================ 侯门医女:我劝将军要善良 作者:小m愚   文案:   被逼嫁给一个凶残暴戾、离经叛道、罄竹难书的男人怎么办?   顾希音表示:“弄死他,做寡妇。”   徐令则呵呵冷笑:“你试试!”   顾希音:“啊?怎么是你!”   此文又名《我的男人到底是谁》、《听说夫人想杀我》以及《顾崽崽寻爹记》   主角:顾希音,徐令则   作品标签: 欢喜冤家 穿越时空 市井生活 ================ 第1章 腊肠引发的“血案”   秋高气爽,北雁南飞。   “一、二、三……十二!”顾希音叉腰站在梧桐树下骂道,“哪个杀千刀的又来偷我的腊肠!”   她穿着一身灰色粗布衣裳,未施粉黛,却难掩身姿婀娜,明眸皓齿,却被此刻咬牙切齿的模样破坏了美丽。   不怪顾希音不淡定,她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医女,靠采药赚点钱容易吗?   平时吃口细粮都要精打细算,好容易狠狠心买了五斤猪肉做腊肠给自己贴秋膘,结果这几天每天少两根,她能不咒骂吗?   顾希音看着腊肠想哭——她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大好(龄)女大夫,三台手术十八个小时连下来,刚下手术台就眼前一黑。   再睁眼,她已经成了响水村十岁的小孤女顾希音。   好吧,既来之则安之,她靠着学贯中西的医术,勤勤勉勉采药,自食其力养活自己,费尽心力和村里人搞好关系,活了七年容易吗?   攒了六年的钱,一朝盖房,银钱成空,这也算了,好歹有个狗窝了。   可是现在她心心念念,抠抠嗖嗖舍不得吃的腊肠被人偷走,她突然崩溃,想坐地大哭。   她也要吃肉啊啊啊啊啊啊!   你偷一次尝尝就算了,两天三天,这是第四天了啊。   事不过三知不知道!   她看着自己接近一丈高的院墙和上面的碎瓷片,更想哭了。   花了那么多银钱防贼,一点儿作用都没有,早知道省点钱买肉啊!天天吃肉都能吃一冬天。   顾希音围着腊肠开始动脑筋,她甚至想出自杀式袭击方案——把所有的腊肠都抹上泻药算了!   还必须是烈性的,拉不死你算我输!   可是思来想去,她到底舍不得她的腊肠,看到她晒在墙角的迷迭香,忽然有了主意。   顾希音嗅觉异于常人,自嘲“狗鼻子”,虽然有些夸张,但是确实很厉害。   说干就干,她用迷迭香和其他几味药材一起配好了香料,涂到了腊肠上。   “太香了。”忙活完已经日暮西山,顾希音伸了个懒腰,十分满意自己的杰作。   夜里起了风,风把窗户纸刮得呼呼作响。   顾希音习惯了自己睡,今夜却忽然紧张起来——她这几天一味气愤,都忘了如果贼人进了自己的屋子怎么办!   想起门窗都被紧紧关着,她略心安了些,拉起被子蒙上头。   风吹了一夜,顾希音做了一夜的噩梦,早上起来没洗脸就往外冲。   八根,腊肠就剩下八根!除却昨天吃的,还应该有十根的!   她气得快要原地爆炸,草草洗漱后锁了门出去。   香料的味道已经很淡,但是还是若有若无,她循着残余的香气一路找去,一直来到村边的鬼屋。   鬼屋其实是废弃的祠堂,后来闹过鬼就成了鬼屋,多年来摇摇欲坠,却无人修葺。   她心里也有些毛毛的,但是想到这里平时来往路过之人也不少,便壮着胆子,蹑手蹑脚上前,推开了虚掩的门。   没错了,香味越来越浓,就是在这里。   屋里很黑,她的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能看清,里面没什么人,地上却铺着麦秸,难道有人睡在这里?   “唔……”被人捂住嘴,脖子上有寒凉的尖锐的东西抵着,顾希音瞬时慌了。 第2章 狼要入室   “别出声,否则我就杀了你。”   顾希音“嗯嗯嗯”了几声——大哥,求别手抖,腊肠白送你了,放我走吧。   “顾希音,不要耍花招。”   脸上粗粝的大手被挪开,声音低沉带着磁性,冷冷的淬了冰一般。   “你是?”顾希音震惊了,他竟然认识自己?   可是这响水村从上到下,从人到阿猫阿狗,她就没有不认识的啊,怎么这声音对不上?   难道是顾家来人了?   顾希音本尊是京城建安侯府家的姑娘,因为嫡母不喜,从小就被送到庄子里。十岁的时候,相依为命的嬷嬷病逝,小希音孤苦无望,投河自尽,便宜了她这个穿越者。   过去的七年,顾希音也担心京中来人要把她抓回到侯府的牢笼中;可是后来她发现,侯府根本对她不闻不问,那庄子在她穿越之前就卖给旁人了,所以侯府现在和响水村,彻底割裂了。   “我正好要找你。”男人开口。   顾希音稳住心神,忽然闻到了男人身上的一股……恶臭?   他受伤了,伤口感染得很厉害。   福至心灵,她精神一凛:“你是来找我给你治伤的江洋大盗?不不不,大侠大侠。”   瞎说什么大实话,活够了吗!顾希音唾弃自己。   她似乎听到男人闷笑了一声,然后便听他道:“建安侯府的姑娘?”   顾希音“嗯”了一声,心里有些明白过来,试探着道:“你潜伏在村里有段日子了?”   前段时间村里就有丢吃食的传言,她还当三姑六婆有被害妄想症呢!   结果自己的腊肠也丢了,再想到这男人现在的情形,顿时醍醐灌顶。   他定然也是打听清楚了自己的来历,就算自己今天不自投罗网,他早晚还会找上自己的。   “你倒是不笨。”   男人站在她背后,身材高大,前胸宽厚而……温暖?   呸呸呸,他现在用刀抵着你呢!顾希音,你醒醒!   两世母胎单身导致的对雄性荷尔蒙的抵抗无力?   “你想干什么?”尽管已经脑补出一整台戏,顾希音现在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冷静淡定的。   “我受伤了,缺个养伤的地方,缺个大夫。”   “可是那关我什么事?”听见男人声音没有凶神恶煞,顾希音瞬时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对于我来说,杀个把人,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好。”顾希音立刻道。   “好什么?”男人在她看不见的背后,眉头紧蹙。   “我怕死,所以答应你了啊!”顾希音气呼呼地道,“有本事去杀贪官污吏,欺负妇孺算什么英雄好汉!”   不知为什么,她对这个男人缺乏足够的惶恐,总觉得他似乎讲道理?   “我会报答你的!”男人咬牙道。   “不用不用,您早点养好伤离开,将来被抓了别供出我来,就是天高地厚之恩了。”顾希音哼哼道。   “顾姑娘?”外面传来村里人的喊声,是刚才遇见过顾希音的李三叔。   顾希音听到这个声音顿时慌张,她还没活够呢!   身后男人用匕首一顶她的后腰,在她耳边道——   “没人会怀疑你!”   男人声音低沉,但是却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   “三叔啊。”顾希音从摇摇欲坠的门里探出头去,笑颜如花。   “你在鬼屋干什么?”李三叔笑道,“我眼睁睁看着你不见了,就猜你在这里面。这里邪性着呢,没事早点回家。”   “好嘞。”感觉到后腰上被硬物顶了下,顾希音心里咒骂一句,脸上却笑容满面,“我是在这里配药,药太臭了,弄得家里到处都是臭味。等我配好了就回家,跌打损伤的膏药,可好用了,回头给您送两贴去。”   “那敢情好,多谢顾姑娘了。”李三叔笑着离开。   “三叔慢走哈。”顾希音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没好气地道,“行了行了,人走了。收拾东西,算了,也没什么收拾的,跟我走!”   “我晚上再去。”男人收起了长剑,后退了几步到麦秸中坐下。   “随便。”   “啪——”一把匕首贴着顾希音的发髻飞过,直直插入了柱子上。   “敢泄露我的行踪试试!就是这村里所有的男人一起来,我也不怕。”   顾希音的头发散了下来,怒道:“你有病吗?我这样出去,别人怎么想我!鬼鬼祟祟跟人钻草垛子了吗!”   她深知名声多么重要,这七年来夹着尾巴做人,结果这人偷吃她腊肠不算,还想坏她名声,简直其心可诛!   不就是吓唬她吗?   行了,你如意了!她现在吓得像鹌鹑一样! 第3章 秦温乱党   “钻草垛子?粗俗!”男人嗤之以鼻。   顾希音握紧双拳控制住暴发的冲动,一边用手指拢着头发一边气呼呼地道:“我先走了,你晚上自己来,反正偷得也轻车熟路了!”   话说出口,就听男人闷笑:“给我留门。”   顾希音跺跺脚走了。   离开之后,顾希音往家里走去。   路上她心事重重,别人和她打招呼她都很勉强地答应。   收拾了今天要去宝善堂卖的药材,她坐在屋檐下的小杌子上,托腮发呆。   算了,还是先起来准备些吃食吧。   面缸里只剩下一层,她刮了又刮,恨不得把头埋进去舔一舔,最后才得了二斤左右的白面。   用老面把面和好,把面盆放到炕上,拉过被子盖好等着发酵,约莫着等赶集回来就可以包包子了。   泡了干蘑菇和木耳后,顾希音狠狠心,把炕上的席子掀开,从炕沿的小洞里抠出一小块银角子。   “希音,你准备好了吗?”   外面传来了邻家闺蜜许如玉欢快的喊声,两人之前约好了一起去镇上卖药赶集。   “好了,好了,这就来。”顾希音小心翼翼地把银子收起来塞到腰间,拍拍手走出去,背上装满药材的竹筐。   “这么多药材啊,你发财了。”许如玉见状羡慕地道,扶了扶自己背后的小竹篓,很不好意思地道,“我的轻,回头我帮你,咱们换着背。希音,我也学你采药,你生不生气呀?你该生我气的……”   看着她脸色发窘,眼满是愧疚,顾希音笑吟吟地拉着她的手:“傻如玉,山又不是我的。我可以采药,你自然也可以。你不采,也被别人采去了。”   “村里人都盯着你,否则你自己,早就发财了。”许如玉恨恨地道,“我也是……不对。但是我知道这样不好……”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没什么不好,快走吧。”顾希音拉着她一起走出去,动作利落地锁了门。   她从来没想过吃独食,她也不想发财,她只求在这异世暂时安定下来。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她一个孤女,能够在村里立足,靠的就是对别人有用处。   集市喧嚣热闹,集头贴着密密麻麻的通缉文书,顾希音站在下面仰头看了许久,只觉得所有人都长一个模样,凶神恶煞像门神一样。   最近朝廷里出了大事,漏网之鱼有点多,这些吃白饭的东西!   神仙打架,她为什么也要遭殃!想到那个不明身份的男人,顾希音心里发沉。   有认识的人和她打招呼,顾希音回过神来,笑眯眯地同人说话。   “顾姑娘啊,你一个人住要小心些,秦温乱党,指不定就流窜来了。那些人可是杀人不眨眼呢!”   “嗯呢,谢谢婶子。”   “走吧。”许如玉等着用药材换钱,拉住她急冲冲地往宝善堂而去。   宝善堂的路掌柜见顾希音来,笑着和她说话,甚至没有看她的竹筐,直接问:“今天是多少钱的?”   “三百八十文。”顾希音爽朗笑道,“有一株上好的党参,值三百文的。其他的不值钱,零零碎碎加起来八十文,还有如玉的,她的少,收拾的干净,您给她二十文吧。这样一共四串钱,回头我们自己分。”   许如玉进了这里就不敢说话了,缩在一旁,崇拜地看着顾希音,毫无压力地跟自己眼中很厉害的路掌柜攀谈。   “行。”路掌柜吩咐小伙计给她们拿钱,招招手对顾希音道,“来,希音啊,路叔有个事得问问你。”   顾希音知道他是想问疑难杂症,狡黠一笑:“路叔,咱们老规矩。”   可以探讨病症,但是不能让人知道。   她在村里表现出来的医术,仅限于看个头疼脑热而已。   她势单力薄,只有谨言慎行,步步小心。   她害怕陷入医患纠纷,这个时代的宗族制度,一旦出现什么治疗问题,她会被唾沫星子淹死。   路掌柜让小伙计招呼许如玉喝茶,自己带着顾希音进去。   “是这样的,有个员外发烧,用了多少药都不退烧……”   一刻钟后。   “哦,原来如此!”   路掌柜恍然大悟,拍手叫绝:“希音啊希音,你真是个奇才!要不是你的身份,我一定让你到宝善堂坐堂!”   什么男女之分,在她的医术面前不值一提。   顾希音自嘲道:“我这身份算什么?大家都知道就是个空架子,那边早把我忘了。好啦路叔,咱们不说这些,我要赶紧走,去听说书!”   “你什么时候迷上了说书的?”路掌柜遗憾之余笑道,连声喊小伙计,“给希音两盒点心,你师母特意交代的那个。”   顾希音笑着徐过,拿了点心和钱,拉着许如玉一起出去。   许如玉听说要去勾栏听说书的,连连摆手:“你花那个钱干什么!十文钱的茶水费都够买半斤肉了!”   顾希音把她的二十文钱塞给她,笑嘻嘻地道:“没事,我发财了,请客。”   说着,硬是拉着许如玉走了进去。   交了二十文钱,顾希音挑了最角落的位置,又花了五文钱跟茶博士买了一盘炒花生。   “这才几个花生就敢要五文?”许如玉咋舌,狠狠心拿起一个花生,“我倒是要尝尝这金贵的花生。”   顾希音捂着嘴乐。   “今日咱们来说说,‘秦温之乱’……”醒木一拍,说书先生唾沫横飞、激、情四溢地开讲。“话说秦骁原是我朝大将军,温昭是……”   许如玉急了:“怎么还讲‘秦温之乱’?上次赶集咱们俩不是在外面听了好长时间吗?干嘛今天还破费这个银子?你也是,明明识字,怎么不看看外面挂的牌子!”   秦温之乱闹得很厉害,前几天村里还来人挨家挨户搜查找逆党呢! 第4章 差哪一点儿   顾希音心说她就要来听这个,但是面上却不显,笑道:“偷听和在这里光明正大、悠悠闲闲地听,感觉不一样。听书听书,十文钱呢!”   许如玉疼得心都在滴血,本想再说说她糟蹋钱,但是看她听得兴致勃勃,只能把话咽了下去,暗暗心疼。   半个时辰后,这一场结束,顾希音意犹未尽,许如玉害怕她还继续掏钱,忙拉着她往外跑。   结果,她很快后悔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顾希音跟不要钱似的,一口气买了二十斤精米,二十斤白面,三四斤肉,两根大骨头加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   “这些都给送到村里,不错。”顾希音拍拍手道,“走,再陪我去买些布料。”   许如玉看到她选了半匹深蓝色的粗布,道:“这个颜色太深了,一般男人才用吧。”   “没事,”顾希音笑笑,“我给自己做身短褐进山穿方便。算了,我先买一套成衣回去改改。”   说着,她又挑了一套男人的成衣,半匹鸦青色的细棉布,还要了做贴身衣裳的三梭布,这布贵的令人咋舌。   最后算账,足有二两银子。   “希音,你疯了,你疯了……”回去的路上,许如玉一直梦游一般,“我这辈子,下辈子都不能一下花这么多银子。”   “我多买些以后不用买了,一样的。”顾希音笑道。   到家之后,她把点心分了一半给许如玉,又给了她一百文钱,“回家给我抓只鸡来。”   许如玉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你都买了那么多肉……”   “我要祭祖啦。”顾希音把她推出去,“快去快去,不用帮我杀,我自己处理。”   她洁癖,觉得别人收拾得不干净。   关了门,靠在门板上微仰着头,听到许如玉嘀咕着“真是不过了”的话,越走越远,顾希音脸上露出自嘲的笑意:“是了,真不过了。”   “这是出去为我采买了?”男人从屋里掀开帘子出来。   顾希音被吓了一大跳,随即气鼓鼓地看着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鬼屋太黑,她都没看清楚男人的长相,现在才发现,男人身材高大,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五官如刀斧凿刻一般棱角分明。秋日的暖阳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他手中握剑,宛如天神降临。   “人吓人,吓死人知不知道!”顾希音收回花痴的眼神,冷哼一声道,费力地提着装满东西的竹筐往里走,“你不是说晚上再来吗?”   “嗖”的一声,脖子上又横上一柄剑。   顾希音顿住脚步,倒抽一口冷气,随即怒道:“你是不是有病!又发什么疯!”   她这么热情好客地招待他,他还想要怎么样,要上天和太阳肩并肩啊!   “顾希音,你知道我的身份!”男人一脸笃定,眼神如鹰隼一般锐利。   顾希音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凌厉杀气,心中一惊,心思飞快地动着。   “眼珠子再转就给你挖出来!”男人冷冷地道。   “你是秦温之乱中受到波及之人。”顾希音咬牙道,“你身上伤了有一阵,之前有人来搜查过;你身上有一种武将的硬朗之气;我今日去镇上听书,乱党被判决的时间基本也能对上……”   男人眼中寒意更甚:“谁指使你的?许了你什么好处?”   顾希音:“???”   “建安侯府的人?”男人见她没有说话,自己继续说道,“答应让你回京,所以派你潜伏我身边?”   我呸!   顾希音气坏了,叉腰道:“要不是你偷我腊肠,我会找你麻烦吗?是你早盯着我想让我帮忙,怎么就成了我要潜伏在你身边?我回京干什么?我巴不得永远和侯府划清界限才好!”   男人脸色微缓,看着她炸毛的模样,不知道想起什么,嘴角勾起。   “你笑什么!”顾希音气势汹汹。   这男人,为什么笑起来还有那么好看的酒窝!她都没有!   “你这脑子,确实不适合在侯府。”   顾希音:“滚!”   “你既然猜测出来我的身份,为什么不害怕,不举报,反而要……盛情招待我?”   顾希音叹了口气,没好气地道:“当年,我差点就成了秦骁的女人。”   男人眸中露出震惊之色:“差哪一点儿?”   他怎么不知道! 第5章 往事悠悠   “当年我受过温昭的恩惠,他想把我送给秦骁,后来我不同意,他也就作罢了。”顾希音幽幽地道,明亮的黑眸因为回忆而染上了一层怅惘,“温昭是个好人,可惜被流放到了辽东。不知道那些对头,会不会在路上对他下手。我欠他的恩情,很难还上,所以便还在你身上吧。”   男人没有作声,长剑却收了回去,大概是信了她的说辞。   “你是武将,应该是秦骁的人吧。秦骁和温昭,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我也只能自我安慰,救了你等于帮秦骁,进而等于帮温昭。”   原来如此。   “恕我冒昧,”男人开口,口气变得温和,眼神却仍是怀疑,“温昭如何能帮到你?他远在京城或者况州,因为身体的缘故很少出远门,如何能对顾姑娘施恩?”   顾希音愣住了。   男人眸中狐疑之色更甚:“顾姑娘?”   “没事,”顾希音笑笑,“刚才忽然想到旧事,不由失神。我前年去过一趟京城,有过一面之缘。走吧,先进屋我给你看看伤。”   “多徐顾姑娘。”男人拱拱手,倒是有礼。   “对了,我该如何称呼你?”顾希音一边开门一边问道。   男人顿了下,“秦大。”   “秦骁的侍卫?”顾希音引着他来到带炕的正屋。   这个名字明显是假的,但是她也不在乎。知道越多死得越快,知道了也不见得是好事。   “算吧,祸福与共。”   “你先坐,我去整理下东西,再去烧水替你清理伤口上药。”顾希音把竹筐放到地上道,然后打量着他,“秦姓外来人现在太引人注目了。你最好先藏着,万一藏不住,就说是侯府来人吧。?”   “请顾姑娘一并赐名。”   顾希音想了想,“这是为难我……府里老夫人娘家姓徐,不如你就说是徐家的人。名字嘛……徐令则吧。”   “好。”   “都不问问我为什么?”顾希音觉得自己白死了好多脑细胞。   “为什么?”新得名的徐令则,表情分明是敷衍她。   顾希音翻了个白眼:“令则是美好的品德嘛。”   美好的品德,希望你有呀,别恩将仇报。   徐令则却只“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他打量着四周,虽然简陋却一尘不染,井井有条,炕上铺着灰白色的单子,炕桌上放着两本书,粗瓷瓶中插着一把紫色的小花。   “迷迭香。”顾希音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笑道,“我在腊肠上抹了它调配出来的香料,找到了你。”   “得罪了,我帮你生火烧水。”徐令则没有坐,反而主动提出帮忙。   顾希音也不矫情,痛快点头:“好,你生火烧水,我收拾东西。”   厨房设在外面的厢房里,因为顾希音爱洁净,除了冬天取暖,不喜欢屋里烟熏火燎。   徐令则找到厨房,熟练地生火烧水,看着顾希音手脚利落地在旁边把米面整理好。   他的肚子“咕噜”了几声,面色有些发窘。   顾希音却仿佛没听到一般,笑着道:“我肚子饿了,要不先做饭吃,吃完了我再给你处理伤口?”   反正都过了好几天,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好。”   “希音,开开门,我给你送鸡。”许如玉的大嗓门响起。   顾希音对徐令则点点头,掩上了厨房的门出去。   “我来帮你杀吧,你自己收拾。”许如玉看似大大咧咧,但是很知道她的洁癖,“我给你挑了一只最大的,但是等到过年肯定更大。过年才一百文,你还是吃亏了。”   “不用不用,我们之间算计这么多干什么。”顾希音笑道,“我还没做饭,就不留你了,快家去看着虎头吧,否则你娘又要骂人。”   许如玉吐吐舌头:“我带了点心回去,又给家里卖出去一只鸡,我娘高兴着呢。她就喜欢我来你这里,每次都是占便宜。”   “锅开了,我得去下面条了。”   “好,我走啦。鸡腿绑上了,别让它飞了。”许如玉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才走。   顾希音上了门栓,把鸡扔到厨房门外面的地上,芦花鸡扑腾扑腾翅膀,很不安分。   “你很会做人。”徐令则坐在灶台前,脸被火光映红,看着顾希音道。   他在响水村潜伏接近十天,昼伏夜出,听到的最多的就是顾希音这个名字。 第6章 把你麻翻   村里妇人打骂不听话的儿女,多半都是用她做对比;村里老人坐在树下闲谈,多是吹牛自己见过的世面,大都是建安侯府如何,话题中当然会提及顾希音,都赞不绝口;小伙子们一起上山干活,也相互调侃是不是看上了顾希音……   但是无论多少人说,他几乎没有听过她的负面评论。   顾希音准备洗手和面做面条,闻言淡淡地笑道:“为了活着呗。”   她不敢倒下,因为身后空无一人。   人设不能塌,吃亏当作占便宜,不敢冒头,只求平安……这将近七年来,她受的苦,只有自己知道。   “你很好。”徐令则不是个会说话的人,看着她的脸色,明明没什么表情,却莫名特别想安慰她;然而他笨嘴拙舌,只能憋出这三个字。   “你也很好。”顾希音展颜一笑,低头揉面。   原本以为凶神恶煞,相处下来却发现内心温润。   (呵呵,这话说得太早了。)   徐令则看见水开了,道:“我去杀鸡。”   “不用,我自己来。你帮我把菜摘了,算了,你也不会,坐着就行。”   顾希音提着菜刀,拿着小碗出去,抓住鸡脖子,利落地一刀下去,把鸡血放到碗里。   芦花鸡“扑腾”几下,很快没了生气,再也动弹不得。   徐令则眼中闪过震惊之色,但是也只是转瞬即逝。   他端了木盆和热水出来,道:“我收拾吧,收拾不干净你再来。”   竟然看出来了她的嫌弃?   顾希音很高兴有人来帮她做基础工作,不干净的地方她再处理,反正他自己都提出来了,也不怕抹了他面子。   于是她欢快地答应:“好,我去擀面条,做菜。”   徐令则把鸡收拾完,厨房中已经传出诱人的香气。   “弄得很干净嘛!”顾希音走过来蹲下“检查”一番,由衷地叹道,“我把鸡炖上,咱们先吃饭,蘑菇鸡汤留着晚上吃。”   “好。”   徐令则洗了手,看她手脚麻利地把鸡炖上,和她一起把面条小菜都端到屋里。   顾希音用大骨头汤做底,汤面十分鲜美,上面卧着鸡蛋和厚厚的酱肉片,飘着青菜,色泽鲜亮,令人食指大动。   爽口的木耳拌黄瓜,十分下饭。   顾希音吃了一小碗面,徐令则吃了一大……盆。   顾希音目瞪口呆的神色令徐令则脸色发窘,他强作镇定道:“顾姑娘手艺太好,我又饿了太久,吃了姑娘几日口粮,实在……”   “不不不,没有舍不得的意思。”顾希音摆摆手,“我这是崇拜。”   话一出口,她觉得这个理由尴尬得快要让人掉鸡皮疙瘩——她崇拜饭桶干什么?   “我怕把你撑坏了。你去院子里走动走动,我准备热水和药材给你处理伤口。”顾希音恨不得夺路而逃。   “好。”与一个正当妙龄、明艳动人的姑娘同处一室,孤男寡女,是徐令则从未有过的体验。   埋头吃饭尚觉自然,等吃完饭,两人隔着窄窄的炕桌四目相对,他顿时觉得尴尬。   “你出去烧水先洗个澡,避过伤口。”顾希音忽然觉得这样更好,“衣服我替你买了一身,先换下来,其他衣服我晚上给你做。”   徐令则原本都要往外走了,闻言顿住脚步,长揖道:“大恩不言谢,日后有机会,定回报姑娘大恩。”   “言重了。”顾希音侧身避过,笑笑道。   徐令则洗澡的功夫,顾希音拿着菜刀锵锵锵地开始剁肉馅。   面已经醒好了,一会儿她要做一锅肉包子。   剁肉的同时,很多想法涌入了脑海中,让她觉得头脑之中也嗡嗡的。   “顾姑娘,我来吧。”徐令则不知道什么时候洗完澡出来,站在厨房门口,一身鸦青色男装,逆光而立,挺拔俊秀。   他发梢滴着水,眼仁如漆,被长睫笼下的阴影遮住了情绪。   顾希音再一次没出息地被他惊艳,没过脑子的话脱口而出:“徐令则,你这张脸还能要吗?”   徐令则显然呆住了,眼底的沉着也被打乱。   顾希音扶额:“……我不是骂你不要脸。我的意思是,你这张脸,实在太招人了,能这么出去见人吗?”   徐令则面无表情:“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好像越抹越黑了。   这人也太笨了。   顾希音把菜刀往案板上重重一剁:“你这张脸出去,确定不会被人认出来?”   “不确定。”   顾希音:“……还得看我的。走,先去给你处理伤口。”   一刻钟后。   “咬着。”顾希音看着伤口倒抽了一口冷气,递给徐令则一块洁白的巾子,“伤口感染厉害,我要用刀把这些腐肉都割掉,会很疼。”   这么能忍,她就不给他用麻药了,否则会影响康复速度。   “不用。”徐令则淡定从容,低头看着右胳膊上流脓的伤口,仿佛在看别人的伤痛一般冷漠,“我能忍住。”   顾希音却哼了一声,不由分说地把巾子塞到他嘴里:“能好受些,为什么非要逞英雄?”   徐令则:“唔唔……”   “敢吐出来把你麻翻!” 第7章 对你负责   徐令则安静了。   顾希音从他黑亮的瞳仁里看到自己张牙舞爪的模样——实在太有损她小仙女的形象了,不由一边从药箱里找特意打造的手术器具,一边嘟囔:“吃硬不吃软是不是?我要开始了,别紧张。”   徐令则想说,你尽管动手,却碍于被堵口,只能点点头。   一刀下去,徐令则身体绷紧,眼神中露出惊讶之色。   ——因为顾希音下刀的时候太沉稳了,手都没有抖动一下,看着鲜血流出,丝毫也没有被影响,反而下手更快更准。   “你是左撇子?”顾希音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话。   徐令则点点头,感慨她果然心细如发。   “呲——”一股脓血被她挤了出来,徐令则用力地咬紧巾子,后背一僵,额头、鼻尖上瞬时有汗水涌出。   “好了,放松。我们继续。”   原来刚才是在吸引他注意力。   “对外你就说你是侯府老夫人的隔房侄子,那就是我表哥。也不知道你排行第几,就算第九吧,要不我喊你九哥?”   徐令则已经明白套路,点头的同时看向伤口。   顾希音:“……你能不能配合我点?”   徐令则看着她气鼓鼓的模样,脸上露出难得的笑意,随即又闷哼一声。   这女人,又动手了。   这次他的目光落在了她挽起衣袖的皓腕上,左侧手腕上有一道伤疤,平整而……丑陋。   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所在,顾希音道:“是不是很丑?从前有个老妖婆,她的手粗糙又难看,所以嫉妒所有手长得比她好看的人。看到我这样美丽的手,就想毁掉……”   徐令则身上顿时有杀气腾起,但是转瞬之间就被又一声闷哼取代。   “嘿嘿,你还真信了!骗你的,好了!”顾希音把刀扔到盆里,发出响亮的声音,“现在缝合包扎。”   是时候表演真正的技术了。   用缝衣针缝合伤口,徐令则受到的震撼可想而知。   “这次是真的结束了。”顾希音抬起袖子擦了下鼻尖晶莹的汗珠,替徐令则拔出来口中的巾子,“徐令则,你还好吗?”   徐令则面色苍白,眼底却有坚毅之色,然而开口说出来的话却让顾希音无语。   他抬头看着站起来的她,目光平静:“你刚才不是说以后喊我九哥吗?”   顾希音:“……九哥。”   这人真是开不了玩笑,而且为什么她觉得,徐令则对她,没有之前那么客气了呢?   “你的手腕怎么回事?”徐令则又问。   顾希音愣了下,“不小心划伤的。”   然而她的眸中极快地闪过伤痛之色——豁达如她,也曾经有过那般想不开的愚蠢时候。   那时太痛苦了,痛到她想穿越回去找妈妈,大哭一场。   徐令则没有错过她任何细微的表情,但是可能觉得有交浅言深的嫌疑,所以没有再追问。   “来来来,”顾希音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咱们都休息下,你要不要躺躺?我有话和你说。”   “不用。”徐令则靠在炕边的墙上,神色认真地看着她,“你说。”   “我是这么想的,”顾希音笑眯眯,眼睛弯成月牙,长睫忽闪,眼中盛满了狡黠娇俏,“既然我们现在住在一个屋檐下,我也是有心帮你,不如你顺手帮我个小忙?”   “你说。”   顾希音托腮靠在桌上,“事情挺简单的,我今年已经十六岁,还没有定亲……”   徐令则的黑眸一缩,随即面上露出纠结之色,咬着牙道:“我,我会对你负责的。”   虽然他也不知道,这是对她好还是害她。   顾希音:“???!!!”   她什么时候说过要他负责了!   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木着脸道:“要是这样就要对我负责,那你得到村口去排队。”   这辈子收敛,没敢露出锋芒;可是她有上辈子啊!   从医十年,手术无数,她说村口都是谦虚了,如果病人都要对她负责,那简直都要排到镇子里去了。   徐令则修长乌黑的眉毛都要皱到一起,“那你是什么意思?”   竟然不要他负责?这个女人! 第8章 做寡妇的执念   他心里涌起一种微妙的难以描述的情感,似愤怒、似不甘、似失落……种种情绪混杂,不明缘由,又快得转瞬即逝,但是到底在心里留下了不舒服的感觉。   “你嫌弃我是通缉犯?”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自我安慰的理由。   顾希音揉揉脸:“当然不是。如果那样我还会救你?只是成亲这件事,涉及到很多其他事情……”   她如何能够把自由平等的婚恋观灌输给一个古人?并不能。   所以她说到一半就进行不下去。   徐令则眉头紧锁:“你是担心名分?”   顾希音:“……这么说吧,我谁都不想嫁。我现在一个人,自给自足,自由自在,受尊重,为什么想不开要嫁人?”   你一个通缉犯,做你正妻不是死得更快?   徐令则困惑又震惊:“……你想做姑子?”   顾希音无力地趴在桌上,捶着桌子道:“我要吃肉!我才不要做姑子。”   徐令则似乎明白了一点儿她的意思,却故意逗她:“那是花姑子?”   “什么是花姑子?”   “花和尚对着的不就是花姑子了?”   顾希音:“……能不能对你的救命恩人客气点?我的意思,我都这么大年纪了,万一建安侯府有人忽然想起我,给我指婚怎么办?”   “那你想怎么办?让我替你灭了侯府?这个暂时有难度。”徐令则眼神很认真,薄唇微抿,似乎真的在思考这种可行性。   顾希音:大家都是人类,为什么沟通起来感觉跨种族了?   他一个侍卫,口气还不小,看起来被秦骁带的,嚣张跋扈。   她还不好打击他,否则就有落井下石的嫌疑。   “灭了就不用了,”她懒洋洋地道,心里已经不太指望徐令则,“你养伤期间肯定得露面,总要有个理由,就说你是来接我回去嫁人的。”   徐令则瞳孔一缩:“你要跟我走?”   我疯了吗?好好的日子不过去做逃犯?   顾希音把这种嫌弃明白无误地写在脸上,也让徐令则脸色阴沉了些许。   “当然不是。你在这里养伤期间,对外就说在这里暂等朋友一起回京。等你走之前,就说我定亲那家男人死了,让我在这里守望门寡,嘻嘻嘻。”   这女人……   徐令则眉头快要夹死一只苍蝇:“那如果没有我,你原本打算如何应对?”   做寡妇,名声好听吗?   顾希音胸有成竹地道:“这个我也想过了。真要走到那步非要回京嫁人,我就和要嫁的人讲道理,然后让他休了我。”   “幼稚。”徐令则毫不留情地道,“休妻这种事情,双方都丢不起这个脸。”   “一起想办法呗。”   与其相看两生厌,不如一起解脱。   她还没那么自恋,觉得盲婚哑嫁,对方还能对她一见钟情,非她不可。   “要是对方不讲道理,你又能如何?譬如……”徐令则鬼使神差地道,“要逼你嫁给秦骁那般凶残暴戾、离经叛道、罄竹难书的男人呢?”   “徐令则,”顾希音惊讶地睁大眼睛,“你怎能这般说你的旧主?”   “叫九哥。”徐令则面无表情地道,“这不是我说的,世人不都这般说?”   “那你这是替他鸣不平?我反正不认识秦骁,不知道他如何,不能轻易下论断。但是倘若他果真是那样的人,又不和我讲道理,我只能……弄死他!做寡妇!”   徐令则黑了脸:“你对做寡妇有这么深的执念?”   “反正我不需要男人。”顾希音用双手压着桌面站起来,结束了这个话题,“就这么定了,当你报答我了。来,我休息结束,现在咱们开始对付你这张脸。”   徐令则:“……”   半个时辰后,看着铜镜中已经白了几度,冷硬的轮廓也柔和了许多的人,徐令则几乎辨认不出那是自己。   顾希音得意洋洋,一边净手一边道:“如何?是不是很厉害?”   徐令则觉得自己变得娘们唧唧的,但是没好意思说,勉强点点头,“你会的不少。”   “我会的还有很多呢!”顾希音不谦虚地道,“不过这也就是骗骗和你不熟的人,真正熟悉的人,仔细看,应该还是能看出端倪的。所以你还是要仔细些。”   “嗯。如果很危险的情况,你只管假装不认识我。”徐令则道。   顾希音眨巴眨巴眼睛:“放心,我肯定抛弃你,和你撇清关系。”   但是因为他这句话,她还是对徐令则生出了几分好感。   她忽然问:“如果你被抓住,他们会怎么对你?杀了你,或者对你用刑?” 第9章 旧爱   “我不知道。”   顾希音脸上露出犹豫之色。   “怎么了?”徐令则敏锐捕捉到她的神色,淡淡开口道,“如今我已落到这般境地,没什么听不得的。你想什么,直说便是。”   “我有毒药,见血封喉那种,你要吗?”顾希音走到他面前,从脖颈里掏出脖子上红绳拴着的小葫芦,解下来托在掌心,仰头看着他,认真严肃,“我想对你来说,或许有情况下你会需要。但是请你慎用,毕竟人在,才有可能。”   徐令则伸手捏起小小的玉葫芦,玉质粗糙,带着温热的体温。   他觉得指尖发烫,似乎在触摸她缎子一般的肌肤,这种想法让他耳根微红。   “见血封喉?”   “是。”顾希音娇俏一笑,“你看你能找到玄机吗?”   徐令则翻来覆去地看,并未找到开口之处。   顾希音得意地给他演示,嘱咐道:“在这里,对,别打开,不到万一别用。我犹豫只是怕你乱用。”   “你随身带这种东西做什么?”徐令则眼神犀利。   顾希音又眨眨眼。   徐令则眼睁睁地看着她眼中雾气从聚拢到消散,快得几乎让他怀疑自己眼花。   “防身呗。”顾希音若无其事地道。   徐令则没有说话,心里却很清楚她的真正用意。   ——她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这般豁达热烈,在她内心深处,对于这世间,也藏了深深的敬畏和恐惧。   孤立无援的孤女,她活到今日,委实不易。   她内心刚烈,或许哪日受辱,便义无反顾地去了。   “好了徐……九哥!你安心养伤,有空咱们一起编造下建安侯府那边的人口,免得露馅。我的婚事就这么说定了,别人问起你随便说。”   反正她这么一个规矩贤淑的女子,是不能问自己未婚夫的,嘿嘿。   徐令则点点头。   “呀,我的包子,该烧火了!”顾希音忽然跳起来,“徐……九哥你先休息,我出去蒸包子去。”   徐令则看着她风风火火地跑出去,眼神一直跟随她到出去。   这些日子东躲西藏,他也很累,脱了鞋慢慢躺倒。   被褥蓬松柔软,带着若有若无的香气,徐令则手心里握着犹带着她体温的小玉葫芦,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柔和了些。   不知道温昭怎么会和顾希音有交集,他和温昭来往甚秘,竟然完全不知道;她时时带着赴死之心,却活得这么鲜活热烈;她究竟知不知道,救自己意味着什么?她说她要弄死秦骁,呵呵,她咬牙切齿的模样让他想起了自己曾经豢养的小兽……   胡思乱想着,他终于陷入了梦乡。   梦中似乎在轻叹,温昭要把她送给他。   他是被屋外的说话声吵醒的。   不知道他睡了多久,暮色已经笼罩下来,半明半暗间,他坐起身来,用了几息时间才想起自己的处境,缓缓挪到临炕大窗前,把窗户微微掀开一条缝。   “张叔,您有事吗?”   听里正已经东拉西扯了半天,不知道到底要干什么,顾希音忍不住道。   “希音啊,我知道这个钱不该找你出,但是村里人人都出,你不出,我怕大家有意见……”张里正搓着手尴尬地道。   原来是出钱的事情。   顾希音爽朗道:“张叔您太客气了。我当是什么事,多少钱您说,虽然我不宽裕,但是总不能拖后腿,是村里要修祠堂了吗?”   “不,不,不是……”张里正脸色憋得紫红,“这不是容家三小子荣归故里了吗?村里商量着凑钱铺铺路。”   徐令则对这个荣归故里有点好奇,但是很久都没有等到顾希音的下文。   他把窗户掀得更开,但是天色黑了,看不清楚顾希音的神情。   “多少银子?”过了许久,顾希音开口,完全没有附和恭维的意思。   这不太对,以她爱说爱笑的性格,荣归故里这种事情,她多半应该跟着说几句凑趣。   “一家一两银子,你一个人,给五百个钱吧。”张里正声音尴尬。   “谢谢您,但是我也别例外让您难做了。您稍等——”   顾希音蹬蹬蹬地走进屋里,看见徐令则坐在炕上,吓了一跳,但是也没说什么,从炕席下找了银子又匆匆出去。   张里正收了银子可能还想说什么,但是顾希音不识趣地结束了话题,送走他关上了门。   徐令则看见她靠在门后停顿了片刻,然后就听到她嘟囔:“一两银子又喂了狗!……九哥,洗手吃饭!”   吃饭的时候顾希音一直低头,这让探究却又无处捕捉眼神的徐令则有些烦躁。   “谁荣归故里还要铺路?”他忍不住开口问道。   顾希音的筷子一顿,闷声道:“探花爷,容启秀。”   徐令则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想了想后终于捕捉到些许信息,不确定地问:“娶了内阁大学士林章怀孙女的那个探花郎?”   “嗯。”   “他可是天和二十六年,也就是前年的探花?”   “嗯。”   就你知道得多!没看我都不想提那个陈世美吗?   顾希音气闷地用筷子捅着包子皮。   容启秀,这个名字,她一点儿都不想听到。   她辛辛苦苦养大的,不,栽培起来的小奶狗去奶别人了,想起来就觉得憋屈。   “你和他?” 第10章 顾崽崽   顾希音抬头,凶神恶煞地看着徐令则:“我和他怎么了?不就是被他抛弃了吗?”   黑历史扒开,她也是鼓足了勇气,怀着破罐子破摔的想法说出来。   徐令则:“……所以你想轻生?”   他看向她皓腕上的伤疤。   顾希音张牙舞爪地道:“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明白吗?人家的伤疤,不要乱揭。”   徐令则看着她眼底弥散开来的伤痛沉默了。   顾希音的发作一下找不到对象,哼了一声,恨恨地咬着筷子头,嘟囔道:“你这般不会看脸色的,真不知道为什么秦骁还要你。”   出乎预料,徐令则竟然说了轻声说了句“抱歉”。   顾希音摆摆手:“其实也没事。当初我也不全是因为他,就忽然觉得没什么牵挂了……反正就是脑子抽风了。”   前世失恋是不算什么的,找小伙伴们出去胡吃海喝,KTV里鬼哭狼嚎,一起谴责一下前男友,加上有工作需要操心,很快就过去了。   但是在这里,她却用了很长时间走出来。   她已经来了很久,心却始终飘着。   “后来谁救了你?”徐令则轻声问。   “苏东坡。”   “嗯?”   顾希音一扫刚才因为回忆而生出的惆怅,笑嘻嘻地道:“我在客栈里闻到了东坡肉的香气,忽然就不想死了。苏老先生发明了东坡肉,岂不是我的救命恩人?”   活着的意义,不一定是为了谁。   她为了吃喝玩乐,不行吗?为了渣男死,她唾弃自己。   真是那顺着窗户从后厨飘来的浓浓肉香,让她醍醐灌顶。   徐令则:“……”   “所以啊,”顾希音见他吃完,站起身来收拾碗筷,“我那一两银子,真是喂了狗。好了,你怀疑的,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安心住下吧,我想办法让你养好伤,给你弄点盘缠送你走。如果你是去救温昭,就更好了。”   “你对温昭有意?”   顾希音愣了下,随即斩钉截铁地道:“没有。我还没吃够苦头,偏要给自己找个男人绑在一起吗?”   “那就好。”徐令则道。   “什么?”   徐令则没有告诉顾希音哪里好,但是心里却松了口气。   顾希音不是刨根究底的人,所以也没有深究。   “这么晚了,顾崽崽怎么还不回来?”顾希音嘟囔一句,“难道捣乱让人煮了?”   “谁?”   “我儿子。”顾希音笑嘻嘻地道,“你等着,我出去找找它。”   徐令则再一次被震惊了。   他怎么没有听说过,顾希音还有个儿子?   就算是养子也没听说过。   一刻钟后,顾希音抱着顾崽崽回来了,边走边骂:“你是不是傻?一天到晚不见个影子,弄得脏兮兮的……”   徐令则看着她怀里的“儿子”,满头黑线。   那是一只不知道什么品种的狗,长得小巧玲珑,通身漆黑,比猫大不了多少,小眼睛乌溜溜地转,看见他这个陌生人也不叫。   “崽崽,这是舅舅。”顾希音笑眯眯地道,“九哥,这是崽崽。”   徐令则把头别过去,不想让表情泄露情绪。   认一只狗做儿子,亏她想得出来!   他一点儿都不想要这个狗外甥。   (许久之后:嗯,他只想当狗爹。)   顾希音兑了温水给崽崽洗了个澡,用棉巾擦干净后扔到床上。   顾崽崽舒服地在炕上打着滚儿,一不小心就滚到了徐令则膝上,瞪着黑油油的眼睛打量这个生人。   徐令则也看着它,一人一狗对视,情景十分喜人。   徐令则开始觉得身上有点痒,他怀疑炕上有狗毛。   顾希音那么爱干净整齐的一个人,怎么能让狗到被褥上打滚!   顾希音对他的情绪一无所知,拿来饭菜,把剩下的鸡骨头给了崽崽,后者激动地嗷嗷叫。   “让你出去浪,下次再一天到晚不见狗影,我就把骨头给隔壁大黄都吃了。”   顾崽崽伸出爪子护住食钵,样子十分呆萌。   “你养这样的狗有什么用?”徐令则终于忍不住了,“也不能看家护院,小偷来了它能给带路。”   “听见没有?”顾希音撕了一小条肉给顾崽崽,点着它的脑门骂道,“腊肠让人偷了那么多你都不知道。” 第11章 没回来   顾崽崽:“汪汪汪……”   它要吃肉肉!   徐令则:“……”   “其实就是做伴,大狗养起来费事。”顾希音对他解释道。   “这种狗不太常见。”徐令则眯起眼睛打量着顾崽崽。   “嗯,不常见,我捡的。”   她去县里看灯的时候捡到的流浪狗,当时崽崽只有几个月,差点被人踩死,可怜巴巴的,她就捡回家了。   徐令则暗暗想,她倒是个爱往家里捡东西的。   捡狗,捡人……希望以后可以改改这毛病,到他这里为止。   睡觉的时候,顾希音把正屋让给了徐令则。   顾崽崽“盘踞”在热乎乎的炕头不舍得离开,顾希音便道:“那你别吵舅舅休息,要不舅舅剁了你吃狗肉锅子。”   顾崽崽连滚带爬地朝她跑来,唯恐落后了真被徐令则煮了。   狗狗的直觉告诉它,这个男人,有点可怕。   徐令则:“……”他不吃狗肉。   顾希音得意,抱起崽崽到厢房里睡。   第二天顾希音拿出路掌柜给她的点心,又拿了一条肉,让徐令则去张里正那里过了明路,算是广而告之,她家里来了个亲戚九哥,准备接她回京城。   村里人都恋恋不舍,见了她都得说几句挽留的话,许如玉更是见她就落泪。   顾希音心想,假的,都是假的,我会长久留下的。但是徐令则离开前,这话她也只能咽下去。   徐令则饭量大,养伤还得吃好的,天天鸡鸭鱼肉不可缺,顾希音有限的积蓄很快就有见底的危险。   如何想方设法搞银子,成了当务之急。   对银子的迫切,都冲淡了她对于容启秀即将携妻荣归故里这件事情的反应。   不过村里人见了她还是有些讪讪的,尤其当他们讨论容启秀的妻子出身多么高贵,嫁妆多么丰厚被她撞见的时候,他们都会立刻闭嘴。   顾希音本来觉得没什么——前任就像死了一样,她管个死人干什么?但是见他们这般反应也觉得不好意思,所以干脆少出门,闭门造车,不,造胭脂。   “九哥帮忙把这个碾碎,越细碎越好。”   徐令则这个免费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徐令则默默接过药碾,按照她的要求,完成得又快又好。   “你要做这个卖银子?”徐令则看着她一口气摆放好的几十个精美的盒子,不禁开口问道。   “对!”顾希音很高兴,眉飞色舞道,“一盒可以卖一串钱,我打算做三十盒,刨除给中人的一两,还能得二两。”   按照他们目前的生活水准,天天吃肉,一个月的生活费也够了。   徐令则不是不知民生疾苦的人,闻言道:“一串钱一盒的胭脂,你确定能卖出去?”   顾希音道:“在村里镇上肯定卖不出去,但是县府里有钱人多。这些呀,其实我是打算卖给花船上的姑娘,嘻嘻嘻嘻。”   徐令则:“……你去?”   “不,村上有人在码头卖果子,请他帮忙卖,给好处就行。我从前也卖过,所以这个不难。”   之前她每年都得做一批,那是供容启秀读书的钱。   为了他上京,她卖了一张蔷薇水的方子,换了二百两银子……   往事历历,却已恍如隔世。   顾希音摇摇头把残念甩出脑海,得意道:“是不是觉得我很厉害?这么会赚银子,为什么还要男人?”   “你手里不缺银子,为什么苛刻自己,肉都舍不得买?”   顾希音:“……在村里,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呢!”   所以凡事都要适可而止,小富即安,不能比别人优渥太多。   “你不委屈吗?原本你是建安侯府的姑娘,应该衣食无忧……”徐令则问,紧抿的薄唇显示出他此刻也在为她鸣不平。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顾希音把熬好的汁液用白纱布过滤,动作熟稔而轻巧。   她神色认真而平静,侧颜美丽娴静,一小缕头发垂在耳侧,让人生出岁月静好的感觉。   “……我没吃侯府的饭,就不受他们的约束。”   “这世间,自由无价!”   顾崽崽上蹿下跳,顾希音笑骂道:“出去玩,给我打翻了就把你卖了。”   顾崽崽根本不怕她,照旧来回乱跑。   徐令则一个眼神扫过去,小东西立马蔫了,委委屈屈地叫了声,慢慢退了出去。   顾希音:“……欺软怕硬的小东西。”   徐令则晚上辗转反侧的时候会想,顾希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刚烈如火,平淡如菊,嬉笑怒骂,鲜活畅快……   这世间,有多少男人为了功名利禄汲汲以求,不惜背信弃义,就像那个辜负她的容启秀;可是柔弱如她,却能喊出“自由无价”。   过去的事情一一浮现,内心纠结的一些东西,似乎也在缓慢地释然。   许如玉来找顾希音,照旧眼圈红红的。   顾崽崽汪汪叫,亲热地咬着她的裤管。   屋里的徐令则想,这只傻狗,还是要调教——他就没见过,陌生人来了躲主人身后,只有熟人来了才汪汪叫的狗,真是只废狗。   “容启秀没回来,先让人把他夫人送回来了……” 第12章 林雪兰   许如玉气鼓鼓地道,“还说给村里人都准备了礼物,让去他家里领。呸呸呸,我才不稀罕呢!”   “傻子,不要白不要。”顾希音手里抓了把小葱,靠在门边一边低头剥葱一边笑道。   徐令则从窗缝里看出去,看不清她的表情,就能看见她白皙的手指灵活地翻飞,竟分不清葱段和手指。   这两只手,拿刀子的时候也这么灵活……   徐令则想,他一定是这方寸之间停留之间太久,以至于想起从前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满眼都是顾希音这个女人以及顾崽崽这犬子。   送走许如玉,顾希音的情绪似乎也没受什么影响,哼着小曲去查看她的胭脂。   徐令则若有所思。   “再等两天,胭脂就做好了。我打算多做一些,给你弄点盘缠。”   “为什么对我如此尽心尽力?”这是徐令则心中存在许久的疑问,“只因为温昭?”   “当然了,温昭肯定希望我救你。”   徐令则沉默片刻后问:“你在想什么?”   顾希音:“……吃饭。”   她其实隐约猜测他就是秦骁,但是没有肯定。   她这么猜测的依据是他描述秦骁的那段话,“凶残暴戾、离经叛道、罄竹难书”,这些话不是一个属下可以说出来的,更像是自嘲。   她没见过秦骁,但是见过温昭,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两人都是二十多岁的年纪,身边却都没有任何姬妾;一文一武,相得益彰,所以京城中很多人都说,他们两个,其实是一对。   腐女看人基,顾希音这个腐女,其实挺相信这种说法的。   这个就是多收了三五斗的农夫都想买个小老婆的时代,两个像传说一般叱咤风云的男人,身边都没有女人,实在匪夷所思。   这也是为什么,顾希音耗尽银两也要照顾好徐令则。   这是她救命恩人的男人啊!   徐令则垂下视线,心里已有所感。   单单说他是秦骁的侍卫,她对他未免太好了;聪明如她,怕是猜出了什么。   但是他也不肯定,因为秦骁是谁?杀人如麻的阎王,还有“弑父”这罪名压在身上,为世人所不齿的万恶之源一般的存在。   如果她猜测自己是秦骁,为什么她眼底没有厌恶和惧怕?   所以,这还是没猜出来的吧。   两人“各怀鬼胎”,直到敲门声响起。   “进来吧。”顾希音声音清脆婉转,提步迎了出去。   待她看清来人时,脚步顿时停住了,似笑非笑地看着来人,眼底情绪复杂。   来的是个女子,做妇人打扮,但是只有十五六岁模样,满头珠翠,面容姣好,身段窈窕,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   在她身后,乌泱泱跟着五六个丫鬟婆子,看打扮便知出身高门。   顾希音已经猜出来人身份,故而双手环胸,态度冷淡疏离,没有主动开口。   “顾姐姐,叨扰了。我是林雪兰,启秀的娘子。”女人微微点头,主动开口道,态度倒很谦卑。   屋里的徐令则一听,愣住了。   那个陈世美的夫人,也就是林章怀的孙女?   “有事吗?”顾希音冷冷地道,也猜测不透林雪兰的来意。   难道她知道了自己和容启秀的关系,来耀武扬威的?那她就打错了主意。   “顾姑娘,能请我们夫人进去坐坐吗?”林雪兰身后一个奶娘模样的婆子开口道。   “我没有请陌生人进家门的习惯。”顾希音冷声道,“有话就说。”   那婆子闻言,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她们夫人的姿态放得这么低,这个村姑,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林雪兰脾气倒很温柔的样子,至少表面看起来是这样。   她呵斥了婆子,依然很温和地笑道:“我听启秀说了姐姐在他求学路上诸多照顾,心中对姐姐也感激不尽……”   “感激就不用了,还银子就行。”   对面的人:“……”   徐令则嘴角勾起,静观其变。   林雪兰好涵养,笑道:“我给姐姐准备了礼物,还请姐姐不要嫌弃。” 第13章 救人   “多谢你,但是不必了。把银子还给我,我不想和他再有什么来往。我想你应该知道,那些算是我的嫁妆,现在该还给我。”   林雪兰没想到她说话如此直截了当,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   顾希音冷笑一声:“你是试探也好,真心也罢,我想我们之间,都不必来往得好。”   林雪兰低头道:“我知道姐姐你和相公,情投意合,你对相公也有大恩。我不是容不得人的人,我愿意……”   顾希音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林夫人,我和你素不相识,别逼我骂人。你如何讨好你相公是你的事情,但是不要把无辜的人牵扯其中。”   林雪兰红了脸,显然没想到顾希音这么刚。   她身后一个丫鬟打扮的人站出来道:“夫人,您别和她说了。穷山恶水出刁民,咱们大人不忘本,但是有些人却不知所谓。”   徐令则把赖在炕头上,怂哒哒的顾崽崽一脚踹下去:“去帮你娘!”   顾崽崽“啊呜”一声,就被踢下了炕,摇摇尾巴出来了,躲在顾希音身后,虚张声势地冲林雪兰一行“汪汪汪”几声,刷了个存在感。   徐令则:这只废狗!   “站在我的家里大放厥词,谁不知所谓?”顾希音不客气地道,“穷山恶水的刁民我倒是见惯了,只不知道,京城来的贵人,原来骂起街来,和村里的泼妇也不相上下。”   “你……”婆子被她骂得红了脸。   “住口!”林雪兰呵斥自己的人,又对顾希音挤出个笑意来,“顾姐姐别生气,是我设想不周,回头我便让人送银子来。”   “还是林夫人快人快语。我就不多留你了,以后也不要姐姐妹妹的相称,不知道的,还以为林夫人和建安侯府那样的破落户儿有关系呢!”   这人狠起来,连自己家都骂。   林雪兰眼中露出震惊之色。   顾希音才不管,蹲下去抱起顾崽崽,后者讨好地舔舔她的手背。   “姐姐,姐姐说笑了。”林雪兰半晌才重新找到自己的声音,尴尬地笑笑,“既然姐姐忙,我就不叨扰了……”   总算要走了,顾希音面无表情。   从有限的接触来看,林雪兰不是个嚣张跋扈的;想想也是,她怎么说也是顶级豪门的大家闺秀,该有的气度不会少。   “希音,希音——”外面传来了许如玉惨厉的呼喊声。   顾希音被吓了一大跳,撇下林雪兰一行人就迎了出去。   许如玉已经跌跌撞撞地进来,怀里抱着个四五岁的孩子,脸色发紫,昏迷不醒。   顾希音认出来了,这正是许如玉的弟弟虎头。   “虎头怎么了?”顾希音扶住她。   许如玉泪流满面:“我在烧火,让他一个人在院子里玩,然后他被蛇咬了一口。希音,快救救他,快救救他。”   “伤口在哪里?什么时候咬的?”顾希音言简意赅地道,同时把顾崽崽扔到地上,“来,把他放到地上,别慌。”   林雪兰没有走,一行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咬在脚踝上,一盏茶的功夫,刚才我娘弄香灰给他擦了下,没什么用,都肿起来了。”许如玉哭着道。   顾希音把虎头的裤腿挽起来,院子里的人,包括后来跟着跑来的村民,都发出惊呼声。   虎头原本细细的脚踝,现在肿成馒头模样,还隐隐泛着青黑之色,一看就是中了剧毒。   “等我!”顾希音说完这话就起身往屋里跑。   她净了手,拎着药箱就往外冲。   先用手术刀划开了虎头的伤口,往外挤了毒液,在伤口上方包扎固定,给他喂了解毒丹,顾希音一气呵成,动作干脆利落,如行云流水一般。   可是虎头还是双目紧闭,没有苏醒的痕迹。   许如玉哭得嗓子都哑了,身后还有她母亲姐妹们都在哭,家里的男人们则面色阴沉地围在旁边。   “好了,问题不大了。”顾希音拍拍许如玉的肩膀,“别哭,这不怪你,约莫着是虎头不认识毒蛇,踩了它才会被咬。”   “希音,多亏了你,我就知道找你没错。”许如玉哽咽着道,“虎头什么时候能醒?要不要把毒吸出来?我可以的!”   “傻瓜,那没什么用,只能让你也中毒。”顾希音道,“好了,抱他回家歇着,会醒来的。明天我再去给他换药。咱们的关系,你也不用多说其他,平时我不知道吃了你们家多少好东西。许叔,婶子,快回去照顾虎头吧。”   一家人千恩万谢地走了。   林雪兰面色复杂,她知道,容启秀喜欢的女人不会是庸脂俗粉,听说只是个村姑,她心里也是轻视的。   但是她想要他的心,所以就必须事事妥帖,才会纡尊降贵来看顾希音,没想到她和自己想象得,大相径庭,却也令她更加警惕。 第14章 手下找来   林雪兰不动声色地带人离开。   顾希音进门问徐令则:“晚上要吃什么?”   徐令则道:“你这次不怕惹麻烦了?”   顾希音想了下才道:“见死不救我本来也做不到,更何况,那是如玉的弟弟。”   人有七情六欲,感情有远近亲疏,她不是什么时候都能保持绝对冷静。   许如玉一直待她掏心掏肺,她也不会有所保留。   徐令则淡淡道:“小心林氏。”   她身后的那个嬷嬷,心术不正,恐怕要搞事情。   内宅之中的事情多么黑暗,顾希音应该不懂。   顾希音果然没放到心上,道:“她就是想在容启秀面前表现出她多么大度妥帖,我懒得理会她。我现在就想知道,她能不能让人来给我送银子。”   徐令则:“……”   “好了,想想吃什么。我找点东西去看看虎头,回来再做饭。要是林雪兰派人来送银子,给我好好收着。你尽量别露面,你这么好看,万一被哪个丫鬟芳心暗许怎么办?嘻嘻嘻……”   徐令则无语,看着她找出几样点吃食放在篮子里拎着走了。   “过来!”他一眼扫过在地上摇尾巴的顾崽崽,决定好好替顾希音“教子”。   顾崽崽后退两步,夹着尾巴,小身子都快贴着地了,娘哪里找来这个凶残的舅舅,它怕!   徐令则冷哼一声,顾崽崽吓得浑身发抖,“啊呜啊呜”两声,别提多可怜了。   徐令则猿臂一伸,拎着它身上的一小块皮毛把小东西拎了起来。   顾崽崽乱叫乱蹬,被他一巴掌拍在身上,顿时感觉狗生到达了终点。   “你娘下次有危险还退不退了?再敢退,打断你的狗腿!”   顾崽崽叫得别提多凄惨了。   “看够了吗?”徐令则的声音忽然变得冷傲起来。   一个男人不知道从哪里出来,跪在地上,热泪盈眶道:“将军!属下终于找到您了!”   徐令则把顾崽崽扔到炕上,粗粝的大手给它顺着毛,面色冷峻:“就你一个人了?”   来人名叫顾长泽,是徐令则的左膀右臂。   不过此刻他看起来一身疲惫,眼神却闪着激动的光芒。   “回将军,观庭也来了。他看到容家热闹,潜进去打探消息了。”   顾希音担心许如玉被她母亲责备,在她家里多待了一会儿。   虎头已经醒来,他是个皮实孩子,对于伤口也不喊疼,大口吃着平日里吃不到的点心,倒是挺开心的。   许如玉一边捡着他掉在被子上的点心渣子一边小声和顾希音说话:“……都说没救了,我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有个念头,你一定能救。真的多亏了你,虎头要是在我眼皮底下出了事,我也活不成了。”   顾希音安慰了她很长时间。   许如玉道:“我能认识你真好。希音,你别进京了。进京有什么好?人家看不起我们乡下人。虽然你和我们不一样,但是你也在乡下长大。让我说,还不如在村里嫁人。这村里,多少户人家都想娶你进门,你模样好,又能赚钱,又聪明,谁不把你当成宝,为什么要让人作践?”   顾希音眼中有她看不懂的情绪蔓延开来,许久之后才开口:“如玉,我要给自己找个靠山,否则我早晚受制于人。”   建安侯府是悬在她头顶的一柄剑,随时都能落下。   还有容启秀,她养大的小奶狗,知道他骨子里有多执拗。   得不到的人,他不会那么容易死心。   容启秀倒不至于伤害她——她没眼瞎到那种程度,但是他纠缠不放,也令人头疼。   遇到徐令则是危险,也是机遇。   如果一切顺利,或许她可以借力彻底摆脱建安侯府;如果不顺利,那也大不了尘归尘,土归土,重新投胎而已。   许如玉听不懂:“什么靠山?你能不能好好和你那个九哥商量下,让他不要带你走?”   “谁知道呢?”顾希音说得很含糊,“走一步看一步吧。”   从许家出来之后,不知道是不是她多疑了,总觉得背后有人跟踪偷窥她。 第15章 不足为惧   顾希音加快脚步,回到家里就栓了门,背靠着门长出一口气。   她心里有些庆幸,幸亏现在家里还有个徐令则,让她不用太担心安全问题。   “怎么了?”等她进门后,徐令则问道。   “我现在不知怎么疑神疑鬼,总觉得背后有眼睛盯着我。连这家里,我都觉得进来了人。”顾希音道,看着炕角里畏畏缩缩的顾崽崽,“崽崽怎么了?我怎么觉得崽崽也不对劲?”   徐令则有些心虚,面上却不动声色:“因为家里多了一个我,让你不自在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算了,可能是我疑神疑鬼了。”顾希音道,“如玉娘非送我一只鸡,晚上咱们做叫花鸡吃吧。”   徐令则“嗯”了一声,并没有反对。   短短几日,他已经被顾希音的厨艺折服,反正她做什么都好吃。   “九哥九哥,”暮色四合,顾希音把院里的一堆火挪开,把下面埋着的土疙瘩刨出来,兴高采烈地喊着徐令则,“你帮我把它砸开。”   徐令则接过砍柴的斧头,轻轻一砍,黑乎乎的土疙瘩被打碎,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令人沉醉的肉香。   往日顾崽崽肯定会缠上来,但是今日它一反常态地乖,靠在门槛上眼巴巴地看着这边,却不敢上前。   “今天也不冷,要不就把饭桌摆在外面?”顾希音和徐令则商量,“我去年还做了几坛高粱酒,一会儿打开看看怎么样。”   高粱酒也被从地下挖出来,一开坛,酒香四溢。   顾希音把叫花鸡撕开,两条鸡腿都给了徐令则,笑道:“九哥你多吃点,要是林家的人来打架,还得仰仗你。”   黑暗中,有咽口水的声音响起,徐令则扫过去,目光很严厉,声音立刻消失了。   顾希音背对着围墙,并没有注意到。   徐令则尝了一口酒,不动声色道:“林氏今日上门,你为什么不答应她?”   “答应她?”顾希音瞪大眼睛,“你说让我上门做妾?呵呵,我自己就是小娘养的,还没受够罪?”   “那你当初供养他,什么都没得到,不觉得亏吗?”   “是亏,怎么不亏?可是总不能因为亏,就搭进去更多,连自己都搭进去了吧。”顾希音冷笑一声道,“九哥,你做过大事,见过大世面,那么你有没有过看错人?”   徐令则沉默片刻,点了点头,黑眸深沉,看不见底。   “所以你看,我也就是犯了一个所有人都会犯的错误。走错了,拔出脚来就是,有什么好执着的?”   “你不怕林氏乱来?”   “怕,但是最坏的结局,不过鱼死网破。我顾希音就是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顾希音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中带着森森的冷意。   徐令则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相信她有这样的实力。   “你遇见温昭的时候,是容启秀春闱那一年。”他忽然换了话题,斩钉截铁地道。   聪明如他,已经在脑海中大致勾勒出事情的前因后果。   顾希音垂眸,所有的情绪掩盖在长长的睫羽之下。   那一年,她陪着容启秀进京,看到他高中探花,看着他打马游街,风头无双……   她在客栈里等了三日,等来的却是他成为林家乘龙快婿的消息。   那是不堪回首的往事,然而熬过来了,再回首时,也只剩下云淡风轻,全无当时凤凰涅槃的伤痛与悲壮。   “九哥,”顾希音岔开了话题,“如果你将来回京,能不能帮我查一下建安侯府的事情?”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为了防止建安侯府出幺蛾子,她还是要早作准备。   徐令则扔了一块鸡骨头给乖乖趴在他脚下的顾崽崽,淡淡道:“我若是回京,建安侯府对你便不足为惧。”   别说她一个没人管的庶女,他就是点名要他们府上的嫡女,姓顾的还敢反对? 第16章 秦骁死了!   顾希音心道,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   她笑嘻嘻地道:“所以,我这是抱上了金大腿吗?”   刚才凝滞的气氛随着她的笑语而轻松起来。   “你别忘了,我是秦骁的人。”徐令则道。   墙头上的人又差点一头栽下来。   天,主子竟然自爆身份!   “你要是秦骁,我就可以横着走了。”顾希音笑道。   顾长泽又差点滚下来。   顾长泽以为这个村姑一无所知,没想到,她什么都知道。   不怕将军的女人,终于出现了吗?   不对,将军是通缉犯,这个女人,为什么不怕?   完了,一定是别有用心的!   顾长泽严阵以待。   可是一阵微风吹来,鼻翼间满满都是酒香肉香,他顿时蔫吧了。   他也很饿很饿啊!   那边顾希音慢条斯理地舔舔手指,看着剩下的鸡腿道:“九哥你都吃了,不用给我留,我只喜欢鸡翅膀。”   徐令则往黑暗中看了一眼:“不了,晚上吃太多了不克化。”   顾长泽感动地都快要泪流满面了,主子果然记着他还饥肠辘辘。   顾希音却道:“哦,那我撕点肉喂崽崽。”   顾长泽:“???!!!”   人不如狗系列吗?   你个小村姑,养条小土狗还得吃肉吗?!   他顾大爷天天东躲西藏,比狗还惨,几个月没尝到肉味了?   顾崽崽听懂了它娘的话,兴高采烈地摇摇尾巴。   徐令则淡淡道:“它吃饱了。”   顾崽崽顿时不敢置信地睁大它的狗眼,惨兮兮地“啊呜”一声,萎靡不振地趴在徐令则脚下。   顾希音笑道:“怎么会?它特别能吃肉。”   说着,她把撕下来的肉条放在手心送到顾崽崽面前。   顾崽崽艰难地后退几步,别过脸去。   ——它只是一只一岁多的狗,为什么要忍受这些?   世上为什么要有舅舅这种凶残货?   顾希音哪里知道那么多,疑惑地道:“崽崽今日这是怎么了?鸡腿肉都不吃了?”   但是她也没多想,把饭菜收拾了,回屋洗漱睡觉。   半夜,顾希音沉沉入睡,顾崽崽却站在窗台上,委屈地看着顾长泽啃着原本属于它的鸡腿,低声和徐令则说话。   “将军,您如何打算的?”顾长泽咬了一口鸡腿,“凉了也好吃,热气腾腾的时候,差点把属下香得腿软从墙头掉下来。”   徐令则说了几句话,屋外又传来了极轻的脚步声,顾崽崽过来咬徐令则的裤管提醒它。   “果然还是打了才警醒。”   “啊呜——”   做狗太难了,感觉狗生看不见希望了。   顾崽崽怀念他娘温暖的被窝了,在舅舅这里,它感受不到任何温暖!   片刻后,门被推开,谢观庭进来拜见。   他和顾长泽都是徐令则的左膀右臂,但是性格沉稳许多。   久别重逢,除了眼中有激动之色,其他表现还算平静,没有多寒暄,开门见山地说正事。   “将军,容启秀也是接到了消息,在孟泽洲发现了您的消息而赶去的。”   顾长泽冷笑:“什么阿猫阿狗,都想抓住将军邀功吗?不知道他的主子给他什么好处!”   徐令则道:“你辛苦了,先吃些东西,然后回去替我盯着林氏。”   谢观庭愣了下:“容启秀的夫人?”   “是,我怕她对顾希音不利。”   谢观庭沉默了。   顾长泽没有他想得多,把装鸡肉的盘子推到他面前:“不吃我自己都吃了,可香了。”   “我暂时要住在这里,不希望她出事。”徐令则这句话算是解释,“你们两个都暂时蛰伏在村里,我们伺机而动。”   “是。”两人齐声道。   “对了,你们身上还有银子吗?”   两人面面相觑,显然荷包都比脸干净了。   徐令则摆摆手:“罢了。”   顾希音在做梦,她梦见林雪兰让人送来一口大铁皮箱,她打开箱子一看,整整齐齐的金元宝,差点闪瞎了她的狗眼。   她心满意足,可是怎么藏钱让她犯了难,总觉得藏在哪里都不安全。   这一晚上为了藏银子把她累的,早上起来还头昏脑胀的。   等她去热饭的时候发现剩下的鸡肉都不见了!   徐令则像幽灵一样出现在她背后,淡淡道:“昨晚我没吃饱,晚上把鸡肉都吃了。”   顾希音:“……”   接下来的几天,她发现徐令则还有吃夜宵的习惯,心里更觉得他是饭桶了。   寻常两三个男人,估计都吃不了这么多。   但是总不能饭都不管饱,她也没说什么。   林雪兰让人送来了五百两银子,她毫不客气地收下了,现在可是富婆。   “给你留二百两银子做盘缠,我还想找个稳妥的人,送二百两银子到辽东给温昭……”顾希音碎碎念,“但是真没有什么靠谱的人选。”   “温昭在辽东很好,有人照顾他,你不必担心。”   “嗯?”   徐令则也不肯多说,老神在在地撸狗。   不过他既然说了,顾希音也就放下心来。   坐吃山空也不行,她照常和许如玉一起上山采药,让徐令则留在家里看门。   她走了,顾长泽和谢观庭两个就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   “林氏身边那个姓赵的婆子,果然在算计顾姑娘。她想给许家的虎头下毒,污蔑是顾姑娘把他治死了,让顾姑娘没法在响水村立足。”谢观庭道。   徐令则冷笑一声:“把她处理了。”   谢观庭迟疑了片刻:“林氏并没有答应。我们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会打草惊蛇?”   死人的话,容易把衙役吸引来。   徐令则却道:“不过一个婆子,林氏不会报案的。这种人留下,早晚是祸患。”   他直截了当,从来不喜迂回。   看不惯,杀了便是。   顾长泽吃着肉包子,满嘴流油,道:“杀了好,我最讨厌这种搬弄是非的老虔婆。”   死个把人当然没事,但是谢观庭担心的是,这桩事情明显和他们没关系,将军却如此在意。   将军对顾希音,似乎不一样。   而她的性格和对徐令则的态度,实在令他担忧,让他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哪方势力的人。   第二天响水村发生了大事,容家那个天仙一般的儿媳妇带回来的老嬷嬷,掉进水里,淹死了。   顾希音可没觉得和她有关系,听过就过了。   她去集市上卖药,却听到了一个对她来说如同晴天霹雳的消息。   秦骁死了!   秦骁死了? 第17章 如实告知   她站在热闹喧嚣的集市上,只觉得浑身冰凉。   秦骁死了,那徐令则是谁?   徐令则不是秦骁,那也一定是秦骁的左膀右臂,她怎么告诉他这个消息?   还有,温昭的知心爱人死了,他那副病秧子体质,能受得了这种打击吗?   顾希音做饭的时候就心不在焉,整个人纠结地像麻花。   徐令则抱着顾崽崽在院子里晒太阳,看着她精神恍惚,眉头不由皱起。   她是不是出去听到了容家什么消息受了刺激?   他回京之后第一件事情,从收拾建安侯府变成了收拾容启秀,连带着林家。   顾希音今天做了四菜一汤,樱桃肉,栗子炖***宝豆腐,凉拌藕片,鱼丸汤,比平时多了两个菜,而且量也很大。   “九哥,你多吃点。”   吃完了我告诉你一个坏消息……   徐令则不动声色地从她手中接过饭碗,低头吃饭,捡了一块鸡肉扔给顾崽崽,后者立刻没有原则的摇着尾巴讨好他。   顾希音吃几口就想叹气,强忍住又忍不住偷偷从饭碗里抬眼看徐令则。   徐令则原本只假装看不到,但是最后实在受不了她灼灼的目光,道:“你总是看我做什么?”   “没事没事,秀色可餐。”   “……”   躲在外面的顾长泽都快哭了,主子吃饭他闻味,这种酷刑还不算,还要给他塞一口狗粮,摔!   在他的认知里,主子都和这建安侯府的姑娘“同床共枕”了,将来自然要做一对的。   后来谢观庭反对他这种臆想的时候,顾长泽还理直气壮地道:“将军是不是睡了顾姑娘的床,枕了她的枕头?”   吃完饭,顾希音收拾了碗筷,擦干净手走过来,有些艰难地开口:“九哥,有件事情我想和你说。”   “嗯,你说。”时值正午,阳光最好,徐令则在帮顾希音翻晒药材。   阳光给他高大的身形镀上了一层光芒,让顾希音有些晃神,再一次被他出色的外貌惊艳到。   “嗯?”徐令则扭头看她。   “那个……”顾希音鼓足勇气,告诉自己早晚都得接受现实,长痛不如短痛,“我听说,秦将军没了。”   徐令则愣住了。   原来她回来之后一直欲言又止,难以启齿的模样是因为这件事情。   “九哥,虽然我是道听途说,但是,但是秦将军的海补文书,已经被撕下了。”   那个告示,除非官家或者土匪,没人敢动;单单把秦骁的那张撕下来,应该是官府所为,侧面印证了秦骁的死亡。   顾希音还在犹豫,她要不要告诉他,秦骁是坠崖而亡,死状凄惨?   这个打击太大了,古人讲究视死而生,对于身后之事也很在乎。   可是如果她不说,徐令则以后知道,又要痛彻心扉地难受一遍。   顾希音还是说了。   她低着头,不敢看徐令则的神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徐令则开口:“人又不是你杀的,你这低头认罪的模样做什么?”   “嗯?”顾希音惊讶地抬头看着他。   从他的话音中,她没有听出多少悲伤。   徐令则黑色的瞳仁中也没有多少伤感,看起来倒是像……嘲讽?   顾希音心如擂鼓,脑海中有无数念头闪过。   “不用胡思乱想,我不是秦……将军的对头,也不希望他死。”徐令则一语戳穿她的想法。   顾希音讪讪地道:“我没那么想。”   “死对他来说,可能比活着更好。”徐令则声音苍凉,似乎全身都在散发着一种令人绝望的气息。   顾希音不理解,因为好死不如赖活着,像她这样异世的一缕幽魂,不也在努力地活着吗?   当然,为情所困的时候脑子进水,不在考虑范围内。   “你听说过秦将军的事情吗?”徐令则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似乎有一把滚刀,不停地在他心中搅动着,血肉模糊。   “听过。”   听过太多,以至于她不明白,徐令则想说的是哪一桩。   “弑父,你肯定也知道。”徐令则抬眼看向院墙之外的梧桐树,神情说不出的落寞伤痛。   藏匿于暗处的顾长泽,握剑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这是将军的“死穴”,从来不允许任何人提起。   谁也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后来先皇赦免将军的时候,群臣激愤,百姓抗议。   就是顾长泽,也并不知道真相,但是他相信,一定别有内情。   “这个,我确实听说过。”顾希音实话实说。   “所以,这样的人死了,你不应该和众人一起,觉得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吗?”徐令则面色嘲讽地道。   “我不觉得。”顾希音毫不犹豫地摇头。   她的回答让徐令则冰冻的表情瞬间有了裂痕。   “为什么?”徐令则听着自己的声音轻飘飘的。   那不是他本意,他应该对此沉默的;那大概是来自于灵魂的不甘心,又带着某种隐隐的期待。   “因为我不了解情况啊。”顾希音坦然道,“平白无故的,谁会弑父?这其中又有什么隐情?”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谁知道这背后有着怎样曲折的隐情?   一个正常家庭养大的正常孩子,无缘无故怎么会有这种丧心病狂的举动?   她不以恶意揣测死者,但是也不会对于生者轻下断言。   徐令则眼中突然迸发出一种近乎灼眼的明亮,然而转瞬即逝,快到顾希音完全没有捕捉到。   “无论什么缘故,弑父这条罪名,板上钉钉。”徐令则道,“所以秦将军死了,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原来是这样吗?”顾希音喃喃地道,“可是我总觉得……”   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这话她含在嘴里,不知道该如何说。   徐令则心中控制不住地激动,等着她的下文。   可是顾希音却摆摆手:“算了,不说了,人已经不在了。九哥,你节哀顺便。”   “如果你是担心我,那大可不必。生死有命,我们选择上战场之前,就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早晚会有这一天。”徐令则淡淡道。   那能一样吗?马革裹尸那是一种荣耀,现在秦骁死得,多憋屈。   可是顾希音忍住了。   她说:“九哥,趁着天好,我去山上采药,傍晚才回来,你自己在家别出去。崽崽,跟娘走!”   她要给徐令则留出空间,让他充分释放悲伤。   并不是外表冷情的人,就真的没心没肺。   有些伤痛,难以对外人启齿,她懂。   徐令则不是秦骁,那也一定是他的左膀右臂,出生入死的交情。   伤痛并不是一句“他解脱了”就能完全驱散。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刚才她分明看到,徐令则努力向上看,害怕眼中的泪流出来。   唉。   顾希音背着药篓,抱着顾崽崽出门去。   她前脚出门,后脚顾长泽就出来了,“将军,属下要饿死了!” 第18章 前世今生   一会儿,顾长泽自己从厨房里找出吃食,一边吃一边对徐令则道:“顾姑娘的厨艺真是绝了。穷乡僻壤就这么点东西,她还能做出这么多花样。”   “秦骁死了。”徐令则道。   顾长泽:“……死了就死了呗。那不是您让观庭去做的吗?要不是舍不得顾姑娘的饭,我就去了。”   他把饭粒子扒得到处都是,徐令则皱起眉头:“一会儿收拾好!”   “收拾,收拾!”   顾长泽大口扒饭,道:“将军啊,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嗯?”   “顾姑娘出身建安侯府,那和我,岂不是亲戚?我算了下,还没出五服呢!论辈分,我还是她叔叔。将来您要是娶了她,岂不是也得喊我一声叔叔?”他挤眉弄眼欢快地道。   “滚!”   顾长泽得意大笑。   把剩下的饭菜都打扫一空,顾长泽心满意足地拍着肚子道:“托您的福,总算吃了顿饱饭。”   “托秦骁死了的福。”徐令则面无表情地道。   顾长泽又笑了,摸着下巴道:“死得好!我这侄女,真是个妙人儿,幸亏没在建安侯府长大,否则肯定不能这么有趣儿。”   建安侯府就是个破落户儿,经常到他们府上打秋风,即使他不在家也有所耳闻。   “不准提侄女这事!回头查一下她的身世。”   顾长泽明白她是谁,立刻称是。   “将军,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等着,明年春天再说。”徐令则淡淡道。   “是。”   温柔乡,英雄冢,古人诚不我欺。   不过对于顾长泽来说,能在这里混吃混喝,他也十分愿意。   看着徐令则望着高天陷入沉默,顾长泽一边吭哧吭哧洗碗一边傻呵呵地问:“将军,您在想什么?”   一定是在想顾希音。   他跟着将军十几年,就没见他身边有过任何女人,母蚊子都没有一只。   没出那件事情之前,将军的名声还没有那么坏,不至于人人喊打,而且还有一张好面皮的时候,他就不解风情。   有女子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假装受伤、落水……他都视而不见。   可是将军,对顾希音明显不一样。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没毛病。   “我在想,顾崽崽不在,不能诬赖它吃了剩下的饭菜。”徐令则道。   顾长泽:“……”   混的不如一条狗,这个前四品神威将军想要去死一死。   “收拾完了就滚吧。”徐令则不客气地撵人。   他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思考。   顾希音竟然觉得,弑父也是可以考虑缘由的一件事情……心中冰封千丈的某、处,似乎隐隐开始松动。   但是这个并不是他主要考虑的问题。   他在想,秦骁死了,他是不是应该悲伤,又应该悲伤到什么程度,持续多久呢?   他享受被顾希音小心翼翼对待,但是也知道,这太自私。   总之,这是一件需要好好考虑,如何把握尺度的问题。   顾希音回来后竟然破天荒的没问剩下饭菜哪里去了,眼神不住地偷瞄徐令则。   见他眼睛里没有血丝,她松了口气,把顾崽崽交给他洗澡,自己去厨房做饭。   吃饭的时候,她开口道:“九哥,我今日挖了些好药材,明日要去县城一趟,那里能卖上高价,顺便把胭脂给常二哥送去。”   徐令则“嗯”了一声。   “我晚上和面,明早给你包一锅包子,中午你就自己热包子吃……”顾希音嘱咐道,“别欺负崽崽。”   她也不傻,顾崽崽那么怕徐令则,肯定是这人背后做了什么。   晚上,徐令则辗转反侧,许久都没有睡着。   顾希音之前说过,要等人回来取胭脂,她也不缺银子,而且很多药材都是要炮制后再卖,今天挖到了什么,她要如此迫不及待地进城?   他隐隐觉得,顾希音进城这件事情,别有隐情。   想到她瞒着自己,徐令则心里莫名地有些不舒服。   半夜他听到顾希音的厢房里有动静,似乎她在说梦话,而且听起来有些激烈,不由披衣起身出门。   顾希音确实在做梦。   她梦见了前世,梦见了自己父母。   她出生在一个特别幸福的家庭,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姐姐是老师,她是医生。   她无法想象,自己出事以后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会怎样的伤心难过。   刚来的时候她一直接受不了现实,苦苦寻找回去的办法,甚至还去烧香拜佛,但是却什么用都没有。   最绝望的时候,顾希音想,为什么穿越大神不给她一个任务,哪怕是刀山火海才能完成的任务都行,只要能让她有希望回去。   本来这已经成为她心中结痂的伤疤,但是白日和徐令则讨论了秦骁弑父的事情,晚上她就做梦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她梦见父母和姐姐都在车上,车飞快地离开,她在后面跟着喊啊喊啊,让他们等等自己,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距离越来越远。   顾希音是哭醒的,枕上冰凉一片。   原来是梦。   她深吸一口气,盯着床顶平息了许久才喃喃地道:“回不去了,你还想什么!”   站在门外的徐令则听见这话,心思复杂。   刚才她一直喊“等等我,不要抛下我”,是梦见了容启秀吗?   他想,即使顾希音表现出来得再豁达,心里终究是没有放下。   这也是情理之中,付出了那么多,感情、金银,最后得到的只有背叛,谁能释怀?   顾希音坐起身来,想下床去倒杯水喝,却猛地看见窗纸上影影绰绰的人形。   “九哥?!”她下意识地把手伸到枕头下,那里藏着一把匕首。   “嗯。起来方便,你还没睡?”徐令则的声线没什么起伏。   “哦,吓死我了!”顾希音松了口气,“我以为进了人要查你,没事,你快回去睡吧。”   徐令则回去后也没睡着,想起他对谢观庭的交代,在黑暗中露出了一抹冷笑。   容启秀不是想出头吗?   那他给他点一把火,送他一程。 第19章 大功一件   顾希音在床上翻来覆去,睡意全无,索性起床包肉包子。   徐令则起来的时候天色才蒙蒙亮,然而顾希音已经在烧火了。   灶底红红的火光把她的脸都染红了,她手里握着烧火棍,有些失神,完全没有察觉到徐令则走近。   “起得这么早?”   “哦,九哥,你也起来了。”顾希音抬头,笑颜如花,“我一会儿就得去村头坐马车去。”   “你一个人去,注意安全。”   “嗯。”   顾希音离开后,顾长泽蹲在院子里吃热乎乎的大肉包子,好吃得快要把舌头都吞下去,面前的顾崽崽同样在埋头苦吃。   徐令则想起了一件事情,心情不怎么好,脸紧紧绷着。   粗心如顾长泽,也发现了自家将军的不愉快,眼睛转转,没吭声,飞快地从盘子里又拿起两个包子,一口咬下去,都咬出牙印才道:“将军,是嫌我吃多了吗?”   徐令则:“……闭嘴吃你的。”   顾长泽圆满了,乖乖闭嘴吃自己的。   情况有些不对啊,一切都很顺利,将军有什么不高兴的?   难道表白被拒绝了?   呸呸呸,哪有那么快;要真是这样,将军也是死得其所了——哪有那么快的进展。   徐令则其实在想,顾希音忽然临时决定进城,是因为容启秀要回来了吗?   既然秦骁已死,容启秀应该也从孟泽洲往回赶了,算算日子,应该就是这两天到。   他怀疑,顾希音是听说了消息,所以今天才会入城,想尽快见到他。   徐令则心里很不高兴,但是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不高兴。   平心而论,顾希音是他的救命恩人,但是她的感情纠葛,自己有什么好不爽的?   这几天他觉得自己心态发生了某些微妙的变化,却又说不出来是为什么。   这种奇怪的感觉让他自己都迷惘了。   顾希音如果知道他的想法,一定饿他三天!   看不起谁?不就是个前男友吗?她见了面都得避开走,还巴巴去见他?好大的脸!   她进城确实是有事,但是这件事情确定能办成之前,她不想透露口风。   县城热闹喧嚣,顾希音先去找了村里在码头卖东西的常二。   常二今年十九岁,是个十分机灵的小伙子。   “常二哥!”顾希音笑眯眯地道,“又要来麻烦你了。”   “顾姑娘这话就见外了,你可是我的财神爷。好多船上的姑娘现在见了我就和我要胭脂,你去年做的那批,都炒到了五两银子一盒呢!所以我打算,这次我们提一下价格,三两银子一盒,我还是要一两就行。”   顾希音哪里能让他吃亏,坚持五五分成。   常二虽然推辞,但是心里十分高兴。   他在这里忙碌,一年下来也就能赚二三十两银子而已,在村里已经是有名的别人家孩子了。   所以从顾希音这里抽成的钱,几乎等于他一年的收入。   当然他嘴巴也紧,默默发财,对谁都没提起过;这是顾希音一直找他的很重要原因。   说完正事,顾希音貌似不经意地道:“常二哥,白家兄弟现在还在原来的地方摆摊卖鱼吗?我想去买两条鱼回去做鱼鲞,村里买不到那么好的鱼。”   常二并没有多想,热情地道:“可不是还在那里嘛!前几天我遇见了,白大哥还唠叨着,让我什么时候回村里告诉他,一定要给你带几条鱼。你救了他们老娘,这可是大恩,你吃鱼他还好意思收钱?走走走,我带你去。”   顾希音当初无意中救了一个心疾发作的老太太,就是白家兄弟的亲娘,是以这两兄弟对她感恩戴德,恨不得弄个长生排位供起来。   顾希音婉拒了他带路,自己往鱼摊走去。   白涛、白浪两兄弟果然在卖鱼,见了她,生意都不做了,齐齐上来行礼。   兄弟俩都是二十岁上下,虽然已经是秋天,却都只穿着短打,身材精壮结实,四肢较常人更长,一看就是水下的好手。   顾希音笑道:“你们先忙,我去买东西,等一会儿回来,随你们去看看婶子。”   白涛忙道:“姑娘要买什么?我去帮你拿东西。”   顾希音婉拒,然后自己去买了点心、玫瑰糖并两条肉,作为去看白家老太太的礼物。   她在街上逛了逛,听到了不少消息。   “这次容探花可厉害了,竟然杀了秦骁那个乱臣贼子,真是大功一件。”   顾希音顿时停下了脚步,心情十分复杂。   “不是容探花,容探花就是运气比较好,他手下的人发现了秦骁的尸体。”   “你这话怎么酸溜溜的?人家就是运气好,祖坟冒青烟,你怎么还有想法?”   “……”   原来和容启秀有关系,那她之前听说的消息就应该是真的了。   顾希音也没有敢多逗留,谁不知道乱党之祸还没有平息,到处都可能有朝廷的鹰犬,她可不想被人盯上。   恰好此时,白家两兄弟收摊到街上找她,三人会合,一起往白家走去。   兄弟二人恭恭敬敬地请顾希音回去,又让各自的媳妇领着孩子出来拜见,弄得顾希音十分不好意思,连声说不必。   “婶子的身体恢复得不错,我稍微调整一下方子,以后从每日一顿汤药变为三日一顿即可。”   顾希音的这消息令孝顺的白家两兄弟喜不自禁,请她留了药方,非要给她诊金。   顾希音笑道:“诊金真不必了。说起来我今日上门,是有一件很为难的事情请两位帮忙……”   白涛连忙拍拍胸脯:“上刀山、下油锅,只要咱们兄弟能做到,顾姑娘您尽管说!”   两兄弟父亲早逝,是寡母艰难拉扯两人长大,所以两人对母亲感情极深,对顾希音这个母亲救命恩人提出来的要求,自是没话说。   “那倒不至于,但是确实也有风险,两位且听我慢慢说。”   顾希音斟酌着开口,“是这样的,我听说大将军秦骁的尸体被发现了,容探花要护送之到京城面圣,这件事情你们可听说过?” 第20章 大胆想法   之前听说护送秦骁尸体回京的路线如此安排,她还有些不解。   到县城来是为了找人帮忙,更是为了打探消息。   但是如果容奇秀是最大的“功臣”,从他家乡经过,短暂停留看望父母,这件事情似乎就能解释通了。   “听说过。”白涛开口,看着顾希音,眼神中有些担忧,“我们兄弟天天当街卖鱼,什么消息都能听一耳朵。姑娘,那姓容的背信弃义,出头之后就忘了您,这口气,我们兄弟帮您出!”   当年顾希音陪容启秀进京,刚开始走的是水路,请的就是白家两兄弟护送,所以白涛对于两人的事情十分清楚。   顾希音没想到他误会自己要报复容启秀,忙摆摆手:“不是,不是……”   白浪却附和哥哥道:“大哥说得对!这狼心狗肺的东西,要是平时我们兄弟拿他也没办法,想给姑娘出气也有心无力。但是他既然敢走水路,把他船弄翻,灌他一肚子水,洗洗他的黑心烂肝肠还是可以的。”   看着两人义愤填膺、摩拳擦掌的模样,顾希音心里感动,知道自己所求应该问题不大了。   她笑道:“我和他早就两清了。”   如果说从前还有些心结,但从收到林雪兰送来的五百两银子时,她也彻底放下了。   付出的真心早已烟消云散,现在连金钱纠葛也没了,如此甚好。   见两人还愤愤不平,顾希音忙道:“咱们不提这件事。眼下我所求的是另一件事,若是办成了,对他倒是也有些不好的影响……”   兄弟两人当即表态,就是为了让容启秀不好过,也一定要去。   顾希音:“……”   “事情是这样的,当年我进京的时候,受了秦骁的救命之恩。”顾希音半真半假地道,“虽说我也知道他名声不好,但是救命之恩,倘若不报答,我心中难安。只是没想到,他现在落了这么个下场。”   皇上下旨让人把秦骁的尸体运回京城可不是为了好好招待,而是要在午门外曝尸。   死都死了,还不让人身后安宁,可见皇上对秦骁的恨意有多深。   侮辱是一方面,恐怕还有原因是要引出他的同党。   白涛道:“秦将军……不瞒顾姑娘,不管外人怎么说,我们兄弟俩对他都心服口服。如果不是因为母亲身体不好,病床前离不开人,我们兄弟早就去投军追随他了。”   白家两兄弟能干又肯干,如果没有老母亲拖累,家里日子应该红红火火,而不是现在举步维艰。   毕竟白母吃药,也是很大的一笔开销,这些顾希音也都了解。   白浪眼中露出遗憾之色,双手握拳道:“哥哥说得是。名声算什么?秦将军把蛮子打得落花流水的时候,怎么没人说他一句好?当时我舅舅在边境贩卖皮草,说如果不是秦将军,中原都保不住了,现在舅舅家还供着秦将军的长生牌位呢!”   顾希音其实也听过这件事情,但是今日再听人提起,心中更多唏嘘。   秦骁死得,太不值了。   没有马革裹尸,最后死于自己人之手,憋屈。   再者由此可见,长生牌位这种东西,实在是骗人的,并没有什么用。   秦昭今年,也不过二十左右?   “既然如此,我也直说了。”顾希音深吸一口气,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两人恰好是秦骁的拥趸,如果不是这样,恐怕还要多费唇舌,“秦将军不在了,救命之恩却不能忘。我得为他做点事情,但是我肩不能担手不能提,所以要请你们帮忙。”   “姑娘尽管说。”   “我想让你们烧了秦将军的遗体,然后沉河!”顾希音一字一顿地道,目光坚毅而决绝。   虽然知道古人重身后事,但是她相信,秦骁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与其让他的遗体为千万人唾弃、侮辱,不如让他永远地消失。   兄弟两人都很聪明,又胆大心细,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白涛道:“姑娘你放心,这件事情交给我们兄弟了!就算没有姑娘的话,我们原本也该这么做的,只是没想到而已。姑娘所言甚是,与其让秦将军死后受辱,不如让他入土为安。”   “嗯?”   顾希音愣住了,她什么时候说过入土为安了?   这件事情操作起来可就麻烦了。   白涛耐心解释:“姑娘想的是很好,但是焚烧之后,恐怕要飘在河上……”   顾希音:“……那要不绑上两块大石头?”   “那对秦将军不敬,而且在河底,也委屈了秦将军。我们兄弟俩,想带个活人出来难,但是尸体的话,还不在话下。”   顾希音有些急了:“人已经不在,不值得你们以身涉险。按照我说得来吧,你们和秦将军没有什么交情,为他做到这一步,他地下有知,也会感激的。”   让两人去放火,她已经很愧疚了。   白浪眼中露出绝对的自信:“姑娘不必担心。我和哥哥心里有数。我们从小在水里长大,这点事情还是能做到的。哥,我们先放火,然后趁乱偷出来,如何?”   “好。得找个密封好的坛子装桐油……再就是上岸以后怕遇到人,还得提前踩好墓地,又不能被人发现……”白涛竟然开始和弟弟商量起了细节。   顾希音一时之间插不上嘴,心里却十分感动。   仗义每多屠狗辈,这份恩情,她得记住。   临走之前,顾希音坚持留下二百两银子,而两兄弟说什么都不收。   白浪年纪小些,尤为激烈:“姑娘对我娘有救命之恩,难道我们兄弟就钻到钱眼里了?再说是……的事情,我们原本也义不容辞。”   看着他一脸被侮辱的样子,顾希音笑道:“我明白你们都十分仗义。但是我如果连银子都不出,那我欠秦将军的恩情,又怎么还?收下吧。”   一大家子老老少少十张嘴,又有个药罐子,太不容易,至今还住在这么逼仄的地方。   顾希音要两兄弟做的是掉脑袋的事情,不想亏欠他们太多。   换言之,就算他们出事,两百两银子也够一家人生活个至少四五年。   白浪还在推辞,白涛却不知想到了什么,拱手行礼道:“如此我就厚颜收下,多谢姑娘了。”   白浪惊呆:“哥,这银子,咱们怎么能收啊!”   白涛道:“非是我见钱眼开,而是顾姑娘诚心要给,我们推辞,让她心中难安,此为其一;其二,我也有自己的私心,得了这笔银子,家里几年开销都有了。你在家里照顾,我想出去走走。”   “哥,你要去投军!”白浪立刻明白过来,“我也要去!”   “不行,你要照顾家人。而且现在也不知道秦家军都分散到了哪里……算了,总之多谢顾姑娘。白涛说句托大的话,日后若是有出息,定肝脑涂地,回报姑娘大恩。”   顾希音笑道:“白大哥日后必心想事成。如此我就先走了,一切拜托你们,也一定以自身安危为重。死了的人,不管身份几何,都比不过活人。”   在能力所及范围内,她愿意为秦骁做些事情,但是这是建立在风险可控的基础上。   白家兄弟何尝不明白她的意思,都郑重答应。   顾希音又道:“就你们两人吗?需不需要找人帮忙?我倒是认识个花船上的……”   “姑娘,我们兄弟二人足以,此事不宜有第四个人知道!”白涛冷静道。   听他这么说,顾希音也就没多说什么,心中愈发感念兄弟二人的仗义。   白涛说事成之后去给她送鱼,事情算是彻底敲定下来。   从白家出来,顾希音又去勾栏里听人说书,然后又去采买了些东西,在淮河河堤上看了一会儿,才雇马车回去。   所谓马车,也并不是有钱人家的华盖马车,而近似于平板车,三百六十度观景豪车,绝无遮挡那种。   顾希音并不挑剔,甚至觉得秋高气爽的天气里,坐着这样的马车,仰望高天或者欣赏层林尽染,也是美好的享受。   可是当她意识到身后似乎有人在跟踪的时候,心情顿时不美好了。   不仅不美好,还有些慌乱,无数念头闪过脑海。   好在有车夫在,而且天色还没黑,路上也不少人,才让她不至于太担忧。   马车一直把她送到家门口,一人一狗早已听到声音在门口等她。 第21章 看错了顾姑娘   “九哥,快过来帮忙搬东西。”顾希音一边给车夫付钱一边欢快地道,眼尾却不动声色地扫过身后,那种被跟踪的感觉依然在,却还是没看到人。   等徐令则上前搬着酒坛子,顾希音笑着凑过去:“小心些,上好的梨花白,一两银子呢!”   然后她飞快地在他耳边道:“九哥,有人跟踪我。”   徐令则只觉得耳垂有热气吹过,似乎还带着少女的芬芳气息,身形一僵。   而顾希音把这种僵硬理解为对跟踪之人的忌惮,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徐令则这么紧张,难道真的被人发现了?   他们药丸!   饶是自己已经心如擂鼓,顾希音还得安慰徐令则。   她踮起脚来,手环在他腰上,下巴抵在他肩膀上撒娇道:“一天没见都有些想你了呢!”   徐令则感受到某种柔软的碰触,整个人都不会动了。   “九哥别紧张,他们未必能认出你来。”顾希音道。   徐令则闷声道:“你一个未婚姑娘,对我搂搂抱抱,如果真有人,才会觉得不对。”   顾希音顿时像触电一样放开他,往后面看了看:“没人?”   她相信徐令则比自己更耳聪目明,否则他也活不到现在。   马车车夫已经把脸别过去,没好意思往这边看。   “没有。”徐令则提着酒坛往里走,不想让她看见自己面红耳赤的模样。   而“始作俑者”顾希音则完全没再注意他,困惑道:“真是我太敏感了?”   她刚才满脑子想得都是如何迷惑“敌人”,第一反应就是假装夫妻,毕竟如果真是秦骁的人,还来不及在村里婚娶,哪有时间想自己的打扮?   有惊无险就好。   一整锅包子都已经被吃完,顾希音进屋后就忙着洗手做饭。   看着灶台边上整整齐齐摆好的柴火,她十分满意。   徐令则这个人,眼里有活,并不把她的付出当作理所应当。   她做饭,他烧火;她杀鸡,他拔毛;而且挑水、劈柴这些粗活累活,他也主动承担。   她之前以为他是秦骁,一定是脑子进了水。   久居高位的人,怎么能做到如此细致,顾及别人感受呢?   顾希音晚上要做铁锅炖鱼贴饼子,把鱼下锅之后,她把和好的玉米面团成团子,动作轻巧地往锅边一拍一个,黄澄澄的玉米面饼子顿时齐齐整整地贴在锅边,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九哥你不知道我这一路上担惊受怕的……”顾希音一边忙活一边惊魂未定地道,也是想借此遮掩自己尴尬的“昏招”。   徐令则道:“你不用为我担心,我暂时很安全。”   顾希音想了想:“是因为秦将军没了,所以暂时放松了对你们的搜查?”   “可以这么想。”   “那九哥你有什么打算?”   “明年春天我再走。”徐令则看着她的表情,“给你添麻烦了。”   “没什么麻烦的。”顾希音举着手,指间都是玉米面,小心翼翼地问,“那在此之前,你有什么要做的吗?我没有别的意思,需要我帮忙尽管说。”   徐令则沉默地摇头。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顾希音眼中……忧心忡忡。   她在担忧什么?   这个问题,没过多久他就明白了。   因为谢观庭回来了。   徐令则盘腿坐在炕上,怀里抱着顾崽崽,顾长泽和谢观庭围着桌子吃饭。   顾长泽心满意足道:“顾姑娘今天把饭菜放在锅里,还有热乎气呢!要不我真想生火热热,这鱼凉了可不好吃。这饼子我竟然从没吃过,焦香!”   谢观庭面色虽然有些凝重,但是一点儿也没耽误他抢饭吃的速度。   “观庭,你尾随顾希音做什么?”徐令则问。   谢观庭徐徐道:“我并非有意尾随她,只是回来想在县城办点事情,意外、遇见了她。看她行迹鬼祟,担忧您的安全,这才偷偷跟着她。”   从顾希音去银号把五百两银票换成小额银票的时候他就已经跟上她了。   徐令则眉头微皱,并不喜欢他这般行事。   顾长泽看出他的不悦,道:“观庭的担忧也是对的,毕竟您从前和顾姑娘也没什么交情;她如此对您,要么就是心地好,要么就是心怀叵测。”   他大大咧咧的还好,谢观庭从一开始就怀疑顾希音。   但是出乎预料的是,谢观庭道:“是我看错了顾姑娘……”   顾长泽惊讶地鱼肉都掉进了碗里,徐令则摸着顾崽崽的手不自觉地用力,后者可怜巴巴地“啊呜”一声。   “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谢观庭道。   另外两人:“……”   说话不大喘气,会死啊!   徐令则道:“你说说看。”   虽然他的表情依然平淡,但是眼尾已有淡淡笑意,亮如星辰的眼睛里带着期待。   谢观庭把顾希音找到白家两兄弟,要他们做什么事情,如何叮嘱的,一字不漏地全都说了出来,话语中带着敬意。   他如何能想到,顾希音能为了温昭的恩惠做到这种地步;他又如何能想到,顾希音还能认识这样的人,设想那般周密。   顾长泽得意洋洋道:“果然是我们顾家的女孩子,有勇有谋。顾姑娘要是个男人,建安侯府还愁起不来?可惜了。”   顾希音变成个男人?   徐令则脸色顿时不好了。   谢观庭犹在感慨:“顾姑娘说自己不救人,不敢显露医术;但是现在看来,并不完全是这样。只要人品可靠,她还是肯帮忙的,也因此结下了善缘。我听她话里意思,连花船上她也有可以相信的朋友。”   三教九流,鸡鸣狗盗之辈,这时候用途就体现出来了。   徐令则依然没说话。   顾希音的举动,深深地震撼了他。   他绝对没有想过,除了秦骁手下之人,还会有人在乎他死后是否受辱。 第22章 小奶狗上门   但是徐令则向来冷静自持,纵使心中已经感慨万千,面上却依然不动声色。   “既然如此,观庭你再跑一趟,看着白氏两兄弟,若是出了纰漏,就帮他们收拾一下残局,确保两人安全。”徐令则道。   “是。”   顾长泽的脑回路和别人不太一样,见正事说完,便笑着伸出手来道:“观庭,借点银子呗。”   谢观庭下意识地往后一仰:“没有银子。”   “有,你肯定有。县城那么大,你怎么就那么巧遇到顾姑娘?分明是顾姑娘去银号兑换银票,你也在。”   别人或许不了解他,都以为他谢观庭浊世君子一般,芝兰玉树,睿智洒脱,但是顾长泽很清楚,这货就是只铁公鸡,生平以攒钱为乐,身上有“重重机关”藏银子和银票,肯定还有钱。   不到万不得已,这银子就是徐令则也要不出来。   “将军你评评理,他信口雌黄……”谢观庭道。   徐令则却道:“你拿些银子出来给他,日后让他十倍还你便是。出门在外,身上总不能没有银子。”   谢观庭:“……”   这还有没有个讲道理的人了!他辛辛苦苦攒的银子,怎么就能给别人了?   顾长泽笑嘻嘻:“将军跟着顾姑娘,学到了不少。”   徐令则那句“出门在外,身上总不能没有银子”,分明就是顾希音给了他十两银子,他推拒的时候顾希音说的。   徐令则摸着腰间的荷包,没有作声。   那两人在撕扯银子的事情,而且烛光昏暗,没有注意到他眼底的情绪。   “行了,就五两,你少得寸进尺。”谢观庭把荷包翻出来给他看,“我一文钱都没有了。”   “才怪,让我搜搜身。”   “别闹了,吵醒顾姑娘怎么办!”   “她已经醒了。”徐令则的声音中带着淡淡的笑意。   顾长泽和谢观庭:“???”   “你当她为什么把两条大鱼都炖了,而且还放在锅里温着?”徐令则眼神熠熠,仿佛揉碎了温柔星光,让他整个人都柔和起来。“她猜到了你们的存在,只是不知道你们有几个人而已。”   两人更震惊了。   徐令则却没有再多解释。   顾希音确实知道除了徐令则之外,还有他的同伙存在。   一日两日发现不了正常,但是缸里的米面不会骗人。   徐令则是能吃,但是饭量她已然有数,那其他的,很明显就是被别人吃掉了。   再说厨房是她的一亩三分地,东西总是被动,碗筷位置都不对,她还发现不了?   徐令则那般警醒的一个人,他没声张,那就说明是自己人。   顾希音半夜醒来,也会看到他房间里的烛火,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心里有一种“大佬们又在暗暗搞事情”的感觉,还有一种“我也参与了大事情——作为一名光荣的厨师”的感受,但是她并不戳破,只假装一无所知。   所以眼下的状况就是,顾希音和徐令则都知道对方揣着明白装糊涂,却也都配合着对方。   “那我不用藏了吧,太好了。那个鬼屋阴森森的,我不想再回去睡觉了。”顾长泽高兴地道。   被抢了银子,而且知道不会有归还之日的谢观庭终于找到了“报仇”的机会,冷哼一声道:“鬼屋的地基,不知道有没有被你哭塌了。”   顾长泽看似五大三粗一汉子,两军对战之时也是刚勇无比,但是他眼窝特别浅,看个戏,听个书都能哭得稀里哗啦。   顾长泽被踩到痛处,顿时怒了,两人又开始新一轮的互掐。   徐令则一锤定音:“还是维持现状,你在暗处。”   他也不是很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决定,大概是房子里人多太聒噪吧。   等顾长泽拉着谢观庭收拾好后离开,徐令则辗转反侧地思考着一个问题——顾希音打算什么时候告诉自己她暗中做的那些事情?   她有时候打探到消息会告诉自己,有时候则不会。   比如说她告诉自己秦骁死了,但是绝口不提秦骁的遗体会经过这里。   她去县城找人帮忙这件事情更是滴水不漏,如果不被谢观庭无意中发现,他肯定要被瞒住。   但是顾希音一直都没提,甚至等到白涛来给她送鱼,徐令则明明知道这是事成的暗号,却依然没有等到顾希音的坦白。   但是顾希音情绪的放松,他倒是察觉到了。   在一个屋檐下住的时间久了,他能敏感地感受到她情绪的变动。   其实他不知道,关于这件事情,顾希音也左右为难,天人交战。   在她看来,徐令则是秦骁的属下,既然已经让后者入土,于情于理都应该让徐令则去祭拜一番。   但是转念一想,秦骁尸体的失踪已然引起了轩然大、波,现在就连村里人都在议论这件事情,所以她告诉白涛这件事情到底为止,绝不要再去行祭拜之事,免得横生枝节,露出马脚。   对徐令则,她同理对待,所以还是隐忍不发。   还是那句话,再位高权重的死人,都没有活人重要。   后半夜,顾长泽和谢观庭轻车熟路地跳墙进来,先摸进厨房,默契地找到吃食后再进了正屋。   顾希音做梦醒来,听见厨房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在黑暗中不忘翻个白眼——这些人,愈发肆无忌惮了,竟然遮掩都不遮掩了,哼!   她翻个身打算继续呼呼大睡,却不小心压到了顾崽崽,引得后者抗议地“啊呜”。   “别傻了,你是狗,得汪汪。”顾希音嘟囔一句,摸摸它的后背,“乖儿子,快睡,要不把你扔到舅舅屋里去。”   顾崽崽顿时安静如鸡。   正屋里三个人听见她屋里隐约有动静,也不要脸地没放到心上。   “将军,容启秀回来了。”顾长泽一边狼吞虎咽一边道。   今晚顾希音做了毛血旺,吃得他现在浑身冒汗,仿佛浑身所有毛孔都被辣到张开,爽到飞起。   “嗯?”徐令则眯起眼睛,“他现在不应该急着找秦骁吗?”   到手的功劳可没有那么容易拿,徐令则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这个人,护短,就是他的阿猫阿狗,也绝对只能负人,而不能被辜负。   “似乎放弃了。”谢观庭缓缓开口。   刚才他一直埋头苦吃,现在吃得差不多了才开口。   “属下听他告别母亲,说要回京向皇上请罪,还说要请林章怀替他从中斡旋,林氏也保证一定会请娘家帮忙。”   徐令则冷笑一声:“从前那林章怀或许还有些用,现在?呵呵。”   现在朝廷大乱,是要靠拳头的时候,百无一用是书生。   “属下觉得,”谢观庭冷静客观道,“毕竟不是活人逃脱了,这件事情最后皇上怪罪下来,也不会要他的命。”   真是太遗憾了。   不为别的,就为这些天他们吃了顾希音这么多好饭好菜,也想为她出这口气。   徐令则却道:“我就根本没想过要他的命。”   对于挖空心思想要往上爬的人,让他受阻、失望、自我怀疑,这是比死亡更持久更煎熬的折磨。   “还有一件事情,”谢观庭又道,“说了一阵话,容启秀把林氏支走,和他母亲单独说了会儿话。只是林氏等在门口,属下不能太靠近,没有听得很真切,隐隐约约听见‘京城’‘故交’……”   单凭这几个词,实在猜不出什么,徐令则也不费心思,摆摆手道:“随他去。”   初入官场的容启秀,在他面前还不够看;如果不是为顾希音出气,他根本就不屑一顾。   只是他没想到,那么快就和容启秀见面。 第23章 奇怪的再见   东方刚刚泛出鱼肚白,徐令则在院子里已经打完一套拳,冲洗一番后准备外出取水,然而下了门栓拉开门,就见外面站了一个男人,一动不动,恍若雕塑,身上已有薄霜。   男人皮肤极白,面容极美,眉眼如画,丰神俊朗。   两个男人四目相对,眼神都深邃幽沉,目光交融的短暂瞬间,仿佛已经过招无数。   两人都猜出了对方的身份,但是谁都没有先开口,也没有动。   顾崽崽从门缝里钻出来,“汪汪汪”地冲着门口大叫,这才使得两人面色都松动了些许。   徐令则想,总算调教出来了,今天得奖励它吃肉。   “顾崽崽,你给我回来!大清早的,让不让人睡觉了!”顾希音打着哈欠道。   她尤带睡意的轻松声音传来,让容启秀的脸色瞬时变了,伤痛、后悔、思念……   “崽崽,过来。”徐令则轻笑一声,口气亲昵,“别吵你娘睡觉。她要是生气,我们爷俩就没饭吃了。”   他后半句声音很低,不足以让顾希音听到,但是容启秀却听得清清楚楚,骤然色变。   顾崽崽今日超常发挥,摇摇尾巴,欢快地跑过来,蹭着徐令则的腿,一副仰头求表扬的狗腿样。   徐令则弯腰把它抱起来,“昨晚鬼嚎什么?不就是你娘不小心压了你一下?下次再敢乱叫扰人心情,打断狗腿,知不知道?”   这话说得暧、昧,成功得让容启秀脸色更加难看。   顾崽崽要哭了——它就知道,舅舅的温柔都是一现。   它用舌头讨好地舔舔徐令则的手背,然后忽然僵硬住,它忘了,这不是它娘,舅舅不喜欢它舔他!   完了,狗腿不保的感觉。   但是今天它舅舅不按常理出牌,竟然爱怜地摸摸它脑袋:“调皮!”   顾崽崽懵了,有一个阴沉不定的舅舅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我找顾希音。”容启秀缓缓开口道。   “她昨晚很累,还没起床,有事跟我说。”徐令则冷声道。   “九哥,来人了吗?”顾希音睡意朦胧的声音再次传来,“是如玉吗?”   说话间,她已经起身。   自从徐令则来了之后,她都是和衣而睡,所以她略抓了下头发,话音落下后很快探出头来。   当她看到容启秀,先是愣了下,随即面无表情地道:“你,有事?”   没有冷嘲热讽,没有委屈不平,只是一句寻常的问话,仿佛眼前只是村里随便一个张三李四王二麻子。   “我……”容启秀薄薄的嘴唇翕动着,半晌后才道,“姐姐,我回来了。”   这声“姐姐”,把徐令则叫愣了。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们私下里是这样的称谓。   顾希音面色未变,淡淡道:“我听说了。这么早,有事?”   徐令则的眉头皱紧。   再次相见,难道从前的事情就一笔勾销了?骂都不骂一句?   这个女人,明明当初难过得自己差点走上绝路!   这些事情,徐令则都有冲动要一件件告诉容启秀,看他心痛。   容启秀白皙的面庞上露出笑容,简单干净如邻家害羞的少年。   骗人!徐令则心里暗暗鄙夷。   怎么感觉这种手段,就像顾崽崽讨好求宠一般。   无辜的顾崽崽感受到舅舅放在自己身上的手突然紧了起来,惨兮兮地闷哼一声。   “没事,我回来一趟,匆匆忙忙,还没看到姐姐。今日要回京,所以来看看你。”容启秀道,嘴角有浅浅的酒窝,笑容清浅。   “哦。”顾希音道,“既然着急回京,那就赶紧走吧。”   这两个人,表现都出乎徐令则的预料。   没有撕逼,没有后悔,没有道歉,都心平气和,甚至很和谐的样子。   如果不知前情,徐令则会以为这俩人真情同姐弟。   “姐姐,我能单独和你说几句话吗?就几句话。”   “你说吧。”顾希音靠在厢房门口,并没有出来的意思,“我听着呢。”   容启秀看了一眼徐令则,眼中似乎有无奈闪过:“姐姐,那我就直说了。我听说侯府有人来接你?不知道来人可有什么凭证?为何徘徊这么久都没有进京?事关姐姐安全,你多注意些。”   徐令则眯起眼睛,带着毫不掩饰的冷意看过去。   而容启秀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他的慑人气势,还目光缱绻地看着顾希音,仿佛这个院子里,能入他眼的只有顾希音。   “不瞒姐姐,”容启秀道,“自我进京后,也多方打听侯府的消息,并未曾听过那边有提起你,所以……”   “我知道了。”顾希音口气还是淡淡的,“只是府里老祖宗突然想起了我,并未兴师动众,只让她族里的亲戚来接我。我这种身份,对侯府来说,随便给一副嫁妆打发了便是,拿不到台面上说。”   言外之意,你未必打听得到这样的小事。   “那……”容启秀斟酌着道,“那姐姐可知道,你被,被许配给了谁?”   徐令则敏锐地看到他袖子微动,猜测他云淡风轻之下,其实早已双拳紧握,内心崩溃,不由有些爽意。 第24章 主动洗碗的惨剧   “我。”   顾希音还在快速想着如何应对——毕竟容启秀聪明,对她又用心,回京之后恐怕还要诸多调查,谎话极容易被拆穿,所以需要慎重,这时候忽然听到徐令则这个“我”,面色一惊。   两个男人也都没有错过她面色的变化。   徐令则勾起嘴角,用宠溺的眼神看向她:“原本这件事情对外还瞒着,不想别人诟病你我同住一个屋檐下;但是既然是你弟弟,就实话实说吧!”   顾希音:“……”   徐令则是疯了吗?!   容启秀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不看徐令则,只盯着顾希音:“姐姐,姐姐你和我说。”   “你让她说什么?”徐令则不客气地道,“她能谈论自己的婚事吗?”   “你又是谁?”容启秀看向他,目光中充满了警惕和怀疑,和刚才形象大相径庭。   “不关你事,还是好好想想,”徐令则冷笑,“如何去和皇上交代你把差事办砸了吧。”   “九哥,好了。”顾希音不让他再说下去,抬头看向容启秀,“别耽误了回京的时辰,快走吧,一切顺利。我的事情,我自有分寸。”   虽然口气平和,但是也淡漠疏离。   “那,姐姐我先走了;你,万事小心。”   出乎徐令则的预料,容启秀没有纠缠,只是恋恋不舍地又看了顾希音一眼,才缓缓离开。   他走得很慢,背影在萧萧落叶之中显得格外孤独寂寥。   呸,寂寥个屁!徐令则心里骂了一句,高官厚禄,娇妻美妾,装可怜罢了。   然而等容启秀走后,顾希音却有些心不在焉,兑水洗漱的时候,如果不是徐令则拦住,她直接就把手指伸进滚烫的热水中了。   徐令则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莫名不爽,却又不想让自己显得尖酸刻薄,便抱着崽崽进屋去。   可是坐在炕上生莫名其妙的闷气时,他又忍不住担心她再失魂落魄做危险的事情,便把窗子掀开一条缝往外看。   顾希音确实受了点刺激,毕竟她是人不是神,不能把自己的情绪控制得那么好。   而且她最担心的是,容启秀多管闲事,进京后查徐令则的身份。   这个她信口胡诌出来的人,可经不起推敲;到时候徐令则暴露危险,她自己也要倒霉。   她想到头疼,早饭就做得潦草些,只下了些自己之前做好的挂面,配着两个切好的咸鸭蛋。   徐令则还没说什么,顾崽崽不高兴了,在炕上打着滚儿不肯起来。   “九哥,崽崽这是怎么了?”顾希音看着小东西肚皮向上的样子,不解地问道。   “它想吃肉。”徐令则道。   顾希音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家里没肉了,要不娘给你切根腊肠?”   顾崽崽连连点头。   看着顾希音出去,徐令则想,她的心情似乎也没那么差,还有心思照顾狗。   顾崽崽心满意足地吃着腊肠,顾希音小口吸着面条,终于开口:“九哥,你为什么要在容启秀面前说,你是和我定亲的人?”   “我要是不那么说,还得再捏造出来一个人,容易露馅。”徐令则早就想好了应对的话,所以气定神闲。   “这倒也是。但是现在,如果容启秀回京去查的话,怎么办?”   “他的手没有那么长。”徐令则笃定地道,“你把心放回肚子里,这件事情我会让人处理好。”   顾希音狐疑地道:“你有什么办法?”   “你不必管,我自有办法应对。”徐令则不肯说。   “哦。只要你确定就行。”顾希音也没有刨根究底。   想想容启秀也不是大嘴巴,应该不会到处和人说她定亲的人是徐令则,所以这事她也就不打算再和村里人解释什么,反而多生事端。   “其实你不该和他说话的。”顾希音又喃喃地道,“他很聪明,就怕他发现什么。”   徐令则脸色黑沉,没有理她。   容启秀聪明,难道他就是个笨蛋?   “不过也没事,他有正事要忙,一时之间估计也没有精力想别的。”顾希音又自顾自地道。   没有想到,兜兜转载,她这样“报复”了容启秀。   这算不算老天替她鸣不平?   容启秀如果知道,秦骁的尸体是被她设计弄走的,不知道会是什么感想。   徐令则见她情绪平缓了些,这才阴阳怪气地道:“从前是谁说,容启秀在你心里就像死人一样?死人你还难受什么?”   “谁难受了?”顾希音嘴硬不承认,“再说,死人诈尸,难道还不让人怕一怕?”   徐令则被她气鼓鼓又理直气壮的模样逗笑:“你就跟我横,刚才你们姐姐弟弟可好得很哪!”   顾希音翻了个白眼,没理他,也不想再提容启秀。   她培养的小奶狗,虽然不敢说性情绝对了解,但是还是心中有数的。   再见时,他果然没有痛哭流涕,说苦衷,求原谅,这让顾希音心里舒服了些。   错了就是错了,回头草自己绝对不吃,容启秀很明白。   大概觉得顾希音心情不好,徐令则主动承担起了洗碗的活。   于是片刻之后,“啪”地一声,听得外面铺开药材晾晒的顾希音额角直跳。   两文钱,听个响,没了。   幸亏她拿出来用的都是粗瓷大碗,否则心疼死。   “啪——”   “啪——”   顾希音觉得自己像那个等着第二只靴子落下来的可怜人,毕竟这一顿饭,她也就用了一个陶盆,一个碟子,两只碗。   如果算得不错,现在只剩下一只了,迟迟不掉,她的心就绷着。   简直岂有此理!   偏偏徐令则还要“栽赃陷害”,慢悠悠地骂顾崽崽:“把碗都打破了,罚你三天不许吃肉!”   顾希音:“……”   她决定三天不做肉了,打碎她的碗,栽赃她儿子,这是要气死她的节奏。。   因为容启秀来这一趟,顾希音终究是心情不算好,再加上不想对上徐令则审视探究的目光,便借口采药,说要出门。   “带着顾崽崽。”徐令则踹了一脚热炕头上的小崽子。   “不带了。它乱跑,弄得脏兮兮的回来还要洗澡。”顾希音一边收拾药篓药锄一边道。   正说话间,门被敲响,她去开门,徐令则也从窗户看出去。   来人是林雪兰。   “你怎么没走?”顾希音在她面前根本不绕圈子,开口便道。   林雪兰面色不是很好,身后这次仅带着个小丫鬟,比上次低调得多。 第25章 意外发现   她笑意勉强地道:“顾姐……顾姑娘,相公公务在身先离开,我收拾一下明日也要走了。我听说了你的身份,有什么信要我替你带回去吗?”   “没有。”顾希音道,“我和京城没有什么联系。再说,还有我九哥在。”   “那……”林雪兰绞着手中的帕子,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好。   顾希音看着她,忽然长叹一口气。   “林夫人,你是京中高门长大的贵女,我不过是没人管的孤女。你在我面前,又何必如此欲言又止?”   说到底,也就是太紧张而已。   “你不必试探,”顾希音道,“也把心放回到肚子里,他容启秀就是日后位极人臣,翻云覆雨,我也绝对不会去占便宜。要不,我给你发个誓?”   并不是她包子,而是林雪兰对她还算谦和有礼,所以她也不想为难她。   毕竟顾希音认为,她和林雪兰,无冤无仇。   她又不是那种男人出了轨,只会一味怪小三的人。   林雪兰对于自己的婚姻,能有什么自主权?   容启秀既然有心攀高枝,榜下捉婿的,何止她林家?   说到底,不过因为她林家权势最高最有用,林雪兰不过是个林家笼络后起之秀的工具而已。   林雪兰忙道“不敢”,又连声道歉,说自己小人之度君子之腹云云。   顾希音懒怠和她浪费时间,不客气地送客。   林雪兰临走时候,不知道是真的假的,面上很诚恳地道:“等我回京之后,让人打听一下侯府的情况。你将来总是要和他们打交道的……”   “那谢谢你了。”顾希音态度很糊弄,没等人走远就关了门。   “你倒是大方。”徐令则凉凉地道。   顾希音把自己的理由说了一遍,徐令则顿时不说话了。   他从来都知道她是通透之人,不想却还一次次被她刷新认知。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他咂摸着她的话,忍不住想,这句话可以作为后宅的镇宅之宝了。   顾希音收拾好东西很快出了门。   徐令则顿时觉得屋子里安静得有些瘆人,顾崽崽趴在炕头呼呼大睡。   他睡不着,也不想让他狗外甥,不,狗儿子睡了。   从外甥变成儿子,徐令则心情莫名地好了几分。   “傻狗。”他踹了顾崽崽一脚,后者习惯性地蹭蹭他的脚撒娇。   大概很快意识到这不是它惯常蹭的那只小巧玲珑的脚,而是换了一只船一般的大脚,顾崽崽很快清醒过来,猛地站起来,用黑油油的眼睛看向徐令则。   “我陪你玩一会儿,紧张什么?”徐令则笑骂道。   他四处看看,也没有什么逗弄他的东西,便手贱地从篾席边上折了一块小小的篾片下来。   这可真不是他搞破坏,而是这篾席本来就快散架了。   “捡回来去。”他随手一甩,薄薄的篾片竟然像被赋予强大的力量一般,直直地飞了出去。   顾崽崽喜欢这个游戏,立刻欢快地跳下炕,又踩着椅子上了书桌,从书桌靠墙的角上把篾片拍到爪子下,得意洋洋地“汪汪”叫两声。   “让你捡回来。”   顾崽崽听见指令,叼着篾片回来送到徐令则手中。   徐令则微微一笑:“这次我要增加难度了。”   他把原来就窄小的篾片掰掉一大半,只留下更小的一小截,随手甩了出去。   顾崽崽却十分亢奋,箭一般地窜下去。   徐令则看着它,若有所思。   他原本就觉得这个小崽子眼熟,现在看起来,他的猜测并没有错。   关于顾崽崽的来历,顾希音没说实话。   这个女人,看着没心没肺,大大咧咧,鬼心眼还真不少。   正在思索间,顾崽崽那边遇到了难题。   好巧不巧,那轻薄的蔑片顺着书桌和墙面之间的缝隙掉了下去。   缝隙太窄,顾崽崽挤也挤不进去,只能干着急汪汪叫,回头用求救的目光看向徐令则。   “傻狗。”徐令则又笑骂一句,穿鞋下来。   顾希音的书桌,他没凑上前去过。   他不是君子,但是他也慎独。   把书桌挪开一点儿,顾崽崽挤巴挤巴就拱进去了,然后在里面兴奋地“啊呜”。   徐令则笑着摇摇头,看见桌上放着一摞厚厚的纸张,最上面的一张,竟然是抄写的《心经》。   他短暂愣住之后,信手翻了一下,这才发现,顾希音已经抄了很多遍。   他从最上面一张的左下角看到一个小小的记号:四百五十。   难道她抄写了这么多遍了?   一个年纪轻轻,那般鲜活的姑娘,抄写这种东西做什么?   徐令则有一种想撕了这些东西的冲动。   难道顾希音,真的曾经萌生过出家的念头?   他现在萌生出拆了所有尼姑庵的念头,呵呵。   她的字写得很好看,并不似寻常女子,娟秀小气,反而有种大开大合的洒脱。   字如其人,古人诚不我欺。   徐令则脸上不自觉地带上了愉悦的笑容。   被忽略的顾崽崽不高兴了,用前爪蹭蹭他的的脚。   徐令则低头,愣住了,“这是什么?”   顾崽崽嘴里叼着的不是蔑片,而是……一封信?   小东西摇着尾巴,得意洋洋,一副“我是不是很厉害,求表扬”的模样。   徐令则弯腰把信接过来,看信封上的字体,和顾希音如出一辙,写着“瓷瓷亲启”。   顾希音还有个叫“瓷瓷”的闺蜜?   这个名字更像小字,而且也不像响水村的村民能给女儿起出来的名字。   拆?不拆?   徐令则只犹豫了片刻,便坦然拆开了——谁知道这是不是别人放在这里想要陷害她的,对不对?他看是想帮她。 第26章 我自己去   “姐姐”,看到这个称谓,徐令则立刻脸黑了,眼前浮现出容启秀那张比女人还美的脸。   这是容启秀写给顾希音的情书!   瓷瓷原来是顾希音的小字!   顾希音的字体,和容启秀至少有八九分相似!   她是跟容启秀学的字,说不定还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   徐令则气闷了一上午,直到顾长泽中午溜进来找饭吃,和他说话,他才猛地惊醒——他生哪门子气?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没有饭,你去做。”他没好气地道。   顾希音说了她晚上再回来,让他中午自己煮面。   看看,旧爱一回来,这女人做饭的心思都没了,顿顿让他吃面。   她是舍不得容启秀给她写的信,所以才藏在那隐秘之处吧。   徐令则心里酸酸的,却又觉得自己这情绪,似乎过界了。   回想自己近来的言行举止,他开始自我反省和检讨。   顾希音只是因为温昭的原因救他,但是也是有情有义,连秦骁的尸身都照顾到了;他在想什么?他受了人家恩惠,仅此而已,还想干什么!   但是这种有良心的自我检讨并没有持续多久,他还是控制不住地想起顾希音和容启秀亲密的过往,酸得中午他都没吃饭。   顾希音在山里待了一天,大概吸收了天地间纯净的精华,回来时候不见疲累,反而神清气爽的模样。   “九哥,我下了虾笼,结果大丰收。”她兴冲冲地给徐令则看,“还买了肉,今晚吃顿好的。”   徐令则“嗯”了一声,看着她放虾的模样,心里也轻松了不少,自觉去帮她烧火,让她炸虾炖肉。   做好了饭菜,顾希音小心翼翼地从碗柜中掏出她过年才用的白瓷碗,不放心地嘱咐道:“九哥,你仔细点,这都是白瓷的,很贵。”   白瓷让徐令则想起“瓷瓷”这个称呼,脸色顿时不太好看。   顾希音:“……”   她以为是徐令则被自己戳破打碎碗还让崽崽背锅这事不高兴,连忙给他个台阶:“我的意思是,你仔细帮我照顾崽崽,别让它再闯祸。”   徐令则沉闷地“嗯”了一声。   顾希音觉得自己做得已经很好了,台阶也送上了,这大爷为什么还一晚上闷闷不乐?   她又不是他娘,没义务哄着他,便也没多说,只在歇息之前闷声道:“九哥,我明早还要去县城卖药,你自己在家里弄吃的吧。”   哼,谁还没点脾气了!   说完,也不管徐令则怎么反应,也没收拾碗筷,她抱着顾崽崽就出去了。   不就是几个碗吗?随便他摔。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别以为她天天爱伺候大爷,要不是看在温昭的面子上,她会管他?   她并不是和徐令则置气才要进城,而是确实有事要做。   容启秀既然离开了,她也该去见见白涛兄弟,认一认秦骁的埋骨之处,再根据徐令则的表现来决定是否告诉他,哼!   听说顾希音又要进城,谢观庭主动请缨:“我跟着保护顾姑娘去。”   顾长泽哧溜哧溜往嘴里扒着面条:“你再给我取点银子去。”   谢观庭只当没听到。   徐令则却道:“不用,我自己去。”   另外两人都有些吃惊,然后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地都没有做声。   主子要去,他们两个自然也要跟上。   所以第二天,顾希音不知道自己出门,后面还跟了三条尾巴。   她先在城里到处逛了逛,卖了药,去常二那里取了银子,又假装若无其事地往白家兄弟的鱼摊走去。   “不卖了,最近都没来。”   听到周围摊贩的话,顾希音瞬时变了脸色。   白家兄弟因为给她帮忙出了事?   想到这种可能,顾希音如何能不心惊肉跳?   “去服徭役去了!”   听到了后面这话,她瞬时松了一大口气。   徭役是成年男子每年都要去的,这里的制度规定应该是每年十五天。   这十五天里,要按照统一当地或者上级州府部署,参加诸如修建城墙、疏浚河道之类的义务劳动。   “不知道是什么徭役?”顾希音笑眯眯地问。   周围有人认出了她来,“姑娘,你是给白家老娘看病的那位姑娘吧。”   顾希音笑着点点头。   “原来是您啊!”摊贩的声音里顿时带上敬意,热情地道,“这不是秦骁的尸体在咱们这里失踪了吗?”   听到这件事情,顾希音又心虚,惴惴不安,面上却不敢显露出分毫。   “……府衙召水性好的下河打捞,这都捞了多少天了,”他压低声音道,“也没个鬼影,河底都快摸遍了。原本白家兄弟的徭役都已经完成了,县太爷说现在的可以抵明年后年……”   顾希音谢过热情的摊贩,答应下次给他带几贴管风湿的膏药,往河边走去。   河边柳树婆娑,水面波光粼粼,秋日的暖阳在河面上铺洒上一层碎金。   河边多的是探头看热闹的人,三三两两聚成一堆儿,对着河面指指点点,话语之中隐约能听见秦骁的名字。   顾希音假装买鱼,眼睛却不时往河面看去。   往日热热闹闹的河中,现在却没有几艘船,这个顾希音听常二说了,是县衙派人驱逐,花船的生意也没法做了,民怨沸腾。   水面之上,不时有人浮上来换气,想来都是和白家兄弟一样打捞秦骁尸体的人。   顾希音没有等多久就看见了白浪上来,他似乎也看见她,过了一会儿游到岸边,假装和衙役说话,实则偷偷和顾希音挤眉弄眼,神情轻松。   顾希音顿时放下心来。   “孟哥,我今日就做半天,让我大哥做整天。我娘身体不好,您通融下。”   听着白浪笑嘻嘻地和衙役说话,顾希音心有所动。   衙役似乎和白浪关系不错,答应了他的请求。   顾希音买了东西后直接去了白家,家里的女人们见她来了都很高兴,又是上茶又是上点心。   顾希音和她们聊着家常,又拿出特意买的窝丝糖给家里的孩子们分,一直等到白浪回来。   只有两人在的时候,白浪开口:“顾姑娘,我带您去一趟?” 第27章 徐令则来了   “不用,”顾希音婉拒,“你大哥上次和我说过,只是没有说很清楚。你给我再详细说说,我自己找去就行。你们还得忙活多久?”   白浪不以为意地道:“谁知道呢?让他们折腾去,反正什么痕迹都没留下。昨天容启秀都走了,就是这丫的没走水路,否则我和大哥早给他好看了!”   顾希音被他的话吓得心惊肉跳。   她不怕事,但是也不想惹事,尤其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那个,”她斟酌着换了说辞,“我和他,讲和了。这次回来,他给我送了银子,他夫人也来看我了。我和他,总算还有些姐弟情。你们千万别再与他为难了。”   白浪嘟囔,说顾希音心软云云,但是总算不再说要寻衅报仇的事情了。   顾希音松了口气,也改了主意。   ——起初她以为秦骁这件事情已经过去,所以才想着进城认认秦骁埋骨之地;但是现在看来,不管是官府还是吃瓜群众都还记着,那她就不能着急。   “顾姑娘,还要去采买吗?让我婆娘带你去,给你拎东西。”白浪憨厚地道。   “不用,我也没什么要买的,过阵子还进城。”   听说她要回家,白浪自告奋勇地出去帮她雇马车:“太阳毒着呢,别把您晒着了。我把马车叫到门口多方便。”   然而他去了足有半个多时辰都还没回来,连他媳妇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嘀咕道:“是不是半路遇到哪个相熟的去灌猫尿了?”   顾希音听她说话有趣,笑道:“白二嫂家教这么严,白二哥才不敢呢。”   别看白浪在媳妇面前咋咋呼呼像能作主的,其实家里真正作主的是媳妇。   这小子,疼媳妇着呢!   白二嫂脸色微红,脆生道:“姑娘您快别嘲笑人了。”   说话间门被推开,白浪快步走进来,拿起院子里的水瓢,从大水缸里舀了半瓢水出来,仰头咕噜咕噜喝个精光。   他接过白二嫂递上来的帕子,擦了一把从下巴尖往下滴的汗,气喘吁吁道:“姑娘,您今天怕是不能走了,城门封了,只许进不许出,谁都不行。”   顾希音面色一僵,心猛地提了起来:“为什么?”   难道是他们做的事情被人发现了?   白浪道:“为什么还没不知道,但是我看街上到处都是乱跑的衙役,一个个凶神恶煞的。”   或许是看顾希音脸色不好,他忙道:“反正和咱们是没有关系的。前些日子就是秦将军尸体不见了都没这么大阵仗,我再出去打听打听,城里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是觉得自己出去太久,怕顾希音不放心才回来这趟的。   顾希音转念一想,如果知道是他们,还封什么城,直接来抓人便是。   人果然不能做坏事,自己就心虚。   “浪哥,你小心点。”白二嫂嘱咐。   她和白浪是青梅竹马,所以感情甚笃。   “放心,街上人多着呢,都在打听这事。”   白浪这次去了更长时间,顾希音忍不住想,她今日回不去,徐令则怕是会着急。   可是封城了,连个传信的人都没有,真恼人。   白浪再次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了新消息:“说是县太爷唯一的儿子丢了。”   顾希音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个原因。   “县太爷就这一根独苗,快四十岁才得的,今年四岁,不知怎么人就找不着了。”   走又走不了,和她没有关系,顾希音觉得不妨听听八卦。   “咱们县太爷姓霍,据说祖上很有名气,在咱们这里已经做了十几年县太爷……”   顾希音还真没关注过,所以听得津津有味,殊不知这件事情和她有莫大的关系。   城门既然关了,着急也没用,所以顾希音决定在白家住一晚上。   正好白涛和白浪这几天用她给的银子买下了一处院子,刚打扫完还没入住。   他们请顾希音过去住,但是顾希音推辞了。   人家的新房子,怎么都不应该抢主人的先。   于是白浪带着媳妇孩子过去住,把他们的房间让给了顾希音。   房间里的被褥都换成了簇新的,据说还是白二嫂压箱底没舍得拿出来用的嫁妆。   晚上吃过饭,顾希音早早就躺下,却辗转反侧睡不着。   别的倒没有,她就担心徐令则不知真相找来。   县城可不比乡下,人多口杂,而且这位霍县令,传说中很是清正廉明,应该不是个草包,万一察觉到徐令则是通缉犯怎么办?   但是转念一想,又不是她一个人没回去。   封城的消息应该很多人都知道,他应该也听说了。   胡思乱想,加上换了地方,顾希音翻腾了许久都没有睡着。   门忽然发出了轻微的响动。   虽然声音很轻,但是在万籁俱寂的深夜中,顾希音还是敏感捕捉到了这微弱的声音。   她刚开始并没有放在心上,只以为是有老鼠半夜活动。   在村里过了这么多年,她已经很习惯“仓神”的存在了,并没有害怕。   但是过了一会儿,窸窸窣窣的声音继续传来,她顿时就有些紧张了。   白浪一家四口住的是东厢房,用板子隔成了里外两间,顾希音住在里屋。   她慢慢爬起身来,屏住呼吸跪了起来,扒着板子边缘探身往门边看。   门外有人!   有个黑影投映在门上,门缝里夹着闪亮的匕首,正在轻轻晃动拨拉着门栓。   她听见的窸窣之声正是这样发出来的。   顾希音心头大震,飞快地想着她到底要不要喊人。   白涛在家,又是个强壮的汉子,外面看起来只有一个人……   她刚要开口大喊,忽然听到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是我。”   是徐令则!   顾希音咽了一口口水,“九哥?”   “是我,开门。”   顾希音点燃了油灯,借着昏黄的灯光穿上鞋,打开门。   如华月银下,俊美无俦,面色冷峻的,不是徐令则,又是哪个?   “九哥,你怎么来了?”顾希音让他进来,不由问道。 第28章 花七娘   徐令则显然不能说他一直跟着她,在外面委委屈屈地吹了两个时辰的寒风才敢进来。   “是等我没回去,所以找来了?”顾希音自己已经给他找好了理由。   城门不许出,可是还让进。   徐令则“嗯”了一声。   他进屋之后带进来一身寒凉之气,整个屋子的温度似乎都下降了几度。   顾希音心里感动,牵挂和被牵挂,才让人觉得活在这世上还有意义。   “你喊我啊,刚才我还以为进来了歹人。”她嘟囔着让人进来坐下,把桌上的点心推到他面前,“是不是还没吃饭?”   徐令则想起晚上匆匆买的几个果腹的肉馅饼,毫无压力地昧着良心道:“没吃。”   “其实不用担心我的……”顾希音在他对面坐下,又倒了杯茶给他,“有些凉了,将就着喝。对了,崽崽呢?你不会把它自己锁在家里吧。”   徐令则:“……”   就记着她的狗儿子!气闷!   他带着崽崽来了,但是留给住客栈的顾长泽和谢观庭了。   “真的这么做了?”顾希音忧心忡忡,“封城不知道多少日子呢,要是饿坏了它怎么办?”   徐令则咽下口中的糕点,冷笑道:“为了一己之私封城,这件事情传出去霍照海的乌纱帽都得丢,你觉得他敢封多久?”   “哦。但是也不一定,为了孩子嘛。”顾希音道。   徐令则不置可否。   两人陷入短暂沉默,一个吃点心,一个盘算着等会儿两人应该怎么睡。   秋天的深夜已然很寒凉,要不两人各自在床上占据一边?   “你是不是生气了?”徐令则忽然问。   顾希音一愣,下意识地道:“没有啊,你能来找我,我还挺高兴的。”   “那就好。”徐令则唇角勾起一抹微笑,让整个人都熠熠生辉起来,“我也觉得你不能因为几个碗而生气。”   “呃……你说得是那件事情啊,没事了。”   她确实没放在心上,从家里出来她就忘了。   “我困了。”徐令则飞快地道,没有给她反悔的机会。   顾希音:“那我们将就着睡?天气这么冷,睡在地上恐怕会生病……”   她太难了。   作为容易吃亏的一方,她还得告诉他,健康比规矩重要,她觉得头上的圣母光环更亮了。   徐令则眼中带着笑意,正要开口说话,外面突然传来了砸门的声音。   不是敲门,而是真的在砸门。   左邻右舍的狗都跟着狂吠起来,有孩子被吵醒,哭闹不止。   一时之间,深夜的静谧完全被打破。   顾希音身体一僵:“九哥,是不是有人发现了你的行踪?”   “不会。”徐令则笃定地道。   “那难道是……”   难道是她找白涛兄弟做的事情被人察觉了?   顾希音心里七上八下,双手紧紧地抓住裙子,紧张得脸色微红。   “不用怕,就算真出了什么事情,我也能带着你全身而退。”徐令则道。   顾希音飞快地想着办法,咬咬嘴唇道:“不能连累白家兄弟。”   她事先已经想过这种情形,并不是完全没有对策,所以短暂惊慌之后,她渐渐冷静下来。   “谁呀?三更半夜的!”白涛不耐烦的声音响起,随即传来他开门的声音。   “顾希音是不是住在这里?”外面的男人声音很急。   竟然是来找她的?   顾希音瞪大了眼睛。   “你们是谁!”白涛警惕地道。   “来了四个男人。”徐令则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顾希音身边,俯身在她耳边用极低的声音道。   他身上的凉气还没散尽,但是呼出来的却是热气,痒痒的。   顾希音莫名觉得脸有点烧,庆幸这是夜里看不出来,同时鄙视自己。   “四个?找我做什么?”她也压低声音。   话音落下,外面的男人已经给出了答案。   “兄弟不好意思吵到了你,实在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麻烦告诉顾姑娘,花七娘有急事寻她。”   听到花七娘这个名字,徐令则下意识地看向顾希音,这才发现她脸色发红。   “很厉害的对头?”他心中一凛。   顾希音:“……不是,熟人。只是她怎么知道我进了城,住在这里的?”   原来是花七娘,这姐姐三更半夜吓人,不知道她做贼心虚吗?   徐令则没有作声。   顾希音现在就是告诉他,她认识皇上,他都不会奇怪。   这个女人,真是一座怎么探究都看不透的宝藏。   “花七娘?七娘找顾姑娘?”白涛的声音中依然是狐疑和警惕。   开玩笑,县太爷的儿子都能丢了,更何况顾姑娘?   并不能因为对方的几句话,他就把顾希音送出去。   不过来了四个人,左邻右舍喊起来帮忙,这几个人根本不是对手。   来人急急地道:“你把顾姑娘喊出来就是,十万火急的事情,她认识我!”   顾希音对上徐令则询问的眼神,摇摇头:“听声音不知道,我出去看看,九哥你藏好。花七娘,我和她打过几次交道,真是她的话,不会有事的。”   花七娘是谁?   花船大姐大!   顾希音之前还动过请她帮忙抢秦骁尸体的念头,但是被白涛和白浪拒绝了。   “等等。”徐令则拉住抬脚就要往外走的她。   “嗯?”   徐令则在她不解的眼神中,伸手替她正了正头上歪掉的木钗,“放心去,我跟着你。”   顾希音:大哥,你可千万别跟着去啊!   “不行,花七娘那里鱼龙混杂,很容易就暴露身手。千万别去!”   徐令则没有作声。   “九哥,强龙难压地头蛇,听我的!”顾希音跺跺脚。   徐令则见她很是着急,这才勉强点头。   顾希音推门而出。   外面的人急得已经头顶冒火了,看见顶着月光走出来的顾希音,像见了亲人一般。   “顾姑娘,这里,我是柳二啊!七娘身边的柳二,您记得吗?”五大三粗的汉子急不可耐地道。   这是花七娘身边的打手,顾希音确实认识。   “七娘找我?”顾希音缓缓道。   白涛伸手拦住要上前的她,斜眼盯着来人,警惕道:“顾姑娘,您小心,谁知道他到底是谁派来的。” 第29章 去县衙   “顾姑娘,七娘让我把这个交给您。”柳二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好的纸递过来。   纸张很薄,带着木兰花香,顾希音略一捏,都没有打开就知道了这是什么,立刻确认了来人的身份。   “花姐姐有什么事?”   “您先跟小的走,轿子等在外面,十万火急,救命的大事。”柳二额头上带着亮晶晶的汗珠,月下闪着光。   “好。”顾希音略一沉吟就答应。   白涛不放心,非要跟着她一起去,柳二起初不肯,但是不想浪费时间,勉强答应。   轿子走得飞快,顾希音坐在里面,被晃得隔夜饭都快吐出来。   柳二在一旁和白涛说话:“白兄弟,早听说你水下功夫好了。我之前在河上也常见你,就是没人引荐……我和你说,你跟着可以,但是回头可不能进到里面。你放心好了,七娘和顾姑娘是多年的交情了,要不顾姑娘也不能跟着我走是不是?”   饶是顾希音一直想着到底花七娘要做什么,听到他这般话唠,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大哥,作为一个打手,难道不应该高冷些吗?   “不对啊!”白涛忽然开口,“咱们这不是去河边的方向!”   顾希音一惊,掀开轿帘往外看。   只可惜她来城里次数不多,又是晚上,根本分不清东西南北。   “嘘,白兄弟,小点声。”柳二道,“咱们去的地方,可不能提。”   不能提?   顾希音心里泛起了嘀咕,不知道花七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是转念一想,故弄玄虚确实又是她一贯的作风,所以决定静观其变。   “不能再走了。”白涛道,一把抓住了轿子,“前面就是县衙,现在宵禁,被人抓住了可不是小事!最近乱党四处逃窜,秦骁那事也还没个音信,万一我们被当成坏人怎么办?”   他声音很高,有提醒顾希音的意思在。   “县衙”这两个字让顾希音的心又提了起来。   这一晚上,她的小心脏七上八下,要不是心理足够强大,早就吓出心脏病了。   “嘘嘘嘘——”柳二道,“就是来县衙,白兄弟小点声。”   走进县衙后门,守门的竟然迎了出来,急急地道:“怎么这时候才来,快点吧!”   白涛越来越迷茫,顾希音也没有比他好多少,下了轿子,看着门口的石狮子,也有些晃神——三更半夜,花七娘的人接她来县衙?   她一个花船上的鸨子,怎么和官府扯上关系了?   社会我花姐,人狠路子野,佩服佩服。   “人来了没有?”一个提着灯笼,穿着青色比甲的丫鬟匆匆跑出来问。   “来了来了。”守门人忙指着顾希音   丫鬟上下打量了顾希音一番,嘟囔道:“我也看不出有本事的样子,不就是个村姑吗?哪里像个神医了?”   顾希音隐藏医术,人气不行,但是气人很行。   “那不知道贵府巴巴找个村姑来干什么?”她冷笑一声,气势全开,“白大哥,我们回去。”   从丫鬟说“神医”,她隐约猜测出来花七娘是请她来给县衙里的某个人治病的。   花七娘是为数不多的知道她医术出众的人。   既然是有求于她,她为什么还得受个丫鬟挤兑?   让县令这种当地青天知道她医术好,她已经很不高兴了——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出幺蛾子?现在一个丫鬟还敢往枪口上撞,打量她真没有脾气?   “别,可别走啊!”柳二忙伸手拦住她,满脸堆笑,“顾姑娘,看在我们七娘份上,别跟个小丫鬟计较。”   随即他又拉下脸对那丫鬟道:“你行你上!不行就闭嘴,耽误了……治疗,我到时候就把罪过推到你身上!你担得起吗?”   救人如救火,这个蠢货比比什么!   顾希音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丫鬟。   丫鬟顿时明白她在等着自己道歉,咬咬嘴唇,忍辱行礼道:“顾姑娘,是翠衣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顾希音这才冷声道:“带路吧。”   翠衣满脸的不情愿,但是还是带着一行人往里走去。   大概因为心里不待见顾希音,她走在最前面,远远地离着几人。   到了二门处,白涛和柳二诸人都不能再往里走了,顾希音自己跟着翠衣继续走。   “见了夫人要有礼数。”没了柳二的压制,翠衣又开始不甘心地道,口气鄙夷。   顾希音没有搭理她。   阎王好过,小鬼难缠,不予理睬是最好的方式,搭理她那是给她长脸!   “哎哟——”快到正院的时候,还在嘟囔着什么的翠衣突然痛呼一声,整个人向前摔倒,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啃泥。   顾希音:……   她在心里画个圈圈的诅咒,什么时候这么好用了?   翠衣摔得很重,灯笼也被甩出去,在风中燃烧起来。   几个小丫鬟闻声出来,惊呼道:“翠衣姐姐摔倒了!”   她们七手八脚地过来扶她。   翠衣的脸涨成猪肝色,手心、膝盖火辣辣地疼。   地上明明空无一物,她却忽然莫名摔倒,一定是顾希音搞的鬼!   但是都走到了这里,她不敢发作——屋里的主子们心急火燎,她现在喊出来就是不懂事。   可恨她一个夫人身边得用的大丫鬟,今日竟然在小丫鬟们面前出了这么大的丑,想想就怒火中烧。   顾希音真的无辜,她明明什么都没做。   但是她对于这样的热闹,倒是喜闻乐见。   “希音丫头来了吗?”屋里传来花七娘的声音。   “来了。”顾希音脆生生地答应。   “还不快进来!”   早有丫鬟掀开帘子等着她入内。   顾希音被人直接引到内室。   内室之中的大炕上躺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头发扎成小鬏鬏,虎头虎脑,只是此刻眼睛紧闭,脸上透出不正常的苍白之色。   炕边坐着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妇人,穿着如意云纹大红锦缎褙子,眼圈红红的,直直地看向顾希音,眼神悲伤又带着隐隐的希冀,想来这就是县令夫人。   她身边站着个面色威严的三十多岁男人,身穿家常的雨过天青色锦袍,同样眼神焦急,手却扶着妇人,安慰之意明显,男人身份呼之欲出。   花七娘坐在官帽交椅上,明明已经是深秋,她却摇着蝶穿百花团扇,显然也有些焦灼。   “花姐姐。”顾希音原地站定,冲她微微点头。 第30章 果然如此   “事情你应该听说了,这是县太爷的儿子;虽然人找回来了,但是一直昏迷不醒,去给他瞧瞧,尽力就行。我在,你不会有任何后顾之忧。”花七娘连珠炮似的道。   看看,三言两语间,打消了她的疑虑。   社会大姐就是不一般。   虽然很好奇她为什么在这里,顾希音还是先替昏迷不醒的孩子诊脉。   刚搭上他的脉,顾希音的眉头就紧皱到一起。   “你倒是快说话啊!”花七娘按捺不住催促道。   “先等一下。”顾希音收回手,俯身把孩子翻身侧躺,在他后脑处摸了摸,“果然如此。”   “顾姑娘,敢问犬子这是怎么了?”屋里的男人,也就是霍县令开口问道。   虽然他很焦急,但是口气温和,并没有给人居高临下、仗势欺人的压迫感。   霍夫人紧紧攥着帕子,眼神迫切。   “令郎是撞到了后脑,虽然没有外伤,但是却造成了颅内出血,所以才会昏迷不醒。”顾希音从容道,“只是万幸的是,出血量并不大,调养些许日子,血块会慢慢吸收,但是对他日后是否有影响,我便不敢断言了。”顾希音言辞从容,不卑不亢地道。   “没有性命之忧就好。”霍夫人很是松了一口气,双手合十道,“谢天谢地,不,谢谢顾姑娘。”   霍县令脸色也多云转晴:“我就说铁柱是个有福气的。”   “铁柱”这个接地气的名字听得顾希音嘴角直抽抽。   花七娘明显也是如释重负,眼波流转,妖娆又得意,“我就说我有办法,没诓你们吧。”   霍县令没接她的话,霍夫人脸色也有些奇怪。   顾希音心里暗暗揣测,花七娘到底和县令夫妇什么关系,在这里也能如此轻松恣意。   “希音丫头。”   “嗯?花姐姐。”   花七娘以扇掩面,笑意从眼中流泻出来,带着令人侧目的妩媚风情,“我和你娘年纪都差不多了。啧啧,这张小嘴,就是甜。”   顾希音微笑。   “一事不烦二主。”花七娘道,“那些庸医也治不了。麻烦你在这里住上几日,给这小子治好。银钱不会短了你,人情霍照海记着,日后总会给你开方便之门的。”   她竟然也对霍县令直呼其名?   霍夫人看了一眼花七娘,欲言又止。   霍县令竟拱拱手道:“麻烦顾姑娘了。”   顾希音忙侧身避开,屈膝还礼,落落大方道:“霍大人言重了。只是我一孤女,撑不起门楣,不敢得罪人,所以不敢将医术泄露,请您多多包涵。”   花七娘冷笑:“你撑不起门楣?鬼主意比谁都多,运气又好,霍照海也是狡黠,都是千年的狐狸,别装了。”   顾希音:“……”   霍夫人开口打圆场:“顾姑娘你放心。你既是小儿的救命恩人,我们定然会尊重你,体谅你的难处。”   霍县令也点点头。   顾希音笑道:“令郎既然找回来了,那城门也该按时开启了。我在这里住几日倒是没什么,只担心家里的狗没人喂食。天亮容我出去找人带信照顾它就行。麻烦先让人送纸笔,我得开方子。”   “对对对,瞧我都糊涂了。”霍夫人连声让丫鬟笔墨伺候。   花七娘站起身来,施施然往外走:“既然小崽子没事,我就先走了。别天亮让人看见,损了霍县令的一世英名,对吧。”   她表情似笑非笑,很是……欠揍,分明故意这么说了气人。   霍夫人嘴唇翕动了下,欲言又止。   霍县令摆摆手道:“走吧,我承你这个人情。”   花七娘却忽而冷笑,伸出涂着大红蔻丹的手指抚过扇面,动作妖媚,然眼神鄙夷,“还真当我稀罕你庇佑!没你老娘也照旧混得开。”   顾希音眼看着花七娘说完这句话,给她抛了个媚眼,大摇大摆地走了。   走了……   大姐啊,你让人把我弄来,你走了,留下我?   这种感觉不太好。   顾希音写下、药方后,霍夫人问了几句,听她说要等天亮再给铁柱施针,便谢过她,让丫鬟带她下去休息。   “好好招待顾姑娘,不得怠慢,也不许泄露出去。”霍夫人说话之间,露出几分当家主母的气势。   翠衣忙行礼称是。   顾希音却道:“夫人还是换个姐姐带我去吧。这位我不敢用,别让我这样的村姑折辱了人家。”   开玩笑,她是有仇不报的人?   反正她就是个村姑,不懂深宅大院的弯弯绕绕。   就是当面告状,除了受着,你能怎么着?   至于霍夫人怎么看她,以后都未必有交集的人,顾希音并不在乎。   翠衣脸上的血色瞬时褪得干干净净,不敢置信地看了顾希音一眼,然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嗫嚅着道:“奴婢,奴婢……”   霍夫人显然也没想到顾希音会突然对个丫鬟发难,愣了下后方道:“既然如此,红袖,你带顾姑娘去休息,不得怠慢。”   屋外进来个丫鬟,恭恭敬敬地称是。   等顾希音走后,霍夫人才看着跪地不敢起来的翠衣,道:“你怎么得罪了顾姑娘?”   翠衣哪里敢复述自己说过的话?一时之间哭着说不出话来。   霍县令道:“我看这顾希音,也是个得理不饶人的。”   这个“也”字让霍夫人不高兴了,没接他的话,冷声对翠衣道:“你是我身边得用的,许多事情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你需知道,不是每个人都能惯着你。今日是没外人,要是当着许多人被这般说,你置我的颜面于何地?”   翠衣哭道:“奴婢知错。”   多说多错,还不如就这样认了,夫人约莫着对顾希音印象也不很好。   “罚俸三月,再有下次,就让你娘领你出去。”   这话说得极重,尤其是当着曾被翠衣欺负过的丫鬟们说出来,把她的面子放到地上狠狠踩。   等众丫鬟都出去后,霍夫人这才落泪。   霍县令拍拍妻子的肩膀,“别哭了,这不是没事吗?”   “所有的大夫都束手无策,这是没事吗?若不是……认识顾姑娘,我,我现在就跟着铁柱去了!”霍夫人泪落得越发快了。   霍县令知道她这话泄愤成分居多,便没有吭声。   “我知道你不待见她,我也没为她求过你什么;反倒是听说铁柱出事,她自己就来帮忙了。”   “我知道,我知道她不是坏人。就是……” 第31章 你帮她赚钱?   就是行事作风太过放浪,让他接受不了。   “我记着她人情。这么多年,我不是也没阻拦你们俩偷偷来往吗?”霍县令道,“不说那些,折腾了这么久。你睡一会儿,我守着你们娘俩。”   夫妻恩爱多年,即使多年无子也没有别人,霍夫人想起这些,心中也是感动,所以和缓了声音道:“你奔走了一天一夜,你睡,我守着铁柱。”   再说叫红袖的丫鬟带着顾希音来到客房,又给她打热水又要伺候她梳洗,态度十分殷勤。   顾希音忍不住想,估计这丫鬟把她当成洪水猛兽了。   她口气温和地问道:“红袖姐姐,和我一起来的白涛呢?麻烦你出去给他带个信,请他先回去。就说县太爷请我帮忙……”   红袖忙答应。   把人支走,顾希音困得只打哈欠,眼泪都要出来了。   还没躺下,窗户上传来轻轻的叩响声。   顾希音心有所感,脱口而出:“九哥?”   徐令则跳窗进来。   “你跟来干什么?自投罗网啊!”顾希音口气嫌弃,心里却知道他是担心自己,暖融融的,极为熨帖。   “区区县衙而已。”徐令则道,“那孩子真没事?”   “没事,其实不吃药问题也不大。”顾希音漫不经心地道,“但是我不开药,他们不安心。”   “霍天照这人尚可,虽然没什么出息。”徐令则淡淡道,走到桌前坐下。   “九哥你认识霍县令?”   “不认识。但是和他族兄交好,曾经听过他的名字。”   “这么巧。”   “不巧,我选择藏身之地,自然有自己的考量。”   顾希音:“……好吧。”   她还是图样图森破。   这些当官的,心眼比筛子眼还多,哪是她能够揣摩的。   徐令则看她茫然目光,耐心解释道:“霍天照也应该知悉这层关系,所以万一失手被擒,说不定他还能网开一面。”   顾希音无意于揣测他那些复杂的关系和想法,摆摆手道:“你有数就行。”   徐令则听见这话,脸色顿时有些不虞,薄唇紧抿。   顾希音打哈欠没注意到,揉着太阳穴抱怨道:“我就不该进城。对了,我还没问花七娘怎么知道我来了呢!”   还有,花七娘和霍县令有什么关系?   后面这事约莫着是隐私,不能说,她也不能问。   “你在河边晃了那么久,被人看见很正常。”徐令则道,“既然是旧识,不用想那么多。”   “说得也是……啊!九哥,你那时候就跟着我了?”顾希音后知后觉地道。   徐令则清了清嗓子:“我,碰巧也有事进城。”   顾希音用狐疑的目光看着他。   徐令则心中懊恼,怎么在她面前就那么容易放下戒心,让她察觉到自己的真实意图。   这种近乎害羞的感觉,委实不太好。   为了吸引顾希音的注意力,徐令则岔开了话题:“霍天照出身名门世家,霍夫人也不差,她出身范阳卢氏。”   顾希音爱八卦,这点徐令则拿捏得极准。   “范阳卢氏啊!我都听说过,那肯定很厉害。”顾希音眼睛瞬时亮了,托腮道,“可是强强联合,霍大人为什么在这里为官十几年都没有升迁?”   家里有关系的,难道不应该把这里当成踏板吗?   结果这位倒好,还扎根了。   徐令则见计谋得逞,心里松了口气,“因为他们夫妇商量好了,不回京城,不靠亲戚,就在这里终老。”   顾希音很是惊讶。   “我听故交提起霍天照,就是因为这件事情。我那故交,羡慕他们神仙眷侣的隐居日子。”   徐令则看见她的表情,嘴角不自觉地勾起。   他就知道,顾希音会喜欢听这样的故事。   “霍大人,和别人不太一样。”顾希音道,“这样也挺好的。”   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故事,什么时候听起来都让人神清气爽。   “就是不知道花七娘,和霍天照有什么关系。”   这话又勾起了顾希音的好奇心。   她思索片刻后道:“我觉得花七娘,似乎是和霍夫人有关。只是这是我的直觉,不知道对不对。”   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样子,徐令则不动声色地问:“你怎么认识花七娘的?”   这个女人,看起来不正派,三教九流,行为放浪。   他很理解霍天照对花九娘的不喜。   顾希音顿了一下方道:“前几年,我十二三岁的时候,村里有个混混见我没有依靠,想把我卖到花船上。花船的主人是花七娘。”   徐令则身上的气息瞬时变了,“是谁?谁要卖了你?”   顾希音笑了,伸手扶了下耳边垂下的碎发,眼中有光芒闪过:“我这般睚眦必报的人,还会容他活到现在?”   “你杀了他?”徐令则眼中露出激赞之色。   “杀了他不是脏了我的手?”顾希音冷笑,“我让花七娘把他送到了小倌儿馆。他没伺候好客人,在那里呆了一个多月后自己投河自尽了。”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才公平。   至于自尽还是他杀,那是官府的事情,和她这样清清白白的好姑娘,有什么关系?   徐令则第一次从顾希音身上看到了如此凌厉的一面,却没有生出厌恶,反而有心疼萦绕心间。   “花七娘为什么帮你?”他问出了心中的困惑。   “钱。”顾希音脸上神采飞扬。   “你帮她赚钱?”   顾希音笑了:“就凭我这张脸?”   她面色偏黄,相貌最多只能用平庸来形容,实在乏善可陈。   徐令则却不喜欢她这般说自己,沉下脸道:“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顾希音没想到他这么认真,笑道:“我开玩笑的。我能帮她赚什么钱?当时我可以帮她省钱。省钱就等于赚钱,不是吗?”   花七娘手下每年都有一些姑娘因为身体原因而折损,顾希音帮她配药专治带下之症,让她减少了很大损失。   “后来她提出一起开医馆,被我拒绝了,她并没有勉强我。好了九哥,不说这些了,你先离开。这里不是白家,可不是开玩笑的。” 第32章 神兽顾崽崽   徐令则略一思索,道:“我在悦来客栈,顾崽崽跟着我。”   “好。我约莫着这边最迟三五日也见好了,到时候我就去找你会合。”   “你自己……多小心。”   “放心吧。你才是要多加小心的呢!”   顾希音摆摆手,却猛然想起另一件事情,变了脸色。   “怎么了?”徐令则一直盯着她,没有错过她面色的变化。   “那个……”顾希音咬咬嘴唇,“九哥,你听见我和白浪说话了吗?”   言辞之间,多多少少带出来了些许秦骁的事情。   “你说呢?”徐令则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他目光炽烈,像有火焰在燃烧,几乎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我担心你冲动暴露了自己,做无谓牺牲。人已经入土为安了,等我这几天试探一下霍大人的态度,若是无事,咱们回去的时候偷偷去祭拜一番。日后你们总有冲上云霄那日,给秦将军什么身后名没有?并不急在这一时,对吧。”   顾希音觉得自己开解得实在算是苦口婆心了,结果效果……   出乎预料地好!   徐令则甚至没有什么激动之色,淡淡道:“我知道。既然已经入土为安,没有得到昭雪之前,我无意于去打扰他。”   “那就好,那就好。”顾希音松了口气。   徐令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得走了。”   “好。只是九哥你记着,”顾希音不放心地嘱咐道,“千万别洗脸。你脸上的易容,不能沾水。”   恕她无能,在古代可弄不出来防水的化妆品。   “知道了。”   徐令则出去后并没有马上离开,在屋外站了一会儿,目光灼灼地盯着窗户上的影子,似乎想把窗纸看透一般。   天色已经开始蒙蒙亮,已经影影绰绰能看到丫鬟婆子走动洒扫的身影。   他知道无法再继续待下去,这才转身离开。   顾希音和衣躺下,浅浅地睡了一会儿便被红袖小心翼翼地唤醒。   “顾姑娘,能不能麻烦您去给少爷看看。少爷还没醒,夫人不放心……”红袖口气弱弱地道。   行吧,因为之前她对翠衣发难的事情,红袖早已把她当成了洪水猛兽。   “没有大碍。”顾希音还是昨晚那番话,“倘若霍大人和夫人同意,我可以给令郎施针,帮助他早些醒来。只是施针的过程怕两位接受不了。”   “你试试。”霍县令犹豫片刻后道。   当看到顾希音取出那么长的银针时,霍夫人下意识地握紧霍县令的胳膊,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霍县令轻轻拍拍她的手背,然而眼中的紧张却控制不住地流泻出来。   一刻钟后,顾希音不疾不徐地收着银针,道:“施针后不易见风,需要格外注意些。”   “顾姑娘,犬子怎么还没醒?”霍县令问道。   顾希音微笑,“霍大人稍安勿躁,我早晚已经说过,需要等几日。我是大夫,不是神仙,施针是帮他,但不能立竿见影。”   “你是大夫,你有数就行。”霍县令道,心里忍不住想,到底是建安侯府的血脉,即使没在侯府长大,也依然这般从容自信。   铁柱是在第二日晚上醒来的,一睁开眼睛就喊着肚子饿,和没受伤时候几乎一样。   霍夫人喜极而泣,霍大人则慨叹道:“我霍照海一生未贪不属于自己的一丝一毫,果然苍天有眼。”   “谢苍天,还得谢谢顾姑娘!”   这样形容激动的感激,顾希音前世收获了太多,这辈子尽管有意隐瞒医术,却也收获了不少。   虎头被蛇咬,不就是才发生不几天的事情吗?   可是她总是做不到习以为常,面色微红,谦虚道:“夫人言重了,令郎吉人自有天相。”   霍夫人激动过后又不好意思地提出,想请她再待两日。   可怜天下父母心,顾希音能理解,所以并没有拒绝。   她随后收到了霍夫人让红袖送来的二百两银票,心中自然高兴,小心翼翼地把银票卷成细卷儿塞进空的银镯中。   狡兔三窟,藏银子的地方要分散。   徐令则每晚都能偷摸进她的房间,陪她……说话。   没有盖着棉被,就是像小学生一样,排排坐,大眼瞪小眼地聊。   “九哥,我再待两日就回家。崽崽这几天听话吗?有没有吃不下东西?”   “今晚它吃了一整只鸡。”徐令则面无表情地道。   顾希音:“……行吧,没良心的东西。这就叫‘儿行千里母担忧,母行千里儿不愁’。”   徐令则嘴角抽了抽:“你还打算让一只狗忧愁?”   话不投机半句多。   顾希音扼腕叹息,徐令则的幽默感,已经被封建势力早早抹杀了。   “不过九哥,我认真地跟你说哈,”顾希音的表情真的很严肃了,“你不能这么惯着顾崽崽。”   “嗯?”   “我供养不起它一天一只鸡,偶尔开开荤就算了,但是不能日日如此。”   如果这样下去,要么她儿子被徐令则拐走,要么她儿子被她的小气气到离家出走。   徐令则似乎想起了什么,意味深长地道:“不吃怎么能长大呢?”   “那也不能这么胡吃海喝。”顾希音坚决反对,“我知道九哥你从前家境富裕,视金钱如粪土。但是我的条件你知道……”   “以后会好的。”   顾希音摔,她是在抱怨她的生存条件吗?   她这是在讲道理!不能给小崽子超越家境的宠爱好不好!   顾希音发现,很多时候她和徐令则说话的时候,两人中间仿佛隔着马里亚纳海沟,没办法沟通。   算了算了,他就是个过客,和他较真干什么?   徐令则回到客栈,顾崽崽摇着尾巴上来蹭他的腿,黑油油的眼睛里是满满的讨好。   “又想吃鸡了?”徐令则问。   顾崽崽立刻狗腿地摇摇尾巴。   只要讨好舅舅,就有肉吃,这点舅舅比娘好。   女人啊,还是太小气了。   谢观庭脸色白了白——一天要吃几只鸡!从前的时候也就算了,将军就是用金银珠宝给它造个狗窝他都没意见。可是现在,花的可都是他从牙缝里省出来的老婆本。 第33章 狗生好无望   将军也好,顾长泽也好,这些人从来不算计银钱,大手大脚,所以现在就捉襟见肘了是不是?   可是偏偏将军是他的主子,他也不能说不借钱啊!   他真是太难了。   跟着徐令则出生入死,谢观庭眼睛都不眨一下;但是总是这样抠搜他的银子,无异于用慢刀子在他心上放血啊!   “明日再给你吃,看你表现。”   徐令则的话让顾崽崽委屈地“啊呜”一声,趴在地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男人啊,就是这么寡情。   它想它娘了。   小白菜,地里黄……   徐令则又对顾长泽道:“明早还是去买一只鸡,还是要活鸡。”   顾崽崽立刻精神抖擞,跳到已经坐下的徐令则的膝盖上,讨好地蹭蹭他的腰。   顾长泽笑道:“是。还让崽崽自己吃?”   他的眼中露出期待。   这几天他算是长了见识。   他跟随将军这么多年,什么名犬没见过?成人高的獒犬,他都习以为常,却从来没见过顾崽崽这样的狗。   你看着它,呆萌可爱,人畜无害,还胆小如鼠,看见生人就后退……总之是一只很窝囊的狗无疑;但是当徐令则喂了它生肉以后,似乎一切都变了。   起初顾崽崽对于生鸡肉是极其抵触的。   ——它是一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汪,娘说过,吃生肉的话就不许它进门,也不许它进她的被窝了。   但是徐令则冷笑一声,顾崽崽看着他的冷峻面色,顿时一败涂地,勉强伸出舌头在生鸡腿上舔了舔。   行吧,娘从前不许它吃生肉,一定是怕它太馋把老鼠拖回家;既然是舅舅给的鸡肉,似乎也没什么事?   反正娘不在,不会知道它这么没出息,被强权威胁的。   但是只舔了一口,顾崽崽的表情瞬时亮了,不敢置信地看着徐令则。   它发现了新的世界!   生肉怎么会这么好吃!   顾崽崽欢快地把一整盘生鸡肉都吃完了,看得顾长泽目瞪口呆,伸手来摸它的肚子,啧啧叹道:“这小东西,怎么这么能吃?吃到哪里去了?”   第二天,徐令则干脆让顾长泽直接买来活鸡,在客栈后面的小树林里放生,让顾崽崽自己捕食。   顾崽崽的表现令人惊艳。   顾长泽看着它矫健凶悍的模样,“这,主子,崽崽到底是什么品种。”   “神兽。”徐令则淡淡道,眼中却有激赞。   他果然没有看错,确实是南面人崇拜的神兽。   “神兽?真的有神兽存在?”顾长泽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假的。”徐令则眼皮子都没抬,“只是叫它神兽而已,主要是祭拜的图腾。”   “崽崽不是狗?”谢观庭终于开口。   顾长泽像个二傻子一样,傻气侧漏,却也顺便让他也解惑了,这很好,算是他借给他的十两银子……的利息吧。   “是,只是很罕见而已。”徐令则伸手摸了摸崽崽黑亮的皮毛。   顾崽崽舒服地在他怀里躺下,露出肚皮以及……不可描、述的位置。   徐令则一巴掌拍过去!   “再敢耍流、氓,阉了你。”   顾崽崽夹着腿就跑。   舅舅好凶悍,狗生好无望。   顾希音说她在县城捡的,那是骗傻子的话。   他怎么就捡不到这样一只被当成神兽崇拜的狗?   她不给崽崽吃生肉,分明是已经知道它的习性,故意为之。   也就是从这一点,徐令则知道她对自己撒谎了。   她不是不懂,是隐瞒,是装傻。   想到顾希音对自己有所隐瞒,徐令则明明知道这是人之常情,却还是有些不忿。   “顾姑娘运气可真好。”顾长泽不无羡慕地感慨道,“这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随便出门看灯,都能捡一只传说中的神兽。”   幸亏她和建安侯府不亲,否则将来回建安侯府,把这好运气带回去,让建安侯府牛起来就太恶心人了。   徐令则:“……”   他怎么会有这么蠢的属下。   被屡次借(其实也就两次共计十两)银子不还,心中正不爽的谢观庭凉凉地道:“顾姑娘说屎好吃,你就去尝尝吗?”   顾长泽一愣,随即一拳砸过来。   谢观庭敏捷地侧头躲过,两人你来我往,开始了拳脚较量。   徐令则知道两人闹也有分寸,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   到底是谁把顾崽崽这样名贵的神**给了顾希音?目的又是什么?   报恩?保护她?   可是她对谁施过恩?难不成从前她也捡过别的男人回家?   这个想法实在令人愉快不起来,而且无论他怎么驱散都很难成功。   至于她为什么不给崽崽喂生肉激发出它的野性,徐令则略一思索倒是能明白。   崽崽到她身边的时候应该只是一只幼崽;准确地说,现在的顾崽崽,在他的种族之中,也还仅仅是只小崽子,她并不指望一只幼崽保护她。   如果被激发了野性,到处惹是生非,恐怕反而会给她添乱。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她身边有他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徐令则已经没有考虑过两人分开的问题了。   现在他有了更充分的理由,为了帮她管教“儿子”,她也得和他在一处。   到底把顾崽崽送来的“爹”是谁呢?   徐令则用掌心揉着顾崽崽的背部暗暗琢磨。   容启秀?不,他离开的时候还没有顾崽崽。   顾希音或许有所隐瞒,但是顾崽崽到她身边的时间,这种事情略一打听就知道,她不会撒谎。   那时候,她早已从京城回来,就在响水村,所以是人家送上门的……   顾长泽和谢观庭打累了停下,看着自家主子眉头紧锁,隐隐有不虞之色,都没有做声,沉默地坐下倒水喝,相安无事。   “将……主子,”顾长泽耐不住性子开口问,“您怎么知道这是神兽?”   “曾经听人描述过。”徐令则淡淡道,“有人曾以神兽为交换条件之一,换取我帮忙。”   他眼前浮现出那人落魄的模样,坚毅的目光……   “帮忙?帮什么忙?”   “不知道。”徐令则道,“我拒绝了。”   顾长泽:“……”   都不问清楚就冷酷拒绝,这是他主子的一贯作风了。   孤僻自傲,不屑于合作。   徐令则却想,如果时光倒流,他应该会和那人谈谈,最起码能弄清楚一些事情。 第34章 一生只认一主   事关顾希音,他就很有兴趣了。   可是现在,人海茫茫,他又如此境遇,约莫着和那人,也很难再有交集了。   除非他卷土重来。   想到这里,徐令则的眼睛眯起来,眼神深邃而幽远。   那一天,也并不会太远。   等他回去,顾希音的一切,他都会查个水落石出。   “那主子……”这次斟酌着开口的是谢观庭。   谢观庭的所有凶狠都留给了顾长泽,对外是翩翩公子,对徐令则来说,他是讷于言而敏于行的得力干将,每次必没有废话。   “……主子可了解崽崽的习性?”   “了解一些。”徐令则惜字如金,“凶悍,忠诚,一生只认一主……”   那人跟他说的,他不全信,也没表现出丝毫兴趣便把人打发走了;但是事后他某次想起这件事情,便让人查了一下。   在顾崽崽出生的地方,它被奉为犬神;成年之后,它应该有半人高,体型不亚于最大的獒犬,极为骁勇好战,战力要高于白虎,是以十分珍贵。   最神奇的是,顾崽崽这个族群的生命周期和人不相上下,十几岁方成熟,能活六七十年,陪伴主人终生。   据说在南边,即使皇子皇孙,都以拥有一只犬神为傲。   那么问题又回到了最初——到底是谁,把顾崽崽送给顾希音了?显然顾崽崽现在已经认顾希音为主。   顾长泽在徐令则面前向来有一说一没心眼,闻言一拍大腿:“那完了。会不会是有人喜欢顾姑娘,用顾崽崽来下定,让它守护顾姑娘,等他回来?”   想想真是令人称赞的故事,可是将军咋办?   “以后你不必跟着我了。”徐令则脸沉了下来,“勾栏里说书更适合你。”   顾长泽:“主子不要!”   谢观庭面无表情,眼中的幸灾乐祸却暴露了他此刻心中所想。   真是个蠢货,专门往将军心窝里子插刀。   “主子,”他缓缓开口,“我看顾姑娘非但对崽崽,就是村里其他猫猫狗狗也都喜欢得紧。或许她并不知道那么多,真是机缘巧合下巴崽崽捡了回来。”   虽然知道这是安慰,徐令则还是觉得很受用,低头看看顾崽崽,没有作声。   顾崽崽见舅舅看它,讨好地蹭蹭他的手臂,小狗眼乌溜溜乱转,想着怎么骗好吃的。   徐令则看着它活灵活现的模样就忍俊不禁。   ——或许真是他想多了,这样的小吃货,哪里像神兽了?或许只是被神化了而已,毕竟三人成虎,图腾这种东西,原本就是夸张想象出来的。   “别闹腾,乖乖睡觉,明日我还得去保护你娘。”   顾崽崽“汪汪”几声,跃跃欲试。   它长大了,它也要去保护娘!   “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可以保护你娘了。”   顾崽崽蔫了。   看着一人一狗毫无障碍地沟通,顾长泽又出“神句”:“其实我想着,如果崽崽是那么厉害的神兽,将军做它爹,也不算被辱没了。”   狗儿子怎么了?   只要足够厉害就行。   谢观庭为了避免成为被殃及的池鱼,赶紧告退离开。   ——他是怎么和这样的蠢货共同战斗这么多年,还没有被将军一起灭口的!   看着徐令则冷冰冰的脸,顾长泽后退几步:“我没骂人的意思,真的,我自己也愿意的,还是很高兴那种。”   “滚!”   顾长泽被徐令则一脚踹出了门,爬起来拍拍自己的屁股,还不服气地嘟囔:“我是说真的嘛……”   “你再不走,我拔了你舌头。”徐令则咬牙切齿地道。   这要是从前,他能让人打这混蛋一百军棍,让他在床上趴半个月。   顾长泽后知后觉地想明白主子为什么生气,委屈地道:“……您想到哪里去了!那是我侄女,我能那么禽、兽吗?我就是想说……”   想说您的准儿子很厉害嘛!   您加把劲,赶紧转正定下来,否则顾姑娘被人抢跑了,到手的神兽儿子也飞了,到时候您到哪里哭?   他们顾家的女儿,总算出息了一个!   娘的,就是想起是建安侯府那边的,让人不爽。   “我就是想说,”徐令则阴恻恻地打断他的话,“你赶紧滚!有多远滚多远。”   “唉,您真是,我这不是想帮忙的吗?”顾长泽委委屈屈地嘟囔着滚了。   徐令则带着崽崽上、床睡觉。   崽崽不敢亲近他,远远地贴在墙上,中间和他拉开了很大一块距离。   徐令则鬼使神差地道:“你娘不在,等你娘一起睡的时候你再贴墙也不晚。”   说完,他脸竟然红了。   和顾希音同床共枕……她那么香,那么软……   而顾崽崽仿佛通人性一般,用黑亮的小眼睛盯着他的脸,眨都不眨眼。   ——舅舅有些怪怪的了。   徐令则被它看得恼羞成怒,猿臂一伸把它抓过来塞进被子里。   顾崽崽觉得它似乎撞破了什么秘密,舅舅要杀狗灭口。   啊啊啊啊啊!   再说顾长泽,被主子骂了一顿,回去辗转反侧睡不着,就去“骚扰”谢观庭。   “老谢,你说我这是不是比窦娥还冤?”   谢观庭比他年长一岁,就成了他口中的“老谢”。   谢观庭本来不想理这个二傻子,但是被他缠得没法睡觉,便敷衍他道:“主子就是主子,你总是提你和顾姑娘是一家,还比她高一辈,将军能高兴?”   “会吗?将军会因为这个生气?”顾长泽总觉得哪里不对。   “当然会。”谢观庭斩钉截铁地道,“你以后还是少提。要是真做了亲戚,你才要哭呢!将军到时候提拔你,就难免有人说闲话,说裙带关系,是不是?”   顾长泽如梦方醒。   苍天可鉴,他绝对没有走捷径的意思啊!他只是很高兴,和将军又有另一层关系了。   不行,这样不行。   虽说他没指望占便宜,但是也不能因此吃亏对不对?   否则被谢观庭看了笑话,他得呕死。   于是第二天早上吃饭的时候,他假装漫不经心,但是其实眼神已经出卖了他急于撇清的心理。   “主子,”顾长泽顶着熊猫眼凑到徐令则耳边,“我左思右想,觉得顾姑娘的身份存疑。”   徐令则身子一僵,难道粗心如顾长泽,也和他想到了一处?   徐令则昨晚做了个噩梦,梦见他和顾希音在书房中,他从背后拥住她,手把手教她写字。   书房是他的,却变了模样,窗前开着海棠,花枝攀上书桌,花香沁人……   桌上放着的也是上好的薛涛笺,顾希音的手被他握住,软语笑道:“我写什么好呢?”   他开口道:“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顾希音红了脸,“九哥,我不要。”   “乖。”他抓住她的手,笔走龙蛇。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写出来的是和他一模一样铁画银钩的字体,写的那句诗却让人气闷。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为什么写这个!”徐令则不悦地道。   顾希音回头看他,眼神哀哀,竟然流出了泪来。   他慌忙伸手去替她擦拭,“别哭别哭,我不怪你,是我的错,没有早点找到你……”   心口却倏然一痛。   他不敢置信地低头,看见胸口位置被插了一把匕首,鲜血汩汩而出。   顾希音冷笑着回头:“我原本是公主之尊,你毁了我家国,我要复仇!”   即使那是梦,心痛的感觉也那般清晰。   “我没有毁你家国。”他第一反应竟然不是生气,而是急于解释,“我从来没有去过南面。瓷瓷——”   然后徐令则就痛醒了,头疼欲裂。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他介意的,担忧的,怀疑的,渴望的,在梦中都一览无余,无法自欺欺人。   对于顾希音的身份,他还是起了疑心。   但是敌国公主要复仇这件事情,他发誓,绝对是受了顾长泽这厮的影响。   再继续下去,徐令则觉得自己都可以去写戏文了!   他正气闷地想“罗织罪名”收拾顾长泽一顿出气,这傻子就自投罗网了。   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存疑?你说说看。”徐令则眯起了眼睛,手指敲着桌面。   谢观庭看他神色,站起身来道:“属下吃好了,出去买鸡去。”   他有一种预感,要是不走,还是会被顾长泽这个二傻子连累,说不定到时候一并被将军灭了口。   看热闹是好,可是保命更要紧。   至于损失银子——横竖都跑不掉!   他的银子,是真的都喂了狗!   谢观庭想到这里,悲愤不已。   “是这样的。”顾长泽心里默默地道,顾姑娘啊,你可别怪我,我这是为了前途!“我觉得顾姑娘,可能不是建安侯府的人。”   徐令则在桌下的手握成了拳头。   连顾长泽这样的粗糙之人都发现了顾希音的不对劲?   他第一反应不是生气,而是如何替她遮掩。   “怎么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她就是建安侯府养在庄子上的姑娘!”徐令则斩钉截铁地道。   “不会。”顾长泽摇摇头。   徐令则想打死他。   “……我们顾家的人在京城中,不管男女,以容貌好著称。”顾长泽道。   虽然他说的是实话,但是徐令则扫了他一眼,不屑地道:“那你一定不是顾家亲生的。”   顾长泽:“……”   将军您说这话的时候,拜托照照镜子好不好!   单就外貌而言,他比将军,哪里逊色了?   “我的所有姑姑、堂姐堂妹,加起来百八十个能有吧,我见过最少三五十,不是我吹牛,没有比顾姑娘长得丑的……”   徐令则又一脚把人踹出去了。 第35章 咬你屁股!   “怎么还不让人说实话了!”顾长泽快气哭了,“我也喜欢顾姑娘……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喜欢她这个人,喜欢她爽利的性子……算了,越描越黑,反正我和顾姑娘无冤无仇,不会攻击她,实在是她长得,确实泯然众人,肯定不是我们顾家的孩子。”   徐令则的脚又有些痒了。   但是这次没等他抬脚,顾崽崽就从他怀里跳了下去,窜到还没来得及起身的顾长泽身上,低头啊呜一口,咬在他屁股上。   敢说它娘的坏话,咬死丫的!   顾长泽疼得眼泪都飙出来了,“神兽大人,您手段能不能再卑劣点儿?”   打人不打脸,咬人……也不能咬屁股吧。   “崽崽回来。”徐令则把顾崽崽唤回去,口气凉凉地道,“它要是卑劣点,就应该从前面咬。”   从前面咬,从前面咬……   顾长泽非常蛋疼。   顾崽崽像战胜了的将军,踩着高傲的步伐回去。   然而等跳到徐令则怀中的时候,又成了一只撒娇卖萌的小萌兽。   顾长泽:这日子没法过了,连狗都欺负人。   他心一横,继续道:“再说,建安侯府就是再败落了,也不至于一个庶女都养活不了。把她送到庄子上做什么?要是不想要,生出来溺死不更简单?”   徐令则脸沉了下来。   顾长泽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总之呢,我觉得顾姑娘,不是我侄女!咱们都忘了这茬吧。”   徐令则没有搭理他。   还好只是虚惊一场,顾长泽完全胡说八道,并不是往他担忧的那个方向想的。   只是自己弄不清顾希音的身份,就没有办法好好保护她。   也许接下来小半年的时间里,朝夕相对,他应该尝试去弄清楚这些问题。   再说顾希音,在霍府住了几天,和霍夫人渐渐熟悉起来。   霍夫人娘家姓卢,也是高门大姓,但是她并不喜欢别人称她为卢夫人,更喜欢被冠夫姓称呼。   顾希音从她和周围丫鬟婆子口中,大致勾勒出霍氏夫妇的感情路径。   庶子庶女,一见钟情,终成眷属,隐居于此,神仙眷侣。   霍照海其人,刚正廉明,但是又不乏温存体贴,对霍夫人极好;而且颇有文采,还有一颗……童心,有时候十分有趣。   比如顾希音就亲眼见他拿着一条虫子,献宝似得给霍夫人看,被后者嫌弃,骂了一顿,委屈地像个三十多岁的孩子。   然后他又去给铁柱看,一大一小趴在床上,用狼毫拨弄着虫子能玩一个时辰。   霍夫人随意之中,总是能隐隐透露出受过的良好教养。   顾希音认真打量过,霍夫人走路的时候,裙摆微动,颇有步步生莲的优雅。   但是这些也都是表象,骂起霍大人父子,这位就是河东狮吼,也十分有趣了。   这世间的不幸才都是相似的,都令人不愉悦;世间的幸福,则各有各的模样。   顾希音喜欢这样的故事。   人生实苦,总要经常来口这样的小甜水,让人心生希望,觉得人间值得。   铁柱喜欢她,一口一个“姐姐”,不让人提顾希音离开,总是哀求父母让顾希音留在家里。   铁柱这个名字,顾希音完全想象不出是他那出身两榜进士的亲爹所起。   但是霍瑾这个大名,就正经多了。   ——除了顾希音,总是脑补霍金这个大科学家。   霍夫人一来感念顾希音对铁柱的救命之恩,二来也喜欢她爽利不做作的性子,所以和她相谈甚欢,甚至还起了要给她找婆家的念头。   顾希音忙搬出了徐令则,说自己要回京嫁人。   霍夫人欲言又止,最后长长叹了口气,道:“说不得你是个有造化的。”   顾希音其实知道她想说什么,她肯定想说,京城有什么好的?不如这里青山绿水有情人相守。   “夫人当年,应该也并不仅仅是选择而已,”顾希音微微笑道,“也有不为人知的挣扎和争取。于我而言,亦然。”   霍夫人顿了片刻,方拉着她的手道:“或许是在这里呆久了,我真是许久都没有遇见过这般聪明通透的女孩了。上次见到的时候,已是十几年前……”   她不知道想起了谁,眼神中有欣赏、仰慕以及淡淡的怅然。   顾希音知道那是她的过去,这些情绪都与自己无关,笑着道:“夫人谬赞了。”   “我在闺中的时候只是庶女,人微言轻,但是也有几个闺中密友,现在都留在京城。算起来,都快到了做祖母的年纪了。”霍夫人道,“如果你进京,我可以给你引荐一下。”   顾希音知道她这是想要报答自己,虽说没有进京打算,但是也起身落落大方道:“多谢夫人了。”   拒绝非但小家子气,也让人觉得难还人情,心里不安。   “对了,有件事情我一直想问你,但是怕太冒昧,所以才忍住没问……”   霍夫人抬手,亲自给顾希音斟茶,动作宛若行云流水,令人赏心悦目。   顾希音心里忍不住想,一个寻常的庶女都如此,可见大家族底蕴之深,教养之严。   幸亏她不用去京城,否则立马被秒成渣渣。   她还是乖乖地在这里做她的小咸鱼,也不用被翻来翻去,让她安静地呆着吧。   “夫人您请说。”心里已经感慨泛滥,面上却不动声色,顾希音缓缓道。   “你和花七娘,是如何认识的?”霍夫人带着几分小心和探究问道。   顾希音:我还想知道您和她是怎么认识的呢!   这件事情没什么好隐瞒的,她是受害者。   至于后来如何报复,那太不雅,当然不能在这样的贵妇人面前提起。   于是顾希音便把自己被卖,然后被花七娘救了的事情一一道来。   霍夫人面上染上薄怒,“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样的事情都能公然发生吗?你等着,我必让老爷还你一个公道!”   顾希音忙道不必,霍夫人却很坚决:“不行。这件事情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这是老爷治下,不能纵容这样的恶人。”   “人已经失足落水不在了。”顾希音只好道。 第36章 去而复返的心机   “死得好。这才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霍夫人道。   顾希音发现她另一个特点——嫉恶如仇,尤其看不得女子受欺负。   她感觉自己抱上了大腿。   在这县城之中,权力最大的就是县令,县令却是个妻管严,所以抱住霍夫人,就等于安全有了保障。   非但霍夫人,就是霍县令见了顾希音,也总是笑眯眯的,不复当初的威严。   总之,顾希音觉得自己还挺讨人喜欢的,至少霍家这一家三口,都对她释放出了十足的善意。   但是铁柱渐渐好转,病情稳定,她还是要回家。   本来多呆几日也无所谓,但她担心徐大爷啊,天天进出县衙如入无人之境,这么嚣张,被人发现可就完了。   “九哥你别动,”顾希音嘟囔道,“很快就好了。”   她在给徐令则“补妆”。   徐令则道:“你提前知道我会来?”   连易容用的东西她都随身带着,想想是为了他,徐令则的心脏就砰砰跳得很快。   她的指腹细腻柔滑,动作轻柔,划过他的脸,像春风在心房划过,吹皱了一池春、水。   “有备无患。”顾希音道,“闭上眼睛。”   徐令则依言乖乖闭上眼睛。   他的睫毛卷翘,一根一根,看着就让人嫉妒,顾希音恨不得嫁接给自己。   “九哥你这几天老老实实呆在客栈,没有四下走动吧。”   徐令则的睫毛动了动。   顾希音叹了口气:“你怎么一点儿也不听话?”   徐令则不吭声。   这男人属驴的,得顺毛摸。   顾希音道:“你答应我,别再乱走,回头我送你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徐令则睁开眼睛。   顾希音正在他眼皮上涂抹的手指一顿:“我保证会让你特别珍惜的东西。”   有件东西,早就想给他了,但是因为担心会引起他情绪的波动才一直忍着。   现在看来,似乎没什么必要了。   徐令则却想,她想以身相许?   如果这样,他会好好珍惜她的。   这是徐令则第一念头。   但是这念头让他自我嫌弃——顾希音早就说了,不想嫁人。   他很快强迫自己压下,装出古井无波的模样:“我倒是不知道,现在还有什么能让我特别珍惜的。”   “反正你信我就是。”   “现在给我?”   “不行。”顾希音断然拒绝。   或许是看着徐令则的脸色有些失望,她又连忙道:“是你的东西,总会是你的,好饭不怕晚,对吧。”   好饭不怕晚。   是了,只要是她,他可以等。   从各种情况来说,现在都不是一个好时机。   徐令则点点头:“你说得对。”   红艳艳的果子,在枝头多挂些日子,他只要守着不让别人摘去,日后不是更甜美?   殊不知,两人想得南辕北辙。   只是两人都不知道对方想法,却又都松了一口气。   顾希音给他重新弄好易容,后退两步,猫着腰仔细端量,心满意足地道:“还可以。九哥你看看。”   徐令则却不配合,别过脸,完全没有往镜子里瞥。   行吧,这个别扭的男人。   顾希音洗了手,开始收拾东西,心里打定主意要探探霍县令的虚实。   徐令则又是直到后半夜才离开。   顾希音想,要是将来他重新发达了,她得上门去讨要精神损失费。   她好好一清白姑娘,被他天天夜探香闺,名声都毁了,所以就赔个万八千两银子吧。   如果他嫌少折了他身份,那十万八万两,她也勉为其难收下吧。   想到这里,她笑得在床上直打滚儿。   去而复返的徐令则见到这种情形,眼神有些深邃。   “……九哥?你怎么回来了?”   顾希音编排人家被抓个正着,再厚的脸皮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从床上爬起来道。   “我把这个落下了。”徐令则从窗台上捞起一个荷包。   荷包有些粗糙,是顾希音替他做的。   她偷懒,只用翠绿的线在角落里绣了一丛竹子,做工也不走心。   她沉浸在敷衍徐令则的自责里,徐令则却在想,他的主意果然是极好的,要不怎么能多看她几眼,还看到她这般放松的一面?   徐令则把荷包拴在腰间,这次是真的再没有留下的理由了。   他回去后满脑子都是顾希音在床上打滚的可爱模样,摸着顾崽崽的头道:“打个滚儿来看看。”   顾崽崽内心是抗拒的。   他是一只狗,可是他也要面子好不!   他是威风凛凛的神兽,才不是撒娇卖萌的小猫!   可是舅舅太凶残,它只能委屈照做。   “滚得太难看。”徐令则道。   顾崽崽差点气死,到角落里面壁,决定再也不理它舅舅了。   与徐令则的心神不定、浮想联翩不同,顾希音睡得踏踏实实,早上醒来的时候也神清气爽。   红袖殷勤地伺候她洗漱。   混得比之前熟了些,发现顾希音也不是坏人,红袖的话就多了。   “翠衣从前总欺负我们,对我们颐指气使不说,还爱在夫人面前搬弄是非。这次总算让她吃到了教训,这几日她称病都没好意思出来。”红袖解气地道。   顾希音相处下来知道她是个没心机的,便道:“那夫人就不知道,一直纵容着她?”   霍夫人可不像是能被人糊弄的性格。   “您有所不知,翠衣的娘是夫人的奶娘,当初跟着夫人一起来这里。她病逝的时候,夫人在她床前答应,一定会好好照顾翠衣,这才是翠衣的依仗。”   “原来如此。”顾希音点点头,这就可以理解了。   人嘛,又不是天平,心里对一些人事总有倾斜。   她讨厌翠衣的做派,但是有仇也报了,并不想卷入丫鬟们的是非中,便也没再说什么。   顾希音现在是府上贵客,从早餐就能看出来。银丝卷、粳米粥、三鲜鸽蛋、白糖油糕,林林总总摆了一桌。   霍夫人是极善经营之人,家底很殷实。   吃过饭,顾希音跟着红袖去住院看铁柱。   听她说一切都好,霍夫人如释重负,感谢的话又说了许多。   顾希音笑道:“都是平时霍大人和夫人积德行善,上天看着呢。” 第37章 花七娘有请   “我倒是没做什么,我们老爷,却真是上对得起皇上,下对得起黎民,中间对得起家庭的坦荡君子。”   提起自己的夫君,霍夫人一脸骄傲。   虽说她很多时候都河东狮吼,但是如果不是基于真正刻骨铭心的爱,两人不会走这么远。   这正是顾希音想把她带入的话题,于是顺着她的话赞了霍县令几句,然后话锋一转,小心翼翼地道:“夫人,我其实有些担心霍大人……”   “担心什么?”霍夫人面色温和,“我心里已经把你当成了忘年交,有什么话你直说便是。”   “我听说秦骁的尸体在我们这里弄丢了……上面会不会怪责下来,连累了霍大人?”   顾希音想要打听的,正是霍县令对这件事情的态度。   如果他不以为然,那徐令则就是相对安全的;如果反过来,那徐令则还是安分守己些好。   “原来你说的那件事情。”霍夫人不以为意地道,“那又不是他想招揽功劳。那样的事情,老爷还不屑于去做。希音,你年纪还小,又没有在复杂的环境生活过,不明白有些是非黑白,并不是事情真相。你看到的,或许只是人家想让你看到的。”   顾希音对于她这番话,简直不能再赞同。   不过霍夫人说话真客气啊,什么没在复杂的环境生活过,直接说她一直活在村里,没什么见识,她不介意的。   她一辈子都不想有那样的见识。   她这条命,虽然卑微,但是自己还是挺爱惜的,至少不想死于非命。   听起来,霍县令似乎对秦骁有同情之心。   想想也是,徐令则说从他族兄口中听过霍县令的名字和事迹,那反过来,霍县令未必没从自己族兄那里听过秦骁的事情。   “我就是担心……”顾希音做出忧心忡忡的模样,“就担心霍大人这样的好官被连累。”   “不会的,人又不是他弄丢的。要怪去怪容启秀好了。”霍夫人快人快语,“对了,你和他的事情我也隐约听了两耳朵。你听我一句劝,他并非良配。”   顾希音在心里给她点了个赞,却恰到好处地低头做黯然神伤状。   “你应该庆幸,他是现在就露出了狐狸尾巴。你这是脱离了苦海,将来你遇到相敬如宾的相公,生活幸福,就能明白我所言不虚了。”   明白,她现在就明白!   顾希音点点头:“往事已矣,我早就不提了。他已成亲,多说无益,我总不至于自甘堕、落,要去给人做妾。”   “你能想明白就好。这天下,没有男人值得你委屈自己做妾,没有任何男人!”   不知道为什么,顾希音从她的话中听出了几分决绝。   过了许久她才知道,原来不是每个高门庶女都能得到霍夫人这般好的教养,能养成这样让人一见倾心的高雅娴静之态;原来霍夫人当初名动京城,卢家是要把她送进宫里的……   “我听夫人的。”顾希音乖乖地道。   霍夫人或许察觉到了自己的激动,忽而笑道:“你本来也是个有主意有骨气的,是我多言了。”   顾希音忙道:“夫人是没把我当外人才这般教诲,我都记着呢!只要霍大人没事就好。我和容启秀……我早就放下了。只要他日他别连累我就行。我就是担心,如果将来别人知道我们曾经的关系,会不会牵累我……”   作为一个村姑,她得恰如其分地表现出目光短浅粗鄙。   霍夫人笑道:“傻孩子,你想什么呢!你又没嫁给他,就是他日他犯下诛九族之罪,也和你无关,只管把心放回到肚子里去。”   “嗯嗯,谢谢夫人。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希望秦骁的尸体早点被找到,这样霍大人就不用劳心劳力了。”   “他本来也没把这件事情放在……算了,不说这些。男人在外面的事情,我不愿意过问。”   顾希音不确定霍夫人是真的不想说还是故意泄露这么多给自己,但是她的目的已经达到,确认了霍县令并没有对这件事情上心。   那白涛兄弟他们,多半都是霍县令征来做做面子工程给朝廷看的——看看看,我可是尽心尽力去找了;找不到能有什么办法,对吧!   确定了这点,顾希音决定趁着这次进城,等忙完铁柱的事情,就带着徐令则去拜祭一下秦骁。   她不动声色地摸摸荷包里的东西,偷偷叹了口气。   说话间,翠衣隔着帘子在门口,放低声音,恭恭敬敬地道:“夫人,柳二来请顾姑娘。”   霍夫人眉头皱起:“告诉他,我不放人!她那里什么腌臜地方,青天白日请希音过去,坏了名声怎么办?”   顾希音却想,花七娘找她?   翠衣却像吃错药一样,明明霍夫人都生气了,她竟然还敢说:“夫人,那边说是有十万火急救命的事情呢!”   顾希音莫名觉得,这是花七娘为了让她去,故意让人这般说的。   也不知道翠衣怎么回事,到底还想不想好了?   出乎她预料,霍夫人竟然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些为难纠结之色,把目光投向顾希音。   顾希音如果没看错,那是恳求的意思?   求她去帮花七娘?   这件事情有点扑朔迷离了。   但是无论如何,人家是领导夫人,又对自己和善,她得有觉悟。   顾希音笑道:“既然是救命的事情,那耽误不得。多谢夫人为我着想,然而我问心无愧,不惧流言。”   啧啧啧,其实她怕流言怕得很。   只是现在是在县城,又没人认识她,她怕什么?   这就像地震时候,光着身子跑出门,要挡的不是身子,而是脸!   不认识的人,怎么出糗,看看热闹路人也就忘了。   翠衣自告奋勇道:“我送顾姑娘出去。”   霍夫人想了想:“你跟着一起去。”   有个丫鬟跟着,似乎能好一些,虽然很大程度上也是自我安慰。   翠衣脆生生地答应,恭恭敬敬地行礼道:“顾姑娘,请。”   顾希音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和霍夫人告辞就出来了。   花七娘这个女人搞什么她不知道,她单知道,有人按捺不住,想要搞事情。 第38章 前生技能   挡路的魑魅魍魉,顾希音遇到了太多。   她这人吧,说好听的是能屈能伸,说难听了就是脸皮厚——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借力打力,祸水东引,各种手段都用过。   今天,她不想忍。   一个主动挑衅的丫鬟,被她教训了,如果再不安分,那就别怪她不客气。   顾希音倒是希望是自己小人之心;但是从目前来看,翠衣眼中的怨怼可是从来没有消弭过。   不是顾希音狂妄,而是不管花七娘是一定偷偷跟着自己的徐令则,都不会让她吃亏。   这样有所依靠的机会不常有,所谓人生得意须尽欢,既然有了这样的靠山,那就放肆爱恨。   当然,她主要觉得自己,只要不是发挥失常,应对一个翠衣这种情绪都藏不住的丫鬟,还是绰绰有余的。   马车辚辚而行,很快来到了河边。   河边依然站满了看热闹的人,河中依然有不少人在起起伏伏打捞着秦骁并不存在的尸体;而岸边停满了雕梁画栋的画舫以及各种规格样式的小船。   最大的画舫,就是花七娘的地盘。   顾希音上次来已经是两年前,明明不久,却恍若隔世。   “顾姑娘,请——”柳二殷勤地哈腰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顾希音展颜而笑,声音娇俏:“柳二哥别这般客气,我就是个小村姑而已。”   她身后的翠衣,闻言身形一僵,双手笼在袖子里,用力地绞着帕子。   这个贱人,分明是在指桑骂槐,揭自己伤疤!   看着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怨毒之色,顾希音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心中不由冷笑。   她和霍夫人以后约莫着不能少了来往,看翠衣现在的模样,一定会从中挑拨;所以如果她现在敢动手,顾希音决定快刀斩乱麻地收拾了她。   柳二并没有察觉出来两个女人之间的暗涛汹涌,笑嘻嘻地道:“顾姑娘,不瞒你说,我娘活着的时候可是三里五村有名的神婆。我也跟着学了点,看您这面相,就是命里有大富贵的人。”   顾希音笑道:“柳二哥这话,恐怕和百八十人都说了吧。”   柳二被戳破也不尴尬,笑道:“高帽子乃是出门必备,见人发一顶,准没错。”   说话间,花七娘身边丫鬟站在二楼船舷处脆生生地喊道:“顾姑娘来啦!七娘一直盼着呢,柳二你还不快点把人请上来。敢饶舌耽误时间,仔细七娘拔了你舌头。”   “月儿姐姐替我说几句好话呗。”柳二笑嘻嘻地告饶,又道,“顾姑娘,您快请,这些丫头们都盼着您来,想跟您讨胭脂呢!”   顾希音笑道:“改日我多送你几盒,留着你得罪了这些姐姐妹妹时求饶用。”   “那敢情好,多谢顾姑娘。”   顾希音之所以和柳二多说了几句,因为欣赏他聪明机灵,又滑不溜手,像条泥鳅一般。   他这样游手好闲的打手,其实认识很多鱼龙混杂的人,属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救命的鸡鸣狗盗之辈——没有贬义的那种,所以和他交好,并没有什么坏处。   狡兔三窟,她从来都为自己谋求长久。   画舫和岸边平时营业的时候是用浮桥相连,但是现在为了防止有人浑水摸鱼,霍县令下令在找到秦骁尸体之前花船都不许开门迎客,是以精雕细琢又镶嵌金玉的浮桥被收了起来,只用木板简单连接。   “姑娘,您慢点。”翠衣上前“好心”地扶住顾希音,“千万别落了水。”   顾希音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作声,却看得翠衣心里毛毛的。   她尴尬地笑笑,讪讪道:“姑娘您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知道我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您,但是夫人已经教训过我,我也知错了……”   “你想多了。”顾希音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你好心提醒我,我怎么还会是非不分呢!”   柳二的眼神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若有所思的模样。   顾希音却忽然冲他笑了笑。   她眼神明亮有神,似星辰闪耀,其中藏着令人回味的深意。   然而柳二想细看,却什么都没捕捉到。   木板不过尺余宽,仅容一人通过,顾希音走在前面,翠衣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伸手虚虚地托着她,完全是扶着她的模样。   顾希音刚走了几步,忽然觉得木板晃了晃,然后手臂上就多了两只手,同时一个紧张的声音响起:“姑娘,您慢些!”   顾希音刚想回头做个鬼脸吓唬她,忽然感觉到裙下有风,当即敏捷地侧身避开。   翠衣这个小人,竟然借着裙子遮掩,伸脚绊她!   ——真是太没有新意了,丝毫没给她惊喜。   刚才一见到这里,她就做好了落水戏码上演的准备,没想到完全按照她想象的剧本走了。   顾希音假装中招摇晃着身体,惊呼道:“哎呀,我要掉下去了。”   她似乎十分慌乱,两条手臂毫无章法地乱舞。   “顾姑娘!”柳二喊了一声就要上前来扶。   顾希音一看,知道要速战速决,于是在没有别人看见的角度,对着翠衣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在翠衣惊惶的目光中,伸手重重推了她一把。   想要她落水被人看笑话,想得倒挺美!   老虎不发威,真当她是kitty猫吗?   翠衣以为她自己做好了铺垫,便没有人怀疑她动手,事先装出关心的模样,分明是为了事后撇清。   顾希音偏偏不让她如意。   你来暗的,我来明的。   我就是要把你推下去,还让你有苦说不出!   这种只有两个人知道,各执一词的事情,谁有用谁说的就是真的。   翠衣果然坠了下去。   可是她下去之前,抓住了顾希音的衣襟:“姑娘救我!”   她就算丢人现眼,也要拉着顾希音一起!   但是两人同时坠落的时候,她听见顾希音在她耳边道:“好啊,我下水救你!”   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   说句文雅的,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顾希音赌的不是运气,她靠的是实力。   前生不才,除了学习之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履历,就是因为身体不好,父母从小送她去学了花样游泳,并且差点被选进省队! 第39章 惊喜?惊吓   翠衣敢把她拉下水,她就敢灌她一肚子水,让她永远记住自己不好惹!   秋天的河水已经很凉,但是在水中,顾希音短暂适应之后,很快找到了曾经的感觉,如鱼得水。   当年如果不是怀着继承外公衣钵学医的念头,她恐怕已经去了省队成了专业的花样游泳运动员。   她太喜欢被水包围的感觉,那大概就是生命最初存在于母亲体内的安全舒适感觉。   来到异世,她几乎没有下水的机会。   所以今天,她得好好玩一玩,吓唬吓唬翠衣。   这里最不缺乏的就是水性好的人,所以顾希音很快听到让救人的呼喊声。   不行,她得往里往下游一游。   想到这里,她浮出水面换气,同时装作惊慌失措的模样,浮浮沉沉,趁机往真正不知所措,以为死亡降至的翠衣那边靠近。   很快,她成功抓住了翠衣漂浮在水面上的衣服,拉着她就往水下沉。   “松开我,你松开我!”翠衣大喊,“救命,救命!”   “顾姑娘,你坚持住!你们都不准上前!”柳二道,同时冲着画舫大喊,“会水的婆子呢!快把顾姑娘救起来,重重有赏!”   顾希音听到这番声音,心中闪过激赞。   河里的情况这些人都很清楚,一时半会淹不死人;如果被男人所救,她的名节多少受损,所以柳二这人,心思很细腻。   但是也没有时间多想,她把翠衣拖到水里,在她耳边阴恻侧地道:“我死得好惨!我在这河里等了三百年,终于等来了你这个替身——”   翠衣原本就被水灌得快要不行了,听到这番话,竟然直接吓晕了过去。   顾希音:“……”   这也太不经吓了!   就这点本事还学人家害人?   啧啧,真是丫鬟身子炮灰命!   她也并不想真弄出人命,所以眼珠子一转,用力把翠衣托上去,浮沉着道:“救命,先救翠衣……我,我没法……没法交代……”   说完这话,她身子一沉,又沉到水中。   “扑通!”   “扑通!”   顾希音听到有人跳下水的声音,下意识地往深处游去。   开玩笑,现在被救上去,她算什么九死一生,舍己为人的巾帼英雄?   而且她还没玩够呢!   “哎,那男人,你给我上来!谁让你下去救人的!”柳二的声音焦急响起,同时又催促婆子,“是死人吗?还不快去找人!这是七娘的贵客,有个闪失,卖了你都赔不起。”   话音落下,又有几声落水声。   徐令则知道顾希音要来花七娘这里,不敢盯得太紧,泄露行踪。   ——花七娘这种人,眼睛最为毒辣,心思最为细腻;在她面前,稍有不慎就会露出马脚。   所以等他赶到的时候,顾希音已经落水了。   他起初并没有在意,可是听见围观之人的议论,听他们描述落水的人中也有顾希音,只觉一股凉气瞬间冲到头顶,想都没想,直接纵身一跃,从河堤之上直接跳入河中。   所以柳二的那一声,是在呵斥他。   抱着顾崽崽混在人群中的顾长泽见状眼神中闪过焦急,扭头问谢观庭:“怎么办?”   “看看情况再说。”谢观庭皱眉道。   如果没有性命之忧,他想将军是不会想要他们下去的。   顾希音不曾想过,徐令则的水性也极好。   算计的快乐让她忘了身后还有一个他,只沉浸在“我太棒了,我真是宅斗奇才”的自我陶醉中,在水中畅快地游着。   当她感受到身后有人靠近的时候,心里是有些憋闷的。   ——美好的时光,为什么这般短暂!   她默默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做出昏迷不醒,随波逐流的样子,等着被“婆子”打捞上去。   水下视物并不容易,所以徐令则内心已经开始慌了。   当他终于看到顾希音水藻般在水中散开的青丝时,顾希音觉得意犹未尽,他却觉得已经走过千山万水,一息万年。   很快,顾希音落入了一个坚硬的怀抱。   她一愣,几乎控制不住地要睁开眼睛——这是一个男人!   如果是以名节受损为代价,那她这个玩笑也开得太大了。   可是下一刻,她听到了一声极为轻微的说话声。   不,与其说那是说话声,不如说是轻哼。   水下说话,很难做到,最多只能听到这样的声音。   可是这足以让她辨别出来,这是徐令则的声音!   九哥来了。   顾希音心里再也没有被人打扰的扫兴,取而代之的是感动和充实。   这世间,终于有一个人是真心牵挂她的。   徐令则用有力的臂膀从正面抱住顾希音,见她双目紧闭,心里的慌乱泛滥成灾,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把自己的唇贴到她苍白的唇上,以口度气。   顾希音感受到他的动作,震惊到忘记假装,眼睛瞬时睁开,瞪得大大的看着他。   一直关注着她的徐令则眼神中闪过惊喜,还有……惊吓。   许久之后,顾希音问过徐令则,他当时为什么用那样的眼神盯着自己。   徐令则冷哼一声道:“你装神弄鬼还有脸说?贴得那么近,你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我不认为是诈尸,给你一巴掌都算便宜你了。”   顾希音笑得直不起腰来。   “你就没觉得自己度了一口仙气?”   徐令则目光凶狠而心虚,显然被她说中了。   顾希音笑成了傻子,换来徐令则凶狠的一顿收拾。   徐令则是愣了下,随即抱住她奋力往水面浮去。   出水瞬间,顾希音看清他俊朗的面容,心头一震,焦急地道:“九哥,你的脸!”   千算万算,忘了徐令则可以为了她如此舍生忘死,奋不顾身,忘了他这般会洗去易容,暴露在人前。   都怪她太得意忘形。   徐令则却直直地看着她,目光一瞬不瞬。   顾希音从他黑亮的瞳仁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然而她却无暇细看。   “九哥!”她急了,“我没事,我会水,你快自己游到一边去,然后偷偷回客栈等我!”   说话间,婆子已经奋力游了过来。   顾希音在水下踹了徐令则一脚,用力挣脱开他的怀抱。   徐令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潜入了水中。 第40章 杀意   顾希音入戏太深,并没有察觉到徐令则被她踹走之前那复杂的眼神。   可是当她扑腾着水面,眼睛盯着来救她婆子的位置时,心里不无得意地想着,翠衣想要给自己没脸,现在丢脸的却是她自己,不知道她心中作何想法。   脸?   脸!!!   顾希音猛地想起什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看着干净的手,欲哭无泪。   她总算明白过来为什么徐令则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了!   她只顾担心他脸上的易容被水冲走,却忘了,她自己的易容也不防水啊!   她真傻,真的。   顾希音一边懊恼一边抓自己头发,用散乱的头发盖住两边面颊,只露出鼻子和两个眼角的位置,即使后面被婆子拖着画舫那边游,她也努力保持着这种姿势。   花七娘站在船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边磕瓜子一边嘲讽道:“真是个蠢货!”   顾希音哀怨地看了她一眼。   还有没有点同情心了!   顾希音刚被拉上去,立时就有丫鬟用大红锦缎斗篷把她包裹起来,盖住了因为落水而无法遮掩的玲珑身段。   “阿嚏——”顾希音换好干净的衣裳,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屋里只剩下她和花七娘,后者坐在桌前翘着脚,不紧不慢地嗑瓜子,竟然十分有节奏。   顾希音:“……”   她也十分想嗑瓜子了!   花七娘一开口,话语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无情:“总觉得自己扮猪吃老虎厉害,没想到兔子急了也还会咬人吧。”   “您这话说得不对,谁是兔子?分明是她欺负我在前。”顾希音嘟囔道,“她在哪里?”   “啧啧,这是想去和她算账?她还委屈着,说你推她,急着回去找她主子告状呢!”花七娘凉凉地道。   顾希音冷笑一声:“难道我怕和她对质吗?她无事献殷勤,主动陪我来,我就知道不怀好意。对了,您找我有事?”   “别一口一个您的,把我喊老了。”花七娘白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继续嗑着瓜子。“我没事。无聊找你陪我聊聊,没想到还给了我一个惊喜。”   花七娘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伸手在她脸上摸了一把:“要是当初看见你相貌,我说什么也不能放你走。我素来知道你狡黠,但是不知道,你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已经知道遮掩自己的容貌并且真的做到了。”   脑子这种东西,天生的,谁都抢不走,嫉妒不了。   有些人从小就聪明绝顶,而有些人,白发苍苍亦是糊涂蛋。   这是天赋,是生而知之。   顾希音别过脸去躲开她的手,“就算知道,你还是会做出当年的选择。毕竟你这人,太会权衡利弊,算账谁也算不过你。”   花七娘哈哈大笑:“我当你这是赞赏和崇拜了。”   “是赞赏,崇拜不敢。”   花七娘瞥了她一眼,莞尔一笑,风情万种:“傻瓜,你是不知道那事的快活。像我这般逍遥自在,过神仙日子,不好吗?傻孩子,跟姐姐混吧。”   顾希音身子后倾,“不敢不敢,我没姐姐的能耐,不敢像您这般洒脱。”   花七娘身边的男人,换得像衣服一样频繁,无一例外都是花样美男。   这位的“集邮”爱好,口味实在是重。   顾希音并不赞同她这种生活方式,但是也没有立场去抡起道德大棒评判她。   “我看你是有心上人了吧。”花七娘似笑非笑地道,回到自己榻上的位置,懒懒地歪在那里,又是慵懒闲散的模样,只是手中一直抓着瓜子。   “没有。”顾希音道,“我不是和你说过吗?我不嫁人,就自己过。”   “那跳下水救你那个男人,又是谁?”   顾希音心中一震,抬眼看着她,想看她知道多少。   然而花七娘这种千年的狐狸,哪儿会让她看出来不想泄露的情绪?   “心虚了?”她微笑着问。   顾希音短暂沉默后才道:“不说这个了。姐姐找我肯定是有事,先借我脂粉一用,有什么事情你直说便是。”   她道行浅,在花七娘面前多说多错,所以索性避而不谈。   “自己去拿。”花七娘懒懒地指着自己的梳妆台,“你用便是,反正都是你做的。”   顾希音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拿起螺黛对镜描眉。   她把如黛的青眉描粗,故意向下耷拉,秀气顿时泯然几分。   花七娘不错眼地看着她的动作,把瓜子嗑得脆响,慢条斯理地道:“我和霍夫人的关系,你好奇吗?”   顾希音手一抖,眉毛便粗了几分。   她心思飞快地动着,因为虽然从镜中能看到花七娘说这话的时候很是平静,甚至带着轻松的笑意,顾希音却感受到了凌厉的杀气。   不错,花七娘对她动的,是杀意!   从前花七娘和她关系不敢说不好,最起码还是比相安无事略好那么几分;这突如其来的杀意,从何而来?   顾希音用帕子把画过头的青黛慢慢擦去,缓缓道:“与我何干?”   “可是我不想冒险。”花七娘道,“我这辈子,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大概她是唯一的例外。”   顾希音后背瞬时起了一层冷汗。   她并不想知道这些秘密啊!   听起来,花七娘和霍夫人之间,似乎有些难以描、述的感情。   而花七娘之所以能毫无顾忌谈起这些,显然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死人吧。   “人生这么长,谁还没有几个秘密呢!”电光火石间,顾希音福至心灵,做出了决断,缓缓开口。   她放下螺黛,从粉盒中倒出些许白、粉到掌心中,然后挑了些口脂在其中慢慢揉搓,气定神闲,看不出丝毫慌乱。   花七娘终于放下瓜子,用手背撑着下巴:“说说看,你有什么秘密?”   顾希音知道,她如果说自己完全不知道花七娘和霍夫人的关系,花七娘这种多疑的人是不会相信的。   这个女人,杀伐决断,心狠手辣,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所以她一定要拿出自己不能为人知晓的秘密来交换,主动授之以柄才或许有几分生机。   不知道徐令则现在在不在了…… 第41章 自救   反正从徐令则刚才来的时间看,他可能并不能很快赶来,而且顾希音也向来没有依靠别人的习惯,所以她还是决意自救。   “霍大人现在正为之焦灼不已的事情,我是始作俑者。”顾希音缓缓开口,一字一句都咬得十分清楚。   花七娘显然没明白,饶有兴趣地道:“你说说是什么事情?”   顾希音便半真半假地把自己找到秦骁尸体,让他入土为安的事情说了。   “是白家两兄弟帮你的?”花七娘眼神变得很兴奋。   这件事情隐瞒不过去,毕竟她一个女子,从体力上来说很难做到这些事情。   而且花七娘,也并不会真的去告发她。   ——只要有价值,只要把死穴交出来,花七娘舍不得她这个能赚钱的人。   “是。”顾希音简短地把自己和温昭的交集一一道来。   十句真话里有一句假话,往往自己都会相信,更何况别人。   “你倒是做了一件好事。我看霍照海不顺眼很久了,给他找点事做委实不错。”花七娘愉悦地道,眼中的杀气已经不知什么时候退去了。   顾希音在心里松了口气,继续给自己易容。   没有趁手的材料,她也只能将就将就。   “不管你有什么猜测,”花七娘话锋陡然一转,这次是毫无保留地释放出心底的杀意,“只要我听到有任何人传我和霍夫人的关系,你就不用活了。”   顾希音回头看了她一眼,对上她凌厉的眼神,半晌后方垂下眼眸:“我知道了。”   和花七娘硬碰硬,对她来说没什么好处。   这个女人在这里就是黑白通吃,想弄死自己易如反掌。   这就是打不过的时候,该跪要跪。   但是她心里忍不住想,花七娘到底和霍夫人什么关系,在自己完全没有试探,也没有表现出好奇的时候,花七娘已然发难。   花七娘轻笑一声,压抑的气氛仿佛也瞬间扭转:“真是个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就是好。不过你做的事情就有些蠢了。别人做事为了活人,多少能捞到好处;你这默默为死人做好事,难道还指望他去阎王面前给你求什么?”   这话本是寻常的开玩笑,花七娘从前也是这般,但是顾希音却被触动了。   她一直想,自己为什么会穿越。   这个问题,从她来的第一天就开始伴随着她。   从前她想,是不是某种她所不能理解的时空系统出了乱子,导致她的穿越?若是有机会拨乱反正,她还能回去。   但是今日花七娘这么一说,她却心中一震——难道这是天道轮回,前世因为她治病救人,积德行善,所以才在那么憋屈地死后得到一次重生机会?   那也就意味着,前世是真的彻底结束了,前世的顾希音,已经永远地死去,现在一切都是重新再来。   可是如果这样的话,那她如何还能够回得去那个世界?   花七娘看着她眼中极快聚集的水雾,迷糊了她那双秋水般的眼眸,眉头微皱,然而旋即又松开。   她不紧不慢地敲着桌子,用洞悉一切的口吻道:“你和秦骁,有私情。”   顾希音一愣,随即又垂下眼眸,等于默认了。   花七娘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如果这样能有助于她脱险,承认也没什么,横竖秦骁已经不在了。   “傻,真傻。”花七娘道,“莫非你还想替他守一辈子不成?”   顾希音声音哽咽:“或许吧……”   或许她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心中最后的妄念也轰然倒塌,一时之间,她的心像浸泡在苦水之中,甚至没有什么心情再同花七娘周旋。   而花七娘看到她悲从中来,红了眼眶的模样,心中也信了七八分。   虽然她骂顾希音傻,但是也没有再为难她。   顾希音离开之后,花七娘靠在画舫三楼的栏杆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踽踽独行的身影,神情冷凝,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徐令则游到岸边无人处上岸,找到两个属下。   谢观庭抱着崽崽,后者见到落汤鸡一般的徐令则,对上他深邃幽沉的眼神,讨好地“汪汪汪”几声。   徐令则伸手从谢观庭手中把它拎起来,冷声道:“观庭,你去保护顾姑娘。”   谢观庭抱拳称是,很快离开。   顾长泽主动请缨:“主子,我也去吧,我怕他一个人精力有限。”   不过是晚了那么一小会儿,顾姑娘已经落水,这谁不紧张?   徐令则却道:“不必,先跟我回去。”   徐令则换了干净的衣服后出来,看到顾长泽和顾崽崽一人一狗大眼瞪小眼,谁都不认输的模样,并没有搭理。   他走到椅子前坐下,缓缓开口:“我问你,你觉得顾姑娘长得好看吗?”   徐令则想确认的是,岸边的人到底看没看到顾希音的真容。   顾长泽哪里知道自己主子的这些弯弯绕绕的小心思,陷入了两难之中,半晌没说话。   徐令则眯起眼睛盯着他。   其实就算被人发现真容又如何?横竖他都会护着她;但是心里又有一种控制不住的力量,对于顾希音的真容被除了自己以外的人看到,十分介意,仿佛自己不想为人所见的珍宝被人觊觎。   她真是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啊!   徐令则想起这个就咬牙切齿,磨刀霍霍。   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没有任何立场要求顾希音对他毫无保留。   顾长泽全盘接收到了主子的森森冷意,觉得凉飕飕的。   半晌后他在徐令则利箭一般的目光中败下阵来,一副破罐子破摔、生无可恋的模样道:“我说实话吧,总挨揍,我屁股也疼!但是让我睁着眼睛说瞎话,我也说不出来!”   行吧,不就是想罚他吗?   他认了!   总之他要对得起自己的审美,绝不向颠倒是非黑白的将军认怂。   徐令则放下心来,挥手让他出去。   顾长泽:“???”   随即,他高兴地道:“主子,您总算肯面对现实了?顾姑娘当然是个好姑娘,可是好看不好看这件事情,真做不了假。”   顾崽崽从徐令则怀里跳起来扑顾长泽。   顾长泽这次早有准备,拔腿就跑,转身把门关上。   顾崽崽脑袋碰到了门上,“啊呜”一声,可怜巴巴地看向徐令则。   舅舅,求出头!   没想到徐令则皮笑肉不笑地过来拎起它来,在它惶恐的目光中冷笑连连:“伙同你娘一起骗我?我先收拾了你!”   顾崽崽:狗生好绝望,它只是一只机灵聪明的狗,为什么要承担这么多? 第42章 发卖   “你知道你娘会凫水,对不对!”徐令则咬牙切齿地问。   当时情形那般紧急,他想都没想就跳到河里;现在回想起来,顾崽崽当时为什么若无其事?   掉到水里的,可是它娘。   呸呸呸,它主子!   徐令则觉得自己被顾希音带偏厉害。   顾崽崽连连摇头,表示真不知道。   “还抵赖?”徐令则在它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铁砂掌威力极大,顾崽崽“啊呜”一声,十分可怜。   它之前是真的不知道娘会凫水,可是看见娘在水中的模样,它就明白了她游刃有余啊!   舅舅一定是眼瞎了,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他都没看出来。   徐令则看着崽崽抵死不认的委屈模样,也困惑了。   难道是他想错了?   可是毕竟人狗殊途,他也不可能从顾崽崽这里问出什么,只能暂时压下心中疑问。   没关系,等晚上,他可以直接去问顾希音。   想到再见她的情形,徐令则咬牙切齿。   顾希音打了个喷嚏。   霍夫人关切地道:“是落水染了风寒?红袖,快去找大夫……哎,看我这脑子,你自己就是大夫。开个方子让人去抓药,这件事情是因为我管教下人不严造成的……”   “夫人言重了。”顾希音笑道。   她没有想到,等她被柳二送回府里,见到的会是那样的情景。   院子里,霍夫人站在台阶上,满面冰霜。   翠衣跪在院中,一边磕头一边哭喊道:“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奴婢知错了。”   在她身边站着两个婆子,是府里下人的装束。   而旁边还有个穿着鲜亮的红袄绿裙,笑容夸张的婆子,看模样是牙婆,道:“姑娘可别哭了,哭坏了眼睛,我就是有心,也不能帮你找个好人家了。”   “希音你回来了。”霍夫人对站在照壁旁边的顾希音招招手,“快过来。”   翠衣听见她的话,回头一脸怨毒地看着顾希音。   顾希音恍若未觉,缓步走上台阶,言笑晏晏道:“夫人,给您添麻烦了。”   霍夫人明显是在等她,要当着她的面处置了翠衣。   霍夫人拉住她的手:“你这般说,是要我无地自容了。我治家不严,让奴婢一次次怠慢,甚至敢害你,实在没脸面对你。”   “夫人言重了。”顾希音微笑,但是也并没有替翠衣说一句情。   开玩笑,帮助伤害自己的人说话?   她装都装不出来。   霍夫人愣了下,显然没想到她会如此,但是也只是短暂瞬间,她摆摆手道:“把人带走。她的身价银子给她自己傍身,算是全了我和奶娘最后的情意。”   翠衣大哭着道:“夫人,夫人您不能这么薄情!我娘当初对您忠心耿耿……”   霍夫人冷笑一声:“卖身为仆,对主人忠心难道不是分内之事吗?奶娘奶我一场,所以我才对你多有纵容。可是你兄嫂姐姐,哪个敢像你这般骄纵?带走!”   顾希音站在一旁,淡定从容,平静地看着牙婆把翠衣带走。   这是霍府的家事,她不管。   “千万别为了个丫鬟坏了我们的交情。”霍夫人笑道,“我一见你就心中欢喜,引为知己。若是因为翠衣的缘故生了嫌隙,我这心里,不知道要难过多久。”   顾希音微笑着安慰她几句。   霍夫人见她态度淡淡的不想多提这件事情,便让红袖送她回去休息。   一刻钟后,红袖掀开帘子进来,恭恭敬敬地道:“夫人,顾姑娘要了热水沐浴,并不要奴婢伺候。”   霍夫人靠在榻上,脸色并不好看。   她看了红袖一眼,沉声问:“她可有不高兴,或者说了什么话?”   “并没有。”红袖垂手道,“顾姑娘什么都没说,还和从前差不多模样。奴婢愚钝,并没有看出来她高兴不高兴。”   霍夫人伸手从花斛中抽出一支月季花,慢条斯理地放到鼻尖轻嗅:“果然是个有性格的。”   红袖听不出这话的褒贬,但是夫人突然发难,直接把翠衣卖掉,并没有给她改过机会,这让她如履薄冰。   而霍夫人似乎看出她的紧张,轻笑一声:“你是府里长大的,难道还不知道我的脾气。我处置她,是因为她想往我眼里揉沙子。你老实当差,自然有你的好处。”   “是,夫人良善。”红袖忙道,视线盯着自己的裙子,并不敢抬头。   霍夫人缓缓道:“我不容翠衣,是因为她心思太过恶毒。今日她能对一个无辜女子生出这般狠毒的念头,他日未必不会对府里的人这般。这样的人,我不会给她再次作恶的机会。”   “奴婢记住了,绝不能有害人之心。”红袖唯唯诺诺地道。   “你觉得顾希音如何?”霍夫人心情似乎很好。   红袖壮着胆子道:“奴婢,奴婢觉得顾姑娘……挺好的。只是奴婢不明白,她为什么不给翠衣求情,面子情都不必维持了吗?毕竟,毕竟她和您,还是尊卑有别。”   霍夫人嘴角笑意勾起:“因为她,没认为自己低人一等,爱憎分明真性情。这种人,才可交。”   正说话间,帘子被掀起来,一个穿着沉香色褙子,头发一丝不乱的老嬷嬷走进来。   封嬷嬷是霍夫人最信赖的人,在一众下人中也极有威望。   她给了霍夫人一个眼神,后者立刻摆摆手,对红袖道:“你下去,好好伺候顾姑娘。也不必惊慌失措,露出小家子气。她那个人,随和。你不挑事,她不会为难你。”   红袖称是,行礼后离开。   封嬷嬷等她离开后才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来递给霍夫人,低声道:“那边刚送来的。”   霍夫人接过来,撕开一目十行地看完,笑着摇摇头:“她又调皮了,她把顾希音吓唬了一番。”   封嬷嬷面色顿时变了:“夫人,她把和您的关系透露出去了?”   “没有。”霍夫人道,“嬷嬷你不必紧张。而且这么多年了,就算透露出去,我和老爷的感情,还怕什么风言风语?”   “那不行。”封嬷嬷道,“您是卢家女,卢家是您不能失去,也不能得罪的依仗。” 第43章 猜测   霍夫人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嘲讽之色,却什么都没说。   “夫人,大人回来了。”院子里的丫鬟喊道。   霍夫人从榻上站起来的功夫,霍县令已经大步流星地进来。   他在霍夫人面上扫了一圈,这才松了口气的模样。   因为走得急,他脑门和鼻尖都是汗。   霍夫人拿起帕子递过去,笑道:“老爷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公事都忙完了?”   “我听说你在发卖丫鬟,回来看看。发生什么事情了?”   两人在一起多年,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霍夫人这般生气,所以听到消息才匆忙赶了回来。   霍夫人笑道:“没什么事,你先去忙,晚上我再和你说。”   “既然回来了,今日就偷闲半日。”霍县令在榻上坐下,自己倒了杯茶水。   霍夫人也不瞒他,把事情始末说了。   “你做得对。这种丫鬟留着,早晚都是祸害。只是你告诉花七娘,别让她吓唬一个小姑娘,那像什么话?”   霍夫人笑道:“她也就是说说而已。”   “她就说说?她做得出来。”霍县令哼了一声道。   “那还不是为了我?”霍夫人斜眼看他,“莫非你看顾姑娘年轻貌美,生了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霍县令吹胡子瞪眼:“我是那种人吗?再说,府里是个丫鬟都比她模样平整,算什么貌美?我为什么单单看上她?”   霍夫人被他逗笑,夫妻二人说话,暂时按下不提。   晚上,万籁俱寂,偶有秋虫鸣啾声响起。   顾希音坐在床边靠着床栏,拿着一卷书,看得昏昏欲睡。   窗户敞开一道细缝,风透窗而入,吹动幔帐,烛光摇曳,让她的面部明明灭灭。   徐令则悄无声息地潜进来,顾希音却瞬间抬头,嘟囔道:“九哥你总算来了,困死我了。”   她硬熬着,就是知道他今晚一定会来。   徐令则看着她那张和从前无二,但是和出水时截然不同的脸,忽然觉得从所未有的别扭。   “丑!”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来。   顾希音:“……”   一见面就这么说话,这是欺负她打不过他,哼!   “你倒是藏得深。”徐令则冷声道。   在一个屋檐下住了那么久,他竟然完全没有发现异常。   顾希音笑嘻嘻地道:“那说明九哥是正人君子,不屑于偷窥之事。”   徐令则走到床边,忽然抢过她手中的书,瞥了一眼后不屑地道:“什么破书,你还看得津津有味。”   说话间,他把书扔到床铺上,风把书页吹得哗啦哗啦,封面上的《女诫》两个字若隐若现。   顾希音道:“这不是无聊吗?又没有别的书可以看。”   她才不会说,刚才她是想看看,这封建糟粕多么好笑。   看完果然觉得,扯淡!   她果然注孤生。   “少看这种东西,看坏了脑子。”徐令则哼道。   顾希音笑嘻嘻地站起身来给他倒茶,“九哥也看过?”   徐令则没有回答,大马金刀地坐下,等着她倒茶。   他怎么会读这种书?   但是虽然没读过,不影响他讨厌;世上无趣的女子那么多,不都是这种东西教出来的?   若是让顾希音也变成千篇一律的那般呆板模样,他内心是抗拒的。   她是一棵遗世独立的树,生于旷野之中,生机勃勃,保持着自己的所有枝桠和骄傲,令人见之忘俗。   “都是胡说八道。”   顾希音没想到他会有和自己一样的想法,笑着道:“确实是。”   说话间,她把茶杯推到他面前,自己也在对面坐下。   徐令则抿了一口茶,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眼神仿佛在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顾希音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嘿嘿”笑了两声:“九哥怎么这么看着我?我脸上长出花来了?”   “你脸上有什么,自己不清楚?”徐令则黑曜石一般的瞳孔直直地盯着她,似乎要把她看穿一般。   “低调,咱们要低调。”顾希音狗腿地笑道。   “你如何会的凫水?”徐令则又问。   这个问题,他从回去后一直纠结到现在。   他几乎知道答案——容启秀,所以原本并不想问,但是没想到,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脱口而出。   顾希音愣了下。   她怎么会的?   她能说前世会的吗?   “小时候日子过得艰难,偷偷下水捞鱼虾果腹,后来慢慢就学会了。”顾希音道。   这个答案是徐令则完全没有考虑过的,让他欣喜于与容启秀无关的同时,也激愤万分。   “建安侯府,不给你送银子?”   “没有。从我一个月被送到庄子上到现在,一文钱都没有。”顾希音冷笑,“但是也可能是,奶娘贪墨了银子。但是她已经不在,所有这些都无从考究。”   说实话,她觉得这般正好,没有任何牵扯。   顾希音感受到徐令则身上瞬间冷冽的气势,笑眯眯地道:“九哥不用愤慨,我现在这般不好吗?你这样,我会发抖的。”   “天凉了。”徐令则瞥了她一眼。   他才不会承认,自己在愤慨呢!明明是她自己穿的衣服单薄。   天凉了,王家该破产了?   顾希音想到这个梗,乐不可支,弄得徐令则莫名其妙。   “没事没事,”顾希音摆摆手,“九哥,我跟你说一件奇怪的事情。”   在徐令则来之前,她已经想清楚,要把花七娘突生杀机的事情告诉他。   她现在不是一个人,虽然只是暂时的,但是这件事情可以有人分担,即使只是听她倾诉,也是极好的。   徐令则听她说完,握着杯子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一字一顿道:“花七娘,要杀你?”   “她确实这么说的。”顾希音托腮道,“但是后来我想,她只是吓唬我吧。只是我想不清楚她和霍夫人有什么关系?难道,难道她们两个有私情?”   徐令则一口茶水喷出来,差点喷到顾希音脸上,随即咬牙切齿地骂道:“你这个女人,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顾希音想,装的什么,百合呗!   她翻了个白眼:“九哥别打量我不知道后宅阴私,这种事情不也常有吗?” 第44章 回家   她好歹是九年义务教育加三年高考模拟加八年学医地狱模式才走出学校的好不好!   她好歹也是网上冲浪见过各种奇闻异事,野史演义的好不好!   徐令则被她气得耳根子都红了,拍桌子道:“都是谁在你面前胡说八道的!”   “我喜欢听书,要不我能知道秦温之乱?”   徐令则:“……”   “九哥,咱们不争这个……”顾希音道。   人家是否百合,和他们俩有什么关系?   她只想知道真相,才不想匡正世界呢。   “……你说我猜测的是否有可能?”   “没有。”徐令则冷着脸道。   “不是,九哥你不要赌气呀。”顾希音道,“这不是说正事吗?我实在想不明白,花七娘为什么那么护着霍夫人。如果我没猜错,不是因为铁柱,花七娘也不会把她们的关系暴露在我面前。”   “你想想花七娘和霍夫人的长相,不觉得她们眉眼之间有相似之处吗?”徐令则缓缓道。   顾希音大惊。   这俩人,像吗?   她想了一会儿,凝眉道:“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有点像。但是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牵强附会。”   “我隐约记得,”徐令则道,“多年之前,卢家曾经出过一桩丑闻,我怀疑花七娘是卢家女。”   “什么丑闻?”   “不记得了。”   他没事去关心卢家做什么?这件丑闻,还是在军中不知道听谁聊天时随便听了一耳朵。   顾希音:“……真的有关系?”   “我只是碰巧想起这件事情而已,不知道是否有联系。”徐令则倨傲道,“花七娘,我知道了,你不用担心。”   顾希音听出他声音中的杀意,吓了一跳:“九哥,你别冲动!你不能出这个风头!虽然接触时间很短,但是不管霍大人还是霍夫人,都不是容易糊弄的。”   “你咽得下这口气?”   看着他目光中的探究,顾希音道:“没什么咽不下的,她真想杀我,当时就动手了。我和她,并没有到撕破脸的地步,否则,她也活不到现在!”   “你?凭什么?”   顾希音狡黠一笑,“保命之道,当然要深深藏起来。”   徐令则还有许多问题,比如顾崽崽的来历,比如她到底还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技能,再比如,她对未来,究竟是如何想的……   但是他终究强迫自己压下这些问题。   与其让她绞尽脑汁地撒谎,不如等到她对自己坦诚心扉的那一日。   “我的礼物呢?”   顾希音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徐令则已经跳转到了另一个完全不相关的话题。   她的脸色瞬时凝重起来,犹豫片刻后方慢慢解下腰间的荷包,在徐令则灼灼的眼神中,从里面掏出一枚玉珏递给他:“这是白涛给我的,说是,是秦将军的遗物。你留下,做个念想吧。”   前世今生她都没什么机会接触名贵首饰配饰的机会,所以她说不出这玉珏的好处,只觉得玉质坚硬,纯净通透。   徐令则张开掌心接过来,看了一眼后道:“人都没了,这又有什么意义?”   顾希音:“……”   这个死直男!   “那还给我,我去当铺当了还能换几两银子呢!”顾希音气呼呼地道。   这当然是气话。   既然是秦昭之物,她敢拿去当铺公然典当,那是要钱不要命啊!   “不行。”徐令则合上掌心躲开她的手,“既然是你送我的,我就收下了。”   顾希音:这都哪儿跟哪儿!   她明明是交还他主子的东西,怎么在他嘴里,就变成了私相授受?   这个姓徐的年轻人,思想很危险啊!   “又不是你的。”她翻了个白眼,“如果你不稀罕留下,那回头我带你去拜祭的时候,你埋了便是。”   “拜祭?”徐令则挑眉。   “对啊!”顾希音觉得自己设想十分周到,便道,“我试探过,霍大人其实对这件事情就是应付差事,根本不上心。我知道你对秦将军的事情心急如焚,所以想着带你去祭拜一番……”   “没必要,我不去。”徐令则断然拒绝,然后在顾希音惊讶的眼神中,咳嗽一声描补道,“我要等替他报仇之后再去。”   “哦,你觉得好就行。”   对徐令则而言,给一个莫名其妙的死人下跪,他想想就牙疼;而对顾希音而言,她早就知道徐令则不是循规蹈矩的人,想法和常人不同,似乎也没有什么接受不了。   毕竟庄子那样的大儒,妻子死了还唱唱跳跳呢!谁也没说他有病不是?   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在这并不大的房间里,一时之间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气氛十分尴尬。   最后还是徐令则先开口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顾希音道,“铁柱已经大好,花七娘这件事情后,我不想在这里多待了,我想明日便找霍夫人请辞。”   “好,我会跟着你。有人来了,我先走了!”徐令则站了起来,飞快地从窗子里跳出去,快到顾希音都没有看清楚就不见了他。   原来是红袖来给顾希音送宵夜。   看着她目光停留在桌上用过的两个杯子上,顾希音忙道:“刚才一只飞虫似乎进我的杯子洗脚了,我就换了只杯子。”   红袖被她这种虫子洗脚的说法逗笑,道:“这是燕窝粥,夫人今日特意叮嘱给您做的。”   “帮我多谢夫人。”   这么名贵的燕窝粥给她吃,往日却没有,不知道霍夫人是不是想给她压惊。   第二天,她向霍夫人辞别,后者很不舍得,挽留了一番后才恋恋不舍地放她离开,让人套了马车直接送她回家,还给她准备了很多礼物。   铁柱眼泪涟涟,直到顾希音答应很快来看她才勉强笑了笑,冲她挥手,目送马车离开。   回到家,赏赐了车夫,顾希音一边看着徐令则从大门处往家里搬东西一边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果然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舒服。崽崽,来,让娘抱抱!”   顾崽崽立刻冲了过来。   “你是不是胖了?”顾希音惊讶道,“看来舅舅把你照顾得不错,嘻嘻。”   “咚咚咚——”门被敲响了。 第45章 诡异来人   顾崽崽忽然“汪汪汪”地大叫,身子紧绷,似乎随时就要冲出去攻击一般。   顾希音愣住。   什么时候顾崽崽变得这么厉害了?   以前听到敲门声,它都是拔腿就往屋里跑,难道是徐令则这几天又调教它了?   徐令则看着她的神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转移话题道:“还不去开门?”   顾希音看了他一眼,这才满腹狐疑地去开门。   门口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穿着一件七八成新的灰色夹棉袍子,脸色黢黑,眼神却透露出几分忠厚。   “请问,您是顾姑娘吗?”来人陪着笑,小心翼翼地问道。   顾希音注意到他的后背略弯,猜测应该是大户人家奴仆之类,虽然好奇他的目的,面上却丝毫不显,浅笑道:“我是顾希音,不知道你……”   来人眼中露出激动之色,身侧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着,嘴唇也翕动着,却说不出话来。   顾希音被他这番神情弄得满头雾水,只能耐心等他开口。   “我,我是建安侯府的……”   顾希音的脸色猛地变了,照壁之后的徐令则,也握紧了拳头。   建安侯府对顾希音不管不顾十几年,怎么会忽然冒出来?   这也未免太巧合了些!徐令则忍不住阴谋论。   中年男人停顿了半晌之后,才终于接上了之前的话:“……下人。外出办事路过这里,特意来看看您过得怎么样。”   顾希音没吃过猪肉还见过猪跑;没进过深宅大院,还看过红楼梦呢!   一个外院男奴仆来看她过得怎么样?这事情透露着诡异。   没等她说话,男人就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之处,涨红了脸,唯唯诺诺道:“也不是。其实是,是……”   “是什么?”顾希音声音中带了几分凌厉,“你到底是谁?上门来意欲何为?”   男人越急就越说不出话来,手抓着门,青筋爆起,额头上也急出汗来。   “我,我就是……只要你过得好就行。这个,这个给你!”   男人塞给她一个蓝底碎花包袱,然后转身就跑。   顾希音:“……”   她遇到的这叫什么事!   刚才她听到他自我介绍是建安侯府来的,心里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以为侯府抽风想起了自己,那徐令则岂不是就被揭穿了?   可是后来事情却往诡异的方向变化,来人竟然自我介绍都没做,更没提来意,给了她东西就跑?   难道她是洪水猛兽?   顾希音满头雾水地拿着包袱进去。   徐令则却忽然伸手从她手中把包袱抢走,自己打开。   顾希音倒也明白他是好意,担心里面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可是实际上,包袱里掉出来的是一个荷包、一个首饰盒并一套衣服。   顾希音把衣服抖落开来,发现是一件粉白色细棉齐胸襦衣,正是时下姑娘们流行穿着的款式;但是对她而言,显然有些小了。   她茫然地看了一眼徐令则,后者把巴掌大的首饰盒打开,里面是一根银簪。   银子是雪亮的,簪头是小小的梅花,做工精致,应该是新买的。   荷包里是碎银子,加起来应该有十几两的样子,但是真的很碎,最大一块都不足一两。   晚上吃饭的时候,顾希音握着筷子还若有所思,碗里的饭几乎没动,看得徐令则直皱眉。   “九哥,”她发挥自己充分的想象力,“你说这会不会是府里有人记得我生母或者承了我生母的恩情,所以才来报答我?”   “你生母?她现在还在侯府?”徐令则问。   “不,她不在了。”顾希音摇头,“我记得奶娘说过,她是难产而死。”   顾希音穿越而来,其实是继承了前身的记忆,虽然那些记忆,真的少到令人发指。   前身似乎,脑子有些不太灵光……   徐令则用筷子敲敲她的碗:“回神,吃饭!”   顾希音嘟囔道:“我这不是担心你被揭穿吗?”   要是她自己,她担心什么!   就算有一日被迫回京,她也要把侯府闹个鸡犬不宁。   徐令则道:“有我在,你不必担心。”   顾希音忍不住想要反驳他,他难道能对这突如其来的人有什么办法吗?   可是电光火石间,有一个念头像雷电劈下,照亮了她的大脑。   “九哥,你是不是……”   是不是让人跟上了那个男人?毕竟暗处,徐令则有至少两个人。   她有一次发现,筷子被用了两双,刷完后给她倒放进了筷笼中。   “是。”徐令则没好气地道,“吃饭,不许浪费!”   “才不会浪费,还有崽崽呢!”顾希音心里松了口气,嘴上却不服气地道。   她总是厚颜无耻地给崽崽吃剩饭,后者没有嫌弃过她。   “它今晚不吃了。”   蹲在墙角的顾崽崽:“???”   这日子没法过了!   它悲愤欲绝地看了舅舅一眼,“啊呜”一声跑了出去。   “崽崽,回来,娘给你腊肠吃。”顾希音瞪了一眼徐令则。   徐令则缓缓道:“吃你的饭,会有人照顾它。”   “哦。”   为什么觉得,徐令则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人?   顾希音到底没吃完一碗米饭。   这真的不怪她,谁让徐令则把家里的碗都摔得差不多,新买这批都顾着他的饭量,都是粗瓷大碗呢!一不小心就盛多了。   没事,明天热热再吃。   顾希音刚这么想,就见斜里伸出一只略显粗粝的手,直接抢过她的饭碗,在她出声之前,把碗里的剩饭都扣在他自己碗里,埋头就吃。   顾希音:“……”   她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地烫,借口收拾厨房跑了出去。   徐令则这才抬头,嘴角笑意深深。   既然认定了,他有的是耐心。   晚上睡觉的时候顾崽崽才回来,身上湿淋淋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但是情绪十分高涨。   顾希音一边用布巾替它擦着一边骂道:“是不是自己去河里了?”   顾崽崽汪汪叫,讨好地看向徐令则。   徐令则神情淡淡的,一派磊落模样。   而顾长泽,已经快要抑郁了。   今天他必须把苦水往外倒一倒,要不他都睡不着,这一人一狗,把他欺负到家了! 第46章 托付   “您不是说要给它吃活物吗?”顾长泽一边吃饭一边苦着脸道,“所以我就带它去村里大户那里……嗯,借一只鸡。结果您猜怎么着?”   “它不肯进去,让你去偷出来?”   顾长泽瞬间瞪大眼睛:“您,您怎么知道?”   “它家教好,不会做鸡鸣狗盗的事情。”徐令则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深深的笑意。   顾长泽想摔碗!   主子欺负人,顾崽崽狗仗人势!   将军,请问您是想当顾崽崽的爹想疯了吗?   求求将军,您摸摸自己的良心,看看到底痛不痛!   亏他等顾崽崽吃完之后,担心顾希音发现,还不辞劳苦地带着顾崽崽去河里洗了个澡,替它遮掩。   原来这小王八蛋,竟然存心坑他。   他怎么就没有家教了?他也是堂堂侯府世子好不好!   谢观庭还是国公府嫡次子呢,别以为他们跟着将军就真是出身低微。   谢观庭好歹奉命回京查验那自称侯府来的男人的身份,当然他也有别的使命在身,本来就要回京,只是因为今日的插曲提前了而已。   老谢啊,你是脱离了苦海,我就惨了!顾长泽恨恨地咬了一大口东坡肉。   只有这肥而不腻,软糯喷香的肉能安慰他了。   徐令则手里摆弄着一块玉珏,吃饱饭的顾长泽抬头看见,惊讶地道:“这,这不是……”   “是。没想到又回到我手里了吧。”徐令则含笑道,“她很有心。”   所以这块原本不值什么的玉珏,现在在他眼中,顿时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顾长泽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   刚被狗虐,转眼将军又来虐狗,这次虐的是他这只单身狗。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他捂着胸口。   正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顾崽崽“汪”了一声,后面的声音忽然像被什么掐断,又像哑炮,把剩下的声音都截断了。   “快睡。”顾希音睡意朦胧的声音传来,“吵到你舅舅,仔细他打你。”   顾崽崽这下彻底没了声音。   “是观庭?”顾长泽惊讶地低声问。   话音刚落,谢观庭已经走进来。   “真是你!你怎么回来了?”顾长泽瞪大眼睛问,“人跟丢了?不能吧。”   那中年男人,分明没什么身手啊!   谢观庭却没有理他,对徐令则拱手行礼,道:“将军,那男人在县城客栈里投宿。但是傍晚时候,又雇了马车折回来,一直在村外等着,刚刚才进村,在顾姑娘家门口徘徊了一刻钟,刚离开。”   他已经知道那男人的落脚之地,猜测他肯定是要回客栈的。   因为徐令则吩咐他走得太匆忙,很多事情没有交代清楚,所以他干脆趁这个机会再问问,是否还有别的任务交给他。   徐令则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若有所思。   半晌后他缓缓开口:“知道了,你跟着他便是。若是他不是回京,也要一直跟着,直到弄清楚他背后之人或者他的真实目的再回来。”   谢观庭迟疑了。   他回京要做的,都是重要的事情,难道就因为这个人,就要被全盘耽误吗?   “这是军令!”   “是!”看着徐令则严峻的面容,谢观庭当即答应下来,“将军您可还有别的吩咐?”   “没有。我许你一切便宜从事的权力,我掌握的东西,你和长泽全都知道,需要用,尽管用。”徐令则道,“我对你们两个,有绝对的信任,所以无论我听到什么都不会冲动。你们也要一样。”   两人听了这话,眼眶都有些发热。   世人对将军误会甚深,他们身份尊贵,却选择追随将军,得到了多少不解和不屑。   但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将军给了他们多少!   所有骂名将军一力承担,所有功劳他悉数分给下属;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往事历历,浮现到脑海中,让两个大男人都红了眼睛。   “去吧。”徐令则摆摆手,“我不会倒下。”   除了曾经梦想,现在他还要为了给顾希音一个未来而奋斗。   他对他们的未来,充满了期待,也充满了为此荡平一切荆棘的斗志。   谢观庭撩袍行大礼,颤声坚定道:“将军保重!观庭誓死追随您!”   顾长泽愣愣的,也跟着扑通一声踏踏实实跪下:“我也是!”   他不会说好听的,但是他可以跟啊!   “我活着,你们跟着我;我若是不在,你们保全自己。”徐令则道,“去吧。”   谢观庭重重叩首三次后方起身,深深地看了徐令则一眼,转身大步往外走去。   “等等!”徐令则忽然开口。   “将军?”谢观庭撩帘子的手一顿,回头用灼灼目光看着他。   “如果我有万一,照顾好顾希音,让她,让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谢观庭咬着嘴唇没说话,快步走了出去。   这一刻,他想的是,如果将军真有那个万一,他就把顾希音送下去陪着他!   顾长泽有些茫然,然而当他抬头看向徐令则的时候,却发现他的目光也正盯着自己。   “呃……将军怎么了?”   “你也是。”   “我也是?也是什么?”   “照顾顾希音。”   “哦,好。”   “不是那种照顾,”徐令则咬牙切齿,对这个傻乎乎的顾长泽,他显然不放心,“让你保护她,当成我的女人敬重。”   “我知道啊。”顾长泽道,“我早就知道您打的什么算盘了。”   他站起来拍拍袍子上的泥土,“其实我觉得您挺不厚道的。吃人家的饭就算了,还想砸了锅,掳走厨娘,啧啧。”   “滚出去。”徐令则觉得他早晚要被顾长泽气死。   而顾长泽觉得自己终于报了自己今晚的仇,神清气爽地滚了。   顾希音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徐令则托付给两个人,呼呼大睡。   日子波澜不惊地过着,响水村很快迎来了初雪。   顾希音搓着手,兴奋地站在屋檐下看着鹅毛般纷纷扬扬的大雪,忽然回头道:“九哥,咱们晚上吃锅子吧!”   雪天与火锅才是绝配!   徐令则道:“可以。”   顾崽崽在雪地里欢快地打着滚儿,快把自己滚成雪团。   顾希音笑道:“瞧把你高兴的,又不是没见过雪。”   “它生在南面,确实可能没见过。”徐令则慢条斯理地道。   顾希音微怔。 第47章 吃锅子   徐令则定定地看着她,目光沉静。   顾希音在他这样近乎坦率撕开界限的目光中几乎要溃不成军,然而她还是坚持住了。   她眼神微讶:“狗还有南北之分?”   徐令则的目光中闪过失望之色。   两人都知道,一场原本可以推心置腹的谈话因顾希音的逃避而失败。   徐令则淡淡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狗也一样。从前我……见过将军府上各种各样的名犬。”   “也有崽崽的同类?”顾希音是真的好奇。   “没有。”   顾希音:“……哦。”   那你说个狗!   “我觉得它,”徐令则缓缓道,“更像传说中南兰国的神兽。”   “南兰国?”顾希音若有所思,目光中似乎有回忆和思索流淌,“那是什么国?”   这次停顿的是徐令则。   因为他发现,顾希音脸上的好奇不像装出来的,她是真的不懂。   电光火石间,徐令则的脑海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那就是顾希音知道顾崽崽和别的狗不一样,但是未必知道它的真实来历,只是有人把这狗送给她的而已。   但是他面上丝毫没有显露出来,耐着性子道:“南兰在我们最南面,幅员辽阔,但是神秘莫测,和我们中原,这百年来井水不犯河水。”   “崽崽是南兰国的神兽?”顾希音喃喃地道,目光看向顾崽崽。   顾崽崽还在雪地力打滚撒欢,蹭得满身都是雪也浑不在意。   注意到娘亲的目光,顾崽崽欢快地跑到顾希音面前。   顾希音笑着蹲下,伸手要拍它身上的雪,却不提防小东西猛地抖落身上的雪,雪沫子弄了她一脸一身。   得逞的顾崽崽飞快地逃离,靠在墙角得意洋洋地看着顾希音和徐令则。   “你这个坏东西。”顾希音笑骂一句,站起身来。   一张帕子伸到面前,她自然而然地接过来,擦擦脸上和脖颈间的雪。   徐令则比她高,在她把衣领微微掀开用帕子擦拭的时候,不经意看见她雪白的肌肤和若隐若现的小衣,耳垂顿时红了,忙扭转视线。   “九哥?”顾希音好奇地喊了状似发呆的徐令则一句,“刚才我问你话呢!”   徐令则看着她已经整理整齐的衣服,怅然若失。   ——他鄙视他自己,真的。   然后还有一种遗憾后悔的感觉。其实看也就看了,她又不知道,唉。   没经验,下次记住了。但愿还有下次……   “九哥???”顾希音一头雾水,“你怎么了?”   “嗯?你说什么?”   顾希音突然歪头打量着他:“九哥,你不会是听力不好吧。”   徐令则:“……别胡说。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不,我说真的。我这几天发现,有时候和你说话你都听不见。”顾希音一脸认真,“我想问你啊,你自己挖过耳朵或者请人采耳吗?”   她竟然觉得他脏!徐令则气坏了,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涨红了脸。   顾希音却以为这是默认,道:“那肯定是耵聍堵上了耳朵。村里很多孩子都是这样,没事,等中午阳光好的时候,我帮你掏耳朵。”   竟然还有这样的好处?   原本想要恼羞成怒的徐令则,脑海中不知为什么浮现出顾希音把崽崽按在腿上修剪长毛的情景。   试想一下,如果是他躺在顾希音腿上,阳光暖暖的,她捧着他的脸,凑近他的耳朵,呼吸打在他耳边……   打住!   徐令则强迫自己抛却这个念头。   再想下去,他恐怕就控制不住自己,要丢脸了。   “我又不是孩子。”他故作高冷道,但是到底没说,他的耳朵很干净,不需要她帮忙。   “我说的又不仅仅是孩子。”顾希音翻了个白眼,“我总不能跑到人家大人面前说,来,我给你掏掏耳朵,我疯了吗?”   她不能对别人那么说,却能对他这般说,这是不是说明,在她心里,他到底比其他所有人都更亲近?   不能再想了。   他艰难地找到了掏耳朵之前的话题,道:“我也没见过,只是在书上看过。我怀疑它是,但是并没有证据。”   “哦。”顾希音看着在墙角也把自己滚成一条雪狗的顾崽崽,忽然摇摇头,“不,我觉得不是。如果它生于南面,怎么会不怕冷?九哥你看它现在的模样,要说它来自冰天雪地的北疆,是不是更可信?”   看起来她对崽崽的来历是真的不清楚;但是……到底谁是把崽崽送到她身边的人?   顾希音知道崽崽吃生肉会激起野性,定然是那人有所交代;所以在路上捡到无主的狗,这种说法根本站不住脚。   “或许只是我认错了。”徐令则淡淡道,随即岔开了话题,“你不是要吃锅子吗?还不去准备东西。”   当话题回到了吃上,顾希音顿时愉悦了,欢快地道:“我去取羊肉,九哥你负责切羊肉。”   顾崽崽的来历她不是很清楚,但是既然送给了她,那就是她盖章的儿子!   她自己的刀法自然无可挑剔,然而冬天羊肉冻硬了,切羊肉累到怀疑人生。   “好。”   两人都仿佛忘记了之前关于顾崽崽身世的讨论,热火朝天地投入到了对锅子的准备中。   不管古今中外,对美食的追求,能最快地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鲜红的羊肉、薄如蝉翼的鱼片、黄澄澄的腐竹、翠绿的青笋、肥厚的木耳、嫩生生的豆腐……林林总总摆了一桌。   红红的炭火舔舐着铜锅,白雾袅袅,锅中一半红浪翻腾,一半奶白的骨头汤微微冒泡,散发出令人沉醉的香气。   “我先在辣锅这边下肉了。”顾希音把半盘羊肉倒进去。   羊肉一入锅,颜色变得灰白,很快就烫熟了。   “好了好了,快吃,我先尝尝。”顾希音一边招呼徐令则,一边把滚烫的羊肉在浓浓喷香的麻酱中一蘸,送到口中。   味蕾被鲜香俘获,口腹之欲得到完美满足,一口羊肉下肚,顾希音觉得人生的意义都升华了。   徐令则看着她因为吃辣而被刺激得殷红的嘴唇,喉结微动。   然而他很快拿起筷子,掩饰住自己的失态。 第48章 被抓现行   两人吃得热火朝天,不亦乐乎,谁都顾不上说话,埋头苦吃。   吃着吃着,顾希音突然满怀愧疚地想起了顾崽崽。   就忙着自己吃,竟然把儿子给忘了,她也是一个失败的娘,幸亏这不是个需要人照顾的小孩,否则一定早就气哭了。   “崽崽?”她四下看了下,竟然意外没有看到顾崽崽。   这不对。   从前她自己吃锅子,闻到鱼肉的味,顾崽崽就会急不可耐地在旁边摇着尾巴,啊呜啊呜叫着要肉吃。   今天怎么不在了?   顾希音有些着急,放下筷子,站起身来道:“九哥,崽崽呢?”   徐令则不紧不慢地道:“在厨房,不用担心,先吃你的。”   顾希音却不放心,到底出门去厨房看了看。   不看不要紧,一看气炸肺。   顾崽崽不知什么时候把她挂在外面篮子里冻着的羊肉拖了一大块进厨房。   它倒是聪明,知道羊肉需要解冻,直接把羊肉放在刚才徐令则烧的用来吃锅子的炭火边上,羊肉上流下解冻后的血水,血肉淋漓。   而顾崽崽毫不在意,用锋利的牙齿毫不费力地撕咬着羊肉,大块朵颐。   “顾崽崽!”顾希音叉腰大喊,“你在干什么!”   顾崽崽小眼神顿时变得可怜巴巴的,看了一眼爪子下的羊肉,恋恋不舍地放下,然后耷拉着脑袋,一副认罪的模样。   顾希音看到它这样,就算有十分火气也只剩下三两分,走过来拍拍它脑袋教育道:“是不是告诉你,不准吃生肉!生肉里面有虫子,那么大的虫子,在你肚子里,怕不怕?”   顾崽崽心里表示,一点儿都不怕。   但是在娘面前,它惨兮兮地“啊呜”一声。   顾希音以为这是认错的意思,兑好温水准备替它收拾。   她想想,扬声对屋里的人道:“九哥,你先吃,我吃差不多了。你给崽崽留点肉就行,它把厨房弄得乱糟糟,我先收拾一下。”   听到徐令则答应,她给顾崽崽洗了个澡,把它从盆里捞出来就放到炭火旁边烤着,然后一边收拾一边教训它。   顾崽崽眼睁睁地看着剩下的羊肉被娘放到铁盘子烤,即使知道那是给它准备的,内心还是十分拒绝。   它是神兽,它是受祭祀的神兽!   祭祀用的三牲,什么时候做成熟的了?   所以它要吃生肉,生肉!   如果不是怕给娘惹出乱子,它早就去捕猎了。   不过舅舅说过,下过雪就带它进山,希望舅舅说话算数。   不算数的话,它,它就跟娘告状!   哼!   顾希音收拾完,过来揉揉崽崽的黑毛,强行把它转了个身,让它屁股对着火盆,“别动,这块还没烤干。烤干了给你肉吃;不听话让舅舅收拾你!”   顾崽崽“啊呜”一声,内心愤慨——娘,您不是一向靠自己的吗?找外援算什么本事!   还有就是,冬天到了,雪都下了,春天为什么还那么遥远?   它可是记着,舅舅和他手下说过,春天就走。   快走不送!   顾希音看他往外躲,按住它不许它动,笑道:“你胆子怎么这么小。我看着呢,不会让你尾巴着火。再说,你这尾巴,这么短,你担心什么?   顾崽崽羞愤地表示,它尾巴短,只是因为它还小!等他长大了,尾巴也是威风凛凛的!   但是现在要是烧焦了,以后它还有什么脸面去号令群兽?   正说话间,顾崽崽的耳朵忽然竖了起来,警惕地看着外面,前身微微趴伏,是戒备和准备进攻的姿势了。   顾希音一愣,觉得这样的崽崽实在有些陌生。   那人是告诉过她,给它喂生肉会激发它的野性;可是就吃了这么一块羊肉,就像吃了灵丹妙药,瞬时打通了崽崽的任督二脉?   但是眼下她也没有时间多想,而是顺着崽崽的目光看出去。   崽崽看的是正屋?!   顾希音还没来得及开口喊徐令则,就听见里面传来打斗声,顿时一惊。   她快步往外走,顾崽崽却咬住她的裤腿不让她动。   顾希音:“……崽崽快松开,娘要把厨房的门关上!”   她不认为自己应该在这时候热血上头去帮忙,恐怕她只能帮倒忙。   顾崽崽愣了下,用黑亮的小眼睛看着顾希音,仿佛没想到她会这般说。   “快松开。”   顾希音有催促一声,崽崽才松开了嘴,看着她蹑手蹑脚把门带上,然后拴上了门栓。   娘,这好像有点,嗯,不仗义吧,顾崽崽用前爪捂住了脸。   舅舅回头会收拾人的,不,他舍不得娘,多半要收拾狗。   它就是那只可怜的狗!   屋里突然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声,直冲天际。   如果不是顾希音自己住在村里的最边上,恐怕这声音早就吸引来了左邻右舍。   还有,这声音不是徐令则的,这让顾希音轻松了些许。   这种时候不是悲天悯人的时候,死自己和死对手,这还用选择吗?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顾希音的心提了起来。   尤其当她听到脚步声在门口顿住的时候,简直心如擂鼓,都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啊呜——”顾崽崽叫了一声,亢奋而激动。   顾希音的心猛地放下,脸上也露出轻松的笑容。   能让崽崽这般放松的,除了徐令则不做他想。   顾希音打开门,果然看到徐令则站在门口。   四目相对瞬间,他目光深邃,然而顾希音却从中看出了关切。   她不傻。   徐令则第一时间出来,是为了查看她情形,也是为了保护她。   顾希音笑眯眯地道:“九哥,你没事吧。难道是来了小贼?”   她的笑意轻松自在,和刚才招呼他吃锅子的时候一般无二。   “没事,你,做得很好。”徐令则嘴角缓缓勾起。   这是他看上的女人,遇到这样的事情,既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冲动急躁,而是保护好自己,等着他。   很久之后他和顾希音说起对她动心瞬间这个话题的时候也提起过这件事情。   但是彼时顾希音给身边的儿子拉了拉被子,打个哈欠道:“你倒不如说是爱上了我出水芙蓉的美貌,哈哈。这件事情如果放到不喜欢的人来看,那就要挑剔我贪生怕死,对不对?” 第49章 意外惊喜   总之徐令则对顾希音的表现十分满意,道:“你先在这里等着,我进去处理下。”   “好。”顾希音并不强出头。   但是徐令则走了几步后却又回头:“如果你不害怕,还是跟我进来。”   顾希音想,小看谁?   什么能吓唬到一个天天和模糊的血肉打交道的大夫?   事实上,这话她说得太早了。   当她随着徐令则进屋,当她看清屋里的情况时,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   有个身材高大的青衣男人,此刻脸面连同脖子周边被完全烫伤,双手捂着脸在地上打滚,而嘴里被塞了东西,所以所有痛苦都说不出来。   而他旁边,站着一个浅笑的男人。   那男人二十岁上下,容貌俊秀,嘴角噙着欠揍的笑容,风姿卓绝,然而见到顾希音进来,嘿嘿一笑,顿时让他的气质折损了大半,从翩翩公子变成了市井混混。   顾希音:“……”   她似乎知道这男人的身份了,一定是每晚都会来“觅食”的两位之一了。   说起来,似乎现在徐令则只剩下他一个属下,因为饭食用得少了。   “按住他!”徐令则看到顾长泽在和顾希音“抛媚眼”,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冷声道。   而顾希音并没有察觉到,因为她在盯着锅子看。   锅子侧倒了些,汤底被溅得到处都是。   难道这倒霉的刺客,“恰巧”被打到了锅子里?   真惨。   顾长泽已经把人牢牢压制住,抬头看向徐令则:“主子,宰了他?”   “等等。”   顾长泽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奇怪,提醒道:“主子,这是那边的人,恐怕问不出来。”   顾希音心中好奇,哪边的人?   虽然一头雾水,但是她基本肯定,不是官府的人。   因为官府的人,直接来围了房子便是,不必如此小人行径,悄无声息地进来。   难道是和徐令则有私仇的人?   这个猜测也是合情合理,作为秦骁的左膀右臂,自然也随着主子树敌无数。   她还在胡思乱想间,就觉得袖子被动了动,回头一看,是徐令则。   “怎么了九哥?”她歪头问道,神情轻松。   遇到徐令则之后就被他带上了贼船,虽然危险,她却没有害怕,反而有一种莫名的兴奋。   大概是她活够了,又不甘心死得平淡的缘故,顾希音对自己说。   她的从容显然让徐令则被取悦,后者眼中露出赞赏和骄傲之色,说话的口气却像哄孩子:“你帮我看看,这个人是否中毒。”   顾希音短暂怔愣后点点头,款步上前,伸出纤细的手指搭在那刺客满是泥土的手上,凝神细诊。   顾长泽惊讶地看向徐令则,眼神中的询问之意难以掩饰。   ——主子怎么会觉得,用来控制死士的毒,是随随便便就能知道的呢!   如果真是那样,这种毒又有什么可怕,震慑作用何在?   完了,感觉主子彻底沦陷,以至于情人眼里出西施,不,出神医,以为顾姑娘什么都可以呢!   没想到,顾希音竟然抬头看着徐令则,微微点头。   顾长泽不敢置信地看过去,眼中是满满的惊喜。   能诊断出中毒症状,这就比宫中的御医强了无数倍了!   既然知道,那说不定闭关研究个三年五载,也能有所收获啊!   这般想着,他激动到不敢开口,看向顾希音的眼睛都发光,仿佛看着一座宝藏一般。   “啊!喂,顾崽崽,为什么又咬我!”顾长泽猛地捂住自己的屁股。   这个专门咬人屁股的坏狗!   就算它真做了将军的儿子,是不是也该叫自己一声叔叔?   没大没小的狗东西!   顾崽崽却一脸傲娇,高傲地跳到炕上,趴下舔舔自己的毛,那叫一个舒服惬意。   这个坏人,用那种眼神看自己的娘,是想当自己爹吗?   神兽的爹,谁都能肖想吗?   徐令则对顾崽崽这一口毫无疑问是满意的,后者只要看他的眼神就能知道,更加确信自己做得对。   “是中毒,”顾希音开口,“但是如果想要解药,我需要考虑几日。你什么时候要?”   顾长泽都忘记了屁股疼,嘴巴张大,震惊到无以复加。   看徐令则没有说话,似乎还在思考,顾长泽脑子飞快地转转,伸出一个巴掌,意思是五个月。   算算到开春,有五个月时间,有点紧。   他是故意往紧张说的,想让顾希音重视。   其实半年,不,一年也可以啊!   说完,他看着顾希音,屏住呼吸。   顾希音眉头微微皱起,“时间有些紧……”   “那……”顾长泽想想半年也就多一个月,还是说一年吧。   然而顾希音却打断了他的话:“五天就五天,我少睡些,应该差不多。”   顾长泽目瞪口呆,以为自己听错了。   脚下的人还在疼得打滚呻、吟,他嫌吵,直接一脚踢到人后颈之上。   地上的人闷哼一声,如愿以偿地昏了过去。   顾希音:“……那个谁,不知道你怎么称呼,其实你这样,控制不好力度,很容易把人踢死或者踢成植物人的。”   顾长泽没问什么是植物人,也不关心这刺客死不死。   如果真能由这个机会让顾希音研究出解药来,那这刺客已经实现了最大的价值。   他深呼吸一口气,颤抖着声音问:“五天真可以吗?您,您有几分成算?”   顾希音想想,做人还是要谦虚些,于是把到嘴边的“我有把握”换成了“六七分还是有的”。   顾长泽快要激动疯了,“主子,主子,顾姑娘说她可以!”   快来告诉他,顾姑娘是不是爱撒谎!   他怀疑自己在做梦,不,做梦都没有这么美的梦。   对方最大的依仗,不就是手下控制的一万死士吗?   如果能从解药入手,使其分崩离析,他们何至于现在被人按在地上摩擦,百般被动!   他顾大爷能立刻杀回京城,把那乌龟儿子宰了煲汤!   可是他都这般了,主子说了什么!   徐令则淡淡道:“试试,不着急,不必通宵达旦,也不必纠结什么把握,平常心即可。”   顾长泽气到跺脚,当面就给徐令则没脸了:“主子,这件事情关乎存亡……”   “闭嘴!” 第50章 叔叔   顾希音后知后觉地看着顾长泽问道:“你,你为什么那么激动?”   难道这个刺客特别重要,需要留下活口?   可是似乎也不对,他身上的毒,原本也不至于致命。   顾长泽嘴唇翕动,然而对上徐令则警告的目光,到嘴边的话又憋屈地咽了回去,然而目光也舍不得从顾希音身上挪开,眼神殷切。   顾希音被他看得莫名其妙,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候徐令则开口了。   他说:“他激动,是因为见到了亲人。”   顾长泽:“???”   顾希音眼睛瞬时瞪大,看看地上已经昏迷不醒的刺客,又看看顾长泽,瞬间脑补出了一出兄弟相爱相杀的故事。   “这个人,是你的亲人?”   顾长泽:“!!!”   这日子没法过了!   将军不许他说话,顾姑娘胡乱给他扣帽子。   他要是真和这人有关系,将军早就捏死他了,还能等到现在?   “不是。我说的是你。”徐令则道,“他叫顾长泽,你叫顾希音……”   这次顾希音惊讶得嘴巴都张开了:“他,他是我亲戚?哥哥?”   “叔叔。”   听到徐令则说的这两个字,顾希音发誓,她用尽了力气才控制自己没有惊呼出声。   她竟然在这里遇到了建安侯府的人?而且这个人,竟然还是秦骁的同僚甚至属下?   “怪不得你不怕被侯府的人戳穿,原来你在侯府有内应呢。”顾希音喃喃地道。   顾长泽觉得受到一万吨的伤害。   他才不是建安侯府那破落户的人呢!   他是宜春侯侯府世子,是顾家最出息的那一支。   他目光灼灼的看向徐令则,等着他替自己澄清。   谁知道徐令则竟然将错就错,含混道:“巧合罢了,事先并不知道。”   顾长泽:“!!!”   然而徐令则一个眼刀扫过来,他抗议的声音便被咽了下去,耷拉着头不敢让自己的愤懑之色被察觉。   ——真露了馅,将军能扒了他的皮。   可是,真委屈啊!   顾希音点点头:“是了,要不你刚开始也不需要用刀逼迫我,直接上门就是。”   至少在他们眼中,自己一个建安侯府的弃女,真的主子上门,定然是受宠若惊,倒履相迎。   顾长泽一愣,随即不敢置信地看向徐令则。   从前他和谢观庭也问过将军,为什么会选择在这里藏匿,又凭什么相信顾希音。   将军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也充分暗示了,顾希音对他有情,所以心甘情愿帮助他。   虽然顾长泽对这话的真实性也表示过怀疑,可仔细想想,最多也就是夸张,浑然没有想到,将军竟然是无耻地吹牛。   原来啊原来,是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方式逼迫人家姑娘,哼!   而且之后不是说了怀疑顾希音的身份吗?现在又替他承认了这侄女?   真是翻云覆雨,随心所欲。   正百般腹诽间,再次收到徐令则警告的眼神一枚,顾长泽只能憋屈地假装逗崽崽玩。   顾崽崽才不给他面子,冲他“汪汪汪”。   顾希音好奇地看着顾长泽这个亲戚,觉得他长得十分不错;虽然比不过徐令则,但是论颜值,也是很能打的了。   徐令则不满她这样直勾勾的眼神,清了清嗓子:“你们虽然是叔侄,但是不必论这层关系。”   顾希音笑声爽朗:“要这么论起来,以后我得喊你什么?伯父?”   秦伯父,给您请安。   想起那种情景,她乐不可支。   徐令则瞪了她一眼,又对被人狗同时抛弃,觉得人生无望的顾长泽道:“你先把人带走,别死了就行。”   顾长泽迟疑了片刻后道:“他也是个高手,现在只有我一个人,还要过来保护您。我怕一个不察让他跑了,到时候就泄露了您的行踪。所以,干脆杀了吧。”   顾希音想想,发现了她忽略的问题。   既然有人已经找了过来,那他有没有同伙,在此之前有没有送信出去?   徐令则冷声道:“留着他试药。”   顾长泽一拍大腿:“我真是猪脑子,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好,我这就去办。您放心,就是我死了,都不让他死。”   临走之前,他又把遇到刺客的情形一五一十道来,请徐令则自己小心。   原来,顾长泽一直偷偷在顾希音房子外徘徊,听到两人准备吃锅子,热火朝天地准备着,缩在墙角花坛忍冬后冻得瑟瑟发抖的他想要用罪恶的语言,以下犯上骂徐令则一番。   非但让他喝风灌雪,还要让他闻着食物的香味,何其残忍!   正在这时他看到了两个人探头探脑,顿时打起十二分精神,警惕直直接爆棚。   他不动声色地绕到两人身后,听两人对话,一个回去叫人,一个留下守着。   “我先跟着去报信的走,在他和他们的人接头之前解决了他,然后又回来对付这个……嘿嘿,没想到将军自己就把人料理差不多了。”   原来把人踢到火锅里这种凶残的事情是徐令则做的?凶残,真是太凶残。   顾希音瑟瑟发抖,表示惹不起。   她的肉不好吃,九哥不要把她扔到锅子里。   但是现在显然不是说这些的时侯,保命要紧,所以顾希音认真思索了一番后问道:“死了也好,留活口也罢,这两人回不去了,会不会引起对方察觉?”   “不会。”徐令则率先开口,“他们多数情况下两人一组行动,各凭本事,很少互通消息。”   这些爪牙被放出来调查,一年半载都正常,不回去也得很久之后才会有人发现。   听说没有后续的危险,,顾希音这才长出一口气。   顾长泽又忍不住问:“顾姑娘……解药的事情?”   “我尽力。”   不仅为了帮助徐令则,也是希望和这个“叔叔”交好,日后说不定能帮上忙。   顾长泽看她说话时侯面上带笑,忘了自己主子的震慑,得寸进尺地舔了舔嘴唇道:“顾姑娘,还有一件事情……”   “你废话不少啊!”   “请说!”   另外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顾长泽看着主子慑人模样,还是心一横:“那个,我想吃点羊肉再走成吗?” 第51章 解药   他已经在外面饥寒交迫了那么长时间,以至于刚才打人的时侯都精神不济,被主子抢了先,他需要一顿热腾腾、香喷喷的锅子来弥补自己受伤的心。   顾希音:“……行!当然行,只要你能吃进去。”   反正她看到眼前的情景,尤其想到锅子才煮过活人,什么胃口都没有了。   但是“叔叔”不就是想吃顿锅子吗?当然可以。   顾长泽怕徐令则阻拦,忙拎起地上的人:“我去去就来,马上!”   说完一溜烟地跑了。   徐令则本来只是信口说出了“叔叔”这个身份,事后才发现,自己这个决定真是大错特错。   顾希音热情地招待了“叔叔”,给他调好了蘸料,笑道:“你试试合不合口味,还需要什么尽管说。”   顾长泽接过来,用筷子飞快地从锅子里捞肉,直接往嘴里放,被烫得直吸气,一边大快朵颐一边道:“不用,不用,我这样就行。”   被忽视的徐令则一拍桌子:“我的碗筷呢!”   简直岂有此理。   顾希音惊讶地扭头看他:“……九哥,你还要吃?”   但是转念一想,他那样的饭桶,可能确实没吃饱,于是在他不满的目光中道:“我去拿,我现在就去拿,九哥你等等。”   这俩男人,绝对的重口味。   她现在都不想在这屋里待了。   把碗筷放到徐令则面前,顾希音就出去了,把地方留给两个男人说话吃饭。   “将军,”顾长泽透过热气腾腾的、白气袅袅的锅子看向徐令则,心满意足道,“这真是我吃过的最好的锅子,比京城醉仙居的锅子还好吃。顾姑娘,不,不,我侄女,嘿嘿,真是个妙人儿。”   “闭嘴吃你的。”徐令则面色铁青。   从别的男人口中听到对顾希音的赞许,他暗自高兴的同时又觉得很不爽。   顾长泽今日却亢奋过度,继续喋喋不休道:“您说,顾姑娘真的能研制出解药吗?您了解她,她这样是有多大把握?说实话,我到现在都觉得自己在做梦,大美梦您知道吗?要是真的……”   “她既然说出口,就有把握。”徐令则嘴角忍不住勾起。   他从来都知道,顾希音像一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藏,但是她给他的惊喜,还是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那王八蛋这次不就是靠他手中的死士才能占据上风吗?”顾长泽愤愤不平道,想起往事,嘴里的肉仿佛都没有那么香了。   “容后再议。”徐令则眼中有冷色流淌。   这次他折了许多人,虽然谈不上伤筋动骨,但是那些活生生的生命,都是随着他出生入死的同袍,并不就是伤亡邸报上毫无感情的数字而已。   他不曾提起,但是也从未忘记。   他从未想过从顾希音这里得到除了她这个人之外的任何东西,但是他欣喜于她给他带来的无尽惊喜。   顾长泽不敢再吭声,化悲愤为食量,埋头苦吃。   顾希音到厨房里,在炭火里煨了几个红薯,抱着崽崽望着明明灭灭的炭火陷入了思考。   那人体内的毒十分霸道,而且长期服用会有很强的依赖性;与其说毒,不如说更像前世的毒、品。   这样的东西,倒是像用来控制人的。   即使她当时被徐令则打岔没有反应过来,现在再回想,也发现了顾长泽的激动可能更多是因为听到自己说可以“解毒”。   由此顾希音得出结论,这件事情对徐令则来说十分重要。   既然她已经身在贼船,那么自然乐意徐令则获胜,这样才能给她最大的保障。   对于徐令则,顾希音现在已经看成了合作伙伴。   不,其实是金大腿。   可是这解药,对她来说也并非手到擒来。   顾希音前世从小跟在外公这个国家级名老中医身边,耳濡目染,潜心学习,所以造诣不浅;而来到这里之后,机缘巧合,她又得到了“指点”,医术比前世更是高了不止一层楼。   但是所有这些,都是建立在她刻苦钻研的基础上,并没有投机取巧,也没有战无不胜。   “崽崽。”顾希音摸了摸顾崽崽的头,怅然若失,“不知道你主子现在怎么样了。”   顾崽崽伸出舌头舔舔她的手背,似温柔安慰。   顾希音笑笑:“没事,不想那些,我得赶紧想办法研制出解药来。”   等屋里两个人吃过饭,顾希音提议,干脆让顾长泽也住进来,以徐令则长随的身份,这样进出都不必遮掩。   顾长泽自然千肯万肯,再也不用风餐露宿,不用主子吃香的喝辣的,他只能在风雪中干熬……他看顾希音的眼神充满了感激。   就算不和他们一桌吃饭,以顾希音的厨艺,他就是在灶台后吃,也没什么意见。   至于那个刺客被安置在哪里,顾希音并没有多问,只是知道顾长泽会带些残羹冷炙半夜离开。   不是她不关心,而是实在没有精力关心。   她一头钻到东厢房,头不梳脸不洗,不被徐令则喊出去吃饭绝不露面。   顾长泽一边在厨房里烧火热剩饭剩菜一边悲催地和顾崽崽吐槽:“你娘绝对是故意的。自从我搬来之后,她就不做饭了!”   顾希音根本不是让他来享福的,而是让他来做伙夫的。   可怜他堂堂侯府世子,竟然沦落到了这种程度,可悲可叹,人间哪里还有道理可讲!   可是当第五天顾希音把一小瓶药交给他的时侯,顾长泽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所有的埋怨一扫而空。   “我不确定效果,你可以尝试一下。前五天,每天给他服用一粒;然后间隔三天,每天服用一粒,服用五次;之后间隔五天让他服用一粒,服用两次,累计一个月,看效果如何。”顾希音细细嘱咐,“他身上搜出来的药,是每个月服用一次。你不给他吃,看看一个月后是否会发作,就知道药效如何了。”   徐令则看着激动的顾长泽,不悦地呵斥道:“还不快去!”   再盯着顾希音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第52章 舅母来袭   顾长泽迫不及待地拿着药走了,兴冲冲地去试药。   徐令则面色则淡淡的,看不出激动,只是对顾希音道:“去梳洗下,脸难看。”   他之所以撵走顾长泽,是因为顾希音的脸已经遮掩不住了。   幸亏顾长泽大喜过望,情绪激动,并没有注意到。   顾希音抬手往脸上抹了一把,看着掌心里的胭脂笑嘻嘻。   “我去烧水。”她抬脚就要往厨房走。   “我去烧水,你准备沐浴的东西。”   “好,谢谢九哥。”   顾希音觉得她养着徐令则这么久,真不单纯因为她想抱大腿,而是这个男人身上,有着她所欣赏的底线、分寸以及体贴。   这是一条十分可靠的大腿!   顾希音洗完澡绞干头发后就去厨房做饭,她实在忍受不了顾长泽的垃圾厨艺了。   “九哥,咱们今天吃羊肉馄饨,我再做一锅东坡肉并两样小菜怎么样?”   放在平时肯定会觉得腻,但是现在她的肚子在抗议,实在太缺油水了。   徐令则自觉地坐在灶台前准备烧火,闻言道:“你定,你做什么我吃什么。”   看看,就是好养活。   顾希音哼着小曲切肉,然后把剁肉馅的任务交给徐令则,一边解围裙一边道:“九哥你先剁肉,我去买块新鲜的五花肉。”   “等等。”   “嗯?”   徐令则走近,伸手扶上她的鬓角。   两人距离很近,这动作实在令人浮想联翩。   纵使顾希音一贯没心没肺,感受到迎面扑来的男性气息,还是忍不住红了脸,“九哥,你——”   徐令则看着她后退,心中有失望一闪而过。   果然,她并没有把自己放在心上,至少不是自己想象的那种放在心上。   “我对着你这张脸,能有什么想法?”徐令则冷声道,从她头上摘下一小段葱花托在掌心给她看。   原来是她自作多情了。   顾希音面色更红,嘴里却不服气地道:“九哥,好歹男女有别,你这般,也不怪我误会。好了好了,我错怪你了,知道你什么环肥燕瘦都享受过,不会稀罕我这样的清粥小菜。走了走了,晚了只剩下瘦肉了。”   来到古代的一大怪相就是众人都抢肥肉买,肥肉贵而瘦肉贱。   因为大家日子过得都不是很宽松,都想抢肥肉回去炼油。   对顾希音来说,大部分时候她都很高兴,因为她喜欢炸里脊,锅包肉……但是自从爱上了东坡肉,就没那么方便了,必须得早点去抢五花肉。   徐令则看着她挺直的腰背和窈窕的身形,喉结动了动,忽而把刚才摸她头发的手放到鼻下闻了闻,仿佛闻到了若有若无的木樨花香,只可惜被一直捏在指尖的葱花窜了味。   刚才那葱花,是他“栽赃陷害”的。   他没有享受过,或者说不屑于享受环肥燕瘦。   见她之前,于男女之事他从无念头;见她之后,意识觉醒,然而却只是为她一个人。   于他而言,她不是清粥小菜,而是饕餮盛宴。   好饭不怕晚,他等得起。   从前的所有孤独,在等到她之后便有了意义。   徐令则深深了解,如果他有女人,哪怕只是个通房丫鬟,那在顾希音这里,就永远地失去了可能。   顾希音并不知道这男人已经脑补到了爪哇国,心情愉悦地去买肉。   村里不是总杀猪,只有冬天才隔三岔五有人家杀一头,等卖完了肉后才会有人继续杀猪。   顾希音打听到了今日有肉卖的是张里正的邻居,便快步走去。   鹅毛大雪已经变成了盐粒一般的雪粒,被大风裹挟着,打到脸上有几分痛感。   当她看到里正门前有辆马车时,并没有在意,直接去买她的肉。   可是当她心满意足地提着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准备回家时,却被刚出门的里正夫人热情洋溢地喊住。   顾希音自然要给她面子,笑眯眯地回头,嘴甜地喊了一声“婶子”。   里正夫人身边还站了个妇人,三十多岁,身材高大却瘦削,后背有些微微佝偻,面容刻薄,让顾希音忍不住想起鲁迅先生笔下的某个被描述成圆规的女人。   本来她不说人坏话,可是她十分厌恶这陌生女人看自己的目光,兴奋、激动、狂热、贪婪……让她有一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   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个女人,是来找她的!   顾希音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提肉的草绳,心思飞快地转着,猜测这女人的来处。   难道是建安侯府的?   那建安侯府就破落到这种程度,需要这样的女人出马?   不,不能这么说,毕竟在建安侯府那里,恐怕觉得这样的女人都是高看了她。   果然,里正夫人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正要去你家,你竟然来了,真是巧。”   顾希音定了定心神,笑道:“婶子您找我?”   “可不是!希音啊,你家来亲戚了!”   顾希音眼皮一眨,亲戚?   她在这一世,唯一的亲戚是大姨妈。   若说眼前的这“亲戚”和大姨妈完全不同,那也不对。   因为顾希音相信,两者都是要让自己出血的。   “亲戚?”她装傻,一脸茫然,把手中的肉轻轻摇着,“我还有亲戚?我以为我亲戚就像奶娘一样死了呢。”   陌生女人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里正夫人也很尴尬。   但是或许她收了来人什么好处,所以笑着打圆场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这可是你嫡亲的舅母,来来来,快来认认亲。你舅母可是要接你去京城享福的……”   舅母?   她不是个小妾生的吗?那这舅母是哪里来的?   嫡母的弟媳妇?看眼前女人的气质,并不像。   嫡母嫁入建安侯府的时侯,侯府光景应该不像现在这么差,所以嫡母作为门当户对出身的女子,家里的弟媳妇怎么会是这般德性?   那如果她没撒谎,这舅母就是生母那边的了。   虽然不知道来路,但是能给人做妾,生母家境定然一般。   那眼前这个上门,约莫着无利不起早,来占便宜的。   “哦?我舅母?我正好想知道一些事情呢!”顾希音笑眯眯地道。 第53章 舅母的算计   那“圆规”却一脸震惊,看看顾希音,又看看四周,确定她是周围仅有的年轻女子后,才不敢置信地开口:“这,这就是希音?”   和传说中的不一样啊!   不是说,顾希音长得颜色极好吗?   眼前的人,模样勉强算周正,但是面黄肌瘦,除了一双眼睛还算明亮外,哪有什么优点可言?   里正夫人却完全没有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热情地拉着顾希音的手:“可不是!王夫人我和您说,您这个外甥女可了不得。提起希音,村里哪个不翘大拇指?”   “是吗?”女人脸上的笑意变得勉强起来。   顾希音感受到她的情绪变化,不动声色装空气。   “可不是!”里正夫人一脸与有荣焉,“希音从小在我们响水村长大,但是这通身气度,和大家姑娘比也不逊色;别说还懂医术,前些日子还救人了呢!”   女人露出惊讶之色:“懂医术?”   “那是当然。”里正夫人用极度夸张的语气把顾希音从头到脚表扬了一番。   女人眼中盘算着什么,顾希音几乎能从中看到明晃晃的算计,确定了这个女人更是来者不善。   里正夫人道:“哎,看我,一高兴就啰啰嗦嗦。希音,快把你舅母迎回家去。”   顾希音略一思索,微笑着点点头。   顾希音把人带回家里的路上,已经知道了“圆规”娘家姓王,是她“大舅母”。   里正夫人因为王氏是京城来的,态度热情,一起随着顾希音回家,要帮她待客的模样。   顾希音没有阻拦,听她一口一个“王夫人”,而王氏也厚颜答应,心中觉得十分好笑。   王氏说家里有个油坊,应该就是个小生意人;王氏说自家男人姓金,下面还有个妹妹,也就是顾希音的生母。   “你外婆年轻守寡,拉扯着你舅舅和你娘不容易。后来穷得实在没办法,你娘就进了侯府做丫鬟。”王氏假装擦了擦眼角的泪,眼神却偷偷看着顾希音的反应,“后来她跟了侯爷,家里都以为她是个有造化的,谁知道她生你的时侯难产,哎我可怜的妹妹……”   里正夫人忙安慰她,道:“万般都是命,这是在劫难逃。能有你这样的嫂子,这般照应她留在世上的女儿,她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你的。”   顾希音面无表情,心里却冷笑连连。   照顾她?   十几年了,才想起来她,掉几滴鳄鱼的眼泪,就是真慈悲了?   她真是谢谢她全家了!   王氏见顾希音毫无反应,仿佛置身之外的模样,心中着急,便向着她道:“这些年,苦了希音了。”   顾希音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样,目光洞若观火,让王氏有些怔愣。   但是等她定睛再看,却发现顾希音眼中又是平静如水,什么都看不出来,便以为只是自己想多了。   走到门口,顾希音顿下脚步,对里正夫人笑道:“婶子,您且稍等一下。九哥在家,我要和他说一声,让他回避下,别冲撞了舅母。”   里正夫人道:“哎,看我这脑子,竟然忘了这件事情。”   王氏一头雾水,“九哥?什么九哥?你家里还有男人?”   她可是听说顾希音容貌生得好,和生母一样,这才花了几十两银子雇车从京城赶来,指望靠着她大发一笔。   可是见了她顿时失望,无比心疼自己的银子。   等再听里正夫人说顾希音懂医术,她心思又活泛起来。   京城中大夫如过江之鲫,但是医女,尤其是好医女,却是凤毛麟角。   如果顾希音果真有本事,那未尝不能弥补她容颜上的缺陷。   可是如果顾希音已经有了男人,那就沦为三姑六婆一类,只能做医婆,不能做医女,身价就大打折扣了。   比如高门中的姑娘们,如果身体抱恙,多半最愿意找年纪相仿,又清清白白的医女,是以医女的身价水涨船高。   所以王氏对于顾希音家里的男人才会反应如此激烈。   不用顾希音开口,里正夫人就已经抢答:“不是外男,是侯府派来接希音进京嫁人的人呢!算起来,是希音的表哥?”   看着王氏惊慌失措的面容,顾希音笑眯眯地道:“是正经表哥呢!是侯府老夫人娘家人。不过从我这里算起来,都是亲戚。既然是大舅母,我进去打声招呼就行。”   王氏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侯府?侯府也来人了?”   不是说,侯府根本没人管她的吗?怎么会对她的亲事关心起来?   侯府就算再落败,那也是王氏之流所不敢招惹的,所以王氏觉得这一趟,多半是白跑了,心疼银子,恼怒那人给她送了假消息。   “是侯府来人。”顾希音看着她调色盘一般的脸色,知道王氏对侯府敬畏,心里暗爽不已,一脸无辜地道,“可不都是亲戚吗?”   王氏这种姨娘的亲戚,侯府可是不会认可的。   她就是故意这般说,往王氏心窝子上捅刀。   里正夫人也不是笨的,只是刚才听说王氏是京城来人就过度激动。   可是现在看着王氏的脸色,听着顾希音的话,很快想到顾希音是庶出,那她母家的亲戚,算什么身份尊贵的亲戚?   于是里正夫人的热情消散了不少,脸上的笑意也变淡了。   “是,都是亲戚。”王氏尴尬地道,“但是侯府到底比咱们府里门第高……有没有女宾,我进去拜见拜见……”   顾希音摇摇头:“没有啊。”   王氏骑虎难下,就这么回去吧不甘心,进去见侯府的男人,又怕被打骂出来。   里正夫人见状,心里暗啐了一口,道:“忽然想起家里还有事,希音你好好招待你舅母,我就先走了。”   非但人走了,还把原本带着准备给顾希音加个菜的篮子拎了回去,王氏气结。   “舅母稍等片刻。”顾希音道。   王氏想,既然来了,几十两银子都搭上了,还是试试看,能不能有机会。   于是她心一横,道:“好。你进去问问,不方便我就在外面磕个头,我来主要是为了见你。” 第54章 恐吓   不见棺材不落泪。   顾希音想起徐令则冻死人的那张脸,皮笑肉不笑地道:“那你稍等我一下。九哥这个人,面冷心热,你可千万别害怕。”   冻不死你算我输。   心是热的,但是不会给你看,等着冷脸吧!   王氏脸上又露出几分踟蹰,双手抄在袖子里,有些瑟缩。   顾希音越发坚信自己的判断。   不管真假,这个所谓的舅母,来找自己绝对没什么好事。   “你在外面和谁说话?”徐令则看着顾希音进来便开口问道,“锅里的水都已经烧开了。猪肉给我,我来……”   “不,九哥。”顾希音一脸坏笑,压低声音靠到他耳边道,“你快洗洗手,进屋换件衣服,咱们演一出好戏。”   少女身上的馨香毫无保留地传来,加上耳边酥酥麻麻的感觉,徐令则立时红了脸。   他用斥责遮掩自己的失态,道:“装神弄鬼的做什么?”   顾希音忙伸手捂住他的嘴,“九哥,你小点声!”   徐令则的脸更红了。   顾希音还以为自己憋到了他,忙松开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你听我说嘛……”   徐令则的智商还是很在线的,她略一说肯定就明白过来。   顾希音飞快地把王氏到来这件事情说清楚,而且连她的来意都猜测对了大半:“九哥,你还记得之前来了之后一言不发,非要给我碎银子的那人吗?我猜测或许和那人有关系,或者更早之前别人把我在这里的事情在京城中泄露出去。”   “她来做什么?”徐令则心如擂鼓,强装淡定。   这个女人,在他面前,当真是一点儿都不设防的吗?   她不知道,自己是个血性方刚的男人,而且是对她有想法的男人吗?   如果他真有邪心,恐怕她早就清白不保了,这个傻姑娘!   “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想侯府没人管我,她来捡便宜。能把我生母卖一遍,现在自然能把我再卖一遍。你不知道她刚见我,看到我这容貌,脸色精彩极了。”顾希音道,“好了九哥,反正怎么吓人怎么来,你会的。”   徐令则:“……”   顾希音心里有些坏坏的期待,快步走出去对王氏道:“你跟我进来吧。我和九哥已经说过了,但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很生气,说话也难听……你多担待些吧。”   王氏听她这般说,眼珠子乱转,越发心生退意。   如果不是几十两银子推着她,她早就乱慌而逃了。   十几年前,她去侯府闹事,结果被打断了一条腿,还被抓去关了一个月;现在她有种往事重演的预感。   “那个,那个……”   顾希音不给她退缩机会,抓住她的胳膊就往里走。   开玩笑,送上门来的,不吐露出点什么,休想离开!   她对京城两眼一抹黑,与其等着徐令则的人去调查,还不如自己先了解一下。   说实话,让直男去调查后宅之事,她表示对结果不乐观。   王氏被她连拖带拉拽进去,刚进门就看见徐令则一脸冰霜地坐在那里,浑身冒着冷气。   看见气场全开的徐令则,王氏丝毫怀疑都没有就认可了他侯府来人的身份。   “你是谁?”徐令则冷冷开口发问。   王氏两股战战,几乎站不稳,勉强挤出来个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我是京城寺儿沟油坊的王氏,是希音的舅母。”   “她的舅母?”徐令则冷笑,“她好几个舅母,不知道你是哪一个!”   王氏顿时说不出话来。   顾希音笑着打圆场:“九哥,都是亲戚,你别这样严厉。舅母,你快告诉九哥你的身份,九哥面冷心热,其实人很好的。”   “我,我是希音生母的嫂子,其实也不算什么正经舅母的。”王氏弱弱地道。   顾希音故作惊讶:“不算正经舅母?那是什么意思?”   “姨娘通奴婢,她的亲戚,不过阿猫阿狗。如果以后再让我听到你说你是她舅母,我就让人打断你的腿!”徐令则厉声道。   王氏一下瘫软在地上,被打断过的右腿仿佛又隐隐作痛起来。   顾希音不动声色地冲徐令则摇摇头。   吓唬王氏,适可而止便是,主要是为了从她口中套话。   但是徐令则不以为意,照旧突突往外冒着冷气。   王氏悔不当初,吓破了胆子,徐令则问什么,她就说什么。   顾希音:“……”   战五渣!   “你怎么忽然想起要来找她?”   王氏心虚地道:“我……此事说来话长。当年我苦命的妹妹,生了希音就没了。希音是府里的姑娘,我们也不敢过问,过了好久才听说她被送出府。但是送到了哪里,我们花了很多银子打听也没打听到……”   这些话半真半假,顾希音自己筛选着真实信息。   “……想她,都牵挂她,我婆婆的眼睛都哭瞎了……我们有个邻居,也在侯府当差,前些天外出办事,打听到了希音住在这里,回去后告诉了我。她舅舅有事来不了,我一个妇道人家,千里迢迢来接她,就怕她受了委屈……”   “你那邻居什么相貌?”   王氏描述的,正是那日来的那个莫名其妙的男人。   谢观庭跟踪他而去,等他回来,倒是可以确认一下,那男人有没有去过王家报信。   “你来接她,意欲何为?”徐令则不客气地问。   王氏咽了口口水,陪笑道:“自然是不想她一个人孤苦无依了……”   “所以要把她卖给谁?找好卖家了,还是打算奇货可居,待价而沽?”徐令则说这话的时侯,面上几乎可以刮下一层冷霜来。   王氏心里苦啊。   顾希音要是真有小姑子倾国倾城的容貌,哪怕只有五六分也就算了;就她长得这样子,这位公子,您说“奇货可居”的时侯,良心不会痛的吗?   偏偏徐令则步步紧逼:“说话!”   要是让他知道谁家想要顾希音,等他回京,第一件事情就是打上门去。   灭门的心他都有!   王氏知道这件事抵死也不能认,拍着地大哭道:“天地良心啊,我小姑子就留下这么一点儿骨血,我如何能做那丧天良的事情啊!” 第55章 白脸红脸   顾希音见徐令则白脸唱得差不多了,自己开始唱起了红脸。   “九哥,你出身冀东徐家,身份尊贵,不要和她一个市井妇人一般见识。”顾希音笑眯眯地开口,“怎么说,她也是我生母的嫂子。”   王氏听她这口气,分明是认可了自己的身份,干嚎道:“可不是。我可怜的苦命妹子,统共就留下你这么点骨血……”   顾希音不动声色地对徐令则摇摇头,不让他开口,自己缓缓地道:“虽说我在侯府就是个不入流的庶女,但是规矩还是要有,我不能叫你舅母,那我叫你一声王大娘吧。”   王氏面皮抽了抽,虽然不愿意,但是哪里敢表现出来分毫?   “王大娘,你说是旧日邻居告诉你我在这里。那他有没有说,他又是如何找来的呢?”   王氏眼珠子乱转,一看就是不老实,想要编瞎话。   徐令则冷哼一声:“你问她做什么?我不日将带你回京。既然是府中的下人,你问他,他还有敢不说的?我看着这妇人,贼眉鼠眼,不似好人。”   王氏吓坏了。   偏偏徐令则还不紧不慢地道:“你不是同霍县令的夫人交好吗?让衙役来拿人,拷问完了把她签字画押的文书拿来,岂不比你这般听她漫天谎话来得舒服?”   顾希音故意看看徐令则,又看看王氏,似乎在考虑这般行事的可行性。   王氏吓坏了,立刻道:“别,可千万别,这样坏了亲戚的情分。”   “还敢提亲戚?”徐令则皱眉。   “不敢了不敢了。”   王氏对牢狱之灾的恐惧让她不敢再迟疑,道:“那人叫做铜锁,夏铜锁,是咱们老宅子的邻居。当年是你娘先到侯府的,他去得晚,得你娘照拂,对你娘很是感激。”   顾希音看看徐令则,眼中露出些狐疑之色。   按理说王氏不应该撒谎,可是一个内院的小丫鬟,真能照拂到外院的小子?   “他这些年应该一直在打听你的下落,这次终于打听到了,十分激动。回京之后立刻去告诉你外婆和我们,说,说你出落得极好……”   王氏说这话的时侯,忍不住带上了几分情绪。   那夏铜锁真是个瞎得厉害,害她白白损失了这么多银子,回去要找他算账。   徐令则一记眼刀扫过来,王氏抖了下,忙藏好情绪,低头道:“我担心妹妹的骨肉无人照顾,而且听说侯府已经没人管你,所以我才来了……”   顾希音又问了些生母的情况,虽然王氏可能没说实话,但是也大抵问清楚了,生母十岁入侯府,当时是因为颜色好,被侯夫人要到身边。   后来也是侯夫人作主,让她跟了建安侯。   “我娘如何开罪了侯爷或者侯夫人,以至于我被发配到了这里?”顾希音问。   这个王氏是真不知道。   她这些年,也一直想不明白这件事情。   正常就算是通房死了,侯府也应该给娘家些银子,更何况顾希音的生母还是姨娘。   这笔缺失的银子让王氏念念不忘,想了十几年。   顾希音原本还想问问侯府的情况,但是这个王氏确实不知道——她连侯府的门都没有进过,也不关心这些。   徐令则见顾希音问得差不多了,冷冷开口:“我回京之后若是听任何人从你这里听到了任何关于顾希音的消息,我就让顺天府尹拔了你的舌头!顺天府尹曲正,你可认得?”   王氏心里叫苦不迭,吓得屁滚尿流:“那等大人物,岂是我们能认识的?您放心,您放心,我绝对不会泄露出去半个字!”   顾希音道:“家里没地方住,我就不留王大娘了。”   “不敢不敢,我这就走。”   王氏走后,顾希音忽然从椅子弹起来,把徐令则吓了一跳:“忘了什么事情?”   “东坡肉!耽误我做饭!”   “……”   馄饨被她做得小巧玲珑,皮薄馅儿大,漂浮在鸡汤中,配上香菜,令人食指大动。   徐令则和顾长泽各自吃了一大盆。   饶是知道这两个的饭量,顾希音还是觉得又被刷新了认知。   “王氏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吃饱喝足,徐令则开口。   “就是,谢……我们的人已经跟了那夏铜锁回京,很快就会知道王氏说的是不是真话。”顾长泽补充道。   被徐令则瞪了一眼,他飞快地收拾起碗筷:“我去洗碗!”   这样逞英雄的机会,应该留给主子的啊!   都怪顾姑娘做的饭菜太好吃,让他失了分寸。   “我没担心。”顾希音道,“九哥,从我知道自己身份起,就一直等着侯府的人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与其日日被这柄剑悬在头顶,不如早点解决。   但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侯府的人还没有动静,想起她的只是不入流的小角色。   当然如果不是徐令则在这里,她要对付王氏,恐怕也要费一番周折。   “你能处理好。”徐令则笃定地道。   顾希音面上露出笑容,眼神自信:“我确实能,但是还是要谢谢你帮忙。”   徐令则脸色沉了下来。   顾希音一脸茫然,她说错了什么?   “不用那般见外。”徐令则咬牙切齿地道。   原来是不喜欢她见外,那就太好了。   顾希音笑嘻嘻地道:“那我就不客气了。九哥既然有人,那能不能帮我查查当年的事情?”   “你是指,你出生后被放到庄子里这件事情?你奶娘活着的时侯没和你说起过?”   说实话,徐令则也很好奇。   顾希音摇摇头:“没有。而且我觉得那个夏铜锁,见到我的反应有点,有点说不上来的奇怪。我猜测他对当年的事情,多少知情。”   “我会让人去查的。”   “那就行。”   过了十几天,有人给徐令则送来了厚厚的一封信。   顾希音直觉和自己有关,但是又不好意思往前凑,只能心不在焉地在屋里练字。   徐令则帮她写了许多字帖,她已经练习了很长时间。   觉得心绪平静些,她净了手,把抄写心经的纸拿出来,看着之前的记录,认认真真地写下了几个字:六百三十一。 第56章 心经   徐令则看完信,手指在小炕几上敲了敲,若有所思。   谢观庭被他留在京城,这封信便是他让人带来的。   信中说的关于顾希音的部份,和王氏说的基本一致,只是比她调查得更多。   那夏铜锁还在侯府卖身,娶了个同样卖身为奴的丫鬟,生了两子两女,除了幺女才三岁,无法当差,另外三个子女都在府里领了差事。   但是他们一家,在府里领到的都不是什么有油水的差事,少有外快,加上还得接济家人,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大约半年前,因为秦温之乱,府里没人愿意去登州收一笔租子。   这时候,夏铜锁主动请缨,揽下这趟差事。   他受了不少罪,差点死在土匪手下,最后还是把这笔租金带了回去。   只是中间他打听并且来探望顾希音的事情,回去后并没有对府里任何人,甚至没有对自己的妻子提过。   他告诉的,只有金家人。   这件事情透露着诡异。   若说旧邻,彼此照顾也说得过去,但是夏铜锁看顾希音的眼神,实在太过炽热。   徐令则不认为顾希音易容后的那张脸能够让人一见钟情,那夏铜锁的激动,又为什么?   他甚至觉得,夏铜锁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外出收租,可能只是个由头,真正的目的是顾希音。   只可惜时间仓促,夏铜锁也守口如瓶,谢观庭并没有查出更多的内幕。   “希音?”徐令则唤了一声,却久久没有得到回答。   他穿鞋下去,来到东厢房门口。   阳光透过窗棂,在临窗桌子前写字的顾希音身上留下浮动的光影。   她低着头,悬臂提笔,一笔一划,写得认真而虔诚;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徐令则觉得这时候的她,遥远得无法触及。   “希音?”他站在门口又喊了一声。   顾希音抬起头来,目光有一瞬间的茫然,仿佛忘记了他,也不知道他喊的人是她。   尽管这只是短短一瞬间的事情,徐令则还是被刺痛了。   “是九哥啊!”顾希音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把笔挂起来,擦擦手走过来,“怎么了?”   徐令则已经看清楚那叠颜色较寻常纸张更加发黄的纸张,正是她用来抄写心经的纸张,却不动声色地道:“京城来信了,我想同你说一声。”   他知道她一直没有间断地在抄写心经,近乎执着地抄写,但是不清楚到底为什么。   “哦,好啊。”顾希音脸上带着笑意,又是那个人间烟火中灵动鲜活的女孩儿。   徐令则按下心中的疑惑,和她把事情都说了。   顾希音托腮道:“九哥,我怎么觉得,这个夏铜锁,似乎对我生母,有些太好了些?”   这话她已经说得很婉转,事实上,她怀疑夏铜锁暗恋她生母,并且用情很深。   徐令则点点头。   “希望这只是一个小插曲。”顾希音自言自语地道。   她是个乐天派,并没有被这件事情影响多久。   天气愈发冷了,顾希音懒得出门,开始猫冬的日子。   徐令则原本应该很高兴两人可以朝夕相处,但是当他发现,大部分时间顾希音都自己一个人呆在东厢房里抄写她那些心经的时侯,就不怎么愉快了。   而顾崽崽看着一场一场的雪,对言而无信的舅舅也十分愤怒。   说好的带它上山打猎呢!   顾长泽忙着试药,最近来饭都不来吃了。   家里气氛真是沉闷到了谷底。   这种沉闷,被兴奋的顾长泽打断了。   “主子,真的,那解药真的有用!”他激动到语无伦次,对给顾崽崽顺毛的徐令则道,“阿嚏——”   “染了风寒?”徐令则淡淡道,并没有什么惊喜的神情,仿佛一切都是预料之中。   “没,就是您窗子开得有点大可能……”   主子这是明目张胆地看顾姑娘,啧啧。   徐令则挑眉:“你有意见?”   “没有,绝对没有。”顾长泽连连摆手,“您做得太好了,您继续!”   有了顾姑娘这样的神助攻,他简直都想把主子卖给她!   看,您可劲看,可看紧了,别被人抢了去。   被徐令则瞪了一眼,顾长泽也害怕,继续激动地道:“真的主子,太神了。您也别笑我少见多怪,就是那刺客自己都不敢相信。”   他搓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过去这一两年,咱们是真的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自从遇到顾姑娘,总算转运了。”   主子,求争气,一定拿下顾姑娘。   徐令则似乎看穿了他心中所想,手指敲击着小几,慢条斯理地问:“你有什么办法,能让建安侯府把人给我?”   顾长泽一惊,随即道:“您现在还是流窜的逃犯,不,您已经查无此人了,我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让建安侯府出个姑娘,和您牌位成亲吧。这样我看,倒有可能落到顾姑娘身上……”   徐令则:“……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顾长泽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主子会应和这样一个主意。   徐令则却不欲多谈,摆摆手道:“你不要沉不住气,再继续按照顾姑娘的吩咐试药。若是一个月后还能证明有效,就给观庭去封信。”   “是!”   顾希音终于在东月最后一天写足了她的一千遍心经,手已经冻得红肿,像萝卜一般。   这还是她每日给自己上冻伤膏的情况下,才没有生冻疮。   但是她终于达成所愿,心满意足。   “九哥,明日腊月初一,我要去趟白云寺。”   徐令则直觉她去寺庙和那些心经有关,但是却不动声色,淡淡开口:“拜佛去?求什么?姻缘?”   顾希音:“……求心安。”   徐令则嗤笑一声:“像做了亏心事一般。”   顾希音面上露出怅然若失之色,低头喃喃地道:“虽然不是我本心,但是确实有对不起的人。”   前世的家人,是她至今都无法割舍的痛。   她只能用这种方式自我安慰,希望他们一切都好。   腊月初一,这天是她穿越的日子,顾希音想,如果她能有契机回去,会不会也是这一天? 第57章 对比分明的待遇   徐令则很不喜欢这时候的顾希音。   她原本清亮澄澈的眼眸中笼罩上了一层薄纱,明明那么近,却又那么遥远。   “我陪你去。”徐令则道。   “不用。”顾希音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了。   这是她一个人守护的秘密,这是她的过去,也影响着她的未来,所以不想任何人参与。   那些悲欢离合的记忆,是她不想和任何外人分享的,即使当初已经认定容启秀是此生唯一,她都没有吐露过分毫,更何况对徐令则这个外人。   徐令则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难看起来。   顾希音不是没看出来他的生气,但是沉默了半晌后还是道:“我想一个人静静。崽崽我都不带,所以九哥,你别生气。”   如果非要生气,那就气着吧。   徐令则脾气不小,但是她也不是他娘,不能总惯着他。   顾崽崽她还没那么惯着呢!   说完这话,她还是觉得屋里空气令人压抑,找了个出去买香烛的理由溜了。   徐令则看着她的背影,眸光复杂。   “啊呜——”本来享受着舅舅按摩服务的顾崽崽,突然觉得后背一痛,惨叫出声,飞快地窜出去,在墙角委屈又戒备地看向徐令则。   它老老实实趴着,怎么得罪了舅舅这个凶残货?舅舅刚才手劲大到要捏断它的骨头了!   “不小心。”徐令则看看自己的手,漫不经心地道。   “什么叫她连你都不带?”他喃喃地道。   不带顾崽崽就可以理直气壮地不带它,难道他的地位要排在顾崽崽后面?   顾崽崽黑油油的眼睛里露出些得意,尾巴快要翘到天上了。   ——舅舅要求也真奇怪,它是它娘的儿子,舅舅是吗?   就算他也想做娘的儿子,那不也得有个先来后到吗?   它是大哥,汪汪汪!   徐令则看着它神气的模样,脸上笑容顿时阴恻恻的,对它勾勾手指:“过来。”   收拾不了你娘,还收拾不了你吗?   顾崽崽在他强大的威压下,顿时像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不情不愿地慢慢挪过去。   完了,狗命休矣!   它怎么就敢在舅舅面前得瑟呢!   徐令则伸手在它背上轻轻摸了摸:“刚才我走神了,不是故意弄疼你的。”   顾崽崽惊讶地抬眼看着舅舅,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舅舅会说软话?   不对,一定有事情!   难道真想要它的狗命?   顾崽崽飞快地想着,它是逃跑呢还是逃跑呢?   怎么从舅舅手下逃出去,这是个问题。   还没等它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徐令则继续道:“你不是总想出去打猎吗?我带你去。”   顾崽崽觉得它幻听了。   难道是舅舅要把它炖狗肉锅子,临死之前满足它一个愿望?除了这个理由,它委实想不出来,为什么自己无情地刺激了舅舅,还能得到这样的好处。   呜呼哀哉。   “明天,白云寺。”徐令则一字一顿地道,“我拉着你不许去,可你偏偏要去,明白了吗?”   顾崽崽“啊呜”一声。   原来舅舅是打算让自己背锅,哼!   想要同行却被娘拒绝了,然后又把主意打到了自己身上,舅舅可真有出息。   “看起来你是不想出去了。”徐令则皮笑肉不笑地道。   顾崽崽跳起来,把屁股对着他摇了摇,表示很不屑。   有本事直接跟娘说去,真是丢雄性的脸,注孤生的舅舅!   徐令则一巴掌拍过去,从牙缝里挤出来几句话:“如果你想你娘给你找个后爹,吃狗肉的那种,那你尽管和我对着干。”   顾崽崽一听“狗肉”这两个字,权衡了一番,觉得舅舅虽然缺点多,但是不吃狗肉这点,真是大大地好。   它也没纠正徐令则,它亲爹是条狗,舅舅也是后爹。   行吧,既然没有更好的人选,就暂时帮帮舅舅吧。   一人一狗,达成了并不算友好的协议。   顾希音买了香烛回来,路上想自己拒绝得可能也有点太过生硬,回来后便主动道:“那个,九哥,我多买了些香烛……”   “多买香烛干什么?”徐令则的脸色还是很臭,难不成烧给他让他解气?!   结果顾希音真是这么想的。   她说:“我知道你虽然不说,但是对于秦将军的死一直耿耿于怀。我替你去烧烧香,捐点香油给寺里,希望秦将军早日超生,下辈子平安喜乐。”   徐令则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被气死。   真是要他早死早超生!!!   看着他更黑的脸,顾希音很是茫然。   她都这么善解人意了,怎么他还是一张死人脸?   哎呦喂,不要蹬鼻子上脸!   看她脸上笑意渐渐散去,徐令则也见好就收,咬牙切齿地道:“那谢谢你!”   顾希音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还想着大概想起秦骁他心情不好,也算忠心耿耿,便不和他计较,摆摆手道:“我去做饭,今晚吃清淡些吧。”   徐令则憋了一肚子气,晚上还被当成兔子喂,心情真的难以提振。   偏偏顾长泽不会看脸色,半夜回来,一边吃着顾希音留出来的饭菜一边道:“今日顾姑娘没买肉吗?”   但是他今日心情好,并不计较吃的什么,兴高采烈地道:“主子,大好消息,那刺客松口了。”   “嗯?”徐令则眼中露出几分讶然。   “他说他叫涂三,是涂字辈的暗卫。”   “还有呢?”   “……暂时没了。但是他既然能开口,招供也是早晚的事情。”顾长泽大口扒拉着米饭,“再就是他问我解药的事情。我如果没猜错,他们其实也不是心甘情愿,只是被逼无奈。”   徐令则点点头。   “主子您明日让顾姑娘给做一锅东坡肉行不行?我最近都饿瘦了。”   徐令则瞪了他一眼。   想得美!他自己都还被喂了一肚子青菜白粥,现在饿得慌呢!   “明日我要陪她去白云寺上香。”   说话间,外面传出来些许动静,门很快被叩响。   “九哥,你们忙完了吗?”顾希音问。   “进来吧。”   顾希音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盘冻得邦邦硬的东坡肉,笑道:“前些日子做的,一直给顾大哥留的,今日你才来。” 第58章 指点迷津   徐令则的脸黑成了锅底。   给他吃草,给顾长泽吃肉?   而且什么时侯,顾长泽成了她的“顾大哥”?   顾长泽欢天喜地地把肉接过来,道:“还是顾姑娘惦记着我。这几天嘴里都淡出来个……嘿嘿,嘿嘿。”   顾希音看徐令则脸色不好,还以为他们正在商量什么不愉快的事情,识趣地退了出去。   徐令则:“……”   她怎么敢这么漠视自己!   没看见他这么生气,顾崽崽都在舔着他的手背哄他吗?   这么大一个人,还没有狗有眼色,干脆把眼珠子挖了算了!   顾长泽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肉,差点没把牙崩掉了,忙放到火盆旁边热着,这才转头和徐令则说话:“主子,刚才说到哪里来着……呃……”   这般脸色,真是吓人。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主子似乎是吃醋了,不,简直打翻了醋坛子,满屋子都是醋味。   “那个啥……”他觉得该说些什么,可是在主子慑人的目光中,便说不出来了。   “你说到鸟没了。”徐令则冷冷地道。   顾长泽愣住:“鸟没了?什么鸟没了?”   “你的!”   顾长泽顿时觉得下边一凉,哭丧着脸道:“主子,我们家九代单传,就我这么一根独苗苗……”   “放屁!”徐令则粗暴地骂道。   “我要是做错了事情,您给我个痛快,留我个全尸行吗?顾姑娘啊顾姑娘,你这一盘肉,葬送了我的命!主子,温柔乡您享受了,英雄冢我替您进了,我这找谁说理去!”   他就想说句脏话,还适可而止,就被主子威胁要断子绝孙了,人艰不拆。   徐令则阴恻恻地问:“你什么时侯成了她的顾大哥了?”   顾长泽表示自己窦娥冤:“我也不知道啊!但是这不是出于礼貌吗?”   见徐令则不说话了,顾长泽总算偷偷松了口气。   如果不是等着吃肉,他早就跑了。   一会儿肉热好了,泛着令人食指大动的油光,香喷喷的,顾长泽捧着盘子大快朵颐,觉得这些天的疲乏一扫而空,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家主子阴霾的眼神。   饱饱吃了一顿肉,顾长泽整个人都愉悦起来。   “主子,我知道您想什么。”他大概“吃醉”了,忘记言多必失的道理,大放厥词,“您自是觉得,在顾姑娘那里,您是独一份的。可是在顾姑娘那里,您和我们,恐怕没什么区别,都是秦将军的手下,对不对?”   徐令则的眼神想要吃人一般。   “您别这样看着我,我和她同姓,还是她叔叔,所以绝无可能。我就是看您这般,觉得您路走得不对。”   徐令则冷冷地道:“那你倒是给我说说,怎么走才对?”   顾长泽一拍大腿:“花开堪折直须折啊!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虽然吧顾姑娘长得一般,但是保不齐改天再捡回来个男人,人家也发现她的好呢?”   她长得一般的话,这世间就没有美人了。   她的美貌,应该是肖生母。   顾长泽说得唾沫横飞:“您看您之前,是不是还有个容小白脸?您之后,怎么知道没个张三李四王二麻子?”   “放肆!她不是那么随意的人。”   “顾姑娘当然不是。可是大家都不傻,有好的,谁想放过?要不是我们俩一笔写不出两个顾,您以为我不想收了她?就算回家做厨娘,做大夫,是不是都是极好的?”   徐令则的手握成拳,却不得不承认,顾长泽说得都是对的。   是金子,总会发光。   更何况,顾希音之光,若初升朝阳,藏是藏不住的。   他别过脸去:“我做不出那等龌龊之事来。”   顾长泽一脸生无可恋。   主子不开窍,他敲边鼓敲得鼓都要破了也没用啊。   “谁让您霸王硬上弓了?您就不会先定下名分?”   “我用什么身份定下名分?”   “什么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您这个人。”顾长泽一脸恨铁不成刚,“您要是穷小子装有钱来骗她,她肯定生气;但是反过来,那就是惊喜!”   徐令则觉得这话放到别人身上或许对,但是在顾希音那里恐怕行不通。   可是顾长泽的话也给他敲响了警钟。   容启秀喜欢顾希音,他喜欢顾希音,顾崽崽喜欢顾希音,霍铁柱还喜欢顾希音……看看,不论年纪大小,甚至跨越了物种,大家都喜欢她。   徐令则的危机感顿时爆棚。   “等我回京……”他咬牙切齿地道。   顾长泽翻了个白眼:“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滚。”   徐令则把人撵走,自己想了半夜。   他上次说自己是她订婚的人,她似乎也没有怎么强烈地反对。   那如果找个契机,把两人之间的事情定下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一切,都得在开春离开之前落定.   这个契机到底是什么?万万不能弄巧成拙……   顾希音其实也没睡好,前世今生,记忆翻涌,让她泪流了一夜。   爸爸妈妈的工作性质原本不允许生二胎,但是怀了她之后,还是舍不得打掉,所以父母做好了辞职准备,坚决留下她。   后来,当时才七岁的姐姐问,为什么隔壁家都有两个孩子。   父母并没有糊弄她,告诉她,那是因为隔壁老大是个唐氏综合症,所以才可以生第二个孩子。   姐姐聪明地道:“那我也可以装成那样,我想要个妹妹陪我玩!”   外公的学生,冒险给开了这个证明,于是就有了顾希音,并且让父母保留了工作。   是姐姐装傻,父母坚定,所以才有了她。   她出生以后,姐姐跟着爸爸到医院看她,偷偷往她嘴里塞了块糖,差点让她夭折……   小时候,她和姐姐吵架,气呼呼地独自乘车到了外公家,还撒谎骗外公,说已经和父母说过,家里找她找翻了天。   被找到后,姐姐嗓子都哭哑了,她也哭了……哭完了两人都挨了打,然后半夜一起抱怨父母心狠手辣,全然忘了之前两人吵架的事情。   姐姐早恋,谈恋爱和姐夫约会,常常带着她这个小尾巴;姐夫就很惨,礼物每次要买两份,还得帮忙哄她。 第59章 白云寺(一)   姐姐出嫁那天,姐夫的伴郎撞门,不小心挤到了她的手,那么温柔的姐姐,不顾自己的好日子,大发雷霆,把姐夫吓得不轻。爸妈出来解围,看着她手指上几乎退散的红痕,把两人又骂了一顿,姐姐抱着她大哭。   顾希音也哭了,因为知道,姐姐不想离家,即使婚房就买在父母同一小区,但是嫁人了,到底不一样。   她的小外甥才三岁,白白胖胖,像个小团子。他小时候发烧,顾希音自己这个大夫,明明可以应付,却慌得不断给儿科同学打电话,唯恐自己没处置好,他们之间,血脉相连……   她意外去世之后,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有姐姐,他们该如何伤心!   顾希音有时候会忍不住想,如果没有再回去的机会,她再活一世,又有什么意义!   这异世,哪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   徐令则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过去,梦里顾希音广袖长裙,踩着祥云缓缓往月宫而去。   她说她是姮娥,来世间一趟不过是渡劫,现在要回月宫。   徐令则徒劳地伸手去抓她,却抓不到一片衣角,然后他就醒了。   睁开眼睛反应了片刻,徐令则才知道原来是噩梦一场。   他缓缓坐起身来,透过窗纸也能看到外面影影绰绰的光亮。   他心有所感,把窗户掀开一条细缝,冷风呼啸而入,让他瞬间清醒。   与此同时,他也看到了厨房如豆的烛火中,顾希音在背对着他忙碌,顾崽崽在地上晃悠,尾巴在身后晃来晃去。   打更的声音恰在此刻传来,原来才刚到卯时。   顾希音在准备素斋,要带去白云寺,听见徐令则的脚步声,回头惊讶道:“九哥,时辰还早,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是不是我把你吵醒了?”   徐令则看着她肿成桃核般的眼睛,道:“半夜听见女鬼哭,睡不着。”   顾希音:“……”   徐令则走近,自觉坐在小杌子上替她烧火,“为什么哭?是因为我昨晚说话重了吗?”   他直觉不是这个原因,但是还是觉得歉疚。   如果不是昨晚他态度不好,她应该不会被引起这般不好的情绪吧。   “昨晚你说什么了?”顾希音道,然后摇摇头,“我没事,就是想起了旧事而已。”   旧事,她的旧事……   从前徐令则每每因为容启秀而不虞的时侯,常常反问自己,有什么立场不高兴;今日他终于明白了,因为他想取而代之。   他聪明地没有提起那个名字,闷声道:“我以为是因为昨晚我的态度不好。”   “九哥,火慢些。”顾希音道,“煎饼的时侯火不能太急。”   她竟然就此岔开了话题,绝口不提为什么哭,这让徐令则觉得很挫败。   而是从顾希音的角度来说,顾长泽的话可能更对。   不管徐令则还是顾长泽,他们都是秦骁的下属。   若说差点什么,那就是徐令则长得更好,但是她也仅限于欣赏而已。   在她心中,有一道鸿沟,泾渭分明地划开了她和这个时代的所有男人。   “我多烙些煎饼,炒合菜,中午我回不来,你就用煎饼卷菜吃。”顾希音叮嘱道,“记得热一下。崽崽若是不喜欢吃素,你给他两根腊肠,记得要蒸熟了。吃生的他会闹肚子……”   徐令则看着应该拉肚子而亡的某狗,心里呵呵一声。   吃过早饭,顾希音拎着食盒和壮着香烛的篮子出了门。   徐令则等她走了一会儿,慢条斯理地锁了门,对顾崽崽道:“带路,找你娘去!不能贴得太近,若是还没赶到就让她发现,仔细你的皮!”   顾崽崽骄傲地昂起头,它才没那么傻呢!   可能因为是初一的缘故,顾希音刚到山下就发现已经停了很多马车。   白云寺建在半山腰,车马上不去,在下面仰望,一条蜿蜒曲折的小径直通半山寺庙。   寺庙在松柏掩映中,远远望去只能看见高高挑起的檐角。   周围叫卖香烛的人也很多,也有抬滑竿的人招揽生意,还有挑夫专门替人挑东西上去。   顾希音用三十个钱,请了一个挑夫,帮她把食盒拎上去。   这可是一桩钱多活计又轻松的生意,而且顾希音故意挑了个年纪大的,算是照顾他。   挑夫很是感激,憨厚道:“姑娘,篮子我也帮你拎着吧。”   顾希音婉拒,自己提着篮子,和挑夫一起往上走。   挑夫是个健谈的人,道:“姑娘来白云寺,可一定要抽签。抽签免费,解签也就五个大钱,您肯定出得起,据说可灵了。”   “是吗?那我要去试试。”顾希音不动声色地道,“我是听说这里有位得道高僧……”   “您说的是弘通方丈吧。”挑夫道,“那可真是个大好人,二十多年前闹饥荒,要不是弘通方丈拿出寺中的粮食赈灾,我们都等不到朝廷开义仓。”   顾希音笑笑,并没有说话。   弘通方丈确实名声极好,但是她要找的,却不是他。   到了白云寺,多给了挑夫五个大钱,顾希音笑道:“你也去解个签试试。”   挑夫却把钱都揣到怀里,笑道:“五个大钱可以买三两肉了,我可舍不得。那是您这样手头宽松的姑娘消遣,我呀,就求吃饱穿暖,不麻烦佛祖了。”   顾希音被他逗笑,微微点头算是告别。   “顾姑娘?顾姑娘,真是您啊!”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激动的男声。   顾希音回头,看见花七娘身边的柳二,正叼着一根草无聊地靠在寺外高达半丈的香炉旁,笑着冲她摆手。   见她回头,柳二吐出嘴里的草,快步跑过来,看着她篮子中的香烛,笑嘻嘻地行礼道:“您也烧香拜佛呢!”   顾希音笑道:“你也来了。是护送花姐姐来的?”   “不是。”柳二道,“有点别的差事,等人来。”   “那你忙。”顾希音随手从荷包里掏出块一两左右的碎银子,不动声色地递给他,“天冷,去要壶热茶暖暖身子。”   花七娘的底牌,她看不清,所以愿意交好她身边的人,给自己多留条后路。   + 第60章 处处相逢   柳二把银子揣到袖子里,嘿嘿笑道:“多谢顾姑娘赏。上次那差事我没办明白,害您落水,我这还一直不好意思,想着没脸见您呢!”   “谁也没想到那丫鬟突然发难。我听见你不许男人下水,心里感激,只是上次时间紧,没找到机会和你道谢。”顾希音嘴角笑意清浅。   抱着崽崽藏匿于树后的徐令则却黑了脸。   和一个小混混,她笑什么!   “您说这话就见外了。你要是有什么事情,我能出上力的,尽管来找我。”柳二得了银子,把胸拍得啪啪响。   顾希音看了他一眼,低声道:“赌是不归路,还是少去吧。”   说完这话,不待柳二反应,她冲他微微点头,提着自己的东西快步往里走去。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柳二才挠挠头,道:“顾姑娘怎么知道我好这个呢?”   话音落下,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从他身边擦身而过,怀中抱着一只眼睛黑油油的狗,说不出来哪里诡异。   可是他身上的气质很硬朗,纵使柳二这种街头霸王,都没敢生出挑衅的心。   等他也进去,柳二才嘀咕一句:“大男人抱只狗,几个意思?有病。”   捏了捏袖中的银子,盘算着又能去赌两把,柳二哼起了小曲。   顾希音来到大雄宝殿,听着生生梵音,在烟雾缭绕间虔诚跪倒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心中默念道:“佛祖保佑信女,早日寻得归途。若是不能,便保佑我父母亲人,平安喜乐。”   后面还排着很多人,她连多待会儿的时间都没有,深深叩首,上香,然后把手抄的《心经》供奉在佛前。   她磕头的时侯很用力,所以额头中间便留下了红印,即使擦着厚厚的粉也隐隐透了出来。   徐令则心中嗤笑一声,对崽崽道:“你娘竟然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拜佛有用的话,这世上哪有什么生老病死,求而不得?”   顾崽崽哪里懂这些,只知道自己对檀香十分不喜,现在都快被熏晕了,所以趴在徐令则怀中一动不动。   舅舅明明说带它来打猎撵兔子,就是装一装都行啊。   可是舅舅分毫都不装,直接带它来到这里受檀香摧残。   对顾希音来说,求佛不过是自我安慰。   人活着,总要有点希望;拜佛对她的意义大概就是如此。   从人声鼎沸的大雄宝殿出来,顾希音来到不远处的偏殿稍事休息,查看自己带来的素斋有没有在食盒里撒漏出来。   偏殿明显人少了很多,她在角落里找个个地方,蹲下打开食盒。   还好没有撒,只是有个盘子歪了些。   顾希音刚要伸手整理,突然有个光溜溜的小脑袋凑了过来,往她食盒里看去,咽了口口水。   顾希音:“……”   这是一个六七岁的小沙弥,穿着灰色的袍子,小脑袋圆圆的,眼睛亮晶晶,脸蛋白净,十分讨喜。   也许察觉到自己动作的不合适,小沙弥红了脸,道:“女施主你做的素斋真好看。”   “你说的是这个吗?”顾希音笑眯眯地道,用帕子裹着手从里面拿起来一个做成花朵形状的彩色馒头递给他,“麻烦小师傅帮我尝尝味道如何。”   小沙弥本来想拒绝,但是这形状颜色实在让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毫无抵抗能力,于是便飞快地伸手接过来咬了一口:“那我帮你尝尝。”   他咬了一口,眼睛立刻就亮了。   这馒头甜丝丝的,又带着淡淡的奶香,松软可口。   顾希音看着大口咬着馒头,腮帮子鼓鼓的小沙弥浅笑:“小师傅,了尘大师今日见客吗?”   小沙弥愣住了:“了尘大师?庙里没有了尘大师呀。女施主是不是记错了?”   他不知道也是正常,顾希音没有追问,而是转而问起弘通方丈。   “方丈今日有贵客,女施主怕是见不到了。”   “哦?什么贵客?”顾希音好奇地问。   她没什么失望,因为她想见的也不是方丈,只是单纯好奇。   小沙弥想了想后道:“县令夫人,姓,姓……”   “霍夫人?”   “对对对。”小沙弥连连点头,“女施主真聪明。”   顾希音被他逗笑,认识和聪明有什么关系。   不过这样来说,似乎能解释通为什么柳二会出现在这里。   既然事情与霍夫人和花七娘有关系,顾希音就不想掺合,打算绕路走,尽量别遇到。   对于豪门秘辛,她不感兴趣,没什么比小命更要紧。   小沙弥几口吃完馒头,含着手指,意犹未尽,却没有开口。   顾希音又递给他一个,笑道:“这次真没了。”   小沙弥大概不好意思了,脸蛋红红的,谢过她就拿着馒头往外跑。   此刻的徐某人咬牙切齿:果然不是个安分的,多大的她都能招惹上,哼!   “扑通——”   正在盖食盒的顾希音听到声音立刻回头,便看到小沙弥被高高的门槛绊倒,嚎啕大哭起来。   顾希音忙站起身来过去抱起他,见他头脸都没有擦伤,松了口气后问:“小师傅,摔到了哪里?”   “疼,我手疼……”小沙弥大概觉得自己太丢人,变成抽抽嗒嗒的哭,“我的花馒头。”   顾希音:“……馒头没事,我再给你。把手给我看看。”   听说还有馒头,小沙弥的哭声更轻了。   刚才真的,主要是心疼甩出去的馒头。   顾希音替他检查,这才发现摔倒时侯他可能伸手抓了一把门槛或者大门,好巧不巧被木刺在掌心划出了一道血痕。   虽然不严重,但是对于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来说,也算重伤了。   顾希音随身带着外伤药,于是用伤药和帕子简单替他包扎了下,叮嘱他一些注意事项。   小沙弥却眼巴巴地看着她,支支吾吾地道:“女施主,馒头……你忘了没?”   顾希音哑然失笑:“没忘,你等着。”   一盘馒头总共六个,干脆都给他吧。   “希音,真的是你?”   听见有些熟悉的惊喜的声音,顾希音觉得头皮一麻。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想躲着霍夫人,霍夫人偏偏就来了。 第61章 点拨   躲也躲不过去了,顾希音索性大大方方与霍夫人见礼。   霍夫人身边的铁柱喜出望外,上来拉着顾希音的袖子,委屈地道:“顾姐姐你不是说会来看我的吗?你说话不算话!”   顾希音头大,为了哄孩子,只能从食盒里掏出一个馒头递给他。   小沙弥和铁柱年龄相差不大,一左一右站在她身边,各抱着一个馒头啃,情景有些喜人。   霍夫人笑道:“铁柱天天在家里念叨着你。要不是你们俩年纪差太多,我干脆把你定下来给他当媳妇。”   顾希音尴尬地笑,这个笑话一点儿都不好笑。   容启秀的教训告诉她,老牛吃嫩草是挺好的,但是太虚容易闪着腰。   “夫人您今日也来上香,太巧了。”她试图换个话题。   霍夫人让铁柱跟着小沙弥去玩,当然跟着很多丫鬟婆子,自己则牵着顾希音的手一起走到旁边条椅上坐下休息。   “我是陪着贵人来的。贵人在大雄宝殿祈福,我等在外边无事,刚想去抽签,就听到这边有孩子哭,便来看看,不成想竟然遇见了你,真是缘分。”霍夫人是个很快性的人,语速也快,三言两语把事情原委说得清清楚楚。   贵人?   顾希音心里泛起了嘀咕。   比她身份高,而且高得不止一点儿,让她只能在殿外等的贵人,难不成是知府夫人?   其实就是知府夫人,也未必能有这样泾渭分明的距离。   这说明,对方应该身份很高。   可是霍夫人不提,她也不能问,只能暂时按下心中疑惑。   说话间,霍夫人已经不见外地打开顾希音的食盒,见到里面的菜肴,把她夸成了一朵花。   顾希音笑着谦虚几句。   “我们都是来讨素斋吃的,你还有心带素斋来。”霍夫人笑道,对于贵人也并未多提。   看看四下无人,她忽然凑近道:“我给你透个信儿,刚从京城得来的消息。”   顾希音一惊,不知道她要和自己说什么。   “容启秀这次回去请罪,不知道是他自己的主意还是岳家给出了主意,非但没有被惩处,还被今上赞了一句‘年轻有担当’……”   顾希音没想到,她要说的竟然是容启秀,心中第一个念头竟是,那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霍夫人叹了口气道:“你们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些。当年不是你供养他,送他进京赶考,他也不会成为本朝最年轻的探花郎。这负心薄幸的陈世美!”   顾希音低头,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表情合适。   时过境迁,再提起这件事情,她已云淡风轻。   “别的倒是不怕,你这人品,说媒的能踏破门槛。只是他日后还纠缠于你。但愿只是我把人想坏了,希音啊,你自己孤身一人,多个心眼,多多防备。”   顾希音笑着点点头。   “依我的意思,你早早定下婚事为好。”霍夫人道,“毕竟夺人之妻,这罪名不轻,能让他忌惮些许。”   然而没等顾希音说什么,她自己又否决了自己,“自古民不与官斗,要是那中山狼真生了这种心思,你嫁入寻常人家,也奈何不了他。”   顾希音这才道:“多谢夫人为我百般操心。然我与容启秀,当初并未有婚约,男婚女嫁,各无妨碍,也不能说他始乱终弃,我早已放下。再者,他应该不至于勉强于我,毕竟我对他,也算仁至义尽。”   霍夫人叹了口气,心道你哪知道,这世上中山狼处处皆是。   然而她到底没再说,拍着顾希音的手背道:“你心里有数便行。但是我还是觉得,你想办法和侯府那边联系下,看看侯府那边是否能有依靠上的人替你作主。我听说侯府老祖宗让人来接你?你到时候千万得哄好她。”   顾希音点头答应。   侯府她没打算回,至于容启秀……   从前她是很怨的,但是现在反过来看,他能做出这样的选择,似乎也没有什么难以理解的。   有人追求事业,有人追求爱情,这在现代,早已是一个没有高下的自由选择。   容启秀大概是先选择了爱情,然后后悔,转而追求事业,虽然不厚道,但是也不是罪无可恕。   当然,作为受害的一方,顾希音只能说懂得,却无法说原谅。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那是菩萨。   她这个凡夫俗子,懂得,然后开解自己,已是极限;容启秀如何,内心是否平静,那都不是她所关心的了。   霍夫人不知道顾希音已经想了那么多,道:“侯府的事情我已经托人去打听,还没有回信。正好这次贵人也从京城中来,我可以旁敲侧击替你打听下……”   顾希音忙道:“多谢夫人,不敢劳烦您。”   万一惊动了那边,想起她来,岂不是不妙?   霍夫人似乎看穿她心中所想,道:“你放心,我心中有数,不会让侯府那边对你生出坏印象。走吧,咱们去抽签去!”   顾希音笑着点头,伸手扶她。   京城来的贵人?   来到这穷乡僻壤做什么?   但是似乎也不能这么说,华江县可是先皇起家的地方,又是重要的交通枢纽,所以有贵人来,似乎也是情理之中。   顾希音拎着素斋,自有霍夫人身边的丫鬟主动帮忙。   “你这是送给谁的?”求签在另一个方向,往那边走的时侯霍夫人问。   “后院一个大师,没什么名气,但是我和他颇为投缘。”顾希音笑道。   “你走到哪里都是个讨喜的孩子。”   顾希音对抽签并不感冒,但是看霍夫人兴致勃勃,便也抽了一签。   霍夫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签,又看顾希音的。   “上上签,快让我看看是什么。”   顾希音并不相信,所以也就无所谓,把签文送到她面前。   霍夫人缓缓念出来:“千里姻缘一线牵,只羡鸳鸯不羡仙。哎呦,真好。”   顾希音心想,她这样的小仙女,羡慕什么鸳鸯?还是做她的小仙女好了。   千里姻缘,也不怕累死月老。   隐在树后的徐令则摸摸顾崽崽的皮毛,脸上露出个满意的笑容。   这签文,甚灵! 第62章 追来   顾希音面上做出娇羞之色,实则对签文不屑一顾。   霍夫人的也是上上签,环顾四周,个个面有喜色,显然都拿到了好签。   顾希音趁着低头假装的功夫,默默翻了个白眼。   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如果拿不到好签,谁会有心情捐香油钱?   寺庙创收罢了。   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的想法有得罪佛祖的嫌疑,在心里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她真不是一个虔诚的信徒,有事才想起临时抱佛脚。   霍夫人要拉着她去解签,穿着崭新青色比甲的丫鬟却进来小声禀告:“夫人,周夫人出来了。”   霍夫人忙对顾希音道:“我得先过去了……”   “夫人您先忙。”顾希音微微屈膝行礼。   霍夫人匆匆忙忙往外走,又叮嘱下人照看跟着小沙弥不知道跑到哪里的铁柱。   顾希音看着手中的签文,本想揉碎了扔掉,又怕被人发现,便随手塞到了袖中,拎着食盒去后山找了尘大师。   了尘大师在她看来就是这白云寺的“扫地僧”,六七十岁的年纪,发须俱白,慈眉善目,每次见他都穿着打补丁的灰色僧袍,但是浆洗得十分干净。   只是与想象中方外之人神秘莫测、性格诡异不同,了尘大师性格和善,而且有种老顽童似的单纯。   顾希音第一次来,休息时吃自己做的麦芽糖——麦芽糖脆生生,甜丝丝,外面裹着厚厚一层香喷喷的芝麻,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咽口水的声音:“你这个糖,一定不好吃。”   顾希音:“???”   她回头,就看见了尘大师站在她背后,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的麦芽糖。   看见他得道高僧般的模样,顾希音站起身来。   “要不你给我尝尝?”   听着他第二句话,顾希音忍不住笑了,把装糖的荷包递给他。   然后就结下了这个善缘。   认识久了她惊喜地发现,了尘大师竟然负责看守后山的一处藏书阁。   据说因为这里是高祖起家之处,所以高祖登基后对这里格外优待,白云寺作为华江县唯一的寺庙,当初也得到了许多封赏,其中就包括这藏书阁,里面藏了大量珍贵佛经。   顾希音凡夫俗子,对于佛经的所有认知就是《心经》,最多现在耳濡目染多知道几本诸如《金刚经》、《地藏经》,也仅限名字而已,所以她对珍贵佛经也没什么兴趣。   但是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其他书籍,包括很多流传下来的孤本医书,这些对顾希音就有莫大的吸引力了。   了尘大师很大方,每次都让她尽情去看,甚至还让她偷偷借阅。   但是顾希音爱惜书,也担心自己弄坏,所以从未带出去,做的最过分的事情可能就是在藏书阁偷偷藏了几日,夜以继日地看书。   很多书她已经抄写过,但是并没有抄完。   这次因为帮徐令则研制解药,她有了些新的想法,迫切地想要翻阅资料。   所以她此行,除了拜佛,还有这个重要目的。   顾希音出来的时侯,眼角瞥见大雄宝殿门口围着许多人。   她不经意地看了一眼,便看到背对着她的霍夫人,正和一个女人说话。   那女人戴着长长的帏帽,看不清脸,但是身上穿着海棠红锦缎袄子,下面一条白绫裙,披着颜色艳丽的雀金裘,看身形打扮,年纪倒不是很大。   顾希音一个土包子能认识雀金裘,还是因为她看温昭穿过。   而温昭的那件,据说是秦骁所赠……   摇摇头驱逐了自己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顾希音沉静地提着食盒往后山走去。   比起前面的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后山安静了许多,松柏掩映,空气湿润,能听见啾啾鸟鸣和潺潺流水之声。   顾希音来这里早已是熟门熟路,偶尔遇见几个种菜取水的和尚,也都会和她打招呼。   “汪汪汪——”身后突然传来了犬吠之声。   顾希音顿下脚步,后头惊讶地看到顾崽崽欢快地向她跑过来,身后跟着不紧不慢的徐令则。   “……九哥,你怎么来了?”   这句话基本等于废话,这人不是跟着他来的,还能是怎么来的?   想到霍夫人带着的“贵人”,她顿时气急,快步走过来推搡他:“谁让你出来的!回家看门去,药材让人偷了怎么办!”   徐令则看她急得脸色绯红,心里舒服,伸手搂住她:“我一个人在家害怕。”   顾希音身形一僵:“???!!!”   徐令则一定是被上身了,还是被说话肉麻的女鬼上身,否则谁也别想说服她,那样高大威猛的男人,能说出这般娇滴滴的话来。   正当她被雷得外焦里嫩之时,就听耳边传来他极力压低的声音:“这里不对,跟我回去。”   顾希音愣住了。   她当然相信徐令则,而且看书这件事,不是什么紧急之事,所以没有迟疑便道:“看你这点胆子,走吧走吧。”   顾崽崽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人,觉得今天自己立功了,回去舅舅一定会有奖励,高兴地“汪汪汪”叫起来。   听着它亢奋的声音,徐令则威胁地抬起右脚做了个踹飞的姿势,顾崽崽立刻蔫了。   傻狗,现在兴奋什么,唯恐别人发现不了异常吗?   顾崽崽却觉得,舅舅真不厚道,信口扯谎,还装得这么一本正经。   感觉娘要落入他虎口,好怕!   顾希音精神紧张,没有注意两人虽然松开,自己的手却被徐令则拉住。   她满脑子都想着,这个不对,是不是和霍夫人陪伴的贵人有关。   如果暗中有什么算计,那肯定是针对徐令则,而不可能是自己。   “九哥,你小心点。”往外走的时侯,顾希音不放心地嘱咐,“如果有衙役,忍气吞声,不要和他们发生正面冲突。”   “嗯。”徐令则沉闷地答应了一声。   她的手,并不是书中描述得那般柔弱无骨,而是微凉修长、骨节分明,掌心似乎还有薄茧。   徐令则知道,那是她干活留下的。   可是就是这样的一只手,握在手中,他觉得握住了无与伦比的美好,紧张到手心出汗。 第63章 圆寂   若是顾希音知道,自己紧张到无以复加,这人还有心情想这些有的没的,一定一巴掌拍过去让他清醒清醒。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担心会遇到霍夫人一行,想着应对之策。   “女施主,女施主你别走——”身后忽然传来小沙弥带着哭腔又带着惊喜的声音。   顾希音听出是刚才蹭糖吃的小沙弥的声音,不由顿下脚步转身,便见他两条小腿飞快地朝自己跑来,脚步不稳,像只笨拙的小企鹅。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她看到这种情景都想笑了。   “小师傅,”顾希音不动声色地站在徐令则前面,用身体挡住他,口气温和地道,“怎么了?”   小沙弥跑过来,仿佛害怕她跑了一般,紧紧抓住她的衣袖,大口喘着粗气,“女,女施主,求求你救救我师祖。”   “你师祖怎么了?”顾希音看他眼睛里都是水舞,鼻尖是亮晶晶的汗珠,知道他是真的着急了,“慢慢说。”   小沙弥见她态度温和,“哇”地一声就哭了:“他们说,他们说我师祖圆寂了。”   顾希音一愣。   后山之中藏着小沙弥的师祖?   难道是了尘大师?   圆寂了?   许多问题浮上脑海,让她有一瞬间的怔愣。   “别管,跟我回去。”徐令则在她耳边用极低的声音道。   从他的角度讲,这件事情透露出很多诡异之处。   女人和孩子,往往更容易让人掉以轻心。   他正觉得不对,要带顾希音离开,这小沙弥就出现了,不得不让人多想。   “女施主,你不要听他的。”小沙弥急了,两喘泪珠噗噗往下掉,水洗过的眸子满满都是愤慨和无助,“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求求你去救救师祖。”   顾希音并没有察觉出来异常,徐令则的眼睛则眯了起来,一把抓住顾希音的手臂。   顾希音:“?”   “小和尚,你听见我刚才说什么了?”   他刚才说话的音量极低,根本不足以让别人听到。   除非——   小沙弥身怀绝技。   可是这也似乎说不过去,一个这么小的小沙弥,就算从娘胎里开始习武修炼,又能到什么程度?   小沙弥抽抽嗒嗒地道:“你不让女施主救师祖,你是坏蛋,大坏蛋!”   徐令则:“……”   似乎有什么不对劲,这小和尚呆头呆脑的。   顾希音略想了下道:“你师祖是谁?了尘大师吗?”   小沙弥点点头。   顾希音立刻道:“快带我去。九哥,你在这里,不,你下山等我。”   可是徐令则既然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如何能让她去?   “不能去。”他口气冷硬,不容商量,“这里不对劲,四周都有高手。”   “高手是什么?”小沙弥愣愣地问。   徐令则:“……”   竟然又被这小和尚听见了去?   顾希音道:“这后山我来过许多次,了尘大师与我也有交情,九哥,我得看看去。”   徐令则走到她面前,直直地看向她,而顾希音不闪不避。   “九哥,没事。”   她算什么人?根本不值当别人费尽心思对付,至少现在如此。   徐令则见她态度坚决,深吸一口气,握住她的手:“谨慎些,我让你走必须跟我走,要不我把你打晕带出来。”   顾希音知道他也是好意,所以立刻点点头。   虽然对于把他拖进来心有歉意,但是这些日子的相处让她很明白,徐令则是不可能在发现异常后还抛下她自己离开。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觉得,但是就是很坚定地这么想。   小沙弥冲徐令则“哼”了一声,拉着顾希音就往里跑。   而次刻,迎面也有僧人急匆匆地往外跑,看见小沙弥还道:“戒色,你不要乱跑。师祖圆寂了,到处都乱,你照顾好自己。”   戒色……   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和尚,戒哪门子的色!   戒色大声对来人道:“师兄你不要乱说,师祖才没有圆寂呢!我已经找来了神医!”   来人一路小跑,但是还是扫了一番顾希音,道:“神医也救不回来了,你别捣乱。”   目光中满是对顾希音的怀疑。   “神医肯定有办法,刚才我受伤了,女施主给我上药,立刻就不疼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缘故,他才坚定认为自己是神医。   顾希音有些哭笑不得。   但是她着急见了尘大师——从前经常见,她上次来也就是几个月前,了尘大师身体康健,和她说说笑笑,饭量也很好,怎么会突然圆寂呢?   她提醒道:“戒……小师傅,先带我去看看了尘大师吧。”   小沙弥到底是孩子,这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好,好,好,我们快走。”   小沙弥拉着顾希音的右边袖子,徐令则拉着她左手腕,三人就以这么诡异的姿势往前走。   了尘大师还住在原先住处,只是现在外面已经围了不少人。   令顾希音觉得奇怪的是,好几个人根本就不是僧人打扮,可是此刻悲痛欲绝。   他们要进去,也被这些人拦住了。   戒色大声道:“你们是谁?快别挡着神医救师祖!”   几人脸上露出震惊之色,看看顾希音,有人面色似乎松动了些。   顾希音并不认识他们,却耐着性子道:“我和了尘大师算是忘年交,让我进去看看他可否?”   几人交换了个眼神,虽然悲痛,却还是让开了。   而从始至终,徐令则身体紧绷,像拉开的弓,蓄势待发。   顾希音顾不得多说,担心他们拦住徐令则,反手握住他的手,表示两人关系亲近,抬脚就往里走。   几人到底没有拦他们。   了尘大师的住处,陈设简单,进门就是床榻,了尘大师躺在上面,双目紧闭,双手紧紧抓住自己胸前的僧袍,面色很痛苦。   这日阴天,光线很暗,徐令则在打量四周简陋的陈设,而顾希音已经来到榻前伸手替了尘大师诊脉。   与此同时,原本站在屋外的几人都进来,围在旁边。   特别奇怪的是,僧人们没有进来,这些不认识的人却进来了。   “你们让开,别挡住光线。”顾希音不耐烦地道。   确实已经没有脉搏,她要检查瞳孔状况。 第64章 起死回生   虽然顾希音态度不好,但是或许她表现出来确实会点什么的模样,几人被她说愣了,都下意识地往旁边站了站。   而顾希音检查了了尘大师的瞳孔,脸色一喜,也顾不上看别人脸色,便动手给了尘大师做起了心肺复苏。   如果她没有诊断错的话,了尘大师乃是突发心疾,事先并没有任何征兆。   众人看她竟然敢那般“击打”了尘大师的“遗体”,顿时气急要上前阻拦。   徐令则伸手拦住几人,回头道:“希音,解释一下。”   虽然着急,但是他并不会冲动地暴露自己的身手。   顾希音也不说大话,一边不停施救一边道:“我是在救人。这般施救,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众人见她动作一直不停,面色严肃,不知道为何心里都信了几分,眼睁睁地看着她惊世骇俗地动作。   “你过来——”顾希音点了一个人,“按照我说的,给大师度气。”   人工呼吸,还是别人来吧。   被点到的人短暂怔愣之后,和周围人交换了个眼神,咬咬牙上前帮忙。   一时之间,屋里除了顾希音施救的声音,静谧一片。   小沙弥戒色呆呆地看着顾希音动作,惊讶地张大嘴,口水流出来了也不自知。   他是这里对顾希音医术最相信的人,但是也没想到,她救人的方式,如此与众不同。   当外面凌乱的脚步声传来时,屋里的一人竟然还出门去阻拦,没用顾希音分神就暂时稳住了局面。   顾希音一心一意在众人充满期盼的目光中施救。   徐令则是个极聪明又胆大心细的,见顾希音动作有吃力的征兆,气息也急促起来,上前声音沉稳地道:“一直这样便可以吗?让我来试试,你在一旁指点便可。”   顾希音确实累得有些吃受不住,便没有推辞,把位置让给他。   事实上,根本不用她指点什么,徐令则已经做得像模像样。   “对,就是这般,九哥不要停。”   过了一刻多钟,当众人耐心都接近耗尽的时侯,有人惊喜地道:“动了,动了,我看见大师手指动了下。”   然而众人定睛去看,却并没有发现。   可是刚开始说话的人却一口咬定,绝对是动了。   戒色眼巴巴地盯着大师的手看去。   这次没有让大家等很久,了尘大师睁开了眼睛,呻、吟着道:“疼死我了。”   人,活过来了!   顾希音松了口气,对徐令则道:“九哥,可以了。”   徐令则直起腰来,在她身后站定,俯身看着她给了尘大师诊脉,用守护的姿势隔开她和身后众人的距离。   顾希音对此并不知情,笑着对茫然的了尘大师道:“大师现在感觉如何?”   “顾施主,你来了?”了尘大师看看她,眼神欢喜起来,“给我带素斋了吗?”   众人,包括顾希音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刚从鬼门关走了一趟,也知道喊疼,却不先问问自己的状况,直接要吃的,真是个老顽童。   这时候一个弱弱的犹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师祖,我吃了,我吃了……”   “馒头”两个字还没说出口,了尘大师已经挣扎着要做起来,面色愠怒。   “戒色你个小兔崽子,吃我的素斋!哎呦,疼……”   “您快躺下,”顾希音道,指着自己身后桌子上的红漆食盒,“素斋在呢。”   “在?在就好,在就好。顾施主,你好久没来看我了,馋得我就要下山去找你。”了尘大师委委屈屈地道。   顾希音:“……”   这真的不怪她。   她最近一直忙活徐令则的事情,哪有功夫来?   徐令则很意外,了尘大师原来这般孩子气。   他看着了尘大师,后者也盯着他看——因为这个屋子里,只有他最陌生。   顾希音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我远房表哥,排行第九,徐令则。”   “徐施主你好福气。”了尘大师道。   顾希音:“???”   徐令则却露出难得的笑意,竟然点点头:“确实。”   顾希音总算反应过来,也不能去争辩两人关系,否则了尘大师真较真起来,恐怕徐令则的身份就藏不住了。   她开口道:“大师你犯了心疾,前两天就没有任何感觉吗?”   “心疾?”了尘大师看着戒色红红的眼眶,惊讶道,“突发心疾吗?那我竟然没事,真是大难不死。戒色你别哭了,哭得像只胖兔子,丑。”   戒色瞪着溜圆的小眼睛盯着他,气鼓鼓地道:“师祖真坏!要不是我找来女施主,他们都以为您圆寂了,要把您烧成舍利呢!”   顾希音扶额,没想到这小沙弥嘴巴还挺不饶人的。   什么烧成舍利,也就他一个人这般想了吧。   了尘大师一本正经道:“我成不了舍利,我这辈子犯了太多戒条。我这是命数不到,老天不收呢!你们,都出去吧,站在这里挡光。”   他说的,正是顾希音先前认为陌生的几个人,也是徐令则一直戒备的几人。   几人交换了个眼神,为首一人斟酌片刻,目光转向顾希音,俯身行礼道:“多谢顾姑娘救命大恩。敢问顾姑娘,了尘大师他现在……”   “他没事。”顾希音道,“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但是他心疾这次发作比较厉害,日后要吃药调理,而且有很多要注意的事项。我要认真想想,走之前会把药方和要注意的都写下来。”   “多谢姑娘高义。”   “嗯……那个……”顾希音觉得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   “姑娘可有难言之隐?”那人神色立刻紧张起来,“是关于大师病情的吗?”   难道她刚才说这些话只是为了宽慰大师的?   了尘大师豁达道:“顾施主,你有话直说便是。我已经七十有二,活到现在已经赚了几十年……”   “大师!”几人惊呼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了尘大师不以为意,几人却十分紧张。   顾希音内心:卧槽,感觉不小心又知道了什么秘密。   苍天可鉴,她对别人秘密,一点儿都不感兴趣。   知道越多,死得越快。   “我只是想说……” 第65章 老顽童   “……我只是想说,因为大师常年吃素,年纪也在这里,所以骨质比较疏松。刚才又着急救人,所以可能手下分寸没有掌握那么好……”   “顾施主,你有话直说,绕来绕去我听不懂。”了尘大师着急起来吃素斋,直截了当地道。   “大师,您肋骨断了两根。”   嗯,事有轻重缓急,权衡利弊,请您别见怪。   众人:“……”   徐令则:怪不得刚才他觉得有什么断裂的声音,原来是骨裂。   了尘大师很豁达,摆摆手道:“顾施主也是为了救我性命。只是,不影响吃饭吧。”   顾希音:“……不影响,好好将养一段时间就好了。正好你心疾也需要静养……”   话说出口她又觉得有些不对。   这般说,好像要人家感谢她和徐令则弄断人家两根肋骨似的。   好在了尘大师不是挑字眼的,对屋里的其他人道:“你们都退下吧,出去把外面那群聒噪的也都带走。戒色留下,喂我吃饭!”   顾希音:你确定要让这个还没有桌子高的小沙弥喂你?   戒色含着手指,眼巴巴地看着了尘大师道:“那师祖,能不能分我一些吃。”   众人倒绝。   九死一生,肋骨断裂,一老一小还有心思吃,真不知道是心大还是傻。   “出去出去。”了尘大师不耐烦地摆摆手。   这时候起先说话的那人又站了出来,郑重对顾希音道:“顾姑娘,感谢你对大师救命之恩。我等皆是受过大师恩惠之人,所以自发留下保护大师安危。这件事情还请你帮忙保密……”   这番话漏洞百出。   首先了尘大师一个和尚,不招惹俗世,有什么需要保护的?   而且这几个人,怎么看都不是寻常人,那么凑巧都被了尘大师救了?   难道救人像买白菜那么容易,而且每次都能买到水灵灵的?   当然眼前这几位彪形大汉,和水灵灵这个词,差距有点大。   但是顾希音何等聪明,立刻点头:“诸位放心,我和了尘大师不是今日相识。大师替我保守了许多秘密,我感激不尽。”   比如她识文断字,精通医术这些事情,其实都很难解释。   尤其她和了尘大师相交时,和容启秀也就是刚刚认识,说他教自己的实在勉强。   她一心想穿越回去,所以病急乱投医……   徐令则眼中露出几分赞赏之色。   为了避免惹上麻烦,给对方一个把柄,才能彼此相安无事。   但是很快这种赞赏又变成了一种近乎自责的情绪。   ——为什么顾希音会做出这样的妥协,说到底,还是为了保护他。   他从前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日需要女人为他百般周旋。   只是虽然自责,他却并不觉得屈辱,反而觉得心里有种难以言说的情愫。   了尘大师嫌弃道:“快都出去,别吵我休息,吵得我脑壳疼。”   几人这才出去。   顾希音也不能真让戒色一个小孩去照顾了尘大师,便先替他固定了断骨,然后喂他吃饭。   其实本来不应该这么快进食,但是了尘大师执意如此。   徐令则坐在一旁静静看着。   了尘大师吃得差不多了,还笑着招呼他:“来来来,过来坐。”   徐令则靠近了些。   了尘大师上下打量他一番,点点头道:“尚可。”   顾希音:“……”   总觉得这老和尚要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所以她连忙道:“大师你好好养着,若是想吃素斋,我隔几天就托人给你送一次。”   至于她自己,还是算了。   当两个身份都隐秘的人碰撞到一起,说不定能擦出什么火花,砰的一声大家全炸了。   “隔几天?”了尘大师刨根究底。   顾希音伸出白皙的手掌晃了晃,认真地讨价还价:“五天怎么样?”   了尘大师想了想,开始卖可怜:“三天吧,你看我死里逃生……”   “好。”顾希音笑着答应下来。   她对卖萌的大师,也毫无抵抗能力。   被忽视的顾崽崽在地上来回走动,“汪汪汪”了几声,对于这个和自己争着卖萌的老和尚表示无情嘲笑。   胡子一大把了,也好意思,哼!   了尘大师心满意足了,这才想起问自己的病情:“顾施主,你觉得我还能活多久?”   “这个大师恐怕要去前院抽签问问了。”顾希音面无表情,“我只能保证您听话遵医嘱,心疾就没事。”   “没事?怎么会没事呢?”了尘大师对这个答案似乎不太满意,喃喃地道,“人有旦夕祸福呢!我还是嘱咐你几句吧。”   顾希音:“……您有什么话就直说,我听着呢。”   感觉老和尚想谈条件,想要更多的好吃的。   老弱妇孺,原本就应该得到更多的照顾;更何况这么多年,顾希音得了尘大师诸多照拂,并不能因为他有所隐瞒就抹杀他对自己的好,所以顾希音心里十分愿意纵容他。   可是她错了。   了尘大师道伸手摸了摸白色的胡子道:“我自幼在白云寺长大,未曾入世,活了这么久,好歹积攒下来点家底。吃了你几年素斋,便留给你吧。”   他说这话的时侯口气平静,脸上还带着笑容,仿佛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般稀松平常。   顾希音愣了下,同时听见外面的抽气声,随即也用轻松的口气道:“我才不要呢!我肤浅,留恋万丈红尘,您的袈裟宝杖佛珠这些宝贝,我不敢收。好了好了,您快好好休息。您这身体,多了不敢保证,再活十年八年没问题。”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她不贪;皇冠虽好,她脖子细,撑不住。   作为一个背负着来历秘密的人,她实在无意于再承受更多秘密。   了尘大师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顾希音忽然觉得自己的小心思无所遁形,笑笑后口气轻松道:“当然,我还是厚颜继续要来看书的,行吧。”   “嫌弃我的东西烫手是不是?”了尘大师中气十足地道,完全不像一个病患。   顾希音诚恳地点点头:“您说得对。”   了尘大师:“……”   了尘大师气呼呼地别开脸不看她。 第66章 打哑谜   顾希音笑着站起身来收拾碗筷,道:“您这里有纸笔吗?我要写药方和注意事项,您要拿出吃饭的精神头好好吃药。别看现在没事人一样,但是心疾这种,犯病就是要命。”   必须得把事情的严重性强调再三,否则了尘大师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可是饶是如此,了尘大师还是不以为意:“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只是换个地方侍奉佛祖罢了。”   顾希音沉默片刻道:“对您自是没有区别,可是想想身边的人。佛说轮回,您此生潜心向佛,来世定然能投生个好去处。我这样的,犯下无数杀戒,自是和您去不了一样的地方。想想不能再见,我难受。”   “杀戒?”   “对呀,”顾希音眨巴眨巴眼睛,“鸡鸭鱼,也算吧。”   徐令则:“……”   了尘大师指着徐令则道:“你那些若是犯了杀戒,他又怎么算?”   竟然又把矛头指向了徐令则。   顾希音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您认识我九哥吗?”   了尘大师干脆地道:“认识。”   顾希音脸上露出惊讶之色,看看他,又看看徐令则。   徐令则神色平静:“恕我眼拙,并没有认出大师。”   “没认出来就没认出来,我就送你两个字,”了尘大师又挑剔地扫视他一番,伸出两根手指,“惜福。”   顾希音最不喜欢打哑谜,四下环顾见屋里没有纸笔,便又问了一遍。   了尘大师对徐令则努努嘴道:“藏书阁里有,让戒色带你去吧,让他留下来照顾我。”   顾希音有些迟疑,徐令则却道:“去吧。”   然后他轻轻踹了崽崽一脚:“保护你娘。”   顾崽崽立刻像得令的士兵,兴奋地摇摇尾巴,保证一定完成任务。   最近徐令则偷偷喂了它许多生肉,小东西的野性被激发出来不少。   顾希音冲两人点点头,牵着小沙弥的手,招呼崽崽,轻车熟路地往藏书阁而去。   “秦骁?”了尘大师一扫在顾希音面前的慈眉善目,表情严肃地问。   徐令则见他直接拆穿自己的身份,也没有否认,问:“不知从前我与大师在何处见过?”   “我夜观天象……”了尘大师打量着他的神情,“总之,我就是知道你身份,也不怕你杀人灭口。”   徐令则微笑:“她既然那般说了,我就是原本有心,现在也无意了。”   “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尘大师不客气地道。   徐“牛粪”,不,秦牛粪并没有生气,反而道,“我想问大师,我和她……是天作之合?”   了尘大师嘴角抽了抽,额头上就差直接写着“臭不要脸”四个字了。   “想得美。”   徐令则:“……”   他是想得美,可是这老和尚,之前明里暗里说的,难道不是他和顾希音?   生气!很生气!   “我只是觉得,你这身份堪堪配她;哪个说非你不可了?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尘大师道,“回头有更好的,我也会让她考虑的。”   他言语间是真的在认真考虑他这个人如何,至于秦骁逃亡、“身死”那些事情,则完全没有提起,也不在意。   徐令则原本是很坚定的无神论者,但是被他言语蛊惑,竟然动摇了,现在想想,自己也觉得可笑。   “那敢问大师,是如何看出我们之间……”   “不是你们,是你。”了尘大师从鼻子里发出一声鄙夷,“你看那丫头的热切样子,打量谁眼瞎?”   徐令则:“……”   他真的这么明显了吗?   被人察觉,徐令则没有惊慌,反而有一种“果真如此”的被认同感,同时心里有莫名的欢喜和无尽的希望。   “那丫头要是看上你了,是你有福;看不上,你这人定然死缠烂打,那是你的事情,也就罢了;但是若是她看不上,你想勉强她,就要问问我答应不答应了!”了尘大师话音骤然严厉。   徐令则没有回答,定定地看着他,目光平静而坦然。   “我要留给她的,怎么都会留给她。”了尘大师略缓和了口气,“总不能白白吃她这么多年饭,不能安心去见佛祖。”   徐令则也不问他身份,不提这小小的后山,高手环绕,只道:“多谢大师对她拳拳爱护之心。”   “不用你谢,等你将来成了她相公再说。千万别学姓容的小子,将来有报应的。她悬壶济世,是佛祖要庇佑的人。你秦骁杀人无数,若真是聪明,就算出于算计之心,也要好好对她,洗去这一身血腥之气。”   徐令则眼神中却闪过倨傲之色,“秦某不才,然而从未想过要从她那里得到除了感情回应意外的任何东西。入军营,卫我家国,此生无悔,纵死后堕入十八层地狱又如何?”   了尘大师冷笑:“你用这些话哄别人就算了。你扪心自问,落到今日田地,是因为你保卫你家国还是你们利欲熏心,祸起萧墙?”   徐令则几乎把后槽牙咬碎,半晌后方道:“今日之局面,非我本意。若说要怪,便怪我不知变通,只知行军打仗,不顾朝堂纷争,才会导致今日苦果。但是长风破浪会有时,总有我秦骁重整旗鼓,翻云覆雨那一日。”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见顾希音娘家人的感觉。   “这些我都不关心,只是想想你要带她走,便觉得不希望你有那一日了。”   徐令则:“……”   若是别人说这话他肯定早就恼了,可是了尘大师这般说,他不知为何,除了觉得有些好笑,并不生气。   说话间,外面传来顾希音步履匆匆的声音。   帘子被掀开,一人一狗前后而至。   “药方已经写好交给外面的人了。”顾希音道,“但是我觉得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再给大师扎几针吧。”   “我不扎针,我害怕你那银针。”了尘大师断然拒绝。   徐令则却看着顾希音,若有所思。   也许他的目光太灼灼,顾希音微微脸红,垂眸道:“九哥,你先出去替我守着,别让人打扰。不扎针大师恐怕还有性命之忧。”   本来她根本没提这件事情,出去一趟却变了口风,徐令则不得不多想。 第67章 签文   他深深地看了顾希音一眼,没说什么,沉默地出去了。   顾希音也顾不上照顾他的情绪和怀疑,对上了尘大师探究的目光,她咬着嘴唇,一字一顿地道:“大师的心疾,乃是有人故意害您。”   她刚开始就觉得哪里不对劲。   虽然从来没有给了尘大师诊脉,但是她并不是一个粗心的人,竟然完全没有发现他身体的异状,这本来就不对。   刚才她带着戒色去藏书阁,一进去她就用异于常人的灵敏嗅觉闻出来了不对。   檀香之中,隐隐透着清冷的香气,和檀香那种甜腻浓郁的香气截然不同。   她找了个理由打发戒色出去,自己趁四下无人,走到香炉前用手指拈起些香灰放到鼻尖轻嗅。   然后,顾希音脸色变了。   她故作镇定,走到书桌前拿起纸笔写下了药方,看似从容,实则手都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   ——了尘大师这般与世无争,谁那么心狠手辣要害他!   “檀香里掺的什么东西?”   “一种海外香料,罕见珍贵。”顾希音严肃地道,“是毒药,也能救命。我曾托人打听过,千金难得。用上一段日子,就容易引发心疾。”   “那你刚才怎么没想到?亏我那么多书,都给你白看!”了尘大师气呼呼地道。   顾希音:“……我没想到有人会对你一个看守藏书阁的老和尚下手。而且能够引发心疾的因素很多,我无法一一推测。”   尤其是刚开始,谁会上来就做有罪假设?   她想起徐令则不许她进来,想起进来时侯见到的几个人,再联想起了尘大师差点被圆寂……每一桩事情都在提醒她,了尘大师背后的秘密,令人心惊肉跳。   “所以您与其担心自己寿限,不如把想要谋害您的人先找出来。”   “找出来?”了尘大师脸上的笑意有些嘲讽,“罢了,我不死,总有人不安。”   顾希音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好。   “害怕了?放心,不会连累你的。”   听着他打趣的声音,顾希音道:“只是没有您这般豁达通透,不能如此从容说出生离死别。”   这个世间,真没有多少留恋,但是又处处是牵绊。   这是她生活了七八年的地方。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了尘大师看她微红的眼眶,道:“明明是个聪明的,愚笨起来也让人头疼。不管我活着死了,藏书阁的钥匙都给你。”   顾希音笑道:“那就多谢大师了,我只浏览抄写,绝不外带。”   “怎么处置都好,这是我的私产。”   顾希音惊讶地嘴唇微张。   ——她实在是太迟钝了!这几年来她来看书,不管什么时侯来,除了了尘大师,藏书阁中从来都没有过外人,她竟然没有觉得不对。   “行了,把药方给他们你就走吧,回去好好琢磨琢磨,下次让人给我带什么素斋来。要是不好吃,我可要找到你家的。”   顾希音和徐令则从后山往外走,崽崽欢快地在前面带路。   “九哥,”顾希音侧头轻问,“你刚开始说的不对,是发现了尘大师身边的护卫了吗?”   “嗯。”徐令则道,“你和他,怎么会认识的?”   了尘大师的不俗,他自然也察觉到了。   除了好奇和警惕之外,他更多的情绪是对顾希音的。   这个女人,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到底在周边留下了多少痕迹,结识了多少奇奇怪怪的人?   了尘大师,花七娘,顾崽崽,容启秀……   不错,他就是幼稚地把容启秀排在顾崽崽后面。   顾希音显然不会告诉他,她想要回现代,所以病急乱投医来求神拜佛,机缘巧合认识了这个好吃的老顽童。   “来白云寺玩,偶人间遇到的。”她轻描淡写地道。   “总觉得,你和我一样,不像求神拜佛的人。”   顾希音一震,笑道:“九哥,我们还在寺庙里,不能说这么不敬的话,否则佛祖会生气的。走吧,咱们捐香油去。”   这是为秦骁了。   徐令则对此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兴趣,只是淡淡“嗯”了一声,随即假装若无其事地道:“我看你去抽签了?”   顾希音想起那个签文,莫名有些不好意思,刚想含混过去,就听他又道:“我看见你收到袖子里了。”   顾希音:“……九哥,你跟着我来干什么?不是说好的你留下看家吗?”   想想外面霍夫人口中的“贵人”,她总觉得心惊肉跳。   “是你儿子非要出来。”徐令则甩起锅来,毫无压力,理直气壮。   顾崽崽回头哀怨地看了舅舅一眼,摇摇尾巴,忍气吞声。   同样忍气吞声的还有明明知道徐令则睁着眼睛说瞎话,还没法揭穿他的顾希音。   “咱们赶紧回去吧。霍夫人陪了位贵客,不知道是谁。”顾希音声音压得极低,这般就得凑到徐令则耳边,后者耳垂又红了。   徐令则并没有回应她的话,而是慢条斯理地道:“签文是什么?”   顾希音:!!!   竟然还没有忘记这件事情。   其实托霍夫人的激动,他已经隐约听到了签文内容,但是总要让她说出来,他心里某种情绪才能得到彻底的满足。   千里姻缘一线牵,只羡鸳鸯不羡仙。   如果不是他和她,还能是谁?   徐令则很有一掷千金捐香油的冲动,原因没别的,这里灵验!必须灵验!   顾希音信口胡扯:“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   徐令则:???!!!   他的脸色沉下来:“你这是欺负我没读过书,是一介莽汉?”   “可能是劝勉我及时行乐,一寸光阴价值一寸金,不好好享受,岂不就是损失了一寸金?”   见她越发扯得漫无边际,徐令则道:“我只听过春宵一刻值千金,莫不是你记错了?”   顾希音看着他,惊讶地瞪大眼睛:“九哥,你怎么能这般亵渎神明?阿弥陀佛,呸呸呸,我什么也没听见。”   快停车,怎么一言不合还开起车来?   这不是通往幼儿园的车。   徐令则终于觉得挽回一局。 第68章 匣子   “签文拿出来我看看。”   顾希音摔,这还没完没了了是不是?   不知道什么叫做隐私权吗?   徐令则:我是古人,我不懂。   “给你看了就不灵验了。”顾希音傲娇道,“九哥我们快走,别遇到那些人。”   徐令则看她有恼羞成怒之意,这才闭嘴。   开个玩笑还可以,但是真把她惹恼了,就得不偿失。   “等等,女施主等等——”身后传来了戒色气喘吁吁的声音。   顾希音闻言顿步回头,便看见戒色手里捧着个木匣子冲他们跑来。   匣子半尺见方,对小沙弥来说显然有些太大了,拿着有些吃力。   看他两条小短腿飞快地跑,顾希音真担心他一个不慎,摔个狗啃泥。   “别跑,我等你。”顾希音哭笑不得地道,往回走了几步。   “女,女施主……”戒色跑得小脑袋上都是汗,在阳光下亮晶晶的,甚是可爱,“这是师祖让我给你的。”   他费力地踮起脚尖把匣子送到顾希音面前。   顾希音看分量不轻,忙接过来。   漆黑的匣子,镂刻着云纹,虽然顾希音认不出是什么材质,但是隐隐觉得材质做工都透露出一种厚重之感。   她一只手拿着,另一只手打开,也有些吃力。   徐令则接了过去,让她专心开匣子。   顾希音打开,里面赫然露出《千金方》几个字,蓝底黑字,书皮陈旧得像一碰就要散落,竟是藏书阁里的藏书!   虽然刚才伺候了尘大师吃完饭,她已经洗过手,顾希音还是拿出帕子擦了擦手,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把书拿出来。   下面还是书!   了尘大师给了她五本珍贵的医书,都是顾希音平时最常研究的。   天!   这种诱、惑,对于顾希音来说是致命的。   她知道自己该拒绝,可是真的舍不得。   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她才把书放回去,盖上匣子,艰难地道:“戒色,你回去告诉了尘大师,这太贵重了,我实在不能收。而且,我也护不住它们。”   对于每一个学医之人,这五本书都价值连城。   放在现代社会的医疗体系之中,她就是个村医,上面有很多二甲、三甲医院的大夫;而御医,那得是领军人才。   御医有官职,名医有声望,在这个等级森严的社会,他们想要从她手里要什么东西,易如反掌。   戒色摸摸小脑袋,“师祖说让你收下,给你做嫁妆。”   顾希音:“……”   老和尚这么关心俗世真的好吗?   她一只单身狗,连个男盆友,不,连个暗恋对象都没有,嫁给谁?他给她分配对象吗?   但“嫁妆”这两个字,极大地取悦了徐令则。   他缓缓开口:“你就收下吧。你救他一命,如果不拿出来贵重的东西表示感谢,岂不表示他命贱?”   顾希音:“……九哥!”   有这么说话的吗?可真是毒舌。   戒色用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徐令则,心里暗暗想到,师祖太厉害了。   师祖说,如果女施主不肯收,就说是给她的嫁妆,那一定会有人帮他说话,让他完成任务。   师祖就是师祖,未卜先知。   徐令则对戒色道:“回去就说多谢了尘大师。”   戒色连连点头,又弱弱地道:“女施主做的素斋很好吃……”   徐令则心情十分好,大方地慷顾希音之慨:“送素斋的时侯给你也带一份。”   戒色眼睛顿时亮了,眼巴巴地看着顾希音。   顾希音除了“好”,还能说什么?   戒色欢天喜地地回去了。   “这个黑匣子还怪好看的。”顾希音伸手摸了摸匣子道,“黑匣子,嘻嘻……”   徐令则自然不明白这个词的意思,只当她得到想要的东西,大喜过望。   “这般喜欢,还故作姿态?”他笑着道,“喜欢的东西,收下便是。”   “又不是你给的。”顾希音翻了个白眼。   她的意思是,徐令则有拿着别人的东西做人情的嫌疑;但是听在徐令则耳中,却觉得这是她承认自己是特别的。   徐令则嘴角勾起:“放心,以后我给你送更好的。”   “那我等着了。”顾希音只当是玩笑话,笑着答应。   顾崽崽太过矮小,大概也想看匣子,着急地乱叫乱跳。   舅舅凶残不理人,所以它要往娘身上跳。   结果这一折腾,顾希音袖中的签文悠悠地掉落下来,正好落在徐令则脚下,正面向上。   然后徐令则笑得更像个神经病了。   卧槽,徐令则竟然有酒窝!   刚对他小人得志行径不满,想要推他一跟头的顾希音,看见他的笑容,又没出息地被迷惑了。   这男人,易容之后都这么好看!   顾希音为了掩盖自己的花痴行径,蹲下捡纸条,赏赐了它一个暴栗,骂道:“是书,不是好吃的,你激动什么?”   说完她又和徐令则吐槽:“都说狗鼻子灵,崽崽一定不是狗,还没我鼻子灵。”   顾崽崽委屈巴巴地摇着尾巴,它才不是要好吃的呢!   徐令则看了它一眼,崽崽立刻安静下来不敢折腾。   可是他对上顾希音,确实笑容满面。   “或许只是因为你太优秀,所以它难以青出于蓝胜于蓝。做你儿子,压力不小。”   顾希音撇撇嘴:“总觉得九哥你没在说好话。”   “想听好话?那容我想想,回家或许能想出一句。”   “还是算了吧。”她才不期待直男能说出什么好话,说不定到时候把她气个半死,“九哥,这匣子真好看,如果不是装的我最想要的书,都有一种买椟还珠的冲动。”   徐令则道:“眼光不错。”   然而正当顾希音要追问匣子的事情时,就看见他弯腰,把她带来的那个大食盒盖子打开,然后把匣子放到了食盒里,和碗筷放到一起。   虽然碗筷她已经洗过,可是还是觉得油啊!   这匣子,能放到食盒里?   由此可见,这匣子根本不算珍贵,徐令则的那句“眼光不错”,也就没有丝毫诚意了。   不过这样最好,她看上的东西,又不是很贵重,收下也没有太大的心理负担。   这般想着,顾希音很愉悦。 第69章 怕什么来什么   人往往怕什么来什么,顾希音对这话深以为然。   她强装镇定带着徐令则避开人群,想要快点离开白云寺,避开霍夫人和那个“贵人”一行,可是偏偏下山只有一条路。   在白云寺门口,她们还是遇见了。   顾希音本来想装鹌鹑躲过去,毕竟四周围了很多人,她并不显眼。   为了防止徐令则冒头,她还威逼利诱,逼迫他半弓着腰,低头含胸走路,弄得后者脸色十分难看。   可是不知道霍夫人是抽什么风,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喊她的名字。   “希音,这么巧,又遇见了。我还以为你已经下山了呢!”   要知道,此时她正站在那个贵人身边。   听到她的声音,那带着帷帽的年轻女子,也抬起头来往她的方向看过来。   要死了!   顾希音不能继续装空气了,把怀里的顾崽崽塞给徐令则,挤出个笑意上前行了个福礼。   “见过两位夫人。”   “希音,”霍夫人热切地拉着她的手,比她之前救铁柱的时侯还要热情,“我们正好也要下山,一起走吧。”   顾希音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敢答应,笑道:“夫人盛情邀请,本来不应该不知好歹。可是我还想着去捐些香油钱,所以……”   她感受到四周灼灼的目光,默默祈祷徐令则不要这时候站出来。   话已经说得这般直白,霍夫人肯定能听懂她的拒绝之意。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霍夫人今日不拉上她就不死心一般,道:“那有什么要紧?你把银子给红袖,让她去给你办。”   “这怕是不妥,我怕佛祖觉得我不敬。”顾希音镇定道。   “那也不是大事,我们等你便是。”   顾希音:她什么时侯有这么大的脸了?   霍夫人说完这话就扭头对身边一直没发生的夫人道:“周夫人,您别嫌我聒噪。这姑娘,看着年纪轻轻,但是是犬子的救命恩人。”   顾希音大惊,难道霍夫人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戳穿她的医术吗?   那恐怕以后就有无穷无尽的麻烦了。   在没有体制保护,没有自我保护能力的情况下,暴露出自己高超的医术,那不亚于怀璧其罪。   ——在这里,人也是可以被卖卖交易的物件。   不少高门都有买医女的;而且就算侥幸躲过被强取豪夺、买卖交易的命运,日后上门求医、医患关系这些,都是她难以解决的。   正当她几乎维持不住笑容的时侯,忽然察觉到手被人握住。   低头一看,原来是霍夫人。   霍夫人按了按她的掌心,暗示她冷静,不动声色地摇摇头,示意自己不会揭穿。   顾希音这才如释重负,被风一吹,这才感觉到自己后背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周夫人似乎微微点了点头。   这时候,霍夫人凑到她耳边说了几句话,让顾希音的心又提了起来。   今日的霍夫人,举止太令人吃惊了。   隔着帷帽,顾希音看不清周夫人的表情,垂手站在一旁,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你去便是,我们等你。”周夫人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又清脆,像乍暖还寒时候裹挟着碎冰的冷泠泠的流水,而且年纪真是很年轻。   霍夫人看了周夫人一眼,目光中有难以掩饰的惊讶之色,似乎很惊讶她能开口说这句话。   顾希音则有非常不好的感觉,总觉得自己好像被霍夫人算计了。   至于霍夫人算计的什么,她暂时猜不到。   但是毫无疑问,她并不愿意和这两个人扯上关系。   “那劳烦夫人稍等片刻。”事到如今,是福是祸,都没有她躲避的余地了,顾希音便从容地道。   “我陪你去。”霍夫人挽着她的胳膊,“我是真喜欢这丫头,都想认个干女儿了。”   周夫人点点头,“我在这里等你们。”   顾希音跟着霍夫人进去,待遇就明显不同了。   白云寺的和尚听说她要捐香油,更是热情。   顾希音把十两银子交给他。   接待她的和尚接过银子交给身后的人,双手合十道:“多谢施主。但不知施主,有什么所求?”   佛祖在上,愿秦骁安息。顾希音心里道。   “并无所求。”她如此说。   霍夫人让和尚下去,借着这功夫悄悄跟她咬耳朵:“刚才是不是吓到了?放心,我不是言而无信的人,你是铁柱的救命恩人,这件事情我不会忘。”   顾希音淡淡道:“那就多谢夫人了。”   态度疏离。   霍夫人愣了下:“生气了?唉,生气也对,我今日也不知道怎么了,忽然就生出了好胜心,是我的错。回去我得好好抄抄佛经,平心静气。”   顾希音见她这般态度,也不一味得理不饶人,道:“虽然接触不多,但我觉得夫人平和温柔,没见您这般。”   “我说我也就是一时气不过。外面那位夫人,年纪和你相仿,但是太高傲了。虽说她地位高,是京城里来的,但是教坊司出来的而已,我见不惯她那种不可一世。”   这短短几句话,涵盖了太多的内容。   年纪和她相仿的贵夫人?   难道是勋贵之家的少夫人?比如什么世子夫人之类?   否则这般年纪,她的夫君也很难是指点江山的权臣。   教坊司出来的,这句话的内容比前一句还惊爆。   教坊司说句直白的,就是官、妓,充斥的都是罪臣之后,身份极低不说,根本没有嫁人的说法。   这位非但嫁了人,还嫁给贵人,这命,好到让人嫉妒。   飞上枝头变凤凰,按理说确实应该忐忑不安,至少现在如此。   可是从这位周夫人身上,顾希音没有感觉出来分毫不安,反而十分高冷。   但是更多的话,她也不能问,于是便“嗯”了一声。   霍夫人似乎觉察到了自己的小气,自嘲道:“我小时候,在嫡母嫡姐那里,陪的小心比现在不知多多少;可能真是这些年放松骄纵了,如此幼稚。你千万别生气,我也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能让她惊艳的,看见你鬼使神差就把你拉扯进来了。”   原来只是因为霍夫人的炫耀之心。 第70章 周夫人的要求   顾希音心里松了口气,却也并不再给她台阶下——自己也是有脾气有底线的。   “你快别生气。”霍夫人拍着她手背,“回头我给你好好赔礼。眼下我牛皮都吹出去了,千万别打我的脸。我这老脸,真是自己都臊红了。”   顾希音这才道:“夫人您言重了。”   “走吧,一起坐滑竿下山,然后我让马车先送你回家。”   霍夫人态度都如此了,顾希音委实没有拒绝的理由,想想便答应下来,也没提徐令则的事情,免得节外生枝。   从大殿里出来,她往徐令则站的位置看过去,却没有找到他。   她猜测着可能是徐令则也不想在周夫人以及她的那一群护卫眼皮下冒险,所以自己藏匿起来或者先离开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霍夫人相邀,他应该也能明白。   下山的路上,不知道是不是顾希音太自恋,总觉得前面的周夫人,侧头看风景的时侯似乎脸转得角度有些大,似乎在借机打量自己。   这位霍夫人口中的高岭之花,盯着自己这个村姑干什么?   难道是知道自己的医术之后有些好奇?嗯,很可能是这样。   山下有两辆马车,一辆是熟悉的翠顶青稠车,铁柱在车辕上坐着东张西望,看见顾希音他就惊喜地摆手喊着“姐姐”;而另一辆马车更宽大华丽,乃是翠盖珠璎八宝车,马车上镶嵌着的各色宝石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暴发户,绝对的暴发户。   顾希音一点儿都没有嫌弃车主的品味,只觉得她一定不能去坐这种马车。   她怕自己受不了诱惑,起了贪念用指甲去抠那闪瞎人的宝石。   可是偏偏周夫人开口相邀。   “我的马车更宽大,到我车上坐吧。”   听着她的声音,有一种清凉解暑的感觉,只是也有点疏离。   顾希音还在犹豫要不要接受邀请——毕竟她们不熟,一个高冷的人屡次对自己破例,她这个反应迟钝的人也觉得不太对劲了。   如果亲眼见到她“起死回生”的本事也就算了,单听霍夫人说几句就对她另眼相看,还是太过牵强。   但是还不等她回答,周夫人身后的婆子已经警惕地上下扫了一遍顾希音,道:“夫人,这来路不明的人,您还是小心。”   顾希音被她气笑。   她来路不明是真的,可是你主子盛情相邀,轮得到你在这里说三道四?   这样的规矩,让顾希音叹为观止,也眯起了眼睛,毫不掩饰哂笑之色。   开玩笑,她们身份再尊贵,自己也没有有求于人,凭什么看她脸色?   “住口。”周夫人勃然大怒,“我连邀请谁共车,都要征求你的意见吗?”   这话听起来有些意思。   看起来,周夫人对这婆子意见很大,但是又有点动不得她的意思?   能跟着主子出门的,应该都是身边得力的;就算是主子,也不会轻易再外人面前下了随从的面子,这是顾希音这个宅斗小白都能明白的道理。   可是这对主仆,仆人不像仆人,主子也不像主子,倒有点像狱卒和犯人的关系。   只是这犯人应该是天牢里的政治犯那种,狱卒不敢轻易得罪。   顾希音的脑洞开得很大了,才见那婆子脸色红了白,白了红,被身后的人拉了一把,才不情不愿地行礼认错:“是奴婢错了,奴婢只是担心您的安危。大人若是知道,恐怕会生气……”   “那你现在就回去告诉他。”周夫人冷冷地说完,然后对顾希音道,“你跟我上车。”   说完,她提着裙子直接踩上凳子登上马车。   顾希音往人群中看了一眼,确实没有见到徐令则,想想跟着周夫人一起上了马车。   马车外在奢华,内里同样毫不逊色。   马车里铺着白色的狐皮,纯白无暇;湖蓝色的迎枕,用金银线勾勒出云纹,像阳光之下浮动着的粼粼海浪;四壁都是雕花,工艺繁杂精细;四角青铜兽首口中含着夜明珠,十分奢华。   马车中间小几上有点心和茶水,茶汤竟然还微微冒着热气,想来小几之下还有玄机。   穿越而来,顾希音没有什么优越感,却一次次被震惊,就像乡下人进城一般。   仔细想想,也没什么难以理解。   鲁迅先生说,人类的悲欢从来不相通;不同阶级的生活,大概也是这个道理。   前世中产之家,放在这里,她就是个小地主的女儿;或许在博物馆中见过众多珍惜藏品,已经叹为观止,但是现在她见到的,都是把那些珍贵藏品当成日常所用,震惊也真是再正常不过。   不过她也并不感到局促。   还是那句话,不有求于人,吃自己的饭,滴自己的汗,她的腰背永远都是挺直的。   上了马车之后的周夫人很安静,安静到没有和顾希音再说一个字。   顾希音也很镇定,打量完马车后就缩起来,降低存在感做她的小鹌鹑。   马车辚辚而行,一路从山中来到闹市,两人一直就维持这种相安无事,假装对方不存在的状态。   “你很沉得住气。”终于,周夫人缓缓开口。   她伸手给自己倒茶,顾希音捕捉到她握住茶壶的手,仿佛在微微颤抖,不由垂下眼眸。   周夫人睥了她一眼:“还很聪明。”   顾希音道:“夫人谬赞了。”   外面人声鼎沸,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衙役要用极高的声音喊着退让,才能开路,这些声音把马车行进的声音都已完全掩盖。   周夫人忽然抬起帷帽,露出一张年轻美丽又冰冷的脸。   颜若桃李,冷若冰霜,应该说的就是她了。   看年纪,周夫人果然应该和她相仿,只是周身打扮和气质,截然不同。   “给我诊脉。”周夫人捋起袖子,露出半截皓腕,用命令的口吻道。   顾希音点头,伸手搭上她的手腕。   她还没来及诊断,忽然觉得周夫人上身前倾,凑到她耳边,一字一顿道:“管好自己的嘴,今日的事情我不想要任何人知道。” 第71章 争锋   顾希音迅速收回手,慢条斯理地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了。还是不知道,能保守秘密。”   “你!”周夫人显然没想到她竟然敢如此胆大妄为,美眸之中瞬时流露出几分愤怒。   “嘘——”顾希音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好心”提醒:“夫人既然不欲为外人所知,还是小点声。”   真当她是软柿子,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顾希音最讨厌“医闹”,这一世也不例外。   你高贵高冷,谁还不是个有脾气的小仙女了?   周夫人深吸一口气:“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顾希音直截了当地道。   周夫人冷笑一声,眼中露出嘲讽之色:“锦麒卫都指挥使周疏狂,总听说过吧。”   虽然顾希音很想高贵冷艳地回一句“不知道,没听过”,可是这位是能止小儿啼的角色,在民间是活阎王一样的存在,还真没法扯这个谎。   “难道他是你的公爹?”   周夫人的神色瞬时变得愤怒,冷冷地道:“他也配有后!”   这几个字顾希音明明白白听见了,但是一时之间真没明白什么意思。   这其实真的不怪她。   她一个小医女,安分守己养活自己,对于朝廷的事情本来就知道得很少。   周疏狂带领的锦麒卫,本来就是民间闻之色变的存在,所以说书人也不敢说他,她去哪里知道他更多的消息?   只知道这是个禁忌,是圆是扁,是老是少,她真不知道。   所以她自然不知道,锦麒卫都指挥使这个位置,必须是下边挨过一刀的太监。   或许顾希音脸上的困惑之色太过明显,周夫人咬牙切齿地道:“只有一个周夫人!”   “你相公?”顾希音总算明白过来了。   不仅是相公,夫妻关系还很紧张,所以周夫人甚至不肯说一句那是自己的男人。   老夫少妻啊!   顾希音下意识地认为,对方是个老头子,头发白了大半那种,否则如何权倾天下?   周夫人脸上露出被羞辱的表情,道:“你只管给我诊脉。”   顾希音因为没听清楚她评价周疏狂的那句话,所以并没有多想,但是还是拒绝伸手,道:“周夫人这等金尊玉贵的身份,何必找我一个小小医女?”   她早就知道,周夫人找她不是好事;现在看来,果真是,而且可能比预想得更麻烦。   这稍有不慎得罪的可是权倾天下的锦麒卫老大,她觉得脖子后凉飕飕的。   “容不得你了。”周夫人冷冷地道,“他很宠我,为了我,杀过很多人,不差你一个。所以如果你不帮我,我会让他杀了你,不需要任何缘由。”   顾希音冷笑一声:“那夫人尽可以试试。全身而退或许我做不到,但是鱼死网破,还有几分把握。”   来吧,谁怕谁?   出乎预料的是,周夫人并没有往后躲避,眼中飞快地闪过惊讶之色后竟然带着几分赞许和希冀道:“我们不必鱼死网破。我想请你帮个小忙,只是用错了方式。请你看在我是个可怜人的份上,帮帮我。就算日后有任何事情,我就算脱一层皮,也绝不会供出你来。”   这个弯儿转得太快,顾希音晕了。   她目瞪口呆的模样让周夫人柔和了脸色,苦笑道:“对不住。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我所求不多,只想让你给我诊脉看看我是否有孕,我会报答你的。”   说话间,她把手腕上的翡翠玉镯摘下来塞给她。   “这是紫翡,价值万金。”   顾希音见状也缓和了口气,道:“夫人只是这么简单的要求,又何必故意做出咄咄逼人的模样呢?不过举手之劳,夫人不必如此。夫人请赐脉。”   周夫人到底想的什么,她一点儿都不关心。   只是她受不了被人威胁,既然对方缓和了,她也不会揪着不放,只想赶紧远离。   周夫人把桌子放到小几上,再次把手腕露出来。   顾希音静心给她诊脉,只片刻后便斩钉截铁地道:“夫人并无身孕,只是血瘀……”   没等她说完,周夫人就露出如释重负的模样,然后又不知道想起什么,有几分紧张地打断她的话道:“你确定吗?”   顾希音点头:“确定。滑脉很好诊断,而夫人现在的身体状况,也并不容易怀孕。我给你开一个方子调理一下……”   “不必了。不容易怀孕最好了;不用吃药,就不会横生枝节。”周夫人眼中闪过冷光。   顾希音被她这变幻莫测的态度弄得无所适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今天的事情,即使酷刑相加,我也绝对不会出卖你。”周夫人道,“但是你也一定记住,为了你自己的性命,同样不能告诉任何人,任何人你要记住!”   顾希音点点头。   或许她眼中的茫然让周夫人不放心,后者继续道:“我不是为了自己。他若是知道我的举动,最多罚我一番,还舍不得我死;但是你,他一定杀人灭口,甚至,不,一定还会祸及家人的。”   说到这里,她眼中的伤痛弥漫,很快竟然有水雾笼罩。   或许为了遮掩自己的失态,周夫人很快放下帷帽,身子真正轻松下来,靠在迎枕上淡淡道:“多谢你。镯子你收下,钱财之上,他从来不拘束我。我只是和你投缘,送你什么,只要我高兴,他并不管。”   顾希音还是摇头:“今日之事,我也只当黄粱一梦,夫人放心。”   这两人什么恩怨纠葛,她回去问问徐令则就知道了。   “收下吧,在我这里也只是死物,我从不和人相交,也没人可送。等我死了,这些东西不知道便宜了谁。倒不如给你,至少我看着顺眼。”   顾希音:“……”   她想了想,还是收下了。   对于她这种小虾米来说,让贵人尽快忘记,是最好的。   所以她宁愿让周夫人觉得银货两契,各不相欠。   “如果别人问起,你就说我让你请脉,而我只有些血瘀之症。至于为什么没开药,只说是药三分毒,记住了吗?”   顾希音重复了一遍,周夫人便靠在马车侧壁,不再说话。 第72章 回家   顾希音在县衙门口找了个家里有人担心的理由和霍夫人请辞。   霍夫人悄悄问:“周夫人找你做什么?”   顾希音笑道:“让我给她诊脉,可能觉得您吹牛了。但是后来我说了症状,她说和太医说得也没什么两样。”   霍夫人很是高兴,把手上的绞丝虾镯褪下来塞给她:“今日因着你,我总算扬眉吐气了,收下收下,让柳二送你回去。”   顾希音推辞一番,还是被她硬塞了镯子。   柳二雇了个马车,恭恭敬敬地请顾希音上车。   不知道他怎么和车夫说的,总之车夫把马车交给了他,并没有跟随,柳二自己赶车。   顾希音觉得奇怪,等出了城,掀开马车帘子笑道:“柳二哥,车夫呢?你这样让我很担心被你劫财啊!”   柳二愣了下,随即嘿嘿笑,甩了个鞭花,让马顺着路自己走,扭头和顾希音嬉皮笑脸:“您就不担心劫色?”   顾希音笑道:“我这副尊容,还是算了。尤其你在花船上,哪个姑娘不得讨好你?”   柳二笑道:“这个可真不敢,七娘管得严,不让吃窝边草。我真不敢,我都得掏银子去旁边花船找姑娘……不过有时候,也和旁边的人换着来,嘿嘿,你可千万别告诉七娘。”   顾希音:“……”   柳二摸摸头,抬起手假装给自己一个嘴巴子:“看我这张臭嘴,和姑娘说这些干什么!”   顾希音笑道:“是我先提起来了。柳二哥今天,实在有些古怪呀。”   柳二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吧,就是好奇,真的就是好奇。”   “好奇什么?”   “那位夫人,和您说了什么?您知道她身份吧。”   顾希音:“听周夫人自己说了,锦麒卫……”   “嘘——”柳二忙制止她,一脸紧张,四处张望,“我的姑奶奶,您怎么敢提?这是掉脑袋的事情啊!”   顾希音笑道:“真的那么厉害,都不让人提?我又没说他们坏话。”   “不能提,不能提。”柳二道,“您是不在外面行走,不知道其中厉害。他们想查什么都能查到,就连昨晚哪个大臣睡了哪个小妾,用的什么姿势,要了几次水都能查出来。”   顾希音快要忍不住笑,但是面上却啐了一口道:“柳二哥又糊涂了。”   柳二忙告罪,道:“我要是有对姑娘不敬的意思,让我天打雷劈。我就是觉得姑娘亲切,还有,嗯,我觉得姑娘日后会有大造化,现在跟您套套近乎,以后可没这样的机会了。”   顾希音被他逗笑,歪头道:“我看你快能去白云寺给人看相了。”   “真的。”柳二一本正经地严肃道,“要不周夫人连霍夫人的面子都不卖,偏偏只请您吗?那些贵人们,可都是开了天眼的。”   这真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了。   顾希乐不可支:“承你吉言了。周夫人就是对我身为女子而从医感到好奇,所以问了我几句话而已。”   “哦。”柳二道,“其实我也知道不能说什么要紧的事情,可是我就是想问问。那样的大人物,夫人也是极厉害的。”   看着他满眼的崇拜,顾希音开玩笑道:“你不会也想加入锦麒卫吧。”   “想,怎么不想?要是能进入锦麒卫,我做梦都能笑醒。”柳二道,随即自嘲一笑,“我这话也就敢跟您说说,我算个屁啊!”   顾希音笑道:“莫欺少年穷。你年纪轻轻,以后什么造化都可能。”   “承您吉言了。”   这话明显取悦了柳二,让他打开了话匣子。   “我就是想有点出息,让那些说我烂泥扶不上墙的人看看。说不定哪一日我就去投军了!我是看明白了,我目不识丁的,只能富贵险中求了。”   原来还是个胸有抱负之人。   顾希音顺着他的话鼓励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柳二高兴地道:“瞧瞧,顾姑娘说话都不一样,就是中听。我要是和船上的姑娘说,她们只会说‘做你娘的白日梦’。”   两人一路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等到把她送到门口,柳二已经拍着胸脯,要为顾希音出生入死了。   “顾姑娘有事您只管找我,不要麻烦。能帮您办事,是我的荣幸。”   顾希音笑道:“柳二哥进屋喝杯茶吧。”   她已经听到顾崽崽的叫声,徐令则应该回来了。   “不用不用,我这身份,不方便,别让人对您指指点点。”   柳二到底没多待,水都没喝一口就赶着马车走了。   顾希音站在门口目送他离开。   “舍不得进门了?”徐令则阴阳怪气地道。   柳二哥柳二哥,她的哥哥怎么那么多!   “九哥你已经回来了?”顾希音道,“还好你没往前凑,走,咱们进屋去说,今天的事情,可真有点复杂。”   徐令则这才让开让她进去,顾崽崽则欢快地往顾希音怀里冲。   顾希音俯身抱它,走在前面的徐令则听见她停下脚步,回头刚想说话,便顺着她的贴身小袄看见了她莹白胸前肌肤,顿时面红耳赤,飞快地转头。   天气这么冷,只披着披风,里面穿得那么少,不怕冻着!   顾希音根本没有察觉,摸摸顾崽崽的后背:“今天舅舅带你出去放风,这下高兴了?”   徐令则不知道想什么,又把头转回来,这次却见她已经站直了身子,心里莫名有些遗憾。   “九哥怎么不走了?”   徐令则没有理她,快步进去。   这人莫名其妙啊!   顾希音也懒得猜测他怎么想,跟在他后面进了正屋。   一进屋里,一股暖融融的气息扑面而来,地上两个火盆子,燃着红红的炭,上面的铁架子上烤着几个灰突突的红薯,香气扑鼻。   顾希音心里因为徐令则臭脸的那点小别扭,顿时荡然无存。   别的不说,一进门不是冷锅冷灶冷炕,这件事情就令人太愉悦了。   她把披风解下,走到火盆子旁就伸手拿红薯,却被烫得龇牙咧嘴。   徐令则道:“活该。”   顾希音笑眯眯:“我饿了,折腾到现在都没吃上东西。” 第73章 太监   “我当时也是怕你暴露,所以才没跟你说话。”顾希音一边咬着香喷喷的红薯瓤一边解释道,“霍夫人看见你倒是还好,只是之前我不知道那个周夫人的来历,所以不敢冒险。”   “周夫人?”徐令则显然有些惊讶。   看到他也会惊讶,顾希音还感到奇怪:“你不知道她的来历?”   “我怎么会知道?关于她你还知道什么?你为什么会上她的车?”   因为感觉到四周高手的存在,为了保险起见,徐令则并没有往前凑。   “她邀请我上车的。”顾希音把车上的情形一一说给他听,连同自己的不解都说了,“九哥,锦麒卫都指挥使是很高的官职吗?周疏狂真的坏透了?他和周夫人之间到底哪里不对劲?”   徐令则的面色忽然变得十分奇怪,眉头紧蹙似乎在想什么。   顾希音见状也不打扰他,专心吃自己的红薯,然后捡了一小块喂顾崽崽。   顾崽崽嫌弃地扭过头去。   顾希音:“……顾崽崽,我发现你最近很膨胀啊!烤红薯这么好吃的东西你都不要吃?”   顾崽崽表示,它一点儿都没膨胀,它又不是猪!   它只是要长大,它要吃生肉!   “跟你舅舅一样难伺候,一定是被他带坏了。”顾希音小声嘟囔一句。   徐令则回过神来,道:“周疏狂,真是坏透了。我从前也只是听说他从教坊司捞了个女人,十分宠爱,心中不耻。更多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不耻?”顾希音把手中的红薯皮扔进了火盆里,用帕子擦擦手,好奇地问,“是因为周夫人身份低微吗?”   周夫人实在太惨了。   虽然第一次认识,顾希音也能感觉出来她恨周疏狂入骨,是被强迫的。   可是饶是如此,众人还是诟病她的身份,想想真是令人通情。   不过,似乎有些不对啊。   顾希音忽然想到了一点儿不对劲——周疏狂或许确实不好,但是和在教坊司任人欺凌相比,显然还是前者好一些吧……   那既然周夫人对周疏狂如此深恶痛绝,难道后者私底下凌虐她?   这个可能性太大了。   偶尔遇见变、态和天天和死变、态同床共枕,可能还是前者好一些。   徐令则的话却让她的遐想戛然而止。   他说:“一个教坊司的女子,不值一提。”   顾希音:“……”   是了,在权贵们眼中,这种女人连被鄙视的资格都没有。   徐令则们的骄傲并不是故意盛气凌人,那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根深蒂固的东西。   顾希音再次在心中庆幸,幸亏她没来都没有过攀龙附凤的心思,否则以她的身份,恐怕真的命比纸薄。   “周疏狂,是个太监。”   徐令则平平静静的一句话,听在顾希音耳中却像惊雷一般。   “太,太监……”她结结巴巴地道,“太监还能娶妻吗?”   “锦麒卫都指挥使,历来都是皇上最信任的人,能随意出入任何地方,包括后宫,所以必须是太监。”徐令则解释道,“至于娶妻,何止娶妻,还有很多三妻四妾的。”   顾希音咋舌。   她也看过《甄嬛传》,知道对食这种存在。   可是这些事情不应该是偷偷摸摸的吗?   周疏狂果然人如其名,如此大张旗鼓地昭告天下,他娶妻了。   这就难怪周夫人提起他的时侯那么厌恶——很多太监本身不行,但是有难以对外言说的暴力倾向。   太可怕了!   “不对啊九哥,”顾希音忽而捂住嘴,震惊溢于言表,“周疏狂是太监的话,那周夫人怎么会怀疑自己有孕呢?”   “那就得问问她自己了。我许久不在京城,对此一无所知。”徐令则冷笑,“不过想想有人给周疏狂送一顶翠绿的帽子,我很期待他知道后的反应。”   顾希音:“九哥你可真坏。”   她从袖中摸出周夫人送她的翡翠镯子,摸了摸,叹了口气道:“怪不得周夫人那般恨周疏狂,一定是他强取豪夺的。”   “扔了。”徐令则皱眉道。   想到那是周疏狂拿过的东西,他心里泛膈应。   “扔了?会惹麻烦吗?”顾希音吓了一大跳,“锦麒卫真的像柳二说的那样,连人家夫妻夜话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她就是转达柳二的话,听在徐令则那里却像用夫妻指代他们两人,所以后者脸色缓和了许多。   “真有那么厉害,他怎么不自己做皇帝?”   “他一个太监做什么皇帝?”   “以讹传讹,愚弄百姓罢了。”徐令则道。   他恃才傲物,看得起的人并不多。   “哦。”顾希音点点头,她对朝廷的事情一窍不通,自然徐令则说什么就是什么。   可是她只是反射弧长,却并不傻。   所以想了一会儿后她反应过来:“既然他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要扔了镯子?这价值万金,想想都心疼。”   徐令则垂眸,撒谎不打草稿:“我是怕你觉得膈应。要知道周疏狂那个人,行事剑走偏锋,难以用常人的思维去衡量。他连盗墓之事都做,你就不怕这个镯子是从哪个死尸身上扒下来的?”   顾希音不怕,但是真的膈应,所以立刻用帕子包着,把镯子塞到了书桌和墙面的缝隙里。   徐令则看着她的举动,想起之前无意间得到的那封容启秀写给顾希音的情书,忍不住想,她是不是也是这般藏进去的?   顾希音若是知道他的想法一定喊冤。   那分明是当初自己滑落进去,她根本不知情,否则早就一把火烧完了!留下来不过是恶心自己。   她今天完全是灵机一动,才想起把镯子藏到那里的。   两人正在说话间,顾崽崽突然冲着外面狂吠起来,前爪暴躁地抓着门。   “崽崽!”顾希音喊了它一声,不知它为何发狂。   徐令则的脸色却变得很难看,站起身来道:“你老实在屋里呆着别动,我出去看看,有打斗的声音。”   顾希音点点头,目送他出去,道:“九哥你小心些。”   完了,难道因为她在背后议论周疏狂,引来了锦麒卫? 第74章 逃命   顾崽崽兴奋地跟了出去,但是徐令则呵斥它道:“回去保护好你娘,要不扒了你的皮!”   顾崽崽蔫蔫地回来了,在门口用渴望的眼神往外看着,顾希音想要关门它都不肯。   顾希音只能顺着它。   其实她也很好奇,想出去看看到底是不是锦麒卫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她没什么恐惧之心。   过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徐令则回来了,行色匆匆。   “九哥,怎么回事?”   “来不及多说了。”徐令则道,“立刻收拾金银细软跟我走。”   顾希音目瞪口呆:“走,往哪里走?”   “算了,先走。”徐令则强用力的大手握住顾希音的手腕,拉着她就往外走。   除了人,剩下的都是身外之物。   顾希音自然不能如此不清不楚地跟他走,便挣扎道:“九哥,就算说不清楚,你也要给我交代两句吧。”   “锦麒卫的人发现了我。”徐令则说这话的时侯有几分懊恼。   还是他太掉以轻心了,忘了锦麒卫的多疑和无孔不入。   想来在白云寺门口,顾希音把崽崽交给他的动作就引起了那些人的注意。   可是那些人不动声色地查验,查到了他们的住处。   其实原本这也没什么,毕竟他易容了,锦麒卫的人根本认不出他来。   可是坏就坏在这件事情他还没来得及和顾长泽说,而后者不知道因为什么来找他,察觉到了有人在房子四周窥探……   顾长泽第一反应自然是以为有人察觉到了自家主子的存在——谁会想不开来为难个小村姑,顾希音都不值那么多人力,所以他没忍住出手了,想斩草除根。   结果对上以后才发现,对手也很难缠,而且佩刀竟然是绣春刀,身份自然呼之欲出。   顾长泽作为徐令则的左膀右臂,又没有伪装,自然也被人认了出来。   大家都在京城行走,你顾长泽又是侯门世子,谁不认得?   也就是说,各种阴差阳错之下,徐令则暴露在了锦麒卫的眼皮下。   而锦麒卫见状不好已经逃走,徐令则根本没用多少时间考虑就明白,他必须立刻离开。   听他三言两语说清楚缘由,顾希音甩开他的手,在徐令则不解的目光中沉着道:“九哥,你走,我留下。他们不是针对我的。”   徐令则脸色沉了下来:“锦麒卫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你以为我走了,你自己就能全身而退?”   “我能。我只要说你是假冒的,就可以撇清干系。”顾希音十分冷静,“九哥,你自己保重,我回去给你取银子……”   徐令则的心,一点一点儿地沉下去,沉到了无尽深渊。   这就是大祸临头各自飞的意思吗?   他以为,他对她,其实是不一样的。   “你跟我走!”电光火石间,他已经做了决定。   强扭的瓜不甜不要紧,先扭下来再说。   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如果他和顾希音就此别过,那以后他再也没有机会了。   这样很对不起她,可是想要长长久久和她在一起,看她纯真笑颜的冲动压住了一切。   日后总会有机会弥补她的罢……   形势的危急,逼出了他心中最霸道的一面,因为没有时间容他瞻前顾后,左右为难了。   “不行,我跟你走只会连累你!你们都是秦将军麾下之人,骁勇善战,想要逃生有很大机会。九哥你等我,我回去拿银票和伤药,很快的;以后别再回来,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徐令则从来都不知道,地狱和天堂之间的距离,只在于她唇齿之间。   听完这句话,他毫不犹豫地把人拉住,打横抱起,对顾崽崽道:“跟上,跟丢了就不要你了!”   顾希音挣扎:“九哥,你不要……”   徐令则却抱着她径直出去,她的那些反抗,在他看来,可能像挠痒一般。   等在外面的顾长泽,站在马匹旁,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般出来的两人一狗。   徐令则先把顾希音放到马上,然后俯身一把捞起顾崽崽塞到顾希音怀中,自己也翻身上马,抓着缰绳对顾长泽道:“你自己小心!”   “是,主子,您也万事小心。还有顾姑……”   “驾——”徐令则没等他说完,已经驱动马匹,风驰电掣而去。   顾长泽挠挠头,吐出嘴里的黄土,嘀咕道:“将军什么时侯得手的,我怎么不知道?”   这是顾希音第一次骑马,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颠簸出来。   这还好说,大腿和屁股磨得真疼啊!   那滋味,酸爽得要命。   果然任何看似潇洒的行为之下,都藏着不为人知的苦逼。   从前觉得策马奔腾,何其洒脱,现在尝试之后,她只觉得,放我下去啊!   徐令则一手握住缰绳一手捞着她,但是也顾不上她舒服不舒服了,只让她别掉下去便是,逃命要紧。   天冷风大,顾希音甚至没有来得及回去取一件大衣,只觉得风吹在脸上,宛若刀割一般疼;吹在身上,宛若……果奔!   啊啊啊啊啊啊,冻死她了!   冻成狗,颠簸成八瓣的她,竟然还有心思想,她果然不是女主体质,太狼狈了。   徐令则没心思管她,只顾快马加鞭,顾希音只能自己慢慢调整舒服的姿势。   然后慢慢慢慢,徐令则觉得不太对劲,低头一看,自己抓住腰的小女人,不知道什么时侯,整个人都趴在马背之上……   想想两人靠得几乎毫无间隙,她又整个人趴在那里不自知,就那样以任君采撷的姿势呈现出来……   许久之后,顾希音也很委屈地道:“我冷啊,那不是为了避风吗?”   徐令则发现他可能染了风寒,因为他流鼻涕了。   而且鼻涕还落下来了,落到了顾希音的臀……然后变成了殷红的血?   英明神武,以不近女色著称的冷血将军,流出了两行可耻的鼻血!   徐令则羞愤欲死,可是没有手空出来擦鼻血。   面子要紧,命更要紧,缰绳和顾希音,他都没法松手。   所以徐令则只能艰难得抬起手臂,用肩膀和上臂艰难地蹭了蹭。 第75章 死老头子?   好在天气寒冷,某种火气很快下去,徐令则的鼻血算是艰难地止住了,只是顾希音白绫裙上留下的痕迹,提醒着他,他是怎样的厚颜无耻,某虫上脑。   你怎么变成了这样!徐令则心里自我唾弃。   一直跑到暮色四合,在一处客栈停下,徐令则下马活动了下腿脚,然后把冻得已经毫无知觉的顾希音从马上抱下来。   顾崽崽委屈地“啊呜”一声,仿佛在说,舅舅你为什么才来救我?我差点被我娘压死了!   而徐令则看着快要昏迷过去的顾希音,竟然还看到她胸前的小袄是湿的?   略想一想就明白罪魁祸首是谁。   正在抖动皮毛的顾崽崽忽然觉得身上一冷,不好,有杀气!   徐令则倒没立刻发作,带着顾希音开了一间上房,要了热水饭菜,把顾希音塞进了被子中,说要出去打探消息,然后便粗暴地拎着顾崽崽到走廊尽头“聊聊人生”,   徐令则指着自己胸前的位置,“你娘这里为什么是湿的?”   顾崽崽委屈极了。   它是狗,它是狗!它的汗腺在舌头上,被娘那样压着,它热得透不过气来,能怎么办?   不让它散热,它能活活热死吗?   它耷拉着舌头,做了个没精打采,趴在地上热得生无可恋的模样。   徐令则骂道:“你娘自己已经冻僵了,护着你,你还不知好歹!”   顾崽崽很不服气,瞪着油亮的小狗眼望着徐令则,好像在说,“要不你来试试,站着说话不腰疼”。   徐令则看懂了,真的看懂了。   他心里有个声音在回应,我当然想试试……然后他的耳垂又红了,装出凶神恶煞模样对着顾崽崽道:“摆脱了危险再收拾你。我和小二要了二斤生肉,你就在这里吃,别让你娘看到。”   顾崽崽欢快地跳起来。   这个任务,它保证完成。   “吃完警醒些,听着动静。”徐令则教育完它,才又走到房间门口,推门而入。   顾希音正拿着自己的白绫裙,盯着上面残留的血迹,如遭雷劈,不敢置信。   天哪,她竟然来了大姨妈?   她刚刚无意中摸到裙子,发现有些硬结,觉得奇怪便把裙子的后面绕到前面。   只看了一眼,便魂飞魄散。   她的大姨妈为什么提前了!而且来得这么不是时侯,把裙子都弄脏了!   那马背岂不是也恨难幸免于难?   这也就算了,问题是徐令则岂不是看得清清楚楚?   完了完了,她没有脸了。   她就不应该跟着徐令则跑啊!   徐令则看着她的模样,有些心虚,深恨自己刚才只顾着和顾崽崽算账,竟然忘了在手上割个小口子来交代这件事情。   他正艰难地想着如何编造个理由,就听见顾希音抬头激动道:“九哥,九哥你竟然受伤了!”   徐令则:“???”   顺着她的眼神低头看,这次被雷劈了的是徐令则了。   他竟然忘了,他的肩膀和上臂也被用来擦血了,原本天青色的衣服染了血,触目惊心。   顾希音早已从床上爬起来,三步并作两步下来,激动不已地道:“九哥,九哥你受伤了都不说!我竟然不知道!”   呜呜呜,九哥真是太令人感动了,为了怕她担心,强忍了这么久。   她骑个马就觉得累死累活,而徐令则受伤了还里里外外张罗。   相形之下,顾希音自惭形秽,十分自责。   这误会太大了,徐令则只能艰难地解释:“不是,是我不知什么原因流了鼻血,滴到了你的身上,也弄污了我的衣衫。”   顾希音呆呆地看着他。   原来是她脑补过度了?捂脸羞愧。   她并没有想到徐令则对着自己会变成徐禽、兽这种可能,毕竟流鼻血这件事情,再常见不过。   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顾希音道:“九哥,我饿了。”   而徐令则现在的状态不比她好多少,竟然莫名其妙地回了一句:“饿了?喝点水吧。”   随后两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顾希音趴到桌上,拍着桌子悲愤地道:“忘了,忘了刚才的事情。咱们还在被追杀呢!没受伤就好,没受伤就好。”   你没受伤,我没来亲戚,皆大欢喜。   反正两人都没带换洗的衣服,所以就这样吧。   逃命的人,没那么多讲究,她拼命自己做着心理建设。   徐令则清了清嗓子:“饭菜一会儿就来。”   他把刚才顾长泽阴差阳错暴露的事情说了,顾希音握着热热的茶杯,叹了口气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心虚果然坏事。”   其实锦麒卫约莫着只是替周疏狂紧张周夫人,想要查清她的底细而已,不想却意外捞到了徐令则这条大鱼,现在估计已经亢奋得不行了。   与之相对,他们现在倒霉得不行。   她的几间大瓦房,再也回不去了吗?   她屋里还藏了医书、银子、还有那翡翠镯子……希望那些人搜家不要搜走她的破医书,将来还有机会拿回来……不对,那么好的匣子,怎么能忽略呢?   “九哥,我的医书你放到哪里了?”顾希音忽然问。   “食盒里,还没来得及取出来。”   顾希音不认识那匣子的材质,他却一清二楚。   那是价值千金的乌木!   了尘和尚不寻常。   他随手放进食盒里,其实是为了避人耳目,担心被人认出来,虽然在这小地方,能认出来的人也寥寥无几。   但是不是还遇见了周疏狂的人吗?   “希望不会丢。”顾希音喃喃地道。   真丢了,会心疼死她的。   徐令则看她心疼模样,没有说什么,只是心里默默地想,这些将来我一定会加倍补偿于你。   心疼完自己的宝贝,顾希音才想起现在的处境。   “九哥,周疏狂这个死老头子为什么和你不对付啊?他是不是和秦将军有仇?”   徐令则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问道:“死老头子?”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我和他同岁,生辰比他大两个月。”徐令则面无表情地道。   所以周疏狂是死老头子,他是什么? 第76章 小字   顾希音惊讶地瞪大眼睛,嘴唇微张。   这些人,开挂还带组团的吗?   一个秦骁年少成名还不够,现在出来一个同样年纪轻轻就权倾天下的周疏狂。   出名要趁早,可是你们这也太早了,让那些年长的人怎么办?   徐令则这副表情,分明是很介意她的无心之过。   顾希音尴尬地陪笑道:“有些人,虽然年纪小,但是已经老了;有些人,虽然年纪大,但是看起来年轻啊!”   “那你说我算哪一种?”徐令则脸色似乎更阴沉了些问道。   “你当然是……”顾希音话到嘴边,才发现不好,又给自己挖了坑,幸而她反应快,悬崖勒马,奉承道,“九哥你当然是年纪小,看起来也年轻啊!周疏狂肯定没法跟你比!”   “我……家将军和周疏狂,并称‘京城双璧’。”徐令则道。   顾希音呆呆地道:“两个男人也能成为双璧吗?我以为形容女子才这样。”   徐令则磨着后槽牙道:“珠联璧合你听过没有?”   顾希音瞪大眼睛:“那不是说夫妻吗?”   “我是说男女皆可!”徐令则发誓,她要是再敢这么多问题,他就,他就……不理她了!   这个傻子!   做人师傅果然不是那么容易的。   大概看出顾希音脑补了什么,他又咬牙切齿地道:“璧,玉也!男女皆可以用!”   “嗯?!”顾希音顿了顿,这才回到之前话题,“反正我没见过比你更好看的男人,也想象不出来长得比你还好看的。‘京城双璧’没有你,那就不可信。肯定是为了奉承他们位高权重才这么说的。”   这意外的彩虹屁让徐令则有几分飘飘然,一改刚才吹胡子瞪眼的模样,耳垂又微微泛红。   难道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秦将军其实不喜欢被人提这个称号,因为不屑于和周疏狂为伍。”徐令则别过脸道。   周疏狂那个阉奴,也配!   但是如果她欢喜,他就勉为其难接受吧。   “原来如此。”顾希音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秦将军恃才傲物,也是人之常情。只可惜,周疏狂活得比他久,这点儿上是赢了的。还有,他这个年龄,能坐到这个位置上,确实厉害。”   徐令则不屑地道:“靠跪舔的小人而已。”   说话间,小二送来了饭菜和热水。   两人简单梳洗之后,开始吃饭。   “多吃些。”徐令则道,“我们半夜就走。”   顾希音顿了顿筷子:“那,一会儿能不能出去买点药、衣服和干粮?”   她大腿磨得太疼了,想要上药;衣服脏了,而且单薄;干粮自然不必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徐令则快速地往嘴里扒着米饭,道:“你要什么告诉我,我去买,快去快回。”   事到如今,顾希音这么快融入逃亡,让他感到惊讶,同时又觉得欣喜。   也只有她,能镇定如斯了。   “好。”顾希音顿了下,低头盯着筷子,“九哥,如果你落到锦麒卫的手里,会如何?”   徐令则咽下了口中的饭,目光幽深:“死不了。”   只会生不如死。   顾希音似乎用了很大力气才道:“我给你的小葫芦你还戴着吗?”   “你说这个?”徐令则从脖子里捞出一个红绳,上面赫然系着装毒药的小葫芦。   顾希音好想弱弱地说一句,这个不是配饰啊!   挂在脖子上是不会丢,但是太容易露出来了吧。   “九哥,”她艰难地道,“这个可以藏在耳中,我试过的。”   徐令则忽然起身走到她身边,伸手拉住她的耳垂往耳道中看去。   顾希音:“……我没有了,那个给了你,没来得及准备第二个。”   开玩笑,把那么小的葫芦一点点儿地抠成中空,就很难好不好?   “那你身上其他的给我。”徐令则伸出掌心,目光坚决。   她和他的篇章不过刚开始,绝不能轻易葬送。   “没了。”顾希音道。   “真的?”   顾希音重重点头,目光真诚而无辜。   徐令则这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又给自己添了一碗饭,若无其事地道:“吃饭。”   顾希音:“……”   半碗饭下去后,徐令则道:“你记着,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不要有轻生的念头。我活一日,便会照顾你一日!”   这承诺太重太重,让顾希音眼眶微润。   她低头:“九哥,我也是为了还温大人当年之恩,你不用放在心上。”   她从来只相信自己是自己最坚实的依仗,但是听到这样的话,还是感慨万千。   “你和温昭如何我不管,你为我,已经是以命相护,我必不会辜负你……赤诚。”徐令则一字一顿道。   “多谢九哥。”   眼下实在不是矫情的时侯,顾希音只能顺着他的话尽快结束这个令她险些失态的话题。   徐令则却道:“我有几句话要和你说,你抬起头来,仔细听着……不许犟嘴。”   “九哥你说。”   “你的小字,可是瓷瓷?”鬼使神差,徐令则竟然先问了这个问题。   顾希音眼神复杂。   震惊,伤痛,随即是释然。   “不是。”顾希音问,“容启秀那日这般喊我被你听到了吗?你耳朵真好用,我都没听见。”   这是耳鬓厮磨之时,容启秀对她的称呼,但是更多的时侯,他还是唤她“姐姐”。   她和容启秀,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是一个是早上的时辰,一个是晚上。   彩云易散琉璃脆,这个称呼,就像他们的关系,美好却脆弱,终究在现实面前,粉身碎骨。   “那你的小字是什么?”徐令则貌似不经意地问。   顾希音愣了下,随即笑道:“九哥你唬我,小字岂能随便告诉别人?”   “我也无意冒犯,只是想如果分开,知道你更多的事情,更容易寻你。”   顾希音看着他一脸严肃,下意识地问:“九哥,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你先告诉我你的小字,这很重要。”   顾希音不明白有什么重要,但是见他也并不是出于暧、昧,便缓缓道:“我小字棠棠。”   这是她前世的乳名。 第77章 周疏狂   “有什么寓意?”   寓意?   她能说是妈妈怀她的时侯十分喜欢吃海棠果吗?   “没有,海棠的棠。”顾希音道,“小时候自己起着玩的。这件事情很要紧吗?”   徐令则用手指在桌面上划着她的名字,想要刻在心中一般,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她:“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要犹豫不要回头。不幸走散,天涯海角,我也会寻你回来。”   顾希音听清楚他的话后却飞快地道:“不,九哥你不必找我,我到哪里都能活下来,只要好好保重自己便是。”   她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担。   “不许犟嘴,我说你听着就行。”   今晚的徐令则,出人预料地强势。   顾希音不喜欢他这般说话,总有一种为大难临头绸缪的不详之感。   “周疏狂若是自己没来还好,否则有些麻烦。你就记住一条,不折不扣听我的。”   顾希音在他强势的目光下,终于点了点头。   她对周疏狂和眼下的形势所知不多,不听徐令则的还能如何?   “我出去买东西,你和崽崽在屋里,除了我,任何人叫门都别开。”   “好。”顾希音答应,伸手解下自己腰间浅紫绣花荷包递过去,“九哥,银子。”   腰间便只孤零零剩下一个西瓜红绣榴花的小荷包。   徐令则道:“我有,你收着。”   “我要的药比较多,我先要纸笔写下来吧……”   “汪汪汪——”外面忽然传来崽崽愤怒警惕的狂吠之声,随即又利器出鞘的尖锐声音划破宁静。   “崽崽回来!”徐令则一声令下,门被撞开,顾崽崽小炮仗一般窜进来,在顾希音面前站定,以守护的姿势对外。   顾希音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崽崽,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晃神。   原本黑洞洞的走廊忽然被彻底照亮,脚步声急促而紧张,踩在地板之上发出轰隆隆的响声,感觉整栋客栈的三层小楼都在晃动。   徐令则面色冷寂,人却已经站起来,握剑的手上青筋暴起,显然严阵以待。   顾希音想了想,她站起来也没用,便索性还是坐着,甚至拿起筷子又开始吃东西。   人很多,可能跑不了了。   然后呢?不知道。   正因为不知道前路,所以更要多吃些,才有力气面对任何情况。   徐令则看见她动作,嘴角不由勾起,眼睛发出黑曜石一般的光芒。   两排飞鱼服的锦麒卫鱼贯而入,团团围住他们,随即一张俊美邪佞的脸出现在了门口。   九哥诚不我欺!   端看这张脸,顾希音就知道,来的是周疏狂。   因为这张脸,真的也太好看了。   修眉星目,五官精致,皮肤白皙细腻,美得难辨雌雄。   身着蟒袍,不可一世。   明明是太监,他身上却没有那种阴柔之气,眼神邪佞而目空一切,仿佛踩在云端俯视蝼蚁般的强大气势,令人退避三舍。   徐令则以为顾希音会害怕,所以在和周疏狂对上眼神,火花四射之后,情不自禁地扭头去看顾希音。   他看到了什么?   一张花痴脸。   徐令则差点把一口银牙咬碎,斥道:“好好吃饭,看脏东西回头还得洗眼睛。”   顾希音“扑哧”一声笑了,道:“九哥,真的挺好看的,和你不分伯仲。但是若是非选,我觉得你还是比他略胜一筹。”   徐令则:“……”   现在还有心思说这些?说她心大呢还是说她傻?   但是这话听起来,十分悦耳就是。   再看周疏狂,在听到顾希音说“好看”两个字的时侯,脸色瞬时拉了下来,看向她的目光几乎要吃人一般。   可是顾希音坐得稳如泰山,吃得津津有味。   周疏狂冷笑一声,看着徐令则道:“竟然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真要脸。”   哎呀你个死太监,要打就打,上来尖酸刻薄打嘴炮几个意思?   欺负徐令则嘴笨是不是?   叔能忍,婶还忍不了呢!   顾希音脆生生地开口:“断了根进不了祖坟的人,还知道要脸呢!九哥,我怎么听说,太监死了之后都得用黑布蒙脸,表示死后不敢面对祖宗呢?”   徐令则看着周疏狂暴怒的脸色,心情舒畅:“你懂得不少,但是还是给他留几分面子,怎么都是锦麒卫都指挥使要靠这张脸吃饭的。要是被你扒了皮,以后怎么伺候贵人?”   “哎呀,”顾希音故作惊讶,以手掩口,“还有这样的事情。周指挥使,不知者不为罪,你多多见谅了。”   两人一唱一和,把周疏狂气个倒仰。   “不过一年不见,竟如此油嘴滑舌。不知道拔了你们的舌头,还能不能这般嚣张了!”   “这个恐怕能。”顾希音接话,筷子上还夹着一块肉片晃了晃,“譬如我觉得周指挥使现在的眼神,就很嚣张!”   她不怕吗?   不,她怕。   但是周疏狂这样的人,会因为她害怕就心慈手软?   并不。   想通了这点,便没什么好怕的了。   “乖乖吃饭,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徐令则忽然打断顾希音的话。   顾希音:“……哦。”   她把手中的肉片扔给顾崽崽,顾崽崽一跃而起接住,然后……又嫌弃地吐出来了。   不好吃,它要吃生肉。   顾希音:“……”   她看向崽崽的眼神,终于多了几分不舍和歉疚,弯腰把它抱起来:“崽崽,娘要连累你了。”   顾崽崽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手背。   战场交给了两个男人。   徐令则慢条斯理地道:“周疏狂,我和你打个赌如何?”   周疏狂邪佞一笑:“瓮中之鳖,也配讨价还价?”   你乃乃的,会不会好好说话了?   顾希音把顾崽崽放到桌上,叉腰站起来就要骂人,却又被徐令则制止。   这次他是笑着的:“知道你维护我,但是他这种人,若是嘴上再不让他讨些便宜,怕他就活不下去了。”   周疏狂道:“有什么遗言,本座看在你从前些许功劳的份上,或许可以给你说完的机会。”   “何必虚张声势?”徐令则终于说到了正事,“你若是想要我性命,还能啰嗦这么久?” 第78章 惊心动魄计中计   周疏狂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顾希音心里默默给徐令则点赞——好九哥,怼得好。   她一下一下摸着崽崽的后背,上下仔细打量着周疏狂。   徐令则这次是真的不太高兴了,想用身体挡住她的视线。   结果呢,顾希音歪着头看。   这种非常时刻,他不和她计较;等回头再寻到机会,他不收拾她才怪!徐令则磨牙想着。   顾希音看得入神,分担无视他的眼刀,连对“亲儿子”都没什么耐性了,低声斥责崽崽道:“你不许乱动,乖乖呆着。”   而被这般看的周疏狂,暴躁得想要杀人,用凌厉的目光看过来。   可是顾希音会怕他?   不怕,照看不误。   周疏狂终于没办法了,只能讽刺徐令则:“年纪轻轻,眼就瞎了。”   这话没头没脑,但是徐令则却听明白了,嘴角扬起笑意:“若非要这么说,我们最多彼此彼此。”   都是心里有人的人,不必故弄玄虚,互相试探。   周疏狂给周夫人安排了那么多人,那么紧张,不是爱是什么?   徐令则也知道,顾希音或许迟钝,但是狡诈如周疏狂,不难从自己看顾希音的眼神中分辨出什么。   可是在他心里,教坊司出来的周夫人,连给顾希音提谢都不配。   只是眼下他并不想刺激到周疏狂,他还想和他好好谈判。   这个人,发起狂来就是一条疯狗。   这也是为什么刚才他制止顾希音,他是担心这疯狗恼怒起来,会同归于尽。   周疏狂该死,他的美好生活却刚开始,没活够。   徐令则还担心顾希音听出话中玄机,回头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她竟然还在看周疏狂。   气到原地爆炸。   周疏狂终于忍受不了顾希音赤果果的眼神,威胁她道:“本座一定要让人挖出你的一双眼珠子喂狗!”   顾希音托腮笑:“我的眼睛现在就在看狗。崽崽,叫哥哥!”   顾崽崽“汪汪汪”几声,对于她娘这种举动和态度表示强烈严正的抗议。   周疏狂刚才心里还暗自嘲笑她喊狗做儿子,听他这般说,更是怒不可遏。   “趴下。”徐令则呵斥一句,顾崽崽这才安静下来,控诉地看了自己不靠谱的娘一眼,表示它不想要这样一个哥哥。   “放心,就是认干儿子,你娘也得征求我的意见。”徐令则忍不住笑了。   顾崽崽总算放下心来,迈着小短腿在桌上神气地走着,把碗碟都踩得哗哗作响。   ——还是舅舅懂它!   “何必为难女人?”徐令则对周疏狂道,“我和你打个赌吧。”   周疏狂冷哼一声:“你说。”   再看那个女人,他会气疯的。   这个女人,气人真在行。   “让她置身事外,你让你的人全力追捕我。我赌我能逃出去!”徐令则不慌不忙地道。   “你以为本座是傻子?”   “你听我说完。”徐令则道,“如果我全身而退,还是会回来,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那就是——放过她,我束手就擒,跟你走。”   “如果你一去不返,我拿着她上京复命?”周疏狂道,“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她对我很重要。”徐令则一字一顿地道。   “你以为本座会信?”   顾希音脸色已经变了:“九哥,你在说什么?”   她并不希望徐令则为了她而牺牲自己。   这份情,她拿什么还?   “你别说话,听话。”徐令则回手用手势安抚她,继续道,“如果我不在乎她,何须和你废话?直接走,留下她,不也是你所说的这种结果?既然都是一样的,那你何不赌一把,说不定我就去而复返,让你得到这个功劳呢?”   “好,很好。”周疏狂忽然仰头大笑,“都说秦……”   “何必废话!”徐令则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虽手段下作,但是也是言出必行。只要你以令夫人的性命发誓,我们的赌约就成立,如何?”   顾希音双手紧紧握住自己的白绫裙,指甲抓痛了大腿,脑子飞快地整合着信息。   事情太突然了,猝不及防,眼下她要怎么做,才能摆脱困境?   她不会让徐令则为她做出这么大牺牲的。   甚至于,与其让他落在周疏狂手中,顾希音都宁愿自己被周疏狂抓住。   “九哥,他真的那么厉害吗?”顾希音声音变了,仿佛带着几分惧怕和颤抖,“你那么厉害,不能带着我打出去吗?”   “他倒是想,”周疏狂冷笑,“可是我的锦麒卫,难道是酒囊饭袋吗?”   “九哥……”顾希音用力在自己大腿根掐了一把,顿时眼泪汪汪地看着徐令则。   徐令则知道她在打着什么鬼主意,可是看到她这般水雾朦胧地看着自己,还是心疼了。   “乖,不要怕,我在。”他只能这般配合她。   顾希音松了口气,站起身来道:“锦麒卫?他们是锦麒卫的人……周指挥使,周疏狂。原来是那个周疏狂!”   徐令则垂眸遮住自己的担忧。   不管顾希音想做什么,她这般浮夸,周疏狂是很难被骗过的。   正当他想着如何提醒顾希音的时侯,却见顾希音猛地扑过去,跪倒在地,拉着周疏狂蟒袍下摆道:“周指挥使,你饶过我。我真的不知道你是他,我不知道啊!”   徐令则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想要去救人。   然而太迟了,周疏狂已经一把把顾希音捞起来了,在所有人没反应过来之前,“啪啪”两声,卸下了她的两条胳膊。   顾希音惨叫一声,眼泪顿时飚了出来。   王八蛋,这笔帐,一会儿就算!   徐令则惊呼:“周疏狂,你敢!”   “不是我敢,是她敢!”周疏狂一只手捏住顾希音的脖子,一只手指着她软塌塌用不上力气的右手道,“你猜她手里的,是什么毒?呵呵,本座若是这么容易中招,如何能活到现在?”   “哈哈哈哈哈……”顾希音忽然大笑起来,却又被周疏狂收紧的手弄的咳嗽起来,“咳咳咳……九哥,你退后,我和他谈!”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已经确认,她抓住了周疏狂的死穴! 第79章 咬你咬你   可是话音落下,顾崽崽已经不知道何时窜到了周疏狂脚下,跳起来就是狠狠一口,咬在了周疏狂的大腿上。   顾希音感觉到周疏狂的手松了下,对着举刀的锦麒卫大喊道:“住手!谁敢动我儿子,我就要了你们指挥使的命!”   众人被这句“我儿子”震惊,反应了片刻才明白她说的是地上那只气势汹汹,浑身炸毛,又丑又凶的狗崽子。   “崽崽,去找舅舅。”顾希音道,见小东西迟疑不动,声量不由抬高,“去啊!”   顾崽崽还是不动。   它娘很危险,它不走,哪里都不去。   周疏狂被咬得不轻,伤口处钻心地疼痛,抬起脚就向顾崽崽踹去。   别人不敢动,他敢。   无论最后是否谈判,谈判结果如何,都不是一只狗能影响到的。   周疏狂瞬息之间就能擒住顾希音并且卸下他的两条胳膊,可见功夫并不弱。   顾希音惊呼一声,目眦欲裂:“崽崽——”   要是周疏狂敢伤了顾崽崽,她就弄死他!   可是下一刻,当众人看清顾崽崽的身形时,都惊掉了眼球。   因为它,不知如何转到了周疏狂的身后,一口咬在他臀上。   臭太监,敢欺负它娘,咬死他!   就恨它还没长大,最多也只能够到这里。   这一口更狠,让周疏狂松开了控制顾希音的手。   顾希音忍痛飞快地跑到徐令则身边,而顾崽崽则像战胜的将军一般,不慌不忙,神气地迈着小短腿回到徐令则身前,仰头看着它娘。   “忍着些。”徐令则的嘴唇已咬破,有丝丝血迹渗出,狠了狠心,极快地帮顾希音接上胳膊。   顾希音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虽然对别人下手快狠准,可是自己忍痛能力就是个辣鸡,撕个手指上的倒刺都不敢。   “别哭,九哥给你报仇。”徐令则笨嘴拙舌地道。   “报仇这件事,还得自己来。”顾希音深吸一口气,斜眼看着杀气腾腾,却在崽崽的两口之下不复刚才精致邪魅模样的周疏狂,冷笑一声,教育起儿子来,“崽崽,记住,这种罄竹难书的坏人,下次别咬屁股,往两腿中间咬!”   在场的所有男人都觉得某个部位隐隐发凉。   徐令则凉凉地道:“对付男人行,对付女人和太监就算了。”   顾希音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周疏狂,用嘴型道:“你行。”   周疏狂面色忽然就变了,眼神变得狐疑和愤怒起来。   顾希音点上了火,却不再继续,决定让他自己燃烧一会儿。   她把右手举起来给徐令则看,那里面,有还未散落的……芝麻粒。   她笑嘻嘻地道:“兵不厌诈。”   她才没有那么傻,觉得自己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占到周疏狂的便宜。   刚才她能再回来,也是周疏狂觉得她跑不出这间房间,所以未曾阻拦而已。   徐令则问:“这是什么?”   然后还没等顾希音反应过来,他已经低头在她掌心中舔了舔。   舔了舔?   舔了舔!   顾崽崽,你到底对你舅舅做了什么!   为什么你舅舅被你同化得这么厉害!   徐令则其实知道那是她亲手做的麦芽糖上的芝麻;她腰间荷包里常常装着麦芽糖,今天在寺庙里都拿出来给了小沙弥戒色。   她手中的,应该是剩下的糖渣渣和芝麻。   “太甜腻了。”徐令则做完这番动作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用嫌弃掩饰紧张。   顾希音没有恼羞成怒,可是她那一脸被雷劈了的模样又是为哪般?   “调皮。”徐令则清了清嗓子道,“你吓唬他做什么?”   “当然有我的理由了。”顾希音这才如梦方醒,用帕子蹭了蹭手,挑眉看着周疏狂道,“九哥,如果我告诉你个秘密,不管我生死,你能带着秘密出去吗?”   徐令则似乎认真思索了片刻方道:“我能带着你出去,只是不能保证你毫发无伤。”   所以,你就要用束手就擒换取我的全身而退?   顾希音咬了咬嘴唇,才让自己驱散内心的悸动。   现在不是感动的时侯,敢动才更重要。   “所以,”顾希音似笑非笑,“周指挥使好好想想,要不要屏退众人和我聊一聊呢?”   说话间,她踮起脚,以袖相遮,在徐令则耳边飞快地说了句话:“他是假太监!”   周疏狂久居高位,又以残忍阴沉著称,很久没有人在他面前敢如此放肆,所以脸色便十分难看。   但是他没有多犹豫,摆摆手示意屋里的锦麒卫退出去。   一个副手模样的人开口道:“指挥使,秦……”   显然是十分忌惮徐令则的模样。   “这点胆量都没有吗?”徐令则开口打断他的话,黑色的瞳仁中流淌着满满的嘲讽。   “没有听到本座的话吗?”周疏狂呵斥道。   锦麒卫很快退出去,周疏狂走到桌前坐下,只是有一个瞬间,面色抽了抽。   偏偏一直盯着坏人的顾崽崽,得意地“汪汪”两声,让他又想起刚才的窘迫。   “本座一定要把你剁成肉酱。”周疏狂道。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小东西就是听得懂人话,也是故意气他的。   果然,顾崽崽丝毫没有害怕,伸出两条前爪搭在徐令则身前,摇头晃尾,好似在邀功。   徐令则伸出一只手,顾崽崽退后两步,纵身一跳,便跳到他手中。   顾希音看得目瞪口呆。   这一人一狗,什么时侯练出了这样的默契?有点失落啊,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怎么和别人更亲了呢?   徐令则摸摸顾崽崽,“今日很好,有奖。”   顾崽崽黑油油的小狗眼立刻亮了:“汪汪汪!”   “可以。”徐令则道。   顾崽崽:“嗷——”   它在徐令则手臂上四脚朝天,露出小肚皮,这是极其高兴了。   顾希音:???   “你这狗儿子,倒是通人性。”周疏狂冷冷地道。   废话,当然比你强。   顾希音刚想说话,就听徐令则道:“过奖了,犬子不经夸,还得继续努力。”   顾希音满头黑线。   这是她儿子好不好!   什么“犬子”,那是她的犬子! 第80章 谈判   周疏狂心里憋着一股火,不耐烦和徐令则打嘴仗,用阴冷的目光瞥向顾希音:“你如何知道的!”   每个字都是他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冰碴子一般,令人胆寒。   顾希音却不怕,双臂残存的疼痛提醒着她复仇。   “周夫人告诉我的。”她信口开河。   周疏狂的眼球瞬时充血一般,红得惊人,带着毁天灭地的怒火。   但是也仅仅是一瞬间而已。   下一刻,他斩钉截铁地道:“你胡说!她不敢!她绝不敢!”   “哦。”顾希音平静。   不敢,绝对不敢,这样的强调,说明他还是心虚了。   适可而止,试探结束。   “你那是什么意思?真以为我拿你们没办法了?”周疏狂威胁道,“我不是一定要留着他的性命!”   这话是真的。   虽然他更想抓个活人去立功;但是他们敢踩踏他底线,他也不介意灭了他们。   “那你可以试试。”徐令则也不是纸糊的,刚硬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弄死周疏狂,他就会暴露,但是逼到份上,也未尝不可。   这两个男人,都是货真价实霸道强势之人,心里都盘算着弄死对方的这最后一步。   “你说不是周夫人,那就不是周夫人咯。”顾希音仿佛没有察觉到两个男人之间的暗潮涌动,带着几分调皮的笑意轻松道。   “你……”   “刚才开玩笑的。”顾希音并不喜欢鱼死网破这个结局,至少现在没到那个份上,所以便道,“周指挥使,不觉得我九哥这样,和你之前见到的不一样吗?”   “是不一样。但是他,藏不住。”   沙砾之中的金子,无论怎么遮掩,都能露出不容忽视的光芒,无所遁形。   “其实我觉得我的手艺尚可。”顾希音笑眯眯地道,“只是周指挥使火眼金睛,没有瞒过你。”   “别给本座绕弯子!”   “呵呵,同理,我眼睛也不瞎,所以能看出来周指挥使脖颈的颜色似乎有那么一点儿的不自然。”顾希音说到这里,口气骤然凌厉,“你有喉结,只是伪装了而已!”   都是千年的狐狸,跟她玩什么聊斋!   她并不是无的放矢,也不是幸运发现,而是有所怀疑之后小心求证。   之前和徐令则逃得太匆忙,很多事情也来不及细想。   可是刚才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周疏狂是太监,周夫人担心什么怀孕?之前她以为是有别的男人,还暗自咋舌,但是现在想想,就周疏狂这种偏执狂,在周夫人身边安排了那么多人,后者如何有机会?   她就和自己见面都被周疏狂彻查,更何况陌生男人?   所以一个大胆的猜测在脑海中形成,才会有了后面她的计中计。   既然是伪装,就一定有破绽。   近距离观察后,她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刚才她故意说出周夫人,则是另一种试探了。   周疏狂斩钉截铁地说周夫人不敢,可是自己印象中的那个女子,十分刚烈。   能让周疏狂如此笃定,应该是他手中握着周夫人的把柄;也因为如此,他才能肆无忌惮地欺负周夫人。   周疏狂一瞬不瞬地盯着顾希音,想从她的表情中看出点什么,可惜一无所获。   他忽然冷笑一声:“既然你知道了这么多,我就不能让你们活着出去了!我带了一百弓箭手,你说你的九哥,能在冷箭之下带着你逃出去吗?”   说话间,他后退两步,已经站在了门口。   卧槽,无耻小人!   “你敢让人进来吗?你的秘密怎么办?”顾希音故作镇定地道,实则内心盘算着这禽、兽真正撕破脸的可能性。   “一个疯女人的话,谁会相信?”周疏狂伸手摸着自己肩头垂下的头发,束发金冠上的明珠在阳光下发出灼眼的光芒,“而且本座,从不在乎,赶尽杀绝!”   说完这话,他抬脚就要往外走。   竟然来真的?   他们手上还有什么筹码?   果然不能和疯子玩游戏,因为疯子做事只随心情。   顾希音大喊一声:“站住!你夫人,现在在我们手里!”   除了周夫人,她想不出别的能遏制住疯子的筹码了。   果然,周疏狂停下,看着她,黑色的瞳仁中散发出令人胆战心惊的凌厉之气:“你再说一遍。”   有谱!   顾希音冷笑一声:“别以为就你一个聪明人;也不要以为就你能前呼后拥。我九哥,身边难道就没有两个得力的人吗?你以为你藏在暗处我们就毫无察觉,毫无准备,任你宰割?调虎离山,声东击西,周指挥使不陌生吧。”   她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手心里全是汗。   周疏狂唤进来了一个人,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后者面色一惊,随即行礼快速出去。   这厮实在太狡诈了,并不相信自己虚张声势。   顾希音觉得自己已经黔驴技穷,脑子转不动了。   徐令则看着顾希音,嘴角噙着骄傲的笑意,缓缓开口:“你怎么知道的?我明明没告诉你。”   顾希音:“……九哥你在说什么?”   “你如何知道我让顾长泽去抓周夫人了?”   “啊?我胡扯的啊!”   徐令则惊讶,随即放声大笑:“你这个调皮的。”   顾希音还是不敢相信:“真的?”   徐令则点头:“真的!”   顾希音顿时神气起来,叉腰对周疏狂道:“怎么样?现在还横吗?”   来啊,造作啊,大家一起死啊!   你是变装大佬我就怕你啊!   徐令则看着她得意洋洋、鼻孔朝天的小模样,实在忍不住笑意。   周疏狂的脸色铁青一片,“竟然对女眷下手!这件事情传出去,你秦……”   “你不是也没有答应我放过她吗?”徐令则淡淡道,把顾崽崽递给顾希音,“带着崽崽去床上休息一会儿,我和他谈。”   顾希音听话地去了。   吵架也是一件耗费心力的事情,她要养精蓄锐,随时再战。   “坐吧。”徐令则表现得很有风度,“你的人一时半会也查不回来。倒不如我们先谈谈条件,因为我说得,并无虚言。” 第81章 协议   其实两个男人谈判拉锯的过程很无聊,无聊到顾希音从在床边坐着,到脱了鞋上、床坐着,到最后放下帷帐睡着了。   这也实在不怪她,在马上颠簸了那么长时间,全身骨头都要散架了,她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为自己自豪了。   徐令则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起身过来,掀开帷帐,看着她呼呼大睡的模样,不由露出会心的笑容,替她盖上被子,顺手把眼睛瞪得锃亮的顾崽崽挖了出来。   “她不知道你的身份。”周疏狂说这话的时侯,用的不是试探的语气,而是带着十二分的肯定。   都是聪明人,只要给神智喘、息的时间,立刻就能复盘出全局,找出不对的地方。   徐令则不止一次,好巧不巧地在他要喊出他名字的时侯打断自己的话。   周疏狂不得不怀疑。   徐令则竟然坦然承认,脸上还带着在周疏狂看来可以称之为“厚颜无耻”的浅薄笑容。   他说:“是。所以与你用指挥使身份强取豪夺相比,我是不是更胜一筹?”   周疏狂冷笑:“你既然如此得意,又心虚什么?”   心虚?他心虚吗?笑话。   徐令则是不会承认的,但是也不敢深想这个问题,担心自己露出什么颓势被眼前这个奸诈之徒抓住把柄。   互砍一刀,暂时势均力敌。   “我们互有秘密,”徐令则开始进入正题,“所以我们可以达成协议,只当这次没有遇见,你觉得如何?”   周疏狂虽然很不甘心,但是知道眼下这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见他答应,徐令则竟然还有话说。   他看了一眼湖绿色的幔帐,眼中有温柔缱绻瞬间划过。   他道:“日后我秦骁与你周疏狂,即便你死我活,也绝不对彼此的女人动手,你意下如何?”   周疏狂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死死盯着他,似乎想看清楚他是真的这么想还是别有用心。   徐令则从容地任由他打量。   “可以。”周疏狂痛快答应,“本座没想到,你秦骁有一日,也能百炼钢成绕指柔。本座现在对她,有点好奇了。”   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可是与你没有任何关系,徐令则冰冷地拒人于千里之外,不欲多谈。   “喝茶。”徐令则把壶中的冷茶倒出两杯,把其中一杯推到周疏狂面前。   就着半壶残茶,两个叱咤风云的男人,怀着戒备、警惕、欣赏……各种复杂的情绪说了一夜的话。   顾希音是被说话声吵醒的。   锦麒卫被派去调查周夫人下落的人回来说,周夫人确实被劫持了。   顾希音松了口气,有些紧张起来。   周疏狂,约莫着要暴怒。   结果完全出乎预料,他只是对徐令则道:“成交。”   徐令则则道:“尊夫人定然完璧归赵。”   周疏狂看了一眼他怀中酣睡的顾崽崽:“你这狗儿子,有点意思。”   徐令则笑得一脸得意,而顾希音愤愤然,这明明是她的儿子!   周疏狂又看向床铺,忽然问:“内子和你说什么了?”   听了这话顾希音不能再装睡了,揉着眼睛掀开幔帐钻出来,打了个哈欠,把和周夫人对好的话说了。   周疏狂哼了一声,竟然真的带人走了。   顾希音目瞪口呆。   她睡了一觉,发生什么事情了?   虽然她知道事情应该可以解决,但是没想到,解决得这么干净利索,毫不拖泥带水。   “胳膊疼不疼了?”徐令则问。   顾希音活动了下,顿时苦了脸:“本来忘了,九哥你一说,似乎又有些疼了。”   徐令则过来替她在肩膀处揉了两下,顾希音哪里好意思麻烦这大佬,摆摆手道:“没事没事,我开玩笑的。九哥,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回家。”   “啊?”   “不想回家?”   “想想想。”   开玩笑,破家值万贯。   更何况,她家里还有那么多宝贝。   “这就走?”顾希音有一种得而复失的欣喜,但是一下床,大腿根的疼提醒着她,还是受过一番罪的。   天杀的死太监。   周疏狂是假太监,可是顾希音决定了,以后都叫他死太监!   回去的时侯从容多了,徐令则出去买了衣服、干粮,还给顾希音买了几个苹果,然后雇了马车。   虽然马车简陋,但是再也不用骑马,顾希音心满意足。   与来时逃命的狼狈相比,回去的时侯吃着苹果看着风景,不要太惬意了。   “没什么问我的?”徐令则道。   顾希音趴在马车窗户上往外看,闻言摆摆手:“没有。顾崽崽,你别挤我,把你脑袋收回去!”   一人一狗两颗脑袋拥在一起,看起来有些可笑。   顾崽崽表示它也想长长见识,决不退缩,却被身后的大手,不容商量地拉了回去。   哎呀娘,有靠山,了不起啊!   唉,有舅舅这个拉偏架的,就是惹不起。   回到家里,两人各自梳洗了一下,顾希音去厨房做饭。   “九哥,咱们吃锅子吧。”   自从上次吃锅子,那个刺客闯入后,顾希音留下阴影,已经一个多月没做锅子吃了。   还有什么比热气腾腾的一锅火锅更能洗去旅途疲乏的?并没有。   “好。”   “那行,我去如玉家买点豆芽和蒜黄。”顾希音说着就要往外走。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顾希音正好去开门,然后看到了外面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高大男人,手里拎着一个大大的食盒,面前是……小沙弥戒色。   讨债的上门了。   顾希音一拍脑袋,竟然把答应了尘大师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戒色很愿意领这个差事,欢快地道:“女施主,师祖让我给你送食盒和碗碟来,说就不占用你家的了。”   顾希音:“……”   傻孩子,这是变相讨债啊。   好在她做事麻利,把人迎了进来,给戒色抓了一把麦芽糖,让徐令则招待那侍卫喝茶,用了半个多时辰就做好了素斋把人打发走。   事情环环相扣,不容人喘、息,现在终于安定下来,徐令则开始发问了。   他有一种感觉,顾希音这十几年一直没闲着,认识了很多厉害的各怀才能的人,也包括把她自己养成了一个厉害的人。   然后他现在在享受着她之前结下人脉带来的所有好处。   他问:“你和了尘大师,是如何认识的?” 第82章 对顾崽崽的怀疑   “嗯?”顾希音有些惊讶,“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就是去白云寺烧香无意中遇见的。”   “就那么简单?”徐令则有些不敢相信。   这运气,说太好还是太不好呢?   “哪有那么复杂。”顾希音嘟囔一句,给他捞了满满一漏勺的羊肉送到他碗里,“你要是不说,我也没觉得他有问题。现在我也不觉得了尘大师是坏人,谁还没有点过去?”   她和徐令则,不也都有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吗?   “九哥,”顾希音又盯着在炕头上慵懒趴着的顾崽崽低声道,“你有没有觉得,崽崽似乎变了?”   徐令则夹肉的动作一顿,随即还是稳稳地把肉送到口中,一边吃一边道:“没觉得。”   顾希音:“……”   这让她从何说起呢?   她想了想,道:“崽崽从前多胆小怕事?你来偷腊肠的时候……”   “嗯?什么腊肠?”   “借,借!”顾希音翻了个白眼,“自欺欺人,哼。那时候你看崽崽都不敢出门,它从来都胆子都很小的。它过去连老鼠都怕……”   徐令则瞥了一眼顾崽崽,眼神里写着轻蔑的两个字——废柴。   顾崽崽委屈巴巴的。   它有什么办法,娘不给它生肉吃,它怎么能长大长胆子?   现在是不是它就很神武了?   等再过几年再看,哼!   徐令则淡淡道:“可能它觉得我身上没有杀气,气质可亲,就是一家人吧。”   顾希音黑人问号脸。   她还没老年痴呆好不好!   当初第一次见面他就用匕首抵着她的后腰,差点把她吓破胆,那是气质可亲?   睁着眼睛说瞎话。   徐令则看着她杏眸圆睁,似乎看穿了她心中所想,厚颜无耻道:“你那是上门窥探,我为了自保而已,不一样。”   行吧,说不过你,顾希音投降。   “总之,九哥你有没有觉得它现在很勇敢,还很厉害?”顾希音问。   之前崽崽咬顾长泽屁股,她只以为是在自家玩闹,毕竟顾长泽和徐令则是一起的。   这小东西窝里横惯了,所以顾希音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可是对上周疏狂那般令人退避三舍的毒辣妖孽,顾崽崽的表现实在太英勇无畏了,这让顾希音生出了疑心。   徐令则道:“你就不想,是我调教有功?”   顾希音:“……”   徐令则是挺凶残的,崽崽确实怕它。   难道真是这个缘故?   “九哥,那你以后别逼崽崽了。人都贪生怕死,更何况狗?我养它,也不是指望它为我出生入死的。”顾希音郑重道。   徐令则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捞了一筷子宽粉,没有理她。   “反正有点奇怪,”顾希音自己嘟囔,“以前我自己吃锅子的时侯,它抢着吃羊肉,哪里会像现在这么乖巧?我觉得,是不是对它要求太严苛了?”   越想越觉得顾崽崽有点委屈。   徐令则道:“该立规矩,要有规矩。”   可是顾希音还是心软,给顾崽崽捞了许多羊肉送过去。   吃惯了生肉的顾崽崽内心是抗拒的,可是徐令则一眼扫过来,它顿时无精打采地凑上来。   “肉都不吃,莫非病了?”   顾崽崽立刻大口吃了起来,表示自己没事。   吃完锅子,徐令则主动揽了收拾碗筷和洗碗的活计。   顾希音道:“九哥,我去如玉家一趟。”   “不是刚去买过豆芽?”   “嗯。”顾希音道,“我去的时侯听她娘在院子里骂她,才想起来如玉就要成亲了。她挨了骂心情不好,我得去陪她说会儿话。”   如玉娘人不是多坏,但是嘴巴是真的毒,骂起人来,什么难听骂什么。   如玉忙着喂猪没照看好虎头,后者在雪地里摔了一跤,手掌被冰碴子划开了一道小口子。   这本来也是平常,但是如玉娘却像受了刺激一般开骂:“你这是急着出门子,以为找到靠山就不管你弟弟了是吧。你个xx,我等着看你好下场,你个小……”   如玉气哭了,摔了猪食瓢:“娘,我是您亲闺女吗?您要这么说话,我不嫁了,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说完就往屋里冲去。   顾希音正好赶上这一段,忙上前拉住她,劝了她几句。   但是看她在气头上,知道也劝不动,便想等着吃完饭再去。   乡下妇人,锱铢必较的日子太难,没有几个性情温和的,加上要受婆婆男人的气,久而久之很多人都像如玉娘一般,打骂儿女发泄。   想想有些悲哀,但是对于她来说,永远意识不到这悲哀。   徐令则对于许如玉发生什么事情并不关心,正好想单独和顾崽崽“聊聊人生”,便道:“你去吧。”   顾希音看看家里实在没什么好带的,便把家里仅剩的麦芽糖包了一包,想想又用纸包了个小包。   如玉娘见她来,眉开眼笑,仿佛刚才那个骂街般骂女儿的人不是她,道:“希音来了,快进来坐,我给你洗果子吃。如玉,你个死丫头,快出来!”   顾希音笑笑,把麦芽糖递给她:“婶子,给虎头的。别给他吃太多,牙疼。”   如玉娘在黑乎乎的前襟上蹭了蹭手上的黑灰,才接过来道:“你看每次都得你好吃的。这麦芽糖,费糖费油,我过年都舍不得做一点儿……”   说话间,她掰了一小块下来给已经眼巴巴等着的虎头,道:“你吃了你顾家姐姐多少好东西。将来你顾姐姐在婆家受了气,你可也得给她出头。”   乡下间兄弟的重要作用,就是给出嫁的女子撑腰,不被婆家欺负。   顾希音哑然失笑。   然而看着如玉娘把掰过糖的手指头在嘴里舔了舔,心满意足的模样,又觉得人生实苦。   哪有什么绝对的好人坏人,不过都是生活所迫。   可是对如玉而言,伤害却也是实打实的。   “我这个亲姐姐都指望不上,希音还能指望上?”许如玉凉凉地道,靠在门边冷笑。   “你这个死丫头。”如玉娘讪讪地骂道,显然对于之前自己口不择言也是有些后悔的。   顾希音忙道:“这么冷,快请我进屋坐坐。我给你画了几个鞋样子。” 第83章 散布谣言的徐令则   许家因为已经分家,房子倒是够住,许如玉自己有一间房间,把顾希音请了进去。   她让顾希音到炕上坐,道:“也没什么好招待你的,我给你要点瓜子去。”   顾希音拉住她,看着她红肿的眼睛道:“不用,我刚吃过饭,不饿,你是不是没吃饭?”   “气都气饱了,还吃什么?”如玉在炕边挨了半边坐下,恨声道,“我在家里干的活还少吗?她还嫌不够。是,她是我娘,打骂我天经地义。可是希音你听听,她都骂了些什么?这要让孙家听到,怎么想我?别人不作践我,她作践我。”   顾希音叹了口气,从袖中掏出单独装的一小包麦芽糖给她:“吃吧,甜甜嘴,心里就不那么苦了。”   她不能说如玉娘好,也不能说她不好。   人家母女,并没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也就是这一时激愤罢了。   如玉打开小纸包,却只挑了最小的一小块,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麦芽糖放到嘴里,然后把剩下的收起来。   顾希音知道,她舍不得吃,要留给弟弟。   “好日子是腊月十八呗。”顾希音道。   如玉红了脸,点点头,道:“孙家兄弟多,他是最小的,现在还在公中。年前进了门,年礼就省了,回门时侯两包点心就打发了。他那几个嫂子,精明着呢!”   “这都是小事,只要人好就行。”顾希音安慰她,“只要你们自己好好过日子,哪怕刚开始一穷二白,也总有起来那日。”   如玉道:“我知道。我跟着你认识了不少草药,进山采药一年还能有几两银子进项,巴不得早点分家过自己的日子,谁也不能看轻了我去。”   人她是见过的,人很高大,也结实,一看就是个能干的。   她自己很中意,要说对未来没有期待那也是假的。   想到未来相公,她脸色更红,脸上却带着笑意:“我娘说得也没错。我就是想嫁人了,我想赶紧离开她,免得天天被她骂,哼。”   顾希音见她如此,知道她心中的坏情绪排解了不少,总算放下心来。   许如玉是个能吃苦能出力还有一股子韧性的姑娘,将来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就是嫁了过去,以后不能常见你了。”如玉又有些伤感地道,“不过也没关系,我要卖草药还得来找你。银子面前,他也说不出来什么。”   顾希音更加放心,这般性格,不会吃亏。   “你少欺负人家,兄弟妯娌面前,你也得给他做面子。”   “他待我好,我自然为他想;要是不好,我也不怕,反正我不指望他养活!”   这就是经济独立的底气。   顾希音笑道:“说什么呢!我这几日没事,帮你准备准备嫁妆,陪你说说话……”   “那敢情好,我求之不得。”   顾希音的厨房里,徐令则正在教训顾崽崽。   “给我藏住了,被你娘发现,你就完了!”   话音落下,他手中的盘子也从手中滑落。   顾崽崽小狗眼瞪得溜圆,看准盘子落地的位置,上前准确无误地接住。   这就是被黑久了的下意识反应。   “不错。”徐令则弯腰捡起盘子,“记住了没有?”   顾崽崽表现出来了一点儿小叛逆,仿佛在说,娘才不是那样的人呢!   和舅舅比起来,娘是多么温柔的小仙女。   徐令则却阴恻恻地道:“吃生肉能让你长大,你娘却不想让你长大。你说被她发现了,她会怎么办?”   顾崽崽的神情分明在说,不会怎么样。   徐令则却道:“你知道为什么我教你往男人两腿之间咬吗?咬了人就废了。你猜你娘想废了你,会不会找人阉了你?不,我忘了,你娘自己动手就行。”   顾崽崽“嗷呜”一声惨叫,夹着腿跑开了。   太残暴了,太残暴了。   徐令则满意了。   如玉成亲这件事情,徐令则不太关心;可是顾希音每天都要去陪她,他就有点不高兴了。   没有她在,整个屋子都空荡寂静地可怕。   顾崽崽也蔫蔫的没什么精神,只有时不时地去厨房偷块生肉吃,才能觉得狗生还有点意义。   “走,带你出去走走。”徐令则终于坐不住了。   村里的男人们冬天也不事生产,或者正午时侯三五成群在村头下棋聊天,或者叫几个相熟的人,轮流做东,半斤劣酒,一盘花生米,聊聊收成,互相吹吹牛。   徐令则几乎没有出过门,众人都对他充满了好奇,但是因为他身上生人勿近的气势,又不敢主动和他打招呼。   徐令则也就认识里正,所以某日破天荒主动和他说话。   这个开头无疑不错,村里的男人很快都和他熟悉起来。   但是徐令则的原则就是不去别人家吃饭,只和他们在街头说话。   然后,他不经意地透漏出了一些消息。   “我爹说,你未来的相公其实是你九哥对不对?”如玉问顾希音。   顾希音愣住:“谁说的?”   “你不用不好意思了。咱们这是乡下,没那么多规矩;就算有,你九哥那样的身份,谁敢说什么?你太不厚道了,我亲事还没定下来就拉你去偷看他了,你定下来了还瞒着我。”   顾希音满头黑线。   这样的谣言,到底是怎么传出来的?   “你九哥自己说的啊。”   顾希音:“……不可能。”   徐令则才不是个碎嘴子呢。   “怎么不能?我爹还能骗人不成?你九哥现在天天出去和他们说话,还说回头我成亲要来喝喜酒呢。”   顾希音:“???”   什么时侯,徐令则和村里的老少爷们这么熟了?   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许如玉却道:“这下我就放心了。我爹都说,你九哥是个好的,我不用担心你进京被人卖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   顾希音却知道这件事情越解释越乱,索性不说话。   如玉便以为她是默认了,道:“但是想想你嫁到京城,我还是舍不得,唉。”   顾希音本来想回去问问徐令则为什么这么说,但是想想还是作罢。   他都已经说出去了,肯定有他的道理。   这样也好,就没有媒人再上门了。 第84章 打掩护   顾希音虽然有时候反应迟钝,但是时间长了,再慢的脑子也能反应过来事情的不对。   这不,她就发现了厨房里的肉越来越少。   她和徐令则嘀咕:“九哥,你说是不是崽崽偷吃了?”   徐令则看着心虚的小东西一眼,从容道:“它若是想偷吃,不会现在才偷吃。再说有我在,它不敢。”   顾崽崽顿时激动地摇摇尾巴,总算觉得舅舅又有用了。   “哦。”顾希音没有再说什么,却半夜偷偷起来查看。   第一天正巧顾长泽回来了,徐令则在和他说话,听见她鬼鬼祟祟的脚步声,掀开窗户看了一眼。   顾崽崽是和它睡的,一定是她发现顾崽崽不在,才出来打算抓它个现形。   顾崽崽就算现在听到声音,也来不及跑了。   徐令则喊了一声:“你醒了?”   猫着腰靠近厨房的顾希音:“……九哥你怎么还没睡?”   “顾长泽回来了,在说话,你也进来,有话和你说。”   “哦。”顾希音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怀疑顾崽崽,便整理了下衣裳推门进来。   过了一会儿,顾崽崽小心翼翼地从厨房出来,脚步轻轻地回到了厢房中,找了个黑暗的角落趴下装睡。   偷吃容易吗?它的小心脏怦怦跳,都快跳出来了,某个部位也是凉飕飕的。   舅舅这是救了它的子孙后代啊!   顾希音和顾长泽打了招呼,道:“你还好吧。”   顾长泽的胳膊是吊着的,显然受了伤。   他却满不在乎地道:“没事,皮外伤而已。”   “什么时侯回来的?我先给你送个火盆子到西厢房,这天气太冷了。”   徐令则清了清嗓子:“那些事情他自己就做了。”   顾希音怀疑地看着顾长泽吊着的胳膊,眼神仿佛在说,真的行吗?   顾长泽为了证明自家主子所言不虚,表演了一个单手拿火盆。   徐令则:“拿着火盆回去歇着吧。”   顾长泽:“……”   还带这么玩的?他还没吹嘘完他对上周疏狂还全身而退的丰功伟绩呢!太憋屈了。   顾长泽委委屈屈地走了。   “九哥,你找我有事?”   “忽然想起来,谢观庭回京,我让他去查建安侯府的事情,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你别着急。”   顾希音:“……”   她什么时侯着急了?这话有些没头没脑。   但是徐令则也是好心,所以她茫然地点点头后道:“谢谢九哥。”   “很晚了,回去睡吧。”   顾希音回去躺在床上还觉得云里雾里,甚至都忘了要去抓顾崽崽偷吃的事情就又睡过去了。   早上醒来,她想起昨晚的事情,去厨房看了看,果然发现肉又少了。   有事,这里面一定有事。   顾崽崽不在屋里,就是没有不在场证明。   顾希音磨刀霍霍去审问顾崽崽,却被徐令则三言两语就给解了。   他说:“顾长泽昨日回来,自己做饭吃,用了一块肉。”   “少了两块!”   “他饭量大,总不能不管饱。”   行吧,顾希音没话说了。   早上她下了面条,顾长泽吃了一大盆,最后不好意思地抬头看顾希音,挠挠头道:“顾姑娘,你总看我干什么?是不是,我吃得太多了?”   顾希音心道,昨晚吃了那么多,现在还这么能吃,真是饭桶啊!   然而她说出口的话却是:“没,我是怕面条不太够。”   顾长泽一拍桌子:“就是不太够。你不说,我还不好意思说,再来一盆!”   顾希音:“……”   徐令则等顾希音出门以后,给顾崽崽下了个任务:“出去捉一只野猫回来。”   顾希音的疑心越来越重了,必须得有个替死鬼,不,替死猫。   猫太灵活了,顾崽崽没抓到,垂头丧气地回来,并且用动作表示,它决定今晚不偷吃肉了,这样娘就发现不来了。   徐令则斥道:“蠢货,你不动,肉就不少,这算什么洗清嫌疑?”   他自己出去,没过多久就抓了只野猫回来,藏在了顾长泽房间里,喂了些东西。   等傍晚,野猫被放进厨房,顿时到了天堂一般,拖出一块肉就吃。   顾希音回来做饭,总算找到了“罪魁祸首”。   顾长泽回来了,给崽崽找肉吃的任务就落到他头上,自然不用偷吃家里的肉了。   这件事情才算告一段落。   顾长泽经过一段时间的试验,确认了顾希音的解药确实有用,跟她要了药方。   至于后来怎么送出去,送给了谁,顾希音没有关心。   徐令则他们有自己的通信渠道,因为过了些日子,徐令则收到了一封信,看完后和她说:“建安侯府那边的事情也有些眉目了,你再耐心等待些时日。事情很复杂,谢观庭说他要一点一点儿地理清楚。”   顾希音表示自己不着急。   转眼就进入了腊月,顾希音买了足有一百多斤面,在家里做喜饽饽。   所谓的喜饽饽,就是盘子大的大白馒头,上面用不同颜色的面,做出各种诸如喜鹊、牡丹之类吉祥形状,再上锅蒸出来,十分好看。   乡下白面是十分珍贵的,一般都舍不得做这么大,可是顾希音舍得,因为这是给许如玉的。   这里规矩,姑娘成亲,各家亲戚都要送喜饽饽,带到婆家送人,表示姑娘在家里受重视。   亲戚视远近程度,给两个到六个,双数,能给到八个的就是很大面子了。   就如玉家的极品亲戚,约莫着都可能给一个,一共也就收十个八个,她娘还得克扣。   顾希音打算给六十六个。   没错,她要给她的闺蜜做足面子。   一锅六个,一天两锅,她还得做六七天。   揉面是个力气活,她交给了徐令则和顾长泽,有他们两个在,她偷了很多懒。   可叹徐令则一双握剑的手,现在满手白面,脸色阴沉得快要下雨了。   顾长泽低头揉面,不敢看主子,怕知道了他的黑历史,被他杀人灭口。   “九哥,你就当帮我呗。”顾希音笑眯眯地道,拿着剪刀,几下就剪出来栩栩如生的喜鹊尾巴。   “你出嫁不用这些。”徐令则黑着脸道。 第85章 喜饽饽   顾希音大笑:“我出嫁?我这样的还能嫁出去?”   顾长泽觉得这话有点悲伤了,尤其是顾姑娘还笑着说出如此令人心碎的事实,便道:“其实话也不能这么说,有些人也不太在乎长相的。”   顾希音愣住,目光呆滞地看着他。   怎么有这么会安慰人的人!   顾长泽却觉得徐令则在盯着自己,顿时觉得后背发毛,连连摆手,手上的白面簌簌而下。   “你可别误会,我不是说我自己,我还是挺在意长相的。”   顾希音被他逗得笑弯腰,手一抖,面都剪坏了。   蠢直男,还嫌弃她长相;他这种情商,能找到媳妇,全靠祖宗保佑。   顾长泽求救地看向徐令则。   徐令则这才开口道:“你若是珍惜和许家姑娘的感情,给她多陪送银子,不是更实在?”   这六十六个喜饽饽,说白了不就是一堆大馒头吗?   加起来最多也就值一两银子而已。   顾希音是个小富婆,一直藏富,徐令则知道。   顾希音却有自己的考量。   她说:“九哥,话不是这样说的。这里的规矩是送喜饽饽,我也不想和人不一样。喜饽饽不值什么钱,但是做面子是足够的。”   既给了许如玉足够的面子,又不显山露水。   “如果给银子,我怕如玉藏不住漏了底,容易被人惦记,倒不好了。将来她若是有了难处,我也不会不帮。”   许如玉是个有主意的姑娘。   这几年她跟着自己上山采药卖药,钱自己偷留了一半,所以手上少则五六两,多则十两的积蓄是有的。   六天的面揉下来,顾长泽和徐令则开玩笑:“将军,将来我要是犯了错,您可以把我发配到火头军了。”   “少给我贫嘴,观庭来信了没有?”   “哪有那么快?”顾长泽嘟囔道,“您不是还让他想办法给您把人定下来吗?哪有那么容易。”   自家主子真是心急想吃热豆腐,也不怕被豆腐烫了嘴。   也不看看,顾希音现在,哪里是心里有他的样子?   说句容易挨揍的话,顾长泽觉得顾希音看自己和看主子的眼神,并没有什么两样。   ——反正都比不过顾崽崽那条狗。   呸呸呸,好好的他去吃一条狗的醋干什么!   转眼间就进了腊月,腊八过后,眼看着许如玉出阁在即。   顾希音的喜饽饽送去,引起了很激烈的反响,据说村里的姑娘都羡慕如玉,后悔没有早早和顾希音交好。   虽然说了不打算送银子,顾希音还是买了一根足有五钱的梅花银簪送给她添妆。   如玉推辞着不肯要,道:“我已经占了你很多便宜了。”   “我们之间不说那些。”顾希音道,“你就记着,有难事来找我,我一直都在。”   她愿意和许如玉相交,因为这个姑娘身上有一种难能可贵的品质,那就是不服输,但是从不嫉妒,也不贪心。   “快收起来。”顾希音看看外面,“我之所以今日就来,是不想正日子人多,都看见了不好。你嫁人不嫁人,咱们的感情都不变,回娘家的时候要找我。”   许如玉擦擦泪,破涕为笑:“你不让我去我也得去呢!”   她心里只想着,将来定要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顾希音需要她的时候她一定不遗余力。   但是转念又想,还是别有这样的时候。   顾希音就应该一辈子顺遂喜乐。   徐令则忽然和顾希音说他要去参加许如玉的婚礼,顾希音感到很震惊。   “什么?九哥你要去?”   徐令则是不是对乡下的喜席有什么误解?   那种流水席,顾希音偷偷叫“口水宴”,他确定他能行?   徐令则一脸正气:“我既然在村里,还是入乡随俗得好。更何况,许姑娘的父亲已经邀请我了。你给我做一身新衣服,我要去吃席。”   事实上,他是去保护顾希音的。   他可听说,到时候新郎那边会带来兄弟和朋友,有很多年轻小伙子会趁机相看媳妇。   万一盯上顾希音怎么办?   作为一条护食的狗……的舅舅,徐令则表示,他的人,谁也不能觊觎!   顾希音:“……九哥,你想要新衣服,我给你做两身就是。我原本也打算着,接下来这些日子就在家做针线活,不出门。给你和顾大哥各做两身……”   “顾长泽不用。”   他竟然和顾长泽一个待遇,徐令则表示很不开心。   “为什么?”顾希音表示不理解。   “他那个人有怪癖,不喜欢穿新衣服。”   顾希音目瞪口呆。   行吧,你们这些大爷,怎么都是正当的。   “那好。”顾希音道,“给你做两身,顾大哥不要,那就给崽崽做四身吧。”   徐令则吐血,他比不过一条狗?   而且狗穿什么衣服!   顾希音却又回到了刚才吃席的话题上:“新衣服我给你做,但是吃席就不必了吧。”   这是怕他去了影响她桃花吗?   哼,他偏要去!   徐令则义正词严地表示他要融入这里,才不会被人发现云云,说了一大套,把顾希音都绕晕了。   最后顾希音无奈地道:“既然九哥你坚持,那就去吧。我原本想着十八我们家蒸好过年吃的饽饽呢……不过也没关系,顾大哥在,让他帮我揉面也行。”   徐令则一口茶水喷出来:“你不去?”   “我不去啊!”顾希音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去了?”   她才不要去吃口水宴,回头看到许家一盆水泼出去的场景,她估计也很难受。   徐令则:“……我忽然想起来,那天人多,说不定有外村的人来,说不定就有探子。我也不去了!”   反复无常,顾希音翻了个白眼。   第二天,顾长泽支支吾吾地来找顾希音:“顾姑娘,以后你别叫我顾大哥了。”   这声顾大哥,像催命符似的,让他主子对他的杀心,一天天往上冒。   “那……你总不会真想让我喊你叔父吧。”顾希音惊讶地道。   顾长泽忙摆手:“不敢不敢,你喊我名字就行。我不喜欢别人喊我大哥,喊我大哥,我浑身不舒服。”   行行行,你们的怪癖都真多。 第86章 京城来信   盼望着,盼望着,谢观庭的信终于来了。   事实上,顾长泽是带回了一个包袱。   本来在和徐令则说话的顾希音见他拿着东西进来就想回避,徐令则却道:“你坐着。应该是侯府的事情调查出来结果了,你也看看。”   顾长泽有些震惊地看着徐令则,然而很快垂下视线。   古人说,色令智昏,将军这是什么令智昏?   饭?   对!一定是顾希音做的那手好菜,让将军昏了头,这么重要的时候都不让顾希音避开。   徐令则打开包袱,顾希音想,这么鼓鼓囊囊的一包,肯定有银子。   谢观庭知道他们的处境,所以一定会这样带银子回来。   但是打开一看,却是许多的书信?   “我还以为有银子呢。”顾希音看着徐令则严肃的神色,偷偷和顾长泽道。   顾长泽“哼”了一声:“谢观庭那铁公鸡,什么时候都不会拔毛的。他要是给一文钱,我跟他姓。”   原来除了谢观庭厚厚的一封信外,还有厚厚一沓邸报,都是他搜罗来给徐令则,让后者掌握各地动向的。   枯燥无味。   徐令则先把那些放到一边,皱眉拆开谢观庭的信。   谢观庭什么时候这么罗嗦了,这是给他写了一封信还是一本书。   展开信,徐令则原本想一目十行地扫过去,但是刚看了几眼,就摆摆手:“你带着崽崽出去。”   “好。”顾希音抱起炕上的顾崽崽往外走。   她就说嘛,她才不想知道什么秘密呢,留她干什么。   “我让顾长泽走。”   顾长泽和顾希音:“……”   徐令则对上属下悲愤的脸,难得多说了一句:“是关于建安侯府的事情。”   顾长泽这才走了。   徐令则瞥了一眼站在地上的顾希音:“坐。”   顾希音抱着顾崽崽在炕边坐下,揉着它的脑袋,等着徐令则看信。   徐令则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顾希音想,建安侯府肯定烂到了根子里,但是和徐令则,和她,其实都没有太大关系。   如果这分激动是因为她,那其实大可不必。   看到最后一页,徐令则猛地眯起了眼睛,看向她,目光晦涩,仿佛藏了无穷无尽的情绪,却幽深如潭,看不分明。   “九哥?”顾希音试探着喊了一声。   徐令则仿佛这才回神,长睫一眨,眼中的情绪如潮水般退去,又是那双平静的眸子。   顾希音觉得她可能眼花了。   “涉及你的内容不是很多。”徐令则缓缓开口。   顾希音:“……所以刚才你是骗顾长泽的?”   徐令则清了清嗓子:“也不算,和他没什么关系。”   信中的内容让他很迟疑,不知道是否应该开口和她说。   而顾希音似乎看穿了他的疑虑,摸摸臂弯里的崽崽,从容道:“九哥,其实我自己觉得,和建安侯府没有什么关系;就算他们烂到根子里,也和我没关系。只是我到底是出身那里,为了防止将来麻烦,我知道得越多越好。不管是什么,你知道的,就告诉我。”   她顿了顿,面色嘲讽:“就算他们男盗女娼,也和我没有丝毫关系。”   徐令则反复看她的眼睛,似乎在确认她说的是不是实话。   顾希音见状笑道:“九哥你是今日才认识我的吗?”   徐令则这才下了决心一般,道:“观庭为人细致,他能查到的,都是隐私之事。信中说,说你,你其实生父不详……”   “不详?”顾希音愣住,“那说起来,我就不是建安侯府的姑娘了?”   幸福要不要来得这么突然?   看着她一脸惊喜,徐令则:“……”   事情好像和他想的不一样。   要是寻常人,不管男人女人,被说生父不详,一定会感到羞耻;她这般欢天喜地的样子,实在是……   “也不能那么说。”徐令则一鼓作气说完,“观庭查出来的是,现在的老夫人,怀疑你生母与人,与人私通,不能证明你是侯府的血脉,所以你才会被送出侯府,送到庄子上,自生自灭。”   谢观庭打听的是侯府老人,那人说,其实当时是要溺死顾希音的,只是老夫人快要过寿,说不忍杀生,才把她送出来。   顾希音一点儿都没有带入自己,毕竟她从来都觉得自己的父母是唯一的。   她瞪大眼睛:“侯府的后院这么随便的吗?”   看她这般反应,徐令则如释重负,轻蔑道:“可能更随便,建安侯府可不是什么干净的地方。”   “啧啧,”顾希音道,“那如果侯府找来,我是不是可以用这个理由不回去?”   “不能。”徐令则道,“那样你的名声也会尽毁。”   “嗯……”顾希音若有所思,“好像确实不值当。但是实在没办法的时候,也可以试试。”   徐令则忽然用深黑的瞳仁盯着她,一字一顿地道:“从现在开始,我不想听到你任何同归于尽,鱼死网破的想法。没有任何人,配让你这么做!”   他的眼神太认真太炽烈,令顾希音几乎不敢与之对视,别过脸没有吭声。   顾崽崽对于两人谈话的内容表示听不懂,这已经超过了他的狗脑子所能承受的极限,舒服地靠在顾希音胸前打着盹儿。   徐令则注意到它,眼中有晦暗闪过,勾了勾手。   顾崽崽不情不愿地从顾希音怀里爬出来,跳到了他膝上。   娘身上香香软软,舅舅太硬了,都是骨头。   顾希音半晌才压下心中的感动,“嗯”了一声:“九哥你继续说。”   “剩下的事情,虽然是关于建安侯府的,但是和你没什么关系,有空我慢慢讲给你听。”   顾希音打了个哈欠:“既然和我没关系,那说不说都行。我就是觉得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   “如果我真的生父存疑,将来这件事情被翻出来,岂不是侯府的奇耻大辱?你们能查出来,别人未必查不出来。这一点,侯府老夫人肯定能想到。别说什么心慈手软,我不相信。”顾希音道,“其中一定另有隐情。”   就算当时不弄死她,事后能放过她就怪了。   难道她真是只把自己当个屁放了?可能性太小。 第87章 建安侯府   徐令则点头道:“这件事情,我也觉得蹊跷;观庭说他会继续追查下去。”   “嗯。”   有没有亲爹,亲爹是谁,这些问题都不会对顾希音造成困扰,反正她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孑然一身的生活,不依靠家族,没有任何羁绊。   徐令则仔细而又谨慎地辨认着她的情绪,终于确认她是真的没有放到心上,这才觉得松了口气。   “九哥,”顾希音想想后问道,“侯府老太太和建安侯性情如何?”   老太太出身徐家,徐家现在落魄得,比建安侯府还破烂,就指望着徐老太太救济。徐老太太本来就贪财,现在更是吝啬到令人发指,各种贪墨。   建安侯则是个酒鬼,觉得自己郁郁不得志,所以天天把自己灌得烂醉如泥。   啧啧,醉生梦死的爹,红杏出墙的娘,中饱私囊的老太太……   烂到根里,大概就如此吧。   顾希音要回去歇息的时候,徐令则叫住她。   彼时顾希音已经走到门口,回头看,便见橙黄烛光柔和,将他的影子投射到了墙上。   而他在这温暖的光影之中,目光透露出关切和纠结,欲言又止。   “九哥?”顾希音眸光带着笑意。   徐令则垂眸,避开她灼灼的视线,手抓住炕几,粗粝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说:“建安侯府的事情,很快就能有个了断,你且放心。”   了断?   顾希音并不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但是还是点点头:“嗯,九哥费心了。”   或许她说这话的时候透露出几分漫不经心的安慰,徐令则声音有些急切了:“我说真的。虽然眼下不能除去建安侯,但是我已经安排谢观庭去为你周旋了。”   “为我周旋?”顾希音听不明白。   “罢了,”徐令则道,“现在不和你说了,过些日子事成之后再告诉你。”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迫不及待地告诉她这件还在犹豫要不要说的事情,或许是因为心虚?   顾希音有些莫名其妙,但是还是道:“九哥,谢谢你记着我的事情。但你们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忙,能帮我打听到这么多已经很不容易,还是以你们的事情为重。”   徐令则半晌后才沉闷地“嗯”了一声,顾希音微微点头,抱着顾崽崽出去。   许如玉三日回门,来顾希音家里送了一篮子鸡蛋。   如玉穿着簇新的桃红衣裳,头上别着朵小小的红色绢花,面上搽了一层粉,显出了新嫁娘的不同。   因为知道徐令则在家,她只在院子里和顾希音说话。   顾希音道:“你给我这么多鸡蛋做什么?我不要,拿回去过年吃。”   如玉道:“你收下,现在是我当家,能做主。”   顾希音惊讶:“你当家?”   “成婚第二天就分了家。”如玉眼神中闪过讥讽,“都怕我占便宜呢!”   “那应该是我去替你温锅,更不应该收你东西了。”   如玉跺脚:“你不收,以后就不要来往了。你不知道我那几个妯娌,看见你送我那些喜饽饽时候羡慕嫉妒的模样。”   她说话依然像往常一般干脆利落,底气十足。   顾希音笑道:“不值什么的。”   “你不知道多可笑,分家的时候还让我把喜饽饽留下,说这是公中的。好在他不糊涂,站出来说就算什么不要,也不能动我带来的东西。”   说话间,她面颊之上染上淡淡的红色。   “我也不是小气的人。有他这句话就够了,我把喜饽饽只留了六个,剩下的都交给了婆婆。至于她怎么分,我就不管了,反正谁也挑不出我的理儿来。”   “你做得对。”顾希音知道她今天也是想来得到自己肯定的,眼神明亮地看着她道。   如玉嘴角笑意越发大了。   顾希音提着篮子进去把鸡蛋捡出来放到瓦罐中,给她装了两包自己做的灶糖,一小坛豆油,十个松花蛋。   如玉自然不要,急红了脸道:“我拿鸡蛋是真心想给你的;你这样,岂不是我故意上门占便宜,以后我还怎么来!”   顾希音笑道:“你看你这火爆脾气,找了个好姐夫,越发厉害了。”   如玉面红耳赤:“反正我不要。”   “你听我说,灶糖是我自己做的。你回去带给家里的孩子分分,不值什么钱;豆油是我原先买的,可偏偏我九哥只喜欢吃大油,这豆油就搁置了;这鸭蛋是路掌柜送来的,我做成了松花蛋,你回去尝尝。”   顾希音侧身站着,细细地一样一样交代清楚,妥帖细腻,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如玉的自尊。   这日日头极好,阳光打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微光。   她穿着家常六七成新的蓝底棉袄,下面随意套了条同色裙子,眉眼温柔,嘴角含笑,抬手拢着耳边碎发。   明明是村里最常见的乡下姑娘打扮,丝毫看不出身材,易容过后的容颜也很难违心说出个好看,可是看在徐令则眼中,却是别样的美好。   “主子,主子?”顾长泽小声地唤着他,不由撇了撇嘴。   外间这些琐碎的事情有什么意思,竟然让将军分神去听,难道会比他们正在谈的正事要紧吗?   这可是关系存亡的大事!   “嗯,你说。”徐令则淡淡道,眼神却没有收回来。   如玉问顾希音松花蛋如何做的,后者正在一边比划一边告诉毫无保留地教她。   顾长泽:“……刚才不是您一直在说吗?”   他又没看到谢观庭的信,他说什么!   徐令则仿佛这才回神,却道:“来人了,先不说;等人走了之后再说。”   顾长泽:“……”   您想偷偷盯着人看就直说呗,找什么理由,真是的。   早知道主子现在这样色令智昏,他就应该和顾长泽换一换,他回京城。   这不,谢观庭就立了大功了,真让窝在这里天天看将军发痴的他着急。   不过观庭查出来的这件事情,也不知道后续能不能用上。   在调查建安侯府的时候,谢观庭有了意外收获,所以才洋洋洒洒,给徐令则写了那么长一封信。 第88章 侯府旧事   建安侯府这个爵位,从开国之初便已有。   顾家祖上是凭军功成为开国功臣的,当时也很是煊赫,后来也出过不少名将,能叫出名姓的便有双十之数。   后来怎么说,也不是子孙都不肖,而是建安侯府嫡枝这一脉,越来越不成器。   建功立业不太行,窝里斗倒很行。   顾长泽的曾祖父这一支,就是受到排挤,愤而从建安侯府出来,后来凭借从龙之功另外封侯。   如果当初建安侯府不兄弟相争,顾长泽的曾祖父接任爵位,现在的建安侯府定然是另一番场景了。   这并不是建安侯府流失的第一个人才;但是接下来要说这位,说起来建安侯府也是“受害者”。   二十年前,建安侯府也出了个天资聪颖的年轻人,也就是现在建安侯的庶弟顾淮。   顾淮是姨娘生的,但是姨娘早早去世,养在老夫人名下。   他三岁识字,十岁便出口成章,惊才绝艳,十五岁中举,如果一路顺风顺水,最多二十多岁就能中进士。   勋贵之家多纨绔,出个这么会读书的苗子,简直要把别家羡慕死。   顾淮十七娶妻,娶的是镇西将军的嫡女,风头更是一时无二。   据说当初成亲的时候,十里红妆,甚至堪比公主出嫁的排场。   众人都说,建安侯府这是要起来了。   别的不说,就靠着这么强大的岳家,加上自己又会读书,顾淮将来,前程无量。   可是问题也就出在了顾淮这位妻子卫氏身上。   顾淮娶了她之后,再也没有下场,功名止步在了举人上。   顾淮十八岁那年本应该下场,但是被卫氏缠着,没去。   非但如此,卫氏竟然还煽动顾淮和顾家决裂,带着顾淮住回了娘家,而后来的事情更玄幻了。   顾淮入赘了,非但入赘,连姓都改了,现在他叫卫淮。   这样做之后他也彻底毁了自己的仕途。   百善孝为先,这般偏听女人之言叛出家门的人,连继续科举的资格都没有。   这些事情当时十分轰动,因为当事人是天才,而岳家是更加煊赫的镇西将军,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是后来也就不了了之。   好吃的瓜那么多,谁要一直吃旧瓜?   这些事情徐令则就更不关心了,但是谢观庭因为调查建安侯府的原因,这次又挖出来了一些新料。   当初卫淮不仅和家里决裂,还把建安侯府弄成全京城的笑柄,做得如此决绝,确实和卫氏有关系。   但是却事出有因。   卫氏婚后怀孕,生下孩子之后,当天孩子就夭折了。   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卫淮虽痛心,却更想着好好照顾安慰妻子,毕竟以后孩子还会有。   可是后来有人给他通风报信,说是侯府老太太,他的嫡母动了手脚,溺毙了他的女儿,还让稳婆暗下毒手,让卫氏以后都不能生育了。   这件事情是不是真的,从卫淮后来的一系列举动就知道了。   镇西将军府,从前徐令则没打过交道。年少轻狂,恃才傲物的他,从不屑于去做结党营私之事。   当然现在想来,从来他未免把“结党营私”无限拉大,甚至包括了正常的“人情往来”。   若不从云端跌下,怎么能理解人间烟火?   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懂了,或许从他墙倒众人推的时候,也或许,只是从顾希音送许如玉喜饽饽的斟酌和妥帖之中。   谢观庭在信中试探着说,可以与镇西将军府交好,未免没有担心他暴怒的意思。   可是现在的他,还是三个月前的他吗?   谢观庭的意思是,如果打压建安侯府,是能一举两得拉近和镇西将军府的关系,还是会激起卫淮对建安侯府的感情?   如果是前者,自然要不遗余力;可是如果是后者,那就要慎重。   “那将军您是怎么想的?”顾长泽最不耐烦听这些后宅阴私,直接问道。   徐令则神色嘲讽,口气冷冽:“都不是。”   “嗯?”   “卫淮现在不屑于与建安侯府有任何关系,一命还一命。”   那么令人惊艳的男人,那么激烈的反抗,那么义无反顾的决定,这是徐令则能想到的唯一答案。   “唉。”顾长泽抄着手,表示十分遗憾。   还以为能利用上呢,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   铁公鸡肯定也是这么想的,要不不能洋洋洒洒写那么多。   徐令则却淡淡道:“未必没用,以后的事情,谁能说得准?”   就像顾希音,在过去的十七年里给自己找了那么多条后路,不能说没用。   腊月二十三,小年。   顾希音包了饺子,又做了一桌子菜,考虑到顾长泽,她还特意分成两份,打算一份让他们两个一起吃,一份自己吃。   结果顾长泽的“怪癖”又发挥了作用——他不能和上峰一起吃饭,吃不饱。   都过小年了,还不让人吃顿饱饭?   所以顾长泽积极地把自己那份饭菜端回了屋里。   顾希音:“……”   吃饭的时候,她貌似无意地道:“九哥,我觉得顾长泽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误会什么?”偷偷用筷子另一头蘸着酒在桌下喂顾崽崽的徐令则手一抖,筷子差点捅到顾崽崽。   他抬起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顾希音只以为他在喂顾崽崽吃肉,并没有察觉出异常,道:“我怎么觉得,他觉得我和你,是那种关系?”   徐令则心里有把顾长泽打一百军棍的冲动,面上却从容道:“他那个人,总是想得多,你不必理他。”   顾希音松了口气,笑道:“但是他人挺好的。”   “哪里好?”徐令则牙疼。   哪里好了剁哪里!   顾希音笑眯眯地道:“劈柴劈得好,大小合适,整整齐齐,烧起来可方便了。”   徐令则:“……那以后劈柴的事情你尽管找他。”   厢房里大快朵颐的顾长泽打了个喷嚏。   “有件事情,我有些对不起你。”徐令则喝了半斤酒下去,才酒状怂人胆,终于说了出口。   顾希音:“对不起我?”   她和他之间,还有这么重要的事情吗? 第89章 庚帖   徐令则的手在桌下无意识的捏着顾崽崽后背上的皮毛。   顾崽崽:嗷呜,我这是做了什么孽!   “我本是好意,但是毕竟隔了这么远的距离,到京城中间传话的时候可能出了点差池……”徐令则吞吞吐吐地道。   “传话?”顾希音不解地道,“你们原来不仅有书信往来,还要用人传话啊!”   徐令则:“……嗯!”   你就当是吧。   顾希音“哦”了一声后戳了块藕片慢慢咬着:“九哥你说吧。”   京城能有什么事情?无所谓的,她不在乎。   徐令则这才继续道:“我知道你最担心的,是侯府在你的婚事上做手脚,所以我便想了个办法。”   顾希音睁大了眼睛。   解决的是婚事问题吗?那这个她挺关心的。   “谢观庭找了个认识侯府老太太身边管事嬷嬷的中人,花银子托那嬷嬷给老太太递话。说,说村里一个财主看上了你,愿意出五百两银子的彩礼……”   五百两银子这个数,是徐令则定下的。   不能太多,会让老太太狮子大开口;也不能太少,入不了她的眼,还让她记挂起顾希音,那就得不偿失了。   “五百两她能答应?”   别打量她不懂行情,堂堂侯府,就算庶女出嫁,里里外外至少也得有几千两银子。   她就算再不济,四位数能够上吧。   徐令则道:“答应了,痛快地给了庚帖。”   “真的?”顾希音很激动,也不吐槽老太太把她贱卖了,“庚帖在哪里?给我看看呗。”   五百两银子换来婚姻自由,值!   这么多银子,她还拿的出来。   徐令则捏了捏袖子:“你别着急。观庭可能听错了,报上了我的名字,徐令则。”   顾希音有些迷茫了:“九哥你这么说我有点听不明白了。”   所谓庚帖,就是八字帖子,在定亲的时候双方交换,上面写的内容是各自的姓名,生辰八字,籍贯,祖宗三代这些……   她没吃过猪肉,可见过猪跑。   如玉娘为了省钱,可是请她去照着孙家来的庚帖写了如玉的。   所以,和他徐令则有什么关系?   徐令则道:“这你可能不太懂,京城那边,为了防止悔婚,女方庚帖上要载明,许配给了谁家。”   顾希音瞪大眼睛:“防止悔婚?”   难道悔婚是日常操作吗?感觉京城很开放啊。   徐令则这个蹩脚的理由已经想了好几日,虽然对上她澄澈清明的目光有些心虚,却还是点点头:“是。”   他担心她拿到庚帖,交给别人,所以只能出此下策。   顾希音的庚帖可不是自己随随便便能写的,上面要有建安侯的私印。   也就是说,只此一张。   看着还感慨万千的顾希音,徐令则试探着道:“这件事情也是我没交代清楚,我觉得有些对不起你……”   我可以负责的!   这话他当然没敢说出来。   顾希音却大大咧咧地道:“没事没事。庚帖拿到就好,我也没打算嫁人。”   那就好啊,只能嫁给他了,某人心里窃喜。   “万一我想嫁人了,”顾希音托腮调皮一笑,“就找个姓徐的,让他叫这个名字行不行?”   改名可以,改姓,他好像做不到。   说完不等徐令则说话,顾希音自己已经笑倒了。   这真是一件太让人开心的事情,当浮一大白。   看见徐令则皱眉,她忙道:“九哥,我真的不介意。反正是你的假名,而且就算是真名,我相信你也做不出对我不好的事情。”   徐令则心里表示,他愧对这份信任。   他不是没有过独断专行的想法,只是一浮上心头,就自我唾弃了。   “庚帖现在在你手中?”   徐令则这才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正是谢观庭那封信中的最后一张纸。   顾希音再次被震惊了。   饶是她知道,自己对侯府来说和阿猫阿狗没区别,可是也不是这么打发人的吧。   随随便便一张纸,比划潦草地写上字,盖个印章就算庚帖了?   你好歹用张红纸吧!   算了算了,摆脱这些辣鸡就行,她也不计较那么多了。   顾希音一目十行地扫过,生辰倒是和奶娘之前说过的一样……   等等!   顾希音目光触及到庚帖上的几个字时,脸色顿时僵住了。   瓷瓷?   她在顾家,叫瓷瓷?   这到底是因为着急随意给她写了个名字,还是她本来就叫这个名字?   在她穿越之前,奶娘应该一直喊她“姑娘”,村里人喊她顾姑娘,希音这个名字,是她前世的名字!   及笈那日,容启秀赠她小字瓷瓷,是去京城打探过还只是巧合?   如果是前者,容启秀怎么会有这样的能力?   顾希音心乱如麻。   徐令则看她神情就知道她也不知情,淡淡道:“将来总会知道的。”   顾希音郑重收起庚帖,却是苦笑一声:“我情愿不知道的好。”   建安侯府也好,容启秀也好,就让他们永远地淹没在她的记忆当中吧。   原本得到庚帖的愉快,因为这两个字的缘故被冲淡了不少。   而徐令则想,这算不算,卑鄙地替自己定下了她?   小年之夜,徐令则和顾希音睡得都不太稳妥,都觉得这一晚,对于各自人生,影响深远。   半夜偷偷下起了鹅毛大雪,早起的时候天地之间已经冰雕玉砌,白茫茫一片好生干净。   顾崽崽爱雪,在雪地里打着滚儿不肯回家。   顾希音虽然喜欢雪,但是更怕摔跤,指挥着两个男人把院子扫出来,只留了一小块空地给顾崽崽撒欢。   “我从前在书中看过,这种时候可以用筛子做陷阱捕麻雀。”顾希音笑眯眯地道。   正说话间,顾长泽忽然道:“有马车来了。”   说完,他飞快地把扫帚靠墙放好,躲进了厢房中。   顾希音愣了下,看看徐令则:“说不定是路过的吧。”   徐令则却道:“应该是来找你的,因为马车在减速。”   果不其然,话音落下,便有马车停下马打着响鼻的声音,随即便是人从马车上跳下来,步履匆匆的声音。   下一刻,敲门声响起。   “谁呀?”顾希音问。 第90章 卫家五郎   来的又是柳二,说的却是霍夫人请她。   顾希音心里有些抵触。   这位霍夫人,上次说她一时气不过,和周夫人提起自己也就算了,这次又找自己,这是觉得自己是她的家庭医生了?   柳二看出她脸色不太好,陪笑低声解释道:“姑娘,知道这年关了,劳烦您不好。可是实在也没办法,谁知道这时候还能有贵客经过咱们这里呢?”   顾希音冷声道:“我县里不是没有大夫。我侥幸一次,不能次次都幸运。尤其治病这件事情,稍有差池,那就是雪上加霜了。”   柳二忙行礼道:“姑娘,我的顾姑娘,您以为没什么大事,我能在县衙听候差遣吗?霍夫人自然也是遇到了棘手的事情,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找您。您是不知道,那姓卫的,不讲理啊!”   照壁后的徐令则思绪一顿,姓卫的,还是姓魏的?   “不讲理,所以让我去?”顾希音心里权衡,知道只要她还想呆在这里,这一趟就势在必行,可是纵使有些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不想痛快和他走。   柳二意识到自己言失,假装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道:“看我这张嘴。这次不一样,卫将军卫五郎是夫人难产,心里太着急,并不是上次那样的人。咱们私底下偷偷说一句,就是治不好,也怪不到您头上。”   顾希音道:“难产?”   “是难产,生了一天一夜都没生下来。”柳二急急地道,“卫将军让保夫人,都没人敢接手啊!我的好姑娘,我也和你交给底,这次我这么着急,也是有自己私心的,您就当给我帮忙行吗?”   顾希音不解地看着他。   柳二一拍大腿:“这事别人我没提过,但是不是跟您说过吗?我想,想……要是这次您能救了她们母子,卫将军那边,或许能给我个机会……您当给我帮个忙成不?不管成不成,我不忘您的大恩大德。”   顾希音:“……”   徐令则从照壁后出来,道:“去吧,我陪你去。”   柳二不曾想还另有人在,想到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不由脸红,但是到底性子油滑,道:“这位是……”   “我远房表哥。”顾希音道。   徐令则听这介绍,真想把庚帖拿出来,高冷一甩:“她的夫君。”   然而他不能,他只能高冷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柳二打了个千儿:“表哥好。”   顾希音:“……我表哥叫徐令则。”   柳二从善如流:“哦哦,徐表哥。”   徐令则的表情像吃了翔一样。   顾希音看着徐令则,不太明白一向不管事的他,为什么会让自己答应。   徐令则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这是两条命。”   顾希音:……她信了他才怪呢。   但是既然他开口,顾希音也就不再拿乔,毕竟救人如救火。   她回屋简单收拾一下要带的东西,出门的时候便看见顾崽崽在徐令则臂弯里窝着,而两个男人已经在交谈着什么。   见她出来,没有多耽误,徐令则扶着顾希音,前后上了马车。   柳二赶车,把鞭子甩得啪啪作响,显然是十分着急。   顾希音偷偷问徐令则:“九哥,你为什么要跟着?那卫五郎是什么将军?你们认识吗?不怕被他认出来?”   徐令则道:“镇西将军卫南征,卫五郎是他排行第五的孙儿;我陪你去,也不会让我进二门,不怕。”   光天化日,在卫家侍卫的眼皮子底下,要偷偷潜入二门,徐令则想想也觉得费脑筋。   但是费脑筋也得进去。   顾希音觉得他似乎不欲多谈,便也没再继续追问。   果然如徐令则所料,一进县衙,徐令则被柳二带着去门房喝茶,霍夫人身边的红袖急急把顾希音迎了进去。   卫五郎和夫人杨氏暂住的院子外,站了一圈和尚、道士,手持木鱼和各种法器在念经、作法。   一个小沙弥似乎冷得在打哆嗦,看到顾希音,眼神顿时亮了。   是戒色。   顾希音:“……”   霍夫人早已听到消息等在院子外,见她嘴角抽了抽,过来拉住她的手道:“希音你总算来了。别管这些,这不是病急乱投医吗?快救命,快来救命。”   顾希音对红袖道:“带那小师傅进去喝杯热水吧,他年纪小,怕是会冻病。”   霍夫人道:“去,还不快去。”   顾希音对戒色笑笑,一手提着药箱,一手提着裙子迈进高高的门槛里。   院子里站了一院子的丫鬟婆子,中间有个眉眼幽深的男人。   积雪未曾清扫,已经被踩得很平整,在阳光下一照,油亮亮的。   雪也不扫。   顾希音头皮发麻,壮着胆子迈步,果然不出三步就脚底一滑,惊呼一声,华丽丽地摔倒了。   屁股好疼。   “哎呀,快起来快起来。”霍夫人自己伸手去拉她,结果没拉起她,反而一起摔倒。   丫鬟婆子们这才反应过来,上前七手八脚地搀扶两人。   卫五郎的脸色更难看了。   打量着头发散乱,一身狼狈的顾希音,实在不能相信她能帮上忙。   顾希音丢了脸,却顾不上脸红,道:“打水来我梳洗,快些。来,先来个人扶着我过去!”   两个丫鬟上前扶着她,顾希音这才敢迈步,心里又骂了一句娘。   站在路中间的卫五郎没有让开,用凌厉的目光上下扫着顾希音。   顾希音已经猜测出他的身份,丝毫没有客气,冷声道:“卫将军,夫人既然难产,你现在不陪着她,不帮忙,却来忙着怀疑救命的大夫,这是什么道理?”   霍夫人一惊,忙偷偷在顾希音腰上捏了一把,不许她继续放肆,又帮她说话道:“卫将军,现在这时候……”   卫五郎侧开身子,口气冷冽:“救了夫人,重重有赏。救不了……”   “救不了,那是天命。”顾希音不客气地道,说话间,已经从他身边快速过去。   霍夫人:“……”   这祖宗,真是太刚了。   卫五郎在原地站了片刻,忽然也走上前去,掀开帘子。 第91章 救人(一)   婆子们手忙脚乱地去拦他,口中惊慌道:“五少爷,五少爷,产房污秽,您千万不能进去。”   “滚开!”卫五郎粗暴地甩开他们,提步进去。   屋里有浓重的血腥味,因为窗户都被笼上的缘故,一片晦暗。   床上的女人,粉黛未施,一头青丝凌乱地铺陈开来,更衬得她的脸色苍白如雪。   她眼睛半阖,双手抓住床单,但是已经彻底没了气力,有些抓不住了……   屋里有两个稳婆在查看她的情况,道:“五奶奶,您用力啊,用力啊,孩子就快出来了。”   床上的女人却几不可见地摇摇头,眼角吣出泪来。   这一天一夜,她什么激励自己的法子都用了。   她告诉自己,嫁到了卫府,家风清正,婆婆和善,夫君体贴上进,日子蜜里调油,这样的好日子,还去哪里寻,一定要争气……   可是没用了,痛已经麻木,她觉得灵魂在慢慢从身体中抽走。   五郎,五郎,我很想和你白头到老的,可是我做不到了。   “慧珍,慧珍你醒醒。”卫五郎扑到床前,用力抓住自己结发才三年的妻子的手。   也把顾希音挤到了一边。   顾希音:“……”   杨氏不敢置信地睁开眼睛,看着卫五郎,泪水簌簌而下,嘴唇翕动着:“五郎,对不起,对不起。我要先走一步了,产房污秽,你快走。记着,我死以后,不要娶我的那些庶妹们。重新择一家家风清正的清贵人家,选个嫡女……”   顾希音:“……”   服了,人都不行了,眼看着一尸两命,还想着产房污秽,还想着夫君找继室的事情。   这不是卫五郎他妻子,这是他娘啊!圣母!   “慧珍,慧珍……”卫五郎把杨氏的手贴在腮上,像个傻子一样,就会喊这两个字,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   在这么紧急的情况中,顾希音竟然想到了,如果将来她要嫁个这么蠢的相公,那还是让她母胎单身十八代吧。   “要不我先出去,你们慢慢说?”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刚才的时间里,她已经自己洗好了手,准备好了要用的东西。   屋里兵荒马乱,没人阻止,也没人帮她。   所有人都在看着死了都要爱的那一对,或者惊讶,或者感动,或者悲伤,就是没一个想着怎么让杨氏活着的。   杨氏缓缓抬起目光看向顾希音,她惊讶的眼神似乎在说,怎么进来个姑娘?   而卫五郎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不复刚才的冷冽,握着妻子的手,扭头看向顾希音,声音急促道:“你救救她,救救她,救了我,我谢你千金。你救救她,她还小……”   她还小,你还那么禽、兽。   “还不快让地方给我!”顾希音口气暴躁。   杨氏吸了一口气,惊讶地瞪大眼睛看着她,不想她竟然敢这般和自己的夫君说话。   要知道,卫家儿郎,从来不接受祖荫;所有人的功名,必须靠自己军功换来。   卫五郎身上经过沙场洗礼的血杀冷冽之气,她成婚了数年,总算慢慢不怕了。   而眼前这个姑娘,竟然敢对自己夫君大呼小叫,哪里来的胆量。   徐令则:呵呵,我给的!   卫五郎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闪开,坐在脚踏上大口喘着粗气,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顾希音。   顾希音检查了一下杨氏宫口的情况,上手摸了摸道:“胎位不正……”   两个稳婆眼神闪了闪,大概从心里看轻顾希音,其中一个道:“姑娘别信口开河,五奶奶胎位正着呢。是她太娇弱,没力气了。”   “放屁!”顾希音爆了粗口,“你们到底是来帮忙接生还是来杀生的!”   卫五郎不懂,但是却用冷厉的目光扫向两个稳婆。   这两个人从杨氏怀孕之初就开始在她身边伺候,天灾还好,若是人祸,自然要问罪于她们。   受不了这灼灼逼人的眼神,两个稳婆“扑通”“扑通”跪下,口称“冤枉”。   顾希音不耐烦,道:“要哭滚出去哭。人死不了,不用你们号丧。”   她是真的生气了。   别说大户人家的稳婆,就是村里的稳婆,还会给人摸胎位呢。   孩子都能看见了,你睁着眼睛说瞎话,没有问题才怪!   顾希音话说得太难听,但是卫五郎只抓住了“人死不了”四个字,激动地对杨氏道:“慧珍,慧珍你听到了没有?你要振作点,你听她说,你没事的,你会没事的。”   “孩子,我的孩子。”杨氏嘴唇颤抖,看向顾希音的眼睛里满满都是请求,“求求姑娘,救救我的孩子。是儿子吗?是儿子吗?”   顾希音并不知道杨氏经历过什么,但是听她这般说,还是很不悦,没有搭理她。   救孩子她自然愿意,可是难道儿子救,女儿就不救了?   呸,幸亏还是大户人家呢!   卫五郎却道:“别激动,慧珍你别激动。孩子,孩子她也会尽力的。我们卫家,更缺女儿啊!”   杨氏用力摇头,力气大得顾希音都觉得像回光返照。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泣不成声:“难道这真的是命吗?我母妃生我毁了身子,再也不能生了,受了一辈子气。我又是这样……”   原来是有心理阴影,顾希音瞬间变成了同情,一边帮她试探着调整胎位一边道:“你骨盆太窄,生孩子是艰难些。但是生第二个就好了,省点力气一会儿再用,眼泪救不了你,听我的才行。”   杨氏的奶娘一直在旁边,听到这里似乎抓住了无尽希望,终于开口“主持大局”:“五少爷,您陪着五少奶奶,您在五少奶奶奶奶就有力气。五少奶奶,您听到了吗?您有救了,您听话,以后和五少爷来日方长。这位姑娘,需要什么您尽管说,老奴听您的。”   听她的就好。   顾希音没客气地开口:“除了你们五少爷和你,其他人都出去。把窗上挂的那些挡光的玩意儿都给我扯掉,换上最亮的蜡烛和灯来,越亮越好。”   这些和传统规矩大相径庭,但是卫五郎和杨氏奶娘,都毫不犹豫地照做。 第92章 救人(二)   等一切都按照顾希音要求的布置好了之后,她这才开口道:“我接下来的话,有些惊世骇俗,但是你们都不要喊叫。既然请了我来,既然我是最后的救命稻草,那就要听我的。”   卫五郎道:“只要你能救内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第一,听我的;第二,这件事情出了这个门,我不希望有第四个人知道。”   “可以。”卫五郎作为一家之主,强势果断。   “我要在她身下切一刀,帮她把孩子生出来;听起来很令人害怕,但是就是一道不大的伤口,只是位置比较特殊,你能明白吗?”顾希音严肃地道。   屋里剩下三个人都目瞪口呆,显然想不出来那种情形。   “我不要……”杨氏哭了。   如果那样,还是个女人吗?   与其后半生活在对夫君移情别恋的怨怼之中,还不如死个干净。   顾希音瞪了她一眼,继续道:“我会帮她再缝合,像缝衣服那般,不会影响日后你们同房和生孩子。”   “同房”这两个字让杨氏红了脸,卫五郎也有些尴尬,奶娘低下了头。   最坦然的,反而是身为一个姑娘的顾希音。   “可以!”卫五郎几乎把嘴唇咬破。   “可不可以都得这样,除非你不想她活了。”顾希音道。   杨氏还是惶恐,想要挣扎。   顾希音凉凉地道:“你若是不愿意,我不勉强你。只是你要考虑清楚,以后别的女人霸占你的嫁妆,睡你的男人,逢年过节还得去你牌位前恶心你……你们这些高门贵女怎么想我不清楚,但是如果是我,能气到诈尸。”   卫五郎:“……”   这个姑娘,嘴可真毒。   杨氏想说什么,又看看卫五郎的脸,道:“善妒不好。”   顾希音翻了个白眼:“现在还装什么?我就没见过真大方的女人!你现在不疼了?”   话音刚落,杨氏又开始呻、吟起来。   顾希音和她说话的这段时间,其实是在吸引她注意力,手上一直没有停下动作。   卫五郎看明白了顾希音的用意,一直握着杨氏的手,温和地和她说着话。   而奶娘则恭敬而紧张地站在一旁,随时等待配合顾希音。   “你是郡主吗?”顾希音又问,因为刚才她听杨氏说“父王”,嫡女之类的。   “嗯。”杨氏点头,对这个泼辣的姑娘莫名生出亲近之感,“但是我不喜欢别人叫我郡主,现在都叫我五少奶奶。”   “有生之年,你应该是我见过的身份最贵重的人了。”顾希音道。   徐令则:???你把我放在哪里了!   杨氏勉力笑笑,艰难地和她聊天,分散自己身下带来的痛感:“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呃……”   “顾希音。”   “姑娘是医女吗?”   “算是吧。”   算?杨氏的脸色白了白。   “治病救人或许不行,但是接个生,还是手到擒来的。”顾希音随口道,“好了,卫将军,这位嬷嬷,你们两个来帮帮忙,按住夫人。”   虽然杨氏现在已经痛到麻木,但是恐怕自己一刀下来,她还会惊起。   “用点力气。”顾希音看着卫五郎道,“现在不是怜香惜玉的时候,死死按住她!”   卫五郎这个从来都是对别人下令的人,被顾希音呵斥得毫无脾气。   倒是杨氏吃力地道:“我自己行的。姑娘你说,我听你的。”   “你行你为什么不自己生出来?”顾希音不客气地道,“想得一回事,身体反应是另一件事情。你现在就保存好体力,闭上眼睛。”   “嗯,休息。”卫五郎也点点头,杨氏这才闭上眼睛。   “啊——”   屋外的丫鬟婆子们听着自家少奶奶一声声的惨叫,都心急如焚。   她们是真的着急,五少奶奶要是出事,五少爷那样的脾气,这院子里的人一个都不能留,都能撵出去,她们又能得什么好?   “用力,用力,你用力,现在还管什么形象,命要紧。”顾希音抬起袖子擦擦汗,“这屋里除了我这个陌生人,就是你夫君,你的嬷嬷,都是你最亲的人,谁也不会嘲笑你。”   她看出来了,让卫五郎进来,杨氏刚开始很激动,现在很拘谨。   卫五郎很上道,立刻在杨氏耳边道:“我挨了祖父打在床上起不来的时候,你衣不解带伺候我,不肯假手于人,什么脏活累活不是你一个人干的?我也没有怕你嘲笑我,是不是?”   杨氏用尽全力,抓住床单的手青筋暴起,顶起腰,大喊一声:“啊——”   卫五郎和杨氏的长子,呱呱坠地。   顾希音快速地洗了手,清理孩子口腔中的秽物,倒提着拍了两下后背,然后放下一一检查。   奶娘看着小娃娃两腿之间,激动地道:“是个小公子,是个小公子。顾姑娘,要不要给小公子盖上?”   看着顾希音那么“不珍惜”小公子,她表示十分心痛。   顾希音检查一番后终于如释重负,道:“目前来看,孩子没有问题。”   “什么叫目前来看?以后呢?”卫五郎追问。   “我若是能知道以后,就上街摆摊算卦了。”顾希音没好气地道,“嬷嬷,你把孩子抱出去,我要给你家夫人缝合伤口。”   她一个人,做了所有医生护士的活计,也是不容易了。   杨氏十分虚弱,但是听到生了个儿子,什么都好,便放心地继续虚弱下去。   缝合的时候,她几乎没有挣扎,这次是真的脱力了。   “为什么男人不知道疼惜女人,还三妻四妾伤女人的心,就是因为不让他们进产房,不知道女人为了替他生儿育女,受了多少罪。”顾希音碎碎念,“放心吧,我给你缝得很好,虽然接下来几天会疼,拆线时候也疼,但是这样其实对你以后更好的……你坐月子就好好坐月子,别想着你男人会被狐狸精迷住,听我的话,保证你比以前更好……”   杨氏面红耳赤,这姑娘,可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而卫五郎,十分想堵住顾希音的嘴。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顾希音,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亲近。 第93章 心思   替杨氏收拾完后,杨氏沉沉睡去,奶娘给杨氏擦洗后换上干净的被褥,这才叫其他人进来。   顾希音吩咐道:“这个房间不向阳,对你们五少奶奶恢复不利。换个温暖向阳的大房间,像她从前最喜欢的房间那般布置,想吃什么给她吃什么,不要太生冷过量;尽快下床走动,可以洗头,可以用流水洗身体,可以……”   反正惊世骇俗的事情已经做了,那就好人做到底。   至于她们听不听,她就不管了。   卫五郎倒是毫不犹豫,大手一挥:“按照顾姑娘说得做。”   奶娘迟疑了下,也咬咬牙道:“是。”   什么规矩都是死的,能救自家郡主的,她能当成菩萨供起来。   菩萨的话,自然要听。   顾希音细细地洗手,身边丫鬟小声提醒道:“姑娘,您的脸上……”   顾希音刚才摔了一跤,又流了汗,现在确实有点像花脸猫。   顾希音却一惊,低头道:“哦,卫将军还在这里,麻烦你带我出去找个房间梳洗。”   卫五郎看着她,目光中闪过惊讶。   然而也只有一瞬间,他摆摆手:“带这位姑娘下去歇息,好好伺候,不得怠慢!”   顾希音屈膝行礼,娴静得像个淑女,跟着丫鬟下去。   卫五郎看着她离开,目光紧盯着她的背影,一直目送她出去,若有所思。   而杨氏缓过一口气,刚想和卫五郎说几句话,要儿子来看看,便见到他如此目光,心像被什么扎了一下般。   但是很快她就   她来之前其实考虑到了会很累,可能需要梳洗,所以带了易容所需的东西。   可是刚才的情况下,她一心救人,完全忘了卫五郎还在。   卫五郎刚才,似乎注意到了她的脸。   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顾希音收拾好自己,对着海兽葡萄铜镜轻轻叹了口气。   她约莫着还要在这里呆上四五天,至少要等杨氏完全好了才能离开,她得先和徐令则通个气,让他找个客栈住下。   接下来的这几天,还要尽量避免和卫五郎接触。   正心思百转间,忽然听到了窗户被什么挠响的声音。   顾希音心有所感,快步上前打开窗户。   顾崽崽趴在外面窗台上,徐令则猫腰蹲在花木之中,一人一狗,都冲她咧开了嘴。   顾希音:“……”   好大的狗胆!   她想起卫五郎那微微挑起,冷冽了然的眼神,后背发麻,跺脚低声道:“我没事,你们快走,这里很危险的。”   徐令则却伸手把窗户拉开更多,顾崽崽一马当先跳了进来,他紧随其后。   顾希音:“……真都疯了。”   徐令则进屋后打量了她一番,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怎么样了?”   “有我在,还能出事?母子平安。”顾希音带着几分自得道。   “那就好。”   顾希音不由好奇:“哪里好了?九哥,你为什么要让我来救人?”   徐令则不是这样爱管闲事的性格。   “被你感化,决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徐令则完全不像说实话的样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顾希音:“……”   我信了你的鬼,不说算了。   “我还要在这里待几日。你带着崽崽去客栈住几日,就去最近的客栈,我回头离开后去找你们。”顾希音道,“九哥你千万别再冒险进来了。我觉得那个卫五郎,并不是个好相与的。”   “为什么还要再待几日?不是生完了吗?”   “卫夫人这边可能需要我帮帮忙。”顾希音含糊其辞。   徐令则点点头:“那你就留下,不用管我。”   顾希音:“……你这样总进进出出,我这心不悬着吗?”   徐令则看着她担心的目光,终于“大发慈悲”让步道:“那我出去等着你。”   顾希音点头如捣蒜。   快走快走。   接下来的几天里,顾希音每天就像医生巡查病房一样,每天去杨氏那边转转,检查一下伤口恢复程度,不咸不淡地聊几句,并不像杨氏生产那日那么放得开。   生死之间,是没什么要紧的;但是过了那日那时,大家就又泾渭分明了。   卫五郎基本上每次都能遇到,顾希音觉得他总在打量自己,而且是不加掩饰那种,让她有点烦闷,只想尽快逃离。   平心而论,杨氏不是个难说话的,顾希音甚至能感受到,她特意放下架子,不想让自己紧张。   可是身旁有一双虎视眈眈的眼睛,顾希音如坐针毡啊!   不行,得跑,得赶紧跑。   她不知道,杨氏私底下和奶娘也说她。   “嬷嬷,不知道是不是我多想了,为什么我觉得五郎,似乎对顾姑娘……有点不一样?”   奶娘愣了下,掩饰住自己的心慌,道:“五少奶奶您想多了。虽说顾姑娘救了您,老奴对她也十分感激,但是说句心里话,她这容貌,这做派,其实,其实是拿不到场面上的。”   娶妻娶贤,纳妾纳色,顾希音的色,还是算了吧。   而且说话粗鲁,惊世骇俗,实在难等大雅之堂。   杨氏咬着嘴唇道:“嬷嬷此言差矣,我父皇最偏爱的,也并非相貌最出众的。”   想到那个让她和母妃吃了无数亏的美人,杨氏脸色很难看。   奶娘见她想得多了,忙宽慰道:“您这是说的什么话。便是那贱人,也是小官之女。顾姑娘这身份,实在也够不上。再说,您看她心高气傲,恐怕也并不想给人做妾。”   杨氏没有作声,半晌后才道:“其实嬷嬷你想岔了。我想的是,如果五郎真的对顾姑娘有心,那,那我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奶娘大惊:“五少奶奶,您这是糊涂啊!”   “不,奶娘。五郎能进产房陪我,这份心,我想我就是立时为他死了都愿意。”   而且对顾希音,她也并不讨厌。   身分低,有本事,快人快语,如果纳妾势在必行,那她愿意选择顾希音。   奶娘却很清醒:“您别胡思乱想。我看顾姑娘,没有这个心,咱们将军,也没这想法。那男人看上了谁,眼睛不得是冒光?” 第94章 有喜欢的人   “嬷嬷的意思是,五郎不喜欢顾姑娘?”杨氏眼中露出惊喜和迷惑之色,“可是我觉得,只要顾姑娘来,他总是看顾姑娘。”   奶娘笑道:“我的傻郡主,您自己想想,您对顾姑娘不好奇吗?”   好奇,怎么可能不好奇?   明明就是一个庄子里长大的姑娘,就算是建安侯府的庶女,也没在侯府呆过,什么样的际遇,能让她学到这样的本事?   而且这个姑娘,真的很有趣。   杨氏笑了:“看来是我想岔了,倒是对不起她救我的一片心。”   奶娘笑道:“您是太在意将军了。卫家虽然也有纳妾的爷们,但是终究是少数。老太爷那里不喜人纳妾,下面的爷们有几个长歪了的?”   杨氏彻底放下心中大石,道:“要不我进京以后帮她去建安侯府说一声,让她回家?”   顾希音的身份,她现在十分清楚。   奶娘通透,道:“老奴私底下也问了顾姑娘,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不想回去的。您别好心办了坏事。她说她有喜欢的人了,想留在这里。”   这才是奶娘不担心的真正缘由。   顾希音说得半真半假,其实有很多漏洞,毕竟和对村里人的说辞对不上。   但是想着这些人只是路过,她就是个大夫,而且帮上了这么大的忙,所以也不会彻查她。   杨氏惊讶:“她就这样跟您说,她有喜欢的人了?”   奶娘含笑点点头。   杨氏也笑了:“果然是个快性的姑娘。那这样,多给她些金银吧。她救了我和良哥儿母子,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奶娘点头附和。   顾希音给杨氏拆线后,顺便请辞。   “今日都三十了,要回家过年。”顾希音如是说,“该交代的我都交代了,夫人您照做就行。您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随行也有大夫在,足够了。”   杨氏愣了下,随即笑道:“我都过糊涂了,忘了今日过年。嬷嬷,把东西拿来。”   奶娘捧上来一个红漆雕花的匣子,站到顾希音身边。   “希音,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谢谢你对我母子救命之恩。”   顾希音没有推辞,落落大方道:“如此便多谢夫人了。”   看她如此痛快,杨氏脸上露出笑意:“我就知道你和别人不一样,不是个扭扭捏捏的。”   顾希音但笑不语,心里却想着,她一来没有白白干活的道理;二来也不想清新脱俗被记住。   因货两讫,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顾希音捧着匣子要告辞,杨氏道:“我让人去套马车送你,你且再听我说几句心里话。”   顾希音道:“马车就不必了,我的那个……他在外面客栈等我,我要去找他。”   她低下头,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娇羞。   与其藏着,不如大大方方说出来,反而能打消她们的疑虑。   果然,杨氏听了她这番话,笑着啐了她一口,态度亲昵:“你这个不知羞的丫头。亏我之前还说要把你带回京里,送回侯府,让他们看在我的面子上让你回去。现在看来,真是我一厢情愿了。”   顾希音笑道:“那您可得大发慈悲。我这样的回去辱没了人家门楣,说不定一根绳子就给吊死了。”   “呸呸呸,大过年的,不许说那些话。”杨氏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过来坐坐,咱们说几句悄悄话。”   顾希音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还是虚虚地靠坐过去,平静地等着靴子落地。   奶娘做了个手势,带着屋里的丫鬟鱼贯而出。   “顾姑娘,”杨氏低头看着顾希音手中的匣子,“这里面的东西是我送你的。我们家将军,还会另有一份谢礼送上。”   顾希音淡淡道:“多谢夫人和将军。”   这个银子,可不好拿,总觉得像封口费,尤其杨氏这份。   杨氏把修长白皙的手搭在她手背上,虽然顾希音很爱惜双手,但是一双常年干惯了活计的手和一双养尊处优的手,实在没办法比。   顾希音垂下眼睑,眼神就放在两人手上。   “如果将军问你稳婆的事情,还请姑娘帮忙周旋一二。”   顾希音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杨氏。   那是要害她的人啊!   杨氏面上露出苦涩之色:“那两个稳婆,是我母妃给我的。虽然知道有问题,我也不能打她的脸。她的处境,已经很难了……”   顾希音联系前后从她口中听到的话,顿时有了几分了然。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深宅大院,这经就更难念了。   “一定是有人从中作祟,想要给她使绊子。”杨氏脸上的苦涩渐渐变成愤怒,“我回去之后一定揪出魑魅魍魉!只是在将军那里……”   顾希音轻声道:“将军若是想问,何必等到现在?”   杨氏一震。   “夫人,我再多说一句,您别嫌弃。”顾希音道,“既然是夫妻,有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呢?您的委屈,您的担忧,您的愤怒……何必隐瞒,何必要猜来猜去的?”   说完这话她挣脱了杨氏的手,站起身来屈膝行礼道:“但是将军若问,我知道该怎么说了。夫人,时间不早,我得早点走了,否则我担心,他担心我。”   杨氏点点头,眼中露出几分真心的舍不得:“以后若是到京城或者西南,一定要来找我。”   顾希音笑着点点头,心里却不认为还有这样的机会。   她抱着匣子走出门,奶娘往外送她出二门。   “多亏了姑娘,姑娘的大恩大德,老奴也没齿难忘。”   “嬷嬷客气了。您膝盖的伤,按照我给您的方子调养,能少受些罪。”   两人边说边走,很快来到了二门处,然后齐齐停住了脚步。   那里,站着卫五郎。   卫五郎先开口了。   他说:“嬷嬷你先回去,我和顾姑娘说几句话。”   奶娘迟疑了下,看了顾希音一眼,到底不敢说什么,行礼后转身慢慢离开。   “你跟我来。”卫五郎开口,眸光中似乎带着隐隐的冷冽。   顾希音心里一沉,面上却没有显露出来,沉默地跟上了他。 第95章 揭穿   顾希音被卫五郎带进了外院的一间房中,看着宽大的书桌和上面悬挂着的墨迹未干的笔,她猜测这应该是卫五郎的临时书房。   卫五郎走到书桌后坐下,拉开了距离,眼睛直直地盯着站在他面前的顾希音。   顾希音被他幽深冷厉的眸子盯着,心里发毛,却挺直了腰背,没有露出丝毫胆怯之色。   无欲则刚,她心虚,所以害怕。   越是显贵,她越是心虚,不是因为他们的地位,而是担心让徐令则暴露。   卫五郎的手状似无意地搭在桌上,两根手指敲击着桌面,一时之间,静默的房间中只剩下这单薄的声音。   顾希音顿了片刻,走到窗前把窗户微微推开一条缝,深吸一口气,这才道:“卫将军找我,难道就是为了相顾无言的吗?”   卫五郎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道:“我答应顾姑娘的诊金还没付,不能做失信之人。”   他拉开抽屉,掏出一张银票模样的纸张,用右手食指和拇指抵在桌面上往前推了推。   顾希音虽然知道他别有用心,但是除了走一步看一步,也没有更好的破局之法。   所以她顿了下,缓步上前,伸出手来。   卫五郎突然发难,伸手向着她的脸,大巴掌拍过来。   顾希音:“……”   她信手一甩,白色的粉末顿时弥漫在空气中。   刚才她去开窗,正是为了背对着他,偷偷把粉末藏在手中。   她既随身带着药箱,药可是不缺的。   出乎她预料的是,卫五郎竟然只是在她脸上摸了一把,然后大概吸入了粉末,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给我下的什么药?”卫五郎咳嗽半晌,吐出口中的白沫,怒目相对。   “一点儿会让人身体发痒的药而已。”顾希音毫不惧怕,针锋相对,“我竟不知,名满天下的卫家,也会出现你这样的登徒子!”   卫五郎觉得浑身都开始刺痒起来,道:“你以为,我是轻薄你?”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脸色突然变得更黑。   顾希音不解其意,但是依然毫不退步:“你本意若是想打我,对于你这样恩将仇报的人,我这样对你,你也不冤枉!”   “你……”   “我怎么了?”顾希音冷冷地道,“有事说事,动手动脚的算什么!”   竟然这么牙尖嘴利。   是了,之前他已经领教过了,现在只是又重新见识了一遍而已。   卫五郎忽然冷笑,指着雕花架子上的铜盆道:“你的脸脏了,那里有水,去洗洗。”   顾希音浑身一震。   她忽然就明白过来卫五郎为什么今日有如此反常的举动了。   他怀疑自己易容了!   其实这怀疑的种子应该是自己替杨氏接生那日就埋下了。   这男人一直不动声色,说不定还暗中观察,终于等杨氏安然无恙后才发作。   刚才,他应该是想看看自己脸上有没有东西,但是被自己一闹,手上沾上了药粉,也就无法辨认了。   顾希音反应极快,道:“区区小事,也值得卫将军如此费尽心机。不怕实话告诉你,我就是易容了,怎么了?我是没救你妻儿,还是害了你手下任何一个人?”   卫五郎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刚才有一瞬间,他明明看到她慌了。   可是那瞬间太快,快到他几乎以为看错了,因为下一个瞬间,她就变成了这般凌厉的模样。   顾希音继续以攻为守:“我一个姑娘,没有任何家族庇佑。长得恰恰还不错,如果我不保护自己,下场会如何,你这样高高在上的将军,如何会考虑到?”   “我所做的这一切,不过为了自保而已,不知道怎么就刺激到卫将军了?”   “卫将军,当初是你们求我来救人的,不是我厚颜来攀龙附凤的!”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让卫五郎毫无招架之力。   “你……”   “我在。”顾希音昂首道,“卫将军有何指示?想看我真容,难道是对我起了觊觎之心吗?”   她愈战愈勇,像只激动的小刺猬一般,张开了浑身的刺。   “汪汪汪——”   熟悉的声音响起,顾希音的神情瞬时僵在了脸上,慢慢回头。   难道,卫五郎抓住了徐令则?   要真那样,她得想办法控制住卫五郎!   其实顾希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短短回头的功夫就能想那么多,大概是天生不服输的性格使然吧。   卫五郎睁大眼睛,紧紧盯着窗外站着的人。   顾崽崽从桌子上跳下来,摇摇尾巴欢快地过来咬着顾希音的裙角。   而徐令则手拍在窗台上,一个利落的翻身就进来了。   徐令则在看着顾希音笑。   顾希音:“你笑个屁!”   卫五郎:“……”   这个人,为什么这么熟悉?   (题外话,你见谁都觉得熟悉!)   徐令则笑着走上前,道:“他是不是欺负你了?我帮你报仇。”   顾希音:你脑子有病吧。老娘费了那么大力气想要把你摘出去,你倒好,自投罗网。   “你很能是不是!”顾希音怒道。   “别生气,我和他,是故交。”徐令则道,“你也别欺负他了,他从小看见女子就脸红,后来一直缠着我。我以为他崇拜我功夫,后来他说,想问问我,如何能对着女子不脸红……”   卫五郎的脸,耍得变了,眼神复杂,至少顾希音无法辨认出来他的情绪。   原来是故交。   “九哥你不早说!”顾希音气得直跺脚。   她百般周旋,不累吗?   气死个人!   徐令则却道:“因为后来我们绝交了,所以我原本不打算现身。”   顾希音:“……”   这是什么跌宕起伏的神仙剧情。   这个剧本十分不好,请求换一个!   “秦……”   “嘘——”徐令则做了个噤声的姿势,“你夫人在外面。”   卫五郎一惊,快步匆匆出去。   “没事吧。”徐令则道,“一会儿我揍他一顿给你出气。”   顾希音:“……我是生你的气。什么事情都不和我商量,你……”   “是我的错。要不你让顾崽崽咬我一口给你出气?”   顾希音还没说话呢,顾崽崽小狗眼油亮,直接盯着徐令则某个部位去了。 第96章 故交   娘可是说了,咬坏男人要咬那里。   顾希音尴尬地扭过头去,同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好儿子,干得好,回家给你加鸡腿。   徐令则气得踹顾崽崽,这个小狗东西!真想他这辈子就一个狗儿子吗?   被顾崽崽这么一闹,两人之间气氛倒是好了很多。   “你怎么来了?”院外,卫五郎握住杨氏冰凉的手道。   杨氏咬着嘴唇:“我听奶娘说,你把顾姑娘带来了,可是,可是有什么不妥?”   果然还是有事情,她的直觉并没有出错。   “没什么不妥。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你先带她回去,别让她走。”卫五郎想起屋里的男人就咬牙切齿,嘱咐一句,松开杨氏的手匆匆进去。   杨氏几乎要把嘴唇咬破了。   三九寒冬,滴水成冰。   她的心更冷,像被划开了一道口子,冷风肆意而入。   带她回去,不让她走,这意味着什么,杨氏很清楚。   奶娘见她脸色不好,开口劝道:“五少奶奶别胡思乱想,这件事情……”   “我知道的,我没有胡思乱想,嬷嬷不用担心。”杨氏强行稳住心神道。   “你和她什么关系?”卫五郎进屋后就有些气急败坏地看向徐令则问道。   “我的女人。”   顾希音:“……不是,你们不是关系很熟吗?”   关系很熟,还用编这样的瞎话?   顾崽崽摇摇尾巴:没错,我舅舅想做我爹很久了。   “果然是,我猜就是。你倒是好,都以为你死了,你却在这里逍遥自在。”卫五郎面色嘲讽,阴阳怪气地道。   “逍遥自在谈不上,但是遇到她,很幸运。”徐令则道,“让她先出去,我们聊聊。”   卫五郎睥着顾希音:“你出去,夫人在外面等你,我已经交代过了。”   顾希音看看徐令则,后者冲她点点头。   顾希音带着顾崽崽要门。   “等等,解药!”卫五郎在小臂上用力挠了几下,又去说徐令则,“什么女人你都敢招惹,不怕半夜睡着给你喂毒药。”   顾希音道:“面粉而已,卫将军太紧张了。”   徐令则露出笑容:“调皮。”   顾希音“哼”了一声:“下一次就不见得还是面粉了。”   出门之后,看见杨氏,她有些尴尬,不知道卫五郎和她说过什么,也就不敢胡乱开口。   杨氏勉强笑笑:“天气冷,我们快回去吧。”   回到有地龙的屋里,暖意融融,顾希音却不复离开之前的从容。   她看着杨氏受伤的脸,猜测她应该是误会了什么,便斟酌着开口道:“夫人,将军让我回来……”   “我知道是他让你回来的,他和我说过了。”   顾希音顿时哑然。   偏偏这时候外面来了个侍卫,咋咋呼呼道:“这位姐姐,将军说让夫人好好招呼顾姑娘,再备好上好的酒席。”   顾希音:卧槽,这是今晚就要摆喜宴了吗?   她终于忍无可忍,道:“夫人,发生了点突然状况,我现在也不方便和您说,等卫将军回来,会和您解释的。您别胡思乱想。”   杨氏尴尬地笑笑:“我没胡思乱想。”   顾希音口气轻松了些:“您想什么,可都在脸上写着呢。”   杨氏有些赧然,但是也长长地松了口气,不好意思的道:“你不会嘲笑我吧。其实我知道你这人品,必不至于做出那种事情来。只是我,关心则乱,主要过去的日子太苦,嫁给将军以后像掉进了蜜罐里,竟然也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看着她眼角的泪花,顾希音笑道:“这也是人之常情。这事情主要是卫将军没说清楚……算了,反正回头您就知道了。”   杨氏不知道说什么好,看着地上咬着顾希音裙角转圈的顾崽崽道:“这是你的狗?”   “嗯,我儿子,顾崽崽。来,崽崽,向夫人行礼。”   然后杨氏就见那丑萌丑萌的小狗,当真立起来,用两条前爪做了个作揖的姿势。   杨氏被逗笑,道:“我这赏它点什么好?嬷嬷,您去后厨要块肉来。”   奶娘笑着答应。   顾崽崽得到了一大块烤羊肉,虽然是熟的,但是看在羊肉鲜嫩可口的份上,它也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围绕着顾崽崽,气氛总算没那么尴尬了,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最后顾希音道:“夫人,您躺下歇息吧,我还是回原来的房间去。”   杨氏同意,顾希音这才带着吃饱了的顾崽崽回房间“审问”。   “舅舅是不是带着你,一直在这里没回去?”顾希音磨着牙问。   顾崽崽眼睛转转。   顾希音提高了音量:“说实话,要不下次舅舅欺负你,我不管了。”   顾崽崽委屈巴巴地点点头。   顾希音咬牙切齿地道:“我早就知道,他向来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   她恨不得现在就冲到书房骂徐令则一顿。   书房中。   徐令则道:“一别经年,没想到你都当爹了。”   卫五郎冷笑:“我也没想到,你能干出弑父的事情,然后一走了之!更没想到,你狗胆包天,还敢行谋逆之事,沦落成现在的模样!”   徐令则并没有被他激怒,而是平静问道:“弟妹临盆在即,你带着她乱跑什么?如果不是我听说是你,让她赶紧来帮忙,现在就是一尸两命了。”   卫五郎强压住想要怼他的话,道:“她祖母病重,她收到信,非要回京,我只能陪她上京。如果事先知道会这样,我无论如何不会答应她的。别说这些,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那些人说你已经死了?”   徐令则挑眉一笑:“你有没有给我流两滴眼泪?”   “做梦!”   徐令则还是微笑。   “笑个屁!我看你现在都傻了。你这鬼样子,也是顾希音给你弄的是不是?”卫五郎怎么看他怎么别扭,“真想让那些说你‘京城双璧’的人看看。”   “你分明是嫉妒了。”   “少扯那些,你到底怎么回事!”   徐令则拉了把椅子坐下:“机缘巧合罢了。”   他略说了一些自己情况。   卫五郎道:“人家虎落平阳被犬欺,你虎落平阳,还能捡到个厉害的帮手,如虎添翼,果然命好!” 第97章 喜欢   徐令则脸上笑容加深,点头道:“或许之前的磨难都是为了遇见她。”   “即使你损失了那么多兄弟?”   徐令则眼中的亮光骤然黯淡,顿了片刻后道:“是我无能。或许我更应该说,苍天怜悯我。”   卫五郎露出惊讶之色:“你是秦骁?”   他所认识的那个秦骁,强势深沉,心高气傲,就算当年传出他弑父之事,自己上门抓着他的衣领追问,都一个字不肯吐露。   现在的秦骁,明显接地气了。   “如假包换。”徐令则微笑,“现在我叫徐令则,她起的名字。”   “百炼钢也成绕指柔,建安侯府的小小庶女,有什么本事!”卫五郎道,“我原来想把我表妹说给你,你听都不愿意听。我表妹出身教养,哪一样不如顾希音?”   “或许什么都好,但是不是她。”徐令则道。   有些话不必解释。   在正确的时间遇见正确的人,才能恰好爱上她。   环环相扣,分毫不差。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她,或许是一见钟情,或许是日久生情;总之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心中关于顾希音的那些情愫,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长成了参天大树。   卫五郎道:“她也不算一无是处。在你最潦倒的时候,不知道你的身份,还能救你。这份情,确实不容易。”   “这份情”?   这份情不是冲着他的,是冲着温昭,甚至于她还怀疑自己和温昭是断袖。   想到这里,徐令则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   卫五郎自说自话,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脸色,道:“给她个贵妾吧。”   贵妾?   徐令则道:“我既喜欢她,怎么舍得委屈她,让她屈居人下?”   卫五郎急了,一拳打在他胸前:“你疯了!她对你有救命之恩不假,可是从来也没说,女人救了男人,还要男人以身相许的!”   “她还未必愿意嫁给我呢!”   不是未必,就是不。   徐令则脸色更黑了几分。   他承认,从前落下的功课,总要补。   从来没关注过女人,没想过怎么讨好女人的他,追妻之路漫漫。   “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卫五郎简直气急败坏,“从前或许你能任性,现在你手里还有什么筹码?断了联姻这条路,你往后会多艰难你知道吗?”   “过去,现在和将来,我从来没想过把自己的婚事做筹码。”徐令则一字一顿道,“我想要的,靠自己去拼,不必出卖自己。”   “我是为你好。”   “卫五郎,你现在太聒噪了。”徐令则道,“让人拿酒来。我们痛饮一番,算是冰释前嫌,也贺你添丁之喜。”   “你真是,不可救药了!”   知道他还活着,卫五郎心中的激动难以抑止,同时忍不住畅想,那一切都有重新翻盘的可能;甚至已经盘算着怎么帮他。   可是反观徐令则,一口一个顾希音,已经被迷得失去了雄心壮志。   徐令则却一直平静地像事外人。   卫五郎没变,还是和从前一样热血冲动;从前的自己,好友不多,他算是一个。   如果没有经历过风浪,一帆风顺,或许自己也不会改变。   现在的改变,有眼泪也有欢笑,但是命运对他,并未薄待。   “我陪着内子进京,也是为了看看你的残部,不想你竟然还活着。”   “为我还活着,当浮一大白。”   酒席送到了书房,徐令则道:“让人把她叫来。否则你一个人在书房里吃吃喝喝,岂不惹人怀疑?”   卫五郎一拍脑袋:“看我高兴傻了,我这就让人去喊她来。”   徐令则又道:“把弟妹一起叫来吧。”   “她?她坐月子。再说男人的事情,她掺和什么!”   徐令则叹了口气:“顾希音要走,你把人拦下送了回去,嘱咐好好招待。今日除夕,你喊她到书房里陪你吃饭,可想过弟妹怎么想?”   从杨氏的角度,不误会才怪呢!   卫五郎却迟钝道:“她怎么想?我怎么知道她怎么想?”   这个愚蠢的直男直接让人去喊顾希音。   顾希音问清楚让自己单独去,心里把卫五郎骂了个狗血淋头。   她想想,还是和杨氏先说了一声。   “我喜欢的人,是卫将军的故人。他让我去,是想问我一些事情。”   但是关于徐令则,她一个字都没有透露。   杨氏显然很惊讶,顾希音偏居一隅,喜欢的人能是什么样的?竟然还能和卫五郎认识?   但是她喜欢顾希音这般态度,笑道:“我知道你不是那般人,将军也不是。我们将军是个直爽之人,不拘小节,若是有冒犯之处,你也别和他计较,我替他给你赔个不是。”   杨氏让奶娘送她去。   可是奶娘去了之后才发现,所有的侍卫都在院外等着,灯火通明的院子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侍卫也只允许顾希音进去。   顾希音对奶娘点点头,自己进去。   “过来坐。”徐令则见她进来,笑着站起身来。   顾希音在他身边坐下,皱眉道:“你们喝了多少,满身酒气。”   徐令则把自己杯子递给她:“二十年的梨花酿,要不要尝尝?”   卫五郎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谁会想到,秦骁会对一个女人这般温柔宠溺?   更令他跌破眼球的是,顾希音还嫌弃了。   “不喝。你们聊完了吗?咱们今晚走还是不走?”   “不走。”徐令则道。   顾希音打了个哈欠:“那行。让卫将军回去和杨夫人说一声,毕竟是除夕夜。”   不和自己刚生完孩子的妻子团圆,还没个交代,真是渣男。   徐令则从善如流,对卫五郎道:“你先回去和弟妹说一声。”   卫五郎内心是抗拒的——秦骁,你怎么能被个女人支使得团团转?   杨氏还是郡主呢,何时敢这样和自己说话了?   但是徐令则却给他使眼色,卫五郎愤愤不平地走了。   顾希音这才道:“九哥,卫五郎靠谱吗?你这样现身,会不会有危险?”   徐令则看着她眼中满满的关切,顿觉圆满。 第98章 交情   “没事,我和他有几年同窗之谊。”徐令则笑道。   他告诉顾希音,他们两个是书院中最好战的分子,所以打架是家常便饭,感情却越打越好。   “后来我去了军营,他也回了卫家。之后又发生了些事情,闹得不很愉快,但是现在想想,他也是关系则乱,我又拉不下面子。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解开了疙瘩。”   “哦。”顾希音松了口气,“哦对了,杨夫人似乎是怀疑我和卫五郎的关系。我,我为了打消她的疑虑,就说我喜欢你。这事也太尴尬了……”   “没事,我不揭穿你。”徐令则一本正经地道,眼中的笑容出卖了他此刻的好心情。   顾希音:“……”   “崽崽呢?”   “我把它留在房间里。九哥,你打算和卫五郎一起回去吗?”   徐令则摇摇头:“不。我是乱臣贼子,他身后还有那么一大家子,不能有万一。”   “说得也对。”顾希音点点头。   像她就无所畏惧,如果她出事,巴不得赶紧连累连累建安侯府那些极品呢!   “明日初一,不好出门。初二走亲戚的就多了,咱们初二回家。”   “回家”这两个字说出来,他觉得自己吃了人参果一般,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舒服了。   “你且在这里等等我,吃完饭我陪你回去守夜。”   顾希音又打了个哈欠:“我没有守夜的习惯。你们说吧,我在旁边打个盹儿。”   “嗯。我若是走了,你……”   你会舍不得吗?   徐令则用尽了力气才把后面一段话咽了下去。   顾希音却想起了自己的打算,道:“你之前不是说三月走吗?其实也没差多少天。但是我觉得,你还是准备好了再走,别因为卫将军的出现打乱了自己的计划。”   这就是挽留了。   徐令则表示心情十分愉悦。   但是顾希音已经开始神游。   徐令则走了,她就得走了。   一来她相信徐令则的人品,其他人,比如顾长泽、谢观庭、卫五郎,她了解不多,未必不会有意无意泄露自己和徐令则的关系,到时候麻烦无穷。   二来她也受够了霍夫人一次次给她找麻烦。   上次周疏狂,这次卫五郎,感觉下次她能把自己送到皇帝面前。   别说什么有苦衷,她就活该一次次在这些权贵们的碾压下战战兢兢?   虽然暂时没想好去哪里,但是她得搬到霍夫人的手伸不到的地方。   顾希音有自知之明,不管霍夫人表现得怎么喜欢她,怎么和她亲近,骨子里还是看不起她,觉得她是可以随便驱使的人。   她确实惹不起,但是还躲得起吧。   这次,她连徐令则也不想告诉。   徐令则的属下也好,朋友也罢,她都不放心。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徐令则又嘱咐道,“卫五郎可能不太喜欢你,但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不会为难你,你不用担心。”   顾希音炸了:“卸磨杀驴吗?答应给我的一千两银票你得记着替我要,哼!”   跑路需要银钱傍身,穷家富路嘛。   “不是因为你的缘故,而是卫家和建安侯府之间有笔烂账,是解不开的死结。”   徐令则把顾淮改名前后的事情说了。   顾希音有些艰难地扒拉着手指盘算:“从亲戚关系上来说,卫五郎是我婶母的侄子,对吧。”   古代这些繁杂的亲戚关系,对于出生在计划生育年代的顾希音,实在太难了。   徐令则笑着点点头:“但是你千万别提,卫家上下提起这件事情,到现在还是咬牙切齿。”   建安侯府老太太竟然能干出来溺毙亲孙女的事情,她这个被送到庄子上的,是不是还应该庆幸了?   “真同情我那个堂姐或者堂妹。”顾希音道。   徐令则说了,卫家男孩奇多,女孩奇少。   卫淮妻子卫夫人,是她那一辈卫家唯一的女儿,百般娇宠,是以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卫家没上门把建安侯府拆了,已经是看着卫淮改姓的份上了。   “不知道你们俩谁大。”徐令则道,“总之建安侯府,烂到了根子里。”   “我不管他们怎样,不来招惹我,我不会招惹他们;敢来招惹我,那我就闹得他们阖府上下,鸡飞狗跳。”顾希音冷冷地道。   “你要这般说,我就很想把你带到京城了。”卫五郎推门而入,拍拍身上的积雪道。   顾希音翻了个白眼:“想得美。你当我九哥是死人?”   妈呀,抱上金大腿的感觉太好了。   她从前认知错了的地方就在于被穿越小说荼毒,认为主角身边的侍卫都是出身微贱。   但是看看顾长泽,侯府世子;谢观庭,国公府嫡子;徐令则……   咦?这个似乎不知道啊!   总之,也是和卫五郎做同学的,肯定非富即贵就是。   “他可不是死人吗?”卫五郎解了鹤氅随手搭到屏风上。   他去的时候穿的可不是这件,可见杨氏多贤惠,多关心这个直男癌的相公了。   徐令则狠狠瞪了卫五郎一眼。   顾希音却理解错了,怂恿徐令则道:“九哥,他这是挑衅吗?”   揍他,揍他!   卫五郎哼了一声:“红颜祸水。我就知道,建安侯府没一个好人。”   来了,这就来了。   顾希音才不惯毛病:“是啊是啊,所以回去赶紧让你姑母和离。”   “你……”   徐令则道:“卫五,你少说几句。”   卫五郎气结。   两个男人说话,顾希音快要睡着了,脑袋在胸前一点一点的,像啄米的小鸡。   “榻上的被褥是今日才换的。”卫五郎没好气地道。   徐令则见状起身把屏风挪到榻前挡着,然后要抱顾希音过去睡。   然而顾希音自己醒了,茫然道:“要走了吗?”   “你先去睡一会儿。”徐令则宠溺地道。   顾希音睡得迷迷糊糊,眼睛都没睁开,并没有看清楚,自己凭着记忆往榻前走去,若不是被徐令则拉了一把就直直地撞到屏风上去了。   卫五郎又忍不住腹诽,除了会些医术,顾希音有什么好?府上随便抓出个丫鬟都比她强。   他才不会承认,他对建安侯府的人就是没好感;知道她令秦骁神魂颠倒,他更不喜她了。   (顾希音:搞笑了吧,我用你喜欢?   徐令则:对对对,我喜欢你就行。) 第99章 后会无期   除夕夜,鞭炮声声除旧岁,久别重逢的两个男人细细密密地谈话;然而这一切,都没影响顾希音一夜好眠。   徐令则在,她总是能安心睡。   一觉醒来,顾希音用了片刻才想起自己在哪里,侧头一看,徐令则正坐在旁边看着自己,眼神中有浓得化不开的纠结。   或许因为一夜未睡,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更让他此刻蕴藏其中的情绪显得深沉。   “九哥?”顾希音被他这眼神吓得瞌睡都没了,“你这是怎么了?别吓唬我啊。”   “我要回京了。”   “啊?”   昨晚才说的不走,怎么睡了一夜就变了?   “我必须得走了。”徐令则道。   “哦。”顾希音反应了一会儿,“要是必须得回去,那就走吧,什么时候走?”   “和你说完话就走。”   顾希音惊地从榻上做起来,抓了两把头发:“你怎么不早点叫我起来?九哥,你等等。”   她站起身就要往外跑,却被徐令则抓住了胳膊。   “我的时间不多了,听我说完。”   顾希音跺跺脚:“我回去给你取银子啊。没有盘缠你走什么?”   她要回去拿杨夫人给她的匣子,那里面有一套头面和一千两银票。   “对了,你别忘了和卫五郎要那一千两银子。那是我应得的,你不用不好意思。不行,一会儿我直接要,你肯定难以启齿……”   “我不缺银子,你不用为这个忙活。”徐令则紧紧抓住她的手,眼中的情意几乎要喷薄而出。   然而他害怕吓跑她,也因为前途无着,最终什么都没说。   “哦。”顾希音觉得自己似乎没什么能为他做的了,道,“那九哥你一定要保重自己。”   “我让卫五郎和霍照海夫妇打招呼,对外就说,就说……”徐令则艰难开口,“对外就说他看上了你,回程要带着你回西南。”   顾希音目瞪口呆。   “假的,都是假的。但是卫家的声势,等闲没有人敢得罪。”徐令则道,“委屈你了。”   等我日后,定会加倍补偿于你。   “若是等五郎回西南我还是没有音讯,他也会妥善安置你。”   顾希音摇摇头:“九哥,你不用为我担心,你自己一定保重。”   徐令则的手在身侧紧握成拳,他几乎控制不住地想要上前抱住她。   而事实上,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顾希音愣住,刚想推开他就听他在自己耳边道:“我必须要走了,谢观庭被抓进了诏狱之中。周疏狂手段酷烈,我若是不回去营救,恐怕他会死在狱中。”   顾希音大惊失色,明白他眼中控制不住的悲伤从何而来,慢慢伸出手来拍拍他的后背,安慰道:“九哥,他一定会没事的。大不了,你就拿出周疏狂不是太监这事情要挟。”   徐令则抱住她,久久都没有说话。   他必须得走,谢观庭危在旦夕;可是他多么舍不得离开,山水迢迢,她和他,多久都不能再朝夕相对。   喝惯了蜜水的人,回不到喝白开水的日子。   “马匹已经替你……”卫五郎进来便看见抱在一起的两人,说了一半的话被噎了回去,“呃……我先出去,你们继续……”   继续你个大头鬼!   顾希音心里暗骂一句,从徐令则怀里出来,仰头看着他,婉转一笑道:“此去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九哥,你能行的!”   徐令则看着她的笑颜,艰难地扯动嘴角露出笑意:“保重。”   此刻他还不知道,顾希音这是长久告别的意思。   窗外积雪压断了树枝,发出了响亮的一声后,又是积雪簌簌而落的声音,打断了屋里短暂的凝滞。   徐令则转身大步离开。   顾希音透过大开的门看着他踏雪离开的高大身影,心中怅然若失。   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九哥了。   无论成败,他都不再是她的九哥。   九哥珍重,后会无期。   杨氏似乎被卫五郎嘱咐过什么,对顾希音道:“我给你留两个丫鬟伺候你,再留两个侍卫保护你……”   顾希音婉拒,道:“已经沾了夫人不少光了,不敢再麻烦。打着卫家的名头,谁还敢欺负我?”   杨氏屏退旁人,低声道:“虽然他不告诉我,但是能让他这般慎重周全的人,我大抵也能猜测出那人的身份,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希音,你这条路不容易……”   杨氏觉得,顾希音的身份,做不了正妻;可是她这心性,做妾会把自己憋屈死。   而且以那人现在的处境,一旦有个闪失就是粉身碎骨。   他出事了,顾希音得陪葬;他发达了,顾希音还得委屈,总之她前路荆棘遍地。   顾希音心里离别的伤感被她这话冲淡了几分,心想,现在是有点难受,但是彻底搬家后,约莫着新生活开始就好了。   徐令则既然离开,顾希音也没有再留下的道理。   在她的坚持下,杨氏派马车送她回家。   顾希音回去就开始琢磨往哪里去,带哪些东西走。   住了这么久,要离开总是舍不得;好在她生性豁达,很快安慰自己,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离开之前,还得妥善周全,不能留下后顾之忧。   正在百般盘算间,戒色来了。   “女施主,我来给你拜年了。”   幸亏年前有所准备,顾希音把人迎进来,给他抓了糖果,笑道:“你师兄哪里去了?怎么放你一个人回来?”   “我师兄去办事了,送我来后才走的。”   顾希音想想,离开谁都不说,也得跟了尘大师打个招呼,所以笑着问道:“下雪了,上下山还容易吗?”   “就那么一条小路,师兄们早就清扫出来了。”戒色嘴巴里糖果塞得鼓鼓囊囊,口水顺着唇角流下。   顾希音笑道:“那我随你一起回去,给大师拜个年去。”   戒色欢天喜地地答应了,等顾希音把家里所有的糖都给他带上,更是高兴地合不拢嘴。   顾希音去给了尘大师磕头,后者竟然还摸摸索索,摸索出一个红包给他。   顾希音:“……”   “长者赐,不准推辞。” 第100章 了尘的邀请   顾希音笑道:“我得看看是什么?”   摸起来很单薄,像是一张纸?   顾希音打开,发现里面竟然是一张薄薄的……银票?   她嘴角抽了抽,大师也这么接地气。   “别人来寺庙里捐香油,我来是讨银票的。”顾希音哭笑不得地道。   “嫌俗气?那藏书阁都给你。”了尘大师大方得惊人。   顾希音:“……我倒是很想要,就是没那本事整个挪走。”   了尘大师捏着念珠问:“你要离开?去哪里?”   顾希音叹了口气:“我也没想好去哪里。只是霍夫人一次一次的,总有一天我要被她害死。”   “鼠胆。”   “胆子小,活得久。”顾希音坦然道,“我怕死。”   “怕死做什么大夫?”   “祖师爷有云,‘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我想这和佛家普渡众生的意愿异曲同工,然而我却不像沦为权贵的牺牲品。”顾希音郑重道。   了尘大师道:“你一女子,也难为你了。你若是不为自己谋划,也无人庇佑。你想去哪里?”   “还没想好。”顾希音道,“应该往江南一带而去。”   江南富庶繁华,她仅求生存,应该不难。   “只要你还行医,早晚能遇到下一个霍夫人,甚至比她更苛刻。”   顾希音沉默片刻:“是,霍夫人算不得对我多不好。我略有积蓄,不行医倒也是足够养活自己了。”   了尘大师瞥了一眼地上走来走去的顾崽崽,“那你就不怕被人盯上?”   怕,怎么能不怕?   可是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考虑到徐令则暴露的可能性以及因此给自己带来的危险,顾希音还是决得走为上策。   见她沉默,了尘大师缓缓道:“我有个主意。”   “大师请讲。”   “你呢,这般行事。先回去宴请一下你相熟的邻居和友人,就说你要回京。然后收拾东西,偷偷到我这里来,我派人去接你,你觉得如何?”   顾希音目瞪口呆。   到白云寺来?   偏偏了尘大师还觉得自己这个主意极好:“这后山,等闲没有外人来。你在这里,采药种药都行,看书也行,做做素斋,是不是也很好?”   顾希音一下子找不到辩驳的理由,讷讷道:“我要吃肉。”   “什么时候不让你吃肉了?不要和给我的素斋一起做便是。这些不用你操心,外面保护我的那些人,你以为他们都和我一样做和尚?我是被骗进了佛门,没办法。”   顾希音:“……”   大师,您这么说,真的不怕佛祖怪罪吗?   “你先在我这里躲着,回头要是觉得不好再离开,我也不会留你。这里佛门净地,便是县令夫人,也不敢把手伸到这里,是不是?”   了尘大师一个接一个地抛出“诱饵”。   “你呆腻了下山,戴个帷帽,在山下什么买不到?这里初一十五那么多人,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你。”   “当然,你如果想着嫁人,那你就当我没说。”   顾希音沉吟良久,撇撇嘴道:“您别当我傻,您就是忽悠我上山,给您当厨娘的。”   了尘大师大笑道:“你这个一技之长,比做大夫不差。”   “那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了,藏书阁这次真的归我了。”顾希音傲娇道。   留下确实有了尘大师所说的诸多好处,但是最让她心动的,还是藏书阁里的书。   她能比这时代的大夫懂得多一些,是因为提前跑到了千年后。   然而还是有很多精华湮没在了时光之中,她贪婪得想要汲取更多中医的精髓。   了尘大师道:“那你还等什么,快点回去张罗,早点搬来。”   被她的素斋养刁了唇舌肠胃,再吃庙里的,真是食不下咽。   顾希音哭笑不得,道:“我若是不做大夫,就去做厨娘。”   “快走快走,我让两个人暗中保护你。”   这次顾希音大大方方地道谢接受了。   “十五以后再搬吧。”顾希音道,“十五之前上山烧香的人太多了,搬家这么大动静,很难避人耳目。”   了尘大师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顾希音回到家里就开始收拾东西。   忙的时候还好,闲下来还是觉得少了个人,空荡荡的。   顾崽崽显然也不适应,坐在热热的炕头上的时候,也耷拉着耳朵,有些蔫儿。   顾希音看着它这样也有些难受,然而却也明白,离别这件事情,从来都不会停止。   人生就是在不断地告别过去。   她把徐令则所有的衣物都整整齐齐地叠好收到柜子里。   或许有一天,他功成名就,回来的时候还能再回忆起来从前吧。   不知道他回忆中的自己,是什么样的。   呸呸呸,有什么好伤感的!   顾希音继续收拾东西。   本来以为没有多少东西,但是零零碎碎加起来,也有大小十几个包袱。   顾希音灵机一动,索性请了尘大师派来保护他的两个人,趁着晚上偷偷往山上搬了几趟。   这房子她自然不会卖,但是长期不住也不行,很快会破败的。   得找个稳妥的人来看着,顾希音琢磨起村里人来。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顾崽崽从炕上一跃而起,“汪汪汪”地跑到门口,凶狠地冲着外面一阵狂吠。   顾希音:“……”   感觉她儿子越来越彪悍了。   她去开门,看见外面站着的许如玉,顿时有些吃惊。   许如玉头发披散着,眼圈红肿,模样十分吓人。   顾希音往她身后看看,并没有其他人,忙侧身让她进来,道:“怎么弄成这样了?”   “希音,这日子没法过了,我要和离!”   顾希音给许如玉倒了一杯热茶,道:“你们才成亲几天,怎么就闹成这样了?你相公呢?”   “他还在家里!”   许如玉都这样了,他还不追来,看来人是真的不太行,顾希音心中默默地想着。   “他还被我绑在床上,起不来。”许如玉恨恨地道。   顾希音:“……”   这内涵丰富到有点超过想象了。   “喝口茶,慢慢说。” 第101章 家暴   许如玉显然也气得狠了,握着茶杯,手还在发抖。   顾希音也不催她,起身又端来一盘点心。   许如玉捡了块酥饼,三两口狼吞虎咽地吃下去,然后把一杯茶仰头灌下,脸色总算好看了些。   “我从昨天早上到现在,什么都没吃。”   顾希音大惊:“孙家不给你饭吃?”   许如玉抹了一把眼睛,努力装出坚强的模样,道:“昨天不是初二要回娘家吗?我收拾了点鸡蛋、点心什么的要带回来。”   “年前回门的时候就没带多少东西,我娘脸色不好看。我也想要脸,所以这次就用自己体己银子多买了块肉。”   “我想着要回娘家,就去和公公婆婆打个招呼,也是礼道。”   “谁能想到,我那脸皮比城墙还厚的大姑姐已经到了娘家,还不要脸地上来翻我的篮子看。”   “她看到那块肉就开始坐地大哭。”   顾希音目瞪口呆。   饶是她在村里过了这么多年,对于村里某些极品妇人的行径,还是远远低估了其无耻,也永远不能明白她们的脑回路。   弟媳妇回娘家带块肉,就算有意见,也是公公婆婆有意见,你一个出嫁的大姑姐,关你什么事啊!   许如玉冷笑,不知道是不是顾希音多想了,发现她右边脸颊似乎肿了些。   “……大年初二,她就呼天抢地,死了娘一般坐在地上哭,说她一年到头也见不到肉星。我却拿着肉补贴娘家……”   顾希音:“……”   遇见不讲理的人,真是令人绝望。   这样的人,能和她辩解什么?   “我当时就没惯毛病,直接说,你一年到头吃不到肉是你没本事,没给你娘家带回肉来,你还有脸坐地哭?”   顾希音默默给许如玉点了个赞。   “我嫁到他们孙家,公婆妯娌怎么对我,我先不说;大姑姐还想骑在我脖子上,想得美!”   “后来呢?”   “后来就你一句我一句吵起来了,反正我没吃亏。”许如玉道,“我也说了,自成亲之后,我没花孙家一个铜板,回门和过年回娘家买东西,花的都是我自己的银子。”   顾希音道:“当时有左邻右舍吧。”   闹出那么大动静,周围人不来看热闹才怪。   “有人,她们既然不要脸,我也就撕破脸皮了。”许如玉道,“我才不会像我娘,受我祖母的气,不会怼回去,只会拿自己孩子出气。”   “我看上他们家什么了?是那两间茅草屋还是那二亩荒地?我不怕吃苦,可是他们孙家也别想让我受委屈!”   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除了大姑姐之外,应该还有别人给她气受了。   顾希音知道此刻不能火上浇油,便静静地听着她说。   “我婆婆骂我丧门星,要孙家旺打我……”   孙家旺就是她的相公。   “孙家旺那个王八蛋,竟然真的当着那许多人的面,打了我一巴掌。”   顾希音嘴唇微张,竟然家暴了?   这种男人,真该死。   “我忍了。都是他们孙家的人,我打不过,我忍了。东西我也没要,自己回了茅草屋,我只当那些好东西,都喂了狗!”   “嗯,你做的对,好汉不吃眼前亏。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许如玉又捡起一块点心吃着,道:“你先听我说完。他们一家热热闹闹地吃了顿饭,我自己在茅草屋里躺着没人管。我等着我娘家来找,结果也没人来找我,我就知道,娘家靠不上了。”   许如玉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还有个弟弟。   她两个嫂子还都是自己村里的娘家,按理说她不回娘家,爹娘应该让哥哥们上门去看看,结果完全没有。   在这个宗族社会中,娘家的态度决定了女人在婆家的地位。   “孙家旺晚上又吃了一顿饭才回去,给我带了些剩饭,还和我说软话,当事情没发生过。”许如玉说到这里,泪都掉下来了。   她能不难过吗?成婚不到一个月,那个让她对未来充满希望的男人,亲手打破了她的希望。   顾希音默默地把帕子递给她。   许如玉抽出自己的帕子,道:“我自己有。他喝了不少酒,没皮没脸地和我说了几句话就睡了,让我自己吃剩饭。呸!我恶心!我把那些剩饭喂了狗。”   “我等,我一直等到天完全黑了,找了粗麻绳,结结实实把那王八蛋绑在床上,用破布堵了嘴,抽他嘴巴子把他抽醒,然后拿着那么粗的藤条,闭着眼睛往他身上使劲抽……”   顾希音惊讶到无以复加。   许如玉干惯了粗活,力气很大,这样没头没脑地一顿狠抽,她替孙家旺感到疼。   “我一边抽一边告诉他,‘敢打我,不要紧;只要打不死我,就别让我抓着机会,否则我每一次都十倍、百倍地打回来。要么和离,要么咱们就这样闹下去!’”   “打完后我就想跑回来,但是怕晚上出事,所以就将就着睡了一夜,天亮了就跑回来。”   “我故意不梳洗的,让人知道我是被他打回了娘家。我看孙家这次,还有没有脸了。”   行啊姐们,便宜你占了,回头你还得做受害者。   干得太漂亮了!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才是她的真朋友。   顾希音拿了梳子帮她梳头发,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许如玉这才露出心虚之色:“我,我现在也不知道。我是不想过了的,但是和离我爹娘就不会替我做主。走一步看一步吧,看看孙家旺想怎么办……反正大不了,就不活了!活着就不能受这窝囊气。”   “我支持你,但是咱不说不活了的话。错的又不是你,怎么就不活了?咱们不仅要活着,还要好好活着。”顾希音道,“你是在我家里等着孙家来人,还是回你娘家等着?”   见许如玉迟疑,她笑道:“我马上就要进京了,所以连累我这种担心,你就不用有了。”   “进京?这就要走了吗?”许如玉瞬间忘了自己的事情。   顾希音笑着点点头。   “怎么这就要走了呢?唉!” 第102章 临别   顾希音道:“早就说要走了,你不用为我担心。我到哪里都和你一样,不会吃亏的。”   许如玉道:“我这光顾着跟你诉苦,都没发现,你九哥呢?”   “走了。”顾希音淡淡道,“他京中有急事,先离开,然后派人接我走。”   许如玉难免露出恋恋不舍之色。   顾希音灵机一动,道:“我这房子,想找个人看着。要不你帮我看着吧!也不用非在这里住,经常来看看就行。”   这样就是将来和孙家旺再闹起来,她也不至于没地方可去,也不用被娘家逼着妥协。   许如玉有几分不好意思:“我其实敢这么和他们闹,就是因为觉得,无论如何你能收留我,我……”   顾希音握着她的手:“你这么想才是把我当朋友。”   “那这样,我就不回娘家了!急死那个王八蛋!”   顾希音听她的意思,感觉上她似乎并没有一定要和离的意思。   不过在这种男尊女卑环境下长大的许如玉,能这么硬气,已经难能可贵。   两人吃完午饭,孙家旺才狼狈不堪地赶来。   顾希音看着他脸肿得和猪头一样,有些想笑。   许如玉的娘也跟着,道:“希音啊,我家那个臭丫头,是不是躲在你这里?你让她出来!我打不死她,敢把姑爷打成这样!”   孙家旺讷讷地道:“不是,不是如玉打的,是我自己撞的。”   顾希音强忍着笑意。   许如玉站在屋门口,靠着门框,凉凉地道:“就是我打的,怎么了?孙家旺,你找来干什么?和离书带了吗?”   孙家旺讪讪地道:“如玉,都是我的错,我给你认个错,保证以后绝对不对你动手,你就跟我回去吧。”   “回去?回去干什么?再被你娘你姐姐一挑唆,等着挨打吗?”许如玉嘴巴不饶人,刀子一般锋利,“我娘要聘礼,我都厚脸皮拦着没多要,就怕你们家多花钱。你们倒好,真有良心,初二回娘家,我带块肉都要死要活。”   如玉娘显然不知道有这样的前因后果,听完后脸色就有些难看,也不帮孙家旺说话了。   孙家旺笨嘴拙舌道:“我的错,都是我没本事。我对天发誓,真的没想打你。就你闹得太厉害,那么多人看着,我下不来台……”   “我闹得厉害我就该挨打?我长这么大,我爹娘还没舍得当那么多人打我呢!这次你说我闹得厉害,下次说我饭菜做得不合口,再下次就是直接看我不顺眼。反正打人嘛,随随便便找个理由就是。”   孙家旺哀求地看着她,脸色长得紫红,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那个,昨晚的事情,我,我谁都没说。”   “呵呵,没事,我去说,我敢作敢当。”   “我不是那个意思,如玉啊,我真不是那个意思……”   顾希音把如玉娘拉进屋里,把外面让给夫妻两人说话。   或许是孙家旺挨了一顿狠揍还能来做小伏低让许如玉软了下来,后者终于松口跟他回家。   “给岳母的节礼,一定补上,一定补上。”   孙家旺不断对着如玉娘作揖。   而许如玉则拉着顾希音,恋恋不舍。   顾希音把钥匙给了她一把,把家里吃不完的米面油肉只留了少许,剩下的都收拾了给她,又把剩余的布料也给了她,足足挑了一担子。   孙家旺看直了眼睛,讷讷道:“这么多,也是可以换钱的。我们怎么好意思留……”   顾希音道:“我和如玉是好姐妹。回头要让我知道你再欺负她,我在京城也能找人收拾你。”   孙家旺忙说不敢。   他是个挺老实的人,可能缺点就是耳根子软。   调教男人这件事情,长路漫漫。毕竟他在他娘手下长了快二十年,和许如玉还不到二十天。   许如玉看着眼热的娘,挑了两块肉给她,道:“娘,这是我给您补的节礼。”   “怎么那般小气……”如玉娘嘟囔着,飞快地从担子上捞出一块布,“给你弟弟做件衣服。”   许如玉想说什么,孙家旺忙陪笑道:“岳母看上什么尽管拿,我们这也是借花献佛了,嘿嘿……”   许如玉却道:“我在婆家受了委屈,这是我娘家给我撑面子的东西,我得带回去让孙家人看看。我就天天在自家炖鱼炖肉,让他们闻得到香味吃不到!”   顾希音推了她一把,笑嗔道:“刀子嘴,豆腐心。回头不还得巴巴让你相公给你公婆送?孝敬老人是应该的,但是旁人若要来占便宜,拿就不必客气了。”   孙家旺低着头不敢说话。   许如玉红着眼圈和顾希音告别,这才跟着孙家旺,一前一后地回去了。   既然如玉娘知道了她要离开的消息,顾希音就把宴客环节取消了,只去里正家送了十两银子。   如玉能帮她维护房子,但是要确保不被别人侵占,还得靠里正。   做完这一切,她如释重负又怅然若失,只等着十六离开。   中间霍夫人让柳二来送了一车东西,说是本来年前要来送,但是没来得及,又邀请她上元节进城看灯。   顾希音婉拒了邀请。   这次霍夫人送了不少东西来,有一套赤金头面,应该要一两百两银子,还送了许多米面肉。   顾希音自己也消化不了,让人捎信给许如玉,让孙家旺推着独轮车来,把东西都运回家。   她把头面也送给了许如玉。   那金子一看就是老东西,或许是霍夫人陪嫁之物,总之有年头了。   这或许,是给卫五郎姨娘的礼物。   头面做工古朴,甚至有些粗糙,但胜在每一件分量都很足,融了可以换不少真金白银。   “自己藏好傍身。我犹豫再三,怕给你惹来祸患,但是又担心你。你藏好了,不到万不得已,一定不能拿出来,这是用来保命换银子的东西。”顾希音一再叮嘱。   许如玉哭得极惨,“你这是真得不打算再回来了啊!”   “傻如玉,能回来,我自然会回来的,快别哭了。”   此刻的顾希音完全是为了闺蜜的将来考虑,也料想不到,这套头面,将来会给自己帮多大的忙。 第103章 山中悠闲生活   “顾姑娘,这个可以烤吗?”一个国字脸的护卫手里握着把青菜,眼巴巴地看着顾希音问道。   顾希音面前架着烤驴,红红的炭火映红了她正在往蘑菇上刷酱的手,身边的铁盘里放着各种素串。   她抬头看了一眼,笑意盈盈地道:“能,怎么不能?”   护卫欢天喜地地道:“那我这就去洗洗串好。”   “去吧去吧。”   旁边有人一边咬着滚烫的串儿一边道:“刷上顾姑娘这独家秘制的酱料,你就是烤树叶都好吃。”   真是太好吃了,香得让人能把舌头吞掉。   能不好吃吗?   雨后林子里长出来的各种新鲜蘑菇,原本就是最鲜的食材,怎么做都好吃。   这围着她的四五个年轻护卫,都是在这里保护了尘大师的。   顾希音对于他们的来历从来不问,但是不影响她和他们打成一片。   她喜欢美食,也爱琢磨爱动手,无意中就笼络了这群护卫。   在白云寺的日子,顾希音度假一般放松和安逸。   看看书,晒晒太阳,做做菜,闲暇还可以带着崽崽去林子里走走,摸鱼捉虾,采药摘花。   她甚至盘算着,等到盛夏时节,可以让崽崽给她守着,她去水潭中游泳洗澡……   了尘大师也不干涉她,最多会关于吃食提点要求;周围都是了尘大师的护卫,高枕无忧。   这种日子,顾希音觉得自己可以过到地老天荒。   “咦?”顾希音把手中烤好的蘑菇串放到盘子里,四下看看,没有发现顾崽崽的身影,不由问道,“崽崽呢?你们谁看到崽崽了?”   几个人都摇头说没看到。   顾希音倒也不担心,只是有些奇怪:“这小东西,哪里去了?”   话音刚落,顾崽崽嘴里叼着只兔子,一路小跑地过来,邀功似的把兔子放到顾希音面前,用前爪推给她。   顾希音在它脑袋上弹了下:“这里不行,这里不能杀生。”   因为在寺庙,还是要有所忌惮。   顾希音自己划了条线,开荤必须往线里走,去林子里。   今日这顿烧烤,为的正主是了尘大师,所以不能见荤腥。   顾崽崽用黑亮的小眼睛盯着她看,连连摇头。   顾希音一脸茫然。   顾崽崽忽然往旁边树桩上撞过去,却在堪堪撞到的位置猛然停下,然后又回来指了指兔子。   顾希音明白过来,它是说兔子是撞死的,不是它咬死的。   她捡起来一看,好像兔子身上真没有被咬过的痕迹。   顾希音哑然失笑。   她正想着如何和它解释,就算撞死的也不能吃,忽然觉得手里的兔子似乎动了动。   低头一看,野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满眼惶恐地看着她。   顾希音:“……”   这下好了,不用费力解释了。   她把兔子送到顾崽崽面前:“你看,它还没撞死……”   顾崽崽一爪子把兔子从她手中刨下来,在她反应过来之前,把半死不活的兔子用嘴叼着,猛地甩到树桩上。   顾希音看得目瞪口呆。   而顾崽崽已经一跃而起,把这次死得透透的兔子重新叼回来送给她。   这不就行了?多大点事。   顾崽崽得意洋洋。   顾希音:“……”   杀人不见血就不是杀人了?   旁边护卫们却已经笑得七扭八歪,道:“顾姑娘,你儿子这是要成精啊。”   顾崽崽得意地直摇尾巴。   它就是无与伦比地聪明!   还有人主动请缨,道:“顾姑娘,我去收拾兔子。咱们挪点炭火到林子里烤,不让香味飘出来,行不?”   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小伙子,天天窝在这和尚庙里,哪个不馋肉?   他们似乎有规矩不能总去打猎,但是这是顾崽崽抓来的,自然不算。   顾希音只能笑道:“那你们去吧。”   然后她又安慰顾崽崽:“野兔肉没多少,肉又柴,娘不喜欢吃。你的心意,娘知道。”   顾崽崽这才高兴了,尾巴摇一摇。   它无情拒绝了顾希音送到嘴边的烤蘑菇,撒欢似的又往林子里去了。   顾希音只当它是去和侍卫们分兔子肉去了,并没有多想,继续她的烧烤大计。   “顾姑娘——”一个二十岁上下,身材高大,面容憨厚的护卫风尘仆仆地跑来。   顾希音抬头笑道:“原来是司护卫,你这是下山了?快来尝尝烤蘑菇。”   司护卫是这众多护卫中能做得了主的,闻言在她对面坐下,接过蘑菇,却并没有吃。   “顾姑娘,我下山后发现有人在打听你的行踪,所以特意来告诉你一声。”   顾希音愣住:“打听我的行踪?可知道是谁?”   难道霍夫人又想给自己“招揽生意”了?   不好意思,不和你玩了。   “那个就不知道了,但是周围人都说你上京了,那些人就离开了。”   顾希音笑眯眯地道:“司护卫费心了。”   总不能是徐令则吧。   肯定不是,现在才四月,他回京没多久,估计还在忙着救人,没心思回头找自己。   谢观庭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想到这里,她假装无意地开口问道:“山下可有什么新鲜事吗?山上什么都好,就是不能听说书的。我从前可爱去听说书的……”   “没什么,我也路过说书的勾栏,还是那些陈词滥调。”司护卫道。   “哦。”   或许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想到徐令则,顾希音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怅然若失了,只是有些隐隐的担忧而已。   九哥啊,你好好保重,万一我几年后想去京城游玩,到时候你若是成为高官,我也有地方打秋风去啊!   她心很大,想过就过了,烤好了一盘素串让人给了尘大师送去后,把烤炉撤下,又架上了锅。   她打算做一锅蘑菇汤,想想就觉得唇齿留香地鲜美。   司护卫一直默默地在旁边帮忙。   不知道为什么,其他人进到林子里烤兔肉,一直没有回来。   顾希音心里正嘀咕,顾崽崽又回来了。   它看到司护卫坐在顾希音身边,小眼睛滴溜溜地转,一会儿看看自己娘,一会儿看看司护卫。   ——感觉又有人想做它爹了。 第104章 找不到人了   刚开始顾崽崽对于任何多看顾希音一眼的人都报以极大的敌意。   它只认舅舅,舅舅不在,谁也休想趁机挖墙脚。   可是它觉得等的时间好长好长,长到它觉得舅舅可能真的不会回来了,所以慢慢也就放下了。   这些护卫,虽然不及舅舅,但是也还行吧,要是他们一起跟了娘,加起来勉勉强强也能够上舅舅……一根小指头吧。   顾希音还不知道儿子给她安排了那么多男人,傻呵呵地招呼它:“跑累了吧,快过来歇歇。”   顾崽崽是有点累了,一直在吐舌头。   但是它并没有趴下歇息,而是走到司护卫面前,咬了咬他的裤脚。   “让我跟你走?”司护卫也是聪明人,很快反应过来。   顾崽崽点头如捣蒜。   舅舅你看,人家也能懂我的意思,还不总欺负我。   所以你走了就走了吧,负心汉。   顾希音笑骂:“又要皮什么?”   一人一狗,一前一后走进了林子里。   过了不到一刻钟,他们又回来了。   只是这次,多了点东西。   司护卫,拖着一头……鹿?!   等司护卫把鹿放到她面前,顾希音这才发现,这是一头成年雄鹿,身量不小,被咬断了脖子。   顾崽崽干的?   不不不,一定是它捡了个便宜。   毕竟顾崽崽现在在鹿旁边,被鹿的身形一比,更小了。   但是顾崽崽现在神气活现等表扬又是怎么回事?   顾崽崽有些兴奋,又有些沮丧。   兴奋的是娘说兔子肉不好吃,那它就弄一头鹿来;沮丧的是它太小了,没力气把鹿叼起来摔死,只能咬死了。   它要多多吃肉,早点长大!   只要娘在还在这里住,后山的那些野物随它吃,它一定会很快变大变强的!   顾希音咽了一口唾沫,“崽崽,这鹿,是你咬死的?”   顾崽崽兴奋地摇摇尾巴。   顾希音:“……”   天哪,她儿子怎么了?被什么上古凶兽夺舍了吗?   她那个胆小的萌萌的儿子,什么时候偷偷变得这么强大了?   司护卫眼中露出满满的赞赏:“我也没想到,崽崽这么能干。”   他顿了片刻后提醒道:“顾姑娘,这件事情不能外泄,否则恐怕有些人,会对崽崽生出抢夺之心。”   顾希音咬着嘴唇点点头。   说完,司护卫从袖中抽出匕首,在雄鹿脖子上胡乱剁了几刀,大概遮掩住崽崽留下的牙印,然后才拖着鹿去林子里处理。   顾希音盯着顾崽崽:“你自己咬死的鹿?”   顾崽崽眼神有点委屈,不就是一头蠢鹿吗?以后等它长大了,还能咬死猛虎呢!   顾希音压下心中的震惊,拍拍它的头道:“你很勇猛。但是听到司护卫说的了吗?以后不能让人知道,否则就有人把你从娘身边抢走了。”   那人没有骗它。   顾崽崽果然变得惊人的强大,一定是这些日子在寺庙里,它偷偷去后山觅食,开始吃生食才会如此。   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顾崽崽:不是天意,是我舅舅,是我舅舅!   可是它娘,已经彻底忘了舅舅了。   这俩人吧,也真是的,一个一去无踪,一个再不提起,真是浪费它的感情。   山中岁月,平静流淌。   京城。   “将军,我没事了。”谢观庭躺在床上,面色苍白,面颊深陷,看不出往日翩翩君子之风,然而却还在宽慰徐令则。   徐令则用了三个多月的时间,终于把他从诏狱中救了出来,而且是名正言顺地救出来。   中间种种坎坷,已经不值一提。   现在是在谢家,国公府里,只是徐令则隐藏在暗处,无人的时候才会出来。   明面上,是国公府托人找门路,谢观庭又写了悔罪书,皇上网开一面,判他流放。   后来又有贵妃娘娘说情,皇上允许他养好伤之后再上路。   “你的腿,一定能治好。”徐令则道,“长泽已经去接顾希音了。她看了我的信,一定会进京的。”   谢观庭的腿在诏狱中被打断,虽然现在接上了,但是谁也不知道将来能康复到何种程度。   这种打击,对于一个武将来说,是致命的。   谢观庭却没有露出颓然,笑道:“若是好不了,将军您收我做幕僚吧。我专管粮草,您也知道我只进不出,肯定能管好。”   徐令则却没接这话,负手看着窗外无边的暗夜,笃定地道:“她可以治好你,一定可以。”   谢观庭对顾希音没有那么多的了解,但是看出来徐令则这些日子的思念,简直可以用魂牵梦萦来形容。   他对于顾希音进京这件事情,并不像徐令则这么坚定。   毕竟偏居一隅的时候,山高皇帝远,顾希音感念温昭的救命之恩,或许愿意救将军;但是他们现在在京城,天子脚下,处处都是眼线,来就是冒着生命危险,顾希音能肯?   想到这里,谢观庭道:“路程遥远,也不必为难顾姑娘。大夫也并没有说,我一定会有事。”   他现在听着徐令则提起顾希音都心惊肉跳,希望越大,落空时失望也会越大。   “她会来。”徐令则就这三个字。   顾长泽比预期回来的日期晚了几日。   这几日,徐令则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   谢观庭看着,心里已然有数,但是并不敢劝什么。   将军现在或许也明白了,只是不肯相信而已。   盼望着,盼望着,顾长泽终于回来了。   孑然一身,满脸沮丧。   徐令则甚至都忘了怎么开口问,就那么定定地看着他,目光冷冽,仿佛是他把顾希音弄丢了。   “将军,顾姑娘不见了。”   “什么?”徐令则的脸色霎时就变了。   谁敢掳走她?一定是他不在的时候,她出了危险!   徐令则几乎控制不住想要立刻冲出去,双拳在身侧握紧,目光紧紧盯着顾长泽。   “她,她……让我喝口水,累死我了……”   谢观庭瞪了他一眼:“先把话说清楚!”   没看见将军已经要疯了吗?   “正月初几的时候,顾姑娘和村里人说,侯府要接她进京了,然后正月十几之后,人就不见了。”顾长泽道,“您说,她会不会是被人骗了啊!” 第105章 苦熬   徐令则听完顾长泽的话后却陷入了长久的缄默之中。   顾长泽还道:“反正我左邻右舍都问了,也去找了许如玉。她说顾姑娘走之前,把家里所有东西都给了她,还请她帮忙照看房子,真是自己走的。”   谢观庭担忧地看向徐令则。   “我觉得顾姑娘那么聪明一个人,不至于被骗吧。”顾长泽自己嘀咕,“我这一路都想不明白。要说她被掳走我相信,说她被接走,我真不信。”   他一边捡起桌上的果子胡乱啃着一边继续道:“她那么不喜欢侯府,才不会回去;若说被人胁迫也不像,她那么狡黠,应该想办法求救的。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闭嘴吃你的。”谢观庭忍不住开口道。   不是被人掳走,不是被人骗走,那答案不就很明了了吗?   自己跑路了啊!   顾长泽看看谢观庭,下意识想说什么,却见对方冲自己使眼色,只能把话咽了下去,一边吃东西一边偷瞄徐令则。   徐令则背对着他们,看不到他的神色,但是不知为何,总有一种形单影只的寂寥。   她躲着他,她是想和自己彻底割断联系,徐令则想。   他并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心情,只觉得心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却没有流血,因为里面空荡荡的,仿佛纸糊的灯笼一般,空荡荡地被冷风吹过。   她的笑颜,她的声音,那些朝夕相对的日子,难道都是黄粱一梦吗?   谢观庭看着他在背后握成拳头的手,真的担心他会不顾一切地冲出去。   那万万不行。   眼下正是要紧的关头,成败在此一举,一定不能出乱子。   想到这里,谢观庭忍不住道:“将军,顾姑娘自己藏起来,也是好事。将来等尘埃落定,再去找她。否则还要时时担心她……”   “自己藏起来?”顾长泽目瞪口呆,他错过了什么?   他们怎么就知道,顾希音是藏起来了呢?   徐令则道:“我出去一趟。”   “将军!”谢观庭的声音都抖了。   “我不会去找她。”徐令则的声音很凉,又带着自嘲,“天地之大,她既有心要走,我能去哪里找她?”   她走了,好不留恋,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她的心,怎么就那么狠呢?   自己到底是哪里来的信心,觉得她会和自己一样,迫不及待地期盼再见?   他胸中燃着一把火,几乎控制不住地想要冲出去立刻去找她;然而他终究忍住了。   他连一个见得了光的身份都没有,找到她,还要她护着自己?   徐令则出去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要事成,迫不及待地想要她回到自己身边。   顾长泽见状想要起身跟去,却被谢观庭喊住。   “将军心里有数。”谢观庭道。   这不是将军一个人的事情,这是几万人的生死和几十万人甚至万万人的未来,将军断然不会感情行事的。   顾长泽挠挠头:“我都被你们说愣了。你恢复得怎么样,骨头接歪了没有……”   “现在还不知道,接骨的大夫说看命了。”   顾长泽:“……还是得找到顾姑娘,她就不会这么说,就怕来不及。”   谢观庭很豁达:“来得及,大不了打断了重新接上,横竖她不会收银子。”   “……你真是,铁公鸡,现在还想着银子!”   “要不是我辛辛苦苦攒下的五万两银子,能买回我这条命?”   两人斗着嘴,而徐令则却在飞檐走壁,行走在某、处府邸的屋顶之上。   谢观庭没说错,尘埃落定,他才能去找她;既然如此,那就快点结束吧。   徐令则又走几步,慢慢探下、身子,趴伏在屋脊之上,一动不动,手缓缓地揭开瓦片。   房间中,晦暗的灯光下坐着母子两人。   女人年纪不大,峨眉淡扫,眉眼清冷,一身华服,凛然不可侵犯。   坐着她身边的男孩看起来只有四五岁,拉着她的袖子,有些瑟瑟,想哭不敢哭的模样。   而两人面前,站着个宫女,摆弄着指甲,一脸鄙夷之色。   “太妃娘娘,现在什么情况您还不清楚吗?有口吃的就不错了,您还挑三拣四。要奴婢说啊,哪天真给您吃好的,您才要担心呢,那是断头饭,哈哈……”宫女放肆大笑。   女人冷声道:“你跟了我十年,就是这般回报我的?”   宫女的脸色蓦然变得扭曲:“您还记得,我跟了您十年啊!您让纸鸢去服侍先皇,却不让我去!我哪里比不过她?”   “别说纸鸢,你就说我,现在下场好吗?”女子冷冷地道。   “那是您活该!”宫女满眼怨毒。   “砰——”宫女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忽然觉得颈后一痛,眼前顿时黑暗一片,倒在了地上。   若是从前,徐令则可能还能按捺住性子听她说完,可是今天,他实在没有耐心,所以直接打晕了她。   宫装女子短暂惊讶后,脸上露出深深的笑容,起身道:“子澹,你来了。焕儿,快给秦将军行礼。”   她身边的孩子要作揖,却被徐令则伸手拦住:“殿下之礼,臣不敢受。这些天,让太妃娘娘和殿下受苦了。”   宫装女子脸上顿时露出怅然若失之色,道:“子澹,你和我,何须这般生分?而且我这个太妃,焕儿这个皇子,现在随随便便一个奴婢都能把我们踩在脚下,呵呵……”   徐令则道:“娘娘且再忍耐些许,保护好殿下,不会让您等太久的。”   女子惊喜:“你们要动手了?子澹,还是你念旧,我就知道你会帮我的。”   徐令则态度却有些疏离,从袖中抽出一封信来递给她。   “这是?”   “温昭给你的。”   女子脸上似乎短暂怔愣,随即结果信来,却没有立刻拆看,而是不无担忧地道:“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我一直担心他的身体,却也无能为力……”   “他不错,我托人照顾他。除了不很适应辽东的严寒外,其他都没事。天气已然转暖,这个冬天,他应该不用再在辽东苦熬了。” 第106章 找上门来   “真的?”女子脸上露出惊喜之色。   徐令则点点头:“我来也是想告诉你,暂做忍耐,不要自己轻举妄动。”   女子点头:“好。”   徐令则又看了一眼她身边的孩子,后者大概慑于他的气势,紧紧抓住女子的袖子,一副要哭的模样。   徐令则欲言又止,最后道:“你好好保重,等我消息,我先走了。”   “子澹,等等……”   徐令则却已经走到了门边,回头问:“还有事?”   女子咬咬嘴唇,眸子里有纠结一闪而过,最终还是化成一抹浅笑:“有劳你了,万事小心。”   徐令则“嗯”了一声后,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而女子就像他离开时那样,一直定定地看向外面,一直看到眼睛酸涩,隐有泪意。   “母妃。”身旁的孩子怯生生地小声喊道,摇了摇她的衣袖。   女子仿佛这才回神,脸上带着笑意问:“焕儿,怎么了?母妃在,别怕。”   “我怕,我还是怕。母妃,我们会死吗?”男孩仰头看着自己的母亲,眼神惶惶不安。   “死?”女子眼中露出坚忍不拔,“不会死,该死的不是我们。有秦将军在,我们不会有事的。”   秦骁不会放任她不管的。   他们那么多年青梅竹马的感情,她入宫那日,他风尘仆仆而来拦住她……   年轻的时候,她还是太倔强了。   但是回想从前,她也并不后悔。   若是再有一次选择的机会,她未必不选择这一条路。   总有一天,所有人都会把她的名字当成忌讳。   她叫崔若薇,出身百年名门崔家;终有一日,崔家的门楣会被她照亮。   顾希音对京城中的暗涛汹涌一无所知。   山中的生活充实而安逸,时间如白驹过隙,飞快流逝。   转眼间一年过去,又到了年关。   腊月山下有集市,热闹非凡。   顾希音本来没想去凑热闹,但是总有些针头线脑的小东西去买。   她倒是托护卫买过几次,可是最心细的司护卫,都搞不清楚那些复杂的颜色,所以顾希音决定自己去一趟。   她和顾崽崽说了,要它乖乖呆在山上不许下来。   可是顾崽崽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下去,完全避开了护卫的耳目。   顾希音发现它的时候,它已经在热闹喧嚣的人群中钻了不知道多久了。   顾希音:“……”   儿子啊,你不知道你自己是丑得多么有辨识度的一条狗吗?   响水村男女老少,哪个不知道那是她的狗?   她也没有再逛的心思了,抱着顾崽崽匆匆忙忙就回去了。   一直到过年这半个月都没有人找上门,顾希音这才松了口气。   了尘大师知道后笑她:“过了年你都十九了吧,总在山上呆着也不是办法,会耽误你一辈子的。”   这话顾希音不爱听了。   现在都混得十分熟悉,顾希音说话就没有那么多忌讳,劈里啪啦像豆子掉盘里:“大师,我实岁才十七岁零几个月!您在白云寺呆了这么多年,是不是也逍遥快活,这辈子算是耽误了吗?”   “厚脸皮,谁说实岁?虚岁十七不嫁都是老姑娘。”了尘大师道,“我这辈子啊,当然是耽误了……”   他顿了顿,指着外面的护卫道:“要不是他们的祖父和父亲们赶鸭子上架,你以为我愿意呆在这里?”   顾希音:“……打住打住,咱们换个话题。”   老和尚哈哈大笑,摸摸胡子道:“你看,你总是自欺欺人。明明已经身在局中,还自欺欺人。”   顾希音眼睛瞪得溜圆:“我什么时候入局了?我可没掺和过你们的事情。”   了尘大师但笑不语。   “我也不是要在这里待一辈子,”顾希音小声嘀咕,“这不是想避避风头吧。”   山中的生活基本也算与世隔绝了,不知道现在外面变成什么样。   ——这主要是指,徐令则他们怎么样了,有没有被平反。   (徐令则:老子不用他们平反,老子把皇帝拉下马了。)   “你避风头,风头想找你,还避得过去吗?”了尘大师意味深长地道。   顾希音撇撇嘴:“您要是知道什么,就直说。总这样含糊其辞的,可不好。”   “日后你便知道了。”   顾希音没想到,这个日后,第二天就来了。   听护卫说有人找她,顾希音还以为自己早上没醒好,幻听了。   一刻钟后,看着涎笑的柳二,顾希音真想掉头就走。   怕什么来什么,霍夫人怎么又盯上她了?   她还得继续搬家……怪可惜的。   但是这次她想错了。   “七娘说她最讨厌寺庙,所以就派我来请您大驾了。”柳二陪笑道,“但是七娘也说了,您要是不去,她就等正月初一,带着花船上所有的姑娘,到白云寺门口跳舞。”   跳舞?跳脱衣舞吗?   别说,这事花七娘那不要脸的还真干出来了。   “您别气啊,”柳二见顾希音脸色难看,忙解释道,“这是七娘说的,我自己绝对没那个意思。嘿嘿,我记得姑娘给我的好处,以后还想依靠姑娘咸鱼翻身呢。”   “咸鱼翻身,还是咸鱼。”   柳二:“……别,这要过年了,您说点吉利的行不?说真的,我不是替七娘说话,她是真的没办法了,这是求您呢!这次出事的,是霍夫人,那是她放在心上的人。”   霍夫人出事了?   这个消息有点爆,顾希音一时之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具体啥事我也不知道,反正您去了就知道了。我拿脑袋保证,七娘不是害您,真是有求于您哪!”   顾希音不想去,可是花七娘放出了狠话,也真干得出来。   不要脸的人,谁都得忌惮几分。   到时候把白云寺弄得声名狼藉,她如何自处?   柳二见她动摇,忙道:“您收拾点东西,把狗也带上。这次估计得一段时间,回头事情结束之后,我保证把您毫发无损地送回来。”   送回来个屁!原本就为了躲你们,现在被你们知道了,还回来干什么?   “你等等,我先去和了尘大师说一声。”   “那是应该,那是应该的。” 第107章 把柄   了尘大师正在吃顾希音前几天做的饼干,听她说完,惋惜地道:“可惜很长时间都吃不到你这丫头做的点心咯。”   顾希音眯起眼睛看着他:“大师,您是不是之前就知道了他们要找我?”   “知道一些,你去吧。该面对的,早晚都要面对。欠下的,总要还。”   这话顾希音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欠下的?我欠谁的了?您要说我欠您的收留之恩,这个我还可以认。除了您之外,我想不出我还欠谁的。”顾希音一脸迷惘。   情债就不是欠的了吗?这个傻丫头。   了尘大师一脸高深莫测:“佛曰,不可说。”   顾希音:“……”   “天色不早,快去收拾东西下山吧。”   顾希音原本只是简单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但是柳二看她提着个小包袱就出来,支支吾吾地道:“恐怕还得出趟远门,您多带些。”   出远门?   那她干嘛要去!   眼看顾希音要翻脸,柳二道:“这事大师也知道,不信您问大师,绝对不会让您有危险的。”   想起了尘大师的“临别赠言”,确实不像她只离开三两天那般。   既然他没拦,那应该说明没什么危险。   顾希音想想,回去把自己的细软收拾了些。   出门在外,穷家富路,多带银子是应该的。   饶是她已经带了很多,了尘大师还是额外给了她一万两银子,说是这一年来的伙食费。   老和尚才是低调的土豪。   路上顾希音忍不住问柳二,怎么知道她在白云寺,答案果然是顾崽崽。   “七娘这一个月来找您找疯了,生意都不做了。”柳二道。   顾希音在马车里点着顾崽崽的脑袋教训它:“是你坏事了吧。仔细人家把咱们娘俩一锅端,包人肉包子,吃狗肉锅子。”   顾崽崽蔫头耷脑。   每当娘用狗肉锅子威胁它的时候,它就十分想念不吃狗肉的舅舅!   顾希音见到花七娘的时候吓了一大跳,后者瘦了一大圈。   她这个年纪,快速的消瘦就意味着之前的保养基本都做了无用功,脸上皱纹全都出来了,比从前老了十岁不止。   “丫头,霍夫人生了很严重的病,需要你去救人。”花七娘开门见山地道,“我也知道你为什么要躲开。我早就告诉过她,不让她再找你,是给自己留后路。她偏偏不听。”   顾希音忍不住想,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沆瀣一气,现在用到自己了,开始说软话。   花七娘伸手握住茶杯,神色怅惘:“丫头,你是不是一直好奇我们的关系?”   “没有。”顾希音斩钉截铁地道。   她什么都知道了,还好奇什么?   “我们两个,是双胞胎姐妹。”   什么?   换剧本了?   看着顾希音惊讶的样子,花七娘道:“别看她跟着霍照海以后闲云野鹤一般,实际上我们性格都一样,掐尖要强,绝不吃亏。”   这点顾希音自己还真就感觉到了。   “我嫁了个废物,还是个三代单传的废物。”花七娘盯着自己的手指,面色嘲讽,“那时候不认识你,不知道你能不能治。但是当时我以为,我这辈子就这样了。”   顾希音静静地听她说。   花七娘这个年纪,现在的这种生活状态,如果说没有过去,她都不信。   可是听着她的诉说,还是有些感慨,生活果然狗血。   “可是他是废物,还怕别人知道他是废物,让他两个小厮对我用强,想要让我怀孕。”   顾希音:“!!!”   还有这样的人渣,主动当活王八的!   “后来我捅死了他,判了个流放。我妹妹逼霍照海,用尽了关系瞒天过海,让我假死,换了个身份把我接到了这里。”   “然后你就开始做皮肉生意?”   “是。”花七娘冷笑,“我已经看透了。什么都是虚的,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顾希音没作声。   “我把自己的把柄交给你,是希望你老老实实进京,中间不要跑。”   “进京?”顾希音震惊了,“为什么要进京?霍夫人在京城?”   “是。几个月前,霍照海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调任京城,她回去之后就生病了。说起来可笑,大夫说是水土不服。她一个从小在京城长大的,现在回京城会水土不服,还差点要了命……”   “调到京城?”顾希音脑海里有什么划过。   霍照海在这里待了那么多年,从来也不活动,安贫乐道,忽然调到京城,这件事情怎么想都透露着诡异。   “是。新皇登基之后,选用新人,不知道为什么会动他……”   “新皇?”   天,她在山上也就待了一年,怎么就改朝换代了?   关键是,这是徐令则他们成事了?还是被别人钻了空子?   顾希音觉得自己的心都提起来了。   “是,先皇幼子,五岁的七皇子登基为帝。”   这是哪位啊?顾希音很茫然,和徐令则有关系吗?   “之前的皇帝呢?”   “死了,被人乱刀砍死。”花七娘面无表情地道。   “那,谁把皇上推上去的?”顾希音试探着问道。   “秦温之乱你知道吗?”   顾希音听见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她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点点头,话都不敢说,害怕声音太激动。   “就是他们。”花七娘道,“可惜秦骁已经死了。”   秦骁是死了,可是温昭可以回京,徐令则也可以光明正大地恢复身份了!   那太好了,顾希音由衷地为徐令则高兴。   花七娘又道:“但是这些和我们小老百姓也没有关系。你进京帮我救回我妹妹的命,回来我给酬谢你一万两银子。”   顾希音想,谁稀罕?我今天还刚得了一万两呢!   但是花七娘这个女人,心狠手辣,自己不答应恐怕不行。   偏偏她又不是穷凶极恶之徒,让她也没办法狠下心来对付。   就这样,腊月二十,人人都在忙着回乡,顾希音却踏上了进京之路。   因为有求于她,花七娘很客气,给她安排了最好的马车,雇了十几个护卫,还给了她一个丫鬟贴身伺候。 第108章 狭路相逢   花七娘把顾希音的心软看得一清二楚,所以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这个丫鬟,是人牙子领着,让顾希音自己挑出来的,表明她没有监视之意。   顾希音选了个老实憨厚,手大脚大的姑娘。   人牙子都震惊了,以为她指错了。   倒是花七娘知道她性格,摆摆手道:“那就这个了,你下去领银子去。”   这丫鬟才十四岁,却已长得比顾希音还高,说是家里没钱过年,而且哥哥要娶媳妇,便把她卖了。   她原名叫来喜,顾希音也便没给她改。   来喜特别能干,做事又快又好,还很勤快。   若不是顾希音强烈反对,她连顾希音的贴身衣服都要帮她洗。   她还总是忐忑,觉得自己饭量太大,吃太多怕顾希音不高兴。   顾希音笑道:“你这算什么饭量大?你还没见过饭量大的呢。”   见过了徐令则他们几个的饭量,她想这辈子她都不会再惊讶谁饭量大了。   “更何况,能吃才能干嘛!”   路上无聊,她也问来喜,是否埋怨父母把她卖了。   来喜老老实实道:“不埋怨,我是愿意的。我本来就是我爹娘捡回来的,养了我这么大,现在家里过不下去了,我该给家里出点力。”   说着,她眼中露出感激:“其实我这么粗笨,原本没指望这么快能卖出去,还卖了二十两银子那么多。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她说这话的时候,顾崽崽就在旁边学着作揖,样子十分滑稽。   “你还会嘲笑人了。”顾希音笑骂道,轻轻在它额头上弹了一下,“别闹,出去找柳二骑马去。”   在车里呆着太闷了,顾希音有时候就请随行的柳二帮忙带崽崽骑马。   顾崽崽不等马车停,一跃而起,直接从车窗处跳了下去。   顾希音:“……”   “姑娘就是心善,对狗都这么好。我跟了姑娘,真是掉进了福窝里。”   明明是很明显的恭维,但是配上来喜那诚恳的脸,就让人觉得很可信。   顾希音笑道:“等咱们从京城回来,我就把卖身契还给你,让你回家和亲人团聚。”   来喜听了这话自然高兴,又不无遗憾地道:“不跟姑娘,以后就吃不饱了。”   “那你不想回去?”   “那,那还是想的。”来喜小心地看着她,担心她生气。   顾希音却笑道:“我明白,哪里也没有家里好,谁也没有亲人亲。我就是进京看个病人,咱们就是再耽误,夏天的时候也能回来了。”   “姑娘您住哪里,到时候我去看您。”来喜兴奋地道。   真是个单纯的傻孩子。   走了十几日,在马车上过了年,正月初五这日晚上,眼见着快要到京城,却没有找到投宿的地方。   偏偏天气极冷,柳二的眉梢都结冰了,搓着手和顾希音商量:“姑娘,让人去看了,前面有个破庙,要不今晚在那里对付对付?这天气在外面待一宿,是要冻死人的。”   顾希音本来就怕冷,现在靠在来喜身上瑟瑟发抖,哪有不同意的?   一会儿,他们到了破庙里,柳二带人拆了些破桌子椅子生了火,把干粮放到火上烤着。   顾希音总算觉得暖和点了,道:“说也奇怪,为什么刚才遇见的几家客栈都不营业了?”   既然开在路边的客栈,自然过年过节的时候行人多啊。   “听说今年过年京城都封了,不许进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这过了年刚开,约莫着客栈都觉得没什么生意,所以不开了。”柳二说着,把冻得梆梆硬的鸡腿也拿出来放到火上烤。   “京城为什么封了?”顾希音好奇地问。   “那个就不知道呢!”柳二压低声音,往她这里凑了凑,用手掌掩住嘴道,“五岁孩子当皇帝,您想想,能不乱吗?”   顾希音若有所思。   鸡腿是之前打包剩下的,只有几个,柳二烤好后递给顾希音一个,剩下的三四个人分一个。   顾希音只撕了两小条肉夹在烧饼中,剩下的都给了来喜,后者啃得满嘴流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还有人不喜欢吃肉。   顾希音正发愁晚上如何睡觉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凌乱的马蹄声。   柳二道:“或许也是过路的,我出去看看。”   然而他刚起来,已经有一个人探头进来,扫了他们一圈后回头大声地道:“回将军,破庙能避风,里面已经有人了。”   下一刻,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风雪之中飘了进来。   他说:“那就在这里歇一歇,烤烤火再走。奶奶的,这鬼天气,要冻死人哪!”   是顾长泽?!   “姑娘,遇到了贵人。”柳二有些紧张,还有些跃跃欲试,“要不您避一避?我怕兵油子冲撞了您。”   顾希音笑着摇摇头:“没关系,我恰好认识这个将军。”   柳二看她神色,眼中瞬时变成了惊喜:“顾,顾姑娘,那您,您得给我引荐一下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这辈子的转机都在您身上呢!”   顾希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去年你找我救卫夫人的时候,也这么说的。”   “一次不成,两次总能成嘛!”柳二激动不已。   “我说话可不一定好用。”   “您只要说,我就谢谢您大恩大德了。”   进来了几个士兵问他们从哪里来的,到哪里去,柳二站起身来都答了。   片刻后,顾长泽大马金刀地走进来,嘴里骂骂咧咧:“娘的,这贼老天,真要……”   然而当他目光触及火光后笑意盈盈的顾希音,顿时愣在原地,话音也戛然而止。   他身边的人还以为发生了变故,纷纷拔刀相对。   柳二看看他们,又看看顾希音,而顾长泽,在揉眼睛。   ——他冻傻了吧,竟然看见了顾希音?   就是那个自家将军找都找魔怔了的顾希音?   顾希音缓缓站起身来,笑道:“顾将军别来无恙呀!”   柳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吓死他了……   然而下一刻,顾长泽跳起来,伸手指着顾希音,大声道:“拿下,把她给我拿下。绑起来,锁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给我把人看住了!” 第109章 被缠上了   柳二觉得自己心脏疼,几乎立刻就要倒地身亡了。   这到底是什么神仙转折,顾姑娘到底认不认识这将军,是有故还是有仇啊!   顾希音也被顾长泽的反应吓了一大跳,拨开瑟瑟发抖,却依然张开双臂挡在她面前的来喜道:“顾长泽,是我!顾希音!你吃了我的饭,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   “抓的就是你!”顾长泽抹了一把脸道。   顾希音:“……”   话虽如此,他却没真让人动手,而是吩咐手下结结实实地把顾希音一行人围在中间。   “你到底要干什么?”顾希音忍不住道。   “这话应该我问你。”顾长泽哼哼,“算了,我不和你说了,你等着和秦……和你的徐令则解释吧。”   顾希音更是一头雾水:“我和他解释什么?”   怎么感觉她像和人私奔又被夫家人抓住的小妇人?   柳二的目光在顾希音和顾长泽之间来回转了几十次,终于确定了,这俩人,好像真的不是仇人,最多是有点误会。   想到自己的前途在招手,柳二笑嘻嘻地打圆场:“顾将军既然和顾姑娘是故交,那何不坐下来一边烤火一边说?这天,实在是太冷了。”   顾长泽“哼”了一声,吩咐众人生火取暖,自己在顾希音对面坐下,把冻成冰坨子的水囊解下烤,对柳二道:“来杯水。”   柳二忙讨好地把自己的水囊递过来。   顾希音烤着手,道:“顾长泽,你把话说清楚,到底为什么一见面就要打要绑的?”   她没居功,但是也不带他们这么恩将仇报的吧。   “你为什么跑了?将军离开后,你跑什么?”顾长泽喝了口水后就开始喷她,“你知不知道,将军为了找你,差点把江华县翻过来?你知不知道,我风雪天还要往外跑是为了谁?”   顾希音目瞪口呆,下意识地道:“为了我?”   “咳,那倒不是。”顾长泽清了清嗓子。   顾希音:“……”   好想骂人怎么办?不是你说什么!   “但是也和你有关系。”顾长泽哼哼道,“将军听说有人在徐州见过你,就差人去徐州找你。那我能做的差事,就剩下这一桩苦差事了。原本不找你,自有旁人做,不用我的!”   “他找我干什么?”顾希音还是很不明白,“难道他受伤了,或者中毒了?”   这么迫切地找大夫,一定是出事了。   顾长泽翻了个白眼:“……您真以为京城没有大夫了?”   “未必有我厉害。”顾希音对于自己的专业领域还是十分有自信的。   “就算没你厉害,等着你来救,早死了,坟头草都得三尺高了。”   顾希音:“……”   “你到底跑什么?你好好呆着不添乱行吗?知不知道我们现在忙得像陀螺一样?”顾长泽把顾希音骂了一顿。   最后他可能觉得自己口气太重了,道:“既然到了京城,就要按照辈分来,叫声叔父。”   顾希音:去你叔父的!   “我又没卖给你们,想去哪里不行?”   顾长泽用“你这女人怎么能这么薄情”的目光看着她:“你都和我们家将军睡了,还往哪里跑?”   庙外风声呼呼,庙内鸦雀无声,柴火偶尔噼啪的燃烧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顾希音在一群汉子的围观里,再厚的脸皮也抵不住了,面红耳赤地道:“顾长泽,我要和你同归于尽!”   顾长泽却盯着她身后带着的人,见他们脸上除了震惊并没有其他神色,这才在心中默默松了口气。   将军啊,看起来你命还不错,脑袋上没变绿。   “睡在一个屋檐下,你看你想歪了。”顾长泽道。   顾希音四下看看,真想抄起什么东西砸在他脑门上。   “你就老老实实跟我进京,等着做将军夫人吧。”   这个大嘴巴说的话,顾希音现在一个字都不信。   分明是他出去完成任务,她进京,一趟偶遇而已,非得找出这么一堆话来说。   顾长泽蹭她的干粮吃还嫌弃,道:“这么干……我回京以后就想念你做的饭。等以后你和将军成亲,我也得去蹭饭。放心,我带银子,我不是谢观庭那铁公鸡。”   顾希音翻了个白眼:“你再把我和徐令则放在一起说,我就一把毒药毒死你,你吃个屁!”   “生气了?”顾长泽笑嘻嘻,“开玩笑嘛!话说你到底藏到哪里去了?这是听说我们找你,自己来了?”   “我要进京救人,救了人就走,和你们一点儿关系都没有。”顾希音咬牙切齿地道。   “那不行,你我更得把你绑起来了。”   顾希音抓狂,拜托,你正常点好不好!   顾长泽又自顾自地道:“你听说了我们的事情吧。我们现在已经正名,是不是很威风?”   “没听过。”顾希音面无表情地道。   顾长泽:“……你到底在别扭什么?跑什么?”   知不知道,这半年来,将军就从来没笑过!他们这些跟在身边的,受了多少惊吓。   这些都得从顾希音的厨艺上找齐回来,哼!   顾希音表示自己没有别扭,她跑只是为了避免麻烦。   可是两个麻烦的代言人——顾长泽和柳二都在身边,她怎么说?   她平心静气地和顾长泽说了自己进京的目的,然后强调自己要速去速归。   顾长泽想了想后摸着下巴道:“那这样,我留下几个人护送你进京,等你忙完了再说。”   这个好消息,一定得立刻让将军知道。   不过将军现在也不在京城……   顾希音翻了个白眼,搞半天,她刚才那些话都白说了。   顾长泽不管,一副怎样都要留下她的样子,道:“我急着出京捉拿犯人,耽误不得。但是你进京之后我会让人安排好你。将军暂时不在京城,你安心住着,千万别再跑了!”   徐令则不在?   那这次是见不着了。   她不跑才怪。   见徐令则顾希音表示一点儿都不愁,毕竟九哥讲理;和顾长泽这个糊涂蛋,她实在说不明白。   她心里暗暗打定了主意,找机会就跑。 第110章 交谈   顾希音知道顾长泽着急离开,也没问他要去捉拿什么犯人,只一心记挂着逃跑的事情。   顾长泽当然不知道,想告诉她徐令则的真实身份吓唬吓唬她,然而想起自己将军未必愿意,便又作罢,只是告诉她一定要进京乖乖等着。   顾希音摸摸怀里的顾崽崽,懒洋洋地道:“既然你们都翻身了,我为什么不上门打秋风?到时候便是撵我走,我都得住够了才走。”   好好好,一辈子够不够?   顾长泽心里美滋滋地想,自己这是立了大功,回头得和将军讨赏赐才好。   是要那柄自己觊觎已久的寒冰剑好呢?还是和将军要一匹汗血宝马呢?   真让人难以取舍。   柳二这时候激动得手脚都不听使唤了,他感到,他人生的转机就在今天晚上这个风雪飘摇的破庙里!   他和顾长泽套着近乎,后者心情好,便也和他说话,问问他们为什么进京等等。   确认了顾希音没说谎,顾长泽更加放心了。   他平静了下猛地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一拍大腿道:“顾姑娘,你会接骨吗?”   “干嘛?”顾希音斜眼看他,并不答话。   “求你帮忙。”顾长泽道,“你当将军为什么要撇下你进京?是为了救谢观庭……”   他絮絮叨叨把谢观庭的遭遇说了一番,道:“从前我总不服老谢,但是这次我真的服了。要是断了腿的是我,我肯定觉得这辈子都完了。”   “你想得太简单了。”顾希音皱眉道,“我是会接骨,但是打断再接,你确定打断的就和之前受伤的情况一样?万一再造成新的创伤,别接错的那处却没事呢?”   还有她没说的,回头力度控制不好,打个粉碎性骨折,可不是为难她吗?   这里缺医少药,要进行精密手术,可能性太低,难度太大。   说句不好听的,真是他们想得美。   顾长泽显然没想到这些,听她这般说后顿时急了:“这么说,是没办法了?”   他见到顾希音这般激动,也是因为谢观庭,听到这个消息,也情不自禁地替昔日兄弟难受。   顾希音虽然很想帮忙,但是不知道谢观庭到底什么情况,也不敢胡乱许诺,便道:“我真的不一定能帮上忙。”   听她好歹没有把话说死,顾长泽道:“那看看也总比不看强。进京以后再说吧!哎,你在京城没有地方住吧。嗯,让我想想……我有个宅子空着,你先去那里住,回头等我和将军要租金,嘿嘿。”   顾希音头大如斗。   这个傻子,为什么总把他和徐令则凑成一对!   顾长泽只待了一个时辰便要走,反复嘱咐顾希音进京之后别乱走,又留下几个人跟着她。   顾希音看着门口不断飘进来的鹅毛般的雪花,迟疑道:“现在这样赶路行吗?”   顾长泽拉紧了披风的带子,嘟囔一句:“抓要犯,没办法。咱们不走,可就被他溜走了。”   他离开之后,柳二又同他留下的侍卫交谈,虽有讨好之意,但是也并不让人讨厌。   “兄弟,敢问顾将军是什么将军?”   侍卫骄傲道:“顾将军乃是正三品怀化大将军,乃是从一品骠骑大将军秦将军麾下猛将。”   柳二眼睛瞪得贼亮,搓搓手恭维道:“顾将军如此年轻,竟然有这般造化。”   “秦将军和顾将军年纪相仿。”   柳二嘿嘿笑了两声道:“秦将军那是神,不是凡人能想象的。顾将军可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了!”   他心里想,秦骁自然是厉害,可惜已经殒命,传奇止步了。   顾希音想着自己的事情,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他们说话。   来喜却听得十分入神,一个字都没舍得放过,惊讶地嘴巴张开,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姑娘,你太厉害了,能认识这样的大人物。天,我回去告诉我爹娘,他们肯定得说我发癔症了。”   看她激动得两眼放光,脸颊泛红,顾希音被逗笑,打趣道:“要不我回头问问顾长泽,他手下有没有需要媳妇的,把你嫁在京城好不好?”   来喜当真了,连连摆手:“我不要我不要,我一个乡下丫头,去高攀人家做什么?白白要姑娘搭人情,回头还容易两头不讨好。”   顾希音“扑哧”一声笑了,“真是个实诚的姑娘。”   旁边的侍卫一直在偷偷打量顾希音,实在想不出这个相貌平平的姑娘,哪里能入贵人的眼。   听到主仆二人对话,他想和顾希音示好,便忍不住道:“顾姑娘有造化,你好好伺候,就是乡下来的,也有的是人抢着上门提亲。”   宰相门前七品官,大将军夫人的丫鬟,那是多少人都抢着娶的。   顾希音看了他一眼,笑眯眯地道:“大哥怎么称呼?”   侍卫脸红,眼中却有惊喜,恭恭敬敬地道:“回姑娘,我姓时名均,姑娘唤我时均即可。”   他本以为顾希音会打听什么,没想到她就感慨了几句天气,然后就说要睡觉。   时均道:“天太冷,我们这些糙汉子怎么都行,姑娘怕是容易染上风寒。我看马车停在外面,不如我带几个人去把马车抬进来,让姑娘在马车里休息。”   庙前有台阶,所以马车进不来。   听他这么一说,顾希音连忙推辞:“不必麻烦。”   但是时均却坚持,柳二也说自己怎么就没想到,两人一拍即合,不等顾希音同意,带人出去真把马车给生生抬了进来。   顾希音把马车里自己的所有干粮、肉干、点心等等吃食都给众人分了,郑重谢过他们,才抱着顾崽崽钻进了马车中。   “来喜,你愣着干什么?上来咱俩挤一挤。”   来喜不肯:“我没事,我不上去了,我睡相不好。”   “快来。”顾希音假装板起脸,来喜这才磨磨蹭蹭上去。   时均和柳二小声地围着火堆说话,都不动声色又彼此心知肚明地套着对方的话。   第三天,众人终于赶到了京城,来到了顾长泽的私宅中。   这是一处三进的小院,十分幽静,而且收拾得干干净净,什么都是簇新的。 第111章 初入顾府   非但院里的东西是新的,人也是新的。   顾希音看见门口足足十几个迎接的丫鬟婆子,顿时目瞪口呆。   时均笑道:“知道姑娘要来,我已经让人快马加鞭到侯府报信。侯夫人听说是世子的朋友,便拨了人说仔细伺候。”   顾长泽那厮给自己亲娘写了一封信,对顾希音的身份含糊其辞,但是反复强调,这是贵客中的贵客,一定不能怠慢,所以才会造成现在的局面。   她还不知道,为首的婆子是侯夫人身边最得力的桑嬷嬷。   桑嬷嬷看到来的是位年轻的姑娘,心里也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姑娘倒还好,但是从打扮来看,似乎就是个普通的乡下姑娘;她身后带的那个五大三粗的,也能叫丫鬟?   但是心里吐槽归吐槽,侯夫人身边头号红人的业务能力不是盖的,桑嬷嬷笑容满面道:“老奴是侯府的桑婆子,姑娘里边请,招待不周,多多见谅。”   顾希音微微欠身行礼,落落大方道:“多谢桑嬷嬷。”   桑嬷嬷心里赞了一句大气得体,对她的印象大大改观,但是心中依然忐忑不安。   不知道自家世子爷,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若是这姑娘是他看上的人,又这般大张旗鼓让侯府的人来伺候,怎么想怎么都觉得这是逼夫人认下来。   到时候,恐怕就没太平日子过了。   桑嬷嬷心里正七上八下的时候,就听顾希音貌似不经意地道:“我进京访友,只是暂住几日,要如此叨扰,实在过意不去。说起来,我和顾将军也就是萍水相逢,留他和谢将军在家里吃过几顿饭而已。他这般,反而让我心里不安了。”   桑嬷嬷心里又喜又惊。   喜的是事情不是她担心的那样,惊的是这姑娘,怎么能如此通透。   她笑道:“有道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姑娘雪中送炭这份情,阖府上下都不敢忘记,所以夫人嘱咐,一定不能怠慢。天寒地冻,姑娘快快请进,咱们进屋再说。”   顾希音松了口气,心里感慨和这些人说话,得万分小心,察言观色,实在太累了。   也是顾长泽那厮,不好好说明白,刚才桑嬷嬷的眼神,看她简直就是勾搭她世子爷的妖艳贱、货。   寒暄之后,顾希音让柳二去联系霍夫人。   听柳二说出地址,桑嬷嬷特意让人带他去,十分周到。   顾希音洗了个澡,把抗拒洗澡的顾崽崽也强行按在盆里洗完了,然后用巾子包着把他扔到了炕上。   一路车马劳顿,终于能痛痛快快洗个热水澡,别提多舒服了。   尤其这屋子里还有地龙,暖意融融,格外舒服。   桑嬷嬷安排了饭菜,顾希音出来后便拉着来喜一起吃。   来喜看着桑嬷嬷和她背后站着的一众穿戴打扮比顾希音还好的丫鬟,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低声道:“姑娘您吃,这样不好。”   顾希音笑道:“有什么不好的?我们又不是主仆,你只是陪我进京而已。”   她得让桑嬷嬷知道,她是个乡下丫头,安分守己那种。   所以适当的不知礼节,不分主仆才是正常。   来喜看了一眼桑嬷嬷,忐忑不安地虚虚坐下。   顾希音这才又道:“不敢劳烦嬷嬷和姐姐们,我们自己吃就行。”   桑嬷嬷客套几句后才带人退下。   顾希音拿起筷子塞到来喜手中,笑眯眯地道:“吃吧。不用紧张,咱们也不常待。咱们本来就是乡下人,不懂那么多规矩。只要不给她们添麻烦,也不必缩手缩脚的。”   来喜满眼崇拜地看着顾希音:“姑娘,你太厉害了。我每次看着桑嬷嬷都觉得舌头打结,觉得她好厉害啊!”   “哈哈,我这叫无欲则刚。咱们也不是有求于人,不用心虚,来,吃饭。顾崽崽,你别装死,快给我下来吃肉!”   顾崽崽这一路上没什么机会吃到生肉,整只狗都不好了,一直蔫蔫的也没什么存在感。   听见顾希音唤它,它“啊呜”一声,十分抗拒。   顾希音其实知道它怎么了,有些无奈。   她放下筷子出门,廊下站着的丫鬟立刻迎了上来,恭恭敬敬道:“顾姑娘有什么吩咐?”   顾希音从荷包里拿出一小块银角子递给她:“麻烦姐姐给我买块一二斤的生肉来。只要是生肉,不拘什么肉。”   丫鬟推辞不肯要,道:“奴婢去厨房要一块就行,不敢要姑娘的赏银。”   “什么赏不赏的,这是麻烦姐姐,我心里过意不去。我不说,桑嬷嬷又不知道。”说话间,她硬塞给丫鬟。   丫鬟行了个福礼道谢。   顾崽崽终于吃上了生肉,吃得小肚子溜圆,在铺着大红猩猩毡的炕上打着滚儿。   到了舅舅的地盘,终于有肉吃了!   柳二回来的时候,霍府的人直接抬了轿子跟过来,霍夫人的丫鬟红袖也跟着来了。   顾希音站在廊下消食,手里拿着桑嬷嬷给她的手炉,看着顾崽崽在雪地里欢腾打滚。   红袖见到她,在雪地里“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泪水涟涟道:“顾姑娘救命!”   顾希音忙快步下去扶起她,道:“我这就跟你去,别慌。”   “您来了我就不慌了。”红袖一边哭一边道。   桑嬷嬷从时均的口中已经知道顾希音进京是为了救人,对她的医术也充满了好奇,见状便道:“老奴陪姑娘去吧。”   顾希音略一思索便笑道:“那就有劳嬷嬷了。”   到了霍府,霍照海也在,看见顾希音也像看到救命恩人一般,连声道:“顾姑娘,顾姑娘你总算来了。”   他比从前消瘦了很多,也老了很多。   顾希音心中有些感慨,行礼道:“霍大人久违了。”   桑嬷嬷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一个小丫鬟或许不懂事,态度夸张;但是能让一个朝廷命官如此看重,她不得不重新审视一下顾希音。   顾希音进去看到躺在床上的霍夫人,饶是已经有心理准备,还是被她的样子吓了一大跳。   霍夫人眼神无光,皮肤透出一股诡异的灰败之色,房间里有令人作呕的味道。 第112章 中毒   看见顾希音,她似乎反应了好长时间才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希音丫头,是你啊。”   顾希音从前对她的那点埋怨,看到她现在这般模样,也散去了不少,轻声道:“夫人。”   “你是不是躲着我?”霍夫人苦笑着道。   顾希音顿了顿,点点头,坦然道:“我自知无所依仗,承担不起贵人发怒的风险,只能藏起来。”   “是我的错。”霍夫人说了这两句话就开始上气不接下气,缓了一会儿才艰难地道,“看在我也算自食恶果,受了这么多苦的份上,别生我的气了。”   顾希音道:“夫人,您别说了,我给您看看。”   “有劳。”   霍照海亲自上前帮妻子把手从被子里拿出来,动作轻柔。   顾希音无意发现,桑嬷嬷看到这种情景,眉头似乎皱了皱,很不赞成的样子。   但是她并没有时间感慨,因为她很快发现,霍夫人的脉象,实在太不寻常。   “夫人您伸出舌头我看一下。”   霍夫人照做之后,顾希音又掀开被子检查了下她的身体。   她面色越来越凝重,霍照海终于按捺不住,道:“顾姑娘,内子……”   “夫人舌苔黄腻,胁肋胀满,下肢浮肿。敢问夫人最近是不是时常恶心、呕吐,腹胀,脱发,而且性情大变,极容易发火?”顾希音开口问道。   霍照海眼中露出希冀,连连点头:“对对对,顾姑娘说得极对。内子这么多年,从来没和我红过脸,但是现在却经常吼我。”   “老爷……”霍夫人脸上露出几分赧然,竟然如同少女一般娇羞。   顾希音想了想后道:“我从医这么久,还没见过夫人这般症状,恕我无能为力了。”   霍照海愣住了,不敢置信地道:“怎么会?你怎么都会没办法呢?”   但是病床上的霍夫人,却收到了顾希音的眼色,很快反应过来道:“老爷你别这样,希音丫头只是大夫,又不是神仙。罢了罢了,这都是命,让她们都下去,在这里堵着我看着烦。我和希音说说话。”   屋里的下人们都出去了,只剩下顾希音带来的来喜和桑嬷嬷。   顾希音这才低声道:“夫人聪慧。我之所以让您屏退众人,是怕打草惊蛇。”   霍照海这样的直男反应不过来,但是从小在嫡母手下讨生活的霍夫人立刻就明白了,目光中有凌厉之色闪过,咬牙切齿地道:“你是说,我被人害了?”   顾希音点头:“是。夫人,我能看一下您的梳妆台吗?”   霍夫人自然同意。   顾希音在众人的目光中走向梳妆台,找出妆粉,倒出一些放到掌心捻了捻,然后从旁边书桌上取了一张白纸,把粉倒到白纸上。   随后她从和来喜要了一枚铜板,在纸上划了几下,静待片刻。   而霍夫人在看到她拿着的妆粉盒子,面色已经变了。   “是那盒粉出问题了?”她声音都因为愤怒而颤抖。   “是。”顾希音缓缓道,“夫人是不是用了这粉之后,发现比从前白了许多?”   “是。我皮肤偏黄,所以发现这粉能让人变白,我沐浴之后全身都用。”霍夫人道,“几乎每个月都要用两三盒。”   顾希音倒了一杯水,然后把粉倒了些进去,递给霍照海看。   霍照海:“……这粉怎么,怎么都沉下去了?”   “因为加了太多的铅。”顾希音缓缓道,“夫人现在可以回想一下,给你推荐这粉的人是谁?恕我直言,其心可诛。”   如果是市面上流通的,这么大剂量的铅,肯定有人早就出问题了,所以可能性极低。   最大的可能就是,这是为霍夫人“量身定做”的。   她诊断出来霍夫人铅中毒,所以大胆猜测下在妆粉之中,这样最不动声色,果真如此。   “夫人是铅中毒,目前的这些症状在停用之后或许能缓解,但是对身体已经造成的伤害,很难弥补,我会尽力开方子为夫人调养,霍大人也不必过于忧心。”顾希音客观地道。   至于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到底是谁,要如何处置,那就是霍家的私事了。   顾希音开了药方,说五日之后再来复诊调整药方。   霍夫人问起她的住处,顾希音也如实说了。   桑嬷嬷道:“给夫人请安。老奴是宜春侯府的,顾姑娘于府上有恩,所以暂时住在夫人的私宅中。”   她聪明得体地避开了顾长泽的名字,想来是不想让人诟病顾希音。   霍夫人有些惊讶,但是把这惊讶藏得极好,笑道:“希音丫头真是福星。”   顾希音也懒怠听她们的恭维,起身告辞。   出门的时候铁柱上完课回来,抱着顾希音不撒手。   顾希音笑眯眯地哄他,十分耐心,又待了一刻多钟后才走出门。   回去的路上桑嬷嬷试探着问她如何和霍夫人一家相识,顾希音便把之前救铁柱的事情说了。   桑嬷嬷赞不绝口,又问她师承何人云云,顾希音一通胡扯,倒也没露馅。   因为是到来的第一天,顾希音没有出去,呆在房间里休息的时候和来喜规划了一下京城的行程。   “霍夫人这边我还得去两次至少,前后得半个月。中间没事的时候我们出去尝尝好吃的,买些新鲜玩意,我还想去国医馆看看……”   来喜憨厚道:“我都听姑娘的。就是我总紧张,越怕给姑娘丢脸就越丢脸,哎。”   顾希音笑道:“我们是来做客的,不是来给她们挑刺的。你就这么想,反正我们半个月以后就走了,她们背后怎么说我们,我们又不会少一块肉。”   来喜被她说笑了,不好意思摸摸头。   “还有,该吃吃,你来了之后不好意思吃饭是不是?不吃也是浪费了。”   来喜连连点头,道:“姑娘,我想起一件事情。顾将军之前不是说,是那谁要找您来着。您不见见去?”   徐令则……   顾希音有一瞬间的愣神。   而顾崽崽已经兴奋地在炕上跳来跳去。   它要去见舅舅,它要找舅舅去!   顾希音笑骂:“你舅舅出城办事了,应该是见不到的。”   这个时代出城办事,来回动辄都是以月为单位计算时间的。 第113章 侯夫人的想法   且不说顾希音这边安慰炸毛失望的顾崽崽,宜春侯府内,桑嬷嬷正在给侯夫人陈氏说顾希音。   “……是个乡下姑娘,但是举止落落大方,不卑不亢,比寻常小门小户出来的好得多。”   陈氏道:“多大年纪?长得如何?”   桑嬷嬷愣了下,如实道:“她自己说马上十八了,长相也就一般,然而眼神很灵。夫人,您这么问,不会想让世子收了他吧。”   陈氏道:“要是人品好,泽儿又喜欢,收了也就收了。”   她叹了口气:“那个孽障,我是拿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都二十一了,我一说他婚事就拿秦将军出来当挡箭牌。可是哪有上司不娶,就不许下属娶妻的道理?分明就是糊弄我!”   所以她现在也不挑剔了,甚至悲观地想,只要是个女人,能生孩子,哪怕乱了嫡庶,先给她生个庶孙也行啊!   所以听到桑嬷嬷说顾希音,顿时来了兴趣。   桑嬷嬷下意识地道:“夫人,老奴觉得,顾姑娘不合适。”   陈氏端起茶盏道:“刚才你不是一直说这姑娘好吗?哪里不合适。”   桑嬷嬷看她低头抿茶,想了想后才道:“这姑娘吧,不太柔顺。”   “是个难以管教的?”   “也不能这么说,就是可能受不得委屈。”桑嬷嬷保留地道。   “那得考虑考虑。”   “而且毕竟是乡下姑娘,”桑嬷嬷道,“不是很懂规矩,也没说要来拜见您,所以老奴觉得,还是不太合适。”   陈氏放下茶盏:“规矩可以以后调教。养这么个不省心的东西,现在我还挑剔什么?算了,不让你为难了,回头我见见那姑娘再说。她不来,你可以提点提点她。”   桑嬷嬷领命。   “既然是泽儿放在心上的人,还是他救命恩人,不要怠慢。告诉你带去的那些人,哪个敢捧高踩低,一律发卖!”   “是,夫人。”   桑嬷嬷很头疼,觉得这个任务有点超纲了。   毕竟顾希音已经明确表示,半个月后是要回去的。   可是夫人都已经想到孙子的事情了,她一个做奴婢的,还能怎么办?   第二天早上吃完饭,顾希音问桑嬷嬷谢观庭府上怎么去,是否方便去看看。   桑嬷嬷面上露出为难之色,“谢国公府那边,恐怕不容易进去,尤其谢二公子生着病……”   她去见外男,不合适,这才是桑嬷嬷忌讳的。   “就是因为他生病我才要去看看。”顾希音道,“不一定能帮上忙,但是还是想看看。但是如果见面太麻烦就算了,我也打怵去国公府,就算见面,也最好在外面。”   她想了想后又道:“不如就请时均帮忙问问吧。”   桑嬷嬷勉强答应。   没想到,时均这一去,竟然把谢观庭带了来。   “顾姑娘,别来无恙。”谢观庭坐在轮椅上,笑着对顾希音拱拱手道。   顾希音笑眯眯地上前道:“我挺好。来,我给你看看怎么样了。”   都算老朋友了,也不需要多寒暄什么。   可是桑嬷嬷看着她直接就在谢观庭面前蹲下,毫无形象可言,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希望夫人将来,不要把调教顾姑娘规矩这艰难的任务交给自己。   而下一刻,她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顾希音问了谢观庭哪条腿后,直接把他的袍子掀开,下摆塞到他自己手里,然后卷起了他的裤腿。   桑嬷嬷一个老婆子都直接转过头去,心里想着,不行,绝对不行。   就是长成仙女模样,能起死回生,这样的女子也不能入侯府。   桑嬷嬷把院子里的丫鬟都赶了出去。   谢观庭短暂放不开之后很快好了,笑道:“姑娘别怪罪我不请自来,实在是最后的希望都落在你身上了。”   或许他能骗过别人,甚至骗了自己,但是听到顾希音这三个字,所有伪装,荡然无存。   顾希音伸手在他腿上捏了捏:“这里疼不疼?”   作为大夫,不顾前世还是今生,面对患者类似的问题,她能做的,都是先看病。   “不疼,都不疼了,就是不能走路。”谢观庭苦笑着道。   “没接好,或者接好之后你没听话动了。”顾希音下了判断,“该庆幸的是,你腿骨断的这个位置还好,还有一定的希望痊愈。”   谢观庭眼神激动起来:“有劳顾姑娘了!”   “我只是说有希望……”   “那就够了!多谢多谢。”谢观庭连声道,“需要准备什么,顾姑娘只管说。”   “其他东西我自己准备。你准备好场地,确保不被人打扰;要两个你的心腹,嘴巴紧那种,还要孔武有力,听话机灵,不轻视女人那种……”   她需要人来配合。   谢观庭被她逗笑:“好。”   “小人之言先说在前面,你若是把我懂医术这件事情泄露出去,让我离不了京城,我可是会翻脸的。”   “离开京城?”谢观庭心里默默给徐令则点了一排蜡。   “此事说来话长。我进京是给霍夫人看病的,你总不会以为我是回建安侯府的吧。”   “其实能认祖归宗,对你来说不是坏事。”谢观庭诚恳地道。   就算是个庶女,也是侯府庶女,配将军的话,身份说出去还没有那么尴尬。   “对我来说不是坏事,对侯府的人就不一定了。”顾希音似笑非笑地道,“毕竟我心狠手辣。”   谢观庭大笑:“顾姑娘真会说笑。”   “我才没说笑。知道你心急如焚,快回去准备吧。什么时候准备好了让人叫我,我这边需要准备的,明日应该就好了。”   “那就明日。”谢观庭斩钉截铁地道,随后笑笑,“让顾姑娘见笑了。”   顾希音摆摆手:“我见得多了,能理解。你快走吧,让我静心想想,好久都没有做过这个了,手生,紧张。”   谢观庭笑着拱拱手告辞。   桑嬷嬷听着两人对话,惊讶地想,顾希音既然知道谢观庭是国公府的二公子,为什么还能如此从容以及……不客气?   她对自家世子也是这般吗?   那样的话,她到底要跟谁? 第114章 狭路相逢   世子和谢二公子可是过命的交情,两人都对顾希音青眼有加……桑嬷嬷不敢想下去。   而且,太医都对谢二公子的腿束手无策,为什么顾希音敢接?   如果真的有这么大本事的话,桑嬷嬷想,便是对方是国公府,也得争一争。   毕竟这等本事,世所罕见,谁能抢到都是宝贝。   顾希音并不知道桑嬷嬷想了这么多,她是认认真真地准备手术,准备着准备在就笑出声来。   来喜崇拜地看着她摆弄那些东西,听她笑了,不由好奇地问:“姑娘您笑什么?”   “我在想呀,”顾希音道,“我抱上了宜春侯府和国公府两条金大腿,以后回到村里还不得横着走?哈哈哈哈哈……”   不说还有个徐令则呢!也不知道他是什么家世,反正应该肯定很不错。   他是第三条腿。   (徐令则:我第三条腿……你要抱吗?)   给她送茶水进来的桑嬷嬷:“……”   她很忧伤,为什么这个姑娘,心心念念想得都是回村里?   她已经很认真负责地招待她,让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锦缎随便挑,珍馐美味轮流上……   这样她都毫不动心?   桑嬷嬷想,自己从刚开始见面就高看顾希音一眼,大概是因为她对于这些在普通人看来滔天的富贵,十分淡然。   顾希音见她进来,站起身来道:“桑嬷嬷有事?”   桑嬷嬷笑道:“老奴是来看看,您还需要什么东西。”   “哦……那就麻烦桑嬷嬷帮我准备一辆马车吧。”顾希音道。   “是。”   桑嬷嬷以为顾希音要去采买药材准备帮谢观庭治腿,还想卖个好,道:“老奴帮姑娘找一个熟悉京城各处药店所在的人……”   顾希音:“不用不用,我就是随便出去逛逛,不去药店。”   她得出去放松一下,否则越想越紧张。   桑嬷嬷反复确认,终于确定了这位顾姑娘,是想出去玩。   她有种想去国公府的冲动,想和谢观庭确认一下,他真的愿意把余生的希望托付在这位姑娘的身上吗?   虽然腹诽,但是她还是答应了,并且表示要陪顾希音出去。   顾希音正抱着顾崽崽叮嘱它不能乱走,听到桑嬷嬷的话,连忙推辞。   开玩笑,有这位把规矩看得比什么都重的老嬷嬷跟着,她岂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桑嬷嬷看她看得准,她看桑嬷嬷看得也准着呢!   最后桑嬷嬷同意让时均带人护送她。   顾希音带着来喜转了一圈,遇见好吃的好玩的都不放过,一下午的时间足足挥霍了一百两银子。   来喜觉得自己花钱花到最后,钱像石头一样,给出去的时候都麻木得不知心疼了,整个人都觉得在梦中一般。   顾希音看着帮自己提东西的时均几人,有几分不好意思,道:“我请几位吃饭去。”   她又不差银子,请客吃饭自然要找最好的地方。   “海宴楼——”顾希音站在牌匾下辨认着龙飞凤舞的字,“呀,是御赐招牌呢!走,就这家了。”   这酒楼档次很高,雅间都需要预定,所以只能在大堂里吃。   顾希音倒是不介意,但是怕侍卫们放不开,便分开两桌,分别点菜。   来喜摸着肚子小声道:“姑娘,您少点一些菜,我……奴婢是吃不下了。”   顾希音“扑哧”一声笑了:“学人家什么奴婢来奴婢去的,别管桑嬷嬷怎么说,咱们俩舒服就行。”   来喜吐吐舌头:“我,奴,哎,我怕桑嬷嬷。她眼睛往我这里一扫,我就不敢动弹了。”   顾希音哈哈大笑。   京城的酒楼就是不一般,二楼还搭了台子说书。   顾希音从来都是此项文艺活动的拥趸,逛了一下午吃了太多东西,她索性就叫了一盘瓜子,一边嗑瓜子一边听人说书。   不听则以,一听吓得她瓜子都掉了。   竟然讲的是熟人的故事?   说新皇登基之后,无数人弹劾周疏狂,认为他残害忠良,理应清算。   然后这个假太监,就被下了狱。   顾希音在生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感慨的同时,忍不住想,入狱的话不用验明正身吗?   这位假装太监的事情,有没有被拆穿?   还有那位恨周疏狂入骨的周夫人,有没有检举他抢占民女?   顾崽崽想吃生肉,但是挠了几次,顾希音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察觉,便有些小脾气,趁她不备从她怀里跳下来。   顾希音怀里一空,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崽崽!”   顾崽崽幽怨地看了她一眼,发脾气往外跑。   他想出去找舅舅。   顾希音忙提起裙子跟上,结果却险些撞到人,被一只胳膊拦住。   说着抱歉,抬头一看,拦住她的是个侍卫打扮的人。   崽崽可能也意识到了自己害娘亲闯祸,自己灰溜溜地回来了。   “眼瞎了吗?”那侍卫粗暴地骂道。   顾希音:“……什么狗仗人势的东西!”   她又不是故意的,也没有造成什么严重后果,还连连说了那么多句“对不起”,却被人这般骂,自然要反唇相讥。   顾崽崽浑身的毛都炸起来,跳起来直接往那出言不逊的侍卫两腿之间咬去。   好在顾希音反应快一把把它拉回来,否则估计要酿成惨剧。   侍卫躲过一劫,却气得满面涨红,伸手要拔剑。   时均带着几个人过来,客气之中带着威压道:“这位兄弟不知道是哪个府上的,咱们是宜春侯府,陪着贵客出来。若是有冲撞之处,日后必备礼上门赔罪。”   顾希音抱着顾崽崽,从容地站在一旁。   那侍卫听说时均报上来路,顿时有些慌了,道:“不打紧,都不是故意的。就这样罢!”   说完,竟然也不进来,转身就走了。   顾希音:溜得真快,不要面子的呀。   时均身后一个侍卫小声道:“我看着似乎有些眼熟,好像是东面府里的。”   这个顾希音没听明白,时均道:“真是建安侯府的?”   “嗯。”   顾希音没有想到,就这样和建安侯府的人狭路相逢。   不过她狐假虎威,结果还算令人愉悦。   “有劳了,咱们快回去吃饭吧。”顾希音笑道。   时均看看它怀里的顾崽崽,忍不住赞道:“您这狗,有点意思。” 第115章 接骨   儿子被表扬了,顾希音自然高兴,嘴角忍不住上扬。   时均咽下了剩下的话——就是攻击的位置有点让人双腿发软。   或许是经过了这场闹剧,顾希音再坐回去的时候,总觉得有人似乎在盯着她,让她如芒在背。   时均也不想太高调,尤其现在顾长泽正在风口浪尖,无数人盯着。   所以他催促几人快些吃完离开。   顾希音自然而然地到柜台前去算账,却被掌柜的告知,他们这两桌的账都已经被结了。   “谁给的银子?”顾希音惊讶地问道。   掌柜笑道:“是六公主。”   “六公主?”   顾希音非常肯定,她过去、现在和这个六公主,绝对没有过交集。   难道是顾长泽的桃花债?   感觉不太妙!   她正想回去问问时均,就听二楼传来一个脆生生的童音:“是本宫请你的,不用谢。”   顾希音抬头循声望去,看见一个十岁上下的小姑娘,穿着大红镶白边狐狸毛的披风,里面隐隐露出湖蓝色锦缎宫装,眼神灵动,态度却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傲慢。   想必这位就是六公主了。   顾希音冲她行了个福礼,当真转身走了。   “喂喂喂,你站住。”六公主急了。   “敢问公主还有什么吩咐?”顾希音回头笑道。   “你怎么不问问本宫,”六公主叉腰,“为什么要请客?你不知道无功不受禄吗?”   顾希音:这貌似是一个小辣椒。   “那请问公主,为什么要请我们吃饭?”   “因为你那只狗。”六公主伸手指向她怀里。   顾希音心中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道:“多谢公主。崽崽和我相依为命,所以通人性,极其护主。”   言外之意,我们感情很好,横刀夺狗的事情你就别想了。   她十分担心这个不知来头的六公主来抢顾崽崽。   “本宫看它顺眼,是因为它长得丑。记得回去好好养它,改日本宫说不定邀请你入宫。”   顾希音不解其意,也没有答应。   长得丑?谁长得丑了!顾崽崽不高兴地直冲楼上“汪汪”叫,声音带着几分和他外貌不相符的雄浑,更像成年猛兽的声音。   楼里的人最多只是惊讶,可是有些动物就受不得这威压了。   顾希音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圆滚滚的黑色东西,从楼梯上骨碌骨碌滚下来,滚到了她的脚下,然后缩成了一团。   她低头仔细一看,这是一头猪?   长长的鼻子,像炭一样黑,丑萌丑萌的。   六公主跺脚:“小黑,你给我回来!”   小猪不敢动,小眼睛怯怯地偷看顾崽崽。   而顾崽崽呢,一脸骄傲,舔了舔自己前爪,姿势慵懒傲慢,好像在说哪里来了一头蠢猪。   六公主见宠物不动,气得自己提着裙子,蹬蹬蹬地跑下来,引起后面一阵惊呼声。   兵荒马乱之后,六公主把小黑抱在怀里,看着顾希音道:“人人都说我的小黑丑,那是他们没见到你的狗。下次到本宫宫中让那些人看看!”   顾希音哭笑不得。   宠物一起丑,这就是你帮我结账的原因?   这可真是……孽缘啊!   好在六公主身边跟了很多丫鬟婆子,一起开口把她劝走了。   顾希音对时均摊摊手,眼神无奈。   时均忍笑道:“六公主是这样的,嗯,天真无邪。咱们回去吧。”   “好。”   京城太可怕,她要回农村。   随随便便吃顿饭,都是各种侯府公主的相遇,心脏不好的,这谁能承受得起?   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得赶紧离开。   回去之后顾希音早早就洗漱睡下,为第二天的接骨做准备,虽然她现在还不知道地点在哪里。   没想到,谢观庭选的地方就是她的住处。   “这是顾长泽的私宅,很安全。”谢观庭道,“我不比他有钱,在京城中没有能住的宅子。”   时均忍不住打趣道:“其实谢将军,把您帽儿胡同的半条街的铺子随便挑一间出来,也是够用的,对不对,顾姑娘?”   顾希音对着谢观庭翻了个白眼:“铁公鸡。”   谢观庭今日带来的除了侍卫,还有个叫青萝的丫鬟,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看起来很是温柔妥帖。   可能谢观庭提前和桑嬷嬷说过,后者已经备好了房间请他们过去。   顾希音只让谢观庭带两个侍卫进房间,青萝小心翼翼地开口道:“顾姑娘,奴婢能进去伺候吗?”   顾希音笑道:“不用,出血太多怕你会晕倒。来喜,替我好好盯着顾崽崽,不许它出门。崽崽听到了没,要是你乖乖听话,晚上给你肉吃。”   她现在就担心顾崽崽出门被人盯上。   顾崽崽勉强摇了摇尾巴。   谢观庭已经躺在里面床上喊她:“顾姑娘,可以开始了吗?”   青萝眼中露出惊讶之色。   她还从来没见过自家公子在哪个女子面前用如此熟稔轻松的口气说话呢。   接骨足足用了四个时辰,从早到晚,等顾希音说“好了”的时候,她绑在胳膊上用来擦汗的巾子,都快能拧出水来。   “你可以进去收拾了。”顾希音出门对青萝道,“看着他不许他动,也不许挪动,就这样躺半个月。”   青萝连连点头,迫不及待地跑进去看谢观庭。   然而看到地上木盆内外血肉模糊的白色纱布,她真的快要吐了。   幸亏两个侍卫帮忙收拾,她才能强忍住,跪在床边看着昏迷不醒的谢观庭,喃喃地喊了一声“二公子”,泪水便流了下来。   “姑娘,您没事吧。”来喜看着顾希音脸色苍白,忙上前来扶着她。   “没事,就是太累了。”顾希音笑道,“先回房间,我要沐浴睡觉。”   桑嬷嬷打量着她的神色,道:“热水一直有。姑娘,谢将军他……”   “我尽力了,只要他听话配合,应该没事。”   桑嬷嬷看向顾希音的眼神,立刻多了许多尊敬。   她把顾希音送回房间后,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回了宜春侯府。   侯夫人陈氏听桑嬷嬷一五一十地说完,眼中露出浓厚的兴趣:“嬷嬷,你说这能是真的吗?观庭的腿,真被她治好了。” 第116章 拒绝   桑嬷嬷谨慎地道:“现在还不能肯定。但是老奴想,谢将军不会无缘无故这般信任她。而且霍夫人那边,我是亲眼看见的……听说霍夫人已经转好了。”   “那她确实很厉害。可知她师承何人?年纪轻轻,还是个姑娘家,有这等造诣,实属不易。”陈氏对顾希音越发感兴趣起来。   “顾姑娘似乎不愿意说。她顾忌颇多,不想留在京城,所以一直说要保守秘密,不能外传她会医术的事情。”   “看来心里是个有主意的。”侯夫人赞道,“你暗示她来府里了吗?”   桑嬷嬷心里擦了一把汗。   她岂止是暗示,简直都明示了,可是这位就是装傻,她也没办法啊。   侯夫人听她为难地说完,并没有生气,反而道:“这么看来,这姑娘,真是没有想留在京城,也没有攀龙附凤的心思,真真难得。”   “是。”桑嬷嬷忙道。   “她越是这样,我越是喜欢了呢!”侯夫人笑着站起身来,“桑嬷嬷,您想办法请她上门来做客吧……不,算了,她既是这般性子,恐怕不会答应。这样,我去看看她。”   桑嬷嬷吓了一大跳:“夫人,这怎么行?您什么身份,怎么能……”   侯夫人不以为然道:“我什么身份?若是没有她救了泽儿,现在我就是个失去独子,失去希望的可怜女人罢了。她是泽儿的救命恩人,但从这条来说,我上门也是应该的。”   桑嬷嬷艰难地道:“谢将军还在那里养伤。”   “他一个晚辈,我不用避讳什么。”   侯夫人到的时候,顾希音正在和谢观庭说话。   “谢观庭,你别装傻,哪有看病不给诊金的?”顾希音立志今天要让铁公鸡拔毛。   “你找秦将军要!就是你口中的徐令则。”谢观庭不慌不忙地道。   “我给你看腿,为什么找他要!”   “因为他有钱,皇上封赏了他许多金银。”谢观庭道,“我不是听他的话回京,然后被打断了腿的吗?”   顾希音:“……算你狠。为了不给银子,连被打断腿这样的话都能说出来,知道我会心软是不是?”   谢观庭:“姑娘聪慧。”   “我真是,从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厚脸皮呢!”顾希音白眼都快翻出天际,对一旁站着的青萝道,“这样的主子,你跟着他有什么前途!”   青萝忍笑不语。   “对了,”顾希音又想起一件事情,“诊金不给就算了。我问你个事情,徐令则家里什么情况?也是世家子弟吧。”   要是泥腿子,二十多岁有现在的成就,几乎不可能。   谢观庭点点头:“算是吧。”   “他是哪个府上的?”   “等他自己告诉你吧。”谢观庭滴水不漏,“他应该已经收到信,知道你来了京城。”   顾希音道:“那约莫着也见不到。我再去看看霍夫人,她没事了我就得走了。”   这话谢观庭已经听她说了几遍,每次都在心中默默地接上一句,“做梦!”   这可是他们将军看上的人,到嘴的鸭子能让她飞了?   端看将军回来怎么想,用什么手段留住她了。   听丫鬟禀告说侯夫人来了,顾希音的第一反应是回避。   可是再往外看,桑嬷嬷已经扶着人进来了。   顾希音硬着头皮行了个礼,讷讷地道了一声“给夫人请安”,就退到后面打算趁着他们说话的时候溜出去。   可是侯夫人却道:“你是救了泽儿和观庭的顾姑娘吧。”   顾希音答应了一声,“夫人言重了,只是在我那里吃了几顿粗茶淡饭而已。”   侯夫人道:“雪中送炭,实乃大恩。来,快坐快坐。”   顾希音在她后面坐下,听她和谢观庭说话。   但是只是寒暄了几句,铁公鸡感谢了一下,侯夫人关心几句,两人谈话就结束了。   顾希音内心:这也太虚情假意了吧。   侯夫人表示,为了来看你,谢观庭就是个搭头,这样已经不错了。   侯夫人提出要去顾希音院里坐坐,后者只能同意。   她以为侯夫人只是来客套客套的,没想到她事无巨细,差点把她祖宗八代都问遍了。   顾希音不想给自己添乱,所以没提建安侯府这茬。   没想到,侯夫人说着说着,竟然直接道:“顾姑娘,既然你是一个人做主,我也是个直爽人,就直接和你说了。”   顾希音:?   “我们宜春侯府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京城就是个二流世家,但是也都是侯爷白手起家。现在泽儿也争气,日后不愁不能更上一层楼。”   顾希音满头黑线,几乎能猜测出她的意思,忙道:“日后再给您娶进一房门当户对的儿媳妇,您就等着含饴弄孙吧。”   侯夫人道:“我和你颇为投缘,你愿意来府里和我做伴吗?”   这话说得就相当直白了,桑嬷嬷听得吓了一大跳,不断给她使眼色,认为她这般似乎有些冒进了。   但是侯夫人却像没看见一般,笑盈盈地看着顾希音,十分友好。   顾希音笑着摇摇头:“多谢夫人厚爱,然而……”   “顾姑娘,我并没有看轻你的意思,我们家也不是什么高不可攀的门第。更何况,低头娶妻,只要泽儿愿意,我不会反对的。”   娶妻?   桑嬷嬷这次是真的吓到了,失声喊道:“夫人!”   夫人之前明明说好是做妾,怎么来见了人就变了口风?   世子夫人,可不是谁都可以的!   侯夫人却像中了蛊一般,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笑着问顾希音:“顾姑娘,你觉得如何?”   顾希音沉吟片刻,道:“夫人厚爱,受之有愧。我并无意于顾将军。”   “那,”侯夫人迟疑片刻,“你可是看上了观庭?国公府那边,恐怕不好说话……”   “没有,夫人,我没有看上任何人,也从来没有攀龙附凤的心。我现在这般,已经很满足。”顾希音一股气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完,“我不懂规矩,不喜拘束,有自知之明,不想给别人添乱,也不想委屈自己,还请夫人谅解。” 第117章 正妻之位   她以为自己说完这些,侯夫人会生气,没想到后者却很宽和,道:“看起来是我一厢情愿了。或许是我太冒昧,我实在是见了你心中欢喜,没想到倒吓坏了你。没事,来日方长,我们以后慢慢相处。”   顾希音头疼,心里把顾长泽骂了八百遍,为什么不说清楚!   她几乎忍不住要说,自己是建安侯府出身,论辈分是顾长泽的侄女呢!   他们俩是绝无可能的。   可是思虑再三,她还是忍住了,不能给自己添麻烦。   她也不知道侯夫人和那边的关系如何,会不会有风声传过去。   侯夫人又道:“我听说你医术不错,正好我身体不怎么得劲,方便给我看看吗?”   这要求不算高,尤其她还免费住着人家的房子,用着人家这么多下人,所以顾希音爽快答应。   “夫人身体保养得很好,只是有些血淤之症,但也不碍事。您也不生孩子了,所以药补不如食补,慢慢调理便是。”   侯夫人道:“我想生啊!”   顾希音目瞪口呆。   侯夫人有几分不好意思:“你看我,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和你亲近,心里话都说出来了。不瞒你说,生完泽儿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就没有再怀过。找了很多大夫都没办法……”   顾希音满头黑线,原来这还是位不孕不育患者。   “您现在,还想生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我今年三十八岁,若是能生,自然还是希望再生几个的。”侯夫人道,“但是我也不是为难你,就是,就是有这希望而已。”   顾希音顿时特别同情顾长泽。   你娘这是嫌弃你没出息,想要生个弟弟篡位吗?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人打断了。   “人呢?人哪里去了?顾希音在哪里?”   听见外面传来的声音,顾希音瞪大了眼睛。   而桑嬷嬷惊讶道:“是,是世子回来了?”   顾希音:听说你娘要给你生个弟弟,反应就这么大吗?   说话间,顾长泽已经掀开帘子,风风火火地进来。   看见顾希音在,他长长地松了口气:“嘿嘿,幸好没跑。哎,娘您怎么来了?”   侯夫人瞪了他一眼,娇嗔道:“看看你这样子,哪里像个世子了?”   顾长泽风尘仆仆,衣服上都是尘土,灰头土脸的样子,确实很狼狈。   “我这不是着急,怕这姑奶奶偷跑了吗!”顾长泽坐下,直接拿起茶壶往嘴里倒水。   “你这孩子。”侯夫人笑道,“可回去给你爹见礼了?”   顾长泽大大咧咧地道:“没有呢。我刚从外面回来,还没回府,直接就来了。”   侯夫人愣住。   顾希音真想给顾长泽一脚。   而有人,不,有狗也想这么做了。   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顾崽崽忽然跳过来,直奔顾长泽屁股而来。   顾长泽吃过亏,这会儿聪明了,慌乱躲过,捂着屁股道:“崽崽少爷,我这次可没得罪您吧。”   顾希音见状忙假装呵斥崽崽,抱着它出去,把地方让给这母子俩。   “时均,时均,给我盯好顾希音。她要是丢了,你提头来见!”顾长泽冲着外面喊道。   娘的,这些天,天天做梦都是滑不溜手的顾希音偷偷跑了,害得他寝食难安,才会这般憔悴。   侯夫人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   她觉得顾希音不错,当机立断接受她做儿媳妇是一回事;自己儿子为了她,什么规矩都不管了,那是另外一回事。   而且顾希音已经明确说了根本无意于自己儿子,而顾长泽却这般,实在也让人担心。   顾长泽没有得到时均的回答,还冲出去嘱咐了一番。   顾希音终于逮到了机会,冲他挥挥拳头,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压低声音道:“你给我和侯夫人解释清楚!”   “解释什么?”顾长泽一头雾水。   “解释清楚,我和你没有奸情!”顾希音咬牙切齿地道。   “什么?”顾长泽几乎吓尿了,“我和你?我和你什么时候有奸情了?”   “你还可以再大声点!”顾希音没好气地道。   “谁造谣?哪个造谣?”   这是要他的命啊!   将军要是知道,都不能给他全尸。   他可不是信口开河,他现在怀里还揣着将军的信,热乎乎的呢!   将军在信里说,要是顾希音在跑了,让他提头去见;他能怎么办,他也很害怕啊,只能往下压。   将军还不要脸地说,犬子每天五斤生肉,一定不能断。   啧啧,这个狗爹当的,还当出了责任感了?   顾长泽暴跳如雷:“咱们俩这关系,要是那啥,不是乱、伦吗!我可去他娘的,哪个说的?”   顾希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娘说的。”   顾长泽:“……我娘这是想绝后啊!”   娘啊,您可真是我亲娘!   顾希音眨巴眨巴眼睛:“你来之前,你娘正在和我讨论,如何给你生个弟弟。我还有几分把握,所以你放心地去吧。”   顾长泽一脸生无可恋,一拍廊下的柱子:“娘的,哪个在我娘面前乱嚼舌头了,老子要拔了他舌头!”   顾希音道:“你和你娘说我是建安侯府那边的,她不会去告诉那边吧。”   “那怎么会?我娘又不是乱嚼舌根子的人。你快回屋给我好好呆着,我一会儿再和你说话。”   顾希音无辜地道:“这就是我的房间。”   “……那,那你反正不许出门。”   顾希音:“……”   顾长泽说完又蹬蹬蹬地进去,和侯夫人道:“娘,您千万别再乱点鸳鸯谱啊!您这把年纪,就是遇到神医,也不一定能生出儿子了!我爹四十多了,这几年都没有弟弟妹妹出生,您还是珍惜珍惜我,您这个唯一的嫡子吧。”   侯夫人笑骂道:“胡说些什么!”   “你那个,真的,我和顾姑娘清清白白,啥时没有。我让您好好照顾,是因为她是友人妻,您明白吗?是人家看上的!”   “谁看上的?观庭?”   除了谢观庭,她想不出来谁能让儿子如此重视。   “不是。您先别问,反正不是您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你倒是给我说清楚。我觉得顾姑娘不错……”   “是不错,可我配不上啊!”顾长泽无奈地道,“她也姓顾,您就不好好想想吗?” 第118章 说明身份   侯夫人还没当回事,道:“虽说确实有同姓不通婚的说法,但那都是老黄历了。前几天,那谁家来着,不还……”   “娘,您就别捣乱了。她是东面府里的,是我那好堂兄的庶女。”   不把话说明白,估计他娘要一直把他往作死的路上推。   顾长泽想起徐令则的信,顿时觉得脖子后面凉飕飕的。   侯夫人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这姑娘,不是从外面来的吗?怎么能和建安侯府有关系?   桑嬷嬷也一脸震惊,试探着道:“世子,您说的是建安侯府吗?”   “除了他们还有谁?”顾长泽翻了个白眼,“顾希音是我堂兄建安侯的女儿!”   虽说吧,身份存疑,说不定是他头上被戴了绿油油的帽子,但是顾长泽只能咬准,就是建安侯的女儿。   一品骠骑将军的妻子,或许可以不门当户对,但是出身最起码要清白。   就是建安侯不认,也得强按头逼他认了!   关于这个问题,顾长泽和谢观庭已经替徐令则达成了共识。   这个惊雷炸下来,侯夫人和桑嬷嬷都长久沉默了。   半晌后侯夫人才道:“我怎么没听说过东面还有个送出去的女儿?”   建安侯府老太太时不时就让人上门哭穷打秋风,用的理由五花八门,时间一长,他们府上鸡零狗碎的事情,侯夫人多多少少都听说了一些。   但是顾希音这事,她完全没有印象。   既然这样,这个媳妇是没有了,侯夫人觉得十分遗憾。   “可惜了这桩好亲事。”   她明明已经那么果断,奈何老天自有安排。   顾长泽道:“您还提!您再提这事让那位知道,肯定给我小鞋穿。我这可不是吓唬您!求求您,千万别再提这事了。”   侯夫人一惊,脑海中已然有了成形的猜测:“你是说,她是那……”   “对对对,就是他看上的。所以我让您好好招待,也没错吧。谁知道您想岔了……”   “还不是你个混小子不让人说清楚,让我闹出了这么大的笑话,以后我还怎么和顾姑娘说话?我这张老脸,算是让你丢尽了。”   顾长泽嘟囔道:“怪我做什么?明明是您想抱孙子想疯了。”   这话可捅了马蜂窝,侯夫人把他一顿臭骂,骂得他插不进话。   桑嬷嬷忙给侯夫人倒茶,劝解她几句,然后若有所思地道:“世子,老奴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顾姑娘她自己,知道她和建安侯府的关系吧。”   “当然知道。”顾长泽道,“不过我猜东面府里,之前应该已经没人能想起她了。”   否则能把她留成十七岁的老姑娘,后来谢观庭略施小计,用五百两银子就换走了她的庚帖?   “……等东府那边知道了她的医术,恐怕悔得肠子都清了。别说五百两银子,就是五千两银子,五万两银子,只要她想赚,还不是手到擒来?”   侯夫人道:“若不是这些日子看在眼里,我都不相信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能有这样的医术。”   “是吧,”顾长泽“嘿嘿”笑了两声,“我还偷偷和观庭开玩笑,是不是将军上辈子救了一条白蛇,这辈子来报恩了。或者是什么仙女动了凡心,被将军偷了衣服,哈哈哈哈……”   侯夫人笑着嗔怪道:“没个正形。只是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这也是桑嬷嬷刚才未尽之意。   “因为她不想认。她是真的不慕富贵,就想在响水村守着她的一亩三分地和她那狗儿子……哎呀娘呀,我还忘了交代下去,您等等我!”   他风驰电掣地出去,嘱咐了外面丫鬟喂狗的事情,听得小丫鬟一愣一愣的。   看着丫鬟呆呆的样子,他发狠道:“你要是这点事情都做不好,那就把你卖了!”   小丫鬟吓得泪都出来了,连忙跪下表示自己一定记住。   “一定记住啊!”顾长泽这才又进屋去。   侯夫人忍不住骂道:“你这一惊一乍的做什么?有什么事情告诉我,我自会吩咐人去做,你出去吓唬个丫鬟,传出去成什么体统?”   “娘您有所不知啊!”顾长泽快哭了,“那狗,顾崽崽,也是将军的宝贝。我看将军大有让它当长子的意思,哼!”   侯夫人被他逗笑:“你就天天胡说八道。不过我听桑嬷嬷说,顾姑娘是挺宝贝她那条狗的。”   “那是相当宝贝,有一口饭都得和它分着吃。将军呢,这叫爱人及狗!”   “你少贫嘴。”侯夫人笑骂,“我现在都知道了,连人带狗都给你好好照顾。”   “谢谢娘。还有一样,顾姑娘的身份,千万要保密。东府那些人,不要脸。别看庚帖已经给了出去,回头知道顾姑娘的用处,反悔撕破脸皮,这样的事情她们也做出来了。”   建安侯府的人吃相多难看,他最清楚。   侯夫人答应,彻底熄了心思,但是心里的遗憾,却不是立刻就能消失的。   她忍不住道:“你看观庭身边还有个丫鬟贴身伺候,你却不要。你真的要把娘气死吗?”   顾长泽受不了亲娘唠叨,不以为意地道:“您要安排就安排,放在屋里放着就是。我可不跟您保证一定有时间回去!”   “这混小子!”虽然骂着他,但是侯夫人还是很高兴儿子的“开窍”,连声让桑嬷嬷回去挑两个温柔的。   “不要爱哭的,哭哭啼啼,我会忍不住把人踹出去。”   “好,好,好。”   “没事您就回吧,我还有好多事情得忙。”顾长泽道。   “不先回府里和你爹打个招呼?”   顾长泽顿了顿道:“按照礼数肯定要回去。但是我实在不放心,我得把人盯紧了,不能捅娄子。娘,您回去和爹说一声吧。等将军回来,我把人毫发无伤交上去,再买两坛好酒回去陪爹喝。”   “那行。”侯夫人爽快答应,“既然是那位心尖上的人,别怠慢了。对了,你三表哥想谋缺的事情,你可千万要放在心上。”   “忘不了忘不了,这事顺顺利利了结,几个表哥谋缺都行。” 第119章 周疏狂的消息   这房子的正主回来了,顾希音觉得自在了许多,毕竟她和顾长泽很熟悉。   顾长泽也不和她客气,涎笑道:“顾姑娘,这里吃得不好吧。”   顾希音没反应过来,以为他要为难下人,便道:“吃得很好,多谢夫人照顾。”   顾长泽:“……肯定没你做得好吃。你不要客气,把这里当成自己家,想自己下厨就自己下厨!”   顾希音狐疑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想让我做饭?”   “哎呀,顾姑娘你想自己做饭就太好了。我想吃你做的东坡肉,油泼辣子面……”   顾希音刚翻了个白眼,就听房间里的谢观庭道:“八宝野鸭,肉末烧饼,莲蓬豆腐,麻烦顾姑娘了。”   顾希音:!!!   她到谢观庭院子里的小厨房中做饭,顾长泽拿着一盆生羊肉在外面和顾崽崽“联络感情”,谢观庭则让青萝开了门以便听见外面的声音。   于是他就听到顾长泽念经一般碎碎念:“崽崽,咱们俩讲和成不?我算起来也是你叔父了,对不对?”   顾崽崽低头吃肉,根本不理会他。   顾长泽摸摸它后背上的毛继续道:“不过这肉呢,我是受你爹,不,现在还是你舅舅委托喂你的,你要领他的情。”   以兄妹相称什么的,最虚伪了。   他从来没有比现在,更盼望将军早点回来了。   顾姑娘没心没肺,他快成了望夫石,真是没天理。   顾崽崽高冷,顾长泽也不生气,继续道:“其实要是从你娘这边论起来,你得喊我一声祖父呢,哈哈!不过咱们不那么论,东府那些人,不爱搭理他们。对了,下次我要是去抓逃犯,你跟我去吧……”   顾希音拿着两头蒜和一只碗出来塞到他手里:“把蒜给我剥好放到碗里。”   外面被她撵出来的丫鬟,立刻有人上前来接,道:“让奴婢来吧。”   顾希音无语,靠在门上问:“我还一直没问你,你风风火火地出京是干什么呢!抓逃犯?”   抓逃犯这件事,她怎么想都觉得不应该是顾长泽的职责范围。   “抓周疏狂,我主动请缨的。”顾长泽说起来还是咬牙切齿。   顾希音眨眨眼睛:“周疏狂不是被下狱了吗?”   “又从狱中跑了。那可是他的地盘,我们太疏忽了。”顾长泽不无懊恼地道,但是很快又打起精神,得意洋洋,“那又如何,我还是把他重新给抓回来了。”   周疏狂先是伤了顾长泽,后来又把谢观庭搞残废,这个仇,也难怪顾长泽提起来就咬牙切齿。   “那徐令则是不是也是去抓他了?”   “那倒不是。”顾长泽挠挠头,“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回来等他自己告诉你。”   “又是这句话打发人,说得好像我还能在这里等他似的。哎呀,我的鱼……”顾希音转身快步进去。   顾长泽低头摸摸崽崽,嘟囔一句:“你娘梦还没醒呢!说得她好像跑得了似的。”   顾崽崽把整张脸都埋到了肉里,摇摇尾巴表示不能更赞成了。   舅舅在千里之外还惦记着它的口粮,它要是不帮他,那以后活该没肉吃,还被人当肉吃!   过了几天顾希音去看霍夫人,来喜前一天贪吃,闹肚子到现在还没好便没法跟着。   顾希音觉得不是什么问题,安慰了眼泪汪汪自责的她,表示自己也可以去。   谢观庭却道:“你身边不能没人伺候,让青萝跟你去吧。”   这些日子,顾希音已经看出来点端倪,这俩人是真的有奸情。   简而言之,青萝应该是谢观庭的通房。   当谢观庭说完这句话,青萝的脸色有短暂的变化,但是很快又乖顺地答应。   顾希音还想拒绝,却听谢观庭道:“知道你是国公府的客人,霍照海就该掂量掂量自己的态度。”   顾希音无情嘲讽他:“啧啧,出钱没有,你就出张脸呗,还不是你的脸。”   青萝吓得脸色大变,偷偷看谢观庭的反应。   结果谢观庭竟然笑着厚颜无耻地承认:“姑娘犀利。”   顾希音白了她一眼,带着青萝出门。   路上她还和青萝开玩笑:“你跟着这样一毛不拔的主子有什么意思?他是不是从来没有赏赐过你?”   青萝羞得满脸通红,更印证了顾希音的想法。   她半晌后才低头讷讷道:“二公子在家的日子少,但是很,很体贴人。夫人那边,封赏是从来没有落下过我的。”   顾希音哈哈大笑,搞半天,谢观庭在家里也是这么吝啬啊!   打发通房,靠的是自身魅力?这算不算出卖肉、体?   顾希音笑得直不起腰来。   青萝被她笑得脸更红了。   顾希音拉着她的手,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不是笑你,我是笑谢观庭,留着银子生小崽儿吗?”   顾崽崽茫然地抬起头看着自己娘:银子能生崽,难道它是它娘和银子生的吗?   难道它爹是银子?也不知道是哪块银子,让它知道了挠死它!不负责任的爹!   不得不说,顾崽崽虽然凶悍,但是还未成年,十分单纯。   青萝不敢搭话了,半晌后才小声地道:“顾姑娘,你真的要走吗?”   “真的。”有了之前侯夫人的“教训”,顾希音回答得那叫一个斩钉截铁。   她得表明心迹,绝对不和青萝抢铁公鸡。   等她隐晦地说完后,青萝脸色更红,却小声地道:“姑娘,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这样的身份,能影响什么?其实说句心里话,我倒是盼着未来的主母,和您一样好说话……”   顾希音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嘴上道:“会的会的。”   可是会不会,谁知道呢?   这个时代,别说她一个小小的通房,就是未来的主母,又对自己的命运有几分把握呢?   这个人吃人,女人尤其被吃得死死的时代!   到了霍夫人那里,顾希音给她诊脉,调整了药方,然后郑重道:“夫人中毒很深,需要慢慢调养,非一日之功。五日后我再来一次,然后我就得回去了。若是有事,您可以让人给我写信。”   既然已经暴露,她还是决定搬回响水村。 第120章 投毒真相   霍夫人显然舍不得她走,却没有理由再留她,拉着她的手,屏退下人。   顾希音给青萝使了个眼色,后者也退了出去。   霍夫人先问她:“这个丫鬟是谁?这通身的气派,可不是寻常府邸能出来的。”   顾希音不得不感慨,这些人真是火眼金睛,要是她,就傻呵呵地看不出来。   “谢国公府里的,我和他们二公子有点交情。”   “原来如此。”霍夫人聪明地没有继续追问,而是笑道,“下次来之后你就要走了,所以今天在这里吃顿饭吧。铁柱一直唠叨你,知道你要走,估计又要大哭一场。”   顾希音笑着点点头答应。   霍夫人的脸色转冷,道:“我留你单独说话,是想告诉你我怎么中毒的,也算是给你提个醒,防人之心不可无吧。”   其实事情并不算复杂。   霍夫人并不是府里唯一的庶女,还有个同病相怜,年龄也相仿的妹妹,虽非同母所出,然而一样在苛刻的嫡母手下讨生活,日子过得都战战兢兢的。   两个女孩困难中只能相互扶持。从小到大的情谊,霍夫人很珍惜。   妹妹嫁在京城里给人当继室,相公是个武将,嗜酒,酒后对她动辄打骂,日子过得很是不如意。   而且妹妹婚后也没有生孩子,相公不给银子,只能自己苦哈哈地带着六七个非亲生的子女艰难过活。   相对而言,霍夫人的日子就好多了。   虽说霍照海清廉,但是到底在外面,而且霍夫人经营有道,手里不缺银子,每年都救济妹妹银子,各种东西更是不要钱似的往京城送。   “我知道她处境艰难,所以想着我多给些东西,就算娘家给她撑腰了,她相公就不敢造次。”   霍夫人说着,眼中闪现出自嘲的冷光。   “这次我家老爷莫名其妙被调回京城,虽然很不情愿,我们还是回来了。我唯一用来安慰自己的理由也是她在,能帮帮她。”   “可是你知道吗,那粉,是她给我的。她说她花了高价买来的,自己舍不得用,我还给了她五百两银子。”   “呵呵,我这是给她银子买我的命!天下间,有比我更傻的吗?”   “我生病期间,她还来看我,痛哭流涕,说恨不得她来替我承担一切痛苦。”   “我信了,我都信了。”   “等一切真相大白后,我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猜怎么着?”霍夫人眼中失望、自嘲之色越来越多,“她和我说,当年嫡母是想把她许配给我家老爷的。她权衡两个人,觉得还是她现在相公更可能有出息,因为沾了个嫡字,所以想尽办法换了我们俩的婚事。”   后来的顾希音基本自己可以脑补出来,霍夫人的妹妹把自己的所有不如意归结于姐姐“抢”了她的亲事,所以想要报复她。   最可悲的事情是,对于造成这一切的真凶——嫡母以及相公,她都选择视而不见;却对屡屡对自己施以援手的姐姐产生如此扭曲的报复心。   人性这种东西,果真难以预测。   霍夫人现在的心情有多悲愤,顾希音可以理解。   霍夫人道:“事情水落石出之后,老爷很生气,可是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提过一句。因为我的脸,已经被打得生疼,他舍不得再来打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手紧紧抓住被角,手背上条条青筋清晰可见。   顾希音淡淡道:“夫人,既然认清了人心,又何必用她的错误来惩罚自己?这不是等于在她身上投入了更多吗?”   “您若是狠得下心,就狠狠报复;若是狠不下心,就从此陌路。无论如何,您不必记着用来折磨自己。或许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但是您自己就该这么劝自己。别人说的,到底没用。”   霍夫人道:“你说得对,我就知道你是个再通透不过的丫头。我也就和你说说,心里舒服一下,我还能对谁说呢?其实我一直知道,自己心软,所以选择和老爷去那里过安静的日子。她虽算计我如此,我却只是想着早点划清界限,以后再不来往!”   从霍夫人这里回去,顾长泽抱怨道:“怎么才回来?再不回来我就得去霍府抢人了!这个霍照海,把他弄到京城,还是阴魂不散。”   顾希音:“?你说什么?把霍照海弄到县城是什么意思?”   顾长泽道:“这事谢观庭没跟你说?他霍照海又没有靠山又没有政绩,怎么能进京?还不是我们秦,我们将军看他夫人不顺眼,担心她还给你找麻烦,索性釜底抽薪,把他给弄到京城了。没想到,你跑了……”   顾希音:“!”   她小小的身体,蕴藏着这么大的能量吗?   竟然能够影响到朝廷官员的升迁调动!   感觉胆子大一波,都可以卖官鬻爵了。   “这样说来,”她故意眯起眼睛看着他,开玩笑道,“我不留下来狐假虎威,太亏了。”   顾长泽哈哈大笑。   等晚上他看着顾希音院里的灯灭了,就到谢观庭屋里“关心”他。   “老谢,你的腿好得怎么样了?”   “我是没什么感觉,顾姑娘说不错。”谢观庭挑眉,坏笑道,“顾姑娘说我自己养着就行,她离开也没关系。”   顾长泽:“!将军的信虽说写给我的,那任务也是咱们两个的啊!你休想跑。”   “将军可没让我提头去见。”   “信不信我打断你另一条腿,让顾姑娘留下来给你治?”顾长泽凶神恶煞地道。   谢观庭大笑:“将军之后没说什么时候能回来?”   说起这个顾长泽就蔫了:“哪有那么快?单程快马加鞭还得二十天路程呢!贵州那地方,太远了。我不管,你赶紧给我想办法。我今天又套了套她的话,还是想走。”   难道真的逼他把人绑着留下?那回头将军回来约莫着也能扒了他的皮。   谢观庭道:“她和青萝也这般说,说她应付不来。不过我有个办法……”   “快说快说!”顾长泽往前凑了凑,焦急地道。 第121章 谢观庭的诡计   谢观庭和顾长泽窃窃私语一番,后者的脸色从震惊到欣喜。   “这损招,也就老谢你想得出来了!”顾长泽满脸都写着跃跃欲试。   “现在的问题是,那个柳二,能不能听话?”谢观庭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慢条斯理地道。   “放心,能。那小子我多少知道点,想飞黄腾达想疯了。”   不怕他有野心,就怕他没想法。   “还有一个问题,”谢观庭道,“建安侯府那种破落户,没什么底线,担心他们做出意外之举。”   “没关系,我盯着呢。”顾长泽束手无策,终于抓到了救命稻草,把胸拍得很响,“东府那些人,在我面前,还不敢造次。”   “希望真如你所说那般。”   “对了老谢,”顾长泽“嘿嘿”笑了两声,“这件事情,你也别想自己撇清。我和东府的关系你知道,所以要给建安侯府施压的话,也只能假借你的名义了。”   谢观庭:“……”   百密一疏,他忘了将军还是个“死人”。   要建安侯府卖女求荣,貌似也只能卖给他了。   失算了,失算了。   顾长泽这边已经兴高采烈地出去找柳二了,当然见到柳二,就换成了一副高冷的模样。   再说柳二,这些天的情绪经历了兴奋,怀疑,到现在的茫然无措,沮丧……就像坐了过山车一般。   他眼光没差,顾姑娘确实认识不少贵人,就这小院里就有两个戏文里才能见到的大人物。,而且这两人对顾姑娘的态度都很好。   可是问题是,他眼睁睁地看着肉在面前,却无处下口。   人家是尊敬顾姑娘,可是根本不鸟自己啊!   他从来没有如此深刻地认识到自己有多卑微。   他厚着脸皮去和时均等人凑近乎,发现就算他们,也都出身不俗,最不济的家里也是土财主。   他算什么?花船上的打手,那是下九流。   柳二想,他是被戏文洗了脑,真当有一天遇见贵人就能飞黄腾达。   可是现实给了他一记狠狠的耳光,他现在只能在外院蹲着郁闷,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顾姑娘说要回去了,她不愿意攀龙附凤。   他想啊!可是他也没有理由让顾姑娘继续留下,而且就算留下,他又能怎么办?   柳二绝望地想,算了,回去吧。   看见顾长泽出门,他下意识地站起身,拍拍自己皱巴巴的衣服,垂手站在一旁,等顾长泽过去。   他根本没有想过顾长泽专门来找他的这种可能,从前或许想,现在是真的完全不想了。   可是偏偏,顾长泽今日就是来找他的。   “世子,您,您找我?”柳二激动得声音都颤抖了。   “跟我来。”顾长泽做了个手势,高冷地道。   “哎,好,是是是。”   刚才的沮丧绝望一扫而空,柳二想,他终于等来了。   然而事情和他想得,却不太一样。   听完顾长泽的话,他结结巴巴地道:“世子,小的愚笨,不,不太明白。”   按照顾长泽说的,岂不是给顾希音挖坑?他们的关系不是很好吗?怎么能做这种事情?   顾长泽高冷道:“有什么不明白的?我说得还不清楚吗?我只问你,愿意不愿意?”、   柳二抄在袖子里的手紧紧互相捏住,紧张得额头上都是亮晶晶的汗水。   他咽了一口口水,艰难地开口:“小的,小的如果,如果背着姑娘去建安侯府送信,他们找来,给姑娘找麻烦怎么办?”   他脑子灵活,一下就想到,顾希音其实并不愿意和侯府相认,否则早就去拜见了。   所以现在顾长泽这番话,实在难以猜测出真实目的。   “本世子和谢二爷在,你怕什么?”顾长泽冷冷地道,“不怕实话告诉你,我们和顾姑娘关系都很好。尤其谢二爷,他想把顾姑娘留下,你明白了吗?”   柳二想了想,虽然有些惶恐,但还是开口了。   他说:“青萝姑娘,不是伺候谢二爷的吗?”   顾长泽笑了:“你这是害怕委屈了顾姑娘?”   柳二陪笑道:“这,也算。顾姑娘是个有主意的,我怕,我怕……”   “这个你不用担心,对顾姑娘,自然有最好的安排。反正你记着,你这般做,是帮了谢二爷,他记你一个大人情。而且也是帮了顾姑娘,她一个人回到乡下,以后未必就能长久保全自己,对不对?”   总之顾长泽威逼利诱,软硬兼施,打发了柳二之后兴冲冲地回去找谢观庭了。   “我和他说好了,他答应了。咦?老谢,你咋还不高兴呢?”   “我就怕这件事情,顾姑娘事后知道你我动了手脚。”   “不会,绝对不会。”顾长泽信誓旦旦地道,“我和他都说好了。他一个小小龟、公,如今想要依靠我们,绝对会听话的。他这辈子,错过了这次,还有更好的改变命运的机会?”   “虽然这个机会很好,我几乎控制不住,但是我还是做了决定,不能坑害姑娘。”柳二正在对顾希音如是说。   顾希音听了半天,从刚开始的震惊、不敢置信,到后来气得想掀桌子,怒道:“这谢观庭,到底想干什么!我之前以为糊涂的就顾长泽,现在还加上一个他!”   顾希音才不相信谢观庭喜欢她呢。   很明显,这两人又谋划着,替徐令则留下自己。   这事情也奇怪了,皇帝不急,这俩太监急什么?   徐令则针对自己有意思,还等着他们俩张罗?一个屋檐下住了那么久,他自己不早说了?   这俩分明是乱点鸳鸯谱,偏偏还怎么说都说不通。   她之前已经和顾长泽义正词严地说过,她和徐令则纯洁的革命友谊,绝无其他。   这货都当成了耳旁风啊!   柳二抛弃了这样的机会,心如刀割,但是又有一种坦荡荡的感觉。   “我想着,会不会顾将军假冒谢将军的名义?”   “不会。”顾希音斩钉截铁地道,“顾长泽是个直性子,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一定是谢观庭出的主意。”   “那姑娘现在打算怎么办?他们有意留下你,你恐怕走不了了。” 第122章 对策   而且柳二其实更想问的是,您非走不可吗?   他觉得最好的结局是,自己做了忠臣,回头顾姑娘还不走,也让自己得了好处。   当然,这个更像是做梦。   顾希音手指敲着桌子:“没事,他们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只是柳二哥,我其实知道你一直以来都想出人头地。这么好的机会,我没想到,你竟然为了我放弃……”   她是真的万万没想到。   柳二苦笑:“我自己也没想到。我其实本来都答应了,但是转念一想,若是您下半辈子过得好也就算了,否则我日后就是飞黄腾达了,想起这都是踩着您得来的,我心里也不舒服。”   顾希音笑道:“多谢柳二哥。这样,你帮我,我也不想让你吃亏……”   她给了柳二一百两银子,后者推辞。   “你先听我说,我知道你不是为了银子。”顾希音道,“我给你银子是想让你在京城呆着,等徐令则回来。”   “您的那个九哥?”   “对。他不是我九哥,虽然真实身份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和他,关系比和顾长泽他们更胜一筹。我给你写封信,求他给你安排个位置,他约莫着不会拒绝,只是你也不要挑剔,我也不知道他能给你安排到哪里……”   “姑娘言重了,多谢姑娘,多谢姑娘。”柳二激动得手足无措,脸色通红,“只要让我留下,就是让我去马厩干活,我都高兴。”   顾希音想了想后又道:“这样,你先假装去送东西,不必自报家门。这样建安侯府也不明白为什么,日后说起,你只说自己太紧张忘了。等我走了以后,他们多半也无心再找建安侯府和你,这件事情也就无疾而终。”   说实话,她现在十分想去那两个傻瓜那里把桌子掀了,一人打一顿,看看他们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豆腐脑。   徐令则难道就娶不到媳妇了,需要他们这么乱点鸳鸯谱?   生活如此美好,我不能如此暴躁。   顾希音心里默念了几十遍,终于平静了下来,开始谋划自己的“逃跑路”。   来喜太憨厚,恐怕带不走,顾希音决定把她留给柳二照顾,额外给了柳二一百两银子,作为以后送来喜回家的盘缠。   她还是就带着顾崽崽走吧,绕点路再回去,免得被抓回来。   顾希音盲目相信,等徐令则回来,自然不会像这两个傻子一样,不会打扰她生活的。   远在贵州的徐令则正心烦意乱地拍桌子:“十日之内拿不下叛军,你们就都留在贵州不用回去了!”   下属们噤若寒蝉,不知道将军这几日,为什么一天比一天暴躁。   让人都滚下去,徐令则想,无论如何都得尽快回去。   顾希音滑不溜手,谢观庭和顾长泽,恐怕是留不下她的。   若是回到响水村还好,就怕她再次搬家,到时候茫茫人海,大海捞针,何其困难。   他内心无比焦灼,像燃了一团火,几乎把他所有耐心都焚灭,让他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回京。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顾希音。   硬的不行,软的不吃,内心坚定。   虽然对于自己回去也没有什么信心,但是总比什么都做不了,在这里心急如焚来得好。   他知道自己其实最应该做的是想好如何能把她留下,否则冲回去也没用。   他总不能真的强把她留下,那样只会把她越推越远。   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焦躁难安。   千里之外的顾希音哪里知道他这么多纠结?   顾希音心里,徐令则是挺好的,但是他们是特别纯洁的战友关系。   她自知两人地位悬殊,从来都没有往那方面想过。   别说那些贵女,就谢观庭身边的通房青萝,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温柔体贴,言谈举止挑不出毛病,这样的人才是个通房。   那想想自己,大概也就能配个泥腿子了。   如果非要顾希音表达一下对未来婚姻的期许,那就是找个忠犬,没什么亲戚朋友那种,两人关起门来过日子。   除此之外,她还是单着吧。   顾希音现在想的是如何跑路。   她发现最近暗中跟着自己的人有点多,显然是那俩人搞的鬼。   她只装做不知道,还保持自己之前的口径,说要出去买东西带回乡下。   而顾长泽和谢观庭也不动声色,还派人跟着她去买东西,不说挽留的话。   顾希音有时候想想也觉得好笑,都揣着明白装糊涂,最后不知道谁真的糊涂了。   她去看过霍夫人最后一次的第二天,又出门买东西去。   来喜本来也要跟着,但是顾希音说有些珍贵的药材要晾晒,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眨眼地盯着。   来喜握紧拳头,一脸认真:“姑娘,你放心,我绝对好好看着,茅厕都不去!”   顾希音心中对她产生了些许内疚,笑道:“倒也没那么紧张,该去还是得去的。”   青萝端着药出来,还笑着道:“顾姑娘,要不我陪你去吧。”   顾希音婉拒,冲她摆摆手:“好好伺候你们家二爷,告诉他,别乱动,别动怒才能早日康复。”   小样,算计姐姐,姐姐不跟你们玩了!   顾长泽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笑着道:“顾姑娘你出去买东西拿着这么大包袱做什么?”   “昨天买了几块布,回来发现质量不好。”顾希音早有准备,淡淡的道。   然后她从顾长泽眼中看到了狐疑,却还是不动声色。   现在的情况都是预料之中,他们既然算计她,她就要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溜走,气死他们,哼!   顾长泽眼珠子一转:“横竖我今日没事,要不我陪姑娘去?”   顾希音撇撇嘴:“只要别被人误会我们俩有一腿就行。”   顾长泽面红耳赤:“你,你真是什么都敢说,我可招架不住你。”   “这么说,你还想过这件事?”   顾长泽:“……”   将军啊快回来,你家这个女人又调戏人了!   顾希音坐着马车,抱着顾崽崽,在顾长泽等人的护送下,很快来到了一家成衣店。 第123章 逃跑   顾长泽伸手要帮顾希音拿包袱,后者却笑着拒绝道:“不用了,我自己拿上去就行。我打算买几身衣服回去送人,京里的款式好看,估计没两个时辰出不来。你先去找个茶馆喝茶等着,约莫着吃饭的时间再来接我就行。”   顾长泽顿了顿,爽快答应,只是语带双关地道:“京城乱,你别乱跑,小心走丢了。”   “走吧走吧。”顾希音大大咧咧地摆摆手,“崽崽,我们走!”   顾崽崽摇着尾巴跟上。   进门的时候小二还拦了下,不想让狗进去。   顾长泽还没走,一眼扫过去,后者立刻没声了,恭恭敬敬请顾希音进去。   顾希音回头,冲着顾长泽眨眨眼睛,嘴角俏皮上扬,笑意深深。   阳光打在她脸上,那张平淡无奇的脸,似乎也多了些光彩。   顾长泽一直看着她背影消失,才摇摇头,压低声音对时均几个道:“去看看,这铺子有几个门。前后左右,就是狗洞都得给我守得严严实实的。顾姑娘要是在眼皮底下丢了,你们和我,都得倒霉!”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时均给几个人分工后,等他们散去后不解地问:“世子,您的意思是,顾姑娘想逃跑?”   “否则你以为她带着那个大包袱做什么?”顾长泽冷哼一声,“我与她相处过一段时间,知道她最为狡猾。她好像看穿了我们想要留她,所以想出其不意地逃跑。”   哼,想得美!   休想骗他,他今天哪里都不去,就在这大门守着堵她!   他这么聪明睿智,怎么能被一个小女子拙劣的演技骗过去?   这简直就是看不起他!   过了一刻钟,里面缓缓走出一个女子,十六七岁的模样,戴着面纱,眉如远黛,眸若秋水,双目含情,走路如弱柳扶风,步步生莲。   她似乎没料想到门口会杵着几个大男人,虎视眈眈地等着,目光惊慌若小鹿,慌乱地低下头,手绞着帕子。   真是个美人。   虽然没有见到全貌,只是惊鸿一瞥,顾长泽还是被深深吸引,几乎挪不开眼睛。   女子见他不躲,还直直地看着自己,低头行了个礼,小碎步快步离开。   顾长泽久久都在回味,摸着下巴和时均道:“也不知道哪家的姑娘,长得也忒好看了点。”   时均道:“戴着面纱,说不定揭开了面纱是个龅牙。”   顾长泽:“……呸呸呸!”   心里那点绮念,因为想起他描述的场景而荡然无存。   顾长泽一瞬间脑补了自己洞房花烛夜,掀开盖头看见个龅牙娘子,不由打了个颤,道:“都不许再想了,好好给我盯着里面。”   时均道:“除了您,没人想。”   顾长泽:“……是除了你,没人不想!”   片刻之后,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挎着篮子出来,嘴里嘟囔道:“一条裙子竟然要半两银子,真是想钱想疯了。”   就是这样的大婶,顾长泽都没放过,仔细端详了几眼才放过。   然而他没看到的是,妇人离开后就加快了脚步,走出去两条街后把篮子放下,掀开上面的蓝布,一条丑萌丑萌的小狗从篮子里跳了出去来,摇摇尾巴,从嘴巴里吐出一块银子。   妇人忙弯腰捡起银子,用帕子擦了又擦,还是不敢相信,这条狗竟然能让她赚到五两银子。   刚才有个姑娘慌慌张张告诉她,有人要抢狗,麻烦她把狗带出来,许了她五两银子。   那么一条狗,放到路上都没人要。   她将信将疑地答应,原本等着那姑娘来给银子,没想到这狗通人性,竟然自己带着银子。   她打算再看一眼那条丑狗,却发现狗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妇人摇摇头:“怪事,怪事!”   但是只要银子还是银子,她才不管那么多呢!   顾希音雇了一辆马车,告诉车夫等个人,大方地给了价,车夫自然千肯万肯。   这么漂亮的姑娘,也不知道要干什么。   没错,顾希音卸了易容,又以震惊奥斯卡的演技,成功模仿了青萝、桑嬷嬷等人的特点,终于成功逃出生天!   想起顾长泽对面不相识的蠢样子,她几乎要笑出声来。   过了不一会儿,顾崽崽摇头摆尾地找过来,黑亮的小狗眼得意洋洋。   顾希音弯腰抱起它,赞道:“乖儿子,干得好!”   马车辚辚而行,路上顾希音请车夫帮忙买了些干粮、瓜果和其他路上可能要用到的东西,到中午的时候就已经顺利出了城。   而顾长泽等来等去,还是没等到顾希音,顿时觉得心里不妙,大步走进成衣铺子,直接问掌柜的顾希音在哪里。   掌柜的看他凶神恶煞模样,吓了一大跳,等听他说完是来找人的才松了口气。   顾长泽仔细描述了顾希音的长相,掌柜的连连点头:“是有这么一位姑娘,出手阔绰,进门就赏了小二一把钱。在楼上呢,小的没注意到她下楼。”   顾长泽松了口气,道:“让人上去叫她。”   掌柜忙吩咐人上楼去叫。   可是片刻之后,楼上传来了一声惊呼。   顾长泽心里骂了一句娘,道一声“不好”,三两步带着时均几个冲了上去。   最早接待顾希音的小二道:“小的,小的也不知道啊!那位姑娘来了之后说头晕,要去休息一会儿,让我去招待别的客人……今天客人多,我也没在意。谁知道刚才去她休息的地方一看,人不在,地上脱了一地的衣服。”   这情景真的吓坏了小二。   难道光天化日之下,有人把姑娘脱、光了掳走?   顾长泽眼尖地看到地上衣服下面隐隐露出一角牛皮信封,弯腰捡了起来,几下撕开。   “我已渡劫飞升,勿寻。——顾希音。”   “顾!希!音!”顾长泽几乎把后槽牙咬碎,“你就是钻到了石头缝里,老子也给你抓出来!”   这次,可一定要打一条精钢链子结结实实地把人捆起来!   顾长泽正气得原地爆炸,身后的时均忽然道:“我知道她怎么走的了!” 第124章 再见周夫人   “你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事先和她串通好了,帮她跑了?”顾长泽抓住时均的衣领激动地问,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他觉得自己没有那么愚蠢。   时均:“……”   感觉世子要疯了。   顾长泽也觉得自己要疯了。   害怕什么就来什么,明明已经感觉到那祖宗要跑,也已经严防死守,可是还是让她跑了,现在他毫无头绪,甚至想报案让人来查了!   “你快说!”顾长泽暴躁地道。   “您还记得我们之前见过一位姑娘,十分美貌那位吗?”   这个顾长泽真记得。   他点点头,但是很快又摇头:“你不要说那就是顾希音。”   长相虽然完全没有看清,但是看眉眼,那就是天上地下,怎么可能是一个人!   而且那姑娘身段娉娉袅袅,走路莲步轻移,情态若小鹿乱撞,哪里是顾希音那个粗糙的女人所能比的!   “我觉得很可疑。”时均仔细分析,“您想想,她像不像一位大家闺秀?”   “屁话,她不像你像?”   “可是她身边一个人都没带。”   就算是京城寻常殷实人家,也都要给女儿买个丫鬟,更何况那样一位风姿出众,令人一见倾心的姑娘。   那姑娘,浑身都写满了“很贵”两个字。   没有银子,养不出那样的姑娘;既然养出来那样的姑娘,又怎么会吝啬一个十两八两就能买到的丫鬟?   (顾希音仰天大笑,姐姐也是社会主义事业接班人,你们这些封建残余怎么能理解姐的分量!)   听时均这么一说,顾长泽也开始觉得不对起来。   “我先带人把店里搜一遍,你回去找人来,往几个城门都去打听!”   要真让顾希音出了城,那就没法找了。   顾长泽知道自己这次真是要倒霉,把那封“飞升”的告别信恨恨地收起来,四下派人搜查不提。   再说顾希音,坐着马车哼着歌,和顾崽崽“谈心”。   “我知道你想见舅舅,可是舅舅不在京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其实也想见见他再走,毕竟以后估计也没什么见面的机会了。”   “可是你看看顾长泽和谢观庭那两个傻子,我估计我等不到你舅舅回来就被他们两个作死了。”   “这俩人脑子里装的都是shi吗?竟然能想出给建安侯府通风报信这种损招来!”   顾崽崽被它娘唠叨到头疼,最后趴在马车上装死,拒绝它娘继续洗脑。   顾希音是打算走水路的,京郊有条河,乘船顺流而下,能直抵江南。   她要在中途下船,但是为了迷惑“敌人”,还是在岸上打听了一番,说要乘船去江南。   最后她自己包了一艘船,和船夫约好第二天白天启程。   正打算从人群熙熙攘攘的码头离开,忽然前面冲过来十几个男人,气势汹汹向她而来。   顾希音还没反应过来,顾崽崽已经冲上去咬人了。   它异常神勇,但是到底还没长大,对的又是十几个明显有功夫在身的男人,所以很快落了下风。   顾希音伸手抱起它来,冷冷扫视着来人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这是要强抢民女嘛!”   眼前这些人不是顾长泽的人,因为他们身上带着凛冽的杀气。   其实顾希音不明白,她这是得罪了谁,被人盯上了?   难道是因为她这张脸?   也不太对,从始至终,她没露面多久,而且当街抢人,说明对方之迫切,也不是一张好看的脸就值得冒这么大风险的。   “你是逃奴,偷了主家东西的逃奴。”为首的男人道,“给我绑起来!”   顾希音眼见求助无望,抱紧崽崽,一人一狗都被绑了起来,塞进了马车上。   “崽崽,不要动,忍着。”顾希音低头用脸蹭蹭还在自己臂弯中,却动弹不得的顾崽崽,眼神沉静。   越是到了这种时候,她反而越冷静。   竟然还有人暗中盯着她,到底是谁,目的又是什么?   马车似乎越走越偏,越来越颠簸。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帘子被掀开,起初声称她是“逃奴”的男人一声怒吼:“下来!”   顾希音只是双手被缚,有些艰难地挪到前面,然后被那男人粗暴地拖了下去,扔到地上。   顾希音身上被撞得火辣辣地疼,还得小心翼翼防止撞到崽崽,气得咬牙切齿,心里发狠这仇一定得报。   她挣扎着坐起来的时间里,有轻轻的脚步声响起,随即传来一股好闻的熏香……   顾希音抬头便撞见一双熟悉的冰冷的眼睛。   “周夫人?!”顾希音忍不住惊呼出声。   绑架她的,竟然是周夫人!   她绑架自己干什么!   “又见面了。”周夫人冷声道,“你比从前,好看了不少。”   顾希音的面纱,早就不知道掉到了哪里,所以露出了真容。   即使脸上沾上了尘土,这也是一张令人经惊艳的脸。   “你怎么知道是我?”顾希音问。   要知道,顾长泽都没有发现。   “因为你从成衣铺子出来的时候,是我在盯着。”周夫人面无表情地道,“你可以把这,归结为女人的直觉。”   呵呵,这个笑话一点儿都不好笑。   顾希音冷声道:“你抓我做什么?如果我没记错,我对你还算有恩吧。你这般,岂不是恩将仇报?”   “就算是恩将仇报,日后天打雷劈,我也认了。”周夫人道,“你多说无益,我不会放了你的。”   顾希音:“……”   这就是“你尽管骂,反正我不要脸”的节奏?   她“呵呵”两声,嘲讽道:“识别三日,真当刮目相看啊。”   “我不会伤害你。”周夫人道,“如果他们配合,我就放了你;如果他们不配合,我也会给你个痛快。”   呸呸呸,杀了她叫不会伤害她?   顾希音怒道:“你总要告诉我,我哪里得罪你了吧。到了阎王面前,我总不能说,我莫名其妙就让人杀了吧。”   “我要用你,救我夫君!”周夫人一字一顿,斩钉截铁地道。   顾希音:“你夫君哪位?你什么时候改嫁的?”   “住口!”   “难道还是那个周疏狂?”顾希音语气夸张,“你是被他虐得精神失常了吧。” 第125章 疯狂的爱   虽然嘴上不饶人,但是顾希音心里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很容易就想明白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俩人貌似已经讲和了,而且看起来关系一日千里。   至少从周夫人这里来看,从恨不得周疏狂去死到恨不得为了周疏狂去死,可真是患难见真情呢。   但是为什么要牵扯她!   周夫人却没有被她继续激怒,反而平静了些许,从容道:“你不用这般,我是不会被你激怒的。你把心放回到肚子里,我不会虐待你,只是想用你交换一些东西而已。”   “交换什么?”   交换什么?周夫人眼中露出短暂的感动和悲伤,然而转瞬即逝。   交换那些他自己主动交出去的罪证。   为什么主动交出去?为了保全她。   直到周疏狂一败涂地,她都在不遗余力地咒骂他,嘲讽他,骂他罪有应得,笑他如丧家之犬。   那晚他生气了,她被他钉在床上,如同出水的鱼,垂死挣扎却又无济于事。   她以为周疏狂是临死之前的疯狂,想要拉她同归于尽。   她用猩红的眼睛盯着他,目光如刀锋一般凌厉冷酷,她说:“周疏狂,你不得好死!”   “是,我不得好死,谁让我爱上了你。”周疏狂像野兽一般任意施为。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夫人觉得自己灵魂都已经不受控制,脑海中一片空白,几乎无法思考。   她说:“周疏狂,你要杀我,我任你杀。但是在我死之前,你告诉我一句实话,辛锋在哪里,辛锋在哪里?”   辛锋是她亲弟弟,家破人亡之后,她进了教坊司,弟弟因为年纪小,暂时被收养,等到十四岁后要流放为奴。   周疏狂弄走了她弟弟,以此作为要挟,要挟她一次次屈辱地忍受他所施予的全部羞辱、蹂躏。   三年了,周夫人除了最初见过弟弟一眼,之后一直都没有再见过。   她十分怀疑,周疏狂已经杀了弟弟。   “他在江南。”周疏狂从她身上站起来,精壮结实的前胸上留下了她长指甲划过的血痕,触目惊心。   他却完全不在意,目光一直粘在她身上。   周夫人声音忽然凄厉起来,像被捏住脖子的鸟:“到现在你还骗我!周疏狂,我恨你!我诅咒你死后下十八层地狱!”   从始至终,每次她问,他都用这四个字来糊弄她。   她受够了。   她只恨自己太傻,被这四个字骗得含羞忍辱,在仇人身下承欢!   她后悔!   这三年间其实她有很多次有机会置他于死地,可是每次都告诉自己,弟弟还在他手中,那是家里唯一的希望了。   但是明明,心里还有一个声音在说,周疏狂那样斩草除根的性子,怎么会留下弟弟,日后成为把柄被人抓住?   是她三年来自欺欺人,所以才造成了今日的后果。   “生前尽欢,死后纵使下地狱又如何?”周疏狂看着她,脸上露出邪佞的笑。   他的瞳仁很黑很亮,像让人不敢与之对视的太阳,让人永远都猜不透他眼中到底有什么。   “我只怕,”周疏狂俯身,在周夫人耳边轻轻吹气,“我只怕地狱里没有你,我的小心肝儿。”   “住口,住口!”周夫人发了狂一般,用双手捂住耳朵,在床上翻转,撞到墙也仿若未觉。   心肝,心肝,辛甘,她的名字叫辛甘!那是父母赐予她的名字,那是被尘封多年的名字,被这个恶心的人喊出来,仿佛仅存的美好记忆都被玷污。   “你给我冷静!”周疏狂翻身骑在她身上,一只大手轻轻松松把她两条胳膊禁锢在头顶,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目光凌厉。   周夫人哪里听得进去,走火入魔一般,满脑子都是和他同归于尽的想法以及无法实施的无奈悲切。   “辛锋在江南,我已经给他换了个身份,今年乡试。”他一字一顿地道。   “真的?”周夫人不哭了,也不闹了,用泪水洗过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   她心中甚至有一种做梦的感觉,而且希望这个梦,在她死前都不要醒。   “你觉得,我现在骗你,还能得到什么?”周疏狂冷笑。   周夫人忽然觉得他眸子里的情绪浓烈得化不开,灼热刺眼。   她甚至不合时宜地想起一个词,悲伤。   然而不可一世的锦衣卫指挥使,怎么会有悲伤?   周疏狂这样的人,即使是死,也是“我自横刀向天笑”,绝不会给任何人看到他的软弱。   譬如现在,明明已经山穷水尽,他却一如往昔,在床笫之间像个丧心病狂的疯子一样不停地要她。   这也是他骄傲的一部分,这个男人,永远不许别人看轻他,也不会露出任何颓势。   “我怎么能猜测出禽、兽的想法。”周夫人别过脸去,“你现在说什么,都没有证据,我也无从查验。”   “你既然清楚,那就不用问。”周疏狂道。   “你……”周夫人气得脸色都红了。   周疏狂道:“我松开你,你给我安静下来,听我说。要是再叫,那就再来一次,一次接一次,直到你没有力气叫出来为止。”   “要是能拉着你一直到你被擒,我愿意。”   周疏狂松开手,俯身咬住她的唇,直到口中有了血腥之气才松口,道:“你这张嘴,让我恨得咬牙切齿,又爱得欲罢不能。”   周夫人用手背抹了抹嘴唇,然后嫌恶地往被子上蹭了蹭,“周疏狂,你少废话。我要一句实话,辛锋到底在哪里?我要见他!”   “你很快就会见到他了。”周疏狂用指尖擦擦嘴唇,意犹未尽。   周夫人觉得这话说得古怪,恨恨地盯着他。   “我会安排你去江南。”周疏狂道,“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他走下床,从外间书桌上拿进来一本书扔到床上:“这是你想要的东西。”   周夫人艰难地摸着墙坐起来,颤抖着手打开书。   ——她以为,这会是什么令她悲伤的东西。   可是很快,她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周疏狂:“你这是什么意思?” 第126章 后路   这是一本记载着周疏狂罪证的书。   周夫人实在不知道周疏狂是什么意思。   “把这个交出去,就能换你一条命。他们这些天,一直想要这个,但是我没有给。”周疏狂道,“我的所有身家,都已经转移到了江南,辛锋现在应该已经拿到了。”   “你拿着这个,和秦骁的人谈。就说要换自己自由身,一定会如愿以偿。等时过境迁,最好等我伏法之后,你就说去江南散心,然后找辛锋。”周疏狂面无表情地道。   周夫人觉得瞬间天地都变了。   “你,你是认真的?”   周疏狂唇角勾起,露出嘲讽的笑容:“不是认真的,你以为我落到这步田地,还能怎么你?”   “不,不,这不是真的!你那么阴险狡诈,你一定是利用我,你不会死的!”   “若是你这些话,有一点点是心疼我,那我死了也能瞑目了。”周疏狂在床边坐下,身上男性气息瞬时就向周夫人袭去。   他面色缓和了许多,甚至带着微微的笑意,点漆的眸子里盛满了她的影子。   周夫人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紧紧攥着书页,“你一定在骗我,一定,我不能上当。”   周疏狂笑着伸出手:“那你还给我。”   周夫人攥着不放,甚至因为他这句话把整本书册都紧紧揣在怀中。   周疏狂眼中有失望受伤之色,然而也仅仅是一瞬间而已。   他收回手之前趁机在她凝脂般的脸上摸了一把,笑道:“看,你内心深处还是相信的。真舍不得你,无论去哪里都想带着你。”   周夫人嘴唇翕动着:“周疏狂,你把话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就像我跟你说的,为了保全你,我牺牲了自己,感动吗?”周疏狂不复往日的高冷狂狷,脸上带着笑意,眼神缱绻。   周夫人别过脸去:“我才不信!”   “信不信不要紧了,你就记着,我是真的喜欢你,我是为你死的。”周疏狂凑近她耳朵,“我死以后,你就住在你弟弟家里,可以从他那里过继几个孩子养着。但是,不许找男人!要不我会吃醋地从地底下爬出来,半夜敲门你信不信!”   周夫人内心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但是嘴上却道:“我不相信,祸害遗千年,你才不会死。”   “我就姑且把这句话当成你舍不得我吧。”周疏狂抬抬她的腿,自己挤到床上盘腿坐下看着她,“让我再看看我的小心肝。我不喝孟婆汤,我也不过奈何桥,我就在那里等着你。”   “到时候啊,”他的声音很温柔,像哄孩子一般宠溺,“从一群人里,我就看长得最好看的老太太,一定就是你了。我还是现在这般英俊,你却成了老太太了。”   他温柔下来的时候,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周夫人听见自己心里那堵墙,轰隆隆开始崩塌。   不,不行。   只是他今晚的阴谋而已!   说不定他盘算的,是要她替他去死。   对,这才对,这才是周疏狂。   “你总说我强取豪夺,是,我承认,谁让我第一次看见你就忘不掉了呢!那年你才十三岁吧,你们家还没落败。先皇后设宴,可是有人投毒,我奉命去查案……”   在一众惊慌失措的大家闺秀中,只有十三岁的她,沉静如水,面对盘问冷静沉着,甚至还提出了几条自己的想法。   “你竟然也在。”周夫人道。   “没错,我在。后来你进教坊司之前,你娘自杀,你的姐妹们都自杀了,只有你不肯。你说,你死了,你父亲的冤屈就没人洗刷了,你弟弟就没人照顾了……”   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所谓的一见钟情,其实更早之前,已经埋下了无数伏笔。   “我是假太监,但是遇见你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找女人。”   “一来太冒险,会暴露我的身份让我掉脑袋;二来女人都浅薄无知,她们不配得到我的关注;第三,呵呵,我这种人坏事做绝,肯定早早被老天收了,没有时间想风花雪月。”   这些理由周夫人都信,确实符合他一贯作风。   “可是后来遇到你,我想其实有个女人也不错,生个孩子就更好了。”   周疏狂话锋一转:“今晚要是有了孩子,你给我留下!你要是敢打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原来,这就是他今晚丧心病狂的原因吗?   周夫人很想说,你做梦!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嗓子眼一般,让她说不出话来。   “若是没有的话……那也就算了。”周疏狂道,“那大概就是我杀孽太重,注定命中无子。”   “好了,该说的我都说完了。辛甘,”他看着她,目光中有期待,“这样,你还恨我吗?”   周夫人看着他,嘴角勾起,露出个嘲讽的笑容:“所以你想说的是,你一切都是为了我,包括对我用强,是不是?”   她嘴唇微肿,血珠将落未落,面色惨白,看起来有一种令人挪不开眼睛的颓废之美。   周疏狂喉结动了动,咬住了嘴唇:“你若是因为那些恨我,我确实无话可说。”   第一次尝试去爱别人,却用的是烈火一般的手段,本想温暖她,却在她的闪避中忘了本心,变本加厉地烧伤了她。   “辛甘,对不起。”   “你不用惺惺作态!”   “并不是惺惺作态,”周疏狂苦笑,“是真的歉疚。可惜没有时间弥补你了,或者你就当成‘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辛甘,别跟我闹了,好好地陪我再说一会儿话。天亮了我就让人送你去找秦骁的人。”   周夫人很怀疑他在撒谎,但是今晚的周疏狂,实在和从前的判若两人。   褪去了冷硬的外壳,他的心,似乎也是热的,软的。   “辛锋,你和我说说辛锋的事情。”周夫人冷静下来,缓缓地道。   “说他?其实我不知道多少,就让人在江南给他找了大儒做师傅,然后听说读书不错。”周疏狂道,“你见了,自己去问他吧。但是你小心些,别让人把你们联系到一起想。” 第127章 获救   “毕竟你爹还没有平反……其实我之前已经做的差不多了,没想到又换了皇上。”   周夫人用警惕怀疑的目光看着他:“你别告诉我,你想过帮我爹平反?”   “我为什么不想?”周疏狂反问,“对你我已经明媒正娶,那你爹不是我岳父吗?我替岳父平反,不应该吗?”   周夫人觉得现在的周疏狂,从头到脚都透露着诡异,让她觉得做梦一般。   她停顿了很久,终究没有说出话来。   如果这事一个梦,那快些梦醒吧。   周疏狂伸手握住她的手,周夫人挣扎了一下,却听前者恳求道:“让我再握一下,很快,很快你就能如愿以偿地摆脱我了。”   “所以你就相信了他所有的话,原谅了他对你的所有伤害,然后为他来绑架我?”   虽然周夫人没有把所有的情况都告诉顾希音,但是或许事发之后她无人诉说,竟也和顾希音说了七七八八,后者实在忍不住吐槽了。   在顾希音看来,人渣就是人渣,并不是你之后做了什么幡然悔悟的事情,就能把你从前的暴行一笔抹杀。   这和家暴后痛哭流涕,温柔体贴,但是就是不改有什么区别?   周夫人冷着脸道:“那是我的事情。”   顾希音翻了个白眼,懒洋洋地道:“我要是你,就趁机捅死这个人渣,一了百了。实在不敢,那就赶紧找弟弟,好好过自己的日子,顺便每日三柱香,祈祷有人替天行道,早点弄死他。”   周夫人不理她了。   顾希音不舒服地挣扎了几下,道:“行吧,你不愿意听,我不说就是了。但是咱们商量一下,你把我放开行不行?”   “你就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了,我不可能心慈手软的。”周夫人冷冷地道。   “我当然知道。你的心慈手软,都给了周疏狂。”顾希音道,“但是我还是好心提醒你,狗改不了吃屎……”   顾崽崽听见这话不乐意了,“汪汪汪”地对着亲娘一顿抱怨。   它吃肉,吃肉!   顾希音撇撇嘴:“顾崽崽你别乱动,我现在没办法给你顺毛。”   周夫人本来想大发善心把顾崽崽放下来,但是听着侍卫的话又作罢,道:“委屈顾姑娘了。等我把东西换回来毁掉之后,任由你处置。”   顾希音叹了口气:“周夫人,如果你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恐怕是要失望了。”   “此话何解?”   “因为我没那么重要啊!”顾希音无奈地道,“你凭什么觉得,他们会用这么重要的东西来换我?”   她还有点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和一个前锦衣卫指挥使比起来,根本什么都不算。   这话说完,周夫人也开始有些不肯定起来。   但是事到如今,除了尝试一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周夫人咬咬牙道:“就算失败,也就是一条命而已。我陪他死,也算不欠他的了。”   顾希音:“……那我呢?”   她就活该倒霉要陪葬?   道理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你们神仙打架,为什么要她个凡人遭殃?她不是无辜的吗?   周夫人似乎也觉得理亏,低头道:“欠了你的,来生当牛做马也会还你的。”   顾希音:“……”   沟通怎么就这么困难了!她们两个年纪明明差不多的!   顾崽崽还不安地扭来扭去,顾希音心里默默地道:“儿子,下辈子记得来找我!”   顾长泽和谢观庭现在肯定已经收到周夫人的消息,别看这俩和她嬉皮笑脸的,到了正事上,谁也不会含糊。   这俩人,肯定毫不犹豫地就牺牲她。   唉,京城就是她渡劫的地方,第一次陪容启秀来差点挂了,多亏温昭施以援手;第二次,她大概只能自求多福了。   顾希音完全没报希望,所以当她看到顾长泽那张欠揍的脸出现时,简直激动到热泪盈眶。   她发誓,再也不和顾长泽打嘴仗了。   “以后你想吃什么我就给你做什么,做一辈子的饭都行!”顾希音如是说。   彼时她还惊魂未定,但是已经坐在了马车上,而顾长泽在马车旁边骑着马同她说话。   “交换”的过程,顾希音自己脑补了很多大戏,但是实际上,什么都没发生。   谁也没有算计谁,整个交易过程,那叫一个公平公正和谐。   她还特意打量了一下“罪证”,周夫人似乎也不相信会如此顺利,所以翻看了又看,才最终确认下来。   而顾长泽也没为难她,看她烧了罪证也没什么反应,事后救了她就走。   顾长泽正在盘算着事情,听顾希音要给他做一辈子的饭,吓得差点从马上栽下来。   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他辛辛苦苦跑一趟来救她于水火,她却陷他于不仁不义当中。   要是让将军听到这话,还不得把他发配到天涯海角?   “顾姑娘,你客气了,客气了。咱们俩本来也是一家。”想到这个,顾长泽才能安心些。   对,顾希音就是他亲侄女,建安侯这顶带颜色的帽子,给他戴稳喽!   顾希音感动之余,还是十分不安的。   她摸着顾崽崽的后背,忐忑不安道:“顾长泽,你给周夫人的那本东西,是真的吗?”   顾长泽偷笑,然而开口的时候却严肃到再也不能严肃:“你觉得,周夫人能被假东西糊弄住?那本东西,是经过她手的。”   确实是周夫人交出来的,而且之前经历了很多的思想斗争,她对这东西,再熟悉不过。   果然是真的,顾希音的心“咯噔”一声沉了下去。   “那,对你是不是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   感觉这个人情,是她还不起的。   如果他因此仕途被毁,顾希音觉得太内疚了,甚至为之前自己明明没做错的逃跑行为而感到万分抱歉。   顾长泽想起她那张堪称倾国倾城的脸,再想想差点被她迷住,脑门上就有冷汗冒出。   她可真能藏啊!   但是这般,和将军也更配了。   想到这里,又听见顾希音的问话,顾长泽决定吓唬吓唬她:“对我没什么影响。”   “真的?那太好了。”   “反正背锅的不是我。” 第128章 妙计   顾希音:“……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心里有种不好的感觉。   果然,顾长泽道:“你的九哥写信回来说,如果不这么做就和我们断绝关系,而且还说了,所有责任他一力承担,所以要谢你就谢他吧。”   将军,我是不是个小机灵鬼?   顾长泽为自己的信口胡扯而得意洋洋。   他还怕力度不够,加了一句:“你放心,最坏的结局是他也下了狱,被打断了哪里。反正你会接,没事,他愿意为你这么做的,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顾希音其实是有些怀疑的。   她问:“九哥不是去了很远的地方吗?你们通信这么方便?”   顾长泽差点咬了自己舌头,心里暗暗骂自己不小心被她抓到了话柄。   然而他灵机一动,笑道:“他马上就要回来了,只是有些特别的任务,所以不能现身,也不能回来。”   他抬起袖子擦擦额头上的汗。   将军,为了给你把人稳住,我也是拼了。   顾希音却不做声了。   她在想,徐令则为她这么做,日后肯定要被清算。   周疏狂是谁?普天之下随便找一百个人出来,九十九个都得说他该死。   明明他已经把罪证交了出来,可以定罪,现在因为她一个人的缘故,罪证又被销毁……   这份压力不管由谁来承担,后果都是可想而知的严重。   她何德何能,要徐令则为她做到这种地步?   严格说来,她对他并不算救命之恩;甚至于,她给谢观庭治腿,可能这情更重一些。   可是偏偏,徐令则就为了她,做出了这般决定。   “顾姑娘?顾姑娘?”顾长泽听她半晌没有声音,忍不住喊道。   难道是他这一剂药,下得太狠了?   “嗯,我没事。”顾希音道,掀开马车侧壁的帘子看他,“我可能需要在你那里多住些日子。”   顾长泽一喜:“没事,你随便住。这宅子本来也是闲置的,你随意,你随意。”   他真是太聪明了,如此轻轻松松搞定!   回去自然要和谢观庭吹捧一番,不知道老谢看见顾希音庐山真面目,会不会震惊。   只是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想,到底要不要把时均杀人灭口了呢?   回头这小子嘴巴不严,在将军面前露出一两句自己曾经“觊觎”过顾希音的美貌,他真的要被发配了。   顾希音道谢,声音沉静地道:“顾长泽,朝廷的事情我不太懂。你回去后有时间给我讲讲,谁负责周疏狂的案子,九哥回头会被谁为难?最可能发难的人是谁?皇上那边是否有突破口……”   顾长泽听得后背汗都下来了。   一个谎言之后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他该怎么办?   然而面上他却不动声色道:“这些事情和你说了也没用,算了吧。”   顾希音咬咬嘴唇:“未必没用。我来想办法找突破口。”   顾长泽:“这……这也不是每家都有个谢观庭这样的给你表现机会啊!”   “除了病人,还有女人爱美,男人……怕不行,只要想,我总能找到办法。实在不行,我还可以骗,给家里老人卖个延年益寿丹之类的,反正都孝顺。”顾希音咬着嘴唇道。   不管怎么样,徐令则因为她受到的牵连,她总得尽力为他减罪。   顾长泽:完了,这次玩笑开大了。   顾希音似乎已经开始谋划对策了。   这冷静沉着实在是令人钦佩——如果这一切不是他胡诌出来的就更好了。   “什么叫‘男人怕不行’?”   “字面的意思。”顾希音道,“不管是家里还是朝堂,说哪个男人不行,是不是要争个面红耳赤,甚至刀剑相对?我卖药,可以忽悠他们在哪里都行。”   想补身体补身体,想补脑子补脑子,反正没什么她做不到的。   反正要治罪徐令则的,在她看来都是敌人,忽悠瘸了就忽悠瘸了。   顾长泽握住缰绳的手一抖,差点把缰绳松开,半晌后才蚊子叫一般哼哼道:“你可真行。”   顾希音这才想起她逃跑的事情,诚恳道:“我不想留在京城,所以不告而别,没给你们添太多麻烦吧。”   想来周夫人很快把要挟的信送去,没让他们担心多久吧。   岂料提起这个话题,顾长泽就咬牙切齿道:“你给我添了大麻烦了!我回去少不得一顿家法,要不你想想办法,先免了我这顿皮肉之苦?”   顾希音:“……家法?”   “没错。”顾长泽恨得牙痒痒,“你以为满世界找人,不用惊动人吗?谢观庭不肯出头,说他家兄弟多,不能让人抓住把柄;我已经是稳稳的世子,所以要我认下……”   “认下什么?”顾希音越发听得一头雾水。   顾长泽没好气地道:“认下你是我逃跑的小妾!”   顾希音:“……”   所以他们大张旗鼓满世界找人,名义就是找顾长泽逃跑的小妾。   “……我爹气得不行,说我在外面乱来。”   顾希音弱弱地道:“我和你娘也算见过了,要不请她帮忙解释一下?”   顾长泽吹胡子瞪眼道:“呸!你以为这件事情能让人知道是你?”   她可是要做将军夫人的人,被绑架的事情怎么能传出去?   少不得他得胡编乱造个理由,捏造出个青、楼女子,然后说找不到了,认下这顿打。   顾希音:“其实我没什么关系的。”   “你现在又不怕别人都知道你了?”   “那……还是有些怕的。”顾希音一扫刚才要把徐令则捞出来的豪情万丈,弱弱地道。   “你快闭嘴歇一会儿,让我也歇一会儿,我脑子疼。”顾长泽忍不住伸手揉揉太阳穴。   这都是什么烂摊子!   顾希音乖乖闭嘴。   她是真的没想到,自己想回家而已,会扯出这么多事情来。   罪证的事情像一座大山,沉沉压在她的心头。   徐令则好容易等到了平反,甚至现在还在拼命立功,说不定被她这番举动弄得一招回到解放前。   这人情,她可是欠大发了。   她想,要不她就留下两年,帮帮徐令则,等一切都好了再离开? 第129章 不走了   顾希音从来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了不起,但是她也从来都很清楚自己的价值。   这价值,主要是因为穿越和前世职业原因带来的。   本身她还是个小菜鸟。   但是她骨子里有一种愈挫愈勇的血性,越是逆境,越能被激发出无穷的斗志。   不管有意无意,给别人造成的麻烦,她认,她弥补。   回到住处,来喜已经哭得眼睛都肿了,知道了眼前的人是顾希音,她也只短暂怔愣了片刻后就接受了这个现实。   她过来抓住顾希音的衣服不放,抽抽嗒嗒地道:“姑娘,你不是说好了要带我走的吗?你怎么不要我了,呜呜呜……”   顾希音看看她身后的柳二,后者不好意思地道:“您丢了以后她总哭,我,我就偷偷告诉她您是自己走的……”   然后就捅了马蜂窝,这傻姑娘差点水漫金山。   顾希音:“……”   她叹了口气,拍拍来喜的肩膀:“是我错了,你别生我气。现在不走了,你要是担心家人我让人把你送回去。”   “我不走,我不走。”来喜连连摇头,“我要跟着姑娘,姑娘不要再把我扔了。”   模样可怜兮兮的,像被主人遗弃的宠物一般。   顾希音看看她,看看胡子拉碴的顾长泽,再想想已经为她可能付出了前程的徐令则,心里闷闷地难受。   她就是想回自己家,怎么就弄成了这样?   不对!   她干嘛怪自己?造成这一切的,难道不是半路杀出来的周夫人吗?   她管他们相爱相杀!   她一个无辜被殃及的池鱼,何其凄惨!   在别人的故事里沦为悲惨的炮灰,顾希音可不愿意。   想到这里,她目光倏然转冷,道:“柳二哥,你帮我把顾长泽喊来。”   顾长泽一回来就去了谢观庭那里,估计在说什么,她不好意思去。   “老谢,我是不是很聪明?”顾长泽在吹嘘自己,“哈哈哈,周疏狂家那娘们,笑死我了,给我们帮了好大的忙。”   谢观庭凉凉地道:“你再嚷嚷大声点,最好让周夫人知道,然后周疏狂就撕破脸皮,到时候你就真的回家继承你的侯府,别的别想了。”   顾长泽忙捂住嘴,随后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埋怨道:“老谢,我这不是就和你说吗?反正你放心,这件事情我处理好了,她绝对不能再说走的事情。”   他眉飞色舞,简直想要仰天大笑。   谢观庭道:“别忘了令尊那里。”   顾长泽顿时哑火。   行吧,得意忘形,就忘了这一出。   他常年在外,他老子想揍他很久了,这次终于有机会了。   听见柳二说顾希音要找他,顾长泽收起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道:“什么事?”   柳二老老实实地道:“小的也不知道。”   他现在有点不敢面对顾长泽。   之前兵荒马乱找顾希音,没人细想他的事;现在顾长泽肯定反应过来了,这么长时间建安侯府那边屁动静没有,肯定中间出了岔子。   但是刚才顾希音也告诉他了,打死不认,顾长泽就没办法。   顾希音说:“侯府那么多人,你是把礼送去了,可是谁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说不定听说是我这个外面庄子上从来没有动静的,有人私下就把礼昧下了呢?”   顾长泽果然问了,柳二也这般说了。   顾长泽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柳二,后者用尽了全身力气才陪笑道:“世子,您别这么看着小的,小的害怕。您有什么吩咐,直接吩咐就行。”   顾长泽哼了一声,转身走了,“跟上。”   他又不傻,怎么猜不出来事情坏在哪里?   可是柳二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底气来源于哪里,他心知肚明。   柳二对顾希音忠心耿耿,这也不算什么坏事。   柳二愣了下,很快就明白顾长泽这是既往不咎的意思,忙陪笑跟上,心里却更加坚定了信念——跟准顾姑娘,想要什么都会有,什么烂摊子都有人收拾。   果然,顾长泽笑嘻嘻地和顾希音说话,柳二更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找我有事?”顾长泽痞痞地道,“我去谢观庭那里了。他还生气你不负责任呢!”   “不负责任?”   “对啊,他还没站起来呢!”   “那先让他把诊金给付了再说。”顾希音翻了个白眼,“我找你是想知道,周疏狂是不是就要被放出来了?”   顾长泽心里一紧:“……是吧。你还有什么想法?”   求求不要有。   之前误打误撞,正好把周疏狂的事情合理利用了一番,您再出个什么主意,出了纰漏就不好收场了。   但是这话他没法明说,因为他也无耻利用这件事情留下了顾希音。   事实上,周疏狂转性了吗?   并没有。   他只是顺势而为,换了个策略而已。   他早就择新主了,皇上那里,所谓的罪证早就作为他表示诚意的一部分公开了。   他不过是顺便想改善一下夫妻关系而已。   周夫人也是个轴的,竟然没走,这下周疏狂还不知道怎么得意呢!   顾希音道:“那你看什么什么时候放出来,周夫人应该会去接他吧。就算不去,在府门口也总要迎一迎对吧。”   顾长泽警惕地看着她:“所以你想干什么?”   “当然是去道喜了。”顾希音眯起眼睛。   顾长泽打死也不相信她这理由,但是耐不住她坚持,只能答应。   晚上他跑到谢观庭屋里,咬着笔头给徐令则写信,写了撕,撕了写,最后为难地和谢观庭商量:“我现在才敢给将军写封信。可是你说提不提这件事?不提怕将军知道生气,提了又怕他多想,坐立不安……”   谢观庭道:“既然人已经留下了,要负荆请罪,也等将军回来再说。”   “也对……负荆请罪?到时候咱俩一起啊!”   谢观庭不理他。   顾希音经历了这么多,也累得很了,倒是一觉到天明。   第二天早上起床,她伸了个懒腰,又是神清气爽的一天。   多想无益,好好谋划一下接下来的生活。   顾长泽一大早就蹲在外面等她,等她梳洗完出来后惊讶地道:“你,你……” 第130章 出狱   顾希音笑眯眯地道:“怎么了?我怎么了?”   “你怎么又变回那副鬼样子了!快擦掉,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女人,唯恐自己不够丑是不是?”   顾希音道:“为了自保,没办法。”   “那也是过去了,现在谁还敢强抢你不成?”顾长泽一脸倨傲地道。   他们敢把皇帝拉下马,还怕谁?   顾希音撇撇嘴:“习惯了。”   “我看着辣眼睛。”   “那就别看。”顾希音没好气地道。   顾崽崽在旁边“汪汪汪”了几声表示附和。   它娘长得再好看,也不是给他看的,哼!   “你打听清楚了吗?周疏狂到底什么时候能放出来?”   “大理寺又不是我开的,等着吧,有的等,少则十天半个月,多则一两个月。”   顾希音道:“行,我不着急。但是这件事情你一定得上心,很重要很重要。”   这口气不出,她怎么能开心?   “知道了。”顾长泽摆摆手,“你现在还想走吗?”   “不走了。”顾希音直截了当地道,“吃完饭我要找谢观庭讨教一下买铺子的事情,我打算买个铺子。”   她已经想好了,既然一两年都不走,她也不能坐吃山空,得想想生财之道。   医术这件事情她还是不打算暴露,因为就算有徐令则几个撑腰,她可以横着走,也不保证将来不被权力更高的人所打压。   除了帮徐令则之外,她还是决定老老实实装鹌鹑。   “开医馆吗?这个似乎不太好。”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见她摇摇头,顾长泽松了口气,又笑道:“总不会是开酒楼吧。不过掌勺太辛苦,烟熏火燎的。”   “你知道辛苦还总来蹭饭吃?”顾希音翻了个白眼。   顾长泽摸摸头,嘿嘿笑了两声,心道等将军回来了,想蹭估计也不让我们蹭了,自然要抓紧时间。   “我想开个胭脂铺子。”顾希音道。   从霍夫人中毒的事情上她得到了启发,古今中外,女人爱美这是天性,舍得花钱也是真的。   蔷薇水在这里是极金贵的东西,其实做起来很简单;其他诸如口脂之类的,因为前世有个大学舍友特别热衷自制,耳濡目染宿舍其他人都跟着研究方子,所以顾希音觉得自己也能行。   她也没那么大野心,想做成名动京城的大铺子,就想开一家小而美,精而贵,低调又能赚钱的小铺子。   胭脂铺子就涉及到顾长泽的知识盲点了,但是想想都是些女人的东西,倒也没什么,顾长泽默默地替徐令则同意了。   当然他这样的想法不敢显露出来分毫,顾希音能喷死他。   谢观庭对顾希音的提议很感兴趣,表示他名下什么铺子都有,就是没有胭脂铺子。   顾希音笑眯眯地道:“那我们合伙如何?”   “怎么合伙?”   “你负责帮我选择铺面,铺子挂在你的名下,然后赚的银子,你和我二八分如何?”   顾长泽一听急了:“你这不是给他白送银子吗?这么好的事情,你怎么不找我?我也行啊!”   合计什么都不出,就找个中人跑个腿,回头就能白得银子,这么好的买卖,谁不干?   谢观庭不干。   他说:“四六。”   顾长泽瞪大了眼睛:“老谢,你还要不要脸了?”   “在商言商。”谢观庭道,“想挂在我名下的铺子,我六他四都有的是人要。”   “那算了,”顾希音哼了一声,“我挂在我九哥名下。”   谢观庭却不慌不忙地道:“你选我,自然是因为我懂。”   顾希音被他戳破,“三七。”   “成交!”   顾长泽听得一愣一愣的。   顾希音解释道:“做生意这种事情,懂不懂差得特别多。我和你,就算你一文钱不要白帮忙,我也不敢用,赔的都是我的银子。谢观庭能赚钱,我分他一些,还是多了银子,对不对?”   顾长泽无言以对。   顾希音交给谢观庭五千两银子后就不管了,只盘算着“产品研发”的事情,躲在屋里好几天都不出来一趟。   再次出门的时候,是顾长泽告诉他,周疏狂要出狱了。   “啊?好!我也去!”顾希音摩拳擦掌,她手上都是白色的粉末,不知道在捯饬什么,看得顾长泽忙退避三舍。   “你到底要干什么?”   顾希音笑眯眯地道:“去迎接一下周指挥使,交好一下呗。”   顾长泽表示,他信了她的鬼!   “还有一件事情,贵州那边的事情这几天会传来消息。我已经提前知道了,大捷。”   顾希音惊喜:“真的?”   那太好了,徐令则说不定能功过相抵,至少用功劳抵消一部分罪过,这让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顾长泽心想,真是傻子,他想暗示她的,恐怕达不到效果。   过了几天,大理寺诏狱的大门缓缓打开,周疏狂走了出来。   他似乎不太适应外面强烈的日光,用手遮挡一下,适应了片刻才慢慢放下。   他穿着一件银青交领长袍,袖口、领口的位置绣着暗纹,风灌满长袍,整个人不见丝毫颓废,依然和从前一般桀骜骄纵,目下无尘。   然而很快,他眼中的冰雪融化,取而代之的是明亮的笑意。   ——周夫人来了。   “你在这里等了很久?”周疏狂快步上前问道。   周夫人淡淡道:“没有,也是刚来,走吧。”   周疏狂按下心中狂喜,装出为难的模样道:“去哪里?府里已经被封了,我现在又被削职,恐怕没地方可以去了……”   “去我的宅子里。”周夫人道,“我有。”   “辛甘,”周疏狂压低声音喊了她一声,眼中情意缱绻,伸手拉住她,“我很想你。”   周夫人低头,没有作声。   这时候一辆马车缓缓在两人身边停下。   马车里的人是谁周疏狂不知道,但是跟在马车旁边的人他倒是认识——顾长泽。   “姑娘,慢点。”顾长泽下马后道,同时似笑非笑地看向周疏狂,“周指挥使过得不错啊!”   周疏狂眯起眼睛:“你们来干什么?”   顾希音从马车上下来,脆生生地道:“当然是来帮忙的。” 第131章 急转直下   周夫人沉默地站在一旁,态度淡漠疏离,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和她不相干一般。   这倒是和顾希音想象得不太一样。   这两个人,现在不应该是破镜重圆,抱头痛哭,激动不已的吗?   但是现在看,怎么都不是郎情妾意的模样啊!   周疏狂显然也感受到了,事情和他料想得也有出入。   他下了一剂狠药,最后的效果出乎预料地完美,甚至超过了他的期待。   他的心肝,表现得那么沉着聪慧,即使做的其实是无用功,周疏狂也心满意足。   可是为什么苦尽甘来了,她又这么淡然?分明刚才她还主动邀约自己去她家里。   错觉,一定是现在他太幸福了,以至于不敢相信,所以随便怀疑,产生了错觉。   周疏狂这样安慰自己。   “不用你帮忙。”他冷傲地拒绝。   煞风景的人,真讨厌。要不是她是秦骁的女人,现在他早就动手了。   再不识趣,他真不保证自己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顾希音却依然笑容满面:“还没得及恭喜周指挥使重见天日呢!说起来,这件事情我也有功劳吧。”   周疏狂眼神慑人。   顾希音不怕,摆摆手继续道:“别误会,我不是来讨功劳的。毕竟周指挥使已经是过去,现在是周疏狂而已。”   往人心口捅刀子,她还行。   但是这招并没有刺激到周疏狂,后者冷冷地看着顾长泽道:“狗疯了就牵回去好好替你主子看着。”   顾希音也不生气,歪头看着他:“这话不好听。我是真的想要来帮忙的。周夫人——”   周夫人淡淡道:“若是找我,有话直说,我不想在这里被人围观。”   话音落下,几个探头探脑的狱卒立刻把脑袋缩了回去。   开玩笑,周疏狂是被贬了,但是顾长泽风头正盛呢!   神仙打架,可不是能随便看的。   “我是来告诉周夫人,避子之药不可再吃,否则以后恐怕你都不能生了。”   说完这话,看着周疏狂精彩纷呈的脸色,她微微一笑:“要不是我,你真可能断子绝孙呢!所以是不是真的应该谢谢我?”   周夫人从来没有吃过避子药,从前在周疏狂身边约莫着不敢,后来听她说了估计觉得没必要画蛇添足,也不会吃,顾希音这么想。   没错,她就是捏造的,目的就是挑拨这两人关系。   对她来说,这夫妻俩前后都对她那般,这仇不能不报,让他们狗咬狗去。   咬过她的,在顾希音这里,都统统划成狗!   说完后,担心周疏狂不相信,她还补了两句:“周夫人用避子药,已经伤了根本。若是日后想要孩子,也艰难些,千万不要着急。或许求求我,我能帮上忙呢!”   她必须得有小人得志的模样,才不会让周疏狂怀疑自己来的动机,所以她才加了最后几句。   说完这些话,她笑着道:“不早了,两位还是早点回家,去去晦气,告辞了。”   她已经往油锅里滴了水,剩下的火爆场面就交给他们自己咯!   回去的路上,顾希音出过气了,神清气爽。   而顾长泽的八卦之心却已经被她点燃,熊熊燃烧了起来,道:“顾姑娘,你说的是真的假的?”   “假的。”   “……啊?唉!你这样有什么用?周疏狂不会那么容易上当的。”   “我也不指望他对我深信不疑。”顾希音笑道,眼中露出了然于心的精光,“这件事情,只是种下了怀疑的种子。你以为周夫人以前有机会,不会这么做吗?她会!而且周疏狂也很清楚,她会。”   这两口子置她于险境,拖她下水,又害她连累了徐令则,她巴不得看两人鸡飞狗跳。   “而且,”顾希音摸摸下巴,若有所思,“我看今日的情形,周夫人似乎也没有多高兴。这俩人,以后不好说怎么样呢!”   但是那些就与她无关了。   她该报的仇已经报了,周疏狂那么多疑,这根刺已深深埋下了。   顾长泽想想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默默在心里给周疏狂点了一排蜡。   别的不说,周疏狂想用苦肉计算计周夫人,结果超额完成目标,周夫人给整出了这么一出大戏,指不定周疏狂心里乐成什么样。   但是他没想到乐极生悲,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顾希音这时候摆了他一道。   周疏狂其实也会怀疑,但是这件事情还不完全是捏造,至少有迹可循,半真半假,这种最是无从查起,让人心里吃了苍蝇一般。   顾长泽想,不能得罪顾希音啊,这女人,记仇,蔫儿坏!   顾希音离开后,周疏狂努力控制住自己立刻逼问周夫人的心思,道:“她是胡言乱语的,我知道,我不会相信她的。”   没想到,周夫人却道:“她说的是真的,上车吧,我累了。”   说完,她竟然不理周疏狂,自己一个人登上了马车。   周疏狂:“!”   竟然解释都不解释一句,如此干脆地就承认了?   他咬牙忍下,甩袖也紧随其后上了马车。   “心肝,你别说气话。我知道那都是顾希音挑拨离间的。”他再次主动开口,并试图伸手把周夫人揽到自己怀里。   但是周夫人却缩了缩,靠在马车侧壁上,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她的居心,她挑拨与否我不知道,但是我是真的不想给你生孩子。”   周疏狂咽了一口口水:“好吧……从前你误会了我,以为我一味强迫你,又害你弟弟,所以这般想也是情有可原的。”   “不是我以为你强迫我,是你确确实实就强迫我了。”周夫人冷冷地道。   周疏狂惊讶地说不出话来,觉得心被这句话狠狠捅了一刀,血流成河。   “你,你还生我的气?”   “你若是能收回对我的伤害,我就不生气了。”   周疏狂从来没有发现,周夫人如此牙尖嘴利,一时之间竟然被怼得哑口无言。   所以,冰释前嫌什么的,都是他一厢情愿了?   “你不要误会,”周夫人道,“我救你,只是感激你妥善安置了我弟弟,如此而已。” 第132章 秦骁没死?   “……日后你住的是我的房子,吃的是我的,穿的是我的,所以要听我的。”   周疏狂愣住,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想想也很有趣啊,夫妻间的情趣,他懂。   “好,好。”周疏狂连声道。   “而且休想碰我,因为我厌恶你的碰触!”周夫人的声音像啐了冰一样,“我对你,和从前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只是现在掌握主动权的人是我,想欺负便能欺负你的,也是我!”   在周疏狂的目瞪口呆中,周夫人继续说下去。   “我对你的需求,并不似你对我。所以以后你在我家里,要帮忙做粗活,劈柴,提水这些,来换取你生活所需。我也并不勉强你,你若是有更好的去处,那也直管去,我绝不留你。”   “江南你说的那些钱,我会让人去找辛锋要回来。那些都是民脂民膏,我不要,我会上交。”   “你别傻了,你交给谁!那都是我为你……”   “我不需要。我笨,我不懂朝政,所以谁做皇上我就交给谁,如此而已。”周夫人冷冷地看着他,“所以你现在明白自己的处境了吗?”   明白了吗?   大概是明白了。   面对顾希音那些或真或假,但是一定包藏祸心的指责,周疏狂想,自己好歹也能得个解释。   就算心里不舒服,也不能一味像从前那般对她发脾气。   两人从前闹到那般境地,他在狱中这些日子,已经深深反省过自己。   尤其听说了周夫人为他做的那些事情之后,他更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跪着奉上,告诉她,这颗心,一生一世都是她的。   话本里果然都是骗人的。   情况急转而下,没想到最后的结局会是这样。   周夫人甚至都懒得解释,悉数认下不说,还跟他说了这么多翻脸无情的话。   这天,有点数九寒冬的透心凉啊!   可是想想从前他做过的那些事情,周疏狂决定,忍!   给她些时间,让她把心中的郁郁之气都出了,两人就能重新开始了。   怀着这种坚定美好的新年,暂时摒弃了脑海中不断上涌的“她到底用没用避子汤”的想法,周疏狂老老实实开始了作为市井小民,还是最底层市井小民被奴役剥削的日子。   顾希音拿得起放得下,说报完仇了就当真不再提这一对,悉心准备自己胭脂铺子开业的事情。   这天她出去采买东西的间隙,忽然听到人说贵州大捷。   她傻呵呵地还在心里想,她早就知道了,也算知道内幕消息的人了。   可惜这时代没什么股票可炒,否则早就大赚一笔,哈哈哈哈。   她正脑洞大开之际,忽然听到令她震惊不已的一句话。   “谁能想到,秦骁竟然是诈死。”   “这次贵州大捷,据说还是多亏了他呢!”   “这下秦骁发达了,温昭都已经做了辅政大臣,那他岂不也差不多?”   秦骁没死?   天哪!竟然没死。   顾希音站在卖鲜花的摊子前,惊讶到嘴巴都张开了,整个人都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   往事历历,许多想不清楚的症结,此刻都一一被解开。   怪不得秦骁“死了”之后,徐令则一直没怎么伤心呢!   合着这家伙,一直都知道,甚至很可能帮忙策划了秦骁的假死。   混蛋玩意儿,亏自己怕他心情不好,又是给他做好吃的,又是去给他取什么遗物。   越想越气,不行,等徐令则回来一定要好好宰他!   不过这样真好啊,有秦骁在,就有人保徐令则了,那他罪过似乎没有那么重了。   想到这里,心头大石仿佛都被放下了很多,顾希音开开心心买了许多东西。   跟着她的顾长泽,以为她已经知道了真相,打量着她的脸色,小心试探着问道:“你,你有没有生你九哥的气?”   顾希音冷哼一声:“岂止生他一个人的气?你们不也都瞒着我吗?白吃我的饭了!”   顾长泽心虚地道:“有些事情,他不跟你说,我们也不好说。”   所以,冤有头债有主,该找谁找谁。   顾希音却摆摆手道:“算了,你们都忠心耿耿,也不能说错,我本来也是外人。但是我问你哈,你说秦将军,护犊子吗?”   顾长泽愣住:“什么?”   “你可真笨!我是问你,我九哥因为我捅了这么大篓子,你说秦将军能帮他说话吗?”   她现在隐隐有些担心,就怕秦骁吧,学诸葛亮,来个挥泪斩马谡,不,斩徐令则。   到时候哭可就来不及了。   “……你们又是死心眼,要是秦将军让他死,他就能去死吧。”顾希音不无担忧地问。   顾长泽:“……”   这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这被将军洗脑到了什么程度,现在还这么傻白甜!   他决定把嘴巴闭得比蚌壳还紧。   回去之后趁着顾希音去做饭的功夫,他苦着脸和谢观庭商量:“老谢啊,你这腿怎么样了?我不想再跟她了,换你行不行?”   谢观庭听他说完事情始末也笑了,道:“顾姑娘不是傻,是太相信将军了。或许这就是将军的魅力。”   顾长泽撇撇嘴,鄙夷地看着他:“老谢你这个马屁精!”   将军装惨骗人家姑娘,还好意思说什么魅力。   想想他这个堂侄女,也真是有点惨。   顾希音并不知道他们的想法,紧张地准备着开业需要的货品。   除了自制的,她也从南北商人手中进货,准备卖的全都是高档货。   这样日后人家比较,才会发现她自制的不逊色甚至更好。   胭脂铺子,赚的就是贵妇和大家闺秀的钱,一定得做得高大上。   期间卫三郎的夫人,杨夫人竟然派人来请她上门做客。   顾希音收到请帖惊讶万分:“她怎么还留在京城呢?不是回京城看望祖母吗?”   “留在京城没走。”顾长泽道,“卫三郎一直和我们来往密切,我陪着你来来去去,不注意到你才有问题呢。”   “那……我能不去吗?”   没办法,她怂,有社恐,不想出去。   顾长泽恨铁不成钢道:“你怕什么?有将军给你撑腰,谁都不用怕!” 第133章 做客   “有你们,我自是不怕的。可是一来别像上次那样给你们添麻烦,二来你也知道我,想来粗俗,入不得贵人的眼,还是算了吧。”   给徐令则惹的麻烦还不知道怎么处理呢!   桑嬷嬷对她百般看不过眼,难道杨夫人身边的嬷嬷就能看她顺眼?   在对待患者这件事情上,她向来是履行天职时尽心尽力,事后则尽量避免私人感情层面的联系。   顾长泽劝她:“你还是去吧,早晚都要适应。卫三郎和咱们关系算不错的,去他府上不必那么担忧。”   顾希音还是回绝了帖子。   结果第二天,第三天,几乎每天杨夫人都让人送帖子来。   盛情难却,顾希音只得应下,带着来喜和顾崽崽去了卫府。   卫家在京城有一处很大的宅子,据说是前朝王爷的王府,这是开国伊始先祖皇上对卫家祖上的封赏。   卫家祖宗战功赫赫,却急流勇退,选择了退守边陲。   即便如此,卫家也历来有家眷留在京城,好听的不必说,就是做人质。   到了卫三郎这辈依然如此,所以卫三郎在京城长大,和徐令则才会熟识。   卫三郎直到十六岁,得到先皇批准,才去了南边。   卫府繁花锦簇,假山嶙峋,流水潺潺,雕梁画栋,人间富贵景。   顾希音欣赏之余,倒也没有多震惊,毕竟前世这样的地方都成了景点,她也没少看。   出乎预料的是,杨夫人竟然亲自出来迎她。   顾希音屈膝行礼,却被她一把扶住。   杨夫人笑着嗔怪道:“非得我请个七八次才来,让我瞧瞧你多大的架子。”   她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口气亲昵,像两人是亲密无间的闺蜜一般。   顾希音有些意外,笑盈盈地和她寒暄,但是心里却想着,看起来,徐令则地位果然不低。   她可没有脑子发热,觉得杨夫人这般是因为自己长得可爱可亲。   “哎哟,你这丫头,”杨夫人像个登徒子一般,忍不住伸手抬起顾希音的下巴,“啧啧,我说怎么能把秦……迷得头也不回,原来竟是这么俊俏的姑娘。”   顾长泽可是来打过招呼的,不许提秦骁的真实身份。   揭开盖头这样的事情,还是得让新郎官自己来。   顾希音做出恰如其分的娇羞表情:“夫人过奖了。”   “鬼心眼真多。”杨夫人拉着她的手,“走,进屋说去。看我见到你,欢喜的什么都忘了。”   她对顾希音确实本来印象就不错,现在更是要和她交好。   秦骁原本就位高权重,回来之后恐怕更是炙手可热,又和自家夫君是好友,无论从功利心还是感情上来说,杨夫人都要这么做。   杨夫人让人把一岁多的良哥抱来。   刚学会走路的小娃娃甚是可爱,尤其在路上站着还不算稳,偏偏还有模有样地学人作揖,憨态可掬的样子令顾希音忍俊不禁。   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荷包递给良哥儿,因为荷包是特意做成小猪模样的,十分吸引小孩子的注意,良哥儿一下子就抓住不放。   杨夫人笑道:“你顾姨就是心思巧,看看还特意做成你属相呢!”   顾希音道:“里面装的是屠苏,已经缝在里面不会掉出来,回头可以挂在门前,取个辟邪的意思。”   来之前准备礼物颇花费了她一番心思,卫家什么都不缺,只能在新意上取胜了。   看起来,效果还不错。   奶娘把亮哥儿抱下去后,杨夫人只留了一个最信任的嬷嬷,屏退了其他人,这才和顾希音道:“我就知道,你这丫头有福。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顾希音装糊涂:“能得夫人记挂,可不是我的福气吗?”   “你少给我打马虎眼。”杨夫人端起茶盏笑骂道,“你明明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顾希音苦笑一声:“恐怕要让夫人失望了,我和九哥,真没有那个意思。”   杨夫人看她不似做伪,把已经到嘴边的茶盏又放下,惊讶地道:“你哪里没看上他?”   秦骁的态度,卫三郎可是说得明明白白;那现在就是顾希音不愿意了?   “不是没看上,而是根本没看。”顾希音坦率地道,“齐大非偶,所以从一开始,我根本就没有想过。”   这个时代,对门当户对的执念其实特别深。   她既然没想过回建安侯府,那一个孤女,也不要做麻雀变凤凰的梦。   她就是一只快乐的麻雀,为什么拔高自己?她还恐高呢!   顾希音诚恳地道:“顾长泽,谢观庭也好,您也好,心里想的恐怕都把我和徐令则绑到了一起。但是事实上真不是如此。”   杨夫人道:“你心里有别人了?”   否则怎么能解释她连秦骁都看不上?   “有!”顾希音斩钉截铁地道,然后在杨夫人震惊的目光中缓缓继续,“我心里,只有我自己。”   最爱她的,最珍惜她的,唯有自己。   杨夫人松了口气,笑道:“这算什么理由?”   “泾渭分明,为什么还要吹皱一池春水?”顾希音笑盈盈地道,“多谢夫人关心。然而我无父无母,孑然一身,自己还是能替自己做主的,就当我不识抬举,狂傲自大吧。”   若是徐令则真的对她起了几分心思,那也要教他知道,自己是不肯的。   当然,她觉得这种可能性极低。   在她眼中,徐令则是十分清醒冷静的人,不会脑子一热就许自己以婚事。   “你这丫头!”杨夫人一时之间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基本能肯定,顾希音说得都是肺腑之言。   可是她已进京见识过什么是富贵,为什么还能如此坦然地拒绝?   顾希音笑着换了话题:“夫人,有件事情我想厚颜请您帮忙呢!”   “你说。”   “我想在京中开个胭脂铺子,请夫人捧场,嘻嘻。您喜欢什么,我免费无限供应。”   名人代言,要的是广告效应。   贵妇们有自己固定的圈子,阶级壁垒森严,所以必须请人帮忙推广。   杨夫人一愣,看着她眼中亮晶晶的笑意,笑着点头答应。 第134章 开业   “你今日上门,不会就为了请我帮你推销你的东西吧。”   “嘿嘿,主要还真是这个目的。”顾希音坦率道,“我给您的,都是我自己调的方子,您尽管放心。”   “我信你,怎么能不信你。我听了你的话,后来和将军……”   杨夫人脸色红了红,和她说起了私密话。   顾希音脸上是飞扬的笑意,“我就说吧!我今天给您带来了一些胭脂和蔷薇水,我给您看看……”   杨夫人留她吃过饭,又亲自把她送走。   “嬷嬷,你能看出来,顾姑娘,还是不是处子之身吗?”杨夫人问。   嬷嬷不确定地道:“这个看的话,做不得准。但是老奴依稀看着,应该还是。”   “我觉得她也应该没和秦将军有过肌肤之亲。但是你看她说起夫妻之间的事情,似乎很是坦然……难道是因为她是医女的缘故?”   医女她也见过不少,这么直接坦然的,还真是第一个。   嬷嬷笑道:“或许是。顾姑娘和别人不一样,否则也不能救了您和哥儿的命,不是吗?”   杨夫人点点头:“我对她,就是怎么说呢?特别好奇。这么多年,见了那么多人,揣摩人心上也还有几分心得。可是我实在看不透,也想不出来她到底要什么。”   嬷嬷道:“夫人,有一样是确定的,和她交好,没有坏处,是不是?”   杨夫人若有所思。   顾希音这一趟倒也不是一无所获。   她总算真正意义上见识了什么是后院。   垂花门之内,真是公蚊子都没有一只,所以她的胭脂铺子,是不是可以像二门内一样,对男人“严防死守”,打造成一个贵妇人出门进店,也不被人诟病的场合?   顾希音回去和谢观庭商量了,后者很认同,让人按照她的想法去改造装修了。   便是连顾希音提出的女掌柜,他都找到了。   女掌柜名叫秀禾,二十六岁,新皇登基之后,皇太后娘娘恩准了一批超过二十五岁的老宫女出宫,她也选择出来了。   然而出宫后才发现,她所牵挂的父母都已经去世,唯一的弟弟已经成亲。   弟媳妇贪婪成性,起初想要从她兜里掏东西,所以对她态度还不错;但是后来没刮倒什么油水,就天天在家里指桑骂槐。   见到招女掌柜的告示,她大胆来揭了榜。   谢观庭让顾希音自己“面试”,决定是否录用。   但是他也就选出来了这一个人,顾希音相信这秀禾一定是有可取之处的。   秀禾被人领进来,目不斜视,腰背挺直,整个人气质沉静,让人挑不出毛病,又没有太多存在感。   顾希音心里赞了一声,起身回了她的礼。   秀禾眼中极快地闪过震惊之色,随即又恢复古井无波。   顾希音问了她几个问题,得知她在内务府协助理账,对她也高看一眼,加上喜欢她沉稳,便道:“那就是你了。一个月十两银子,年底再根据赚多少钱给你红封,你觉得如何?”   秀禾道:“多谢东家慷慨。我有个不情之请,契书上可否只写一个月三两银子,其余的我相信您。”   顾希音一愣,但是想想她家里的状况,很快就明白过来,笑道:“只要你放心,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多谢东家。”秀禾行礼。   “有事情不要自己扛,别忘了还有国公府。”顾希音冲她眨眨眼睛,少女的明媚灿烂一览无余,“可不能白给他们三成,总要干点事情。”   秀禾抿唇而笑。   经过紧张的筹备,终于到了胭脂铺子开张那日。   顾希音抬头看着红色牌匾上金字闪闪的“花想容”,真想叉腰仰天大笑三声:“老娘也开铺子了!”   这年头,不开个铺子,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穿越的。   杨夫人没有来,却让人送来了一尊金灿灿的财神,实心的,很重。   顾希音被她的大方吓了一大跳,这出手,也太阔绰了。   红红的鞭炮碎纸在地上厚厚地铺了一层,锣鼓震天,看热闹的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顾希音是做好门可罗雀准备的,毕竟刚开业,又整得这么高大上,等闲根本不敢往里走。   可是这时候国公府的好处就凸显出来了。   一顶顶各种各样的软轿,一辆辆不同的马车纷纷停在门口,戴着帷帽的贵女们纷至沓来。   青萝落落大方地上前行礼,喊着“表姑娘”,寒暄几句后,自有秀禾带着调教得已经很像样子的女伙计们请人进去。   据顾希音保守估计,谢观庭的表妹们来了至少有十几个。   没看出来,谢观庭还是个贾宝玉,妹妹这么多。   作为最大的股东,顾希音表现得很低调,混在吃瓜群众之中,听着他们的惊叹声,得意洋洋地自我膨胀。   正想着,人群自发让出两条路来。   顾希音仔细一看,原来是舞狮队。   她可不记得开业的单子上有列这一条,于是把目光投向秀禾。   秀禾显然也愣住了,沉静地打量着来人。   舞狮十分精彩,顾希音看得目不转睛,身边也发出一阵阵惊叹声。   “这是林家班吧。”   “可不是,这一场下来就得一百两银子呢!”   这时有管事模样的人向秀禾拱拱手道:“容府林夫人贺顾姑娘开张大吉,财源广进。”   秀禾回礼感谢,不动声色地把目光投向顾希音。   容府?林夫人?   林雪兰竟然也知道她来了京城,还开了铺子。   不,不是,应该是容启秀。   顾希音嗓子里顿时像被塞了一团棉花,闷闷地难受。   他这是告诉自己,他知道自己进京了的意思吧。   她冲秀禾点点头,后者顿时一副放心的模样,不失礼貌地招待着。   顾长泽和坐在轮椅上来围观的谢观庭在窃窃私语,前者脸上尤其杀气腾腾。   顾希音头疼,看来这两人都想到了。   分开多年,爱恨都已渺渺无所踪,但是她再也不想来往。   就这点要求,过分吗?   她正郁闷的时候,忽然发现人群像潮水一般开始往后退。   没错,是退潮,人群在离开。 第135章 秦骁的私生子?   她惊讶万分,难道容启秀是让人来砸场子的?   可是为什么她没有看出来啊?   来喜拉着她的袖子,十分紧张,道:“姑娘,这是出来什么事了?人怎么都往那边跑了?”   顾希音翻了个白眼:“你长得比我高,你看不到,我能看到?”   人声鼎沸中,她隐约听见了“秦骁”两个字。   秦骁回来了?   那么徐令则是不是也回来了?   人走了一大部分,只剩下原来的一两成,舞狮的人似乎都受到了影响,但是后来还是很敬业地继续。   顾希音倒没什么特别失落的感觉,走到顾长泽和谢观庭两人处,时均似乎刚打探消息回来,呼吸还未喘匀,鼻尖带汗,薄唇紧抿。   而再看那两人,顾长泽一脸惊讶,谢观庭笑得玩味,似乎有几分不怀好意盯着自己。   看她做什么?顾希音愣住。   “怎么了?”顾希音问,“是秦将军回来了?”   这俩人表现得也太淡定了吧,难道提前已经知道了?   “没有,在路上,还得几日。”谢观庭道。   顾长泽忽然暴躁起来,怒气冲冲地道:“我这就去看看,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冒认将军……的家眷!”   前半句气势汹汹,后半句却怎么听都有些底气不足。   他的目光在顾希音脸上徘徊。   顾希音忍不住摸摸脸,她的脸怎么了?她今天没易容,也没吃东西啊,难道这样还弄脏了?   谢观庭看着顾希音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用拳抵着鼻尖略遮了遮后道:“听起来挺热闹的,要不咱们也过去看看?”   顾希音道:“好啊!先告诉我怎么回事?时均?”   顾长泽翻了个白眼,别过脸去。   傻子!有人向你示威来了,还带着个小的呢!   时均不吭声,还是谢观庭又把话接了过去:“有个女人,说秦将军失踪这段时间,她救了他,还替秦将军生了个儿子。”   顾希音目瞪口呆。   这么劲爆的消息!   秦骁啊秦骁,可真不是好东西。   命都保不住了,还记得风、流快活。   “肯定是假的。”顾长泽看着顾希音道。   顾希音:“……你问我,我问谁?我怎么能知道你们秦将军的事情?”   顾长泽表示不想和傻子说话。   “我觉得是真的。”顾希音又喃喃自语道。   谢观庭还是微笑的模样,微微侧头看着她:“顾姑娘何出此言?”   “因为如果撒谎,太容易被揭穿了。秦将军大捷,马上要回京,现在不是秘密吧。”   “那个上京寻亲的妇人来自于陕西,她带着孩子坐马车进京,出发的时间应该是一个月以前甚至更早。”谢观庭道,“那时候,还没人知道秦将军诈死之事。而她一个妇人,并不像姑娘这般对听书情有独钟……”   顾希音:总觉得这厮在内涵她!   “终日赶路,很可能她还没听说过秦将军的事情,以为秦将军已经故去。或者还有一种可能,开弓没有回头箭,就算知道了也得硬着头皮继续圆谎……”   顾希音道:“还有一种可能。”   “愿闻其详。”   “她真的生了秦将军的孩子。”顾希音道。   顾长泽和谢观庭异口同声:“不可能!”   你把着将军呢!将军有心无力,鞭长莫及啊!   顾希音哼了一声:“怎么都往人家女人身上按错处?”   怎么不可能是秦骁精,虫上脑了?   “走吧走吧,”顾希音随即又兴致勃勃地道,“我们赶紧去看看,说不定是真的呢!”   别看这俩人现在异口同声的,回头证明是真的,不也得替秦骁高兴吗?   到时候就是真香了。   看着她兴冲冲的模样,那两人眼睛里都写着两个字——傻子。   然后秀禾就眼睁睁地看着,她的东家们也跟着人群看热闹去了,丝毫不管自己的店铺今日开业了。   突然觉得身上担子很重啊!   那边,顾希音几人终于赶到了将军府正门前,好容易挤到了最前面,便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妇人,怀里抱着个七八个月的孩子,直直地跪在那里。   小妇人相貌平平,但是看起来真的年纪很小,不知道跪了多久,又抱着个孩子,身形有些摇摇欲坠。   她可能已经诉说完了,现在正垂着头,吧嗒吧嗒掉眼泪。   眼泪掉在襁褓之上,怀中的孩子却一无所知,睡得十分安稳。   周围人声喧哗,突如其来的八卦点燃了他们的兴奋;只有她,是真的悲伤。   于千万人的狂欢之中,她的悲伤,那般渺小无助。   顾希音的心,忽然就被刺痛了。   她看看身边的两人:“喂,你们两个打算一直看热闹吗?”   太不像话了,都不说上前安顿一下。   顾长泽冷笑:“不看热闹,难道还去帮她往将军身上泼脏水?”   谢观庭则道:“静观其变吧。”   “那将军府有管事的人吗?总不能让她这么一直跪着吧。你们就不担心,回头真是秦将军的女人孩子,他生气?”   两人的脸色明明白白告诉她,不担心!   顾希音生气地道:“要是九哥在,肯定就会管。”   呵呵,他当然会管,他会让人把这女人打死估计。   过了许久将军府都没有人出来,看顾希音一直盯着大门,顾长泽双手环胸,凉凉地道:“你不用看了,不可能有人开门的。将军府里就一个管事,没有主子。我和老谢不开口,没用。”   “那你们俩打算怎么办?”   “凉拌。”   顾希音:“……这样闹起来,坏了秦将军的名声。”   “你都知道,她不知道?”顾长泽努努嘴,冷冷地看向小妇人,“恐怕她就是唯恐将军的名声不够坏。”   顾希音想了想:“或许你说得对。但是无论如何,不应该让事态继续扩大。这样吧,我先去和她说句话。”   两人倒是没反对。   顾希音走上前去,低声对女子道:“你若真是生下了秦将军的骨肉,那现在来的不是时候。再过五六天,秦将军就回来了,到时候你直接找他,岂不是更好?”   女子抬头,一脸震惊地看向她。 第136章 一个屋檐下   顾希音看着她的脸色,心中就已经隐隐有了猜测,于是冲她点点头,肯定地强调道:“或许你还不知道,秦将军根本没死。”   “没死?不可能!”   顾希音看着她激动的眼神,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可以随便从你身后找个人问问,秦将军到底有没有死。”   这个小妇人,看起来应该至少出身小康人家,她十指纤细,皮肤细腻,不像做过粗活的模样。   “那我等着秦将军回来!”小妇人似乎反应过来了,咬着牙道。   顾希音从她眼中看到了一句话——开弓没有回头箭。   众目睽睽之下,这个小妇人,已经没了退路。   “那你就找个地方住下,等着秦将军回来便是。”顾希音道,“谁也不知道他的归期,你总这般,就算你受得了,也得考虑考虑孩子。”   说完这番话,她露出一个同情的笑容,转身走了。   “这就走了?”顾长泽目瞪口呆地问。   他还以为她总算有点女主人的自觉了呢!谁知道根本就没有。   “我就是有点心疼她怀里那个孩子,否则我才不多说呢。”顾希音哼了一声,毫不留情地戳穿他,“还想着我替你们解决问题?想得倒美。走了,今天开业,回去看看生意如何!”   她和顾长泽、谢观庭不一样。   她说管,只是出于同情,友情提醒;后者说不管,回头还得硬着头皮收拾烂摊子。   毕竟就算知道是假的,也要防止她被人利用。   顾希音以为这件事情和自己不再有关系了,万万没想到,顾长泽竟然把人也弄到了她住的宅子里!   顾希音问他什么意思,他还振振有词道:“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能放心,对吧。”   “行吧。”   宅子的主人觉得合适,她还能说什么?   不过这件事情提醒了她,要赶紧买一处房子搬出去。   既然决定留在京城,那总借住别人家也不是长久之计。   京城寸土寸金,顾长泽这不打眼的宅子,因为位置好,竟然也要三千两银子。   顾希音觉得和五千两的铺子比起来,明显不划算。   于是她狠狠心,让秀禾帮忙找了中人,这次没经过谢观庭,自己买下了一处临界的铺子。   铺子后面都带着内院,收拾收拾也能住人,这样她回头可以暂住,等离开京城又可以租出去每年收租。   有这处固定资产,估计下半辈子她就可以躺着了。   都在一个屋檐下,她和小妇人很难不相见,所以两三天后就搞清楚了她的来历。   她叫文韵,是一个乡绅的女儿,随她一起上京的还有两个丫鬟一个婆子,她跪在将军府外面的时候就藏在人群里负责声泪俱下的帮忙煽动吃瓜群众的情绪。   几人说话都带着浓重的口音,但是顾希音还是能听得七七八八,并且忍不住偷笑。   那婆子在和丫鬟抱怨,意思是这要是在她们那里,她都那么卖力的喊,肯定有人附和,帮忙说话。   结果京城的人就不厚道,光看热闹不帮忙。   大概看到顾希音出来了,她还主动搭话:“是不是啊,顾姑娘?”   婆子把青萝和她都当成了丫鬟,青萝是谢观庭的,那她自然就是顾长泽的。   国公府比侯府大,所以这丫鬟行头也不一样。   ——这些是顾希音亲耳听见她教育两个丫鬟的。   还有一句话让顾希音几乎笑得直不起腰来——“京城就是不一样,给世子抱狗的丫鬟都这么俊”。   于是顾希音现在华丽丽地成了抱狗丫鬟。   或许是因为这身份实在不高,婆子对她还是挺亲近的。   “是,是,他们都不厚道。”顾希音忙附和。   她心里却想着,秦骁的名声在哪里,哪个嫌命长了敢在他大门前比比?   从前人人最怕周疏狂,可是周疏狂,不也被秦骁弄进了狱里,后来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才保住了命,现在只能吃老婆的,听老婆的,据说还出门倒马桶呢!   京城的吃瓜群众,那可不同于一般的吃瓜群众,对于朝廷内外的事情热衷着呢,什么都给你扒拉得明明白白的。   周疏狂现在生不如死的处境,天天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呢。   “就是。不过也不要紧,等将军回来,咱们家姑娘进了将军府,风风光光,到时候看他们哪个不来巴结?”婆子自说自道,又热情地和顾希音打招呼,“顾姑娘你这是要出门啊?”   “嗯。”顾希音摸摸怀中顾崽崽的头,“出去遛遛崽崽。”   等她出门还没走远,就听见婆子大嗓门地道,“这京城的狗都比小地方的人金贵。要么说咱们姑娘有造化,掉进了蜜罐子里吗?”   顾希音觉得这婆子虽然粗俗,但是也挺有趣的。   谢观庭和顾长泽就不这么想了。   两人此刻正在谢观庭屋里大眼瞪小眼,忍受着魔音贯耳之苦。   顾长泽忍不住抱怨道:“你出的什么馊主意把人弄来?你看她有一分吃醋的样子吗?天天不知道多快乐!”   谢观庭不紧不慢地道:“我只是说借着这个机会看看将军在她心里的分量。现在我们都知道结果了,没份量。”   顾长泽:“……你这话敢写在给将军的信里吗?”   “我是病号,信你来写。”   “你伤得又不是手!”   徐令则再有三天的行程就回来了,这件事情要不要告诉他,怎么告诉他?   而且徐令则最新一封来信,和他们俩讨论了一个特别严肃的问题。   那就是如果顾希音知道他是秦骁,会作何反应?   从前他们俩肯定会说没关系,但是现在,不敢这么说了。   顾希音和他们所接触到的其他女人,想法可真不怎么一样……   怎么回这封信,两人心里都不是很有底。   至于那个文韵,他们俩经过一番细致入微的观察和分析,初步得出结论,这姑娘怀的不知道是谁的孩子,可能走投无路,被逼迫得狠了,便想出了这么一出胆大妄为的计划。   从她身边的几个下人的反应来看,她们应该也都被蒙在鼓里,还在做梦鸡犬升天呢! 第137章 我不敢   文韵现在已经明显坐立不安,很是惶恐,只是她身边那几个还在做梦,完全没有发现。   “不对啊老谢,”顾长泽一拍大腿,“顾希音又不知道将军是徐令则,她吃什么醋?”   谢观庭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确实是啊,要不将军纠结什么?   他们两个,现在脑子也不够用了。   于是晚上等顾希音过来给谢观庭检查恢复状况的时候,笑道:“你尽量多活动活动,不会再歪了。不活动反而对你没好处。”   谢观庭答应,然后不动声色地问:“顾姑娘,有一件事情我想问问你。你说如果文韵怀的是徐将军的孩子,你觉得徐将军该如何处理?”   “徐令则和我呆在一起,怎么会去陕西那么远和人生孩子?”   这问题,简直莫名其妙啊。   “我这不是说如果吗?”   “如果……如果我也不知道啊。”顾希音眼睛忽然瞪得很大,“等等,你这话什么意思?九哥在外面,也有孩子?”   谢观庭做出高深莫测的样子,而屏风后面的人已经摒住了呼吸。   ——反应这么大,莫非很在乎?   “那样的话,得赶紧藏好了。也不知道我这次闯出大祸,皇上那边会不会饶了九哥,又会不会拖累家眷。”   天,如果徐令则还有家眷被拖累,她的罪孽就深重了。   谢观庭不想说话,道:“没有,你别胡思乱想。”   顾希音无语,嘟囔道:“这不是你提起来的吗?你有那胡乱假设,胡思乱想的功夫,不如躲起来走走。算了算了,不管你,没事我先出去。”   她刚出去看了房子,怎么看怎么顺眼,现在满脑子都是想着把后面给改造一下。   她得回房间好好盘算下,没工夫和他说这些有的没的。   她前脚刚走出去,后脚屏风后面就出来一个人,满身尘土,一脸疲惫,只有黑色的眸子依然熠熠生辉。   是徐令则。   谢观庭冲他笑:“将军失望了?”   披星戴月,私自离队,就为了早点回来见她,结果却并不让人高兴。   徐令则却用沙哑的声音问:“你同她很熟稔?”   之前谢观庭对顾希音的态度十分一般,现在再看,截然不同。   谢观庭觉得这锅扣的,实在是无妄之灾,道:“顾姑娘医者仁心,关心病患。”   “你腿没事了?”   “没事了。”   然后徐令则坐下,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聪明如谢观庭,并不说话。   “你说她知道了你们想留她,就偷跑了?”半晌后徐令则才问,看到谢观庭点头,他似喃喃自语,“那如果是我留她呢?”   谢观庭垂眸不语。   徐令则看见他这般,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是,他自己何尝不知道?   “观庭,你说我如果继续维持这个身份在她身边,等到婚事成了,甚至她生了孩子之后再告诉她,可以吗?”   谢观庭:“您是说骗婚吗?”   徐令则:“……这算吗?”   谢观庭三观还是很正的,点点头:“算。”   徐令则沉默了。   谢观庭觉得自己可能太直白,伤了他的心,便主动找话题:“您怎么想起问我了呢?我也没成亲,没什么经验,说得也不一定是准的。”   “你有通房。”   “那,要不您先找个通房,或许您就自己也就懂了?”   徐令则瞪了他一眼。   谢观庭抖了个机灵,心情舒畅,但是还是很诚恳地道:“要不您还是坦白地说出来吧。”   “我不敢。”   谢观庭想,这一定是这辈子,他唯一一次从自己跟随多年也崇拜多年的秦骁口中听到“我不敢”三个字。   沙场一往无前的男人,到了情场,畏手畏脚。   这磨人的单相思哟!   “她太决绝,一旦说出口,没有转圜余地了。”   谢观庭心里叹了口气:“可是都在京城,这件事情您觉得能瞒多久?”   “我想好了,”徐令则道,“我每日上朝,回府后换了便衣再去找她。就是多一座徐府,这并不难。她向来不关心什么朝廷大事,我也不爱应酬,只要仔细些,应该没事。”   “太后娘娘之前的意思是,让您大捷后在全城百姓面前献俘……”   这是给他的荣耀。   谁知道徐令则摆摆手:“不理她便是。”   谢观庭:“……”   徐令则就这么定了下来,美其名曰和谢观庭商量,其实就是他自己早就想好的。   谢观庭心里不得不感慨,顾希音可能不仅占据了将军的心,连他的脑子都攻占了,连带着把将军的智商都挤出去了。   “那个文韵,您打算怎么处置?”他开口问道。   徐令则摆摆手:“那个等秦骁回京复命再说。”   谢观庭:“……”   行吧,您这入戏,可真快啊,瞬时就把自己劈开了。   顾希音让来喜回房睡觉,自己蹲在地上给顾崽崽洗澡,一边洗一边骂它:“下次再敢跟着马跑,弄得脏兮兮的,我就把你扔了。”   有人当街纵马,虽然没伤到人,但是炫耀马技很了不起啊?顾希音当时就啐了一口。   可是顾崽崽比她还生气,竟然追了出去。   可是它反应慢了半拍,加上腿实在太短,把自己弄得一身脏,然后灰溜溜地回来了。   大概觉得没脸见人,它一直咬着顾希音的裙子把她往回拖,差点咬掉她的裙子,顾希音想起来还生气。   顾崽崽呆呆地趴在澡盆里,没什么精神。   ——它明明看见那是舅舅,难道是它看错了?   哎,娘真傻,真的。   顾希音还在絮絮叨叨:“在京城你别给我逞能,你娘自己都是只小蚂蚁,回头怎么保护得了你?”   她正说着呢,就见顾崽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盆里站了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水,然后跑了出去。   顾希音满头满脸都是它的洗澡水,骂道:“越来越骄纵了,娘还骂不得你了?”   说话间,她站起来就往外跑,然后没有任何防备地,撞到了一个坚硬的怀抱中。   “啊——”顾希音捂着鼻子惊呼一声,眼泪都出来了。   她抬起手来看,满手都是血。   徐令则回来,初见,顾希音挂彩了。 第138章 与众不同的见面礼   话说顾长泽出门一趟,回来就被谢观庭叫了去,惊讶万分地得知了徐令则提前回来的消息。   “去找顾希音了?”   “嗯,刚走。”谢观庭道,“我看将军夫人,非她莫属了。”   顾长泽道:“那也没什么。木头美人见多了,还真不见得比得上我侄女,哈哈哈哈。”   谢观庭不想理他。   又说了几句话,听见青萝的脚步声,两人齐齐闭了嘴。   青萝敲门后才进来,笑道:“顾将军稍等,刚去厨房要水泡茶,说水都被顾姑娘要去了,暂时还没烧出来。”   徐令则进去了,然后紧接着就要了水?   顾长泽眼睛瞪得比铜铃都大,这么迫不及待?   等青萝被谢观庭打发出去,他又想起了一件很严重的事情:“将军,是不是有点不行啊?”   说实话,他也是个没开荤的,不太懂。   但是他觉得,他应该不会这么不行。   谢观庭作为有经验的,摸摸下巴若有所思地道:“憋得厉害了,是有时候反而不行。但是说起来,确实有点……”   顾长泽很快想起来,道:“说什么呢!顾姑娘可还没看上将军呢!”   两人正八卦呢,来喜已经跑来要止血药了,说是顾希音流鼻血了。   顾长泽心里卧槽卧槽的,将军难道用了美男计吗?这么劲爆。   那边顾希音嘟囔道:“这不是已经好了吗?我就说得这样,你偏要我那样。”   谁说流鼻血要抬头,要往头上拍水的?   徐令则以不许反抗的姿态固定住她的头,往她额头上一顿乱拍,拍得顾希音觉得自己脑浆都要出来了。   非但如此,这货拍到一半不见效,以为自己用凉水不对,又叫了热水来。   来喜听见她屋里陌生男人的声音,吓了一大跳,顾崽崽急得也满地乱窜……别提多热闹了。   后来顾希音终于忍不住河东狮吼让他滚到一边,自己捏着鼻翼,很快止住了鼻血。   她洗了脸,换了衣服,距离徐令则进来已经半个时辰了。   这独特的见面方式,惊喜没有,惊吓倒是真的。   “九哥,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顾希音给他倒了一杯茶水推过去问道。   徐令则接茶水的时候,指尖碰到了她手背,似乎觉得被灼伤一般,随即低头盯着自己的指尖道:“听说你来了京城,想着回来看看你怎么样。”   顾希音笑道:“有顾长泽和谢观庭照顾,我好着呢。就是,就是我给你添了麻烦。”   她十分内疚,刚想说周疏狂的事情,就听他道:“没事,不用担心。”   顾希音惊喜道:“秦将军答应帮你出头了?太好了,这样我总算能放心下来。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想起这件事情我就难受,还想着要是事情不了,我得一直陪着你……”   徐令则咳嗽了两声:“我只是说,不会有性命之忧,大不了罢官流放。”   失策了失策了,差点又把她放走。   顾希音:“……”   徐令则看她担忧,又含糊道:“没有那么严重,就是得周旋很长时间而已。”   顾希音这心大起大落,心脏病都快犯了。   徐令则道:“我回来了,你就不用担心。”   他没想过,有一日,他要和周疏狂,各自为了自己的女人,保守同一个秘密。   这世界,果然只有想不到的事情,没有不会发生的事情。   顾崽崽激动地围着徐令则转来转去,前蹄搭在他膝上,讨好地舔舔他放在膝上的手背。   徐令则笑着弯腰把它抱起来放在怀里,低头问道:“有没有好好保护你娘?”   “汪汪汪!”顾崽崽表示自己有。   “还得多吃肉,这一年长了不少。”徐令则想想又道,“下次你娘藏起来不让我找到的时候,你得记着,找到我才有肉吃。”   顾希音:“……”   正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时候,外面传来了文韵身边婆子和来喜说话的声音。   “来喜啊,刚才怎么回事?我怎么听你们这里乱糟糟的?哪来的男人?”   来喜拿起扫把假装扫地,直直地道:“你听错了。除了两个将军,哪来的男人?”   这老婆子碎嘴又爱打听,真讨厌。   要不是听姑娘说,她主子可能给秦将军生孩子,她早就把人打出去了。   她们在外面说话,顾希音顿时找到了话题。   “九哥,秦将军和你一起回来了吗?”   徐令则:“……没有。”   “哦。”顾希音托腮,兴致勃勃地道,“那你听说了秦将军的事情吗?他有个儿子了,嘿嘿,真的假的啊?”   “假的。”徐令则面无表情地道,不要脸地自我表扬,“他洁身自好,不是谁都能看得上的。”   “哦……我之前看文姑娘的态度,也觉得其中有隐情。”   徐令则道:“管别人的事情做什么?和我说说,这一年多,你都在做什么?”   顾希音道:“在白云寺,你去过的。没什么事,吃吃喝喝看看书,后来就被花七娘弄到了京城给霍夫人治病。对了,你肯定想不到吧,她们俩竟然是亲姐妹,啧啧……”   徐令则暗暗想,我确实想不到,但是我查到了。   早知道花七娘还敢勉强她,就应该早点收拾了。   但是转念一想,那样他也找不到她了……便觉得花七娘也不算罪无可恕。   “啊,很晚了,要宵禁了吧。九哥你快走吧!”顾希音听见外面的打更声才惊道。   她流了个鼻血,时间也流走了。   “没事,我今晚不走了,在顾长泽那里对付一晚就行。”   “哦。那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你困了?”   顾希音:“……我还好,但是你……”   “那就再说一会儿,我不困。”   顾希音作息规律,其实真的困了,或者也可能因为她被徐令则拍得头疼了,她坐在床边听着徐令则说贵州的事情——后者其实也是完全找不到话题了,然后慢慢就睡过去了。   徐令则轻轻把她放倒在床上,坐在脚踏上,傻傻地看着她,嘴角噙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   他回来了,她也在,这是最好的奖赏。 第139章 极品(一)   徐令则觉得毫不夸张地说,就是盯着顾希音的睡颜,他都能看一整晚。   什么旅程困倦,在见到她的一瞬间,统统都烟消云散。   她在,便是心安处。   他也十分确定,他喜欢她,与她的容貌并没有什么关系。   便是从前她为了自保刻意丑化自己,他就已经开始萌发对她的喜欢,只是当时惘然,并不知道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罢了。   顾希音的美貌,于他而言是命运额外的馈赠而已。   欢喜,但是终究只是赠品。   他喜欢的,是她这个人。   徐令则在黑暗中踽踽独行,原本以为自己早已习惯这样的暗无天日。   可是等她将一束光照到他的生命之中,他才明白,原来他内心从来没有放弃过对光的渴望。   她是他的光,是他的救赎,是他此生能看到新生的唯一希望。   和她在一起,不用战场和鲜血麻痹自己,不用在无边的虚无中渐生对人生意义的怀疑;她在,看着她忙忙碌碌,明媚灿烂,即使是做饭、制药这样的寻常小事,配上她灵动的脸,不间断的碎碎念,他心中也会觉得被生活之乐填得满满的。   徐令则觉得自己像个凿壁偷光的小偷,窃取了来自于她的光。   而现在,他更是得陇望蜀,干脆想要推开墙,登堂入室。   因为珍惜,所以瞻前顾后,举步维艰。   让她毫无芥蒂得接受自己,完成自己身份的转换,是徐令则现在最大的心愿。   至于功名利禄……年少成名,他对那些早已淡泊如水。   顾希音,才是他的追求。   徐令则就想今晚守着自己心心念念那么久的的女人,连顾崽崽都被他撵了出去,可是这个简单的愿望,都实现不了。   当他听到刻意放低的脚步声从院子里传来时,徐令则十分暴躁。   而顾崽崽已经从旁边厢房里窜了出来,直奔来人而去。   一声女人的惊呼声惊醒了顾希音。   她睁眼一看,看到了目光灼灼盯着自己的徐令则,顿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九哥,怎么了?我怎么躺下了?”   你怎么还在这里?   “没事,我出去看看。”徐令则避过她惊讶的眼神,别过头去道。   偷看被抓包什么的,最讨厌了。   “等等。”   顾希音拉住他,坐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和衣而睡,身上却盖着被子,想来是徐令则做好事。   “我听着是文韵的声音,”她一边穿鞋一边道,“九哥你先躲一躲,三更半夜找我,不知道她要说什么。”   事关秦骁,想必徐令则也很想知道。   徐令则想了想,直接上了床,放下了帷帐。   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顾希音看得目瞪口呆,哑然失笑,抓了几把头发出去了。   顾崽崽似乎也察觉到了是认识的人,已经松开了嘴,但是还是门神一般守在门口,虎视眈眈得看着文韵。   文韵的右手抓住左胳膊,看起来是被咬了那处。   顾希音假装惊讶道:“文姑娘,你怎么来了?没事吧。”   文韵摇了摇头,然而紧皱的眉头说明这一口恐怕咬的不轻。   “我是来找顾姑娘帮忙的。”   三更半夜,夜深人静找上门来,顾希音直觉不是好事。   “这么晚了,有事明天再说吧。”她态度疏离地道。   虽然同情文韵的孩子,但是对文韵,顾希音并不十分喜欢。   背着父母和人私通,不管孩子是不是秦骁的,这件事情从道德上来说,都不是很说得过去。   而且这姑娘,眼神不是很正,总闪着让人看不懂的东西。   “不,顾姑娘,白天我不方便。我……能不能帮我看看伤口?”   她并不像她带的婆子那般没有眼色,认为顾希音就是个丫鬟。   顾长泽和谢观庭对顾希音的态度,她看得很分明。   想想崽崽确实咬伤了她,虽然有咎由自取之嫌,但是毕竟一个屋檐下住着,还得考虑秦骁和徐令则几个这层关系顾希音还是把她让了进去。   顾崽崽这口咬得很深,顾希音替她清理包扎好伤口,象征性得说了几句客套话,但是并没有责备顾崽崽。   三更半夜鬼鬼祟祟,说句难听的话,非奸即盗。   “顾姑娘,求求你帮帮我吧。”   文韵突然站起身来,直挺挺地在顾希音面前跪下。   顾希音被她吓了一跳,站起身来避过,皱眉道:“文姑娘,你有事说事,这是干什么?我也只是寄人篱下,出身还没有你好,我恐怕帮不上你什么。”   “顾姑娘,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求求你救救我和我儿子性命吧。”   顾希音十分厌恶她这般胁迫,冷了脸道:“恐怕你求错了人。”   文韵却跪着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起她的“不容易”。   顾希音越听眉头皱得越紧,用她并不优秀的阅读理解能力总结出来了大意。   ——文韵是个小乡绅的女儿,衣食无忧,家里还请过西席教她读书,丫鬟婆子不少,也是被宝贝着长大的。   后来出门遇见了一个男人,俊美挺拔,不由多看了几眼。   岂料男人也盯着她看,后来还半夜钻进了她闺房里,自称是秦骁的部下,暂时不能匡正朝廷纷乱,但是假以时日一定能平反。   文韵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县城,对于这京城来的年轻“将领”,没怎么抵挡,半推半就就随了他。   天雷勾地火,两人交颈鸳鸯般缠绵悱恻。   为了掩护他,文韵有无限的智慧和家里人斗智斗勇。   后来她怀孕了,男人说要回京办大事,然后一走了之,杳无音讯。   文韵本来就纤细,所以一直到怀孕六个多月家里人才发现,已经没办法流去孩子了。   她父母虽然恨她孟浪,但是并不舍得让她沉塘,想要她悄悄生下孩子送走。   文韵抵死不从,可以又说不出男人的身份,情急之下就称男人是秦骁,所以就有了后来一系列的事情。   顾希音心里一万头神兽呼啸而过。   她现在百分百肯定,这姑娘是被人骗财骗色了——男人走之前,还要走了她积攒的一百多两银子呢。 第140章 极品(二)   虽然顾希音不认识秦骁,但是她肯定,能被徐令则几个舍命追随的男人,想要什么女人没有?   日久生情或许还可能,又怎么会见面第一天就把文韵哄上了床?   这是个色、狼,还是个急色的!   而文韵,恐怕也并不像她自己所说的,被爱冲昏了头脑。   这世上好看的男人多了去,她恐怕是对男人所说的权势生出了贪念,所以才会如此轻浮行事,真是可悲可笑。   “顾姑娘,我其实后来也想过他是不是骗子。可是我只能相信,要不我和我儿子都活不成了!”文韵双手捂脸,失声痛哭。   “千算万算,你没算到秦骁没死,对吧。”顾希音道。   文韵哭得更大声了。   她都已经做好了守寡一辈子的准备,为什么上天还要继续戏弄她?她还不够苦吗?   顾希音道:“你的事情,我知道了。我会替你保守秘密,不告诉别人的。但是除此之外,你还想我帮你,恐怕我无能为力了。”   “不,不,不,顾姑娘,”文韵膝行着过来抓顾希音的裙子,却看见顾崽崽冲她龇牙,手顿时吓得悬在半空,不敢再上前,只是哀哀哭道,“你可以的啊,你可以帮我的。我看得出来,顾将军和谢将军对你都很敬重。只要你开口说话……”   这番话让顾希音心里对她有限的那点儿耐心也消耗殆尽。   她冷笑一声:“是,我和他们关系是不错,但是那和你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为你出头?你当初虚荣地轻易交出自己,后来又拉无辜的人垫背,就该想到承受所有的后果!”   “我没有拉无辜的人垫背!”文韵大声地道,眼里是尖锐的控诉,仿佛无声的指责顾希音的冷血无情。   顾希音嘴角牵出一个嘲讽的弧度:“你没有拉无辜的人垫背?那秦骁呢?”   文韵愣住。   顾希音继续道:“秦将军死了,就活该被你泼脏水,污了身后名?他名声本已不好,你想过你这般做,会让他死后遭人唾弃吗?”   徐令则的手在袖中握成了拳头。   顾长泽和谢观庭把这件事情当成笑话给他讲,不是他们不敬重他,而是他们没有顾希音这般细心。   甚至于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身后名。   他不在乎名声,可是他在乎被在意。   “我不知道秦将军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无从评判。但是我知道,于江山社稷,于苍生万民,他是无与伦比的英雄。”顾希音道,“你只当他刀枪不入,却没看见他万箭穿心的时候。英雄,不是用来诋毁的,不论他活着,还是死了。”   她做不了英雄,但是她尊重英雄,也不希望有人抹黑英雄。   这是一个升斗小民最后的底线。   “他弑父……”   “那是他和他家里的事情,与你何干?”顾希音冷冷地道,“这不是你也上去踩他一脚的理由!”   “我,我没有想害人的意思。”文韵道,“我没办法,我只是想活着。”   “蝼蚁尚且偷生,我明白,我也想活着。或许如果我面临你的境遇,我也可能会做出损害他人的行为,但是我绝不会如此理直气壮,也,”她顿了顿,“也不会这么理直气壮地要求和我没关系的人帮助我。”   她当初愿意挺身而出告诉文韵秦骁未死,是同情,这是情分,不是义务。   她不求感谢,但是也不想被人因此就赖上。   “你可能觉得我好说话,所以想来求我。但是我看不起你的所作所为,不会帮你的。”顾希音道,“我不会去为难我的朋友,尤其不会为了你。”   “如果非要我说什么,那我奉劝你一句,现在走吧,带着孩子回乡和你父母说实话。我可以保证,这里没人拦着你。”   “顾姑娘,你怎么一点儿同情心都没有?你让我回去,想过回去我就是个死吗?”   “谁规定,我必须同情你了?”顾希音口气越来越冷,“我不想说什么难听的话,但是以后做事之前还是用用脑子,少想天上掉馅饼的事情,免得害人害己。”   她唯一同情的,就是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   “也别说什么活不了,你爹娘既然愿意护着你,按照你说的,你又有一千两的嫁妆,回去还怕嫁不出去吗?只不过你还舍不得荣华富贵,想在这里找机会罢了。”   如果她没猜错,文韵到现在心里还存了微末的希望,那个男人真的身居高位。   “我再请你想想,如果那个骗了你的男人真是秦骁或者他的左膀右臂。在那种情况下,他有没有功夫和你耳鬓厮磨,你侬我侬?”   顾希音说完这话其实有些后悔,后悔浪费口水。   事情过去了这么久,以文韵能看出谢观庭和顾长泽对自己另眼相看的眼力,她会不知道自己的处境,不知道自己被骗了?   她能找上自己,还是那句话,挑软柿子捏。   “该说的我都说完了,”顾希音觉得口干舌燥,“你走吧,我只当你今晚没来过。若是你想通了要回去,没有盘缠,我可以让给你一些……”   “我不要!”文韵情绪忽然爆发,双眼赤红地看着她,“你把着两个贵人,和他们谈笑风生,日后一切有着落,就不顾别人死活。你不怕这样日后会有报应吗?”   顾希音气笑了,觉得和她讲道理的自己,真是个傻x。   “那我等着,现在请你离开,我要休息了。”   说完,顾希音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凉透了的茶水,这才觉得没那么暴躁了。   文韵这种女人,很傻很天真,这不要紧;问题事后觉得帮她的人都欠她的,不帮她就有罪,这神仙能受得了?   顾希音以为,话说到这个份上,两人都撕破了脸皮,完美一拍两散。   但是显然她这个凡夫俗子,低估了文韵这小仙女。   文韵擦擦眼泪,又哀求连连:“顾姑娘,你帮帮我吧,就算为了心安。”   顾希音:“???”   我特么的睡了你吗?   我为什么不心安? 第141章 陪伴   “我要求很低,我不敢肖想秦将军,也不敢想顾将军、谢将军他们,不知道他们手下有没有家境贫寒的小郎将,只要上进,人体贴些就行。我有一千两的嫁妆,都可以拿出来,我……”   顾希音三观被刷新了,直截了当地道:“我现在总算知道了你为什么被骗,因为想得太美!这样的人,还等着你一个带孩子的女人挑拣?你当京城中没有大户人家盯着?”   榜下捉婿,要的不也是这种男人吗?   只是文武有别而已。   文韵的操作又上了一个新台阶,她哭着道:“你连这个也不肯帮忙,真是要活活逼死我们母子吗?”   顾希音黑人问号脸,然而已经懒得和她说了,摆摆手道:“你非要这么说,那就这么认为吧。”   她都已经听到床上的人在磨牙了,显然耐心耗尽。   幸亏顾崽崽已经跳到了幔帐里和他作伴,要不文韵估计会发现有人。   文韵终于走了,满脸怨毒。   顾希音把院门拴上,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和徐令则抱怨:“我也没走夜路,怎么还撞见了鬼?哈?九哥你怎么了?”   徐令则站在床边,漆黑的眸子深深地盯着她,盯得她发毛啊!   “没事。”徐令则垂下眼睛。   他眼里的情绪太炽烈,怕是会灼伤她。   “哦。”顾希音倒也没多想——在真正相信的人身边,她就是个不设防的傻大姐,走过来道,“你说这个文韵,是不是脑子有病?”   徐令则没有说话。   他内心有一种几乎无法控制的悸动,想要上前去拥抱住她,什么都不说,就紧紧地抱住她。   有生之年,他没想过有人替他说话,还是一个女人,一个他已经深陷其中难以自拔的女人。   命运真的意识到对自己的苛责,所以才给他这么美好的弥补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他现在想大声地对命运说:“我接受,我感谢,只求长长久久地让她陪伴着我。”   前生所有的苦,都不及有她的甜。   “九哥?”顾希音见他不吭声,顿时吓了一大跳,“你不会觉得,她那孩子真是秦将军的吧。我那样说,很过分吗?”   “不过分,你说得极好。”徐令则道,“她原本就是冒牌货。”   “我觉得也是。不过也犯不着赶尽杀绝,回头把她撵走就是,给她些盘缠,让她回乡。”顾希音如是说。   “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徐令则满脑子都是她为自己说的那些话。   她完全不知道他的身份,那是她心中真正的想法!   顾希音打了个哈欠,道:“被她气得有点睡不着了。要不你睡吧,我有点饿了……”   突然想吃烤肉是一种什么体验?   徐令则道:“恰好我也饿了。”   顾希音立刻有一种吃货遇吃货的惺惺相惜,“我想吃铁板烤五花肉,刷上辣酱,烤得滋滋冒油那种   ……哎哟,口水都下来了。走走走,咱们去厨房看看,有没有肉。”   铁板那些,之前应她要求都有准备,肯定没问题。   “好。”徐令则宠溺地看着她,“你该多吃点,长点肉好看。”   这人怎么这么扫兴!长什么肉!   顾希音瞪了他一眼,叉腰道:“我光吃不胖!走,小徐子!”   顾崽崽一听有肉吃,欢快地在前面带路。   顾希音和徐令则并排踩在月光下的青石路上,身后留下长长的影子。   顾希音侧头低声和徐令则说着一会儿还要烤什么,却没有察觉徐令则的一只手在她背后张开,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她。   月亮看见了,羞进了云朵里;两侧的树木看到了,晃动着点头,婆娑了树影。   顾希音向来不愁做饭,如愿以偿地找到五花肉后就开始动手准备,同时习以为常地吩咐徐令则帮忙,两人配合亲密无间。   因为宅子里就这么几个主子,谢观庭那里还有小厨房,所以半夜厨房并没有人值守,所以并没有惊动别人。   肥瘦相间滋滋冒油的五花肉,配上红红的辣白菜,再卷上嫩生生的小青菜,两人相对而坐,大快朵颐。   “九哥,味道是不是还可以?如果早点准备,把肉腌制一下就更好了。”   徐令则笑道:“如此甚好。”   他用实际行动来证明他不是装的。   顾希音吃了四五块就不行了,剩下的一大盘子,徐令则悉数扫光。   可怜顾长泽半夜被尿憋醒,出来解手,顺着香味来到厨房,已经什么都不剩下了,愤愤地按住馋虫滚回去睡觉。   顾希音哈哈大笑,指着徐令则的嘴道:“九哥,擦擦。”   徐令则拿出帕子,却长臂一伸,把她嘴角的油渍擦掉。   顾希音:“……光顾着嘲笑你了。”   她还要洗碗,却被徐令则制止,“厨娘明日就收拾了,我看你也困了,先回去睡觉。”   顾希音刚才打了好几个哈欠,所以他后来吃得都很快了。   “那……行吧。九哥,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刚看到有一坛梨花白,倒了这一小壶。”   顾希音:“……你还有这爱好。”   并没有,只是今日心境,实在激荡难平,所以徐令则想喝酒。   两人又一起回去,顾崽崽得到了几块生肉,回去的时候也是心满意足,异常欢快。   徐令则把顾希音送进房间,知道现在没有理由再留下了,便和她告辞。   然而等顾希音屋里的灯灭了之后,他就在外面廊下的台阶上坐下,后背靠着栏杆,仰头喝了一大口梨花白。   良辰美景还有她,他舍不得睡,也睡不着。   想起刚才顾希音坐在自己对面,抱着菜肉团子像小老鼠一般的模样,他狭长的眼中露出了笑意。   他很想高歌一曲,像曾经听过的热辣辣的花儿,问问里面安然沉睡的姑娘,能否接纳他的心意。   然而终究,也只是想想罢了。   可是哪又有什么关系?他们来日方长。   一壶酒就着无数甜蜜,徐令则喝到天蒙蒙亮才站起身来准备回去。   “乖,快进去陪你娘。”他笑着对一直陪着他的顾崽崽道,“没白疼你。”   顾崽崽摇摇尾巴。   “来人啊!”一身凄厉无比的喊声,撕裂了凌晨十分的宁静。 第142章 身死   徐令则的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来,第一反应竟是如此吵闹,让顾希音怎么睡觉。   而呼喊声却一声接着一声,似乎又有别人加入,尖锐嘈杂,几乎要把人的鼓膜震碎。   顾希音急匆匆地往外跑,看见徐令则十分惊讶:“九哥?”   “我听见声音,担心你有危险,来看看你。”徐令则脑子转得倒挺快。   “哦。”顾希音的目光扫过他手中拿着的酒壶,直觉哪里不对。   但是听着文韵身边丫鬟婆子这穿透云霄的喊声,她不寒而栗,没有多想。   “去看看怎么回事。”她说,“是文韵那边的。”   不知道是不是她小人之心,她有些怀疑,文韵在寻死觅活想要要挟自己帮忙。   这样的道德绑架,顾希音表示爱谁谁。   她甚至想着,要尽快搬出去,远离文韵这些是非。   不管文韵是不是秦骁承认的女人,在秦骁回来之前,估计顾长泽都不会把人撵走。   没关系,她有房子,她可以走。   可是顾希音猜错了,至少猜错了结局。   ——文韵死了,真的死了。   不管她是假戏不小心真做了,还是真的萌生了死志,她都死了,顾希音和徐令则赶到的时候,她尸体都凉透了。   文韵吊死在房梁上,远远看着就十分吓人,她带来的婆子和丫鬟呼天抢地,抱着她的脚要把她放下却不能。   顾长泽和谢观庭以及外间的侍卫也都闻讯赶来。   徐令则伸手挡住顾希音的视线,沉声道:“我们先回去。”   昨晚他全程听到了两人对话,虽然他不认为顾希音有任何错,但是人既然已经没了,他担心顾希音多少会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   顾希音面色凝重,伸手把他往旁边拨:“不,九哥,让我去看看,说不定还有救。”   侍卫已经七手八脚地把人给抱了下来。   顾希音不经意间看到她衣服滑落,露出手臂上的尸斑,闭上了眼睛。   侍卫道:“人没了,都已经僵硬了。”   徐令则看着顾希音的神情,用结实有力的大手不容挣脱地握紧她冰凉的手:“不许胡思乱想,先跟我回去。”   婆子哭道:“我的姑娘啊,好日子就要到了,你为什么这么想不开啊!不,不,姑娘一定不是自缢,一定是有人害了她的!”   她发疯一样打两个跪在地上哀哀哭泣的丫鬟:“你们都是死人吗?昨晚为什么没有看好姑娘!”   其中一个丫鬟忍着她雨点般的拳头打在后背的痛,痛哭失声道:“我,我也不知道啊!姑娘昨晚偷偷出去了一趟,回来就失魂落魄。我问她怎么了,她骂了我,让我滚出去……后来,后来我就不知道了!”   而另一个丫鬟说自己不当值,更是什么都不知道。   婆子不放心别人带小主子,所以她晚上一般都专心带着文韵的儿子,自然也不知情。   她是文韵的奶娘,感情自然不一般,所以无法接受惨烈的现实,哭闹不止。   可是任凭她怎么逼问,丫鬟也说不出来文韵昨晚去了哪里。   顾希音刚要开口说话,徐令则就抢先对顾长泽道:“赶紧把事情处理了,不属于这里的人,该送到哪儿就送到哪儿去。”   婆子这才发现屋里还多了不少人,尤其多了一个往哪里随便一站就十分耀眼,不容忽视的徐令则。   “为什么多了这么多人?”她看看徐令则,又看看众侍卫,“害我家姑娘的凶手,是不是就在你们中间?我家姑娘单纯,容易遭人哄骗……她为什么要自缢,她的好日子就要来了的!秦将军呢?秦将军什么时候回来?秦将军要给我家姑娘一个公道。”   然后她就开始进入歇斯底里状态,“我的姑娘啊,疼死我了……”   婆子是真的特别难过,眼泪鼻涕横流,头发散乱,像个疯子一般。   顾长泽道:“是。我会让人帮她们下葬,再给她们盘缠……”   “不行,你们这是草菅人命。我的姑娘不能就这么白白地死了!”婆子整个人趴在文韵的尸体上,一副谁动文韵她就和谁拼命的架势。   谢观庭道:“你姑娘怎么死的,你略想一想就明白了。你也知道她单纯,容易被人哄骗,那你怎么不想想,她说是怀的是秦将军的孩子,就真的是吗?”   婆子的一声长号被生生掐断,张着嘴在那里,满脸鼻涕眼泪,十分可笑。   然而片刻之后,她又开始撒泼般地大哭:“我不信,我不信。我家姑娘一定是让人谋害的,我要报官,我要报官!”   谢观庭凉凉地道:“有些事情,还用我点你吗?恐怕就是文韵的父母都不相信,否则他们怎么会不派个稳妥的人送你们进京,而要你们几个女人带着个孩子,千辛万苦地找来?”   谢观庭的这番话,婆子听懂了没有不知道,顾希音却是听得心惊肉跳。   文韵的父母,恐怕是被她闹得没办法,彻底绝望,所以让她自生自灭的意思吧。   “报官,我要报官。”婆子什么都听不进去,一味嚷嚷。   徐令则被她闹得十分暴躁,目光阴沉地看向顾长泽。   顾长泽一个头两个大,道:“您先带着顾姑娘回去,我来处理。”   这都是什么事!晦气!   顾希音却道:“等等,这件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让我来看看。”   徐令则却不许,两人僵持了片刻后顾希音道:“九哥,我想或许她真的不是自杀,让我去看看吧。”   徐令则目光紧盯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辨认真假。   “九哥,我说的是真的。”顾希音也体察到他的关切,心里暖意融融。   如果不是这场合不对,她肯定要发一通感慨的——也不知道将来哪个有福气的,能跟了徐令则。   婆子听见顾希音的话,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猛地扑过来,哭声震天:“顾姑娘啊,我就知道你是个好的。就你说实话,我家姑娘死得冤啊!”   如果不是徐令则挡着,恐怕她都已经扑到了顾希音身上。 第143章 剖析   顾希音看着她,目光悲悯。   文韵自己做的孽,要多少人跟着她伤痛?   但是转念再想,死者为大,就不要再去指责文韵什么了。   顾希音让在场的男人回避,自己解开文韵的衣衫,仔细查验。   两个丫鬟早已吓得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只有婆子心疼得在一旁不住地哭。   顾希音简单看了下后站起身来,替文韵拉上衣服,对上婆子殷切的目光,她说:“我也不确定,不行就报官吧,让仵作来验尸。”   她忽然改变了主意,是因为意识到了,这是在顾长泽的宅子里,当事人又号称是秦骁在外面的女人。   若是这件事情闹大了,一定会被有心人利用,成为攻讦徐令则一派的筹码。   所以她决定暂时这般稳住婆子,和徐令则商量后再从长计议。   在这个宅子里,有人公然行凶,从徐令则几个的角度,也会把凶手揪出来,即使不绳之以法,也会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   果然,婆子一听还要请仵作,顿时呆住了。   她看着顾希音:“仵作?让仵作来检查我家姑娘的身体,像你刚才做的那般吗?”   顾希音点点头。   “不不不!”婆子抗拒地道,“那怎么行?那不行的!”   徐令则和顾希音心有灵犀,立刻明白了她的弦外之音,道:“那就先等等。既然顾姑娘说不确定,那就再查一查。既然人是死在这里的,一定给你一个交待。”   顾希音说不确定,而之前却又是那么坚持要去验尸,可见这个结论有所保留。   她是在担心连累自己。   婆子感激地连连给徐令则磕头。   徐令则带着顾希音出去,顾长泽令时均带人帮忙,自己却飞快地跟了上去。   这俩人眉来眼去的,要说中间没有什么事情,他都不信。   谢观庭已经自己拄着拐走路了,也走得飞快,吓得青萝快步跟上。   或许因为刚才的情形太吓人,青萝面无血色,出门就感觉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很快靠在树下吐了。   谢观庭嘱咐她照顾好自己,一条腿却蹦得飞快。   青萝:“……”   被三个男人围住,顾希音缓缓开口:“文韵是被人害死的,然后做出自缢的假象。”   她说这话的时候斩钉截铁,没有丝毫不确定。   “怎么可能?”顾长泽第一个跳起来,“我们几个不杀她,谁能帮我们灭口?”   顾希音:“……”   顾长泽看见她无语的样子,挠挠头道:“有一说一,怕她出去胡乱诋毁秦将军的名声,我真动过杀心。呣……到底是谁这么好心?”   “积点口德吧。”顾希音道,“我之所以确定,是因为刚一进去,我就觉得不太对。文韵吊的位置太高了,脚下倒的那个小杌子,即使扶起来,也根本够不到她的脚。”   “当然,这也可能是她还踩了别的东西,被碰倒了或者撞翻到了那里。屋里那么乱,这种可能也存在。”   “九哥,我为什么和你说,我觉得她没死,可以抢救一下,”顾希音不慌不忙,逻辑严谨,“是因为我没有见她伸出舌头。而往往自缢之人,绳索压在这里——”   她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了下,继续道:“会把舌根提向前上方,这样舌头就会吐出来,造成骇人之象。”   说完,她做了个爆眼球吐舌头的样子,非常形象,以至于顾崽崽笑得在地上打滚。   徐令则道:“不许学了。”   这样子,让他特别不舒服。   “我就是为了让你们有直观的印象。”顾希音道,“我看她没有,以为她刚吊上去的。可是加上最初的发现,我忽然意识到,她可能不是自缢,而是被人勒死。”   “后来我看到了她胳膊上的尸斑,说明她死了已经两个时辰以上。”顾希音看着徐令则,“算起来,距离她从我房间离开,时间可能并不长。”   顾长泽和谢观庭都没想到还有这一段,补了功课后都沉默了。   顾希音没有添油加醋,一五一十客观地描述了当时的对话。   也就是说,其实文韵受不了打击自杀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但是最令两人震惊的并不是这些——对他们这些见惯了生死的人来说,死一个有劣迹的女人,根本什么都不算,他们震惊的是,顾希音在不知道徐令则的身份情况下,对秦骁如此维护。   徐令则在顾希音看不见的角度,看着两人,嘴角骄傲地扬起。   顾希音继续道:“最重要的是,我检查了她脖子上的伤口,确实是被人勒死,而不是自缢。这些,仵作应该也能验出来。”   医生和法医算是隔行了,但是首先医学知识是不少相通的,其次顾希音前世又是各种刑侦小说和电视剧的忠实粉丝,这些知识,对她来说并不难。   她补充道:“真的,并不需要多么厉害的仵作,最普通的仵作都可以。我刚才想了,下手的人似乎并没有想过我们会怀疑,会报官,这应该是很了解我们。”   “九哥,”她看向徐令则,“你好好想想,文韵在我房间的时候,外面有没有异动?”   徐令则道:“我没有注意,但是我听到巡逻侍卫的脚步声了。”   也正是知道这房子里有侍卫日夜值守,他才放松了警惕。   顾希音道:“我觉得,要是有人闯进来,侍卫不发现,你也能发现。所以我大胆猜测,作案的,还是院子里现有的人。”   “你是说,文韵的婆子和丫鬟有嫌疑?”顾长泽惊讶地瞪大眼睛问道。   “不,”顾希音摇头,“她们三人不像串通,也没有串通的脑子和镇定,那么有作案嫌疑的,就是那个守夜的丫鬟;可是她并没有那么大力气,致人死地又不发出声响,即使是偷袭,用勒死这种方式也很难成功。”   “我怀疑,是侍卫。”顾希音一字一顿地看着顾长泽道。   顾长泽跳起来:“胡说。我的侍卫,哪个讨不到老婆嫖不起女人?白嫖这京城里都有的是女人扑上来你信不信?哪里会对她一个生过孩子的不知道几手货的货色动心!” 第144章 秦骁回京   虽然顾长泽的话骂得很难听,但是作为一个护犊子的主子,这般情绪倒也可以理解。   顾希音摊摊手:“我没有证据,所有事情都是我自己猜测出来的。如果猜错了,你也别生气。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   谢观庭道:“我赞同顾姑娘的话。长泽,你别着急,这院里,不也有我的人吗?”   顾长泽没好气地道:“不管你还是我,手下的侍卫需要这般做吗?”   徐令则道:“现在说这些都没用,去查,彻查昨天夜里的当值情况!”   “是。”虽然不敢相信,但是顾长泽答应得倒是不含糊。   顾希音还想问问徐令则怎么安抚婆子,怎么处理文韵留下的孩子,是派人送回去还是让人来接,是等什么时候让人传信……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准确地说,是顾长泽都没来及回去发号施令,真凶就已经找到了。   顾长泽的一个侍卫自杀了,留下的遗书说明了事情的始末。   按照他的描述,晚上他遇见往房间走的文韵,用现代的一句歌词就是“都是月亮惹的祸”,月下看美人,看得他色心大起,一路尾随文韵回去。   等文韵的丫鬟被骂哭出去,他偷偷潜了进去,想和文韵行那云雨之事。   可是文韵激烈反抗,他慌了神,担心文韵大喊大叫惊动其他人,便想制止她,不许她说话。   不曾想,却误杀了她。   事发之后,侍卫很慌乱,便做出了她假死的样子。   侍卫在遗书中还说,十分懊悔,看见顾希音那么有本事,知道此事难以善了,便一命偿一命。   最后他还表示了自己的懊悔,求顾长泽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帮他瞒住这件事情,不要死后还连累父母妻儿遭人唾骂。   整封信交代得明明白白,情真意切,从遇见文韵时难以控制的欲、望到意识到杀了人,前途尽毁后的悔恨,都让人印象深刻。   顾长泽展现出来不讲道理,一味维护自己人的一面。   他求徐令则不要把这件事情张扬出去,就当文韵是自杀的。   毕竟她假冒朝廷官员家眷这件事情,也洗不了罪名。   徐令则看向顾希音。   顾希音完全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   她总觉得哪里似乎有些不对,然而整件事情又严丝合缝,没有什么漏洞,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她道:“两个人都已经不在了,九哥你看着处置吧。”   文韵在这件事情上很无辜,但是作恶之人也已经偿命,昭告天下对她来说,也不算什么好事。   尤其她还有父母儿子,这些活着的人,总要面对舆论压力的。   最后的结果,是顾长泽出面,恐吓了婆子一番,说秦骁这边已经否认了文韵和孩子,认为有人招摇撞骗,还要治罪于文家。   婆子有一点和顾希音想的一样,死的人解脱了,活着的人还要苦苦挣扎。   所以到头来,她也只能认了文韵是自杀的“事实”,带着顾长泽给的五百两仪程,抱着襁褓中的小主人扶柩回乡。   而顾长泽这边,掩盖了侍卫死亡的真相,对外只称他突发疾病而亡,自掏腰包给了他家一笔抚恤银子。   人一死,再多的怨怼也烟消云散。   顾希音努力让自己彻底忘记这件事情,虽然差点,这就成为她难以消散的噩梦。   秦骁带领大军回城,虽然他名声不好,但是毕竟是大捷凯旋,京城百姓还是很想看看这祸害现在成了什么样子。   顾希音也去了,还花了十两银子提前在酒楼预定了楼上的雅间准备偷窥一番,结果说秦骁染了风寒,改坐马车了。   顾希音恨得直挠窗,差点把酒楼的窗纱挠花。   她的十两银子,掉进了水里,响都没有!   徐令则看她气得咬牙切齿的模样,从盘子里夹了片羊肉丢给顾崽崽,然后招呼她吃锅子:“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两只眼一张嘴吗?”   “九哥你不是说他是‘京城双璧’之一吗?”顾希音嘟囔,“我这不是好奇吗?”   从周疏狂来说,京城人民和她审美还挺一致的。   但是她就是想看看,秦骁是真的比徐令则还好看,还只是因为位高权重才忝列双璧的。   “以后有机会见到的。”徐令则笑道。   以后要你日日夜夜相对,让你看个够。   顾希音撇撇嘴:“切,我才不信呢!”   什么男女有别,就可以把人隔开了。   但是她很快又自我安慰:“也没什么好看的。只是要能把我银子退回来就更好了。”   “这么穷了?”徐令则逗她。   “那当然了!要不你给我点银子?”顾希音走到他对面坐下,拿起筷子从铜火锅里捞羊肉。   “不给。”徐令则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我还想跟你借点银子呢。”   把她身上所有银子都拿走,一个子都不给她留,这样她就哪里都不能去了。   顾希音目瞪口呆:“为什么你现在还那么穷!”   别欺负她没读书少!   “九哥,你醒醒,这是在京城,这是你的地盘!”顾希音翻着白眼道。   徐令则道:“我和顾长泽、谢观庭他们没法比,他们都家境优渥,可以啃老,我没有。”   “那你家呢?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没听你说过你家的情况呢。”顾希音又捞起一块豆腐,笑着问道。   “我……我家里就剩下我一个人了。”徐令则垂眸道,长长的睫毛笼罩住了所有的情绪。   顾希音慌乱得豆腐都掉进滚烫的锅里,锅里的汤又溅出来烫到了她手背,徐令则起身看她……   兵荒马乱之后,顾希音咬着嘴唇道:“九哥,对不起,我不该问你的伤心事的。”   “没事,都过去了。手还疼吗?”徐令则盯着她的手背。   “不疼了。”顾希音再也不敢问他家里的话题,准备后面找顾长泽旁敲侧击问一下。   过了几天,皇上要论功行赏,徐令则几个都进宫去了。   顾希音万分紧张,不知道徐令则的功劳,能否抵得过他丢了周疏狂罪证的罪名。 第145章 白丁   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紧张,紧张的还有徐令则。   退朝之后,他被人团团围住,恭喜他得了皇上封赏,黄金万两,官居一品,哪一样不可喜可贺?   不过围住他的多是武将,文臣对于他,绝大部分还是畏而远之,甚至不屑一顾。   徐令则才不在乎他们的想法,勉强周旋几句,实际上脑子里想的都是如何对顾希音交代,心烦意乱地告别众人,坐上了轿子。   他在宫中是有骑马坐轿的特权,和别人不一样,所以其他人只能看着他坐上轿子。   有人见状惊讶道:“秦将军怎么坐轿子,却不骑马?是怕在宫中骑马惊动了皇上和太后娘娘吗?”   “于大人刚调入京城,所以有所不知,秦将军从来都不骑马上朝。”   “就是就是。”   “这是为何?”   “因为秦将军相貌俊美,却最讨厌别人拿他相貌说事。”有知情者很是热情地解答问题,并且颇为自己知道得多而洋洋得意。   旁边有人不服气了:“那都是老黄历了,你没听秦将军上书,说他患上了痹厥之症,需要休养吗?”   “说起来,秦将军以后还能上战场吗?”   “哪有什么不能的?”   “急流勇退,才是真的聪明人。”   徐令则虽然离开,关于他的讨论却十分热烈,许久都没有散去。   徐令则先回了将军府,换下了朝服,在衣柜里翻腾半天,总算找出来一套湖蓝色暗纹长袍,看着还算顺眼,换上准备去见顾希音。   管家追出来:“将军,皇上的赏赐……”   “你看着收拾就行。”徐令则摆摆手,“这些日子我可能不回府,有人求见,一概说养病不见外客。”   管家:这都是什么事!   “那,那要是皇上召见呢?”   “找顾长泽,嗯,谢观庭腿脚恢复得也差不多了,找他们便是,我药安心养病。”   管家苦口婆心劝道:“将军,您这样似乎不妥啊。您正在风口浪尖,对皇上需要格外敬重,才能……哎哎哎,将军!”   看着已经消失在门口的身影,老管家觉得自己头发又白了一大把。   片刻后,徐令则竟然又转回来了。   老管家激动地热泪盈眶,总算肯听他的逆耳忠言了。   “将军,您……”   “去看姑娘,带什么礼物,嗯,不显得唐突?”徐令则问。   老管家惊讶得眼球都要掉出来了,“您,您……”   您铁树开花了啊!   “算了。”徐令则摆摆手,“我问你干什么?”   老管家独身了一辈子,自己也是疯了,竟然想问问他。   于是管家眼睁睁地看着徐令则又风驰电掣地离开,一阵无语。   “什么这么香?”顾希音抽抽鼻子,“烤鸭?太香了太香了。”   徐令则看她满眼期待,自豪感油然而生——果然凡事要靠自己,他才是最了解顾希音的。   “烧鹅,你趁热尝尝,从东城一家百年烧鹅店买的。”   “东城啊?”顾希音咋舌,打开油纸包的手却没有停,这包装,还挺严实的,“那么远,竟然还热乎着。”   她仔细翻看几张包装纸,心想这保温效果相当不错,难道纸上有什么玄机?   听她嘟囔,徐令则的耳垂红了。   他怎么会告诉她,这烧鹅是他担心凉了不好吃,让人装了几层,然后踹到怀里带来的。   他胸口现在还热乎乎的——被烧鹅烫的。   但是看到顾希音打开的烧鹅,因为水气氤氲的缘故,脆皮已经软塌塌的,徐令则有几分沮丧:“这样不好吃了,下次带你去吃。”   顾希音捏起一块烧鹅放到嘴里:“怎么就不好吃了?我没想到,京城还能吃到烧鹅,太幸福了。”   “九哥,你坐下来吃啊,怎么不动?”她奇怪地道。   “我不饿。”   话音刚落,似乎为了打他的脸,他的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   没办法,大清早上朝,没吃什么东西,后来光想着她了,也没工夫吃。   顾希音哈哈大笑:“九哥,你今日是被调包了吗?怎么这么客气了?”   徐令则瞪了她一眼,但是心里也意识到了自己过度紧张,反而不好,于是坐下和她一起吃了起来。   看她舔着手指意犹未尽的模样,徐令则总算相信,她真的没有嫌弃被水汽蒸软了的烧鹅,于是他心里便十分高兴。   顾希音吃完后却想起来,徐令则今日是去上朝,回来这般反常,难道是受了打击?   她这个吃货,看见烧鹅竟然什么都忘了。   “九哥,那个,秦将军对你的事情,怎么说的?”   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徐令则哪里舍得让她多担心一息时间?   “没事了。”他缓缓道。   “真的?”顾希音的眼睛瞬时亮了,“我就知道,秦将军是个好人。”   给秦骁点赞!   徐令则:“……我就是暂时官职丢了而已。”   顾希音一听这话瞬时弹起来:“什么叫而已!你现在几品?”   她刚才可是听见外面议论,说秦将军封了一品,顾长泽和谢观庭都从二品。   秦骁不说了,但是顾长泽和谢观庭都在徐令则面前矮一头,他就是再不济,也得喝他们平齐吧。   徐令则道:“没有品级了。”   顾希音的愧疚之心,顿时难以言喻。   她以一己之力把一个二品大员弄到没品,也真是个祸害了。   “但是都是暂时的,我每日还得去将军府报到。”徐令则道,“这件事情,未必没有转机。”   顾希音总算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九哥,秦将军喜欢什么,他有没有什么家眷,我……”   “你什么都不用做。”徐令则道,“把心放回到肚子里,什么事情都没有。”   顾希音虽然面上答应,心里却总觉得愧疚。   但是事情已然如此,她也只能接受现实。   “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顾希音道,“需要活动,需要银子也和我说。”   她大包大揽的样子实在可爱,徐令则忍不住笑道:“这么有钱?”   “那是自然。”顾希音道,“九哥你知道昨天我的铺子里赚了多少钱?” 第146章 温昭来了   “二百两,二百两!一天二百两!除去给谢观庭的,我还能有一百多两。”顾希音眉飞色舞道,“这样保守算下来,一年能有三万两,是三万两银子进项!”   京城人的钱真是太好赚了,从前她为了几十两银子都得高兴半年,现在突然成了富婆,简直像做梦一样。   所以顾富婆底气十足,花钱买官?买!   能买一品,咱们决不买二品!   看着她眼睛里的星星,徐令则忍不住被她逗笑,开玩笑道:“你不心疼给谢观庭分的?”   “不心疼不心疼,谢观庭就是个做生意的鬼才,多亏有他那么多好表妹帮忙……”   顾希音有个优点就是不贪心,不觊觎别人应得的。   徐令则表示,他心疼,谢观庭还敢和顾希音分银子,真是皮痒了!   顾希音得意洋洋地和徐令则说着店里的生意情况。   卖的最好的,竟然是药妆部分。   想想也对,古代人就不起痘痘了吗?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是手里不缺钱的姑娘媳妇们,和迪拜土豪有什么区别?   就算黑纱之下,也得穿香奈儿。   顾希音雄心勃勃地觉得,说不定自己一不小心,就能成为药妆寡头,想想多厉害!   但是这种念头也就是一闪而过,她有多少水平,自己再清楚不过。   她最想要的,就是赚钱帮忙徐令则把失去的一切都拿回来。   短暂的雄心壮志之后,顾希音又问起他秦骁的性情什么的,徐令则含糊其辞,说得很不清楚,还被她好一顿埋怨。   “我觉得秦将军既然是让你去,肯定还想提拔你。”顾希音像自我安慰一般,“咱们不着急。”   “我不着急。”徐令则看着她笑道。   现在最着急的,好像是她。   “九哥,”顾希音试探着问道,“你这事情,算尘埃落定了么?”   徐令则眯起眼睛看着她,“算是吧,你想干什么?”   “那就行。”顾希音道。   想想也是,直接一撸到底,也不怕再降三级了。   “是这样的,”顾希音斟酌再三,在徐令则灼灼的目光中道,“既然事情都已经落定,我总住在顾长泽的房子里也不算好。我呢,又买了处房子,想搬出去。”   她想搬出去,另外想问徐令则有没有房子,但是又不好意思直接问。   其实她担心,徐令则的房子随着被罢官,也被收了回去。   如果是这样,作为“始作俑者”,她很有负罪感,想邀请他去自己那里住。   可是从前那种情况没办法就算了,他已经回到京城,有头有脸,这样是不是很伤自尊啊?   顾希音天人交战,犹豫的就是这件事情。   徐令则心里却以为她又是趁机和自己分开,心里不虞,面上却没有显露出来,反而装出“虽然我很舍得不得,但是一切以你为重”的模样,声音低沉道:“在这里不自在,那就搬出去吧。”   “那你呢?”顾希音真的沉不住气了,快速地道,“我那房子还挺大的,要不你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呃,我也就是随便一提,你要是觉得在顾长泽这里住着更舒服,那也行。”   徐令则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是想邀请自己过去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想仰天大笑。   ——瞌睡就有人送来枕头,天知道他也在盘算着怎么能和她像从前在响水村那样单独住!   “我去和你住,会不会对你不好……”他装模作样地道。   顾希音想,这个问题她还真是没考虑过。   徐令则内心:我就是随便那么客气一下,你可别当真啊!   他立刻道:“但是眼下我也没有别的去处,也担心你一个人住危险。要不,我们将就下?”   “行。”顾希音爽快答应。   京城谁认识她啊?谁说她闲话?   就算说了,她又不认识,爱说说去。   更何况,现在不是还多了个来喜吗?并不会觉得多尴尬。   她已经问过来喜了,后者表示要陪着她,不回去,只是给家人写了封信,另外捎回去她平时攒下的十两银子。   徐令则对于搬家这件事情表现出来了极度的热忱,问:“我们的房子在哪里?”   顾希音:“……”   怎么感觉怪怪的?   但是她还是说了一下情况,徐令则装模作样地道:“房子买的很好,要不我们现在就去看看,添置东西,尽快搬过去?”   顾希音想了想,一定是顾长泽他们都升官了,徐令则觉得心里有落差无法面对,所以才想尽快搬走。   真是可怜可叹,所以便由着他吧。   徐令则的内心:哈哈哈哈哈,迫不及待。   吃饭的时候,徐令则兴致勃勃地和顾希音计划着:“堂前要种一片海棠花,屋后要种海棠树。”   她的小字棠棠,他一直深深记得,却又不敢喊出来。   “……你喜欢什么样的家具,我让人去定做,黄花梨的如何?”   顾希音悲悯地想,大哥,你已经一文不名,你让谁去?   你醒醒啊,你现在就一个平头百姓。   但是她没有说破,委婉道:“也不用那么名贵的,榆木松木这些就可以了。”   她开了铺子买了房子,手里存银不多,还是节省点好。   更何况,用那些名贵的家具,畏手畏脚,有什么好的?   徐令则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可是计划没有变化快,两人吃过饭后,还没来得及出去就有客人来了。   “温昭?”顾希音满眼惊喜,“他来了啊!”   来京城这么久,她虽然有心去拜访他,但是他地位早已今非昔比。身为辅政大臣,一定忙得不可开交,所以顾希音便一直没去。   没想到,温昭竟然来了。   徐令则看着她眼中的激动,即使知道并没有爱慕之意,还是不舒服了一下。   “九哥,温昭是来看你的吧。”顾希音后知后觉地道。   一定是今日徐令则被撤职,温昭担心他,所以来看他。   温昭一直都是那么温柔细腻又万分体贴的人啊!   顾希音正感慨着,就听徐令则阴恻恻地道:“否则呢?难道来看你的不成?”   顾希音:“怎么不能?我们也算旧识呢!” 第147章 顾崽崽咬人   徐令则道:“他是来看我的。”   顾希音满头黑线:怎么感觉他像个孩子似的,这有什么好争的?   “看你的,看你的。”她翻了个白眼,“走吧,出去看看。我就和他打个招呼,不耽误你们说正事。”   徐令则私心里一点儿都不想让她和温昭叙旧,但是到底没说什么,和她一起走了出去。   温昭还是坐在轮椅上,眉目如画,一身白衣,温润干净,笑意温暖。   他说:“顾姑娘,久违了。”   顾希音笑道屈膝行礼,道:“久违了。”   来喜呆呆地看着温昭,不是觉得这个男人多好看,而是觉得他身上那种谪仙一般干净的气质,令人挪不开眼睛。   徐令则干巴巴,不,简直凶巴巴地问:“你来干什么?”   顾崽崽其实很不喜欢见生人,所以本来在屋里占据热炕头趴着,但是后来不知道怎么也出来了,一直到温昭脚下,咬着他的裤腿。   温昭身后的侍卫下意识防备,顾希音连忙道:“我的狗,不咬人的。”   温昭笑着道:“不打紧,可能是觉得和我亲近。”   徐令则:“……”   为什么连顾崽崽也要叛变!   温昭笑道:“闲来无事,来看看你们。”   “你来的不是时候,我们要出去。”徐令则故意往顾希音身边靠了靠,宣告主权的意味十分明显。   顾希音觉得他态度莫名其妙的差。   又不是温昭把你撸下来的,你对着人家横什么啊。   但是看起来温昭还没有生气,脸上依然带着笑容,令她忍不住感慨,这是什么神仙公子!   而徐令则看着她感慨的模样,心里更气,刚要开口把耽误自己好事的好基友撵走,忽然看见顾崽崽,眼睛瞪得溜圆,蓄势待发.   ——这是顾崽崽要攻击的姿势。   来不及多想,徐令则伸手拦住,然后被顾崽崽结结实实地咬在了右小臂上,不由闷哼一声。   “顾崽崽!”这变故来得太突然,顾希音看清之后大喊一声,把顾崽崽提了起来。   而顾崽崽发现咬的是舅舅,十分愧疚地看看他。   然而下一刻,它在顾希音手里还不断地扑腾着,要去咬温昭。   顾希音根本抓不住它,眼看着它要挣脱,徐令则把它接过来,按在怀里,沉声道:“崽崽听话,这是娘和舅舅的好朋友。”   温昭笑了,似乎完全没有受到惊吓,笑着调侃道:“你们的儿子,外甥,挺特别的。”   特别丑萌,只是有点凶。   顾希音一脸担忧,和温昭说赔礼道歉,道:“它从来不主动攻击人的,也不知道今日是怎么了。你没事吧,我回头一定好好教训它。”   顾崽崽很不高兴,凶狠地“汪汪汪”叫着。   顾希音很担心它状况不对,但是更担心温昭会觉得它有问题让人伤害它,于是厉声道:“顾崽崽,你给我闭嘴!”   顾崽崽看着她,眼神黯淡委屈,似乎马上就要哭了的模样。   顾希音的心难受死了,道:“你好好的为什么要咬人?这是我们自家人。”   顾崽崽:“汪汪汪!”   它拒绝,这是坏人!   眼看着儿子一点儿面子都不给自己,顾希音又急又怒,又担心徐令则的伤,道:“九哥,你的胳膊怎么样了?”   徐令则道:“没事,皮外伤而已。温昭,你先回去,崽崽今日不舒服,我看看怎么回事。”   顾崽崽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伤口,十分愧疚难当的模样。   温昭还是一如既往的好说话,笑道:“既然如此,我就改日再来。你们舅舅外甥的,倒是一条心往外撵人。”   他越是这般,顾希音越是不好意思,把人送走,又着急给徐令则看伤,气呼呼地点着顾崽崽的头道:“回头再收拾你!”   顾崽崽扭过头去不理它。   作为一条狗,它也是有脾气的!   徐令则小臂上的伤口触目惊心,深可见骨,可见顾崽崽用力之大。   顾希音又想抽顾崽崽了。   它这简直是想要温昭的命!   如果刚才徐令则没有拦这一下,它是直接奔着温昭的喉咙去的。   顾希音一边给徐令则消毒包扎一边内疚地道:“九哥,多亏了你。要不崽崽今日真能闯下弥天大祸。”   别说咬死了温昭,就是咬伤了他,顾崽崽的小狗命都保不住了。   徐令则却仿佛伤得不是他自己一般,摇摇头道:“我没事。崽崽,过来。”   顾崽崽看看顾希音,表示有点抗拒。   徐令则笑骂道:“你娘骂你几句还记仇了?过来,舅舅给你平反。要是你娘不对,我给你做主,让你娘给你道歉。”   顾崽崽这才扭着身子过来。   顾希音:“……”   “为什么要咬温昭?”徐令则摸着它的脊背问道。   顾崽崽作出攻击的姿势:“汪汪汪。”   下次来了还咬他,他是坏人!   它一切都正常,唯独对温昭有很深的敌意,徐令则想不明白,便问:“你这是第一次见温昭吧。”   顾崽崽点点头。   顾希音忍不住道:“第一次见你为什么要咬人?而且还下那么重的口。”   顾崽崽傲娇地扭过头,表示和她决裂了。   顾希音:“……”   徐令则对顾崽崽十分有耐心:“不准对娘这样。你知道你刚才要咬的人,是当朝辅政大臣吗?你咬了他会被人打死知道吗?你娘是为了你好,以后不许让你娘受委屈,给人道歉,知道吗?”   顾崽崽表示自己是条狗,听不懂,哼!   虽然顾崽崽很通人性,但是它到底是条狗,徐令则问了半天,也就搞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顾崽崽对温昭很有意见,甚至想要杀他。   为什么?不知道。   顾希音分析:“九哥,是不是因为它最近吃多了生肉的缘故?听说它吃了生肉,就会野性难驯……”   “你听谁说的?”徐令则意味深长地问。   对上他灼灼目光,顾希音一下哑巴了,别过脸道:“我以为猫猫狗狗都这样呢,忘了听谁说的。”   徐令则知道她没说实话,冷笑一声不理她。   顾希音道:“不管怎么说,在查出原因之前,我觉得还是断了它的生肉吧。”   顾崽崽神色哀怨而愤怒。   “不行,崽崽只是不能说明白,不代表它就做错了。”   顾崽崽趴在徐令则怀里,狗为知己者死,世上只有舅舅好! 第148章 原因   顾希音叹了口气:“崽崽和温昭从来都没有见过,温昭怎么会得罪他?”   “那你为什么不反过来想,是温昭怎么得罪了崽崽?”徐令则护犊子厉害。   顾希音:“……”   你和温昭,一定是塑料花兄弟情。   “我和崽崽慢慢聊聊,你看它现在,像是发狂的样子吗?”徐令则道。   “那倒不像。”顾希音道,“但是我也想不出理由。崽崽,你攻击温昭,是有原因的吗?”   顾崽崽别过头,表示狗也有骄傲的,它现在不想搭理它娘。   现在才想起来问它,黄花菜都凉了!   “行了,适可而止。”徐令则在它脑袋上拍了一下,“发脾气也不要没完没了。”   然后他又对顾希音道:“你先出去给崽崽切两盘肉来,我来和它再聊聊。”   顾希音无奈地出去了,心里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顾崽崽何尝不是在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能告诉他们自己想什么?   忽然,它想到一个主意,咬着徐令则的裤脚奋力往外拖。   徐令则起身跟着它出去。   自徐令则回来以后,顾长泽就令时均跟着徐令则听从差遣,所以时均正站在院子外面低声吩咐着几个侍卫什么话。   见徐令则带着顾崽崽出来,他又带着几人齐齐行礼。   ——他知道徐令则的身份,但是也被严令绝对不能松口,所以即使行礼,他都时沉默的,唯恐一开口泄露玄机。   徐令则微微点头,但是顾崽崽却停了下来,上去咬着时均的袍子。   时均愣了下,倒没有动,他知这狗通人性,便笑道:“崽崽,是不是又要吃肉了?”   顾崽崽却松开他的袍子,又去咬他身后之人的袍子,可是很快又放开,接着去咬下一个人的袍子,直到把他们几个的袍子下摆都沾上了他的口水才回来,仰头眼巴巴地看着徐令则。   徐令则:“……崽崽,你是在暗示我什么吗?”   顾崽崽蔫头耷脑地趴在地上。   天哪,它哪里是暗示,它是明示!   它都这么明显了,舅舅为什么还不明白它的意思!   看着它生无可恋的模样,徐令则蹲身把它抱起来:“再想想,这样我不懂。”   顾崽崽又圆又亮的眼睛转啊转,忽然从徐令则怀中跳了下来,往外跑去。   徐令则跟着它,这次是来到了时均等人的住处。   因为地方小,所以侍卫们也就分了两个房间,是做临时休息的地方。   顾崽崽用小爪子挠衣柜,徐令则按照它的要求打开,然后看着顾崽崽在衣柜中一顿扒拉,把其中的一些衣服扔到了地上。   这次就很明显了,它扔出来的衣服,全部是宜春侯府统一给侍卫们订做的衣服,乃是豆青色暗纹长袍。   “你想说,侍卫。”徐令则道。   顾崽崽“汪汪汪”三声,如释重负,舅舅终于明白它的意思了。   侍卫?侍卫怎么了?   顾崽崽抬起前蹄指向自己的脖子。   徐令则有些不确信地道:“你说你攻击温昭的脖子?”   顾崽崽连连摇头,又着急起来。   舅舅怎么这么笨了!   它想想,又往外跑去,这次徐令则也是自觉跟上。   顾崽崽带着徐令则来到了文韵住过的房间。   徐令则的眉头皱了起来:“你的意思是,害死文韵的那个侍卫?”   顾崽崽差点把自己的脑袋点掉。   “那个侍卫怎么了?”徐令则的眼神越发暗沉,“这和你攻击温昭有关系?”   顾崽崽点头如捣蒜。   徐令则沉默半晌,“你认为,是温昭指使侍卫杀死文韵的?”   顾崽崽激动地大叫起来。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那你有什么证据?”这种指证,实在匪夷所思,徐令则不敢相信。   温昭和文韵,有什么关系?   没有任何联系!   顾崽崽急得直用爪子挠地。   是不是恋爱让舅舅智商降低了?   它是什么?它是一条狗!   它当然是闻到了相同的气味。   自杀那个侍卫身上,带着一种特别的草木香气,只是特别淡。但是温昭身上,那种香气却很浓,是从他腰间荷包里散发出来的。   徐令则私下和谢观庭说过,觉得文韵死的这个时间节点太奇怪,像有人要栽赃陷害顾希音一般。   若是有人听到了顾希音和文韵的对话,肯定会认为是顾希音逼死了文韵。   这话顾崽崽都听到了。   所以它简单地认为,温昭和那个侍卫都是一伙儿的,都是要害它娘的,这些人都该死。   好在徐令则很快想明白了,他问:“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气味?”   顾崽崽一跃而起,咬了他腰间的荷包。   “在荷包里?”徐令则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若是别的,他或许还能说,只是巧合,是顾崽崽自己头脑简单了。   可是温昭腰间的荷包里,装的是混合的药材和香料,是当初顾希音为温昭所救后特意为他调配的方子。   这件事情,顾希音曾经和他说过,问他温昭是否还随身佩戴腰包。   那香气,虽不至于熏人,但是确实让温昭身上,一直带着独特的药香。   温昭行走不便,没有来过这里,那死去的侍卫去哪里沾上他身上的药香?   所以顾崽崽的攻击,并没有逻辑上的漏洞。   合伙陷害它娘的人,其中一个已经死了,那这个也不应该活,这就是顾崽崽简单粗暴的逻辑。   徐令则把顾崽崽抱起来,摸摸它的头:“舅舅知道了,但是你太鲁莽了,万一这件事情别有内情呢?你可以咬他一口提醒我,但是直接奔着要他命而去,容易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下次别这样。”   顾崽崽需要教育,所以他慢慢讲道理。   “但是有人要对你娘下杀手,不必客气。”徐令则补充道,“这事舅舅先去查,别告诉你娘。你娘问起,我会帮你解释的。”   他们回去的时候,顾希音已经坐在了榻上,脚下放着两盆切好的肉。   “九哥,问出来了?”   “嗯,崽崽以为温昭歪头是招呼侍卫围攻你,所以才激动去攻击他的。”   顾希音将信将疑,总觉得哪里不对。 第149章 承认   但是不管是徐令则和顾崽崽,都不再跟她说什么,她也只能放下。   “九哥,你的胳膊伤了,我自己去看家具就行。”顾希音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本来她以为徐令则还要坚持陪她,结果他竟然很快答应,让时均带着几个侍卫陪着她去。   把顾希音送出门,徐令则也出去了。   他去了温昭的府里。   温昭正在煮茶,见他来似乎并不意外,笑着招呼他道:“过来尝尝,明前龙井。不过给你喝,也是牛嚼牡丹。”   广袖盈风,仪态优雅,水气袅袅,茶香袭人。   徐令则黑着脸道:“我不喝!我来问你事情的!”   “你弄清楚了,你那个外甥咬我的原因?”温昭笑道。   两人关系一直亲密,所以直来直往。   徐令则把文韵的事情连同顾崽崽“告状”的内容都说了,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温昭,我要一个解释!”   越是亲近,毫不设防的朋友,越是容不下丝毫的嫌隙。   温昭眼中只有短暂的惊讶,随即垂眸道:“是我做的。”   “你竟然敢承认!”徐令则把炭炉、小几统统都推到旁边,抓起温昭的领口,眸子几欲喷火,“为什么!为什么!我明明告诉过你,她是我要娶的人!”   他和他分享这个消息的时候,是怀着多么甜蜜的心思,想要唯一的知己分享自己的高兴,想要感谢他,多年之前对顾希音的相救,促成了两人的缘分。   可是没想到,到头来,温昭竟然要害顾希音!   这让徐令则觉得,他无形之中也成了帮凶。   保护温昭的侍卫从外面冲了进来,温昭却摆摆手道:“你们下去,我和秦将军,只是闲话家常。”   “温昭!”徐令则几乎把一口银牙咬碎。   侍卫们看看针锋相对的两个人,再看看满地狼藉,最后还是退了出去。   毕竟这俩人的感情,他们都很清楚。   温昭闭上眼睛,短暂时间之后再睁开,眼底一片清冷。   他说:“你不该有儿女私情,你是秦骁。”   “我是秦骁,我弑父克母,所以我就活该孤苦终身吗?”徐令则眼睛赤红,隐约含泪。   别人说他,他可能没有这么难过;可是这是他一直以来引以为知己,同生共死,并肩作战的温昭啊!   甚至于顾希音曾一度怀疑过两人有不可告人的关系,现在想想,多么讽刺。   “她的出身不够,不懂规矩,你本已为人诟病,再娶她,日后几乎没有翻身的可能。”   “所以,”徐令则看着他,怒极反笑,“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要靠女人翻身的软蛋?温昭,你看着我!”   “别任性了,皇上已经登基,一切都会从头开始,给自己一个机会不好吗?”   “我不要!我只要顾希音!”徐令则一字一顿地道。   半晌后,他松开手,后退两步,伸手指着他:“温昭,都说你算无遗策,我没有想到,有一天,你会算计到我头上。好,你算计我也就罢了,你算计顾希音!”   “你知道吗?顾希音救我,是因为你!她好容易得了银子,担心的是你在辽东过不下去。我曾经很吃醋,觉得她对你那么好。你怎么忍心,那样对待一个把你当成谪仙,恨不得把你供起来的姑娘?”   “杀人不过头点地,你竟然想要她以为自己害死了人,要她往后余生活在痛苦内疚之中。温昭,原来你是这样的谦谦君子!满口仁义道德,到头来,卑鄙无耻!”   徐令则替顾希音委屈,心疼傻乎乎的她。   “我只是,想要她离开京城离开你而已。”   “你休想!温昭,我把话放在这里,这次我对不起她,我不替她报仇,我窝囊,我认。从此你我之间,恩断义绝!”   “秦骁!”   “温昭!我还有一句话要送给你,你给我听好了。如果顾希音少一根头发,不管是不是你动手,不管我能不能找到证据,我都会杀了孟语澜!”   “秦骁!”温昭声音拔高,额角青筋跳动,握着轮椅的双手青筋暴起,“你理智些,关语……关太后娘娘什么事!”   “不关她事,可是你敢动顾希音,我就让你也尝尝痛失所爱的滋味。”徐令则道,“你记住,顾希音有任何闪失,我都算到你头上。”   温昭太聪明了,他想算计谁,想不动声色,简直轻而易举。   如果不是顾崽崽,徐令则如何能想到,看似简单,以为已经彻底了结的那桩命案之后,有他温昭的手笔?   “你现在身上还用着她给你的药方,却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去暗算她。温昭,你对得起她吗?”   徐令则留下这句话,拂袖大步离开。   温昭头靠在轮椅后背,眼睛失神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久久都没有说话。   徐令则自己骑马出去转了一大圈,过了很久才平静下来,若无其事地回去。   顾希音去定家具回来,桌上放着她买回来的琳琅满目的东西。   “我买了几样点心,然后自己再做几样,明日带着去找温昭赔礼道歉,九哥你觉得如何?”她忐忑地征求徐令则的意见。   徐令则顿了下,随即面无表情地道:“不必了。”   顾希音:“嗯?九哥你怎么了?”   “我刚和温昭吵了一架。”徐令则道。   “啊?你们吵架了?为什么?是因为我和崽崽吗?”   “不是,这件事情早就过去了,是因为朝廷的事情。总之最近我都不想见他了。”   “呃,又不是小孩子。九哥,肯定是你脾气不好,对不对?我不让你陪,我明天自己去,温府还在之前那里吗?说起来,我好像有些忘了地方……”   “你也不要去。”徐令则道,“你现在去了,好像帮我服软一般,不许去。”   顾希音:“……”   有这样的道理吗?自己不去,还不许她去?她和温昭又没吵架。   刚想据理力争,就听徐令则道:“他现在主要在宫中教导皇上,极少回府。你去恐怕也是扑空,以后再说吧。”   “哦,好吧。” 第150章 新房   徐令则不知道和顾崽崽说了什么,后者别别扭扭地接受了顾希音的示好。   顾希音还想趁机教育它,要它以后别随便攻击人,却被徐令则拦住。   徐令则道:“以后我看着它就是。”   顾希音:“……”   总有一种感觉,徐令则要抢她的儿子。   想到他为了自己,那么多军功尽数归零,顾希音觉得还是让让他。   过了几天,听说家具都做好了,顾希音还很惊讶:“这么快的吗?”   一旁撸狗的徐令则脸色不太自然地低下头——他打了招呼,能不快么?   他做梦都想早点和她二人世界。   “九哥,我们什么时候搬好?”顾希音问他。   徐令则:“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顾希音:“啊?现在就搬?”   不需要收拾东西,再和顾长泽打招呼吗?   在顾希音的劝说下,两人把搬家时间改为两日后。   顾希音和徐令则一起先去收拾房子。   她拿着块抹布几乎把所有东西都擦了一遍,而徐令则负责整理大件东西,按照她的要求不断地从一个位置搬到另一个位置。   顾崽崽懒洋洋地趴在炕上看两人折腾。   “好了好了,先这样吧。”顾希音道,“反正也不见得是长住。”   徐令则搬东西的手一顿:“为什么不是长住?”   “等你官复原职了,我还是要回村里的。”顾希音在椅子上坐下,“其实九哥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在京城里不太舒服,或许是觉得不太安全,也可能是不踏实,反正……反正就是想回去。”   铺子开业时容启秀让人送的舞狮,让她觉得自己的生活之中有一双偷窥的眼睛;而文韵之死,没有证据证明和她有关,但是她就觉得如芒在背,仿佛被人盯上。   这些事情难以言表,但是内心的不舒服,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我已经不抱希望了。”   “啊?”顾希音被这话惊得嘴巴都张大了,结结巴巴地道,“九哥,你不能自暴自弃啊。你的军功都是实打实的,只是为了帮我,所以才……”   “不是。”徐令则淡淡道,“是我自己心生退意。便是没有你,我也想急流勇退,找个地方养老。”   “九哥,你不用安慰我,”顾希音大为感动,“我没有自责,我只是想帮你。你这年纪,说养老,实在太浪费人才。”   “和你没有关系。”徐令则目光透过大开的窗户看出去,看不见高天白云,却能看到满院温馨——架子上爬着葫芦,葡萄,海棠香气馥郁,秋千架子随风轻轻摇荡,“我早就厌倦了。”   尤其现在,他和温昭也愈行愈远。   “那,”顾希音试探着道,“要不你和我一起回响水村?我旁边那块宅基地,你买下来,然后盖座房子,我们做邻居,如何?”   徐令则笑笑:“如果不是知道你底细,我都要以为你在响水村有什么牵挂了。你一个人,在哪里不是一样的呢?京城繁华富庶,你想买什么都买得到,也不会因为多买一块肉就被三姑六婆指手画脚,岂不是更好?”   好像真的有点道理。   可是,可是京城也有些不愉快。   似乎看穿了她心中所想,徐令则道:“你和顾长泽他们在一起,因为他们身份尊贵,难免被人盯着。以后关起门来过日子,谁认识你是谁?”   顾希音被说得有些意动。   在大城市生活还是有诸多便利,比如这里的南北货铺子,真的什么都能买到,甚至能买到舶来品。   徐令则默默观察着她,不动声色地道:“国医馆那边,我让顾长泽帮忙,给你借些书出来不成问题。”   既然老和尚能用书让她留在山上一年,他也可以。   不,他要留她一辈子。   给他一年时间,他会让她爱上他,离不开他,就像他舍不得离开她一样。   顾希音眼中的惊喜像星星一般点亮了她水润的眸子,“真的吗?那太好了。”   “小事而已。”   短暂惊喜之后,顾希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慢慢散去。   “怎么了?”徐令则看她动了几次嘴唇都没说话,不由问道。   顾希音小心翼翼地道:“九哥,是这样的。我也是没把你当外人,所以我说得不对,你也别生气……顾长泽现在是二品大员,你却没有官职,请他帮忙这件事情,要不我自己去说吧。”   徐令则若是和从前一样命令,顾长泽会不高兴;若是顾长泽当面驳了,徐令则又会不高兴。   “他不会。”徐令则斩钉截铁地道,“他打不过我。”   顾希音:“……”   她忽然也感觉,徐令则确实不太适合官场。   她都能想明白的道理,他竟然不懂,还觉得用拳头就能解决问题?   虽说男人是都英雄崇拜不假,但是,但是官场也有本身的生态秩序啊!   正说话间,二傻子顾长泽兴高采烈地来了,撸起袖子就开始帮忙干活,对徐令则一如既往地敬重,倒是对顾希音有几分嘴贱,一言不合就让她喊“叔叔”。   顾希音想,她可能对顾长泽看走眼了。   看看这情商,身居高位却不摆架子,让人如沐春风,顾长泽前途无量!   过一会儿,谢观庭带着青萝来了,说从酒楼叫了席面,一会儿就能送来,提前恭贺他们乔迁之喜。   “不会是全素宴吧。”顾希音打趣道。   “那怎么可能?”谢观庭一本正经地道,“全素宴很贵的,要一两银子,我叫了个八分银子的。”   众人都笑了,气氛一时之间十分轻松。   但是顾希音发现青萝似乎十分拘谨,垂手站在谢观庭身后,低眉敛容,温顺安静。   茶水没了,顾希音提起茶壶要去添水,青萝抢先做,笑道:“顾姑娘,让奴婢来吧。”   顾希音越发觉得不对劲了,青萝今日怎么过分客气?   等她和青萝去找碗筷的时候,徐令则不悦地道:“以后不要带她来,前倨后恭,让人生厌。”   谢观庭笑着道:“这倒是我的错了。我觉得她对顾姑娘不够敬重,昨晚才提点了她。”   “给我露了馅再说!” 第151章 偶遇   “还有,你们以后也少来。”徐令则不客气地道。   顾长泽和谢观庭:“……”   还是谢观庭反应快些:“您别忘了,今时不同往日,顾姑娘身边还有个来喜呢。”   顾希音本来要带来喜一起大扫除的,但是徐令则说自己也可以,来喜笨手笨脚,别把新家具弄坏了。   理由虽然牵强,但是顾希音也没和他争。   想到日后长长久久要多这么个灯泡,徐令则心里有点堵。   顾希音很快搬家了,可是问题也随之而来。   这个房子位于寸土寸金的闹市,前门紧闭,还不时有人要敲门要租铺子。   顾希音没办法,就在前面贴了个告示,“吉铺已租”,这才没人再来。   过了几天,她发现不太对了,便问那个几乎要把顾崽崽撸秃噜皮的男人:“九哥,你之前不是说,秦将军要你去府里吗?怎么也没见你去?”   徐令则抱着顾崽崽,躺在躺椅上悠闲地晒着太阳,闻言漫不经心地道:“不想去。”   顾希音:“……”   你咋那么牛,是要上天啊!   秦将军为什么不保你,这都是有原因的啊!说不定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偏偏徐令则还没看出她的腹诽,道:“中午吃什么?我想吃豆腐丸子,葱爆羊肉,再随便做两个菜就行,对了,加个蘑菇汤。”   顾希音没好气地道:“刚吃完饭才多久?来喜,咱们出去买菜。”   “让她一个人去就行。”   “我想去胭脂铺子里转转。”   “那我陪你去。”徐令则把顾崽崽扔到地上,拍拍被它压皱的袍子站起来。   “不行,不招待男宾。”   “知道,就你事情多。”徐令则笑骂,“我在外面等你便是。”   顾希音在对面看着“花香容”招牌下排长队的马车、轿子,心中的自豪感油然而生,嘴角上扬都不自知。   徐令则笑着逗她:“在想什么?”   顾希音没过脑子的真心话脱口而出:“九哥,这都是我给你打下的江山。”   徐令则爽朗大笑。   笑声吸引人回头看他们,顾希音仔细一看,原来竟然是“熟人”。   ——周疏狂和周夫人。   她只看了一眼,就漠然地转过脸,而徐令则则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周疏狂,目光中挑衅意味明显。   周疏狂也不客气地看着他,同样是冷嘲热讽。   两个男人眼神打架,周夫人看了看顾希音,对周疏狂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买胭脂。”   说完话,她便往花想容而去,身后跟着个丫鬟。   看见她,顾希音就不想进去了,可是秀禾已经看到了她迎了出来,笑着行礼道:“东家,您来了。”   顾希音回头嘱咐了徐令则几句便跟着她进去了。   周疏狂慢条斯理地走过来,哼了一声道:“堂堂一品将军,不上朝去称病陪女人,真是好出息。”   “比起你做女人的跟班,还略胜一筹。”徐令则不紧不慢地摸着怀里的顾崽崽道。   别以为他不知道,现在周疏狂和周夫人的相处模式多么搞笑。   周夫人就把他当成下人使唤,不假辞色,分明是为当初他强取豪夺而报复。   周疏狂自然也不是善茬,道:“我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做什么都是闺房之乐;总比有些人,什么也吃不到干着急来得强。”   屋外两个男人唇枪舌剑,互不让步,门里周夫人正在给顾希音道歉。   “虽然我知道你不一定能接受,但是我还是要跟你说对不住。错了就是错了,对不起。”周夫人郑重行礼。   顾希音:“……算了,我们扯平了,以后不来往便是。”   “我,我或许得寸进尺了,”周夫人笑道,“但是我还是想说,我很想和你做朋友。”   “和你做朋友?我不敢,我就一条命。”   “我没想过要伤害你,真的。”周夫人道,“我也没有立场要求你原谅,只是让你知道我的心意;能认识你,我很高兴,你的云想容开得很好,我一直都在你这里买东西。”   伸手不打笑脸人,顾希音只能含糊地应了一声。   “我不打扰你了,”周夫人道,“我该去选东西了。”   “周夫人请自便。”   周夫人买了东西,或许觉得有些尴尬,急匆匆地就往外走,正好和要进门的一个姑娘撞到了一起,双方的丫鬟婆子忙搀扶自己主子。   “对不住。”周夫人虽然性子冷淡,但并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所以撞了人后连声道歉,“真对不住,你怎么样了?   周疏狂已经往这边看过来。   “你是不是眼瞎啊!”那姑娘柳眉倒竖,不客气地骂道。   顾希音皱眉看过去,心想这姑娘该不是个傻子吧。   不是她吹牛,花想容是什么地方?是京城无数高门大宅里的女人趋之若鹜的地方。   在这样的地方口出狂言,唯恐别人注意不到她吗?   在这个名声大过天的时代,她还想好好嫁人吗?   周夫人又道:“确实是我不小心,还望姑娘大人有大量。”   那姑娘目光在周夫人丫鬟手中抱着的锦盒上停留了片刻,昂首道:“你给人赔礼,就是嘴上说说的吗?”   周夫人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她的意思,招手让丫鬟上前:“姑娘,请挑选一件,作为我给你的赔礼吧。”   那姑娘竟然真的伸手去挑,而且准确无误地挑出两件最贵的,加起来要三十多两银子,倨傲道:“看在你诚心悔过的份上,我也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了。以后别让我看见你,这里都是贵人,你一个商贾的妇人,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顾希音目瞪口呆,还有这么不要脸又有眼无珠的人?   周夫人是穿戴朴素,可是出手就是近百两银子,梁静茹给这姑娘的勇气,让她这么对人说话吗?   再看那姑娘,簇新的鹅黄褙子,穿金戴银;可是仔细看,里面的小袄,领子处都磨得有些薄,金银首饰也都颜色黯淡,一看便是经年的东西。   顾希音心中了然,应该是京城破落高门的刁蛮姑娘,眼皮子浅,令人不齿。 第152章 嫡姐   “等等。”徐令则拉住了要上前的周疏狂,“她不会让你的女人吃亏。”   徐令则不想把事情闹大,因为他已经认出来了来人的身份。   建安侯的嫡女,顾希音同父异母的妹妹顾琼瑶。   他曾经为了顾希音去夜探过建安侯府,恰巧遇见过她。   周疏狂冷哼一声,还想上前,就听徐令则道:“令夫人忍气吞声,不是因为你没有官职了么?你若是现在替她出头,等于说你准备好了复出?”   复出?周疏狂暂时没有这个想法。   陪着心爱的女人卿卿我我,不香吗?他为什么想不开累死累活?而且现在朝廷的局势不明朗,秦骁都淡出了,他怎么会傻到横冲直撞?   徐令则又淡淡道:“建安侯府的顾琼瑶。”   有仇报仇,日后再说。   周疏狂眯起眼睛:“怪不得一副穷酸相。我现在倒是很期待,你和建安侯府提亲的时候,他们狮子大开口的模样。”   徐令则没搭理他。   庚帖这样的事情,他自己心里有数就行,说出去万一因此生出变故,恐怕悔不当初。   徐令则没有猜错,顾希音果然开口了。   这是她的店,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出面。   “这位姑娘不知道如何称呼?”顾希音淡淡道,挡在了周夫人面前。   顾琼瑶看了她一眼,又是从衣衫上判断出来这又是个可以随便鄙视的底层,便趾高气扬地道:“你算哪根葱,敢问本姑娘的身份!”   顾希音道:“我是花想容的东家,你现在站的地方是我的。请问我够不够资格问?”   “你!”顾琼瑶显然没想到自己能炸出来背后的东家,道,“这,这不是国公府谢将军的铺子吗?原来你就是那个女人!长得也不怎么样,怎么就能行狐媚之事!”   周围人惊叹之余,显然对于她的话不太赞同。   就顾希音这容貌还说不怎么样,那京城里还能找出来几个好看的?   关键顾琼瑶自己,相貌平平,哪来那么大的脸说人家长得不怎么样?   顾希音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姑娘,脑子真的不够用。   她带着几分严厉对秀禾道:“以后外面立个牌子,疯狗不得入内。另外,周夫人今日所买的所有东西,再送她一份,算是我给她压惊。”   “是。”   “你怎么敢这么对我!”顾琼瑶气得七窍生烟,回头骂身后跟着的丫鬟婆子,“你们还不赶紧上前给我撕烂她的嘴!”   然而她身后的婆子,只愣愣地看着顾希音,没有动作。   她不动,两个小丫鬟更不敢动了。   “怎么,我还指使不动你了?”顾琼瑶怒而变色。   婆子这才回神,道:“二姑娘,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呸,狗还知道护主呢!你别以为你是祖母给我的,我就怕你。”   顾希音懒得理她,直接让人把她叉了出去,放言道:“有事去找谢观庭。”   这姑娘,一看就少教。   家道中落贫困不要紧,可是不好好教导子孙,放出来丢人现眼,就说明这家真的药丸。   “我顾琼琚绝不会放过你!”   顾希音想,这个名字,怎么有点耳熟?   周夫人似乎看穿了她的困惑,在她身边低声道:“原来是建安侯府的大姑娘。”   顾希音猛地想起来,之前徐令则和她提过,她的嫡母有一对双生女,顾琼瑶和顾琼琚。   狭路相逢,没想到,竟然以这种方式见面了。   “不对啊,”顾希音喃喃地道,“顾琼琚不是排行第二么?”   “不,她不是顾琼琚,她是顾琼瑶。”周夫人道,“她们姐妹不和,顾琼瑶刁蛮任性,顾琼琚倒是风评还可以。顾琼瑶每每闯祸都要报上妹妹的名字,很多人都知道。”   顾希音:“……”   她都没回建安侯府兴风作浪,这姐妹俩自己自相残杀,头破血流?   她果然没说错,建安侯府药丸。   “多谢周夫人。”顾希音道。   “顾姑娘客气了。”   两个男人上前,各自接了自己的女人,然后交换了一个不屑的眼神后才分开。   顾希音倒也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庚帖已经拿到了,建安侯府和她一文钱的关系都没有。   她们爱骄纵骄纵,爱放肆放肆,反正肯定会有人看不过眼收拾她们。   可是灰溜溜上了马车的顾琼琚,也是真正的顾琼琚,却已经安静下来。   “沈嬷嬷,是不是每一次,她出来的时候都是这般做的?”   沈嬷嬷愣了下:“二姑娘,您说什么?老婆子耳背,没听到。”   “你倒是乖觉。”顾琼琚冷笑一声,“她每次出门都如此败坏我的名声,今日我就助她一臂之力。”   沈嬷嬷支支吾吾地道:“这般,如果老夫人知道,恐怕……”   “你不说,祖母怎么会知道?”顾琼琚意味深长地道。   沈嬷嬷心里一紧。   这姐妹两人,一个刁蛮愚蠢,一个精明阴暗,都是十分难伺候的。   她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孽,要伺候这么两个主子。   她和柳嬷嬷是老夫人身边得用的,本来她更占上风。   可是一年前,柳嬷嬷给老夫人弄来了五百两银子,之后老夫人便明显高看她一眼,自己慢慢被排挤,最后被老太太塞到这两姐妹身边,美其名曰教导规矩。   这两个人,是她能教导得了的?   回到侯府,沈嬷嬷此后顾琼琚,没有露出异色,可是晚上,她匆匆回到了自己家,对自己的儿子吩咐了一番。   两天后,沈嬷嬷去见老夫人。   柳嬷嬷也在,站在老夫人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行礼的沈嬷嬷,眼中露出嘲讽之色。   老夫人喝了一口燕窝粥,道:“起来吧,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   沈嬷嬷道:“回老夫人,实在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才来打扰您。”   “嗯?说吧。”   “老奴陪着姑娘出门的时候,意外、遇见了一位姑娘……”沈嬷嬷道,“那姑娘,是近来生意十分红火的‘花想容’的东家。”   老夫人浑浊的眼神中猛地露出几分精光:“就是日进斗金的那个胭脂铺子?”   大孙女可是要了好几次银子想去那里买东西了,可单听听价格,老夫人就觉得肉疼无比。 第153章 告密   此刻徐老夫人还没敢做太美的梦,觉得那会是自家的;但是她也确实想得挺美,以为沈嬷嬷既然连夜赶来,一定是有好事要告诉她。   比如说,有门路在花想容参个股,以后坐在家里等着分钱之类。   “正是。”沈嬷嬷道,“奴婢去的时候隐约听见人说,东家叫顾希音,怎么都觉得这个名字熟悉,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   这话纯属撒谎。   事实上,她听见顾希音的名字就为之一震。   因为这个名字,她记忆太深刻了。   她和柳嬷嬷原本斗得不可开交,不分上下。可是柳嬷嬷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了消息,提起庄子里还有个侯府的姑娘,自己改名叫顾希音,有个土财主要求娶她,许诺给五百两银子。   彼时老夫人正在为银钱发愁,凭空得了这五百两银子,对柳嬷嬷就赞不绝口。   沈嬷嬷因此落了下风,渐渐被斗败,所以顾希音这个名字,她怎么都忘不了。   老夫人得了银子后,早把顾希音忘到了脑后,听沈嬷嬷这么一提,还有些怔愣,道:“姓顾?和咱们家有关系?”   “老夫人,您还记得,庄子上那位姑娘,也叫顾希音。”沈嬷嬷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老夫人大惊失色,握住椅子的扶手道:“是她?还是仅仅是重名?那花想容的生意做得那么红火,是个女东家?我之前怎么听说是谢国公府的铺子?”   涉及银钱之事,她打听得都很细。   府里早就入不敷出,好比久旱渴望甘霖,她一听“银子”就两眼放光,绝不放过。   沈嬷嬷道:“老奴和您想得一样,所以这两天让我家那不成器的狗子去偷偷查了查。这位顾姑娘是不是我们附上的大姑娘不知道,但是她身边有个丫鬟,行为粗鄙,说话带着口音,打听了一下,她确实是江华县的人。”   “那就一定是了。”老夫人激动地站起身来,“否则哪有那么凑巧的事情?她在哪里?让她来见我!”   沈嬷嬷看着她激动的模样,心中对老夫人这番言语忍不住嘲笑——人家想来认亲,早就来了,还等到现在?您把人放到庄子上不闻不问,人家现在还认您这个祖母?   但是面上她只为难地道:“事情现在还不肯定。而且,而且您也知道,这铺子是谢国公府名下的。这位姑娘,恐怕和谢国公府的二公子交情匪浅……”   老夫人慢慢坐下:“对,你说得对,是我听见这个消息太激动了,我也是不想咱们建安侯府的骨肉流落在外。”   沈嬷嬷心中冷笑,在自己这样深知她底细的人面前,还要装什么大尾巴狼?   徐老夫人的心狠手辣,她早就知道。   这几年,就是此后老夫人多年的婆子、丫鬟,都不知道换了几茬,最初跟着她入府的人,更是一个都不剩。   这分明是亏心事做得太多,不敢留下把柄才一遍遍换人。   如果顾希音现在不是花想容的东家,而是上门乞讨的乞丐,看看老夫人说不说什么骨肉情深!   这些年侯府都维持不住基本体面,根本不可能给大姑娘那边送银子。   要她说,想要修复和大姑娘的关系,应该放下姿态才行。   “涉及到谢国公府,不得不慎重。”老夫人道,“这件事情不许外传,派人去江华县查查大姑娘,然后再从长计议。”   “是。”   “对了,京城这边也不要忘记盯着。”   是建安侯府的人,怎么也逃不脱。   沈嬷嬷答应后,老夫人又状似不经意地提起:“你既然见了那丫头,和我说说,长相如何?”   沈嬷嬷想了想后道:“大姑娘姿容出众,虽然没有精心打扮,但是也能压下周围无数大家闺秀了。”   “没有精心打扮?”老夫人若有所思,这是不是更加证明了,顾希音确实来自于小地方,只是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才抱上了大腿?   不管怎么说,如果真是建安侯府的人就太好了。   老夫人仿佛看到了无数白花花的银子滚了进来。   沈嬷嬷道:“确实很朴素。但是老奴看,她举止落落大方,气度非凡。”   “若是一无是处,也不可能拿下谢国公府的二公子。你再出去打听打听,谢国公府那边怎么说的。”   徐老夫人已经开始做梦,铺子是顾希音的,她人要嫁到国公府。   有这一桩婚事,有这个铺子,建安侯府重回繁花锦簇、烈火烹油的盛况就指日可待。   沈嬷嬷心中暗暗叫苦,咬牙道:“老夫人,别的事情或许好说,但是想打听谢国公府的事情,恐怕没有银子行不通。”   “你呀你,就是见识浅薄。你先贴上,我回头会亏了你吗?”   沈嬷嬷心中冷笑,还想马儿跑,又不想给马吃草,她也算看透了这个主子。   但是她一家子的卖身契还在徐老夫人手中,不敢造次,便弱弱地道:“老夫人,自从老奴调到两位姑娘那边,您说担心两位姑娘身边其他伺候的人攀比不好,已经把老奴的月银从一两五钱降到了八百文钱,而且已经四个月没发了,老奴实在没有银子可贴……”   别人家的老嬷嬷都是二两银子月银,毕竟大丫鬟都得一两,做了这么多年,还没点体面吗?   偏偏在这里就是一两五钱,最后还要被降到大丫鬟的八百文钱,而且还数月不发。   她去账房想支些银子,帐房先生是老夫人娘家那边的表弟,阴阳怪气地说吃住都在府里,要银子干什么?   想起这些事情,沈嬷嬷气也不打一处来。   合着要她去查这么大的事情,老夫人一个子都不想出?   老夫人道:“知道你苦,这不是都苦,都在咬牙吗?算了,我从棺材本里给你拿十两银子吧……”   沈嬷嬷心中啐了一口,棺材本?   阖府上下都吃不上饭了,月钱都压了几个月,可是徐老夫人还在拼命攒着棺材本。   说句难听的话,她攒下的棺材本,够她死二十个来回都有余! 第154章 周疏狂的报复   沈嬷嬷敢怒不敢言,只能接过十两银子。   徐老夫人让她下去,又连夜召见柳嬷嬷。   “当初是谁让你把土财主求娶咱们府上大姑娘的事情递话到我面前的?”老夫人用茶盖轻轻拂过杯子里浮起的茶叶,心想日后有了银子,她也不喝这经年的旧茶了,她也换成新茶。   柳嬷嬷大惊,面上陪笑道:“您怎么想起这件事情了?”   老夫人重重把茶杯放到小几上,怒道:“我问你话,你给我打什么马虎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收了人家的好处,中间还不知道截留了多少银子!从前我仁善不说什么,可你要是当我老糊涂,想要糊弄我,那就大错特错了!”柳嬷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心里把沈嬷嬷骂了个狗血淋头。   自己下午当值的时候和老夫人还有说有笑,沈嬷嬷来了一趟,老夫人就翻起了旧账,原因显而易见。   但是自己收银子这件事情,便是自己家男人都不知道,沈嬷嬷去哪里知道?   柳嬷嬷心思飞快地转着,小心翼翼地道:“夫人,没有,老奴怎么敢背着您收银子呢?说起来,倒是收了两盒点心并四条鱼,再也没有其他的了啊!”   老夫人拍着小几怒骂道:“跟了我这么多年,眼皮子还这么浅。这么点东西,就把大姑娘卖了,你可真是让我失望!”   柳嬷嬷心里冷笑,大姑娘?府上的大姑娘一直在那里,众人都喊着,从上到下何时承认过外面的大姑娘?   五百两银子还在您那里收着,您现在说是我卖了大姑娘?真是太抬举我了。   但是主子说什么,她就得认什么。   柳嬷嬷连连磕头:“是老奴猪油蒙了心,是老奴该死……老夫人,您,您怎么想起这件事情了?可是有什么变故?”   “你起来回话。”徐老夫人还要用她,自然不会做得太过分。   刚才就是震慑她一番,看看她当时有没有贪墨,顺便吓唬她,让她接下来说实话而已。   “过去的事情也就算了,我不和你计较。”老夫人道,“你且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告诉我,要是有一个字撒谎,那你就休怪我不顾情分,把你全家发卖了出去。”   当初她根本什么都没问,听说有五百两银子,毫不犹豫地就答应。   顾希音对她来说,是一笔早已计提坏账的资产,没有想到有一日,还能重新榨出油水来。   “是是是。”柳嬷嬷连声答应。   “老奴出门替您采买东西的时候,一个机灵的小子来打听咱们府上怎么走。老奴听着他外地口音,但是穿戴干净整齐,还是上好的布料,便多问了他几句。然后他就把事情和老奴说了,当时就买了点心和鱼,央求老奴回来说项。”   “老奴刚开始也是不信的,但是那小子掏出了五百两银票给老奴看,对天赌咒发誓,说就是来送银子的……”   “老奴也怕他撒谎,回来也是跟您一五一十说了,只隐瞒了收他点心的事情,别的绝无隐瞒啊!”   柳嬷嬷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   当初,也是老夫人说的,把人带进来,横竖就是一张庚帖而已。   那时候,老夫人也还担心拿不到银子,拿到银票时候的激动还历历在目,现在她不知道怎么又反悔了。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柳嬷嬷敢肯定,一定是沈嬷嬷进谗言,认为五百两银子贱卖了大姑娘。   老夫人耳根子软,也不想想,一个养在乡下庄子里的姑娘,能卖五百两,不应该偷着笑吗?   买个十三四岁的丫鬟最贵也不过十几两银子,乱的时候几两银子都有。   老夫人道:“那个要买,不,要娶大丫头的,是什么人家,叫什么来着?”   “这,这……”柳嬷嬷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   她能记得的,只有自己暗暗揣到兜里的一百两银子。   “好好想!此事事关侯府日后前程,绝对不能马虎。”徐老夫人厉声道。   “是,是,是。”柳嬷嬷连声答应,“老奴,老奴只依稀记得,那家姓徐,因为和您同姓才记得……”   徐老夫人道:“是么?”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叩门声。   她本来就急躁,听见三更半夜如此急促的声音,心烦意乱地道:“这是唯恐我活太久吗?去问问夫人,这个家,她还想不想管了?要是不想管,早点把钥匙交出来!”   门外很快有丫鬟回禀道:“老夫人,不好了,是大姑娘那里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徐老夫人一直指着府里这一对双生孙女将来出人头地,嫁个好人家,重振门楣,所以对两人很上心。   “回老夫人,好像,好像是撞见不干净的东西了。”丫鬟弱弱地道。   “胡说八道!”老夫人怒气冲冲道,“咱们府里干干净净,哪里有不干净的东西?还不拉下去掌嘴?”   丫鬟哭着求饶,道:“老夫人,奴婢冤枉,不是奴婢说的,是大姑娘那边的人说的。”   “老夫人,要不把人带进来先问问情况再说吧。”柳嬷嬷被这一打岔,心里松了口气,悄悄劝道。   原来,顾琼瑶好好地睡在房间里,却被人打肿了嘴,肿成了猪头样。   可是值夜的丫鬟倒水时只听到“啪啪啪”的声音,回来后却不见人影。   所以顾琼瑶被打,只能被归结为惹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徐老夫人不信邪,让人四处去搜查,又抓了顾琼瑶身边的丫鬟拷问,可是都一无所获。   顾琼瑶哭着道:“祖母您一定要给孙女主持公道,一定是妹妹让人干的,她嫉妒我!”   她们姐妹不和,府里人皆知,而且众人都说,二姑娘性情温和,大姑娘却掐尖要强难伺候,便是老夫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两个孙女都是她的希望,所以她不会过度打压谁。   “别胡说,坏了你妹妹的名声,对你有什么好处?”徐老夫人怒道。 第155章 上门添堵   “可是祖母,我这打,白挨了吗?”   徐老夫人没好气地道:“你回去歇着,我会让人彻查的。你不是喜欢花想容的东西么?回头我让人去给你买。”   顾琼瑶一听高兴了,虽然对挨打的事情依然愤愤不平,可是想到能拥有周围人都互相攀比的花想容的东西,她心中好过了不少,当即报出一长串名字。   花想容的东西她只攒钱买过一件,但是对于其他的名字耳熟能详,倒背如流。   徐老夫人忍不住想,那得多少银子!心里更迫切地希望顾希音就是自家的大姑娘。   如果有可能,就算不是,她也愿意认这个亲!   这事情一直闹到天亮,顾琼瑶看着外面天光大盛,便吵着要银子现在就去买东西,被徐老夫人骂了。   “你这副样子,如何能出去?先好好回去养着!”   顾琼瑶担心惹恼了她,花想容的东西得不到了,反复提醒她之后才离开。   要不说她没脑子,挨打的事情现在基本都忘光了,满脑子都是她有东西出门炫耀了。   可怜她,完全不知道是被顾琼琚暗算,受了无妄之灾。   在京城某、处民宅之中,周夫人被野猫的叫声惊醒,睁开眼睛发现身边竟然还躺着个男人,一条胳膊恬不知耻得搭在自己腰间,脸上带着欠揍的笑容,用狭长的桃花眼看着自己。   她想都没想,一脚踹了过去。   周疏狂动作灵敏地躲过,装出哭唧唧的样子:“夫人,你昨晚对我,可不是这样的。还没穿衣服就不认人了?”   “滚出去!”周夫人冷冷地道,从枕头下抓出一个银锭砸过去,“昨晚的嫖资!”   周疏狂伸手抓住,笑着又给她塞回去:“小的孝敬夫人买燕窝补补。”   他大笑,长腿一伸支起来,整个人就那样光溜溜地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周夫人,不要脸地问:“昨晚的服侍,夫人看起来不满意。今晚我重新来!”   周夫人闭上眼睛,胸口气得起伏,道:“你再不出去,你的猫嗓子就叫坏了。”   别以为她不知道,他现在还没死心,也还有人认不清形势,跟着他想要做什么。   外面的猫叫,分明是他的人在叫他。   周夫人告诉自己,只是因为欠他的没还清,所以才收留他,不必和他生气。   或者说,她终究气不过他曾经的对待,想要变本加厉地还给他。   可是这个男人,脸皮太厚,她打了他左脸,他能把右脸送上来,还替她呼呼手。   她拿这样的周疏狂,真是没什么办法,只能做出更高冷的姿态,对他颐指气使,让他做各种粗活。   周疏狂一点儿都不介意。   他穿上衣服后还对周夫人抛了个媚眼,刚刚睁开眼睛的周夫人觉得自己要起床洗一洗眼睛。   餍足的周疏狂心情大好,然而出门一瞬间还是换了张仿佛万年不变的冰霜脸。   “大人,事情已经办好。属下还无意中听到,徐老夫人,似乎想调查顾希音。”   “哦?”周疏狂眼中露出玩味,活动活动手,“说来听听。”   能给秦骁添点堵,他实在高兴。   顾希音则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了,正悠哉游哉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京城就是很便利,她甚至可以买到上好的对虾,虽然价格贵得让她心疼。   顾长泽让人送来了不知道从何得来的鲜牛肉,还有两条大鱼。   徐令则和顾崽崽晒太阳,顾希音带着来喜做手打丸子,打算弄关东煮。   她力气不够,都是来喜在忙。   顾希音是想要徐令则帮忙的,可是来喜说什么也不用,都快哭了,道:“姑娘,您总要让我有活儿干,要不您要我干什么?”   顾希音哭笑不得,但是也不好再拦着她。   来喜连劈柴的事情都承包了,每每顾希音让徐令则做什么,她都自己冲上去,实在是一个太质朴的姑娘。   顾希音收拾着鱼的时候忽然想起来白家两兄弟,道:“九哥,你说我能不能和顾长泽说说,给白家两兄弟找个差事?虽说吧你们装神弄鬼的,但是人家当时确实出力了。”   “他们早就到了京城,已经安顿下来。”徐令则淡淡道,“先去操练两年再说,日后水军那边,可能得用。”   “九哥你想得真周到。”   “柳二也想去军营,但是被我拒绝了。他太滑头,不适合去,倒是留在身边更好用。暂时留在谢观庭那里,你想用的时候随时差遣。”   顾希音惊讶,她想到的没想到的,徐令则都已经安排好了。   徐令则被她看得有几分不好意思,道:“还有件事情要和你商量,卫三郎想要带着他夫人来家里坐坐,你同意吗?”   顾希音:“……我不是去过了吗?难道是‘来而不往非礼也’?”   “倒不是那个意思。我听着卫三郎的话,似乎要有求于你,所以我没一口答应。你答应不答应,随心就好,不必为难。”   “都是熟人了,我倒是无所谓。但是我怎么觉得,九哥你似乎不太愿意他们来?你要是不愿意,那也就算了。”   卫三郎和徐令则是光着屁股长大的交情,按理说他开口,徐令则肯定一口就答应才对。   徐令则:“……别胡说,我没有。”   顾希音一看他这样子,更确定了他就是有,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   徐令则才不会告诉她,自己到现在都没告诉卫三郎自己还隐藏身份的事情,说出去,恐怕要把这厮大牙笑掉。   “你既然答应,我就回头给他回个准话。”   ——告诉他,还想有下次的话,就把嘴巴闭紧了。   但是事与愿违,卫三郎没有给他防备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带着杨夫人登门了。   顾希音短暂惊讶之后,洗了洗手便迎了上去,笑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杨夫人看着她在忙活,笑道:“早就听说你厨艺出众,今日来蹭个饭吃,希音舍不舍得?”   顾希音道:“舍得,怎么不舍得!正好有牛肉丸子,筋道鲜美……”   而卫三郎则四下打量一下小院,在徐令则肩膀上捶了下:“你倒会闹中取静,偷懒耍滑,不上朝……”   徐令则忽然剧烈咳嗽起来,简直要把肺都咳嗽出来了,同时不住地给卫三郎使眼色。   可是他真是“媚眼抛给了瞎子”,后者完全没有注意,还道:“从此天子不早朝,你这是从此将军不……”   徐令则真想手撕了这厮。 第156章 求助   好在顾希音正在被杨夫人从头到脚的表扬,处于各种不好意思中,没有仔细听两人对话。   徐令则没办法,给了顾崽崽一个眼色,冲着顾希音的方向努努嘴,然后又不动声色地指了指外面。   关键时候,人不如狗,即使这人是发小。   顾崽崽咬着顾希音的裤脚往外拖她。   它无缘无故不会如此,所以顾希音还以为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笑着说声“抱歉,我出去看看”,就被顾崽崽拖了出去。   徐令则这才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道:“我不是秦骁!”   卫三郎愣了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几乎要冲上天去,穿透云层。   “你不是,你是蠢蛋,哈哈哈哈……”   杨夫人也忍俊不禁。   “要是说漏嘴,我就和你绝交!”   “哎呀呀,我真怕,怕死了。”   顾希音出去一会儿什么都没发现,不由低头奇怪地道:“崽崽,怎么了?”   谁知道顾崽崽四下看了看,又仰头看看她,转身又慢吞吞地进了院子。   顾希音:“???”   这是几个意思?不知道是她越来越笨了,还是顾崽崽和她不亲了。   她进院子后还和徐令则抱怨:“外面什么都没有啊。九哥,你刚才听到声音了吗?”   卫三郎清了清嗓子。   徐令则有些不自然地道:“我刚才似乎听见野猫叫了几声,估计它又想出去撵猫了。”   顾希音也没多想,把人迎了进去。   因为都是熟人,杨夫人也把她带的所有人都留在外面,所以四人就直接进了花厅坐下,来喜奉上茶后就连忙退了出去。   卫三郎道:“都很熟悉了,我也不转弯抹角了。今日来,蹭饭是假,想请顾姑娘帮忙是真。”   “说吧。”顾希音道,“正好我也有事求你。”   徐令则有些意外地看着她,顾希音冲他眨巴眨巴眼睛,眼尾上扬,带着狡黠的笑意。   “我爹在家里排行老三,上面有我两个伯父,下面是我姑母……”   这些顾希音倒是听说过,尤其卫三郎这唯一的姑姑,就是嫁入建安侯府的卫三夫人。   后来亲女儿被徐老太太溺死,得知真相后,卫三夫人愤而离开,连带着顾淮都走了,还改姓了卫,做了卫家上门女婿。   “……说起来,也是心酸。我姑母因为我那惨死的小表妹,一直郁郁寡欢。起初也怨恨姑父,足有五年没有和他正经说过话。”   顾希音叹了口气,心想这顾淮,不,卫淮也实在是惨。   徐老太太又不是他亲生母亲,只是嫡母,她变、态,卫淮不也是受害者吗?   但是劝人大度遭雷劈,要是自己遇到这件事情,估计也会这样迁怒。   毕竟死去的是自己怀胎十月,骨肉相连的女儿啊。   “后来在家里人的调停下,两人关系总算慢慢修复了。但是我姑母心伤得太重,身体可能也没调养好,所以后来一直没有孩子。”   “前些年她并不觉得如何,但是这两年,姑父生了一场大病,虽然痊愈了,但是姑母开始后悔没有给他生个孩子。这两年来寻医问药,却也一直没有动静。”   顾希音心里默默盘算了下,这里姑娘普遍十五六岁就出嫁,十七八岁生孩子的再寻常不过。   他们惨死的女儿和自己年纪相仿,那说明卫夫人现在也就三十五六岁,如果想生,确实还可以再生。   “姑母现在正好在京城里,所以我想着能不能求你给她看看……”卫三郎道。   顾希音还没有说话,徐令则就冷哼一声:“京城是她伤心地,她怎么回来了?依我看,分明是你分明拿着顾希音吹嘘,让她回来,是不是?”   卫三郎“嘿嘿”笑:“差不多,差不多。”   杨夫人道:“希音,我们都是女人,能体谅姑母的这种心情。”   顾希音道:“体谅不体谅,我都是大夫。治病救人,职责所在。但是我也有言在先,我只负责看,但是不包看好。”   “那肯定的。”卫三郎见她答应,连忙道,“但是我相信你,一定能行。”   杨夫人道:“你不要有负担,姑母是极好说话的人。对了,希音,你说有事找三郎帮忙,是什么事?”   “也没别的,就是我九哥。”顾希音看向徐令则,“他因为我的缘故现在丢了官职,你们肯定也都知道。我也没有别的请求,就是将来能多帮九哥一把,就多帮他一把,当是还我人情了。”   徐令则眼中带笑看向她,然而若是仔细看,便能看出他眼睛比平时更亮,像有两团火焰在其中跳动。   “那是自然,你便是不说,我也会的。”卫三郎一本正经地道,心里却想着,谁帮谁?你九哥提携我还差不多!   “好兄弟,自然要相互帮助,对不对啊,九哥?”他打趣地道。   徐令则让他滚。   “还有一桩事情,可能比较为难,”杨夫人又开口,言辞恳切,“但是希音,请你看在我们同辈相交的份上,多多包容我家长辈……”   “你直说便是。”顾希音快人快语。   “……姑母对于建安侯府这四个字,听都听不得……所以,所以我们没敢说你姓顾,只说你是我们的朋友。”   “那姓徐的,更听不得了吧。”顾希音忍不住道,“那我姓什么好?”   “姓秦啊!”卫三郎脱口而出。   顾希音:“……”   杨夫人又道:“这几年求医太多,让姑母对求医这件事情,发自肺腑地抵触。所以我想着,你能不能到时候在花想容的雅间等着她?我就说带她逛胭脂铺子,然后到时候遇见你直接看看,也省得她提前知道,瞻前顾后……”   “行。”顾希音痛快答应。   两个男人在说话,顾希音记着她的关东煮,便要出去做饭,杨夫人也跟着去了。   顾希音笑道:“你在旁边坐着看便是,别弄脏了你的衣服。我做惯了这些,很快就好。”   杨夫人坐在边上由衷地道:“能娶到你的人,真是有福气。”   “哈哈,为了防止大家为了这福气打起来,我还是别嫁了。” 第157章 徐老夫人来袭   过了几天,顾希音如约来到花想容楼上的雅间。   推开窗户,她看见对面的茶楼上,徐令则、卫三郎和一个年纪三十多岁,广袖长衫的男人围坐在一起,正在往这边看,顿时看了个对眼。   顾希音:“……”   她笑了笑,低头果然看见两个戴着帷帽的人被丫鬟搀扶着从马车上下来,想来就是卫夫人和杨夫人了。   顾希音想了想,把窗户开到最大支起来。   她想的其实很简单,让卫夫人能看到自己的相公陪着,心里能更舒服一些。   中间隔了年纪和辈分,倒不是很忌惮徐令则这个外男。   卫淮看见她的举动,愣了下,随即低声和徐令则道:“是个体贴大方的姑娘,幸亏不是在府里长大的,否则现在估计也只会掐尖要强,姐妹相争。”   顾希音的身份,只瞒着卫夫人一个人,并没有瞒着卫淮,也是担心中间出了问题,卫淮可以帮忙从中转圜。   卫三郎道:“建安侯府已经烂到了根子里。”   徐令则呷了一口茶,状似无意地道:“确实如此。别的不说,我用五百两银子就从建安侯府拿到了顾希音的庚帖,同她定亲,说出去谁能相信?”   卫三郎刚喝到嘴里的茶一口喷出来:“什么?你手里有她的庚帖?你们定亲了?”   这可是石破天惊的重大消息。   尽管他也看出来了这俩人勾勾搭搭,但是没想到,已经都走到这地步了。   卫淮也看了过来。   徐令则想,虽然卫淮已经不是建安侯府的人,但是怎么说,他也是顾希音的长辈。   他的见证,也作数的。   毕竟他们两个,是建安侯府他唯二待见的两个人。   这件事情一定得先让人知道,以后顾希音想悔婚的时候才会有人帮自己。   徐令则算盘打得响着呢。   “是,早就定亲了。”   “胡说,我不信,她连你真实身份都不知道。”卫三郎短暂震惊后表示不相信。   此刻对面,杨夫人已经扶着卫夫人和顾希音相互见礼了,所以卫淮的目光就投了过去,没再听两人说话。   “什么身份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我这个人。”徐令则缓缓地道。   “你这是骗婚,坑蒙拐骗的骗!”   “那也是我凭本事骗来的,你有意见?”   卫三郎:“……秦骁你不要脸!”   徐令则:“承蒙夸奖。”   不要脸皮,天下无敌。   卫三郎无语:“……你真是疯了。不就是个顾希音吧,瞧瞧你那点出息。”   “要是没有我这点出息,你现在还有妻儿?”徐令则哼了一声,“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说到这里,卫三郎顿时没什么话可以反驳了。   徐令则看到卫淮已经不听他们说,显摆的意义自然就不在了,所以很快闭了嘴,也捏着茶杯专心地看着对面的动静。   然后他看到秀禾端着端盘上来,上面摆满了瓶瓶罐罐,顾希音笑吟吟地给她们一一介绍。   女人就是事多,徐令则忍不住腹诽。   而卫三郎直接说出了口,嘟囔道:“怎么还真聊起胭脂水粉来了,有什么意思?”   卫淮倒是不着急,道:“你姑母很少出门,让她出来松散松散也好。她平时看上眼的人不多,看起来是真和这丫头投缘。”   希望老天对这一切都有更好的安排和弥补。   当初建安侯府作的恶,就让顾家的后辈给弥补上,把这段过往画上一个句号吧。   顾希音笑盈盈地道:“夫人您肤色白,用这正红的口脂是最好的,显得气色好。”   卫夫人道:“我都这个年纪了,用这个怕是太艳丽了些,不够端庄吧。”   “不会,您试试。”顾希音道,“再说您不说年纪,别人哪里能看得出来?”   这话并不是恭维,卫夫人这容貌,这肌肤状态,只能说一句天生丽质,羡慕不来。   如果不是眉宇间隐有愁容,恐怕看起来能更年轻。   卫夫人笑道:“你这丫头,嘴巴真甜。”   杨夫人见状道:“姑母,希音丫头岂止嘴巴甜,医术更好呢!要不是有她,我和良哥儿母子恐怕现在都不在了呢!”   卫夫人也大概知道今日的行程安排和目的,所以直截了当地道:“那就有劳希音给我看看。说起来也羞人,这把年纪,想起了要孩子。”   顾希音道:“夫人这是又要让我夸您年轻呢!不夸了不夸了,再夸您非得说我马屁精不可。”   卫夫人被她逗笑。   “夫人,请赐脉。”顾希音笑着道,“别紧张,就是寻常看看,不一定能看出什么。”   “好。”卫夫人也不扭捏,轻轻抬起袖子,露出半截皓腕搭在小枕上。   顾希音伸出纤细的手指,刚搭上脉,就听见楼下传来一阵嘈杂之声,隐隐夹杂着哭声。   “卫夫人,不好意思,您稍等一下。”顾希音收回手,站起身来行礼告罪,“我下去看看怎么回事。”   卫夫人点点头:“知道你是这里的东家,去看看。走,我也下去看看,我带的侍卫在门口,需要你尽管开口。我们卫家别的不多,就是会打架的好儿郎多。”   说这话的时候,她带着深深的骄傲,而杨夫人脸上,也露出了骄傲之色。   顾希音行礼谢过,道:“多谢夫人美意,然而别冲撞了您,我先下去看看。”   等她下楼后,卫夫人也站起身来道:“走,咱们也下去看看。”   “好。”   顾希音下楼的时候,徐老夫人正站在大堂正中央,一手拄着拐杖一手用帕子抹泪:“我可怜的孙女啊!我可怜的小孙女啊!”   顾希音:“……你孙女怎么了?用了我花想容的东西死了?”   不怪她不客气,而是这老太婆哭得样子太难看,挑衅找事的意向也太明显。   她好好地开门做生意,得罪了谁?   老太婆进门就哭丧,晦气!   徐老夫人被她这话噎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背过气去。   ——这这个孙女不是善茬,鉴定完毕。   这时候她身后的沈嬷嬷——最近老夫人身边的红人上来帮她说话了。 第158章 极品上门   “大姑娘啊!”沈嬷嬷刚才已经用力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眼泪像珠子一样掉下来,看着周围围观的各家女眷,她入戏极快,“你是我们府上的大姑娘啊!”   顾希音:“……”   她好像知道了来人的身份。   她从来没有过高估计过徐老夫人的素质,但是也实在没想到,她可以不要脸到这种程度,竟然跑到花想容来闹。   而且,徐老夫人,怎么就知道她是顾希音,她来了京城?   但是这些问题都不是眼下能考虑的,现在最重要的是对付这个死不要脸的老太婆。   顾希音冷笑一声:“看穿戴打扮,你们也非富即贵。上门讹人不至于,但是和我一个商贾攀亲戚,不觉得掉了身价吗?这么大年纪了,也出来一哭二闹三上吊地碰瓷,也不怕别人说你为老不尊!”   “大姑娘,你这么说话,可是要天打雷劈的。”沈嬷嬷气结,口不择言道。   她指着徐老夫人,“这可是您嫡亲的亲祖母啊!”   “呵呵,”顾希音面若冰霜,“不认识。诸位可听说过,当孙女的不认识祖母?”   不是只有你们可以利用吃瓜群众,谁不会?   “更何况,又是小孙女,又是大姑娘,你们唱戏也得对好本子是不是?”   “丫头,你在咱们侯府你这辈所有孩子里排第四,也是最大的姑娘。”徐老夫人用帕子擦擦泪,“可是你刚生下来的时候,我还记得,弱得像一只小猫似的,哎……”   顾希音冷冷地看着她表演。   她倒要看看,关于把自己放在庄子上不闻不问,最后卖了庄子都不要自己的这件事情怎么洗。   徐老夫人还真能洗。   她擦泪道:“我原本以为你养不活,眼睛都要哭瞎了……”   顾希音似乎想到了什么,冷笑着问:“敢问这位老夫人,你上来就认亲,不知道你把我当成贵府哪个出身贵重的娇娇女了?我爹是谁,娘是谁?”   为了一个通房生的女儿哭瞎了家里老祖宗的眼?   说起来真是好听啊。   徐老夫人一愣,心里更加明白顾希音难对付,但是看着这店里如潮的顾客,想着白花花的银子,怎么也得编下去。   “……家里哪个孩子不是我的心头肉?幸亏有高人指点,说我们侯府和你生辰八字有碍,把你送出去养才能养大。”徐老夫人说唱俱佳,泪更是货真价实不要钱一样往下掉,“果然,果然没白亏我忍受了这么多年骨肉分离之苦啊!”   顾希音皮笑肉不笑地道:“老太太,您唱戏走错了门吧。您说了这么一半天,我都没明白您是谁呢!”   不是想丢人吗?那她就让建安侯府好好出来溜一圈。   徐老夫人看了沈嬷嬷一眼,后者低声道:“大姑娘,咱们是建安侯府的。”   “什么?我耳背,听不见。”顾希音夸张地把手放在耳根后道,“这位嬷嬷,您是上门认亲,不是做贼的,大点声说呗。”   沈嬷嬷被徐老夫人狠狠瞪了一眼,心慌乱无比,咬牙大声道:“咱们是建安侯府的。”   “哦,建安侯府啊!”顾希音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随后又痞痞地一摊手,“没听过。我们这里的贵客都有登记造册,我怎么没见过,京城里还有个建安侯府呢,失敬失敬。”   她这话等于明晃晃地打脸说建安侯府太穷,是破落户,所以徐老夫人的脸色顿时难堪起来,周围也响起了一阵小声和窃窃私语声。   无非都是在说建安侯府破落之类的,现在竟然要上门认亲,不知道真的假的云云。   徐老夫人本来想说侯府勤俭治家,但是转念一想,这生意以后也是自己的,这般不是说自家店面奢侈,以后肯定影响生意,便又生生咽了下去。   顾希音小胜一局,气定神闲地看着她,等待她继续出招。   徐老夫人道:“傻孩子,怎么这么见外?咱们是一家人。好容易等你到了十八岁,我欢欢喜喜让人去接你,去没找到你。不知道你竟然自己来了京城,我这心啊,又是高兴又是心酸……”   顾希音冷冷地道:“那大可不必。我长了十八年,在你之前没有见过侯府的人,也没人告诉我我和侯府的关系。所以想来您是认错了。如果我真是侯府的人,那您说说,我是住在侯府的产业里,还是得了侯府的银子?”   这个徐老夫人早有准备,立刻装出惊讶的样子:“你说什么?你不是住在咱们庄子里,每年我都让人去送二百两银子啊!哪个天杀的,贪了这笔钱!”   “呵呵,谁贪了,老夫人心知肚明。”   “你这孩子,哎,埋怨我也是应该的。谁让我为了你好,还没说明白。希音丫头,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咱们不提。快跟祖母回家,让祖母好好补偿你。”   “想要补偿我,还是想让我养着你们一大家子?”顾希音冷笑,“老夫人打得好算盘,认个现成的会赚钱的孙女回去;要是这样行,明天全京城的破落户估计都挤到我铺子里来认亲了,我还做什么生意?”   “希音,钱有什么重要的?骨肉亲情,千金难买,你是我孙女啊!”   顾希音这次还没反驳,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冷得像冰刀般的声音。   “你孙女?你孙女不是被你亲自下令溺死了吗?你现在还敢提,就不怕半夜她爬上你的床吗?”   是卫夫人。   她被杨夫人扶着,却因为愤怒而脸色涨红,浑身发抖。   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大概就是这个场景了。   徐老夫人显然没想到在这里能遇见卫夫人,也是十分惊讶,半晌后才道:“你,你……”   卫夫人一步一步逼近她:“是我,你没想到,我还没被你折磨死吧。徐老夫人,你溺死了我的女儿,她不是你孙女吗?”   徐老夫人勃然色变:“你胡说!明明是你生了个怪胎,我害怕毁了侯府才忍痛下令……你有什么脸来指责我?你把我儿子拐到了娘家,让我们母子反目,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第159章 互有输赢   卫夫人道:“怪胎?你以为我没见过我女儿吗?我的女儿,便是死,也绝不会埋葬在你肮脏的建安侯府地下!”   想起当年看到女儿小小的发青的身体,已经永远闭上的眼睛,卫夫人痛不可当,紧紧捂住自己的胸口。   徐令则和卫淮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冲了进来,旁边的女眷们纷纷退避。   秀禾带着人支起屏风,女眷们便都躲到了后面,但是依然支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八卦。   谁能想到,花想容漂亮的女东家,人人都在猜测她和谢观庭的关系,却能有这么复杂的身世!谁又能想到,当初顾淮叛出家门,竟然有这样的隐情,怪不得先帝在的时候,面对御史弹劾卫淮,只说一句“清官难断家务事,由他们去吧”。   卫府,谢国公府这都是顶级的高门,被破落户建安侯府缠上,又能激荡出怎样的火花?   一出大戏拉开序幕,错过一眼都是极大损失。   卫淮过来搂住卫夫人,道:“别生气,别激动,为她生气,不值当。”   徐老夫人一听这话鼻子都气歪了,伸手指着他骂道:“不肖子孙,我是你嫡母。”   卫淮冷哼一声,并不屑于和她分辩,只是一直紧张地轻轻抚慰着卫夫人的后背。   徐令则用关切的眼神投向顾希音,后者不动声色地摇摇头。   “那两位公子是谁啊?”顾希音听见屏风后有个年轻的声音好奇地问道。   “不准说话。”旁边有声音呵斥了一句。   顾希音会心一笑,哪个少女不怀春?看见徐令则和卫三郎这样高大俊秀,气质出众的年轻公子,如何不动心?   卫夫人冷冷地看着徐老夫人:“老天不长眼,让你这个阴狠毒辣的老虔婆活到现在。但是我相信,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我等着看你的下场!”   卫三郎小心翼翼地道:“姑母,您身体不好,别为了不相干的人动怒。要不,让希音先给你看看?”   “不用。顾家的人,我用不起!”说完这话,她头也不回地抬脚往外走。   顾希音:“……”   哎哎哎,敌人的敌人是朋友啊!   她都和徐老夫人针尖对麦芒了,怎么还能被划到同一阵线里?   卫淮歉疚地看了顾希音一眼,道:“丫头,她有心结,过不去,并不是冲着你。若是有得罪之处,我替她和你陪个不是。”。   顾希音笑着摇摇头:“卫老爷言重了,你快去看看夫人吧。”   她这个叔父,性格倒是极好的,算是一股清流,怪不得和建安侯府格格不入。   卫家的人都离开了,顾希音似笑非笑地对徐老夫人道:“老夫人,您还不走啊!您要是再不走,不怕有更多苦主出来,把您揭个底朝天啊!啧啧,生在你们家的孙女太惨了,我原来以为我这样生而不养已经是特别惨了,今天才知道,您竟然对我网开一面。我真要好好谢谢您的不杀之恩哪!”   徐老夫人心理素质果然不是盖的,这种情况下竟然还能苦口婆心地道:“希音啊,你一个未嫁的姑娘,怎么能如此尖酸刻薄?你这样,对你将来的婚事有什么好处?回来吧,万事有祖母给你做主。”   哎呦,这是用婚事威胁她的意思?   顾希音不慌不忙地扶扶鬓角:“您做主再把我卖一次么?可是我就一个人,也只能卖一次呢!您不是五百两已经把我卖了吗?”   屏风后响起了吸气声。   这些人其实都是人精,建安侯府这种破落户,吃相难看,所以她们基本都明白徐老夫人这是上门占便宜来了。   可是没想到,她竟然之前已经卖过一次孙女。   “那,那哪里是卖?”徐老夫人讷讷道,抬起手来想擦汗。   她没想过顾希音竟然敢主动提起这件事情。   在她眼中,顾希音如果为了维系和谢观庭的关系,对于自己的黑历史一定是想尽办法隐瞒的。   “是啊,不是卖。只是把我的庚帖卖了而已。”   此言一出,后面又是一片喧哗声。   但是这次徐老夫人有话说了。   “那不作数,那怎么能作数?我是以为真有人想诚心娶你,所以为了你的终身考虑才把庚帖交出去的。”徐老夫人道,“但是那个人是骗子,他在村里冒充我们徐家的人!”   顾希音一惊,徐老夫人竟然还去村里调查过?   倒是她小看对方。   徐老夫人还振振有词:“这件事情我已经报官了,所以你放心,将来谁敢拿出那张庚帖说事,谁就是骗子同伙。”   顾希音:“……”   算你狠。   顾希音小败一局。   然而最愤怒的却是徐令则。   他花费了那么多心思弄到的庚帖现在变成了一张废纸?简直岂有此理!   这个老虔婆,该死!   顾希音冷笑道:“那这样看来,我还得多谢徐老夫人了。”   “希音丫头,你一个姑娘,孤身一人,我不放心啊!”   “您尽可以放心,这十八年您都放心,怎么以后就不放心了?”顾希音道,“所以您呀,哪里来的哪里去。店小利薄,还得做生意。”   众人:这话不敢苟同。   徐老夫人今天的目的也不是立刻绑她走,见好就收,道:“祖母回去等你,过几天就让人来接你。”   顾希音扭过头去不看她。   徐老夫人在丫鬟婆子的搀扶下离开。   顾希音示意徐令则先出去,然后招待众人,让秀禾给众人都送了小礼品表示歉意。   众人既看了戏还有礼物拿,倒是皆大欢喜。   顾希音这才回去,和徐令则也是一顿吐槽。   徐令则没说话,捏着拳恨不得现在就去灭了建安侯府。   顾希音就这点好,吐槽完了不放在心上。   她站起身来道:“不说她了,一肚子气,做饭做饭。反正她拿我也没办法,经过这么一闹,很多人都会关注我的婚事,我就不信她能强摁我嫁人。”   “她肯定想着她能。而且你也不要小看有些破落户的贪婪,觊觎你铺面的,大有人在。”   顾希音摩拳擦掌:“那就拭目以待。” 第160章 转移财产   徐令则道:“这件事情不用你管。庚帖我能要出来一次,就能要出来第二次。”   说这话的时候,他目光凌厉,面若冰霜。   顾希音笑着伸手拉拉他的脸:“别气,为那种人不值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等着她出招。”   徐令则觉得自己被她捏得脸都红了,忍不住笑骂道:“没大没小,还不放手?”   顾希音笑嘻嘻地松了手,他又觉得怅然若失。   秦骁啊秦骁,你这是生病了啊!而且已经病入膏肓。   但是他却傻呵呵地看着顾希音,嘴角也不自觉地上扬。   晚上吃饭的时候,顾希音咬着筷子道:“九哥,有件事情很奇怪啊,你和顾长泽他们两个职位相当吧。以前,我的意思是以前。”   徐令则闷声答应,心里想着她又提这件事情是什么意思,他总觉得心虚啊!   “卫三郎也很厉害,反正我在乡下的时候都听说过卫家。”   徐令则被她弄得心里七上八下,索性放下筷子盯着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是,就是好奇。”顾希音笑嘻嘻地摆手,“吃饭,你继续吃。你们两个这么厉害,长得又不差,为什么今天我感觉花想容那些顾客也不认识你们啊!”   “男女有别。”徐令则道。   顾希音恍然大悟:“哦,好像是这么回事。”   “吃饭。”徐令则没好气地道。   绕来绕去,原来是问他这么无聊的问题,倒把他吓了一大跳。   今晚的东坡肉烧得不错,徐令则又夹了块大的。   肉还没吃到嘴里,就听好奇宝宝又问了。   “还是不对啊九哥!”   徐令则的心又提了起来。   顾希音却吃吃地笑了起来:“我明白了!你和周疏狂的那个京城双璧,原来是一堆男人选出来的。”   她想象的掷果盈车,其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就是一群抠脚大汉在那里评头论足,呃,说不定还yy一番。   顾希音心里一阵恶寒。   而徐令则看着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没往好处想,怒道:“你赶紧给我吃饭,少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顾希音的脑子该好好洗洗!   顾希音哈哈大笑。   吃完饭,顾希音道:“九哥,我和你商量一件事情。”   有刚才的经验在,徐令则瞬间表示不想听。   顾希音却直接道:“我打算把我在花想容的份额都转给你。”   徐令则愣了下,随即几乎是脱口而出:“我不要。”   她给他东西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用银子砸自己,就此划清界限?   不管顾希音是不是这么想的,徐令则第一反应就是如此。   顾希音:“……还有人嫌钱烫手啊?”   “你想干什么?”徐令则眯起眼睛看着她。   “我思来想去,”顾希音道,“觉得铺子在我手里容易被人惦记。”   她的铺子,怎么能便宜了建安侯府。   徐令则瞬时就明白了她在担心什么,道:“你大可放心,她折腾不出什么水花来。你的就是你的,谁也抢不去。”   顾希音表示自己不放心啊。   “我是这么想的,”顾希音仔细分析,“这里讲究‘以孝治天下’……”   徐令则立刻道:“哪里不是这样的讲究?”   他很敏感地想到了顾崽崽。   顾崽崽不是中原的……   然而顾希音想的却是前世,所以无从解释,只能含糊道:“在村里饭都吃不上,讲究什么?仓廪实而知礼节,对不对?我吃饱饭才几年,和你们这里不一样呀。”   “你继续说。”徐令则垂下眼眸,心里忍不住想,到底什么时候她才能对自己真正交底。   “我说到哪里来着?哦,对,孝顺。”顾希音道,“我是可以借着你们的势和建安侯府斗,不出意外不会吃亏。但是如果徐老太太就是闹起来,估计我名声也要扫地。”   这世上,总不缺乏不分青红皂白各打五十大板的糊涂蛋。   “我倒不是在乎名声的人,但是开铺子是希望财源广进,”顾希音冷静地道,“就怕这件事情会影响生意。”   在现代网络上,动不动就有人这样抵制那样抵制,在古代,触及到了“孝”这条高压线,恐怕下场更惨。   “花想容都是我的心血,再说日进斗金不香吗?”顾希音振振有词,“为了银子的安全,我觉得还是转给你最好。到时候就说我是拿工钱的好了!”   “你放心?”徐令则唇角勾起。   “对你有什么不放心的?”顾希音脱口而出,“投桃报李嘛!”   徐令则内心表示,后面一句纯属画蛇添足,收回去!   他意味深长地道:“我原本以为你想把花想容当成嫁妆的,所以和谢观庭说他的份额当成给你随份子。”   顾希音:“……那这份子他是送不出去了。”   徐令则心道,这嫁妆,我先收下了。   然而徐令则这个名字是假的,不能用,所以他想了想后道:“我眼下一介白丁,怕是保不住铺子。要不转到秦将军名下,请他代为掌管。”   顾希音不同意。   “你担心他会私吞?”徐令则问。   “不担心这个,”顾希音摇摇头,“但是九哥,我说句你可能不爱听的话,秦将军现在功高震主,我怕……”   “他已经称病了。”   “但是到底,皇上年幼啊!”顾希音咬着嘴唇道,“所以其实有时候我也想,或许你现在这般,也挺好的。”   徐令则长久缄默,半晌后方道:“不必想那么多。”   “嗯。”顾希音点点头,“我也不懂,我就是想和你商量下花想容的事情。我是觉得应该挂在一个置身事外的人名下,将来就是有个意外情况,这个铺子好歹也能让你们安身立命,你觉得呢?”   让他们安身立命?她是真的没有打算常留啊!   花想容现在就是金字招牌,日进斗金毫不夸张,可是她完全都不在意。   声称自己财迷小抠,但是面对真正的金银,反而比谁都淡定从容。   徐令则想了想后道:“那还是转到我名下吧。”   “九哥,你不想起复了?”   “权宜之计而已。” 第161章 终于怀疑   很快,徐令则让人给自己办了个假的身份,也就是真正的徐令则。   徐令则,边陲小镇出生,靠贩卖南北货发家,颇有家财,从顾希音手里买下了花想容的干股。   徐令则盯着桌上薄薄的那张证明新身份的纸,自嘲地想,如果他真能够全身而退,从徐令则开始就好了。   虽然他并不认为建安侯府的徐老夫人或者其他任何人,能在顾希音这里占到便宜,但是为了让她心安,或许也是像顾希音所说,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他还是决定按照顾希音说的办。   顾希音没想到,到了真正办理转移交割的时候,谢观庭把他名下的份额,也直接转给了徐令则,并且说以后还会继续让国公府照看着铺子。   顾希音觉得他太吃亏,所以便说把之前赚到的几万两银子全部给他。   谢观庭欣然接受。   “忙活了半天,你什么都没有,不心疼?”徐令则逗顾希音。   顾希音手一挥,豪气万丈:“千金散尽还复来!”   徐令则只是看着她笑。   卫三郎又来了一趟,不过这次他是自己来的。   他先和顾希音道歉,说上次实在想不到会闹成那样。   顾希音并没有放在心上。   “那个,”卫三郎见她不像生气的样子,试探着道,“上次你替我姑母诊脉了吗?”   顾希音诚实地摇摇头:“还没来得及。”   卫三郎叹了口气:“那实在太不巧了,都怪那个老虔婆。我姑母也是被建安侯府害惨了,出个门都能和老虔婆遇上。”   顾希音道:“恕我直言,我觉得当下还是关心一下夫人的心情吧。”   刚被揭开伤疤,估计卫夫人短时间内不会有要孩子的想法了。   想想也是命运多舛,可怜可叹。   说起来这徐老太太肿么回事!   为什么就容不下孙女了?   自己和卫夫人惨死的女儿,都葬送在她手里。   卫三郎道:“无论如何,都多谢你。日后恐怕还得麻烦你。”   顾希音大方地道:“若是还是这件事情,那自然没问题。只是事先你们可能需要先沟通好。”   “那是一定,那是一定。”   徐令则送走卫三郎回来,就见顾希音托腮靠在桌上,若有所思。   “怎么了?”徐令则笑着问道。   “九哥,有件事情我想不太明白……”顾希音喃喃地道,“你说卫夫人身份高,可能骄纵些,徐老夫人为了打压她,做出这种阴狠毒辣的事情,倒也说得过去。可是我呢?”   “我生母身份低微不假,可是她是名正言顺地开了脸跟了建安侯的啊!”   “或许是侯夫人容不下你。”徐令则道,心里已经有些慌张。   如果顾希音知道她生父其实不详,甚至可能是一个下人,不知道她会不会难过。   她那么聪明,徐令则一直担心她想起这个疑问。   之前她只是不用心想,所以一直没有意识到;现在徐老夫人出现,让她反思这段过往,自然瞒不住她了。   “再容不下,我也是顾家的骨肉,她敢这么毫不避嫌地把我送走,丝毫不顾忌别人的说法吗?再者说,徐老夫人这一关怎么过?”   “我听说,我那个生母活着的时候也是极美的。我就是像她几分,也不会多难看,”顾希音若有所思,“我留在府里,不过吃一口饭,又能花多少钱?为什么要这般授人以柄呢?”   徐令则含糊道:“我们不能以正常人的思维来揣摩坏人。坏人害人的理由,我们永远想不到多么荒谬。”   “你说得也有一定道理。但是我还是不能理解。”顾希音摇着头道。   徐令则笑道:“别想那么多,反正你和那府上,完全没有关系。有我在,他们不敢来硬的。”   惹恼了他,真的团灭。   小小建安侯府而已,他没什么不敢的。   可是徐令则没有想到,打脸来得如此之快。   事实上,建安侯府一放出消息说要卖祭田的时候,徐令则就已经收到了消息。   彼时他还和顾希音说:“这是对从你身上捞油水不抱希望了,所以才会把祭田都卖了。”   祭田是很多勋贵人家都有的,表面上是为了维持各家祖坟祭祀及日常维护花销所置,实际上却是一种避险资产,为的都是以防万一,怕将来有抄家这样的大事发生,不至于没有安身立命的生活来源。   祭田这种东西,只能越来越大,不能卖,否则就会沦为笑柄,成为不肖子孙的代表,为人指指点点。   所以建安侯府这种出卖祭田的行为,等于昭告天下,承认自家落败了。   顾希音也觉得很有道理,道:“人善被人欺,马山被人骑。现在徐老夫人应该已经知道,我不是善茬。我若是回去,建安侯府一定鸡犬不宁。”   打脸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徐老夫人花费重金,状告顾希音。   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顾希音都懵了。   “告我?不是吧,她告我什么?”   “告你不孝。”顾长泽道,“我娘说了,这确实是东府能干出来的事。那老太婆,狠毒着呢!专门窝里横。”   顾希音正在和面准备炸油条,搓搓手上沾着的面道:“她不慈,真好意思舔着脸要求我孝。她倒是想得美!告我?行,我去。哪个衙门,什么时候来抓我?”   “我的姑奶奶,”顾长泽看着旁边一言不发,撸狗烧火的徐令则,道,“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我猜是她想逼你服软。你一个姑娘家,进了衙门,甭管什么衙门,名声以后还要不要了?”   “她不要脸,我为什么不撕破脸皮?”顾希音虎劲十足,“能拉建安侯府给我垫背,名声我也不要了。”   “你是瓷器,她们是瓦罐。”徐令则突然开口道。   “所以她们就能肆无忌惮地碰瓷儿?真是想错了我。”顾希音摩拳擦掌,磨刀霍霍。   “衙门那边我已经打过了招呼,没有受理。”顾长泽道。   顾希音:“……”   合着这位就是来卖人情的。   “可是我听说,她不死心,又拉了几个老封君,进宫找太后娘娘告状去了。” 第162章 太后的旨意   顾希音是有一瞬间的惊慌的,然而也只有一瞬间。   她很快想起来,温昭和徐令则他们,乃是坚定的保皇派。   没有他们扶持,皇上一个小孩子如何能坐稳这个位置?   所以徐老夫人是脑子进水了吗?   去找太后娘娘告状,后者怎么能帮她?   果然,徐令则也安慰顾希音:“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顾希音还笑着打趣他:“上次顾崽崽还要咬温昭,幸亏他不是个记仇的,否则一定不帮我们说话。”   她下意识地认为,身为辅政大臣,温昭可能有更多机会接触到太后。   徐令则顿了下,幽深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却终是道:“他不是落井下石之人。”   他的话已经说得那么清楚,温昭人品,不至于那般下作,要利用后宅这些琐事去害顾希音。   两人在这件事情上达成了共识,并不理会徐老夫人上蹿下跳。   顾希音甚至还想着要出钱买建安侯府的祭田,但是想想自己买了两处铺子,了尘大师给她的银子已经被挥霍得差不多,而徐令则又没有个进项,两人几乎坐吃山空,决定还是手里留些银子,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上次做的关东煮,徐令则尝过之后很是喜欢,不知道从哪里又弄了牛肉来,让顾希音再做一顿。   横竖闲着没事,天气又晴好,顾希音搬了东西在院子里折腾,来喜给她打下手,徐令则是烧火司令,还没到他表现的时候,所以躺在躺椅上晒太阳。   “九哥!”顾希音眼角瞥见他又伸出猿臂从盆里偷了一块牛肉扔给顾崽崽,气得直跺脚。   她正在弄虾丸,手上沾着白白的虾肉和淀粉,自以为是的愤怒眼神,在徐令则看来却带着少女的娇嗔。   阳光大方地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微光,让她灿若星辰。   徐令则脑海中浮现出一句话——有美人兮,见之不忘。   顾希音的美,天然去雕饰,充满了勃勃生机,让人感受到生活的美好。   “下不为例。”徐令则认错很快,然而趁着顾希音不注意,又偷偷喂顾崽崽。   顾崽崽:世上只有舅舅好,抱紧舅舅大腿不放松。   来喜特别能干,几十斤的石磨推了一圈又一圈,丝毫不嫌累,还能一边扫豆子一边和顾希音兴致勃勃地说话。   奶白的豆浆一层层流下,来喜道:“大爷竟然喜欢吃豆腐。”   顾希音“噗嗤”一声笑了。   “姑娘,你笑什么?”来喜愣愣地道,“大爷不就喜欢吃你的豆腐吗?我说错了吗?”   顾希音愣住,徐令则却已经放声大笑了。   托顾希音的福,他懂这令人遐想的意思。   来喜面红耳赤,“我,我说错话了吗?”   顾希音脸皮厚,淡定地道:“没说错。”   “哦。我还以为只有乡下人吃不起肉才吃豆腐呢!”来喜弱弱地道。   “没关系,从前我还以为皇上用金锄头呢。”顾希音开玩笑。   来喜惊讶地瞪大眼睛,仿佛三观被颠覆:“不,不是,姑娘,皇上不是用金锄头的吗?”   顾希音笑成了傻子。   徐令则决定回头好好赏赐一下来喜,能干活,把他从家务里解放了出来,还能逗笑,又憨傻正直,对顾希音忠心耿耿。   小院沉浸在欢快的气氛之中,顾崽崽趁乱又叼了一块肉走。   顾希音终于忍无可忍,跑过去要去打它,顾崽崽就围着徐令则跑,一人一狗闹腾着。   “咚咚咚——”   听到敲门声,顾希音总算停下来,抬手扶扶掉落的头发,擦擦额头和鼻翼上细密的小汗珠,笑道:“哪个有口福的,来得这么巧?”   徐令则看着她双腮微红的模样,下意识地不想让别人看见,道:“你衣服脏了,回去换件衣服,我去开门。”   “脏了吗?哪里脏了?”来喜抻着脖子看。   徐令则:“……推你的磨!”   顾希音进屋去,顾崽崽跟着徐令则去开门,像小护法一样,堪称狗腿子。   徐令则开门看见来人就愣住了。   “有事吗?”他冷冷地道。   来人竟然是一个小太监,后面还跟着几个侍卫,门口有轿子。   小太监手里捧着一卷东西,徐令则眯起眼睛紧紧盯着。   小太监显然不认识徐令则,眼神倨傲地看着他,用尖尖的嗓音喊道:“太后懿旨,传顾希音接旨!”   徐令则心里莫名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双手环胸靠在门上,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什么懿旨,你倒是说来听听?”   “放肆!”小太监怒了,“你算什么东西……”   最后一个字像被卡在嗓子里一般,留下了长长的尾音,小太监眼神惶恐地看着徐令则逼近的脸,一手抓住懿旨,一手徒劳地想要去抓徐令则扼住他喉咙的大手。   小太监身后的侍卫拔刀。   “九哥,谁啊?”顾希音回去略梳了下头发就出来了,却还没见徐令则迎人进来,不由问道。   徐令则这才松开手,同时不知怎么就把懿旨抢到了手里,傲然道:“我替他收下了,滚吧!”   “大胆!”小太监一边后退一边扯着嗓子喊道,“竟然敢如此!”   “你回去告状好了。”徐令则冷笑,目下无尘,十分嚣张。   而顾崽崽更是直接窜了出去,把小太监吓得直接从门前台阶跌了下去。   它威风凛凛地站在徐令则面前,冲着外面的人“汪汪”叫。   听声音像獒犬,但是再看,又丑又小一只。   顾崽崽两条面条泪:它能怎么办?它也很绝望啊!   舅舅说它四五岁才开始长,它不知道什么意思,只觉得那遥不可及。   “九哥,怎么了?”顾希音已经听到了外面不同寻常的响动,一边往外走一边问道。   徐令则冷冷地扫视过外面的人:“滚!崽崽,回来。”   顾崽崽回来,徐令则用力关上了大门。   小太监还想叫骂,却被身后的侍卫拉住。   “好汉不吃眼前亏,我觉得这位好像惹不起,回去告诉太后娘娘便是。”   小太监这才拍拍衣服上的尘土,啐了一口钻进了轿子里。 第163章 徐令则的怒火   “九哥,你手里拿的是什么?”顾希音走近道。   徐令则已经打开了懿旨,一目十行地扫过,然后脸色瞬间变得暗沉无比。   顾希音看到“懿旨”两个字,已经瞬间想到了徐老夫人告状的事情。   “九哥,”顾希音目瞪口呆,“你,你刚才让传旨的人‘滚’?”   懿旨的内容暂且不说了,就这个态度,她感觉自己脖子后面凉飕飕的。   徐令则紧紧握住懿旨,手垂在身侧,面无表情地道:“没什么事,你做饭去。我出去一趟,回来吃饭。”   说完,竟然就要抬腿往外走。   顾希音被他的样子吓了一大跳——相处这么久,她怎么看不出来徐令则已经怒火中烧?   便是顾崽崽,都用小狗眼紧张地盯着徐令则。   “等等。”顾希音拉住他的衣袖,另一只手去拿懿旨,“不管怎么样,我都要看看。太后娘娘就是为难我也不怕,有你在呢。但是我总要知道她老人家想干什么是不是?”   徐令则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手还是松了松,让顾希音顺利拿到了懿旨。   顾希音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但是看到懿旨上清清楚楚地写着让她见旨立刻回建安侯府,还是愣住了。   难怪徐令则的脸色这么难看……   “九哥,”她拉着他的袖子,“或许太后娘娘被徐老夫人骗了呢。她在深宫,并不了解情况。”   太后娘娘知道她顾希音是哪根葱!   “她没有那么傻。”徐令则磨着后槽牙道,“我看她就是故意的!”   顾希音被他咬牙的样子吓到,心想这货该不会是去和太后娘娘发作吧!   “九哥,不是什么大事,先吃饭再说。”顾希音拽着他的袖子往屋里拖,“就是有什么误会,也回头再说。”   她想的是徐令则已经是待罪之身了,再闹这么一出,前途还要不要了!   徐令则总算听进了她的劝,却从她手里抢过懿旨,直接点火扔进了灶里。   顾希音:“……”   为什么从前没有发现,徐令则这么暴躁呢!   “九哥,要不让顾长泽去打听一下?”吃饭的时候,顾希音试探着问。   “不用。”   “哦……”顾希音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斟酌着怎么开口。   徐令则生气的样子有点可怕。   她真的很想说,九哥你过气了,压压脾气,又觉得自己这么想实在没良心。   “其实我不怕回建安侯府的。”顾希音道,“要回就回呗。”   皇上年幼,太后娘娘的懿旨和圣旨也差不多了,都已经派人来宣旨了,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她的人生,从来都是走一步看一步。   顾希音并不怕,现在最担心的是徐令则因为她的缘故而冲动。   她……真的赔不起了啊!   徐令则道:“你不用回去,明日我去找温昭。”   顾希音还想说什么,就听他道:“不用担心,我不是去吵架的。”   他既然这么说,顾希音也就放下心来,自己盘算了一晚上回建安侯府的事情。   第二天早上她起床就发现徐令则不见了,问来喜也不知道,便猜他是去找温昭了。   可是温昭要上朝的,难道要在上朝路上堵他?   徐令则对自己的事情,真是很上心了。   “来喜,你出去找个人牙子来。”吃过饭,顾希音吩咐道。   “姑娘要买人吗?”来喜的忐忑不安全写在了脸上。   顾希音笑道:“想什么呢?我是给你买两个帮手。”   “不用买,我自己能干完,我一点儿都不累。”来喜连连摇头,扒拉着手指给顾希音算账,“姑娘一个月给我一两银子月银,包吃包住,过年还给我五两银子,一年下来二十两银子打不住。将来你和大爷成婚,大爷那份封赏也得算上……”   “等等,你等等。”顾希音惊讶地道,“谁告诉你,我和大爷要成亲了?还有,他给你封赏了?”   来喜捂住嘴:“哎呀,大爷不让我说的。哎呀,这可怎么办?姑娘你可千万别告诉大爷。”   看她紧张地脸都红了,顾希音也就没意思继续追问,道:“快去找人牙子来,我打算买两个身强力壮的,回头帮你打架。”   “打架?”来喜听得一愣一愣的,“谁欺负姑娘?”   “咱们要去侯府了。”顾希音道,“到时候牛鬼蛇神,咱们两个应付不来,多几个帮手才行。”   “那好,我肯定好好保护姑娘。”来喜摩拳擦掌。   她就不信,她这样从小跟着下地,有一身力气的姑娘,还怕这京城娇滴滴的姑娘们了!   从来都很自卑的她,现在有了一种英雄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扬眉吐气的感觉,雄赳赳气昂昂地出了门。   顾希音忍俊不禁,坐在椅子里,摸着顾崽崽道:“崽崽,咱们要搬家了呢!”   请神容易送神难,不把建安侯府搅个天翻地覆,让徐老夫人求着她离开,她就不是顾希音!   早朝上,群臣惊讶地发现,称病许久没有上朝的秦骁出现了。   只是他一身杀气腾腾,这是,这是弑君来了?   所有人都退避三舍,离这个杀神远远的,只有温昭自己推着轮椅过来,笑着和他打招呼。   徐令则看了他一眼,依旧面如冷霜。   众人:不好,连基友都闹掰了,事情看起来有点大。   然而上朝过程中,徐令则不发一言,一直沉默到了散朝。   众人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难道因为天气渐渐炎热,这位来给大家放放冷气凉快凉快?   这件事情,到处都透露着诡异啊!   散朝之后,恨不得把脖子伸成长颈鹿的众人,终于发现风头无双的大将军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跟着皇上直接去了后宫。   天,竟然去了后宫!   除了温昭外,还有人敢直接进后宫。   温昭身份特殊,加上身有残疾,多少年来身边没有女人,大家已经习以为常地把他化成了废人,所以并没有多少议论声。   可是秦骁不一样啊!   先皇去世后有风声传出,太后娘娘没进宫的时候,据说和秦骁,差点就议亲了。 第164章 对质   现在秦骁公然进后宫,这明显就说不过去了。   御史们摩拳擦掌,仿佛看到了他们青史留名的机会来了。   参他,参秦骁,现在就回去写折子。   “懿旨怎么回事?”徐令则到了太后宫中,对上惊讶的太后,开门见山地问道。   太后正在焚香,金镊子在她白皙的手中握着,夹着薄薄的粉色香片,动作优雅,美得像一幅仕女图。   见到徐令则闯进来,她脸上露出惊讶,随即变成了端庄的笑容:“秦将军怎么来了?来人,看座。”   徐令则冷冷地道:“你那懿旨什么意思?”   太后一脸茫然:“你说的什么,我没听懂。”   而她身后的女官,已经站出来厉声呵斥徐令则失礼。   太后抬手示意女官停下,道:“秦将军不是外人,他也不是溜须拍马的性子。中间可能有误会,你们先下去吧。”   “没有误会,你为什么让顾希音回建安侯府?”   太后愣住了,半晌后才道:“顾希音是谁?建安侯府……建安侯府怎么了?”   她身后的女官低声提醒道:“太后,就是之前建安侯府的徐老夫人进宫,您太忙,所以没见她。”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后来呢?”太后偏头问道,发间的九尾凤簪熠熠生辉,声音柔和中不乏坚定。   她似乎变了些。   徐令则印象中的孟语澜,心比天高,掐尖要强,事事都要做到最好,也经常用些不入流的小手段。   徐令则从来都不喜欢她,但是偏偏温昭爱她爱得深沉,所以看在秦昭的面子上,他对孟玉语澜也有几分忍耐。   只是这忍耐也是有尺度的,她竟然敢把主意打到顾希音头上,他绝对不能忍。   她从前刚烈也好,现在柔和也罢,他只看她做什么。   女官道:“后来奴婢按照您的吩咐去接待她。她说是家里的矛盾,孙女在外不肯回家,还对她出言不逊。徐老夫人所求也简单,要孙女回家而已。”   太后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件事情。后来我就跟你说,也不是大事,就拟旨让她孙女归家,一家团圆,是吧。”   “是。”女官恭恭敬敬地道。   太后看向徐令则:“原来是这件事。怎么,和秦将军也有关系吗?是不是我处置得不妥当?”   徐令则眯起眼睛盯着她的眸子,想从她眼中看出真假。   说话间,温昭被人推着进来,笑着对徐令则道:“你今日怎么有功夫了?”   徐令则冷哼一声:“看得倒紧。”   有温昭打岔的功夫,他也捋清了思路——他是要来解决事情,而不是兴师问罪的。   想到这里,他冷冷地道:“我不管因为什么,反正这件事情我不答应,你把旨意收回去。”   “这……”太后有些迟疑,把求救的眼神投向温昭。   温昭问清楚了事由,短暂沉默后看着徐令则道:“太后娘娘的这般处置,并无不当。以孝治天下,尤其现在,太后娘娘还得帮皇上处置朝政。”   换言之,如果太后公然支持顾希音叛出家门,那岂不是皇上也可以不听她这个母后的话了?   这件事情,动摇的是统治者的教化逻辑,是原则性问题。   温昭耐心地解释,而太后则一脸歉疚。   “我之前听温昭说过你此行多亏了一位姑娘相救,但是不知道竟然这么巧,是建安侯府家的姑娘。”太后道,“这件事情是我不对了,没弄清楚就下旨。”   “现在收回成命就行。”徐令则冷冷地道。   “这……”   温昭有几分着急:“秦骁,你不能这样!”   “没有能不能,只有我想不想。”徐令则傲然道,“我姑且相信不是你们捣的鬼。”   太后脸色微红,眼中露出几分伤心:“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若是做了,会不认吗?”   “一起长大?那是你和温昭。”徐令则道,“顾希音是我的人,谁都不准动!”   太后身后的女官道:“秦将军这是以下犯上。”   徐令则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就把她逼退了几步。   徐令则一字一顿地道:“我就是犯上了,如何!”   太后喝令女官退下,道:“没外人的时候,不必论尊卑。秦骁,你先坐下,温昭也在,错误既然已经铸成,咱们一起商量下该如何补救。”   “不必商量,我不会让顾希音回去。”   太后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温昭道:“这件事情,你问过顾希音的意思吗?你先不要激动,我去和她谈谈。”   “除了用你曾经的恩情给她施加压力,给你的太后娘娘分忧,你还能和她谈什么?”徐令则冷冷地道,“你们的事情我不管,但是手也不要伸太长!我的脾气,你们应该都很清楚!”   太后道:“我们慢慢说。我现在明白了,你看上了顾希音;但是她现在身份是什么,以什么身份嫁给你?”   “我不在乎。”   “是,你不在乎。她呢?如果能顺顺利利成亲,皆大欢喜,为什么要弄得被人背后指指点点?”太后一脸真诚地道,“你若是只想以她为妾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可是你这性格,认真起来就眼里揉不得沙子,怎么能纵容别人说她坏话?”   徐令则没有说话。   太后继续道:“要不这样,我赐她一柄玉如意,让建安侯府的人知道我给她撑腰。然后我再替你们赐婚,婚期选一个近的日子,这般是不是更好?”   她的话挑不出任何毛病,而且也是为他们着想,徐令则的火气明显小了很多。   太后笑着对温昭道:“我看秦骁,是真的急着娶亲了,一说他心上人就气急败坏。幸亏我这不是诚心做坏事,否则今天我看,非得反目成仇呢。”   温昭道:“他就是个炮仗,一点就着。太后娘娘不要和他计较。”   这个提议不好吗?   好,而且是非常好。   但是徐令则能答应吗?   并不能。   现在说他是秦骁,顾希音能手撕了他。   可是谎言越说越难圆,导致现在机会这么好都无法把握,徐令则心中生出了许多茫然。 第165章 和解   徐令则半晌后才道:“不行。”   但是口气明显已经缓和了很多。   看起来,太后也并不是有意的,只是被徐老夫人糊弄了。   太后惊讶:“为何?你不是看上她了吗?难道她还不愿意?”   “我现在还没和她说。”徐令则含糊其辞。   太后掩唇而笑,对温昭道:“从前真没想过,有一天他秦骁还能有这么瞻前顾后的时候。我现在倒是对那位顾姑娘很好奇啊!”   温昭笑着颔首:“是个好的。当初我就觉得她和秦骁很相配,想送她去伺候秦骁,结果她拒绝了。没想到,兜兜转转,两人还是在一起了。”   说完他又对徐令则道:“你也别让太后娘娘为难,她懿旨已经传下去了,朝令夕改,威严何在?”   顿了顿,他继续道:“我倒是觉得太后娘娘的建议很好。她那么聪明,不会吃亏。她总要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你不介意,她自己不介意吗?”   徐令则被他说的有几分意动。   顾希音十分爱惜羽毛,确实不应该被人背后指指点点。   太后倒是很和气,道:“都是我的错。要不这样,我把徐老夫人和顾姑娘一起叫来,提点徐老夫人几句,再厚厚地封赏顾姑娘。秦骁,你觉得这般如何?”   太后的态度谦虚到无可挑剔,徐令则的怒火这才彻底平息,道:“那就这样吧。”   他还特意告诉太后,不要提自己,太后和温昭又取笑了他一番。   太后处事向来稳妥,她既然答应,徐令则倒是不太担心。   他得找个合适的契机和顾希音和盘托出才行。   她若是生气,他就一直缠着她,再有顾崽崽里应外合,应该没事……吧。   顾希音一直担心徐令则惹出大麻烦,在家里坐立难安。   看到趴在地上的顾崽崽忽然跳起来,摇头晃尾地迎出去,她就知道是徐令则回来了,也快步迎了出去。   看着他安然无恙,顾希音总算松了口气,道:“九哥,你去哪里了?快回来吃饭。”   徐令则鬼使神差地道:“秦将军让我去一趟。”   说完这话,他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但是转念一想,他总不能和顾希音说,我去帮你出气了,然后被人哄了回来,你该回建安侯府还得回去吧!   总感觉又被温昭和太后一起哄骗了,怎么就那般被他们说动了。   顾希音笑道:“那就行。千万别为了我的事情操心,我反正已经做好了回去的准备,要不也不能把花想容都转给了你。”   徐令则闷声道:“你去了后进出就不方便了。”   “我也没什么牵挂……呃……”顾希音看着他的脸色,顿时话锋一转,笑眯眯地道,“九哥,你该去忙正事了。”   你总晒太阳,也晒不出个官复原职不是?   徐令则道:“太后想要召见你,就在这几日,你不必紧张。我都已经说好了,她是给你撑腰的。”   顾希音的笑僵在脸上:“九哥,你还是出去为我奔走了?”   徐令则看着她呆滞的神情,倍觉可爱,道:“那谁还能为你奔走?给你送舞狮表演的人吗?”   这话醋味十足,顾希音却没听出来,撇撇嘴道:“你提他做什么?来,跟我说说,太后娘娘会怎么为我撑腰?嘻嘻嘻。”   感觉她要有一把尚方宝剑,大杀四方。   徐令则却卖关子:“你去了就知道了。”   宫里的人来的很快,他们刚刚吃完饭就来了。   来的还是上次的小太监,这次却换了一副截然不同的谄媚嘴脸,一来就道:“奴婢奉太后娘娘之命前来宣旨,免跪——”   顾希音不由对太后娘娘产生了极好的观感,瞧瞧,多体贴。   她真是对下跪这件事情深恶痛绝。   太后的懿旨很简单,宣她第二天下午入宫觐见。   顾希音偷偷问徐令则要不要打赏小太监。   徐令则还没开口,那边小太监已经连连摆手:“不用不用,顾姑娘您太客气了。”   顾希音:“……”   这人的耳朵倒真好用。   到底是见太后,顾希音有些忐忑。   “九哥,我还用去买一身新衣服吗?”顾希音低头看着自己干活穿的灰扑扑的衣服道。   “不用,穿那身茜红璎珞纹蜀锦褙子就行。”   顾希音反应了下:“我有这么件衣服吗?”   徐令则道:“上个月刚拿出来晒过的,你回去翻翻便是。”   顾希音当真找出了这件衣服,惊讶道:“这是蜀锦?”   说起来,这还是徐令则给她的布料。   “嗯。”徐令则道。   他府中类似的赏赐不计其数,那日他要管家开库房,后者还很震惊。   他一眼就看上这匹蜀锦,取了来送她。   “我的天。”顾希音后悔不已,“早知道是蜀锦,我请人来帮我做衣服了。”   她的针线倒不是不好,但是在缝制衣服这件事情上她向来没什么耐心,能穿就行,连来喜这么粗的人都嫌弃她。   糟蹋了好东西。   徐令则看着她心疼万分的模样,笑道:“这值当什么?你若是喜欢,以后我从将军府的库房里多给你拿一些便是。”   顾希音:“……可千万别,这人情咱们还不起。”   徐令则:“……”   顾希音嘟囔道:“我得想想你还给我送了几件东西,别又是好东西我不识货。”   徐令则笑道:“我送你的,都是我看得上眼的。”   那果然全是好东西了?   “那我全部得留在这里,一件也不能往建安侯府带。”   第二天,宫里派车来接顾希音,还省了后者雇车的钱。   她腰间缀着三个荷包,袖里还藏了好几个,留着去宫里打赏。   这是第二次和徐老夫人交锋,只许胜利,不能失败!   皇宫其实并没有后世她所看到的紫禁城那般恢宏壮阔,但是还是威严尽显。   随着小太监走在粉墙黛瓦之间,她忍不住想,要在这深深的宫苑中住上一辈子,真是和坐牢没什么区别。   “太后娘娘有旨,宣顾希音觐见——”   一声尖尖的嗓音之后,顾希音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慢慢走了进去。 第166章 初次进宫   顾希音进去后就看见地上放着一个万字不到头纹样的红色跪垫,规规矩矩地跪下,朗声道:“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起来吧。”   虽然知道太后娘娘很年轻,但是听到这声音,顾希音还是震惊了。   “抬起头来,没有外人,不必拘束。”太后又道。   顾希音这才抬头,视线却不敢和太后平齐,但是还是看清楚了她的长相。   这也太年轻了吧,她在心里默默感慨。   然后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徐老夫人竟然也已经来了,坐在下首,目光“慈爱”地看着自己,和那日撒泼的形象截然不同。   徐老夫人先到,已经得了太后的准话,说一定让顾希音回去,所以现在心中正得意着。   顾希音心里呕,面上却假装不认识,视线短暂停留后就从她身上挪开。   太后让人给她看座,然后笑道:“果然是个聪明伶俐的姑娘。”   顾希音虚虚地坐着,低头假装娇羞,并不说话。   徐老夫人道:“多谢太后娘娘夸赞。您当年可是名动京城,哪个提起您来不是赞不绝口?谁家不是拿着您教育家里的姑娘们?她能比上您当年万一,老身就欣慰万分了。”   这彩虹屁吹的,顾希音直想翻白眼。   还有,自己怎么样,轮得到她欣慰?   自己是吃建安侯府的米了,还是呼吸建安侯府的空气了?   太后笑道:“老夫人过誉了。虽然这是哀家和希音第一次见,但是一见如故,十分喜欢她。”   顾希音:……   她从进来到现在,表现出了什么让太后娘娘十分喜欢?   这些人睁眼说瞎话,还一本正经的本事,实在令人钦佩。   她果然也就做个小医生了。   但是有徐令则的话在前,她现在十分坦然,就默默地听着两个人说鬼话。   “来人,把我给顾姑娘的礼物拿上来。”   很快,顾希音面前被呈上了一柄玉如意。   如意玉质温润,雕工精致,一看便不是凡品,顾希音要站起来行礼谢恩,也被太后制止。   “坐着就行。我们年纪相差也不大,要不给哀家做个妹妹吧。”   顾希音没想到太后竟然有这样的诚意,忙道:“民女身份低微,万万不敢。”   徐老夫人的脸色瞬时变得难看——这不识抬举,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然而不等她出言描补,太后已经又开口了:“哀家就喜欢你这份不高攀的心气。哀家也不想让你成为众矢之的,罢了罢了。今日叫你来,是哀家想做个和事老……”   顾希音低头不语。   太后又道:“都是一家人,没有什么解不开的仇。你到了哀家这年纪,经历了一些事情就会知道,女人没有依仗,寸步难行。”   “哀家替你们做个主,过去的事情,不管谁对谁错都不许再提。和你祖母回去,好好过日子。”   “徐老夫人,”太后的态度明显是各打五十大板,“哀家听说希音从小没有在府里住,你们还需要慢慢磨合。她年纪也不小了,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她的婚事,哀家就多管闲事揽下了,你不用操心了。”   这番话,针锋相对的双方都十分高兴听到。   顾希音觉得这是徐令则发力了,所以自己婚事不会被建安侯府操纵;而徐老夫人觉得,太后指婚,那还能差了吗?光耀门楣,指日可待。   太后又似不经意地道:“哀家听说建安侯府的另外两位姑娘,都是直截了当的性格。希音初来乍到,哀家怕她受委屈,所以把这如意赏赐给她,希望她能够万事如意。”   徐老夫人忙站起来道:“是,是,是,太后娘娘放心,希音也是老身的亲孙女,定然不会让她受一点儿委屈的。”   “那就好。希音你若是不嫌弃哀家,以后经常进宫陪哀家说说话。”   “是,多谢太后娘娘厚爱。”顾希音由衷地道。   又扯了一会儿,太后对徐老夫人道:“你年纪大了,先回去休息。希音的话,回头哀家让人把她送回府,提前会通知你们准备迎接。”   这话无疑是给顾希音撑腰了。   但是徐老夫人一心想从顾希音身上捞好处,太后越重视她越高兴,于是欢天喜地地答应了。   等她走后,太后娘娘挺直的腰背一下垮了下来,歪在软枕上笑个不停。   “真是累死我了。希音你也不必坐那么笔挺,松快松快。”太后瞬间变了脸,带着几分令人轻松愉悦的俏皮。   顾希音:“……”   “快过来坐。”太后伸手招呼她,“我和温昭、秦骁他们都是一起长大的,说青梅竹马也不为过。秦,温昭特意为你的事情来找我,我都知道的。”   顾希音笑道:“给您添麻烦了。”   “不麻烦。倒是我,刚开始什么都不知道,就把你指回去了。”太后道,笑容娇俏,声音如清泉流过,“但是我骂过温昭了,也不能怪我是不是?提前他怎么不和我说好?”   “你放心吧,”太后自己说个不停,“有我在,不能让人欺负了你去。你的婚事,将来有喜欢的人来告诉我,我替你指婚。”   “多谢太后娘娘。”顾希音是个慢热的人,虽然知道太后有心示好,但是身份悬殊,她还是很难一下子和她亲近起来。   太后似乎没发现她的拘束,又让人上点心,还偷偷和她说:“徐老夫人可不好相与,你自己一定要小心。要不我给你两个人伺候你?”   顾希音忙摆摆手拒绝:“太后娘娘美意我知道。然而我初来乍到,太显眼了招人嫉恨。”   “那也是。”太后道,“反正你就记住,有事就来找我,不必客气。”   “嗯,多谢娘娘。”顾希音脸上露出了由衷的感谢。   正说话间,女官进来回禀道:“娘娘,皇上来了。”   顾希音忙起身告辞。   太后笑道:“去吧,你从侧门出去,省得见面还得行礼。”   “多谢娘娘。”   顾希音出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太后又正襟危坐,而五六岁的皇上恭恭敬敬给她行礼。 第167章 下马威   阳光斜斜地打进屋里,然而却抵达不到太后的宝座。   顾希音看着那个笼罩在黯淡之中,正是最好年纪,却永远只能自称“哀家”的尊贵女人,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悲伤。   听到太后问皇上读书的事情,小皇帝一板一眼地回复,她没有再停留,快步出去。   出去的时候才发现她准备的荷包都没有用上,顾希音想想便赏了车夫和随车的两个宫女,三人没想到他们还能得到奖赏,都十分高兴。   顾希音有了玉如意这“尚方宝剑”,买人的事情就暂时放下。   毕竟来历不明的人,用着也不一定趁手;谁家得力的人肯发卖?   她没有多少东西可以收拾,很快就打包好了。   想到要和徐令则分开,还是有几分伤感。   但是徐令则却表现得十分淡定,和顾崽崽说话比和她的还多,她的伤感也就打消了不少。   很快,顾希音被太后派来的人接走。   看着徐令则站在门口冲她摆手,顾希音心里有说不出来的酸涩,她探出身来用力摆手:“九哥你要好好的。”   徐令则笑得云淡风轻:“去吧。”   “顾姑娘,该下车了。”   听到小太监的声音,来喜掀开帘子,率先跳了下去。   顾崽崽也想跳下去,却被顾希音拉住尾巴,抱在怀中:“你和我一起。不许乱跑,小心被人炖成狗肉锅子。”   顾崽崽:为什么它娘对狗肉锅子念念不忘?   它才不怕,它有舅舅撑腰,横着走!   顾希音抱着崽崽下车,就见穿着百花纹细棉衣裙的沈嬷嬷等在下面,恭恭敬敬地向她行礼。   听她自报家门,顾希音淡淡道:“有劳沈嬷嬷了。”   昨天顾长泽上门蹭饭,当笑话讲给她听,说因为她的到来,顾家的姑娘们重新排行。   她一举成为顾家大姑娘,顾琼瑶和顾琼琚排名因此后退。   顾琼琚倒是没说什么,至少没表现出来;而顾琼瑶已经砸坏了好几个花瓶。   当然都是赝品。   建安侯府现在,除了徐老夫人屋里和建安侯书房里还能有几件真品充门面外,其余房间里都是赝品,而且是肉眼就能分辨出来的粗糙的赝品。   建安侯府为了压缩生活成本,已经把其他庶子都分出去另过,所以府里才只有两个姑娘。   侯夫人只生了一子两女,姨娘无所出,顾希音是唯一的例外。   所以当初照顾顾希音的嬷嬷说,是因为嫡母不喜把她迁出去,或许也有道理,顾希音如是想。   沈嬷嬷原本以为自己这差事会有油水,毕竟在任何正常人想来,大姑娘初初回府,肯定要拉拢人心,尤其自己这种老夫人身边的人。   而且大姑娘也有钱,指头缝里漏出来点,也得几两银子吧。   结果顾希音完全没有这个觉悟,老神在在地抱着顾崽崽。   沈嬷嬷尴尬地笑笑,道:“大姑娘里面请,老夫人和侯夫人已经等了很久了。”   顾希音也没搭理她,沉默地抬脚往里走。   她不是没听出来沈嬷嬷指责她怠慢,但是她连徐老夫人都懒得搭理,还搭理她一个刁奴?   这是建安侯府的侧门,看起来尚体面,但是一走进去,一种衰败之感顿生。   草木一看就是少人打理,恣意生长;下人们身上穿着的,竟然还有粗布衣裳,看见她进来,公然就聚在一起指指点点。   真是好规矩。   沈嬷嬷可能觉得有些被下了面子,瞪眼看向旁边扎堆的下人,道:“都去干自己的活,仔细夫人看见你们懒散,把你们都卖出去。”   这时候有人道:“沈嬷嬷,什么时候发月银啊!已经三个月没发,家里都要断顿了。”   “就是就是。”旁边的人纷纷附和。   “听说有人把月银拿出去放利钱了?”   沈嬷嬷的脸色涨的紫红,偷偷看了一眼顾希音,发现她竟然看得津津有味,心里更是难堪,怒道:“都闭嘴,少不了你们一个子!”   等她带着顾希音匆匆走进去后,才低声道:“大姑娘,不要听这些人嚼舌头。”   顾希音饶有兴致地问:“我一个月多少月银?”   沈嬷嬷一愣,随即道:“府里的姑娘,都是二两银子。”   “不少不少。”顾希音点点头,“够我花用了。”   沈嬷嬷:“……您自然是看不上这点银子的。”   “看得上,怎么看不上?”顾希音道,“我可是苦水里泡大的孩子,毕竟无父无母又没人管。”   沈嬷嬷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半晌后才道:“既然您已经回来了,无父无母这种话千万别再提了。”   顾希音冷笑不语。   沈嬷嬷加快了脚步。   她觉得再磨蹭下去,还不知道这位要说些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出来。自己便宜没占到,说不定还得跟着倒霉。   “大姑娘,就是这里了。”   沈嬷嬷把顾希音带到了正中的院子陪笑道。   顾希音仰头看见“松鹤堂”四个字,照壁上画的也是松鹤延年的吉祥图案,门口站着两个着绿的丫鬟,齐齐向她行礼。   “禀告老夫人了吗?”沈嬷嬷问,同时躬身让顾希音先行。   顾希音也没客气,抬脚往里走。   然而刚迈上台阶,里面猛地窜出来一条大狗,凶神恶煞地向她扑来,看气势简直要把它吞吃入腹。   顾希音还没反应过来,怀中的顾崽崽已经兴奋地窜了出去,准确地骑到了大狗身上,挥起巴掌就往大狗头上招呼。   可怜大狗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就被打得头晕目眩,找不着北。   别看崽崽小,身形灵活,下手又黑,很快把大狗打得毫无招架之力,趴在地上,用前爪护着头,呜呜求饶。   沈嬷嬷总算搞清楚了状况,忙道:“大姑娘,快让您的狗回来。瓜子可是大,不,二姑娘最喜欢的狗。”   “哦。”顾希音慢条斯理地道,“所以我可以理解为,顾琼瑶这是要给我一个下马威吗?既然是她的狗,让她滚出来求我!”   沈嬷嬷擦了擦汗,头大如斗。   这人还没进屋,事情先来了。 第168章 不给面子   顾崽崽虽然身形小,但是十分灵活凶悍,把体积是它数倍甚至十倍的敖犬治得服服帖帖,趴在地上不敢动弹。   甚至只要后者喘口粗气,顾崽崽的的前爪就直接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拍在它脑袋上。   顾希音赞道:“好崽崽,回头奖励你吃肉。”   顾崽崽得意洋洋,威风凛凛,像打了胜仗的将军。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希音在它身上看到了几分徐令则的影子。   一定是她看错了。   忽然,顾琼瑶猛地掀开帘子出来,橘红的棉帘被她摔得乱颤。   她今日显然精心打扮过,一套红宝石头面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从上到下都写着三个字:暴发户。   给谁看的,用意不言而喻。   可是偏偏顾希音不吃这一套,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眼神轻蔑而挑衅。   顾琼瑶被她这样的眼神激怒,指着顾崽崽道:“哪里来的狗杂种,敢在侯府放肆!还不把它给我拖下去打死!”   听着她指桑骂槐,顾希音冷笑一声:“狗杂种骂谁?”   这么老套的反击,顾琼瑶这种猪脑子,当然不会让她失望。   “狗杂种骂你……”   “没事,我不和狗杂种计较。”顾希音直截了当地道。   顾琼瑶瞬时气红了脸。   “大姐姐,二姐姐,”和顾琼瑶长得一模一样的顾琼琚笑盈盈地出来了,“祖母和母亲都等着,别闹了。咱们都是一家人。”   顾希音眯起眼睛看着她,后者浅笑,仿佛并没有感受到来自于她的敌意。   这两姐妹,倒有点意思,顾希音心里想。   顾琼琚拉拉顾琼瑶,用顾希音都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别闹了,大姐姐在外间开铺子,多有本事,我们也跟着荣光。你再闹下去,祖母肯定要责备你的。”   啧啧,跟着荣光?想要沾光才是真的。   这顾琼琚,挑拨离间倒是擅长。   顾琼瑶狠狠瞪了顾希音一眼,这才甩袖进去,自己的狗也不管了。   顾希音对崽崽做了个手势,后者立刻窜到了她怀中。   顾希音抱着它慢慢悠悠走进去。   徐老夫人坐在榻上,身边绣墩上坐了个面容严肃的女人,身体瘦削,侯夫人的正装穿在她身上空荡荡的,身份不言而喻。   在家里穿这样的衣服,真是够重视自己的,顾希音心中嘲讽地想着。   徐老夫人脚下放着跪垫,显然是给她准备的。   顾希音却没有下跪的自觉性,抱着崽崽站得比谁都笔直,睁眼说瞎话道:“刚才被贵府的恶犬吓得跌了一跤,摔坏了膝盖。所以跪不下,老夫人那么心疼孙女,肯定不会介意的吧。”   别以为她不知道,徐老夫人纵容顾琼瑶给自己下马威,想让自己知道,要在侯府里活得舒服就要依靠她。   她会上当?   徐老夫人要是靠谱,猪还能上树呢!   徐老夫人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被噎死,却不能不接这话,勉强笑道:“你这孩子,什么贵府,这也是你家。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这是你母亲,这是你两个妹妹。”   顾希音淡淡“嗯”了一声,低头抚着崽崽的头,完全没有上前说话的意图。   气氛顿时尴尬起来,侯夫人眼神更加严厉,而顾琼瑶更是跺脚道:“祖母,您看看她,这样没有规矩,怎么配做咱们府上的大姑娘!”   气最不平的就是她了。   她原本是侯府的嫡长女,现在只剩下一个嫡,长被人占去,心里能舒服么?   她的婚事,恐怕都得往低里找了!   婚事是顾琼瑶现在唯一的指望,她要离开这个破落的侯府,要攀上高枝,所以任何影响她婚事的,她都视为死敌。   徐老夫人狠狠瞪了她一眼:“不得对你大姐姐无礼!你大姐姐和宜春侯府,谢国公府关系都好,将来她收到请帖赴宴,难道会不带着你们吗?都是一家姐妹,不要再让我听到这样的话。”   顾琼瑶瞬时没话说了,甚至想到那种情景,低着头也忍不住勾起嘴角。   祖母说得没错,顾希音还有用,她需要忍耐。   顾琼琚进屋之后则一直没有说话,脸上带着笑意——看不出虚伪那种。   顾希音却道:“我只是侥幸认识顾长泽和谢观庭而已,和他们府上的女眷并没有来往,也不会收到请帖。”   想占她便宜?想得美!   顾琼瑶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你不用炫耀。你再走运,还能嫁两个人么?就是你侥幸嫁给了谢将军,将来无依无靠,不还得我们拉你吗?”   “不指望。”顾希音凉凉地道。   “好了,”眼见着形势不好,徐老夫人道,“都少说两句。希音刚刚回家,想必很累了,让沈嬷嬷带你去休息。”   “好啊。”顾希音很爽快地答应了,也不行礼,跟着沈嬷嬷就出去了。   “祖母,您看她多狂妄。丝毫都没有把您,母亲和我们放在眼里。”顾琼瑶气急败坏地道。   侯夫人也道:“山野村姑,果然少教。”   “闭嘴!”徐老夫人拍着小几骂侯夫人,“鼠目寸光,琼瑶就是被你教歪了。你以为我愿意拉下老脸看她脸色么?可是你能给我变出银子,还是能帮琼瑶琼琚找到好婆家?要是能,还用等到现在吗?”   姐妹俩已经十六岁,现在虽然还算不得老姑娘,但是这个年纪还没定亲的,少之又少。   侯夫人低头不敢顶嘴,手中握着的念珠却被她捏的更紧了。   顾希音住的院子叫栖凤阁,据沈嬷嬷说原本是双胞胎姐妹住的地方,因为她回来特意让出来的。   顾希音看着三个描金的打字,冷笑道:“老夫人想得倒挺美。”   就那两个还想做凤凰?落毛鸡还差不多。   沈嬷嬷不敢说话。   “我的丫鬟还在外面,把她给我喊来,你就退下吧。”顾希音冷声道。   沈嬷嬷指着院子里站着的丫鬟道:“老奴先给您介绍一下这院里的人……”   “不必了,都带走,我有来喜一个就够了。”   沈嬷嬷愣住,想想还是决定回去禀告老夫人再说。 第169章 帮你相亲   徐老夫人的回话是“由着她吧”。   她还要从顾希音身上捞银子,利用人脉,不会和她撕破脸。   沈嬷嬷艰难地道:“可是,可是这样的话,如何能得知大姑娘的金银细软如何放置的?”   “在这个府里,难道还能插上翅膀飞了不成?”徐老夫人冷声道。   她才不是那等眼皮子浅的杀鸡取卵,有能下金蛋的鸡,早晚她不得有金蛋吗?   沈嬷嬷低头称是。   “她不用人伺候,你也要派人守着,知道吗?”徐老夫人又道。   “是。”   “不要做出那般迫不及待的样子,我们家是有身份,讲体面的。”   沈嬷嬷心里啐了一口,狗屁体面,闹成这样,还自诩体面,真是不要脸。   来喜一边洒扫一边这里摸摸那里看看,不断感慨:“侯府可真好,这柱子上都雕着花,这花可真好看。这京城的花样就是不一样,和咱们那里不一样。您看这漆上的都有讲究,不像我们那边胡乱刷完就行。人家这刷的,讲究。”   顾希音“扑哧”一笑,看着斑驳的柱子道:“有什么不一样的?这是掉了漆没补而已。”   来喜愣住了,竟然是这个原因吗?   她摸摸头:“那看起来这侯府,真是有点穷了。”   “把‘有点’换成‘很’。”顾希音道。   穷,奸猾,吃相难看。   “来喜,回头再收拾,你去厨房看看中午吃什么,把饭拎回来。”   “是。您不说我还不觉得饿了呢!”来喜放下抹布,洗洗手去拿饭菜了。   饭菜虽然谈不上特别好,但是还算是丰盛,四荤两素,还有鸡汤,味道也尚可。   吃过饭,顾希音躺下准备午休,对顾崽崽道:“来,和娘一起午睡。这里可不是自己家,不能随便出去。”   可是顾崽崽没听到一般,猛地窜了出去。   顾希音:“……”   儿子进入叛逆期了吗?她的知识太有限,不知道狗还能这么叛逆。   片刻之后,熟悉的脚步声响起,顾希音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   “傻了?”徐令则笑眯眯地看向她,眼神宠溺。   “九哥,你……”顾希音从床上弹起来,做贼心虚地走到门口四下看看,然后飞快地把门关上,后背抵着门第道:“你怎么来了?你就是偷偷来看我,也等着晚上再来啊!”   青天白日的,他就这么大剌剌地来到侯府后院,这是把这里当成他自己家啊!   徐令则以拳抵唇,遮住笑意:“你想我晚上来吗?”   顾希音:“……九哥你学坏了啊!。”   徐令则这才笑道:“逗你的。怕你被侯府的人欺负,所以偷偷进来看看你。”   顾希音忍不住道:“你这么说,我会有一种我们不是两三个时辰没见面,而是两三个月没见面的感觉。”   对他而言,岂止两三个月没见?一时不见就如隔三秋了。   徐令则打量了下四周,皱眉嫌弃道:“堂堂侯府,竟然落败到这种程度。”   “不落败,能就指望从我身上捞油水吗?”顾希音提起侯府就嗤之以鼻,“要我看,说不定还没有我在响水村过得舒服。你猜刚才老太太怎么说?等着我收顾长泽和谢观庭的请帖,提携她两个嫡亲的孙女呢!白日做梦!”   “九哥,”她不放心地嘱咐道,“回去告诉他们俩,千万别给我送什么帖子。”   徐令则笑着答应,心里却想着,如果在外面,见她会更方便。   “谢观庭最近还真有可能给你下帖子。”   “嗯?”顾希音不解地看着他,倒茶的动作也顿住。   徐令则摸着顾崽崽的后背,带着几分幸灾乐祸道:“他家里要给他选一门亲事。”   原来谢观庭本来有婚约在身,但是他入了出事之后对方就退了亲。   这无可厚非,毕竟他当时都被家族除名,又是通缉犯了。   可是谢国公夫人心里总觉得憋气,尤其谢观庭之后还经历了一系列入诏狱、断腿的事情,她承受了无数人的白眼。   现在儿子好了,高官厚禄都有了,谢夫人扬眉吐气,恨不得昭告天下,所以发誓要替谢观庭寻一门好亲事。   顾希音听徐令则说完,点点头:“所以,谢夫人办赏花宴,是为了给谢观庭选娘子?”   “是。”   “那应该挺热闹的。”顾希音突然来了兴趣,摸摸下巴道,“我那两个妹妹要是知道,又要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徐令则冷笑:“两个跳梁小丑而已。”   “我去吗?”顾希音道,“我倒是想去看热闹,但是人家选亲,我凑热闹有点尴尬。”   徐令则笑道:“你以为谢观庭是皇上选妃呢?谢夫人不会那么没数的。虽然确实是为了他选亲,但是便是为了避免为人诟病,总要搭上一些定过亲的,或者其他要相看的男男女女。”   顾希音恍然大悟:“是得这样。那我要是收到帖子,也去凑凑热闹。”   她对古代版的相亲十分感兴趣,想知道是不是电视里看过的那样,琴棋书画各种比试,会不会有人独占鳌头。   “帖子应该今日就到。”   “啊?”顾希音惊讶,但是略想一下就明白过来,试探着道,“九哥,是不是你和他说了,要给我做面子?”   “嗯。”   虽然顾希音可以应付得了侯府的妖魔鬼怪,但是他还是希望她被她们捧着,成为她们不敢得罪,努力讨好的人。   “真是便宜她们了。”顾希音道,“要是万一有哪个眼瞎的看上那两姐妹,我多懊悔。”   徐令则道:“她们若是不惹你,不必管;若是敢惹你,我自有办法让她们嫁不出去。”   顾希音竖起大拇指:“九哥真是我亲哥哥。”   徐令则:“……”   他才不要做她亲哥哥,他要做她情哥哥!   偏偏顾希音还对他挤眉弄眼:“九哥你放心,我去了赏花宴之后,一定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替你物色一个贤良淑德又貌美如花的大家闺秀。”   徐令则的脸彻底垮了下来:“我不要!”   顾希音:“……因为你没官复原职的原因吗?” 第170章 毫不客气   “不用你多管闲事。”徐令则咬牙切齿地道。   顾希音以为他害羞,哈哈大笑起来,“九哥,你这样会打光棍的。”   等徐令则走后,她忽然想起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她好像从来没有和顾长泽他们打听徐令则的身世。   徐令则自己说父母双亡,她也就没好意思再问下去。   可是现在想来,就算父母双亡,宗族还在吧,总有祖父母、外祖父母,叔伯外家亲戚吧。   从徐令则的举动教养来看,顾希音觉得他出身不会太差。   正胡思乱想间,沈嬷嬷来喊她,说国公府的人来送帖子,现在在徐老夫人那里,请她去见见。   顾希音“嗯”了一声,抱起顾崽崽就走。   沈嬷嬷:“……大姑娘,您不换身衣服吗?”   而且几乎时时抱着狗,这哪里像个大户人家的姑娘?   顾希音却反问道:“府里给我做衣服了吗?我没有衣服头面换。”   沈嬷嬷愣了下,心里暗暗叫苦,不由想,老夫人还想占大姑娘便宜,她看着怎么觉得没那么容易?   “嬷嬷还有事?”顾希音见她不走,皮笑肉不笑地道。   “没有,没有。”沈嬷嬷忙道。   再和大姑娘打交道的事情,她还是能推则推吧;便宜占不到,但是被她牵累倒是极有可能的。   顾希音才不管她怎么想,抱着崽崽带着来喜,晃晃悠悠地来到松鹤院。   还没进门就听见徐老夫人热情地和人说话,顾希音心里不由暗哂,宰相门前七品官,如日中天的国公府的下人,在破落侯府的主子面前也多有体面。   等她进去,徐老夫人看见她懒散的样子,眸子一缩,但是很快又笑道:“希音快来,这是国公府的韩嬷嬷。”   韩嬷嬷已经站起来给顾希音行礼,道:“大姑娘,老奴奉夫人之命来给您送请帖。过几日府上举行赏花宴,还望您赏光光临。”   “劳烦嬷嬷跑这一趟,帮我回去谢谢夫人……”   徐老夫人虽然不满她状态,但是听她这般说,不住地点头,心想待人接物上,总算还有些可取之处。   然而接下来,她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憋死。   顾希音道:“……然而我从村里来,不懂规矩,就不去贵府添乱了。”   徐老夫人迫不及待地打断她的话道:“希音,国公夫人盛情难却,你这般就不好了。你初来乍到,带着你两个妹妹,自然会提点你。”   “您确定吗?”顾希音皮笑肉不笑地道。   徐老夫人咬牙切齿地道:“确定。韩嬷嬷,让你见笑了。”   韩嬷嬷作为国公夫人身边头等红人,是何等精明的人,早把祖孙两人的反应分毫不差地收在眼底。   她笑眯眯地道:“大姑娘确实不用过谦。您对咱们府上的恩德,从上到下都记着呢。”   有些事情她不敢乱说,担心给顾希音添乱,但是心意总是要表达出来的。   顾希音笑道:“您言重了。谢观庭那么抠门,舍得让我上门吃吃喝喝,还带着那么多莫名其妙的人吗?”   徐老夫人觉得用尽了平生所有的耐性才能让自己此刻不暴跳如雷。   韩嬷嬷笑道:“二公子自然是欢迎您的。您不必客气,要是需要什么东西,贵府没有的,也尽管让人给夫人带信。”   徐老夫人忙道:“夫人真是太仁善了,多谢夫人记挂,我们府上就是谁都没有,也得紧着希音来花用。”   顾希音直接翻了个白眼。   韩嬷嬷忍笑道:“如此甚好。有老夫人这样的长辈庇护,大姑娘真是有福。”   送走韩嬷嬷,徐老夫人拍着黄花梨小炕几,怒气冲冲地道:“你说得都是什么话!”   顾希音瞥了她一眼:“我是不会说话,所以还是不要去丢人现眼了。”   徐老夫人:“……住口!”   顾希音低头摸着顾崽崽,淡定从容。   沈嬷嬷见状忙上前给徐老夫人顺气。   徐老夫人看着油盐不进的顾希音,何尝不知道自己遇到了滚刀肉?   她深吸了几口气,耐着性子道:“我知道你心里还埋怨当年把你送走的事情。可是你要想清楚,太后娘娘也就是随口一提,将来你的婚事,还是要看侯府的命运。”   “不劳操心。”顾希音冷冷地道,“说实话,十八年前侯府还没有这么落败吧,我的遭遇很好吗?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相信。”   徐老夫人被她怼得面红耳赤,大力用拐杖点着第,怒气冲冲道:“你这是忤逆犯上。”   “所以来罚我啊。”顾希音冷笑,“到时候国公府的宴会,我正好不用去了,反正我又不想出门。”   徐老夫人:“你!”   “我很好。”顾希音懒懒地道,“老夫人,说实话,我们相看两生厌。强扭的瓜不甜,你非要把我拉到府里来,对我们彼此都没有好处。你就是实在想从我这里得点好处,可能也不是不行,但是求人呢,要有求人的态度。”   “你是侯府的人,我是你祖母,这点怎么都不会变。”徐老夫人怒道,皱纹都随着她狰狞的面部表情而扭曲。   “随便你怎么想。”顾希音懒得再同她浪费唇舌,道,“请帖也收下了,我现在可以走了吧。”   虽然是征求意见的语气,但是事实上,她说完这话转身就走,别提多洒脱了。   走到了院子里,她听到屋里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冷笑一声,脚步没有停顿,施施然走出去。   她怎么回的侯府,她和徐老夫人都心知肚明。   既然如此,那还装什么温良娴静?   回到栖凤阁,顾希音发现她的东西被人动过,不由冷笑。   果真和她预料的一模一样,来日方长,她有的是功夫和她们耗。   晚上要睡觉,顾希音坐在梳妆台前梳头发,忽然听到窗户被轻轻叩响。   她还没反应过来,顾崽崽已经跳上了窗台,用前爪拨开窗栓,打开了窗户。   顾希音:“……”   家贼难防啊!   她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来了。   果然,徐令则熟练地跳进来,从怀里掏出来一个油纸包给她:“烧鹅。” 第171章 惊天秘密   深夜送烧鹅,礼轻情意重。   顾希音有再多的牢骚也被烧鹅堵了回去。   她一边吃烧鹅一边把自己痛怼徐老夫人的“英勇事迹”说了,道:“反正她休想从我这里占到一点儿好处。”   徐令则道:“那也不必。如果能给她些蝇头小利让自己过得舒服,也别让自己为难。你在这里,待不长。”   她是要嫁给自己的。   两人的年纪其实都属于大龄剩男剩女,差得就是她对他的感情了。   “她们要是不找我或许能相安无事,但是既然找我,想算计我,那不行。”顾希音吃得满手都是油,粉唇在烛火下闪动着令人悸动的光。   徐令则默默地咽了一口口水。   或许动作有点大,顾希音笑着把烧鹅推过来:“九哥你别光看着我吃啊,你也吃。”   徐令则默默地捡起一块烧鹅咬着,低头掩饰自己的不自然。   他心里在艰难地天人交战。   他想和顾希音坦白了。   今日她才搬走,可是他觉得自己的心都像被挖空了一般,空落落的没个着落。   他白天来,晚上还来,实在忍受不了她不在自己身边的日子。   他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他虽然骗了顾希音,但是并没有恶意,只是太喜欢她,不舍得她。   但是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想,那样说的话,岂不意味着,他还得和顾希音表白?   又是欺骗求原谅又是表白,似乎这就是妥妥被拒绝的节奏啊!   可是秦骁啊,你再退缩,谎言越积越多,她若是自己发现,那估计就连坦白从宽的借口都没有了。   “九哥,你吃的那块,”顾希音弱弱地道,“好像是鹅的屁股。”   徐令则:“……”   他扔掉鹅屁股,鼓足勇气道:“我有件事情想和你说。”   “你说吧,我早就看出来你欲言又止了。”顾希音傻呵呵地道,“咱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莫非你之前拒绝我帮你相看,又反悔了?放心,说出来,我不会嘲笑你的。”   徐令则:“……我们起初认识的时候,你说我是秦骁和温昭的人,我……”   顺着你的话就扯谎了。   然而话还没说出口,顾崽崽忽然窜了出去,而徐令则也警惕地站起身来:“有人跳墙进来了。”   顾希音:“她们好大的胆子!一定是顾琼瑶姐妹俩想要给我个下马威。”   可是半夜翻墙这么大的事情,她一旦捅出去,查清楚后,始作俑者一定会遭到徐老夫人秋风扫落叶般残酷的对待。   国公府的请帖刚到手,徐老夫人现在还在做着美梦,怎么会允许有人这时候横生枝节?   话音刚落,外面已经传来了男人的闷哼声,随即又是一声忍痛的低喊:“大姑娘,我有要事找您。”   听声音,似乎不太年轻了。   顾希音对徐令则指了指屏风,后者悄无声息地躲避进去。   顾希音这才打开门,皱眉看着外面跌倒的男人,借着屋里的烛光,她终于看清了男人的脸。   “是你?”她略惊讶道,“崽崽回来。”   顾崽崽回来后站在她身旁,以守护的姿势警惕地看着那男人。   眼前的男人,正是顾希音在响水村时曾经给她塞了十几两银子,转身就跑的男人。   后来她所谓的舅母找上门,说这是她外家旧日邻居,所以格外照顾她。   其实当时顾希音就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了,但是因为懒得想建安侯府的事情,便也没有深想。   没想到,男人竟然又出现了。   “大姑娘,原来,原来你长得这么好看。”男人艰难得站起来,眼神贪婪得看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到什么一般,“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看着他眼角的浊泪,顾希音忽然觉得,他的这些情绪,好像和自己无关。   “你到底是谁?”她警惕地道,“这么晚了,你来找我干什么?”   “大姑娘你不要怕,我绝对不会伤害你的!”男人道,“我,我是……我是府里的花匠梁大,我和你姨娘,从前是邻居。”   这句话仿佛一道惊雷从顾希音头顶炸过。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这个男人,难道爱慕她的生母?   这个念头刚出来,她就觉得很靠谱。   青梅竹马,偏偏生母又以貌美而著称,身边的傻小子能不暗恋吗?   如果这样,那他给自己送银子,算是爱屋及乌?   “大姑娘,你被送走之后,我一直托人打听你的消息。可是我人微言轻,没有什么门路,十几年才找到了你。你像你姨娘,聪明,自己也过得这么好。”   梁大越说越激动,“你来京城后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一定是你姨娘冥冥之中在保护着你。”   顾希音从容道:“我知道了,你和她是故交,想着我进府了所以来看看我,对吧。”   梁大连连点头:“我这些年,一直牵挂着你啊!”   顾希音:“……谢谢,我挺好的。你下次如果想见我,不用这么晚偷偷摸摸的。”   “我,我只能在外院。”   “那也没关系,这府里的规矩,我不懂。”顾希音道。   不管怎么说,这男人如此穷困还给她银子,她都觉得于心不忍。   男人听到她这话,眼睛顿时更亮了。   顾希音甚至从中看到了一种狂热。   “大姑娘,”梁大道,“你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要嫁到国公府去了?”   顾希音:“……我为什么要和你说实话?”   她是软了口气,可是不代表和他亲近啊。   梁大愣了下,随即道:“这很重要。”   “你有事可以直说,现在只有你我。若是不想说,那就早点回去休息,我也累了。”   “不,不,”男人摇摇头,面色纠结,似乎在做着艰难的思想斗争。   顾希音看着他,并不着急。   “你,你能开那么大的铺子,一定是很有本事,长得又好看,谢家二公子怎么会不喜欢你呢?”梁大喃喃地道,像是在说服自己。   顾希音低头看着顾崽崽,后者小狗眼里一片迷茫——它娘是它舅舅的,为什么要被别人喜欢?   “我,我是你亲生父亲!你姨娘,是被这府里的人生生害死的啊!” 第172章 身世   卧了个大槽!   顾希音被这消息炸得整个人都懵了。   什么?她竟然是金姨娘给建安侯戴了绿色帽子所生?   那岂不是说,她和这狗屁侯府根本一丁点关系都没有?   这如果是真的,也太好了吧!   不行不行,要淡定,听听梁大说什么。   梁大见她呆滞的模样,以为她不相信,道:“大姑娘,你信我,真的,你是我的女儿。你姨娘怀了你之后特别慌张,我那时候也年轻没本事……”   顾希音心里忍不住吐槽,你现在年纪是大了,也没见得更有本事……   但是站在一个局外人角度,当年的旧事也不道德审判他了,他对自己原身这个女儿还是牵挂的,只是能力所限。   相对于建安侯,这算是良心了。   毕竟从她如府到现在,建安侯根本连面都没有露过,这还是他们想从她兜里掏钱的前提下,可见建安侯多么不是人。   “我没法带她走,后来你娘早产生下了你。对外说早产,其实你是足月的,那时候侯爷根本不在府里。是我,是我买通了稳婆,说你早产……”梁大道,“可是后来,后来不知道老夫人怎么知道了消息,你姨娘她,她是生生被打死的!她根本不是什么难产而死。”   梁大泣不成声,“她到死,都没有供出我来。”   顾希音:“……”   这到底是一出什么神仙剧情。   她穿越来的时候是没人管的孤女,后来知道自己是侯府遗珠,不,弃珠还差不多。   现在被侯府接了回来,又被告知其实她是下人和姨娘私、通而生?   她身世怎么这么扑朔迷离,高高低低,起伏不定?   “大姑娘,你要相信我,我不会说谎的。我要是敢说这样的谎,一旦被传出去,也是死无葬身之地。”梁大看着她,目光恳切,泪珠盈满了眼眶。   顾希音叹了口气:“现在倒不是我相不相信你的问题。好,就算你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你今晚来找我的目的,是认亲吗?还是有其他想法?”   这个亲,说实话,她不想认。   梁大道:“认回你倒是其次,我想让你给你姨娘报仇!”   他眼中迸发出强烈的仇恨,几乎都要把人灼伤,身体因为激动而在颤抖。   顾希音:“???”   她为什么要替金姨娘报仇?   行,她这次不用上帝视角置身事外,假设她就是原身,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代女子,听说了自己是姨娘私、通别人所生,应该感到羞耻和悲愤吧。   就算听到姨娘因此而丧生,她所受到的教育,也不会让她觉得侯府的人有错吧。   因为她和这个姨娘以及所谓生父,也没有任何感情啊!   他们的存在,只能让她更蒙羞而已,她为什么要去报仇?   “你姨娘是被活活打死的。”梁大道,“就用那么一卷破席子卷着草草埋葬。我冒险把她挖出来重新安葬,她身上都没有一块好肉了!”   顾希音:真的有点抱歉,但是她真的做不到感同身受。   私、通难道是多么理直气壮的事情么?   她最多有点唏嘘,感慨一下古代做姨娘不容易,可能有各种苦衷,然后做出了不规矩的事情。   她最大的宽容,大概就是不予置评。   但是这距离替她报仇,还有十万八千里的距离吧。   “大姑娘,你现在有了本事,一定替你姨娘报仇,她死得好冤!”梁大激动地道,“你认不认我,我都不会怪你,可是你一定要替她报仇啊!”   顾希音想了想后道:“当年的事情,我无从辨认真假。不管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不管是形势所迫还是其他任何原因,有一点请你牢记,侯府对我不管不顾,你和金姨娘,同样没有管过我。”   “……所以,我也并不能认亲。不管是对侯府还是对你,或者死去的金姨娘。”   “大姑娘,你,你怎么能这样!你姨娘死得那么惨!”   顾希音冷冷道:“你们和侯府的恩怨情仇,和我没有关系,我也无意参与。今晚的话我只当没听到,你回去吧。”   “你,你……”梁大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怎么这么冷血,那是生你的姨娘啊!”   顾希音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走吧。”   “你,你……”   顾希音已经带着崽崽,关门进去了。   过了一会儿,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梁大走了。   徐令则从屏风后出来,不无担忧地看着顾希音,道:“不过是个花匠说的,不足采信。”   他心里恼怒,怎么就把这茬事情忘了。   如果顾希音因此而郁郁寡欢,他会懊恼死的。   结果顾希音摇摇头:“九哥,我倒是觉得,他说得很像真的。否则如何解释当年她们把我送走的事情?”   “你……”徐令则眼中的担忧之色更甚。   “没事啊。”顾希音笑道,“我没对梁大撒谎,谁是我亲生父母,我不在意的。我来到这世上就是孤身一人,没有期待,也就没有爱恨。”   “真的?”   顾希音点点头,托腮坐在桌前:“当然是真的。但是我还是有些震惊,当年真是这样么?”   徐令则仔细辨别,真没从她脸上看到分毫伤心和难堪,也是点点头道:“是。他说的是实情。”   顾希音这次更震惊了:“九哥,你知道?”   徐令则竟然知道!   徐令则点点头:“是。”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怕你难过。”徐令则道。   “我不难过啊。”顾希音道,“我要是早知道,就更有底气了,我和建安侯府,一文钱的关系都没有啊!”   徐令则:“……”   “九哥,你什么时候知道的?”顾希音好奇地问。   徐令则脸色有些不自然,但是还是实话实说。   “你那么早就知道了!你早说的话我可能就不用回来了。”顾希音嘟囔道。   “你知不知道都得回来。只要你有用,你就是建安侯府的孙女。”徐令则嘲讽地道。   “那倒确实也是徐老夫人能干出来的事情。”   顾希音挠挠头:“算了,不管了,睡觉睡觉。”   “好,睡觉。”徐令则往榻上走去。   顾希音:“九哥?你……不走了?” 第173章 赴宴前的准备   徐令则:“……忘了这不是我们住的地方了。”   想起来这件事情他就无比暴躁,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那我走了。”   “嗯。”   徐令则又要跳窗,顾希音忙拉着他指指门:“院子里没有别人,出去再跳墙。”   徐令则瞪了她一眼,但是还是乖乖走门。   一条腿刚迈出门槛,他忽然回头,道:“不行,我不放心。明晚我还是来陪你。我担心梁大想给你生母报仇,走火入魔伤害你。”   顾希音摇头迟疑道:“我觉得不能吧。虎毒不食子,他不口口声声说他是我亲生父亲么?”   她倒是觉得,如果梁大对她失望,逼急了可能会用她的身世来威胁他。   徐令则却面色严肃道:“不得不小心。你快关门,把门拴上。崽崽,保护好你娘。要是你娘受到伤害,我扒了你的皮信不信!”   没有梁大这个理由,他怎么能天天来看她?   所以不能也得能!   顾崽崽“汪汪汪”几声,表示自己已经严肃地接下了这个任务!   第二天沈嬷嬷带着人来给顾希音量体裁衣,顾希音也十分配合——开玩笑,给她做新衣服,她不配合是傻子。   可是之后沈嬷嬷旁敲侧击表示,府里不会给她出首饰,她就不那么高兴了。   “府里没有银子?”顾希音看着沈嬷嬷渐渐转红的脸,慢条斯理地用凉凉的口气问,“那认我回来就是让我和你们一同吃苦了?”   “这……”沈嬷嬷十分局促,开始怀疑自己把柳嬷嬷挤下去到底是不是正确的选择。   这位大姑娘,可真不是省油的灯,说话夹枪带棒,让人无所适从,无法招架。   “……也没关系。”顾希音皮笑肉不笑,手指敲击着小几,“虽然我没有享到侯府的福,但是不就是有难同当么?可以。回头去了国公府,我和顾琼瑶她们一样寒酸,说不定还有贵人看不过眼打赏一二。”   “大姑娘,奴婢是说,”沈嬷嬷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道,“奴婢是说,您可以戴自己旧日的首饰,或者拿出来重新去换个款式。二姑娘和三姑娘,她们从前都是有的……”   “从前有?那你就和老夫人说给我补上。”顾希音道,“我是长姐,出门她们总不能越过我吧。不补也没关系,只要你们不嫌丢人,我一个村里出来的,更无所谓了。”   沈嬷嬷心里暗暗叫苦,大姑娘分明是认定了她第一次出门代表了侯府的脸面,侯府必须得出血。   但是老夫人那里却觉得,哪有年轻姑娘出门不把自己打扮得风光漂亮,指着这次套点底细——之前偷偷翻大姑娘这里一无所获,老夫人已经很恼怒了。   她若是回去之后把大姑娘这番话学一遍,老夫人定会把所有的错处都赖到自己身上。   顾希音才不管这些。   她回府可不是为了贴补她们,更不是为了吃苦的;想占她便宜,她就让她们出血。   她也不关心沈嬷嬷回去怎么说的,总之晚上的时候,沈嬷嬷送来了一小匣子首饰,特意咬字清楚地道:“老夫人说,先把她的借给您。但是您最好,也把外面的细软都收拾进来,放在外面怕被人惦记上。”   “说得好像拿进来就没人惦记一样。”   沈嬷嬷的脸红到了耳根,垂手不敢作声。   顾希音当着她的面打开匣子,伸出葱白的手指在里面扒拉着,啧啧叹道:“为了告我,老夫人连祭田都卖了,我还以为府里穷得揭不开锅了。但是现在看着老夫人的好东西,我觉得我还是太年轻了。咱们府上这是哭穷藏富呢,是不是啊,沈嬷嬷?”   沈嬷嬷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低着头,就是不说话。   顾希音笑道:“沈嬷嬷都默认了呢。”   沈嬷嬷:“……”   她想走,立刻就走那种。   “行了吧。其实我不喜欢用别人用过的东西,但是既然是老夫人给的,我就勉为其难收下了。”   沈嬷嬷不敢再装傻了:“借的,这是老夫人借给您的。”   顾希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忽然把匣子往桌上一放,手指继续一下一下地敲着桌子。   屋里一时之间只能听到桌子发出来的枯燥声音,沈嬷嬷觉得每一声都敲在她心房上,顾希音慢点快点,她觉得喘气都不敢了。   “行吧。”顾希音终于大发慈悲地放过她了,“你回去和老夫人说,只要不丢,我肯定还她。”   沈嬷嬷的心又提了起来,垂头丧气地道:“是。”   这夹板气,真不是人受的。   谁家姑娘敢这么霸道?   偏偏她就遇见一个油盐不进的。   乱拳打死老师傅,这村里来的,她不按套路出牌最要命啊!   送走沈嬷嬷,顾希音自己乐得在床上打滚,滚着滚着,忽然发现屋里多出来了一个人。   “九哥你来了。”顾希音假装若无其事地从床上坐起来,整理了下头发,别提样子多端庄了。   徐令则被她的模样逗笑,从怀中又掏出个油纸包来扔到桌上,“又淘气了?”   “谁让她们总来招惹我?今天带什么好吃的了?”顾希音走上前来,吸了吸鼻子,“酱驴肉对不对?”   “狗鼻子。”徐令则笑骂一句,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解开驴肉帮她切成小块。   顾希音洗了手,直接用手捏着吃,“香!”   “天上龙肉,人间驴肉,百年老字号。”徐令则见她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嘴角笑容越发大了,“多吃点。”   忽然他觉得裤腿一紧,低头看原来是顾崽崽在咬着他裤腿,样子委屈巴巴的。   徐令则略一想就明白过来,笑着问道:“是不是来这两天没吃到肉?”   顾崽崽更委屈了。   “等等,是我忘了。”徐令则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冲外面打了个唿哨,对着很快出现的黑影低低吩咐了几句。   不到一刻钟后,顾崽崽心满意足地撕扯着快有他体型大的生肉。   亲舅舅,绝对是亲舅舅。   “今日卫三郎又来求我了。”徐令则开口道。 第174章 奇葩六公主   “还是为了卫夫人的病?”   “是为了卫夫人,但是不是上次的原因。”徐令则道,“好像是她身体又出了什么状况。”   “哦。我倒是没有什么不能帮忙的,可是她不配合,我也没办法。”顾希音道。   “嗯,卫三郎自己也很清楚。他就是来探探口风,也说如果下次还不能成,让你别生气。”   “你怎么说的?”   “事不过三。”   顾希音大笑:“九哥真是我知己。”   她又不欠卫夫人的,确实不会一次次忍受她的坏脾气。   “赏花宴的时候如果能见到,再试一次吧。”徐令则道。   顾希音答应。   赏花宴那日,侯府出了三辆马车,一辆是侯夫人带着顾希音,一辆是双胞胎姐妹,最后一辆是下人们坐的。   顾希音穿戴一新,神清气爽,怀里抱着顾崽崽,对紧紧抱着包袱的来喜道:“去后面坐马车,拿好东西,这可是咱们保命的家伙。”   侯夫人一点儿都不想搭理她,但是想起徐老夫人的嘱咐,担心这滚刀肉让侯府蒙羞,还是皱眉道:“你可不要带乱七八糟的东西进国公府。别以为你和谢将军有点交情就自以为是。”   顾希音没理她,自顾自地掀开侧面的帘子往外看。   侯夫人气结,怒道:“你听见我说话了没有?”   “我没说话是给你面子。”顾希音摸摸顾崽崽,嫣然而笑,口齿伶俐,“毕竟我现在带着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进国公府,确实在损耗我和他的交情。”   “你!”   “夫人,做人留一线。得了便宜不要卖乖,这是占便宜的基本素质。”顾希音说完这话,毫不顾忌地翻了个白眼,然后头靠着侧壁静静休息。   侯夫人被她怼的哑口无言,面红耳赤,嘴唇翕动着却又不敢再说话。   她敢说,顾希音就敢怼。   到了国公府,韩嬷嬷正在二门等着,看见别人她都是笑着行礼便是,而听到建安侯府,她立刻上前来迎接,同侯夫人寒暄,同时对顾希音赞不绝口。   周围的人看着,都隐隐猜测,国公府这是对顾希音有意。   顾琼琚还好,顾琼瑶气得在后面都快把帕子拧出水来。   ——凭什么这个贱女人,抢了她长女的排行不说,现在又出尽了风头!   顾希音倒是淡定从容,不卑不亢,让偷偷打量她的人又高看了她一眼。   韩嬷嬷看到顾希音怀中的崽崽都没有什么惊讶之色,还笑着赞了几句乖巧。   顾希音笑道:“调皮着呢!韩嬷嬷您快忙吧,我们自己进去就行。”   韩嬷嬷却一直把她们送到国公夫人的院子里。   国公夫人出身范家,也是高门望族,气质温和,待人可亲,拉着顾希音的手说话,在给顾家姐妹相同礼物之外,又从腕上摘了个五彩宝石镯子套到她手上。   甚至于连顾崽崽她都照顾到了,这时候那小崽子正在旁边摇着尾巴吃肉,旁边有丫鬟不时伸手替它擦嘴,真是神仙待遇。   国公府的赏花宴,京城大半的豪门都来了,顾希音置身事外,并没有用心去记,耳观鼻,鼻观心,安静地发呆,默默地八卦。   范夫人这个年纪,头上就没有婆婆了,当家作主,京城里不知道多少人羡慕。   不知道她同谢国公关系如何,她身后站着的几个,除了刚介绍过的谢观庭的嫂子,世子夫人外,顾希音看打扮,猜测是姨娘之类。   倒是没见青萝,不知道她在不在,那大概是她今日唯一能认识的熟人了。   但是熟人没来,来了个半生不熟的。   六公主。   就是那个养了一只奇丑无比的小猪,然后觉得和顾希音萌宠“同丑相怜”的小屁孩。   她牵着猪走进来,众人都给她行礼,她大剌剌地道:“不用管我,我是听说这里热闹,来凑凑热闹的。也不怎么好玩嘛,我一会儿就走。咦?你也在啊!”   她看向的是顾希音。   顾希音挤出来一个干巴巴的笑:“是的,公主。”   “你的狗呢?”   顾希音伸手指指墙角吃饱喝足趴在毯子上打盹的顾崽崽。   “哈哈哈哈哈,”六公主大笑起来,“还是那么丑,太好了。走,咱们出去坐。这屋里的脂粉味呛死人了!”   范夫人无奈地摇摇头,让韩嬷嬷送她们出去。   韩嬷嬷趁六公主不在,偷偷地提点顾希音:“六公主是世子夫人的表妹,和咱们家算是有亲。”   顾希音默默地想了一会儿,没太想明白这复杂的关系,但是也并不意外。   六公主这一出来,屋里的其他未成婚的女孩子们都一起出来了,到园子里早以布置好的地方休息说话,比在屋里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六公主是个熊孩子,看别人都开始展示琴棋书画,无聊地提议要顾崽崽和她的皮皮——那只丑猪赛跑。   顾崽崽满身毛都炸起来了,每根毛都写满了抗拒。   ——它和一只猪比什么?比赢了它骄傲吗?简直奇耻大辱好不好!   顾希音给了它一个安抚的眼神,笑着婉拒道:“崽崽被我惯坏了,吃饱了懒得动。”   众人都有些紧张。   六公主的“熊”,大家都很清楚。顾希音敢当面让她下不来台,恐怕她会不依不饶。   果然,六公主的脸瞬时拉了下来。   顾琼瑶幸灾乐祸又阴阳怪气地道:“大姐姐,公主让你的狗跑,是看得起你……”   “你是哪根葱?关你什么事?”   说这话的不是顾希音,而是六公主。   别说顾琼瑶了,就是顾希音都愣住了。   她脑子转得还是太慢了,跟不上这位的节奏啊!   “我最讨厌落井下石的人了。她是你妹妹?”六公主嫌弃地问顾希音。   顾希音想了想后道:“要是可以选,我是希望没有她的。”   六公主突然大笑起来:“说得好。你比我还厉害。我讨厌老七,我却不敢说没有她就好了。咱们俩想得一样!”   顾希音:“……”   突然为皇家的智商和情商感到捉急了。   她这样就算了,皇上要是也这样,岂不就是扶不起来的阿斗? 第175章 再见卫夫人   让猪狗赛跑这件事情六公主很快忘了,拉着顾希音问话。   听说她是村里来的,六公主一脸惊讶:“看着你不像啊!但是看着她,就有点像了。”   她伸手指着的,是来喜。   来喜紧张地抱着她的包袱,一看就没有见过市面。   顾希音道:“我们俩都是。”   “喂,你拿的什么?”六公主突然对来喜怀里的包袱来了兴趣。   来喜不为所动,看向顾希音。   顾希音就喜欢她这样的“死板”和忠心,伸手笑道:“给我。”   来喜这才把包袱递给她。   顾希音把包袱放在石桌上打开。   六公主探头看,见只是一身衣服,顿时兴趣索然:“原来是衣服而已。”   “不是。”顾希音伸手到衣服中,摸啊摸,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摸出来一柄玉如意,正是太后赏赐她的那件。   六公主奇怪道:“你随身带着这东西干什么?”   顾希音诚实地道:“我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不知道你们城里人爱不爱欺负我们乡下人,所以带着太后娘娘的赏赐护身。我就不相信,还有人敢对太后娘娘不敬。”   这话说得笨拙,引人发笑,所以六公主笑了,周围人也都笑了。   只是六公主觉得好玩,其他人心里怎么想的就不得而知。   顾琼瑶和顾琼琚脸色都很不好看,因为她们也都感受到了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心里恨顾希音恨得牙痒痒。   ——有这么个丢人现眼的姐姐,她们以后能捞到什么好婚事?   “可真是个傻子。”六公主嫌弃道,“你这样会被人嘲笑的知道吗?”   顾希音反问:“那我会少块肉吗?”   六公主愣了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真有趣,对我的胃口。我告诉你们,你们都不许欺负她。喂,你叫什么来着?”   “……顾希音。”   “顾希音是我的人。谁欺负她就是欺负我!”   这友谊来的莫名其妙就像龙卷风,顾希音来不及反应,就听六公主得意道:“这下你放心了吧。下次别把太后娘娘赏赐的东西带出来了,弄坏就麻烦了。”   “哦。”顾希音答应。   说话间,有悠悠的琴声响起,婉转悠扬,穿过竹林传了过来。   顾希音听不出高山流水,只能道一声“好听”,同时心里想着,这就要开始了吗?   只是没想到,先从男宾那边开始,这一首《凤求凰》,倒是个不错的开始。   “又来了。”六公主站起身来,“凤求凰,像他们一个个自己能做得了主似的,无聊。顾希音,我走啦,以后到你府上找你玩。你是什么府里的?”   “建安侯府。”顾琼琚抢先道,款款行礼,“若是公主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问你了吗?”六公主直翻白眼,“多嘴多舌,刚才也是你……”   “刚才是我,这次不是我!”顾琼瑶忙替自己解释,同时恨恨地看了一眼妹妹。   顾希音都快被这俩傻子笑死了——她们俩是要承包今日的所有笑料吗?   当然,可能在别人眼中,是她们姐妹三个。   徐老夫人若是知道,一定能气昏过去,顾希音越想越乐不可支。   她甚至都没有隐藏,明明白白地告诉众人,她和建安侯府这些人,不是一路的。   六公主走了之后,顾琼瑶还拉着顾琼瑶吵架,顾希音乐得看热闹。   或许她表现出来得实在令人发怵,并没有任何贵女主动过来搭讪,顾希音也不觉得寂寞,抱着顾崽崽慢慢地就挪到水榭里,和丫鬟要了馒头喂锦鲤。   耳边丝竹之声不断,水榭之中清风徐徐,顾希音乐得自己逍遥。   “顾姑娘,”韩嬷嬷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她身边,笑容满面道,“夫人请您过去坐坐。”   顾希音站起身来,来喜立刻走到她身边。   韩嬷嬷倒是也没在意,笑盈盈地躬身做出邀请的姿势。   顾希音跟着她一路往前走,左拐右拐,走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终于来到了一处略显荒凉的院子里。   顾希音心中有些疑虑,但是并没有表现出来。   韩嬷嬷这才道:“顾姑娘,我们夫人在,卫夫人也在里面。”   顾希音惊讶:“卫夫人?”   韩嬷嬷点点头,道:“您可能有所不知,我们夫人和卫夫人是手帕交,算起来也是表姐妹。”   嗯,行吧,要是没亲戚关系她才觉得奇怪呢。   京城中的这些王公贵族,联姻盘根错节,就是她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这样真不会生出傻子来吗?   “卫夫人近来身体愈发不好,我们夫人心疼她,但是也知道她和顾家的这层隔阂……”   “我知道了。”顾希音点点头,“我和卫夫人打过交道,昨日我九哥,徐令则也和我说过这件事。”   她想的是给徐令则刷个好感,没想到韩嬷嬷的脸色却变得有些奇怪。   顾希音忍不住想,徐令则现在是多让人头疼啊!   屋子里,卫夫人躺在床上,范夫人坐在床边,两人不知道说着什么。   卫三郎的妻子杨夫人站在一旁,见顾希音进来笑着迎上来。   顾希音微笑着点头,并没有出声打断两个贵妇说话。   “你便不为别人想,你想想卫淮。”范夫人的声音传来。   “我想他做什么?他坑害了我女儿,我也耽误了他,我俩互不相欠。”卫夫人道,“我死了,对他来说何尝不是解脱?他想要孩子,便可以肆无忌惮地找人去生了。”   “你说这话对得起良心吗?”范夫人道,“卫淮就差把心掏出来送到你面前了。你能不能听我一句劝?让希音丫头替你看看行不行?你不要以为希音要求着给你治病,这都是三郎、观庭还有我厚着脸皮求人家来的!你能不能体谅一下我们为你着急的心?现在是我们求你好不好?”   说话间,她忍不住拿着帕子拭泪。   卫夫人深深叹了口气:“何必呢?”   但是终究没有说出更多抗拒的话来。   顾希音上前冲两人微微屈膝行礼,这次终于有机会替卫夫人诊脉。   “这……”她面色十分凝重。 第176章 直言   “你有话直说便是。”卫夫人冷冷地道,“我死都不怕,还怕什么?”   “夫人脉象凝滞,任带两脉损伤,想来是多年前生育后失于调养所致,日常有些带下病症,不知我说得对不对?”顾希音问。   “是。”卫夫人道,“这并不是什么新症,已经很多年了。”   顾希音点点头:“确实不是新症,但是多年来失于调养,现在已经远非带下病这么简单了。”   范夫人的脸色顿时变了,焦急道:“那现在又是什么病症?”   顾希音还没说话,卫夫人就道:“大不了一死。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顾希音终于忍无可忍,道:“既然死无所惧,夫人又何必求医问药?”   屋里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韩嬷嬷道:“顾姑娘……”   顾希音却没有理她,继续冷冷地道:“夫人或许想说,是卫老爷不舍得你,是范夫人非要让你求医,是卫三郎不死心。可是我想说,真的想死,怎么死不了?既然死不了,那就是有牵绊。”   “我或许不如夫人年长,但是我觉得夫人并不如我看得透生死这件事。若真的万事无所牵挂,那就坦然赴死;如果还有放不下的牵挂,那么再难都得咬牙活下去。”   “你放下你女儿的仇恨了吗?你放下了卫老爷对你二十年请身如斯吗?你放下了对父母的愧疚和孝顺了吗?”   “如果放不下,坦坦荡荡说,我想活,多难都得活着。”   “没有大夫,在自己给病患治病的时候,希望听到你这样的话。”顾希音道,“建安侯府或许欠你的,但是我不欠。我三番两次容忍你,不过是看在那些为你着急的人面子上,并不是我,非救你不可。”   “用看透生死来掩饰自己对生的眷恋,您有什么好骄傲的?”   “折磨自己身边的人,您觉得您洒脱吗?”   “要死还是要活,您给我个准话。要死,我不拦着您;要活,我倾力相救。现在,您说吧。”   整个房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之中。   顾希音站在那里,表情平静而疏离。   阳光透过窗棂打进来,被割裂的阳光照在她身上,明明灭灭,光影晃动。   范夫人看着她,半晌后才扭头对卫夫人道:“你被一个晚辈数落得哑口无言,滋味可好受?阿词,这孩子,说得句句实话啊!当年我绝食三日你去我家里劝我,骂醒我的时候,我躺在床上,你和这孩子现在说你的样子一样,这神采都一样。阿词,你醒醒,你是阿词啊!你是当年京城明珠的卫词啊!”   卫夫人眼角吣出泪来,“三姐姐,建安侯府毁我一生!那老虔婆杀我女儿,这口气,我咽不下啊!”   她的心情,顾希音或许能够理解一二。   杀她女儿的,是她的婆婆,是她夫君的嫡母。   不报仇,自己的恨意难以消解;报仇,等于继续把夫君的一生也毁了。   卫淮不惨吗?卫夫人的所有痛苦,他都承受了,如何再让他身败名裂,为万人唾弃?   所以这将近二十年的时间里,她一直郁郁寡欢,走不出来,从人人交口称赞的京城明珠变成了眼下这阴晴不定,令人望而生畏的模样。   “我知道,我知道你恨。”范夫人也忍不住落泪,“可是阿词,我们得往前看。你还年轻,你和卫淮还能再生一个,真的能,你相信我,相信希音好不好?你看观庭出事的时候,我眼睛都要哭瞎了,可是现在你看,是不是什么都好好的?他昨天还出城打猎,被我狠狠骂了一顿。”   “若是从前没有希望我也就不说什么了,但是现在希音就在这里。三郎是什么身份?他媳妇又是什么身份?为了你,他们说了多少好话才把希音求来?你看看这丫头,和你当年火爆脾气比起来,可不逊色。”   顾希音道:“夫人过奖了。”   杨夫人哑然失笑,过来作势要撕她的嘴:“你当这是夸你呢!我看看脸皮多厚。”   顾希音一本正经地道:“那你恐怕要失望了。不要脸皮,天下无敌,恰巧我就是顾无敌。”   “瞧瞧,瞧瞧这无赖的样子都一样。这是老天爷的安排,让顾家的人救你呢!”范夫人道。   半晌后,卫夫人似乎终于做了决定,看着顾希音道:“是我的错,我给你赔个不是。但是我和建安侯府,势不两立。”   “夫人早该明白一个道理,”顾希音面无表情的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杨夫人听完后忍不住又笑了,伸手在她肩膀上拍了下:“就你话多!长辈被你数落了这么长时间,还不快去看看。”   顾希音这才又上前道:“夫人,您把衣服撩起来,我要给您检查一下。”   卫夫人从小就是别人伺候大的,对此倒没有多少不好意思,道:“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她闭上眼睛,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顾希音:“……”   她把卫夫人的上衣解开,轻轻往上推了推,看到她露出来的腹部,眉头就不自觉地皱紧了。   ——竟然到了这种程度了。   因为卫夫人穿衣服向来宽松,她真没注意到她腹部已经隆起得如此厉害。   顾希音用双手在她腹部轻按检查,卫夫人倒也算配合。   检查结束后,顾希音替她拉好衣服,斟酌着要怎么说。   卫夫人问:“怎么样?你说实话。就算没救了你也告诉我。”   没救吗?   不,有救。   可是顾希音必须得衡量一下,救她是不是会给自己带来无尽的麻烦。   如果救人会让自己的生存受到威胁,尤其是很可能随之而来的“恩将仇报”,不管有意无意,那么这种情况下,不救不应该被道德谴责。   杨夫人和她打过交道,对她的顾忌也知道一二,忍不住道:“希音,我们卫家虽然是武将之家,但是并非不明事理。你尽力而为,结果无论如何,我们对你,都只有感谢,是不是,姑母?”   范夫人也反应过来,道:“希音你放心,你是观庭的恩人,又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怪你的。” 第177章 八卦   顾希音到底退缩了。   因为如果她没有判断错误的话,放在现代,卫夫人这病叫做——子宫肌瘤。   并没有多么难的手术难度,然而这是古代啊。   卫夫人现在腹中的瘤子已经很大,而且估计不止一个,现在身体越发孱弱,就是因为受到了影响,想来这病已经有很多年了。   给杨夫人做个侧切生孩子,她已经忐忑难安许久。   开膛破肚这种惊世骇俗的事情,她做不出来。   或者说,如果是徐令则需要,她或许不会犹豫。   除了他的其他人,她都会斟酌再三。   而卫夫人和建安侯府之间仇怨难解,自己倘若替她实行手术,出了意外,后果恐怕不是她能承受的。   而且即使卫夫人估计根本就不会同意。   所以顾希音斟酌再三,道:“我可以给卫夫人开药。按照我的方子吃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延缓病情发展。”   范夫人和杨夫人都听出来了她的言外之意,脸上都有苦涩和不甘心。   然而卫夫人自己却直截了当地问:“你的意思我这是不治之症?”   “夫人好好吃药,几年内是不会有问题的。”顾希音如是说。   “希音,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范夫人满眼恳求,“好好的人,从来都没有做过坏事,为什么要受这样的磨难!”   “三姐姐不用难过,你没听她说还有好几年的活头么?”卫夫人道,“阎王爷还不收我呢。”   顾希音既然帮不上太多忙,心里也很不是滋味,留下了药方后就起身告辞。   杨夫人出门送她,拉着她的手道:“希音,如果将来你再想起什么办法,一定要和我们说。姑母这一生,真的太难了。”   顾希音默默点头。   她也知道,卫夫人确实值得同情;可是她的手段,她们都接受不了吧。   顾希音也不用她送,自己带着崽崽,慢悠悠地往外走。   想到又要回去看那些贵女们明里暗里的较劲,她觉得十分无趣。   刚走过竹林,迈上小桥,顾希音忽然听到旁边假山后面又隐隐的哭泣声,听声音,像个少女的哭声。   她鬼使神差地顿下脚步,假装在桥上看风景,侧耳倾听。   这里十分僻静,想来假山背后的人也不曾想会有人路过,所以才会藏在后面说话。   “嫂子,这可怎么办?”   “八妹妹,你先别哭,我们慢慢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啊。他看我了,他看了我好几眼,他走过去了还在回头看我。你们不也都看到了吗?”   听着少女接下来嘤嘤嘤的哭声,顾希音忍不住想,到底谁看她了?   看几眼难道就要倒霉吗?   突然好想和这样的人做朋友,谁不爽就让他看几眼。   奇怪,为什么“嫂子”不说话了?   顾希音正觉得意外,就听那嫂子叹了口气,道:“八妹妹,或许他人并没有那么坏,都是外面把他传的不堪而已。”   少女显然生气了,怒气冲冲道:“他还要怎么坏?他弑父的事情都敢做,难道不敢杀妻吗?”   哎呦喂,这么一说顾希音顿时明白她们讨论的是谁了。   秦骁那位大爷也来了?   想想也对,谢观庭和他穿一条裤子的,而且他自己也是万年单身狗,还不让人来了。   可是问题是,他看上了这少女?   结果就有点尴尬了,瞧瞧把人家姑娘吓得。   秦骁啊秦骁,这名声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干净了。   顾希音不由摇头,但是心里想着,不就是看了几眼吗?秦骁又不是杀人狂魔,难道看几眼,晚上就能上门灭她全家?   “八妹妹,秦将军,恐怕不是咱们府里能够攀上的。”   “嫂子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我只能给他当妾了?”   顾希音哭笑不得,原来这俩人的意思是,秦骁看了这八妹妹几眼,后者就得送上门去?   这嫂子也怪有趣的,真会安慰人啊。   “八妹妹,你是为咱们家族才,才牺牲的。陪嫁一定多多得给你,日后也一定弥补你……”   顾希音:“……”   婚事这就成了?   只是因为在人群里多看了你一眼,然后你就得送上门来,躺平任由施为?   秦骁难道是这样的人?   少女也是个泼辣的性子,跺脚冷笑道:“凭什么牺牲我?你们不应该保护我吗?”   说得对。   “八妹妹,你要是这般任性,恐怕阖府上下都要给你陪葬。”   “给我陪葬就给我陪葬!”   顾希音哭笑不得,这俩人把秦骁想象成什么牛鬼蛇神了?   人家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看向她,她们自己已经乱成这样了。   “八妹妹!”   少女抽泣着道:“大不了绞了头发做姑子去,我这就回家绞头发。”   “或许,也不失为一种方法。八妹妹,别的不说了,我先带你回家。”   “好。”   得了,俩人又不吵了。   顾希音觉得好笑的同时,加快脚步往前走。   这件事情,她一定要当成笑话给徐令则讲一讲,笑死她了。   想曹操曹操就到。   顾希音回去刚坐下,打算观摩一下周围的贵女们又在施展什么技艺,顾崽崽就过来咬着她的裙子拖她走。   “怎么了?”顾希音跟着它又从水榭中出去。   “九哥?你今天这身看着很精神啊!”顾希音看到徐令则,笑嘻嘻地道。   徐令则今日穿着一身宝蓝云纹劲装,领口袖口都有金线暗纹,腰间系着白色金丝云纹锦带,比平时多了几分丰神俊朗,意气风发。   徐令则精心的打扮得到赞扬,心里激动,面上却道:“随便穿的。”   顾希音大咧咧地道:“九哥底子好,穿什么都好看。对了,你怎么来了?”   她有点担心,今日他会受排挤。   但是转念一想,秦骁也来了,没人敢在这位面前给他的人上眼药吧。   “是和秦将军一起来的吧。”顾希音自问自答,“九哥你不知道,刚才我听了一段话,笑得我肚子疼……”   “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啊?好呀,是不是有好吃的?”   这些天她被徐令则投喂得胖了好几斤。 第178章 表白遇阻   顾希音跟着徐令则来到湖边,看着早以准备好的小舟,道:“九哥你不会要带着我去划船吧。”   徐令则自己已经站了上去,对她伸出手:“来。”   顾希音看着接天莲叶无穷碧的美丽景色,把手交给他,道:“突然想吃荷叶鸡了。”   徐令则笑道:“回去就做。”   顾崽崽一下就跳上小舟,却被徐令则不客气地撵走:“在这里等着,我和你娘有话要单独说。”   顾希音看着顾崽崽一下子蔫了,小声道:“我觉得带上它,我们也算单独说话吧。”   难道狗还能泄露秘密不成?   徐令则表示狗不会泄露秘密,但是他害羞啊!   他今日穿成这样,又特意准备了小船,为的就是和她坦白,最好看情况还能表白一下。   顾崽崽在,他害羞。   之所以选择在船上,因为他知道顾希音一定会生气。   在陆地上她一定转身就走,但是在船上想跑也没那么难了,总不能跳水,这样他就有更多的时间解释。   顾希音对他的算计一无所知,看他一路把小船摇进荷花荷叶之中,听着船桨打水,小船破开荷叶的声音,闻着沁人心脾的香气,感受着丝丝吹到脸上的凉风,忍不住往后仰倒,把手伸到水中,惬意地道:“九哥你怎么想到这样来玩的?”   “知道你不喜欢聒噪。”徐令则收起船桨,让小船自己悠着,伸手从水中拔了个莲蓬上来掰开递给她,“吃莲子不?”   “不吃,懒得动。”顾希音道,“从前我看别人在水里这么玩,觉得有什么意思。现在才觉得,太会享受了!”   “看谁这么玩?”徐令则表示自己绞尽脑汁才想起来这样一个去处,竟然还有人比自己想得早?   顾希音想说,步步惊心了解一下。   “不认识的人。”她含混道。   忽然想起刚才见到的趣闻,她顿时来了精神,一骨碌坐起来道:“九哥,秦将军今日来干什么?也是为了讨媳妇吗?来来来,我给你讲个好玩的!”   她绘声绘色地把刚才听到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学来,然后自己笑倒在船舷上,差点让小船侧翻。   徐令则:这日子没法过了!   “九哥,”顾希音笑道,“你能不能和秦将军说说,对自己的名声有点数,别去吓唬人家女孩子。”   徐令则苦笑道:“他或许只是看那女子头上的蝴蝶发簪别致,所以想买支更好的送人。”   天地良心,他好好走自己的路,和谢观庭说着话,然后突然冲出来许多女子。   谢观庭身后的人就说了一句“秦将军在此,莫要造次”,那些女子就冲他低头行礼。   徐令则不经意间看见一个女子头上竟然有只七彩蝴蝶在扇动翅膀,仔细一看原来是假的,不由想到,这压根的小玩意,顾希音肯定也喜欢,所以就多看了几眼,谁知道能引起这样的误会?   哼,他又不是饥不择食,怎么能看上那群庸脂俗粉?自作多情!   顾希音眼中闪动着八卦的小火花:“什么?秦将军要买发簪送人?他有心上人了?”   徐令则看着她,眼神温柔缱绻:“是,只是他还不敢说,怕惊了那姑娘。”   “没想到啊,铁汉柔情,百炼钢也能化为绕指柔啊。”顾希音托腮道,“秦将军将来一定会对那姑娘很好吧。”   秦骁这么多年守身如玉,没听说过什么绯闻,一定是洁身自好的人。   “为什么这么相信他?”徐令则若无其事地问道,却能感觉到自己胸腔之中控制不住的怦怦砰的心跳声。   “感觉吧。”顾希音道,“他要是是好、色之徒,那早就有人说了。你看他名声这么不好,有任何小缺点都会被人无限放大。但是你看,根本没有人说他好、色,那说明他真的极度自律。”   现在她真的很想知道,能让秦骁看上眼的是谁家姑娘。那姑娘,又会不会像那个八妹妹一样吓破了胆。   “他会的,他想一辈子都对那姑娘好,恨不得把心掏出来送给她,只担心她弃如敝履。”   “那真的不好说。”顾希音想了想,“毕竟这件事情得两情相悦,不能一头热。要不你们都帮他出出主意,投其所好,早点把人哄回家呗。”   徐令则一本正经地道:“骗人是不好的!”   顾希音面无表情地道:“……那就打光棍吧。”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们这群愚蠢的直男,注孤生!   徐令则咬咬牙,决定和盘托出,再拖下去,他精神就得崩溃。   “在那里,在那边!”突然一阵嘈杂之声传来。   顾希音惊讶地扭头去看,而徐令则已经面色阴沉,山雨欲来。   该死,偏偏这时候打断他!   一艘两层的画舫在外面不远处停下,顾琼瑶看到了船尾,激动不已:“在那里,那里有艘船。我大姐姐肯定在那艘船上!”   刚才她一直盯着顾希音,看到顾崽崽拖着她出去,也偷偷跟上,只是没有敢跟太近。   后来她看到顾希音和一个男人上了船,于是鼓动众人一起上画舫,就为了这一瞬间的“捉奸”。   顾希音翻了个白眼,对徐令则道:“九哥,你说我是不是该弄死这个蠢货?”   她被人抓到和男人私下见面,坏的难道不是建安侯府的名声?   她顾琼瑶能得到什么好处?   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也就她这种猪脑子能做出来了。   徐令则咬牙切齿地道:“应该!”   “我倒是没关系,你还要起复,不能坏了名声。”顾希音道,“九哥,你跳下去,让她扑个空。”   “不必。”徐令则拒绝,“我从来都不会临阵退缩。”   顾希音:“……这件事情和打仗能一样吗?你到底跳不跳?”   “不跳。”徐令则心里有一种阴暗的想法蔓延开来,被人撞见,正好坐实他们两人的事,把她娶回家!   “真的不跳?”   “不跳。”   顾希音叹了口气:“好吧。”   然后在徐令则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纵身一跃,跳入了水中。 第179章 到底知道了   “你上来!”徐令则看着水中冒出头来淘气冲他眨眼睛的顾希音,向她伸出手去,咬牙切齿地道。   “偏不!”顾希音扎了个猛子下水,把两条大长腿从水中伸出来,做了个动作难度很高的高位倒立,随即还淘气地做了个倒立转体两圈。   徐令则:“……”   “嘻嘻。”顾希音重新浮上来,仰浮在水面上,“九哥见过没?”   衣服浸湿,紧紧贴在身上,少女姣好玲珑的身段一览无余。   “没见过。”徐令则喉结动了动,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   “我游去对面有白塔那里,回头你接应我去就行。”顾希音摆摆手,不等他答应,又钻到了水里。   徐令则想,也不知道她是哪里学来的?   难道她是水里的鲤鱼精不成?可是努力想想,他也没做过放生鲤鱼这样的善事吧。   顾希音:你才是鲤鱼精,你全家都是鲤鱼精。   你能不能猜测我是个小龙女?猪八戒!   不过眼下他并没有心思想那些,而是要面对画舫上那些又蠢又笨的女人。   就是因为这些蠢女人,让他一直怀疑造物主创造她们的意义;直到遇见了顾希音,他才明白,原来只是他遇到的蠢货太多。   等到画舫终于靠近,看热闹的贵女们看清楚船上的徐令则后,都被他眼中的寒光所慑,退后了几步。   顾琼琚也拉了拉顾琼瑶,“二姐,不要。”   可是顾琼瑶怎么肯罢休,四下寻找顾希音,道:“不可能啊,我刚才明明看见她和这个男人……”   顾琼琚捂住了她的嘴。   徐令则冷冷地道:“顾琼瑶,你,很好。”   这时候有人惊讶道:“这位,这位是不是秦将军?”   虽然这个时代女子出门不容易,导致她们认识有限,但是毕竟这么多人,总有一两个人认识徐令则的。   此言一出,其他人都震惊了。   徐令则也不理她们,自己划着小船渐渐远去——他得去接顾希音了,希望这个路痴不要在水中迷路。   “他,他怎么可能是秦骁?”顾琼瑶想起刚才那个令她浑身发抖,如芒在背的眼神,瑟瑟地道。   “二姐快别说了。”顾琼琚在她耳边道,“你该庆幸大姐姐不在船上,否则我们两个都要完了!”   跟着这样的蠢货出门,真是一不看好她就被她带到坑里。   顾琼瑶道:“我,我是不是得罪秦骁了?”   顾琼琚正对她一肚子怨言,道:“是。”   顾琼瑶拉着她的袖子:“那怎么办?他会不会找到我们府上?完了,我要完了。”   徐令则到岸边的时候看见顾希音已经上岸,松了口气,跳下小船,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要给她披上。   顾希音却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道:“我该叫你秦将军呢?还是叫你秦骁?”   她说这话的时候,面色很平静,眼神中却是满满的被欺骗后的愤怒以及对他无言的抗拒。   徐令则的手停留在半空。   事情最终还是不可控地向着他想到的最坏的方向发展了。   他艰难地道:“你听我解释。”   “你先告诉我,你是不是秦骁?是,或者不是?”   “是。”徐令则第一次觉得她伶牙俐齿,是这么不好。   “所以所谓的罢官根本就没有,是不是?”顾希音的冷静都超乎她自己的想象。   “是。”   “好,那就好。”顾希音已经把自己衣服上的水拧干,站起身来就往后走。   “等等,你等等我。”   “你不要跟过来。”顾希音回头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道,“秦骁,你不许跟过来!”   明明两人之间体力悬殊,他可以拦住她,但是徐令则就是退缩了。   顾希音眼中的抗拒,他看在眼里,难过在心里。   他慢慢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背影寂寞,看着她身体微微颤抖,似乎能感受到她的痛和愤怒。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想过坦白的……可是终究败在了自己的贪念上。   他太贪恋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以至于害怕任何改变。   他终于要为他的贪婪和怯懦付出代价了。   徐令则就这样跟着顾希音,看着她就这样浑身湿淋淋地走出去,仿佛什么都不在意了。   “等等,棠棠……”他有些生涩地喊出了自己在心中已经练习过无数次的名字,想要伸手去碰她,却又不敢,停在离她几寸远的地方,艰难地道,“你不能就这样出去。你在这里等我,我找人找来喜。”   顾希音没说话,直接坐在了旁边的石凳上。   她脑子到现在还是懵的,仿佛在梦中一般。   徐令则,他就是秦骁啊!   其实现在回想,一切并不是无迹可寻。   顾长泽和谢观庭的态度就是最大的破绽。   可叹她一直都没有往那里想,因为她真的无法相信,相处那么和谐的徐令则,竟然是人人惧怕,唯恐避之不及的秦骁。   现在她有点相信自己是穿越女主了。   温昭、秦骁,这朝堂之上一文一武最炙手可热的人她都认识,还交情匪浅,呵呵。   愤怒吗?有,但是更多的是茫然。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要干什么的茫然。   她现在就想找个地方,关上门躺着,睡个昏天暗地,休息好了再重新面对这个魔幻的世界。   徐令则站在她身边,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来喜和顾崽崽都来了,顾希音在树丛之后换好衣服,带着她们离开。   顾崽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还亲昵地去咬着徐令则的裤脚拉他一起走。   “崽崽!”顾希音的声音猛地拔高,“走!”   徐令则立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她们走远。   明明刚刚,她还在水里跳舞嬉笑。   可是现在,已经恍如隔世。   徐令则觉得自己手中握着流沙,越想努力抓紧,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沙子一点点从指缝间溜走。   来喜问顾希音:“姑娘,你怎么落水了?你是不是和大爷吵架了?”   顾希音不回答,也没有停下脚步。   来喜不敢说话了。   “我要回家。”顾希音说着,仿佛情绪的闸门瞬间被打开,泪水刷地就落下来。 第180章 感情的萌芽   顾希音回去之后就进入自闭状态,谁都不见。   不知道顾琼瑶在徐老夫人面前说了什么,沈嬷嬷来传话,说徐老夫人很生气,让她前去解释解释。   顾希音冷笑:“我心情就好,不想去。”   沈嬷嬷还想说什么,就听她道,“你就这样去回。想在我面前耍长辈的威风,就大家一起死,重新投胎,或许还有机会。”   沈嬷嬷灰溜溜地走了。   来喜小心翼翼地道:“姑娘,你今日火气是不是特别大?”   “是。”顾希音深吸一口气,道,“你想不想家?”   “想啊。但是能在姑娘身边,也没有那么想了。”   来喜和顾希音说了,想在她身边待几年,赚点钱缓解家里的压力,也给自己备一份嫁妆。   “要是什么没有,别人肯定嫌弃我。”她如是说。   顾希音道:“知道你想家。收拾东西,咱们回家。”   彻底离开京城这个鬼地方,让什么秦骁什么徐林则都去死吧!!!   来喜目瞪口呆:“那,那大爷怎么办?他跟着你回去吗?要做上门女婿吗?”   顾希音:“……你管他做什么?”   “我知道了,你们俩吵架,所以姑娘你说狠话吓唬他是不是?”   “谁说狠话?我要回家!”顾希音瞪她,“让你收拾你就赶紧收拾。”   爱谁谁,他们这些骗子,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和她没有关系。   顾长泽、谢观庭、卫三郎,周疏狂……她因为徐令则关系认识的每一个人,都是骗子!   他是秦骁,依旧风头无双,她留下干什么?   “咚咚咚——”窗户被轻轻敲响,顾崽崽轻车熟路地跳上桌子要去开窗。   顾希音凉凉地道:“顾崽崽,你要娘还是要舅舅?你今日要是敢给他开窗,就跟着他去吧,我不要你了!”   顾崽崽不敢动了。   它就是一条狗,为什么要逼它做这么艰难的选择题?   选择是人类才做的,作为一条狗,它都想要!   徐令则站在窗前,看着她投映在窗纸上的身影,叹了口气道:“我最担心你生气,结果到头来还是弄巧成拙了。我今日是打算和你坦白的,偏偏被人打断……”   “呵呵,真巧。”顾希音冷笑连连,“想来我哪天发现,你哪天就正好想告诉我吧。”   徐令则道:“……我说不过你。但是这次我没有骗你。”   “你觉得你在我这里,还有什么信誉可言么?”   徐令则被她怼得哑口无言。   “你也不用这样,”顾希音生气,说出来的话像带着锋利的刀片,一刀一刀削着徐令则的心,“是我当初自己猜错了,和你没有关系。你是秦骁更好,我也还了温昭人情,以后互不相欠了。”   “你不能回去。”徐令则讷讷地道。   顾希音一听这话就炸了:“腿长在我身上,我怎么不能回去?我是租给你了还是卖给你了?怎么秦将军还想要强取豪夺吗?”   徐令则无比痛恨自己的笨嘴拙舌,可是面对这样火气冲天的顾希音,他真的束手无策。   “你,你回去会有危险的。”徐令则终于艰难地抓到了一根稻草。   “有危险?不和你们搅合到一起,我安全得很!不劳费心!”   徐令则又被怼得哑口无言。   顾希音不是想翻旧账,可是想想当初她做过的那些事情就难过。   她为了保护秦骁的“尸体”费劲周折,为了让他官复原职,给自己打鸡血,摩拳擦掌要帮他……   现在回想起这一切,都是笑话而已。   听她说着计划的时候,他,他们其实心里都不知道在怎么偷笑呢!   “你不能走,你走了我怎么办?”   听着徐令则低低的声音,顾希音都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他在装可怜?   她又不是他娘,他爱怎么办怎么办?不会办,凉拌!   但是想到他父母双亡,这刻薄的话顾希音终究没有说出来,只冷哼了一声。   来喜忽然道:“大爷,我不懂大道理,但是骗人是不对的。我家姑娘对你可是掏心掏肺的,不可能给你做小。”   顾希音:“???”   亲,请问你串台了吗?   本来剑拔弩张的气氛因为她这一打岔,顿时变得令人哭笑不得。   徐令则立刻顺着杆子爬:“不会,绝对不会让你家姑娘做小的。”   “听见了没,姑娘?”来喜大声道,“你肯定误会了,我就觉得大爷是好人。”   她这话从一个奇怪的角度点醒了顾希音。   顾希音:我为什么生气?徐令则是我什么人?就是个普通朋友啊!   她这莫名其妙的小女人发脾气是怎么回事?   醒醒,他不是你男朋友,欺骗你感情;他就是个朋友,能原谅就继续做朋友,不能原谅就一刀两断,你这样干什么?   顾希音忽然就茫然了。   她在干什么?   徐令则久久不听她回话,也不敢问,就木头一样地站在外面。   不知过了多久,顾希音道:“九哥,你回去吧,我没事了。”   徐令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真的没事了?”   “没事了。”   “不走了?”   “走,还是要走的。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无论如何你都是为了救我放走了死对头周疏狂,无论你是徐令则还是秦骁,这个情我都要领。所以现在你并没有因此被罢官,我应该替你高兴才对。”   这个回答,把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拉开,算得明明白白。   徐令则心里闷闷地疼。   刚才她发脾气的时候,或许还感觉带着些暧、昧;可是现在,已经完全退回到平淡相交的感觉。   “我也没必要在建安侯府耗着了,”顾希音冷静道,“我再想想该怎么办吧。九哥,夜深了,你先回去。我走之前一定和你说,让你送我。”   徐令则依依不舍地走了。   而顾希音让来喜退下,躺在床上摸着顾崽崽:“崽崽,娘是不是动过春心?”   顾崽崽虽然听不懂她的话,但是知道她心情不好,乖乖地低头舔舔她的手。   “只可惜,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顾希音喃喃地道。   朝夕相对,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然而,终究齐大非偶。 第181章 家宴   意识到自己被徐令则“温水煮青蛙”,感情不知不觉中已经倾向于他,顾希音仰天长叹:“这是逼我立刻走啊!”   秦骁是谁?   一长串的官职,写不完的功劳和“罪过”,无论如何都会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秦骁是他她爱不起的人。   从前的“姐弟恋”,与其说容启秀追求她,不如说一切都是按照她的“剧本”去规划、尝试、演绎,她是想恋爱了,想找个依靠,然后盯上了容启秀这个在村里里闪闪发光的少年天才。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她要恋爱了。   当然她没有算到之后容启秀成了陈世美,早知道如此,她也不会真的投入感情。   所以说,顾希音缺乏细水长流、水到渠成的恋爱经历,才导致她和徐令则已经相处这么久,都完全没有发现他们两个都已经入戏太深,无法自拔。   不行,不能自拔也要拔出来,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趁着现在还没到伤筋动骨的程度,早点把徐令则这“毒瘤”从她生命中彻彻底底地割掉。   但是闭上眼睛,两人相处的一幕幕,浮现眼前,让顾希音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和她相比,徐令则显然更加痛苦。   他从来没有回避过对顾希音的感情,也比她更早之前认清了自己的内心并且已经一个人规划了他们的未来。   只是真相猝不及防被人揭开,顾希音刚烈的性格,如何能原谅他?   他甚至不敢回两人住的房子里,触景生情,每一处都会割得他鲜血淋漓。   他不上朝,也不出现,这些异常很快就被顾长泽和谢观庭发现。   两人知道原委之后,顾长泽道:“我当是什么事呢!话说开了不就行了?实在不行,我们和东府还有联系,我帮您去说项去。”   谢观庭则道:“哪有那么容易?她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现在在气头上,不要去刺激她。”   “我的主意不行,那你说怎么办?”   “苦肉计。”谢观庭胸有成竹,“她心软。”   顾长泽不说话了,不得不承认谢观庭的主意确实比他的好。   “不。”徐令则断然拒绝,“我已经欺骗她很多了,不能错上加错。”   顾长泽粗声粗气地道:“要我说,就是您给她惯的毛病。您现在直接上门提亲,建安侯府敢不答应?娶进了门,您说几句软话,肯定就把人哄回来了。”   在他看来,不就是隐瞒身份吗?   难道不是将军身份越高,对她越有好处吗?   真真矫情。   谢观庭捅了捅他:“不会说话就闭嘴。将来闹掰了,顾姑娘再一走了之,找你?”   “你也闭嘴。”徐令则心烦意乱地骂道。   “将军,我是提醒你。”谢臭皮匠道,“以属下对她的了解,就是用铁链锁着她都锁不住。”   徐令则沉默了,薄唇紧抿,眉头紧皱。   半晌后他才道:“容我再想想。观庭,让人盯着建安侯府,决不能让她离开。”   “是。”   谢观庭说得没错,顾希音确实已经想到了离开,只是如何离开侯府,如何避开徐令则的纠缠,都成了她要考虑的问题。   来喜收拾了好几天的东西,道:“姑娘,你看看还要带什么?”   顾希音看着十几个大包袱哭笑不得,摆摆手道:“先这样吧。”   之后她自己把金银细软收拾了个小包袱,又收拾了一身换洗衣物,这些都放在床下,随时拎起来就可以走。   她现在就有十两银子以及从徐老夫人那里要来的首饰,但是约莫着路上花用还是够的。   “大姑娘,今日侯爷和世子都在府上,老夫人说要开家宴。”沈嬷嬷差了个小丫鬟来送信。   顾希音懒懒地道:“知道了。”   她稍微收拾一下,抱着顾崽崽,带着来喜往松鹤院而去。   顾希音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生父,建安侯顾准和同父异母的弟弟,世子顾清远。   顾清远名不副实,其实是个肥头大耳的胖子,坐在干瘦的顾准身边,体积是他数倍之大。   看到顾希音进来,他傲慢地打量着她,丝毫没有站起身来认亲行礼的意思。   双胞胎姐妹也在,顾琼琚笑着站起身来道:“大姐姐来了。”   顾琼瑶非但自己坐着不动,还拉了顾琼琚一把:“谁要你献殷勤?”   顾希音也不搭理她们,往空位上一坐,端的也是稳如泰山。   徐老夫人心情似乎不太好,阴沉着脸像有人欠她一千两银子似的,但是竟然也没有挑顾希音的礼,开口道:“希音回来也有段日子了,这是第一次见你父亲和弟弟,以后一家人要好好相处。既然是住在屋檐下的一家人,就不要分彼此……”   哎哟,这是又打她银钱的主意?果然宴无好宴。   顾希音眼观鼻,鼻观心,任你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徐老夫人看见她油盐不进的模样就来气,然而强忍着怒气道:“传菜!”   丫鬟鱼贯而入,七盘八碗地摆满整张桌子。   然而顾希音很快发现,桌上的菜式竟然都是青菜萝卜,豆腐木耳之类,丝毫不见荤腥。   她的笑容顿时意味深长起来。   果然顾清远发作了:“这一片肉都没有,喂狗都不吃的菜,谁要吃?”   顾希音“噗嗤”一声笑了:“身在侯府,人不如狗?”   顾崽崽在她怀里“汪汪汪”了几声,对桌上的菜不屑一顾。   徐老夫人怒道:“都闭嘴!府上现在进项少,应该节省一些。”   建安侯倒没挑剔菜式,看着侯夫人问:“我要的那块端砚买了吗?”   侯夫人面无表情地道:“我不管账,问我做什么?”   贫贱夫妻百事哀,侯夫人敢对建安侯如此,无非是因为侯府式微,全靠她补贴嫁妆。   眼看着建安侯要发作,顾琼瑶道:“大姐姐,你看什么热闹?你那么多银子,为什么那么自私,不拿出来给大家用?”   哎呦喂,傻子又送上来做炮灰了。   顾琼琚道:“那是大姐姐的钱。二姐姐这么说不好,咱们借她的钱就行吧。”   顾希音感受到全桌人的目光都聚在她身上,嘴唇勾起,微微一笑。 第182章 办法   “我知道你们都惦记着花想容,”她眼神中是满满的毫不掩饰的嘲讽,“可是谁告诉你们,花想容是我的?”   所有人都愣住了。   顾希音拿起筷子夹了一根青菜放到碗里,慢条斯理地道:“我一介女子,就算有天大的本事,做生意也得要本钱吧。谁给我?你们?”   “真的不是你的?”徐老夫人面色突变。   “去官府查查不就知道了?”顾希音不慌不忙地道。   建安侯猛地一拍桌子,青菜豆腐汤溅了出来,洒得到处都是。   “谁给你的胆子,对长辈如此说话!”   “不好意思,我有人生,没人教。”   “你……”   徐老夫人倒比建安侯聪明得多,道:“一家人,和和气气说话。希音丫头,我且问你,既然你和花想容没有关系,为什么会在那里?”   顾希音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老夫人竟然不知道吗?说起来,您还欠人五百两银子,我没想到,您这都能忘了。”   徐老夫人差点被她气个倒仰。   银子没要到,还反过来欠了五百两银子?   这个孽障,果然不是善茬。   顾希音心满意足地看着她的表情,道:“我从前那桩婚事,您说不承认,可是人家给的五百两银子的聘礼呢?为什么不还给人家?”   徐老太太哑口无言。   建安侯冷哼一声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行,你们说什么都有理。庚帖给出去了都能作废,还能说什么?”顾希音道,“可是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还惦记着人家的铺子?”   “你说什么?”徐老夫人的眼睛猛地睁大,“你说那是谁的铺子?”   “徐令则。”顾希音道,“就是想娶我过门的徐令则。”   “那国公府?”   “他生意做得那么大,拜山头都不懂吗?”顾希音冷笑一声。   徐令则,现在提起这个名字,心里疼,嗓子堵。   “你之前为什么不说!”徐老夫人怒道。   “我要是说了,你们还以为我提醒你们还债呢。”顾希音道。   “你和他如何认识的?”   “在乡下的时候认识的,他为我美色所惑。”   顾清远没和她打过交道,哈哈大笑起来:“还有人这么说自己的,脸皮真厚。”   徐老夫人狠狠瞪了顾希音一眼后道:“那他现在还在京城?为什么不上门求亲?”   “我不想嫁了呗。”顾希音得意道,“我现在可是侯门贵女,怎么能看上他一介商贾?满身铜臭气,除了钱他还有什么?我可是要高嫁的。比如我们是侯府,我是不是该嫁个国公府?”   “你想得倒美!”顾琼瑶似乎被她那句话刺激到了,暴跳如雷,“我都够不到国公府的门槛,你个野……也配!”   “我认识谢观庭,你呢?”顾希音不屑一顾地看着她。   “谢将军已经定亲了,你还做你的春秋大梦呢!”   顾希音是真的愣住了。   定亲了?   徐老夫人清了清嗓子道:“琼瑶别乱说,人家没有对外说,咱们也不能乱说,自己心里清楚就行。”   看起来是真的了,啧啧啧,徐老夫人现在失望了吧。   早知道不扯徐令则给她希望了,让她一直憋屈下去。   “我才不是乱说。都怪她……”   “怪我?”顾希音冷笑,不客气地道,“要说乱说话,在你面前我还得甘拜下风。在国公府,你连秦骁都敢惹……”   “什么?”徐老夫人的脸色瞬时黑成锅底,厉声道,“琼瑶,怎么回事?”   侯夫人也道:“你真的惹那个瘟神了?琼琚你说!不准替你姐姐遮掩!”   “原来你们两个沆瀣一气,还瞒着家里呢!倒是姐妹情深。”顾希音皮笑肉不笑地道。   顾琼琚把当天的事情说了,顿时顾希音的这件事情也没那么重要了,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建安侯都气得又拍桌子了。   “你们两个给我回去禁足!娘,给我拿银子,我得出门找人活动活动去。”   “你活动?你认识谁?”侯夫人尖酸刻薄地道,“又想骗钱而已。”   建安侯抬起手来,一巴掌把她扇倒了。   侯夫人倒下的时候拉着桌腿,桌子倾倒,桌上的盘子掉到地上。   顾希音动作敏捷地跳开,抱着崽崽道:“既然你们这么热闹,我就先走了。”   “你站住!”看着她满脸的幸灾乐祸,徐老夫人气得身体直发抖,“你,给我回去禁足反省。”   “是。”顾希音懒洋洋地答应,眼神挑衅地看了她一眼,脚步轻快地走了。   她真是太高估建安侯府了。   她以为自己在宅斗里活不过两集,要慢慢学习摸索,结果现在发现,在建安侯府,她这种段位都是王者。   这家已经烂到了根子上,就算没有她煽风点火,自己也早已乱了阵脚。   让他们狗咬狗去,她得好好想想找退路了。   回去之后她偷笑了一会儿,从床上爬起来,走到书桌前,咬着笔杆斟酌再三,写了一封信出来。   “崽崽过来。”   顾希音把信塞到了荷包中,又把荷包系在了崽崽脖子上,拍拍它的头:“记得卫三郎的府邸吗?去找到他,把这封信送给他。记住,绕着你舅舅走。要是敢叛变,我自己离开不带你。”   顾崽崽哀哀地叫了两声,无精打采地走了。   娘和舅舅,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它夹在中间实在太为难了。   顾希音想要离开,面临的困境有两重。   第一,建安侯府;第二,徐令则。   而且一旦徐令则想抓她,恐怕无望而不利,所以她必须得找帮手。   顾希音左右斟酌,觉得只有卫三郎有求于她,能帮助她,所以她写了这封信。   她决定用替狄夫人治病,来交换卫三郎护送她金蝉脱壳。   去哪里她要好好想想,家不能回,白云寺也暴露了……   正心思百转间,沈嬷嬷奉老夫人之命给她送来了一盘炸春卷,传达老太太的意思,让她给徐令则写封信。   呵呵,这时候还不忘从别人口袋里掏银子,真是令人佩服。 第183章 卫三郎的恐吓   顾崽崽很靠谱,带回来了卫三郎的回信——笔走龙蛇的一个“好”字。   顾希音已经在信中和卫三郎说,要他避开徐令则,所以约莫着他也能听。   徐令则……虽然这几天没有再见到他,但是顾希音总觉得他并没有走远,希望卫三郎能避开他吧。   杜撰出来的九哥,终究见不得太阳。   阳光升起,曾经美好的梦境,像阳光下的泡泡水,一点点破灭。   顾希音不想再想,找了本书翻看起来。   亥时刚过,顾希音的房门被轻轻敲响,随之而来的还有卫三郎熟悉的声音:“我来了,快开门。”   顾希音早已把来喜打发去睡觉,闻言自己起身开门,侧身让他先进来,然后往院子里看了看,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她微微摇头驱散自己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复杂,关门进来。   “我可从来没有深夜闯过姑娘的香闺,你是第一次。”卫三郎大剌剌地坐下,自己倒了一杯茶。   顾希音在他对面坐下,并没有接这句话,而是道:“狄夫人的病,我可以想办法。要冒一定的风险,但是风险不高。”   “之前为什么不说?”卫三郎睥着她道,“你这女人,鬼心眼太多,不知道秦骁怎么偏偏被你迷得五迷三道?”   顾希音冷哼一声:“现在敢在我面前说一声秦骁了?之前为什么不说?”   别以为她不知道,这些人都帮徐令则瞒着,委实一丘之貉。   “你有什么条件?”卫三郎问。   “送我走,瞒过秦骁。”   “想得真美。”   “卫三郎,我没有那么高尚,一定要治病救人。”   言外之意,这是一场交易而已。   “你是真的不打算和秦骁在一起?”   “绝不。”顾希音言辞凿凿,“我……”   卫三郎举起一只手打断她的话:“我相信你,女中豪杰,言出必行……”   顾希音看着他似笑非笑的神情,仿佛觉得有某种危险悄然而至。   “所以,”果然卫三郎翻了脸,“你以为我既然知道你可以救我姑母,你还有跟我讨价还价的余地?”   “你什么意思?”顾希音抱紧了怀中的顾崽崽,紧张得手心都冒汗了。   卫三郎发怒的模样,不像是装的。   “顾希音,我是当朝三品将军,你什么身份敢来要挟我?你见死不救在先,现在还敢跟我谈条件?你觉得我凭什么答应你?”   顾希音咬住了嘴唇。   “我和建安侯开口要你,他屁都不敢放一个你信不信!我现在喊一声,他立刻把你打包送进我府里你信不信?”卫三郎冷笑连连,“你知道真正折磨人的手段么?对付男人和对付女人,我恰巧都知道几样。我说给你听听,你看看你想从哪样开始试试?”   “卫三郎,你敢!”顾希音也不是纸糊的老虎,“你若是以为我可以任由你拿捏就来试试!大不了鱼死网破。”   “鱼死网破?”卫三郎坐在那里,神情倨傲,“我告诉你,我现在就要对你动手了,我允许你先破网,你来吧。”   顾希音:“……”   “我娘子是郡主,你知道的。”卫三郎道,“你看她在我面前,敢放肆丝毫吗?你什么身份,在秦骁面前呼来喝去?你以为你脸面值钱,你比别人高贵,屁!你什么都不是!你就是个破落户家的私生女。我真要较真起来,让你跪着你不敢站着你信不信?”   “你又算什么东西?”顾希音怒骂,“今日我们就试试,你能不能随意拿捏我?”   这个卫三郎简直莫名其妙,上门不是为了求医,而是来恐吓自己?   “卫三郎,你来干什么!”“砰——”的一声,门被踹开,徐令则乘着月光而来,进来不由分说,一拳向卫三郎打去。   卫三郎敏捷地侧头躲过,道:“秦骁,你别自作多情了。她都发誓不会嫁给你了。”   徐令则愣了下,不敢看向顾希音,却更加凶狠地向卫三郎攻去:“那也轮不到你上门欺负她!你三根半夜闯进她屋里恐吓她,我就不会放过你!”   “够了!”顾希音怒道,“要打你们滚出打!”   徐令则收手,卫三郎却来不及,一拳打过来,徐令则的额头立刻肿起大包来。   顾希音几乎是本能地把茶杯拿起来砸向卫三郎,后者躲闪不及,眼角被砸到,很快浮上乌青来,用食指指着顾希音:“有本事别找秦骁帮你。”   “我没找,我自己也能弄死你!”顾希音叫、嚣。   徐令则来了,她气势更足了。   徐令则教训顾崽崽:“怎么保护你娘的?下次不管是谁,咬死便是!舅舅给你扛着!”   顾崽崽很委屈,它都知道舅舅在外面了,这种表现机会不应该留给舅舅吗?   卫三郎气鼓鼓地坐下,捂着眼角道:“所以说,夫妻吵架,别人不能劝,否则里外不是人。”   顾希音:“……多管闲事,天打雷劈!”   “你这女人!”卫三郎骂道,“我说的哪句不是实话?我想收拾你都轻而易举,更何况他?我看不惯他在外面憋着自己难受的窝囊样子!要是我……”   “我不是你。”徐令则不给面子地打断他的话。   然而从进门到现在,他在卫三郎面前气势汹汹,却始终不太敢抬头看顾希音,害怕从她眼中看到冷淡的疏离。   卫三郎:“秦骁,你过河拆桥要不要这么快?”   他今日拿到信,第一时间就去告诉他了。   行吧,兄弟就是用来捅刀的,他这个好人做得,太难了。   “你先走。”徐令则沉声道,“卫夫人的事情,我和她说,她也就是嘴巴厉害,不会见死不救的。”   “我会!”顾希音咬牙切齿地道,“我救猫救狗,都不会救姓卫的!”   “秦骁,你不抽她,我跟你绝交!”   “快滚!”   卫三郎站起来,对顾希音挥挥拳头:“欠收拾的丫头。你要是我妹妹,我一天打你八遍。秦骁这么宠你你还不知足,我等着看你找个更好的。”   顾希音冷哼一声,“忘恩负义,恩将仇报,赶紧走!” 第184章 求你留下   卫三郎气鼓鼓地走了,离开时候不忘嘱咐徐令则,一定要顾希音去给卫夫人治病。   “你不要嚣张,等秦骁不要你那天,我再和你算账。”   放下狠话,他灰溜溜地顶着熊猫眼离开。   屋里只剩下两人一狗,安静到落针可闻。   顾崽崽实在受不了这紧张的气氛,从顾希音怀里跳起来,窜到了徐令则怀里。   顾希音:“……”   她用凶巴巴的眼神看着顾崽崽:站错队就别回来了!   顾崽崽“啊呜”一声,惨兮兮地抬头看徐令则。   舅舅,我赌你今天能哄我娘回心转意,要不我要和你一起浪迹天涯了。   谁知道,徐令则接住顾崽崽,摸了摸它的脑袋,然后默默地把它送回给顾希音:“给。”   顾崽崽:“!”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它要安慰舅舅,舅舅反过来捅它一刀。   人和狗之间还有没有点信任了!   顾希音愣了下,还是哼了一声,伸手把小东西接过来,揪着它的耳朵教训:“现在知道了谁可靠了是不是!”   顾崽崽“呜呜呜”,伤心地像只被抛弃的小奶狗。   见她终于肯说话,虽然不是搭理自己,徐令则还是受到了极大的鼓舞,激动地开口道:“棠棠,你听我说。”   “秦将军,我们没有那么熟。”顾希音凉凉地道。   “我,你,你听我说。”徐令则苦涩地道,痴痴地看着她。   顾希音的怒火一下子窜到了头顶,愤怒的话开闸倾泻而出:“听你说?听你说什么?听你说你有苦衷,你身不由己,你不是故意骗我的,是不是?”   她越说越快,声音越来越尖利。   “是,我懂,我不理解也必须理解,谁让你是秦大将军,我就是个破落户府上的私生女!”   “你们有大事,你们有各种无奈各种权衡,所以我就活该被骗,我就活该被像个傻子一样瞒着,我就活该像个跳梁小丑一样上蹿下跳,给你们提供笑料。”   “我卑微,我活该!”   “我眼瞎,我认了!”   “可是秦骁,现在我退出,我不配陪你玩,我离你远远的,可以吗?”   “这都不可以,是不是要我死在你面前你才高兴?”   顾希音以为她会哭,可是她没有。   说完这些话,她只觉得疲惫,觉得耗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   或许她愚蠢到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感情,可是在对他好这件事情上,她真的已经付出所有。   她给不了他更多了,她还要有很长的时间来平复自己。   每一场全心投入的爱恋,如果不能修成正果,那么都是透支了未来的幸福。   曾经的幸福,都需要日后的痛苦来偿还。   她抱着崽崽在榻上脱力般地坐下,喃喃地道:“你放过我吧,看在我曾经对你掏心掏肺的份上。”   徐令则却忽然在她面前半蹲半跪,伸手拉住她的手。   顾希音惊讶又愤怒,一边挣脱他一边怒道:“秦骁,你想干什么!”   “棠棠,我只是,想和你好好说会儿话。你想说的都说完了,现在我可以说了吗?”   顾希音想说“不可以”,可是她看到徐令则仰头看着她的眼中有泪,瞬时就说不出话来。   他为什么要哭啊!明明做错事情的是他,他有什么好委屈的。   他怎么能哭呢?他是秦骁啊!   一个于千军万马中横刀恣意进出,于生命和鲜血中冷血屠戮的传奇,怎么可以哭?   九哥,你不讲道理!   顾希音突然泪意滂沱。   “别哭,别哭。”徐令则手忙脚乱,用粗粝的指腹帮她擦着泪,“棠棠,你哭得我心都乱了。是我的错,你别哭,都是我的错,你没错。”   顾希音哭成了泪人。   泪眼模糊间,她想起了很小的时候妈妈给她度过的《夜莺》。   最后当老国王一无所有,孤零零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夜莺回来了,用婉转的歌喉给他唱歌。   她告诉老国王,她已经收到了最好的礼物——初次相见时他因为她的歌声而流下的泪水。   顾希音想,所有的欺骗,都算了。   她软弱她善良她圣母她没有底线她活该被骗,所有的所有,看到他此刻眼角将落未落的泪,都算了。   徐令则没有欺骗过她的感情,他对她,至少此时此刻,也是真心的。   他也和她一样,不,比她更加痛彻心扉。   她依然要离开,却不打算带走任何爱恨。   他们扯平了。   她终于擦干了眼泪,吸了吸鼻子。   她现在的样子一定特别丑,眼泪鼻涕一把抓。   “九哥。”她哽咽着喊了一声,“你别哭,我见不得你哭。我们好好说话。”   “棠棠,我们讲和吧。”徐令则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近乎卑微地祈求道。   顾希音点点头,“我不怪你了。但是九哥,我要离开京城……”   “不,你不能走。”徐令则紧紧抓住她的手。   顾希音深吸一口气,虽然态度已经平和,但是眼神中写满了遗憾和拒绝。   她在整理自己的思绪,组织将要出口的语言。   她要离开,这点毋庸置疑,无论徐令则说什么。   她希望能够说服他。   没想到,徐令则抢了先。   他看着她的眼睛,开口第一句话就让顾希音震惊又无比酸涩。   他说:“棠棠,我知道是我拖累你,但是求你怜悯我,留下来。”   他说是他拖累她,他说他求她怜悯。   九哥,你疯了吗?   “我知道没有我,你可以过自由自在,自给自足的日子。你无论嫁给谁都会过得幸福舒心。可是棠棠,对我而言,你却是唯一一个能救赎我的人。”   “九哥,你别这么说。”顾希音现在理智犹存,“我相信你说的是肺腑之言,也相信你现在心痛难挡,我什么都信。可是,可是这只是因为习惯而已,他日你遇见别人,也一样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我只要你。”   “九哥,我们出身不同,生长环境不同,我慵懒散漫,不受拘束。与其互生怨怼,认为彼此拖累自己,不如现在好聚好散。”   “我知道我拖累你,我自私地想把你留下……” 第185章 身世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来了这么久,从来没有听任何人提起过我的身世?”徐令则道。   顾希音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她并不喜欢他这样蹲跪在自己面前,好像他真的多么卑微,多么不可原谅一般。   她恨他欺骗,她承认她对他也生出情愫。   现在的种种痛苦,不单单是徐令则的错,也有她的自私和逃避,她也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她从榻上滑落到脚踏上,然后拉着他在自己身边坐下。   “九哥,有什么话,我们今晚都说出来。”   纵使日后路归路,桥归桥,她也会记得今晚的月光和今晚的他。   徐令则挨着她坐下,手在她肩头抬了放,放了抬,最后才终于壮着胆子轻轻搭在她肩头。   顾希音只当没察觉他的小动作,侧头看着他,目光酸涩。   徐令则伸手弹了弹顾崽崽的脑袋,引得后者抗议地瞪大小狗眼,才笑了笑,道:“棠棠,我叫秦骁。”   他看着她,眉眼温柔。   “我出生的时候,母亲难产而终;我是她和我父亲唯一的孩子。母亲去世之后,父亲和我相依为命。他原本是一名武将,可是母亲去世之后他再也没有上过战场,整日与酒为伴。”   “他恨我,又爱我,所以对我喜怒无常。”   “我身上的伤疤,一大半都是他留给我的,并不是战场上留下的。”   “我恨他,又可怜他,所以对他心情复杂。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他,即使我有时候也会想,是不是父母双亡,我的日子会更好一些。”   “十二岁那年,他死了。所有人都说他是被我杀的,我却因为被他灌了酒,酩酊大醉,对当日发生了什么完全没有了记忆。”   “他死之后,我想我活不了了,我也不想活了。我唯一的愿望,就是下半生不要再投胎为人。”   顾希音捂着嘴哽咽出声,像受伤了的小兽。   秦骁的父亲,为什么要把那样的伤痛加诸到一个无辜的孩子身上。   他和他心爱的妻子在地下相逢的时候,要如何交代他虐待她用生命换来的孩子?   “棠棠别哭,过去很久,我不难过了。呵呵,我又不是小孩了,别哭。”   “突然出来了很多亲戚,说要代表宗族处置我。我不哭也不闹,满脑子就是,我怎么会杀掉我父亲呢?”   “他们要杀我,是先皇派人救了我,然后把我送去了军营。”   “先皇对我有知遇之恩,他是一个特别和善的人,我只见过他一次,却永远不会忘记他眼里的悲悯和慈祥。”   “后来我就成了你所听说过的那个秦骁;再后来我就遇到了你。”   徐令则很不会讲故事,可是字字句句,都让顾希音哭到无法自已。   她心疼他,太心疼了。   “从我弑父那日,我就知道我该堕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徐令则道,“我不怕死,所以立下了赫赫战功;我不怕被人诋毁,所以所有有争议的决定都是我来,所以声名狼藉。”   “我不曾在乎过名声,可是遇到你之后,我想我错了。如果我名声再好一点点,会不会你就不会如此毅然决然地离开我?”   “棠棠,为天下人所弃,这是我该得的报应。弑父之后,我活该坠入暗无天日的深渊。”   “可是当我遇到你,当我见过光,我便生出了贪念。”   “我明知自己在深渊,可是还是忍不住要拖你下来。”   “我很自私,可是我怎么能放弃唯一的光?”   “棠棠,求你留下。你想要什么,你厌恶什么,我什么都清楚。只要你留下,我秦骁此生,绝不相负。”   顾希音抱着膝盖,脸深深埋着,哭得直打嗝。   她想过一万种徐令则留下她的理由,但是万万没想到,他会用这样最卑微的方式,撕开最惨烈的伤口给她看,求她留下。   她觉得自己像个最无情的刽子手,一点点揭开他的伤疤,看他血流满地,肚破肠流。   她哭了很久很久,往事历历,浮上心头。   高冷的徐令则,温柔的徐令则,被她怼到哑口无言,转身却又帮她生火做饭,把柴火折得啪啪作响,孩子气的徐令则……   如果不曾拥有,或许不会贪心;可是这世间最残酷的事情是,他曾见过阳光,如今又要坠回深渊。   “棠棠,这世上除了你,已经再也找出来一个疼我的人了。”   顾希音哭成了傻子。   九哥,你这样犯规,真的犯规了。   你不应该理直气壮地说,你不能走,必须留下,我动一动手指就能捏死你吗?   你不应该说,无论你怎么想,你都必须留在我身边吗?   “从前我羡慕每一个有父母,家庭幸福的人。我甚至想,如果我父亲没死,哪怕他日日打骂,我好歹还有个家。”   “棠棠,我不想放手。”   顾希音还是哭,哭到眼睛红肿,脸颊都被擦红。   过了许久,徐令则问:“棠棠,你不愿意是不是?”   顾希音吸了吸鼻子,用帕子捏住鼻翼用力地擤鼻涕,毫无形象可言,身子一抽一抽的,泪却慢慢止住了。   她在和自己说,顾希音,你不要脑子发热,不要。   可是心里又有一个小人在控诉,顾希音,你什么时候这么冷血了,害怕自己受伤,所以便肆无忌惮地伤害别人?   你还要他怎么样?你要逼这个男人把心剖出来送到你面前吗?   或许她沉默太久让徐令则绝望了,他艰难地开口道:“棠棠,所有的这一切都是我自己想的。你也有对将来的选择权。”   “你,你如果选择别人,也不要离开京城,让我长长久久做你的九哥,我们兄妹相称。将来无论你嫁给谁,我都给你准备十里红妆,护你终身无忧。”   顾希音刚刚平复了些许的情绪又崩溃了,泪流成河。   你的骄傲呢!你的骄傲呢!   我又何德何能,令你掰碎了一身荣耀和骄傲,在我面前卑微如斯?   顾希音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投到他怀中嚎啕大哭起来。 第186章 你是我的命运   徐令则的臂膀宽厚而温暖,顾希音哭啊哭,一直把他胸前的衣襟都哭透了。   我穿越千年而来,原来是为了救赎你吗?   九哥,如果你是我的命运,那我认命了。   日后纵使荆棘满地,纵使风刀霜剑,纵使你忘却初心,我都认了。   看吧顾希音,你从来都是个理智为零的傻子。   徐令则并不知道她现在的情绪到底意味着什么,心里像等着宣判的囚犯,然而却只能笨拙地,一下一下轻抚她的后背:“棠棠,不哭,我们不哭。九哥听你的。”   她的命运,只能她来决定。   他的命运,他心甘情愿交给她决定。   “但是真的不能回去,了尘老和尚不简单。你和他之间的联系经不起细查,日后恐怕有杀身之祸。所以无论如何,都要让我知道你在哪里,我才能护住你。”   哎呀,真情告白这么短暂就结束了,现在进入悬疑破案情节了?   顾希音从他怀里仰起头来:“九,九……嗝……哥,你在说什么?”   她羞愤欲死,为什么别人哭起来梨花带雨,她哭起来就像隔壁没吃到糖的二傻子?   算了,什么在一起?   这样的黑历史,彻底删除,否则日后要被笑死。   “我说真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了尘应该是前朝皇族后人。”   顾希音脑海里瞬时浮现出四个大字,“反清复明”!   天哪,她不会真的那么倒霉,卷入到了这么复杂的情况中吧。   徐令则看着她呆滞惊讶的眼神,道:“你不用过于担心。我觉得了尘目前来看,对你没有什么恶意。他也不像有野心的人,我最担心的是,以后有人拿这件事情攻讦你,你会万劫不复。”   “哦。那我不走了,好好抱住你大腿。”顾希音道。   徐令则嘴巴微张,似乎没有听清她的话。   半晌之后,他激动地抱紧她:“你说什么?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给我听听。”   幸福来得猝不及防,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哼,好话不说二遍。”顾希音傲娇地扭过头去。   可是徐令则却用双手捧住她的脸,强迫她和他面对面。   “棠棠,求求你再说一遍。你是不是要留下?是不是要留在我身边的意思?”   “当然不是了。”顾希音哼了一声,“我只是贪生怕死,要留在这里钓个金龟婿。来,我算算,顾长泽好呢还是谢观庭好?”   “我好,我最好。”徐令则松开手,把人紧紧箍在怀中,恨不得把自己剖开,把她深深埋到自己身体之中。   “徐令则!你是不是故意的?”顾希音道,“你知道我心软,所以故意这样的是不是?”   “是,是,我是故意的。”   只要她肯留下,徐令则什么都认。   顾希音的泪却又一次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哽咽难言。   徐令则感觉到怀中人的颤抖,低头一看就慌了:“棠棠,棠棠你怎么了?”   千万不要反悔啊!   他看着顾崽崽也不顺眼了,直接把它薅出来扔到一边,后者气得“呜呜”乱叫。   舅舅,我以一条狗的名誉发誓,过了今晚,你得到我娘,就失去了我!   你得到我娘又如何?我是你永远得不到的狗狗!   顾崽崽兀自到墙角生闷气去了。   “九哥,”顾希音低头,泪啪嗒掉在了徐令则的手背上,“这次我真的希望,你说的过去都是假的,你在骗我。”   多么希望所有的苦难没有发生在他身上过;多么希望她能够回到过去,抱抱那个可怜的孩子,告诉他,我在未来等着你。   徐令则半晌才反应过来,伸手替她拭泪:“傻子,都过去了。我不是有了你吗?”   或许人生都是这样,先苦后甜。   人都是健忘的,现在有了她,所有的苦难,都不值一提。   “还走不走了?”他小心翼翼地问,然后忽然口气变得很凶,“你想好了,如果说不走,那以后就真的不能走了。”   顾希音翻了个白眼,没打算搭理傻子。   徐令则却患得患失:“我是开玩笑的,你别生气。我会对你好,让你舍不得走。”   顾希音被他噎住:“行了,知道了,别再这么腻歪了,脸皮真厚!”   徐令则兴奋和她额头相抵,“我们说定了的。”   顾希音:“……定了,买定离手,概不退货!”   “都不准退。”   “你的所有银子都要交给我,一两也不许私留;将来敢变心就弄死你,切了你,让你下辈子都做不了男人。然后拿着你的银子去找三千面首,潇潇洒洒……”顾希音凶神恶煞地道。   她损失太大了,她留下了接手这么大的烂摊子,她要精神补偿!   “都听你的。”徐令则明显已经高兴得傻了,什么丧权辱国的条款都答应,“什么时候了?快天亮了吗?天亮我要提亲。”   顾希音:“……还早着呢,你可以继续做会儿梦。”   “我真的像在做梦一般。”徐令则抱紧她,“别让我醒过来了。”   这个老男人,高兴得像个孩子。   “找谁提亲呢?”徐令则道,“你更喜欢国公夫人还是侯夫人?”   顾希音无语的同时又感到一阵心酸。   他没有家人,这么大的事情,也只能自己亲力亲为,所能依靠的,也只是他下属的亲人。   在过去的二十几年中,这个人人敬畏,承受无数诋毁的男人,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尤其每逢佳节倍思亲,别人合家团圆,他怎么过的?可曾有一个人心疼过他?   “和谁提亲?”她故意装出凶悍的模样,“难道你要给建安侯府送银子,日后还要对他们以晚辈自居?”   她自己已经够惨了,那是没办法;可是绝对不能让徐令则也在建安侯府那群人面前低头。   她的男人,在自己面前做小伏低可以,其他人,谁也别想给他气受。   “那,那怎么办?我听你的。但是棠棠,你要想想,我等了这么久,我十分迫切地想要定下你我的事情……”   “我能跑了不成?”顾希音瞪了他一眼,伸手解自己小袄上的绒球盘扣。 第187章 定情信物   徐令则面红耳赤,伸手拦住她的手:“别,别,别,我没有那个意思。我们来日方长……”   他没有给她名分,怎么能这般折辱她?   顾希音气急败坏:“……你脑子里装的是什么糟粕!我要送你一样东西而已。”   徐令则:“……我,我……”   他上下摸摸自己身上,“我没有准备送你的东西。我回头给你补上行不行?”   顾希音翻了个白眼,今天的徐令则一定是被人掉包了。   她从自己脖子上解下一个乌黑的东西递给他:“喏,给你。本来也是想留给你做个念想的。现在好了,成了嫁妆了。”   “你的嫁妆我早就收下了,庚帖也是。”徐令则用掌心托着她给自己的东西,“这是个哨子?”   “嗯。在了尘大师那里的时候无聊,找了块木头随便刻着自己玩的。”   她没好意思说,这是她某日想起前世某部经典电影,觉得自己也可以给自己做一个哨子,说不定关键时候可以自救,于是就有了这个丑丑的粗糙的哨子。   “很……”徐令则绞尽脑汁,想要找出个词语来夸夸她,最终却只能说,“很特别。”   “嫌弃我就不给你了!”顾希音伸手去抢。   徐令则却不给,极快地把哨子塞进了自己腰带中,用玉带扣勾上。   顾希音觉得很丑,可是徐令则却美滋滋的。   “你说了尘大师的事情,是真的?”她问,努力不去看那丑的无可救药的哨子,并且拒绝承认,她竟然还好意思当成定情信物送了人。   “是真的。”徐令则道,“但是我看大师,并不像有野心的人。”   顾希音想起在山上过的那段与众人和谐相处、其乐融融的时光,道:“我也觉得他们不是坏人。”   或许有些枷锁,是出生时候就被套上的。   徐令则忍不住又问她:“你掐我一下,告诉我不是在做梦,你是真的要留下来。”   顾希音的白眼快要翻出天际了。   “你就这么答应了,我总觉得不敢相信。”徐令则道。   “非要个理由才安心呗?”   “有吗?”徐令则低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让我想想。”顾希音眼珠子一转,“被你骗了那么多眼泪,能怎么办?只能留下来扶贫。”   “扶贫?”徐令则满脸困惑,直觉这不是一个什么好词。   但是管他呢,只要能留住她,什么理由他都能欢欣鼓舞地接受。   顾希音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多看了人家姑娘一眼,人家就要绞了头发做姑子去。我不接济接济你,你还能娶到媳妇么?佛曰,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都让开,让我来!”   看着她大义凛然的样子,徐令则忍不住笑了,伸手宠溺地刮刮她红红的鼻尖,“你刚才一直哭,吓死我了。”   他以为她要拒绝,但是到头来,却得到了那么大的惊喜,老天对他委实不薄。   “也不知道那个八姑娘,是不是真去当了姑子。”顾希音嘀咕道。   我嫁给了一个人人惧怕的魔头,应该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想到这里,她扑哧一声笑出来。   “就算真当了姑子,等你我成婚之后也自然会还俗。”徐令则道。   顾希音忽然想起什么,叉腰凶神恶煞道:“我还没问你,好端端你去盯着人家姑娘看什么?”   徐令则委屈道:“我觉得她头上那发钗,你带着更好看。”   顾希音:“……”   心里莫名甜滋滋地怎么办?顾希音啊顾希音,你进入角色要不要这么快?   “以后不管什么理由,都不许看。”她凶巴巴地道。   “不看。有你在,我看她们做什么?没有你的时候,我都不曾看过。”徐令则无师自通表忠心。   “行吧,起来,我坐在这里腰疼。”顾希音道。   两人相互搀扶着起来,在榻上坐下。   “你去那边坐。”   “不想松手,我要抱着你。”   顾希音觉得自己云里雾里,莫名其妙地就答应留下来了,何尝不是做梦一般?   “我跑不了,你快回去歇着。明日不用上朝?”   “不去。”徐令则很有一种“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昏君气质。   “那你忙什么?”   “陪你。”   “你别闹啊!这是建安侯府。要不是来喜睡得沉,闹出这么大动静,你早让人发现了。”顾希音嫌弃道,身体却没有从他怀里钻出来。   徐令则道:“来喜是个好的,该赏。”   于是某个睡起觉来呼噜震天响,打雷都叫不醒的丫鬟,莫名其妙被记了一功。   “……要是被发现了,我正好就把你娶回家。难道我还不如谢观庭?”徐令则醋意十足地道。   “哼。建安侯府休想占我们便宜,你给我忍住,等我清醒清醒,想想如何金蝉脱壳,离开侯府。反正一文钱我都不想给他们,从上到下,没有一个我喜欢的人。”   要离开,最好还和他们彻底斩断联系才好。   可是这个时代,如何和原生家庭割裂关系而不被诟病,或者尽可能少地被诟病,谈何容易?   “好,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徐令则拥着她,觉得拥抱住了所有的光和热。   徐令则迟迟不肯离开,天亮了都还不肯走,藏在内室中,好在来喜是个心大的,并没有发现他。   来喜正看着顾希音肿得核桃一般的眼睛惊叹不已:“姑娘,你这是让马蜂蛰了吗?这两边,蛰得还挺匀称的。”   顾希音:“……我就不能是因为被禁足了,诚心悔过,惭愧内疚哭了一晚上?”   “那怎么可能?您脸皮厚着呢。”   顾希音:“……”   “崽崽怎么了?我怎么觉得它今日精神不济,蔫蔫的呢?”   顾希音装出莫测高深的样子,道:“它的心,受了伤。”   顾崽崽扭过头去,表示不想搭理这些对异性毫无原则,对狗毫无人性的家伙们!   他们沆瀣一气,将来生个人类的小崽儿,然后就抛弃它了!   “真不知道你说什么。崽崽,过来吃饭。”来喜过去伸手要从炕上抱它,顾崽崽把屁顾对着她表示无比抗拒。   顾希音看着桌上的糙米和咸菜,叹了口气道:“这饭菜我也不想吃。” 第188章 亲密   顾希音想起还没吃饭的某人,拿出一小块银子递给来喜道:“你拿着这个去大厨房,和厨娘要块肉喂崽崽,然后要两份蒸蛋羹,一屉包子来。”   来喜接过银子道:“真是便宜她们了。”   她其实也不太理解,为什么狗吃肉,人吃得还不如狗好;但是她并不敢说,抱着顾崽崽出去了。   “九哥,出来吃饭吧。”顾希音没好气地道。   徐令则这才出来。   顾希音看着糙米饭和咸菜,眼珠子转转:“九哥,将来只剩下一碗糙米,你给谁吃?”   “我自己吃。”   “嗯?”   这还没把自己骗到手就开始翻脸了?   徐令则伸手捏捏她的脸,“我吃了有力气出去给你找肉吃。”   顾希音这才满意,求生欲还很强的嘛!   徐令则并不挑剔,即使是糙米也吃得津津有味,还把顾希音剩下的大半碗也毫无障碍地拿过来都吃了。   “你这是几天没吃饭了?”顾希音开玩笑道。   谁知道徐令则竟然认认真真地盘算起来,然后道:“从你不理我开始,就没正经吃过饭了。”   顾希音心中酸涩,口中却道:“别装可怜,哼!”   “真的。也不饿,但是现在很饿,特别想吃你做的饭。”徐令则看着她,旧事重提,“你也不让我上门提亲,那我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再回去?”   他现在十分、特别想灭了建安侯府!   顾希音瞪了他一眼:“别得寸进尺。我都答应你留下来了,难道还能反悔不成?让我想想怎么办!”   “那你快点想,最多给你半个月的时间。要不我就得上门抢亲了!”徐令则开玩笑道。   感觉总算回到了之前两人的相处模式,顾希音心里松了口气。   她可不希望,徐令则以后一直都装可怜,更不想他的伤疤一再被撕开。   “到时候你的名声就更差了。”她翻了个白眼道。   “娶上了媳妇,还在乎那些?”徐令则已经开始畅想两人未来的生活了,“你喜欢现在的将军府还是要另外起一处宅子?”   顾希音:“……”   眼前那么多事情,谁跟他说这些!   “你吃完饭赶紧走,这几日堆积的事情赶紧处理,别把我弄成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哼,担当不起。”顾希音想了想后道,“我也好想想怎么从侯府出去。”   “那我晚上来找你,记得给我留窗。”   留窗……   “走吧走吧,来喜快回来了。”顾希音撵人。   徐令则恋恋不舍地走了。   顾希音双手托腮,想着才过去的这天翻地覆的一晚,想着想着就乐了。   她到底还是道行浅,被徐令则这只老狐狸收服了。   这一步迈出来的并不容易,但是既然已经决定,也就不惧未来风雨。   老和尚很厉害,徐令则很厉害……感觉周围都是深不可测之人,她穿越的那点小秘密,算起来都不算什么了。   棠棠,他唤她前世家人才会称呼的亲昵小名,明明刚开始还有些生涩,到后来竟然也那么熟悉了。   小字!   顾希音猛地想起一件事来,为什么她庚帖上的小字是瓷瓷,而容启秀也会知道呢?   一直以来,她竟然忽视了这个问题。   看起来她要查查当年的旧事了。   还有,她要如何离开建安侯府?而且是名正言顺的那种。   徐令则说“抢亲”,这是玩笑话;而且就算他是认真的,自己也不会同意。   但是“抢亲”,似乎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她脑海中似乎隐隐已经有了些光亮。   抢亲自然是不行的,但是逼婚呢,似乎就可以,尤其秦骁这个魔头的名声,不利用一下都太可惜了。   但是顾希音很快又为自己的想法感到脸红——徐令则说要娶,你就真的开始为他谋划了?   请问“矜持”两个字怎么写的!   可是你也挺喜欢他的嘛!承认了又如何?   顾希音托腮一会儿思索一会儿自我嘲讽一会儿又忍不住笑出声来,简直一个精分现场。   精分的独角戏,她自得其乐。   但是当精分变成现场直播,观众还是yy对象的时候,这就让人恼羞成怒了。   所以当顾希音看到门口站着的徐令则时,立刻拍着桌子道:“你,你怎么还在这里!”   丢脸丢到了姥姥家,她想杀人灭口了!   徐令则强忍着笑意道:“我是想起了卫三郎托付的事情。他欺负你这件事情,我肯定给你出气。但是卫夫人那边……”   原来她也那么高兴。   她不知道,她鼓着腮帮子气鼓鼓的模样有多么可爱。   “不帮,去告诉他,我记仇厉害!”顾希音恨恨地道。   徐令则道:“我和他有些交情是真的,还有一件事情我比较担心……”   他走上前来,在她耳边道:“卫国公进京了。”   顾希音猛地瞪大眼睛:“他要反了?”   这时候,温昭是不会让皇上下令召集任何大将进京的才对。   也就是说,卫国公大概率是私自进京的。   边陲重将,无诏入京,就算她也明白事情的危急。   “你想到哪里去了?”徐令则揉揉她的发顶,“是担心卫夫人熬不过来了。卫夫人是他独女,从小视为掌上明珠。你以为,建安侯府这些年越来越不成器,其中没有卫国公的手笔吗?”   顾希音喃喃地道:“原来如此。我就说,怎么侯府就到了这般天地……”   建安侯虽然爱附庸风雅,买些文玩之类的,但是这种败家程度,显然不至于让侯府如此落败。   侯府早早地分家,没有其他人拖累;在侯夫人的“帮助”下,侯府“计划、生育”,统共三个孩子,都苦哈哈的,吃点穿点能花多少钱?   侯府的封地、祖业,竟然都维持不了他们的开销,想来确实有点不对劲。   但是顾希音很理解卫国公,并且觉得他这般做很解气。   “谁将来要是敢这么对我女儿,我不灭她满门都对不起她!”顾希音口气凶狠地道。   徐令则嘴角勾起,宠溺地道:“都听你的,你说灭了谁就灭了谁。”   “不对,我女儿要是闹着嫁到这样的门第,腿给她打断!”顾希音又道。 第189章 送荔枝   “那我应该庆幸,你从小自己长大,凡事自己拿主意。”徐令则道。   但凡她有父母,恐怕都不会同意让她嫁给自己这个声名狼藉的人。   到时候被打断腿的估计就是她了。   顾希音:“……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天对我很好,凡事都为我安排妥当。”徐令则笑道,眼神温暖宠溺,即使揉碎了星光,也不及他眼底璀璨,“还有,我很高兴,你都想到了为我生儿育女。”   顾希音:“……说正事!卫国公来了,会怎么样?”   “他得尽快离京,悄无声息地离开。否则皇上发现了他进京,事情就棘手了。所以我想,如果你能帮上忙,尽快帮帮吧。”   “不是我不想帮,而是恐怕会带来麻烦。九哥,卫国公当年帮过你?”   “那倒没有。”徐令则道,“但是我敬佩老爷子人品,不想他白发人送黑发人。”   “这算惺惺相惜吧。”顾希音喃喃地道,“九哥,这件事情有风险,我没有把握,而且恐怕我的手段惊世骇俗……”   她把自己的担忧一五一十说了,然后忧心忡忡地道:“我不答应,是有自私的考量。现在就算我和你在一起了,我也仍然需要先想着你我的处境。九哥,我们能承担的起失败的风险吗?如果卫家因此记恨你呢?”   “这些,我去见卫国公,我去同他说。”徐令则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笑意道,“你别再想,回头走一步看一步。”   门外传来了来喜的声音:“崽崽,你怎么不多吃点?那可是一两多银子,能买几十斤肉呢,哼!厨房的人真是太气人了。”   徐令则看了一眼顾希音,飞快地低头在她发顶亲了下,然后像小贼一般,头也不回地跑了。   顾希音愣了下,随即忍不住伸手摸摸自己的头发,自言自语地道:“真是鼠胆!”   昨晚四目相对,她都以为他要亲自己了,结果这根木头就看着她傻乐,让她近距离看他放大的俊脸。   要不是他长得还人模狗样,她早就一巴掌把他扇飞了!   又不会,还学人家强撩,怂样!   来喜进来把蛋羹和包子放下,看着桌上空空如也,咸菜都不剩一根的盘子,目瞪口呆道:“姑娘,你,你都吃了?”   “昨晚哭得太累了。”顾希音撒起谎来眼都不眨,“蛋羹和包子你吃了吧。”   来喜坐下吃饭,一边吃一边道:“姑娘,我觉得不对啊。崽崽吃肉,我吃蛋,你吃糙米?”   顾希音哈哈大笑起来。   食物链最底端的,是吃她剩饭的徐令则!   晚上徐令则又来了,这次是直接提着大食盒,里面有东坡肉、蟹酿橙、盐水鸭、蒸鲥鱼四样荤菜并百花糕、水晶龙凤糕、金乳酥、豌豆黄四样点心。   顾希音看着他邀功的样子,哭笑不得道:“九哥,现在吃这些油腻的,怎么睡觉?”   徐令则却把筷子塞到她手中:“总吃那些粗糙的饭食,你都瘦了。快吃,吃完了给你奖励。”   “什么奖励?”顾希音盯着黑漆柿蒂纹和合二仙食盒还没打开的那层,同时馋猫一般吸了吸鼻子。   和合二仙,掌管婚姻和合的神仙,徐令则也真是够了!   “眼睛、鼻子都还有点肿。”徐令则道,“吃完饭就知道了。”   顾希音阴恻恻地道:“嫌弃我不好看了?”   “不好看是真的……”徐令则道,在她快要吃人的目光中忍笑话锋一转,“但是嫌弃绝对没有,快吃。”   “下面是荔枝膏子?”顾希音闻到了浓浓的荔枝味。   “果然瞒不住你这狗鼻子。”徐令则笑骂,伸手揭开食盒,“但是你还是猜错了!”   看着他端出一小盘新鲜荔枝来,顾希音眼睛都直了。   “荔枝?”   地处北方,竟然能有这么新鲜的荔枝,也太奢侈了。   “这是供品,我去宫中要的。”徐令则道,“统共来了一小篮,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所以只讨到了这么多。”   顾希音瞪着他:“所以你说了是给我吃的?”   “我说了送人,否则我总不能喜欢这种甜津津的东西吧。”徐令则理直气壮。   还好还好,顾希音松了口气,她真怕自己的吃货之名传出去。   她被徐令则逼着吃了几口鲥鱼,然后就放下筷子。徐令则吃饭,她吃荔枝,倒也很和谐。   徐令则剥了一颗荔枝逗顾崽崽,后者无视他。   徐令则笑骂道:“你娘一盘荔枝眉飞色舞,你倒比她还难伺候。”   顾希音翻了个白眼:“你不爱吃荔枝,崽崽就爱了?”   徐令则摸摸下巴,“或许阉了它,就喜欢吃了。要不试试?”   顾崽崽夹紧双腿,用不敢置信地愤怒眼神盯着徐令则。   ——舅舅你这是不想好了!   顾希音哈哈大笑。   徐令则转而把剩下的半盘东坡肉放到顾崽崽面前,摸摸它的头:“咱们都得罪不起你娘,以后站队要站明白了。”   顾崽崽悲愤欲绝,舅舅这个没有原则的!   “给。”顾希音剥了个荔枝送到徐令则嘴边。   没想到,徐令则舔了舔她莹白的指尖,侧头拒绝:“不吃,都是荔枝味。”   顾希音觉得指尖酥酥麻麻,似乎有一股电流顺着指尖窜到大脑,让她瞬间红了脸。   “荔枝不是荔枝味,还能是什么味儿!”她气呼呼地道,把荔枝放到自己嘴里。   蠢直男,气死个人。   “我和老国公说过了利害关系,他拿不定主意,说要再考虑考虑。”   这反应倒是预料之中,毕竟动刀子对古人来说,实在是太惊世骇俗。   “死无全尸”这是多么恶毒的咒骂,他们的担心,顾希音理解。   “但是我估计,”徐令则道,“有卫三郎的夫人和儿子那件事情在前,老国公最后还是会接受的。”   顾希音道:“其实九哥,我觉得这件事情,应该听听卫夫人的意见吧。我其实有些担心,就算病治好了,她心病难医。”   或许之前卫夫人还有些生孩子的指望,这以后彻底绝了念想,恐怕她会很受打击。 第190章 再见太后   但是徐令则却道:“人命关天,先把眼下的难关过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我们就能做到这一步,剩下的靠他们自己。”   “好,我听你的。”   这算是徐令则那边的人情往来,她配合就是。   第二天晚上徐令则竟然又带了一盘荔枝来。   顾希音:“……不是说宫里也只有一小篮子吗?”   “太后不许皇上吃这种上火的东西,她自己也并不喜欢,所以我今天去慈宁宫的时候说我自己喜欢,就拿来了。”   顾希音:还好还好。   但是她还是严词警告他下次别这么做了,为了盘荔枝让人背后说他们,太不值当。   又过了一天,午睡之后顾希音起床对着镜子梳头发,发现眼睛总算消肿了。   还没高兴一会儿,沈嬷嬷就来了。   “大姑娘,太后娘娘有旨,宣您进宫觐见,老夫人让奴婢来伺候您梳妆打扮。”   太后要见她?   顾希音不明所以,但是已经知道她和徐令则都是一伙儿的,自己昨晚还吃了她的荔枝呢,便懒洋洋地道:“那就有劳沈嬷嬷了。”   竟然没有怼人?沈嬷嬷简直受宠若惊,要热泪盈眶了,殷切而恭敬地上前伺候她。   徐老夫人也有话说,嘱咐她进宫以后要柔顺,大概担心她会像在侯府一样杠。   顾希音揉揉耳朵,懒洋洋地道:“知道了。”   徐老夫人看着她的态度就生气,但是碍于传旨的小太监还在,不敢多说,摆摆手让她走了。   顾希音进宫后规规矩矩地给太后行礼。   太后让人赐座,笑着对身边的女官说:“给她拿盘荔枝上来。”   顾希音满脸惊讶。   太后露出少女般明媚的笑容,冲她眨眨眼道:“我给了秦骁一份、温昭一份,我自己留了一份。知道你要来,我让人把温昭那份又给你要来了。你实话实说,另外两份是不是也进了你的肚子?”   顾希音脸红,却一本正经地道:“娘娘英明神武。”   太后被她逗笑,指着她道:“你这猴儿!”   等顾希音吃了两个荔枝,她才又开口道:“前几日我见秦骁魂不守舍,胡子拉碴,就猜你们两个吵架了。想召你进宫劝劝,又怕反而让你生他的气,所以没敢插手管。”   “他那么明显?”顾希音笑道。   “那满脸是生人勿近的样子,你是没看到。”太后学着徐令则面若冰霜的样子,成功地都笑了顾希音。   “给您添乱了。”她由衷地道,“谢谢您惦记着我们的事情。”   “以后别让我惦记,就和秦骁好好的。”太后道,“说实话,他和我不亲近,但是我们一起长大,我看着他是真的心疼。这么多年,他一个人,太苦了。现在有了你,我真心替他高兴。”   顾希音站起身来郑重行礼,道:“我替他,多谢娘娘爱护。”   “快坐下。”太后道,“今日咱们说说闲话,不讲那么多规矩。希音,我在宫中,也没有个说话的人。难得有你在,也让我松快松快。”   这不是她第一次这么说了,顾希音由衷觉得她不容易,因此耐心地听着她说话。   “……温昭想让我垂帘听政,可是我并不愿意。毕竟我不想为人诟病,而且如果我在那个位置上,对我娘家影响太大了……”   顾希音从太后口中得知,现在是有太后或者皇后垂帘听政的先例的。   但是从之前的结果来看,或者是碍于朝臣压力,为了证明自己没有私心,要削弱娘家势力;或者是把娘家扶持到更高的位置上,让他们膨胀生出不该有的想法。   “希音,”太后道,“这两种结果是我都不想看到的,所以我一直拒绝。但是温昭和我说,现在皇上上朝,事事看他,名不正言不顺,他希望我能够站出来。”   顾希音对此也没有什么建设性的建议,只能含混道:“娘娘您好好想想,总要决断的。”   太后长长叹了一口气,用镶嵌着宝石的黄金护甲轻轻划过面前的钧瓷花斛,落寞地道:“我又能和谁商量呢?皇上太小,不管是大臣们还是我娘家,都各自有私心,恐怕我到时候里外不是人。”   她长长的睫毛上似乎挂了一滴泪,可是眨眼的功夫又不见了,顾希音以为自己眼花。   “要不您和温大人,秦骁商量商量?”顾希音想这样说总没问题。   太后摇摇头,随即笑着打趣道:“我是看出来了,你和秦骁现在好了,叫名字的口气都不一样了。”   顾希音低下头,笑嗔:“娘娘又打趣人。”   “其实我怕秦骁,他一直对我都挺凶的。”太后又道,“也就你能降着他这头孤狼了。”   顾希音低头装娇羞。   正说话间,外面传来女官焦急的声音:“秦将军,您不能进去,您……”   顾希音和太后都抬头,就见徐令则大步走进来。   他向太后拱拱手,很没有诚意那种,然后大步走到顾希音面前,上下打量她一番,似乎松了口气,然后面色很难看地训斥道:“谁让你进宫的!”   顾希音被他骂得摸不着头脑,一不小心把手里拿着的荔枝捏烂了,汁水溅到了他的衣服上,瞬间氤氲成一小片。   她很想骂人,这是抽什么疯呢!   但是在太后面前,她还是忍住了。   太后站起身来替她解围道:“秦昭你快坐下,我让她来的?怎么了?这可是我宫里,你当着我的面给希音委屈,我可不依。”   “跟我走。”徐令则拉着顾希音的袖子道,“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太后的脸色由白转红,由红转青,冷笑一声道:“我这里怎么就成了阎王殿,还来不得了?你这是觉得我包藏祸心不值得相交,还是觉得我能把晦气传给希音?”   徐令则缓和了口气,道:“娘娘想多了,和娘娘没有关系。”   “那你倒是给我说出理由来。”   “娘娘自然是好的,但是宫里其他人我不知道。她心思单纯,恐怕容易被人哄骗,出什么事情,我承担不起。娘娘自己在宫中多年,应该知道我说的意思。”   顾希音看着太后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来,落寞和自嘲并存,不由拉了拉徐令则的袖子,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第191章 初见卫国公   太后摆摆手道:“希音,走吧,跟着秦骁走吧。以后我不会再让你进宫的,但是有事给我送信,哀家给你撑腰!”   那个威严不可侵犯的太后又回来了。   顾希音心里闷闷的,行礼道:“多谢娘娘,娘娘保重,万事都会好起来的。”   她们身份悬殊,她去同情太后,简直是可笑;可是看着她美丽年轻却又戴上厚厚面具的脸,顾希音还是有些被触动。   徐令则道:“你还若是想垂帘听政,那就早日提上日程。”   太后嘴唇动了动,但是终究没说出什么话来,道:“走吧。”   徐令则拉着顾希音的手出去了。   在门口,他们遇见了闻讯赶来的温昭,顾希音想打招呼,徐令则却低声道“走”,拉着她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在马车上,徐令则长长地松了口气。   顾希音“哼”了一声,“松手!”   徐令则松开手,拿起帕子一言不发地低头替她被荔枝弄脏的手。   “棠棠,温昭对你曾起过杀心,一定不要往他面前凑。”   他决定要把话说明白,省的顾希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掉进了温昭的陷阱中。   顾希音不敢置信地道:“温昭?杀我?”   “是,他对你有杀心,因为我的缘故。”他把上次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顾希音还是不敢相信,“我觉得他不是那样的人。”   “他当着我的面,亲口承认的!”   顾希音半晌没有说话。   徐令则以为她害怕了,道:“你放心,我会保护你,不会给他可趁之机的。”   “我不是害怕,我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被人喜欢也能成为原罪,而且是那么温润如玉,曾经对她有过救命之恩的温昭。   感受到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哀伤,徐令则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把她揽到怀中,仿佛演练过无数遍一样熟稔。   “太后娘娘这个人,不能说不好,但是精于算计。”徐令则道,“无利不起早。她对你的示好,十分之八九是因为我。”   “这我知道。”顾希音闷声道,“我总不会自恋的认为她觉得我长得美,所以和我亲近。”   “顽皮。”徐令则愣了下,随即笑道。   “我说真的。”   前些日子她和徐令则闹得最僵的时候太后没有召见他,等两人关系恢复了,有了荔枝这件事情后又召见自己入宫,这事后诸葛亮的嫌疑很难洗脱。   但是顾希音也没有怪罪她的意思,毕竟在那个位置,她确实要费尽心力谋划才能护着自己和皇上。   “我又不是小孩,被几颗糖就收买了。”顾希音嘟囔道。   “那就好,反正记着,没有我陪着你,不能入宫。”徐令则不放心地嘱咐道,“尤其小心温昭。”   “好。”   荔枝可不是那么容易吃到的,她听到徐令则对太后的评价,心有余悸。   “九哥,你之前是不是,不太赞成太后垂帘听政?”   “我对此没有明确反对。”徐令则道,“我现在就算答应,也和你没有关系,是因为温昭的缘故。”   顾希音眨巴眨巴眼睛:“你用太后娘娘威胁温昭,温昭也事事维护太后,我好像懂了什么……”   “正是你想的那样。”   “啊?!”   “我看着你的眼睛就知道你在想什么了。”徐令则笑道,“温昭多年未娶,你以为是为什么?”   “我以为是因为你呗。”   “讨打是不是!”徐令则假装拉下脸,把人狠狠揉搓了一顿。   顾希音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连抵挡:“九哥,九哥别闹了。”   回到侯府自然徐老夫人又有话问,顾希音懒懒地道:“听说我被禁足了,太后娘娘问问怎么回事。娘娘说了,可不希望委屈任何一个无辜的人呢。”   反正徐老夫人也不敢进宫去问,她就满嘴跑火车。   徐老夫人难辨真假,但是也只能放她回去,解了她禁足令,还道:“你若是想出门,也可以吩咐人套马车,让沈嬷嬷陪着就是。想去花想容的话也可以……”   “不想去,看那么多好东西买不起。”   顾希音的态度把徐老夫人气个倒仰,却还得耐着性子道:“毕竟都是从前旧识。现在也没有那么多规矩了,商贾之家也有好的。”   顾希音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徐老夫人顿时觉得伪装被她撕得荡然无存,面红耳赤。   顾希音施施然离开,仿佛听到徐老夫人跳脚发作的声音。   很快,徐令则送来消息,说卫国公那边同意了手术,要她准备好,到时候国公府范夫人会派人接她去国公府,在那里给卫夫人实行手术。   顾希音爽快答应,很快准备好了东西。   徐老夫人对于再次接到范夫人的请帖,并且请帖上明言只请顾希音一个这件事情感到好奇,旁敲侧击问顾希音到底什么原因,是不是谢观庭的婚事还有变数。   她倒是想得美,对这桩好亲事还不完全死心。   顾希音也没理她,直接跟着国公府的人去了。   侯夫人冷冷的道:“野性难驯的贱人,和她姨娘那个下贱胚子一模一样!”   徐老夫人骂了她一顿,才算出气。   “你就是顾希音?”卫国公坐在玫瑰交椅上,打量了顾希音一番后,气势全开地问道。   老爷子征战沙场几十年,身上的那份威压,等闲人根本受不了。   顾希音却不卑不亢地道:“是我。时间已经不早,再耽误一会儿,只能改日替卫夫人开刀了。”   “丫头片子,胆子倒不小!”卫国公哼了一声,“还没有哪个丫头敢这么跟我说话呢!”   “也没有哪个丫头,能救您女儿。”顾希音不软不硬地顶回去。   卫三郎跳脚骂道:“秦骁,你管不管了?”   “你闭嘴!”徐令则一巴掌拍过去,“今日谁都得听顾希音的。”   “进去吧。”卫国公终于发话放她进去。   顾希音对徐令则笑笑,拎着药箱往里走,卫淮紧随其后。   “丫头,”卫国公突然喊住她,声音苍老了许多,“求你救救我的词儿。你能救她,就是我卫国公府永远的恩人!” 第192章 震惊的发现   顾希音顿步回头,看着卫国公,一字一顿地道:“虽然我并不会挟恩以报,但是即使我救不了卫夫人,我也是有恩于她。”   管治不管好,这是最朴素的大实话。   卫国公长叹一口气,花白的胡子微微颤抖,苍老的脸上露出听天由命的无奈,眼中是深深的不舍和悲伤,半晌都没有说话。   卫三郎见状忙扶住他:“祖父,您保重身体。秦骁!”   没想到,卫国公突然抬脚,没有给卫三郎任何防备,在他膝弯狠狠踹了一脚。   卫三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正对着顾希音的方向。   顾希音愣住。   卫国公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地道:“三郎,给顾姑娘磕头。你姑母的生死都在她,她受得起你一拜。无论结果如何,你都得记住,顾姑娘是我们府上的恩人。无论你姑母能否熬过去,我都做主,把你过继给你姑母。”   “祖父!”卫三郎惊呼一声。   给顾希音磕头就算了,过继这么大的事情,祖父说定就定?   而且他都有儿子了,一把年纪,哪有什么过继的道理?   再说他一向对姑母都很孝顺,多这层名分,除了让自己父母伤心难过,又额外能多些什么?   卫淮也劝道:“父亲,过继这件事,我和阿词都没有这样的想法。”   徐令则开口了:“这些事情以后再说,卫三郎你先行礼。”   卫三郎的眼神简直要吃人,跪在地上伸手指着徐令则骂道:“秦骁,我算是看清楚你了。”   但是他也没有扭捏,痛痛快快地向顾希音重重磕了三个头。   顾希音回了个福礼,淡淡道:“不必如此,国公爷言重了。”   卫三郎爬起来拍拍袍子上的泥土,骂道:“得了便宜又开始卖乖。刚才你哑巴了?”   顾希音露出些许笑意,看向卫国公,难得地说了句过头话:“国公爷放心,我有九成把握。”   卫国公反应了下,露出大喜之色,连连点头:“好好好,好丫头!这情我记下了。”   顾希音冲徐令则点点头,这才又转身进去。   卫淮面色凝重地跟上。   徐令则上前扶着卫国公,低声道:“老国公,过继这件事情还是要慎重。卫三这个年纪了,又不靠谱。若非要过继,晚辈倒觉得可以从旁支里抱个年纪小的好。”   卫国公道:“以后再说吧。希望这丫头是个福星,救了你,也能救我女儿。”   再说里面,顾希音进屋之后,丫鬟掀起月白百花穿蝶的幔帐,露出卫夫人苍白却又镇定从容的脸。   她说:“你来了。”   顾希音点点头,在床边的小杌子上坐下,道:“夫人,有些事情要提前和您说一下……”   “不必说了,我这条命交给你便是。”卫夫人道。   大概担心顾希音生气,卫淮忙道:“她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相信你的医术。”   “该嘱咐的我都嘱咐了,”卫夫人道,“如果真活不了了,我就觉得对不住我爹。卫淮,你回头续弦吧。”   顾希音看着卫淮眼中有泪,然而面上还在强装笑意,“肯定会好的”,心中不由感慨万千。   其实失去了女儿确实痛不欲生,但是能有卫淮一生相陪,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卫淮小心翼翼地问顾希音:“可以开始了吗?”   顾希音道:“让她们都下去,把药端上来,我略准备一下就可以。”   “好,好,好。”   冒着热气的麻沸散被送进来,放在一边晾着,卫淮在顾希音的示意下开始给卫夫人脱衣服。   “都脱了。”顾希音检查着消过毒的手术用具,神情凝重。   手术本身没有什么难度,但是出现诸如大出血之类的风险,这里是没有任何急救办法的,所以只能最大程度上减少因为操作失误导致危险的可能性。   “可以喝药了吗?”卫淮问顾希音。   “都准备好了就喝吧。”   然后她看着卫淮把卫夫人拥着被子扶起来,然后亲手端过药来,舀起来试了试温度,然而才送到卫夫人唇边,像哄孩子一般道:“阿词,张嘴——”   都说医院能看到很多平时看不到的东西,顾希音深以为然。   疾病折磨得不仅仅是病人,还有家属。   初见之时,卫淮是多么豁达,颇有魏晋风、流的高士。   然而现在,他虽没有一夜白头,但是后背似乎已微微佝偻。   要知道,他应该才四十岁上下。   “这样喝太苦了。”卫夫人别过脸拒绝,自己伸手接过碗来,“我自己喝。”   或许因为她动作幅度太大,原本拥在胸前的被子滑落下去。   顾希音本来在感慨,并没有刻意往她那处看,但是当她的目光触及到卫夫人胸前时,突然愣住了。   上次她虽然也给卫夫人检查过,但是并没有再往上掀她的衣服,所以也就漏看了……   “等等!”她忽然开口道。   卫夫人刚把碗送到唇边,闻言不由放下,无言地看着她。   “丫头,可还有不妥?”卫淮紧张地问。   “我忽然想起有东西没准备。夫人你躺下,我再给你检查一下,看用不用那样东西。”   卫夫人显然有些不悦,但是还没说话就被卫淮制止。   “好,希音这样也是负责。不急在这一日两日,只要能周全,能治好病就行,是不是,阿词?”   卫夫人这才没有说话。   顾希音听过的卫夫人不是这样尖酸刻薄的人,昔日的京城明珠,英姿飒爽,英气勃勃,文武双全,马术出众,又生得貌美,是多少五陵子弟梦中人?   可是命运让她变了本来模样。   卫淮扶着卫夫人躺下,顾希音上前弯腰看着她胸前。   卫夫人的左胸偏中间的位置,赫然有两颗红痣,颜色鲜艳欲滴。   顾希音会格外关注,因为她左胸前一模一样的位置,有两颗一模一样的红痣!   她甚至还想过,这要是现代,她一定去添个枝叶,纹成樱桃模样。   一时之间,无数想法在她脑海之中翻涌。   差不多的时间生出的孩子,死了一个,被送走一个……   “是不是没救了?”卫夫人冷冷地问,也打断了顾希音的思绪。 第193章 中断手术   “阿词不要这么说!”卫淮急忙道,握紧她的手,“你一定会没事的。”   阿词,阿慈还是阿瓷?   她出现在建安侯府庚帖上的名字,是瓷瓷……   “不行。”顾希音摇摇头,“今日不行。卫老爷,卫夫人,我们改日吧。”   “是,是有什么变化吗?”卫淮屏住呼吸紧张地问。   “没有。”顾希音斩钉截铁地道,伸手替卫夫人拉上被子,“是我突然觉得今日感觉不太好。你们不要胡思乱想。”   不管是不是这个身体的亲人,她都已经答应了,不会再反悔。   如果真有了这层关系,她更是责无旁贷。   生而不养,她丝毫不同情。但是如果是被“拐卖”,亲生父母为之难受了将近二十年,她如何能无动于衷?   “这……”   “那就改日。”卫夫人拍板。   顾希音向她行了个礼,装好药箱,提着匆匆出去。   “这么快吗?”徐令则迎了上来。   “不是,九哥,我不太舒服。”顾希音低头道。   徐令则紧张地握住她手臂低头看她:“怎么了?”   “有点想吐。”顾希音撒了个谎,“或许是昨晚吃东西吃坏了。”   卫三郎骂道:“你做事能不能牢靠点?这么多人都等着你,你还吃坏东西?”   卫国公提着的心放下,然而却只是缓刑,因此口吻有些凝重,道:“既然希音丫头不舒服,那就改日吧。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能出差错。”   “我看她就是故意的。”   顾希音也没有心思和卫三郎斗嘴,低声道:“九哥,我们先走吧,我是真的不舒服。”   “好。”徐令则拱手向卫国公告辞,一手拎着药箱一手搀扶着顾希音,带她离开。   “回我的房子吧。”顾希音道。   她现在心里很乱,需要理一理。   谁都不是圣人,面对这样的变故,她很难做到不被打扰。   也不是十万紧急的手术,所以还是推两日吧。   “好。”徐令则陪她坐在马车里,心疼地拉着她冰凉的手,心想果然是病了,手这般凉。   回到房子里,徐令则很快烧起了火盆,又给她添了个手炉递给她。   顾希音看着桌上一尘不染,看着还在生另一个火盆的徐令则道:“九哥,你一直住在这里?”   “嗯。”或许因为着急,徐令则用双手去捧黑乎乎的炭往盆子里填,嘴里还不住地道,“你等等,马上就不冷了。”   顾希音纷乱的心一下就安定了下来。   她怕什么?   这个握过天下最重之剑的男人,现在满手漆黑地在给她生火取暖。唯恐她冷。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会在她身边,不离不弃。   徐令则生好三个火盆之后才洗了手过来搂住她,“舒服点了吗?”   “嗯,好多了。”顾希音低头用手指描画着手炉上的云纹。   “那就好。”徐令则如释重负,“看你出来的脸色,把我吓了一跳。”   顾希音解开自己小袄上面的两粒扣子,把衣领往下拉了拉,指着自己左胸的位置道:“九哥你看这里。”   徐令则瞬间面红耳赤,可偏偏眼睛又舍不得挪开。   他的样子把顾希音逗笑。   其实真的没什么,在很靠上的位置,顾希音重新系上扣子,深吸一口气道:“九哥,看清楚了吗?”   “你说红痣?”   “是。”顾希音面色凝重,“卫夫人这个位置,有两颗一模一样的红痣。你说,是巧合吗?”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其实不知道自己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可是就想有个人让她一起探讨一下这件事。   徐令则显然也很震惊。   对于建安侯府当年的龌龊事情,他一清二楚。   所以他道:“我的想法,和你一样。”   顾希音中断治疗,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干扰,她的想法,徐令则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顾希音喃喃地道:“所以当年死去的,到底是哪个孩子?当年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还有九哥,如果事后证明我真的是卫夫人的骨肉,那怎么办?”   “说句自私的,我本心里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不希望认亲;可是如果是真的,我又如何能冷酷地置身事外,看着卫夫人因为女儿的事情多年难以走出来?”   除了卫夫人,还有卫淮,还有卫国公……这是牵扯到了一个大家庭的幸福。   徐令则看着她眼中的纠结,紧握她的手:“先查清楚真相再说。你不必想那么多,无论你最后做出什么选择,我都支持你。”   如果她真是卫夫人的女儿,那恐怕,两人的婚事要起波折。   可是那又如何?   什么都不如她坦荡平和的内心重要。   “嗯。”顾希音把头靠在他肩头,喃喃地道,“九哥,我现在心里很乱。我担心情绪受到干扰,所以才推说自己不舒服,他们不会起疑心吧。”   “不会。卫国公和卫淮都是胸怀宽广坦荡之人。”徐令则轻轻拍拍她,“眼下你什么都不用管,别影响你自己就行。”   顾希音又把自己的想法和他一一说了,道:“我再想想吧。但是无论如何,我更得救卫夫人了。这样,九哥你先去和卫国公说一声,我怕他着急,就说明日吧。”   “明日你行吗?”徐令则还有些不放心。   顾希音冲他笑笑:“我没事,只是刚见到的时候难免震惊,现在就好多了。”   “那我让人去送信,我陪你。”   “好。”   顾希音并不是一个拖泥带水的人,等徐令则出去吩咐完再进来,她道:“九哥,我决定先替卫夫人治病。要调查这件事情恐怕还要很长时间,所以其他的,以后慢慢再想。”   “嗯,你做主。”   顾希音眼睛转了转:“如果当年真的有人做出了掉包的事情,那我相信老夫人一定知道,等我回去诈一诈她。”   “你悠着点。”徐令则不放心地嘱咐道,“你一个人,势单力薄,不要和她硬碰硬。我想给你身边添几个人,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   “不用,我有来喜就行。”   “她也就伺候崽崽行了。”   顾希音:“……” 第194章 义女?   来喜确实不太合适了,虽然她忠心耿耿,但是还是太粗枝大叶,而且规矩上也不好。   既然和徐令则在一起,以后肯定要谨言慎行。   不过这些事情,眼下暂时还不需要考虑。   顾希音是被国公府的人接走的,回去的时候也是国公府的人送回去的。   徐老夫人有些按捺不住,见了她就问:“见到国公夫人了吗?她和你说什么了?”   顾希音一甩袖子,怒道:“以后国公府再来送帖子就打出去。”   徐老夫人愣住,拍着身边的小几骂道:“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去国公府就这般?”   她就说,要让顾希音带着沈嬷嬷去,可是后者抵死不从。   现在好了,闯出了祸端来。   “你这个……”徐老夫人要骂人。   “国公夫人找我根本不是看上我,而是有求于我。”顾希音一句话把她噎了回去。   等着看热闹的顾琼瑶闻言冷哼一声:“你不带人去,就是为了回来吹牛是不是?祖母才不会相信你的鬼话。”   结果徐老夫人却道:“你别插嘴。希音我问你,国公夫人求你什么?”   顾琼瑶气得扭过身子。   顾希音装出气鼓鼓的模样道:“她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我会给人治病,央求我上门替她的手帕交治病,被我拒绝了。”   徐老夫人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却还是耐着性子道:“我也听说你会医术,这件事情是真是假?”   “坑蒙拐骗而已。”顾希音理直气壮地道,“要不怎么养活自己?”   徐老夫人:“……既然不会,那你好好和国公夫人说便是,发怒不是得罪她吗?”   “她让我给卫夫人看病。”顾希音说这话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徐老夫人,“我听说她和我们府上有解不开的仇。虽然我不爱在这里呆,但是不意味着能让别人打我们的脸。老夫人说对不对?”   “卫夫人”三个字就是建安侯府的禁忌,所以顾希音说完,所有人都紧张地看向徐老夫人。   徐老夫人脸上有憎恶、愤恨,但是却始终没有敢和顾希音对眼。   她说:“你做得对。那种妖妇,死了才好。”   她在心虚!   她心虚什么?   徐老夫人这样脸皮厚的人,不会认为她当年做错了;面对卫夫人的时候她都不心虚,现在听自己提起这件事情为什么心虚了?   顾希音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她和国公夫人有交情?”徐老夫人又问。   顾希音点点头。   “那国公府,以后不去也罢。”   竟然连亲事也不考虑,大腿也不想抱了?   这其中的意思,就值得令人深思了。   徐老夫人都不能等,立刻又问徐令则的事情。   顾希音心中鄙夷,胡乱应对了几句,然后推说太累要回去休息后就不管不顾地走了,留下徐老夫人气得脸色发青。   第二天,宜春侯府的陈夫人派婆子上门邀请顾希音去做客。   建安侯府还指着去那边打秋风,所以徐老夫人嘱咐几句就放顾希音去了,只是这次说什么也要她带上沈嬷嬷。   顾琼瑶也嚷嚷着要去,顾希音见徐老夫人态度有些松动,便横了顾琼瑶一眼:“你要去我就不去了,和你在一起丢不起那人。”   顾琼瑶跺脚道:“你别以为请的是你一个人!”   “不好意思,请的恰恰就是我自己。”顾希音说完后就扬长而去。   她其实感谢顾琼瑶,这样的蠢货让她意识到,她从前实在太高看建安侯府了。   就顾琼瑶这样的段位,根本活不过一集;顾琼琚能好些,大概可以活个十集八集,前提是她不要总以为别人都是傻子。   虽然手术的过程漫长,情景触目惊心,中间也经历了卫淮晕倒被徐令则和卫三郎蒙着眼睛架出去的曲折,但是总体来说,手术很顺利。   顾希音缝合完刀口,直起已经酸痛不止的腰,看着美目紧闭、面颊苍白的卫夫人,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她清点了手术用具之后耐心地给卫夫人擦拭过身体后才出去。   “怎么样了?”卫家的几个男人瞬间就萎了商量,面色紧张关切。   “看看。”顾希音端着木盆,血肉淋漓。   “这,这……”卫淮结结巴巴地问,“这不会是从阿词身体中取出来的吧。”   “那难道是我变出来的?”顾希音道,“卫老爷,以后夫人都不能生育了。”   “我知道,我只要她好好的就行。”   顾希音对杨夫人嘱咐了照顾需要注意的相关事宜,卫三郎道:“别啰啰嗦嗦的,谁能记住那么多?每日接你出来便是。”   若是从前顾希音肯定问“凭什么”,但是现在她也不生气了,道:“我尽力而为。”   她这么痛快答应,反而让卫三郎有些不适应,狐疑地看着她:“我姑母没事吧。”   顾希音瞪了他一眼,把木盆塞到他手中,擦擦手往徐令则那里走去。   “饿不饿?”徐令则握着她的手问道。   顾希音:“饿了,想吃肉。”   “走。”徐令则笑道。   卫三郎表示他见了眼前的情景都没什么食欲,由此得出了顾希音十分凶残的结论。   顾希音几乎每日都来查看卫夫人的情况,虽然因为后者身体因为底子孱弱的原因恢复得很慢,但是明显比从前好了许多。   卫淮衣不解带照顾卫夫人,而同样无比关切的还有卫国公。   “阿词,这么大的磨难你都能熬过来,以后好好活着,就当你为了我这把老骨头活着好不好?”卫国公铮铮硬汉,握着女儿的手,却满眼都是泪。   卫夫人流泪:“爹,是女儿不孝。”   “爹知道你放不下你的孩儿,可是你想想你也是爹的心头肉。爹这把年纪,难道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吗?等你好了,咱们就回南边去好不好?”   “好。”   顾希音默默地收拾着东西,并不插话。   “多亏了希音丫头。”卫国公又道,“我想着,要不你收她为义女?这样她配秦骁,身份上拔了拔,也算我们报恩。”   “不要!”卫夫人和顾希音异口同声地拒绝了。 第195章 卫夫人的谢礼   卫夫人道:“我这辈子就一个女儿,她在不在了,我都那一个女儿。”   顾希音则道:“我和九哥是两情相悦,本就不在乎门第,也不必多此一举。”   卫淮见状打圆场道:“岳父大人也只是说说而已,并没有强求之意。要我说,希音丫头,脾气和阿词真像,看和温柔乖巧,其实内里比谁都有主意。”   顾希音低头垂眸不语。   卫国公道:“你不说我都没想到,可不就是这样?罢了罢了,既然你们都没这个心思,当我没说。”   徐令则拱手行礼道:“无论如何,多谢老国公对希音的抬爱。”   “你小子是个有后福的。”卫国公拍了拍徐令则的肩膀,“走,跟我去书房说话去。”   眼看着卫三郎这个嘴贱的又要说话,顾希音不动声色地用手指做了个下跪的姿势,挑衅一笑,卫三郎立刻哑火了,狠狠瞪着她。   卫淮见到两人的“眉来眼去”,笑着对卫三郎道:“你别对希音吹胡子瞪眼的,把她当成个亲戚家的妹妹处着。别忘了,人家可是你妻儿的救命恩人。”   杨夫人替自己夫君说话,笑道:“他就是个促狭的,逗希音妹妹玩呢!要是希音真的有事,他也着急。”   偏偏卫三郎不领情,“我才不着急呢!我给秦骁找个更好的。”   “我不要。”徐令则道,“管好你自己就行。”   顾希音忍不住勾起嘴角,笑着对杨夫人道:“夫人,我觉得我们都看好各自的男人吧。”   杨夫人不解地看着她。   “您想我从来也没得罪过卫将军,他对我敌意这么大,是不是有些爱而不得,拈酸吃醋的味儿?我得保护好九哥,你约束好卫将军才好。”   “不准闹。”徐令则假装拉下脸,然而眼里宠溺的笑却藏不住,“让长辈见笑。”   卫三郎则被卫淮拉着,一副要找顾希音拼命的样子:“你这粗野的女人!”   顾希音歪头靠着徐令则的肩膀:“有本事你打我来呀!”   卫国公见状哈哈大笑,摸着胡子对床上躺着的卫夫人道:“阿词,你看她,是不是越说越像你年轻时候了?”   卫夫人也露出几分笑意,道:“这厚脸皮还真有些像。爹,你们快出去吧,我们说说话。”   “我先出去,一会儿就回来。”徐令则低头轻声对顾希音道。   顾希音笑眯眯地看着他:“好。”   这人现在真是恨不得黏在她身上,一刻都不离开。   等男人们都出去后,杨夫人打趣顾希音道:“真没看到更恩爱的了。”   顾希音调皮道:“我这是坦坦荡荡,私下卫三郎给姐姐捏腰捶背的,打量我们不知道?”   杨夫人顿时红了脸,作势要去掐她的嘴。   卫夫人看着两人打闹,仿佛回忆起当年自己和闺蜜嬉戏的情景。   当年能嫁给卫淮,她也是极欢喜的。   她也从不畏惧别人说什么,想起来和顾希音现在,又有什么两样?   只是如果能重新再选择,她不会选择卫淮。   他给了她无尽的疼宠,但是都敌不过丧女之痛。   失去的女儿,已经成为卫夫人难以跨过的执念。   “这是我给你的谢礼。”卫夫人看着杨夫人呈上来的红木匣子,对顾希音道。   顾希音看着匣子上精美的花纹,摇摇头道:“不必了。”   她是帮徐令则,这人情卫家自然会还给徐令则。   “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处。”卫夫人道,“当提前给你添妆了。”   顾希音想想,道:“那就多谢夫人了。”   她以为只是一件首饰,最多是一副头面,但是从杨夫人手中接过匣子,顿时就惊住了。   杨夫人看着她的神情,忍俊不禁道:“总算接了。再不拿走,我的手都要压断了。”   顾希音想,卫夫人难道在里面放的都是金锭银锭?   “打开看看。”卫夫人似乎看穿了她心中所想,淡淡道。   顾希音放到膝上,低头打开,然后……被闪瞎了狗眼。   金银玛瑙,翡翠宝石……既有成套的头面,也有零碎的未曾镶嵌的宝石,将近一尺的方匣子,装得满满的,说价值万金绝不为过。   就连杨夫人这种富贵中长大的,见到之后都露出了讶然之色。   顾希音刚想推辞,就听卫夫人道:“我曾相信,我女儿一定会再回来的。所以这么多年,我替她准备了这么多嫁妆。可是终究,没有缘分,她一定恨极了我,恨极了我没有好好保护她……”   看着她眼角吣出的泪珠和眼底浓得化不开的绝望,顾希音几乎不敢与之对视。   这是一个多么绝望的母亲!   她甚至想,如果她有证据证明自己的身份,或许现在冲动之下就会认亲。   可是她没有证据,当年的事情,依旧笼罩在浓雾之后,看不清真相。   “我一直在等她回来,一直在……我现在终于知道,她回不来了。”卫夫人喃喃地道,“我已生不了孩子了,我知道。”   杨夫人忙道:“姑母您不要胡思乱想,这是没有的事情。日后您……”   “不用再说,我什么都知道了。”   卫淮在她面前,从来学不会撒谎。   “你再看看这丫头,她连看都不敢看我。”卫夫人苦笑,“我不是不讲理的人,更不会恩将仇报。拿着吧,这是我给你的谢礼。你救了我一条命,往后我会好好爱惜,就算为了我爹,我也会努力活下去。”   “还有卫老爷。”顾希音低头道,不知道怎样面对她,“世人皆苦,而能对您丧女之痛感同身受的,唯有卫老爷。夫人,他也不容易。”   “我又何尝不知……罢了,不说这些。我什么时候能离开?”   卫夫人并不是个糊涂的,知道卫国公现在在京城有诸多不便,一旦被人发现,恐怕引起太后皇上猜忌,所以尽快离开才是上上策。   “现在天气炎热,不利于夫人伤口恢复,您还是再等半个月吧。”顾希音道,“您可以让国公爷先回去,您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   “这样也好。”   与此同时,卫国公正在徐令则、卫三郎也在谈论这个问题。 第196章 点醒   “你为何同意太后垂帘听政?”卫国公捋着胡子问徐令则,“温昭做辅政大臣,你为何不去?你们一文一武,足以辅佐皇上,为何还要太后插一脚?”   卫国公地位本来就高,加之他是实打实的凭军功立命,说起话来底气十足。   徐令则道:“温昭是文臣,顾忌少;我为武将,走得离皇上太近,一来有人会以为我有不臣之心,二来长此以往,皇上太后也会这么想。我对权势,并无贪恋之心。”   “你对权势没有贪恋之心,但是日后大权在握的人对你下手呢?”卫国公显然十分不赞同他的想法,“我也年轻过,一心想为国为民马革裹尸,对于朝堂之上蝇营狗苟之事不屑一顾,后来不是惨遭陷害,流三千里?”   卫国公一生跌宕起伏,经历无数。   徐令则若有所思。   树欲静而风不止,确实是这个道理。   “而且不要觉得你对皇上有功,和温昭交好,就能一劳永逸。世上唯一不变的,就是所有的东西,都一直在变。”卫国公道,“太后人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是我十分看不上孟家人。”   “你想想,如果孟家人真是什么正经人家,不心怀鬼胎,能把二八之龄的姑娘主动送到宫中伴随年过半百的先皇?”卫国公对此显然不屑一顾。   “太后也不是简单的,受宠又怀孕,生下了当今圣上。”   “现在暂时看不出来苗头,但是日后,孟家人不可能安分守己的。”   “你以为的功成身退,恐怕是在把胜利拱手相让,让给孟家那些人。”   “我为什么让三郎留在京城,就是让他观望京中形势。自保然后才能卫国卫家!”   “你和三郎从小认识,该知道他看似胡闹,其实行事极有分寸。他和希音丫头是闹着玩的,但是对你的担忧也是真的。不希望你耽于美色,忘记正事。”   “秦骁你记住这八个字,居安思危,未雨绸缪。”   顿了顿,卫国公又拍拍徐令则的肩膀:“你身世堪怜,然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秦骁,能得希音丫头,是老天的赏赐,也是你的幸运。然而以后的事情,还是要靠这里,还有这里……”   他先指了指自己的头,然后又指指自己的拳头。   说完他话锋一转,口气轻松起来:“赶紧成家,三郎比你小都当爹了。”   徐令则看着一脸得意的卫三郎,不紧不慢地道:“我只要比他早生出女儿就是赢了。”   卫国公愣了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对,对,这话没毛病。”   他们卫国公府,皮小子有的是,但是姑娘是绝对的稀缺资源。   卫夫人有三个兄长,却没有姐妹;下一辈略好,在他三个兄长不懈努力下,终于生出了两个女孩,然而还都已经嫁出去了。   徐令则忍不住想,他和顾希音的女儿,该是什么样呢?   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顾希音的缩小版,会和她一样神气地叉腰说话,风风火火蹬蹬蹬地走路,受委屈时候会红了眼眶,强忍眼泪,然而又忍不住,一脸懊恼和傲娇,让人忍不住想逗她笑……   卫三郎没好气地道:“到时候让母女俩都骑到你脖子上?”   徐令则道:“我乐意。”   “你们俩别闹了。”卫淮笑道,“三郎你说话不要夹枪带棒的,希音是个好的。你觉得秦骁亏了,我倒觉得希音也在牺牲。她是闲云野鹤的人,嫁给秦骁,并不是什么都没付出。你一味用出身去衡量,对她不公平。”   徐令则深以为然,“总算有个人懂我们了。”   自从知道了顾希音可能是卫淮的女儿之后,他现在总觉得能感受到许多不一样的东西。   比如卫淮现在这话,他就忍不住想,这算不算是血缘关系带来的宽容呢?   卫三郎却道:“秦骁的名声已经这样了,再去顾希音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外面的话不知道要多难听。他以后,怎么能回到正常的生活?”   “除了顾希音,没人能给我正常的生活。”徐令则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道,“玩笑开几次就好,我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再针对她,我们兄弟都没的做了。”   “色令智昏!”   “我自己都舍不得骂她一句,又怎么会让别人诋毁她?”   徐令则送顾希音回去,在马车上后者把一匣子珠宝交给他:“九哥给我存着。”   “这是什么?”徐令则说话间掀开看了下,并没有如何惊讶,“谢礼给你就收下,卫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这是卫夫人给她女儿准备的嫁妆,最后到了我手里。”顾希音感慨万千,“九哥,你那边调查有什么结果吗?哎,也没几天,我是不是太心急了?”   “你想认亲了?”   “现在还没那么想,但是如果是真的,我想我不能一味自私。”   徐令则沉默了。   顾希音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他情绪不那么高,不由问道:“九哥你不想我认亲?我其实就是觉得卫夫人这般令人心疼。”   而她自己,虽然说只认定前生的母亲,但是终究占了人家的身体。   卫夫人怀胎十月,又经历了分娩的十级伤痛才生下了原身,更别提她十八年的郁郁寡欢了。   “你说得对。”徐令则摸摸她的头,“可是如果你要认亲,能不能等到我们成亲之后?”   “嗯?什么?”顾希音听得一头雾水,“成亲?”   这和成亲有什么关系?   他们确定关系才几天,就已经要谈婚论嫁了?   徐令则哼了一声,似乎带着很大的委屈:“卫家的人都护短,肯定不会同意你我的亲事的。”   顾希音:“……不能吧。难道他们家的女儿要嫁皇帝不成?普天之下还有比你更好的选择吗?”   她说这话的本意是门当户对,但是在徐令则听起来却是表白。   他抱着顾希音,下巴抵在她头顶,委屈地道:“人人都避我不及,只有你喜欢我了。”   顾希音:“……好好说话!”   一言不合就撒娇卖惨,这男人怎么画风突变? 第197章 狗眼看人低   徐令则忽然来了句:“吏部王侍郎家的八姑娘,真的去做姑子了。”   顾希音目瞪口呆:“就被你多看了两眼那个?”   “嗯。”   “秦骁猛于虎。”顾希音忍不住笑了。   “要不我们尽快成亲吧。”徐令则道,“成亲以后再认亲,总不能棒打鸳鸯。”   顾希音无语:“你少夹带私货,卫家的人哪有那么蛮不讲理?现在说成亲还早着呢!”   她可没觉得卫三郎会对表妹客气,实在想象不出来那种情景。   “不过九哥,卫夫人是真的很难走出来了。”顾希音道,“你不知道今日她和我说什么。她说,她和我道歉,一直以来对我怀有敌意,虽然她不愿意承认,但是真有很阴暗的想法。为什么她的女儿没有活下来,我却活下来了,她说她嫉妒。”   思女成狂,十八年都没有走出来,这是母爱的强大反噬。   徐令则顿了片刻道:“你若是想,那我们就认亲,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他不想顾希音活在纠结和内疚之中,那些不应该她来承担。   “一来我没有证据,二来其实我也担心,这样的爱以后是否会变成负担——九哥,我也不想婚事被操纵。”   “傻瓜,万事有我在。”   “九哥,我想见容启秀?”   “什么?”刚才的温情荡然无存,徐令则满脸都写着不高兴,“不行,我不想你去见他。”   “可是现在没有线索,只能从他那里试试。”   “过去他没有告诉过你,现在他就能告诉你?”   “但是我不去试,肯定不知道。”顾希音目光中写满了坚持,“九哥你陪我去。”   徐令则听到这话总觉得顺气些了,然而还是扭头:“我并没有不放心你的意思。”   “是我自己不放心,请你帮忙保护我,行了吧。”顾希音忍俊不禁道。   这一身的醋味,还不肯承认。   “那我就勉为其难陪你走一趟,但是不保证能够忍住不打人。”   顾希音翻了个白眼道:“知道你厉害。”   徐令则从匣子中取出一根白玉簪,趁她不备插到她头上。   “什么呀,我不爱这些。”顾希音伸手要去拔下来。   金银也就算了,翡翠玉石这些,她自知粗糙,唯恐弄坏,戴了十分不自在,所以敬而远之。   “戴着。你去了一趟宜春侯府,长辈也要有打赏。”   顾希音感慨他心细如发,道:“那这个似乎太贵重了,换个寻常的。”   “你看这里面有寻常的?”徐令则把匣子往她面前一送。   顾希音:“……那就这支吧。”   “你放心,越是珍贵的东西她们越不敢明抢。金银没有名字,夺了就夺了,但是怎么不见她们敢碰太后赏赐的玉如意?”   顾希音竟然觉得有几分道理。   说到金银,她想起了花想容,“九哥,花想容最近生意如何?”   “和从前差不多。”   那就是没有新的发展了,看起来应该尝试推出更多的产品来开拓市场了。   也怪她最近各种琐事,把花想容都忘到了脑后。   高端群体的钱固然好赚,但是人群范围太窄,所以下一步她是不是应该再开一个铺子,细分市场?   “花七娘进京了。”   “啊?”顾希音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她进京做什么?”   “我找人叫她来的,重操旧业。”   “开青、楼?”   “不错。”徐令则道。   顾希音眼珠转转:“不错,青、楼鱼龙混杂,是打探消息的好地方。”   “就你聪明。我确实这般想的,让她出面,我在背后秘密支持。说起来,这样和周疏狂就有竞争了。”   “嗯?”   “现在京城中最大的青、楼是周疏狂的。”   “原来如此。”顾希音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民间都说他想查的事情,无往而不利,都神化了他,原来也是通过这些渠道打探消息的。”   “不错,而且也能日进斗金。”   “那以后我们俩,岂不是会有很多钱,做梦都会笑醒?”顾希音双眼冒着星星。   “我有你,做梦都会笑醒了。”   顾希音脸色微红,嗔道:“谁跟你说那些的?要不先去花想容看看再回去?”   她心里突然有个主意,首先要再开一家铺子,面向京城小富之家和底层官员的家眷;然后还要借花七娘,另外推出一条高端路线,专供青、楼教坊。   而且这三条不同的路线,一定要有独立的品牌和运营,低端仿高端。   顾希音摩拳擦掌,觉得自己立刻就能大干一场。   “你想去我就陪你去。”   徐令则把她送进去,自己就坐在车辕上等着。   片刻之后,一个丫鬟端了茶和点心出来,笑盈盈地行礼道:“徐大爷,掌柜的让奴婢给您奉茶。”   徐令则接过茶,把点心赏了车夫,道:“去和顾姑娘说,不着急回去,让她慢慢来。”   “是。”丫鬟接过他递过来的茶杯,行礼后进去。   顾希音不想徐令则多等,和秀禾说了一会儿话就从楼上下来。   “什么徐大爷,一身寒酸,我出去端茶都没有打赏。”有个翠衣丫鬟背对着她,不屑一顾地对另一个丫鬟道,“要我说,就是看上了东家的银子。要我说,东家跟着谢将军做妾,都比跟着他当正妻强。”   另一个丫鬟看到了顾希音和秀禾,忙拉了拉她,红着脸低头行礼。   那丫鬟吓了一跳,本来或许还存了侥幸心理,小心翼翼地看着顾希音。   但是当她看清顾希音冷若冰霜的表情后,立刻“扑通”一声跪下。   顾希音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秀禾,她是死契还是活契?”   秀禾甚至求情都没有一句,低声道:“回东家,是死契。”   “发卖出去。”顾希音道,“以后再有这般的,也同样处置。”   “东家饶命,东家饶命……”   顾希音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夏虫不可语冰。有些人,跟她浪费唾沫都不值得。   但是等她回到马车上和徐令则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气到变形。   “她算什么阿猫阿狗敢看不起你?”   徐令则看着气鼓鼓的小人,脸上露出笑意,凑到她耳边道:“棠棠知道我的好就够了,她不配。” 第198章 容启秀来信   顾希音还是生气,一生气就抠马车:“不行,还是生气。她凭什么看不起你?你就算没有将军这层身份,是长得不好还是气势不足?狗眼看人低。”   “我不生气,你倒气成这样。”徐令则笑道,“为一个奴婢,不值当。”   他不敢说,他现在心里高兴着呢!   这世上,能有什么比被她护着更让他高兴的事情?   不过顾希音虽说生气,但是说过也就过了,并没有放在心上,更没想到这件事情还有后续。   秀禾看着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丫鬟,让人把她带到旁边的房间里,当着众人面道:“我一直当你是个谨慎的,规矩学的也好,没想到今日竟敢这般。东家发话了,我也不能留你;就是东家不说,我作主也不会留你。”   周围的人都帮那丫鬟说话,说她不是张狂的人云云。   秀禾冷冷地道:“看在你从前不错的份上,回去收拾一下你的东西带走。其他人也都看着,平时有些小错,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这样张狂的话说出去,谁都救不了。我们伺候的都是贵人,有人喜欢奢华,有人不讲究,但是并不意味着你们可以随意评头论足,记住自己的身份!”   众人都惶恐地低头称是。   顾希音回去就被早就等在垂花门的沈嬷嬷带去了徐老夫人的松鹤院,恰好顾琼瑶和顾琼琚也在。   顾琼瑶立刻看上她头上的白玉钗,眼神嫉妒地都要喷火,“你哪里的发钗?”   “我自己的,凭什么要告诉你哪来的?”顾希音懒洋洋地道,眼神挑衅。   徐老夫人刚想说话,就听顾琼瑶声音尖锐地道:“你一定是偷的!再不就是外面的男人给你的!这白玉钗一看就很贵,你之前没有,也没有银子买!西府的夫人也不可能赏赐你这么贵重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我之前没有,也没有银子买?”顾希音皮笑肉不笑地道。   “因为我……”顾琼瑶猛地想起什么停了下来,跺脚道,“反正我就是知道。”   “因为你在我外出的时候,把我的东西都翻遍了对吧。”顾希音冷笑,“你今日怎么没去再翻翻?崽崽肯定会给你留下终身难忘的记忆!”   “你!”顾琼瑶脸色红了。   “都住口。”徐老夫人道,“希音,你这白玉钗是在西府得的吗?”   “如果是的话,老夫人是不是还要费心准备回礼?”顾希音似笑非笑地道,眼神嘲讽,然后在徐老夫人发作之前道,“老夫人大可把心放回到肚子里,这是徐令则给我的。”   “你去见了外男?”顾琼瑶又抓住了把柄一般,眼神发亮。   “知道府里谁最喜欢你吗?”顾希音看向她。   “你想说什么?”   “你妹妹最喜欢你。因为每次,你都会把她想问又不敢问的话问出来,她既得到了答案,回头还劝你,得了个温良恭俭让的好名声。”   顾琼瑶立刻双目喷火地看向顾琼琚。   当对手太愚蠢的时候,也太没有成就感了,顾希音得意地想。   “那徐令则有没有问你,”徐老夫人不管姐妹的争吵,直接问道,“你们的亲事怎么办?”   “亲事?我们还有亲事吗?不是老夫人说亲事不算数,他是骗婚的吗?我已经原原本本告诉他了,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今时不同往日,我可是侯门贵女了。我说得对不对,老夫人?”   徐老夫人差点一口血喷出来,艰难地道:“你也不应该这么伤人。”   “反正话都已经说出去了。”顾希音摆摆手,“在东府就一直陪着范夫人说话,也没有意思。听说是徐令则给顾长泽塞了钱,以后我不想让东府这么容易赚钱,不去了。”   徐老夫人现在一定想要银子吧,顾希音坏心眼的想到。   那么多银子,能听到,甚至感觉触手可及,就是到不了兜里,还有什么比这件事情更折磨守财奴呢?   顾琼瑶总算智商在线了一次:“那你还收徐令则的东西!”   “我们愿打愿挨,关你什么事?”顾希音冷笑,“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她走了,徐老夫人还没问完,自然就责备顾琼瑶。   顾希音乐得如此,回去抱着崽崽亲,问来喜:“今日我不在的时候没什么事情吧。”   “三姑娘来了一趟,我没让进门。后来就有小丫鬟探头探脑的,不知道是不是三姑娘派来的,反正我都不让进来。”来喜霸气侧漏地道,“谁也别想进来。”   “干得好。”顾希音哈哈大笑。   接下来两天她都呆在府里,晚上的时候徐令则会来陪她,天亮再走。   当然两人关系一直很纯洁。   ——就是顾希音想入非非,徐令则也不答应啊!   顾崽崽对此表示很心塞,这两人腻腻歪歪,有完没完了!   都没人陪它完,狗生何其孤独寂寞冷!   狗粮多了也会噎死狗的!   顾希音问徐令则想办法联系了容启秀没有,后者态度很不积极,气得她直翻白眼,警告他道,“九哥你再这样,我就自己想办法去了!”   “你能想什么办法?”徐令则慵懒得靠在榻上,给顾崽崽顺着毛道。   “我……”顾希音被噎得说不出来话。   话音刚落,院门被轻轻叩响,随即便有什么落地的声音。   顾崽崽箭一般地窜了出去。   “九哥?”   “有人往院里扔了东西又走了,崽崽出去看了。”   来喜肯定早就睡着了,指望不上她。   门被拴着,顾崽崽也出不去,挠了几下门后气鼓鼓地吊着东西回来了。   是一块砖头,绑着一封信。   徐令则把信取下来,看了一眼信封,面色顿时就沉了下来。   “九哥,是什么信?”顾希音伸出手。   徐令则冷哼一声,粗味十足地道,“你们还真是心有灵犀啊!”   看信封上的字体,他就知道是容启秀了!   在他的不懈努力下,顾希音的字,还是能看出容启秀的痕迹,真是令人绝望。   顾希音夺过信,一边撕开一边道:“他给我写信干什么?” 第199章 再见(一)   容启秀要见顾希音。   “信中说有重要的事情,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顾希音百思不得其解,喃喃自语道。   为什么她刚想容启秀,后者就给他写信要见她,是巧合吗?   毕竟她进京已经大半年了,除了花想容开业的时候他疑似表示了一下外,容启秀一直没有什么动静,现在出来是什么意思?   如果不是巧合,那说明他对自己的行动了如指掌?   这个念头让顾希音瞬时觉得后背发凉。   徐令则大概和她想到了一处,拿着信看了几遍,眯起眼睛道:“会不会是来喜?”   “不会。”顾希音斩钉截铁地道。   从来路上,来喜是花七娘找人牙子送来,顾希音自己亲自挑选的;若说容启秀和花七娘有关系,这未免不现实。   从来喜一直以来的表现来看,就更不像了,谁要是选来喜这样粗枝大叶的做细作,绝对自己先被气死。   “我出去做什么,也没有和来喜说过,不会是她。”顾希音又道,带着几分自我安慰,“或许只是巧合而已。”   她并不想随意怀疑身边的人,不管是她的还是徐令则的。   “你打算怎么办?”徐令则问。   “当然是见,我本来就想要找他。现在他既然送上门来,为什么不见?”   “不见。”徐令则道,“如果是巧合,他对你近况没有那么了解,那么他应该和其他人一样,只以为你认亲回到了建安侯府。那么你作为建安侯府的姑娘,想要出门见外男,有那么容易吗?”   “九哥,你的意思是……”   “给他回信,就说你出不去,让他要么直接给你回信说,要么让他来想办法促成见面。”徐令则道。   顾希音想了想,觉得徐令则说得有道理,便点点头道:“那我先给他回信……哎呦,不对啊九哥,我都不知道这封信是谁送来的,给谁回信去?”   “容启秀会想到的。”   他那么谨慎周密的人,定然会想到很多细节。   顾希音身边有狗,如果晚上贸然敲门恐怕顾崽崽会咬人,而且也恐怕会招来其他人,所以容启秀才会让人用这种方式送信。   顾希音略想想就知道徐令则说的是对的,所以最后决定按兵不动。   徐令则心里想,容启秀这厮,果然贼心不死。   容贼太清楚顾希音的性格了,知道如果死缠烂打,顾希音肯定不假辞色,所以才一直不出现,但是偶尔还得刷一下存在感来膈应人。   早晚得收拾了他。   第二天,顾希音正在和来喜说话,一个有些眼熟的小丫鬟找来了。   “大姑娘,奴婢是老夫人院子里洒扫的红线,奉命来问问您昨晚的信可看到了吗?”   顾希音不由眯起眼睛打量着来人。   红线十三四岁的模样,穿的都是侯府丫鬟统一的衣服,粉色袄子青比甲,下面套着白绫裙,微垂着头,安静而温顺。   可是她还是不一样的,她说话的口气根本没有任何心虚,仿佛她是来传徐老夫人的命令那般淡定从容。   来喜惊讶道:“昨晚的信?昨晚哪有什么信?”   顾希音摆摆手不让她说话,慢条斯理地道:“看到了。”   “主子说,今晚可以安排。”红线不卑不亢地道。   安排什么?相见?   顾希音对容启秀怎么做还有几分好奇,便点点头道:“可以。”   红线脸上总算露出几分喜色,道:“那大姑娘等奴婢的信,大约亥时到子时之间,奴婢来找您。”   顾希音答应后她才行礼离开。   来喜磨着顾希音追问怎么回事,后者含糊了几句,来喜也听不明白。   顾希音看着她满头雾水的样子,心想徐令则说得对,她身边真的应该再添个人了;不是嫌弃来喜,而是人各有长处,需要来个人和她互补。   来喜听不明白,不影响她忠心耿耿。   她摩拳擦掌地表示晚上一定不睡,要陪着顾希音。   顾希音:“……”   亥时不到,来喜已经睡得鼾声震天,因为顾希音在汤中加了一些安神药。   亥时三刻,红线找来,手里提着一盏灯笼,对抱着顾崽崽出来开门的顾希音道:“大姑娘,夜里寒凉,您要不要回去添件披风?”   “不用,你带路便是。”顾希音冷冷地道。   “是。”   红线显然对侯府十分熟悉,带着顾希音出门向右,穿过一片竹林,向后又过了两道门,穿过一座院子,很快来到了后门处。   “看门的今天喝醉了,一时半会醒不了。”红线如是道,走到后门处,对外面轻声道,“公子,来了。”   得到外面的回应之后,她才从袖中掏出一把钥匙来开了门。   容启秀提着一盏猴儿灯出现在顾希音的面前,月色和烛火照亮了他眼底的温柔笑意。   他一身广袖白衫,芝兰玉树,宛若谪仙。   “姐姐。”容启秀一开口,声如昆仑玉碎。   顾希音想,当年她的沉沦,真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般文质彬彬的翩翩公子,温柔地对谁笑,谁都得沉沦。   除了已经吃过一次亏的她。   红线蹲身行礼,道:“公子和大姑娘说话,奴婢去旁边替你们守着。”   容启秀点点头:“辛苦红线了。”   即使光线黑暗,顾希音都能感受到红线脸红了。   瞧瞧,长得好又会说,还这般温和,真是公子如玉。   “姐姐在府里过得如何?”容启秀走上前来,率先开口。   “你的人在这里,你不知道?何必多此一问?”顾希音冷冷地道。   容启秀苦笑一声:“姐姐,许久未见,我不知如何寒暄了。”   “不用寒暄。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本来不该打扰姐姐,但是我实在放心不下,所以便尽量想办法让人照看姐姐,只是不想给你增加任何负担,所以从未提起。”容启秀道,“只是我无意中发现了一件事情,兹事体大,特意来提醒姐姐。”   “你说便是。”   “姐姐,你可知道在你家里借住过的徐令则,真实身份是谁?”   藏匿于黑暗之中的徐令则听见这话差点一头从树上栽下来。 第200章 再见(二)   好险。   好卑鄙!   这是徐令则脑海中先后浮现出来的两个想法。   幸亏顾希音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否则要是从容启秀口中知道被欺骗,那这件事情恐怕就难善了了。   因为顾希音除了之前的种种愤怒之外,恐怕还增加了一层——被前任戳破不幸福的尴尬和恼羞成怒。   他心里冷笑,老子早坦白了,要你个小白脸马后炮!   看棠棠怎么怼死你!   顾希音心里也很震惊,但是她不动声色地道:“如果你想告诉我,徐令则和谢观庭、顾长泽走得近,那就不用了。我早就知道,他和他们来往甚密。从我救他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秦温之乱中受到殃及的人。”   “他是徐老夫人娘家人的事情,也是姐姐编造的吧。”   “是又如何?”顾希音冷笑,“与你何干?”   容启秀低头:“我知道当年姐姐曾经受过温昭的恩惠……”   “你和我提当年?你好大的脸!”顾希音毫不客气地道。   “是,都是因我而起,我不配。”容启秀道,“但是不看着姐姐嫁人,我不放心。我希望姐姐能过得幸福,所以在你嫁人之前,我都会好好保护你,算是我对姐姐难以弥补的歉疚吧。我知道姐姐不接受,可是这是我想做的。”   “废话这么多,你直说就是。”   “好。我也是这几日当中无意发现,徐令则竟然就是秦骁本人。”容启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顾希音的反应。   顾希音电光火石间想到了很多。   分手这件事,除却当时的脑残过激反应之外,她已经很淡然了。   不原谅,不代表这一页没翻过去。   可是你作为背叛者,既得利益者,还要回来假惺惺地说“我希望你过得幸福”,这就是赤果果地恶心人了。   怎么,还得逼下岗的前任给你出个鉴定证书,证明你是优质渣男吗?   她实在厌恶容启秀的表演,心里冷笑,都是千年的狐狸,你给我说什么聊斋。   不就是演戏吗?老娘没得过奥斯卡,最起码还见过奥斯卡呢!   她立刻装出震惊、不敢置信的神色,恰到好处地往后退了两步,半晌后才扭过头道:“不用你告诉我,我早就知道了。”   各位评委请举牌,她把一个明明受到欺骗,却在前任面前打肿脸充胖子的倔强女人,演绎得是不是满分?   容启秀有个优点,也是毛病,他缜密,如果遇到反对一件,会一条一条,一层一层递进地列出来,以理服人,赢得有理有据。   果然,他开口了。   “姐姐,你何必自欺欺人?如果你早就知道,为何在徐老夫人面前还一次次提起徐令则?你心悦的如果是秦骁,还会回来和这些人浪费时间吗?你眼里揉不得沙子的。”   “还有,如果你知道他是秦骁,也不会纵容别人诋毁他,却不挑明他的身份。”   顾希音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道光,照亮了之前没联想到的细节。   “容启秀,花想容里你安排了人;建安侯府你也安排了人!”   红线是他的人,前两天在花想容失心疯一般言语攻击徐令则的那个丫鬟,也是他的人!   那次攻击,是容启秀出手前的最后试探,他想看看,自己在徐老夫人面前是否撒谎,是否真的不知道徐令则的身份。   而自己当时的反应,让他以为自己确实不知情,所以才有了现在的连夜相告。   就这么一件小事,就为了挑拨自己和徐令则的关系,容启秀就费了这么大心思,转了这么多弯。   顾希音细思极恐。   她以为自己扶持了容启秀,可是现在想来,以他的心智,难道没有自己就不能完成学业了?   到底谁才是谁眼中的目标?   “姐姐,我对徐令则的来历一直不放心。”容启秀苦笑,“但是我也知道你不会想让我插手你的事情,所以只能暗中调查,等到证据确凿再来告诉你。”   “他是秦骁更好,我岂不是就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了?”顾希音冷冷地道。   “姐姐你根本不是那样的人,又何必要那样说自己?”容启秀道,“秦骁人品堪忧,我怕他欺骗了姐姐,之后还会强迫姐姐,所以才特意来告诉你。”   “就像你说的,他真是秦骁,想让建安侯府倾覆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他就是要强迫我,我能如何?”   什么人品堪忧?徐令则的人品,也是他一个渣男能抵毁的!   “我来想办法。”容启秀胸有成竹地道。   “你?”顾希音冷笑,“你以什么立场来想办法?你觉得我会欠你的人情?”   “姐姐——”   “容启秀,我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你口口声声说徐令则欺骗了我,那我问你,你就没骗过我吗?”   “我或许辜负了姐姐,但是并没有欺骗过姐姐。”容启秀信誓旦旦地道。   “那我问你,你为什么知道我庚帖上的小字是瓷瓷?”   “这……”容启秀语塞。   “这就是你的从未欺骗?”   半晌后容启秀才苦笑一声,道:“姐姐何必用激将法?我说我没骗过姐姐,是真心话。有些事情,我不能说,姐姐将来有一天或许会知道真相。但是不能说的,我不会撒谎骗你。”   “呵呵,你许我终生,却另娶高门贵女,这是没骗我?”   容启秀许久都没有作声,心里却默默地道,姐姐你将来便知道了,这件事情,我也绝对没有欺骗你。   “姐姐,我们先不说那些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助你摆脱秦骁……”   “凭你?”   徐令则忍无可忍,从树上跳了下来,树叶哗啦啦地被抖落,树影婆娑。   他几步就上前把顾希音护在身后,借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看着容启秀:“你娶了林雪兰,却没有让她入你容家的族谱,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在对方那里安插眼线的事情都是他玩剩下的,容贼敢鲁班门前弄大斧,别怪他不客气!   “还以为她会嫁给你?她会稀罕你给她留的名分?她不做大将军夫人,跑去给你做续弦?” 第201章 撒狗粮   顾希音弱弱地道:“九哥,你不是骠骑将军吗?”   大将军可不是谁都能叫的,这代表了最高的武官官职,而且基本都空着。   “圣旨刚下的,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徐令则解下自己的披风回手一甩,动作利落又炫酷地把披风笼在她身上,然后转身低头替她系上带子。   不是想挖墙脚吗?塞他一嘴狗粮,噎死他!   怀里的顾崽崽表示,幸亏自己已经对这毒狗粮免疫了。   “姐姐,你之前就知道了……”容启秀一脸落寞,“他骗了你……”   “是。”顾希音道,“他骗了我,可是我们已经讲和了。我姑且认为你所说的都是真话,那我告诉你,我现在很幸福,你可以放心了。”   容启秀面色惨白,用受伤的眼神看着她,许久都没有说话。   “风大,我们回去。”徐令则看都懒得再看他一眼,揽住顾希音的肩膀道。   “好。容大人慢走不送。”   容启秀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离开,他们亲密依偎,渐行渐远……   “我就说他不会死心,在你身边还安插了人!”徐令则回去后气得在屋里来回走动,“我们的亲事到底什么时候能定下来?”   顾希音:“……先不说那个,你听我分析得对不对。容启秀没有否认他从建安侯府这边知道我的小字,也就是说,在红线之前,他在府里就已经有认识的人了。”   那这个人是谁?知不知道当年两个女孩被调换的事情?   甚至于,这个人有没有参与其中?   如果这是一个阴谋,如果给容启秀传信的人,对所有的事情都心知肚明,那后来容启秀出现在她生命中,就更像一场阴谋了。   顾希音想到头疼,不由揉着太阳穴。   徐令则上前拉下她的手,自己帮她揉着道:“既然这样,那就不是无迹可寻了。可以查查他身边的人,和建安侯府是不是有关系。”   容启秀身边的人?   “他和他娘相依为命,对了,还有个福嬷嬷。”顾希音道,“福嬷嬷是很讲规矩那种,我有点怕她;但是他娘人很温和……”   徐令则冷哼一声:“主子温和,下人严厉?不过是给主子冲锋陷阵而已,温和也是骗你的。要真是好人,能让她儿子做出始乱终弃的事情?”   顾希音翻了个白眼:“这事还带连坐的?”   渣男是渣男,总不能连累了他人。   “你别管了,我会让人去查。”徐令则道,“他不安好心,以后不要见他。”   顾希音没理他,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道:“困了,睡觉吧。”   她睡在榻上,徐令则一般在床上睡。   但是他什么时候入睡,什么时候走的,顾希音一概不知。   徐令则站起身来道:“我去帮你烧水洗漱。”   “不用,我用凉水就行。”   现在是夏末秋初,温度还很高,用不到温水。   “我听温昭说,太后就从来不碰凉水。你等我,很快就好了。”   哎哟,还学会疼人了。   顾希音笑眯眯地答应了,自己坐在梳妆台前解头发。   头发似乎有点油,已经两天没洗了,也不知道刚才徐令则有没有发现。   应该不会,这里很流行用桂花油把头发梳得油光可鉴地顺亮,顾希音对此接受无能。   前世她从小到大都是短发,所以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对于一头又长又浓密的头发感到极度不适。   她发量多,所以每次挽发、洗头都很费劲。   偏偏这里没有电吹风,每次洗完头都要用很长的时间头发才能干,湿乎乎地贴在头皮上很不舒服。   顾希音呢,自有办法。   她拉开梳妆台上的抽屉,取出一把剪刀,往铜镜前凑,对镜剪发。   看看这万恶的旧社会把人逼到什么程度了?她都快成专业理发师了,连打薄头发这样的高难度技术都掌握了。   徐令则端着兑好的温水进来,被她的动作吓了一大跳:“棠棠你在干什么?”   顾希音笑嘻嘻地回头道:“被大魔头盯上了,落发明志。”   徐令则笑骂:“胡说。你拿剪刀做什么?”   顾希音把剪刀放下,道:“没事,我熟练着呢。”   她把剪下的头发在指尖缠成一小团扔到脚下盛放垃圾的竹篮里。   “你折腾头发干什么?”   “头发太多了,闷得慌。”   徐令则无语:“没事你就乱折腾,断发如断头,以后不许乱剪了,怪不得我总觉得你头发不多。”   顾希音冲他吐吐舌头。   她洗漱的时候,徐令则从竹篮里把她扔掉的小团头发捡起来,塞进了荷包中。   顾希音:“……你想要,我给你剪点好的啊!”   团成一团像什么样子?   徐令则瞪了她一眼:“再偷剪头发试试。”   顾希音知道他们对头发的重视,做了个鬼脸不说话了。   卫国公在众人的劝说下,总算先离开了京城,在心腹卫队的护送下回去。   卫夫人再养半个月也要走,卫三郎设宴答谢顾希音。   徐令则这次直接往侯府送了自己的帖子,同时还有五百两银票,说要请顾希音去花想容帮忙指点一下。   毫不意外,徐老夫人收下了银票并且把人送了出去。   顾希音抠马车侧壁,“九哥你为什么给她送银子!”   “这点银子不算什么,而且总能赚回来的。”徐令则笑着道。   “什么意思?”   “建安侯,附庸风雅,哪年不买个十件八件假古玩?我送到他面前,你说他是上当呢,还是不上当?”   得了银子当然开心,开始还没有握热就又流出去,那滋味就不好受了。   顾希音哈哈大笑。   “我警告过卫三郎了,他今日不敢再对你出言不逊了。”徐令则又道。   顾希音却摆摆手:“狗改不了吃屎。我又不是为了他去的,我想去看看卫夫人。”   徐令则把手覆在她手背上:“我一定会查清事情真相的。”   “也不用勉强,都那么久远的事情了,咱们尽力就好。”顾希音笑着道,“是不是快到了?”   既然说是去花想容,那怎么也得去一趟,否则怕说不过去。   “嗯,马上就到了。” 第202章 做好事   顾希音进花想容的时候,秀禾正在和一个穿着月白色褙子,头上插着一支玉簪花的姑娘说话。   那姑娘后背微微弯下,像是有求于秀禾的模样;而秀禾一脸为难。   见顾希音进来,秀禾忙迎了上过来,笑着行礼道:“东家,您来了。”   顾希音笑道:“你去忙你的,我转一转就走,没事。”   她偷偷凑到秀禾耳边道,“来这里打掩护的。”   秀禾笑着往外看,“我让人给大爷送茶去。”   “不用,马车上有茶水。你去忙吧,我略站站就走。”   这时候,起先和秀禾说话的姑娘上前,对顾希音行了个礼,道:“东家,您能不能收下我?”   顾希音看向秀禾。   秀禾道:“东家,这位是董姑娘,她想来咱们店里寻个活计。我已经和她说了,咱们店里现在要的都是死契,不能留她……”   店里原本雇工多,但是秀禾觉得那样难以有震慑力,不好管教,在和顾希音请示后都换成了买来的人。   “东家,没想到您这么年轻,您叫我月见就行。”姑娘自报家门道,“我和我母亲相依为命,本来靠我做绣活也能维持生计。但是前几日我不小心伤了手,一时半会恐怕做不了绣活了。家里实在困顿,外面又没有招收女子的店,所以只能厚着脸皮来您这里碰碰运气了。”   顾希音低头看她衣袖,果然看到她的右手裹着白色的棉布。   “我这里东西都很贵,客人身份也尊贵……”顾希音并不愿意开这个先河。   秀禾自有章程,不经过培训的都不能直接上岗;而培训期间是没有工钱的。   “……你若是家里实在有困难,我倒是可以帮你解一下燃眉之急。秀禾,拿二两银子给这位姑娘。”   月见脸色瞬时红了,道:“多谢东家,然而无功不受禄,我不敢收您银子。”   “就当是借的吧。”顾希音道,“日后你手好了,多做绣活卖钱还债就是。你有骨气,然而还有老母;我既不能坏规矩,也没有折辱你的意思。”   她点到为止,并不多说。   如果被帮助还一味矫情,拿说明就不是值得帮助的人。   月见衣衫朴素,然而气质干净,眼神澄澈,这是顾希音愿意帮她的原因。   月见给顾希音行礼,道:“多谢东家恩德,若能度过这关,此生不忘您恩情。”   顾希音道:“举手之劳,董姑娘不必放在心上。来,我给你看看伤口。”   这是医生的本能,控制不住那种。   月见愣了下,有些迟疑。   秀禾忙推了她一把,“傻姑娘,我们东家是千金难求的神医,还不谢谢她?”   月见这才行礼。   月见手上的伤口很深,说是被剁骨刀所伤,因为夏天炎热的原因已经有些化脓。   月见自己看到伤口的狰狞都有些不好意思,手一个劲地往后缩。   顾希音按住她手腕,表情从容,“别动,我给你清理一下伤口,重新上药,很快就好了。这么漂亮的手,以后别落了疤才好。”   月见道:“我以为这么深的伤口,一定要落疤的。”   “听我的话,回去认真上药就没事。”   顾希音仔细替她清理伤口,重新包扎,而徐令则等得不耐烦,到门前看了一眼后就站在门口,门神一般等着她。   秀禾笑道:“大爷等着急了。”   月见顺着她的目光看到门口的男人,顿时脸红。   顾希音道:“九哥,你去马车上等我,我马上就好。站在那里,挡生意。”   徐令则:“……一贯爱多管闲事。”   说完,倒真也听话地走了。   “我男人,嘴巴坏,人好。”顾希音笑着对月见道。   月见愣了下,脸色更红了。   顾希音以为她害羞,就没再说话。   但是过了一会儿,月见用极低的声音道:“我也有喜欢的人。”   顾希音忍不住笑了,把包扎的纱布打了个蝴蝶结,道:“好了。这瓶外伤药给你,回去记得每日换药就好了。”   月见起身行礼道谢,拿着银子走了。   秀禾这才道:“东家宅心仁厚。说起来,月见也是可怜人。”   “你认识她?”   “认识的。”秀禾道,“她原本也出身官宦之家,然而先皇时候她父亲犯了忌讳被下狱,病死狱中,后来家道中落,现在只剩下她和她娘相依为命。”   顾希音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只要人好,能帮一把是一把。”   “是,东家。”   顾希音想起上次那丫鬟的事情,道:“以后买人的时候还是要更加谨慎。”   秀禾是个聪明人,倒也没必要说得那般明白让她尴尬。   秀禾忙行礼称是。   顾希音很快便把这段小插曲忘到脑后,重新回到马车上。   “九哥,外面怎么这么热闹?”   他们路上竟然遇到了“堵车”,顾希音偷偷把帘子掀开一条缝向外看去。   徐令则伸手拉开帘子,道:“这应该是秋闱之前秀才们来状元楼来求个好彩头。”   顾希音翻了个白眼。   秋闱才哪到哪儿,中了也就是个举人。   真正中状元,那得明年的春闱。   考试之前不好好学习,出门求神拜佛,这是什么歪理邪说?   徐令则道:“就是富贵人家不爱读书的那些人找由头出来寻乐子罢了。”   “就是,真正能考上的肯定在家头悬梁锥刺股呢!”顾希音很是赞成。   说话间,马车又开始辚辚而行,很快到了卫三郎的住处。   卫三郎果然不改嘴贱本性,非说顾希音占了他便宜,要她磕头还回来。   杨夫人都看不过去了,一个劲地拉他。   卫夫人笑着看他们玩闹。   顾希音道:“我上次说你看上我九哥你不承认,现在还针对我。那让我想想,难不成我九哥和你家妹妹定了亲,我抢了你卫家的亲事?”   她知道不是,但就故意这么说,心里想让卫夫人更开怀些。   即使她很难从感情上认卫夫人,但是却也认为,如果真是母女,那卫夫人就是她的责任。   “胡说!我只有一个妹妹早就嫁人了!你以为都像你,十八还不嫁?老姑娘!再说我妹妹万千宠爱于一身,干嘛嫁给他?你以为他名声很好啊!”   “说不定你妹妹眼神不好用,像杨姐姐这样呢!”   卫三郎又被她暗怼,气得跳脚。 第203章 撞破   因为众人都已经很熟悉,所以都在卫夫人屋里用饭。   在大炕上开了一桌,顾希音和卫夫人、杨夫人坐一起;徐令则和卫三郎则在底下摆了一桌。   卫夫人见徐令则他们桌上没酒,便对杨夫人道:“怎么不让人上酒?”   杨夫人面上有些尴尬,低声道:“姑母,秦将军不喝酒的。”   顾希音想说,其实他陪自己浅酌过的……但是她很快联想到徐令则当年的惨烈记忆,便很能明白他不喝酒的坚持。   她垂下头,假装没听到。   卫三郎道:“正好也不能浪费我的美酒。”   徐令则倒是一直表情如常,看不出什么。   卫夫人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便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恰好此时丫鬟们开始上菜,众人就心照不宣地翻页。   杨夫人指着其中一道菜对顾希音道:“希音,快尝尝这个。姑母有伤口不能吃这个,但是三郎说秦将军最喜欢这个,所以辗转多道,终于让我寻来了。”   这道菜颜色橙黄,不知道什么材料切成了小块,似乎过了油,能闻到一股极浓郁鲜甜的香气,想来一定是名贵的食材。   布菜的丫鬟给顾希音用公筷夹了送到碗里,顾希音尝了下,又软又糯又弹牙,唇齿留香,眼睛顿时亮了:“好吃。”   徐令则笑道:“这是乌鱼子。子鱼的鱼籽,子鱼和乌鱼子我都喜欢吃。”   “现在我和你一样了。”顾希音眨巴眨巴眼冲他笑。   “多吃点。”徐令则眼神宠溺。   杨夫人掩唇而笑:“秦将军这是慷我们主家之慨了。还不快把这香煎乌鱼子给顾姑娘挪到跟前去?”   话音刚落,丫鬟忙动手去挪动盘子,却不想另外一个丫鬟正好端着黄芪猪肚汤要上菜,两人碰到一起,猪肚汤洒了大半。   “没事吧。”顾希音忙问。   她看到了端汤的丫鬟手背都被烫红了。   “快出去,找凉水冲手,不能停,一直冲,冲到手不疼为止。”她急急地道。   丫鬟愣愣地站在那里,手里还端着汤。   顾希音见状从她手上接过汤放在桌上,急道:“愣着干什么?不疼啊!快去啊!”   杨夫人见状对想要跪下认错的两个丫鬟道:“都下去吧,顾姑娘宽厚,不怪你们。”   两人一起磕了头,谢过顾希音才出去。   “你没烫到吧。”徐令则站起身来问道。   他看到有汤洒向了顾希音。   “只袖子上湿了一点儿,没烫到我。”顾希音道,“我去换件衣服。来喜——”   站在一旁的来喜愣了下,随即一拍脑袋:“早上收拾好的装衣裳的包袱,我忘带了。”   众人:“……”   杨夫人笑道:“希音若是不嫌弃,就去我那里换一身,咱们俩身量差不多,就是我比你胖些。”   顾希音不想来喜忐忑,娇俏道:“那我可就不客气了,用一身旧衣淘换杨姐姐一身新衣服。”   杨夫人这般身份,新衣服都穿不完,更别提别人穿过的了。   所以这种借,就是给,日后要还别的。   “天天来淘换都行。”   杨夫人下来,丫鬟立刻跪在地上给她穿鞋。   “姑母,三郎,秦将军,我先带希音去换身衣服,去去就来。”   回到房间,杨夫人让人开了箱笼,找出足足十几套衣服往顾希音身上比划,甚至连里面穿的都给她找好了。   “不用,我单单袖子湿了些。”   顾希音挑出一件碧色撒花烟罗衫,笑道:“这件吧。”   杨夫人差丫鬟服侍她换衣裳,顾希音脸红:“姐姐,我从小没人服侍,不好意思……让我自己来就行。”   杨夫人笑着道:“早晚都得习惯,总不能事事亲力亲为,累死你。你换吧,我去门外等你。阿茵,你在门内候着伺候。”   被唤作“阿茵”的丫鬟屈膝行礼称是。   顾希音点点头。   等到杨夫人出去,顾希音这才绕到屏风后换衣服。   屏风后还有换衣凳,只是光线有些暗淡,顾希音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往凳子上随手一放,忽然手下有毛茸茸的触感。   她低头一看,便见换衣凳上赫然是一只老鼠。   “啊——”顾希音吓得抱住自己,惊呼出声,差点把屏风都掀了。   阿茵忙跑过来:“顾姑娘,您怎么了?”   顾希音连连后退,拉住她不让她往前凑:“老鼠,有老鼠!”   阿茵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短暂怔愣后竟然“噗嗤”一声笑了。   “顾姑娘,是假的。那是我们少爷的玩意儿,定然是三爷逗完少爷,换衣服的时候顺手放在这里的,倒把您吓了一跳。”阿茵笑道。   顾希音如释重负,忍不住道:“真是把我吓坏了。”   阿茵松开她的手,低声道:“谢谢顾姑娘,刚才上汤的是我妹妹。谢谢您没有计较。”   杨夫人也闻讯进来,问怎么回事,阿茵忙笑着又说了。   “回头找三郎算账去。”杨夫人道,上下看着顾希音,促狭地道,“这雪肌玉臂,怪不得舍不得给我们看呢!回头就便宜了秦将军一个。”   顾希音脸色微红,刚想说话就见杨夫人直直地看着她,脸上是说不出的震惊。   “希音,你,你……”   顾希音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仅着小衣,两颗樱桃般的红痣赫然暴露出来。   杨夫人贴身伺候卫夫人,所以十分清楚。   顾希音很想说这是被蚊子叮咬的,然而却终是没有说出口,拿起屏风上搭着的衣服垂眸道:“我先穿衣服。”   一直纠结的事情,竟然以如此阴差阳错的方式揭开,顾希音不知道怎么说好。   她也没多解释,什么证据都没有,说其他的也没用。   “希音。”等她穿好衣裳,杨夫人屏退阿茵,拉着她的手道,“你是不是心里也有猜测?那日你是见了姑母……所以才改了一天给她施治对不对?”   她目光殷切,握着顾希音的手很用力而不自知。   看吧,都是聪明人,一点即通。   顾希音点点头:“确实如此。我能想到的,和你现在想的一样。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第204章 得知真相   “夫人,三爷让人来催,让您和顾姑娘快点回去。”外面传来小丫鬟脆生生的声音。   杨夫人深吸一口气,道:“这件事情先别说,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兹事体大,不知道掀开之后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她不敢冒险。   “好。”顾希音点点头。   两人携手回去,菜都已经有些凉了。   卫三郎嘟囔道:“你们。磨蹭什么?秦骁又不喝酒,吃饭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杨夫人勉强笑道:“所以你就指望欺负希音来取乐,仔细秦将军和你翻脸。”   她忍不住想,虽然卫三郎嘴上和顾希音针锋相对,但是其实对她是难得的亲近。   除了因为秦骁的缘故,难道冥冥之中真有血脉相连这一说吗?   杨夫人心里有事,难免就有些心不在焉,卫夫人都看出来了,问:“蓉儿是不是不舒服?”   顾希音替她打圆场道:“刚才被一只假老鼠吓到了,杨姐姐怕是现在还心有余悸。都是卫三郎,把布老鼠乱放。”   杨夫人看着她云淡风轻的模样,再看看卫夫人瘦削的脸,心中酸涩难言,低下头没作声。   这次卫三郎也觉得不对劲了。   “是不是顾希音欺负你了?”   “哪有的事情?”杨夫人嗔道,“菜是不是不太够?我去厨房看看,还有没有新鲜的菜式,让她们加几个菜来。”   说完,竟然匆匆往外走去。   卫三郎看看顾希音,放下筷子追了出去。   这理由根本就很牵强,显然发生了什么事情。   徐令则也向顾希音投来关切的目光。   他看倒是没事,但是对面卫夫人的灼灼目光,让顾希音如芒在背。   连杨夫人这个旁观者知道“真相”都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可想而知卫夫人这些年受了多少煎熬。   瞒着吗?   或许能混过去,但是事到如今,她不说,杨夫人那里也会说的。   顾希音低声开口道:“九哥,你先出去一下,我和我夫人说会儿话。”   徐令则问:“你想好了?”   顾希音点点头。   徐令则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等他也离开之后,顾希音请卫夫人屏退周围的人,慢慢在她面前解开自己的衣服。   “所以夫人,这就是原因。”她努力平静下来,“我也不知道是巧合或是其他,从我记事开始,我身上就有这记号了。”   卫夫人眼睛瞪得大大的,表情甚至呈现出一种因为不敢相信而狰狞的模样,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话来。   半晌之后她含着泪问:“是不是骗我的?是不是因为我命不久矣,所以你们串通好了合伙骗我是不是?”   她就算做梦都没敢想过,她心心念念的女儿还活在世上,并且已经成为如此美丽优秀的孩子。   顾希音几乎不敢看她灼热的目光,道:“夫人,我只是那日看见您胸前的红痣,然后有了些联想。但是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我和您之间是母女关系。”   “真的不是假的?”卫夫人上前激动地抓住她的手。   “夫人,小心伤口。”顾希音道。   “你没骗我,你们都没骗我是不是?”   “我和您说的,就是实话。”   “来人,来人,去把老爷喊回来。”   因为卫夫人他们准备离京了,所以卫淮要和京城中多年未见的朋友最后再聚聚,因此不在府上。   卫夫人拉着顾希音的手不肯松,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眼泪不停。   与此同时,外面卫三郎听了杨夫人的话,几步就走到徐令则面前,抓起他的衣领:“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情?”   “我知道。”   卫三郎一拳就打过来了。   徐令则抓住他的拳头。   卫三郎咆哮道:“你早知道了你不说!你明明知道我姑母差点就死了!她煎熬了十八年啊!顾希音呢?顾希音呢?我要进去找她算账。”   徐令则拦住他:“没有证据。”   “那还不是证据?”卫三郎来回不断地踱步,“她和我表妹,呸呸呸,她就是我表妹!两个人本来出生时间就相近,身上还有和我姑母一样的红痣,你还要什么证据!”   一个时辰之后,卫淮也回来了。   卫夫人一直拉着顾希音的手没松开。   顾希音看了看徐令则,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要不再等等,等查明了当年的事情再说?”   “那也行。”卫三郎道,“你就在这里等着查清楚,哪里也不许去。”   他说这话的时候,丝毫没有嬉皮笑脸的模样,一看就知道他十分认真。   顾希音求救地看向徐令则。   “我先送她回去。”徐令则缓缓开口,“都需要冷静一下。我让人去查容启秀,已经有了一些眉目,想来事情距离水落石出之时不远了。”   “不行。”卫三郎不松口,“谁知道她这次跑不跑了?我一点儿都不相信她,她再跑了我们去哪里找她回来?我已经让人去追祖父了,请祖父也尽快回来。”   顾希音:“……就不用麻烦国公爷了吧。”   好容易说服他离开京城,现在又要回来?   卫三郎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那是因为你不懂,你对卫家多么重要。秦骁,你查得有什么眉目了?”   卫夫人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不行,你不能回建安侯府,我绝不会让你再踏入那虎狼之地一步!”   她紧紧拉着顾希音,与其说是一个母亲,不如说更像一个担心自己被抛弃的孩子。   “夫人,”顾希音无奈地道,“我虽不能你对您的痛苦感同身受,但是我知道这些年您过得煎熬。可是认亲这件事情,本来就要慎重。难道您就不怕是徐老夫人的阴谋吗?咱们没办法揣摩作恶之人到底是什么心态,想干什么……”   可是不管她怎么说,卫家的这些人都不想让她离开。   顾希音觉得他们的关怀和爱护太过沉重,一时之间无法接受,所以还是坚持先回去。   大家可能都需要冷静冷静。   徐令则最后保证了一定保护好她,这才艰难地带着她离开。 第205章 摆脱侯府   回去的马车上,头大如斗的顾希音苦笑道:“这都什么事!”   徐令则把她揽到怀中:“他们早晚都会知道,只是现在有些措手不及罢了。”   “刚才卫夫人一直拉着我的手不肯松,我从她手中挣脱的时候,心里很内疚。”顾希音道,“我说我要回侯府,其实那是托词,我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了。”   “我懂。我知道你现在心情很复杂,不要胡思乱想,等我查清楚再说。”   顾希音忽然想起他说事情有眉目了,便问他发现了什么。   “本来告诉你也是怕你心思重,”徐令则道,“福嬷嬷有个妹妹,当年是在建安侯府老夫人身边当差的,而且在你出生后不久就溺水而亡。”   短短一句话,震惊得顾希音久久都没有作声。   福嬷嬷的妹妹或许知道了真相,然后告诉了福嬷嬷。   容启秀比她小,但是是遗腹子,也就是说,她被送到庄子后过了一年,容家落败,容夫人无处可去,带着福嬷嬷和容启秀到了她所在的庄子安定下来。   他们很可能是有意接近她,因为想有朝一日利用她背后的卫家。   但是没想到,容启秀靠读书实现了逆袭。   卫府固然好,可是毕竟是武将,比不上大学士府能给他的帮助大;而且自己想要认亲恐怕也已经没有人证……   这般权衡下来,容启秀最终做了陈世美,抛弃她娶了林雪兰。   “我相信最终可以从福嬷嬷口中挖出真相来。”徐令则道,“虽然现在还没有消息。”   徐老夫人随口给她起了一个“瓷瓷”的名字,对卫夫人的“词”这个字有挑衅之意。   “九哥,我现在脑子很乱。”顾希音揉揉太阳穴,仿佛感受到自己脑细胞大片大片地累死,“我想不明白,如果一切真如我们猜想的这般,那当年徐老夫人为什么要费尽心思这么做呢?”   徐老夫人恨卫夫人,大可以直接杀死她的孩子,像她对外所宣称的这般,又何必多此一举,最后还被自己气个倒仰呢?   徐令则道:“这个问题我也想过。我猜测着,徐老夫人是留了后手,在试探卫夫人和卫家的反应。”   “你的意思是说,卫家如果不依不饶,想要她偿命,她可能就说我没死;但是如果卫家放过她,她就没打算说出真相?”   “我是这么想的,不一定对。”徐令则伸手替她把碎发别到耳后,“再等等。不管卫夫人他们怎么乱,你不能乱。不管你是不是卫夫人的女儿,不管你是不是想认祖归宗,我都听你的。棠棠,没人能勉强你。”   “我当然知道。”顾希音看着他,梨涡浅现,“九哥你知道,我对身世什么根本不在乎。只是卫夫人这段太苦了,所以我心情也很沉重。”   “别想那么多,我先把你从建安侯府接出来再说吧。你留在那里,已经没有必要。”徐令则道。   “嗯。”顾希音点点头,“认亲不认亲的不说,现在我也不想在那里住了。但是当初是太后娘娘下懿旨让我回去的,所以即使要走,也要走得名正言顺。”   “你有办法了?”徐令则看着她眼神就知道她心中所想。   “嗯。”顾希音点头,“就算没有今日被撞破这件事情,我也想和你说这件事情了。”   “说来听听。”徐令则低头刮刮她的鼻尖,宠溺地道。   顾希音把自己的主意说了。   徐令则面露喜色,但是很快又假惺惺地道:“这样怕是不好吧。卫家会不会怪我们先斩后奏?”   顾希音斜眼看着他满脸激动的神色,似笑非笑地道:“九哥说得也有道理,那要不就算了吧。”   “不。”徐令则一本正经地道,“我还是觉得你说得有道理。我之前是想用徐令则这个身份去求亲,大不了多给几万两银子。”   顾希音瞪大眼睛:“我们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凭什么便宜她们?一个子的便宜都休想占。”   徐老夫人这个老虔婆,心都是黑的。   顾希音回去之后,徐老夫人问她徐令则见她怎么说的。   顾希音道:“他说了,聘礼已经备好,只要你点心,三万五万两银子都不在话下。”   徐老夫人包括顾琼瑶、顾琼琚等人的眼睛都亮了。   三五万两这么轻松地说出口,那以后真正谈价的时候,说不定十万八万两都有可能。   果然商贾就是有钱啊!   顾希音低头看着自己修剪得宜的指甲,慢条斯理地道,“我今日还见到了秦骁。”   顾琼瑶现在听不得这个名字,脸色瞬时白了。   “你怎么会见到他?”徐老夫人也很怵,甚至不敢提秦骁的名字。   “没什么啊,”顾希音一幅漫不经心的样子,“徐令则和秦将军有点交情。秦将军流落在外的时候,徐令则可没有少给他银钱支持,三五十万两应该有的吧。”   她一个一个抛出令人目瞪口呆的数字,偏偏她却十分淡定,仿佛那些都稀松平常。   顾琼瑶忍不住想:这样的婚事都要退,顾希音一定是脑子进水了。   她不愿意,让自己来啊!   顾希音没让她失望,立刻给了她机会,只是这个机会,和她想要的大相径庭。   徐老夫人心里飞快地盘算着到底能从徐令则手里抠出多少银子的聘礼,面上却还要装出是金钱如无物的样子,道:“徐令则还和你说什么了?”   “他没说什么,倒是秦骁看我的眼神有些讨厌。”顾希音道,“他还问徐令则我有没有姐妹……”   顾琼琚的脸色也变了。   那个瘟神,问这件事情做什么?   “……他的意思,好像也想定下亲事了。”顾希音道,“他还说什么他和姓顾的是绝配。哼,我看他分明是见色起意,完全就是个色、狼。”   既然装无知跋扈,那就要装得像才行。   “你是说,秦骁看上你了吧。”顾琼瑶大声道,“那你就去嫁,别拖累我们!”   “你是聋了还是脑子进水了?我都说了我要嫁徐令则!我去嫁秦骁,你嫁徐令则啊?”   “我嫁就我嫁!”顾琼瑶道。   “你想得美!” 第206章 再买个丫鬟吧   徐老夫人终于发话了:“都别闹了。姐妹吵吵闹闹,传出去像什么话!以后也不要让我听见你们再讨论亲事,谁家的姑娘如此不知羞耻,竟当面讨论自己的亲事!”   顾希音翻白眼,心想侯府现在从上到下什么德性,你不知道?   顾琼瑶跺脚道:“祖母,不是我要和她争,你看她什么都想占着最好的,让我和三妹妹怎么办?是不是啊,三妹妹?”   顾琼琚被她掐得胳膊生疼,低头轻声道:“我听祖母的,祖母总不会害我们。”   徐老夫人眼中露出满意之色:“你们都和三丫头学学。”   顾希音皮笑肉不笑地道:“我占着最好的?那你倒是说说,秦骁好还是徐令则好?”   她就不信,顾琼瑶敢说商贾好。   顾琼瑶显然是穷怕了,现在觉得她可以为了金银“牺牲”,但是这话她绝不敢公开说。   果然,顾琼瑶恨恨地看着她,但是不敢做声。   “你先回去歇着吧。”徐老夫人对顾希音道。   等她离开后,徐老夫人才骂顾琼瑶:“鼠目寸光!你一个侯府嫡女,能嫁入商贾之家吗?你大姐姐嫁过去,得了银子,难道能少了你的嫁妆不成?”   “徐令则和秦骁都有交情,想来也不是一般的商贾。”顾琼瑶低声嘟囔道。   “你回去问问你娘,她让不让你嫁?更何况,徐令则看上的是你大姐姐,换了你,他未必愿意。”   “他凭什么不愿意?”顾琼瑶顿时像斗鸡一般,“我是嫡长女!”   “二姐姐。”顾琼琚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现在别提长女这件事情,大姐姐会生气的。”   顾琼瑶用力甩开她的袖子,“又轮到你出来做好人了!刚才秦骁说要娶她姐妹,你怎么不站出来?”   顾琼琚眼圈红了:“我是觉得这件事情确实不该我们置喙……”   徐老夫人用拐杖敲着地面怒道:“窝里横算什么本事!你们姐妹三个就应该拧成一股绳。咱们侯府将来能不能再进一步,都在你们身上!”   “我也想争气啊!可是没有嫁妆,谁要我?府里都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凭什么样样好处都被她一个后来的占了?我一个嫡女,嫁得不如她,看她穿金戴银,我却只能苦哈哈的!我要这个虚名做什么?我过够苦日子了!”   与其嫁一个同样苦哈哈的落魄侯门,她倒更想手握大把银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人穷志短,这话一点儿错都没有。   徐老夫人怒道:“回去和你娘要嫁妆去!”   侯夫人把自己的嫁妆把得死死的,老夫人早就不满了。   “反正我就要嫁给徐令则!”   顾琼瑶的有限认知中,能娶她,又能满足她对银子无限渴望的,只有她听说过的这个徐令则了。   顾希音并不知道他们闹得天翻地覆,她正在屋里抱着顾崽崽发呆。   卫夫人已经知道了,现在她在想什么?   顾希音不怕承担责任,她愿意为了原身去照顾卫夫人,但是感情上的付出呢?   她会承受多少卫夫人的关注和爱,自己又能回报多少?   “好烦啊!”顾希音忍不住抓头发。   “姑娘,”来喜端着草莓过来道,“您抓头发干什么?您吃草莓,今日不知道怎么有良心了,竟然还给您留了草莓。”   草莓红艳艳的,个头又大,鲜艳欲滴的样子令人垂涎三尺。   顾希音随手捡了一个,道:“你也吃啊!”   来喜抓住衣襟,露出几分局促不安。   顾希音把草莓送到顾崽崽面前,被后者嫌弃,不由笑骂一句,自己吃去了。   看到来喜欲言又止的样子,顾希音笑道:“怎么在我面前还不好意思了?说吧,怎么了。”   “姑娘,”来喜在小杌子上坐下,仰面看着她,“您也不缺银子,要不您再买个丫鬟?”   顾希音愣了下,看着她满眼的真诚,惊讶道:“你要回家了?”   她觉得有些突然,最近也没听来喜念叨过要回家啊。   “不是。”来喜连忙道,“我怎么舍得走呢?回家哪有这样的好日子?”   顾希音忍俊不禁:“一顿两个肘子,一般人家真是供不起。怎么忽然起了这样的念头?”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我心粗,又什么都不懂。姑娘身边应该有更得力的人,能帮助您的。”来喜道,“您看那些姑娘们,哪个身后不带个三五个人?杨夫人身后都跟着十来个呢!”   顾希音促狭道:“来那么多,可要分你的肉吃,你舍得?”   “便是百十个,姑娘也没有养不起的。”来喜道,“姑娘您知道,我是个粗人,我知道自己吃几碗米,不和人争。我给您做洒扫丫鬟都行!”   这些天她也不是白跟着顾希音的,知道丫鬟也分等级,最低级的便是洒扫的丫鬟。   顾希音笑道:“那可不行,我就喜欢你。”   来喜瞬时脸红,拧着衣角道:“姑娘,您,您可真是的。您这么说,我多害羞!”   “不高兴?”顾希音挑眉逗她。   来喜笑嘻嘻地道:“也挺高兴的。”   人高马大的她,高兴得像个孩子,脸蛋红扑扑的,别有一种质朴的可爱。   顾希音却话音一转:“怎么忽然想起跟我说这个了?是不是大爷和你说什么了?”   来喜立刻瞪大眼睛:“我可没说,你自己知道的!”   顾希音满头黑线。   “大爷不让我说的。”来喜道,“可是我知道大爷是为你好,你别生大爷的气。姑娘你对谁都好,就是欺负大爷。”   顾希音:“……你个傻丫头,快回去睡觉吧。”   “什么时候了?大爷快来了?那我得赶紧走。”   顾希音:“……你装睡?”   想想她和徐令则打闹的场景其实都被人看着听着,她心里总有些不得劲。   “才不是。就有一次崽崽把我吵醒了,我看见窗户上两个人影,想着肯定是大爷。大爷舍不得你,可不得常来?”   顾希音竟无言以对。   来喜绝对是大智若愚。   来喜离开之后,顾希音却左等右等也没等来徐令则。 第207章 无论如何都是真的   “崽崽,咱们睡觉。舅舅今晚估计有事不来了。”顾希音抱着顾崽崽站起来,“你是不是最近又重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顾崽崽最近这段时间充气式地膨胀起来,体型比之前大了足有一倍。   顾崽崽得意地“汪汪”叫了两声。   在舅舅精心的投喂下,它终于开始有些要长大的趋势了。   它长大以后就可以护着娘,不被坏人欺负了;可是现在想想,舅舅似乎要和它抢娘,真讨厌。   “汪汪汪——”顾崽崽从顾希音怀里跳下来,往门口跑去。   这是徐令则来了的意思。   顾希音脸上露出笑意。   可是等门打开,进来的却是一前一后两个人。   看着他们脏乱的衣袍,顾希音惊讶道:“九哥,他怎么来了?你们两个三更半夜,这是去偷鸡摸狗让人撵成这样吗?”   徐令则脸色很不好看。   他也很郁闷好不好!   他轻车熟路地想要翻墙进来,岂料卫三郎突然出现,一边骂“打死你个偷花贼”,一边不由分说地和他动手。   最后两人滚作一团,好容易才分开。   “你明明知道她是我妹妹,你还敢这样!”卫三郎整理了束发的金冠,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骂道。   徐令则哼了一声:“少叫得那么亲热,现在也没有证据证明她是你表妹!”   现在顾希音还住在侯府呢,他就被卫三郎盯上;以后顾希音这要认祖归宗,他还可能有机会半夜翻墙吗?   卫三郎告诉了他答案。   “等你以后翻翻我们卫家的墙试试。我在墙头布一排弓箭手,十二个时辰轮流守着。我就告诉他们,有敢跳墙的,不管是谁,一律给我射成筛子!”   两人在外面狠狠掐了一架,最后才一起进来。   卫三郎看见顾希音,眼神似乎有些动容,但是这些情绪很快被掩藏起来,劈头盖脸地骂道:“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真想抽你一顿!”   顾希音往徐令则身后躲着,冲他吐舌头。   “你试试。”徐令则道。   “我管我妹妹,关你屁事!”   眼看着两人又要闹起来,顾希音忙道:“行了,三更半夜,非要吵到人尽皆知?到时候传出去才好听呢!建安侯府大姑娘,香闺深夜藏两个男人……”   徐令则捂住她的嘴,“不许胡说。”   卫三郎气鼓鼓地坐下,“给你三哥倒茶!”   顾希音推着徐令则也过去坐下,分别给两人倒了茶水,“你们两个是约好一起来的吗?是不是有事?”   “他在围墙下埋伏,不知道要做什么。”徐令则冷冷地道。   “当然是抓你。就知道你不会老实,果然被我抓个正着。过去也就算了,以后绝对不行了。我妹妹的名声怎么办?再说,我们也不稀罕和你联姻,谁要嫁给你?”   “我。”顾希音不乐意了,“认亲不要紧,还带悔婚的?我们两个早就私定终身了。”   徐令则闻言嘴角上扬,眼尾都藏满了笑意:“别胡说。”   这个傻丫头,维护起自己来,不遗余力。   卫三郎差点被气昏,指着顾希音道:“你再胳膊肘往外拐,以后你嫁人受气,别找我给你出气。”   “我才不受气呢!给我气受,一把毒药下去就清净了。”   卫三郎看着徐令则,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这才是我妹妹。”   笑闹过后,他终于道出了来意。   “你今天离开之后,姑母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迫不及待要来找你,一会儿又反悔说给你时间……总之,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般。”卫三郎道,“所以我们所有人,都相信你就是我表妹。”   顾希音可以想象出来卫夫人的状态。   这么多年,女儿已经成为她的执念。   未曾想过会回来的女儿,尤其她知道自己手术后再也没有生育的机会,已经彻底绝望之后,忽然被这么大的好消息砸到,怎么反应都不为过。   顾希音心中酸涩,徐令则默默握紧她的手。   卫三郎用力咳嗽起来,看向徐令则的眼神像刀子一般凌厉。   徐令则却装傻只当没看到。   卫三郎冷哼一声,继续道:“没有证据之前,你就当可怜我姑母,也认了吧。将来就算有证据证明你不是……其实我们也愿意将错就错的。”   这是他们所有人的态度,包括卫夫人内心深处恐怕都这么想。   余生,她需要一个可以支撑下去的信念。   哪怕她自己也知道,可能是假的。   “我今晚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下,能不能先认亲回来。”卫三郎带了几分难得的认真和恳求,眼中亦有晶莹在晃动,“我敢说,对于姑母的悲伤,你所见到的,不过冰山一角。”   “我和姑母感情甚笃,因为小时候只有我和姑母在京城。秦骁还经常去我家里蹭饭吃……姑母对他也很好,不信你可以问他。”   “姑母长得美,心又善,而且极有主意,又愿意主持公道;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骑马射猎,同样不在话下,所以才是当之无愧的‘京城明珠’。”   “一直到你出生之前,姑母都是那样的幸福。”   “可是等那件事发生以后,姑母变了,变得……”   卫三郎声音哽咽,说不下去。   “倘若不是有我祖父,她恐怕早就撒手人寰了。”   “我相信你,不会有任何动机去伪造什么。”卫三郎道,“我相信你的人品。其实仔细想想,你和姑母年轻的时候,真的有很多相似。所以我坚信,你一定是我妹妹!”   他向来没什么正形,这般严肃的时候几乎没有。   顾希音心情凝重,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不管她是不是真的,卫三郎都希望她坐实这个身份。   官方鼓励造假,真是闻所未闻,初想可笑,再想只剩下满腹辛酸。   “你若是愿意,我助你出建安侯府,然后能常常见见我姑母,当亲戚来往,行吗?”卫三郎带着几分恳求道。   “出侯府的事情交给我。”徐令则接口道,“至于亲戚这件事情……其实卫三,如果她不愿意,找个愿意的,并不难。” 第208章 卫夫人的态度   徐令则不想委屈顾希音。   顾希音天性崇尚自由,讨厌拘束和规矩。   她宁愿自己穷困一身,都不愿意去富贵堆里被束缚。   “不管真假,没有人比她更适合做我表妹!”卫三郎激动地道,“秦骁,我知道你有私心,你害怕卫家不愿意接受你……”   “我没有。”徐令则断然否认,“卫家什么态度,影响不到她;只能影响你们和她的关系。”   他喜欢的是什么人,自己不清楚吗?   顾希音笑了笑,站在他身后,把手搭在他肩膀上,看着卫三郎道:“当成亲戚走动,我可以。但是我也必须和你说明白,不管真假,我的婚事,不可能交给我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就算我真的是卫夫人的女儿,毕竟我们中间隔了十八年的时空。”   “我同情卫夫人,也心疼她这些年的不容易;可是也请你体谅一下我的无所适从。我在这世上,最亲近的就是九哥了。”   “除非我自己选择,否则不要逼我在你们和他之间做选择。”   卫三郎听得明明白白,看着眼中有感动得意的徐令则,别过脸道:“我才懒得管。但是他要是对不起你,我一定得揍他!”   “那多谢了。”顾希音缓和了口气笑道。   “那你说他半夜爬、墙,该不该揍?”   顾希音:“……”   卫三郎把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行了,我的话说完了。你们两个有话赶紧说,说完我和秦骁一起走。”   他就大喇喇地坐在那里,眼神简直就像两道X光一般,挑衅地盯着徐令则。   顾希音:“……”   徐令则也是个神人,回手拍拍顾希音的手,面色如常道:“回来后说什么了?有没有为难你?”   “有你的五百两银子在,老夫人敢说什么?”顾希音也只当卫三郎不在,“不过呢,我吓唬顾琼瑶说你,秦骁要娶她,果然把她吓得连连往我身上推。我是不是算无遗策?”   这时候,本应该当透明人的卫三郎就有些不厚道了。   他插嘴道:“什么娶啊嫁啊的,你们俩打着什么主意?我可告诉你们,就算,就算你们两个在一起,也要发乎情,止乎礼。”   顾希音瞪了他一眼,“你该走了。”   卫三郎气结。   徐令则道:“虽然知道你说的是假的,可是我听起来还是不怎么高兴。”   “小不忍则乱大谋嘛!”   顾希音觉得自己的计策简直是天衣无缝。   她就说秦骁要娶顾家女,到时候被推出去的自然是自己这个爹不亲,娘不爱的。   只是她们不知道,她们之砒霜,乃是她之蜜糖。   如此她就能顺理成章地离开建安侯府了,而且到时候闹一闹,一定要让所有人知道,她是被“逼上梁山”的,这样就能占据舆论高地。   卫三郎听着两人的计划,斜眼看着徐令则:“看,不是我说的,大家都知道你名声不好。”   “我觉得好就行了,不用她们觉得好。”顾希音毫不掩饰对徐令则的各种维护。   “走走走,夜深了。”卫三郎站起身来没好气地道。   在他面前,徐令则到底收敛了些,没敢像从前那般留下来。   毕竟卫三郎,以后就是顾希音的娘家人了。   两人跳墙离开,卫三郎道:“月色这么好,不如去我那里喝几杯……茶水?”   “喝多了睡不着,你自己回去慢慢喝吧。”   “不行,今日必须跟我走。”卫三郎生拉硬拽,到底把认拽了回去。   结果徐令则去的时候,卫淮和卫夫人都没睡,眼巴巴地等着卫三郎。   看见两人目光中的殷切希望,徐令则心里都跟着有负担了。   “你们俩怎么在一起?”卫夫人问,“三郎,你见过你妹妹了?她怎么说的?愿意搬回来和我们同住吗?”   卫三郎撒谎道:“我俩街上遇见的。我去见了她,她说再等等,她要自己想办法从侯府出来。您也知道,她那脾气,倔着呢!自己认准的路,别人说什么都没用。”   卫淮激动道:“这像你姑母。你说我早怎么就没想到希音是我们的女儿呢?”   卫夫人也难掩激动之色,道:“好,随她,都随她。三郎,别逼她,从她知道到现在时间也不长,她一个小姑娘,恐怕心里很难受。多给她些时间,便是不认亲也没关系,我知道她过得好就行了。”   “她敢不认试试!”卫三郎故意装出凶神恶煞的模样,“以为有秦骁给她撑腰我就害怕?从前我和秦骁打过的架还少吗?”   他是故意提徐令则名字的,想试探一下两人对于顾希音婚事的态度。   卫夫人道:“那不行,不许你欺负妹妹。她和秦骁,我一直没看看明白……秦骁,你给我说一说。”   卫夫人觉得秦骁对顾希音的眼神一直是热烈的,应该有几分意思,但是顾希音的态度她就看的不是很清楚了。   这也不怪卫夫人,她经历了顾希音对徐令则从纯洁的哥们关系变到热烈的情侣关系,所以前后不一致让她困惑。   “回夫人,”徐令则正色道,“原本我们都以为无父无母,所以已私定终身。倘若她真的是卫老爷和夫人的骨肉,那日后我难免还要上门求亲。”   卫淮没有说话,卫夫人却道:“以后再说吧。”   态度明显不太热切。   徐令则心中一紧。   说白了,卫夫人对他还是有不满,觉得他配不上顾希音。   但是他也并没有说什么,顾希音自己的态度才是最重要的。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继续找寻证据,挖掘当年真相。”他淡淡地道,也是提醒卫夫人,想要母女相认,恐怕还需要他从中转圜。   徐令则把自己调查的进展和他们一五一十说了。   “福嬷嬷已经在我手上,我会尽力着人从她口中问出真相。实在不行,我也可以请教一下周疏狂。”   “那个最喜欢用酷刑的周疏狂?”卫淮问。   徐令则点点头。   为了尽快了结这件事情,让真相水落石出,他不介意手段过激。 第209章 真相大白   顾希音没有想到,容启秀安插进建安侯府的丫鬟竟然还留在府里,而且第二次来找她。   这次她白日就来了,行礼后直接自报家门道:“大姑娘,奴婢真名是仙奴,我娘是福嬷嬷。”   顾希音正在院子里给顾崽崽洗澡,闻言头也没抬,冷淡道:“你胆子倒是不小。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仙奴脸上带着笑容,不紧不慢地道:“奴婢奉公子之命,来告诉姑娘当年事情真相,还请秦将军高抬贵手,放过我娘。”   徐令则抓了福嬷嬷?   顾希音感到很震惊,但是面上却丝毫没有显露出来,一手按住顾崽崽,一手用皂角往它身上涂抹,淡淡道:“你说吧。”   仙奴道:“我姨母是老夫人身边得力的丫鬟。她到了放出去的年纪,老夫人却说,一定要她做一件事情才放她出去成亲。”   从仙奴的口中,顾希音知道,当年是她姨母,亲手操作了狸猫换太子这一系列的事情。   原因基本和之前猜想得差不多,包括徐老夫人为什么没有真的杀死自己,确实是因为害怕卫家闹起来不依不饶。   顾希音忍不住想,这种情况下,到底为什么要对坏人心慈手软?   当年撕破脸皮大闹一场,不死不休,恐怕徐老夫人早就投降说出实话了。   可惜好人被礼教束缚,坏人却肆无忌惮。   “……我姨母事后很害怕,于是告诉了我娘。当时容府还有些声望,我娘又在夫人身边当差,所以姨母故意告诉老夫人她和我娘的关系,希望老夫人不要杀人灭口。”   “她也告诉了你娘真相?”   “是。”仙奴点点头,“包括您被送到了哪里,姨母都清清楚楚地告诉了我娘。”   “这样你姨母还死了?”   “没错。”仙奴道,“因为谁也没想到,这件事情发生了一个月后,容府也遭受了灭顶之灾。老爷因为和同僚的书信往来被有心人诬告,下了诏狱。”   容启秀从未和顾希音提起过他父亲的事情,所以这段对顾希音来说也是全新的。   原来,容启秀的父亲是死于文字、狱。   这件朝廷的大事她倒是听说书人提过,当时受到牵连的官员达到了四五十人之众——重则午门问斩,轻也流放三千里。   “所以老夫人知道我娘自顾不暇,便杀了姨母。”   “老爷病死在诏狱之中,也有人说是熬刑不过没的……”   仙奴年纪不大,但是说话口齿特别伶俐。   “我们家夫人当时怀着公子,又是妇人,茫然不知所措。家里的财产被族人抢得差不多,是我娘拉着夫人上了马车,逃离了龙潭虎穴,也去了响水村。”   仙奴顿了顿才继续道:“公子让奴婢告诉您,当初夫人六神无主,被我娘带去了听过一次的响水村,后来公子长大了,认识了您。他和您在一起,并没有任何算计,他是真的心悦您。”   呵呵,顾希音冷笑连连。   她可真荣幸,被探花郎心悦,被他当成垫脚石,狠狠地在她心上踩了一脚。   “公子还说,您想要知道真相,这就是全部的真相。他想请您高抬贵手,让秦将军放了我娘。我娘意志坚韧,便是对她用刑她也不会说的,倒不如公子现在,开诚布公,坦坦荡荡地告诉您。”   说完她低头看着顾希音,等她的答复。   顾希音在膝上铺上毛巾,然后把湿淋淋的顾崽崽拎出来放到膝上擦拭,似笑非笑地道:“那你回去问问你家公子,他没有算计我,那他娘和你娘呢?”   容启秀很听他娘的话,当初他们两人在一起,容夫人也是知道的,并且对她特别亲切。   可是后来呢?   容启秀始乱终弃,渣男洗不清了,可是容夫人,在其中又充当了什么角色?   顾希音相信容启秀也是曾经对自己用过心的,可是容夫人对她,恐怕就全然是算计了。   果然,仙奴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老爷死得很冤,夫人和我娘两个妇人想查明真相,还老爷一个清白。可是她们两个妇人能做什么?”   “做不了什么,就来算计我。”顾希音冷笑,“想着等我嫁给容启秀,然后认祖归宗,就可以借着卫家来查清一切,真是好盘算。”   命运却安排容启秀中了探花,因此有了更好选择,自己这才被放弃。   “我真是要多谢不娶之恩了。容夫人算盘打得这么好,真是女中诸葛,我甘拜下风,佩服佩服。”   忍辱负重,步步为营,容夫人真是个人才。   可是作为被她利用的一枚棋子,顾希音心情就没有那么愉悦了。   “公子还说,”仙奴道,“如果您不答应,他还有个折中的办法,他要亲自去见我娘,说服她把真相说出来。姑娘这么多年,也该认祖归宗了。”   顾希音冷笑:“你家公子良心发现得真早。”   过了两天,顾希音和徐令则商量了一番后,同意让容启秀去见福嬷嬷。   卫三郎和卫夫人等人据说也都在,福嬷嬷在容启秀的劝说下,说出了当年真相。   顾希音在府里没去,只是后来从徐令则口中知道了一切,内心感慨万千。   徐令则想的却是,容启秀一推六二五,不提救福嬷嬷,只口口声声说不想顾希音纠结,所以主动说出真相。   真是不要脸啊!   所以他决定加紧步伐赶紧求亲,把人娶回去,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顾希音还在纠结着下次怎么去见卫夫人,就听徐令则道:“我想好了,明日就派人上门提亲。”   顾希音吓得手里的桃子都掉了。   “啊?怎么这么突然?”   “都说了好几日了,还想拖到什么时候?”徐令则道,“我不想再这么偷偷摸摸下去,你不该给我个名分吗?”   顾希音无语。   这人怎么装柔弱还装上瘾了?   “这几晚卫三郎天天在外面堵我,我都要打一架才能进来。”徐令则咬牙切齿地道。   顾希音忍俊不禁:“来吧来吧,明日来是不是?记住了,千万别说娶哪个,就说要娶建安侯府的姑娘。” 第210章 提亲   第二天顾希音是被锣鼓唢呐的震天响吵醒的。   她用枕头捂住耳朵,打着哈欠恼怒地骂道:“大清早扰人清梦,谁家这是!”   她在后院都能听到,可见外面的声音有多大。   回应她的只有顾崽崽的“汪汪汪”。   “来喜?”顾希音喊了一声,依然没有动静。   多半是出去看热闹了。   顾希音只能自己坐起来,挠挠头发,一脸生无可恋,灵魂半睡半醒地发呆。   等她发完呆又洗漱完,来喜才兴冲冲地跑回来。   “姑娘,姑娘,将军府来提亲了!”   她是顾希音身边的人,所以现在对徐令则的真实身份也很清楚。   她激动地眼睛亮晶晶的,双颊绯红,仿佛被提亲的是她一般。   “哦。”   来喜惊讶地看着顾希音:“姑娘你‘哦’什么,你不高兴吗?”   顾希音故意逗她:“又不是向我提亲,我高兴什么?”   来喜顿时呆如木鸡。   半晌后她不敢置信地道:“不是向你提亲又是向谁?难不成还能是二姑娘三姑娘?“   “对啊。”顾希音促狭地冲她眨眼睛。   偏偏来喜是个实心眼的,道:“姑娘你别跟我开玩笑啊!”   “没跟你开玩笑。”顾希音把发簪别好站起身来,拍拍她的肩膀道,“人家说雁过留声,人过留痕,咱们老夫人就比较厉害了。她过去,地皮都得刮走一层。”   “那倒是,到现在也没给你发过月银呢!”来喜扁扁嘴道。   她本来还以为府里会给她发月银,顾希音肯定不会克扣,这样她就有两份了。   谁知道侯府这么小气,连姑娘的月银都不给,更别提她了。   但是后来听说府上的人都几个月没有发,她又心里忍不住啐道,这么大的府邸,也就是驴粪蛋子表面光罢了。   “所以你说将军要说提亲,她能不狮子大开口吗?咱们的银子,凭什么给她?”   “是,姑娘说得对!那,那怎么办?”   “还能难得住我?”顾希音得意地挑眉,“你且等着看就是。你就记着,我干什么你就敲边鼓,我装傻你就装傻。”   “行,您让打我就打!”   “对!”   来喜摩拳擦掌,道:“大爷说要给您找丫鬟,怎么也没动静了?”   “怎么我看,你还着急了?”顾希音斜眼看着她,“难道找到了给你打赏不成?”   “不是。”来喜竹筒倒豆子般都说了,“大爷说,回头找个师傅让我去学武,等您身边有了可靠人就送我去。也不总离开,就是去几日回来几日那样吧。”   顾希音惊讶:“你?习武?”   这超龄了吧。   来喜骄傲道:“大爷说我行,说我有习武的天赋。”   顾希音忍不住想,徐令则可真能忽悠人啊。   不过也算因材施教了。   “姑娘您不相信?”   “相信,相信。”顾希音连忙点头,“好好学,看好你!”   “等提亲这件事情以后吧,”来喜按捺住自己迫不及待的心情,然而向往溢于言表,小声地道,“姑娘您说我以后,是不是说不定,我说有可能哈,做个女将军?”   顾希音“噗嗤”一声笑了。   这还没学会走,就想着跑了?   “能,能,一定能。我们来喜什么都行。”   来喜美滋滋地道:“我小时候做梦才这么想。但是大爷送我学武,我就觉得也没那么遥远了,嘿嘿。”   顾希音笑道:“我等着女将军保护我。来喜,外面这震天响,是将军府提亲?”   “是啊!排场可大了。”来喜道,“只是又不是向您提亲,这不是白费银子吗?您是没看到,我头一次见提亲还撒钱的呢!十几个人,抬着五六筐铜钱漫天地洒啊!我若不是怕给您丢脸,也出去抢了呢!”   顾希音笑道:“那下次你就直接去。”   “好啊!啊!呸呸呸,这种事情怎么能说下一次?是等大爷正经向你提亲的时候。”   顾希音却想,在徐令则心中,虽然这次是“强取豪夺”,但是毕竟最终嫁的是自己,所以他也极尽努力,办得风风光光。   而明明,昨晚她才松口答应的,可见他之前就已经“早有预谋”。   想到这里她用双手捧着发热的面颊,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徐令则。   这悲催的时代,被提亲的女子,都没有出去看的权利,实在令人郁闷。   “来喜,你去松鹤院看看是什么情形,打听回来告诉我一声。”   来喜一口应下,连顾崽崽都好奇地跟她去了。   顾希音懒懒地趴在桌上,下巴抵着桌面,手指拨弄着茶杯,嘴角飞扬。   “这么高兴?”   听到熟悉的声音,顾希音立刻弹起来:“九哥?!”   徐令则笑着走进来,递给她一个油纸包:“水晶角儿。”   顾希音笑嘻嘻地接过来打开:“九哥怎么知道我没吃饭?哎呀,这里面是虾仁?”   水晶角儿其实就是烫面面皮包的两角尖尖的包子,只是因为表皮宛若透明,所以得名水晶角儿。   顾希音上次吃的时候想起了前世的虾饺,就和徐令则描述了下,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弄来了。   “尝尝是不是你想要的那个味,”徐令则笑着在她身旁坐下,“我让厨娘做的。”   原来是爱的私人定制。   顾希音没吃到嘴里都觉得异常愉悦了,在他的注视下,低头轻咬了一口,虾的鲜甜瞬时在舌尖绽放。   “九哥,是海虾?”   “嗯,登州对虾。”   顾希音咋舌:“用冰运来的?你不会又进宫抢了供品吧。”   “没有,我给登州指挥使去信的时候提了一句,托他采买送来的。”   “奢侈。”顾希音吐吐舌头,把油纸包推到他面前,“你是不是还没吃?”   徐令则凑近咬住她手中那个,“味道不错。”   顾希音瞬时脸红。   这男人,为什么这么会撩啊!   “九哥你请谁上门提亲的?”顾希音为了掩饰自己的窘迫,忙岔开了话题。   “顾长泽。”   顾希音略想一下就明白了,顾长泽和建安侯平辈,又是秦骁手下,做这个媒人最合适不过。   “那你来干什么?”   “想见你。” 第211章 老夫人的盘算   一会儿来喜气喘吁吁地回来,声音中难掩兴奋:“姑娘,闹起来了,闹起来了!啊!大爷您怎么来了?”   徐令则从顾希音身边挪开了些,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若无其事地道:“嗯。前面怎么闹起来了?”   “顾将军来的时候,二姑娘和三姑娘正陪着老夫人吃饭。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吵起来了……”   “是吗?”顾希音眼睛顿时亮了,站起身来,“我去看看!”   吵架的时候怎么能少了她?   搅浑水这件事情,她最擅长了。   “九哥,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顾希音擦擦手,提起裙子就往外小跑,就怕晚了错过好戏。   徐令则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勾起愉悦的弧度,对顾崽崽招招手:“过来。”   顾崽崽跳到了他的膝盖上,舔舔他的手背。   一人一狗,相处甚为和谐。   顾希音去的时候顾长泽已经离开,带着红绸的红漆大方盒从院外排到院内。   ——徐令则就是这么霸道。   结亲的六礼,翻译成现代文就是合媒,协商婚事,订婚,过大礼,定婚期,迎亲。   秦府倒好,直接从第一步跳到了第四步,聘礼都送来了,霸气侧漏,不容抗拒。   顾希音看着满院的聘礼,忍不住想,希望里面没有值钱的东西。   令她惊讶的是,聘礼之中竟然还有一对大雁,被绑了脚,扑棱着翅膀叫着,十分喜感。   “要我嫁给秦骁我就去死!”   顾希音听到这声音就乐了,顾琼瑶果然,从来都没有让她失望过。   她施施然掀开帘子进去,就见顾琼瑶在跳脚,顾琼琚低头站在一边不说话,而徐老夫人脸色阴沉,双目喷火。   “祸是她惹出来的,要嫁让她嫁!”   看见顾希音,顾琼瑶顿时转移了怒火。   顾琼琚拉拉顾琼瑶的袖子:“二姐姐,你别这样。秦将军府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   “你闭嘴!”顾琼瑶道,“反正谁惹的祸端谁平,我不会去给别人填坑。”   顾希音道:“秦骁怎么了?秦骁堂堂大将军,配不上你顾琼瑶?我嫁就我嫁!”   瞧瞧,姐姐多上道,替嫁就替嫁,多么大公无私!   这完全就是按照她写的剧本进行的,顾希音心中忍不住得意。   但是万万没想到,徐老夫人开口了。   “都别闹了。我昨日才说过,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你们置喙的余地!琼瑶,你大姐姐的庚帖都已经给了徐家,还如何收回?我们侯府,不能做出让人背后戳脊梁骨的事情来。”   顾希音目瞪口呆,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了。   顾琼瑶哭道:“我是无辜的,我死都不会嫁给秦骁的!”   顾琼琚低着头,似乎用了很大力气才道:“二姐姐不愿意的话,我,我愿意嫁给秦将军。”   顾希音:“!!!”   顾琼琚你还挺识货啊!   想得美!   正当顾希音打算撸起袖子争一争,吓唬吓唬顾琼琚的时候,更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徐老夫人道:“都给我闭嘴!都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是不是?希音许了徐家,琼瑶许给秦将军;琼琚的婚事我会再做安排的,都给我退下!”   徐老夫人的算盘打得很明白。   顾希音身份低,但是被徐令则看上,以后不愁侯府没有银钱。   秦骁名声再怎么差,也是当朝一品大员,日后他的妻子是要做诰命夫人的;想想她的孙女是一品诰命,建安侯府的声望将会空前高涨。   至于顾琼琚,这是她最偏爱,也最看好的孙女。   借着前两桩婚事,日后她要好好给顾琼琚挑一挑,这才是真正能指望光耀门楣的孙女。   可是三个孙女对她的安排都十分不满。   顾希音心有所属,顾琼瑶盯上土豪徐令则,而顾琼琚则想做一品夫人。   从老夫人屋里出来,看着外面万里无云的高天,顾希音忽然想,争什么呢这是?人就一个,是她的!   真没想到,徐老夫人完全不管顾琼瑶。   今天这么大的事情,侯夫人都没有出现,也是奇怪。   事后顾希音才知道,侯夫人染了重风寒,在床上已经躺了好几日,所以才没出现。   再说就算她出现,恐怕也影响不了老夫人的决定。   她都病成那样,两个女儿没有一个床前侍疾,反而都跑到徐老夫人面前献殷勤,在府里的地位由此可见一斑。   顾希音决定静观其变。   过了两天,徐老夫人有些按捺不住,把她叫去问徐令则什么时候上门提亲,美其名曰她最大,顾琼瑶的婚事不能越过她去。   顾希音正好在府里呆得烦闷,便道:“我去问问他便是。”   徐老夫人眼中闪过窃喜,但是很快又换成端庄模样,教导她道:“去吧,但是一定要记得矜持。姑娘家最重要的就是矜持。”   顾希音眨巴眨巴眼睛:“这就是二妹妹最近都闭门不出的原因了吗?”   顾琼瑶抗议婚事,所以被徐老夫人禁足,顾希音偏偏要这般说。   徐老夫人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道:“既然要出门,好好回去准备。出门后也要谨言慎行,不要堕了侯府的声威。”   顾希音来到花想容。   徐令则并不知道她今日出门,所以不在这里。   但是顾希音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眼尖地瞥到有人看见她就走了,看起来有几分面熟,想来是徐令则的人。   她笑了笑,抱着崽崽提步往里走。   “姑娘,姑娘!”   顾希音还没迈进门就听见了有人在喊,迟疑一下,便看到月见向她跑来。   “你慢点。”顾希音笑道。   月见上前向她行礼。   顾希音看向她的手,道:“伤口都好了?”   月见手里握着个小包袱,卷成了卷儿,手上只留下浅浅的一点儿伤痕。   “托姑娘的福,已经痊愈了。”月见道,“多谢姑娘。我最近已经在做绣活了,很快就能还钱了。”   “嗯,不着急,你慢慢还,别累坏了眼睛。”顾希音笑道。   她对这个姑娘,有天然的好感。   “姑娘,这个给您。”月见把手里的东西塞给顾希音,脸色微红。 第212章 徐令则的安排   顾希音被动接过东西,摸着软软的,又很轻,不由就想打开。   谁知道月见拦着她,低头道:“姑娘,您回去再看,您能用上的。”   说完这话,她行礼匆匆就离开了。   秀禾听说顾希音来了,让人招待贵客,自己忙从楼上下来迎接。   她下来的时候便之看到了月见的背影。   “那是董姑娘?”   “是她。”顾希音笑道,“非要来给我送东西,说了会尽快还钱。”   秀禾摇了摇头,面上有怜悯之色。   顾希音见状不解地问:“她怎么了?”   “东家,咱们进屋说吧。”   原来月见和母亲相依为命,从前父亲在世的时候替她定过一门亲事。   顾希音立刻脑补出来一个嫌贫爱富的故事。   “难道她未来婆家嫌弃她家道中落想悔婚了?”   在古代,要摧毁一个女孩,悔婚绝对称得上是核、武器一般的存在。   “她婆家姓何,说起来也没比她家好多少,也是寡母带着个儿子读书。”秀禾叹了口气道。   顾希音:这一集她好像看过了……不,她亲自出演过了。   “她订婚的那个人,不会读书很好吧。”   “是啊!”秀禾道,“东家也听说过?”   顾希音扶额:“没有没有,你说。”   “秋闱不是刚张榜吗?那何家公子中了举,本来是一件大好事,可是没想到有人看上了他。”   果然一模一样烂大街的剧情。   顾希音有种冲动,立刻去给月见送点银子,告诉她“姐妹别哭,男人算什么东西”。   “后来呢?”顾希音又问。   “这是刚发生的事情,但是这四周邻居都说,约莫着这桩亲事是做不成了。”秀禾同情地道,“所以现在这时候她还能来守着等您,委实不容易。”   顾希音叹了口气道:“不管怎么说,她都要活下去,所以该做什么做什么吧。”   月见比她当年还惨。   她好歹孤家寡人,没什么牵挂,月见还带着个病怏怏的寡母,想哭都只能偷偷哭,也是让人心疼了。   “现在只能盼望着那何家公子是好的。”秀禾也跟着叹气道,“只是不容易。何家当年经历了那么惨烈的事情,他也很想出人头地。”   “什么惨烈的事情?”顾希音越发觉得这个剧本熟悉了。   她和月见,这是领了同一个剧本?   “容家,董家,何家,”徐令则掀开帘子进来接口道,“当年当家人都是受同一桩事情连累横死。”   顾希音瞪大眼睛。   原来这三家,都是文字、狱的受害者。   怪不得她觉得这般熟悉。   恐怕家里有儿子的,都希望儿子走读书这条路,重回仕途。   “那何家公子很优秀?”顾希音托腮问,“否则他中个举人而已,怎么会有人看上他呢?”   徐令则道:“这个年纪的举人,也实在难得了。春闱之后,倘若他能再中进士,京城中想要抢他的就太多了。所以有些人家,会在秋闱之后,春闱之前就定下来,这叫榜前捉婿。”   原来还有这样的说法……   “那就希望何公子是个好的吧。”   “操心容易变老。”徐令则笑道,“今日怎么出来了?”   顾希音没有回答,却突然问:“九哥你怎么对月见的事情这么了解?”   这件事情透露着诡异啊。   看着她眯起眼睛盯着自己的样子,徐令则不由露出笑意,道:“那日我看她气质不俗,性格温和,规矩尚可……”   他从来都不注意女子,竟然对月见观察得如此细致,顾希音心里有些泛酸。   但是酸水没持续过两秒钟,听到徐令则接下来的话,她顿时哭笑不得。   “……所以我想着,她给你做个贴身丫鬟或是可以,便让人查了查她的底细。”徐令则道。   顾希音庆幸自己没喝水,否则一口水就能喷出去。   “九哥你这样不好。人家好好的姑娘,你想着让人给我当丫鬟。”   顾希音有种他逼良为娼的感觉。   “等等看吧,最后她未必不愿意。”   顾希音:“……九哥,你可不能干逼良为娼的事情!”   她一着急,心里话就说出来了。   徐令则伸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下,笑骂道:“不许乱说。你身边伺候的人,要慎之又慎。”   他一来觉得月见尚可,二来觉得以她现在的境遇,跟着顾希音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可是九哥,”顾希音一脸认真地道,“骨子里的骄傲很难改变。如果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谁愿意沦为贱籍?就算月见愿意,我也不忍心。”   “你不忍心,总有别人忍心;你不救她,她会落入更不堪的境地。”   “我可以帮她。”顾希音道,“就是以后我帮不上她,也不能是我来打碎她的骄傲。九哥,我心里过不去。”   她实在是不放心徐令则。   即使两人在一起,她也从来没有忽视过两人之间的三观差距。   不是徐令则三观不正,这个吃人的时代就是如此。   顾希音努力适应,但是同时也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自己的底线。   “紧张什么?像我要卖了你一般。”徐令则看着她眼底的认真,不知道第多少次被她触动。   他喜欢的人,永远有着自己的坚持。   即使他看不懂,也不影响他的赞赏与喜欢。   “婚事建安侯府那边怎么说?”徐令则问道。   反正卫三郎已经找他闹了一场了,骂他坑蒙拐骗云云。   “你绝对想不到,你多么炙手可热。”顾希音忍俊不禁道。   听她说完事情原委,徐令则黑了脸。   “这就是你出的好主意。”   顾希音吐吐舌头:“我怎么知道顾琼琚那么有眼光,老夫人又那么不要脸。”   她真是高估了亲情在徐老夫人那里占据的分量。   徐老夫人不喜欢顾琼瑶,哪怕后者在她膝下奉承了十几年也没用。   顾琼瑶的意见影响力等于零。   顾希音又安慰要炸毛的徐令则:“你等等。我们先看看顾琼瑶能干出什么来,我总觉得她憋着坏招呢!好了不生气了,我来看看,月见给我送的什么礼物。” 第213章 开解月见   没想到,斜里出来一支骨节分明的手按住了她白皙的手。   顾希音不解,“九哥怎么了?”   能有暗器不成?   “咳咳,你回去再看吧。”徐令则有些不自然地道。   女孩子直接馈赠东西,说不定就是私密之物。   顾希音大剌剌的,所以他没少在她房中看见她贴、身衣物,但是那都是他一个人扫一眼,收回视线,再趁她不备偷偷看看;现在可是明晃晃地四目相对,他会害羞的。   “回去看做什么?我现在就想看看。”顾希音显然没想到徐令则的理由是这个,自顾自地打开包袱。   包袱里是一方帕子,绣着最复杂的百花蝴蝶图案,虽然小,但是精致得让人舍不得用。   帕子是卷着的,内里应该还有东西。   “这里面是什么?”顾希音打开。   徐令则有些尴尬地扭头,然而目光却又偷偷往这里扫着。   等他看清月见送的东西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心想果然是他看上的丫鬟,心细如发。   顾希音看着面前的一束青丝哭笑不得。   原来月见看出来顾希音头发少,又实在困窘,对她的雪中送炭无以为报,便偷偷剪了自己的头发送给她。   贵妇人们头发少的,往往以假发盘在发髻之中。   顾希音有些怀疑人生了,问徐令则,“九哥,我的头发稀少吗?”   难道她最近对头发下手太狠了?   徐令则道:“你才知道?以后不许再胡闹了。”   满头青丝如黛,倾泻而下是多美的景色,她偏偏要随意剪掉。   顾希音握着青丝叹道,“这个傻姑娘,她倒是问问我啊!”   月见可是名门之后,懂规矩也有风骨,对她来说,剪头发可是一件绝对的大事。   这样的报恩,分量太重了,顾希音心理负担太重了。   “九哥,我想去看看月见,她娘不是生病了吗?横竖我在这里也没什么事。”   有些人,值得帮。   “我陪你去。”   “行。”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连绵细雨,顾希音抱着顾崽崽,徐令则替她撑着伞,拥着她,两人一起踩在青石路上缓步前行。   天地朦胧,雨点打在油纸伞上发出沙沙之声,狭长幽深的小巷空荡荡的,只有他们两人携手而行。   徐令则知道月见的住处,并不很远,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秀禾才能对月见的事情了如指掌。   终于来到了门口,徐令则叩响了院门。   小院从外面看起来不大,但是门口有树有花,打扫得干干净净,一看就知道主人勤快能干。   可是屋里都没有人出来的声音。   徐令则又用了更大的力气敲门,门轴都跟着颤动,发出近乎粗暴的“砰砰砰”的声音。   依然没人开门。   “是不是出事了?”顾希音心里一沉,“九哥要不要撞门进去看看?”   “你让开。”徐令则把雨伞递给她,后退半步,撩起袍子就要抬脚踹门。   “你们走吧。”隔着雨帘终于传来了月见的声音,也让顾希音松了口气。   然而顾希音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月见道:“你的好意我领了,但是我娘身体不好,我不能抛下她,所以婚事就作罢吧。”   顾希音抬头看看徐令则,用嘴型道:“误会了?”   徐令则点点头,道:“你让她开门。”   顾希音想了想,还是叫了门。   月见听出是她的声音,立刻快步来开了门,道:“顾姑娘,您怎么来了?”   顾希音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道:“听说你娘生病了,我来看看她。”   “姑娘里面请。公子……也请进吧。”她迟疑了下,还是落落大方地邀请徐令则。   顾希音看她眼圈微红,也只当没看见。   正房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收拾得很干净,但是或许是因为阴天的原因,屋里光线不好,一切都暗沉沉的,月见的娘逄氏躺在床上,一脸病容。   徐令则只在外面花厅就站住了,所以进来的只有顾希音。   “娘,我跟您说过的顾姑娘,就是花想容的东家来看您了。”月见道。   逄氏听完眼中闪过激动之色,挣扎着想要撑起身子坐起来,道:“贵客来了,有失远迎。”   顾希音笑道:“夫人您客气了。我知道您身子不爽利,路过来看看您。”   逄氏道:“您快别这么说,什么夫人,早就不是夫人了。您仗义疏财的事情,月见都告诉我了。有道是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我们与您原本素不相识,是月见厚着脸皮去找活计给您添麻烦,最后却得您帮助,我们母女实在是感激不尽。”   寒暄客套了一会儿,月见捧了水进来,道:“家里没有茶,我烧了些热水,姑娘好歹驱驱寒。”   顾希音忙接过来。   抿了一口水,她提出给逄氏诊脉,母女俩千恩万谢地答应。   “夫人身体虚弱,气短血瘀,肝气郁结,肾虚脾弱,心脏也失于保养,需要慢慢调理。”顾希音道,“但是大病也没有,只是不能干重活,凡是想开些。有月见这么孝顺的女儿在,您什么苦都该放下了。”   “说起月见,更是我心头的痛。都是我拖累了她,让她……”逄氏说着话,泪就流了下来。   她哭的时候和别人不一样,无声无息,真的是丁点额外的声音都没有,但是看着她眼睛,又觉得所有凄苦都溶于其中。   “娘。”月见打断她的话,“您别说了,咱们日子过得很好。只要您身体安康,长命百岁,我再也没有别的所求。”   “你这孩子……”逄氏的眼泪流得更急了。   顾希音轻轻握住她骨瘦如柴的手道:“夫人,您呀相信月见长大了,有自己主意。原本你们母女相依为命就很不容易,若是还要想您对不起她,她对不起您的,更是虚耗。她选择了谁也好,拒绝了谁也罢,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她不会埋怨您的。”   月见听到这里,垂眸道:“娘,您别把女儿的话放在心上,觉得拖累了我。其实我只是不想再嫁到何家,找了您做托词罢了。真的,我真的不想嫁了,是我自己的选择。” 第214章 太后怀孕   “……您要知道,齐大非偶。我们和何家早已不是门当户对了,所以我原本也没抱多大希望。”   月见说话的时候一直很平静,甚至嘴角还微微勾起带着些许笑意。   “我不想和何家撕破脸,所以才用您做借口的。”   逄氏道:“月见,你是不是因为他说的平妻之事生气了?”   平妻?顾希音竖起了耳朵。   月见垂下眼眸:“娘,您想多了。原本我想的是,他不中,我就嫁过去;但是他中了,我就主动退亲,别耽误了他的前程。他是个君子,不忘过去的约定,但是我也不想连累他,所以才会提出退婚。”   “你把鸳鸯玉佩也还给他了?”逄氏眼中怀着最后的希望问道。   月见点头。   逄氏眼中的光瞬时灭了,喃喃道:“那你以后可怎么办?”   “我陪着娘就足够了。娘,顾姑娘还在,您少说几句吧。”说完,她笑了笑,笑容干净而坦荡,伸手把耳边的碎发别到后面,姿态豁达。   她送顾希音出门的时候,顾希音忍不住问:“月见,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是都会过去的。”   月见也承认一直在等着何家的消息,多年等待换来一句“平妻”,人人还要称赞何公子不忘初衷,重情重义,呕都呕死了。   所有表面的豁达都是做给别人看的,甚至也是骗自己的。   心疼不疼,只有自己知道。   月见笑道:“多谢姑娘开解,我没事。”   顾希音握住她的手:“别人说这话,或许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是我,却感同身受。三年前,有人高中头甲,兼被帮下捉婿;而我,却因一念之差,险些死在京城异乡客栈之中。”   月见惊讶地看着她,目光动容,又看看徐令则,隐有担忧。。   “所以,”顾希音挽住徐令则的手臂,“现在的失去,是为了等待更好的未来。”   “是的,顾姑娘。”月见深深行了个福礼,“雨过终会天晴,谢谢您。”   “还有一件事情,”顾希音看她神情,默默松了口气,又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别再偷偷剪头发了,我头发少是因为我嫌累赘偷偷剪掉的。”   月见眼睛惊讶得瞪大了。   顾希音笑得一脸得意狡黠。   徐令则笑骂道:“你少带坏别家姑娘,祸害我一个就够了。”   月见看着他眼中自然流露出来的万千宠溺,心中更是惊讶。   此时她还没有想到,徐令则会去而复返。   顾希音回到建安侯府,自然要和徐老夫人交代这半日的“成果”,看顾琼瑶也在盯着她,就信口胡诌道:“徐令则说了,他不可能同意把我换了,但是他不介意多一个。我呢,其实也不太介意多个人陪嫁的。”   果然,顾琼瑶又暴躁了。   顾希音成功点起一把火,施施然离开了,心情大好,晚上暴饮暴食,结果半夜都睡不着,偏偏徐令则今晚有事还没来,气得她画了一百个圈圈骂他。   徐令则很无辜,他是被温昭连夜叫进宫里的。   皇上染了风寒,发起了高烧,太医开的药,皇上喝了之后都吐出来了。   “秦骁,叫顾希音进宫给皇上看看。原本我和太后娘娘说直接传旨,太后娘娘却说还是先问问你。”   徐令则皱眉道:“只是风寒,太医就束手无策了吗?”   温昭道:“倒不至于束手无策,只是我觉得或许顾希音能有更好的办法。”   太后站在身旁,一直没有说话,但是目光中的焦急显而易见。   “再试一次药,要是还喝不下去就让她来。”   温昭急了:“皇上龙体欠安,你……”   “我说再试试。”徐令则看着他,目光毫不退缩,一字一顿地道,“皇上是风寒,顾希音也不是神仙。就算她来了,也要开药让皇上吃药。”   外面瓢泼大雨,三更半夜让她进宫?   更何况,宫中的这些事情,他并不想顾希音参与其中。   眼见着两人要吵起来,太后道:“再去熬一碗药来,不行再召希音进宫。”   好在这次因为间隔了些时间,或许因为肠胃得以休息,皇上喝下了药后没有再吐,体温慢慢也降了下来。   太后如释重负,温昭的神情也放松了。   太后眉宇间难掩疲倦,却还是看着徐令则浅笑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在希音身边呆了这么久,也成了半个大夫了。”   “我也没帮上什么,皇上没事就好。”   “嗯。”太后颔首,眉头却忽然微微皱起,伸手扶着头,另一只手抓住床头才勉力站直了身体。   “语澜你怎么了?”温昭瞬时紧张,推着轮椅就过来扶住她。   徐令则站在床的另一侧倒是没动,面色冷峻,长睫在深深眼窝上投下一片阴影,更显得他生人勿近。   “我没事,或许是因为太紧张了吧。”太后勉力笑笑,在床边慢慢坐下,以手抚着前胸,像是努力克制着什么一般。   然而话音刚落,她忽然又干呕起来。   一阵混乱之后,太后脸色苍白如纸。   她漱了口,挥手屏退宫女太监们,用极低的声音道:“我,我可能怀孕了。”   温昭大惊,徐令则也露出惊讶之色。   但是相对于温昭的手足无措,不敢相信,他还看了看床上的皇上。   皇上双目紧闭,显然没有醒来。   徐令则道:“既然皇上没事,我就先走了。你们慢慢说吧。”   他心里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太后就算知道怀孕了,为什么脱口而出,却不等他走了以后和温昭私下说?   徐令则觉得太后似乎在算计着什么。   他从来都不喜欢太后,因为觉得她心机太深;可是温昭却说是他想多了;看在温昭的面上,他才搭理一下太后。   等他离开之后,温昭坐在轮椅上,目光悲凉地看向太后:“你是故意的,对吧。”   太后愣了下,随即美眸含泪道:“温昭,你在说什么?什么故意的?难道我会故意怀孕吗?我每次都喝了避子汤的……”   温昭道:“你是故意说给秦骁听的。你想看他什么反应?失魂落魄吗?” 第215章 温昭的怀疑   太后眼中的光渐渐黯淡,扶着床缓缓坐下,垂眸不语。   温昭也没有说话,空气凝滞,屋内落针可闻。   “温昭,我没有骗过你。”许久之后太后缓缓道,声音哽咽,却又带着不容折辱的骄傲,“没入宫之前你向我告白,我告诉过你,我喜欢的是秦骁。”   “你也答应我,”太后看着温昭,神情悲哀,“帮我保守秘密。”   “后来经历了入宫,沦为阶下囚,扶持皇上登基,这一连串的事情之后我身身心俱疲。而你一直守护在我身边,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或许这些都是我为自己开脱,总而言之我和你冒天下之大不韪在一处,已然把所有的羞耻都抛却,以为能拥有现在的美好,将来付出什么代价都在所不惜。”   “可是温昭我没有想到,有一日,是你利用我的秘密来攻讦我。”   “我是喜欢过秦骁,可是我没有瞒过你;我既和你在一起,就是把他彻底放下了。”   “温昭,你太令我失望了。”   “这个孩子我不会要,不会拖累你。你既然觉得我对秦骁余情未了,那就这么以为吧。你我之间,再无瓜葛!”   “语澜,我……”温昭道,神色有几分慌乱,“我不是那个意思。或许,或许我只是吃味吧。孩子的事情,我们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太后冷笑,“我垂帘听政,你以为朝臣们都是瞎子?太后怀孕,这件事情说出去,我死无葬身之地,更会连累皇上!”   太后淫、乱后宫,而且皇上又是先皇那般年纪所生,身份不为人诟病才怪。   “而且你当怀孕的反应都是假装的吗?是了,一切都是我承受,谁会知道我的苦?怀着皇上的时候,我吐了六个月,那时候先皇还会让人赏赐于我。没想到到我怀上你的孩子,竟然要被你怀疑故意在别的男人面前博取同情怜爱。”   太后眼底写满了失望,“我孟语澜一向自视甚高,没想到有一日却被你否认至此!”   “语澜,”温昭咬着嘴唇问,“顾希音险些被害那件事情,是不是你让人做的?”   这才是温昭现在对太后最大的不满。   尽管当时在徐令则察觉的时候他揽到了自己身上,可是他还是深深介意了。   他当初就想撮合徐令则和顾希音,后来又怎么会觉得顾希音不合适?   他是担心徐令则查到太后头上,所以才揽下了所有罪名。   所以后来他也一直装出对顾希音冷漠的样子,希望徐令则能够警醒一些,让她远离宫廷。   徐令则确实这么做了。   温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这个结,越来越难解。   他无法接受自己喜欢的人变成了那般模样,却又不敢问;今日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   太后一脸震惊:“你说什么?顾希音险些被害,是我做的?”   温昭低头,不敢和她目光对视。   “好,好,好,”太后怒极反笑,“我没想到,我在你心中竟然成了蛇蝎妇人。只是我要问你一句,既然你早就对我起了疑心,后来为什么还要和我这般亲密?”   “我知道了,”太后不等温昭答复就自嘲地道,“因为我是你年少时没有实现的梦想,所以你一定要得到我。”   “好,现在你如愿以偿了。你非但得到了我,还可以任意羞辱我,请问温大人,您满意了吗?您觉得现在这些羞辱,足以弥补您当年被我拒绝的伤痛了吗?”   她大滴大滴地流着眼泪,然而却丝毫没有声音,眼中盛满了心碎。   温昭推着轮椅上前:“语澜,我,对不起,是我的错。我……”   “你不用说了。过去的事情我们一概不提,孩子我也会处理好,以后我们之间,还是回到从前关系吧。”   “语澜……”在朝堂上舌战群儒的温昭,在喜欢的人面前却变得笨嘴拙舌。   “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只是上次我太害怕是你了。”   “你可以问我。为什么不直接问我?”   为什么?温昭想是不敢。   可是眼下更多的辩解只能让她更激动,尤其皇上发着烧,她怀着孕,更不能刺激她,所以他只一味认错,不敢多说什么。   徐令则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加上风雨大作,便没有再去打扰顾希音,自己却一夜辗转难眠。   太后怀孕不是小事,所以徐令则第二天破天荒地去上朝了,而且散朝之后堵住了温昭。   风雨过后,御花园残红满地,铺了厚厚的一层各色花瓣,绿叶却更显油亮肥沃。   温昭眼底青黑,一看就是昨晚没睡着,但是眼神却神采奕奕,甚至带着几分愣头小子般的高兴。   他迫不及待地和徐令则分享他的好消息。   “秦骁,她答应我把孩子生下来了。”   徐令则满脸写着不同意:“你是不是疯了?”   温昭愣了下,没想到他不为自己高兴,然后才道:“这是我们的孩子。我们已经商量好了,等她显怀了就称病。朝堂上的事情我帮她撑着。”   共同为即将到来的小生命而负重前行,温昭并不觉得辛苦,而是觉得额外甜蜜。   徐令则冷声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么大的事情,瞒得住人吗?如果你是个心狠手辣的也就算了,可是偏偏你又宅心仁厚,恐怕到时候逼死的会是你。”   “秦骁,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温昭双手紧紧握住轮椅两侧,眼神坚定无比,“可是你要知道,我们已经做了决定。”   他仰头看着徐令则,“不用再劝我了。”   “你们做了决定,那孩子呢?他愿意被生出来吗?”徐令则脸色冷峻,“你有没有想过,生个女儿还好,如果是个儿子呢?”   “儿子又如何?”   “那个孩子,娘是太后,爹是辅政大臣,同母异父的哥哥是皇上,朝政为他父母把控。你说不管是他还是皇上,心里都会怎么想?”   温昭一震。   “皇上会视他为眼中钉,他会对皇上嫉妒不满……”徐令则残忍地道。 第216章 遭贼   “不会的!我会教他们兄友弟恭!你说的情况绝对不会发生。”   “你既然那般笃定,又何必如此激动地反驳我?”徐令则看着温昭的眼睛,“你分明也害怕了!温昭,就是养条狗都要付出无数心血,更何况那是个孩子。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如果不是太后忽然不舒服,你能知道吗?承认吧,你根本毫无准备!”   “我不会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温昭咬牙傲然道。   “首先要对活着的人负责。”徐令则道,“你仔细想想吧。”   最最重要的反对原因在他舌尖转了又转,却还是被他咽了下去。   他不喜欢太后,却不能干涉温昭喜欢;正如温昭不喜欢顾希音,他也不允许温昭干涉自己的事情。   徐令则转身离开,温昭看着他的背影,在乱花之中,久久都没有挪动。   再说顾希音,晚上没睡好,早上起不来。   原本想着本来也没事,可以放心大胆地睡觉,所以日上三竿她也还没有起床,直到沈嬷嬷在门口和来喜的争论,中间夹杂着顾崽崽的吠叫之声,这才让她不能再继续躺下去。   “不行,大姑娘在睡觉,她有言在先,她要是睡懒觉,天塌下来都别吵她。”来喜尽职尽责,伸出胳膊拦着沈嬷嬷。   沈嬷嬷看着这个不长眼色的丫鬟,气得都要发抖了,骂道:“你知不知道事情有轻重缓急?现在松鹤院遭了贼,老夫人正在气头上,你还不让开!”   来喜不让。   “遭了贼你们抓贼啊!难不成大姑娘是贼?”来喜道,“再不难道大姑娘能去抓贼?”   顾希音忍不住笑了,来喜近朱者赤,现在怼人技术指数也直线上升。   “你快点让开。”沈嬷嬷气结,冲着门里喊道,“大姑娘,大姑娘,出大事了。”   然而她却不敢和来喜撕扯。   不是因为来喜,而是因为坐在地上虎视眈眈盯着她的顾崽崽,看着实在令人心有余悸。   “出什么事情了,大清早吵吵闹闹?”顾希音慵懒地问道。   沈嬷嬷看着高高盘踞在天上的骄阳,咽下一口老血,恭敬道:“大姑娘,老太太院里遭了贼,损失惨重。您还是早点过去看看吧。”   顾希音穿上鞋子,一边用手指梳理着长发一边打着哈欠道:“损失惨重我就不理解了。从我回侯府到现在,老夫人总是在哭穷,一文钱的月银都没有给过我。侯府穷到这种程度,小偷来了只能刮地皮,有什么可以损失的?”   沈嬷嬷语塞。   “再有,”顾希音做到梳妆台前,腰又塌下去了,趴在桌上,打哈欠打得眼泪横流,“就算是真的,我去看什么?我又不能帮忙捉贼。要我说,老夫人干脆报官吧。”   “那怎么行?”沈嬷嬷瞬时变了脸色,“家丑怎么能够外扬?”   “哦?家丑?也就是说,现在老夫人认为是家里出了内贼了?那让我去,是怀疑我喽?”   沈嬷嬷一身冷汗,心想早就知道这位难缠,她还不得不来,真是要了她的老命。   老夫人怒火冲天,这边冷嘲热讽,夹板气真不是人受的。   “那怎么会呢?大姑娘您想多了。”沈嬷嬷陪笑道,“要不让老奴进来伺候您洗漱?”   她很会梳头发,本着不用白不用的原则,顾希音道:“那就进来吧。”   顾希音足足磨蹭了半个时辰才出门,中间徐老夫人派了好几拨人来催,急得沈嬷嬷脸都绿了。   顾希音抱着崽崽带着来喜,悠哉游哉地来到松鹤院。   松鹤院里乌泱泱地跪了一地的下人,徐老夫人坐在廊下抬出来的紫檀榻上,身边站着侯夫人和顾琼瑶姐妹。   侯夫人或许因为生病的原因,气色很差,嘴唇都苍白,头上戴着抹额,病态尽显。   如果不是顾琼琚扶着她,恐怕她都站不稳。   都这样了还被叫来,可见徐老夫人真是损失惨重了,顾希音幸灾乐祸地想。   但是转念又想,对于葛朗台来说,一文钱也是巨款,所以真不好说。   徐老夫人看见顾希音来了,嘴角耷拉着,嘴唇动动,似乎积攒的愤怒就要控制不住。   但是她到底忍住,想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又挤不出来,脸上的神情就十分扭曲可笑。   “松鹤院丢了东西,今日若是找不出来,你们谁都不许动,都给我留下!”   顾希音低头摸摸顾崽崽,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想,这话厉害了啊,跪着的跪着,站着的站着,就她老人家坐着,这是要对大家用私刑呢!   顾希音刚起床倒也不累,但是还是用帕子铺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旁若无人地坐下。   “顾希音,你敢坐下!你这是对祖母不敬!”   “管好你自己,我可是你大姐姐,你对我这般说话就不该掌嘴么?”   顾琼瑶不甘示弱:“我娘还站在这里,你凭什么坐下?”   “凭我不是她生的,凭我是你们死乞白赖求回来的。明白了?”顾希音似笑非笑地道,低头摸摸崽崽,“好宝宝,没被泼妇吓到吧。”   徐老夫人见状道:“都住口!来人,去院门给我关上!沈嬷嬷,你带人去给我挨个院子搜,什么时候搜出来什么时候算完!”   沈嬷嬷领命而去。   顾希音不慌不忙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放到石桌上打开,里面放着几块点心。   她捡了一块递给来喜,后者摇摇头,实诚地道:“我起得早,吃过饭了。这还不够我塞牙缝的,你自己吃吧。”   顾希音就不再管她,自顾自地吃起来。   鉴于她的行为实在是太与众不同,跪着的站着的众人,有意无意都偷偷往她这里看。   顾希音十分淡定,照旧我行我素,吃得那叫一个怡然自得。   吃完后她用帕子擦擦手,慢条斯理地道:“找点东西磨磨蹭蹭,老夫人自己去找约莫着都找回来了。真是废物!”   她扭头对来喜道:“去老夫人的茶房给我倒杯茶来,一点儿眼色都没有。”   来喜一脸不服气:“我不去,去了也不给我,你信不信?”   “不信!” 第217章 被栽赃后的反击   “那你去试试。”顾希音看向徐老夫人,眼神说不出来的耐人寻味。   “试试就试试!”来喜大剌剌地往茶房方向而去。   徐老夫人脸色难看,却知道顾希音混不吝的,要是自己拒绝,她就有一万句冷嘲热讽在等着,因此只能假装没看到。   于是顾希音吃也吃了,喝也喝了,晒着太阳逗狗打盹儿。   别人就没有这么逍遥了,尤其侯夫人脸色越来越差,顾琼琚都快扶不住她了。   徐老夫人终于大发慈悲,让人给她拿来一个绣墩坐下,继续一起等。   顾希音饶有兴趣地看向侯夫人,想从她眼里看出点脾气,可是并没有。   这就有点奇怪了。   侯夫人不是个什么好脾气的人,更不是藏得住的人。   今日这番表现,倒有点可圈可点。   等啊等啊,过了足足两个时辰,顾希音觉得饥肠辘辘想找吃食的时候,沈嬷嬷带着人,脚步匆匆地回来。   她手里拿着个锦缎包袱,包袱皮上沾着新土,像是刚从地上挖出来的一般。   顾希音觉得她进来的时候看了自己一眼,嘴角不由勾起玩味的笑意。   难道这是为她量身定做的局儿?   有点意思。   只是不知道谁是导演。   徐老夫人自导自演?顾琼瑶姐妹栽赃陷害?还是侯夫人终于出手了?   正心思百转间,她听到沈嬷嬷低头回禀道,“老夫人,只找到了这个。”   徐老夫人怒不可遏,拍着榻上的矮几道:“在哪里找到的?”   沈嬷嬷欲言又止,目光看向顾希音。   顾希音似笑非笑地道:“让我猜猜,莫非是我院子外?嗯,那棵梧桐树下?”   沈嬷嬷脸色顿时变了。   徐老夫人怒道:“你说话!”   沈嬷嬷跪下,头几乎耷拉到胸前,声如蚊蚋:“是在大姑娘院外的梧桐树下……”   一石激起千层浪,顾希音感觉院里几十道目光瞬时像自己射来。   “还真被我猜对了?哈哈,来喜,你家姑娘厉害不厉害?”   来喜道:“你要能猜出来谁埋的才厉害呢。”   顾希音哈哈大笑:“埋在咱们院子外的,当然得是我了。”   “顾希音!”徐老夫人终于忍无可忍,“你给我好好说话!别以为家法是摆设!”   “家法是不是摆设我不知道,我这个大姑娘可真是摆设。”顾希音无情挖苦道,“没有月银我可以勒紧裤腰,现在都被人栽赃陷害到头上,这是想要我的命呢!”   “你说是别人栽赃陷害你,要有证据!”顾琼瑶道。   “轮到你说话了吗?”顾希音眯起眼睛看着她,“有句话叫做贼喊捉贼,你这是迫不及待跳出来承认了吗?”   “你!”顾琼瑶气得花容失色,用力拧着手里的帕子,“祖母,您看看她!”   “大丫头,你先说。这东西为什么会在你院子外?”   “因为我有崽崽,她们不敢到院子里呗。”顾希音冷笑,“很难理解么?沈嬷嬷进来就看我,肯定和我有关。那再想想,我附近,还不能太近,能藏东西,又能容易看出来,还能是哪里?”   “祖母,她这是狡辩!”顾琼瑶道,“是她,一定是她。”   侯夫人终于说话了:“琼瑶你闭嘴,你祖母面前不得造次,不要被乱七八糟的人带坏了。”   “哟,夫人还能说话呢!看起来病得不重,这样我就放心了呢!”   “大姐姐对祖母、母亲还是客气些吧。”顾琼琚开口了。   “大丫头,你还有什么话说?”徐老夫人又道。   “看起来,这寻找真凶的任务落在了我头上,否则我都难以自证清白,对不对?”顾希音道。   “对!”徐老夫人看她不慌不忙,以为她有了主意,所以立刻回答道。   她丢了那么多东西,心如刀割,现在只要能找回来,她什么都愿意。   “那样的话……”顾希音看了一眼顾琼瑶,“我就真的要出手了。到时候后果自负,可不要怪我扯开了遮羞布,让大家都下不了台!”   顾琼瑶看她目光,心里一紧,但是还是硬着头皮道:“你查,你查出来算你厉害!”   “我厉害?不,我不厉害。”顾希音摸摸崽崽的头,“可是我儿子就比较厉害了。你说那包袱上会不会还能闻出来些许香料的味道呢?如果我让崽崽闻一闻,再去找这包袱经过谁的手,你说结果会不会指向你呢?我的好妹妹!”   “你胡说!”顾琼瑶眼神中飞快地闪过慌乱之色,恼羞成怒道,“你的狗,当然向着你!还不是你指向谁它就咬谁?”   “是吗?原来还有这样的说法。”顾希音摸着下巴,故作为难之态,“那让我想想怎么办呢!”   侯夫人坐在那里,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顾琼琚紧张地唤着:“娘,娘,娘您怎么了?”   “我没事。”侯夫人勉力道,“刚才你们说到哪里了?找到老夫人失窃的东西要紧。”   顾希音冷眼看着母女三人表演,心里已经有数了。   她用平静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道:“如果说那个人不在这里,是不是我就没有指使崽崽污蔑人的嫌疑了?”   她眼尖地看到话音落下,顾琼瑶的身形晃了晃。   徐老夫人道:“大丫头,你有什么主意说来听听。”   顾希音道:“很简单。我觉得那人要做得容易让沈嬷嬷找到,但是又不能被我察觉,不能被崽崽发现,最好的时机应该是在我出门之后。而老夫人的命令是召集所有人来这里,包括侯夫人,这病病殃殃的样子都来了,其他人是不是没理由不来?”   她看着顾琼瑶,眼尾一挑,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让管家拿着册子来对对谁不在,或者直接让崽崽闻一闻包袱上的气味,然后去找出来真凶。老夫人您喜欢哪个方案?”   徐老夫人哪个都没采用,她太着急了,几乎不能等待片刻。   她愤怒地威胁道:“现在给我看看你们一个屋子里住着的人,或者你旁边屋子住的人,谁不在给我指认出来。不指认的话就视为贼人同伙!” 第218章 失踪的罪证   顾希音不得不感慨,姜还是老的辣。   相互揭发这种招数,她真的想不出来。   在老夫人的“妙计”之下,很快有人战战兢兢地指出,顾琼瑶身边有两个丫鬟不在。   所有的目光顿时都投向了顾琼瑶。   毕竟顾希音说得很有道理,现在也找到了“证据”,矛头自然指向了顾琼瑶。   顾琼瑶的脸涨成猪肝色,跺脚道:“你们看我干什么?我嫌饭菜难吃,打发两个丫鬟出去给我买点心了,这有什么值得怀疑的!不信你们去搜,去搜我的屋子,要是能搜出赃物来,我任由你们处置!”   “没说你藏了赃物,你只是想诬陷我而已。这个大姑娘,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所以不惜伤害老夫人?”顾希音冷笑,“老夫人的棺材本你都偷,就不怕老夫人死无葬身之地?”   “你!”徐老夫人气得脸都白了。   “哦,对不住。”顾希音连忙道,“不小心把真心话说出来了!哎呀,我真不是希望老夫人死无葬身之地啦!我的意思是,她这么做,会让老夫人折了棺材本……”   “够了!”徐老夫人怒气冲冲地道,“沈嬷嬷,带人去把三个姑娘的屋里都仔仔细细给我搜一遍!”   “搜什么?”顾希音惊讶,“难道还有没找到的?”   顾琼瑶大声道:“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你这个泥腿子,小偷,贱!人!你偷了祖母那么多东西,一定都藏起来了。”   “哪么多东西?”顾希音耸耸肩,“你比我知道得多多了。我都不知道老夫人还丢了东西呢!老夫人,要我说,也不必白费人力物力了。既然人都已经出去了,赃物难道还会在府里?”   徐老夫人不信她,坚持要让人去查,结果真的什么都没查出来。   徐老夫人又怒不可遏的让人去抓两个丫鬟,可是两人都不见所踪。   “顾琼瑶,你还有什么可说的?”顾希音笑容满面。   “你,一定是你买通了我的丫鬟!让她们偷了老夫人的东西嫁祸给我!”   顾琼瑶知道她绝对不可以承认,否则她就彻底完了。   老夫人爱财如命,她本来想借这个机会栽赃顾希音,却不想被她一一反驳,而且还被她把真相猜得八九不离十。   她确实指使丫鬟这般做了,也告诉她们不许回来,如果事情没有败露自己会去寻她们,否则就按照计划行事。   现在她只能抵死不认。   顾希音似笑非笑地看向徐老夫人。   徐老夫人还不至于那么笨,到现在都看不清事情原委。   她让人把顾琼瑶关进了柴房里,把侯夫人留下,然后让众人散了。   顾希音有心再看一会儿好戏,但是饥肠辘辘,而且徐老夫人眼神如刀一般逼她离开,她只能站起身来带着狗苟离开。   “好宝宝,今日没给你表现机会,下次一定让你好好表现表现。”   众人:“……”   大姑娘真是爱狗成痴,竟然要它当儿子,也是刷新了见识。   可是显然还是二姑娘偷老夫人的东西这瓜更甜,所以众人交头接耳。   也有人因为受了无妄之灾,觉得平白跪了这么长时间,到头来什么说法都没有,十分气闷,便壮着胆子浑水摸鱼道:“跪了这么久,也不指望老夫人赏赐平反,好歹把月银给大家发了吧。”   顾希音走的时候,这些人竟然还围在院子里讨要月银不肯走。   她心情愉悦地回去了。   她饿了,得赶紧回去给自己弄点吃的。   瓜再好吃也不当饭,而且今日已经十分扬眉吐气了,过犹不及的道理她还懂。   刚做好饭菜,徐令则来了。   “九哥你是不是闻着香味来的?”顾希音一边认命地让来喜重新加米做饭一边看着进门就抱着崽崽的徐令则道。   “昨晚有事没来,没看你,心里不踏实。”   他说得很平静,没有丝毫逗弄她的意思。   这平淡,反而让她心中生出了无尽的欢喜。   “你是我平凡生活之中的那抹星光”,她莫名想起这句话,脸上的笑容就藏不住了。   “怎么这么晚了才吃饭?知道我要来?”徐令则伸手捏捏她的脸,动作亲昵。   “才不是呢!”顾希音挨着他坐下,“我给你说个有趣的,笑死我了。”   她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和徐令则讲了,托腮道:“你说顾琼瑶为什么要偷钱?她要银子干什么?单说嫁祸我,我是不信的。”   徐令则拿起筷子给她夹了块肉送到她口中,然后自己也夹了块慢慢嚼着:“为她们浪费时间,真是闲得慌。顾琼瑶是吧……”   “九哥你不准插手!”顾希音急了,“显得我多没用似的。这是女人的事情,男人走开!”   徐令则:“……”   “你这么晚了也没吃饭?”顾希音看着他筷子不停,自己也拿起筷子不用他伺候,顺嘴问道。   徐令则往门外看了看,来喜正在尽心尽力地守着灶,并没有看过来,便用极低的声音道:“太后怀孕了。”   顾希音吓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刚刚夹的菜也“啪嗒”一声掉回了盘子里。   “谁?谁的?”她结结巴巴地问。   徐令则:“你说呢!”   总不是他的吧!   顾希音咽了口口水,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不是九哥,温昭不是那种人啊!”   这么大胆的事情,他可真敢做啊。   “他就是做了。”徐令则道,“我告诉你,就是如果他求到你头上,你不许答应。你头脑简单,对人又不设防,我怕你掉进陷阱而不自知。”   “你和温昭不是挺好的吗?这么说他不好吧。”   “太后!”徐令则道,“小心她。”   顾希音捂住他的嘴,担忧地往外看了一眼,这才感慨有个心大的丫鬟也安全。   “九哥你小点声。太后怎么了?我觉得太后挺好的。”   “我不喜欢她,没有原因。她心眼太多,离她远点就对了。”   顾希音:“……好吧。”   她本来也没想攀附,只是内心觉得太后很是和蔼罢了。   但是要说太后是小白兔,她也是不信的。 第219章 前因后果   徐令则总归是更了解情况的,他说远一点就远一点吧。   ——反正根本也不可能近的。   可是顾希音心里还是隐隐担忧,咬着筷子问:“九哥,你说这件事情一旦出现什么变故,会不会牵连到你?”   温昭出事,徐令则能独善其身?   徐令则低头摸着顾崽崽:“温昭聪明,不会出事的。”   顾希音一听这话就知道不好。   什么叫不会出事?她问的是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徐令则答非所问,分明是心里也没有数。   这俩人啊,干柴烈火也就不说什么了,可是你不能整出人命啊!   虽说要讲人权,可她还是觉得为了许多人的性命考虑,其实不应该留下这个孩子的。   算了,别人的事情,应该不应该,她都无能为力。   想通了这点,顾希音也就不再纠结。   徐令则却想,自己到底把顾希音拖进了战局之中,没有退路。   他到底太自私,但是却又不思悔改,只能日后加倍地弥补她。   “关于我们的婚事,有说法了吗?”   顾希音听到这个问题,愣了下才道:“哪里有?老夫人现在一心想的都是她丢的银子呢!嘿嘿,九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徐令则瞪了她一眼:“别逼我上门抢亲。”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顾希音放下筷子,从他膝头抱过崽崽,“崽崽,娘交给你一个任务行不行?”   顾崽崽有了表现自己的机会,头昂得高高的。   “你偷偷去老夫人那里看看有没有线索,然后试试找到两个丫鬟如何?”   她说这话只是突发奇想,并没有抱太大希望。   毕竟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而且还刚下过雨,两个偷东西的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   说完这话徐令则都觉得她有些异想天开,笑道:“你为难它做什么?来,崽崽,舅舅抱,让你娘吃饭。”   顾崽崽却觉得自己被怀疑了,傲娇地挣脱了两个人就往外跑,拦都拦不住。   顾希音站起来:“哎,崽崽,回来!”   顾崽崽头也不回地摇着小屁股走了。   徐令则道:“随它去吧,我让人跟着它。”   陪顾希音吃完饭徐令则就离开了,顾崽崽却一直等到晚上才回来,像在泥浆里滚过一样,浑身湿漉漉的,又沾满泥水,十分狼狈。   顾希音热了水替它洗澡。   见它没有带回什么东西,她下意识地认为顾崽崽一无所获。   ——毕竟顾崽崽那么爱显摆,要是查出了什么,现在早就得意洋洋地炫耀了。   为了保护崽崽的尊严,她并没有多问。   顾崽崽表示:娘也太小看它了!   它是它娘的儿子,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虎父无犬子!   虎妈就有犬子!   它这个犬子,十二万分的厉害好不好!让那些看不起狗子的人眼珠子都惊掉!   不是没有找到人,而是人被舅舅半路劫走了。   徐令则正在审问一个丫鬟,另一个被关在柴房里。   “说吧。”徐令则坐在椅子上,手指敲击着桌面,“她已经交代了,现在到你了。我的规矩很简单,说得一样,可以;说得不一样,不管是你撒谎还是她撒谎,一条剁你一根手指头。”   丫鬟惶恐,却还不忘讲道理,“如果她撒谎呢!”   她太倒霉了!   “没关系,不会委屈你,砍她一只手弥补你。”   丫鬟有种日了狗的感觉,她手指被剁了,就是要对方一条命也没用啊!   她现在知道了,她面前这位根本就不是讲理的人,是要命的阎王。   明明一切都很顺利,为什么突然被人抓住带到了这里?   这个男人,恐怕是土匪吧。   建安侯府的丫鬟能见过多大市面,被徐令则这样似笑非笑地一吓唬,竹筒倒豆子,交代了一清二楚。   徐令则没想到的是,竟然还牵扯到了他。   “奴婢春桃,和秋红都是建安侯府大姑娘,不,现在是二姑娘身边的丫鬟。老夫人要把大姑娘嫁给秦将军,就是大将军秦骁……”丫鬟忐忑地道,眼圈含泪,提起这个名字更是吓得瑟瑟发抖,说不下去。   “继续说!”   “是,是。”丫鬟趴在地上只能看到徐令则黑色千层底和白色的袜子。   即使很害怕,出于一个针线活还挺不错的女人的本能,她心里也忍不住想,土匪就是土匪,这鞋做得可真粗糙。   顾希音摔桌:谁做得粗糙了!   “二姑娘让奴婢和秋红去老夫人屋里偷金银细软,然后藏在大姑娘院子外面。”   “等大姑娘被喊走的时候就偷偷埋在院子外的梧桐树下一点点,来转移注意力,然后偷偷拿着其他的溜了出来。”   丫鬟偷偷抬头想看看徐令则的眼神,却对上一双冷若寒星的眸子,险些吓得晕倒。   “不见棺材不落泪?”徐令则冷笑,“来人——”   “不不不,奴婢没有欺骗您。奴婢交代,奴婢交代!”   “二姑娘之所以让奴婢和秋红来,是因为她信任奴婢。但是秋红不一样,她本来只是二等丫鬟,但她有个远方表兄在大将军府当差,所以她才会有这个机会出来。”   春桃啰啰嗦嗦,徐令则都没有听出什么重点。   有在大将军府当差的亲戚就能出来?顾琼瑶不是对他深恶痛绝吗?怎么还会对他府里的下人格外看重?   这事情透露着诡异。   徐令则不动声色地看着春桃,不怒自威。   但是这个春桃,也不知道是被吓破了胆,还是平时就是个糊涂的,说得愈发混乱起来。   “奴婢和秋红出来以后就分头行动。可是等奴婢找到秋红,她却说她找不到她表兄了。我们俩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后来,后来就被抓来了。”   徐令则不耐烦地问了几句,总算问明白了。   顾琼瑶还不算太笨,让春桃去当铺典当了贵重首饰,然后直接要了银票,想当作未来的嫁妆。   而秋红那边直接拿着从老夫人箱底翻出来的五百两银票去将军府找人。   可是徐令则为了迎娶顾希音,已经让管家把府里的下人重新筛选了一遍,秋红告诉春桃,她的表兄恰好被卖了。 第220章 打上门来   两个丫鬟不敢就这么回去复命,所以一直在外面徘徊商量对策,然后就被顾崽崽找到了。   顾琼瑶出五百两银子想要秋红表兄做的事情是在徐令则,不,应该说在秦骁的饮食之中下毒。   顾琼瑶也是个狠人。   逼她嫁给秦骁?那她就想办法弄死秦骁。   徐令则想到顾希音曾经咬着小牙恶狠狠的一句“弄死他,做寡妇”,当时觉得她很可爱;而现在换了个人真这么做了,他却觉得厌恶又嘲讽。   情人眼里出西施,古人诚不我欺。   想到顾希音,他的眼神不自觉就温柔了许多,嘴角也带着自己都没发现的笑意。   春桃等了很久都没等到他的声音,偷偷抬头看,然后看着他的神情,顿时看呆了。   这土匪,长得真的很好看。   徐令则厌恶顾希音以外的人这样看着她,摆摆手让人把她拖下去了。   春桃呼天抢地地求饶,只能让他眉头皱紧。   徐令则以手托头靠在桌上,片刻之后就有了主意。   “来人!”   布置完了之后,徐令则忽然想起还有个秋红没审问。   虽然他不认为春桃敢骗自己,但是既然无聊,他就让人把秋红也叫了出来,像恐吓春桃那般又恐吓了她一番。   秋红也交代了个彻底。   但是她和秋桃说得有些不一样,而且应该也是实话,让徐令则感到意外又……恶心。   秋红道:“奴婢其实是三姑娘的人,她拍奴婢监视二姑娘,把二姑娘的动向都告诉她。”   原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顾琼瑶让人打听谁认识将军府的人,顾琼琚就授意秋红站出来。   “奴婢没有表兄在大将军府,所以听说将军府真把一个姓王的给打发走,奴婢其实松了口气。”   她倒是会编,特意选了个满大街都有的姓。   “三姑娘要奴婢把银子昧下回去交给她,然后让奴婢想办法见到大将军,告诉他真相。”   “三姑娘喜欢大将军,希望大将军能知道她对他是不一样的……”   徐令则快要恶心吐了。   他干脆让人把两个丫鬟都扣下。   顾琼瑶和顾琼琚的丫鬟和眼线没回去,都在忐忑中煎熬着。   不过徐令则没有让她们煎熬多久,第二日就让谢观庭带着二百个护卫上门了。   徐老夫人前一晚已经对顾琼瑶用了家法,可是后者就是抵死不认,还说自己丫鬟被人拐跑了。   侯夫人护着女儿,和徐老夫人针锋相对,建安侯根本不管女人之间的事情,所以前一晚建安侯府十分热闹。   徐老夫人年纪大了,晚上没休息好,加上心疼损失的五六千两银子,头疼欲裂。   刚想休息一下,听说谢观庭带人围了将军府,头更疼了。   谢观庭看起来翩翩公子,但是说起话来绵里藏针,比直接恐吓还让人胆战心惊。   “……琼瑶派人给大将军下毒?”徐老夫人不敢置信地问,“那怎么可能?”   她当初为什么没有把这个小贱、人一起溺死!   顾琼瑶这是要毁了建安侯府啊!   徐老夫人现在恨不得立刻砍死顾琼瑶,当然还要把银子找回来。   谢观庭也不废话,直接让人把春桃带上来。   挨了打,靠丫鬟扶着才能站住的顾琼瑶,听春桃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就知道她要完了。   她抱着最后微末的希望歇斯底里道:“你胡说!我怎么会那么做?你一定是三妹妹的人!来陷害我的!”   被陷害的是顾希音,所以如果她现在咬着顾希音就没人信了。   但是她和顾琼琚向来也势同水火,所以这话听起来应该还有几分可信度。   秋红低下了头,她才是三姑娘的人。   顾琼琚满眼含着泪,将无辜的白莲花演绎得淋漓尽致:“二姐姐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呢?我怎么会是那么心狠手辣的人?退一万步,我就是对你心有不满,也不会针对大将军啊!”   “……说句不要脸的话,我仰慕大将军已久,恨不得为他死,只要他能记住我。又怎么会做出这种伤害他的事情呢?”   谢观庭冷笑不语,心里却已经幸灾乐祸地想,顾希音怎么还不来?听听这段,看她什么反应。   顾希音照旧姗姗来迟,抱着顾崽崽打着哈欠懒懒地进来。   看到地上跪着的两个丫鬟,再看着谢观庭,她的表情写满了问号。   难道是徐令则把两个人找回来,又让谢观庭送回来?   徐令则闲着没事管建安侯府的事情干什么?   昨天她说得都很清楚了啊!   而且这事情现在根本也没涉及到她,让老夫人和顾琼瑶狗咬狗不好吗?   谢观庭偷偷地对顾希音眨眨眼。   顾希音压下满腹不解,寻个位置坐下,静静看戏。   事情闹到了这般田地,哪怕徐老夫人真想掐死顾琼瑶,也先要把谢观庭这大佛打发走。   她把目光投向顾希音,慈爱道:“大丫头,你和谢将军不是旧识吗?怎么不见礼?”   “腰疼。”顾希音道。   徐老夫人牙疼的样子成功取悦了她。   顾希音这才开口:“谢将军大清早的,有事吗?”   “没什么大事。”谢观庭看着外面高高的日头,心想这真是个懒女人,他话锋一转,“我只是奉大将军之命把贵府的两个丫鬟送回来,顺便把你们送给大将军府的‘礼物’送还回来!”   礼物?所有人都愣住了。   谢观庭不慌不忙地拍拍手掌,立刻有侍卫送上一盘点心。   谢观庭把点心放到桌上,皮笑肉不笑地道:“这就是贵府丫鬟说的,顾家姑娘送给大将军的点心。大将军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他怎可独享这么好的点心?所以他让我把点心送回来,并且叮嘱我一定要看着贵府的姑娘吃下去。”   顾琼瑶和顾琼琚都后退了。   这点心,一定有毒!   顾希音懒懒地道:“和我没关系,我没出过门,我也就一个丫鬟,老实巴交的。你们谁爱吃谁吃!”   徐老夫人道:“谢将军且听我一言。这肯定都是误会,我们和将军府要结秦晋之好,怎么会给大将军下毒?那岂不是让我们府上的姑娘守望门寡吗?” 第221章 你们不要我要   谢观庭冷冷地道:“大将军从来不用考虑手下败将的想法。大将军说一定要建安侯府给个交代。如果三位姑娘都不承认,那就视为共犯!”   徐老夫人知道今日这件事情难了了,想了想后咬牙道:“这两个都是二丫头的丫鬟,恐怕是二丫头一念之差。我让她去给将军赔礼道歉,任由将军发落。但是这点心……”   “将军说了,吃下点心,生死由命。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他都认。顾二姑娘,你可听清楚了,这可是徐老夫人的决断。请吧——”   说完,他把点心拿起来直接送到顾琼瑶面前。   顾琼瑶瘫软到身后的椅子上,哪怕后背的伤口被碰到,她都没有力气起身了。   她满眼都是惊慌和拒绝:“不,不,我不要,我不要吃!不是我,不是我招惹的秦骁,是她,是她!”   这次她直接伸手指向了顾希音。   顾希音抬头看她,满眼是笑,却不说话。   这在顾琼瑶看来就是赤果果的挑衅了。   “你看,你们看,她还在笑。她这是奸计得逞了!”顾琼瑶歇斯底里地甩锅。   徐老夫人怒道:“住口!”   她早打好了算盘,尤其现在她亏了那么多银子,一定要有地方弥补。   徐令则就是最好的出处,而且徐令则看上的就是顾希音,所以无论如何一定不能把顾希音拖下水。   至于顾琼瑶这样的蠢货,自己作死,怪不得她弃卒保车。   侯夫人站出来护着自己女儿,看着徐老夫人一字一顿地道:“今日你要是敢再逼琼瑶,我就把你当年做过的黑心事都抖出来!老侯爷的那个陈姨娘……”   她是一个母亲,无论如何都不会看着自己的亲生女儿被人逼迫致死。   “够了!住口!”徐老夫人勃然色变。   这个贱、人!她早就怀疑这个贱、人知道她的一些事情,但是怎么试探都没有露出来。   现在才知道,原来侯夫人都藏在心中。   顾希音很遗憾,心里呐喊着,继续啊!饥、渴的群众等着被喂瓜啊!   侯夫人冷冷地道:“琼瑶和琼琚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更是侯府嫡女。哪些人是不该存在的,尤其有些人,本就应该死在十八年前,老夫人心知肚明!”   顾希音:哎呦呦,这位貌似是个隐藏Boss啊,似乎还知道当年狸猫换太子的事情?   果然不叫的狗会咬人,不声不响的人才可怕。   一直以来,侯夫人都没多少存在感,没想到是一座沉默的活火山。   一旦爆发,就是生死大招。   “都别吵了。”顾希音懒洋洋地站起来,“大将军请我们吃盘点心而已,用这么撕破脸皮吗?谢将军,见笑了。”   谢观庭看着她,眼神仿佛在说,你终于看够了。   现在该意识到了吧,你才是主角,赶紧登台啊!   事实上,他听徐令则说完之后有些迟疑,忍不住问:“可是将军,这样真的行吗?”   徐令则说:“你只管按我的吩咐去做,她能懂的。”   不管事情如何曲折,他相信顾希音会明白自己的意思。   ——他就是想逼顾希音快刀斩乱麻,赶紧认了这门亲事。   至于顾琼瑶和顾琼琚两个蠢货,他一来不屑于收拾,二来还想让她们留下和徐老夫人狗咬狗,所以并不会和她们计较下毒或者报信的事情。   果然,顾希音看起来是明白了。   她施施然走到谢观庭面前,伸手捡了一块海棠酥放到鼻下嗅了嗅,然后托在掌心上送到顾琼琚的面前。   她笑容灿烂地道:“三妹妹,你不是喜欢秦骁吗?要不要赌一次这点心有没有毒?谢将军的话说的很明白了,不管最终结果如何,你都会是将军夫人。”   顾琼琚眼中露出挣扎之色。   如果是别人送来的点心,或许她敢吃,毕竟还没有几个人有胆子逼死侯门贵女。   但是秦骁,就是那几个人之一。   他真的有胆,也有底气这么做。   她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可是又真的不甘心错失这个机会。   所以一时之间,顾琼琚陷入了艰难的抉择中。   侯夫人道:“琼琚,不要理她,你给我退下!”   顾琼琚没有动,也没有伸手。   “哎呀,”顾希音假装遗憾,“瞧瞧,我是先把机会给你的,是你自己不要,怨不得我哦!将来我做了将军夫人的话,嘻嘻。”   她笑容明媚,“你们见了我都要行礼呢!你这辈子,也就这一次做一品夫人的机会了。你确定不要?其实我要是你就赌一次,要么做一品夫人要么死。做不了一品夫人就重新投胎,来世再战,也挺好的,对不对?”   听她说完这些,多疑的顾琼琚退缩了。   如果点心没毒,顾希音为什么自己不吃?   她和谢观庭关系好,一定是知道了内幕,然后用这种方式激自己吃。   她顾琼琚难道就是傻子吗?   “既然你不要这个机会,”顾希音眉眼弯弯,“我也就不谦让了。”   说完她把海棠酥送到了嘴边,“三妹妹真的不后悔了?”   顾琼瑶垂眸只当没听到。   “味道还不错。”顾希音在众人的注视下把一块海棠酥吃完。   万万没想到,回到古代当吃播来了,现场直播那种。   “剩下的我慢慢吃。谢将军可以回去交差了。”顾希音把盘子端起来递给来喜。   来喜嘟囔一句:“弄得也忒好看了,这厨娘的手可真巧。姑娘我尝尝行不?”   “那不行。”顾希音道,“你以为没毒吗?只是我尝遍百草,百毒不侵罢了。”   来喜:“……姑娘又骗人。”   “哎,做人难哟。我说没毒,三姑娘说我骗人;我说有毒,你又说我骗人。算了,我不说了,吃我的点心。”   谢观庭拱手道:“缘分天注定。既然如此,那大姑娘可以缝制嫁衣,等着将军府上门迎亲了。”   等等,这又迈出了一大步,直接到成亲了?   徐令则,算你狠!   怪不得昨晚顾崽崽没有带回任何消息,原来是被徐令则截胡了。   截胡就截胡,还不商量就赶鸭子上架。   这个人,是多想娶她进门啊! 第222章 心意相通   顾希音也不管别人是后悔还是恼怒还是嫉妒,带着顾崽崽回到自己院里。   临走之前老夫人像一下子衰老了十岁,对她道:“大丫头,徐令则那边……要不你和你二,不,三妹妹换换?”   可是说完她又有些后悔的样子,毕竟她对顾琼琚寄予厚望,还觉得这样便宜了徐令则。   顾希音这次做了件好事。   她说:“你也不用二妹妹三妹妹的犹豫了,徐令则现在被我迷昏了头,非我不娶。别想着两头不得罪的好事,还没到手的鸭子,已经飞了。”   她做了个扑腾翅膀的动作,走了。   “你怎么敢吃那点心,不怕我会下毒?”徐令则明明知道顾希音会这么选择,可是知道她真正这么做了之后,还是明知故问。   他有种两人心意相通的骄傲,中间还夹杂着难以描述的兴奋与感动。   他喜欢的人,能够带给他的,永远都是别人所无法给予的。   “只要我有一丝一毫可能吃,你就不会让人下毒。”   因为她也不会。   她不会冒任何失去他,伤害他的风险。   他,同理可证。   徐令则激动地把人抱起来,像抱孩子一样让她坐在自己坚实有力的小臂上,“棠棠,你可真是我的宝贝。”   顾希音搂住他脖子,大胆在他额头上亲了下:“你也是我的宝贝,大宝贝,嘻嘻。”   两人笑闹过去,顾希音听徐令则把事情始末说了,眨巴眨巴眼睛问道:“银子呢?”   “什么?”徐令则没反应过来。   “银子啊。”顾希音振振有词,“顾琼瑶也好,顾琼琚也好,怎么算计,也都是真想弄些银子在自己手里的。银子哪里去了?”   “一文钱也没留给她们。”徐令则知道她的小心思,忍俊不禁道。   “那我就放心了。”顾希音得意。   “什么时候打算出嫁?我要请皇上赐婚。”徐令则问,“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顾希音翻了个白眼,“你之前也没和我商量啊!”   徐令则心虚地道:“我那不是顺水推舟吗?”   “那你现在又和我说什么?”   徐令则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顾希音是害羞了,哈哈大笑道:“好,好,好。”   顾希音现在留在建安侯府也没有任何意义了,但是她忽然想起侯夫人的那些话,和徐令则一一说了,而后道:“我怎么觉得,侯夫人似乎也知道当年的事情呢?”   “真相已经水落石出,不差她知不知道。”   徐令则顿了顿,“说起这个,我还要和你商量下,你是想从建安侯府出嫁,还是认了卫家,从那边出嫁?”   顾希音叹了口气:“我不想和建安侯府有联系,想要立刻斩断关系。可是九哥,我对于回卫家,心里也很忐忑……”   徐令则看着她目光中的纠结,更紧地抱住她:“你其实放不下卫夫人,但是这些同情,恐怕也支撑不起来母女之间的亲近。罢了,你别为难自己了。要不这样,我把你接出去,你以自己在响水村的孤女身份嫁给我,如何?”   顾希音点点头:“好!”   “对了九哥,”过了一会儿她从徐令则怀里下来,拉他一起坐下问道,“卫夫人现在怎么样了?”   “比从前好多了,卫三郎一直让我带你出去见她,都被我拒绝了。”徐令则道,“我知道你矛盾,所以不想你思虑过度。”   “其实……她要是想见我,我就见见吧。”   “真的决定了?”   “嗯!咱们的亲事,我还是打算和她说一声。”   “那好,我明日让马车来接你。”   顾希音笑了,现在秦府马车来接她可是师出有名了。   不合规矩?   不好意思,秦骁从来不知道规矩是什么。   顾希音到卫家的时候,卫夫人一个人在水榭中等她,桌子上放了满满的各式点心瓜果。   卫夫人坐在官帽椅中没有起身同她亲近,只招呼她在对面坐下。   顾希音因此而感觉轻松不少,笑盈盈地向她行礼后落座。   如果可能,她不介意像朋友或者远亲那般来往。   可是她不知道,卫夫人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强迫自己坐在那里不动的。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就让人把各种点心都准备了些。要不要尝尝?”卫夫人问道,眼神之中带着小心翼翼。   顾希音笑道:“多谢夫人,我不挑食的。”   说完,她从自己面前的盘子里捡了一块做成螃蟹形状,造型可爱的点心。   “竟然有蟹黄。”她尝了一口后笑道。   “这是我年轻时候自己胡乱弄出来的点心,没成想你竟然喜欢吃。”卫夫人十分激动,“多吃些,多吃些。”   顾希音点点头。   卫夫人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太过激动,所以很快深吸了几口气平静下来,自嘲道:“你别介意,我有些控制不住。我现在手都还在发抖。早上老爷也非要闹着来,我骂了他一顿,现在又有些后悔,我是不是太霸道了?”   她如此坦诚,顾希音顿时就觉得没有那么紧张了。   “夫人我没关系的。”顾希音笑道,用帕子擦擦手后把身后带来的包袱递给她,“我也不会做别的,给您和卫老爷各做了两条帕子。其实都是买的,我绣了花而已。我绣工不好,您别见笑。”   卫夫人激动地打开包袱,里面是四条金丝软烟罗的帕子,两条浅红色的绣了兰花,两条月白色的绣了竹子。   她伸手轻轻地在帕子上拂过,像摸着什么珍贵的宝石一般。   顾希音就见她的泪,大滴大滴落在帕子上。   不等她出声安慰,卫夫人已经自己擦拭了眼泪,抬眼笑道:“沙子迷了眼睛。你这绣工,确实没谦虚。”   一句话,让沉重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   顾希音心里也松了口气,笑道:“我真是实事求是。”   “我年轻时候也不喜欢做这些,但是我身边有个丫鬟绣活特别好。所以每次我都作弊,你懂吧。”卫夫人脸上露出轻松的笑意,甚至还冲顾希音眨眨眼睛。   顾希音仿佛一下子看到了二十年前的娇俏少女。 第223章 卫夫人的态度(一)   “琴棋书画那些我也不耐烦,但是偶尔也能唬住人。”   顾希音笑道:“夫人谦虚了。”   “没有谦虚,那些说我不好的人,可能都被我打过,后来就不敢开口了。”   顾希音大笑,气氛顿时变得轻松愉悦起来。   卫夫人不动声色打量着她的神情,见她喜欢,便又把自己年轻时候的趣事一一道来。   从她的讲述中顾希音知道,卫夫人作为她那辈唯一的女子,真是万千宠爱于一身。   她长于卫国公府,十三岁后入京,在京城依然洒脱甚至娇纵,万众瞩目。   可以说,在嫁给卫淮之前,卫夫人不解愁滋味。   “因为全家人都宠我,替我遮挡风雨,所以尽管也曾发生过一些不尽如人意的事情,我都没有受到影响。”   原来,卫夫人原本是要一直留在南边的。   家里唯一的“公主”,卫国公府从上到下都不会舍得她远嫁,包括卫夫人自己也都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那时候天真,日子过得舒服,所以也就不期待其他的,包括婚事也是一样。”卫夫人回忆起从前,眼中露出释然。   有女万事足,女儿好好地活着,前生所有的苦难都已经烟消云散。   她和命运和解,她感谢命运兜兜转转,最终放她一马。   从前她一直想,是不是人生前十几年太过顺遂,才会把所有的磨难加到自己女儿身上。   现在所有的这些精神折磨,都没有了。   她的女儿,亭亭玉立,聪敏活泼,端正大气……顾希音满足了卫夫人对女儿所有的期待。   “……我一直觉得,家人不嫁人都没关系,横竖我可以在娘家。嫁人我也不怕,横竖父兄都会给我挑选最好的人,不让别人欺负我。”   顾希音想,卫夫人这才称得上是“千金”。   “十三岁那年,父亲突然要送我进京。我其实很不解,他说想要我嫁个读书人,也想让我去京城见识见识。如果过几年觉得京城不好再接我回去。”卫夫人道,“你想我十三岁,又向来无忧无虑,哪里会多想?所以欢天喜地地就去了。”   顾希音听得很入迷。   这些旧事像一本发黄的故事书,在这样风和日丽的一天,临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吹着徐徐凉风翻阅起来,让人有种内心安宁的感觉。   她喜欢所有这样已经知道美好结局的故事。   “……我是经历了后来的事情,从京城回去才知道,”卫夫人缓缓道,“十三岁那年,我兄长手下两个校尉因为我的缘故而争吵起来,后来甚至动了手,最后一死一重伤。”   顾希音满眼震惊:“夫人……”   “我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两人是谁,也不知道他们关于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争执,但是他们确实改变了我的人生。后来的事情秦骁大概已经告诉你了。”   顾希音点点头,有些不敢看她的目光。   她害怕看到卫夫人眼中希望,也害怕是自己让这希望一点点熄灭。   卫夫人却只当没看出来她的纠结复杂,笑道:“不说这些,你和秦骁怎么样了?我听三郎气呼呼地说去堵了他几次。我拦着,他也不肯只说他妹妹不能被秦骁祸害。”   说完她期待又忐忑地看着顾希音。   顾希音忍不住笑了,“夫人,您别管,他们两个原本见了面就是相互掐的,有没有我都一样。”   卫夫人见她虽然没有承认身份,但是也没有对自己这般说话显得不高兴,顿时有些激动。   “希音,对不起,是我不察,所以才让你这十几年吃尽了苦头。原本你也应该是我们的掌上明珠……”她哽咽着说不下去。   顾希音忙道:“夫人,千言万语,最后只能说一句‘造化弄人’。我,我其实也感觉很对不住您,可是……”   可是她也是人,感情细腻,并不能非黑即白,知道卫夫人是她原身的亲生母亲就立刻产生出无尽的亲近。   她真的做不到。   没想到,卫夫人擦擦眼泪,拉住她的手:“我们这样都自责可不行。”   顾希音发现,卫夫人真的是一个很能控场的人,自己的情绪被她完全带动。   “希音,我知道你心有顾忌。因为我设身处地地想,如果是我,好容易走到你今日这步,是万万不能随便把真心交付出去的。”   “夫人……”   “我想告诉你的是,慢慢来。我不勉强你,也不会让卫家任何人勉强你,你喜欢谁都行。你对秦骁忠贞不一也好,日后见异思迁也罢,总之在我这里,都会觉得很好很好。”   “我已告诉父亲不回去侍奉他老人家了,我要留在京城。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只远远的陪着你,却不会打扰你的生活。只是我怕,将来如果有人欺负你,我会忍不住站出来,到时候你别嫌弃我。”   顾希音泪如雨下。   做母亲,要如此卑微吗?   她咬着嘴唇道:“我,我会努力的。”   努力去带入感情,努力去融入关系。   “你不用做任何事情。”卫夫人道,“你将来的任何选择,只要为你自己好就行。你为我或者其他任何人牺牲,我都不会乐于见到。希音,等你日后做了娘,便会知道我所说的这些,都是肺腑之言。”   看着顾希音泪水止不住地流下,她反而不哭了,冲她张开手臂:“好孩子,让我抱抱。”   顾希音上前抱住她。   卫夫人的身体很瘦弱单薄,顾希音抱着她都不敢用力,仿佛稍微用力就能把她的骨头弄断一般。   失去女儿的十八年,她的身体被后悔、思念、抑郁渐渐蚕食,终于成了现在这般。   所拥有的一切,荣华富贵,甚至于不离不弃的爱情,都不足以弥补她失去女儿的伤痛。   顾希音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拐卖人口应该杀无赦。   徐老夫人生生毁了卫夫人二十年!   不,还有卫淮,还有很多其他亲戚的伤痛,无可弥补。   “希音,”卫夫人在她耳边轻笑,“你别回头,我和你说,老爷在偷偷看着咱们呢。” 第224章 卫夫人的态度(二)   顾希音:“……咱们都别哭了,请卫老爷过来坐吧。”   卫夫人喊卫淮的时候,后者明显愣住了,半晌后才满脸不敢置信,提步就要过来。   然而他刚迈出两步,又停了下来,拍拍自己衣服,深吸一口气,然后放缓了脚步往水榭里走。   于是顾希音就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同手同脚走了过来。   卫夫人笑倒,靠在她肩膀上道:“老爷真是激动坏了。”   顾希音也不敢说穿啊,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向卫淮行礼,要把自己坐的位置让给他。   卫夫人却拉着她,“老爷坐我另一边就行。”   重新落座,卫淮道:“你来了。”   顾希音:“嗯。”   卫淮:“挺好,都挺好。”   顾希音:“……”   这天聊得好艰难啊,快来个人救场。   这个人当然是卫夫人了。   “希音说,她和秦骁的事情定下了。我手里可不剩什么东西,你打算给她什么陪嫁?我看你那些古玩就不错。”   卫淮道:“好,给,跟我去书房挑,什么都行,随便挑。”   建安侯喜欢买那些东西,多少次被骗都不改初衷,就是因为和他比。   真正喜欢这些东西,眼光毒辣,私房颇丰的是卫淮。   顾希音下意识地想推辞,然而话到嘴边,她却发现满脸“镇定”的卫淮,正偷偷地,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神色。   顾希音心里一酸,到嘴边的话就成了:“那到时候我就不客气了。不过我不识货,到时候就凭头皮了。”   “我给你挑。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成亲?”卫淮问。   卫夫人笑嗔道:“你那些东西都是现成摆着的,就是明日出嫁,搬了就行,怎么还得准备?你这到底是真心想给还是客套?”   顾希音也笑了。   卫淮道:“我是不放心,一辈子就这么一件大事……”   卫夫人紧张地在桌下拉了拉卫淮的衣袖不让他说,唯恐顾希音生气。   她也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喜欢卫淮的时候亦是毫无保留;那时候听见谁说卫淮一个“不”字,她都气得要掀桌子。   顾希音却笑盈盈地道:“还没定下来,也就刚提这件事情。我们俩商量着不想从建安侯府出嫁,先想办法摆脱了再说。”   其实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当初是太后懿旨让她回去的,要撇清关系,现在要费一番功夫。   卫夫人道:“好。如果你真从那里出嫁,我心里也不舒服。”   卫淮不吭声,实在不想提那个曾经的家。   顾希音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说什么。   说了一会儿话,徐令则和卫三郎来了。   前者看到顾希音,嘴角就不自觉地勾起,怀里的顾崽崽也冲顾希音“汪汪”叫,难掩兴奋;而后者气鼓鼓的,表示不想搭理人。   卫夫人看着徐令则道:“你们中午都留下吃顿饭?”   她完全是商量的口吻。   徐令则看看顾希音,见她没有反对,便点头道:“如此就叨扰夫人了。”   卫三郎冷哼一声:“以后你要打扰的时候还多去了呢!姑母,你们说好了没有?给她的院子都收拾出来了……”   他冲着顾希音的方向努努嘴。   顾希音:“?”   卫夫人笑道:“我早就和你媳妇说了,别听你的,不用折腾。希音不回来住,咱们两下当成亲戚走动便是。”   卫三郎要炸,被她严厉地看了一眼,顿时就偃旗息鼓了。   顾希音站起身来道:“厨房在哪里?我去帮忙添几道菜吧。”   “我和你一起去。”卫夫人不放过任何和她相处的机会。   “好。”   卫夫人虽然也喜欢下厨折腾,但是往往都是她动嘴,自有下人上手。   顾希音就不一样了,不管是刀工还是掌勺,都显露出十分的熟悉。   卫夫人在旁边看着,时而感到惊艳欣慰,时而又觉得心酸难耐。   顾希音笑道:“我做个冷淘吧,夫人您喜欢吃吗?”   所谓冷淘就是冷面,槐叶冷淘是最常见的,用槐树叶挤出绿色的汁和面;而顾希音心思灵巧,还可以用胡萝卜、番茄,紫甘蓝,甚至墨鱼汁做成各种颜色的冷面。   “喜欢,喜欢,我不挑食,什么都喜欢。”卫夫人忙道,“从前你都是自己一个人住,一个人做饭吧。”   顾希音笑道:“是啊。其实我也有积蓄,买得起丫鬟,只是我一个人喜欢清静。”   “嗯,你那么有本事,养活自己绰绰有余。京城中的这些贵女,有一个算一个,倘若落了难,没人能比得上你。”卫夫人骄傲地道。   顾希音笑道:“个人有个人的造化。有些人就是一辈子衣食无忧,我呢,则是闲不住。”   “对了希音,你的医术是师从何人?”   卫夫人要好好感谢顾希音的师傅。   毫无疑问,她能过得如此好,和有一技之长密不可分。   顾希音对此早有应对,道:“有年冬日救了个乞丐,后来他就教我医术,我自己也爱琢磨。或许也确实有天分,是老天爷赏饭吃吧。”   卫夫人道:“这是老天爷对你的补偿。这际遇难得,更难得的是你还懂得藏拙,把自己保护得好好的。”   十几岁的姑娘,可没几个人像她这般有主意,而且一步步明明那么艰难,却被她走得步步生莲。   “您再夸我我脸就红了。”   说话间,杨夫人来到厨房,人未到,笑声就已经进来了。   “我从一大早开始就亲自看着人给你收拾院子,你个不知好歹的丫头还不领情。来,让我看看,多大的面子!”   顾希音笑着求饶:“杨姐姐快别说了,再说我就无地自容了。”   见杨夫人来了,卫夫人问:“你祖父那边有消息了吗?”   “来了,就快来了。原本说的是今日就到,我约莫着也快了。”   顾希音不好意思地道:“那个,还要让老国公回来一趟,我真是……”   “希音别胡思乱想。自古就是一辈人管一辈儿事,我管你,父亲管我。他是替我高兴,回来看我的。”卫夫人道,并不希望顾希音自责。   杨夫人假装吃味:“哎呀,有了希音,姑母眼里是再也没有旁人了。” 第225章 突如其来的反对   顾希音笑着道:“只要那个人心里有杨姐姐,杨姐姐就心满意足了吧。”   杨夫人笑着上前挠她痒痒,“什么这个人那个人的,欠收拾的丫头,那不是你三哥吗?我可是你正经的三嫂。”   正笑闹着,杨夫人身边的婆子进来了。   “怎么了?”杨夫人收起笑意,伸手扶了扶鬓角歪掉的金钗,“不是说不许打扰的吗?”   那婆子忙道:“老奴奉您的命令在水榭外伺候,听见有人回来报信,说国公爷都到了京城又不知道为什么启程回去了,只留下了一封信。信三爷已经看过了……”   卫国公往返这么久,临到家门口又放弃了?   这件事情不能不让人多想。   卫夫人脸色变了变,沉声道:“那三爷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三爷看完就把信揣到了袖子里……所以老奴想着来告诉您一声,提前有个准备。”   卫三郎人品不错,但就是脾气暴躁。   他真的上来脾气的时候,杨夫人也要退避三舍。   “那老爷和秦骁怎么看?”这话是卫夫人问的。   婆子忙道:“老爷和秦将军在对弈,都没有说话。老奴来之前他们还在下着。”   “我去看看。”卫夫人道,“三郎媳妇,你在这里陪着希音。”   “好。”   与此同时,一局结束,卫淮赢了徐令则半子,道:“你还是没尽力,要不我赢不了你。”   徐令则道:“卫老爷过谦了。”   开玩笑,这可是正牌的未来泰山,他敢赢?   以卫夫人现在的态度,以顾希音的心软,认亲只是早晚的事情。   提前搞好关系就很有必要了。   卫淮脸上笑意藏不住,这份示好是因为他失而复得的女儿而来,就格外让他高兴。   “你们的婚事打算什么时候?”   徐令则刚要回答,就听卫三郎哼了一声:“什么婚事?什么时候谁说要嫁给他了?”   竟然是翻脸不认账的样子。   刚才送信的人说的话,卫淮和徐令则都听到了。   但是作为上门女婿,身份比较尴尬,所以对于卫府的事情,尤其是正事都有意避开;而徐令则作为有实力和卫国公府相抗衡的武将,更不适合开口问,所以两人刚才都没有说话。   徐令则皱眉看向卫淮:“你又发什么疯?别以为我真的不打你。”   卫淮道:“祖父说了,他的行踪恐怕被人泄露,所以不便再进城。但是他写了封信,千叮咛万嘱咐,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就是你和那丫头的婚事,一定不行。”   什么是飞来横祸?   这就是。   徐令则满心欢喜把准岳父大人哄得高兴,还没来来得及得意就被兜头一盆冰水从头浇到了脚。   他怕卫国公反对吗?   并不怕,他不怕任何人反对,任何人都阻挡不了他和顾希音在一起。   可是这件事情根本就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而是明明可以皆大欢喜,为什么现在又横生枝节?   如果可以顺顺利利,谁愿意披荆斩棘?尤其婚事,讲究的不就是个幸福美满吗?   “为什么?”徐令则沉声问,同时有些怀疑是卫三郎故弄玄虚,“卫三,这件事情不能开玩笑,我真的会翻脸。”   “你翻给我看看?”卫三郎冷笑一声,从袖中掏出信扔到桌子上,“瞪大眼睛自己看!”   徐令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用骨节分明的手把信拿起来拆开,一目十行地看完。   卫国公说他手下的护卫看到有人鬼鬼祟祟,不动声色地抓到人,没想到却是死士,一无所获。   死士在任何情况下都足以让人精神紧张,老国公心疼女儿,但是毕竟还是一府之主,除却自己上下几百口人,更是南边数十万将士的主心骨。   所以知道有危险,他不得不离开。   但是这些话之后,他话锋一转,果然如卫三郎所说,全部都是阻拦顾希音和徐令则成亲的。   甚至于,说得比卫三郎形容的还要激烈。   看着徐令则阴沉的眉眼,卫淮把信抽了过去。   卫淮看得极快,满脸的不敢置信:“这……这怎么会呢?”   之前老国公就知道徐令则和顾希音是一对小鸳鸯,并没有说过什么。   可是现在他态度骤变,难道是因为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者说是因为顾希音的身份变化了?   所有人都百思不得其解。   因为有了这封信,吃饭的时候原本高高兴兴的众人都有些沉寂。   卫夫人笑道:“都好好吃饭。父亲出名的心疼家里的女孩子,肯定是觉得希音既然是咱们家的孩子,千好万好,就是配个二郎神都亏了。当年我和老爷要成亲前一夜,他还跑到我房里和我说要我悔婚,他养我一辈子不出门,日后就不用受气。”   卫淮:“还有这件事情?你怎么没和我说过?”   “和你说,让你记恨父亲?”   “和我说,我可以学习,以后从别人身上找齐回来。我也是有女儿的人呢!”   众人听见他这番话都笑了,气氛这才轻松了些许。   卫老爷又道:“三郎,吃饭不要过饱,你都放下筷子了,还拿起来做什么?来,把你面前的糖醋排骨挪给我!”   那是顾希音的手艺。   卫三郎道:“那可不行。您面前不是有了吗?您岁数大了,吃那么多肉容易不克化!”   卫淮吹胡子瞪眼:“我留着下顿再吃!”   “有没有您这样的啊?吃着碗里的,还看着别人碗里的。”   众人又都笑了,卫国公的信算是短暂翻了过去。   但是他们也都明白,不过是大家一起选择暂时遗忘而已,所有人的心头现在都悬着一把未知之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落了下来。   回去的路上,顾希音看着眉头紧锁的徐令则,伸手揽住他:“九哥,你还在想老国公的那封信?人岁数大了,可能就容易胡思乱想。”   “不是。”徐令则摇摇头,“我对老国公,算是有些许了解。他不会无的放矢,他反对的背后,一定有隐情。”   他了解卫国公,所以才对他的意见格外重视。   事关顾希音,他不容任何闪失。 第226章 徐令则要南下   “那……”顾希音道,“那你的意思呢?”   徐令则看着她,“棠棠,我想去一趟南边,问清楚。”   顾希音惊讶地瞪大眼睛:“九哥,你就为这件事情去问?这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你别误会我的态度,我可没说要听他的。”   “没有误会,知道你恨嫁。”徐令则笑着摸摸她的头,“我也很想尽快把你娶回家。”   “那不就行了?你去南边,就算时间短,也得几个月来回,就不怕我被别人勾走了?”   “再胡说打嘴了。”徐令则轻轻地伸出手掌在她脸上摸了下。   “你不要去嘛!”   “棠棠,我心里很不安。”徐令则道,“真的。我不在乎他对我,对我们在一起的看法,但是万一他是为你好呢?”   “那我也不用。”顾希音霸气侧漏道,“我自己的选择,自己兜着,将来绝不会连累旁人。”   “那你想,如果我们俩位置互换,现在我的家人,特别疼爱我的家人说反对我们的婚事,又不做任何解释,你怎么想?前提是,说这话的人是十分尊重的长辈,几乎不可能无理取闹。”   如果今日说这话的是卫三郎,他约莫着就不会放在心上,毕竟前者向来都很夸张。   可是卫国公真不是虚张声势的人。   这么多年,什么风雨他没见过?他这般反复强调,徐令则不得不担忧。   “或许……”顾希音认真地想了想,“他比较介意你的名声?”   徐令则摇摇头:“如果真的介意,卫三郎对我就不会是那样的态度。”   不会那般亲近,只会避而远之;而且卫国公之前见他,也和他聊了很多,是对晚辈的爱护,是惺惺相惜。   “那……”顾希音又道,“我知道了,那就一定是因为卫家手握兵权,你又是炙手可热的大将军。如果我们两个在一起,恐怕会引起别人忌惮。”   徐令则顿了一会儿才道:“这恐怕是最好的一条可能,然而可能性很低。”   “为什么?”   “太后那边,对你的情况了如指掌。你要知道,我们相识在前,而且你和卫家根本不亲。这些,老国公不会想不到。”   顾希音是真的想不明白了。   徐令则笑道:“我也想不明白,所以想去找他当面问问。你也不用太担心,或许一切都是我杞人忧天。”   “还可能是你变心了不想娶我呢!”顾希音嘟囔道。   她并不愿意徐令则因为这封信就千里奔波。尤其他现在,离京很难。   “要娶你,要好好把你娶回家,所以才不想有任何差错。”徐令则道,“我只是这般想想,等回头定了再说。”   他们在猜测,卫家的人也在猜测。   和徐令则相比,卫夫人显然更了解卫国公,所以担忧也更甚。   她甚至都有一种亲自回去问问父亲的冲动,但是又舍不得顾希音,便推了推卫淮,“要不你回去问问父亲?”   卫淮拒绝:“我不去,真有什么事情,父亲也不会跟我说实话的。”   “那倒是。”   “我就不太明白,”卫三郎摸着下巴道,“祖父这是算准了秦骁也在,所以故意不写明白的吗?有什么事情不能说明白呢?但是无论如何,既然祖父反对了,肯定有他的道理在,这桩亲事,以后再说吧。”   卫夫人:“希音的亲事,你觉得我能插手?”   好容易两人关系渐渐亲近,她现在蹦出来反对顾希音和秦骁的婚事,顾希音不记恨她才怪。   这样的事情,她绝对不会做的。   卫三郎看穿她心中所想,道:“姑母,您不能逃避责任。您要为她想,祖父既然反对,就要缓一缓。”   “不,这件事情如果要缓,也一定要秦骁提出来。三郎,你去找秦骁,说服他,让他和希音说。”   卫三郎:“……为什么我去?”   “你不是和秦骁交好吗?这件事情交给你。”卫夫人不容反驳地道。   卫三郎:“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和那丫头天生不对付。”   “那是你妹妹!”   卫三郎没动静了。   他从小承了卫夫人多少慈爱,所以在她面前还是很听话的。   顾希音回去之后心里记着这件事情也有点焦虑,不过好在徐令则还没说立刻要离开,只是暂缓亲事,而且两个人本来也没解决好建安侯府的事情,所以她很快也平静下来。   徐令则晚上大部分时候也来陪她说说话,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她又找你什么事?”   这日顾希音晚上从徐老夫人屋里回来的时候,距离自己院子还很远,顾崽崽就兴冲冲地从她怀里下来往回跑,她就知道徐令则已经来了。   来喜都没进正屋,却对着帘子大声道:“姑娘,你有空的时候别忘了帮我问问大爷我的事情。”   顾希音被她逗笑,“还长心眼了,去吧去吧。”   这话分明就是说给徐令则听的。   “这么晚了,老太婆喊你去做什么?有没有为难你?”徐令则站起身来帮她解下披风,低头问道。   “没有。她被秦骁两个字吓破了胆,所以不敢再在我的婚事上打主意。但是她不舍得徐令则这个金龟婿,所以盘算着要把娘家一个侄孙女塞过去。”   顾琼瑶现在被关着一直没放出来,因为徐老夫人把丢了五六千两的这桩事情完全算在她头上。   如果不是想着还能从她身上捞回来些彩礼,徐老夫人恨不得给她一条白绫,一了百了方消心头之恨。   顾琼琚不知道怎么和徐老夫人说的,反正全身而退,也打消了后者把她许配给徐令则的想法。   “下次不必理她。”   “嗯,我也怼了她一顿,她不敢说什么,只能放我回来。”顾希音笑嘻嘻地道,“九哥你不用为我、操心,我能保护好自己。听见刚才来喜说什么了吧?”   徐令则道:“月见的事情我处理得差不多了,她娘已经松口,在劝她。我只是想着你要离开建安侯府,所以人暂时先安置在府里,省得你以后出府不容易。”   “九哥,你还去见了月见的娘?”顾希音惊讶地问。 第227章 顾希音的梦境   “嗯。月见会是个好丫鬟,这和良将难求是一个道理。”   顾希音和别的贵女相比,少了身边可用之人。   从人品、教养、见识、学识种种方面考虑,徐令则都觉得她是极好的人选。   听徐令则列数月见的好处,顾希音眨巴眨巴眼睛:“九哥,你看月见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官家女子,都有这么多好处。那些世家养出来的姑娘就更厉害了吧。”   “或许。”徐令则道,“卫夫人算是翘楚了吧。”   “那你还能看上我,真的眼有点瞎。”顾希音忍俊不禁。   “为你的美色所惑行不行?”徐令则知道她不正经,也就不好好说话,伸手勾起她的下巴,“没想到有一日,还要以色侍人吧。”   顾希音笑得滚到他怀里。   徐令则抱着软软的香香的心上人,脸埋在她肩膀上,忍不住想,她就是这世间最好,不需要任何佐证。   “好了,乖乖睡觉去。”徐令则轻轻拍拍顾希音。   “一起睡!”   当然是一个睡在床上,一个睡在榻上,卧谈到实在熬不住睡过去。   顾希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话要和徐令则说,总之,和他在一起,就会有无尽的话题。   有时候两个人甚至无聊到给顾崽崽配只什么狗的话题都能津津有味地讨论上好几个晚上。   “我今晚有有事不能留,我看着你睡。”   “有事你还不快走?”顾希音往外推他,“快去忙,忙完早点睡觉,明晚再来。”   这人真是的,来日方长,以后想说什么没时间?   熬夜伤身体,她都还没摸着的人,可不能熬坏了。   想到这里,顾希音没忍住就笑出声来。   徐令则却没走,又陪她坐了接近半个时辰。   顾希音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梦中她变成了植物人,徐令则一直在身边和她说话,她明明能听见,想回应却回应不了,一着急就醒了。   彼时已是深夜,烛泪点点,将灭未灭,用最后微弱的光芒努力照亮;夜风顺着半开的窗户吹进来,带着窗前栀子花馥郁的香气。   顾希音看着绣花的纱帐,轻轻喊了声,“九哥?”   没人回应,一室清冷。   不知为何,顾希音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她甩甩头,不让这种莫名的情绪将自己侵袭,翻了个身继续努力和周公约会。   徐令则在和温昭说话。   “我要去趟南边。”徐令则说话的语气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仿佛只是通知温昭。   温昭眉头皱起:“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忽然要去南边?”   “你知道,顾希音是卫家的孩子。”徐令则淡淡道,“我要去南边提亲,以示重视。”   这些温昭不能理解。   “卫淮夫妇不是在京城吗?”   “那不一样,我想要老国公同意。这样才能给她足够的体面。”徐令则负手而立,态度坚决。   “就算真的想要征求卫国公的意见,那也大可派媒人前去,你去做什么?”   说他不懂规矩吧,他设想周到;说他懂规矩吧,他偏偏自以为是,异想天开自己上门提亲。   别说卫国公府,就是京城寻常百姓人家,不请媒人自己上门提亲也会被人打出来的啊!   温昭似乎瘦了些,但是眸光依然黑亮,即使是在昏暗的灯光下也难掩他的精神奕奕。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向来和别人不一样。反正这件事情我已经决定。”徐令则一脸不容置疑的神情。   温昭叹了口气,抬头问:“你真的一定要去?”   “是。”徐令则微微颔首。   “那就去吧。”温昭苦笑道,“你想做成的事情,谁能拦得住?我本来还想着语澜怀孕,我多陪陪她,朝中的事情你帮忙照看些。”   “我自己走。”徐令则道,“顾长泽和谢观庭都留下给你用。”   “好。”温昭很快笑了,“去多久?会不会等孩子都出生了你还没回来?”   “去拜见完老国公就回来,两个月够了。”   温昭开玩笑道:“那你多保重,小心被卫国公打出来。那样也行,正好几个月后语澜的肚子才能大起来,到时候她称病不上朝,估计事情会多,你回来帮我。”   “朝廷中的事情,我帮不上太多忙。”   关于这个孩子,徐令则其实有话想说。   然而最终他还是咽了下去。   温昭将为人父的喜悦溢于言表,他不忍心打断。   “帮我照顾好顾希音。”   “放心。”温昭郑重答应。   他们两人之间多年默契,不用多说都知道彼此的心意。   徐令则从温昭这里离开后又忍不住去翻墙去了顾希音那里。   这次他没有进门,就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   顾崽崽摇头晃尾地跑出来,他蹲下摸摸它的头,低声笑道:“舅舅要出趟远门,好好保护你娘。”   等他再回来,约莫着就要以崽崽的爹自居了。   想到这里,他眼中的笑意愈发藏不住。   顾希音睡到日上三竿起来,打着哈欠睡眼朦胧,呆呆看着床顶。   一定是她陪着徐令则说话的时候多喝了两杯茶,导致一晚上睡觉做梦都乱糟糟的。   她梦见狼烟四起,战场悲壮,血与火之中,徐令则一身银甲,长枪枪尖指向天空,折射出太阳的光芒,于无数将士的簇拥中,风驰电掣,凯旋而归。   她穿着一身青衣,背着药篓,在空旷的路中间仰头看着他,泪眼婆娑。   徐令则在她身旁勒马,把染血的手伸向她:“棠棠,上来。”   她把手交给他,被他拉上马,周围响起了欢呼声……   啧啧,脸皮真厚啊!   顾希音想起这些光怪陆离的梦,忍不住鄙视自己。   人家徐令则确实有多少次凯旋而归、万众瞩目中打马过长街的经历,可是那和她有什么关系?   虚荣啊虚荣,竟然想成为被人羡慕的对象,在千万人的见证中和徐令则共骑,收获祝福。   低调,要低调;独立,要独立。   他做将军,她可以做军医,做女白求恩嘛!   对,徐令则去哪里她就去哪里。   嗯?对啊,徐令则要去南边,她为什么不跟着去? 第228章 月见到来   做梦都是和他分开,等他回来,你有什么出息?   顾希音仿佛醍醐灌顶,猛地坐起身来,掀开幔帐开始穿衣服。   她想立刻告诉徐令则,她要和他一起南下。   卫国公的理由不管是什么,她都要和徐令则一起,第一时间知道。   如果是困难,他们共同克服;如果克服不了……那就爱谁谁,反正他们就是要在一起。   “姑娘,你总算醒了。”来喜掀开帘子探头进来,见她醒了不由道。   “老夫人又找我了?”   “不是不是。”来喜上前收拾床铺,眉飞色舞,“大爷把人送来了,在门外等着呢!等她熟悉几日,我就可以去习武了。我可不是想离开姑娘,我就想去……”   “什么?”顾希音惊讶地打断她的话,“大爷把谁送来了?”   “丫鬟啊!伺候您的丫鬟啊!”   顾希音一听这话,头发也不整理了,拔腿就往外跑。   月见见了她,恭恭敬敬地跪下行大礼:“月见拜见姑娘。”   顾希音忙不迭地扶她起身:“月见别这样。”   这个徐令则!   都和他说了别逼月见了,人家虽然家道中落,但是骄傲还有啊!   这强取豪夺,有什么意思?   “姑娘。”月见低眉顺眼,“秦将军说,以后让我在您身边伺候。”   她没有自称奴婢,顾希音不由松了口气,拉着她往屋里走:“咱们进来说话。”   从月见口中,顾希音知道徐令则并没有强迫她。   和何家的婚事告吹之后,月见和她娘的日子越发艰难。   原本在困境中没有多少人踩她们,但是现在反而有很多人站出来谴责她不识抬举,日子举步维艰。   月见的娘本来就身体孱弱,后来越发不好了。   “我娘想让我来姑娘身边。我娘听我提了姑娘,就说姑娘善良人好,以后跟着姑娘,至少不会为人所辱。”   “其实不必如此。”顾希音道,“这并非我本意。”   “姑娘,您听我说完。”月见看着她,眼中带笑,没有丝毫不情愿的样子,“秦将军并没有勉强我。”   原来徐令则告诉月见,只用签三年活契,而且不用她入奴籍;又许她可以把她母亲放到身边,拨两个丫鬟专门伺候她母亲。   “……秦将军还许我每年一百两银子。”月见如实道。   顾希音松了口气,心里十分高兴。   徐令则处处为她着想,也用她的思路来解决她的问题,她如何不欣喜?   她笑着道:“那以后就要麻烦月见了。衣食起居这些我一般都不用别人插手,你在我身边提点我就是。”   “姑娘言重了,月见不敢当。”   “咱们也不用客套来客套去,反正处几日你就知道我什么性情了,”顾希音拉着她的手,“你娘也入府了吗?”“嗯。在后面一处安静的小院里,姑娘不用担心。”   将军府要给顾希音添一房伺候的人,徐老夫人敢反对?   所以月见母女轻松来到顾希音这里。   顾希音知道月见牵挂她母亲,所以笑道:“我也没什么事情,你先回去照顾你娘。等我吃过饭去给她看看,用不用再换个药方。”   月见千恩万谢,说什么都不肯回去。   顾希音也只能作罢。   “姑娘,”顾希音吃过饭后,月见犹豫了片刻后上前道,“秦将军让我和您说一声,他去南边这段时间,让您保重。”   “什么?”   今天的惊雷一个接一个地炸开,顾希音彻底惊呆了。   她艰难地道:“月见你的意思是,我九哥要去南边?还没走吧。”   “秦将军让人送我来之前已经出发了。”   顾希音一掌拍在桌上:“岂有此理……哎哟,疼死我了。”   愤怒没持***钟就破功,看得月见都笑了:“姑娘,您听我慢慢说。秦将军和我说过,想把您先从侯府接出去,安排妥当。我却认为你当下还是待在侯府最安全……秦将军听了我的话,让我现在就来陪着您。”   “他以为自己安排得很好?”顾希音嘟囔着。   她自己还想得好好的,要和他一起去呢!   结果徐令则根本不给她机会,偷偷摸摸就跑了。   等他回来,她一定好好冷落他几日。   顾希音越想越生气,昨晚明明还表现得那么正常,转眼他就跑了,云彩也不给自己留下一片,这都是什么毛病!   不过因为月见初来乍到,顾希音好歹收敛些,也没纠结很久。   等着吧,这两三个月的时间里她发展个第二春,踢了这个自以为是的臭男人!   不过月见来到身边,行事妥帖,温柔细腻,许多事情想得周到,顾希音还没说她就能领会,让顾希音觉得特别舒服。   来喜欢天喜地地离开了。   月见娘的情况并不严重,加上顾希音横竖没事,每日跑去给她针灸,不到半个月,她竟然能出门走动,和常人无异了。   月见对顾希音自然无比感激,伺候她更加尽心尽力。   “月见,你快回去吧。你娘等着你呢!”这天晚上,顾希音在床头看书,见月见还在替她整理书桌,不由道。   反正明天还得被她翻乱,不用整理……   月见笑道:“不着急,我娘这时候肯定都睡下了。”   她走到床前,替顾希音把灯挑亮了些:“姑娘,晚上您还是少看会儿书,费眼睛。”   “行,那不看了。”顾希音索性把书合上,笑嘻嘻地道,“主要你来了,我压力太大,害怕一不留神就露出白丁的一面。”   月见笑道:“姑娘您就是白丁,也比我强很多。有些高度,并不是读几本书就能达到的。”   “哎呀,你这小嘴抹了蜜吗?”   主仆两人正在说笑,原本蜷缩在顾希音怀里的顾崽崽突然箭一般地窜了出去。   顾希音微讶。   月见道:“姑娘,您别动,我先出去看看。”   “咱们俩一起去。”顾希音拉着她一起往外走去。   很快外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这里,在这里,大姑娘住在这里……”   这个声音有些耳熟,似乎是府里的婆子。   门锁着,顾崽崽出不去,急得在门槛处直打转儿。   “咚咚咚——”门被重重敲响。 第229章 周家的鸡毛蒜皮(一)   “你们干什么?这是侯府!”   这是另一个很微弱的声音。   顾希音心头一紧,弯腰抱起顾崽崽,沉声道:“谁?”   “顾姑娘,我是周老爷身边的随从李绅。我们夫人出事请您去救命!求求您快点去吧!”   外面男人的声音焦急而沙哑,听起来都快哭了。   “哪个周老爷?”顾希音根本没反应过来。   “我们家老爷是周疏狂。”   周疏狂?   顾希音打开了门,因为她听徐令则说过,周疏狂原本就是要起复的。   乱世用重典,酷吏不可少。   周疏狂是先帝一手提拔起来的,后来又效忠于伪帝——被徐令则温昭拉下来的那位,现在只能称伪帝。   但是听闻太后想用他,他也欣然投诚。   这个人,谁做皇上听谁的。   所以顾希音听说是他,就没有再迟疑,因为既然要和徐令则同朝为官,不会对她如何。   “顾姑娘,快,快,马车在门口。求求您救命!”李绅见了她,跪在地上砰砰砰地磕头。   顾希音道:“如何证明你是周家的人?”   毕竟是三更半夜,她也不可能随便跟着人走。   李绅道:“我是老爷身边惯用的,侯府也很多人认识我。再说现在外面已经宵禁,能带这么多人出来的还能有谁?”   顾希音看着他身后的几十个彪形大汉,道:“月见,取我药箱来。”   月见道:“姑娘,您……”   “我走不走都必须要去,你看他们这阵仗,允许我退缩吗?”   就侯府那些护院,如果能守住,还能让他们现在跑到自己面前?   周疏狂怕抓不到她人,所以才会派了这么多人来,分明是做好了她不去也要把她绑走的准备。   月见咬咬嘴唇,“我这就去,我陪姑娘一起。”   周疏狂这个名字让她十分忌惮,她也不知道顾希音从前和周疏狂夫妇的交集便能如此说,足以证明徐令则的眼光。   顾希音抱着顾崽崽,问面前刚刚站起来的男人:“你们夫人是什么病症?”   李绅闪烁其词:“这个,这个,这个我也不知道。”   顾希音冷哼一声:“难道是被周疏狂打伤的?”   那个男人,家暴不是什么新闻。   “并不是!”李绅有些急了,“和我们老爷无关。”   “现在你又知道了?”顾希音翻了个白眼,摸了摸怀里的顾崽崽,“别动。”   说起来,这个李绅应该知道顾崽崽的威猛,所以从见面到现在,他都老老实实没往顾希音面前凑,也没有做出任何攻击的行为。   这也从侧面印证,他确实是熟悉顾希音。   李绅人低头不敢说话了。   说话间,月见提着药箱匆匆忙忙出来,“姑娘,我来了。咱们就这样走,还是和老夫人说一声?”   “不用,也不用你陪我。一会儿等我走了以后,她若是差人来问,你就说我被周疏狂劫走了,让她想办法救我。”   多余的话也来不及说了,顾希音伸手要拿药箱。   徐老夫人能替她出头就怪了,但是她就是想要恶心恶心,吓唬吓唬前者。   “姑娘,走吧。”月见拎着药箱不肯撒手,“我陪您去。”   顾希音见她眼神坚定,也不多争,抱着顾崽崽道:“那走吧。”   一行人很快出了门,门口停了数十匹高头大马,另外还有一辆马车。   只是除此之外,还站着十几个身形高大挺拔的男人,身着统一的黑色劲装,手持长剑长刀,武器在月下泛着令人胆寒的锋芒。   “你们是谁?”李绅厉声呵斥道,手按在剑鞘上,一身戒备。   “顾姑娘!”为首之人竟然对顾希音行礼,“我等奉秦将军之命保护您。”   顾希音:“……他没和我提起。行吧,那就一起去!”   救人如救火,没有那么多时间感慨了。   李绅更是心急如焚,所以没有多犹豫就答应下来,还让出了一些马匹让徐令则留下的暗卫骑。   车夫把马车赶得飞快,顾希音在车中和月见拉着手才勉强能坐稳。   “姑娘,将军说过会派人保护您,所以我猜测他们应该真的是保护您的侍卫。”月见低声道。   顾希音“嗯”了一声,“我知道。”   除了徐令则,谁吃饱了撑的派人保护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很快来到周府,大门大开,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提着灯笼,抻着脖子往外看,见马车停下,一叠声地道:“总算来了,总算来了,快,快……”   顾希音被迎了进去。   这小院很小,只有两进,所以她很快就进到了里面。   正房里,周疏狂在榻上抱着周夫人,面色焦急而慌乱。   周夫人有气无力瘫在他怀中,目光悲伤而绝望,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从前她深恨周疏狂的时候,顾希音能从她的眸中读到高贵冷艳,读到愤怒仇恨,无论如何消极,总是能让人感受到生机。   现在则全然是生无可恋的模样,让人看着便倍感无力。   而地上还站了个男人,十八九岁模样,相貌清俊,眼神愤恨,面色倔强,双手在身侧握成拳头,死死地盯着周疏狂和他怀中的周夫人。   如果不是情形不对,顾希音都要怀疑是周夫人送周疏狂带颜色的帽子了。   “怎么回事?”她喘着粗气道。   这一路坐马车来快要把她颠簸散架了,刚才又被丫鬟拉着跑进来,累死她了。   “我夫人中了毒。”周疏狂道,眼神带着难能一见的惊慌和恳求,“你快过来给她看看,无论如何都要救她。”   中了毒?   顾希音还没来得及细问,就听周夫人道:“走,让她走,别碰我!黎浩明,你把东西交出来,那不是你的!”   被她叫做黎浩明的就是站着的那个年轻男子,他别过脸去:“不可能,那是他欠我们黎家的!”   “我都已经在你面前服下了毒药,告诉你周疏狂没有做对不起黎家的事情,你还不相信!”   “姐姐你是被他洗了脑!”   “我看是你被金银洗了脑。”周夫人声音中充满了愤怒。   顾希音: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230章 周家的鸡毛蒜皮(二)   “还愣着干什么?快过来帮我夫人看看。”周疏狂按住周夫人不许她动,对顾希音道。   周夫人挣扎不已:“不许过来!过来我就咬舌自尽!”   黎浩明眼中露出些许挣扎之色,然而也只有很短暂的时间。   他看着周夫人,近乎绝情地道:“父母之仇,既然姐姐不管,那以后就交给我了。”   “我到底要告诉你多少遍,当年的事情和周疏狂没有任何关系。从始至终,周疏狂没有对不起黎家。”   “那他对得起姐姐吗?”   周夫人深深地看了周疏狂一眼:“他对得起!”   字字掷地有声。   顾希音更茫然了。   她一直和周夫人没什么来往,不知道周家发生了什么事情。   为什么现在感觉周夫人和周疏狂,关系和缓了?   “不说话了,你别说话了。”   顾希音有种感觉,周疏狂快哭了。   “顾希音,快过来帮忙。”周疏狂近乎癫狂地向顾希音嘶吼道,“没看见她中毒了吗?”   顾希音摇摇头:“真没看到。”   她不是抖机灵,而是真的没看出来周夫人有中毒的迹象。   感觉这一定是一种十分厉害的毒,中毒之后这前后至少得有一个时辰了,没有任何外在迹象。   周夫人道:“不用了,谁都不用了,来不及了……浩明,你真的就不能听姐姐一句吗?那些东西不属于我们,是……”   黎浩明竟然转身拂袖离开。   周疏狂震怒,“来人,把他给我拿下!黎浩明,你最好祈祷你姐姐没事,否则我把你剁成肉渣喂狗!”   周夫人闭上眼睛,泪水滑落,声音中带着无穷的绝望,“让他走,让他走。周疏狂,那些金银你别要了,给他吧,就当从他手上买下了我。虽然,我根本不值那么多钱。”   “好,我听你的。你坚持住好不好?”周疏狂抬手替她擦去眼泪,“只要你活下来,我什么都听你的。”   他眼中含泪,抱着她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黎浩明脚步似乎顿了一下,然而他还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顾希音顾不得八卦,快步上前,“手腕露出来。”   “乖,听话。顾希音很厉害的,你看她连谢观庭的腿都能治好,也一定能治好你的。你别怕,你别怕……”   顾希音看着他抖得不成样子,再看周夫人神色平静,一片死寂,忍不住想,她没怕,怕的人是你。   “我没事了。”周夫人伸手推周疏狂。   周疏狂却紧紧按住她,“快过来给她看!”   顾希音没动。   因为她看到周夫人仿佛瞬间恢复了力气,眼神决绝。   “我没中毒。”周夫人面无表情地道,“我只是吃了一颗荣养丸。”   周疏狂一脸的不敢相信:“你没骗我?”   顾希音:“……这样才对。”   她就说周夫人根本就不像中毒的样子。   周夫人被周疏狂紧箍在怀中动弹不得,终于忍无可忍道:“你现在吃我的喝我的听我的,我随身带着毒药做什么?”   顾希音“噗嗤”一声笑了。   这可真是大实话。   周疏狂终于松了手,却还反复确认。   周夫人不理他,站起身来对顾希音微微颔首:“家丑让你见笑了。”   顾希音从容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还有一句,清官难断家务事。”   “以后便好了,”周夫人自嘲地道,“我再也没有家人了。”   她的身上散发出一种令人深沉的悲伤和绝望,眼神悲戚,像被流放在无边荒芜之中,孤独,一片死寂。   她以命相护的人,对她的生死毫不在乎;她憎恶到恨不能同归于尽的人,却为她流下了滚烫的热泪。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你真的没事?”   对上周疏狂的紧张,周夫人伸手把倒在榻上的小白瓷瓶捡起来,当着他的面递给顾希音:“有劳了。”   顾希音拿起来嗅了嗅,“是荣养丸。”   周疏狂还有些不信:“你这样就能确定?”   这分明是糊弄人。   顾希音翻了个白眼,倒出来两粒低头塞到顾崽崽嘴里。   顾崽崽:“……汪汪汪!”   “别叫,这都是人参、灵芝那些好东西,不吃白不吃。”   顾崽崽表示,它娘真是亲娘啊!   可是它不想飞升,吃毛线的药丸啊!   周疏狂知道顾希音爱狗如命,这才松了口气相信了。   “没事我回去了,你们的事情自己慢慢解决。”顾希音打了个哈欠。   周夫人总算正常了,站起身来向她行了个礼道:“实在对不住。”   顾希音摆摆手:“没事。”   等她离开之后,周夫人像失去了全部力气,慢慢坐回到榻上,眼神黯淡。   “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周疏狂过来搂住她的肩膀,“给他就给他了,算是我娶你的聘礼。他是你唯一的亲人……”   周夫人和周疏狂的关系渐渐解冻,尤其在周夫人“偶然间”得知,其实当年周疏狂非但没有踩过她娘家,还为了她的缘故努力很多后,更是感动。   周疏狂出事之前把绝大部分家财转到了江南她弟弟那边,希望她下半生衣食无忧。   周夫人写信让弟弟送来,却没想到信件石沉大海,杳无回音。   她以为弟弟出事,慌忙请周疏狂帮忙找寻。   结果弟弟找来了,却抵死不肯把那些东西交出来,私吞得理直气壮。   周夫人性格刚烈,在周疏狂面前如此丢脸,她一气之下威胁弟弟服毒自尽。   结果呢?   不应该被吓到的周疏狂吓得三魂七魄都没了,该心疼她的唯一的弟弟却拂袖离开。   “没有了,再也没有了。”周夫人喃喃地道,“我再也没有亲人了。”   “你还有我,有我就够了。那些银子就当喂了狗,以后夫君再给你赚,想要多少家业我都能给你挣来。”周疏狂道,“只要你陪着我,别再这样吓唬我。”   再来几次,他心脏受不了。   周夫人忽然笑了,“明日秦骁就该打来了。”   “秦骁去南边提亲了,来不了。再说我也不怕他!”   周夫人靠在他肩膀上,慢慢地泪流满面。   烛光下,两人依偎在一处,身影投映在窗户上,那般亲密…… 第231章 卫三郎的保护   顾希音刚从周家小院出来,就听马蹄声由远及近,铺天盖地而来。   她瞪眼看向身边的暗卫:“你们回去叫人了?”   艾玛,这是怕打不过,留后手?   暗卫却比她还惊讶:“没有。顾姑娘您先撤回去,属下等守着门,看看是敌是友。”   顾希音:“……”   她停顿的功夫,暗卫们已经齐齐把她围住。   顾希音低头看了一眼顾崽崽,这小东西刚刚十分警惕,然而现在却已经安然趴在她怀中,一动不动,甚至还闭上了眼睛。   看它这样顾希音顿时知道来的不是敌人,淡淡道:“没关系,且看看是谁。”   很快,卫三郎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气势汹汹而来。   他从马上跳下来,上下扫了顾希音一番:“没事?”   “没事。你怎么来了?”顾希音道。   卫三郎听见这话,气就不打一处来:“我吃饱了撑的!”   顾希音:“……好端端地骂自己干什么?”   说完这话,她忍不住笑了。   没想到她现在也是风云人物了。   徐令则给她留了人,卫家的人也在暗处默默地守护着她。   穿越大神终于开眼了,让她浑身散发出女主般的光芒。   “谢谢了,我没事。”顾希音在卫三郎骂人之前抢先道,“都是误会。”   “是不是误会不是你说了算的。你让开,我找周疏狂算账去。”卫三郎气势汹汹地道。   “别。”顾希音拦住他,凑近了才轻声道,“最好别惹他,他不好惹。”   “他不好惹,难道我就满脸写着好欺负?敢欺负咱们卫家的人还没出生呢!”   这个愣头青。   顾希音拉住他的袖子:“卫三哥,算了。”   原本斗鸡一般的卫三郎呆住了,仿佛被冰冻了一般,呆呆地看着她:“你叫我什么?你刚才叫我什么?”   顾希音有些脸红,低头嘟囔道:“你虽然比秦骁小,但是比我年长。我这么叫可没占你便宜……”   卫三郎总算反应了过来,嘴角不受控制地勾起,狭长的眸子被喜悦点亮。   可是他是别扭的性格,明明喜悦已经溢于言表,嘴里偏偏却道:“总算懂礼数了。”   傲娇的样子,令顾希音忍俊不禁。   她又不是白眼狼,三更半夜卫三郎闹出这么大阵仗,不是为了她又是为了谁?   她一声“卫三哥”,就能把他哄得晕头转向,这不是血亲是什么?   如果他在杨夫人面前这么好哄,恐怕杨夫人都要乐坏了。   “再叫一声!”卫三郎傲娇道。   顾希音脆生生地道:“卫三哥。”   “哎,这还差不多!”卫三郎得意洋洋,“……不行,我还得进去找周疏狂算账。”   他妹妹这么好,更不能让人给欺负了。   从前顾希音那么欠揍他都要护着她,现在变成了又甜又乖的妹妹,他更要好好保护了。   顾希音拦他:“算了,算了,他现在自顾不暇了。周夫人自杀未遂,周夫人的弟弟又卷款潜逃,周疏狂很惨了。”   听说周疏狂这么惨,卫三郎总算消了气,道:“走,我送你回去。”   “谢谢卫三哥。”顾希音向他行了个礼,把卫三郎高兴地嘴角高高勾起。   “要不你别回建安侯府了,他们的护院都是吃白饭的。不如直接跟我回去?他周疏狂有本事从我卫家把你抢走,我才服他。”   顾希音忙道:“不用了。夜深人静,别吵到夫人休息,我改日定去看她。”   卫三郎知道这丫头现在看似给他面子,但是自己不见好就收,恐怕眼下的这点融洽都没了。   于是他也没勉强顾希音,送她回去了。   徐老夫人这一晚上都被折腾得没法睡觉。   听说顾希音被周疏狂抓走,她心里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顾希音可是秦骁定下来的人,周疏狂这般抢人,回头秦骁会不会怪罪侯府?   等徐老夫人听说顾希音回来了,是卫三郎送回来的,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又有卫三郎什么事?   一听到卫家,她下意识地厌恶以及……害怕。   “老太婆不会为难你吧。”卫三郎喊住了已经和他告别往里走的顾希音。   顾希音眨巴眨巴眼睛:“我可以装傻。放心,回去陪杨姐姐吧。”   “叫三嫂!”卫三郎假装板起脸。   “谢谢三哥,帮我给三嫂带好。”顾希音从善如流,笑嘻嘻地摆摆手。   “进去吧,我看着你走。”   卫三郎看着顾希音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暗中,伸手抹了一把微湿的眼眶,骂道:“娘的风真大。”   原来有个妹妹是这样的体验。   担心她被人欺负,被她一句“三哥”就哄得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她,又觉得我妹妹天下无双,怎么就能被王八蛋拐跑了?   这种又酸又甜的心态,真是让人感慨万千。   “走吧。”卫三郎对手下道,“回去睡觉,这丫头,真不是个省心的。”   身边的人笑着道:“咱们卫家的三姑娘,咱们愿意宠着!”   如果按照卫家这辈的排行,前面两个出嫁的姐姐,她确实应该排第三,也是卫三郎仅有的妹妹。   “说得对!”卫三郎大笑着道,“赏,都重重有赏。”   众人欢呼。   再说顾希音被带到徐老夫人面前,打着哈欠慵懒道:“这么晚了,还不睡?”   徐老夫人看着她这副模样就来气,用拐杖重重敲着地面道:“你怎么回事?为何如此不自爱?和这么多男人都有纠葛!你和周疏狂怎么回事?为什么又是卫三郎送你回来的?”   顾希音冷笑一声:“老夫人可能真的是年老昏聩了。”   “你!”   “周疏狂的随从来闹,是府里的人带着他们找上我的住处;也是当着府里人的面求我去救人,怎么老夫人这些都不知道吗?”   偏偏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在她面前装什么大家长,她偏偏不给她脸!   “你会救什么人?还不是托词?”   “托词?”顾希音冷笑。   她话锋一转:“老夫人既然这么说了,我只能说,周疏狂爱我如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丧心病狂让人夜半砸门绑我去私会。” 第232章 母爱如山   徐老夫人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顾希音一脸无辜地看着她:“看起来建安侯府的门楣确实要等着我光耀了。秦骁非我不娶,周疏狂爱我若狂,卫三郎无怨无悔……”   啧啧,敢情按照徐老夫人的想法,才是一出大女主剧呢!   “你不知羞耻。”   “不,我知道。”顾希音一脸无辜地纠正已经脸色发青的徐老夫人,“但是你说,羞耻有用吗?哪个你得罪得起?就算被罢官的周疏狂,还不是视建安侯府如平地,想来就来?”   见徐老夫人被怼得哑口无言,顾希音一挑眉,“所以我没怪建安侯府窝囊,您也少来给我扣‘不知羞耻’的帽子。我从前什么都好好的,人品更是皇太后都夸赞的,进了侯府却性情大变,难道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吗?为了避免这种嫌疑,我劝老夫人慎言。放过别人就是放过自己哪!”   顾希音说完又打了个哈欠:“好了,没事我回去睡了。年轻人不比老年人觉少睡不着,我这总是觉得困。”   徐老夫人看着她不慌不忙离开的背影,想着自己什么都没问出来,倒让她好一顿抢白,气得半晌都恢复不过来。   “是不是觉得我很凶?”   回去之后,顾希音一边洗手一边笑着和月见道。   月见抿唇而笑:“姑娘这是为自己据理力争,也是老夫人先说难听话的。”   顾希音心里松了口气。   刚才怼完老夫人她就有点后悔了,倒不是觉得不应该,而是月见初来乍到,她担心自己这样吓坏了她。   第二天晚上卫三郎来了。   “今天上朝的时候还被弹劾了。”他摸着鼻子道,“倒水来喝。你那个蠢丫鬟呢?昨晚我看见的怎么不是她?换了?”   他果然粗中有细。   顾希音给他倒了茶,笑道:“来喜被九哥的人接去习武了,现在这个是月见。倒也不算是丫鬟,来帮忙的吧,原本也是官家小姐出身。”   “秦骁给你找的?”   “嗯。”   “改天我给你弄两个好的来。”   “不用不用,”顾希音连连拒绝,“卫三哥你还是说说你怎么被弹劾了?”   “叫三哥!”卫三郎瞪了她一眼。   顾希音:“……三哥。”   她现在已经摸透了,卫三郎属驴的,得顺着毛摸。   “没什么,就是吃饱了撑得弹劾我半夜宵禁带人在外面招摇呗。”卫三郎不以为意地道。   “那你怎么说的?”顾希音紧张地问。   “你慌什么?我说我喝多了,罚了我一个月的俸禄而已。”卫三郎道,“周疏狂才有意思呢。御史把他也给弹劾了,太后非但没治罪于他,还想起了这号人,要他戴罪立功,官复原职。你是没看到御史难看的脸,啧啧。”   顾希音想了想后道:“太后娘娘恐怕是早有此意,不过顺水推舟罢了。”   “难得你还懂这个。”卫三郎道,“我问你,秦骁南下,真的是去找祖父提亲了?”   “我怎么知道?”顾希音气鼓鼓地道,“前一天晚上还好好的,什么都不说,第二天说人已经走了。”   卫三郎瞪了她一眼:“还有脸说前一天晚上,你是没出阁的姑娘!要矜持知不知道?”   “现在不矜持也没办法了,他都不在京城。”顾希音蔫蔫地道。   “我打你信不信?”卫三郎假装凶神恶煞,“给我有点出息!”   “这个我真没有。”顾希音托腮道,“我就是想他。”   卫三郎被气个倒仰,指着她道:“你,你,真是女大不中留!”   “我都是老姑娘了。好了三哥,很晚了,你没事快走吧,杨姐姐还以为你出去花天酒地了呢!”   “她敢管我?”   “不敢不敢,你最厉害。”顾希音翻了个白眼道。   “这还差不多。那个什么,这个月十六是姑母的生辰,到时候接你出去一天?你别忘了准备礼物。倒也不用贵重,绣两条帕子也行。”卫三郎道,“上次你送她两条帕子,她珍重得像什么似的,谁都不让碰。”   顾希音盘算一下还有十天,笑道:“好。到时候让顾长泽来接我,免得节外生枝。”   “也行。”卫三郎说完盯着顾希音,欲言又止。   “三哥你还有事?有话就直说,你知道我傻呵呵的,你要拐弯抹角,我还听不明白。”   “从来没有谁能这么理直气壮地说自己傻。”卫三郎瞪了她一眼,随即别过脸去,神情很不自然。   顾希音:“……”   为什么有一种卫三郎要找她告白的感觉?   表哥,咱们不约。   正当她开玩笑想着的时候,就听卫三郎别别扭扭地道:“今天是姑母非让我来的。她让我告诉你,你从前的事情,比如说你拜师学艺这些,谁问你就推说年纪小,不记得了。或者随便什么别的理由,比如发烧烧坏了脑子?反正不必说得那么详细……”   顾希音沉默下来。   她不是傻子,很快就明白过来卫夫人的言外之意。   卫夫人那样的聪明人,想来已经明白自己和她说的都是糊弄的。   她没有揭穿自己,反而让卫三郎提醒自己日后如何圆谎。   或许这就是母亲吧……   见顾希音久久没有说话,卫三郎道:“也有人生而知之,怎么了?或者咱们卫家,五代为国捐躯三十二人,难道老天就不能额外开恩一次?”   顾希音眼眶发热。   卫三郎的态度代表了卫夫人的态度——即使眼前她这个女儿,真的经历了什么凡人难以想象的事情,他们也全盘接受。   “说话啊,哑巴了?”卫三郎看着顾希音假装凶狠地道。   “知道了。”顾希音低头闷声道,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眼中的晶莹,“我会好好准备礼物的,夜深了,你快走吧。”   “哭什么?没出息!”卫三郎这般说着,声音中却带了哽咽之意。   他自己也有些尴尬,落荒而逃。   顾希音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之中,忍不住大笑起来。   或许这一世,亲情有望。   现在只希望徐令则那边一切顺利,他们能够顺顺利利成亲。 第233章 鸡飞狗跳的侯府   顾希音的大部分事情,包括身世,徐令则都和月见说过。   所以卫夫人生辰将至,她也要去的事情,顾希音就没有瞒着月见。   月见笑道:“不知道卫夫人是准备大办还只是家宴?”   顾希音:“……我没问,应该是家宴吧。”   又不是她认祖归宗,可以昭告天下的时刻;而且如果大办,到时候一定乱糟糟的,哪有时间留给自己?   卫夫人又不是没见过世面,她什么场合没见过,不缺这一场生辰宴,所以顾希音猜测大概率是家宴。   月见笑道:“奴婢也这般觉得。既然如此,那送什么礼物,就看姑娘自己了。”   顾希音叹了口气;“虽说如此,我还是忐忑不知道送什么好。”   十几日,她也变不出什么大花样来。   她绣工也一般,还懒惰,做衣服之类就算了。   最后还是月见替她定了主意:“奴婢看着您之前做的暖手不错,要不就送那个?”   顾希音惊讶地看向针线筐里她突发奇想要做的暖手,用的是徐令则给她聘礼中的纯白狐皮,上面还被她加了一个卡通的兔子,十分软萌。   聘礼原本徐老夫人把着,但是她厚着脸皮去要,因为搬出了秦骁大名,徐老夫人也只能忍气吞声地给了。   “现在还不到那么冷的时候,似乎有些不合时宜吧。”她迟疑道。   月见却掩唇而笑:“不拘什么,主要是心意。我看着,这已经是您最费心思的物件了。”   顾希音:“……”   “行吧,”最后她道,“你才来几日都看透了我。卫夫人那边肯定也心知肚明。我也就不装了,就这样吧。”   月见又道:“额外给卫老爷也准备点什么吧。荷包什么都行,省的到时候他眼巴巴地看着。”   顾希音想想也对,便开始着手忙活起来。   “姑娘,我刚才去取饭菜的时候听外面说,二姑娘的婚事定下了。”   正在和针线做艰难斗争的顾希音闻言惊讶地抬起头来:“谁?顾琼瑶要嫁给谁?”   月见打开红漆食盒,一样一样地往外拿着饭菜摆到桌上,道:“听说是定给了侯夫人娘家侄子。侯夫人先斩后奏,直接把庚帖交了出去。老夫人那边升起了,说是要侯爷回来休妻,又说婚事不作数。”   顾希音冷笑一声:“老太太榨不出油水来怎么会善罢甘休?侯夫人有世子这保命符在,不会真被休回家的。”   侯夫人护着自己的女儿,没什么不对。   就是顾琼瑶那个蠢货,心比天高,尤其看重金银,不知道能不能体会到侯夫人的这番好心。   事实证明,顾希音猜测得很对。   侯夫人正原本或许对老夫人有些顾忌,但是彻底撕破脸皮之后无所畏惧,根本就不理老夫人上蹿下跳。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顾琼瑶根本不领情。   “你告诉我,徐令则在哪里!”   看着冲到自己面前疯婆子一般歇斯底里嘶吼的顾琼瑶,顾希音凉凉地道:“不知道。”   “你知道,你肯定知道!”顾琼瑶抓住她的肩膀用力地摇晃,别人拉都拉不住,“你反正都要嫁给秦骁了,把徐令则让给我好不好?你让给我,日后你缺银子,我一定帮你!”   刁蛮如她都开始带着商量的语气,可见真是黔驴技穷了。   “侯夫人不是给你说好了亲事吗?”   “我不要!”顾琼瑶满脸都是抗拒,“我怎么可能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外公府上如果真的有钱,娘这些年怎么会过得捉襟见肘,死死把着那点嫁妆?”   “你认识得倒挺深刻的。”顾希音冷笑,“但是你找错人了。你应该直接去找徐令则,找我没用。”   最好帮她把徐令则带回来。   不告而别这笔帐,她要好好和他算算,哼!   顾琼瑶跺脚:“我要是自己能找到,还用你帮忙?”   “帮不上。”   顾琼瑶气呼呼地离开了。   顾希音摇摇头。   有些事情是她想错了,建安侯府根本就不需要别人来撼动,本身已经烂到了根子里,大厦将倾。   不出两天,徐老夫人把自己身边的丫鬟赏给了建安侯,这无疑是对侯夫人的“惩罚”。   但是侯夫人对此毫无反应,估计还有些想冷笑。   ——她这个年纪,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建安侯又烂泥扶不上墙,有什么值得争的?   顾希音忙着准备给卫夫人的礼物,就没有管侯府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   卫夫人生日前两天,顾希音院里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第234章 了尘大师来信   彼时是晚上,她刚吃过饭,把月见打发回去,正带着顾崽崽在院里散步,忽然见到顾崽崽激动地对着围墙外“汪汪汪”地叫。   顾希音很容易辨认出来那是一种带着熟悉的兴奋,所以她心立刻飞扬起来,下意识地以为是徐令则回来了。   “郑锡,你怎么来了?”顾希音看着从墙头跳下的来人,惊讶地道。   是她想错了,算算时间,徐令则现在追去南边就不错了。   了尘大师身边的郑锡挠挠头,一脸憨厚地道:“姑娘,你住的地方也忒大了,我找了好久才找来。”   久别重逢自然欢喜,听着他熟悉的口音,顾希音笑了。   “了尘大师可好?”   “好,好,”郑锡道,“也有那么点不好。”   顾希音被他说得莫名其妙,道:“进屋慢慢说吧。”   “哎,好。”郑锡弯腰抱起顾崽崽,“崽崽长大了不少。”   “怎么忽然进京了?辗转找到我是不是费了很大力气?”顾希音给郑锡倒了杯茶水笑盈盈地递过来。   郑锡接过茶水一饮而尽,用袖子擦了擦嘴巴道:“了尘大师让我进京找你的。打听你倒是不费事,但是这侯府有点太大了。”   顾希音偷笑:“还行。”   郑锡其实算是在白云寺长大的,没有见过多少外面的世界,侯府对他来说真是特别大了。   而他的祖上,也是前朝王公贵族。   顾希音其实也会想,了尘大师把山上这批年轻人养得如此憨厚,是真的存了光复之心吗?   鬼才信!分明没有。   郑锡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顾希音道:“这是了尘大师给你的。”   顾希音接过来,一边拆信一边道:“我看过了就回。”   “不用。”   顾希音脑海里缓缓打出一个问号,而郑锡只盯着桌上的点心感慨:“好久没尝到姑娘的手艺了。”   顾希音展信:“跟我还客气?”   “嘿嘿,那我就不客气了!”郑锡把手在身上蹭了蹭,想想又不对,看看顾希音果然在斜眼看着他,不好意思地站起来去洗手。   顾希音看完信,心里只有四个字——卧槽卧槽!   她半晌后才把信纸放下,斜眼睥着郑锡。   郑锡捧着点心的双手抖了抖:“我没掉渣渣,姑娘你那样看着我做什么?”   “你知道信里写的什么?”   “那我就不知道了。”听到这个问题,他一脸坦荡,“反正大师说不用回信,我也不用回去了,让我听你的。”   顾希音:“……不收!”   老和尚太坏了,要把所有负担都甩给她。   看看,老和尚都说的什么?   他手里有接近三千的人马,加上他们的家眷有一万八千余人。   这些人中的绝大部分都藏在江华县的各处,少部分分散在全国各个地方。   老和尚说,他身体不好了,又没有个继承人,所以把他们托付给顾希音。   还说什么?   说时过境迁,前朝的事情到他这一辈算彻底了结,希望顾希音给他们正常人的身份。   顾希音拍着桌子道:“这经过我同意了吗?”   郑锡看了几眼信,心虚地道:“现在这不是来告诉你了吗?反正人都在路上了,我比他们先行而已。”   顾希音:“……什么!”   “放心,不会一股脑涌入城里的,就在京城周边装作装作河南那边受水灾而逃荒的农民。”郑锡忙道,“以后慢慢安置即可。”   “不要。”顾希音冷哼一声,“哪里来的哪里回去。要是非不回去,也别说是奔着我来的,我养不起。”   “我们都有手有脚,不用姑娘养。”郑锡的神情有些受伤,“我知道很难为姑娘。其实我们也都不想这样的,可是了尘大师说,说必须要来找你。只有你才能护着我们。”   顾希音没好气地道:“我自顾不暇,怎么护着你们?”   “可能说的是秦骁?”   “秦骁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还没嫁人呢,娘家那边就来了一群穷亲戚,不,穷邻居,这谁受得了?   “我们的身份,姑娘你都知道,十分特殊。就算我们想放下过去,也很难有这样的机会,也不敢冒险。”郑锡点心都不吃了,恳切地道,“所以只能厚着脸皮来找你。”   徐令则是坚定的保皇党,现在他和温昭的影响力这么大,了尘大师他们都很清楚。   所以想要被“和平收编”,只能靠徐令则。   “姑娘,您知道了尘大师为什么遁入空门吗?”郑锡道,“是为了我们这些后辈,不必再为那个虚无缥缈的梦而苦苦坚持,在悬崖边上行走。”   顾希音自然想得明白,也很受触动。   了尘大师想以没有子嗣而把所有的苦难终结于他一辈,并且他也确实做到了。   他或许也做了许多努力和挣扎,想要靠近朝廷,想要找个稳妥的人帮他向朝廷表明忠心。   可是这是将近两万人命,哪里敢随意?   她体谅,可是不代表她就愿意接受这个烂摊子。   再说,就算她愿意接受,她也得有这个能力啊!   把压力加给徐令则,她不愿意。   郑锡看着她心思百转的模样,道:“其实了尘大师也是没办法了。我们被人盯上了,面临着极大的暴露危机。”   顾希音心中一凛:“谁?谁盯上了你们?”   “周疏狂。”   顾希音大惊:“他怎么会盯上你们?他不是才官复原职吗?”   郑锡道:“不知道,了尘大师说,或许更早之前,比如他夫人劫持你那次,他就发觉到江华县的不对劲了。”   顾希音面色凝重。   周疏狂的鼻子比狗鼻子还灵,完全有这个可能。   在他官复原职之前,表面上和周夫人在小院里岁月静好,其实暗里一定没有停止活动。   他想要对皇上表忠心,那就一定要拿出实际行动来。   “他盯上了你们是什么情况?正面交锋有没有?”顾希音问。   郑锡摇摇头:“那倒没有。就是有几个探子被我们发现,但是我们也没有打草惊蛇,只是调查出来他们是周疏狂的人。”   顾希音陷入了沉思。 第235章 郑锡的恳求   郑锡不敢说话了,一边吃着点心一边不眨眼地盯着她。   顾希音被她盯得后背发毛,没好气地道:“这般看着我做什么?我告诉你,我可没有办法。”   “哦。”郑锡脸上露出失望之色,“那也没关系。反正我们都有手有脚,饿不死。”   顾希音:“……吃吃吃,就知道吃!现在是饿死饿不死的问题吗?现在是人家不想让你们活了!”   如果仅仅是银钱问题,她粗算一下,以花想容和另几个店面一个月近两万两银子的收入来看,养活两万人还是够的。   可是问题是,他们的身份问题解决不了啊!   这都不是难民问题,这是逆党!放在哪朝哪代都要命啊!   郑锡道:“那实在没办法,总不能等刀架到脖子上。大不了鱼死网破。”   顾希音:“……”   这三千精壮力量,真要和朝廷对立,到时候也是血流成河。   “其实姑娘,”郑锡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脸色道,“我们想让你给做个保。你和我们一起生活过,知道我们其实都没有什么复辟的心思。要说有,也是我们祖父那辈还有人想,但是现在也所剩无几了。”   顾希音长叹一口气。   正是因为她知道,所以现在才会进退两难。   如果她和其他人一样,只把他们当成乱党,而忘记脑海中一张张年轻鲜活的脸,她此刻会毫不犹豫地拒绝。   “我们也知道让你为难了,可是实在没有别的法子。”郑锡道,“或者这样你看行吗?我们愿意为朝廷剿匪以示忠诚,生死自负,只求家眷能有个安身之处。”   这是要用他们这一代人的生命和鲜血来换取朝廷的信任和放过。   这很可以,但是代价太过惨重,让人于心何忍?   顾希音捏捏眉心:“没到那一步。说实话郑锡,这事情要是我一己之力能办到的,我肯定毫不犹豫答应。但是你们想通过秦骁……”   “我也知道姑娘为难,如果只是我们自己,并不怕死,大不了拼死一搏。实在是心疼和舍不得背后的父母妻儿……”郑锡声音低沉地道,“尤其是孩子,投生到我们这些人家,太对不起他们了。”   顾希音不住地摇头,何尝不心疼?   “这样,”她想了想后道,“你们按照之前既定的计划在京城周边住下。我九哥去了南面,等他回来了我问问他,可以吗?”   “好,多谢姑娘。”郑锡站起身来,郑重行礼。   “我们之间不用如此。”顾希音觉得自己今天像叹气虫,停不下叹气,“这件事情,事关重大,不是你我想如何就如何。我写个条子,你先去花想容提十万两银子供你们花用。”   “那不用,我们不缺钱。”郑锡道,“不说当初亡国时候还有很多积蓄。这百年来,我们励精图治,并不缺钱。除了务农,也有很多人经商,还有往海外走的商船……”   “那算了。”顾希音道,“那在九哥回来之前你们安分守己,不要被周疏狂的人发现。如果已经被盯上了,最好也不要起正面冲突。如果实在有事,那,那先来找我。虽然我也帮不上忙,大家一起想办法吧。”   周疏狂是说会记她人情,可是这样的大是大非面前,再多的人情也没用。   而且那狗男人,除了对周夫人,骨子里就是冷血的。   “行。”郑锡面色轻松了。   顾希音:“……你笑什么?”   “了尘大师说,你今日不会答应的,让我多来几趟。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答应了,嘿嘿。”   顾希音忍不住爆粗口:“我答应了个屁!我告诉你郑锡,我没那么大能力,还得你们自己争气。”   她现在怀疑,最好的结果也是这些人被发落到边疆去守着,“以毒攻毒”,也防止他们作、乱。   “姑娘放心吧,我们都有数,不会拖累姑娘的。”说着,郑锡也有几分不好意思,挠挠头,又是从前憨厚模样,“其实已经拖累了。”   顾希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了尘大师特意强调留了戒色在他身边什么意思?”她又问。   郑锡神色顿时有几分黯然,低声道:“算起来,因为戒色也有皇族血脉。除了他,剩下有皇族血脉的人,大师也悉数留下了。”   顾希音顿时肃然起敬。   了尘大师这是抱着牺牲全部前朝皇族中人来成全那些忠诚追随者新生的决心了。   其余人有谁她不知道,但是那个可爱软糯,喜欢和她讨糖吃的戒色也在其中,顾希音的心情就格外沉重,悲伤也因为具体而格外深刻。   “有人进来了!”郑锡忽然站起来警惕地道,握着剑,整个人像蓄势待发拉满的弓。   “崽崽?”顾希音看向地上的顾崽崽。   顾崽崽摇摇尾巴,表示没什么心意,它真正的舅舅来了呗。   卫三郎推门而入,看见郑锡和顾希音并排而立齐齐看向自己,也目瞪口呆。   “你,”他伸手指着顾希音,又指向郑锡,怒气冲冲道,“你是谁!”   竟然敢擅闯她妹妹的香闺!   秦骁他弄不死,还弄不死个小贼?   郑锡也满脸惊讶:“姑娘,他是谁?”   顾希音扶额:“你先走。三哥你坐,我送走他再和你说话。”   “先把话说清楚!”卫三郎眼睛瞪得铜铃一般。   虽然吧他不是很喜欢秦骁那厮做他妹夫,但是相比起其他人,显然秦骁还是最优的选择。   “我从前认识的故人,郑锡。”顾希音无奈地道,“郑锡,这是我三哥卫三郎。你先回去,告诉我住在哪里,我回头去找你。”   卫三郎:“……”   岂有此理!无法无天!当他是死人哪!   郑锡:“我银子花完了,随便对付住在庙里,还是我来找你吧。”   顾希音:“……你是不是傻?”   “嘿嘿,没出过远门,被人骗了两次。”   顾希音一脸被打败的神情,从箱笼里取出一张银票并几两碎银子递给他:“去客栈住,等他们来。”   “好,谢谢姑娘,我回头还你。”郑锡拿着银子道,“那我走了。” 第236章 对卫三郎坦白   卫三郎想要伸手去抓郑锡,然而没用全力,竟被他跑了。   “这小子功夫不错。”卫三郎道。   顾希音翻了个白眼,要是不好,能被选出来跟在了尘大师这“明日之光”身边吗?   虽然现在了尘大师已日薄西山,但是在那些顽固的遗老心中,他还代表着复国的可能。   “他到底是谁?你胆子倒挺肥的,要是秦骁知道了,哼哼,不弄死你才怪。”   “那也是他的事,你帮他还是帮我?”顾希音瞪了卫三郎一眼,“你是我三哥,我杀人放火,你得帮我毁尸灭迹;我爬、墙,你得给我搬梯子!”   卫三郎:“……”   不过这妮子现在分得清远近亲疏,如此甚好。   卫三郎嘴角露出笑意,然而很快觉得不合适,假装板起脸来道:“你少给我灌迷魂汤。三更半夜弄个陌生的男人在房间里,我就是你哥哥,就管不了了?”   顾希音觉得好像也很有道理啊!   卫三郎弯腰逗崽崽:“狗外甥,叫一个。”   顾崽崽扭过头去不想理它。   “哎哟,你还给我摆谱了。”卫三郎笑骂,从袖里掏出一块用层层油纸包好的生肉,“便宜你了,牛肉。”   顾希音:“……我还没吃上牛肉呢!”   卫三郎眉眼一挑:“回卫家,顿顿有牛肉。”   “罔顾律法,不屑同流合污!”顾希音骄傲道。   话音刚落,她就被卫三郎在头上轻敲了一记:“油嘴滑舌。不要转移话题,刚才那男人是谁,身手不错。他也认识我吧!”   “嗯?这话怎么说?”顾希音飞快地想着要不要说实话。   卫三郎道:“应该是听过我的名字但是不认识我。你一提我的名字,我觉得他眼睛都亮了。”   “这么明显?或许他看上你了。”   “胡说!”卫三郎瞪她,“眼珠子乱转什么?快老实说实话,要不我告诉秦骁回来收拾你。”   顾希音想了想,毕竟她和卫家的关系日趋明朗,了尘大师算是一颗定时炸弹,到时候爆炸了也得殃及卫家,所以她不能隐瞒。   她咽了一口口水后道:“你容我想想怎么和你说,你别乱叫。”   “我又不是你儿子,乱叫什么?”卫三郎不屑一顾地道。   可是等顾希音说完,他哇哇乱叫,作势要来打她:“你一天天给我惹出来的都是什么事!还有谁你不认识!”   顾希音一边躲一边嘟囔:“那我之前也不知道啊!反正我已经受了人家那么多好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对吧。”   “你这是已经决定答应他们了?”   “也不是决定答应他们,就是想看看我能不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我和你说,不是想让卫家帮忙,我甚至不想九哥牵扯其中……”   “呸,他算你哪门子的九哥?”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就行!”顾希音瞪了他一眼,“我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就做些什么。但是我提前得告诉你,万一惹出什么乱子,你们只管撇清。如果,如果撇得清的话……”   她很想做到尽善尽美,可是哪有事事周全的能力?   卫三郎听出她话语中的歉意,傲然道:“前朝亡了几百年,我活了二十多年,如果不是你说,根本没有听过他们活动的消息。怕什么?就算真的被连累,那是呵护过你的人,这个情,咱们卫家还!”   顾希音听得眼眶微热,但还是道:“三哥你别着急。现在新皇登基,形势难辨,卫家还是低调些好。还是让九……秦骁这边来处理吧。”   如果真有万一,还是欠徐令则的吧。   “你是不是觉得和他亲?”卫三郎一下戳穿她心中所想。   顾希音低头:“不是不是,就是觉得他和温昭关系好。”   卫三郎才不信,但是半晌之后还是道:“等他回来,我和他一起商量。”   “嗯嗯。”顾希音忙不迭地答应。   “以后半夜不许人进你的房间,听见了没?”卫三郎恨铁不成钢地道,“谁都不行!”   顾希音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卫三郎跳脚:“我不算!”   “不算人?”顾希音故意逗他。   “顾希音你讨打是不是!”   “我错了,三哥我错了。你找我有事吗?”   卫三郎一拍脑袋:“被你闹的,正事忘了。姑姑不让我说,担心你会多想,但是我思来想去,还是先告诉你一声,让你有个准备。”   看着他难得严肃的模样,顾希音十分忐忑:“什么事?”   “祖父在那封信之后,又连发了三封信,内容都大同小异。”卫三郎同情地看着她。   顾希音:“……为什么啊?”   到底为什么要如此激烈地反对她和徐令则的婚事?   现在她一身麻烦,而且徐令则配她不是绰绰有余的吗?   “关于原因,祖父讳莫如深,这也是我担心的原因。这么多年,祖父少有这样的时候。”卫三郎叹了口气。   看着顾希音沉静的眸子,他又忍不住道:“你也不用担心太过,车到山前必有路,咱们卫家,也不是强行棒打鸳鸯,罔顾后辈幸福的人家。”   顾希音心想,她担心的哪是卫家反对?   她担心的是真有什么危机发生。   她现在恨不得就是卫国公老糊涂了不讲道理,没有任何理由地反对她和徐令则在一起。   别人的反对,她不放在心上;但是两人的未来,她不得不担忧。   “咚咚咚——”门被轻轻叩响。   顾崽崽摇着尾巴跑出去。   又来了个熟人?如果不是熟人,顾崽崽早就叫了。   今天晚上怎么这么热闹?   当顾希音再次看到郑锡那张憨厚的脸时,满头黑线地道:“怎么回来了?客栈都住满了?”   郑锡不好意思地道:“我忽然想起来忘了一件事,所以又回来了。可是左等右等,卫三郎也不出来,我就敲门了。”   卫三郎:“……”   这该不是个傻子吧,庙里出来的,果然呆头呆脑。   顾希音:“什么事?进来说。”   “不了,你出来我告诉你,就一句话,不能让别人知道。”   多余的卫三郎冷哼一身,“我先进去。” 第237章 顾崽崽的来处   顾希音有些无语。   刚才不是说完了吗?他为什么不直接走?   分明是还想偷听,哼,她才不会告诉他呢!   结果郑锡真的就说了一句话。   他用极低的声音在顾希音耳边道:“了尘大师说,崽崽长大后额头会有一圈白毛,记得遮掩。”   顾希音茫然:“白毛?为什么要遮掩?”   “我也不知道,反正大师就这么说的。”郑锡挠挠头,“也别问我为什么他不写在信里。”   “嗯?你不知道?”   “我是问了的。他千叮咛万嘱咐,我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让他写下来。”郑锡进入疯狂吐槽模式,“反正吧,我觉得写的这封信如果落到别人手里,你也很惨。难道你还有好几个脑袋么?”   顾希音:“……我是就一个脑袋。了尘大师怎么说的?”   “大师说,怕你死无葬身之地。”   顾希音:“……”   各路大神,求求都不要和她打哑谜了,饶过她越来越少的脑细胞好不好?   烂摊子一个接一个,现在狗都不让人省心了?   “切记切记。”郑锡道。   “知道了。”顾希音翻了个白眼。   等她回去的时候,卫三郎果然缠着她问。   顾希音没好气地把原话告诉他。   卫三郎抓了顾崽崽,眼睛几乎贴到顾崽崽的额头上,也没看出漆黑的它有一根白毛。   为了确认,他还把顾崽崽抱到灯下,弄得后者十分暴躁地扑腾,险些划伤他的手。   “别看了,没有。”顾希音道,“说是它长大了才有。”   “你这狗多大了?”   “三岁?”   卫三郎:“三岁的狗就长这么点?”   现在他也知道了,这狗有古怪,了尘大师的嘱咐不是空穴来风。   “这狗哪来的?”卫三郎又问。   顾希音一拍头:“我好像还没和九哥说过实话呢!”   之前和徐令则没那么熟,他问过几次,都被她糊弄过去。   “怎么?”卫三郎冷笑,斜眼睥着她,双手环胸,“不和他说实话,就不能和我说了?非得有个先后呗?”   别忘了,她先是卫家的女儿,然后才是某人的娘子。   而且是谁的娘子,还不一定呢!   顾希音:“……没有没有。我就是感慨一下。那年我救了个受伤的人,她在我家里住了三个月。离开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就送来了崽崽。”   卫三郎:“你是不是有毛病?专门喜欢往家里捡人?”   顾希音:……天地良心,徐令则不是她捡的,是自己上门的好不好!   但是这话也没法细说,要不这俩人又要打一架。   “不一样,这是个女人。”   “女人?”卫三郎道,“什么样的女人?”   “和我年纪小相仿,是个哑巴,受了很重的伤……”顾希音想起当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我给她起了个名字叫漠漠,因为她不说话,又有些冷漠。”   “她受的什么伤?”   “刀剑伤,同时还有受过虐待的伤。就是,嗯,浑身上下找不到什么好肉那种,触目惊心。”顾希音道。   两世从医这么多年,漠漠绝对是她见过的受伤最惨的人。   “或许是受夫家虐待没办法跑了出来。”顾希音道。   漠漠不会说话,估计因此受虐待。   事后她给顾希音送来顾崽崽,其实顾希音不是很想要。   她觉得顾崽崽当时太小了,容易养不活,应该送回去再喝几天奶。   而且她如果想要狗的话,村里太多无主的狗了。   但是漠漠却放下篮子就走了,拦都拦不住。   “……后来我想着,或许她什么都没有,又很想感谢我,所以才只能送只丑狗给我。”   顾崽崽:“???汪汪汪!”   它抗议,它严正抗议!   顾希音忙道:“当然,儿大也十八变。我们崽崽现在玉树临风,好看着呢!乖,乖!”   这还差不多,顾崽崽总算满意了。   卫三郎翻来覆去地看,也没看出顾崽崽的特殊。   顾希音托腮道:“其实九哥问过我几次,我都撒了谎,我和他当时不熟……”   “他怎么问的?”卫三郎若有所思。   “就是问怎么来的,似乎它来头很大的样子。”   “既然秦骁问,了尘大师也问,那自然就有特殊的来历。”卫三郎道,“听人劝,吃饱饭。既然都告诉你它不俗,你就好好藏好。”   顾希音点点头:“我会注意的。”   她决定等顾崽崽额头上当真长出白毛,她就用颜料给它染成黑色,让它保持街上最黑的狗的记录!   卫三郎总算走了,临走时候还是一副“你让我说什么好”的样子,顾希音想想就觉得好笑。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徐令则。   要是他回来了,所有的事情她都有人可以商量,而且她可以全身心地相信他。   而与此同时,几千里之外,徐令则还在磨着卫国公。   “你走吧。”卫国公摆摆手,翻来覆去就那一句话,“你和希音丫头,不行。”   “老国公,”徐令则在卫国公的书桌前站成了石柱子,“您反对也不要紧,总要给我个理由。”   就是判人死刑,也得有原因吧。   卫国公道:“如果你非要原因,那我告诉你,我们卫家的女孩金贵。我不舍得让她远嫁,如果在这里找个夫君,她和她娘都会回到我身边。”   老国公负手而立,对着广阔的舆图,并不看徐令则。   徐令则道:“老国公难道还没看出来,我们两情相悦,棠棠性格倔强,认定的事情不会轻易更改吗?”   “秦骁,你不必多说。我就这一句话,你们之间,绝无可能。你如果真为了那丫头好,那就放过她。”   “放过?老国公何出此言?”徐令则紧追不舍。   “是。你们在一起,对彼此都没有好处。”   徐令则的心沉了下去,面上却只有一往无前的坚决:“不,您不给我说清楚,我绝不放弃。”   “那我说清楚了,你就答应放弃?”卫国公忽然转身看着他道,不再年轻的脸上露出复杂之色。   徐令则摇头:“也不会。但是如果有任何困难,我可以荡平!” 第238章 徐令则的深情恳求   卫国公摇摇头,“不行。”   徐令则从他的眼神之中看到了遗憾和痛惜。   他立刻意识到,卫国公本身是赞成这桩婚事的,只是因为有难以言说的原因才不得不反对。   “老国公,”他凝眉思索了许久后问,“您是不是担心皇上忌讳我和卫家联姻?”   卫国公嘴唇紧抿,没有作声。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可以带希音去边关,”徐令则道,“甚至我愿意把我手中的兵权交出来。”   “胡说!”卫国公脸色猛地染上一层薄怒,“兵权是随随便便能交出来的吗?那是安身立命的所在!你以为古往今来那么多将军,是真的舍不得手中权力不肯交出兵权的吗?”   徐令则淡淡道:“我知道,也是为了自保。但是如果秦卫两府联姻,必须有人牺牲,那我愿意让步。”   没有人勉强他,这是他为了和顾希音在一起,心甘情愿付出的代价。   “你记住,”卫国公脸色越发凝重用手指指着他道,“你的这种想法,愚蠢而可笑。并不能让别人放你一马,只能让你和你在乎的人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男儿立于天地之间,绝不可以将自己和家人的生死掌握在别人手中!”   这番话惊世骇俗,如果不是关系十分亲近,卫国公万万不能说出来。   所以听他这般说完,徐令则更确信了,他并不厌恶自己;而且以他对兵权的态度,也并不会因为自己和顾希音的婚事就忌惮到如此地步吧。   徐令则越发不解,拱手行礼道:“老国公,晚辈愚昧,请您明示。有一样无论如何都不会变,我秦骁此生,非顾希音不娶!我的妻子,只能是顾希音,没有退而求其次。”   “她死了呢?”卫国公厉声道,“你就当她死了。”   “她死了,墓碑上也要刻上秦骁的名字,生不能同衾,死亦同穴!”徐令则一字一顿地道,语气坚定,掷地有声。   见卫国公许久都没有说话,他缓和了口气,恳切地道:“老国公,您要相信她对我也是一样的感情。我知道您也不是要棒打鸳鸯,势必有难以克服的困难。但是我请您,不要替我们决定……”   “我不能害死她。”卫国公声音中带着无数的苍凉,“秦骁,将来你做父亲了就会知道,看着女儿二十年生不如死,你前半生所有的功名利禄对此都毫无帮助,那是一种怎样的难过。”   “我对希音丫头能有多少感情?从前最多是喜欢她聪明机敏,这些就算不知道她的身份我也是这般觉得。现在确实感情更多一些,但是远远不及对我女儿。可是我知道现在她是我女儿活下去的唯一支撑,我便不能让她有任何危险。”   “老国公,”徐令则撩袍跪下,“您相信我,不管将来面临是什么,我为她,必以命相搏。”   如果力有不及,那他们也会共面生死。   “如果因为我的人品学识您有不满,或者其他任何原因,您都告诉我。就算判我死刑,也让我死个明白。”   “而且我比您更了解棠棠。您现在觉得我难缠,她却比我更执拗。不仅我,她也不会在不清楚事情缘由的情况下答应和我分开的,这我绝对肯定。”   “说句您可能不愿意听的,”徐令则眼神真诚,带着对顾希音绝对的信任,“如果您非要逼她在我和卫夫人之间选择,她恐怕不会犹豫什么。”   他的小姑娘,善良又有决断;她对卫夫人的感情,现阶段还是同情居多,但是如果以牺牲自己的爱情为代价,她断然不会答应的。   这话似乎触动了卫国公。   其实徐令则说的,何尝不是他早就有过的担忧?   只是面临着更大的危机,他选择性地忽略罢了。   徐令则说完这些便沉默了,后背挺直地跪在冰凉的地上,静静等着卫国公的回音。   “我告诉你真相。”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徐令则已经觉得寒气已经顺着膝盖爬到全身的时候,卫国公终于开口了。   “多谢老国公。”   卫国公摆摆手:“你不必言谢。我现在就当你说得都是真的,我姑且相信你对那丫头的感情。所以,如果真是为她好,你也要和我一起,劝她接受现实。”   徐令则咬着嘴唇,眉头几乎皱到一起,很是坚定地摇摇头。   不会的。   他和顾希音,谁都不会退缩,哪怕面前是万丈深渊。   徐令则觉得他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没有任何困难能够让他退缩。   可是人生中最多的便是“没想到”。   “你跟我来。”卫国公看了他一眼。   “是。”徐令则站起身来。   卫国公叫来自己屋外的侍卫,吩咐了几句,然后快步走到高大的烛台前,伸手在烛台暗影处按了下。   舆图慢慢被转到了墙壁后,原本舆图的位置出现了一个入口。   卫国公看了徐令则一眼,率先走了进去。   徐令则并没有惊讶——这种暗门,并不鲜见,快步跟了上去。   暗门之后是一个并不算宽敞的小房间,长宽都只有丈余,有一桌数椅,地下摆着些箱笼。   墙上挂着的都是人像,看样子应该是卫家祖宗遗像。   “秦骁,你知道你娘当年为什么会死吗?”卫国公既然已经决定开口,说话便开门见山。   徐令则没有想到他会提起自己的生母。   对于生母,他没有任何印象,毕竟他还没有满月,生母就已经不在了,死于产后褥子病。   这件事情并不是秘密,所以卫国公这样问起来,让他有几分迟疑。   “难道我娘是为人所害?”他试探着道,眸光深沉。   “那倒也不算——”卫国公叹了口气道,“你娘是自杀。”   徐令则大惊。   因为他童年的所有苦难都来自于“克母”两个字,甚至于他自己都觉得,母亲因为自己而死,所以他确实有罪孽。   可是现在卫国公说,母亲是自杀身亡,那他所遭受的那些伤害又算什么?   他父亲不知道吗?父母明明是京城有名的恩爱夫妻,为什么母亲要自杀? 第239章 徐令则的身世之谜   无数的问题涌到脑海中,徐令则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件事情怎么会是这样。   父母的恩爱是假装出来的?可是父亲对他发狠时候的那些嫌恶、厌恨,不是因为母亲的死,又是因为什么?   “当初你娘是京城中有名的美人,你爹是有名的才子,两人家世相当,郎才女貌,成婚以后也格外恩爱。”卫国公目光放空,对着高大的烛台站立,“后来你爹中了状元,入翰林,风头无双。”   “你和你外家没有来往,但是也应该知道,你外家有女选秀入宫,也就是现在的白太妃。算起来,她是你娘的庶妹。”   徐令则点点头。   他确实知道。   也是因为这层并没有相认的关系,太后还特意下令优待白太妃,在徐令则面前也提过一次,不过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白太妃曾经生病过一段时间,彼时你娘已经嫁给你爹,但是她牵挂白太妃,所以进宫探望。”卫国公摇着头,脸上露出万千感慨,“后来阴差阳错,先皇把她当成了白太妃,然后……”   徐令则的头“嗡”地一声炸开了。   “……后来你娘,或许担心影响你爹,或许有其他顾忌,总之含羞忍辱,咽下了这件事情。”卫国公看向徐令则,“但是你出生的时间,实在是太过巧合。”   徐令则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你娘没有熬过月子,因为她觉得愧对你爹。或许她是临死之前告诉了你爹真相,也或许是她留下了遗书,总之她无法面对,含恨而终。”   后来的事情,徐令则就知道了。   徐令则呆呆地站在那里,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额角的青筋不断地跳动着,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慑人气势令人退避三舍。   他应该怀疑的,毕竟卫国公所说的这些说石破天惊也不为过。   可是他丝毫怀疑之心都无法生出,因为这些,正好和他从前的不解,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关于身世,除了和顾希音和盘托出,他从来没有主动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过。   顾希音当时心疼他,眼睛都哭肿了。   她说,九哥你是你娘耗尽了血泪生下的孩子,是她在这世上最后的牵挂,你爹为什么不爱屋及乌善待你?   他也很想知道。   周围难产而死的女人不说很多,但是也绝对不少。   每个女人都要生孩子,但是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杨夫人那样,在最危险的关头那么幸运地遇到顾希音。   可是除了他自己,徐令则没有发现别的“克死”生母的孩子过得像他一样凄惨。   如果他根本不是父亲的骨肉,那所有的憎恶都可以解释了。   “你一定想问我为什么知道,”卫国公道,“因为当年我进京,先皇醉酒之后亲口告诉我的。那时候你娘刚刚离世,他十分内疚。”   “内疚?”徐令则冷笑,“老国公您真的以为我会相信什么认错人的说法?”   不是先皇有心,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卫国公拍拍他的肩膀:“当年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怎么回事。而且斯人已去,说什么都没用了。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反对你和希音丫头的婚事了吗?”   卫国公和先皇交情极好,是君臣亦是朋友,所以他对徐令则一直都格外宽和,也让卫三郎同他交好。   但是当他知道徐令则想要迎娶他的外孙女,而且是他女儿当成命根子一样的外孙女时,就不得不站出来反对。   “秦骁,你当知道,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只是时间早晚而已。”卫国公道,“一旦你的身份揭穿,你要面临什么,你比我更清楚。”   所以,他绝对不会同意徐令则和顾希音的亲事。   京城中,顾希音对于这惊天的变故一无所知。   卫夫人的生辰,她带着不合时宜的礼物来了之后,还被卫夫人好一顿夸赞。   她被夸得脸都红了。   而卫淮果然也满怀期待地看着她,收到荷包后立刻把自己身上的换下来,过一会儿就低头看看,开心得像个孩子。   “希音,我打算先去寺庙还愿。”卫夫人道。   原本她只想祈求女儿再投生到她腹中,没想到女儿竟然安然无恙,所以她无论如何都要去还愿。   顾希音听她说完事情原委,迟疑道:“您在南边求佛,来北边还愿?”   “那有什么关系?”卫夫人爽朗笑道,“佛祖又没有两个,在哪里供奉的不都是佛祖?”   顾希音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无法反驳。   “您是寿星,您说了算。”   “好,那就咱们娘俩去。”   “还有我,我会赶车!”卫淮忙道,“不能把我撇下。”   于是这一家三口加个顾崽崽,什么下人都没带,穿着普通市井衣服出了门,几十个护卫也微服混在人群中护送。   拜佛的时候顾希音和卫夫人并排跪着,眼睛余光扫着她的脸,见她念念有词,也不敢打扰。   于是她闭上眼睛,心里默默地道:“佛祖保佑九哥早日平安归来,保佑我们婚事顺利,保佑……算了,不求那么多了,您先记住这两样吧。”   磕了头,捐了香油,卫夫人拉着顾希音的手道:“我带你去外面逛逛,我年轻的时候,对这一片可熟悉了。不知道现在变化大不大。”   顾希音发现,卫夫人性格其实很开朗,又有种近乎不谙世事的天真,是那种被保护得很好的样子。   从前因为自己“死去”而造成的那些阴霾,仿佛都已经化解,让昔日的京城明珠重新熠熠生辉。   她们两人在一起,与其说是母女,倒不如说是姐妹和闺蜜。   两人在外面的市集中逛了许久,一起看杂耍,吃小吃,卫淮则一直抱着崽崽,在旁边心满意足地看着母女俩。   “夫人,您尝尝这个。”顾希音把一串烤得冒油的羊肉串递给卫夫人。   没想到,羊肉串历史这么悠久。   而且这里的肉串也加上了特殊的调料,烤得香喷喷的,隔着二里路都能被香气吸引来。   卫夫人笑着摇摇头:“我不吃,你吃吧。” 第240章 母女亲近   以卫夫人的家境,估计就没有什么舍不得吃的东西,尤其这种不限量供应的市井小吃,更谈不上谦让了,可见是真的不想吃。   顾希音一边给卫淮分一边道:“真的很香啊,您真的不尝尝?”   卫夫人嘴唇动了动,别过脸去:“不要。”   卫淮笑道:“她呀,吃斋念佛。我说她都是假的,她还不爱听。”   “……因为我的缘故吗?”   “不是。”   “是啊。”   夫妇二人一起回答道。   “你别乱说。”卫夫人嗔怪道。   卫淮却道:“让希音说说你,说是不吃活的,专门为她宰杀的东西。”   顾希音心里有些酸涩,这份母爱,无论如何她都无法回报。   她假装轻松地笑着问道:“那能吃什么样的?”   不等卫淮说话,卫夫人指着旁边卖鱼的摊位道:“不要听他胡说,走,咱们买鱼去。我喜欢吃鱼!”   顾希音被她拉了过去。   鱼是在大木桶和木盆里养着的,有的活蹦乱跳,有的精神不济,眼睛半睁半闭的样子。   卫夫人问:“有没有死鱼啊?”   卖鱼的人自然要自卖自夸,把胸脯拍得啪啪作响:“放心,我这里绝对没有死鱼,绝对不以次充好,童叟无欺。”   “哦,是这样啊。”卫夫人脸上露出失望之色。   顾希音似乎明白了什么,忍俊不禁道:“我们想买死鱼,有吗?”   卖鱼的人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有些不耐烦地道:“我这里没有死鱼,要买死鱼去别处去!”   卫夫人道:“可是别处的死鱼不知道什么时候死的,不新鲜。”   卖鱼的人:“……看你们的穿戴,也不像吃不起鱼的,何苦要占那点儿小便宜?刚死的鱼,一斤也就便宜两文钱而已。”   “贵两文都可以啊。”卫夫人委屈得像个小女孩。   顾希音忙道:“咱们等一会儿,我看着有几条鱼不太行了。”   “好。”卫夫人立刻答应,“咱们买两条,一条红烧,一条清蒸。”   如果不是她们穿得还算体面,卖鱼的人简直要翻脸了。   诅咒他的鱼死,还死两条?   顾希音见他脸色不好,忙道:“我们用一样的钱买,就是等死了以后再买。”   卖鱼的人:“……”   傻子年年有,今年格外多。   这对姐妹,是不是脑子不好用?   于是顾希音和卫夫人,在鱼摊前,从站着到蹲着,死死盯着木盆里眼看着就要咽气,却始终不肯翻肚皮的鱼。   卫淮抱着顾崽崽好脾气地在一旁等着,甚至从旁边摊铺买了一小碗果子递给两人,让她们一边吃一边等着。   顾崽崽无聊地把小脑袋转来转去,心想这些愚蠢的人类到底在干什么!   过了不知道多久,终于有几条鱼挂了。   卖鱼的人把鱼嘴拴好递给她们,顾希音扔了一小块碎银子给他:“不用找了,当作耽误你生意的补偿了。”   然后她和卫夫人四目相对,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和有趣的人在一起,再无趣的事情也能变得生动而有趣。   顾希音亲自下厨把两条鱼都做了,几乎全被卫夫人吃了。   等她要回侯府的时候,卫夫人拉着她的手依依不舍:“什么时候再来?”   顾希音想了想后道:“谢观庭的亲事是一个月后,到时候咱们在谢国公府见?”   卫夫人十分高兴地答应了。   回去的马车上,月见道:“夫人身边的丫鬟,今日和我感慨,说夫人像变了个人一样。从前她们小心翼翼地伺候,唯恐出错;现在夫人却非常宽和,她们都盼着您去。”   顾希音叹了口气:“夫人太不容易了。”   “是啊。您说要去谢国公府参加婚宴,您拿到请柬了吗?”   顾希音:“……难道他还能不送给我吗?”   月见掩唇而笑:“估计要送到侯府,到时候老夫人恐怕又有说法。”   “带着顾琼琚?”   “嗯。”月见点头。   顾希音现在实在佩服顾琼琚。   侯夫人、顾琼瑶这母女俩都和老夫人势不两立了,顾琼琚竟然还能丝毫不受影响,两面讨好,真的是个奇才啊!   “那就带着吧,总要给她们点希望。不去碰碰壁,她们能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顾希音似笑非笑地道。   她低头摸摸顾崽崽,“吃饱了没有?”   顾崽崽表示,外公给它准备了一大盆肉,它喜欢外公,它迫不及待地想要娘赶紧认祖归宗。   供它吃肉这件事情,还是得男人。   不管是它娘还是那些丫鬟婆子,都担心它吃撑了,每次都小气吧啦的,让它不能吃尽兴。   月见笑道:“说起这事,我真是长见识了。它小小的身子,那么多肉都吃到了哪里?”   “看看这小肚子鼓鼓的。”顾希音把顾崽崽肚皮向上翻过来笑道。   顾崽崽夹紧双腿,从它娘身上跳下来,在马车一角缩着,抗议地看向它娘。   “还知道害羞了,我什么没看见!”顾希音哈哈大笑道。   月见脸色有些红,低头不敢说话。   马车忽然停下,顾希音险些往前摔倒。   “什么事?”月见沉声问道。   车夫早就被徐令则换成他的人,所以闻言恭恭敬敬地道:“姑娘,前面有使节的车,咱们得等等再过。”   “使节?”顾希音好奇地掀开帘子往外看去,可是触目所及都是人,根本看不见什么,“哪国的使节?”   “听说是南疆。”   “哦。”顾希音对此没有太多了解。   顾崽崽却忽然从马车侧壁的窗户上一跃而下。   “崽崽!”顾希音急了,提起裙子就要下马车去追。   这时候有人来到马车旁低声道:“姑娘不必着急,已经有人跟着崽崽。您先放心回去,回头属下等把崽崽送回去。”   顾希音知道这也是徐令则的人,便松了口气,道:“有劳了。”   “姑娘言重了。”   等人退下,顾希音忍不住和月见嘟囔:“越大越调皮了,回去后非要好好收拾它一顿不可。”   顾崽崽在拥挤的人群中凭借自己身形的优势,敏捷地在腿脚之中钻来钻去,很快来到了停滞队伍的最前面,和众人一起看着浩浩荡荡的使节队伍。 第241章 和亲   顾崽崽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兴奋,但是它并不知道为什么。   这种大脑反应的滞后让它十分茫然,定定地盯着使节队伍,一直紧紧跟着他们,即使它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近乎本能的反应。   暗卫们好容易找到了它。   因为知道这小东西看起来人畜无害,其实最为凶猛,而且极通人性,所以暗卫们蹲下和它商量。   “再不回去,你娘要着急了。”   顾崽崽茫然:是啊,它还有娘呢。它怎么能抛下娘,一声不吭地就跑出来了?这样真不好。   “来,跟我回去。回去给你准备一头羊,如何?”暗卫抛出了极大的诱饵。   顾崽崽眼睛一亮,但是很快眼神又黯淡了下来——今天心里不知道怎么回事,很不舒服,都有些不想吃肉了呢!   可是想到顾希音,再看它都已经追到使节下榻的驿馆门口看,确实也没法再追了,它跳到了暗卫的手臂上。   顾希音刚开始没着急,但是后来见顾崽崽迟迟未归,都有些沉不住气打算出门找它的时候,它才被暗卫姗姗来迟地带回来。   顾希音拧着顾崽崽的耳朵,当然雷声大雨点小,不舍得真的用力,嘴里骂道:“越来越难管了是不是?就不怕被别人抓去炖了锅子?爱吃狗肉的人可不少……”   然而当她看到顾崽崽没什么神采的眼神后,立刻意识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   “崽崽?”她把顾崽崽放到桌上,自己坐下,和它视线平齐,伸手拖住它的小下巴,“这么不开心?怎么了?”   顾崽崽蔫蔫地在桌子上躺下。   它也想知道它为什么不开心呢。   没有理由的情绪低落,没看它也茫然着么?   顾希音眉头皱起,百思不得其解,把暗卫叫来问,也没问出什么。   她不由在心里留下了个大大的问号。   月见见顾希音担忧,便婉转劝道:“姑娘,且等等再看。从前我也养过猫狗,它们也有情绪不高,甚至不愿意吃食的时候。”   顾希音也只能如此,叹了口气遗憾地道,“我当初要是学过兽医就好了。”   月见哭笑不得。   好在顾崽崽的失落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好得差不多了,又是一条好狗。   “姑娘,您这针脚,似乎有些粗糙了。”月见拿起顾希音绣的嫁妆仔细看了看后婉转地道。   她用“有些”替代了“非常”,已经很给顾希音面子了。   顾希音干脆破罐子破摔地把阵线都放下,嘟囔道:“这嫁衣,不也就穿一次吗?”   她原本是不想做这些的,是月见说要取个好彩头,这东西哪有让别人代替的?   本着笨鸟先飞的原则,她现在就开始准备。   顾希音的内心是,她能动手就很够意思了,质量问题不要强求,毕竟缝合伤口上她是天猫旗舰店的lv,在缝衣服这件事情上她可能就是某多多的lv。   月见笑道:“虽说只穿一次,您好歹认真些。也不着急,您每日缝这么一片,慢工出细活,也耗费不了多少时间。”   顾希音生无可恋地往后躺倒在床上,“嫁人这么麻烦,我都不想嫁了。”   月见笑着开玩笑道:“您现在可不是一个人……”   顾希音不由打断她的话,双手放在小腹上,“难道我是两个人了?”   月见脸红,嗔道:“姑娘,您别说笑。我的意思是,现在京城中正在准备嫁妆的贵女,数不胜数。”   顾希音:“大家扎堆嫁人?难道明年寡妇年?”   月见:“……姑娘您在说什么?是南疆使节来了,要替他们的二皇子求一个皇子妃,所以现在京中的这些有适龄女儿的人家,还有没订亲的,几乎一夜之间都定下了亲事。所以和您一同绣嫁妆的,可不是有许多人?”   顾希音撇撇嘴:“他们求,咱们就得给他们?边陲小国,也敢装大爷?”   前世今生,她可都是很爱国的,听到这种“丧权辱国”的事情,自然气呼呼。   “南疆不算边陲小国,而且他们求亲,有示弱之意的。您想这二皇子妃,身份尊贵,是我们中原人,这不是示好吗?”月见冷静地道。   顾希音还是不高兴。   “可是为什么要让女人去填坑?两情相悦另当别论,既然没人想去,为什么还非要指派?”   总之这件事情,即使不上升到国家尊严,那也是无视女子意愿的事情,她坚决谴责。   月见早以摸透了她的脾气,苦笑道:“姑娘,其实就算不远嫁,有几个女人嫁人不是像投胎一样,两眼一抹黑呢?”   婚事只看阀阅,只管门当户对,利益相当,谁在乎什么幸福不幸福?   顾希音冷哼道:“我反正看不惯这种男人没血性,要女人忍辱负重的。”   “皇上刚登基,国库空虚。”月见道,“和亲只用一个女子,却能换来一个盟友;就算不是真心实意的盟友,换来边境短暂的相安无事,我们这边,恐怕也十分乐意。”   这点顾希音倒是赞成,却倍感无力。   “好了姑娘,我不该说起这些让您生气的。”   “没事,我早晚都会听说。”顾希音道。   疼女儿的都在给女儿找婆家,可是如此着急,又有多少屈就和误伤?后果叠加起来,恐怕比和亲还凄惨。   不过无论如何,总是算计不到她头上。   顾希音又道:“不知道老夫人现在有没有着急给顾琼琚找人家。”   说实话,顾琼瑶那种蠢货,嫁给谁都下场惨淡;而顾琼琚就有些看头了。   月见垂首低声道:“应该还没有。”   “嗯?”   “因为建安侯府的门第,恐怕还够不上和亲的门槛。”   “也是,就算和亲,对方也不是阿猫阿狗都要的。”   月见:“姑娘,您这不是连自己都骂了吗?”   顾希音被逗笑,摆摆手道:“我从来都没把自己当成这府里的人。”   反正等徐令则回来,他们两个的婚事一成,就会永远摆脱建安侯府了。   卫夫人也听说了这件事情,让卫三郎来给她送信。 第242章 南疆择女(一)   “姑母说让你放心,无论如何都不会落到你头上的。”卫三郎道,顿了顿又有些不情不愿地继续开口,“姑母还说,让你不要担心,如果秦骁最后没有得到祖父的同意,她回去帮你做说客。”   真是把这臭丫头宠得没边了。   他现在来一趟,都像任劳任怨的老黄牛,背着大包小包翻墙。   今天跳到墙头的时候被肩膀上的重物坠的,差点一个趔趄摔下去。   他都听到了暗卫的偷笑声了,简直岂有此理!   顾希音正在拿汤匙舀着卫夫人的秘制牛肉酱吃,闻言心里感动,面上却笑嘻嘻地道:“那你帮我谢谢夫人。”   “夫人?还叫夫人?”   顾希音低头:“我一下也改不了口,三哥你给我些时间。”   “哼,姑母也是这么说的,就我一个坏人。”卫三郎气呼呼地道,“我有件事情要和你商量。”   “三哥你说。”顾希音放下汤匙,一本正经地看着他。   “你和秦骁成亲,他家里没什么长辈了,也没有亲戚管他。能不能让姑母搬过去和你们住?可以住的远一些,反正将军府很大,也不必你们晨省昏定的,让她能多见见你就行。你看怎么样?”   卫三郎的眼神里带着小心翼翼的商量。   顾希音想了想,将军府大得像公园似的,这种同住其实和现代的与父母同住有很大的不同,倒更像是和父母住在同一个小区,方便彼此照顾。   卫夫人从开始到现在,都努力不给她增加任何负担,这份苦心,顾希音十分了然。   所以她爽快地点头答应。   卫三郎如释重负。   “现在不骂我霸道,做秦骁的主了?”顾希音笑着逗他。   卫三郎狠狠瞪了她一眼:“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顾希音哈哈大笑,然后问:“三哥,去和亲的人选有了吗?”   “还没有。”卫三郎道,“太后命林章怀管这件事情,据说有些棘手。”   林章怀这个名字让顾希音的思绪有短暂的停顿。   他是林雪兰的祖父,当初看上了容启秀的人正是他。   “有什么棘手的?难道他们还想挑挑拣拣不成?”顾希音很快道。   容启秀这个名字,对她来说已经恍如隔世了。   卫三郎带着几分薄怒道:“如果是挑挑拣拣这么简单就好了。他们带了一位所谓的国师,说要国师来选最适合那个狗屁二皇子的女子。我们中原贵女们,岂能容他们如此作践?”   顾希音也皱起眉头:“那太后的意思呢?”   “她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在她面前,卫三郎毫不掩饰对太后的不满。   “太后答应了?”顾希音试探着问道。   果然如此。   “贪生怕死,贪恋富贵。”卫三郎不屑一顾,“别以为她和温昭的那点事情藏得很好。”   顾希音:“……三哥!”   但是卫三郎的话让她忍不住想起了太后怀孕的事情。   算起来,太后怀孕应该三四个月了,很快就会显怀。   在这个关头南疆要求中原赐女,难道太后因为这个原因选择容忍?   毕竟她要称病的话,还是要乱一段时间的,让原本就不甚稳固的江山更加风雨飘摇。   徐令则知道这件事情不奇怪,但是卫三郎都能把她和温昭的关系如此说出来,可见这世上果然没有不透风的墙,知道的人还不知道有多少。   卫三郎走了之后顾希音也忧心忡忡。   当然她没有那么博爱,她担心的主要是徐令则。   毕竟秦骁温昭这两个名字,等于绑定在一起。   可是很快,她就没有精力想这些了。   中午太阳正好,顾希音和月见一起在院子里给顾崽崽洗澡。   木盆里的水被晒得暖暖的,盆子又很大,顾崽崽小小的身体在里面游来游去,别提多惬意了。   “来点皂角。”顾希音笑着对月见道。   顾崽崽一听“皂角”,瞬时从水中就弹了出来,抖了抖身上的水,弄了顾希音一脸一身,撒腿就往外跑。   顾希音被它气笑,用旁边的巾子擦擦手就往外追了去。   “姑娘,头发还没梳呢!”月见着急了。   顾希音刚沐浴过,头发还没完全干透,所以没有梳理。   也是来了她身边之后月见才发现,原来她不是头发少,就纯属百无禁忌,自己偷偷剪掉了很多。   顾希音一边跑一边随便抓了两把头发道:“没事,你别出门,我去去就来。”   月见不放心,还是跟了出去。   没想到,顾崽崽直接奔着角门而去。   “回来!”顾希音跺脚骂道,“顾崽崽你敢出去,就别回来了!”   顾崽崽愣了下,在门口停住了脚步,回头委屈地看着顾希音。   角门看门的婆子原本都抻着脖子往门外看,听见她的声音倒回头了,慌不迭地行礼。   顾希音倒也不是为难下人的人,摆摆手道:“没事,我来找狗,你们该忙什么忙什么。”   说完这话,她用带出来的巾子包住顾崽崽,弹了弹它的脑门:“你在院子里躲一躲就算了,还敢跑出来!等舅舅回来了,看我不让他收拾你。”   看门的婆子道:“大姑娘,您这,这……还是赶紧回去吧,老奴怕一会儿有人冲撞了您。”   “要来客人了?”   婆子讨好地笑道:“那没有。有客人也不能走这西角门不是?外面有南疆的国师,说是要替他们的二皇子选皇子妃,在咱们这一片已经转了很久了。”   原来她往外看的是这热闹。   顾希音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为什么在建安侯府周边转悠?真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难道是为了她而来?   刚起了这个念头,她的心就沉了下去。   她倒没觉得自己如何倾国倾城,艳名远播,而是有些怀疑自己和徐令则的亲事被人盯上,有人想要恶意挑衅。   她名不见经传,可是秦骁这两个字,却是中原响当当的招牌。   正好月见追了出来,顾希音抱着崽崽坐到看门婆子放在外面的小杌子上,沉声道:“月见,帮我梳一下头发,咱们在这里看看有没有好戏!” 第243章 国师择女(二)   如果敢算计她,别怪她不给脸!   看门的婆子被顾希音突如其来的怒气吓到,瑟瑟道:“大姑娘,您……”   “和你没有关系。”顾希音冷笑,“我只是在这里看看,光天化日,魑魅魍魉如何作、乱。”   婆子哪里不知道这位大姑娘出名的难惹,心里发急,担心被徐老夫人怪罪,但是更不敢得罪顾希音。   ——这位可是要嫁给秦大将军的,更惹不起。   两害相权取其轻,目前来看,只能咬牙忍着了。   月见从容地给顾希音梳好发髻,道:“我去看看外面动静。”   “不用。”顾希音伸手拉住她,“太阳这么好,咱们就当在这里晒太阳,看看有没有好戏看。”   顾崽崽一直用黑亮的眼睛盯着外面,不知道为什么又有些血液翻腾的感觉。   但是这次显然它有经验了,也克制住了本能的反应。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和说话声渐渐近了,一群人出现在角门外。   他们簇拥着一个发须皆白的人过来。   那人穿着道袍,一手持着拂尘,一手拿着有些奇怪的法具,颇有些仙风道骨模样,嘴里念念有词。   顾希音和他四目相对,眼神清明澄澈,毫不畏缩,心里已经猜测出来这人的身份,应该就是南疆的国师了。   出乎她预料,国师见了她,短暂怔愣之后便笑容满面地行礼道:“这位姑娘好生面善。”   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但是顾希音既知道他可能来者不善,就很难装出笑意虚与委蛇。   她冷冷地道:“然后呢?是不是很适合做你们的二皇子妃?”   国师更惊讶了。   他把手中的东西交给旁边的小弟子,伸手摸摸花白的胡子道:“姑娘快人快语,说的却是我心里话。”   “白日做梦。”顾希音冷冷地道。   “姑娘何出此言?”国师依然好脾气地问。   “你该知道为什么。”顾希音道,“我劝你们,有那算计搞小动作的功夫不如好好地发展自己。”   国师笑道:“姑娘怕是误会了。”   “我误会了?”顾希音看着他,“如果你们不是为我而来,我就承认我是误会了。”   守门的婆子已经被这段对话惊得说不出话来。   天哪,她们大姑娘到底是什么仙女儿?   秦大将军已经定下了她,现在南疆的二皇子也盯上了她?   这,这建安侯府祖坟冒青烟了?   可是这两方都得罪不起,一家女怎么许两家郎?真是要了亲命了!   国师笑着对顾希音道:“姑娘要是这般说的话,那我真的难以否认了。”   顾希音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坦白地承认了自己的动机,一时之间气得脸都白了。   月见过来扶着她道:“姑娘,我们回去吧,这件事情还要从长计议,您也不是谁都能拿捏欺负得了的。秦将军也好,您娘家也罢,都会为您出头的。”   顾希音点点头,倨傲地看了那国师一眼,道:“我们走。”   她既然已经知道了国师真是为她而来,等于靴子终于落地。   一场硬仗要打,反而没有那么紧张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此而已。   “姑娘请留步。”国师在身后喊她。   顾希音回头:“何事?”   “姑娘怀中的狗从何而来?”国师问道。   顾希音下意识地抱紧了顾崽崽:“与你无关。”   她走的时候无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她几乎都可以听到自己心如擂鼓的声音。   连月见都看出来了她的紧张,回去后忙给她倒了一杯茶,“姑娘,您怎么了?”   顾希音抱着崽崽的手都有些发抖,她说:“漠漠,我忘了漠漠。他们也可能是因为漠漠而来的,国师认识崽崽!”   她说这话没有丝毫怀疑,因为刚才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国师看向崽崽的眼神。   那是一种熟悉,兴奋,激动……总之很复杂的眼神。   顾希音忘了,漠漠也是从南疆而来。   她现在心里有些乱,实在不清楚那些人究竟为了徐令则还是漠漠。   说起来,自漠漠走后这三年,她没有听到任何来自于她的消息。   “姑娘,您先别胡思乱想,反正不管为了谁,他们都不可能得逞的。”月见安慰她道。   顾希音点点头,随即低头摸摸安静得有些异常的顾崽崽,喃喃道:“崽崽其实是能感知到我的情绪的。如果往日我像今日这般发火,它早就应该对着来人汪汪叫了。”   可是崽崽完全没有动静。   按理说这解释不通,但是顾希音想,或许冥冥之中有些东西真是她所想不通的。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顾希音被南疆国师看上去的消息很快甚嚣尘上,满城风雨。   徐老夫人对此很生气,责怪顾希音乱走才会被人看上。   顾希音自己心烦意乱,没心情搭理她,便道:“那老夫人便好好想想,到底要把我许配给谁吧。”   徐老夫人被气了个半死,“不都是你惹出来的祸?”   “也是老夫人非要我回来的。如果不想占便宜,是不是也就不会现在面临这样艰难的选择了?没想到吧!”   徐老夫人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顾希音却已经转身走了出去。   她还不够心烦意乱吗?偏偏来火上浇油,哼!   现在越来越乱,虽然卫三郎也带来了卫夫人坚决帮她的态度,但是顾希音心里还是无比想念徐令则。   她相信卫夫人,但是卫夫人也是依附于家族,所以她不能依靠;可以相信又可以依靠的,只有徐令则。   顾希音找来了顾长泽。   “你有没有办法联系上你们将军?”她开门见山地问道。   “您要找将军?是因为司马仲彻的事情?要真是因为他,您大可不必担心。”顾长泽道,“不必理会那等宵小之徒。”   “你了解他?”   “乳臭未干的小子,从前根本没什么根基,这两年才声名鹊起。”顾长泽道,“南疆并没有什么好顾忌的。咱们想要攻打他们不容易,但是他们想打咱们就更难了。”   “什么意思?”顾希音皱眉道。   但是毫无疑问,顾长泽轻描淡写的态度让她内心松了一口气。 第244章 面见太后   “我们和南疆之间有天然的屏障,”顾长泽说起正事的时候不复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十分可靠,“而且那边瘴气横行,他们当地人有办法对付,我们却没有办法。但是南疆人在兵力上比我们弱了许多,所以这么多年,一直相安无事。”   “也就是说,”顾希音看着他,不想错过丝毫的细节,“南疆对我们其实没有多大威胁?”   “嗯,我和老谢都这么觉得。”顾长泽道。   “太后那边,会不会……”   “太后?她不敢。”顾长泽傲然道,“不看僧面看佛面,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顾希音:“呵呵。”   顾长泽:“……我可不是骂你是狗。我们可是同宗,骂你不是骂我自己吗?”   和他说了一番话后,顾希音总算把心彻底放回到肚子里。   没有实力,南疆想要谁都是yy,自己高、潮去吧。   过了几天,太后传旨宣顾希音入宫。   徐老夫人表现得忧心忡忡,破天荒地给了顾希音一荷包的金瓜子。   “进宫留着赏人,千万别吝啬。”   这么长时间的相处看下来,顾希音明明很有钱却从来不肯赏赐下人,这点徐老夫人也是气闷。   顾希音自然收下,懒懒地“嗯”了一声。   见她心情还不错,徐老夫人偷偷问她:“太后娘娘之前和你说过什么吗?她不是许你婚姻自由吗?你可以借机旁敲侧击一下。”   “自由?我要那等自由做什么,给我指谁就是谁呗。谁不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徐老夫人见她如此油盐不进的模样,开始心疼起自己那袋金瓜子来。   她请了这尊大佛回来,含着泪也要认下。   没看到光耀门楣的希望,她现在倒觉得建安侯府已经摇摇欲坠。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神仙打架,侯府遭殃。   不管是大将军府还是南疆司马家,都不是侯府得罪得起的。   不管回绝哪一家,肯定会被记恨。   现在徐老夫人明显倾向于大将军府。   虽然秦骁这两个字代表着声名狼藉,但是他有一样最大的好处——护着自己人。   谁也没听说过秦骁的人跟着他吃亏的,顾长泽、谢观庭这些也好,底层的士兵也罢,没听过什么抱怨。   所以徐老夫人想着,如果把顾希音许给大将军府,侯府出事,大将军府不能置身事外吧。   但是反过来,如果顾希音去了南疆,她倒是走得干净了,谁来承受秦骁的怒火?   听徐老夫人结结巴巴地给徐令则说了一堆好话,顾希音听得心花怒放,面上却丝毫不显,懒洋洋地道:“老夫人先别说了,我得赶紧进宫。太后娘娘有什么旨意,等我回来了告诉你。”   坐在进宫的软轿中,顾希音也内心忐忑。   徐令则曾经说过几次,太后这个人比较自我,在现代可能就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所以她能做出什么决定,顾希音心里真的没数。   “希音来了,快起来。”太后靠坐在榻上没有起身,脸色苍白,恹恹的,状态似乎很不好,手肘支在紫檀木小几上撑着头,摇摇欲坠模样,“快看座。”   两个“快”,显示出她对顾希音不一般地重视。   顾希音谢座后虚虚地坐下,关切地道:“娘娘是身体不舒服吗?您多保重。”   从太后现在的体型来看,小腹处似乎有些微微隆起,但是还是看不真切。   太后道:“没事,可能就是前几天批阅奏折熬夜熬的。你们都下去吧,哀家和希音单独说几句话。”   女官、宫女、太监们鱼贯而出,偌大的房间顿时空了下来。   “我就是觉得疲惫,别的倒也没有。”太后道,勉强露出一抹笑意,“我也没把你当外人,你也别计较我不端庄,我现在就想这般歪着。”   顾希音忙道:“娘娘您随意。您从来都不挑剔我规矩不好,我哪来的脸以下犯上?”   更何况,太后还是孕妇。   她不好意思说,太后自己倒说了。   “我的身体,秦骁应该也和你说了吧。”太后笑道。   顾希音低头“嗯”了一声。   “没事,他和温昭、我都不是外人,你也不是。”太后道,“只是没想到这个小东西,这么磨人。等打发了南疆使节,我就要称病不出,专心养胎,希望到时候能好些。”   听到要进入正题了,顾希音顿时心里一凛,低声道:“我给娘娘添乱了。”   太后笑着摆摆手:“你安分守己,是南疆的人不知所谓,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从来都不认识南疆的人吧。”   这话顾希音不敢迟疑,立刻道:“是,我不认识,甚至从来没有听说过司马仲彻。那个国师,除了那日在角门见了一面,之前也从未见过。”   太后道:“我就说你不会认识他们。你放心,无论是从秦骁的角度,还是我本身也喜欢你,都不会让你远嫁南疆的。那么远的地方,就说受了委屈都没人替你出气。”   听她表明立场,顾希音站起身来行礼道谢。   太后道:“快坐下,我想扶你都不敢动,一动就头晕目眩。本来不想叫你跑一趟,但是后来想想,怕你担忧,便想着还是亲口告诉你,让你把心放回到肚子里。”   顾希音又谢了她一次,然后道:“太后娘娘注意身体,这时候容易血气不足,您多吃些瘦肉,喝些牛乳羊乳。”   其实她想给太后诊脉看看的,但是毕竟后者身份最贵,人家不开口,她也不好贸然行事。   “嗯,我记下了。”   太后又和她问了几句徐令则的事情,问她徐令则有没有写信。   顾希音这才恍然意识到,徐令则自从离开都没有给她写过信!   太后听她说没有,笑道:“他呀,还是和从前一样,就知道往前冲,身后的人事都不顾。以后,可苦了你了。”   顾希音笑着谦虚几句。   太后又赏赐了东西让她回去等消息,说徐令则回来之后她就赐婚。   顾希音这才捧着东西离开了慈宁宫。   等她走后,温昭从内室走出来,先在太后身边坐下关切地问:“语澜好些了吗? 第245章 小心太后   太后把手伸出来交给他握住,有气无力地道:“不好,很不舒服,小东西真能折腾人。”   她说这话的时候带着少女般的撒娇,眉眼间俱是天真,丝毫看不出太后的尊贵和高高在上。   “要不躺下歇歇?”温昭道,眼中露出些许自责,“如果我能抱抱你就好了。”   太后勉力坐起来,探身在他脸上蜻蜓点水般碰了下:“你不能站起来,不能抱着我,可是你替我儿子守着江山,是我女儿的亲生父亲,是我此生最坚实的依靠。温昭,我从来不骗你,我们没有轰轰烈烈,甚至此生都无法把我们的关系公诸于众,可是我知道,我离不开你。”   温昭伸手抱住她,拍拍她后背:“我为你做的一切,都不要成为你的负担。你还怀着孩子,不要胡思乱想。”   “嗯,我不会的。我现在只想把我们的女儿好好生出来。”太后一脸幸福,“其实温昭,刚才我都有些忍不住了。”   “忍不住什么?”   太后退坐回去,两人十指紧握,“我刚才都有些忍不住,想让希音给我诊脉,看看是男是女了。但是我怕她为难,强忍着没说。”   温昭笑道:“是儿是女都好,我都高兴。若是秦骁在,让她看看也不算什么。可是秦骁不在,咱们还是谨慎些。他的脾气你也知道……”   太后脸上的笑容有短暂凝滞:“你的意思是,我在他心里就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了?”   “我没有那个意思。”温昭好脾气地解释道,“我只是想说,他看重顾希音,咱们别去惹他。之前我还不知道你怎么决定,还想提醒你,千万别对南疆使节松一点儿口风。”   “我知道你说是为我好,可是你这样说,我还是有点不舒服。”太后道,“你把秦骁放在我前面,我也会吃醋的。”   温昭笑道:“你自然是我最关心的了。就是秦骁脾气不好,咱们迁就迁就他。”   “都是给他惯的臭脾气,他说一声就跑,都没有告诉我,我为什么还要迁就他?希望卫国公好好为难他一番,才帮我出气,哼。”   温昭看着她少女般的神情,含笑宠溺道:“他好,卫家好,我们才能高枕无忧。不说私人感情,便是从公事上来说,不动顾希音,那么会得到秦骁和卫家的全力支持;动了顾希音,秦骁和卫家都会反对。和南疆比起来,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太后眼神极为复杂,半晌后才道:“皇儿什么时候才能长大?这些权衡利弊,让我心很累。我现在就想你我能去一处世外桃源,有山有水,有花有酒,有你有我……”   温昭道:“十年之后。十年之后皇上就能够独当一面,我带你去隐居。”   再说顾希音被一个小太监送出宫门,后者一直微弓着腰,十分谦卑。   看到马车,顾希音笑道:“多谢公公,不必相送了。”   但是那小太监却固执地往外送她。   顾希音也没有办法,尤其看他只有十几岁模样,估计在宫里是受欺负的,因此谨小慎微,便由着他去了。   没想到,要上马车的时候,那小太监还帮月见一起扶着她上去。   顾希音愣了下,随即面色如常地登上马车,从荷包里掏出两粒金瓜子递给他:“拿着吧。”   “多谢姑娘赏赐。”小太监显得十分高兴。   马车辚辚而行,很快驶离开了宫城。   月见这才敢开口:“姑娘,太后娘娘怎么说的?”   顾希音深吸一口气:“太后娘娘说让我不要担忧,她会替我顶着。但是我看她气色不是很好……不过应该也没事。”   说完这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张开了握成拳的右手。   白皙的手心中赫然是一卷小纸条。   这是刚才那个小太监扶她上车的时候偷偷塞到她手里的。   月见显然也想明白了纸条的来历,面色变得有些苍白。   顾希音一边和她说着家常,问她她娘的身体如何,一边缓缓地把纸条展开。   “小心太后,小心细作。”   四个字,干净简洁,却让月见的脸越发白了。   “……多谢姑娘,我娘的身体好多了,就是一直不好意思,嫌我总回去,耽误了在姑娘面前当差。”   回去之后,月见道:“姑娘,我先发个毒誓,我绝对不是细作。我如果做出对不起姑娘的事情,就让我……”   顾希音捂住她的嘴:“月见,你我之间不必如此。你是我答应后才来到我身边的人,退一万步说,就算你真的是,那也是我自己眼神不好,我认了。更何况,我知道你不是。”   月见热泪盈眶,然而很快还是担忧占了上风。   她咬着嘴唇道:“姑娘,您现在更难了。”   “是啊。”   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太监是敌是友?   他的示警,是出于帮忙之心还是算计?   如果是前者,小心太后什么,谁是细作?如果是后者,他又是谁的人?   顾希音揉揉太阳穴,表示很头疼。   “姑娘,您对‘小心太后’这件事情怎么看?”月见小心翼翼地问。   顾希音道:“太后?太后给我的感觉怎么说呢?总像隔了一层面纱般。说实话,我看不透。”   太后在她面前没有什么架子,平易近人,会和她说深宫清冷孤独,会和她说内忧外患难以入睡,会在面临危机的时候安慰她……   顾希音觉得,这样掏心掏肺对自己的人,自己向来都当成朋友,真正的朋友。   但是不知道是因为徐令则的警告还是其他无法描述的原因,她对太后,始终是存着敬畏之心,无法亲近。   而且太后和她说话的时候,明明态度总是和蔼,但是她时不时地就能莫名感受到……尖锐。   “就是尖锐。”顾希音对月见道,“别人,包括将军面前我可能都不会说。既然你问了,我就和你说实话。”   月见道:“多谢姑娘坦诚,其实我也觉得,太后对您似乎有些不对劲。”   “嗯?你说来听听。”顾希音连忙道。   原来她不是一个人。 第246章 月见的剖析   顾希音道:“说实话,之前我一直认为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现在也有点这么想,甚至我看到太后身体不很舒服的样子,都有点克制不住想帮她看看……”   “您最后也忍不住了不是吗?”月见道,“将军之前告诉我,让我提防温大人伤害您。但是后来我觉得,似乎方向有些偏了。温大人没有什么害您的理由……”   “温昭要伤害我?怎么可能?”顾希音还不知道当初的事情。   “是,将军这么说的。”于是月见把温昭让人害她,所以后来被顾崽崽发现攻击的事情说了。   “不可能。”顾希音断然道,“温昭做不出来这种事情。”   这个徐令则,为什么不告诉她?   “肯定另有其人。”她斩钉截铁地道。   温昭待人温和,别说对她,对府里的丫鬟都十分和善。所谓的怕她影响徐令则的理由更是荒谬。   全天下的男人,包括徐令则在内,如果只能选一个“最不可能直男癌”的人,她肯定毫不犹豫地把票给温昭。   “我不了解温大人,但是我觉得从权衡利弊的角度来说,害您或许有小利,但是贻害无穷。别的不说,秦将军的怒火,就不是他所愿意见到的。”   顾希音也好,月见也罢,她们尚且知道徐令则脾气不好惹,难道并肩作战多年的温昭会不懂?   “如果不是温大人,那温大人要护着谁?”月见沉着道。   太后,顾希音心里默默地给出了最可能的答案。   “其次,您进建安侯府这件事情,归根结底谁做的?为什么秦将军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太后娘娘的懿旨突然而至?”   顾希音若有所思。   太后的态度打消了她的疑虑,她真的没有仔细回想过这些事情。   “那时候太后多忙乱,哪里有时间管建安侯府的事情?排队等着觐见的高品级的夫人有多少都没见到太后娘娘,老夫人如何就能顺利见到了?”   “您真的相信,太后对秦将军的私事一点儿都不知晓,所以才误伤了您?那所谓的从小到大感情极好又是哪来的?”   顾希音想起徐令则那时候那般生气,恐怕是已经猜出了一些吧。   而她之所以没细想,因为对于回侯府也根本不害怕。   顾希音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如果太后娘娘真的不想您和亲,那大可直截了当地拒绝。现在态度含混不清,让您进宫安慰您,岂不是多此一举?”月见思路清晰,“或许是我小人之心,但是我既然受了姑娘的恩,便当事事为姑娘着想,提醒姑娘。我觉得,太后并非表面看起来这般简单良善。”   顾希音也知道,太后在这个位置上不简单,甚至她的态度可能都是因为徐令则的原因故意装出来的。   可是她怎么能想到,太后会存害她之心呢?   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爱恨?   “而且您不觉得,南疆使节看上您这件事情,传播地太快了吗?”月见继续道,“如果说没有人在其中推波助澜,我是不信的。”   就算说是建安侯府的姑娘,哪个姑娘外面能知道得这么详细?   顾琼瑶和顾琼琚丝毫没有受到波及。   顾希音轻声道:“难道当年太后喜欢过秦骁?”   除却这个原因,她实在想不到太后要对付她的理由了。   “我觉得不排除这个可能。太后娘娘进宫的时候已经十七岁了,而且选秀这件事情本来就是先皇临时起意,”月见沉声道,“十七岁都没有订亲,要说没有缘由,您信吗?”   “她一直在等将军?”   如果是等温昭,应该不用等那么久,毕竟温昭爱慕她。   想到这里,顾希音头更大了。   她让月见下去,自己认真地分析了一下形势。   她能够绝对信任的,只有徐令则,徐令则不在,她姑且可以认为顾长泽、谢观庭受他所托,会照顾自己;其次就是卫夫人,她的爱女之心比真金还真,那连带着卫三郎也不会轻易放弃她……除此之外,她似乎没有谁可以依靠了。   不对,还有郑锡他们。但是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用郑锡,他们自己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她给徐令则写了封信,并没有提太后的事情,却语气轻松地说他一去不复返,并且“威胁”他,再不回来媳妇就要跟人跑了。   放下笔,顾希音怅然若失。   这么久了徐令则都没有消息传来,难道他也遇到了什么事情?   那算起来,可真是内忧外患了。   这封信她犹豫再三,还是压在了自己书桌上没有送出去。   如果徐令则遇到了什么事情,她不希望自己再给他添乱。   她没有等到谢观庭成亲,提前去见了卫夫人。   卫夫人眼中的担忧一览无余,甚至提议要把她送到南边卫家。   “我不是别有用心,但是眼下你最好认祖归宗。”卫夫人急切地道,“这样别人想要打你的主意,才会有所忌惮。”   “夫人,我怎么会那么想您?您肯定是为我好的。”顾希音道,“但是一来,我不知道国公爷为什么反对我和九哥;二来,我也不能那么自私,因为自己去影响国公府。”   还有一条她没说,卫国公可以不惜一切护着卫夫人,但是未必就愿意不惜一切护着她。   而且,她也没那么大脸去连累人家。   “那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你本来就是卫家的孩子,说什么影响不影响?”卫夫人道,“你只要答应,我现在就写信安排,让你风风光光认祖归宗。”   顾希音摇摇头:“夫人,真的不必。我今日来,是私底下有些想法,觉得不够成熟,又不知道和谁说,所以来问问您,请您帮我参详一下,看我有没有想歪了。”   “好,你说。”   此时此刻,被需要让卫夫人觉得十分满足。   听顾希音说完,卫夫人的脸色变了,下意识地道:“你这孩子,这么多事情为什么从来不和我提?我好歹还比你多活这么多年,在京中也有些人脉,能打听出来一些当年旧情。”   “那就劳烦夫人了。”   最起码,她要明白,为什么被针对。 第247章 该来的还是来了   卫夫人这个当年的京城明珠不是盖的,很快查明当年太后不肯嫁人,确实是因为秦骁。   顾希音虽然知道“先来后到”,但是听到这个消息,还是觉得像吃了苍蝇一般恶心。   这个前女友,不,甚至连前女友都不算的人,在她面前蹦跶什么?   不喜欢她,又何必装出来那幅惺惺作态的样子?   难道还要自己给她盖个戳,承认她这个旧人的存在?   如果说这些想法,顾希音或许还能有些自我谴责,觉得自己狭隘,那接下来的消息,则彻底让她警醒起来。   慈宁宫有个小太监失足落水,恰好是前些日子给她纸条那个。   顾希音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冲到了头顶。   “没有查出他是谁的人,”卫夫人道,“但是应该是因为他给你传信的那件事情。”   “可是那天的事情,即使月见在身边都没有察觉啊。”顾希音想起小太监清秀的脸,心里很难过,那是因为她而死的人。   卫夫人叹了口气,伸手拉住她冰凉的手,“傻孩子,你该知道,有些人杀人,不需要什么证据确凿,怀疑就够了。宁可错杀一千,绝不会放过一个。”   “好孩子,你要沉住气。这时候如果你冒出来,等于承认你和他确实有关系。”   顾希音很久之后才在卫夫人担忧的目光中点点头:“夫人,我知道的。”   就算她有一腔怒火,也要审时度势,明白对方是谁。   “以后你不要因为任何原因进宫。”顾夫人严肃地道,“我说的是任何原因,你记住了没有?哪怕皇宫起火,哪怕谋反,都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顾希音又点了点头。   卫夫人却担心她记不住,目光愈发谨慎,口吻是前所未有的严厉:“希音,若论心机,你连太后一根手指都比不过。所以在秦骁回来之前,不要接近她。”   顾希音觉得自己的头都快点断了。   但是卫夫人还觉得不放心。   “假设,我是说假设,并没有对死者不敬的意思。”卫夫人把顾希音的心理摸得一清二楚,“假设那个小太监是太后的人,他送这个纸条也是太后故弄玄虚,包括他的死都是太后计策的一环,你告诉我接下来太后会怎么做?”   顾希音愣住了。   对不起,宫斗里她活不过一集。   这剧情峰回路转的,她想不透。   她就是个小大夫,她知道大脑构造,可是真不知道别人大脑里都装的什么。   “她会故意激怒你,让你忍不住对她下手,然后抓个正着!”   顾希音沉默了,她好像真能做出这种举动。   “如果那个小太监真是为你而死,那你这般做也算重情重义;可是如果他只是一颗棋子呢?这世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帮你。我确定他不是卫家的人,所以要等秦骁回来,问清楚是不是他的安排。在此之前,你一定要万分小心。”   “还有,南疆国师怎么能那么巧,恰好看上你?难道没有太后暗中做局?你过得不好,她比谁都高兴。希音,她坐到那个位置,或许有运气的成分在,但是仅仅靠着运气,她混不到今日。”   “不行,”卫夫人越说越激动,“希音,你不要回去了。留在我身边,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去。建安侯府那边,我去要人!那个老虔婆不敢不给!”   顾希音婉拒了卫夫人的好意。   她还一直在等机会水到渠成的认亲,但是现在没等来机会却等来了危机,她不愿意连累卫家。   卫家择主,不应该受到她的影响。   所有的想法都是卫夫人一厢情愿,卫家的其他人,恐怕不欢迎她这个大麻烦。   但是对上爱女心切的卫夫人,她也不能把话说得那般直白,只说等徐令则回来再说。   卫夫人只能答应,同时千叮咛万嘱咐,要她一定不能进宫。   顾希音就差痛哭流涕,对天发誓了。   没想到,不出两日,太后的懿旨又来了,宣顾希音入宫。   顾希音称病不出,月见对传旨的太监解释道:“公公,大姑娘起了一身一脸的疹子,而且还传染,如果传染了太后,那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太监不放心,还站在门口看了看。   顾希音躺在床上,虚弱地拉下面纱,露出一张满是红疹,十分瘆人的脸。   太监看了一眼就转身离开,匆匆回去复命。   “大丫头怎么弄成了这样?”徐老夫人还问。   月见道:“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突然之间就这样了。”   “那行,你好好照顾大姑娘。”   徐老夫人现在甚至忍不住想,毁了容,是不是哪家都不要顾希音,她也就不用日夜难安了?   但是转念一想,这样建安侯府又要回到死一般的沉沦之中,相比而言,还是有点水花好。   “大姑娘,您这样真的没事吗?”送走所有人,月见忧心忡忡地道。   顾希音摸了摸自己疙疙瘩瘩的脸,道:“没事,用点药就消退了。就是现在有点痒……”   做戏做全套,她可是下了血本。   虽然卫夫人说的只是一种可能,但是毫无疑问,远离太后是最佳方案。   她打不过,她可以跑啊!   “您千万别挠,”月见过来抓住她的手,“宫里的人已经走了,我现在去给您煎药?”   “不着急。”顾希音摇摇头,“我还能忍,咱们等到晚上。”   她有一种直觉,这件事情还没完。   “是。”   顾崽崽趴在自己窝里,无聊地摇着尾巴,表示一点儿都不想看它娘现在这张脸,真是丑死了。   果然,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宫里又来人了。   这次是直接来的御林军,不由分说把顾希音的院子团团围住。   只是这次不说是太后的懿旨了,只说是温昭的意思,就是抬也要把顾希音抬进宫里。   这架势不容反驳,顾希音心里反而平静了许多——不管出什么事情,众目睽睽之下,她是被逼入宫的。   月见要跟着去被她拒绝,她只抱着顾崽崽坐上了进宫的马车。   该来的,还是来了。 第248章 坐实罪名   顾崽崽看着她半截手腕上露出的红色疹子,忍不住用小爪子轻轻碰了碰。   “没事,不难受。”顾希音摸摸它的头,也没有刻意放低声音道,“也不知道你舅舅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徐令则,再不回来你媳妇就让妖怪叼走了!   顾崽崽“汪汪汪”了几声。   顾希音不知道什么意思,便也没多想。   这次进宫之后竟然都没有让她下车,马车直接进入后宫。   车轮碾在宫里的青砖之上,悄然无声,然而顾希音透过帘子缝隙,能看到道路两侧的宫人无不侧目,都紧张地看着她。   显然,这样的闯入即使在宫中都是不常见的。   即使在宫中如此森严的规矩下,她还是见到许多人在交头接耳。   “看起来,太后娘娘真是不遗余力地要让人知道我进了宫。”顾希音摸着顾崽崽道,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   以为徐令则不在她就是软柿子了?   好像她还真是,但是孟语澜敢拿捏她,就得做好被她染一身的准备。   在太后的寝宫门口下了车,有女官在等她。   “顾姑娘,这狗不能带进去。”   “只是一只小奶狗而已,”顾希音淡淡道,“我上次就想着带给太后娘娘看看。”   “顾希音来了吗?快让她进来。”   这是温昭的声音,只是这声音不复往常的温和,带着束手无策的焦急和沙哑。   “顾姑娘请。”女官这才低头躬身请她进去。   顾希音没有动,状似无意地道:“皇上在里面吗?若是皇上在,我还得向皇上行礼,别让人挑出毛病。”   女官道:“皇上不在。”   “哦。”顾希音这才提步走上台阶。   能让温昭如此着急,想来是太后身体不舒服;但是皇上又没被喊来,那就说明没有性命之忧了。   她没有忽略,太后门口只有这一个女官,其他人都不知所踪。   等她自己掀开帘子进去,发现屋里果然和她想象的一样,只有太后和温昭在。   太后躺在床上,温昭坐在轮椅上,双手紧紧拉住她的手。   “不用了……”太后看见顾希音,眼圈里噙满了泪水,有控制不住的泪顺着脸颊流下,“太晚了。”   温昭却道:“孩子没有了,我们以后还会有。让希音过来给你看看身体,你的身体要紧。”   顾希音蒙着面纱抱着顾崽崽,还维持着行礼的姿势没动。   太后却道:“不用了,让希音回去吧。你别为难她,这和她没有关系,是我自己福薄……”   声音悲戚,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顾希音心里冷笑,为难她?   凭什么为难她?   就因为她不进宫?   太后的这个孩子,没的可是有点蹊跷。   她一个宫斗小白,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她没谋害过别人,难道还不知道武则天之类以自己女儿性命栽赃嫁祸争宠的事情吗?   太后失去了孩子本来和她没关系,现在她却被硬生生地扯了进来,现在太后还“好心”帮她撇清?   我真是谢谢您了!   果然,温昭道:“明明一切都好好的,孩子怎么会忽然就不好了?这件事情我一定要彻查到底!希音,你来帮忙给太后娘娘看看。”   说话间,他不由分说地按住了太后。   顾希音想,至少到目前为止,听温昭的口气,应该还没有如太后所愿,把这屎盆子扣到自己头上。   但是她不知道太后还藏着什么阴谋,所以便捋起袖子露出半截手腕,把上面触目惊心的疹子送到温昭面前:“这是能传染的,我不敢近前。不如让太医来给娘娘看看?”   “不要。”太后立刻反对,“我现在这样的状况,如何能传出去?”   顾希音垂下眼眸:“那太后娘娘的意思是……”   “算了吧,便是有人算计,我也只能咽下这口气。”太后道,“谁让我理亏在前,做了这等事情呢?”   温昭沉声道:“语澜,你在说什么?谁算计?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没,没什么。”太后否认,“希音你先回去吧。”   顾希音站着没动。   温昭却还沉浸在失去孩子的痛苦中,道:“语澜,你和我说实话!你怀孕的事情,知道的都是我们两人的心腹,加起来恐怕十个人都不到,怎么会传出去?”   太后泪水汩汩而下,仰头看着床帐,任由泪水打湿了鬓角。   在温昭的一再逼问下,她终于扭头看向了顾希音。   她说:“希音,我听说卫夫人,最近打听过我从前的事情。”   顾希音心猛地一沉。   她和卫夫人以为洞察了诡计,却没想到只是别人层层算计中的一环而已。   “我和秦骁,其实没什么。”她说。   温昭看向顾希音的脸色顿时变了。   “我前些日子处置了一个小太监,”她看向温昭,“我和你说,他是别人派来在我饮食中下毒的,你知道给她金瓜子的人是谁吗?”   顾希音深吸一口气,镇定自若:“太后娘娘,我建议您把时间换一下。先是宫中传出了小太监落水,卫夫人觉得他曾扶过我,死的蹊跷,所以派人打听了一下娘娘的过往。虽然此举不恰当,但是我们的渊源不必再提,娘娘也很清楚,她关心过度也可以理解。”   “你和那小太监有过什么交往?”温昭沉声问。   他的反应,倒在顾希音预料之中。   毕竟现在如果出事的是她,徐令则反应恐怕更加激烈,温昭这已经算很克制了。   “他让我‘小心太后,小心细作’,”顾希音一五一十地说,“然后他就死了。”   “罢了罢了。”太后摆摆手,“所有的事情我都不想计较,不管你是有罪的还是无辜的,你出去吧,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看在我们和秦骁过去的交情上,我不计较了。但是如果有下次,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她伤心欲绝的模样,真是我见犹怜。   “不行。”温昭道,“如果她真的是凶手,一定要付出代价!”   他用冷冷的目光瞥向顾希音:“先把她关起来,等秦骁回来以后再处置!”   失去期待已久的孩子,多么温润的男人都能变成猛兽。   顾希音冷笑一声:“看起来我这罪名是坐实了。没办法,谁让你的男人在身边,我的不在呢!但是——” 第249章 徐令则终于回来了   顾希音似笑非笑地看向面色苍白,眼中犹带泪痕的太后,摸摸顾崽崽:“太后娘娘知道我当年是如何和秦骁认识的吗?”   温昭道:“你先下去,不会有人伤害你。等秦骁回来,事情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他心疼太后,没有心情和顾希音说话。   顾希音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不紧不慢地道:“当初崽崽还小,家里来了人都不知道提醒我。我做的腊肠,每天都要少几根……”   温昭蹙眉看向她,知道她定然不是想要闲话家常。   顾希音眉毛一挑:“温大人,你猜是谁偷走的?”   “秦骁。”温昭面无表情地道。   这段他听过,当时坐在他对面的人,冷峻的眉眼中带着他从未见过的笑意。   那个人说:“温昭你知道吗?其实我有时候第二天会故意再去,看她气呼呼骂人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那时候我觉得她怎么那么傻,可是我还是会忍不住去看她。”   顾希音也想起当时的情景,眼神中有温柔的笑意流淌:“他是个傻子,自以为天衣无缝,却没想过,我嗅觉异于常人。我在腊肠上抹了香料,顺着香料就把他抓到了。”   彼时月老一定在用慈爱的眼神看着自己,说:“傻孩子,我把你的男人送来了。”   并不怪她迟钝,徐令则多傻啊!   见面就用匕首对着自己,想想自己还没和他算这笔帐呢。   然而现在终究不是回忆往日甜蜜的时候,所以顾希音面上的笑容骤然消失,眼中带着冰棱般的冷意:“所以太后娘娘,您现在慌不慌?”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太后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双手紧紧抓住身上的被子。   温昭也看向顾希音,脸上写满了不解。   “听不懂那我告诉太后娘娘。”顾希音冷笑连连,从容不迫,伸出两根手指晃晃,“第一,人血和鸽子血,我恰好都能闻出来;第二,怀孕流产和从未坏过,大夫是可以分辨出来的。不是说现在没有了,所有的痕迹都被抹掉。所以太后娘娘,您现在懂了吗?”   太后懂不懂顾希音不知道,但是从温昭眼神中的震惊和不敢置信,她看明白了,温昭显然是懂的。   “而且可能太后娘娘距离上一次生皇上的日子过去太久,以至于忘了,如果怀孕显怀的话是这里,”顾希音在自己小腹靠下面的位置比划了一下,又往上移了几寸,“不是这里。”   上次看到的时候她其实是觉得有些不对劲的,但是并没有细想,以为太后穿衣服效果所致。   但是现在两人撕破脸,看着太后惺惺作态,再肯定空气中弥漫着的淡淡腥气是鸽子血,她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温大人对太后娘娘深情不悔,所以你说什么他都信,谁让他喜欢你呢?”顾希音冷声道,“说实话,我真的同情喜欢你的人,喜欢你就意味着被利用,被榨出最后的价值……”   “这是我和太后之间的事情。”温昭道,“你现在把话说清楚,什么鸽子血?什么假怀孕?”   “这件事情,温大人还是问问太后吧。”顾希音冷笑连连,“毕竟我把什么都说了,太后还怎么转圜?到时候我既要看她拙劣表演,还要看温大人苦苦挣扎,又百般替她找理由,我不累吗?”   她看得很清楚,太后对温昭就是利用而已。   可是当局者迷,尤其是多年的女神终于放下了身段表示愿意和自己双宿双飞,舔狗被兴奋冲昏了头,什么都听不进去。   虽然这个词语如此刻薄以至于顾希音用到温昭身上的时候还有些自责,但是谁能否认,在这场关系之中,温昭处于绝对的劣势?   太后舌灿莲花,信口雌黄,如果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慧眼如炬的温昭都能识破。   可是偏偏这是太后,是他深爱的甚至愿意为之献出生命的人。   顾希音似笑非笑地盯着太后,眼神仿佛在说“这次看你如何狡辩”。   没想到太后说:“温昭,我很难受。这样的脏水,我现在没力气应对。先把她关起来吧,等秦骁回来,我和秦骁当面说清楚。”   哦,说不过就要耍赖了?   自己证据已经如此确凿,太后还想拖延时间?   顾希音看向温昭。   温昭目光纠结,然而对上太后比纸还苍白的脸色,终于开口。   这次他口气缓和了许多,但是顾希音还是轻而易举地听出了他的疲惫和困惑。   他说:“你不要误会,所谓的把你关起来,也只是在宫中找个地方让你先住几日。这件事情、事关重大,我会调查清楚。如果不是你,肯定不会冤枉你,不会让你受委屈。”   顾希音冷笑道:“不会冤枉我,不会让我受委屈?温大人可真敢说啊!你不冤枉我,为什么要我留下?你都要关了我,还说什么不让我受委屈?我若是现在离开,恐怕是非黑白又不知道被人颠倒成什么样子。我所要的很简单,请太医进来给太后娘娘诊脉,看她到底有没有小产!”   温昭退缩了。   他没敢回应顾希音的这句话。   “你怕我说的是真的,是不是,温大人?”顾希音眯起眼睛,眸光冷厉道,“你怕你所爱非人,你怕你爱的人蛇蝎心肠……”   “够了!”温昭打断她的话,“如果真是冤枉了你,那也暂时委屈你,等秦骁回来再说。”   “我回来了,还能让你给她委屈?”   熟悉的低沉的声音传来,让屋里的三个人瞬时都往门口看过去。   徐令则回来了。   他倚门而立,目光冰冷。   顾崽崽早以从顾希音怀里跳下来,一跃而起,跳到了他的怀中。   “九哥。”顾希音一脸惊喜和意外。   徐令则微微颔首,而后看着温昭道:“你的女人,要风的风,要雨得雨,你宠着,我挺你;然后你明知道她是我心上人,你却这般对她?”   温昭垂眸:“你回来得正好。”   “我回来的,只有对顾希音来说是正好。” 第250章 太后的狡辩(一)   徐令则声如碎冰,目光越发凌厉,“温昭,她孟语澜什么人,你真的心里没数?谁真谁假,那么难以验证?”   委屈他的女人?凭什么!   “九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顾希音走过来道,手自然而然地挽住他的胳膊。   徐令则僵了一下,随即道:“回来几日了。”   顾希音:“……回来几日了?”   好气啊,回来几日都不来找她?   徐令则目光闪躲,不敢看她气势汹汹的样子,道:“回头和你细说。不要怕,我来了。”   “我本来也没怕。”顾希音道,“该说的我说得都很清楚了,九哥,我们叫不醒装睡的人。”   徐令则回来了,她长长地松了口气。   别说她是无辜的,就算她是有罪的,徐令则也会毫无原则地护着她。   ——这一瞬间,她甚至理解了温昭。   如果没有偏爱,如果没有丧失理智的狂热,那还是爱吗?   可是这并不意味她会原谅太后的所作所为。   “太后娘娘有一句话正是我现在想说的,以后不要再见了。”   顾希音不得不沮丧地承认,对方的身份是她所顾忌的,便是她自己不想,还得为徐令则想。   所以这个仇,今日是报不了了。   她忍着,总会有找回来的机会。   可是她可以让步,徐令则不行,他偏要揭开太后的这层遮羞布。   “来人,去找太医,太后娘娘凤体欠安!”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平静,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听着外面的人应声而去,太后深吸一口气,拉了拉还想替她说话的温昭,“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实话实说了。”   顾希音有些惊讶。   太后在她心中可不是那么容易认输的女人,恐怕她口中的这个“实话”,要加上大大的引号。   温昭眸光复杂地看向太后,有失望,有震惊,但是也爱意犹深。   “我确实没有怀孕。”太后一出口便是石破天惊。   温昭的脸色从白转红,由红变紫,嘴唇紧抿,目光盯着太后,双手紧紧握住轮椅两侧的扶手,青筋暴起。   看着他因为激动而微微晃动的身形,也令人感慨。   “因为我不放心,”太后泪水滚滚而下,“温昭,你对我太好了,所以我心里难安。我想为你做点什么,我想证明我对你很重要,所以我选了这种错误的方式。”   顾希音觉得隔夜的饭菜都要恶心地吐出来了。   哦,亲爱的,因为你对我太好了,所以我必须欺骗你,我也很无奈啊。   “我原本以为我早晚都会怀孕的,便是提前告诉你又如何?”太后道,“这个错误,是我对你犯下的,我对不起你。”   温昭紧紧盯着她,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顾希音觉得他快哭了。   而徐令则一直冷酷地盯着太后,面无表情,哪怕顾希音偷偷拉他,他也没感受到一般。   顾希音觉得太后这话有些不对劲了。   这个错误对温昭犯下的,也就是她只对不起温昭?   那自己呢?   她这个最大的苦主,已经当面啪啪打脸了,太后还想垂死挣扎?   事实证明,好的不灵坏的灵,她真的猜对了。   太后看着温昭道:“但是这是你我之间的事情,和旁人不相干。我没有对不起别人,没有对不起顾希音。”   “哦,恐怕我脑袋落地了,你也不会觉得对不起我。”顾希音挖苦道,“穷人的命算命么?你是高高在上的太后呢!”   什么玩意儿!没有徐令则支持,她坐得稳这个位置?   徐令则不是看在温昭的面子上,能同意她垂帘听政?   她现在就应该在后宫天天吃斋念佛,为她死去的先皇哀悼!   顾希音心里有种冲动,想告诉徐令则,反了算了。   有太后这样的搅事精,以后没安生日子过。   但是想到古人刻在骨子里的忠君爱国,徐令则也不例外,她还是生生咽了下去。   “太后娘娘,卫将军求见。”外面女官大声回禀着,声音很急,又隐隐带着怒意,“卫将军你不能往里闯,这是太后娘娘的寝宫!”   “我妹妹在里面,她不懂规矩,别冲撞了太后娘娘,我来领她回去。”   顾希音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满头黑线,但是心里却感动不已。   能为她做到这个份上的,只有徐令则和娘家人。   卫三郎风风火火闯进来,刚掀开帘子就被猝不及防出现的徐令则吓了一大跳:“你,你怎么回来了?”   知道他回来了,他还来干什么?   平白担了这个闯禁宫的罪名,简直岂有此理。   他狠狠瞪了徐令则和顾希音,然后装模作样地给太后行礼。   太后没有作声,温昭沉声道:“卫将军私闯太后寝宫,该作何解释?”   “我这个妹妹,”卫三郎指了指顾希音,“从小在外面长大,没规矩,没大没小的,我怕她冲撞了太后娘娘,所以来领她回去。”   “谢谢三哥。”顾希音道,“你要是再不来,我恐怕就成了杀人犯了。”   “杀人?”卫三郎的眸子微暗,口气却听不出来,“你杀只鸡都了不起了,还会杀人?”   顾希音看向太后:“太后娘娘非要说她肚子里丢了个孩子,是我做的呢!”   此言一出,太后和温昭的脸色都变了。   他们的关系在徐令则面前不是秘密,但是对外还是要脸的。   卫三郎假意骂道:“少胡说八道,你当这是在家里呢,让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太后娘娘若是肚子里有个孩子,那才是天大的事情。”   顾希音对他的配合十分满意,挑衅地看向太后。   自己有这两条金大腿,她孟语澜是太后又如何?   徐令则和卫家联手,跺跺脚这天下都得抖三抖。   她倒要看看,太后要如何自圆其说。   太后用接下来的话,生动地向顾希音诠释了什么叫做盛世白莲花。   “事到如今,希音对我误会如此之深,我只能实话实说了。”太后深吸一口气道,看向顾希音的目光中带着悲悯。   顾希音毫无反应,甚至还有些想笑。 第251章 太后的狡辩(二)   说话的间隙如此之长,她在酝酿什么?   但是无论她说什么,她假孕,杀人,嫁祸自己这些罪名洗不干净了,所以顾希音胸有成竹。   然后,然后她就被太后打了一记耳光。   太后说:“我其实是想保护希音的。只是事关重大,我没法说,但是天地良心,我所做的这些事情,都是为她好。”   顾希音:“???”   这等颠倒是非黑白的人,她是第一次见,真是叹为观止。   这么多人在面前,太后是如何做到如此坦荡撒谎的?   太后却看着她,一脸真诚:“希音,记得我曾经问过你,是否和司马仲彻认识吗?你说没有,我当时没戳穿你,但是我知道,你们就是认识。”   卧槽,要给她泼脏水,以退为进?   顾希音磨刀霍霍:“你说我认识我就认识?”   今日非要辩个是非曲直出来。   她不是喜欢被打脸吗?那自己就将打脸进行到底。   三个男人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太后不慌不忙,顾希音胸有成竹。   顾崽崽:这是什么诡异的情况,狗不懂。   总之相信它娘就对了,还没见过它娘被谁欺负呢!   不行还有它,咬死丫的!   “南疆的国师说,司马仲彻言,非你不娶。”   太后的这话让三个男人都愣住了,但是顾希音却一个字都不相信。   “你若是不信,可以让南疆国师来对质。”太后道。   “你连南疆国师都买通了?真是好本事。”顾希音冷笑道。   “你若是知道南疆的国情,就不会说出这种话来。你不信我,那你问秦骁和卫三郎。”太后慢慢地撑着床坐起来。   卫三郎道:“国师说是南疆的神也不为过,所以他被收买的可能性极低。”   他面色凝重,显然陷入了思索。   顾希音愣住了,然后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被徐令则用力握了一下。   她扭头,目光正好撞到他星辰般深邃的眸子中。   虽然他一个字都没说,但是顾希音读懂了,他说,“别慌,我相信你。”   顾希音瞬时觉得心中有春风拂过,开出了整个心房的灿烂。   “南疆甚至以动武来威胁,要你和亲。我从小和秦骁一起长大,还不知道他的脾气?”太后苦笑道。   “不要说什么一起长大,我和你见面次数也并不多。”徐令则冷冷地道。   “秦骁,你别着急记恨我,你听我说完。”太后道,“你可以任性,我不能。你要是知道了南疆的意图,恐怕谁的话都听不进去,直接带着兵马南下了,对不对?”   这话顾希音不得不承认,没毛病。   她的男人就是这么好,怎么滴!   “所以即使我有自私之心想要牺牲希音,也要三思后行。更何况,我也舍不得她。”   顾希音:想吐的感觉又来了。   “所以我才会策划这一切。她害了我,我理所应当地将她下狱,南疆总不会要一个有罪之人做皇妃吧。等秦骁回来,一切都会真相大白。所有的这些事情,我都只能自己承受。因为我知道温昭重情义,不会让你受委屈……”   可真是好大一朵盛世白莲花,顾希音都被太后气笑了。   “真的,我只是骗了温昭,没有对不起你们。我对不起的,只有温昭。”   “那死去的小太监呢?太后娘娘又如何说?”顾希音冷笑,“这也是为我好?”   “是。你宅心仁厚,我却心狠手辣,有所取舍。为了保全你,为了给秦骁一个交代,别说死他一个人,便是死上十个八个又如何?”   太后得寸进尺道:“希音,事到如今,你要把和司马仲彻的事情交代清楚,否则日后生出乱子……”   “那也是我的事情。”徐令则终于再次开口,态度倨傲,“我早就知道这件事情,她告诉过我。需要对你交代什么?难道就让你借着她的名义杀人?”   顾希音愣住了,几乎要脱口而出,她根本不认识什么司马仲彻,交代毛线?   徐令则为什么要替她认下这等罪名?虽然他是表现得很男人,她也很满意,可是这罪名她不想要啊。   太后的脸色顿时涨红,咬着嘴唇看向徐令则:“我不求你领情,但是就算看在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上,你对我说话,就这样态度吗?”   温昭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表达的能力,谁说话便看着谁,但是他的嘴紧紧闭着。   卫三郎见状拍拍顾希音的肩膀:“好了,太后娘娘都已经说了,是为你好,你还不谢恩?我看太后娘娘身体不舒服,我们早点退下让她好好休息吧。”   和太后剑拔弩张能有什么好处?   翻脸那就是谋反,痛痛快快干票大的也行;但是现在既然不到翻脸的时候,那就得各自恪守本分。   在卫三郎的周旋下,徐令则牵着顾希音,没有行礼就转身离开了。   卫三郎也跟了上来,还想开口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就听徐令则道:“你先回去,我回头找你。”   卫三郎:“……你们俩给我悠着点作,别捅破天了没办法收场。”   徐令则扶着顾希音上了马车。   “九哥,你几日前就回来了?很忙?”马车行进,顾希音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嗯。”徐令则道,目光中有些顾希音看不懂的幽深。   难道因为两人分开了一段时间,觉得陌生了?   顾希音压下心中的疑惑和不安,又问:“九哥,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你说太后?不算。”   顾希音表示就喜欢他这般仿佛所有事情尽在把我之中的炫酷,嘟囔道:“我知道惹麻烦了,但是我还是不想忍,我生气!”   徐令则脸上终于露出些笑模样,伸出手像从前一般亲昵地刮刮她的鼻子:“还生气?那我帮你出气。”   “不用,你别管我就行。只要将来我和她对上,你别说影响了你和温昭的感情就行。”   影响了她也顾不上,太后今日发难的样子,注定了她们之间,无法善了。   “我和他,早就变了。”徐令则摇摇头道。 第252章 徐令则的剖白(一)   “那也肯定不是你的错。”顾希音毫不犹豫地道。   徐令则看着她的满脸维护,嘴角的弧度更深,可是眼底却有浓得化不开的感慨。   顾希音试探着问:“你早就回来了为什么不来找我?是被事情绊住了?”   徐令则许久都没有说话。   他的沉默令顾希音意外,但是她也并没有再追问,静静地等着他的解释。   她心如擂鼓,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对于热恋中的人来说,没有什么能阻挡相见的冲动,如果有,那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一时之间,只能听到马车行进,车夫甩着鞭子的声音。   顾崽崽看看徐令则,又看看顾希音,耷拉着小脑袋也不敢作声了。   它早就感觉出舅舅的气息了,但是没有找到他。   尤其进宫的时候,它几乎就要跳出去找舅舅了。   “棠棠,你有什么秘密,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吗?”不知道过了多久,徐令则不答反问。   他的目光中带着顾希音看不懂的幽深。   顾希音手一抖,几乎以为他洞穿了自己最大的秘密——穿越。   难道他此行有什么奇怪的际遇?   她想了想后道:“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了?说起来,其实是有的。”   “不能告诉我?”   “能。只是没想起来要和你说而已。”顾希音很平静,伸出手指逗逗崽崽,“我的医术,九哥没有想过到底师承何人吗?”   卫夫人能想到的,徐令则一定更早就想到了。   她遇到徐令则之前,甚至于和容启秀在一起之前就已经展露出来过医术。   从穿越而来,她就毫无征兆地显示出对药材的熟悉,但是也仅此而已。   穿越之后她遇见过什么人难以查证,但是长期呆在她身边的人,略一查就知道,除了容启秀并没有别人。   “我和你一样。”徐令则道,“刚开始是想问的,后来只想着和你在一起,真正在一起后就忘了问了。”   顾希音不由露出笑意,头靠在他肩膀上:“九哥,我做过一个冗长的梦。大概一梦千年。在梦里,我去学堂读书,去学医,去救了很多人。”   庄生梦蝶般,她现在同样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穿越而来,还是曾经从这里穿越去了现代。   “梦里你是男人?”   徐令则突如其来的刁钻角度让顾希音一下从茫然中清醒过来。   “男人?我为什么是男人?”   “你去学堂。”徐令则道。   顾希音大笑不止,仿佛刚才在宫中经历的那些惊心动魄,都已经荡然无存。   她说:“我要是男人,九哥怎么办?断袖吗?”   “断。”徐令则斩钉截铁地道,“只要你。”   顾希音笑倒在他怀里。   “九哥,我就喜欢你这般。”   爱得赤诚,爱得深沉,爱得炙热,爱得直白。   “可惜我总是女人。”顾希音道,“总之我就是在梦里懂的那些。你说这算不算一个很大的秘密?卫夫人都不许我对别人提起。我猜她还想给我安排个师傅呢。”   “放心,有我在,不会有人逼问你的。”徐令则摸摸她的头发,任由她躺在自己身上,把顾崽崽挤下去。   她的头发乌黑顺滑,缎子一般,在他指缝间划过,那种微痒的感觉仿佛顺着肌肤浸到了骨血之中,带着她特有的安定人心的力量,让徐令则的内心异常踏实、平和以及满足。   伤痛再多,风雨再大,有她在,无惧过去,无畏将来。   顾崽崽觉得,它要被狗粮噎死了。   “问我就直说。”顾希音哼哼道,“我就是上天眷顾的宠儿,嫉妒去吧。”   “傻瓜。”徐令则道。   “九哥,你还没说你为什么好几日都没来找我呢!别觉得我脾气好,我气着呢!”   徐令则低头和她四目相对,狭长的眸子中有温柔的星光。   他说:“我说了你要生气。先答应我,生气可以,骂我也可以,但是不许不理我。”   “你不会在路上捡了个小三小四回来吧。”顾希音“哼”了一声道,“那我不生气,我直接剁了你。”   “醋坛子。”徐令则眼神温柔缱绻。   其实他倒是希望只是女人的问题,别说一个两个,就是来一千个两千个,他都不会动心。   “我的心早就交给你保管,你怕什么?”徐令则粗粝的手指在她白皙的脸上轻轻摩挲。   和她亲近,怎么都不会厌烦。有欲、望的时候虽然不少,但是更多的时候,他享受她躺在自己怀中,就这样四目相对,轻语呢喃的相处。   顾希音被他的情话迷得晕头转向之际,就听他继续道:“其实这几天,或者从我在卫国公那里得到答复开始,我萌生了退意。”   如果不能给她幸福,如果只能给她危险,他还能自私地把她留在身边吗?   顾希音猛地坐了起来,“九哥你什么意思?”   徐令则笑着摇头:“我就知道你会是这样反应。别激动,你听我说,总要允许我有脑子不清醒的时候。棠棠,你的九哥也是个凡夫俗子,可能比凡夫俗子还俗。以后你要多担待我。”   “不把话说清楚,休想。”顾希音凶神恶煞地叉腰道。   萌生退意?   她还没退呢!   他竟然曾经有过要离开她的念头,这怎么能忍?   虽然久别重逢,但是不管什么理由,顾希音都决定要冷他几天,简直岂有此理!   “我也是在调查一些当年的事情。”徐令则道,“回去之后听我慢慢和你说,我们去自己的房子里。”   马车把他们带到了顾希音买的那处宅子里。   看着炕上没有叠的被子,顾希音瞬时明白了什么:“九哥,你回来以后一直自己在这里住?”   徐令则点点头,牵着她的手一起在榻上坐下。   “崽崽,去外面守着,不管谁来,直接咬死。”   顾崽崽摇摇尾巴,神气地出去了。   “我的身世,告诉过你,但是那只是一部分而已。”   徐令则把自己从卫国公那里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顾希音。   顾希音的嘴巴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隐隐能看见红润的舌尖,徐令则喉结动了动,然后就吻了下去。 第253章 徐令则的剖白(二)   这个吻很短暂,因为……顾希音磕到了牙。   当生手遇到生手,就是接吻惨剧。   顾希音悲愤欲死,然而等她看到徐令则红红的耳根时,顿时大笑不止。   徐令则凶狠地压过来:“笑!再笑还亲你!”   “来,不来是狗!”顾希音媚眼如丝,歪在榻上,对他勾勾手指。   徐令则脑海中“轰”地一声炸开。   他落荒而逃,很快院子里传来了他掀开大水缸的盖舀凉水洗脸的声音。   顾希音拍着榻哈哈大笑起来。   傻样,不会撩还学人家,结果被反撩了吧。   可是笑着笑着,她便有些难过起来。   她明白了徐令则这些天的纠结。   徐令则对先皇是有感情的,那种深厚的君臣之情。   先皇照顾他,提拔他,甚至他的“犯上作、乱”,都是因为皇子矫诏登基,名不正言不顺。   可是仿佛一夜之间,现实变得无比魔幻,他信赖过敬仰过的人,蓦然变成了强迫、逼死他生母的仇人。   而那个人,还很可能是他的亲生父亲。   顾希音心疼徐令则。   他为什么要承担那么多?自幼失去母亲庇护,被父亲虐待还不够吗?他为这个国家出生入死,浴血奋战还不够吗?   老天究竟要怎么愚弄他才能善罢甘休?   他的后退她不能理解吗?   她能。   如果易位处之,爱不能让对方和自己在一起后得到更多,而只是受苦,她能坦然把对方拉进深渊中吗?   不能。   徐令则进来,本想和她算账,结果就看到她红了眼眶靠在迎枕上拭泪,心瞬时就乱了。   “棠棠?”   “我没事。”顾希音深吸一口气,抬头笑盈盈地看着他,“过来老实交代,你还想什么了?咱们家也得有家法,再让我不高兴,就让你跪搓衣板!”   徐令则看她如此,心情无比复杂,感动,酸涩,心疼,舍不得……   “我想过放弃,但是我难受地在这里躺了两天两夜,什么都没干,脑子里全是你。我舍不得,我自问要看你嫁给别人,我会嫉妒;要把你的喜怒交给别人,我不放心;你脾气这么大,不能受委屈,将来你受了委屈,我有什么立场护着你?”   “后来我给自己找了个理由。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你也有权利知道。其实棠棠,我知道你,就算仅仅出于同情也不会放下我,我还是忍不住……”   看到他眼中对自己的唾弃,看到他的不舍,看到这个经历过上百场战役流血流汗,一身铮铮铁骨,此刻却红了眼圈的男人,顾希音能说什么?   徐令则是她的命运,无论他经历了什么,她都要风雨同舟。   “九哥,这是老天爷对我们两个的考验。”顾希音忍了很久,终于还是落下泪来。   然而她脸上带着的轻松的笑容,也并不是假装出来的。   “我原本想,这辈子我这样的人竟然也能混个一品夫人,真是上辈子救人修来的福报。现在看,我还是低估了自己啊……”   徐令则被她说得一愣,不解其意地看着她。   “现在我觉得,”顾希音叉腰,“我有母仪天下的命了!”   “九哥,要不咱们反了吧!”   徐令则彻底愣住了。   这和他想象得完全不一样。   他以为顾希音会因为他真实的身世而活在担忧之中,他以为顾希音会劝他放弃兵权示弱,他以为……总之他设想了一万种可能的情形,唯独没有想到她会摩拳擦掌地和他说,“九哥,要不咱们反了吧”。   “不过好像也不太好。”顾希音自说自话,“反正看太后的表现了。她再这么作下去,我们没好日子过,干脆反了算了。”   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   反正她觉得狗改不了吃……太后是不会变的,早点准备没错。   徐令则没想到她的反应会如此,同时他也给出了一个顾希音万万没有想到的回答。   他说:“做皇帝三宫六院,你不担心?”   顾希音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就算担心,那也是我的事情。你负责保护好我,我负责管好你。”   徐令则竟然无言以对。   顾希音斜眼看着他:“你想得倒挺远的,三宫六院都想到了?”   “我只是想,真有那一天,我该如何让你不战战兢兢,让你知道我爱你如初,不想要其他任何人。”徐令则伸手环住她的腰,在她头顶留下一吻,“棠棠,对不起。”   对不起,我爱你,所以无法放手。   对不起,我一次次把你拖入战局。   “真有那一天,你会知道我多么厉害,把你管得服服帖帖!”顾希音得意洋洋道,“你征服世界,我征服你。”   “已经任君施为,不需要你征服。”   两人笑闹一阵后,顾希音从他怀里滚出来,整理了一下头发正色道:“不管你的出身如何,那都是过去的改变不了的事情。我就一句话,咱们两个好好的。谁不让我们好好的,我们就让谁倒霉。”   “你总是能让我自惭形秽。”徐令则道。   这些天的担忧、纠结,被她四两拨千斤,轻轻就化解了。   如果说他从前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顾希音这里沉沦,那么现在,时间已经慢慢把答案铺陈开来。   ——她的善良,她的勇敢,她的通透,她身上的所有优点,甚至是缺点,都深深吸引着他。   顾希音又气势汹汹地道:“太后怎么能藏那么深?亏我从前还觉得她高贵又可亲,真是瞎了我的狗眼。”   徐令则被她的自我评价逗笑,伸手摸摸那双时时都有星辰闪烁般的眼睛:“别生气,她不值得。”   “那现在怎么办?”顾希音道,“她颠倒是非,心思又深,以后肯定还给我们使绊子。”   徐令则眯起眼睛,眼神中露出一抹冰凉的杀意:“子弱母强,原本就不应该。”   顾希音立刻想起了钩弋夫人,“九哥,你的意思是……”   “先皇病逝,孤孤单单,是时候应该有人去守皇陵了。”   “可是,温大人能同意吗?”   “由不得他。”   顾希音道:“你同他好好商量一下吧。” 第254章 未来的谋划   温昭和徐令则如果反目成仇,一场动荡在所难免。   可是这不是退缩的理由。   太后一计不成,定然有后招。   从太后和她撕破脸皮的那一刻起,已经注定了结局。   只是现在顾希音没有想到,太后会断臂求生,比她想象得更加果决狠辣。   说完这件事,顾希音主动道:“九哥,我真的不认识司马仲彻。你说这件事情,他们的矛头会不会是指向你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真的极为认真。   可是徐令则看她的眼神变得有些古怪。   “或者说,是太后和那个国师勾结了?”顾希音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九哥,你说话啊。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徐令则清了清嗓子,“这个,可能真是你误会了。”   顾希音瞪大眼睛:“我误会了?”   “因为你认识司马仲彻。”   “九哥,你这话什么意思?”   眼看着她要爆炸,徐令则忙安抚道:“你听我说,我知道你并不知道。”   顾希音糊涂了。   她不知道,他知道?   “崽崽从何而来?”   “别人送我的啊。”顾希音脱口而出。   “嗯?你之前不是和我说,是你在县城捡到的吗?”   顾希音吐吐舌头:“那时候不是和你不熟吗?其实是一个朋友送给我的。”   她把漠漠的事情说给徐令则听。   徐令则的脸色变得更奇怪了:“你确定,你救的,确实是个女人?”   顾希音瞪大眼睛:“九哥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漠漠男扮女装?不可能的,她受了伤,我给她诊脉可以分辩出男女的。”   她完全没有往漠漠就是司马仲彻的方向上想。   “如果你非说他们是一个人,那只有一种可能。”顾希音道。   “什么?”   “司马仲彻是女的。”顾希音笃定地道。   徐令则:“……”   “九哥,崽崽和南疆皇室有关系?”顾希音试探着问道。   顾崽崽自己也侧耳倾听。   “不错。”徐令则点点头,“在南疆,国师和神犬,都是神的旨意,他们只忠心于帝王。或者可以说,国师和神犬认可的帝王,才能被百姓所认可。”   “那么,”顾希音眨眨眼睛,“也就是说,国师认可了司马仲彻,而崽崽这神犬,也是为司马仲彻所有的,所以九哥认为漠漠和司马仲彻是一个人。”   “嗯。”   “不可能。”顾希音还是摇头,“最多漠漠和他有关系。说不定,漠漠是他喜欢的人?”   她的思绪开始发散。   “要不我干脆直接问那国师,为什么找我?”   “等以后再说吧。”徐令则道。   “也行。”顾希音弯腰把顾崽崽抱起来,摩挲着它的头,“九哥,你从一开始就认出了崽崽?”   “嗯。”   “你们怎么都那么厉害?了尘大师也是知道的。他提醒我等崽崽头上长出白毛要遮掩,会吗?”   “会。”徐令则道,“而且会随着它长大而渐渐变大,最后额头上会像有一轮明月。”   顾希音想象着那种情景,忍不住笑了。   说起了尘大师,她又想起了郑锡等人,便和他说了,而后道:“原本我想着等你回来,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冒险去求太后,现在看来,真是我天真了。”   与其那样,还不如等徐令则自己当上皇帝。   她现在庆幸自己没有冲动,没有自作主张,否则太后抓住这个把柄,那还能放过自己?   徐令则看看外面的天色,十分不舍地道:“该送你回去了。”   顾希音挑眉:“要不要去我香闺偷香窃玉?”   徐令则被她逗笑,忍不住捏捏她的脸,“晚上再去。我先去找卫三郎。”   “对,得去找他。要是造反,得把他拉上贼船。”   徐令则哭笑不得地道:“你能不能不把‘造反’挂在嘴边?”   “我本来是不想的,”顾希音理直气壮的道,“但是太后那么坏。非死一个,还是死她吧,我惜命。”   “放心,我回来了。”徐令则道,“眼下我最担心的倒是卫家的态度。你和卫家的关系……”   “没事。”顾希音道,“卫夫人不会反对的,她真的很好。至于卫家,九哥就算找他们帮忙,咱们也不亏欠他们。他们若是不愿意,咱们也不勉强。”   她很拎得清,卫夫人和卫淮自然愿意把命都给她,但是卫家的别人就没法勉强了。   把顾希音送回建安侯府,徐令则去找卫三郎。   “你祖父不同意我和希音的婚事,原因很复杂。”   “那你完了。”卫三郎幸灾乐祸地道。   “不,我和希音说过了。”   卫三郎立刻跳起来:“那个没良心的丫头,是不是要我行我素?”   徐令则嘴角不自觉地勾起,点了点头。   卫三郎气得直拍桌子:“我就知道她没良心!她休想!”   “卫三,老国公为什么反对,我只告诉了希音。但是我斟酌再三,还是要让你也心里有数。”   “那还用说?肯定是你名声不好,你长了一副凶残样子,我们卫家的姑娘,怎么能轻易许配出去?”   徐令则沉声把原因说了,惊得卫三郎眼珠子都快掉下来,脸上吊儿郎当的神情荡然无存。   他抓住徐令则的肩膀用力摇着:“你疯了吗?这样的事情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说出来了?你不要命了!”   “我要,所以我和你说,却没打算告诉温昭。”   提起温昭,自然要想起太后,卫三郎忍不住嘀咕一句:“那丫头,到底怎么和太后结下了梁子?是不是因为你?”   “是因为我。”徐令则也没有隐瞒,把事情的经过仔仔细细说了。   正是因为卫三郎为了顾希音肯闯禁宫,他才把卫三郎当成了自己人。   “你们两个,真的是……惹事精!”卫三郎气得一屁股坐下,“你跟我说这么多干什么?总不能指望我越过祖父帮你吧!”   卫三郎是这一辈中最受卫国公器重的,如果不出意外,未来也会是卫家的掌舵人。   “我不希望将来你我兵戎相见。”徐令则道,“我不怕,但是不想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第255章 和卫三郎的谈判   天色渐渐黯淡下来,卫三郎眉头紧锁,神情肃穆,许久都没有说话。   而徐令则就坐在圈椅之中,淡淡地看向他,目光沉静。   半晌卫三郎深深吸了一口气,从徐令则对面站起身来,走到半人高的烛台面前,拿起火折子吹亮,把蜡烛点上。   烛光跳动,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给他复杂的神色更添了几分阴晴难定。   “我们卫家,世代都忠于皇上。”卫三郎终于开口,“如果你能坐实身份,那我站在你这边没问题。可是现在这般……”   “我从来没想公开自己的身世。”徐令则傲然道。   “我就知道!”卫三郎冷笑一声,信手把火折子扔到旁边,“你是不是觉得有损你母亲的名节,所以打算把这个秘密永远藏着?”   徐令则点点头。   “那你还有什么立场去争?”   “我不需要立场,我有兵。”徐令则道。   卫三郎被他气得白眼快要翻到后脑勺了:“你名不正,言不顺!”   “最多被人骂而已,我还怕吗?”   除了失去顾希音,这世上,他还没有什么害怕的人和事。   “你怎么想的?”徐令则挑眉看向卫三郎,伸出手来,“一起?”   卫三郎狠狠瞪了他一眼,用力地在他手掌上拍下:“已经被你们两个拉上了贼船,现在还跟我装模作样假惺惺?”   从小他就和姑母亲近,现在到了他回报的时候。   “你考虑清楚,”徐令则道,“你身后的是卫家。你有选择的自由,但是你如果选了,就没有回头的路了。”   “你这意思,是明天就逼宫?”卫三郎掀起袍子在椅子上坐下,姿势俊逸洒脱。   “我没有那么蠢。”   这件事情还需要从长计议,短则一两年,长则三五年都有可能。   如果谋反真的那么容易,皇帝那个位置约莫就得天天换人。   卫三郎道:“我真是要被那个丫头害死了。我从刚见她就就觉得这是个惹祸精,现在竟然,竟然把主意打到了那个位置上。谁给她的胆子?”   徐令则嘴角漾起笑意,眉眼不自觉地就温柔下来:“她原本就是那般女子。”   “我就没见哪个女人听说这种事情不害怕的?她是不是还上蹿下跳地给你加油鼓劲的?”   徐令则但笑不语。   卫三郎拍着桌子:“我就知道,唯恐天下不乱的丫头!”   “我也不想拖累卫家,”徐令则道,“只要我们日后不兵戎相见,就是卫家和我站在一起了。”   “是,你自己有人,但是你别忘了,你对上的是温昭。”   温昭本来就以运筹帷幄而著称,又一心向着太后,恐怕会和徐令则正面对上。   “我没忘,但是我不是一个人。”徐令则面色清冷而坚定。   他和温昭其实是同一类人,都没有很大野心,但是都有一腔为国为民的热血。   还有,他们现在都有了各自想要守护的女人。   “你说温昭以后会怎么办?”卫三郎摸着下巴道。   太后连假怀孕的事情都敢做,已经被当面打脸,卫三郎觉得不可饶恕。   但是他对温昭不了解,所以只能问徐令则。   见徐令则没有说话,他又道:“如果温昭也帮你就好了。”   “别的事情他会帮我。但是他对孟语澜……我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但是一定会原谅她。”   卫三郎啧啧道:“真是个可怜的。”   然而想想他又觉得这话和徐令则说不对,话锋一转道:“秦骁,我告诉你,将来你对我妹妹,也得这样。她对了是对,错了还是对。她要是犯了错,你告诉我,我收拾她,但是你不许动她一根头发丝!”   “没有你,我也不会动她一根头发丝。”徐令则道。   顾希音于她,是生活的意义。   余生他希望她只有欢笑没有眼泪,他们之间只有欢聚没有离别。   “还有一件事情,”徐令则又道,“你看看我们的婚事怎么办?”   卫三郎忍着打他一顿的冲动,没好气地道:“怎么办?还能怎么办?你等着我给你张罗呢!”   徐令则眼中露出笑意,由衷地抱拳道:“多谢。”   “你明白我的意思吧,你尽快,在祖父反应过来之前把生米煮成熟饭。我最多就是挨一顿家法;要是拖拖拉拉,回头这件事情拖黄了你别怨别人。”   徐令则明白他的意思。   他的身份在这里,卫国公即使同情,即使愿意成全,也不可能拿着整个卫家来赌。   他愿意,也得考虑子孙的意见,毕竟他不是只有卫夫人一个女儿。   “这个黑锅,我背了。”卫三郎咬牙切齿地道,“卫家的这个恶人,我来做,也只能让我来做。”   先斩后奏,在京城里把顾希音认回卫家,然后接受她和徐令则的婚事。   以后再曝出什么事情,他也是不知者不为过。   但是知道内情的卫国公,即使赞同,也还会有不爽,卫三郎这顿打是逃不掉的。   这桩婚事,对卫家来说真的没有什么好处。   就算是从龙之功,卫家也根本不需要。   所以卫三郎的这番担当,真的是深情厚谊了。   徐令则站起身来,郑重行礼道:“多谢。”   “谢个屁!你当我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那个没出息的妹妹。秦骁你记着,你将来要是敢对他不好,我管你是谁,照样打!”   “我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   两人总算就最重要的事情达成共识,接下来的事情说得就轻松很多了。   “郑锡那些人,你打算如何处置?”这是卫三郎问的。   如此一来,似乎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这点他和顾希音想得一样;但是他想得更多一些,那就是眼下还是不能出事的。   “我收到麾下。”徐令则早就想好了,斩钉截铁地道。   卫三郎想了想,磨着牙道:“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横竖虱子多了不痒,都要造反了,还在乎什么前朝余孽?   “但是他们恐怕已经被周疏狂的人盯上了。”   “我知道,我去找周疏狂。”   “你要和他说什么?” 第256章 曾经暗恋   周疏狂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一着不慎恐怕要被他拿捏住。   卫三郎上了贼船之后就很有觉悟,开始帮徐令则担心起来:“他那个人,心机极深,你提前好好斟酌,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徐令则道:“我想好了。”   “那你说来听听。”卫三郎喝了一口茶。   发火真耗费唾沫,他现在口干舌燥的。   “他想要儿子。”   “噗——”卫三郎差点被茶水呛死,“他想要儿子你都知道?你去偷听了?再说,你怎么给他儿子?你能生?”   看在他讲义气的份上,徐令则就暂时不和他计较,道:“棠棠说过,周夫人身体很难有孕,她可以帮忙调理。”   “换个女人生不就结了?”   徐令则反问:“能换还能等到现在?”   那倒也是……   “周夫人也是个矫情的。”卫三郎撇撇嘴道。   自己不能生还不让周疏狂找别人,那不是占着什么不拉什么吗?   问题是周疏狂也真是心软,都不在乎断子绝孙了?   哦,或许吧,他可能装太监装久了,真把自己当成太监了。   徐令则听见这话不乐意了,眯起眼睛道:“什么意思?什么叫‘也是个矫情的’,谁还矫情了?”   “当然是顾希音了。”卫三郎不让别人说顾希音坏话,自己说起来却不客气。   徐令则懒得理他,瞪了他一眼表示要去找周疏狂。   “你小心点!”   “我心里有数。”   周疏狂虽然狡诈,但是看得清形势。   “九哥,你怎么说动他的?就说生孩子这件事情?”顾希音把热气腾腾地鸡汤端给徐令则,挨着他坐下,好奇地问道。   “足够了。”   徐令则耐心地和顾希音解释,他只是要周疏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拖延时间,并不要他欺骗皇上,后者有什么不答应的?   “那他有没有问你为什么这么做?”   “他问了,不就输了?他会自己调查的。”   但是他最多只能查出顾希音和郑锡他们有关系,自己的身世,他怕是查不到。   “反正,”顾希音挠挠头,“你掌控就好。”   她扒拉着手指和徐令则盘算接下来的事情:“我要去见南疆国师,让他把话说清楚;然后卫夫人那边把我从建安侯府要回去,我们成亲,对不对?”   徐令则听见“成亲”两个字,嘴角勾起:“是。”   他现在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我得赶紧绣嫁妆了。”顾希音吐吐舌头,“九哥啊,月见帮我绣一些可不可以呀?”   她无耻地撒娇卖萌,眼睛冲他放电。   徐令则果然被她迷得丧失原则:“你自己绣个盖头便是,剩下的不必亲力亲为。”   “嘿嘿,我还给你做一身中衣。”顾希音一高兴就乱许诺。   “那我等着你替我换上。”   顾希音:“……”   这人越来越会撩了。   顾崽崽伸出两只小前爪捂住耳朵,它受不了了!   好在这时候外面的暗卫叫徐令则出去了,总算打断这俩人秀恩爱。   顾希音弯腰把崽崽抱起来,“以后舅舅要做你爹了,你能接受吗?”   顾崽崽傲骄地别过头去——这算什么新闻,舅舅做不成它爹才是新闻呢!   它能接受吗?   说得像它不接受有用似的,这俩人都快成连体婴了,来问它接不接受?   虚伪的人类啊!   顾希音被它的小模样逗得哈哈大笑,却不知道徐令则在门外听人回禀,眉头已皱成川字。   几个时辰前,慈宁宫中。   温昭已经出去,太后像石像一般呆呆地坐了足足有半个时辰。   被温昭叫进来伺候太后的女官低头抄手站在旁边,大气也不敢出。   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很清楚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秦将军带着顾姑娘头也不回地离开,温大人竟然也难得地面色铁青,太后现在又这样……   “画春。”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太后终于开口,声音极轻,带着沙哑和疲惫,却让画春心里一凛。   “奴婢在。”   “把我的梳子拿过来。”   “是。”   画春去梳妆台前取了木梳过来,恭恭敬敬地双手呈上:“娘娘,要奴婢帮您梳头吗?”   太后接过木梳,摇了摇头,并不用她帮忙,一一把头饰卸了下来放到一边。   “都收走。”   “是。”   转眼之间,太后满头青丝垂下,浓密而又顺滑,带着莹润的光泽,一看就是平时保养得极好。   太后自己用木梳轻轻地在发间梳过,似不经意地道:“画春,我得罪了秦骁。”   画春心里一凛,意识到太后要说到正题了,不由奉承道:“太后娘娘身份尊贵,秦将军对您应该唯命是从,只有您怪罪他的份儿,哪有您得罪他的道理?您是太后,对是对,不对也是对。”   太后自嘲地笑了,伸手摸着自己光洁的脸:“他认我是太后,我才是太后;他不认,我便什么都不是。你不知道,秦骁多么骄傲。他从来都是这样。”   她一直都在等他,从十二岁等到了十六岁,岁月流转,花谢花开,她的庭前,依旧没有他的影子。   她进宫之前,特意把消息散布出去。   她想,只要他来,只要他说一句“你别去”,甚至都不用他表达心意,她都肯留下。   后来,她如愿以偿,惊喜地在看到了他。   时至今日,尽管中间仿佛已经隔了轮回般的距离,太后还是能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日的情景。   那日他一身玄衣,带着化不开的怒气站在她面前。   他那么高,臂膀那么宽,以至于她被完完全全笼罩在他的影子中,只能微仰着脸看着他。   但是最终,太后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她梦想过无数次向她表白的良人,带着几分不耐烦地道:“你对温昭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他除了不良于行,哪里配不上你?”   时至今日,太后想起这句话,依然能够感受到当时刺骨的寒意。   明明那天阳光明媚,她却仿佛被冰冻住一般,忍不住颤抖起来。   “画春,你说我哪里不如顾希音呢?”   画春“扑通”一声跪下,泪水失控:“娘娘,您为何要作践自己和她比呢?您是天上的云彩,她就是地上的泥。” 第257章 太后断发   “起来吧。”太后道,“从小伺候我的人,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了。”   她很不喜欢用哀家这个自称,虽然大部分时候她不得不用。   哀伤哀悼?   她都没有。   如果非要说哀,那也是悲哀,悲哀于自己从小样样都做得极好,偏偏入不了最想要的那个人的眼。   画春哭道:“娘娘您心里太苦了。”   “苦也是活该,谁让我偏偏喜欢上他,放不下他?”太后自嘲地道,纤细柔白的手不停地梳着头发,“画春,我是真不懂,我哪里比不过顾希音?难道就因为她懂医术?如果他真的在意这个,我也可以为他学。”   她为他,什么都可以。   然而她却根本没有机会,现实就是这么嘲讽。   画春泣不成声。   “哭有什么用?他心硬如铁,无论我怎么做他都不会正眼看我。画春,你知道吗?我有时候会忍不住恨温昭。如果不是他喜欢我,是不是秦骁能多看我几眼?”   “娘娘,”画春惶恐地看向门口,压低声音道,“娘娘您别这么说。皇上还小,您的一身荣辱……”   “没用的。温昭这次也救不了我了,我动了秦骁的逆鳞。”   画春顿时大惊失色,膝行几步上前抓住太后的裙摆,“娘娘您在说什么!”   “我说,温昭救不了我。”太后一字一顿地道,“你去把剪刀给我拿来。”   画春更是慌乱不已:“娘娘,不会的,温大人不会见死不救的。”   “他不会见死不救,但是我要的不止这些。”太后猛地把梳子扔到了小几之上,冷笑道,“这次他救不了我,他在秦骁面前,没什么坚持。我,要自救!把剪刀给我!”   画春满脸泪痕地看着她,没有从她眼中看到怯懦,反而看到了往日的神采,不由松了口气,起身去把剪刀拿过来呈到太后面前。   太后接过剪刀,用左手把所有的头发都别到左胸前,右手手持剪刀比划着,似乎在斟酌着从哪里下剪。   画春惊得上前要来抢剪刀:“娘娘,您不能啊——”   “我必须这么做。”太后看着她,目光冷静,似早已做出了不容置疑的决断,“为了保住皇上,我只能如此。”   “娘娘——”画春哭了,一脸不舍。   “不逼我给顾希音一个交代,秦骁不会放过我。”太后冷冷地道,“但是我现在垂帘听政,他能怎么办?”   当然是把皇上也推下去,彻底换了他们母子,以绝后患。   “不会的,娘娘,不会的,还有温大人。”画春一边哭一边摇头。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么能动呢?   太后目光放空,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恨意,没有接画春的话,自顾自地道:“他一定要把我从这个位置上拉下来才能善罢甘休。”   不能,绝对不能。   这个位置,她一旦失去,恐怕就再也回不来了。   靠谁都不行,她只能靠自己。   至于温昭,希望她断发还能挽回他些许感情吧。   说完这话,太后闭上眼睛,如丝的长发随着剪刀切割的声音而落下……   “娘娘!”   太后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头发已经齐齐被剪短,只剩下披肩的长度。   她没有理散落在榻上的发丝,站起身来,抖落身上沾上的头发,冷冷地道:“打扫干净,拿出去烧了。”   没有留恋,没有不舍,只有选择之后一往无前的决绝。   她知道,秦骁能做皇帝;所以,她先下手为强,不给他这个机会。   希望她所做出的牺牲不会白费。   “九哥你说什么?”顾希音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你说太后自己落发,要去佛堂吃斋念佛?”   徐令则眸光幽暗,点了点头。   ——在谋算人心这件事情上,太后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   顾希音显然也明白过来,摇着头道:“她对自己,真狠得下心来。”   她预料到了徐令则可能的反应,然后抢先自己对自己开刀。   为了表明决心,她头发都落了,这样如何能垂帘听政?   她这样来表达自己以后不再干涉朝政,不会再害顾希音和徐令则的决心。   可是这般,只能让顾希音越发觉得这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她还给你写了一封信,但是里面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你也别信。”徐令则道。   “好,给我看看。”顾希音道。   太后在信里还是说,她没有害顾希音的意思。   “她就不能找些新的说辞出来?”顾希音冷笑一声,随手把信撕碎了扔掉。   “她这是想暂避锋芒,伺机而动。”徐令则道,“我给她这个机会。”   “行,咱们宽宏大量,给她这个机会。”顾希音眨眨眼睛道,“让她被檀香好好熏染熏染,去掉她那一身的血腥。”   “我是没准备好。”   “我知道啊。”顾希音歪头看着徐令则,“可是在温昭面前,咱们就是大肚能容,对不对?”   即使在朋友那里,她也不希望徐令则给人落下咄咄逼人的印象。   谋反显然是一件技术含量很高的事情,要不人人都谋反了,需要谋定而后动,所以她心里也是做好了长期斗争的准备的。   “就是有一样,”顾希音继续道,“九哥,我们不能放松警惕。”   既然都已经决定干了,那就得排除万难。   太后这般决绝地断尾求生,心里的忌惮不言而喻。   所以他们之间,再也没有转圜的可能。   所谓接受她的求和,不过是徐令则这边顺水推舟,换取更多时间而已。   “我倒是担心你心慈手软。”徐令则看着她道。   “绝对不会。死自己还是死别人,我分得清!”   徐令则被她逗笑,摸摸她的头:“暂时忘了这件事情,现在最重要的是嫁给我。”   顾希音:“……”   在从建安侯府离开之前,顾希音决定先去找南疆国师把话说清楚。   徐令则替她安排,国师听说是她想要见面,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但是提出那天要单独见面,不许旁人在旁边听着。   顾希音又不傻,当然以自己的安危为重,所以那日便抱着顾崽崽去赴约了。 第258章 国师的隐瞒   “国师在里面,您请。”   顾希音抱着崽崽,看了一眼徐令则:“九哥,你等我。”   “嗯,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   门口的黑衣侍卫给顾希音掀开了帘子,屋里的肃穆阴沉顿时泄出来。   顾希音进去之后才发现,屋里到处都是黑色的,床幔,桌椅,甚至桌上摆放着的花瓶都是黑色的,形状古怪,空荡荡的,并没有插花。   而屋子正中,铺着一块洁白柔软的毯子,国师盘腿坐在正中,看着顾希音微笑。   “我们南疆,有黑色的花,你见过吗?”国师顺着她的目光主动开口。   顾希音在他对面坐下,淡淡道:“孤陋寡闻,没有见过。”   “姑娘谦虚了。你若是孤陋寡闻,我们岂不是井底之蛙?”   顾希音直直地看向他,想从他目光中辨别出来,他到底是真的知道些什么,还只是想诈自己。   然而国师眸光幽深,又似乎带着隐隐的笑意,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她愚钝,一无所获。   多说多错,顾希音沉默以对。   她怀中的顾崽崽小黑眼睛溜溜转,歪头盯着国师,小爪子紧紧贴在顾希音身上,仿佛在压制着什么。   “崽崽?”顾希音感觉到它的不同寻常,不由轻轻摸摸它的头,安抚地道,“不要怕。”   她下意识地以为屋里不同寻常的黑色布置让它局促不安。   “过来。”国师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   顾希音注意到,他的掌心干燥而苍白,掌纹干净又深刻,肌肤纹理细腻而有弹性。   ——这不是一只老年人应该有的手!   她猛地抬头看向国师,后者却仿佛没有察觉,依旧在召唤顾崽崽。   顾希音能感到崽崽的小身体越来越紧绷了,死死抓住她的手。   “崽崽,”她把它抱起来,用脸蹭蹭它的小脑袋,笑眯眯地道,“不要紧张,这不是我们的敌人。你想过去就过去,不想过去娘把你送出去和舅舅待一起好不好?”   没想到,她话音落下,顾崽崽猛地窜了出去,直直地站到国师手掌和手臂上,出乎预料地稳稳站住,然后低头舔了舔国师的手臂。   这是特别亲昵的举止,顾希音愣住了。   而顾崽崽似乎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脸上有羞愧之色,不太敢看顾希音。   “不用羞愧,你是我接生,我选择的,喝的第一口,不是奶,而是我的血。”国师道,“你对我的亲近,溶于血脉中。”   顾希音:“……”   为什么她有一种进入玄世界的感觉?   这东西,显然用科学解释不了。   原来刚才崽崽是一直在克制本能反应。   “你要带走崽崽?”顾希音面色凝重。   顾崽崽“啊呜”一声,十分惨厉,挣扎着想要回到顾希音怀中。   它的种种强悍,仿佛瞬间都消弭于无形,成了一只能力和体型相当的小可怜。   国师笑道:“是你的,谁都带不走。去吧!”   下一刻,顾崽崽又回到顾希音怀中。   顾希音松了口气,正色道:“国师,与其这样互相猜来猜去,我们不如开诚布公。”   “好。”国师颔首,用手捋了捋花白的胡子。   顾希音又觉得违和了,“请问贵庚?”   “二十有三。”国师笑道。   顾希音:“?”   “我二十三岁这般,六十三岁还这般。”国师道。   难道是早衰症?   但是转念一想,就算是,她也治不好;而且对方也似乎根本不在意,她也就没再继续纠结年龄问题。   “请问国师,替你们二皇子择妃,为什么一定要选我?”   “天命所归。”国师想都没想到。   顾希音内心:我可去你的天命。   “恐怕您看走了眼。要不您再看看?”顾希音好脾气地道。   “它就是天命。”国师指指顾崽崽,高深莫测地道。   顾希音有种想掀桌子的冲动,然而面前没有桌子给她掀。   她冷冷地道:“国师自己相信也就罢了,最好别绑架别人。想要我做二皇子妃,只有一种可能——”   国师丝毫没有因为她的态度而生气,一如既往地和悦,甚至带着几分兴趣盎然的意思:“你说来听听。”   “秦骁成为你们的二皇子。”   国师愣了下,随即大笑:“看起来,姑娘心有所属了。”   他摇摇头,似乎有些遗憾。   “你没看错。”顾希音道,“而且不仅心有所属,已经私定终生。”   二皇子非想要她,那最好早死早投胎,去下辈子排队。   不怪她生气,她好好地谈着恋爱,幸福地规划着婚期,突然跑出来一个疯子说他们才是命中注定的一对,换谁谁不生气?   国师笑道:“姑娘快人快语。只是姑娘,余生很长,谁才能是伴随你终身的人,现在说为时过早。”   顾希音翻脸:“你娘没有教过你,不能在别人有喜事的时候奏丧乐吗?”   国师愣了下,随即大笑:“这是我的错。姑娘既然不喜欢,我便不提了。但是……”   顾希音打断他的话:“‘但是’就不用说了。我想问你,你选我是不是太后暗示你什么了?”   国师摇头:“并没有。贵国太后,并不能影响我。我就是为姑娘而来的。”   “你们二皇子是谁?你知道崽崽是如何到我手中的?给我崽崽的那个人,和你们有什么关系,现在她又在哪里?”顾希音连珠炮似地发问。   “姑娘莫要着急,你想要的答案,很快就有了。”国师摸摸胡子道。   顾希音翻了个白眼:“你的意思是,你不说?”   “不可说。”   “那算了。”顾希音作势要站起来,但是国师只是笑吟吟地看着她,并无动作。   “我真的要走了?”顾希音斜眼看他。   “慢走不送。”   顾希音:“……”   她一屁股又坐回去:“休想。我问的你还没告诉我呢!我就这样走了,岂不是白跑一趟?”   国师笑道:“那姑娘可以换个问题来问。你问的这些,我都不能说,也不会说。我能说的,也回答了,譬如和贵国太后,并没有关系。虽然我知道,太后和秦将军,似乎有那么点关系。” 第259章 三见梁大   “你知道得还不少呢!”顾希音斜眼睥着他气闷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把崽崽送到我手中的那个人,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国师沉吟片刻后方道:“尚可。”   顾希音:“……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拿‘尚可’来糊弄谁?”   “原本还可以,但是最近可能会发生一些他预料之外的事情,这些事情不太愉快。”   原来是心情不好……   那她就管不了了,只要人还好好活着就行了。   谁没有点烦恼了?她现在不就被国师搞得很烦躁吗?   “那你什么时候回国?”顾希音又问。   只要国师走了,她就能暂时放下心来,否则总要觉得他们想暗戳戳地搞事情。   眼下她和徐令则成亲在即,不想出什么幺蛾子。   原本顾希音只以为国师是故弄玄虚之徒,并没有放在心上;但是顾崽崽对着国师的反应,让她心里蒙上了一层阴霾。   ——她所不了解的东西,让她难免忐忑。   “暂时都不会走,姑娘怕是要失望了。”国师一阵见血地道。   顾希音偏偏不承认:“你走不走和我有什么关系?横竖你又没有本事去将军府抢亲。你不会带走崽崽吧?”   她紧紧抱住顾崽崽,防贼一般戒备地看向国师。   “不会,它一生只认一主,姑娘大可放心。它虽然难以克制骨子里对我的亲近,但是如果我的命令和姑娘的命令相悖,它还是会听姑娘的。”   但是对于抢亲的话题,他只字不提。   顾希音听说崽崽没事就站起身来:“你不说我也不勉强了。但是我们中原地大物博,人杰地灵,若是想要皇子妃,京城中大把知书达理、既有美貌又有才华的年轻女子,你大可不必在我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国师笑道:“姑娘谦虚了。”   顾希音又看了他一眼,抱着顾崽崽转身走出去。   “啊啊啊啊,”在徐令则面前顾希音就不装了,“九哥,这个坏老头什么都不说。”   “我们可以姑且相信,他和太后没什么来往。”徐令则道,“论抢亲,他也没这个本事,不必担忧。”   “不,九哥。”顾希音把微凉的手伸到他面前,“你看我掌心里全是冷汗。我真的有些怕了。”   什么东西最可怕?未知。   国师虽然随和,但是他身上的那种神秘莫测,让顾希音深深地畏惧。   “九哥,要不我们早点成亲吧。”   她都嫁了人,对方该死心吧。   她脑子里不知道为什么,出现了很多诡异的念头,比如想要没成亲的她去祭天之类……把自己吓得毛骨悚然。   徐令则拍拍她的肩膀:“别害怕。我不信白日能见鬼,他南疆若果真拥有什么惊天动地的能力,为什么现在还偏居一隅。国师这个位置的人,已经伴随他们十几代了。”   顾希音觉得自己被安慰到了,点点头:“说得倒也是。”   徐令则话锋一转:“但是婚事我确实,也迫不及待了。”   顾希音:“……说正事呢。”   “这就是最大的正事。把你送回去之后我去和卫夫人商量下,看看怎么能让你摆脱侯府。”   顾希音道:“你信不信,她会直接说她上门要人?”   徐令则笑道:“信,那样最好。”   她们母女性格有时候还是特别像的。   “要不挑选最热闹的那天上门吧。”徐令则提议道,仿佛已经断定卫夫人确实会这么做。   顾希音没明白:“什么最热闹的那天?”   “顾琼瑶出嫁那日。”徐令则道,“她的婚期,和谢观庭是一天。”   顾希音:“……那还是算了吧。”   顾琼瑶没脑子,而且性格暴躁,确实不讨喜。   但是侯夫人给她定的这门婚事也是精挑细选的,对方是侯夫人娘家,虽然不知道家风如何,但是和顾希音也算无冤无仇。   她想让建安侯府颜面扫地,但是总不能牵连人家。   “……再说顾琼瑶那种蠢货,日后一定过得鸡飞狗跳。我可不愿意被她甩锅,说她过不好因为我。”顾希音道,“我们还得去参加谢观庭的婚礼呢,犯不着为了她错过自己人的好日子。”   “那就等她出门第二天。”徐令则是真的着急。   “那行。”顾希音也赞同。   侯府的瓜她已吃够了,顾琼瑶出嫁后,没有她在前面兴风作浪同时又当枪,以后要直接对上心思深沉的顾琼琚,还是别浪费时间了。   虽说顾琼瑶就要成亲,但是府里一点儿办喜事的样子都没有。   仔细想想确实也该是这样,徐老夫人记恨顾琼瑶令她损失惨重,又一直没有找回来失去的银子,心里认定是侯夫人和顾琼瑶母女贪了她的银子,不找她麻烦就不错了,替她张罗?想得美。   顾琼瑶在府里的名声人缘也不好,下人们许久没得到银子,乐得看顾琼瑶和侯府成为笑柄,所以他们也不会帮忙。   顾希音让月见收拾东西,和她说着这些话,然后道:“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你把太后赏赐的玉如意留下,我不要。”   这个“便宜”,她看着恶心,就留给建安侯府当房租和饭钱了。   闹来闹去,她和建安侯府原本没什么关系。   卫夫人和卫淮都已经和侯府划清界限,她自然也要撇清关系,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大姑娘,大姑娘,是我——”门外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男人声音。   月见看向顾希音。   “开门看看。”建安侯府虽然落败,但是还不至于让人随意闯入。   周疏狂那种的,就不算人了。   月见去打开门,梁大拨开她,几乎是闯进来的,然后呵斥月见:“关门,赶紧关门。”   顾希音在厅里看见是他,见月见有些慌乱,便道:“月见,关了门,让他进来,不要紧。”   忙来忙去,竟然把他给忘了。   之前梁大非要她给金姨娘报仇,被拒绝后恼羞成怒,已经很久没再出现了。   梁大进屋后在顾希音下首坐下,开门见山地道:“姑娘,你现在还不想给你姨娘报仇吗?” 第260章 揭穿真相   顾希音还在想着怎么和他说,就听他急切地道:“我听说侯夫人要和侯爷和离,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她是害死你姨娘的始作俑者,其他人都是帮凶。”   顾希音看着他苍老的模样,忍不住道:“你有妻有子,金姨娘又早就不在人世,你为什么还念念不忘?那些人,就算是凶手,凭你一己之力,也是无法报仇的。”   “还有你,你可以。你不是要嫁给秦将军了吗?他只要说句话,自有人帮我们报仇。”   顾希音看着他急切的样子,都被气笑了:“他凭什么要管侯府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梁大,你是欺负我在乡下长大,不懂规矩吗?”   就算她真的是金姨娘的女儿,就算金姨娘真的是被侯夫人打杀,也万万没有她一个主子,为了个奴才去跟自己母亲对上的。   没错,姨娘就是奴,嫡母才是这个世界所认可的母亲。   “秦将军可不是讲这些的人。你只要讨好他……”梁大口气愈发急了,“你姨娘十月怀胎生你,你这么点小事都不肯替她做吗?如果知道,当年为什么要把你生下来?”   顾希音心里替那个死去的女婴涌起了无尽的绝望,从现在来看,她甚至觉得,后者如果活着,也会被摧残。   如果连亲生父亲都不怜爱,她活着该有多凄惨。   “你知道秦将军不是讲这些的人,你知道他的名声,还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去受苦,还想着让她在苦难中雪上加霜,你配做父亲吗?”顾希音冷冷地道。   “你不认我不要紧,我不需要,我只要你帮你姨娘报仇。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埋在冰冷的地下,多苦……”   看着他泪流满面的样子,顾希音想,她再说什么梁大都听不进去了。   梁大的内心已经扭曲,只有那个他深爱的人,全然没有其他任何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可言。   可怜又可恨。   想到这里,顾希音顿时绝了劝他的念头,摆摆手冷声道:“你找错人了。我不是你和金姨娘的女儿,我爹姓卫名淮,我娘姓卫,我才是活下来的孩子。被徐老夫人下令溺死的,是你们的孩子。”   她只负责告诉他当年真相,至于后续的事情,她鞭长莫及管不了。   月见见顾希音不欲多说,便主动和梁大一一解释。   “你想当年,为什么要溺毙卫夫人的孩子而把另一个庶出的女儿留下?老夫人真正会顾忌的是谁?卫家会随随便便认亲吗?   过了许久,梁大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手抖得像秋风中的树叶,满脸都是泪。   “我的女儿,我可怜的女儿……你竟然早早地就去陪你娘了,我,我……”   梁大离开了,背影佝偻,踽踽独行,如垂暮的老人。   月见关了门回来,叹道:“也是个可怜人。”   “对于他的妻子,他就是个可恨的人。”顾希音道,“罢了,侯府当年这笔糊涂账,也算有个了结了。”   “是啊。”月见点点头,两人又感慨半天不提。   很快就到了顾琼瑶成亲这日,府里总算有了些喜庆的气氛,顾希音院子里都被挂上了红绸。   不过月见偷偷和顾希音说,那红绸用的是最劣质的,平民成亲往往用这种绸子装点门面,但是用在侯府,显然就贻笑大方了。   顾希音摆摆手:“不管她们。”   她本来还想着要去谢国公府的,但是后来想起,自己府里有喜事,她无论如何都没有出去的道理。   所以她就窝着吧。   因为迎亲都是下午的事情,所以上午府里还算平静。   穷在闹市无亲戚,大概说的就是落魄的建安侯府。   顾希音在廊下绣盖头,突然想起前世看过的恶搞视频,想着自己就笑出声来。   “月见,你说我盖头下戴个唱戏的脸谱,会不会把他吓一跳?”   月见:“将军是不是吓一跳我不知道,您这主意把我吓了一跳。您还是安分些,让将军少操点心吧。”   顾希音大笑:“我就知道你是他找来的,帮他说话。你老实交代,他是不是答应,将来给你找个俊俏的小郎君?”   月见面红耳赤。   “她找什么俊俏的郎君?当然是给秦骁做通房丫头了。”   顾希音听见这刻薄的声音,不由皱眉,抬头看着不请自来的顾琼瑶,冷冷地道:“你大喜的日子,别逼我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自找晦气。”   顾琼瑶被她这话刺激道,面色顿时就变了。   但是她随即不知道想起什么,出人预料地没有发作。   “都要死到临头了,你还笑。”她提起裙子上了台阶,来到顾希音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轻蔑地道。   “我死我的,关你什么事?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顾希音把盖头放回到针线篮里递给月见,不想被口水喷到,影响心情。   “我给你一条活路。”顾琼瑶知道自己说不过她,而且作为今天的主角,她时间也不多,所以开门见山地道。   “多谢了,大可不必。”顾希音懒懒地站起身来道。   “你……我表哥已经是秀才了,而且人品端方,长得也不差,你嫁给他,不比跟着秦骁好吗?”顾琼瑶道,“你这样懒散的性子,去高门大户,谁受得了你?”   顾希音挖挖耳朵,眯起眼睛看着她,眼神是不加掩饰的嘲讽:“什么意思?你表哥再好,不都是你的男人吗?难不成你要拱手相让?”   顾琼瑶跺脚:“我不喜欢他,要不我才不会便宜你。这件事情对你什么坏处都没有,你答不答应?”   “你打算怎么办?”顾希音饶有兴趣地问。   猪脑子今天开窍了?她是真的很想知道她要怎么办。   “你去我屋里,我们换衣服,蒙上盖头,谁能认得出来?”顾琼瑶道。   “那你呢?”   “我藏起来,等到晚上那边掀开盖头,就算知道不是我,也只能将错就错了。”   “主意不错。”顾希音点点头。   “你同意了?”顾琼瑶眼中露出惊喜,觉得顾希音今天是难能可贵地好说话。 第261章 血溅喜堂   “不同意。”顾希音口气凉凉地道。   顾琼瑶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脸色涨红,伸出手指指着她,“你,你不要不识好歹。”   “顾琼瑶,看在你要嫁人的份上,我也没打算给你添妆,不如就送你一句话,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不是全世界都是你娘,对你都要有求必应。”   如果是从前,顾琼瑶早就气跑了。   但是今天她知道自己非要达成目的,所以便强忍着怒气道:“我知道你不想帮我,但是这件事情既帮我,也是帮你自己。难道你真的要被秦骁打死吗?”   “是啊,我就喜欢被打,你不知道吗?”顾希音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瞎话张口就来。   月见在旁边都有些听不下去了,转过头去偷笑。   顾琼瑶跺脚:“你真贱。”   “关你屁事。”顾希音背靠在廊柱上,姿势闲适,难得说了一句真话,“你要是聪明,就乖乖嫁给你表哥。”   但是她也知道,顾琼瑶能听进去才怪。   顾琼瑶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大概也看出来顾希音油盐不进,咬着嘴唇道:“我等着看你下场凄惨!”   “希望你有生之年能看到。”顾希音道。   顾琼瑶气急败坏地走了,走得太快,裙裾都飞了起来,没有任何仪态可言。   “姑娘,不必和她生气。”月见道,“将来会有人教她如何好好说话。”   顾希音笑了笑,指了指懒洋洋晒太阳的顾崽崽:“它都知道顾琼瑶不值得理会,我哪里会生气?”   月见掩唇而笑:“我们崽崽真聪明。”   “倒是你,别介意。她满嘴喷粪,你这样的人才,就是给皇上做贵妃我都舍不得。咱们好好的姑娘,将来一定要嫁个情投意合的夫君。”顾希音道。   月见脸红了,低头道:“姑娘,我知道的。”   姑娘心地善良,才不会乱指她的亲事。   这些徐令则也都和她说过。   顾希音打了个哈欠:“走,回去睡一觉。”   月见知道徐令则昨晚应该是来过,两人约莫说了很久的话没睡好,便进去给她铺好了床。   这两位,瓜田李下,毫不在乎,但是偏偏又极守规矩。   顾希音表示:她不想守规矩,也不能强迫徐令则不是?   “我要是睡得太久了,记得叫我。”顾希音不放心地叮嘱月见,“别错过时间。”   月见表示不解:“姑娘,您真的要去吗?怕是会引起冲突吧。就是拜别父母,也没什么好看的。”   顾希音道:“当然要去了,我得提前熟悉一下。万一到我成亲的时候出糗怎么办?”   月见:“……”   学习的力量是伟大的,顾希音没用月见喊她,睡了一觉自己就醒来,听见外面的鼓乐之声,她梳洗了一下,兴冲冲地拉着月见就去了。   当穿着大红嫁衣、装扮一新的顾琼瑶被簇拥着进来时,看见她铁青的脸色,顾希音几乎忍不住就要笑了。   侯夫人本来满脸欢喜,见她这般笑容也凝固了。   徐老夫人似乎对此喜闻乐见,嘲讽地看了一眼侯夫人,然后道:“快点行礼吧,我累了。”   顾希音:“……”   这个老婆子,谁动了她的钱财,真是她的死敌,脸面都不肯维系了。   事后她才知道,就是这样的“出场”,也是侯夫人不想女儿大喜的日子晦气,给她孝敬了一支两百两银子买来的金镶红包点翠钿头簪,这才把老夫人请了出来。   顾琼瑶面无表情地跪下磕头,三下,徐老夫人,三下,父母,然后木然地站起身来。   徐老夫人不肯说话,端着茶杯抿茶,侯夫人心里气个半死,却还得笑容满面地跟女儿说着诸如“好好伺候夫君,孝敬公婆”之类的场面话。   顾希音听着这些就觉得腻味。   她得做好心理建设,才能不在自己身临其境的时候翻白眼。   但是卫夫人,应该也不会这么俗套的吧……   她本来以为自己已经观摩学习结束,有些兴趣索然了,却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嘈杂之声。   “老夫人,侯爷,夫人,各位主子在上,今日是府里这么好的日子,也得让我们这些几个月没拿到月银的下人们跟着沾沾喜气吧。”   这声音很熟悉,是梁大。   话音落下,众人纷纷附和。   “反了反了,还不出去看看!他们也敢到内院来!”徐老夫人用拐杖敲着地面,气得脸色都变了。   顾希音心里却有一种不太妙的感觉。   被怂恿的众人或许是因为实在熬不下去,但是领头的梁大,恐怕还有别的目的。   而老夫人话音落下,梁大竟然带着人冲了进来。   他们应该是事先说好了,所以进来之后齐刷刷地跪在地上,以梁大为首。   “老夫人,我们现在都不怕被发卖了。如果府里实在太穷困,那把我们卖了,也给我们一条活路吧。”梁大磕头道。   听到准备用来威胁的话都被说了出来,徐老夫人脸色越发铁青,色厉内荏地道:“这是要翻天吗?”   顾希音怀中的顾崽崽忽然跳了下来,咬着她的裤腿往后拖。   顾希音一晃神,后退了几步,然后就看着顾崽崽以守护的姿势在她面前站定,警惕地盯着梁大。   顾希音刚顺着它的目光抬头,就见梁大忽然纵身跃起,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狠狠地像徐老夫人扎去。   他动作极快,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血花四溅。   梁大拔出匕首,又狠狠扎了一刀,刀刀都往胸口扎去。   然后他又没有停顿,直接又向侯夫人袭去。   顾琼瑶尖锐的喊声总算惊醒了众人,而此刻,惊慌失措的侯夫人也已经被砍了一刀。   跟着梁大来的人也没想到他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情,所以都用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可是他手里有刀,谁也不想往上靠。   所以最后的结果便是,侯夫人被砍了四五刀,倒在血泊中,生死不明。   “我终于报了仇,终于报了仇!我来找你们了!”梁大仰天大笑,用匕首抹了脖子,血溅三尺。 第262章 顾琼琚替嫁   这意外猝不及防,所有的人都蒙了。   抢救都没必要,因为三人都命丧当场。   便是顾希音这种见惯生死的人都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更别说别人。   月见面色苍白,几乎站不住,却还尽职尽责地用控制不住颤抖的身体护着顾希音:“姑娘,您别看。”   顾希音叹了口气,看着乱成一团的喜堂,伸手扶住月见:“我们先回去吧。”   梁大突然狂性大发,杀了徐老夫人和侯夫人,外人甚至都不知道原因。   他和金姨娘的那段过往,随着他的死,永远地湮没在了时光中。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不满侯府不发月银,无法养家糊口,活不下去才铤而走险,鱼死网破。   “月见,好点了没有?”回到房间,顾希音先照顾月见。   月见花容失色,却勉力道:“我没事。姑娘,我好害怕。昨晚他来找您的时候,如果突然发难,对您……那,那怎么办?”   可怜的姑娘,原本有生之年都很难遇到如此血腥的事情,偏偏遇上了,而且还要沉浸在后怕之中。   顾希音握住她的手:“别多想,我们现在不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吗?而且就算他逞凶,我们还有崽崽,还有保护我们的暗卫,他不会那么轻易得手的……”   “老夫人和侯夫人,她们,她们……”月见心魂未定,手紧紧地攥住自己衣襟,似乎这样才能帮助心脏平复下来。   “徐老夫人手上的人命不止一条。侯夫人,我不知道……”顾希音道,“有因必有果,二十年前造的孽,报复迟到了,但是没有缺席。”   金姨娘就算有罪,她的孩子呢?   月见缓了一会儿才垂眸道:“我娘一直和我说,后宅阴私很多,除却我父亲去世这件事情,长于小门小户,也有好处。”   顾希音没有说话,心里想着如果可以选择,她还是宁愿穿越到无人照顾的庄子里,也不愿意到建安侯府。   她才来半年不到,可以说一直压着徐老夫人打,但是也没有什么成就感,还是想离开这里。   徐老夫人以这种惨烈的方式死在面前,她也没觉得解气,心里反而闷闷的。   不是同情徐老夫人,就是觉得深深的疲倦。   如果她余生都要面对这样复杂的关系,她还是孤独终老得好。   幸亏徐令则不会给她这样的烦恼。   月见道:“姑娘,我还是出去看看吧,也不知道这桩亲事还能不能成了……”   顾希音摇头:“你老实呆在屋里,我自己出去看看。”   婚事变丧事,现在要怎么办,不是建安侯府能决定的,而是要看侯夫人娘家的态度。   如果是和别人结亲,或许存在变数;但是顾希音觉得,侯夫人娘家,应该多少怜悯顾琼瑶,继续这桩婚事。   顾希音再次出去的时候,用银子打听到徐老夫人和侯夫人都在装殓,建安侯已经去外院准备丧事相关的一干事宜。   她想了想,带着顾崽崽往顾琼瑶的院子而去。   出乎预料的是,顾琼琚也在。   长着几乎一样面孔的两人相对而立,似乎在争吵什么,看见她来,顾琼琚低头,而顾琼瑶则气呼呼地道:“你来干什么?是不是看好戏?”   顾希音冷声道:“你觉得这出戏很好看吗?你祖母死了,你娘死了,你不出去守着,在这里磨蹭什么?”   顾琼琚眼圈是红的,闻言看着顾希音道:“大姐姐,快来帮我劝劝二姐姐。父亲的意思是,婚事不能作罢,让二姐姐如期出嫁。否则丧三年,就耽误了……”   “不用你假好心!”顾琼瑶怒道。   顾琼琚咬着嘴唇。   顾希音道:“别管她怎么样,她有夫家了,你守丧三年,打算怎么办?”   顾琼琚哀哀道:“我还能怎么样?当然是替母亲守制了。家里出了这么多事情,弟弟又是个不中用的,眼看着府里要败落,自然摘出一个是一个。二姐姐,你按照娘生前的苦心安排,嫁到舅舅家,不会受委屈的。”   偏偏顾琼瑶不识好歹,怒气冲冲道:“那么好的亲事,你怎么不嫁?想嫁你自己嫁去!”   说完竟然甩袖进了屋,重重把屋门关上。   顾琼琚泪眼婆娑,“大姐姐,让你见笑了。”   顾希音道:“你们家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笑都懒得笑。行了,你既然达成所愿,还不赶紧回去准备?”   顾琼琚愣住了:“大姐姐,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顾希音冷笑:“顾琼琚,少揣着明白装糊涂。顾琼瑶什么人,你们一起长大,你比我清楚多了。你从来都算计她,所以你说的话,她一定要反对。你刚才不是故意激怒她,好让她把亲事拱手相让吗?”   顾琼琚被戳穿目的,脸色顿时红了。   “你凭本事得来的亲事,不必脸红。”顾希音口气凉凉地道,“你祖母和母亲都没了,等继母进门,能给你安排什么好亲事?眼下这桩婚事,已经是你能抓住的最好稻草了。正好屋里那个草包不想要,便便宜了你。”   顾琼琚担得起“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几个字。   如果她是男儿身,是建安侯府世子,那建安侯府还不至于如此。   但是眼下来看,建安侯府已经不可挽回地在落败的路上更进一步,逼近悬崖。   顾琼琚这种人,所有算计都在心里,面上永远装好人。   顾希音或许不屑她的人品,但是也明白,往往这种人能活到最后,还能有个差不多的结局。   “多谢大姐姐体谅。”顾琼琚用极低的声音道,算是承认了顾希音的话。   顾希音转身走了。   侯夫人最大的悲哀,恐怕是生出来这一子二女,在她死后没有一个真的悲伤。   顾希音大概知道府里将要发生的事情便回去了,对月见道:“我找个暗卫,回去帮你把你娘先挪到我院子里来。咱们住不了几天就要离开,现在府里不太平,别出什么乱子。”   月见知道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千恩万谢地去了。 第263章 顾希音的回忆   夜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外面却喧嚣吵闹,顾希音的院子里也有下人进来,在夜色之中举着灯笼爬上树,把侯夫人让人挂上的红绸换下,取而代之的是哀悼的白色。   顾希音坐在花厅里透过门往外看,夜色之中一条条白色的布条随风飘舞,有一种阴森恐怖的感觉。   树上所剩不多的落叶,约莫着随着今夜的风会彻底落下,宣告寒冬的到来。   顾希音约莫着徐令则听到消息会来,所以等月见把她娘带来之后,便让母女俩回去休息,自己等着徐令则。   “姑娘,我刚才听说,”月见道,“侯夫人娘家那边想要趁机退亲,因为舅夫人之前对这桩婚事也颇有微词,正好出了这桩事情,她更觉得二姑娘刑克,闹将起来,死活不肯承认这门婚事。”   “那别人就没有说法?”   “三姑娘站出来了,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反正现在两府的人都同意,让三姑娘替二姑娘嫁过去,现在人已经悄悄抬走了,什么排场也没要。”   她顿了顿,又道:“侯爷在老夫人屋里,着人清点东西,说要拿银子治丧,公账上只剩下二百两银子,什么都不够用。”   “知道了,这大概就是皆大欢喜吧。”顾希音冷笑。   顾琼瑶不想嫁,顾琼琚想要在大厦倾倒之前找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各取所需;而建安侯苦于母亲和妻子辖制拿不到银子去挥霍,现在也终于得偿所愿了。   好一个皆大欢喜,谁也没空为现在灵堂里躺着的徐老夫人和侯夫人落一滴眼泪。   而明日,孝子贤孙的戏码又会在人前上演。   月见退下后不久,顾希音正托腮思索,便听顾崽崽叫了一声撒欢跑出去。   ——这是徐令则来了。   顾希音懒懒地没有动,徐令则解了披风随手搭在鸡翅木座屏上,把骑马而冻得冰凉的手搓了搓,过来挨着她坐下,“吓到了没有?”   “没有。”顾希音道,要往他身上靠。   “我身上凉。”   “不要紧,不嫌弃你。”   顾希音抓过他的手把玩着他的手指,低头闷声道:“心里不得劲。”   “我刚去见了卫夫人,商量好了明日她就上门来把你带走。”徐令则道。   “这么快?”   “嗯,这府里晦气。”徐令则道,“离他们远点。”   既然和建安侯府没有任何关系,确实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原本说好也是等顾琼瑶成亲后就走的。   “嗯。你在谢府喝喜酒听到这个消息,是不是吓坏了?”   “吓坏倒是没有,因为暗卫告诉我你没事。本来想立刻就来的,但是府里出了事,人心惶惶,到处走动,不太便宜。”   “所以你便先去找了夫人商量接走我?”   “嗯。”徐令则摸摸她的头,“吃饭了没有?”   “没有,不想吃。”   “乖,找两件厚衣裳穿上,我带你出去吃东西。”徐令则道。   府里办丧事,处处都像有不散的阴魂,他很不舒服。   一直在他脚边转悠的顾崽崽听到要出门,顿时高兴了,“汪汪汪”地催促着他们。   顾希音换了衣服,隔着门和月见说了一声,和徐令则一起出去。   两辈子第一次爬围墙的成就达成。   “不宵禁吗?”顾希音看着外面热闹非凡的小吃摊和如织的人流,不由惊讶道。   “现在宵禁时间延长到了子时以后,鼓励百姓摆摊。”徐令则解释道,“刚实行几个月,目前来看不错。”   顾希音顿时明白了,这是另一种休养生息。   两人结伴去了卖馄饨的摊位,一共有三种馅料的馄饨可以选择,徐令则各要了一碗。   等待的时候,他又去隔壁给顾希音买了糖炒栗子,耐心地替她剥栗子。   “小夫妻真恩爱。”卖馄饨的婆子赞了一句,徐令则心中高兴,赏了她一块二三两的碎银子,把婆子高兴得嘴都合不上。   “尝尝喜欢哪一种?”   顾希音一一尝过,“还是素馅的好吃。”   徐令则闻言便把羊肉的和猪肉的都挪到了自己面前。   顾希音笑嘻嘻地低头吃馄饨,徐令则伸手替她把掉落的头发别到脑后,然后才拿起筷子吃起来。   “九哥,”顾希音捧着碗把汤都喝了,“我想起来那一年上元节,我去县城看花灯,第一次在外面吃馄饨,说是鹧鸪馅儿的,汤也很鲜美。”   徐令则的关注点却拐偏了:“你和谁一起?”   “我自己啊。”   “也不怕拍花子的把你带走。”徐令则笑骂道。   “江华县还是挺安全的,霍大人是个好官。虽然不敢说路不拾遗,但是拍花子的事情,也很少见。”顾希音认真地替自己辩解,“要不我也不能一直住在那里。”   徐令则道:“以后我陪你,什么时候想出来都行。”   “开个医馆也行?”顾希音得寸进尺地道。   徐令则想了下,点头:“行。但是……”   “但是什么?”   “我怕你给男人看病,我会有些吃味。”   顾希音拿起桌上的醋壶往他碗里倒,笑歪在他怀中:“那就现在多吃点,以后就不想吃了。”   “调皮。”   夜渐深,顾希音环顾四周,人流渐渐减少,馄饨摊的婆子也开始收拾起来准备收摊,她索性就靠在徐令则身上,看他吃东西。   徐令则吃东西的时候从来不浪费,再难吃的饭也极少剩下,看他吃饭会让做饭的人有一种油然而生的自豪感。   “我刚才说到哪里来着?”顾希音被他“美色”所惑,都忘了自己说到哪里。   “上元节你自己去看灯。”   “对。”顾希音道,“我把馄饨汤喝完之后很想再来一碗,又怕吃不完浪费,犹豫半天和摊主说给我来半份,摊主以为我故意占便宜不太乐意。”   她也有脾气啊,所以再好喝的汤她也不想喝了,站起身来就想走。   “这时候有个人在我对面坐下,她说,‘你可以要一份,吃不完给我’。”顾希音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仿佛历历在目,“我当时特别惊讶,因为——” 第264章 卫夫人大闹侯府(一)   “——因为我闻到了她身上的血腥味,很浓重的血腥味,而且我能看出来,她真是用尽了力气才能坐在那里而不滑到桌子下面……”   “谁?”   “漠漠。”顾希音道。   “然后你便把人捡了回去?”徐令则问。   “嗯。”顾希音道,“我给她要了一碗馄饨,她吃完后道谢要走,我一时不忍就喊住了她。”   “后来把人带回家了?”   “嗯。”顾希音点头,“她那样子太可怜了。你是没见到,一个女孩,浑身是伤……”   目光中的清冷和绝望,更是让人动容。   顾希音其实是有戒心的,如果漠漠当时和她求救,求她收留,她可能还得考虑一番。   但是漠漠完全没有,吃完东西,道谢之后安静地就离开了。   “……然后我就喊住了她。”顾希音看徐令则板起了脸,吐吐舌头小声地道,“当时要是打起来,肯定她打不过我的。”   “那后来呢?”徐令则哼了一声道。   能拥有顾崽崽的人,能力一定很强悍。   “后来我发现她很厉害。”顾希音心虚地道,“但是她也不是坏人,没有伤害过我,还把崽崽给了我。”   “那你有没有想过,崽崽可能是她偷来的;她之前遍体鳞伤可能是在南疆得罪了人?”   “不能吧。”顾希音道,“为什么不能是别人给她的?”   “你没听南疆国师说,崽崽原本应该是司马仲彻的?”   顾希音脑洞忽然开得很大:“九哥,那你说,会不会是因为司马仲彻是个王八蛋,漠漠是他的妻妾。漠漠一身伤,说不定也是他的手笔?”   徐令则看着她摩拳擦掌想要打人的样子,被她逗笑,又觉得不严肃,假装板起脸来道:“就算你说的都是对的,他现在想要你,难道不是因为你多管闲事?”   顾希音:“那怎么能叫多管闲事?只要帮的是好人,打压的是坏人,那就叫见义勇为!”   因为深夜的这碗馄饨,顾希音想起了漠漠。   因为想到了漠漠,又忍不住想起了国师,继而想起了南疆求亲。   “九哥,温昭已经拒绝了南疆吗?”   “不拒绝难道等着我去对付孟语澜?”徐令则冷冷地道。   顾希音叹了口气。   温昭可能上辈子,不,前十辈子都欠了太后的,所以这一世被她吃得死死的。   “九哥,走吧,我们不走人家也没办法收摊。”   徐令则把她送回去,等她睡着之后才离开。   顾崽崽睡得轻,听见他脚步声,摇着尾巴小跑着出来送他。   徐令则把它抱起来,摸摸它的小脑袋:“好好保护你娘知道吗?”   顾崽崽点头如捣蒜。   徐令则忽然幽幽地道:“如果你真如南疆国师所说原本属于司马仲彻,而司马仲彻又想跟我抢你娘。你算什么?”   顾崽崽表示很懵懂,它还没有考虑过这样深刻的哲学问题——它算条狗呗,难道它还能算个人不成?   但是后来它才发现,舅舅说的不是哲学问题,而是人伦!   徐令则道:“你算是他的儿子吧。”   顾崽崽惊得差点从他怀里摔下去——啥?怎么还带随意给人编排个爹的?给狗也不行啊!   徐令则却又道:“放心,只要你好好保护你娘,我也不会介意你出身,还是会把你视若己出的。但是你屁股给我坐正了,记住谁才是你该亲近的人,听见了没有?”   顾崽崽都要哭了,它出身怎么了?它亲爹亲娘肯定是狗啊!   怎么还能这么不讲理,胡乱拉扯?   徐令则却沉浸在“我儿子是我情敌的”这种郁闷中,并且努力做着心理建设,让自己别介意,别对崽崽不公平。   摧残了崽崽幼小的心灵后,徐令则终于走了。   顾崽崽想也想不明白,跳上顾希音的床,挨着她睡着了。   第二天侯府里就有不少人来,各怀心思,但是面上都是来吊唁和帮忙的。   顾希音却已经带着月见整理好东西,准备离开了。   “你先扶着你娘出去,马车在外面等着,把你们送到卫家。”   这是顾希音昨晚和徐令则都商量好的。   “那姑娘你呢?我先把我娘送上车,然后再回来陪你。”月见道。   “不用。”顾希音拒绝,“你出去后记得帮我做一件事情,提醒卫夫人,看看梁大的家人会被发卖到哪里去,尽量给她们挑选个不太差的去处。”   等月见等离开后,卫三郎混了进来,急切道:“你准备好了没有?姑母已经进了大门。”   卫淮因为和建安侯府的这层关系,今日并没有来。   卫夫人既不想让他拜祭徐老夫人,也不想让他落下薄情寡义的名声,所以只身前来。   “没什么准备的。”顾希音一身轻松,“我的东西月见都带出去了,别的也没必要带了。”   “那好,我们走。”   等到了灵堂,顾希音看见卫夫人,不由扶额。   她的亲娘,穿了一身大红衣衫,手里拿着马鞭,正指着建安侯的鼻子骂。   “我上门来要我的女儿!”   卫夫人,可真够彪悍的,而且性情刚烈如火,眼里揉不得沙子。   就算徐老夫人死了,她都不肯做面子情;她就是这般炽烈的女子。   建安侯显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卫夫人逼得没有立锥之地,脸色涨红,怒道:“你发什么疯?让老三来和我说话!”   “你搞清楚,他是卫淮,不是你口中的老三!”卫夫人冷笑,看到顾希音来到,她还好心情地冲她摆摆手。   她今日就是来报仇的,只恨姓徐的老虔婆死得太容易,便宜她了。   “你女儿早就死了,你……”   “你女儿才死了。”卫夫人打断她的话,指着顾希音,“我女儿好端端地站在那里,你睁着眼睛说瞎话!”   建安侯一惊,用看疯子一般的眼神看着卫夫人:“你,你犯了癔症吧。”   卫夫人冷笑连连:“接近二十年不见,你真是一如既往地蠢啊!你真的以为,梁大发狂杀人,是因为几个月银吗?”   今日她就要把建安侯府这些龌龊统统揭开! 第265章 卫夫人大闹侯府(二)   “你在说什么?”这次建安侯是真的不明白了。   他到现在都还以为卫夫人是在无理取闹。   “希音过来。”卫夫人对顾希音伸出了手。   顾希音没有迟疑,上前把手交给她。   “这才是我的女儿。在场的各位,谁都不会想到,你们今天来拜祭的徐老太婆,是多么阴狠毒辣的女人!”   卫夫人毫不客气地把当年的旧事一一道来,果然如愿以偿地收获了掉落了一地的眼珠子。   除了卫夫人、顾希音和卫三郎,其他所有人,包括建安侯和跪在地上的世子、顾琼瑶姐妹,都彻彻底底惊呆了。   “我苦苦熬了二十年,熬碎了心,熬垮了身子。”卫夫人带着几分激动道,“还好老天爷终于开了眼,让我认回了女儿。顾准,当活王八好不好?被自己亲娘欺骗的滋味好不好?”   建安侯后退几步,几乎要昏倒过去。   为什么会这样?   他早以忘记了金姨娘其人,但是并不减少他此刻因为被当众羞辱而对她产生的怒火。   这个贱人,还是太便宜她了,就应该把她凌迟处死。   建安侯不在乎顾希音是不是他的女儿,不在乎她到底是谁的女儿,他只在乎,家丑天下扬。   卫夫人紧紧握着顾希音的手,环顾四周,道:“三郎,走,我们带你妹妹回卫家。从此以后,卫家和建安侯府的恩怨纠葛,一笔勾销!”   从始至终,顾希音一句话都没说,就负责在卫夫人面前装小白花。   ——有个这样霸气侧漏的娘,太好了!   等到上了马车,所有的霸气和骄傲仿佛都被摒弃在了帘子之外,卫夫人紧张地问顾希音:“我刚才表现好不好?有没有给你丢脸?”   顾希音哭笑不得地道:“夫人,您在说什么呢!”   卫夫人拿起茶杯一饮而尽,拍拍胸道:“我刚才真怕我表现不好,拖你后腿。”   顾希音笑道:“我有什么怕的?”   “你要嫁给秦骁啊,”卫夫人认真地道,“所以一定会有很多人盯着你挑毛病,我不能给你丢脸。”   顾希音:“……夫人,您不要这么想。现在是他看上我,非要死皮赖脸求娶我。您得帮我端起来,咱们架子不能掉。”   卫夫人被她逗得哈哈大笑,笑倒在她肩膀上。   然后她就一直没舍得起来。   笑过之后卫夫人喃喃地道:“希音,我舍不得你。我们相处的时间太短暂了,我很想再留你两年。可是你这年纪,真是没法留了。”   顾希音:“夫人,您这是提醒我是老姑娘了吗?”   “老姑娘有什么要紧?你留在我身边一辈子我都愿意。”卫夫人话锋一转,笑道,“就是秦骁不愿意要打上门来了。”   顾希音被她逗笑。   卫夫人又道:“不舍得也得舍得。你外公那边约莫着还不同意,所以要快刀斩乱麻,让你三哥背个黑锅。咱们就在京城风风光光办一场亲事,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卫家的孩子。”   说到这里,顾希音由衷地道:“谢谢夫人。”   她虽然不说,但是她知道,卫三郎曾经提议,先办一场盛大的认亲宴,然后再操办她和徐令则的婚事,但是被卫夫人拒绝了。   卫夫人不想吗?   不,她肯定想。   她只是怕顾希音难以接受罢了。   顾希音心里不得不感慨,她这个亲娘,实在是太通透,对她也太过宠溺了,恨不得把缺失了将近二十年的母爱一股脑地都给她。   回到卫家,顾希音拜见早以急得团团转的卫淮。   卫淮红着眼圈把她扶起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待寒暄过后,杨夫人笑道:“以后就得请小姑多多照顾了。”   顾希音大笑。   杨夫人特意把顾希音的院子安排在卫淮和卫夫人院子的旁边,顾希音天生随遇而安,住了两天,竟然也没觉得丝毫不习惯,仿佛一切都合该如此。   不过她知道,这中间卫夫人做了不少功课。   她不喜欢丫鬟环伺,所以卫夫人就只让月见留下,其他的人都是在院子外面;她喜欢睡懒觉,前两天勉强起来去请安,卫夫人就让人告诉她不必,说他们夫妇起床晚;而在穿衣饮食各种规矩上,卫夫人无不是迁就她。   这样还不舒服,那是要上天。   也不对,顾希音还是有点不舒服。   但是这不舒服不是因为卫家,而是因为徐令则。   自那晚一起吃过馄饨之后,徐令则再也没有出现过!   顾希音刚开始还想着他有事情羁绊走不开,可是过了几天之后,人不见人,信也不见信,她不由就有些急了。   她甚至特别小人地认为,一定是卫三郎从中作梗,加强戒备不许徐令则进来。   为此她还特意去找了卫三郎旁敲侧击一番。   卫三郎弄清楚她的意思后气坏了,“你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蠢丫头!那是秦骁不想要你了,他要是想来,你以为我拦得住?”   顾希音:“……我就是问一句,你就这么多话。那他到底忙什么?”   卫三郎傲娇地别过头去不理她。   “你要不说我就去找他了,我又不是不知道将军府的门往哪里开。”顾希音哼了一声道,“再不我就去告诉夫人,说你欺负我。”   “夫人,还夫人,叫娘!”   顾希音有些赧然地低下头。   她也想,但是总觉得缺少一个契机,便一直拖延着。   卫三郎看她这样也于心不忍,没好气地道:“你赶紧给我回房去绣嫁妆!该是你的就是你的,跑不了。我给你看着呢!”   没成亲就天天往他妹妹香闺里钻,回头真敢来个始乱终弃,他弄不死秦骁才怪!   顾希音笑嘻嘻地道:“好三哥,你就告诉我呗,他到底忙什么去了?”   “去江南买小妾去了。”卫三郎道。   “不说就算了,我问夫人去!”   等顾希音真的问了卫夫人,后者笑道:“他张罗你们的婚事去了,要请媒人,要准备聘礼,要做的事情很多,他这段时间约莫着都没工夫来找你了。”   “这么迫不及待吗?”顾希音挠挠头不好意思地道,“我可以再缓缓的。” 第266章 母女贴心   “真心话?”卫夫人笑着逗她。   顾希音信誓旦旦:“真的,比黄金还真。”   卫夫人被她逗笑:“你就哄我吧。”   卫淮在旁边幽幽地道:“哄我的话我也高兴。”   顾希音:“……您今天很精神。”   卫淮顿时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解释道:“怕你觉得有胡子不精神,我特意把胡子剃了,没想到你还注意到了。”   顾希音看着他得意的样子,忍不住想,她要是这个都看不出来,眼睛得多瞎?   但是卫淮这样,也着实令人心疼。   想到这里,她笑着道:“夫人,我想着你们以后要不要搬到将军府去住?反正地方大,我们又不住在一个院子里。”   卫淮露出几分激动,但是卫夫人却道:“那倒不用,横竖没有多远,我天天去看你都行,就不打扰你们小两口了。”   卫淮的眼神顿时黯淡下去。   顾希音越发觉得他性格简单得像个孩子,喜怒形于色,真的是……玩艺术的人了。   卫淮书画俱佳,曾有人千金求字,但是他宁愿烧了都不送人,只有几个极投缘的老友才有他的墨宝。   结果知道顾希音是他女儿之后,他心情大好,写了好多字到处送人。   几个老友上门恭喜他的时候都苦着脸劝他别送人了,一字千金已经大大贬值,导致他们手里的都没那么金贵了。   卫夫人把这件事情当成笑话讲给顾希音听,母女俩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想到这里,顾希音笑道:“那就先这样。等冬天天冷了来往不方便,搬去小住也是可以的。等将来有了孩子,让夫人教规矩,老爷教写字。你们都这么年轻,我就当给你们生的,自己做甩手掌柜了。”   卫淮顿时高兴了:“你只管生,我给你看。”   没有什么比被女儿需要更让他高兴的了。   卫夫人瞪了他一眼:“胡说。你当生孩子不辛苦啊!咱们希音生两个就好了,一儿一女。”   卫淮不服气:“你当生孩子这事心想事成吗?要是生两个儿子呢?或者两个女儿……”   “走走走,你出去。”卫夫人气呼呼地撵人。   顾希音笑着打圆场道:“不管生几个,有这么好的外公外婆,他们将来一定都会很好。”   听着她变相承认两人身份,卫淮夫妇面色都有些激动。   卫淮想说什么,但是被卫夫人一瞪,又生生咽了下去——他笨,他不懂人情世故,还是听娘子的比较好。   卫夫人又把话题转回到婚事上来。   她问顾希音:“秦骁有没有和你说,他准备请谁保媒?”   “保媒?”顾希音愣住了,“难道还要重新提亲吗?”   之前她在建安侯府的时候,徐令则已经请过顾长泽的母亲做媒了。   卫夫人笑道:“傻孩子,你现在回了卫家,当然要从头再来了。”   原来媒人的分量,也不是很足够了,毕竟这是卫家和秦府的联姻。   顾希音不由头大:“再来一遍啊……要不咱们一切从简?”   她很怕麻烦,想想成亲就已经头大了。   “已经从简了。”卫夫人掰着手指和她算,“现在只要他请个媒人,送聘礼,算什么麻烦?如果不是担心你外公反对,我一样也不想从简委屈你。”   顾希音表示自己没觉得委屈。   卫夫人撵卫淮:“你不是答应了要给人写字吗?快去吧,我和希音单独说会儿话。”   卫淮嘟囔:“那也不着急,我一会儿就写完了。”   他也想多和女儿待一会儿,哪怕只能看着她们热热闹闹说话插不上嘴,他也高兴啊。   但是在卫夫人的一再催促下,他还是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   顾希音把顾崽崽放到地上:“让外公带着你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中午咱们在这里吃饭。”   荣升为顾崽崽外公的卫淮脸上顿时多云转晴,高高兴兴地带着顾崽崽出去了。   “他呀,就是个小孩脾气。”卫夫人口气无奈,眼中却满是爱意。   顾希音掩唇而笑。   “我是想和你说,”卫夫人这才道,“你嫁给秦骁,其实我是满意的。外面说他的那些话,我都不信。三郎之前经常带他回家吃饭,我也算看着他长大,知道他品性。”   顾希音为她这番客观的评价感动得都想哭了——终于有人给徐令则一个公道的评价。   “便是当年那件最不能被世人原谅的事情,也有内情。”卫夫人垂眸,“他不过是个可怜的孩子。”   她说的是弑父那件事。   顾希音嗓子里像塞了什么东西一般,半晌说不出话来。   徐令则曾经对她坦白过一切,可是那也是仅有的一次。   这件事情,顾希音自觉把它化为两人之间的禁忌。   这件事情背后的伤痛,她甚至觉得徐令则有生之年都难以治愈,所以只能自欺欺人地选择性忽视。   “夫人,”顾希音许久才低声道,“我知道,我心疼他,也不会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这件事情。”   “我就知道你是个通透的孩子,不用让我、操心。”卫夫人欣慰地道,“你上面没有公婆,自己当家作主,关起门来怎么过日子都可以。”   顾希音点点头:“我也是这般想的。”   虽然爱得深沉是真,但是如果可以预见遇到极品公婆小姑子,有复杂的关系,她恐怕也不会嫁。   徐令则身处泥淖,以爱之名,她可以倾尽一切去救赎。   但是以家庭为单位的扶贫就算了,她没能力做普世的佛祖,割肉喂鹰,她还疼呢!   卫夫人被她的说法逗笑,“我虽然遗憾错失了你十几年,但是现在的你让我觉得,苦难也得到了弥补。”   要修多少世,能得到这么聪明通透,对她脾性的女儿!   “你比我当年聪明得多。”   顾希音知道她是想起了徐老夫人,伸手握住卫夫人,“都过去了,作恶的人已经死去,我们以后却来日方长。”   “对,”卫夫人擦去眼角将落未落的眼泪,“说得好,咱们来日方长。”   顾希音给她递上茶水。   卫夫人喝了两口后放下:“我这几天一直在思忖你的陪嫁,想要和你好好商量一下。”   拒绝是无法拒绝的,接受对赠与的人来说是莫大的欢喜。   顾希音爽朗道:“夫人,我都听您的。” 第267章 母女贴心(二)   “别的事情倒还好说,就是丫鬟的事情,我总挑不到称心如意的。”卫夫人说这话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着顾希音,“你有什么想法吗?”   顾希音何等聪明,立刻明白了她的未尽之意,笑道:“九哥没什么想法,我自然不会有;他若是要有,那我也不会嫁他。所以,通房这件事情,夫人就不必费心了,月见将来也是要好好嫁人的。”   卫夫人松了一口气:“我就知道你不是那些糊涂虫。女人啊,不要怕被人说善妒。那些背后嚼舌头的,都是自己过得不好,也见不得人好的。”   顾希音笑道:“你知道我不糊涂,但是还是不放心。我懂,以后您看着我呢!要是有我想不明白的,您打也能把我打醒。”   “我可舍不得。”卫夫人道,“总要为你出份力,不让别人欺负你。陪房还是要有的,丫鬟也少不了,但是我会给你挑姿色一般的。”   “好,那我就永远是将军府上最好看的了。”   “你在我眼里,比谁都好看。”   顾希音哈哈大笑:“夫人,九哥这样给我灌迷魂汤,您也这般说,回头我真的膨胀,要以为自己姿色天下无双了。”   “说实话,”笑过之后卫夫人又谆谆教导她,“我还怕你不愿意,非说相信秦骁。我的想法是,既然能选一般的,何苦要选那容易招祸的诱他?”   母女两人三观惊人一致,所以谈话十分愉快,很快又谈到了嫁妆上。   “我觉得这个粉彩梅雀纹的好看。”   “确实不错。”   “这套钧窑的也不错,都给你吧,你别嫌多。”   聊到最后,顾希音真的怀疑自己的嫁妆就算十里红妆都拦不住。   “对了,你绣的那个盖头我也看了。”卫夫人道,“要红罗绡金的,至于花样你可以自己选。”   顾希音痛不欲生——她好容易才弄了个七七八八,现在重新再来?这也太惨了吧。   更惨的是,徐令则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也都没有出现。   顾希音每次问卫三郎,后者都说徐令则不要她了,气得她牙都痒痒。   而卫夫人却说:“不要着急,很快就回来了。”   顾希音气闷,却又无可奈何。   这些人肯定是商量好的要瞒着她,她甚至胡思乱想,难道太后那边给徐令则讨了个小老婆?否则他们为什么不告诉她?   或许是看她在府里憋得难受,卫夫人终于发话要带她出去。   “去选一些首饰,再去尝尝醉仙居新出的菜式。”卫夫人如是说。   “我还想去花想容看看,不知道最近的生意如何了。”   卫夫人笑道:“生意好着呢!你不知道我旧日那些京中手帕交,最近都恢复了走动,言谈间经常提起花想容,每次我都忍不住想告诉她们那是你的。”   看着她脸上小孩子般的骄傲,顾希音忍俊不禁:“那您怎么不说?”   “不能那么高调,不能给你添乱。咱们要给她们一些活路。”   顾希音哈哈大笑。   去了首饰铺子,卫夫人自然一掷千金。   顾希音从前看到各种首饰都会惊艳,现在见得多了就有些麻木。   尤其她根本不喜欢佩戴这些东西,恨不得全身上下什么首饰都没有,清清爽爽。   卫夫人的节奏就是“要了”,“这个要了”,“那个也收着吧”,“都要了”,顾希音劝也劝不动。   “咱们府上虽然不是多么富贵,但是也不能给你丢脸。”   卫夫人的这番话让顾希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是之后发生的事情,很快就让她明白过来了。   买完东西,又去花想容转了一圈,月见颇为感慨,和卫夫人说了她和顾希音当初的渊源。   卫夫人虽然大概知道,但是听人表扬自己的女儿,还是听得笑容满面。   顾希音笑道:“你们把我夸得像朵花儿似的,天上地下绝无仅有,幸亏我脸皮厚,否则早就害羞了。”   正说笑着,秀禾进来道:“东家,外面有位容大人,说是请您出去一叙。”   容启秀?   顾希音还没说话,卫夫人便道:“告诉他,不见!”   秀禾为难地看向顾希音。   顾希音想了想后道:“他可说了什么事情?”   秀禾摇头:“那倒没有,只说让我通禀,说恳请您出去相见。”   顾希音点点头:“好。”   “希音!”卫夫人第一次不赞同她,“你和他关系特殊,此刻更要避嫌。”   “夫人您放心,我心里有数,我带着月见去。”她从容道,“我和他相识多年,对他的脾气也很了解。他不是乱来的人,但是我若是不见他,恐怕他还存有念想。”   卫夫人迟疑了一番,嘱咐月见几句,这才放她们离开。   容启秀在对面的茶楼等她。   顾希音到的时候,他正坐在榻上,一袭白袍,笑容温润,初冬的太阳斜斜倾泻而入,光影交接处正在他身上。   “姐姐,你来了。”他站起身来道。   顾希音径直在他对面坐下,声音平静:“说吧,找我什么事情?”   容启秀笑着给她斟茶,看了看她身后的月见。   而月见眼观鼻,鼻观心,没有出去的意思。   容启秀也不生气,骨节分明的手握着白瓷杯,开口声如碎玉:“姐姐好久不见,听说你发生了很多事情,幸亏都有惊无险。现在回到了卫府,姐姐还习惯吧。”   “习惯。”顾希音道,“你找我什么事情,不妨直说。”   她的声音既没有愤恨也没有亲近,就那样淡淡的,仿佛在和路上见到的陌生人说话。   容启秀脸上的笑容渐渐染上一抹苦涩:“姐姐什么时候和我这般生份了?”   “从你变心的时候。”   “我,我若是说,自己从来没变心呢?”容启秀道,然而不等顾希音说什么,他自己就又继续道,“对不起姐姐,我不该和你说这个。”   顾希音淡淡道:“那就好,谢谢你还记得我的喜好。”   月见在她身后,原本就想说话,却又欲言又止,听到这里终于忍无可忍发声了。 第268章 划清界限   “容大人未免太惺惺作态了!”   容启秀不慌不忙地道:“这位想必就是月见姑娘,多谢你对姐姐的照顾。”   “要谢也轮不到你谢,是秦将军雇我的。”月见冷冷地道,“负心薄幸,现在又在这里装什么一往情深?容大人当初慕富贵而去的时候,不就做了决定吗?现在这般又是给谁看?难道这世上的好事你还想多占全?”   顾希音微微怔愣之后才反应过来为什么在外人面前一向沉默寡言的她会忽然发作。   ——她们两个的故事,可以说异曲同工了。   她现在,应该多少想到自己的事情代入进去,才会如此一反常态。   但是字字句句说出来的,也是顾希音自己的心声。   “如今顾姑娘也有了良人,你还不肯放过她,非要把她的婚事搅和了才肯善罢甘休?你若是打的这个主意,我劝你早点打消念头。”   月见轻蔑地看了一眼容启秀,“秦将军对姑娘情比金坚,断然不会做出那等忘恩负义之事。蝇营狗苟的手段,你还是省省吧。”   容启秀面色丝毫未改,笑道:“月见姑娘真是好口才。如果你是得到姐姐的授意骂我就好了……说起来,你我父辈还有交情,这些年你也着实不易。”   “再苦再难,我也没有想过攀附别人。”月见傲然道,“在这方面,我不敢和容大人相提并论,也羞耻于与你为伍!”   顾希音终于开口让月见退下,看着容启秀道:“月见说的,并不都是我的意思。我是真心祝你早日达成所愿,为你父亲洗刷罪名,还他以及很多其他无辜的人一个公道。”   容启秀却并没有因为她的这番话而高兴,反而眼中有些许的怅然。   “你妻子很好,希望你们以后琴瑟和鸣。”   容启秀苦笑着道:“姐姐你真是好狠的心,不动声色间就能把我扎得血肉淋漓。你明明知道我心里的人不是她。”   “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碗来骂娘,这样就讨厌了。”顾希音不客气地道,“你受了林家提携,贪功冒进的时候也是林家保了你,现在说什么心里人不是她,你心里亏不亏?”   “我很亏欠她,但是我克制不住。罢了,我今日来也不是和姐姐说这些的,只是听说姐姐认亲,由衷替你高兴……”   “那多谢了。”   “姐姐的亲事不知道安排在什么时候?我是否能去喝一杯喜酒?就算我们曾经……我知道一切都不再可能,但是我还是想做姐姐的家人。”   “亲事暂时没有定下来,你去喝喜酒就算了,秦骁会很介意。卫家那么多人,我不缺家人。容启秀,时至今日,你我都不是当初模样,过去的事情,我都放下了,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或许,终究意难平吧。”容启秀喃喃地道,“姐姐心真狠。”   先放弃感情的是他,但是先走出感情的却是她,只剩下在原地踽踽独行。   “你错了,”顾希音道,“我现在能够这么平心静气和你说话,我觉得我心太软了。如果按照我以前的脾气,肯定和你老死不相往来。”   对上容启秀目光中的隐隐作痛,她的声音越发清晰疏离:“我现在才明白,我过得不好的时候,不想和你来往,因为看到你过得好,我就会觉得你亏欠了我;但是现在我过得很好,所以可以云淡风轻、宽容大度地免了你欠我的债。”   “你要明白,是秦骁造就了现在的我,让我彻底放下过去,可以平静地和你探讨从前。”   “换言之,我都已经如此了,你若是还有任何幻想,真的是脑子不清醒。”   “或许是我自恋,但是你最好不要把着过去念念不忘。”   “你欠我的,一笔勾销;甚至于现在,我都可以说原谅你。不,是感谢你,感谢你当年不娶之恩。”   “我们一起走过那么多年,所以我知道你骄傲,你偏执;如果我过得不好,你或许会悲悯;但是如果我过得好,你就会不甘心,是不是?”   容启秀苦笑:“在姐姐心里,我就是如此不堪吗?”   “你凭什么以为,你伤过我一次之后,我还不能觉得你不堪?容启秀,我们之间没必要撕破脸,只希望能相安无事。我恳请你听进去我的实话,我对你,早以没有任何男女之情;也请你,回去对你的娘子负责,不要得陇望蜀,再做忘恩负义之徒。”   “姐姐你真的误会了。”容启秀道,“我若是连姐姐的性格都不了解,岂对得起这么多年感情?我从选择放弃的时候就知道,我再也没有退路了,我彻底失去了姐姐。”   “你做的事情,没让我觉得你真明白了。”顾希音冷笑,“比如我嫁人在即,你大庭广众之下坚持要见我,尤其现在秦骁不在,我不得不怀疑你的动机,是不希望我过得好。”   “姐姐,我是想你要嫁人了,以后见面更不方面,所以找机会看看你,告诉你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可以来找我。我至少,还是你……弟弟。”   容启秀说完这话就站了起来,苦笑着看看顾希音,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放到桌上:“原本想给姐姐买点东西,但是知道你一定不会收。左思右想,还是送上银票,姐姐留着赏人也好,捐出去给谁也好,总归是我对你的一份心意。祝姐姐以后万事顺遂……和秦将军,琴瑟和鸣。”   说最后四个字,几乎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他不等顾希音说话,已经掩面快步而去。   月见见状心里都有些不忍,低头问顾希音,“姑娘,这……”   容启秀和她想的不一样,他近乎卑微的态度,让月见心软。   “没什么。”顾希音站起身来,“论拿捏人心,他也是个中高手,走吧。”   无论容启秀什么态度,她都不会产生任何动摇,怜悯他?谁怜悯当年的她?   她今日来见他的目的,只是想让他死心,以后别把徐令则当成对手罢了。 第269章 徐令则的意外惊喜   “秦骁的对手?”卫夫人听顾希音说完理由,不由道,“他和秦骁相比,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儿。”   “夫人,假以时日,如若有机遇,容启秀不会是池中物。”顾希音肯定地道。   她一路看着容启秀走来,对他可谓知之甚深。   “夫人单想想,他那般年纪做了探花郎,是不是传奇?”   他甚至都还不到成亲的年纪,先订亲,过了一年才和林雪兰成亲。   徐令则是传奇,但是也不能否认他受到先皇颇多照顾提携——换谁能有十几岁带军作战的机会?   而容启秀,则是完全靠自己,拼尽了全力挣脱出来,得到了比他父亲在世能给他的更多的东西。   这个男人,他日未必不是温昭。   顾希音垂眸道:“我不希望他把九哥当成敌人。我不能帮九哥,但是他日如果因为我的原因让他被针对,我心中也会难安的。”   卫夫人叹了口气道:“你这孩子,心思太重了。这些事情,哪用你考虑?谁过日子都不会是一帆风顺的,将来你们真的遇到什么事情,卫家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说到这里,顾希音忍不住道:“夫人,您对我的好,我铭感五内。但是卫家,以后我们还是……”   “我明白。”卫夫人握住她的手,“以后你便会知道,我在卫家,并非白吃白喝的。”   顾希音惊讶地看着她。   卫夫人冲她眨眨眼睛:“以后再说。走,时间不早了,咱们早点去醉仙居。晚了就错过好戏了!”   顾希音困惑:“醉仙居可以看戏?”   岂止是看戏,还是看熟人唱的呢!   卫夫人道:“容我卖个关子,跟我去你就知道了。”   因为距离也很近,两人都没有坐马车,出了门直接就步行往醉仙居走去。   看到卖鱼的摊位,那卖鱼的摊主还认出了两人,大声吆喝着让两人去挑鱼:“夫人,姑娘,这次有快死的了。不信你们过来看看!”   顾希音差点被笑死,让侍卫去买了两条鱼带去醉仙居。   醉仙居她不是第一次来了,还是在三楼雅间,外面就是河景。   只可惜现在是秋末冬初,河岸的柳树都是光秃秃的,往日热闹喧嚣的河面也只剩下孤零零的几条船,顾希音只扫了几眼就兴趣索然地挪开了视线。   卫夫人往外看了看,笑而不语,招呼她去点菜。   顾希音看着菜牌上,好像也没有什么新菜式,便按照卫夫人的口味点了几道菜。   卫夫人对她的体贴孝顺感到十分高兴,也给她点了几个爱吃的菜,还让小二给顾崽崽上两只生羊腿。   顾崽崽表示十分喜欢这个外婆。   他舅舅不在,没人对肉食动物感同身受,所以它的生活品质大不如从前了。   舅舅也是,这些天跑到哪里去了?到底还想不想做它爹了?   没看见姓容的都找上门来了吗?   天气不好,屋里有些憋闷,尤其顾崽崽个子小,更觉得窝着难受,于是它轻轻一跃跳上了窗台,轻车熟路地用小爪子把窗户的缝隙推得更大。   冷风阵阵,顾希音不由笑骂:“崽崽别闹,外婆会受凉的。”   卫夫人却道:“没关系,我大衣服没脱,由着它闹腾。”   月见见状问顾希音:“姑娘,加件衣服吧。”   顾希音摆摆手表示不用。   门突然被推开,顾希音以为上菜,结果却看到是卫夫人身边一个丫鬟笑着走进来。   而几乎与此同时,顾崽崽兴奋地吠叫起来。   “夫人,来了。”那丫鬟笑盈盈地道。   顾希音一头雾水,“谁来了?”   “过来看看就知道了。”卫夫人携着她的手站起来往窗边走去,道,“我们崽崽真乖。”   顾希音走近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一艘船靠了岸,聚拢了许多人。   船头一身鸦青色棉袍,负手而立,在人群中仿佛会发光的,不是徐令则又是谁?   顾希音瞪大了眼睛。   而徐令则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所在,仰头看向她的方向,面上带着笑意。   顾希音不眨眼地看着他,嘴里道:“夫人,夫人,你们是不是商量好的?”   到现在她要是还想不明白,那就是真的傻了。   “是他巴巴让人给我送信,央求我把你哄来,说要给你一个惊喜。”卫夫人笑道,“所以你要是有什么不高兴的,要把账算到他头上,千万别迁怒我。”   顾希音脸红:“夫人,您说什么呢?我九哥这个傻子,这是要做什么?”   她仔细看才发现,徐令则做的这艘船很大,后面的船舱有些古怪,很高很大,像是……稻草做的?   “这个我真不知道了。”卫夫人一脸无辜。   徐令则忽然回头说了句什么,然后他身后的人开始拆船舱。   没错,就是拆船舱。   顾希音看得目瞪口呆。   随着稻草被哗哗地卸下,“船舱”露出了真容。   虽然隔得不近,顾希音还是被深深深深地震撼了,围观之人的惊叹声她也听到了。   ——因为她所以为的船舱,其实是一顶轿子!   活了两世的顾希音都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豪横的轿子。   朱金木雕的轿子,镶金挂宝,轿顶层层叠叠,宛如宝塔,流苏摇曳,金箔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天哪,”月见惊呼一声,“竟然是万工轿!我没想到,我竟然真的能见到万工轿!”   顾希音仿佛看到徐令则笑意更深,他伸手指了指轿子,又指了指顾希音。   顾希音明白,他的意思是,这是送给她的。   卫夫人笑着接过月见的话:“秦骁也是用心了。原本轿子应该我们来准备,却不曾想,他早就备下了万工轿。此番是不放心,特意去接轿子回来。”   所谓万工轿,处处雕花,朱漆铺底,金箔贴花,七层阁楼,五座主亭,无数珠宝镶嵌悬挂其上,远远望去,犹如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而且你要知道,整个轿子,没用一颗钉子,因为钉子不吉利,全部是榫卯。”卫夫人又道,“所谓万工,是指一个匠人一万天才能完成。”   顾希音咋舌,三十年……   “为了赶工期,秦骁估计用了上百个匠人,而且应该早早就准备下了。” 第270章 还有惊喜   顾希音双手捂住脸,脸上的热意仿佛透过掌心传到了血脉之中,又随着血液流动游走全身,让她觉得全身都开始激动得发烫。   好多银子,好多心思……若是天生浪漫的人也就罢了,偏偏徐令则是个直男,这份惊喜就更加弥足珍贵。   直男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来了个惊天动地。   这么贵重奢华的轿子,却只能用一次,顾希音心里直呼奢侈,不符合她低调的做派,但是心里幸福得冒泡泡的滋味却又骗不了自己——完了,你这个沉浸在爱情中,口是心非的虚伪女人。   此刻她完全没想到,“惊喜”未完待续。   徐令则亲自指挥人把万工轿小心翼翼地抬下。   十数个身强力壮的男人,用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徐令则甚至不放心亲自上手,终于把轿子挪到了岸上。   顾希音都跟着松了口气。   距离更近,花轿的奢华繁复看得更加逼真,顾希音甚至能辨认出上面天官送福、麒麟送子的吉祥图案,忍不住想轿子里不知道又是何等模样。   她肯定自己到时候会忍不住掀开盖头在轿子里左看右看。   没关系,想怎么看都行,这是属于她的花轿!   徐令则令人把轿子抬走,然后抬袖拭汗,又笑着看向楼上来。   不知道是不是顾希音的错觉,总觉得他都瘦了,嘴里忍不住唠叨:“不就是坐一次的花轿吗?何必这么兴师动众?更别说他还亲自走一趟了。”   也就是徐令则行事向来独断专行,不畏人言,换个别人如此招摇过市,骄奢淫逸,又不顾正事,不被御史的唾沫星子淹死才怪。   卫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笑道:“女人一辈子最重要的不就那一天吗?他这是不知道怎么重视你才好,见了面千万别说这样的话。”   顾希音点头:“嗯。”   月见笑道:“就是说了,秦将军也只会觉得我们姑娘是娇羞。反正在秦将军眼里,姑娘做什么都是再好不过的。”   顾希音脸红:“就你会说。这人也真是的,还不上来,呆站在那里干什么!”   卫夫人笑道:“众目睽睽,他哪里敢上来?他还得顾忌你的名声呢。”   顾希音倒是没想到这一层,听卫夫人提醒,顿时明白这人傻站在下面的原因。   可是她还没有来得及感动,就听徐令则道:“怎么还不来?”   谁还不来?顾希音缓缓地在脑海里打了个问号。   然后徐令则身边有人指着河里远远地刚冒出头的一角道:“回将军,马上就到。您先回府,属下等看着……”   “不用,那就再等一会儿。”徐令则正愁没有理由停留,便摆摆手固执地留下。   顾希音不知道他在等什么,但是约莫着他这些日子都在路上,肯定没有好好吃饭,便走到书桌前写了个纸条,取了帕子包好拴在顾崽崽脖子下,推了推它:“崽崽,送给舅舅去。”   “写什么了?”卫夫人打趣道,“能不能让我知道?”   顾希音赧然道:“让他赶紧回去,傻子一样站在这里给人看。回去沐浴吃饭,热汤热水的不好吗?”   然后她很快看到顾崽崽出现在视线中,摇摆着尾巴冲到徐令则怀里。   徐令则解下帕子找到纸条,看到一行熟悉的小字“晚上等你来”,嘴差点咧到耳根。   “回去告诉你娘我知道了。”徐令则用顾希音听得清清楚楚的声音道。   对上他目光中的戏谑和炽烈,顾希音不敢看他。   ——她才不是和他约会,她是要见面骂他不靠谱。   顾崽崽亲昵地蹭着徐令则的裤腿舍不得走。   片刻时间过后,原本远远的那艘小船也靠了岸。   距离近了顾希音才发现,其实这船也不算小,只是不如之前运万工轿那艘大而已。   船舱外面包着一层大红星星毡,大概是用来保暖的;顾希音听见有人隐隐议论,说船上坐着的一定是女眷。   呵呵,他敢!   顾希音表示,如果是女眷,她就下去把船掀了,顺便把徐令则也一脚进水里。   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众人意识到这种猜测是无稽之谈。   因为徐令则一个手下,男的,五大三粗,掀开了船舱上的帘子,探身进去。   顾希音都有些好奇了,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过了极短暂的时间,船舱中突然出现了一阵骚动的声音。   徐令则面色一沉,提步就要上船。   顾希音的心提了起来——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答案很快就来,船舱中突然扑棱棱飞出两只什么东西。   “将军,大雁飞了!”   说时迟,那时快,徐令则一个鹞子翻身,纵身上去。   与此同时,顾崽崽不甘示弱,也如黑色闪电般紧随他而上。   没人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是下一刻,徐令则在船头站定,手里拎着一只灰色羽毛的大雁;而顾崽崽用小小的身体,把另一只大雁死死按在船头。   “崽崽别弄死了。”徐令则弯腰把另一只大雁也捡起来,冲顾希音的方向展示了下。   这是他给顾希音的聘礼之一。   顾希音看得目瞪口呆。   “大雁象征忠贞,”卫夫人道,“上次去建安侯府提亲的时候天气还暖和,他没费什么功夫就弄来了两只。这次是冬天了,原本都是以鹅代替的,没想到,他这么有心。”   忠贞不移……顾希音心里满满的幸福和感动,她相信,这一对小小的雁,或许才是徐令则去南方的真正原因。   他在向她剖白心迹,即使她从来没有问过。   顾希音用力吸了吸鼻子,把眼中的泪逼退再逼退,仍然眼角泛着泪光。   “花怎么样了?”徐令则又问。   属下忙道:“花没事,并没有被祸害,再说后面还有十几船,不差这几盆。”   徐令则把大雁交给他,弯腰进了船舱,片刻之后端了一盆花出来,引得周围人又是一浪接一浪的惊呼。   “十八学士!”卫夫人的眼睛都亮了,笑意掩藏不住,“秦骁,秦骁他这是去哪里弄来了温室里养的茶花?” 第271章 婚礼前夕   轿子惊艳,大雁好笑,茶花娇美,每一样都太好哭了。   徐令则这是打定主意要给她一场永远难忘的婚礼。   “好了,别看了,我们吃饭。”卫夫人拉着顾希音离开了窗户。   吃完饭顾希音没有再逛的心情,回去焦灼地等着徐令则来。   她觉得她有许多话要对他说,但是实际上说什么她根本不知道,她只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见他而已。   卫夫人把卫三郎叫了去。   “你把外面布置的人撤一撤,秦骁回头要来。”   卫三郎:“……他来他的,我布置人手是防贼。他只要大大方方地从前门进来,谁还能拦他不成?”   哼,还想要和从前一样随便?想得美!   姑母没有原则,他却是严格的哥哥,绝对不会放水。   卫夫人皱眉道:“大大方方地进来,也不能见到你妹妹。你没听说他给你妹妹准备了什么东西吗?快去把人撤了,别为难他。”   错过了徐令则,她去哪里给顾希音找个这样的夫君。   卫夫人现在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   但是这次,非但卫三郎,就是卫淮都酸了。   “那些不是他应该准备的吗?”卫淮道,“我们的陪嫁虽然没有那么张扬,但是也不逊色。偏偏弄得天下皆知,好像咱们高攀了他一样,庸俗!”   “对,俗不可耐!”卫三郎坚定不移地和卫淮站在同一立场。   卫夫人笑骂道:“你们说人家庸俗也不心虚,当年你们做了什么?是你迎娶我的时候差点把我绊倒,还是你,娶你媳妇的时候被人灌醉找不着洞房?”   两个男人都心虚了,但是面上又是一致的强硬对外。   但是这家里,还是卫夫人作主,所以天还没黑,徐令则就已经摸到了顾希音房里。   这是他第一次来,四下打量一番后道:“还是这里好。”   顾希音笑着把筷子塞给他:“我们一边吃饭一边说。”   “知道我要来吃饭?”徐令则看着满满一桌子自己喜欢的菜,脸上的欢喜都要满溢出来。   “不知道,吃不完喂狗。”顾希音没好气地道。   顾崽崽:???作为狗,它得罪了谁?为什么要cue它?   徐令则哈哈大笑,把人抱在怀里,“一起吃。”   他的手臂依旧坚实有力,怀抱依旧温暖宽厚,给人以深深的安全感。   顾希音用筷子敲了他一下:“别闹,好好吃饭。”   徐令则这才恋恋不舍地把她放到旁边的椅子上,埋头吃饭。   “九哥,你老实说,谁给你出的主意南下去准备这么多东西?”顾希音眯起眼睛盯着他道。   徐令则面色如常:“这还需要别人?你的事情,我不需要人出主意。”   顾希音脸上笑意藏不住,给他夹了个烤鸡腿:“这还差不多。就是我想问问,那轿子花了多少钱?做了多长时间?”   “自我回京就让人开始准备了。”   顾希音:“……不要脸,那时候谁要嫁给你?”   “你。”徐令则低头咬了一口鸡腿,鲜嫩多汁,烤得恰到好处,味蕾顿时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果然这才是她的手艺。   “花了多少银子你还没说呢?”   “三万两。”   顾希音咋舌:“以后咱们家里怎么供着这三万两!”   那是木头,又不常用,还得专门派人防蛀、除尘……浪漫一时爽,维护是多大的一笔银子。   “现在就想当管家婆了?”徐令则打趣道,“放心,银子随便用,不会亏着你。”   顾希音叉腰:“那还用说?说不定以后你还得我养着呢!”   花想容日进斗金,可不是夸张。   “那就要棠棠多多照顾了。”   “厚脸皮!”   与此同时,慈宁宫的佛堂中,香烟袅袅。   太后一袭青衣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手上挂着一串念珠,嘴唇微动,念着佛经。   身后传来轮椅的声音,她也没有回头。   为了方便温昭进出,慈宁宫的所有门槛都已经被锯掉。   “秦骁回来了。”温昭消瘦了不少,衣袍空荡荡的,声音中带着说不出的情绪。   “我听说了。”太后声音平静淡然。   “我以为你会说,你潜心礼佛,不理外事。”   “我说了,你信吗?”太后苦笑着站起身来,或许因为跪得太久,她起身的时候有微微的踉跄,但是很快止住。   “秦骁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我想不听说也难。”太后道,“我现在也没有‘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福气不是?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放下皇上的。”   “你现在怎么想?”温昭近乎残忍地问,与此同时听到自己心在滴血的声音。   一段错位的感情,折磨的是两个人。   “我怎么想重要吗?”太后自嘲地摇头道,“如果非要我说,那就是秦骁终于得偿所愿了,恭喜他。”   温昭点点头:“好,我会帮你转达的。”   顿了顿,他才继续道,“我知道你不甘心,我知道你是假装淡然,但是为了皇上,就一直装下去吧。不要试图再去挑衅秦骁,我不是每次都能帮到你。”   “我对他,早已心如死灰。”   “那就好。”温昭道,“无论真假,记住你这句话。秦骁成亲,不能出任何乱子,我会亲自看着。否则这笔帐,最后一定会算到你头上。”   太后道:“在我心中,没有人比皇上重要。你尽管放心,我不会拿他冒险。”   “嗯。”温昭答应一声,“我先走了。佛堂清冷,你也早点回去。”   “好。”   太后目送温昭的身影消失在宫苑的黑暗处,脸上的平静一寸一寸变成狰狞。   这就是口口声声爱着她的人!   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他就这般怀疑自己,警告自己!   她确实想毁天灭地,但是她没有那么愚蠢。   接下来的日子,顾希音过得像在做梦一般,每日都有各种各样的事情,府里每个人都很忙,为她的婚事而忙。   尤其卫夫人,忙得脚不沾地,事无巨细都亲自过问,唯恐婚事出了纰漏。   顾希音自己倒挺轻松,数着日子,很快就到了成亲这日。 第272章 出嫁   卫夫人请的全福娘子是宜春侯府的陈夫人——顾长泽的母亲,她原本的媒人一职,被温昭所取代。   没错,徐令则最后找的媒人是温昭。   顾希音不太明白男人之间的友情,但是这也并非什么了不起的事情,而且她对温昭观感也不差,所以就这么定下了。   陈夫人给顾希音梳头,笑容满面地吟唱道:“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顾希音觉得十分有趣,但是接下来的开面就略微有些疼,让她嘶嘶抽气。   陈夫人笑道:“我今日算是见到了什么叫肤若凝脂,吹弹可破。”   一直在旁边陪着的卫夫人道:“不是我自夸,我就没见过比希音肌肤更嫩的了。”   顾希音:“……”   这还不是自夸吗?   不过说起来,她虽然很多时候都偷懒,但是在护肤这件事情上,还是占尽了现代人的先机,既坚持,又有更好品质的护肤品。   从琉璃镜中她看出卫夫人眼圈微红,心里不由酸涩。   今日这是卫夫人说的不多的几句话,或许是因为前些日子她说得太多,或许是因为今天这日子让她苦涩,今日她一反常态的沉默,一直默默地坐在顾希音身后,近乎贪恋地看着她。   无论日后距离有多近,无论日后相见如何容易,出了这道门,对于母亲的意义就是不一样的。   女儿刚认回来,转眼却要成为别家的人了,时间对卫夫人来说尤其残酷。   陈夫人似乎也发现了,便努力活跃气氛,恰好周疏狂的夫人让人送来了添妆,大家便一起去看礼物。   周夫人送来的是一件南红玛瑙葡萄摆件,红彤彤的看着喜人。   葡萄成串生长,加上“籽”通“子”,有多子多福之意。   来送礼的小丫鬟脆生生地道:“我们夫人说了,她不方便来,只能送上薄礼,愿姑娘以后万事顺遂,同秦将军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不方便来的意思顾希音略想一下就明白,周疏狂名声不好,她久久没有子嗣,这都是忌讳。   顾希音笑道:“真是个机灵的孩子,月见,给她两包窝丝糖并二两银子。回去之后告诉夫人谢谢她,改日我再去府上找她玩。”   玩是假的,两人没有那么熟;但是为了郑锡等人,她答应周疏狂的事情一定要尽心尽力。   小丫鬟欢快地答应了。   江华县的霍夫人、花七娘等人也有礼物送上,就是不知被徐令则安排到了何处的小混混柳二,都说是娘家亲戚,让人送来了不知道从哪里淘换的描金箱笼。   卫夫人看了,都说应该是底蕴之家传出来的,难得他一片心意。   送别的或许容易被人诟病,但是说是娘家人,就送娘家人该送的箱笼,柳二这小子,处事果真心细如发。   “这样的人在军营中是可惜了,八面玲珑,留在身边用更好。”昨天卫夫人见到礼物如此对顾希音道。   顾希音笑道:“让九哥自己看着吧,我可不给他吹枕边风。”   感情归感情,事业归事业,她不会自以为是地去对徐令则指手画脚。   最令顾希音没想到的是来自于顾琼琚的东西,竟然给她送了一套赤金头面。   顾希音没想和她有瓜葛,直接选了一套更贵的镶宝璎珞项圈作为回礼。   顾琼琚这样的人,心机深沉,她来往不起。   陈夫人的话打断了顾希音的思绪。她笑着道:“希音我是真的喜欢,说起来都让人觉得可笑,当初我可是看上希音给我家那不成器的,没想到,咱们是一家人。”   这话说得卫夫人脸上的笑意藏不住,然而片刻之后她又叹气道:“我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都喜欢生儿子,不说别的,就看着女儿出嫁,这心情……”   说完她不由扭头。   顾希音见状笑道:“当然要生女儿了,要不怎么能有在外面不可一世,在您面前却恭恭敬敬像个傻小子的女婿?”   一句俏皮话,说得屋里的人都笑了。   “姑娘,”月见听外面的丫鬟说了几句话后笑道,“秦将军那边已经出发了,咱们要快些了。”   顾希音忍不住想吐槽。   别人都是傍晚迎亲,可是徐令则偏偏说他找钦天监看了好日子好时辰,要傍晚拜堂。   别人都嘲笑他是迫不及待想进洞房他也不在意。   顾希音也因为这件事情说过他:“九哥,你就那么急?”   徐令则的回答是,“我当然急;但是真的是钦天监给选的好时辰,我没有骗人。”   顾希音到现在还是将信将疑。   但是卫夫人能接受,还盛赞徐令则厉害,能请到钦天监从不给人测算日子的“怪人”。   卫夫人听月见这么一说,立刻着急了:“东西都准备好了吗?嫁衣呢?金宝瓶呢?”   顾希音看着她慌张的样子,握住她的手:“夫人不要急,来得及。”   卫夫人是没见她前世八点半上班,八点十分起来的场景。   社畜表示,太从容了。   月见也道:“夫人,您别着急。虽说已经出了门,但是秦将军要绕一会儿路。”   顾希音不解:“他绕路做什么?”   月见掩唇而笑:“当然是昭告天下,抱得美人归了。我听说,抬了九十九筐铜钱,漫天地洒呢!”   别的不说,单单想想抬铜钱的这些人,都是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俊美健硕将士,走在路上,不知道要吸引多少姑娘妇人的眼光了,更别说,还漫天地撒钱。   虽然一两银子可以换一千铜钱,铜板光有重量不值钱,但是架不住这样挥霍啊!   而且这么高调,真的好吗?   顾希音捂脸,自我安慰,没事,她躲在轿子里,反正什么目光也看不到她,她只假装没有人关注她。   拜别父母的时候,顾希音泣不成声。   虽然她一度担心自己哭上轿的时候哭不出来,但是看到卫夫人和卫淮难舍的目光,她还是不自觉地跟着流泪。   “爹娘在上,”顾希音深深叩首,“日后二老照顾好自己。”   卫夫人瞬时就控制不住了,这声“娘”,她期盼了太久太久。   卫淮抱住她:“你这是干什么?还让不让孩子放心地出门去了?”   “不嫁了,咱们不嫁了!” 第273章 颠轿   这话是卫三郎说的,他非但眼睛是红的,鼻尖都是红的,可见已经偷哭了一会儿。   杨夫人拉了拉他:“三郎,别闹。”   卫三郎甩开她:“我没闹!去告诉秦骁,让他改天,改天再上门。”   杨夫人知道他脾气,也不生气,笑道:“你这样让妹妹怎么办?”   众人被他这一闹都有些哭笑不得。   卫夫人也破涕为笑,笑骂道:“你妹妹的好日子,你少捣乱!舍不得归舍不得,早晚都要嫁人的……”   顾希音在这里已经算是骨灰级剩女,出门很晚了。   “我不背,这婚就成不了。”卫三郎很傲娇。   按照婚俗,顾希音出了这道门,脚不能落地,要由卫三郎把她背到轿子上去。   “三郎,”杨夫人嗔道,“今日要说吉利话,你还不如良哥呢!”   顾希音道:“三哥,以后我会经常回娘家的。”   “好,这还差不多。”   虽然于礼不合,但是卫三郎听到这个就高兴了。   对他而言,礼这种东西,都是给别人家准备的,是用来要求别人的。   自家妹子,怎么舒服怎么来。   卫夫人亲自把金宝瓶拿来递给顾希音:“好孩子,拿好,以后,和秦骁和和美美。爹娘永远是你的后盾!”   卫淮则亲自帮她把盖头盖上,双目含泪:“去吧。”   顾希音趴在卫三郎宽厚的背上,只觉得每一步他都走得极慢极踏实。   吹吹打打的喜乐声中,她依然能感受到娘家人浓到化不开的担心和不舍。   “三哥,谢谢你。”顾希音由衷地道。   谢谢你,在我缺失的这二十年里,充当了一个儿子的角色;谢谢你,在我回来之后无条件地接受我,爱护我;谢谢你,以后帮我遵循这世界的规矩,帮我照顾父母。   卫三郎声音带着哽咽,又带着他独有的骄傲:“以后秦骁欺负你了,一定要让我知道,看我不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顾希音笑了:“好。”   卫三郎把她背上了轿子,顾希音隐隐听见徐令则在旁边说话,但是鼓乐之声实在太响,她听不清楚。   横竖一会儿就要下轿,她倒也不急着和徐令则说话。   轿子门是被封上的,所以也不用担心轿帘被吹开。   顾希音抱着金宝瓶不敢撒手,却偷偷掀起了盖头,四下打量起来。   轿子很宽敞,躺下都可以,四角放着夜明珠,轿子里刻着百子图并各种吉利的图案。   看着那些戴着肚兜,或躺或坐,或站或爬的胖小子,顾希音忍俊不禁。   “汪汪——”   顾希音听见崽崽的声音,顿时愣住了,整理了下繁复的嫁衣扭头回去看,就见顾崽崽身上套了件红色的衣服,缩在角落里不动弹。   舅舅说了,不让它动。   这一动不动,可真累死个狗!   “过来呀。”顾希音冲它招招手,“你什么时候钻到轿子里来的?是舅舅把你送上来的?”   前天徐令则最后一次偷偷进她房间,顺便把顾崽崽带走了。   顾希音不明就里,现在看来,是回去给它准备衣裳,顺便塞进轿子里,把她们娘俩一起迎娶了?   顾希音乐不可支。   顾崽崽总算可以动了,然而刚站起来,轿子忽然被颠了下,它顿时摔了个狗啃泥,直直地摔到了顾希音手边。   顾希音看它悲愤得用爪子捶轿底,不由大笑,摸摸它的脖子:“别气了,咦?”   她发现崽崽包子上系了什么东西,伸手取下来,不由愣住——钥匙?   这是提前要交付中馈的意思?顾希音脑洞大开地想。   但是仔细一看,首先钥匙很小,其次又很新,不像是用过很久的样子,也不像大柜子的钥匙。   她想了想,四下看了看,然后在坐的位置下面找到了一个带锁的抽屉。   ——徐令则这是设想周到,担心她在轿子里无聊,所以让她玩寻宝游戏?   顾希音还不太敢动,因为卫夫人告诉过她,颠轿是一种很可怕的存在。   按照习俗,颠轿子最好要让新娘有恶心感觉才好,寓意孕吐。   顾希音对此心里有无数头神兽呼啸而过,但是也只能入乡随俗。   但是就目前来看,似乎还好?   她弯着腰,一手抱着宝瓶,另一只手慢慢伸下去,小心翼翼把抽屉打开,里面赫然盛放着精美的小攒盒,装着六样果脯。   原来给她准备好吃的了。   顾希音嘴角勾起,拈起一块桃脯放到嘴里含着。   崽崽探头看看没有肉,表示很嫌弃。   顾希音把它抱到腿上。   崽崽对它娘怀中的宝瓶产生了兴趣,伸出小爪子挠了挠。   顾希音拍拍它:“别动坏了,坏了舅舅收拾你。”   转念一想,马上就不是舅舅了,她不自觉地露出笑意。   “回头让舅舅给你改口费,给你大红包!”   顾崽崽表示,它只想吃肉,不想要红包。   “崽崽,别动来动去,乖点。”顾希音笑着拍拍它扭来扭去的小身体,“一会儿颠轿,小心把你甩出去。”   到目前为止风平浪静,但是不代表之后也没有。   可是这轿子,做得比平时做的轿子还沉稳,仿佛刚才颠顾崽崽那一下就是全部了。   顾希音满头黑线,忍不住想,徐令则是不是没给轿夫银子。   但是事实恰恰相反。   外面的轿夫正小声地对紧挨着自己的轿夫道:“你小子老老实实的,刚才要不是我给你挡了一下,真让新娘子被颠了,咱们今天一人十两银子就没了。”   “忘了,忘了,”前面的轿夫眉开眼笑,“这鼓乐一响,我老毛病就犯了。秦将军可真是疼新娘子,倒让咱们兄弟发了财。”   后面的道:“你记住别犯糊涂就好。你也不看看,他娶的是谁!”   那是卫家,将来危急之中可以救命的卫家。   别说娶卫家的姑娘,就是从卫家娶条狗,都得好好对待。   顾崽崽:为什么觉得耳根发热,谁在说我?   徐令则:人是我的,狗也是我的,都给我闭嘴好好抬轿子!   总之顾希音一直等到轿子落地也没有等到颠轿子,心里想着回头一定告诉九哥,不要给他们赏银。 第274章 抢亲?   顾希音坐在轿子里都能听到外面的热闹喧嚣。   大把大把铜钱被抛洒落地的声音,众人的欢呼声,吹吹打打的鼓乐声,无不告诉她,徐令则有多么高兴和重视这一日。   向来不囿于世俗的他,今日成为最俗不可耐的人,幼稚又土豪地昭告天下,他终于把他的心头至爱娶回了家。   她不知道的是,醉仙居三楼雅间上,容启秀一手持酒壶,一手撑着窗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的热闹。   普天同庆,世间独剩下他一个人悲伤么?   姐姐,虽然从选择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会失去你,但是我并不知道,这痛会如此持久而深刻。   眼睁睁地看着你嫁为人妇,我除了买醉再也没有其他办法,这是不是上天对我始乱终弃的惩罚?   年少得志,原以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他以为,三五年之后,他能一飞冲天,一鸣惊人,去而复返。   但是四年过去了,他依旧是依附于林家一事无成的废物。   外人对他的种种夸赞,都盖不过他对自己的失望。   没有成为人上人,没有在她出嫁之前权倾朝野,对他而言就是最大的失败。   这四年,他明白了,从前能靠努力得来功名,但是之后的所有事情,都不是仅仅靠着努力能得到的。   他最没想到的是,顾希音会遇见秦骁。   这斩断了他最后的希望。   以他现在的权势,在京城中还要夹着尾巴做人,最多能在江华县称王称霸,阻止她嫁人。   可是她遇上了比自己更优秀,那个年纪轻轻就扬名天下的秦骁。   秦骁,或许让许多女人望而却步,但是却是无数男人嫉妒的对象。   包括他,容启秀。   尤其现在,这种嫉妒达到了顶峰,几乎让他控制不住想要冲出去。   可是他没有,他能做的,只是在这里独醉,于醉眼朦胧中,看着自己最初和永远的幸福,再也不回头。   姐姐,对不起,如果能重新再来,我一定不会抛弃你。   因为我现在才明白,余生很长,只剩下仇恨的日子,像行走在无边的暗夜中,看不到尽头和希望。   而你,原本是我的明灯,是我自己亲自熄灭了希望。   这或许就是他的命运。   容启秀甚至忍不住开始想,为什么他要是罪臣之子,要承受那么多?   为什么从来没人告诉过他,仇恨可以从长计议,而爱却经不起等待?   辛辣的烈酒从口腔中流下,顺着喉管流下,刺痛感游走全身。   醉吧,大醉一场,且让他抛却一天的仇恨,为自己悲伤一天。   顾希音不会知道他的凝视和痛苦,这样也好。   姐姐,姐姐……   轿子忽然停下,奏乐声也停了下来,顾希音愣住,下意识地想要往外看,但是这万工轿,实在让她无处可看。   幸而周围安静下来,她还能听到外面的声音。   她忍不住想,难道是有徐令则的仇家来寻衅滋事了?   那他挑的可不是好日子。   徐令则现在有多激动,被人打扰就会有多愤怒。   而徐令则要是碍于今天好日子不计较,顾希音想,她也会记仇的。   外面的情景,现在难以用词语来描写。   浩浩荡荡近千人,绵延数里的接亲送亲队伍被迫停下,前面和他们相对的,是高踞在纯白良驹上,手持软鞭,美到雌雄莫辨的人。   那人身量几乎和徐令则不相上下,一身水蓝绣龙纹袍子,肤白若雪,眉眼如画。   他薄唇紧抿,目光穿过众人,直直地对上阳光下璀璨夺目的万工轿。   “崽崽别动。”顾希音突然感觉到怀中的顾崽崽开始不安起来,不由轻声道。   与此同时,徐令则通过来人的装束以及他马下手持拂尘的南疆国师,确定了来人的身份——南疆二皇子,司马仲彻,那个曾经明目张胆,想要和中原讨要顾希音的男人。   这个时候,以这种姿态出现,好,他好得很呢!   司马仲彻不开口,徐令则也不开口。   两个同样优秀到令人瞩目的人马头相对,看向对方的目光中几乎火花四射。   其他的人不解其意,难免面面相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而顾希音看不到外面的情行,心里更是七上八下,总觉得有什么变故要发生。   谢观庭是个极聪明的,上前拱手道:“今日是秦将军和顾姑娘的大喜之日,司马皇子这是来贺喜的吗?不妨随我们一起,去将军府喝杯喜酒。”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不宜动武。   谁办喜事,谁就得让步。   徐令则不能让,那他们就得站出来做和事佬。   但是内心深处,徐令则这些下属,和他一样,都恨不得把对面的人撕成碎片——今天这日子来闹,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没想到,司马仲彻根本不接茬,他说:“不是。”   此言一出,等于彻底撕破脸皮,明晃晃地告诉众人,我不是来讨喜酒喝的,我是来寻衅滋事的。   顾希音听到这里已经明白过来,是司马仲彻来了。   她十分想看看外面的人到底是谁。   可是隔着门,她什么都看不清楚。   怪不得顾崽崽又开始不安起来,原来这次真正的主人来了。   那漠漠呢?   顾希音心里有些忐忑紧张,之前国师代表司马仲彻求亲被拒,她上门和国师谈了一次后,对方便偃旗息鼓,她以为这件事情彻底结束,却万万没想到,原来他们在这里等着。   简直,简直要气死她!   如果因为她的缘故让这场婚事成为笑柄,让徐令则这么多日的心血付诸东流,顾希音觉得她一定会把司马仲彻宰了。   她恨不得立刻破门而出,去看看对方到底是什么魑魅魍魉,青天白日出来作怪。   但是她不能,她要忍住。   她是新娘,今天是她的好日子,她要相信徐令则,相信他可以应对。   等真失态无法控制,她就冲出去撒毒粉——当然只是想想,她今天可没带那些东西。   但是如果真闹到动武的程度,她一定会违背自己的初衷,给徐令则吹耳边风,让他带兵灭了南疆! 第275章 祝福   但是谁都没想到,这时候事情突然变了风向。   因为司马仲彻话锋一转,说:“我……妹妹曾经受过夫人恩惠,没有报答。今日听说夫人成亲,我恰从南疆赶来,前来送上贺礼,希望夫人笑纳。”   不是来抢亲的,而是来送礼的?   吃瓜群众纷纷表示:我耳朵都竖起来了准备好听惊天八卦,你就给我听这个?   南疆二皇子是不是?差评差评!   漠漠原来是司马仲彻的妹妹?顾希音也震惊了。   但是与此同时,她也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什么打仗,不存在的?中原和南疆好着呢!   不知道漠漠有没有来,如果来了,回头可以和她聚一聚呢。   徐令则拱手道:“如此,我替内子多谢二皇子美意。”   司马仲彻拍拍手,立刻有人把贺礼抬了上来,前面的人见了都不由吸气,而后面的人则拥挤着想要上前看热闹。   红色锦缎之上,一件珍珠云肩铺陈开来。   不是白色珍珠,而是粉色的,每一颗都大小相当,圆润光滑,金线织就,在阳光下散发出盈盈流光。   徐令则其实不怎么高兴,因为他知道,司马仲彻准备好这件云肩,是用来迎娶顾希音的。   现在见不能成,又送给她。   他小气,他吃醋。   然而这种时候,不管是出于什么考虑,他都得收下。   “来人,收好,请二皇子到府里喝杯水酒。”   “那就不必了。”司马仲彻拒绝,“如此便不耽误你们吉时了。”   说完,他驱马往路边撤去,同时他身后百余个丫鬟,手持花篮,开始撒起南疆特有的粉白小花,空气中顿时弥散开来沁人心脾的花香,让人心生错觉,这不是隆冬,而是春天。   麦堇,这是他们南疆成亲用的花。   傻瓜,漠漠终究来迟了。   不是一步,而是许多许多步。   国师道:“我以为二皇子会来抢亲。”   司马仲彻已经坐在楼上远眺几乎看不见的队伍:“我确实那么想的,但是我临时改变了主意。”   “为什么?”国师看着眼前美得令人挪不开眼睛的脸,不解地问。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司马仲彻。   他独断、狠辣、霸道,他身上的每一样特质,几乎都在告诉国师,这个选择放弃,选择祝福的决定多么令人意外。   “因为我不想她恨我。”   一个屋檐下住过那么久,他知道她性格。   他知道,能让她松口要嫁的,一定是她真心喜欢的人。   他知道,之前他想娶她的消息散布开来,不明真相的她一定很生气。   如果他再抢亲,恐怕以后她甚至都不肯和他来往了。   散布消息那件事情,真的不是他本心,那是太后做的。   司马仲彻苦笑:“国师,我还是迟了。”   他比秦骁更早认识顾希音,和她相互扶持;若说他做错了什么,那大概就是他不如秦骁坦白吧。   顾希音:呵呵,是你脸皮没他厚!   徐令则心虚:司马仲彻,你拉扯我干什么!滚回南疆去!   就这样,半路上有惊无险,接亲的队伍继续热热闹闹往前行进。   小巷之中,有个尖嘴猴腮的男人道:“来了来了,快点装上!”   这人是京城市井中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混,他今天要做一件大事。   他收了人家五百两银子,找了两个私窠子里的女人,按照金主的要求演一出戏。   其实很简单,就是其中一个女人装病,另一个女人冲出去跪着拦花轿。   虽然他一点儿都不明白,为什么金主要他做这样的事情,但是想到五百两银子,管他去呢!   话音刚落,他突然觉得不太对。   下一刻,他被人拎着衣领按在墙上,再看两个雇来的女人,已经一溜烟地跑了。   “大哥,大哥……”他看着眼前的男人和他身后跟着的几人,掂量着实力打不过,不由陪笑开口道,“有事好商量,有事好商量!”   “商量你娘!”来人爆了一句粗口,狠狠一拳砸在他小腹上。   男人立刻面色苍白,痛呼一声。   “老子当混混的时候,你还在你娘怀里喝奶呢!”来人正是给顾希音送箱笼的柳二。   今天他奉徐令则之命到处巡逻,怕有人搞小动作闹事,没想到真有人栽到了他手里。   “呸,”柳二啐了一声,“带走!京城中的混混,跌份!”   还不如他这个乡下来的,哼!   而顾希音却以为司马仲彻走后就风平浪静,对于这些丝毫不知。   终于,轿子落了地,顾崽崽缩到轿中——它一会儿再趁乱下去,不能抢了它娘的风头。   轿门打开之前,顾希音已经把盖头重新改好,端端正正拿着宝瓶坐好。   轿门打开,顾希音觉得手里被塞进了一截绸子,与那绸子同时而来的,还有一只熟悉的手,紧紧地抓住她。   “哟,将军着急了!”   “就是就是,快松开,还没见过这么急的呢!”   “将军,进了洞房都是你的,还不用偷偷摸摸的。”   听着周围的打趣声,顾希音脸皮再厚,脸色都红了。   徐令则笑骂了一句“滚”,对顾希音道,“小心脚下。”   “嗯。”顾希音声如蚊蚋地答应一声,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低头踩着地上的红毡进去。   这盖头,可真碍事。   不低头看不见路,低头就忍不住想起前世的名言——别低头,皇冠会掉。   她是真的担心头上镶金嵌宝,重得几乎把人颈椎压出毛病的花冠会掉下来。   万工轿是最奢华的聘礼,花冠则是最贵重的陪嫁。   两者价值相当,可想而知卫夫人让人在花冠上用了多少好东西。   接下来的流程顾希音提前预习过,所以从容不迫,但是听到一声“礼成”,她还是眼眶有些发热。   一路走来,多少风雨,他们终于修成正果了。   各路神仙在上,往后不求一帆风顺,只求恩爱如初,生死不移。   一个年少天才,一个双世之魂,从前我们都是命运的宠儿,求命运慈悲,日后永不分离。   “送入洞房——”   顾希音和徐令则被众人簇拥着送到洞房。 第276章 洞房(一)   徐令则令月见关了门,屋里便只剩下他们两人、月见和喜娘。   在喜娘的指引下,徐令则屏住呼吸,用秤杆慢慢掀起顾希音的盖头来。   “九哥,好重!”顾希音被他炽热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扶了扶花冠撒娇道。   ——倒不是她脸皮变薄了,而是屋里还有别人。   徐令则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帮她取下来,没有拉扯到她一根头发。   喜娘大概感受到了自己的不受欢迎,所以极快地把接下来的程序走完,收了东西,和月见一起出门。   “我出去,一会儿就来,有人给你送酒菜。”徐令则替顾希音揉着脖子道。   “嗯,有吃的就行,崽崽和月见陪着我,你也不用着急回来,省得被人取笑。”顾希音笑眯眯地道。   虽然换了个环境,但是只要徐令则在身边,她就觉得很自在。   “好。”徐令则恋恋不舍地站起身来,一步三回头地出去。   倒是顾希音,没心没肺地活动着脖子,从床上摸了一把桂圆,一边吃一边打量着新房。   百子帐,龙凤喜烛,盛开的茶花……   月见带人进来送了酒菜,顾希音拉她一起吃。   月见不肯,笑道:“夫人,将军一会儿就回来了。”   “哪儿能呢!”顾希音饥肠辘辘,给自己夹了块排骨,“那些人肯定趁今天灌他酒,一时半会回不来。”   月见却坚持不肯,道:“热水已经备好,您吃完饭沐浴更衣吧。我去给您找衣服来换。”   顾希音正觉得不舒服,闻言道:“好。你给我找家常的那套就行,别把夫人给的那套拿出来,我不穿!”   睡说古人保守了?   这成亲的开裆裤,谁受得了?   这夫妻闺房之乐,倒比现在社畜们强多了。   月见到底是个姑娘家,面皮薄,闻言红了脸,低声道:“是。”   顾希音刚洗完澡徐令则就回来了,见月见在给她绞头发,脸色似乎红了,“我去洗个澡,很快出来。”   说完近乎落荒而逃,进了浴室。   顾希音:“……”   谁在乎你快不快啊!说得像她多如狼似虎一般。   月见低声提醒顾希音:“要不要让人要热水?”   “九哥,要热水吗?”   徐令则脱裤子的手一抖,慌乱道:“不用。”   顾希音穿了她惯常穿的七八成新的中衣,隐隐露出白皙的脖颈。   从前他也见过她这般打扮,并没有生出什么想法;但是今天成亲,大概不一样,他觉得受到了许多诱惑。   徐令则咽了一口口水,默默地告诉自己不要那样没出息,会被顾希音嘲笑的。   而外面,月见替顾希音收拾好,红着脸道:“姑娘若是没事的话,我先退下了。”   “嗯。”   “把顾崽崽带走。”这是徐令则的声音。   正盘踞在床上的顾崽崽:“?”   它真傻,真的。   它单知道舅舅变成了爹,却不曾想过,他是后爹啊!   小白菜,地里黄……   偏偏顾希音也道:“崽崽,去吧,乖,娘明天给你做好吃。”   摔,有了后爹就有了后娘!   顾崽崽气呼呼地跟着月见出去了。   它要离家出走,谁都别拦着它!   徐令则在浴室里磨蹭了许久,久到顾希音都怀疑他晕倒在里面。   “九哥?”她不放心地喊了一声。   “来了。”徐令则面色严肃地走出来。   顾希音看着他的神情,不由有些好笑——他分明是太害羞了,不知道如何掩藏情绪,所以才装出这般。   “那个,你吃饱了?”徐令则几乎不敢看她,低头能看见她穿着自制的拖鞋,露出半截白生生的脚踝,不由又有些心猿意马?   “饱了,九哥还饿?”   “不饿,我在外面吃过了。”   他身上没有丝毫的酒气,不管是现在还是刚进门,可见他在外面是没喝酒的。   顾希音对此表示很满意。   “那,”见她没说话,徐令则道,“咱们睡觉?”   他好紧张,手心开始出汗。   秦骁啊秦骁,幸亏这还是你几乎每天都去夜会的棠棠,你不是心心念念,也曾经无数次产生那样的想法吗?   怎么现在就成了这样?   顾希音其实比他好不了多少。   但是她是学院派,和徐令则想的截然不同。   她不自觉地想起自己看过的小h文,不管古代现代,对于洞房花烛夜的描述,那简直都是秋风扫落叶。   霸道总裁,霸道将军,夜里简直是永动机,一夜六次,一次一个时辰,天亮了。   虽然作为一个医生,她觉得这种说法简直天方夜谭,但是临到自己头上,却又忍不住想,也不是空穴来风,说不定有人真的那么厉害,只弱一点点呢?   比如徐令则,肯定就是个中翘楚。   男女之事多么欢愉她不知道,但是作为一只医学狗,她可听说了不少ooxx时的惨案。   比如什么大出血,比如什么黄体破裂,比如什么……她想不起来了,反正就是那事有风险,鼓掌需谨慎。   遇到徐令则这样强大的男人,概率也会变大吧。   而且就算是万一,落到头上那就是百分百。   她不希望明日京城头条新闻变成了新婚之夜,将军夫人惨死新房……   “九哥,那个,你从前有过别的女人吗?”   顾希音可以对灯发誓,她问这话绝对没有探究过去的意思,单纯是出于对技术熟练程度的考量。   如果他有过,她肯定多少介意;但是那都是认识她之前的事情了,她也不会揪着不放,谁还没有个前任呢?   没想到徐令则恼怒道:“你觉得呢?”   “没有,没有。”顾希音怂了,连连摆手,“我就问问,我想和你说点事情。”   然后在徐令则吃人的目光中,她尽到了一个大夫客观告知的职责。   徐令则倒是不想吃人了,他的眼神分明告诉顾希音,他害怕了。   “早点睡吧。”他道。   “好。”顾希音鼓足勇气,告诉自己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过了今天,以后都是康庄大道!   可是她准备好了,为什么徐令则在她身边躺下就变成一条死鱼,还是眼睛睁得大大的,死不瞑目那种? 第277章 洞房(二)   苍天啊大地啊,难道要她一个美少女化身为狼去蹂、躏他吗?   第一次,这挑战难度对她来说太大了叭!   “九哥?”顾希音歪头看他,“那个,我们?就这样睡了?”   “睡吧。”徐令则伸手给她掖好被子,“你也累了。”   顾希音看着他就那样躺在床上,什么都没盖,不由道:“你不冷?”   “不冷。”   徐令则心里默默地念着,心静自然凉,凉快凉快就好了。   顾希音终于意识到,她好像过犹不及,吓到了徐令则。   现在怎么办?   难道她主动?   从脸皮厚度上来说,她表示没什么问题;但是技术难度上来说,恐怕她暂时达不到。   最主要的是,她也怂啊!   不行,还得徐令则主动。   “快睡吧。”徐令则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鼻梁上投下一片阴影,让他五官显得更加立体。   顾希音啊顾希音,这样的男人睡在枕畔,可不要暴殄天物。   想到这里,她鼓起勇气,舔了舔嘴唇开口道:“九哥——”   “嗯?”徐令则睁眼看着她。   “那个,其实吧,也没有那么可怕。我说的,都是听人说的……”   我的性福生活啊,还没开始,不能就此终结啊。   徐令则嘴唇微抿,半晌后才道:“你到底想要我干什么?”   她说得那么严重,他以为她害怕了,他自己也有些担心,所以强忍着放她休息。   可是现在她不肯乖乖睡觉,又来撩他,加上他原本就憋着,难免就带出了几分薄怒。   “……吾啊。”顾希音咬着手指,吃吃笑道。   徐令则起先没反应过来,等他终于反应过来,脸色刷地一下红了。   顾希音说完后自己也面红耳赤,但是她知道她不能退,否则徐蜗牛又会缩到壳子里。   “九哥,轻轻的好不好?”她伸手勾着他脖子,“别人说会很疼很疼,我有点害怕。”   徐令则听她在耳边吐气如兰,感受到她柔软的身体碰触,只觉得浑身的血都沸腾起来,翻身压住她,粗哑着声音骂道:“直说不就行了吗?和我在这里绕弯子,差点错过洞房花烛夜。”   “九哥,疼——”   “疼个屁!”徐令则爆了粗口,呼吸声更重,“我又没动你。”   他根本就不敢动,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克制自己,告诉自己循序渐进。   “不行,我紧张。”顾希音伸手推他,有些反悔。   原来被人压制住完全动弹不得是这样的感觉。   “晚了!”   “那……那九哥你看书了没有?不能一味蛮横……”   “你还是闭嘴比较好。”   “唔唔唔——”   红被翻浪,烛花爆开,漫长的夜,才刚刚开始……   “崽崽一边去,娘要睡觉。”顾希音翻个身,不耐烦地推了“顾崽崽”一把,紧紧抱住被子。   徐令则笑着摇摇头:“懒虫。”   他神清气爽,自己起身,在箱笼里找出新的衣服鞋袜穿好。   昨天的婚服,并排搭在屏风上,他看着便觉得满心欢喜。   他蹲下看了看睡得香甜的顾希音,把她搁在脚踏上的红色牡丹云头绣鞋轻轻搁在他的鹿皮靴上。   坊间说,新婚之夜,谁的鞋子在上,谁就能在婚姻中成为主宰。   她这个小迷糊,定然不知道这些;便是知道也不会放在心上。   他替她这般做了,好教她知道,他是真心实意愿意被她主宰的。   徐令则做这微不足道的小事,心里甜蜜之感蔓延看来。   原来和她在一处,欢喜触手可及。   他在脚踏上坐了好一会儿,顾希音还没有醒来的迹象。   他梳洗后出了门,嘱咐月见:“让夫人睡到自然醒,不要喊她吃饭。她睡不好,脾气大。”   月见几乎不敢看他,低头称是。   她能感受到徐令则发自内心的欢喜,因为她也没成亲,顾希音特意说了昨晚不用她伺候;今天早上婆子跟她说,昨晚屋里要了三遍水,她脸都红了……   也不知道夫人能不能承受住,将军太孟浪了。   然而这微微的抱怨,等她进屋看到两双鞋子的时候,荡然无存。   因为她提醒过顾希音这件事情,顾希音表示完全没有必要;而且顾希音的鞋子,向来是鞋头向外,现在鞋子的方向却反了。   由此可见做这一切的是谁。   月见顿时羡慕不已。   有生之年,她能否遇见这样一个男人?有多霸道就有多周到,有多深沉就有多细腻,有多骄傲就有多温柔……   前者是对全世界,后者只对一个人。   顾希音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只觉得浑身酸软,懒懒地不想起床。   “月见,”她打着哈欠问,“什么时辰了?”   “夫人,”月见笑盈盈地道,“已经巳时了。”   顾希音哈欠连连:“这么晚了?怪不得我都饿了。有什么好吃的没有?”   月见把在火盆边烤好的衣服拿过来,“都是您喜欢吃的,我听厨娘说,菜单都是将军亲自安排的。”   顾希音心里甜,但是嘴上却道:“那不是他应该做的吗?他去我那里的时候,我哪次不是好好招待的?”   她坐起身来,立刻感受到疼痛,不由“嘶啦”抽了一口冷气,心里把徐令则骂了个狗血淋头。   刚开始还算和风细雨,后来食髓知味,完全不知道收敛了。   小h书诚不我欺!   月见脸红,不敢说破,讷讷道:“我去给您把饭菜提来。”   “嗯。”顾希音下床,“咦?九哥的鞋怎么还在这里?”   她个傻姑,还把自己的鞋拿起来,把徐令则鞋面上蹭到的灰尘拍了拍。   月见乐不可支。   “你笑什么?”顾希音一脸莫名其妙。   月见道:“就知道您没有把我的话放心上。之前我不是和您说过吗?”   听她解释完原委,顾希音心里美滋滋的,嘴上却道:“这多无聊啊!”   她心里表示,这种形式的压着她不稀罕,她总有一天要做女王,把鞋的主人压在身下,嘿嘿。   吃饭的时候,月见笑道:“卫夫人身边的嬷嬷一早就来了,一直等到刚才,我告诉她您起身了才回去复命。”   可怜天下父母心。   顾希音心中感动,笑道:“那岂不是怠慢了?你怎么不把人叫进来?” 第278章 查看库房   “按规矩,您回门之前,是不能见娘家人的。”   顾希音觉得卫夫人也很有趣,有的时候视规矩如粪土,有时候对规矩又严防死守。   或许这就是做母亲的患得患失。   “……卫夫人还让人送来了很多补品。这盅血燕窝,就是卫夫人让人送来的,还额外给您包了许多,叮嘱让您每日都吃,不能落下。”   “那,”顾希音想了想,“要不给她送些点心去?”   “不用。”月见道,“卫夫人都叮嘱了,等回门的时候再说。”   “那行吧。”顾希音看着血燕窝,其实并没有胃口,却还是都喝完了。   “对了,”顾希音吃完饭忽然意识到,她已经不是单身了,“将军去哪里了?怎么不见他?”   现在她的身份可是妻子,得关心夫君去向。   “早上练功,沐浴用膳,然后出门了。”月见努力把自己代入管家婆的角色,也有些战战兢兢。“去哪里了倒没说起。”   “哦。”顾希音想了想,“咱们干点什么?”   好像之前想的就是嫁人,但是真正嫁人以后的生活,她似乎没有认真想过。   但是仔细想来,两人总不能天天腻腻歪歪,总各自有事情要做的。   月见笑道:“您初来乍到,好多事情要做呢!府里的人要见一见,按规矩,要发赏银的;库房和府里的账目也都该您过目,日后许多人情往来,都需要您操心……”   “你别说了,我头疼。”顾希音揉揉头,“人先不见了吧。赏银别的府里发多少,咱们就发多少,别多了也别少了。”   人心难测,少了为人诟病,多了让人生出贪念,以为她宽厚好糊弄。   月见点头称是,十分赞同。   “库房和账目……也等等再说吧。我自己嫁妆单子都还没看完呢!”顾希音道。   “嫁妆单子您放心,出门之前我核对了,日后我慢慢对着单子理出来,约莫着一两个月就差不多了。”   顾希音笑道:“有你在,我真是可以偷懒不少。那既然没事,我们去看看库房?今日咱们不盘点,去看看他攒了多少家底。”   当管家带着顾希音来到库房的时候,他指着一排院子躬身道:“夫人,这些都是府里的库房。”   顾希音:“?!”   壕无人性啊!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这些都是她的有木有?   等管家打开库房她才发现,实际上的库房和她想象中宝藏发掘现场不太一样。   比如说有的库房专门用来放各种名贵的家具,有的专门用来放布匹,有的则用来放金银,甚至还有专门放徐令则的十八般武器的。   老管家兢兢业业,所以库房整整齐齐,干干净净,让人看着十分舒服。   顾希音的嫁妆单独放着,都没有打开,显然老管家不敢动。   顾希音指着堆积如山的嫁妆对月见笑道:“这些都是你的活了。”   “是。”月见对此根本丝毫不发愁。   正说话间,一个穿着碧色棉衣裳的丫鬟跑过来,口气焦急地道:“夫人,老太爷来了,说要见您。”   顾希音皱眉看向管家:“什么老太爷?哪儿来的?”   徐令则父母双亡,哪来的亲戚?   管家恭恭敬敬道:“老太爷是秦家的族长,是将军的长辈。”   顾希音道:“原来如此。将军呢?”   丫鬟恭敬道:“将军出门了,还没有回来。”   “那让他等着吧,就说将军不在家,我不方便见外客。”顾希音冷冷地道。   什么族长,在徐令则受罪落难的时候在哪里?   更何况,他一个长辈,上门见晚辈媳妇,肚子里的规矩都喂了狗吗?   说不得,正是趁着徐令则不在府上来欺负人呢!   “是,是,是。”管家十分高兴地道。   他很高兴能有一个这么聪明又强硬的主母。   秦老太爷上门的意图太明显了,他平时不敢拿捏将军,就趁着将军出门想要给夫人一个下马威,没想到夫人高挂免战牌,根本不给他机会。   管家亲自去打发秦老太爷了,顾希音对来报信的丫鬟勾勾手:“你过来。”   丫鬟怯怯地上前。   顾希音在她耳边道:“你去跟着管家,看老太爷和他说什么,回来告诉我。”   丫鬟连连点头,一溜小跑地跟上。   “姑娘,我觉得来者不善。但是对方毕竟是长辈,我担心应对不好,他会在族里说您坏话,坏您名声。”   顾希音摆摆手:“放心。打狗还得看主人,只要我是将军夫人,他就得投鼠忌器。”   一个只会挑软柿子捏的所谓长辈,不足为惧。   他要是敢上门来骂徐令则,她才敬他是个人物呢!   从库房回去,被她派去打探消息的丫鬟也回来了。   “夫人,老太爷说,今日应该拜见长辈,您不提醒将军一起去拜见,是不贤‘”丫鬟口齿伶俐,“又说您不出去迎接他,是不孝;还说昨天您拜堂的时候,不如将军拜得深,是不诚……”   顾希音扶了扶鬓角——今天第一次梳妇人的发髻,她还有些不适应,凉凉一笑:“多管闲事,老匹夫。”   丫鬟目瞪口呆地看着顾希音,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顾希音歪在榻上:“后来呢?”   丫鬟忙道:“后来管家就说,将军马上回来了,请老太爷把这些话当面对将军说一说。老太爷拄着拐杖,飞快地就跑啦。”   月见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顾希音笑眯眯地道:“你叫什么名字?”   丫鬟忙道:“奴婢小琴。”   “是个口齿伶俐的,以后留在院子里传信吧。”   “多谢夫人。”小琴高兴地磕头道。   顾希音让她下去,伸个懒腰:“走,月见,咱们去园子里逛逛。”   现在是冬天,应该没什么景致;但是毕竟是自己新房,怎么都要看看。   刚出门看见一只猫在面前一晃,顾希音这才后知后觉地道:“我就说怎么觉得今天不对劲,少了什么。崽崽呢?昨天不是跟着你吗?”   月见笑道:“是。今天早上将军吃完饭要出门的时候,特意来把它带走了,说是要带它出去转转。” 第279章 解决尾巴   跟着徐令则出门的顾崽崽表示:它要回家,它要找娘!感觉成为后爹的舅舅要把它卖了!   徐令则正抱着它,和司马仲彻相对而坐,目光冷峻。   他指着顾崽崽问:“它是你的?”   顾崽崽瑟瑟发抖。   虽然它是一条狗,但是吃多了狗粮,还能不知道它舅舅,不,现在是它爹什么德性?   这就是个醋坛子,吃起醋来,说不定连自己都不要了。   它可是司马仲彻送给娘的;如果它是个物件,它爹早就找理由把它“弄丢”了。   它现在就担心它爹脑子一热,冷酷地道:“你的东西,我替她退给你。”   那样它真的就呜呼哀哉了。   司马仲彻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你来找我,她知道?”   徐令则避而不答,反问他一句:“我该叫你司马仲彻还是漠漠?”   司马仲彻幽深的眸子总算有了些波纹。   他说:“你怎么知道的?她告诉你的?”   徐令则心道,我怎么知道?我看你眼神就知道你不怀好意。   别以为他真会相信司马仲彻的鬼话,昨日四目相对之时,他分明从他眼中看到了占有己有的热切。   因为他对顾希音也有相同的感情,所以他轻松就能看出来,司马仲彻本意根本就是抢亲。   只是临门一脚,他不知道为什么改变了主意。   弄清楚为什么,是徐令则今日来找他的目的之一;还有一个目的,当然是宣告主权。   “不,不可能是她。”司马仲彻自己就否定了,摇摇头,“她一直以为我是女子,到我离开都没有怀疑过。”   徐令则冷冷道:“那是因为她不知道,南疆有秘术,可混淆男女。”   司马仲彻嘴角勾起:“不愧是秦骁,连南疆秘术都知道。”   “不管你此行中原的目的是她还是中原的疆土,”徐令则倨傲道,“你都绝不会得逞。更何况,她对你有救命之恩;而且她最恨别人欺骗她,她一直把你当姐妹而已。我若是你,就不会让她知道真相。”   “那你对她坦白身份的时候,心虚吗?”司马仲彻也不是好惹的,显然也把徐令则调查了个清楚。   顾崽崽感受到两个男人之间的剑拔弩张,突然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嗝。   徐令则低头拍拍它:“一会儿就走,别着急。”   顾崽崽往他怀里缩了缩。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要怎么做,你随便。”徐令则站起身来。   “我想见她。”   “如果你以曾经身份,我会同意;但是南疆二皇子就算了,她不认识,也无意于卷入南疆的事情。”徐令则傲然道,“别忘了你自己的处境。”   南疆一直大皇子把持,二皇子一直没有什么水花。   但是三年前,二皇子忽然横空出世,势力极快地发展,慢慢地竟然有和大皇子分庭抗礼之势。   一个根基深厚,一个后起之秀,这两个斗得如火如荼。   司马仲彻冷声道:“不劳费心!你看得不错,我确实是想要带走她。我最后放弃,不是怕你秦骁,是舍不得她名声扫地。这不意味着你可以高枕无忧。我随时都可能把她抢走!”   “你大可试试。”徐令则嘴角扬起,眼神轻蔑,神情高傲。   说完这话他就转身离开。   他其实大可以用顾希音来刺激司马仲彻,但是他不屑于那么做,也不想辱没她。   处理完这件事情,他没有回家,又带着崽崽去了别的地方。   “好好给我表现,”徐令则恩威并施,“立功了,回去赏你一只活羊;否则,就把你扔给司马仲彻。”   崽崽“啊呜”一声,惨兮兮地抱住他的胳膊。   徐令则哈哈大笑。   “看你小狗胆,吓唬你的。你娘可舍不得。”   顾崽崽:摔,亏它对舅舅这个后爹那么好!   这一腔感情,终是错付了。   它要回家找娘去!   徐令则带着顾崽崽七拐八拐,导致后者一度怀疑后爹要找个没人的地方杀它灭口,终于来到了一处宅院前。   他敲了敲门,很快门就被打开。   “将军,您来了。”   顾崽崽很快发现这是个熟人——柳二。   “审清楚了?”徐令则淡淡道。   “说了,但是没多少有用的。就说一个人找他,这般吩咐,给了一百两定金,然后说事成之后再给他四百两。”柳二面上露出愧疚之色。   “没有别的目的,单单就是拖住夫人?”   “是。”柳二连连点头,“这小子都让我吓尿了好几次,根本不敢撒谎。”   徐令则“嗯”了一声,“不是说有个装银票的荷包吗?”   “是是是。”柳二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个沉香色绣兰花的荷包恭恭敬敬地递过来。   徐令则却没有伸手去接,而是把顾崽崽往前送了送,“找出主使的人来。”   柳二目瞪口呆。   这也行?   人海茫茫,去哪里找啊!就凭着这微末的残留气味?   顾崽崽也有些为难了。   那只羊,它怕是吃不到了。   徐令则看它蔫头耷脑的样子,没好气地在它头上拍了一下,“没出息!我还有别的线索。”   顾崽崽立刻抬起头来,把鼻子凑上去嗅了嗅。   柳二忍不住道:“将军还有别的线索?”   “嗯。”徐令则这才伸手把荷包拿过来,“里面的人给我看好了,他还有用。”   “是。”   柳二恭恭敬敬地送走徐令则,忍不住想,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他经手的,他怎么就没发现,还有别的线索呢?   差距啊差距,这就是他和大佬的差距。   徐令则一直到傍晚时分才带着顾崽崽回家。   顾崽崽觉得这只羊真不是白得的,一顿顶两顿,它现在饿得肚子都扁了。   顾希音正靠在榻上看书,见徐令则回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还知道回来,莫不是又到了晚上,他可以恃强凌弱了吧!   今晚是想都别想了,不可能!   没想到徐令则开口第一句话竟然是:“太后赏赐的东西呢?”   顾希音:“……不知道!”   月见忙道:“我已经单独收起来了。”   “去取来我看看。”徐令则摆摆手道,顺手把顾崽崽递给顾希音。 第280章 买椟还珠   如果徐令则不提,顾希音甚至不知道太后还送了东西。   都已经闹成这样,太后还能送上贺礼?   顾希音对此表示怀疑。   ——反正太后送的任何东西,她都不打算碰。   很快,月见捧了匣子过来。   那是一个一尺见方的描金紫檀匣子,上面雕刻着繁复精美的图案,一看就价值不菲。   匣子似乎有些重,月见捧着有些吃力。   “放这里。”徐令则指着小几道。   等月见放下,他似乎说了句“够了”,就把匣子打开,也没仔细看里面的东西,就伸手把东西掏出来。   原来是个红珊瑚摆件,刻着一群吹拉弹唱的乐俑,倒也有趣。   类似的摆件,昨天收了没有十件也有八件,倒算中规中矩的礼物。   徐令则没管那摆件,反而拿起匣子往外走,对顾希音道:“让人摆饭,我去去就来。”   顾希音:“……”   她忍不住问月见:“这是买椟还珠吗?”   月见却很谨慎,蹙眉道:“我看着将军脸色不好,难道这匣子有什么问题?”   “总不能下毒吧。”顾希音还开玩笑道。   随后见月见真的担忧地看着自己的手,顾希音笑道:“逗你玩的。这种经过很多道手的东西,就算下毒,也是下的慢性毒药;但是你觉得太后会吗?”   太后那般聪明的人,怎么会在现在这关头,冒着把徐令则逼反的危险做出这么容易落人把柄的事情?   再说,太后应该很清楚,自己的医术很好,而且她们之间的关系现在如此,自己绝对不会把她赏赐的东西放在身边。   月见却道:“可是将军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件事情的。”   “那倒是。先让人摆饭吧,吃饭的时候我问问他。”   徐令则倒是没耽搁多久就回来了,两人坐下吃在将军府第一顿一起吃的晚饭。   好像和从前,也没什么不一样。   顾希音不喜欢人伺候,所以屋里就他们两人。   “身上还不舒服吗?”徐令则给顾希音夹了一只虾仁后问道。   顾希音咬着鲜甜的海虾虾仁,不得不承认,还是有不一样的——将军府的饭菜,明显投她所好,品质上升了很多。   “有点儿。”她道,“浑身酸疼。”   “那回头我给你捏捏。”   “才不用。”顾希音哼了一声,“醉翁之意不在酒。”   徐令则看着她气鼓鼓的模样,脸上的笑意顿时藏不住:“现在不是名正言顺的了吗?”   “哼!”   “逗你的,好好吃。”徐令则在她耳边道,“让你歇两日。”   “真的?”顾希音用筷子戳着米饭,“你有那么好心,昨天还会死命折腾我?”   徐令则有几分不好意思,讷讷道:“今天不会了。”   这事情太上瘾,或许不开始就能忍住吧。   但是事实证明,佳人在侧,心里的绮念根本忍无可忍。   对于男人而言,这种经历就像打开了魔盒,想要不断地探究。   顾希音却暂时不知道晚上的“悲惨命运”,继续问:“你今天去哪里了?怎么崽崽露了个脸就跑了?”   徐令则道:“昨天成亲的时候来了不少‘客人’,我今天一一去‘答谢’了。”   顾希音嘟囔:“还有这样的规矩?那你找出太后送礼的匣子,是要答谢太后?”   徐令则的眼中极快地闪过冷光,似笑非笑道:“不错。”   “那这种人情往来,是不是该我来打点?”   “不用。”徐令则道,“我来应对她。”   顾希音对于人性之恶,显然缺乏足够深刻的认识。   太后这种人,还是他亲自打发得好。   顾希音也没有多问。   反正如果徐令则会对太后动情的话,这女人也不会入宫,不会变成现在的怨妇模样。   她甚至隐隐怀疑太后送的这礼物有什么不妥,所以徐令则还击回去。   “对了九哥,我今天把府里的库房走马观花地看了一遍。”   徐令则笑意藏不住:“可满意你看到的?”   顾希音:“……满意。”   这话听起来可真够奇怪的,但是总之她对现在的一切都没什么挑剔的,所以说“满意”准没错。   “府里这些都是我历年攒下的东西,管家尽心尽力,除去买铺子买地,就剩下这么多。”   “还有铺子和地?”顾希音瞪大眼睛。   她果然是门外汉,竟然忘了要房契地契看看。   古往今来,中原人民对房子和土地,都有着最深刻的感情啊!   “那些都在我书房里,”徐令则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明日带你去看看。”   顾希音叹道:“我还以为花想容赚钱很多,但是盘算一下,就算按照现在的赚钱速度延续下去,得一二十年才能有九哥你的家底厚。”   “这些还远远不够。”徐令则道,“你不知道打起仗来多烧钱。”   顾希音表示,她就算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现代的时候,那些霸权国家,天天打这个打那个,军费不是都是惊人的数字么?   “那九哥,”顾希音想了想后道,“要不到时候先劫了户部,接管国库?”   “国库空虚,可能还不如我私库。”   顾希音:“……”   做了将军贴补军队,做了皇上就要贴补天下?   徐令则看着她发愁的样子,不由大笑:“哪用你操心?”   将来就是他起事,那也是兵变,不是攻城略地。   如果说担心,他更担心的是此刻外敌来犯。   秋冬季节往往是北方边境最容易出问题的时候。   北狄、东羌这些游牧民族,往往陷入粮草困顿,会在边境烧杀掳掠。   顾希音紧张起来:“那九哥,你会去领兵打仗吗?”   徐令则摇摇头:“现在稳住京城局势最重要。”   顾希音这才如释重负。   “另外,你的嫁妆要单独收好,花想容赚的银子,我也没有入到府里。”   这是属于最坏情况下的退路安排,因为怕她担心,徐令则就没有仔细解释。   皇宫。   太后刚刚念完经,画春忙上前扶她从蒲团上站起来。   “娘娘,温大人在带着皇上读书;秦将军让人送了回礼来。”   “哦?” 第281章 徐令则的大礼   太后脸上露出几分恼怒之色:“回礼?他怕是不满意吧!”   她了解的秦骁,怎么会做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他肯定是对她送的礼物表示不满,所以想要让她知道。   她已经精挑细选,用了百般心思,他还想要她怎么样!   想到这里,太后越发恼怒,“把东西拿来我看看!可有人打开过?”   画春垂头:“并没有人打开,奴婢盯着呢。”   她是太后身边唯一一个从孟家带来,而且是陪着太后长大的人,她能得到太后信任,也是因为她对太后的行事风格摸得很透彻。   比如说事关秦将军,太后肯定不想假手于人。   秦将军的礼物,太后更是要自己拆。   “去取来。”太后这才道,慢慢走到圈椅中坐下,念了好几句佛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画春把匣子放在她手边的小几上,恭恭敬敬地后退几步。   此刻慈宁宫的小佛堂中,檀香浮动,烛光轻晃,清清冷冷。   太后伸手摸了摸匣子上的花纹,怅然若失道:“这还是我进宫那年,我爹娘给我的陪嫁。当时里面装的是什么,画春你还记得吗?”   “奴婢记得,”画春小心翼翼地道,唯恐哪个字眼就刺激到了太后敏感的神经,“您最喜欢的匣子,里面装的是秦将军送您的一匣子金锭。”   得知她要进宫,温昭心碎,但是他又觉得,他身有残废,给不了她幸福,所以最后或许接受了现实。   温昭送了她许多珍贵的珠宝,或许为了不显得那么突兀,他拉着秦骁一起送礼。   秦骁的礼物是多么不走心啊,他就用一百两黄金打发了她。   可是他不知道,自己在宫中无数孤独的夜里,曾经多少次把那些没有冰冷的金锭,一遍一遍拿出来摩挲。   她想,这个匣子见证了她对他的思念。   所以在他成亲之际,太后选择用这个匣子装礼物,想让他知道,不,哪怕只是感受到分毫她的感情就足够了。   可是现在看到这么快就送来的回礼,她几乎能感受到对方勃勃怒意。   “我又不知道哪里做的不好,惹他生气了。”太后喃喃地道,但是随即怅惘又变成了冷笑,“这样也好,他知道我对这桩婚事并不喜欢也好。”   画春不敢作声,心里却苦涩地想道,太后什么时候能放下秦将军,才能彻底地好吧。   其实温大人有什么不好的?   人啊,得不到的永远在躁动。   “啊——”   一声惊呼之后,太后打掉了匣子。   画春忙抬起头来:“娘娘,您——啊——”   匣子落在地上侧倒,一颗人头骨碌碌地在地上滚动,而且那人,眼睛睁得大大的,分明是死不瞑目的模样,头颅还在滴着血,在无边的暗夜中,更显阴森恐怖。   太后手上人命无数,但是对她来说,那只是一个个指令,一个个数字而已。   她何时见过如此血肉淋漓的场景?   一顿兵荒马乱之后,温昭闻讯赶来,把太后带回了寝宫。   太后在他怀中瑟瑟发抖,脸色苍白如纸,什么都说不出来。   温昭一下下轻抚着她,嘴唇紧抿,并不说话。   许久之后,太后终于开口,声音中带着惧怕,紧紧抓住温昭的衣襟,泪如雨下:“秦骁,秦骁他怎么能这么对我?”   温昭拍拍她:“你又怎么招惹他了?”   太后立刻从他怀中起来,眼神中带着不敢置信的愤怒:“他这般吓我,你还帮他说话?我怎么招惹他了?他成亲,我好心送礼,这也有错?我还要怎么做?我一个太后,舔着脸向他示好,他是怎么对我的?”   看着她的激动,温昭面色平静:“秦骁之前已经答应过我,只要你还在佛堂里不出来干政,他不会动你。”   温昭和徐令则,彼此知之甚深。   他们都是不轻易承诺的人,但是承诺了就一定会做到,尤其对彼此。   但是太后,素来心机深沉,爱也不能蒙蔽温昭的这种判断。   所以他相信,这件事情一定别有隐情,徐令则不会没有缘由就做出这么激烈的事情。   “没有,我没有!”太后歇斯底里地道,“我什么都没做过。现在就连你,也不肯相信我了吗?”   “既然你这么说,我现在就去问秦骁。”温昭声音冰冷,“如果真的冤枉了你,我一定让他给你一个交代;但是如果是你理亏,以后我恐怕没办法再为你说话了。”   太后道:“让秦骁进宫,让他进宫,我要当面和他对质!”   温昭让太监去秦府:“就说我找他,让他连夜进宫,如果他不肯,就说,我求他。”   太后眼神愈发失望,摇头道:“温昭,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懦弱?连你喜欢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温昭淡淡道:“你先好好休息吧……顺便想想,如何应对秦骁。原本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可以到此了结。但是既然你不甘心,那等秦骁来,事情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我现在总算知道,”太后靠着床上,眼神绝望,“谁都靠不住。”   温昭淡淡道:“我去看看皇上睡下了没有。”   轮椅刚推出去,他就听到后面传来了瓷器破裂的声音,握住轮椅的手背不由青筋暴起。   ——他何尝不想相信她,何尝不愿意给她出气?   可是他也知道,到头来,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她做的许多事情,都让他无可辩解。   将军府里,顾希音和徐令则刚刚躺下,就听月见在外面敲门道:“将军,温大人请您进宫一趟。说,说他求您进宫。”   顾希音听见这话就有些着急,推推一动不动的徐令则:“九哥,温昭找你呢。”   “不去。”徐令则冷冷地道,“告诉他,明日再去。”   月见顿时有些为难,站在外面没动,影子投在门上。   “让你去你就去!”徐令则有几分不耐烦,月见这才行礼匆匆离开。   “九哥你这又是怎么了?”顾希音嗔怪道,“你和温昭,不都和解了吗?”   “和他没有关系,是太后的事情。”   “太后又怎么了?”顾希音眼睛瞪大,气势汹汹。 第282章 温昭连夜上门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这是顾希音一直以来的行为准则,所以听到徐令则对太后不满,她第一反应就是这女人又上蹿下跳了。   “不提这些。”徐林则道,“先睡觉,以后再告诉你。”   良辰美景,他可不想把她吓得做噩梦。   “说嘛!”顾希音伸出手指戳戳他。   戳戳戳,这男人的肌肤比她的还好,胸肌很硬实。   “老实点。”徐令则抓住她点火而不自知的手指,笑骂道,“不听话了是不是?”   “是你不听话。九哥,就告诉我呗,不告诉我,我睡不着。”   顾希音心里已经把太后骂了个千八百遍。   徐令则道:“你庆幸吧,要不是明日陪你回门,你以为我这么多耐心哄你?”   “你不哄我想干什么?”   “你知道。”徐令则眼底有两团火苗在跳动,坐起身来,“被子放在哪个箱笼里了?我再去取一床被子出来。”   和这个小妖精睡在一起,他早晚要忍不住。   “哪有新婚燕尔分开睡的?我不动你就是了。”顾希音笑嘻嘻地拉他,“咱们俩好好说说话。”   徐令则想想也是,只能躺下,但是也不盖被子不看她,盯着百子帐不说话。   顾希音:“……”   这个男人,在床上大概只有两种状态——死鱼,或者兽、性大发,绝对没有中间过渡。   “你看这个好不好看?”她伸手指着帐子上一个趴在地上看蚂蚁的小胖子道,“将来我们就生个这样的吧,九哥。”   徐令则:“……闭嘴,睡觉!”   顾希音哈哈大笑,“你告诉我太后的事情,我就放过你。要不你今天别想好好睡觉了。”   “我要是睡不好,我就弄你。”徐令则磨牙,“别以为我不能出尔反尔。”   “嘤嘤嘤,九哥你就告诉我嘛。”顾希音钻到了被子里。   徐令则知道她大概率假哭,但是还是不放心,然而刚要把她捞出来,却忽然觉得不对……   两人闹了一场,收拾完了躺回床上已经过了接近一个时辰了。   “疼不……”   “不准说!睡觉!”顾希音拉起被子蒙住脸,只觉得脸上发烫。   她是喜欢逗他,但是最后这结果,怎么像她索求无度一般;哎,这个男人,真不纯洁,肯定不知道和谐这两个怎么写的。   她也就是嘴巴厉害,徐令则却是身体力行地凶狠,打不过打不过。   徐令则闷笑一声,把她拎出来:“不说你,别害羞了,刚才不是脸皮很厚的吗?”   “还说!”顾希音拿起枕头就砸他。   徐令则被她不痛不痒地砸了两下,挨着她躺下,把她搂到怀里:“乖,别闹了,快睡。明天回门,要是你精神不济,卫家的人能把我生吞活剥了。”   “活该!”顾希音眼皮子发涩,在他怀里调整着舒服的姿势。   冬天抱着个大火炉子睡觉真是太暖了。   至于太后的事情,她好像暂时忘记了。   “等你回门之后,我带你去庄子上住几天,住半个月吧。”徐令则道。   “庄子?去庄子上做什么?冬天庄子上又没有什么出产。”   春天去踏青还差不多,冰天雪地的,她可不愿意去那么远。   “带着你去猫冬,存很多东西,关上门,谁也不管。”   没羞没臊,终日腻在一起,除了做饭吃饭不用下床,这样的日子,一辈子才好。   在府里终究人多口杂,顾希音放不开。   他自己其实根本不介意三天不出院子,但是顾希音不行,脸皮太薄,所以去庄子就是个很好的选择。   大门一关,谁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顾希音哪里知道他有这么夸张的想法,随口“哦”了一声。   昏昏沉沉中想着,她脑子里的氧气一定也被徐令则吸走了。   “咚咚咚——”门再次被叩响,打破了冬夜的寂静和一室的温馨。   “将军,夫人,”这次来的不是月见而是丫鬟小琴了,“管家说,温大人来了,拦不住,已经在院子门口了。”   准确地说,是没人敢拦着温昭,他那身体状况,现在又开始飘着雪花,看着他不见到徐令则不走的架势,谁敢拦着?   顾希音听说温昭来了,睡意都没了大半,推了推还没动弹的徐令则:“九哥你快起来啊,没听说是温昭来了吗?”   她有些愧疚,温昭要徐令则进宫应该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吧。   虽然是徐令则自己拒绝的,但是想到后来俩人没羞没臊的那些事情,她总有种自己红颜祸水的感觉。   尤其天寒地冻,温昭不良于行还特意赶来……   徐令则坐起来替她掖好被子,“你睡吧,我出去见他。”   “嗯。”   徐令则出去,然后外间很快响起了轮椅的声音,想来温昭被迎进了厅里。   顾希音睡意已经去了大半,忍不住想,温昭急着上门,应该还是和太后有关系吧。   徐令则做了什么,让他如此激动或者气愤,要连夜找上门来?   想到这里,她揉揉眼睛爬了起来,穿好衣服和袜子,也没敢套鞋,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耳朵贴到墙上听着外面的动静。   “你为什么吓她?”温昭头上还带着雪花,开门见山地问。   徐令则推着他往火盆面前凑了凑,自己搬了张椅子在他对面坐下,面无表情地道:“一次次,你真要为她死了才算完吗?”   这些事情,和他有什么关系?   上次太后假装怀孕,嫁祸顾希音,后者徐令则忍不了,同时他觉得前者温昭也该忍不了才是,但是现在看来,温昭还是选择了原谅。   说什么不重要,做的才重要。   为她雪夜奔波,甚至等不到明天,这还不是爱吗?   “她就是我的劫。”温昭幽幽地道,他在劫难逃,“说吧,到底为什么?她又做了什么事情。”   门里的顾希音也竖起了耳朵。   “她想耽误我成婚的吉时!”徐令则咬牙切齿地道。   别说顾希音,聪明如温昭,一时之间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令人出宫,花钱雇人,想要拦花轿。” 第283章 真相(一)   那个带着雇来的两个女子要闹事的混混,正是收了来自宫里的银子。   徐令则听了那个混混交代的内容后,很快就想明白了。   他不是想暗害顾希音,只是想利用她的心软和职业病拖延时间。   为什么拖延时间?略一想就明白了,是针对他精挑细选的吉时。   他用了很短暂的时间就开始怀疑太后,所以他直接带着顾崽崽去了宫里。   在宫里,顾崽崽果然不负期望,找出来了那个荷包的真正主人——太后身边的太监。   “她害怕了?”徐令则冷笑,“我只是把她花钱雇佣的爪牙送给她看看。她既然敢用人,又有什么不敢见的?”   原来如此。   顾希音扁扁嘴,太后果然没闲着。   但是现在她敢做,她能做的,也就是这样的小动作了。   徐令则的怒火倒是超乎她的想象。   顾希音自己对于吉时这种东西,并不很相信;就算她现在已经知道太后的阴谋,就算再来一次,路上遇到病患,她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去救。   但是徐令则对于婚事的重视,超出了一切,所以忍无可忍,手段激烈,仔细想想,倒也能明白。   顾崽崽原本在外面的房间睡,听见顾希音屋里的响动窜了进来,把她吓了一大跳。   “嘘——”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头把它抱起来。   然而就是这短暂的动作,已经让徐令则意识到她在偷听。   “把鞋穿上。”他没好气地道。   顾希音:“……你怎么知道?”   隔着门呢,他也能猜出来。   顾希音套上了鞋子,又穿上了外衣,这才出来。   “打扰了。”温昭失魂落魄地道,“你们早点休息。”   “我送你出去。”徐令则面色复杂道,又看看顾希音,“你别出门,外面下雪了,太凉。”   “嗯,等等。”顾希音转身快步进去,取了一件狐裘一件鹤氅递给徐令则,又看看温昭,“外面冷,都别冻着。”   徐令则把狐裘替温昭披上,自己穿了鹤氅,推着他出去。   过了一刻钟,徐令则才回来,见顾希音还在花厅坐着,一边站在门口拍身上的雪花一边道:“怎么不进去?”   顾希音站起身来要过去帮忙,却被徐令则制止:“不用你,我身上凉,别把凉气过给你。”   顾希音就又坐下,怅然道:“九哥,温昭他难受的,不是太后暗算我们,而是太后心里,始终放不下你吧。”   太后处境都那般了,还要动手脚。   除了因爱生恨,还能如何解释?   顾希音心疼温昭,他偏偏为什么喜欢上太后呢!   爱这件事情,真的无解。   徐令则靠近火盆烤了一会儿才过来拉她:“回屋去,外边冷。”   两人躺下,徐令则叹了口气道:“明日回门,约莫着卫夫人一定要问,为什么你看起来那般憔悴。”   顾希音吃吃地笑:“活该。”   “棠棠,”徐令则正色道,“你看太后,已经知道你的软肋。所以如果我不在身边,侍卫也都不在,千万不要冒险救人。因为人心叵测,那很可能就是针对你的陷阱。”   顾希音点头:“好,我听九哥的。”   她是一个大夫,可是她同时也是秦骁的妻子。   从选择嫁给他那一日起,她就知道以后她将告别波澜不惊的生活,会面对阴谋诡计,血雨腥风,每一步都在披荆斩棘。   “我不会烂好心,”顾希音郑重道,“但是九哥,倘使昨日真的有病患,我还是会救人的。因为我不想,你我之间大好的日子,留下见死不救的遗憾。”   量力而为,无愧于心。   “嗯,睡吧。”徐令则把她搂到怀中。   他爱的,不正是这样的她吗?   他能做的,就是保护好她。   再说温昭,回宫之后本来不想去见太后。   他也恨,恨她揣着明白装糊涂,还装得那么无辜。   偏偏他嘴上说着不信,其实内心还是怀疑她被冤枉了,所以他冒着风雪替她去将军府。   到头来呢?又变成了一场笑话。   他在廊下,看着昏暗的灯光下,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心里比这冰天雪地还要凉。   “温大人。”画春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弱弱地道,“您回来了。太后娘娘还在等着您……”   “回去告诉她,不必等了。”温昭冷冷地道,“我今晚不过去了,你让她回去问问她身边的小德子。要问今晚就问,不知道他有没有命活到明天。”   秦骁能对小德子心慈手软?   并不会。   他暂时这种小喽啰,只是想打太后一个措手不及;接下来,也该排到了……   而太后听了画春的话,连夜召见小德子。   小德子知道东窗事发,跪在太后面前痛哭流涕,连连求饶:“太后娘娘,奴婢也是被逼的。七姑娘说,奴婢要是不听她的,她就让您把奴婢杖毙。”   孟家七姑娘,太后的庶妹,对太后很亲近。   在太后和皇上被幽禁的时候她设法送东西,所以太后待她不错。   画春显然不敢相信,怒道:“你满口胡言!栽赃七姑娘,对你有什么好处!”   太后却摆摆手:“画春,算了,他也不容易,送他出去吧。”   “娘娘……”   “不必再说。”太后闭上眼睛,手中的念珠飞快地动着,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又开始读佛经了。   小德子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侥幸逃过一劫,连连磕头。   画春把他送出去后不解地问:“娘娘,您怎么不问清楚呢?奴婢觉得应当不会是七姑娘所为……”   “画春,”太后缓缓睁开眼睛,眼神冰冷,“知人知面不知心。七妹妹……我早就觉得她有问题了。”   画春大惊失色:“可是,可是那样娘娘怎么不说?亏奴婢还一直觉得她是自家人。”   “我和她都姓孟,本来就是自家人。”太后冷冷地道,“你不知道,我却知道,她私下里曾经说过,嫡女又如何?日后她要成为无数嫡女仰望的人。”   “那您说,她,她为什么要害您啊!她不应该讨好您,攀附您吗?” 第284章 真相(二)   “她在我面前毕恭毕敬,姐姐长姐姐短,打得就是这个主意。”太后冷笑连连,“可是她一边想攀附我,一边还忍不住想踩我,谁让我万人之上,站在她这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呢?”   画春仍然无法消化。   可是太后却已经确认。   所有关于她七妹孟语青的事情都是周疏狂告诉她的,其实当时徐令则也在。   因为周疏狂向太后投诚,是徐令则从中拉线的。   可是徐令则是不会帮她记着的。   “娘娘既然提前就知道,为什么不早作防备?现在这种情况,就算真相水落石出,秦将军恐怕也不会相信。”   “是,说什么都晚了。在他眼里,就算不是我,也是我孟家的人,那都一样。”太后冷笑连连,“我什么都不做都会被他怀疑,更何况现在还证据确凿。至于孟语青,她算什么东西,不过在我羽翼之下苟且偷安的蝼蚁罢了。”   “她,她就不怕娘娘知道吗?”画春咬着牙恨恨地道。   “不怕。”太后大脑十分清醒,“如果我知道,她就说为我鸣不平,我还得记她一个人情,不是吗?”   画春愣住了,完全没想到还有这一种解释。   “我现在落到佛堂苦熬的下场,显然我这个七妹妹还觉得不够,想要再踩我一脚呢!”太后冷笑连连。   “娘娘,”画春心疼地道,“那现在咱们怎么办?怎么才能在秦将军面前揭穿七姑娘,撇清关系?”   “揭穿她?”太后摇摇头,“不。我已经受了这么大的惊吓,温昭也和我又疏远了……这许多代价既然我都承担了,就不要再让七妹妹承担了,毕竟她那么讨人喜欢。”   画春听着这话,总觉得有种后背发凉的感觉。   “我这个七妹妹,心比天高,那我为什么不送她一程?”太后冷笑,眼中露出不加掩饰的算计。   “娘娘,那我们怎么做?”   “你过来——”太后在画春耳边仔细嘱咐了一番。   画春愣住,过了一会儿后用力点头:“娘娘的主意好,一箭双雕。”   太后道:“既然我不能在外面行走,又替她承担了这个罪名,那就让她在外面替我,给顾希音添添堵。”   但是画春随即有些迟疑:“温大人那里……”   太后眼中极快地闪过痛色,然而也只有一瞬间。   “不必解释。让他就以为是我吧。”   日后真相揭穿,温昭会对她有愧疚,男人的愧疚,可以转换成其他很多更值得的东西。   “是。”画春虽然不解,但是对太后唯命是从,“小德子,奴婢要不要去……”   “不必。”太后冷冷地道,“自有秦骁动手。”   画春这才明白了温昭那句话的意思,顿时打了个颤,觉得有些冷。   “画春,如果没有事情忙,如何度过后宫这漫漫岁月呢?我才二十四岁而已。”   “娘娘,您还有温大人。”   太后没有回答,半晌后方道:“我累了。”   秦骁啊秦骁,你以为用一颗人头就可以吓倒我吗?   我们来日方长!   第二天,顾希音睡得迷迷糊糊就听徐令则轻声唤她:“棠棠,该起床了,今日要回门。”   “不回了。”顾希音翻个身,把后背给他。   徐令则:“……乖,快起来。回来以后再睡,我们快去快回。”   “你先去吧,我睡一会儿再去行吗?”顾希音实在睁不开眼睛。   “那……”   徐令则没再说话,而是对着旁边低头装鹌鹑,给顾希音烤衣服的月见道:“衣服放下,你先出去。”   “是。”月见放下衣服,逃也似的离开。   徐令则拿起衣服,仔细研究了一下——脱衣服,准确地说,撕衣服他这两天算是练出来了,但是穿衣服他还没有实践过。   他先来看看,这些衣服都怎么穿。   顾希音又打了个盹儿,迷迷糊糊中也记得今日要回门,打着哈欠用力揉揉眼睛,睁开眼睛后,她打哈欠张开的嘴就合不上了。   ——徐令则拿着她的云纹交颈鸳鸯肚兜干什么呢!   禽、兽,放下我的内、衣!   “九哥,你想试试我的衣服?”她小心翼翼地问。   徐令则立刻像被烫伤一样把衣服扔到床上,没好气地道:“这才醒了,自己穿!”   顾希音嘟囔:“我什么时候不是自己穿的?哎呀,你想给我穿衣服啊!我又不是奶娃娃……”   成了个亲还退化了不成?   徐令则冷哼道:“想得美!赶紧梳洗,我出去看看礼物准备得如何了。”   这是害羞了?   顾希音捶床大笑。   她从前就知道徐令则可爱,但是现在发现,他可爱到犯规啊!   一直到坐在马车上,她都还在笑,顾崽崽莫名其妙地看着它仿佛被点了笑穴的娘和板着脸的爹,实在不知道这俩人发生了什么事情。   唉,自从这俩人成亲,它连和娘一起睡觉的权力都被剥夺了,狗生实惨。   不过好在将军府的伙食明显比建安侯府好一大截,它也就姑且认了。   顾希音回门,收礼收到手软。   她有些不好意思,笑着对卫夫人道:“娘,我的嫁妆都快掏空了您,现在还收礼,这有点不要脸了。”   凡事最难的就是第一次,成亲那日喊了爹娘之后,现在就顺口多了。   卫夫人笑道:“娘的东西,早晚都是你的。你和秦骁怎么样?有没有累到?”   顾希音脸红了,低头不说话。   卫夫人笑声顿时就高了,拍拍她的手:“直到,娘知道了,娘也是过来人。和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娘,他们怎么还不进来?”顾希音忙岔开了话题。   卫夫人笑道:“你爹和三哥带着他在外院说话呢!不着急,咱们娘俩说说话。你现在也知道男女之事怎么回事了……”   顾希音心道,我早就知道了,嘿嘿。   “我听说秦家族长还上门了?是不是要给秦骁塞人?我和你说,不管别人说什么,你都别松口,知道吗?”   “知道。”顾希音点点头。   她岂止知道,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第285章 拜祭父母   顾希音其实不明白卫夫人为什么旧事重提,还没问就听她道:“那我就放心了,你三嫂最近有点魔怔了。”   “三嫂怎么了?”   卫夫人叹了口气,“原本在南边的时候都好好的,咱们卫家家风正,没有人耽于女色,更没有人会乱嚼舌根子。她进了京,被人影响,竟然……”   顾希音惊讶地看着卫夫人,想象不出来杨夫人怎么“变坏”了。   “……竟然要给你三哥纳妾了。”   顾希音:“?为什么啊?”   “被人怂恿的。说只有穷人家才没有三妻四妾,给夫君安排妾室是责任,那样才贤惠……”   顾希音黑人问号脸,顿了顿后问:“我三哥三嫂最近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否则好端端地,三嫂怎么会相信这些?”   “说起来也可笑,”卫夫人道,“你三哥外面忙,经常晚上不回来,她就想多了。”   顾希音:“……那还不是怪三哥?他把话说明白不就好了?三嫂也是,直接问呗!”   “确实是你三哥的错。但是夫妻之间哪里出问题了都要沟通,纳妾和其他方式一味讨好就没必要了。好男人不需要你那么做;坏男人你这般做反而助长了他的嚣张气焰。男人啊,不能太惯着……”   就是,跪舔到最后一无所有。顾希音深以为然。   古代女人受到的教育是以夫为天,尊卑有别,所以对她们来说,给夫君安排妾室,大概就像给夫君买件衣服。   不穿得体面,别人会说妻子不贤惠。   但是女人终究不是衣服,地位再低微,女人也是有血有肉,有温度有感情的,肌肤之亲原本就是最亲密的行径,如何不生情?   她和徐令则的感情,大部分不是一个屋檐下培养出来的吗?   顾希音从不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比别人更美丽温柔优秀,说到底,她和徐令则走到今天,缘分是很重要的原因。   给他另一个女人朝夕相对,未必不产生感情,养条狗还有感情呢!   “所以别说纳妾了,就是丫鬟我都不想用。”顾希音如是说。   卫夫人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你真这么想我就放心了。虽然新婚燕尔,甜甜蜜蜜,但是也别耽误他的正事……”   听着她絮絮叨叨,顾希音一直在点头。   “拜祭他父母的事情,你看他心情提一提。”卫夫人道,“按照规矩,除了在牌位面前拜,你也该和他去墓前磕个头。”   顾希音原本不知道还有这样的规矩,闻言有几分犹豫。   这是徐令则的伤疤,她不想揭开。   “娘,看看他吧。您想我认亲不认亲,他从来没有多说一个字,给足了我尊重;他和他父母的事情,我又怎么能去要求他什么?”   卫夫人叹了口气:“你说得也有道理。”   说话间杨夫人来了,笑容满面地拉着顾希音说话,气氛其乐融融。   用过饭,卫夫人见顾希音精神不济,让她休息又不肯,便让她跟着徐令则回去了。   马车上,徐令则抱着困得睁不开眼睛的顾希音道:“到家了再睡,别一会儿灌了风受凉。”   “嗯。”顾希音答应着,眼睛却不睁,靠在他胸口打盹儿。   “我出去一趟,要晚上才回家,你别着急。”   “还下着雪,非要出去吗?”   一夜大雪过后,天地间银装素裹,马车从雪上滚过,发出“吱吱”的声音。   刚才从卫家出来的时候,又飘起了小雪花。   “我去父母坟前拜拜,这是规矩。”徐令则捏捏她的脸,若无其事道。“别睡,听话。”   顾希音听了他的话睡意已去了几分,试探着问道:“是不是我爹和三哥和你说什么了?”   “你知道?”   “唉,我娘也和我说了。但是如果九哥你不想去,还是算了吧。”   徐令则淡淡道:“没什么不想去。一个是怀胎十月生我的人,一个是把我养大的人。生恩养恩都有,我应该去。”   “那我陪你去吧。按照规矩,我也该去不是?”   “我自己去就是。墓地里怕有不干净的东西,你在家等我。”   “你在身边,我有什么好怕的?”顾希音道,“我陪你去吧。”   “不用,你回家睡觉,睡醒了我就回来了。”   “那……好吧。你早去早回。”   顾希音没让他骑马,在二门下了马车后直接让他去了。   月见伺候她换了衣服躺下,然后开始整理今天从卫府得的礼物。   或许是因为牵挂着徐令则的缘故,顾希音只睡了一会儿便醒来,侧身看月见一颗一颗地数着卫夫人今天给的一匣子东珠。   “月见,这个给我数吧。”   月见被她忽然开口吓了一跳,笑嗔道:“我都忘了数到哪里了。罢了罢了,您重新数吧。”   顾希音下床,先摸出一把温润的珠子在手中把玩,看着月见拆其他东西,道:“我娘给这么多珠子干什么?”   月见笑道:“这些可都是上好的东珠。您可以用来做首饰,还可以缝在衣服、鞋子上。你没见,杨夫人的鞋子上,就多有珍珠吗?”   “我没仔细看。”顾希音道,“我不要,要是我,得时时低头看看明珠掉没掉,脖子受不了。”   月见被她逗笑:“夫人您别这么说。您便是做件珍珠衫,也没什么穿不起的。”   说起这个,顾希音想起了司马仲彻的贺礼,便道:“司马仲彻那天不是送了一件珍珠衫吗?”   “他送的是珍珠云肩。”月见笑盈盈地道,“我已经收起来了。可真好看,都是粉色的珍珠,在太阳下流淌着光,好看的我都词穷了。夫人我去取出来给您看看?”   “不用了。”顾希音摆摆手道,“那么珍贵的东西,就存着吧。”   徐令则那个醋坛子,见到了会吃醋的。   “等将军回来,你提醒我让他去找司马仲彻打听一下漠漠的消息。”顾希音喃喃地道,“也不知道她嫁人了没有。”   今天她也和卫夫人讨论了一下,得知了司马仲彻不少事情。   他横空出世的时间和漠漠回去的时间相当,如果漠漠真是他妹妹,也说得过去。 第286章 求救   顾希音已经脑补出来如下剧情——司马仲彻和漠漠是亲兄妹,漠漠为了前者到处奔走不幸落入敌手,九死一生逃了出来。   然后她在自己家养好伤,重新回去帮司马仲彻。   这次兄妹俩运气比较好,大杀四方,改变了南疆大皇子一支独大的局面,形成了两虎相争的局势。   漠漠贵为公主,不知道会不会和亲。   如果非要和亲的话,嫁到中原就好了,以后还可以时常走动。   顾长泽还没娶亲,不知道这两个人能不能看对眼;没有火花也不要紧,徐令则手下还有许多人呢。   “夫人,您还数吗?”月见的话打断了顾希音飘到爪哇岛的思绪,“要不我来?”   她看着她出神,很担心她手一抖,上好的东珠都掉到地上摔坏了。   “数。”顾希音打了个哈欠后笑道,“我想着要给漠漠寻一门亲事呢!现在想想,你还没有呢!”   月见脸红,别过脸道:“夫人,您再说,我就要出去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顾希音道,“你这般人品,这么能干,什么人配不上?”   “从前我家道中落,又被人退过亲……”   “那有什么要紧?”顾希音打断她的话,“难道我不是一样?我最初也不知道自己是卫府的人不是?”   月见轻笑:“夫人您别着急,听我说完。”   “你说,反正我不愿意听你说轻贱自己的话。”   月见笑道:“原本对婚事我是没有什么期待的,毕竟之前的遭遇在那里,而且还有我娘要跟着我;何苦连累别人,被人轻视?”   她话锋一转:“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是将军夫人身边唯一的丫鬟。别说我长得还算中人之姿,出身书香门第,便是麻子脸,大字不识,也有的是人争着上门求娶。”   顾希音被她逗笑:“你就是麻子脸也好看,谁让咱们长得周正呢!”   月见却正色道:“所以我也要自持身份。既然夫人说起,我也就厚脸皮和您说一句,我的婚事,将来是要将军和夫人作主的。我也跟我娘说过了,谁提我的亲事都不能答应。”   顾希音笑道:“你这么说,我觉得身上的压力很大啊。”   “我既然承了夫人的种种好处,就不能让夫人日后为难。谁知道现在给我说亲的那些人到底下想什么,是不是可以信赖?若是心怀鬼胎,想要对将军和夫人不利,我不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吗?”   顾希音没想到她想了这么多,叹了口气,由衷地道:“月见,谢谢你为我考虑。”   “夫人对我天高地厚之恩,我能想的也就这么点儿。我只是要嫁给和将军站在一起的人,对我来说一样是高嫁。得了好处不感恩还要夫人谢谢我,就是再厚的脸皮我也不好意思了。”   顾希音大笑:“为了你这番话,日后我也要给你挑个最好的!”   月见笑着点头:“我和我娘说了,夫人是操心命,我的婚事自有夫人在,不能委屈我。”   “那是自然。咱们这么好的姑娘,凭什么委屈?”   说话间,外间有丫鬟回禀道:“夫人,温大人让您去一趟,派车来接您了。”   温昭找她?   顾希音愣了一下,随即道:“将军也在那里吗?”   丫鬟道:“那个倒是没说,但是看起来很着急,还给您写了一封信。”   “拿来我看看。”   月见用缎子把桌上的东西盖起来,然后掀开帘子去把信取了进来。   顾希音见她动作,对她的细心十分赞赏——就算是自家丫鬟,也不必露富,否则容易被人惦记。   温昭让人送来的与其说是信,不如说就是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两个字“速来”。   “夫人,”月见皱眉,“这是温大人的笔迹吗?”   “是。”顾希音笃定地道,“虽然他写得急,但是确实像他的字。”   “像?”月见不放心,看顾希音没有说话,迟疑了一下后问道,“您要去吗?”   她觉得顾希音心软,肯定会去,心里想着如果她说去,自己肯定要拦一拦的。   顾希音却道:“不去。”   月见愣住了。   “你觉得我应该去?”   “不,不,”月见忙道,“只是我觉得,夫人您可能想去,我怕我劝不动您。”   顾希音道:“是有点想去,但是凭这语焉不详的两个字,我不去。”   温昭很好,她对温昭从始至终都没有产生过任何负面的评价;但是他喜欢太后,对太后一心一意,谁知道是不是太后利用他引自己出去?   尤其想到婚礼那日太后还想恶心人,顾希音更加警惕了。   这才隔了两日,谁也不能确定是不是太后一计不成又生毒计。   可是很快,丫鬟又送来了一样东西。   顾希音看着那碧绿的指环,脸色瞬时就变了。   ——那是漠漠的指环!   漠漠把这个指环挂在脖子上贴身戴着,即使最困顿的时候都没有舍得典当。   当初漠漠要离开她的时候要把这指环送给她,她觉得这个指环意义太重大,所以坚决推辞没有收。   丫鬟气喘吁吁道:“温大人又让人送来了这个,说无论如何请您去驿馆一趟。请您带着药箱去!”   这次顾希音没有迟疑,找出药箱带着月见就走了,让丫鬟给徐令则留话。   马车上月见还很担心:“夫人,真的不是太后的阴谋吗?”   “我觉得暂时她还不敢打南疆的主意。”顾希音沉声道。   徐令则和她说过,国库空虚,现在又是北方边界吃紧的时候,太后根本不敢动南疆。   她怀疑是漠漠或者司马仲彻出了事。   她只认识漠漠,所以下意识地觉得,千万不要是漠漠出事。   “而且我们还有崽崽,身后还带了侍卫。”顾希音见她忧心忡忡,不由补充道,“打不过,我们还有人报信。”   马车一路风驰电掣,很快赶到了驿馆。   温昭俊美温润的脸出现在窗口,对顾希音招招手。   顾希音没有迟疑,提起裙子快步走上台阶,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气钻进了她的鼻中。 第287章 司马仲彻受伤   越往里走,血腥之气越浓重,走到屋里,几乎令人作呕。   月见面色明显不适,顾希音却已经凌厉地扫过整个房间。   地上很多摊血,温昭坐在窗前,身后是几个侍卫,而对面床上,一个长相俊美不羁的男人手捂腹部躺在床上,身边围了许多侍卫,是南疆人的打扮。   看那男人,伤势显然不轻,说肚破肠流也不为过。   或许因为失血过多,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可是他却毫不在意,仿佛疼的根本不是他,笑着看向顾希音:“你来了。”   顾希音心想你谁啊,我认识你吗,司马仲彻。   没错,从他的装束和众星拱月的位置上她也能猜出他的身份,可是他声音中的这种熟稔让她觉得莫名其妙。   但是不知道是看在他受伤的份上还是看在他眉宇间莫名有些熟悉的份上,顾希音并没有和他计较,看向温昭:“救不救?”   司马仲彻愣了下,眼里极快地闪过黯然,但是也只是一瞬间,很快又带上笑容:“你不救我,我今天就没救了。见死不救可不是你的风格。”   温昭点点头:“救,他是被我的侍卫所伤。”   顾希音震惊。   她脑子实在反应不过来,要杀便杀,杀了再救,这是嫌自己太清闲了?   然而她也来不及多问,反正温昭说救那就救。   顾希音快步走到床前,对紧紧围着司马仲彻的侍卫没好气地道:“都给我让开,别挡着光。”   温昭很自觉地从窗边挪开。   司马仲彻对犹豫的侍卫道:“退下。”   侍卫退下,顾希音净了手,又用自己准备好的酒精消毒。   “你现在还用酒?是让伤口麻痹不疼的吗?”司马仲彻好奇地问。   顾希音观察估计着他的出血量,哼了一声:“就剩下半条命还有闲心说这些,你也是条汉子。把手松开!”   司马仲彻从善如流,带着笑意看向她。   她比从前更美了,可是她最吸引人的,并不是美貌。   顾希音剪开他的衣服,饶是早有心理准备,见到他的伤口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真是命大。要是再歪一点儿伤到肝脏导致大出血的话,你根本坚持不到我来。”   说这话,她已经开始快速地消毒清理伤口,准备替他缝合。   这司马仲彻运气也太好了,虽然创伤面不小,但是完美地避开了内脏器官。   “怪不得你还能说能笑,没有大碍。”顾希音道。   “还是很疼。”司马仲彻声音低了些,带着些可怜兮兮的味道,不知道为什么让顾希音想起了顾崽崽。   “疼你还不赶紧闭嘴保持体力!”顾希音没好气地道,“你和漠漠一点儿都不像。她是锯嘴的葫芦,你就是刹不住的话唠。”   还是得敬他是条汉子,忍受到现在一声都没吭。   顾希音略一思考,“清创和缝合的时候会比较疼,要不给你用点麻沸散吧。”   “不用。用了麻沸散伤口好得慢。你和我说说话,我能坚持下来。”司马仲彻道。   “呵呵,懂得还不少呢。”顾希音道。   她身后的月见眉头微微皱起。   不知道是不是她想多了,为什么总觉得司马仲彻有种调、戏夫人的感觉?   顾希音显然也感觉到了,“我和你说话不要紧,只要你不怕我分神一不小心,一针扎到了你要害。”   司马仲彻笃定地道:“你不会,你医术很好,我知道。”   虽然嘴上嫌弃,但是顾希音还是和他说话,分散着他的注意力。   “你怎么知道我医术好的?是漠漠告诉你的?你怎么有漠漠的指环?这东西对她很重要的,你也好意思要。”   “我就是知道。我还知道你很多事情……”司马仲彻道,“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为什么嫁给秦骁了?”   “过得很好,不劳费心。漠漠呢?她嫁人了没有?现在怎么样?”顾希音说话间已经在穿针引线。   众人都震惊地看着她动作,听着两人有一搭无一搭地这般聊着。   温昭见状道:“除了月见,你们都退下吧。”   他身后的侍卫显然不放心:“大人,如果司马仲彻再使阴招,恐怕您……”   顾希音动作顿了顿,瞪着司马仲彻:“你怎么了?是不是想暗算温大人,偷鸡不成蚀把米?”   “不算。”司马仲彻道,“原本我们相谈甚欢,我的侍卫出了叛徒想要暗算他……然后我想救他,他的侍卫却捅了我一刀,然后我就受伤了。”   “真的?”   “不信你问他。”   温昭道:“确实如此。”   “那是不是你的苦肉计?”顾希音不知道为什么,对司马仲彻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这苦肉计,代价也太高了。”司马仲彻道,“你刚才不也说了,再歪一点,我命休矣?”   这倒也是。   顾希音说不过他,就道:“那也是你的错。你没有管好侍卫,还吓到了温大人。温大人可是我们中原的国宝,有个闪失,你赔得起吗?”   没想到司马仲彻很好说话,“赔不起,确实是我的疏忽,我会向温大人郑重道歉的。”   “这还差不多。”顾希音见好就收,“你是漠漠的亲哥哥吗?”   司马仲彻闷哼一声:“有点疼。”   “那也得忍着,很快就好了。”顾希音道,“漠漠怎么没跟你来?这个没良心的丫头,有没有话带给我?”   “她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顾希音:“……告诉她滚远点,我喜欢男人。”   司马仲彻旁若无人地道:“你喜欢男人,她也可以变成男人。”   顾希音只当他在信口胡扯,白眼都快翻到后脑勺,“那你告诉她,我喜欢狗。”   顾崽崽:这事和它有关系吗?无缘无故拉上狗干什么?   司马仲彻被逗笑,却因为笑而牵动伤口,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似乎在顾希音面前,他完美冷酷的面具就揭了下来。   “活该。”顾希音不客气地道。   伤口缝合并不容易,所以清理好伤口,穿针引线工作都准备好,顾希音才道:“我要开始了。”   “嗯。”   “你衣服和裤子碍事,脱下来你有意见?” 第288章 原来是漠漠   司马仲彻挑眉:“你没有意见就行,我听你的。”   她多么大胆,他也不是今日才知道的。   “这还差不多。”   不管男女,都得尊重隐私权;如果司马仲彻不愿意,那她就不用多管闲事了。   但是现在看来,他是个聪明不拘小节的。   这俩人说话都没有看周围,一个是不在意,一个是没意识到这番对话多奇怪。   至少屋里剩下两个人听了这对话,面上都有些不好意思。   尤其月见,头都快垂到胸前了。   顾希音刚才只是剪开了司马仲彻腹部受伤位置一圈的衣服,现在又利落地拿起剪刀,“喀嚓喀嚓”地把他整件上衣都剪开,露出他精壮的上身。   剪刀的声音戛然而止,但是衣服却像破布一样还在司马仲彻身上,没有被完全摘下来。   屋里所有的人都盯着顾希音。   此刻她嘴唇微张,眼神震惊,紧紧盯着司马仲彻没穿衣服的上半身。   温昭见她神情不对,不由开口问道:“可有什么问题?”   而司马仲彻眼神内容就很丰富了,似调笑,似温柔,似喜悦……   “你——”顾希音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身上的这些疤痕……”   “大都是你亲手处理的。”司马仲彻微笑着开口,“顾希音,别来无恙。”   顾希音手里的剪刀差点从手里滑落,用力紧紧握住才避免了一场可能的医学事故。   她不敢置信地摇头:“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漠漠是漠漠,漠漠是女人。”   当初她还嘲笑过漠漠胸小,好像没发育。   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她会是“他”。   这个时代,还没有先进到掌握泰国技术,而且随便变来变去。   “你先帮我缝合伤口,我怕一会儿又开始流血。虽然,”司马仲彻含笑看着她,“虽然你说过,按压可以止血,你刚才好像已经做了。”   是漠漠,因为这话,她确实没有对别的人说过。   漠漠和她在一个屋檐下住了那么久,虽然在那期间她没用惊人的手段救过人,但是确实救过猫,还救过一只叫不上来名字的美丽大鸟。   顾希音虽然处于极大的震惊中,但是还是尽心尽力地先帮他把伤口缝合。   她缝合得十分仔细,足足用了接近一个时辰才站直了腰。   她抬起袖子擦了一把脸上的汗,看着也因为忍耐而几乎耗尽全身力气的司马仲彻道:“你先休息,我回头再和你说。”   她得冷静一下。   这一切和她所接受过的教育相悖,如果连X和Y染色体都可以随意转换,那也太匪夷所思了。   司马仲彻道:“好。”   他听话地闭上眼睛假寐。   顾希音松了口气,没有形象地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揉着自己酸痛不已的腰,大口喘着粗气。   “将军来了没有?”她问月见,后者摇摇头。   看起来,徐令则去父母坟前待的时间不短。   温昭缓缓开口:“若是他没事了,你先回去吧。”   司马仲彻不愿意了:“我受伤这么重,晚上很容易发烧,需要人照顾。”   这些可都是他从顾希音那里偷师来的。   南疆本来以巫术见长,巫医不分家,所以他也略通医术。   在顾希音身边的那段时间,他惊讶地发现,前者所懂的,是他全然未曾接触过的。   他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也偷偷学了很多东西。   事实上,都不用偷偷,因为他问什么,顾希音都会告诉。   这个女人,根本没有隐藏的念头。   温昭绵里藏针:“难道你带的这些人,连照顾你都做不好?”   司马仲彻看向顾希音:“总归不如大夫照顾得好。发烧严重,即使不要人命,也会留下病根的,我说得对不对?”   顾希音没好气地道:“要我留下也可以;你先给我解释清楚,漠漠到底怎么回事!”   她现在平静下来,还是怀疑他说的话,因为这件事情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温大人,请你先带着这个丫鬟出去。我想单独和她说几句话。”司马仲彻道。   温昭声音平静地拒绝:“我不放心让她和你独处。”   司马仲彻微愠,带着倨傲道:“我若是想伤害她,你在和不在,有区别吗?”   温昭还没说话,顾希音不乐意了。   “要是没有我,你现在还能逞凶?问你什么说什么,哪来那么多废话!”   司马仲彻对她态度明显不一样,“事关我的身世和南疆秘辛,我总不能广而告之。”   “那算了,”顾希音摆摆手,“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你还是让我多活几年吧。”   听听,南疆秘辛,听到这几个字就让人毛骨悚然了。   她胆子小,不想知道那么多。   司马仲彻却道:“不行,你必须知道。这是我要告诉你的。不会有人敢因此伤害你,我可以发誓,我……”   “行了。”顾希音打断他的话,“我是为了知道漠漠的事情才听你胡言乱语。温大人,您先出去吧,我很快就好。要是我九哥来了喊我;要是我喊你们就进来救我;要是我死了,弄死他给我陪葬!”   司马仲彻刚要大笑,想起伤口会疼,生生把笑憋了回去,却还是牵动了伤口。   “你真是一点儿都没变。”他对顾希音如是说。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你就厉害了——男女随便变。”顾希音翻了个白眼。   温昭略犹豫,对月见招手:“你推我出去。”   月见没想到温昭会和她说话,忙过去推他的轮椅,又担忧地看了一眼顾希音,然后才不放心地出去。   “坐过来?”司马仲彻指着自己床头的绣墩问道。   “不,累得懒得动弹。”顾希音瘫在椅子上拒绝了,“说吧,少卖关子。我夫君一会儿要来,他可是连公蚊子都吃醋的人。”   司马仲彻有些黯然,然而这种情绪一瞬即逝。   “醋坛子你也稀罕?你眼光可越来越差了。”   “我眼光差?呵呵!”   “你眼光好,上一个小白脸怎么回事?我怎么听说他现在过得还好好的?”   顾希音:“你少哪壶不开提哪壶!他现在不好好的,难道我要宰了他不成?”   “没什么不成的,我可以帮你宰了他。” 第289章 司马仲彻的身份   “那我多谢你啊!用不着。”顾希音翻了个白眼道,“不想提他。”   “你成亲他还去看你,你说是不是对你念念不忘?”   顾希音:“……你伤口不疼了?”   眼前这个话痨,真的没有从前的哑巴可爱,大概是被憋得狠了?   想到这里,顾希音问:“你为什么装哑巴?是不是因为声音难以掩饰?”   司马仲彻点头:“还有原因是刚开始和你不熟。后来熟了以后,见你先入为主,也不好意思打击你判断力。”   顾希音气鼓鼓:“真是谢谢你的体贴!你快说,你到底怎么可男可女,连脉象都能变的!”   她就后悔,当初没有直接脱了他的裤子看看。   让他装!   “这是我娘为了让我活下来,刻意为之。”司马仲彻面色苍白,神智却十分清醒甚至有些亢奋,“我娘是南疆巫女。你或许不懂,南疆的皇上,是一定要娶巫女为皇后的。”   顾希音露出惊讶之色——可是不是说,大皇子才是嫡出,司马仲彻是庶子吗?   “你想的没错。”司马仲彻了然地道,“我娘没有名分,并不是皇后。因为凡是尊贵的位置,都会有人眼红觊觎,都会有人算计。”   “你娘被李代桃僵了?”   “不。”司马仲彻脸上露出嘲讽之色,“我娘从生出来,巫女的身份就没有得到过承认。”   从他的讲述中,顾希音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在南疆,巫女这个身份,原本是靠能力;真正的巫女,有令人叹为观止的神奇力量,是真正的“生而知之”,能读懂巫族留下的传承,掌握巫族的秘密,嫁给皇帝,和皇帝一起守卫着南疆。   但是慢慢的,巫女成为了一个“头衔”,人人都想得到。   所以有的大家族就开始弄虚作假,谎称自家的女儿是巫女,其实对巫族一无所知;但是真正的巫女,却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真正的传承。   “你的意思是,”顾希音惊讶地嘴巴都合不上了,“你的意思是,现在南疆的皇后是个冒牌货?那,那这事就没人管吗?皇上不管,太后呢?太后应该是真正的巫女吧。”   司马仲彻冷笑:“冒牌货何止皇后?太后作为她的故姑,也是一丘之貉,一路货色。”   顾希音震惊,心里忍不住想,这都能弄虚作假,为什么有一种南疆药丸的感觉?   从司马仲彻的解释中,她明白了,至少在最近这几十年里,巫女身份的认定在南疆成为了一个笑话。   几个大族都会声称自己家里有巫女,然后通过政治斗争,取得阶段性胜利的,会得到巫女的“冠名权”,把家里的女孩送进宫里成为皇后。   “我娘出身低微,原本只是现在皇后身边的丫鬟。”司马仲彻道,“可是她却是真正的巫女。她聪明隐忍,对于自己的身份不敢声张……”   这个顾希音都能想明白,声张出去,那些人杀人灭口是不会心慈手软的。   “她得到了皇后的信任,替皇后掌管那些巫族传承。”   黑暗完全笼罩下来,屋里烛光昏黄如豆,给两个人身上都镀上了一层浅浅的光。   南疆原本激烈无比的爱恨情仇,透过司马仲彻清冷的讲述,在顾希音面前徐徐拉开一副巨大绵长的画卷……   每个女子,在各自的人生中都是不可替代的主角。   比如司马仲彻的母亲,出身卑微、血脉高贵的巫女,如何一步步,既小心翼翼保全自己,又聪明谨慎地拿到了传承,策划与皇上的邂逅,成功引起皇上的注意,暗结珠胎……顾希音可以脑补出一整本宫斗戏,八十集都不水那种。   “有问题就问。”司马仲彻看着顾希音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开口道。   “可能这些问题有点冒犯,但是你是漠漠嘛,我就不转弯抹角了。”顾希音道,她是实在想不明白,觉得这出大戏里有bug。   “你娘既然得到了巫女的传承,为什么没有变得特别厉害?”   如果她特别厉害,那肯定能保护好自己的儿子。   顾希音第一次见到的司马仲彻,就不必屈辱地男扮女装,遍体鳞伤了。   “因为那些东西,”司马仲彻看着顾希音,眼神透亮,毫无保留,“并没有传说中战无不胜的力量。”   “呃……”   听起来如此神奇的东西,最后证明不过尔尔,言过其实?   顾希音都有些失望了。   “倒也不是完全没用,”司马仲彻仿佛能看穿她心中所想,可见之前一个屋檐下的相处也没有白费,“只是没有你想象的那般有用。在特定的时候有一些特定的用途而已。”   所谓的传承,就是留下了许多“天书”,这些天书的内容,有的确实令人叹为观止,但是更多的,只是记载,还有一些医术等,林林总总。   听他解释完,顾希音总算明白了。   就好比穿越这件事情,有人是带着随身空间,里面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物——这是她想象的巫女;还有可能只是带了一技之长——好比她自己,这种勉强也能度日;还有最悲催的一种——带着个图书室?全靠自己领悟,而且专业知识不多杂书多,这就是司马仲彻母亲的实际处境。   自学成才,难呢!   拿出来唬唬人还是行的,但是其他,似乎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当然有可能,特定时候特别有用,她还没见识到。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这八个字,应该能够精准地概括世上百分之九十的“神奇”了。   “我可不可以理解为,对你的帮助不是特别大?相对于身份能给大皇子带来的好处而言?”   “是,天差地别。”司马仲彻道,“世家大族可以把巫女作为掌中之物,还会把巫女生出来的孩子放在眼中吗?”   是啊,那么小的孩子,仿佛随便轻轻一下都能伤害到他……   不管是徐令则还是司马仲彻,都是长大后才横空出世,扬名立万。   成为传奇之后,众人只顾仰慕光环,谁又想过曾经苦难? 第290章 司马仲彻的解释   或许顾希音脸上的感慨太过明显,司马仲彻嘴角勾起笑容:“也还是有些好处的。比如顾崽崽。”   顾崽崽:“汪汪汪!”   这又关狗什么事了?   “神犬一族,追随巫女和巫女的子嗣。”司马仲彻道,“但是你看,我送给了你,它和你也相处甚欢。”   “崽崽的话,真的多谢你。”顾希音弯腰抱起崽崽,摸摸它的后背,“它通人性,陪伴我这么久。”   “送给你,便是一生一世。”司马仲彻含笑看着她,眼神中的情意,让顾希音几乎不敢与之对视。   “那,”她迟疑一下问道,“会不会对你有影响?比如说你非得要它帮助才能完成什么事情?”   “真傻。”司马仲彻摇摇头,“连巫女都任人拿捏,更何况一条狗?如果当初我不是把它送到你身边,它现在应该成为我那大皇兄的狗了。”   顾希音抱紧顾崽崽:“不给不给,那还是给我好。”   司马仲彻道:“不给,是你的。国师已经找了一条狗糊弄他。”   “这个,能糊弄过去?”顾希音表示不太信。   徐令则告诉过她,顾崽崽和其他狗不一样,前几年都会很小,然后会急剧长大,身形高大威猛,像敖犬一样令人畏惧。   这要是普通的狗,还不半年就露出了破绽?   司马仲彻冷笑:“狗给他了,养不活就是他无能了。”   顾希音:“……高。”   还没长大就弄死,她表示想不到这样的主意。   “国师是你的人?”   “国师只忠实于真正的巫女和巫女后人,如果没有国师的保护,巫女一族,势力如此单薄,早就被屠戮殆尽了。”   顾希音点点头,“原来如此。”   果然活着不容易。   “还有问题?”   顾希音想了想,“这个问题可能有点冒犯,但是你了解我,我就是好奇,没有恶意……”   “你说。”   “我不太明白,令慈为什么要邂逅你父皇?”   反正如果她的巫女的话,好好的研究自己的传承不好吗?招惹臭男人干什么。   最后弄得儿子这么惨……   “因为这是巫女的使命,这是巫族传承中对巫女最重要的要求——她们要和一国之君生出后代,这是南疆的希望。”司马仲彻脸上的笑意变得嘲讽,“是不是真正的希望我不知道,反正她们坚信,并且也不在乎孩子生出来的处境。”   顾希音:“是的,肯定是的,你看你这么出息。你也别那么说你娘了……没有几个人能从自己所受的教养中挣脱出来。”   原生家庭,生长环境……谁不受影响?   对于司马仲彻的母亲,虽然没接触过,但是想到传承两个字,顾希音就肃然起敬。   而且这是一个聪明坚韧的灵魂,百折不挠。   “我并没有怪她的意思。”司马仲彻道,“只是实话实说。现在她在宫里,做了皇妃,我和她虽然有些不和,但是关系尚可。”   “为什么不和?”   “我不想她进宫,不想她屈居人下,她才是真正的巫女!”司马仲彻傲然道,“但是她不听我的。”   顾希音倒是多少明白他的心情,但是这件事情,难道不是父母自己的事情吗?   她说了自己的想法,担心司马仲彻下不来台,又道,“你累了吧,先歇着,我们改天再说。我请你去我家做客吧,改天和你说说我和九哥的事情。”   司马仲彻表示一点儿都不想听,但是嘴上却没说什么。   “我觉得有点冷。”他说。   顾希音果然紧张了,过来摸摸他额头:“还好。你快睡一觉,好好休息。”   “我睡不着,你陪我说说话吧。说着说着我就睡了……”   就像从前,两人一个睡在炕上,一个睡在床上,在一个房间中,能听到彼此呼吸。   顾希音一个人在村里,难免会受气,晚上就会愤愤然和他说,说着说着,她自己就开解了自己。   顾希音看着外面已经漆黑的天,叹了口气道:“我家那个醋坛子怎么还没找来?我怕他一会儿来了之后再给你补一刀。”   司马仲彻心中苦涩。   他原本以为,以顾希音的性格,这辈子都很难决定走进婚姻,所以他尽管思念,尽管牵挂,还是放心地在南疆和大皇子你来我往地斗争。   他不敢联系她,害怕所有的坚定在听到她的消息后瓦解,害怕思念会战胜一切理智。   终于,当他暂时占据上风后,终于忍不住让人回去打探她的消息。   得来的消息却是,她进京了,和秦骁定下终身。   对于司马仲彻而言,这件事情的打击不亚于当年被大皇子逼到无路可走,九死一生来到中原。   他为自己的自负付出了失去她的代价。   他太年轻,低估了时间的残酷。   三年时间,足以发生太多事情。   他太愚蠢,低估了顾希音的美好。   美玉藏于石,依然藏不住美好,他遇到却没有带走,最后被别人端走。   他甚至没有怨天尤人的理由。   上天说,你看,我让你最先遇到了她,给了你们朝夕相处的机会,可是你没有把握;我只能把她用同样的方式送给秦骁了。   顾希音在提醒他,她是有夫之妇。   司马仲彻明白,心痛,但是不敢露出分毫。   因为懂得,所以小心翼翼。   顾希音绝不是会因为别人的追捧就忘乎所以的人。   她的坚定,司马仲彻懂。   她选择了秦骁,口口声声都是“九哥”,那就是她想终身陪伴的人。   现在如果他说一句“我心悦你”,换来的将是她的划清界限,再不来往。   “对了,”顾希音又问,“你这次来京城是有事吗?我可以帮你引荐我九哥,就是秦骁。哦,不过也不用了貌似,你和温大人都在一起了。”   “我是听说你要成亲,来讨一杯水酒喝的。”司马仲彻内心苦涩一片,面上却云淡风轻,甚至带着几分轻松,“然而紧赶慢赶,还是来迟了。所以那天我激动了,拦住你花轿,其实是想告诉你我来了。你没有生气吧。” 第291章 醋坛子来了   “没有没有,我才没有那么小气呢!不过幸亏你没有多耽误,否则我九哥就生气了。漠漠,哎,不对——”   “没事,你还是叫我漠漠吧。”   这是她给他取的名字,是司马仲彻暗自珍藏的属于两个人之间的小美好。   他喜欢顾希音喊这个名字时候的亲昵和欢快。   “好。漠漠,”顾希音道,“其实我也遇到了很多问题。你看你的敌人是皇后,我的敌人就更厉害了,是太后!”   “哦?你说来听听。”   “你确定真的不用休息吗?”顾希音嘟囔道,“我这样拉着一个重伤的人说话,很不人道。”   “是我想和你说话。”司马仲彻道,“你留下是照顾我的。”   “我的故事就说来话长了。”顾希音道,“算了,还是改天。对了,最重要的事情我竟然忘记问你,你和温大人,今天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听得云里雾里的。”   也不知道谁的侍卫反水,谁的侍卫伤人的;当时着急,她真的没空细想这些。   “如果我没猜错,”司马仲彻道,“我身边应该被大皇兄安插了桩子。”   “真笨。”顾希音嫌弃道,“然后今天他突然发难了?”   “嗯。”司马仲彻点点头,“如果他得手,温昭身死或者仅仅是受伤,我恐怕都很难活着走出中原。”、   “真狠毒。”顾希音道,“但是不对啊,那细作为什么要绕个圈子,直接杀了你不是更容易吗?”   司马仲彻有短暂心虚,然而顾希音义愤填膺,对他又信任,并没有察觉。   “如果我死在自己人手上,”他冷笑一声,“我大皇兄能逃脱干系吗?但是如果我死在温昭手中,不管有什么前情,他都可以置身事外。”   “好像也有道理。可是他就不怕挑起南疆和中原的争端?”   “死的是我。到时候他只要说从大局出发,不想血流成河,这件事情顺理成章就翻过去了。”   顾希音摇头叹息:“这些人的脑子都是怎么长的?我就一点儿都想不到。哎,后来呢!”   “后来温昭的侍卫拦住了,另外的侍卫就来攻击我。我怕出大事,去护着温昭……阴差阳错之下,我就受了伤。”   顾希音嘟囔道:“你怎么这么惨?幸亏啊幸亏,差点命都要丢了。”   司马仲彻还没来得及再说话,顾崽崽突然兴奋地冲了出去。   顾希音见状也站起身来,眼神中的欢喜无所遁形。   她摆摆手道:“漠漠你等等,我九哥来了。我先看看他去,很快回来!”   司马仲彻眼睁睁地看着她像一只欢乐的小鸟般飞了出去,随即园中传来了她轻松明快的声音:“九哥,你回来了。怎么这么晚?我一直惴惴不安的。”   徐令则道风尘仆仆,披星戴月而来,正在外面和温昭说着什么,看见顾希音似乎松了口气。   “刚回来?”顾希音迎上前问道。   “嗯。刚回府里听说你在这里就来了。”徐令则把顾崽崽捞起来,“有没有生命危险?”   “没有。”顾希音摇摇头,拉着他的手,“只是没想到,他真的是漠漠。九哥,进来我介绍你们认识。”   徐令则心里表示,丝毫不感兴趣,因为之前已经认识过了。   “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回家。”徐令则如是说。   “那个……”顾希音想了想,“我怕他晚上情况不好。要不我们也在驿馆将就一晚上?他身份也特殊,如果真出个好歹恐怕比较麻烦。”   她就没敢提她和司马仲彻还有交情这件事情,反正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徐令则答应了。   顾希音拉着他进去给司马仲彻介绍,两个虚伪的男人表现得像第一次见面一般,却又疏离骄傲,都懒得和对方说话。   司马仲彻问顾希音:“你要走了?”   “嗯。但是我就在驿馆里住,要是夜里不舒服就喊人,我会过来看你的。”   徐令则握住她的手,似宣告主权一般,意味深长地道:“你伤得倒是正好。”   正好避过了所有要害,有惊无险。   运气好?呵呵。   司马仲彻根本没搭理她,带着几分可怜看向顾希音:“就怕我夜里发烧自己也不知道。”   徐令则冷冷地道:“你的侍卫都是死人吗?”   顾希音着实有些为难,但是还是安抚了司马仲彻几句,然后和徐令则一起出去了。   “九哥,你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顾希音打发月见下去休息,自己一边铺床一边问。   “在那周围转了转,不知不觉天就黑了。”徐令则让人加了几个火盆子,正蹲在地上弄炭火。   在父母的坟前,他异常沉静,但是久久不想离开。   不是思念,不是哀悼,而是被那种近乎无力的悲哀深深包围。   他们已经永远地离开,世间的一切都与他们再无瓜葛。   但是自己呢?   他很想把当年的事情查个清楚,得到确认;很想问问父亲,那日灌醉他到底是什么心理,后来被自己失手杀了的时候,他有没有后悔过,害怕过……   许许多多的不解,再也没有人替他解开。   “哦。”顾希音即使无法感同身受,也能明白他的沉重,有意岔开这个话题,便道,“九哥你知道吗?司马仲彻的身世特别离奇……”   她把和司马仲彻的对话都告诉了徐令则。   “我对巫女很好奇,真有这么神奇的人吗?还有他们的国师,也奇奇怪怪的……”   徐令则道:“你别信司马仲彻的话。”   “嗯?”   “他跟你说这些,都是为了让你同情他。你没有发现他的狼子野心吗?”徐令则咬牙切齿地道。   顾希音心道害怕什么来什么,怕他吃醋他就真吃醋了。   不过仔细想想,她确实傻呵呵地和司马仲彻共住那么久,要是反过来徐令则和别的女人如此,她应该也会不舒服。   “什么狼子野心?”她揣着明白装糊涂。   徐令则眼梢微挑:“他根本就是喜欢你。”   顾希音叹了口气:“那我更要相信他的话了。”   徐令则脸顿时黑了,看着她不说话,显然生气了,等着她哄自己。 第292章 来去匆匆   “九哥,”顾希音在桌子旁坐下,“你说我不相信怎么办?他和我说的都是他的身世,他和司马仲临的争斗,丝毫没提喜欢我的事情。”   她怎么办?她当然假装只听出这些了。   总不能人家没说喜欢她,她就去拒绝吧。   “我有意和他提起你,就是希望他明白我现在的立场。”顾希音道,“他是个聪明人,不会为难我的。而且他毕竟待不了多长时间,还得回去和司马仲临算账,所以我就一直假装不知道,把他当成姐妹吧。”   其实到现在,顾希音也不觉得司马仲彻如何非她不可。   只是在他最困难最脆弱的时候恰好遇见了自己,心怀感激而已。   “嗯。”徐令则见她肯哄自己,心里舒服多了,“我知道你不喜欢他,就是看他贼心不死的样子忍不住生气。”   顾希音:“……好了好了。吃点东西,咱们休息。”   她现在才觉得饥肠辘辘。   两人吃过饭,顾希音躺在床上打哈欠打到眼泪横流,“九哥,今晚可不能闹腾我。这不是咱们家里,会被人笑话的。”   徐令则哼了一声:“我看他们谁敢?”   顾希音警惕地抱住被子,“我说不行就不行。”   “快睡吧。”徐令则没好气地道,“我收拾一下再睡。”   “嘿嘿,好。”   顾希音实在是太累了,又有徐令则在身边倍感踏实,很快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徐令则替她盖好被子,检查了一遍火盆,然后拍拍顾崽崽:“守着你娘,我去去就来。”   他去找司马仲彻。   司马仲彻的伤口疼得厉害,加上和顾希音说了那么长时间的话,心中激动,所以一直没有睡着。   徐令则进来的时候,他看了前者一眼,似笑非笑地道:“你来干什么?”   徐令则冷笑:“堂堂七尺男儿,用那些蝇营狗苟的手段欺骗女人感情,司马仲彻,你要脸吗?”   “欺骗女人感情?”司马仲彻也冷笑,“你说你自己吗?冒充自己的属下,你又要脸吗?” 第一回 合,不分上下。   “你不会为难顾希音了吧。”司马仲彻不知道想到什么,忽而紧张起来。   “为难她?就算要为难我也是为难你,为难自己的夫人干什么?”徐令则冷声道,“你为了见她,真是不择手段了。但是这些和她没关系,是我低估了你。”   司马仲彻脸上露出几分得意:“不管我用了什么手段,我都见到了她,和她也说上话了。”   徐令则见他竟然不否定,等于坐实了他的猜测,顿时脸色铁青。   他就说,哪有那么巧,司马仲彻就那么大命,避开了所有要害。   他心里猜测是这是司马仲彻将计就计,目的是为了见顾希音,结果果然如此。   司马仲彻这般做,不仅可以见到顾希音,还因为受伤额外容易得到她的原谅。   事实证明,他赌得很对。   司马仲彻本身就是巫女后人,加上和顾希音在一起那么长时间,耳濡目染,不敢说医术多高明,但是最起码对自己的身体了如指掌。   细作之事确实是意外,但是他原本可以不用受伤的。   “回你的南疆去。”徐令则道,“否则等你想回去的时候就会发现,南疆已经没有你的立锥之地!”   这些司马仲彻比他更清楚。   司马仲彻是听说了顾希音成亲的消息才匆匆北上的,根本没有做多少布置,所以确实容易被大皇子趁虚而入。   “南疆的事情不劳你操心。”司马仲彻懒懒地道,“你就好好照顾她。要是她过得有一点儿不幸福,我就把她抢到南疆去。你既然知道我们南疆有秘术,那就应该听说过洗脑之术吧。”   “你敢!”徐令则骤然色变。   洗脑的意思就是要要彻底洗去脑海中的记忆,与过去彻底决裂。   “你最好让她幸福,否则我就把她抢走,给她洗脑。记忆会失去,但是性格不会变,她依然我是此生唯一想娶的女子。”   “知不知道,”徐令则声音中带着毫不掩饰地杀意,“我现在就能杀了你!”   “你能,但是你不敢。”司徒仲彻冷笑,“如果不是顾忌顾希音,你还能等到现在?”   因为在乎,所以举棋不定。   他继续道:“你敢让你和她之间隔着我一条命吗?你并不敢。”   他之所以知道,因为他心里也是相同的情绪。   如果可以不付出和顾希音反目成仇的代价,他会忍受到现在都不被徐令则下手?   “秦骁,好好待她,否则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顾希音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被徐令则搂在怀里,轻轻地动了动,想要从他怀里起来。   “起来做什么?再睡一会儿。”徐令则道。   “你醒了?”顾希音打了个哈欠道,“我得去看看司马仲彻。”   “不用去了。”徐令则抱着不让她动,“再陪我躺会儿。”   顾希音撇撇嘴,“说好的不吃醋呢?咦,九哥,你昨晚去偷鸡了?怎么这么明显的黑眼圈?”   “昨晚一直做噩梦没有睡好。”   “什么噩梦?”   “梦见我小时候的事情……”   顾希音心疼地抱住他:“不去了,以后不去祖坟那边了。”   “梦见我坠入深渊,你站在上面。”   “那我肯定拉你了。”顾希音笃定地道。   “没有。”徐令则的声音竟然带了几分委屈,“你在和旁人说话,都没有看到我。”   那个旁人,自然是司马仲彻了。   顾希音:“……你做梦的时候肯定糊涂了。好了,我得去看看。”   “不用去了,他走了。”   “走了?”顾希音惊讶,“他那样就走了?”   “南疆那边或许有急事吧,他连夜就走了。你不用担心,有马车,他的身体不会有事的。”   徐令则才不会说昨晚他去找司马仲彻的事情呢。   “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走了。”顾希音嘟囔一句,“不过好在冬天,伤口不容易感染。对了九哥,温昭那边怎么样了?昨天忙得晕头转向,都没来得及问他受没受伤。”   “他昨晚就回宫了,无事。”   两人在空荡荡的驿馆吃完饭,一起回府,全然没有想到,风波就在近前。 第293章 外出游玩   马车颠簸了一下,国师神色立刻紧张起来:“殿下,您的伤口……”   司马仲彻只是微微皱眉,“无碍。你告诉他们,不必顾及我的伤,全速赶路。”   国师叹了口气:“国内那般形势了,您何苦要亲自来一趟?”   司马仲彻眼神中似乎有短暂苦涩,垂眸道:“我若是不亲自来,总会后悔的。”   不自己亲自面对失败,日后想起,总会觉得还有没努力到的。   但是现在这般……他也没有想象中的释然,他还是对顾希音念念不忘。   国师叹道:“真是孽缘。罗敷有夫,殿下,您听我一句劝,回去找真正的巫女吧。只有真正的巫女,才能帮您更快地走上那个位置。”   “再说吧。”司马仲彻口气淡淡的,“只要我坐到那个位置上,她也会来找我的。”   就像他母妃,不管皇上多薄情,总是无怨无悔、忠心耿耿地追随。   想到这里,司马仲彻心里不舒服,闭目假寐。   国师本来还想劝他几句,木已成舟,秦骁也不是等闲之人,但是见他如此抵触,终究没有说出口,转而道:“殿下,请以自己的身体为重。”   下次再也不要用这种伤害自己的方式,追随的人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司马仲彻淡淡“嗯”了一声,心里却想,如果不这样,他这次恐怕连她的面都没有办法见到。   她已经嫁为人妇了……   司马仲彻心里默默地想,即使这幸福不是我给你的,也希望你能够幸福;但是又有另一个声音道,如果你过得不幸福,给我一个机会。   每一种想法都是心底的声音,他是真心祝福,却又隐隐期待。   国师见他不想听的样子,婉转道:“还是先把大皇子的事情解决了,不能让他盯上顾希音。”   果然,司马仲彻猛地睁开眼睛,幽深的眸子里流露出强烈的杀意:“他要是敢把手伸那么长,就别怪我不客气。”   他现在委曲求全,保存实力,是按照国师的建议,希望皇上能够厌弃大皇子,顺理成章地把皇位传给他,名正言顺。   但是如果大皇子敢动他的逆鳞,那什么规矩,什么父子君臣,他可顾及不了那么多了。   更何况,他原本就不想顾及。   成婚短短三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现在总算处理完了,顾希音表示想在床上瘫几天。   徐令则十分喜欢她的这个决定,又提出带她去庄子上住些日子。   顾希音连连摆手:“不去,在府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我才不去。”   “我给你做饭,给你穿衣服。”   顾希音不由想起那日他研究自己衣裳的情景,哈哈大笑:“不要,你研究明白我的衣裳了吗?”   徐令则过来闹她:“你试试就知道了。”   在府里两人颇胡闹了几日,顾希音终于有些忍无可忍,对徐令则道:“九哥,我们出去逛逛吧。”   成亲以后,她总不能日日和徐令则就这般没羞没臊地过日子,总要给自己找点正事做。   她都开始像贤妻一样劝徐令则去上朝了,但是人家就是不听啊。   徐令则还振振有词:“你看岳母都不来,谢观庭他们也不来找我,说明都怕打扰我们呢。”   行吧,顾希音表示也不干涉了,有些人,年纪一大把才讨到媳妇,让他忘形几日。   只是人总是要找点活干的,所以她想着出去看看,能不能受到些启发。   徐令则欣然答应。   反正只要和顾希音在一起,陪她在家里闹,陪她出门逛街,陪她干什么都可以。   因为顾希音不喜欢许多人跟着,所以徐令则带着她穿了普通棉布衣服,抱住顾崽崽,偷偷摸摸从后门出了门。   两个人做寻常夫妻打扮,然而和寻常市井中的夫妻,还是一眼能看出差别来。   两人的气质和容颜,让两人无论走到哪里都成为人群焦点。   而且经历过前几日那般煊赫的娶亲场面之后,现在很多人都能认出徐令则,这让顾希音有一种要保护自己男人的感觉。   她可不想做猴子,出门被人围观。   外面逛了一小会儿,顾希音就兴趣索然的道:“九哥,我们还是找个地方吃饭去吧。”   徐令则本来就是陪她出来玩的,所以自然顾希音说什么就是什么。   两人来到顾希音最喜欢的那家烧鹅店,在雅间点了一只烧鹅并六个菜后,就逗弄着崽崽,说着话等待上菜。   顾希音嘲笑徐令则:“九哥,从前你立了那么多汗马功劳,说丰功伟绩也不为过,都没有被许多人认识;现在却因为这场亲事而扬名天下。”   徐令则笑道:“那多亏了你呢!一会儿多吃点,吃完饭带你去花想容再转转?”   说的花想容,顾希音倒是没有多想去,却想起了别的事情。   她忧心忡忡的道:“九哥,花想容的事情没有瞒着温昭,也没有瞒着太后,所以花想容日进斗金,这件事情会不会成为太后的眼中钉?”   徐令则听到太后这两个字就反胃,冷笑道:“她倒是想伸手,就是没有这个能力。现在她还在佛堂里不敢动。”   “就算她暂时不能伸手,我也担心她会调查这些银两的去处。”   “去处?”徐令则道,“那些都是你的私房钱,有什么好查的?”   “不是啊,”顾希音一本正经,“那些都是给你的,要用在大事上。这几年你肯定要花费不少银子,难道我们还要分彼此吗?”   徐令则听了她这话十分高兴,眼中的笑意都隐藏不住。   然而他却还是笑着拒绝了:“这是你的私房钱,以后要留着给我们的女儿。”   难道他娶她,是为了算计她的嫁妆吗?   顾希音一阵无语,这人什么事情都能往两人情、事上想,“你女儿还在你那儿呢。”   在讲小段子这件事情上,徐令则的反应永远比顾希音迟钝。   所以他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不由哈哈大笑,忍不住凑过来,又想占她便宜,却被顾希音推开。   “别闹了,这是在外面。”顾希音脸色微红。   徐令则没羞没臊的凑到她耳边:“那你的意思是回家就可以了?今晚行吗?我把女儿给你啊。”   “滚!”顾希音没好气地骂道。 第294章 遇到疯狗   徐令则见她羞得狠了,也不再逗她,笑道:“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给我生个女儿。”   “等着吧。”顾希音啐了一口道,“周疏狂让儿子都想疯了,到现在也没如愿以偿。”   “他是做了太久假太监,不行了。”   “……当初是你答应的他,幸亏他没计较。”   徐令则哼了一声:“只答应让你帮他夫人治病,没答应帮他治病。他不行能怪谁。”   顾希音没想到他还会诡辩,笑骂道:“九哥你这样,小心周疏狂跟你翻脸。不过说起来,周夫人现在用了这么久的药,身体调养得也差不多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动静。”   难道真的是周疏狂不行?   下次是不是要给他把把脉?   “不用多管闲事。”徐令则道,“周疏狂现在在我之下,不会怎么样。”   “我就担心,”顾希音压低声音,“他投向太后。”   徐令则倒是淡定,见她杯子空了,又拿起茶壶给她续水,从容道:“春江水暖鸭先知,周疏狂就是那只鸭子。”   周疏狂是鸭子?   顾希音扑哧一声笑了。   徐令则有些莫名其妙:“好笑吗?”   “没事,九哥你为什么这么说?春江水暖,是指什么?”   “所有人的动向。”徐令则道,“想想他是做什么的,他是受先皇之命,专门搜罗各种各样私密之事的。”   顾希音忽而警醒:“包括九哥?”   “自然包括。”徐令则道。   周疏狂能活到现在,靠的不是运气——他有这个实力。   从徐令则口中,顾希音知道了,周疏狂手中掌握的东西,应该远超众人的想象。   他在全国布下了多少桩子,明面上的或许对皇上有个交代,但是私底下的,到底这网有多密集,没人知道。   “包括在我的军中,都不乏他的人。只是或许没有坐到那么高的位置而已。”   见顾希音一脸凝重,他又笑着道:“早知道你担心就不和你说这些了。你不需要多想,单单记住——你的男人,也不是任人宰割的。”   “我当然知道,但是想到有人要针对你、算计你、监视你,还是很不高兴,总想做点什么。”顾希音道。   她是一个头脑简单的,单知道高处不胜寒,徐令则在这个位置不容易,但是不容易的细节,她想象不出来,也很清楚,比她想象得更难。   这仅仅是一个目前还算相安无事的周疏狂,那些更凶狠更奸诈藏匿在黑暗中的敌人呢?   这般想着,烧鹅吃着都没那么香了。   “九哥,”顾希音咬着鹅腿,朱唇油亮,“你还是早点去上朝吧。我就在家里等你,还能跑了不成?”   得认清形势啊!现在多么紧张的时候,沉溺于儿女情长,这样不好。   “你跑不了,跑到哪里都能给你捉回来。”徐令则笑道,“我们新婚之喜,让那些人也跟着轻松几日吧。不轻松,他们怎么能露出狐狸尾巴呢?”   “你说真的还是在骗我?”顾希音不太信。   以这位目前的状态来看,她完全相信他是色令智昏,给自己找理由呢!   “当然是真的。”徐令则把另一只鹅腿夹到她碗里,“便是为了你,我也要格外谨慎,把心放回到肚子里,都吃完了才准走。”   好吧,她可能就适合做个没心没肺,吃吃喝喝的傻白甜。   顾希音道:“我本来想出来开个医馆,但是身份毕竟不一样,这个不现实。然而我又想做点什么……刚才去药店,我大概打听了一下、药材价格,觉得还是太贵了。”   刚才她确实去过药店,问了好多种药材,徐令则不懂,一直只是静静陪着她。   “所以呢?”他低头喝了一口熬得发白的羊肉汤,总觉得比顾希音做的差点味道。   “回头我再看看军中采购药材的价格,如果也是这么贵,要么说明负责采购的人是门外汉,要么说明他们吃了好处。”   “是这样的,”徐令则道,“在军中,吃好处这件事情,如果不是太过,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顾希音道,“所以我也不指望他们完全廉洁,但是如果是硕鼠呢?”   开源还要节流,一边努力赚钱,一边还得清除蛀虫。   “别的方面我也不懂,只懂这一块,所以想着能帮九哥看看。”顾希音道。   行军打仗,伤亡在所难免。   后勤保障中,药品保障非常重要。   如果买到了假药或者劣质的药,那么很多原本可以活下来的人会丧命;很多原本可以不落下残疾的人会致残。   而且药材这种东西不好保存,还有时效性,保存不得当会发霉变质,过期了也同样不行,库管又是一门大学问。   军医们对药材的利用率,用药数量还是问题……   药材一个小小方面,涉及到从采购到保存到利用许多问题。   “并不一定就是说现在有问题,而是我用生人的眼睛去看,更容易发现问题。咱们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她说这些的时候,神采飞扬,眼睛仿佛在发光,徐令则停下了筷子。   看见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顾希音有几分不好意思地道:“这就是我自己胡乱琢磨的。要是不对你也别笑……”   “没有,你说得很好。见微知著,确实应该好好查查这些细致的问题。”   见他赞同,顾希音十分愉悦。   两人吃完饭就打算回去,刚打开门就听见楼下有个很嚣张的声音道:“秦骁在此又如何?为了人伦公道,难道我就要同尔等一样瑟瑟缩缩吗?”   徐令则顿步。   顾希音皱眉道:“这是谁喝多了在耍酒疯,店家也不管管。九哥,咱们走,不必理会。”   真不爽,她真想放顾崽崽去咬那大放厥词的人。   自己好端端地吃个饭,没有妨碍谁,没有影响谁,被拎出来针对,这是什么道理!   可是不爽也要认真,现在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稍有差池,就会成为别人攻讦徐令则的把柄。 第295章 临危劝说   徐令则从她怀中接过顾崽崽,让小东西趴在他小臂上,然后用右手和顾希音十指相扣下楼去。   “慢点走,小心裙子。”   “嗯。”   下楼的时候,顾希音不想生事,还特意清了清嗓子提醒刚才大放厥词之人。   她可以努力做到背后不说人,但是背后不被人说,以徐令则现在的身份,根本不可能。   那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只希望她没听到,不知道,不生烦恼。   等到两人来到一楼,这才发现叫、嚣的是一个穷酸书生打扮的男子,头上戴着儒生巾,身上的袍子脏而破,袖口领口都泛着令人作呕的黑腻。   书生单独一桌,面前只有一盘盐水煮花生和一个空碗,显然是个穷酸书生。   或许因为喝了酒,酒壮怂人胆,他看见众人都起身向徐令则行礼,反而更来劲,指着徐令则叫骂道:“竖子弑父,还敢如此招摇过市!”   顾希音怒斥:“以下犯上,还敢大放厥词!”   这个人一看就是极落魄,心理极其扭曲之人。   他针对徐令则的原因,应该就是想出名想疯了。   这个时代的人,尤其是文人,对出名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执着。   上到御史这些言官,下到没有功名的读书人,都希望得到不畏强权的名声,甚至愿意为此付出性命。   借着酒劲恶心人的这个书生,敢对上徐令则,显然也想着博一个好名声——他可是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指责大将军,这等勇气,谁人能有?   顾希音把这人的心理摸得清楚,因此寸步不让,做好打算要把他喷得无言以对。   如果不是顾忌身份,她现在就放顾崽崽去咬人了。   戳人伤疤,人品卑劣。   但是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徐令则眼中酝酿着暴风骤雨,面黑如铁地松开顾希音的手,径直向那书生走去。   顾希音也没多想,紧随其后。   徐令则来到书生面前,借着身高的优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双目赤红,一字一顿地道:“你再说一遍!”   顾希音终于察觉出来他情绪不太对了。   难道是因为他刚去父母坟前拜祭,联想到了身世之事,所以才会格外敏感?   或者他自己说“弑父”的时候极其痛苦,勉强能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这是不允许别人当面揭开的伤疤,所以现在才如此激烈。   “九哥。”她拉了拉徐令则的袖子,“我们走吧。”   不是她息事宁人,而是厌恶那个书生,不想他阴谋得逞。   现在徐令则说什么,都是抬举他。   可是徐令则似乎和她想得不一样,他把顾崽崽顺手送到顾希音手中,沉声道:“你先退后,我没事。”   顾希音想劝他,然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不能拂了徐令则的面子,所以抱着崽崽退后两步。   书生有短暂惶恐,然而又很快借着酒劲挑衅道:“你弑父,不得善终!”   顾希音怒不可遏,刚要放顾崽崽,就见徐令则捏住了书生的脖子,后者脸色瞬时涨红,两只手徒劳地想要去解开徐令则掐住他脖子的手,模样可笑。   在绝对的实力悬殊面前,他就像一只瑟瑟发抖,等着被割喉的小弱鸡。   众人都惊呆了。   徐令则只要略一用力,毫无疑问这个书生的脖子就断了。   然而他却没有这么做,不是不想,而是因为顾希音上前拉住了他。   “九哥,松手!”顾希音道,“九哥,你松手!”   徐令则一动不动,眼神紧盯着书生,仿佛看一个死人一般。   “九哥。”顾希音已经把顾崽崽放到地上,伸手握住徐令则坚实有力的小臂,用清亮如水的眸子看着他,眉头微皱,眼神坚定,摇摇头,“不行。你杀了他就中计了。他算什么东西,也配死在你手下!脏了你的手!”   顾崽崽仰头看着两个人,也帮它娘,用嘴咬着徐令则的裤腿往后脱。   “九哥你听我的,松手。”顾希音坚持道。   众人都提起一口气,胆战心惊地看着,或者说等着徐令则发作把顾希音甩到一边。   这种情况下她还敢逆着怒气上前,不知道该说她是大胆还是愚蠢。   “九哥,没必要。”顾希音继续道,“他只是一个哗众取宠的小丑而已。我们还新婚,不要沾上这种人渣的晦气。他这种人,卑微若蝼蚁,蜀犬吠日,不要和他计较了。”   她不惜搬出两人的婚事,是因为心底无比清楚,徐令则无论如何都不能当街杀人。   这个罪名,会对他原本已经狼狈不堪的名声造成进一步的毁灭性打击。   传言流出去,真相如何没人管,别人只会说徐令则骄横跋扈,当街杀人。   当她只是一个人时,可以肆无忌惮地说毫不结仇,当场就报了。   可是现在,再也不能那么任性。   不忍不退,以后就要用更大的精力来弥补。   对徐令则而言,这可能意味着名声尽毁,残暴的名声传出去,以后别人如何敢投奔追随他?   “九哥我害怕。”顾希音仰面看着他,露出几分楚楚可怜。   徐令则终于松了手,把那书生直接掼倒在地上。   顾希音长出一口气,迫不及待地拉着徐令则往外走:“九哥,咱们走,咱们回家。”   好在徐令则并没有再追究,沉默地跟着她登上了马车。   “九哥,”顾希音靠在徐令则胸前,一下一下替他顺着气,目光沉静,“我知道你想他死。等事情淡一淡,找个人,随便用个意外解决掉他。我不是心慈手软怕杀人,我自己也想杀他,但是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九哥,你是瓷器,他是瓦片,咱们不能和他同归于尽。”   徐令则感受到怀中人的紧张,深吸一口气,轻轻把她抱住,“棠棠,让你担心了,是我太冲动。”   顾希音如释重负:“九哥,你冷静下来就好。我不怕事,但是不想你再被人泼脏水,我要好好保护你。”   徐令则低头看见她眼中的水光,脸色终于缓和了,幽幽叹道:“我何德何能,能有你在身边。” 第296章 首进军营   “九哥,你让人查一下这个书生背后有没有人指使。”顾希音道,“然后也派人保护好他。最近这段时间,他不能出意外。对他下手的人,或者是你的对头,或者干脆就是始作俑者。”   徐令则脸上露出笑意:“以后别再说自己笨了。你要是笨,这世间还有聪明人吗?”   “我也就小聪明罢了。”   她不想勇敢不想聪明,但是为了所爱之人,也愿意长出一身芒刺,把他护在最柔软的心里,为他去对抗全世界的恶意。   她其实想问,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导致他反应如此激烈;还是说他对这件事情一直以来都如此。但是思来想去,她到底咽了下去。   毫无疑问,这件事情徐令则是极在意的,已经成为他心中解不开的死结。   现在这件事情,也成了顾希音心中的结。   马车辚辚而行,车厢隔绝了外面的热闹喧嚣,两个人依偎在一处,像交颈鸳鸯般亲密无间。   心,更是越来越近。   “将军?”车夫小心翼翼地开口,马车却依然行驶得十分平稳。   顾希音愣了下,以为有什么事情发生,从徐令则怀里坐直了身体,拨弄了下趴在马车里一动不动的顾崽崽,等着车夫和徐令则说话。   “何事?”   车夫心里很忐忑,但是受人之托没办法,而且似乎将军已经被哄好了,所以他还是壮着胆子开口。   “将军,要不要去南营?”   南营是京郊驻军,直接受徐令则统领;准确地说,东西南北四营,只有西营不在他手中。   “南营有何事?”徐令则沉声问道,心里有些不高兴,但是转念又想,顾希音也不是小白花,可以适当知道他在做的事情,这才和缓了些。   车夫笑道:“军营的兄弟们准备了一份贺礼,虽说不值钱,但是也花了心思,想请您带着夫人去,当面给您和夫人道声喜。”   徐令则显然是极喜欢极重视顾希音,所以才弄出那么大阵仗。   而顾希音本身的身世也有加分——毕竟众人出于现实考虑,也更希望徐令则找一个强大的助力,而非累赘。   秦家军,卫家军,堪称中原最精良的两支军队,英雄惜英雄,以后还做成了一家,岂不是大喜事?   徐令则显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扭头问顾希音:“你想去吗?”   顾希音诚实道:“我去不去都行,看九哥的。若是你不让我去,你自己也去一趟,毕竟大家一片苦心。”   “那跟我去一趟?”徐令则笑道,“丑媳妇才怕见人,我媳妇不怕。”   顾希音大笑着道:“好。”   为什么她感受到了一种小孩炫耀自己糖果的感觉?真是幼稚到可爱。   想了想,她又和徐令则商量:“既然去,总不能空手。军营中不许饮酒的吧,那要不买些肉?活猪活羊也可以。天气这么冷,大家热气腾腾地炖上大锅大锅的肉,吃肉喝汤岂不是美滋滋?”   徐令则没想到她设想如此周到,笑着捏捏她的脸:“如此不遗余力讨好婆家吗?”   他久处军营,这里早以已是他的家。   顾希音叉腰道:“那当然。将来你要是始乱终弃,娘家婆家都得帮我不帮你,让你……无处可逃,哼!”   看,即使说狠话,她都舍不得说出“众叛亲离”,真的舍不得,一句不好的话都舍不得说他。   徐令则哈哈大笑把她搂在怀里:“我的宝贝。”   顾希音出主意,自有人去操办。   等到了军营的时候,听着外面整整齐齐震天响的“恭迎将军和夫人”,她还是深深地震撼了。   “九哥,咱们下去吧。”顾希音有些坐不住了。   她又没有什么贡献,凭什么坐在车里装高人一等?   “好。”徐令则牵着她的手,把她抱下马车。   两旁顿时发出了雷鸣般的呼喊声。   顾希音红了脸,挣扎着要下来,徐令则却牢牢抱着她,朗声道:“多谢诸位美意,我带夫人来答谢。”   说完这话他才把人放下,对着四周抱拳。   顾希音随他一起向众人屈膝行礼,不卑不亢,端庄大气。   荆钗布裙,难掩惊世风华;落落大方,于淡然之中见襟怀。   “夫人,夫人,夫人!”呐喊声一浪高过一浪。   他们追随的将军不一样,能把夫人当成家人般带给他们看;他们的将军夫人不一样,于千万人之中,从容自若。   “来了来了,羊来了,猪来了……”身后有人大喊,“今天夫人请客,大家谢谢夫人。”   “谢谢夫人!”呼喊声震耳欲聋。   徐令则笑着对顾希音道:“去我的营帐歇歇?”   “好。”   顾希音进了徐令则的营帐,见整整齐齐,不由赞道:“九哥真是爱整洁。”   徐令则也不装,道:“这是知道你要来,那些兔崽子们帮我收拾了。平时理事,胡子眉毛一把抓,哪里能就这么整齐了?这是沾了你的光。累了吧,快坐下歇歇。”   顾希音看着地上放着的四五个火盆,感受到营帐里的热气,脱掉外面的大衣裳,后知后觉地有些紧张起来:“九哥,我刚才表现好吗?早知道要来,我好好穿戴打扮,这样有些失礼了。唉,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嫌弃我……”   徐令则见她忐忑,笑着接过她的衣服挂到屏风上,道:“我不嫌弃就没人敢嫌弃,要不要睡一会儿?”   顾希音有午休的习惯,即使打个盹儿也好。   她点点头:“我睡一会儿?”   “睡吧,安心地睡,再也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了。”徐令则弯腰替她脱了鹿皮靴,揉了揉她发凉的脚,把她的腿抬到床上替她拉上被子,“我出去看看。”   “嗯。”顾希音乖乖躺下,“九哥你去忙吧。”   “没什么忙的,去校场抓几个人出出汗。”徐令则道。   顾希音:“……”   或许刚才书生那口气没有出,他怎么也要找个地方发泄。   “小心别受伤。”她嘱咐道,“也别伤了人。”   “快睡吧,小管家婆。睡醒了喊人,外面的侍卫就去叫我了。”徐令则低头在她额头上轻吻。 第297章 惊喜预告   等徐令则出去,顾希音却有些睡不着。   在烧鹅店的一幕让她心中警醒,不管那个书生是自己发疯还是背后有人指使,毫无疑问都精准地抓到了徐令则的软肋。   那时候的徐令则是失控的,如果自己不在身边,很可能就会酿成惨剧。   今天的一幕肯定藏不住,传到有心人那里,恐怕又会对徐令则造成威胁——总有一些人,费尽心力地想要对付他,专门挑他的软肋打。   顾希音想,她也不能时时陪在徐令则身边,不是每个人都能劝住他;而且今日的情形,她自己都差点控制不住,更别说徐令则这个当事人了。   试想如果今日是顾长泽跟着他出门,或者是和卫三郎喝酒遇到,这些人估计还会拍手叫好。   可是这件事情又能如何解决?   属于爱情的那部分,她毫无保留地给徐令则;可是属于原生家庭的那部分,泾渭分明,她也难以弥补,更不能穿越回去阻止惨剧的发生。   如果这里有心理医生就好了,多少能帮徐令则。   可恨隔行如隔山,她根本帮不上忙。   顾希音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力。   胡思乱想许久后,她才自我安慰,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或许以后他们有了孩子,更多的幸福会压缩痛苦记忆的藏身之地。   她也只能这般想了。   辗转反侧半晌,盖着徐令则宽大暖和的被子,她终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与此同时,徐令则已经脱了棉袍,往校场中间一站,对围观的兴奋的将士们道:“来,今日不论官职高低,想要较量的都来。”   众人你推我搡,终于有年轻的小将站出来吃螃蟹:“将军,属下来。”   徐令则指着武器架子:“自己选兵器。”   “大将军先请。”   “你选什么,我便选什么。”徐令则道。   周围顿时响起了喝彩声。   徐令则基本上就没有不会用的武器。小将选了长枪,他也选了长枪,两人很快缠斗到了一起,只见两柄银枪划出一道道闪亮的弧线,两个人的身形快到令人眼花缭乱,尘土和衣袍齐飞。   围观众人大声叫好,不少人摩拳擦掌,也想上前去一决高下。   与此同时,厨房那边杀猪宰羊,大锅大锅的开水冒着滚滚的热气,宰杀的宰杀,收拾的收拾,也好不热闹。   顾希音小憩片刻就醒了,在床上赖了一会儿,打量着徐令则的营帐。   营帐很大,足有三四间房的大小,但是陈设很简单,和床相对的是一整面武器架,十八般武器什么都有,有些她认识,有些她见都没见过。   一张又宽又大的书桌,后面是巨大的舆图,前面相对放着两排圈椅,想来是召集众人议事所用。   她躺着的床边有张不大的饭桌,还有些小几,小杌子,箱笼之类零碎的物件,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   顾希音起身后也没有叫人,自己走到了书桌前伸手摸了摸。   这书桌黑漆漆的,看起来很厚重,也不知道是什么木材所制。   书桌上有很多书和往来的信札,顾希音心想,应该都是不怎么重要的。   她绕到书桌后面,果然看到下面有带锁的抽屉,想来重要的东西都被锁了起来。   除了西营不是徐令则所管,剩下的北营和东营,他约莫着也有营帐。   她正想着,有人在门外小声道:“夫人,您醒了吗?”   这个声音就很熟悉了,顾希音脸上顿时露出惊喜之色,快步走出去,果然看到郑锡那张憨厚熟悉的脸。   “郑锡,原来你在南营。”   “嘿嘿,”郑锡挠头,“嗯,大将军把我们分散到了三营,南营人数最多。听说您来了,我值守完了就赶紧过来。姑娘……哦,不,夫人您看起来比从前还好了。”   顾希音知道他是个不善言辞的,说这么多已经很不容易,偏偏还想逗他:“那你说说,比从前哪里好了?”   郑锡憋了半天道:“胖了,胖了点,好。”   顾希音:“……”   她这算不算自取其辱?   “你们在这里还习惯吗?”她换了个话题,“还有,家眷都安顿好了?”   “都安顿好了,都安顿在城外,可以进城做工做小生意,也不限制流动。但是大部分人还都聚在一起住,我们都习惯了。”   顾希音点点头:“可给了尘大师去信了?”   “写了。”郑锡忙道,“我们还想把他从白云寺接来,可是大师不肯,说他年纪大了,白云寺就是最终去处,让我们都好好跟着姑娘。”   顾希音表示压力很大,道:“你们在这里好好安顿下来便是,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姑娘您帮了很大忙了。”郑锡道,“没有您,我们现在哪里敢这么大大方方行走?”   相信用不了多久,他们也可以坦然提起过去。   顾希音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情:“不是还有很多人分布藏匿在其他地方吗?他们怎么办?”   “自然也是听大将军的。”郑锡道,“大将军让他们继续留守,并没有动。”   这也是好事,狡兔三窟,谁都得留后手。   顾希音察觉到,她和郑锡说话的时候,有个人探头过来看了几眼,然后转身飞快地跑了。   她不解其意,但是很快就明白了。   因为那是个侍卫,没用多久,他和另外一个侍卫,气喘吁吁地抬着个大箱子来,放到顾希音面前。   “夫人,”侍卫拱手道,“将军说您醒了让属下把这些账册拿来……”   账册?   郑锡用崇拜的眼神看着顾希音:“姑娘,我竟不知道,您还会看账册!”   帐房先生,那不是人人都能做的,得拜师学艺,也是一门本事。   顾希音:“……我不会看,事将军要看的,搬进去吧!”   初来乍到,莫要出风头。   郑锡忙帮着两人一起抬进去。   临走时他像从前在山上一样,挤眉弄眼笑嘻嘻地道:“夫人,晚上我们要送你一个惊喜。”   顾希音笑道:“那我就等着看咯。”   “夫人您先忙。”几人都告辞出去。 第298章 闲话账册   顾希音翻了几本账册,发现这并不是她想要的药材库房的账册,而是修缮某、处的记录,青砖石料这些,她看得一头雾水。   难道拿错了?   但是看着剩下的几乎还满满当当的一箱子,她忽然明白了什么,把所有的账册都抱了出来堆到桌子上。   翻了半天终于找到药材记录,她拍拍手,得意地对懒洋洋躺在火盆边上的顾崽崽道:“娘厉害吧。”   顾崽崽傲娇地扭过头去,表示不想附和她的幼稚。   顾希音想明白的是,徐令则不可能单单把药材账册让人送来,那样毫无疑问会让掌管那一块的人忐忑难安。   所以他只是假装寻常翻阅,让人把近期所有账册都拿来了。   顾希音挑出需要的账册,到书桌前备好笔墨纸张,一边看一边记录。   徐令则回来的时候,就见她坐在桌前写着什么,眉头微微皱起,安静而专注。   他甚至不忍心打断这种令人心安的美好,静静地站在门口。   顾崽崽上前欢迎他的声音让顾希音抬起了头。   “九哥你回来了。”顾希音笑着打招呼,然后看着他一头的汗水嗔怪道,“还真去出了一身汗,要热水来沐浴吧。”   “一会儿就送来了。这帮兔崽子说锅都占着,让我等会儿。”徐令则笑骂,眼中却不自觉地露出骄傲之色。   现在最热闹的是厨房那边,和过年一样,这是顾希音带来的。   “那也先擦擦汗。”顾希音放下笔要起身。   “你忙你的,我自己找衣服。”徐令则道,“这不是家里,你不知道东西在哪里。”   说话间,他开始翻箱笼找衣服鞋袜。   “我让人把三个月的所有账册都要来了,怕他们惶恐,所以一视同仁。”   “果然和我想的一样。”顾希音笑嘻嘻地道,“我看得慢,刚看了三本,有十几条问题。”   “有问题?”徐令则的动作顿了下,眉头顿时皱紧。   “不是,不是说贪墨,就是有些品类的药材,采购的产地有问题,比如陈皮,两地产的价格相差很多,我怀疑他们被人糊弄;还有一些,采购量过多,狼毒这种,也不是外伤药,我约莫着现存的够十年用,肯定都过期了;还有我觉得不够用的,小柴胡等等……我都列了出来,回头慢慢核实。”   “希望他们真是被糊弄了。”徐令则眼神幽暗。   顾希音知道他爱护手下人,不希望他们中有人铸成大错,笑着宽慰他道:“我觉得贪墨的可能性不大。”   但是专业素养,可能真的差一些。   也不怪他们,最好的医生是太医,是散落在民间的隐藏高人,军医的整体素质不算太高,很多都是战时“抓壮丁”,还有些人根本就不是医生,被带几日就得上手,慢慢也成了医生,质量可想而知。   “不管是什么,都得纠正,你先慢慢看。”   “好。”   说话间水和浴桶都被送来,徐令则也不避讳,直接在顾希音面前大剌剌地把衣服脱了。   顾希音低头咬着笔杆凝思间,忽然听见他喊自己,抬头就看见他那样站在面前,脸色微红,啐了一口:“不要脸,就不能去屏风后面洗?喊我做什么?”   “喊你看看你男人。”徐令则哈哈大笑,跳进了浴桶中。   顾希音:“……”   我怀疑你有猫病。   “账册比我好看?”徐令则舒服地靠在浴桶上,笑着打趣道,眼睛舍不得从她身上挪开,“要不要共浴?”   顾希音不理他。   这男人,脸皮现在比城墙还厚。   “别看了,给我搓搓背。”徐令则道。   顾希音冷哼:“然后就被你抓着拉进浴桶里,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可是南营,我没有换洗的衣服。”   “有换洗的衣服你就答应了?”   顾希音:“……不理你了。”   徐令则大笑不止。   顾崽崽则表示很想洗澡,小爪子不断地挠着浴桶,十分暴躁。   顾希音被它闹得没办法,用了个木盆给它单独洗。   顾崽崽还不高兴,徐令则笑道:“把它给我吧。”   顾希音给顾崽崽洗干净,然后扔进了浴桶里,看着小东西在里面欢快地刨来刨去,不由笑骂道:“你们两个洗去。”   徐令则逗弄着顾崽崽,“只剩下我们爷俩可怜巴巴的了,你娘忙大事呢!”   顾希音看见他肩膀上有块淤青,不由紧张,“怎么还带伤了?哪里还受伤了?”   徐令则很受用她的关心,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你不理我,这里不舒服。”   顾希音:“……疼也活该!”   “好了不闹了。”徐令则笑道,“你梳洗一下,带你出去吃饭。他们说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我问是什么都不肯说。今晚可能会闹得晚,要不在这里睡一晚?”   “好。”顾希音痛快答应,“只要你在,我在那里都能睡着。”   “我不在呢?”   “没人闹我睡得更好!”   徐令则又笑起来。   等一人一狗出来,徐令则穿完衣服就要带顾希音出去。   “不着急,先把头发烘干了再说。”   顾希音耐心地把他如墨的长发铺陈开来,羡慕地道:“九哥你头发真好。”   “你如果不偷偷剪,也会很好。”徐令则没好气地道。   顾希音心虚地吐吐舌头。   暮色四合,掌灯时分,外面有人来喊两人出去。   “这就来。”徐令则找出他的狐裘给顾希音穿上,“外面冷。”   顾希音双手提着才能不让长长的狐裘落地,顾崽崽觉得好笑,在地上打滚,气得顾希音作势要踢它。   刚出门,就听见外面此起彼伏的声音:“来了来了,出来了,将军和夫人出来了。”   然后就有人上前,满怀期待地递给徐令则一根长长的绳子:“这是属下等给将军和夫人的贺礼。”   顾希音:“……”   你们口味这么重吗?   如果不是这绳子很长,另一头淹没在灯影深处看不见尽头,她几乎就要想偏了。   徐令则把绳子交给顾希音,就听侍卫道:“夫人,您拉一下绳子,用点力气。将军,您也帮忙。” 第299章 水中救人   顾希音竟然找到了现代婚礼上被人闹的感觉,扭头看看徐令则,见后者含笑点头,便和他一起拉了拉绳子。   一阵扑腾翅膀的声音后,远处似乎有很多只鸟腾空而起。   放生吗?顾希音有些哭笑不得。   这招有点新潮。   然而下一刻,她就惊艳地瞪大眼睛。   空中高高低低,无数烟花绽开,层层叠叠,每一处都像凌空开出的一朵真花,绚烂多彩,却又没有枝桠。   “这……”等所有烟花散尽,顾希音惊讶地问,“你们这是怎么弄的?多谢多谢。”   从周围的营帐后忽然冒出了很多人,你推我搡,脸上都露出质朴的欢喜之色。   最前面的人嘿嘿笑道:“属下等商量了很久。还有傻子说要给您抓萤火虫,也不看这隆冬去哪里找。想放烟花,也怕那么多堆积在咱们这里出危险。所以最后我们商量着,去捉了许多北国鸟,每只鸟腿上绑上小小的那种烟花,既不危险,也取个别致的心意。”   顾希音无比感动,连声道谢。   这真是她收到的最感动的新婚礼物了。   “你们怎么点着的?”徐令则问。   “我们在鸟腿上的绳子上抹了一些骨磷,升空就自己燃了。既伤不到鸟,也能点着烟花。”   徐令则笑骂:“馊主意有的是。可惜了……”   “将军说什么可惜了?”   “好容易抓了那么多北国鸟,放走可惜了。”   顾希音顿时有种不好的感觉。   果然,那人挠挠头道:“夫人……这不是觉得夫人肯定舍不得吗?”   “一般来说,她更舍不得炸鸟用的油。”徐令则哈哈大笑,“下次抓到了让夫人给你们改善伙食。”   顾希音风中凌乱。   周围先是一片寂静,随即发出雷鸣般的呼喊声,簇拥着莫名骄傲的徐令则和一脸黑线的顾希音去吃饭。   这些人也不嫌冷,把锅搬到了校场上,每人一大碗米饭一大碗肉,熬得雪白的骨头汤随便添,篝火之上还有烤得滋滋冒油的烤全羊……   顾希音受到了这种欢乐的情绪感染,啃了一小根羊棒骨,喝了一大碗羊肉汤。   她之前还担心被人围观,后来发现纯属自己想多了。   这些人粗中有细,并不会格外关注她让她尴尬,所以她也就放开了吃喝。   “带你去走走?”徐令则笑道。   顾希音正笑着看他们围着篝火舞剑,闻言小声道:“我们提前离席好吗?”   “这算什么席?”徐令则笑道,和身后的人要了一盏灯笼站起身来,“我们走了,他们玩得更高兴。”   顾希音这才起身和他一起往河边走去。   “九哥,这条河是护城河吗?”顾希音听着流水声,看着月下尚未上冻的粼粼水面问道。   “不是护城河,”徐令则耐心地道,“这条河是在城正中穿过,很多府里的活水都引自这条河。我们府里的也是。”   “哦。九哥,那夏天这边有萤火虫吗?”顾希音又问。   她穿越之前从来没有见过萤火虫,后来在响水村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无比激动,被许如玉好一顿嘲笑。   今天听人提起,她才想起这种浪漫可爱的存在。   “有,你喜欢?”徐令则并不是很理解他们盘算着给顾希音送萤火虫这件事情。   ——如果萤火虫可以,那是不是送灯笼更好?   兔子灯,鲤鱼灯,各种琉璃灯……   顾希音看着他一脸认真地问出这个问题,违心道:“我不喜欢。”   她怕自己说喜欢,真的收到一屋子花灯。   “我看你很喜欢的样子。”   “好吧,我确实喜欢。但是!我不喜欢花灯,也不是不喜欢,总之不太一样。你明白吧,九哥?”   徐令则想了想:“不太明白。”   “那就这样吧。”顾希音翻了个白眼,“我第一次见到萤火虫的时候十分惊喜,抓了好多放到纱囊中。囊萤映雪嘛,我想试试,可是萤火虫第二天都死了,可见一定是骗人的。”   徐令则逗她:“为什么说是骗人的?”   “天天抓萤火虫就累死了,还读什么书?”顾希音嘟囔道。   “就你懂得多。”徐令则伸手捏捏她鼻子,“冷了?回去休息?”   顾希音点点头:“有点冷。”   “那就回去。”   然而两人刚转身,就听顾崽崽对着水面一阵狂吠。   顾希音握紧徐令则的手,警惕道:“九哥?”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对水极为敏感的她,似乎听到了拍水声。   徐令则显然也听到了,拍拍她的手:“别怕,你在这里等着,我过去看看。”   “不,九哥,我和你一起。”   “也好。”   “崽崽,”顾希音弯腰对顾崽崽道,“要是刺客你就跑回去叫人,知道吗?”   走到河堤上,徐令则不让顾希音再往下走,“你站在上面等我,我下去看个究竟。”   “嗯。九哥千万小心。”   顾希音便看着徐令则顺着河堤上的台阶下去,灯笼的微光渐行渐远。   她心如擂鼓,冷都忘了,紧张地看着那点微光。   半晌后似乎有什么出水的声音,并没有打斗挣扎之声。   顾希音抱着顾崽崽,壮着胆子喊了一声:“九哥?”   “没事。”徐令则低沉的声音传上来,总算让她松了口气。   他又道,“你站着别动,我马上就上来。”   “好,我不动,你慢点。”顾希音紧张地道。   这天黑路滑,千万别滑下去,让她勇跳冰水救夫。   片刻之后,徐令则脚步踏实沉稳地走上来,只是之前的黑色裘衣脱了下来,里面的白色袍子在月光下很显眼。   他怀里,似乎抱了个人?   “九哥?”顾希音忙从他手里接过灯笼,看清他怀里是个女人,巴掌脸,面色苍白如纸,双目紧闭。   “先回去再说。”徐令则沉声道。   “好。”   见到了人之后,徐令则道:“过来,抱着!”   侍卫还愣了下,被他眼里的眼神一扫,顿时红了脸上来把人接住。   “将军,抱,抱到哪里?”侍卫结结巴巴地问。   徐令则看了一眼顾希音,“抱到我营帐里。”   “是。”   “你先走。”   “哦,是,是!”   侍卫走后,徐令则附在顾希音耳边说了句话,后者脸色瞬时变了。 第300章 薛鱼儿(一)   “你先进营帐里替她收拾一下,我很快就来。”徐令则握住了顾希音的手,“小心些,让崽崽守着你。”   “嗯。”顾希音总算反应过来,郑重点头。   等她走后,徐令则叫来人,冷面吩咐道:“我带了人回来这件事情,要封锁消息;泄露者,以军法处置。”   “是。”   夜里寒凉,刚才抱着那个女人上来,他衣服上都是水,被风一吹,也觉得有几分寒意,但是想到顾希音要替那女人收拾,便暂时在旁边营帐里找了身衣服换上。   顾希音确实在忙活。   她一个人艰难地把像水鬼一般的女人的衣服全脱下来,打湿的被褥也换好,累得气喘吁吁。   走完这一切她才打量着女人,发现后者十六七岁模样,鹅蛋脸,皮肤微黑,但是五官端正,是个难得的清秀佳人。   头发松散了,所以看不出来是姑娘还是妇人。   她似乎一直紧绷着,即使现在在温暖的被子中,眉头依然紧锁,整个人状态紧张。   顾希音把火盆挪了过来,把她的衣服都拧干烤上,想想还缺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刚站起身来要出去,就听徐令则在外面轻声问:“我能进来了吗?”   顾希音替女人拉了拉被子,这才道:“九哥进来吧。”   徐令则见她鼻尖都是亮晶晶的汗珠,气都没有喘匀,知道她刚才一定不轻松,问道:“醒了没有?”   “没有。我刚想着去要一碗姜汤。”顾希音见他进来就懒得动了,坐在小杌子上没起来。   徐令则挨着她坐下,伸手烤了烤火,沉声道:“一会儿有人送来,我说是你吹了风。”   “嗯。”顾希音倒也没计较这些,扭头看着他,目光严肃,“九哥,你叮嘱外面的人保守秘密了没有?”   刚才徐令则在她耳边说的令她脸色大变的话是,“这女人说,她要揭发谋逆。”   “说过了,也没有几个人。”徐令则道,“你从她身上找到了什么吗?”   那女人如何说的是一回事,真实情况估计又是另一回事,徐令则并没有相信她。   但是这个女人毫无疑问是聪明的,用一句话引起了他的兴趣。   其实他是有些担心顾希音吃醋的,但是目前看来,似乎并没有?   顾希音表示,她又不是醋坛子,人命关天,难道徐令则不把人抱回来,要她抱么?   “有。”顾希音点点头,伸出自己的手腕比划道,“这里,还有脚踝上,都有被捆绑的痕迹。身上有伤痕,我没仔细看是被打的还是在水里被石头碰到擦伤的。”   徐令则看着她:“看起来真是为人所害了。什么时候能醒?”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问话。   顾希音扭头看了一眼床上睫毛微颤的女人,“该醒就醒了吧。有些人,不容许别人说半句假话,否则对她的话就会全盘否定。比如说,你面前的秦骁。”   话音落下,徐令则眯起眼睛看向女人。   而女人缓缓地睁开眼睛看着他们两个人。   “你们是,”她开口,声音沙哑,目光警惕,“秦将军和夫人?”   “你应该知道你随着河水飘到了哪里吧,否则你也不能说那句话求救。”顾希音笃定地道,“你再看看这营帐,是普通的将士所能拥有的吗?我有没有撒谎,你该清楚。”   她其实有点惊讶,从女人身上被河水浸泡的情况来看,她应该泡了不短的时间,但是她还能坚持下来,还能和徐令则说话,说明她不仅仅有强烈的求生意志,还应该颇识水性。   女人突然露出自嘲的笑容:“不管是不是,我现在都已经落到了这步田地,还能如何?我叫薛鱼儿,是内阁大学士林章怀的妾室。”   顾希音愣住——林章怀?那不是容启秀妻子林雪兰的祖父?   那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拥有这么一个年轻的小妾?真是老不羞啊!   徐令则默默地握着她的手,才让她回神,不至于表情那么明显。   但是薛鱼儿还是看出来了。   她说:“夫人您想得很对,他是个糟老头子,早就不行了。”   顾希音:“……我没有问这个的意思,你说正事。”   她只是想表达一下不平,并没有窥测隐私的意思啊!   不过由此判断,这个薛鱼儿应该是泼辣的性子。   “我原本是渔家女,和祖父相依为命,靠摆渡和打鱼为生。后来被人骗了,那媒人巧舌如簧,说进京之后给我找一门好亲事……”她的眼中露出愤恨和悲伤,声音却依然清晰,可见真是个心智坚韧之人,“祖父担忧我终身无望,便以死相逼让我进京嫁人。结果我进京就被人卖了,辗转数手成为了林章怀的小妾。”   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也是身世堪怜。   顾希音道:“后来你和你祖父还有联系吗?”   薛鱼儿短暂怔愣,显然没想到顾希音还会关心她和祖父,随即泪水盈眶:“没有。我有心无力,不知道祖父现在还好不好。”   顾希音也不敢乱承诺,不由把目光投向徐令则。   徐令则沉声道:“如果你所说都是实话,把谋逆的事情说清楚,我让人送你回去和你祖父团聚。”   顾希音听到“谋逆”这两个字就有些心虚,甚至忍不住想,九哥啊,万一她是觉得你谋逆怎么办?   好在这完全是她自己的胡思乱想,薛鱼儿道:“那多谢秦将军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声音平静淡漠,和刚才的激动截然相反。   顾希音想,这姑娘,是没有把徐令则的话当真。   看起来,她在林府应该经历了不少,让她对当权者的话失去了信任。   “你放心,秦将军言出必行。”顾希音道。   “我倒是更相信夫人。”薛鱼儿道,“夫人,我恐怕一时半会回不去,您派人把我祖父接到京城可以吗?”   顾希音摇摇头:“我做不了主,这件事情你应该问秦将军。”   徐令则冷声道:“只要你能证明自己有用,接谁我都可以答应;但是如果你在撒谎,我会让人把你送回林家。” 第301章 薛鱼儿(二)   “我没有撒谎。”薛鱼儿道,“林章怀在让人联系废帝那个下落不明的儿子,这不是想谋逆是什么?”   “废帝确实有个儿子下落不明,”这话徐令则是对顾希音解释的,“但是这件事情不算是秘密,很多人都知道。”   “我不是知道,我是见过他。”薛鱼儿道,“我在林府见过他!他和我年纪相仿,是个白胖子……”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顾希音都要被她的形象描述笑死了。   徐令则沉声道:“我姑且相信你说的都是实话。那你既然发现了林章怀这样隐秘的事情,为什么他不把你直接解决,还要留你一个活口?”   “因为……”薛鱼儿声音有些颤抖,闭上了眼睛,似乎在努力平复情绪。   正在这时外面侍卫送来了姜汤,徐令则出去取来交给顾希音,然后转过身去。   顾希音把薛鱼儿扶起来:“你趁热喝了,要不身体受不了。”   没想到薛鱼儿拒绝:“夫人,我喝不了这玩意。有热乎乎的鱼汤和肉汤给我一碗行吗?”   “……行,加点姜片?”   “不要不要。”薛鱼儿连连摇头。   顾希音这次真是忍俊不禁了,“你也不怕落下病根。”   “落不落下,也不在这碗姜汤上了。”薛鱼儿出人预料地豁达。   “那你等等,不知道有没有羊肉汤剩下。”顾希音笑道。   不管薛鱼儿是好人还是坏人,这般痛快总是让人舒服。   “夫人,如果有羊肉,也给我一碗行吗?”   顾希音:“行!”   没想到薛鱼儿又道:“我想和您单独说话,我害怕秦将军。”   徐令则冷声道:“我可没觉得你怕我。”   “我总不能刚开始就露怯。”薛鱼儿大胆地道。   “不要信她。”徐令则对顾希音道,“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或许一句真话都没有。”   “秦将军你怎么能这么说?有我这样拿着命开玩笑的吗?如果不是我想着祖父,一直有这股气撑着,我早就死在了河底!”   顾希音见状道:“九哥,要不你先出去?崽崽陪我就行。”   徐令则扫了薛鱼儿一眼,看着她气鼓鼓的模样,道,“这样的人,不知道怎么能在林府活下来。”   “我这不是被他们害死了吗?”薛鱼儿大声道,“难道秦将军也和他是一路货色,官官相护?”   顾希音斥道:“你休要胡言乱语,否则没人帮你。”   特别奇怪的是,薛鱼儿对她言听计从,果然闭上了嘴。   徐令则站起身来:“我先出去把我的衣服拿回来。”   “好。”   “现在你能说了?”顾希音问。   薛鱼儿看着她:“夫人,听说前几日秦将军娶你,排场煊赫。我原本想看看热闹,可惜站在假山上也只看到了一点点。”   顾希音:“……我如果是你,落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担心小命不保,还想着和家人团聚,会赶紧把自己保命的东西交出来交换,省得被人当成细作直接处置。”   薛鱼儿咬了咬嘴唇,“您让我想想怎么说。”   “你慢慢想。”   顾希音发现不能给她好脸,要不她打开话匣子,什么都说,就是不说正事。   “事情是这样的,林章怀刚开始喜欢新鲜,对我还不错,甚至允许我出入他的书房。”薛鱼儿道,“可是后来别人发现他喜欢我,就开始争相给他送女人。然后我就失了宠……”   “您也能看出来,我就是个小渔女,琴棋书画那些都不通,也没法和别人争什么。”薛鱼儿道,“可是我还是挺生气的。我这么年轻去陪他一个老头子,我甚至还想着要不就这样吧,只要他帮我找回祖父就行,谁成想他还先变心了,而且根本没有把我祖父的事情放在心上。”   顾希音忍不住在心里想,这灵魂够自由,还有点平等意识的萌芽呢!   或许林章怀,刚开始看上的正是薛鱼儿身上的这种勃勃生机。   “他不仁,也休怪我不义。”薛鱼儿道,“我也在府里另外找了人。”   顾希音惊得下巴壳子都要掉了。   “本来我以为这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可是后来不知道被谁发现了,告诉了林章怀。他们就把我沉塘了。”   顾希音表示,虽然她自己很同情她的遭遇,但是她事后那般做,按照古代的规矩,恐怕说起来没人同情她。   “……不过我命大,挣脱了绳子,自己求生。”薛鱼儿道,“除了水有点凉,其他都还行。”   顾希音还能说什么,“你很厉害。”   “我水性确实很好,靠什么吃什么。”薛鱼儿道,“我是坐船进京的,所以对这条河很熟悉。我就猜我能游到南营这边来。我在水里游啊游,一直想着到南营就好了。”   顾希音:“……你想得很对。你是怎么知道林章怀那么隐秘的事情的?”   “我无意当中偷听到的。”薛鱼儿道。   “那你有没有和别人说过?”说实话,顾希音不太放心她这性子。   “那怎么可能?我又没活够。”薛鱼儿道,“谁不想好好活着?就是跟着糟老头子我都没想死呢。”   “那就好。”   正好羊汤和羊肉送来,薛鱼儿端起碗,把一碗很烫的羊汤,一边吸气一边喝了下去,然后大口吃肉。   顾希音看得目瞪口呆。   “我说的是真的,但是我也没有什么证据。”薛鱼儿嚼着羊肉,腮帮子鼓鼓的,“我也不求什么,把我放回去和我祖父团聚就行。当然现在恐怕将军不能放我走,所以我才说求夫人把我祖父接来,好歹让他知道我还活着。我之前托人给他捎银子写信,都没有回音,我就怀疑自己被骗了。”   顾希音道:“那不是难事。但是你要知道,我好说话,可是秦将军,并不好说话。”   “我知道。”薛鱼儿满不在乎地道,“我没撒谎,我不怕。就是可惜了我攒了那么多银子,都没能带出来。”   顾希音想了想后道:“和你一起的那个男人呢?要不要帮你一起救了?”   “救不了了,已经死了。”薛鱼儿冷声道,“出卖我,也没换回一条命,活该!” 第302章 薛鱼儿(三)   “九哥,”顾希音来到旁边的营帐,“薛鱼儿睡下了。”   徐令则拉着她到火盆前坐下,递给她一杯热茶,“她说什么了?”   顾希音一一说了。   徐令则眉头皱起:“真不是个善茬儿。”   顾希音知道他说的是薛鱼儿同林府下人的事情,没有评论,道:“九哥,我觉得有点问题。”   “嗯?说来听听。”徐令则挨着她坐下。   “我觉得太巧了。”顾希音道,“我甚至有种奇怪的感觉,她是送上门来的。”   虽说今天徐令则带她来南营是临时起意,南营的将士们也是昨天才抓到足够多的北国鸟,所以请他们过来,这件事情本身有偶然性,但是也很难排除被人提前知道的嫌疑。   “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得太多,”顾希音双手握着茶杯,眉头紧锁,“从那个出言不逊的书生,到我们来军营,再到薛鱼儿送上门,总觉得似乎太巧了。”   徐令则笑道:“我以为你会相信薛鱼儿,因为你喜欢爽快性子的人。”   “谁不喜欢爽利性子?”顾希音道,“可是这世上有好人坏人之分,谁也没说坏人和好人各自什么性格。”   “我同你想的差不多。”徐令则道,“但是我觉得可能这几件事情也并不相干。我问过他们,他们抓鸟送礼这件事情也是昨日才想好的,而且计划这几天请我们,哪天都行。”   “那从我们出发开始算,有人在那时接到风声,把薛鱼儿放下水呢?”   按照薛鱼儿所说,她是傍晚时分才被绑着投入河中的。   “也不乏这种可能。”徐令则点头道,“我们只是说,不一定非要串到一起看。单单薛鱼儿的出现,就疑点重重。”   顾希音现在就担心,林家给徐令则挖了个坑等他跳。   她更担心,始作俑者是容启秀。   如果徐令则听信了薛鱼儿的一面之词,贸然上门,抓不到把柄,就会反过来被人弹劾。   听她说完,徐令则冷笑:“不过一个林家,上门就上门,砸了就砸了。除了弹劾,他们也做不了什么。”   顾希音:“……九哥,你不会真要去吧。”   “我不去。”徐令则摆摆手,“因为我想看看,后面到底还有多少大鱼,不想打草惊蛇;如果薛鱼儿说的是假的,我也要顺藤摸瓜,看她背后之人是谁。”   “那……现在怎么安置她?这么重要的人证,还是放在身边比较放心吧。”顾希音道。   徐令则犹豫片刻:“但是带回去,我怕她伤了你。”   顾希音对此倒是很有自信:“府里那么多人,难道是摆设吗?咱们府里不过你我两个主子,想要挑拨离间,浑水摸鱼也没有机会。先把她放在我身边,看看再说。”   “好。”   有顾崽崽在身边,徐令则倒也没十分担心。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顾希音就带着薛鱼儿登上了回府的马车。   “你暂时在我身边做个丫鬟,”顾希音道,“就叫小鱼儿吧,就说是渔家女,被我看上带进府里。”   薛鱼儿爽朗道:“我都听夫人的。”   顾希音发现,这真是个心大的女人。   昨天的事情,生死间徘徊,她现在竟然没事人一样?   不管身体还是心理,都真的强悍啊。   顾希音想了想后看着她:“在我府里,不喜欢有乱七八糟的事情。你就呆在内院,不许去外院。”   薛鱼儿很快明白她的意思,低头道:“是。夫人别以为我是水性杨花的女人,我就是气不过老头子一把年纪,祸害我一个还不够;再说我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还没看透男人吗?床上把心掏给你,床下要挖你的心。”   顾希音道:“过去的事情就别再想了,将军已经让人去打听你祖父的消息,会把他带到京城来的。我院子里也没多少活计,你有空的时候多想想林家的事情,多给将军帮忙。”   “嗯。”薛鱼儿点点头。   回到府里,顾希音让人带着薛鱼儿去梳洗换衣,然后和月见说了昨晚的事情。   但是避过了谋反这件事情,只说薛鱼儿知道林家的丑闻,所以还有用,让她以后也多盯着些,月见都答应下来。   薛鱼儿来了几日,安分守己,顾希音闲着的时候她就陪顾希音说话解闷,顾希音忙的时候她就一个人待着。   她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孩子般的好奇,手脚利落,又带着察言观色的狡黠。   但是这份狡黠也不让人讨厌。   徐令则那边调查林府也不敢大张旗鼓,害怕打草惊蛇,所以进度并不是很快,薛鱼儿就留下了。   不过薛鱼儿很怕徐令则,看见她就躲。   顾希音曾经问过她原因,她说徐令则长得太凶;再问才说实话,原来那天她要爬上岸的时候没力气了,徐令则拽着她头发给她拉上了岸。   对此薛鱼儿颇有怨言:“我头发本来就少,现在更少了。就是因为将军的缘故;但是我住在他府上,还得看他脸色,也不好翻脸。”   顾希音:“……”   替我九哥谢谢你宽宏大量呵。   眼看到了腊月,顾希音带着月见和薛鱼儿一起做腊肠,因为还想着给卫府和交好的人家都送一些,所以她们忙活了好几日。   “夫人,我说怎么觉得今天缺点什么似的,”薛鱼儿一边往架子上挂着腊肠一边道,“原来是少了崽崽。”   往日顾崽崽都会围着生肉盆子转来转去,垂涎三尺,今日竟然不在,所以她觉得疑惑。   顾希音笑道:“今天将军约了朋友打猎,把它带去了。”   月见看顾希音往肠衣里塞肉的手都冻得有些发红,忙道:“夫人,我来吧。”   “不用,你不会。”顾希音道。   “夫人,我觉得我行,您让我试试呗。”薛鱼儿也跃跃欲试。   顾希音笑道:“那你过来一起试试。”   月见看没剩多少,笑道:“那我进去要点热水给夫人净手。”   因为顾希音鼻子灵敏,嫌恶做完腊肠之后残留的气味,所以便带着几人在厨房外忙活。   厨房离外院太近,变故忽然发生。 第303章 一语惊醒梦中人   “再紧实一些。”顾希音指点薛鱼儿,“不行,也不能用力过度。你这只手不能用力,肠衣会破……”   忽然她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呛人的酒气,不由皱眉抬头。   一个提着酒壶,喝得醉醺醺的男人往厨房踉踉跄跄而来,嘴里骂骂咧咧,“孙二家的我告诉你,不要狗眼看人低,老子在将军府的时候,你还在你娘怀里喝奶呢!”   厨房里的人闻讯都出来,然而反应最快的却是薛鱼儿。   她大步上前,手上沾满了生肉的酱汁,就那样又快又狠的一巴掌甩过去,怒骂道:“瞎了你的狗眼,二两猫尿灌下去以为你是谁!你也不看看谁在这里,冲撞了夫人,我看你有几个脑袋!”   原本醉醺醺的男人,被这劈头盖脸的打骂惊醒,不顾自己脸上的狼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连连认罪。   顾希音让人把他带走,远远的还能听到他求饶的声音。   薛鱼儿去洗了手,又兴致勃勃地回来帮顾希音,仿佛刚才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   顾希音看得目瞪口呆,“那个,你手疼不疼?”   “有点疼,但是一会儿就好了。”薛鱼儿道,“夫人你看着我干什么?”   “我是觉得吧,”顾希音斟酌着道,不想让她误会自己责怪她,“那样高大的一个醉汉,你怎么敢上前去?下次别逞英雄,府里又不是没有人。”   她身边还有徐令则安排的暗卫呢。   刚才那醉汉要是敢冲上来,她敢肯定,立刻就能被踹飞。   薛鱼儿却没能理解她的意思,大大咧咧道:“我不上去,难道还指望月见不成?她不行。我从前摆渡的时候见过太多这种人,就得硬起来。”   月见忍俊不禁:“今天给你加鸡腿。”   “鸡腿就算了,回头这腊肠给我蒸两根就行。”薛鱼儿笑嘻嘻地打开了话匣子,“其实我最不怕的就是这种人。有句俗语怎么说的,酒壮怂人胆。真正的狠角色,杀人越货,才不会喝酒,耽误事。”   “你说的好像也有道理。”顾希音点点头。   得到了顾希音的肯定,薛鱼儿更高兴了,道:“夫人您别看他醉醺醺的,其实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我就不相信什么真得醉到一无所知,还敢骂人,还能挑衅省事。真正醉的,都醉成了烂泥,什么都不知道。”   月见笑道:“你看夫人不好意思打断你,你还更张狂了。快干活!外面不冷啊?”   虽然薛鱼儿做过小妾,也曾受宠被人伺候,但是在月见面前她并不拿大,反而很尊重月见是书香门第出来的,所以月见才会这般态度亲近地同她说话,并不怕她生气。   薛鱼儿笑道:“不冷不冷,这算什么,从前冰天雪地的时候我还在砸冰窟窿捞鱼呢!那时候可真是连厚实些的棉袄都没有。”   两人说着,忽然发现顾希音沉默了。   她低着头,出神地看着手中的腊肠,许久都没有说话。   薛鱼儿顿时不敢作声,用求救的眼神看向月见——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月见不动声色地摇摇头,轻声道:“夫人?”   “哦,”顾希音这才回神,道,“没事,快点弄好进屋暖暖去。”   两人都没再敢多问。   顾希音回屋后忽然道:“月见,你把腊肠取下来几串,我现在就给卫夫人送去。”   月见惊讶道:“现在就送?”   顾希音点头:“没错,现在就送。”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见卫夫人,还不想引人怀疑,所以要找个理由。   月见见她面色难得的凝重,也不敢多问,带着薛鱼儿出去收刚挂好的腊肠。   “鱼儿,将军若是回来,就说我去卫府了,让他不要着急。”   薛鱼儿不方便出去见人,所以顾希音把她留在府里,只带着月见出去。   因为距离不远,顾希音坐了一顶软轿就去了。   卫三郎同徐令则一起打猎去了,杨夫人带着孩子在卫夫人屋里陪她说话,听说顾希音来了,忙笑着迎上去:“刚才姑母还念叨着想你,你是不是有顺风耳,立时就回来了?”   顾希音笑道:“我是耳根子发热,想想谁能牵挂我?多半就是我娘了。”   “这小嘴,抹了蜂蜜一般。”杨夫人又道。   “不是说过几日再回来吗?”卫夫人笑道,把手头的针线活放下。   “做了些腊肠给您送来。”顾希音道,“您绣的这是虎头鞋?三嫂有了?”   杨夫人搂着良哥道:“你姑母,就不想想她该给你生个小表弟吗?”   卫夫人笑道:“她刚成婚几天,脸皮薄,你快别逗她了。小姑子回家,你这个懒嫂子去嘱咐嘱咐厨房,多做几道希音爱吃的菜来。”   她觉得顾希音突然就来了,提前没有打招呼,肯定是有事情要说,所以支走杨夫人。   杨夫人那么聪明,笑着带儿子出去了。   “希音,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卫夫人顿时紧张地道,“我听说你院里添了个叫鱼儿的丫鬟?是你要的还是秦骁要的?”   顾希音看着她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由笑道:“我就是觉得人手不够,添了个丫鬟而已,您别紧张。”   “你年轻,心又软。”卫夫人不放心地道,“用人一定要身家清白,知根知底的,知道吗?”   “知道了。”   卫夫人这才松了口气,“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顾希音有几分不好意思:“我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卫夫人道:“不是你表现得明显,是我一直在关注你。真的有事?”   顾希音做了个手势让月见下去,卫夫人屋里的丫鬟也都出去。   “娘,我想问您,当初秦骁他,他弑父的事情,您听说过具体是怎么发生的吗?”   卫夫人变了脸色,严厉地道:“哪个怂恿你问这个的?拖出去打死才好!这种人,其心可诛!”   “没有,娘,是我自己想起这件事情的。”顾希音忙道,“我也没和九哥提起,就想问问您……” 第304章 回娘家   “不要问,也不能问!”卫夫人斩钉截铁地打断顾希音的话,严肃地看着她,“你这么聪明的孩子,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顾希音道:“我……”   然而卫夫人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当初我以为你没了,你爹和建安侯府划清界限。虽然我觉得侯府害了你,亏了我,可是我从来不在你爹面前提起这件事情。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不要去揭男人的伤疤,再好的感情也经不起这么挥霍!”   顾希音:“我……”   “你听见没有?当年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秦骁自己提可以,你永远不要主动提起。”   顾希音苦笑:“您听我把话说完。”   涉及到她的事情,卫夫人总是如此紧张。   “好,你说。”   “夫人,我是因为一件小事开始产生疑窦。”顾希音道,“如果当年我九哥真是被他父亲灌醉,到了完全不省人事,事后也什么都想不起来的程度,他一个十二岁的半大孩子,怎么还有能力握刀杀人?”   没错,是薛鱼儿的话给了她启发。   之前对喝醉酒这件事情她从来没有仔细想过,可是经薛鱼儿的无心提醒,她忽然意识到,在现代的时候听过喝断片在路边被人捡的女孩,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而那些因酒生出的刑事案件,多半也是仗着酒意行凶,没人说事后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就像今日那醉汉,脚步踉踉跄跄到几乎站不稳,但是听说自己在,酒立刻醒了大半。   “这……”卫夫人显然也并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   毕竟之前徐令则对她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   “娘,我九哥显然也并不敢回想当初的事情。”顾希音道,“可是这么明显的疑点,为什么一直没人提起?您不觉得奇怪吗?”   卫夫人想了想后叹了口气:“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对吧。”顾希音立刻像被鼓励了一般,“所以我回来是想和您商量,能不能找三哥帮帮忙,查查当年的案底。我想,会不会是有第三个人在场行凶,然后嫁祸给了我九哥?”   “这只是你的猜测而已。”卫夫人试图让她冷静下来,“当年的案子既然那么判,也不会没有道理。希音,你要想清楚,这件事情已经盖棺定论。如果你旧事重提,结果证明事实还是那般,除了让秦骁再痛一遍,还能得到什么?”   “可是娘,”顾希音眼眶发热,“如果能证明不是我九哥所为呢?您不知道,甚至我也不知道,这段不堪回首的过往,已经在他心里形成了脓疮,什么时候碰碰都疼。”   卫夫人说的道理,她何尝不知道?   但是她从前正是像卫夫人说的这般,刻意回避这件事;可是现在她知道了有疑点,事情可能反转,如何还能无动于衷?   从书生的那件事情上,她就知道,这脓疮,对徐令则而言,比任何人想象的都疼。   “娘,但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我也不会放弃。”顾希音眼神坚定无比。   “你想过你们两个的感情吗?如果他因此冷落了你怎么办?秦骁对你那么好,你要珍惜啊!”   “娘,投桃报李。他对我好,难道我不应该对他更好吗?”   世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以;可是她是徐令则深爱的人啊。   “如果我都不能为他做什么,还能指望谁疼他?”顾希音道,“娘,他没有我幸运;他没有爹娘,没有兄弟姐妹,孑然一身,他只有我。”   “希音,你别激动,这件事情我们需要从长计议。”   顾希音缓和了口气:“嗯,娘,我知道。我的想法是,这件事情先隐秘行事,先弄清楚当年到底怎么断案的,然后看看有没有疑点,能够顺藤摸瓜继续调查。”   “你要知道,这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我知道。”顾希音点头,“我知道会面临许多困难,我知道可能一无所获,但是娘,我总要去做些什么,然后再决定是不是放弃吧。”   卫夫人叹了口气,半晌后才道:“他秦骁何德何能,能得到你这么个一心为他照想的傻孩子。”   “娘,”顾希音笑了,“如果九哥的亲娘也活着,可能她也会这么想的。”   她的九哥,没人疼没人爱,没关系,她自己来。   世间的路再难,他们两个相互搀扶着,相互呵护着对方,便能一往无前。   “你这个脾气,打定主意做什么,我是劝不动的,像你爹。”卫夫人道,“既然你这么坚持,等你三哥回来我同他说一声。”   顾希音就一直在等卫三郎回府。   卫三郎得意洋洋地进门:“姑母,今日我可是大有收获,猎到了一头鹿……你怎么在这里?”   顾希音笑道:“三哥难道不想让我回娘家吗?”   “不想,回去伺候你夫君去。今天他被我压了风头,脾气可不好呢!”   “我三哥这么厉害,他还敢拿我撒气不成?”顾希音笑眯眯地道。   卫三郎警惕地看着她:“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嘴这么甜讨好我,肯定没好事。你隔我远点。”   顾希音哈哈大笑:“知我者,三哥也。”   卫三郎:“……不听,我走了。祖父那顿打我还欠着呢!”   顾希音拉住他袖子:“三哥,这件事情没那么难。”   “哼,不难你早就找秦骁了!”   “三哥不是比他厉害吗?”   “你快说!”卫三郎在椅子上坐下,没好气地道,“松手,别拉拉扯扯的。”   卫夫人道:“你妹妹好容易有一桩事情求上你这个做哥哥的,就不能听她好好说完?”   “姑母,这丫头肯定没好事。”   顾希音把自己的来意又说了一遍。   卫三郎从椅子上跳起来,转身就走:“告辞!”   要是秦骁那厮知道他去调查当年的事情,还不活撕了他?卫三郎表示惹不起。   “三哥,我只是想看看大理寺当年案底,神不知鬼不觉,九哥不会知道的。”顾希音商量道。   “你当秦骁是傻子?不行不行。你好好过日子行不行?偏偏要惹事!”   “三哥,我不想他被人冤枉。” 第305章 不能说的忌讳   无论顾希音怎么说,卫三郎都不松口。   他难得正经地道:“我也是男人,你能比我更懂男人?如果我是秦骁,不希望自己的女人胡乱做主。”   “三哥,”顾希音道,“但是如果你是被冤枉的呢?你甘心吗?”   谁都不是徐令则,谁都不能替他承受千夫所指。   一个落魄书生都能让他那般失态,还不足以说明他心中对这件事情的在乎吗?   顾希音垂眸,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眼底清明而坚决。   她说:“三哥,如果他真的不在乎,我也不会生事。可是我知道他在乎,他很在乎。”   当他的隐瞒被戳穿,自己决意分开的时候,他那样卑微地向她求和,他说棠棠你可怜我,疼疼我,我只有你了。   那或许是他此生唯一一次正视内心的伤痛。   顾希音心软得一塌糊涂,事后每次想起当时的情形都很难过。   那或许是世界上最令人无法拒绝,也最令人难受的告白了。   那种撕心裂肺又难以言说的痛苦,他生生撕开了摆在她面前。   “三哥,”顾希音眼中含泪,“案底我一定要查。你不帮我,我也会想尽办法得到。你就是摊上这么个不省心的妹妹,三哥……”   她拜了下去。   不管是卫夫人还是卫三郎,对她的眼泪一点儿抵抗能力都没有。   卫夫人道:“三郎,如果不是太为难,你就帮帮希音。她也是好心,秦骁这件事情,说起来确实有疑点。希音,你起来,别为难三哥。能帮的,他一定帮你;不能帮的,娘再帮你想办法。”   “想办法,您能想到的办法,最后恐怕都能到秦骁那里。”卫三郎一把拉起顾希音,作势要踢她,然而还是不舍得,“你呀你,就给我出难题。”   “三哥,就算他知道了,也总会明白我是为他考虑。他又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顾希音很笃定,自己在徐令则心里是不一样的。   她住在他心房中,所以他心中的伤,她要帮他治。   或许会碰疼他,但是徐令则总会知道,那是她,不是别人。   “我知道确实为难三哥,”顾希音道,“实在不行,我再想别的办法。”   “又来了一个想办法的。”卫三郎没好气地道,“这么点破事,难道还要闹得人尽皆知,唯恐别人想不起来吗?”   卫夫人忙道:“还不谢谢你三哥?”   顾希音知道这是答应了的意思,谢过卫三郎。   卫三郎道:“我也知道秦骁将来怪不到你头上;就怕到时候把怒气都撒在我身上。”   顾希音道:“三哥的好我都记着呢!”   “少说好听的。”卫三郎瞪了她一眼,“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情都需要从长计议。你得始终记住一件事情——”   “三哥你说。”   “秦骁的身世!”卫三郎严肃地看着她,一字一顿道。   顾希音低头:“我没忘记。我甚至想,当初的凶手是不是……”   “别说出来。”卫夫人打断她的话,“你心里怎么猜测都可以,但是不要说出来。我懂,你三哥也懂。”   他们也都有这个想法,凶手是不是先皇。   先皇是有足够的作案动机的。   他一直对徐令则照顾有加,除了对他生母的愧疚,大概也认为他是自己的骨肉。   那么徐令则的父亲虐待他,先皇肯定不满;为了让他解脱,那杀人完全有可能。   但是这种猜测漏洞也很明显。   ——这种方式,基本上也等同于毁了徐令则;而且先皇要杀人,随便一个罪名就可以,为什么要这么麻烦?   至于其他人,她并不了解当时秦府的情况,所以无从推测。   顾希音思绪很清晰,第一要拿到当年的案底卷宗,第二要找到当年秦家的旧人,问清楚一些情况。   “所以,”卫三郎道,“我也担心,真相揭开,秦骁解开一个心结,又添新的烦恼。”   “确实有这种可能,但是我相信,没有什么比弑父的指责更让人难过。”   “那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查明了真相,会不会因为种种原因,无法公诸于众?”   譬如说,真的涉及先皇。   顾希音沉默半晌,“那就回头让九哥自己定,至少让他活得明明白白的。”   如果不能阻拦千万人指责,那最起码自己问心无愧。   “好。”卫三郎见她不是一时起意而是把所有事情都考虑清楚,口气缓和了许多,“你不要着急,这件事情我慢慢谋划。”   “不着急。”顾希音道,“都等了这么多年,不差这一段时间。”   更何况,她也有需要时间的事情要做。   但是这些事情更加惊世骇俗,所以便是对卫夫人和卫三郎,她也没打算提起。   丫鬟在廊下恭敬回禀道:“夫人,姑爷来接姑奶奶了。”   是徐令则来了。   “快让他进来。”卫夫人笑意盈盈地道,“都是自家人,来了不用禀告。”   说话间,她看了顾希音一眼,后者立刻点点头,收起面上的情绪。   “你小子追得倒紧,”卫三郎对着进来的徐令则笑骂道,“还怕我们不让回去吗?”   徐令则规规矩矩地给卫夫人行礼,道:“我是过来给岳父岳母送猎物的。”   顾希音忍俊不禁,他也学乖了呢。   卫三郎嗤笑一声,卫夫人却已经笑着招呼他坐。   徐令则挨着顾希音坐下,道:“给你捉了一只狐狸,纯白的,回头看看做个衣领袖口什么都好。”   卫三郎道:“我说你今天怎么输给我了,原来是去捉狐狸去了。”   “我就说嘛!”顾希音神气地道,“九哥怎么可能输,嘻嘻。”   卫三郎:“以后不用回来了!”   顾希音大笑着倒在徐令则肩上。   卫夫人留两人吃过饭才让他们回去。   路程很近,又刚吃过饭,顾希音索性就和徐令则一起走回去。   “卫三郎是不是欺负你了?”徐令则问。   顾希音愣了下,随即道:“没有。他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嘴巴厉害,但是心里对家人比谁都好。”   “那我进门的时候,你怎么哭了?” 第306章 容启秀的目的   原来他什么都看在了眼里,只是默不作声而已。   顾希音笑道:“我娘在和我说过去的事情,我听了心里难受。”   “过去的事情,如果不让人开心,就别再想了,徒增伤感。”徐令则道。   因为卫夫人之前确实思女成狂,过得辛苦,所以他并没有怀疑什么。   “嗯。好冷啊!”顾希音搓搓手,岔开话题。   徐令则拉开自己的披风,“进来。”   顾希音缩进他披风里,像只小鹌鹑,贴在他暖意融融的胸口。   两人这般走很容易踩着脚,但是都乐此不疲,笑闹着回家,笑声洒落一路。   第二天薛鱼儿动作神态夸张地给顾希音学徐令则的口气:“卖了,全家都发卖出去。夫人仁善,我却是心狠手辣的。前院后院,谁敢放肆,这就是下场!”   顾希音笑得肚子疼。   月见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可真是个活宝。”   “那从前撑船摆渡的时候,都是一趟三个钱。我要不是会哄人,人家为什么非坐我的船?哎,其实我和祖父过得挺好。就是嫁人这一项,被害了。”   薛鱼儿并不隐瞒她中间被人辗转几手的经历,如果是别人说起来,那定然是苦大仇深,闻着伤心听者流泪;可是从她嘴里说出来,一切都是那么鲜活逗逼。   便是她侥幸逃过一劫的林府,她提起来的时候都照旧嬉笑怒骂,仿佛看别人的经历般。   “还书香世家呢,捧戏子玩小子,什么龌龊事情,我都看透了。哎呀,月见,我肯定没说你,你们家不一样。”   顾希音偷笑,月见也不和她一般见识。   徐令则在隔着花厅的东侧房写信,听见内室里的欢声笑语,心里暗暗想,如果说薛鱼儿是细作,那定然是从戏班子里寻来的,倒是会察言观色,哄人开心。   “你在林府也呆了几年,怎么就不见你说谁好?”月见笑骂道,“难不成都是坏人?”   “反正好人不多。”薛鱼儿道,“从上到下都没几个好人。外面的主子不学好,内院的姑娘们面上和气,私底下都换一副脸,你攀我,我比你;首饰布料什么的倒是小事,那还会争夫君呢!”   “你少胡说。”月见笑骂,“越说越没影了。内阁大学士,府里就没规矩了?”   “规矩那都是做给人看的。别的不说,你们知道容探花吧!”   月见的脸色变了变,担心地看了一眼顾希音。   顾希音却面色如常,配合道:“听过。”   耳力极好的徐令则写字的动作顿住,默默地竖起了耳朵。   “容探花是林府姑爷,你们也知道吧。”薛鱼儿道,“他和林家结亲的时候,我还没到林府。但是后来听说了,三房的林雪兰不是嫁给他了吗?”   “怎么,还有隐情?”顾希音问。   “那岂止是有隐情,那简直是龙虎斗!”薛鱼儿道,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女人狠起来,真的比男的还狠。大家都单单知道十姑娘性情温和,不争不抢,府里府外都说好。可是谁知道,原本这桩婚事是给二房的七姑娘的。”   “七姑娘可是二房嫡出的,就是命不好,父母早逝,跟着老太太过活。老太太平常心肝肉地喊着,真到了关键时候也不给她出头。七姑娘气不过,上吊了。”   “您以为这就完了?没完!七姑娘死了,大房的八姑娘以为轮到她了,赏银都在自己院子里发了几波,结果半路出来个程咬金,被十姑娘得去了婚事。”   “八姑娘气不平,等十姑娘出嫁那日捣乱,结果十姑娘满脸都是红疙瘩上了花轿,这一路差点水漫金山,心里想着要被姑爷嫌弃。”   “结果呢,容姑爷竟然懂医术;非但没有嫌弃,还给十姑娘治好了脸。十姑娘回门的时候,差点把八姑娘气死。八姑娘还想害十姑娘,被容姑爷当场就怼了回去。”   顾希音默默地想,这倒是容启秀能做出来的事情。   他若是想哄谁,一定会让那人死心塌地。   也没什么,他们夫妻高兴就好。   月见知道这段过往,对容启秀观感不好,所以冷声道:“容启秀也不见得就是个好的。”   然而她所受的教养,终究不允许她说出更难听的话来。   薛鱼儿眼睛瞪得溜圆,“月见你可不能乱说。容姑爷对我还有恩呢!”   “嗯?”顾希音看着她,“你还认识容启秀?”   “我偷偷看过他几次。”薛鱼儿道,“他很得老头子欢心,所以经常出入林府。有时候老头子议事,我就偷偷去看他,他长得可真好看。”   “没有将军好看。”顾希音道。   她觉得自己是客观的。   容启秀的美,是一种书生的清秀儒雅,徐令则的美,张扬而充满野性,美得令人不敢直视。   薛鱼儿表示不敢苟同:“还是容姑爷好看。再好看,也得让人敢看不是?”   “你继续说。”顾希音笑道。   只要在她心里是最美就够了。   “就是因为去偷看容姑爷,所以阴差阳错我听老头子说他想找废帝太子,然后后来找来后我也看到了。”   顾希音:“……你的命真大。”   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而且无知无畏,这种人往往活不过两集。   但是薛鱼儿现在还是活蹦乱跳,顾希音默默地想,或许她是一条锦鲤吧。   名字很重要,她都想迷信了。   “后来我和那人的事情被发现了,老头子特别生气,也是容姑爷在,没让他们把我乱棍打死,而是沉河。嘿嘿嘿,救了我一命,所以我特别感谢容姑爷。”   顾希音心想,容启秀真是打入了林家内部,连这种丢人的事情他都毫不避讳。   如果日后林家被清算,他大概也跑不了。   这也是个人选择,谁知道抱上的大腿是神助攻还是猪队友?   好的坏的,都得受着,这就是站队。   但是偷听的的徐令则,眼神就有些幽暗莫测了。   容启秀的建议?   这件事情显然没有那么简单。   他甚至有一种感觉,容启秀洞悉一切,所以把薛鱼儿送到了他手中。 第307章 缺失的卷宗   “可是他为什么要那么做呢?”晚上的时候,顾希音听了徐令则的猜测后,不解地问。   “他并不简单。”徐令则道,“或许给自己留后路。”   还可能,是向顾希音示好。   顾希音想了想后道,“他父亲无辜惨死,他应该很想改天换地吧。”   “或许。但是你别忘了,他的仇人是先帝。林家现在支持的,是废帝的儿子。而废帝,是先帝指定的继承人。”   “或许废帝并不是。”顾希音道。   先帝的几个儿子要么不成器要么年纪小,废帝很平庸,比起其他几个兄弟并没有过人之处,所以很多人也认为他名不正言不顺。   “别的倒还好,”顾希音忧心忡忡道,“我只怕他查出你的身世。”   卫国公知道,不保证别人就不会知道。   这世上,终究没有不透风的墙。   徐令则见她担忧,道:“京城中的禁军十分之七八都在我手中,最坏的结局,不过动武而已。”   “九哥,你一定要警惕容启秀。他心计太深沉,又因为我的缘故,我怕……”   “和你没有关系。”徐令则道,“好了,别想那么多。你九哥也不是纸糊的。告诉你这些,不是让你担心,是让你心里有数而已。”   “嗯。”两人一起歇下不提。   越接近年关徐令则越忙,白日几乎很少能在府里见到他,有时候甚至夜里都不回来。   顾希音往往睡着了他才到家,等她睁开眼睛,人又不见了。   如果不是他换下的衣服,她都不知道他回来过。   月见隐隐提了两次,让她多关注一下;而薛鱼儿则直截了当:“将军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顾希音哭笑不得:“别乱说,小心将军听见把你撵出去。”   “将军就是不牢靠。”薛鱼儿小声嘟囔,“夫人您不能不防。你想想老头子大半截身子都埋土里的人,还喜新厌旧,更何况将军呢?外面的坏女人,手段多着呢。”   月见斥道:“别乱说。”   顾希音叹了口气道:“偌大的家业,手底下几十万人,他连我都没时间搭理,还有功夫去找别的女人?”   徐令则显然也意识到了重重危机,压力之下,唯有通宵达旦地忙。   “那不一样……”薛鱼儿还要说话,被月见狠狠掐了一把,顿时不敢作声了。   顾希音笑着对月见道:“她就是这般心直口快的性子,又没有外人,不用拘着她。”   有了薛鱼儿,她觉得这院子里什么时候都很热闹。   原本她想要找些事情给自己做,现在看来,还是先把弑父这件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再说。   现在这件事情,已经不仅仅是徐令则的心魔,也成了她的心结了。   听到卫夫人派人接她回娘家,顾希音心里忐忑又激动,匆匆回去。   “这个——”书房中,卫三郎指着厚厚的案卷道,“你先想好回去怎么藏好。秦骁要是发现了,我可不会承认。就说你自己去偷的!”   “谢谢三哥。”顾希音由衷地道,“我撒泼耍赖,也就对你和他有用了。”   卫三郎哼了一声:“你还知道你撒泼耍赖。”   顿了顿,他正色道:“案卷我大概也翻了翻,没看出多大问题。虽然你说的,确实也有疑点。但是上面秦骁确实也签字画押了,喏,你看这里有他的掌印。”   顾希音低头看了看,那个掌印,还没有她现在的手掌大,分明只是个孩子。   不知道当初在威严的公堂上,徐令则有没有害怕过;不知道有没有人,曾经安慰过他。   见她低头盯着卷宗久久没有说话,卫三郎道:“知道你们感情好,知道你事事向着他;但是你要记住,你是找当年的真相,不是一味为了他洗脱罪名。我担心你走火入魔,自己钻了牛角尖。”   言外之意,他认为很可能,最后真相就是曾经审判的结果。   顾希音浅浅“嗯”了一声,心里却对自己的判断坚信不疑。   “要不你就把东西留在我书房里,来我这里的时候再看?”卫三郎道,“这么多东西,你回头能藏到哪里?来回搬动也太显眼了。”   顾希音笑了笑:“我院子里有好几间空房子。他现在忙得内室都来去匆匆,不会去看其他房间的。至于来回搬动……我哪次回娘家不是大包小包往回拿?”   她可真是个货真价实的赔钱货,成亲以后还刮娘家地皮。   卫三郎瞪了她一眼,“还有你想找的秦家当年的下人,我已经有了些许线索,派人去河北找了,你再耐心等等。”   “好。这些卷宗我也能看很久。”   顾希音大概翻了翻,记录很完善,她确实要回去好好研究研究。   “你看什么?”卫三郎带着几分好奇问道,“我翻完以后,没看出什么异常。”   “我也是胡乱看的,说不定瞎猫碰到死耗子。”顾希音道。   回到府里,她让月见单独整理出一个房间,把东西放在那里,又上了锁,叮嘱不许别人进去,连顾崽崽也交代了一番。   月见道:“我去叮嘱一下薛鱼儿。”   “连将军都不能告诉,知道吗?”她严肃地对薛鱼儿道。   薛鱼儿点头:“保证不告诉,嘿嘿嘿。”   月见:“……你嘿嘿什么。”   “我知道夫人藏的什么东西。”薛鱼儿得意洋洋地道。   “你偷看了?”月见立刻警惕地问。   “没有没有,”薛鱼儿连连摆手,“我怎么能做那种事情?”   说完这话她又觉得有点心虚,“从前的不算,我那是无心之失。”   “那你怎么知道?”月见狐疑地道。   “嘿嘿,等月见你成亲了就知道了。”薛鱼儿捂嘴偷笑。   月见反应过来,啐了她一口:“满脑子没什么好东西。”   东西是卫三郎交给顾希音的,怎么可能是那种东西!   但是既然她这般以为,那就让她就这么想,省得她好奇心太盛,总是惦记着去偷看。   顾希音对着案宗陷入了沉思。   什么都很详细,唯独仵作验尸记录缺失了。 第308章 顾希音的试探   如此蹊跷的杀人案,竟然没有仵作验尸?   难道这个案子在所有人心里,就如此板上钉钉,不值一查?   还是说曾经有过的记录被人抽走了?   顾希音心里情绪翻涌,几乎控制不住自己。   她努力平复自己,继续翻看卷宗里的记录。   在大理寺卿最终的判断之中,也没有提到过仵作之事,看起来很可能是完全没有验尸这个环节。   这最可能让案情产生缝隙甚至明了的证据不在,却记录了秦府下人对徐令则的指正。   那些人也知道秦父虐待他,却只字不提他的可怜,只说他怀恨在心,说他有动机,也确实见他手持染血的尖刀。   最可悲的事情是,最后给徐令则定罪的“最有力的证据”,就是这些语焉不详的推测。   如果背后没有一只黑手在推动,单单凭借这些就能给徐令则定罪,顾希音怎么都不相信。   看着那认罪的掌印,她更是陷入了深深的痛惜和思索。   感受到渐渐暗淡下来的天光,掩卷沉思的顾希音怀着沉重的心情把卷宗收起来锁好,从房间里出来。   深夜徐令则回来,脚步放得极轻,然而掀开帘子,却见顾希音托腮坐在桌前发呆,身边放了个小炉子,里面是咕咕冒着热气的汤,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鸡汤?”他的嘴角勾起,脸上浅浅的疲惫一扫而空,眼睛比烛光更亮。   “嗯。”顾希音笑着站起身来,见他氅衣上有薄薄的一层雪花,不由问:“下雪了?”   “嗯,我骑马回来的时候刚下。怎么今天还不睡,在等我?”   他弯腰把亲密蹭着他裤腿的顾崽崽抱起来,点点它的鼻子,“在家里有没有乖乖听你娘的话?”   他手上的寒凉让顾崽崽不由抖了抖,引得两人都笑起来。   “九哥,先别逗它了,你洗洗手,我给你盛碗鸡汤,喝着热乎热乎身子。”   想起他当年孤立无援的处境,想起他的惶恐绝望,即使时过境迁,顾希音还是想对那个孩子更好一些。   “好。”   徐令则喝完了两大碗鸡汤,啃完了一整只鸡。   “这么饿?”顾希音笑得有些心疼。   “在那里吃过饭了,原本不饿,但是鸡汤太香。”徐令则笑道,“以后别等我,我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越到年底越忙,等过年就好了。”   “我也不是小孩子,你要忙就忙你的。”顾希音轻描淡写地道,“而且还有我娘和三嫂她们来往。这些天府里收了很多年礼,我天天看着回礼,也忙着。”   说话间,她要去书桌上取礼单和徐令则商量回礼的事情。   “月见根据各家的礼单拟出了回礼,有些我问过我娘,有些觉得还是你自己来拿捏得好。”   徐令则道:“不消那么费心。”   顾希音道:“那怎么行?来而不往非礼也,回礼不重视,说不定就得罪了人。”   徐令则道:“那样容易得罪的,得罪了就得罪了吧。”   顾希音:“……你从前都是怎么回礼的?”   “我很少在京城,都是管家打理的。”徐令则不以为意道,“你闲着当消遣还可以,要是负担就没必要,还是交给管家。”   “我也没什么事。”顾希音道,“有些人情来往,管家也不清楚。”   说到这里她情绪忽然高涨起来,“九哥,如玉托人给我带来了两袋子的腊肉和菜干来。我也差人去给她送回礼去了。”   “那很好。”徐令则拉着她的手,“到床上说。”   两人一起躺下,看徐令则没有把顾崽崽赶走,顾希音就知道今晚是“安全”的。   他们两个都很享受躺在床上夜聊。   “你在南营看账册提出的那些问题,我前两日让他们自查去了。”徐令则道,“应该这几日会有结果。”   “那就好。”顾希音心里有事,想了想后道,“九哥我今天在家里,听薛鱼儿了一个很有趣的故事。”   “说来听听。”徐令则把玩着她一只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不厌其烦地描绘着形状。   “说有个人家道中落,穷的实在过不下去,想起家里煊赫的小时候,他好像曾经把一个玉马埋在了地下,等着长出许多玉马。可是现在他根本进不去曾经的府门,灵机一动想起狗洞想要钻进去,结果被卡住,然后被人发现。我想想那种情景就好笑,不知道后来那家是拆墙救他还是打了他一顿。”   “你说的这件事情确有其事。”徐令则笑道,“而且你还认识那府邸现在的主人。”   “哦?”顾希音装出惊讶好奇的样子,“我拢共就认识这么几个人,难不成是卫府?”   “如果是你三哥,那肯定要把人打一顿了。”徐令则忍俊不禁,“但是实际上,府邸的主人不仅让人拆了墙,还替那人找玉马,没有找到,确认了那人的身份后还给了他一百两银子让他去做小生意。”   “那我好像就知道是谁了。”顾希音眨眨眼睛,“是温昭对不对?”   除了温昭,她想不到别人会这么好心。   “聪明,就是温昭。”   顾希音心里有些紧张,却还是道,“那人可真傻,他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能去钻狗洞?”   “那也就是个半大孩子,十一二岁。”徐令则道。   “十一二岁,那都是大人了。我依稀记得我那么大的时候,做饭都不用踩小杌子就能了。”   “你住处的锅台才多高,那么大当然不用踩了。”   “不是啊,你见过的是重新盖房子之后的。之前的锅台特别高,可能我拔个子比较早?”顾希音道,“不过话说回来,女孩就是比男孩长得早。你那么大的时候,说不定还没我高呢!”   她紧张得另一只手藏在被子里抓紧床单。   徐令则根本就没对顾希音设防,也根本没想到她绕了这么大一圈子是套他的话。   “说不定真没有。”他含笑看着她,“我记得那年去军营,带我的人特意给我找了一匹矮马。那些正常身量的马匹,马背几乎和都我差不多高了。好在我没有出球,高头大马也跳上去了。” 第309章 路遇不平   军中的马匹自然是最好的,但是即便如此,马背高度也很难超过一米五。   也就是说,徐令则当年,不会超过这个身高。   她从那个掌印上推断出徐令则当年不会很高,现在果然得到了证实。   其实十二岁的男孩,往往也都没有进入发育期或者只是发育早期,身高确实不会很高。   只是之前顾希音还想,徐令则现在身量比普通人高不少,会不会不一样;现在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这样就好,或许是个很重要的线索。   “那九哥后来很争气,长得这么高。”顾希音压下心中思绪,笑眯眯地道。   “其他地方也很争气呢!”徐令则咬着她的耳朵,嘴唇的温度几乎把顾希音灼伤。   顾希音:“九哥!”   “崽崽,回你窝里。”   顾崽崽起身走了,它的窝在徐令则书房里。   作为一只有记忆有尊严的狗,顾崽崽表示,它才不想掺和这俩人的事情呢!   上次它听见娘喊,声音很压抑很不舒服,它冲了进来,然后看到这俩人在床上打架……然后的然后,它有五天都没有生肉吃了。   唉,他们周瑜打黄盖,它做狗真难,真的。   第二天早上,顾希音睡到日上三竿,仍然浑身酸痛,而身边的衾被,早已冰凉。   “将军寅时二刻就走了。”进来伺候她的月见不等顾希音开口就笑着回道。   薛鱼儿探了个脑袋进来,“夫人要沐浴不?”   不知道为什么,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顾希音总觉得有别的含义。   “不用。”徐令则昨天抱着她洗过   “打热水来。”月见对薛鱼儿道,“不干活不让你吃饭。”   薛鱼儿笑眯眯地去了。   月见笑着对顾希音道:“夫人您别和她一般见识。她那张嘴,什么都敢说,也不知道林府到底什么规矩。”   顾希音想,锦鲤就是锦鲤,一般规矩对她也不奏效啊。   想到这里,她又道:“等今天晚上你再提醒我一下,将军回来帮她问问她外公的事情。”   眼看到了万家团圆的日子,希望薛鱼儿也能尽快和外公团聚。   “是。”月见道,“她真是个有福的,什么时候都能遇见贵人。”   “因为她讨喜,你这般帮她,不也是她的贵人?”   “是是是,夫人是,月见也是。”薛鱼儿端着水进来笑眯眯地道,“我在府里做丫鬟,比给老头子当小老婆,快活不知道多少倍。”   “又开始胡说八道。”月见笑斥道。   “我是不走了的,打都打不走。”薛鱼儿道,放下铜盆扒拉着手指,“咱们将军府是正经人家讲规矩,要先来后到是不是?我前面有大喜,月见,我是老三,以后来的丫鬟可不能越过我去。”   顾希音和月见都被她逗笑。   “大喜也是,”顾希音穿好衣服起身,“让她回来过年都不肯。我看她是一心一意要当女将军,从前倒是耽误她了。”   “那就成全她呗。”薛鱼儿道,“让我顶替她,嘿嘿嘿。”   刚吃过饭,卫夫人就让人来接顾希音,说是身上不爽利,接她回去。   这种说法是她们提前约定好的,意思就是有重要的事情。   顾希音收拾了一下东西就带着月见和崽崽坐上了卫府的马车。   卫府和将军府只隔了两条街,平时很快就会到,但现在因为年关,街上格外热闹,所以马车行进得就很慢。   “你们这些天杀的,害人性命啊!”   听到外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顾希音忍不住掀开帘子去看。   花想容外面围了很多人……她的心几乎都提了起来。   然而很快,顾希音发现出事的不是花想容,而是花想容边上挨着的药店。   地上门板上躺着一老一小两个人都在寒风瑟瑟中抽搐,哭的是几个女人,身边站着一群手持扁担、长棍的男人,面色激愤,看他们的打扮,应该都是贫苦人家。   “停车。”顾希音沉声道。   “夫人,我下去看看。”月见主动下去。   “嗯。”   顾希音抱着顾崽崽,把马车侧面的帘子轻轻掀开了一角。   秀禾也站在花想容的门口,眼尖地看到顾希音的马车,立刻快步过来,把月见拦了下来,也上了马车道:“姑娘也别下去,别惹上事。”   “怎么回事?”顾希音问。   事情很奇怪,花想容开的这条街,寸土寸金,药铺针对的也是非富即贵的阶层,门口这些闹事的人分明是穷苦人家打扮。   秀禾叹了口气道:“说起来这件事情也是蹊跷。出事的这家,就一个男孩,就是地上躺着的那个,在家里十分金贵。他娘听人说冬天喝些金银花水好,不生病,特意拿了银子来宝仁堂买。”   这金银花烧水之后,就给了家里的祖母和小男孩喝,别人摸不着,结果这一老一小喝完了就变成现在的模样。   顾希音蹙眉道:“既然这样,那为什么不先救人?”   看地上那一老一小,分明很难受的模样。   秀禾道:“谁说不是?可是宝仁堂非说他们上门讹诈的,不予理会。”   顾希音怒道:“哪有这样的道理!他们派大夫给看了吗?”   “没有。宝仁堂的掌柜不肯沾手,他的意思是,那么穷困潦倒的人家上门买药,本来就很可疑……大概心里也存了,死了便死了,最多赔几个银子的想法。”   顾希音听到这里更加怒不可遏,提起裙子道:“下去看看。”   不管事情真相如何,躺在地上的是老人和孩子。   就算真的是讹诈,这两个人恐怕都没有选择,只能供人驱使。   “将军夫人来了!”   众人纷纷往两旁退避,给顾希音让出路来。   宝仁堂的刘掌柜笑容满面地迎了出来,拱手作揖道:“吵到夫人,实在是万分对不住……那个……”   顾希音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走到门板上的孩子出蹲下,伸手摸了摸他的脉象,沉声道:“月见,取纸笔来,我说你记。这孩子中毒了,不能再耽搁。”   果然和她想的一样。   围观众人顿时发出惊叹声。 第310章 戳破阴谋   刘掌柜脸上的笑容退下,取而代之的不虞。   “夫人看起来也通医术,只是在宝仁堂的门口,您这般说,恐怕不太好吧。”   顾希音摸着孩子的手冰凉,又对月见道:“把马车上的毯子拿出来给他盖上。”   “夫人,”刘掌柜被顾希音的无视彻底激怒,“夫人若是想做活菩萨,干脆把花想容的东西免费送人。”   因为两家挨着,顾希音和花想容的关系很难瞒过他,所以他才会口不择言。   而且在刘掌柜看来,既然已经得罪了顾希音,那就要把事情闹大才好。   闹到了将军府碍于名声,才不敢明显针对他们。   他这句话也是恶意满满,在告诉周围人,你们不要有所比较,你们以为的善人,其实也是奸商。   顾希音把坛子给地上瑟瑟发抖的孩子盖上,又让月见写下了药方交给秀禾,让她安排人去抓药熬药。   这家人对她千恩万谢,跪在地上连连求她一定要治好老人孩子。   顾希音让侍卫把众人扶起来,道:“虽有凶险,但是你们送来的还算及时,不会有性命之忧。你们买的金银花可带来了?拿出来给我看看。”   刘掌柜的脸上极快地闪过慌乱之色,往门里看了看。   顾希音裙子下的脚微微一动,身形小巧灵活的顾崽崽从她裙下钻了出去,没人注意到它的动向。   一个妇人从当家男人手中接过剩余的“致命金银花”递给顾希音。   顾希音打开看了看,目光中露出了然,平静地问:“这金银花买回去之后,你们是如何存放的?可往里掺了什么东西?”   妇人应该是小男孩的娘,哭诉道:“夫人,我男人半个月的工钱买了这么点金贵的东西,家里谁舍得乱动啊!更别说往里掺东西了,我取之前都要好好把手洗干净,翻来覆去地洗……谁能想到,我这是把我婆婆和我儿往死路上推呢!”   顾希音把掌心的金银花托着送到刘掌柜面前,似笑非笑地道:“麻烦刘掌柜帮我看看,这到底是金银花还是断肠草,是防病还是要命!”   药材之中,金银花占了一多半,剩下一小半是断肠草。   “断肠草”三个字一出,周围顿时炸开了锅。   毕竟听这名字就很吓人了。   刘掌柜脸色变了变,陪笑道:“夫人,您怎么还真的相信这些刁民的话呢?”   “我不相信他们,但是我相信自己的眼睛。金银花和断肠草,我还是能区分开的!”顾希音的声音染上了几分愤怒。   刘掌柜狡辩道:“夫人,我不是说这不是断肠草,断肠草我还是认识的。但是并不能证明这断肠草是从我药铺里出去的,是不是?说不定是他们自己贪小便宜,以为这是金银花,混在其中呢!”   “你……”妇人一家出离地愤怒了。   顾希音微微一笑:“这个简单。刘掌柜让我们进去看看,你药铺里卖的到底是金银花还是断肠草就可以了。”   “那夫人里面请。”刘掌柜不慌不忙地道。   “那就不用了。”顾希音冷笑,“马上就会有人帮我拿出来。”   刘掌柜骤然色变。   话音落下,顾崽崽欢快地跑出来,后面带着一个侍卫——这个侍卫,是专门跟着顾崽崽的。   他的手中,拖着一个大麻袋,面色冷峻。   “夫人。”他把麻袋往地上一放,麻袋口散开,里面的药材顿时散落出来。   顾希音弯腰随便抓起一把,直接砸到了刘掌柜脸上:“你倒是和我说说,这是金银花还是断肠草!”   侍卫道:“夫人,属下进去的时候,药铺的伙计正在把这些往马车上装,准备运出去销毁。如果属下再迟片刻,恐怕他们就毁灭证据了。”   顾希音看着刘掌柜,指着妇人一家,“他们是刁民,那我呢?我是不是也要诬赖你?”   刘掌柜“扑通”一声跪下,抬起手来扇自己的脸:“我不是人,我有罪。我没有及时查明药材的问题,都是我的错。”   顾希音冷笑道:“谅你也不敢明知故犯。”   金银花用量极大,是寻常药材;如果他大量掺假,显然是自己不想活了。   “是是是,”刘掌柜磕头如捣蒜,“夫人明鉴,我们也是被人蒙蔽。前些日子,有人说有便宜的金银花处理,是送到军营当中剩下的,我的小徒被请出去喝酒,喝醉了就全部收回来了……如果不是出了这桩事情,我也不知道啊!”   “被人蒙蔽,你也是受害者。可是知错不改,血口喷人,草菅人命,哪一条你都不配做药铺掌柜!”   刘掌柜道:“赔,赔,我们赔钱。人我们负责救治,额外我们再赔银子,多少都好商量。”   顾希音目光扫过围观的众人,又看看那贫苦一家眼神中的动摇,淡淡道:“我不是苦主,你们自己商量!崽崽,过来!”   她略弯腰,顾崽崽欢快地跳进了她怀中。   顾希音抱着顾崽崽转身又上了马车,像刚才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   月见不解地问:“夫人,您怎么不惩罚刘掌柜?”   顾希音摇摇头:“我没有什么立场那么做。真相我已经当众说出来,不管是背后的东家还是京城百姓都应该有数,而且我看那家人,想要银子,随他们去吧。”   该做的,她都已经做了,无愧于心。   她现在担心的是送到军中的那句话,只是信口胡说骗人,还是真的确有其事?   如果是后者,那上次她和徐令则谈过的盘点库房确有必要。   她已经让侍卫去告诉徐令则调查一下,但是心里怎么也轻松不起来。   等到了卫府,虽然她努力装出云淡风轻的样子,但是路上的事情,早就有人告诉了卫夫人。   “宝仁堂,那是孟家的产业。”卫夫人拉着顾希音的手,平静地道,目光中仔细看去,却有暗流涌动。   顾希音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孟家?很厉害吗?”   “太后的娘家。”卫夫人口气越发冰冷起来。   太后谋害过顾希音这件事情,她可没忘记! 第311章 原来是富二代   “原来是太后娘家。”顾希音喃喃地道。   本来只是路见不平而已,但是在太后那种被害妄想症看来,约莫着又会以为自己故意针对。   但是,谁在乎呢?   本来都已经撕破了脸皮,而且是争男人这种绝对不可调和的矛盾,再来一桩事情又如何?   虱子多了不痒。   卫夫人见顾希音没说话却误会了,以为她在担心,拉着她的手道:“你放心,就算是太后,也不能无法无天。尤其现在,皇上羽翼未丰,该小心翼翼的是她!”   顿了顿,她又语重心长地道:“如果是别人处在你这个位置,可能要记住谨言慎行,低调行事;但是你,我就得提醒你,不要妄自菲薄。你背后,是秦骁,是卫家。”   顾希音笑嘻嘻地道:“不妄自菲薄,我出门横着走,要不都对不起你们给我的体面。”   这话成功地把卫夫人逗笑了。   “这件事情太后肯定会记恨,但是她不敢说什么。你也不用怕,做事凭本心。如果连秦卫两府连你说句公道话都护不住,那这天下间,还有谁敢不畏强权,主持公道了?”   卫夫人偏爱顾希音,觉得无论她做什么都是对的。   这件事情,她不站出来是顾全大局;她站出来就是伸张正义,总之都是再好不过。   卫夫人像护犊子的母鸡,用尽全力张开羽翼保护顾希音,任何可能对顾希音造成不利的人,都是她仇恨和针对的对象。   顾希音感动于她的爱,但是心里一直有句话想说却又不好意思开口。   ——总是提卫府,怕是卫府其他人会有意见。   想了又想,她还是开口了。   与其将来被别人挑理,不如她们母女私下说。   “娘,”顾希音小心翼翼地道,“我知道三哥三嫂对您都很孝顺,所以我嫁出去也很放心,心里也很感谢他们。外公也疼您,为了我的事情,外公也跟着操心,这些我都明白。但是咱们家人多口杂,总有那起子小人,唯恐天下不乱……我是说……”   卫夫人反应了片刻,眼中露出欣慰的笑容,“傻孩子,我们是母女。娘又亏欠你那么多,现在失而复得,怎么对你好都应该,也都心甘情愿。你有什么话还不能直说,难道我还会生气吗?”   顾希音明白卫夫人这是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赧然地笑笑,“我觉得有挑拨您和娘家关系的嫌疑。”   卫夫人在母女关系中毫无保留地付出,她受之有愧,终究还是战战兢兢,无意识地保持着距离。   “这件事情娘早就应该和你说,忙忙碌碌竟然忘了。”卫夫人笑道,神色骄傲,“你爹娘留在卫府,还没人敢说什么。一则你外祖父疼爱我,在府里说一不二;二来娘自己也争气,卫府阖府上下,吃穿用度,至少一半是娘供应的。”   顾希音惊讶地瞪大眼睛。   原来她娘竟然是个小财神?   卫夫人看着她的反应,嘴边笑意愈发明显,“你的十里红妆,都是娘给你的,没有动用卫家分毫。”   “娘,您太厉害了。”   这简直就是偶像。   她娘就是她娘,不同凡响。   “这世上,靠谁都不如靠自己。情分这东西呢,就好比我们住的这栋房子,可以遮风避雨,而且屋里所有陈设,让人住着舒服。偶尔拿走一件,或许不影响什么;但是一味搬空,甚至拆墙,这房子就不成样子了。”   顾希音连连点头。   她娘霸气侧漏,能力令人钦佩,这份通透,又几人能有?   “但是我不断地往里添置新的贵重东西,这房子就会越来越好,你说对吗?”   “对。娘厉害!”   顾希音觉得对不起自己穿越女的身份。   原本以为穿越套路,要不直接进宫做娘娘,最不济成个王妃,与人斗,其乐无穷;要不家徒四壁,卖个豆腐发明个皮蛋,嫁个书生一路发家致富,走向人生巅峰……   结果呢?   她发家致富无能,和人斗心眼更是天残选手,要不是老天实在看不过去,把徐令则送到她身边,恐怕现在她还是响水村大龄剩女一枚。   看看她娘的配置就厉害多了。   含着金汤匙出生,在叔伯兄弟的万千宠爱中无忧无忧长大,暗中还发展了赚钱大业,低调奢华。   如果不是遇到徐老太太这个大bug,卫夫人妥妥的传奇赢家。   就算遇到这么大打击,她的事业看起来也没有停滞发展。   看看,这才是开挂!   虽然顾希音开挂不行,但是她脸皮厚啊!这么优秀的人是她亲娘,抱大腿抱得想向上天喊三声“爽爽爽”。   男人不一定不背叛,儿女不一定孝顺,但是父母的爱,绝对是毫无条件,毫无保留的。   原来上天给她的金手指在这里。   亲娘啊!   “在想什么笑成这样?”卫夫人看她震惊之后就开始傻笑,不由问道。   “在想原来是我包、养了九哥。”顾希音道,“还有,我三哥没杀我灭口,真是视金钱如粪土。”   卫夫人被她逗得大笑不止.   笑过之后她正色道:“不患寡而患不均,我在卫家,对后辈都是一视同仁的。我原本打算,百年之后所有东西也都分给卫家的后辈们。再说你三哥,从来不缺钱,也不在乎钱。”   “娘,”顾希音道,“您从前如何打算,现在不要因为我就改变。”   “那不行。”卫夫人斩钉截铁道,“我辛辛苦苦赚的钱,当然要给我自己的女儿。至于其他人,给他们是情分,不给他们是道理。我吃住在卫府,我也给了钱;我以后也还会供养他们,但是想要更多的人,完全不必理会。”   “娘,您是做生意吗?”顾希音岔开话题,托腮笑着问道,“是不是商号遍天下,拿个条子在哪里都能兑出银子来?”   卫夫人被她逗笑:“你这脑瓜里,为什么总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主意?娘做的只是小买卖。”   “娘,您快说吧,别吊我胃口了。”   “你跟我来。”卫夫人站起身来拉着她走到书桌前,“看看这个——”   她拿起一张纸递给顾希音。 第312章 放火   那是一张空白的宣纸,顾希音翻来覆去地看也没看出什么。   “娘,您这也太高深了。无字天书吗?我脑子笨,可看不出什么门道来。这在我看来,就是一张再寻常不过的生宣而已。”   卫夫人忍俊不禁道:“还无字天书,你可真会想。原本就是一张寻常的生宣而已,谁也看不出花来。”   “那您给我看什么?”   “在京城,”卫夫人笑道,“基本上所有的这种纸,都出自于娘的纸坊。”   顾希音惊讶,原来是垄断?   纸张消耗量极大,能做到垄断,获利可想而知。   “娘,您怎么做到的?”顾希音好奇地问。   她从前也看过古法造纸的东西,知道并不是多么难的工艺,可以说准入门槛极低;而且纸张这种东西,又不是盐铁那般由国家管制,如何做到垄断的?   私盐私铁都还屡禁不止呢!   “因为我的纸坊造出来的纸张,细腻坚韧,品质远远高过市面上的其他纸张,而且造价便宜。”   优质的纸张售价,不过是别家劣质纸张的成本,这就是卫夫人能够垄断的原因。   原来是掌握了核心技术,顾希音表示:膝盖拿走,不要了!   至于如何掌握了这种技术并且多年能够成为秘密不为人所知,那就是另外的故事了。   总之,了解得越多,顾希音对卫夫人的敬佩就越滔滔不绝。   原来,她穿进了宠文。   之前她以为她在用自己书写一本叫《霸道将军只爱我》,现在才明白,她是双手执笔,一手霸道将军,一手《我是超级富二代》。   “所以也没有什么。我也只是不缺银子而已。”卫夫人道。   多少银子,都换不来眼前这么灵动娇俏的女儿,上天到底待她不薄。   “夫人,”丫鬟敲敲门,打断了母女两人的对话,“三爷问,姑奶奶什么时候过去?三爷,三爷好像等着急了。”   卫夫人笑道:“瞧瞧我,见了你什么都忘了。今日是你三哥找你,说是有急事,要不你去看看?”   从孟家说起,话不由就刹不住了。   总之核心思想就是,孟家,就算太后,现在也得夹着尾巴做人。   顾希音到卫三郎书房,后者正烦躁地在屋里踱步,见到了她又是一通抱怨。   “这件事情我做得极其隐秘,”卫三郎道,“可是我怀疑,还是被人盯上了。也不知道是盯上了你还是盯上我。”   他咬牙切齿,目光冷峻,带着嗜杀之气。   顾希音心一沉,“三哥,有人找你的麻烦了?”   “要是敢光明正大的来,我还敬佩他们是好汉。”卫三郎声音冰凉,“我从大理寺拿走了卷宗之后,有人又去查过卷宗。”   “啊!”顾希音惊讶,“是谁?”   “不知道是谁,但是我知道他们确实进去过,在里面翻过。”   卫三郎找的是大理寺的人帮他做这件事情,那人做了这等事情之后自然心虚,所以一直提着心,小心翼翼。   结果真被他发现了异常,所以告诉了卫三郎。   “那怎么办?会不会给三哥添麻烦?”   她没有先担心徐令则知道而是先担心他,卫三郎心里顿时舒服,目光清冷道,“那还不至于。他们的手还没有那么长。慌什么,没出息!”   顾希音:“……”   她这不是担心影响他吗?   她自己有什么可怕的?但是原本麻烦卫三郎她就已经过意不去,如果再造成什么严重后果,这人情就欠大了。   但是她怂,她不敢说,否则卫三郎一定会生气她把他当外人。   卫三郎靠坐在书桌上,手按在佩剑之上,冷笑连连:“魑魅魍魉而已。这件事情我已经解决了,只是告诉你,以后小心行事。”   “三哥怎么解决的?”   “大理寺库房起火了。”卫三郎笑得意味深长。   顾希音:“!”   她真是低估了卫三郎搞事情的能力。   “现在一把火烧了很多案宗,看他们从何查起。”卫三郎眯起了眼睛,“有本事就给我把尾巴夹好,否则总有一天会被我揪出来。”   顾希音:“三哥厉害。”   卫三郎完全没有听出她的有气无力,道:“那是自然……但是卷宗你看完了没有?快拿回来。放在你那里,又不让秦骁知道,我不放心。那是能引火上身的东西,还是还回去。”   又没有什么实质性作用,还回去让那些人找不着北才好。   顾希音却不给:“既然都已经起火了,那就当烧成灰烬好了。要不这把火不是白放了?”   卫三郎眯起眼睛看着她:“你留着那卷宗有什么用?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顾希音摇头:“没有没有,但是我觉得是我没参透,我若是再看看,肯定能发现蛛丝马迹的。”   卫三郎对她这种蜜汁自信表示嗤之以鼻。   顾希音却死死咬着,就是不给。   卫三郎被她折磨得没脾气,摆摆手道:“走吧走吧,去看看你侄子。你三嫂这些天魔怔了,总说孩子吃得少。不问你,问我做什么?”   顾希音笑嘻嘻地道:“放心,交给我。我还有一件事情想问,当年为什么没有仵作验尸?”   卫三郎愣了下,随即没好气地道:“家丑不可外扬,你当这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要闹那么大?”   “可是这件事情有疑点啊!”   “那么久远的事情,又是众人心中的铁案,谁还会想去替秦骁翻案?而且就算事后想,时过境迁,也早已无迹可寻了。”   顾希音沉默了。   “别再想这件事情了。”卫三郎伸手拍拍她的肩膀,“时过境迁,秦骁又有了你。将来你们还会有孩子,不要再去翻陈芝麻烂谷子了。”   “好。”顾希音答应,心里却更坚定了自己的念头。   这条路或许很难,但是她一个人也会坚定不移地走下去,直到真相水落石出。   “棠棠,我让人查了,采买的金银花中确实也被掺入了断肠草。”晚上徐令则和顾希音道。   “九哥,我觉得可能是采购的人被奸商所骗。因为用一两次就能查出问题所在。”   “我和你想的一样,所以这件事情我也没有深究。但是——” 第313章 军营指点   徐令则话锋一转,“如果真的有人利用这个,也会造成麻烦。我不懂这些,要不你随我去看看?”   顾希音笑道:“行。”   能帮徐令则分忧解难,哪怕只是很小的事情,都让她感到高兴。   只是她没想到,她的到来让许多人紧张。   看着库房外站着的两排严阵以待的将士,顾希音哭笑不得。   “请夫人指正。”他们声音洪亮地齐声道。   顾希音落落大方地回礼,笑道:“你们这般我都紧张了。你们才是行家,和你们比起来我是外行。只是我对药性略通一二,又是女人,比你们细心些,所以来看看。你们不用紧张,我要是有说错的地方,也请你们多多包涵。”   她谦卑的态度赢得了众人的一致好感,在接下来她参观库房提问问题的时候,众人都如实回答。   “我想,”顾希音指着最下面一排架子,说话爽朗而温和,“夏天和冬天下雪的时候会潮湿,而药材最怕潮湿,是不是可以把这一层空出来?”   “我看这里也有老鼠出没的迹象,老鼠传播疾病甚至瘟疫,养几只猫试试。”   “盛放药材的库房,还是要有懂得药性的人。”   “入库和出库都有个记载,有些药,时间长了就失去了药效。”   “定期翻捡药材,发霉的不能用,及时清理出去。如果可能,最好考虑药性相克的不要放在一处。”   她说了很多,没有指责,只有建议。   军中的这些糙汉子,不是专业的,不能指望他们做到如何尽善尽美。   事实上,她看到的库房,已经比想象好很多,可以看出来分管库房的人是用了心的。   “这些建议不一定对,就算对也不一定实际。”说到最后顾希音笑道,“你们有什么问题也可以问我。不用把我当成将军夫人,就当成普通朋友,我们说话都不必绕来绕去。”   “夫人,”为首的军需官道,“您说的这些,有的我们从来没想到;有的也想过,比如说懂药性的人来管库房,可是哪有那么多人?就咱们这个库房,要管起来,不得百八十号人吗?”   这个确实是问题,而且也无法回避。   “那回头看看将军怎么定夺。”为了防止众人拘束,徐令则并没有跟着。   “多谢夫人。”   又有人道:“咱们这块缺人,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真到了紧急时候,火头军都得上前线,谁能管那么仔细?”   顾希音道:“术业有专攻,上阵杀敌重要,保障供给也重要。伤一个人,用了好药材可能就救回来了;用了不好的药材就救不回来。这中间,都是人命,不能大意。”   那人不服气道:“夫人是没见过战场,纸上谈兵,才站着说话不腰疼。”   旁边的人连连拉他。   顾希音也不生气,“我确实是纸上谈兵。但是我想,战时想不到的事情,现在可以想;有些困难,现在克服总比到时候手足无措来的好。”   “一场大战成千上万的伤员,根本照顾不过来。后面的人全部都要去帮忙,有药材就不错了,管它什么样!能用上药就得知足了,谁有时间去挑挑拣拣?那不耽误事吗?”   顾希音耐心地道:“只要熟练,很快找到药在何处并不难。忙归忙,不一定非要乱。但是我也明白你说的意思,人手短缺是实打实的问题。”   那人总算不说话了。   顾希音又解答了几个问题,并不托大,然后就去找徐令则了。   “有些人真讨厌!”顾希音喝着水哼哼道,“九哥我和你说,这也就是给你面子,否则我早甩脸子了!”   她是用了多大力气控制自己才没有怼人!   徐令则看着她气鼓鼓的模样,与侍卫描述中的端庄从容实在不一样,不由笑道:“告诉我是谁,我给你出气。”   “咳,那多没意思。你给人穿小鞋,我装了这么大半天宰相肚里能撑船,岂不是白装了?”顾希音撇撇嘴。   徐令则何尝不知道她就是抱怨几声,其实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所以笑着抱住她,咬着耳朵把人夸得像朵花似的。   “九哥,”闹过一阵,顾希音认真地道,“我帮你解决人手不足的问题吧。”   “哦?如何解决?”徐令则看着她,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相信她会给自己惊喜。   “去善堂里找些半大孩子,只取京城中容易查到根底的,我来教他们。只要能管顿饱饭,日后到了年纪进入军中可以领取粮银,他们定然愿意。”   说到底,投身军中的人,很多人都觉得管药材库房,既没有油水,也不能立功,所以都不愿意来。   既然如此,十岁到十五岁的半大孩子做这些就是很好的选择。   “反正我也闲着没事,我觉得我看人还是挺准的,我一个一个挑选,然后再调查他们的背景,确保不给九哥引入奸细。”   徐令则把她抱起来:“都依你。做好了,有重赏。”   “赏什么?”顾希音笑嘻嘻地问。   “赏你专宠。”   “切——”   顾希音暗暗松了口气。   徐令则答应了就好。   这件事情只是她急中生智,但是做好了的话很可能就是一箭双雕——既解决了军中库房人员短缺的问题,又能不动声色地调查徐令则当年的事情。   至于如何把两件事情捏到一处,就要看她的智慧和手段了。   “你去。”   “你去!”   “我不去,还是你去!”   外面传来了这样的对话,打断了两人的旖旎。   徐令则放下顾希音,替她整理了下头发,沉声道:“在外面窃窃私语做什么?”   “大将军,有个小旗突然腹痛难忍,疼得直撞墙,军医都束手无策,所以属下等想问问,夫人能不能行?”   顾希音:“我去看看。”   徐令则点头:“一起去。”   在地上疼得打滚,被三四个人才按住的人叫徐兆棠,在军中只是个小旗,但是听到这个名字,顾希音就觉得有些亲切。   周围人纷纷向徐令则行礼。   “怎么回事?”他问。 第314章 探病   “回将军,”旁边的老军医行礼后急急地道,“徐小旗之前就有腰疼之症,但是我们也给他贴了膏药,不知道为何今日突然发作得这么厉害。”   老军医也检查过了,并没有外伤,实在弄不清楚原因。   顾希音道:“我来试试。”   可是话音刚落,还没来得及蹲下,就见地上的徐兆棠突然动作顿住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眨了眨,也不再挣扎了。   “好像,好像不疼了?”   众人:“……”   老军医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徐令则和顾希音,上去踢了他一脚,斥道:“你是不是装病,看到为你求了夫人来诊病,就吓得不敢再装了?”   徐兆棠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真的不疼了!我没装,我装什么不好去装病!刚才真是疼死我了!疼得我都不想活了,这能装得出来吗?”   他才十七八岁模样,因为刚才闹了这一通,头发也散了,衣服上也沾满了尘土。   徐令则看向顾希音。   顾希音指着徐兆棠道:“我相信徐小旗不是装的。你们看他头发和衣服都被冷汗浸湿了。”   “夫人明鉴。”徐兆棠咧开嘴笑了,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自己乱成鸡窝的头发,又看向老军医,“你看不出毛病来,就和夫人好好学学,说别人装病,也好意思,哼!”   他的语气像个斗气的孩子,把众人都逗笑了,连老军医都笑了。   “你看不起我,以后都别来找我了。”老军医四五十岁了,被徐兆棠带的也像个斗嘴的孩子。   然后他走到徐令则和顾希音面前请罪。   徐令则看了看顾希音,后者笑道:“没事就好,人命关天,怎么谨慎都不为过。您做得很好。”   小小的营帐里挤满了人,别说门口还有十几颗脑袋往里看,显然都很想见识一下顾希音的医术。   郑锡也在其中。   “咳,散了散了。”郑锡道,“我和你们说,夫人的医术特别了得,活死人医白骨,可惜这次你们没有福气见到。”   “我说怎么会来找我,原来是被你吹的。”顾希音道,“快看看外面天上,是不是牛都在飞?”   众人哄堂大笑。   徐兆棠倒是个懂礼的,上前给徐令则和顾希音行礼:“多谢将军,多谢夫人。属下出丑了!”   顾希音笑道:“虽然暂时不疼了,但是不代表病症彻底消失。来,哪里不舒服,让我看看。”   徐兆棠连连摆手:“不用劳烦夫人,属下真的没事了。”   说起来真的像装的一般,刚才疼到生无可恋,现在又觉得完全好了。   “让我看看。”顾希音坚持道,“你看我要是不表现一下,怎么担得起这神医之名?”   周围人见顾希音温和可亲,都笑着打趣他,“徐小旗你快点,怎么还和大姑娘一样扭扭捏捏?夫人给你看病,你哪辈子。修来的福气,你还拿乔起来了。”   徐兆棠脸红了:“胡说八道,我哪里拿乔了。我这,这不是不好意思嘛!”   “啧啧,你还知道不好意思!”有人拆台,“哎呀,脸都红了呢!”   徐令则沉声道:“都别说笑了,徐兆棠,让夫人给你看看。”   被他喊到名字,徐兆棠激动不已:“将军,你竟然还知道属下的名字。”   看着他一副“士为知己者死”的模样,顾希音几乎都要笑出声来。   刚才嚷嚷了那么多遍,徐令则要是还不知道,要不是耳背,要不就是智障。   但是徐兆棠那种由衷的高兴和激动,还是很让人感动。   徐令则点点头:“让夫人看看,不要讳疾忌医,以后留下祸患。大小伙子,不用扭扭捏捏,谁不生病?”   徐兆棠激动得脸都红了,“将军说得对,我听将军的。我最听的就是大将军的话了!”   说完这话,在众人的注视中,他竟然伸手开始解腰带。   顾希音:“……”   军医忍无可忍又踢了徐兆棠一脚:“夫人还在呢!你小子是不是平时随地解手习惯了!”   徐兆棠委屈:“是夫人说,哪里不舒服,要给她看看的。”   顾希音哭笑不得:“我的意思是给你诊脉,你到床上躺下。”   这次众人的笑声几乎把屋顶掀翻了,就是徐令则这种万年冰山脸,都被这个愣头青逗笑了。   徐兆棠用袖子捂着脸到床上躺下,把胳膊伸出来,脸还不好意思往外看。   早有人端了椅子到床前请顾希音坐下。   顾希音伸手搭上了他的脉,眉头微锁,若有所思。   “夫人,我该不会得了不治之症吧。”徐兆棠见她半晌不说话,不由带着几分紧张问道。   “胡说什么!”老军医骂道,“毛都没长全,轮得到你得不治之症?”   医者仁心,都是一样的。   顾希音笑着摇摇头,“有点问题,但是不至于是不治之症。”   徐兆棠松了口气,军医松了口气,除了顾希音以外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顾希音惊讶:“你们这是怎么了?”   徐令则沉声道:“以前也时常有人出现这种症状,有的人能熬过去,有些人就熬不过去了。”   “时常有人?”顾希音的眉头拧到了一处,“是吗?徐小旗,这次真的要你把衣服脱了给我看看了。”   徐兆棠立刻抓紧腰带,一副抗拒的模样。   刚才被群嘲了,他不要再来一次。   老军医一巴掌甩过去:“让你脱你扭捏什么?你那玩意儿,能有将军雄壮?”   周围人又大笑起来。   徐令则在顾希音耳边道:“军中都是粗人,他们没有恶意,你别生气。”   同时他斥责道:“都好好说话!”   徐兆棠委委屈屈得解开腰带,“这事情可不一定呢。”   顾希音笑道:“是我没说清楚,把肚子露出来就行。”   徐兆棠顿时松了一口气。   可是真当他把肚子露出来,见顾希音直直盯着的时候,还是脸红了。   顾希音可没有照顾他的羞涩情绪,挽起袖子上前用白皙的手掌在他腹部一一滑过,“这里疼不疼?”   众人这次鸦雀无声了。   “疼,疼,疼!夫人别按,这里疼,又要发病了!” 第315章 结石   顾希音松开了手,站起身来。   徐兆棠刚才是真的疼了,身体都已经佝偻成煮熟的虾一般,众人心里都有些不好的感觉。   徐兆棠忙着手忙脚乱穿衣服,军医一边骂他一边还过去帮他,同时眼睛忍不住往顾希音身上看。   “没什么大事。”顾希音的口径还没变,“我给你开个方子,你服用不服用都行。最重要的是喝热水,每天都要大量地喝热水。还有,跳,每天上上下下跳几千次。”   军医不解地问:“夫人,您说徐小旗这是什么病症?您这种治疗的方法,我闻所未闻。”   “肾里长了小石子。”顾希音形象地道,“往外排的时候堵住了,会很疼。”   “堵住了哪里?”   “排尿的地方。”   顾希音说的坦然,但是这一屋子大男人,多多少少都有些脸红了。   顾希音道:“大夫面前无男女,只有病患。你们想大夫见过多少人?在大夫眼中,你们就是一块肉而已。大夫见怪不怪,要说他们感兴趣,也是对你们身上病变的部位感兴趣而已。”   顾希音又问徐兆棠:“可有尿血之症?”   徐兆棠点点头:“我没好意思说。”   老军医一巴掌拍过去:“你和夫人不好意思就算了,和我还不说!”   “您老那么损,肯定得说我不行了。”   “军营里哪有女人,你行不行谁管?”   屋里的气氛又开始愉悦起来。   顾希音却对徐令则道:“九哥,我想去看看厨房。”   “好。”   虽然不明白她的用意,但是她肯定不会无的放矢,徐令则很清楚。   听说徐兆棠没事了,顿时没人再管他。   徐兆棠孤零零地躺在床上,看着众人簇拥着徐令则和顾希音离开。   老军医也慢慢悠悠地跟着往外走。   徐兆棠喊他:“哎,您老别走啊!我这一个人……”   老军医啐了他一口:“夫人都说让你喝点水跳跳就好了,你还把自己当成病号给我装死呢!没听夫人说要去厨房吗?你不赶紧起来去看热闹,挺尸做什么!”   “好好,您等等我!”徐兆棠忙手忙脚乱地拢好衣服随着众人一起出去。   “九哥,你看这里。”顾希音指着厨房大锅上厚厚一层水垢道,“就是这个作祟。”   肾结石其实算是一种富贵病,古代人吃得偏素,应该发病率极低;偏偏徐令则说这并不是孤例,所以她大胆猜测应该是这里水质有问题。   很多地方水质偏硬,这不算什么大问题。   厨师道:“夫人,这不就是水垢吗?现在还好多了,原来在边关的时候,那才叫厉害呢!”   顾希音点点头:“就是这东西,会让人肚子里慢慢形成小石头。虽然只是少数人,但是我们这里人太多了,一百个人有一个,数量都不在少数。”   “可有解决的办法?”徐令则侧头问她,眼神中带着焦灼,也有无与伦比的骄傲。   顾希音道:“可能有些麻烦,但是并不难解决。要告诉全军将士,以后只能喝煮沸过的水——”   她指着锅上的水垢,“看这些,煮沸之后会留下大部分,但是如果就直接引用生水,全部都会进入身体里,日积月累,就很容易生病。”   “谁要是觉得等不及,非要去喝生水,就带他们来这大锅前看看。”顾希音笑道,“而且最好还有徐兆棠亲自和他们说说那种痛感。”   “而且你们知道瘴气吗?其实预防瘴气最好的办法,也是喝煮沸的水。除此之外,喝煮沸的水,也可以预防很多其他疾病。”   只有把最严重的瘴气拿出来说,这些人才能更重视这件事情。   其实这件事情早就该想到,毕竟喝开水这件事情,也是新中国成立之后专家呼吁下才开始的,古人除了富贵人家有人伺候要喝茶,其他人哪有这个讲究?   倒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普及一下基本卫生常识。   顾希音其实还有很多话说,比如勤洗手,勤洗澡,饭前便后都要洗手……但是还是忍住了。   卫生习惯的建立,不是一日两日,她回去整理个细则给徐令则。   众人都听得一愣一愣的,他们喝了几十年的水都是错的?   顾希音又道:“我知道诸位行军打仗,有时候外面条件根本不允许。偶尔喝也没关系,总不能渴死。但是如果有条件,还是要多喝热水。”   徐令则道:“明日开始,我会让人烧开水,放凉之后供应全营上下。”   “嗯,还要盖上纱布,免得再被弄脏。”   军中都是粗人,这厨房的卫生条件让人不敢恭维。   顾希音没来就算了,来了就有许多话想要说,比如生熟分开,比如环境卫生……   忍,她忍!   就算是好心,也要循序渐进,不能让军心动摇,觉得徐令则什么都听她的,她一来就给大家带来这么多的负担。   可是她回去好一顿和徐令则说,“九哥,你一定得重视!”   军中这些人,打起仗来或许都是好汉不含糊,但是和他们说这些事情容易被气死。   他们有一种奇怪的观点,如果过多关注卫生细节,他们身上的英雄光环就会褪色。   顾希音想想也替徐令则头疼。   毕竟大张旗鼓地改变,需要面临增加人手、遭人反对等许多困难;可是视而不见,她做不到。   徐令则道:“你放心,我知道。”   顾希音如果可以,恨不得把头埋到沙子里,不想被人关注;她既然说了,肯定事情很严重。   对徐令则来说,只要做到完全相信她就可以了。   “对了,这些事情我还要和我三哥说一声。”   至于卫家能不能像徐令则一样相信她,那就听天由命吧。   回到府里,顾希音就彻底忘掉这件事情,没有再提。   该说的她都已说过,就算是最亲密的人,也不能一再越界。   她在和月见商量着从善堂找孩子去军中帮忙的事情。   “为什么选京城的,这样可以查三代,”顾希音道,“三代之中都是贫苦人家的,但是家风清正,老实巴交的都可以,但是小偷小摸,吃喝嫖赌这种一定不行。” 第316章 拜帖   月见笑道:“夫人所虑极是。”   “我去善堂找人的话,是不是有仗势欺人的嫌疑?人家就算不愿意,约莫着也不敢不同意,是不是?”顾希音还有些顾虑。   月见道:“夫人做这样的事情功德无量。那些半大小子在善堂,还不知道以后要干什么呢,夫人这是给他们前程。要是管善堂的人是好的,自然会为他们前程着想;要是心歪的,夫人管他们做什么?”   顾希音想想,似乎也是这样的道理。   她刚释然,那边月见却叹了口气。   顾希音问她,她又不肯说,反复追问她才道:“夫人,说起来您也跟着难过。那些半大的女孩子才可怜……”   顾希音略一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月见却又道:“这是各自的造化,我又让夫人伤感了。只是我想起来了我自己,我有我娘都觉得前途无着,她们比我还不如……”   顾希音托腮靠在小几上陷入了思索。   在月见面前她没说什么,但是等徐令则回来,她却开口了。   “九哥,我同你商量一件事情呗。”   徐令则感受到肩膀上替自己揉捏的手柔弱无骨,心猿意马,听见她这般说不由笑骂道:“我说今日这般殷勤,原来是有事同我说。还不赶紧从实招来,否则大刑伺候。”   顾希音大笑着躲开他的手:“九哥,来喜最近怎么样?”   “原来是问她,那还用跟我拐弯抹角?她学武学得不错,就是有些乐不思蜀,我约莫着她以后不能回来伺候你了。这个之前是不是同你说过?”   “说过说过。”顾希音道,“你也别勉强她,她愿意做什么就成全她,毕竟当初一路陪我进京,功劳苦劳都占了。我身边已经有了月见,薛鱼儿也能帮帮忙,暂时不缺人手。”   徐令则道:“你不说我都忘了还有个薛鱼儿。”   顾希音捂嘴偷笑:“因为她怕你,总躲着你,所以才很少见到。”   她冷眼打量着,暂时并没有发现薛鱼儿的问题。   徐令则问了几句,又嘱咐了她几句,倒也没过问很多。   “九哥,你看来喜学武,虽然男女天生体力有差别,但是你都对她赞不绝口,可见真是不错的……”   徐令则拉着她的手把她拽到膝上坐下,让她躺在自己怀里,低头四目相对,“绕来绕去,到底想同我说什么?”   顾希音发现,对着自己的时候,他的眼底永远都是灿若星辰。   “怎么还发呆了?”   “九哥,我有时候觉得,就算你什么都不是,为了你这张脸,我都会死心塌地。”   徐令则被她逗笑,笑骂道:“那等我老了,你还不喜欢我了?”   “没事,到时候看儿子!”   徐令则:“……你倒是给我生一个啊!”   眼看着事情要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顾希音忙打断他:“九哥,我话还没说完呢!等我说完,你要是同意,今天你想怎样都行!”   她这叫牺牲小我的大无畏精神!   徐令则眼睛顿时更亮:“真的?”   “真的!”顾希音壮士断腕般悲壮。   徐令则大笑不止:“快说,我迫不及待了。”   顾希音和他提,想要把善堂十岁到十五岁的女孩子都接出来。   “当然看她们自己的意愿,不愿意就算了。”   善堂的女孩子,基本都是从小在那里,养到这么大的;十岁以后,基本都不会去,因为有了价值,很多人出于各种目的愿意帮忙安排。   “你想做善事,没什么不可以的。”   “不是,九哥,我想养她们一两年,选出合适的送到军营里给你帮忙。”   看徐令则眉头慢慢皱起,她伸手摸了摸他眉心,起身快步走到书桌前把自己的“策划书”拿来。   “九哥我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给你添麻烦。”   感情是感情,公事是公事,顾希音分得很清楚。   “我带她们一两年,看看她们各自能胜任什么工作;人品不好,偷懒耍滑的还是送回去,从其中挑选出最好的去给你帮忙。”顾希音道。   “我知道你不喜女子进军营,担心引起各种事端。这个问题我也仔细考虑过,也不是没有应对的办法。”   “女子这边,主要跟着军医,掌管库房,护理伤员这一系列的事情,平时和军队里其他人泾渭分明……”   徐令则道:“到时候那些兔崽子没事就得装病。”   顾希音笑了:“到时候真有两情相悦的,也没有什么不行的。只是那样就得离开军营。”   “这是为什么?”徐令则有些想不明白,甚至觉得这有些不通人情,不像顾希音能想出来的。   “因为九哥,人最怕比较。你有一个女人在身边,我没有,容易引起不平衡。而且成亲以后就要生儿育女,也不适合在军中了。”   “你考虑得很周到。”   顾希音眼睛笑成了月牙:“因为我想给你分忧,不想给你添乱。然后还有一条,这件事情你别拿主意,你肯定偏向我,觉得我说的什么都是好的。你回头召集下属幕僚商量下,看他们有什么说法,也不是非要按照我说的来,我就是有这么个提议就是。”   “好。”徐令则笑着逗她,“然后现在到我了吗?”   “到了,你说啊!”顾希音根本没发现,这人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   “那可来喽!”徐令则把人抱起来。   “啊——”   红被翻浪,酣畅淋漓。   徐令则一大早就出门去了,顾希音照例睡到日上三竿,躺在床上忍不住捂着脸自我唾弃——天天没羞没臊,这种日子真是够了!   “夫人,”月见进来伺候她洗漱,“今日收到了一张孟府的拜帖。”   顾希音这次反应快了:“太后娘家?”   “嗯。”月见替她梳理着如丝的长发,“是太后的妹妹,孟语青。”   “之前听说过吗?”顾希音平静地问。   “我问过鱼儿了,她说听过这人。”月见道,“在孟家,是位有头有脸的姑娘。”   “他们孟家,看太后就知道,哪个也不会是善茬,否则能活下来?” 第317章 孟语青其人   很快顾希音就见到了孟语青。   十六七的姑娘,掐出水的年纪,娇美而乖巧,说话温声细语,慢慢吞吞,和太后的爽利截然不同,却各有千秋。   她坐在绣墩上,腰背挺直,姿态美而安静,耳垂上挂着小小的珍珠耳饰,在她莹白的脸上留下淡淡的影子,更显娴静。   “夫人,宝仁堂的事情让您见笑了。”她柔声细语道,脸上带着微红,“家父大发雷霆,已经将掌柜换了,而且差人去中毒那家探访。虽然银钱买不来性命,但是事后我们也能这样表达歉意。”   伸手不打笑脸人,顾希音抿了一口茶:“孟府不愧是太后娘家,行事光明磊落。”   心里想的却是,不知道这是不是太后的主意,不给人留下任何话柄。   说起来,太后被逼走进佛堂,完全是因为她,也因为徐令则的强势。   所以孟家如果知道实情,肯定是恨她的。   就算不说这些,单单就事论事,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毁了孟家一家店铺,也伤了孟家的名声,这件事情他们心里就不可能不恨。   可是孟语青今日还是上门致歉,可见太后身上那种能屈能伸的姿态,真有孟家的渊源。   孟语青笑道:“多谢夫人体谅。家大业大,自然有顾及不周之处,以后当更谨言慎行,不给太后娘娘面上抹黑。”   “确实是,高处不胜寒。”顾希音淡淡道,放下茶杯。   她想她送客之意很明显了。   但是孟语青却显然不想走。   她笑着道:“语青一直仰慕夫人,却无缘得见。今日得见,夫人这份气度,果然令人折服,不愧是卫家千金。家母年轻时曾和卫夫人见过几次,对夫人印象深刻,赞不绝口。从夫人身上,也可见夫人当年神采了。”   顾希音往椅背上靠了靠,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对地上蜷缩着的顾崽崽招招手,后者跳到了她怀中。   顾崽崽对着孟语青露出了牙,做了个凶猛的样子,却因为实在太小而没什么震慑力,变成了呆萌。   孟语青被逗笑:“夫人这狗,好生有趣。我进宫看望姐姐的时候时常遇见六公主,她同我说过。”   就是那个带着只小猪,非要示好她的六公主?   “她的猪叫什么来着?”顾希音懒洋洋地道,心里想着孟语青和她蘑菇,这是想要说什么?   “皮皮。”孟语青道,“原本也甚是可爱,只是现在……长得快二百斤,实在是有些大了。”   这次笑的是顾希音了。   想着一只二百斤的肥猪在宫里大摇大摆,那情景实在搞笑。   “六公主很孝顺太后娘娘,经常去陪她。”孟语青道,“太后娘娘把她当成亲生女儿一般。六公主和我说,还想出宫来看您呢。”   顾希音是一品夫人,当得起小公主的探望。   不过这次顾希音就没有再接话。   她的时间很宝贵,不想听她说废话,干脆点,直接说她还想干什么吧。   孟语青果然道:“冬天寒凉,家母一直咳嗽不止,令人揪心。太后娘娘对您的医术赞不绝口,如果方便,想请问夫人,可有什么对咳嗽有用的偏方吗?这也是我做女儿的一点孝心,望夫人成全。”   顾希音道:“也无非就是秋梨膏,枇杷露,橘红丸这些,我这里也没什么新意,怕是帮不上忙了。”   开玩笑,她脑子抽了才去给太后的娘开药方。   她们自己家开药店的,又出了个太后,什么太医没有,什么名贵药材没有?   她若是开了药,出问题算谁的?   前有武则天杀女争宠,她怕后有孟语澜弑母复出。   孟语青眼中闪过失望之色。   正当顾希音思考着要不要直接下逐客令的时候,救星来了。   “将军,您别进去,屋里有女客呢!”这是薛鱼儿的声音,“您到旁边坐坐,我给您催夫人去。”   然后不知道徐令则轻咳了一声,随即就是薛鱼儿加快的脚步声。   顾希音心里有点疑惑,随即就见薛鱼儿进来道:“夫人,将军都回来了,您还蘑菇什么呢!一会儿将军发起火来要吃人,连带着我们也倒霉。”   顾希音:“……”   孟语澜似乎有些震惊,然后站起身来告辞。   顾希音只站在廊下略送了送,表示对太后娘家人的重视,月见把她送出去。   然后顾希音就要往旁边屋里去,却被薛鱼儿拉住了。   “咳咳。”她学着徐令则咳嗽的声音,惟妙惟肖,把顾希音眼睛都看直了。   薛鱼儿捂着肚子哈哈大笑:“夫人,我学得像不像?”   顾希音忍不住伸手捏捏她的嘴:“反了你了。要让将军知道,看他不生气!”   “您别捏我脸啊,您手上说不定有狗毛。”   薛鱼儿对顾希音爱狗这件事情真的从始至终都接受无能。   顾希音大笑。   “这个孟姑娘,真是太讨厌了。”薛鱼儿嘟囔道,“夫人您别没心没肺,我看她对将军有意思。仔细哪天她真的赖在府里不走,给您添堵。”   “乱说话。”顾希音笑道。   这个薛鱼儿,还当她在林府争宠呢,看谁都像不怀好意。   薛鱼儿却正色道:“夫人,在这方面,您不如我。您见过几个女人?您这后院干净的,母蚊子都没有一只!您别怀疑,那个孟语青要是对将军没意思,我把头拧下来给您当球踢。”   行吧,锦鲤的话也要听一听。   顾希音在廊下的栏杆上靠坐,歪头看着她:“来,快教教我。”   “您没注意,她进屋之后打量的,都是将军的东西,我看得清楚着呢!”   “哦?”顾希音只知道孟语青打量了一番,却不知道还有这一茬。   “真的。”薛鱼儿斩钉截铁地道,“这样的女人,我见过太多了。说起来她还是太后的妹妹,我看和林府里争宠那些贱坯子,没什么两样,我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顾希音忍俊不禁道:“将军在你眼里也算天鹅肉?”   “在我眼里算不算,他都是。”薛鱼儿道,“您别笑,真的,您防着她点,不怀好意。” 第318章 徐令则出行   顾希音点头:“好。”   她听宅斗专家的。   不过再想想,徐令则是挖了孟家的祖坟了吗,这两姐妹前仆后继的。   别人家都是早早给女儿订婚,这孟家真是一枝独秀,或许是从太后那里尝到了甜头?   如果没有徐令则的怒火滔天,太后现在还是掌管天下大权的人,未必不能成为慈禧太后。   孟家定然还想着扶持太后垂帘听政,已期得到更多好处。   所以他们和顾希音的立场,永远相对。   那孟语青的一言一行,顾希音表示都得重视。   她认真地回想了一番两人的对话,孟语青似乎提六公主提的有些莫名其妙。   她想说什么?   顾希音想不明白,倒也没纠结。   等徐令则回来之后,她和徐令则提了一句孟语青来过。   “和孟府不要有来往。”徐令则如此说。   顾希音从善如流,表示那再好不过。   很快来到了除夕,顾希音赏了全府上下两个月的月银,然后和徐令则欢欢喜喜地过了年。   年后徐令则说要去趟河北视察军务,因为很近,来往约莫着半个多月。   他对顾希音自然恋恋不舍,同她商量:“我带你去吧。路程不远,也不会太辛苦。”   顾希音心中暗喜,面上却嗔道:“九哥你只是去视察一趟,又不是调任,还带着家眷,会被人嘲笑的。我可不想做祸水!再说这天寒地冻的,我也不愿意出门。”   “是太辛苦。也罢,我快去快回。”   “你路上也不要太辛苦,我们时时都在一起,还没烦我?”   “怎么也不会烦,难道你烦我了?”   “真是有点。”   “好大的胆子!”徐令则像抱孩子一样把她抱起来,脸埋在她胸前,“真想把你变小,装在口袋里带着走。”   “别闹,痒!”   过了上元节徐令则就走了,不过临走之前他去把卫夫人请来了陪顾希音。   他永远都比顾希音能想象到的,还要体贴细腻许多。   可是顾希音表示,这样不太方便啊。   比如眼下,她就一边同卫夫人闲话,一边心里想着该如何偷偷溜出去。   卫夫人低头看着绣绷子上的虎头,手上的金丝线不停穿梭。   她似不经意地问:“希音,你身子还没有动静?”   “哦,没有啊。”顾希音漫不经心地道。   本来想着顺其自然,但是后来又觉得暂时先别要的好,她和徐令则总要有一段时间的二人世界。   徐令则原本挺想要个孩子,但是上次徐兆棠肾结石发作疼到打滚,后来顾希音当开玩笑和他说,那只是十一级疼痛,生孩子是十二级,他就有些打退堂鼓了。   听着顾希音说,卫夫人的眉头不由皱紧:“胡闹。你们两个年纪都不小了,还不赶紧生孩子,难道要等到我这年纪生不出来才好?”   顾希音吐吐舌头道:“这不是也在生吗?怀不上我有什么办法?”   她才不会傻傻告诉卫夫人,按照徐令则目前这种狂热的状态,她其实挺难受孕的。   卫夫人道:“你自己就是大夫,想怀孕还不能?别骗我,你娘我还没到老糊涂的时候。”   “您什么时候也不能老糊涂。”顾希音笑道,“这件事情顺其自然,强求不来。对了娘,上次我同三哥说的事情,他写信告诉外公了吗?”   “告诉了。但是没说是你的功劳,怕你外公想起来生气,再赏他一顿好打。”卫夫人道,“倒是便宜了他,抢了你的功劳。”   顾希音笑嘻嘻,“自家人不说什么抢不抢,三哥对我那么好。”   “那也是你好,能入他的眼。”   两人说着话,顾希音又把自己想去善堂找女孩子的事情说了。   卫夫人有些顾忌,意思是这般做,肯定能动了某些人的蛋糕。   顾希音略一想就明白过来,作恶之人也有保护伞,其中也有利益输送。   但是想到那其中都是无辜女子的血泪,她也表示不想退缩。   “娘说过,若是卫家和九哥都不能保我去坐正确的事情,这天下还有什么希望?”顾希音道,“更何况,同为女子,我们对她们的痛,不敢说感同身受,总是更多一些体察。”   “说得对,娘支持你。但是有一件事情希音你记住,不要做南郭先生,不是每个人都值得你去救。”   去救一个群体,其中自然良莠不齐,什么人都有,顾希音早有这种心理准备。   “也不要把她们带进府里,给自己添麻烦。”   这是出于对徐令则的顾忌,顾希音懂;虽然觉得没必要,也都答应了。   “娘,我还在想,这件事情我是悄悄去做,还是大张旗鼓呢?”   “既然要做,那就大张旗鼓,而且在做之前,广发帖子,办一场宴会,让所有人都知道,最好让那些夫人们都出点银子。这样是对你的保护。”   卫夫人任何时候都以顾希音的安危名声为首要关注目标。   “最好刻个碑,把所有捐赠的人都列出来。我给你找宅子安置她们,就立在宅子门口,到时候出了什么事情,大家一起担。”   顾希音心里忍不住想,姜还是老的辣,她确实还有些忐忑;但是她娘这么一弄,等于把全京城有头有脸的夫人都拉下了水。   名声大家一起赚,风险大家一起担。   谁不长眼拿这件事情发难,就是同整个京城的王公贵族,权臣高官作对。   “娘,您怎么能想出这么厉害的办法!”顾希音越想越觉得佩服不已。   卫夫人傲然道:“原本就是功德无量的事情,给她们机会,消除她们的业障,她们得感谢你。更何况,她们出点银子算什么?我们缺银子吗?你却要事事亲历亲为,这才是最辛苦的。”   “我这也是帮九哥。”   顾希音不觉得辛苦,相对于辛苦,无聊才更可怕。   “娘,有些人我得出去亲自把关,所以这几天可能要时常出去。”   “没关系,娘陪你去。看人这件事情上,娘还有几分眼力劲,替你把把关。”   顾希音:“……那谢谢娘了。”   不行,她得单独出去啊! 第319章 女扮男装   想象很美好,现实很残酷。   卫夫人对她几乎寸步不离,顾希音很苦恼。   徐令则临走之前她要了郑锡来府里差遣,毕竟郑锡和其他人不一样,比起徐令则的话,显然更听她的。   现在郑锡都出去打听事情,很快就会有眉目了,没想到她没有单独出去的机会了。   趁着卫夫人回房间午休,顾希音把薛鱼儿叫来了。   锦鲤往往有急智,还都是那种朴实淳朴的劳动人民兼点小市民的狡黠智慧,经常有出其不意但是实用的主意。   果然这次也是。   在回答了她诸如“您为什么要单独出门”这些问题之后,终于进入了正题。   “您找卫老爷帮忙呗。”薛鱼儿如是说,“卫老爷很想和您亲近的,但是也没有什么机会,看起来怪可怜的。”   “找我爹?”   “没错。”薛鱼儿点头,“他们老夫老妻,彼此性情最了解。而且您看着卫老爷不声不响,但是能拿住卫夫人这么多年,肯定有一套。”   顾希音:“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卫淮绝对扮猪吃老虎,在当年卫夫人一众追求者中,家境平平的他出奇制胜,最终抱得美人归。   卫淮没有午休的习惯,在花园里蹲着看蚂蚁,用小树枝指挥着两伙蚂蚁打架。   顾希音:“……”   果然艺术家需要和常人不一样。   她清了清嗓子,卫淮才意识到她来了,忙不迭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自己袍子上的尘土道,“希音,你怎么来了?”   顾希音看他手忙脚乱的样子,不由有些心酸。   都说父爱如山,深沉内敛;可是到了她这个年纪,和卫夫人之间尚且有弥补感情的机会,但是和卫淮,恐怕相处机会并不多。   她笑着道:“一直没有单独和您说说话,我娘睡着了,要不我们坐坐说话?”   “好,好,好。”卫淮连声道。   看着他手都冻得通红,顾希音道:“要不去我院里喝杯热茶?”   “好。”   顾希音让卫淮坐在上首,给他奉上茶,这才道:“爹——”   “哎哎哎。”卫淮连声答应,“你是不是找爹有事?你说就行,我怕你娘一会儿就醒了。”   顾希音不由有些脸红。   “我没别的意思,你是我女儿,我也没给你做什么。”卫淮道,“所以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帮你。”   “爹,”顾希音道,“您别告诉别人,这件事情我只同您一个人说,我娘也别告诉,行吗?”   “行。”卫淮一口答应,心情激动——女儿同他分享最隐秘的秘密,他就是誓死也要保密。   “爹,九哥对他父亲的死一直耿耿于怀,这是他的心结。我觉得当年的事情有蹊跷,所以想重查此事。”   “这个,你娘同我说过。她有些担心影响你们夫妻关系,但是我帮你劝她了,你也是好心,是为秦骁着想。如果这般他都不领情,那这男人也就算了。”   顾希音笑了:“三哥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别听他的,他是个莽汉。秦骁和他不一样,秦骁心思重,心细。”   原来卫淮虽然不说话,但是一直默默观察,心里什么都清楚,顾希音心中滋味有些酸涩。   她又给卫淮续茶,“爹,现在我想乔装打扮出去查线索。当然您放心,我是带着侍卫,有人保护我的。只是我娘现在这样,我实在不方便出去。”   卫淮想了想后道:“我帮你。”   “爹,您有办法?”   “有,我装病。你娘紧张我,肯定要照顾我。”   顾希音:“……这主意不太好,我怕我娘担心。”   “没事。”卫淮道,“装什么病我都想好了,到时候你再说得轻一些,她就不会太担心。”   “那,您想装什么?”   “羊角风!”卫淮道。   顾希音:“……这个行吗?”   卫淮胸有成竹,“我见人发作过,装起来不会露馅的。然后你记住,告诉你娘,没有什么危险,但是这段时间身边不能离人。这不就行了?”   顾希音想,我爹真有智慧。   他们父女俩演了一出,卫夫人果然上当,也担心卫淮在女婿府里生病不好,坚决带着卫淮回去了,弄得顾希音还有些歉疚。   但是卫淮走的时候还在马车里冲她挤眉弄眼,让她觉得十分搞笑。   她爹还是个老顽童。   与此同时,郑锡的消息也打听回来了。   “夫人,我打听清楚了,宋仵作住在西城,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仵作,为人端方认真,只是家境贫寒,现在正为了二儿子的聘礼发愁。”   仵作在这个时代是很不被人待见的职业,毕竟很多时候要同尸体打交道。   但是准入门槛又比较高,所以一般子承父业。   这个宋仵作的儿子想要正常娶亲,因为他职业的原因,就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聘礼。   “那就他了。”顾希音拍板。   她换了一身男装,把自己的面容描画得黄一些,眉眼更粗些,出来的时候薛鱼儿眼睛都看直了。   “夫人?”她看着顾希音,眼睛发直。   顾希音过来像个浪荡子一般勾起她的下巴:“小娘子真俊俏,跟我回家呀!”   月见在旁边捂嘴偷笑。   “还不快跟上?”顾希音道,“带你这条小鱼儿出去见见世面,记得出门要叫我公子。”   “是是是,夫人,不,公子放心,我绝不给您拖后腿!您给我也收拾收拾,免得被人认出来呗。”   顾希音想想也是,便给她涂抹了一番,果然看不出之前模样。   就这样,顾希音带着薛鱼儿,郑锡带着几个护卫在明,还有不少暗卫在暗处,几人出了门。   京城中东富西穷,西面住的都是些贫苦的底层百姓,因而也更加热闹。   骡马、花鸟鱼虫、衣服鞋帽等等都有各自的市场,一路走来,顾希音眼睛都不太够用了。   终于,郑锡引着她来到一处逼仄狭窄的小巷子中,指着巷子尽头破败的院落道:“公子,就是这里了。”   顾希音看了一眼薛鱼儿,后者抖了抖。   “公子,我有点怕,这可是仵作啊!他这宅子,阴气肯定很重。”   顾希音瞪了她一眼,自己敲了敲门。 第320章 突现尾巴   之前郑锡都打听好了,今日宋仵作在家里。   开门的正是头发花白的宋仵作。   看到顾希音一身锦袍,他拱手行礼道:“这位公子是不是走错了门?”   顾希音行礼道:“请问您可是宋仵作?”   “我是,请问公子有何贵干?”   顾希音装出激动的模样道:“总算找到您老了。我姓顾,单名一个棠。久闻宋仵作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宋仵作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这……您是弄错了吧。”   他一个仵作,有什么名气?   但是要说错,对方还是直接喊着他说“三生有幸”,宋仵作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   “事情是这样的,小子是山西人氏,世代经商,家里衣食无忧;我没有别的爱好,就喜欢看些断案的话本。我们那边去年来了个京城的说书先生,说了您许多事情。因此我十分仰慕您,恰好年后进京处理些生意上的事情,尝试着来找找您,竟然真的找到了。”   宋仵作道:“您没弄错吧,我的事情,都传到了山西?”   晋商有钱,宴前的公子这身行头,都得上百两银子。   “没错,肯定是您。您就说,帽儿胡同无名女尸案,最后断明是亲母杀女那件,是不是您参与的?”   “那个倒是……”   “所以是您没错了。”顾希音道,“可否和先生一叙?”   “家中凌乱,怕是……”宋仵作老脸红了些许。   他今日正好休息,大儿子早就分家出去另过——这也是当初娶亲时就答应女方的,他也能理解,毕竟自己从事这个行当,确实让人嫌弃。   而他还有两个儿子,都在外面做工,连老妻都出去给人浆洗衣服赚钱去了,所以家徒四壁,家里凌乱真的不是虚言。   顾希音笑道:“倒是我鲁莽了。要不这样,我看街角有座小食肆,我请先生过去喝杯水酒?鱼儿,把给先生准备的礼物先拿来。”   宋仵作连忙推辞。   “也没什么值钱的。”顾希音道,“就是些山西的特产,特意给您带了些老陈醋,另外都是些点心酒水之类。听说令郎要成亲,又封了个小小的红封,来沾沾您喜气,您千万别嫌弃。”   薛鱼儿把东西都给他放到门里,然后把红包塞给他:“老爷子您收好,这可是一百两银票。我们公子是个爽快人,给您您千万别推辞,要不他生气的。”   “这怎么敢当?”宋仵作很忐忑,甚至有些开始怀疑起顾希音的来意。   可是他已经闲了一年了,手头并没有什么案子,毕竟需要用到仵作的凶杀案,其实并不多。   在绝大部分案子中,犯案的人被捉来之后很快就能一五一十地交代,他就是个辅助作用,验证一下真假而已。   所以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眼前这位华服公子,上来就重金砸自己。   难道真是贫穷限制了他的想象,晋商就是豪横?   顾希音笑道:“区区薄礼,不成敬意。我对先生的敬仰,实在难以表达,唯有用金银这种俗物来表达。我并无恶意,只是敬仰先生多年安贫乐道,坚守正义。”   宋仵作叹了口气,“公子言重了。我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舍不得而已。但是传到我这代,基本也就断了。我舍不得他们再步我的后尘。”   顾希音道:“那实在是可惜了。先生咱们去坐下慢点说。”   “好,多谢顾公子抬爱。”   因为不是饭点,食肆中也并没有旁人,顾希音叫了一桌酒菜,同宋仵作说话。   酒过三巡,宋仵作打开了话匣子。   说起自己的领域,他换了个人似的,那个卑微的小老头变得神采飞扬起来。   只是他说的内容让除了顾希音之外的人都有些不适,他只看到顾希音一脸求知模样,情绪愈发高涨起来。   等他说完,顾希音才惋惜道:“可惜我在京城只能待半个月,还不好意思总叨扰先生;否则一定日日来找先生,听先生叙说这些精彩的故事。唉,如果我不是家中独子,要继承家业,我是很想拜先生为师的。”   宋仵作没想到眼前的年轻人如此痴迷于这道,“公子还是好好继承家业。若是不嫌弃,随时来找我。”   “真的吗?”   宋仵作点头:“只要公子不嫌弃,等我从官衙回来,哪日晚上一定要上门坐坐。”   一百两银子啊!即使在京城,这也是一份十分体面的聘礼了。   要知道,女方开口要的压弯他的,只是六十六两而已。   一百两银子,再贴补点,连家里老三的婚事都有了着落,宋仵作如何不高兴?   他心里对顾希音也是千恩万谢。   顾希音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厚颜来打扰了!”   今天她可是什么都没有主动问,虽然有几次她都按捺不住,但是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小不忍则乱大谋,来日方长,徐徐图之。   第二天,第三天……每个傍晚顾希音都从府里溜出来,带着酒菜礼物上门,和宋仵作高谈阔论,然后在宵禁之前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宋仵作的娘子对她也十分欢迎,茶水伺候,十分殷勤。   顾希音原本就是学医的,对宋仵作所谈论的事情,可谓一点即通。   因此宋仵作也颇有一种得到知己的感觉,引她为忘年交,公子也不叫了,一口一个顾小友,与顾希音相谈甚欢。   当然顾希音白天也要去卫府探望“生病”的卫淮,陪陪卫夫人,免得她担忧太过。   这日她乔装打扮好之后出了门,并没有带丫鬟,正靠在马车侧壁上想着事情,忽然马车侧壁被轻轻叩响。   “怎么了?”她沉声问道。   郑锡驱马靠近,用很低的声音道:“夫人,后面有尾巴。”   顾希音心里一凛,“能甩开吗?”   郑锡道:“能。就是想问问您,要如何处置。”   顾希音想了想后道:“先甩开,然后让人反过来跟踪看看,看到底是谁的人!”   “是!”   马车多绕了几条街后,郑锡又来说,尾巴已经甩掉,一切都安排妥当。 第321章 原来是孟语青   顾希音想了想,还是道:“我们回去!”   郑锡以为自己听错了:“夫人您说什么?”   “我说回去,不去找宋仵作了。”顾希音道,“回头你自己再去一趟,和他说一声。不,咱们也不直接回去,一会儿去烧鹅店买只烧鹅再回去。”   发现的尾巴甩掉了,但是万一有没发现的呢?   烧鹅是个借口,免得让对方发现自己已经察觉。   郑锡称是。   “对了,告诉宋仵作,这几日我都不会再去。”顾希音靠着马车侧壁,神情肃穆,“就说我晚上都有应酬,还是书信来往。”   小心驶得万年船,尤其她去见宋仵作这件事情,不能出任何纰漏。   好在之前她和宋仵作已经足够熟悉,以后书信来往约莫着问题也不大。   “是。”   “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薛鱼儿听见声音,从屋里迎出来,“我才刚把火盆烧上,屋里还没完全热起来。”   月见晚上回去陪她娘,薛鱼儿伺候。   顾希音摇摇头,把烧鹅递给她:“出去发现被人跟踪了,不知道是谁的人。”   薛鱼儿眼睛眨了几下,忽而惶恐,觉得手中的烧鹅也没那么香了。   “夫人,会不会是林家的人发现了我?”   顾希音:“……不会。”   薛鱼儿在林家就是个不入流的妾室,根本没有出门的机会。只有当家夫人身边伺候的妾室,才可能跟着出门。   林老太太年纪那么大,基本已经不出门;就算出门也有媳妇孙女陪着,带着个十七八岁的妾室出门,岂不是被人打趣?   古代内院女人出门机会真的少的可怜,每个姑娘一年中出门的次数约莫着两只手都能数过来;而且薛鱼儿也很少出门,被人认出的可能性基本没有。   “那就好,吓死我了。”薛鱼儿如释重负,欢快地进去把油纸包解开,伸手要去拿。   “洗手去!”   “嘿嘿,又忘了。”   薛鱼儿洗了手,把鹅腿递给顾希音,后者摆摆手,脱了大衣裳,在桌前坐下。   “那我就不客气了,真香啊。”薛鱼儿拿起鹅腿大口咬了起来,唇齿之间瞬时染上油亮。   “鱼儿你说,能是谁跟踪我呢?”顾希音托腮若有所思地问。   “跟踪您的人可就多了。”薛鱼儿一边嚼着肉一边扒拉着手指头给她算,“可能冲将军来的,可能冲您来的,可能冲卫府来的;可能是为财,可能是为色,还可能是为情……”   顾希音翻了个白眼:“你这等于没说。”   “您问的就有问题嘛!”薛鱼儿振振有词,“林子大了什么鸟没有?咱们这些正常人,怎么猜测那些变、态的心理?说不定什么原因都没有,单单就想跟着您呢!”   当晚郑锡并没有给她结果,又过了两日之后才告诉她,跟踪之人与人接头,对方是孟府的人。   “难道是太后的人?”顾希音喃喃道。   “要我说,更可能是孟语青的人。”薛鱼儿心直口快地道。   月见笑道:“你别乱说误导夫人。”   “我感觉可准了。”薛鱼儿正拿着抹布擦博古架,闻言不服气地道。   博古架很高,她踮起脚尖也够不到最上面一层,索性跳起来去擦,样子把月见逗笑。   “我的小姑奶奶,”月见笑着过来拉她,“可不用你擦这个了,等回头我踩着椅子自己擦。”   “没事,我跳得高着呢!”薛鱼儿不以为意道。   “我不是怕你够不到,我怕你把这一架子的东西给弄坏了。”   薛鱼儿也不生气,道:“咳,我有数呢!刚才说到哪里来着?对,太后。我觉得太后都进宫这么多年了,过得又不差,怎么就没点自己的人了?如果是大事自然要和娘家商量,可是争风吃醋这样的事,她还不需要找娘家吧。再说,孟家当家人只要脑子没坏,现在也不会同意她轻举妄动,激怒将军。”   薛鱼儿是个聪明的,跟在林老太爷身边这几年,还是学会了不少东西。   她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就代入了林老太爷会有的反应。   “也有道理。”顾希音道,“那会是孟语青?”   “我猜就是她,不是她也是和她一伙儿的。要我说,她肯定是想跟踪您,抓您的错处,恨不得拆散您和将军,她上位呢!”   “你上次说完后我也仔细考虑过,”顾希音困惑道,“可是后来我又觉得不太可能。将军小时候和太后娘娘、温昭他们算是来往亲密,但是那时候孟语青才多大?后来将军不是离开京城了吗?孟语青见没见过将军我都怀疑,怎么就情根深种了?”   “我的夫人啊,这和见不见有什么关系?只要他是大将军,哪怕他是条狗,也有的是女人上杆子。”   顾崽崽:汪汪汪,他爹如果是条狗,那他肯定就是亲生的了。   这样想想,似乎也挺好?   月见骂道:“胡说什么!”   薛鱼儿不服气:“说实话呗。再说,狗为什么吃屎,咱们人去哪里知道?孟语青就不是正常人,咱们去哪里分析她为什么?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说不定她自己都不知道呢!”   “就你知道得多。”月见啐了一口,从她手中抢过抹布,去铜盆里洗了洗。   “说得对,我知道得就是多。什么牛鬼蛇神我没见过?”薛鱼儿道,“或者姑娘女扮男装被人盯上,将军又不在家,说不定孟语青以为真有外男出入我们府里,心里指不定多高兴,等着抓把柄呢!”   “越说越不像话了,她是名门闺秀,又没有出阁,怎么能想那么龌龊的事情?”月见说着,自己都脸红了。   “哎呀我的月见妹妹,你可真傻,真的。”薛鱼儿道,“什么名门闺秀,说不定一肚子男盗女娼!我和你说件事你别不信,就是孟家的!”   顾希音来了兴趣:“你说来听听。”   薛鱼儿看着月见微红的脸,却打了退堂鼓,摆摆手道:“算了夫人,回头我单独和您说。月见听不得这些。”   顾希音:“……月见,水凉了吧,你去厨房兑点热水,别把手冻坏了。” 第322章 误会   月见无语,道:“夫人,您早晚要被鱼儿带坏。”   “哎,月见你是没见过世面,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脏。”薛鱼儿叹了口气。   还有一句话她没说,如果不是遇见顾希音,经历了母亲大病这样的事情,月见以为她能保全自己?   说到底,顾希音就是那堵墙——那么及时地把月见从黑暗肮脏之中隔离开来。   薛鱼儿对顾希音所说的要去善堂帮女孩子这件事情有更深的体会,因为她见过黑暗模样,所以知道这是一件功德多么巨大的事情,因而对顾希音更是敬佩有加。   月见端着铜盆,摇摇头出去了。   “快说来听听。”顾希音好久没有听过这样的八卦了,所以有点激动。   “夫人,我不知道这事情是真是假,反正老头子床上同我说的。”   顾希音:“……你说,我们只是闲话而已,难道我还能去追究?”   薛鱼儿这才笑嘻嘻地道:“老头子说,为什么太后能独得先皇宠爱?因为她进宫前,孟家找了人教她。”   “教她争宠?”   “是啊。”薛鱼儿挤眉弄眼道,“而且是烟花之地出来的,教什么您懂了吧。”   顾希音:“……不能吧。”   “反正老头子就这么说的。啧啧啧,还什么名门闺秀,去找娼妓学,多出息!”   顾希音没说话。   薛鱼儿又道:“好好做她们的大家闺秀不好吗?一点儿活路也不给别人留。”   顾希音被她最后一句话逗笑:“原来你是有这样的怨念啊!”   “可不是,要是她们都这样,我们还怎么活?”   顾希音笑道:“其实,我觉得这样也无可厚非。夫妻和睦,关上门来,爱如何如何。”   说起来,这也是三人行必有我师呢。   只不过这里的观念接受不了而已。   “嘿嘿,”薛鱼儿乐了,“我就知道夫人和别人不一样。其实吧,我也想学,后来没敢。”   顾希音:“……还有你不敢的事情?”   “我找个男人,这事就我们俩知道,暴露了都得死;但是我要想找那样一个人教我,去哪里找,让谁找,能给我保守秘密吗?我又不傻,略想想就明白过来根本不行。”   顾希音被她的歪理说得一愣一愣的。   “我和您说这些啊,就是告诉您,这孟家不是省油的灯。他们府上的姑娘,您也别当成一般人家的姑娘。”   顾希音让郑锡去盯着孟语澜,很快验证了跟踪之人真是她派的。   “她说了为什么跟踪我吗?”   郑锡吞吞吐吐道:“和她的丫鬟,倒是提了几句。”   顾希音道:“你直说就行。”   “她说,您是您自己的姘、头。”   顾希音:“……她脑子进水了吗?我和将军新婚燕尔,会想不开去找个各方面都远不及他的矮小男人?”   “这不是将军不在家吗?”郑锡低头嘟囔着,不自然地用鞋底磨蹭着地面。   顾希音无语,难道在孟语青眼里,自己就是那种一天都缺不了男人的?   难怪薛鱼儿说孟府的人一肚子男盗女娼,现在看来,也不算冤枉她们了,呵呵。   郑锡没敢说,孟语青这么想,也有顾希音的原因。   因为孟语青恶狠狠地咒骂顾希音,说的是她来拜见那日,顾希音脖子上密密麻麻都是红痕,可见她一味缠着将军索取,不是什么好的。   “她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得想办法成全成全她了。”顾希音冷冷地道。   “夫人您想做什么?”唯恐天下不乱的薛鱼儿摩拳擦掌。   “我不是还有个宴会没办吗?”   她想趁着徐令则不在先把宋仵作这边事情都处理好,所以一直还没开始弄善堂那边的事情。   现在想想,倒是可以给孟语青一个“机会”呢!   郑锡摸摸头:“真搞不清楚女人为什么要争来斗去,天下间又不是只有一个男人。”   “行了,你也不用感慨了。你是没有这种烦恼的。”顾希音开玩笑道,“先去帮我给宋仵作送封信去。”   “说起这件事情我还要喝您商量一下,”郑锡正色道,“这件事情您还是留下了痕迹,以后怕是会被有心人查出来。要不这样,等这件事情了结之后,我替您把所有的信再偷回来销毁掉。”   顾希音却笑道:“不用。”   看着她成竹在胸的样子,郑锡忽然反应过来:“您换了笔迹?”   顾希音点点头,并没有多做解释。   “那就好。”   顾希音和薛鱼儿说起这件事情,后者一脸见怪不怪:“我早就说了,这些什么狗屁名门,没几个好玩意。还是咱们这些长在乡下的人简单。”   顾希音忍俊不禁。   “就是不知道您为什么想不明白,”薛鱼儿小声嘟囔道,“非要跳进将军府这个坑里。”   顾希音:“你打住啊!不能说将军的坏话,别以为我脸大就不会翻脸。”   “不说,我不说成了吧。”薛鱼儿白眼翻出天际,“我倒是想说他好话,他得找点好处给我说啊!”   顾希音:“他又没得罪你,你为什么对他意见这么大?”   “是没得罪我,可是对我也不好啊。”薛鱼儿理直气壮,“我也在后院见过爷们,虽说大都不苟言笑,可是也像将军这般,像谁欠他八百两银子似的。”   顾希音:“……他就是那样的人。”   “那我也就是不喜欢他的人。”薛鱼儿道,“对您好,您稀罕她;对我不好,我为什么要稀罕他?”   月见笑骂:“越说越不像话了,你不想想,你现在站在谁的地盘上大放厥词?”   “我站在夫人的地界上!”薛鱼儿道,“我也只领夫人的情。打量我不知道?将军就是想要把我关起来,要不是我有用,才不会管我死活。是夫人心好,我才有好日子过的。”   月见一时之间竟然无言以对。   薛鱼儿又道:“夫人,我知道你希望人人都喜欢将军。但是您也不能强迫别人是不是?我看月见对将军就挺好,那就好着吧。我不喜欢,我躲着,只要不做吃里爬外的事情,也不算对不起他,对不对?”   月见跺脚:“你说什么!” 第323章 薛渔夫的消息   “月见你急什么?我当然是说下人对主子的维护了。你当我说什么?谁有那花花肠子,谁嫌命长。”薛鱼儿道。   月见总算缓和了些,但是还是生气:“也不知道你这张利嘴,从前怎么没有被人打烂。”   顾希音笑道:“好了,都少说两句。咱们闲话,都别上纲上线。鱼儿你也是,以后说话多想想别人的感受。”   薛鱼儿去拉月见的衣袖:“你别和我一般见识,我说话不过脑子。咱们处了这么久,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吗?你要真对将军有心,我反而不能说了呢!就是咱们坦坦荡荡,所以才能这么直接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月见道:“我现在总算知道夫人为什么对你亲近了。”   “因为我心不坏呗。”   “因为你这张嘴,气死说书人。夫人很久没嚷嚷着去听说书,都是因为有了你。”   三人笑成一团。   正说话间,外间有丫鬟进来,恭敬道:“夫人,将军有信来。”   “快拿来。”顾希音喜上眉梢。   她真傻,都没想起还能传信。   月见拉着薛鱼儿往外走,后者坐在小杌子上稳如泰山,“让我烤烤手,我又不偷看。咱俩说着话,让夫人自己看呗。”   月见笑骂:“你倒是想偷看,你识字吗?”   “还真认识一些,老头子教的。”薛鱼儿对过去并不讳言,“不过我不爱识字,脑壳疼。”   那边顾希音拆开信,一目十行地看完。   这是徐令则第一封信,内容还算中规中矩。   先说他已抵达河北,让她不要牵挂;又说衣食住行都有人照料,但是没有她妥帖;又说事情顺利,他约莫着再待几日就能启程回京。   思念之类肉麻的话倒是没说,只说想吃她做的东坡肉了。   最后一句,说的是薛鱼儿的事情——“已差人和信一起抵京,可召他询问。”   看意思,人是没接来。   顾希音看向低头拨弄着炭火的薛鱼儿,道:“将军还记挂着你外公的事情,说差人回来了。现在叫进来问问看吧。”   薛鱼儿猛地跳起来,火钳子掉到火盆中,火星溅到月见的裙子上,登时就有几个小黑点,气得月见要发作。   “等我见了外公,赔你两条好的。人呢?”   顾希音让人把跑腿的人喊进来。   来人站在院中给顾希音行礼,低眉顺眼地道:“回夫人,属下按照地址找到了薛渔夫,他身体已经垮了,卧床不起。好在几个老街坊心善照顾他,大夫说他时日无多,属下便自作主张扯了个谎……”   顾希音看着薛鱼儿眼泪大滴大滴落下,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不由有些心疼,道:“你继续说。”   月见站起身来揽住薛鱼儿。   “属下告诉他,薛姑娘得了好际遇,嫁给了一个小旗,生了儿子,又得夫人青眼,日子过得很好,特意接他进京享福……后来属下等他去了,装殓下葬之后才回来的。”   顾希音道:“你做得很好,可有什么东西带回来?”   “有。他有话带给薛姑娘,让薛姑娘以后好好相夫教子,他没有什么遗憾。然后还给薛姑娘留了一个烟袋,说是当成念想吧。”   话音刚落就有小丫鬟从他手中接过烟袋送了进来。   那是一个磨得有些破烂的粗布灰色烟袋,没有任何花纹,针脚歪歪扭扭的。   薛鱼儿抢过烟袋,双手握住,忽然嚎啕大哭起来。   顾希音让人赏了来人一百两银子,然后对月见道:“让她哭吧,哭几天,心里就好受了。”   生老病死,生离死别,这种痛所有人都要面对,也只能自己面对。   薛鱼儿却快步冲了出去,喊住还没走出去的人,对着他跪下,“砰砰砰”地磕头。   来人有些慌乱,想扶她又不敢。   顾希音站在廊下道:“你替她送了她外公最后一程,这个礼,你受了吧。”   来人听顾希音声音温婉,低头称是,不敢抬头,又对薛鱼儿道:“姑娘你外公去得很安详。你也节哀顺变,别让他在底下牵挂你。”   薛鱼儿趴在冰冷的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顾希音摆手让人离开,自己和月见下去扶她:“走,知道你难过。想哭想喊,进屋去发泄。”   薛鱼儿对着老家的方向叩头,被拉进屋里后大哭一场。   只是她到底还和别人不一样,不用别人安慰,哭过之后用手背揉揉肿成桃子的眼睛:“谢谢夫人,也谢谢将军为我找外公。好歹他活着的时候还听到我的信儿了,也没有遗憾……”   虽然还在流泪,但是情绪也已经好多了。   “这已经比我想象得好很多。等我去问问,做场法事需要什么,也不知道在京城还好不好用……”   “好用的,肯定好用的。”月见连声安慰她,又主动说帮她操办。   “夫人,”薛鱼儿用肿成杏核的眼睛看着顾希音,“以后我就要赖在府里,赶也赶不走了。要是将军不想我留下,要不您也把我送到军营去帮忙吧。”   顾希音:“你去军营不行,你在林府待过,要避嫌。还是留下来祸害我吧!”   薛鱼儿又哭又笑,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簌簌而下。   “月见,你先带她回她的院子去,陪着她吧。”   “是。”   等两人退下,顾希音又把徐令则的信看了一遍,摸摸顾崽崽,“你爹真的很周到了。”   如果不是当差的人面对面说这件事情,薛鱼儿恐怕没有那么容易释怀。   顾希音想想,她爹的“病”也该去看看了,于是坐着软轿去了卫府。   “娘,”她同卫夫人道,“我在府里无聊,男扮女装出去玩,结果被孟语青盯上了。”   别欺负人,她可是有娘家的人。   果然卫夫人一听就怒了,冷笑连连:“她们孟家真是出息了,一个个都盯上你的人。”   卫淮看着顾希音眨眼,后者用嘴型道“没事”,然后他继续躺在床上装病。   “我让人去查,她还以为男装的我,是我的相好呢!娘,我想了个主意……” 第324章 卫夫人的体察入微   顾希音把自己的主意说了,然后道:“您说是等秦骁回来之后还是在他回来之前就把孟语青的狐狸尾巴逼出来?”   “当然要等他回来了。”卫夫人道,“不见兔子不撒鹰。她既然想抓你的错处,当然要在秦骁面前。那就成全她。”   有亲娘出马,顾希音觉得信心满满。   “娘,您知道孟语青为什么会喜欢秦骁吗?”   顾希音实在想不明白,因为对于京城中的贵女而言,徐令则就是鬼见愁的形象。   先前某府以为被指婚给徐令则就去出家的八姑娘,也不知道还俗了没有。   可是孟家不一样,前仆后继,大有不死不休的姿态。   她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卫夫人真的有猜测。   “我让人查过孟家的几个姑娘。这个孟语青,做人最奸猾,八面玲珑,谁都不得罪;暗暗却在和太后学。”   “您查她们,是为了我?”   “不为了你为了谁?”   顾希音笑着靠在她肩膀上:“这叫有娘的孩子像块宝。”   卫夫人脸上露出笑容:“就会哄我。如果我没猜错,孟语青对秦骁起意,也是因为太后。”   顾希音表示想不明白。   “你想想,府里的人事事都会拿着她和太后比较,你若是她,心里会怎么想?太后的路又不可复制,你猜孟语青会从什么地方下手?”   顾希音瞪大眼睛:“娘,您的意思是,她要得到,太后得不到的男人,就能证明她比太后厉害?”   “应该是这样。”   顾希音:“……我果然太单纯了。”   再一次印证了薛鱼儿的话,“狗为什么吃屎,咱们哪里能知道”,话糙理不糙。   卫夫人道:“不怕,有娘在。”   “不怕,我娘一身武艺,谁与争锋!”   卫夫人被她逗得大笑不止,点点她的鼻尖,“你也是调皮,想出去就出去。你在府里是能做主的,又没有婆婆给你脸色看。你闹妖去女扮男装做什么?”   顾希音当然不会说实话,“好玩呗。”   “也是秦骁给你惯的。”   卫淮弱弱地道:“既然这么多事情,那希音你暂时就别出门了。”   卫夫人却骄傲道:“凭什么不让我闺女出门?那些人也就会些蝇营狗苟的手段。真刀真枪地来,她们比谁都软。”   将门虎女,果然名不虚传。   顾希音笑道:“我就是前一阵无聊,现在不出去了。好在知道谁想针对我,小心防备便是。”   她话锋一转:“还有一件事情我想问问娘。”   “你说。”   “说起来这个就是禁忌了,九哥他的父母,是合葬在一起吗?”   “是,你问这个做什么?”   顾希音低下头,假意道:“九哥不让我去拜祭;但是我心里有些不安,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不去见公婆说不过去。”   卫夫人想了想后道,“你还是别去了。这件事情和秦骁弑父一样,他都不想提及。”   “哦。”   可是等卫夫人送顾希音出去的时候却道:“希音,你老实跟我说,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没有啊。”顾希音不肯承认,一味装傻,“您在说什么呢?”   “你娘什么没见过?以为你那点小伎俩能骗过我?”卫夫人道,“你之前查案宗,同你三哥说什么都没查出来,后来就没了动静,我就觉得有些不对,这不是你的风格。”   “咳,您想多了。”   “你还问你三哥为什么没有仵作参与其中,对不对?”   顾希音忍不住道:“我三哥真是个大嘴巴。”   “他倒是想瞒我,但是他知道,瞒不过。以后你也会知道。”卫夫人语带深意地道。   “娘——”顾希音撒娇。   “然后你今日又假装无意提起秦骁父母的坟墓,你若是真有心去拜见,还用等到现在?”   顾希音忐忑不已。   然而下一刻,卫夫人还是把她的目的揭了个底朝天:“所以你想去开棺验尸对不对!”   顾希音咬着嘴唇不说话。   “你女扮男装出府做什么?让我想想,是不是去找仵作了?”   顾希音不得不承认,她娘真是个绝顶聪明的人才。   把这些蛛丝马迹能如此天衣无缝地串联到一起,还原了她几乎所有的小心思。   卫夫人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想了就想了,有什么心虚的?”   “娘?”   “但是你不能那么做。”卫夫人道,“事情成功,洗刷了秦骁的罪名,自然皆大欢喜。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失败了呢?是,秦骁不会因此而放弃你,最多只是心里多一道伤疤,以后你还可以好好经营;可是以担这件事情暴露,别人怎么看秦骁,怎么看你?”   顾希音愣住。   “秦骁是个男人,会一力承担起所有骂名,我对此也毫不怀疑。”卫夫人道,“但是在世人眼中,除了弑父,他还多了一个掘坟的罪名,让他父母死后都不得安宁,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也不要和我说你会小心翼翼。你察觉到了孟语青的跟踪,其他你没察觉的呢?你怎么知道太后没有注意着你?其他仇人有没有注意你?”   “希音,你太年轻。”卫夫人语重心长道。   顾希音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是,娘您说得对。我回去再想办法,不会轻举妄动的。”   如果因为她好心办坏事,让徐令则的处境雪上加霜,她确实会内疚。   但是那时候,内疚已经于事无补。   她最近一直很自以为是地觉得,就算事情暴露,最坏的结局是徐令则知道,这不会动摇两人的感情基础。   但是她没想到世俗会把压力都加诸到他身上。   “傻孩子,娘只是不赞成你这般做,没说不帮你想办法。”卫夫人叹了口道。   “娘?”顾希音不敢置信地看向她。   “如果娘不帮你,这会成为你解不开的心结。”   “对不起,让您操心了。”顾希音道。   “能为你操心,娘很高兴。”卫夫人道,“其实也不过就是从暗地里转到明面上而已;你只是太年轻,再过两年,不用娘提点,你自己也能想明白。”   “娘,您说——” 第325章 迁坟   卫夫人从容道:“想要名正言顺地动坟,只有一个理由——迁坟!”   “迁坟?”顾希音有点懵,但是很快就想明白了,“娘,您的意思是,让我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把我公公婆婆的坟换个地方?   “是。”   “可是他们是葬在秦家祖坟吧,这件事情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古人安土重迁,搬家都很难;加上他们对故去的亲人更加敬畏,所以迁坟这件事情难上加难。   而且祖坟,那都是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前祖宗定下的风水宝地,怎么能说迁就迁?   卫夫人挑眉看着她:“迁坟不容易,你偷偷摸摸去开棺验尸就容易了?”   顾希音:“……好像更不容易。”   “这不就结了?”卫夫人道,“走吧,去你爹书房,我和你好好说说。”   外面还是冷,顾希音出门的时候没有换鞋,穿了双在家穿的软底薄绣鞋,所以刚才忍不住跺了跺脚,就被她看在眼里。   顾希音笑嘻嘻地搂住她,“还是娘疼我。”   进了书房,发现里面已经点着几个红通通的火盆,顾希音若有所思。   卫夫人见她目光在火盆上逡巡,没好气地道:“我让人准备的,要在这里和你算账。”   “啊?”   “以为你怂恿你爹装病的事情我不知道?”   顾希音看着她灼灼的目光,顿时心虚:“嘿嘿,娘英明神武,我鲁班门前弄大斧,该罚该罚。”   卫夫人笑骂道:“少跟我贫嘴。我和你爹二十多年,能骗过我一日两日,还能长久骗下去?”   “爹娘感情羡煞旁人。”顾希音绕到她身后替她捏肩,“都是我的馊主意,要不我不能出门。早知道娘如此明察秋毫,我就应该坦白从宽。现在还害了爹,惹娘生气。”   “我一个一个跟你们算账。”卫夫人眼底有亮晶晶的笑意,“你们两个想瞒着我,再过二十年,等我老糊涂了再说。”   “那您有没有和我爹说,我这惊世骇俗的想法?”顾希音小声地问。   “当然没有。”卫夫人道,“我为你操心还不够吗?”   “刚才咱们说到哪里来着?”顾希音忙岔开话题,心里默默地对卫淮道歉。   不过她也不担心,看卫夫人现在的笑模样,她就知道卫夫人没有真正生气。   “说到迁坟的事情。”卫夫人道,“你少献殷勤,好好坐着,闹得我头疼。”   顾希音这才挨着她坐下,伸手拢在火盆上烤着火。   “仔细你裙子。”卫夫人嘱咐一句后才继续道,“迁坟的事情确实不容易,但是却不是没有口子。你记得你刚成亲的时候,秦家族长还上门挑你礼数吗?”   “当然记得,我可是很记仇的。”顾希音撇撇嘴,“想到迁坟肯定要同那些老古董打交道,我才觉得难,说不定还不如三更半夜,我带几个人直接去偷偷开馆验尸容易。”   卫夫人啐了她一口:“你是将军夫人,又不是盗墓小贼。秦家祖坟有人看守,还有那么多人明里暗里盯着你,做事用点脑子,别光凭一腔孤勇,觉得有秦骁护着你就无所顾忌……”   “好啦好啦,娘,这段您骂过了。”顾希音赔笑道,“我错了。您自己生的女儿就是这么蠢,您快好好教导教导,亲生的,亲生的,不能扔了再换一个。”   卫夫人被她逗笑,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这张小嘴,真让人又爱又恨。”   “娘,对不起。”顾希音很认真地道,“没孝顺您,给您添了许多麻烦。”   “傻瓜。娘是有女万事足,巴不得多给你做些事情。这几日你爹装病我照顾,老夫老妻没什么话说,都在谈论你。说你生个孩子,我们就去给你带孩子,连孩子的名字我们俩都想了好多个。你听听哪个名字更好……”   “娘,娘,”顾希音忙哭笑不得地打断她,“这个咱们以后再说。”   “你也抓紧,别天天就胡闹。”卫夫人这才道,“不提了不提了,说迁坟的事情。这件事情你要操心的就一样——如何说服秦骁。只要他同意,秦家那些对他不齿却只能靠着他的蛀虫,敢不听话?”   秦家越发衰败,顾希音查府里账务就曾经发现,府里每个月要给秦家族里拨一千两银子。   没想到,卫夫人也清楚这些状况。   “你也不用担心,秦家那些人,给点银子,再恐吓一下就妥协了。给的银子足够多,他们能把祖宗都卖了。”卫夫人轻蔑道。   顾希音表示,她娘无所不知,她娘万岁!   反正她听了之后心里就放心多了。   “你要做的,是让秦骁同意。”卫夫人斜眼睥着她,“可有主意?”   顾希音:“……没有。”   她又不是神仙,主意说来就来?   卫夫人一脸嫌弃:“真没用。”   顾希音:“……娘的聪明,一点儿都不肯遗传给我。您快指点指点我这根朽木吧!”   “你呀你,对我会用的招数,怎么就不会转接到秦骁身上了?”   顾希音一头雾水。   “装病。”卫夫人看着她,“你装病。然后我找个高人给你看,就说秦骁父母的坟冲撞了,要迁坟。可以说得严重些,他自然就肯了。”   “这个,不太好吧。”顾希音踟蹰。   她装病的话,徐令则会担心;而且她也怕他到时候病急乱投医,用了过激的手段,让他和秦家的关系恶化,被人诟病。   顾希音从前并没有那般在乎别人的看法;她以为徐令则也是这样的人。   但是现在发现,徐令则的不在乎背后,是极度的敏感;只是多年受伤之后,本能地用不在乎的保护色来保护自己而已。   因为爱,所以战战兢兢,投鼠忌器。   “怎么,对付我舍得,对付他就不舍得了?”卫夫人带着几分吃味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你还有更好的主意吗?”   顾希音沉默。   “我会让算命先生同他说,迁坟你也得去。到时候你想看什么,不就一目了然了?你想怎么做,都提前吩咐好。” 第326章 卫三郎的预防针   顾希音深思熟虑之后不得不承认,卫夫人的主意确实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别的不说,至少不用冒着被人发现,连累徐令则也身败名裂的风险。   所以最后她还是默认了。   卫夫人把她送走,回到房间里,卫淮已经急得坐起身来了。   “你怎么同希音说的?有没有把我卖了?”   卫夫人横了他一眼:“现在知道两面不是人的滋味了?同她一起瞒着我,活该!”   “娘子恕罪。”卫淮作揖,“娘子,我最后不还是主动告诉你了吗?”   卫夫人哼了一声:“便是你不告诉我,我也会发现的。”   “对对对,娘子最英明了。”   卫淮躺了几天,后面就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主要是担心顾希音出事,所以斟酌再三,还是和卫夫人说了。   所以后面卫夫人许多精准的“猜测”,其实很多都是调查到的。   她告诉顾希音小心为上,防止还有别人在暗处偷窥没被发现,其实也是从自己调查却没被察觉这个角度来说的。   这样也好,至少让顾希音对对手多存敬畏之心。   卫夫人有种自己吓唬小孩子不能多吃糖的感觉。   顾希音回家之后也还在思索这件事情的可行性,越想越觉得还是卫夫人的主意靠谱。   然后薛鱼儿就咋咋呼呼地喊,说是卫三郎来了。   话音落下,卫三郎已经大步进来。   天气寒冷,顾希音恨不得时时抱着火盆,卫三郎却只穿了件浅绿夹棉袍子,走路呼呼带风。   “你走得倒快,我还说让人留你,一转眼你人不见了。”他大咧咧在椅子上坐下,靠着椅背翘着二郎腿,“你这屋子怎么这么闷热?”   顾希音让人上茶,笑道:“三哥你有事让人来吩咐一句就行。”   “话说得这么好听?”   顾希音大笑:“上门是客,三哥还是贵客,我不得客套客套?”   卫三郎摆摆手让屋里的月见出去,后者见顾希音点头,提步出去,还把屋门给带上了。   “上次你提的那些,我都告诉祖父了,祖父严令在军中推行。”   顾希音“哦”了一声,不明白他为什么提这件事。   卫三郎看着她,“以后想起这些事情,还是要和我说一声。有好事,也得想着卫家。出了事情,还得娘家给你撑腰。”   顾希音懵懵懂懂地点头:“我以为外公听过就过了,没想到他老人家真的采纳了。”   “你以为祖父坐在那个位置上就会骄傲自大?”卫三郎瞪了她一眼,“再说我在卫家说话就没点用处?你怎么救了你三嫂母子,怎么治好了谢观庭的腿,怎么救活了司马仲彻,这些事情你以为祖父不会考虑?”   顾希音吐吐舌头:“我没想那么多。”   她下意识觉得除了徐令则之外,别人都未必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你是个宝贝。”卫三郎道,“所以我默许你回卫家,还风风光光昭告天下,十里红妆送你出嫁,那顿打祖父还是没提起来。”   顾希音笑嘻嘻:“那就好,要不我总觉得太对不起三哥了。上等的伤药我一直备着呢!”   卫三郎瞪了她一眼:“秦骁能娶你,是他得了宝,占了咱们卫家的便宜。没有他,也有的是人争抢着娶你。”   见顾希音没说话,他继续道:“但是我们感激他,把你带到京城,带回了卫家,解了姑母多年思念之苦。原本以秦骁的身份,我们是绝不会同意亲事的。但是最终承认,你明白其中意思吗?”   顾希音咬着嘴唇,半晌后道:“谢谢外公,也谢谢三哥。”   卫国公还是选择站在徐令则这边了。   见她能想明白,卫三郎松了口气:“你知道就好。所以你能替他考虑的,也要替卫家考虑。说句你不愿意听的,你今日得他爱重,未必他日不色衰爱弛;但是你身上流着卫家的骨血,这点永远变不了。”   顾希音听出了他的敲打之意,“嗯”了一声。   不管怎么说,卫三郎这番话是为她考虑的,她不能不知好歹。   谁知道卫三郎对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瞪着她道,“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顾希音一头雾水:“什么?”   难道要她打着鸡血一般,慷慨激昂表达对卫家的忠心?   卫三郎伸手赏了她一个暴栗,“给我装傻!”   “没有没有。”顾希音抱头求饶,“三哥我笨,你直说嘛。”   卫三郎哼了一声:“就会装傻!之前你不是和姑母说,要调、教出来一批女孩子?”   顾希音:“三哥你也想要?”   “怎么他秦骁缺,我就不缺?”卫三郎狠狠瞪了她一眼。   “缺缺缺。”顾希音道,“那怎么办?分一些人给三哥?”   “必须分,分一半!如果人不够,那挑选男孩,我也不嫌弃。”   顾希音笑着答应:“我以为多大的事情呢!我脑子笨,下次三哥直接说就行。”   “那我就直说了。”卫三郎出其不意地换了话题,“你什么时候给秦骁纳妾?”   这弯转得让人猝不及防,顾希音彻底愣住了。   这话旁人说也就算了,卫三郎可是她娘家三哥。   “不用看着我,你自己选的。”卫三郎没好气地道,“你以为秦骁这次去河北干什么?打探河北驻军情况,拉拢人心。”   “他没和我说……”   原来徐令则已经默默地开始行动了么?   “以后这种事情还很多。他从前不近女色,倒也没人给他塞女人;但是现在他成亲了,送女人这些事情肯定止不住。如果没有别的心思,那拒绝就拒绝了;但是眼见着他想笼络人心,就没那么容易拒绝了。”   顾希音没有作声。   卫三郎又道:“我知道你容不下别人,所以给你想了个法子。你先挑几个在府里摆着,对外就说妻妾不和,你霸道不容人。这样名声虽然折损些,但是好歹让他对外能有个说辞。”   “不。”顾希音断然拒绝。   卫三郎耐着性子道:“我说了是放在那里摆着,假的!”   “那也不行。” 第327章 顾希音的坚持   卫三郎没想到顾希音会如此直白坚决地拒绝,带着几分怒意道:“假的,我都说了是假的!当初不让你嫁给他,你非嫁。他的身世,他的目的你都知道,不帮他怎么办?难道要将来陪他上法场?”   顾希音平静从容道:“三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这件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   “那你说是怎样的?”   卫三郎发现,顾希音有时候倔强起来,脾气真是又臭又硬。   顾希音道:“这件事情的根源在秦骁身上。他是男人,他娶妻,他纳妾,我、操什么心?我做什么,都不如他态度鲜明地拒绝有用。”   “你现在有不为他想了?”   “三哥,我能为他想的,自然为他想了。可是我不能事事都为他想,那我是养了个儿子,不是嫁了个相公。难道他就不该为我想吗?他会的。”   顾希音对徐令则有信心。   “我为他付出所有的前提,不就是他是完完全全属于我的吗?如果他连这个都做不到,还要我去争取,我为什么还要嫁给他?”   “你——”卫三郎被她这番歪理弄得一时之间竟然无言以对。   “三哥,我心疼他,他也心疼我,这才是两个人的好日子。”顾希音继续道,“我知道三哥为我好,但是这件事情,我有自己的想法。”   卫三郎见她态度坚决,哼了一声道:“你总是要和别人不一样。该管的你不管,不该管的你乱伸手。”   顾希音笑嘻嘻地看着他,也不分辩。   别人怎么看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自己有主见。   “你自己家的事情自己管去,我也懒得做坏人。”卫三郎道,“但是我叮嘱你的事情你得记住,卫家和秦骁,早晚是一条船上的人。”   “嗯嗯,记住了。”顾希音连连点头。   薛鱼儿见顾希音不太出门了,不由好奇地问她:“夫人,你怎么不去找那个宋仵作了?最近不爱学了?”   顾希音笑道:“嗯,身上懒,不愿意动弹。”   “哎,我还以为您这个月能怀上了,结果又来了……”薛鱼儿说话百无禁忌,“将军就是蛮牛,一味瞎干……”   “打住打住。”顾希音制止她,“月见还在,你少胡言乱语。是我没打算那么早生孩子而已。”   “为什么啊?”薛鱼儿急了,“孩子才是自己的。我和夫人想法就不一样,我要是您,赶紧生孩子。”   经历过残酷宅斗的她,知道孩子才是稳固地位的最大法宝。   顾希音懒洋洋地靠在炕头的迎枕上,手里还拿着手炉,身上搭着被子,窗户却开了条窄缝透气。   她远眺窗外远山白雪,淡淡道:“我不着急,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薛鱼儿一拍大腿:“您不说我还忘了,您不是要去善堂挑人吗?总得有个章程。咱们商量商量?”   虽然要等徐令则回来之后再设宴,但是之前就要把许多事情准备好。   顾希音笑道:“好,还要定日子,送请帖;提前也去善堂把人挑选出来。”   “定日子,写帖子这些事情您交给月见;我帮您挑人。”薛鱼儿捋起袖子,摩拳擦掌,“我什么牛鬼蛇神都见过,看人准着呢!”   月见拆她台:“你还是小心点吧。万一让林家认出来,把你抓回去,看你还神气。”   月见现在知道她从林府出来,只是不知道最关键的那部分秘密而已。   别看薛鱼儿大大咧咧,仿佛什么都能脱口而出,但是实际上非常能守住秘密。   薛鱼儿却哼了一声,叉腰道:“我怕什么?我和林家早就没有关系了。他们把我沉河,我自己命大怎么了?”   林老头也就知道她偷人,根本不知道她偷听了秘密,她怕什么?   “我看你是知道你在将军府,没人敢动才是。”月见道。   “对啊,有本事来将军府杀我灭口啊!”薛鱼儿得意洋洋。   顾希音笑着和她们两个商量:“我娘找了地方,安置两百人应该问题不大,就是不知道善堂中有没有那么多人。”   “先看看再说。”月见道,“只是夫人之前提了一句,一人一个月给五百个钱,我觉得有些多了。毕竟我们包吃包住,又不用她们做什么,只用心学习就行。”   “五百个钱?”薛鱼儿咋舌,“还要给钱?还给这么多?我从前怎么没遇到这么好的事情?”   月见道:“我是觉得有点多,三百个钱就不少了。”   顾希音笑道:“我也就是随口一提,不合适就再改。”   两百个人,每人五百个钱,一个月也不过一百两而已,加上其他支出,两三百两也足够了。   “我现在就担心招不到足够的人。”   毕竟卫三郎也要人,而且善堂里的女孩们人数有限,也并不见得都愿意接受。   “非要从善堂里挑吗?”薛鱼儿摸着下巴道,“要是包吃包住还给银子,我觉得很多京城中平民百姓家的女孩也会愿意啊!毕竟您是将军夫人,总不用怕您是人贩子。”   顾希音想想,似乎也行?   只是她还有些顾忌,担心混进奸细。   “哪有那么多奸细?”薛鱼儿不以为意地道,“照您这么想,募兵怎么办?那还没我们严格,岂不是更容易混进奸细?”   月见想了想后道:“夫人,鱼儿说得有道理。不是进府里伺候的,其实不必那么严格。只要身家清白,我们尽力查证就行。”   “也有道理。”顾希音点点头,“这样,我们先去善堂挑选。不够的话再看看有没有其他女孩子愿意。”   薛鱼儿主动请缨,拍着胸道:“夫人,去善堂挑人这件事情就不用您忙活了,交给我。您就去看着就行!”   “少吹牛。”月见笑骂,“交给你事情肯定得搞砸。”   “咱们打赌,”薛鱼儿道,“就赌两身衣服吧。我要是夫人帮忙,就算我输了;要不你输,怎么样?”   她活得热爱生活,爱好男,爱好吃,爱好穿。   顾希音笑道:“那我加个彩头。”   “烧鹅吧!”薛鱼儿果然来了。   顾希音:“行。”   给不了男人,还给不了一只烧鹅吗? 第328章 武婢?   不知道负责善堂的人是真的心善还是被徐令则的权势所压,弄清楚了顾希音的来意之后并没有任何不高兴,很是配合地把所有符合年龄条件的女孩子找来,但是全部下来也只有一百五十多个。   善堂的人不好意思地道:“夫人,都在这里了。因为很多人愿意要这么大年纪的女孩,所以很多都被领走了。但是我们这里肯定征求她们自己的同意,并没有强行逼迫。”   顾希音点点头:“华管事辛苦了。”   “请夫人训话。”华管事恭恭敬敬地道。   顾希音看着女孩子们清一色的蓝袄灰裙,只觉得回到了学生时代,看到了穿校服的初中生。   她笑着道:“让我的丫鬟去吧。”   薛鱼儿早就在等着了,闻言立刻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到台上去,慷慨激昂,唾沫横飞。   “……你们想想,包吃包住,一个月二百个钱,还教本事。日后在军中好好干活,还包分配个俊俏夫君。那地方,别的不多,就男人多,随便挑选,不好吗?”   台下的女孩子们都多多少少露出赧然之色,但是多半眼中都露出了感兴趣的神采。   顾希音满头黑线,扭头低声问月见:“之前咱们商量好的不是三百个钱吗?”   难道她已经痴呆了?   月见偷笑,掩唇在她耳边低声道:“定然是她舍不得,想替夫人省下这一百个钱呢!”   “她也不想想,”顾希音抱怨,“这些都是小姑娘,张口男人闭口男人,不怕吓到人家,还以为我们是人贩子呢!”   月见却道:“她们都敏感多疑,没有安全感。您和她们说别的,倒不如像鱼儿这般把她们担忧的将来都拿到台面上说。”   顾希音若有所思。   那边,薛鱼儿还在给众人打鸡血:“这是你们这辈子翻身的最好机会。你们想想,大将军夫人,那是一品夫人。那是你们在戏台上才能见到的人,对吧。她给你们授课,你们还怕没有好前程?说出去,你们是受过将军夫人教诲的人,谁敢挑你们毛病?”   “夫人有言在先,大家自愿,绝不强迫。我也知道你们有些人或许看不上这等抛头露面的活,但是家有万贯,不如一技在身。与其将来被人玩弄于股掌,不如现在把握机会,不敢保证你们将来大富大贵,但是最起码嫁个平整男人,过上安定日子。当然,你们谁要是运气好,夫贵妻荣,那就要看眼光和造化,咱们不敢许诺。”   顾希音想,薛鱼儿要是生在现代,那也得是销售鬼才——太能忽悠了!   “咱们有言在先,跟着去就要好好学,那些偷奸耍滑的,我就做坏人给退回来了。打着浑水摸鱼念头的,我劝你们干脆别去,还不如留在这里做荣华富贵的梦。”   “也不是立刻就要你们表态,给你们三天时间,自己回去琢磨清楚。琢磨不明白的,去隔壁张大婶王大娘家问问,问问还有没有这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了!”   回去的马车上,薛鱼儿喝了两大杯茶水后,用袖子抹抹嘴,得意道:“夫人,我今天怎么样?”   顾希音竖起大拇指:“好。”   “我就说我能行吧,嘿嘿。”   月见又给她倒了一杯茶,“来,我愿赌服输。”   薛鱼儿大笑。   顾希音笑着打趣道:“以后我看你去找来喜吧。来喜做女将军冲锋陷阵,你就等战局胶着的时候用你三寸不烂之舌让对方倒戈。”   “我可不去。”薛鱼儿道,“我怕死。”   顾希音:“……”   薛鱼儿振振有词:“我都死过一次了,当然要惜命。”   月见笑骂:“你这样的,将来有了危险,可不能指望你保护夫人;到时候溜得比兔子还快。”   “我保护夫人,那些侍卫干什么吃的?”薛鱼儿不服气。   顾希音笑道:“真有危险,我们三个就分头跑,谁能跑出去报信最好了。”   “就是,抱在一起等死,那是傻子。”薛鱼儿道。   回去之后,顾希音收到了徐令则的第二封信。   她怀着甜蜜期待的心情打开,刚开始还算正常,徐令则抱怨她不回信。   顾希音想,来回不用一个月,她写什么信啊!   但是看着看着,她眉头就有些皱起来。   “夫人,怎么了?”月见小心翼翼地问。   而啃着烧鹅的薛鱼儿则大大咧咧:“难道将军要带个女人回来?”   “乌鸦嘴,你说对了!”顾希音叹了口气,把信收起来。   月见愣住,薛鱼儿继续啃着鹅翅膀,“预料之中,早晚的事情。夫人您别怕,有我在呢!”   看着她磨刀霍霍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手撕自己相公的外室呢。   顾希音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将军说,给我找了个武婢。”   只是和月见一样,这个武婢的身份有些高——河北巡抚的庶女。   这可是正经从一品大员的亲生女儿啊!   顾希音真想问问徐令则,到底还有没有数了!月见家道中落也就算了,这位她要的起吗?   “借口,都是借口。”薛鱼儿放下烧鹅站起来,“原来是来抢我位置的!但是夫人您别轻易相信,说不定这就是个借口。男人的嘴,有一个算一个,都不能信。”   顾希音:“……”   正说着话,丫鬟又送进来一封信,说还是徐令则送来的。   顾希音好奇地打开,然后笑了。   “将军说,信送出去之后他觉得不妥,所以还是不带回来了。”   薛鱼儿松了口气,“这才像话。要不我真的要冲出去找卫夫人来评理了。”   顾希音笑道:“你激动什么?”   这件事情肯定很复杂,但是徐令则后来定然是担心她胡思乱想才改变主意,这让她觉得心里很舒服。   只是顾希音还是忍不住好奇,这位巡抚家的姑娘怎么会是习武的,而且还和徐令则有交集?   徐令则说他很快就会回来,所以等到时候再问问他吧。   没想到,三天之后,顾希音正欣喜于收到一百多个女孩报名的时候,徐令则带着那姑娘——贾霞回来了。 第329章 贾霞其人   徐令则提前没有和顾希音说自己的行程,所以他回来的时候,顾希音毫无准备,正在和月见、薛鱼儿讨论善堂的事情。   顾崽崽忽然窜了出去,情绪激动。   “这是闲的又要出去拿耗子了。”薛鱼儿笑道。   话音落下,脚步声响起,顾希音抬头,就看见徐令则站在门口,傻呵呵地咧开嘴冲她笑,风尘仆仆,笑容灿烂。   顾希音笑着扑过去,被他抱起来转了两个圈。   “还看!”月见小声斥骂道,拉着不长眼色的薛鱼儿悄无声息地退下。   “嘿嘿,将军还是比老头子中用,将来我也要找个有力气的男人,能抱着我这样转圈。”薛鱼儿嘟囔道。   顾希音听到,不由被逗笑,在徐令则怀里挣扎着要下来,嗔怪道:“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我都没有准备什么。月见,让人要热水来,将军要沐浴,再吩咐厨房做一桌席面来。”   “别动,让我抱抱,太想你了。”徐令则抱着她走到榻上坐下,头埋在她锁骨处深深呼吸,恨不得把人按入自己的骨血中。   顾希音任由他抱着,伸手摸摸他青色的胡茬,“扎人,冷不冷?”   “冷。”徐令则紧箍着她,“让我抱着暖暖。”   久别重逢,两人柔情蜜意,顾崽崽表示被腻到了,趴在它温暖的小窝里,低头无聊地舔着自己的前爪。   “哎呀,这谁啊!”外面忽然响起了薛鱼儿的大嗓门,“你谁啊?站这里做什么?这是夫人的院子,快走快走。”   顾希音笑道:“薛鱼儿就是个破锣嗓子,咋咋呼呼,倒是没有坏心。”   她知道徐令则不太喜欢薛鱼儿,所以言辞间有帮她说话的意思。   徐令则脸上却浮现出些许尴尬之色:“棠棠,我忘了。我带了个人回来……事情有些曲折,你听我慢慢说。”   顾希音愣了下:“之前你提过的那个巡抚的女儿?”   “嗯。”徐令则道。   顾希音下意识地有些不爽,但是面上并没有表露出来,笑道:“一时一变,我都被闹糊涂了。来了就是客,我出去看看。”   徐令则总不至于见异思迁,但是他为别的女人纠结,到底不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   “不用。”徐令则抱紧她,不许她动,扬声对外面道,“月见,先带她去安置,夫人晚上,不,明日再见她。”   顾希音:“……九哥,这好吗?”   人家是巡抚的女儿,让月见招待安排?这实在有怠慢之嫌。   “没什么不好的。我和你说说她,要不你心里不舒服。”   顾希音并不承认,“谁?我?我可没有!我又不是小肚鸡肠的人。”   “小肚鸡肠的人是我,行了吧。”徐令则笑道,“刚才你不高兴了。”   “哼,看破不说破。”顾希音哼哼道,“难道九哥现在回来,发现府里多了个年轻的男人,会高兴?”   说起这个,她就不由想起孟语青。   徐令则回来了,好戏似乎也该拉开序幕了。   她的眼中不由闪过一抹玩味。   “不高兴,所以知道你也不高兴。”徐令则把玩着她纤长的手指,“说来话长。”   原来,贾巡抚请客吃饭,徐令则赴宴,拒绝了乐姬相陪后,贾巡抚摸着山羊胡子道:“这些庸脂俗粉,自然入不了秦将军的眼。来人,传剑舞。”   然后就有一英气勃勃的妙龄女子,手持长剑进来,和着乐声开始舞剑。   “我原本没有抬头,”徐令则道,“但是我总觉得那女子身上有杀气,所以便小心戒备。”   当时他不动声色,想得却很多。   比如贾巡抚设鸿门宴,比如他敲山震虎,别有用心……   “看就看了呗,”顾希音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醋坛子。她舞剑好不好看?”   “没看。”徐令则十分坦然。   “真没意思。”顾希音道,“给你看你都不看,我还没见过呢!”   “回头可以让她跳给你看。”徐令则不以为意道,搂住她的腰继续道,“之后贾震说那是他的幼女,要送给我做妾室。”   顾希音冷哼:“又是个不要脸的。好好的从一品大员,把女儿送给别人做妾?恬不知耻!”   “不必和这种人生气。”徐令则道,“我干脆地拒绝了,说家有河东狮……”   顾希音大笑:“好,以后都这么说。”   “然后贾霞忽然发难,持剑砍了过来。”   顾希音慌乱地抓住他袖子:“你受伤了没有?”   “没有。”徐令则很受用她的紧张。   “怎么不告诉我这件事情?”   “怕你担心。”徐令则笑道,“别紧张,她不是砍我,而是砍贾震。”   顾希音:“……”   她刚想说,那不是她爹吗?可是这剧情太熟悉了,和她这些天纠结的事情如出一辙,所以她到底没说出口。   徐令则假装没注意到她的沉默,继续道:“贾震被她砍伤了胳膊,我救下了她。”   “为什么?”   为什么父女仇恨如此之深,为什么他又出手相救?   “贾霞说要替母报仇,又骂贾震不把女儿当人看。我原本以为贾震是故意嘲讽我弑父,后来发现并不是。”   听到“弑父”两个字,顾希音的心漏跳了一拍,蝶翼般的睫毛轻颤两下。   徐令则不自觉地多用了两分力气抱紧她的腰,“我看贾霞似乎知道贾震不少事情,便救下了她。”   “那你不是同贾震结仇?”   “私下相救,贾震不知道。”徐令则道,“后来查清楚了她所说都是实话,又看她身手不错,想着给你做个武婢正好,所以给你写了那封信。”   “但是后来又怕我吃醋,所以反悔了?”顾希音笑眯眯地问。   “是,知道你是个小醋坛子。我从外面带人回来,你总归心里不舒服;再加上贾霞性子高冷桀骜,我怕她不服管束,所以作罢。”   顾希音可以想象出来他当时纠结的模样。   什么杀伐决断,在自己爱人面前都变成了患得患失,唯恐自己做得不够好。   “那九哥后来又为什么改变主意了?”顾希音笑道,“我倒是想见见这位女中豪杰呢!” 第330章 留下   徐令则在顾希音面前也不隐瞒自己的优柔寡断,反复无常。   “原本是已经决定了,但是后来听说当地知府的妻子,去上香的时候被强人劫持,当时她在更衣,护卫都在外面。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得有个武婢。所以还是把她带回来,看你的主意。你要是觉得不妥,我改日再给你寻一个;要是觉得可以就留下。”   他体贴周到,什么都想到了,顾希音如何不感动?   尤其想到他的那些踟蹰不定,不是格外给自己的纵容宠溺,又是什么?   她伸手环住徐令则的脖子,在他脸上响亮地亲了一下,“好,回头看看再说。”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如果你看不上,也不用心软;我已经和顾长泽说了,你不喜欢就交给他带回家。”   顾希音:“……”   热水很快送来,徐令则舒服地在热气腾腾的浴桶中泡着,顾希音替他收拾换下来的衣服,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夫人,您来。”薛鱼儿贴着门小声喊道,“您出来,我有话想对您说。”   徐令则的眼刀嗖嗖的,只可惜隔着门,薛鱼儿感受不到这威力。   顾希音笑道:“正好我把脏衣服送出去。”   薛鱼儿拉着顾希音在廊下说话:“夫人,那个贾霞怎么回事?怎么还不搭理人?我看是不是将军许诺了她什么?”   顾希音笑骂:“你安分些,是不是去挑衅了?”   “我总得去看看她何方妖孽。”薛鱼儿不服气地道,“我帮您先掌掌眼。谁知道不管月见和我怎么软磨硬泡,她一个字都不说,她是不是哑巴啊?”   顾希音笑道:“你别去招惹她,以后我同你慢慢说,不是你想的那种。”   “我打量着也不是。”薛鱼儿哼了一声。   “哦?”顾希音笑问,“你怎么觉得的?”   “派头比将军还大,将军那么想不开,找个祖宗回来供着?”   顾希音大笑,把脏衣服塞给她,“送去让人洗洗。”   等顾希音再进屋,发现徐令则又把顾崽崽捞进了浴桶里,看着它在水面尽情扑通,水花四溅,地上全是水。   “薛鱼儿的规矩,一点儿长进都没有,都是被你惯的。”徐令则不高兴了。   顾希音道:“她现在可是府里的活宝,九哥你不知道她多有趣。她帮我去善堂拉女孩来,一句‘有吃有喝有花戴’,真是拉来了许多人。”   “开始了?”徐令则饶有兴趣地问。   “嗯。”顾希音替他找出来衣服,拿着在火盆边烤着,炭火映红了她面颊,“我娘给我出了主意,说做善事,要多拉些人入伙,所以要在咱们府里设宴。帖子都已经发出去,二月十六。”   事情要一件一件来,先给孟语青一个教训,然后再考虑迁坟的事情。   “好,你自己定便是。”   憋了将近一个月,徐令则不等晚上就开始逞凶,闹了个昏天暗地。   对于他这种回来就迫不及待交作业的行为,顾希音满意又惆怅——她的老腰啊!   第二天她被饿醒的时候,“凶手”已经逃之夭夭。   顾希音咬牙切齿地在心里骂了他一顿,心里发狠一定要冷落他几日。   看着满地的碎布和自己身上难以遮掩的痕迹,她也不好意思喊人进来,自己支撑着起床。   薛鱼儿在廊下喂顾崽崽,絮絮叨叨:“你这一顿吃的,抵得上我进京前十几年吃的肉。你说你怎么就这么有福呢?你看都是狗,村里的土狗什么时候有肉吃?”   顾崽崽想,总有一天它会改吃鱼,把这条废话特别多的鱼先吃掉。   “瞪我干什么?咱们俩可是一家的。”薛鱼儿道,“你说气人不,我不就骂了那偷懒的小丫鬟几句吗?她就在背后说我是夫人狗腿子!”   顾崽崽表示,不屑于和她为伍。   这条鱼,一人就是一万只鸭子。   它听到屋里的响动,知道顾希音醒了,顿时高兴地撞开门窜进去。   薛鱼儿也跟着进去。   顾希音飞快地放下幔帐:“鱼儿你先别进来。”   薛鱼儿一边弯腰替她收拾地上的衣裳一边撇嘴道:“行了,您别藏了,我什么不懂?”   顾希音:“……”   为了缓解尴尬,她问:“将军呢?”   “去卫府了。”   顾希音略想一下就明白徐令则去找卫三郎了,估计是关于河北的事情要说。   想起河北,她就想起贾霞,吃过饭让月见把贾霞叫来。   贾霞向她行礼,眉宇间并没有惊慌和谄媚,环胸抱着长剑,果然英气勃发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顾希音让她坐下,道:“你的事情将军同说了。我也不和你绕圈子,要是你有自己的打算,我尽量成全你;要是你无处可去,就暂时留在府中。”   贾霞道:“我无处可去,除了秦将军,也没人敢收留我。”   “将军怎么同你说的?”   “让我保护夫人,自己决定去留。但是夫人如果不留我,我就得走。”   顾希音满意地点点头,就应该是这样的双向选择。   “既然你无处可去,那就留下。我给你介绍下,月见和薛鱼儿。她们两个,和你一样,都是在我身边陪着我,并不算主仆。”   贾霞眼中终于露出些许惊讶之色。   月见温婉笑道:“贾姑娘,各人都有各自缘法,我和鱼儿也都是苦命人,多亏夫人不嫌弃,与我们容身之处。日后你便知道夫人的好了。”   薛鱼儿则睥着贾霞:“心正可以做姐妹,心歪了就小心点,我就是夫人狗腿子,你敢撒野我就敢咬你。”   贾霞根本不理她。   薛鱼儿终于发现,这可能是一块无处下口的铁板。   就这样,顾希音身边又多了个人。   不过顾希音不出门,不见客的时候,贾霞都呆在她自己的小院里不出来。   薛鱼儿很八卦:“夫人,您就没问问,她为什么要杀她爹?”   顾希音瞪了她一眼:“不许问。”   徐令则是知道的,只是“弑父”太敏感,顾希音没法问,但是她相信,徐令则肯定认为这个理由很正当才会把她带回来。 第331章 宴席   任何时候,揭人伤疤都不是好事。   薛鱼儿却嘟囔着:“我早晚都能知道。”   月见拉了她一把,不让她再说。   顾希音道:“让你盯着的事情,盯得怎么样了?”   薛鱼儿顿时来了精神,“您真是神机妙算,鱼饵放出去了,就要上钩了。只要宴会那日,您穿男装露个脸,不愁钓不到孟语青。”   顾希音眼底微凛,唇角勾起。   府里宴会,因为都是女宾,徐令则自然而然就要避出去。   顾希音早上对着镜子描眉,徐令则很少见她这样,在背后眼睛不眨地盯着,跃跃欲试:“要不我给你描?”   顾希音:“……改天吧。”   今天她作为主人,可是要高贵明艳地出场,造型她都想了好几套,不能被徐令则破坏。   “今天要去哪里?”顾希音放下螺黛拿起口脂,“别走远了,有好戏。看这口脂颜色好不好看?这是我打算在花想容新推出的,今天借着这个机会广而告之。”   替自己代言,没毛病。   徐令则虽然被美色迷惑,但是并没有忽略她话语中的玄机。   “什么好戏?”   “有人替你操心,担心我红杏出墙。”顾希音似笑非笑地道,“我作为主人,自然不想让人失望。”   “胡闹什么?”徐令则笑骂。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先卖个关子。反正你就顺其自然,有人让你回来,你回来就是。”顾希音眯起眼睛,满满的都是算计,“你不用担心,在咱们自己府里,还能出什么事?”   “那至少告诉我是谁。”   “你看到时候谁蹦跶得最欢就是谁了。”   顾希音原本待人接物就落落大方,有卫夫人的帮助更是如虎添翼,宴会其乐融融。   但是众人心里也都忍不住猜测,这没有任何名头的宴会,到底为了什么,难道只是为了认识人,显摆她一品夫人的身份?   而且周疏狂的夫人来了,孟家来了孟语青,都表现出来和顾希音格外亲近的样子,令众人更不敢小觑顾希音。   周夫人性子冷,不善言辞,倒也罢了;孟语青却八面玲珑,主动帮顾希音招待客人,表现得像半个主人似的。   顾希音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众人都很震惊。   做好事,给善堂捐银捐物都是寻常,为了博取一个好名声,在座的夫人姑娘们大都做过这样的事;可是要把女人送进军营干活,这想法实在太过大胆,令人咋舌。   周夫人问出了众人都想问却不敢问的话。   她说:“你这样,秦将军同意吗?”   顾希音笑道:“自然是同意的,否则我也不能如此大张旗鼓。具体章程可以再议,但是事情已经定下。”   卫夫人道:“我也是极赞成的。此举既能供养那些可怜的女孩子,也能让她们发挥自己的作用,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内心:我们觉得不怎么样,这母女俩真是疯了,太大胆了。   但是面上却还得纷纷附和,随着卫夫人的话,慷慨解囊。   顾希音笑着谢过众人,热情招呼众人吃喝。   薛鱼儿站在门口,给了顾希音一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面上却丝毫不显,侧头和周夫人说话。   “我想吃刚撤下去的那盘白萝卜条。”周夫人道,“就想吃那个,别的都觉得腻味。”   顾希音让月见去取,在她耳边笑道:“才刚一个月就这么折腾人?”   “你看出来了?你怎么知道一个月了?”   顾希音笑嘻嘻地道,“刚才你进门,看着你身后两个丫鬟护法一样搀着你我就知道了。因为我知道你的小日子,上次给你诊脉也没有多久,略一算就能估计出时间。别说我知道了,你没发现大家都盯着你肚子看吗?”   周夫人略显无奈道:“他第一次当爹,太紧张。”   顾希音笑道:“我们家就比较好,已经有经验了。”   周夫人愣住。   顾希音指了指顾崽崽,“天天带着他儿子洗澡,在浴盆里都捞不出来。”   周夫人被她逗笑,“那我回去给周疏狂养只猫。”   “说真的,你现在可不能碰猫猫狗狗。”顾希音嘱咐她,“保持好心情,不要动怒。”   周夫人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复杂,然而这种情绪转瞬即逝,顾希音并没有看真切。   她眼尖地看到孟语青的丫鬟从外面进来,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周夫人察觉到顾希音的心不在焉,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状似无意地道:“不叫的狗,咬人才狠。”   顾希音会心一笑,“养狗的人,不会怕狗。”   顾崽崽“汪汪汪”几声,它在,谁敢咬它娘?   丫鬟在孟语青耳边道:“姑娘,那人果然住在内院。院门是锁着的,奴婢从旁边窄连廊绕进去,发现屋门紧闭,戳破了窗户纸,看到那男人低头写字,还摔了笔,拿起剑好像要冲出来,奴婢被吓了一大跳。”   “你可看真切了?”   “千真万确。”   “知道了,下去吧。”孟语青随即笑道,“太后娘娘知道我来将军府,还特意让人给我带话,别骄纵任性,给夫人添乱。”   众人信以为真,不管怎么想,面上都附和着称赞姐妹两人。   太后久居佛堂,隐约听说是得罪了大将军,现在这样,也是能装相了。   孟语青站起身来给几位年长的夫人斟酒,然后一不小心弄脏了裙子,忙致歉告退去更衣。   顾希音笑道:“我带你去。”   “顾姐姐找个丫鬟给我带路就行,这里还有各位夫人需要您招待呢!”   月见忙上前引着她出去,然而没走出去多远,孟语青就笑道:“月见姐姐也去忙吧,找个小丫鬟就行。你是顾姐姐左膀右臂,离了你不行。我给你们添乱了。”   月见谦虚几句,招来个小丫鬟,自己告罪后匆匆离开。   孟语青亲切地问了小丫鬟几句话,还从手上摘下个戒指赏她,小丫鬟欢天喜地接了。   “哎呀,我的帕子呢?”孟语青忽然惊呼一声,“我的帕子怎么丢了?”   小丫鬟忙道:“刚才奴婢还见您拿着呢。您别着急,内院没有外男,奴婢现在就去帮您找。” 第332章 当面对质   小丫鬟四下找寻,越走越远。   孟语青面上的笑意染上冷意,冷冰冰地道:“可叫人去找秦将军回府了?”   她的丫鬟不敢看她的眼,小心翼翼道:“是。按照您的吩咐,已经有人去告诉秦将军,顾夫人生病了。”   “走,带我去看看那野男人的住处。”   不亲眼见到,亲耳听到,她还是不放心。   丫鬟引着她来到之前偷偷来过的小院,两人悄无声息地躲在了狭窄的连廊巷道里。   片刻之后,屋里传来了一男一女的对话声。   “去取饭菜来,都什么时候了,要饿死我吗?”这是个男人的声音。   “哎呀我的小爷,”这是女声,如果是府里的人就会辨认出来,这是薛鱼儿的声音,“现在府里宴客,到处都是人,您就消停点吧。万一把人招来的,您不要命了。您自己什么身份,心里没数吗?”   男人冷哼一声,“告诉你家夫人,玩不起就放我走。她怕秦骁,就趁早和我断了。”   “小爷,您这么说话就过分了。没有夫人,您还在戏班子里唱戏呢,哪像现在,银子流水一般供您用,什么吃喝用度不是最好的?”   男人冷笑连连:“那不是我在床上奉承伺候她应得的吗?她怎么不让秦骁伺候她?”   “哎呀小爷,您小点声。现在将军已经回府了,不是之前。您以为夫人不想把您送走?现在是将军突然不告而回,打了夫人一个措手不及,现在外院到处都是将军的侍卫,所以没办法把您送走。夫人也很着急,您千万耐住性子,别捅娄子了。”   “我一个唱戏的怕什么?”男人冷声道。   “真被将军发现了,夫人,您,甚至奴婢,谁跑得了?都死无葬身之地!”   男人的声音终于弱了些,却还是道:“那就大家一起死!告诉你家夫人,我要银子。”   “我的小爷,您在这里,要银子也花不出去啊!”   “我这么倒霉,还不该赔我些银子?你去说就是!回头我回了戏班子,总要让小看我那些人看看!”   “行行行,银子都是小事。小爷,您稍安勿躁,今日千万别惹事!”   屋里,穿着一身男装的贾霞看着在自己面前绘声绘色,一人独饰两角,精神分裂般却又天衣无缝的薛鱼儿,清冷的眼神终于露出些许波纹。   薛鱼儿一边说着一边还冲她得意洋洋地挤眉弄眼,那神情分明是在自卖自夸。   “想要我不惹事,那今天你就陪陪我!”薛鱼儿眨巴眨巴眼睛,神色调皮。   贾霞:“……”   “小爷,要不得要不得。夫人知道了,要扒了我的皮。”   “你不陪我,那大家今天就一起死。”   随即屋里传来了男人不怀好意的笑声,女人半推半就的挣扎声,两人身体倒在床上,床板吱呀之声……   贾霞惊呆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薛鱼儿坐在那里,两片嘴唇上下翻动,那男男女女、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就从她口中发出来。   薛鱼儿得意地看着她,心里想,别以为自己会功夫就了不起,看不起谁呢!   要是没有两把刷子,好意思留在夫人身边?   而外边,孟语青则露出轻蔑之色。   顾希音一定想不到,她的小情郎正在拉着她的丫鬟行那等事;秦骁回来得正好,把顾希音的姘、头堵在府里出不去。   孟语青现在简直想仰天大笑三声,现在她对将军府森严的戒备十分赞赏。   孟语青的丫鬟听见屋里的声音面红耳赤,再看自己主子,眼中却只有兴奋,不由默默掐了自己一把,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去看看,回来了就学三声猫叫。”孟语青推了她一把。   过了一会儿,接到信号时,屋里的男女还正“酣畅淋漓”,喘、息声,啪啪声不绝于耳。   贾霞到底是个姑娘,脸皮薄,即使薛鱼儿现在坐在那里,没心没肺地一边把玩桌上的摆件一边轻松愉悦地表演,她还是脸红了。   “这里是哪里?怎么会有男人的声音?”外面忽然传来孟语青惊慌失措的声音。   “谁?外面是谁?”薛鱼儿用男人的声音惊慌道,然后挑眉看向贾霞,用嘴型道,“总算来了。”   接着她毫无难度地开始模拟起男女惊慌起床穿衣的窸窸窣窣之声。   走在门口的徐令则听到孟语青的呼喊,不由皱眉。   与此同时,他看到一个陌生的丫鬟正带着一群衣香鬓影的女人走来,为首的正是顾希音。   她们看到他也很惊讶,夫人们都还好,姑娘们都羞得往后面直躲。   “怎么回事?”徐令则看着顾希音沉声问道。   顾希音眼底似乎有笑意一闪而过,然而说出来的话却又带着紧张:“我刚才听说,孟姑娘换衣裳被人冲撞了,所以来看看怎么回事。”   “来这么多人,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顾希音好脾气地解释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孟姑娘的丫鬟说得严重,几个夫人就主动来帮忙。我也不好放下其他客人,所以索性都带来了。”   主动“帮忙”的当然是孟语青的人了,顾希音心知肚明,默默地把几人拉入黑名单。   既然孟语青放火,她就添把柴,把事情闹得更大,到时候看看谁丢脸!   徐令则想起她之前的叮嘱,没有再说话,只是面色阴沉,目光冷厉,令人不敢直视。   顾希音这才道:“月见,我不是让你带着孟姑娘去更衣吗?怎么来到这里了?”   话音刚落,孟语青在院子里仓皇失措喊道:“来人,来人,这院子里有外男!”   院子外的人都愣住了,不由看向顾希音。   顾希音白皙的面上染上几分薄怒,“哪里来的外男!来人,开门!孟姑娘青天白日发癔症了吗!”   月见忙上前开门,就见孟语青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惊慌失措地用手指着门里:“里面有外男,刚才冲撞了我!”   顾希音看到众人或关切或八卦的目光,冷笑道:“孟姑娘今日上门,打定主意要给我添堵吗?我是年轻,可是不至于连后院都管不明白!” 第333章 落花流水   孟语青花容失色,眼含泪光,“夫人,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是真的被吓到了。”   “将军府吓到了你,那以后就不用再来了。”徐令则冷冷地道。   众人都十分惊讶。   听说府里有外男,男人的反应不应该是怒火中烧,至少先让人查验一番吗?   刚才看他对顾希音说话那么不耐烦,众人还都加深了对他凶残的固有印象,心里多多少少想着,果然不好相与;但是现在见他竟然帮顾希音怼人,心里不由都有些别的想法——看起来大将军果然很中意顾希音。   孟语青泪珠滚落,行礼道:“将军,是我的错。刚才我打算进去换衣裳,谁知道竟然听到屋里有男人的声音,我这才惊慌失措喊了出来,并不是故意败坏夫人名声。”   “男人声音?”顾希音冷笑,“那孟姑娘就是没见到了?”   孟语青这种人,凡事都能算计到骨子里,是绝对不可能承认她撞见了外男,也绝对不会允许她自己的名声受到任何可能的伤害。   “那,那倒是没有……”   “那我请孟姑娘记住,‘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还有一句,‘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如果不是所有的夫人都在这里见证,以后事情传出去了,我的名声就被你毁了,到时候你怕是赔不起!”   看着顾希音前所未有的强势姿态,孟语青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   屋里是她的相好,她为什么不慌?难道是因为没有把她捉、奸在床?   可是就算只是在内院发现其他男人,这件事情也引人遐思,顾希音难辞其咎吧。   顾希音没有给她时间多想,冷冷地道:“月见开门,我倒要看看,什么男人在里面!”   话音刚落,门从里面打开,贾霞和薛鱼儿从屋里出来。   薛鱼儿惊讶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热闹?”   贾霞还穿着一身男装,英气的面容确实让一些人短暂惊讶,然而随着她开口,确定了她是个女子,众人的脸色就很精彩了。   “夫人,我今日身子不舒服,鱼儿来看我,我们一直在屋里说话,不知道外面怎么就突然吵起来了。”   顾希音冷笑连连:“孟姑娘说,屋里藏了男人。你们两个说说,还有别人吗?”   薛鱼儿跳脚骂道:“哪个是孟姑娘?我看看谁睁眼说瞎话?你是吧,白瞎了你那么大一双死鱼眼,竟然是睁眼瞎,你哪只眼睛看到有男人了!要是我被夫人怪罪,扣了我买花戴的银子,我去孟府把你打个稀巴烂!”   她指着孟语青,唾沫横飞,活脱脱泼妇模样。   顾希音:“……鱼儿退下!”   孟语青终于确定自己掉进了陷阱中,心里又恨又急,但是面上却还得强撑着。   “夫人对不住!”她深深拜了下去,“是我听岔了,请夫人恕罪。”   她低头咬牙想,事情就此了结最好,多少都给众人留下想象的空间。   ——没有搜查屋子,就不能证明她口中的男人不存在。   没想到顾希音根本不上当,冷笑连连:“孟姑娘嘴唇上下一碰,我这私藏男人的罪名差点就板上钉钉。今日不弄个水落石出,出了这道门,事情又不知道被传成什么模样!”   徐令则道:“请几位德高望重的夫人进去看看。”   众人又被惊讶了一次。   说屋里有男人的时候他不相信,帮忙怼人;现在说没男人,他反倒着急了,帮忙出谋划策。   顾希音上辈子是拯救了天下苍生吗?   徐令则的冷冽,让人可远观而不可靠近;但是对顾希音,他冰冷之下的信任宠爱,又不言而喻。   再想到将军府干干净净的后院,众夫人们都更羡慕了。   徐令则的名声确实差到天怒人怨,但是这般年纪能坐到这个位置,也是绝对令人瞩目的存在。   如果他一直像刚出来那般凶悍才正常,现在这般,众人心里就有些别样滋味了。   羡慕,嫉妒……顾希音为什么这么好命!   顾希音笑道:“将军说得正是我心中所想。”   她找了狄国公夫人,三公主,亳州侯府的侯夫人帮忙查验。   这三位都德高望重,而且和将军府也没有格外亲厚的关系,算是公允。   结果当然一无所获。   顾希音似笑非笑地看着面色灰败一片的孟语青,“孟姑娘现在满意了?”   孟语青再次下拜致歉:“夫人,是我的错。”   低头挨打倒是挺痛快的,顾希音却并没有多高兴。   这样能伸能屈的人,日后还是祸患。   她冷冷地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事关名节,孟姑娘以后说话还是过过脑子。”   薛鱼儿等了半天,觉得顾希音这般说法实在没什么力度,急得直跺脚,忍不住骂道:“没出嫁的姑娘,满脑子男人男人的……”   顾希音缓缓道:“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   “有人事情做得更难看。跑到人家家里指手画脚,颠倒是非,仔细烂舌头!”   孟语青羞得无地自容。   徐令则虽然未发一言,但是凌厉的目光扫过去,孟语青愈发觉得所有的算计都无所遁形。   经过这件事情,孟语青沦为京城的笑柄。   在场的都是人精,要说她提前没算计,没人相信;但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泼脏水失败最后闹得自己无地自容,这就太愚蠢了。   顾希音初时爽快,但是后来看着她接连几封“恳切”道歉的信,就明白这个梁子结下了,这个女人战斗力犹存,不能掉以轻心。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薛鱼儿表现得太优秀,初来乍到、戒备心十分强的贾霞,竟然和她亲近了起来。   薛鱼儿愈发得意,尾巴都快翘到天上。   徐令则对于被孟语青喜欢这件事情表示很恶心。   他觉得自己成为孟家姐妹攀比的物件,对孟家更是深恶痛绝。   没想到的是,太后也给顾希音写信致歉,说是没有管教好妹妹,会责令孟语青禁足反省。   顾希音看过之后直接把她的信扔到了火盆里。   经过这次事情,顾希音也算一战成名。   ——谁说将军夫人是名不见经传的傻白甜,能比孟家姑娘多想一步,从容算计,打了这么漂亮的一仗,谁能小觑? 第334章 遭遇登徒子   “你那日到底是怎么让孟语青相信你藏了个男人的?”周夫人请顾希音上门帮忙诊脉的时候好奇地问道。   顾希音挑眉俏皮道:“当然是有秘密武器了。”   她把自己女扮男装出去玩,被人跟踪的事情说了;至于薛鱼儿的口技,她就没提。   周夫人满脸嫌弃:“都是孟家的姑娘,那位精明到头发梢,这个怎么就蠢笨至此?周疏狂之前还说她以后会给你带来麻烦,没想到刚出手就铩羽而归。”   “嗯?”顾希音愣住。   周夫人便把上次孟语青捣鬼,但是太后背锅的事情说了。   这件事情别人不知道,周疏狂却查了个清楚。   “我原本想着他是乱说的,便没有提起。”   顾希音却明白,这是事后周夫人才会提起,否则她绝对会守口如瓶。   她笑了笑后道:“亏我还一直以为是太后所为,原来是孟语青。”   对太后歉疚吗?并没有。   当时太后是认下的……她明明知道不是自己还认下了,未尝没有纵容孟语青继续作恶的意思。   不得不说,顾希音对太后的心理还有几分了解。   不过仔细想想,这位最近安静得有些过分了,顾希音隐隐有一种不安。   孟家姐妹很相像,都是那种被人捉了错处之后能沉寂下来“卧薪尝胆”的,这种敌人最难缠,远非建安侯府顾琼瑶那种人所能比的。   顾希音没有多纠结这个话题,笑着和周夫人道:“你和孩子都很好,不必紧张,保持心情愉悦,尽量少行房、事。”   周夫人惊讶地看着她:“少行?”   “嗯。”顾希音点点头,“让他忍着,孩子为大。”   周夫人忽然大笑,“之前的大夫说不能行事,他根本不敢碰我,扶着我走路都怕自己用力太大,我现在比瓷器都名贵。”   顾希音被她逗笑:“那就这样吧,咱们不告诉他。”   离开的时候周夫人要送她,被一脸为难的丫鬟拦住:“大人说了,不许您乱动,要好好养着。”   顾希音:“……”   行吧,前三个月,仔细些也是对的,她就不讨人嫌了;等过了三个月再让周夫人适当活动。   她笑着对周夫人道:“我们也算熟人了,不用送。”   周夫人道:“我也不跟你客气了,慢走。”   顾希音带着月见,在周府丫鬟的指引下往二门走去。   “哎哎哎,您别往里闯啊!”   吵闹声中,顾希音就见一青衣男人神色愤怒地大步往里闯,即使见到她们主仆也没有停下。   她不由愣住。   谁胆子这么大,敢在周疏狂府上横冲直撞?尤其现在周夫人怀孕,这人能冲到二门还没被拦下?   顾希音顿住脚步,月见挡在她面前斥道:“什么人?没见将军夫人在此,还不退下?”   顾希音总觉得,她被薛鱼儿带得,气势凛冽多了。   但是月见说得也不无道理。   她是客人,被外男撞到,周府是极其失礼的。   出来送她们的丫鬟脸色微红,上前道:“你们几个还不把人拉住?冲撞了贵客,夫人回头扒了你们的皮!”   她显然也是有意避过男人的身份不提;但是外院的小厮们显然没有她这般觉悟。   他们七手八脚地拉住男子,苦笑着赔不是道:“这实在是拉不住,并不是有意冲撞夫人的。就这么一个舅爷,小的们也心惊肉跳陪着小心。”   顾希音顿时明白了来人的身份。   竟然是周夫人已经割袍断义的那个弟弟?   他来做什么?   之前私吞了周疏狂金山银山不肯拿回来,周夫人为此还假装吞金,没把周疏狂吓死,把自己绑了来,结果证明虚惊一场。   顾希音看着,这人怎么长相都变了?   现在看起来,这人明显落魄了许多,仔细看身上这件棉袍也不知道穿了多久,面容也苍老,根本不似少年郎。   这么短的时间,发生了什么事情。除非把银票当柴火烧,否则她都想象不出来,眼前这人如何把那么大一笔财富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消耗殆尽。   而令她更不爽的是,那个男子竟然毫不避讳,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看得顾希音想吐。   丫鬟显然更了解情况,口齿清楚地道:“别乱说话!夫人早就说过,她娘家没有什么亲戚,下次再上门,只管打出去!惊扰了贵人,谁都担不起。”   这丫鬟显然是周夫人身边得宠的,说话底气十足。   青衣男子骂骂咧咧:“你算什么东西!我要见我姐姐!姐姐,姐姐——”   听着他号丧一般,顾希音真的没法想象出来,这是周疏狂找江南大儒教导出来的青年才俊。   只是别人家的家事,她也没法多说,便拉了拉月见的袖子,低声道:“我们走。”   两人步履匆匆地从男自身边走过,登上了回府的马车。   顾希音甚至能感觉到那人的目光始终不怀好意地在她身上转着。   直到马车走出去很远,顾希音还能听到后面吵嚷的声音。   月见道:“夫人,您刚才为什么那么着急走?”   顾希音叹了口气:“周夫人还怀着身孕,她弟弟吵嚷得那么大声,你以为她听不见吗?她已经挺难面对这件事情,我们何苦再留下让她难堪?”   “周大人真是爱重夫人,才会让这个不成器的东西作威作福。”月见恨声道,“对周夫人来说,这样的兄弟不要也罢。夫人,刚才他一直看着你,我就恨没带鱼儿来,我上前撕扯又怕打不过他丢脸。”   顾希音心里也不爽,但是面上却没有显露出来,道:“我看他被酒色掏空了身体,下场不会好。这事情别再提了。”   徐令则如果知道,恐怕饶不了他;周夫人这里又不知道作何反应,小事也能闹大。   但是如果下次再遇见这般无礼的他,就休要怪她心狠手辣教训他了。   可是她没想到,不用她教训,事情就向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了。   听着薛鱼儿绘声绘色地学话,顾希音还开玩笑道:“你可别乱说话,周疏狂可无孔不入,仔细半夜让人潜入你房间打击报复。” 第335章 太后的算计   薛鱼儿眼睛瞪得溜圆,“夫人您怎么不相信我呢?”   她说的是周夫人的滴第赌输了银子不说,下场还很惨。   她伸手拉过站在身边的贾霞:“您不信我,总该信贾霞吧。来来来,贾霞,你和夫人说说,我有没有撒谎?”   贾霞惜字如金:“外面是这么说的。”   她和薛鱼儿现在几乎寸步不离,也不似刚来时的拘谨了,但是依然话很少。   顾希音有时候都有些发愁如何同她相处,私底下也和薛鱼儿说过。   薛鱼儿让她不要特殊对待,平常心即可。   慢慢相处下来,她发现薛鱼儿说的还是对的。   月见啐了一声:“就知道他不是个好玩意儿,活该有今天!”   薛鱼儿说的是,周夫人的弟弟没有讨到银子,威逼周夫人让周家绝后。   周夫人对他早已失望透顶,所以就没说好话,直接让他自己看着办。   然后这位的神操作来了——他当着周夫人的面,自宫了!   薛鱼儿还在骂:“当着亲姐姐脱裤子,他觉得他家伙好看呗?他自己不切掉,周疏狂也给他剁成肉酱!”   “周夫人没事吧。”顾希音想到周夫人刚怀孕,就有些担心。   “应该没事,否则周大人不得上门请您去?”月见道。   顾希音想想,似乎也是这个道理。   这样还让人能稍微宽心,只可怜了周夫人。   “都说有个兄弟,将来有所依靠,”月见感慨万千,“我娘一直愧疚没给我兄弟。我要回去告诉我娘,有真不见得比没有好。”   “那后来呢?”顾希音道,“之后周疏狂怎么处置的?”   “能怎么处置?再恶心也不能杀了他。”薛鱼儿翻着白眼,“让他自生自灭呗,说不定还得给银子供养,好歹让人活着。”   月见咬牙道:“他也是活该,看他以后还敢不敢眼睛乱瞟了?”   薛鱼儿听这话中有话,不由追问,等她知道那人还曾乱看顾希音,又是一顿臭骂不提。   慈宁宫。   太后念完了一百遍心经,起身手执三支香行礼,娴静虔诚。   清冷的佛堂中檀香袅袅,白烟缭绕,太后置身其中,模糊了她的面容。   画春知道这是结束了,忙上前接过香,小心翼翼地插到赤金香炉之中,然后过来扶住太后。   “娘娘,”画春扶着太后回到房间坐下,轻声开口,“又有孟家的信,您看吗?”   太后面容清冷,眼神中闪过嘲讽:“不看,烧了。”   “是。”   “有事后谢罪的这劲头,早点把事情办好了不好吗?自以为聪明,现在被人打脸也就算了,连累孟家也成为京城中的笑柄,蠢货!”太后嗤笑道,伸手打开一个小瓷瓶,倒出来些白色的膏体慢慢涂抹在手背上。   “娘娘,这个,您能用吗?”画春紧张地看着她动作。   太后唇角勾起,把小瓷瓶倒过来给她看底下的小字,“花想容,这么小一瓶五两银子,难道还会出问题?我倒巴不得有问题呢!”   画春咬着嘴唇不敢说话。   “我要是秦骁,或许也能被她迷上。嘴甜,脑子活,会赚钱,会笼络人心,还能起死回生;现在连身份都不是问题了,是卫家的女儿,你说普天之下,还能有谁比她更令人嫉妒?”   画春垂首道:“太后就像皓月当空,她流萤之光,如何敢和您比?”   “你没说实话。”   画春“扑通”一声跪下,“奴婢句句属实。”   “起来吧。”太后自嘲地笑道,“我还不至于,连她的优点都不敢承认。即使她是荧光之火,她得到了我这辈子都得不到的人,我恨!”   太后面色忽而狰狞,紧紧捏着小瓷瓶,手背上青筋暴起。   “你看,念多少心经,都断不了我的心魔。”   秦骁就是她无法拔除的心魔,即使清醒如她,已经很清楚地知道,她和他,绝无可能。   她喜欢的那个人,骄傲执拗,第一次,知道温昭对她有意,他就没有生出任何旖念;第二次,知道她想害顾希音,他现在恨毒了她。   太后十分清楚,她手段再多,也不可能得到徐令则的心。   “画春,你说我明明知道不可能,还争什么呢?还斗什么呢?”   画春不敢接话。   “我不甘心,我恨她抢走了秦骁。如果不争不抢不斗,我这辈子,又能做什么?”   阴冷的风透门而入,把窗户吹得呼呼作响,更显得一室清冷寂寥。   “娘娘,奴婢给您添个火盆吧。”画春忙道。   “不用。”太后道,“你之前和我说过周疏狂那个小舅子,让人安排下,让他进宫,到我这里来伺候。”   画春愣了下,随即恭敬道:“是。”   “记住要不动声色,我要他阴差阳错分到我这里,不是我要的,明白吗?”   “是!”画春脑子飞快地转着想办法。   每次都是这样,短暂的颓废和自怨自艾后,太后总是能很快恢复如常,把她的各种算计说得清清楚楚,有条不紊。   “孟家那个蠢货也得盯着。咳咳咳……”太后忽然咳嗽了起来。   画春紧张地上前替她顺气,劝道:“奴婢去给您取件衣裳吧,您何苦这般糟践自己?”   “我不生病,”太后自嘲地笑道,“他会来看我吗?上次我没成功,只能等这次机会了。”   上次是洗冷水澡,这次是吹冷风,下次是干什么?   她不能做得太明显,温昭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对她言听计从的温昭了。   疑心像经年旧墙壁上的裂纹,一旦产生,只会越来越大,所以她更要小心,更要不动声色。   画春忧心忡忡地道:“您这般糟践自己,怕是,怕是也不容易有孕……”   太后冷笑:“我已用药,不会怀不上。”   “可是那药……”   “我都知道,可是你觉得,我还有多少机会?”太后冷笑,“秦骁越来越不掩饰他的野心了。”   画春大惊失色:“娘娘,不会的。大将军只是生气,不会……”   “我不知道他想不想,但是他已经在那么做了。你以为他去河北干什么?”   又是为了顾希音!就是因为她算计顾希音失败,从不贪恋权势的徐令则也开始谋划了。 第336章 顾希音装病   画春大惊失色。   这可不是小事,她不敢想象,手握重兵的徐令则,如果想谋反,还有什么难度。   如果温昭再偏向他,那……   太后冷笑:“所以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如此不要脸面,迫不及待地想要把温昭拉拢回来吗?不是我下贱,而是我想活命,我想保住我和皇上的命!”   顿了顿,她继续道:“你去告诉皇上,一定要尊重温昭这个亚父。”   “是。”画春敛容正色道。   这关系生死存亡,确实不容忽视,她以后要时常提醒太后娘娘。   只是秦骁,他怎么敢……果然红颜祸水,都怪那个顾希音。   但是心里怎么恨,还得同她继续来往,这样才能最大可能地稳住秦府。   想到这里,她低声道:“娘娘,奴婢听说最近顾夫人身体似乎不太好?”   “她确实不太好。”太后有自己获得消息的途径,对将军府的情况不敢说了如指掌,也绝对不会错过大事,“发烧几日,秦骁把所有的太医弄到了将军府里,包括宫中轮值的太医都被叫去。”   如果她或者皇上有任何身体不适,都找不到太医。   提到这件事情,太后毫不掩饰自己的恨意。   看,有这么多理由,都让她要对付顾希音。   画春小心翼翼提议:“那娘娘,您要不要赏赐些补品什么的?”   “不用。”太后断然拒绝,“平日也就算了,现在不知道她身体如何,不要去掺合,说不定就会被她赖上。我现在还在怀疑,她是不是装病!”   顾希音自己就号称是神医,现在会对自己的病情束手无策?   果真那样,她得的恐怕就不是风寒,而是绝症了!   虽然太后无比期待这是真的,但是理智告诉她,事出反常必有妖。   画春想想自己见过的顾希音,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她那张脸和心机深沉联系到一起。   太后却道:“看轻她的代价,我和孟语青前后都付出过,难道吃一堑,还不能长一智吗?画春,我现在不比从前先皇活着的时候轻松。”   宫斗如何步步惊心,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可是她现在,同样在生死边缘徘徊。   “先看着那边的动静再说。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温昭。”   “是。”   顾希音是计划之内的生病。   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建设,但是看着徐令则陪在她身边寸步不离的紧张担忧模样,她还是深深内疚了。   “九哥。”她躺在床上开口,带出点笑模样,伸手握着徐令则的手,“我真的没事。”   “你这反反复复发烧,怎么会没事?”徐令则眼睛因为熬夜都是红的,早就把屋里的人都撵了出去,带着几分哀求道,“棠棠,你告诉我,你师傅到底是谁。”   顾希音自己没办法,太医束手无策,他只能寄希望于顾希音的师傅了。   顾希音苦笑:“我不是和你说过实话,我没有师傅吗?”   她的老师们,都在另一个时空。   “不,我不信。你是有苦衷的是不是?我从前不问,是不想勉强你。你告诉我吧,找到他,给你治好病,我也只当他从来没有存在过。”   顾希音被他说得都内疚了,“九哥,真没有师傅。我也没事,只是不知道对什么东西感到不适应才会这样。”   她也只能往过敏的方向引导了。   这个理由现在无法让徐令则信服,因为屋里所有的东西,包括燃烧的银霜炭他都换了一遍,顾崽崽和丫鬟们都被撵出去,他事事亲力亲为。   要说还有什么没换的,就剩下徐令则这个人了。   徐令则甚至想过,是不是因为他们成亲,有了亲密接触才让她如此。   他越是胡乱猜测,顾希音越是内疚。   在床上躺了五天,她就已经受不了良心谴责,时时都在和盘托出的边缘徘徊了。   想起之前和卫夫人说十天,她后悔得想扇自己俩耳光。   照徐令则这样的熬法,十天以后她就得做寡妇了。   卫夫人和卫淮也是每日都来探望的,提起这个,顾希音就不得不被她娘的演技折服。   她自己装病还好说,本身是大夫,又只用躺着,难度并不很大。   但是她娘就很难了,知道一切真相还得装出忧心忡忡,强颜欢笑,自我安慰与安慰她同时进行,表现出来的真是影后般的演技。   她爹就比较惨,看起来是真的不知道内情,和徐令则一样担忧。   而且他怎么也是父亲,不太方便进出女儿的房间,和卫夫人一起来的时候,真的恨不得在她身上看两个洞出来。   顾希音找了个理由让徐令则和卫淮出去,沉不住气对卫夫人道:“娘,不行了,我真的坚持不住了。您找的高人呢?该现身就赶紧现身吧,再熬下去,我爹和九哥都得真生病。”   “瞧瞧你那没出息的样。不这样,秦骁能放在心上,能动迁坟的心思吗?事情都是你说的,你想做的,现在我成了坏人。”卫夫人嗔怪道。   “看着爹担心,您也着急呢。”顾希音摇着她的衣袖,“娘,真的差不多了。”   “行吧。”卫夫人道,“那我一会儿就提一句,明天把人带来。记着,一定给我沉住气,这件事情既然做了,咱们就做得漂漂亮亮,别拖泥带水的。”   “我知道。”   这是为了解开徐令则的心结,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没有理由退缩。   娘俩都不知道,卫淮无意之中做了一把推手,完美地配合了他们的计划。   卫淮正在和徐令则说:“女婿啊,虽然说,子不说怪力乱神,但是希音这般,谁都查不出毛病,偏偏还不见好,还能怎么办?我这两天也想着,是不是冲撞了什么?”   徐令则想了想,摇头道:“我不懂这个。如果有这个可能,会不会因为我从前杀孽太重?”   这话其实是卫淮想说又没好意思说的。   翁婿俩相对着研究半晌,觉得什么都可疑——房子的风水,冲撞,杀孽,甚至前世都想到了,唯独没有想到祖坟这件事。 第337章 高人上门   顾希音还有些不放心,问卫夫人道:“娘,您找的这个高人可靠吗?”   她并不指望秘密永远不被泄露,但是至少在事成之前要守住秘密。   卫夫人道:“你放心,我救过他的性命,自然是稳妥的。”   顾希音这才松了口气。   有卫淮的神助攻,卫夫人和徐令则提起的时候,后者立刻同意,并且十分感激。   “夫人,这件事情暂时别告诉棠棠,”徐令则恳切地道,“她不信这些。”   卫夫人:“……好。”   她这个女婿,可真傻,傻到她越看越觉得顺眼。   “您带人来,我先找个理由和棠棠说。”徐令则思索片刻后道。   “你不用太担心她,”卫夫人看他忐忑踟蹰模样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肯定能接受。”   徐令则回去后和顾希音说请了个民间的大夫来替她看病,顾希音心领神会,果然爽快答应。   看着他松了口气的模样,顾希音拉着他的手:“九哥,我真的没事,你别这么担心,都快成小老头了。”   徐令则笑着摸摸她的额头:“不烧了。想吃什么吗?”   “樱桃。”   樱桃正当时,粒小而红,在口中爆开时汁水四溢,甜而柔软。   徐令则耐心地一粒一粒喂她。   那樱桃如此软,导致他根本不敢用力,小心翼翼拿着的样子逗笑了顾希音。   “甜吗?”徐令则问。   “尝尝。”顾希音用舌尖和嘴唇抵住樱桃,挑、逗意味明显。   徐令则:“……乖,别闹。”   顾希音自己把樱桃吃了,核吐到帕子上,“让你吃个樱桃,你想到哪里去了,嘻嘻。”   徐令则看着她的笑颜,有一瞬间的晃神,仿佛她现在并没有生病,两人和之前一样甜蜜。   他们新婚不久,原本应该多幸福……   他忍不住祈求,如果上天真的要降下惩罚,那就全部甚至加倍降到他身上,不要让顾希音承受分毫。   “九哥,还要吃!”顾希音的话打断了他的遐思。   “好。”徐令则又往她嘴里塞了一颗。   这次,他直接低头:“让我尝尝。”   唇齿之间的亲密接触,她的柔软甜美和樱桃的柔软甜美让他分不出来。   徐令则想,如果能让他和顾希音这般亲密无间地走下去,他愿意付出所有。   第二天,将军府来了一位令人意想不到的客人——花七娘。   故人重逢,纵使从前有些微的不愉快,顾希音还是十分高兴。   只是花七娘不似从前明艳富贵打扮,倒是更像个卖菜的婆子。   “本来不该来,”花七娘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道,“但是听说你不太好,所以这副打扮来看看你,别给你添麻烦。”   顾希音笑道:“七娘别这么说,你来了我特别高兴。”   徐令则却有些不高兴,什么叫“不太好”,这话怎么听起来怎么别扭。   而且这种万年不见面的故人,现在见,总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他也没出去,就站在窗前看着外面,薛鱼儿在拿肉逗顾崽崽,月见在嘱咐小丫鬟事情,贾霞站在竹子旁边,身姿笔直如松。   也只有她注意到了徐令则的目光,但是她只是看了一眼,随即淡漠地挪开目光。   徐令则对这几人都算满意,各司其职,一个哄顾希音高兴,一个照顾她生活起居,一个保护她。   生活一切都那么如意,顾希音能痊愈该多好……年少轻狂时何曾知道过愁滋味,快意恩仇,生死看淡;但是现在一场风寒,都能让他战战兢兢。   可是徐令则并不后悔,有顾希音才有家,才有爱,才有他想要的未来。   顾希音和花七娘寒暄,问她最近的情况,又问了几句霍夫人的事情。   花七娘一一说了。   她向来是个直来直去的人,主要和顾希音也熟悉,所以没拐弯抹角,直接道:“我之前听说你病得严重,简直到了药石无医的程度,唬得我都熬不住来看你。现在看起来,哪有那么严重?你这气色,可比我好多了。”   顾希音笑道:“都是以讹传讹,我九哥太过紧张了。”   花七娘站起身来:“那我也不聒噪了,没事就好。”   顾希音笑着拉拉她的手:“七娘别和我生分了,有空来府上喝茶。”   “我哪有你这福气,我忙着呢!走了走了。”   然而还不等她离开,卫夫人就来了。   因为她是顾希音亲娘,所以府上的人都已经习惯了她来,也没有通报。   顾希音替她和花七娘介绍,卫夫人略说了几句话就道:“人我带来了,就在院子外,现在让进来看看?”   徐令则早已注意到来人——四五十岁的模样,相貌端方,身穿道袍,手持拂尘,从外表来看,倒是有些仙风道骨的意思。   他心里控制不住地激动。   他在光明和黑暗之间狭窄的独木桥上行走,谁拉他一把,就能决定他沐浴光明还是堕入黑暗。   对于卫夫人找来的高人,从不迷信的徐令则,现在怀着巨大的希望。   花七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还是识相地起身告辞。   与此同时,“高人”得到许可,被月见恭恭敬敬地请进来,在卫淮的陪伴下往里走。   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花七娘的目光在高人脸上停留片刻,甚至在他错身过去后还转头看了几眼才离开。   从上到下所有人都热切地看着高人,所以也没人注意到花七娘的眼神;再说就算注意到,也并不会察觉什么。   徐令则上前行礼,言辞恳切道:“有劳大师替内子看看。”   高人的身体不自觉地抖了一抖——这可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啊,他的礼,自己受了会折寿吗?   卫夫人给了他一个眼神,他总算镇定了下来。   好在徐令则以为高人不露相,所以对于他的迟钝并没有起疑。   顾希音把高人的所有表现都收在眼底,对卫夫人的选择生出了怀疑——这人,真的行吗?   高人装腔作势地在屋里转了一圈,用拂尘甩了几下,又掐指算了算,嘴里念念有词,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第338章 高人指点   屋里鸦雀无声,母女俩心知肚明,揣着明白不慌不忙;翁婿俩就十分紧张,大气不敢出,眼睛一直跟着高人。   薛鱼儿的脑袋挂在门上,探身往里看,嘴里嘟囔着:“这人行不行啊?”   她声音不高,但是在这安静的屋里,就显得格外突兀。   月见伸手捂住她的嘴,贾霞默默地往后拉她。   “唔唔唔……”薛鱼儿说不了话,憋得难受,心里忍不住吐槽,夫人现在状态不挺好的?非要整这么个人来,谁知道是不是江湖骗子。   骗钱也就算了,万一想骗色呢?   偏色也还能忍,就怕要命啊!   不得不说,锦鲤是最清醒的。   高人在屋里停留了足有一刻钟,才终于开了尊口:“夫人不是生病,而是被鬼魂所扰。”   卫淮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徐令则也差不多,连声道:“劳烦大师指点迷津。”   高人道:“你娶亲排场煊赫,天下皆知;金屋藏娇,衣食用度,给夫人的,无一不是最好的。可是这未必是好事啊!”   顾希音脱口而出:“难道我无福消受?”   什么破高人,就算撒谎也让人舒服点嘛!   “非也非也,”高人道,“秦将军可曾想过自己的父母?”   徐令则愣住,顾希音有些心虚,不敢再说话了。   到底姜是老的辣,卫夫人从容道:“大师的意思,是秦骁的父母对她不满意吗?”   “是对将军不满意,也对夫人不满意;将军功成名就,没有记得替父母修缮坟墓;而夫人也没有尽到贤妻孝顺公婆,提醒将军的义务,所以引起两位长辈不满。”   他顿了顿,继续道:“现在是夫人,如果再执迷不悟,接下来可能就是将军,甚至连累子孙后代。”   徐令则面色有些阴沉。   “那大师,”卫夫人得让话题继续下去,“我们应该如何破解?要不让他们两个去坟前祭拜谢罪?说起来,秦骁自己也去过,也算告知父母了……”   “告知那怎么够?”高人道,“秦将军富贵之后,什么都没有为父母做,这才是根源。”   “可是父母,怎么舍得为难孩子呢?”卫夫人又道。   “一来媳妇和儿子不一样,所以他们先警告夫人而不是将军;”高人拈拈胡子,“二来也不怪两位长辈,他们实在也是被逼无奈……”   “此话怎讲?”徐令则终于又发声了。   高人叹了口气:“我刚才感知了一下他们的怨念,隐约知道他们在下面不是很安稳。我猜测或许是祖坟出了问题。但是我得亲自去看看,才能知道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事关秦家祖坟,卫夫人和卫淮就不能说话了。   徐令则没有犹豫,道:“那大师什么时候方便去看一下?”   竟然是迫不及待的样子。   卫夫人松了口气,顾希音却觉得心如擂鼓,万分紧张——这就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了吗?   高人掐着手指算了算:“明日吧,明日是个吉日。你让人准备三牲,沐浴更衣,去父母坟前拜祭。我在一旁看着。”   “好。”徐令则一口答应下来。   高人在心里默默地擦了一把汗——他怕徐令则,在他从沙场上历练出来的凛冽气势面前,他腿抖得厉害呢。   原本说好徐令则上钩的话今日就去,但是他还是临时起意改成了明日。   卫夫人愣了下,随即很快道:“好,那就明日。”   顾希音心里也泛嘀咕,只是没显露出来。   卫夫人和卫淮要带着高人离开,徐令则自然要亲自出门去送。   薛鱼儿在顾希音床前托腮道:“夫人,我比谁都希望您赶紧好起来。但是我看着那个大师,怎么就那么别扭呢?”   顾希音道:“世外高人,自然是不同的。”   “您信这个?”薛鱼儿一脸不敢置信。   顾希音心虚地道:“信不信的,现在也没有别的法子,试试吧。”   “可是夫人,这大师张口就要动秦将军家的祖坟,您不觉得他太敢说了吗?祖坟哪里是随便动的?尤其这秦家的祖坟……”   “还有什么说法?”顾希音好奇地问。   “您想将军年纪轻轻就扬名天下,不是祖坟地气好又是什么?”薛鱼儿理直气壮地道,“这么好的祖坟,怎么能随便动?我现在怀疑,卫夫人被人骗了。”   顾希音:“……”   她似乎都不会反驳了。   薛鱼儿继续道:“再说,那个高人,和我见过的江湖骗子差不多。这样的人,我见过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没有一个真的。”   顾希音:其实这件事情应该提前和锦鲤商量一下,既能开阔思路弥补可能的破绽,还能顺便沾沾喜气。   “我现在隐约觉得,是不是太后或者孟语青在背后做手脚,得不到将军,就想毁了将军;想要毁了将军,先从毁了祖坟的地气开始?”   顾希音:你不去当编剧真是浪费天赋。   薛鱼儿却越说越觉得自己想得对,激动道:“是这样的,肯定是这样的了。不行,我得告诉将军,让将军好好查查这个高人的底细。”   顾希音:“……别。”   “为什么啊!您不怕将军倒霉啊?虽然我不喜欢将军,但是他倒霉,您也捞不到好处;您不好,我也就不好了。”薛鱼儿觉得她为了自己,也要坚持原则,一定告诉徐令则。   顾希音表示头好疼。   为什么薛鱼儿要这么聪明?   她知道,薛鱼儿骨子里十分执拗,她既然认定有问题,肯定会去找徐令则弄清楚。   所以她低声道:“这件事情确实别有隐情,你去看看将军回来了没有?没回来把门关上,我和你说。”   薛鱼儿眼睛瞪大,连忙起身,站在门口伸长脖子看了看:“没回来,人影都没有呢!崽崽,在这里等着你爹,你爹回来你就叫两声。”   最近顾崽崽被她喂得,同她感情突飞猛进,表示听到了,在门口像门神一样趴下。   “好了夫人,您快说吧。我这抓心挠肝的,我就说肯定不对劲,原来您也是同谋啊!那您这病,真的还是假的啊?” 第339章 容启秀的信   顾希音没好气地道:“你自己喋喋不休,让我怎么快说?”   薛鱼儿吐吐舌头:“您说您说,将军马上就要回来了。”   顾希音简单地把自己想法说了下,薛鱼儿起先听得目瞪口呆,随后又啧啧道:“您胆子也太大了,敢想敢做,卫夫人也惯着您。我看卫老爷不知道吧……”   顾希音瞪了她一眼:“你知道了就行了,哪来那么多废话!你给我兜住了,嘴巴缝上!事情要是泄露了,我找你算账。”   薛鱼儿拍着胸脯保证:“您放心,我肯定不能的。您早说啊……不过这事情,您真的决定了吗?那是祖坟啊!惊扰了将军的父母,真的回头找您算账怎么办?不行啊夫人,我谁都不怕,可是我怕鬼啊……”   顾希音:“箭在弦上,你问我发不发?好了,快把门打开出去吧,别让将军回来后犯疑。”   薛鱼儿这才开了门出去,但是徐令则还没回来。   薛鱼儿蹲在廊下摸着顾崽崽,眼睛盯着大门,喃喃自语:“我怎么觉得这事情没这么简单呢?”   顾希音左等右等也不见徐令则回来,不由道:“鱼儿,你去看看将军是不是在外院?”   外院也就薛鱼儿这个荤素不忌的能大摇大摆进出了。   “好嘞,崽崽我们走!”   过了一会儿,徐令则回来了,薛鱼儿很有眼色地没有跟进来。   “九哥怎么这么慢才回来?”顾希音随口问道,然后就看徐令则把门关上了。   她顿时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果然,徐令则走上前来道:“棠棠,你觉得那个大师有没有问题?”   顾希音心慌,忍不住想,难道薛鱼儿刚才和他说什么了?明明之前徐令则是满脸相信的。   可是转念一想,又摒弃了这个猜测,薛鱼儿不会是那种人,她绝对会向着自己的。   她尴尬地笑笑:“我没看出来;但是其实你知道我对这些,向来是将信将疑的。九哥怎么了,你发现有问题了?”   “不是我发现的。”徐令则在床边坐下。   刚才他目送卫府的马车离开,正准备回内院,就见花七娘从身后花丛中闪了出来。   “花七娘告诉我,她和大师一打照面的时候就觉得熟悉,但是一时之间不敢确定。趁着大师出门的时候她又偷偷看了看,确定他真是她从前认识的人。”   顾希音:原来半路杀出了花七娘这么个程咬金。   她顿时有些紧张起来。   “那花七娘说,大师到底是谁?”顾希音目光紧紧盯着徐令则。   徐令则道:“说是从前京城中的一个纨绔子弟,和她曾经还有过一段露水姻缘,所以她认得真切。只是后来人就不知所向。”   其实花七娘说的是:“他肯定是坑蒙拐骗,从前还骗了我银子呢!”   顾希音:“……”   完了,苦心盘算的这一切,就这样打了水漂,她有种想哭的冲动。   只是没想到,还有峰回路转。   姑徐令则面色犹疑:“可是我刚才想过了,他失踪多年,未必就没有什么奇遇。我已经让人去问你娘了,我想她介绍的,肯定是都打听清楚了。”   行吧,这人连解释都自己主动想好了。   顾希音想如果这件事情不是为了徐令则,而是为了她自己,那她肯定会熬不住和盘托出了。   ——徐令则对她,实在是太好了。   为了一个存疑的“高人”,徐令则依然不放弃希望,还愿意冒着和族人翻脸的风险为她尝试。   “如果他之前确实帮过别人,那我们就试试。我想着该准备,还是照常准备,明日去看看,看他如何说。”   “好。”顾希音点点头。   徐令则又道:“只是明日我要亲自去一趟,你一个人在府里,不要着急。”   刚离开这么一会儿她就着急,明日估计要去整日,她约莫着更担心。   顾希音笑道:“你去吧,月见,鱼儿她们都在。”   晚上的时候,顾希音睡着了,徐令则盯着她的睡颜许久,伸手摸摸她没有发烧,总算放心了些。   “咚咚咚——”门被轻轻叩响,随即传来薛鱼儿刻意压低的声音,“将军,夫人睡着了吗?您醒着吗?”   听不见两人说话,她就猜测顾希音是睡了。   徐令则放轻脚步过来开门,面色不悦地道:“做什么?”   “将军,”薛鱼儿道,“您出来,我和您说件事情。”   徐令则无语,但是看在她对顾希音尽心尽力的份上,总是要给她几分颜面,回头看了顾希音一眼,迈出来把门掩上,沉声道:“什么事?”   “您来您来,不能在这里说。这还有人呢!”   徐令则跟在薛鱼儿后面,沿着连廊走了一段到隐秘处,几乎不耐烦的时候,薛鱼儿塞给他一封信。   “喏,有人给您的,叮嘱我说只能给您一个人看,不能让夫人知道。”   徐令则第一反应就是有女人给他送信,面色立刻沉了下来。   ——顾希音对薛鱼儿也算掏心掏肺,她就这般回报的?   但是薛鱼儿根本不怕他,也根本不屑于察言观色讨好他,所以没发现徐令则生气了,道:“您看看,这是容姑爷,呸呸呸,容探花让我给您的信。我就是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不让夫人知道。您知道了,夫人不就知道了吗……”   徐令则听到是容启秀的信,顿时把薛鱼儿的那些碎碎念都抛到了脑后,用力捏住那厚厚的信道:“我知道了。但是你记住,容启秀是我们府上的死敌。尤其夫人,根本听不得这个名字,否则她一定会把你撵出去的。”   薛鱼儿将信将疑:“不会吧,我从前也在夫人面前提过,夫人都没有说什么呢!”   徐令则气闷,但是懒得和她解释,只吓唬她道:“反正你记住,不要再提他,也不要替他再送任何信,否则我只有把你撵出去。”   “说来说去,原来是您不待见人家。”薛鱼儿嘟囔,心里想着一定是将军嫉妒人家才能。   “记住了没有?”徐令则厉声道。   “记住了记住了,吃人家饭受人家管,反正我替他送了一次信,算是还他人情了。以后不会了!”   等回头夫人好了,她可以问夫人,才不会问这个阎王。 第340章 迁坟的由头   徐令则把信藏在袖子里,回去看看顾希音还在睡觉,没有再烧起来,这才挪动了些烛台,让床铺这里光线更暗,然后才去到旁边的小书房,挑亮了烛火。   容启秀也是听说了顾希音生病的事情,提醒徐令则,查一下是不是有太后或者孟语青的手笔。   在信中,他称呼顾希音是“姐姐”。   徐令则掩信冷笑,他怎么不叫自己一声“姐夫”?   以为自己不知道,从前他们两人就姐弟相称?   “姐姐”这个称呼对容启秀而言,就像自己口中的“棠棠”一般亲昵。   容启秀还在信中提及,不想徐令则误会顾希音仍然和他有来往,所以他给徐令则写信而不是顾希音。   徐令则心里想,如果是顾希音,恐怕看到信封上他的笔迹,就直接把信扔到了火盆里,能给他一丝一毫机会?   如果自己真是小肚鸡肠的人,看他这般反复强调,只会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容启秀,分明是对顾希音还没有断了心思。   不用他提醒,徐令则早就让人去查那高人的底细,尤其要查是否和孟家有关系。   卫夫人那边回话,说是人应该没什么问题,列举了京城中的几家,用了他坏事转好的例子,其中还有谢观庭的母亲范夫人。   范夫人年前也是染上风寒,许久没有治愈,谢观庭还来请过顾希音帮忙。   徐令则后来过问的时候,谢观庭说是痊愈了,但是并没有仔细说其中细节。   卫夫人现在说起这件事情,说的是范夫人找到的也是这个高人,原因是她年轻时候曾经夭折过一个女儿,因为年纪太小无法进祖坟,在另一个世界别人欺负,无法转世投胎,只能来找母亲哭诉,所以才会让范夫人染病。   后来经过高人点化,成功化解了这件事情。   谢观庭去京郊查看庄子了,徐令则已经给他留了口信让他回来的时候找自己。   半夜谢观庭果然来了。   徐令则开门见山地问他这件事情的始末。   谢观庭却道:“年前家母确实生过一场病,我也请夫人上门替她诊治过,后来就痊愈了。我一直认为是夫人妙手回春,丝毫不知道有这位大师什么事情。”   徐令则的眼神顿时有些晦暗幽深起来,放在桌上的手指不自觉地轻轻叩击着桌面。   “但是我来之前问过家母,她说确实找过大师,只是怕被我父亲责备,所以一直秘而不宣。”   “也就是说,是真的?”徐令则眯起眼睛。   “或许吧,”谢观庭语气有几分不肯定,“但是说心里话,将军,我对那些是不相信的。”   他的腿是顾希音治好的,所以对顾希音的医术,他几乎是盲目崇拜的程度。   “我腿废了的时候,我娘求神拜佛,撒了无数银子。最后夫人帮我治好,她对夫人千恩万谢,但是心里对她拜过的各路神仙也感激不尽,觉得是他们显灵。”   谢观庭的意思总结起来就是,虽然她娘是人证,但是可信度不高,是妇人之见。   他所说的,不仅包括他娘,也包括了和她娘交好的卫夫人以及基本上所有内宅妇人了。   花七娘说的时候,徐令则只是心里微动,甚至还替人找好了理由;容启秀的信,虽然让他不爽,但是也让他心里一凛;而谢观庭的这番话,让他有了几分动摇。   但是这些都不是铁证,不能证明那高人是骗人的,都只是没有证据的猜测而已。   谢观庭说:“如果那大师是要金银,只要不是狮子大开口,花些银子打发他也未尝不可,只当花钱买个安心便是。”   徐令则把祖坟的事情说了,谢观庭就沉默了。   “将军,您怎么想?”半晌后他试探着问道。   “明日先去看看情况再说。”   谢观庭心里顿时有种不好的感觉,苦劝道:“将军,祖坟这件事情不是小事,您绝不能轻举妄动。从前或许您可以任性些,但是现在既然想要谋求大事,民心向背,您得考虑。”   弑父已经是擦不掉的污点,再被传出去掘了祖坟,徐令则这名声,真是跳进黄河都洗清了。   “你要知道,那些愚民根本不在意真相。只要有人煽风点火,他们就能跟着烧起来。”谢观庭道。   所以根本没人在乎徐令则迁坟到底是不是为了死人活人好。   徐令则想起床上躺着的顾希音,闭上眼睛道:“明日看看再说。”   没有顾希音,他要这江山与谁享?   他生出这种心,不就是为了护住她吗?   “将军,”谢观庭满脸不敢置信,言辞激烈起来,“您怎么能愚昧至此!”   徐令则并没有计较他的言语冒犯,苦笑一声:“观庭,现在我的心情和你娘当初是一样的。病急乱投医,只要有一处好用,就感谢所有求过的人。”   谢观庭眉头紧锁,一脸不赞成。   “行了,你回去吧。宵禁了,路上小心些。”徐令则道。   “我不回去了。”谢观庭道,“我陪着您。明日我也去!”   他现在不是徐令则的属下,倒是觉得自己更像一个看着孩子防止他乱来的长辈。   徐令则知道他的用意,道:“你不用如此。就算是迁坟,我也会让族里同意,不会乱来。”   那地下埋的是他亲生母亲和二十多年都当成亲生父亲的人;虽然对父亲也多有怨怼,十二年相处也总是挨打受骂,但是父亲死在他手里,这份愧疚难以弥补。   对徐令则而言,难的岂止是面对世人的压力?   他更无颜再去见他父母。   可是那些逝去的,已经永远无法挽回;他所能珍惜,也最想守住的,还是顾希音。   “我想好了,如果真的要迁坟,”徐令则道,“就风风光光大办一场,不比当初办喜事的排场小。”   花钱能解决的事情,都不算事情。   一来可以告慰父母在天之灵,二来也能降低被人诟病的可能性。   谢观庭听他这么说,总算松了一口气,点点头道:“这般想着其实也未尝不可。” 第341章 受到打击   “毕竟您也算是荣归故里,便是没有夫人这件事情,这样大办也说得过去。”   徐令则想到顾希音,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他低头看着桌上的青玉狮子镇纸,眼底的温柔自己也没有察觉到。   因为那上面罩着一件粉线钩出来的小衣裳,别有意趣。   顾希音说,天气太冷,看着青玉就觉得冻人,所以给勾了这么一件小玩意。   顾崽崽还很吃醋,常常趁人不备就来用前爪拨弄狮子的“衣服”,想要给它扒掉。   顾希音就吓唬他,以后给她找个母狮子。   一人一狗,在小小的书房中闹腾着,阳光透窗而入,温暖灿烂,屋里热闹无比,徐令则就坐在椅子上含笑看着他们,被尘世最普通最温暖的幸福盈满心间。   徐令则缓缓开口道:“我行事再也不会像从前那般任性狂妄。如果将来她出门被人议论,我只希望她是被人说,秦骁有了她浪子回头,希望所有人都说她很好。”   谢观庭竟然莫名有种眼眶微热的感觉。   “所以你放心,”徐令则道,“即使事情真的到了那一步,我也会尽量周全。”   他和顾希音,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不忍让她蒙上任何尘埃。   “我已经和卫夫人说了,要她看好那位高人,让他三缄其口。”   就算真的为顾希音迁坟,他也不允许世人知道。   谢观庭道:“原来将军把什么都已经考虑清楚,倒是我多虑了。”   徐令则考虑得何止这些?这些也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他甚至想着,如果再不奏效,他就带着顾希音南下去找司马仲彻。   南疆有异术,或许还有别的办法。   话说开了,谢观庭就没有那么担心,但是还是道:“将军,我今日还是不走了。明日我陪着您去,帮您掌掌眼,看看那位高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徐令则知道他是好意,点头道:“那就一起去吧。我回去看看夫人,你今晚就在书房歇着吧。”   “好。”   第二天徐令则一大早就带着人出发,顾希音躺在床上,心情有些复杂。   昨晚其实她后来醒了,隐隐听见了徐令则和谢观庭的对话,心情跌宕起伏,十分复杂。   其实这个计策并非天衣无缝,甚至也有明显漏洞,但是徐令则还是相信了。   卫夫人的这个计谋,连同徐令则对她的感情都算计其中。   对旁人不奏效,对他却有奇效。   薛鱼儿,谢观庭他们都看出了破绽,只有徐令则最迟钝。   不,或许是他什么都明白,但是还是不愿意放弃希望。   薛鱼儿在床边的绣墩上坐着,把一盘樱桃放在腿上,“夫人,我喂您?”   顾希音找理由把月见和贾霞都支出去了;她心里想了很多,也需要一个出口来倾泻。   薛鱼儿便是这个出口。   “你吃吧,我今日不想吃。”她微微摇头。   于是薛鱼儿就毫无压力地一把一把往嘴里揉樱桃,扑扑吐核。   就这样,还不耽误她说话:“夫人,其实我回去仔细想了您说的话,觉得有个地方不太对,不知道是不是我想错了。”   一颗樱桃核不小心掉到了顾崽崽身上,后者一脸嫌恶,拼命抖毛。   薛鱼儿骂道:“没良心的东西!”   顾希音:“……你倒是说,你觉得哪里不对啊!”   薛鱼儿这才道:“您和我说,你觉得当年将军年纪小,个子矮,所以如果人真是他杀的,和大人杀人,刀剑的位置什么不一样,对吧。”   顾希音点头。   “我觉得就这里不对。”薛鱼儿道,“您记得我上次擦博古架,跳起来擦,然后还被月见说了那事吗?”   “嗯,怎么了?”   “您可以说将军当时长得矮,但是长得矮不是还可以跳起来吗?”薛鱼儿比划了一下,“所以我觉得您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可笑的念头?”   顾希音愣住——她确实没想到。   “不,不,”她想了想后道,“伤口应该不一样的吧。跳起来的时候,人不会有之前那么大力气,伤口肯定也有出入。我要写信问问宋仵作。”   薛鱼儿道:“您想什么呢?人都死了十年,早就烂成了一把骨头,还什么伤口?您总不能去看骨头吧。那么大的孩子,能有多大力气?还能砍伤骨头?”   “那如果将军是被陷害的,凶手是成年人,是不是可能就砍伤骨头了?”   “可是这话也就是您自己说说自己信,别人不信没用啊!”   顾希音顿时觉得自己陷入了困境之中。   她是不是真的想当然了?   难道苦心谋划的这一切,真的都是无用功吗?   难道徐令则弑父的罪名,永远洗刷不了了吗?   “鱼儿,我不甘心,我好不甘心!”顾希音双手用力抓住床单,眼泪几乎要掉下来了。   薛鱼儿叹了口气:“夫人,您想开些。如果最后真的证明是我对了,您想错了……那,那要不咱们就当成一次普通的迁坟呗。咱们办得风风光光,也算富贵不忘本,光宗耀祖,对不对?”   话虽然可以这么说,但是顾希音谋划了这么久,最后事情还要回到原点,她真的太难过了。   徐令则担惊受怕,她原本想着,只要能洗脱他弑父的罪名,眼下的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可是到现在忽然告诉她不行了,她实在很难接受。   “不行。”顾希音咬咬嘴唇,“鱼儿我不甘心。我要去找宋仵作,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可能!”   “夫人您别激动,咱们慢慢来。”薛鱼儿道,“别脑子一热,做了什么事后后悔的事情。”   “你说得对!”顾希音坐起身来,“鱼儿,笔墨伺候,我要好好理一理。”   傍晚的时候徐令则才回来,告诉顾希音,高人提出要迁坟。   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但是现在因为薛鱼儿的提醒,让顾希音觉得这件事情成了烫手山芋。   ——迁坟只能一次,但是在她想明白从哪里可能找出破绽之前,这次机会很可能就浪费了;但是真的有破绽吗? 第342章 终于等到你   徐令则感受到她的辗转反侧,以为她是担心迁坟的事情,替她掖了掖被角,轻轻拍着她道:“快睡吧,别胡思乱想。我现在功成名就,风光迁坟,也算一桩好事。便是没有你生病的缘由,也是早晚都要这么做的。”   “嗯。”顾希音往他身上靠了靠,“九哥,还是想说对不起。”   她已经意识到,这一次真的极有可能无功而返,一切都只等明天。   她给宋仵作写了一封信,但是考虑到现在她生病,许多人都盯着将军府,她让薛鱼儿把信送给了卫夫人,请卫夫人再派人去送给宋仵作。   如果她没猜错,明日应该就有宋仵作那边的消息了。   她想,如果像薛鱼儿所说,徐令则的父亲如果真是被刺伤了内脏而死,现在尸体腐烂,恐怕真的剩不下什么了。   如果找一个专业的仵作去,或许还能找到蛛丝马迹;她这种半路出家,学艺浅尝辄止的,能看出什么?   “傻瓜。”徐令则亲亲她的额头,“和你没有关系。好好睡觉,早点好起来。”   顾希音答应一声,脑海中却因为刚才自己的想法而似乎有一道光劈过。   迁坟那日,她是不是可以找宋仵作随行?   对啊,只要找个理由让宋仵作去,他在一边,如果有异常,是不是就能发现了?   顾希音为自己新的想法而激动,虽然也很可能无功而返,但是如果那样,就真的说明这件事情从痕迹上来说已经再无翻案可能,只能再从当年人证的角度来重新查验。   是的,即使这次真的铩羽而归,顾希音也没打算放弃。   现在的问题是,她如何请宋仵作过去呢?   难道要据实相告?那是不是有点太冒险了?万一宋仵作把事情泄露出去呢?   这还是其次,既然说风光大办,那日肯定是要有许多人在场的,宋仵作的身份恐怕遮掩不过去。   顾希音又飞快地想到,要不要借着那大师之口说,找个什么样命格的人震场,然后宋仵作恰好是这样的命格?   可是那样的话,徐令则会不会怀疑?毕竟仵作的身份太特殊了。   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在顾希音脑海中横冲直撞,导致她整夜都辗转难眠。   她不睡,照顾她的徐令则就睡不着。   “棠棠,”他百般安慰却还不奏效之后不由问,“你是不是害怕?”   高人说,迁坟的时候要他们夫妻两人一起到场,亲自装殓。   原本他以为顾希音是大夫,对此可能没有太多抵触,但是刚才突然想,她一直睡不着,会不会因为这个原因。   当然不会,这还是顾希音提出来的呢。   顾希音道:“不是,我不怕。我只是心疼九哥要面对那些,如果是我自己就好了。九哥,如果你难受,那就让我一个人来,不要逞强好不好?”   徐令则紧紧把她抱在怀中。   他的心肝儿,永远都是在为他想,这让他如何敢想失去她?   “从前或许不敢面对,”半晌后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喉结微动,“但是现在有了你,没有什么我不敢面对的了。”   她,他们的家,都是支撑他永远不竭的动力。   “乖,闭上眼睛,我给你哼个小曲儿好不好?”徐令则耐心地哄着他。   到天亮,卫夫人就会来陪着顾希音,他要去找秦家族长商量迁坟的事情。   他决定快刀斩乱麻,秦家那些人,想要的无非银钱利益而已;只要不是狮子大开口,徐令则都打算直接答应。   只要秦家那边说定了,他立刻就着人发帖子,一刻都不想耽误。   高人说,五日之后就是吉日,否则就要再等一个月;他等不起,他迫不及待。   今日在坟地的时候,温昭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也去了。   温昭劝他不要轻易惊动父母,说如果真的地下有知,那么为了顾希音惊动他们,恐怕他们怪罪;如果人死如灯灭,那现在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温昭其实并不信怪力乱神这一套,他更担忧的是这件事情引起的舆论,他担心徐令则被众人的口水淹没。   徐令则却道:“如果将来我埋身地下,为子孙计,无论他们怎么做我都不会生气。”   温昭知道他这是铁了心,叹口气没再劝他。   “九哥,你还会哼小曲?”   “嗯,在军中的时候听他们唱的。”   “那快给我哼一个。”   然而没听两句,顾希音就表示魔音贯耳,实在无福消受。   “九哥,我来给你唱一个吧。”   “好。”   顾希音认真地想了想,粉唇轻启,柔软婉转的曲调被轻轻哼唱出来:“终于等到你,还好我没放弃,幸福来得好不容易,才会让人更加珍惜;终于等到你,差点要错过你,在最好的年纪遇到你,才算没有辜负自己。终于等到你……”   这首《终于等到你》,对她和徐令则来说,都是心底的声音。   还好没放弃,终于等到了你,九哥。   屋外北风凛冽,呼呼作响,屋里温暖如春,炭火羞红了脸,鸳鸯交颈而卧,软轻的小调绕梁,曲终情更浓。   第二天一大早,卫夫人来了之后,徐令则就出门了。   “娘,信送去了吗?”顾希音紧张地道。   卫夫人道:“刚让人送去。我们关系在这里,怕也有眼睛盯着,娘转了好几道手,才让人送去,别着急,还有几日的时间。怎么忽然想起给他写信?还有不明白的?”   她收到信并没有打开,只是立刻着手让人安排,稳妥地把信送走。   顾希音叹了口气,把薛鱼儿的话说给她听:“娘,有些事情真是我自己想当然了。”   忙活了这么一大通,如果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办成,她真的挺内疚的。   卫夫人道:“秦骁已经说过,这就是他功成名就之后的迁坟,你把压力加到自己身上做什么?”   更何况,总要让顾希音亲自见到,就算是失败也好,这样以后不会有遗憾,这是她作为母亲的心情。   “别胡思乱想,相信秦骁。”卫夫人拉住她的手,“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开弓没有回头箭。” 第343章 宋仵作之死   顾希音当然知道这个道理,苦笑着道:“娘,我现在还不能彻底死心;现在就盼望着宋仵作那边给我传来好消息。您说,我把宋仵作弄去现场,可以吗?”   卫夫人认真思索后方道:“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至于你说的担心秦骁如何想,那都是小事。最重要的是把事情做好,对不对?”   顾希音点头:“我也这么想的。”   事情有轻重缓急,到了最后关头,并不能因为徐令则可能的怀疑就毁掉最后的可能。   ——宋仵作,真的是顾希音最后的希望了。   “娘,虽然您说的这些,我也想到了,但是有您可以商量,真好。”   “娘对你有用,也真好。”卫夫人笑着给递给她一块点心,“尝尝,娘今天给你做的。”   顾希音低头看看那小巧的海棠酥,心里感动。   这海棠酥,吃起来香甜,可是做起来最费工夫。   卫夫人这时候已经做好了拿来,肯定是天色未亮就起来忙活了。   顾崽崽这个肉食动物,对海棠酥也是例外的喜欢。   卫夫人对它也不吝啬,拿了一盘放到地上让它吃。   “跟着我沾光了是不是?”顾希音逗它,“谢谢外婆。”   顾崽崽竟然当真站直了身体,两个小前爪凑到一起像作揖般给卫夫人行礼,把后者逗得大笑。   顾希音笑道:“崽崽也可怜,这些天九哥都不让它进屋。”   “还不是因为担心你?”卫夫人嗔道。   徐令则快到中午的时候才回来,顾崽崽耳朵尖,远远听到他的脚步声就迎了出去。   卫夫人笑着站起身来:“娘走了。”   “娘,都这个时间了,吃过饭再走吧。”顾希音挽留她。   “不了,你们小两口一定有很多话说,我就不在这里讨人嫌了。”卫夫人笑道,“好好休养几日,也就三四日的事情了。”   顾希音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卫夫人出去后,顾希音听到她和徐令则在院里说了几句话,大意就是推辞不让徐令则送她。   然后顿了顿,徐令则才进来。   “九哥。”顾希音笑着道。   徐令则回以笑意:“感觉好点了没?”   “嗯,好多了。”顾希音道,“去族里,是不是不太顺利?”   徐令则愣了下,幽深的眸子中似乎有什么情绪极快地闪过,“没有,很顺利。”   他撒了谎,族里那些吸血鬼,比他想象得更加贪婪,更加恬不知耻。   他怎么能想到,以族长为首的那些人,敢开出数十万两这样的数目!   原本他以为,最多几万两银子,他也就认了,没想到他们竟然敢如此狮子大开口。   要知道,二十两银子就可以买个十二三岁的丫鬟了。   四五口之家,一个月的花销有二两银子都是小康之家。   徐令则知道他不是萧家的孩子,虽然这件事情和他完全没有关系,正如顾希音一次次开导他所说,谁都选择不了自己的出身;可是对于死去的父亲,他心中始终有愧疚,所以连带着对他的族人,就多有忍耐。   多年以来,只要是族里想要银钱,不管由头是修缮祠堂还是增加祭田,他从来都是有求必应。   没想到,因此养得这些人贪婪成性。   今天从和谈到徐令则掀了桌子,用气势让族人低头,虽然最后达成所愿,但是徐令则心里并不好受。   “九哥,你骗我。”顾希音道,“你刚回来在院子里站了那么长时间没进来看我,我就知道一定不顺利。只是你不想让我察觉,所以自己站在院子里冷静。”   她的房门内外是两个徐令则。   外面是心情愤慨难以平静的他;里面是言笑晏晏,温柔体贴的他。   徐令则苦笑着在床边坐下:“什么都瞒不过你。”   “族里那边怎么说的?是不是和你要钱了?”顾希音了然地道。   “你猜的对。但是我并没有让他们得逞!”徐令则傲然道,眼神晦暗,“从前是我对他们太好,才把他们的胃口养得这么大。”   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面上他给出的理由是无懈可击的——迁坟是为了风光大办,光宗耀祖;那些族人的嘴脸,未免太难看。   顾希音想了想后道:“九哥,原本你打算给他们多少银子,让人送去。”   徐令则骄傲道:“不必,他们不配!”   “不,给他们送去。”顾希音坚持道,“他们是不配,但是我不想九哥日后想起这件事情还是心结,他们真的不配!”   这件事情徐令则有私心,所以纵使能以权压人,事后想起来也并没有那么坦荡。   更何况,他父亲原本不是他父亲,萧家族人本不是他的族人。   这些银子,买的是心安。   银货两讫,这一篇就能顺利地翻过去。   徐令则看着顾希音,眼神复杂,其中情意几乎满溢出来。   “好,家里的事情,你做主。”   顾希音立刻让管家拿着银票去萧家族里送去。   傍晚时分,卫夫人和卫淮又来了。   “秦骁,你出去陪你岳父下局棋,我有话想和希音说。”卫夫人开门见山地往外撵人。   徐令则看了一眼顾希音,后者笑着点头,他这才出去。   在东次间徐令则的小书房中,翁婿两人大眼瞪小眼。   ·*“要不真的来一局?”这是卫淮说的。   两个可怜的男人,都是妻管严,就这般被随便塞个理由撵了出来。   “也行。”徐令则找出了棋。   “希音,”内室中,卫夫人面色冷峻,用极低的声音在顾希音耳边道,“我要和你说一件事情。或许你会很吃惊,但是你给我沉住气!”   顾希音心中一凛,顿时有种很不好的感觉。   “嗯,”她答应一声,双手不自觉地捏紧被子,“您说。”   “我的人刚去宋仵作那边取回信,得知,得知宋仵作,死了。”   这个消息似大锤,把顾希音的心,砸得血肉模糊。   宋仵作死了,死在这个时候……   她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冥冥之中,果然有一双眼睛盯着她的举动,并且开始动手了。 第344章 宋仵作遗物   卫夫人看她脸色不好,用力握住她的手臂:“希音,镇定!”   手臂上传来的微微痛感让顾希音回神。   她紧紧咬住嘴唇,声音因为太愤怒而微微颤抖:“娘,我刚才想到,我们那般小心,还是被人盯上了。如果只是平常的跟踪也就罢了,现在竟然像察觉到了我的目的一般,直接杀人灭口。娘,难道十年前的凶手,始终还在盯着九哥吗?”   如果真是那样,她恨不得把凶手抓到后五马分尸。   “并不排除这个可能。”卫夫人镇定道,展现出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大家风范,“事已至此,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顾希音点头:“我希望是当初的人。”   他们敢露头,她就敢痛下杀手。   “娘,宋仵作怎么没的?”顾希音声音沉痛道。   “说是去河边散步,失足落入河中淹死。但是并没有这么巧的事情,”卫夫人道,“一定是被人害死的。”   “娘,您以我化名的富商名义,让人给宋家送一笔银子。宋仵作,本不应该卷进来……”   看着她一脸内疚和愤怒,卫夫人道:“有罪的不是你,是那些作恶之人。我已经让你三哥去追查了,他在大理寺有朋友,这件事情迟早会水落石出。”   顾希音想起上次偷卷宗,也是卫三郎找人做的,约莫着是同一个人。   “好。”   “还有,”卫夫人道,“迁坟的事情,现在你只当成迁坟,不要再去想其他。我想宋仵作不会白死,我们顺藤摸瓜,总能寻到一些蛛丝马迹。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你要想开些。”   顾希音点头,目光坚毅:“我知道。”   藏在暗处的渣滓们,我绝不会被你们吓倒。   宋仵作之死,说明这些人心虚,更加说明当年的事情另有隐情。   其实卫夫人没说另一种猜测。   如果是太后出手,恐怕根本不需要理由。   她只要知道宋仵作是顾希音来往甚密的人就足够了。   死一个仵作,对太后来说就像踩死一只蝼蚁;但是干涉顾希音,不让她达成任何想达到的目的,这对太后来说就很重要了。   这种猜测太过消极,而且太后现在自顾不暇,不见得还敢伸手,所以卫夫人便把这种猜测藏在心底。   “算了,不下了。”卫淮把棋子扔回去。   徐令则告罪:“我才疏学浅,对棋艺尤其不擅长……”   “和那个没关系,我们两个都心不在焉,”卫淮摆摆手道,“所以还是算了。迁坟的事情,你和族里都说好了?”   来之前卫夫人千叮咛万嘱咐,不让他提这件事情,说这是他和秦家的事情,不该过问;可是卫淮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得问问,所以就开了口。   “说好了。”徐令则道,“也让人去准备需要的东西,会照常举行。”   卫淮心中有些歉意,道:“为了希音这般,你也是费心了。”   徐令则道:“这些都是我该做的。”   只要顾希音能恢复如常,更多的事情他也愿意做。   这天下,他想珍惜的,唯有一个她而已。   等卫淮夫妇离开之后,虽然顾希音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地不让情绪展露出来,徐令则还是察觉到她情绪不高。   “你娘和你说什么了?”他努力用轻松的语气开玩笑道,“难道是让你给我纳妾?这么不高兴。”   “想得美。”顾希音心惊,默默告诫自己不要再露出更多破绽,嘴上却应和着他的玩笑话,“你看看我爹,就知道我娘不可能那么说。教我驯夫之道还差不多。”   徐令则拿起她的手贴在脸上:“那你可要好好学,这可是一辈子都要用的本事。”   “对,一辈子。”顾希音看着他,眼神缱绻而……心疼。   徐令则的战场,只在真正的战场上。朝堂内外的勾心斗角,家族后院的龌龊肮脏,他都不算个中高手。   所以才会有那么多针对他的蝇营狗苟和算计。   她要保护好他。   在顾希音的心中,基本已经接受了这次迁坟目的“失败”的结果;她现在主要把希望放在卫三郎查凶那边。   “夫人,有新鲜的枇杷,说是从南方来的,您吃不吃?”薛鱼儿在廊下大嗓门地喊,“我帮您尝过了,可甜了,您要是不吃就都便宜我了。”   顾希音隐隐觉得她是有事想和自己单独说,否则枇杷有什么好单独提的?   但是她面上却不动声色,笑着对徐令则道:“薛鱼儿这就是个吃货。九哥,让她进来陪我吃吧。看着她吃东西,我都觉得胃口好不少。”   徐令则自然答应。   等薛鱼儿捧着枇杷进来后,顾希音笑着招呼她一起吃。   “不,我不,将军在这里,我怕我会被噎死。”   徐令则无语,站起身来道,“你先陪着夫人,我去趟外院书房取东西。”   外院书房才是他正经的书房,很多公务信函都放在那里,他自己去取回来,顺便看看有没有急需处理的事情。   薛鱼儿抻脖子看着徐令则的身影消失在照壁后面,这才把枇杷往旁边一放,压低声音道,“卫夫人说,宋仵作家里留下了很多手记。她差人去送银子的时候,宋家人把那些手记都找出来,让带给您。”   “带给我?”顾希音恨惊讶。   “是这么说的。”薛鱼儿点点头,“宋仵作没有弟子,儿子们也都不会继承祖业,所以没人要那些东西。您这个富商,既然感兴趣,又给了他们家大笔金银,自然是送给您留作纪念了。”   顾希音想起宋仵作,还是有些难受,想了想后道:“那就拿进来吧,我抽空看看。”   “不怕将军发现?”   “你是不是傻了?”顾希音道,“先放在你院子里。你偷一两本进来,我趁将军不在的时候看看便是。”   薛鱼儿拿起个枇杷咬了一口,嘟囔道:“将军不总在吗?而且毕竟是死人的东西,您也不觉得犯忌讳。”   “宋仵作算是我半个师父,不能这么说。”   等日后真相大白,她一定要亲自去宋仵作墓前祭拜。 第345章 半路杀出的周疏狂   知道事情原委的薛鱼儿见她难过,不由劝道:“夫人,您不要想那么多。您没做伤天害理的事情,您给宋仵作银子,让他儿子娶亲;您现在又给他家大笔银子,以后衣食无忧……”   “可是如果我不去找他,他现在应该还活着。”   “夫人,我说句冷血的话,人命没有那么值钱。宋仵作自己知道真相,也不会怪您。他家人也不会。”   二十两银子买一个丫鬟,对宋家几千两银子的补偿,也足够了。   顾希音太心软,觉得银子买不到人命;却看不到,多少人为了几两,几十两银子都愿意送命。   当然这是薛鱼儿的想法,顾希音还是很难释怀,决心将来一定也要照顾宋家人。   她也没拂薛鱼儿的好意,垂眸道:“你先去取一本来我看看。”   看着宋仵作熟悉的笔迹,看着他全面详实的记录,顾希音面前仿佛浮现出他小心谨慎的模样,眼眶微热。   薛鱼儿见状也不再劝,“我出去给你守着,将军回来我提醒您。”   “好。”   再说徐令则去了外院书院,刚收拾了些东西要离开,就听人说周疏狂来找他。   他第一反应是,他来干什么?   他的夫人不是怀孕了吗?不在家里守着自己夫人,来找自己做什么?   徐令则自认为和周疏狂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靠军功起家,而对方靠的是权谋算计。   现在或许还能看在彼此夫人交好的份上,见上一见。   顾希音曾经劝他用周疏狂,毕竟这人手上的东西还很多,但是徐令则一直没这么做。   今日他主动上门,难道是示好?   (周疏狂:呸!)   没想到,周疏狂进来后第一句话是:“我怀疑顾希音的病,和卫府有关系。”   徐令则眉头皱成川字,满脸都写着“你这样造谣我很生气”。   周疏狂不用他招呼,自己在椅子上坐下:“你怎么那么废物!”   徐令则沉声道:“你有话便说,我没那么多时间陪你绕圈子。”   周疏狂道:“你说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你为什么对卫淮夫妇深信不疑?就因为他们是顾希音的亲生父母?”   徐令则对卫夫人夫妇十分尊重,所以听到这话忍不住道:“难道不相信她的亲生父母,要相信你在这里大放厥词?”   周疏狂冷哼一声,“难道你不知道,现在最怕顾希音出问题的人是我?”   徐令则略一想就明白他的意思。   周夫人和她弟弟之间的事情对她造成了极大的打击,虽然没有流产,但是怀相一直不好。   所以为了保住她和腹中胎儿,顾希音就是救命稻草。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徐令则在他对面坐下,“你查到了什么,还是有人在你面前说了什么?”   “你知道你相信的那个大师,其实是个骗子?”周疏狂轻蔑一笑,“当初因为在京城骗了一大笔银子,然后玩失踪;最后被苦主找到,差点被打死,卫夫人救了他。”   徐令则下意识地维护自家人:“那也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这段我知道!”   至少他知道那个人原来的身份,也不算说谎。   “你知道还相信他们?”周疏狂啧啧道,“是卫家给你下了迷药还是顾希音?我现在很怀疑卫家想故意搞垮你,所以才想出这些损招。”   “你既然知道卫夫人这么多年来思念女儿成狂,就不该如此抵毁她。”   卫夫人为顾希音,便是付出性命都再所不惜。   “真是太天真了,你就没见过歹毒的母亲。而我见过太多……”周疏狂似乎想起了什么般,眼神自嘲而凌厉。   徐令则淡淡道:“你不能因为你自己的身世,就对别人指手画脚。”   他对周疏狂的事情也知道不少。   周疏狂是蜀地人,家中经商,条件颇为不错;但是他亲生母亲听信谗言,认为他克家族,所以对他很不好,一味宠爱他弟弟。   后来周疏狂少时离家进京,也和他母亲有莫大关系。   所以在周疏狂对母亲这个角色有着深深的恶意和本能的不相信。   周疏狂脸色阴沉下来:“秦骁,你别不知好歹!我告诉你,那个骗子这么多年来,都无所建树,还是个骗子。所以你能解释,卫夫人明明知道,还让他冒充高人上门吗?”   他从袖中掏出一张帖子扔到桌上——那是将军府刚分发出去的,邀请他参加迁坟的盛典,嘲讽道:“如此大张旗鼓,你别告诉我是你自己的主意,不是那骗子的授意。”   “就算是他又如何?”   “病急乱投医会被骗得很惨。”周疏狂继续道,“我告诉你,卫家绝对别有目的。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情,卫夫人昨日辗转派人去寻找一名仵作,今日那仵作就死了,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   徐令则的眉头紧紧皱起,半晌没说话。   “别问我这都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我只是把我调查到的事情都来告诉你。顾希音生病的事情,说不定也是卫家做的手脚。”周疏狂对于朝中争斗得心应手,所以很容易阴谋论。   徐令则却是亲眼见到卫夫人如何掏心掏肺对顾希音,并没有怀疑她和卫淮。   但是周疏狂所说的这些事情,也不见得就是他造谣。   所以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仔细想想确实有疑点,谢观庭说,范夫人提起过这高人,但是是最近他问起才提……而范夫人和卫夫人,年轻时候就是手帕交。   这个证人找的,就耐人寻味了。   周疏狂见他若有所思模样,站起身来道:“你赶紧把这件事情给我处理好了,你要是保护不好顾希音,我就得出手了。”   徐令则知道他想来狂妄,也懒得和他计较,让人送了他出门,自己在书房苦苦思索。   如果说卫夫人真的是有意骗他,那她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徐令则拿起笔在纸上写下第一个关键词——迁坟,然后在上面画了个圈。   周疏狂还说死去的仵作,徐令则又写下“仵作”两个字。 第346章 你这个小骗子   当“迁坟”和“仵作”两个词同时出现在纸面上的时候,徐令则心有所感,所有的事情仿佛瞬间被串联到了一起。   他扔了笔,头靠在椅子上,脑海中浮现出了顾希音近乎诡异的病症,她的欲言又止,她的内疚……   是她,是顾希音想做些什么。   他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顾希音想要开棺验尸!   目的是什么不言而喻,她想重新查当年真相,她不相信他杀了人。   他小心翼翼藏着的心结,终究被心里的她发现。   她也不想伤害到他,所以原本可以一句话告诉他的事情,她费了这么大心血,用了如此婉转的方式。   徐令则心中有提及往事的痛,但是当这痛融于顾希音的深深爱意之中时,再也不似从前那般痛不可挡。   “棠棠……”他心里默默念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徐令则原本想,日后的幸福终究会淹没过往,他等待时间宽恕他。   可是他终是瞒不过枕边人,顾希音那般细腻,怎么会察觉不到他自己都从来不敢承认的在乎?   所以便有了后来的这一切。   他被欺骗了,可是现在除了感动,他并没有丝毫愤怒。   他原本就知道,自己被她放到了心间,但是他或许永远都不能知道,她爱自己,究竟有多深刻。   她没有生病,他们还有大把的未来,这种认知更是让徐令则无比高兴。   真是个小骗子,徐令则喃喃地道,嘴角却不自觉地勾起。   “来人!”   顾希音看宋仵作的手记看入了迷,听到薛鱼儿的嘀咕才反应过来,时间已经过去许久了。   “将军怎么还不回来?难不成被外院的小妖精迷住了?”   顾希音笑骂一句:“别胡说八道,还不去外院看看怎么回事。”   “真经不起唠叨,说曹操曹操就到。”薛鱼儿嘟囔道,“夫人,将军回来了。”   徐令则扫了薛鱼儿一眼。   如果他没猜错,薛鱼儿应该也知道内情,否则顾希音一个人,很难支撑起来这个“骗局”。   “将军这么看人干什么?”薛鱼儿不怕死地道,“怪瘆人的。”   徐令则意味深长地道:“夫人病着,不许大声吵闹,否则把你撵出去。”   “哎呀!”薛鱼儿叉腰,“我吃的是夫人的饭,将军逞什么凶。”   徐令则更加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薛鱼儿身上毛病很多,但是对顾希音是盲目崇拜和忠心。   所以顾希音生病,她一点儿没着急,这明显有问题。   顾希音在屋里斥了薛鱼儿一句,后者这才不作声。   “九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徐令则道:“周疏狂来了,说要请你去给他夫人看诊,被我推掉了。”   “周夫人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没事,就是周疏狂疑心病重,总觉得别人都要害他,不管他。”   “没事就好。”顾希音松了口气,“摊上那么个不成器的弟弟,周夫人也让人同情。”   徐令则道:“他们府上的事情,我们就不操心了,尤其眼下你身体还不好。”   话音落下,徐令则敏锐地感觉到顾希音一下子“虚弱”了许多,似乎意识到了她自己不应该如此有精力为别人操心。   他心中好笑,面上却丝毫没有显露出来,还装出忧心忡忡的模样道:“过几日你也要陪我去迁坟,回头还要祭拜,跪很多次,你这身体,我真怕……”   “九哥,我没事。”顾希音忙道,“我早就说我没事,是你太过紧张。”   “嗯,没事就好。”   晚上顾希音睡下后,徐令则又去了外书房,谢观庭正在书房中来回踱步等他,影子投映在窗纸之上。   “将军,我按照您的命令偷偷去了大理寺找当年卷宗。但是很不巧,大理寺卷宗库房着火,烧了一批卷宗,恰好有您的那份。”   徐令则笑了,果然是这样。   现在卷宗一定在小骗子手上。   谢观庭看见他的笑容,反而有几分担心。   “将军,您怎么想起当年的事情了……”   徐令则也不瞒着他,道:“我怀疑是夫人动的手脚。”   谢观庭大吃一惊。   徐令则似乎很享受看着别人从震惊到解惑再到感慨的样子,说完事情原委后道:“就是这样。”   谢观庭震惊得嘴巴都合不上了。   “现在只有你和我知道,要保守秘密。”徐令则道。   “那将军,”谢观庭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现在您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顺其自然。”徐令则脸上得意的神色微敛,“观庭,你再去查查这个死去的仵作,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他没猜错,顾希音是想从仵作那里得到什么的;但是即使仵作不好,她也不是会杀人灭口的人。   所以徐令则虽然不清楚事情原委,但是可以肯定,仵作之死,别有内情。   “是。”   第二天,卫夫人来的时候没有发现徐令则,感到十分意外。   她还准备了理由准备把他支出去,却发现他竟然不在?   顾希音道:“一大早就不在,鱼儿说他被谢观庭喊走去南营了。娘,您有没有听说,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卫夫人道:“军营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但是如果是大事我肯定就知道了,所以不用担心。”   “嗯,我也这般想的。”顾希音点点头,“娘,宋仵作的事情,查出了什么吗?”   “你三哥还在查,不会那么快。”卫夫人道,“我知道你对他的死耿耿于怀,所以有件事情,我斟酌再三,还是决定告诉你。”   “娘,您说。”顾希音敛容道。   “宋仵作大儿子有一子三女,大女儿名叫欢歌,今年十二岁,是宋仵作最喜欢最疼爱的孙女。”卫夫人道,“现在宋家在办丧事,因为得了银子的缘故,并没有人再提他的死因。只有这个小姑娘,哭得声嘶力竭,认为她祖父可能是被人所害,坚持要查明真相。”   顾希音听着,心里沉甸甸的。   “宋家重男轻女,我想着你既然想开班授徒,不如把她也叫来吧。”   卫夫人希望顾希音能够不再愧疚,帮她找一个弥补的可能性。 第347章 谁的算计   顾希音问:“她愿意吗?”   卫夫人点点头:“我问过她,说是愿意。”   顾希音却还是不太放心,思索片刻后道:“现在人在哪里?”   “人被我领回去了,在她家里情况不是很好。”卫夫人道,“我想着你要是觉得这般不好,我也把她带在身边一两年,回头给她找门好亲事,也算对宋仵作的弥补了。”   宋家的几个儿子,对于宋仵作的这个职业都很轻视;所以大儿子成家后就分府另过,日子过得还算凑合。   只是在子嗣上不很如意,一口气生了三个女儿后才得了个儿子。   欢歌作为长女,在家里要做最多的活儿,往往还要挨骂。   宋仵作也想和孙女亲近,但是又怕让儿子儿媳妇介意,所以往往偷偷给孙女送东西。   这成了欢歌生命中几乎唯一的温暖。   所以宋仵作的去世,对于欢歌打击最大。   她觉得春夏之间,河堤又不滑,也不是晚上,祖父好好地在河边走,怎么就会落水?   不过她小姑娘,能想到的有限,只以为宋仵作在办什么案子,别人杀人灭口。   但是即便这样,她也一直哭诉宋仵作死得蹊跷,要去报官。   “家里人得了银子,说句不好听的,就是真的被人所害,得了封口银子,我看那家人也没有想追究的,都急着分钱去了。”卫夫人冷声道,“我听办事的人说,这宋家上下,真正为宋仵作哭的,也就欢歌一人而已。”   顾希音叹了口气:“她在娘那里我就放心了。现在我暂时没有精力管她,等迁坟的事情结束后再说。娘您先照顾她……”   “好。”卫夫人一口答应下来。   如果不是为了让顾希音心安,她怎么会把这件事情查得这般清楚?   “现在宋仵作不在了,”顾希音道,“希望更加渺茫;但是我不会放弃,这几日我再把宋仵作留下的手记看一看,或许还会有奇迹发生。”   卫夫人道:“我倒是不想让你寄希望于什么奇迹,现在你就把这迁坟看成迁坟本身,别的不要想。当年的事情,我觉得还应该从人身上下手。秦家的旧仆,总不会都不在人世。就算他们都不在,查查当年秦府来往的人家,一户一户查,总会有蛛丝马迹。”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么宽慰自己,顾希音点点头。   藏在屋外的徐令则把母女二人的对话听了个分明,更加确认了他的猜测,果然就是这样。   时间已经过去十年,他根本不敢抱有任何希望;但是顾希音不甘心,他能做的,就是给她足够的时间,让她把想看的都看完,想验证的都验证一番,没有遗憾。   至于当年事情能否水落石出,对他而言,很重要,但是不是最重要的了。   有顾希音,这伤早晚都会愈合。   徐令则抱着顾崽崽,默默地回到了书房。   “崽崽,你娘好不好?”他伸手挠挠顾崽崽的下巴,眼中带笑问道。   顾崽崽趴在他的书桌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狗粮太多,狗表示吃够了!   它似乎也应该考虑谈谈恋爱了。   不过它身体没长成,纯属精神需求,完全是被这两个人催化了。   徐令则又问了一遍,顾崽崽把头别到一边不理他。   ——我娘要是不好,你现在能这么春心荡漾的样子吗?   徐令则又道:“我和你娘注定是一家人。你很快就接受了我,对不对?”   顾崽崽表示,当初它不是畏于强权吗?说多了都是眼泪。   徐令则虽然在逗着顾崽崽,心里想的确实宋仵作的死。   到底是顾希音被人盯上了,还是宋仵作被人盯上了?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若有所思。   “将军,”外面侍卫来报,“大理寺少卿程飞宇求见。”   徐令则:“帖子呢?”   他对这个程飞宇略有印象,但是也仅仅是听过名字而已;两人身份悬殊,后者上门求见,按理说应该提前上门投拜帖,等得到允许之后再按约前来。   侍卫道:“没有拜帖,他说是因为公事找您,请您拨冗一见。”   公事?大理寺因为公事找他?徐令则眯起眼睛,“让他进来。”   程飞宇四十多岁,身穿常服,郑重其事的模样,进来先给徐令则行礼。   徐令则靠在椅背上,姿势倨傲:“什么事?”   程飞宇不卑不亢地道:“回大将军,日前接到苦主到大理寺报案,说他们家当家男人,也是大理寺的仵作宋清被人谋害。”   徐令则心里一沉,顿时有种不好的感觉。   “他被人谋害,大理寺办案便是,难不成你怀疑人是我谋害的?”   “回大将军,”程飞宇道,“宋家人说,宋清生前曾和一个晋商来往甚密;而有人曾经见过那名晋商进出将军府,所以卑职为了查案,只能来将军府碰碰运气,请将军海涵。”   “没有。”徐令则冷着脸道,“将军府从来没有和商贾之家来往,谁说看见的,你让他来找我对质。”   程飞宇陪笑道:“大将军说没有,那自然是没有。只是宋家人说的那段时间,您似乎在河北。”   徐令则冷笑,目光犀利地扫过去,“看起来,程少卿对我的行踪很关注。既然你现在怀疑我将军府有问题,那需不需要我走一趟大理寺?”   “不敢不敢,将军息怒。”程飞宇道,“卑职只是破案心切,并没有任何怀疑大将军的意思。大将军既然说没有,那就定然没有。卑职这就回去撤案,把那些刁民赶走。”   徐令则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卑躬屈膝的程飞宇:“你这样的人,也配做大理寺少卿!”   程飞宇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面上红一块白一块,脸色十分难看。   “滚!”   徐令则话音落下,程飞宇拱手行礼,慌不迭地滚了。   徐令则眼神晦暗,面色铁青。   事到如今,他如何还不清楚,这是有人要借这个程飞宇的嘴来告诉他,顾希音在瞒着他搞事情,先让他生出疑心,然后再彻查,接下来按照背后人所想,就是夫妻不和了。 第348章 外祖父上门   他们想得倒美。   徐令则眼中露出森冷的寒意——对方如此煞费苦心,他要是不做些什么,岂不是辜负了对方?   想到这里,他让人把谢观庭叫来。   谢观庭一来便道:“将军,宋仵作的死,暂时还没有查出甚密线索。您是不是着急了?”   “那就继续查。”徐令则道,“我找你,是想让你陪我去看看,‘好心’提醒我的人,到底是谁。”   事到如今,他也不敢肯定提醒他的人就是凶手;那样的话对方胆子也未免太大了。   毕竟从一个程飞宇,顺藤摸瓜就能摸出不少关系来,基本等于暴露了一半。   而现在程飞宇背后的人,似乎并不担心这件事情闹大,所以是凶手的可能性不大。   听徐令则说完,谢观庭若有所思:“那将军,咱们现在怎么办?”   “找一队稳妥的人,晚上我有用。”徐令则冷笑连连,“我倒要看看,宋家的人多么贪心不足!”   宋仵作死了,看在他的面子上,卫夫人出了几千两的安抚银子;虽然买不回来人命,但是已经是极其厚重的抚慰了。   刚才卫夫人和顾希音也说,宋家人得了银子之后,除了那个现在在卫府的小女孩,其他人就不再追究。   可是现在程飞宇却说,有苦主到大理寺告状,那他们到底为什么改变主意?   恐怕是收了别人更多的银子,得到了承诺!   晚上的时候,挂满白绫的宋家,屋里气氛却空前激昂——所有人正忙着分银子呢!   忽然有人破门而入,在漆黑寂静的暗夜中发出了很大的声响,左邻右舍的狗跟着狂吠不止,撕破了夜的宁静。   宋家人看着凶神恶煞的两排黑色劲装男子,早以吓破了胆。   为首的徐令则,目光阴冷扫过众人,道:“锦衣卫周疏狂办案!今日是谁去大理寺告状的?”   在民间,要说震慑力,徐令则自知远不如以七十二道酷刑闻名的周疏狂,所以就用了他的名义,横竖宋家人顾忌也吓破了胆,不敢说什么。   就这样,没有废多大力气,宋家人就竹筒倒豆子全都交代了。   原来是他们收了银子,对方要求他们去大理寺报案,然后说不用担心,之后就会撤案。   想到没有风险,又可以得一大笔银子,他们就同意了。   找他们的人,线索又最终指向了孟家。   回到府里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顾希音早已睡过去。   徐令则和谢观庭在外院书房说话。   “将军,您看会是孟语青吗?”谢观庭问。   “要么是她,要么是太后。”   “太后?”谢观庭有些迟疑。   “太后那个人,睚眦必报。孟语青曾经陷害过她,所以她一定会报复回来。总之,和这姐妹俩脱不了干系便是。”徐令则冷笑。   也只有这两个人,口口声声说着喜欢他,却又唯恐将军府太安静,时时找事。   这俩人都绝顶聪明,应该也从蛛丝马迹里发现了顾希音的目的,所以想借此挑拨他们夫妻关系。   自以为是,其实蠢得不可救药!   她们怎么会想到,他们夫妻,彼此为对方着想,根本不会为这样的事情而生出隔阂。   “那将军现在怎么办?”   徐令则道:“该做什么做什么;只要迁坟,她们就会知道,她们的奸计根本没有得逞。”   顿了顿,他继续道,“大理寺那边你按下,不要惊动夫人。”   顾希音想做什么,就让她顺顺利利实现,徐令则不想再出现任何差池令她忐忑不安。   她的心意,他懂,却又不想说破。   因为迁坟就在两三日后,所以暗处的人等着徐令则发作,结果一直等到迁坟也没听说夫妻翻脸,这是后话。   顾希音觉得有点奇怪,徐令则为什么突然那么忙,甚至都顾不上照顾“生病”的自己了?   难道出了什么事,她不由忐忑。   她也试探着问徐令则:“九哥,你昨晚去哪里了?”   “昨晚我在外书房,谢观庭找我。是不是我不在身边睡不好?今天哪里也不去了。”徐令则道,控制住自己不往她枕下看。   如果他没猜错,宋仵作的手记应该是藏在那里。   顾希音道:“没有,没有,九哥你有事就去忙,我很好,不用你照顾。”   他总在这里,她看手记也不方便啊。   徐令则却想,如果他离开太久,恐怕顾希音也得生疑。   不过很快,他就没有这个顾虑了。   因为有人把他叫了出去。   看着眼前发须皆白,明明应该是亲人,但是现在却要靠着别人介绍才认出的老人,徐令则淡淡道:“找我有事?”   白九思,徐令则的外祖父,可是自他有记忆以来,就和白家没有过任何来往。   他困苦时,白家不曾有人帮忙;他风光时,白家也不曾有人来占便宜,他们就是陌生人。   所以对于白九思的突然到来,徐令则颇感意外。   但是也仅此而已,感情上的波澜时不会有的。   白九思不过六十岁,但是颇见老态,当年徐令则的母亲去世之后,在朝中为官的白九思辞去了官职。   现在想想,他恐怕是知道些什么,却无法与当时的皇上对抗,所以愤怒地做了这个决定。   感慨?徐令则并没有。   当年的事情,对他而言更像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有些人,在他生命中留下的,是一片空白。比如母亲,比如外家。   而另一些人,留下的是难以磨灭的伤害,是让他用一生去治愈的童年,比如他的父亲。   白九思愤怒道:“你是不是打算迁你父母的坟?”   “是。”徐令则坦然承认。   “不行,我不同意。”白九思额头上青筋暴起,显然十分激动,几乎是嘶吼出来的,“我不同意。”   他的激烈反应超乎徐令则的预料,但是他还是淡淡道:“这件事情,和你没关系。”   “那下面躺着的是我的女儿,你怎么敢说和我没关系?”   “那也是秦白氏。”徐令则道,“这是秦家的家事。”   “秦骁,我是你外祖父,我说不行!” 第349章 开棺验尸   “白老爷,现在认亲恐怕有些晚了。”徐令则淡淡道,“帖子已经发了。如果你疼女儿,可以来哭一场,我不拦着;但是这件事情已经定下,没有回旋的余地。”   “你,你若是不想害了你自己,就给我把这件事情取消。”白九思的声音依然很激动,“你爹娘安眠于地下,为什么要去打扰他们?”   徐令则道:“荣归故里,光宗耀祖,我不知道白老爷为什么如此激动?”   难道他娘的死,也有隐情?   想到这里,他冷冷地道,“如果白老爷是担心我知道,我母亲不是产后褥子病,而是自尽,那就大可不必了。我早已知道这件事情。”   白九思脸上露出震惊之色,看着这个已经成长为铮铮硬汉的外孙,“你,你怎么知道的?”   果然白九思也知道真相。   徐令则淡淡道:“怎么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经知道了。”   “你,”白九思顿了下,似乎一下子衰老了很多,“我听说你还要开棺重新装殓遗骨,是不是?”   “是。”徐令则没有否认,“当初他们下葬的时候是分两个棺椁,现在我已经定了金丝楠木的新棺木,要重新装殓,让他们在一起。”   “不行!”白九思失控喊道,“绝对不行。”   他跌坐到椅子里,浑浊的眼中露出难以描述的痛。   “白老爷一口一个不行,”徐令则隐隐觉得他隐瞒了什么,不动声色地问,“总要给我个理由。”   “你不能那么做,那会害了你,会害了你。”白九思翻来覆去只有这一句话。   徐令则道:“我自己做的事情,自己负责。”   看他固执地不肯改变心意模样,白九思神色复杂,最终颓然地道:“罢了,罢了。”   说完这话他就站起身来离开,步履蹒跚,老态龙钟。   徐令则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   当年,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   眼下来不及,但是等迁坟这件事情结束之后,他一定要彻查清楚。   在古代,迁坟是不亚于成亲的盛事,尤其这是功成名就后迁坟,意味着子孙出息,更要大肆操办。   顾希音“生病”,所有的事情都没有插手。   她换了一身孝衣,同徐令则一起登上前往京郊萧家祖坟的马车,前后排场,浩浩荡荡,不见首尾。   仪式繁复,徐令则携顾希音磕了很多头,然后临到正午,才终于到了最重要的环节。   卫夫人请来的高人在旁边念念有词作法,而后大声道:“移碑!”   顾希音看着被抬到一旁的墓碑,原来徐令则的父亲叫秦笑离,那秦骁这个名字,从读音上来说,是冲撞了他父亲。   秦骁这个名字,是后来先皇所赐……   徐令则的母亲只写了白氏,这个顾希音之前听过,似乎宫里还有个白太妃,是徐令则的姨母。   两个棺椁先后被挖出来,从腐烂程度上来看,很容易区分开来。   按理说应该先开秦父的棺椁,但是徐令则却下令先开母亲白氏的。   徐令则知道,开了父亲棺椁之后,他情绪会受到很大影响,不能打起精神探究母亲棺椁中可能的秘密。   ——如果没有隐情,很难解释白九思的激动。   顾希音没明白他的用意,但是也没有作声。   棺椁被打开之后,力工们便退下去,顾希音离得近,鼻子又尖,隐隐闻到空气中有一股异香弥漫开来。   起初的时候这香气还很淡,但是顾希音发现,香气渐渐浓郁起来,以至于周围的人神情都开始有了变化,包括徐令则都鼻翼微动。   这香气……顾希音拧眉思索,似乎有些古怪。   电光火石间,她脑海中划过一道光,瞬间让她的心提了起来。   虽然知道这种猜测很荒诞,但是她还是这般想了。   “有毒!”她道,“来人,把棺椁重新封上!”   徐令则反应极快,自己上前一掌拍打过去,错开的盖子很快就又严丝合缝地盖上。   顾希音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这香气不对。我在古书上看到过这种情况,这种香气,是一种尸毒。”   众人一听“尸毒”,神情都有些异样,不由都往后退步。   顾希音道:“没有那么严重,月见,让人回府取去炭来,我令人特制的那种。”   取来活性炭放到棺椁里,足以吸附香味。   月见忙称是。   顾希音看向徐令则:“九哥,娘这边,明天再处理吧。”   徐令则对她自然是全然相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没问缘由便同意了。   顾希音心里紧绷着,默默想,希望一切都是她脑补过度。   秦笑离的棺椁被打开之后,徐令则看了一眼,面色有些复杂,半晌没有动。   顾希音握了握他的手,然后踩上特制的木台阶,低头看着棺椁中已经化成骷髅的白骨。   距离太远,看不真切,她又不想随意动,便咬咬牙道:“九哥,让人把这棺木四周拆了!”   徐令则立刻让人来把棺材按照顾希音说的拆开。   这很是费了一番力气,但是总算做成了。   可怜那位大师,为两人这一系列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举动,找了无数玄学上的理由,口干舌燥不说,最后连自己都开始觉得解释很苍白。   就这样吧,假装很合理,反正现在大家都懵了。   顾希音这才能够近距离看着白骨,就像前世站在解剖台前一般近距离地看。   她眸光复杂,就那般盯着,许久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动手。   徐令则不由看向她,便见一滴泪“啪嗒”落在她微微前伸的手上。   她哭了!   徐令则的第一反应是,顾希音没有发现所期待的“奇迹”,所以很挫败。   毕竟她折腾了这么久,承受了那么多心里压力,现在什么都没发现,内心的难过可想而知。   他上前搂住她,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棠棠别哭,没事。”   顾希音却抬手拭泪,然后仰头用微红的水眸看着他。   她哽咽着道:“九哥,终于苍天也看不过去你所受的委屈了。”   徐令则愣住。 第350章 慷慨陈词   难道真的被顾希音发现了什么?   徐令则知道几乎所有的前因后果后,当然也知道顾希音的挫败,所以其实并没有抱什么希望。   因而他听到顾希音的话,是真的没反应过来。   “棠棠。”他看着眼神激动的顾希音,轻唤一声,“你发现了什么?”   顾希音用力握住他的手,身形因为激动而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她没有说话,却扭头问道:“大理寺卿荀茂竹大人可在?”   “在。”荀茂竹从围观的人群中站了出来,拱手道,“夫人有何吩咐?”   他和将军府并没有什么来往,之前收到请帖颇感意外,本来还犹豫要不要来,没想到将军府十分上心,竟然又让人上门请了一遍。   这样他再不来就说不过去了,所以荀茂竹今日也凑了一回热闹。   刚才顾希音和徐令则的举动,已经让他这个老大理寺人产生了怀疑。   别人的关注点或许只在徐令则“弑父”这件八卦本身,但是他想的却是查案断案。   从顾希音的行为来看,似乎想开棺验尸——荀茂竹作为事外之人,第一个有这种感觉。   随着顾希音喊他的名字,这种直觉越发明显起来。   果然,顾希音道:“荀大人,我认为我公公之死有可疑,还请您派仵作前来验尸。”   她声音很大,足以让周围人都听到。   此言一出,顿时像一滴水掉落进了油锅,四周顿时炸了。   在场的人也不是傻子,听了顾希音这番话,哪里还想不明白,与其说今日他们夫妻想要迁坟,不如说他们想要翻案。   当年的“弑父”案,现在要被重新来审了吗?   荀茂竹道:“夫人何出此言?”   顾希音朗声道:“我是一个大夫,多多少少知道些常识。为了避免误导之嫌,我暂时先不说,请荀大人派仵作前来验尸。如果还需要先去大理寺报案,我们也可以配合,只求荀大人能还当年事实真相。”   荀茂竹不由看向徐令则:“报案倒是没什么,只是开棺验尸这般,需要将军同意……”   徐令则道:“既然事已至此,速速让仵作前来查验;夫人终究不是仵作,看得也未必对。”   他没想到,顾希音用如此不容辩驳的语气说出疑点,不由想为她留条后路。   可是顾希音却松开他的手,往前迈了两步挡在他身前,从容道:“荀大人有事可以同我商量。当年这件事情对将军打击甚大,我不想他重新再想起那段被人诬陷的不堪记忆。”   她敢肯定,凶手绝对不是徐令则,并且铁证如山,不容辩驳。   “按夫人说的做。”徐令则道。   温昭和徐令则都在现场,连请示皇上的必要都没有——谁还不知道,最终还是这两个人拍板的?   荀茂竹让人去喊仵作,众人三三两两,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不少人认为,今日之局,是顾希音精心设计,要给徐令则洗白。   他们几乎都敢肯定,最后的结果一定能证明徐令则是清白的。   但是这结果,他们并不能采信。   这种行为在众人看来,就像胜利者篡改历史一般,毫无悬念,却又令人不齿。   顾希音自然也考虑到了这些。   这也是为什么她站出来,不想让徐令则再开口的原因。   徐令则万年不变的冷面,拒绝解释的孤傲姿态,很容易让人把所有的坏事归罪于他。   顾希音早有准备,从容道:“各位稍安勿躁。当年之事恐怕大家都心知肚明,秦骁十二岁开始背上弑父的污名,这一背就是十年。当年的事情,我不知道诸位有没有回想过,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被父亲用酒灌得烂醉如泥情况下,是如何拿起砍刀杀了人?”   她顿了顿,冷笑着比划道,“当年秦骁又瘦又矮,身量不足我肩高,就算他没有被灌醉,想要杀他父亲,你们觉得可能吗?“   “好,肯定有人说喝酒后难以控制,他父亲没有防备……这些疑点我暂时不提,但是和他的嫌疑相比,有第三个人在现场的可能性有没有?”   “我用非常手段从大理寺拿到了当年卷宗,”顾希音道,“我知道这不对,这罪名,我领;但是现在咱们说说这卷宗,卷宗里,甚至没有仵作验尸的记录。也就是当年经办此案的诸位大人,觉得这是一桩铁案,根本就没有再查的必要。”   “那么我想问,如果各位不是先入为主地接受秦骁弑父这结果而是站在当年案发时候的公堂上,你们会不会对一个十二岁,又矮又瘦的孩子弑父这件事情产生怀疑?”   “然而当年没有人怀疑过。我很想问,当年到底是谁在误导大家,让大家觉得这件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如此顺理成章?”   顾希音一番慷慨激昂的提问过后,众人都沉默了。   “事不关己,很多人对这件事情觉得愤慨,觉得骇人听闻,然后却又继续津津乐道,把这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没有任何一个人,选择怀疑,选择站出来说这其中还有疑点……”顾希音继续道。   “我知道你们许多人以为,今日是秦骁设局,但是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们,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做的。我不甘心,我心疼他,他为什么要在污名之中艰难求生,带着这一身不该有的脏水,在边疆流汗流血,然后继续被轻视?”   “世人负秦骁,秦骁不曾负任何人!”顾希音红了眼眶,声音却依旧铿锵有力。“置身事外的冷漠看客便也罢了,可是那些因为有了秦骁才享受了安宁生活,背后却时时以“弑父”罪名攻击他,唯恐证明他伟大的人,想想是不是应该脸红?”   “今日我以秦骁的妻子名义站出来,以一个曾经被秦骁守护过的普通人名义站出来,当着天下人的面,给秦骁洗刷掉早该除掉的罪名。我曾忐忑难安,以为十年过去,证据损毁殆尽,然而最终,苍天也看不过去了,所以给我留下了证据。” 第351章 庆祝   徐令则看着顾希音眼中的泪,心里变得无比柔软。   那些长久以来跟着他的恶名,曾经像毒蛇一般啮咬着他的内心,让他的心脏千疮百孔。   可是现在有一个女人,小心翼翼地替他疗伤,让那些伤口渐渐愈合;为了他,站出来告诉全世界:“你们是错的,你们欠秦骁一个道歉。”   这一生,被辜负太多,然而又从她一个人身上,得到了太多,远远超过了他的期待。   白骨森森,万籁俱寂,在众人的目光中,徐令则把哽咽着的顾希音搂在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头顶,什么都没说。   “九哥,对不起,我装病的。”顾希音低声道,“所有这一切都是我安排的。”   “我知道。”   顾希音愣住,几乎以为徐令则是太过激动,所以没过脑子接了这样一句。   他知道了什么?知道了自己所有的安排?   这个念头刚一产生,就有无数佐证涌入脑海中。   之前的几天,一直紧张的徐令则忽然放松下来,而之前,就算天塌了他都没离开过她一步。   今天的所有,似乎都顺着她的心意进行,没有任何波折……   他知道,他果然知道了!   可是他什么都没说,默默地假装不知情。   如果最后,她什么都没发现,迁坟就变成了迁坟,那么他们两个,什么都不回对彼此说,都会把心里的遗憾默默留在心底。   所有付出的感情都在这一瞬间得到了回报——他们心意相通,彼此毫无从不怀疑对方对自己的心意,并且默默维护着对方。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吗?   “傻瓜,”徐令则低声道,“卷宗不是你拿的,是我。”   顾希音:“可是明明……”   明明是她让卫三郎找人去取的啊。   “没有可是。”徐令则道。   “好。”顾希音道。   当前也不是说话的时候,而且不管她还是他,最后还得徐令则负责。   原本以为要等很长时间,毕竟要从京郊到城里来回,没想到,人竟然很快被找来了。   原来那仵作也跟着出来看热闹,只是站在后面,等到他弄清楚了事情原委后便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倒是像提前找好的一般……顾希音见状心里一动,朗声道:“麻烦各位帮我问一下,是否还有仵作,请一并出来帮忙见证。”   果然,八卦乃人之天性,尤其这样的大事,什么样的吃瓜群众都有,竟然真的又找出来两个。   顾希音问清几人姓名,指着身后的白骨朗声道:“骨头上留下了伤痕,请几位上前查验。”   为什么她觉得上天眷顾,因为白骨会说话。   白骨上非但留下了证据,而且是极浅显的证据,她相信只要是真的仵作,都能发现。   几人谦让着上前,顾希音又对着众人开口:“各位想想,在烂醉的情况下,即使是成年男子,能不能留下深可见骨的伤?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等着几位仵作的意见吧。”   很快,几位仵作查验过后,凑在一处低声议论了几句,前后耗时不过一刻钟,就已经过来回话。   顾希音抢先道:“别的先不用说,我想问问几位,秦骁是不是凶手?”   几人之中,一名姓严的仵作年纪最大且在大理寺的职位最高,代表几人出来严肃道:“回夫人,以卑职几位愚见,行凶者,并非秦将军。”   此言一出,众说纷纭。   荀茂竹皱眉道:“你们是从什么地方看出来的?”   严仵作拱手道:“回大人,因为骨头上的伤痕,左深右浅,上深下浅。从痕迹上来看,如果秦将军当年不是稳稳站在椅子上,用左手持刀,用一个成年男子的全力砍下,是绝对不会留下这样痕迹的。”   即使顾希音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眼眶发热。   ——徐令则不是左撇子!   这是最最重要的证据。   一个孩子,你可以说他跳起来,踩着东西下手;你也可以说他喝醉了,或许更有爆发力;但是你不能说他,能用根本不熟练的左手,来熟练地完成右手都很难完成的任务。   徐令则扬名天下,靠的是一柄长枪,人人都知道,他是右手持枪,根本就不是左撇子。   真正的凶手是个左撇子,这或许就是苍天留给徐令则的出口。   “真正的凶手是谁,”顾希音看着荀茂竹道,“这陈年旧案,就要拜托荀大人查证。将军府必全力配合,找出真凶,告慰公公在天之灵!”   迁坟自然是迁不成了,尸骨被暂时装到新的棺椁中,并没有下葬,当面交给了大理寺接管。   一场全城轰动的迁坟,竟然演变成了对陈年旧案的翻案,是谁都没有想到的。   顾希音让人置办了一桌素宴,屏退了了所有人,连顾崽崽都让薛鱼儿抱走,屋里只剩下她和徐令则相对。   “九哥,”顾希音举杯,“我想着如果真有这一日,我一定陪你大醉一场……告诉你,你没有犯过那样的错误。你可以纵情欢饮,酒醉之后会酣睡,我陪你醉酒陪你睡。”   徐令则看着她,目光缱绻,舍不得挪开片刻。   她的脸是红的,笑是暖的,眼中的泪光映着烛光映着他。   “可是我傻了,忘了今日无论如何,惊扰了公婆,都应该茹素。我且以茶代酒敬你,他日真相大白,再陪你一醉方休!”   话落,泪也落。   “傻瓜,不哭。你一哭,我心都乱了。”徐令则把她拉到怀中,低头就着她的手轻抿一口,“不哭,多亏了你心细如发,又对我用心,现在不是真相大白了吗?”   顾希音放下茶杯,靠在他胸前喃喃地道:“九哥,我做到了,我真的做到了。”   泪是为徐令则而流,这么多年被误解,被谩骂……所有过往的那些伤痛,都在今日烟消云散。   过了一会儿,她又觉得脸红,挣扎着回到椅子上坐下,道:“吃饭,咱们边吃边说。”   徐令则没有再拉她,他也需要控制一下,否则他怕他也会忍不住落泪。 第352章 和南疆有关系?   “九哥,我明明做得那般隐蔽,你怎么还是知道了?”顾希音问。   “我也有很多话想问你。”   两人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充分沟通。   顾希音恨声道:“我早该知道,视我为眼中钉,专门坏我好事的,除了孟家那两姐妹,还能有谁!”   徐令则看着她气鼓鼓的模样,嘴角勾起,眼睛里都盛满笑意。   “要狠狠打她们的脸,让她们知道,我们不是她们可以挑拨的。”顾希音又道,又忍不住唏嘘,“我万万没想到,这件事情最后还是解决了。你不知道,之前我心里多难过。”   薛鱼儿打碎了她的梦想,让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自我怀疑和挫败中。   她想,她有多傻,那么简单的漏洞都没想到。   “是薛鱼儿的错。”徐令则道,“你可是有神灵庇佑,生而知之的人,上天怎么不眷顾你?用她瞎操心。”   可怜的薛鱼儿,无辜躺枪。   她正在和顾崽崽碎碎念:“今天那么热闹,没带我去,哎,错过了。这肯定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没有之一。”   因为要避开林家的人,最起码不要出现在面前明晃晃地刺激对方,所以今日她没去,对此她深以为憾。   顾希音打趣道:“现在不觉得我有师傅,非要把我师傅找出来了?”   “小坏蛋,还有脸说。骗我不要紧,下次别拿身体骗我。这样来两次,我要被你吓得英年早逝,不能陪你长命百岁了。”   “拿身体骗你?想得美!”顾希音故意曲解他的意思,“我可是卖笑不卖身。”   徐令则被她逗得大笑,笑过之后他举杯,“来,敬我的英雄和我的……救赎。棠棠,九哥谢谢你。”   谢谢你所做的一切,谢谢你的一往情深。   在这场爱情之中,无论他如何付出,都始终追不上她对他的付出。   这份情,或许不能感天动地,但是已然将徐林则彻底融化。   “答应了你,”顾希音逼退泪意,仰头笑盈盈地看着他,泪光闪烁,“就要罩着你,不让你被人欺负。你是我的,只有我可以欺负。”   “给你欺负,随便你欺负,只让你欺负。”徐令则忍不住伸手捏捏她的脸,“小乖乖。”   顾希音给他夹了一块素鸡,“吃饭吃饭,好饿。”   事情似乎要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今天不可以,所以要及时刹车。   虽然事实真相还没有水落石出,但是徐令则的嫌疑被排除了,这就是最大的喜事。   两人吃着饭,徐令则问:“棠棠,我娘那边,是不是有问题?”   “你也感觉出来了?”顾希音低头用筷子戳着米粒闷声道。   “嗯。虽然当时你应对得没有什么破绽,但是我觉得你慌了。”   这是最亲近的人才能感受到的情绪变化。   “我确实慌了。”顾希音叹了口气,抬头看着他,“九哥,我觉得按下葫芦起来瓢。这桩事情没了结,我又给你生出了新的事情。”   徐令则听她语气沉重,知道事情应该有些复杂,却故意口气轻松地道:“哪里是你生事,是事情本来就在那里。说吧,什么事情我们两个都可以商量着来。”   “嗯。”顾希音也没有吃东西的心情了,放下筷子道,“九哥,你刚才说准备迁坟的帖子发出去后,你从未上门的外公来阻拦你了,是不是?”   徐令则立刻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我娘那边确实有蹊跷,我外公应该知道?”   “嗯。”顾希音点点头,“否则我想不到他气急败坏上门的原因。这件事情从哪里说起呢?九哥,你记不记得司马仲彻?”   情敌怎么可能忘记!   徐令则道:“记得。”   “司马仲彻曾经和我说过他的身世,我后来也告诉过你,只是或许你听过就忘了。”   徐令则确实没什么印象,唯一的印象就是司马仲彻身世复杂——徐令则觉得他是在卖惨博同情,对此很是嗤之以鼻。   现在想起这段,徐令则还忍不住想,身世再复杂,顾希音也不会管,她会管的,只有自己。   顾希音的声音夹杂着回忆的淡淡怅惘,像是翻开了一本旧年泛黄的故事书,娓娓道来:“司马仲彻说,他娘是南疆巫女,真正的巫女,却没有成为皇后。听完他说的事情之后,我对南疆巫女很好奇,于是就查了一些资料。”   “别的我印象都很模糊,”顾希音道,“但是传说中,南疆巫女,身上有异香;但是有人又说是谣言;我记得对那种香味的描述,像是水沉香和苏合香、龙涎香混合到一起的香气。”   “我当时还想,这三种香混合到一起,香味会浓得呛鼻子吧。”   “但是九哥,今日棺椁打开,我闻到了这种香气。”   顾希音困惑:“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巧合,但是我心里感觉很不好,所以下意识地想先把这件事情遮掩过去。”   “我回来后也仔细想了想,你娘和司马仲彻的娘应当年纪相仿,怎么会有两个巫女?所以可能是我胡思乱想了,但是小心为上。”   尤其刚刚听徐令则说他外公上门,她心中的这种疑惑更甚了。   涉及到南疆巫女,本身就是很神秘的,所以更给这件事情笼上了一层迷雾。   “九哥,这件事情要不我陪你去问问外公?”顾希音道,“是现在去还是等这件案子彻底了结?”   “让我想想。”   顾希音点点头,叹了口气。   事情已经很麻烦了,没想到还出来徐令则母亲的事情。   卫国公说,徐令则的母亲是死于羞愧自尽,但是现在想来,也未必就是事实真相。   如果她真的是南疆巫女,那徐令则的身世就太复杂了,他又是手握天下兵权,保护一方安宁的大将,如果他有南疆血统,那恐怕就容易被人攻击这点。   但是转念一想,徐令则是要做皇帝的。   皇帝和什么高丽妃子,东羌北狄妃子,都有子女,也不见那些孩子受到攻击,可见皇子皇孙是有特权的。   既然如此,那还是做皇帝吧。 第353章 欢歌的志向   徐令则洗脱了杀父嫌疑成为京城中最大的新闻。   当然也有人阴谋论,认为这都是徐令则的安排;但是更多的人,亲眼见了当时的情景,亲耳听到顾希音的陈述,更赞同凶手另有其人。   所以凶手是谁,众说纷纭。   “秦骁昨天回来有没有生气?”卫夫人第二天一大早就来了,“我看他那样子,是事先就猜出来了?”   顾希音笑道:“没有生气,怎么会生气呢?”   她把孟语青报信的事情同卫夫人说了,而后带着几分倨傲道:“她以为用这种手段就能让我和九哥离心,简直异想天开。”   卫夫人却恨得牙都痒了,咬牙道:“孟家就没有省油的灯,这笔帐,我记下了。”   顾希音道:“娘,我记下就行。您可别为了她们生气,她们不配。”   “就是,她们不配。”卫夫人道,“你和秦骁好好的就行。回去厚我辗转反侧,左思右想,就怕你们两个在家里闹矛盾。你婆婆那里,有什么不对吗?”   顾希音也没瞒她,把事情一一道来。   卫夫人蹙眉思索:“没想到这里面还有故事。”   “九哥一大早就出门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去找他外公,”顾希音道,“娘,关于白家,您知道得多吗?”   “听说过一些。白九思之前官至礼部侍郎,也算朝廷重臣;但是在京城这地界,一块砖头砸下来死好几个三品官,也不算煊赫。他最有名的故事,应该是浪子回头了。”   “嗯?”顾希音讶然,“他年轻的时候不好吗?”   “也不是。白九思少有才名,二十四岁中进士,也是年轻有为。只是他年轻的时候,曾经流连勾栏青、楼,有浪荡之名,后来改邪归正,同发妻十分恩爱。虽然两人只有一双女儿,却并未纳妾。”   “原来,他只有两个女儿啊。”顾希音喃喃地道,“就是九哥的母亲,还有宫中的白太妃吧。”   “是。”卫夫人道,“后来秦骁的娘去世之后,他以悲痛过度为由辞官归隐。当时他发妻已经病逝,可是据我了解,到现在他也没有再续弦,也是个痴情种子。”   “原来如此。”顾希音道,“那他和他的发妻,都是中原人?”   “当然,而且往上数几辈都是中原人。”卫夫人肯定地道,“你和秦骁在一起,我把他家的根底查的很清楚,怕将来有人给你添乱。”   顾希音笑道:“今日要是不提起这件事情,我都不知道娘为我做了这么多。”   卫夫人摇摇头:“那些不必说。你们两个打算怎么办?”   “事情要一件一件来,先查清当年的凶手再说吧。”顾希音叹了口气道,“真不知道撕开华丽的袍子,下面有多少虱子。”   只有找到真正的凶手,才能让徐令则安心。   至于他母亲白氏这边的事情,肯定也要查。   人,总要弄清楚自己的来路。   “慢慢来,已经等了十年,二十年,还怕再等吗?”卫夫人拍着她的手背,语重心长地道,“这件事情你做得很漂亮。”   “也是运气好。”顾希音由衷地道,“希望老天保佑,能让真相早点水落石出。”   徐令则去白家吃了闭门羹,但是眼下这显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所以又开始从宋仵作之死查起。   与此同时,顾希音也见了宋仵作的孙女欢歌。   欢歌眼睛哭得红肿,见了顾希音虽然有些瑟缩,但是短暂熟悉后,也慢慢镇定下来,坐在小杌子上双手紧紧拧着帕子同顾希音说话。   顾希音道:“你祖父是因我而死。我想调查当年真相,所以找到了他老人家;但是没想到被坏人盯上,连累了他。”   欢歌咬着嘴唇道:“夫人,这些卫夫人都同我说过了。您不要内疚,祖父在九泉之下也不会怪您的。”   顾希音苦笑一声:“是不是我娘教你说的这些话?”   死者已矣,再多的内疚也无济于事了。   “不是。”欢歌道,“是我自己想明白的。祖父是仵作,如果夫人的这桩事情换成衙门里的事情,他老人家该做也不会推辞的。遇到坏人报复,这是坏人的恶,不应该责怪好人。”   顾希音没想到她才十三岁就这般通透,实在不敢相信卫夫人没有教她。   “夫人是好人,我知道夫人做了很多善事。”欢歌流下了眼泪,“卫夫人和我说,我想呆在她那里,或者来跟随您学医都可以;可是夫人,我只想去学如何做一个好仵作,继承祖父衣钵。”   “这……”顾希音迟疑,“欢歌,不是我不想让你去,而是你做了这个,对你以后影响多大你知道吗?”   在开放的现代,女法医很多人都接受不了;更何况这是闭塞封建的古代。   “我知道。”欢歌道,“夫人,我不想嫁人,也不想回家,我要继承祖父的衣钵。祖父不让我爹和叔叔跟着他学,其实我知道,他是想有人继承祖业的;可是他过得太难了,祖母又厉害,所以他到底退缩;可是我不怕,夫人求求您,让我去做吧。我胆子大,从小听祖父讲了很多仵作之事,我可以的。”   顾希音没有立刻答应她,她有些失望,还是跟着卫夫人回去了。   薛鱼儿蹦蹦跳跳追着顾崽崽进来:“夫人,您就答应小丫头呗,听得我在外面都着急了。您能行医救人,她怎么就不能做仵作帮忙断案了?谁说女子不如男?”   “不是不相信她,只是觉得她太小了,又因为宋仵作去世,心里难过。现在的话,做不得准。而且也得考虑她的前程,那条路,对女孩子来说太苦了。当她三四十岁,孑然一身又倍感孤独怎么办?”   “话也不能那么说。”薛鱼儿不服气,“您都嫁出去了,人家怎么就嫁不出去?”   顾希音:“……我为什么嫁不出去?”   “那人家为什么不行?”薛鱼儿道,“瞎猫还能碰到死耗子呢!老天爷自有安排,您瞎担心!再说,谁说不让半路后悔的?不尝试肯定后悔,尝试了后悔,咱们再改。有夫人在,多大点事!别说以后您能不管她,您这心软的,做不出来!” 第354章 和温昭的讨论   顾希音投降:“行,你说得对,常有理。等将军父亲的案子水落石出后再说吧。”   看欢歌,对家人多有怨念,对宋仵作却极尽思念和尊重。   在内心深处,顾希音何尝不佩服她的选择?   如果过段时间,悲伤散去后她依然坚持如此,顾希音决定成全她。   查案这件事虽然交给了大理寺,但是徐令则自己也不得闲,找了周疏狂查宋仵作的死因,又找温昭一起分析。   周疏狂道:“顾希音可真敢,开棺验尸的事情她都想得出来。”   徐令则反唇相讥:“比起尊夫人对付你的手段,还是差远了。”   周疏狂也不生气,反而沾沾自喜道:“然而现在我要当爹了,你却还遥遥无期。”   “没有内子,你能这般得意?”   再说,当爹有什么值得得意的?他早就当上了,徐令则低头看着脚下转来转去,不时咬咬他裤腿的顾崽崽想道。   周疏狂这次不敢说话了,确实还要仰仗顾希音。   徐令则见他总算恢复正常正常,这才拱拱手道:“有劳了。”   “我也有一件事情找你帮忙。”周疏狂哼了一声道。   “又是你那个不成器的小舅子,对不对?”   “是他。”周疏狂道,“他现在在太后宫中。”   听见太后两个字,徐令则的眉头几乎是瞬间皱紧——这个女人,真是阴魂不散,在佛堂里还不安分。   “别动他,让他苟且活着;但是也不要让他被重用。”周疏狂道,“这是白眼狼,得道猖狂,会反咬一口。”   他根本不会想着姐姐忍辱负重供养他,根本不会想着姐夫前半生所有家财都被他挥霍一空;他想的只会是姐姐和姐夫逼他废了自己。   徐令则道:“我劝你还斩草除根,人留着,早晚都是祸患。”   “她没放下。”   这几个字说出来,徐令则就不再劝了。   都有深爱的女人,他也懂。   周疏狂送徐令则出门的时候,意味深长地道:“一个普通人做了什么并不显眼;可是许多个普通人在一起做什么,除非不想查,但凡有心,猜都能猜出来。在没有充分准备的情况下就蠢蠢欲动,不是好事。”   徐令则眯起眼睛:“你直说。”   “很多双眼睛盯着你,军营中更是风吹草动都牵动人心。”   军营有异动?   徐令则没有再多问,因为知道问周疏狂也不会解释,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件事情。   ——他最近没动,军营中如果真有动静,那约莫着不是好事。   温昭那边自不必提,对徐令则的事情他很上心,只是也怀疑了顾希音的“尸毒”一说。   徐令则并没有隐瞒,和她说了顾希音的猜测。   “南疆?”温昭却大惊失色,“真的确定吗?”   他近来瘦了很多,苍白的手背上,青紫的血管触目惊心,整个人单薄得像一张纸。   问完这句话,他开始剧烈咳嗽起来,让人怀疑他要把肺咳出来,但是面上却因此而有些微末的血色。   徐令则道:“去我府里让她给你看看,配点药。”   “不打紧。”温昭接过他递过来的水浅浅抿了一口,杯子握在手中,“我们继续说事。南疆巫女这一说,得到证明了?”   “没有,但是结合握外祖父的种种反常来看,这件事情定然有蹊跷。”   “你刚才说去找周疏狂帮忙了,你把这件事情同他说了?”温昭眼神紧张。   “没有。”徐令则道,“我只是让他帮忙查宋仵作的事情;当时是白天,又是河堤这种人很多的地方,锦衣卫应该会有眼线,或者查到目击者。”   “那就好。”温昭松了口气,然而面色依然严肃,“秦骁,这件事情到我这里为止,不能告诉其他任何人了。”   他和顾希音想的一样,如果徐令则真有南疆血统,恐怕这会成为众人对他新的攻击点。   这个世界,并不是兼容并包,总有小人上蹿下跳,而民众往往是盲目跟随他们的节奏,并不会在乎事实真相。   什么英雄什么守护,只要苦难没有降临到头上,他们大部分人都是麻木不仁的。   徐令则一直守护着边疆,所付出的被远远低估;但是如果他挽大厦之将倾,拯救百姓于水火,那约莫着对他的评价又会大不一样。   不管顾希音如何声嘶力竭地大声呼喊“天下人负了秦骁”,对人心都只是短暂触动罢了。   这些徐令则都想得很明白,并且习以为常。   他所做的这一切,原本就问心无愧,不求任何人理解;而且顾希音懂他,这就够了。   温昭见他只是点头,便知道他没真正放在心上,语气有几分着急,推着轮椅往前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秦骁,这件事情真的不是开玩笑。你我私交虽好,但是如果民心所向,满朝文武群起而攻之,我也很难保你,即使我知道你一片冰心,都难免被民意裹挟,你明白吗?与其走到那一步,万分艰难,不如从一开始就把这个秘密彻底瞒下。”   “瞒得住吗?”徐令则自嘲地道,“我察觉到了,你也察觉到了,你觉得别人都是瞎子傻子?”   顾希音的“尸毒”之说,当时确实唬住了不少人,但是仔细想想,还是经不起推敲。   温昭却道:“我已经派人协同大理寺看管萧家祖坟,等你父亲的案子查明之后,迁坟也不必了,直接再葬回去。我听顾希音的意思,是有办法解决那香气?解决了最好,不解决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什么别的办法?”   温昭斩钉截铁地道:“火葬。”   红颜已成白骨,火葬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   “等事情真相查明再说吧,我总要知道自己的来处。”   “好。”   徐令则这才又道:“你注意身体,别把自己累垮了。你若是不在,别人可不会像你这般,为了那娘俩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温昭,到底图什么呢?   图太后百般算计?图替别人养儿子?   没有得到过被回应的爱,便不知道那是多么幸福的路。 第355章 意外的香味   温昭自嘲地道:“我这身子骨,不知道能不能活到皇上长大成人。现在我早就不想其他,只当自己在辅佐幼主,求一个心安罢了。”   看着他苍白的面色,仿佛许久都没有见过阳光,徐令则道:“我推你出去走走。”   他心里盘算着,回去之后就和顾希音商量,给温昭找两个伺候的女人。   得像月见那样稳妥,对饮食起居事事妥帖,最好还有点薛鱼儿的活泼,能逗人开心……   顾希音表示,这样的人我一个都找不到,别说两个。   就算有,我也不会把人家推到火坑里——谁知道太后会用什么手段害人?   徐令则推着温昭行走在御花园中,五月的阳光已经开始炽热,白花花地照在花木之上。   徐令则推着他在树荫下走,斑驳的光影随着风晃动,两个一路相互搀扶着的兄弟,静默地感受着鸟语花香,心中都明白,有些东西没变;但是有些东西,已经变得彻底回不去了。   “秦骁,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帮我照顾皇上。”温昭道,“他和他母亲不一样,他是个好孩子。”   好孩子?徐令则并不觉得太后能教出什么好孩子。   以太后拿捏人心,尤其拿捏温昭的手段来看,教她儿子讨温昭喜欢,并非难事。   但是他也没反驳,只是问:“还有呢?”   “还有?”温昭面上露出苦笑,“你是说太后吗?”   “你最放心不下的,不应该是她吗?”徐令则道。   “不,那是从前。现在我能放下了,”温昭道,“没有温昭,也会有其他人。所有能让她活下来的人都可以,不必非是我。”   这话徐令则倒是赞同。   太后对生命,对权力的渴望超乎想象,她明明是一朵温室中的花,却表现出来惊人的顽强生命力。   虽然徐令则几乎能感受到温昭身上传来的绝望死寂,但是他还是觉得,长痛便不如短痛,希望他真的能够走出来。   两人正说着话,迎面突然跑过来一个宫女,手中捧着一大束花,各个品种,繁花锦簇。   她脸上带着欢快的笑容,时不时地低头看花,所以没有看到对面这两尊大佛。   等她发现的时候已经快冲到两人面前,顿时一惊,手中的花洒落满地,慌不迭地行礼请罪:“奴婢见过温大人,秦将军。”   徐令则皱眉,在女人面前,他习惯让温昭说话。   温昭露出笑意,态度和蔼:“你这些花选得都很好看,你是哪宫的宫女?”   “奴婢是白太妃宫中的。”   温昭笑道:“原来是白太妃,她素来爱花。快把花捡起来回去复命吧,如果花弄脏了,再重新回去摘一些。”   宫女脸上飞起红云,感激道:“多谢温大人。”   看着她收拾了满地的鲜花后离开,徐令则忍不住道:“你向来女人缘好,奈何眼光太差。”   温昭苦笑,岔开话题道:“说起白太妃我想起来,她是你姨母。在你外公那里没有收获,要不要去见见她?”   徐令则摇头:“不必了。”   如果姐妹感情好,那么白太妃也不会对自己不管不问。   先皇对白太妃,虽然谈不上宠爱,但是也绝对是善待;尤其发生了他娘的事情之后,先皇对白太妃更好了。   想到这里,徐令则脸上露出冷笑——不知道是白太妃帮皇上达成所愿,还是把对他娘的愧疚转移到白太妃身上。   什么姐妹情深?孟家的塑料花姐妹情,他还没看够吗?   他冷酷地道:“在弄清楚事实真相之前,每个人都有嫌疑,白太妃也不例外。”   “我倒觉得不至于。”温昭道,“白太妃人很温和,又淡泊名利,喜欢花草动物,对争宠向来不在乎。这两年我在宫中,多少有接触……”   “等事情查明了再说。”徐令则道。   “嗯,你作主。”   在宫中留了一会儿,徐令则回府。   顾希音正和月见、薛鱼儿盘算着开始给那些善堂的女孩子授课,毕竟等了这么些天,她们估计心中也忐忑。   “每人两套衣裳太少了,再做两套,另外……”   “崽崽回来了。”薛鱼儿道。   顾希音:“哪里?”   “肯定回来了。”薛鱼儿话音落下,外面就传来徐令则熟悉的脚步声,随后顾崽崽欢快地跑进来。   薛鱼儿拉着月见往外走,“我就说吧,我和崽崽心有灵犀。崽崽,走,在这里讨人嫌做什么?”   顾希音:“……”   徐令则进来在她对面的榻上坐下,手随意地搭在小几上,笑着问道:“在家里忙什么?”   “还是之前的事情。”顾希音道,“不能再耽误下去,查案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所以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也不知道这些女孩子中,有多少是能用的。”   “慢慢来,不能操之过急,别把我小乖乖累坏了。”   顾希音眼波一横,“和你说正事呢!”   “我说得也是正事。”   顾希音鼻翼微动,“九哥你身上怎么有香味?蔷薇水,还是花想容出品的,你去花想容了?”   徐令则:“这次是你闻错了,我进宫去找温昭了,怎么会有花想容的蔷薇水香味?是不是最近又在琢磨花想容的东西,魔怔了?”   顾希音却笃定地道:“不可能。九哥我问你,如果有一百匹马在你面前,你能认出自己的马吗?”   “那是自然。”   “我对我研制出来的东西也是如此。”顾希音道,“宫里女人多,说不定是谁用了,传到了温昭身上,又弄到了你身上。看,我多会给你找理由,是不是很贤惠大度?”   说着,她自己都笑了。   徐令则道:“不用你大度,你吃醋我才高兴。”   看着他渐渐热起来的眼神,顾希音笑骂道:“一点儿正形都没有。花想容的生意,原本我以为大家猎奇心过了之后会有回落,现在看起来竟然有蒸蒸日上的态势。主要是我的东西好,所以回头客多,对不对?嘿嘿。”   徐令则道:“看起来我距离吃软饭很近了。”   顾希音故作惊讶:“九哥你家底也太厚了,我还以为现在你已经吃上软饭了呢!” 第356章 太后相邀   徐令则笑着把她搂到怀里:“快了快了,你再努力二三十年,等我牙口不好了,估计正好让我吃软饭。”   顾希音:“哼!我原本还以为,自己一家店面能养活你一支军队呢!”   徐令则哈哈大笑,“真正能养活军队的,是盐铁这些朝廷垄断的东西。别说你一个店面,就是天下首富之家,也做不到。”   “说不定我娘就行。”顾希音心里默默地想着,但是没说出口。   她想了想后道:“九哥,说正事,我有东西给你看。”   徐令则就觉得怀里一空,顾希音已经蹬蹬蹬地跑到了书桌前,然后拿了几张纸过来。   “我给司马仲彻写了封信,问他巫女的事情。”   徐令则瞥了一眼:“就问一件事情,怎么还写得这么长?”   顾希音:“……醋坛子,总要寒暄几句吧。”   她也没写什么,就客气地问问司马仲彻的近况,又问他是不是需要帮助,不要客气;然后提出了巫女这件事,再说如果涉及隐秘太为难,也就算了……   徐令则冷哼道:“说不定他以为你是关心他呢。”   “我本来就是关心他啊。”顾希音故意逗他。   徐令则把人抱起来扔到床上:“不行!”   他挠她痒痒,两人在床上滚做一团,信纸打着转儿悠悠地落到地上。   两个人真就是闹而已,闹过之后顾希音盯着百子帐幽幽地道:“九哥,你不会和司马仲彻是兄弟吧。”   徐令则一脸嫌恶:“不可能!”   “或许是表兄弟呢!”顾希音道,“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巫女不止一人,只是有特定才能而已。你想如果天下间一辈只能出一个巫女,那大海捞针,被找到的概率多低啊!南疆说不定早就亡国了。”   徐令则却道:“亡国?难道你还真的相信那些莫须有的事情?谁做皇帝,靠的是能力,你以为真的是什么巫女?如果巫女真的那么强大,为什么连自己都保全不了?”   顾希音若有所思。   徐令则翻了个身,胳膊搭在她身上,侧脸看着她:“如果这世间真的有巫女,那我也只相信你是。”   顾希音:“……少来。”   “只有你是特别的,其他女人都是庸脂俗粉。”   薛鱼儿正好撵顾崽崽追到门口,听见这句话不由哼了哼,弯腰捞起顾崽崽,“走,跟我这个庸脂俗粉走,你爹娘不要你了!”   顾希音:“……”   徐令则脸色沉下来:“让你惯的一点儿规矩都没有。”   “九哥,”顾希音拉了拉他的袖子,“鱼儿倒是提醒我想起了崽崽。你说崽崽和你亲近,会不会也是因为你有南疆血统?”   “它和我亲近得快,是因为我用肉喂出来的,和血统没有任何关系。”   顾希音:“……那不能吧,好歹也号称神犬呢!”   “我若是不说,旁人若是不说,你知道你养的是神犬?”   顾希音表示,那真的不知道。   在看家护院这件事情上,她一直觉得顾崽崽堪称逆子。   比如偷腊肠的小贼,还得靠她自己抓。   “别胡思乱想了。”徐令则坐起身来,“按照你说的,该干什么干什么。查案子的事情交给我。”   “九哥——”顾希音喊了他一声,面上有迟疑之色。   “嗯?”徐令则回头看着她,“跟我吞吞吐吐的做什么?有什么话问就是。”   “九哥,你难受吗?”   “难受?”徐令则认真思索了片刻,“不难受。我这几天一直觉得,我可能就是天性凉薄之人。洗脱了弑父的罪名,我如释重负,但是要说多难过,真没有。”   “那和你没关系。”顾希音的话脱口而出,“你和你娘没相处过,你爹又对你那样,你不恨他都很好了。你不难过就好,我想的是,如果调查这件事情让你很难过,那我们就到此为止。”   什么真相不真相,都没那么重要。   她只要徐令则好好的。   “不怕别人说我了?”徐令则笑道,“真相大白,才能盖棺定论,板上钉钉。”   “不怕。”顾希音坦然道,“我不怕你被千万人指责,我陪你。我只怕你心里难安。”   这世间最难得的,不就是问心无愧四个字吗?   “可是我想要个水落石出。”   “那便要个水落石出!”顾希音斩钉截铁地道。   徐令则想做任何事情,她都成全。   “有一天我变成了疯子,我怕你也会跟着疯。”徐令则眼神中满满的都是宠溺和骄傲。   “那我们就一起疯。”   “好!”   周疏狂那边似乎也进展不顺,毕竟他耳目再多,也不是盯着一个穷仵作的。   正当案情陷入僵局的时候,顾希音忽然收到了太后的懿旨。   不过准确地说,更像是邀请函,不是命令,而是邀请她进宫。   “不去。”徐令则毫不犹豫地道,“她做任何事情都别有用心。”   “你看,”顾希音扬了扬太后的信,“她显然也想到了我不会去,所以理由都找好了,让我没法拒绝。”   徐令则根本没看信,“不信便是。”   “她说关于你父母的死,她或许有线索。”   “那也不去。”   不好好在佛堂待着,各种找存在感,什么事情都想插手,徐令则对太后越发深恶痛绝。   “去吧,”顾希音道,“她就是这般会拿捏人心,再让她得逞一次也没什么。反正我是笨蛋,笨蛋不怕上当。再说,不是还说了,让你陪我去吗?难道她设下埋伏,要把我们两个一网打尽?”   眼下查案迷雾丛丛,毫无头绪,挫败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想,太后手里是不是真有证据,所以如果不去,心里肯定抓心挠肝地难受。   徐令则倨傲道:“她还没有那个胆子。”   太后若是敢那般做,徐令则的属下们会让她和小皇帝死无葬身之地。   没到同归于尽的地步,太后比谁都惜命。   “那……就当我们无聊,去看看她有什么阴谋诡计好了。”顾希音不等徐令则答应,就一叠声地喊月见进来帮她梳头发,准备出门。 第357章 太后的目的   太后今日倒是没在佛堂中,只是还是穿着那身灰色的道袍,手里握着一串紫檀念珠,看面容比从前平和了许多。   “坐吧。”她指着下首的椅子道。   两把椅子中间的小几上,放着两盏热茶,显然是早就知道两人会一起前来。   “我也不绕弯子了,免得又被秦骁视为眼中钉,”太后自嘲地笑道,“迁坟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希音勇气可嘉,秦骁你有福气。”   “你把我们叫来,就是说这些废话的?”徐令则口气冰冷,“有话直说。”   太后垂眸:“如果我是你们,我会查查白太妃。”   白太妃?   顾希音一愣,随即从前的怀疑也浮上心头。   当年的事情确实很蹊跷,徐令则的母亲进宫,怎么就被先皇撞见并且两人发生那么亲密的关系?   便是先皇喝醉了认错了人,他身边伺候的人呢?   皇上身边,何时断过人?   然而她还是很好地把这些疑惑隐藏起来,不想让太后察觉,然后牵着自己的鼻子走。   顾希音有一点和徐令则想的一样,太后做什么都是别有用心的。   她怎么可能好心提醒自己?   便是太后真的知道凶手,她也只会把自己往错误的方向引领,这才是太后。   徐令则目光冷冽,“你手里有什么证据?”   “我没有任何证据。”太后道,“这只是我的猜测。但是或许旁观者清,我看得才是最清楚的。当然你也可以想,我不善良,总想着害人,所以看谁都像凶手。”   一直到坐上回府的马车,顾希音都觉得如坠云雾,脑子里很混沌。   ——所以太后叫他们进宫,就是为了“白太妃”这三个字?   太后说出那句话后,再也没说其他的了。   “九哥,”顾希音满脸困惑,“她如果就想告诉我们这个,为什么还要写那么长的一封信?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吗?”   徐令则也没想明白,“肯定有别的算计。”   “那,”顾希音道,“白太妃这条线,我们查不查?”   “不用她说,我已经在查了。”   顾希音惊讶:“因为九哥怀疑,当初在宫中的事情,白太妃是恶意为之?是先皇的帮凶?”   “是。”徐令则咬着牙道。   “我先假设那就是真相。”顾希音认真地分析道,“可是后来为什么要那般陷害你?白太妃自己又没有子嗣。”   她怕皇上认了徐令则?这完全说不过去。   徐令则还是她的外甥,多一层血脉关系,徐令则如果被上玉碟认祖归宗,最大可能性是记在她名下,这对她,有百利而无一害。   见徐令则没说话,她又喃喃地道,“难道是怕你发现真相?”   “或许吧。”徐令则伸手摸摸她紧皱的眉头,“别乱想了,咱们静观其变。”   “好。”   宫中。   顾希音和徐令则离开后,画春看看黄铜滴漏,已经到了太后每日固定礼佛的时间,可是今日太后闭目假寐,似乎在想什么,一颗颗圆润的念珠从她指间划过,完全没有起身的意思。   画春小心翼翼地道:“娘娘,该去礼佛了。”   “不必,”太后淡淡道,嘴唇微翘,似笑似嘲讽,“我在等人。”   等人?   画春立刻想到了温昭,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   太后娘娘,在等的是温大人吧。   现在还进出慈宁宫的,只有皇上一人;但是皇上也只是晨昏定省,问几句诸如“母后今日身体可康泰?用饭可好”这些套话,多待片刻就会被身边的小太监催促着离开。   太后娘娘说,那是温昭的授意。   画春曾替她委屈,道:“温大人怎么能这样做呢?这不是割断了您和皇上母子情分吗?”   太后却道:“不是,他只是怕皇帝跟我学坏了。你还不知道,在温昭眼中,我现在就是罪恶之源吗?”   “退下吧。”太后缓缓开口,目光沉静,“他来了就让他自己进来,不必拦着,也不必跟着。”   温昭的腿脚不好,为了方便轮椅进出,慈宁宫很多地方都为他改了。   画春迟疑一番,还是咬着牙退下了。   太后看着阳光从门中射进来,将屋里分成泾渭分明的黑暗和明亮,阴冷和明媚,喃喃自语道:“他有三个月没进这道门了呢!”   她为什么帮顾希音和秦骁?   讨好?不,秦骁对她的判断和认定先入为主,已经很难逆转了。   无论她做什么,都不会得到他对自己印象的改观。   在他心里,自己就是一个阴狠毒辣,无所不用其极的女人。   秦骁,你猜得很对呢!我自己也这般觉得,太后嘴角笑意越发深了,与其同时,眼底的冷意也几乎凝成冰。   她不是为了帮他们,她只是为了成全自己。   白太妃那边,他们肯定也注意到了,只是还没有查到证据,所以她乐得做这个人情。   她只是比他们更肯定,白太妃,一定有问题。   轮椅的木轮压过青石板路的声音响起,太后知道是温昭来了,重新微闭了眼睛,加快手中念珠滑过的节奏,默默地念着心经,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   “你让秦骁和顾希音来,想对他们做什么?”温昭推着轮椅在她面前停下。   太后掀开眼皮,情绪没有起伏地看了他一眼:“想起了些许线索,想和他们讨论下,可惜他们不领情,于是不欢而散。”   温昭欲言又止。   太后站起身来,拿起手边的的毯子替温昭搭上,然后在他拒绝之前往后拉开了几步距离,仿佛刚才她什么都没做一般,很是从容自然地道:“你来是兴师问罪的吧。也对,我这样心机深沉的女人,怎么会有好心呢?”   “不要再惹秦骁,我下一次就保不住你了。”温昭道。   “我不惹他,我怕死。可是我想你,如果我不用这种办法,你不是为了上门警告我,我恐怕还是见不到你。三个月,八十九天,我们八十九天没有见面了。”太后看着温昭,眼神伤痛,“我是撒谎精,所以我的话不足以采信,我的思念也不值钱。可是温昭,我真的想见你了。” 第358章 丫鬟间的平衡   顾希音开始忙活自己的事情,就无暇再顾及宫中太后的举动——只要她不是针对自己,那就随她去吧。   徐令则军营那边也很忙,两人也都有意避过不谈徐令则父母的事情,都不想给对方增加压力。   顾希音准备了几日之后,开始去给女孩子们上课。   这个过程,比想象中复杂了许多。   因为这些女孩子,基本上都不识字,所以只能一边招女先生来扫盲,一边把她要教的东西用更加通俗易懂的方式让她们接受。   薛鱼儿给顾希音帮了很大的忙。   因为她懂得少,顾希音授课之前给她讲一遍,如果她能很容易听懂,那其他人基本上也能接受。   女孩子们起初诚惶诚恐,但是半个多月下来,对顾希音渐渐熟悉,慢慢放松下来。   她们的努力超乎顾希音的想象,进步也很快。   薛鱼儿一语道破天机:“她们又不是太子读书,不管怎么样都是皇帝;她们是学吃饭的本事,学不好就饿死了,要我我也努力。努力了,说不定得夫人青眼,这辈子的命运都会改变。”   人这一辈子,能有这样一次机会,傻子才不珍惜;尤其这些吃过苦头的女孩子们,心志更加坚韧,更想改变命运。   顾希音叹了口气道:“这些我一个也不想退回去。可是到底人还是太少了。”   她大概估计了一下,这些人就算一直保持现在的学习劲头,扫盲到有足够的医学常识,可以去军营中胜任各项工作,至少也需要一年半到两年的时间,不能再短了。   如果两年间只培养出这一百多个女孩子,是远远不够用的。   虽然实际上,也不可能培养出足够多的人手,但是这也太少了。   按照顾希音的盘算,怎么也要扩充到几千人。   所以人从哪里来,又成了一个问题。   “这有什么难的?”薛鱼儿听完顾希音的话后不以为意地道,“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不容易得,男孩不随便来?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只要管饭,不用给钱都有的是人来。”   顾希音笑道:“你说得也有道理,就怕我见惯了女孩子们乖巧,会被他们闹腾得受不了。”   “您放心,还是那句话,学的是吃饭的本事,他们会比谁都乖。”   “那行,我回头再和将军商量一下。”   人才不能断层,按照顾希音的计划,每年都至少得培养出来三四批,源源不断地补充,才能真正发挥作用。   月见笑道:“多亏了鱼儿,给夫人出谋划策。”   薛鱼儿笑得一脸得意:“我也不能白吃饭;我现在的日子多好,自然要珍惜。”   顾希音却道:“她说得多,你是做得多,贾霞也是。月见,过几日你生辰,咱们摆几桌,把你娘也叫来。”   薛鱼儿因为思维敏捷,能言善道,确实最出风头。   但是顾希音也不会忽视月见的体贴周到,她不声不响,但是生活琐事,事事都安排妥帖;而且月见又是比另外两人来她身边更早,所以她更要维护她。   月见笑道:“夫人这么忙,还想着我的这点事情。摆几桌就算了吧,也不是什么大生辰,夫人赏我朵花戴就是。”   “你这是被鱼儿传染了,就想着要花戴。”顾希音大笑,“你可别这样。你和她不一样,你是阳春白雪。”   “你是白雪,我是冻雨。”薛鱼儿乱接话,引得众人都笑了。   事后月见私底下对顾希音道:“夫人,您是不是担心我吃鱼儿的醋?”   顾希音正是这般想的,但是却道:“没有,你不是那样的人。只是我觉得确实倚靠你很多;可是你不像鱼儿那般爱说爱笑,有时候难免就忽略了你。”   “夫人,您千万别那么说。我和鱼儿不一样,她说的那些我也喜欢。我和我娘在夫人的庇佑下衣食无忧,前程可期,还有什么不满的?只是不能时时和您说这些,否则我一定天天念着。”   顾希音笑道:“我就知道你大度,但是到底也是我忽略了你。”   “夫人这么说我就无地自容了。您千万别多想,我自己看着鱼儿,也觉得她是开心果,没有和她比较的意思。夫人身边这才几个人?要是将来身边几十个人,我岂不天天要泡在醋缸里了?”   顾希音道:“将来也就你们几个。回头你们只要不远嫁,还回来我身边。”   “那是肯定的。便是为了夫人这句话,我也不远嫁。”月见道。   “我再留你两年。”顾希音道。   她想着,徐令则如果当了皇帝,那月见可以挑选的范围更大了。   月见笑道:“只要夫人不嫌弃,再留我二十年都行。”   “我可离不开你。你也给我敲打着鱼儿,别以为她背着我做的那些事情我都不知道。”顾希音口气有些嫌弃,“我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要是给我惹出什么乱子,我也得处置她。”   薛鱼儿在外院行走,挑、逗侍卫,尝尝让那些侍卫无所适从。   人无完人,她也就这点恶趣味了。   顾希音当面说过她几次,可是……说不过她,太气了。   薛鱼儿每次都振振有词,说她要找个能托付终身的,在广撒网。   月见脸色微红:“夫人,她有数,不会闹大的。”   顾希音:“……”   月见这般的老实孩子,现在都觉得薛鱼儿只要不闹大就行了,可见这人有多不靠谱,大家对她多容忍。   “你们几个,不管是谁,真的心里有人,让我知道,只有两情相悦,我一定成全。”   月见捂嘴笑道:“鱼儿说,就是自己一厢情愿也没事。女追男,隔层纱,她教我们。”   顾希音捂脸:“这个糙人。”   “我和鱼儿是不一样的。”月见正色道,“她不打算嫁人,比我能更长久得陪伴夫人,所以我不会同她比的。夫人您放心。”   “她这么说的?”顾希音惊讶道。   “嗯,”月见点头,“她想得明白,说她已经习惯富贵,吃不得苦,操不得心,跟着您是最好不过的。” 第359章 有客上门   顾希音笑骂道:“她倒是坦白,好逸恶劳也能说出来。”   “我有时候很羡慕她活得自由自在又坦坦荡荡,吃过苦的人,谁又愿意再过苦日子呢?跟着夫人,人人都得高看她一眼,您又不是苛责的,只要她对您忠心耿耿,想给将军脸色就给将军脸色,换谁家可以?如果不是怕我娘担心,我也和她一样不嫁人。”   这府里热热闹闹,什么时候身边没有人?去给别人侍候父母,被婆婆立规矩,给夫君管小妾,那种日子有什么好?   “你们愿意嫁就嫁,不愿意嫁我养。”顾希音霸气侧漏,“只要你们都好好的就行。”   “我们跟在夫人身边,再好不过。”月见掩唇而笑,“说句厚脸皮的,我出门,别人也得叫一声姑娘,也得好言哄着我。想走我门路的人,也不少呢!”   顾希音大笑。   “我和您说件正事,也是别人求到我面前的。”   “你说,你从来不开口,开口我怎么能驳你的面子?”顾希音笑道。   “您还记得兵部侍郎家的八姑娘吗?”   “不太记得。”顾希音思索了一番后,确定自己确实没有任何印象。   月见笑道:“就是那个听说要嫁给将军,连夜出家的姑娘啊!”   “哎呀,原来是她。”顾希音乐不可支,“她还没还俗呢!她们求到你面前,是看将军还记不记得她?”   “那倒不是,否则我就回她了,将军就根本不曾知道过她的存在。”月见道,“这位罗姑娘,是来打听您收那些女孩子的事情的。”   顾希音拿起个又大又红的水蜜桃咬了一口,又递了一个给月见,后者接了过去,用帕子捧着,也小口咬下去。   “这位罗八姑娘,不会也想着来学吧。”顾希音道,“这桃子软烂,回头给你娘带几个回去。”   “谢谢夫人。”月见道,“罗八姑娘原本在家庙里带发修行,后来据她说受不了家里风言风语,索性搬到了水月庵里。”   水月庵是京城规模最大的庵堂,据说是开国时候高祖的一位妃子创立的,现在香火鼎盛;不过顾希音只是听过,并没有去过。   “罗八姑娘说,水月庵收留了很多无家可归的女子。夫人既然做善事,也考虑考虑她们。”   顾希音惊讶:“我总不能去和佛祖抢人吧。让那些女子还俗?”   “不不,”月见摇头,“夫人误会了。她们并不都是出家人,她们只是无家可归,又怕孤苦无依被人欺负。当初我也想过带我娘去投奔水月庵的……还有一些,是,是弃妇。或者不被娘家接受,或者在娘家受不了非议,也去那里谋一条生路。”   “罗八姑娘说,她本来就是想去避难,躲避将军;没想到到了那里之后,见了许多人间疾苦,想帮帮她们又不知如何是好。恰好听说您在帮助善堂的女孩,所以便辗转找人托我给您递话。”   “她认识你?”   “那倒是不认识。不过我娘从前还认识一些人……遭难的时候不见,但是现在很多都联系上了。”   世态炎凉,人情如此。   顾希音见她伤怀,道:“过去的事情就别想了。如果罗八姑娘说得是真的,说不定能解了我的难处。”   “我问了鱼儿,说那罗家家风确实不错,我考虑再三,还是跟您说了。但是我同那罗家没有任何交情,你千万别考虑我……”   “知道。”顾希音笑道,“你也是看我着急,为我想办法。要不,咱们请八姑娘来坐坐?她介不介意?出去说也行,去花想容?”   “还是请她来府里吧,这是她有求于您,总要有个求人的态度。”   “行,这些你来定。”   晚上顾希音还把这件事情当笑话说给徐令则听:“你看你把人家姑娘害的,哈哈哈哈哈……”   “不害别人,只害你。”徐令则替她揉着小腹,逗她道。   顾希音舒服地道:“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她小日子又来了,身上不舒服,徐令则就这样帮她缓解不适。   “仗着不舒服,又蹬鼻子上脸,你难道还能来一个月的小日子?”徐令则瞥着她,目光中的威胁意味明显。   顾希音大笑。   笑过之后道:“九哥,说真的,罗家和你有交情吗?”   “没有。”徐令则立刻明白她的顾虑,“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必顾忌我。”   “那行。我倒是有点期待和她见面。”   有趣的灵魂实在难得,她要好好见见。   知道罗八姑娘和徐令则的“渊源”,听说她要来,薛鱼儿摩拳擦掌,一大早就催顾希音好好打扮,几乎把她装衣裳的箱笼翻了个底朝天,抱怨道:“夫人,您这才几身衣裳,还没有我从前衣裳多呢!”   月见正用灵巧的手给顾希音挽发髻,闻言笑道:“这些还都是卫夫人送来的。你没发现,咱们夫人从来不添置衣裳吗?”   顾希音道:“我娘给我置办的我都穿不完,要那么多衣裳做什么?”   “话不能这么说,您早上起来穿一身,下午换一身,晚上换一身,将军回来再换一身……”   顾希音:“你饶了我吧。”   古代这衣裳,换起来又麻烦,一天穿一身她都嫌麻烦,更别说一天换几身了。   “不行,”薛鱼儿道,“您今天一定得打扮得鲜亮,让那萝卜姑娘看看,看不上将军是她的损失!让她后悔一辈子。”   顾希音哭笑不得:“你又给人家起诨名。你这唯恐天下不乱的,现在她要是对将军念念不忘,烦心的不是我?”   月见打趣道:“你平素不是和将军不对付吗?怎么这会又帮着将军了。”   薛鱼儿昂然道:“咱们府上的狗都比别的府上的精神!出了门,对着外人,我当然不能说将军不好了。”   当然,这不影响她依旧看不上徐令则。   “夫人,您看这样行吗?”月见今日给顾希音梳了个灵蛇髻,看起来很是清爽。   “行。”顾希音见她挑选首饰,便道,“不用了,我昨日看外面海棠花开得好,给我掐两朵来就行。” 第360章 罗亿锦的请求   顾希音也没理兴风作浪的薛鱼儿,穿了件七八成新的高腰团花纹红裙,外面罩上轻薄透明的罗衫,看起来十分清凉舒适。   “夫人,您这样不端庄。”薛鱼儿觉得不好,“没有正室的风范。您听我的,今日咱们好好穿。”   “别闹,”顾希音笑嗔,“人家就是寻常拜访,我那么郑重其事,吓坏了人家小姑娘。”   说不定罗八姑娘会想徐令则规矩苛刻呢!   顾希音并不想刻意,原本在家里怎么样就怎么样接待她。   月见提醒道:“罗家八姑娘叫罗忆锦,夫人您别忘了。”   “亿锦,亿锦,我忘了就低头看看衣襟。”总忘人名的顾希音哈哈大笑道。   罗亿锦很快带着丫鬟来了,月见出去把她迎了进来。   她今年十六七岁,穿戴华丽,显然精心打扮过。   她上身穿着月绣海棠交领上襦,下面套着亮金色纱裙,裙裾上绣着初绽的海棠花,和领口的细节相呼应;发髻上,脖子上和手上也都带着亮晶晶的首饰。   罗亿锦行礼后看看顾希音打扮得这般素净,自嘲地道:“我在家里的时候还担心夫人喜欢华丽,唯恐自己失礼,差点把箱笼翻个底朝天,倒让夫人笑话了。”   她看着顾希音眼中带笑,梨涡浅浅,气质让人很舒服,和想象中的模样完全不一样,心里其实松了口气。   顾希音笑道:“我是天热懒怠打扮,亿锦你别挑我礼。你看我们今天不约而同都选了海棠花,也是缘分。”   罗亿锦听她说话亲切,不由更加放松,笑道:“我也喜欢海棠。”   顾希音道:“看你这裙子,就想起我从前也想做几条这样的,可惜后来忘了。亿锦你不妨试试,让人把海棠花按照花开的程度绣在裙裾中,做三条不同的裙子,早中晚来穿,是不是很有意思?”   罗亿锦道:“夫人奇思妙想,确实有趣。”   关于衣服这一番对话下来,她不由放松了很多。   她是个直爽的性子,但是并不傻。   ——顾希音这是有意缓解她的忐忑情绪,罗亿锦很清楚。   她又恭维了顾希音几句后,终于说到了来意:“……之前我经过高人点拨,去水月庵修行一段时间。”   顾希音不想让她尴尬,所以没有戳破她的托词,但是心里忍不住笑了。   “……后来听说夫人从善堂接走了许多女孩,庵中的很多女孩子都很羡慕,也有人后悔当时不应该上山,想着现在去善堂是否来得及。”   顾希音谦虚道:“跟着我读书识字也很辛苦。”   “但是比起庵中清苦的生活,她们更愿意追随夫人。”罗亿锦道,“不瞒夫人,在上山之前,我极少出门,说不知人间疾苦也不为过。在庵堂中见了很多人,境遇堪怜,遭遇令人同情。不是每个人都愿意伺候佛祖,而是实在没有路可以选。我得她们照顾,便想着为她们做些事情,厚着脸皮上门替她们求一求,如果有可能,请夫人下次也考虑一下她们。”   顾希音笑道:“亿锦你这是上门来替我解燃眉之急的,怎么能说求呢?我正求之不得。如果你能代为引荐,那时最好不过。”   罗亿锦从她的态度中受到了很大的鼓舞,心里话脱口而出:“夫人和外面说得很不一样。”   顾希音愣了下,就听罗亿锦身后的嬷嬷清了清嗓子。   顾希音笑道:“那外面是怎么说我的?”   罗亿锦一时语塞,顿了片刻后才下定决心般道:“反正都是胡言乱语,我说出来就当博夫人一笑了。”   “说来听听。”   “外面人都说,都说夫人壮硕彪悍,面黑如铁,是个很难惹的角色……可是我观夫人,和蔼亲切,花容月貌……”   月见笑道:“夫人,您这名声,是最近才传出来的。”   敢挖坟,敢动白骨,敢大义凛然站出来护夫的,不彪悍能行吗?   顾希音大笑着道:“我就当这是对我的夸奖了。”   罗亿锦由衷地道:“夫人豁达。我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夫人是否为难;若是为难就算了……”   “你说便是。”   “夫人那里,不知道还需不需要女夫子?我略读了几本书,却好为人师,倒也不敢说教别人什么高深的东西,但是教人识字还是可以的。”罗亿锦道,“我在庵中也教人识字。”   顾希音想了想后笑道:“就怕太麻烦你;你愿意来,我自然是高兴的。”   其实最好还有京城其他高门的姑娘们参与进来,就像当初大家一起捐款一般,这件事越多人参与,日后出事的可能性越低。   甚至自私地想,和这些姑娘们交好,以后徐令则露出马脚让人察觉到他的意图,也会有很多人,为了撇清自己而站出来维护他。   罗亿锦高高兴兴地道:“那我就先谢过夫人了。这样我就有名正言顺出家门的机会了,反正都是女孩子,也不犯忌讳。”   “嗯,众人拾柴火焰高,咱们一起做善事。”顾希音笑道。   “夫人,您自己也会去吗?”   “会去。”顾希音点点头,“我几乎每日都去,横竖我在府里闲着也是闲着。”   罗亿锦道:“夫人谦虚了,这偌大的府邸都需要您操持,定然不容易。”   作为嫡女,罗亿锦想起了自己主持中馈的母亲,真的是事事亲力亲为,十分辛苦。   顾希音道:“只是地方大,府里没多少人……”   话音刚落,就听薛鱼儿在院子里脆生生地道:“将军,您回来了。”   罗亿锦立刻紧张起来,脸色都有些变了,盯着屏风,似乎想往后躲,然而又不好意思。   顾希音哭笑不得——徐令则这到底做了什么坏事,让人家姑娘闻之色变。   她还没说话,就听薛鱼儿又道,“……您等等,别往里走啊!夫人在待客。”   徐令则的脚步声果然停下了。   “您给夫人买烧鹅了?来来来,给我,我一会儿给您送进去。”   徐令则道:“不给你,你偷吃鹅翅。” 第361章 偶遇白太妃   顾希音喜欢啃翅膀,偏偏薛鱼儿也喜欢,还总偷吃。   这个女人,对于偷吃这件事情,不管是东西还是人,都有癖好,徐令则嗤之以鼻。   薛鱼儿怒了:“您这是血口喷人。上次,上次分明是顾崽崽吃的,才不是我呢!”   徐令则面无表情地道:“崽崽只吃生的。”   被薛鱼儿诬陷,气鼓鼓的顾崽崽,顿时觉得“世上只有爹爹好”,咬着徐令则的裤腿,别提多亲热了。   薛鱼儿当场被揭穿,恼羞成怒:“那我也是吃夫人的,将军忒小气了!来吧来吧,给我,我对天发誓,这次不偷吃了行吧。您去外面书房,人家姑娘怕你怕到出家,人家父母也不容易,掌上明珠养了这么大,看被您吓得……”   顾希音顿时有些尴尬,而罗亿锦的脸色更是红透了。   徐令则这才把烧鹅递给她,“告诉夫人,我去南营,晚上不回来吃饭了,让她不用等我;对了,她小日子,不许给她吃凉的,尤其是你,敢怂恿夫人胡吃海喝,早晚把你撵出去。”   “您快走吧。”薛鱼儿没好气地道,“我吃夫人的,关您什么事?有这罗嗦时间,您早去早回,比什么都强。省得夫人还得巴巴等到深夜,眼睛熬成兔子眼也不肯睡。吃不吃凉的,月见盯得比命还要紧,哪是您大老爷们该管的事情。您快忙去吧!”   然后徐令则就被撵走了。   罗亿锦如遭雷劈,红着脸,眼睛直直地看着顾希音,眨眼都忘记了。   半晌后她才不敢置信地问:“夫人,刚才,刚才是秦将军回来了?”   不,不,不,她绝不相信那是秦骁!   传说中残酷暴戾,杀人不眨眼的秦骁,怎么能这么细心,办事间隙特意回来给夫人送烧鹅,会嘱咐丫鬟照顾夫人小日子?他又怎么会让丫鬟抢白成这样,还好脾气地走了?   她一定是在做梦。   不,不是,她做梦都梦不到如此怪诞夸张的情节。   顾希音忍笑道:“是将军回来了,丫鬟没有规矩,让你见笑了。”   她敢肯定,薛鱼儿是故意的。   薛鱼儿是一直和徐令则不对付,但是这样蹬鼻子上脸的时候也极少。   而且她这么大嗓门,分明是说给罗亿锦听的,仿佛在说,看,这就是你被吓到出家的将军;看,这就是你错过的人,后悔去吧。   罗亿锦半晌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万万没想到,将军会如此……不过我相信,也就是因为遇到了夫人,将军才会变成这样。和您这样温和的人相处久了,周围人都会变得脾气好起来。”   顾希音笑道:“过奖了。”   她也不会傻到去说,他从前也这么好。   徐令则的好,她自己知道就足够了。   罗亿锦又道:“不知夫人最近哪一日有时间,可以去水月庵中看看?”   “你觉得哪天方便?”   “夫人方便,哪天都方便;当然是越早越好,她们真的是心急如焚。”   顾希音笑道:“那明日?”   她也迫不及待地想去看看,那里有多少可用之人。   “好,就明日。明日我在水月庵等夫人。”   送走了罗亿锦,晚上顾希音又和徐令则商量了下这件事。   “你觉得行便行。”徐令则如是说。   于是第二日,顾希音早早就带着月见、薛鱼儿和贾霞出了门。   薛鱼儿还要抱着顾崽崽,被顾希音制止。   “那边都是女眷,别惊扰了别人。”   崽崽再可爱,也是她们自己觉得喜欢,还有很多女孩都怕狗。   顾崽崽可怜巴巴地摇着尾巴哀求,最后到底徐令则看不过去,带着它去南营了。   马车上薛鱼儿还嘀咕:“别人都说严父慈母,我看将军将来肯定是慈父多败儿,生了小公子,一定不能让他带。”   顾希音笑道:“你别总针对将军,说得像你不宠崽崽似的。”   “那不一样,我是女的。”薛鱼儿理直气壮地道。   “夫人,您别和她说了,您不知道,她叫‘常有理’吗?”   一直不声不响的贾霞,嘴角都露出了淡淡的笑意,虽然转瞬即逝。   顾希音看着她心里也有些发愁,这姑娘来了这么久,存在感几乎等于零。   顾希音也想让她习惯将军府,可是总有一种无处下手的感觉。   马车忽然停下,薛鱼儿差点向前扑倒,不由怒道:“怎么赶车的!”   “夫人,”有侍卫骑马来到马车侧面低声禀告,“前面路窄,只能让一辆马车先过去。”   顾希音道:“没关系,那就先让人走吧。”   薛鱼儿却掀开帘子探头出去看:“谁那么大胆子,敢和将军夫人抢路。”   “鱼儿姑娘。”侍卫看见薛鱼儿脸色就不由有些红,尤其今日薛鱼儿穿了一件抹胸长裙,胸前颇有风光,头发松松散散挽就,白皙的脖颈和大片莹白的皮肤露出来,别有一番风情。   侍卫垂眸道,“是宫里的马车,所以咱们要让路。”   “宫里?”薛鱼儿声音顿时小了,眼神却又八卦起来,“宫里谁呀?”   小皇帝那么小,宫里有头有脸的,除了太后就是太妃了。   “是白太妃。”   薛鱼儿把身子收回来,放下帘子,眨巴着眼睛道:“白太妃,莫非就是将军的姨母?不会这么巧吧。太妃能随便出宫吗?”   “宫里的白太妃应该就一位。”顾希音道,“既然在这条路上遇见,约莫着她也是去水月庵烧香拜佛的。”   只是这么巧,是巧合还是其他原因呢?顾希音不由若有所思。   薛鱼儿却小声嘟囔:“太后不是在慈宁宫有佛堂吗?干嘛不去陪着太后拜佛,同时劝着太后向善,别总盯着别人男人。”   顾希音哭笑不得,又听薛鱼儿道,“我知道了,肯定是在宫里呆着太闷了,所以要找个机会出来透透风。要是我,我也这么干。”   终于来到了水月庵,顾希音下马车的时候,就见白太妃刚刚被人扶着上了台阶,还能看清她衣服上的花纹,距离并不远。   正在行礼恭迎白太妃的罗亿锦看到她,不由眨眨眼睛。 第362章 白太妃发作   顾希音冲她笑了笑,然后出于礼节,也站在马车边,目送白太妃进去。   白太妃进去后,罗亿锦笑着过来迎顾希音,笑得天真烂漫:“夫人,您来了。刚才进去那位是白太妃,您认识吧。”   “还没有见过面。”顾希音笑道。   罗亿锦有些惊讶:“算起来,太妃娘娘是秦将军的姨母呢!”   顾希音淡淡道:“我也是才知道的,将军之前没有提起过。我也不是在京城长大,知道的事情并不多。既然现在知道了,那一会儿我去给娘娘请安。”   从前觉得关系不亲近,装傻充愣,乐得偷懒可以;但是都已经遇上了再不去拜见,难免让人挑礼。   罗亿锦一边陪着顾希音往里走一边轻松地笑道:“那回头我陪您去。太妃娘娘经常来礼佛,对我十分亲切,还给我赏赐过几次东西。”   看起来,她很投白太妃的眼缘。   顾希音笑道:“那就麻烦你了。”   水月庵中借住的无家可归的女子,比顾希音想象中多了不少,而且看起来精神状态并不比善堂中的女孩子好多少。   而且这些不仅仅是女孩,年龄跨度很大,多少岁的都有。   超过二十岁的,往往是失婚女子,被夫家嫌弃,又为娘家不容;与那些年轻女孩相比,这些人更是可怜。   罗亿锦偷偷告诉顾希音,“很多女孩到十四五岁,会找稳妥的香客替她们保媒,往往日子过得还可以;但是也又被骗的;庵里生活清苦,但凡在外面能找到活路的,都不会选择留下来。”   人往高处走,年纪轻轻,青灯古佛,要是她,她也跑。顾希音很能体谅。   顾希音大概看了一下各个年龄段的人数,思索许久后道:“不管之前是否成亲,我可以把想要的人,年纪放宽到二十五岁。二十五岁到三十五岁的,我可以帮她们在山下找一份活计……至于其他人,我只能每个月让人送些银子来,希望她们过得好一点儿。”   除了花想容之外,顾希音还准备再开十几家面向小家碧玉的店面,之前尝试的一家已经打开了局面,她要在京城再开十几家连锁,然后再尝试从京城走出去。   二十五岁到三十五岁的,经过培训,应该可以胜任这份工作。   罗亿锦激动道:“夫人连那些失婚的妇人也可以接受?我真的要替她们好好谢谢您了。”   果然是将军夫人,即使知道这是几千个人,也能举重若轻地接受。   谁亲自做事谁知道这件事情的难度,至少罗亿锦觉得,解决三五个,甚至三五十个人,是她能够努力的。但是更多的话,真的想都不敢想。   顾希音却严肃道:“这是双赢的事情。但是我有言在先,这么多人,偷奸耍滑、心思不正的肯定大有人在。我只能同意给每个人机会,但是最终能不能留下,还要看自己的。”   罗亿锦道:“那是自然。其实我也发现,有些人吧,可怜又可恨,爱嚼舌根,斤斤计较,拉帮结派排挤别人……”   明明都已经活成了蝼蚁,还要互相践踏,自相残杀,劣根性令人见之生厌。   顾希音又说让薛鱼儿和月见来操持选人之事,罗亿锦也都赞成,还表示会帮忙。   “不知道太妃娘娘来到这里,都是干什么,什么时间,我现在去拜见,是不是冒昧。”顾希音又问道。   罗亿锦脸上洋溢着笑容:“夫人,这个您不用担心。太妃娘娘来了之后,都是水月庵的住持莫愁师太给她老人家讲佛法,然后用素斋,有时候在后山走走,然后午休之后就会下山。娘娘平易近人,山上的人都不怕她老人家。这样,我先让丫鬟去看看佛法讲完了没有,讲完的话咱们就过去。”   顾希音见她如此态度,心里是松了口气的。   即使知道和白太妃关系不能拉多近,但是对方平易近人,最起码能维持表面的你好我好大家好,总比个尖酸刻薄的好。   罗亿锦又给她介绍山上的素斋。   顾希音道:“我从前也研究过不少素斋,昨晚月见帮我抄了方子,回头麻烦亿锦拿给厨房看,有没有能用的。”   罗亿锦接了递给丫鬟,“送去厨房给慧心师太。”   拿了顾希音的方子,她自然要称赞一番。   “没什么,从前自己一个人住,没什么事情就瞎琢磨。”顾希音道。   正说着话,派出去打听白太妃那边消息的丫鬟回来,说是那边礼佛已经结束,现在白太妃在休息。   顾希音站起身来:“有劳亿锦陪我去一趟。”   “夫人您别这么客气。”   两人相携一起往白太妃休息的小院而去。   罗亿锦告诉顾希音,因为白太妃几乎每月都要来好几次,所以这小院是专门为她准备的。   顾希音站在外面看着白墙黑瓦,蔷薇盛放,忍不住想,宫里的女人,是不是都喜欢拜佛来度过漫长的时光。   一入宫门深似海,此身与其说是许了皇帝,不如说是许了佛祖。   宫女见两人站在小院门口,低声请她们进院子等。   可是顾希音刚进院子,就听屋里传来愠怒的声音:“不见!告诉她谨言慎行,没事呆在将军府里,不要到处抛头露面,上蹿下跳,让人看猴戏。”   顾希音听着,火气瞬间蹿到了头顶——她抛头露面怎么了?吃你家的米还是走你家的路了?   徐令则都没说什么,轮得到这个八百年不来往的姨母指手画脚?   她算什么东西!   罗亿锦脸色由白转红,尴尬万分。   是她一直和顾希音说白太妃种种平易近人,却不想她会这般忽然发作;最尴尬的是,白太妃单独对着顾希音骂也就算了,偏偏她现在还陪着,这让顾希音如何能下得了台?   她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让她钻进去。   顾希音冷笑一声,用屋里人也绝对听得见的声音道:“既然太妃娘娘身体不适,我就不打扰了。”   这白太妃,大概拜佛太多,脑子让檀香熏坏了,给她点颜色她就开起了染坊,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第363章 望舒   顾希音回去后还是很生气,但是当着罗亿锦的面,看她那般难过,并没有发作,还安慰了她几句。   “从前太妃娘娘真不是这样的,或许娘娘今日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把气都撒到了夫人身上。”罗亿锦道。   顾希音也知道她尴尬,道:“这件事情不怪你,你不要放在心上。”   如果白太妃真有不顺心的事情,恐怕也是遇见了她吧。   她之前猜测得真没错,徐令则的母亲和白太妃姐妹关系不好,所以白太妃后来对徐令则也是不管不问。   好在这时候,厨房的慧心师太求见,才缓解了尴尬。   慧心师太是来感谢顾希音的方子的,说刚才拿到方子,就着有的食材直接做了一道豆腐羹,没想到出人预料的好吃,因此对剩下那一摞方子都很期待。   顾希音心里不无得意地想,这些方子可都是经过山上郑锡他们点评过的,能不好吗?   但是面上她却谦虚了几句,送走了慧心师太。   罗亿锦趁这个机会也连忙告辞。   一直装哑巴的薛鱼儿,终于有了说话机会,简直暴跳如雷,把白太妃骂了个狗血淋头,最后得出结论——白太妃是在宫中呆久了,又不得宠,所以欲念压抑太久,不正常了,以折磨别人,打压别人为乐。   “就这样的人,念一万遍经书也躲不了下地狱的命。”薛鱼儿跺脚骂道。   顾希音本来生气,看她气急败坏的模样,反倒没那么气了。   “行了,你也喝口水歇歇。为这样的人生气不值得。”顾希音道。   她还在想别的事情。   白太妃刚刚见面,不,还没有见面就对她如此厌恶,分明是毫不掩饰,和太后的笑里藏刀截然不同。   这样的人,会参与当年徐令则父母被害被杀之中吗?   月见也道:“按说太妃娘娘在宫中这么多年,应该早已喜怒不形于色,而且将军又应该是最好的依靠,她在宫中现在能享受到的优待,也多是因为将军的缘故,为什么初次相见,她要对夫人这般呢?夫人做的事情,也并没有触及她的利益吧。”   简而言之,得了便宜又卖乖,这怎么看都不像一个经历过宫斗的女人应该有的情商。   再说,徐令则不喜欢顾希音也就罢了,可是现在还有人不知道他们情投意合,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吗?   这种情况下,白太妃忽然发难,动机实在让人想不到。   顾希音却因为月见这番话而若有所思。   薛鱼儿道:“还是那句话,狗为什么吃屎,我们去哪里知道。反正这种人,以后就不要来往了。太后我们都不怕,还会怕她一个太妃?”   一直没有作声的贾霞,忽然悄无声息地提步快速出去。   她走路的时候很轻,顾希音常常觉得她像一只猫。   屋里另外三个人都忍不住看向她。   片刻之后,外面传来一声女子的呼喊,然后贾霞很快就拖了个女子进来,扔到顾希音脚下,言简意赅道:“她偷听。”   顾希音定睛一看,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看面貌很眼生,但是身上的衣服却有几分眼熟。   “你是白太妃身边的宫女。”原本应该是疑问的话,她却用肯定的语气说出来。   “奴婢,奴婢确实是太妃娘娘身边的宫女。”宫女颤抖着声音争辩道,“但是奴婢不是来偷听的,奴婢是,是……”   顾希音冷笑一声:“难道是太妃娘娘骂了我之后后悔了,让你来给我赔礼道歉的?”   宫女愣住,哪敢说是?   只是她一时之间也找不到说辞,憋得脸色通红。   薛鱼儿怒道:“我就说要带着崽崽来吧。崽崽来了,早就发现她了。也不知道她偷听到了多少咱们的对话。”   顾希音淡淡道:“便是都听了去又如何?难道我们几个,还能谋反大不敬?”   她低头看了那宫女一眼,“起来吧,站过来些,让我看看,太妃娘娘调教出来的人如何。”   宫女从地上爬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对顾希音有几分惧怕,不是很敢上前,但是又不得不往前凑。   顾希音眯起眼睛打量了她一番,冷声道:“也不过尔尔,退下吧。”   薛鱼儿惊讶道:“您这样就放过她了?”   “打狗还得看主人,这是太妃娘娘的人,还能怎么办?走吧。”   宫女几乎是屁滚尿流,落荒而逃。   薛鱼儿还在嘟囔,顾希音却眉头紧锁。   月见心细,看她这般,不由小声地开口道:“夫人,可有哪里不对?”   “香气。”顾希音喃喃地道。   几人都不解其意,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顾希音。   “望舒。”顾希音道,“你们还记得这款香料吗?当时我研制出来之后,说要叫月神,连鱼儿都嫌弃我俗气,后来月见说,叫望舒。”   “是有这个,十两银子才二十小片,”薛鱼儿印象尤深,“我觉得傻子才会买。怎么了?”   月见也道:“和这宫女有什么关系吗?夫人。”   “有。我刚才嗅到了她身上的香气,和望舒很像。”   这也是为什么她让这宫女近前的原因。   “那有什么奇怪?”薛鱼儿道,“您上次不是说了吗?花想容的东西,宫里也很受人追捧,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顾希音却道:“如果真是望舒也就算了,可是那不是望舒,是比望舒更好的香。”   “更好的?我不信。”薛鱼儿对顾希音盲目崇拜,“怎么可能会比夫人的香更好?肯定是夫人你谦虚了。”   倒是月见更聪明,“夫人,您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没有,只是有些匪夷所思的想法,慢慢验证吧,或许只是我想多了。”   午饭的素斋是罗亿锦带人送来的。   不得不说,这姑娘情商还是很高的,她对顾希音的方子赞不绝口,对白太妃之前教训顾希音的事情却绝口不提。   等到吃过饭,屏退了丫鬟们,她才低声对顾希音道:“夫人,您别伤心,白太妃从前真的不是这样的,她肯定对您有误会。”   “是吗?”顾希音笑了,“那你和我说说,她从前什么样的。” 第364章 原来是太妃推举   罗亿锦道:“从前太妃娘娘真是宽和亲切,或许因为她没有孩子的缘故……”   说到这里,她吐了吐舌头,“我也没把夫人当外人,所以说话就直白了些。”   太妃没有孩子,不是她可以议论的。   顾希音笑道:“我知道你待我亲厚,同别人不一样。我们俩私下议论太妃娘娘,这件事情也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言外之意,咱们俩一样黑,谁也不用怕谁出去说。   罗亿锦果然放松了下来,道:“我就知道夫人心胸开阔,不会因为太妃娘娘的训斥而生气的。其实她今日一定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了。”   “或许她就是单纯不喜欢我这个人而已。”顾希音道,“虽然我是卫家人,但是我在外面长大;后来跟了将军之后,又出了那么大的风头。或许她觉得,她因为我而被人指指点点?”   “不会的。”罗亿锦面上露出几分焦急之色,“夫人您千万别这么想。您是为了替将军昭雪沉冤,坊间或许把您传得相貌丑陋粗鄙,但是您的话,字字铿锵,令人脸红。我们也想帮您一起,还那个曾经守护过我们的人以清白。”   顾希音爽朗笑道:“谢谢亿锦,我也只是胡乱猜测而已。别说太妃娘娘未必这么想的,就是真的这么想,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损失。不在乎我的人,我也不会去在乎她的感受,是不是?”   罗亿锦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   罗亿锦向来觉得自己是个胆大泼辣,敢说敢做的,所以当时听到可能被赐婚给徐令则,她头也不回地选择出家。   可是现在她才发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而且顾希音的坚定自我,是刻在骨子里的,面上依旧不动声色;相对而言,她凡事都写在脸上,露在外面,反而落了下乘,更显刻意。   “太妃娘娘不是那样的人。”罗亿锦半晌后才开口道,“她没有孩子,所以对女孩子们都很好,也喜欢小孩。她身边的宫女们都说她和善,在她面前也不会噤若寒蝉,多半都敢说笑。她对您,评价应该也很高,我敢肯定。”   “哦?”顾希音看向她,“亿锦这话又从何说起?”   刚刚见面,她还是上门拜见,就被劈头盖脸、毫不留情地骂了一顿,恕她愚钝,真的没感受到白太妃的高评价。   “因为是太妃娘娘和我说起您在善堂的义举,我这才想起去找您帮助水月庵的姐妹的。”   太妃提醒的?   顾希音眉宇间的思索之色更为凝重。   等罗亿锦走后,薛鱼儿嘀咕道,“我怎么听萝卜姑娘这么说,更觉得太妃不喜欢夫人,而且心机还挺深的?”   顾希音此刻像行走在迷雾森林中,周围到处都是灵感的小精灵,明明能清清楚楚地感知到它们的存在,可是想抓却又抓不到。   听到薛鱼儿的话,她强迫自己暂时不去想,故作轻松地笑道:“你说来听听。”   “我觉得她今日呵斥您的态度,是真的不喜欢您。否则她身边那么多宫女,周围那么多奉承她的女孩子,对谁发火不好,偏偏要对您发?怎么,就您长得好看呗?说白了,还是就不喜欢您。”   月见咬着嘴唇,低声附和道:“其实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没错,我自己也这么想。”顾希音似笑非笑地道。   世人都爱给身分高的人行事找各种理由,酒后失态,一时气急……其实都是借口。   怎么不见他们冒犯身份更高的人?   说白了,还是平日就看不过眼,借着这由头发作或者发泄而已。   再说,顾希音觉得自己两辈子活了快四十年,还能感受不到别人的喜欢或者嫌恶?   徐令则对薛鱼儿那种嫌弃,是带着某种宽容的,谁都能感受到;而白太妃对顾希音的嫌恶,则是彻彻底底的。   薛鱼儿又道:“我觉得白太妃和萝卜姑娘提您,也没安好心。说不定心里想着,就你能,你不是能吗?我给你扔一个更大的烂摊子!真不是我小人之心,我觉得十有八九就是这样。”   水月庵中这都是些什么烂摊子!各个年龄阶段,什么经历都有,鱼龙混杂的女人,让顾希音怎么管?   管,难;不管,落人话柄,白太妃分明是要把顾希音架到火上烤。   这个死老太婆,薛鱼儿心里默默地骂道。   月见今日话难得多了些,由衷道:“夫人,无论如何您多留意。别的不说,就今日偷听这件事情,您觉得如果没有问题,白太妃能做出来吗?”   她很担心顾希音心软,没有戒备,被人算计。   顾希音觉得她们说的肯定了她自己的一部分猜测,但是只是冰山一角。   她脑海中思考的,是更深刻的问题。   只恨现在她思绪还有些凌乱,不能把那些突如其来的灵感串到一起去。   一直到回家,她都很沉默,一直在思考这件事情。   晚上徐令则回来,她陪他吃夜宵的时候假装不经意地问道:“九哥,白太妃那边,你查的如何了?”   徐令则喝鸡汤的动作顿了顿,“怎么想起问她了?暂时还没有发现异常,我费了很大力气找到了先皇当年的起居注。只是颇费了一番周折,也是刚刚才找到,还没来得及让人翻阅。”   起居注?顾希音有些意外。   所谓起居注,就是皇上身边的人,专门记录皇上言行的。   上到皇上召见大臣,商讨国家大事的言行,下到皇上睡了谁,多长时间这些事情都要记录。   而且起居注,按照规矩,皇上本人都无权查阅。   太后可以看看,算是对皇帝的关系和教导;其余一般就是史官可查,用来编纂史书。   这般做,是为了保证历史的客观性。   但是初衷是好的,后来慢慢演变,既有皇帝不守规矩,也有负责撰写的人谄媚,所以可能也有失真。   总体而言,可信度应该尚可,因为先皇不算昏君,还要脸,篡改或许有,但应该不会太多。   起居注算是绝密,除了太后和史官,别人要拿到,是真的不容易。 第365章 疑点重重(一)   “九哥,你怎么拿到的?”顾希音不由好奇地问道。   “直接去找温昭要的。”徐令则道。   “他,就给你了?”顾希音颇感意外。   在她心里,温昭在有些事情上有近乎迂腐的坚持。   “嗯。”   “我没想到,这么容易。”   徐令则道:“我其实也没想到。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温昭近日,精神似乎不太好。”   “精神不好?”顾希音的第一反应是太后又起幺蛾子了,“和太后有关?”   “应该有关系。除了太后,也没别人能让他心绪如此起伏不定了。”   顾希音叹了口气:“遇见对的人是恩赐;遇见错的人就是劫难。”   而且,在劫难逃。   徐令则道:“随他去吧。他自己何尝不清楚,只是无法挣脱而已。”   顾希音道:“那起居注上如果找到了什么线索,九哥和我说一声。”   她十分想知道,起居注上有没有对徐令则母亲和先皇的那段进行记录。   如果有,又是如何记录的。   “好。”徐令则答应。   过了两天,卫夫人又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来将军府。   “这是蛟绡纱,酷暑天里最需要,我给你拿来两匹。”   “这是荔枝,你外公让人给我送来的,我匀了一半给你。”   “这是……”   别的倒还好,包括荔枝都不算什么,毕竟前世经常吃,最让顾希音感兴趣的就是那两匹传说中的南海蛟绡纱。   她伸手摸了摸那艳丽的薄纱,道:“这也不能防水吧。传说中入水不濡,是假的吗?”   卫夫人被她逗笑:“傻孩子,你还当真了。就是薄纱而已,比寻常的纱更轻薄透气。用来做帐子最好不过。”   顾希音目瞪口呆:“这么贵重的蛟绡纱,用来做帐子?”   “再贵重的东西,不是给人享受的吗?你怎么就不能用了。”卫夫人对月见道,“这就拿下去让人裁了,给你加夫人做成纱帐,有多余的再看着给她做些什么。别收起来,一收起来,她要么不舍得,要么忘了,早晚得便宜箱笼里的虫子。”   这番话说得众人都笑了。   薛鱼儿道:“要是有剩下的,给我们崽崽也做个帐子,夏天蚊虫多。”   顾希音笑骂道:“你什么时候见过狗怕蚊虫的?就它天天上蹿下跳,多好的帐子也给你撕毁殆尽,糟蹋这好东西。”   “就算狗,也要看是谁的狗。咱们将军府的狗,就要这排面。”   她说的有趣,众人又哄堂大笑。   笑过之后,顾希音让月见、薛鱼儿她们都出去,自己和卫夫人说话。   “娘,我突然觉得,其实让九哥去调查白太妃的事情,并不十分靠谱。”   男女思维差异很大,徐令则未必能调查清楚。   卫夫人道:“你说得是。怎么,白太妃那边,你觉得有问题?说出来,让娘给你参详参详。”   “事情是这样的……”   顾希音一五一十把偶遇白太妃之后一系列的事情都说了。   卫夫人听到白太妃训斥顾希音一段就震怒了,拍着榻上的小几道:“她白如梦算什么东西,我的女儿,轮得到她来骂?”   顾希音听她一下就喊出白太妃的名字,心里觉得自己想对了——白太妃和卫夫人年纪相仿,彼此之间就是不熟悉也应该有印象,再略打听打听,基本当初后宅的事情都能清清楚楚。   顾希音道:“总有些莫名其妙的人,我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她又不是我的什么人,我只当她是狗吠。”   “你这般想就对了。”话虽这么说,卫夫人心里还是气不过。   她自己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甩了,一句重话舍不得说的女儿,白如梦就能随便骂?   这口气,卫夫人咽不下。   顾希音又道:“娘,我是想让您帮我查查,当年白太妃和我婆婆,姐妹关系好吗?”   “这个我知道,并不算好。”卫夫人道,“刚开始还可以,但是后来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让白如梦不太待见你婆婆。你婆婆对外倒是很维护这个妹妹,否则也不会听说她在宫里过得不好,就时常进宫看她,后来又发生了先皇那样的事情。”   “那发生了什么事情,娘可以找人打听打听吗?”   卫夫人道:“那有什么不可以?当年白家也是家大业大,人多口杂,这件事情应该不难打听。你为什么想要打听她了?是不是和她接触下来,又有什么疑点?”   顾希音点点头:“是有一些想法。娘,您先别生气她当众给我没脸这件事情,您就当她针对的是别人。您觉得,她在这个地位上,会如此没有城府吗?她难道不知道,她派来的宫女很容易被发现吗?”   卫夫人眯起眼睛,显然在思索。   顾希音又道:“娘,我这几日一直在考虑这件事情。我觉得,要么白太妃真是率性的人,活到这个年龄位分,无所顾忌;要么她就是心机深沉,想用这些浅显的算计,让我对她掉以轻心。”   白太妃给她一种用力过猛的感觉,似乎就要拗一个直言不讳的人设出来。   “你怀疑她了?”   “之前关于我婆婆的事情,我就开始怀疑她;这次见到本人之后,我心里的疑点更多了。”顾希音如实道,“娘,我甚至觉得那个宫女都是她特意送到我面前来的,包括那宫女身上的香气。”   “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我感觉的对不对,”顾希音面色严肃,“我觉得白太妃像在做猫逗老鼠的游戏一般,一边把我往沟里带,一边还时不时给我些希望和方向,让我去追。”   当然在白太妃心里,她永远也追不到。   “不瞒娘,这些天我想得太多,有时候都分不清是事实真可能如此,还是我脑补过度。”   “在娘面前还要瞒着什么?和我说说,什么香气,让娘给你分析分析。她白如梦想要在我这里耍心眼,再修炼一辈子,下辈子再说。”卫夫人霸气侧漏道。   顾希音这才道:“那宫女身上的香气,比我调配出来的香料更好。” 第366章 疑点重重(二)   而且那香料,绝对是在她望舒的基础上改良而成的,顾希音敢肯定,而且恰好就好那么一点儿。   她有一种被示威的感觉。   “前些日子,九哥进宫,回来的时候身上带的香气,也是花想容的香料。而且差点撞到他的宫女,就是白太妃宫中的。”   顾希音甚至有一种感觉,白太妃在背后偷偷关注着自己,甚至以自己为目标,要比自己做得更好。   按理说她们是两辈人,这种比较不应该。   “还有就是,”顾希音一股脑把自己的困惑都倒出来,“罗亿锦和我说,她想到找我帮忙,也是白太妃提议的。娘,我总觉得,白太妃太关注我了。”   她甚至想,如果白太妃不是坏人,那难道她的疏远是为了保护徐令则,其中另有隐情?   总之她对白太妃的猜测,要么极好要么极坏,没有中间可能。   她觉得自己可能想得剑走偏锋,所以需要卫夫人来把她拉回来。   没想到,卫夫人却道:“我和你想法一样。不管好坏,白如梦一定有问题,而且我觉得,坏的可能性更大。你见的人少,没见过人性之恶。”   “我见过。村里什么泼辣刁钻的妇人没有?您是不知道,鸡毛蒜皮,锱铢必较……”   “你见得远远不够。”卫夫人道,“你所接触到的那些人,都是为了生活而已。她们想的,只是吃饱穿暖;而有些人,衣食无忧,百无聊赖,一辈子都在想着怎么算计,你说这两种怎么比?”   “您说得也是。”顾希音承认自己是小白。   “你等着,”卫夫人目光幽深,“我先让人从你婆婆如何和白如梦交恶查起。”   看着她脸上那种愈战愈勇的神采,顾希音自愧不如。   她忽然有种感觉,可能薛鱼儿更像她娘的女儿。   她这个小白,弱爆了。   当顾希音从山上选下来第一批五百个女子之后,徐令则也从起居注上查到了线索。   “所以,起居注上记载,白太妃曾经多次在先皇面前称赞你娘美丽可人,诸多优点?”顾希音不敢相信。   “是。”徐令则面色冷峻,“她是故意的!当年我娘和先皇的事情,一定是她在推波助澜。”   “九哥,你没有打草惊蛇对吧。”   见徐令则点头,顾希音了然地道,“因为你也想到了,后面的惨剧,可能中间也有她的手笔,是不是!”   徐令则就是这般想的。   顾希音深吸一口气,“那起居注里有没有关于你身世的部分?”   其实更直白的说法是,有没有皇上强迫徐令则母亲的那段;如果有,徐令则的身世就昭然若揭了。   在这件事情上,顾希音倒希望先皇篡改过,为了保护徐令则的母亲和他,不提这事最好不过。   “没有。”   然而顾希音这口气还没来得及松,就听徐令则道:“有人撕去了一些。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正好就是那段。”   顾希音脸色都变了:“谁撕去的?是温昭吗?”   徐令则摇头:“我不清楚。我拿到的时候就那样了。”   这件事情就让人纠结了。   或许是先皇?或许是温昭?还可能是太后?   是先皇当然是最好的,说不定那些秘密已经永远被掩埋;是不是温昭,没办法问,因为聪明如他,一旦提起这件事情恐怕他就会起疑,原本不知道也会知道;至于是太后,那就有些可怕了……更何况,还有可能是他们目前根本没在意,甚至不认识的人。   顾希音沉下心来想了想后道:“九哥,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或许我娘那边,可以查出来什么线索。”   “你找她了?”   “对,我们必须先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才可能做出更准备的推测。”   徐令则答应了她,感慨道:“女人心,海底针。幸亏你是简单的,我只有你一个。”   顾希音被他逗笑,“九哥,我知道把这些旧事翻出来,你可能心绪难平;但是总有一些掩藏在黑暗之下的真相,需要重新得见天日。”   “没有,我现在很平静。”徐令则道,“我只想把真正的凶手找出来,算是还他们的生养之恩。棠棠,我是个男人,没有你想象得那么脆弱。怎么在你这里,我就那么可怜,那么让人心疼了,傻瓜。”   顾希音靠在他肩膀上:“总想再心疼你一些,弥补你没人疼的二十年。”   “小傻瓜。”徐令则伸手摸摸她的脸,“又瘦了,好容易养起来一点儿肉,这番折腾,又没了。”   “要那么多肉做什么。”   “养一养,给我生个大胖小子。”徐令则语气轻松起来,“你不知道,周疏狂有多可恨。三句话不离他要当爹了,我也要当爹!”   顾希音:“你不是早就当爹了?崽崽呢?”   “它被那条鱼拐跑了。果然不是亲生的养不熟,”徐令则开玩笑道,“所以什么时候给我生一个?”   顾希音在避孕,而且没有瞒着他,他这番提出来也是想和她商量。   顾希音笑道:“周夫人满三个月了,总算是能安心些。等事情真相大白,我们就要个孩子。不过生儿生女我可不保证。”   “生个儿子吧,随意摔打。”   顾希音:“?原来你想要个儿子给你摔打?那不生了。”   徐令则大笑。   “第一个孩子还是儿子吧,”他解释道,“老大总要照顾下面的弟妹,是女儿,我舍不得她那么辛苦。最好像你娘那样,上面都是哥哥,下面都是弟弟,只宠她一个。”   顾希音大笑:“你想了这么多?”   “嗯。”徐令则用下巴轻轻蹭着她头顶,“多给我生几个孩子,热热闹闹一家人。”   将来如果他不能陪着她,也可以让孩子们绕着她,就不会那么孤单。   此刻他没有想到,将来的情况会截然相反。   “生!就像开荒一样,从你我开始,咱们有一个新的秦府,咱们俩将来就是族谱上的老祖宗!”顾希音大笑着道。   “真不知羞。”   “你知道,就别跟我做生孩子的事情呀!” 第367章 姐妹恩怨(一)   徐令则从小没有体会过什么叫家的温暖,所以余生她想给他一个热热闹闹的家。   “生三个就行。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将来让他们娶妻生子,女儿招个赘婿……”徐令则把未来规划得极好。   顾希音笑倒在他怀中。   过了几天,她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就听说卫夫人在等她。   “娘,您什么时候来的?”顾希音摘下帷帽,额头和鼻尖上有亮晶晶的汗,“您什么时候来的?也不让人告诉我一声。今天外面可真热,大太阳白花花的。您看这帷帽,是用上次剩下的蛟绡纱做的,别提多透气舒服了。”   卫夫人嗔怪道:“大热的天,你这里也不弄点冰,我让人送了些来,是不是凉快多了?”   顾希音这才发现屋里添了冰,冰上还放着葡萄、西瓜等果子。   她笑嘻嘻地洗了手,拈起一颗葡萄往嘴里送去。   卫夫人心疼地道:“你这忙前忙后不得闲,最近又消瘦了。”   顾希音笑道:“夏天热得不想吃东西。”   “你是不是有了?”卫夫人的眼神瞬时被点亮。   顾希音:“……”   她弯腰抱起顾崽崽,“有了,都这么大了。”   卫夫人被她弄得无语,“没个正形。快坐下,上次你让我去打听的事情有着落了。”   “真的?”顾希音惊喜,抱着顾崽崽在卫夫人身边坐下,“那您快说说。”   “你婆婆和白太妃,原本关系就不好,只是维持面子情。据白府伺候的老人说,是因为白九思偏心你婆婆,白太妃妒忌,所以姐妹俩关系不好。尤其白太妃,在娘家的时候过得不如意,郁郁寡欢……”   顾希音忍不住想,做父母的还得一碗水端平,她将来行吗?   卫夫人说起这段对白太妃嗤之以鼻,“依我看,就是她小肚鸡肠容不得人。都是亲生姐妹,何必斤斤计较?”   “或许白九思偏心得过分?”顾希音揣测道。   “能过分到哪里?哪个不是他亲生的?”卫夫人道,“后来白太妃没有出嫁就和她外家那边的表哥有些首尾。她娘想让她嫁到外家不受欺负,所以也没有阻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这件事情。”   顾希音想,古代为什么那么多女子有私情的对象都是表兄弟,因为实在没什么机会见到别的男人啊!   “后来先皇选秀,不知道怎么听说白家有女,天生丽质,就下旨让白家女进宫。”   顾希音愣住,猜测脱口而出:“于是白太妃被棒打鸳鸯,送进了宫中。我婆婆却没有,甚至她可能当时和我公公也认识了,后来有情人终成眷属?”   “确实是这么回事。”卫夫人道。   顾希音叹了口气,“那我就明白她们姐妹交恶的原因了。白太妃定然觉得自己后来深宫寂寞清冷的生活,都是因为给我婆婆让路了。”   “非但如此,”卫夫人道,“恐怕还把她那相好表哥的殉情算到了你婆婆头上。”   喜欢的人还死了?   那真的是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了。   顾希音由衷地道:“如果当年她入宫真的别有隐情,我是她的话,恐怕也会忍不住报复。”   卫夫人道:“你就是想得多。有什么隐情,你婆婆当时和你公公已经定亲,她却是私下来往。这种情况下,能让你婆婆进宫?”   顾希音:“……好像确实不能。”   从公序良俗上来说,也不能拆散人家过了明路的准夫妻不是?   “而且你婆婆事后一直对她很内疚,百般设法弥补她,已经对得起她了。只有她一个人,觉得谁都欠她的。”   卫夫人没有那么多泛滥的同情心,对于可能威胁顾希音的人,更是深恶痛绝。   通过卫夫人的调查,顾希音心中的猜测渐渐成型。   只是这一切还都只是猜测,没有实锤。   正当她发愁如何找证据的时候,听说白九思来找她。   那日徐令则前脚出门,白九思后脚就来了,时间就是这么凑巧。   顾希音听说是他的时候,意外的同时又有种隐隐的兴奋,总觉得白九思能给她带来惊喜。   白九思是徐令则的外公,所以她对他很客气,请他上座。   白九思让她屏退下人,然后开门见山道:“你娘卫夫人,找当年白家伺候的老人了,是不是你授意的?”   顾希音停顿片刻,坦然道:“是。我想干什么,您应该很清楚。”   白九思嘴唇翕动着,胡子也随着随着轻轻颤抖,浑浊的眼睛中露出痛色:“收手吧。当年的事情别再查了,别再翻旧账了。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再翻出来又有什么意义,人都已经不在了……”   顾希音听到这话,心里顿时火气翻涌,冷笑一声道:“您这话说出来,不觉得亏心吗?我婆婆是不在了,可是秦骁一直在。这么多年,他一个人默默承受了那么多。您这知情者就像什么事情没发生过一样,您心里过得去吗?”   她这话有试探的意思,但是白九思没有否认。   他过了半晌后才道:“你再查下去,秦骁又能得到什么?”   “公道!我要替他讨回来一个公道!”顾希音斩钉截铁地道,“您为谁而来,我心里有数。因为我正怀疑她是所有事情的始作俑者。我也不瞒着您,我正在艰难地搜寻证据;但是再难我都不会放弃,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我都不会放弃。”   世人欠徐令则的公道,她一定要替他讨回来!   “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白九思老泪纵横,模样堪怜。   但是顾希音心很硬。   很可能正是眼前这个人的纵容,徐令则才会承受那么多委屈,真正的凶手才会逍遥法外这么多年。   “我可以告诉你当年的事情,你就会知道,真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我不想看见我剩下的任何亲人,再遭遇不幸。如果真的老天爷要惩罚,就把我这把老骨头带走吧!”   白九思伏在桌上放声痛哭,哭得像个孩子,绝望而无助。 第368章 姐妹恩怨(二)   “……她们不是亲姐妹,是我非要让她们做亲姐妹的。”白九思的话石破天惊。   他的讲述磕磕绊绊,不时因为痛哭而被打断。   但是从他的叙述中,顾希音还是大概捋清还原了当年的事实真相。   白九思认识了一个逃难的女子,原本只是一时起了善心,赏赐了她点银子;但是后来那女子一直跟着他,他就收在身边做丫鬟。   一来二去,两人就有了感情。   白九思知道这女子从南疆而来,但是并没有因此而歧视她,反而更怜悯她一路北上所经受的磨难。   两人情投意合,但是白九思是官宦子弟,不可能自己决定婚姻。   而且这两个人也都很清醒,从来没有想过双宿双飞的事情。   按照这女子的身份,让她做个妾室,给个名分,已经是厚待了,她自己也心满意足。   白九思明媒正娶的是河东裴氏的女子。这个朝代所有男人的理想大概就是“中状元,娶五姓女”,河东裴氏就是其中之一。   裴氏是个温柔贤惠的女子,对丈夫的妾室并没有苛责,相反算得上厚待。   裴氏和这南疆妾室一前一后怀孕,原本裴氏应该早一个月发动,但是没想到妾室早产,反过来比裴氏更早生下了女儿,也就是徐令则的母亲。   裴氏倒也大度,并没有因为这个女孩抢占了自己女儿长女的位置而不容她。   可是没想到,那妾室却是个短命的,生产之后竟然大出血,人没了。   彼时白九思正对她情浓,万分悲痛,看着怀中小猫一般的女儿,以后没了亲娘,心中不舍。   他便和裴氏商量,要把这个苦命的女儿当成嫡女养,谎称裴氏生了双胎。   按理说,把嫡长女的名头拱手让人,一般人不能答应。   可是这个裴氏就是如此宽容大度,竟然答应了,于是就有了徐令则的母亲和白太妃这对“双胞胎”。   白九思确实偏心,一直偏心,好在徐令则的母亲不是个骄纵的,对裴氏很尊重,对妹妹也很爱护。   可是白太妃十岁左右的时候偷听到了大人说话,知道了姐妹俩身世的秘密,原本只有一两分不平衡的心理,彻底崩塌了。   “所以您的意思是,承认了当年的事情,确实和白太妃有关系?”顾希音内心唏嘘,但是面上却没有流露出来分毫。   这件事情裴氏母女确实是受害者,但是根源不是在头脑不清醒的白九思身上吗?   以庶充嫡,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而裴氏柔顺过了头,竟然全部都答应下来,可见脑子也不正常。   ——牺牲自己也就罢了,连同自己的女儿也牺牲?   最后的结局不惨烈吗?白太妃心理扭曲,变成了一个百般算计,损人不利己的人,也让自己一生不幸。   白九思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其实当时我就已经知道这件事是她所为;可是那时候,老妻病逝,临终之前百般嘱咐要我善待她;我这一生,最亏欠的就是她这个结发妻子了。”   顾希音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每个女人,死的时候都是他真爱;为了让死去的人得到慰藉,白九思屡次出昏招。   所以当年他辞官,除了因为不能为徐令则母亲作主的悲愤,何尝没有对白太妃的保护,对自己的失望?   所有故事都已经过去,空留叹息。   白九思满是褶皱的脸上露出悲苦,“所以所有的错,都是我铸成的。当年的事情,真的不要再提了。秦骁的娘,先帝都已经不在,为什么还要旧事重提?要这样的公道,有什么用?能够慰藉秦骁?对他来说,已经没那么重要了吧。”   顾希音听到这里冷笑一声:“您这话难民啊有避重就轻的嫌疑了吧。秦骁的母亲是不在了,可是他父亲怎么没的,他为什么背了这么多年的骂名?难道您不清楚,后面这些事情,才是我真正不愿意放弃的原因吗?”   白九思一脸震惊,仿佛顾希音在说什么他完全听不懂的事情。   半晌之后他才道:“你的意思是,你怀疑秦骁父亲的死,也和太妃有关系?”   “是。”   “不可能,那不可能。她没有理由那么做!”   “她有。她见不得我婆婆好,她要我婆婆死后都不得安宁,这就是理由。”顾希音道,“这才是她本来的面目。”   “不,绝对不可能,她也是个好孩子。她犯过那次错之后,跪着在我面前认错了。她绝对不会再犯的!”   顾希音想,你的绝对,太不值钱了。   白九思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恶人,只是真的拎不清,稀里糊涂才会落到如此田地。   所以顾希音也缓和了口气:“这些事情我没有证据,但是八九不离十。”   白九思跌跌撞撞地走了。   顾希音有些不放心,所以让侍卫暗中跟着他,送他回家。   顾希音一点儿都不喜欢这样的故事,沉重得让人什么好心情都没了。   虽然白太妃作恶不该被饶恕,但是她的童年,也一定是很不快乐的。   明明她是唯一的嫡女,明明外面都认为她父母恩爱,明明她也有所爱之人,可是到头来,父亲的稀里糊涂,母亲的隐忍退让,最后几乎所有的后果都让她来承担了,所以她的恨,可想而知。   那些怨恨像毒蛇一般,在每个难以入眠的深夜,吐着信子啮咬她的内心,让她在痛苦中渐渐扭曲。   酷热的夏天,骄阳似火,顾希音却觉得心中悲凉若深秋,长长的蝉鸣,模糊了曾经的哭笑声……   证据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但是这段旧恨,一直延续至今,不死不休。   顾希音的心慢慢冷硬了起来,如果最终还是没有证据,那她还是想办法直接把白太妃毒死,以绝后患。   这样的毒蛇,不应该被留下,祸及子孙。   她不能让这仇恨,继续延续下去,延续到第三代。   正在沉思间,薛鱼儿的声音响起:“将军您怎么才回来!再不回来,夫人都要被人欺负死了。有人仗着年纪大,辈分高,上门欺负人了!”   顾希音:“……” 第369章 买书(一)   “他来过?”   徐令则在外面听薛鱼儿叽叽喳喳告状后,进来后看着顾希音的神情问道。   “嗯,哭得很厉害。”顾希音如实道,“让我不要再继续查下去。”   然后她把白九思说的话一一转告。   徐令则冷笑道:“哪个他都心疼,最后哪个都被他害得那么惨。”   如果当年南疆妾室死了之后,白九思不出昏招,以裴氏的宽容,对庶女也不会差到哪里。   之后这一系列扭曲的人生,可能就能避免,悲剧也可能不会发生。   “我娘被害死,他又不心疼了,反而去心疼害死她的人?”   这样深沉的爱,可真没人承受得起。   顾希音心里何尝不是这样想的,但是白九思已经七十岁了,他所走过的所有错路都不可更改,他们这些后来人,只能承受后果。   “九哥,给司马仲彻的信,现在约莫着他能收到了吧。”   今日白九思来这趟,让她又忍不住想,徐令则的外婆,到底和南疆有什么关系。   难道她真的是南疆上一任巫女?   徐令则道:“快的话,回信也应该在进京的路上。但是棠棠,说心里话,我认为外婆是南疆巫女的可能性并不大。”   “为什么?”   分明那坟墓中的异香,就是她曾在书上看到过的那种香气。   “没有为什么,就觉得不会那么巧。”   司马仲彻和巫女有关,他自己怎么那么巧,也和巫女有关系?   这世界,应该还没小到那种程度。   他甚至有种牵强附会的感觉,虽然他并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等司马仲彻回信再说。”想不明白的事情,顾希音决定不和自己为难。   “好。白家的事情,和你没关系,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顾希音对于苦难,总是想得多,徐令则不希望她耗费心力。   “嗯,吃饭吧。”顾希音笑道,“我娘让人送来一条牛尾,我让厨房炖了汤。还送了一头鹿来,今天有砂锅煨鹿筋,烤鹿肉……”   吃饭的时候,徐令则又问顾希音水月庵的事情。   顾希音给他夹了一条煨得软烂入味的鹿筋,道:“现在来这些人已经安顿下了,不过烦恼就是,女子太多,总有很多闲汉在四周晃悠,弄得大家都不敢出门。”   徐令则冷笑道:“抓两个挖去眼睛,杀鸡儆猴就好了。”   顾希音笑嗔:“吃饭呢,九哥你那么吓人干什么?回头没吓跑闲汉,倒把一群女子吓得噤若寒蝉了。这件事情你不用管,我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借力打力。”顾希音狡黠一笑,“不用你做坏人,有人会做坏人。”   “卫三郎?”   顾希音哈哈大笑:“我不坑你,也不能坑娘家。要是让三哥知道我敢这么想,还不打上门来?”   想到卫三郎的火爆脾气,徐令则也笑了。   顾希音起身给徐令则盛了一碗牛尾汤。   徐令则接过去:“你吃自己的,我来就行。”   顾希音却把汤碗里的勺子转开不让他拿到,“我不喝,不用给我盛。天气太热,什么都不想吃,这些油腻腻的尤其吃不进去。”   她面前就放着几样爽口小菜,别的基本都没动过。   也就徐令则,一年四季,一日三餐,肉绝不可少。   “你是不是……”   “不是不是。”顾希音翻了个白眼,“怎么和我娘似的。再说有没有,你自己不知道吗?欸?不对啊,九哥你怎么知道怀孕了会吃不下去?”   “听你说的。”   顾希音吐吐舌头,也对,她是大夫,总是对人碎碎念。徐令则耳濡目染,也该知道。   “我就想让孕妇帮忙呢!”   徐令则立刻明白过来:“周疏狂?”   “聪明。”顾希音嘴角翘起来,眼神里盛满了狡黠的笑意,“周夫人说,她也想来帮忙。她大着肚子,我勉强同意,让她来转两次当消遣便是。只是她现在出门,那排场,你想想……”   当清一色的绣春刀,飞鱼服出现在街口时,保证方圆一里,都是生人勿近了。   顾希音扒拉着手指道:“现在京城中夫人姑娘们最流行的事情,就是来我这里帮忙了。我明日再去水月庵一趟,再挑选一批人出来;然后我还想着……”   她说起这些的时候,神采飞扬,眼睛都在发光。   徐令则想,不说这些举动对他的意义,单纯能让顾希音如此开怀,他就觉得很值。   吃过饭,顾希音说要出门去书肆看看。   既然给上千人扫盲,那最好有教材。   “我去看看都有那些启蒙的书,不行我打算自己编一本。”顾希音道。   这里的教育都是贵族氏的一对一或者一对几,她才是上过大班课,受过通识教育的社会主义接班人,所以她更有发言权。   没想到来到这里,除了顾大夫之外,还成了顾老师。   孔子也就号称三千弟子,她觉得从目前趋势来看,三千对她毫无挑战性。   徐令则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模样便觉得高兴,“我陪你去。”   “不用,你去忙你的。”   “陪你也是正事。”   顾希音被这话取悦,笑得眉眼弯弯。   两人换了寻常衣裳,携手出现在书肆。   顾希音谢绝了小伙计的招呼,拉着徐令则在书海中徜徉。   “九哥你看这里——”顾希音指着书肆西北角杂乱无章、堆积成山的书道,“这些书仔细淘,能找到很多很有趣的。”   徐令则看那些书大都破旧不堪,夹杂着奇怪的难闻气味,看着兴冲冲的顾希音,违心道,“咳咳,看起来确实不错。”   顾希音已经提起裙子蹲下,伸手在里面扒拉翻阅了。   “我在这里淘过五本医书,都是很不错的。其中竟然还有一本是前朝流传下来的,你猜花了多少钱?”   徐令则捧场,装出认真思索的模样:“一百两银子?”   “一百个钱!”顾希音得意洋洋,“因为没人买,能卖出去他们就特别高兴了。”   “真厉害。关于南疆的书,也是在这里买到的?”徐令则笑着随口问道。 第370章 买书(二)   “那个倒不是。”顾希音道,“那是在街角那家很不起眼的书肆淘到的。”   他们现在所在的这一整条街都是卖书的,人还不少;也只有京城或者富庶又人才辈出的江南,约莫着才能支撑起这样规模的图书一条街。   徐令则道:“看起来你把这里都逛遍了。”   “差不多吧。”顾希音埋头翻着书,享受着淘宝的快乐。   徐令则一直站在她身后,用颀长的身体把她完全挡住。   “咦?”顾希音发出了一声轻轻的惊讶声,然后把手伸向一本没有书名的书。   她拿在手中翻看几页,面色有些凝重起来。   徐令则低头看下去,似乎是讲南疆那边事情的?   “怎么了?”他轻声问道。   “没事。”顾希音又漫不经心地把书放到自己已经选好的那摞书中,“看起来还挺有趣的。”   她又翻了足有一刻钟,出来的时候,徐令则把厚厚的一摞书递给侍卫,“小心拿着。”   顾希音笑容灿烂:“这么多才花了十两银子,很值吧。”   这里已经有了印刷术,所以流行的话本以及四书五经这些经典,卖得都不贵。   但是小众的书,很多还是抄写的,价格很贵。   她选的这些书,基本都是手抄的,所以这个价格很便宜了。   徐令则看着她的笑颜,“值!”   十两银子别说还买了东西,就是换她笑脸都太值得了。   “九哥要是不累,再陪我逛几家?”   “听你的。你还没累,我怎么会累?”   啧啧啧,太低估女人逛街的能力了,那是天赋!   顾希音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证明自己可以累倒徐令则,从这家书肆出来后,直接走进旁边一家,一连逛了十几家,把这条街上的书肆都几乎全部逛完了。   她累得腰都要断了,徐令则却面不改色,气定神闲。   顾希音想,她错了,她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自己体力比徐令则好的?   床上的血泪教训,难道还不够深刻吗?   不,肯定是因为徐令则偷懒,把书都给侍卫了,不帮她提东西,哼!   她正嘟囔着,就见徐令则忽然松开她的手,在她身前蹲下。   “九哥,你干什么?”顾希音猜出他的意图,心虚地环顾四周。   ——千万别被人看见,她会不好意思的。   “上来,我背着你。”   “不要。”顾希音嘴角都快翘上天了,然而还没被爱冲昏头,“有人。”   秀恩爱,死的快,要注意公德,不能教坏小孩子。   “没有人。”徐令则话音落下,不知道从哪里出来几个侍卫,其中一人扬声道,“将军出行,避——”   然后顾希音就目瞪口呆地看着整条大街被清场了。   徐令则回头笑得一脸得意,拍拍自己的肩膀,“快来。”   这人,真是……   顾希音笑着趴到他宽厚的脊背上。   徐令则托住她,脚步沉稳又缓慢,走在上一刻还人声鼎沸,此时却静谧无声的宽阔街道上。   他背着的,是他的未来和幸福。   顾希音把脸贴在他背上,闭上眼睛都能感受到无处不在的目光。   那些暂时退散的人,现在都隐藏在暗处,偷偷看着两个人。   女人秀恩爱,都是小打小闹;男人要是想秀恩爱,那真是惊涛骇浪,她想着想着就笑了。   这样也好,用这般大张旗鼓的方式,掩藏了顾希音不想让人关注到的事情。   “要不要在外面吃饭?或者想去哪里逛逛,我陪你。”马车上,徐令则看着脸色尤红,但是却死撑着装淡定的顾希音问道。   现在两人都有要忙碌的事情,所以能陪她这般出来玩的机会并不多,徐令则想多陪陪她。   顾希音翻了个白眼:“你看我死鱼一样,还能想动弹?回家,我还有事情同你说。”   徐令则心虚,难道她回去要和自己算账?   刚才的举动,似乎真的有些高调了,但是兴之所至,哪里考虑得了那么多?   而且她从来都是率性之人,徐令则也不希望她因为自己的原因,受到诸多限制。   但是顾希音想说的,并不是这件事情。   回到府里,月见和薛鱼儿等人把书都帮她搬到屋里就退下了,顾希音拉着徐令则在桌前坐下,深吸一口气道:“九哥,我今天发现了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   “嗯?”   “你等等。”顾希音站起身来,在徐令则探究的目光中快步走到箱笼前,打开其中一个,翻出几本书拿过来递给他。   徐令则低头翻阅了片刻,眉头皱起,“南疆的事情?”   顾希音夹了镂空叶脉金书签的几页,讲的都是南疆巫女,她额外画出来的,是南疆巫女死后散发奇香的记载。   “不错。”顾希音面色严肃起来,“你再看看这个。”   她又从今日买的书中抽出几本。   徐令则赫然发现,那些书,和他手中的书,竟然是一样的。   “一样的就已经够奇怪了,”顾希音伸出莹白修长的手指,用粉润的指甲划过上面字迹,“但是九哥你仔细看字迹,是不是一模一样的?”   徐令则定睛辨认,“这是印的,不是手抄的。”   “是。”顾希音点点头。“所以九哥,问题是不是很明显了?”   因为印刷的铅字,都是固定的字形,楷书,十分工整,就像现代的印刷体一般,几乎约定俗成。   可是这些书,分明是手抄的样子,但是实际上却是印刷出来的。   这是有人故意为之,想用印刷的,冒充手抄本。   这些书,并没有什么广泛流传的价值,所以谁会花这么大力气,去印这样的书呢?   “我今天看到有一模一样的书就觉得不对劲了。”顾希音道,“这样的闲书,偶然间被我发现一本也就算了,为什么还会有一本?我今日拉你走了十四家书肆,发现了六本一样的。其他的书,也大都有相同。”   徐令则眸光晦暗,若有所思。   “九哥,我觉得这些书,是被人送到我面前的。”顾希音沉声道。   如果真是这样,那背后的人,想要误导她什么?他们批量印书,又是为了什么? 第371章 真正的小产   徐令则冷笑道:“我觉得就是这样。咱们且拭目以待,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顾希音点头,“我没敢打草惊蛇,也没敢都买回来。说不定我们的举动就被人盯着。”   “嗯。”徐令则心里有些憋闷。   他就想带着她逛逛街,过一个轻轻松松的下午,这样的愿望都显得奢侈。   她喜欢淘书看书,这点爱好都被人盯上,这些人,实在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昨日他以为那般甜蜜地背着她一路行走,原来那时候她心中是惊涛骇浪,面上是强颜欢笑。   想到这些,徐令则就恨得牙痒痒,恨不得杀人泄愤。   顾希音道:“等着司马仲彻的书信回来就知道这些书的内容是真是假。”   其实她想不明白,如果是假的,为什么坟墓里确实有那样的香气。   难道这也能凑巧?   不,这个太难了。   顾希音有些悲观地发现,所有的事情都笼罩在层层迷雾之中,她想努力探究,却没想到,越往里走,雾气越浓,根本看不清事情真相。   但是这种情绪不能影响徐令则,短暂垂头丧气之后,他们还要继续追查当年真相。   晚上的时候顾希音主动了一次,累成了软塌塌的面条,仰面躺在床上,手指都懒得动。   迷迷糊糊间,她想着,这样就可以好好睡一觉,不用胡思乱想了。   徐令则抱着她进池子洗了澡,然后把她抱回来,在她额头上轻吻,“乖,好好睡一觉。”   顾希音睡得还是不太踏实,做梦梦见徐令则背着她,走在荒漠之中,骄阳似火,四周生机全无,就他们两个,一直绝望地前行。她要下来走,徐令则却不肯……   面前忽然飘来一朵乌云,眨眼的功夫,又变成一个巫婆。   巫婆面色丑陋可怕,狞笑着对他们道:“我才是南疆巫女,敢冒充我的后人,所以你们要受到这样的惩罚。”   顾希音被吓醒了,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已经一身冷汗。   太真实的梦境了,她几乎都看清楚了那巫婆脸上褶皱中藏着的斑点。   皎洁的月光透过纱窗进来,留下半室清冷;窗下虫子偶尔啾鸣,更显深夜的寂静。   身边的人呼吸均匀,显然也睡过去了。   顾希音在黑暗中慢慢闭上眼睛,因为担心惊动徐令则,她并没有动,白天的事情又浮上心头,像绳子一般勒紧了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又生出了些许睡意。   而徐令则已经醒来,动作极轻地慢慢起身。   顾希音装出半睡半醒的样子,“九哥,什么时辰了?”   “才寅时而已,你再睡一会儿。”   “哦。你陪我。”顾希音伸出胳膊拉了拉他。   徐令则的声音带着愉快的笑意,“乖,自己睡,我要去上朝。”   “上朝?”顾希音声音中的睡意渐消,“你去上朝做什么?”   “有点事,回头和你说,免得再说你睡不着了。乖乖听话,再睡一会儿。”徐令则捏捏她,俯身替她盖好被子。   顾希音“嗯”了一声,“拿几块点心垫垫肚子再走。”   话音刚落,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   听声音,是月见。   她因为晚上回去陪母亲的缘故,所以早上来得都早,但是今日似乎有些太早了,难道她知道徐令则要上朝?   “将军——”月见在门口轻轻道,“宫里来人,说温大人找您。”   “知道了。”   昨日他让人告诉温昭今日他会去上朝,所以徐令则并没有觉得奇怪。   可是月见却道,“今日早朝取消了,您直接去找温大人就行。”   顾希音也没什么睡意了,道:“月见你让人送水来,我也起来。”   月见似乎顿了下才答应一声,然后道,“将军还是先出来看看,人还在外院等您。”   徐令则穿衣简单梳洗之后先出去,月见跟着他。   “将军,”在院子外,她用极低的声音道,“温大人那边让人来请夫人进宫。”   徐令则的眉头不由皱起。   月见又道:“今日好端端地取消了早朝,又让夫人进宫。我是担心,太后那边又想生事。”   徐令则却想着,也还可能是白太妃那边?   既然是温昭开口,他决定带着顾希音一起进宫。   温昭果然在慈宁宫,他们到的时候,他正坐在廊下,面色复杂,顾希音从中看出了懊悔和心疼。   又是太后的幺蛾子,这是她的第一直觉。   “怎么回事?”徐令则上前沉声问道。   “她小产了。”   又小产了?这次根本都没听说怀孕过。   徐令则冷笑道:“一个招数,她翻来覆去地用,不觉得丢脸吗?”   顾希音心中却有些不好的感觉。   她了解太后,所以知道这个女人,成功的招数都不会复制,更别说失败的了。   所以这次的小产……一定是真的,而且背后一定有隐情。   顾希音甚至脑补出来,太后怀孕后故意勾、引温昭,然后让温昭失手伤了她的桥段。   可是她还是猜错了。   温昭道:“这次,是真的。”   他面上闪过一抹痛色,垂眸道,“是太医说的。”   “孩子是你的?”徐令则不客气地问。   见温昭低头默认,他冷声道,“她的手段,在你这里果然就没有失手的时候。”   顾希音拉了拉她的衣袖,不让他再说。   可是徐令则却问:“太医处置了?”   太后怀孕这样的丑事,绝对不能传出去。   “张太医,为了保住家人,和我说了之后就当场服毒了。”温昭道。   顾希音心里一震,为自己的同行感到痛心。   “她又害了一条人命。也是,在她那里,别人的命,还算命吗?”徐令则冷笑连连,“这次是太医,下次又不知道是谁。你温昭心慈手软,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一只,为她却草菅人命。温昭,你对着镜子看看,还能认出你自己吗?”   “先给她看看吧,她的情况可能不太好。”温昭带着几分哀求看向顾希音。   “不太好?说不定是她偷偷给自己放血。”徐令则不客气地道,“祸害遗千年,她死不了。我们走!” 第372章 戳穿太后   顾希音却拉住他,“九哥,让我去看看。”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事情,所以要去验证一番。   太后宫中依旧檀香萦绕,她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如纸,双目紧闭,眉头皱紧。   画春站在床边,眼圈通红,但是看见顾希音进来,她神色立刻变得警惕起来。   “温大人请我来的。”顾希音冷冷地道,“你如果想忠心护主,我也不勉强;我也不是非要来替太后诊脉的。”   画春咬着嘴唇后退两步,用忍辱负重的语气道:“有劳了。”   顾希音给太后诊脉,微凉的手指刚碰到太后的手腕,后者已经睁开眼睛,目光苍凉地看着她。   顾希音无惧无忧,从容沉下心来诊脉。   “孩子多大?”她问。   “一个多月。”太后自己回答,声音沙哑。   顾希音收回手来睥着太后:“我说你为什么好心提醒我白太妃,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   太后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只是恰好觉得不对劲,提醒秦骁而已,并没有要帮助你的意思。”   “好一个听不懂。先用助孕的药物,不顾这些药物对将来孩子造成的影响,说明你本来也没打算让孩子出生。”顾希音轻蔑地道,把太后的丑恶嘴脸完全揭露开来,“你让我进宫,意在温昭。你就算到了,温昭会怀疑你,所以你用见面的机会去勾、引他。我说得对不对,太后娘娘?”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太后并不承认。   这也是预料之中,毕竟温昭还在外面。   “孩子流得很干净,不会对你以后造成影响。”顾希音道,“所以把心放回到肚子里。下次还可以继续用这个法子。或许温昭被你迷惑,会相信你的话而不是我的,但是这不影响我告诉他事实真相。”   “顾希音,你就是我的克星。”太后发白的嘴唇微动,声音极轻,却又十分清楚地道。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就好了。我从来不会草菅人命,但是我真的希望你死。”顾希音一字一顿地道,“那个孩子,那个因此丧命的太医,九泉之下都不会让你安宁。孟语澜,作孽太多,小心下地狱!”   她真的是出奇地愤怒了。   太后和温昭的恩怨情仇,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不说话;可是那个替她诊脉的太医做错了什么?每一个能做到太医位置上的,说是国宝级人物也不为过,如果因公殉职也就算了,死在宫廷丑闻中,他死得何其不值!   太后露出冷笑之色,用极低的声音道:“你以为的所有依仗,其实不堪一击。你认识秦骁几天?我比你了解他一百倍。”   顾希音冷冷地道:“如果你这样的自大有用的话,秦骁现在娶的不该是你吗?”   然后她如愿以偿地看到太后脸色变得扭曲起来,眼神中充满了愤恨。   只是很久以后,顾希音才明白,这份狰狞和嫉恨,并不是因为她无能为力,而是她正在酝酿。   太后说得其实是对的,她了解徐令则,所以可以充分利用他的软肋。   顾希音现在理解的是太后想要挑拨两人关系,所以才会自信满满地回击;但是太后想做的,却远远不止这些。   顾希音站起身来道:“我给你开的药,想必你也不敢吃。所以你就等着自己好吧!”   说完这话,她转身出门。   温昭用眼神看向她,目光悲切。   顾希音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道:“温大人,你太让我失望了。今日的张太医,是你害死的!”   “好了。”徐令则打断她的话,“人怎么样了?没事我们就回去。”   温昭道:“她说得没错,是我的错。”   “从始至终,都是她为你设的局……”顾希音把自己的所有判断都告诉温昭,“所以你爱信不信,爱怎么做怎么做。但是我请你下次,不要再让我给她看病了,我怕我会忍不住毒死她。温大人,你对我的救命之恩,我不曾忘记;但是这份情谊,你三番两次,已经彻底耗尽。也不要说看我九哥的面子,谁都没有面子,我再救她一次,都对不起今日无辜身死的张太医,对不起那些被她害死的人。”   说完这话,她转身就走。   徐令则叹了口气,对温昭道:“我也先走了。”   回去的马车上,顾希音靠在徐令则肩膀上,幽幽地道:“九哥,还要等多久?”   她快等不及了,她迫不及待地想看太后去死!   作为一个大夫,她最痛恨的就是草菅人命。   可是现在在她眼皮底下,看到同仁倒下,她甚至无法发声,这种悲愤,回荡在胸腔中,震疼了她的心。   “现在还不行。如果她死了,就会有人出来妄图浑水摸鱼。现在她在那里,能压制住很多人。”徐令则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但是那一日,并不会远。”   没有强大的后盾就没有必胜的把握,他和顾希音还有很长很美好的未来,小不忍则乱大谋,徐令则在这件事情上十分冷静清醒。   而且现在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有解决——他的身份,名不正则言不顺,拿不出他是先皇儿子的证明,恐怕就是乱臣贼子上位。   虽然说并不是不可能,却要额外付出太多。   ——那是许多条人命。   顾希音深吸一口气:“我也是太激动了,你不要理我胡言乱语,眼下还是白太妃的事情最要紧。”   至于太后和温昭……先随他们去吧。   徐令则道:“你先回府好好休息,我去趟南营。”   虽然他不认为眼下是好时机,但是他也要加紧准备了。   “好。”   顾希音把这件事情同卫夫人说了,悲愤之余又有些不解。   “娘,她不会到现在都觉得,这件事情我揭穿她之后,温昭还对她毫不怀疑吧!”   卫夫人想了想后道:“不,她知道温昭会起疑心,但是她也会用自己的方式让温昭妥协。不心软的话,你想骗秦骁,能不能骗过去?”   “……能。”   “所以她也能。”卫夫人叹了口气,“而且希音,太后的手段,远远在你之上。” 第373章 太后的解释   事实果真如卫夫人所料。   太后在温昭面前否认了她用药,否认了刻意勾、引他。   “或许在你们心里,犯过错的人永远没有办法洗清,但是这次,我确实没做过。”   说这话的时候,她神色平静而坦荡。   “其实我完全不需要解释,因为解释你也不会相信。可是我还是告诉你,并且只说一遍,温昭,我没有做过。如果非说我用药,那我是知道怀孕后,想用药把孩子打掉。”   温昭坐在轮椅中,停在窗下,阳光透过窗棂打在他脸上,明明灭灭,看不清他的神情。   “你不用离我那么远,我就算恬不知耻,现在也没力气去扑倒你了。”太后自嘲地道,“上次的事情,你觉得是我彻头彻尾错了,可是你不知道,那也耗尽了我为你生孩子的勇气。所以知道怀孕,我哭了一天一夜,决定还是把他打掉。”   “我要不起,虽然曾经为他的到来,我什么都准备好了。我不能那么自私,因为我想留下什么证明我们曾经爱过,就让他出生在父母不和,相互猜忌之中。”   “放弃他的决定,很难过,但是没有纠结。”太后道,“我亲手杀死了我们的孩子,到现在都没有丝毫后悔。可能我真是你想象那般的魔鬼。”   “可是温昭,这件事情,从始至终我没有想过告诉你。我也没想害死张太医,我没想到,画春会找到你,告诉你这件事。”   “但是其实看到你来,我心里又是高兴的。看,我就是一个虚伪至极的女人。”   “我没想到,你会找顾希音来。”   “她不是坏人,至今我也不能说她是坏人。可是她对我的成见太深,这辈子都难以改变。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那么说我,我不想怪她,同为女人,她应该不会故意为难我。”   “我猜是秦骁,是秦骁授意她这般说的。秦骁定然是打着为你好的旗号,想让你对我彻底绝望。”   太后面上笑容惨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其实,他真是多此一举。我和你,早就完了。”   “我不再是十六岁,不是再是觉得在爱情之中我也能无往不利的小女孩了。”   “我跟过先帝,生了皇帝,然后现在只能在佛堂中苟且度日,多少的美梦,都幻灭了。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温昭一动不动,在光影之中坐成了一尊雕像。   “不要以为我在抱怨,我没有。孟语澜不会抱怨,我剩下的,就这点骄傲了。”太后道,“可是说到底,我不甘心被人误会。我做过的事情,承认又何妨?我没做过的事情,不想被人强按罪名。”   “虽然我已经落到这步田地,但是把皇帝交给你,我很放心。你不相信我,我却知道,你是温润君子,你会教导出一个明君。温昭,你想想,皇帝是不是对我最重要的人?现在这样不好吗?我为什么要冒着惹你生气的风险去算计你?”   “算计你对现在的我,有百害而无一利。而且如果我真的生下孩子要挟你就算了,从始至终,我就没想过生下这个孩子。”   温昭木然地道:“你累了,早点休息。”   他没有和她分辩吵架的力气,他依然爱她,虽然知道她是罂、粟,却依然控制不住地飞蛾扑火。   他知道她是在狡辩,可是他心里还是有另一个动摇的声音在说,如果她说得全都是真的呢?   所以温昭沉默了。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他的心已经动摇了。   他不能再留下,否则会动摇更多。   画春见温昭离开,快步进屋,在脚踏上跪下,心疼地哭道:“您都这样了,温大人怎么不陪着您。他好狠的心,娘娘以后您别再想着他了。”   太后面上露出冷笑:“只能说我们彼此彼此。但是见还是要见的,现在他为我保全皇上,只是因为他心里还没有别的女人。你不是知道,秦骁已经给他送了两个丫鬟,美其名曰伺候他生活起居,实际上就是为了让他移情吗?”   “而男人的薄情,”太后眼神晦暗狠辣,“我早就知道了。”   连画春都以为她是想用这番举动让温昭回心转意,但是事实上,她只是想让他内疚心疼。   哪怕温昭怀疑她,她的血也是实实在在流了的。   只要他能记住这些,就暂时不会移情别的女人。   太后没想用这件事情翻转局面,她只是打开一道口子而已。   只要还能见到温昭,她还有无数机会。   她的血不会白流,一定不会!   看着她眼中的凌厉和额角跳动的青筋,画春咬着嘴唇不敢作声。   顾希音耽误了一天,第二天才又去水月庵。   薛鱼儿在马车上打着哈欠道:“咱们出门这么早干什么?困得我眼睛都睁不开。”   顾希音笑道:“日上三竿还早?你老实交代,昨晚干什么去了?   “嘿嘿,嘿嘿,啥也没干。”   然而月见脸红了,低下了头。   顾希音:“……”   她真的只是随口问问,谁知道还真的别有隐情。   这个薛鱼儿,真是浪到没边了。   想到这里,她没好气地道:“你别带坏了月见和贾霞。”   “我和她们不一样。”薛鱼儿嘿嘿笑道,“她们将来都是要好好嫁人的。我么?就算了。”   顾希音想起这件事情,也是头疼,可是这到底是薛鱼儿自己的事情。   算了,她开心就好。   薛鱼儿暧、昧的这些对象,都没有家室,所以也就……随她去吧。   罗亿锦今日不在水月庵中,接待顾希音的是莫愁师太。   这也是顾希音第一次见到她。   莫愁师太四十岁上下,面容严肃,和顾希音想象中慈眉善目的模样很不一样,让人很难亲近得起来。   顾希音习惯了了尘大师的随和,见到她真有些发怵。   但是今日莫愁师太穿着簇新的道袍,为了欢迎她,显然也是精心准备过的。   所以顾希音想,或许真的只是个人性格差异吧。   她压下了心中的疑惑。   “夫人里面请——” 第374章 水月庵之变(一)   顾希音和莫愁师太相对而坐,后者替她倒了一杯茶。   “这是后山茶园自己出的茶叶,夫人尝尝。”莫愁师太道。   顾希音接过茶,“多谢师太。师太所说的后山,就是咱们水月庵的后山吗?”   “正是。”   顾希音惊讶道:“京城还有茶园?”   恕她见识浅薄,竟然不知道,这北方还有茶园?   “京城绿茶也有不少,只是难以和南方名茶相提并论。”莫愁师太道,“只是尝个新鲜罢了。”   顾希音看着清亮的茶汤,闻着茶香笑道:“师太谦虚了,我觉得这茶就不错。”   “那回头我让人给夫人包一些带回去,便是留着赏人也可以。”莫愁师太道。   顾希音忙推辞。   莫愁师太道:“夫人为水月庵中这些可怜人做了那么多事情,几包茶叶算什么?夫人做的这些事情,功德无量。”   顾希音谦虚几句,莫愁师太又道:“夫人性格活泼,可惜我是个闷罐子,也不知道如何招待夫人,总不能和你讲佛经。你这个年纪,日子又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就不必学佛了。”   顾希音尴尬地笑笑:“佛法精深,我一直心向往之……”   捂脸,她编不出更多的恭维了。   莫愁师太却道:“但凡日子能过下去,谁愿意青灯古佛。这水月庵中,从上到下,哪个不是可怜人?所以我说,夫人能给她们寻一条活路,功德无量。”   顾希音谦虚两句,心里想着,这莫愁师太倒是个直爽的人。   “也没有什么可以感谢夫人的,我也不知道夫人喜欢什么,”莫愁师太站起身来道,“不如我带夫人去后山看看茶园,也算看个新奇。”   顾希音笑道:“那就多谢师太了。”   她其实并没有很感兴趣,但是莫愁师太都开口邀请了,也没有回绝的道理。   茶园郁郁葱葱,置身其中,让人心旷神怡。   微风习习,流水淙淙,鸟语花香,好一处世外桃源。   莫愁师太在顾希音身后道:“夫人可听见流水声了?”   顾希音笑道:“正想问师太呢!周围有山泉?”   “有,北面还有深潭。”莫愁师太道。   顾希音由衷感慨:“真是好去处,尤其夏日炎炎,在这里却格外清爽。”   薛鱼儿、月见和贾霞在一两丈外跟着,也在低声交谈。   “这有什么好看的?绿乎乎的一片。”薛鱼儿翻着白眼道。   她这个乡下姑娘,觉得这些城里人,真是没见识,这有什么好看的。   天天看,看一个月,保证不稀罕了。   月见悄悄拉了拉她,低声嗔道:“别乱说话,让别人听见,给夫人丢脸。”   薛鱼儿这才不作声,无聊地走着。   “谁在那里,鬼鬼祟祟!”贾霞忽然呵斥一声,惊动了众人。   说完这话,她提着剑往摇动的茶树走过去。   月见几乎是立刻冲到顾希音身边护着她:“夫人小心。”   薛鱼儿落后几步,但是也很快跑过去。   “没有用。”莫愁师太突然发声,面上带着得逞的笑容。   顾希音勃然色变:“师太什么意思!”   “你刚才进来的时候不是说了,这里十分安静,没有人吗?”莫愁师太手持念珠,不慌不忙地道。   “贾霞回来!”薛鱼儿喊了一声,“这死老尼姑坏得很!”   顾希音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的地形一边道:“师太,你也德高望重,为什么要针对我?”   因为她是水月庵的主持,而且她收留了那么多可怜的女子,所以顾希音下意识里就觉得她是好人,根本没有设防。   没想到,她会栽在这里。   “如果我没有在乎的人,那我真的会替那些可怜的女子谢谢你;但是你得罪了我在乎的人,那就算你对千万人有恩,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因为白太妃?”   “不错。”莫愁师太道,“看起来你很清楚。”   顾希音冷笑:“她害我夫君一家,难道我不该找她算账吗?只是我原本以为,她坏事做多了,心里不安,才会经年累月地来这里礼佛。没想到,原来竟然是和你勾勾搭搭。你们两个,好得很呢!”   “胡说八道!”莫愁师太勃然大怒,“我和太妃清清白白,根本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我们都是没人疼的人,相互取暖而已。没人对得起我们,我们只能靠自己!”   “原来是一起变、态,”顾希音道,“那还不如一起苟且,至少不祸害别人。”   薛鱼儿帮腔道:“好你个老尼姑,满口‘阿弥陀佛’,背地里却比谁都龌龊。做了就做了,还装什么纯?”   莫愁师太胸前起伏不定,呼吸声重了许多,显然已经出奇地愤怒了。   顿了片刻,她冷笑道:“死到临头,便让你们再多说几句。否则你们只能下地下去找阎王说了。”   顾希音道:“既然你这么说,那你至少应该让我明白,当年我公公的死,还有宋仵作的死,是不是都和白太妃有关系?”   “想套我的话?做梦!得罪了太妃娘娘,你就是死,我也要让你做个糊涂鬼!来人,还不动手!”   话音落下,从茶园四周忽然钻出十几个黑衣人,齐齐向中间袭来。   顾希音心中暗暗叫苦,顾崽崽没带,侍卫留在前面,以她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即使高声喊,恐怕都听不到。   她把手伸到荷包里,抓住一把石灰粉,严阵以待,脑子飞快地转着。   贾霞几个人把她护在中间,薛鱼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折了两根茶树枝桠,塞了一根给月见,自己拿了一根,喊道:“夫人,有我在,谁也不能伤害您!”   顾希音用极低的声音道:“一会儿我们一起往外冲,到岔路那里分开走。贾霞你功夫好,往外跑;我顺着水跑,我会游泳,都别管我;月见和鱼儿,被抓住就喊‘我知道秦骁的丑事’,先保住性命,胡编乱造都行。”   月见紧紧拉住她袖子:“不,夫人,他们要的是您的命,我们不护着您怎么办?”   “我会游泳,真的会!”   眼见着杀手们来到身前,她也不能再多说,贾霞迎了上去。 第375章 水月庵之变(二)   薛鱼儿看着冷眼旁观的莫愁师太,“我去抓那个老秃驴。”   “不要。”顾希音制止她,“自己逃命要紧。她那种人,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咱们或者出去,还愁没机会和她算账吗?”   莫愁师太听见这话,冷笑道:“你们今日,谁都别想跑。我早就活够了,死之前能帮她做这件事情,让她畅快,我死而无憾。”   将军夫人死在水月庵,别说她这个始作俑者,就是水月庵的其他人,都要承受秦骁的雷霆之怒。   所以她没想过善了,这件事情从开始就注定是鱼死网破。   可是不管顾希音还是莫愁师太,都没有想过,贾霞功夫会如此之高。   眼见着她刺伤了六七个人,莫愁师太厉声喊道:“去叫人!去把其他人给我叫来!”   而顾希音则带着几人,提着裙子,从贾霞撕开的口子中飞快地跑出去。   贾霞断后,薛鱼儿听见厮杀声还要回头,被顾希音严厉喝止。   “跑,不准回头!”说话间就来到岔路,顾希音伸手往南面狠狠推了薛鱼儿和月见一把,“快走!”   然后她自己头也不回地往北面跑去。   茶园的路很难走,跑的时候跌跌撞撞摔了好几跤;而且身后刀剑声渐渐散去,她也担心贾霞;可是顾希音没有回头,只能听见耳边风声呼呼向后。   不知道疼痛,也不知道劳累,看到莫愁师太说的那个寒潭时,她仿佛看到了无尽的希望。   身后脚步声渐近,可是现在她现在可以回头了——在水中,她就是王者。   她站在寒潭边上,看着逼近的黑衣人和莫愁师太道:“你们再过来,我就跳下去。”   莫愁师太气喘吁吁,冷笑着道:“你以为我还想要活口吗?不妨告诉你,我想要的,就是你的命!太妃娘娘让我告诉你,她感谢你的出现。你很厉害,让秦骁对你那么上心;如果没有你,她都不知道,怎么让秦骁下辈子活得生不如死呢!”   顾希音气得浑身发抖,“你也告诉她,我就是做鬼都不会放过她的!”   即使现在,她也没有得意忘形,她必须让眼前这些人失去戒心。   莫愁师太面色狰狞:“我会跟着你,看着你,不让你伤害她,无论你活着还是死了。”   真是疯子。   顾希音怒道:“那你就试试。我顾希音宁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   说完这话,她纵身一跃,跳进了深潭中。   入水瞬间,她还不忘拍打了下水面,溅起很大水花,然后在水中扑腾一番才偷偷潜入水中。   没想到,莫愁师太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们谁通水性,下去把人捞上来,太妃重重有赏。”   顾希音如果在上面,早就啐她一口唾沫——死秃驴还想抓住她,怎么不上天!   徐令则正在南营吃午饭,从前极少挑食的他,对着还特意为他做的小灶,竟有些食不下咽的感觉,暗中嘲笑自己被顾希音惯坏了。   “将军,不好了!”侍卫没有通禀就直接闯了进来。   徐令则皱眉:“什么事?”   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夫人,是夫人出事了!”   徐令则手里的筷子顿时掉到地上,整个人像一头被激怒的豹子,“在哪里?出什么事了?”   “在水月庵被人刺杀。”   徐令则听见“刺杀”这两个字,脑子刷得一片空白。   明明是酷暑的正午,明明汗如雨下,他却如坠冰窟。   “现在,”他好像失去了自己的声音,说的每一个字都无比艰难,“怎么样了?”   侍卫说话也很艰难,“将军,您要撑住……”   徐令则觉得天旋地转,抓起自己的剑就往外冲,“带路!”   他甚至来不及愤怒来不及想报仇,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顾希音,他要去见她,立刻就要见她,迫不及待。   棠棠,不要出事,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出事。   “将军,属下已经让人去找张涛张浪兄弟。”   徐令则翻身上马,刚要策马飞奔,就听侍卫说了这么一句,脑海中瞬时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找他们兄弟做什么?”   “夫人是落了水,所以……”   徐令则觉得嗓子被噎住了般,眼神亮得仿佛燃着两团火,似乎想再问什么,然而却没问,双腿一夹马腹,风驰电掣而去。   一定是顾希音藏到了水里躲避追杀,不会有别的可能!   她一定还好好的!   徐令则来到水月庵的时候,就见月见、薛鱼儿两人抱在一起哭,身后贾霞胳膊吊着,孤零零站在两人身后。   月见看见徐令则,哭着上前拜倒:“将军,是我没有照顾好夫人。”   薛鱼儿也难得没有怼徐令则,和她跪在一起。   徐令则没有看两人,对贾霞道:“带路!”   路上贾霞把当时的情形说了,道:“所以我们当时都没有和夫人在一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水潭那边我检查过了,没有血迹。夫人如果真的会水,那应该还有生机。”   她忍不住看向徐令则,想从他口中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可是徐令则没有说话,她感受到他身上的凛冽,也没敢作声。   徐令则赶到水潭边上的时候,水面上有四五个搜寻顾希音的人正好浮上来换气,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   有人道:“这么长时间都没个动静,估计凶多吉少了。”   “那也得找回来,快点干活。”   薛鱼儿气喘吁吁地跑来,怀里抱着顾崽崽:“崽崽来了,崽崽来了,肯定能找到夫人的。”   众人这才发现徐令则已经来了。   徐令则站在水边,忽然道:“所有人都上来!”   “将军!”听到这个命令,所有人都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我说上来!”徐令则厉声道。   水下的都是他的人,令行禁止,所以很快就上来了,浑身水淋淋的站成一排,静候着徐令则的命令。   薛鱼儿疯了一样要过来踢徐令则,被月见和贾霞拉住。   “你怎么能不救夫人了?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   “她对你们,哪个都不薄。”徐令则冷冷地道,“到头来,谁最后还留在她身边?” 第376章 有惊无险的归来   几人脸色都红了。   徐令则却不看他们,负手而立,双手在背后紧握成拳,不错眼地盯着寒潭水面。   可是那水面太平静了,平静得让他觉得度秒如年。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徐令则没有回头,却听见卫三郎愤怒焦急的声音:“人呢?我妹妹人呢!”   徐令则道:“还没找到。”   “没有找到还不下去找?”卫三郎怒不可遏,“都给我下去找人!”   他听到消息,简直魂飞魄散,带着人就直奔水月庵而来。   一路上他想过无数可能的情况,心里的担忧紧张难以用言语形容,只觉得有刀子在一片一片割着心。   顾希音如果有个三长两短,卫夫人这次是真的活不了了。   更何况,顾希音本身,也让人心疼。   徐令则伸手做了个制止的手势,痛道:“先别动,再等等,如果我所料不错……”   顾希音应该藏在某个地方听着动静,呼啦啦下去那么多人,她根本不清楚到底是自己人还是坏人,不敢出来。   可是听到他这番话,心急如焚的卫三郎顿时曲解,怒道:“等什么?等着让你升官发财死老婆吗?来人,给我下水。”   “不准!”徐令则道,“卫三,别闹了!”   “我不闹,我妹妹就被你害死了!”卫三郎愤怒道,“明明知道这是白太妃的地方,为什么不提防?”   徐令则心里也无比后悔,他单让人盯着白太妃的举动,却没想到,她在这里还有莫愁这走狗。   刚才去让人找莫愁,发现她已经在自己的房间里服毒自尽。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徐令则道,“再给我一点儿时间。”   说完,他双手合成喇叭状放到嘴边,用尽全身力气大喝道:“棠棠,九哥来了!”   他喊了一遍又一遍,远处群山的回声应和着他,这呼喊回荡在天地间,回响在所有人的耳边。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过了这么久,顾希音还活着,但是随着徐令则的呼喊,又都忍不住带着期待看向平静无波的水面。   可是还是没有响动。   徐令则觉得心里的恐惧,一寸一寸地从脚底升起,在这流火的七月,一寸一寸把他冻僵。   卫三郎上前抓住他的衣领,狠狠一拳砸到他脸上。   徐令则脸歪到一旁,瞬时肿了起来,然而却没有还手,只是在卫三郎又要打下来的时候抓住他的拳头。   “别打了,棠棠上来看见我们打架会不高兴的。”   卫三郎眼中含泪,咬着牙道:“我妹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我让你给她陪葬!”   “不会有那种可能,她一定好好的。”   倘若真如卫三郎所说,徐令则自己也觉得生无可恋。   不,不能那么想,她一定会回来的,一定!   月见几个都泪流满面。   “汪汪汪——”顾崽崽突然从薛鱼儿怀里跳下来,“扑通”一声跳进深潭中,一路刨着水花奋力向西北角游过去。   然后顾希音的头顶慢慢从水草中露了出来,如果不是因为众人都瞪大眼睛随着崽崽的行径紧盯着,根本就不会发现她。   顾希音是上来换气兼查看周边情形的,过了这么长时间,救兵应该来了吧。   结果刚睁开眼睛,就被顾崽崽咬住了袖子,然后听见“扑通”一声,随后便见徐令则向她游来。   岸边站着许多人,认识的不认识的……   顾希音举起手来,露出自以为灿烂的笑容向他们打招呼:“嗨,都来了啊!我没事。”   卫三郎:“……你给我等着!”   他抹了一把脸,掌心里都是泪水。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月见终于看到她没事,脱力坐到地上大哭起来。   薛鱼儿一边落泪一边得意地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夫人肯定不会出事。猫有九条命,夫人有九十九条!夫人救了那么多人,要是还出事,我再也不相信什么老天有眼了!”   贾霞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这才觉得受伤的胳膊疼得厉害。   徐令则在水中一把抱住顾希音,用力之大,几乎要把她融进自己的骨血中。   “九哥,喘不上气来啦!”顾希音傻笑着道,伸出食指指着岸边的几人如释重负,“还好,都在。”   刚才她也心急如焚,总担心她们几个出事。   可是听着水里搜寻她的人,她真的不确定是敌是友,因此不敢露面。   然后她就觉得,脖颈间有热流流下。   那是徐令则的眼泪。   她在水中待了太久,浑身发凉,所以他的眼泪,更加灼热。   “没事了。”顾希音用力回抱住他,“我不是告诉过你,在水里,我就是无敌的吗?嘻嘻。”   “别吓唬我了,我还是很害怕。”徐令则在她颈窝中闷声道,“棠棠,我真的吓死了。”   “好啦好啦,”顾希音哭笑不得,心里却觉得沉甸甸暖融融的,“岸边那么多人呢!咱们回府里再说。”   后来徐令则终于松开她,她才发现他脸肿了。   一边往岸边游,她还一边问:“你和刺客交手了?”   徐令则假装没听到。   卫三郎脱了自己的披风,等顾希音一上来就罩住她。   顾希音被泡得发白,却笑道:“谢谢三哥。三哥你怎么来了?”   卫三郎抬脚要踹她,到底没舍得,没好气地道:“你脑子进水了,不知道我为什么来?这是没经动姑母,要是吓到姑母,看我不给你一顿好打!”   说完,又骂她没脑子,以身涉险。   顾希音有些委屈:“谁知道她忙着那么多事情,还能在这里设下埋伏。谁知道,莫愁师太那样的人,竟然也和她同流合污。”   果然不是所有的感情都可以理解,白太妃和莫愁之间的就挺难理解的。   相互慰藉?同病相怜?   她甩了甩头,又问徐令则,“九哥,莫愁师太呢?”   “死了,服毒自尽。”   “那宫里那边——”   “都安排好了。”徐令则道。   那就好。   顾希音顿时升起了腾腾的斗志,被雁啄了眼,那接下来就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了! 第377章 容家   “阿嚏——”   一个大大的喷嚏,把顾希音打回了原形。   “先回府。”徐令则拥住顾希音。   失而复得,实在是天底下最令人感恩的事情。   马车停在水月庵山门前,一路走出来,顾希音才发现水月庵已经被重兵团团包围,只是不知道是徐令则的人还是卫三郎的人。   “九哥,三哥,别惊扰了庵里的人。”顾希音道。   虽然不知道其中有没有莫愁师太的拥趸,但是绝大部分人都是无辜的。   而且莫愁师太一死,庵里现在肯定乱成一锅粥。   徐令则道:“嗯。”   卫三郎要说什么,却被徐令则用眼神制止。   徐令则要陪顾希音坐马车,后者道:“三哥也在,你和三哥骑马。月见,鱼儿,贾霞,你们过来陪我。”   三个人脸色都不太对,她都看在眼里。   徐令则顿了下,还是没有驳她,扶着她上了马车。   马车辚辚而行,顾希音笑着对三人道:“都低着头干什么?怎么这么一会儿没见,还害羞了不成?”   月见道:“我们是没脸再见夫人了。将军说得对,夫人平时对我们千万般好,然而最需要的时候,我们都不在身边。幸亏夫人艺高人胆大,没有出事,否则我们又有什么颜面苟活于世?”   顾希音道:“你这么说,要吓死我吗?哪有那么严重?是我让你们分头行动的。我本来就会水,带着你们反而连累我。好了好了,都别乱想了,以后带着包袱,我们还怎么像从前那样相处?”   她不想要任何人为她牺牲,也从来不希望任何人为她舍身忘己。   那样的情太重,她还不起。   薛鱼儿深吸一口气,埋怨道:“夫人您什么时候会水的?水性比我还好。”   她是渔女,可是自问没有顾希音这般的水性,在水下那么久都没有声息,最后安然无恙,全身而退。   顾希音得意挑眉:“这就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贾霞,过来我给你看看伤口。”   “只是皮外伤而已。”   顾希音道:“止住血了,等回府我给你重新好好包扎。夏季炎热,伤口不容易恢复,要多注意。今日幸亏有你,要不就凭一把石灰,我跑不出去。回头我们都跟着你学些防身术,你这个师傅可愿意收这些蠢笨的弟子?”   贾霞平静地道:“夫人言重了。”   看几人其实都是勉力陪着她说话,状态都有些沮丧,顾希音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件事情到底让几人惊魂未定,徐令则又说了她们,现在她们正在最深的内疚中,说什么都没用,等以后慢慢再说吧。   容启秀刚从外面回家,林雪兰上前伺候他更衣,笑道:“今日怎么回来得早了?母亲刚才还说,要厨房把买来的鲤鱼先养着,晚上再做给相公吃。”   容启秀淡淡道:“母亲过惯了苦日子,所以生活节省,让你受委屈了。我会同她说,以后不必如此,你们在家里也要吃些好的。”   林雪兰忙道:“相公误会了,我不是要告状,我觉得母亲这般很好。我也是愿意的,相公你才是家里的天……”   容启秀看着她涨红的脸,笑着捏捏她的手:“放心,不是怪你,别多想,是心疼你。”   林雪兰顿时心里灌了蜜一般甜。   有情饮水饱,不管婆婆多苛刻,不管生活多清苦,甚至还要她亲自下厨,烟熏火燎,但是能得到所爱之人的温存体贴,所有那些都值了。   “相公,我愿意的。”林雪兰靠在容启秀胸前,伸手搂住他的腰。   容启秀动作顿了下,随即轻轻拍拍她的后背,面色平静。   林雪兰喃喃地道:“大姐、二姐都嘲笑我,但是我从来不后悔。她们在家里规矩森严,还要处处防着别的女人。哪里能像我这般,被相公疼爱,想这般亲近就这般亲近。”   容启秀轻笑一声:“你没有的那些,将来我也会给你。”   “现在这般,我就心满意足了。”   “夫人,好消息,有天大的好消息——”外面传来丫鬟木槿激动的声音,这是林雪兰的陪嫁丫鬟,对她忠心耿耿,但是有些冒失。   林雪兰笑着从容启秀怀中起身,心里有些淡淡的遗憾。   可是她是温柔贤良的,所以还是道:“相公别见怪,这丫鬟,被我惯坏了。”   她原本带来四个陪嫁丫鬟,但是房子小,她身边的丫鬟又都和她一样,十指不沾阳春、水,家务上帮不上什么忙,引得婆婆不喜,便打发了三个,只留下木槿。   说起来,木槿并不是她最喜欢的,可是容启秀的母亲喜欢木槿不娇气,所以她就留下了木槿。   好在木槿的忠心是没问题的,所以林雪兰也就宽慰自己,留谁都一样。   只是木槿的规矩,也让她头疼。   这不,又冒冒失失的,让她在容启秀面前难堪。   容启秀道:“既然是好消息,让她说来听听便是,在自己家,没有那么多规矩。”   顾希音曾经说过,在她家里,她就是规矩,看不惯的都不要去。   说这话的时候,她神采飞扬,眉宇间都是骄傲和自信。   容启秀心里一阵痛,那个天底下独一份的女子,他终是错过了。   木槿欢快地跑进来,可是目光看到容启秀,顿时就愣住了,半晌后才向他行礼,讪讪地道:“原来老爷也在。”   她目光闪烁,不敢看容启秀。   容启秀却很平易近人,道:“什么好消息,说来让我也跟着听听?”   木槿嘴唇动了几番,到底支支吾吾,没说出话来。   看着她这番模样,容启秀没说话,林雪兰却觉得很没有面子,不由带着几分威严和愠怒道:“难道我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告诉老爷的吗?你要是这般,我以后也不能留你了。”   木槿被吓得脸色都变了,结结巴巴地道:“没,奴婢没说是好消息。奴婢就是在外面听说……”   “你倒是说啊!”   “奴婢听说了一些事情……”木槿咬牙,一横心,说了就说了。 第378章 镜花水月的幸福   “听说秦将军的夫人在水月庵出了事。秦府和卫府都调了很多人去水月庵,听说,听说是落了水,没找到人……”   林雪兰倒抽了一口凉气,忍不住看向容启秀。   而容启秀,已经大步出去,绣着鸳鸯的碧纱帘子在林雪兰面前晃动着,模糊了她的视线。   “相公……”她追了出去,却早已看不见容启秀的背影。   林雪兰的泪水潸然而下,扶着门,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   所有的美好,都是镜花水月,是自欺欺人。   容启秀心里的人,不是她;过去不是,现在还不是。   他的那些温柔体贴,都只是习惯使然……不,不要想了,林雪兰不让自己再想下去,只觉得彻骨的寒凉。   木槿知道自己闯祸了,在她背后,见她这般模样,想劝又不敢劝。   倒是林雪兰,幽幽地问:“怎么出事的?打听清楚了吗?”   木槿讷讷道:“那个,奴婢不清楚。要不奴婢去问问?”   “算了。”林雪兰道,“随她去吧。她活着我争不过她,死了更争不过,所以死活又有什么影响?”   木槿听了这话,泪都下来了。   林雪兰擦了擦眼泪:“去看看厨房饭菜准备好了没有?我该去伺候老夫人吃饭了。”   木槿更替她感到不值,但是不敢说,低头小步快走出去,却险些撞到回来的容启秀。   “相公?”林雪兰的眼睛瞬时亮了。   相公这是知道自己会难过,所以才去而复返吗?   没关系,她不介意。只要他还能记起她的感受,比起从前,这不就已经是极大的进步了吗?   她不求现在就在他心里和顾希音分庭抗礼,但是至少,她也能占据一角,哪怕是很小的一角,也心满意足了。   容启秀是一出去就听到顾希音安好已经往将军府回去的消息,所以才回来。   然而看到林雪兰红红的眼圈中满满的惊喜,他到底没说什么,道:“摆饭吧。”   “好。”林雪兰答应,然后主动道,“都是同乡,不知道顾夫人那边怎么样了。吃过饭,我让人出去打听打听。”   “不必。”容启秀冷声道。   林雪兰被他声音中的冷意惊讶到,垂眸道:“那就不去,是我考虑不周。”   看着她瞬时黯淡的眼神,容启秀上前握住她的手:“我和她从前毕竟有过那么一段,你大度不计较,可是秦骁未必不放在心上。我们打听是坦坦荡荡的,但是万一被秦骁知道,又不知道想到了哪里。”   “嗯,我听相公的。”林雪兰心中微涩。   刚才那声“不必”,所携带着的凉意,让她很难受。   “我在官场上还是新人,虽然有祖父扶持,但是还是不要得罪秦骁。”容启秀道,“我想早点给你好日子,让你回娘家能抬起头来。”   “谢谢相公,”林雪兰听了这番话,虽然心里知道,他多半是不舍得顾希音为难,但是还是努力摒弃那样的念头,配合他道,“只要相公好好的,粗茶淡饭,我也心满意足。”   “走吧,去娘那里吃饭。吃过饭,下午带你出门走走。”   林雪兰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木槿在旁边看着听着,心里忍不住想,夫人可真容易满足啊。便是老爷骗她去跳火坑,她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顾希音回去换了衣裳,又重新给贾霞包扎好伤口,嘱咐了她许多注意事项后,就听她道:“夫人,您去看看鱼儿吧。”   顾希音愣住:“鱼儿怎么了?”   “鱼儿后背受伤了。如果不是因为受伤,她那么好的水性,怎么能不下水救您?”   顾希音大吃一惊,忙去找薛鱼儿。   薛鱼儿后背上果然有一条长长的刀伤,虽然不深,但是贯穿了几乎整条后背,皮开肉绽,衣裳已经粘上去。   顾希音去的时候,她正咬着毛巾自己往下撕扯,但是太疼了,疼得她动一下就要缓好一会儿,冷汗涔涔。   顾希音的泪刷地就下来了。   “你是不是傻?受伤了为什么不说?我闻着血腥气,以为是贾霞受伤,还想着她伤得没那么重。原来你也受伤了!”   薛鱼儿忙不迭地拉被子遮掩,“没事,夫人,我皮糙肉厚,这都是小伤。将军不是总骂我,脸皮比城墙还厚吗?真的厚,没事没事,你哭就不好看了。将军要杀人的……”   “趴下!月见,你去按着她!”   顾希音给薛鱼儿清理伤口的时候,看到伤口没那么深,总算松了口气,“你瞒着我做什么?”   “受伤了,蔫蔫地还得人伺候,那多没面子。”薛鱼儿嘟囔,“贾霞就算了,她习武,我不比。月见比我弱那么多都没事,我却受伤了,太丢人了。”   月见眼中晃动着泪花,笑骂道:“怎么就该我受伤了?”   “我没那个意思……”薛鱼儿嘟囔着,“更何况,将军骂的也对,我们都没管夫人,怎么还有脸让夫人给我治伤?”   “都别提这件事情了。”顾希音严肃道,“这是我的意思,你们听了我的话,所以我们没有抱团一起死。如果你们不听我的话,打着为我好的名号拖累我,我更不愿意见到。谁的命都要紧,保命的时候,能跑多远就跑多远,这次这样,下次还这样!我要你们,是陪我,是帮我,不是为我死。我受不起,谁的命我都不想欠!”   是,她穿越来到了古代;是,这里的一切都变了,阶层分明,尊卑分明;可是她还是她,她没变,那些溶于她骨血的教育,还是来自于前世。   她不能因为穿越,就丢掉自己的所有底线,去要求别人为她尽忠,为她付出性命。   她是不一样的,所以她才是她。   “如果你们还想咱们和从前一样,那就别内疚,你们做得都很好。将军怎么说,那是他对你们的期待,不是我的。我们都好好活着,彼此陪伴几年,几十年。”   徐令则在外面听着她的话,不由轻叹一口气。   她的聪明才智,其实比太后、太妃那些人,毫不逊色,所以她能一次次见微知著,顺着蛛丝马迹找到她们的破绽,可是她的善良,就是最大的软肋。 第379章 秋后算账   “希音呢?希音在哪里?”卫夫人急匆匆地跑进来,跑得头上金簪都掉了,头发也乱了。   身后卫淮气喘吁吁地跟着,手里还拿着她的一只绣鞋,“哎,慢点,希音没事。”   顾希音迎了出来,看见徐令则在门口还愣了下。   徐令则低声道,“你带岳母回房间梳理下,我招待岳父。”   卫夫人看见顾希音安然无恙地站在廊下向她笑,顿时泪目,骂道:“你们一个个翅膀都硬了,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还想瞒着我。”   “没想瞒着您。”顾希音下来扶住她笑道,“就是一个小意外,是我太不小心了。”   “那个老秃驴呢!”卫夫人怒道。   “死了,服毒了。”   “太便宜她了。”卫夫人咬牙切齿地道,“以后你要出门,一定要我陪着你!”   “好好好,”顾希音一叠声地答应,“走,外面太热,咱们进屋说话。”   顾希音伺候卫夫人梳洗,给她换了干净的鞋袜,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始末说了。   卫夫人道:“我早就和你说过,白如梦就不是好东西,她的手伸得长着呢!你这次是会水,侥幸逃脱,下次呢?”   顾希音眼中露出一抹杀意,冷笑道:“已经没有下次了。”   卫夫人反应极快,“你抓住她的把柄了?”   “杀人还不算吗?”顾希音道,“那些杀手,受命于白太妃。”   “她会这么粗心?”   “不,”顾希音摇头,“她只是知道大势已去,九哥现在死死盯着她,这是她最后全力一击,不管能否成功,她都没想着全身而退。”   卫夫人咬牙切齿:“不能便宜了她!”   “娘放心,只剩下一件事情,就到了清算的时候了。”顾希音眯起眼睛道。   “什么事情?”   “先让我卖个关子,等一切结束后再和娘说。”   卫夫人道:“你做什么我不管,但是千万不要再以身涉险。你这是要你亲娘的命!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顾希音伸手捂住她的嘴,“娘,不会的。为了你们,为了九哥,我也不会有事的。”   吃一堑长一智,在斗争之中,她总要摸索着前进。   缺失了二十年宅斗经验,早晚要补课。   顾希音没想到,第二天徐令则就带着她去了后宫。   天气很热,白太妃居住的长庆宫处处蝉鸣,但是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生气。   偌大的宫殿中,空无一人。   外面炽热的阳光无法抵达内室,殿中阴暗而压抑。   白太妃今日似乎精心打扮了一番,穿着和年纪不相符的浅红色襦裙,头发放下像未出阁的姑娘般,发髻上只插着两朵芍药,看起来应该是当年打扮。   顾希音被徐令则握着手一起进来,看她装扮,顿时明白她也知道今日大限将至,用这种特殊的对她有某种意义的仪式来告别。   白太妃见两人进来,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当年如果我不进宫,我和裴家表哥,也会这般恩爱吧。”   顾希音避她如蛇蝎,在下首离她最远的位置拉徐令则坐下,冷冷地道:“你这般蛇蝎心肠,没去祸害裴家,是裴家列祖列宗保佑他们了。”   白太妃并没有生气,睥着她道:“你如果是我,怎么办?明明是唯一的嫡女,却被卑贱的庶姐抢尽了风头;这也就算了,你终于遇到了可以治愈你的那个人,可是你却要代替那个抢了你一切的人进宫……是不是很残忍?”   “你可以抗争,抗争不过也该知道,冤有头债有主,让这一切错位的,并不是我婆婆!”顾希音道。   “可是没有她,我怎么会落到今日田地?你知道这深宫,有多么残忍,多么黑暗,多么寂寞吗?恐怕你连一个月都撑不过去,可是我在这里,二十五年了!我恨!”   “如果没有我婆婆,当年你进宫就可以避免了?”顾希音道,“你是很惨,可是你拉无辜的人垫背,你随意找无辜的人发泄情绪……好,就算我婆婆占了你的宠爱,那我公公又做错了什么?秦骁又做错了什么!”   “胜者为王败者寇。那些人都死了,他们再也翻不了身了。我赢了,赢得漂亮吗?”白太妃看着顾希音笑道,“你看我这么聪明,又有什么用?除了算计,除了报仇,我还能干什么?”   她没有否认任何指控,这让徐令则额角的青筋不断跳动。   早知道她是始作俑者是一回事,见她当面承认,又是另一回事。   上一辈的恩怨纠葛他或许没有那么深刻的感触,但是十几年来受尽世人谩骂、侮辱,在深渊中的苦苦挣扎,徐令则现在想来,恨不得把眼前的女人碎尸万断。   “其实这一天,我等得太久了。我斗败了那么多人,现在先皇死了,后宫早以七零八落,再也没有争的必要,我很寂寞。所以当你们出现的时候,我是兴奋的;当看着你们在我的算计中落花流水,我终于又找到了活着的意义。”   顾希音冷笑:“落花流水的是谁,你怕是搞错了吧。”   “不着急,你听我慢慢说。”白太妃笑了,伸手摸摸头上的芍药,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芍药又名将离,你知道吗?”   顾希音道:“我们今日,确实是来给你送行的!二十几年的恩恩怨怨,今日也该清算了。”   “清算?好啊!”白太妃道,“这么多年没有对手,我寂寞太久了。说吧,让我听听,你知道些什么;很可惜的是,我看不到你和秦骁反目成仇的那日。”   “你就是再活一百年,也看不到。”顾希音冷笑,“我九哥不屑于和你说话,就让我代替他,和你一一说说当年的事情!”   从徐令则的母亲入宫,到后来身死,一直到徐令则十二岁“弑父”,每一桩事情顾希音细细数来,一一戳穿白太妃的手笔。   白太妃没有否认,几乎承认了所有指责,并且还告诉她当时的心路历程。   顾希音只能用扭曲变、态来形容她。   “说完了?”白太妃脸上笑意始终未变,隐隐有得意,“现在该我说了。” 第380章 戳穿算计   顾希音冷声道:“兵临城下,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话可以说!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你作恶的时候早就该想到今天!”   “年轻人,”白太妃站起身来,长长的裙摆拖地,像一朵即将开败的花,“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好。你以为你知道了一些就赢了?你以为莫愁死了,你把我性命捏在手中就赢了?我白如梦即使是死,也会成为你们挥之不去的噩梦,我要你们,永远忌惮我!”   顾希音轻蔑一笑:“黔驴技穷,然后开始嘴上耍狠了?你也不过如此!只是我婆婆太过良善,如果当年你遇到的是我,绝对不会逍遥法外这么多年!”   徐令则道:“不要与她那么多废话,让人送她上路。”   “九哥,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你不亲自动手?”   “我怕脏了我的手。”徐令则道。   白太妃道:“那我临死之前算是帮你们做一桩好事。我已服毒,挺不过两个时辰。没有人能决定我的生死,只有我自己!顾希音,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得意,甚至觉得长江后浪推前浪,觉得你给秦骁洗刷了罪名,可以一生活在他的尊重中。”   “你这算计的嘴脸让我恶心。”顾希音道,“我就是不为他做这些,你以为他就不尊重我了?夏虫不可语冰,你这种可怜虫,苟活几十年,也不会知道什么叫被爱!”   “嘴上说得那般好听,还不是因为秦骁的身份?”白太妃冷笑连连,“如果他的真实身份是乞丐,我不信你还能这样维护他。”   顾希音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她,“不管你做了多少坏事,我都还以为,你和你裴家表哥是真心相爱过的。但是听了你这番话,我知道,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爱。当年你看上的,只是裴家的声望,可怜了那人,还为你殉情……”   “住口!”白太妃被戳到软肋,勃然色变,“不准你提他!不准!”   “看你穿成这样,”就算她死,顾希音都不想让白太妃死得太痛快,于是言语越发激烈,“还想着重修旧梦,再来世相逢?做梦去吧!他或许在地下等过你,但是看到你所做的这些,你以为他还爱你吗?”   白太妃把桌上的茶壶茶杯都扫到地上:“你胡说!”   “蛇蝎心肠的女人,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都不会有人爱你。因为你不配!你想说的话说完了吗?那现在我说,裴家当年就已经给你的好表哥配了**,你算什么东西?他死了,也和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你死之后,是要进皇陵的!你不爱,你厌恶的那个男人,到死都摆脱不了。”   “不,我不要进皇陵!”白太妃道,“我不要!”   “你以为你作恶多端,不惜在死之前露出獠牙,百般言语刺激,我会不明白你的用意?”顾希音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你想被夺封号,你想离开紫禁城,你不想进皇陵!可是我,偏偏不会让你得逞。”   “你个毒妇!秦骁在看着你!你以为现在你是帮他,他就会感激涕零吗?日后他只会想起你如何恶毒,这只会成为他嫌弃你的借口!”   “我愿意。”顾希音脸上露出倨傲的笑意,“挑拨离间?你省省力气!”   “好,好,好……”白太妃后退几步跌坐到椅子里,“我是真的没想到,你竟然如此恶毒!但是顾希音,你不要高兴得太早,现在你在笑,但是很快你就笑不出来了。”   “可惜你看不到了。”   “不,我能!”白太妃脸上露出一抹近乎残酷的笑容,“你以为你用尸毒的理由合上了那个贱人的棺椁,就没人知道她是南疆巫女吗?你以为我不知道,秦骁野心勃勃,知道身世之后就想做皇帝吗?”   顾希音眯起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我现在告诉你,就算我死了,那些秘密也不会被我带进棺材里。还有人会知道这些事情,并且广为流传。”白太妃道,“我要你们活在世人的唾骂之中,永世不得翻身!”   “原来南疆巫女后代就翻不了身了。”顾希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可是就算是那样,和我九哥又有什么关系?”   “你不要说,他不想做皇帝!我不信!就算他不想,你以为闹到现在,他不做皇帝,孟语澜会放过你们两个?”   “皇帝谁不想做?”顾希音顺着她的话道,“我也想做母仪天下的皇后呢!啧啧啧,穿着你这辈子都穿不了的大红,想想我都觉得高兴。”   “异想天开!”白太妃道,“乡下长大的蠢货,果然没见识。你看,秦骁怎么不说话?因为他知道,他的身世一旦大白于天下,这辈子他都会被打压。别说做皇帝,就是现在的地位也保不住。让一个有南疆巫女血统的人统领中原军队?你问问天下百姓同不同意!”   “他们自然同意,因为他们的眼睛是雪亮的。”顾希音缓缓地道,“我九哥不理你,是因为觉得你不配!让我猜猜你现在还得意什么……你是不是想,你花费那么多银子,掩人耳目地在书肆里放了那么多关于南疆巫女的书,总有人会看到,总有人会联想到当日开棺时候的情景?”   白太妃的脸色瞬时苍白,“你,你……”   “我,就是我。”顾希音笑了,志得意满,神采飞扬,“就是我这个乡下长大的蠢货,在书肆里发现了印刻的书,顺藤摸瓜,不动声色地找到了印书的书商,找回了所有的书,包括流转到京城之外已经被人买走的几十本。惊喜吗,太妃娘娘!”   “不可能,不可能,你不可能知道……”   “我恰恰就知道了。你倒是不知道,我和司马仲彻早就认识,他已经给我回信,说南疆巫女,根本没有死后生香这一说法!”   “太妃娘娘和我有一样爱好是相同的,那就是制香。你让人从花想容买了那么多香料,对我也颇为支持了……” 第381章 白太妃身死   “你知道我擅长此道,但是你觉得你能做得更好;所以你光顾我生意,然后通过做出来比我更好的香料而得意,不是吗?”   白太妃脸色灰败,紧紧咬着嘴唇,用愤恨的眼神看着顾希音。   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顾希音早以被她大卸八块。   顾希音脸上笑容愈发灿烂:“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设局的呢?让我想想,应该是从我接近宋仵作就开始了吧。”   从前他们一直把太后当成对手,谁知道黑暗之中还潜伏着白太妃这样的杀机?   “你善于揣测人心,或许一直以来你都盯着我,对我也研究得很透彻,所以从我一开始找宋仵作,你就应该明白了我的用意,然后开始你的布局。”   “让我猜猜,你知道了秦骁外祖母的南疆身份,所以就用这个大做文章,想让所有人,包括我们都以为,他真的是南疆巫女之后,和南疆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你所做的这一切,差点就成功了。可是你眼中的蠢货,还是想明白了其中玄机,并且下手应对了,真是遗憾呢,太妃娘娘!”   哪有那么多的南疆巫女?那又不是大白菜,随随便便逃荒而来的南疆女子就是巫女?   不过也正是因为和司马仲彻认识,对南疆巫女多少有些了解,所以后来她才觉得这件事情凑巧到可疑。   看着白太妃面如死灰,顾希音轻轻地开口,声音嘲讽,“你看,你害死了我婆婆,她还有儿子给她报仇。你死之后,却是无人惦记的孤魂野鬼。哦,不,我说错了,你要在皇陵之中享受皇家祭拜呢!将来有一日我九哥上位了,说不定我们也能再去看看你呢!”   徐令则站起身来:“走吧。”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所有的猜测都得到了确认,他再也不想看到这个令人作呕的老女人。   顾希音挽住他的胳膊,走到门口才回头嫣然一笑:“太妃娘娘一路走好。”   白太妃忽然道:“我死了,还有孟语澜。你们不会有安生日子过的!”   “如果日子太安生了,岂不是无趣?”顾希音笑颜如花,“往后那都是我们的事情了,太妃娘娘,再也没有以后了!”   回去的马车上,徐令则捏捏顾希音的脸:“刚才那么神气,现在怎么又像霜打的茄子一般了?我都没难过,你难过什么?”   “有点难过,也有些感慨吧。”顾希音靠在他肩膀上,“九哥你看,为什么男人一定要那么贪婪,娶了妻子还要再拈花惹草?或者明明有了喜欢的人,还去祸害别的女子?”   白太妃的悲剧,不就是从白九思两个女人开始的吗?   “我甚至觉得,男人风、流的代价,最后都是女人和后代来承担,他们自己最后,也没有得到好下场。”   看看白九思不就知道了?   白太妃死后,只有一个人会为她流泪,那就是白九思。   徐令则轻笑,“棠棠是在给我上课吗?放心,我不要,我要你一个就够了。”   女人之乱,祸及子孙;更何况,有顾希音珠玉在前,他眼里哪里还容得下别人?   “坏了!”顾希音想起了事情,一拍大腿惊呼道。   “什么?”   “九哥,快回去。我被白太妃气到了,光顾着和她打嘴仗,竟然忘了问她,起居注消失的那几页,她知不知道!”   白太妃从哪里知道徐令则的身世?什么时候知道的?又告诉过谁?这些问题都很重要。   徐令则却没有让人停下,淡淡道:“你觉得就算她知道,她会说吗?”   白太妃已经抱着必死之心,怎么会告诉他们?   起居注缺失的几页即使真的在她手中,她也不会交出来。   “而且我觉得,”徐令则又道,“她不知道。”   “为什么?”   “她这种自以为是的人,不会放弃显示自己聪明的最后机会。”   顾希音想想,“好像也有道理。如果真在她手中,刚才一定会说出来打击我们的。所以,哎,到底哪里去了?”   现在不是怕被真相大白于天下,而是怕真相无法证实。   徐令则的身份得到证实,才能名正言顺。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慢慢找吧。”徐令则安慰她道。   “还有就是,”顾希音气闷道,“这件事情既然涉及先帝,涉及后宫,恐怕就要成为悬案了。”   白太妃当年如何让人去杀人,都无可考究。   徐令则道:“只要不是我杀的人就可以。你不是说过吗?我们所求的,就是无愧于心而已。”   “现在也只能这么想了。”   这件大事结束,顾希音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   她和徐令则一起去重新安葬了他父母,也去拜祭了因为这件事情无辜被杀的宋仵作。   至于宋仵作最惦记的长孙女欢歌,顾希音见她不改初衷,便把他送到了大理寺卿荀茂竹那里。   荀茂竹感念欢歌对宋仵作的孝顺,破例把她留下,让她跟着仵作们学习。   因为莫愁师太暗算顾希音的事情,那些从水月庵中出来的女子都很担忧自己的处境。   薛鱼儿来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顾希音还很惊讶。   “又不是她们做的,和她们有什么关系?”顾希音道,“而且她们那么多人,我都已经把她们带出来了,还能怎么安排她们?”   薛鱼儿翻了个白眼道:“谁说不是这样的道理?说不定她们心里想着,您能迁怒她们,把她们都活埋了?”   顾希音笑骂道:“乱说话。好了,你口才好,去安抚安抚她们,我还等着重用她们呢!”   薛鱼儿答应下来。   顾希音有事忙活,卫夫人来找了她几次都没抓到人,索性就在府里等她。   “你看看你,忙自己的事情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可是你比秦骁回来的还晚,这像话吗?”卫夫人终于逮到了顾希音,数落她道。   “不像话不像话。”顾希音道,“娘,您不知道,她们多上进……”   要是按照现在的进度,约莫着其中一部分女子,一年就可以胜任部分工作。 第382章 八月十五   见她眉飞色舞的模样,卫夫人笑嗔道:“你好歹把心思分出来点放在府里,也就是秦骁把你惯的不像样,由着你乱来。”   顾希音道:“还不是为他忙?娘,说起来这些女子,真的比我三哥送来那些男人上进多了。”   卫三郎不甘落后,所以也送来了一批手下的士兵让顾希音教导,但是差距真的十分明显。   卫夫人却道:“那也是正常,人的本性而已。卫家的那些人或许还不愿意受你一个女子教导;但是对你收留的那些女子而言,这却是她们的救命稻草。”   “我也这么想的,反正到时候三哥别说我偏心就是。”顾希音道,“不说这个,娘您等我,是有事吗?”   “是有事,还是大事!”   “嗯?”   “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之前不是和我说,等你公公婆婆的事情弄清楚了就要吗?”   顾希音哭笑不得地道:“这件事情,也不是想要就能有的啊!我这没有婆婆催,您倒着急了。您当年生我,不也是成婚好几年之后吗?”   “那不一样。”卫夫人道,“你和我情况不一样。眼见着秦骁可能要和你分开,有个孩子在身边,你也不会……”   顾希音瞪大眼睛:“娘,我听错了吗?我为什么要和九哥分开?”   “他是男人,不得忙自己的事情吗?之前不是也去河北了?以后这样的事情也不会少。偌大的将军府,也没有几个人……”   顾希音笑道:“那我给九哥纳几房小妾回来陪我?”   卫夫人嗔道:“我和你说正事呢!过日子,不就是过的孩子吗?”   顾希音心里忍不住叹气,花样催生,真的不分古今啊!   之前卫夫人多豁达,说生孩子太疼,带孩子辛苦,让她少生,晚生,随便生……现在呢?啧啧,迫不及待地催生。   她反复保证,就差赌咒发誓,卫夫人才勉强相信,要孩子这件事情正在进行中了。   “我带你去拜拜求子观音,你哪天有空?”   顾希音满头黑线:“最近都忙。娘,我还没到要求神拜佛的程度吧。要不再给我们一年的时间?”   “我能给你一年的时间,秦骁能给你吗?”   顾希音道:“娘,您今天说话怎么怪怪的?我九哥是要做什么事情了吗?”   “你三哥同我说,秦骁可能,明年就会动手了。”   “真的?”顾希音睁大眼睛,“这么快?”   卫夫人点点头,“如果到时候逼宫顺利还好,但是如果出现别的情况,你要做好他南征北战的准备。”   顾希音道:“我不是没有做好那种准备。但是娘,我想跟着九哥一起。”   “跟着他,拖他后腿?”卫夫人严肃地道,“到时候你要让他去打仗的时候还记挂着你?”   “娘,我不会拖累他的。”   “这不是你想不拖累就不拖累的。”卫夫人道,“我知道你能干,你能给他帮上忙,我的女儿自然是好的;可是除了他,军中还有其他人。行军打仗,还是忌讳女人,而胜败乃兵家常事,一场小小的失利,可能都会怪罪到你头上。”   顾希音沉默了。   “尤其你是秦骁的家眷,更是万众瞩目,不能出一点儿错,所以你不能去。”卫夫人道,“别的事情你出头我为你骄傲,但是这件事情绝对不能任性。行军打仗,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   “哦。”顾希音道,“娘懂得肯定比我多,我听娘的。但是也不一定非生个孩子吧,我可以帮九哥筹集粮草,军需,还可以帮他做许多事情。”   卫夫人见她听劝,神色缓和了不少,道:“也不一定非走到那一步,或许都是我杞人忧天。”   顾希音道:“好。”   “生孩子的事情,你还是上点心。”卫夫人又拍拍她的手道,“有些事情我本来不想和你说,怕给你添堵。但是我不说,也总有人会到你面前讨人嫌……”   顾希音笑道:“咱们母女还用这样吗?您直说便是。”   “给秦骁送女人的人,都送到了你外公那里。”   顾希音:“……就因为他们觉得我生不出来孩子?”   他们成亲还不到一年啊!古代催生标准如此之高吗?   “可是将军府后院只有你一个人。”   行吧,只有她一个人,她生不出来就是她有问题,怎么不说徐令则有问题呢?   呸呸呸!他们两个都没问题,他们好着呢!用那些人咸吃萝卜淡操心!   “知道你心里不服气,但是你看,如果生个孩子,这些小麻烦是不是就迎刃而解了?”   “生生生!”前提是她能生出来。   晚上的时候顾希音忍不住和徐令则抱怨,“我娘还要带我去拜佛求子呢!”   徐令则翻身压住她:“那不如求求我,让我勤快些。”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这人当真十分勤快,顾希音却经常精神不济。   时间转眼之间就来到了八月十五,原本也只是个寻常节日而已,但是宫中却要设宴,群臣和命妇们也要进宫,据说久未露面的太后也要出来。   “她最近和温昭又好了?”顾希音问徐令则。   徐令则冷哼一声,“温昭不承认,但是也就是那么回事。”   顾希音叹了口气:“我也是服了,温昭不管吃多少次亏,都还能义无反顾往火坑里跳。九哥,你说如果你要做这个皇帝,你和温昭怎么办?”   “我不会杀他的。”   但是也仅此而已。   徐令则不会为他留下太后和皇上,这就是答案。   顾希音心里有种隐隐的预感,将来徐令则和温昭,终究会走上对立面。   “所以八月十五之后,太后又要垂帘听政了?”这个消息让顾希音心里发堵。   “她想得美。”徐令则毫不客气地道,“如果不是因为东羌使节前来,我根本不会同意她出来。”   “东羌?”顾希音愣住,“东羌使节和太后有什么关系?”   “东羌王的宠妃,是太后当年的贴身丫鬟。”   顾希音:卧槽,这是来帮手了?太后的丫鬟都这么逆天?果然有其主必有其仆。 第383章 进宫看皇上   反观自己,手底下这几个,个个听到成亲都往后躲,巴不得都不嫁人,再瞧瞧人家!   徐令则道:“当年东羌并不似现在这般强大,还要依附于中原,所以来中原求亲。本来是要找亲王之女,但是当时的东羌太子在宫中偶遇太后的大丫鬟云翳,然后就像先皇求了她。”   丫鬟配对方太子,极大地满足了先皇的虚荣心,所以大笔一挥,这婚事便做成了。   “云翳现在是东羌的云贵妃,生了三子一女,最受东羌王喜爱。这次东羌使节,便是以云贵妃的长子夏一鸣为首。”   “他们来的目的是什么?”   东羌虽然称为东羌,对中原而言却是西部最有威胁的存在。   东羌,北狄,南疆,这是对中原最具威胁性的三个国家;至于高丽、西夏、倭国那些小国,目前来看都不足为患。   卫家为什么这么重要,因为东羌和南疆生事,都在他们可以支援的范围内。   北狄则是实力最强大的,这是令徐令则成名的对手。   “云贵妃的父亲九月过六十大寿,所以夏一鸣替云贵妃祝寿。”   “这么巧?”顾希音摸着下巴道,“我怎么觉得这个时点有些巧合?”   “什么巧合?”   “太后正好不能出佛堂,然后他们就来了。我怎么都觉得,像是这个云贵妃收到求救,来帮助太后的。”   “云贵妃当年不想嫁到东羌,求太后保她,但是被拒绝了,所以她们两个关系并不好。”   “啊?”   徐令则笑了,“你以为每个人都向你这般和善,对丫鬟们掏心掏肺?太后最是凉薄,对她没好处的事情绝对不会做;她绝不可能为了一个丫鬟去忤逆先皇。”   “既然这样,为什么太后还要出面?”   “她和温昭说的是,觉得对不起云贵妃,想趁着这个机会重归于好。”   顾希音:“我怎么不太信呢?”   “我也不信,她只是找理由出来而已。用一个孩子,换来温昭内疚疼惜,她赚到了。”   “反正防着她就是。”   顾希音和月见几个说了这件事情,薛鱼儿道:“反正太后一定没安好心就是。”   月见也道:“总觉得宴无好宴,会不会是鸿门宴?”   贾霞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   “我不太想去。”顾希音道。   太后别有目的,她不想被算计;太后不想针对她,她也没兴趣去凑热闹。   乌泱泱的一群人,吃也吃不好,玩也玩不好,还得给太后皇帝行礼,吃口饭都要端着,她去受那个罪干什么?   薛鱼儿却道:“去,凭什么不去?谁怕谁?您不去,太后还以为您怕她了呢!”   “到时候看看再说吧。”   然而还没有到中秋节,顾希音就收到了来自宫中的特殊“邀约”。   上次她对温昭放狠话,说太后以后如何都不要找她,结果这次是皇上病了。   接到太后懿旨的时候,顾希音正陪着卫夫人从首饰铺子里出来,人声鼎沸的喧哗街道上,小太监用尖锐的声音宣旨,说皇上身体不适,请她进宫看看。   众目睽睽之下,没有给她任何退路。   薛鱼儿反应极快地踩住了顾希音的裙角,又不动声色地往前推了她一把。   顾希音一个趔趄,她又比谁都快地扶住,大嗓门嚷嚷道:“夫人,夫人您怎么晕了?夫人您是不是有了?”   顾希音:“……”   我有个狗子!   顾崽崽还跟着乱,“汪汪汪”叫个不停。   卫夫人对薛鱼儿的反应十分满意,从另一边扶住顾希音:“你这孩子,身体不舒服还硬撑什么?快回家歇着,要是过了病气给皇上,那你可就是大罪过了。”   顾希音却道:“……我没事,只是刚才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裙子。”   卫夫人眼中极快地闪过不赞同,可是顾希音都这般说了,她夜只能顺着说下去道:“那我陪你进宫,免得你规矩学的不好惹人笑话。”   卫夫人和其他母亲不一样。   其他母亲最多就是别人夸奖自己女儿的时候嘴上谦虚贬低几句,其他大部分时候都是花式夸女儿。   卫夫人偏偏不,她口中顾希音就是“不懂规矩”“不贤惠”“任性醋性大”,偏偏说这些的时候她不以为耻,却满脸宠溺,言外之意,我女儿什么都不行,所以你们都别惹她,都担待她。   等上了马车之后,卫夫人用极低的声音道:“是不是心软的毛病又犯了?又觉得皇上是个无辜的孩子?”   顾希音笑了笑,没有说话。   卫夫人以为她这是默认,气得牙都痒痒,伸手指点着她的额头道:“你这心软的毛病,早晚都要吃亏。”   顾希音依旧笑,没有反驳。   皇上只是染了风寒而已,小孩子容易高烧不退,而且又很难喂进去那些苦药;而且皇上上吐下泻,好容易灌进去的药也全都吐了出来。   温昭和太后熬得眼睛都通红,看得出来真是很担心。   太后道:“太医们都说只是风寒,可是这般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吃什么都吐,水都不行,这可怎么办?”   顾希音心道,你刚吐完,也是吃什么吐什么,就不懂得让肠胃休息吗?   “没有大碍,温水里加些糖和盐给皇上喝,一次少喝点,等他不吐了再多给些。”顾希音道,“发烧也不要病急乱投医,用温水擦一擦身上,不要这般捂汗。水若是喝不进去,可以少给皇上吃点西瓜。”   总之补水防止电解质紊乱是最重要的。   可是她说的这些,和太医们说得截然相反。   太医让捂着,不让沐浴,不让吃寒凉的西瓜,可是她一来就全然相反,温昭和太后眼中都有迟疑之色。   “不用开药吗?”太后欲言又止,温昭先开口了,“我记得从前你做过那种很小的药丸,会不会更容易吞服?”   “皇上这种情况,不用吃药。”顾希音道,“按我说的试试。”   薛鱼儿在顾希音身后一再偷偷拉她,心急如焚——夫人太傻了,还真给治啊!万一被太后栽赃陷害怎么办!从前这事情不说得很明白,不要进宫给任何人吗?怎么今日夫人忽然改变主意了? 第384章 顾希音的盘算   卫夫人脸上也露出几分不赞同,但是到底没说话。   她今日来,是怕太后欺负顾希音。   只要那种情况没发生,剩下的她还能沉住气。   顾希音却一直假装不知道。   温昭或许也觉得顾希音这般太绝对,便道:“再问问太医,看看这样行不行。”   顾希音冷声道:“如果太医有用,为什么还要我进宫?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温大人不必瞻前顾后。如果太后真的可以用自己的儿子陷害我,那我也该愿赌服输。”   太后道:“我相信你,相信你就算对我心有怨怼,也不会对孩子如何。”   说完,她叫人进来,按照顾希音说的吩咐下去。   温昭要出去送顾希音,被她拒绝,实际上也是拒绝了单独和他说话的机会。   顾希音知道温昭要说什么,但是她不想听。   他一边沉沦于对太后的感情,助纣为虐,一边还和自己的良心做斗争,恐怕要提醒自己小心;顾希音心知肚明,但是就是不喜欢他这样左右为难,举棋不定的样子。   她记忆中那个温润平和的温昭,早已被太后折磨死了。   回去的路上,薛鱼儿哇哇乱叫:“夫人,您是不是疯了!您那是给皇上看病啊!不说他有生命危险,就是最后安然无恙,中间有点什么波折,都能给您定罪您知道吗?”   卫夫人也看向顾希音,虽然没有直说,但是眼中的情绪和薛鱼儿的观念不谋而合。   顾希音道:“只是给皇上看个风寒而已;如果我没有把握,是不会开口的。现在毕竟没有撕破脸,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如果拒绝,那就是对皇上和太后不敬,难免引起百姓猜测,我为什么敢抗旨。如果因此让人联想到将军有不臣之心,又何必呢?小事一桩,不值得那般。”   卫夫人道:“你说得也有道理。但是今日众目睽睽之下你给足了太后面子,下次就不必了。这次是真的,不代表下次还是真的。”   “嗯。”顾希音靠着马车侧壁,脸上露出些许疲倦之色,微闭着眼睛,众人便也不再说话。   皇上的身体比她想象中要差,倒不是有病,就是身体底子不好,很虚弱。   这只是第一次,以后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毕竟小孩子生病的时候太多了。   那么她想要的东西,应该会拿到。   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之前的几乎所有交锋,都是太后主动出击,她被动防守和反击;这一次,顾希音决定先下手为强。   这件事情,她没打算告诉任何人,包括徐令则,只当她小人之心,先留条后路。   身边的人,认为她太善良,那就让她们继续那么认为吧。   她们信了,太后才能信。   知道得人多了,总会露出破绽;而徐令则……顾希音不想把自己内心的负担也加诸到他身上。   自从知道东羌的人要来,她心中总隐隐不安。   云贵妃从前和太后的关系让她大为忌惮,所以她早就准备做点什么,没想到太后自己把机会送上门来。   春秋时期,宋襄公在对方渡河和布阵的时候都不肯进攻,自认为仁义之师,结果一败涂地;顾希音不会犯这种错误。   还没回到府里,就和徐令则遇上了。   他听到顾希音入宫,匆匆从营房赶回来,准备去宫里接她。   卫夫人在,他倒也没说什么;可是等回府之后,就把顾希音训了一顿。   “是不是觉得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下了她的面子让我为难?我一点儿都不为难,我从来没把她放在眼里。倒是你进宫,更让我心惊肉跳。”   “知道了,”顾希音笑着安抚炸毛的他,“我只是想当着那么多人她让我进宫,其实对她来说也是一种警告。”   “你还不知道她?为了算计,她连自己都能搭上!她已经搭上了一个孩子,你以为她不会搭上皇上?如果说让她做女皇,她谁都能牺牲,六亲不认。”   “好好,我知道了。”顾希音道,“以后没有你陪着,绝不去见他。今日也是因为有我娘在……”   她是个战五渣,可是她娘气场两米高啊!   果然,听到卫夫人,徐令则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些。   其实她没说的是,太后这次多半还真是着急了。   否则太后怎么会让那么多人知道,皇上身体不好?那是动摇根本的事情。   可见她真就是为了逼顾希音进宫。   不过这些,因为顾希音心里藏着事情,所以也没和徐令则解释,痛快认错。   晚上的徐令则异常凶狠,几乎把顾希音钉在床上,挣扎不得。   “九哥,你是故意的。”顾希音含泪控诉。   徐令则冷哼一声:“你就是闲的,还有空去管别人的孩子。早点生个孩子,就没那么多闲心了。”   “嘤嘤嘤……你嫌弃我。”   “少装蒜,没完!”   顾希音真的哭了。   过了几天,宫里送来了太后的许多赏赐,顾希音照单全收。   薛鱼儿一边给顾崽崽洗澡一边嘟囔道,“这么快就好了,真是……”   月见笑道:“分了你那么一大包燕窝,你还嘟囔什么。”   顾希音把太后赏的补品都分了,她们几个也都有份。   “给我金山银山,我也得骂她,肯定不怀好意!”   顾希音笑着岔开话题道:“我怎么觉得崽崽长大了些?这盆子都小了。”   薛鱼儿立马来了精神:“是啊,您才看出来啊!您不觉得最近它毛色都油亮了吗?长大了一圈,连这里都长了呢!”   然后顾崽崽夹着腿从木盆里跳出去,跑得远远的,对薛鱼儿怒目相对。   顾希音:“……鱼儿你这也太……豪放了吧。”   可怜的崽崽,竟然被她这般骚扰了。   “又不是没摸过。”薛鱼儿翻了个白眼,“跑什么,没良心,我这还在到处给你物色小母犬呢!你这身量倒是再长长啊,否则我只能给你找条小土狗了。”   顾崽崽撞到顾希音怀中,对着薛鱼儿一阵乱吠,把众人都逗笑了。 第385章 顾崽崽寻偶(一)   顾希音笑骂:“鱼儿你别闹,崽崽都害羞了。崽崽别怕,鱼儿逗你玩的。”   顾崽崽很愤怒,那根本就是骚扰好不好!   “娘说她,不许她跟你开这种玩笑。”   薛鱼儿哼了一声:“还装,要是不讨媳妇,干脆把你阉了算了。”   顾崽崽叫得更愤怒了。   它要自己找媳妇!   顾希音还是骂了薛鱼儿,让她以后别欺负顾崽崽。   不过等徐令则回来,她还是忍不住问他:“九哥,崽崽似乎身量开始长了?它都三岁多了。”   “快了。”徐令则摸着膝上的顾崽崽,“要是我没猜错,过了年,它就应该长大了。”   “这么快?”顾希音想象着他描述的大小,心里忍不住想,那是得吹气球啊。   “你不想它吃了多少东西,早就该长大了。”徐令则笑道,“往后它食量会更大,我已经嘱咐厨房给它准备更多的肉了。”   “那什么时候给它找个媳妇?”   “那个就不用我们操心了。”   顾崽崽点头如捣蒜,还是它爹好,不包办婚姻。   顾希音却有些身为老母亲的担忧,“万一它饥不择食呢?”   顾崽崽愤怒地抗议——它是一条有审美有自制力的狗,怎么会饥不择食,真是对它的极大侮辱。   徐令则在它脑袋上拍了一记,笑骂:“翅膀硬了,敢对你娘龇牙了?神犬是自己选择伴侣的,并且只能有一个伴侣。”   顾崽崽骄傲地看着顾希音,仿佛在说,看看吧,误会我了吧。   顾希音哭笑不得,“原来还有这样的讲究。”   “我猜是为了维护血统的纯正吧。”徐令则道。   “那找不到呢?”   “或许,宁缺毋滥?”   “那不行,”顾希音道,“以后我得多带它见见,让它好好挑个媳妇。”   顾崽崽用脑袋蹭蹭她的腿以示赞同,果然还是它娘好。   “九哥,”顾希音忽然想到什么,“它不是非要找南疆的狗吧……”   她可不想顾崽崽送走。   “要不你问问它?”徐令则逗趣道。   顾希音:“……”   他们都没想到,顾崽崽的缘分来得那般猝不及防。   那天顾希音刚上完课,因为距离府里不远,她也想去看看有什么新鲜的瓜果,便抱着顾崽崽,带着几个人自己走在繁华热闹的街上。   听到要求避让的声音后,她也很守规矩,和众人一起往道路两旁避开,过了一会儿才弄清楚,原来是东羌使节上京。   顾希音见到了夏一鸣,云贵妃的长子,今年也不过十岁上下。   他被众人簇拥着,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神情倨傲,身上的银护甲泛着冷光。   顾希音蹙眉,这种场合,穿着兵甲,倒有些前来示威的样子。   小兔崽子,来了外家还如此猖狂!   这是中原的地盘,敢来造次,打得你满地找牙!   听听身边的人,基本上和她也是相同的声音,都认为夏一鸣这般有些过了。   东羌使节团来了很多人,浩浩荡荡绵延二三里。   人没什么好看,东羌服饰看一会儿也没什么意思了,这时候众人的目光就投向了他们带的东西。   他们的箱笼和中原的也不尽相同,纹饰粗犷;这些也就算了,众人,包括顾希音的目光,都被随行的一只动物吸引了。   顾希音刚看到的时候惊呆了,看着那黑白相间的东西,她差点失声喊出“熊猫”。   可是再仔细看,那东西像熊猫又不是熊猫,从体态上来说,更接近狗。   正当她仔细辨认的时候,怀中的顾崽崽已经从她怀里跳下去,箭一般地向关着那东西的笼子窜过去。   顾希音:“……崽崽,回来!”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东羌侍卫也严阵以待,拔刀声整齐划一。   当众人都看清楚原来是一只“小土狗”时,顿时又觉得滑稽。   有东羌侍卫飞出一脚,呵斥道,“滚!”   顾崽崽当然不会被它踢到,身形灵活地在众人中穿梭,几下就跳上了关“熊猫”的笼子。   它身量小,挤啊挤啊,几下就从笼子的间隙挤了进去,然后呆呆地看着那“熊猫”……流下了哈喇子。   顾希音满头黑线,硬着头皮站出来道:“不好意思,是我的狗。打扰了,我这就把它抱回来。”   蠢儿子,你是想求偶呢还是馋肉了?   “熊猫”很高傲,身形几乎是顾崽崽的四五倍,倨傲地看着自己面前突然出现的它。   顾崽崽竟然伸出前爪来捂住一只眼,可是另一只眼却一直偷偷盯着它。   顾希音:有点不想承认它是自己的儿子了!怎么有这么傻的儿子,掩耳盗铃,竟然还会害羞。   你可是公的,公的!回家让你爹打断你狗腿,没出息!   “等等!”马上的夏一鸣开口了。   顾希音刚走到笼子旁想要对顾崽崽威逼利诱一番让它出来,听到这里不由循声望去,看向马上的少年。   夏一鸣居高临下地看过来,“女人,这是你的狗?”   顾希音今日穿着件七八成新的褙子,打扮得也很素净,除了气质出众,单看打扮和寻常的市井妇人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是。”她从容道,“惊扰了皇子,实在抱歉。”   夏一鸣道:“开个价,本王看上了你的狗。”   竟然已经封王?   可是就算你是王爷,也不能这么霸道!   顾希音冷声道:“不卖。崽崽出来,我们回家。”   谁知道顾崽崽丝毫不给她面子,在笼子里一动不动,就傻呵呵,流着哈喇子看它一见钟情的对象。   顾希音顿时有种“儿子不争气,不如养个棒槌”的感觉。   “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夏一鸣被驳了面子,恼羞成怒道。   顾希音看着他,目光犀利,口气不急不徐,却又极冷:“王爷是来中原做客的,客随主便,是敬酒还是罚酒,自然是主人说了算。秋天风大,王爷说话小心点,仔细闪了舌头。”   在中原的地界还想横行霸道,真当中原没有人了?   夏一鸣眯起眼睛盯着她:“女人,你好大的胆子!”   顾希音没兴趣陪他一个小屁孩演霸道总裁的戏码,冷冷地道:“王爷要是不满,可以去找秦骁。” 第386章 顾崽崽寻偶   听到秦骁的名字,夏一鸣明显有短暂的怔愣。   顾希音声音带上了几分严厉:“崽崽,回来!让你爹教训你!”   顾崽崽这才委委屈屈,恋恋不舍地从“熊猫”笼子里钻出来。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顾希音肯定要发笑。   ——这么点个小东西,竟然想找那样大吨位的媳妇。   顾希音对顾崽崽配偶的想象应该是比熊,现在来了只藏獒,所以反差太大,接受无能。   体型差异就算了,对方还是只“熊猫”?   顾希音觉得自己应该反思,对她“儿子”的审美,是不是太不了解了?   顾希音弯腰抱住顾崽崽,这才淡淡道:“耽误了王爷,实在抱歉。”   “你是秦骁的夫人?你是顾希音?”   “是。”顾希音从容道。   “原来你就是顾希音。”夏一鸣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和他年龄很不相符,“好,很好。”   顾希音后退了几步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让路,不卑不亢。   夏一鸣盯着她和顾崽崽看了一会儿才道:“有意思。走!”   回府之后,薛鱼儿拎着顾崽崽的耳朵教训它:“告诉你,那只黑白狗肯定不行,太丑了。你要和它生狗崽子出来,我全给你扔大街上信不信?”   顾崽崽蔫蔫地趴在地上。   “哎呀,看你这样子,还真动了心?”薛鱼儿道,“你这是通敌叛国,知不知道?”   顾崽崽很不服气,它是公的,它的媳妇当然是跟着它了,那叫什么通敌叛国?   顾希音笑道:“行了,崽崽就是春、心萌动,别上纲上线。你这几天带着崽崽去骡马市逛逛,看有没有它能看上的合适的。”   “骡马市?看骡子看马?”薛鱼儿翻了个白眼,“看它这小体格吧,配个耗子还差不多。”   顾崽崽生气了,啊呜一口咬住她裙子,“嘶啦”一声咬下块布。   顾希音忍笑道:“谁让你找骡子找马了?那不是也有卖名犬的吗?”   狗在这里不值钱,土狗到处都是;但是也专为富贵人家服务的名贵犬种,在骡马市占据了很小的一块地方。   薛鱼儿答应,“看看你娘对你多好,像对亲儿子一样操心了。你可不要娶了媳妇忘了娘,敢那样,阉了你!”   顾希音:“……”   正说话间,徐令则回来了。   月见几人请安,然后退了出去。   顾崽崽却不肯跟着薛鱼儿走了,委屈地跳到徐令则怀里,小脑袋在他手臂上蹭啊蹭啊,还伸出舌头讨好地舔着他的手背。   徐令则笑骂道:“是不是又闯祸了?”   顾崽崽太委屈了,它不就想要个媳妇吗?它不就想要一个符合自己心意的媳妇吗?   结果被这群女人群嘲不说,还受到了那么严重的威胁!   它觉得自己这种憋屈悲愤的心情,只有性别相同的徐令则才能够理解。   顾希音道:“可不是又闯祸了?连东羌使团的车队都拦下了。”   听她说明事情原委的功夫,徐令则已经换完了衣裳,抱着崽崽盘膝在她对面坐下。   “我以为多大的事情呢,不就是一条狗吗?”他不以为意地道,“回头去要来便是。”   顾希音:“……”   九哥,你脸怎么这么大!   她第一次觉得薛鱼儿的话有道理,慈父多败儿。   这要换成亲儿子,看上了谁家姑娘,徐令则一定能帮忙抢回来。   顾崽崽高兴了,感动得简直要落泪——世上只有爹爹好,这才是它亲爹。   看着它示威的得意眼神,顾希音一阵无语。   “我看着那条狗,也很罕见,说不定是带给他外公贺寿的礼物,还是算了。”顾希音道,“崽崽,咱们再换个行不行?让鱼儿带你出去随便挑。”   顾崽崽立刻躺到地上打滚表示严正抗议——娘不好,娘双标,娘你为什么不给我换个爹呢?   徐令则哈哈大笑,长臂一伸把它捞回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别闹你娘,你看上了那条就那条,回头我让人去问问落在了谁手上,给你要过来。”   顾希音:能不能讲点道理啊!   不过说起来,她对那只熊猫狗,也十分感兴趣。   来到古代真是开了眼界,养不了熊猫,养条和熊猫一样憨态可掬的狗,也很好玩的样子。   如果顾崽崽真和那条狗在一起生了小崽崽,那是黑的?白的?黑白的?   她想着想着就乐不可支,还和徐令则说。   徐令则笑道:“你看我只是说把狗要来,你都想到以后了,还说你不想要?”   顾希音无语。   没想到的是,顾崽崽真的动了心,一天到晚不见人影,不,狗影。   暗卫告诉顾希音,它每天都在往东羌使节所住的驿馆去,目的是什么就很明显了;有时候还叼着肉去讨好熊猫狗。   顾希音忍不住撇嘴:没娶媳妇就忘了娘。   薛鱼儿阴谋论:“我觉得他们肯定是打听到了夫人身边有条爱犬,然后故意用这计策。”   可恨顾崽崽,对妖艳贱、货丝毫没有抵抗能力,竟然真的巴巴跟着人家去了,简直气死个人。   月见不同意她的观点,“对崽崽用计策做什么?它又不会说话,没法套话。而且咱们事先都不知道崽崽的喜好,他们去哪里知道?”   顾希音道:“将军让人打听了,这种犬东羌那边也少有,很稀罕,所以这是他们送来准备进献给皇上的。”   皇上是个孩子,不知道吃不吃软萌这一套。如果吃的话,多半会很喜欢,不舍得放手,所以就比较麻烦。   “那有什么要紧?您还救过皇上的命呢!要条狗而已,有什么不能给的?”薛鱼儿理所当然地道。   “回头看看再说吧。”顾希音道,“崽崽想去就让它去,说不定过几天它自己不喜欢了。”   “我这几天给它弄点羊腰子补补,不能在那东羌狗面前丢了我们中原的脸!”薛鱼儿道。   顾希音:“……你能不能正经点?”   “事关雄风,这就是正经事。”薛鱼儿理直气壮。   顾希音:“……那它也是南疆的狗,和中原有什么关系?”   “那事关将军府的威风,打狗看主人,反过来,从狗也能看人呢!” 第387章 周夫人诞女   徐令则还不知道,他的一身荣辱被系在了顾崽崽身上。   可是过了不几天,顾崽崽遇到了危机——不知道夏一鸣怎么发现了它天天去熊猫狗,哦,人家也有名字,叫伊人,没错,那只胖乎乎的熊猫狗就叫伊人,然后他不让顾崽崽去了。   顾崽崽受到了极大的打击,茶饭不思,郁郁寡欢。   薛鱼儿就出马了,去驿馆讲道理去,结果铩羽而归。   对方说,伊人是准备献给皇上的狗,到时候被顾崽崽这般挑逗,怀孕了算怎么回事?   薛鱼儿回来恨声道:“买一送四五六七八,他们不该偷着乐吗?咱们崽崽这样的神犬,真想找我们配种,那不得千金吗?咱们看上它,不是他们的福气吗?”   顾希音:还有这么讲歪理的吗?   顾崽崽表示,它不卖身!它就是喜欢伊人。   薛鱼儿又道:“再说崽崽毛都没长全呢!不就是亲近亲近,说得真像能干什么似的。我们崽崽还是个狗崽呢!那些人,就是心眼长歪了,净想那点破事。”   顾希音:你前些天不是还嚷嚷着给崽崽吃腰子的吗?   可是看着崽崽蔫蔫的样子也着实可怜,顾希音不由安慰它道:“再等等,他们不是说了,要把伊人送进宫里吗?等到了宫里,让你爹厚着脸皮给你讨回来。”   等到徐令则回来的时候,顾崽崽就绕着他跑来跑去,显然十分急躁。   他不明所以,就问顾希音怎么回事。   顾希音笑着告诉他事情原委,然后也忍不住抱怨道:“东羌的人也是小气,崽崽喜欢亲近伊人而已,又不是伤害了它。再说既然要给皇上,早点给,等什么呢!”   徐令则道:“我再去让人打听打听。”   结果这一打听,夏一鸣的口风又变了,说那是他的爱宠,并没有打算送人。   “这分明是想拿狗要挟咱们,狮子大开口呢!”薛鱼儿气坏了,“不就是一条狗么?咱们再买一条!”   顾希音其实也赞同她的想法,但是狗是夏一鸣的,他不给,总不能硬抢。   而且她还得安抚徐令则,真怕他一生气,搞成“外交风波”。   一向不怎么说话的贾霞道,“或许他们有求于夫人,想要交换。”   “为什么这么说?”顾希音好奇地问道。   “感觉而已。”贾霞惜字如金。   “哦。先看看吧,等八月十五是能见到的,到时候我旁敲侧击打听一下。实在不行,崽崽你入赘吧。”   顾崽崽顿时萎靡。   他想要伊人,可是他也不能离开娘。   “逗你玩的,放心吧。”顾希音摸摸它,“娘就算坑蒙拐骗,也给你想办法。但是你自己要让伊人喜欢你,强迫来的不是幸福。先耐心等等,等八月十五再说。”   感觉夏一鸣是个熊孩子,越想让他干什么,他越会反对;所以过几天假装淡忘,说不定他那边就放手了。   “夫人,周府来请您,说是周夫人发动了!”   “这么快?”顾希音惊讶,“这才八个多月啊!”   “是,所以那边很紧张。”月见道,“俗话说,七活八不活,周夫人这番,恐怕很凶险。”   这事确实不能耽误,顾希音带了药箱,匆匆往外赶,“将军回来就说我在周府,让他去接我!”   本来她和徐令则约好,下午要去爬山摘花,现在要爽约了。   顾希音到周夫人房间的时候,里面已经乱成一锅粥。   周疏狂半蹲半跪在床前握着周夫人的手,几个稳婆急得满头大汗,可是也帮不上忙,周夫人在和周疏狂交代“后事”,稳婆说什么也没听见。   “……我若是死了,留下孩子,不管是儿是女,你都不要给他找后娘;你可以在外面随便养几个,但是不要带回家里。若是我和孩子都活不了,那你就随便吧。”   顾希音:“……闭嘴!能不能听稳婆的?怎么活下去要紧还是交代遗言要紧?”   周夫人疼得面色都变了,死死抓住周疏狂的手,听到顾希音发声后才道:“你来了。我该说的都说完了,要怎么做?”   顾希音一边检查她下面的情况一边问,“怎么就突然发作了?”   周夫人嘶嘶抽着冷气,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   顾希音有十分强烈的翻白眼的想法。   合着力气都用来交代后事了,真要说正经的反而没了。   这是交代完了,躺平等死的意思?   周疏狂语无伦次道,“吃饭,吃了几个馄饨,没喝汤……”   顾希音:“?!”   “……就坐着,然后就开始淌水了。”   顾希音:这该不是个傻子吧。   没喝汤就淌水了,很奇怪?   “别紧张。”顾希音不指望这个傻子了,检查过后对周夫人道,“胎位正,虽然早了些,但是应该没什么危险。”   “听见了吗?她说没危险。”周疏狂激动地道,“卿卿你睁开眼睛看着我,看着我……”   顾希音:这是咆哮教主上身了。   她没好气地道:“看你干什么?你出去,让稳婆来,我也在这里。你出去!”   周疏狂竟然没有反对,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地出去。   其实周夫人的产程很顺利,只是这对搞笑的夫妻第一次经历,都以为要生离死别。   顾希音就在旁边坐镇,两个多时辰后,孩子就顺利地呱呱坠地。   “恭喜夫人,是位千金。”稳婆激动地道。   总算生出来了,母女平安。   她们已经不奢望是个儿子多拿赏钱,只要能保住小命,就千恩万谢了。   周疏狂如何欣喜若狂自不必提。   顾希音出来的时候,就见徐令则站在院子里等她,身上披着霞光,影子拉得很长。   “爬不成山了,九哥。”   “那就改日再去,累不累?”徐令则上前握住她的手。   “不累,就在旁边坐着指挥而已。咱们回家?”   “好。”   路上见徐令则面色有些凝重,顾希音笑眯眯地逗他,“是不是嫉妒周疏狂当爹了?”   “当然不是,生了个丫头片子而已!”徐令则傲娇道,“咱们生儿子!刚才在外面等的时候,周疏狂和我说了一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 第388章 初为人父(周疏狂)   “孩子呢?”周夫人声音急切,“把孩子抱过来给我看看!”   刚经历了那么久的折磨,现在的她浑身都被汗浸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头发打着绺儿,形象委实不好看。   然而她满心想的都是刚出生的女儿,丝毫也顾不得自己。   周疏狂握着她的手:“被奶娘抱出去喂奶了,你别激动,先歇着,在我眼皮子底下,难道孩子还能被人抱走?卿卿,辛苦你了……”   “我要见孩子!”周夫人丝毫不给面子,“快让人抱回来!”   刚才她脱力昏睡过去,梦见孩子不好,所以醒来才会这般激动。   尤其周疏狂还啰啰嗦嗦不让她看,更让她心烦意乱,怀疑孩子有问题。   “孩子……”周疏狂结结巴巴地道,“女儿不愁嫁哈,女儿不愁嫁。”   周夫人愣住,“怎么了?女儿怎么了?哪里不好。”   “好,哪里都好。”周疏狂道,“就是有点,有点不那么好看。女大十八变……”   但是他心里却觉得,丑得像猴子一样的女儿,真想象不出来长大会变得怎么好看。   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   她还是他的嫡长女,以后谁要是嫌弃她,他就灭了谁,这样自然就没人嫌弃了。   “你快抱过来给我看看!”周夫人拍着床道。   “来人,把大姑娘抱进来。”   周疏狂自己不敢抱女儿,总觉得自己一根手指头都能把她弄骨折。   所以当他看到周夫人急急忙忙解开襁褓的时候,还忍不住道:“卿卿,你轻点。”   然后他就看到周夫人一根一根数着女儿的手指、脚趾,然后如释重负道:“还好还好,不多也不少。”   周疏狂:“……”   这玩意儿有什么好数的?   但是他还是觉得小小的手指、脚趾都格外可爱,触动了他心中最柔软的部分。   周夫人自己在奶娘的帮助下重新给女儿包好襁褓,道:“好好照顾大姑娘,我有重赏。”   周疏狂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襁褓,然后就看到水渍慢慢渗透出来。   “尿了?”他呆呆地道,忍不住伸手去摸了*********娘惊呼一声:“是尿了,大人您?”   周疏狂是有洁癖的,又向来严苛,整个院子里伺候的人都战战兢兢,没有不害怕的。   所以见到他竟然伸手去摸被尿了的襁褓,别说奶娘,周夫人都愣住了。   “去洗洗手。”周夫人还担心他发作奶娘,低声道。   谁知道周疏狂不悦地看着奶娘道:“发什么呆!还不赶紧给大姑娘换尿布!”   奶娘忙抱着孩子要走。   “去哪里!蠢货!”周疏狂不由骂道,“就在这里!”   奶娘被他吼得一愣一愣的,几乎只会点头了。   随后在她弄这一切的时候,周疏狂都像监工一般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盯着。   奶娘的手都在抖,最后还是周夫人看不下去了,道:“你过来陪陪我。”   周疏狂却道:“你等等,我看怎么擦洗换尿布,回头我自己来。”   奶娘差点把孩子掉进盆里——周疏狂自己给孩子换尿布,这比天下红雨还可怕。   周夫人让奶娘把孩子抱出去喂奶,后者如蒙大赦,忙不迭地出去。   周疏狂脖子伸得很长,脚后跟都抬起来了,几乎要出去盯着的模样。   周夫人好气又好笑,侧头看着他道:“在你眼皮底下,这又不放心了?”   周疏狂傻呵呵地笑了两声,“从来没想过,我还能有孩子。”   周夫人心里莫名酸涩,嗔道:“傻了不成?你不是说给孩子想名字吗?想的什么名字?”   “……还没挑好,回头我再去好好选选。”周疏狂撩起袍子在脚踏上坐下,头往后仰倒靠在周夫人身上,“卿卿,我们有女儿了。”   “嗯。”周夫人轻声回应,“我们有女儿了。”   他们都是不幸的,除了彼此再也没有值得付出的亲人;但是他们又是幸运的,历尽劫波,他们还在一起,现在又有了延续和希望。   没有家,我们在一起,就是家。 第389章 暗示   顾希音并没有把徐令则说的当回事,笑眯眯地道:“难道周疏狂给你传授生女秘诀了?”   徐令则面色平静,“他说小心东羌。”   顾希音愣住,脸上的笑容僵住,“夏一鸣?”   徐令则揽住她,“原本不想同你说,怕你担心;但是怕你对夏一鸣少了戒心,所以便和你说一声。”   “哦。”顾希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徐令则其实是个非常沉得住气的人。   他在顾希音面前话多,可是几乎很少提及外面的事情,都是两人夫妻生活的小情趣而已。   他在这个位置上,高处不胜寒,要想要做的事情太多。   他和温昭,都是朝廷的中流砥柱,然而露脸的时候,都是温昭顶着,他则默默藏在后面。   “担心了?”徐令则笑道。   “不是担心夏一鸣,也不是担心东羌,而是想,你不想同我说,怕我担心的事情还有多少。”顾希音幽幽地道,“不过我确实也帮不上什么忙。”   政治眼光和政治觉悟,这是她短板;比起太后、卫夫人这些人精就不提了,就是比孟语青之流,她都逊色不少。   “你还要帮多少?”徐令则笑着捏捏她的脸,“你这么能干,已经把为夫比得万分渺小。你挑选的那些人,现在已经开始给我帮忙了。”   顾希音采取的是教学和实习相结合的方案,第一批最优秀的已经去军营“实习”。   顾希音仰面躺在他怀中道看着他,眼神亮晶晶的,“九哥你别骗我。”   “骗你什么了?”徐令则把手指插到她的发间轻轻摩挲。   “你那么忙,哪有功夫管鸡毛蒜皮的小事?分明是你给我做面子,故意把这件事情弄得人尽皆知,唯恐不知道我帮了些小忙。”   “这么聪明,怎么奖励你?”徐令则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下,眼中星光绽开。   “奖励我个儿子?”顾希音伸手勾住他下巴。   “现在?”   顾希音眨巴眨巴眼睛,“那以后起个名字叫车生?”   两人都笑倒了。   顾希音敢放心大胆调、戏他,因为知道他也是个正常人——古代能干出车、震事情的,真不叫正常人。   想想女人衣衫不整,面色泛红地从马车下去,之前可能还有难以描述的声音被人听到……不被人骂成***荡、妇才怪。   恩爱不要紧,回家关上门来,就是闹个天翻地覆,床榻柜倒,说什么,做什么,你情我愿,谁也不能说什么。   顾希音始终觉得,情爱这件事情,以不影响任何人,也不让自己难堪为基本前提,也是对自己最起码的尊重。   徐令则非但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下马车之前还帮她把歪掉的发簪扶正,然后才掀开帘子把她抱下去。   把她送回家,徐令则就去了军营。   顾希音不说,但是心里清楚,周疏狂的话,让徐令则有了压力。   即使之前他不可能不防,现在也总要去查漏补缺。   生儿子的事情,看起来今晚是不是行了。   周疏狂的女儿洗三那日,顾希音被请去了。   洗三其实是娘家人和稳婆参加,顾希音想想,周夫人没有什么娘家人,估计没人可请,所以便按照规矩,准备了一份娘家人该准备的东西。   结果去了之后发现周疏狂也准备了一份,想来是怕周夫人难堪。   周夫人自嘲地道:“希音,请你来,实在是没什么人可以请了。”   顾希音面上丝毫不见尴尬,“我比你强的,就是我有娘而已。你以为,就‘京城双璧’的好名声,乌泱泱送礼的人中,我能比你多挑出两个诚心诚意的?”   周夫人被她说笑了,“原本或许是这样,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你帮了秦骁那么多,交好各家夫人,又怜贫惜弱,名声如日中天……我性子从小就冷,又清高倔强……”   听着她口气中的羡慕,顾希音愣住了。   原来,她也是别人羡慕的对象吗?   “我那些都不值一提。”顾希音道,“再说各家有各家的情况,周疏狂是孤臣,你这样才是最好。”   说完她又岔开话题,笑道,“可给大姐儿取了名字?”   周夫人脸上露出笑意:“他翻了两天说文解字,总算起了个名字,唤作周嘉懿……”   周加一,厉害了。   一个周疏狂都够麻烦了,再加一个,要命啊!   等她弄清楚是哪两个字后,又忍不住同情这个小姑娘。   以后写个名字得写半个时辰,累不累!   但是毫无疑问,她会是周疏狂的掌上明珠,万千宠爱于一身。   周夫人似不经意地道:“出身在咱们这种人家,衣食无忧,奴婢环绕,看起来比谁都幸福,但是内里究竟怎么回事,只有自己知道。”   顾希音对她这没头没脑的话感到十分惊讶。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们这种人家的孩子,何尝不是?我听说你和那东羌九王爷还闹了一出……”   顾希音心中不由警醒。   周夫人绝对不会无缘无故说这话的,她是在暗示自己,要小心夏一鸣?   顾希音笑道:“也没有什么事情,就是崽崽看上了他的狗,都是小事。”   “那就好。”   回去之后顾希音却越想越觉得不对。   给皇上的礼物,按理说不是夏一鸣自己能决定的;他出尔反尔,难道别有用心?   准确地说,别有用心几乎是一定的,问题是他到底想干什么?   这几天顾崽崽萎靡不振,肉都不爱吃了,薛鱼儿用尽办法,头发都快被愁白。   “崽啊崽啊,”薛鱼儿在院子里敲着装满肉的木盆愁道,“肉都不吃,你要上天啊!”   顾崽崽上前嗅了嗅,随即没精打采地又退回去。   “没出息,来绝食这套。”薛鱼儿点点它的头,眼神往屋里瞥了瞥,压低声音道,“你给我好好吃饭,我给你想办法。靠你爹你娘不行,关键时候得靠我!”   顾崽崽眼睛亮了。   “吃饭吃饭。”薛鱼儿揉揉它的脑袋,嘀咕道,“崽啊,为了你,我也是豁出去老脸了,将来可别忘了我。”   “你要干什么?” 第390章 薛鱼儿的损招   薛鱼儿被吓了一大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对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贾霞道:“你听见了?当没听见,要不回头有些人非要把你当成我同谋。”   “你别乱来,”贾霞抱着剑靠着柱子,惜字如金,态度却很坚定,“别给夫人添乱。”   “不会的,我有数着呢!我就是想给崽崽解决终身大事。”薛鱼儿说话间,气呼呼地点着顾崽崽的脑袋道,“死心眼子像了谁?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那狗有什么好的?”   “像它爹。”贾霞道。   薛鱼儿:“……”   这位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噎死人。   但是她想想自己的计划,似乎也孤掌难鸣,需要一个帮忙的人,于是眼珠子转转,起身拉住贾霞:“你看崽崽这事,现在很难办吧。”   贾霞不以为动,“你不要添乱。”   “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怎么添乱了?”薛鱼儿叉腰道,“这件事情将军答应过崽崽吧,你看他现在,早都忘到了脑后,不负责任!”   “那也还有夫人。”   “你傻啊!”薛鱼儿道,“夫人什么都好,就是对将军唯唯诺诺。将军都把事情揽过去了,她再出头,不是打将军的脸吗?可是她也最疼崽崽,所以现在最着急的肯定是她。”   贾霞一时之间,竟然也不知道如何反驳。   “我说得对吧。”薛鱼儿得意洋洋地拍拍她肩膀,“所以我们这就是给夫人分忧,你跟我去,主要看我,你敲边鼓就行。其实你也不合适,可是我也没有更合适的人了,凑合着吧。”   贾霞:“……”   于是被嫌弃了的她,还是被赶鸭子上架了。   薛鱼儿几个在府里自由度极高,随便找了个理由和顾希音告假,然后两人就抱着顾崽崽去了驿馆门口守株待兔。   “怎么还不来?崽崽你别扑腾了,我露馅,你就没媳妇了。”薛鱼儿站在门口,低声嘟囔道。   顾崽崽果然不敢动了。   八月的太阳,余威犹在,两人被晒得快冒火的时候,夏一鸣的马车终于回来了。   “喂喂喂!”薛鱼儿见他从马车上下来,不由大喊道,“九王爷,咱们谈个生意呗。”   九皇子皱眉看向她,满眼嫌恶:“哪来的疯婆子!”   然而当他的目光触及到薛鱼儿怀里的顾崽崽时,顿时意味深长起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真会装蒜。   薛鱼儿抱着顾崽崽上前,却被夏一鸣的侍卫拦住。   “放她过来。”   薛鱼儿道低头看着夏一鸣,“你为什么不让崽崽见伊人了?棒打鸳鸯损阴德你知不知道?你管天管地,还管得了狗发、情?”   她气势汹汹,一看就是来吵架的。   夏一鸣道:“你是谁?”   “我当然是将军府的。”薛鱼儿道,“一条狗你都舍不得,要是两国关系因此破裂,你说你是不是得把肠子毁青了?我可告诉你啊九王爷,你是没见过我们将军,不知道他发起火来多吓人……”   说话间,她结结实实地挡住夏一鸣地去路,大有他不答应就不放行的意思。   夏一鸣道:“原来是个傻子!滚开,别挡本王的路!”   “不行,你今日要是不答应,我就不让你走!”薛鱼儿一手抱住顾崽崽,一手没形象地提了提裙子。   她今日穿着条白色的挑线裙,来了将军府后胖了十几斤的肉就有些无所遁形,看起来很臃肿。   夏一鸣目光不善:“滚开,来人!”   话音刚落,旁边的侍卫立刻去拉拽薛鱼儿。   因为是在中原的地界,薛鱼儿又是将军府的人,所以他们不可能太粗暴。   可是没想到,这薛鱼儿看着壮实,实则一拉就倒。   薛鱼儿倒在台阶上,捂着肚子喊疼。   顾崽崽被激怒,毫不犹豫地一口咬向推薛鱼儿的侍卫。   “你流血了。”贾霞的台词终于派上了用场。   薛鱼儿开始影后级的表演,她先是低头看看裙子上的血,然后露出不敢置信的震惊表情,捧着肚子道:“孩子,我的孩子,这可是将军的第一个孩子啊!”   贾霞:“!”   这段薛鱼儿没和她说过!   薛鱼儿单单说她假装怀孕,然后被他们推倒,用伊人换她肚子里孩子,这不过分吧。   可是她完全没说过,要假装是徐令则的孩子啊!   夏一鸣起初显然有些怔愣,但是他并不好骗,很快就反应过来,甩袖冷笑道:“孩子这么容易没了,说明本来也是个留不住的!来人,把她们撵走!”   薛鱼儿铩羽而归。   “这小屁孩,为啥这么聪明!这不合理啊!”   贾霞面无表情地道:“你还是想想怎么收拾残局吧。现在全京城的人都得知道,你怀过将军的孩子。”   “你说我趁他害怕,就说要条狗,多简单。他怎么就知道我在假装呢?一个十岁的小屁孩而已。”薛鱼儿百思不得其解,摸摸顾崽崽,“崽啊,不慌,我再想办法。”   “你还是安分些,将军既然说了,肯定会做到。”   “你这话什么意思?”薛鱼儿警醒地看着她道,“你帮他说话?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贾霞:“……”   薛鱼儿却激动起来,拉着她的衣摆道,“我和你说,眼瞎了才看上他呢!”   “我没有。”贾霞垂眸。   “你帮他说话,还说没有?你千万别生出这种念头,要不你还怎么留在夫人身边?傻妹子,听我一声劝……”   眼见着她开始絮叨跑偏,贾霞淡淡道:“我有意中人。”   薛鱼儿:“?!你为什么没告诉过我!哪个?让我猜猜,是小白还是小松?还是傻大个?不不不,应该是大脑袋,我上次看他偷看你了……”   她几乎把府里的侍卫说了个遍。   “不是府里的人。”   “嗯?你也几乎不出门啊。”   “是故人。”贾霞道,“但是也过去了。”   “哦。”薛鱼儿道,“那怎么没成?要是有什么难处,你找夫人。夫人肯定会为你做主的。”   “过去的事情,我也不想提了。”   “哦,那算了。刚才我们说到哪里来着……” 第391章 徐令则的惩罚   顾希音听了薛鱼儿的闹剧,哭笑不得。   “你这脑子,装的都是什么!”   “将军说话不算数,我只能自己想办法了。”薛鱼儿现在也有些心虚了,小声嘟囔,“谁知道那小屁孩,人小鬼大。”   “还不是你太浮夸?”顾希音瞪了她一眼,“以后别胡闹了。最近一直按兵不动,是想看看他为什么出尔反尔。给皇上的东西说变就变,肯定有原因。”   被薛鱼儿这么一闹,估计夏一鸣知道她们很想要伊人,说不定能加速他开出价码。   ——顾希音几乎肯定,他现在针对将军府。   因为伊人就是条狗,对别人没有那么重要。   说话间,卫夫人匆匆赶来,看薛鱼儿的脸色都不一样了。   顾希音忙道:“娘,您怎么来了?是不是鱼儿胡闹的事情,您也听说了?”   卫夫人沉声道:“怎么回事?”   薛鱼儿嘿嘿笑:“您怎么能相信呢?我和将军相看两生厌,您也不是不知道。他就是看上阿猫阿狗,也看不上我啊。”   卫夫人道:“我是知道这事情肯定是假的;可是这么一闹,别人怎么看你家夫人和将军?有心不人,觉得蛋裂开了缝,还不拼命往府里塞人?”   薛鱼儿信誓旦旦地保证:“您放心,这事情是我惹出来的,我保证看好,谁敢打将军的主意,我让她又来无回!”   顾希音原本以为卫夫人生气,还想着帮薛鱼儿说话。   结果就见她很满意地道:“就是要这样。你在你们夫人身边,我很放心。”   顾希音:“?”   “就是一条狗而已,东羌未免太小题大做。”卫夫人又道。   顾希音把自己的想法和卫夫人说了,后者也很赞同。   晚上徐令则回来,也是很愤怒,把薛鱼儿叫进来骂了一顿。   看她满不在乎,不知悔改的样子,徐令则怒道:“两个月不许你去前院,把院门给我锁好了!”   薛鱼儿:“……你不让我去前院,算什么惩罚?”   “你心里有数!”   别以为她和前院侍卫勾勾搭搭,他不知道!   “不去就不去。”薛鱼儿扭着腰出去,走到门口道,“别忘了您答应崽崽的事情,我不行,等着看您行不行了!”   徐令则道:“看看你把她惯的,蹬鼻子上脸。”   顾希音又无奈又好笑:“我也没想到她能想到这种鬼主意。”   用猪膀胱装着鸽子血,这主意,真只有锦鲤的脑子想得出来了。   “但是这样也好,我约莫着,夏一鸣快来找我了。”   徐令则挑眉:“为什么是找你,不是找我?”   “我仔细想了想,”顾希音用指尖缠着他的一绺头发玩,“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我觉得夏一鸣是冲着我来的。因为第一次见面,我说让他找你,他直接喊出了我的名字。”   “我也是这般想的。”徐令则道,“放心,我今日才和你三哥商量,要在你身边加派人手,你发现了也别惊讶。”   “九哥,你的意思是,他想对我不利?拿我要挟你?”   “没有。但是小心些总是没错。”   顾希音点点头。   或许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晚上的时候她梦见夏一鸣和皇帝一起算计徐令则。   深夜惊醒,也惊动了徐令则。   “做噩梦了?”徐令则撑起身子给她取来帕子拭汗,轻轻拍着她,“睡吧,我在。”   顾希音却睡意全无,用力抓住徐令则的手臂,一时之间分不清梦里还是现实。   “九哥,如果东羌发兵,让你带兵去应对,你怎么办?”   梦中,太后冷笑着问徐令则和她,“现在大敌当前,你们这对假仁假义的夫妻,能撇下中原安危吗?”   如果那种情况真的发生,徐令则为了百姓和江山,一定先攘外,后安内。   可是那样,不就两败俱伤,让太后坐收渔翁之利了吗?   梦中的两难抉择那么真实,让她先走还走不出来。   徐令则搂住她,“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在知道东羌使节要来的消息后,我已经和卫国公通过信了……”   他耐心地给她分析,“南疆暂时不会动,东羌有卫家,北狄和中原边界是我地盘,所以别胡思乱想。不管是司马仲彻还是卫家,我都有部署。”   “那就好。”顾希音松了口气,然后又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懂,还爱乱想。九哥也快睡吧,还要早起。”   她能想到的,徐令则肯定也想到了。   “天亮之后我要去见你三哥,也是商量东羌的事情,所以乖乖把心放回到肚子里。”徐令则在她面颊上亲了下,“要相信你男人。”   顾希音双手环住他脖子:“当然相信。而且我不怕吃糠咽菜,只要咱们俩好好的就行。”   徐令则的心不自觉地颤了下,然而面上却丝毫没有显露出来。   “娶你不是为了让你陪我吃糠咽菜的。”   顾希音本来以为自己睡不着了,没想到在他怀中,竟然很快迷迷糊糊睡过去。   “夏一鸣确实是临时起意。”卫三郎在鸡翅木圈椅中翘脚坐着,“原本礼单都在去宫里的路上,夏一鸣又让人追了回去,然后新礼单就没有那条狗了。”   徐令则面色冷峻,“我知道,先等等看。”   他和卫三郎,都严密监视着夏一鸣的举动。   他来了之后,只去外家过一次,然后终日在京城里来回晃悠,看不出目的。   但是不管是徐令则还是卫三郎,都不会把他当成普通的孩子看。   “有时候我觉得,”卫三郎摸着下巴道,“其实东羌这样也挺对的,十几个儿子拼杀出来一个最厉害的上位,你说能不骁勇吗?”   如果在中原,作为王爷,或许可以选择做个富贵闲王;但是在东羌,不拼杀,不抱团,一定是死得最早的。   弱肉强食的规则,在他们那里是赤、裸裸的。   “你可以试试。”徐令则面无表情地道,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书桌下的抽屉,盯着露出的宣纸,他眼神凝重。   “看什么呢?”卫三郎道,“你都知道了,还叫我来做什么?” 第392章 夏一鸣上门   徐令则从抽屉里抽出那张盖着私印的纸,觉得千钧重,却还是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送到了卫三郎面前。   “什么呀……秦骁,你是不是疯了!”卫三郎从椅子上弹起来,激动地道。   “我已经签字,盖上了私印;你是她三哥,再签名就可以生效。”徐令则扭头,不去看“和离书”那三个看一遍痛一遍的字。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希望永远用不上,”徐令则淡淡道,双拳却在袖中握紧,“可是我不能不给她留退路。”   “没出息!”卫三郎骂道,“事情还没开始,就已经打退堂鼓了?”   “她是我唯一输不起的。”   这只是以防万一,可是为了她,他还是要这么做。   听卫三郎还在哼哼,徐令则冷声道:“你还是好好收着。你以为我不知道,即使我不给你,你也想跟我要这张纸?”   被拆穿心思的卫三郎难得有几分不好意思,毕竟这事卫夫人确实和他说过几次。   卫夫人自己不想做坏人,就让他做;可是别的事情就算了,人家新婚燕尔,正是甜蜜的时候,他去要和离书,这不是讨打吗?   再说,这也是对徐令则的怀疑。   同为男人,卫三郎觉得很不厚道,难以启齿,却没想到,徐令则竟然自己也这般想。   “我只有一个条件,或者说请求,”徐令则道,“如果将来有万一,只要我还活着,就不要让她另嫁她人,让她等我。”   “我就是让她嫁,你以为她会答应?你最好给我好好活着,要不就是害她一辈子。”   徐令则低头:“还有,一定不能让她知道。”   他要做的事情风险多大,他心知肚明。   不是不自信,只是她,容不得任何差错。   “知道了。”卫三郎把纸小心翼翼地叠好塞到荷包中,“回去我就藏好……不对,秦骁,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想动手了?”   如果不是想有所行动,他没必要做这些安排。   “顺势而为。”徐令则目光中闪过凌厉之色。   “什么时候?”卫三郎觉得血液都开始翻涌起来。   搞事情,搞事情!   这人不声不响,原来什么都准备好了!   没过两天,夏一鸣让人给顾希音送来了请帖,说让她去驿馆。   顾希音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就说男女授受不亲,我不去。”   夏一鸣果然沉不住气了,这让她有些马上要图穷匕首见的激动。   她又不傻,上门任人宰割?   薛鱼儿:“毛都没长齐,算什么男人。”   贾霞道:“知道你假怀孕,就比很多男人厉害。”   薛鱼儿急了:“你最近怎么话多了,还专门拆我的台?没良心,你忘了刚来的时候,谁一直照顾你的?”   “夫人。”   众人都笑了。   顾希音笑道:“看到贾霞这样,我就放心了。”   贾霞却忽然道:“夫人,我想改名。”   顾希音愣住:“改名?改成什么名字?”   “随便什么都好,但是不要叫贾霞了。”   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既然她提出来了,众人就群策群力帮她想新名字。   只是顾希音之前以为她主要想改姓,和贾家划清界限,却没想到,她真的只是想改名字而已。   最后薛鱼儿一锤定音:“就这样了,我叫鱼儿,你叫宝儿!”   于是贾霞变成了贾宝儿,大概是贾宝玉的妹妹吧……   事后顾希音也偷偷问过月见和薛鱼儿,她为什么会临时起意要想改名字,可是两个人都说不知道。   薛鱼儿想啊想,“可能就是她反应迟钝,现在才想起来和从前的家里划清界线吧。”   “不管因为什么,”顾希音郑重道,“她不愿意说,我们就不要问。”   “我知道,我又不是傻子。”薛鱼儿答应。   第二天,夏一鸣的拜帖又来了,这次他干脆直说,邀请顾希音上门去谈顾崽崽和伊人的事情。   顾希音还是拒绝。   “告诉你们王爷,有诚意就到将军府来找将军谈。”   第三天,夏一鸣直接来了。   没有提前来拜帖,徐令则不可能在府里等他。   顾希音低头摸着顾崽崽背上柔软的毛,懒洋洋地道:“回绝他,就说将军不在府里。”   她倒要试试,夏一鸣见她的意愿有多强烈。   现在这件事情的主动权,已经握在了她手里。   她几乎可以确认,夏一鸣有事要求她,所以才会如此。   “我出去和他说!”薛鱼儿觉得终于有扳回一局的机会,提起裙子就冲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她兴冲冲地回来,“看起来真是有事要求夫人了。看,他给了我这个。”   说话间,她晃动着手腕上的金手钏,得意洋洋地道,“三个呢!”   顾希音:“……然后你就被收买了?”   “东西是其次,主要是态度。”薛鱼儿道,“他说求夫人一见,而且今日他是带着伊人来的。”   顾崽崽听见伊人,嗷嗷地冲了出去,头也不回。   顾希音:“……真的?”   心里想是一回事,能说出来是另一回事。   “那当然了。”薛鱼儿道,“您是再拿捏拿捏他,还是直接见了?说实话,我十分好奇,他有什么事情想求您。”   “那就见一见吧。”顾希音其实也很想知道。   夏一鸣进来后,老老实实地给顾希音行礼,一改之前目下无尘的样子,倒是让后者觉得惊讶。   “不知道九王爷找我何事?”她笑眯眯地道。   夏一鸣道:“请夫人屏退左右。”   “不行。”顾希音毫不犹豫地拒绝,“我手无缚鸡之力,要是九王爷想要对我不利怎么办?我胆小怕死,所以不行。”   夏一鸣咬牙:“那你可以把本王绑起来。”   他脸色涨得通红,可见之前也没有在女人面前如此屈辱过。   “那行吧。”顾希音做出勉为其难的样子,“鱼儿你去!”   “还是让宝儿来吧。”薛鱼儿道,“她手劲大。”   夏一鸣显然没想到顾希音真会这么做,但是还是咬着牙,并没有反抗。   “行了,现在你可以说了。”顾希音端起茶杯浅抿一口,慢条斯理地道。 第393章 谈判和交易   夏一鸣被绑在椅子上,显然很不舒服,扭动了两下,脸上因为屈辱而发红。   “我想请你帮个忙。只要你能帮我,我就把伊人送给你。”   顾希音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猜测。   不求徐令则却求她,说明应该是只有她能解决。   那基本上应该是有人生病或者受伤。   只是,是谁呢?   “王爷,我只是个女人,又能帮上你什么呢?”   夏一鸣听出来她是故意的,睁大眼睛瞪着她,想发作又不敢撕破脸,呼吸重了许多,“听说你是神医,我身边有个病患……如果你能治好她,伊人就是你的。”   对于这个病患的身份,顾希音很好奇。   毕竟夏一鸣冒着极大的风险,把给皇上的礼物都换了,那么这个人对他来说,应该十分重要。   “不行。”顾希音不动声色地拒绝。   “为什么?”夏一鸣到底是个孩子,这时候就有些急了。   “不过是一条狗而已。”   “可是你不是很在乎你的狗吗?”   “我是在乎它,可是不会为了它,去救未来的敌人。如果你想让我救的,是一员猛将,日后伤我中原将士,我情何以堪?”顾希音道,“狗的喜好,比人命更重要吗?”   “你想多了。”夏一鸣道,“我想让你救的,是我奶娘。”   “嗯?”这个答案倒是出人预料。   “你奶娘?”   “没错。”夏一鸣道,“我奶娘是我母妃的陪嫁,后来又做了我的奶娘。我母妃很忙,所以大部分时候都是奶娘陪着我。”   这个顾希音倒是很容易理解。   夫人们极少有自己带孩子的,所以孩子长大以后对她们也是敬爱和尊重,却缺少亲近。   奶娘在很大程度上,弥补了这一点。   所以夏一鸣在乎奶娘,也是情理之中。   “什么病?”她问。   “我不知道,没人能查出来。”夏一鸣垂眸,双拳握紧,“她已经卧床,不能起身,但是还要我把她带回来,说她要回故土。”   他的奶娘,年纪应该不会很大。   顾希音问了下,说才二十六岁。   “你没有找中原的大夫给她看看?”她觉得东羌大夫定然没有中原大夫医术好。   “找了,从进中原开始就在找大夫,可是他们都束手无策,废物!”夏一鸣道。   后来他辗转打听到顾希音的医术出神入化,所以对她抱有很大希望,没想到进京第一天就遇到了。   后来顾崽崽对伊人表现出来的热切以及后来薛鱼儿的闹剧,都让他看到了希望。   所以就有了这次的登门拜访。   “奶娘对我很重要,很重要!”夏一鸣强调道,“我长大了要娶奶娘!”   顾希音被他这句话吓得差点从榻上掉下来。   多大的小屁孩,就想着娶妻了。   而且娶奶娘……这,这不就是明朝皇帝和万贵妃吗?   恋母情结,未免有点太重了,或许只是孩子气?   但是夏一鸣却不是普通的孩子,尤其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尤其凝重,根本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我和你说这么多,就是为了告诉你,奶娘对我很重要。只要你能治好她,狗我可以给你,你若是有其他条件,我也可以答应。”   “那要是治不好呢?我是大夫,不是神仙,治病不治命。”   “那……”夏一鸣眼中闪过痛色。   虽然对他一直很警惕,但是顾希音觉得,这痛苦不是装出来的。   “不如这样,”顾希音道,“我也不是狮子大开口的人,我同意帮你奶娘治病,但是包治不包好;不管结果如何,我都只要伊人,你觉得可还算公平?”   夏一鸣咬着嘴唇思索许久,“万一你骗我呢?”   “那……你也只能受着了。”顾希音无赖地摊摊手道,“你说如果你但凡还有办法,会求到我面前吗?”   “你!”   对着恼羞成怒的少年,顾希音越发气定神闲,“伊人对我来说或许还有些价值,对你来说只是一条狗。最坏的情况是,你丢了一条狗而已;但是如果我比较有良心,或许你就能救你奶娘的命,对不对?”   有求于人,就该有有求于人的态度!   “那好!”夏一鸣做决定很快,“我答应你。为了表示诚心,我现在就把狗留下给你。”   “爽快人。”顾希音站起身来,“成交。不过我还有一个小问题,虽然你可能不会说实话,但是我还是想问。”   “你说!”夏一鸣别过脸去。   在这场谈判中,他被顾希音捏住软肋,显然觉得很没有面子。   “你来中原的目的,真的只是给你外公祝寿?”   夏一鸣顿了好一会儿才道:“也是为了送我奶娘回故土。”   “恐怕这才是你的主要目的。”   “那跟你没关系!希望你说到做到,否则我不会放过你的!”夏一鸣睁圆眼睛盯着顾希音,像一头小豹子般凶狠。   “哈哈,我其实很想看看,你怎么不放过我呢!”   顾希音让人进来给他松了绑,约定第二天去驿馆,然后夏一鸣便离开了。   “崽崽呢?”她问。   月见笑道:“在外面围着伊人转圈圈,欢喜得不成样子。鱼儿让它进来,死活不肯走。”   顾希音大笑,托腮道:“回头让人给它们建个新房。”   “夫人,”月见道,“我其实有点担心。”   “什么?”   “万一伊人,是东羌训练出来,想要害咱们的怎么办?”   顾希音道:“不能吧……我看伊人那憨态可掬的样子,不太精明,也不是很通人性。不过你顾虑得也不是没有道理,那就让鱼儿和宝儿盯着些。”   徐令则回来后,顾希音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和他说了。   徐令则若有所思,久久没有说话。   “九哥,哪里不对吗?”顾希音道。   她倒是没看出什么破绽,但是也不托大,所以把所有的对话都努力还原告诉他。   “或许只是我想多了。”徐令则道,“我和夏一鸣没有接触过,但是我觉得他和你说奶娘的事情,有些违和。”   “哪里违和?”   “他对奶娘的感情,为什么要告诉你?” 第394章 奶娘的拒绝   “或许是为了强调,奶娘的重要性?”   “但是只要他说了是奶娘,其实用一条狗来换,已经说得过去了。”   顾希音摸着下巴,眼神之中闪过思索:“九哥你说得好像也很有道理。”   她不会简简单单地把这归结为口误。   夏一鸣的身份地位以及生长环境,注定了他不可能在自己面前随随便便说任何一句话,更别说这种惊世骇俗的感情了。   顾希音错就错在,她曾经听说过明朝皇帝和万贵妃的事情,她对于各种奇怪的爱恋组合,有比这个时代的人更多的包容,所以短暂震惊之后,并没有放在心上。   徐令则却不一样。   因为这件事情,即使在民风开放的东羌,也并非常态,也要为人诟病。   更何况,云贵妃还是中原人,她是中原人,教导出来的儿子,更不应该如此。   徐令则见她凝眉思索,笑道:“或许只是我想多了,明日我陪你去。”   “不用。”顾希音拒绝,“我去的话,夏一鸣还没有那么多戒备,或许能发现什么;你去恐怕他就会警惕起来。更何况,你那么忙,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   她猛然想起什么,“九哥,你说我去的话,日后会不会被人扣上和东羌王爷私下来往的罪名?”   难道夏一鸣的目的是这个?   她甚至想到,这会不会是云贵妃和太后做的局?   她们之间的关系,只有她们自己清楚。   坊间传闻都说,这两人关系不好;但是实际上,真未必如此。   顾希音以己度人,陪伴在身边多年的人,感情怎么能不深厚?   更何况,这个时代的下人,一直都被洗脑,被调、教和筛选,对主人忠心耿耿,为主人付出,那是天经地义。   太后深不可测的城府,到底给顾希音留下了阴影,连带着对那位从未见面的宠妃都顾忌重重。   别的不说,一个中原女子,能成为宠妃,在异族站稳脚跟,盛宠不衰……顾希音觉得这简直就是太后的翻版。   “九哥,要不还是去和皇上说一声。”   “好。”   第二天,顾希音带着几个丫鬟去了驿馆。   夏一鸣态度很客气,但是并没有立刻带她去见奶娘。   “奶娘对大夫很抵触……”   顾希音摆摆手:“这种人我见得多了。你不用担心,我既然答应了你,就算她骂我,我也帮她看。”   讳疾忌医,也是一种常态。   狗都收了,她可不是出尔反尔的人。   而且作为大夫,对于疑难杂症,也有一种控制不住的跃跃欲试。   “有劳夫人了。”夏一鸣姿态放得很低。   顾希音跟着他来到旁边的房间,门窗紧闭,有浓重的香气,厚重得几乎令人喘不上气来。   橘黄色的床帐放下,只隐隐能看到床上隆起的身形。   “奶娘,我来了。”夏一鸣的声音异常温和,小心翼翼。   “你进来,我不想见别人。”   顾希音愣住,这和她想象得不太一样。   正常的奶娘,对小主子不是毕恭毕敬吗?   如果不是因为夏一鸣年纪太小,她几乎都要怀疑,这两人真的有什么了。   夏一鸣面上露出痛苦纠结之色,然而他很快道:“来的是秦将军的夫人,让她看看吧。这是最后一个,如果还不行,我,我就放弃,好不好?”   屋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中。   半晌,一只瘦削苍白的手从帐子里伸出来,苍凉的声音随之响起:“就这样看吧。”   “好。”夏一鸣小心地答应,又看了一眼顾希音。   顾希音上前坐下,伸手搭上那纤细冰凉的手腕。   这脉象……顾希音的眉头渐渐皱起。   夏一鸣敛容屏息,紧张又满怀期待地看向她。   “怎么样?”他到底沉不住气开口。   “问题很多。”顾希音道,“方便的话,让我见见病人。望闻问切,我不看,不能准确地诊断。”   “奶娘?让她看看吧。”夏一鸣哀求道,“她肯定有办法,对不对,顾夫人?”   顾希音道:“不一定。”   夏一鸣怒目而视:“你!”   “我又没看,说有办法,是你你信吗?”顾希音反问。   帐子慢慢被掀开,露出一张年轻女人的姣好面容。   可是顾希音惊住了。   因为那女子,几乎有一半的头发都白了,目光苍凉冰冷,与她的花容月貌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看吧。”奶娘不耐烦地开口道,“看完了赶紧走,别打扰我休息。”   顾希音道:“脱了衣裳。”   “你!”奶娘勃然色变,“你给我滚出去!庸医!让她滚!滚出去!”   她突如其来的歇斯底里让月见几个都愣住了,但是顾希音却面色平静。   夏一鸣冲过去,用稚嫩的身体抱住她,“奶娘,奶娘,你不要激动。没事,我让她走……”   顾希音带着她的几个人退出去,还能听见屋里隐隐的说话声。   八卦的薛鱼儿早就憋不住了,压低声音道:“夫人,到底怎么回事?她头发怎么那样?她身上怎么了?生了脓疮吗?”   顾希音做了个噤声的姿势,脑海里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   夏一鸣的奶娘,乃是带下症,通俗地来说,就是妇科病,而且是极其严重的妇科病。   对女人来说,这是难言之隐,所以她的讳疾忌医,就很容易理解了。   只是难以理解的是,为什么她会遭遇这些?   冰冻三尺,并非一日之寒;她的病情如此严重,也并非三两日造成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身体问题,比如肝气郁结,气滞血淤,可见长期处于郁郁寡欢之中。   可是她是夏一鸣的奶娘,后者对她又格外亲厚,说话的时候几乎都是哄着她,那么谁又会给她气受,谁又让她处于长期可能的***甚至虐待中呢?   首先她是云贵妃的陪房,以云贵妃的受宠程度,不会委屈了她;其次她又是夏一鸣的奶娘,至少在夏一鸣懂事之后,肯定也被维护着。   所以,到底是谁造成她现在的情况呢?   理顺了这些,顾希音脑海中渐渐有了成型的猜测。 第395章 病情好转   夏一鸣过了很长时间才出来,眼圈微红,似乎是哭过。   顾希音心里震惊,但是面上却丝毫没有显现出来。   “奶娘她不想让别人看她,今天已经算是破例了。”夏一鸣道,“这样你就真的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吗?”   “虽然不至于一点儿办法没有,但是你觉得,是稀里糊涂,连猜带蒙开药好,还是让我弄清楚所有状况,辨证施治,对症下、药来得好?”   其实这个问题抛给一个只有十岁的孩子未免残酷,但是他是东羌的王爷,顾希音便生不出多少同情。   “你先开方子,”夏一鸣道,“若是方子奏效,我再说服她。”   “可以。”   顾希音要离开的时候,夏一鸣喊住她。   她回头,夏一鸣却只说了声“谢谢”,然后就匆匆进去。   “九哥,”顾希音回去和徐令则探讨这件事情,“我怀疑夏一鸣的奶娘,是被东羌皇帝糟蹋的。”   能让云贵妃母子无能为力的人,东羌皇帝嫌疑显然最大。   徐令则表示赞成。   “那既然如此,我们是不是有可趁之机?挑拨一下夏一鸣和东皇的关系?”   “很难。”徐令则实话实说,“怎么说,他们是父子,奶娘只是奶娘。”   “好吧。”顾希音道,“我再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的线索。”   “我要出京一趟,十天左右就回来。”徐令则笑着道。   “嗯?去哪里?”   “皇陵。”   顾希音惊讶,“去皇陵做什么?”   徐令则平静道:“皇陵塌了一角,皇上年纪小,我代他去看看。”   “塌了?是因为咱们?”   徐令则被她逗笑,“看破不说破。”   顾希音顿时来了兴趣,“九哥,你想去皇陵看看有没有能证明你身份的线索?”   徐令则点头。   “皇陵啊……”顾希音面上露出些担忧之色,“会不会机关重重?”   “傻瓜,”徐令则道,“我既然能让皇陵塌,难道找不到工匠吗?”   “你都安排好了?”   “嗯。就算为了你,我也不会以身涉险。”   顾希音靠在他怀中,“这话我爱听。做皇帝做乞丐都不要紧,要紧的是性命。”   “就是不放心你。”徐令则道,“想带你去,又有些犹豫。你想不想去?”   “不去。”顾希音摇头,“你做正事我去干什么?我要盯着夏一鸣。我总觉得在他这里,就像他的名字般,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我能挖出来东西!”   那个奶娘,始终给她一种诡异的感觉。   徐令则临走之前,不放心地嘱咐了她许多事情,又把卫夫人请来住,帮忙照顾她。   顾希音有些头疼。   卫夫人现在就紧盯着她的肚子,弄得她不胜其烦,偏偏又不好意思说。   卫夫人还举例说明,京城某某某,和妻子感情甚笃,家里没有通房妾室,十年生了八个孩子。   顾希音:“……”   卫夫人的意思是,有病治病,不要不当回事耽误了。   顾希音:“那等秦骁回来,我给他开点药吃。”   卫夫人看她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就着急,“我是真的怕有问题。现在日子短,有什么问题你及时解决,压力不大;等过三五年之后,到处都是你不能生的流言蜚语,你自己压力也大,到时候真的恐怕就不能生了。”   顾希音无言以对。   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孩子的事情她真的只是想着顺其自然,没有刻意考虑过,而且也并不认为会是问题。   卫夫人又道,“上次薛鱼儿出去乱说,很多人都以讹传讹,说你不能生,我很不爱听。”   顾希音只好道:“行,等他回来就生。”   说得好像这件事情真的迫在眉睫,不得不生似的。   卫夫人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你在敷衍我。”   顾希音:“……”   有一个能洞察人心的娘,现在苦恼就来了。   她还没想好如何哄她,卫夫人的话却又来了。   “我也不想讨人嫌,也知道你并不在乎有没有孩子;但是我是你娘,我希望你能和秦骁永远这样恩爱下去。你不担心的,我担心,我希望我是杞人忧天。我给你指的路不一定是对的,但是却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路。”   顾希音抱住她,“娘,我知道。”   没有她之前,卫夫人也是个快意恩仇的性子,洒脱不羁;或许正是自己,取代了她的翅膀,让她彻底和这俗世融为一体。   卫夫人点到即止,轻轻拍拍她的肩膀。   顾希音又笑嘻嘻地道,“娘,您说我要是弄点可以避孕的药出来,卖给受困于生育之苦的夫人们,可以不?”   多子多福固然好,但是七八个之后,谁不觉得怀孕是负担?   卫夫人竟然真的认真和她商量起可行性来,兴致勃勃,又回到了女强人模样。   顾希音偷偷地松了口气。   夏一鸣的奶娘吃了四五天的药,情况就有明显好转,所以夏一鸣又请顾希音上门。   顾希音想着打听更多的消息,所以并没有拿捏他们,直接就去了。   药方奏效,说明她的诊断是正确的。   可是奶娘还是不让她触碰手腕之外的地方,所以顾希音只是根据她的脉象调整了用药。   “不要总在屋里躺着,天气好的时候出去晒晒太阳。”她叮嘱道。   奶娘盯着她的脸,似乎想要从她脸上看出来什么一般。   顾希音坦然道:“还有事?”   奶娘道:“你能在她手里活下来,真是不容易。”   “谁?”顾希音没反应过来。   “喜欢你相公的那个人。”   原来是太后。   顾希音平静道:“或许我运气好。”   “也或许,你就是她的克星。”奶娘幽幽地道,然而还不等顾希音反应,她又道,“我累了,你走吧。”   看起来,奶娘在讨厌太后这件事情上,可能和云贵妃的立场一致,也恰好和自己立场一致。   顾希音也不自讨没趣,站起身来要往外走。   夏一鸣却忽然道:“夫人,我奶娘没有性命之忧,对不对?”   “大概吧。”顾希音道,“先吃着药看看,不许我看,我也只能摸着石头过河。” 第396章 府里被包围   奶娘脸色比之前红润了些,然而眸光却依然冷冷的。   顾希音看了她一眼,不卑不亢,没有说话。   其实奶娘的长相并不是很符合古代人的审美,因为她是单眼皮,五官偏硬朗,说起来,更像现代T台上的高级脸;配上她一头挑染般的花白头发,真让顾希音有种审美穿越回去的感觉。   在顾希音和夏一鸣说话的过程中,她一直看着顾希音。   夏一鸣不时担忧地看着她,可惜没得到她任何眼神回应。   顾希音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是又说不上来。   后来她自己想,难道是因为夏一鸣太早的“爱恋”?   搞不清楚……   锦鲤薛鱼儿嘟囔道:“夫人,我觉得或许将来,夏一鸣真的能娶了他奶娘。”   顾希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想果然不该告诉她,靠着马车侧壁懒洋洋地道:“……你从哪里觉出来的?”   “夫妻相啊!”薛鱼儿道,“不是说幸福的夫妻会有夫妻相吗?我觉得夏一鸣和他奶娘,就很有夫妻相。别的不说,瞧瞧那小眯缝眼,总是睁不开似的。”   顾希音笑骂:“把你尖酸刻薄的,我倒是觉得挺好看的……鱼儿!”   “嗯?”薛鱼儿听她尾音变了,吓了一大跳,“夫人怎么了?”   “不问你,”顾希音摆摆手,眼中迸发出惊人的光芒,“月见,宝儿,你们说说,夏一鸣和他奶娘长得像吗?”   月见仔细想了想后道:“说像吧其实也不太像;但是要说不像吧,眼睛又真的像。”   宝儿言简意赅:“眼睛神似。”   薛鱼儿嘟囔:“像就像呗,您还不让人家像啊!您这么激动做什么?”   月见见顾希音闭上了眼睛靠着侧壁陷入思索,忙捂住了薛鱼儿的嘴不让她再说下去。   刚才电光火石之间,顾希音脑海中划过一道光,此刻再仔细想想,有种茅塞顿开之感。   “奶娘也是娘……”她喃喃地道。   薛鱼儿不明所以,“有奶便是娘呗。”   月见聪慧,但是却一脸难以置信,“夫人,您的意思是,那个不是奶娘,而是……”   “嘘——”顾希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回去再说。”   和奶娘关系好她可以理解,但是好到这种程度就让人觉得违和。   而且奶娘本质上还是下人,夏一鸣的奶娘身上,却有一种桀骜和倔强,那不是一种居于人下应该有的眼神。   夏一鸣为什么和她强调,他喜欢奶娘,想要娶奶娘,怕是故意这般说,想要误导她,让她沉浸于对这惊世骇俗关系的震惊中而忽略不合理之处。   夏一鸣对奶娘,不是爱情,是亲情,是儿子对母亲的孺慕和孝顺!   云贵妃,原来你也回到了故土。   传说中深受宠爱,连生三子一女,或许事情背后,并不是那么美好的故事。   徐令则不在京城,顾希音能商量的人只有娘家人。   她催车夫快点回家,卫夫人在家等她。   “娘,您说我猜测的有没有可能?”   “有,很有可能。”卫夫人面色凝重,“别说东羌隔了几千里,就是几百里外的事情,经过几个人,传得就能变样。受宠还是受虐,结果都能生孩子;关上门,她受到什么对待,又有谁知道?”   “我想这件事情并不难验证。”顾希音道。   “是。”卫夫人点点头,“她离开中原也不过十一二年,从十四五岁到二十五六岁,面容不会多大的改变。我让人去找她当年画像。她一直跟在太后身边,又是嫁给东羌皇帝的,所以很多人应该都见过她。”   “娘说得对,我也这么想的,所以这件事情要麻烦娘了。”   现在想来,奶娘从不出房间,也不见人,或许避人耳目的目的才是真的。   可是问题来了,如果真实云贵妃,她回中原的目的,又是什么?   作为皇妃,她怎么能随随便便离开宫中?   这个猜测之后,更多的问题纷至沓来,让顾希音头疼。   卫夫人见状道:“你先假装不知道。反正怎么想,都不会是因为你而来。”   顾希音笑道:“那自然是。”   “或许是为了临死之前回故土,或许是为了了解心事,或许是回来和太后寻仇……谁知道呢?只要她不针对我们,我倒希望她和太后好好斗一斗。”卫夫人道。   云贵妃在太后身边那么多年,耳濡目染,自然也不是战五渣;况且这十多年来的遭遇,估计让她黑化得更厉害。   这俩人要是闹起来,那就有热闹看了。   “眼下秦骁不在京城,”卫夫人又道,“所以千万不要轻举妄动,等他回来再说。”   顾希音点头:“我知道。”   她想写封信告诉徐令则,但是想想他很快就回来,还是作罢。   吃过饭,因为卫淮出去以文会友去了,所以卫夫人留顾希音在她房间休息,娘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夫人,不好了!”薛鱼儿一惊一乍地跑进来道,“外面来了好多官兵,把我们府里层层围住了!”   顾希音大惊,几乎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谁的人?”   卫夫人面色沉静,眉头却紧紧皱起,看向薛鱼儿。   薛鱼儿挥舞着双臂,情绪激动:“那我哪里知道啊!反正斗穿着甲衣,拿着刀剑,里三层外三层把我们围了起来。您快带着老夫人,道哪里躲一躲!这次我不跑了,我帮您挡着!”   上次顾希音遇险,她们几个都不在她身边。   虽然顾希音并不在乎,事后也反复劝她们都别想着,但是几人心里其实,都很内疚。   顾希音:“……”   已经被人瓮中捉鳖,往哪里跑,插上翅膀飞吗?   她沉声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先去看看,到底是谁的人。”   难道太后要趁着徐令则不在京城,对她下手?   卫夫人似乎猜出她心中所想,冷声道:“她不敢!”   薛鱼儿气喘吁吁道:“宝儿已经出去看了,他们暂时还没有攻进来。”   说话间,宝儿的身影出现在照壁后面,快步走进来。 第397章 谋反   “老夫人,夫人,不要慌,外面是我们自己的人。”   宝儿的话让顾希音愣住了,半晌才道:“我们的人?”   薛鱼儿急道:“我们的人,怎么能围自己?”   “是因为外面乱了,他们负责保护府里的,是将军临走之前吩咐过的。”宝儿似乎从来都没有说过这么多话,“谢将军在外面。”   这是说谢观庭,顾希音不由松了口气,随即又想起卫淮还没回来,紧张道:“外面出了什么乱子?”   “那还不知道。”   “你快去看看。”   “是。”   “我也去。”薛鱼儿拎着裙子,一溜小跑跟出去。   “娘,您怎么看?”   卫夫人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这时候能出什么乱子。”   但是她基本敢肯定,不会是太后。   太后和徐令则现在处于一种相互制衡的状态,谁都不会贸然动手;徐令则或许想着成功的把握和代价的大小,但是太后现在,想的一定是拖延时间。   不是太后,顾希音就能松一大口气。   过了一会儿,薛鱼儿回来说,卫三郎也带兵来了,不过他本人只是留下将士保护将军府,然后又离开,不知去了哪里。   卫夫人道:“你三哥应该是去打探消息了,不用慌张。如果将军府都出事,那一定是整个京城都乱了。”   顾希音虽然心放下一半,但是脑子忍不住胡思乱想,猜测到底是哪里出了乱子。   比如说是夏一鸣?   再比如说是军中哗变?   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卫三郎让人带着打听到的消息回来了。   “皇上下旨,查抄林章怀府邸,林家男女老幼,悉数下狱。没想到,林章怀竟然还有私兵,然后两方人打起来了。”   顾希音叹了口气:“我怎么把他们给忘了!”   薛鱼儿一拍大腿:“您忘了倒没什么,我怎么也给忘了!”   安逸快活的日子过着,林家对她来说几乎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而事实上,从被林家沉塘到现在,也还不到一年的时间。   “一定是废太子的事情让皇上知道了,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薛鱼儿哼着道,“那些看我笑话的人没想到吧,她们吃上了牢饭,老娘还是人上人。”   月见拉了拉她,嗔怪道:“夫人骄纵你就算了,老夫人还在呢。你嘴上能不能有把门的?”   “我这是太高兴。我和你说,林家上上下下,没几个好东西。就是不知道容姑爷……不说了,反正活该。”   她及时止住了谈论容启秀的话题,心里想着,徐令则可是警告过她的,她现在也不算提吧。   但是无论如何,想到容启秀也要人头落地,她还是有些遗憾。   顾希音却很坦荡,“希望他不要被连累。”   卫夫人道:“他的事情,你少管。你对他心软,但是当年他对你,可是心硬如铁!”   顾希音过去的事情,卫夫人打听得极为清楚,容启秀自然是无法抹杀的一笔。   顾希音或许能释怀,但是作为母亲,卫夫人想到容启秀差点害死自己女儿,又辜负了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   顾希音道:“娘,我没有什么放不下的,只是感慨下罢了。就算林家谋反,容启秀也不至于身死吧,最多前程被毁。”   可是对容启秀而言,十年寒窗苦读,放弃感情攀上林家,最后被命运踩到泥土之中,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   顾希音与其说同情她,倒不如说是感慨命运无常,个人的努力在命运的洪流之前,那般脆弱。   卫夫人道:“死不死,都和你没关系。秦骁回来,你不许提。”   “我当然不会提。”   她内心坦荡,但是不能要求徐令则心无芥蒂。   瓜田李下,前男友这种事情,最应该避嫌。   母女俩说话的时候,薛鱼儿不敢插嘴;等她们说完,她才装着胆子问:“那将军现在没回来,我问一句成吗?”   顾希音被她小心翼翼的模样逗笑,“问吧。”   “容姑爷真的死不了?”   “他不是林家的人,最多受些拖累。”顾希音道。   卫夫人冷笑一声,“也未必会受多少拖累,说不定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呢!”   “老夫人,真的吗?”薛鱼儿最佩服卫夫人,觉得她聪明,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道。   顾希音也疑惑地看向自己亲娘。   又不是没人可用,就是996,007,那些十年甚至几十年寒窗苦读的学子们也愿意鲤鱼跳龙门,对上面的人来说,有的是人可以剥削,谁会冒险再用容启秀?   毕竟他是林家女婿,林家又谋反这件事情,是洗不去的污点。   “停妻再娶。”卫夫人冷冷地道,“这一招,他不是早就玩得得心应手了吗?他和林雪兰没有孩子,林家又大不敬,休了她,然后再攀高门,还不容易?”   容启秀对付女人的手段,简直都超过了他才干,令卫夫人十分不齿。   “那不会的。”顾希音道,“林雪兰无家可归,按照律法也是不能被休的。再说,他那人爱惜名声,若果真那么做,在清流之中,还怎么混?”   “他若是想做,有的是让人挑不出毛病的做法。暴毙可以吧,林雪兰受不了家破人亡打击,投缳投水随家人而去,别人能猜有内情?更何况,就算是出嫁女,在谋反这样的大罪前,未必就能够全身而退。”   太后那般阴狠的人,坏事做绝,做出什么决定都不令人意外。   顾希音沉默了。   她知道容启秀爱惜羽毛,但是也知道他为了达成自己目的不择手段,卫夫人说的,真的不无可能。   薛鱼儿一脸震惊——这说的是她认识的容姑爷吗?容姑爷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   她见过容启秀陪林雪兰归宁,见过他在林家园子里,轻轻捻起林雪兰肩头的芙蓉花,两人相视而笑……那种美好,至今让她无法忘怀,现在告诉她,都是假的?   卫夫人又道:“容启秀不值一提。我现在更想知道的是,谁把这件事情捅了出去。”   顾希音这才想正事来。 第398章 妥善安排   徐令则知道这件事情后一直隐忍未发,想的是用废太子掣肘太后,但是现在看来,这步棋,似乎被人破局了。   难道是因为林家有人泄露出去?还是说徐令则故意放出消息?还是有其他原因?   顾希音现在就希望,这是徐令则的人捅破的局面,那样至少说明一切都是向着对他们有利的方向进行的。   如果是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打乱了徐令则的布局,那恐怕很多事情就被动了。   听她说出了隐忧,卫夫人道:“现在猜测那些都没用,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你不用过于担心,我相信从秦骁知道林家和废太子勾结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面对这日的准备。要是这事情还需要你操心,那就说明你嫁错了人。”   “娘——”顾希音十分不想听“嫁错”这样的词,“九哥不是已经未雨绸缪,派人保护我了吗?”   “他做一点儿小事,你都能无限放大。你天天为谁辛苦为谁忙?”   “为我自己呀。”顾希音笑嘻嘻地道。   她为徐令则做事,自己也开心。   卫夫人道:“再等等你三哥那边的消息。既然不是林家逼宫,而是太后先下手为强,那多半乱不起来。”   听着她口气中的遗憾,顾希音其实也这般觉得。   真是不中用,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指着废太子扑腾扑腾,他们趁机浑水摸鱼,没想到这么快就废了,真是废物。   至于容启秀,她虽然略有遗憾,但是各人有各人的选择和命运,她能做的,也仅仅是唏嘘而已。   卫淮被徐令则的人护送着回来,说外面基本已经不太乱了,就是林家那里还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卫三郎却是晚上才回来的,带回来一个令人石破天惊的消息。   ——林家之所以倒了霉,是容启秀举报的。   顾希音震惊了。   而卫夫人冷笑连连:“就知道,没什么是他那白眼狼做不出来的。踩着林家上下几百口的命上位……我现在就庆幸,你当年没有跟着他。否则现在倒霉的,未必不是我们卫家!”   过了一会儿顾希音才道:“他确实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当时深陷其中,觉得虽然这是个弟弟,但是那汇总不甘于现状,想要挣脱命运束缚的气质十分吸引她;可是现在想想,这样的目的没问题,但是不择手段,谁都可以被牺牲,顾希音觉得后背发凉。   容启秀从来都不是她能够驾驭的人,她何尝不庆幸躲过一劫?   她甚至自嘲地想,她当年喜欢他,只是差点搭上自己的命;林雪兰,却是实实在在害了家里上下几百条人命。   但是转念一想,似乎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林雪兰和容启秀,是包办婚姻,林雪兰最多就是姐妹之间争一争,其他根本没有选择余地。   是林家和容启秀相互选择,所以林家应该愿赌服输。   可林雪兰,还是牺牲品;自己枕边人是害自己家破人亡的仇人,情何以堪?   卫三郎道:“这件事情知道的人还不多,现在也还没有波及林家出嫁女,所以林雪兰现在也不知道,是容启秀出卖的林家。”   顾希音道:“从此以后,容启秀就绑在了太后的船上。”   林雪兰的命运,已经不是她关心的了。   她现在更担心的是,容启秀以后直接和徐令则对上。   如果说温昭在爱人和兄弟之间摇摆不定,那容启秀,毫无疑问,一定是希望徐令则死的。   他骨子里的清高骄傲,不会允许他承认,他和顾希音关系的终结是源于他的薄情;他一定会把所有罪过,直接推给在这件事情里完全无辜的徐令则。   听她说了自己的担忧,卫夫人笑了。   “没有容启秀,太后也会有别的爪牙。早就是你死我活的局,不差他一个。”   卫三郎也道:“秦骁名声在外,怎么在你这里就成了纸糊的?”   卫淮道:“我竟完全不知道,他在我身边也安排了人。呼啦啦进来一群人,我还当是刺客呢!”   想到当时那种情形,那些闯进来的侍卫说是奉徐令则之命保护他的,周围老友从震惊到羡慕的眼神,卫淮高兴地胡子都快翘起来了。   顾希音:“……”   我才是卫家的人,徐令则是外人!   但是她嘴角的笑意也藏不住,“那看起来是我杞人忧天了。”   不知道徐令则在皇陵那边有没有进展,什么时候能收到京城这边的消息。   不过有谢观庭在京城,掌握三大营,她倒也不担心出乱子。   薛鱼儿孤零零地坐在廊下,手里捏着一朵桂花,花瓣被她摧残得满地都是。   “有心事?”宝儿在她身边抱剑站着,冷酷一如往日。   “没有。”薛鱼儿道,“就是崽崽有了伊人,我有些寂寞了。”   宝儿:“……你可以去外院挑个好看的侍卫。”   “没意思。”   宝儿眼中总算有些波动。   薛鱼儿会觉得这件事情没意思,那是真的心情不好了。   “林家的人都会死吧。”薛鱼儿仰头看着朗月星空,怅然地道。   “大概会。”   “那些主子们,我不心疼,甚至巴不得都早点死。”薛鱼儿道,“可是那些下人,有点惨。”   “那是他们的命。”   “我知道啊,可是我还是有点难过。”薛鱼儿把花扔到地上,抱住自己的膝盖,“我差点,也在其中。”   “如果贾家是这个下场,我愿意陪葬。”   “喂,”薛鱼儿伸手拉她,“说什么呢!跟着夫人的日子不好吗?我反正做梦都能笑醒。让他们去死就行,你跟着干什么?不过说起来,你从来也不说在贾家的事情,真的那么伤?”   “是恨。”宝儿道。   “能说说?”   “不想提。”宝儿在她身边坐下,“我已经重生了。”   “那算了。”薛鱼儿道,“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了,咱们一起看看月亮。等这月亮变圆了,将军也该回来了。你别说,现在我还有点盼望他回来。”   主要是顾希音想他了,薛鱼儿就想徐令则回来。 第399章 路祭   闹了两三天,事情落幕。   废太子的势力被毁于一旦,废太子本人也被抓住并且极其没有骨气地把所有事情都交代了。   从他交代的地方以及林家搜出了大量的金银充入国库,这件事情让卫三郎很生气。   “真是废物。”他在顾希音面前来回踱步,“那些金银,日后恐怕都要被用来对付我们!”   卫夫人道:“对付便对付,难道我们还怕?”   将来真要打仗,她的全部身家肯定都要拿出来。   “没想到,到头来还是便宜了太后。”卫三郎咬着牙道,“早知道废太子这么不中用,咱们就自己下手,好歹还能分点东西。”   顾希音从容道:“现在说那些也于事无补。太后或许更早之前就得到了消息,但是一直到现在,趁着九哥不在动手。”   这个女人,不死真的就会一直作。   “容启秀,现在官升三品。”卫三郎冷笑,“真是遮羞布都不要了,明晃晃地告诉天下人,他出卖了林家,踩着林家人的尸体上位。”   顾希音想,升官发财换老婆,容启秀这一手,果然玩得很好。   卫夫人也是这么想的,并且说了出来,“……我若是林雪兰,就拿刀直接把他剁了,给家人报仇!”   顾希音道:“是啊,她真是没法活了。”   薛鱼儿道:“容姑爷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呢?我还是不相信他能停妻再娶,简直对不起他那张脸。”   “这和脸有什么关系?”   “他长得就不像坏人,哎。”   顾希音道:“那也是容家的家事,算了,咱们不提他们。东羌那边,可有什么动静?有没有受到冲击?”   “没有。”卫三郎道,“就是不知道如此一来,八月十五的宴会是否还继续举行。”   对顾希音来说,举行不举行,都没有太大意义;她对中秋节的最大期待就是徐令则会回来。   说曹操曹操的消息就到,夏一鸣让人送来请帖,请顾希音去给他“奶娘”诊脉换方子。   这也是顾希音怀疑奶娘是云贵妃后第一次上门,所以直接就答应了。   她也想去找出更多的线索和证据,证明自己的猜测。   因为担心林家有余孽,所以顾希音出门,身后跟了许多侍卫,既有将军府的,也有卫府的。   她有些担心这样大张旗鼓和夏一鸣来往太过扎眼,但是谢观庭却让她不必担心,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所以她也就这般出门了。   薛鱼儿嘟囔道:“哪有那么多余孽?林家那些软骨头,窝里横也就算了,外面真有点风吹草动,一个比一个跪得早。”   顾希音实事求是地道:“也不能这么说。三哥不是说了吗?主要还是废太子不打自招。他想要江山,他最先举白旗,其他的人怎么做,也都说得过去。”   “哼。”薛鱼儿掀起马车帘子往外看,有些不服气。   月见笑着打圆场道:“不管怎么说,林府出了事,对你都是好事,以后你去哪里都不必再忌惮林府的人。”   “说的也是。”薛鱼儿道,“哎,我看到了什么?”   “什么?”顾希音笑骂道,“一惊一乍的。”   “夫人,您过来看!”薛鱼儿道。   顾希音凑过来,“什么呀……”   然后她就沉默了。   她看见林雪兰,正披麻戴孝,在路边烧纸祭祀,触目所及,都是白色,令人心情沉重。   林雪兰跪在地上,头很低,看不见神情,但是定然和当初那个来自己面前小心翼翼试探,但是又难掩高傲的天之骄女完全不同了。   “林家的人,难道是就地满门抄斩了?”薛鱼儿道。   “不会。”顾希音喃喃地道,“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林家女眷,不少在抄家之时,自我了断;或者,被家里的男人,逼迫着自尽了。”   林雪兰,祭拜的应该是她的母亲和姐妹。   “啊!”薛鱼儿惊呼出声,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脖子,“我岂不是躲过一劫?好死不如赖活着,为什么要死啊!将来说不定还能有机会呢!”   月见道:“世道对女人不公;男人忍辱负重,日后被人称赞;但是女人一旦不干净了,能被世人的唾沫星子淹死,又有什么东山再起的机会可言?要是我,也一根绳子,干干净净地去死。”   马车很快过去,再也看不见林雪兰的身影。   “看起来,”宝儿冷冷地道,“她和容启秀好好的。”   “嗯?”薛鱼儿也不感慨了,“你怎么知道?”   “你觉得她若是和容启秀分开,自己一个人,现在敢出门吗?那一大桌子祭品,又是谁给她准备的?”   林雪兰如果从容家离开,势必是一个人,谁都带不走。   谁能保护她?谁为她操办?   顾希音想,或许为了活着,林雪兰也没有别的选择。   她的心中,涌起了莫名的苍凉。   “那要按照这样说起来,”薛鱼儿始终接受不了容启秀人设倒塌,忍不住道,“说明容启秀还行,不算很坏吧。”   “说不定只是没到清算的时候。”宝儿今日比以往话都多。   顾希音却想,容启秀未必会那样做,他做事情常常出人预料。   月见轻声道:“或许,容启秀根本没有想过休妻;甚至很可能,现在林夫人,也都被他哄着,根本没有和他反目成仇的想法。”   “不能吧。”薛鱼儿道,“都这样了,还能好好的?”   月见没作声,心里却想着,连她们夫人这般心智坚韧的女子,当年都能因为容启秀而寻死;更何况别的女人呢?   容启秀太会洗脑,身处其中,谁不是当局者迷?   顾希音一行来到驿馆下车的时候,正巧有几人骑着马匆匆而来。   等他们临近,顾希音发现他们都是东羌装束。   那些人没有给她让路,急匆匆地就往里走,问,“九王爷可在?”   “真是一点儿礼数都没有。”薛鱼儿嘟囔道,“夫人,没有碰撞到您吧。”   “我没事,进去看看。”顾希音沉声道,她总觉得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第400章 云贵妃死了?   顾希音在前,月见几个在后,刚进院子,就听见里面传来瓷器落地的声音,随即是夏一鸣不敢置信的声音:“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顾希音顿住脚步。   “九王爷,贵妃娘娘她,没了。”来人胆战心惊地道,“您节哀顺便啊!”   顾希音心中一凛,这是说云贵妃死了?   短暂怀疑自己的猜测后,她又觉得这似乎是故意为之,毕竟当年徐令则也玩过假死这套。   说不定,这正是云贵妃金蝉脱壳的计谋。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顾希音越想就越觉得很对——奶娘如果是云贵妃,那说明她在东羌的处境并不好;夏一鸣极紧张她,所以帮她做个这样的局,完全有可能。   所以她平静下来,静静听着。   “我不信,我不相信,你胡说八道!我走的时候母妃还好好的,现在怎么就没了!你一定是别人派来的奸细!来人,把他给我拖下去!”   来人急切地道:“九王爷,贵妃娘娘是意外没的啊!烛火点燃了床帐,所以才酿成惨剧。”   “我母妃身边怎么会没有人!”   “贵妃娘娘身边的宫人,也都没了。”   夏一鸣声音中染上了泪意,“这不可能,我不相信,我要回去看母妃。母妃不可能没有的,我不信,我不信!”   话音落下,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他的身影很快出现在门口。   看见顾希音,夏一鸣有短暂的停顿,咬着嘴唇看着她,眼圈红红的。   顾希音想的其实是,她的猜测到底是对是错?   如果是错的,那夏一鸣对奶娘的态度解释不过去;但是如果是对的,夏一鸣现在这番表演,未免也太逼真了。   她假装没听到刚才的对话,淡淡道:“王爷今日请我来,不知有什么事情。”   夏一鸣似乎这才回神,手紧紧抓住廊柱,眼底露出深深的忍耐之色。   “你,随我去见奶娘!”   屋里追出来的人听到这一句,如释重负。   顾希音去给奶娘看过,道:“这两天有没有觉得身上轻快了?”   奶娘今日心情似乎不错,竟然开了尊口回答道:“尚可。”   听听这语气,这像一个下人吗?   不是没有狗仗人势的下人,但是越是那般的人,在主子面前越是收敛;可是奶娘在夏一鸣之前,从来不知道“收敛”两个字怎么写,从始至终没有用过一个敬称。   “以后多出去走走,晒太阳。”顾希音道,“不要怕晒,不要戴面纱,你需要阳光。”   她越看越觉得这两人的眼睛很象,就连弧度细节都一模一样,之前她怎么就没发现呢?   奶娘“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她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夏一鸣红红的眼圈,更别提问一句了。   所以只要发现破绽,再仔细看,处处都是破绽。   顾希音站起身来道:“既然九王爷有事,我就不打扰了,回头再让人把新方子送来。”   奶娘终于后知后觉地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顾希音冷眼旁观,她问这话的时候,根本没有任何紧张的模样。   夏一鸣带着哭腔道:“他们说,我母妃的寝宫起火,母妃罹难……”   顾希音淡淡道:“九王爷节哀顺变。”   夏一鸣道:“奶娘,我要回东羌,我要回去看我娘!”   奶娘道:“你是带着皇上的旨意来的,没有皇上的旨意,你不能回去。娘娘虽然不在了,但是定然也希望你过得好。你好好的,不忘使命,就是对得起她了。”   听到这里,顾希音知道她不能再留下,否则不合常理,会让两人起疑,所以便起身告辞,约定两日后再来。   回去之后,她们主仆难免又探讨了一番。   薛鱼儿道:“我觉得肯定是他们事先策划好的。夏一鸣先把云贵妃带走,或许宫里就找了个随便什么人代替,反正她病成那样,宫里估计早就成了冷宫,他们东羌皇帝不知道一年能不能去一次……然后为了避免被人发现,在一个月后再放火。啧啧,怎么这么聪明……”   顾希音却道:“我和你想得一样。只是这件事情说起来简单,想要做成,还需要很多人从中配合,也并不简单。由此可见,云贵妃或者夏一鸣,在东羌还是有势力的。”   月见道:“这其实有点说不通。如果奶娘真是云贵妃,那她过得不是应该很不好吗?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势力,夏一鸣又怎么得宠呢?”   顾希音道:“没什么说不通。你以为东羌皇帝自己会觉得对云贵妃不好吗?”   有些人,暴虐成性,并不会觉得自己在施虐。   他对云贵妃,应该是有某种喜欢甚至依赖,只是这种扭曲的喜欢,是建立在虐待的基础上。   “那这么说,东羌皇帝也不是完全坏,他还是喜欢云贵妃的?”月见道。   “不,他就是彻头彻尾的坏。”顾希音严肃地道,“你们几个都记住,真正的喜欢,是不想让你受到任何伤害。打着为你好,喜欢你的旗号,做的却都是伤害你的事情,那就是自私,不是喜欢。”   女人对男人应该有要求,最重要的要求应该是三观。   三观崩塌的男人,不仅坏,而且坏得理所当然,恬不知耻。   意志不够坚决的女人,往往被他们牵着鼻子走,甚至怀疑自我。   几人之中,薛鱼儿和宝儿顾希音都不太担心,但是月见就让她有些担忧,所以对她额外叮嘱几句。   薛鱼儿道:“谁要是敢欺负月见,看我不带着宝儿去,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众人都笑了,气氛顿时没有那么紧张。   下午薛鱼儿出去给顾希音买针头线脑,回来的时候说遇到宫里的人去驿馆送太后的赏赐,应当是安抚慰问夏一鸣。   她忍不住嘟囔道:“说到底,人不还是她害死的?当年不是她逼云贵妃背井离乡去和亲,云贵妃能落到这般下场吗?猫哭耗子假慈悲,她也不怕半夜云贵妃爬上她的床!”   “人不是还没死吗?”月见笑道。 第401章 徐令则就是满汉全席   薛鱼儿道:“你傻啊!我们知道云贵妃没死,太后去哪儿知道?说不定她现在正吓得屁滚尿流,吃斋念佛呢!”   顾希音冷笑道:“她如果还有敬畏心,就不会做出那么多坏事。你还指着坏人良心发现?”   薛鱼儿:“夫人说得也对。她就是天天吃斋念佛,也洗刷不了罪孽。”   宝儿淡淡道:“现在就希望云贵妃睚眦必报。”   咬住太后,最好不过。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大家也都知道,只是说出来过过嘴瘾而已。   毕竟这里是中原,不是东羌;而且太后已经坐到这个位置,远远不是云贵妃的手能够到的。   眼睁睁地看着,却无力报复,云贵妃也是心累。   薛鱼儿道:“我要是她,现在就和夫人站一起,借力打力。”   后来又说起白日见的林雪兰,正说话间,卫夫人来了。   “娘。”顾希音起身行礼,把上首的位置让给她,看着卫夫人打扮一新,笑道,“您这是出去了?”   “嗯。”卫夫人道,“去见了个故交,前刑部侍郎的儿媳妇,恰好她之前和林府也有些交情。”   顾希音:这么巧的吗?   感觉她娘更像是去打听消息。   “哦。”顾希音道,“那说了什么?”   卫夫人道:“她和林雪兰的母亲关系不错,又是个直性子,所以知道林家出事之后,便让人去打听林雪兰的情况……”   从卫夫人口中,顾希音知道,林雪兰根本就不认为是容启秀害了林家,甚至对着前去关心她的人发火,认为那些人才是害林家,又见不得她好的人。   卫夫人对她这样的行径十分不齿,轻蔑道:“要么蠢,要么坏。要么是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银子,要么就是苟且偷生,不舍得死。”   顾希音没有作声,心里却想着,林雪兰虽然出身好,但是她只是一个梦想着相夫教子,夫贵妻荣的普通女人。   遭遇了这么大的变故,心里无法接受现实,内心中可能会产生自欺欺人的想法,拒绝接受惨烈的事实。   这大概就像人面对刀子,会下意识地往后躲一般。   她现在或许沉浸在一个自己虚构出来的故事之中,在那个故事里,她家逢巨变,但是她所爱的人不离不弃,力挽狂玩……   仔细想想,也是可怜人而已。   顾希音自问已经很有同理心了,可是林雪兰亲自将她并不多的同情心损毁殆尽。   顾希音和卫夫人说了一会儿,就没再谈论林雪兰,毕竟她们现在主要关注的是,奶娘到底是不是云贵妃;云贵妃之死是不是假象。   可是没想到,林雪兰来找她了。   看着一身素缟,面容憔悴的林雪兰,顾希音有一瞬间的晃神。   其实男人在外面做什么,这些女人知道什么?   林家的女人,没有人知道林章怀想要谋反——当然薛鱼儿这样浑不吝的除外。   但是她们也享受了林家的富贵,所以覆巢之下,她们也一起倾覆。   “顾,顾夫人……”林雪兰用沙哑的声音道,“身有重孝,本来不该上门。但是我实在没有办法,所以只能厚着脸皮上门求您。”   她刚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但是说到后来已经很流畅,   顾希音淡淡道:“林夫人未免太高看我了。贵府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一二,恕难帮忙。”   看在林雪兰已经很惨的份上,她并没有说更难听的话。   ——你和我抢男人,差点害死我,我就算能帮,为什么要帮你?这确定不是欺负我好说话?   “不,顾夫人,您能帮上忙的。我所求不多。”林雪兰咬着嘴唇道,发髻上的白绒花随着她身形轻轻颤动。   “你求什么,我都帮不上。”顾希音直截了当地道,“就算侥幸能帮上,我也不认为我们之间有什么交情,值得我帮你。”   话说到这个份上,她相信林雪兰应该已经明白了。   可是林雪兰面色惨白,嘴唇翕动着,并不肯离开。   顾希音以为她要哭的时候,她咬着牙,眼神中有做决定的样子,缓缓开口道:“我只是求夫人保住我几个妹妹,让她们不要陷于不堪的境遇。我,我愿意把正妻之位让出来,这样总可以了吧。”   顾希音黑人问号脸:“你让出来的是皇后之位吗?别说不是,就算是,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你不是还口口声声叫着我顾夫人的吗?”   林雪兰是疯了吧!她凭什么觉得,自己会稀罕容启秀的妻子之位?   难道就因为当年自己是被他抛弃的,所以就要念念不忘?   呵呵。   林雪兰却一副受辱的模样,“我都已经退步至此,顾夫人不要得寸进尺。”   顾希音:“……话不投机半句多,林夫人请回吧。”   怪不得她进来就要自己屏退左右,原来是和自己说这样的“好事”,她确定不是来恶心自己的吗?   “你不用装模作样,”林雪兰道,“我相公那么好,我知道你一直念念不忘……”   “不敢,真的不敢。你相公那么好,自己回去慢慢享用。”顾希音打断她的话,冷笑着扶了扶鬓角镶嵌着红宝石的花钿,“慢走不送。”   她如果是路人,一定控制不住地上前摇着林雪兰的肩膀:“大傻子,醒醒吧,你为了你的狗屁爱情,已经葬送了全家几百口性命,还觉得罪魁祸首是宝贝?”   最要命的是,她自己当宝也就算了,还yy自己也放不下?   徐令则比容启秀,好一百万倍好不好!   然而她觉得这种时候提起徐令则的名字都是对他的侮辱,前任的事情,凭什么带他出来?   更何况,以林雪兰这般自以为是的态度,恐怕她还会觉得自己欲盖弥彰。   林雪兰却不走,“我的要求真的不高,我……”   顾希音冷了脸,“你要求高不高都不是问题,问题是,你怎么可以如此理直气壮地向我提要求?我上辈子欠你的了?你抢了我的人,又用这样的姿态不情不愿地还给我?我的一碗白饭,你吐了口水,以为我还会稀罕?”   她现在面对的,是满汉全席! 第402章 太后来袭   “你觉得容启秀好,没问题,守着他的好,我祝你们天长地久;可是你记住,顾希音已经不是在乡下那个可以被你颐指气使的泥腿子。我是卫国公嫡亲的外孙女,是大将军秦骁明媒正娶的妻子!”   林雪兰面色苍白如纸,喃喃地道,“你怎么能拒绝呢?”   话不投机半句多,顾希音几乎是让人强行把她送出去。   淡定,她要淡定,和这种不知所谓的人,有什么好生气的?   林雪兰没离开多久,容启秀又来求见。   顾希音正烦着,道:“不见,月见你去打发他。”   薛鱼儿自告奋勇也跟着去了。   容启秀站在后门门口,身姿和旁边的竹子一般笔直,芝兰玉树,风姿更胜从前。   见到月见和薛鱼儿出来,他并没有意外,但是还是有些失望。   薛鱼儿道:“容姑……容大人,你怎么来了?”   容启秀笑着拱拱手道:“听说内子来打扰夫人,刚把她送回家,又来向夫人请罪。内子家逢巨变,难免有些失控,请夫人海涵。”   薛鱼儿真吃他的这套,到现在还不敢相信,真是他做了通风报信之人。   “容大人,”她歪着头问道,“林府谋反,是你揭发检举的吗?”   没想到,容启秀丝毫没有迟疑,只是脸上的笑容敛去,严肃道:“是我。”   “啊?”薛鱼儿惊呼出声。   “谋反重罪,理当大义灭亲;便是为天下不齿,至少心中坦荡。”   月见没有说话,心里想着,不要脸皮,天下无敌;明明就是叛徒,还能说得这么大义凛然。   薛鱼儿却道:“说得对。”   容启秀微笑:“多谢薛姑娘夸奖。薛姑娘得到新生,我也放心了。”   薛鱼儿愣愣地道:“容大人,当初是不是你偷偷用刀割绳子,所以我下水之后很快就挣脱了?”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容启秀从容道,“薛姑娘青春年少,却只能陪伴林章怀,我心中也有不忍。”   “真的是你!”薛鱼儿激动道,“我就知道是你,我早就怀疑是你帮忙了!”   容启秀拱拱手道:“姑娘不必放在心上。请姑娘代我向夫人表达歉意,容某告辞。”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薛鱼儿还愣着半晌没动,喃喃地道:“容大人可真好看。”   月见冷冷地道:“你要是喜欢他,便跟着他去,没人拦你。”   说完,她转身就走。   薛鱼儿:“……哎哎哎,怎么还生气了?”   她忙提起裙子追了上去。   “月见,怎么好好的还生气了?”   “容启秀害过夫人,便只有这一条,我就讨厌他。更何况,他嘴上说得好听,但是实际上,不就是踩着岳家往上走?你那么聪明的一个人,遇到他的事情就拎不清。我看将来,早晚要害了夫人!”   “你这么说话就不对了。”薛鱼儿不服气地道,“我又不是傻子!你放心,我肯定站在夫人这边。”   “以后,你还是别和容家来往。”   薛鱼儿比窦娥还冤,赌咒发誓道:“我要是和他有来往就天打雷劈,我不就多看了他几眼吗?”   两人吵吵闹闹回去,到顾希音面前却心有灵犀的都没有提起争吵的事情。   顾希音也没有把容启秀道歉的事情放在心上,这种面子工程,他向来滴水不漏。   从辜负开始,她就已经对他彻底死心,任何举动都不足以打动她。   卫夫人分析,现在既然没有抓林雪兰,估计林家之祸,祸不及出嫁女。   以后容启秀,还会好好“爱”林雪兰,就让他们幸福吧。   顾希音如约又去给奶娘看病。   因为徐令则还有几日就回来,她心情很好,就连奶娘都看出来了。   “你很高兴。”她肯定地道。   “高兴啊,”顾希音道,“我相公就要从外地回来,所以很高兴。你今日心情也不错。”   “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和我说话了。”顾希音笑道,“这算不算?”   她心中想着,定然是云贵妃身死的消息,让她觉得彻底解脱,所以心情大好。   奶娘没有说话。   “鱼儿,把我的药箱打开,银针取出来给我。”   “是,夫人。”   今日月见来了小日子不舒服,所以是薛鱼儿和宝儿陪着顾希音来的。   出门的场合,永远少不了宝儿。   薛鱼儿刚把银针袋取出来,夏一鸣盯着长长的银针道:“这就是针灸要用的银针,这也……”   奶娘却道:“无碍,我年轻时候也曾尝试过针灸,看着很吓人,但是并不疼。”   顾希音心想,现在她也不过二十五六岁而已,谈及以前,都要说年轻时候了,莫名有种苍凉的感觉。   她要了水净手,还没开始就听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王爷,中原的太后来了,仪仗已经到了门口,正在下轿……”   “她来做什么?”顾希音下意识地道,忍不住想,难道是找她的?   夏一鸣脸上极快地闪过惊慌之色,又看向床上的奶娘。   顾希音看着他的神色,忽然意识到,太后应该是奔着奶娘而来的。   电光火石间,顾希音想到,难道太后也开始怀疑奶娘的身份了?   或许意识到已经躲不过去,奶娘冷笑一声:“她果然还是狡诈一如从前。定然是听说我身死的消息传来,想通了其中秘密,所以迫不及待地前来验证。”   夏一鸣大惊,忍不住看向顾希音。   岂料奶娘却道:“不用看她,她恐怕,也早以猜出来了,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一鸣,千万不要以为自己是这世上唯一的聪明人,否则会死得很快。我本来也没指望活命,所以我死了你也不用伤心,你好好活着,就是对得起母妃了。把火折子给我,你们都出去,一鸣你拖着太后去!”   这么短暂的时间里,她已经想好了对策,顾希音对她的聪明决断感到由衷的佩服。   ——奶娘,不,云贵妃葬身火海,烧得面目全非,谁知道她到底是谁?   但是转念一想,这是破了太后的局吗?   并不算,太后恐怕只想要云贵妃的命。 第403章 夏一鸣拦路   太后和云贵妃之间的恩怨纠葛,顾希音并不关心。   但是如果云贵妃出事,以夏一鸣对她的感情,不一定能做出什么事情来;而夏一鸣的身份是东羌九王爷,到时候很容易引起两国纠纷。   那不就是她梦中出现的令徐令则两难的情形吗——攘外还是安内?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避免外乱。   顾希音咬着嘴唇思索片刻,道:“我有办法!听我的!”   夏一鸣眼中露出希冀之色,而云贵妃短暂停顿之后,神色狐疑,仿佛在忖度顾希音的目的。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和太后的事情,想必你早就打听清楚。”顾希音道,“没有时间了,你快决定!”   薛鱼儿道:“夫人,您心软的毛病是不是又犯了?他们死不死的,和您有什么关系?走走走,咱们赶紧从后门走,省得又被太后记恨上。”   顾希音道:“走是走不了了,但是我们可以暂避风头。”   她又看了一眼犹疑不决的云贵妃,转身毫不留恋地往外走。   “等等!”夏一鸣开口了,目光投向云贵妃,焦急而恳切,“母妃,我们试试吧。”   他不想失去母亲!   “我去拦着太后!”   没等云贵妃答应,夏一鸣已经出了门。   云贵妃看着顾希音,不再犹豫,“有劳了!”   太后已经来到了院子门口。   “太后娘娘大驾光临,不知道有什么指教?”夏一鸣站在院门外的台阶上,这样才能和太后视线平齐。   然而他也是天潢贵胄,对着太后丝毫没有露出怯意。   “哀家听说你奶娘病得厉害,今日特意带了太医来给她诊治。”太后嘴角带着笑,然而笑容却未达眼底。   “奶娘身份低微,不敢劳烦太医。而且奶娘并不想见太后娘娘,说起来,当年如果不是太后娘娘,她也不用跟着我母妃背井离乡,郁郁寡欢,落到今日下场。”夏一鸣不客气地道。   顾希音一边忙活一边听着传进来的对话,心里忍不住想,将来她和徐令则的儿子,会不会也这么优秀?   小小年纪,却能从容镇定地救母;虽然之前夏一鸣的嚣张让顾希音想起来就皱眉,但是他今日的表现还是惊艳了她。   太后也没有恼怒,看着夏一鸣,眸光平静又隐有深意。   “当年的事情,一言难尽。你母妃伺候我多年,我们主仆感情深厚;她去东羌,哀家也于心不忍;但是当年是她招惹了你父皇,而且当时哀家也没有能力保住她。当年,便是你父皇讨要的是我,只要先皇答应,哀家也无力反抗。”   夏一鸣冷笑:“你是觉得我母妃已经仙去,所以无论你说什么,都没人和你对质吗?”   “大人的事情,你不懂。”   “我懂不懂,不是你说了算的。”夏一鸣道,“当年如果不是你觉得我母妃貌美,故意让她打扮一番,在我父皇面前出现,怎么会有之后的事情?当年你入宫无宠,想用这种方式引起皇帝注意,呵呵,牺牲了我母妃的一辈子,你成功了。”   “你既然先入为主,”太后缓缓开口,头上的红宝石花钿在阳光下发出光彩夺目的光芒,“哀家再说什么也没用了。你母妃已经不在,过去的事情自不必提。好歹你奶娘也是中原人,也为中原离乡背井十数年,哀家来看看她,也是对她的肯定。”   “大可不必!”夏一鸣断然拒绝,“我母妃不在,你一身彩衣,当年怎么对我母妃的,我还猜不出来?现在是不是觉得还剩下我奶娘,干脆一起害死,就没人知道你当年的恶行?”   太后瞥了一眼身边的画春,后者立刻道:“九王爷此言差矣。当年的事情,或许云贵妃娘娘对太后娘娘有误会;但是不管怎么说,对您而言,那都是长辈的事情。如果没有云贵妃远嫁,也就没有您了。”   “你是什么东西,敢在本王面前说教!”夏一鸣冷笑着道,“中原号称礼仪之邦,可是就算在东羌,主子说话,有这样胡乱插嘴的奴婢,也会拖下去乱棍打死!”   “不要这般说话!画春当年和你母妃一起伺候哀家,情同姐妹……”   “所以,当年我母妃的遭遇,她也有份参加,现在说这些屁话,都是给自己开脱!”   画春脸色涨红:“九王爷,奴婢没有,奴婢……”   “外面吵什么?”屋里传来一个沙哑的不耐烦的声音。   夏一鸣心中惊讶,这声音如此陌生,不属于他所知道的屋里的任何一个人……   “奶娘,”他狠狠地瞪了太后一眼,“害母妃和你的人要来猫哭耗子,我不让她们进去打扰你。”   “太后来了?”   夏一鸣:真能接上话,感觉这是他母妃?   “是她。”   “想见就见吧,免得她总在外面聒噪,吵得我睡不着。我不用给她行礼的吧,我现在是东羌人。”   “不用。”   太后道:“哀家并不计较那些虚礼,主要是来看看你。”   “那就你们两个进来。”夏一鸣霸道开口。   画春惊讶:“那怎么行?”   谁知道屋里有没有给太后设陷阱?   太后却道:“无碍,画春你便跟我进去看看。”   “……是。”   片刻后太后跟着夏一鸣进屋,顾希音站起身来。   太后假装讶然:“你怎么会在这里?”   顾希音淡淡道:“九王爷请我给他奶娘治病,我几乎两三日便来一次。”   言外之意,这不是今日临时起意,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如此看来,倒是我多余了。”太后道,“太医哪里有你的医术好?”   说话间,她的目光便投向顾希音身后的床帐。   床帐遮挡了床上的人,只能隐隐看出隆起的身形。   “白天幔帐为什么还放下?”太后问。   “我生了疹子,容貌有碍观瞻,所以不想让太后娘娘见到。”奶娘冷声道,“有顾夫人帮我看病就足够了,不用你猫哭耗子假慈悲。便是你的人给我开方子,我也不会用。贵妃娘娘已经没了,我若是再死,再没人知道你当年恶行。” 第404章 蒙混过关   “云翳埋怨我也就算了,哀家没想到,你一个丫鬟,竟然对哀家也如此怨恨。”太后道,“就算你认为你不再是中原人,你我之间身份悬殊,现在又是在中原的地界,你这般,就不怕哀家翻脸吗?”   话到最后,已经带上了几分不动声色的凌厉。   夏一鸣挡在床前,“你想翻脸就翻脸,把我这个九王爷放在哪里!你以为,东羌可以任由你拿捏吗?”   太后笑了,转头看向顾希音,“你说哀家是在拿捏他们吗?”   顾希音淡淡道:“太后娘娘既然是来探病的,原本是一片好意,何必弄得如此剑拔弩张。既然她不愿意见面,那就算了吧。”   “算了?”太后脸上笑意转冷,“哀家的面子就如此让人折辱吗?哀家不仅是自己,还是中原的太后!”   “那太后娘娘的意思是,今日如果见不到奶娘,就是两国纷争了?”顾希音眼神嘲讽,对于她这种牵强附会,非要闹事的态度嗤之以鼻。   云贵妃的猜测应该是对的。   太后应该是从云贵妃葬身火场这个消息中,推测出了一二。   这两人对彼此的了解,都刻在骨子里。   太后傲然道:“哀家只是寻常探望,他们却避而不见。哀家现在怀疑,这里窝藏了参与林家谋反的余孽!”   夏一鸣冷笑:“你说我窝藏就是窝藏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本王在这里还就告诉你,就算我窝藏了,你能怎样?你敢怎样?这么多年,如果不是我母妃周旋,你以为中原和东羌能够如此安宁吗?”   太后道:“你对哀家这种态度,哀家对你们母子还能有什么希望?是中原兵强马壮,威慑而已。”   “要是这样,你还废话什么?”夏一鸣人小气势足,“直接把我绑了,杀了,你看看还能不能威慑东羌?”   顾希音道:“太后娘娘,九王爷,都消消气。事情的起因,不过是太后娘娘来看奶娘,这是一件好事,何必要闹到如此剑拔弩张的地步?太后娘娘既然不嫌弃奶娘重病,不怕过了病气,看看又有什么不可?”   太后眼中极快地闪过怀疑的神色。   顾希音竟然帮她?   难道她猜错了?   夏一鸣还说不肯,顾希音转而又劝奶娘:“九王爷此行是来给外公拜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是因为你的缘故起了纠纷,由此造成两国战乱,又何苦呢?你自己是苦过,当年的事情是中原亏待了你,但是若是现在起了战火,你这十几年的罪,不是白受了吗?”   幔帐里没有声音。   顾希音道:“看在我帮你尽心尽力诊治的份上,让我做这个和事老吧。”   说完,她伸手慢慢把幔帐掀开。   屋里的人都盯着她的举动,空气也仿佛凝滞。   “看过了吗?看过了就滚!”   床上躺着“奶娘”,脸上蒙着面纱,只露出眼睛和额头,额头上的红疹子十分渗人。   但是单单这双丹凤眼,和云贵妃极有辨识度的单眼皮就截然不同。   太后看得分明,眉头皱起。   “还没看够?”床上的“奶娘”冷声道,“那就给你看个够!”   她直接拉下面纱,露出一张堪称恐怖的脸。   脸上疹子密密麻麻,根本看不出本来模样。   “满意了?”   太后不自觉地后退两步,脸上露出嫌恶之色。   “你好好养着吧。”太后冷声道,“把哀家赐给她的补品拿过来。”   “带走,我不要。我怕吃了死得更快!”   不过现在太后显然没什么吵架的心情了,转身离开。   出门之后画春用极低的声音道:“娘娘,真的不是?那会不会是她身边的人冒充的?她藏了起来?”   太后脚步顿了下,然而很快几不可查地摇头,“不会。”   这么短的时间,找出一个如此大胆,敢如此怼她的人,并不容易。   “或许,是哀家想错了。”太后道,“先回宫。”   而屋里,云贵妃缓缓从双层屏风后走出来,看着床上的薛鱼儿道,“你很好。”   薛鱼儿抓耳挠腮,“夫人,你快给我解药,痒死了!”   她对顾希音的痒痒药过敏,沾一点儿就浑身起疹子,而且她懂口技,随意变换声音,加上本来就是泼辣性子,所以完美地帮上了忙。   顾希音让她服下解药,问云贵妃和夏一鸣道:“现在你们有什么打算?”   云贵妃道:“我不知道。原本,我是抱着必死之心回来的,不想便宜了孟语澜,不能拉她同归于尽也想让她脱层皮。但是现在,既然老天有眼,留我一条命,我总要珍惜,我要看着孟语澜的下场!   夏一鸣紧紧拉住她的手,脸上总算能看出些孩子的稚气和对母亲的本能依恋。   “母妃——”   “今日多谢你。   云贵妃又看着顾希音道。   顾希音淡淡道:“不用客气,我不希望你们出事,否则麻烦的是我相公。   “她喜欢秦骁,所以也不会放过你。”云贵妃笃定地道,“我们两个,可以合作。这世上,没有谁比我更了解她。”   合作?   顾希音顿了顿道:“那大可不必。我只要和她相安无事就可以,我只担心她会对你们下手,挑起战乱,让我相公上战场。”   深层次的原因她不会说,只能以不想徐令则离开自己为理由。   云贵妃哪里知道徐令则想要谋反,太后想要反制的事情,所以很是轻蔑地道:“她不敢。她只是虚张声势,她不敢对东羌下手。她儿子还小,现在动武,她不放心让人带大军出去,就担心回头有人趁机犯上作、乱。”   夏一鸣道:“最近你们废太子的事情,不是闹得沸沸扬扬吗?她现在又确定我母妃不在了,我猜应该不会有功夫再管我们。”   顾希音垂眸道:“万事小心为上。”   她决定回去之后找谢观庭说一声,还是注意些驿馆这边的动静。   想了想,她又问:“不知道云贵妃以后什么打算?”   云贵妃诈死,那以后她就不可能再回东羌,但是夏一鸣却必须要回去…… 第405章 夏一鸣遇刺   云贵妃道:“留下。”   “母妃!”夏一鸣喊了一声,“母妃,我舍不得您。”   云贵妃看着他,目光中露出怜爱和不舍,然而终于狠狠心道:“一鸣,你长大了。你已经十岁,聪明懂事,母妃放心你回去。回去,回去争那个位子!等他日你做了东羌皇帝,就是你我母子再见之日。”   顾希音:“……”   她一点儿都不能理解这种要让儿子去残酷厮杀的想法;如果是她的孩子,她宁愿他们做富贵闲人。   还有,云贵妃生了三子一女,夏一鸣是长子,另外三个孩子都更年幼,岂不是……   她弄不明白的问题很快来了答案。   云贵妃又道:“只要管好你自己,其余人都不必管。他们不和我亲,我也只当没有生养过他们!”   顾希音:“……”   她还能说什么?只能说,都是狠人,她自愧不如。   母子交心,她显然不适合再留,见薛鱼儿的脸上慢慢恢复正常,让她换回本来的衣裳,然后带着她离开。   “母妃,”夏一鸣道,“您真的要留下吗?您刚才和儿子说那些话,是想让顾希音放心的吧。”   “没错。”云贵妃眼中闪过算计之色,“现在能克制孟语澜的,只有秦骁;秦骁心硬如铁,唯独对她情有独钟,所以挑起她和孟语澜的矛盾,孟语澜就没有好日子过。”   顾希音回去就让人去找谢观庭,结果送信的人回来说,谢观庭去了南营,约莫着要明日再来。   “那就明日吧。”顾希音揉着太阳穴道,又问月见,“今日是八月多少来着?”   “夫人,八月十一;将军十三十四就能回家了。”月见知道她在想什么,笑盈盈地道。   “这么快吗?”薛鱼儿一边手持小镜子往脸上抹药油一边道,“我当还要半个月呢!”   “别抹了,”顾希音没好气地道,“十两银子一瓶,你这是抹我的第三瓶了。”   “夫人别小气,脸多重要啊!”薛鱼儿笑嘻嘻地道。   顾希音托腮靠在榻上的小几上,昏黄的灯光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   她惆怅地道:“快点回来吧,事情多得我都睡不好。又是废太子又是东羌,就没有个不让人操心的。别的不怕,我就怕我脑子太笨,顾此失彼,按下葫芦浮起瓢,到时候误了大事。”   薛鱼儿放下镜子,扭着腰去洗手,翻着白眼道:“您少自己夸自己的,不知道的听了您这话,还真当您是将军的军师呢!将军才不指望您呢!外面的事情,肯定都安排得妥妥当当,您就把心放回到肚子里。”   被她这么一抢白,顾希音心情当真好了不少,但是还是很想徐令则。   “让人去买螃蟹,”她想了想后吩咐道,“要挑母蟹,现在公蟹不肥,这几日每天备一篓;买几尾活鱼,先回来吐泥;再买……”   她想的都是徐令则喜欢的菜。   薛鱼儿打了个哈欠道:“夫人,都快子时了,您先让月见回去,咱们也早点睡,明日再说。”   “都这么晚了?”顾希音惊讶,“月见快回去陪你娘去,鱼儿和宝儿也下去吧。”   宝儿道:“今晚我值夜,睡在外间,夫人有事叫我。”   顾希音想着也没什么事情,但是约莫着她不肯走,便道:“好,我也不起夜,你好好睡就是。”   顾希音自己梳洗后躺下,脑子里却乱糟糟的,一会儿是林雪兰,一会儿是云贵妃……   半睡半醒间,听到外面有动静,似乎是窃窃私语,然后又是脚步声。   “夫人?”宝儿在门口小声唤道。   “怎么了?”顾希音坐起身来,声音里没有困意。   宝儿掀开帘子进来,见她幔帐已经收起来,道:“刚外院来人说,驿馆晚上有刺客闯入……”   顾希音大惊:“人有没有事?夏一鸣出事了没?”   云贵妃可以不管,毕竟她已经是“死人”,但是夏一鸣可不能出什么闪失。   “他们母子都没事。”宝儿道,“说是咱们将军派人在驿馆外面,及时接应了他们,又护送他们来到了咱们府上。”   “啊?”顾希音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惊讶,“来咱们府上干什么?”   “说也是将军临走之前的交代。”   本来宝儿不打算告诉顾希音,想等着天亮再说,但是转念一想,又怕耽误大事,所以便还是来说了。   顾希音想了想后道:“人已经安顿下了?”   “嗯,应该是。我刚才让鱼儿出去了,您要出去看看吗?”   “让我缓缓。”   顾希音脑子飞快得转着。   看起来果然是她杞人忧天,她所担心的那些,徐令则早有安排。   刺客一定和太后有关。   她既然确定了奶娘不是云贵妃,却还痛下杀手,那目标自然就是夏一鸣。   她动夏一鸣的目的也不言而喻——希望挑起中原和东羌的战乱,作为手握天下兵马大权的徐令则,一定要去救火。   为了一己之私,不惜置万民于水火之中。   顾希音心里又气又恨。   好人瞻前顾后,处处受限;作恶之人却任性妄为,百无禁忌。   “我先不去了。”顾希音沉声道,“等鱼儿回来,明日再去。”   她今日心情难以平静,不能去见云贵妃母子。   太后卑劣,不能这母子俩就是好人。   他们心里不一定在盘算着什么,顾希音不能把自己情绪展露在他们面前。   又是无眠,倍感思念的一晚。   第二天顾希音请云贵妃到内院来,都是聪明人,隔了一夜,云贵妃显然也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秦骁,是不是要反?”她开门见山地问。   否则无法解释太后狗急跳墙,徐令则却又派人保护他们母子的这种情况。   顾希音假装惊讶:“贵妃娘娘在说什么,我可听不懂。”   “不用揣着明白装糊涂!”云贵妃冷笑连连,“这件事情难道还要我掰碎了和你说吗?”   顾希音扶了扶鬓角,“相公在外面的事情,我从来不管。昨晚是谁刺杀贵妃娘娘,相信太后会给东羌一个交代。” 第406章 徐令则回来了   云贵妃看着顾希音,后者昨晚应该没睡好,眼底有黑眼圈。   可是她每次说起“相公”两个时,眼底有光,几乎要把自己的眼睛灼伤。   ——那是爱和被爱同时存在才有的光芒。   云贵妃忍不住想,她只比顾希音大六七岁,可是她却仿佛走过了万水千山,名为希望的光,早以从她眼中消失殆尽,剩下的只有无尽的阴沉和绝望。   “不管你承不承认,我都知道了,秦骁会帮我报仇,那我就放心了。”云贵妃喃喃地道。   “你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顾希音挑眉,“我以为你是来告辞,要回驿馆的。”   昨晚事发紧急,他们母子来将军府临时过夜说得过去,但是常住肯定是不行的。   他们是东羌人,要格外避嫌。   云贵妃道:“你不用下逐客令,我们会走。”   “那就好。”顾希音道,“昨晚的事情你也不用放在心上,举手之劳而已,以后请保重。”   云贵妃嘴角勾起,露出浅笑,“有人会保护我们的,就像昨晚。毕竟我儿子活着,会给你们省很多事。”   “是吗?你不担心就好。”   都是千年的狐狸,大家都藏好尾巴,面上留些体面。   看着顾希音滴水不漏的样子,云贵妃往椅背上靠了靠:“听说你在乡下自己长大?”   “是。”   云贵妃似心有所感,道:“所以还是你命好,希望我的一鸣,也能有你这样的好命。”   顾希音道:“你大清早来找我,不是为了沾喜气的吧。”   “我改变了主意,来和你谈谈。”   “说吧,改变了什么主意?”顾希音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又捡了块点心小口吃着。   “我和你做个交易,我回东羌,帮你稳住局面,至少这一两年,不让东羌和中原发生战乱,保秦骁顺利上位。”   “哦?”顾希音脸上露出玩味的笑,手中的点心放回盘中,抽出帕子一根一根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说来听听。”   “现在总算承认了。”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觉得有些好奇,想听听你到底要说什么而已。”   “我能帮你。东羌皇帝喜欢我……的身体。只要我完好无缺地回去,他会重新接受我;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了解他想要从女人身上得到什么样的乐子,我能给他。”   ——哪怕付出巨大的痛苦。   “我相信你,否则你也坐不了贵妃这个位子。”顾希音道,“说出你的条件。”   “帮我照顾一鸣,我要把他留在中原。”   “怎么忽然改变主意,不想让他回去争皇位了?”   云贵妃确实改变了主意。   想象中的血雨腥风,仿佛咬咬牙就能熬过去,千锤百炼成就霸业;可是昨晚,当她眼睁睁地看着长剑要刺穿夏一鸣的身体,她离得远,甚至扑过去都做不到,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   那一瞬间,她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冻得凝固了。   如果不是徐令则部署的人从天而降,她不敢相信会是什么结果。   “……我一直都知道,斗争就是你死我活的,但是现实比我想象更加残忍。所以我改变主意,要让他留在中原,哪怕做个普通人。”   顾希音道,“东羌的九王爷滞留中原,就算我答应了你,你觉得可能吗?”   “可能,只要我回去!”云贵妃斩钉截铁地道,“东羌那边不用你操心,我说得出,做得到。我已经把儿子交给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之所以选择找你,也是因为我知道,一个女人对男人的影响力有多大。我相信你可以说服秦骁,你也要相信,我能稳住东羌。日后秦骁如愿以偿,让我儿衣食无忧,便算对得起我了!”   顾希音没有立刻答应她,只推说等徐令则回来后再说。   云贵妃离开的时候道,“你会答应的。”   顾希音真的心动了。   除了如何安置夏一鸣是问题,其他的似乎都不会有什么风险。   没想到的是,夏一鸣来也找她了,目的和云贵妃的恰恰相反。   “麻烦你帮我照顾我娘,我回东羌去,一定竭尽所能帮你们稳住局面。我虽然年纪小没有自己的势力,但是我五哥却是最有实力的王爷,我和他交好,我可以帮你们从中说和……”   顾希音也没有答应,还是推到徐令则身上,但是内心却受到了很大的触动。   她和卫夫人说这件事情,后者道,“所以,你现在想生孩子了吗?”   顾希音无语。   她到底要解释多少遍,她不是不想,是暂时没怀上而已。   晚上的时候顾希音坐在梳妆台前梳头发,薛鱼儿抱着首饰盒过来放到她面前:“这是老夫人今天带来的,月见说要让您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挑出来,剩下的她要入库。”   顾希音现在对各种金银珠宝都免疫了,兴致缺缺地低头翻捡了两下,从里面翻出来一对小巧的玛瑙石榴耳坠,看着饱、满的石榴籽,叹了口气道,“我娘催生是不是都魔怔了。我说她今日怎么忽然又给我送首饰,你看看,石榴啊,葡萄啊,都是做成这些样子,多子多福,就怕我不知道她心急。”   可是这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啊!   薛鱼儿道:“我都有点急了。崽崽现在有了伊人,啧啧,咱们都看不见狗影!您不觉得咱们这院子冷清了不少吗?您赶紧生个孩子,热闹热闹。”   顾希音:“……我生孩子给你热闹的?我倒是想生,和你生啊!”   在这些人心里,顾崽崽和她真正的儿子,大概真是一样的。   “和我生行不行?”   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顾希音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人从背后抱住。   “九哥!”   徐令则弯腰把下巴抵在她颈窝,微笑着从镜子中看着她,“有没有想我?”   “想。”顾希音用手搂住他的头,“很想。”   薛鱼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偷偷出去,屋里只剩下静静感受着彼此呼吸,分享着彼此思念的两个人,烛光将两人依偎的影子融合到一起。 第407章 多了个妹妹   顾希音有一肚子话要对徐令则说,事实上,她也说了。   太后灭林家,挑东羌,趁着他出门的这段时间,可真没闲着。   “……我原本就觉得不太舒服而已,和你这么一说,怎么觉得她包藏祸心呢!”   徐令则摸了摸她紧皱的眉头,冷笑道:“我们和她之间,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窗户纸没捅破而已。捅破了,就是你死我活。”   “现在也已经势不两立了。”顾希音道,“九哥,你说她想干什么,如此迫不及待,要撕破脸皮吗?”   “她确实蠢蠢欲动。”徐令则道,“你不是早就想到过吗?”   他嘴角露出笑意,“别愁,这样不好看。”   顾希音叹了口气,“有条毒蛇在背后吐着信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来就是一口,能不发愁吗?”   “稍作忍耐。”徐令则在顾希音看不见的角度,眼中冷光凛凛。   太后已经对废太子一系动手,搅乱了池水,占尽好处……让她再得意几日。   “九哥,你此行顺利吗?在皇陵中可找到你想要的东西?”   “在先皇的棺椁中找到了一个匣子,只是暂时打不开。我猜里面有我想要的东西。”   他打听到的消息是说匣子里装的是先皇生前手札,只是匣子浑然一体,没有任何缝隙以及锁孔之类显示可以打开的地方,所以他只能暂时带着回来。   顾希音心中惊讶,竟然是连先皇的棺椁都打开了?   徐令则想到当年的事情,心里一定不好受。   这是他的生父,也是害他母亲性命的人。   “找到就好。”顾希音道,“既然有人能做出来,肯定也有能工巧匠能打开。”   “嗯。”徐令则顿了顿,“有件事情要和你说,你知道就行,不必放在心上。”   顾希音挑眉看着他。   “先皇死了之后,很多没有生育过的妃子都被打发去看守皇陵……”   白太妃能够成为例外,也是因为徐令则的缘故。   “……有一个静美人,去皇陵之后发现有孕,生下了一个女儿,一直养在身边。”   先皇是突然驾崩,此前身体状况一直不错,但是他年纪大,原本以为当今圣上就是她最后一个孩子,没想到竟然还有一颗遗珠。   “没有名分?”顾希音问。既然是先皇的女儿,那怎么也应该有个公主的封号。   “没有。”徐令则道,“后来废帝登基,静美人看不清局势,担心女儿出意外,便一直没有对外说。”   “九哥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我把她们母女带回了京城,已经让人安置下。”   顾希音惊讶:“九哥怎么会管这等闲事?”   她可不认为徐令则会认这个小妹妹……   “静美人的父亲是我旧部,以身殉国。”   顾希音顿时明白,同袍才是徐令则的软肋。   “她不想让人知道她的过去,也没打算让女儿做公主,只想回到京城过寻常日子,所以我便让人把她带回来,顾长泽会安顿好她们母女。”   “好,那孩子多大?我回头让月见去送些东西去。”   “不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知道这件事情就行了。”   “好。”顾希音笑着答应。   她并不逞强表现,徐令则的事情,他说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这也是夫妻之间应有的界限。   “我给你带了礼物。”徐令则故弄玄虚道,“你等我。”   他走到门口让薛鱼儿去外面取来东西,原来是个三四寸长的小方盒。   方盒上雕刻着精美的花卉纹,触手温润,摸起来很舒服。   “打开看看。”徐令则笑道。   “嗯?不是送我个盒子?”   “傻瓜,当然不是,打开看看。”徐令则目光中满是期待。   顾希音在他的注视下缓缓打开盒子,微讶道:“泥人?”   盒子里是两个并排而立的小泥人,还有一条狗趴在他们脚下。   手艺吧……马马虎虎,勉强能看出鼻子眼睛的水准。   “九哥,你送我的?你自己捏的?”   “是。”徐令则道,“有点丑,但是你不准嫌弃,好好收着。要不放到那里摆着?”   他四下看了一番,最后瞄上了博古架。   顾希音笑嗔道:“还是算了,我好好收起来,想看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   丑萌丑萌的一对小人,难得徐令则还想着顾崽崽。   可是秀恩爱还是算了,尤其薛鱼儿那张利嘴放过谁?   “不行,就摆在那里。”徐令则坚持道,自己拿着小人小狗摆放上去,左右仿佛端量,还满意地点点头。   顾希音:“……”   这么高调,真的不是徐令则的做派。   “这泥人是有来历的,想不想听听?”徐令则回来把她抱到膝上,伸手摸摸她面上吹弹可破的肌肤道。   “我说不想听,你岂不是很没有面子?为了哄你高兴,我就勉为其难听一听吧。”   “调皮。”徐令则捏捏她的脸,看着染上薄薄的红意,又忍不住吹了吹。   顾希音:“……”   “这是皇陵中的泥。我捏了这些东西,提醒自己珍惜岁月,我们之间,也唯有一世可以相守。然后,尘归尘,土归土。”   顾希音愣住,然后就看到了徐令则眼中难以掩饰的情愫,贴在他胸前,许久都没有作声。   幸福之中也会患得患失,会想让时光缓缓流淌,给他们更多的相处时光。   “不对啊!”顾希音猛然想起什么,坐直了身体直视徐令则,“九哥,你怎么还有时间捏泥人?”   徐令则笑道:“想你想得睡不着,所以就起来捏泥人。捏得又粗糙,没有花费多少时间。”   “那还不如好好睡觉呢!”顾希音道,“不熬夜,养好身体才能陪伴我五十年。”   “好,听你的。”   徐令则怎么能告诉她,他们一行因为意外被困在皇陵三天三夜,在绝望之中,他唯有想她,才能走过那段黑暗。   也是在那几天,他对生死有了更深的领会。   没想到,她如此细致,险些就露馅了。   “来,脱衣服!”顾希音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徐令则,嘴角带着促狭的笑意道。 第408章 突变的顾崽崽   “这么迫不及待?”徐令则忍笑道,“想要我还是想要孩子?”   “不能是想要你和你的孩子吗?小孩子才选择,我都要!”顾希音道,“废话这么多,快脱了!”   徐令则哪里不知道,她是不放心自己,想看看身上有没有受伤隐瞒不报的情况。   他张开手臂,“你自己来。”   顾希音:“……”   等她走近,就听徐令则在她耳边吐着温热的气,弄得她耳根发痒,“你帮我,回头我再帮你脱。”   “臭不要脸。”顾希音笑骂道,替他脱了衣裳,细细检查确实没有发现伤痕才松了口气。   “满意吗?”徐令则伸手勾起她的下巴调笑道。   “满意个屁!一身汗,去沐浴!”顾希音把衣服裹成一团塞到他手里,“我出去给你要热水,等着。”   徐令则看着她红透的耳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徐令则在浴室中拍打着水面,“棠棠,进来给我搓背。”   顾希音踮起脚把博古架上的一对小泥人取下来,拿在手中摩挲,嘴上却没好气地道:“不去,你肯定要胡闹,我给你找衣裳呢!”   徐令则这才想起没见顾崽崽——平时还是这父子俩共浴的时候多。   “崽崽呢?”   顾希音低头看着泥人,眼神渐渐幽深起来。   ——徐令则说睡不着胡乱捏的,但是实际上,这泥人虽然不好看,但是能看出来很用心,连泥人身上的衣纹都细细描画过……   “棠棠?”徐令则没有得到回答,不由喊了一声。   “哦,崽崽得了伊人,就很少回院里了,谁知道他们钻到了哪里。”顾希音道,又默默地把泥人放回去。”   小别胜新婚,又是闹腾的一夜。   徐令则压在身上,沉重又令人踏实,顾希音忍不住伸手环住他的腰,意乱情迷地一遍一遍喊着“九哥”。   第二天一早徐令则就神清气爽地出了门,而顾希音却睡到午时才起来,浑身像被磨盘碾过一般,浑身酸痛,丝毫都不想动。   薛鱼儿在廊下哼着小曲用草编小篮子,宝儿道:“你这么高兴?”   “高兴啊!”薛鱼儿道,“怎么不高兴?将军回来了,看有些人还怎么蹦跶?也不用夫人天天吃不下,睡不着了。”   宝儿道:“或许能吃得下,但是估计还是睡不好。”   薛鱼儿愣了下,随即哈哈大笑,拍着宝儿的肩膀道:“你终于也开窍了。”   顾希音听着两人肆无忌惮得在自己门口说着荤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重重地咳嗽了两声。   “听见了听见了,”薛鱼儿道,“没说您,您睡得好着呢,哈哈。”   顾希音咬牙切齿,“早晚要用针缝上你的嘴。”   下午顾希音照旧去给女孩子们上课,上完课后没有让人立刻回府,却绕到了顾长泽那里。   顾长泽听说顾希音在外面,屁滚尿流地出来迎接,“夫人,您怎么来了?有事让我去就行啊。”   顾希音掀开马车帘子,“你上来,我有话问你。”   顾长泽迟疑片刻,见车厢里还有别人,把车夫撵走,自己坐在车辕上,身子在外面,脑袋却探了进去龇牙笑:“夫人找我有事?”   “在皇陵的时候陷在里面多久?”顾希音道。   顾长泽瞪大眼睛:“您知道了?您怎么知道的?”   果然是这样,一诈就诈出来了。   “你告诉我的。”顾希音面无表情地道。   “您诈我?”顾长泽气坏了,“论起辈分,我还是您的……”   “被困了几天?”顾希音打断他的话,面色严肃。   顾长泽弱弱地伸出三根手指。   他太难了,夹在这夫妻两人中间,里外不是人。   “怎么回事,你说来听听。”   “是我手贱,乱摸触碰到了机关,将军为了救我,和我一起陷在了泥潭中。那泥潭可邪乎了,根本不敢动,一动就往下陷……”   顾长泽想起当时的情形还心有余悸。   顾希音怒道:“手贱剁手,连累我成了寡妇,我去你坟前吐口水!”   “你这个恶毒的……”顾长泽气得脸都红了。   “快说!”   顾长泽气势顿时矮了半截,“后来将军就不让我动了,我们在等救援。然后他还在捏泥人,真有闲情逸致。”   顾希音总算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没好气地道:“这种丢人的事情,以后你就别和别人说了。也别告诉我九哥,我来找过你。”   离开之后薛鱼儿才道:“原来还有这样的隐情。那将军捏的泥人,就是博古架上差点被我扔掉的那对?”   顾希音:“……是。”   “真笨啊。”薛鱼儿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三天捏了那么两个玩意儿出来,要是我,羞死了,肯定不好意思送人。”   顾希音不服气地道:“谁说是两个?那不是还有条狗吗?”   她就觉得好看,好看得不得了。   想到在徐令则最危险的时候,心里还想着她,顾希音心里被某种难以言说的情愫充满。   晚上徐令则又提顾崽崽,让薛鱼儿去把顾崽崽带来。   顾崽崽见了徐令则,亲热地咬着他裤腿撒欢。   顾希音看着明显大了一圈,身量几乎有原来两个大的顾崽崽,惊讶道:“这是崽崽吗?”   顾崽崽顿时在地上打滚,气鼓鼓的样子仿佛在说,娘,您不认识您的崽儿了?   顾希音弯腰把它抱起来,明显比之前沉了许多,忍俊不禁道:“我怎么几日没见你,你就像发面馒头一样发起来了?有了媳妇就是不一样,这是……采阴补阳?”   说着她自己都乐不可支。   薛鱼儿嗤之以鼻,“才不是,他就摸摸蹭蹭,还是童子鸡呢!”   顾希音:“……你一直盯着?”   “那当然了。”   原来顾崽崽只是精神胜利,就被鼓舞得长大了这么多,爱情的力量真伟大。   徐令则道:“明日进宫,带着崽崽。”   现在的局面十分诡异,徐令则和太后反目,太后和东羌也几乎不加掩饰地相互仇恨,徐令则又防备着东羌,但是这三方还得坐到一起,一团和气…… 第409章 宫宴发难   卫夫人不放心顾希音在宫中行走,所以坚持让顾希音跟着她坐。   宫宴上徐令则定然是人群焦点,所以他自己也不想让顾希音被人侧目围观,所以便很赞成,只是反复嘱咐她,一定不要让顾崽崽和宝儿离身。   进宫的时候按理说只能带一个丫鬟,但是薛鱼儿死皮赖脸非要跟着去。   卫夫人喜欢她性子泼辣,毫无底线地维护顾希音,所以便没有带自己的丫鬟,让她也跟着去了。   对此薛鱼儿得意洋洋地道:“从前林家老太太骂我,狗肉上不了席面。我现在就让她看看,我吃御膳,她吃牢饭,谁才是狗肉上不了席面?”   徐令则恐吓她:“敢闯祸,干脆把你舌头拔了。”   薛鱼儿才不在意,冲他吐吐舌头,躲到了顾希音身后“避难”。   晚上宫中四处都是明亮的灯火,宫女们穿着大袖高襦裙穿梭其中,引导各位贵人往举办宴会的宫殿而去。   贵妇们鬓影衣香,步步生莲,三三两两彼此行礼问好,相携而行。   卫夫人对于这样的场景仿佛司空见惯,毫不露怯,在顾希音耳边和她介绍着众人:“你瞧那个吏部侍郎家的李夫人,温柔小意的模样,其实最彪悍,敢把夫君的头打破。那边穿玫瑰红比甲的……”   顾希音努力一一记下。   母女俩在一起,没有人凑上前来。   顾希音对自己说,一定是因为她抱着顾崽崽,大家都怕顾崽崽。   顾崽崽:难道不是因为我爹凶名在外的原因吗?   我为我爹背锅,我光荣。   母女俩正在说话间,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窃窃私语声。   顾希音还以为自己是她们议论的对象,皱眉回头看的时候,却发现她自作多情了。   众人在看的,是容启秀。   准确地说,是站在门口低头给林雪兰系着斗篷带子,举手投足间俱是温柔体贴的容启秀。   偏偏他侧颜英俊,站在灯下,此情此景,美得像一幅画。   “我只能送到这里了,你要小心些。”他温声嘱咐,“等宴会结束,你不要着急退场,等人都走了再走,别被人冲撞了。我还在这里等你。”   “谢谢相公。”林雪兰脸上飞出两朵红云。   卫夫人冷笑道:“你母亲尸骨未寒,你倒是忘得快!”   顾希音拉了拉她,不让她再说。   人家的事情,关她们什么事?   而且这句话,简直是在给容启秀送梯子。   林雪兰眼中顿时笼起了水雾,可怜巴巴地看向容启秀。   容启秀淡淡道:“多谢卫夫人牵挂,我夫人既然已经嫁到容家,便是容家的人。林家的事情和她没有关系。”   这话虽然显得林雪兰凉薄,但是容启秀不离不弃的形象,却在众人心中树立了起来。   顾希音想,这就是今日他带林雪兰来的目的——向众人显示他的情深意重,更有甚者,可能立牌坊,表示林家的惨剧和他无关。   毕竟如果没有内情,林雪兰怎么能这样表现?   只是顾希音很想知道,容启秀到底是怎么给林雪兰洗脑,让一个之前立志于要解救家人的顽强女人,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论对付女人的手段,还是容启秀厉害。   多谢不娶之恩。   顾希音不觉得自己比林雪兰厉害,长时间身处一个人的荼毒中,谁也不敢说自己能一直保持清醒,不丧失自我。   顾希音道:“娘,各人自扫门前雪,你情我愿,愿打愿挨的事情,您又何必做坏人?外面风大,我扶您进去吧。”   卫夫人轻蔑地看了林雪兰一眼:“数典忘祖,天打雷劈。”   然后转身带着顾希音进去。   只是进去之后卫夫人就后悔了,低声道:“我刚才不应该忍不住骂她的。”   顾希音叹了口气道:“这么多人看着,确实对您不好。但是说了就说了,倒也不必再想。”   “我哪里是怕别人看我如何,我只是忽然想起来,要是别人以为是你对姓容的念念不忘,才会如此为难林氏就不好了。”   顾希音道:“早就各自婚娶,谁还会想着那些事情?您把心放回到肚子里。”   两人落座后,林雪兰的丫鬟走过来。   顾希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顾夫人,我家夫人让奴婢过来给您道歉。”丫鬟行礼道,眼中却是挑衅而非歉意,“我家大人也不是故意和您两位起冲突的,只是因为我们夫人怀孕,他过于紧张,所以才会……”   林雪兰怀孕了?   顾希音顿时明白,这是到自己面前炫耀来了。   但是她会输吗?   她懒洋洋地道:“那帮我恭喜你家夫人。这么多年,她终于铁树开花;让她好好养胎,最好请法师念念经、作作法,免得阴魂不散,妨害她养胎。”   丫鬟怏怏而去。   卫夫人却受到了很大刺激,眸光复杂地看向顾希音。   顾希音做了个投降的姿势后,她又幽幽地道:“你看着办吧,我着急也没用。”   顾希音无语。   夏一鸣很快也来了。   他今日头戴金冠,穿了一件大红色绣云龙纹的袍子,腰间系着白玉带,人小气势却十足。   太后牵着皇上的手姗姗来迟。   今日她盛装打扮,高贵冷艳,径直坐在上首唯一的宝座上,皇上在她身边坐下。   顾希音眯起眼睛:今日太后似乎要搞事情?真把徐令则当成空气了。   她又看向对面男宾那边的徐令则,后者和她心有灵犀一般,微笑着看她,遥遥举杯。   顾希音:“……”   还没开席,大将军您先喝上了?   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谁知道有人就突然发难了。   有个身穿三品官服老头颤颤巍巍地站出来,对着徐令则怒斥道:“秦骁,你目中无人!太后娘娘和皇上刚刚坐下,还没有说话,你就已经开始喝酒。你眼里可有太后娘娘和皇上?”   徐令则没有作声,顾希音却皱紧了眉头,暗暗骂道,哪里来的老酸儒,多管闲事!   “……日前皇陵坍塌,理应皇上,至少要皇亲去查看。你越俎代庖,安的什么心!” 第410章 御史闹事   如果说这不是太后发难,顾希音把名字倒过来写。   谁给了她这样的底气?她手里握着什么,能让她这般有恃无恐?   有人发难这件事情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太后的态度变化如此之大,定然有不可告人的原因,而且对徐令则来说,一定不是好消息。   众人的目光顿时都投向了徐令则。   徐令则神情未变,依旧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酷和沉默。   他把玩着酒杯,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眼前站着的唾沫横飞、慷慨激昂的人也不是针对他。   这种蔑视让站出来的崔御史气得浑身发抖,用食指指着徐令则道:“竖子无状!目下无尘,暴戾恣睢……”   顾希音突然出声:“为老不尊。”   在她眼皮底下欺负她的人?她忍不了。   她的发声让所有人都震惊了,卫夫人低声道:“你别说话。”   徐令则却看着她微笑,眼神宠溺,和刚才那个冷若冰霜的样子判若两人。   他根本不在乎规矩不规矩,他知道顾希音见不得他吃亏,见不得别人说他不好,能感受到她真真切切的维护就足够了。   天不怕、地不怕的薛鱼儿感受到那么多目光都有些慌了,心里忍不住想,难道是她把夫人带得跑偏了?   这可是宫宴,谈论的又是国事,夫人一开口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她可真敢啊!   崔御史总算找到了发泄的口子,对着顾希音道:“朝廷大事,岂容妇人置喙!秦府的规矩,由此可见一斑。”   他说话的时候愤怒地甩袖,花白的胡子一翘一翘,像戏台上的老生一般夸张。   “啧啧,竟然还认识我呢!”顾希音冷笑连连,“看起来这位老大人为了弹劾秦骁,功课做得不错。”   此话一出,窃窃私语声就此起彼伏。   崔御史弹劾徐令则不要紧,可是手伸到了秦府后院就说不过去了。   “我,我……是你抛头露面,我才遇见你!”   顾希音似笑非笑地道:“崔御史指的是我帮助善堂女子那件事情吧。你说我不要紧,可是这件事情,在座的诸位夫人多有参与,崔御史还是慎言。至于说朝廷大事,说妇人不能置喙,想来崔御史对太后娘娘,意见久矣。”   这顶大帽子扣过来,崔御史就有些懵了。   顾希音也不给他反应时间:“哦,我知道了。崔御史确实是对太后娘娘有意见,否则秦骁奉太后娘娘和皇上之命去修缮皇陵,崔御史还站出来反对。明面上是对着秦骁,但是实际上对着谁,大家都想得到吧!”   “你!”崔御史气歪了胡子,“一派胡言,分明是秦骁目中无人。”   “太后娘娘和皇上的旨意,你现在在质疑谁?是觉得太后娘娘和皇上不如你吗?”顾希音道,“我想说的说完了,崔御史可以继续说了。”   继续说?被她这么一搅局,还说个屁!   “这件事情确实是皇上下旨,”温昭开口,“崔御史怕是有误会。今日是中秋佳节,又有九王爷在,以后再说吧。”   崔御史却不肯让步,他就是要趁着有人把事情闹大。   “就算是皇上下旨,怎知不是秦骁逼迫皇上为之?秦骁独断专横,也不是一两日的事情了!”   顾希音冷笑,讲道理讲不过,现在就开始“我不管我不管,你就是这样的人”,以为徐令则和他谈恋爱,任由他胡搅蛮缠吗?   她刚要开口,徐令则却抢了先。   他指尖捏着酒杯,冷冷地道:“你想奈我何,又能奈我何?”   顾希音:……果然,这才是徐令则式回答。   我凭什么跟你解释,你算哪根葱,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但是真的让人很爽啊。   她决定,以后也不废话,占据什么道德道理制高点了,她要像徐令则这般高冷,一句话退敌于无形。   “我今日要为国死谏!”崔御史高喊道。   顾希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想死直接撞柱就是,提前嚷嚷出来,唯恐别人不拉你吧。   果然,崔御史说完这话,又足足停下了十几息的时间,等到金吾卫都冲了过来,才用力撞向殿中的柱子。   两个金吾卫自然去拉他,但是这时候变故忽然发生。   顾希音怀里的顾崽崽以极快的速度冲了出去,快得像一道黑色的闪电,众人几乎看不清楚。   与此同时,徐令则的杯子也已经出手。   “嘭——”   现场陷入了混乱之中。   两个金吾卫倒在地上,顾崽崽盯着地上杯子的碎瓷,有几分沮丧,而崔御史已经倒在地上,头上有殷红的血流了出来,倒在地上不断呻、吟着。   别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顾希音还是大抵能理清楚的。   徐令则不想让金吾卫救人,要给崔御史一个教训——这老头子,根本舍不得死,既想要名声还贪生怕死的蠢货,然后他以杯子为暗器,扔了出去。   顾崽崽以为徐令则在和它玩扔东西接东西的游戏,只是这次明显难度极高,可是热衷于挑战的它还是冲了出去,然后无意中绊倒了金吾卫,现在正在因为金吾卫挡路让他没成功而耿耿于怀……   “过来。”徐令则对顾崽崽招招手,后者蔫头耷脑地到他怀里求安慰。   “做得很好。”徐令则摸着它的脑袋赞赏道,又让身后的人给它上生肉。   这声“很好”声音很大,足以令周围的人听得清清楚楚,徐令则的霸气一览无余。   顾希音对已经爬起来的金吾卫道:“我的狗太调皮,连累两位了。”   两人忙称不敢。   至于在地上躺着哼哼的崔御史,顾希音视而不见,喜欢学小孩耍赖躺地上,那就躺着吧。   太后眉头皱到一起,点了顾希音的名字,“希音,你去给崔御史看看。”   顾希音不客气地道:“太后娘娘,臣妇才疏学浅,而且不敢妨碍崔御史青史留名,所以不敢从命。”   不是想死吗?那就去死好了。   太后的人,死一个少一个!   正想着杀鸡儆猴,鸡自己飞出来,那就别怪他们夫妻心狠手辣了。 第411章 找东西   如果说徐令则的态度举动在众人的预料之中,顾希音这话却大大出人预料。   不是都说这位夫人悲天悯人,宅心仁厚吗?   再说,众目睽睽之下,就是假装也要装一装啊。   顾希音却不是一时冲动,她不想做徐令则的软肋,那些想要伤害徐令则的人,是她的死敌。   越是人多的场合,她越不能显现出善良柔软的一面,否则以后遗祸无穷。   不好惹,别人才不敢惹。   坏人放下屠刀可以立地成佛;好人要成佛却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这就是区别。   她宁愿是黑化的人人不敢小觑的黑莲花,也不要做圣母白莲花。   夏一鸣坐在顾希音斜对面,抬手鼓了鼓掌,掌音清脆。   太后让人把崔御史抬了下去,找太医诊治,然后宣布宴席开始。   宴席上的东西,顾希音嫌已经凉透,几乎没怎么吃,只挑了几块点心,一边吃一边和卫夫人低声说话,时不时地抬头看看歌舞。   “你今日表现实在让我很惊喜。”卫夫人道,“早就该如此。你硬起来,才不拖秦骁的后腿。”   “我向来如此,睚眦必报,只是娘不知道罢了。”顾希音道,“娘,我在想,太后想干什么?”   “她不见得就是今日想干什么,”卫夫人道,“或许这只是个引子,想引出后面的事情来罢了。”   “后面什么事情呢?”   卫夫人斜睥了她一眼:“我怎么能知道。”   顾希音吐吐舌头。   “你不用担心,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秦骁的名声,恰好成了他的铠甲。”   顾希音略想一下就明白她的意思。   徐令则名声不好,所以无论做出多么过分的事情,众人都觉得情理之中。   但是太后却向来沽名钓誉,说难听的就是既想做biao子还想立牌坊,所以瞻前顾后,蝇营狗苟,行事小气。   顾希音起身要去方便,卫夫人拉住她,“等等,等你的狗回来再去。”   顾希音哑然失笑:“还有宝儿陪我呢!这是在宫里,而且九哥也在,不会有事的。”   顾崽崽到徐令则怀里就不回来了,也是个小没良心的。   “那快去快回。”   卫夫人打定主意,要是一会儿她不回来,自己就去找她。   顾希音洗完手之后又带着宝儿回来,却意外、遇到小皇上出来。   她很自然地行礼避开,等着皇上先过去,却没想到皇上径直走到她面前,仰头满眼恨意地看着她。   顾希音惊讶,不是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吗?   她似乎从来没有和皇上有过交集,也没得罪过他吧。   这孩子,哪里来的敌意?   “皇上。”她疏离地开口道。   “你,害死了崔御史!”皇上因为激动,声音都颤抖了。   崔御史死了?   刚才顾希音看得分明,他受伤的样子,根本就没事。   如果说他死了,那一定是事后有人下手。   皇上一直坐在那里没动,肯定是她起身以后皇上才出来的,他现在就能知道崔御史的死,很能说明问题了——太后不允许崔御史活着。   “谁害死崔御史的,”顾希音冷冷地道,“皇上还是回去问问太后娘娘吧。”   “是你,就是你!”皇上愤怒地甩开身后太监的手,“总有一天,朕要清算秦骁和你。”   “皇上高兴就好。”顾希音冷笑。   她早就知道,不能把皇上当成平常的孩子来看,所以皇上这般她丝毫不意外。   谁在皇上心中种下的仇恨种子,如同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皇上终究被太监们拉开,顾希音淡定自若地在皇上的目光中缓步回到大殿中。   刚刚坐定,还没和卫夫人说几句话,身后就有个宫女过来,轻声道:“夫人,温大人请您出去一见。”   给皇上擦屁股的这么快就来了?   “告诉他有事找将军,我不方便见外男。”   她和温昭的交情,已经在他一次次没有条件得维护太后中被消耗殆尽。   宫女只能为难地领命而去。   顾希音抬头去看对面,却发现徐令则的位置也空了。   难道,他现在就和温昭在一起?   随便吧,反正她不会出去。   一会儿夏一鸣端着酒杯过来,站在顾希音桌前举杯道:“夫人真是女中豪杰,令我刮目相看。”   “过奖了。”顾希音举杯浅抿了一口,心里想着熊孩子,还怕别人不知道我和你私下有来往吗?   她现在真是烦这些熊孩子们,长得一个比一个好看,心思一个比一个深沉。   夏一鸣挤眉弄眼道:“你前脚出去,秦骁后脚也跟了出去找你,感情可真好。”   找她?   夏一鸣不会无缘无故地过来说这番话……顾希音略想一下就明白过来,他是告诉自己徐令则离席的借口。   言外之意,她回来得太早了,徐令则要是再不回来,恐怕引人注目。   顾希音道:“鱼儿,将军刚才说他喝酒上头,在外面吹吹风,你出去替他要一盅醒酒汤去。”   话音刚落,徐令则就已经抱着顾崽崽回来了,身上湿漉漉的。   他径直走到顾希音面前,把顾崽崽递给她,“小东西调皮,跳到了水里,刚被我捞上来收拾了一顿。看好它别闯祸,我去换身衣服。”   “好。”   顾希音伸手要接顾崽崽,却见徐令则把顾崽崽递给薛鱼儿。   “别弄湿了你的衣服。”   薛鱼儿哼了一声,翻着白眼把顾崽崽接过来,骂道:“你都是有媳妇的了,能不能稳重点?真不招人待见。”   顾希音总觉得她有指桑骂槐的嫌疑。   徐令则出去换了衣裳后才又回来,平静地坐回原来的座位上一直到宫宴结束。   回家之后,顾希音几乎迫不及待地问:“九哥,你带着崽崽干什么去了?”   徐令则眼中露出笑意:“为什么这么问?出去找你了呀。”   “骗人。”顾希音哼哼着道。   “怎么知道我出去一定是做了什么?”徐令则逗她。   “看崽崽啊,它的尾巴都快翘到天上了,我又不瞎。”   徐令则笑骂道:“原来被它出卖了。我放它出去跑了跑,让它给我在宫里找点东西。” 第412章 意外留书   “找什么东西?”   “钥匙。”徐令则道。   “什么钥匙?看起来是找到了?”   “我之前和你说过,在先皇的棺椁中找到了一个九龙纹的木匣,可是浑然天成打不开。今日临出门之前,我让崽崽见了东西。那木匣是用一种极罕见的香木做成的,所以我想着,能不能在宫中有收获。”   “找到了?”   徐令则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在这里。”   顾希音惊讶:“怎么会是这个?”   “我也很意外,但是就是这个。”徐令则道,“藏在紫宸殿的牌匾后面,同时还有一张图纸,是关于这个匣子的。”   他告诉顾希音,其实匣子只是密闭性特别好,能撬开那条几不可见的缝隙的,只有这把匕首。   顾希音抽出匕首来,果然比寻常的匕首锋刃更细更尖利。   “这个,不容易断吗?”她迟疑道。   “天外玄铁所制,你可以试试。寻常的匕首,这么薄的厚度,手指便能弹动,你试试这个。”   顾希音小心翼翼地弹了下,果然没弹动,倒是把她指甲撞疼了。   “好硬。”   “所以崽崽才那么神气,真的立功了。”徐令则笑着把她的手送到自己唇边亲了亲,“还疼吗?”   顾希音抽回手:“我又不是孩子……九哥,我觉得这件事情怎么有点怪怪的?”   “嗯?”   “似乎太顺理成章了些。”顾希音喃喃地道,“这钥匙太奇怪了,而且你找到也就算了,为什么旁边还恰好有一张图纸?简直就像在等你去找一般……”   “先把东西打开看看再说。”徐令则道。   “好。”   徐令则去书房取来了那九龙纹匣子,顾希音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怎么也找不出来下手的地方。   徐令则却找到最上面一条龙的眼睛,从那里慢慢尝试着把匕首插进去。   “动了,动了,九哥它动了!”顾希音惊喜地道。   徐令则笑道:“嗯。”   他的手很稳,但是心却砰砰砰地跳着。   他有一种很奇怪又很强烈的感觉,觉得这是先皇留给他的东西,这种感觉,他甚至不好意思告诉顾希音。   匣子终于被打开,露出一本泛黄的手札。   徐令则伸手拿起手札,面色凝重,眼神复杂。   顾希音低头看着木匣,垂眸道:“九哥,要不你去书房看?”   涉及先皇,她担心徐令则情绪难以平静。   “不用。”徐令则在椅子上坐下,一页一页地翻看起来。   顾希音也不打扰他,坐到床上取出针线低头慢慢绣着给他的荷包。   以前的时候总以为荷包这种东西是定情信物,就像现代的戒指,后来才发现,完全是消耗品。   比如徐令则这种,基本每季都得准备四五个配着不同的衣裳,然后一季下来,基本也磨损得差不多可以扔掉了。   她现在忙,徐令则身上的针线,大概也就荷包,她敢说一句承包了。   其他的她做得少,大部分都是针线房送来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徐令则走过来。   光线被挡住,顾希音抬头:“看完了?”   “是给我的。”徐令则突然道。   顾希音眼神微讶:“先皇怎么知道,会是你找到这匣子的?”   毕竟这个匣子,是在先皇的棺椁之中;他总不能,遇见到自己死后还被惊扰吧。   “我不知道。”徐令则在她身边坐下,神情怔仲。   先皇一直知道他是他的儿子,在他被诬陷弑父之后保护他,把他送到了军营,栽培他,提携他;没有先皇,就没有现在的徐令则。   在知道自己真实身份之前,徐令则一直都对先皇十分敬重。   “那,和你说了什么?”顾希音小心地问,心里有些酸涩地想到,这或许,是先皇唯一一次用父亲的身份和徐令则“说话”。   “他说,”徐令则脸上露出嘲讽之意,“有生之年,他不能承认我;他死之后,依旧不能承认我。起居注是他令人撕毁的,因为他已经对不起我娘一次,不能让她死后还遭人唾骂。”   顾希音不知道该怎么说好,半晌后才道:“九哥,人都不在了,不要再想了。”   先皇既然这么想,约莫着把所有能证明徐令则身份的证据都销毁了。   卫国公这个人证,因为是自家人而毫无公信力。   所以徐令则上位之路,又艰难了。   大概是知道顾希音心里想的是什么,徐令则冷笑着道:“我不认他,他不认我,扯平了,很好。”   既然不能名正言顺地即位,那就改朝换代,有什么难的?   顾希音却不知道他这样想的,道:“九哥,其实我也不想让你做皇帝。高处不胜寒,不见得有我们现在好。只是太后和皇上,必须要换一换,你再扶持别人便是。”   徐令则没有作声,扶持别人?扶持起来的未必不又是一只白眼狼。   今日皇上是如何对顾希音的,他已经听说,所以这让他实现目标的愿望更加强烈。   而且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件事情既然开始,只有成败,没有半途而废。   “以后再说,洗洗早点睡。”   先皇留下的匣子是一个不好的开端,接下来坏事接踵而至。   徐令则答应了云贵妃的请求,私下让人送她回东羌。   夏一鸣到底是个孩子,虽然不舍得,可是云贵妃去意已决,只能含泪送母亲离开。   “他怎么办?”顾希音问徐令则打算怎么安排夏一鸣。   “返程路上,落水而亡。”   之后就是找人妥善照顾看管他,毕竟他是云贵妃的软肋。   顾希音对这个安排没有异议。   她对云贵妃很有信心,毕竟后者在东羌皇帝待了这么多年,又敢自己提出回去,肯定胸有成竹。   可是她还以为徐令则同意她的意见,再扶持别人,这个人选,就值得商榷了。   顾希音自己把先皇剩下的几个儿子扒拉了一遍,真的都是垃圾,一个能提起来的都没有。   操纵是好操纵,可是总不能让中原江山毁了,到时候苦的还是百姓。   思来想去,她觉得还是徐令则当皇帝最合适。要不,就这样? 第413章 我不问理由   “夫人,不好了,不好了。”薛鱼儿慌慌张张跑进来。   “什么事啊,一惊一乍的。”顾希音正逗着伊人,闻言嗔怪道。   她现在有时间了,才发现崽崽对伊人的喜欢就是臭不要脸地在她身上滚来滚去。   伊人身上的毛又长又软,肉也软软的,顾希音摸着都爱不释手,也难怪崽崽喜欢,简直是行走的毛毯。   “我听说,东羌皇帝死了!”   “啊?”顾希音吃了一惊,“谁死了?”   “东羌皇帝,就夏一鸣他爹啊!”   “胡说。”顾希音短暂怔愣后很快反应过来,“你都听说的消息,肯定早就传出来了。如果是真的,将军还能不告诉我?”   “我是刚刚听说的,就是在外院,听人和将军禀告的!”   顾希音沉默了。   算时间,云贵妃应该还没回到东羌。   突生变故,顾希音心里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东羌皇帝为什么暴毙?谁继承皇位?继承皇位的人会对夏一鸣如何?会不会挑起战乱?会不会和太后合作?   她几乎控制不住,想要到外院去问问这些问题。   然而她终究忍住了。   她要相信,徐令则可以应对;他定然也在为这些事情烦闷,自己去问,帮不上忙,只能给他添乱。   这天晚上徐令则没有回来,一直到四天后才回来,主动和顾希音说起东羌的情况。   “你是说,云贵妃给你写信了?”顾希音惊讶地道。   这些天她强迫自己不去打听,连卫夫人来问她,她都说不知道。   卫夫人忧心忡忡,说她右眼皮总跳,又说要去拜佛,还被顾希音笑了一顿。   “嗯。”徐令则道,“我暂时相信她。”   云贵妃在路上得到了东羌皇帝去世的消息,也知道了继位的是东羌三王爷。   她当机立断,给徐令则写了一封信,告诉他,东羌三王爷觊觎她已久,她觉得换了个对象而已,剩下的事情都不会变。   “可是我觉得,”顾希音道,“她或许是为了稳住我们才这么说的。”   徐令则笑着抹平她皱起的眉头,“别忘了卫家。卫家守着,东羌不敢轻举妄动。”   “九哥,我娘和三哥自然站在我们这边。但是外公……我不是信不过他,但是他终究会以卫家的利益为重。”   如果太后给出的利益是徐令则所无法给的,恐怕卫国公的态度就难说了。   徐令则笑了,“你为什么觉得她给得起的,我给不起?难道我娶你,就是想着占卫家便宜不成?”   别人都怕不能给娘家赚到好处,她倒好,就怕娘家占了便宜。   顾希音无语。   半晌后她又叹了口气道:“九哥,人算不如天算。我们怎么算,也没算计到东羌皇帝能暴毙。”   “那又如何?”徐令则道,“不用担心,万事有我。”   顾希音自然是相信他的,但是万万没想到,就在他和自己说完的第二天,事情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皇上下旨,让徐令则带兵驻守东羌和中原的边境。   这旨意直接到了军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宣读的。   “后来呢?”顾希音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徐令则还没回来,不由问薛鱼儿道。   “后来我上哪里知道去?”薛鱼儿道,“我猜是去宫里找太后理论了?”   月见看顾希音担心,便宽慰她道:“夫人,您放心,将军肯定有办法应对的。如果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也不会走到今日地步,不是吗?”   顾希音道:“我不是担心将军没办法应对,只是担心太后还有后招,逼将军就范。”   “将军又不是傻子。”薛鱼儿道,“天塌了还有将军盯着呢!您有操心将军的功夫,还不如操心操心您的肚子呢!”   顾希音被她逗笑,骂道:“我娘烦我还不够,你又来了。你是不是收了我娘的银子做她眼线?”   说笑一番,倒也没有那么紧张了。   毕竟徐令则不会任人拿捏。   没想到,徐令则回来后第一句话就是,“给我收拾东西,我要出征。”   顾希音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薛鱼儿嚷嚷道:“将军,你疯了吧。你怎么能被那坏女人蛊惑,真的答应去东羌了?你去了,夫人怎么办?还生不生孩子了?”   顾希音沉声道:“你们先下去。”   等几人都退下后,她又问徐令则,“九哥,到底怎么回事?”   “温昭找我了。”徐令则拉着她坐下,“谈的过程有些复杂,我就不和你说了。但是我必须要去一趟。棠棠,你相信我吗?”   顾希音咬着嘴唇点头:“相信。但是九哥,你非去不可吗?”   徐令则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硬下心来道,“是,非去不可。”   “好。”顾希音垂眸,“那你就去吧。”   “棠棠——”   “我相信你。”顾希音道,“我不问,我给你收拾东西,我在家等你回来。”   徐令则肯定有非去不可的理由,既然这样,那就去吧。   她帮不上他什么,但是也不会拖他后腿。   可是她越是这样,徐令则心里越难受。   “棠棠,我……”   顾希音伸手捂住他的嘴,“九哥,我说相信就是相信。从前你为了我,能和太后、皇上反目,现在不会为了他们,而放弃我。所以你既然这么选择,一定有非去不可的原因。”   徐令则神情复杂,紧紧抱住她。   顾希音不难受吗?   不,她比谁都难受。   她甚至不敢让徐令则说出理由,因为即使他是为了天下人而做出这个选择,她也会觉得受伤。   所以她假装这个理由无限充分,充分到她无可辩驳。   两人这一夜都没有睡好。   顾希音以为徐令则会和她说很多话,但是他什么都没说。   第二天一大早,卫夫人和卫三郎就找来了,见到徐令则劈头盖脸地骂道:“你是不是疯了,竟然真的答应去东羌?那边有卫家在,你怕什么?你把希音一个人留在京城,你让她怎么办?早知道这样,我当初死活都不会同意你们的婚事!”   卫三郎抓住徐令则的衣领,“带兵的人,你敢心软?你心软,死的就是你!” 第414章 徐令则的托付   徐令则把卫三郎带到了外书房,卫夫人和顾希音说话。   “这件事情你一定要说话。”卫夫人脸色都变了,“不能让他任性。”   顾希音叹了口气道:“娘,如果我在给患者治病的时候,别人在我身边指手画脚,我会很生气的。我想九哥也是一样的,他的事情,他既然这般选择了,肯定已经权衡利弊,我一个门外汉,去和他说什么?”   至亲至疏夫妻,他们可以做最亲密的事情,但是也要保持着对彼此专业的信赖和距离。   他爱她,她也爱他,他们对生活有着共同的理解和期待,这就是夫妻。   她的选择,比如和卫夫人之间的关系,徐令则只关心她的感受,却不会干涉他的选择;那么徐令则的选择,她为什么不支持呢?   “你不懂,我也不懂,你三哥也不懂吗?这件事情,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给他挖的陷阱,他到底出于什么考虑,要义无反顾地跳下去?他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有为你考虑过吗?”卫夫人愤怒道,“如果这样,我就带你回卫家!”   顾希音笑道:“娘,您别着急。九哥既然答应,肯定把最坏的情形都考虑到了。”   “他只考虑了他自己,根本没有考虑过你。”卫夫人越说越生气,“你以为打仗是照去夕回的吗?动辄两三年,甚至四五年,你曾外祖还有过离家十年的时候。他建功立业,你怎么办?起初的时候或许因为少年夫妻,还想着你的好。时间长了,再置办一房妾室,只剩下你自己苦苦煎熬。你都二十多了,膝下无子,又能有几年好时光?”   顾希音拉着她坐下,努力平心静气地道:“娘,别人说这话我或许听听就算了;但是这么多年以来,我爹对您敬重有加,夫妻和睦,都没有红过脸,谁不羡慕您?您怎么就不相信,秦骁对我也能如此呢?”   卫夫人道:“你爹一生寄情于山水,胸无大志,也没有人来诱、惑他。”   顾希音笑道:“我爹一代文豪,仰慕他的人,怎么就不多了?还是我爹对您好,心里只有您。”   卫夫人道:“你别给我插科打诨。这件事情摆明了就是陷阱,是太后想要削弱秦骁的势力,趁机夺回大权。是不是因为温昭说了什么,他就心软了?”   顾希音哪里知道为什么,她知道的也就是结果而已。   但是她嘴上却道:“那怎么可能?温昭是好人,但是现在完全被太后牵着鼻子走,九哥早就和他不一条心了。”   她其实也很想知道,徐令则为什么会突然做出这个决定。   但是这丝毫不影响她坚定地维护他。   因为过去徐令则一直在反复提醒她小心温昭小心太后,他比自己警惕得多。   他事事都为她打算,这次也不会例外。   顾希音想,不是她被冲昏了头脑,是徐令则之前已经用疼宠让她建立了足够的信任。   “你真的不肯劝她?”   顾希音摇摇头。   “你将来一定会后悔!”   “娘,”顾希音厚脸皮地抱住她,“后悔也不要紧,我还有爹娘,我是有娘家的人。”   卫夫人幽幽地道:“我眼睁睁地看着你们走上了一条不该选择的路,却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希音,你知道我现在心里的急和痛吗?罢了罢了,如果改变不了什么,我只能保护好你。你跟我回卫家吧。”   顾希音笑道:“京城挺好的,万一我去了南边水土不服呢?我还没去过那里呢!娘,您如果想外公就回去住一段时间,我在京城等您。”   卫夫人没再说话,心里却打定主意,如果徐令则出征,她一定要把顾希音带走。   与此同时,外书房中徐令则也正和卫三郎说着这件事情。   “……麻烦岳母把她带回卫家,在我出征之前先妥善安排好她我才能放心。”   “你放心个屁!”卫三郎爆粗口,“你信不信回了南边,我就让她改嫁?到时候你要跳坑你要送死,谁管你?你真以为离开了你,我妹妹就活不下去了吗?想要娶她的人,还能排队到南大街!”   徐令则却沉声道:“有劳了。”   “秦骁,你给我说人话!”卫三郎怒气冲冲地道,“你到底为什么要去!瞎子这知道这是陷阱,你……”   徐令则负手而立,看着外面郁郁葱葱的竹子沉声道:“男儿立于天地之间,当有所为,有所不为。”   “你不是让我带她回去吗?”卫三郎怒道,“那我就带回去!你不会忘了,和离书还在我手里,只要我签上字,她就是自由身了。我在卫家军里给她选个青年才俊,不比你好?”   徐令则道:“她不会同意的。”   “你这是吃定她了?”   卫三郎气得和他打了一架,两人再回去的时候都灰头土脸满头包。   顾希音找出衣裳给两人换,笑道:“你们都多大的人了,还好意思打架。”   “你还能笑得出来!”卫三郎没好气地骂道,“不过这样也好,跟我回去,以后离这个脑子有坑的远点,省得坑害你一辈子。”   送走卫夫人和卫三郎,徐令则坐在榻上,看顾希音带着月见、薛鱼儿开始收拾他冬天的大衣裳。   “这件太薄,不用带了;这件灰鼠皮的里面已经磨得不暖和了,也不要……”顾希音低头翻检着衣裳,侧颜平静美好。   没有歇斯底里的哭闹,甚至没有一句发问,她就如此平静坦然地接受了这个其他人都无法接受的结果。   徐令则想,他不想离开她,一点儿都不想。   习惯了她睡在身边,在军营中多晚他都要奔波回家,哪怕只能在她身边躺一刻钟。   这是第一次两人要分开这么久,徐令则想,他肯定会不适应。   “棠棠——”他忽然开口。   “嗯?”顾希音扭头,一绺头发不安分地掉落下来,她笑颜如花,“怎么了,九哥?”   “你去南边吧,在那里等着我去接你。你一个人留在京城,我不放心。” 第415章 终别   “好。”顾希音顿了下后答应了。   她自问算计不过太后,打不过就跑,没毛病。   她明明没说什么,可是徐令则却莫名心虚。   他挥挥手让屋里其他人都出去,然后心虚地问:“棠棠,你对我的安排,有没有意见?如果你不高兴,不要憋着,说出来让我知道。”   “让你知道,然后你也坚决不改?”顾希音笑着道,语气轻松。   可是徐令则却有些不敢肯定,她是不是生气了。   “去卫家也好,”顾希音自己开口道,“一来我娘在有个照应,二来那里不是离东羌也近吗?说不定我吃到好吃的,还能做了让人给你送,书信往来也方便,对不对?”   “对。”徐令则过来挨着她坐下,看她白皙的手翻着他的衣裳,还未分离,就已经生出了许多留恋。   分离前的两人都极尽疯狂,心里都有个念头,但是心照不宣地都没有说。   ——要是有个孩子就好了。   接下来的日子徐令则十分忙碌,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无数事情等着他去做。   顾希音给他置办了新的衣裳,还收集鹅绒自己研究做鹅绒被……忙碌,驱散了分离的不舍。   薛鱼儿和宝儿两个无处可去的自然要跟着她离开,月见要照顾母亲,所以留在京城照看将军府。   太后总不会为难一个丫鬟。   月见自然依依不舍,自从知道顾希音要去卫家,她的眼圈就一直是红的。   “傻瓜,以后又不是不见了。”顾希音笑道,“我可是把家都交给了你。也就交给你我放心,别人谁都不如你。”   薛鱼儿道:“瞧瞧,把我们都比成了地上的泥,你就是那天上的云,还哭什么?”   被她这一插科打诨,倒也没那么伤感了。   月见千叮咛万嘱咐,要薛鱼儿和宝儿好好照顾顾希音。   顾希音放心不下的就是那些招募来的女子。   这次去东羌,徐令则说不带她们,所以顾希音就把她们委托给了周夫人。   周疏狂恶名在外,听到他的名字,那些有些坏事的人也得掂量掂量。   周夫人起初是拒绝的,因为她觉得自己做不好这件事情,但是顾希音知道她很想参与,便努力说服她,告诉她还有罗忆锦等人张罗,她挂个名就行,周夫人这才勉强同意。   但是实际上,她远非挂名这么简单。   她对这件事情的上心程度,让顾希音都自愧不如。   如此一来,顾希音也能放下心来。   先教这些女子读书识字,然后后面涉及到学医的内容,则请太医院德高望重的老太医来授课。   顾希音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地妥妥当当,这才准备出发。   临行前一天晚上,顾希音沐浴后身披薄纱,赤脚踩在毛毯上,笑嘻嘻地对徐令则伸手:“来——”   徐令则摇摇头,拿起大棉巾把她包起来抱到床上:“别闹,今晚想好好搂着你说话睡一觉。”   “这几天被我榨干了?”顾希音侧躺在床上,拗了个妖娆的姿势逗他。   徐令则在她身后轻拍一下,拉过被子替她盖上,“让你皮。”   顾希音哈哈大笑。   “小没良心的,和我分开不难过?”   “难过,当然难过,这不是在强颜欢笑吗?”顾希音半真半假地道。   徐令则撩起袍子在脚踏上坐下,和她头挨着头,“我也舍不得你。等我,很快很快我就去接你。”   “多快?”   “反正就是很快很快。”   顾希音闭上眼睛,然后又睁开,“我希望是这么快!”   “傻瓜。”徐令则揉揉她的发顶,“好好照顾自己,别委屈自己,不能瘦了。瘦一斤回来打一下屁股……”   “那胖一斤,是不是可以打你一下屁股?”顾希音嘿嘿笑道。   “行。”徐令则又捏捏她的脸。   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就喜欢揉捏她,怎么揉都揉不够。   男女情、事固然酣畅淋漓,但是他最喜欢的,还是两人这般灯下依偎着说话。   这是一种绵长而安宁的幸福。   而对顾希音而言,虽然心里难免因为将要到来的离别而伤感,但是她不想哭哭啼啼,那样除了增加伤感,让徐令则跟着难受,还能有什么用?   既然暂时的分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就要让他彻底放下心来,心无旁骛地忙他的事情。   “九哥,别忘了来接我。”顾希音往前挪动了些许,和他头拱着头道。   “嗯。”徐令则道,“不会让你等很久。在卫家,有岳母在,我不担心你会受委屈。你也不必担心我,事情都在我预料之中;既然答应你,就一定会安然无恙地去接你。”   “好,拉钩!”   两人的小手指勾到了一起。   第二天,顾希音带着薛鱼儿、宝儿,崽崽、伊人一起登上了马车,冲门口送她的徐令则招招手。   她是想笑一笑的,然后没挤出笑,却差点挤出泪来,匆忙钻进了马车里。   哎,怎么这么没出息呢!   说好了只是短暂分离,就当前世老公出了个长差,有什么好难过的?   这样的心理建设让她稍微平静了些,然后忍不住把帘子掀开一小条缝往外看,结果却意外撞到了那双深邃的黑色眸子中。   原来,徐令则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台阶上下来,正站在马车侧面,似乎和她心有灵犀,正等着她掀开帘子一般。   顾希音几乎忍不住要落泪,然而却还是挤出笑来:“这么快就想我了?”   徐令则递给她一个油纸包,“给你买的蜜饯,刚才忘了给你,慢慢吃,吃完这些蜜饯,我就去接你了。”   “好。”顾希音接过蜜饯,用手指在他掌心勾了一下,随即露出狡黠的笑意。   “走吧。”徐令则道。   马车缓缓开动,他的脸,一点一点消失在视线之中。   顾希音低头,一滴泪“啪嗒”落在油纸包上,氤氲开来。   她慢慢打开油纸包,默默地数着蜜饯:“一,二,三,四,五……五十四……骗子,大骗子。”   五十四天,他怎么能来?   “原来是蜜饯,我还以为什么好东西呢!”薛鱼儿嘟囔道,手已经伸了过来,“夫人,给我尝一颗呗。” 第416章 有孕   顾希音飞快地合上油纸包,“想得美,不给!”   薛鱼儿:“……夫人真小气,不给拉倒,不就是蜜饯吗?我还不稀罕呢!”   宝儿道:“东西事小,重要的是将军的一片心。”   卫三郎还要留在京城,所以回去的只有卫淮夫妇和顾希音。   因为带了很多侍卫,所以一路上很平静,加上也不着急赶时间,所以旅途还算轻松。   即使这样,卫夫人还是担心顾希音不舒服,边走边停,快一个月的抵达随州的时候便主张走水路,问顾希音是不是晕船。   如果不晕船,坐船要比坐马车舒服,想躺可以躺,累了还可以出来走走。   顾希音自然不晕船,她又生性喜欢水,所以很高兴地答应了。   可是第一天上船,坐了没多久,她就开始吐了。   明明风平浪静,可是她就是控制不住地恶心呕吐。   卫夫人一边照顾她一边忍不住埋怨道:“你这孩子,是不是还把娘当外人?我问你的时候,你要是晕船就告诉我啊。我坐船坐车都一样,坐车累了我也能出去骑马……”   顾希音抬起头来,只觉得嗓子火辣辣地疼,想来是破了,有几分艰难地笑道:“我没事,娘,您别担心。我活了这么多年,船也做过很多次,这是第一次晕船。呕——”   薛鱼儿给她顺气,道:“您还不如宝儿呢!”   宝儿知道她晕船,所以上船之后就老老实实躺在船舱中一动不动,所以现在情形还不错;倒是顾希音这个自诩不晕船的,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   顾希音用帕子擦了擦嘴角,道:“或许是因为早上吃了个炸糕太腻了,肠胃不适,休息休息就好了。”   果然过了一会儿她觉得舒服多了,拈了一块蜜饯小口小口慢慢咬着。   这是徐令则给她的那包蜜饯,她不舍得吃,这才是第八块,她记得很清楚。   九哥,我吃得很慢很慢了,等我吃完你一定要来接我。   卫夫人松了口气,在她身边坐下。   薛鱼儿收拾了之后也过来坐,道:“还是将军的蜜饯管用,这要是我买的,肯定就不好用了。”   这话说得众人都笑了。   薛鱼儿说起她过去做渔家女时候的趣事,其余几人都听得津津有味。   顾希音还打趣道:“要是早点认识你,不知道我能省下多少去听书的银子了。”   薛鱼儿在这件事情上绝对有着无与伦比的天赋。   “……真的,毫不夸张,”她绘声绘色地道,“那绝对是我见过的最美的男子,让我至今念念不忘。这么说吧,好看到什么程度呢,我要是和他吵架,打自己都不能打他。”   顾希音乐不可支,卫夫人更是直接笑歪在了她身上。   “不说了不说了,”薛鱼儿说完这段后站起身来道,“我下水去叉两条鱼上来,给夫人露两手,咱们熬个鱼汤,做个溜鱼片,再做个鱼丸,一鱼三吃……”   顾希音想到鱼的腥味,胃里一阵翻腾,趴在床边又吐了。   卫夫人惊慌道:“这是怎么了!”   看她手忙脚乱的样子,薛鱼儿忽然灵光一现,“夫人,您该不会是怀孕了吧!您在路上小日子也没来啊!”   顾希音愣住,她怎么就没往这个方向上想呢?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用颤抖的手给自己诊脉。   ——竟然真的是滑脉!已经一月有余!   “真的有了?”卫夫人眼中迸发出巨大的惊喜,简直不敢置信,连声道,“这个好消息,得赶快告诉你爹。昨晚还说你要是有身孕就好了,被我骂了一顿,竟然真的让他说中了。太好了,太好了。”   徐令则不在的日子,有个孩子在身边,顾希音的日子就不会那么难熬。   顾希音倒没那么激动,但是心里也很高兴,同时又觉得很神奇。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这里有一条小生命在萌芽、生长,结合了她和徐令则两人的特点,是他们共同的结晶。   他或许有徐令则的剑眉星目,或许有自己的鼻子和嘴唇……想想这是一件多么神奇的事情。   “对了,”卫夫人道,“你给秦骁写封信,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顾希音都点过头了,想想却又后悔,摆摆手道:“还是算了,别让他分心了。”   卫夫人心里替她委屈,但是知道这时候要让她心情愉快,便道:“说的也是,他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行,我得让人先回家里告诉一声,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可马虎不得。我想想哪个院子清幽适合养胎……你四哥那里似乎不错,我给他写封信,让你四嫂换个院子,给你腾地方。”   顾希音忙拉住她,哭笑不得地道,“娘,您别这样,哪用这么兴师动众的?”   她怀的是徐令则的孩子,也就她和徐令则有义务忙活,不能绑架别人。   尤其她初次回到卫家,这般霸道令人讨厌,不受欢迎。   卫夫人平时也不至于犯这样的错误,但是夙愿成真,她现在实在太激动,除了顾希音和肚子里的孩子,其他她什么都顾不上了。   不过说起来也奇怪,顾希音吐了这两次之后,原本已经做好后面继续难受的准备,但是却一次都没有再吐过,只是胃口不算好,不能吃油腻的东西。   因为她怀孕的缘故,他们行进得就更慢了,又用了足足二十天,才走完原本七八天的旅程,抵达卫家。   卫四郎携着妻子姜氏来接他们。   都是卫家的孩子,卫夫人和他们关系亲密自不用提。   姜氏笑道:“妹妹长得可真乖巧俊俏,一定是上天被姑母的诚意所感动,把妹妹还给了我们。”   说完她顿了顿,又蜡烛顾希音的手亲切道:“妹妹在京城成亲的盛况我都听说了,急得恨不得插上翅膀去京城观礼,回头妹妹好好给我们说说,让我们长长见识。”   顾希音晃动着手上的镶五色宝石金手镯笑道:“四嫂送我的手镯我很喜欢,谢谢四嫂。”   姜氏见状谦虚道:“都是小玩意儿,你喜欢回头四嫂那里还有。” 第417章 卫家急信   姜氏见顾希音如此做派,心里很是松了一口气。   ——落落大方,体贴周到,从细节处让人感到舒服,这样的小姑子好相处。   之前她总担心,顾希音在乡下长大,怕她粗鲁;被卫夫人宠着,怕她骄纵;加上她又是大将军夫人,怕她高傲……现在见了真人,所有的担心顿时荡然无存。   顾希音也很感谢姜氏,后者安排妥帖,给她的院子里什么都准备好了,都是簇新的,连北方的厨娘都请了三个,给她单设小厨房。   “多谢四嫂,只是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的。”   听她感谢,姜氏笑道:“你住着舒服就好。你是第一次归家,又是大将军夫人,怎么都不为过。你不用忐忑,安心住着。”   因为顾希音的交代,所以她怀孕的事情暂时没有告诉卫家的人。   顾希音倒也不是要隐瞒,只是初来乍到,众人看她都已经像看猴子一样新奇了,再加上一桩怀孕,恐怕要引起更多关注的目光,那肯定会让她觉得不舒服,所以便和卫夫人说,不用刻意提起,后者也答应了。   所以姜氏并不知道她怀孕的事情,还说等她拜见过卫国公之后要带她四处走走,被卫夫人拦住。   “你快去忙吧,偌大的府邸,那么多事情都等着你。”卫夫人道,“都是一家人,不用你忙前忙后,缺什么东西就找你要了。”   顾希音好奇地想,难道是姜氏主持卫国公府中馈?   就算杨氏不在,那大嫂二嫂呢?   不过初来乍到,她也不好意思问。   姜氏笑道:“那我就先去忙了,晚点再来看看妹妹缺什么。祖父今日出门,约莫着下午才能回来。回来后就有人来告诉,所以姑母和妹妹放心先休息,一路舟车劳顿,先好好休息。”   顾希音站起来行礼,送她出去。   “有没有不舒服?”卫夫人紧张地问。   顾希音哭笑不得道:“娘,就是怀孕而已,没那么夸张。外公虽然不在府里,但是府里其他舅舅舅母还有兄嫂们都需要去拜见吧。”   卫夫人摆摆手:“咱们府里不兴那些,他们都搬出去了,就你四哥四嫂陪着你外公,之前还有我和你爹也在这里住。你三哥三嫂上京之前也住这里。”   原来,卫家这里,男子成年之后可以自己选择留在府里或者出去另过;卫国公的妻子,即顾希音的外婆去世之后,卫国公往外撵人,所以只剩下这几个得宠的陪他住。   “所以你就放心住,府里很是安生。”卫夫人如是道。   姜氏有一对龙凤胎,今年四岁多,卫国公之下,就他们一家四口几个主子,偌大的府邸,确实很安生。   若说忙,就是府里太大,杂项太多,加上卫夫人带着顾希音回来,刚开始肯定人仰马翻。   顾希音舒服地躺倒在床上,伸了个懒腰,由衷地感慨道:“还是贴着地舒服啊!”   卫夫人吓得脸色都变了,“你这孩子,现在能伸懒腰吗?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   顾希音吐吐舌头,心里却忍不住想到,要是伸个懒腰孩子都能掉,那说明孩子本来就不好。   可是这话她不敢说,类似于“孩子不好”这种字眼,简直就是拿着针扎卫夫人的心,谁说都不行。   顾希音只能婉转地道:“娘,将来您可不要太惯着外孙。”   谁知道卫夫人却理直气壮地道:“惯,为什么不惯着?不是咱们家的孩子吗?不惯着自己的孩子,难道要惯着别人的?”   顾希音:“……”   睡了一觉起来吃午饭,二十几样菜式,顾希音每样尝尝,肚子就已经饱了。   卫夫人带着她在卫府简单地转了转,薛鱼儿跟在身后,看着奇花异草,忍不住啧啧称奇:“果然和我们北方大有不同。”   她像个好奇宝宝一样,这也问,那也问,顾希音一一回答。   薛鱼儿眼中充满了崇拜之色:“夫人,您什么都认识!”   顾希音笑道:“我做大夫的,认识这些不也是寻常吗?你别碰那个,那花有毒。”   刚伸手准备偷偷掐朵花的薛鱼儿,连忙缩回了手。   “有毒?”卫夫人看过去,“这是水绒花,没有毒的。”   顾希音笑道:“倒不是致死的才叫有毒,水绒花的花粉沾到皮肤上会让人觉得发痒。这也没什么,可是如果多次沾染,很容易上瘾,让人控制不住地想靠近它,然后挠发痒的皮肤,严重者,甚至会导致皮肤溃烂都停不下来。”   “这么吓人。”薛鱼儿连连退步,“那我可要离它远点。”   卫夫人道:“既然如此,还是让人拔了,府里还有孩子,别不知道碰了。”   顾希音笑道:“说的也是,回头和四嫂说一声。”   卫夫人点点头。   顾希音又道:“要不去看看外公回来了没有?”   她和卫国公只见过那一次面,脑海中深深印刻的,是他知道卫夫人病情后的痛心无奈模样。   毫无疑问,卫国公是个好父亲。   所以尽管后来他反对顾希音和徐令则的婚事,因为事出有因,顾希音并没有埋怨过他。   为了确定身份后的第一次见面,顾希音还特意给他做了一副皮手套,拉弓搭箭的时候保护手掌又不至于太死板。   卫夫人笑道:“走,我带你去外公的书房。我小时候整天往他书房跑,不知道弄坏了他多少好东西。有一次最过分,弄脏了他的字画,想要点火烧了,结果把整个书房都烧了……”   顾希音忍不住想,这样您没被打死,真是奇迹。   “后来你外公把你几个舅舅都罚了,罚他们做苦力,一起帮忙重建书房,理由是他们没有看好我。”卫夫人现在说起来还神采飞扬。   顾希音:这三观……   说话间就来到了书房院子外面,有人风风火火往这边跑,便是见了卫夫人和顾希音也没谦让,箭一般地直接跑进去。   卫夫人低声道:“这是给你外公传信的,看见他腰间的红色令牌吗?那意味着,从入府到现在,任何人见了他都要退避让路。” 第418章 徐令则反了   顾希音闻言便道:“既然外公有事,那我们先回去吧。”   卫夫人道:“也好。”   可是两人没走出多远,卫国公身边的侍卫就匆匆从后面上来拦住她们,说是卫国公要她们母女过去。   顾希音心中有些不解,刚才她们连院子都没进去,也没让人通报,卫国公怎么知道她们来了?   卫夫人倒是没多想,拉着她的手一起往里进去。   卫国公坐在书桌前,面色凝重,见到母女俩相携进来,道:“来得这么快,坐吧。”   顾希音坚持先给他行礼,道:“上午就到了,想来拜见外公,您不在……”   卫国公摆摆手:“不必说那些,都是一家人,我向来也不拘泥于那些。跟你娘坐下,我有事要说。”   卫夫人和顾希音交换了个眼神,都有些不解,坐下后一起看向卫国公。   卫国公却只问顾希音:“秦骁为什么要把你送到卫家?来之前他怎么和你说的?”   听到他提徐令则,顾希音心里一凛。   难道是徐令则出事了?   一时之间,她心如擂鼓。   “他说,”顾希音如实道,“东羌那边恐怕有乱,他要带兵去;怕我在京城被太后暗害,所以让我跟着我娘回卫家。外公,是不是让您为难了?”   难道是太后给卫国公施压了?   卫夫人忙道:“你这孩子,说什么呢!你这是回自己家,我看哪个敢在背后乱嚼舌根子?”   卫国公眼中露出怀疑之色:“他真的这么说的?”   顾希音点头:“确实如此。外公,现在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是不是他……遇到难处了?”   卫夫人道:“你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千万别胡思乱想,对孩子不好。”   说话间,她不断地给卫国公使眼色。   言外之意,即使真是不好的事情,也不能让顾希音知道,怕她的身体状况承受不住。   卫国公却道:“放心,不是坏事。”   “那是怎么了?”顾希音松了口气的同时几乎迫不及待地问,“是不是他去东羌首战告捷?”   她们在路上耽搁了许久,但是徐令则肯定快马加鞭,早就赶到边界。   “他根本没出京城。”卫国公道。   顾希音愣住了。   这么久,徐令则竟然还没出发?难道遇到什么绊脚石了?   卫国公脸上露出赞赏之色,“我早就知道,这小子非池中物;但是我没想到,他如此激进。我刚刚接到京城的消息,秦骁逼宫了。”   顾希音大惊失色:“那成功了吗?他为什么忽然这么做?是不是太后那边又有阴谋诡计逼迫他了?”   卫国公捋了捋胡子道:“你觉得失败了,作为他的妻族,我会这么高兴吗?”   谋反要诛九族,不说九族,三族都跑不了卫家,他们在一条船上。   顾希音长长地松了口气,“他不会无缘无故突然这么做的,一定是太后那边又做了什么事情,否则他不会的。我们说好的……”   “傻孩子,”卫夫人已经比她先反应过来,笑容满面,脸上带着骄傲之色,“那他为什么毫无预兆地先把你送走?”   顾希音道:“不是毫无预兆的,是太后想要他去东羌啊……难道不是这么回事?”   天哪,徐令则瞒着她做了什么?   他们说好的不是这样的啊!   “这次,是秦骁主动的。”卫国公道,“现在确实不是最好的时候,我原本也以为他要等到明年或者后年;太后和温昭那边定然也是这么想的。谁能想到,他敢如此出其不意,兵行险着?这小子,我就知道,是个好材料。”   听着卫国公赞不绝口,顾希音大概是孕傻,整个人还是懵的。   就这么反了?就这么成了?   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卫夫人道:“我们都能想到的事情,他如果等到那时候再做就落了下乘。他也真沉得住气,连希音这里都不说一声。”   听着像是责备,但是更多的是欢喜。   原本以为徐令则置顾希音于不顾,她耿耿于怀;但是现在知道他是为了一劳永逸,铲除太后,卫夫人又觉得他什么都好了。   “谁能想到,”卫国公喃喃地道,“咱们卫家,竟然要出一个皇后。”   卫夫人忙道:“爹,您不会还想着卫家祖训,不许卫家女儿进宫吧。希音可不一样,她是先和秦骁两情相悦,然后才回到的卫家。”   顾希音:……卫家还有这样的规矩?突然有点慌。   卫国公笑道:“还担心我棒打鸳鸯不成?她肚子里还有一个,难道我要等秦骁再挥军南下,抢回妻儿?”   说完,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看他心情很愉悦,顾希音不由松了口气,轻轻摸了摸小腹。   这个孩子,出生即富贵,真是含着金汤匙出生。   宝贝,看看你爹给我们打下的江山!   从此以后终于不用再因为太后和小皇帝的原因担惊受怕,如何不令她高兴?   只是万万没想到,他连自己都骗了。   她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卫夫人道:“可不能因为这件事情记恨秦骁。他不告诉你,你才能真情流露,才能让天下人相信。”   顾希音翻了个白眼:“您现在成了他娘,帮着他说话。”   卫国公却正色道:“希音丫头,我有几句话,现在嘱咐你,你要牢牢记在心里。”   “是。”顾希音站起身来。   “你要记住,娘家是你的依仗,什么时候都不会变;卫家不求沾光,但是也不能因为你而被削弱,你如此聪明,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顾希音确实明白,如果徐令则上台后削弱外戚势力,那卫家定然受损。   可是卫国公话语很坦荡,就是卫家不靠她裙带关系,但是也不希望被影响,保持现状即可,这种要求,确实应该被尊重。   顾希音郑重点头:“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答应您。现在京城中的形势如何,您知道吗?”   她还是忍不住担心徐令则。   毕竟现在冒险一搏,恐怕会有考虑不到的危险。   徐令则把她送走,原来是出于这样的想法,实在是万万没想到。 第419章 鱼传尺素   卫国公道:“太后仓皇逃跑,秦骁已经带人去追,她跑不了。说起来,太后年纪不大,但是真的是个狠角色。”   顾希音很是赞同,她见过形形色色的女人,但是从智商情商、谋略算计、心狠手辣诸多角度来说,都没有人比得过太后,她自己,更是相去甚远。   卫夫人道:“她再厉害,现在不是还是丧家之犬?”   “她原本是跑不出去的。倒也不怪秦骁大意,而是谁能想到,她一个女人,这种时候能用儿子来转移视线呢。”   顾希音愣住了,“您的意思是,皇上被抓,太后自己跑了?”   作为准母亲的她,即使是想起腹中小生命都会变得无比柔软,更何况,太后已经和皇上做了好几年的母子了。   皇上虽然憎恨顾希音,让她觉得如芒在背,但是现在顾希音依然觉得,他太凄惨了。   前有刘邦为了自己逃命把儿子推下车,后有太后为了逃命遗弃儿子,这些人的血,或许本来就是冷的。   卫国公摇摇头:“皇上死了。”   “死了?”这次惊呼的是卫夫人,“秦骁干的?”   顾希音心脏一缩,但是还是道:“这也不能怪九哥……”   胜者为王败者寇,斩草不除根,日后不知道谁是王,谁是寇。   从皇上对她的愤恨里来看,早就是你死我亡的局面;在政治斗争之中,没有孩子,只有敌人。   “确实不能怪秦骁,”卫国公幽幽地道,“因为给皇上下毒的,是太后。要么我说太后这个女人够狠心,她在决定放弃皇上的时候,就没想还让他活着。”   “所以她就给皇上下毒了?”顾希音愕然道。   然而她心里却不是同情,想的是如此一来,弑君这顶帽子,牢牢地扣在了徐令则头上。   虎毒尚不食子,除了深知太后秉性的这些人,谁又能相信,她能亲手杀死亲生儿子呢?   她这么做,不留把柄,又嫁祸徐令则,让他没有登基就被人诟病。   毕竟就是宋太祖上位,还得装模作样给李后主一个位置,日后再杀。   这就是太后,垂死挣扎间还能给对手留下这样的难题。   “是。”卫国公点点头,“所以如果秦骁抓住她,一定不能心慈手软,不要听她舌灿莲花,直接杀了便是。不过秦骁自己肯定也知道。”   “温昭呢?”顾希音问。   “温昭和太后一起逃了。”卫国公还想说些什么,然而到底没说出口。   顾希音却很清楚,他想说,温昭也不该留。   但是温昭对徐令则,到底是不一样的。   最困难的时候相互搀扶着走过来的兄弟,感情深厚;即使从前因为废帝登基对付他们二人,徐令则自己流亡天涯,也要把温昭妥善安置,就看这份情,也很难撼动。   徐令则现在定然也进退两难。   进,不舍兄弟情;退,担心日后生乱。   顾希音想到这里叹了口气道:“我相信他会有决断的。”   卫夫人道:“就是。那些棘手的事情,留给秦骁想。现在谁也没有你大,你是双身子呢!我猜秦骁捉到太后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来接你,到时候你肚子都大了,不知道方便不方便回去。”   顾希音笑道:“回头看看九哥怎么安排。”   她心里其实有隐忧,只要太后一日不死,这件事情就不算完。   回去之后,她写了一封信告诉徐令则自己怀孕的好消息。   临时搭建的营帐中。   徐令则负手而立看着桌案后挂着的舆图,现在在随州,如果他一路南下,就可以直接去迎顾希音回京了。   这么多天没见到她,甚至不敢想起她。   思念的滋味,最是黯然销魂。   可是他不能,他还要继续去追太后……和温昭。   想到这里,他心中滋味更是难言。   他早就知道,他们会走到这一步;但是真的面对时,才觉痛彻心扉。   他并非不知道怎么面对温昭,只是觉得心痛。   因为他知道,太后死了,温昭不会苟活。   不管是因为对太后的感情,还是因为无法面对他。   聪明如温昭,温润体贴如温昭,他不会苟活。   “将军,有夫人的信!”外面传来侍卫的禀告声。   徐令则瞬时精神为之一振,故作冷静道:“呈进来。”   这个小没良心的,总算想起给自己写信了吗?   他也知道顾希音是担心拖他后腿才不给他写信,可是还是十分怨念。   他可能,比她活得更像怨妇。   “下去吧。”徐令则看着自己捏着信的手在颤抖,气得想把自己手剁下来,强装镇定道。   等属下离开,他几乎迫不及待地拆开信。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却让他几乎是激动地跳起来。   “九哥,你猜崽崽要有弟弟还是妹妹了?”   弟弟妹妹都好,只要是他和她的孩子,什么都好。   这个小坏蛋,这么激动人心的消息,也能藏到现在才说!   也不知道她现在情况如何了,有没有很难受。   小东西,不许折腾你娘,要不出来后爹会打屁股的。   想到这里,徐令则整个心都变得无比柔软,十分期待着重逢。   他想陪着顾希音,看着她肚子慢慢隆起,看着他们的孩子一点点儿长大。   所以这份心软,又变成了对太后的深恶痛绝。   不能再等,一刻都不能等。   徐令则恨不得连夜拔营,直接斩杀太后。   他坐在书桌前给顾希音回信,但是犹豫再三,也不知道该如何下笔。   最终他也没回信,千言万语,反而提笔无言。   没有什么,比尽快去接她,和她重逢更重要。   “将军,”外面响起了号角声,与此同时有侍卫前来回禀,“前方探子来报,发现太后车马的痕迹,已经让人跟上,请您派先锋先去追击。”   徐令则扔了笔,要什么先锋,他就是先锋!   他披上银甲,握紧长枪,浑身充满了无尽的斗志。   清冷的月光洒下,徐令则骑在汗血宝马之上,振臂一呼:“跟我来,杀了太后,跟我接夫人回京!”   他爱顾希音不是秘密,身后响起了震天动地的“杀了太后,接夫人回京”。 第420章 温昭之死   “将军,前面是绝路。”   徐令则眯起眼睛盯着陡峭的山路,山路蜿蜒而上,两边树木繁盛,山顶云雾缭绕;山的另一侧,像被斧头劈下一般,形成直直的悬崖。   顾长泽嘀咕道:“这毒妇跑到这里,是不想活了?”   他十分怀疑,太后走投无路,所以铤而走险,想要鱼死网破。   所以他劝徐令则道:“将军,您别上去了,我带人上去看看就行。您在周边找找温大人,他腿脚不变,肯定上不去。”   徐令则却道:“我要亲自上去,不必再多说。”   太后这样的人,不亲手斩杀了她,徐令则绝不放心。   顾长泽只能答应,心里暗想一定要拼死保护好他。   但是徐令则却不让他上,而是让他在山下寻温昭。   “不许伤害他。”徐令则如是道,“如果他抵抗,就只用包围,等我下来。”   顾长泽称是。   徐令则却还不放心:“一定不许伤害他,这是军令!”   “是!”   山路陡峭,徐令则弃马持枪,带着部下步行而上。   抵达山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山顶出人预料的空旷平整,落日的余晖洒下,把温昭和轮椅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温昭一个人,坐在轮椅之上,身披霞光,对徐令则微笑:“你来了。”   徐令则见状立刻就反应过来,冷声问:“她呢?”   如果他没猜错,温昭以自己为饵,把他们耍得团团转,太后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温昭的掩护之下走了另外的路。   温昭道:“走了。”   他面色平静,脸上带着解脱的神色。   徐令则道:“往哪个方向走了?”   温昭微笑:“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秦骁,我不想骗你。”   说话间,他手推动着轮椅往前了些许,距离崖边更近,徐令则听到山石松动的声音,有石头坠落,然后再无声息。   “温昭!”他大喊一声,怒骂道,“你是不是至死不悟!”   温昭笑了,“你说得对,我真的是至死不悟。我这辈子,都已经葬送在了她孟语澜手上。秦骁,你以后要好好的。你比我幸运,你爱上了一个值得爱的女人。”   “既然你知道她不值得爱,”徐令则嘶吼道,“一切都还来得及,你还年轻!”   温昭摇摇头:“我原本就是个废人,只因为遇到了顾希音,让我多苟延残喘数年。更何况,我的心早已交出去,再也拿不回来了。秦骁,不用为我难过,我不值得。我对任何人都没有埋怨,也没有遗憾。我今生的所有愿望都已了结,再也没有牵挂。”   他已经要付出生命,再也没有什么可以给太后。   落幕来说对他是解脱,活着反而是莫大的痛苦。   他已经帮太后做了太多事情,如果他苟活,以后还是控制不住地帮她。   与其这样,他愿意现在就结束。   徐令则盯着他的眼睛:“你就不想皇上吗?你若是死了,谁还会照顾他?只要你活着,我答应你,可以饶他一命,只是圈禁他,也允许你去陪他。”   这是他急中生智,能够想起的最可能有用的借口。   温昭对皇上感情极深,不是父子却又胜过父子。   到最后温昭和太后渐渐生出隔阂,和皇上的感情,在很大程度上是温昭的精神支柱。   温昭愣住了。   徐令则见状以为自己的办法奏效,道:“你知道,顾希音本来就是神医,她有解百毒的药,留给我的,我给了皇上。”   温昭眼神复杂,在落日之中,徐令则看不清楚,或者说难以辨认。   那是一种内疚绝望到极点,生无可恋的眼神。   “秦骁,你在骗我。”他语气平静地道。   “我没有。”徐令则声嘶力竭,同时趁机往前挪动了一点儿。   再往前一点儿,只要再往前一点点,他就能抓住温昭了。   “你不许再往前走。”温昭却识破了他的计谋,脸上露出痛色,“我知道你在骗我。皇上不可能还活着。他在下面一定会害怕的,我要去陪着他。”   “可能,怎么不可能?你不相信顾希音的医术还是不相信她对我的面面俱到?她真的给我留下了解药,我……”   温昭看着他,眼角吣出泪来,将落未落,然而他嘴角还带着笑意。   他说:“秦骁,你不知道。”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徐令则道,“当年我跌跌撞撞,四处碰壁,是你一点点耐心地教我;你对我,亦友亦师,我永远不会忘记。温昭,我对你有过恨铁不成钢,但是从来没有恨过你。重新开始,你可以重新开始的,当孟语澜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徐令则小时候是楞头青,靠拳头说话,胜负皆有,都很惨烈;而温昭总被人嘲笑身体的缺陷,也时常被人欺负。   后来他们两个走到了一起,温昭教他谋略,教他以少胜多;他保护温昭,两人珠联璧合,在长久的合作和陪伴中,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秦骁,你真的不知道。”温昭摇摇头,“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我知道,皇上存了死志,不可能活着。”   徐令则愣住了。   皇上只是个孩子,哪怕他再成熟,他也很难视死如归。   “是皇上主动要求那样做的。”温昭看着徐令则的眼睛,“所以我这些天一直在想,是我把他教成这样的吗?大概真是我害死了他。”   徐令则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惊。   这竟然是皇上自己的主意。   怪不得温昭这么笃定皇上不可能活下来。   就算他真的被救,谁会提防他一个小孩子寻死轻生呢?   而皇上打定主意栽赃他,所以必死无疑。   温昭道:“太后或许和他说了什么,但是最终做决定的是他。他是我教出来的孩子,但是他也是太后的儿子。所以秦骁,以后要小心。”   说完,他对徐令则微笑,“来生再见了。”   “不要——”   徐令则扑上前去,却只抓住了他一片衣角,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连人带轮椅,背对着悬崖摔了下去。   “秦骁,对不起——” 第421章 卫国公的隐忧   徐令则一边让人在悬崖下寻找温昭,一边让人继续调查太后的去向。   他给顾希音写了一封信,说了这件事情,把心中的悲伤也都诉诸笔端,一气呵成,写了满满的三页。   但是写完之后,思忖再三,他还是收了起来,没有发出去。   顾希音现在怀孕,应该好好养胎。   太后在儿子和温昭以命开路的前提下,不知所踪,也成为徐令则眼下最大的心事。   他胸中似乎有一股火在熊熊燃烧,他一定要找到太后,一定要!   过了五六天,温昭的尸体终于被找到,已经在悬崖下面被猛兽撕扯得不成样子,徐令则见到之后更是心痛万分。   顾长泽问他要如何安置温昭,徐令则思考再三,让人把他就地掩埋。   温昭性子与世无争,或许这里,就是最适合他的地方。   温昭下葬那日,风雨萧萧。   徐令则摘下手上扳指戴到了温昭手上,然后亲自合上棺材,看着他的脸,一寸一寸消失在面前,雨水和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不知道过了许久,顾长泽撑着伞过来,低声道:“将军,找到太后的踪迹了。”   “在哪里?”徐令则沉声问,拳头在衣袖中握紧,咯吱作响。   “她往北狄而去,现在已经抵达了北狄。”   “好,她果然很好!”徐令则咬牙切齿地道,眼中迸发出深深的仇恨。   他唯一没想到的地方,她偏偏就去了。   中原和北狄交界的玉虎关,那是他的地盘,没想到太后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在自己的地盘出了这样的疏漏,徐令则感到很羞耻。   “她,她是用美人计。”顾长泽道,“一个小旗睡了她,以为她真是去北狄寻找父亲的,就放她去了。”   徐令则隔着雨帘看着温昭正在入土的棺木,忽然有一种把他抓出来握住他衣领逼问他的冲动——看,这就是你为之付出生命的女人!   “将军,怎么办?”顾长泽看着徐令则令人胆寒的眼神,小心翼翼地问道。   “去玉虎关。”徐令则沉声道。   “那京城?”   “传信给谢观庭,让他继续留在京城。”   徐令则不想再等下去,太后一日不除,他一日难以安心。   顾长泽也是这么认为的,毕竟太后在他们绝对的围剿之下都能逃出生天,现在不除,日后必是大患。   做出这个决定后,他写了一封信给顾希音简单说明前因后果,让她在卫家安心养胎,等他除了太后就回去接她。   这个时间,他认为快则半年,慢则一年。   “将军信里说了什么?”急性子的薛鱼儿见顾希音对着信纸叹气,忍不住问道。   顾希音合上信,“温昭没了。”   “这个……之前老夫人说过了。”薛鱼儿道。   “他很难受。”顾希音手抚摸着不平整的信纸,就知道写信的时候徐令则依然泪洒信纸。   那是他的兄弟,他的手足,也是这世上仅有的会为温昭难过的人了。   薛鱼儿不说话了。   她不想说违心的话,她觉得温昭助纣为虐,明明知道太后是坏人,还屡屡帮她,最后也帮她逃跑,弄得将军和夫人这么难,她实在生不出什么同情心来。   宝儿道:“夫人不过爱屋及乌罢了。夫人心疼的,是将军。”   一语中的。   顾希音站起来叹了口气道:“这件事情,也只能交给时间了。我也帮不上将军什么。”   只有时光能化解悲伤,但是无论如何,温昭这两个字,已经刻在了徐令则心上。   听说徐令则北上追击太后去了,薛鱼儿道:“那我们就一直呆在这里?您要是生了孩子以后,孩子小,容易闹病,哪就那么容易回去?怎么不得五六岁再长途奔波?”   顾希音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里是古代,可没有飞机高铁,一两个月的路程,大人都受不了,更何况孩子?   路上有个头痛脑热,大人孩子都很遭罪。   尤其孩子小的时候,表达不清楚,生病更是难过。   “那现在怎么办?”薛鱼儿道,“总不能等孩子五六岁再回去吧。”   到时候做了皇帝的徐令则身边,还不围满了妖艳贱、货?早就把顾希音忘到了脑后。   顾希音道:“我想现在回京城。”   “不行!”薛鱼儿嚷嚷道,“您现在这身体状况,怎么能回去?”   顾希音却有自己的充足理由,和卫夫人也是这般说的。   “我现在怀孕三个多月,胎儿稳了,行动也自如;秋天算是不冷不热的季节,适合赶路。所以我们现在启程回京是最好的。”   她原本以为卫夫人会反对,没想到后者道:“我和你外公也这般想的,就是你爹想不明白,不想让你挪动。既然你自己也这么想,那我这就让人准备。”   卫国公和卫夫人的想法,其实和粗糙的薛鱼儿的想法差不多。   徐令则灭了太后之后就会回京登基,还会面临各种各样的难处,这时候必然有很多世家或者势力愿意表忠心,要把女儿塞给徐令则。   顾希音这个正室的位置,岌岌可危。   虽说糟糠之妻不下堂,但是从普通人到皇上,皇后是谁,真的还是未知数。   只有顾希音自己,是真的舍不得分离,不想分离时间太长。   顾希音有些不好意思,道:“娘,您很久都没回家,外公甚是想念。我现在身体无碍,要不我就自己回去,您在这里多陪外公些日子。”   卫夫人却道:“那我怎么能放心?你外公也不可能放心。定了咱们就赶紧规划行程,别胡思乱想。”   她来顾希音这里之前,已经和卫国公谈过了。   卫国公让她跟着回去,目的不仅仅是照顾顾希音,也是必要时候,劝说顾希音妥协。   ——在卫国公看来,做了皇帝,三宫六院再所难免。   “你劝着希音丫头一些,她性子太刚烈。男人是她自己选的,秦骁的前程,也是她看着挣出来的。凡事都有好有坏,她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自然也要舍弃一些东西。” 第422章 顾希音回京   如果顾希音不是嫁给皇上,不管是谁,哪怕对方是亲王,受了委屈,卫家都可以替她争一争。   可是对方是皇上,天下都是他的,谁又能争什么?   那就是谋反。   卫夫人在卫国公面前据理力争,认为徐令则不应该那样对顾希音,毕竟当初是他自己主动提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卫国公苦笑一声反问她道:“你说得都对,可是你和皇上讲道理?他做了皇上,就是天下人的主子,包括我们卫家。你能容得下和你讲道理的下人吗?”   卫夫人瞬间就像苍老了五岁。   卫国公拍拍她的肩膀,“而且这件事情,你以为他自己有选择的余地吗?哪一个皇上三宫六院,都选的自己喜欢的?说到底,还是世家权贵女子,为了拉拢人心而已。”   顿了顿,他深深叹了口气,“你其实什么都懂,只是替希音丫头不甘心。你不能这么想,你若是都这么想,她以后的日子就难过了。”   卫夫人还想争辩什么,然而嘴唇翕动数次,终究没再说出什么。   她说什么?说徐令则对顾希音情深意重?   卫国公显然也知道这些,可是他还是说了。   卫国公的话,并不是信口开河,也不是杞人忧天,这是一个久经沙场,在政治漩涡中挣扎了大半辈子的人。   “不要让她心存怨怼。不是秦骁不好,而是皇位不好坐。想开些,日子就能过得舒服些。希望她能够争气,一胎得子,以后她皇后之位就会稳稳的。”   要用孩子来维系地位,骄傲如卫夫人,替顾希音感到一阵悲凉。   顾希音比她还刚烈,这些事情,她不会想的吧……卫夫人觉得眼眶微热。   “有些时候,拼命抓住的东西,反而抓不住。”卫国公又道,“秦骁对她有感情,别让她随意挥霍,可以保他们母子这一世平安了。告诉她,任性的时候,想想她的孩子。接下来的二十年,她孩子能得到多少宠爱,要看她的手段;后二十年,她能得多少荣耀,要看她孩子的。”   卫夫人自己想,如果将来他们两个真的走到相互怨怼的境地,顾希音会不会后悔,让徐令则走上这一条路。   不过心里再酸涩,卫夫人也知道,卫国公说这些是为了顾希音好。   而顾希音,是绝对不能接受这些的。   所以她把所有的压力都留在自己这里,在顾希音面前并没有展现出来分毫。   如果真有卫国公说的那日,那……那就再办法吧。   她对徐令则还有幻想,还想着他能够信守承诺,三千弱水,只取一瓢。   顾希音自然不知道卫夫人承受了这么大的压力。如果她知道……她肯定会开解卫夫人。   如果徐令则真的连之前的承诺都做不到,那说明她看错了人,离场便是。   回去的路上,顾希音还时不时逗顾崽崽和伊人,尤其是伊人,性情和她圆滚滚的外形似的,憨厚温驯,任由她摸。   顾崽崽倒是有些不老实,常常抗议她和自己抢伊人,有时候上蹿下跳,看得卫夫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你怀着孕,能不能让我省心点!”   顾希音吐吐舌头,不敢再逗两条狗。   “娘,我九哥现在到了玉虎关吗?”她问。   “到了,到了。”卫夫人道,“天天为他操心,不想想自己现在也是两个人?”   “我这不是实在无聊嘛!”顾希音嘟囔道。   “别觉得无聊,还有两天就要进京了,回到自己府里就好了。”顾希音道,心里盘算着,回去要赶紧给徐令则重新准备冬天的衣裳。   之前以为他是去东羌,所以准备的冬天衣服也没有那么厚实。   玉虎关可不行,那里靠着戈壁滩,冬天太冷了。   “夫人,”宝儿骑马来到马车侧面回禀,“谢世子和世子夫人来迎接您了。”   谢观庭带着妻子李氏来了。   徐令则离开京城后,把京城托付给了谢观庭。   谢观庭带着妻子迎了这么远出来,以示对顾希音的尊重,更是对徐令则的忠心耿耿。   顾希音笑道:“他还这般客气。”   谢观庭带着李氏上前行礼,爽朗笑道:“夫人一路可顺利?”   他视线微垂,礼数周到。   顾希音笑道:“挺顺利的。你自己来就算了,何苦还把芳婷拉来?”   李氏闺名芳婷,是谢观庭表舅的女儿,算起来也是他表妹,因着他是徐令则的左膀右臂,顾希音对李氏也十分客气,两人关系还算不错。   李氏是南方人,娇小玲珑,说话温声细语,脸上总是带着温婉的笑意,大部分时候都是安安静静的呆在谢观庭或者婆婆身后。   听顾希音这么说,李氏笑道:“托夫人的福,我能出这么远的门,心里对夫人感激不尽呢!”   顾希音道:“原来他管你那么严?回头我替你骂他。”   “夫人……”李氏害羞道。   谢观庭笑道:“我可不敢。”   “芳婷快上我的马车来。”顾希音招招手,“谢观庭,你快把芳婷抱上来!”   李氏面红耳赤。   谢观庭抱起了她,她惊呼一声,脸色更红了。   顾希音伸手要去拉她,却被卫夫人拦住。   李氏顿时愣住,谢观庭也有些意外。   卫夫人笑骂道:“你就从来没把自己当个孕妇,还敢伸手拉人。”   李氏没反应过来,谢观庭先露出笑意:“原来夫人有喜了。恭喜夫人,恭喜将军。”   李氏也跟着道喜。   “走吧,”顾希音笑道,“咱们回去再说。”   因为知道李氏害怕狗,顾希音让薛鱼儿带着崽崽和伊人去坐了另一辆马车,马车上只剩下她、卫夫人和李氏。   李氏看着顾希音的肚子,羡慕地问:“夫人这是几个月的身子了?”   顾希音笑着说了。   李氏忍不住道:“真好。”   说起来,她比顾希音成亲还早,可是她肚子到现在都没有动静。   顾希音看出她的怅惘羡慕之色,笑着拍拍她的手道:“不要着急,说有就有了。回头我给你和谢观庭都看看……” 第423章 李氏的难言之隐   李氏垂下眼,眼神中极快地闪过黯然和苦涩,低声道:“多谢夫人记挂。等夫人有空的时候,我再上门求夫人给我看看。至于世子,他应该不用了。”   顾希音道:“那不一定。生孩子本来就是夫妻双方的事情……”   “不,”李氏打断她的话,“府上已经有姨娘怀孕了。”   顾希音顿时尴尬不已,心里想着,谢观庭这小子,看着像个老实的,没想到还来这一套。   她能说什么?她只能干笑道:“你们成亲也没多久,孩子的事情不要着急。之前我不也是被人议论纷纷吗?”   李氏勉强笑道:“那就沾沾夫人孕气了。”   卫夫人道:“我也是成亲三年之后才有的希音,好饭不怕晚,芳婷你别着急。”   “嗯,多谢夫人。”李氏点点头。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回到府里,卫夫人让顾希音休息,后者却道:“路上好吃好喝,走走停停,有什么好休息的?娘您陪我说说话吧。”   她有一肚子感慨,想要和卫夫人吐槽。   “是不是想说谢观庭的家事?”卫夫人一语中的。   “对对对。”顾希音连连点头。   她进京以后也没有仔细学过规矩,将军府里又完全随着她的心意来,所以正经世家里到底什么规矩,她还是感觉陌生。   “说吧。”卫夫人给她腿上搭了条毯子,然后在紫檀罗汉床的对面坐下,目光盯着她的肚子,“也该显怀了,怎么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顾希音:“……早着呢。娘,您说在世家中,允许庶子先出来吗?”   卫夫人道:“一般情况下长子应该是嫡子;但是现在规矩都坏了,很多人家,男子成亲之前都有庶子。”   见顾希音瞪大眼睛,她笑道:“那爷们成亲前,屋里有两个伺候的人正常吧。怀孕之后,都是骨肉,舍不得打掉也正常。但是规矩人家,一般还都不允许这样的。”   她话锋一转,“可是谢国公府,你不能说人家不合规矩。毕竟是李氏,两年了都没怀上;难道她一直不怀,还让谢观庭绝了后不成?尤其现在姨娘真的怀上了,更说明是她的问题。”   顾希音觉得心里有些莫名的压抑。   古代女子不孕的比例比她想象中更高。   即使这里没有环境污染,没有各种辐射,可是这里的女子,尤其富贵人家的女子有个通病——以胖为美。   并不是说古人喜欢身材十分臃肿,赘肉满满的那种,而是世俗普遍喜欢丰满的女子,从现代营养学角度来说,还是体重偏高。   顾希音的体型在这里来说,属于不太受欢迎的类型,卫夫人就屡次嫌弃她太瘦。   胖便不容易受孕,而且除此之外,还有姨娘、通房之流分宠,怀孕概率就更低了。   顾希音之前还见过一个贵夫人来求医,说是家里相公行事端方,每个月前十天在她房里,剩下四个妾室每人五天,可是她就是迟迟无孕。   顾希音表示:你排卵期在中旬,下辈子也怀不上。   想到这里,顾希音问:“娘,您知道谢观庭有几个姨娘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卫夫人道,“明面上的我依稀记得是两个,通房应该还有至少两三个。”   顾希音:“……这个色胚!”   卫夫人正色道:“不能这么说。谢观庭自兄长坠马后成为国公府世子,身上本来就承担着为国公府开枝散叶的责任。”   顾希音:种、马!   “再说这么几个人,也是正常。”卫夫人看着她,“你不要觉得秦骁宠你,舍不得让旁人来扎你的心是应该的,这是他对你的好。”   顾希音忍不住嘟囔道:“娘,您现在说话一点儿都不向着我了!”   从前徐令则要是有个风吹草动,卫夫人都如临大敌,霸气侧漏地上门警告;现在倒是总劝她,让她惜福。   卫夫人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你已经做了人家娘子,我可不就要帮着姑爷,这样以后他才能待你更好吗?”   面上在笑,她心里却是沉沉的。   卫国公的那些话,她没有在顾希音面前透露过分毫,但是在心里不知道翻滚了多少次。   顾希音没心没肺地想,她娘心疼徐令则更好。   徐令则不就是缺疼他的长辈吗?   她又想到李氏和她说话时面上无奈、苦涩的笑容,道:“从前芳婷觉得嫁了表哥,不会受欺负;现在看起来真是双刃剑,她要是不管不顾地和离,恐怕娘家都回不去,也是凄惨。”   卫夫人心里被她说得一颤,笑骂道:“说什么呢?人家夫妻好好的,说什么和离?不就是一个庶子吗?还可能就是个庶女,能碍着她什么事?”   顾希音瞪大眼睛:“娘,从前您可不是这么说的!”   卫夫人怎么能从一个女权斗士变得泯然众人矣呢?   卫夫人笑道:“那从前谢观庭不是世子呢。他母亲总共两个儿子,大的坠马残疾,还伤了根本,你说责任不都压在他的肩上吗?”   顾希音对卫夫人不设防,所以起初没有想那么多。   但是听着她的话音,越来越觉得不太对,稍一联想,顿时便有些了悟。   “娘,”她正色道,“按照您的意思,我九哥若是做了皇帝,难道我就要接受他三宫六院吗?”   卫夫人怔住,没想到她如此聪明。   然而顾忌着她腹中孩子,她还是道:“你这孩子,想到了哪里?你和秦骁乃是两情相悦,感情不同,故剑情深,他们比不了。”   顾希音道:“我虽然不敢斩钉截铁地这般说,但是我觉得九哥不会辜负我;但是倘若真的有那一天,我会毫不犹豫地离开。”   别跟她说什么打下江山让给别的女人这样的话,过得憋屈,多大的江山她都毫不留恋。   “我也不会让九哥为难,我也不会哭闹,我就自己安静得找个地方带着孩子过。”顾希音道,“所以我从一开始,就会把卫家撇清。卫家不从我这里得到好处,日后也总不会受到牵累。” 第424章 卫夫人的劝诫   即使是假设的情形,说着她心里都一阵难受。   听着她决绝的话,卫夫人心惊肉跳,却还是笑道:“将来你怎么样娘都随你,但是有一条,别把爹娘扔了。”   顾希音很快调整过来,笑道:“我们这不是杞人忧天吗?九哥还没做什么,我们已经在给他定罪了,可不要让他知道。”   卫夫人也笑,但是心里的隐约却更甚了。   她曾经很自豪,虽然没有在她身边长大,但是顾希音刚烈的性子和她相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受委屈。   但是她从来没想过,顾希音最后的归宿竟然是深宫。   那个地方,要活下来,要笑得好,显然就不应该是这样的套路了。   卫夫人的脑海中回荡着一句古诗——悔教夫婿觅封侯。   如果徐令则一直是将军该有多好。   顾希音回来,最高兴的应该就是月见了。   薛鱼儿笑嘻嘻地逗她:“我们离开四五个月了,月见你有没有找到婆家?”   月见白了她一眼,“你又换了几个人?”   薛鱼儿伸出三根手指晃晃,“三个而已。不到半年的功夫,月见你泼辣很多啊!”   也难怪月见现在比从前更干练利落,偌大的将军府,这几个月来都是她撑着,她若是软下来,就压不住下面的人。   这种情况下,她哪有功夫谈婚论嫁?   “说实话,”月见道,“也不怕夫人笑话,我家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可是我和我娘说了,越是这时候越要清醒,不能随意应下婚事。”   顾希音掩唇而笑:“你糊弄你娘,一套一套的。”   月见道:“我若是不说得严重些,我娘现在估计不知道给我许了几个婆家了。夫人,自将军起事以来,我忙得脚不沾地,回去看我娘的时间都没有,所以只能下死令,不许别人求见她。”   顾希音笑道:“辛苦你了。”   月见叹了口气,“辛苦我不怕,我只怕做错了事情,给夫人添乱。”   “你最为稳妥,办事我放心。”顾希音笑道。   卫夫人也附和着称赞了月见几句,还让人把给月见带的礼物拿上来。   月见捧着一整套的翡翠头面,没有多少欣喜之色,愁容满面道:“我在府里现在就做一件事情——拒绝礼物。您不知道,现在每日来府里送礼的人,毫不夸张,得有上百家。”   顾希音惊讶:“真的?这些人都疯了吗?”   卫夫人道:“他们精着呢!你以为是给你的?还不是想巴结秦骁。”   月见道:“但是面上,都说给夫人的。”   “那是自然。”卫夫人傲然道,“谁不知道将军视你家夫人若珍宝?他们直接给秦骁送礼,说不定马屁拍到马腿上。”   徐令则对外的形象从来都不是什么好说话的,而顾希音就宽和得多。   “而且现在他们送礼还能找到门,”卫夫人继续道,“将来深宫后院,他们想送也没有机会。”   顾希音关注的却不是这些:“月见,那你都如何处置的?”   月见道:“我没敢收,不管谁家的都没收。虽然这般能够避免麻烦,但是恐怕也委实得罪不少人,所以这些日子我忐忑难安……”   绝大部分人是来讨好谄媚的,但是不乏也有一些是之前有交情的人家。   为了不厚此薄彼,月见只能一刀切。   顾希音笑道:“你做得很好。若是我自己,也会这样的。”   月见长出一口气,如释重负,赧然地道:“没给夫人添乱就好。”   卫夫人却道:“月见处理得是不错,毕竟你不在的时候容易生乱子。但是现在既然你回来了,这件事情就要正视。你不要有什么压力,你是未来的皇后,自然也可以有自己的喜好嫌恶。收谁不收谁,既要权衡利弊,也要随心所至……”   顾希音听得头大如斗,这完全矛盾的话,卫夫人就是说得有理有据。   但是她还不算太笨,能明白卫夫人的意思是认为她为人亲和有余,然而威信不足;既要笼络人,也要能吓住人。   顾希音撒娇道:“奶奶个,我现在还怀着孩子呢,可不能操心。什么都没有您宝贝外孙要紧,对不对?所以娘能者多劳,辛苦您啦!”   卫夫人自然当仁不让,但是嘴里还是道:“你也不能一味偷懒,还是要学一些,知道吗?”   “知道知道。”顾希音点头如捣蒜,但是就是不打算做。   但是接下来,母女俩关于是否把顾希音怀孕的消息广而告之产生了矛盾。   顾希音认为这件事情应该顺其自然,等她肚子大了,别人自然知道;现在到处去说她怀孕,怎么想起来都觉得难为情。   尤其这不是额外给了那些人送礼的借口吗?   卫夫人却道:“知道你怀孕,那些想往秦骁身边塞人的人就要掂量掂量。”   “想塞人的,怎么都会塞,说不定还觉得我怀孕正是好时机。”顾希音如是道。   “那不可能。在你生产之前,秦骁又回不来。你生完之后他回来正好。”   “为什么回不来?”顾希音的重点顿时发生了偏移。   她还想着生孩子那样痛苦狼狈的时刻,徐令则能够陪在她身边。   “太后已经到了北狄,北狄的人一定把她当成筹码,奇货可居。不把北狄打个半死不活,你以为他们会那么听话?”卫夫人了然地道,“更何况,这个季节不好。”   顾希音不懂,什么叫季节不好。   “秋冬之际,原本就是北狄来犯的时候。因为他们缺粮食,人饿极了,才什么都干得出来。再加上北狄的人耐寒,所以我方就处于劣势。如果真的像你想象那么容易,秦骁为什么要驻守玉虎关多年,而不是一劳永逸地灭掉北狄?”   “粮草不足呗。”顾希音道,“这事九哥真和我说过。他成名一役,最后还是因为粮草跟不上,不能继续北上。”   “那你觉得,现在粮草就足够了?”卫夫人反问道。   顾希音顿时沉默了。   “所以这是一场硬仗,并不是三两天就能解决的。安心养胎,别想那么多。至于粮草问题,我觉得新法顺利的话,明年就应该得到解决。”   “新法?” 第425章 孕妇相逢   顾希音对突然冒出来的这个词感到陌生。   卫夫人的脸色顿时有些奇怪,顾左右而言他:“那都是朝廷里的事情。说了这么久了,累不累,饿不饿?”   顾希音心中暗暗奇怪,但是也没有多问。   等卫夫人离开以后,她让薛鱼儿去打听了什么新法。   薛鱼儿回来后道:“就是什么一条鞭法,温大人之前提出来过,但是没有推行成功。现在容启秀又在推行,据说已经取得了很大进展。”   所谓“一条鞭法”,说白了就是税制改革。   古代的徭役、赋税十分繁重,而且名目众多。   国家规定成年男子一年十五天徭役,通俗地讲,就是为国家公共事业白干十五天;但是有很多地方,就巧立名目,每天少上工一个时辰,只算半天。   再比如赋税,收粮食的时候,贪官污吏们会在量具上做手脚,或者干脆直接地以粮食不够饱、满为由多收,总之有诸多弊端。   一条鞭法,就是把徭役、赋税全部都改成以银两计算,这样最大程度地避免各级官员在其中动手脚,利好百姓的同时,对国家收入也是极好的保障。   顾希音道:“这是好事,我娘未免也太敏感了。”   谁来推进这件事情,都是利国利民。   薛鱼儿道:“我也这么觉得。我从前就觉得,容姑爷是个能干的。虽然后来他干的那些不叫人事,但是得承认,他确实有大才。当年我和外公相依为命的时候,就没赶上这样的好政策,要不说不定他能多活几年,哎。”   顾希音倒没有想太多关于容启秀的事情,而是道:“要是按照我娘的说法,那岂不是要等明年秋收以后将军才能回来?”   薛鱼儿摆摆手道:“那还得一年呢。您别信老夫人的话,您不觉得老夫人现在变了吗?”   顾希音也有相同感觉,但是却道:“别胡说,我娘哪里变了?”   薛鱼儿撇撇嘴:“老夫人担心将军变心,您就没听出来?我就是不喜欢她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将来管他是谁,只要敢接近将军,格杀勿论,看谁还不要命地往前冲?”   顾希音:“……”   果然不是她想多了,连薛鱼儿也看出来了。   但是转念一想,卫夫人身为母亲,为女儿担忧,也是情理之中。   所以她笑道:“这件事情你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算了,别在我娘面前说。”   薛鱼儿答应。   顾希音最牵挂的就是她从善堂和庵堂里找来的女子,所以第二天就去看她们。   众人看见顾希音都十分激动,得知她怀孕后,私下里都商量着给她腹中孩子准备些针线。   顾希音的腰身已经出来了些,但是她穿的衣服宽松,不仔细看,还以为她只是胖了些许。   中午顾希音自掏腰包,从酒楼叫了几十桌席面,加上众人都知道她很快就压做皇后娘娘,大都由衷地为她高兴,场面十分热闹。   回将军府的时候,顾希音说要走回去,月见几个都劝她坐轿,免得被人冲撞。   “我吃多了,要走走。”顾希音笑道,“肚子太大,回头生孩子受罪的是我。”   薛鱼儿嘟囔道:“就您和别人不一样。别人唯恐吃不好,您倒好,就怕吃得好。”   这番话把众人都逗笑了。   月见道:“夫人,花想容旁边原本孟家药铺的位置开了一家店铺,专门卖小孩子东西的,十分精致可爱。您要不要去看看?”   这个时代,竟然也有孕婴店?果然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穷无尽的。   顾希音笑道:“那就去看看吧。”   买买买能带来快乐,而且也可以去看看花想容。   花想容的账本她已经看过,除了徐令则逼宫之后一个月生意有些冷淡之外,其他的时候都很红火。   也正是因为有花想容源源不断的进项供应,养那些女子她才会觉得很轻松。   秀禾见了她的激动就不多提。   顾希音在花想容待了足有一个时辰,才起身去旁边的店铺。   里面各种各样的小孩东西,从衣裳鞋袜到首饰配饰,看得人眼花缭乱。   顾希音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喜欢,想到明年是兔年,便选了一套金兔子,每只兔子都只有指甲大小,姿态各异,令人爱不释手。   “夫人,夫人——”月见偷偷拉顾希音的衣袖,“咱们走吧。”   顾希音笑道:“我再看看嘛!”   她顺着月见的目光看过去,然后就看到容启秀扶着林雪兰进来。   林雪兰怀孕比她早一个月,算起来应该七个月左右,但是现在看起来肚子就大得惊人,像临盆在即一般。   林雪兰看见顾希音,如临大敌,紧紧咬着嘴唇,双手托着腹部。   顾希音见状主动开口:“容夫人,你可以弄个托腹带,可能舒服一些。”   容启秀现在是为了徐令则的粮草在忙,所以她感谢他,可以和他冰释前嫌。   怀孕之后,很多想法又不一样了。   那些曾经以为永生不忘的恨,很容易就放下;本来想着老死不相往来,但是既然容启秀能帮徐令则,那点头之交还是可以维持的。   林雪兰勉强道:“多谢顾夫人提醒。”   容启秀扶着林雪兰,笑着对顾希音道:“听说姐姐刚回京,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   他表情也很从容,看起来大家都选择忘记过去,这也不错。   回去的路上,薛鱼儿嘀咕道:“我怎么看着林雪兰现在一副怨妇模样?”   顾希音嗔道:“别乱说话。”   “相由心生。”月见道,“我也觉得她现在过得不算好。”   顾希音道:“那是容家的家事。她选择相信容启秀,那是自己的选择,过得好和不好,都得自己承受。”   林家男丁都已服诛,女眷也下场凄惨,出嫁的女儿里,或许只有林雪兰,下场最“好”。   容启秀带着林雪兰一回府,丫鬟就匆匆上前,低头道:“夫人,老夫人让您回来去她屋里。”   林雪兰的脸色顿时苍白。   容启秀捏捏她的手,笑容温和,“放心,我在呢!” 第426章 容家(一)   他们进去的时候,容老夫人屋里坐着个女子,十五六岁年纪,眉眼精致,容貌出众,身上穿着红黄高腰间色裙,外面披着月白色轻薄透明的罗衫,半截皓腕隐约可见。   见容启秀也进来,女子脸上飞出两团红晕,起身行礼道:“容大人,夫人,你们回来了。老夫人,时憬先告退,改日再来陪您说话。”   林雪兰看见谢时憬,脸色有些苍白,勉强挤出笑来,却不知道她笑得比哭还难看。   谢时憬,出身谢国公府,是谢观庭的堂妹,虽然是庶出,但是从小养在嫡母身边,也是落落大方。   容老夫人年轻的时候和她嫡母是手帕交,后来家道中落多年未曾联系。   就是刚回京的几年,容老夫人也没有上门联系,毕竟身份还是悬殊。   但是谢时憬的嫡母宋氏主动让人上门送礼,两人渐渐恢复了来往。   谢时憬这些天,来府里的频率尤其高,而且容老夫人对她格外和颜悦色,这让林雪兰有深深的危机感。   如果是从前,出身大学士府,而且是嫡女的林雪兰,是不会视谢时憬这样的庶女为敌的。   此刻她大概率会上去,热情地拉着她的手,说几句绵里藏针的话,让她知难而退。   她会有正室的底气和风范,而对方只是一浪一浪冲向容家的不足一提的角色。   但是现在,情况完全不一样了。   她怀着身孕,脸上生出了妊娠斑,自己都不敢照镜子;她引以为傲的家世,现在更成为羞耻,所以她患得患失,看见谢时憬就如临大敌。   容老夫人看着林雪兰,对她这副鬼样子十分不满,眼神凌厉,然而或许碍于谢时憬在面前,倒也没说出什么,只是转头对谢时憬就笑着道:“你明日还要来陪我这个老婆子。我天天总盼着你来,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女儿就好了。”   谢时憬羞红了脸,谦逊道:“夫人对您,比亲女儿好多了。容大人回来了,时憬先告退,明日再来陪您,给您带您最喜欢的海棠酥来。”   “好,好,好。”容老夫人对容启秀道,“去送送你谢家妹妹。”   这话就毫不掩饰了,林雪兰后退两步,几乎站不稳身形,面色苍白如纸。   容老夫人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嫌恶,用很低,但是足以让这屋子里每个人都听到的声音道:“小家子气。”   容启秀朗声道:“母亲,我送谢家妹妹,怕是对她名节有碍。吴嬷嬷,你帮我送客。”   谢时憬脸上极快地闪过失望之色,然而却向容启秀行礼,含羞带怯道:“谢谢容哥哥为我考虑周全。”   谢时憬刚走到院子里,还没走出去,容老夫人就摔了杯子,怒道:“你给我跪下!”   她脸上露出得意之色,然而极快地低头掩饰,跟着吴嬷嬷快步离开。   林雪兰眼泪夺眶而出,扶着肚子艰难地要跪下。   墙倒众人推,便是婆婆也要来踩她一脚。   容启秀扶住她,笑道:“娘,雪兰肚子这么大,便是有哪里做的不好,您告诉我,我回去慢慢教她。”   林雪兰用模糊的泪眼,感激地看向容启秀。   相公就是她现在活下去的唯一动力了。   母亲的手帕交告诉她,相公对她不怀好意;可是她现在又有什么利用价值?如果不是出于爱,相公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谢时憬这样的贵女,才能给他带来更好的前程;可是相公根本没有选择她,和她一直保持距离,对自己却极好极好的……   想到这里,林雪兰顿时觉得没那么委屈了。   婆婆的想法她知道,但是为了相公,她可以忍。   谢时憬想要进容家,做梦去吧。   相公是她的,谁都抢不走!   想到这里,林雪兰低头道:“娘,都是儿媳妇的错,请您责罚。”   她何错之有?错就错在,她现在没有得力的娘家了……她心里,对容老夫人充满了怨恨。   她什么都清楚,容老夫人还不等谢时憬完全走远就发作,为的就是告诉谢时憬,自己不被她喜欢,让谢时憬对把自己取而代之充满信心……   她曾经给容老夫人买礼物,用了两千两嫁妆银子,谎称只花了一千两;容老夫人收到礼物十分高兴,可是时隔两年,现在却又翻出来旧账,说她欺骗了她,说她这辈子最痛恨别人撒谎。   可是谢时憬呢?   谢时憬去买了点心,哄骗容老夫人是她自己做的,还得到容老夫人百般夸赞。林雪兰气不过,就隐约提了一句,容老夫人怎么说?   她说:“难得的是对我好的这片心。你对我不孝顺,还见不得别人对我好,要不是看在你怀孕的份上,早就让我儿把你休了。”   听听,多么会颠倒是非黑白。   容老夫人喜欢人简朴,所以她从来不敢穿华丽的衣裳;但是谢时憬,一件衣服比一件衣服华丽,衣服上的金线,明晃晃的,不知道在打谁的脸。   容老夫人说:“我就喜欢年轻姑娘鲜活些,不要老气横秋惹人讨厌。”   惹人讨厌的,自然就是她林雪兰了。   林雪兰十分清楚,容老夫人恨不得把自己除之而后快,甚至并不怎么在乎她肚子里的孩子。   因为这个孩子,会让容启秀之后的婚事受阻。   即使只是一点点,她也忍受不了。   世态炎凉,从容老夫人身上,林雪兰就感受到了十二分。   容启秀握住她很凉的手笑道:“都是一家人,娘也疼你,怎么会责罚你?有错说你几句便是。是不是,娘?”   容老夫人往身后的迎枕上一靠,冷冷地道:“护得严严实实,说也说不得。我还没说什么,眼泪两行,出去又要有人说我刻薄你。下去吧,我累了。”   林雪兰委屈地行礼告退。   容启秀道:“娘,等我把雪兰送回去,来陪您吃饭。”   容老夫人脸色立刻缓和了,“好。”   林雪兰心中悲凉地想,看吧,果然只针对她一个人。   可是为了容启秀,她得忍,忍到……忍到她自己做了婆婆吧。 第427章 容家(二)   回到自己房间,林雪兰的泪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   容启秀见状搂着她到榻上坐下,拿着帕子动作极轻地帮她擦拭眼泪,好声哄着她:“别哭了,再哭不好看了。”   “原本也不好看了。”林雪兰一边流泪一边道。   她受过很好的教养,所以即使哭的时候都悄无声息。   她母亲告诉她,只有这样,才能得到男人的怜爱。   “傻瓜,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最好看的。我知道委屈你了,娘拉扯我长大不容易,上了年纪,脾气大些,你为了我多忍受些吧。”容启秀道。   “为了相公,我做什么都可以,怎样都不觉得委屈。”林雪兰道,“但是相公,你知道吗?婆婆看上了谢时憬,想让她取代我。”   “怎么会呢!别胡思乱想。”容启秀揉揉她的发顶,“你是我结发妻子,无论贫穷富贵,这永远都不会改变。”   他的话像是给她吃了定心丸一般,让林雪兰心里顿时好受了些。   她很庆幸,相公有自己的想法,并不会被婆婆牵着鼻子走。   “谢时憬那边,我会和谢观庭提一提,让她少来走动,免得耽误她婚事。”   听了这句话,林雪兰彻底放下心来,靠在他肩膀上默默流泪:“相公,我只有你了。只要你对我好,我什么委屈都能受。我现在有时候忍不住想,我宁愿你这辈子都平淡无奇,这样就永远都是我一个人的了。”   容启秀抚摸着他的后背,眼神却投向了窗外,目光中没有什么温度。   小丫鬟探头探脑往里看,见到容启秀,眼神缩了缩,随即快步跑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小丫鬟敲敲门:“老爷,夫人的鸡汤好了。”   “先下去。”   “端进来。”   林雪兰和容启秀一前一后发声。   “乖,别任性,要好好吃东西,对你和孩子都好。”容启秀哄着林雪兰道。   林雪兰心中无比熨帖,嘴上却道:“实在不想喝那些油腻腻的了。今天早上已经喝过燕窝粥了,要不就别喝了?”   “乖,我喂你。”   林雪兰破涕为笑,却有心有余悸地道:“让婆婆知道,怕是不好。”   容启秀摆摆手让丫鬟退下,自己那汤匙舀起鸡汤,先送到唇边试了试温度才又送到她嘴边道:“乖,张嘴。”   林雪兰乖乖被他喂了一碗鸡汤。   油腻腻的鸡汤,因为是他喂的,变成了琼浆玉露。   喝完鸡汤,容启秀道:“折腾了这么久,你和孩子都累了。睡一觉,等你睡醒我就回来了。”   林雪兰知道他是要去容老夫人那里,有些内疚地道:“相公,因为我,也让你为难了。我……”   容启秀伸手捂住她的嘴:“你我夫妻本是一体,你又为我十月怀胎,该我谢谢你。听话,别让我为你操心。”   说完,他亲自给林雪兰放好被褥,替她脱了鞋,盖好被子,俯身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才放轻脚步出去。   林雪兰睁开眼睛恋恋不舍地看着他的背影,听见他在门外嘱咐丫鬟,“一定要盯着夫人的饮食,好好伺候”,她闭上眼睛,嘴角露出笑意。   或许容启秀就是他承受诸多苦难之后上天给她的弥补。   肚子里的孩子踢了她一脚,她摸着肚子想,有疼爱她的相公,有乖巧的孩子,她人生的美好,还刚刚开始而已。   容启秀来到容老夫人院里,走到她身后替她揉捏着肩膀,笑道:“饭菜怎么还没送来?”   容老夫人微闭着眼睛,手里的念珠快速从指尖划过,似笑非笑地道:“不得等你先伺候好她再来一起吃?”   听着她阴阳怪气,容启秀依然在笑。   “娘,她怀着孕,肚子里是您的长孙呢!”   “那也是罪臣之后。”   “她肚子里的孩子姓容,不姓林。”容启秀道,“娘,我知道您觉得她配不上我。但是现在我风头正盛,不能落人话柄。”   听他说事关前途,容老夫人顿时不说话了。   半晌后她叹了口气道:“我是真的喜欢时憬那个孩子。”   “娘,以后再说吧。”   听他口气不是完全拒绝,容老夫人顿时高兴了,反手握住他的手,“我儿,娘知道你这些年不容易。但是现在总算熬出头了……给你爹平反的事情,你打算安排到什么时候?”   这么多年,这已经成为她的心结。   她想着,既然容启秀已经出头,地位形同副相,那也应该是时候了。   容启秀却道:“娘,这件事情不应该由我提起。您再等等,到时候会有别人提起这件事。”   “对对对,”容老夫人连声道,“这件事情你考虑得很周全。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也不在乎多等几日,要以你的前程为重。”   容启秀陪她吃完饭才离开。   虽然是休沐日,但是他还是有很多事情要做。   前院的书房中,之前在林雪兰屋前探头探脑的小丫鬟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看容启秀。   “夫人还睡着?”   “是,老爷。”小丫鬟恭恭敬敬地道。   “夫人这几日吃饭可好?”   “好。便是吃不下,只要说是您安排的,她就很高兴地吃了。”   容启秀点点头:“她和老夫人闹别扭的事情……”   “奴婢知道。”   容启秀这才摆摆手:“下去吧。”   “是。”   很快,外面就传出了容家婆媳不和的事情,连带着容启秀百般维护林雪兰,都被人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人人都在容家亲见了一般。   再说薛鱼儿回府之后就有些闷闷不乐。   顾希音笑着逗她:“怎么了?”   “又遇见那晦气的两个人!”   顾希音哭笑不得地道:“路那么宽,店里那么大,又不是咱们自己的。怎么只许我们去,不许他们去?”   薛鱼儿嘟囔道:“您为什么要主动和那林雪兰说话?您看她防备您的样子,好像防着洪水猛兽似的……您偏偏还要和她示好,真是气人。”   顾希音笑道:“打狗看主人,我这不是想着容启秀有功吗?”   “这我也就不说什么了。”薛鱼儿道,“我最气的是……” 第428章 李氏的提醒   “……您怀孕比林雪兰晚那么一点儿也就算了。您肚子里就一个,她肚子里有两个,我这心里就不服气!您怎么就不再争气一点儿?”   顾希音哭笑不得地道:“这事情还要比较吗?再说,你怎么知道她怀了两个?”   “她肚子那么大,”薛鱼儿夸张地比划着,“怎么可能不是两个?”   顾希音摇摇头:“我觉得不像。你看她四肢,也都胖了许多,我觉得她是胖的。但是也不一定,或许真是双生子。反正和咱们也没有关系,那是人家的事情。”   因为已经马上要进入冬季,顾希音担心军中棉服不够,暂时放下手头的事情,带着善堂的女子做棉衣,然后还把拿银子出来,请了许多京城中的妇人一起赶工。   虽然这两年花想容给她赚了几十万两银子,但是单单做棉衣这一项,基本就损耗殆尽。   卫夫人忍不住埋怨道:“这件事情,怎么就要你拿私房出来了?国库里又不是没有银两。”   顾希音笑道:“哪用分的那么清楚,我要那么多银子干什么?反正我花完了,还有很多嫁妆,还有娘在。”   卫夫人道:“你休想我掏银子。我只补贴你,不能补贴秦骁。”   顾希音道:“我也不要,您的银子是用来养老的。”   “是留给你肚子里的孩子的。”卫夫人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是个能败家的,不能指望你给我外孙和外孙女留下什么。”   顾希音哈哈大笑:“滴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靠人靠天考祖上,不算是好汉。”   卫夫人塞了一碗燕窝粥给她:“快喝,就你歪理多。”   “娘,不想喝,金丝燕的口水,想起来恶心。”顾希音歪在榻上懒洋洋地道,“多吃几个鸡蛋就好了。”   卫夫人瞪着她:“你单单告诉我,吃这个有没有坏处?”   顾希音:“……没有。”   “那就给我吃了。”   娘亲气场太强大了,顾希音认怂,勉强把燕窝粥喝下去。   之前她都给薛鱼儿喝了,可是后来这货喝腻了,扭头就把她卖到卫夫人面前,于是卫夫人现在都盯着她喝完才罢休。   顾希音让人在门口贴了一张告示,大意就是不收礼,如果想送礼,就给前线的将士们捐银捐棉衣。   她也闲不住,白日基本都去帮忙。   未来的皇后娘娘开口,谁不表态?   不表态,是为了保护曾经的太后?   在这种情况下,棉衣的问题解决了之后,连带着被褥问题都被解决。   谢观庭的妻子李氏带着几个小姑子也来帮忙,其中就有谢时憬。   顾希音对几个女孩子都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但是李氏趁人不备的时候偷偷对她说,“夫人,您离谢时憬远些;她似乎对容启秀动了心,前几日相公骂她,她还顶嘴。”   顾希音惊讶,还有这么一回事?   看着眉宇间隐隐带着骄傲、意气风发的谢时憬,顾希音想,不知道容启秀又怎么骗了她。   从利益角度来说,她确实是个很好的人选。   徐令则远在玉虎关,现在京城中主要靠谢观庭掌管大局,日后谢观庭被重用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所以和谢家交好,有百利而无一害。   李氏又道:“我相公肯定不会同意和容家做亲的……但是小姑,怕她年轻气盛,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所以现在家里也都紧盯着她,所以夫人也不用太担心。”   顾希音顿时明白,李氏和她说这些的目的是为了怕日后有风言风语传到她耳中,影响她甚至徐令则对谢观庭的态度。   谢家在这当口,确实没有必要去和容家联姻。   说到底,她和容启秀的那点儿事,在大部分人看来,是怎么都翻不过去的。   谁也不想去拂徐令则的逆鳞,如果不是容启秀确实有大才,也走不到今日这步。   顾希音低声道:“容启秀并非良配,更何况他还有妻子。你们家好好的女孩,为什么要去给他做妾?”   她还没说,容老夫人也很刁钻难相处,便是给个仙女配她儿子,她都觉得亏。   听她说完这话,李氏似乎很惊讶。   顾希音道:“怎么了?我说错了什么吗?”   李氏苦笑一声:“没有,我只是没想到,夫人如此善良。”   这话没头没尾,说得顾希音有些反应不过来。   “夫人,”李氏用极低的声音道,“她是不可能做妾的。”   说完这话她就快步离开了。   顾希音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谢时憬,竟然是想取林雪兰而代之?   啧啧,这是多把自己当回事,多狠毒的心。   这样的人,还真该被容启秀教训一下。   顾希音倒也没放到心上,但是晚上临睡之前又被卫夫人逼着和燕窝粥的时候,猛然想起林雪兰那大得出奇的肚子,一股凉气从脚底慢慢升腾到了头顶。   卫夫人没发现她的异常,还在催促她喝燕窝粥。   顾希音勉强把燕窝粥喝下,表示自己还不想睡,让月见把今日众人送给腹中孩子的衣衫被褥都拿上来。   卫夫人道:“你拿那些东西做什么?我都给你准备好了。咱们这样的人家,没有用外面东西的道理。”   顾希音笑道:“娘,那是大家的心意。更何况,穿百家衣长大,不是更好吗?”   卫夫人道:“道理是这样的道理,但是你这个位置,宁愿给孩子起个贱名,也不能用外面东西。不是我吓唬你,里面能做手脚的地方太多了。别的不说,你知道被子里有人放吸血虫吗?”   顾希音吓了一大跳:“不能吧,哪有那么厉害?”   卫夫人叹了口气道:“你呀,还是太简单,把人想得太单纯。”   说到这里,顾希音和卫夫人说了李氏同她说的话。   “娘,您说谢时憬会不会出手对付林雪兰?”   “还用她出手吗?容启秀不是已经出手了吗?”   顾希音惊讶:“娘,您发现了什么?”   难道真的不是她想了多?   卫夫人淡淡道:“看林雪兰那样子,我一眼看过去就明白,有人不想要她活了。” 第429章 遇到难题   顾希音心中再次感谢容启秀的不娶之恩。   就算他如约娶了自己,恐怕之后自己也会因为成为他成功路上的绊脚石,被他一脚踢开。   不,直接被送上死路。   想想林家,原本以为提携后辈,看中容启秀的潜力甚至野心,所以才会成就这段亲事,岂料却被他的野心反噬,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再看林雪兰,对容启秀满腔爱恋,时至今日依然活在自己编织的爱情美梦中不肯醒来,殊不知,即便如此,容启秀也没打算放过她。   卫夫人瞥了若有所思的顾希音一眼,警告她道:“休要多管闲事。”   顾希音摇头道:“各人有各人的命,她都已经认命,别人还能说什么?再说,就算我爱管闲事,跑到她面前和她说,容启秀要害她,您猜她什么反应?”   “自然是你挑拨离间。”卫夫人了然地道,“你能想明白就好,有些人,根本不值得同情。”   天助自助者,不自助的人,天都救不了,她有多想不开去替天行道?   有那工夫,她还不如想着怎么替玉虎关的将士多筹集几套棉衣被褥呢!   说话间,谢观庭来求见顾希音。   顾希音看他瘦了一圈,知道最近他独自支撑着京城,也是兢兢业业,不敢懈怠,便笑道:“谢世子辛苦了。”   谢观庭道:“夫人你就别打趣我了。我这个世子,真是天上掉下来的重担。”   说笑几句,他又道:“今日是想来和您请示一下税赋之事,因为今年是刚刚推行一条鞭法,现在有一个很棘手的问题……”   原来,推行一条鞭法的初衷是用银子取代其他税赋,容易计量;但是这就造成了秋收时候,百姓一股脑地卖粮换银,奸商们就开始故意压低粮价,十分伤农。   “现在正好我们攻打北狄,需要粮食,所以收粮食也未尝不可。但是如果收粮,又会让百姓觉得一条鞭法是不是假的,恐怕动摇民心。”   顾希音想了想后道:“你说得确实有道理。但是现在特殊时候,也不失为一种方法,是不是可以想办法和百姓解释,打消他们的顾虑?当然我是门外汉,也就是随口一说。如果来得及,你可以和将军商量。如果来不及,那你找朝中大臣一起拿主意吧。”   问她,不是一个好主意。   但是她也不能一味往外推诿,毕竟谢观庭现在压力很大。   她总要把自己的建议说出来,让他知道,自己也想帮忙。   “咱们谁也不能跑到前头看看怎么选才对,将军既然选择你,说明你就是最合适的,你放心大胆地放手去做便是。”   卫夫人在旁边一言不发。   这种时候,她也不该说话。   谢观庭的这些尊重,是给徐令则的,就是顾希音,也都是表明态度而已,就更没有她说话的余地了。   但是这并不影响她仔细倾听,然后在心里盘算。   谢观庭道:“多谢夫人体恤。但是……我其实还有别的顾虑,所以觉得收粮食并不可取。”   顾希音笑道:“你同我说话不必遮遮掩掩,有话直说。”   谢观庭斟酌再三道:“原本夫人怀孕,不该给您添乱。但是这件事情,事关重大,我也不敢和将军提,只能让您看看,需不需要告诉将军。”   “好。”顾希音颔首,心里却想,有什么正事,还是他不敢提的呢?难道大家不是一条船上的吗?徐令则也不是听不见别人意见的人。   “其实,现在百姓都有些怨言。”   顾希音愣住,“怨言?对谁有怨言?将军?”   谢观庭点头:“是。他们都不希望打仗,所以觉得现在北狄没有来犯,我们主动攻打,劳民伤财,这样不对。”   “可是太后在北狄,太后不除,日后怎么能高枕无忧?”顾希音讶然道。   “是。”谢观庭道,“道理自然是您说的道理,可是很多百姓不懂。他们目光短浅,只能看到眼下。他们觉得不打仗,就是最好的,不管以后会怎样。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以后的仗,以后再打;大部分人都是这样的心态。”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说为了打仗继续征收粮食,恐怕更激起民愤。   顾希音忽然感觉到了压力。   徐令则这还没有登基呢,就已经开始失去人心了?   这件事情,透露着不同寻常的诡异。   “你有没有查过,有没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顾希音严肃地问。   “您的意思是……”   “到目前为止,据我所知,既没有加税,也没有强行征兵,怎么就有了民愤?”   从前横征暴敛,百姓也都是沉默的羔羊;现在改革除弊,给他们好处,反而徒增怨言?   顾希音心里还有气呢!   若是这件事情没人在背后煽风点火,甚至放出假消息带节奏,说什么她都不信。   谢观庭也是聪明的,立刻拱手道:“我回去就让人查。”   顾希音点点头:“我就是一个建议而已。至于用不用粮食直接替代银两,这样的大事还需要你操心。”   谢观庭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就是现在只收一半的银两,剩下的等年底再收。这样市面上供应的粮食减半,价格不至于跌太厉害。”   “国库那边呢?”   “计算过了,即使考虑到将军前线的需求,也有剩余。”   顾希音想了想后道:“这件事情你还是和将军商量一下,他考虑周到。”   “是。”   送走谢观庭,顾希音陷入了沉思。   为什么她总觉得,隐隐之中有暗潮涌动,让她心中不安。   卫夫人道:“是不是又开始胡思乱想了?当下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养胎。”   顾希音道:“娘,不知道是不是我小人之心,为什么我总觉得,可能是容启秀在其中做手脚呢?”   卫夫人道:“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提出的这些变革,都是大部分人认可的,又能动什么手脚?他是个识时务的,就该知道眼下,证明他有用,才是最重要的。”   顾希音想想还是不放心,让月见去告诉谢观庭,警惕容启秀。 第430章 徐令则的红头绳   棉衣和被褥一批批送出去,顾希音收到了自温昭死后,徐令则第二封来信。   信中关于战事基本没提什么,关于玉虎关的生活倒是说了很多。   比如那边府里的檐下结了又长又尖的冰锥,他想着顾希音最喜欢拿竹竿去敲冰锥,看到就忍不住想起她;又说他做梦总梦见他生了个女儿,扎着红头绳,蹦蹦跳跳跑来让他举高高……   这种絮絮叨叨,让顾希音觉得内心无比满足。   信的最后,徐令则抱怨顾希音都不给他写信。   顾希音哑然失笑,觉得十分冤枉——她这不是不想打扰他,害怕影响他正事吗?   “想到孩子在你腹中,我便觉嫉妒,恨不得自己能亲自怀孕,既能解你十月怀胎之苦,又能亲近女儿。”   听听,这种话说出来,谁相信是他徐令则说的?   肚子里的孩子还没生出来,他就已经盖戳是个女儿,而且想了无数遍父女相处的情景了。   顾希音倒觉得,一定要生个儿子,女儿的话,会被他宠到无法无天。   随信而来的还有两个偌大的红漆黄铜锁的铁皮箱子,四个年轻力壮的侍卫吃力地抬了进来。   “打开看看。”顾希音把信放在小几上后笑道。   薛鱼儿翻了个白眼:“我还以为您要再看一会儿呢!”   顾希音:“……就你话多,快打开。”   箱子打开,里面东西林林总总,琐碎到令人意外。   简而言之,衣食用度,什么都能涵盖。   薛鱼儿咬着肉干道:“这是什么肉干?也没觉得格外好吃啊!”   “骆驼。”顾希音笑道。   东西实在太多,她怀孕之后又挑食,所以吃食她都让拿出来分了。   她自己最喜欢的是一种指甲大小的果干,看起来像蓝莓果干,但是酸甜口感层次更分明;别人都嫌酸,她却觉得正好。   众人都在吃着,只有月见还在继续翻东西——箱子还没翻到底呢。   顾希音笑道:“你先挑着喜欢吃的尝尝,一会儿再收拾,东西又跑不了。”   月见道:“我不饿,我中午吃饱了。”   她吃完饭极少吃零食,偶尔吃点水果还得硬塞给她,顾希音这种零食控表示对她十分钦佩,怎么就不搀呢?   “夫人,您看这是什么?”月见从箱子最下面的角落里掏出来一个小小的黑色方匣。   顾希音看那巴掌大小的匣子,忍不住想,肯定是徐令则给她买的首饰。   哎呀,老夫老妻了,还来什么惊喜。   但是脸上的喜悦已经出卖了她。   她把果干放下,用帕子使劲擦擦手,道:“府里什么没有,用他巴巴准备?给我看看,什么宝贝?”   众人的目光都忍不住看向她打开礼物的手,弄得顾希音都有几分不好意思了。   然而方匣打开,看着里面的红头绳,顾希音石化了,众人愣住了。   顾希音笑成了傻子。   这是徐令则给他女儿准备的红头绳!怎么都让她想起杨白劳。   月见见她握着红绳笑得前俯后仰,紧张地道:“夫人,您仔细身子,还有……您手里的宝贝。”   那红绳,定然不是寻常的红绳,否则将军怎么会藏在最下面,又用那么名贵的匣子装着?   顾希音笑够了后扬着红绳道,“快收好,这是将军给他女儿的见面礼。”   徐令则见过什么小孩子?就是见过肯定也不放在心上。   但是现在她怀孕了,一切便不一样了。   他在路上遇到的孩子,多半是贫困人家的孩子,用红绳扎头发,约莫着被他记在心中。   顾希音脑补出来哪吒的发型,也觉得很可爱。   只可惜,徐令则的愿望暂时实现不了了。   因为她肚子里的,应该是个儿子。   薛鱼儿还把红绳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道,“我怎么看都怎么觉得这是五文钱三尺的红头绳,将军莫不是被人骗了吧。”   顾希音哈哈大笑,也不说破,就让她们把红绳收起来。   谢观庭所说之事,很快也落定。   徐令则同意了先收一半,年底再收一半的建议。   谢观庭还特意来和顾希音说了这件事情。   “将军也不同意收粮食,军中的粮食虽然不够,但是加上京城现存的,应该能够坚持到明年开春。”   顾希音道:“那你知道孟语澜现在什么情况了?”   “入了北狄皇室,成为北狄皇帝的妃子。”   不说别的,就她中原太后的身份,就让北狄皇帝很有征服感了。   果然还是要兴风作浪。   谢观庭看她神情,又道:“夫人不必担心,有将军在,自然无虞。将军这次是一定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现在我只担心京城这边……将军久久不回来登基,怕是局势不稳。”   顾希音知道他说的也有道理,但是没有谁比徐令则更了解太后,所以他肯定也不会放心留给顾长泽处理。   说完正事,谢观庭脸色微红道:“夫人,我还有一件私事想要求您帮忙。”   顾希音看他神情窘迫,联想到李氏之前的那些话,心里隐隐有所猜测,但是也只能佯装不知,笑道:“何必那么客气?直说便是。”   谢观庭这才道:“我和内子成亲时间也不算短,但是她迟迟没有身孕……加上小妾已经有孕;虽然她在我面前不提,但是郁郁寡欢,我猜测是和这件事情有关系。”   顾希音道:“好,那我改日找个由头给她看一下。”   “多谢夫人。家中琐事麻烦夫人,实在是惭愧,惭愧。”   顾希音摆摆手示意没事。   过了几天,她让人把李氏请上门,告诉她谢观庭的委托。   李氏眉宇间有些触动之色,又黯然神伤道:“便是看好了又如何?怎么也不可能生到前面去了……”   这话顾希音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接。   但是好在李氏很快就岔开了话题,“有夫人在,肯定就有希望。”   顾希音给她诊脉,确定了只是身体有些虚弱,需要调理而已,便和她一一说了,让她少吃多动。   “不用开药?”李氏惊讶地问。   “不用,”顾希音笑道,“是药三分毒,你听我的就行。” 第431章 林雪兰要生了   李氏对顾希音自然感激,道:“若是将来得偿所愿,定然不忘夫人大恩大德。”   顾希音道:“凡事想开些……不要过于紧张。”   如果是她,这样的男人,爱找谁找谁去,反正她不要。   就算不能和离,一个屋檐下,互不干涉就是。   但是李氏显然爱谢观庭太深,每次提起他的时候眼神都不一样;加上这个时代的女子都想着夫贵妻荣,谢观庭到了今时今日炙手可热的地位,现在放弃,恐怕她也不甘心。   等她离开之后,月见道:“夫人,我觉得李夫人,心态似乎不太好。您和她说听您的,我有些担心日后她无法怀孕,会埋怨您。”   “那,不至于吧。”顾希音承认因为谢观庭的原因,她待李氏格外亲厚,所以都是实话实说,并没有说套话或者刻意规避责任。   月见迟疑道:“那或许是我想多了吧。”   宝儿道:“不见得。”   “嗯?”因为宝儿少开口,所以只要她说话,顾希音都格外关注。   “我觉得她性情有些偏执,眼神有些不一样。”宝儿道,“心机也深。”   顾希音若有所思。   薛鱼儿往火盆里添了几块炭,然后重新拢好黄铜盖子,在上面铺上一层红薯,这才道:“小家子气。”   顾希音:“……你说李夫人?”   “对啊,不就是妾室怀孕吗?她还出身李家呢!要是我,都不会像她这样失魂落魄。幸亏是在夫人面前,要是让别人知道,她就成为京城笑柄了。”   薛鱼儿说得也没错。   别人现在都在羡慕李氏嫁了个好相公,这时候按照普世价值观,她就应该高傲地抬着头。   不去看相公的出息,却只盯着后宅妾室,确实会遭人嘲笑。   顾希音心里却想,门当户对的联姻,多情总被无情恼,还不如守住自己的心,稀里糊涂过。   动了太多感情,最后情深不寿。   不管是吐槽的众人还是感触颇深的顾希音,此刻都不会想到,日后李氏会那般深刻地影响到她们每一个人的命运。   转眼就已经进入隆冬,顾希音的肚子越来越大,但是或许身体底子好,她身形还很灵活,也没有孕晚期浮肿的症状,四肢纤细,一切都很好。   不过卫夫人十分紧张,不许她出门,担心她染了风寒。   顾希音只能在屋里看看书,逗逗狗,和月见几个说话。   “鱼儿是不是又溜出去了?”顾希音歪在榻上,接过月见递过来的蜜水问道。   “是啊,她是个关不住的,今日遛狗,明日买东西,总有理由出去。崽崽和伊人被她一天遛五六遍,现在看见她就躲着走。”月见掩唇笑道。   顾希音抿了一口蜜水,放下杯子又拿起给徐令则做的中衣,喃喃自语道:“莫非她在外面有看上的人了?”   宝儿道:“没有。”   “那你知道她出去干什么?”顾希音好奇地道。   宝儿和薛鱼儿住一个房间,感情格外亲厚。   “她,去容府周围打探消息去了。”   顾希音:“……打探什么消息?”   回头她要说薛鱼儿一顿才行,要是让容启秀知道,这算怎么回事?   月见笑道:“我猜定然是去看容夫人有没有生双生子吧。”   顾希音无语,“还是吃得太多了。”   月见不解,宝儿却已经解读:“吃饱了撑的。”   过了一会儿,薛鱼儿气喘吁吁地跑回来道:“要生了,要生了,容府那边请稳婆上门了。”   她从外面跑进来,带进来一股寒凉之气,月见忙拿毯子打在顾希音腿上,嗔怪道:“别人家生孩子,你激动什么?”   宝儿却道:“要生了才请稳婆?”   顾希音赞许地看了她一眼。   宝儿话不多,但是总能说到点子上;她所说的,正是顾希音想问的。   因为以容启秀现在的地位,林雪兰临盆在即,府里定然要有几个稳婆候着;卫夫人现在就已经找了四个稳婆在将军府。   “谁知道呢!乱糟糟的,我就听见说要去接稳婆,怕夫人着急,就先回来说一声。”   她拿起桌上的茶杯,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水喝下去,被烫得直吐舌头。   顾希音没好气地道:“我着急什么?你别去凑热闹了。外面冰天雪地的,偏爱往外跑。”   “不,我得去看看,到底是不是双生子。”薛鱼儿一屁股坐下,“不过我听说生孩子挺慢的,我明天一大早再去看看。我在那里等着的时候听说,容老夫人对林雪兰可苛刻了,这都要生了还在她院里伺候,站着站着就不行了……”   顾希音道:“生孩子哪有说不行了的?”   “容家咱们还顾忌什么?巴不得他们出事呢!”   月见拉了拉薛鱼儿,“夫人怀着身孕,不能那么说话,快呸呸呸。”   她觉得这种时候诅咒别人,好像也会连累自己一般。   薛鱼儿撇撇嘴,勉强吐了几口,然后道:“林雪兰要是一举得男,在容家的日子就能好过些。那就没啥意思了……”   顾希音:“你少掺和别人家的事情。”   她和卫夫人分析过这件事情,基本已经刻意确定悲剧的结局,所以根本不想提起。   薛鱼儿有些不服气。   第二天一大早,她正打算溜出去打探消息,容家的人却已经上门了。   “什么?找我去救人?”顾希音听到容老夫人身边得力的吴嬷嬷的话,不由反问道。   吴嬷嬷低头道:“夫人,请您看在过去的情意上,去看看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这是两条人命。”   顾希音冷笑一声:“我不信佛,我更相信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要是容老夫人不知道容启秀的打算,她把名字倒过来写!   现在拉她下水,根本不可能是为了救人,定然就是为了往她身上泼脏水。   而且她现在也意识到,不管去不去,容老夫人都会有说法。   去了赖她无能甚至故意害人;不去就是心肠狠毒,见死不救。   多少年了,这个死老婆子,真是贼心不改。 第432章 容启秀的意外反应   吴嬷嬷赔笑道:“顾夫人,您和我们家老爷的那段,终究都过去了……您现在不过得很好吗?”   “当然过去了,你还以为我念念不忘?”顾希音冷声道,“我能记住的,也只有容老夫人刻薄刁钻的嘴脸了。还有,我现在过得好,是靠我自己,并不会因此就能盖过去容老夫人欺我的事实!”   “话不能这么说,怎么也是您的长辈。您当初,对老夫人也很恭顺。”   顾希音扶了扶鬓角,“年纪小的时候,都有脑子进水的时候。”   她这般说着,实则脑子在快速转着想对策。   当初被容老夫人牵着鼻子走的经历,现在想起来都觉得羞耻;这次如果再让她的算计得逞,顾希音觉得自己干脆买块豆腐撞死吧。   薛鱼儿站在吴嬷嬷身后,抱着自己的肚子,装出疼痛难忍的模样,同时眼睛抽筋一般给顾希音使眼色。   很显然,她也意识到了顾希音骑虎难下的处境。   顾希音不动声色地摇摇头。   没出府里的门,没有外人见证,她不管这件事情,不管有什么理由,都不足以令人信服,见死不救这顶大帽子,还是要扣下来。   吴嬷嬷讪讪道:“您帮帮忙吧,人命关天,有什么事情咱们以后再说。”   顾希音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吴嬷嬷,你这话,是真心的吗?”   吴嬷嬷身体抖了下,但是很快回道:“您说笑了。府上出了这样的事情,自然希望您能帮忙。不管您提出什么条件,都可以商量。”   顾希音摆摆手:“你还是别再说了。这条件太优厚,万一我忍不住答应怎么办?”   吴嬷嬷听得一愣一愣的,“您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顾希音盯着她的眼睛,目光清亮,仿佛早就洞悉了一切算计。   她冷笑道:“我的意思是,如果我真的去救人,并且把人救回来,你怕不怕?容老夫人怕不怕?”   容老夫人根本就没相信过顾希音的医术,所以她没考虑过这种可能,包括吴嬷嬷也是。   吴嬷嬷愣住,脸上有些挂不住,半晌后浮现出尴尬的笑容:“您说笑了。老夫人那么疼爱我们夫人,自然是希望母子平安的。”   她心虚,在心里嘀咕,顾希音怎么会知道老夫人的打算呢?   “既然如此,”顾希音很快就做了决定,“我就去一趟吧!”   “夫人!”屋里月见几个异口同声地喊道,显然对此都是拒绝的。   顾希音摆摆手不让几人说话,盯着吴嬷嬷居高临下地道:“老夫人会后悔的。”   她原本没想插手容家的事情,但是既然她们这般来恶心人,她不介意帮帮林雪兰。   她要让林雪兰母子平安,让容启秀的打算受阻。   想到他竹篮打水一场空,而且是被亲娘亲手破坏计划,顾希音就觉得很爽。   吴嬷嬷显然知道容老夫人的打算,听她这么说,面色顿时就有几分慌乱。   “到底要不要请我去?”顾希音冷笑连连,“开弓没有回头箭,考虑清楚了!如果不用,鱼儿你出门送客,说清楚,吴嬷嬷只是来坐坐的。”   别以为想泼脏水就能泼过来。   吴嬷嬷脸色涨成猪肝色,犹豫半晌后,心里默默念着,顾希音一定是虚张声势,那么大的孩子造成的难产,难道她还能剖腹取子不成?   她没想到,顾希音真的可以。   “夫人能救我们家夫人,自然是最好的。”她咬咬牙,伸手擦着额头上不断冒出来的汗道。   顾希音道:“那你出去等着,我换件衣裳就来。”   月见伺候她换衣服,脸上满是不赞同,薛鱼儿道:“您去干什么啊!他们狗咬狗,您掺和什么?”   “她们先来惹我的。”顾希音道,“容启秀越想再娶新妻,我就越要让他和林雪兰绑到一起!”   “他要是起了杀人之心,今天不行还有明天呢!再说,林雪兰也不会领您的情。”   “我不需要她领情。她的死活和我没关系,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但是为了恶心容老夫人和容启秀,她可以顺便做件好事。   薛鱼儿恶狠狠地道:“既然一定要去,那我们都跟着去,再带上崽崽。容家要是想耍什么花招,一定让他们脱层皮!”   顾崽崽这个冬天长大了许多,现在快有半人高,毛色油亮,彪悍霸道,威风凛凛。   顾希音笑道:“那就带上崽崽。”   她现在出门,因为担心女眷害怕,所以基本不带它;但是容家就不一样了。   龙潭虎穴,她得保护自己。   顾希音的轿子一直抬到了容府林雪兰的院子外。   顾希音在月见的搀扶下下轿,缓缓走进去。   站在廊下的容启秀见到她,顿时惊住,随即快步迎了上来:“姐姐,你怎么来了?”   屋里传来细碎的呻、吟声,顾希音隐约听见“相公”两个字。   吴嬷嬷忙上前道:“夫人难产,老夫人让老奴去请顾夫人帮忙。”   容启秀的眼神顿时凌厉起来,直直地盯着吴嬷嬷,气势凛冽。   吴嬷嬷被他这般盯着,心里发毛,好像所有算计都无所遁形,涨红了脸唯唯诺诺地道:“这,这都是老夫人的意思,老奴,老奴……”   “是吗?”容启秀声音很轻,却令人胆寒。   吴嬷嬷头都快埋到胸前了,心中暗暗叫苦。   ——没想到,讨好了老夫人,却得罪了当家的容启秀,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顾希音冷眼旁观,双手抄在暖袖中,一言不发。   容启秀没有再理吴嬷嬷,对顾希音道:“姐姐,你回去吧。”   他的反应倒是令顾希音意外。   有趣,竟然不用她救了?   这样,是他拒绝帮忙,以后可就没法往她身上泼脏水了呢!   顾希音挑眉:“你确定?”   “是。”容启秀点头,“是我不放心姐姐的医术,不肯让你帮林氏看的。”   话说得如此直白,等于把顾希音的所有责任都撇清,这实在令人意外。   吴嬷嬷着急地道:“老爷,这,这……”   容启秀一眼扫过去,目光凌厉而隐有上位者的威压,吴嬷嬷顿时不敢作声。 第433章 迟到的叛逆   薛鱼儿还担心顾希音不走,拉拉她的袖子道:“夫人,您还怀着身孕,小心被冲撞。”   容启秀竟然也附和,道:“姐姐确实不该在这里,我送姐姐出去。”   顾希音冷笑:“你这般是想告诉我,这件事情和你无关?”   容启秀苦笑,往门里看了一眼,道:“她现在在里面为我拼了性命生孩子,我哪有心思想其他?姐姐,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是伤害你的事情,我永远不会再做。”   那一次,已经是这辈子永远让他后悔的决定。   如今功成名就的他,想起顾希音的时候还会忍不住想,为什么他对功名如此汲汲以求,迫不及待,乃至弄丢了最不该弄丢的人。   身份权势、功名利禄,以他的能力,早晚都会有的啊!   可是顾希音,只有一个,他恐怕已经永远错失。   他如此聪明,所以看到她在吴嬷嬷的陪同下出现,几乎只是一瞬间,便已经洞察真相,然后便是深深的愤怒。   他仿佛看到了从前那个聪明却软弱的自己,在母亲的压力下放弃了顾希音。   他明明知道,她性格刚烈,开弓没有回头箭,却又鬼使神差地相信了母亲所说“他日你功成名就,她自然会回到你身边”,所以才会有日后无尽的后悔。   因此这次,他出奇地愤怒了。   明明他很努力,很努力在改善和顾希音的关系,可是母亲这样一来,让他前功尽弃。   顾希音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嫌恶和鄙夷,像一把尖刀,直直地插入他的心脏,血流满地,痛不可挡。   “姐姐,”他垂下长睫,盖住眼中的悲伤无奈,“走,我送你出去。林氏是我的娘子,她的生死,我来扛。”   吴嬷嬷心中慌乱不已,偷偷摸摸地往外退。   容启秀只当没看到。   顾希音道:“你确定?”   “姐姐这边请。路滑,你们都扶好姐姐。”   不管容启秀什么目的,既然他不让顾希音卷进来,顾希音自然高兴。   屋里忽然传来一声拔高的撕心裂肺的喊声,“相公——我要我相公!”   容启秀道:“雪兰,我在外面等你和孩子,你听话。”   “相公,相公——”林雪兰一声声喊着,似乎用尽了最后的气力,“我疼,我好疼。”   顾希音别过脸道:“我不用你送,忙你的便是。”   想到很快她也要面临分娩之痛,而且徐令则也不在身边,她不由心有戚戚。   容启秀道:“我不能进产房,姐姐,我先送你走。”   顾希音提步往外走,还没走出天井,就听追上来的容启秀用极低的声音道:“姐姐,谢谢你今日能来,但是我不想望你身上泼脏水。”   顾希音顿步冷笑,“你是不想林雪兰活着。”   容启秀苦笑:“虎毒不食子。我对她动机曾经不纯,但是她是我的妻子。姐姐为何要把我想得如此不堪?”   顾希音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似乎要透过他的眼睛看清他灵魂深处的肮脏。   她说:“林雪兰今日难产的原因你知道吗?”   容启秀道:“稳婆说,是孩子太大的缘故。”   “那你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为什么这么大?”   “姐姐太高看我了。”容启秀苦笑,“这是姐姐的专长,我怎么能知道?莫非姐姐觉得这是因为我?”   “不,你知道。容启秀,我和你说过,”顾希音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道,“当年响水村,如玉的亲姑姑难产而亡,我告诉过你,孩子太大了,对母子都不好。”   当时容启秀还说,“既然生孩子这么艰险,姐姐以后不要生了。”   “这段,我真的不记得了。我记得的,只有和姐姐之间的事情。”容启秀道,“算了,我不解释了。姐姐,我先送你走。我跟你保证,今日的事情,无论最后结果如何,绝对不会牵扯到姐姐,不会……”   “汪汪汪——”顾崽崽对着前面一阵狂吠。   顾希音扭头看过去,便见到吴嬷嬷扶着容老夫人进来。   容老夫人现在的神色,用气急败坏来形容再恰当不过。   “为什么不让她进去看看!”   容老夫人还等着给顾希音扣帽子呢!   容启秀淡淡道:“娘,姐姐身子多有不便,我不想让她被冲撞。我们不能因为自己府上有事,就罔顾别人安危。”   “她不是神医吗?”容老夫人怒气冲冲地道,显然对于自己计划被亲儿子破坏感到十分愤慨。   “相公,相公,你进来——”林雪兰的声音已经听出强弩之末,话到最后,已经细碎。   容启秀撩起袍子就要往里跑,却被容老夫人喊住。   “你是不是失心疯了!那是最污秽的产房!你还要不要自己的前程了?”容老夫人怒气冲冲地道。   容启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有种昨日重现的感觉。   只是这一次,他选择叛逆,选择报复。   他冷冷地道:“娘,雪兰是在给我生孩子。生死一线,我要进去陪她。”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冲了进去,心里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容老夫人气得脸色都变了,却冲着顾希音吼道:“你还不进去帮忙?”   顾希音都气笑了,看着她道:“我进去帮忙?容老夫人,你的脑子呢?你不是自诩最讲规矩的吗?现在你面前站着的,是当朝一品夫人。你不向我行礼,还对我咆哮,你的规矩都进了狗肚子里?”   太爽了太爽了,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也可以用身份压着容老夫人随便捶!   “你——”   屈辱让容脸色紫涨,几乎要晕倒过去。   顾希音偏偏不如她的愿,看着她摇摇欲坠的模样道,“容老夫人要是晕倒,我可以给你扎几针。我想我这手段,不至于把你扎得偏瘫不能动弹吧。”   容老夫人不情不愿地向她行礼。   顾希音扶了扶鬓角,淡淡地道:“容老夫人多礼了。”   容老夫人差点气炸了肺。   “相公,相公,保住孩子,帮我保住孩子!”屋里传来了林雪兰的呼喊声,“剖开我的肚子,救孩子,救救我们的孩子!” 第434章 林雪兰之死   “雪兰,雪兰,你听我说,你再坚持一下,坚持一下,你和孩子都会没事的!”   听着屋里两个人情真意切的对话,顾希音冷笑,睥着浑身发抖的容老夫人,觉得今日目的已经达到,道:“我们走!”   不管容启秀真情还是假意,反正今日的所有事情,她都摘出去了。   吴嬷嬷扶着容老夫人,心有余悸地看着顾希音带着人离开,小声地道:“老夫人,您保重。”   回去之后,月见伺候顾希音换衣裳,薛鱼儿在一旁拨弄火盆里的炭火,道:“我怎么就觉得容启秀不像坏人呢?你们看,他今日既不想夫人牵扯其中,还那么冲动地冲进污秽的产房……我现在觉得,或许他说的都是真的?”   顾希音拔下头上的花钿,“你们几个都记住,日后选男人,不要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听,而是要用心,用脑子去想。容启秀明明知道我能救人,却怎么都不肯让我进去。你们说,你们要是林雪兰,觉得这相公怎么样?”   薛鱼儿不说话了。   顾希音道:“他的妻子在里面挣命给他生孩子,他却忙着对旧人剖白心迹。我很后怕,我很怕我当年选择嫁给她,现在躺在里面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女人是我。”   “夫人,您不要多想。”月见道,“您不是林雪兰,您那般聪明,不是容启秀能糊弄的人。”   “感情之中,被遮住了眼睛的女人,谁也别嘲笑谁。”顾希音淡淡道。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又有云,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谁也别觉得自己比别人就是聪明许多。   容启秀算计林雪兰到如此地步,后者还一心一意爱着他,愿意舍弃自己的性命为他留下孩子……顾希音不知道该说她是可敬还是可怜可悲。   晚上的时候传来消息,林雪兰没有熬过去,一尸两命。   顾希音心情不算好,晚上的燕窝粥只喝了半碗。   “就这么死了啊……”薛鱼儿喃喃地道。   明明她们去的时候,她还那么能喊,现在想想,只是强弩之末。   不管怎么说,林雪兰不算大奸大恶,只是她总把顾希音当成假想敌,有些讨厌而已。   人就这般没了,就是薛鱼儿心里都有些说不出的压抑。   由此她觉得,容启秀还是坏人,很坏很坏那种,卖了别人还让别人替他数钱。   林雪兰到死都深爱着他,也不知道,害死她的,正是她的相公。   容家。   “老爷,你节哀,人死不能复生,大小事情还都要您撑着。”容启秀身边的小厮侍墨小心翼翼地道。   容启秀已经在书房里维持一个姿势差不多有半个多时辰了,就那样坐在椅子中一动不动,昏黄的烛光打在他的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哀伤的底色。   “你下去吧。”容启秀道。   侍墨咬咬嘴唇退了出去。   容启秀闭上眼睛,头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脑海中浮现出林雪兰临死之前的样子——她的头发被汗水浸湿,脸色因为用力而扭曲狰狞;她那么爱惜形象,所以他从来没有见过这般狼狈的她。   她一遍遍地喊着“相公”,眼中是惶恐,是依恋,是不舍……   他终究,亏欠了这个深爱他的女人。   雪兰,如果有来生,找个真正爱你的男人吧。   这辈子,我的这颗心早已给了别人,再也容不下你。   你很好,很好,可是这辈子,下辈子,我想要的,只有姐姐。   “咚咚咚——”书房的门被敲响,声音也打断了容启秀的沉思。   “进来吧。”话音落下,他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眼神中看不出丝毫刚才伤感的端倪。   进来的是侍墨,他手中端着红木托盘,上面有一碗面条。   “老爷,老夫人听说您没吃饭,特意下厨给您做的面。您看——”侍墨的头很低很低。   “放下吧。”   侍墨过来把面条放到桌上,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容启秀看了一眼卧着鸡蛋的面条,那么熟悉,那是从前母子两人相依为命时,生病时母亲才会给他做的。   母亲现在是用这种方式提醒他从前的过往,让他知道母亲吃过很多苦,对他很好,要他孝顺听话。   这种招数,母亲屡试不爽。   可是今天却失效了。   容启秀脸上露出冷笑,母亲从来不想想,谁改变了他们母子的窘迫生活?   是顾希音。   顾希音采药、卖方子,虽然不想高调所以有意克制,但是她赚的银子,给了他们母子的生活以极大的改善。   其实容启秀最喜欢的,是顾希音做的面条。   她舍得放油,舍得用鸡汤,舍得给他淋上香油,还会放上青菜点缀,那才是他吃过的最香的面条。   “姐姐,我到底,怎么就鬼迷心窍,把你弄丢了呢……”容启秀喃喃地道。   他伸手把面条倒到旁边的盆子里,眼中冷光渐渐凝起——他失去的,一定要夺回来。   姐姐,我已为你铺好了路,即使你现在不欢喜,也早晚会高兴的。   顾希音像他的解药,让他暂时远离现实,只有她,才能够治愈他所有的伤痛。   姐姐,我等不及了,我迫不及待地想要拥你入怀。   作为京城中炙手可热的新贵,容启秀丧妻,无疑是一件大事。   顾希音是没去吊唁,但是听说吊唁的人很长很长的队。   容启秀一改往日低调的做派,给林雪兰风光大办;而且据说他哀伤过度,形销骨立,京城中的人都称赞他是有情郎,浑然都忘记当初林家是被他举报出事的。   顾希音在给徐令则的信中悲愤写到,这种人,人品堪忧,怎堪大用?   然而到底,她还是撕毁了这封信。   徐令则是要做皇帝的人,皇帝对于能力的要求要远远高过私德,新法推行至今,容启秀已经是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   所以明明她很不齿容启秀的作为,也知道真相,却还是派人去吊唁林雪兰。   “夫人,外面有人求见您。”月见道,“不肯报名字,却说是将军认识的。” 第435章 静美人   想要求见她还藏头露尾?   她烦心事多着呢,没有那么多好奇心。   顾希音摆摆手:“不认识的,不见。”   薛鱼儿也道:“就是,以为咱们夫人是大白菜,谁想见就见?我去告诉门房,以后这种不知所谓的人,直接打出去就是。”   说话间,她气势汹汹地出去。   “喂,你谁啊?”   薛鱼儿一边打量着眼前的女人一边蛮横地开口道。   眼前的女人,一身素白衣裳,斗篷都是白色狐裘,发髻上斜插着两根白玉簪,唯一有点颜色的应该就是耳边别着的浅黄绢花。   这身打扮上门,晦气!薛鱼儿心中暗暗道。   女人年纪应该和顾希音相仿,相貌姣好,只是一双眼睛格外清冷,令人难以亲近;此刻她面上有些焦急之色,也在打量着薛鱼儿。   “我找顾夫人,我是将军的故人。”女人如是道。   薛鱼儿翻了个白眼,见她双手抄在暖袖中放在身前,似笑非笑地道:“难道是肚子里怀了将军的孩子,要上门认亲了?”   要真是那样,她一脚就能把来人踹出去三尺。   女人皱眉,后退一步,“我要找顾夫人——”-   说话间,她从荷包中掏出一样东西,成功地堵住了薛鱼儿的嘴。   顾希音正和月见说着话,薛鱼儿蹬蹬蹬地跑进来,气呼呼地道:“完了,将军真的有外心了。”   她向来一惊一乍,所以顾希音也没当回事,笑道:“难道找来的是将军的相好不成?”   “不是相好,又是什么?”薛鱼儿把握紧的手送到顾希音面前展开,“您看看,这是不是将军的玉佩?”   顾希音低头看见双龙佩,脸上的笑意便僵住了。   这确实是徐令则随身佩戴的玉佩,不过后来是有很长时间没有见过他佩在身上,原来是送人了?   月见看她脸色不好,不由拉了拉薛鱼儿:“别乱说话,说不定只是来送玉佩的丫鬟罢了。”   “我这丫鬟,还没有狐裘穿呢!”薛鱼儿道。   顾希音深吸一口气,问:“到底怎么回事?”   “我上哪里知道怎么回事?反正那女子就是拿了这玉佩说要见你。您见不见?”   “不见。”顾希音咬着嘴唇道。   徐令则远在边关,所以不可能是他出事;这女子,无论是真从徐令则手中得到的玉佩,还是她从别的地方得到的玉佩别有用心,顾希音都不想见。   “告诉她,”顾希音道,“将军不在府里。要是找我,就报上身份和目的;要是找将军,要么去玉虎关,要么回去等着。”   薛鱼儿愣住了,喃喃地道:“您真的不见?您不好奇吗?”   不好奇是假的,但是徐令则不在,顾希音不想听信一面之词。   “她要是刺客呢?”   “有宝儿在啊!”   “就怕防不胜防。”顾希音摆摆手,眼神坚定,“你就这么去回她。”   她意识到自己心有些乱,所以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被人带偏。   薛鱼儿跺跺脚又跑了出去,一会儿气喘吁吁地回来道:“问清楚了,问清楚了,是误会。”   顾希音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是先皇的静美人。”   或许真的一孕傻三年,顾希音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月见提醒道:“夫人,您忘了吗?当初将军去皇陵,回来后不是和您说,从皇陵带回来静美人和一个孩子吗?”   “原来是这件事情。”顾希音道。   徐令则说过,当年静美人的父亲是他的下属,后来以身殉国,所以他格外照拂她们母女。   静美人也说了不想被人认出来,只想带着女儿平淡度日。   除了有她父亲的这层关系外,严格说起来,她的女儿,是徐令则的妹妹。   古人对于血统的认可,那是刻在骨子里的,徐令则也不能例外,所以估计他解下玉佩送给她们母女。   她怎么来上门了?   顾希音道:“那就请她进来吧。”   静美人进来后向顾希音行礼,顾希音忙回礼,笑道:“这我如何敢当?快请坐。”   静美人满脸愁容,说明来意:“我也知道秦将军出征,夫人又怀孕,本不想给您添麻烦;但是小女突然起了疹子,我担心是天花,所以才慌了神。”   听到这话,月见几个下意识地挡在顾希音面前,眼中不约而同地露出谴责之色。   她女儿感染了天花,她自己有没有?   她们夫人是大夫,可现在更是孕妇啊!这人太自私了吧!   顾希音却道:“可请了大夫去看?”   静美人摇头:“我不敢请大夫。我们母女身份特殊,深居简出,不敢随意和外人打交道。”   顾希音心想这实在紧张过度了,她一个后妃,现在谁又认识她?   但是顾希音也不好指责她什么,毕竟不能要求每个人都像她这般大胆,或许皇陵那边清冷甚至清苦的生活,让静美人心有余悸。   “那您跟我说说孩子的症状。”顾希音也不想自己以身涉险。   穷则独善其身,现在怀着身孕的她,也应该被人照顾,管好自己就不错了,不应该立于危墙之下。   静美人慌乱道:“就是一夜之间,忽然起了很多疹子……”   “一夜之间?之前没有任何征兆?”   “对,没有任何征兆。”   顾希音摆摆手,“那就不可能是天花。天花要潜伏在身体内一段时间,然后会有很严重的发热、头疼,身体极端乏力,不会看不出来,毫无征兆的。在此之后,才能出疹子。所以如果你肯定她没有上述症状,那就不会是天花。”   静美人眼中露出希冀:“真的?”   顾希音点头,肯定地道:“真的。这样吧,你把孩子带来,我帮你看看。”   既然敢确认不是天花,她也不用如临大敌,完全可以给孩子看看。   静美人却摇摇头,看着顾希音隆起的腹部道:“夫人怀孕,多有不便,只要不是天花,我就放心了。”   说完,竟然匆匆告辞离开。   薛鱼儿道:“这是在皇陵待时间太长,人都待得这么古怪了吗?” 第436章 静美人的“特别”   顾希音也觉得哪里怪怪的,笑道:“你觉得哪里古怪?”   “她有些莫名其妙啊!”薛鱼儿理直气壮地道,“匆匆忙忙上门,就是为了天花?她怎么就知道是天花的?”   顾希音倒没有觉得这个有问题。   前世她就是大夫,所以见惯了患者家属的紧张,道:“她许久未与外人接触,或许本来也爱胡思乱想,而且关心则乱,这样倒也能理解。”   “就算这样能理解,巴巴地来求您,听您说了不是天花,转身就走?”薛鱼儿嘀咕道,“要是我,在您都开口的情况下,肯定把孩子抱来,让您看看才放心的吧。”   顾希音道:“这里是有点不合常理,但是或许她就是不想孩子出门,怕横生枝节。总之,没事就好。”   静美人是徐令则带回京城的,所以她遇到事情,来将军府求救也是情理之中。   薛鱼儿道:“我还是觉得她怪怪的,等哪天我去她住的地方打探打探去。”   顾希音笑骂:“你一天天哪来的那么多精力?”   但是到底也没有制止她,想了想后道:“要不你带些礼物,帮我去看看她和她女儿吧。”   毕竟现在都知道了孩子生病,去探望一番才合情合理。   薛鱼儿答应了。   月见嘱咐她道:“你去了别冒失,我看静美人是个很有规矩的人。”   “也很谨慎,”宝儿补充道,“还有些怯场,刚才和夫人说话,她的腿都在抖。”   “或许是太过担心的缘故。”顾希音道,“月见,你陪着鱼儿一起去。我怕她冒冒失失的,再说错话。”   第二天,两人带着礼物携手去了。   回来的时候顾希音自然而然地问:“怎么样?”   “别提了,”薛鱼儿的白眼都快翻出天际,“没见到。”   “嗯?”   月见对上顾希音投过来的眼神,苦笑道:“静美人十分紧张,没有让我们进门。我们只留下礼物就回来了。”   “我就说,她肯定是在皇陵的时候脑子坏掉了。”   顾希音嗔怪道:“别乱说话,既然这样,那就算了。告诉门房一声,以后若是她来,要及时来通禀。”   不为别的,就看着她爹以身殉国的份上,顾希音都要善待她。   “是。”月见答应。   “就可怜了她女儿。”薛鱼儿坐下撇撇嘴道,“我们和她说话的时候,她女儿小声要水喝,她十分严厉地呵斥,吓得我都抖了抖。想想她女儿,不就几岁的孩子吗?真可怜。”   顾希音道:“是这样?”   她还以为薛鱼儿夸张其词,不想月见也点头:“确实如此。”   顾希音不由想到,有些单身母亲,对孩子是可能会有超乎寻常的控制和管束。   但是这样的事情,别人又能说什么?   这件事情到此为止,该做的事情都做了,顾希音也就很快放下。   她以为,林雪兰的事情也已经结束,没想到却又横生枝节。   谢观庭来见顾希音,和她说另一半税银的事情。   “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现在百姓对于另一半税银都很抵触。”谢观庭面上露出内疚之色,“定然是我有些地方做得不好。”   顾希音道:“你已经做得很多很好了。说来听听,明明是让他们缓缴,他们为什么还抵触?”   “我现在怀疑有人从中作梗,”谢观庭道,“挑动百姓和朝廷之间的矛盾。有人告诉百姓,这些银子原本可以不交,是朝廷因为打仗没了银子,所以才又重新收一遍税。”   这个问题就很严重了。   防民之口,胜于防川,动摇民心,那是动摇根本。   顾希音想了想后沉声道:“如果不收,国库可还能坚持?”   “很难。”   也就是说,无论如何都要收了。   顾希音叹了口气,那一定要用强硬的手段了。   她万不希望走到这一步,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前线将士都还等着后方补给,尤其冬天冰天雪地,粮草供应必须充足。   “你和将军商量,能和平解决自然是最好的。实在不行……非常时期,也没有办法。”   谢观庭明白了她的意思,点头称是:“我也是这般想的。”   顾希音既然同意他的想法,他顿时觉得轻松了很多,道:“给玉虎关的第二批棉衣被褥和粮草都已经在加紧准备,不用腊月就能送走,到时候让将士们好好过个年。”   这是一件高兴的事情,顾希音笑道:“那就好。”   薛鱼儿见两人正事说完,壮着胆子道:“谢世子,有件事情,或许是我多嘴了,但是还是想和您说说。”   “你说便是。”   “前几日,咱们将军府隔壁的隔壁,四川都督那家,您知道吧?”   “知道。”谢观庭微微颔首,“走水那家?”   “就是。”薛鱼儿连连点头,“夜里他们府上起火,北风呼呼地吹,天气又干燥,救都没法救,整个府邸都化为灰烬,差点连累到邻居。我想着,军中那些棉衣什么的,岂不是更容易着火?这一旦着火,可真是没法救了。”   顾希音面上也露出凝重之色:“鱼儿说得有道理。”   谢观庭笑道:“夫人您放心,军中之人都知道防火。尤其粮草,更是马虎不得,所以重重把关,您不必过于担心。”   “这件事情,宁愿是我们杞人忧天。”   “夫人说的是。”   说话间,外面有小丫鬟火急火燎地道:“夫人,谢国公府上来人了,要世子赶紧回去,说是府里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发生。”   顾希音愣住,见谢观庭也是一头雾水,道:“既然有事,你快回去看看。”   她心里有种十分不好的感觉。   谢观庭拧着眉头称是。   他已经有五六天没回府,知道他在将军府还这般来催,难道是祖母的病又加重了?   他祖母缠绵病榻数年,每年冬天都很难熬,随时都熬不过去。   如果这样的话,他犹豫着是不是要请顾希音去给祖母看看。   他和顾希音打了招呼,后者也爽快同意后他才匆匆离开。   没想到,还真不是谢家老祖宗出事,出事的是谢时憬,而且和容启秀有关系。 第437章 上门闹事   谢观庭匆匆回府,骑在马上远远就看见门口被一群披麻戴孝的男男女女围得水泄不通,国公府的管家带着人在阻拦和劝说着什么。   而四周围满了看热闹的群众,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如果不是谢观庭在马上,根本看不清楚。   竟然还有人敢来国公府门前闹事?谢观庭的眉头皱成了川字。   难道是府里有人倚仗着他现在的权势欺负别人,闹出了人命?   他在府里已经三令五申,警告众人要比从前更加谨言慎行,父母那边他也提醒过,竟然还能出这样的乱子!   谢观庭军务缠身,还要兼顾新法民心这些事情,往日再沉稳,现在忙得也有几分脾气暴躁。   “怎么回事!”他驱马上前,厉声呵斥道。   吵闹的人群因为他的到来而短暂安静,管家抬头看着马上的世子,不知道是该松一口气还是再提一口气,行礼道:“世子,这些都是容府的下人。”   容府?   谢观庭眯起了眼睛。   容府的人给谁披麻戴孝他自然知道,可是闹到自己府门前,算怎么回事?   不等管家继续说下去,容府一个妇人已经站出来,呼天抢地地道:“国公府的姑娘,恬不知耻,买通稳婆害死我们当家夫人,想着嫁给我们大人当续弦;这都是什么世道!欺负我们夫人没有娘家吗?一尸两命,这都是国公府造的孽啊!我可怜的夫人,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更别提我们心心念念的少爷,她肚子里的,是我们容府的少爷,是我们老太太盼望了你们久的金孙啊!”   众人被这番话都惊呆了,原来还有这样的惊天大瓜?   因为推行新法的原因,容启秀声名鹊起,之前林雪兰一尸两命的事情传出去后,也引起轩然大、波。   林雪兰的身世被挖出来,也有少数人议论容启秀“升官发财死老婆”,不乏有人认为这其中有猫腻……   但是万万没想到,中间竟然还有谢国公府的事情?   谢观庭脸色极其难看,沉声斥道:“捉贼捉赃,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是国公府的姑娘所为?如果真是那样,我绝不包庇,把人交给有司审判!但是如果有人想栽赃陷害,往国公府泼脏水,我也绝不会轻饶!”   话虽这般说,他心里却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暗暗希望这一切都只是容老夫人所为,和容启秀没有关系。   因为如果是容启秀指使,这件事情便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容府的妇人抹了把眼泪,泼辣道:“谢世子这是想仗势欺人了!需要证据?我们容家死了两个主子够不够?总不能要容家都死绝了,才算证据把!给国公府泼脏水?谁不知道国公府如日中天?我们要是真想碰瓷,也得挑个软柿子捏吧。更何况,我们大人的前程还捏在您手中,如果不是实在被逼无奈,谁愿意这么做?”   众人又是一阵议论纷纷。   “这妇人说得确实有道理。”   “林家早就完了,要是别人,恐怕久顺水推舟把人下葬了,以后娶个高门之妻不好吗?”   “容探花,还是情深意重啊!”   虽然时隔多年,但是京城中还是有很多人对容启秀高中探花之事念念不忘,仍然以“容探花”来称呼他。   谢观庭听了这番话,心里顿时明白,这应该是出自于容启秀的授意。   看起来容启秀今日是做了充分的准备,一定要闹个天翻地覆了。   只是还没有弄清楚真相到底如何,所以谢观庭无法揣测他的目的是什么。   所以他沉声道:“如你们所愿,事情已经闹大。我先回府调查真相,如果果真如你们所说,定然会给你们容府一个交代!”   妇人道:“我们自然相信谢世子,但是我们府里这般凄惨,想到凶手逍遥法外,我们老夫人和大人都寝食难安。明日,明日我们还来,以后我们日日都来,直到国公府给出我们交代!”   谢观庭脸色铁青,他不习惯于和妇人争辩,对方伶牙俐齿,又声音尖锐,令他生厌。   “国公府凭什么给你们交代?”李氏清冷的声音响起,声量不高,话语却掷地有声,同时从门里缓步出来,款款向谢观庭行礼,“相公。”   众人一片惊叹声。   没想到世子夫人竟然出现了。   谢观庭从马上下来,把缰绳和马鞭交给下人,从周围人自发让出的路上前,握住李氏的手道:“不用你出来,快进去吧。”   他知道李氏并不是个外向性格,这般抛头露面,也着实为难她了。   没想到,李氏却轻轻摇头,低声道:“这原本就是后宅之事,是我分内之事。”   谢观庭默默握紧她的手,“不关你的事,我都知道。”   就算真是谢时憬闯祸,也和李氏没有关系。   之前谢时憬屡次去容家,李氏劝阻过,见她实在不听,也告诉了谢观庭。   谢观庭体谅李氏掌家不容易,心里真的没有怪罪她。   李氏浅笑,随即挣脱他的手,对上容府的人又换上冷若冰霜的表情。   “这件事情我们已经知道,怎么做不需要你们指手画脚。利用百姓来要挟,容府的招数,我们见识了!今日的事情不管最终是不是与国公府有关,国公府的名声都被你们影响了。这笔帐,念在死者为大的份上,暂且记下,日后定然要去容府讨个公道!”   “今日我也把话放在这里,”李氏斩钉截铁地道,“谢家绝对不会和容家结亲,过去没这个想法,将来更不会!”   “世子已经答应彻查,你们依旧不依不饶。想怎么办?想不查就定罪吗?原来这就是容家的做派吗?”   一番唇枪舌剑之后,容家的人总算散去。   谢观庭和李氏相携进去,进屋之后就大发雷霆,“把谢时憬给我叫来!”   丫鬟去喊人的工夫,李氏给他奉茶,道:“相公,事情未必就是那样,你先息怒。”   “容启秀这个人,你不了解。没有完全的把握,他不会把事情闹这么大。” 第438章 风雨同舟   谢观庭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眼神幽深阴冷。   如果真是谢时憬从中动了手脚,那他……   李氏道:“相公,不管最后结果如何,这件事情都只是内宅之事。是我管家不利,和相公在朝廷中的事情没有任何关系,我来承担。”   谢观庭脸上终于露出些苦笑,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因为府里有你,所以我才没有后顾之忧。时憬从小被惯坏了,已经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况且这次的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别人不清楚,作为徐令则的左膀右臂,他还不清楚容启秀对顾希音的感情吗?   说他对林雪兰之死多么痛不欲生,谢观庭决不相信。   所以容启秀这般做,一定别有用心,不会是内宅之事那么简单。   谢时憬是庶女,谢观庭的母亲十分要强,不肯让别人说她分毫不好,所以对庶子庶女都格外好,也就把谢时憬惯得无法无天。   也是因为她要强,所以对和她亲近之人要求格外严格,包括对李氏。   这也是为什么她着急催促谢观庭宠幸妾室,让妾室怀孕的原因——李氏是她的外甥女,她不想让人说李家女子善妒。   谢观庭对于家里的情况自然有几分了解,所以对李氏是愧疚的。   李氏却没有想那么多,坚决道:“不管有没有那么简单,我们就把这件事情定性为内宅之争。”   谢观庭顿时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相公,”李氏握住他的手,“不要觉得委屈了我。夫妻本来就是一体;再说我不过打算承认管家不利,把管家权交回给母亲而已,并没有什么要紧。”   谢观庭深受感动。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是要承受多少压力可想而知。   毕竟作为女人,后宅就是她的全部了。   “先看看谢时憬怎么说。”谢观庭现在提起这个名字就咬牙切齿。   “嗯。”   去找人的丫鬟急匆匆地回来:“七姑娘不在府中,找不到人了。”   谢观庭拍案而起:“找,让人去找,掘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我找出来!”   事到如今,真相呼之欲出。   如果不是心虚,谢时憬怎么会跑?   闯祸的时候比谁都能,现在跑的时候比谁都快。   李氏想了想后道:“如果不在府里,她没有几个地方可以去。先让人去她姨娘的娘家找找,然后再去……去容家试试!”   谢观庭愣住,“容家?”   谢时憬但凡有点脑子,就不会去容家吧。   李氏垂眸:“她常常说容老夫人待她比亲生女儿还好。”   出于不敢相信或者委屈或者心虚,谢时憬完全可能去容家。   谢观庭咬牙切齿地道:“让人去容家找!要是她真的在那里,不肯回来,把她的腿打断,给我拖回来!”   他没有开玩笑,因为他甚至没有派丫鬟婆子去,直接让侍卫去了。   如果谢时憬真的现在还在容家,这个妹妹,谢观庭打算彻底放弃。   李氏看着他,目光担忧,劝解道:“相公,家里这么多人,什么样的都有。就算真的如此,也不值当为她动怒。军营中定然还有许多事情,你去忙吧。府里的事情交给我,我能应对。”   “我相信你,但是出了这么大事情,我怎么能把所有压力都压在你身上?”谢观庭感动,但是分寸还是拿捏得住,“我今日先不回去,正好也有几位大人需要拜访,我先去拜访他们。找到谢时憬,让人给我带信。”   “好。”   谢观庭正要出门,屋外又有丫鬟来道:“世子,国公夫人请您过去。”   谢观庭脸上露出几分不耐烦的神色,事情闹到今天,难道不是因为他娘为了好名声,纵容谢时憬吗?   然而不等他拒绝,李氏开口了。   “世子还有正事要忙,我去一趟,想来夫人不会生气的。”   说话间,她不住地给谢观庭使眼色。   谢观庭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到底把想要说的话咽下去,转身拂袖而去。   李氏目送他离开,眼神幽深,半晌后才淡淡道:“走吧,去夫人那里。”   这件事情闹得如此之大,顾希音自然也得到了消息。   对此她的反应只有四个字——目瞪狗呆!   谢时憬的手竟然伸得这么长?她一个待字闺中的小姑娘,竟然能去买通稳婆,在林雪兰生产的时候害她?   薛鱼儿道:“夫人您现在知道了人心险恶吧,啧啧,她这么想嫁给容启秀,怎么就不让她如愿以偿?”   到时候恶人自有恶人磨,他们在旁边磕着瓜子看好戏,岂不美滋滋?   月见道:“我倒是觉得,谢时憬可能被冤枉了。”   宝儿道:“但是她确实想杀林雪兰。”   “你们说得都对。”顾希音扶着腰慢慢站起来,目光中一片了然。   “不对啊,”薛鱼儿反应不过来,“之前不是说了,容启秀想杀妻吗?谢时憬到底是不是冤枉的?”   顾希音道:“容启秀确实想杀妻,但是他或许给了谢时憬一些暗示,或者谢时憬自作主张,总之谢时憬也确实动了手脚。”   然后容启秀便利用她,成功地脱罪,还卖了一波深情的人设。   “我有点不明白的是,”宝儿道,“他为什么要得罪谢国公府?”   顾希音想了想后道:“未必算得罪。谢观庭是君子,家里姐妹出了这种事情,他会羞愧难当。虽然或许也对容启秀的处置方式有所怨言,但是不至于给容启秀小鞋穿。”   容启秀这招,实在太出人预料。   薛鱼儿道:“夫人,要不咱们去帮帮谢世子?都是一条船上的人。”   顾希音看着她:“怎么帮?”   这话问的,薛鱼儿也犯了难。   思来想去,好像真的没有什么好办法。   顾希音又道:“我觉得容启秀心机深沉,目的可能还不止撇清自己的嫌疑。或许也想用这件事情,达到其他目的。”   她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容启秀在把这件事情当成筹码。   但是目的到底是什么,她一时之间也想不明白。   “事到如今,只能尽量帮谢时憬脱罪了。”顾希音喃喃地道。 第439章 皇后的 风范   事情发展到现在,好像许多事情的脉络,曾经隐藏在迷雾之中,现在却清楚了然。   比如说,容老夫人想要算计她,让人请她上门,她说要进去给林雪兰看,容启秀死活不肯。   容启秀嘴上说着都是为了顾希音好,希望把她摘出来,实际上,根本是害怕她进去,打乱他的计划。   他的计划,应该包括纵容谢时憬买通的稳婆动手脚。   谢时憬这个蠢货!   明明她什么都不用做,林雪兰都在劫难逃,可是她偏偏画蛇添足,结果被人抓住了把柄。   现在倒好,主动权都在容启秀手上了。   “帮她做什么?”薛鱼儿哼道,“想害人,自食恶果,活该!”   宝儿淡淡道:“夫人不是为了帮她,是帮她背后的谢国公府,帮谢世子。”   顾希音思索良久,终于有了主意,对薛鱼儿道:“来,你这么办。”   薛鱼儿因为讨厌谢时憬的做派,有几分不情愿地去了。   卫夫人知道这件事情后,听说了顾希音的应对,赞许道:“你做得很对。这件事情不能根据自己的喜好来,要考虑到秦骁的利益。”   顾希音淡淡道:“我本来也没有什么喜好。”   除了林雪兰腹中的孩子,谁也别说自己是无辜的。   卫夫人欣慰道,“我的儿,总算有皇后的风范了。”   顾希音:“……娘,您说什么呢!说得我多想做皇后似的。”   “想不想,都得做。他做乞丐,你就是乞丐婆;他做皇帝,你自然就是皇后,这就是夫妻一体。”卫夫人傲然道,“你还在娘肚子里的时候,就有高人说过,你命格贵重,日后贵不可言。从前以为无稽之谈,现在才知道,原来是真的。”   这世上女人能得到的最尊贵的位置,顾希音已如探囊取物。   顾希音被她逗笑:“您说的高人,莫不是您救过的江湖骗子吧。”   “才不是。”卫夫人嗔怪道,“那是有名的高僧,只是现在已经不在人世间而已。”   顾希音想起圆寂的了尘大师,心里有些怅惘。   了尘大师还给她留下了那么多财产以及……烂摊子,如果徐令则登基,郑锡他们就可以活到阳光下,光明正大地获得新生吧。   那也是两万人,顾希音心里顿时觉得很欣慰。   “想什么呢?”卫夫人笑骂,“和你说着话就出神了。”   顾希音也不瞒她,告诉她自己的的想法。   卫夫人道:“有了尘大师的豁达,也有秦骁的心胸广阔,更有你的福气,从中斡旋。这件事情,功德无量,日后总会有福报的。”   顾希音笑道:“我不求什么福报,只求问心无愧。”   从前的她,心很小,只能装下周围的人,如果遇到林雪兰这件事情,可能会义愤填膺,可能会觉得真相比什么都重要;但是现在不一样,她心里要装很多很多人,那些远比一个人的得失要重要。   更何况,林雪兰,本来也不是她在乎的人。   过了两天,李氏让人上门请顾希音去容府——这是顾希音的要求,双方对质,她也要在。   卫夫人陪着顾希音一起去了。   顾希音赶到的时候,容老夫人、容启秀,谢观庭、李氏,被绑着的谢时憬以及大理寺卿荀茂竹都在。   庭院中到处挂白,一片凄冷。   “姐姐,你怎么来了?”容启秀见到大肚子的顾希音,十分紧张,连声让人拿椅子。   他穿着一身白衣,消瘦了些许,却丝毫不影响他的风姿。   看谢时憬被人绑着,形容狼狈,目光依然紧紧地追逐着他就知道,他现在的魅力依旧不减。   或许因为容启秀太紧张顾希音,谢时憬的眼中闪过怨毒之色,目光似刀,紧盯着顾希音。   顾希音淡淡道:“容大人不必客气。我今日就是来做个见证,别冤枉了一个好人,也别放走一个坏人!”   她是当朝一品夫人,更是徐令则的发妻,她的这番表态,无疑宣告她是代表徐令则的。   卫夫人扶着她坐下后才挨着她坐下,容老夫人见状冷笑一声:“没家教。”   卫夫人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鱼儿,掌嘴!”   薛鱼儿撸起袖子就往前冲。   容启秀挡在容老夫人面前,冲卫夫人拱拱手道:“我娘并非辱骂顾夫人,而是因为家中遭逢巨变,忍不住责骂始作俑者。”   言外之意,容老夫人骂的是谢时憬。   容老夫人见自己被卫夫人当众下了面子,还要儿子低声下气,怒气冲冲道:“你凭什么打我?”   卫夫人抬手盯着自己修剪得宜的指甲:“看你不顺眼,想打就打咯,还需要什么理由?”   这老虔婆,从前就欺负她女儿,现在在自己面前还敢大放厥词,真是猪脑子。   “你——”容老夫人气了个倒仰。   顾希音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目光轻蔑地扫过容老夫人。   “我怎么了?”卫夫人还不放过她,“你倒是给我说说,你在骂谁?”   容老夫人哪里敢说她在骂顾希音?   官大一级压死人,顾希音这个一品诰命,可以其轻松痛打没有任何品级的她。   可是在卫夫人面前,想含混过去,根本没有可能。   卫夫人道:“说啊,到底是在骂谁?没看见都等着你回话吗?”   容老夫人看向容启秀,后者什么都没说,她也只能咬牙道:“是骂谢时憬。”   卫夫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才拍拍手道:“下次把话说清楚了。看在都有儿女的份上,我再送你一句话。帮不上孩子的忙不要紧,添乱就不对了。尤其是,毁了孩子一生的幸福,就悔之晚矣哟。”   顾希音忍不住清了清嗓子。   她娘这张嘴,真是太厉害,一般人招架不住。   看容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的样子就知道了。   容启秀扶着容老夫人坐下,这才看向荀茂竹,拱手道:“有劳荀大人了。内子惨死,本应入土为安;奈何无意之中发现乃是有人加害于她,所以不得不停尸家中,等大人来公断,还她以公道。” 第440章 李氏的应对   荀茂竹一派公事公办的态度,但是对容启秀显然还是很客气的。   他摸了摸山羊胡子道:“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我已经知道,因为涉及到容谢两家,关系重大,经过容大人和世子同意,所以今日在这容府,先辩一辩是非曲直。”   说完这话,他把目光投向顾希音,尊重之意不言而喻。   顾希音颔首:“荀大人请自便。”   荀茂竹看向谢时憬:“谢七姑娘,容家告你买通稳婆,谋害容夫人林氏,你可认罪?”   “我没有。”谢时憬别过脸去,一脸不配合,“不是我做的!”   顾希音冷笑,心里想,蠢货,这是你能抵赖得了的吗?   到现在,都还只记得看容启秀,脑子里装的可能真是豆腐脑。   荀茂竹大概也看出来这是蠢货,不和她废话,直接让人传了稳婆上来。   这个间隙,顾希音竟然意外看到人群中有欢歌的身影,就是那个一年前被她送到荀茂竹身边学做仵作的女孩——宋仵作的孙女。   她长得矮小,在后面,如果不是仔细看,真看不出来。   她似乎也感受到了顾希音的目光,冲顾希音浅笑了一下。   顾希音轻轻点头,很快又转开目光。   稳婆跪到地上,鼻涕一把眼泪一把,杀猪一般嚎叫:“都是谢七姑娘指使的我。我就是一个稳婆,谢七姑娘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否则我一家老小的命,保不住啊!”   谢时憬眼睛瞬时红了,可能是气的,更可能是被吓的。   “我没有,我没有……”她大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地看向容启秀,担心他会相信,还抱着最后的渺茫希望道,“我没做,真的不是我。容大人你要相信我!”   顾希音冷笑一声,心想这人真是不值得救。   到现在了,都不知道,谢观庭才是真正可能会救她的人。   谢观庭一巴掌把谢时憬扇倒在地。   他没有惜力,所以谢时憬的左边面庞立刻肿了起来,趴在地上被摔得几乎不会动了。   谢观庭打完后淡淡道:“家教无方,让各位见笑了。荀大人请继续,请一定秉公执法,不必因为是谢国公府的原因就为难。”   这番话,既表明他不想徇私,也意味着谢时憬被放弃了。   “二哥!”谢时憬哭喊一声。   “闭嘴!”   李氏上前扶起谢时憬,淡淡道:“七妹妹别哭,如果你是冤枉的,咱们国公府自然也会为你撑腰。”   荀茂竹又问了稳婆一些细节,诸如谢时憬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如何吩咐她的,稳婆一一答了。   比起一滩烂泥般的谢时憬,稳婆现在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荀茂竹终于又问起了谢时憬:“谢七姑娘,你现在有什么话说?”   谢时憬除了一句“不是我”,什么都没说出来,一直哀哀地看向容启秀——用她快肿成猪头的脸。   顾希音忍不住翻白眼,对薛鱼儿道:“我的那面小镜子呢?”   快去送给谢时憬让她照照自己模样!   薛鱼儿干脆利落地道:“琉璃镜那么金贵的东西,别想我拿出来给个猪头照。打碎了,她赔不起!”   荀茂竹又问谢观庭:“世子,您看这怎么办?贵府的女眷,总不好动刑吧。但是如果在朝堂上,这么明显的证据,嫌疑人若是不招,我是一定要动刑的。”   谢观庭道:“动刑不可,全部按照稳婆说的来判案便是。”   “二哥!”谢时憬终于后知后觉地慌了。   “别叫我二哥!你既做了这种事情,就不是国公府的人。”谢观庭负手而立,态度决绝。   也难怪他生气,那日府里的人,真是在容府找到的谢时憬。   谢观庭觉得自己的脸都被打肿了。   李氏道:“荀大人,我有话要说。”   荀茂竹有些意外,但是看在她是世子夫人的份上,还是客气地道:“夫人请讲。”   李氏站起身来道:“这件事情现在只是稳婆说,我家妹妹被吓坏了,什么都说不出来,我认为这不算认罪。既然稳婆说,是我七妹妹让她下毒,那请仵作验尸,证明容夫人确实是毒死的。这样要求,不过分吧!”   容老夫人怒道:“放肆!我容家妇,岂容卑贱的仵作染指?”   顾希音冷笑,在这个老太婆眼里,除了容启秀,谁都卑贱。   李氏道:“容老夫人这般,我可以理解为心虚吗?”   她说话声量不高,但是态度从容自若,隐隐带有压迫感。   “不愧出自陇西李家。”卫夫人忍不住赞道。   李氏微笑:“卫夫人谬赞。”   容启秀道:“内子人已不在,我不希望她死后被人打扰,还望荀大人谅解。”   “不验尸,如何能让人认罪?”谢观庭道。   顾希音站起身来:“如果单单是不想打扰容夫人死后清净,那早点入土为安更好。容大人既然等到现在,定是为了还她公道。这世上之事,原本难以两全,不能什么好处都占着吧。同朝为官,还请容大人体恤体恤荀大人的不容易。”   容启秀看着她,目光复杂。   他已经明白,谢家今日态度,是来自于谁的授意。   他苦笑一声:“姐姐觉得我该怎么办?”   “死的是你的夫人,问我,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回答?”顾希音不客气地把问题抛了回去。   这时候,荀茂竹开口道:“这件事情或许没有那么为难。大理寺刚好有女仵作,欢歌——”   顾希音眼中露出惊喜之色。   短短一年,欢歌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   果然不愧是宋仵作最喜欢的孙女,这么多年,没有白耳濡目染。   容启秀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劳这位姑娘了。”   容启秀带着欢歌进去,李氏道:“为了公平起见,我也进去看着,不算对容夫人的冒犯吧。”   谢观庭拉住她:“你不要去。我相信荀大人既然相信这位姑娘,她就一定不会徇私”   他已经认出了欢歌,所以自然放心。   李氏却不知道,道:“相公你放心,我不怕的。我没有做过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顾希音看李氏的眼神中充满了赞赏。 第441章 各打五十大板   这件事情是顾希音提起的,要让大理寺介入,但是没想到,欢歌会来,也没想到李氏如此给力。   屋里进展不知如何,屋外的容老太太一会儿就忍不住看向顾希音,眼神里写满了不满。   顾希音不是没察觉到她的目光,但是只假装不知道,一会儿喝水一会儿吃果子,当然东西都是自己带来的。   ——容府的吃食,她什么都不会动。   “多吃点核桃,孩子聪明。”卫夫人见她对核桃酥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动,不由把攒盒转了转,又往她面前推了推。   “不吃。”顾希音旁若无人地道,“我吃了反胃。笨就笨点吧,反正像我也不能聪明。”   卫夫人笑道:“笨怎么样,聪明又怎么样?命好,谁也嫉妒不来。是儿子,守住基业就行;是女儿,像你这般旺夫就行了。”   说完,她挑衅地看了容老夫人一眼。   顾希音偷笑,她娘的意思是,谁娶了她谁做皇帝?   看着容老夫人黑成锅底的脸,顾希音心情愉悦。   过了一会儿,屋里的几个人走出来。   容启秀脸上有悲伤之色,却又另有一副隐忍不发的样子;欢歌神情清冷平静,很是专业;李氏面色有些苍白,但是腰背挺直,十分坚强。   谢观庭上前扶住李氏。   李氏勉力向他笑笑,“我没事。”   欢歌走到荀茂竹面前,拱手行了个男子之礼后不卑不亢,口齿清晰地道:“大人,林氏确实被下毒。”   刚刚坐起来的谢时憬瞬时就瘫软了。   容老夫人怒道:“我对你那么好,不想却是引狼入室。”   她不发声还好,一说话,谢时憬立刻咬住了她:“老夫人,难道不是你说你喜欢我,希望我给你做儿媳妇,我才这么做的吗?”   垂死挣扎中,如果抓不到救命稻草,她就要抓个人垫背!   容老夫人脸色涨红,刚要说话,却被容启秀打断。   “娘,将死之人,肆意攀咬,荀大人不会采信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口气十分严厉,所以容老夫人也不再作声了。   顾希音翻译了一下,您老人家多说多错,赶紧闭嘴吧。   容老夫人就听儿子的话,所以乖乖闭嘴。   欢歌继续道:“……但是林氏所中之毒,并不至死。”   “你胡说!”容老夫人又急了,“你这贱……”   “娘!”容启秀的声音提高了几分,目光越发幽深严厉起来。   容夫人讷讷地道:“我看她一个女孩子不安于室,我……”   欢歌瞥了她一眼,目光无悲无嗔——自从走上这条路,她就已经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这样的言语打击,并不算什么。   “林氏被稳婆下了砒霜。”欢歌淡淡道,“只是林氏摄入的并不多,所以并不致死。”   “那她的死因是什么?”顾希音问。   “难产。”欢歌肯定地道,“胎儿太大,难以诞出,导致一尸两命。”   这个结果,比顾希音想象中还要好。   按照她的想法,林雪兰或许死于中毒,但是仵作若是能证明,就算她不中毒也会难产而死,那可以减轻些谢家的罪过。   但是现在竟然查出致死的原因不是谢时憬下毒,那谢时憬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她的命不值钱,但是谢家的名声,也很大程度上被保住了。   “不可能,不可能!”容老夫人道,“就是因为谢家,谢家要赔偿!”   “要不,”顾希音似笑非笑地道,“容老夫人,让谢家赔你一个儿媳妇。以后让她替你们容家当牛做马,开枝散叶,你看如何?我看谢时憬就不错。有把柄在你手中,对你还不得唯命是从?”   容老夫人语塞,看表情,竟然真在考虑这种可能性?   “也不怕她毒死你。”卫夫人忍不住吐槽道。   容老夫人脸色一僵,“不,绝不!”   顾希音差点就要笑了。   她看向容启秀:“容大人,不知道您是否认可大理寺仵作得出的结论。若是觉得宋仵作身为女子不靠谱,那可以换个仵作,检查一下你夫人是不是中毒而死。”   容启秀苦笑着摇摇头:“我并非一定要咬住谢家不放,实在是内子死得不明不白。现在既然已经真相大白,我接受事实。但是谢时憬杀人未遂,依然不能脱罪,请荀大人为内子作主!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谢七姑娘害我妻儿,请您定夺!”   谢时憬满眼都是泪,看着容启秀哭道:“容大人,我都是为了你,我喜欢你啊!我对你一片痴情,你为何要如此绝情?”   “对我一片痴情,所以要害我妻儿?你这蛇蝎心肠的女人!”容启秀怒斥道。   顾希音冷冷地看着他,贼喊捉贼,大概就是如此吧。   荀茂竹看向谢观庭,道:“谢世子,谢七姑娘做出这种事情,天理难容;但是她是贵府的姑娘,若是处置不当,恐怕会令贵府的名声受损。我在这里做个和事佬,你看看要怎么处理会让容大人满意。若是双方达成共识,我就秘而不宣地结案,否则只能闹到公堂上,贵府颜面扫地,容府也会受到影响。”   顾希音点点头,荀茂竹这番话说得确实有道理。   谢观庭对容启秀拱手道:“古语有曰:杀人偿命。只是让我们家法处置,容大人看可否?”   “二哥,二哥,我不要死,我不要死!”谢时憬这才害怕,爬过来抱住谢观庭的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娘,我要回去找娘!”   谢观庭一脚把她踢开,只看着容启秀。   容启秀道:“可以,一码归一码,只要她抵命,我就既往不咎!”   顾希音补充道:“事情结束,也希望你们都把这件事情烂在心里。闹出去,并不是只对谁不好,而是对谁都不好。毕竟容老夫人应该也知道,大户人家的媳妇怀孕,是应该有懂事的嬷嬷一直伺候,不会让媳妇把胎儿养那么大,以至于一尸两命的,对吧!”   容老夫人跳起来:“胡说,你胡说八道!定是你没能嫁给我……”   “娘,够了。”容启秀打断她的话,“来人,扶老夫人进去。” 第442章 最后的处置   容启秀又拱手苦笑着对顾希音道:“姐姐,让你见笑了。”   顾希音冷冷地道:“林雪兰未尝不知道,只是她到底错信了你。”   容启秀脸色微变。   林雪兰死后,他在林雪兰屋里发现了她生前留下的手札,里面字字句句,都是对他的缱绻深情。   顾希音说的没错,林雪兰错信了他,而且至死不悟。   容启秀从来都知道他没有爱过林雪兰分毫,就算对她温柔体贴的那些时候,他脑海里想的都是顾希音,强迫自己把她当成顾希音,他才能对她好。   甚至在他算计林雪兰性命的时候,都没有过任何挣扎,仿佛事情本来就该是这样。   他以为她死了,所有关于她的一切也就彻底灰飞烟灭,他又是自由的,可以期待他和顾希音的未来。   但是现在才蓦然发现,原来林雪兰,不知不觉中已经在他生命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如果说爱是心底炽热的岩浆,爆发起来要天崩地裂,那习惯就是流水,水滴石穿。   然而这些念头很快就被他掩下——他既然能习惯林雪兰的存在,也能习惯她的不存在;唯有顾希音,才是他真正的无法割舍。   “姐姐,在这世上,我对不起过的人,只有你。”   “是吗?”顾希音似笑非笑地道,“不把这件事情闹到人尽皆知,你怕是不能罢休。”   别以为她还会心软,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诉衷肠,容启秀不就是在证明容老夫人所说的,他们过去有一段吗?   谢观庭道:“夫人,您身子不方便,既然事情已经解决,您还是先回去吧。”   卫夫人也道:“观庭说得对,这种是非之地,不能久留。明理的自然知道你是来做和事佬,但是有些人就准备好脏水要往你身上泼了。”   顾希音站起身来,走到欢歌面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祖父会为你骄傲的。”   欢歌仰头看着她,眼中俱是眼泪,却坚强地咬着嘴唇不让泪水落下。   “谢谢夫人。”她敛衽行礼,“夫人给了我新生,欢歌不敢忘怀。”   “好孩子,以后不忙的时候来府上玩。”顾希音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你给死者鸣冤,我为活人治病,我们都很厉害。”   仵作是一个卑贱的行业,为许多人所忌讳,他们自己也不肯轻易去讨人嫌。   顾希音这番话是告诉欢歌,她并不介意。   欢歌长睫染泪:“等夫人出了月子,我上门去看您。”   “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   顾希音又对李氏道:“辛苦你了。”   夫君让小妾怀孕,她却还能够站出来义无反顾地维护自己夫君,顾希音自问自己绝对做不到,也替她感到委屈。   这般杀伐决断的女子,如果生为男儿身,定会成就一番功业,现在却只能困在内宅之中,令人扼腕叹息。   顾希音摸摸腹部,忍不住想,希望她没有诊断错,肚子里的真是儿子。   回去的路上她和卫夫人感慨这件事情,憋了很久没敢说话的薛鱼儿终于能开口了,道:“您想多了,公主不尊贵吗?您生的公主难道还能受委屈?您同意,那位也不能同意啊!”   卫夫人笑道:“鱼儿说的是实话,不管你生什么,只要孩子健康就好。”   顾希音叹了口气道:“我就是看着芳婷,觉得她出身那般好,为人处事都挑不出毛病,过得也不尽如人意。”   “谁过得尽如人意?”卫夫人道,“你这是还没见那宠妾灭妻的。谢观庭尊重她,家风又好,她的日子,已经是多少人羡慕的了。”   顾希音顿时觉得,她能找到徐令则,也真是运气;要是找个其他人,过李氏这种“令人羡慕的日子”,都能把她呕死。   月见也道:“而且经过这件事情后,谢世子对世子夫人定然会更好。”   顾希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竟然没有引起共鸣?这么久,她这个思想上的先富,还没带动这些周围人富起来。   她看向没说话的宝儿,希望找点支持,却意外发现她脸色有些不对。   “宝儿?”她轻唤了一声。   宝儿回神,淡淡道:“在。”   顾希音小心地问:“是不是我刚才说错话了?”   宝儿一直对家里的事情保持缄默,顾希音怀疑她刚才说的话,不知道哪句触动了她,引起了她对身世之伤的感怀。   “没有。”宝儿摇摇头,“我刚才只是走神了,没听见您说什么。”   薛鱼儿打趣道:“是不是看上哪个俏侍卫了?告诉姐姐,姐姐教你怎么拿下。”   顾希音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别胡说八道。你不嫁人,月见和宝儿将来可是要好好嫁人的。”   她现在对薛鱼儿嫁人已经不报指望了。   这就是一女海王,处处留情;不,走肾不走心。   顾希音现在对她的期望就是不要带坏别人。   晚上顾希音睡着,月见小心翼翼地掀开帐子,借着烛光看到她抱着枕头,被子蹬得乱七八糟,觉得好笑又心疼。   夫人现在,应该是想抱着将军的吧。   从前多好的两个人,什么时候都不分床睡,感情羡煞旁人;现在……希望将军早点回来。   月见轻叹了口气,替顾希音把被子盖好,后者呢喃一声“九哥”,月见心中更是酸涩,轻轻拍了拍她:“夫人快睡吧,还早。”   顾希音迷迷糊糊“嗯”了一声。   她正做梦去找徐令则,后者带着她去骑马,去戈壁滩上捡石头……   月见把蜡烛吹灭了,只留下一盏昏暗的油灯。   想着出去要水给顾希音换个汤婆子,结果掀开帘子就看见有人坐在廊下的台阶上,被下了一大跳。   “宝儿?”她惊讶地道。   披着一身清冷月光,形单影只坐在那里的,不是宝儿又是哪个?   宝儿回头,“是我。”   “你怎么坐在地上?快起来。”月见看见台阶上亮晶晶的一层寒霜,顿时心疼,伸手拉她,“走,起来,咱们去茶房坐坐。” 第443章 宝儿的过去   茶房就在院子里的厢房中,因为顾希音随时都需要用热水,所以有小丫鬟值夜守着炉子。   她们进去的时候,小丫鬟正坐在炉子前打盹,脑袋在胸前一点一点,像小鸡啄米一般。   月见不由笑了,拍拍小丫鬟的肩膀。   小丫鬟惊醒,看见是月见,知道她素来好说话,也不慌张,就是有几分不好意思。   月见笑道:“仔细烫伤,下去休息吧。寅时再来盯着,别耽误夫人起床梳洗便是。”   小丫鬟甜甜地道:“谢谢月见姐姐,宝儿姐姐。我在这里还烘了花生和南瓜子,请两位姐姐吃。”   “去吧。”月见道。   等小丫鬟出去后,月见拉着宝儿在炉子前坐下,伸手拈了颗花生,烫到她手指,不由吸气。   宝儿替她捏开,把花生仁用掌心托着送到她面前。   月见只捡了一粒,搓掉红衣道慢慢送到口中,扭头看着她道:“有什么心事,同我说说?”   “月见姐姐,”宝儿盯着手中剩下的一粒花生,声音飘渺,“你有喜欢的人吗?”   月见一愣,随即如实地道:“没有。”   “我有过。”宝儿道。   月见很快笑笑:“那也很正常。少女怀春,夫人不是说,没有什么可忌讳的吗?鱼儿都那帮行事,夫人不也不管吗?我娘一直生病,我是没有那等心思;否则我想,我或许也会有喜欢的人吧。”   大军凯旋回朝的时候,状元游街的时候,她也会和许多少女一般,偷偷摸摸在人群里,看着俊俏的儿郎脸红,遐想无限……   那些她错过的精彩,或许就是命中注定吧。   “但是我也不想那么多,”月见笑道,“跟着夫人,以后还怕没有好日子过吗?要说担心,只担心随着夫人身份高了,我们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怕招来的是别有用心的人。其他的,我从来没担心过。”   她知道宝儿是想和她说心里话,所以她自己提前先说了自己的想法,让宝儿放松下来。   “我订过一门亲事,”宝儿低头,看不清她的神情,“后来阴差阳错,这门亲事作罢了。我提出改名那次,是因为我在京城遇见了他。今天,我在容府,又看见了他。”   “他是谁?”   能和宝儿家联姻,说明男方家里条件一定也不差。   宝儿摇摇头:“他和你一样,家道中落;后来投军去了,我让丫鬟把我积攒下来的私房钱送给他,后来却不欢而散。再后来,就没有联系了。”   “你给他送银子,为什么他还不高兴?”月见不解。   “我爹让人找他退亲,我并不知道这件事情。所以我让人送银子过去,他以为这是我想要银子来了结我们两人的关系。原本,或许他希望我能够坚持下去吧。”   月见道:“话怎么能这么说?你怎么能知道你爹退亲了?”   宝儿脸上露出笑意:“月见,你不知道,你和鱼儿姐姐说话越来越像了。”   月见笑道:“天天和那个泼辣货在一起,能不被影响吗?你知道他现在做什么,有没有妻室吗?”   宝儿摇头:“我和他早就没有关系,问那个做什么?他或许,根本也没认出我来。我们俩已经好几年没见过了。”   正如她想不到能在京城遇见他,他大概也想不到,她现在做了丫鬟吧。   月见拍拍她肩膀,知道她这话是在撒谎。   如果真的心如止水,宝儿就不会半夜坐在月夜下自己感伤了。   “我没事。”宝儿道,脸上露出自嘲的笑意,“只是觉得,果然人生何处不相逢。或者又叫,冤家路窄。”   她知道,袁傲恨她,恨不能挫骨扬灰那种。   因为他们不止父母之命,他们之间还有着深厚的感情;袁家的落败,也和她爹不无关系。   新仇旧恨,他们之间,注定解不开。   “我只是想,如果他日他飞黄腾达了,会不会想要报复我。我会不会让夫人为难?”宝儿托腮喃喃地道。   “小肚鸡肠的人不会有出息的。”月见道,“更何况,他若是明事理就该明白,当年之事和你没有多少关系。他们家不幸,是很可怜,但是这不幸,并不是你造成的,也不该发泄到你身上。”   “月见,你说这话的口气又像夫人了。”   “夫人不是常说,我们住在一起,彼此之间肯定会相互影响的,那有什么奇怪?”月见别了别耳边碎发,“反正你不要多想,别为难自己。夫人将来做皇后,他敢来皇后娘娘身边要人报复?真是笑话。”   宝儿沉吟半晌,没有作声。   “宝儿,我们几个,你年纪最小,话也最少。但我看得出来,你是宁折不弯的性子;你横竖都已经叛出家门,自己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别为难自己。若是没有我娘,我这辈子也就陪在夫人身边,不嫁人了。”   “没想到,你竟然劝我不嫁人。”   “就算我不劝你,难道你就想嫁了?”   在一起这么久,几人把彼此的脾气都已经摸透了。   “不想。”宝儿摇头,“月见,我今天不仅仅是因为想到从前才睡不着,心里还有些莫名的慌张。”   “慌张?”月见惊讶地看着她,“慌张什么?难不成真能打到将军府来?”   “我也说不上来,但是我看见他的眼神,就觉得心里很慌。”   袁傲模样没变多少,但是眼神却更幽深,令人望之生寒。   他在容启秀身后,可见现在真是很得重用。   他才二十岁,已经能站到容启秀这个日后几乎一定会位极人臣的人物身边,前途不可限量。   月见又劝了她几句,让她放宽心。   宝儿道:“你回去看着夫人吧,我今晚就在这里睡,省得回头夫人半夜万一要热水没有。”   “好。”   “还有,”宝儿又垂眸道,“这件事情,我只同你说了。我怕让夫人添心思,鱼儿姐姐那张嘴你也知道,没有把门的……”   月见浅笑:“放心吧,我听过也就忘了。以后有不开心的事情,和我说说,心里能好受些。”   “嗯。”宝儿点头,听她脚步声渐行渐远,低头看着炉子里的火苗失了神。 第444章 姨娘的幺蛾子   谢国公府。   李氏站在床前,看着谢观庭的俊颜,想起昨晚两人的缠绵,脸色微红,眼神有些复杂。   不管谢观庭是否在府里,她都要很早起床,早已成为习惯。   只是他不在,她就去伺候自己的婆婆,也是姑母国公夫人——谢国公从很早之前就已经不在国公夫人那里过夜了,所以没什么不方便。   府里上下,所有人,包括国公夫人自己都不觉得这件事情有什么奇怪的,毕竟她已年过四十。   可是李氏想起来的时候,总觉得心里隐隐悲哀,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谢观庭在府里的时候,李氏就不用去婆婆那边,心里松了口气。   谢观庭睡得很沉,也是,昨晚他几乎没怎么睡,从谢时憬院子里回来的时候都已经是下半夜。   即使是睡梦中,他也眉头紧皱,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薄唇紧抿——他现在心里,定然还想着谢时憬的事情。   昨晚李氏隐隐约约也听见那边的动静,谢观庭早就嘱咐过她不让她去,所以她也就真没去。   不知道经过了怎样激烈的过程,但是结果她心知肚明。   谢时憬现在,尸体都必然凉透了。   “世子,该起床了。”她声音温柔地轻轻唤道。   谢观庭睁开眼睛,短暂迷茫之后终于意识到他昨晚睡在哪里,揉了把脸很快清醒过来:“什么时辰了?”   “寅时三刻,该起身了。”李氏道。   “嗯。”谢观庭很快从床上坐起来,李氏上前伺候他更衣。   她弯腰探身上前,身上木兰花的香气浅浅漾开,白皙的手轻轻在他身前动作,替他系着扣子。   “芳婷。”谢观庭喊了她一声,看向她的目光中有感激,也有愧疚。   虽然他在京城,然而两人聚少离多;李氏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总是尽心极力地帮他伺候父母,事事周到;妾室怀孕,她也不嫉妒,尽心尽力照顾……   尤其在谢时憬这件事情上,李氏更是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在。”李氏愣了下,看着他,“世子爷有什么吩咐?”   “没有。”谢观庭抓住她的手。   李氏脸顿时红了,要往外抽,却又没有抽动,不由红着脸低声道:“该去给娘请安了。”   谢观庭道:“不急。我……”   “世子,”外面传来丫鬟的喊声,“世子!”   与此同时,还有隐隐的争吵声。   谢观庭听出来,这是怀孕的小妾身边的丫鬟。   大概是被人拦在院外,所以她扯着嗓子喊,在这寂静的凌晨中,声音就格外突兀刺耳。   李氏的脸色瞬时有些变了,两人之间那种旖旎的情绪顿时荡然无存。   李氏把手从他手中抽回来,低头道:“紫姨娘那边,或者有什么事情,您去看看吧。”   选择这个时间点来,大概是怕谢观庭直接离家。   谢观庭怒道:“不去!还有没有点规矩了!来人,让人去告诉紫姨娘,安分守己!”   女人之间的小算计,他懒得管;但是这时候给李氏上眼药,他要是再不表态,岂不就是宠妾灭妻?   丫鬟哭喊着道:“世子,紫姨娘肚子疼。”   “那就找大夫去!”谢观庭怒道,“滚回去告诉她,保不住孩子,我留她也没用!”   他很少说这样的重话,但是不代表他没有脾气。   他想和李氏诉衷肠,这时候被人打断,尤其看着李氏微变的脸色,让他如何能不恼怒?   外面顿时没有声音了。   谢观庭道:“芳婷,我……”   李氏已经面色如常,笑道:“世子不用担心我,她肚子里的,是您的孩子,也是我的。咱们一起去看看吧,别真有个好歹,就悔之晚矣了。”   “不去。”谢观庭脾气已经很冲,“我不在府里的时候,她是不是也时常这般,仗着身怀有孕就对你不尊重?”   “没有。”李氏摇头,“想想她也只是许久没见世子爷,这般也情有可原。”   “没有什么情有可原。”谢观庭道,“我知道你难做,我会让人去警告她安分守己。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可是她总有生下来的时候!”   李氏叹了口气:“世子爷息怒,怀孕辛苦,她也不是个聪明的,您就别和她一般见识了。等我们一起去给娘请安后,您去忙正事,我去看看她。”   “你不能一味这么软弱……”看着李氏咬紧嘴唇,谢观庭有几分心疼,拉着她的手道,“她也好,旁人也好,怀孕生子,也不能威胁到你的地位。你我的孩子,才是我最期待的。”   李氏低着头,“谢谢世子爷,我知道的。”   “我也知道,娘这边,让你为难;娘要面子,却委屈了你。”谢观庭道,“等等,等我忙完了这段,等大将军班师回朝,我好好陪你。”   李氏勉强笑道:“娘是我婆婆,还是我姑母,我怎么会觉得委屈呢?我们夫妻一体,不说这些了。我伺候您洗漱,还来得及吃点东西,否则又要饿着肚子辛苦。”   “好。”   谢观庭心里有些淡淡的遗憾,今天早上是多么好的机会,和她单独说些话,告诉她,自己对她的心疼和感谢。   都怪紫姨娘,看在她伺候自己多年的份上,谢观庭向来对她不薄,没想到,她已经如此骄纵。   李氏带着丫鬟把十几种早餐一一摆放到桌上,然后道:“世子爷您先用着,我去给娘请安。”   “我和你一起去吧。”谢观庭想了想后道,“昨天夜里娘被我气得不轻,我不去,怕是她要对着你撒气。”   李氏温婉笑道:“没事,娘并非不讲道理之人。而且我做儿媳妇的,被她老人家骂几句,也没什么。而且……能替世子爷受气,我心里也是高兴的,总算能为您做点什么了。”   “真是傻瓜。”谢观庭从桌上拿起一块点心塞给她,“那你去吧,先垫垫肚子,免得太饿。我一会儿就得走,军营中不能没有人,粮草重要。”   李氏点点头,转身出去。   谢观庭没有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之色。 第445章 李氏的悲哀   女人无论怎么懂事推拒,但是心底深处,还是希望男人能够兑现那些美好的承诺。   但是谢观庭显然并不懂这些。   在他心中,被打断的旖旎已经过去,他已经开始思索军中的事情了。   李氏带着丫鬟来到国公夫人院里,明明见伺候国公夫人的大丫鬟进去通禀了,可是还是迟迟没有得到进去的许可。   她顿时明白过来,自己被迁怒了。   可是作为儿媳妇,在婆婆绝对的权势面前,除了忍受,还能做什么?   李氏在外面站了足有一刻钟,才被丫鬟带进去。   “娘。”她笑着给国公夫人行礼。   国公夫人屏退下人,劈头盖脸地骂了她一顿,主要意思就是嫌弃她昨晚没有出现,没有拦着谢观庭逼死谢时憬。   “现在外面怎么说我?逼死庶女这个名声好听吗?非但国公府的名声,我们李家女子的名声呢?”国公夫人怒气冲冲地道,“我二十几年来谨小慎微,唯恐被人挑出错处。现在倒好,所有的一切都毁于一旦。”   李氏知道这时候尤其不能分辩,所以只能跪下低声认错:“都是儿媳妇的错,娘息怒。”   国公夫人骂了她一通才让她起来,又道:“我知道这件事情不都怪你,但是你要反省一下,自己有什么没做到的!”   李氏心寒至极。   谢时憬作孽,她站出来帮忙收拾烂摊子,到头来,还要她反省?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荒诞滑稽的事情吗?   可是她能怎么办?   说这话的,是她婆婆啊!   “是。”李氏低头道,泪水“啪嗒”滴在手背上,久久不敢抬头。   国公夫人又道:“观庭翅膀硬了,我说什么都不听了。”   李氏忙替谢观庭解释几句,无非是说大局重要,要平息容家的怒火,保住谢家的名声云云。   国公夫人气也出过了,何尝不知道这件事情,始作俑者是谢时憬?   所以她顿了片刻,也没有继续追究,吩咐李氏善后,让她拿银子安抚好谢时憬的姨娘,好好安葬谢时憬。   李氏一一应下。   终于被国公夫人放回自己院里,李氏松了口气,疲倦涌了上来。   替府里出头,夜里让夫君尽兴,一早应对小妾幺蛾子,还要忍受婆婆迁怒……她也不是铁打的,她也累。   然而当她看到谢观庭的官服还在屏风上挂着,面色顿时僵住,转头问自己的丫鬟:“世子爷还没走?”   丫鬟低头用极低的声音道:“紫姨娘那边的丫鬟拦住了世子爷,不知道说了什么,世子爷就过去了。”   李氏的手慢慢垂下,靠在榻上,淡淡道:“知道了,下去吧。”   丫鬟小声劝道:“夫人,毕竟紫姨娘伺候了世子十几年,总有些情谊……”   “我说下去!”李氏的声音骤然凌厉起来。   丫鬟吓了一大跳,她伺候李氏多年,很少见到她如此发怒的时候,顿时跪倒在地。   “出去。”李氏深吸一口气,声音和缓了不少,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   丫鬟忙退下。   李氏脸上露出疲惫的笑容,靠在迎枕上失了神。   知道要嫁给表哥的时候,她心里是欢呼雀跃的;因为表哥只是嫡次子,她不用主持中馈;表哥性情温和,风度翩翩,父亲曾多次夸赞他文武双全……   谢观庭就是李氏心底最羞涩,隐藏得最深的梦想。   可是当梦想照进现实,她才发现,很多事情,只是她自己想象的而已。   这桩婚姻,聚少离多,琐碎压抑多于欢笑快乐,从前她或许还能自我安慰,但是当紫姨娘怀孕,她忽然觉得特别累。   因为没有人,和她说过一句对不起,仿佛所有的这些,就是她注定应该承担的。   她也确实承担了下来,她表现得像最贤惠的妻子,毫不妒忌,尽心尽力。   可是她心中的苦,又有谁知道?   当着她的面,谢观庭对紫姨娘不假辞色;她心中是高兴的,所以她去婆婆那里替他挨骂,可是他,转身就去了紫姨娘那里。   李氏喃喃地道:“你就是明日再去,我这心里,都不会这么难受,竟是如此迫不及待。对我好,只是哄骗我帮你,对吗?”   没有人回答她。   也没有人知道,她从小诸多不快乐,能够嫁给谢观庭,她对未来寄托了多少希望。   万万没想到,梦想破碎得如此之快。   过了一会儿,院子里传来下人向谢观庭问好的声音。   李氏站起身来。   谢观庭匆匆进来,一边往身上套官服一边急急地道:“军营那边有事,我要立刻赶回去。紫姨娘那边确实有些不好,你让人去看看。”   说完,都不等李氏答应,他转身匆匆就往外走。   李氏看着他高大的身影,嘴角浮起嘲讽的笑容:“现在又这般相信我了吗?”   她坐回到榻上,许久都没有说话。   廊下的丫鬟把谢观庭的要求听了个分明,然而过了很久都没有等到李氏的吩咐,不由有些着急,小心翼翼地隔着帘子劝道:“夫人,要不要去请大夫?”   她小心避开“紫姨娘”三个字,唯恐刺激到她。   李氏冷冷地道:“不必。”   她又没答应,为什么要去做?   她今日格外叛逆,心里有一股难以发泄的火气;她决定今日就任性一次。   紫姨娘原本就和她较劲,现在胜了一筹,心里说不定怎么得意呢!   说到底,因为她有用,所以谢观庭尊重她;但是紫姨娘,却是谢观庭心头好,骂过之后,到底是心疼。   李氏想,或许自己在谢观庭心中更像一个客人,客气对待,但是到底失于亲密。   丫鬟还想说什么,然而看着李氏的脸色又不敢开口。   李氏到底没有让人去紫姨娘那里看望。   晚点的时候,紫姨娘假惺惺地派人来跟她请罪,说是怀孕身体不适,不能来请安了。   李氏没有客气,冷冷地道:“既然她身体不舒服,回去告诉她,为了世子的骨肉考虑,以后她不要出门了,直到孩子生出来为止。”   她倒要看看,这次紫姨娘还能不能到谢观庭面前告状了。 第446章 战局胶着   顾希音对于谢国公府的妻妾之争一无所知,容家的事情已经了结,她又还有一个月就生了,所以没有想那么多。   她收到徐令则信的频率越来越高了,后者信中只有一个核心内容——担忧她生孩子。   顾希音刚开始的时候还耐心地回信安抚他,可是后来都懒得写了,真想告诉他,就是真难产,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她也能给自己剖了!   那种场景想起来十分惨烈,但是为了活命,为了他们的将来,顾希音觉得她什么苦都能吃。   可是当卫夫人知道她心中所想,不由道:“快呸呸呸,哪有这么诅咒自己的?你既然是大夫,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更不能放松。”   “我知道的,娘。”顾希音笑道,“我现在什么都好好的呢,不用为我担心。”   卫夫人道:“不担心是假的。秦骁回不来,你是不是有些不高兴?”   “我表现得那么明显吗?”顾希音笑道,“我还以为我隐藏得很好呢。”   卫夫人瞪了她一眼:“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你不能拖后腿。”   “啧啧,您是他亲娘吧。”顾希音道,“我也没和他闹,最多就是和您抱怨两句,这您还不高兴,还要帮他说话呢!”   卫夫人道:“卫家的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你也不要拿着周疏狂的对比,你为他生孩子,是不容易;但是他为了家国天下,更值得敬重。他就是回来,也帮不上什么忙,所以你就不要埋怨他了。夫妻之间,最怕生出嫌隙……”   顾希音笑着打断她的话,“我又不是三岁孩子,当然知道这些道理了。他现在是在攻打北狄,又不是哄着别的女人。我就是再不懂事,也知道孰轻孰重。”   卫夫人笑了,“是我多虑了。”   但是她却不后悔说出来。   因为她很清楚,再浅显的道理,也要反复说,才能被当成理所应当。   这些日子,她私底下一直嘱咐薛鱼儿不许在顾希音面前提起徐令则的不好,想让顾希音平静以对,不要放大徐令则不在身边这件事。   “九哥现在很想回来。”顾希音垂眸,“从一个月一封信到现在几乎一日一封,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他内心的焦灼吗?”   她很想问前方战事如何,然而怕他误会自己催他,根本不敢提起,给他回信的时候都挑着有趣的事情说,比如崽崽越来越大,快养不起了;再比如,薛鱼儿最近终于踢到了铁板,遇到了一个不理她的侍卫,任凭她使劲浑身解数,笑料百出,就是无动于衷……   卫夫人才是最矛盾的人,她既替顾希音委屈,又担心顾希音自己也这么想,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徐令则这段日子确实寝食难安,盘算着顾希音将要生产,想回去陪她,又不能放下偌大的摊子,只急得嘴角都起了一圈燎泡,脾气更是大,没人敢在他面前造次。   殊不知,顾希音和他说的预产期,已经往后推了二十天,就是怕他一时冲动,杀回京城。   她想着,等他最煎熬的时候,告诉他早已生了。   “前方如何了?”徐令则冷声问。   顾长泽啐了一口道:“这些龟儿子,一打就跑,咱们追不起啊将军。往北腹地几千里,咱们追不起,粮草供给跟不上。”   战事胶着不下,后面粮草也出了问题,内忧外患,令人担忧。   徐令则手指轻敲着桌面,眉头已经皱到了一起。   让百姓缓缴几个月的税赋,不想现在竟然激起了他们如此强烈的反对,这是谁都始料未及的。   他已经接连收到谢观庭的几封信,都是关于这个问题的,显然后者已经焦头烂额,勉力维持。   半晌之后徐令则沉声问:“现在的粮草还能坚持多久?”   顾长泽道:“我刚盘算过,如果咱们不继续往前推进,加上谢观庭刚让人送来的这批,还能维持一个月。”   徐令则点点头,似喃喃自语:“这件事情,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如果可能,速战速决!”   赋税的事情,如果不是有人刻意带节奏想造反,而是民生艰难至此,他也不想强取豪夺。   他的眉眼,比外面的冰天雪地还要寒冷几分。   不管于公于私,他都必须这样做。   顾长泽长叹一口气:“话是这么说,谁不想速战速决?可是也得有法子啊!咱们打得过这些龟儿子,但是真的跑不过他们。咱们进,他们就退,这得追到猴年马月?也不知道孟语澜怎么勾、引的老皇帝,让他魂不守舍……”   看徐令则面色铁青,顾长泽顿时明白他又想起了埋骨深渊之下的温昭,无声地叹息摇头。   其实他想说,现在目标只剩下孟语澜,要不就算了?   民怨之所以沸腾,是因为他们不满意徐令则为了击杀一个女人而兴师动众,至今不肯班师回朝。   可是他们都知道,那个女人不除,后患无穷。   徐令则目光中闪过凌厉的杀意,口中挤出两个字来:“刺杀!”   顾长泽愣了下,随即跃跃欲试:“好啊,这主意好!我去!将军你让我去!我会北狄语,我还知道北狄的习俗,我……”   “不用你去。”徐令则道,“你负责带兵突袭,引开主力。咱们声东击西——”   “那谁去?”顾长泽想了一圈,也没觉得谁比自己更合适。   “我。”   “啊?”顾长泽惊呆了,随即连连反对,“那怎么行呢?您怎么能去呢?您要是去了,谁坐镇军中?”   徐令则道:“我若是有事不能按时回来,军中全权托付给你。”   “不行,不行。”顾长泽连连摆手,“我不行。您也不能去!”   徐令则淡淡道:“温昭死之后,这世上,没有谁比我更了解孟语澜了。你不是他的对手!”   顾长泽不服气,脸色涨红,但是半晌之后还是垂头丧气道:“那个毒妇,就没有她想不到的损招!”   徐令则一字一顿,字字千钧地道:“我要让她,去陪温昭!” 第447章 路遇袁傲   京城。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薛鱼儿掀开帘子,寒风趁机肆无忌惮地往屋里灌。   她放下帘子,在门口抖落绒帽上的雪,又拍了拍肩膀跺脚道:“今年冬天冷得邪乎。”   顾希音正和月见围着火盆子说话,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罗汉床对面趴着崽崽和伊人,两条狗都懒洋洋的。   “又下了?”顾希音笑道,抬头透过窗户的缝隙往外看,果然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好不干净,鹅毛般的雪花还在不停地下着。   “下着呢,雪深处都快到小腿了。”薛鱼儿指着自己湿了的裤脚道,说话间走到火盆前的小杌子上坐下,搓手烤火。   “这么大的雪也拦不住你往外跑。”月见笑骂道。   “我本来是要出去给夫人买点心的。”薛鱼儿理直气壮地道,“可是人家没开门,许是因为雪太大的缘故,反正我没买到。”   “宝儿呢?”顾希音问,“她不是同你一起出去了?”   “我们出门就分开了,我去买点心,她说她要去铁匠那里弄她的剑,估计要在那里等着。您放心,铁匠铺子里暖和着呢,冻不着她。要是哪些个不长眼的想要打劫她,算他们倒霉!”   顾希音笑道:“我就问一句,你就这么多句等着我。我就是觉得,宝儿最近似乎有些奇怪;哪里奇怪,我又说不上来。她和你关系好,回头你多照顾她。我想着,或许是因为要过年,她想起家里的缘故?”   月见低头,有些心虚地盯着自己的手指,不敢作声。   她知道宝儿的心结,自从那天和自己说过以来,宝儿情绪一直都有些不对。   月见答应帮她保守秘密,但是又有种欺骗顾希音的内疚,所以左右为难。   薛鱼儿摆摆手:“不可能。她早就说过,她对那个家,没有任何念想了。”   说完她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难不成,有看上的人了?说不定,那个人还被我睡过?所以她柔肠百转……”   “快闭嘴。”顾希音骂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   被薛鱼儿这样插科打诨,她觉得肚子里的小东西都活跃了许多,又开始在她肚子里打拳。   “呀,他动了,他又动了!”薛鱼儿激动地过来摸顾希音的肚子。   她没做过母亲,对这个过程表现出来十分的好奇和热情。   “你小心些。”月见拉她,“别碰疼了。”   顾希音笑道:“摸吧,哪有那么脆弱?总之我很快就要生了,最近总觉得精力不济,你们都互相帮衬着点。”   “行。”薛鱼儿一口答应,“等宝儿回来我就问问她。”   顾希音又嘱咐她别冒失,薛鱼儿也答应。   而此刻,宝儿被人逼到墙角,没有退路,咬着嘴唇看着欺身逼近的男人,白皙的手紧紧握住宝剑,另一只手按住剑鞘,仿佛随时都能抽剑相对。   “今天没有跟着你的主子?”袁傲冷笑着伸手钳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棱角分明的脸上带着凛冽的冷笑,星眸中仿佛有两团火焰在熊熊燃烧。   他用了五六成力气,所以宝儿的下巴上瞬时留下指印,眉头也不自觉地皱紧。   但是她没说话,在漫天的雪花中闭上眼睛。   她不想看到这样的袁傲,这不是她的袁傲。   “还用着我送你的剑,”袁傲冷笑连连,欺身而下,说话的热气几乎喷到她的肌肤上,“我该说你故剑情深,还是我人不如剑?”   “睁开眼睛,看着我!”袁傲怒道,手上更加用力。   “你既然知道我主子是谁,”宝儿睁开眼睛用清冷的目光盯着他,“还敢造次!”   “好好的主子不做,去给人做奴婢,你可真贱啊!”袁傲肆无忌惮地用最恶毒的话刺激着她。   “千金难买我愿意。”   宝儿自嘲地想,她和薛鱼儿,没有白在一起这么久,总算学会了几分伶牙俐齿。   “与你何干!”她眉目越发清冷,“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好,好,好!”袁傲怒极反笑,“我把话放在这里,不管你是贾霞还是贾宝儿,总有一天,你会匍匐在我脚下求我!”   “数年不见,你学会了白日做梦。”   “那你就等着!”袁傲猛地松开手,咬牙深深看了她两眼,转身大步离开。   天地之间依然雪花飞舞,寒风像刀子一般割在脸上,下巴也隐隐作痛,宝儿慢慢撑着剑站直了身体,嘴角露出讥诮。   去他娘的命运!   回去之后她只说自己的下巴是磕到了,和顾希音讨了些活血化瘀的药膏,厚厚涂上,倒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顾希音其实明白她没有说真话,但是见她有意隐瞒,倒也没勉强。   晚上的时候宝儿忽然找到薛鱼儿:“鱼儿姐,我想和你一样。”   薛鱼儿正在往手炉里添炭,闻言手一抖,银霜炭就掉到了外面。   “什么和我一样?”   “给我介绍个男人吧,谁都行。”宝儿道。   薛鱼儿:“……你疯了吧。”   “我没有。”宝儿道,“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你可还是黄花大闺女,不学点好!”薛鱼儿瞪了她一眼,“不行不行,你别胡闹。我是这辈子没什么指望了,你将来可是要好好嫁人的。”   宝儿道:“你给我介绍便是,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薛鱼儿翻了个白眼:“那么多侍卫杵在那里,你要真那么想,随便找一个不就行了?跑来跟我说,这不是增加我的罪孽吗?”   “那我自己去。”宝儿抬脚就往外走。   “哎哎哎!”薛鱼儿忙伸手拉住她,“你这是干什么?说风就是雨的。坐下,把发生的事情和我说一说。可别跟我说,什么都没发生,我又不傻,我可是过来人。你那下巴,啧啧……”   宝儿道:“不想说那些,就想找个男人。”   她讨厌袁傲那样和她说话,她内心不安,迫不及待地想要做些什么来麻痹自己。   但是薛鱼儿哪里能让她那么做?   “来,和鱼儿姐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第448章 周夫人辞行   宝儿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半晌后才道:“鱼儿姐,我心里不安。”   “怎么不安?”   宝儿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从袁傲和她说,日后要让她匍匐在他脚下,宝儿就开始担心。   担心自己的处境?似乎也不是,可是就是十分不安。   思来想去,她到底还是和薛鱼儿说了。   薛鱼儿听了事情始末,气炸了肺,跳起来道:“你上次怎么不指出来告诉我是哪个?”   她捋起袖子,一副要找人打架的样子,“他说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以后想要让你求饶?老娘现在就能打得他满地找牙!还等他以后成器?现在直接弄死他,让他重新投胎再出息去!”   宝儿眼神幽深,欲言又止。   刚才重新理顺了一番,她似乎有些明白她的不安来自于何处了。   那就是,袁傲在她心中,一直都是说到做到的人;就像当年他被悔婚,在自己面前放狠话说,他日定然要功成名就,让她后悔。   现在,功成名就这四个字,他至少做到了大半。   他根本不是个耍嘴皮子的人。   薛鱼儿对此嗤之以鼻,“我也说到做到,我要把老头子熬死,你看,他嘎嘣一声,提前死了。我提前许多年完成目标,是不是也很厉害?”   见宝儿不吭声,她继续道:“不就是赶上容启秀这波变法,跟着鸡犬升天了吗?要是没变法,他不还就是个侍卫,像白菜一样被我挑挑拣拣那种?”   但是想到最近一直不为所动的那个侍卫,这话她说得有些心虚。   宝儿喃喃地道:“今日这件事情我本来想烂在心里,也不光彩,但是我想着,袁傲如果不是信口开河呢?是不是容启秀在策划着什么对将军和夫人不利的事情?”   薛鱼儿根本没放在心上,“咳,你想得真多。他就是胡乱吹牛,哪个男人不放几句狠话?‘我要弄死你’这样的话……算了,不说了,以后你有了男人就知道了。”   面对宝儿,她还算自觉地把车拐弯。   “依我看,他就是个鼠目寸光的井底之蛙。以为跟了容启秀就发达了,他也不想想,以后你就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嫁也嫁贵人,轮不到他一个死侍卫。”   宝儿不语,面色凝重。   薛鱼儿又道:“再说,谁说容启秀就一定能发达?不就是变法吗?他以为他变得很成功?前几日谢世子不还来找夫人说赋税的事情?容启秀吧,有功劳,但是没那么居功至伟。更何况,他和将军之间还隔着夫人呢!”   将军小肚鸡肠爱吃醋,对容启秀这个陈世美,能放过就怪了。   “好了好了,”薛鱼儿拍拍宝儿的肩膀,打了个哈欠道,“快睡觉吧,你就当出门被狗咬了一口;下次遇见他,一定别客气。明天咱们再出门转转,带着崽崽,我看那登徒子还敢不敢出来?老娘一脚废了他!不是喜欢你吗?让他进宫做太监陪着你!”   宝儿脸上总算露出些许笑模样。   ——薛鱼儿真是个活宝,所以府里上下都喜欢她。   外面天寒地冻,卫夫人基本不允许顾希音出门了。   顾希音却总牵挂着徐令则,和她商量道:“京城今年都这么冷,九哥那边估计更是手都拿不出来。前线战事也胶着,我猜测也不少将士受伤。趁着这次送粮草,我想让五百个女子跟着过去。”   卫夫人很是赞成:“我看行。已经养了她们这么久,也该她们出点力。”   “只是想着要过年了,天又冷,这一趟实在辛苦,我打算每人补贴她们二十两银子。”   财大气粗的卫夫人道:“这笔银子,我来出。”   顾希音偷笑:“我正有此意。”   “你呀你。”卫夫人笑骂,“胳膊肘往外拐。”   母女俩正说着话,月见推门进来,“夫人,周夫人来了,您见还是不见?”   顾希音惊讶,周夫人极少来找她,便是偶尔来,也提前让人送帖子,今日这般直接来倒是少见。   自顾希音回京,一直闭门谢客,所以月见也没有立刻请周夫人进来。   “快请。”顾希音道。   一会儿,周夫人被月见请了进来。   顾希音扶着肚子站起来,周夫人道:“你快坐着,我也不把自己当外人。”   说话间,她又给卫夫人行晚辈礼。   卫夫人笑道:“我去看看外间的燕窝粥熬得如何了,你们两个慢慢说。”   等她出去后,顾希音笑道:“你怎么来了?嘉懿怎么样了?”   听到女儿的名字,周夫人脸上露出些许笑意,“现在会扶着东西走了,就是性子太霸道,都是被她爹惯的。”   “他一把年纪得了个宝贝闺女,是要含在嘴里。”顾希音道。   她招呼周夫人吃点心,后者摆摆手,言简意赅开口道:“我今日来,是和你辞行的。”   顾希音吃了一惊:“辞行?这都马上腊月到年关了,你要去哪里?”   她下意识地以为,是周夫人和周疏狂又闹了起来。   周夫人淡淡道:“要回我老家。太后逃跑,我那个没出息的弟弟死在宫乱的大火之中。”   顾希音还真不知道这件事情,看着她的神情,叹了口气道:“你节哀顺变。”   “没有哀,只是思来想去,或许父母还想见他,所以带着他的骨灰回乡,安葬在祖坟边上陪着父母。”周夫人面上无悲无喜。   所有的姐弟情都已经消磨殆尽,即使他身死,她也没有什么眼泪了。   顾希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晌后才道:“就算要送他回故土,怎么不等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周疏狂定然要陪你去的吧,把嘉懿一个人留在京城,你舍得吗?”   周夫人淡淡道:“带她一起回去。”   顾希音惊讶:“你老家不是很远吗?这么冷的天,你要带她一起?”   “嗯。”周夫人道,“把她一个人放在京城不放心,所以就带着回去。我们家老爷现在也没有什么公务缠身,所以可能要在我老家那里多呆些日子,一两年也可能。” 第449章 调查原因   徐令则久未归来,现在朝廷里人心惶惶。   周疏狂这个锦衣卫指挥使,现在也有名无实。   顾希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隐约觉得周夫人这话有试探自己,要为周疏狂投石问路的意思。   她想了想后道:“北狄那边我听说进展不错,北狄节节颓败,虽然暂时很难深入,但是我相信,我们将军凯旋回京之日不远了。”   别的承诺她也无法做出,毕竟徐令则用不用周疏狂,怎么用他,她也不知道。   周夫人垂眸:“那你让将军多多保重。”   顾希音觉得自己今日似乎有些不对劲,总爱想多,她听了这句话,心里就有些怪怪的感觉。   但是面上她也并没有显露出来,道:“你回去这事,周疏狂也同意了?”   周疏狂那么疼女儿,不怕女儿路上受苦?   “是他提出来要现在回去的,说已经找高人算过,要赶在吉日之前回去,所以才会这般仓促。”周夫人道。   又是高人……涉及玄学,这就是顾希音知识的盲区了。   但是人家都这般说了,她也就不好再挽留,只能说些让她路上注意安全,保重身体之类的话。   周夫人看着她高高隆起的肚子问:“还有多少日发动?”   “二十多天。”顾希音低头看着,脸上浮现出将为人母的温柔笑意。   “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   “嗯。万事俱备,只等这个小东西了。”顾希音笑道,心里又有些惆怅。   徐令则,终是错过了他们第一个孩子的出生。   “那……”周夫人欲言又止,顿了好一会儿才道,“那我肯定赶不上了,提前把礼物送上。”   说话间,她解下腰间荷包递给顾希音:“这里面是一枚平安扣,等孩子出生之后给他系在手腕上,一周岁再取下。我知道你或许不信这些东西,但是做了母亲后你就会知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顾希音笑着接过荷包,把里面的平安扣倒出来,道:“那我就先替犬子谢过周姐姐了。”   “是儿子?”周夫人眼神似乎有些古怪。   “嗯。”顾希音道,“八九不离十。”   “那也好。”   顾希音对这个“也好”有些理解不了,难道周夫人觉得,女儿比儿子好?   或许她只是因为自己生了女儿,觉得女儿乖巧?   为什么那种奇怪的感觉又萦绕心头呢?   “别忘了给他系上。”周夫人道。   顾希音笑着答应。   不管怎么说,周夫人都应该是一番好意;她或许不信,但是她领情。   周夫人又浅浅叹息,道:“今日一别,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了。我想起当年伤害过你,然而你不计前嫌帮我,总觉得心中有愧。”   “都过去多久的陈芝麻烂谷子了,你还记着。”顾希音笑嗔,“我睚眦必报,不是还挑拨你和周疏狂的关系了吗?只可惜呀,这姻缘天注定,怎么挑拨也没拨散你们。”   两个人相视而笑。   又说了一阵话,周夫人起身告辞:“明日就要动身,还有很多东西没收拾好,我要回去盯着。”   顾希音送她到门口,一直看她走出去。   周夫人绕到照壁后复又回来,深深地看了顾希音一眼。   看着她嘴唇翕动,顾希音几乎以为她要说出什么,结果她到底没说,快步走了出去。   “夫人,回去吧,这里风大。”月见小声劝道。   顾希音摇摇头道:“月见,你说是不是我的错觉,为什么我总觉得周夫人有未尽之意呢。”   她低头看看自己捏在手中的荷包,感受到平安扣的轮廓,莫名地情绪低落。   月见道:“周夫人,我向来看不透。夫人是她在京城中唯一交好的人了吧,离开您,她肯定舍不得。说起来,就是夫人宽容,否则就冲着她对您做的那些事情,谁能喜欢她?”   顾希音道:“她性子慢热又孤僻,是非观没有那么强烈。但是她若是真喜欢谁,也是掏心掏肺地对别人好。”   “那都是您先付出,您该得到的。”   顾希音浅笑,慢慢走回屋里。   卫夫人听说周夫人走了才端着燕窝粥来。   顾希音现在已经习惯了这种“摧残”,一边不紧不慢地用汤匙搅动着燕窝粥,一边若有所思地和她说起刚才周夫人的种种。   卫夫人原本还含笑听着,但是越听面色越凝重,最后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仅剩凝重。   “娘?”顾希音的心忽然提了起来,“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或许我也想多了。”卫夫人审慎道,“但是数九寒冬,他们带着一个那么小的孩子赶路,我心中有一种他们想逃跑的感觉。”   一语惊醒梦中人。   顾希音点头:“对,我就是觉得这里不太对!而且周夫人说,明日就要启程,东西还没有收拾好,让我觉得,似乎他们匆忙之中就做了这个决定。”   至于高人选吉日这种话,顾希音自己都用过的托词,根本不相信。   卫夫人看她面上露出紧张之色,缓和了口气道:“我让人去查一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不要这般紧张,万事还有娘在。”   顾希音笑道:“我知道,有娘在。”   父母对她的爱,是唯一没有任何条件的爱。   第二天卫夫人的人就调查出来一些情况。   “走得十分匆忙,初一那日周家京郊的庄子还送了很多过年的东西,初二那日周夫人叫了锦绣阁的人做过年的衣裳,初四那天周疏狂出门买猫给女儿玩,没挑到合心意的,让人有好的去府里送;但是初五周夫人话别,今日初六就走了。”卫三郎这样告诉卫夫人。   卫夫人面色凝重:“我就知道,送弟弟回祖坟安葬就是个托词,否则为什么偏偏等到现在。”   周疏狂夫妇宠爱女儿,不是十分着急的事情,怎么舍得带她奔波?   她甚至隐隐觉得,这一家,有种仓皇逃命的感觉。   “那有没有查出来,初四初五这两天,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还在查。”卫三郎咬牙道。 第450章 国公府邀请   “那两日去周府的人有五六波,都是周疏狂的属下。其中有两个,已经跟着他离开。而且这两人,在京中都没有家室,所以难查。”卫三郎道,“但是我已经让人盯着了。”   卫夫人点点头:“不能掉以轻心。三郎,你妹妹和你外甥的安危,现在都在你身上。”   “嗯,我明白。她原本心思就重,现在还得挂念秦骁,这些事情,您和她点到为止即可。”卫三郎这般说顾希音。   “嗯。”   顾希音正在见谢观庭,和他说护送五百女子去帮忙的事情。   “也不想给你添麻烦,所以我想着运送粮草的大军一起过去便是。”顾希音道。   谢观庭笑道:“都是为了大局,夫人言重了。粮草刚走了两批,马上还有一批,跟着这批一起走吧。”   顾希音点头:“听你安排。”   她又问他赋税的事情,百姓是不是还那般反对。   谢观庭苦笑道:“还是有些抱怨,但是听说现在先收一半的一半,反对的声音比从前小了些。这次能这么顺利地准备好三批粮草,也是因为这件事情解决了部分。”   “外面的事情辛苦你了。”   谢观庭不敢居功,笑道:“将军很快就能打胜仗班师回朝,只求到时候不交个烂摊子给将军。”   顾希音同她说笑几句,又道:“前几日芳婷来看我,我听她有些咳嗽,正好我做的秋梨膏还有,再给她带些回去。”   “我替内子谢谢夫人。”   顾希音道:“原本你的家务事,我不该多说。但是里里外外都是芳婷,她实在太不容易。你的功劳,有她一份。”   谢观庭面上露出愧疚之色,道:“夫人便是不说,我心中也有数。”   谢时憬之死,这件事情在国公夫人那里还没过去;她抓不到谢观庭,言语间便总刺李氏,谢观庭多少知道。   “我这边没事了,就是周疏狂的事情,你还是上心些。”顾希音道,“你若是有时间就回去看看芳婷,哪怕陪她说一两句话也好。”   她总觉得周家有事,不敢全然把这么大的事情都交给卫三郎,想让谢观庭也查一查,心中有数,免得真有事情发生,措手不及。   谢观庭一一答应。   他走后只过了两三个时辰,月见匆匆来报,说是李氏请她过去。   卫夫人有几分不高兴,道:“你现在这样,怎么能出门?院子里我都舍不得让你去。月见,回绝了,就说天塌下来,也还别人顶着,你家夫人这当口,自顾不暇。”   顾希音却道:“娘,先问清楚什么事情再说。”   “非要请你过去,又是谢观庭刚回府这时间,我用膝盖想都能想明白,肯定是他们府上有人出幺蛾子了。纳妾就是乱家之源!”   顾希音觉得她这般说太武断,不由看向月见,示意她说话。   月见道:“老夫人真是神机妙算。来人说是紫姨娘肚子疼得厉害,孩子要保不住了……所以才不得不来求夫人。”   顾希音想了想后道:“是李夫人请我的还是谢观庭?”   “是李夫人。”   “打碎牙和着血往肚子里咽。”卫夫人冷笑道,“她真是贤惠过了头。正好,让我做这个坏人,月见,你就回了来人,说我不许夫人出门。”   顾希音却道:“娘,谢国公府不是旁的人家,我又不是动弹不得,去一趟吧。”   总不能谢观庭为了天下,也为了徐令则累死累活,他后院失火,自己就隔岸观火。   谢观庭想要那个孩子,那是他亲骨肉,那么顾希音无论自己赞不赞成这件事,都不该袖手旁观。   卫夫人没好气地道:“你呀,你就是操心的命。我陪你去!”   顾希音讨好地冲她笑笑。   好在谢国公府并不远,顾希音和卫夫人坐着软轿,倒也方便。   出门的时候,一向能躺着不坐着的伊人竟然破天荒地跟出了门,顾崽崽这个娶了媳妇忘了娘的妻奴,也亦步亦趋跟了出来。   伊人并不习惯北方寒冷,出门就抖了抖,顾崽崽狗腿地蹭蹭她,舔了舔她的脸。   “啧啧,怪不得骂人说舔狗呢。”薛鱼儿偷偷和月见嘀咕,“看它这样子,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月见还没反应过来,“你见过崽崽的爹?呃……你又骂将军。”   “那可不是我骂的,他争着抢着给崽崽当爹的。”薛鱼儿一边走一边翻着白眼道。   顾崽崽现在身量和伊人差不多,威风凛凛,远远看着像一头猛兽,令人胆寒,所到之处,见到的人都退避三舍,倒是个最好的护卫。   不过从生理上来说它还不够成熟,所以薛鱼儿嘲笑它,叫它童子狗。   偏偏崽崽就能明白她嘲笑的点,和她的友情崩了一段时间了,现在对她也爱答不理。   可是偏偏薛鱼儿爱去逗它,昨晚喂顾崽崽的时候还贱兮兮地告诉它,要跟顾希音讨点那种药给它吃。   这个顾崽崽真不懂。   可是薛鱼儿不怀好意地往它两腿之间瞄,它立刻警惕地夹紧双腿往伊人身上靠。   ——这个女人,她凶残得很。   薛鱼儿还在嘟囔,“也不知道咱们崽崽,什么时候能当爹。月见你说,伊人是狗吗?要不要再给崽崽找几条母狗来挑挑?”   月见被她弄得无语,低声道:“咱们要去谢国公府,你少说几句。”   “又不是不熟悉,我才不怕呢!你说,能是什么事情?”薛鱼儿思维跳跃,“我猜是那紫姨娘想要引起谢世子的注意,所以拿着肚子里的孩子要挟。”   月见捂住她的嘴,皱眉看向身后谢家的下人,见他们没注意才松了口气,低声斥道:“祸从口出。那是国公府的家事,你没看夫人都有意避讳吗?别给夫人添乱。”   薛鱼儿这才不做声了。   顾希音的轿子到紫姨娘的院子门口才停下,被卫夫人扶着出来。   李氏闻讯迎了出来,看见顾希音,眼神复杂,似乎有委屈之色,然而这种情绪一闪而过,她行礼道:“夫人,有劳您了。”   “怎么回事?”顾希音问,“摔倒了还是无缘无故这般的?” 第451章 保不住了   紫姨娘怀孕早已超过三个月,按理说不应该在这时候出意外。   李氏摇摇头:“没有摔倒磕碰,就是从昨晚就开始闹,说肚子疼,世子也回来了,现在正在屋里哄她。”   虽然李氏说话的时候面容平静,但是从“闹”字到“哄”字,顾希音还是听出了她言语之中的不满。   或许因为和自己太熟悉了,李氏没有隐藏内心的情绪。   “夫人您小心些。”李氏扶着她,“您这肚子,看得我心惊肉跳。”   “我有数,我先进去看看再说。”   顾希音来是为了看病,不是安慰李夫人的,所以直入主题。   李夫人隔着帘子道:“将军夫人来了。”   可是就算她这般有意提醒了,顾希音进去的时候,仍然见到谢观庭坐在床上,怀中抱着哭得梨花带雨的紫姨娘。   看见顾希音进来,谢观庭面上有些尴尬之色,然而紫姨娘分毫没有起身的意思,他也就只能告罪,又对怀中的人道:“你别哭了,夫人已经来了。”   李氏面色很冷淡。   紫姨娘并不是妖娆女子,相反,因为她长期做谢观庭身边的大丫鬟,看起来十分乖顺,屋里的装饰也很朴素低调,身上的衣裳都是半旧的。   就算现在她在哭,都是小声抽泣哽咽,看着令人心疼又不至于厌恶。   但是当她看到尾随顾希音进来的崽崽时,顿时失态地惊呼一声,往谢观庭怀里拱去,声音颤抖,“世子爷,有狗。”   “无碍。”谢观庭搂住她,声音很温和,“那是我同你说过的,将军夫人的狗,通人性,不会无故伤人。你快躺下,夫人临盆在即,身子也不适,请她给你看看,让夫人早些时候回去休息。”   说话间,顾希音已经在床前坐下,淡淡道:“把手腕给我。”   她对妾室通房没什么好感,尤其眼前这个。   在李氏面前公然和谢观庭亲近,如果她是李氏,一定把她发卖。   “不,奴婢躺下肚子疼厉害。世子爷,求求您,就让奴婢这般缓缓吧。”   谢观庭叹了口气答应,把她的袖子捋起来,半截皓腕送到顾希音面前:“有老夫人。”   卫夫人在后面坐着,她是个仗义执言的性子,见不得紫姨娘这般矫情,对一直站在床边的李氏道:“芳婷,过来陪我坐坐。你一个主母,还是她肚子里孩子的嫡母,站在那里,怕是折了他们母子的福。”   谢观庭似乎这才意识到,忙道:“老夫人说得对。你忙前忙后,也一夜未睡,去歇歇。”   顾希音眉头已经拧成“川”字,紫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并不很好。   “夫人,”紫姨娘见她神色就慌了,“我要保住孩子!求求您,求求您。”   顾希音对崽崽招招手,唤了它一声。   它原本趴在门口用小爪子给伊人顺毛挠痒,闻言嫌弃地看了紫姨娘一眼——她嫌弃它,它还嫌弃她呢,然后摇摇晃晃地过来。   顾希音摸摸它的头:“去给娘找点东西去。”   她示意月见打开药箱,从中间的小格子里找出一味红花来,托在掌心给崽崽闻了闻,“看看这屋里院里,哪里有这种东西。”   紫姨娘眼睛睁大,无辜而受伤,“您的意思是,有人害我吗?”   李氏的脸色登时变得很难看。   她是当家主母,这话不是指责她,又是针对谁?   谢观庭斥道:“夫人还没说话,你不要插嘴。”   紫姨娘回头看他,泫然欲泣:“世子,我只是太担心孩子。”   “不用担心了。”顾希音声音没什么起伏。   紫姨娘顿时露出几分喜色。   “……孩子保不住的。”   紫姨娘嘴唇微张,愣愣地看向顾希音,完全接受不了这种转折。   谢观庭眼中也露出痛色,带着几分哀求看向顾希音。   顾希音摇摇头:“真的没办法。她并不是一次误服了东西,而是长久以来都被人下了滑胎药。就算勉力保住,这孩子,怕也有缺陷。”   “我要保住孩子,世子爷,我要保住孩子!”紫姨娘抓紧谢观庭的手,泪水簌簌而下,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紫涵,听夫人的。”谢观庭艰难地道。   “世子,这是您第一个孩子,一定是个儿子!”紫姨娘不想放弃,“求求您了,您求求夫人吧。”   看着她涕泪纵横的模样,顾希音站起身来到后面坐下。   “既然帮不上忙,我们也该回去了。”卫夫人道,“国公府里的事情,芳婷还要处置。”   话音刚落,顾崽崽叼着个沾满土的荷包窜进来,本来都窜到了顾希音面前要扔下,但是又想起什么一般,转身跑到月见面前放下荷包,用前爪推给她。   卫夫人赞道:“你娘真没有白疼你,知道对你娘不好。”   李氏严厉地问跟着顾崽崽的国公府丫鬟:“东西从哪里刨出来的?”   丫鬟嗫嚅着道:“在,在姨娘廊下那盆海棠的大花盆里。”   紫姨娘单爱海棠,就连床幔上都绣着海棠,挂钩也做成海棠式样。   她尤爱那盆谢观庭送她的海棠,浇水修剪都不肯假手于人。   紫姨娘大哭:“这是谁,好狠的心!我若是得罪了人,冲我俩来便是,为什么要针对我无辜的孩儿!”   顾希音看了卫夫人一眼,站起身来对李氏道:“芳婷,既然你们府上有事,我就先回去了。”   事到如今,再留下只能让国公府里的人尴尬。   李氏送她们出去,面色说不出的凝重。   回去的路上,顾希音问卫夫人:“娘,这件事情您怎么看?”   “你问我凶手?”   “嗯。”   “后院中那么多女人,每个人都各怀心事,谁知道紫姨娘得罪了谁,碍了谁的路,让谁嫉妒了?”卫夫人淡淡道,“从前卫家祖宗也曾面临过这样的情况,所以后来卫家禁止纳妾都写到了祖训里。”   顾希音道:“我就有点担心,是冲着芳婷去的。”   “她出身陇西李家,你以为她就一无是处?”   “不。”顾希音摇头,“我知道她能干,但是能干遇到这种事情也很糟心。” 第452章 起名   “她求助,你来帮她,就已经仁至义尽。”卫夫人淡淡道,“她现在是世子夫人,日后还要做国公夫人,要是这点事情都应对不了,难受的日子在后面。”   这番话,冷静到近乎冷酷,却又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顾希音想了想后道:“这些我都知道。只是我觉得,对她来说,或许盲婚哑嫁更好;没有期待,就不会难过。”   “要靠着男人过活,期待落空,只能调整自己的期待。”卫夫人道。   “我受不了这样的委屈。”   “你和她们不一样。你要的,从来都只有感情。你问她,如果谢观庭一文不名,当初她会不会义无反顾嫁给他?但是就算秦骁是乞丐,就算我反对,你也不会改变初衷。”   顾希音吐吐舌头:“我肯定听您的话。”   “当我不知道你哄我?”卫夫人哼了一声,脸上却已经露出笑意,“别人的事情我们管不了,我现在就盼望你和孩子平平安安,秦骁早日归来。”   顾希音何尝不盼望。   “九哥说,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她低头抚摸着自己肚子,眼神温柔,名字都叫清晏,河清海晏。娘,我给他起了个乳名,叫大河,您觉得如何?”   卫夫人道:“尚可,大河,大河……”   薛鱼儿小声道:“夫人,不能叫大海吗?海比河大!”   顾希音:“……”   卫夫人大笑:“下一个叫大海。”   然后顾希音眼睁睁地看着事情往奇怪的方向发展,江河湖海,连小溪最后都被她们说了一遍。   行吧,四个儿子一个女儿都给规划好了。   国公府现在已经掀起了轩然大、波。   “世子,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们的孩子保不住了……”紫姨娘撕心裂肺地哭喊道。   谢观庭道:“我知道你不舍得,可是夫人既然说保不住,别人不可能还有办法。你还年轻,以后还会有孩子。”   李氏觉得眼前的情景有些碍眼,淡淡道:“紫姨娘好好养着,我回去让人彻查这件事情。”   谢观庭点点头。   紫姨娘却道:“凶手,世子爷,您查好不好?您帮奴婢查凶手好不好?奴婢平时小心谨慎,不敢有丝毫逾矩。若说奴婢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唯一一件就是在夫人前面怀了哥儿……”   李氏听见这话就笑了,目光如炬地盯着紫姨娘:“你这话什么意思?谁告诉你,你怀的是个儿子?我这个当家主母,不配插手你的事情?还是说,你觉得我是凶手?”   紫姨娘咬着嘴唇不肯说话,态度分明在说,她就是这般想的。   谢观庭还有妾室通房,但是都十分老实,除了李氏之外,紫姨娘比其他女人都有体面,也没什么存在感。   李氏气笑了:“你没保护好世子的骨头,我念你也心伤,不与你计较。你竟敢把矛头对向我?谁给你的底气?世子吗?你信不信我如果下了决心要处置你,世子也不会反对?”   紫姨娘哭得伤心,“夫人,您何必这般咄咄逼人?孩子保不住,我原本也不想活了,何必麻烦您?”   谢观庭皱眉道:“都少说几句。芳婷,她失了孩子难受,你不要同她计较,先回去查清楚这件事情怎么回事再说。”   李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转身出去了。   她背影孤独而决绝,谢观庭隐隐觉得,似乎他做错了什么。   可是紫姨娘还要承受这般痛苦,又是从小伺候他的,情意不同寻常,便又安慰她:“别哭了,以后还会有孩子的。你刚才对夫人那般说话,回头去找夫人磕个头赔罪。”   紫姨娘不敢置信地用红肿的眼睛看着他,半晌后颓然道:“奴婢知道了。可是世子爷,奴婢身份卑贱,但是奴婢腹中的孩子是您的骨肉,是您第一个儿子,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吗?”   谢观庭蹙眉道:“不会是夫人,夫人不是容不下人的人。”   “她是!”紫姨娘受了强烈刺激,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口无遮拦,“您不知道,自从奴婢怀孕之后,夫人虽然让人给奴婢送了很多补品,但是她从来没有给过奴婢一个好脸色!”   “住口!”谢观庭道。   “孩子没了,奴婢也不想活了,您总要让奴婢把临终前的话说完吧。”紫姨娘悲怆道,“你想想,奴婢这般身份,必须母凭子贵,所以无论如何都不会拿肚子里的孩子冒险,所以如果您不相信奴婢人品,也该想想,奴婢不会那么愚蠢,用自己后半生的依仗去陷害夫人。”   “您现在基本不回府里,回来也只在夫人那里,那几个老实的,就算嫉妒,也嫉妒不到奴婢头上啊!”   谢观庭其实有一瞬间的动摇,因为李氏今日的表现,确实有些反常。   可是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告诉他,李氏不是那样的人。   谢时憬出事,是她主动站出来,宁肯自己受委屈,也顾全大局,背了黑锅。   无论遇到什么情况,她从来都不会推诿,是最称职的宗妇。   “不会是夫人,你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养好身子,来日方长。”谢观庭如是道。   他为自己短暂的动摇和怀疑而感到愧疚。   李氏明明做了那么多,自己竟然还怀疑她。   紫姨娘听他声音中已经露出几分严厉,顿时不敢再说,只是委屈的泪水一串一串往下落。   谢观庭道:“夫人既然说会彻查,你等着夫人查的结果。记得去给夫人磕头赔罪,她宽容大度,不会和你计较。但是以后还是要谨言慎行,不能忤逆夫人。”   紫姨娘一口银牙差点咬碎。   谢观庭站起身来道:“你好好休息,我还要去军营。我会去告诉夫人照顾你,缺什么都让人找夫人要,歇着吧。”   紫姨娘看着他快步离开,泪水横流,双手紧紧抓住被子。   谢观庭根本不知道,他失去了孩子,也同时得罪了两个女人。   “夫人,世子走了。”丫鬟小心翼翼地对李氏道,“没有留在那边,听说也斥责紫姨娘了。” 第453章 国公府变故   “斥责了又如何?”李氏幽幽地道,眼睛透过窗户看出去,有几分失神,“他还是陪着她。”   她不满意谢观庭的态度。   紫姨娘以下犯上,谢观庭轻轻放下,偏袒谁一览无余。   李氏心中悲凉。   在这场婚姻之中,她自问已经掏心掏肺,没有什么再能拿出来的了;可是到头来,还是换来这样的结果。   “夫人,”丫鬟小心地道,“毕竟她那个孩子保不住了……”   “那个孩子,本来就不该存在,这是老天都看不过去了!”李氏眼中露出冰冷的光芒,“她就差直接说我是凶手,你看世子爷,可坚定不移地说一句不会是我了吗?没有,说不定他心里,也怀疑是我。”   “不会的,不会的。”丫鬟焦急地劝道,“世子爷心是向着您的。”   李氏冷笑:“何必再自欺欺人?”   丫鬟见她如此,顿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劝解。   李氏枯坐半晌,淡淡开口:“纸鸢呢?把她喊来。世子爷让我处理这件事情,我不舒服,让纸鸢去操持。”   纸鸢是她的陪房,从小伺候她,是她给谢观庭安排的通房之一,也是她最器重的丫鬟。   李氏只觉身心俱疲,不想再管这件事情,所以打算交给她。   丫鬟忙答应,掀开帘子出去找纸鸢。   可是她去了许久都没有回来。   李氏看着鱼缸里的金鱼游来游去,心中越发悲凉。   她相貌出众,可是自己总觉得自己眼睛小,眼神不够明亮,所以听别人说盯着金鱼游动可以让眼睛有神,便开始养金鱼,一养已经是两年。   现在她总算可以坦荡承认,她觉得自己眼睛小,比照的对象便是紫姨娘。   除了紫姨娘之外,剩下的妾室通房都是她安排的,所以唯有对紫姨娘,她心中有忌惮。   事实证明,不是她想多了。   从今日紫姨娘的表现来看,她对自己,果然是积怨已深。   她还傻乎乎得觉得,自己待她不薄。   “夫人,夫人——”先前出去找纸鸢的丫鬟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不好了,不好了。”   李氏道:“你慢慢说,还能有什么更坏的消息?”   “纸鸢姐姐,被老夫人喊去,一直没回来。”   “老夫人?”李氏皱眉,“老夫人让纸鸢去做什么?”   “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刚才找她找到老夫人的院子里,隐隐听老夫人,似乎,似乎在逼问纸鸢姐姐,是不是听了您的话,去,去给紫姨娘下、药……”   李氏呼吸瞬时急促了起来,脸色也涨红,拍案而起:“好,好,好。一个个,都觉得我心狠手辣是不是?我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让他们都这般看我?”   丫鬟吓得瑟瑟发抖,不敢作声。   李氏冷笑一声:“走,去老夫人面前说说。既然她觉得是我,何必要为难我的丫鬟,直接给我定罪不就行了?我认罪!给我安排什么罪名我都认罪!”   丫鬟忙抱住她的腰:“夫人,您不要冲动,您看在世子爷的份上……”   她不知道,这句话现在就是火上浇油,李氏甩开她,大步出去。   李氏想,她受够了,真的受够了。   一直以来,她都是个刚烈的女子,因为喜欢谢观庭,为他收敛起一身的芒刺,努力做一个贤妻良母。   如果没有比较,或许她还可以麻痹自己;但是看看顾希音,那才是真正被爱的女人。   她不想再装了,干脆撕破脸,一拍两散。   她就是善妒,她介意谢观庭身边每一个其他女人,介意别的女人给他生儿育女;他们怀疑她动了手脚,那就真是她好了。   李氏径直向国公夫人的院子大步走去。   可是刚走到院子门口,就见许多人围在院子中央,似乎在看什么,并且隐隐有议论声响起。   风把那些议论的片段带过来,李氏愣住了。   纸鸢死了?   怎么会?!   “都给我让开!”她也顾不上什么礼仪,大喝一声,快步上前。   众人忙让开一条路,然后李氏就看到,纸鸢孤零零地躺在地上,额头、脸上、衣裳上都是血,双目紧闭,没有生气。   “纸鸢!”李氏的泪刷地就出来了,快步上前蹲下,吃力地想要抱起她来。   纸鸢对她忠心耿耿,为了帮她固宠,愿意做通房,伺候她事事妥帖小心……刚才在路上李氏还想,她已经对谢观庭死心了,她要想办法把纸鸢放出去。   可是太迟了,她还来不及说出口,纸鸢已经永远地离开了她。   “夫人您节哀,”国公夫人身边的嬷嬷道,“这孩子,也是傻,老夫人只是问问她,说了她几句,她就想不开撞了墙。老夫人现在还心有余悸,说胸口疼,哎,这事闹的——”   李氏脸上浮现出冷笑,眼神凌厉如刀:“所以,嬷嬷的意思是,她是自己逼死了自己;吓到了老夫人,所以死有余辜?”   嬷嬷从来没见过她这般凶狠的模样,吓了一大跳,在她凌厉的眼神逼视下不由后退两步,讷讷道:“老奴不是那个意思。老奴是想说,老夫人不舒服,您还是先去看看老夫人。”   “陪伴了我十四年的丫鬟死了,我不能难过,不能问吗?”李氏冷冷地道,“我是要去见老夫人,我要问问她,我的丫鬟犯了什么罪,要生生被逼死!她是我的人,是我的陪嫁,她人没了,没人给我个交代吗?”   说完这话,她对自己带来的丫鬟道:“看好纸鸢,我出来之前谁都不许碰她!”   嬷嬷被她的样子震慑住,等她掀开帘子直接闯进去才反应过来,连声道:“夫人,夫人,您这是要干什么啊!”   李氏刚进去,就有茶盏贴着她的额角飞过,一直砸到她身后的柱子上,茶杯四分五裂,茶水四溅。   “反了你了!”国公夫人怒不可遏道。   “娘,”李氏站在原地,目光森冷而决然,“您是给我定罪了,还是给我的丫鬟定罪了?”   “你是不是得了失心疯!”   “我是疯了,我早就被你逼疯了!” 第454章 错付真心   国公夫人怒道:“我让你指使丫鬟给紫姨娘下、药了?我一直喜欢你性情柔顺,却不想你保藏祸心!你是李家的耻辱,是国公府的罪人!”   李氏笑了,笑得一脸悲凉嘲讽。   她往前逼近两步:“你后悔选我入国公府,殊不知,更后悔的是我!我无论做什么,无论如何谦卑,都得不到你认同。你给我的,永远是指责,永远是教训。你逼我装贤惠,逼我给世子爷纳妾,逼我做贤妻……我就是你的牵线木偶,一举一动都要在你的控制下。”   国公夫人拍着桌子道:“反了反了,谁家媳妇敢这般忤逆婆婆?别说这是国公府,就是乡下人家,有没有这样的道理?”   李氏掀了炕桌,看着桌上的果子点心滚落得到处都是,看着国公夫人不敢置信,愤怒到极点的样子,她呵呵冷笑,“我今日就是要反了。连杀害夫君骨肉这样的罪名都能安排到我头上,我还有什么顾忌?”   她把所有的压抑和不满倾泻而出。   “我忍让,我贤惠,我谦卑,所以没有人在乎我的想法。妾室先于我怀孕,让我沦为全京城的笑柄,没有人觉得我会难受,我应该难受;她保不住孩子,所有的责难都向着我,甚至她那么一个卑贱的丫鬟都敢当面指责我,世子爷……世子爷安慰她,一句话都不肯和我说就走了,我之前为他做的一切算什么?”   “我知道,他也在怀疑我;再看看您老人家,直接打杀了我的丫鬟,把这屎盆子牢牢扣在我头上。好,好,好,这般李家的名声,国公府的名声都好了。”   没有人想过,她也是个人,她今年不过也十七岁,还有着不切实际的爱情幻想。   她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如果当初她不争取这门婚事,无欲无求,随意嫁给谁,都不会比今日这般失了心又一身脏水的下场更差!   李氏为人,谁都要赞一声端方稳妥,殊不知,她也是个极爱钻牛角尖的。   压抑太久,反弹起来的力量就控制不住,如同火山一般爆发。   “我一遍遍地怀疑自己,是不是我做得不够好,才会这样被对待。所以我努力了,我努力做好每一件事情,该不该我承担的,我都像傻子一般背负在自己身上,可是到头来,除了责难,我又得到了什么?”   “我所求的,不过是你说我一个‘好’,是世子爷多看我两眼。可是结果呢?出了事情,你们第一时间都怀疑我,指责我,我之前付出的所有,没人见想到。三个月了,世子爷唯一留在我屋里那日,是我解决了谢时憬的事情,帮助了他。”   “为此我付出了什么代价?我被你责罚,被你不待见,被你找各种理由为难……我作为世子夫人,到这步田地,悲哀吧。”   李氏过得太压抑了,所有人,包括顾希音都以为她大度宽和,与世无争。   “……如果我真是那样就好了,至少我不难过。”李氏道,“可是我不甘心,我为什么付出了那么多,什么都没得到!不,得到了一身脏水。”   “纸鸢跟了我十几年,忠心耿耿,事事妥帖,如今,我竟连她都保不住,让她枉死。看看,为了我的自私,我非但毁了自己一辈子,也害了她。”   想到孤零零躺在外面冰凉地面上的纸鸢,李氏泪盈于睫。   国公夫人捂着胸口,呼吸粗重,一副摇摇欲坠,随时都能昏过去的模样,身后的丫鬟婆子忙替她顺气,劝她不要生气。   引李氏进来的嬷嬷对李氏道:“夫人,您可能是受了些委屈,但是谁家媳妇不是这样过来的?您少说几句,别气坏了老夫人。”   国公夫人用颤抖的手指着李氏道:“滚,你给我滚出去。滚回你的院子收拾东西,我们国公府,要不起你这样的儿媳妇!”   李氏冷笑,目光轻蔑,话却是对着别人说的。   “嬷嬷,你问我谁家媳妇不是这样过来的,我告诉你,顾夫人就不是这样过来的。她为什么比我过得好,因为她没有婆婆!”   多么可笑,她已经撕破脸皮,本来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她的亲姑姑,她的婆婆,还用休妻这样的威胁来吓唬她。   这话唬到了满屋子,甚至外面院子里的人。   众人都忍不住想,世子夫人,这是不想好了吗?   “世子爷!”   “世子爷……”   谢观庭竟然也出现在院子里,面色铁青,众人惊讶地瞪大眼睛,随即都恨不得把头埋到地里装鸵鸟。   她们今日听了这样的对话,能得到什么好下场?   “你再说一遍!”谢观庭站到李氏面前,面色铁青。   他原本是忘了东西回来取,去听说这里闹了起来,匆匆赶来,就听见李氏放狠话,说顾希音过得好,因为没有婆婆。   孝是刻在这个时代每个人骨血里的信条,所以不管任何前情苦衷,听到这样的话,他都无法忍受。。   李氏仰头看着他,且笑且说:“我说了那么多话,诉了那么多苦你都没听到,偏偏只听到了这一句。看吧,这就是我的命,这就是老天的安排。”   “我让你再说一遍!”谢观庭怒火中烧,一身凛冽,气势慑人。   “你看,我最难受的时候,可以对婆婆发怒,却还是舍不得在你面前说被委屈了。”李氏自嘲地道,“我从来都对你言听计从,既然你让我说,我就再说一遍!如果没有婆婆,我们不会走到这一步。”   “啪——”谢观庭狠狠一记耳光扇了过去。   他是习武之人,又没有惜力,李氏直接倒在了地上。   脸上和身下传来的火辣辣的疼似乎都无暇顾及了,她捂着脸,痴痴地笑,“好啊,打得好啊,世子爷这是要我给那个孽种偿命吗?好,好,好!”   谢观庭怒道:“这是打你不敬父母!我从来没想过,你竟然……”   他气得浑身发抖,眼神既痛又恨。   “我也没想过……”李氏看着他,眼神悲凉,“我终究,错付了这颗心。” 第455章 李氏的变化   “出去,让她出去,我不想见她!”国公夫人大口呼吸着道。   谢观庭道:“母亲息怒。芳婷,还不给母亲磕头认错?”   不知道为什么,对上李氏那样的眼神,他觉得很难受,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流走,他抓也抓不住。   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他对李氏是感激的,也很庆幸能有这样的妻子,心中想着日后要对她好。   但是万万没想到,幸福的颠覆,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他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能刺激到李氏,让她变成如此歇斯底里模样,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   所以他几乎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单独问她。   李氏冷笑连连,指着外面道:“先让纸鸢活过来,别说让我磕头谢罪,就是要让我以死谢罪又如何!”   谢观庭的唇紧紧抿成一条缝。   他从未想过,自己后院竟然也能出人命。   死去的纸鸢,对他来说是有些陌生的,他大概和她在一起的时间,不超过十个晚上,甚至有些记不清她的面容。   但是她的温柔小意,她在他身下红着眼眶,嘴唇咬出血都不敢出声的害羞胆怯模样,谢观庭却历历在目。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国公夫人:“母亲,纸鸢是怎么回事?”   国公夫人听到他的话,顿时怒不可遏:“你这是帮她来质问我?好,好,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万万没想到,你也是这样的人。在你问我之前,先问问她做了什么!除了她,谁敢动紫姨娘?如果不是心虚,纸鸢为什么会撞墙自杀?”   谢观庭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忽然觉得身心俱疲。   他似乎明白了徐令则坚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意义,除了爱,也因为清净。   他自己从后院其他女人,得到多少欢愉?并没有,但是由此带来的后患却无穷。   “娘,”谢观庭道,“儿子军营还有事,亟须处置。请您先允许我带芳婷回去,待事情真相查明之后,我让芳婷给您道歉。”   “我不需要!”国公夫人还很强势,“这个媳妇,我要不起。”   “娘,她也是您的侄女。”谢观庭深深疲惫,“事情闹出去,不管谁对谁错,丢的都是国公府和李家的面子。”   果然,国公夫人听到“面子”两个字就不作声了。   李氏冷笑连连。   “起来。”谢观庭把地上的李氏拉起来,拖着她往外走。   “我不走,我要给纸鸢一个公道!”李氏挣扎着。   但是谢观庭却捂了她的嘴,直接把她拖了出去。   “这件事情还没有定论,我相信你不会做出这种事情。”谢观庭对李氏道。   李氏靠在床柱上,“世子爷刚才为什么不在母亲面前说?”   谢观庭道:“母亲的性格你也知道……但是无论如何你也不该和母亲争吵。我真的不能再停留,这几日你就在院里别出去,等我回来处置。”   李氏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不肯再看他。   呵呵,她就这样被禁足了。   谢观庭心里也一肚子火,最近他一直忙粮草的事情,不能出丝毫差错,没想到这种时候后院失火。   他对李氏是失望的,万万没想到这个时候,她会因为紫姨娘的事情闹起来。   ——明明,他没有怀疑是她,不知道她为什么反应这么激烈。   哦,也不能完全怪她,毕竟母亲认定了是她所为,可能冤枉了她。   可是这件事情,都是一家人,好好说开不就行了吗?   谢观庭离开,一是确实忙碌,二也是对眼前的情况感到茫然。   他想,过几日大家都冷静下来,事情大概就会回到正轨。   听着他离开的脚步声,李氏闭上了眼睛。   她觉得很冷很冷……   半晌后她睁开眼睛,眼底已是清冷一片:“来人,去把纸鸢好好安葬,给她娘,送一千两银子去。”   丫鬟震惊,结结巴巴地道:“一千两银子?”   这个数,也太大了些。   “还有她屋里所有的首饰,衣服,都收拾了给她家送去。”李氏道,“和她娘说,她是为我死的,是尽忠。”   丫鬟称是,很快退了出去。   李氏趴在床上大哭一场,脸上肿得似乎更厉害了,丝丝疼痛,提醒着她,这个家里,已经没有值得她留恋的了。   晚上的时候丫鬟提来食盒,李氏看着仅有的两盘青菜,油星也不见一点儿,脸上露出冷笑。   丫鬟战战兢兢地道:“夫人,这是老夫人下令的,所以厨房的人也没办法。没有人敢怠慢您,您……”   “捧高踩低也是常态,”李氏淡淡道,“待日后我不在了,更是人走茶凉。”   丫鬟被她这话吓得变了脸色:“夫人,您不要这么说。世子爷是向着您的。而且您这么心善,怎么会害人呢?害紫姨娘的,一定另有其人,早有会水落石出的。”   “凶手是谁,我不知道,也不在乎了。”李氏冷笑,“不,我得谢谢他。我看紫棠院不顺眼很久了。”   丫鬟不敢说话。   “世子爷向着我?难道今日的情形你还没看清楚吗?他需要的时候,是向着我;不需要的时候,不管是他娘,还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排到我前面。”   丫鬟咬着嘴唇嗫嚅着道:“夫人,您别这么想,您和世子爷,来日方长。”   李氏避过这个话题,忽然站起身来道:“走!”   “夫人,您要去哪里?世子爷说过,不让您出去的……”丫鬟惊慌失措,想要伸手拦她又不太敢。   “我就不信,我想出去,还有人敢拦着我!”   李氏快步出去,外面并没有人看守,毕竟谢观庭发话,谁也没想到她敢不听。   丫鬟想想,只能咬牙跟上。   紫棠院。   紫姨娘知道李氏挨了打,十分高兴,靠在床边吃着丫鬟递上来的荔枝,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姨娘,您还年轻……”   紫姨娘摆摆手:“你不用说这些,我只有那么一点点难过。但是现在,已经不难过了。万万没想到,夫人竟然自己按捺不住了。”   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笑了。 第456章 顾希音发动   “姨娘,您小声点。”丫鬟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怕什么,我忍了这么久,夫人被禁足,现在还不能笑两声了?”紫姨娘道。   李氏站在院子里,身旁是一圈噤若寒蝉的下人——李氏不让她们说话,她们哪里敢开口?   神仙打架,她们遭殃,回头紫姨娘肯定还要找她们算账。   李氏面上浮出冷笑,原来紫姨娘也觉得在忍受。   她毫无征兆地掀开帘子走进去,紫姨娘见到是她,吓得手中的荔枝都掉了。   但是她很快反应过来,起身给李氏行礼,低眉顺眼道:“夫人,这么晚了您还过来。有事唤奴婢过去伺候便是。”   看到李氏红肿的半边脸,她想放肆大笑——你也有今天!   紫姨娘忍不住得意地想,她就是身份再低,在世子爷身边伺候这么多年,也没有被他动一根手指头。   李氏何尝不知道她的心理,冷笑着走到正位上坐下,也不让她坐,道:“孩子是你自己做的手脚。”   紫姨娘一惊,脸色瞬时就变了。   见她要分辩,李氏摆摆手:“不用说了,我不是来兴师问罪,也不是来和你对质的。我只是想明白了而已。你那海棠花,每日自己伺候,被别人动了手脚会没发现?”   紫姨娘道:“奴婢没有,夫人您冤枉奴婢了。”   “冤枉?如果真是冤枉,你也得忍着!”李氏话音陡然转冷,“我还告诉你,我要是想对付你,想碾死你,不比碾死一只蚂蚁更难。”   紫姨娘心中慌乱一片。   虽然她和李氏彼此不喜欢,但是都还维持着面子情;万万没想到,今日她竟然如此直截了当地撕破脸。   尤其在这个自己占了优势,她处于劣势的当口,没想到她还敢这样嚣张。   她就不怕,世子真的把她休弃了吗?   或者,她已经破罐子破摔,决定要和自己同归于尽了?   想到这里,紫姨娘扶着腰跪下,眼睛眨了眨,瞬时泪流满面。   “夫人,奴婢错了,奴婢不该对您出言不逊,奴婢给您磕头赔罪了。”   世子不在家,她不能吃眼前亏。   院子里的丫鬟,现在肯定已经去告诉国公夫人了。   “为了对付我,你真是舍得下血本,连自己的骨肉都不要了。”   “奴婢没有,奴婢……”   “有没有你心里清楚,”李氏冷冷地道,“日后你做噩梦的时候,那个孩子会不会一遍遍入梦,问你为什么这么残忍?”   紫姨娘面色惨白一片。   “果然被我说中了。”   看着她的神情,李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李氏站起身来,轻蔑地看了她一眼,紫姨娘顿时觉得后背一身冷汗。   然而李氏什么都没做,转身带着丫鬟就走了。   紫姨娘瘫坐在地上。   李氏最后看她的那个眼神,太可怕了。   过了好几日顾希音才听说了这件事情,惊讶于李氏所受的委屈,道:“后来怎么样了?”   她怎么能想到,她离开之后,国公府能发生这么多事情。   李氏到底找到了紫姨娘自己给自己下、药的证据,但是国公夫人说她当家,她调查的,结果难以服众,要把这件事情和稀泥糊弄过去。   卫夫人道:“谢观庭事母至孝,那个紫姨娘又有理由,说她怀孕胡思乱想,生了癔症,觉得先生了孩子,芳婷不容她。”   “所以,谢观庭还留着她?”   “留着呢。”   顾希音觉得三观碎成了渣渣。   熟悉的套路……这不是太后曾经对温昭用过的吗?   温昭痴情就算了,谢观庭这时候还拎不清是怎么回事?脑子里进水了吗?   顾希音真想使劲摇晃摇晃他,把他脑子里的水都倒出来。   “芳婷自己最后也给紫姨娘说话了,所以小惩大戒,这件事情就结束了,你也不用再牵挂。”   “那芳婷,就不觉得委屈?”   “委屈也得受着,你以为她能和离?事情闹大了,影响谢观庭的前程,两败俱伤,损害的也是她的利益。谢观庭给她亲弟弟谋了个差事要接到京城,算是他低头了。”   顾希音气炸了肺。   万万没想到,谢观庭也这么糊涂。   “男人大都是一样的。”卫夫人凉凉地道,“他们看不起后院女人,认为所有的事情都很简单;他们只要回家的时候,面上其乐融融,让他享受齐人之福就够了。至于女人之间的矛盾和争斗,他们是看不见的。”   顾希音说不出的气愤。   她本来想请李氏上门劝解她几句,但是转念一想,她那般要面子的人,自己还是装作不知道这件事情为好。   都要过年了,出这么糟心的事情,李氏还得主持中馈,想想都让人跟着憋屈。   “你是不是这几天都没有收到秦骁的信?”卫夫人岔开了话题。   “是啊。”顾希音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之前她还总做梦自己生孩子的时候徐令则回来,可是现在已经完全不指望了,就希望他能够尽早回来。   “没有消息,说不定他开始忙正事了。”   顾希音:“……您这么说,像之前九哥没有忙正事一般。”   说话间,她从攒盒里拈起几粒南瓜子,然而还没开始嗑,表情忽然僵住了。   “娘,我好像,要发动了。”   卫夫人慌了,“来人,快让人找稳婆来。希音,你快到产房去。还有,你们……”   顾希音看她慌乱的模样,不由笑道:“娘,您别慌,我只是刚开始宫缩,距离要生还有时间。月见,让人送热水来,我要沐浴;鱼儿,你让厨房送饭菜来。”   “我的夫人啊,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记着沐浴。”   顾希音笑道:“快去吧,坐月子我娘肯定不让我洗澡。”   所有的人都无比紧张,只有顾希音言笑晏晏,根本就没有当回事。   她其实有些许紧张,但是也告诉自己,生孩子这件事情没那么难,别人能熬过来,她就能。   更何况她自己还是大夫,一直十分注意,不会出问题的。   九哥,我这么勇敢,你快点回来好不好? 第457章 生产之痛   顾希音沐浴后又香甜地吃了一大碗面,看得紧张的众人都一愣一愣的。   卫夫人笑道:“你这孩子,就是心大。”   便是她,当年生顾希音的时候,因为是头胎的缘故都万分紧张,当时卫淮还在她身边寸步不离地陪着呢。   薛鱼儿咽了口口水:“我怎么觉得夫人吃一碗肉丝面都那么香,看得我都馋了。”   顾希音放下筷子,摸摸肚子道:“吃饱喝足才有力气,来,扶我到廊下走走去。”   产房里烧了五六个火盆,虽然屋外滴水成冰,但是屋里却温暖如春;顾希音又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下肚,额头、鼻尖上就有汗珠吣出。   卫夫人拦住她:“出去被风吹到染上风寒怎么办?你就在屋里走一走。”   顾希音撇撇嘴,只能答应。   卫夫人看看外面黑下来的天色道:“今日腊月二十八,明日便是除夕了。这孩子,看起来要生在二十九,是个好日子。”   顾希音对日子完全不在乎,只希望大河能顺顺利利降生。   她从前希望自己生的时候徐令则能在身边陪着她,现在又自我安慰,那么丑陋狼狈的时候,还是不要让他看到,免得留下阴影。   她也不希望徐令则为了赶回来而冒险,就希望他顺顺利利打个胜仗,灭了太后这个心腹大患,然后平平安安地归来。   到时候,她抱着大河去迎接他。   她会告诉大河,看,最耀眼的那个人,就是你爹。   “也不知道九哥那边现在怎么样了。”顾希音喃喃地道。   卫夫人以为她在埋怨徐令则没回来,握住她的手正色道:“娘在陪你,还有这么多人都陪着你。”   “我知道。”顾希音冲她笑道,“有娘在,我什么都不怕。”   爹娘是她最坚强的后盾。   “你三哥说,秦骁给他写信,说最迟二月就会回来。你三哥听他口气,似乎想赶在正月十五前回来,就骂了他,让他不要兵行险着,回来也不能帮你生孩子。”   “是,我也这般想的。”   他们还有漫长的余生,何必非要追求这个瞬间?   错过了大河,以后他们还有江湖,还有大海小溪,彻底解决了太后这个心腹大患,日后才能更平稳。   顾希音走了一会儿,宫缩越来越频繁,肚子也开始疼得厉害,在众人的搀扶下躺到了床上。   她忍受着十二级疼痛,生无可恋的时候,薛鱼儿把徐令则送给她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给她看,逗她开心。   那时候顾希音其实已经被疼痛感占据了所有的感官,根本就没看没听,抓住床单,喊得撕心裂肺。   顾崽崽蹲在旁边,伊人它都不管了,满脸担心地看向顾希音。   感觉它娘是不是要死了?   早知道这样,就不该让它娘生孩子,有它还不够吗?   稳婆道:“夫人,快了,快了,就快了。”   顾希音满脸都是泪,“骗子,你刚才就说快了,我都快疼死了。”   有卫夫人和月见她们在她身边,她心里十分轻松,想哭就哭,想喊就喊,但是疼也是真的疼,像要被人生生劈成两半,而且这种疼痛,不是一下就能忍受过去的,而是像电影慢镜头那般,一帧一帧,徐徐播放;又像潮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波澜壮阔,差点把她拍晕在沙滩上。   卫夫人哭笑不得:“好孩子,再忍忍,真的很快就好了。”   顾希音大叫:“过了今晚,我又是一条好汉!”   众人都笑了。   月见担忧地道:“夫人,您别说话了,太累。”   “我不说话,太疼。”顾希音浑身都被汗浸湿,身下的单子已经换了两次,“不生了,真的不生了,谁爱生谁生。我要是再生,我就是狗!”   顾崽崽:“汪汪汪。”   娘没事总cue狗干什么?   与此同时,北狄皇宫。   “画春,我是不是又多了几根白头发了?”太后对着铜镜幽幽地道。   站在她身后替她梳头发的画春手一抖,手中的梳子差点落地。   “没有,娘娘依旧和从前一般年轻美貌。”   “你骗我呢。”太后伸手摸了摸自己如墨如丝的长发,“老了,真的老了。别人说,人老了的时候总会想起从前的事情;我就是总梦见皇上,梦见我教他读书,看他吃饭,梦见他跟我说要保护我……”   画春的泪簌簌而下,低着头轻声哽咽。   “哭什么?我都没哭。”太后喃喃地道,“皇上那么乖,一定在奈何桥上等着我呢。你说,他会不会遇到温昭?温昭一定会带他走,不让他等我吧。温昭恨死我了……”   “娘娘,”画春哽咽着道,“您别想了。一会儿皇上要来,见到您还没打扮好,会不高兴的。”   这个皇上,显然就已经是北狄皇上了。   太后面上浮现出自嘲的冷笑,“我又忘了自己的身份。我现在不过是以色侍人的卑贱之人而已。”   北狄皇帝十分乖戾暴躁,在女人这件事情上尤其如此。   太后抬起袖子,看着自己胳膊上的淤青,眼中露出恨意:“秦骁,秦骁,我决不放过你!”   她沦落到今日这般下场,全是拜他所赐。   她明明把一切都算计好了,秦骁面上也答应她,甚至把顾希音送到了卫家,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美好。   太后甚至想着,要让顾希音死在卫家,再也不能回来。   但是万万没想到,秦骁竟然敢逼宫,完全不顾温昭的死活。   她用这件事情刺激过温昭,可是后者竟然云淡风轻地道:“秦骁对我早已仁至义尽,就算今日他取我性命,我都不会怪罪他。我要感谢他,让我解脱了。”   后来皇上,她的亲生儿子,用性命为她换来了一线生机。   在最重要的关口,温昭也用自己的性命为她铺路。   这一生最爱她的两个男人,都因为秦骁而死,她恨秦骁!   在北狄的日子比她想象得更加艰难,身心都受到残酷的蹂、躏,是仇恨让她坚持到现在。   “娘娘,”画春小心翼翼地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第458章 杀戮与新生   北狄节节败退,胜负已成定局。   现在徐令则紧追不舍,北狄皇帝能够全身而退就要谢天谢地了,更别提反攻给太后报仇。   “现在还不到最后言败的时候。”太后眼中露出仇恨不甘的神色,双手握紧,“秦骁!顾希音!”   相对于徐令则,她更恨顾希音。   她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顾希音的出现。   如果没有顾希音,就不会有后面那么多不愉快的事情,她和徐令则也不会反目成仇。   至少温昭可以稳住他。   其实就算到了最后,不管是温昭还是太后,都没想到徐令则会生出反骨。   一切都那么猝不及防,惨败如山倒……太后闭上眼睛。   等她心绪略平,睁开眼睛,却从铜镜中看到了一个人影。   她以为自己眼花,极快地转身,换来画春一声惊呼。   几乎就在她转身的同时,一柄冰凉的剑已经横到了她脖子上。   “秦骁!”   话音刚落,她就看见一股殷红的血喷薄而出,然后才感觉到疼痛传来,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   秦骁来了,秦骁动手了,他甚至,一个字都没和她说。   他真的,对她就恨到如此程度吗?   太后眼中吣出泪来,最后看了这个曾经深爱过,却从未得到过他丝毫怜悯和怜惜的男人。   而与此同时,徐令则已经拔剑,一剑插入画春的前胸。   主仆二人根本没有来得及呼喊一声,就齐齐倒在了血泊之中,眼睛都睁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徐令则挑起幔帐擦拭了一下剑上的血,然后看了一眼地上的太后,忽然改变了主意,用剑尖挑花了她的脸。   作为一个见惯了生死,也因此最尊重生命的将军,即使对敌寇,他都不屑于做出死后虐尸这种事情。   太后是唯一的例外。   如果真的有灵魂,如果真的有来生,那温昭,不要再认出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了。   太后死之前的震惊,徐令则都看在眼中。   他很想对她说,你以为,我是温昭,还会给你辩驳的机会吗?   温昭,我把她送下去了;但是我希望,你永远都忘记她。   我知道你希望她活着,但是绝不。   徐令则没有走,依然在房间里等着,北狄皇帝也要来,他要等着,一起解决!   除夕夜里,顾希音疼了一天一夜,终于生下了她和徐令则的长子,秦清晏,别名秦大河。   她累到脱力,昏睡到半夜,被外面放鞭炮迎春的声音惊醒。   卫夫人自己抱着大河在屋里走来走去,笑容满面,眼睛几乎粘在那吃了奶已经呼呼大睡的小屁孩身上。   顾希音:“……娘。”   “哎,希音你醒了,快把准备好的汤拿来。”卫夫人连声道。   “现在还不饿,娘,您把大河抱给我看看。”顾希音撑着身体慢慢坐起来。   月见惊呼一声,立刻过来扶她:“夫人,您怎么能起来!快躺下快躺下,月子里要躺着的。”   顾希音还是坐起来了,靠着迎枕笑道:“早就告诉过你们,月子里躺着没有道理。走动一下才好,要是总不动,形成血栓,那能要命的。”   薛鱼儿给她吹着鱼汤,“就您歪理多。”   宝儿道:“七斤,夫人您真厉害。”   顾希音得意笑道:“我也觉得我很厉害。蒙古那边有的部落,是用出生的重量给孩子起名的,那我们大河,就应该叫秦七斤。”   顾崽崽跑过来,用舌头舔了舔顾希音的手背,眼神心疼。   顾希音摸摸它:“知道生孩子很辛苦了吧,以后要对伊人好点。”   顾崽崽摇摇尾巴,表示它们那么纯洁的关系,才不会生出小崽子呢!   薛鱼儿翻了个白眼道:“夫人,您和它一只童子狗说啥。它这半年,光长个,其他都没有。”   真是个傻大个。   顾崽崽气呼呼地冲她吠叫几声——你懂什么,神犬是要去南疆才能启蒙的,傻子!   顾希音也不知道,但是她知道崽崽也要脸,所以笑骂道:“鱼儿你别天天欺负崽崽。娘,让我抱抱大河。”   卫夫人恋恋不舍地把大河递给她。   屋外突然传来一个哀怨的声音:“不是说要给我抱抱吗?”   是卫淮。   顾希音大笑。   她低头看着自己怀胎十月生出来的孩子,眼神温柔,内心更是软成一汪水。   大河的头发很浓密,嘴唇很薄,这点像徐令则;但是鼻梁是塌的,鼻头扁扁的,这点不像。   听她嘀咕,卫夫人笑道:“孩子刚出生都这样,长长就好了。像你和秦骁,都不会丑。”   顾希音惊讶地发现,孩子生出来竟然没有眉毛,只有若隐若现的痕迹而已。   忽然她觉得胸前一热,溢出来了?   她竟然这么高产?有种莫名其妙的自豪感怎么破?   然而下一刻,她发现完全是自己想多了。   因为答案是,秦大河放水了!   新晋娘亲手忙脚乱,一屋子的人都手忙脚乱,伺候大的小的,如果不是奶娘还懂一些,早就乱成一锅粥。   “小坏蛋,等你爹回来收拾你。”顾希音笑骂道,擦洗了身上,又换了衣裳。   刚生过孩子,本来就爱出汗,她想趁机多擦洗擦洗,奈何被盯得太紧,只能作罢。   卫夫人看着她的神情,见她没有感伤,这才道:“我已经让人给秦骁写信带去了。”   顾希音一拍大腿:“我这脑子,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卫夫人道:“我都告诉他了,得让他知道,你为他受了多少罪。”   顾希音:“……孩子也是我的,我给谁生孩子也得受罪吧。”   卫夫人点点她的额头:“你啊,真是个傻子。他秦骁,何德何能?”   “娘,您这么说话我就不高兴了。”顾希音假装撅嘴,“不要说我九哥坏话。九哥不是为了我,才要去对付太后吗?也不知道他那边怎么样了。”   “不用你操心。有操心他的工夫,不如操心操心你自己,如何养好身体。要不等他回来,你变成了黄脸婆,你看看他嫌弃不嫌弃你!”   “不嫌弃不嫌弃,九哥才不会呢!”顾希音笑眯眯,“我刚才做梦梦见他回来陪着我,看我生孩子都哭了呢!” 第459章 李氏上门   卫夫人瞪了她一眼,又嘱咐月见几个道:“这话不准传出去。”   徐令则身份在这里,要是这样的话传出去,会有损他的英名。   顾希音撇撇嘴:“传出去又如何?我生孩子这般辛苦,九哥心疼我难道都不行吗?要我看,当为天下表率才对。”   洗三那日没有大办,除了卫家外没有请别人,但是收到了许多的礼物,月见忙着登记造册都忙不过来。   顾希音是谢绝探望的,但是听说是李氏来了,想到李氏之前受到的那么多委屈,她就让薛鱼儿把人请了进来。   李氏和从前并没有什么两样,笑道:“听说夫人诞下麟儿,当时就恨不得来沾沾喜气;然而除夕和初一,府里都忙,没有抽出功夫来,夫人别见怪。”   顾希音拉着她微凉的手道:“我们之间还那么见外干什么,你能来,我就很高兴了。”   屏退了周围的人后,顾希音看着她瘦了一圈的脸,叹了口气道:“芳婷,委屈你了。”   李氏垂下视线,脸上的笑容渐渐变成了苦笑,淡淡道:“后宅之中,勾心斗角,本是常态。国公府,算安生的地方了。这点委屈,也不算什么。”   顾希音见她不肯多提的样子,便道:“下次我见了谢观庭,一定狠狠骂他一顿给他出气。再不解气,等将军回来,打他一顿军棍。”   说完这话,她看到李氏手抖了下,知道其实李氏未必有口中说得那般豁达,心里显然还极介意这件事情。   李氏道:“谢谢夫人,然而世子爷也不容易。紫姨娘掉的那个孩子,就那般掉了,他也没继续追究。因为这件事情,紫姨娘寻死觅活好几次,世子爷也说了,她若是非要这样,也没人管她,这才不闹了。”   顾希音想,谢观庭对李氏还是内疚的。   但是李氏心里却在冷笑,谢观庭这般,不就是为了保护紫姨娘吗?   这个孩子,分明是紫姨娘自己下的手。   “夫人,您在坐月子还为我而操心。”李氏道,“其实大可不必。我当日也是一时急火攻心,失了分寸;事后想想,还是我错得更多。”   听她这般说,顾希音也不再劝,只心里想着,下次见到谢观庭的时候,还是要狠狠骂他一顿。   和自己妻子动手,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可是李氏却一直给谢观庭说好话:“……除夕都没在家里,听说夫人生完了后让人回府要我准备礼物,让我替他来探望您。年前您也知道,赋税的事情闹了起来……”   竟然还闹起来了?她完全都没有听说过,顾希音的眉头顿时蹙起。   “现在也都没事了。”卫夫人掀开帘子进来,接口道。   李氏愣了下,随即笑道:“对对对,都是年前的事情,现在都解决了。”   卫夫人把托盘上的鲫鱼汤递给顾希音:“趁热喝。”   顾希音闻了闻,扭头拒绝道:“不想喝,太腥了。”   “哪里腥?我是按照你说的,先煎到两面焦黄,又熬了足足一个时辰。”   顾希音道:“您又自己下厨了?”   她勉强喝了两口,还是有些咽不下去。   卫夫人都快把她当猪养了,这嘴就没有停下来的时候;肚子不饿,自然吃什么都挑剔。   卫夫人笑骂道:“我这可不是为了你,是为了大河。偏偏要自己喂,奶水不够,饿着了我的宝贝大河。”   顾希音笑着对李氏道:“瞧瞧,这还是自己的亲娘呢!现在眼里只有大河,我都吃醋了。”   李氏笑道:“我真羡慕夫人,有这么多人疼爱。”   比婆婆,她羡慕顾希音无人管束;但是比娘家人,她同样比不过。   她在家中安静听话,没什么存在感,父亲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年龄;母亲又忙着后院事务,如果她不乖巧听话,就会被母亲厌弃。   毕竟她母亲有六个女儿,亲生的也有三个,三个庶姐庶妹更是极尽奉承,从小到大,她得到的关注极其有限。   而卫夫人只有顾希音一个,全部的精力都在她身上。   更何况,顾希音还有痴情一片的徐令则。   就算成亲,就算生了孩子,她母亲还能陪在她身边,这种福气,令人嫉妒。   顾希音吐吐舌头道:“要是少管我些就更好了。”   卫夫人作势要肉扭她耳朵,“再说一遍听听。”   顾希音大笑:“娘,不行,不行,会留下月子病的。”   卫夫人笑骂:“就会唬我,快把鱼汤喝了。”   顾希音终于艰难地把鱼汤喝完,摆摆手道:“不要了,再不要喝了。”   李氏笑道:“没想到夫人自己喂养孩子,实在辛苦。”   “辛苦是有一些,但是横竖我也没什么事情做。”顾希音道。   李氏眼中露出羡慕之色,道:“夫人,我有个不情之请——”   “和我还客气什么?”   “夫人有没有家常半旧的衣裳,赏我一件,让我沾沾孕气。”   顾希音笑道:“多大点事情,月见,给李夫人找几件去。”   月见忙笑着答应。   等李氏拿了衣裳离开后,顾希音和卫夫人感慨:“我原本以为她会觉得日子过不下去,没想到,她现在就已经不在乎了。要是我,怎么也觉得日子过不下去了。”   卫夫人淡淡道:“她也未必没变,只是心里的苦,不想为人所知罢了。”   等顾希音给大河喂奶的间隙,卫夫人把月见叫出去。   “你家夫人坐月子期间,谁也不见,李夫人以后来了,你直接挡回去,不用禀告。”   月见愣了下,随即立刻答应。   李夫人看着她目光似不解又似了然,淡淡道:“我不喜欢她在你家夫人面前口无遮拦。”   月见也道:“其实刚才我也觉得她和夫人说外面的事情不妥,只是以为她是无心之失。”   “就当我小人之心。”卫夫人道,“她嫉妒你家夫人,月子里还是不来往。等以后,你也要替你家夫人多注意些。”   “是。”月见咬着嘴唇道,“但是老夫人,如果夫人问起赋税的事情……”   “就说一切顺利,横竖都已经解决了。” 第460章 好消息   其实那么大的事情,哪有那么容易解决?   谢观庭焦头烂额,不就是因为按下葫芦浮起瓢,各地都因为这件事情而闹腾不已吗?   顾希音确实问了,也隐约知道这件事情没有那么容易。   但是她帮不上什么忙,所以也不给大家添乱,包括心理上的负担,便聪明地没有问。   过了半个月,上元节,大河从一个皱巴巴的小猴子,渐渐变成小白胖,卫夫人简直恨不得日夜挂在身上,万分宠溺。   顾希音除了喂奶,根本摸不着孩子。   她坐在床边,笑着对卫夫人道:“娘,大河睡着了,您快把他放下吧。让您惯的,一放下他就哼哼,不肯自己睡。”   卫夫人低头看着大河,怎么看怎么顺眼,不以为意地道:“那就抱着,府里又不是没有人。”   顾希音:“……那您也让大家轮流抱,您自己,别把腰累坏了。”   “我不累,抱着咱们大河,我浑身都是劲。”卫夫人道,“晚上你爹抱,白天我抱,你没见,你爹现在都不肯出去了?”   顾希音心疼她,又有些心酸。   卫夫人大概,是在大河身上弥补她们母女错过的时光吧。   “夫人,将军给您的信。”月见喜笑颜开地掀开帘子进来,“定然是听说您生了,给您回信呢!”   顾希音笑道:“哪有那么快,约莫着现在才刚收到呢!”   “那不一定,”月见道,“给您的信,都是用海东青送的,可比外面传信要快。”   月见把信递给宝儿,让她给顾希音,自己就站在门口,担心把外面的凉气带进来。   “看看就行,不许翻来覆去地看。”卫夫人看着顾希音合不拢嘴的模样,不由道,“月子里本来不该看书读信的,伤了眼睛,更别提哭哭啼啼了。”   顾希音:“……娘,我为什么要哭,我才不哭呢!”   “能骗得过我?”卫夫人冷哼一声,“哪次不是又哭又笑的?”   顾希音做了个鬼脸,从宝儿手中接过信,迫不及待地打开。   信十分简单,只有寥寥数列,但是却让顾希音瞪大了眼睛。   “怎么了?”卫夫人见她不敢置信的模样,不由有些紧张,抱着大河凑过来看。   顾希音这才反应过来,捶床骂道:“九哥疯了,一定是疯了!”   蹲在地上给顾崽崽和伊人“联络感情”的薛鱼儿都惊讶地看过来,其他人就更紧张了。   卫夫人眼尖,已经看完,哈哈大笑道:“大河,不愧是你爹!这战神之名,卫家和秦骁争了多年,现在卫家要心服口服地让出来喽!”   月见几个这才知道是好事,长出一口气,纷纷凑过来问到底怎么回事。   顾希音因为后怕,声音都是颤抖的,恨声道:“就他能,是不是?带着十几个人就敢冲到北狄之中,杀了太后和北狄皇帝。”   然而脸上的笑意又出卖了她。   旷日持久的这一战,终于要结束了,以徐令则大获全胜而结束。   徐令则在信中说,除恶务近,原本想快马加鞭回来陪她生产,然而还是决定趁着北狄群龙无首的时机,乘胜追击。   愧疚跃然纸上,然而坚定也毋庸置疑。   顾希音十分想去看看他的英姿,也告诉他,无论他做什么决定,都是她的英雄。   卫夫人显然也很高兴,抱着大河在屋里来回走动,道:“算算日子,正是我们大河出生时候呢!一定是大河给爹爹带来的好运,对不对。咱们大河,天生就是小福星,日后要学你爹,不,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做个顶天力地的英雄。”   顾希音翻来覆去地看着信纸,纸张都摩挲得起了毛边也舍不得放下。   薛鱼儿道:“月见你傻笑什么,还不赶紧出去准备庆祝的东西,弄上几十筐铜钱出去撒,再买上几百盏灯,正好今日上元节,好好热闹热闹。”   月见声音清亮地道:“哎,好,这个主意好。我这是高兴糊涂了!”   顾希音忙制止道:“先别这样,咱们低调点。再说,正式的消息还没有传到朝廷,咱们先知道了。要是传出去,怕是对将军不好。”   外面的人肯定要诟病徐令则,先私后公。   月见道:“夫人说得对。那这样,我先让人预备上,也不说什么原因,外人只会当给大公子庆祝满月所用。”   “这样可以。”顾希音点点头。   她接到这个好消息,激动得几乎一晚上都没有睡着。   既有对徐令则的崇拜,也有对他的思念和期盼。   天亮的时候,她顶着熊猫眼抱怨道:“其实还不如不告诉我这个好消息,回来给我个惊喜呢!这我知道他打了大胜仗,日日都得盼着他回来。”   卫夫人笑骂道:“也就你好意思把‘盼着他回来’这样的话挂在嘴边了,不知羞。”   顾希音嘿嘿笑:“在娘面前,我还装什么?您对我爹不也这样?”   “不一样。”卫夫人哼了一声道,“我和你爹从来不分开。”   哎呦呦,虐狗来了。   顾希音又要起来预备东西等徐令则回来吃,被卫夫人喝止。   “你就好好坐月子,把身体养好就行,这才是秦骁最想见到的。”   顾希音又要张罗着给他做衣裳,可是卫夫人不许她动针线。   顾希音只能关在房间里,无所事事,扒拉着手指等徐令则回来。   可是过了五六天,朝廷里还没有传出动静,顾希音觉得不太对了。   她问卫夫人:“娘,我三哥那边还没得到信儿?”   “没有。”卫夫人也觉得有些奇怪,“他这几日也一直盯着,不知道为什么始终没有消息传来。”   顾希音忧心忡忡:“娘,会不会出事了?”   “不会的,北狄皇帝都死了,孟语澜那个贱人也死了,还能有什么幺蛾子?”卫夫人压下心中忐忑,安慰她道,“你好好保重就行,外面的事情有你三哥盯着。”   薛鱼儿拿着抹布擦博古架,嘟囔道:“夫人您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哎呀——”   随着她惊呼一声,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 第461章 被调包的泥人   “毛手毛脚的。”顾希音笑道。   东西不知道滚落到了哪里,似乎是碎了。   她喜欢乱七八糟的小玩意,而且担心顾崽崽调皮,所以放在外面的没有什么贵重易碎的东西,所以并不担心。   薛鱼儿低头四处找,“我的天,怎么偏偏就把夫人的心肝宝贝弄坏了。”   她从地上捡起断成三四截的泥人,送到顾希音面前:“夫人,我——”   原来是徐令则在皇陵里做的泥人。   这个弄坏了,顾希音自然心疼不已。   但是看着鱼儿紧张愧疚的样子,她接过泥人,笑着道:“泥捏的,是爱摔坏。要是从前我肯定生气,但是现在将军要回来了,送我几个没有?到时候和泥的这任务,就落到你头上了。”   东西是死物,已经坏了,再责备也于事无补,而且薛鱼儿确实也是无心之失。   薛鱼儿松了一口气,道:“这个原本不都是放在最上面的吗?谁给挪下来了?”   她刚才完全没有注意到,宽大的袖子不知怎么就把泥人卷到了地上。   顾希音也不想追究,笑道:“许是外面的小丫鬟进来擦博古架的时候拿下来,忘了放回去。”   说话间,她低头看了看可怜的小泥人。   卫夫人道:“以后这些东西还是收起来,在外面,就是不被人碰坏,冬天干燥也容易裂开。”   忽然,顾希音的脸色变了。   “怎么了,希音?”卫夫人把大河交给奶娘,走过来道。   她十分敏感,所以意识到了顾希音面色的凝重。   顾希音挥手让奶娘抱着大河下去,月见在外面忙活,所以屋里只剩下她们母女和薛鱼儿、宝儿四人。   “娘,这个小泥人,被人调包了。”顾希音道,“这不是九哥送我的。”   “啊?”别人没说话,薛鱼儿先惊呼出声,“夫人,您看错了吧。这东西,谁去调包啊!”   不是她拆台,就将军的手艺,不倒找钱,没人要,一文钱都嫌贵。   顾希音把断成几节的泥人拼凑到一起,“你仔细看。”   薛鱼儿凑过来看,这一看,也发现了问题。   这个泥人,是真的不太像之前那个了。   乍一看,轮廓挺像,但是仔细一看就能看出端倪,根本就不是之前那个。   薛鱼儿嘟囔道:“这白日见鬼了,谁要调包这东西,有什么用?我再找找,说不定将军做的还在,这是哪个小丫鬟把自己的落在这里呢!”   说话间,她就去博古架上翻。   而博古架上很空,每格中只有一样东西,从顾希音的角度看过去,一览无余,根本没有小泥人。   而且,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她放了个泥人,后来别人也落下了一个。   卫夫人的面色顿时也难看起来。   竟然有人,把手伸到了顾希音的屋里!   一会儿月见回来,知道这件事情后肯定地道:“这东西,丢了不久。因为除夕夫人生完之后,要挪回房间之前,想着初一不能打扫,我自己洒扫一遍,是我擦的博古架。如果当时就被调包,我肯定能发现。”   “也就是说,这件事情,肯定是年后发生的了。”顾希音喃喃地道,脑子飞快地转着,“可是我这个房间,娘嫌弃外人进来,怕把风寒带来,所以能亲力亲为的,都不肯假手于人。”   “难道是奶娘?”薛鱼儿道。   除了奶娘,似乎也没有旁人进来了。   顾希音点点头。   “也不太对。”月见道,“奶娘是照看大公子的,老夫人挑选的时候万分慎重,两个奶娘,都往上查了好几代,有任何可能问题的都排除在外了。”   “奶娘出身贫寒,”宝儿道,“若是见钱眼开,随便什么都比泥人值钱。”   卫夫人却道:“你们忘了,还有人来过。”   顾希音惊讶地瞪大眼睛:“娘,您说芳婷?”   见卫夫人点头,顾希音道:“不会吧,芳婷怎么会做这种事情?她要个泥人干什么?而且她就是有用处,开口跟我要,如果真是十分重要的用途,我能不答应吗?”   虽然是徐令则给她的礼物,但是到底是死物而已,真能救命消灾,她不会吝啬。   “她嫉妒你。”卫夫人眼神中闪过冷光,“你到底太单纯,不知道有人,就是见不得别人过得比她舒服。哪怕对她没有任何好处,也要把别人的好日子搅合,最好和她一般凄惨才好。”   顾希音确实也知道有这样的人存在。   但是李氏,是吗?   顾希音想了想后道:“这件事情也没有证据,只是我们的猜测,要不请她来,旁敲侧击试探一番?可是我还是想不到,她拿这个泥人,有什么用处。”   卫夫人冷笑一声:“如果是巫蛊呢?”   顾希音一惊,不由想起红楼梦里赵姨娘扎小人的事情,后背就有些发毛。   “如果真是她,她不会承认的。”卫夫人道,“等我去找她。”   顾希音道:“娘,您别冲动。我知道您担忧我的安全,但是这件事情我们没有证据,如果冤枉了她……她日子过得已经很艰难,我们不要雪上加霜。”   “等到你出事就晚了!”   “我有办法。”顾希音道,“我们还有崽崽。那个泥人,为了防止它干裂,我用了一些特殊的药材喷洒外面。如果真的在芳婷那里,您带着崽崽去,应该可以找出来。您找个理由去见她就行,剩下的交给崽崽。”   崽崽很机灵,到时候就说它闻着屋里有好吃的东西,这个借口就足够了。   卫夫人道:“好,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   “好。”顾希音心中总有一种不好的感觉,点点头道,“月见,你陪老夫人去。鱼儿,你把奶娘叫进来,我也试探试探她。”   可是话音刚落,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乎十分慌张。   顾希音看了薛鱼儿一眼,后者掀开帘子出去斥道:“毛毛躁躁的做什么?夫人坐月子,不知道吗?”   然后顾希音就听见外面丫鬟道:“鱼儿姐姐,不好了,咱们府里被团团围住,谁都出不去了!” 第462章 窃国   这不是第一次,所以顾希音这次并没有慌。   “是不是咱们的人?”她问卫夫人,“是三哥吗?”   卫夫人面色凝重:“他没有跟我说起过,我先出去看看。”   不管是不是自己人,平白无故围了府里,就不是什么好事。   卫夫人出去,来到门口,就被人用刀剑拦住了。   为首的小将道:“京中有乱,为了保护秦将军的家眷,皇上有旨,将军府不许进出,还望夫人体谅。”   卫夫人大惊:“皇上?哪儿来的皇上?”   这些人穿着金吾卫的服饰,倒真的像宫里的人。   可是平白无故,怎么就出来了个皇上?   她甚至忍不住想,难道是徐令则回来登基了?   可是这个人对徐令则的称呼又是“秦将军”。   小将瞥了她一眼,傲然道:“夫人提起皇上尊重些,否则日后皇上怪罪下来,夫人也难以承担。”   卫夫人不动声色地摘下手腕上的镶五色宝石金镯塞给他。   谁知道他竟然拒绝了,“夫人,你就是拿出来金山银山,我也不敢收。还是别为难我们,好好的呆着吧。”   卫夫人见过大世面,短暂慌乱之后很快镇定下来:“那你总该告诉我,谁是皇上吧。”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这是有人来窃取胜利的果实?   她连带着想到,徐令则赢得那么漂亮,可是过了这么久都没有听到正式的消息传来……还有顾希音莫名失踪的泥人,卫夫人心里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夫人还是回去等着吧,这件事情不该是我来说。”   就这样,卫夫人无功而返。   她在院子里停留了足有一刻钟,几乎被冻僵,乱成麻线的思绪渐渐理顺……   顾希音坐月子,这个消息她很想按下,但是事关重大,应该早做打算;然而眼下又没有确切的消息,白白地抓心挠肝。   准确的消息,什么时候能来,又不得而知;卫三郎现在那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犹豫再三,卫夫人还是决定如实说。   “希音,你要冷静听我说。”   听卫夫人这样开头,顾希音就知道事情不好了。   “娘!”她紧紧抓住卫夫人的手,用尽全身力气才艰难出声道,“娘,是不是九哥出事了?”   “不是,你给我冷静点!”卫夫人斥道。   顾希音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九哥出事,我就不慌。”   听卫夫人转述了外面小将的说法,顾希音和她一样,也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如此急转直下。   谁做了皇帝?   徐令则离开之前,把京城的一切都交给了谢观庭……难道是谢观庭?   卫夫人也是这般想的,她冷笑道:“没想到,他终日忙碌,竟然是在忙着这件事情!听闻秦骁打了胜仗,不日即将班师回朝,他这才按捺不住了吧。”   顾希音咬着嘴唇,怎么也想不出来,谢观庭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当年在诏狱中,哪怕他被打断腿,受尽折磨,前途尽毁,他都没有供出徐令则。   这样的人背叛,顾希音很难接受;徐令则又如何能接受?   “如果我没猜错,”卫夫人道,“他现在要用你们母子,挟持秦骁。他知道秦骁对你的感情,所以这般做,秦骁一定会妥协。”   “不!”顾希音觉得自己的心被生生撕裂。   她不要拖徐令则的后腿,不要!   卫夫人却继续道:“泥人丢失的事情,也不必再查,真相已经呼之欲出。一定是谢观庭指使李氏拿了,用来威胁秦骁,告诉秦骁,你在他们手中;甚至还包括,李氏之前跟你要的衣服。”   所有的一切,在卫夫人的推测之中,都顺理成章地连成了一条线。   “我就说,为什么打了那么大胜仗的消息,迟迟都没有传来,原来是被有心人瞒下了。秦骁,把你托付给了虎狼!”   顾希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嘴唇几乎都咬破了。   “不行,”她连连摇头,泪水就在眼眶里打着转儿,“九哥不能束手就擒。如果他束手就擒,真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不管是谢观庭还是其他人,一旦上位,对徐令则定然是除之而后快;谁也不会留下这样的心腹大患。   可是她又深深知道,她是徐令则的逆鳞,更是软肋。   控制了她,徐令则一定会妥协。   这一刻,她希望自己没有那么重要,希望他没有那么深情。   如果只有她自己,她甚至有牺牲自己保全他的冲动。   可是不能,还有大河,他们一家三口,应该还有幸福美好的未来。   不能妥协,不能投降,绝不!   泪水被逼退,顾希音被激发出空前的斗志。   卫夫人看着她神情的变化,深吸一口气,握紧她的手:“事情没有到最坏的地步,我们再等等。”   “好。”顾希音点头,“娘,先想办法把大河送走吧。”   这对她无异于剜心之痛,但是这也是眼下无奈的抉择。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有摆脱了人质的命运,他们一家日后才有更好的团聚。   “先别慌,等弄清楚事情真相再说;也不知道你三哥三嫂和良哥现在怎么样了……”   可是眼下除了等消息,谁也没有办法。   没想到,是薛鱼儿最先打听回来消息。   “夫人,是容启秀,是容启秀!”薛鱼儿气得鼻子都歪了,“不是谢世子,是容启秀这个王八蛋!”   顾希音不相信,“不可能。”   虽然因为变法的缘故,容启秀在民间有了一定的名声,但是远远不够他登基为帝。   他若是登基,不就是乱臣贼子吗?   徐令则可以成为乱臣贼子,因为他手握兵权;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想要做乱臣贼子,也没有资本。   “不是他做皇帝,”薛鱼儿气喘吁吁地道,“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个小孩,非说是先皇骨肉,扶持他登基为帝。”   “这消息可确切?”卫夫人凝神问道,“你怎么问到的?”   薛鱼儿一拍大腿:“别提了,就是总不理我那个侍卫。王八蛋竟然是容启秀的人,他告诉我的,要偷偷放我走。呸呸呸,我是临阵脱逃的缩头乌龟吗?” 第463章 将离(一)   薛鱼儿出去打听消息,探头探脑地往外看,忽然就觉胳膊被人大力拉住,刚要呼喊,嘴却也被掩上。   “别说话,是我。”熟悉的声音传来,薛鱼儿顿时知道是谁了。   若是从前,对自己不假辞色的人这般主动,她一定眉飞色舞;但是今日这情形,她表示无心男女之事。   “想通了?今日可不行。”被带到了旁边的厢房中,薛鱼儿看着方瑜凯道,“火烧眉毛了!”   “跟我走,这是你逃出去唯一的机会。”   方瑜凯浓眉大眼,皮肤黝黑,一身腱子肉鼓鼓囊囊,正是薛鱼儿最喜欢的类型;而且他和别人不一样,见到她也是不苟言笑,撩得薛鱼儿心更加痒痒。   但是要说薛鱼儿对他有多么深的感情,那真没有;更像是一个难以达成的目标,活在她戏谑中。   薛鱼儿给他送过很多东西,吃喝用度,什么都有;他不收,她再带回去,但是不会给别人。   当然她也给别人东西,只是和给他的永远不是一份。   薛鱼儿会在被别人打趣“又被方瑜凯撅了吧”的时候,笑嘻嘻地说:“下次肯定就行。”   到最后,其实她也知道,方瑜凯不是随便的人,撩他就成了一种惯性使然,但是她自己都没抱什么希望。   这次应该是方瑜凯第一次主动同她说话,并且两人之间的距离如此之近。   听到方瑜凯这般说,薛鱼儿也没问缘由,脸上立刻浮现出惊喜之色:“真的?好啊,你不声不响办大事。这件事情……”   “废话少说,换上这身衣服,低头跟我走!”方瑜凯指着桌上的包袱道,同时转过身去,声音愈发冰冷,“别磨蹭,时间不多了。”   “你只能带一个人走?”薛鱼儿愣住了。   “你以为呢?”方瑜凯道,“快点!”   “那你等等,我这就去叫夫人跟你走!”薛鱼儿毫不犹豫地道,拔腿就要往外冲。   此刻她还没想许多,只觉得有一个逃生的机会,那一定要给顾希音。   不管从感情上还是道理上,顾希音都最应该离开。   她才是最重要的。   没想到,方瑜凯抓住她的胳膊,“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我怎么可能放夫人走?”   “你放夫人走?”薛鱼儿反应过来了,指着他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道,“方瑜凯,你,你……”   “他是容启秀的堂弟!”薛鱼儿在顾希音面前说起来还气得在屋里来回踱步走,“我往他裤裆里踹了一脚,然后就跑回来了。”   虽然现在形势危急,但是想到她描述的那种场景,顾希音还是感到好笑。   “你是不是傻?能跑出去一个是一个。”她心中感动,然而却又觉得她不跑太可惜。   “那不行。”薛鱼儿道,“这次我绝对不能让将军再那般打脸,说我们都不顾着您。”   这指责太严重了,导致她后来一直在徐令则面前抬不起头来。   否则,她还不得天天怼徐令则?多威风。   顾希音叹了口气道:“眼下这种情形,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如何。你们都记住,有机会把自己摘出去,一定要把握机会。你们都是弱女子,他们想要屈打成招,对付你们有太多手段。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你们保全自己为上。”   “那怎么行?”薛鱼儿义愤填膺道,“难道他们要我们指认将军大逆不道,我们也照做?”   顾希音垂眸道:“果真有那一天,一定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也不差你们几个。活着才有将来,听我的。”   “月见还有老娘要照顾,我和宝儿孑然一身,再没有牵挂。”薛鱼儿道,“能咬死几个算几个,和他们同归于尽,鱼死网破!”   一直没说话的卫夫人道:“鱼儿,你再去找方瑜凯,就说你改变主意,想要和他走。”   “我不!”薛鱼儿暴跳如雷,“老夫人,那我成什么人了?不就是一条贱命吗?早就该死了,我什么都不怕!”   “总要留条根。”卫夫人声音很低,带着无尽的悲怆和决然,低头看向襁褓中一无所知,香甜酣睡的大河。   “娘,您的意思是,让鱼儿带着大河走?”顾希音问。   所有人都愣住了。   卫夫人点点头:“你给大河喂点药,让鱼儿装到包袱里当成行李带走,说不定还有一线机会。就是不行……最多被送回来而已。”   事到如今,已经顾不得心疼孩子了,保命要紧。   “那不行啊,我带出去,怎么给大公子喂奶啊!”薛鱼儿很发愁,连连摆手“我也不知道他要把我带到哪里去,这样太危险了,不行,不行。”   要是方瑜凯是自己人,还可以商量把顾希音母子带出去。   可是这厮都已经明说,他是容启秀的堂弟,那无论如何不能把希望放到他身上。   顾希音咬着嘴唇道:“先出去!先把大河带出去!然后你如果能找到机会,就出城,去卫家。”   “京城都封了,往哪里走啊!”薛鱼儿道。   顾希音双手握住她的肩膀,目光决然地看着她,“鱼儿,你别慌,你现在是唯一的救命稻草。能把大河带出去,不管什么结果,都好于在府里做威胁将军的人质。就算,就算真的到了最坏的那步,我也不会怨你。我知道,你会把大河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我相信你。”   希望薛鱼儿这条锦鲤,能把好运带给大河。   顾希音清醒地意识到,大河非但会成为容启秀要挟徐令则的人质,也会成为他胁迫自己的借口,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大河带走。   骨肉分离的痛自不必说,可是现在就连心碎的时间都没有了。   “鱼儿,”顾希音几乎要把嘴唇咬破,看着现在还懵着的鱼儿,“真的,就靠你了。”   卫夫人道:“收拾东西,希音,周夫人给大河的东西呢?你找出来,系在他手腕上。”   “好。”顾希音没有犹豫,“月见,找出来。”   现在她才隐约明白,为什么周疏狂那么着急南下。 第464章 将离(二)   过年之前,哪怕已经临近年关,哪怕要带着最心疼的妻女在冰天雪地里赶路,周疏狂都坚持要离开,想来当时已经闻到了血腥之气。   他消息最为灵通,所以约莫着从哪里察觉到了不对劲。   周夫人大概也是知道的,所以她来警示自己,只可惜,自己太愚笨,没有明白过来。   回想周夫人的话,她说的东西既然那么重要,那肯定也不会是虚言。   顾希音现在甚至抱着无尽的希望,希望那小小的不起眼的东西,能够保护大河顺遂。   从月见手中接过东西,顾希音小心翼翼地系在大河手上,泪水模糊了视线。   骨肉分离,乃撕心裂肺之痛;她可以想象出当年,卫夫人是怎样的痛彻心扉。   可是历史,为什么要重演?   顾希音了解容启秀,眼下的这种大逃亡,说不定也只是他计划的一环,可是也不得不这么做。   薛鱼儿显然也想到了,“夫人,方瑜凯从前根本不搭理我。今日怎么忽然要对我好,甚至救我性命了?我怀疑这是姓容的王八蛋的诡计。”   要带着大河离开,一向没正形的她,压力也极大。   顾希音道:“就算是他的计谋,最后也不过抱着大河回来羞辱我一顿而已。”   她甚至都能想象出来那种情景。   相处那么多年,她很清楚容启秀的为人——一定要把对手彻底碾压到泥土里,让对手仰视他,看到对手错愕的神情,大概就是他最得意的时候。   薛鱼儿的心七上八下,“夫人,您真的觉得我行?我这人,那么不靠谱,我自己都不放心我自己。”   顾希音道:“我相信你,关键时候你从来都很靠谱。再者,你觉得眼下咱们还有更好的选择吗?你希望看到有一日,容启秀用大河威胁我和将军吗?”   薛鱼儿迟疑片刻,咬着嘴唇看向顾希音道:“夫人,如果,我说如果,我带着大公子逃了,也成功地和将军回合。将军带军回来,容启秀用你威胁将军,你怎么办?”   顾希音垂眸:“车到山前必有路。真走到那一步,肯定也有解决的办法。”   薛鱼儿道:“您告诉我,您不是想到时候自杀吧。”   “不会的。”顾希音道,“我这么年轻,大好的日子在后头。只要有一线生机,就要活下去。活着才有可能!”   她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如果是别人,或许真的没有活路了。是容启秀……或许还有机会。”   她和容启秀,彼此了解太深了。   容启秀知道她的软肋,她也知道容启秀的弱点。   她向来不屑于算计感情,但是走到这一步,清高有用吗?   没有。   活着,不惜一切代价活着,她才能给徐令则争取绝地反击的机会。   她是温和甚至可以说与世无争的性格;但是被逼到绝境,就能爆发出比谁都强烈的求生意志。   她能做到的,比其他所有人,包括徐令则,甚至还包括她自己能想到的,都更决绝。   在知道了事情已经走到这地步的短短时间内,她已经接受现实,并且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容启秀……我们之间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薛鱼儿松了口气:“我也那么觉得。他喜欢您,那就有希望。只要能活下来,没什么大不了的。您要是觉得日子难熬,想想老夫人,想想将军,想想大河……”   顾希音笑了:“我还想着,把你嫁出去,给你们都找好归宿。”   宝儿道:“鱼儿姐姐,你听夫人的。我替你保护夫人,把自己那份,连同你那份,都做好。”   月见道:“我也不走,我也守着夫人。我娘……没人会为难她一个老太太,我已经给她攒了足够的银两。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该我为夫人尽忠。”   卫夫人道:“我知道你们都是好的。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鱼儿你快去找方瑜凯,别让他改变主意。”   时间越拖,将军府的戒备就会越严。   “好,我这就去。”薛鱼儿用手背抹了一把眼睛,“老娘这次,无论如何要拿下方瑜凯!”   等她出去,顾希音低头看着大河,泪水渐渐模糊了视线。   卫夫人拍拍她的肩膀,眼中闪过坚毅之色:“希音,事到如今,你要相信大河。他是秦骁和你的儿子,他一定比谁都坚强勇敢。”   “娘,我信他,可是我不信命。”顾希音紧紧抱住儿子。   明明应该是含着金汤匙出生和长大的孩子,却在出生仅仅半个月,就要遭受这样的巨变。   她能做的,就是卑微地祈求命运,把所有的苦难都给她,不要让大河承受太多。   “信不信,都必须这么做。”卫夫人比她更加冷静,目光刚毅坚强。   母亲的柔和退尽,又是当年临危不惧的将门虎女,京城明珠。   “是。”顾希音吸了吸鼻子,伸手摸了摸大河稚嫩的脸蛋,狠狠心把他递给卫夫人,“娘,我先去配药。”   虽然薛鱼儿那边不一定行,但是现在要按照一切顺利来准备。   说话间,薛鱼儿已经回来了。   “行不行?”顾希音紧张地问,双手紧握着裙子,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听到肯定还是否定的答案。   “还没去呢!”薛鱼儿道,“我走到半路觉得不太对,方瑜凯,我多少还了解他一些。就这般去,就算他答应,也不会让我再回来收拾东西的。现在就把大公子交给我带走。”   顾希音心如刀割,竟然现在就要说离别了吗?   然而连难受的时间都没有,她把药配好,把**挤到碗里溶解了药,这个过程已经控制不住地泪流满面。   她不知道需要多少诚心才能感动上天,保佑她的大河。   她只知道,只要大河安然无恙,她愿意付出所有的代价。   卫夫人也不劝她,只轻轻拍着大河,哼唱着哄他入睡的小曲,眼中没有任何泪意,目光深沉。   孩子,为了不要让你娘和外婆一样的命运,你一定要争气,早点回到你娘的身边。 第465章 将离(三)   顾希音用小勺舀着**送到大河嘴边。   即使在睡梦中,大河也下意识地吸着,小嘴一扁一扁,十分呆萌。   药有些苦,所以他喝得眉头都皱起来了,然而却舍不得不喝,小嘴不断动着。   顾希音目光紧紧锁在他脸上,恨不得把他的样子刻在心底。   此刻一别,或许再见只是几日几月后,也可能是几年后,甚至……此生难以再相见。   命运浮沉,个人挣扎……所有这一切,都注定了他未来不会平坦。   “鱼儿,”顾希音道,“如果将来我和将军出事,就让他做你的儿子。我不要他为我报仇,只要他健康平安地长大就足够了。”   薛鱼儿泪水簌簌而下,狠狠吸了吸鼻子:“夫人您放心,这一路,我就是沿街乞讨,我就是卖身,也把大公子完好地送到卫家。”   只要一息尚存,就是背着大河爬到南面,她也能做到。   “不。”顾希音改变了主意。   她没有看卫夫人,道:“你还是往南走,但是你不去卫家了,你去南疆。”   “为什么?”薛鱼儿的话脱口而出。   卫夫人却接口道:“希音说得对。”   “娘——”顾希音有几分难受,毕竟她没有选择相信卫家,可是她不后悔。   卫夫人把她的心里话说出来了。   “你外公在强压之下,为了保全卫家,未必不会牺牲大河。”卫夫人道,“你的担心,我刚才也想到了。只是没有想到更好的去处,既然你相信司马仲彻,那就送过去。”   “不,娘,我也不相信他。”顾希音道,“不去南疆,就在南疆和中原的交界处。如果被人抓捕,那就拿着司马仲彻给我的东西当信物去找他。”   “好。”薛鱼儿一口答应。   顾希音看卫夫人面上不好,便道:“娘,外公也要护着这一大家子人。容启秀会把大河当成眼中钉,不惜一切代价抓他。所以因为这个缘故,把卫家置身于险地,我也不愿意。”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她没为卫家做过什么,自然也没脸要人家牺牲一切来保护她儿子。   她自己为了大河可以付出一切代价,前提是她支付得起的代价。这代价,不该是卫家。   “你见机行事,不必硬拼。”顾希音又嘱咐道,“一切以你和大河的安危为重。不要怕被抓回来,就算回来,我们在一起,也可以想别的办法。”   她没有说办法是什么,但是所有的人都明白,那是去求容启秀。   “夫人您放心,”薛鱼儿咬着嘴唇道,“您不是常常说我运气好吗?这次我也一定行。你看你们都跑不出去,我就先逃一步了。”   顾希音又给大河喂了几口,摸摸他的小脸,狠下心来道:“走吧。”   薛鱼儿接过大河,把包袱铺在床上,把他连襁褓一起系在包袱里,跨在胳膊上,来不及再多说什么,她红着眼圈看着顾希音:“夫人,我去了!”   顾希音捂着嘴,泪流满面,看着她渐行渐远,那小小的蓝底碎花包袱晃啊晃……终于消失在视线之中。   她颓然地坐回到榻上,抱住自己,无声哭泣。   心碎了无痕。   从今天起,直到大河再回来,她与幸福这两个字,再也无缘了。   她的孩子,她和徐令则的骨肉,就这样,远离她而去。   卫夫人抱住她,哽咽着道:“现在这一切,都是为了更好的重逢。希音,你要坚强。”   “好。”顾希音重重点头,“我要坚强,我要像娘一样,日后为大河撑起一片天地来。”   九哥,对不起,对不起我自己做了这样的决定。   我很想你,我想让你抱抱我,我想知道你的近况。   不知道你是不是一样很难,如果很难,那想想我,想想大河,请你不要冲动,也不要罔顾自己的安危。   “宝儿呢?”她忽然发现不见了宝儿的踪迹,心里不由紧张。   月见低声道:“夫人,她不放心,偷偷跟着鱼儿去了。如果有个万一,也好有个照应。如果鱼儿能顺利地带着大公子出去,她就回来了。”   顾希音点点头:“这般也好。”   薛鱼儿出了门,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抱着小包袱到前院晃悠。   那些和她熟悉的侍卫见到她都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乱晃,还不回去照顾好夫人?”   薛鱼儿用一贯吊儿郎当的语气道:“小事不用跑,大事跑不了,天塌下来,只要不死,就得吃喝玩乐。方瑜凯呢?你们哪个见他了?我给他带了好吃的来。不把他拿下,老娘就是做鬼也遗憾呢!”   众人都被她弄得哭笑不得,但是也都说没见到方瑜凯。   薛鱼儿心中紧张,心想这王八蛋,难道自己跑路了?   要是那样就完蛋了,现在就指望他是月亮,可千万要争气啊!   “找我干什么?”   听到这个冷冷的声音,薛鱼儿如闻天籁,立刻回身笑眯眯地道:“咱们不是说好了今天的吗?该干什么干什么,天塌不了。”   方瑜凯冷声道:“你走吧,我不想理你。”   “别嘛,别翻脸无情。”薛鱼儿凑过来拉拉他袖子,对他挤眉弄眼,拍拍包袱小声道,“这么久积攒的,都给你,给别人我舍不得。”   言外之意,她是回去取金银细软的。   她知道,方瑜凯十分骄傲,不会要她的东西。   可是就算如此,她心里还是捏着一把汗,掌心里全是冰凉的汗。   方瑜凯转身往东面走去,薛鱼儿亦步亦趋地陪笑跟着,其他侍卫都只能说她心大。   眼下这种情形,大家也没有心情凑趣吃瓜,所以便由着他们两人去了。   “喂喂喂,方瑜凯,现在不晚吧。”走到没有人的地方,薛鱼儿道,“我就是回去收拾点东西,以后咱们自己过日子,也不能一穷二白是不是?”   “谁和你过日子?”   薛鱼儿做出受伤的神情,“不是,你要带我走,难道不是想好好跟我过日子吗?你这么说,我很伤心啊!”   方瑜凯冷声道:“自作多情!”   “你……你怎么能始乱终弃!”薛鱼儿胡搅蛮缠。   她知道,她闹得越厉害,越能转移方瑜凯的注意力。 第466章 特别的情愫   方瑜凯忽然顿住脚步,回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薛鱼儿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忍不住想,难道她表现浮夸过头,引起了这厮的怀疑?   “难道是我自作多情?”她看着他,目光很受伤。   方瑜凯道:“是。”   “什么?”   方瑜凯别过脸:“我对你根本没有男女之情。”   薛鱼儿心里骂娘,不是男女之情,难道是母子情?还是父女情?   管你什么情,赶紧带姑奶奶出去。憋坏了大河,我就和你同归于尽。   “那看在银子的份上行不行?”薛鱼儿歪头用花痴的目光看着他,拍拍自己的包袱,“多了没有,万八千两银子还是有的。”   方瑜凯斥道:“闭嘴。我只是……总之收起你的非分之想,我当你可怜才送你出去。”   “那么多人,哪个不可怜?你就是喜欢我,又不肯承认。”薛鱼儿道。   “你滚回去吧。”   “不不不,我不说了。”薛鱼儿道,“走吧走吧。没想到到最后,和我同甘共苦的,竟然是你;缘,妙不可言啊。”   “你闭嘴。”方瑜凯道。   薛鱼儿捂住嘴。   方瑜凯带她去换了衣裳。   薛鱼儿趁机偷偷看了大河一眼,伸手摸了摸他的鼻息,见他没事,总算松了口气,心里默默地念叨:“小乖乖,好好睡,我这条小鱼儿就要靠大河你罩着了。保佑咱们俩,顺利逃出去,最好再把你娘也救出来。”   不能想夫人,想也没用,赶紧跑出去要紧。   薛鱼儿甩甩头,换上那身对她来说太过肥大的金吾卫的衣裳。   好在她身量不算矮,看起来竟然也像那么回事。   方瑜凯站在门口,手扶着廊柱,看着墙角的几枝凌寒怒放的梅花,目光渐渐幽深。   为什么要帮薛鱼儿?他至今也想不明白。   他看到她在前院探头探脑,即使这种“兵临城下”的时候,她眼睛都还是亮晶晶的,闪动着不灭的光,灵动机敏。   方瑜凯是被他姐姐带大的,当年容家家道中落,没有祸及子孙;他从小就没有母亲,父亲又在为容启秀父亲奔走的过程中被人生生打死,他无家可归时,被姐姐接了回去。   容家式微,姐姐也在婆家受到了歧视,更别说还带着他。   姐姐和夫君和离,带着他出来,改名换姓,姐弟两人相依为命。   方瑜凯的童年是灰色的,长姐如母,姐姐对他好自不用说;可是姐姐也很严厉,在他印象中,几乎就没有见过姐姐笑。   他懂事,没有辜负姐姐的期望,凭借自己的努力一步步走到今天。   即使堂兄容启秀不起复,他也一样可以让姐姐过上好日子;可是姐姐走了,一年前,姐姐积郁成疾,永远地离开了他。   方瑜凯敬爱姐姐,也心疼她,更因为命运对姐姐的残忍而痛心疾首。   可是所有的这些情感,他也都深深地压在心底。   为什么要帮薛鱼儿?或许因为他喜欢她鲜活明亮的样子,坦荡炽热,比太阳还要光芒四射,这和他的压抑阴暗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她是他,渴望却无法成为的模样。   薛鱼儿嘴巴不紧,尤其林家完了之后,她对自己的过去毫不讳言,甚至还拿出来和他们开玩笑。   那些明明很苦的过去,被人打骂被人责罚被人践踏的日子,她说起来也会眉飞色舞,像外面说相声的一般令人捧腹大笑。   所有的苦难,没有折损她对生命的热情。   她及时行乐,从不掩饰她的渴望和需求,活得坦坦荡荡,活得自由自我,像向日葵一般,永远都对着阳光而生。   方瑜凯很清楚,他不喜欢她,他怎么会喜欢一个私生活混乱的女人呢?   但是他又不得不承认,他被她深深吸引,目光总是追逐着她。   她可以肆意放纵,他却不敢哪怕多看她一眼。   “好了!”薛鱼儿换好衣服出来,还是挎着小包袱,喊了一声,打断了方瑜凯的思绪。   “西北后门旁边有个狗洞,你从那边钻出去,穿着这身衣服混到金吾卫中,然后趁乱逃走。”方瑜凯道,“办法我已经告诉你,剩下的就看你自己的命了。”   薛鱼儿目瞪口呆:“这,也算办法?”   “你若是不愿意,我也不勉强。”方瑜凯道。   “愿意愿意,这身衣服也不是谁都能弄来的。”薛鱼儿扁扁嘴,“但是我已经可以预见到,自己刚出去就被人抓住乱刀砍死。死之前,你能不能让我抱抱?”   方瑜凯:“……不能!你死不了,外面的金吾卫都是从各处临时抽调来的,也……不乏换了身衣服就上的,彼此不认识的很多。”   他看了看薛鱼儿手边的包袱,“不要舍命不舍财。背着包袱,就容易被人盯上。”   “那不行,没有银子,我以后怎么过?出去以后我就揣在怀里,猫着腰假装肚子疼。”薛鱼儿反应很快,已经想好了对策。   “反正都是你的事情,跟我走。”方瑜凯一副“我懒得管你”的高冷模样。   薛鱼儿看着他的侧颜忍不住想,卿本佳人,奈何做细作啊!   她亦步亦趋地跟着方瑜凯,随着走近府里西北处的小门处,两人脚步都放得愈发轻了。   薛鱼儿大气都不敢出,因为这小门没有关,府里的侍卫正和外面的金吾卫对峙,形势十分紧张,一触即发。   她心里想的是,这样众目睽睽之下,她能钻狗洞出去?她是来搞笑的吧。   但是方瑜凯却一脸严肃,指了指假山石,示意她就在那里。   薛鱼儿沿着墙边,蹑手蹑脚地摸过去,而方瑜凯却已经混到了侍卫当众,不动声色。   薛鱼儿看着那个狗洞有些犯难。   不是她怕,而是这狗洞有些太小了,她摸摸自己的腰身,很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钻过去。   那个腰身盈盈一握的她,早就被将军府的伙食养没了。   但是不行也得行,她硬着头皮趴下去扒拉了一番,然后先把包袱往前送了送,自己也把脑袋钻出去。   这个位置极好,外面也有一丛丛冬青掩护,看起来,一切都会很顺利。 第467章 进退维谷   薛鱼儿喜欢繁花似锦,很不喜欢冬青,偏偏顾希音喜欢,所以府外种了很多。   现在她在心里默默感慨,我的夫人啊,您可真是诸葛再世。   对方瑜凯的那些不靠谱的吐槽也淡了许多,他不声不响,但是估计把事情都考虑到了。   还是那句话,府里的狗洞她还知道几个,但是能让人进出的,估计只有这一处,而且他送自己这身皮,真是极好的掩饰。   更别说,方瑜凯对外面金吾卫的情况也很清楚。   姓方的,将来将军回来清算的时候,老娘保你个全尸。   可是爬到一半,她被华丽丽地卡住了,屁股这里怎么也过不去。   薛鱼儿急出了一身冷汗,又是憋气又是扒地,可是就是差一点点能过去,卡在当中,她都能想象出来自己的滑稽。   正当她心急如焚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宝儿的声音。   “我帮你,吸气。”宝儿压低声音道。   薛鱼儿顿时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快点,踢我一脚,看能不能把我踢出去。”   宝儿:“……”   她蹲下用力往里推薛鱼儿,可是后者也只是略往前动了动,还是过不去。   薛鱼儿闷声道:“你用点力气,我不怕疼。”   宝儿环顾四周:“不行,我去找个东西,再挖一挖。”   “那你快去。”   两人根本不敢大声说话,都急得一头汗,毕竟大河才是最重要的,总不能卡在这里被人发现。   正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个冷酷的声音。   “跟我进去,敢阻拦者格杀勿论。进去之后,给我一寸一寸地搜,外院所有人都集中到一起,内院暂时不准骚扰,但是也不许任何人进出。”   “是,袁统领。”   薛鱼儿听到这话,瞬时心如擂鼓,完了完了,她要完了。   外面的人肯定要攻进来,到时候她无所遁形。   她用用尽全力往前挪了挪,可是只动了一点点。   这个声音对宝儿来说,却太熟悉了。   是袁傲。   她用力踹了薛鱼儿一脚,后者闷哼一声,总算动了些许,然而双方已经开始交锋。   “再帮帮我,”薛鱼儿道,“咱们一点点来,肯定行。”   “来不及了。”宝儿把门口的情况看得分明,“你自己来,我去拖住他们。”   不能让袁傲的人进来,否则先搜到的肯定是薛鱼儿和大河。   宝儿绕出去,快步来到门口,冷声呵斥道:“都住手!”   她之前没有任何动静,不知道从哪里忽然就冒出去,众人都有些惊讶。   侍卫看清楚是她后道:“宝儿姑娘,您快进去保护夫人,这里有我们。”   宝儿不喜欢别人用姓称呼她,所以府里的人都称呼她宝儿姑娘。   宝儿一动未动,站得笔直如松,风骨铮铮,用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袁傲:“你不要乱来。”   “凭你?”袁傲冷笑,直接伸手捏住她的下巴。   众人都惊呆了。   “宝儿姑娘!”   “没事。”宝儿向后做了个制止的姿势,“我和袁统领,是旧相识。”   听了这话,袁傲脸色十分难看,冷嘲热讽道:“现在和我和旧相识了?从前我家道中落,像狗一样在你们府外求你们,你却执意悔婚的时候,你忘了?”   话音落下,袁傲身后一片哗然,而宝儿身后的侍卫们都不敢相信。   宝儿面色沉静:“如果你是因为恨我才这般作践将军府,那冲我来便是,何必连累无辜?将军府和你无冤无仇,和你有仇的是河北巡抚。你要是真想闹,去把贾府闹个鸡犬不宁,岂不是更解恨?”   “因为恨你?”袁傲咬牙切齿,冷笑连连,“你配吗?”   薛鱼儿艰难地往外挪动着,心里把袁傲骂了个狗血淋头。   原来是这个狗东西。   她意识到宝儿今日要牺牲,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但是她除了爬出去,什么都做不了。   不,现在爬出去都很难。   再动动,再往前动一点就好了……她吃力地伸手想要抓住灌木借力,却只有指尖能挨到,根本抓不到。   “我不配,但是将军府从上到下,除了我,没人得罪过你。不要助纣为虐,伤害夫人和大公子。”宝儿目光一直直视着他。   “我说过,总有一天会看着你匍匐在我脚下。”袁傲笑容狰狞。   想到年少时走投无路的悲苦,想到被毁婚时的悲愤交加,想起经历过的种种痛苦……他的眼球都因为激动而充血。   “如果你要的这么简单,我现在就可以满足你。”宝儿拍开他的手,在众人的注视之中,缓缓跪下,以头抵地。   袁傲愣住了。   他知道宝儿多么骄傲,知道她一身硬骨头,原本他想一寸一寸敲断她的硬骨头,看着她在百般痛苦中不得不屈服,却万万没想到,他几乎什么都没做,就让她软了身段。   他一脚踩在宝儿挺直的后背上,用力踩下去。   靠得近的人几乎听到骨头错位的声音,但是就算这样,宝儿一声都没有吭,闷哼都没有。   袁傲突然觉得希望落空,他一直期盼的,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实现了?没有任何成就感,就这样成为了现实。   这样他一点儿都不高兴!   袁傲挪开脚,蹲下又抬起宝儿的下巴:“你以为,这样我就能放过你了?”   “你不能,因为你睚眦必报。”宝儿道,“但是我深受夫人恩惠,不能恩将仇报,反而给她带来苦难。所以有什么,你都冲我来,挫骨扬灰,也随你。”   “挫骨扬灰?这就想死了?你想得美!”袁傲提着她的肩膀,像抓小鸡一样把她抓起来。   谁知道就在这时,宝儿忽然抽出放在身旁的剑,直直地向他挥过去。   她动作很快,但是众目睽睽之下,这种小动作早已被人发现。   随着一声声“袁统领”小心,袁傲一把抓住宝儿持剑的手,另一只手反手一巴掌重重抽到了她脸上。   “啪——”耳光声响亮,宝儿被打得头歪到一边,如果不是因为被他抓着,恐怕早已扑倒在地。   几乎是与此同时,薛鱼儿终于成功地钻了出去。 第468章 救场   薛鱼儿擦干净眼泪,看着蓝天白云,咬咬牙,好宝儿,你就当被狗咬了,姐姐早晚给你报仇。   来不及悲伤,她翻了翻包袱,又不放心地试了试大河的鼻息,略松了口气的同时,警惕地从冬青后往外看。   金吾卫们都八卦地看着不远处的男女感情纠葛,虽然这边也有几个人,但是没人看过来。   薛鱼儿抹了一把脸,揣好大河,猫着腰出去,用男人的声音道:“娘的,我早上不就多吃了两口臭鱼干吗?这闹起肚子来,没完没了。”   她越是这般大剌剌,越是没人注意她,甚至旁边的金吾卫伸长脖子看出去,道:“那你就错过好戏了。没想到,袁统领也有过这样的过往。莫欺少年穷啊,现在这般真解气,弄死那娘们。”   薛鱼儿:满嘴喷粪的玩意儿,你才该回你娘肚子里回炉重造,学学怎么说话!   她咬咬牙,趁人不备,越走越远……   宝儿被袁傲打了一巴掌,脸立刻肿了起来,嘴角也有血丝渗出。   她吐出一口血沫,把另一边脸伸过去:“你可以继续,只要你答应我,别动将军府的人。”   “你这张脸,没那么值钱!”袁傲伸手拍拍她的脸,逼近她,目光慑人。   “那你觉得我什么值钱?这身武艺,帮你杀人?”宝儿淡淡道,“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我要是要你的身子呢?”   说出这句话,袁傲自己都没想到;但是这个念头一出口,就像雨后的春笋,发了疯一般地生长。   宝儿定定地看着他,目光无悲无喜。   没想到,她没说话,袁傲手下已经开始喊起来。   “要了她!”   “办了她!”   “就在这里办了她!”   声音此起彼伏,仿佛一滴油落进了油锅,给这些人带来了狂欢。   将军府的侍卫见状自然愤怒,不顾敌我力量悬殊,都要拔刀上前。   宝儿是顾希音身边的人,如果宝儿被侮辱,那就是打了顾希音的脸;打顾希音的脸,那就是侮辱将军府。   “不许动!”宝儿喝止他们,“这是我和袁傲的私仇,和将军府没有关系。你们的使命是保护夫人和大公子,不是为了其他任何人而做无谓牺牲。”   袁傲冷笑:“好一个大义凛然的宝儿姑娘。贾霞,你可真会装啊!”   “你高兴,说什么都可以。”宝儿看着他,“我现在就问你,我做什么,你可以撤出将军府?我知道你也只是爪牙,但是不打扰,你还是能做到的吧。”   “你听见他们说的了吗?”   宝儿没有迟疑,“你需要我在这里脱吗?”   袁傲又是狠狠一巴掌甩过来:“自轻自贱的东西!”   宝儿被他打得脸又歪到一边,轻轻吐出口中的血:“在你眼里,我不是一直不堪吗?随便你怎么说,我就问你,怎么才能不惊扰将军府!”   时间拖得越长越好,希望鱼儿能够顺利得带着大河出去。   大河,是她们所有人愿意牺牲一切送出去的希望。   “脱衣服!现在就给我脱!”袁傲暴跳如雷。   他幻想了无数次的情景终于发生,然而却又不是不是他梦中那般。   她屈服了,却没有任何屈辱和羞耻。   她坦荡地让他毫无成就感,甚至让他心生错觉,他还是那个被牵着鼻子走,无可奈何的穷小子。   “好。”   宝儿松手,重剑落地。   她伸手解扣子,一颗一颗……衣服上的每个扣子颜色都不一样,顾希音曾得意地说,这叫做“渐进色”,她不懂,但是她和顾希音、月见、薛鱼儿,都做了一模一样的,然后相互看着傻笑。   卫夫人说,她也要,后来真做好了,她又有些不好意思穿出去。   宝儿想着昔日府里闹腾欢乐的情景,嘴角不自觉地带上笑意。   她有意不让自己想眼前的事情,竟然真的就做到了。   可是这笑容看在袁傲眼中就太刺眼,令他无比挫败和愤怒。   “你就这么下贱!”他咬牙切齿地骂道。   宝儿已经解开了扣子,把她襦裙外面罩着的灰鼠皮窄袄直接脱了下来,甩到地上,露出洁白匀称的臂膀。   谁也没想到她里面竟然穿得这般单薄,更没想到她会如此大胆。   听着身后一片吸气声,袁傲出离地愤怒了。   可是宝儿竟然又在解腰带,眼中没有丝毫波动。   “宝儿!”顾希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随即是一阵凌乱急促的脚步声。   原来,顾希音等了很久都没有消息,心中实在忐忑难安,于是便找了出来。   万万没想到,刚赶来,就看到这样一幕。   她快步走上前来,解开自己的狐裘替宝儿披上,抱住了她,气得浑身发抖,然后毫不犹豫,狠狠一巴掌甩在袁傲的脸上。   袁傲毫无防备,生生挨了这记耳光。   挨了打,他下意识地抬手要打回来,宝儿立刻上前挡在顾希音身前。   顾希音伸手拨开她,冷冷地看着袁傲道:“你打我试试!你以为秦骁不在,你就能欺负我么?你不妨回去问问你的主子!”   袁傲确实不敢。   作为容启秀的左膀右臂,他知道顾希音对容启秀来说多么重要;甚至他能够来这里,不是因为急着报仇,而是因为容启秀相信他,让他来囚禁,也是保护顾希音。   所以他怒目而视,但是确实不敢对顾希音做什么。   月见担心顾希音受凉,脱下自己的斗篷往她身上披,却被顾希音拒绝。   顾希音指着袁傲的鼻子骂道:“作为男人,你扬名立万,不想为国为民,只想抓住权柄,报复弱女子。现在你成功了,高兴吗?我告诉你,宝儿从来没有亏欠过你,是你欠她的!”   宝儿淡淡道:“夫人,夏虫不可语冰,我们走吧。”   这么久了都没有鱼儿那边的动静,想必她已经带着大河出去了。   “她可以走,你不行。”袁傲抓住宝儿的手腕,用力之大,让她手腕上立刻浮现出青紫。   他虽然不敢动顾希音,可是除了顾希音,他谁也不怕!   “崽崽!”顾希音怒喊一声。 第469章 心狠手辣   众人只觉得眼前有一道黑色的闪电一闪而过,快到根本看不清是什么。   下一刻,顾崽崽已经把袁傲扑倒在地,把他结结实实地按倒在身下,獠牙直抵他的咽喉。   袁傲直觉一股凉气从尾椎骨直窜到头顶,那是一种濒死的危机感。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推开顾崽崽,却不想,顾崽崽前爪一动,狠狠拍到他脸上。   袁傲脸上立刻留下几道深深的血痕。   敢打宝儿,它挠死他!   如果不是等着娘发话,它早就一口咬死丫的!   伊人慢吞吞地过来分享“胜利成果”,“啊呜”一口咬在袁傲的小腿肚子上。   呸呸呸,不好吃,它抬起头来,有些委屈地看向顾希音。   而袁傲闷哼一声,脸上已经有冷汗沁出。   月见对伊人招招手:“过来。”   顾崽崽回头看了伊人一眼,用眼神告诉她:媳妇,快回去歇着,有我在。这人的肉都是臭的,回头我给你偷好吃的牛肉去。   不让非法宰杀耕牛,被它咬死的,属于意外死亡,不在此列。   袁傲也不是等闲之辈,趁着顾崽崽分神的功夫便想反击,没想到刚动了一下,顾崽崽又是狠狠一爪子拍过去。   这下他的左右脸,完美得对称了。   一起学猫叫,根本不用化妆那种。   伊人又慢慢吞吞地回去。   虽然很多人没有把它放在心上,但是也有不少人看到了它刚才下口时候露出来的锋利獠牙。   这将军府的狗,就像神仙放屁,不同凡响,这是很多人的心声。   月见到底把自己的斗篷给顾希音披上,道:“夫人,您还在月子里,不该出来吹风。咱们回去吧,他们最多也就是在这里横行,敢进后院试试。”   宝儿垂眸:“夫人,算了。我和他,原本也说不清楚……”   她也心疼顾希音还在月子里,而且又刚刚和大河分开。这种时候,自己帮不上忙,但是也不想成为她的负担。   顾希音用怒其不争的眼神看着她:“你和他有什么说不清楚的?婚姻大事,原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父亲悔婚,有你置喙的余地吗?你凭什么违抗父命和他私奔?”   顾希音又看向袁傲身后起哄的金吾卫:“我希望你们的女儿,要么违抗父命和穷小子私奔,要么和我宝儿一样,受今日之辱。如果真有那么一日,你们记住,这是你们的报应!”   所有人都沉默了。   “袁傲,你能够走到今日,是你的本事;但是这不是你欺负弱质女子的理由!让你家道中落的不是宝儿,让你遭受苦难的不是宝儿!冤有头债有主,你全记在宝儿头上,宣泄你的私欲,这又算什么男人!”   “你功成名就,你可以鲜衣怒马,可以衣锦还乡,但是你竟然只想着来欺负曾经爱过你,曾经把所有积蓄都拿出来真心待你的女子,我看不起你!”   “你记恨宝儿的理由是当年她不跟你私奔。我告诉你,她跟你走是情分,不跟你走是本分;从始至终,她未曾欠过你!”   顾希音迎着他的目光,从袖中抽出匕首,一字一顿地问:“宝儿,他那只手打的你?”   宝儿沉默不语。   “那我今日就挑了他两只手的手筋。”顾希音狠厉地道。   说话间,竟然真的挥着匕首俯身砍下。   被顾崽崽压着一动也动不了的袁傲,清清楚楚地从她眼中看到了愤恨和决然。   宝儿抓住了顾希音的手。   袁傲愣住了,眸光复杂地看向宝儿。   “夫人,算了。”宝儿看着顾希音道,目光中有感激,也有释然,“夫人看错的人可以认,我看错的,也可以。崽崽和伊人已经替我报仇了。”   她知道,顾希音说到做到;她也知道,顾希音就算这般做了,最后的结果也是不了了之。   容启秀眼里心里都是夫人,至于袁傲,倒下一个,还有无数个等着上位的,对容启秀来说,根本没有那么重要。   可是她更知道,夫人不想求容启秀,她也不愿意,让夫人因为自己的缘故低头。   “夫人,”她用很低的声音道,“我们还有很多场硬仗要打,不值得把精力消耗在他这样的无名小卒身上。”   袁傲嘴唇都咬破了。   无名小卒?他奋斗了这么多年,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在她眼中,竟然还是无名小卒?   看着他目眦欲裂的愤怒,顾希音冷笑:“怎么,觉得自己被侮辱了?你觉得,她一个巡抚的女儿,或者说我身边的人,嫁给你算高攀吗?做人要有自知之明!在秦骁面前,你连根羽毛都算不上!”   宝儿以为她听进去了自己的劝说,手就略松了几分力气。   没想到,顾希音竟然不改初衷,用匕首对准袁傲的手狠狠地扎了下去。   周围一片惊呼,然而袁傲都没听到,手掌钻心的痛,让他一瞬间失去了所有感官。   所有人都惊呆了。   顾希音的匕首,把袁傲的左手手掌扎穿,钉在了地上,鲜血横流。   宝儿看着四溅的血,也深深震惊。   她以为自己了解顾希音,现在却发现,她根本不了解。   顾希音这才拉着宝儿站起身来,看看她,又睥睨着对面所有的人,一字一顿地道:“今时今地,说什么以后再报,都是自欺欺人。人之将死,能拉一个垫背地算一个!你们回去告诉容启秀,我就在这里等着他来!崽崽,就守在这门口,谁敢往里迈一步,就给我咬死谁!”   顾崽崽兴奋地吠叫几声,从袁傲身上跳下来,抬头舔了舔顾希音的手。   它娘今日真是威风凛凛,霸气侧漏。   就该这样嘛,忍个屁!   “你们都给我记住,”顾希音又道,“我护短又记仇,只要我一息尚存,欠我的,我都会讨回来!所以有本事的,直接冲我来,直接弄死我。想浑水摸鱼,仗势欺人占便宜的,给我死了那条心!别说将军府的人,将军府的一草一木,你们敢动,就给我把皮绷紧了!”   “月见,宝儿,我们走!” 第470章 顾希音的安排   “夫人,鱼儿应该是带着大公子离开了。”   这是宝儿回去后说的第一句话,眼中有欣慰。   刚才离开的时候,她有意往那边看了一眼,并没有发现鱼儿的身影,心中大石落下。   无论如何,总算把大河送出去了,所有的牺牲便也值得了。   更何况,她的牺牲,也根本算不上什么。   顾希音从药箱里找出药膏给她上药,心疼地道:“我就知道,你定然是为了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才这么做的。你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让我怎么过意得去?下次别这么傻了,知不知道!”   月见也道:“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是不是傻?这还是在将军府呢!他为难你,你让人喊我们去帮你。”   宝儿垂眸:“其实,他不会的。我是故意激他。”   她越是表现得在乎什么,袁傲便越要毁掉什么;但是如果她表现得毫不在乎,他反而会换一种办法折磨她。   她万万没想到,顾希音竟然直接出手废了袁傲的左手。   她在顾希音身边这么久,对她的印象向来是善良宽和,只见过她救人,没有见过她伤人。   她忍不住想,面对如此局势,面对容启秀,顾希音又会怎么做。   毫无疑问,顾希音绝不可能妥协。   “没到那种时候。”顾希音轻轻把药膏在她脸上推开,“你要知道,我还有用,所以他们根本不敢对我如何;连带着,对你们也是。”   只要她表现得足够强硬,她就能保护好她身边的人。   卫夫人看着她换下来的血衣,心中叹了口气,但是什么都没说。   如果她是顾希音,恐怕也会这样做。   但是现在站在她的角度,却觉得顾希音这般太过冲动。   她现在和袁傲结下死仇,是不值当的,小惩大诫其实就已经足够,日后再清算便是。   卫夫人心里还放不下的是大河,不知道鱼儿现在带着大河逃到了哪里。   现在这种情况,封城是一定的,想要逃出去几乎不可能。   但是事到如今,她又忍不住怀着微末的希望,希望她能够开挂,带着大河顺利出去,最好找到徐令则。   如果实在找不到,找个地方平平安安待着也是很好的结果。   “是,夫人。”宝儿低声道。   今日这般,其实并不足以把袁傲打倒。   他只是对崽崽没有足够的认识和准备而已,他根本就不会善罢甘休。   这个男人,骨子里就有一股狼、性,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顾希音却在想别的事情。   “月见,你出去告诉侍卫,如果金吾卫真的要往里闯,让他们不要抵抗。就说,这是命令!”   无谓的牺牲没有必要,眼下这种形势,能多保全一分实力就多保全一分。   月见深知顾希音的性子,没有迟疑就答应了。   “夫人,奶娘。”宝儿提醒道,“奶娘那边怎么办?”   人心惶惶,个个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上,真的没有人想过这个问题。   现在大河和鱼儿不在府里了,这才是需要善后的问题。   顾希音想了想后道:“在奶娘的饮食中下点药,让她出疹子,然后用这个借口把她暂时挪到别的院子里。至于鱼儿,就说她染了风寒,自己在屋里养病。”   “是。”   顾希音又对宝儿道:“这些事情都不用你操心,你快回去歇着。”   宝儿点点头,行礼退下,月见担心她,也跟着她出去。   屋里只剩下卫夫人和顾希音。   “不用太担心,”卫夫人拍着顾希音的手背道,“就算大河被他们抓住,也是重要的人质。”   “我知道。”顾希音道,满眼愧疚,“娘,我又让您操心了。而且这次,似乎无法善了了。”   “这是我女儿有出息,”卫夫人笑道,“别人想操这样的心,也没有机会。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娘从来都不怕死,只怕悄无声息地死去。如果娘真的不在了,如果还是因为你,那希音你记住,娘一定是笑着离开的。”   顾希音泪盈于睫,靠在她肩膀上泪流满面。   只有在卫夫人这里,她才可以随意软弱。   “而且事情根本没到那一步。”卫夫人搂着她,“劫难临头,我们千万不要觉得对不起彼此,那是无谓的消耗。迎难而上,咱们走过去,回头笑看那些曾经想把我们踩在脚底的人,才是胜利。娘相信,会有那一天。”   “娘,我想九哥了。”顾希音喃喃地道,“可是我不又不敢想他。”   她担心徐令则乱了章法,陷入容启秀的陷阱;想到他担心自己和大河,顾希音心如刀割。   “他是你相公,想他怕什么?”卫夫人故意曲解她的意思,“他是秦骁,你要对他有信心。”   她不相信,徐令则收到消息后就会被人牵着鼻子走,束手就擒。   顾希音苦笑:“或者关心则乱吧。”   卫夫人笑道:“刚才拿着匕首扎人手掌的狠劲哪里去了?我就知道,你是咱们卫家的孩子,不会差的。”   她对卫家的那种骄傲,是溶在骨子里的。   顾希音道:“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只要我和九哥在一起,吃糠咽菜又如何?”   她的目光中露出决然。   有些事情,她没对卫夫人说,但是心中早已有了盘算。   不知道卫夫人是猜测出来还是碰巧想到这里,她开口道:“你应该了解容启秀,你觉得,他会怎么对付你们?”   顾希音低头盯着小几上的纹路,半晌后摇摇头:“我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伐吧。”   实际上,她知道。   容启秀想要从她这里索取的,和袁傲想要从宝儿那里得到的,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一个隐晦,而另一个更赤果果而已。   片刻之后,月见掀开帘子进来,轻声道:“夫人,宝儿已经睡下了。”   顾希音关切地道:“那你觉得她现在情绪如何?”   月见迟疑片刻,诚实地道:“我看不出来。我觉得她好像真的没事人一般,但是其实我希望她能够大哭一场。”   卫夫人道:“她性格如此,不会哭的。” 第471章 宝儿的算计   顾希音道:“那你就再多看着她些,现在你去把崽崽叫回来。”   外面天气那么冷,她不舍得崽崽一直在外面呆着。   月见迟疑了下,“那外面的金吾卫……”   顾希音脸上浮现出自嘲的笑意:“他们如果想闯进来,你以为崽崽就拦得住吗?那只是西北角门而已,府里有大小五六处门,金吾卫的数量又是府中侍卫的几倍甚至几十倍,阻拦他们就是以卵击石。”   到现在,她也很清醒,她之前那么做那么说,都是为了解气而已。   月见答应,一会儿就带着顾崽崽和伊人回来。   “他们倒也没敢再往里闯,看我们的眼神都有些敬畏。”月见如是道。   顾希音点点头。   卫夫人道:“希音,你也累了,歇歇吧。我去厨房看看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   说着,她突然止住了话题。   因为这些日子她对饮食如此上心,给顾希音调理身体是一方面,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她要给大河喂奶。   现在……   顾希音垂眸,只假装没看到她眼神的复杂,淡淡道:“回奶的方子,我一会儿让月见送到厨房去。”   在生死考验面前,什么母乳喂养,都没有那么重要。   这一切都发生得如此猝不及防,到现在顾希音还觉得没有醒过来。   她确实该歇一歇了。   卫夫人站起身来道:“我去了厨房后再去看看你爹,他心眼小,现在不知道慌成什么样子。”   顾希音点点头。   等屋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时,她躺在床上盯着浅红色绣百子幔帐发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转了个身,却突然觉得被压到的胸一阵钻心的疼。   顾希音伸手按压了下,这才发现胸前早已坚硬如铁。   大河……她的泪,倏然而下。   是夜,月朗星稀,北风凛冽。   宝儿从顾希音屋里出来,裹紧了自己的衣裳,快步往自己房间走去。   风吹着树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月华之下,树影晃动,让人有种森然的恐惧感。   宝儿推开自己房间的门,然而刚抬起的脚,在落到门内的瞬间收了回来——她感受到了一种十分强烈的危险。   然而太迟了,屋里的人已经出手扼住了她的咽喉。   “是不是很意外能见到我?”   “是很意外,”宝儿冷冷地道,借着月光看清楚来人冷硬的面部线条和咬牙切齿的冷笑,“夫人没有废了你的右手,实在是可惜。”   “欠了我的债,还想跑?我哪怕只剩一口气,也要把属于我的讨回来。”袁傲阴恻恻地道,像吐着信子的毒蛇一般在宝儿耳边吹着热气,“让我看看,你现在还是不是干净的。”   宝儿一巴掌甩过去。   袁傲只有一只手能用,还在控制着她,所以这巴掌,挡无可挡,避无可避。   “啪!”   响亮的一声过后,袁傲手上用了几分力气,咬牙切齿地道:“好,好,你好样的!”   说完,竟然就这般提起宝儿,把她甩到了床上。   宝儿被他结结实实地压在身下,挣扎间就听他道:“你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能打得过我?死了那条心!”   宝儿狠狠一口咬在袁傲肩膀上,后者闷哼了一声,竟然也生生忍住了。   “我如果拿不下你,我的那些手下以后怎么看我?”袁傲冷笑,“你可以喊,喊破喉咙,看看顾希音能不能再伤我另一只手。”   黑暗中,宝儿看不见他的眼神,但是她知道,那其中一定燃烧着足以将她化成灰烬的火焰。   “我可以给你。”宝儿道,“只要你答应,放走大公子。他还没有满月,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你想得美。”袁傲冷声道,“那个野种,死定了!”   “你才是野种!”宝儿骂道,“你个有人生没有教的野种!”   这涉及袁傲的身世,更是他的逆鳞。   她要激怒袁傲,目的是……   袁傲果然怒不可遏,如同大火一般席卷而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袁傲把宝儿甩到床上,点燃了烛火,提起裤子,用伤手配合着右手一边系腰带一边看着狼狈不已的宝儿冷笑连连:“没想到,还是被老子摘了头彩。”   宝儿趴在床上,气若游丝:“我只恨,当年你拒绝了我的积蓄之后,把银子又送给了鲁炅……”   “你说什么?”袁傲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她。   鲁炅是他的恩人,当年在困窘中唯一拉了他一把的恩人。   现在宝儿告诉他,那是她在帮他,让袁傲怎么能相信?   “你一定是在骗我。如果真是那样,你为什么不早说?”袁傲道。   “因为你不配。我救了一头狼,相信我,我一直悔不当初。”宝儿道。   “不可能,你骗我,你在骗我!”   宝儿闭上了眼睛。   袁傲跌跌撞撞地跑出去,“我这就去问鲁炅,如果你敢撒谎,我……”   他不敢想象,如果宝儿没有撒谎,他自己该如何面对自己做过的这些事情,如何面对宝儿!   宝儿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底一片清冷之色。   袁傲,你欠我的,我现在来要债了!   这个人,早已不是她的年少欢喜;但是他现在却是她的救命稻草。   她对这般粗暴乖戾的他充满了厌恶,然而宝儿却知道,他是顾希音的生机。   把大河救出去只是第一步,要想办法把顾希音送出去,只能从袁傲这里下手。   从此不论感情,只有算计。   顾希音能为她废袁傲一只手,她就能为顾希音豁出去这条命。   第二天早上,顾希音知道的时候,这件事情已经像插了翅膀一般不胫而走。   她去看过宝儿,见到她身上难掩掩饰的痕迹,抽出宝儿的剑就冲了出去。   可是等她走到门口才发现,袁傲根本就不在。   那些对她避而远之的金吾卫的眼神中似乎充满了嘲讽,仿佛在说,你昨日那般厉害又如何?最后我们统领不还是如愿以偿了?   他们并不知道,这个消息,其实是宝儿让月见放出来的。   顾希音冷笑,“好,好,好!”   她把长剑横在自己脖子上,“让容启秀来见我,现在,立刻!”   她就不信,她不能替宝儿讨回一个公道! 第472章 袁傲的变化   在容启秀赶来之前,袁傲先出来了。   不过今日忌惮顾崽崽,他的手下簇拥着他。   但是他今日不复昨日的嚣张桀骜,眉头紧锁,面容中似乎有弄得化不开的困惑以及……苦涩。   “你又闹什么?”他对顾希音说这话的时候,口气平静,又有些不耐烦。   顾希音冷笑:“你做了什么,还用我说?”   “用这种方式威胁容大人,”袁傲蹙眉,“你不觉得可耻吗?”   “我只要你死。”顾希音咬着牙,目光中有两团火在熊熊燃烧。   她实在没想到,已经伤成了那样,袁傲竟然还敢半夜潜入宝儿房间做出那种事情。   她深深自责,觉得自己没有保护好宝儿。   容启秀匆匆赶来,看见顾希音这般,好言相劝:“姐姐,你别激动,有话慢慢说。”   “我就一句话,杀了袁傲。”顾希音把剑锋逼近白皙修长的脖颈,“否则我让你失去挟持我威胁秦骁的机会!”   “姐姐,你还在月子里,快回去……”容启秀道,言辞恳切,“我听说袁傲和宝儿姑娘之间有些误会,我们可以在屋子里慢慢说。若真是袁傲对不起宝儿姑娘,我一定给她个公道。”   “你的公道,我不要;你的话,我一句话都不信。”顾希音冷冷地道,“我只和你谈条件,要么我死,要么袁傲死,你选。你还口口声声叫我‘姐姐’,就应该知道,我说得出做得到。”   “姐姐,”容启秀苦笑,“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你至情至性。但是这件事情,恐怕有误会。”   顾希音略一用力,脖颈上立刻浮现出一道血痕。   容启秀神色焦急,伸出手想要阻拦她:“姐姐不要!姐姐信我一次。”   “容启秀,少套近乎。我在和你谈条件!”顾希音道,“我再说一遍,我要袁傲死。”   “姐姐,不是每个人想法都和你一样。”容启秀垂眸,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或许,宝儿姑娘愿意原谅他。”   “绝无可能。”顾希音怒道,“如果她原谅,也是她顾及我。你该知道,我冲动起来,不和你权衡利益得失。我就是要给宝儿报仇,我就是要袁傲死。”   “姐姐,”容启秀看着她被风吹乱的鬓发,好声好气地道,“姐姐,你别生气。你没出月子,不想想自己,也想想大河……”   “你知道得倒不少,将军府里也有你的眼线。”顾希音冷笑,“你不用跟我说这些,我不想听,我就要袁傲死。”   “夫人——”   顾希音听见宝儿的声音,下意识地回头,就见宝儿面色苍白地站在她背后,脸上却带着浅浅笑意。   “宝儿。”顾希音眼眶微热,“对不起。”   宝儿不苟言笑,今日这般,让她觉得心中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她真的怕宝儿想不开做傻事。   “没关系。”宝儿道,“我愿意的。”   顾希音以为她说“我愿意”,意思是为自己牺牲她愿意。   可是袁傲听在耳中,却觉得那是对他的表白。   ——即使他对她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而且还不知道被哪个他想宰了的王八蛋传出来了,她依旧维护他。   顾希音那般杀气腾腾,刚才他心里一直捏着一把汗。   因为他知道,容启秀想讨好顾希音,自己可能就是他不惜的那个代价。   可是宝儿站出来维护他了,她果然,还是当年那个默默帮自己,却什么都不肯说的傻姑娘吗?   他没有去查证,但是他已经相信了宝儿的话。   因为当年他找过鲁炅,第一次后者根本没有理他,后来才忽然变了态度帮助他。   他一直对这件事情百思不得其解,听了宝儿的话才恍然大悟。   他看看宝儿,满眼愧疚。   “夫人,您把剑放下。”宝儿看着顾希音道,“刀剑无眼。不是您没保护好我,是我想和袁傲有个了解。他一直觉得我就该是他的人,那我给他便是,从此再也不欠他的了。”   “你本来就不欠他的。”   “夫人,不是每个人都像您这般想。”宝儿笑了,“其实有什么关系?我一直很羡慕鱼儿姐姐,以后我和她那样,不好吗?我如果想反抗,受伤的袁傲不见得是我对手;我从来不敢承认,我心里还有他。”   袁傲如遭雷击,呆呆地看着宝儿。   宝儿却话锋一转,“但是现在,最后的情分也磨完了,这般很好。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夫人也不用为我而操心,您知道,我不是放不下的人。”   袁傲看着她,目光复杂而手受伤,双拳无意识地握紧,受伤的左手传来了钻心般的痛苦。   他还没来得及珍惜,就已经永远地失去了。   宝儿不动声色地靠近顾希音,声音很轻:“夫人,听我的,把剑放下。否则要是伤了自己,将军问责起来,我可赔不起呢。”   顾希音道:“你别往前了,你回去休息。这件事情,不死不休。”   容启秀苦苦相劝:“姐姐,别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这样,我把袁傲交给宝儿姑娘处理,这是他们两人的事情,她就是杀了袁傲,我也绝不插手,你觉得如何?”   顾希音冷笑一声:“我觉得如何?我觉得你工于心计,真是一如既往,从未改变。听了宝儿说对袁傲余情未了,这件事情你就让宝儿处理?”   放水之意简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袁傲站出来道:“我愿意对……宝儿姑娘负责,娶她为妻。”   “我不需要。”宝儿面若冷霜,“我只当自己被狗咬了一口。这件事情,到此为止。”   “小霞……”   “夫人,”宝儿没有理她,上前捏住顾希音手中的剑,“真的,算了吧。”   她夺下了剑,扶住顾希音,“我们进去。我不想让你在这里见容狗,我厌恶他看着你假装爱而不得的恶心样子。”   袁傲道:“别这么说话。容大人……”   现在他的态度就已经发生了变化,想要保护宝儿。   容启秀做了个手势打断他的话,“没事。” 第473章 单独谈话   “姐姐,我想单独和你谈谈。”   “谈什么?”顾希音冷笑。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虽然姐姐可能不想听我解释,但是我还是想和你说说。”容启秀用恳求的眼神看向顾希音。   除了知道两人之前关系的人,其他人都惊掉了眼珠子。   谁能想到,如今权势滔天,炙手可热的容大人,竟然会对将军夫人有这般情愫!   顾希音美则美矣,然而也并不是倾国倾城的美。   尤其她刚生完孩子,面色更是憔悴,到底有什么魅力,能让这样两个优秀到令人仰视的男人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好。”顾希音点头,自嘲地笑,“我也不必敬酒不吃吃罚酒。”   容启秀指着旁边的小厢房道,“姐姐,这里可以?”   “随便你。”   容启秀让人去取火盆和椅子,还交代要软垫,设想十分周到。   除此之外,看着顾希音脖子上的血痕,他又要了外伤药和包扎用的东西。   顾希音冷眼看着他表演,一言不发。   刚才她并不想放弃,但是宝儿给了她眼色。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但是她还是顺势而为。   月见和宝儿都不想让她单独和容启秀相处,顾希音冷笑道:“流言蜚语,已经拦不住。宝儿不是我的脸面吗?我保护不好你,在外人眼里,和我被容启秀为所欲为,又有什么区别?所以你当他为什么要保护袁傲?他就是要让世人知道,将军府的女眷任由他拿捏,自然,也包括我。”   “姐姐,你把我想得太坏了。即使伤害我自己,我都不忍心伤害你分毫。那次,是唯一的一次,从过去到未来,都会是唯一的一次。”   顾希音闭嘴了。   她说越多,就让容启秀越有机会立他深情的人设。   如宝儿所说,她也觉得容启秀惺惺作态的样子恶心。   “姐姐,”容启秀小心翼翼,动作轻柔地替顾希音包扎着脖子上的伤口,“时间紧张,我们暂时长话短说。”   顾希音坐成了雕塑般,一动不动。   “姐姐,无论你相不相信,我都想保护好你,还有大河,算是爱屋及乌吧。包括卫家,我都不会动。”   “说你的要求。”顾希音冷声道。   “没有,我没有任何要求。”容启秀道,“如果姐姐非要问我的目的,那……”   他看着顾希音,无比深情:“姐姐就当是回报和弥补吧。或许姐姐不信,但是当年如果没有姐姐,我不会有今日的成就。因为我可能,根本就活不到现在。”   他没有撒谎,说得都是肺腑之言。   容老夫人对他要求严苛,那个小小的少年,每一日过得都很辛苦,暗无天日。   她是他的阳光,而且是唯一的阳光。   她会偷偷给他带好吃的,会教他辨认药材,甚至会教他如何讨好母亲,让他的日子好过一些。   他真的曾经想,要把全世界的美好都给她。   就算暂时放弃,他也从没有改变过初衷。   他算定顾希音那么骄傲,不会在婚事上妥协;可是他没算到,半路会杀出秦骁这个程咬金来。   所有的一切都被打乱了,但是他奋斗了这么久,终于要把一切拨回正轨了。   顾希音冷冷地道:“你是想提醒我,让我想起农夫和蛇的故事吗?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进京以后没有睚眦必报,让秦骁杀了你!”   她太傻了,以为从前的只是个人恩怨,容启秀是有大才的,日后会成为国之栋梁。   辜负她,她可以不原谅,可以老死不相往来,但是并不足以判容启秀死刑。   现在想想,还是她太天真了。   如果有再来一次的机会,她会选择睚眦必报,去他娘的大局。   “你的才华不值得珍惜,那是你作恶的根源。”   “姐姐,”容启秀苦笑着看她,“你在撒谎。”   他口气笃定,带着自嘲。   “你留下我,难道不是觉得我有用吗?或者说,你想的是我为秦骁效力吧。”   “那又如何?你现在留下我,难道不是觉得我有用?我和你之间,除了相互利用,还能有什么?”顾希音道,“不要和我说感情,我觉得恶心。”   容启秀沉默半晌,摇摇头:“不,姐姐,这次我真的不是利用你。我是真的,想和你重修旧好,不计前嫌。”   “辜负别人的人,有脸说不计前嫌?”顾希音冷笑连连,说出口的话比刀子还锋利。“我问你,你不是利用我,那你现在放我去找秦骁,你敢吗?你敢和秦骁光明正大地来一场较量吗?”   “姐姐这话说得未免太不公道。他掌管军队,我有什么?”   “是了,”顾希音看着火盆中烧红的炭火,“你什么都没有,但是你偷了别人的东西;而且不以为耻,反而沾沾自喜。如果我没猜错,当初百姓对秦骁那般反对,也是你从中作梗,不知道说了什么,让他们误会,让他们抗税,对不对?”   容启秀没有说话,也没有否认。   “那看起来却是就是这样。”顾希音道,“你现在又在做什么?是不是不断传播着他的坏话?明明秦骁这次深入敌营,斩杀北狄皇帝,立下不世之功;可是在你口中,恐怕不仅抹杀了他的功劳,还狠狠抹黑了他一番,对不对!”   见容启秀默不作声,顾希音激动道:“不说话了?被我说中了就不敢作声了?”   “姐姐,我不想再骗你。”   顾希音咄咄逼人:“也就是,你承认我说的是真的了?”   “是。”容启秀道,目光平静坦然,“姐姐,你以为秦骁真的登基为帝,会像你一样对我网开一面吗?不会的,他一定容不下我。”   “那是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以为,秦骁如果真的想让你死,能留你到现在?”   “他不是真想留着我,只是不想让姐姐觉得他是小人而已。”容启秀冷笑,“但是他早晚都会对我下手;等姐姐彻底遗忘我时,就是他对我下手之时。我不能坐以待毙,所以我不得不走上这条路。”   “那你现在告诉我,那个孩子是谁?” 第474章 男扮女装   顾希音说的是被容启秀推上皇位的孩子。   她被困在府里,对外面的消息一无所知。   这个孩子,一定要有皇家血脉,否则难以服众。   事到如今,容启秀也没有隐瞒必要了,所以便开口道:“姐姐听说过静美人吗?”   顾希音愣住了。   这个名字对她来说真的不陌生。   徐令则从皇陵中回来的时候告诉过她,他带回来了一对母女安置在外面,说是静美人的父亲是他的旧部,因为这层原因,他可怜母女俩在皇陵无依无靠,把他们接回京城。   徐令则约莫着也去看过她们母女,怕顾希音知道后误会,所以提前和他把话说明白了。   而后来,静美人的女儿生病,还上门求助过……   容启秀见她这般反应,道:“姐姐怕是不知道,先皇除了刚被秦骁毒死的小皇上之外,还留有骨血……”   “被秦骁毒死?”顾希音冷笑,“原来这罪名,你也迫不及待地安在秦骁身上。”   容启秀没有和她争辩,道:“历史本来就是成功者书写的。姐姐,我不和你撒谎,我依然心悦你,会倾尽余生回报和弥补你;但是我恨秦骁,所以不会容他。”   “你真是丧心病狂,竟然能逼静美人的女儿女扮男装。那之后呢?”顾希音道,“是不是过几年,你容启秀羽翼丰满,就要取而代之称帝了?”   “姐姐,秦骁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秦骁是……”顾希音倒是及时止住了自己的话,扭头不去看他。   她要是被激怒,才是上当了。她要忍住,她要时时提醒自己,眼前的这个男人有多么可怕。   “因为他是先帝的儿子?”容启秀笑了。   当他看到顾希音眼中一闪而过的震惊,嘴角笑意不由更甚。   “姐姐,我知道的,比你知道得不少。”容启秀道。   “你怎么知道的?”   “我不能告诉姐姐。等将来,总有机会,一一回答姐姐的问题。”   等她彻底属于他,无论身心之后,他会把她宠成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回答她的疑问,更不在话下。   “林雪兰尸骨未寒,你移情倒是快。”顾希音嘲讽地道。   她想要让容启秀混乱,但是显然后者并不吃这一套;或者说,林雪兰根本不能够让他心绪大乱。   “姐姐,我从未移情过任何人,我喜欢谁,你应该知道。”   顾希音扭过头去,态度不屑一顾。   容启秀笑道:“算了,宫中那边还有事等着我回去。我也不和姐姐卖关子了,秦骁被静美人骗了。她的谎话很拙劣,但是偏偏秦骁丝毫没有怀疑。”   说到这里,他眼中露出几分自得和嘲讽。   能把秦骁比下去,他十分高兴。   顾希音很是吃惊,静美人骗了徐令则什么?   徐令则之所以相信她,是出于对死去同袍的敬意和照顾。   他们同生共死,活下来的要替死去的照顾家眷;这是一种只有徐令则他们才懂得的情意。   万万没想到,这也会被人利用。   可是无论如何,顾希音听不得别人说徐令则坏话。   她冷笑着道:“秦骁被欺骗,因为他至情至性,有热血有担当;总不像你,血都是凉的,对谁都百般提防,蝇营狗苟。”   “姐姐先不用着急抨击我,”容启秀道,“我要告诉你真相。静美人生的其实是个皇子,她对秦骁充满了恶意,所以姐姐要小心她。剩下的事情,我以后再同你仔细说。现在我让金吾卫包围将军府,真的是为了保护你。”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顾希音冷笑,“你敢说一句,你没用我和大河威胁秦骁?”   “无论我做什么,姐姐只要记住,我不会伤害你。”   “你对付秦骁,就是在伤害我。容启秀,如果秦骁因为你而受到丝毫损伤,穷尽一生,我也要你血债血偿!行了,你可以滚了。”   顾希音现在心里很乱。   静美人的突然插入让她混乱。   她不明白,为什么静美人要恩将仇报;但是她知道,刚死了一个太后,现在又换了一个太后;更有甚者,现在还多了个容启秀。   从前温昭再怎么偏袒太后,也总不会害徐令则;可是现在……容启秀要徐令则的命。   容启秀叹了口气,“姐姐,我真的要走了。有空我会来看你的;我会严令金吾卫保护好你们,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你身边的人。”   说话间,他拿起手炉塞到顾希音手中,看着她,目光恳切而心疼,“姐姐,下次想要什么,让人告诉我一声,别再用这种伤害自己的方式,我真的很心疼。就算你不能接受我,那先把我当成弟弟,可以吗?”   “我想要你死。”顾希音面若冷霜。   “如果真有一日能为姐姐而死,我会含笑九泉的。但是现在,就让我暂时活着,好好弥补姐姐。”   说完这话,他笑了笑,嘴角酒窝深深,人畜无害。   当年,就是这张脸让她迷失了自我。   现在,她再也不会上当。   顾希音从房间出来的时候,容启秀已经走到门口,严令道:“以后谁敢闯入内院,杀无赦!”   他明明没有任何武功在身,明明从来都只是文臣,说这话的时候,气势凛然,令人不敢小觑。   顾希音相信,如果容启秀幼年的时候有条件,现在定然也是文武双全……的祸害。   顾希音带着月见和宝儿回了内院。   月见这才扑过来看顾希音的伤口,哭着道:“夫人,您吓死我了。”   一向紧张顾希音的卫夫人倒坐在榻上没动。   她自然也心疼,但是更是觉得放心。   顾希音这般豁出一切,甚至利用容启秀对她残留的好感,这种为了更好活下去而做的努力让她放心。   “没事,我吓唬他们而已。”顾希音道,然后她看向宝儿,“宝儿,你过来坐。”   宝儿垂眸淡淡道:“夫人,我没事,我是真的无法对他下手。我知道我这般让夫人失望了,但是以后我再也不会。”   “我没有失望。”顾希音拉着她的手,“但是我想和你说,袁傲这个男人不行。” 第475章 黄粱美梦   顾希音觉得,她要告诉宝儿,什么才是能够选择的爱人。   最起码,他得先是个人。   袁傲当众打她辱她,哪里能算是个人?   “……他可以无权无势,可以一贫如洗,但是他不能一贫如洗,但是人品要端方。”顾希音道,“永远也不要相信男人说的,是因为太爱你才对你动手。打人这件事情,只要有一次,就会有无数次。也不要说什么误会,误会就可以打人了?”   这一辈子如此漫长,两人要经历风霜雨雪,要经历柴米油盐,矛盾摩擦在所难免。   袁傲让顾希音觉得,这个人很狂躁自我,又有暴力倾向,不值得托付一生。   若是从前,她定然觉得宝儿有主见,不会对袁傲这样的人留情。   但是现在看来,似乎她想错了。   所以她要把宝儿拉回来。   宝儿低头道:“夫人,以后不会了。但是这件事情,就此翻过去吧。”   她这么说了,顾希音还能说什么?   “那你下去好好歇着。”   “我不回去,我在这里陪着夫人。”   “那也好。”   顾希音这才和卫夫人说起新任小皇帝的事情。   月见听得一愣一愣的,而宝儿低头却在心里想,在夫人心中,她选择什么样的夫君,比皇帝更迭这样的事情更重要。   顾希音和她说话时候的小心翼翼,那种唯恐她陷进去又怕语气触动她的谨慎,她铭感五内。   “娘,我有一种又回到了起点的感觉。”顾希音苦笑道。   一切都回到了最坏的起点,他们的境遇大概就像当年徐令则、温昭亡命天涯那般;野心勃勃的太后、心怀不轨的权臣和对手……   卫夫人道:“现在要弄清楚,静美人为什么恩将仇报。”   这件事情如果要问,只能问当初徐令则身边的人,或许会知悉一二。   由此顾希音不由想起谢观庭,喃喃地道:“我竟然忘记问,谢观庭在这件事情中充当了什么角色,现在处境又如何……”   “我也很不明白,为什么容启秀,能那么轻松地从他手中夺过主动权。”卫夫人道,“现在要做好,谢观庭已经投向容启秀的准备。”   顾希音摇摇头:“不,娘,我不那么想。谢观庭不会那么做,一定是他手下的人出了问题。”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随意怀疑自己人。   更何况,谢观庭的人品,她信得过。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先不要想那么多。”卫夫人道,“走一步看一步。”   顾希音点点头,道:“月见,让厨房送饭菜来。”   人是铁,饭是钢,越是大难临头,越要养精蓄锐。   虽然没有什么胃口,但是顾希音还是很努力地把碗里的饭都吃完,一粒米都没有剩下;可是到最后,也食不知味。   卫夫人没有在这里吃饭,说是回去陪卫淮吃。   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卫夫人从来没有抱怨过,没有流露出负面情绪,仿佛所有的事情都稀松平常。   这份气度,顾希音自愧不如。   吃过饭,月见让人送热水来给顾希音热敷——她涨奶厉害,已经根本不敢碰了。   “夫人,鱼儿那么机灵,一定会安然无恙的。”月见小心地宽慰她道,不敢提起大河。   顾希音道:“嗯。你不用安慰我,我真的不担心大河。最坏的情形,不过是再被送回到我身边,我现在只担心将军,担心外面的形势。”   那是成千上万甚至数万数十万人的命运,个人的悲喜,似乎都没有那么重要。   “宝儿呢?”顾希音又问。   “她回去休息了。”月见道,“您不用担心,我看着她,开解她。”   “她要是不提,你也别提。”   女孩子经历这种事情,肯定是一辈子的阴影。   并不能因为宝儿表现得平淡,她们就真能放松。   “你也下去吧,你娘估计也着急了。”   顾希音闭上眼睛,却根本没有睡意。   她和容启秀彼此了解,这是她的软肋,也是她的机会。   大局已经如此,她不指望自己能翻云覆雨,但是也决不能让容启秀那么得意。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有很轻的脚步声响起。   睁开眼睛,隔着纱帐,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在床边。   顾希音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九哥”两个字在口中打着转儿,却又被她生生嚼碎咽了下去。   她猛地掀开帐子,果然看到了魂牵梦萦的那个人,呆呆地看着他,一时间无语凝噎,泪水滚落。   徐令则伸手轻轻抱住她,在她耳边心满意足地喟叹:“棠棠,我回来了。”   顾希音在他怀里哭成了傻子。   泪湿枕巾,一片冰凉。   顾希音真正睁开眼睛,傻傻地盯着床顶,半晌才分清梦境和现实。   这个梦,太真实了,真实到她不想醒过来。   然而再闭上眼睛,却寻不到徐令则了。   黄粱美梦,美好而短暂。   顾希音起身下床,就着铜盆里的冷水拍了拍脸,走到梳妆台前把头发挽起,然后到书桌前抽了本医书出来,慢慢誊抄静心。   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写完一句话才抬头,就见卫三郎已经冲了进来。   “三哥?”   卫三郎面色严肃,似乎觉得自己太过紧张,站定略整了整衣服才又走过来,低头看了看顾希音写的字,“嗯。”   “你怎么进来了?容启秀同意让你进来的?”顾希音放下笔,擦擦手站起身来。   “他确实找我了。”卫三郎道。   顾希音走到榻前,“三哥坐吧。”   她面色沉静,眼底也看不出什么波动。   卫三郎在她对面坐下,用手指敲击着桌面道:“你打算怎么办?”   “我打算?”顾希音道,“眼下的形势,也根本容不得我打算。”   “和秦骁和离,保住大河,你可愿意?”卫三郎来的路上已经纠结再三,所以索性咬咬牙,直接说了出来。   顾希音冷了脸:“这条件,是容启秀提的?”   “不是,是我想的。”卫三郎道,“你要是同意,我去找容启秀谈。只要你点头,我有信心。” 第476章 原来是李氏   “不,我不同意。”顾希音断然拒绝。   卫三郎叹了口气,看她坚决的样子就觉得这件事情棘手了。   他还不知道,大河已经被送走。   “你就不能,”他喉结动了动,艰难地道,“为了秦骁父子而暂时妥协?”   他不信,以顾希音的聪明,会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他也不想拆散他们夫妻,奈何形势比人强。   “不能。”顾希音道,“现在并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我还是相信,办法比困难多。我心中最坏的打算,是一无所有,陪着秦骁随便去哪里。戈壁也好,海岛也好,天涯海角,哪里都无所谓。”   “你想得未免太简单;你以为,容启秀会那么容易放手?我刚和他谈完,我觉得他对你,志在必得。”   “三哥,他怎么想不重要。”顾希音道,“如果他让你来做说客,那我只有一句话,我和秦骁,没有生离,也不会有死别。他活我活,他死我死!”   “你……”   “三哥,我不是冲着你。这话就是我打算和容启秀说的。”   “你利用他对你的感情?”   “你如果非要这么说,那我也认。”顾希音道,“我放他一马,养虎为患,那么愚蠢,现在收他点利息,不为过吧。当然,你可能说他对我没那么重的感情,那也无所谓。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无所畏惧。”   即使到现在,她都相信事情还会有转机。   容启秀手里的牌,只有京城而已,而徐令则手中,还握着数倍于京城兵力的大军。   “事情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简单。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无论你是否承认,现在天下百姓,支持容启秀,比支持秦骁的多。更别说,秦骁的身份不被认可,而容启秀扶持的,却是先皇骨肉,有据可查。”   顾希音沉默半晌,冷笑道:“那也只是因为天下百姓都被容启秀蒙蔽了。”   豁出性命浴血奋战的,比不上玩弄权柄的;搬弄是非,愚弄百姓,引导舆论……阴谋诡计大行其道,天理公道却无处可寻。   她心生悲怆,为徐令则,为那些真正的英雄们。   “不管他做了什么,秦骁又做了什么,我们要看的是民心向背。”卫三郎严肃道。   “那三哥的意思是,”顾希音反问,“我也要跟着他们落井下石?”   “哎,你让我说什么好!”卫三郎道,“你不想大河?”   顾希音不想告诉他真相,因为不确定他会做什么。   “想。但是他身上留着秦骁的血,只能站着生,不能跪着死。”   “你这是做母亲的该说的话吗?”   “三哥,我们不说这个。如果他问起你,这就是我的态度。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我心领了,但是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有主意。”顾希音道。   卫三郎捏捏袖子里的那和离书,到底没掏出来。   “三哥,你在外面,能不能告诉我,容启秀是怎样篡位的。谢观庭现在又去了哪里?”   “谢观庭的印信被人盗用,而且还模仿他的笔迹写了一封信调动军队……”   “被人盗用?”顾希音不敢相信,“他为人那般谨慎!”   “枕边人,防不胜防。”卫三郎咬牙切齿地道。   顾希音大吃一惊:“他那个紫姨娘,能做出这种事情?”   “姨娘?不是,是李氏。”卫三郎道,“你和她关系,不是还挺好的吗?你也没想到是不是?所有人也都没想到,她竟然会做出这样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芳婷……她怎么会……”顾希音不敢置信地道。   明明李氏一直痴恋谢观庭,百般维护她。   可是她很快想到,如果李氏遭逢巨变之后的柔顺谦和都是装出来的呢?   这种想法,令她不寒而栗。   尤其大河洗三那日,李氏还来看过她,陪她说了那么多话,她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出来异常。   说起异常,顾希音猛地想起被调包的人偶。   原来,是李氏所为?   那这人偶,定然是给了容启秀,很可能被容启秀用来要挟徐令则。   原来,李氏没有在沉默中心如死灰,而是选择了这样激烈的报复方式。   她成功了,她毁了谢观庭,毁了无数人的心血。   “谢观庭现在被关了起来。”卫三郎道,“你就不用为他难过了。就是说破天,他也难辞其咎。”   “不,我想见见他。”顾希音道。   “木已成舟,现在见他又有什么用?”   顾希音道:“我想问问他,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秦骁会帮助静美人,而静美人却视他为仇人。”   “这件事情,秦骁不知道,你以为谢观庭就知道?恐怕只有现在的太后一人知道。”   顾希音垂眸,半晌后道:“三哥,对卫家影响有多大?”   卫三郎叹了口气道:“这时候就看出来,偏居一隅也有好处。容启秀暂时鞭长莫及,而且他手中并没有多少实权,不敢动卫家。毕竟如果惹恼了卫家,卫家可不会顾及你的死活。到时候京城是谁的,又不可知。但是你也不要指望卫家主动挑衅,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卫家也不会做。”   别说为了顾希音,就是为了卫夫人都不会。   “你再仔细考虑考虑。”卫三郎站起身来道,“我过两天再来。”   “对了,”他看向顾希音包扎着的脖子,“下次做事情别那么冲动,自己的命要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谢谢三哥。”   “姑母那边我先不去了,我怕我招架不住。”卫三郎苦笑,“你也别生气,我都是为你考虑。”   “我知道。”   卫三郎没有恶意,但是作为卫家第三代的中流砥柱,他有他的立场。   当家之人,感情总要排在最后来说,这样才能保证家族的长久繁盛。   徐令则看着熟悉的人偶和顾希音的衣裳,星眸充血,双拳在身侧紧握,身形微微颤抖。   顾长泽站在下首,怒不可遏道:“谢观庭怎么搞的!竟然还能让容启秀那个小白脸有可趁之机。等我回去,一定狠狠揍他一顿。” 第477章 徐令则的两全   除了让李氏算计,导致京城满盘皆输之外,谢观庭最后两批送来的粮草都被人动了手脚。   喂马的草料之中有巴豆,给将士们食用的粮食之中亦被下了药,即使不致命,也能让将士们丧失战斗力。   如果不是顾希音培养出来的那些女孩子们心细如发,发现了其中不对,还不知道要蒙受多大的损失。   想到这里,顾长泽更加愤怒,恨不得立刻杀回京城,把李氏生吞活剥。   这一切,如果没有李氏动手脚,怎么会发生?   谢观庭连自己的家事都处理不好,导致了眼前大局失控的场景。   见徐令则半晌都没有说话,顾长泽忍不住道:“将军,现在怎么办?”   “继续追击北狄残部。”徐令则一字一顿地道。   顾长泽惊呼出声:“将军!”   都到了什么时候了,京城被人夺了去,妻儿被人掐在手中,竟然还要继续北攻?   徐令则道:“传令下去,继续追击。这,是军令!”   顾长泽想起顾希音,心中一阵疼惜:“将军,夫人和大河怎么办!”   徐令则得到顾希音诞子的消息,欣喜若狂,已经和他们无数次提过“大河”这个名字。   徐令则闭上眼睛,声音不容辩驳:“传我军令!”   顾长泽咬咬牙,“是!”   等他出去,徐令则缓缓睁开眼睛,握紧手中的人偶,手背上青筋暴起,手也控制不住地颤抖。   本以为胜券在握,本以为能取得一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胜利,把这份荣耀让顾希音母子与他共享,谁能想到,千里之堤,竟然溃于李氏这个小小的蚁穴!   他不敢想象顾希音现在是何等的孤立无援;她抱着大河,会不会一遍遍地期盼着自己回去?   想到那种场景,徐令则心如刀割。   这世间的一切荣华富贵,功名利禄,都不如她春风一笑。   但是这是万千百姓接下来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安宁,这是边境数十万将士梦寐以求的胜利,现在如何能抽身?   顾希音很勇敢很坚强,她一定不会被现状压垮,徐令则这样对自己说。   他懂她,即使被踩到了泥里,她也能在泥泞之中骄傲地张开笑脸向着阳光绽放。   但是他心疼啊!他从来都不想要她那么坚强,他想给她一片晴空。   棠棠,九哥很想你,也对不起你。   等顾长泽传完军令再进来的时候,徐令则脸上已经沉静一片,星眸幽深,古井无波,看不出任何情绪。   “将军,”顾长泽苦口婆心道,“刚才出去我也想过,咱们已经打了胜仗,以后未尝没有机会再大败北狄;可是如果现在不回京城,夫人和大河出了任何事情,这辈子,你后不后悔!”   “以后还有机会,但是要付出多少性命的代价?”徐令则道,“你追随我守护玉虎关多年,和我一样清楚,这次的机会千载难逢,绝不能再给北狄喘、息机会。”   顾长泽咬着嘴唇,何尝不明白徐令则说得都是真话?   如果现在放弃,他也难受;但是他知道,如果徐令则没有顾希音,战神将再也不是战神了。   顾希音死了的话,徐令则的余生会轰然倒塌,彻彻底底。   “将军,没有人会责怪您。”顾长泽道,“我们回去吧。”   他们已经取得了从未有过的胜利,没有人会苛责他们。   “将来不该牺牲却牺牲的那些同袍,他们也有父母家人。他们不是一个人,是无数人。”徐令则道。   “所以你打定主意牺牲夫人和大河,牺牲您自己吗?”顾长泽眼中带泪,单膝跪地,“您没有想过,失去您,也是天下百姓的损失吗?”   他没说出口的是,您为之牺牲的这些人,现在都跟着容启秀了,被他带着一起攻讦您。   顾长泽替徐令则感到不值。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徐令则道,“这是我师傅收我为徒时候说的,我刻在心中,永不敢忘。”   顾长泽低头,泪洒衣襟。   徐令则站起身来,上前扶他:“起来,哭什么。流血流汗,不能流泪,更何况,你还有重任在肩。”   “我这就回去准备,咱们这就继续北上,然后杀回京城,救夫人和大河!”顾长泽声音哽咽而坚定,因为激动,脸色都涨红了。   “不,”徐令则道,“是你继续北上,我回京,陪夫人和大河。”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线沉稳,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我太久没回去了,她也想我了。”   顾长泽愣住,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喃喃地道:“将军,您在说什么?”   徐令则笑了,做出决定之后,他如释重负,坦然面对。   “长泽,”徐令则看着他,“我们得承认,这一局,我们失败了。”   “我们没有,我们杀了那么多北狄人,北狄皇帝都被您亲手斩杀。我们把北狄撵得屁滚尿流,几乎灭族。将军,我们没有失败!”顾长泽大声地道,声音激动。   “我说对内。这一局,我不如容启秀。”   失败便是失败,没有什么不能承认的。   徐令则继续道:“如果能救出她和大河,我想我也控制不住,我也会摒弃初心,挥师回京。但是冷静下来想想,我就是带着所有人回去,只要她和大河还在容启秀手中,我就赢不了。”   握着顾希音和大河的性命,就是掐住了他的咽喉,就能对他为所欲为。   所以不管从什么角度讲,他都要下令继续乘胜追击。   “我不放心,也不舍得她独自面对。所以我决定回去陪着她。”徐令则平静地道,“这里的一切都交给你了。”   “疯了,将军您一定是疯了。”顾长泽眼球都要迸出来了,“您单枪匹马回去,不是羊入虎口,又是什么?”   “她在虎口,我也要去陪着她。我在身边,她就更不会害怕了。”   想到不久之后的重逢,徐令则嘴角露出笑意。   “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顾长泽伸手拦住他,“我不会让您那么任性的,除非,您从我尸体上迈过去!” 第478章 再见李氏   徐令则摇摇头:“长泽,你不要这般激动。我并不是一时意气,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不,您就说说破天,”顾长泽呼吸粗重,双目充血,“我都不会让您做这样的傻事的。将军,您是什么身份,回去之后,还能有命吗?您别傻了,您拥兵自重,最起码可以让容启秀有所忌惮,不敢动夫人。就算救不了夫人,也能僵持着,保她平安。但是如果您回去了,您也落入容启秀手中,他还有什么忌惮?”   这样非但救不了顾希音,还白白搭上了徐令则的性命。   顾长泽实在不明白,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徐令则会想出这样的主意。   “我把这一切都交给你,到时候容启秀就得忌惮你。”徐令则拍拍顾长泽的肩膀,“你不倒,我们一家就不会有事。”   “我不行,我还不如谢观庭。他都捅了那么大篓子,我向来稀里糊涂,我肯定担不起来这重任。到时候,您真的翻不了身了。”   “我说你行,你就行。”徐令则道,“你追随我这么多年,我也不骗你。我现在心乱如麻,满脑子都是他们母子,留下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决定。你放心,我不是回去送死的,容启秀忌惮的不是我,而是秦家军。现在我交给你,回去陪着她。”   这是他能想到的两全之法。   虽然不完美,但是是最好的。   他不舍得顾希音孤军奋战,承受那么多压力。   “我娶她,不是要她一直坚强;我希望,她一直幸福。”   这次他失策,他的错,他承担;给不了顾希音安稳和富贵,最起码他还要陪在她身边,让她免于担忧和惊扰。   “而且,”徐令则做了个手势不让顾长泽说话,“非但为了她,也为了谢观庭。留在京中的,也是我们的兄弟。他们被利用,日后也难免被容启秀清洗,所以我要回去保住他们。”   “您怎么能保住他们?容启秀是傻子吗?”   “日后你便知道了。总之,长泽,做该做的事情;我把所有,都托付给你了,你受我一拜。”   顾长泽双手扶住他,泪水控制不住地流出来:“将军,我不让你走。你不能走,不能没有你!”   “她们母子,才不能没有我。你要足够心硬,就能对抗容启秀。长泽,日后总有相见,把酒言欢那日。相信我,最长两年,该是我们的东西,一定会回来。”   顾长泽哭成了傻子。   徐令则留下两日,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清楚,然后独自踏上了回京的路。   一人一马,一颗归心,一条长长的路……   将军府。   容启秀来看顾希音,后者虽然见了,但是面色一直很冷。   “姐姐,”容启秀把红漆雕花大攒盒打开,露出里面精致的点心,用期待的眼神看着顾希音,“这是御膳房做的,你尝尝,看喜欢什么。”   顾希音面上写满了拒绝,眼睛都没眨一下:“你有话直说,不必套近乎。”   “姐姐,”容启秀苦笑,“你我之间,就真的一点儿情分都没有了吗?”   “曾经有过。我在可以置你于死地的时候放过你,你却不肯放过我;我觉得你罪不致死,你却觉得我家破人亡仍死有余辜。”   “姐姐,我没有。”容启秀看着她,目光受伤,“你以为我不知道,大河已经被薛鱼儿带走了吗?”   顾希音心中一震。   容启秀看着她的神情,“我其实是可以把她们抓回来的。但是我知道,姐姐会生气,会难过,所以我只假装不知道。姐姐,我比你想象中的,更加心慈手软,尤其对你。”   顾希音突然笑了。   “容启秀,试探好玩吗?”   “姐姐何出此言?”   “你的人,这些日子探头探脑也就不说了;说什么敢惊扰我格杀勿论,那每天晚上,崽崽和伊人都是对着空气狂吠吗?我约束它们,不是怕你,是怕伤害到它们而已。”   她略想想就明白过来,容启秀这种人,根本不知道“放过”这两个字怎么写。   如果能抓到鱼儿和大河,他绝对不可能放手。   那最大的可能就是,他的爪牙这些日子暗中窥探,发现了薛鱼儿和大河不在府里。   所以刚才,他分明就是出言试探。   而自己因为关心则乱,露出了破绽。   容启秀没有否认,含笑看着顾希音:“姐姐,最了解我的人,果然是你。但是我并没有让人全城搜索大河,不是我做不到,是我怕他被有心人先找到,害了他。说到底,我还是记挂着姐姐。”   听着他给自己脸上贴金,顾希音冷笑连连。   现在这样也好,再也不用遮遮掩掩的了。   她就知道,薛鱼儿像一条滑不溜手的泥鳅,一定能带着大河逃出生天。   “我今日来找姐姐,还有一件事情。”容启秀道,“李氏要南下,说离开之前想要见你一面。我来问问姐姐,见还是不见?”   “你答应她,让她南下?”   “不错。她帮了我很大的忙,我说到做到。”容启秀道,“送她到江南,让她隐姓埋名地养老。”   “见,怎么不见?”顾希音冷笑,“这应该是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为什么不见?”   “姐姐答应我,不要太激动。”   “不激动,”顾希音道,“你要是不放心,觉得我会和她说什么不好的话,尽可以在旁边听着。”   “我相信姐姐。”容启秀站起身来道,“那我现在就让她进来?”   原来,他竟然是带着李氏来的。   “进来吧。”   容启秀出去,很快,帘子被掀开,一身米黄衣裙,妆容简单的李氏脚步轻轻地走进来。   她敛衽行礼,道:“夫人,久违了。”   顾希音上下扫了她一番,“你倒是没变。”   李氏浅笑:“夫人憔悴了些许。”   说话间,她自己走到顾希音对面坐下。   顾希音冷哼一声,“拜你所赐。”   李氏道:“我知道夫人怨恨我;可是夫人不是我,不知道我心中的苦。我恨谢家,我要所有折磨过我的人,付出代价!” 第479章 毒杀李氏   “这代价,也包括了无辜枉死的人。”顾希音冷冷地道,“当有些人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却已经落入了容启秀的陷阱。宫变那日,午门血流成河,秦家军,死了一千三百二十二个人。他们背后,有一千三百二十二个家庭崩塌。这些人,和你无冤无仇,却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夫人生活幸福美满,悲天悯人;我命运多舛,心怀怨怼。”李氏自嘲地道,“我难过的时候,全天下只有我一个人难过。一千三百二十二个家庭的难过,又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现在解脱了,要去江南颐养天年。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内心安宁。”   顾希音抬手把自己杯中的茶水泼到她脸上,声嘶力竭地骂道:“你踩在一千三百二十二条性命上,尸山血海,你和你说你内心安宁?你为什么能这么铁石心肠,厚颜无耻!”   李氏淡定地抽出帕子擦擦头上和脸上的水,“夫人没有苦过,没有像我一般孤立无援,这般说话,未免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和谢观庭的事情,我从来没有说过你一个‘不’字。我也说,是谢观庭混蛋,谢观庭对不起你。好,你报复谢观庭,你杀了他,阉了他,我什么都不说。可是你为什么要拉那么多无辜的人垫背!他们没有得罪过你!”   “夫人,我能力有限,我只有这样才能替自己报仇。”   李氏的平静中带着冷酷绝情,“或许世人这样才能明白,我遭受了什么不公平的待遇。”   顾希音气笑了,她从前怎么就没看出来,李氏这般扭曲。   “最可笑的是谢观庭,他让我受了那么多委屈,之后还要装模作样来弥补我。好啊,我接受他的弥补,现在他沦为阶下囚了,夫人,你都不知道我这心里,有多么的畅快!”   顾希音斥道:“你简直,丧心病狂,不可理喻。”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她如何能想到,李氏温良恭俭让的外表之下,心灵竟然扭曲至此。   “夫人,无论你怎么骂我,在我心里,最感谢的人都是你。如果有一个人,或许对我还有些同情,或许就是您了。但是您不知道,我讨厌您的同情,我讨厌您带着优越感来同情怜悯我,那让我觉得,自己更加可怜。”   “我和你,没有什么好说的。”顾希音冷声道,“夏虫不可语冰。”   李氏拿起桌上的茶壶,给她刚空了的茶杯中续上半凉的茶水,自己也拿起一个杯子倒上了茶水。   她举起杯子:“夫人,临走之前,我敬您一杯。”   顾希音抬手拿起自己的茶杯,却又放下:“免了,我不知道,你来是不是给我下毒的。我曾经听过,有人把毒藏在指甲当中。”   “夫人,’李氏笑了,“从前我是很嫉妒你,嫉妒得都要发疯。但是现在,你又有什么值得我嫉妒的?相反,我同情你,像你从前同情我那般同情你。原来,居高临下看着别人的苦难,是这么令人愉悦的一件事。”   “谢观庭,早该把你休了。”顾希音恶狠狠地道。   “他没这个决断。他觉得对不起我,对我百般体贴,所以我才会有机会拿到他的印信,才有机会放倒他。”李氏眼中露出得意之色,“不管夫人承认与否,我都改变了历史,不是吗?”   “夫人,我没有必要下毒,真的。我只是来和你叙旧,顺便帮你解惑而已。最后,我还要和您告个别,希望您余生……接受现实,毕竟容大人还是很喜欢您的。只要你不那么固执,余生你的日子还会花团锦簇。”   顾希音把两人的茶杯对换,一言不发,拿起杯子来抿了一口,重重放下:“现在你如愿以偿,你可以滚了。”   李氏拿起面前的杯子,也喝了一口,“从此山高水长,再不相见。”   “总会再见的。”顾希音道,“所有的人,最后都会走向一个共同的终点。”   李氏愣住了,显然不明白顾希音说这话的意思。   顾希音站起身来,睥着她道:“我很相信,你现在等着看我的笑话,所以不会杀我。但是你为什么就不想,你做了这样的坏事,还至死不悟,你说我会不会杀你?”   “这茶水!”李氏捂住了自己的脖子,脸色涨得紫红,呼吸急促,仿佛感觉自己被人扼住了咽喉。   “我放过容启秀一次,现在自食其果;你说我还会对你心慈手软吗?”顾希音冷笑连连,“我提醒过你,有人会把毒藏在指甲之中。”   她抬起手,用拇指轻轻弹了弹她的小手指甲,“这毒药,是给容启秀准备的。只可惜,他太了解我,也太警惕,根本不动我这里任何东西。可是现在这样也不错,没有浪费。”   说完这话,李氏呼吸困难,已经说不出话来。   顾希音看着她,目光冷酷:“你以为了解的我,也不是真的我。我从前对你有多好,遭受背叛后对你就会有多残忍冷酷。你害死的人在地下等你,烟雨江南,我让你这辈子,无福消受!”   现实激起了她的斗志,让她心硬如铁。   “你想同情我也没有机会了。”顾希音笑了,“容启秀答应送你到江南养老;可是你猜,如果他知道你死于我之手,又会是什么反应?实话告诉你,他会假惺惺地问,‘姐姐,你有没有受到惊吓’?至于你,什么都不算。”   “有句话你说得没错,只要我肯放下、身段,以后我还是赢家。可是你,看不见了。”   李氏跌倒在地上,痛苦地蜷缩成一团,想努力睁大眼睛看着顾希音,视线却一片模糊。   原来死亡逼近,是这样的感觉……   她不甘心,她还想说话,但是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又挣扎了片刻后,李氏终于不再动弹,佝偻成煮熟的虾一般,眼睛瞪得大大的,就那般彻底死去。   顾希音没有再看她一眼,对着门口道:“来人,让容启秀进来收尸!” 第480章 和容启秀的第一次谈判   容启秀很快闻讯赶来。   看着地上死不瞑目的李氏,他显然震惊了。   但是很快他又面色如常,道:“姐姐,我没想到会有这一天——你是杀人而非救人。这毒药,是给我准备的吗?”   “只许你杀人,我就只能等着被杀?”顾希音冷笑,“如果你真的那么想我,说明你从来没有真正认识我。”   恶人自有天收;可是如果老天不收,就让她来替天行道。   在和谢观庭的婚姻之中,李氏无疑是可怜的;但是遇到问题迁怒无辜之人,造成那么多人惨死,害得她夫妻、骨肉分离,她怎么可能轻轻放过?   “你要相信,我不杀你,只是我能力不及,不是我对你还有恻隐之心。”顾希音一字一顿地道,看着容启秀,目光如炬,“要么你杀了我,要么早晚有一天,你要死在我手上,容启秀!”   “姐姐,我都不要。我们都要好好活着,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容启秀丝毫不恼怒,“既然姐姐想让李氏死,那说明她该死。之后的事情姐姐也不必担心,我会一力承担。”   “你以为我敢做不敢当?”顾希音冷笑,“谢观庭呢?我要见谢观庭!”   “暂时不行。”容启秀道,“谢观庭他寻死觅活很多次了,我怕去后刺激他,更让他一心求死。”   “这次,我是帮你。”顾希音道,“你和我一起去,我帮你劝他活着,让他对你有用。”   容启秀脸上露出了然的笑意,然而笑容却不达眼底:“姐姐是想去告诉他,活下来,将功折罪,日后和秦骁里应外合,是不是?”   “你知道我想什么,我也知道你会知道,我还知道,你不会拒绝我。”顾希音看着他的眼睛,嘴角勾起,露出一抹嘲讽的轻笑,“因为你要证明,你喜欢我,你愿意挽回我。还有,你掌握着一切,不会失控。”   “这世上,真的没有比姐姐再懂我的人。”   顾希音闭上眼睛。   她知道容启秀多么自负,他现在要征服自己,他认为他可以。   那就试试吧!他根本不懂,他对自己的坚持,远远不及自己对徐令则的爱。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眼底一片清明。   “什么时候让我去见谢观庭?”   “随时。”容启秀仿佛瞬间改变了主意,“如果见到他就是姐姐的目的,那这一局,姐姐赢了。”   “明日,明日我要去见他,你让人安排。”顾希音深吸一口气道。   “好。我有一句忠告,姐姐最好告诉她,李氏是我杀的。否则,我怕谢观庭以后,会怨恨姐姐。”   “我以为我在乎?”顾希音冷笑,“如果不是为了让他戴罪立功,我想连他一起杀了。”   容启秀笑了笑:“不管怎么说,姐姐毒杀李氏,也是帮了我很大的忙,我既不用承担背信弃义的恶名,又不必担心她日后出去乱说。”   “恶名?以你舌灿莲花,颠倒是非黑白的本事,谁能把恶名安到你身上?”顾希音眼神轻蔑,“论功业,你不及秦骁之皮毛;然而论玩弄手段,你是他千万倍的本事。”   卫三郎告诉他,这些天容启秀在忙什么。   他忙着散布谣言,给徐令则定罪。   徐令则的罪名包括但不限于:对先帝不敬,有谋反之心;与南疆、东羌私下来往,不惜损害中原利益达成自己目的;与前朝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指的是郑锡;把无辜的女子送给自己下属糟蹋,这指的是善堂那些女子……   总之,只有顾希音想不到,没有容启秀罗织不了的罪名。   容启秀对此很坦然:“姐姐,你只是不明白,成功者改写历史,这原本就是常态。”   “我是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可以如此恬不知耻!”顾希音骂道。   容启秀也不生气,道:“明日我晚点再来接姐姐。明日,是雪兰的生辰,我要去看看她。”   “她都已经死了,你还不肯放过她。”顾希音冷笑,“你就不怕她半夜从地底下钻出来找你索命吗?”   毫无疑问,容启秀又要建立深情的人设。   林雪兰死了也要被他利用,若是她地下有知,也不知道作何感想。   容启秀道:“姐姐,她没有怨恨过我,生前死后都没有。我该为她做的,都已经做了。”   顾希音都气笑了,“她真该好好谢谢你,你让她家破人亡,又把她和她的孩子一起送下去。”   容启秀淡淡道:“一切都是命。如果她能再迟几个月生产,坚持到现在,说不定情况不一样,我还能救她。”   “你亲手害的,你好意思说救?”顾希音冷笑,“如果你不是利用谢时憬这个傻子,谢观庭怎么会和你走近,又对你心怀愧疚,所以才让你有了可趁之机?”   现在回头想想,容启秀不动声色,步步为营,没有一步废棋。   再加上他运气实在是好,原本他或许想蛰伏几年,但是万万没想到,出来李氏这个神助攻。   或者说,他更早之前就已经盯上了李氏;后者的黑化,恐怕和他也不无关心。   利用人心,容启秀比谁都擅长。   “姐姐,咱们不说那些。”容启秀道,“都过去了,结果已然如此,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今日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姐姐帮忙。”   顾希音没有说话。   容启秀也不介意,笑道:“姐姐从前在村里也做过红娘,我记得……”   顾希音打断他的话:“我没时间,也没心情和你叙旧。”   “那我就直说了。”容启秀道,“是袁傲托我的。他之前受了姐姐的教训,左手恐怕恢复不到之前那般,可是他并没有记恨姐姐。他知道当年有误会,也是他错待了宝儿姑娘,所以想托姐姐帮他说说。事情已然如此,他想和宝儿姑娘重续前缘。他们原本就是一对,破镜重圆,皆大欢喜,是不是很好?”   顾希音冷冷地道:“那你不妨回去告诉他,让他继续记恨我。只要我在,我就绝对不会同意宝儿嫁给他这样的人渣!” 第481章 精神分裂的袁傲   容启秀笑着摇摇头:“我就知道会是这样。我已经告诉他,姐姐眼里揉不得沙子。否则为什么这么多年,我始终无法得到姐姐的原谅?”   顾希音神情傲然,没有说话。   容启秀又作揖道:“姐姐,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更何况,姐姐未必就能明白宝儿姑娘真实的想法。”   “你的意思是,她会自轻自贱?”   容启秀叹了口气道:“姐姐——”   顾希音不看他。   容启秀拱拱手:“我还有事,真的要走了。”   等他离开之后,顾希音把宝儿叫来,问她道:“这几日,袁傲有没有找你。”   “有。”   “不必理他。”顾希音叮嘱道,“打你辱你的人,你对他心慈手软,就是对自己心狠手辣。我宁愿留你在身边一辈子,也不要你跳这样的火坑。”   “虽然,”她自嘲地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将来会如何,但是宝儿,你相信我,跟着他,你还不如跟着我。”   月见苦笑,难得插嘴道:“夫人说得您像要抢人一般。不用您说,我们心里都明镜一样。宝儿也不会想不开,要去跟着袁傲的,对不对,宝儿?”   宝儿顿了顿后却道:“夫人,我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不准考虑!”顾希音拉着她的手,“宝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一定想着,我现在孤立无援,所以你要和袁傲虚与委蛇,能帮我一点是一点。可是宝儿,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容启秀,就算袁傲被你糊弄过去,容启秀也不会。”   “我不用你为我牺牲,尤其这是无谓的牺牲。你们各自管好自己,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会保护好你们。任何情况下,以你们自身安危为重。”顾希音叮嘱道,“包括月见。现在这种时候,保重自己,保存实力最重要,远远没到要鱼死网破的时候。别忘了,我们还有将军。”   她对徐令则,充满了信心。   “是。”宝儿答应。   可是等从顾希音房间出来的时候,月见拉着她到屋里说话。   两人坐在炕边,月见道:“宝儿,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没把夫人的话听到心里去?”   “你看出来了?”   月见不赞同地道:“我劝你听夫人的。这种时候,我们帮不上,也不能给她添乱,让她为我们操心。夫人既然说了,肯定就有办法。”   “她现在又能有什么办法?”宝儿悲观地道,“月见,我们都不要自欺欺人了。现在这种情况,唯一可能有突破口的就是袁傲。夫人说得我都懂,但是我总要试一试。否则坐以待毙,我不甘心。”   “你想干什么?”月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让袁傲上钩。”宝儿眼中闪过冷光,“就快了。”   她已经冷了袁傲足够时间,接下来,只要她能给点好脸色,袁傲就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我的傻妹妹,你怎么能想得那么简单?”月见着急了,“你和袁傲这么多年不见,他现在性情如何,你也不知道。”   “我确实只知道一些。”宝儿眼中露出坚毅之色,“但是我从鱼儿姐姐身上,也总学到了些皮毛。”   薛鱼儿追男三十六计,耳濡目染,她总能学会些。   月见还是不赞同。   宝儿道:“我已经是他的人了,睡一次和睡两次有什么区别?但是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也要创造机会让夫人出去。只要夫人出去了,容启秀还能有什么底牌?”   到时候,她要一刀一刀剐了袁傲!   月见知道她性子倔强,自己也劝说不动,只能连连叹气。   袁傲再次给宝儿送东西的时候,终于惊喜地见到宝儿现身。   “霞儿,不,你现在叫宝儿了,”袁傲道,“我给你买了一套头面,你看看喜欢不喜欢?这是最贵的……”   他辜负了宝儿的一片心,而后还那么混账地对待她,袁傲悔得肠子都青了。   尤其是得到了鲁炅的肯定回答之后,他简直想插自己两刀。   宝儿看都没看他打开的匣子,冷声道:“我从来都不喜欢这些。夫人喜欢吃烧鹅,下次如果你能带进来,那带只烧鹅便是。”   袁傲总算得到了她的回答,“我立刻让人去买。”   宝儿高冷地点点头,转身进去。   看着袁傲脸上的笑意,听着他喃喃自语,“是不是她肯原谅我了”?周围的金吾卫表示震惊和八卦。   不久之前对人喊打喊杀的,难道不是他袁傲?现在摇尾乞怜的,还是他。   就是戏精都不带这么人格分裂的。   他们不知道,对袁傲来说,弄清楚了当年的事情,意味着他喜欢的人没有抛弃他,意味着过去他不是孤军奋战,未来不是没有期待;他有一种简单粗暴的逻辑——我现在过得好了,我要加倍报答对我好的人,百倍报复看不起我的人。   袁傲因为本来就负责看守将军府,所以每日都在。   他变着法子讨宝儿欢喜,而宝儿虽然表现得冷淡,但是态度已经在一点点软化。   袁傲甚至敢壮着胆子去拉她的袖子,当然换来的是宝儿毫不留情的一巴掌。   可就是这样,袁傲还是觉得很高兴。   功成名就,未来可期,又有破镜重圆的可能,袁傲觉得现在的结局,比他报复宝儿,更让他感到高兴。   顾希音因为担心,一直也在关注宝儿,看到她这般,心里滋味也难受。   卫夫人便劝她道:“你不要把什么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我们现在落到这步田地,你不希望宝儿能摘出去吗?至少先活下去,然后才说。”   顾希音沉默了。   她知道卫夫人说得对。   “我知道了。”她低声道。   她自己也说过,保命最要紧。   如果有可能,她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把身边的人都救出去;所以她也应该体谅宝儿的心情。   “娘,”顾希音道,“我要去见谢观庭了。之前容启秀就答应,但是他后来几日都没有出现,说明日再去。如果见到容启秀,我想让他把您和我爹放出去。您看怎么样?” 第482章 九哥回来了   这件事情顾希音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她是最不可能逃出去的人,所以她自己不报希望;而且她留下多少能让容启秀投鼠忌器,所以在确保她所关心在乎的这些人都安全之前,她不会离开。   而且卫夫人到底是卫家的人,现在容启秀虽然辅佐小皇帝登基,但是到底江山没有坐稳,不敢和卫家对上。   因为卫国公发作起来,可不会顾忌那么多。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容启秀也会顺水推舟,答应她放走卫夫人和卫淮。   顾希音以为还要费一番唇舌,已经准备好了诸多理由——比如不要让自己操心,再比如出去找大河,好好抚养大河……   没想到,卫夫人只说了一个字,“好。”   没有犹豫,没有纠结,就干干脆脆一个“好”字。   顾希音都愣住了。   卫夫人看着她发呆的模样,嘴角不由勾起,拍拍她的肩膀道:“没想到?”   顾希音没有作声。   卫夫人道:“因为我也是这般想的,总要有人出去找大河,照顾他。鱼儿虽然忠心耿耿,但是我真的担心,她会把大河养成什么样子。”   顾希音想起薛鱼儿,脸上露出笑意:“那还用说,定然要教出个混不吝的。”   卫夫人也笑了。   “我和你爹在这里,只能拖你后腿。将来秦骁要救你出去,原本能成功,加上我们两个老家伙,就没有那么容易了。”卫夫人道,“而且我也不担心你,容启秀不会让你死,那秦骁就没有性命之忧。”   “娘!”顾希音咬着嘴唇含泪看着她。   卫夫人说这句话的意思是,她已经明白了顾希音誓与徐令则共生死的决心。   顾希音只觉得对不起卫夫人。   “傻孩子。”卫夫人伸手搂住她的肩膀,“你是娘的心头肉,娘当然舍不得。但是娘也有深爱的人,娘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娘自己会做出什么决定。”   “娘,对不起,对不起。”顾希音泪如雨下,“我答应您,无论多苦多难,即使受尽屈辱,为了您和我爹,为了大河,我一定会和九哥努力活下来。”   “好,娘相信你。别哭,”卫夫人抽出帕子替她拭泪,眼中有坚毅之色,“希音,别哭。你是娘的女儿,要坚强。你们怎么失去的东西,要怎么拿回来!娘相信秦骁,相信你。”   顾希音重重点头。   这一生,不仅得到至爱,还得到了至亲。   上一世的幸福亲情,延续到了这一世。   她甚至觉得,卫夫人是不是就是她妈妈的前世。   “擦干眼泪,”卫夫人道,“男人啊,远远没有咱们女人有韧性。你要记着,你不倒下,秦骁就不会倒下。眼前的事情,不算什么,只要你们夫妻齐心协力,没有过不去的坎。你们两个在一起,即使粗茶淡饭,平淡度日,娘相信你们也会幸福的。你们两个好好的,总有卷土重来那一日。”   “嗯!”   “希音,娘知道你很坚强,但是这时候还是要嘱咐你一句,你要更坚强,才能撑着秦骁度过难关。越是艰难的时候,越要淡定从容,越不能被人看笑话,知道吗?”   “知道。这是娘给我的风骨,我不会给娘丢脸的。”顾希音红着眼圈郑重道。   也就是卫夫人,在这种时候还会说,眼前的困难都是小事。   从前徐令则风头正盛的时候,卫夫人会觉得自己被亏待;可是当徐令则一败涂地,遭遇千夫所指时,她反而勉励自己,和他同甘共苦。   这样的娘,一辈子都是她的良师益友。   “好孩子,娘相信你;娘等着你,娘会为你做好你担忧的那些事情。”   耽搁了几日之后,容启秀终于出现。   “姐姐,”他眼底满是红血丝,下巴上有青色的胡茬冒出来,显然很久都没有好好休息过的样子,“我不是故意食言,实在是这几日忙得不可开交。”   顾希音冷冷地嘲讽道:“国之重臣,什么时候不忙?容大人能拨冗见我,已经是我的荣幸了。”   容启秀深深地叹了口气:“姐姐,我就是想和你好好说几句话,又何必如此刺我呢?你不知道,不管多苦多累,见到你,我就不觉得了。”   “如果我的存在只有这一点意义,相信我,”顾希音看着他,目光如刀锋般凌厉,“我早就自我了断了。”   容启秀苦笑连连:“姐姐,您换身衣服,咱们走吧,我先出去。”   顾希音还穿着家常的衣服,脚上套着软底绣鞋,确实不能就这般出去。   顾希音目送他出去,袖中的匕首被她紧紧握在手中。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到屏风后面。   她刚解开襦裙的带子,还没来得及脱下,忽然觉得被阴影笼罩住,顿时怒不可遏,想都没想,抽出匕首回手猛地刺过去!   下一刻,她的手腕被人抓住,整个人被狠狠,狠狠地搂在男人怀中。   徐令则身上独有的松柏香气传来,他坚硬的胸肌硬得像铁,他的怀抱灼热得像夏天……   顾希音不敢置信地仰头看着他,看着那张熟悉的俊脸,视线模糊了视线。   她艰难地从徐令则怀中抽出胳膊,用手托着他的脸,心中想的是,她又做梦了吗?   这次还是白天,为什么她就做了这么美好的梦?   可是手上传来的温热触感,分明告诉她,她心心念念,牵肠挂肚的徐令则,真的回来了!   她嗓子像被什么堵住,想要说话却又不敢,也不能发声,嘴唇颤抖着,拼凑出“九哥”两个字。   徐令则低头咬住她的唇瓣,狠狠狠狠地吸、吮着,攫取着她的芬芳柔软。   他朝思暮想的人儿啊,终于拥她入怀。   还好,她安然无恙;还好,他们终于重逢,哪怕现在外面风雨飘摇。   顾希音觉得自己几乎要被他勒断了腰,更被他吻得无法思考,大脑缺氧;然而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是欢喜的。   她九哥回来了,她的英雄,她的信仰,她的爱情,她的幸福都回来了。   顾希音用模糊的泪眼看着放大的徐令则,被他带着沉沦…… 第483章 徐令则示威   “姐姐,你好了吗?”外面传来了容启秀的声音。   这一声呼喊,把顾希音从梦境拉回了现实。   她心中一凛,怎么就忘记了今夕何夕呢?   徐令则不该以身涉险的啊!现在仍然是在容启秀的掌控之中。   顾希音伸手推了推徐令则,紧张得心脏怦怦跳,却完全没有发现徐令则的目光从幽深到炽热,带着一种傲然的占有欲。   他非但没有松手,反而以一种更加不容拒绝的姿态抱紧顾希音,另一只大手捧着她的头,不让她拉开两人距离。   疯了,这人疯了。   顾希音心急如焚,想要发声警告又不敢,可是她敢肯定的是,徐令则定然也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   这男人,真是疯了。   她更没想到的事情忽然发生了。   “轰隆——”徐令则一脚踢出去,屏风轰然倒地,琉璃屏风在地上跌了个粉碎。   容启秀、月见、宝儿都闻声进来,然后就看见两人紧紧抱在一起热烈拥吻。   顾希音眼睛的余光都能看到几人错愕的脸。   容启秀的神情,很快转为恼怒和失意;而另外两人脸上则露出惊喜。   “九哥!”顾希音终于推开徐令则,红着脸跺脚道,“你疯了是不是!”   她嘴唇微肿,带出了几分自己未曾察觉的娇媚风情。   “你不知道他在吗?”顾希音指着容启秀,抬起手背擦了把眼睛,目光不舍得从徐令则脸上挪开分毫,“你怎么还自投罗网,你真是傻死了。”   “将军府难道不是我的?”徐令则伸手替她整理了下凌乱的头发,脸上带着笑意,“我想你了,回来看你,有什么不可以?”   容启秀冷笑连连:“好,秦骁,你好本事。”   他没想到,如此严防死守,竟然让徐令则进了城,还摸进了将军府。   徐令则刚才那一串示威意味明显的举动,分明是做给他看,向他宣告主权的。   顾希音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仰头看着徐令则:“九哥,外面现在是你的人了?”   还不等他回答,容启秀断然道:“绝无可能!”   不可能徐令则的大军已经进京,他却一无所知。   但是对徐令则实力的恐惧和担心,也让他此刻变了面色。   “既然绝无可能,你害怕什么?”徐令则拥着顾希音,语带嘲讽地道。   然后他看着怀中的人,略带歉意地道:“没有,只有我一个人回来了。”   顾希音:“……多久没换衣服了,身上都臭了。饿了没有?我让人给你弄点吃的。”   “好,我去沐浴。”徐令则眼中带着宠溺,“想吃你做的饭,你去准备,随便吃什么都可以。”   这一路归心似箭,披星戴月,风尘仆仆,除了必要的休息,他根本没有多停留一秒。   顾希音知道她想把自己支开,可是她一刻也不想离开徐令则。   “宝儿,你让人送水来;月见,你知道将军的口味,去厨房吩咐下去。”顾希音旁若无人地吩咐道,然后对徐令则道,“我还要给你找换洗的衣裳。”   她眼中的坚持分明在说,休想把我支走。   她要保护徐令则。   徐令则无奈地笑笑,摸摸她的头:“你总是这么聪明,我真是拿你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你却这么笨。”顾希音道,“明明知道是陷阱,却还拼命往里跳。我还指着你救我呢!就没见过你这样自投罗网的傻子。”   容启秀见两人如此旁若无人地秀恩爱,脸色变得很难看,手也在身侧握紧,冷笑道:“秦骁,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你确实不敢。”徐令则轻蔑地道。   “你!”   “九哥。”顾希音淡淡道,“何必和他争论?这不是你所擅长的。昔日河边浣衣的碎嘴婆子,或许更适合对上他。”   她不希望徐令则激怒容启秀,敌我力量悬殊是客观事实,何必要做无谓的牺牲?   容启秀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   他看得出来,徐令则回来之后,顾希音像变了一个人一般。   明明还是她,可是眼中的神采却完全不一样了。   徐令则就像一把火,点亮了她的目光,令她神采飞扬。   而明明,当年只有他,才能令她如此。   容启秀的心就像浸在酸水之中,此时此刻,他不能不承认,他在顾希音心里,已经被徐令则彻底取代。   可是他怎么能甘心?   “放心。”徐令则轻轻拍拍顾希音的后背,“九哥回来了,不用你事事操心了。乖,有我在。”   顾希音笑了,嘴角梨涡浅浅,“好。”   徐令则又看了一眼容启秀:“你先出去,明日再来,我等着你。”   容启秀明白,他是带着某些底牌回来和自己谈判的,但是毫无疑问,舍不得顾希音是最直接的原因。   在顾希音面前,他还想留点体面,虽然他很想把徐令则碎尸万段,但是他还是强忍住了。   “姐姐——”他看着顾希音,“那我们明日再见。”   顾希音根本没搭理他,看着徐令则道:“我给你搓背去好不好?”   “好。”   容启秀脸色阴沉,狠狠地看了徐令则一眼,到底没有保持住风度,甩袖离开。   等他走后,顾希音才捶着徐令则坚实的胸肌道:“九哥,你怎么这么任性!”   她眼中是欣喜的。   “为你任性,我心甘情愿。”徐令则低头吻了吻她发顶,“是不是嫌弃我了?”   “不嫌弃,不嫌弃。”顾希音逼退泪意,笑意深深,“自己选的男人,怎么都是最好的。”   这是她的心里话。   他顾全大局,她敬他是英雄;他冲冠一怒为红颜,她爱他至情至性。   或许这就是,爱到深处无怨尤吧。   “九哥,我把大河送出去了。”顾希音看着他道,脸上笑意渐渐消失。   徐令则只是愣了一瞬间,很快抱住她,心疼地道:“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看到她,他就知道,所有的权衡利弊都没有意义;他回来了,他陪在她身边就是最好的选择。   “不苦,想起你就不苦了。”   说话间,宝儿已经带着人提了热水来。 第484章 颗粒归仓   水汽氤氲中,顾希音拿着毛巾替徐令则搓着背。   徐令则猿臂伸展开来,心满意足地喟叹道:“还是回家舒服。”   “你怎么进来的?”顾希音看他后背又添了一道新伤,努力压下心疼问道。   “北狄大军我都能进出自如,更何况自己的府邸?”徐令则开玩笑道。   “那,”顾希音咬着嘴唇,“你刚才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容启秀?”   徐令则顿了片刻方道:“棠棠,太晚了。现在杀了他,也于事无补。新皇,已经登基了,而且京城现在已经在容启秀的掌控之中。”   “你的人呢?”   “他拿着我的令牌,所以我的人对他唯命是从。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他已经建立起来了自己的势力。”   凡是反对徐令则的,都是他拉拢的对象。   能在改朝换代中获得利益的人,都被他拉拢。   笼络人心这件事情上,容启秀确实天赋异禀。   更深层面顾忌的东西,徐令则也没有同顾希音说起。   容启秀现在得了民心,自己在民间却被塑造成了穷兵黩武之徒;若是强上位,付出的代价,不管从哪个层面来说,都很惨重。   不能杀了容启秀,顾希音深以为憾。   “早晚有一天……”她不甘心地喃喃道。   “我会做到的。”徐令则回手握住她,“只是要委屈你,陪我吃两年苦。”   “别说两年,就是二十年,只要我们在一起,我什么都愿意。”顾希音直抒胸臆,“九哥,不用顾忌我,任何时候,我都不会成为你的拖累。”   徐令则笑了,“你不是我的拖累,我却又要拖累你了。我很内疚,但是我不会改的。”   “不用改,不准改。”顾希音道,“九哥,我也不问你要做什么。大河被鱼儿带出去抚养,我爹娘也回卫家,你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这个男人跌倒在风雨泥泞之中,她就陪着他重新站起来踏上征程;如果这辈子注定沉沦,她也陪他在泥泞之中开出幸福的花儿来。   她不懂朝廷大事,她能给他的,是妻子的爱。   徐令则洗完澡又横扫了一桌子的菜,神清气爽,斜眼看着顾希音:“有没有什么想法?”   “有。”顾希音笑意轻松,“我要检查一下,是不是颗粒归仓。”   徐令则哈哈大笑,笑意回荡在胸腔之中,传到身体之中的每一个细胞,每一处毛孔。   顺境也罢,逆境也罢,只要有她在,他都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换做其他任何女人,现在恐怕都是哭天抢地,愁云密布;可是她偏偏就不一样。   徐令则甚至有一种错觉,觉得他是凯旋而归,而不是一败涂地。   顾希音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已经漆黑一片,风声呼呼,屋里烛光如豆,旁边的男人用手肘支起头,正贪得无厌地看着自己。   她伸手摸摸徐令则温热的脸,梨涡再现,“我还以为刚才是在做梦。”   “春,梦?”徐令则被她逗笑。   顾希音忽然伸手用力勾住他的脖子,徐令则没有防备,结结实实地压倒在她身上。   顾希音闷哼一声,却又觉得踏实而心安,在他脸上胡乱亲着:“再来一遍。”   “我求之不得,但是我怕你起不来了。”徐令则笑道,“我要珍惜着,毕竟还要再想……你五十年。”   顾希音哈哈大笑:“那你要珍惜你自己的粮草。”   “珍惜,颗粒归仓。”徐令则说着,身体又不争气地起了反应,推开她到旁边仰面躺着,叹气道,“粮草太多也是烦恼。”   顾希音笑倒在他怀中。   “看起来真的是听话了。”顾希音大笑道。   徐令则搂着她,细细和她说着自己的打算。   顾希音伸手把着他一绺头发把玩,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道:“反正你回来了我就不操心了。”   “我说我们可能会一无所有,到时候可就要过苦日子了。”徐令则笑道。   “放心,”顾希音胸有成竹,“你娘子可是有一技之长的,等着吃软饭。”   “那就求娘子赏口饭吃了。”徐令则可怜巴巴地道,“我给你做侍卫,保护你。”   “汪汪汪——”顾崽崽撞开门进来,表示抗议。   这不是抢他的饭碗吗?   徐令则放开顾希音,套上衣服赤脚下床抱“长子”。   顾崽崽把他扑倒在床边,伸出舌头舔着他的脸,十分亲昵。   顾希音捂脸:“九哥,你快去洗脸。”   徐令则大笑,摩挲着顾崽崽脊背道:“又长大了一圈,这么重了。你媳妇呢?”   顾崽崽表示,懒媳妇还在睡觉。   顾希音拥着被子毫不留情地揭穿它道:“伊人就是它童养媳,约莫着还得养个十年八年,它们才能圆房。”   顾崽崽得十多岁才能性成熟,和人差不多;后来她才明白为什么它会选择伊人,因为伊人也是发育晚,寿命长而著称。   它们俩,现在就是青梅竹马;想想薛鱼儿总想给顾崽崽喂点药催一催,顾希音觉得十分好笑。   被揭穿的顾崽崽恼羞成怒,要往床上扑,被徐令则抱住。   徐令则大笑着道:“别恼,好饭不怕晚。你看我,不也是二十多岁才有了你娘?你已经比我强很多了。”   顾希音:“……”   顾崽崽果然被安慰到了,气哼哼地扭过头不看顾希音。   “有没有好好保护你娘?”徐令则坐在脚踏上靠着床,伸手给它顺着毛。   “这个真的有。”顾希音道,“要不是我拦着,早就把欺负宝儿的袁傲咬死了。”   说话间,她气鼓鼓地和徐令则说了宝儿和袁傲的事情,又道:“这下好了,九哥回来,她们也都不用委屈求全。”   “除了委屈你跟我受苦,其他人,我都有妥善安排。”徐令则目光幽深起来。   容启秀手中有牌,他手里又何尝没有?   顾希音面上闪过凝重之色,咬着嘴唇道:“我原本想着去见见谢观庭,就是今日,现在也没去成。”   “我去。”徐令则道。   “九哥,”顾希音叹了口气,“事已至此,怪他无用。” 第485章 深夜触动   谢观庭现在约莫着已经被心中的懊悔折磨得生不如死。   他对徐令则忠心耿耿,但是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因他而毁,单单这份愧疚都会成为他难解的心魔。   “我知道。”徐令则道,“他确实有错,但是后宅的事情,只是私德,谁也不知道事情会到如此地步。”   谢观庭只是糊涂,但是和其他男人比起来,当然要除了徐令则这样的情种,谢观庭并不是罪无可赦。   落到今日地步,他也是受害者。   顾希音道:“他当初对李氏,确实是太糊涂了。希望他以后能拎得清吧。”   也希望,谢观庭还有以后。   徐令则淡淡道:“不过失败了一次,看错了人,站起来从头再来便是。”   这次的事情,何尝不是他的失败?   然而承认失败,没有那么艰难。   刚才顾希音已经同他说了,他多年行军打仗,思维固化在军事之上,很少接触朝中争斗;之前看似他们屡屡对温昭妥协,但是实际上,温昭又何时算计过他们?所以才能保持相安无事,还最后赢得了胜利。   可现在不一样了。   不就是短板吗?徐令则承认。   跌倒了,重新站起来便是。   徐令则摸着顾崽崽:“崽儿,以后要自己养活自己和媳妇了。”   顾崽崽成竹在胸地“汪汪”两声。   只要把它放出去,别说养活自己和媳妇,就是养活爹娘都不成问题。   谁敢欺负爹娘,咬死丫的!   林子里的野物,要多少有多少;它在南疆丛林中,也是丛林之王呢!   顾希音肚子咕咕抗议了起来,撒娇道:“九哥,你别只管崽崽,我饿了。”   徐令则松开崽崽,站起身来去给她找了一身衣服放到床上,放下帐子道:“那你穿衣服,我去厨房里看看有没有能吃的。崽崽,回去陪你媳妇吧。”   顾崽崽却不肯走。   媳妇睡觉了,不好玩。它爹刚回来,还新鲜着呢!   一人一狗也没有提灯笼,借着月光走在府里熟悉的路上。   徐令则觉得家里的空气都是新鲜的,虽然正月底仍旧天气冷冽,但是回到家,想到顾希音在自己触手可及的范围内,他还是觉得心满意足。   忽然崽崽不动了,趴在地上竖起耳朵听着。   徐令则顿下脚步看着它。   顾崽崽小心翼翼,脚步放轻往树丛中挪去,徐令则以同样的谨慎跟着他。   透过树木枝桠,他看到不远处一男一女相对而立,似乎在争吵。   原来是宝儿和袁傲。   说起来袁傲就万分郁闷,他听说徐令则回来之后,便跑来找宝儿。   “你不是担心顾希音吗?现在秦骁也回来了,你跟我走吧。我找容大人说,让他成全我们。”   之前的时候两人已经谈婚论嫁,但是宝儿说要再看看,舍不得顾希音。   袁傲正愁着,忽然就听说徐令则回来,顿时觉得瞌睡有人送来了枕头,于是怕去找容启秀求情,兴冲冲地连夜来了。   容启秀的反应其实很奇怪,他说:“你去吧,如果宝儿姑娘答应你,我也便答应你。”   袁傲正在兴头上,完全没有多想,道:“您不知道,我同她已经说定了的,只是现在时间提前了些。”   他没发现,容启秀的目光其实是有些奇怪的。   宝儿冷冷地道:“你走吧,我反悔了。”   袁傲满满的热情,被她兜头一盆冷水浇灭,都惊呆了,不敢置信地道:“宝儿,你不是说,也很想嫁给我吗?怎么,怎么现在改变主意了?”   宝儿冷笑,毫不犹豫地道:“因为之前你对我有用处,现在将军回来了,用不着你了。”   “你,你——”袁傲变了脸色,声音都气得发抖,“你喜欢秦骁?”   “我喜欢谁,和你有什么关系?”   徐令则眉头紧皱,心里想着,宝儿不能留下了,可是不知道该怎么和顾希音说才好。   可是宝儿接下来道:“我就是喜欢顾崽崽,嫁给狗都不会嫁给你。”   顾崽崽也急了,cue它干什么?它对伊人可是磐石无转移的。   徐令则默默松了口气,原来他和崽崽一样,都是被宝儿用来打比方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袁傲很想发作,他这火爆脾气什么时候忍过?   但是想想之前对宝儿的误会和伤害,他到底忍住了。   “之前因为你有用处,所以我想利用你;现在将军回来,用不上你了,你可以滚了。”宝儿道,“如果这样说你还不明白,我告诉你,从你我再见第一次,你用那般仇恨的眼神看我之后,我们之间就彻底结束了。”   那不是她期待的相逢。   这么多年,她心中难免想着再见时候的情景。   可是所有的期盼,都被他亲手打碎。   更何况,后来他还强要了他。   “我要有多贱,才会喜欢上一个**我的男人!”宝儿道,“你也不必生气。从前我想着,利用你周旋,把夫人救出去后一刀宰了你,才能解我心头之恨。今日将军回来,我却改变了主意,夫人会替我报仇,总有人把你千刀万剐,何必脏了我的手?”   袁傲不敢置信地看着判若两人的宝儿,明明,明明昨晚他们还花前月下,她还暗示要把她交给自己,怎么现在什么都变了?   徐令则看了一出好戏,又悄悄带着崽崽离开。   顾希音身边这几个,这次都是好样的;就连他最看不上的薛鱼儿,都立了大功。   这是顾希音结下的善缘。   厨房中值夜的厨娘正在说话。   “将军总算回来了。”   “是啊,夫人这下可有指望了,真好啊。哎,锅开了,火小点,夫人的燕窝粥要慢慢熬。”   “是是,你上心点。”   “还用你说,夫人治好了我家那口子的痨病,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夫人的恩德。”   徐令则抬脚进来,几人忙不迭地行礼。   徐令则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们伺候夫人都辛苦,每人赏赐一年月银。”   “多谢将军。”几人喜出望外。   徐令则难得又多说了两句:“府里这般情形,你们也不必担心。将来你们的退路,我都会妥善安排。” 第486章 谈判和妥协   徐令则从厨房里提着食盒回去,给顾崽崽也要了一块生肉。   “什么好吃的?”顾希音笑眯眯地坐在桌前等着。   看到燕窝粥的时候,她顿时垮下了脸:“又是这个,厨娘真是深受我娘荼毒。我娘都离开了也不放过我。九哥你替我喝了。”   她盯上了糟鹅掌和酱牛肉,还吃了两块春卷,喝了一碗蛋花汤,直喊肚子撑得慌。   徐令则一边收拾残局一边笑道:“你这是多久都没吃饭了?”   “总是想着你,担心你,吃不下。现在好了,我可以吃一头牛。”   徐令则笑着摇摇头:“天塌下来,你也能当被子盖。”   现在的情形,哪里就谈得上好呢?换做别人,别说她一个女人,就是男人也会愁云惨淡。   “咱们两个在一起怕什么?”顾希音笑眯眯地道,在屋里走来走去消食,“我有一种预感——”   “什么?”   “你回来之后,接下来的都是好消息。”   徐令则被她逗笑。   顾希音现在只担心大河,只希望能尽快接到大河平安无事的消息,其他的真的都不在乎。   此刻,薛鱼儿正在偷牛奶。   “好乖乖,你别动,我就要一点点。你看我也是女的,摸你你也没那么吃亏是不是?”   被她放到一边的大河忽然哇哇大哭起来,周围的狗开始狂吠。   薛鱼儿放弃偷奶的念头,抱起大河就跑,一口气跑出去了好几里路,在一处破庙处才停了下来歇息。   再看怀中大河,已经被她这一路狂奔颠簸睡了。   只是睡梦中大河也在寻奶,已经把她胸前衣服都吮、吸得湿漉漉的。   薛鱼儿叹了口气,道:“我的大公子啊,你总这么哭,我怎么能弄来牛奶呢?”   她现在已经出了京城——没错,薛鱼儿凭借自己强大的本事,已经成功地从封城的京城中逃脱出去。   至于怎么出去的……这是她一辈子吹牛的资本。   她带着大河,从护城河游了出去。   还不足一个月的大河,在水中闭气是本能,她又是条小鱼儿,除了冬天太冷,体力流失太快,她差点冻死之外,一切都十分顺利。   而就这般折腾,大河竟然都没有生病发烧,让薛鱼儿感慨,这真是将门虎子。   也就她这么心大的人敢这么做了,也多亏今年天气没有那么冷,她对护城河又熟悉——毕竟有过一次经验了,所以挑了几乎最短处成功逃离;总而言之,这俩人成功逃了出来。   可是薛鱼儿还是小心谨慎,像揣着金疙瘩一样,避人耳目,一路躲躲藏藏。   不,这可比金疙瘩贵重多了。   所以这一路上,就饥一顿饱一顿,大河也可怜巴巴的。   没办法,今晚再饿一顿吧。   一顿两顿饿不死人,饿不死的就不算事。   薛鱼儿解开自己的衣裳,把大河塞进怀里,用身体给他暖着,嘟囔道:“小祖宗,你轻点蹬。我怀里的可是银票,这是咱们娘俩以后过日子的资本啊!你爹赶紧争口气,什么时候他当了皇帝,我就带你回来当太子。啧啧,现在看你老子的,二十年后看你的了。可要比你老子争气……”   正嘀咕间,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车马声。   薛鱼儿十分警惕,拎着包袱抱着大河躲到了佛像后,小心翼翼地偷看着,默念小祖宗,千万别出声。   不过她运气很好,路过的是一支南下的商队。   薛鱼儿跳了出来,凭借她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三寸不烂之舌,成功编造了一个家中遇匪,忠仆护着小主人出逃的故事,说到动情处,简直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于是,薛鱼儿成功混到了一顿吃喝,大河也跟着喝了顿米粥。   非但如此,第二天还混到了商队里,随着他们南下;只要遇到海,不管是真海还是人海,薛鱼儿都如鱼得水。   徐令则带着顾希音一起见了容启秀。   顾希音在后面,并没有掺和两个人的谈判。   徐令则刚才塞了一包蜜饯给她,她就在后面含着蜜饯看着院外的海棠,想着离开的时候,要挖走一棵,这是徐令则特意令人为她栽的。   徐令则已经和她说得很清楚了,他的条件就是以他们夫妻为人质,让容启秀放过其他人,所有的指责他都承认,一力承担。   徐令则的底牌是兵权,顾长泽在玉虎关握着几十万大军,并没有交给容启秀。   容启秀一定会答应。   因为他想要小皇帝暂时坐稳天下,要得到徐令则的认可。   两年时间,双方都认为自己可以在两年后打破僵局,获得新的机会。   这是两个男人自信的碰撞。   顾希音相信徐令则能赢;但是又觉得,赢不了,只要能平安度日,她自己也并没有什么。   当然,徐令则的条件之中,最重要的一条是顾希音——他要和顾希音在一起。   容启秀看了一眼顾希音,后者和他目光对视,眼神毫无波动;但是当她目光转向徐令则时,又瞬间被点亮。   容启秀脸上露出自嘲的笑容。   这一次,他又放弃了顾希音。   徐令则给出的条件,他拒绝不了。   眼下的风头正盛,很难维系。但是如果他有两年的时间,那足以换一番天地。   徐令则显然抓住了他对时间的渴望,强迫他答应眼前的谈判。   “谈完了?”顾希音看着走近的徐令则,笑着问道,拈起一块蜜饯塞到他口中。   “嗯,甜腻腻的,不好吃。”徐令则这般说着,却还是笑了。   “姐姐。”容启秀站起身来,喊了顾希音一声。   顾希音脸上笑意散尽,冷冷地道:“这声‘姐姐’,我不敢当。希望容大人以后前途似锦,娶高官之女,建不世之功。还有,留点良心,别都喂了狗;留点仁慈,别以万物为刍狗,小心死了,下十八层地狱!”   徐令则拉着她的手:“别生气,带你出去走走?在府里关了这么多天,想不想去吃烧鹅?”   协议达成,他们在一定范围内享有“自由”。   “去。”顾希音道,“然后咱们给谢观庭也带一只去,一边看他吃一边骂他。” 第487章 顾希音的维护   容启秀眼睁睁地看着两人亲密无间地走出去,脸上笑容渐渐散去,手在身侧紧握成拳。   这一次,明明他们那么近了,却又只能擦肩而过。   偏偏,他除了自己,谁也怪不得。   为什么每一次,他明明知道应该做出什么选择才不后悔,却还是控制不住想走捷径?   或许捷径走得多了,他已习以为常。   他或许算计准了很多次人心,但是唯独在徐令则这里,屡战屡败。   他不明白,为什么徐令则能够那么轻松地就放弃所有的一切,毫不留恋?   如果徐令则是子承父业,或许他可以说一句不知天高地厚;可是徐令则明明也是白手起家,一拳一脚,和着血泪打下今日的基业,为什么还能够如此轻松放弃?   他憎恨徐令则,因为后者把他比得无比渺小。   但是即使到现在,他也觉得徐令则的选择,愚不可及。   对手如此蠢笨,自己更加胜券在握,可是容启秀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顾希音最后看他那种轻蔑的目光,仿佛无声地再说“这就是你所谓的爱”,那目光像刀子一样凌迟着他的心。   两年,只要两年!   容启秀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要用两年的时间一劳永逸,再也不说分开。   顾希音吃得满嘴流油,酥脆的烤鹅皮,她吃了一大半。   徐令则看着她道:“要不要再来一只?”   顾希音比划着自己的腰身:“不要,要胖死了。咱们带一只,现在去看谢观庭?”   “明日再去。”徐令则道。   拱手让出江山,他愿意,但是这个选择对他来说也并不容易;他也怅然若失,但又如释重负,心里还有能和顾希音厮守的淡淡喜悦……种种情绪作用之下,他现在并不平静。   也是因此,他看着顾希音真的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心中对她更加钦佩和敬重,又觉得欢喜。   这才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顾希音。   他想等着平静下来,好好和谢观庭谈一谈。   今日对他和顾希音来说,也意味着开启了未来两年同从前截然不同的新生活,所以他选择和她在一起,平息,接受,规划……   “好。”顾希音对此并未觉得异常。   两人吃完烧鹅出去的时候,却发现店里涌进来很多人,把路都挡住了。   而且他们的目光,都对着两人。   顾希音惊讶,刚扭头看一眼徐令则,就被他猛地拉到怀里,转了个身。   紧接着,她就听到“啪”的一声,似乎有东西砸到了徐令则背上,随即便是生鸡蛋的腥气。   原来有人用鸡蛋来砸他们,徐令则用身体挡住了顾希音,把她紧拥在怀中。   这枚鸡蛋似乎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接下来,更多的东西,鸡蛋、烂菜叶、树枝,甚至一条长凳都向他们飞来。   徐令则结结实实地护着顾希音,侍卫们手忙脚乱地抵挡。   然而不知道是他们不肯用心,还是袭击他们的百姓实在太多,徐令则还是十分狼狈。   非但如此,周边百姓嘴里都骂着诸如“卖国贼”这样难听的话。   顾希音委屈的泪都快掉落下来。   “你们够了!”她声嘶力竭地喊道,“我夫君倘若是卖国贼,你们这些人还能在这里对他喊打喊杀吗?他在玉虎关浴血奋战的时候,你们在哪里?你们一个比一个厉害,上阵杀敌的时候在哪里?你们围追堵截,谩骂诅咒的男人,刚刚拼的一身剐,深入敌营杀死了北狄皇帝;即使在被你们误会的现在,他还命令手下继续追击北狄。”   烧鹅店里陷入了一片死寂,顾希音的声音仿佛绕梁不散。   她伸手替徐令则摘下头上的菜叶,看着他一身狼狈,而自己却干干净净,泪水刷刷往下流。   徐令则却还在笑:“别哭了,何必和他们说?”   “我恨,九哥,我恨!”顾希音道,“为什么他们如此愚昧,被人挑唆着做残害忠良之人的帮凶!”   她看着众人,一字一顿地道:“你们给秦骁所强加的罪名,哪一桩有真凭实据?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们谁要是能拿出凭据来,今日我顾希音在这里血溅三尺!”   “你们一个个的,还为死去的太后鸣不平?你们知道,她已经勾结北狄要来攻打中原吗?没有你们谩骂的秦骁,现在北狄铁蹄,早已踏破中原,你们早就屁滚尿流,妻离子散,还能在这里颠倒是非黑白?”   求求你们,都做个人吧!   “你们只会人云亦云,你们感谢容启秀推行新法。没有秦骁点头,无论是推行新法还是减轻赋税,哪一样他容启秀能做到?现在倒好,所有的好处都是容启秀的,所有的罪名都是秦骁的。”   “秦骁被人算计,扣押了他妻儿,是他蠢,是他只知道攘外,只知道精忠报国,只知道天下苍生,从不知道权谋算计,所以活该他被容启秀篡权;但是你们,没有资格来落井下石,如果将来有一天,都站到阎王面前,问今生做过什么亏心事,你们每个人,都记着,说你们陷害忠良,不仁不义时,你们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你们在逼死一个为你们流过血,舍过命的人!”   徐令则拉住顾希音的手,淡淡道:“他们如何,我再也管不了;但是把你气坏,我舍不得。这些人,并不是心里不明白,他们只是想要做点什么事情证明他们存在而已。”   一群可怜的卑微的蝼蚁,这些人并不是他真正要保护的人,那些沉默的大多数。   一直到马车上,顾希音都还气得浑身发抖。   徐令则脱了外袍扔到车厢一角,抱着她温声细语地道:“棠棠,他们不值得你生气。不是所有的人都这么想,因为他们蹦出来,你才会觉得他们代表了所有人。但是事实上,远远不是。更何况,我做事,也只求无愧于心。”   “我就是觉得替你委屈。”顾希音吸了吸鼻子道,“我讨厌别人说你坏话。” 第488章 探监   徐令则笑道:“我是个笨嘴拙舌的,可是我有个嘴皮子厉害的娘子。每次都能三言两语替我扳回局面,你不知道我多骄傲。”   “那我以后表现再好一点,让你多骄傲一些。”顾希音也笑了。   回到府里,两人都换了衣裳,梳洗了一番。   徐令则见顾希音精神还是不大好,显然还没从刚才的事情中平息,便故作神秘地道:“我给你带了礼物,一直还没来得及拿出来;你现在想不想看?”   “想。”顾希音托腮道,眼睛亮晶晶的。   “我换下的衣裳不是你收拾的吗?荷包就没有打开看看?”徐令则笑道,说话间已经走到屏风前去取衣服上的荷包。   “我以为是碎银子呢!”   徐令则把荷包拿过来,在顾希音殷切的目光中打开,把里面的东西倒到掌心中。   是一堆亮晶晶的小石头。   真的是石头而已。   顾希音抓到手中对着光看,看着近乎透明的石头折射出来的七彩阳光,惊喜道:“真好看。”   徐令则笑道:“玉虎关挨着戈壁滩,想你的时候我就去那边转转,见到好看的时候就收起来想着带给你。”   现在总算把这份特殊的礼物交给她了,她眼中的光芒,已经是对他最好的回馈。   顾希音可以想象出来他做这件事情时候内心的酸涩和喜悦,不由眼眶微热,梨涡浅现,笑嗔道:“你还有功夫去捡石头。”   “还想着挑一块给大河,挑一块给崽崽,还有伊人……但是既然你喜欢,那就不给他们了。”   顾希音被他逗笑,道:“回头让人打上孔,我要穿手串。”   “我给你弄。”徐令则自告奋勇。   “你行吗?”顾希音狐疑地道。   “当然行。”徐令则顿了顿后道,“先收起来,等我们离开以后,有大把时间,我帮你弄。”   他说的是他和容启秀谈判的结果之一——他和顾希音成为庶民,被监禁控制,不许离京。   这也就意味着,他要承认新皇的地位,同时承认容启秀对他的绝大部分指责。   彼时徐令则竟然还认真地提出,可以给他罗织罪名,但是绝不可以在男女关系上造谣他,顾希音在背后听得直偷笑。   没错,顾希音现在对这件事情已经能够平静地接受,两人都能拿着这件事情开玩笑。   从云端跌到泥土里,这件在旁人看起来难以接受的事情,对他们两人来说,似乎都没有那么重要。   因为他们有彼此,更因为,他们对彼此都有信心。   他们的重点,和别人都不一样。   比如顾希音现在才想起来问徐令则,他和静美人,到底有什么过节。   徐令则眼神幽深:“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我猜也是。”顾希音道,“你要是知道,不会救她们母子的。没关系,早晚会知道的。”   “我心里大概有猜测。”   “嗯?”   “她父亲姓邓名春,原是我手下一名老将。他为人正直,但是贪功冒进。最后他也是死在这点上,为了他的身后名,我封锁了消息,向朝廷给他申领了封赏。关于他死的细节,许多事情都被我严令压下,不许人提起。或许因为这个缘故,他家人以为他死的蹊跷,因此心生怨怼。”   顾希音道:“如果真是这样,九哥你岂不是比窦娥还冤?”   “说那些都不重要了,”徐令则道,“不管原因是什么,现在邓太后伙同容启秀篡位已成事实。就算澄清当年的事情,她也不会从那个位置上下来。误会复仇的办法有千千万,她敢走到这一步,仇恨不过是幌子而已。”   本质上,邓太后和孟语澜都是贪恋权势之人。   顾希音咬牙道:“那也太便宜她了!”   徐令则倒很坦然:“是我想得太简单,失败了就是失败了,愿赌服输。”   顾希音道:“不管怎么说,如果能见到她,我都要狠狠骂她一顿才解气。”   徐令则笑着摸摸她的头:“我倒宁愿,你永远不要和那种人有见面机会。”   第二天,两人一起去狱中见谢观庭。   短短时间里,谢观庭已经骨瘦如柴,眼睛里也没有光,丝毫不见当日芝兰玉树的公子模样。   即使听到有脚步声响起,他都没有起身,佝偻着一动未动,仿佛活死人一般,他的手腕和脚踝上,都锁着沉重的铁链,限制他行动。   而牢里同时还有两个人,几乎不错眼地盯着他,唯恐他寻了短见。   “进去吧。你们两个出来!”得了容启秀授意的官员冷冷地道。   “咔嚓”一声,门锁被打开,徐令则一手提着食盒,一手紧紧握着顾希音的手往里走。   “你慢点。”他叮嘱一句,担心她被绊倒。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却让谢观庭猛地抬起头来。   谢观庭不敢置信地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徐令则,甚至没有看到顾希音,他的眼中先是不敢置信,随即盈满了泪水,挣扎着起身跪倒在地:“将军,观庭有负您所托!”   说完,七尺的汉子,竟然伏在地上失声痛哭。   顾希音心里酸涩难忍,主动从徐令则手中接过重重的食盒,拎起来放到旁边石桌上。   这里条件其实并不是很差,毕竟谢观庭的身份也在这里,一床一桌数椅,还算干燥,也有小窗,并没有潮湿阴暗之感。   她静静站在旁边,看着徐令则把谢观庭拉起来,按坐到桌前。   “你也坐。”徐令则对顾希音道。   顾希音摇摇头,打开食盒把里面的饭菜都拿出来,还有一壶酒并两个杯子都摆放好,然后拿起酒壶要替两人斟酒。   徐令则伸手拦住她:“你这般,是要臊死他吗?”   顾希音叹了口气:“若是从前,我自然不用这般;但是今日,他都活不起了,就让我客气客气,像个嫂子样吧。”   谢观庭羞愧得不敢看她。   徐令则拉着顾希音在身边坐下,把酒壶推给谢观庭:“给你嫂子倒酒。”   谢观庭颤抖着手倒了两杯酒,嗫嚅着半天没说出话。   顾希音叹了口气,起身给他盛了一碗鸡汤:“喝完汤,我们慢慢说。” 第489章 大河的消息   “夫人,对不起。”谢观庭连连道,“对不起……”   “看来有人跟你说什么了。”顾希音道。   否则谢观庭看见徐令则,不会是这样的反应。   他惊喜之后应该带着期盼,而不是这样万念俱灰的样子;显然,他已经知道徐令则做出了什么样的让步。   顾希音略一想就明白过来,容启秀不会放弃这样打压谢观庭的机会。   能毁掉徐令则的左膀右臂,他不知道有多得意。   可是顾希音偏偏不让他得逞。   “你要是上了容启秀的当,那就是仇者快,亲者痛了。”顾希音道。   她其实并不想多说话,然而这两个闷罐子,一言不发,她着急。   谢观庭道:“我万万没想到,李氏竟然……”   “她已经死了,那件事情各有对错,过去就过去了。”顾希音道,“九哥,你和他说说啊!”   她忍不住推徐令则。   徐令则冷冷地道:“如果到现在了,还用你我开导他,那我也不要他了。”   顾希音:“……九哥!”   这药下得太重了,就不怕谢观庭承受不住吗?   谢观庭的脸色变红,随即转紫,嘴唇都咬破了,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徐令则淡淡道:“我没有开玩笑,我什么脾性,他跟了我这么多年,应该知道。”   谢观庭咬了咬牙,忽然起身拜倒:“这条命,是将军的。没有将军的准许,观庭不敢死。”   “还是你爹娘的。”徐令则冷声道,“你曾经给你的家族带来多少荣耀,现在就带来了多少耻辱!”   顾希音心都揪起来了。   她很担心谢观庭,到底能不能吃下这一剂猛药。   不救命,就送命了。   徐令则一字一顿地道:“这份耻辱,我要你自己一点点洗刷掉!”   “是!”谢观庭用尽全身力气道。   徐令则伸手把他拉起来,把筷子塞到他手中,“那就收起寻死觅活的样子,吃饭!”   徐令则和容启秀要求,京中的人不能受到他的牵连,包括谢观庭。   所以出了这道门,谢观庭依旧是他国公府世子。   但是所有人也都明白,这也只是两年的“缓刑”,而且在这两年里,他不能和徐令则来往过密,稍有异动,徐令则就保不住他了。   这世上的人,大都捧高踩低,所以这两年,谢观庭的日子不会很好过。   而且他经历了李氏的事情之后,恐怕在很长的时间里都不敢再亲近女人了。   谢观庭沉默地吃着饭,顾希音却分明发现,他的泪大滴大滴地掉落到碗里。   气氛很沉重,顾希音几乎喘不上气来。   谢观庭是和他们一起出来的,被谢国公府的马车接回了府里。   关于徐令则的圣旨还没有最终下来,谢观庭却被剥夺了世子之位。   谢国公府新晋的世子,是他的庶弟。   谢国公弃卒保车,也是无奈之举,毕竟家族利益最大化;但是对谢观庭的母亲和他自己来说,这日子就会很艰难。   没办法,这就是惨淡的现实,他们都要学会接受。   顾希音等着重锤落下的这段时间,过得也并不沉重,除了会偶尔担心大河之外,她没有别的烦恼。   但是关于大河,她也没有过多担心,因为她相信,容启秀一直在不遗余力地找。   只要是坏消息,容启秀一定第一时间就来告诉她了。   她每日和徐令则一起在府里喝茶赏景,做做美食,日子过得是难得的轻松,她甚至还比之前胖了几斤。   “夫人,”月见匆匆进来禀告道,“您昨日出门定了缎子吗?我怎么没听您说起过?”   顾希音惊讶:“没有啊。我昨日去布庄的时候,看上的都直接买了。”   她甚至有几分自我怀疑,难道她一孕傻三年,忘了?   她不由回头看向正在给石头钻孔帮她穿手串的徐令则:“九哥?”   “让人进来看看再说。”徐令则道。   顾希音点点头。   徐令则又对月见道:“不要露出异样的神情,就只当真是夫人要的。”   月见点点头。   顾希音低声道:“九哥,被你这么一说,我怎么忽然紧张起来了?”   会是什么事情呢?她心如擂鼓,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地下党交换暗号的紧张。   徐令则笑着捏捏她的手:“紧张什么?我不是还在吗?”   过了一会儿,月见带着一个婆子进来,婆子手中捧着一匹蜀锦,进来就给顾希音行礼。   顾希音看她脸生,笑道:“不知道嬷嬷怎么称呼?”   婆子忙道:“不敢不敢,老婆子姓赵,是锦绣阁的。我们府上的少东家,听闻夫人喜欢蜀锦,得了一匹上好的,不敢给别人,特意来孝敬您。”   顾希音听得一头雾水,面上却不动声色道:“赵嬷嬷,不知道你们少东家是哪位?又是听谁说的,我喜欢蜀锦?”   赵嬷嬷道:“我们少东家姓郭,算起来,郭家也算小有名气的商贾,夫人想必听说过。”   “皇商郭家?”   “正是。”赵嬷嬷脸上露出骄傲之色,“说起来巧,前些日子少东家南下,路上听人说起您喜欢蜀锦,所以特意孝敬您。少东家还说了,花无百日红,然而终有再开时,也希望结个善缘。”   顾希音心脏砰砰砰跳得厉害,脸色微红,紧张得看向徐令则。   南下,路上听人说起……这些消息串起来,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赵嬷嬷看她这般却误会了,忙道:“少东家从未见过夫人,真是仰慕秦将军,所以才……”   她就说怪怪的,少东家一个外男给人家夫人送蜀锦,这事情确实容易让人误会。   可是少东家的那狗腿子,非说就得这么办,可气死她了。   现在看顾希音这样,也怕秦将军生气吧,这事可怎么收场!   正当婆子紧张得说不出来话时,徐令则淡淡道:“那回去告诉你们少东家,好意我心领了,日后必不忘他的这份心意。”   婆子如蒙大赦,又说了几句好话,匆匆告辞离开。   “九哥!”顾希音一头扎进徐令则怀里,含着泪花仰头看他,“是不是,是不是鱼儿和大河?” 第490章 薛鱼儿的巨巨   徐令则伸手轻轻摩挲着顾希音的后背,神色还算平静,但是一开口,颤抖的声音便出卖了他此刻内心的波澜。   “肯定是薛鱼儿。”   顾希音从他的肯定回答中得到了更多的安慰,道:“我就知道,薛鱼儿就是一条锦鲤,总有好运气。”   她觉得,薛鱼儿一定在路上不知道怎么和郭家的少东家有了交集,并且混得很熟,才能说服后者帮她送信。   顾希音迫不及待地想要了解更多大河的消息,但是她又很清醒地知道,不可以。   她和徐令则在重重监视之下,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引起容启秀的注意;如果让人去调查,恐怕容启秀很快就能得到消息。   顾希音有些庆幸昨日她去了一趟锦绣阁,这样锦绣阁的人上门攀附,也没有那么不合理。   锦绣阁之主作为商人,世故圆滑,在他们落难的时候交好,用极小的代价就可以给将来买一个无限大的可能,也是人之常情。   可是即便如此,顾希音想起这件事情还是心如擂鼓,唯恐容启秀察觉到什么,给薛鱼儿和大河带来危险。   “你放心,”徐令则安慰她道,“薛鱼儿看似做事随心所欲,其实心里很有章程;她既然选择相信郭家,定然有她的道理,我们也要相信。”   顾希音点点头:“九哥说得对。”   “她送信想必就是报平安的。”徐令则道,“所以不要为大河担心了。”   “嗯。”   与此同时,薛鱼儿正在和郭巨说话。   “巨巨,你家的人靠谱不靠谱?”薛鱼儿那么心大的人,嘴角都起了一圈燎泡,可见这些日子真是没有少上火。   她怀中抱着大河,后者刚被奶娘喂饱,现在在她怀中呼呼大睡。   郭巨道:“那还用说!我已经完全按照你说的做了,你答应我的事情,什么时候兑现?还有,我说过,不要叫我巨巨。”   他讨厌这个不伦不类的称呼,偏偏薛鱼儿叫得十分亲热。   “你着急什么?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还能骗你不成?我要真是骗子,敢让你派人去将军府?回头被拒绝了,倒霉的不还是我?你能放过我?”薛鱼儿振振有词地道。   “让我知道你骗我,你的下场会恨惨!”郭巨看着她一字一顿地道。   “巨巨,知不知道什么叫‘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以我睡过的所有男人起誓,我绝对没有骗你。”   老天啊,要是你真听见这一句,就去找那些我睡过的男人霹雷去。   她以舌灿莲花的本事,让郭巨虽然怀疑,但是也将信将疑地暂时相信了她种种说辞。   她告诉郭巨,她是顾希音身边的丫鬟,但是生性、爱自由,所以也不知道和府里哪个人有了孩子。   她说顾希音纵容她,但是怕徐令则回来为难她,所以就偷偷跑出了府里,把孩子生了下来。。   担心徐令则要回京,她慌乱南逃,但是心里记挂着旧主,想报个平安。   郭巨能够之答应她则是因为有所求。   政治动乱让这个从小就跟着父亲走南闯北的郭少东家感到不安。   一朝天子一朝臣,谁也不知道从一个小皇上换到另一个小皇上,郭家还能不能是皇商,能不能保持在商界的傲然地位。   看似家大业大,其实地位低下,可以收拾郭家的,大有人在。   在这种情况下,郭巨迫不及待地需要抱住一条大腿。   薛鱼儿来了,带着漫天谎言来了。   她告诉郭巨,顾希音是容启秀安插在徐令则身边的奸细。   “……别看秦骁倒了霉,我们夫人的好日子才开始。”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不过秦骁不死,容大人也不会让夫人离开。朝中的事情,你肯定也不懂,我也说不了很清楚。”   “但是你记着,只要能在夫人面前说上话,以后郭家有无数好处。”   “如果你不相信,你可以这么想,我又能骗你什么?你能损失什么?一匹蜀锦?但是如果我说的是真的,你将来收获的,可能就是郭家在你手中发扬光大,更上一层楼。”   “我这么大个人,还带着孩子,都在你手里,你还怕什么?”   郭巨被她说动了,于是便有了进京送蜀锦的这件事情。   可是郭巨也不那么好骗,对薛鱼儿所说的话,始终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   薛鱼儿也不在乎,反正只要能苟且偷安就足够;难道她还指望和郭巨厮守一辈子?   她跟着走到南面,找机会逃跑,让他大海捞鱼去!   所以事情和顾希音想得完全不一样——她还以为,薛鱼儿以魅力征服了郭巨;但是现实却是,薛鱼儿狐假虎威,给郭巨画了张大饼,骗过一天算一天。   无论如何,顾希音得到这个好消息后,整个人都非常高兴,和徐令则说着大河的事情。   其实月子里的孩子,除了吃就是睡,可是顾希音就是能找出很多有趣的事情。   徐令则也松了一口气。   “夫人,您找我?”宝儿站在门口道。   顾希音推了推坐得稳如泰山的徐令则:“九哥,你不是说遣散侍卫吗?快去吧,我和宝儿说会儿话。”   徐令则这才出去。   宝儿走进来,低头道:“夫人让将军遣散侍卫,您来遣散我吗?”   顾希音拉着她的手,“来,坐。”   宝儿在她身边坐下。   “月见那里,因为有她娘,而且她也没有卖身给将军府,所以我打算给她一笔银子,让她自己出去过活。但是你,虽然我对你也能这么做,但是我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如果你愿意,还是跟着我吧。”   “夫人!”宝儿很是吃惊。   如果是别人,主仆情深,这时候多半也会劝她妥协,嫁给袁傲有个好去处。   宝儿知道顾希音不一样,她打心底看不起袁傲,所以不会这般建议。   宝儿以为,顾希音会给她一笔银子,打发她离开,万万没想到,她竟然还要自己跟着。   “因为容启秀那真真假假的感情,”顾希音提起这件事情嘴角就忍不住噙着冷笑,“你在我身边,袁傲总要投鼠忌器。” 第491章 和离书再现   顾希音做出这样的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宝儿起初以为袁傲有用,对他用了些手段;但是徐令则回来之后,她又对袁傲冷若冰霜,前后不一致的态度让袁傲抓心挠肝。   袁傲现在对她还有耐心,但是他那样动手打女人的神经病,以后发作起来,不知道怎么折磨宝儿。   “……所以我不放心你。你若是不嫌弃跟着我粗茶淡饭,以后咱们就还在一起吧。”   宝儿低头:“夫人不嫌弃我笨手笨脚的就好。”   顾希音知道她这是答应了,笑道:“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夫人,我也不走。”月见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手中捧着一瓶刚露花苞的迎春枝条,含泪看着顾希音,语气坚决地道,“您单想着宝儿,却不想给我那么多银子,我一个孤女,带着老母,如何能守住?”   顾希音叹了口气:“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但是月见,我相信你,以你的能力,能够用好这些银子,也能守住这份薄财。我知道你舍不得走,但是你还有你娘。如果你坚持留下,那离开将军府的时候,也什么都带不走。”   “我不怕。”月见道,“我娘也说不怕,她说她才四十,一身的病也被夫人治好了。还能帮忙洗衣做饭,只求夫人不要嫌弃。”   顾希音道:“这又是何苦呢?”   她不怕自己和徐令则吃糠咽菜,但是身边的其他人,她希望她们都过得好。   “夫人,您就带着我们一起吧。”宝儿开口道,“我们都想跟着您,这都是肺腑之言。夫人能过活,我们就能。”   她们如此坚持,顾希音又能说什么?   见她答应,月见笑了:“以后说不定还得靠我养家,我的绣活并没有放下呢!”   宝儿道:“我可以去街头卖艺。”   顾希音:“我可以去做游医。”   月见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几人都笑了起来。   即使知道未来一片荆棘,可是她们还能携手披荆斩棘;这般想想,便觉得心安。   “太后娘娘驾到!”   听到小丫鬟惊慌失措的声音,顾希音冷笑道:“她终于来了。”   她想会会静美人,不,邓太后很久了。   片刻之后,徐令则进来,看顾希音淡定地坐在榻上喝茶,笑了笑,在她对面坐下。   邓太后被小太监扶着进来。   小太监声音尖尖道:“大胆,见到太后还不下跪!”   顾希音冷笑:“太后?太后算什么?九哥,你今日千万要忍住,别像之前那样,手起刀落,我单单听着都觉得难受了,别再让我看到。”   徐令则睥了太后一眼:“她还有点用,先不用死。”   两人说话旁若无人,月见和宝儿站在顾希音旁边,表情也没有丝毫起伏。   她们都知道,将军和太后,现在处于彼此都有忌惮,但是谁也不用怕谁的微妙平衡中,所以也无所忌惮。   邓太后冷笑一声,自己在椅子上坐下,倨傲地看着徐令则道:“秦骁,你做梦也没想到,你会有今日吧!”   徐令则眼神都懒得给她一个,斜靠在迎枕上,信手拨弄着顾希音的一根绢花,气定神闲,轻视人于无形。   顾希音道:“沐猴而冠,还振振有词,真真可笑。”   邓太后看了她一眼:“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你枕边的人其实是个无所不用其极的小人,贪功冒进,枉送了我爹以及数千将士的性命!”   顾希音冷冷地道:“你说的,是事实还是你为自己找的借口,你心知肚明。过去你不知道真相,我或许相信;可是以你今时今日的地位,想调查当年之事易如反掌。说了这么多,还不是你利欲熏心,为了自己膨胀的权力欲,不惜把亡父拉出来接受世人唾弃,把儿子置于危险境遇而已!”   “随便你怎么说,我今日来就是告诉你们,一切才刚刚开始!准备好迎接我的报复!”   “一切刚刚开始?我看不止刚刚开始吧。”顾希音看着她脖子上的暧、昧痕迹,眼中露出讥讽之色,“或者说,你本来就是随意之人,哪怕翻云覆雨,也觉得是寻常。”   她根本不用想就知道,和邓太后红被翻浪的人是谁。   顾希音嘴角勾起嘲讽的笑意,容启秀在女人这件事情上,真是无往而不利。   邓太后脸色转红,显然没有想到顾希音如此眼尖。   她恼羞成怒道:“和你有什么关系?弃妇!”   顾希音笑了,指着徐令则道:“我是弃妇?我夫君没说什么,你就定了?”   “你以为,秦骁没有生出过休你的念头?”邓太后冷笑。   徐令则心里一颤,忽然有种很不安的感觉。   顾希音毫不知情,还信心满满地道:“什么时候,你成了我夫君肚子里的蛔虫?”   邓太后缓缓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来,示意让小太监递给顾希音。   顾希音本来还不屑一顾,但是等她看清纸上的字迹时,顿时愣住。   而做贼心虚的徐令则,极力控制才没有恼羞成怒撕毁那张纸,但是心里已经把卫三郎骂了个狗血淋头。   看到窝在一边替伊人顺毛的顾崽崽,徐令则咳嗽一声,不动声色地看了看顾希音手中的纸。   要么说顾崽崽比他亲生的还亲,像一道黑色闪电般扑过来,把顾希音手中的纸一爪子挠烂了。   邓太后走了,顾希音面无表情地看着故作镇定的徐令则:“九哥,给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徐令则清了清嗓子,假装不知道:“什么东西?我刚才没看到。”   万万没想到,太后竟然还有这一招,实在是欺人太甚。   顾希音冷笑:“你既然不知道是什么,为什么要指挥着崽崽来毁掉?我看分明是做贼心虚。”   徐令则知道今日打死都不能承认,道:“你不要上当,说不定就是他们挑拨离间。你先告诉我,那张纸上到底写了什么?”   “和离书!你的笔迹,一模一样!”顾希音咬牙切齿地道,“你什么时候写下的?” 第492章 生不起气来   徐令则将装糊涂进行到底:“定然是有人模仿我的笔迹,就像,就像谢观庭被李氏模仿笔迹一样。”   顾希音:“我还没瞎,你的笔迹,旁人不认得,我还不认得?”   徐令则在心里又把卫三郎骂了一通。   顾希音却不依不饶,拍着桌子道:“你老老实实交代,到底怎么回事?嫌我碍眼了,你早说,我……”   徐令则从她身后熊抱住她,下巴抵在她肩头,“听我解释,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果然是真的,你竟然真的写过这种东西!”顾希音出奇地愤怒了,挣扎着要甩开他的怀抱,却怎么也挣扎不开。   “棠棠,你别激动,听我解释。”徐令则知道一定不能松手,让人跑出去,这件事情就不知道要生气多久。   顾希音却不听他解释,冷笑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难道不是说为我好,害怕你有个万一,连累我吗?”   徐令则:“……”   他赔笑道:“棠棠,从前你说薛鱼儿‘抢了别人的话,让别人无话可说’,现在你也如此?九哥一直笨嘴拙舌,不许这么欺负人。”   顾希音却还是很生气,即使知道他的初衷是好的,可是他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   婚姻之中,总要遇到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一旦选择携手共度,就不应该留什么退路。   徐令则这种举动,让她觉得自己的深情被侮辱。   “我之前想着,要是我出什么事情,不想连累你。我知道你对我的感情,肯定和我同甘共苦,但是我舍不得你吃苦受委屈。”徐令则解释道,“那是从前没有离开过你时候的想法。但是和你分开这么长时间,这次回来,我的想法不一样了。”   顾希音冷笑连连,并不说话。   “棠棠,别这样,生气也要说出来。”徐令则心里没底,没羞没臊地抱住她,“你相信我,不管从前还是现在,我都想给你最好的。”   “那按照你的想法,现在你落魄了,我是不是该离开了?你马上一文不名,我是不是嫁给谁都比你强?”顾希音道。   “不,你只能是我的。”徐令则道,“我是第一次喜欢人,很多事情做得自以为是。我知错就改,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那你错在哪里?”顾希音对他总是难以心硬。   “错在不该推开你,不该轻视你和我同甘共苦的决心,不该轻视你对我的感情。”徐令则见有戏,立刻道,“其实那真的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做了个噩梦之后就很担心你,然后脑子不清醒写了这东西交给了卫三郎。”   卫三郎这个不靠谱的,回头他一定好好和他算账,徐令则咬牙切齿地想。   “你不知道,这份信写得我在书房里都落泪了。”徐令则见顾希音神情有所松动,不要脸地卖惨,“好像真的要和你分开一样,写了好几日才勉强写出这一份。”   顾希音别过脸去,不想让他看到她已经生气不起来了。   “而且那封信上,我也留了小心思。”   “什么?”   顾希音问完之后就后悔了,恨不得抽自己一记耳光。   说好的高冷呢?说好的冷酷到底呢?   醒醒,你清醒清醒啊顾希音,他都生出不要你的想法了,你还搭话!   顾希音自我唾弃间,徐令则已经很高兴地道:“那封信上我盖的私印是假的。”   “啊?”   这是什么操作?自己对自己造假?顾希音服了。   徐令则道:“对,我是不会承认这东西有效的。别生气了,我写过之后就忘了,如果我能记起来,早就找卫三郎要回来了。”   “你什么时候给我三哥的?除了给他,还给了谁?我怕过两天又有一个人拿着这东西冒出来。”顾希音没好气地道。   徐令则回答了后又信誓旦旦地保证道:“绝对再也没有了,就这一张,而且我给卫三郎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说不让他给别人,除非为了救你。不行,我现在就去找他算账。”   顾希音见他真的要往外走,拉住他哼道:“你自己做错了事情,推给别人干什么?你要是不写不给,他泄露什么?”   虽然吧,这东西现在到了邓太后手里,是挺让人生气的。   邓太后也是个有意思的人了,顾希音还以为她上门来是耀武扬威的,原来竟然从挑拨他们夫妻关系这里下手。   被容启秀睡过,行事风格也学得一样了吗?   徐令则很想知道,这张纸究竟是怎么落入邓太后手中,让他这么被动的。   被质问的卫三郎毫不心虚,理直气壮地道:“我给容启秀的。他喜欢我妹妹也不是什么秘密,你出征之前不安排好她,遇到危险,我不这么做保证她的安全,又怎么办?”   徐令则咬牙切齿地道:“我是说当我遇到危险要牵连她的时候,不是让你把她送给容启秀!”   “你现在不就是要牵连他吗?”   徐令则被他怼得哑口无言。   偏偏卫三郎还要说风凉话,他对顾希音道:“干脆和离算了,跟着她,你要吃多少苦。”   顾希音道:“那我回卫家?”   卫三郎:“回来,三哥养你!”   徐令则面黑如铁:“就怕你迫不及待地把她卖了,还让她帮你数钱。”   卫三郎摆摆手道:“懒得理你们两个。我现在是看透了,我就是出力不讨好。你们两夫妻的事情,就是闹翻天也别来找我。回头和好了,又一起对付我。”   顾希音偷笑。   “笑笑笑,还笑!”卫三郎看见她还笑就生气,“等着和秦骁一起被撵出去吧!到时候沿街乞讨,我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顾希音笑眯眯地道:“我还可以去三哥府上乞讨,讨个馒头总是可以的吧!”   “不给。”卫三郎凶神恶煞地道,“放狗咬你!”   顾希音拍拍身边的顾崽崽:“我放崽崽!还有伊人!”   卫三郎说不过她,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说你心大还是说你傻,你们从将军府离开的时候,真的什么都带不走。” 第493章 容启秀和邓太后   “三哥也这么想?”顾希音神情轻松,“和我想的不谋而合呢!”   卫三郎:“……我真是作孽,怎么摊上你这么个妹妹!都说女儿是赔钱货,你非但赔钱,简直还要命!”   顾希音哈哈大笑:“三哥,别这么说,我也有自尊的。”   “你到时候被撵出去之后,一定要来找我。”卫三郎无奈地道,“别指望我来找我。你求上门,你是卫家的人,我帮你,谁也说不出什么。但我不能主动伸手,那是和皇上对抗,明白吗?”   顾希音敛起笑意,郑重道:“三哥,其实我都想好了,就我们两个,谁都不求。我们有手有脚,能养活自己。”   “你以为,有人敢接近你们?”卫三郎冷笑,“到时候避你们如瘟疫都来不及。”   顾希音淡淡道:“总有活下去的法子。”   “跟我劲劲的是不是?”卫三郎骂道,“我让你干什么就偏不肯。”   徐令则打圆场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卫三郎瞪着他道:“你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和离书是你写的,你托付给我,说你遇到危险的时候让我拿出来。你说我哪样不是按照你的嘱托来的?到头来,你们两夫妻一起把矛头对向我。”   这世道,还让不让人做好事了!   顾希音笑了:“三哥,没有,我只怪他。不管怎么说,这些日子让三哥跟着担惊受怕,左右为难,是我们不对。”   她站起身来郑重行礼。   卫三郎被她弄得有些不好意思。   顾希音又道:“三哥,外公对你给予厚望,你也是卫家的希望。你做事肯定要先考虑卫家,我都懂。秦骁的事情,无论好事坏事,我陪着他扛,但是不能搭上卫家。你凡事以卫家利益为重,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卫三郎眼中露出动容之色,说出口的话却变成了:“自顾不暇,还有空来管我!管好你自己就好。废话说了这么多,茶都凉了,去,给我换杯茶去。”   顾希音知道他是想让自己出去单独和徐令则说话,便顺着他的话出去了。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卫三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徐令则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道:“她比你我想象得都更加坚韧乐观。”   “大河的事情呢?”卫三郎忍不住道。   他忍了很久了。   知道大河被她送走之后,卫三郎几乎不敢登门。   卫夫人当年悲伤的样子他仿佛还历历在目,觉得历史在此刻重演,所以不敢来看顾希音,但是脑海里已经浮现出她以泪洗面的模样。   今日见她如此,其实他心里真的是松了一口气的。   徐令则淡淡道:“薛鱼儿带出去的,到目前为止,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不是吗?”   卫三郎道:“能这么想也是好事。”   “不这么想也没办法。”   徐令则并不打算跟任何人交底。   “你有什么打算?”卫三郎又问。   徐令则避重就轻,开玩笑道:“先把她哄好,还在生我的气。”   顾希音这两天基本不理他,他死皮赖脸缠上去,顾希音就说:“不是‘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了吗?让开!”   就连晚上睡觉都想和他分开睡,徐令则苦不堪言,心里一把辛酸泪——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我可没看出她还在生你的气。这要不是不生气,你们俩能长到一起?”卫三郎没好气地道,“都今日这般境地了,不知道你们两个怎么还乐得出来。”   “劫后余生,还有她在,”徐令则道,“我很满足。”   “那你就要被容启秀压一辈子?”卫三郎气呼呼地道。   如果顾希音不是他妹妹,他肯定要骂一句“温柔乡,英雄冢”。   但是即便是,他忍了几次之后,还是骂了出来。   徐令则道:“天下两分,未来到底如何,谁又知道呢?”   虽然他这么说,但是眼中却流露出几分志在必得。   卫三郎深吸一口气,眯起眼睛道:“你和容启秀,还有一场恶战,这才刚刚开始。”   目前的情形,就像徐令则和容启秀对掐,双方都掐住了彼此的命脉,所以暂时协商各自放手,他日再战。   容启秀得了民心把持了朝政,但是没有足够多的军队。徐令则有军队,但是自己和顾希音的命都在容启秀手中。   这种暂时的诡异的平衡,谁也不知道能维系多久;总有一方会忍不住动手打破平衡的。   卫三郎又自嘲地道:“我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管你们俩谁赢了,我都是响当当的国舅,是不是?”   如果是容启秀赢了,那他势必不甘心于现在的地位,把持朝政甚至造反,都完全有可能。   徐令则手指敲击着桌子,若有所思。   他在想的是,邓太后和容启秀,未必不是同床异梦,想办法挑起这两人的斗争,或许胜负在此一举。   顾希音换了茶水回来,卫三郎却不喝了,站起身来道:“记着我说的话,容启秀没什么耐心,快了。”   顾希音和徐令则都知道这句“快了”,是要对他们下手。   此时此刻,宫中,邓太后也正在和容启秀说这件事情。   邓太后蹙眉道:“你到底什么时候处置秦骁?你不是说好尽快的吗?我看你是被顾希音迷住,根本就不想下手了!”   这话语之中含着深深的醋意。   容启秀端起茶杯,用茶碗盖轻轻撇了撇茶沫,淡淡道:“操之过急,只能让自己陷于被动。”   “我看你就是舍不得顾希音!”邓太后气急败坏地道。   容启秀瞥了邓太后一眼,表情毫无松动,竟然道:“我就是舍不得她,那又如何?”   “你!”邓太后脸色气得涨红。   容启秀道:“我早就和你说过,我这一生不得到她,死不瞑目。”   “你若是真想得到她,现在就可以!”   “你确定?”容启秀冷笑,“我要是现在和秦骁撕破脸,最着急的人,是你不是我。千万不要以为你现在是太后就能为所欲为,其实谁坐在你这个位置上都无所谓。” 第494章 郭巨   “你!”邓太后脸色涨得通红,气得手都发抖,想拿杯子都拿不起来。   容启秀摇摇头:“我不想和你吵架,我只是怕你脑子不清醒。现在不是我们想怎样就怎样,我们留着秦骁,不是因为仁慈,而是因为无奈。”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有一个猪队友,很心累。   “所以不要自作主张对他们下手。”容启秀语气中带着警告,“想做皇上和太后的人很多,真的不是非你们母子不可。”   邓太后现在确实要看着他脸色过活,所以尽管他语气如此居高临下,她也不敢做声。   容启秀又道:“你也不要觉得和我有了肌肤之亲就可以为所欲为。你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皇上;我的妻子是林雪兰,我心中的人是顾希音。至于你,彼此利用,还是留点体面,捅破了窗户纸就不好看了。”   邓太后冷笑道:“那我祝愿你早日得偿所愿。”   “我自然会,不用你操心。”容启秀不客气地道,“还有,收起你的那些小动作。”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邓太后避过他凌厉的目光,有些不自然地道。   “你手里那几个人,留着保命时候再用。要是被我剁了,岂不可惜?”容启秀皮笑肉不笑地道,“就他们那些蠢材,也想找到秦清晏?”   邓太后脸上终于露出震惊之色。   他知道了,他竟然知道了。   明明她做得那般隐秘,容启秀却还是知道了。   没错,她确实在找大河。   她见不得顾希音沦落到这种地步还一身骄傲,见不得现在她还陪在徐令则身边,两人卿卿我我,闲云野鹤。   她要让他们痛不欲生!   “如果你敢动顾希音或者秦清晏,我就要了你和你儿子的命。”容启秀一字一顿地道。   他的声音是从所未有的冷,令人不寒而栗。   邓太后道:“你别忘了,那是秦骁的儿子!”   容启秀拿起桌上的茶盏,猛地掷到地上,茶杯四分五裂,茶水四溅。   邓太后看着他,不敢说话,但是目光中又有一种不认输的挑衅。   容启秀道:“你也扔一个试试。”   邓太后看着他冷若冰霜的脸,虽然也很想拿起手边的茶盏扔下去,但是到底没敢动。   容启秀冷笑:“我可以摔,你不可以。我可以杀秦清晏,你不可以!”   邓太后死死咬住嘴唇。   “听见了没有?”容启秀冷冷地问。   “听见了。”邓太后忍辱道。   容启秀站起身来,“太后这两日心火过盛,今晚就去佛祖面前好好诵经,消消火气。”   这是要她罚跪一晚上,邓太后眼中露出愤恨之色。   然而容启秀只是一个眼神扫过来,她立刻道:“是。”   容启秀说的没错,他想扶持谁就能够扶持谁,自己和儿子只是一个意外。   就算没有他们母子,容启秀也能造出来皇族血脉。   容启秀走到门口,伸手捏着珠帘,回头看着邓太后,正好和她怨怼的目光碰撞到一起。   他说:“聪明一点。我喜欢和聪明人合作!”   邓太后差点把一口银牙咬碎。   顾希音趁着朝廷处置徐令则的旨意还没下,把府里的人能散的都散去,每个人都给了丰厚的银两。   起初她只是尝试一下,毕竟这些家财日后都是要被查封的,她这般做有转移财产的嫌疑;但是没想到,这些人离开的时候竟然没有被阻拦。   很快府里的人从几百个到只剩下二十几个,都是坚决不肯离开的旧仆,无论怎么劝说她们都不肯走。   顾希音也没有办法,只放了她们自由身,想着日后就算抄家也连累不到她们。   可是左等右等,就是没等来圣旨。   靴子不落地,总让人心里不安,顾希音还和月见、宝儿吐槽。   月见笑道:“现在这般不是更好?还真的从来没见过您这样,希望赶紧被扫地出门的。”   顾希音一本正经地道:“现在开春了,就是去挖野菜都饿不死人。你说要是冰天雪地被赶出去,不是被饿死就是被冻死,多惨啊!”   说完,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或许是她的乐观感染了两人,月见凑趣道:“咱们恐怕要饿死冻死,但是我看宝儿没事。”   “为什么?”   “您不知道,那袁傲现在天天来痴缠宝儿,简直浪子回头金不换。”   顾希音听出月见这话里有试探的意思,道:“袁傲求到你面前了?”   月见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   顾希音哼了一声:“我从来不信什么浪子回头。要是什么过错都能被原谅,那对老实做人的人多不公平?”   宝儿垂眸道:“我对他没有任何想法了。”   月见却壮着胆子道:“我不是说夫人说得不对,但是也不能用要求将军的标准来要求所有人。以我之见,不如趁着袁傲对你心中有愧,与他和好。日后便因着这份愧疚,他也能好好待你。”   宝儿冷笑:“如果再有人到他面前说三道四,挑拨离间,他再打我骂我辱我,我又该怎么办?不是每次我都能有运气自证清白的。”   月见顿时不说话了。   顾希音拉着宝儿的手道:“是这个道理,你自己能想明白就好。”   看月见有些尴尬,顾希音岔开话题,笑道:“我现在就想知道鱼儿和郭巨是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薛鱼儿自己也很想知道。   “巨巨,”薛鱼儿抱着大河,看着对面的郭巨道,“你说你家世这般好,长得也不错,为什么这把年纪还没有成亲?”   她今年二十三了,郭巨比她小三岁。   “我今年二十岁。”郭巨面无表情地道。   “我知道啊!可是你知道吗?男人过了三十岁,就没那么好用了!所以你还有几年好时光?”薛鱼儿振振有词地道。   郭巨:“……那也不该是你的苦恼。”   “我这不是把你当朋友嘛!”薛鱼儿道,掀开马车侧壁的帘子看了看,果断换了话题,“咱们这是走到哪里了?”   忽悠完郭巨让他送了信之后,薛鱼儿觉得,这人似乎对她就有些冷淡下来,所以她总有意无意刺激刺激他。 第495章 薛鱼儿和郭巨(一)   郭巨面无表情地道:“扬州。”   “原来这就是扬州了啊!”薛鱼儿忍不住探头出去,“十里扬州,我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能见到。”   郭巨不悦道:“把帘子放下。”   “我第一次来,看看怎么了?”薛鱼儿不以为意地道,看着外面的热闹喧嚣,白墙黑瓦的园林建筑,觉得十分新鲜。   郭巨冷声道:“这是郭家的马车。”   薛鱼儿放下帘子,有些意兴阑珊,忍不住嘟囔道:“我就是偷偷看两眼,谁会注意我?”   郭巨眼中露出骄傲之色:“在扬州,没有啊人不知道郭家。”   薛鱼儿翻了个白眼,心想那是他们没见识,商人地位低贱,有什么值得羡慕的?   扬州算什么,他们将军府,在天下都是无人不知的呢!   她心里飞快地盘算着,郭巨此行终点就是扬州,是时候告别了。   扬州四通八达,她在这里休息两日,继续南下去南疆边界;这样算起来,她应该也走了一大半的路程了吧。   正胡思乱想间,大河在她怀中拱来拱去,忙着找奶,显然是饿了。   “乖乖,马上就下车了,一会儿就让奶娘喂你。”   薛鱼儿哄着他,又忍不住想,不知道多少银子能把奶娘一起拐跑。   但是转念再想,这是郭巨找来的奶娘,而且当时是因为听到郭家,人家才肯答应跟着来扬州。   要是她贸然提出,奶娘定然以为她是骗子,不会跟她走。   而且谁知道奶娘靠不靠谱,万一出卖了自己怎么办?   考虑再三,薛鱼儿觉得还是委屈委屈大河,不带奶娘了。   可是看着怀中的小家伙,她又舍不得。   思来想去,薛鱼儿对郭巨道:“巨巨,和你商量一件事情呗。”   “你说。”郭巨道。   “别总这么严肃嘛!”薛鱼儿笑嘻嘻地道,“你看我帮你给将军夫人送礼,说不定将来你会因为这件事情得利,我就是你的恩人了。”   郭巨别过脸,显然不想提这件事情。   薛鱼儿道:“你可别做过河拆桥的事情。”   郭巨看着她:“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是不是骗子。”   薛鱼儿心想,能想到这里,说明你还不是笨得不可救药。   可是这件事情原本就无从查证,她根本就不担心。   “我当然不是骗子。我要是骗子,肯定骗你给我送东西,而不是将军夫人,对不对?”薛鱼儿道,“再说你家大业大,还差一匹蜀锦?被骗了你也没多大损失不是?”   郭巨道:“你总是振振有词。”   “别闹。”薛鱼儿道,“我是真的有事情想求你帮忙。你,能不能找人帮我买一头奶牛?要能产奶的那种,要是驴也行,骡子也行。”   累了能骑着,饿了能喝奶,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简直聪明绝顶。   郭巨:“……你什么时候见过产奶的骡子?”   薛鱼儿嘟囔道:“偏偏挑字眼。我就求你办这点事,银子我自己出,行不行?”   郭巨看看她:“用奶娘不好吗?你想去哪里?”   薛鱼儿笑了:“我当然要去我想去的地方?怎么,想要我留在扬州?你养我?”   “我养你。”   薛鱼儿愣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郭巨,想要伸手摸摸他额头却被郭巨躲开。   “你发烧了?”薛鱼儿嘟囔道,“你真的想养我?我这还带着拖油瓶呢!”   “郭家养活你们两个还是养活得起的。”郭巨道。   “那我相信,可是你为什么呀?”薛鱼儿不解地道。   “因为,”郭巨低头,脸色微红,“因为我想要你留下。”   薛鱼儿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巨巨,你不会喜欢上我了吧。哈哈哈哈……我魅力这么大吗?但是不行的,你什么身份,我什么身份,咱们俩不会有结果的。”   郭巨道:“我不在乎身份,我也不缺钱。你带的,又不是你的孩子,管口饭而已,郭家管得起。”   “不不不,这是我小主子,我得供着他。”薛鱼儿道。   作为一个苦情戏中的“忠仆”,她得时时记着自己的身份。   郭巨道:“那就好好养着他,我帮你。”   薛鱼儿歪头盯着他,目光灼灼,似乎想要从他脸上看出来些什么来。   郭巨垂眸,长长的睫毛挡住了眼底的情绪。   薛鱼儿看着他道:“我都和你说过,我有过很多男人……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有时候言语是会夸张些,但是我就是这样,和谁都一样。我不是对你有意思的……”   哎,处处留情也不行啊,突然感觉自己很有魅力怎么办!   郭巨道:“留下吧。”   薛鱼儿挠挠头,“如此盛情难却,弄得我也不好意思拒绝;要不,我就暂住下来,回头再考虑吧。”   郭巨抬眸看着她:“好。”   “正好我也没来过扬州,到处转一转。”薛鱼儿道。   “好。”   “傻子,就会好好好,这是我答应了你,你高兴傻了?”薛鱼儿道,“但是咱们有言在先,你不能拘束我,不让我四处走动。我好容易来了一趟扬州,肯定要四处走走。”   “嗯。”郭巨答应。   “那个,”薛鱼儿看着他,“要是你有空的话,你陪我到处走走?听说这里好吃的很多。”   “我带你去!”   “好。”薛鱼儿眼睛里都是亮晶晶的笑意。   在无数人的注目和议论中,马车一路行驶到了一处别院。   郭巨先下了马车,薛鱼儿抱着大河紧随其后。   别院门口很多下人一起站在那里迎接,齐刷刷地磕头,口称“少东家”。   薛鱼儿笑眯眯地和众人挥手,丝毫不管众人看她的异样脸色。   郭巨淡淡道:“先进去吧。”   “好啊!”薛鱼儿声音轻快明朗,“郭巨,这里是你家吗?你家里可有长辈?我需不需要去拜见啊?我这样,他们会不会不喜欢我啊!”   郭巨的神情看不出什么,“这是我自己的别院,没有长辈,你尽可以放心。”   “也是。”薛鱼儿俨然已经把自己代入了“郭巨的女人”这个角色,道,“无媒无聘,是不太好。” 第496章 薛鱼儿和郭巨(二)   进了内院,郭巨找了个名叫荼蘼的丫鬟带着薛鱼儿去休息。   “你去哪里?”薛鱼儿问。   “你先休息,我外面还有些事情亟需处理。”郭巨如是道。   “我不累啊!我想和你在一起。”薛鱼儿道。   郭巨似愣了下,随即道:“你先在府里等我,我忙完了就回来陪你。”   “那……”薛鱼儿脸上露出恋恋不舍之色,“那我在这里谁都不认识,我……”   郭巨耐着性子道:“我不是让荼蘼伺候你了吗?你有什么事情都找她就可以。”   “那她是你的丫鬟,又不是我的。这,她能听我的吗?”薛鱼儿撅起嘴来道。   郭巨看向荼蘼:“好好伺候薛姑娘,把他当成我一样好好伺候!”   荼蘼眼中极快地闪过嫉恨之色,然而除了薛鱼儿这种眼尖的,其他人都没有发现。   薛鱼儿心中想到,小样,原来还是个想往上爬的。   在林家,她薛鱼儿什么人没见过,还怕她一个小小丫鬟?放马过来便是。   荼蘼行礼道:“是,少东家。”   郭巨这才匆匆离开。   薛鱼儿跟着荼蘼来到房间,奶娘也跟着进来。   薛鱼儿把大河交给奶娘喂奶,让荼蘼给她要水沐浴。   荼蘼虽然很不忿,但是显然还是畏惧郭巨,所以对薛鱼儿还算尊重,依言吩咐下去。   薛鱼儿舒舒服服写了个澡,给吃饱的大河也洗了洗,换上干净的衣裳。   “走,带我出去走走。”她抱着大河对荼蘼道,“走,咱们出去见识见识十里扬州去。”   荼蘼瞪大眼睛看着她:“你,您要出门?”   “怎么,不可以吗?”薛鱼儿有些不高兴了,“你家少东家不是说了,要你伺候我像伺候他一样吗?难道他说什么话,你也驳回去?”   荼蘼顿时低头,讷讷道:“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奴婢这就让人准备车,陪您出去。”   薛鱼儿睥着她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   荼蘼惊讶地抬头看向她,显然听出来了她话语中的不善。   “你现在心里肯定想着,哪里来的婆娘,竟然敢对我颐指气使!但是她怀里抱着孩子,也不知道和少东家到底什么关系。如果真是少东家的孩子,她真是走了狗屎运。我要是有这个运气就好了。”   听着她活灵活现的声音,荼蘼脸都红了。   “奴婢不敢那样想。”   “没事。”薛鱼儿腾出手来拍拍她的肩膀,“人还是要有梦想的,要不和咸鱼有什么区别?回头我给你传授一下生子秘方,说不定你也可以和我做姐妹呢!”   荼蘼膝盖发软,扶着桌子才勉强站住,道:“您别开玩笑了,奴婢怎么敢有那样的想法?奴婢要是那么想,会被撵出去的。”   薛鱼儿道:“没事,我又不能给你说出去。走,咱们逛街去,少东家给了我很多银票,给你也买两身好衣服去。我初来乍到,孤立无援,认个姐妹挺好的。”   荼蘼从来没见过薛鱼儿这般直爽的人。   明明是很隐秘的心事,她能够简单粗暴地剖白,毫不顾忌。   “你看我给少东家生了儿子,地位暂时稳固;但是不知道家里这边是否愿意接纳我。”薛鱼儿假装叹了口气,“我也知道少东家心里也很忐忑,所以不敢直接把我带回府,只把我安置在这里。对了荼蘼,这是少东家自己的别院吧。”   荼蘼点点头:“是。”   “我就是个渔家女,出身卑微,也不指望有名分,但是总希望多得宠一段时间。你要是帮我,我也不会亏了你的。”   说话间,薛鱼儿抽出一张百两银子的银票硬塞给她。   荼蘼推脱再三,最后还是收下了。   不是她眼皮子浅,而是现在薛鱼儿风头正盛,她不敢不收。   马车很快备好,薛鱼儿登上了马车,又伸手拉荼蘼:“上来,快点上来!”   荼蘼不敢回头看其他下人的神情,匆匆上了马车。   现在那些人一定看不起她,伺候这样一个土包子;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荼蘼心里又苦又涩,偏偏一肚子苦水又倒不出来。   薛鱼儿这次没人敢管她了,路上随意掀开帘子看,看到感兴趣的就让人停下下去采买。   她给自己和大河都买了很多东西,包括衣服、吃食、首饰,反正只要她看上的,统统买下。   非但如此,她还给荼蘼买了不少,暴发户的做派让荼蘼一阵阵地脸红。   偏偏薛鱼儿还要啪啪啪地往柜台上拍银票,弄得她简直无地自容。   “都是少东家给的,不花就是给别的女人省下的。”薛鱼儿如是道。   好容易回到马车上,荼蘼心里松了口气,婉转劝道:“咱们回去吧,约摸着少东家也该回府了。要是看不见您,怕他生气。”   “他才不会生我的气呢!你不知道他多喜欢我,说起来,我竟然不知道,他原来那么闷,骚。嘻嘻,荼蘼,我和你说,如果不是今天他挽留我,对我表达心意,我都不知道他心里有我呢!亏我还很怕他,觉得他总板着脸。”   荼蘼心里又酸又涨,也恨不明白为什么少东家会喜欢这样粗俗的女人。   难道,他就喜欢这样的?   “哎呀坏了!”薛鱼儿一拍大腿,嚷嚷道,“停车停车,我刚才买的簪子落下了。咱们赶紧回去,我得找回来,晚了他们别赖账。”   荼蘼心想,一支破簪子而已,也值得那么紧张。   “算了,别回去了。”她开口劝道,“在这扬州城,还没人敢骗咱们郭家。”   她实在不想在跟着薛鱼儿回去转圈丢人了。   “那可不行,那簪子可是五十两银子呢!”薛鱼儿道,“回去回去!”   荼蘼无奈,只能让车夫掉头回去。   重新回到首饰铺子前,薛鱼儿对荼蘼道:“你在车上等我,我自己下去拿。”   荼蘼心道那简直太好了,于是根本没推脱,直接就答应了。   薛鱼儿下了马车,荼蘼如释重负,脸上露出嘲笑之色。   然而下一刻,马车帘子又被掀开,荼蘼被抓了个正着。 第497章 薛鱼儿和郭巨(三)   荼蘼十分尴尬,然而薛鱼儿却仿佛没看到,指着车上的东西道:“那个荼蘼,你把那个给我,还有那个,对对对,都给我。”   她指的,有吃食,也有衣服首饰。   怕她偷她的东西?荼蘼感到很耻辱,有些不耐烦地一股脑塞给她。   拿着,都拿着,她才不稀罕!   薛鱼儿这才带着好几个包袱走进去。   荼蘼平用了很长时间才平复了自己。   她不断地对自己说,这就是少东家一时兴起而已,根本不用放在心上;以薛鱼儿这样粗野的做派,郭家的长辈肯定谁都看不上她。   幸亏这次薛鱼儿没有喊她一起下去,否则她这张脸,一定要丢尽了。   她活了十几年,都没有今天一天丢的脸多。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夫忍不住了,道:“荼蘼姑娘,您看这位小夫人,是不是进去太久了?”   荼蘼冷笑:“话可不能乱说。谁告诉你,她是小夫人了?”   车夫不敢得罪她,连连认错。   荼蘼又冷冷地道:“等着吧。没见过世面的人,好容易开了眼界,还不得好好和人炫耀炫耀她有钱?”   车夫不敢说话。   荼蘼又忍不住道:“真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土包子,千万别说她和郭家有关系。幸亏刚才出门之前,我让你换了辆马车。”   车夫唯唯诺诺,不敢答应。   荼蘼也觉得自己抱怨太过,道:“这句话我就和你说了,要是她知道,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是是是,刚才小的什么都没听到。”车夫忙道。   荼蘼等得心浮气躁,不住地用帕子替自己扇风。   又过了一会儿,薛鱼儿还没有出来,荼蘼这次自己忍不住了,嘟囔道:“这真是没有把少东家放在眼里。她不打算回去了?”   死在外面才好呢!但是是她跟着出来的,所以她得负责,荼蘼不情不愿地从马车上下来,用帕子半遮着面部往里走。   首饰铺子里零零散散有几波人在选首饰,但是荼蘼看了一圈,并没有发现怀抱孩子的薛鱼儿。   刚开始她还以为自己看漏了,可是反复看了几次还没有找到,她顿时就有些慌了。   小伙计见她着急,上来道:“姑娘可有什么想要看的?还是要找人?”   荼蘼不顾一切地抓住他的手腕道:“薛鱼儿呢?就是刚才抱着孩子,买了很多东西的那个女人?”   此时她还以为薛鱼儿走丢了,担心找她浪费时间,回去被郭巨责备;也怕薛鱼儿回头甩锅给她,所以荼蘼真的害怕了。   小伙计道:“您说那位夫人啊,她从后门走了啊!”   还是他带的路呢,袖子里的五两赏银还热乎着呢!   “什么?”荼蘼瞪大眼睛,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薛鱼儿自己跑了?她简直不敢相信。   “她为什么要走后门?”   “那位夫人说,前面有她不想看见的人,所以……”   逃出生天的薛鱼儿此刻正坐在赁来的马车上,咬着大肉包子偷笑。   他们不会想到,她还有这招吧!   郭巨喜欢她?   真当她傻啊!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如果他对自己那样是喜欢,那将军对夫人又算什么?   而且郭巨从来都没有对她表现出丝毫热忱,听说他要离开,才假惺惺地说什么喜欢。   她今年二十三了,又不是十三,真当她是会轻易被爱冲昏头脑的傻姑娘?   郭巨要是对她没有坏心,她把头拧下来。   她仔细想想事情的前因后果,心里便有了猜测。   无论如何,狗命为重;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幸亏那个傻子荼蘼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完全没有发现她的异常,让她顺利逃了出来。   走了大概半日,外面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薛鱼儿刚想和车夫说让他找个地方打尖,马车忽然猛地停了下来。   薛鱼儿没有防备,手中的大河差点都飞出去,不由有些恼怒道:“你怎么赶的车?”   然而车夫却没有任何声音。   薛鱼儿更加恼怒,掀开帘子看出去。   然后她呆住了。   在夕阳的余晖之中,她看到了郭巨带人骑马拦住了马车。   他背光对着她,面色复杂,眼神幽深,直直地看向薛鱼儿。   薛鱼儿想,郭巨长得还是人模狗样的。   郭巨身边的人,穿着金吾卫的衣裳。   薛鱼儿冷笑道:“做走狗,很舒服?”   她本来想插科打诨,假装自己是不小心走失的;但是看到金吾卫,她什么心情都没有了。   郭巨脸色十分难看。   他不知道和旁边的金吾卫说了什么,后者看了薛鱼儿一眼,勉强点点头。   然而薛鱼儿就又被带回了别院。   她回去的时候看到荼蘼和一群丫鬟都顶着月光跪在院子里,笑嘻嘻地挥挥手道:“荼蘼,对不住了。”   荼蘼怨恨地看了她一眼。   她怎么能想到,这个暴发户,竟然是想要逃跑!   她是不是疯了,她竟然想从少东家身边逃跑。   郭巨冷冷地道:“你跟我进来!”   薛鱼儿“哦”了一声,抱着大河跟他进去。   “叫奶娘来,大河饿了。”薛鱼儿先声夺人,理直气壮地道,好像刚才逃跑的事情根本没发生,她也不是被抓回来的一般。   郭巨定定地看着她。   “看什么,没见过美人啊!”薛鱼儿道,“你耳朵聋了?不是让你去找奶娘吗?你现在不是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吗?还不赶紧去!让我们将军知道你怠慢大公子,把你脑袋拧下来。”   郭巨沉默片刻,把奶娘喊进来,让她抱着大河到内室喂奶。   “我有话要对你说。”   “不行,大河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在薛鱼儿的坚持下,奶娘背对着两人解开衣襟。   “你什么时候发现不对劲的?”郭巨觉得嗓子发干,有些艰难地问道。   “从你送完信几天后,你对我态度变了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了。”薛鱼儿冷哼一声道,“我还是低估了你,想必那时候你得到了京城中的一些消息,就开始怀疑我和大河了,是不是?”   毕竟大河这个目标,实在太显眼了。 第498章 到底谁失了心   “那我说……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揭穿我?”郭巨不知道为什么,几乎不敢和她视线相对。   薛鱼儿哼了一声,却没有多少生气。   “我揭穿你,然后让你抓住我?也不就是你一个人会假装,我也会!”薛鱼儿道,“只是我这次比较倒霉,没跑出去罢了。”   “也是因为这是扬州。如果不是扬州,你大概已经就成功跑出去了。”   “我也这么觉得。”薛鱼儿没心没肺地乐了,随即瞥了郭巨一眼,“你还有什么话说?没有滚吧。”   没想到,就这样被抓回去,感觉怪对不起夫人的。   但是她天性乐观,想着回去也不会有性命之忧,在一起说不定是更好的事情,这样想来也就没有多少难过了。   郭巨看着她,嘴唇动了几番,也没能说出话来。   薛鱼儿给自己倒了杯茶灌下去,用袖子擦擦嘴道:“我真见不得你这纠结的样子。坏人都做了,干脆做到底;千万不要现在这样,坏事被你做绝,然后还惺惺作态,好像真的会愧疚一样。”   郭巨被她说得有些脸红,想要解释的话越发说不出口。   他想责备她,因为她骗了自己,让自己给顾希音送蜀锦,无形中站队,险些置郭家于险境;他还想说,其实现在的情况并非他本意,只是他为了自保,不得不做的选择。   郭家只是商贾,即使生意遍布全国甚至传到海外,也万万不敢和当政者对立。   他也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心软,哪怕那个女人倾国倾城;更何况,薛鱼儿也远远称不上倾国倾城。   大河一边喝着奶一边放水,奶娘只能先替他换好尿布,然后继续喂他。   这一折腾,时间就有些长,外面的人不耐烦地催促:“好没好?”   还有人戏谑道:“这是临别要来一次吗?”   来你妹!薛鱼儿翻了个白眼。   郭巨深深地看着薛鱼儿,眼里有歉疚。   他发现他自以为了解薛鱼儿,其实他根本不了解;还有,他以为他厌恶薛鱼儿,其实他也根本就没有。   临别在即,他心中竟然生出了些许的恋恋不舍。   他不想承认,但是又无从否认。   他觉得或许薛鱼儿用一副受伤的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他,他或许现在心里会好受很多。   可是薛鱼儿并没有,让他觉得……挫败——原来他在薛鱼儿心里,也什么都不算。   薛鱼儿却只盯着大河那边,甚至懒得给他一个眼神。   等奶娘喂完奶,薛鱼儿把大河接过来,替他拍着奶嗝道:“好了小乖乖,我带你出来玩了一圈,提前看看属于你的江山,现在咱们该回去了。你爹娘,还有你大哥崽崽,都想咱们喽。”   郭巨看着她眼底的笑意,更加觉得他从来都没有看透过薛鱼儿。   薛鱼儿感知到他的注视,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爱上我了?”   郭巨别过脸,用行动否认。   “那就别这么看着我,我会当真的。”薛鱼儿道。   她拍好奶嗝,拿起桌上的小包袱挎在肩膀上,毫不留恋地往外走。   郭巨站在原地一动未动,眼睁睁地看着她迈过高高的门槛往外走,身影在黑暗中渐行渐远,几乎看不到……   “等等。”他追了出去。   虽然他和金吾卫说的不过夜,但是他突然改变了主意。   薛鱼儿顿住脚步,回头便见郭巨走到为首的金吾卫身边耳语了几句。   黑暗中,她看不真切,但是隐约觉得郭巨似乎往那人怀里塞了什么。   然后那人便道:“天色是已经黑了,既然你这么说,我们就在这里暂住一晚。明日卯时初准时出发,不能再耽搁。这是皇命,谁都耽误不得!”   郭巨作揖,然后走到薛鱼儿身边道:“先跟我进去。”   薛鱼儿唇角勾起,忽然伸手,狠狠打了郭巨一记耳光。   郭巨被打得脸都歪到一边,但是莫名的,他觉得心里似乎顺畅了不少——这样有脾气的薛鱼儿,总比刚才那个什么都看不透,仿佛隔着千山万水的薛鱼儿好。   “这一巴掌是替大河打的。”薛鱼儿冷笑连连,“有句话你说得没错,你不能把郭家搭上。那你给我记住,你现在选择了皇上,选择了容启秀,出卖了秦府。那日后秦府翻身,清算郭家的时候,你要给我记住今日,不要自怨自艾!”   说完,她自己转身走进房间,“砰”的一声,重重把门推上。   郭巨在她门前站了半夜。   他听见她笑着和大河说话,听见她哼着小曲哄大河睡觉,听见她踢到桌子腿疼得吸气咒骂……   这般鲜活的薛鱼儿,过了今夜,山高水长,恐怕永不能再见。   郭巨脑海中回荡着她“巨巨”,“巨巨”的喊声,心想不知道何日才能彻底忘怀。   未曾拥有,已然失去。   未曾离开,已然怀念。   京中,一个月后。   顾希音早已收拾好所有的东西,但是却迟迟未曾等来对徐令则的审判。   虽然两人在府里卿卿我我的日子也很开心,但是靴子迟迟未落地,也让人焦心。   圣旨最后是容启秀带来的,不过徐令则和顾希音都没有起身接旨。   容启秀仿佛没看见徐令则一般,把圣旨放到顾希音面前的桌上,“姐姐,你看看。”   徐令则眯起眼睛看着他的脖子,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   ——他十分想要一跃而起,掐住容启秀的脖子,扼断他的骨头。   可是他到底忍住没有这么做。   他可以杀出去,但是带着顾希音,他做不到。   这天下,现在终究不是他的了。   容启秀对于危险似乎毫未察觉,还是坚持对顾希音道:“姐姐,你看看圣旨,看看是不是和你想象的一样。”   顾希音冷笑,并没有动作。   “姐姐,”容启秀苦笑,后退两步在椅子上坐下道,“我并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心狠。至少对你,我从来就没有心硬过。”   即使历经坎坷,他对她的心,始终都那么柔软。   “如果比的是林雪兰,我是该感谢你对我心慈手软。” 第499章 容启秀上门   “姐姐对我,终究是不同的。”容启秀垂眸,声音极轻,又似乎带着无尽的叹息。   顾希音冷笑:“你是不是就用这样的语气神态,对着太后说出同一句话,然后就让她心甘情愿委身于你了?”   容启秀眼中极快地闪过受伤之色,然而也只是转瞬即逝。   说话间,徐令则用手一推圣旨的卷轴,圣旨极快地展开,一半悬在桌外。   他低头扫了几眼,嘴角浮现出冷笑,对容启秀道:“原来你也不过这点手段。”   顾希音听他这么一说,心顿时提了起来。   容启秀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徐令则想掐死他,他也想着除徐令则而后快。   于是顾希音低头去看圣旨。   这时徐令则道:“小人之心。”   容启秀不甘示弱地道:“我只是投鼠忌器,如果不是因为姐姐的缘故,你以为我会对你心慈手软?”   徐令则冷笑:“如果不是你挟持她,现在我们两人谁在谁手中还是未知数。”   说话间,顾希音已经看到了圣旨的内容。   确实……出乎她预料。   原本她以为容启秀会把她和徐令则踩到泥里才罢休,但是从圣旨内容来看,比她想象中的要好很多。   徐令则依旧是他的大将军,但是也就是一个有名无实的大将军而已。   圣旨里说得很客气,他劳苦功高,因伤病荣养,还特意提了顾希音这个一品夫人,等于进一步确认了她的一品诰命身份。   容启秀苦笑道:“姐姐,我舍不得你跟他受苦。不管你怎么想我,但是我只是想对你好。我知道你不会因为他落魄就和她分开,甚至你已经做好流浪街头的准备。可是,我舍不得。”   顾希音淡淡道:“那我谢谢你网开一面。”   但是但凡有机会,她绝对不会再对他心慈手软。   顾希音也明白了徐令则那句“小人之心”是什么意思。   ——容启秀这般,分明是想羞辱徐令则吃软饭,因为她的缘故才能苟延残喘,确实是小人之心。   但是顾希音决定不说话。   既然容启秀愿意表演深情,愿意自我陶醉,只要对她和徐令则的现状更好,那他就随便,反正她都不会领情。   “圣旨我已经看到了,没事你可以走了。”顾希音冷冷地道。   容启秀叹了口气:“姐姐,还有一件事情。”   顾希音面无表情地道:“有什么事情拜托你一次性说完,我还要和我相公去后院赏花。”   “姐姐虽然不说,但是我知道你心里最惦记的是谁。”   顾希音猛地抬头看向他,就连徐令则都把视线投过来。   容启秀道:“果然姐姐知道我说的是谁。”   他脸上含笑,对着门口拍拍手,有个奶娘模样的人抱着个四五个月大小的孩子进来。   顾希音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大河,站起身来,泪水刷的就模糊了视线。   如果不是徐令则拉着她,恐怕她已经冲了过去。   大河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时候,趴在奶娘身上,乌黑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九哥,是大河,真的是大河。”顾希音道,“我知道,这就是大河!容启秀,你要干什么!”   容启秀站起身来,笑容中带着心疼和苦涩:“姐姐,你为什么总要把我想得那么坏?如果我想干什么,我还会把他抱过来吗?”   徐令则不动声色地做了个手势,顾崽崽像闪电一般窜过来,从身后袭击奶娘。   奶娘吃疼松手,几乎是与此同时,徐令则身形如电,谁都没看清楚,他已经抱着大河回到了顾希音身边。   这番变故丝毫没有让大河害怕,小东西反而以为在同他玩闹,“咯咯”地笑出声来。   徐令则原本是想把他给顾希音的,但是抱着一身奶香,无比柔软的儿子,忽然不舍得放手了。   这是他的儿子,这是他和顾希音爱情的结晶,生命的延续。   他们终于见面了,他终于抱到他了。   大河伸手去抓徐令则头上的簪子,一把拔出来,徐令则的头发顿时松散下来。   “作恶”的大河却觉得好玩,大笑不止。   顾希音紧紧抱住他们父子俩,泣不成声。   徐令则一手抱着大河,一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你一直想大河,这不是回来了吗?一家团圆,这是喜事,别哭别哭,你看大河在看你,他都要跟着你哭了。”   顾希音拭泪道:“我只是太高兴了……”   她看着白胖的儿子,忽然警惕把用泪痕犹存的脸转向容启秀。   “薛鱼儿呢?”   “她在外面,我嫌她聒噪,所以没有让她进来。但是她安然无恙,姐姐放心。”   顾希音果然松了一口气。   容启秀道:“我知道姐姐重情重义,尤其薛鱼儿,你把大河都托付给她,定然是极信赖她的,所以我不会动她。”   徐令则默默地对大河说,儿子,你看眼前这人都讨厌,非但想和我抢你娘,现在一口一个“大河”,竟然连你都想抢走的样子。   徐令则并不会抱孩子,所以他动作僵硬,几乎不敢动弹。   偏偏顾希音一身警惕地对付容启秀,没有注意到他的尴尬:“那你把大河带回来了什么意思?”   “太后的意思是,要把大河留在宫中……”   “她敢!”徐令则一字一顿地道。   容启秀没理他,看着顾希音继续道,“……但是我知道大河是姐姐的心头肉,我也不忍心看着你们母子分离,所以我力劝太后打消念头,把他给姐姐送回来了。”   徐令则听说他们没有打大河的主意,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他并不管容启秀如何舌灿莲花,只要结果是他想要的就可以。   顾希音也松了口气。   虽然都是身不由己,但是一家人在一起,显然是更好的结果。   “姐姐,从前我没有能力兑现对你好的承诺,”容启秀道,“但是现在我可以做到了,我会像我曾经对你承诺过的那样,永远对你好。”   顾希音不想理他。   徐令则冷笑:“你是如何劝说邓玉打消主意的?卖身吗?” 第500章 一家团圆   如果容启秀真的对顾希音情深义重也就算了,徐令则心里就算不舒服,也得敬他性情中人。   可是一边高喊着爱她,一边对各种对她有用的女人留情,用感情控制,这令徐令则十分不齿。   可是就像他不爱搭理容启秀,后者也把他当成空气,恐怕还是污浊空气,想要除之后快那种。   容启秀看着顾希音道:“姐姐,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我。”   顾希音快要吐了:“让你误会,是我做得不对。你说出来,我一定改正,立刻就改。”   容启秀道:“你在乎我和太后,你……”   “那你真是误会了,我从来没有在乎过,我祝你们两个天长地久。”   顾希音说得如此之快,以至于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连声咳嗽,心里想着,完蛋,容启秀一定又得脑补自己怎么爱他了。   “……姐姐,你知道我如何确认大河的身份吗?”   顾希音不解其意,冷笑道:“能让薛鱼儿舍命护着的,除了大河还能有谁?”   因为已经是六月天,天气很热,所以大河只穿了小肚兜和小短裤,藕节般白胖的手腕上露出周夫人送给他的东西。   容启秀的目光,正在那东西之上。   容启秀慢慢抬起手腕,宽大的袖子落下,他的手腕上,系着一模一样的东西。   “这是家父的遗物,原本是一对,但是只留下了一个。我不知道是如何辗转到了姐姐手里……”   “不懂你就问,胡思乱想、自作多情就不必了。”顾希音极快地道,“东西是别人送的,当时那人告诉我,一定要大河随身戴着。虽然不解其意,但是我知道她不会有恶意。”   周夫人是想用这种方式保护大河,想的是如果大河将来落到容启秀手中,希望容启秀能想起死去的父亲,因此而心软。   想法很美好,但是她根本不了解容启秀这个人。   “如果我提前便知道她是出于这样的考虑,我肯定直接就扔了。”顾希音道。   “棠棠,棠棠……”徐令则急促的喊声简直惨烈,屋外不知情的人甚至可能想有什么突发状况。   顾希音也吓了一大跳,“九哥你怎么了?”   徐令则:“尿了,他尿了!”   他胳膊上热乎乎的,又很快变凉,往地上不住地滴答着。   徐令则对这种情况毫无经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顾希音大笑着从他怀中把大河接过来,道:“皮小子,给你爹爹的见面礼吗?小心你爹打你屁股。”   月见道:“来人,送温水来。”   她把柜子打开,取出顾希音一直没舍得收起来的衣服和尿布,眼中带着泪花道:“知道应该再浆洗晒晒的,姑且先委屈大公子了。”   顾希音给大河洗屁屁换衣服,徐令则就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顾崽崽都没有挪开目光。   大河咯咯笑,对顾崽崽也很感兴趣的样子,对亲爹倒没给什么眼神。   徐令则笑骂道:“你怎么和你娘一样,都偏向崽崽。”   一家人其乐融融,圣旨孤零零地半悬在空中,同样孤零零站着的,还有容启秀。   他看着顾希音眼底的笑意,嘴角也缓缓勾起,然而眼底却有着浓得化不开的苦涩。   他对除了顾希音之外的女人说“喜欢”,明明是假的,她们却都深信不疑,甚至如林雪兰那般,至死不悟;但是他对顾希音说“喜欢”,明明发自肺腑,她却再也不相信。   这种痛,说撕心裂肺也不为过。   “姐姐,”他艰难地开口,“你和大河终于团聚,我就不打扰你们母子,先告辞了。”   顾希音没说话,徐令则冷冷地道:“把你的东西带走!”   他从大河手腕上取下手串直接向容启秀扔了过去。   容启秀用手接住,用掌心捧着看了看,然后万分珍惜地藏到袖中。   “姐姐,你不用担心,没人敢打大河的主意,没人能让你们骨肉分离。”   顾希音淡淡道:“慢走不送。”   容启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她在弯腰忙活大河,泪痕未干却又笑意深深,徐令则和顾崽崽以守护的姿势分别站在他身体两侧。   只有不远处的伊人,懒懒地趴在窝里,目光还偶尔扫过容启秀。   多么其乐融融的一家子,哪怕徐令则现在什么都不是,只能依靠自己的怜悯度日,顾希音都完全不在乎。   即使当年他没有高中探花,即使他现在依旧是响水村里寂寂无名的小子,如果当年他没选择放手,现在徐令则的所有快乐,是不是都原本应该属于他?   容启秀走后,薛鱼儿冲了进来。   “夫人啊!有没有想我!”她大喊大叫地冲进来。   大河听到她的声音,翻了个身,竟然趴了起来,小脑袋翘得高高的,让一屋子人,除了薛鱼儿之外都惊喜惊叹不已。   “这有什么,”薛鱼儿得意洋洋地道,“他还会爬了呢!”   说话间,大河竟然真得手脚并用往前爬了起来,虽然肚子还没离地,但是真的已经是在爬了。   薛鱼儿道:“我按照夫人曾经说的那般,有空就教他爬。如果不是在马车上耽误了,现在肯定学会正经地爬了。”   月见过来拉着她,眼中含泪上下看,喃喃道:“平安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宝儿环胸站在一旁:“那什么是不正经地爬?”   “等我哪天把袁傲打个屁滚尿流,让他不正经地爬走。”薛鱼儿哈哈大笑道,“宝儿,我听说那个人渣现在缠着你求原谅,幸亏你没原谅,要不我回来骂死你。”   她刚才被人拦着不许她进来,已经趁着这时间把府里的事情打听得七七八八了。   大河可怜巴巴地想要薛鱼儿抱抱,可是后者只顾着聊天,根本没有抱他的意思。   大河嘴巴一瘪就想哭,徐令则抱起他来,把他架到脖子上。   顾希音惊呼一声,而大河已经笑出了声。   徐令则道:“我刚才不敢动他,就怕他骨头软,我手劲大,现在看起来,这小子随我,硬实着呢!” 第501章 容老夫人择女   薛鱼儿绘声绘色地讲着她这一路四个多月颠沛流离的日子,明明应该很苦,但是被她一说,仿佛都是乐趣。   这个过程中,徐令则一直抱着大河在屋里来回走。   顾崽崽急着看弟弟,围着他不停下。   顾希音趁着薛鱼儿喝水的间隙道:“你们几个别在我面前绕来绕去,绕得我头疼。九哥你也不要总抱着大河,让他下来躺一会儿。这抱得以后不想自己躺就累人了。”   徐令则却丝毫不在乎,道:“他若是不想躺着,抱着便是。”   薛鱼儿啧啧道:“瞧瞧,瞧瞧,我之前说什么来着?慈父多败儿,看将军现在这样子就知道了,以后得把大河宠上天。”   顾希音笑道:“将军之前还没见过大河,现在爱不释手,不也是人之常情吗?”   薛鱼儿哼哼两声,“和那个没关系。来来来,刚才说到哪里了?”   顾希音听着她说话,但是目光一直在父子俩身上,哪里还记得?   月见也差不多一直看着大河,所以是宝儿提醒道:“说你带着大公子,冰天雪地地跳进护城河里,没淹死你。”   薛鱼儿:“……我是鱼,怎么能淹死?应该说大公子,果然是夫人的儿子,那么厉害!”   让她当面承认徐令则厉害是绝对不可能的,虽然她一直对大河说,他爹就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英雄。   “你接着说。”宝儿催促道。   薛鱼儿便又说起了郭巨的事情。   “……夫人你说我最后打他一巴掌,是不是很有气势!”   “是很厉害。”顾希音拉着她的手,由衷地道,“这一路,辛苦你了。”   薛鱼儿有几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到底还是让容狗给抓回来了。”   崽崽:“汪汪汪!”   没事又拿狗说事干什么!容狗要真是一条狗,作为狗中之王,它还不咬死他?   薛鱼儿瞪了它一眼:“没良心的,就围着大河转,都不过来亲近亲近我,白疼你了。”   顾崽崽似乎有些心虚,摇着尾巴就要过来。   可是伊人叫了一声,顾崽崽立刻毫无原则地转身跑过去,去给他的“童养媳”挠痒去了,气得薛鱼儿直翻白眼。   顾希音安慰她道:“你也帮了很大的忙。如果将军回来之前,大河没有送出去,我心里一定很煎熬。现在将军回来了,我们也有了主心骨,你把大河养得这么好,现在一家团圆,不也很好吗?”   薛鱼儿嘟囔道:“我就是觉得不忿,这样似乎我出门一趟,专门为了遇见郭巨那个人渣似的。”   顾希音想起把她放走的侍卫,这又遇到郭巨,心里忍不住想,薛鱼儿果然是个招桃花的。   将军府其乐融融,容府气氛却没有那么好。   容启秀回家的时候,容老夫人正站在炕前指挥着丫鬟把一幅幅画像展开,眯起眼睛细细打量,口中道:“这个不行,颧骨太高,一看就是个没福气的;这个有点瘦,不好生养;这个倒是不错,出身低了……”   容启秀看到这种场景就觉得脚步很沉重,一点儿都不想往里走了。   他的身份水涨船高,他娘眼光越来越挑剔了。   譬如刚才他瞥了一眼,被他娘嫌弃出身低的人,其实是朝中二品大员的幼女。   他娘从来就没有想过低头娶媳这件事情。   “娘,我回来了。”容启秀淡淡道。   “启秀回来了。”容老夫人笑得脸上的褶皱都开了,“来人,还不伺候你们老爷更衣?”   几个貌美如花的女子立刻上前。   容启秀摆摆手道:“下去吧,我自己来。”   这几个女子,也都是他发迹之后他娘自作主张替他收的,想给他做通房的。   至于来处就五花八门了,有朝臣送的,有皇商送的,甚至还有一个远房表妹,是容老夫人从她多年未曾联系的娘家弄来的,大概想的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多少也有些对娘家炫耀的意思。   容启秀只说林雪兰死了不满一年,他不想考虑这个问题。   但是容老夫人显然不死心。   容老夫人又招呼人上瓜果,指着炕上的画像道:“看看你喜欢哪个?”   容启秀道:“娘,这件事情我说过,暂时不想提起。”   容老夫人面上有些不悦,然而想到儿子现在的地位,还是强忍着不高兴道:“也不是让你立刻就娶进门,可以先挑选,再下聘,什么都走下来能娶进来,也得过一年了。真是晦气!”   最后这四个字,显然是说林雪兰。   容启秀心里不高兴,“如果雪兰没出事,也轮不到别人进门。”   “你这是埋怨我?”   眼看着容老夫人又要一哭二闹三上吊,容启秀道:“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娘,现在我身份在这里,一言一行都受人瞩目。让人挑出来毛病,我以后如何立身?”   容老夫人这才不说话了。   容启秀又道:“我能战胜秦骁,很重要的不就是因为我比他名声好吗?娘,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个道理,您也应该知道。”   容老夫人意兴阑珊地道:“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我也不想做坏人。”   她摆摆手,丫鬟立刻把画像都收起来。   可是容老夫人总觉得不甘心,咬着牙道:“可是你身边没人照顾我也不放心,她们几个,都是我挑出来的。你带回去!”   这次她的口气不容辩驳。   容启秀深谙和容老夫人相处之道,虽然不悦,但是还是答应了。   不过几个女人,随便安置在哪里都可以。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离开容老夫人的院子,在这里,每时每刻他都觉得十分压抑。   还没回到自己院子,宫中便来人请他,说是邓太后要他入宫,有要事商量。   容启秀衣裳都没换,跟着来人匆匆进宫。   原来是小皇帝生病了。   “从昨天夜里就说肚子疼,”邓太后心急如焚,“当时太医看了也没看出来什么,后来就不疼了,我便没有放在心上。谁知道今日愈发厉害了……我也不敢请太医,只能找你来商量。” 第502章 回忆   皇上年纪太小,说句难听的,这么大的孩子,有个风吹草动都要命。   所以这件事情一旦传出去,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所以太后并不敢说出去。   容启秀眉头皱起,然而很快又松开,安慰她道:“你不用担心,皇上年纪小,本来就容易生病,我先去看看。”   邓太后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依赖。   容启秀随她一起进去看皇上。   皇上的情况比邓太后说的还要严重些,已经开始上吐下泻,还发着烧,整个人恹恹的,眼睛都睁不开的样子。   邓太后心急如焚,把容启秀当成救命稻草一般,道:“要不,去请顾希音帮忙?”   虽然她很不想这么做,觉得这般仿佛对顾希音示弱一般,但是她更清楚,儿子就是她唯一的指望,所以容不得差错。   “不必。”容启秀道。   一来他不想顾希音掺和进来,事后反而被邓太后为难;二来他也清楚,现在的顾希音,并不是从前他记忆中的顾希音。   现在的她,他捉摸不透,也更加心狠。   经历了世事变迁,她也不再是从前那个心软的少女。   邓太后焦急道:“那现在怎么办?总不能让皇上就这样,我担心……”   容启秀道:“我来试试。”   邓太后眼中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你?你跟着顾希音学过?”   容启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淡淡道:“先试试。”   邓太后不太放心,但是又没有更好的办法,纠结再三咬着嘴唇道:“那你先给皇上开个方子,让人试试药再给皇上吃。”   容启秀道:“不必开方子。”   他按照从前见过顾希音做的那般,让人暂停皇上的饮食,然后给他洗澡降温。   宫里多的是伺候的人,所以只要他开口,立刻就有人去做,一通忙活下来也并不乱。   皇上体温降下来些许,声音极低地要水喝。   邓太后看向容启秀。   容启秀想了想后道:“给皇上一点水润润嗓子即可,不可贪多。”   宫女依言照做。   皇上喝了水,这次没再吐,沉沉睡了过去。   邓太后屏退周围的人,对容启秀道:“太傅,你别走,我现在心里很慌张。你能不能在这里和我一起守着皇上?”   容启秀现在官拜内阁大学士兼太傅,比林章怀最鼎盛的时候都风光,更别说,他还掌握了天下大权。   容启秀也不想回府再听容老夫人唠叨,而且皇上安危确实事关重大,便顺水推舟答应下来。   邓太后挨着他在榻上坐下,壮着胆子靠在他肩膀。   容启秀坐得后背挺直,既没有阻止她也没有表示关切。   邓太后喃喃地道:“太傅,幸亏有你。我没想到,你竟然也会医术。”   “我不会,我只是见过。”   而且如果他没记错,顾希音也说过,这只是最好的情况,如果严重,还可能需要更进一步的处置。   现在他就希望是最好的情况。   容启秀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顾希音从前替他治病时候的样子。   他和顾希音相识,是从他大病一场开始的。   那年他十二岁,却因为长期营养不良长得只像八九岁模样——这也是因为容老夫人的缘故。   容老夫人从京城逃难出来的时候带了一些银子,虽然数额不大,但是也有一百多两。   可是她一个女人,带着儿子和丫鬟,只能做些针线维持生活,不敢花钱。   而且这些银子,她也是要留给容启秀读书出人头地的。   而且容老夫人坚信,卧薪尝胆可以激励儿子斗志,也认为小孩子不必吃好的,否则只能养成骄奢淫逸的习惯,所以容家当年生活极其清苦,容启秀一天只能吃两顿饭,而且都是粗茶淡饭,等闲根本见不到荤腥。   饿,是容启秀童年回忆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读书间隙如果能够出门,他甚至会饿得偷吃邻居家的生鸡蛋,就那样打开直接倒进嘴里,蛋壳扔到一旁,这样邻居就会以为鸡蛋是被畜生吃的,骂几句就不会追究,毕竟没人想到,有人会吃生鸡蛋。   他最喜欢秋天,因为到处都有能吃的果子。别的孩子嫌酸的,他不会嫌弃,能填饱肚子就很好。因此他胃一度很不好。   他大病一场,容老夫人以为他不行了,哭得肝肠寸断,拿出银子请大夫,可是银子流水一般花出去,他的病情却越来越重。   那时候他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头疼欲裂,生不如死。   然后他听到了顾希音天籁一般的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病得濒死的容启秀,至今都还记得她当年脆生生的声音。   她说:“婶子,我听人说有个偏方,您要不要试试?”   这一试,救回了他的命,也改变了他的人生。   后来容启秀想,顾希音只是心软,她见不得容老夫人作为寡妇,失去唯一的儿子和依靠,所以她出手了。   顾希音发现了容启秀的生活很清苦,劝说容老夫人改善一下生活。   容老夫人就是有心也无力了,毕竟银子都给他治病了。   顾希音同情他,于是常常偷偷给他一些吃食,并且是持续给与。   她出现之后,容启秀那些挨饿的记忆就渐行渐远了;而且他再也不用去偷东西果腹,自卑慢慢消弭,丢掉的尊严慢慢捡回来。   容启秀发现,顾希音十分聪明,而且藏拙;她性格善良大方,乐观爽朗……可以说,在容启秀心中,她就是照进无边黑暗之中的一缕光。   她是容启秀的救赎。   如果说察言观色、揣测人心是一种天赋,那容启秀毫无疑问就是天赋异禀。   他可以在顾希音面前装可怜,装懵懂,还能装出自尊和脆弱……总之,只要能引起她的注意和同情,他什么都肯做。   后来又慢慢演变成了去做她喜欢的人。   两人相处时间长了,顾希音对村里人事的喜恶,自然都看在眼里,由此也能推测出她想要什么。   容启秀说长大了娶她,说一辈子只要她一个……慢慢的,他欣喜若狂地发现,顾希音真的倾心于他了。   容启秀可以对天发誓,他那时候也是真心实意,绝对没有想辜负她。 第503章 初为人父的喜悦   对容启秀而言,顾希音可以和这世上所有的美好意义划等号。   顾希音供他读书,让他吃饱穿暖,予他欢笑,照亮了他的生活。   容老夫人对于这一切,都心知肚明,心中对两人的事情也是默许的,虽然她也时常告诉容启秀,日后读书出头,可以娶贵女。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直到他进京。   进京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多么渺小,就算中了进士又如何?就算当官又如何?多少二三十岁甚至三四十岁的官员,在京城中还只能赁屋而居,靠借贷度日。   生活捉襟见肘也就算了,京城中的权贵多如牛毛,想要靠着自己一点点熬出头,比鲤鱼跳龙门还难。   容启秀的理想受到了现实的巨大冲击,以至于进京一段时间一直闷闷不乐。   而且最令他挫败的是,他回想起来,其实顾希音在进京之前已经隐隐预料到了现在的情形,言语间多有开导之意。   相对而言,他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蠢货。   后来林家对他伸出了橄榄枝……容启秀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当时到底出于什么心理,鬼使神差地就答应了。   这也是他一生之中最后悔的决定。   他没有想过齐人之福,他想的是先找个借口把顾希音送回去,骗她几年之后再成亲。   他甚至想到过如何和容老夫人谈判,让她保守秘密。   然而他还是太年轻了,他没想到,林章怀已经把他调查得一清二楚,非但让人拿了银子去打发顾希音,还在她要去找自己的时候让人打了她。   可是容启秀都忍了,包括后来他得知顾希音曾经在客栈中轻生。   所以他恨林章怀,他恨林家,让林家下场凄惨,他一点儿都没有内疚,相反有种终于大仇得报的痛快。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他失去的,已经渐行渐远。   顾希音遇到了徐令则,有了一场轰动天下的婚礼,找到了父母,和徐令则生下了孩子……   容启秀甚至忍不住想,失去顾希音,是不是就是他为了得到现在这一切所失去的代价。   “太傅!”邓太后的话打断了他的遐思,把他拉回了现实,“我觉得,皇上的情形,似乎好了些?”   她摸着皇上的额头,发现发烧似乎好了不少。   容启秀道:“那就好,但是也不能掉以轻心,要一直让人看着。”   “嗯,我知道。”邓太后道,“多亏了有太傅,否则我一定慌了。太傅,你能不能暂时留在宫中,我……”   容启秀抬手打断她的话,面色严肃,眼神幽深地看着她。   邓太后看着他这般不由愣住了,“太傅……”   “我之前说过的话,你可还记得?”   邓太后眼中露出些许茫然。   容启秀用极低的声音道:“我说让你自己亲自照顾皇上,皇上身边少用人,再给皇上找几个玩伴的事情。”   邓太后怔住。   容启秀的意思她明白,就是如果皇上有个万一,还能挑出个人来狸猫换太子。   可是作为母亲,邓太后并不想这么做。   容启秀看清她脸上的纠结,冷冷地道:“这是为你好,你若是不领情便当我没说过。”   邓太后知道他这是生气了,心里酸涩难忍,还得解释道:“不是我不领情,是……是之前没有想过。等皇上病好之后,我会考虑的。”   好在容启秀并没有继续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邓太后觉得这一眼隐含了太多东西——嘲讽、警告、威胁、不屑……没有她所期待的关心。   容启秀在宫中待了一夜,第二天便要离开。   邓太后不希望他走,开口挽留他:“太傅,我怕皇上的情况有所反复,要不你再留下一天?”   容启秀面无表情地道:“皇上现在应该没有大碍,我只担心后面再有什么突发的状况。”   邓太后被他说得也紧张了,道:“那太傅的意思是……”   “我去找顾希音。”   对着太后一整晚,听着她絮絮叨叨,甚至有意无意示好,容启秀用尽了全部的忍耐才没有发作。   唯一的儿子病了,她担心的却只有她的未来,甚至还有心思去勾、引男人,这让容启秀感到作呕。   他改变了想法,他想去见顾希音,哪怕他知道顾希音只能数落、嘲笑他一番,根本就不会答应帮忙,但是他还是想去。   至少,他能见她一面。   哪怕他努力地不想顾希音,可是周围的女人都在提醒着他顾希音有多好。   将军府,六月天,白花花的太阳晒得热浪翻腾,顾希音在水榭吹风,看着徐令则带着大河和顾崽崽两个“儿子”在池子里嬉水。   薛鱼儿道:“这法子将军也能想得出来。”   一个大将军,跑到家里荷花池子里游泳,要是传出去,还不知道别人怎么看。   “我看你是心痒痒了,也想下去游。”宝儿揭穿她。   薛鱼儿:“切,你问问夫人想不想?等将军回去歇着了,夫人咱们俩下去游两圈降降暑气?”   顾希音打了个哈欠,摆摆手道:“你去吧,我不去,我困死了。”   薛鱼儿凑到顾希音耳边贱兮兮地道:“搂着大河,你和将军昨晚还……嘿嘿嘿。”   顾希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推了她一把道:“别胡说八道。”   就是滚床单她都不会这么累!   徐令则昨晚第一天哄大河睡觉,怎么形容好呢?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喊了顾希音一百次有没有!   “棠棠,你看他翻身了!”   “棠棠,你看他和我笑了。”   “哎,尿了,让爹来……不行,棠棠,我怕碰到他,我手粗他疼不疼?”   “是不是该让奶娘喂奶了?”   顾希音被他吵的一晚上几乎都没睡,困得生无可恋。   和徐令则相比,她简直怀疑自己是后妈了。   徐令则看她的眼神大概也是这个意思——儿子回来了,还用睡觉吗?   徐令则听薛鱼儿说大河喜欢水,让人扩建浴室,今天还迫不及待地带着大河直接跳进了池子里。   大河胆子倒是大,不害怕,还乐得咯咯笑。   顾希音觉得自己要熬成黄脸婆了,在躺椅上不住地打盹。 第504章 顾希音的霸气拒绝   听了顾希音的抱怨,众人都捧腹大笑,完全可以脑补出来徐令则的样子。   顾希音昏昏欲睡,眼睛完全睁不开了。   虽然天气炎热,但是水榭中微风徐徐,十分凉爽,月见还贴心地给顾希音搭上了一条薄毯。   薛鱼儿拉着宝儿闲聊,问她袁傲的事情。   “怎么他今天不来骚扰你了?”   宝儿:“……”   月见笑嗔道:“怎么你还希望宝儿被他骚扰?”   薛鱼儿摩拳擦掌道:“我是想替宝儿出口气收拾他!”   月见看宝儿没什么表情,叹了口气道:“你少在旁边煽风点火了。袁傲他现在……其实已经变好了。”   月见总觉得宝儿太过骄傲,当年的事情一直不肯解释;袁傲也是个骄傲的人,所以两个人之间才会到今日地步。   靠自己的能力爬到了今天,被顾希音扎穿了左手还能去找宝儿报复,这男人心智极其坚韧;而且现在他对宝儿又穷追不舍,认错态度也很好,所以月见觉得应该给他一个机会。   “若是旁人的事情,我肯定闭嘴不提,”月见道,“但是宝儿的事,我就想多嘴几句。鱼儿姐你也不要瞪我,我就问,你想给宝儿找个什么样的夫君?还能找到比袁傲更好的吗?以我之见,袁傲恩怨分明,觉得错待了宝儿,日后一定能好好弥补。”   “你怎么不说狗改不了吃屎,打过宝儿一次还能打她第二次?”薛鱼儿不服气地道,“天下男人都死绝了也不要嫁他,最坏像我这样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也比去受他的鸟气强。你怎么就知道,将来他不会听人挑拨,再对宝儿不好?”   这种男人刚愎自用,耳根子又软,不值得嫁。   月见低头不语。   其实对婚姻,哪能有那么多期待?没有十全十美的人。   有些人确实是狗改不了吃屎的烂德行,但是她觉得袁傲应该不是那样的人。   只是就算是宝儿的事情,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不少,所以她就沉默了下来。   薛鱼儿转转眼珠子继续道:“要不这样,我和你打个赌,咱们看看袁傲到底值不值得嫁。要是他通过考验,我就不反对;否则,别提,我就不同意。”   宝儿淡淡道:“不必,我没有考验他的心。他如何,和我都没有关系。”   考验他,那是有所期待;而她,根本心如止水。   说话间,小丫鬟顶着大太阳快步往水榭跑来。   薛鱼儿站起身来,撸起袖子:“说曹操曹操就到,一定是袁傲那厮来了。”   她之所以做出这样的猜测,是因为将军府现在太尴尬了,根本没有什么人来往。   ——明哲保身乃是人之常情,在这个节骨眼上,谁也不会搭上身家性命来和将军府交往。   没想到,小丫鬟说,来的人是容启秀。   “容狗又来干什么!”薛鱼儿叉腰气势汹汹地道。   小丫鬟去哪里知道?   月见看着熟睡的顾希音,迟疑道:“要不要把夫人唤醒?或者和将军说一声?”   徐令则正在远处用荷叶兜着水往大河身上倒,引得后者咯咯乐。   而顾崽崽则用身体托着大河,回头看他的眼神十分怜爱。   大河回来,伊人都“失宠”了,顾崽崽是个“弟控”。   “这样,”薛鱼儿道,“我先去探探虚实再说。”   说着她甩袖就往外走,结果把石桌上的茶杯带到了地上。   茶杯摔碎的声音惊醒了顾希音。   她猛地睁开眼睛:“大河?大河呢!”   刚才她在做梦和容启秀争大河,容启秀不撒手,她也不放手,可是看着大河哇哇大哭,她又心软。   然后听见这一声,她顿时惊醒,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月见便把容启秀来了的事情告诉她。   顾希音眼中顿时杀气腾腾,众人看得都惊讶了。   “让他来,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顾希音咬牙切齿地道。   徐令则父子的笑声被凉风送过来,这才柔和了她的表情。   容启秀进来的时候看到这样的场景也是很意外,顾希音正托腮看着水面上父子俩和狗玩闹,微风吹起她的头发,露出安静美好的侧颜。   “你来又想干什么?”顾希音懒得看他,冷冷地道。   “皇上昨晚有些身体不适,本来太后的意思是请姐姐去,我替姐姐拒绝了,然后在宫里守了一夜,按照姐姐曾经用过的办法替皇上退烧止吐。”   “是吗?有成效?”   “有,姐姐的办法十分好用。”   “那真是太遗憾了。”顾希音道。   容启秀叹了口气,在她对面撩袍坐下:“我今日来是想告诉姐姐有个准备,万一皇上病情有所反复,恐怕还是需要姐姐帮忙。”   顾希音睥着他,眸子中没有什么温度。   她忽然笑了:“容启秀,你知道之前的小皇帝是怎么死的吗?”   容启秀被她问住,“不是被秦骁……”   “不是。”顾希音道,“他自己服毒,然后让孟太后逃跑。”   容启秀脸上露出不解之色:“姐姐,你说这个……”   “我知道我说的这些你都知道,但是你不知道,我曾经借给小皇帝看病的时候给他下毒。如果他那日不死,最后也会死在我的手上。”顾希音说这句话的时候面无表情,眼神却万分凌厉。   “姐姐,你怎么会?”   “我就是这么做了。我给他下了一味药,想着将来万一生变的时候,再下一味药,就能让他去半条命。”顾希音冷笑,“只可惜,后来根本没用上,也没能帮助我相公,我深以为憾。”   “所以,你要给我一次机会弥补缺憾吗?”   对上容启秀不敢置信的眼神,顾希音一字一顿地道:“你以为只许你算计我,我就不能对你们下手?是,从前我愚昧宽容,那时候我一个人,怎么都可以!但是现在——”   她指向已经看过来的徐令则:“看到了吗?我的男人我的儿子包括我的狗,还有她们几个,都是我的命!我再也不会任由你作践,还对你心慈手软。你我之间走到这步,我已认清敌对现实,你也不要演了,我都替你觉得累!” 第505章 开诚布公   说话间,徐令则已经夹着大河游过来。   没错,真是夹着……顾希音看得满头黑线。   他拉着栏杆一跃而上,水花四溅,水珠顺着流畅的曲线往下淌,月见几个都转过身去。   徐令则冷冷看着容启秀。   顾希音笑着站起身来接过大河递给月见:“玩了这么久也饿了,让奶娘喂奶去。”   然后她又拿起大棉巾给徐令则围上,轻声道:“你先进去穿衣裳,出来再说,崽崽陪着我便是。”   被点到名字的顾崽崽抖了抖身上的水,溅了容启秀一身。   顾崽崽得意洋洋地看向他爹邀宠。   徐令则给了它一个笑脸,顾崽崽墩顿时更得意了。   等徐令则进去之后,受到很大冲击的容启秀却对顾希音道:“既然姐姐不愿意,我也不勉强姐姐。太后那边,我也会帮姐姐说话的。我先告辞了。”   他是想见顾希音,可是他不想看她和徐令则秀恩爱。   等,要等,他默默地对自己说。   殊不知,等他离开后,顾希音直接和徐令则说出了他的算计。   “九哥,”她一边帮徐令则绞头发一边道,“昨天圣旨来的突然,而且内容我们也没有想过,加上大河又回来,你欣喜若狂……”   “我欣喜若狂?”徐令则不承认。   他这么稳重一人,怎么就欣喜若狂了?   顾希音:“没有,你没有,是我说错话了行吧。总之那之后,我基本没什么机会和你说话。”   徐令则惊讶地看着她:“你吃醋了?”   可是大河又不是别的女人,那也是她亲生儿子啊!   顾希音无语,翻着白眼道:“你别打岔,听我说完!”   她想象中那么严肃认真的谈话,到了他这里怎么就变得这么无厘头了?   她又不是独占欲那么强烈的人,和自己儿子都要计较。   “你说。”徐令则往后仰着头,信手把玩着她腰间的玉佩,任由她替自己绞头发。   “圣旨确实出乎我的预料,”顾希音道,“但是仔细一想,便能明白容启秀的用意。九哥昨日说他,也是因为和我想的一样。”   容启秀这般做,除了可能对她真的有一点儿挽回之意外,定然是想用这种方式羞辱徐令则。   徐令则一个曾经叱咤风云,站在权利最顶峰的男人,现在沦落到只能靠着妻子和“旧情人”的关系苟延残喘,这种巨大的落差之下,心理恐怕会发生变化,然后两人的关系会因此而发生某些改变。   这种攻心术,是容启秀最擅长的;而且他最喜欢的就是出其不意,他喜欢从别人的错愕中得到满足。   徐令则伸手摸摸顾希音的脸,他的手因为在水里泡了太长时间而发白。   “你就想和我说这个?”   “不是。”顾希音深吸一口气道,“我想和你说的是,未来的几年时间可能对九哥来说真的很难,对我来说也是。我们陷于方寸之地,自由名存实亡,肯定要过苦日子。而且我们又有了大河,按照你现在对他的宠溺程度,将来我们两个还难免有争执……”   徐令则笑着否认:“我宠他吗?或许因为就他一个,要不你再多生几个?”   顾希音瞪了他一眼,继续道:“不许打岔!”   “你说你说。”徐令则眼底俱是笑意。   “还有天长日久地相对,也会生出厌倦。”顾希音道,“总之我们不可能一帆风顺,过日子不可能没有磕磕绊绊。或许吵架的时候也会说狠话,但是九哥,我希望你知道,我不是因为你现在赋闲在家才和你争吵,什么原因都可能,唯独这个原因不可能。”   徐令则笑着捏捏她的脸,“若是嫌贫爱富,当年你又怎么会选择我?”   “讨厌,说正经的呢。”顾希音别过脸去,但是自己也没绷住笑了。   “知道了。”徐令则懒洋洋地道,“前些年辛苦还不够吗?我巴不得能闲下来陪着你和大河。至于外面的事情,不是还有他们吗?”   他吃软饭了吗?没有。   难道这点信心他还没有吗?   容启秀惦记顾希音不是一日两日了,那说明顾希音真的很好。   他惦记着也没用,自己看得紧紧的。   “你能这么想,自然是最好的。”顾希音道,“但是也别闲着,毕竟闲着脑袋在脖子上还不牢固呢!”   徐令则大笑:“放心,你的脑袋结实着呢!好了没,大河怎么还不过来?”   顾希音:“……你以为他是你,能不眠不休?他玩累了,要吃奶睡觉的。”   “那我去抱着他睡觉。”   顾希音无言以对。   “逗你玩的。”看她表情,徐令则就知道自己可能太夸张了,忙描补道,“来,我问你一件事情。”   他坐直了身子,拍拍自己的腿示意让顾希音坐上去。   顾希音没理他,在他身边坐下。   开玩笑,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能不能要点脸!   她要是纵容他,他就敢得寸进尺。   “问。”顾希音哼了一声道。   徐令则摸着她的头发:“刚才你和容启秀说的,是真是假?”   “哪一句?”   “还跟我装糊涂。”徐令则笑骂,“我既然赋闲在家,说不定心情暴躁,专门收拾你呢!”   顾希音伸手挠他:“你收拾给我看看!”   “快说。”徐令则笑道。   顾希音这才道:“真的。温昭请我进宫给皇上看病的时候,你不许我去,我还是去了,鱼儿气了个半死……其实我不是烂好人,我只是怕你心软,所以给我们留了一份保障而已。只可惜,没用上。”   “快让我看看,我的棠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徐令则打趣道。   顾希音却看着他的眼睛,很是认真地道:“从接受你那日起,我就告诉自己,我不能成为你的软肋,我要做你的盔甲。但是九哥,最终我还是连累你了。”   如果没有她,徐令则现在已经荣登大宝,成为了九五之尊。   这句话,从徐令则回来她就压在心底,现在说出来,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傻瓜,没有你,我要江山和谁共享?” 第506章 儿女亲事   “而且,”徐令则道,“我终究要为从前的任性付出代价,就算不是现在,将来也会有这一天。”   他行事自我,很少顾及别人,这样的他成就了不世之功,但是也留下了隐患。   他名声从来都不好,也并不在乎,现在因为名声而受累,想起来似乎也没有什么委屈的。   因为有软肋,所以才会被人拿捏。   “棠棠,你的九哥也不再是毛头小子,承认过失没有那么困难。”徐令则从容道,“这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如果真的没有你,或许我还活不到今日。”   顾希音捂住他的嘴:“我不爱听这样的话。”   徐令则抓住她的手亲吻两下,笑道:“那就不说。”   顾希音打了个哈欠道:“困了,回去睡一觉?要不要一起?”   “一起,我先去把大河抱回来,咱们一家三口一起睡。”   行吧,顾希音默默翻了个白眼。   这男人要是爱心泛滥起来,谁能顶得住?   虽然外面的人都觉得徐令则日薄西山,甚至不得自由身,十分可怜,但是将军府里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日子过得十分舒心。   “九哥,你还在给这些石头钻孔呢!”   某日晚上,大河被奶娘抱下去喂奶,顾希音沐浴出来,就见徐令则在桌前忙活,粉末横飞。   啧啧,刚才她以为徐令则会进去吵她,还特意拉上屏风挡住门,没想到是自作多情了。   瞧瞧人家投入,多认真。   可是顾希音盘算着,她的生日还远着,这里也没有结婚纪念日一说,而且也靠不上点,他做这个干什么?   难道单纯就是为了送她礼物?   但是怎么看,徐令则都没有一种送礼物的欣喜,反而和谁置气一般,带着几分咬牙切齿,所以顾希音很奇怪。   “是。”徐令则咬着牙道。   顾希音试探着道:“明日再做呗,我又不着急戴。咱们早点歇息?”   听听,她都这么热情洋溢地邀请了。   没想到,徐令则竟然拒绝了她。   “你先睡,我做好了再睡,这不是给你的。”   顾希音:“……不是给我的?”   “给大河的。”   顾希音反应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原来徐令则还记恨着大河出生以来,手腕上系着的是容家的东西呢。   想起这件事情她不由道:“说起来我也很好奇,周夫人从哪里找来的东西?”   “有什么是周疏狂弄不到手里的?”徐令则哼了一声道。   “对了,说起周疏狂我想起来,他去了江南,现在回来了吗?”   “没有。”   “没有?”顾希音觉得奇怪,“按照他的一贯打法,不是谁做皇上他亲近谁吗?”   现在新皇已经登基,也正是用人之际,他怎么不回来了?   徐令则道:“因为他并不看好,而且他知道,我这人睚眦必报,不好相处。”   顾希音细品了他的话后笑道:“九哥,你这是自己夸奖自己吗?”   徐令则就差说,他是一定要做皇上的,周疏狂不想得罪他,所以暂时避开。   “事实如此。”徐令则道,“你以为周夫人送那东西给大河,单纯是为了谢你?如果不是周疏狂默许,那东西根本到不了你手中。”   顾希音想想,似乎也是这样的道理,毕竟锦衣卫就是以无孔不入著称的。   所以这件事情最后算下来,还是周疏狂向徐令则示好。   不过现在看起来,马屁似乎拍在了马腿上?顾希音忍不住偷笑。   “周疏狂给我写过信。”   顾希音惊讶:“什么时候?”   “他启程去江南之后。”徐令则道。   “向你示警了?”   “没有。”徐令则道,“在他心里,我要是这个都应付不来,恐怕死了也活该。”   顾希音:“……那他想干什么?”   徐令则咬牙切齿地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顾希音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想把女儿嫁给大河。”   顾希音笑了,不由问道:“他能看得上大河?”   周疏狂是个女儿奴,在他心里,恐怕就是天神降临都配不上他的女儿,怎么会对大河另眼相待呢?   不过定娃娃亲这件事情,在这个时代算是很常见的,不算什么。   说起这事徐令则更咬牙切齿。   周疏狂在心中把他女儿周嘉懿夸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又说完全是看上顾希音这个婆婆不会让儿子纳妾,以及徐令则这根上梁还不算歪的份上,勉强考虑。   徐令则灵魂拷问是,这厮到底哪里来的优越感?怎么自己儿子就是草包没人要了?   当时还只是觉得周疏狂脑子进水,没有多计较,但是现在看到大河这么可爱,徐令则越想越气——他儿子,为什么要配周疏狂的女儿,还要讨好周疏狂那个自大狂。   顾希音听他气呼呼地说完事情原委,不由哈哈大笑起来:“九哥,你就不用五十步笑百步了,你们两个半斤八两,谁也不用说谁。”   徐令则瞪她:“大河的婚事你不要随便答应。”   顾希音:“这正好也是我想说的。”   于是夫妻两人就大河的未来婚事达成了“协议”。   过了几日,将军府外有人来闹事。   事情并不大,但是有些恶心人。   郑锡那些人,跟着徐令则出征,这次徐令则只身回京之前,还特意交代了顾长泽要善待他们。   没想到,其中有人的家属就来将军府闹事,认为是徐令则害得他们骨肉分离。   顾希音自然很生气,没有徐令则从中斡旋,这些人能丝毫不受牵连吗?现在反咬一口,简直气死人。   好在来闹事的人并不多,只有五六家,而且他们身后还有别人拉着,那些人,显然就是领情的。   闹了一通之后,倒是没有对顾希音和徐令则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就是又让吃瓜群众看了一场好戏。   顾希音很生气,毕竟这些事情算是她“惹”出来的,又给徐令则添乱,她心里很不舒服。   徐令则安慰了她几句,劝她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他带领千军万马,什么人都见过,这才让顾希音好受了些。   只是顾希音以为这件事情只是小插曲,却没想到,徐令则之后不动声色对始作俑者进行了极其漂亮的反击。 第507章 容启秀的怒火   顾希音其实也仔细想过这件事情,但是认为是容启秀故意为之,用来打压她。   眼前的情况下,即使她看容启秀再不顺眼,也对他无能为力,所以她暂时就放下不想。   但是徐令则想得却不一样。   这件事情手段太拙劣,除了让人看他们笑话,让顾希音感到心寒之外,并没有对他们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或者说,这件事情,更多的是伤害了顾希音的感情。   徐令则觉得,容启秀不会这么做。   但是也并不是随便谁都能够怂恿这些人,所以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邓太后。   邓太后仇恨他,也恨顾希音。   如果说恨他是因为所谓的父仇,那恨顾希音则完全是因为争风吃醋了。   邓太后已经沦陷在容启秀的攻势之中,一颗心都交了出来;但是她也很清楚,容启秀心里只有顾希音。   在容启秀的威慑下,她估计是不敢直接对顾希音动手的,毕竟容启秀那人,翻脸不认人。   但是不敢咬人,她就想恶心人,所以就有了这么一出。   事实上,顾希音确实有些受伤——她也是真心实意,掏心窝子对待这些人,而且中间还牵扯到徐令则的努力,她感觉被辜负很正常。   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邓太后的目的也达成了。   邓太后可能觉得这般,容启秀就算知道也不会和她一般见识,所以才敢这样。   殊不知,容启秀能忍,徐令则却忍不了。   邓太后还是太年轻,从前在深宫中也是默默无闻的角色,后来又搭上容启秀的船,一帆风顺,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皇上痊愈,又听说了外面的事情之后,她觉得心情舒畅,晚上还多添了半碗饭。   没想到,刚吃过饭,容启秀就找来了。   邓太后原本听说他来,眉眼之间俱是笑意,但是当她看清楚容启秀的脸色时,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容启秀,进来就掀了桌子。   “你好大的胆子!”   邓太后的心,一寸一寸地凉了下来。   不仅仅因为容启秀因为顾希音而发火让她嫉妒,更因为他毫不掩饰的这种厌恶和愤怒,让她觉得未来无望。   ——但凡容启秀真的想要辅佐她儿子成为真正的皇帝,他都会不看僧面看佛面,不至于对自己如此。   容启秀现在这般,只能说他根本就不在乎她的想法,不觉得日后会被报复。   这些想法,令邓太后不寒而栗。   她似乎终于不得不承认,她和她儿子,就是容启秀暂时的踏板。   认清了这点,她不仅不敢和容启秀翻脸,反而愈发要讨好他。   “太傅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将军府,闹事!”容启秀盯着她的眼睛,目光凌厉,几乎要把她凌迟般一字一顿地道,“上次我已经警告过你,但是看起来你脑子不好用,还是上次对你的警告太轻了!”   邓太后觉得膝盖隐隐酸疼,“不,不是这样的。”   事到如今,隐藏是不可能彻底隐藏了。   “我只是生气,皇上病了,她却不帮忙……”   “是我说不准请她来的。”容启秀的目光仿佛洞悉了一切,话语更是带着雷霆万钧的压迫。   邓太后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一面,噤若寒蝉,呆呆地道:“我也没有做什么,我只是想给她一个小小的教训而已。她受伤了吗?根本没有。”   “杀人还需要用刀?诛心就足够了!”容启秀道,“我警告你最后一次,关于她的任何事情,只要你敢伸手,我就剁了你的手!如果这样还不够直白,那我告诉你,谁做皇上做太后,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他今日也是气疯了。   他觉得顾希音会把这笔账算到他的头上。   但是他怎么会那么做呢?他怎么舍得让她难过?   除了徐令则的事情,其他任何事情,他都不想让她难过。   现在邓太后这个愚蠢的女人,轻易就打碎了他最近为了改善和顾希音关系所做的努力,包括他送回大河这件事情。   把大河送回去,他其实也经过了很强烈的思想斗争,毕竟把大河握在手中,能更好的牵制徐令则。   可是就算这般,为了让顾希音对他改观,容启秀还是那般做了。   现在……一切都毁在这个蠢女人的手中,所以容启秀才会这般愤怒地撕破脸。   邓太后眼泪都下来了,泪眼模糊地看着他。   容启秀冷笑道:“有空的时候多看看书,以史为鉴;不会看书就听人说说,先太后是怎么做的。即使她做得比你好一百倍,最后还是死在秦骁手上。你这脑子……”   剩下的话他吞下了,但是眼中的鄙夷一览无余。   邓太后跌坐到椅子上,喃喃地道:“我没有想做什么,我真的只是想恶心恶心她而已。”   “你不配。”容启秀道,“你记住,在我心里,她是谁都无法替代的。不管是谁,敢伤害她,就是同我作对!我这个人,最是小心眼,睚眦必报。”   他曾经伤害过她很多,无可弥补,只能余生更加用力去保护她。   顾希音于他而言,是救赎,是美好的记忆,是温柔的姐姐,是倾心的爱人。   这一生如果不能再得到她的心,容启秀会抱憾终身。   “你好好反省,没有下次!”   容启秀冷冰冰地甩下一句话,拂袖离开。   他确实愤怒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也必须拿出足够的姿态,才能让这个愚蠢的女人日后收敛些,免得真的会伤害到顾希音。   在他心里,邓太后给顾希音提鞋都不配!   邓太后呆呆地坐着,在他离开之后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种地步了?   不行,不能这样,容启秀是靠不住的,她要想办法自救。   这次真是她做错了,她错估了容启秀的心。   眼下当务之急,就是做些什么让容启秀消气,如果同时还能打压到顾希音,那是最好不过的。   这般想着,邓太后很快就锁定了新的目标——徐令则。 第508章 紫宸宫的发现   邓太后的思路很清晰。   针对徐令则这个容启秀的情敌,容启秀定然乐观其成;与此同时,顾希音的心头所爱受到伤害,她内心一定也很痛苦。   但是转念一想,她又能如何对待徐令则呢?   除了跟在容启秀背后,她自己真的想不出来如何能够打压徐令则。   思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所以邓太后只能暂时作罢,但是心里却一直没有放下过这件事情。   就在这种情况下,徐令则给她添了一把火。   “太后娘娘,”邓太后身边的心腹女官道,“外面有个小太监说要见您。但是问他为什么,他却始终不说。”   “他是哪个宫里当差的?”邓太后晚上睡不好,精神有些恹恹的,靠在迎枕上问道。   “回娘娘,他是紫宸宫的小安子。”   “紫宸宫?”邓太后的眉头皱了起来。   紫宸宫是先皇起居的宫殿,但是之前两任皇帝都没有再选那处,现在的小皇帝也没有,为了表示对先皇的敬重,还已经让人把紫宸宫封了起来。   紫宸宫的小太监来干什么?邓太后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但是又蒙着一层朦胧的轻雾。   “让他进来。”邓太后道。   片刻之后,一个小太监低眉顺眼地跟着女官走进来,一进来就趴在地上给邓太后叩首,一副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样子。   虽然都是在宫里当差,但是在不同的地方,待遇天差地别。   比如紫宸宫这种已经成为历史的地方,当差没有油水,也见不到什么贵人,算是日子很清苦的了。   所以这个小安子进门以来表现出来的局促,也是情理之中。   邓太后道:“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   小安子壮着胆子抬起头来,然而视线还是不敢看邓太后。   邓太后晾了他一会儿后才道:“小安子是吧,你求见哀家,所为何事?”   小安子身形微微晃动,双手扶地,颤抖着声音讷讷道:“奴婢在紫宸宫牌匾的后面发现了一卷东西,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是看见上面似乎盖着大红印,所以不敢给别人,来献给太后。”   邓太后心思一动,在紫宸宫发现了东西?   会是什么东西?   她故作镇定道:“呈上来给哀家看看。”   小安子这才从袖中掏出卷轴,膝行几步,毕恭毕敬地递给邓太后。   邓太后身边的女官接过来,在邓太后的授意下放到桌上铺陈开来,然后快步退后。   紫宸宫发现的东西,女官也不想看。   在宫里,最重要的生存之道就是要时刻谨记——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邓太后低头一目十行地扫过卷轴,脸色忽变,极快地把卷轴从桌上拿起来,重新仔细审视。   看着她蓦然睁大的眼睛,女官下意识地又往后退了两步。   邓太后声音都颤抖了,“你从哪里发现的这东西!还有谁在!谁打开看过!”   小安子瑟瑟发抖道:“回太后娘娘,奴婢是从紫宸宫牌匾之后发现的……”   他刚才明明已经说过了,为什么太后娘娘还要问。   “紫宸宫虽然有几个人当差,但是常年在那里的,只有奴婢自己。奴婢发现这卷轴的时候也只有奴婢一人。奴婢只打开看见了大红印,就被吓了一大跳,想着毕竟紫宸宫是先皇住过的,所以就直接拿着东西来献给太后。奴婢不识字,这件事情周围人都知道……只求如果东西不重要,太后看在奴婢对您一片忠心的份上,不要惩罚奴婢。”   邓太后眼神凌厉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这东西是你刚发现的?”   “是这样的,”小安子道,“奴婢不敢撒谎。不信太后娘娘请看,上面的灰尘奴婢就是刚拿的时候蹭掉一些,但是没有来得及擦洗,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邓太后仔细看了,果然如此,心里便信了几分。   她略做思考后便道:“小安子是吧,虽然这东西没什么用,但是难得遇到事情,你能先想到哀家。你忠心可嘉,哀家向来奖罚分明,因此哀家决定调你来慈宁宫,你觉得如何?”   小安子顿时欣喜若狂地磕头道:“多谢娘娘,多谢娘娘,奴婢以后一定忠心耿耿,好好伺候娘娘。”   邓太后让女官带他下去,又屏退了所有身边人,这才深呼吸一口,然后慢慢展开卷轴。   不是她不够冷静,而是这里面讲述的事情太过令人震惊。   徐令则,竟然是先皇的骨肉?这怎么可能!   匪夷所思的记录让邓太后陷入了沉思以及……惶恐。   如果徐令则真的是先皇骨肉,那岂不是说,他比自己的儿子更有继承权?   毕竟他要年长许多,又战功赫赫。   如果容启秀在,肯定会说,那又如何?只要他说不是,只要他略施手段,那世人就不会相信徐令则。   但是邓太后刚刚被容启秀劈头盖脸地教训过,所以心里存着怨怼和顾忌,便没有打算和容启秀讨论。   更何况,容启秀本来就已经对她的行为不满了,如果再让他知道这件事情,后果不知道会如何呢!   所以思来想去,邓太后还是把这个秘密藏在了心里。   可是这件事情实在是太重大了,都关乎到她的儿子是不是最合适的继承人了,邓太后心急如焚。   要冷静,要冷静,她对自己说。   现在这件事情还只有她自己知道,所以她还有时间来想办法应对。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想,那个小安子,和她没有过什么交集,她对他的人品完全不了解,他的话,到底可信吗?   邓太后心里涌起杀人灭口的冲动,然而转念一想,如果杀了他,就真的不知道他到底还有没有告诉过别人了。   与其那样,不如先把他放到自己身边盯着点,静观其变。   邓太后想了很久,终于有了明确的思路和办法。   把小安子放在身边观察了十几天后,邓太后没有发现破绽,心里基本已经认定,他是在紫宸宫呆够了,终于找到可能帮他跳出来的机会,所以才来讨好自己。 第509章 圣旨到   邓太后在这段时间里已经把小安子查了个底朝天,证明他确实很小就入宫,这七八年一直在紫宸宫,也没有读书识字的机会。   而且从小安子进了慈宁宫后的欣喜若狂来看,邓太后更加相信了自己的判断。   可是这并没有让她放松多少,毕竟背着这么大的秘密,她现在很难平静下来。   她只要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浮现出这件事情。   不行,她要想办法。   徐令则必须死!   可是容启秀却不想杀徐令则,这个决定在邓太后看来愚蠢至极。   对方是他情敌,他不赶紧杀人灭口,却还顾忌着顾希音的感受,这么瞻前顾后,能成什么事?   但邓太后也很清楚她和容启秀实力悬殊,如果她在容启秀眼皮子底下,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成事的。   所以她必须找到一个容启秀不在的机会下手。   这个机会,很快就来到。   七月流火,加上许久都没有下雨,土地干涸,百姓急切地盼望着甘霖。   按照以往的惯例,容启秀策划了一场求雨的大典,让皇上带着文武百官去京郊求雨,他自己也陪侍左右。   临行之前,皇上给邓太后请安,顺便禀告出宫之事。   与其说是禀告,不如说是通知,走个程序,显得母慈子孝而已。   小皇帝对于发生的事情一直很茫然,而容启秀自从上次发怒之后,没有再亲近过太后,现在也懒得同她多说,所以两人只是在慈宁宫中略站了站就离开。   过了半个时辰,邓太后身边的女官回来禀告道:“回太后娘娘,皇上的仪仗已经出宫了。今日天气炎热,皇上穿着常服,似乎很热,奴婢担心……”   女官想起皇上大病初愈,在步撵之上精神也有些恹恹的,不由担心。   没想到,邓太后摆摆手打断她的话,“太傅呢?”   女官愣了下,随即很快垂眸道:“回娘娘,太傅伴驾,也一同出宫了。”   “那就好。”邓太后道。   女官十分不解,总觉得今日的邓太后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奇怪,但是这也不是她敢问的,所以便低头沉默。   邓太后却没有允许她沉默。   听完邓太后的吩咐,女官吓得说不出话来。   邓太后冷笑一声,“看你那点出息!”   “太后娘娘饶命,太后娘娘饶命!”女官趴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求饶。   要她去假传圣旨,赐死大将军……大将军是好惹的吗?就算这件事情做成功了,最后背锅的不还是她吗?   总而言之,她死路一条。   邓太后冷笑:“你总要想想你的父母家人。”   她好容易找到这个机会,一定要彻底铲除徐令则这个心腹大患!   将军府。   天井中凉风习习,地面上铺着宽而长的篾席,徐令则手中拿着布球在席子上滚着,大河吭哧吭哧爬着去抓。   顾崽崽还在旁边扮成“托”,假装要和大河抢球,让大河动作更快了。   顾希音躺在旁边的躺椅中,抱着半个西瓜,拿着勺子挖西瓜吃,同时笑看着他们玩闹。   月见、宝儿和薛鱼儿也在旁边吃西瓜。   其乐融融的气氛被圣旨到来的声音打断。   顾希音已经不理外面的事情很久,所以并不知道皇上出城求雨的事情,但是薛鱼儿这个包打听什么都知道,闻言道:“圣旨?皇上还有功夫下旨?”   外面都说,皇上德不配位,不是天命之子,所以导致老天降下惩罚,天下大旱。   薛鱼儿十分怀疑这是徐令则的手笔,因为她怎么想都觉得有一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感觉。   可是她没有证据,而且现在徐令则确实是困在府里,天天傻呵呵地看着大河,哪有那功夫?   顾希音也觉得莫名其妙。   他们在府里又没有出去,和宫里相安无事,又哪来的圣旨?   “将军,宣旨的人还说,要您去府门口接旨。”   徐令则冷笑着站起身来,“那就出去接旨。”   一般来说,到他这个品级,接旨都会在府内,显得皇上待大臣亲近。   如果是极好的事情,譬如封侯拜相,会在府外降旨,意思是光耀门楣,让四邻都知晓。   但是显然现在不会是这种情况,所以顾希音想不明白,忍不住看向徐令则。   徐令则道:“不用担心。”   他甚至笑了笑:“是好事。”   顾希音看着他,不解其意。   徐令则伸手摸摸她的头发:“没骗你。”   大河见亲爹要走,急得咿咿呀呀乱喊,伸手抓住他的脚踝不肯让他走。   徐令则弯腰抱起他来:“走,爹带你接旨去!”   顾希音眼睁睁地看着爷俩走出去,不由喊道:“等等,九哥,换衣裳。”   徐令则身上穿着的还是家常的蓝底绸袍,哪有这样出去接圣旨的道理?   不说尊重不尊重皇帝的意思,也很容易被外面的百姓挑出毛病。   徐令则却已经抱着大河大笑着出门去。   顾希音:“……”   她略整理了下头发,也快步跟了出去。   将军府的动静原本就是京中百姓关注的重点,现在宫中又如此大张旗鼓地来宣旨,更是吸引了无数人的注意。   等他们一家三口出去的时候,将军府门前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了。   徐令则抱着大河,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宣旨的太监,从鼻子中发出一声冷哼。   大河见到这么多人,非但不认生,而且激动得手舞足蹈。   薛鱼儿笑道:“傻大河,这些人来看咱们热闹,你还以为来给你庆生不成?”   太监看着徐令则冷峻的目光,声音有些发怯,壮着胆子道:“皇上有口谕,秦骁接旨。”   徐令则冷声道:“没看我出来了吗?宣旨!”   徐令则的冷傲让众人都有些惊讶,人群中发出一阵阵议论之声。   女官站在传旨的太监身边,想要按照邓太后的要求开口,然而最终还是没敢开口。   太监颤抖着声音道:“秦骁贪功冒进,害死数千将士;勾结外敌,图谋不轨……”   顾希音冷笑着打断他的话:“能不能有点新鲜的?翻来覆去地说,不累吗?” 第510章 免死金牌   恶名之下,顾希音现在有种拼命反扑的疯狂。   正是眼前这些只知道看热闹的人,助纣为虐,泼了徐令则一身脏水。   雪山崩塌,哪一片雪花敢说自己是无辜的?   有时候她心态不稳的时候会很怨恨,甚至会想,如果现在有外敌入侵,她一定拉着徐令则不许他再出战,看看谁死在前面。   但是她和徐令则说起的时候,后者总是淡然一笑,显然并没有放在心上,她自己也就会很快熄了这种念头。   现在看着传旨的小太监和周围人唯恐天下不乱的幸灾乐祸,她的愤怒又被激发出来。   徐令则似乎感觉到她的情绪波动,一手抱着大河,一手不动声色地握紧她的手。   徐令则的手干燥而粗糙,却奇迹般地熨平了顾希音的暴躁。   她侧脸看了他一眼,梨涡浅浅。   “……秦骁罪大恶极,罪不容诛,现赐毒酒一杯,钦赐!”   “毒酒一杯?”徐令则冷笑,“好大的口气,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我倒要看看,谁敢!怎么,容启秀一出城,邓玉就如此迫不及待了?”   他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这是邓太后趁着容启秀不在而出的昏招。   他要是有个好歹,当顾长泽带领的四十万大军都是死的吗?   直捣黄龙,从眼下来看,根本没有什么难度。   动嘴皮子,算计人心,容启秀都在行;但是徐令则十几年的兵力积累,是前者拍马难追的。   两个男人心中都很清楚,现在这种情况他们对彼此都无可奈何。   偏偏邓太后这种蠢货要出来刷存在感。   女官脸上瞬时煞白一片,刚刚接过毒酒的手一直在颤抖。   邓太后说,让她亲眼看着徐令则喝下毒酒才算完成任务,但是眼下的这种情形……女官觉得今日她要为了家人的安危而葬身此处。   周围人议论纷纷,似乎都在猜测这一轮,到底谁能坚持到最后。   顾希音缓缓开口:“如果皇上真的要处死秦骁,不会是口谕这么简单,否则皇上封的这个当朝一品大将军,岂不是假的?”   徐令则云淡风轻,甚至嘴角还带着笑意逗大河,淡淡道:“何必和他们浪费唇舌?就是真的圣旨来……”   顾希音踩了他一脚,不让他继续说。   徐令则看了她一眼,然后闭嘴,等着她说。   ——他喜欢看她维护自己,她总能给他最大的惊喜。   果然顾希音话锋一转道:“但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既然是圣旨,那岂能违抗?就算是有人矫诏,也是日后皇上回来和矫诏之人算账了。这圣旨,我们将军府接下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万万没想到,顾希音竟然这般表态。   难道她这是认命了?   众人又忍不住看向徐令则。   可是徐令则眼中始终带着深深的宠溺看向顾希音,他说:“又要胡闹了是不是?”   “给的咱们得收下。”   顾希音松开他的手,上前从女官手中的托盘上拿起满满一杯毒酒,走到人群面前,面色一片冷然。   她缓缓道:“秦骁曾经为这片土地舍过命,也为一些人流过血。人不感恩,天地却不会忘记。皇上这杯酒给秦骁的,土地却告诉我,它愿意替秦骁承受。”   她目光嘲讽地扫过众人,把一杯酒缓缓倒在地上,然后猛地把酒杯砸向台阶。   酒杯四分五裂,发出响亮的破碎之声,众人一片静默。   顾希音又道:“将军同我说过,不必理会那些麻木不仁之辈,因为沉默的那些人,才是值得的。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再说一遍,天道好轮回,报应在路上!”   “你们,”她伸手指着宫中来传旨的人,霸气侧漏道,“回去告诉邓玉,让她等着。我倒要看看,我们谁死在谁前面!”   徐令则忽然开口了。   他说:“别闹,别人还以为咱们将军府忤逆圣意,日后我这名声,更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我倒是无所谓,但是还得想着大河……”   顾希音有些不解地看向他,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徐令则笑了,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出来。   那是一块黄金令牌,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大河看见,立刻伸手要去抓。   徐令则也惯着他,任由他胖乎乎的两只小手抓住令牌。   但是看他往嘴里塞,徐令则伸手拦住,笑道:“可别把你刚冒头的小牙崩坏了,这是皇祖父留给你的唯一的东西了。”   如果说金牌上“免死”两个字已经足以让所有人目瞪口呆,徐令则这句轻描淡写的话,无疑引爆了炸弹。   皇祖父……这个称呼,太引人遐想了。   顾希音也完全没想到,徐令则会选择在这种情况下忽然公开。   直到回到房间里,她还是觉得很不真实。   “傻了?”徐令则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这么意外?”   “九哥,那免死金牌真的假的?”   “那东西,就算我想造假,也得有人信不是?我既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拿出来,肯定就是真的。”   顾希音眨了眨眼睛:“不对,九哥,你提前预料到了!否则你怎么会把那硬邦邦的东西藏在身上?”   “聪明。”徐令则刮了刮她的鼻子。   “那我岂不是差点坏了你的好事?”顾希音有些沮丧。   原来徐令则是想等对方正嚣张的时候拿出免死金牌来打脸,似乎她画蛇添足,让这个过程没有那么爽了。   “你做得很好,没看那么多人都被你说红了脸?如果我没有这样的后招,你也帮我解了围。”   顾希音又看着他:“可是,你提前怎么知道的?而且你为什么选择公开这件事情……我原本以为,这件事情你想一直藏在心底的。”   徐令则眼中闪过冷色,“因为这一切,都在我计划之中。他们不是用名声来逼我吗?今日在场的那些人,你以为没有被邓玉刻意引到我们府门前的吗?这次我偏偏不让她如意。”   他相信,这些人也会把所见所闻加速传播出去。   这次邓太后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第511章 深夜询问   估计用不了几日,所有人都会知道,徐令则是先皇的儿子,并且还把免死金牌给了他护身。   “免死金牌哪里来的?”   “先皇留给我的。”徐令则垂眸。   先皇说,他不会公开承认徐令则的身份,但是也得给他一份保障,毕竟以徐令则的功业,日后功高震主被清算的可能性实在太高。   先皇不能两全,但是他也曾努力为徐令则周全地考虑过。   也是因为这些原因,徐令则对他的感情十分复杂。   埋怨,孺慕,敬仰,遗憾……   或许也是因为这些难以对人言明的内心情感,让徐令则更能从儿子需求的角度去思考,如何做一个好父亲。   陪伴,他未曾得到过的,要加倍地给大河。   “你计划的?你什么时候计划的?”   顾希音实在很惊讶,因为这些天,徐令则不是一直在府里陪着大河吗?他似乎都没有离开过她的视线啊!   “你猜。”   顾希音扑过来挠他痒痒:“赶紧坦白从宽!”   徐令则趁势把她抱在怀中,搂着她在床上滚了两下,抱着她心满意足地道:“崽崽。我在宫里有人,崽崽也知道是谁,我让它进宫送的消息。”   “崽崽?”顾希音愣住了。   如果从前她或许还能相信,但是现在崽崽体型如此庞大,竟然还能在宫中进出自如,这就很让人惊讶了。   顾崽崽得意洋洋地摇摇尾巴,仿佛在邀功一般。   “对崽崽来说没什么难的。”徐令则道。   小安子是他的人,他故意刺激邓太后,也猜出来了她之后的举动,并且成功地反将一军,把自己身份在众人面前撕开。   他现在都可以想象出来,等容启秀带着小皇帝回宫之后,会和邓太后发生怎样激烈的争吵。   这件事情就妙在,他不是主动提起身世的事情。   如果那般,恐怕很多人会觉得他作假。   但是现在的情况是他被逼到绝境,所以不得不如此为之,出击挑衅的人是皇上一方,可信度顿时高了很多。   对手栽在自以为是的手段上,这种挫败感会让她好好长长记性。   说起来,邓太后的手段比孟语澜差太多段位,现在的对手是容启秀而不是邓太后。   但是她既然如此迫不及待地上门要被打脸,徐令则也不介意成全她。   顾希音歪头道:“九哥,我觉得你变了。”   “哪里变了?”   “反正就是不一样了。”   顾希音没有说出来,但是她已经感觉到,徐令则和从前不一样了。   从前他不会管这些政治斗争,但是现在他会主动出击,锋芒渐渐展现。   从前他是最出色的将军,以后他会是最雄才伟略的帝王。   “对你不会变。”徐令则低头噙住她的唇。   “夫人,大公子回……呃……”月见刚掀开帘子,就立刻面红耳赤地退出去,对抱着大河的薛鱼儿道,“咱们带着大公子去天井里玩吧。”   顾希音推开徐令则:“九哥……”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媚眼如丝,声音也带着未曾察觉出来的娇媚。   徐令则低头,咬住她的耳垂:“反正都被发现了,如果不坐实,岂不是白白被人看见?乖乖,咱们继续。”   顾希音:“……”   晚上,宫中。   容启秀坐在邓太后对面,面无表情地盯着桌上的茶盏,懒得给她一个眼神。   邓太后局促不安,喃喃道:“我不知道会是这样,我……”   “现在高兴了?”容启秀冷笑,忽而探身逼近,冷意森森,“你记住,如果有一日一败涂地,就是因为你今日之举动!”   他都懒得和这种愚蠢的女人说话了,他很后悔当初为什么选择她。   邓太后看着他:“秦骁身世的事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如果容启秀提前和她剖析利弊,或许她今日不会这么冲动。   容启秀却道:“告诉你?然后让你早早地被秦骁利用,让我陷入如此被动的境地?你知不知道,现在所有人都已经知道秦骁是先皇的儿子,他比你儿子更应该继承皇位?”   邓太后讷讷道:“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愚蠢还有救,但是自作聪明,就没人救得了你了!你好自为之!”   容启秀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这种女人,再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他的口水!   半夜大河哼哼,顾希音睡得昏天暗地,徐令则起身给他换了尿布,然后抱起来送到外间交给奶娘。   这样的情形已经上演过很多天,所有人都习以为常。   奶娘抱着大河去东次间喂奶,一会儿出来再给徐令则就行。   徐令则自己拍奶嗝,然后哄大河睡觉。   薛鱼儿就说,咱们将军除了喂奶,什么都行。   “将军。”宝儿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轻轻喊了一声。   “怎么了?”徐令则问。   “我想和您单独说几句话。”   徐令则跟着她一起到了院子里的葡萄架旁,负手而立,月光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说吧。”   “将军,袁傲又向我提亲了。夫人不想让我答应,我想问问您的意思。如果有用,我就答应他,如果没有,我……”   “没用。”徐令则斩钉截铁地道,“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不要自作主张。”   宝儿顿了顿,咬着嘴唇道:“可是现在……”   邓太后迫不及待置徐令则于死地,虽然没有达到目的,但是却让宝儿觉得,形势比想象得更严峻,所以她才会深夜来找徐令则。   如果在袁傲身边能帮上顾希音,她愿意去。   “你不了解容启秀,从袁傲向你求亲那一刻起,他对容启秀来说,就已经是弃子了。”   容启秀生性多疑,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不管从前袁傲如何对他忠心耿耿,只要现在他对宝儿仍留情,容启秀就不会放心。   容启秀自己为情所扰,所以深知其乱,不会用一个和顾希音身边婢女牵扯不清的人。   “好。”宝儿点点头,“那我走了。”   徐令则回到房间,抱着大河,一切都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第512章 以眼还眼   顾希音虽然不知道这段插曲,但是袁傲求亲的事情还是瞒不过她的耳朵。   她偷偷和薛鱼儿道:“你和看门的婆子说一声,以后袁傲来不给他通禀。”   薛鱼儿道:“那您不是断了人家财路?您不知道,袁傲出手阔绰着呢!”   顾希音眯起眼睛看着她:“……我怎么感觉你也得了好处一般?”   “那是自然。”薛鱼儿得意洋洋道,“见者有份,一人一半。”   顾希音无语,掐了她一把道:“让宝儿知道,小心和你绝交。”   “银子我也没独吞,都买了吃食分给大家,宝儿也吃了。”   顾希音道:“让你去你就赶紧去,我真是听不得这个名字。”   放到现代,这袁傲不就是个强x犯吗?不把牢底坐穿算对不起他。   可是在这里,绝大部分人竟然都觉得,宝儿如果嫁给袁傲,就算大团圆结局。   顾希音觉得宝儿三观还算和自己一致,但是害怕她被周围人影响,所以才这般嘱咐。   薛鱼儿答应。   可是没想到,袁傲这人性格孤傲又固执,对宝儿的追求已经成为执念,最后索性赖在将军府门口不肯走。   他耍起无赖来,也真拿他没办法。   月见心疼宝儿,斟酌着道:“夫人,要不让将军出去打发他?除了将军,恐怕没人能撵走他。”   薛鱼儿白了她一眼:“想什么呢?将军出去算几个意思?宝儿是将军的女人?”   月见涨红了脸,忍不住看向顾希音,“夫人,我不是那个意思。”   顾希音摆摆手:“我知道。现在的问题是,袁傲也知道宝儿和将军没有关系,所以就算将军出去,他也能让将军少多管闲事。”   毕竟宝儿是自由身,又不属于将军府。   宝儿站起身来,目光沉静而冰凉:“我自己去和他说。”   顾希音不放心,刚想劝她,就听她道:“夫人,我要和您讨点东西。”   “你说。”   过了一会儿,宝儿拿了东西往外走,顾希音不放心,带着月见和薛鱼儿也跟了出去。   大河还在天井地上和他爹玩球,见顾希音要出去,急得咿咿呀呀,爬得飞快要去追她,被徐令则抱起来。   “走,爹带你出去看看。”   大河似乎听懂了,笑得口水直流,小手一直指着顾希音。   袁傲在外面等得也是心急如焚,见宝儿出来,他殷勤地道:“我给你带来了西域蜜瓜,十分香甜,你……”   “我不要。”宝儿一句话就让袁傲死机了。   他脸上露出苦笑:“我知道你还生我的气,我从前做对你做过的那些事情确实混蛋,你怎么对待我,都是我应得的。但是我希望你给我一个机会……霞儿,我会对你好的,我可以对天发誓。”   “是吗?”宝儿淡淡道,眼神没有丝毫起伏。   “是。”袁傲肯定地点点头,“我今日所有的一切都要与你共享,日后我也只要你一个女人。”   这件事情他是这几天才想明白的。   他不明白为什么宝儿不肯接纳她,思来想去,终于想到了顾希音身上。   一定是顾希音和徐令则两人鹣鲽情深,中间再无旁人,宝儿耳濡目染,所以也会有这样的期待。   可以,他也可以满足。   想到这里,袁傲道:“我府上那几个,也都打发走了,你来了以后,就是唯一的女主人。”   “是吗?”宝儿还是这句话。   袁傲眼中闪过不解和郁闷之色,“你为什么还不高兴?我自认为能为你做的都做了;你若是觉得还不够,只要你开口,我都能做到。”   “好。”宝儿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她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来两粒乌黑的药丸在掌心:“吃下去,你敢吗?”   袁傲只迟疑了瞬间,抓过药来就塞进嘴里,仰脖就吞了下去。   如果这是对他的考验,他做到了!   所以把药丸吞吃入腹后,他立刻抓住宝儿的手腕道:“可以了吧!现在是不是可以答应我了?”   宝儿垂眸,长长的睫毛遮掩住了眼中的冷笑和嘲讽。   她轻轻道:“再等等。”   等等,让夫人的药起作用。   徐令则都忍不住问顾希音:“那是什么药?毒药?”   如果宝儿直接选择毒死袁傲,他都不太惊讶。   ——这是薛鱼儿的锅,和她在一起,这几个人都变得异常彪悍。   而且宝儿本身的性格,也是不声不响,但是处事往往出其不意,令人难以琢磨。   顾希音摇摇头:“麻药而已。”   “她要干什么?”   顾希音诚实地道:“我也不知道。她单单和我说要这个药,但是做什么就没说。”   顾希音的药,药效自然不用说,袁傲很快觉得身子软了,用不上力气,勉强才能站稳。   饶是如此,他脸上也带着笑意。   他说:“霞儿,这样行了吗?”   宝儿抬头,周围已经围了不少人,有府里的丫鬟婆子,也有不少侍卫,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有几十个人。   “不行。”宝儿道,忽然出手捏住袁傲的下巴。   袁傲用了麻药,毫无反抗之力,惊讶地看着她。   “啪啪!”宝儿反手就是两个狠狠的耳光。   袁傲趔趄一下,虽然想努力维持住身形,但是还是跌倒在地,不敢置信地看着宝儿。   宝儿抬脚踩住他的前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袁傲,这场景熟悉吗?”   袁傲眼睛睁圆,眼神中有受辱之色。   “这样看着我什么意思?”宝儿冷笑连连,“是不是觉得很屈辱?是不是觉得我很过分?可是当日,你就是这样对我的。不,比我现在做得还要过分。”   她指了指身后围观的众人:“今日才几个人?那日多少人!那样看着我,觉得羞愤难当,觉得我太过分?可是袁傲,当日你也是这么欺负我的,你现在体察到的滋味,恐怕不足我当日所承受的十分之一二。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不原谅你了?现在你还觉得自己委屈吗?”   “我带着你出去在街上抽你一顿,明日去你府上道歉,然后我们喜结连理,你觉得如何?” 第513章 顾希音的怀疑和猜测   宝儿眼中露出决绝之色,冷声道:“看吧,你现在的神情告诉我,你不想原谅我,对吧。可是为什么,我就要原谅你?你做的那些事情,究竟是为了赎罪还是自我感动?”   她收回脚,往后退了两步,态度疏离:“我小肚鸡肠,睚眦必报,家道中落,配不上你。从前种种,一笔勾销。你我之间,再无可能。”   顾希音上前挽住她的胳膊,看着围观的下人道:“以后谁若是再议论这件事情,别怪我不客气!宝儿,我们回去。”   她看了还躺在地上不能动,神情复杂的袁傲淡淡道:“一个时辰后药效自己就解了。宝儿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所以以后别再来骚扰她。希望你以后好好想着光宗耀祖,奔你的前程;不要再拿着对宝儿的爱恨说事。你发达了,她不沾光;你落魄了,也不要到她面前乞讨。”   薛鱼儿啧啧道:“好一个一刀两断,干净漂亮。宝儿啊,姐姐我自认厉害,但是到底长江后浪推前浪,你比姐姐厉害。”   将军府一行人都进去,除了趴在徐令则肩膀上往后看的大河,再也没人多看袁傲一眼。   “以后我和你一样了。”宝儿对薛鱼儿道。   “那可不行。”薛鱼儿连连摆手,“府里现在一共剩下这么几个人,除了老弱病残,歪瓜裂枣,统共也没有几个我看得上的,你还想来分一口,不行不行。你要想找的话就出去找,府里的都是我的。”   顾希音听着两人对话,顿时感到无语。   “你们两个都有点正形。”她笑骂道,“不过是遇到袁傲一个人渣,以后还有大把的好男人在后面等着呢!”   话虽如此,顾希音却也知道,不管宝儿今日做得如何果断坚决,干脆利落,她心里还是难受的。   为什么介意?还是因为没有完全消失的爱在作祟。   “不提他了,咱们不提了。”月见笑着打圆场道,把一大盘刚洗好的桃子放到桌上,先捡了个递给顾希音,又给其他人都分了。   徐令则不喜欢吃,而且他还抱着大河,所以月见就没有给他。   但是没想到,大河看见她们人手一个桃子,伸出小手咿咿呀呀地要,屋里的人都笑了,一扫刚才沉重的气氛。   经过这次的事情之后,袁傲似人间蒸发一般,没有再上门。   趁宝儿不在的时候,她还和薛鱼儿讨论这件事情:“袁傲真的没再来了?”   “那还用说。”薛鱼儿嘟囔道,“他也老大不小了,宝儿都这么说了,他就算再坚持又能得到什么?自然是放弃了宝儿,回去找人生孩子去了。”   顾希音冷哼一声,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玩水的父子俩。   薛鱼儿又道:“这件事情我想起来就后悔,那天给他下什么麻药,直接一剂重药下去,让他以后都当不成男人才好!”   “那还不如直接杀了他,省得以后他还要把这笔账算到宝儿头上。”   就袁傲这种小心眼的人,还不知道怎么记恨呢!   薛鱼儿满心不平,却也摸不到袁傲的衣角,只能在背后过过嘴瘾,哼道:“那就祝他三十不举,早点绝后。”   顾希音被她逗笑:“三十?那你也太狠了点。”   “女人年老色衰,男人岁数大了一样不中用,以后您就知道了。”薛鱼儿摆摆手,一副“我最懂”的样子,“我又不是没伺候过老头子。”   顾希音忍不住道:“那林章怀那么大年纪,为什么身边还有那么多年轻女子?”   “您说他还是我们?我们当然图他有钱有权了,他图我们什么?反正不是图上、床,大概就是像看春天的花草一样,纯粹是看着喜欢罢了。”   顾希音翻了个白眼,意识到自己又被她带着跑偏,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薛鱼儿已经换了话题。   “您以为,谁都像先皇似的,老当益壮,生了一个又一个?”   顾希音脑海中瞬时有什么划过。   先皇?   薛鱼儿还在嘟囔:“不过话说回来,皇上轮流做,换来换去,还都是先皇的儿子,这也是先皇的福气了。”   顾希音忍不住想,确实也很有道理。   包括这个小皇帝,之前的三个皇帝,也都是先皇的儿子;如果不出意外,徐令则他日登基为帝,承认的先皇还是他。   流水的皇帝,铁打的先皇?   想到这里,顾希音也笑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徐令则把大河交给奶娘,不放心地嘱咐了许多。   “今日怎么不带着大河睡了?”顾希音笑道。   “这几日好好陪你。”徐令则道,“过些日子就是先皇的寿诞,既然已经承认了是他儿子,按照规矩,前后七日都要斋戒。”   顾希音笑了,指着自己白皙的鼻子道:“连我也戒了?”   “戒了,戒了。”徐令则在她颈窝里拱了拱,“先吃个饱再戒。”   “别闹。”顾希音推开他,“想和你说点正事,真的,别闹别闹。”   徐令则翻身下来,平躺在旁边,仰头看着床顶的幔帐,一脸生无可恋:“不能换个时间说吗?你说吧。”   顾希音被他的表情逗笑,支起身体侧躺看着他:“九哥,你能不能想办法弄到先皇的医案?”   徐令则显然没想到她会说这件事情,顿了顿后道:“之前你不是看过吗?”   “嗯,我是看过。”顾希音道,“但是当时我只顾着看,他有没有被人下毒,没有考虑其他的;而且过了这好几年,我也忘得差不多了。”   “棠棠,你到底想看什么?”徐令则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似乎想从她的眼神中看出来点什么一般。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白日和鱼儿随便聊天的时候想起来,先皇晚年身体并不好,按理说如果能让孟语澜怀孕已经是奇迹,为什么邓玉也能怀孕?”   她想好好查查先皇的医案和饮食记录,看看他当时到底吃的什么灵丹妙药,能两次让女子怀孕。   “你是怀疑……”   “对,我就是怀疑现在这皇帝,到底是不是先皇的骨血!” 第514章 司马仲彻的消息   顾希音继续道:“九哥,我并不觉得是我多疑,而是实在有蹊跷。我并不排除有人天赋异秉,但是我要调查之后才能放心。”   “那从前,你为什么没有怀疑过孟语澜?”   顾希音道:“因为她有手腕,她或许有非常手段,比如给先皇下猛药,比如动其他我无法想象出来的手脚,而且她还有孟家做靠山,想做什么都有帮手;但是你再想想邓玉,她父亲死了之后她才入宫,无依无靠,难道真是运气好就怀上了龙子?”   徐令则想了想后道:“但是她既然无依无靠,后宫宫规森严,她去哪里怀别人的孩子,还能逃过宫中那么多人的眼睛?”   事关皇嗣,都是极为严重的问题,而且当时先皇又不是糊涂,出错的概率在徐令则看来并不大。   虽然他觉得,顾希音的说法也没有问题。   顾希音道:“或许是我想多了。但是如果能弄到的话,我看看,心里就有数了。”   徐令则笑道:“那也并不难。毕竟时隔这么久,没人还惦记着先皇的医案。我让人去办。”   “真的?”顾希音狐疑地看着他,“九哥,你是不是有好多事情瞒着我?”   为什么全世界都觉得徐令则被囚禁,像被剪了翅膀的雄鹰,再也飞不起来;可是她却觉得,徐令则和从前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甚至还多了几分气定神闲,云淡风轻呢?   “没有女人瞒着你。”徐令则故意曲解她的意思逗她道,“现在可以让我动一动了?”   顾希音:“……”   过了很久,顾希音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徐令则起身,悄无声息地来到外书房。   一个熟悉的身影站起身来,拱手向他行礼,赫然是谢观庭。   谢观庭胡子拉碴,瘦了一大圈,衣裳也穿得歪歪扭扭,身上带着浓浓的酒气。   “将军。”见到徐令则,他咧开嘴露出个笑容,这才依稀见到旧日模样。   徐令则“嗯”了一声,在他旁边坐下,又挥手示意他坐下,沉声道:“外面怎么样了?”   “我接到消息,今日容启秀带着小皇帝上朝,又给他讲书,并没有去过慈宁宫。”谢观庭道。   徐令则心里有数,容启秀这是还在恼怒之前的事情。   想到这里,他嘴角不由勾出一抹冷笑——这才是刚刚开始而已,好戏还在后头!   “今日最重要的事情应该是南疆那边的消息。”谢观庭眼中的神采早已和从前一样。   他也曾颓废过,但是他到底站起来了。   现在的他,在世人眼中是个萎靡不振的废物,但是他正借着这样的伪装继续帮徐令则,做他的左膀右臂。   最难的时候,是徐令则拉了他一把。   徐令则对他说,“是男人就站起来,在打趴下对手之前,你没脸颓废。”   于是他站了起来。   他的错,他扛;他已经对不起将军了,如果不能辅佐将军重回巅峰,那就是错上加错。   “司马仲彻?”   “不错。”   “他的事情成了?”   “是,将军料事如神。”   徐令则往后靠了靠,头仰靠在椅背上,“我知道会有这天,甚至来的比我想象中还慢了一些。”   有些人,哪怕只是一面之缘,从眼神中就能看透他的野心和能力。   或许这也是强者之间的彼此懂得。   “将军,您说他下一步,会不会和中原谈判?”   谢观庭是知道司马仲彻和顾希音之间关系的,所以这个“谈判”只是婉转的说法;更准确地是,司马仲彻能不能打着和谈或者示好等等名义来见顾希音,甚至想要带走她。   “会。”徐令则冷笑。   司马仲彻不会死心的。   如果他是司马仲彻,他也不死心。   都曾经在一个屋檐下住过的,对顾希音的美好也都心知肚明,怎么舍得放弃,又怎么甘心她被后来的人抢走?   当然要抢回来,要不计一切代价抢回来。   顾希音对男女之间的感情其实很慢热迟钝,而且当时她一直以为司马仲彻是女人,根本没有往别的方面想;但是司马仲彻就不一样了,从他送出顾崽崽的举动就可以知道,他已经认定了顾希音是他此生挚爱和伴侣。   这是男人的占有欲,徐令则懂。   “那怎么办?”谢观庭经历了李氏的事情后,对于感情之事更加慎重,甚至可以说紧张。   “剃头推子一头热罢了。”徐令则道,“不必管他。”   如果司马仲彻来,说不定可以趁机搅浑京城中的这潭水,让他有可乘之机。   但显然容启秀也能想到,所以一切都得走一步看一步。   至于感情的事情,徐令则根本不担心;这件事情可不讲什么先来后到,只看谁用情更深。   容启秀、司马仲彻,他都没有放在眼里。   他自认为不怕和任何人比深情,为了顾希音,他可以放弃一切。   谢观庭又说了些其他琐碎的事情,徐令则吩咐了他一些事情,包括查先皇医案之后又道:“你早点回去,免得惹人怀疑。”   谢观庭站起身来行礼道:“那属下就先告退了。”   说完,他走到徐令则书桌旁,熟练地掀起两块地砖,很快消失在徐令则的视线中。   徐令则在书房中静坐了一会儿,又去看了看大河,这才回到房间搂着顾希音睡过去。   顾希音对于这些事情浑然不知,依旧享受着平静的生活。   只是再和谐的生活,也总有不太愉快的小插曲。   这不,徐令则就大发雷霆了。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大河实在太淘气,现在爬得哧溜哧溜快,一不小心就追不上。   天气闷热,徐令则要带着大河去洗澡,但是顾希音说大河有点受凉,进了澡盆子又拎不出来,所以不让他洗,徐令则就自己去了。   顾希音进屋替他找换洗衣物的时候,把大河放在外面让奶娘和丫鬟们看着。   小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门边,正得意地冲追不上他的丫鬟笑,毫不知情的顾希音一推门,不小心挤到了他的手。   大河哭得肝肠寸断。 第515章 趁机闹事   顾希音吓了一大跳,也心疼万分,忙蹲下替他查看,众人也都围了上来,紧张得都不敢开口。   徐令则也闻声出来,道:“大河怎么了?”   顾希音看清大河手指上浅浅的一道红痕,顿时松了口气,笑道:“臭小子碰瓷是不是?哪有那么疼,我看什么事都没有。”   徐令则却仍然很紧张,反复检查过,又不放心地问顾希音:“会不会有内伤?”   顾希音:“……恕我孤陋寡闻,没听说过手指还可能受内伤的。”   徐令则有些生气了,“可是大河哭成这样!”   “因为看见了你。”顾希音抱着大河站起来,“好了好了,娘错了,是娘不小心。咱们不哭了,娘带你去摘葡萄好不好?”   摘葡萄有什么好玩的,这院子里就有葡萄架。   大河哭得声音更凄惨了眼巴巴地就盯着徐令则看。   徐令则从顾希音怀中接过他来,也不舍得对顾希音发火,便道:“所有的人,扣半年月银。再有下次,直接撵出去。”   哎,这就有些不讲理了。   小孩子磕磕碰碰很正常,要是这样严苛的话,众人岂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顾希音刚要说话,月见轻轻拉了拉她,不动声色地摇摇头,不让她和徐令则吵。   而徐令则也真是生气,连顾希音也不理了,抱着大河往外院而去。   顾希音等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后才道:“下次都仔细些,今日的事情虽然不完全怪你们,但是将军的脾气就这样,真发起火来我也没办法。”   驭下之道,恩威并重,她也不能太替众人说话,下次她们恐怕就觉得发生什么事情都无所谓。   她心里盘算着,正好烈日炎炎,酷暑难当,给她们发一笔“防暑降温费”,抵减一些月银的损失。   她私底下和月见商量了下,后者却道:“夫人的用意是好的,但是将军前脚刚罚,您后脚就这样,拆将军的台不说,也无法让犯错的人警醒。要我说,这笔银子可以发,但是最好过几日,您觉得呢?”   顾希音点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那这件事情咱们就这么定下来,过几日你提醒我。”   月见点头称是。   顾希音又笑道:“月见你也被扣了,还帮我盘算。”   “我又不缺银子。”月见笑着打趣道,“您也别光顾着说我,将军说这话的时候,可说的是所有人。我怎么觉得,也包括您呢?”   顾希音大笑。   笑过之后她又有些担心地问:“你说将军,是不是太宠着大河了?我怎么觉得大河今日哭成那样是故意的?这小东西,似乎已经学会察言观色了。”   说起这个,月见顿时眉飞色舞,与有荣焉:“对啊,您难道才发现吗?大公子在将军面前比在您面前调皮多了。依我看,刚才他一直哭闹,是想要将军带他去骑马。前几日将军带他去骑马,抱着他坐在马背上,大公子可高兴了,下马就哭,每次都要哄很久。”   顾希音:“……”   豆丁大的孩子,竟然想着去骑马?   基因这东西,实在是有点可怕。   “我现在就担心将军把他宠坏了。”顾希音叹了口气道。   不是说对儿子,爹都是严父吗?怎么到了徐令则这里就不是了?   “我觉得您杞人忧天了。”月见笑道,“大公子才多大,而且府里上上下下,哪个见了他不喜欢?咱们这种府里的嫡长公子,也该有些脾气,否则以后如何撑起门楣?总不能像您这般事事都以己度人,为别人着想。”   薛鱼儿只听了对话的后半段,忍不住插嘴道:“就是,那样还不被别人欺负死?要我看,将军就是怕您把大公子带到沟里,所以才亲自带呢!”   顾希音无语,她什么时候成了坏的典范了?   她也没想把大河改造成无产阶级战士,但是总觉得该有些规矩吧。   其他人想法显然和她都不同,顾希音只能叹气。   “我不在院子里,怎么能扣我的月银呢?”院外突然传来一个拔高的女声,十分激愤。   顾希音听出是院里一个洒扫粗使婆子的声音,因为这声音实在太过尖锐刺耳,便不由蹙眉。   薛鱼儿眼睛里揉不得沙子,撸起袖子啐了一口骂道:“哪个活腻了的在外面大呼小叫?”   顾希音院里的人,就算是个粗使婆子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至少规矩上都没有什么差池。   所以要说这婆子是无心之失,谁都不相信。   ——她分明是给顾希音上眼药呢!   月见对薛鱼儿道:“别挑事,我看看去。”   月见性格温柔,处事公道,又识文断字,心细如发,俨然内院管家,所以这种事情她出头也是情理之中。   话音落下,外面刚才呼喊的刘婆子已经进来,趴在地上砰砰磕头,声音却不减丝毫刻薄道:“夫人啊,这日子要过不下去了!原本咱们府里这般境遇,留下来的都是忠心耿耿的。不敢指望您领情,可是总不能苛刻咱们吧!日子这么艰难,再扣半年月银,这上有老,下有小的可怎么活啊!”   顾希音面色铁青,冷笑道:“刘婆子你和你男人都在府里当差。你男人掌管着府里的车马,一个月就是五两月银;你虽然只有五百个钱,但是因为在我院里,将军额外补贴一份,一个月一两银子。你们一家,吃喝用度全是府里掏钱,你现在和我说活不下去?”   府里现在留下的人并不多,每个家里什么情况她都了如指掌。   这时候留下来的确实都是忠心可嘉,所以她也不曾亏待过他们。   “遣散出府的,每个人我给了十年月银,你这种留下的,我感念你们忠心护主,给了五十年的。也就是说,你和你男人,两个月前刚刚得了三千多两银子,你和我说活不下去了?”   薛鱼儿道:“活不下去是假,得了银子又后悔留下,想要卷银子跑才是真。”   其他人脸上也都露出了愤怒之色。 第516章 杀鸡儆猴的严惩   顾希音冷笑:“我自问什么都为你们做到了,今日的事情,你有多冤?你一个内院洒扫的,没有我的命令私自出去,难道很有理?”   “是,看管大公子不是你的职责,你受了牵连很委屈。你可以好好来找我说,我原本也打算找借口把这笔银子给你们补回去……”   月见道:“夫人刚才还在和我说这件事情。平心而论,夫人对银子从来都不计较,随便赏赐都是几两几十两地给。更别说将军逢年过节,都有厚厚的封赏。在这院子里的,哪个在乎月银?”   薛鱼儿睥着额头、头发上沾满黄土,狼狈不堪的刘婆子道:“月见你和她说那么多干什么?说到底,她就是鼠目寸光,之前想着将军府能翻身,或者贪恋那么多银子,选择留下;现在又想趁机发作,最好被夫人撵走。以夫人的宽厚,肯定不会夺她身家,她带着银子出去做个财主,是不是美滋滋?”   她话锋一转,声音骤然凌厉:“可是她忘了,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刘婆子,你薛姑奶奶就是个鬼见愁的难缠角色。你看今日你滚的时候,我能不能让你带走一串钱,一尺布!”   刘婆子这才慌了,磕头道:“夫人饶命,夫人饶命,老婆子猪油蒙了心,万万不该吵了夫人清净。”   “饶命?”顾希音道,“我什么时候想要过你的命?但是如果你说,断你财路就是要你的命,那你的命,今日我要定了!月见,让人把她的男人找来,问问他,要和她一起被撵走,还是让她一个人被撵走!”   杀鸡儆猴,今日这鸡,她杀定了!   刘婆子分明是欺负她心软,却不知道,她的心软,只对在困境中选择不离不弃的人。   顾希音能理解,在等待的煎熬中,下人们产生了动摇;但是如果这一番她心慈手软,以后府里会更乱。   刘婆子连连哭喊道:“夫人,夫人您怎么能这样!”   她家男人要是知道她做了这样的事情,一定会休了她的。   顾希音冷笑道:“你今日闹事,不就是想让我听到你的声音吗?我听到了,现在给你这个答复。满意不满意,已经不是你能决定的了。月见,也替我通知到府里的所有人,现在我再给他们一次反悔的机会,想离开,可以,拿着十年的月银,我放他们走。但是留下的人,就给我安分守己,否则刘婆子就是是例子!”   等徐令则回来的时候,顾希音已经彻底从这件事情里拔出来,上前笑着接过大河,看了看他的手指,道:“骗你爹去骑了马,这下可不疼了吧。”   “马……马……马马……”大河咿咿呀呀地道。   顾希音惊喜,七个月的大河,终于会开口说第一个字了。   徐令则比她还惊喜,简直欣喜若狂,道:“不愧是我的儿子,爹这就让人给你寻一匹汗血宝马去,作为你自己的第一匹马!”   顾希音:“……九哥,你打算让他爬着遛马吗?那是谁骑着谁?”   徐令则却道:“大河会说话了,这是大事;而且日后他定然能继承我的衣钵。”   顾希音看着口水流到下巴,傻呵呵露出两颗小白牙的儿子,怎么也看不出来徐令则口中所说的潜力。   做人要客观啊!   醒醒啊九哥,你家蚊子都是双眼皮的是不是!   月见激动道:“将军说得对,这可是大事。夫人,我这就让厨房做几桌席面来,咱们府里的人热闹热闹,好不好?”   薛鱼儿道:“我让人买鞭炮去!”   徐令则:“席面要开,全府上下赏两个月月银,鞭炮就不要了,别惊了魂。”   顾希音白眼都快翻出天际,一个个过年似的,不就是大河会蹦字了吗?   不过她心里也很高兴,这种喜悦,已经把刘婆子带来的不悦彻底冲走。   徐令则把大河交给奶娘去喂奶,牵着顾希音的手回房间换衣裳,淡淡道:“我听说你刚才发作了下人?”   顾希音不想和他提起,免得他多想,便含糊道:“她向来偷懒耍滑,我看她不顺眼已经很久了。不过是个洒扫的婆子,打发便打发了。”   “不管是谁,”徐令则道,“对你不敬,都要打发走。”   他何尝不知道,他们被软禁在府里,确实容易人心动摇。   顾希音点了点头,一边帮他系腰带一边道:“还生我的气不?我不是故意弄伤大河的。”   徐令则哼了一声。   顾希音替他拍了拍衣服,伸手环住他的腰,撒娇道:“别这样,大河真是我亲生的,我不是后娘。”   徐令则被她逗笑,捏了捏她的鼻子道:“就你傻呵呵的。”   这话没头没脑,但是顾希音却听明白了。   徐令则是说,在这种条件之下,众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对未来的担忧,只是表现没表现出来而已。   只有顾希音,是真的没受影响,在真的享受眼下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日子。   “哭也是一天,笑也是一天,更何况我九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现在得了我这贤内助和福星,如虎添翼,攻城略地,更不在话下!”   徐令则嘴角笑意愈发深了,伸手抱住她,下巴抵在她肩膀上,只觉得充实而幸福。   “夫人,外面有侍卫来找将军,说是有急事。”月见隔着帘子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道。   夏天的碧绿纱帘,什么都挡不住,两个相拥在一起的身影,即使看过很多次,她依然觉得害羞,却又为他们历久弥新的感情而感到高兴,心里还有淡淡的羡慕和期盼。   顾希音松开手,徐令则却不肯松。   顾希音:“……别闹了,既然说是有急事,你出去看看。”   徐令则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没什么大事。”   如果真是极坏的消息,容启秀早就迫不及待地来告诉他了。   现在能通过侍卫传进来的消息,都是明面上的,也都不会是什么大事。   顾希音却有些担心,跟着他一起出去。   侍卫见顾希音出来,忙低下头,急急忙忙地回禀道:“将军——” 第517章 喜怒不同的徐令则   因为没有十万火急的事情,侍卫不会到内院来,所以内院的丫鬟婆子们都十分紧张。   看着侍卫欲言又止的模样,肯定不是好事。   众人都心如擂鼓,忍不住想,将军刚刚才因为大公子的原因大发雷霆,现在竟然又来了事情,这下可是山雨欲来了。   “说吧。”徐令则淡淡道,并没有要瞒着顾希音的意思。   侍卫道:“将军,冯勇带着几百个人……应该是投向了容启秀,现在到处说您的坏话。”   冯勇是徐令则留在京中的一个将领,三十多岁,身份很高,仅在顾长泽和谢观庭几个之下,所以他的“叛变”,真是极大的事情。   众人几乎都不敢看徐令则的脸色。   顾希音也心中忐忑,欲言又止。   没想到,徐令则面色丝毫未变,淡淡道:“随他去。”   侍卫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这样,就完了?   还是顾希音道:“下去吧。”   侍卫忙退了下去。   徐令则道:“大公子呢?来个人去看看,怎么还不出来?”   众人目瞪口呆。   竟然真的不再说什么,直接找大公子了?大家心里纷纷表示,没有见过这样疼儿子的爹。   顾希音其实也很紧张,被背叛,而且还是被多年的同袍背叛,徐令则心里定然不好受。   别的不说,当初他多管闲事,把邓太后带回来,不就因为他重情重义,在乎同袍之情吗?   顾希音让众人散去,各司其职,还想着把徐令则拉回房间里安慰几句。   但是徐令则显然并没有这种需求,还是和从前一样,抱着大河到天井那边玩。   顾希音也跟着过去,斟酌着该如何开口。   徐令则把球随手一扔,大河立刻欢快地往前爬。   纠结成麻花的顾希音忽然被徐令则拉到怀里,不由惊呼一声,嗔道:“九哥,你做什么,这么多人在呢!”   “看你欲言又止的样子,很难受。”徐令则笑着把她按倒到自己膝上,从旁边小篮子里抓了把新鲜的莲子替她剥着,“在担心我?”   “有点。”   “不用担心。你看冯勇他那么高的品级,最后也只带走了几百人而已。我难道不应该高兴吗?”   顾希音盯着他,看他神色平静,眼神中隐隐有笑意,顿时松了口气。   他好,她就好。   “林子大了确实什么人都有。”顾希音咬了一口莲子,“九哥,芯儿苦!”   徐令则哈哈大笑。   大河刚追到球,听到他爹爽朗的笑声,不由回头,咧嘴一笑,两条清亮的口水顿时流了出来。   他们在闹,他在笑,天井之中凉风习习,周围花团锦簇,顾希音想,这就是她的幸福。   就算一直这样,她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过了几天,顾希音收到了卫夫人令人捎来的东西,野蜂蜜、松茸、金耳……林林总总,花样繁多,吃穿用度,什么都有,足足两大车。   虽然他们没有圣旨不能出门,但是外面往里送东西还是比较随意的。   卫夫人还带了信,信里一一嘱咐了,哪些东西是给她宝贝外孙的,顾希音略看了看,大概也就占了十分之七八的篇幅吧。   她丝毫没问顾希音和徐令则的情况,仿佛他们还和从前的际遇一样,是风光无限,不需要人担忧的将军和将军夫人一般。   顾希音对月见感慨:“我都吃大河的醋了,从上到下,无论老幼都喜欢他。”   月见笑道:“那您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啊!”   顾希音哼哼两声,又由衷地道:“我娘绝对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女人,没有之一。”   “老夫人这般,所以夫人才这么厉害呢!”月见掩唇而笑,又回手拍了像好奇宝宝一般翻东西的薛鱼儿一下,“乱动什么呢!这些都是稀罕的东西,正好过几日将军可能要进宫,留着他送人吧,夫人?”   她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顾希音。   顾希音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过几日是先皇诞辰,亲王们都要去宫中拜祭,因为邓太后的“神助攻”,徐令则现在已经确定了要进宫。   顾希音并没有放在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但是月见却觉得,应该趁着这个机会交好朝臣,毕竟胜负未定。   这个念头她倒是还没和顾希音提起过,这是第一次说,不由有些忐忑。   果然,顾希音道:“不必。将军没提起,咱们也不用为他操心。”   徐令则自有风骨,虽然眼下这般,也不会巴结谁,顾希音对他还是十分了解的。   月见顿时有几分讪讪的:“夫人……”   顾希音笑道:“知道你也是好心。将军的事情,他自有主意,咱们不用管。”   她们在谈论过几日徐令则进宫的事情,宫里也有人在惦记着顾希音。   邓太后失神地看着门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长长的黄金嵌宝石护甲随意搭在桌上,闪闪发光。   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邓太后立刻坐直了身体,面上露出几分激动之色,道:“是太傅吗?是皇上吗?还是太傅带着皇上一起来了?”   容启秀许久都没来她这里,甚至他也不让皇上来。   邓太后知道这是容启秀对她的惩罚,心里万般沮丧却又无可奈何。   她这个太后做得很卑微,根本不敢得罪容启秀。   女官出现在邓太后视线范围内,身后跟着几个提食盒的宫女,原来是来给她送膳的。   邓太后十分失望,腰背都垮了下去,道:“都不用拿进来,我没有胃口。”   女官愣了下,随即低头道:“是。”   她看出邓太后心情不好,不想上前触后者的逆鳞。   邓太后看着阳光照进屋里,光影交界处是一条笔直的线,泾渭分明。   她想,如果容启秀心中有这样一条线,她一定是阴影中的人,而顾希音则在光芒万丈之中。   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邓太后嘴角忽然浮现出冷笑,喃喃地道:“既然你想要,那我就成全你。”   现在想要缓和与容启秀的关系,她也只有示好这一条路可以走。 第518章 逼上梁山   女官见到邓太后这样的神色,心里暗暗叫苦。   邓太后这个人,看似厉害,其实并没有多少城府。   连女官都已经意识到,邓太后能有今天,运气占了很大的成分——没办法,天时地利人和,就让她捡到了便宜。   如果她真的有实力,也不会等到先皇死后这么久才能咸鱼翻身。   没有实力,如果能够隐忍低调,那也不错;但是最可怕的是,没有实力却总想出幺蛾子。   譬如上次的事情,女官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后怕。   可是听邓太后还要搞事情,除了硬着头皮听着,作为一个小小的女官,除了服从,似乎也没有别的法子。   毕竟邓太后别的不行,威胁自己这样的事情却得心应手。   果然,邓太后磨着牙把她的主意说了。   “过几日秦骁要进宫,你想办法去把顾希音从将军府弄出来,然后送到太傅床上。”   说这话的时候,她面色狰狞,一口银牙几乎被咬碎,不住地道:“真是便宜那个贱人了!”   女官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这么拙劣的主意,太后娘娘怎么想出来的?   她真的以为,进出将军府,把将军夫人带出来就如同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那秦将军还算什么战神?   再说,容太傅如果想要的是顾希音的身子,在秦将军回来之前,不早就得到了吗?何必等到现在?   还有,便宜了顾希音?她有秦将军,难道还会像太后馋容太傅一般饥、渴?   女官内心是抗拒的,但是在绝对的权势面前并不敢分辩,低头看着自己的袖子轻轻颤抖。   邓太后见她这样十分愤怒,一拍桌子道:“听到了没有?想想你的家人!如果你不顾他们……”   女官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心里却悲凉地想,又是家人。   “奴婢不敢。”   邓太后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口气过于严厉,缓和了口气道:“这件事情顺利之后,哀家就厚厚地封赏你一份嫁妆,让你出宫嫁人,你觉得如何?”   “多谢太后娘娘。”女官跪谢。   “起来吧。”邓太后道,“这件事情哀家全权交给你了。做好了重重有赏,但是做不好……那是你自作主张,哀家毫不知情,明白了吗?”   “是!”女官道。   “下去吧,需要什么人都只管说。”   邓太后觉得自己很仁至义尽,任务交给了你,我也给你出人,完不成,说明你无能该死。   女官退出大殿,七月酷暑难当,天地之间笼罩在白花花的阳光下,热浪翻腾,然而她却觉得透心地凉。   她还没走出去,就听太后又叫人进去,一个陌生的和她穿着相同服饰的女官快步进去。   女官回头,看着高高的宫室,惨然一笑。   太后万人之上,碾死她不比碾死一只蚂蚁更难;她死了,还会有无数的人前仆后继。   而即使如此,她也依旧是全家人的荣耀。   她不敢想象,她不再能给家族带来荣耀,而是带来灭顶之灾……   “夫人,宫里有人来了。”月见对顾希音道。   顾希音正在做胭脂,面前摆满了瓶瓶罐罐,闻言动作一顿,“来干什么?”   “是不是又有什么口谕?”薛鱼儿撸起袖子,磨刀霍霍。   宝儿也道:“我和鱼儿姐先出去看看。”   顾希音“嗯”了一声,嘱咐道:“不必和她们分说什么道理,能动手就别吵架。”   几人听了都愣住,随即大笑起来。   “对,能动手就别吵架,咱们走!”   薛鱼儿一马当先,率先带着几人出去。   顾希音看了一眼在大炕上和大河一起爬的徐令则,后者根本眼皮子都没抬,和儿子玩得十分投入。   她笑了笑,继续低头做自己的胭脂。   卫夫人最近的信件来的十分频繁,她还没来得及回上一封,下一封就已经来了。   信的内容也日常而琐碎,或者说她最近又研究出来一道十分美味的点心,把方子教给她;或者说她得了一株墨菊,十分宝贝;还有时候和她絮叨卫淮出去会友冷落了她……   上一封信,她说想要顾希音做的胭脂,所以顾希音就“重操旧业”忙碌起来。   过了一会儿,薛鱼儿几个面色奇怪地进来,身后带着上次前来传旨的年轻女官。   “夫人,她说有事要来告诉您。”月见低声道。   徐令则往这边扫了一眼,然后坐着把大河抱到怀里,抓了只小布老虎塞给他,然后眯起眼睛看向女官。   女官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但是想想自己的遭遇,咬牙道:“夫人,奴婢是想来告诉您,太后要害您!”   顾希音短暂惊讶之后,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道:“是吗?你说来听听。”   说实话,她并不相信女官的话,甚至觉得这可能是太后的阴谋。   但是和从前对孟语澜万分警惕不一样,或许是因为她进步了,或许因为她没把对手放在眼里,顾希音觉得提起邓太后的阴谋,她甚至有几分跃跃欲试的感觉。   听女官说完事情的原委,顾希音都气笑了。   为了讨好容启秀,把自己送给他?她邓玉算哪根葱!   “你来告诉我,想干什么?”顾希音打量着女官问道。   女官低头道:“奴婢实在没有活路了。太后要奴婢办的事情,奴婢办不成;退一万步讲,就算办成了,恐怕将军也不会放过奴婢,奴婢全家只怕要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了。   “你倒是个明白人。”薛鱼儿忍不住道,“你不是从小跟在邓玉身边的吧。”   “奴婢不是,奴婢原本就在宫中了。”   “还好你拎得清。”薛鱼儿道,“抱住夫人大腿,算你聪明。”   女官苦笑,如果有选择,她也不愿意背主,但是现在她已经别无选择。   顾希音还在思索如何应对,徐令则已经开口了。   “你答应她便是。”   既然邓玉刚伸手,就别怪他剁她爪子。   在徐令则心里,邓太后就是来助攻的。   女官迟疑地看看徐令则,又看看顾希音。   顾希音道:“将军既然这般说了,你听将军的。”   “是,奴婢晓得了。” 第519章 都在将计就计   “至于家人,你放心。”   徐令则短短数字,就已经让女官热泪盈眶。   这是来自秦骁的承诺,她相信。   她蹲身深深行礼,道:“多谢将军和夫人不计前嫌,奴婢任由将军和夫人驱使。若有二心,天打雷劈。”   薛鱼儿道:“你倒是个聪明的,还知道发誓表忠心。但是你大可不必,我们夫人和将军从来都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相信你,答应你的事情就一定会兑现。”   女官道:“奴婢知道,但是也想要让将军和夫人知道奴婢的一片心。”   她不怕死,死不会比现在在太后身边战战兢兢伺候更难受;但是她不能连累家人,为了家人,豁出这条命又算什么!   徐令则抱着大河,淡淡吩咐了几句,女官虽然不解其意,却还是一一答应。   等她离开之后,薛鱼儿迫不及待地问:“将军,您是不是想要将计就计?”   “是。”徐令则惜字如金。   薛鱼儿不高兴了,“那不是要让夫人陷于危险之中吗?”   顾希音笑嗔道:“你能考虑到的事情,将军怎么就考虑不到?”   夫妻一体,她能为徐令则做些什么,不会因为危险而退缩。   徐令则道:“既然你这么不平,那你去。”   薛鱼儿:“……”   顾希音笑道:“九哥,你别逗她,她真能去;她这咋咋呼呼的性格,我可不放心。”   “我去就我去!”果然,薛鱼儿拍着胸脯道,“交给我!说不定我还能尝尝太傅的滋味呢!”   宝儿道:“你以为是唐僧肉吗?一身臭皮囊而已。”   “不尝怎么知道?”   徐令则嫌弃她们讨论这样的话题带坏他儿子想,心里暗道都是顾希音把她们惯坏的,然而要用薛鱼儿,他也就勉强忍耐一二。   “我逗她的,”徐令则道,然而话锋一转,“我原本就是想要让她去的。”   他怎么可能让顾希音去?哪怕只是虚与委蛇,他都不会答应。   顾希音:“……”   薛鱼儿撸起袖子:“我去我去,看我不骂死容狗!”   月见道:“虽说容启秀确实不是好人,但是这件事情,其实他也是被蒙在鼓里吧。”   “他被蒙在鼓里?我呸!”薛鱼儿啐了一口,“那根本不可能!就他那种人,太后放个屁都逃不过他的眼线,你信不信?别装什么无辜,他肯定就是顺水推舟。”   徐令则没有做声,心里却很赞同薛鱼儿的说法。   既然如此,那别怪他不客气。   他看着又在大炕上爬来跑去的大河,眼神中有光芒一闪而过。   顾希音也没多问,就翻过去了这一页。   事实上,容启秀确实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太后的想法。   邓太后简直比他想象得还愚蠢十倍百倍。   邓太后没有什么根基,身边可用之人很少,所以她能欺负的,都是宫中的太监、女官,却从来不想想,这些人是不是真的是她的人。   容启秀身边的随从洗墨是他的心腹,来人告诉容启秀这些事情的时候他也在身边,所以等人离开之后,他立刻焦急地道:“大人,可不能让太后娘娘这么做。难得现在我们和秦骁相安无事,为我们赢得了时间。这要真激怒了他,两败俱伤,不知道就便宜了谁。”   容启秀冷笑:“你都能想明白的道理,她却想不懂。洗墨,我后悔了。”   他后悔选择邓太后了。   愚蠢的人是好控制,但是给对手送人头的时候就让人悔不当初。   洗墨作为他的心腹,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叹了口气道:“大人,开弓没有回头箭。好在她对您还有敬畏心。女人……小的所见过的,除了顾夫人,其他的多是愚昧之辈。”   最后这句话,显然有讨好容启秀的意思。   但是容启秀却摇摇头:“姐姐聪明机敏,但是不会算计人,很是吃亏。孟太后那种,才是真正的女中豪杰。”   只可惜,她的对手是秦骁。   “如果我和她联手,那秦骁就不会像现在这么舒服了。”容启秀眯起了眼睛。   洗墨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顿了顿后才道:“大人,当务之急是阻止太后娘娘。眼下相安无事,对我们来说才是最好的。”   “不。”容启秀摆摆手,脸上露出笑意,“这件事情我又不知情,为什么要阻止?”   这不是他做的,他坦坦荡荡,又可以见到顾希音,不是很好吗?   洗墨惊住了。   大人竟然想放任不管?   放任不管的后果就是顾希音被送到大人的身边?大人难道想要这种方法来亲近顾希音?这可是得不偿失啊!   一向冷静沉着的大人,怎么会生出这么不理智的甚至近乎疯狂的想法?   大概是看出来他脸上的错愕,容启秀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洗墨,你已经成亲了,还不知道女人最想要的是什么吗?”   洗墨诚实地道:“大人,是贱内要想小的最想要什么,不是反过来的。”   就算是他,也有妻有妾;而容启秀身边,现在一个女人都没有。   林雪兰死了之后,容启秀把身边的女人都打发了。   别人都说他深情,容启秀却对洗墨道,那些女人的存在,本来都是因为林雪兰。   洗墨想,他家大人深谙驭妻之道,要用其他女人来压制夫人,免得她太过骄纵。   但是现在夫人不在了,所以那些女人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   大人的心里,始终只有过顾希音;现在大人已经扫清身边的一切,就等着顾希音。   洗墨很心疼容启秀。   容启秀听完他的话顿时笑了:“日后你若是能遇到一个让你费尽心机想对她好,想要讨好她的女人,你就知道了。”   他从来不缺美好的身体,甚至也不缺有趣的灵魂,他缺的,只有顾希音。   苦难中的相依相守是这辈子都无法忘却的纪念,他要得到顾希音的心。   他明明可以得到她,却不屑于那么做,而是尊重她,珍惜她,保护她,为她而出头,那才是顾希音真正想要的。   她要什么,他都给,现在他给得起了。   洗墨顿时不敢说话。 第520章 郭巨上门   洗墨觉得自家大人魔怔了。   顾希音和徐令则感情多好啊,多少次战出来护夫。   虽然徐令则现在被许多人诟病,但是哪个男人不羡慕他,能有顾希音那般的妻子?   大人当局者迷,竟然觉得还能挽回顾希音的心。   他很想说,大人你醒醒吧,那根本不可能。   他对顾希音多少也有了解,那么倔强骄傲的人,怎么可能吃回头草?   就算曾经顾希音是那样的,现在时隔多年,又遇到了徐令则,她也变了啊!   大人经天纬地之才,可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唯独对感情这件事情,看不明白。   想要什么女人,他可以哄,可以抢,什么法子能用就用什么法子。但是到了顾希音这里,他怎么就糊涂了呢?   但是无论心里有多少想法,只要涉及顾希音,那就是禁区,洗墨绝不敢开口轻易评论。   他见容启秀心情不错,壮着胆子道:“大人,有人求到小的面前一件事情。”   说话间,他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毕恭毕敬地放到桌上。   容启秀瞥了一眼银票的金额,问:“给你多少?”   洗墨赔笑:“一成。”   “一千两银子,抵得上五品官员十年俸禄了。”容启秀往椅背上靠了靠,因为今日心情着实不错,便道,“说吧,谁求到你头上了?”   “回大人,皇商郭家。”洗墨道。   “郭家?”容启秀眯起眼睛,似乎在飞速地从大脑中思索郭家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洗墨道:“就是那个帮忙把顾夫人的丫鬟和儿子找到的郭巨。”   “是他,他想干什么?”容启秀用手指敲击着桌面,很是闲适地问道。   洗墨恭恭敬敬地道:“郭家现在的少东家,看上了那个丫鬟。”   “所以,他这是想买那个丫鬟?”   “是。”洗墨道,“这是先投石问路,事成之后,还另有五万两银子。”   “我姐姐身边的丫鬟都这般值钱。”容启秀笑了,然后用不容反驳的态度坚决道,“可是这件事,他想得太美了,回绝他。”   洗墨愣住。   不过是个丫鬟,六万两银票,还会有更划算的生意吗?   而且他想不到有任何风险,不过是个丫鬟而已。   “你不了解姐姐,她身边的,便是一条狗都不不会让人动。不能因小失大,因为这点小事就惹得姐姐不高兴。”   洗墨壮着胆子试探着道:“那,要不让郭巨去见见那丫鬟?”   “还是要为他说话?”容启秀若有所思地看着洗墨。   洗墨挠挠头,有几分不好意思地道:“郭巨求到了我娘那里,小的……”   容启秀对此倒是能感同身受,到现在容老夫人都还没放弃干涉他婚事,见了他依旧絮絮叨叨,令他不胜其烦。   “郭巨说了,只求能见到那丫鬟。倒也不能强抢,银子照旧奉上……”   “他想法倒是多,这样不行还能那样。”容启秀冷笑。   洗墨心里忐忑不已,紧张地看着容启秀。   “薛鱼儿……他竟然喜欢那个泼妇!那……成全他吧。告诉他,只要薛鱼儿愿意和他走,我成全他。”   别人的底细容启秀或许没那么清楚,但是他对薛鱼儿很了解。   从前在林家,后来她又在自己的“安排”下到了顾希音身边,这一步步,他都看在眼里,心中有数。   洗墨心中大石终于放下,万分感激地道:“谢大人。”   没想到,容启秀淡淡补充一句:“以后外面的事情,只要涉及将军府,哪怕是一草一木,都不要答应。”   他这次也算给了洗墨体面。   洗墨忙讷讷称是,知道容启秀这是有些不高兴了,在警告他。   “你来干什么?”薛鱼儿见到郭巨,柳眉倒竖,冷哼一声道,“是不是我回来以后,一直没有腾出手来对付你,你皮痒了,上门讨打?”   她带着皮毛油亮,威风凛凛的顾崽崽,像带着护卫一般。   看着她生气勃勃的样子,和从前并没有什么两样,郭巨心里竟然生出一种轻松的感觉。   自薛鱼儿离开后,他一直觉得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仿佛有什么坠着,让他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   无数个午夜梦回的时刻,他脑海中都会浮现出薛鱼儿鲜活的脸。   理智告诉他,要和薛鱼儿划清界限。   他已经选择站在容启秀这边,不应该再和将军府有所纠缠。   但是他活了二十年,第一次生出了放任自我的想法。   于是,他也真的这么做了。   在这个过程中,他不是没有犹豫后悔过,可是看着薛鱼儿,他觉得一切都值了。   “想要带你走。”郭巨道,“容太傅已经答应让我带你走。你收拾一下,不,不用收拾,跟我走。有什么话,等离开以后再说。”   他一口气说完,心里也很忌惮她的伶牙俐齿。   薛鱼儿果然没有放过他,叉腰骂道:“容启秀是我爹吗?他能做我的主?郭巨你脑子坏了?得罪了我,还不躲得远远的,竟然还敢上门来!你指望我领你的情吗?”   简直岂有此理,气死她了。   出卖了他,现在还敢装出道貌岸然的样子来救人,把她当成傻子吗?   打一棒给个甜枣,傻子才吃。   “我没有指望你领情,只是不希望你出事。”郭巨垂眸。   “怎么,你的良心太难吃,被狗还回来了?”薛鱼儿冷笑,“现在要干什么?亡羊补牢?晚了!我告诉你郭巨,从前你能遇见姑奶奶,给我们大公子提供庇佑,那是你祖坟冒青烟。现在出卖了我们,又想两面讨好,你打错主意了!我们的梁子,早就结下了!”   郭巨道:“随便你怎么说,现在跟我走。逞口舌之快没有用,离开这是非之地才是上上策。”   “你说什么我都要听?”薛鱼儿道,“你算哪根葱?赶紧有多远滚多远,我看见你心烦。”   说完,她摆摆手,对门口的人道:“以后他来了别放进来,谁放进来我收拾谁。崽崽,咱们走。”   没有放顾崽崽咬他,她已经很留情面了。 第521章 郭巨被拒   郭巨从小也是天之骄子,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   尤其对方还是个女人,并且是个处境在他看来十分凄惨的女人。   所以他脸色顿时很难看,薄唇紧抿,对着薛鱼儿的背影道:“你不要后悔!”   “这句话我送给你。”薛鱼儿道,“现在我就回去同将军说,仇人来了,有仇报仇。你别走,就在这里等着!”   郭巨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当真没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想着,如果徐令则真的出来,他要好好说一说,劝徐令则答应,让他带着薛鱼儿走。   可是等来等去,一直都没有等到再有人出来。   他这才恍然明白,薛鱼儿根本就是逗他的。   他心中有种难以言说的挫败和愤懑。   他明白过来,薛鱼儿从来没有把他放在心中。   所以她不恨,甚至根本就懒得同他计较;在薛鱼儿眼里,他卑微若蝼蚁——面对蝼蚁,碾死或者放过,都是一念之间而已,根本不需要思考挣扎。   只有他自己,可怜又可悲,满腔相思,不敢承认,愁肠百转,终来碰壁。   郭巨就那样直直地站在门口,瘦削的身形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定定地盯着里面,仿佛要透过重重大门看到里面。   “你走吧。”有侍卫实在看不过去他一直像柱子一样杵在那里,“鱼儿姑娘不想嫁人。”   来求亲的何止他郭巨一个?   方瑜凯前些日子刚来,被薛鱼儿骂了个狗血淋头,羞愧而去。   郭巨也曾听薛鱼儿说过不想嫁人,可是他下意识里觉得他不在她不想嫁的人之列。   他觉得他应该是特殊的,就像她对自己也是特殊的一样。   现在才明白,完全是他自作多情了;即使沦落到这般境地,薛鱼儿还是薛鱼儿,无损骄傲和洒脱。   郭巨失魂落魄地离开。   他亦有骄傲,所以他的骄傲告诉他,该做的他都已经做到,以后不要再想薛鱼儿了;可是深情难捺,他在别院中翻来覆去地想,又生出了新的想法。   ——他去找薛鱼儿的时候,姿态是不是太高高在上了?   他甚至没有和薛鱼儿说心悦她,想要娶她为正妻。   薛鱼儿是将军夫人身边的人,配朝廷官员都足够,他一个商贾,当然也是绰绰有余的。   他不是来趁火打劫羞辱她的,他是真心实意想要拯救她,同她共度一生的!   这般想着,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立刻重新回到将军府。   他央求人通传,费了很多唇舌终于让守门人勉强答应,然后就焦急地在门口来回踱步等待。   是了,一定是他太傻了,该说的没有说清楚。   这次,他一定要斟酌着说话,不能盛气凌人。   看到帮他传信的人出来,郭巨伸长脖子,望眼欲穿地看着他身后,想要看到薛鱼儿娇俏的身影。   可是他失望了,并没有。   难道是她在顾希音身边伺候,一时走不开?没关系,他可以等。   “你走吧,鱼儿姑娘说她没空见你。”传信的人没好气地道,“连累我也被骂了一顿。”   这盆凉水泼下来,郭巨觉得透心凉。   薛鱼儿,见都不肯见他了?   他几乎有冲动同传信的人说,“进去告诉她,我心悦她”,可是他也要尊严,这话到底没有说出口。   他在门口来回踱步,最终还是放弃了。   郭巨对自己说,一定是薛鱼儿不知道他的心声,可是她不肯出来相见,自己也没有办法,这就是有缘无分吧。   他不敢承认,自己在薛鱼儿那里什么都不算。   面对一个几乎一定失败的结果,选择尘封,要比选择直面好得多。   郭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将军府的,这数个月来的挣扎、筹谋、奔波,都是独角戏,都成为了一场闹剧和笑话。   薛鱼儿正和顾希音她们说着郭巨这事。   “我这么大人大量,就是吓唬吓唬他而已,心里早就当个屁把他放了。和他有什么好计较的?小胳膊拧不过大腿,要是我们俩互换位置,说不定我更早就把他卖了。”   顾希音:“……你倒是坦诚。虽然你说得有道理,但是我想起来还是觉得不舒服。”   毕竟这人,确实出卖了薛鱼儿和大河,虽然最后的走向可能更好,但是还是改变不了郭巨“出卖”的事实。   “我也不舒服,所以懒得见他。”薛鱼儿道,“真不知道他抽哪门子的疯,竟然还来京城找我,简直莫名其妙。将来咱们翻了身,还是要夺了他家皇商的资格,要不真没有报应了。”   月见掩唇笑道:“当然是为你所迷住了,千里奔波,还不是为了你?”   一句话,说得众人都笑了。   薛鱼儿男人缘就是好。   她长得美,颜值即正义,而且性格火辣,无所拘束,野性十足;对男人来说,她就是那只桀骜难驯却又撩、人心肝的小野猫。   薛鱼儿翻了个白眼:“喜欢我的男人多去了,他算哪根葱?”   “你厉害,都知道你厉害。”宝儿道,“这不,又来了?”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几人都看向了门口。   薛鱼儿跳起来指着传信的人道:“你收了郭巨多少银子,一遍一遍地替他禀告。我告诉你……”   她声音很高,在席子上爬着的大河都停下回头看着她傻乐。   徐令则张开双手准备迎接儿子,这下就落了空,不由也看过来。   他倒是隐约也听了几句,但是这些家长里短,他很少管;要是从前,他可能还不高兴薛鱼儿到处留情,但是现在,他已经把薛鱼儿看成了自己得利的下属。   ——对于他来说,手下只要勇猛忠诚,生活作风有点问题,那根本不值一提。   彪悍如薛鱼儿,她值得被当成男人看待。   在保护大河这件事情上,她劳苦功高,赚下了可以一辈子在将军府横着走的功劳。   “鱼儿姑娘,您误会了。”来人忙解释,“不是找您的。”   唾沫横飞的薛鱼儿顿时哑火,瞪大眼睛道:“不是找我的?” 第522章 司马仲彻上门   “不是不是,真不是找您的。是南疆的皇上上门来了,被宫里的人领着,现在正在门口呢!”   漠漠来了?   顾希音眼神亮晶晶的,露出几分激动。   她把膝上放满药材的笸箩放到地上,抽出帕子擦了擦手,站起身来道:“我去看看。”   司马仲彻终于打败对手,在一众皇子中脱颖而出,做了皇帝,顾希音由衷为他高兴。   在她心里,他始终是那个“姐妹”,姐妹成功升职,可喜可贺,当浮一大白。   可是其他人似乎就不这么想了,比如徐令则。   薛鱼儿暗搓搓地捅捅月见的腰,咬着她耳朵幸灾乐祸地道:“看,看将军脸都黑了,这醋味啊,真是熏翻了天。”   月见瞪她,不让她说。   薛鱼儿笑得牙不见牙,眼不见眼。   徐令则看着一无所知,只顾看向门口的顾希音,默默冷哼一声,用极低的声音对傻呵呵看热闹的大河道:“爹带你去骑马。”   “马,马,马,马……”   到目前为止还只会说这一个字的大河激动地拍着小手掌,咧开嘴露出两颗小白牙。   顾希音果然被儿子的叫声心音,笑道:“怎么忽然想起叫我了?我这手边也没有好吃的。”   她想让大河乖乖的,自己去迎司马仲彻,然而看到徐令则的黑脸顿时了悟,心中好笑,道:“九哥,司马仲彻来了,要不你去帮我迎迎他?”   她也是迟钝,竟然没发现某人又打翻了醋坛子。   孩子都会叫妈了,这男人为什么还这么爱吃醋。   徐令则这才傲娇地站起来,对大河招招手,后者立刻吭哧吭哧地爬过去,还以为亲爹这就要带他去骑马,笑出声来。   顾希音见大河口水都流了出来,便道:“九哥,把大河给我吧。”   大河却抓着徐令则不撒手。   徐令则心想,司马仲彻算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情敌来了,难道他还要倒履相迎?巴不得给他点难堪呢!   于是他闷声说“没事”,抱着大河大步往外走。   福气多年,顾希音哪里能看不出来他的不高兴,摇摇头,无奈地跟在他身后。   司马仲彻一身玄衣,站在大门口,周身气场强大,远远望去就令人生畏。   徐令则却不是吓大的,看着他冷冷开口:“你来干什么?”   大河搂住他脖子,歪头打量了司马仲彻一番,眼睛盯着他胸前的黄金挂坠。   那亮晶晶的挂坠是顾崽崽的形象,而且在阳光下十分耀眼,也难怪大河盯着看。   司马仲彻随手把链子摘下来,连同挂坠一起递给大河,道:“小东西,长得倒出息,像你娘像得多。”   随后他笑着看向跟出来的顾希音:“我来了。”   顾希音无语,什么叫像她多就出息,怎么像徐令则就不出息了?   这司马仲彻就是个好战分子,刚来就刺激徐令则。   大河对于大人之间的暗流涌动浑然不知,抓过帘子心满意足地把玩,送到嘴里咬,被徐令则拦下。   “进来坐吧。”   再见面时谁也没想到是这样的情景,顾希音心中有些感慨,脸上却笑着道。   司马仲彻能进来,显然已经得到了容启秀的首肯。   把他迎到了屋里,几人都坐下,月见带着丫鬟们上茶。   两个男人相互看着对方不顺眼,自然都不肯和对方说话。   司马仲彻上下打量顾希音一番,后者抿了一口凉茶,笑盈盈地道:“尝尝,我配的凉茶,是不是比从前好喝了些?”   司马仲彻倒也赏面,浅浅尝了一口,意有所指地道:“配方是好了,但是这将军府的水不好。”   顾希音哪里听不出他针对徐令则,顿时没好气地道:“爱喝不喝,把你当客人,你却一点儿都不客气。”   司马仲彻哈哈大笑,“这才是你,和我装什么客气。”   顾希音翻了个白眼,“我听我九哥说你做了南疆皇帝,由衷为你高兴。这几年,怕是也不容易。”   “你心疼我?”司马仲彻眼神很亮,其中仿佛燃烧着两团火焰。   顾希音:“……”   大哥,我相公还在身边,你当他是死的吗?   司马仲彻确实当徐令则是死的,他哼了一声道:“要知道你现在要过这样的苦日子,当日你成亲,我就该狠狠心,带着你去南疆。”   徐令则也当他是死的,眼神都懒得给他一个。   ——纯属自作多情,你要带顾希音离开试试!   但是他向来沉默,懒得同他打嘴仗,因此只气定神闲地逗着大河,看着司马仲彻被顾希音打脸。   果然,顾希音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过苦日子了?”   “你现在被囚禁在这方寸之地,还跟我嘴硬?你要是跟着我,我绝不能让你受这样的委屈。”   顾希音道:“你别好了伤疤忘了疼。当初你没有我拖累,还不是混得那么惨,等着被我救?我九哥要不是被我拖累,你以为现在他能任人宰割吗?”   顾希音脑子很清醒,这世间喜欢她的男人确实不止一个,但是能为她做到这种地步的,只有徐令则一个。   司马仲彻又冷哼一声:“真不知道你看上他什么好了!在我们南疆,这么弱的男人,根本没人喜欢。”   “你要是来找事的,我可就不欢迎了。”顾希音拉下脸来,“有事说事,叙旧也可以,但是来挑拨我们夫妻感情,我可真生气了。”   徐令则看着司马仲彻吃瘪,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什么叫“不战而屈人之兵”?这就是。   司马仲彻也看到这一抹不怀好意的笑,顿时忍不住骂道:“躲在女人背后,算什么男人。”   “你若是也能找到这样一个女人,我就敬你是个男人。”徐令则不紧不慢地道。   司马仲彻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要不是你死不要脸,现在顾希音不是我的吗?   顾希音无奈:“都好好说话。漠漠,你别闹了,我九哥会当真的。和我说说你在南疆的事情吧,听说你登上皇位,我真为你高兴。你找到巫女了吗?”   司马仲彻目光中极快地闪过失落,淡淡道:“没有。” 第523章 苦肉计   “哦,那你也不着急,慢慢找。既然已经登基,找人就容易了。”顾希音道。   司马仲彻却知道,他说的“没有”,是没有找,而不是没找到。   顾希音是真的当朋友一般关心他的亲事,却不知道,司马仲彻也是真的把她当成妻子的人选。   闲谈之中,对于继位过程中的血雨腥风,司马仲彻都是轻描淡写,一言带过,反而更关心顾希音现在的处境。   顾希音很是从容,道:“我现在挺好的,在府里一家三口,日子安逸。”   至于更深层面的那些斗争,想来司马仲彻很懂,她也就无需多提。   顾希音又问他:“南疆那边你脱得开身吗?怎么就这么来中原了?”   初初登基,想必依旧风雨飘摇,不知道为什么司马仲彻会在这个时候入京。   司马仲彻道:“有两只漏网之鱼,我担心他们反扑。”   “逃到了中原?”顾希音问。   司马仲彻点点头。   顾希音顿时脑补出来很多戏。   逃脱的应该是他的兄弟,如果能够得到中原支持,那他们很可能反攻,所以他们会以登基之后的种种好处诱、惑中原支持他们。   不过眼下中原的这种形式,邓太后和小皇帝自身难保,要是有兵力也肯定先对付徐令则,怎么会去管南疆的闲事?   这般想着,顾希音便道:“这个你可以放心。我九哥牵制他们,他们没人敢动。除非,除非你担心我九哥这边会帮助他们。”   “他不会吗?”司马仲彻双手环胸,看着徐令则道。   顾希音:“……这个,应该不会吧。”   不过徐令则从来没说过这话,她就有些心虚。   但是在内心深处,她觉得徐令则和司马仲彻无冤无仇,也不至于这时候踩他一脚,自己也不好受吧。   这种两败俱伤,让容启秀坐收渔人之利的事情,顾希音直觉徐令则不会做。   司马仲彻冷哼一声:“那可未必。”   徐令则道:“如果你是为了套我的话,那我可以给你一句准话,只要你没有非分之想,我不会动你。”   这话指向性太强,顾希音就见司马仲彻要发作,忙给两人熄火道:“行了,都少说几句。”   两个那人互相都不看对方。   司马仲彻又呆了一会儿,逗逗大河,把那黄金挂坠直接送给了大河,道:“日后到南疆来,见到这信物如同见到了我,没有人敢委屈你们。”   徐令则听他说这话时候语气中的挑衅,眼睛一眯:“她到南疆之日,便是我带着她巡视疆土之时。”   “你先从这监狱中走出去再说。”   司马仲彻走的时候,顾希音自己去送他。   见面这一个时辰,两个男人剑拔弩张,她实在是太累了。   “漠漠,你这是什么恶趣味,非得来刺激我九哥!”顾希音翻了个白眼道。   司马仲彻眼神微动,随后吊儿郎当地道:“我不刺激他,他能珍惜你吗?一味对他掏心掏肺地好有什么用?没有竞争,他不会珍惜你的。”   顾希音哈哈大笑:“果然是我娘家姐妹。”   司马仲彻不动声色地往后动了动左边胳膊,随即闷哼一声。   顾希音愣住,随即目光关切地看着他,紧张地问道:“你是不是受伤了?”   话音落下,她就看到他额头、鼻尖上都涌出汗来。   “漠漠!”顾希音惊呼一声,肯定地道,“你受伤了!”   “没事,小伤而已。”司马仲彻不以为意地道,伸手摸了摸伤处。   “别动,这夏天,伤口处置不好后患无穷。”顾希音蹙眉道,伸手去撩他的袖子。   司马仲彻就乖乖地站在那里,任由她动,听话的样子像极了顾崽崽。   顾希音距离他如此之近,以至于他能闻到她发间的香气。   她喜欢在洗头发的皂角里添加什么叫精油的东西,他很清楚。   那是一种只属于她的芬芳。   时隔几年,她已经从娇俏的少女变成了母亲,但是司马仲彻却觉得,中间的时光,仿佛没有生出任何陌生和隔阂。   顾希音,我回来了。   顾希音看着他已经开始隐隐溃烂的伤口,眉头皱得都快夹死苍蝇,怒道:“你是不是疯了,这条胳膊你还要不要了!再过几日,别说胳膊,你这条命都保不住了你知道吗?”   “不知道。”司马仲彻含笑道。   他喜欢她这样吼他,他喜欢她这样关心他,所以这一路强忍的痛苦,在这一刻都得到了回报。   顾希音气坏了,“还不赶紧跟我回来包扎伤口!”   于是司马仲彻又跟着她回来给徐令则上眼药了。   顾希音一点点刮掉他伤口上的腐肉,又替他重新上药包扎,嘱咐他回去不能碰水,饮食要有禁忌。   司马仲彻道:“是不是需要每日换药?”   顾希音点点头,从药箱里找出两个药瓶来递给他:“这是换药用的药,就像我今日这般就可以了。”   “我没学会,我明日再来找你便是。难道这点事情,你也怕你相公吃醋?”   他这般说,顾希音也不好意思拒绝,道:“只要你能和容启秀说好便行。还有,做客要有做客的样子,再故意惹我九哥,以后我便不许你上门了。”   司马仲彻都答应了,然后道:“我这就去找容启秀去!放心,总有一天,我要帮你把这小白脸宰了,给你出气。”   顾希音:“……你快省省。”   她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因为从前他还是漠漠的时候就这样说过。   等他离开之后,徐令则哼了一声道:“我看他分明就是故意的。你刚才没仔细看看,这刀是不是他自己砍的?”   “那刀伤深可见骨。”顾希音道,“九哥,你别吃醋了。刚才我说他不让他故意气你,他也承认了他确实在恶作剧。”   徐令则没有反驳她,心里却一个字都不信。   司马仲彻要是对顾希音无意,他把名字倒过来写!   甚至司马仲彻的伤,他几乎都敢肯定,是为了卖惨让顾希音着急。   这种拙劣的手段,他又不是看不透! 第524章 薛鱼儿撞枪口   徐令则哼了一声道:“他没说要你跟他走,不在这里受气?”   这个倒是真说了,甚至还是当着徐令则的面说的。   顾希音顿时有些心虚,道:“难得糊涂,难得糊涂。”   司马仲彻或多或少对她有些好感,但是但是他那个人从来都让人看不透,顾希音觉得还是别想那么多。   她也不会自作多情地觉得,司马仲彻来这一趟是为了她。   ——和她相比,显然江山是最重要的。   如果她没有猜错,司马仲彻来定然是为了和容启秀谈判的,估计也顺便试探一下中原的虚实,看看是否会对他造成威胁。   他现在既然能进到将军府,说明和容启秀应该相谈甚欢。   这些事情想起来令人头秃,顾希音问徐令则:“九哥,不谈我和漠漠……”   “司马仲彻!”徐令则面无表情地纠正她道,揪着篾席的边,都快把席子揪秃噜了。   顾希音:“好,好,司马仲彻。不谈我和司马仲彻过去还有点情分,你说从他的利益出发,他现在会怎么做?”   尽管她说得没头没尾,语焉不详,徐令则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靠着墙屈膝而坐,姿势淡定从容。   “他不敢动。”   顾希音顿时松了口气。   和平就好,世界和平就好。   徐令则紧盯着她道:“要是打起来,你打算怎么办?”   顾希音:“……那还用说?当然是帮司马仲彻了!对付容启秀,他不是一个很好的帮手吗?”   “我不用他帮。”徐令则脸上露出倨傲之色。   “不用他不用他,”顾希音忙道,“九哥自己就行。”   这男人,和孩子一样,都得哄着;但是自己的男人,自己乐意惯着。   徐令则也就这点小傲娇了,她得惯着点。   徐令则脸上的神情顿时圆满了,看得顾希音一阵好笑。   顾希音拿起笸箩又开始挑拣药材,大河好奇,吭哧吭哧爬过来抢,眼看着要爬到了,被徐令则用两条大长腿夹住“飞”回去,顿时乐得咯咯笑。   “你弄什么?”徐令则难得问。   “做几个防蚊的药袋。”   “外面不是买了吗?”   “那些药对大人没事,怕对大河不好。”   做了母亲之后,哪怕可能对孩子造成一点儿影响,顾希音都万分紧张。   大河是被摔打着长到这么大的,中间有几个月都不在顾希音身边,所以顾希音对他有一种近乎弥补的心态,总想给他最好的。   徐令则“嗯”了一声,然后把大河抱起来举高高,院子里顿时充满了欢声笑语。   过了一会儿,薛鱼儿出来,在院子里学着顾希音的样子走来走去,不时回头问月见和宝儿:“像不像?像不像?”   她模仿顾希音的声音自然不在话下,身量也相当,但是走路姿势却大不相同。   她走路步子甩得开,大开大合惯了,不会顾希音那般稳稳地慢走。   被月见和宝儿打击了几次,薛鱼儿又累又恼,干脆一屁股在躺椅上坐下躺倒,“我不行了,就这样吧。反正那个蠢货的人也是蠢货,约摸着不会发现。”   徐令则扫过来一眼,目光严厉,薛鱼儿正好撞到他眼神,心里不忿,却不敢和他对上,嘟囔着道:“驴推磨还得休息休息呢!放心吧,才不会在我这里出乱子,哼!”   顾希音笑道:“没事,我也可以自己去。”   “那绝不可能。”薛鱼儿道,“我去,我去就够了。”   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来,我继续练。”   她走得满头大汗,顾希音招呼她休息她也不肯,竟然是一定要练好的样子。   中午吃过饭,外面蝉鸣阵阵,天气流火,在太阳下几乎站不住人。   顾希音前一日被徐令则闹得有些累,吃过饭就哈欠连天,但是大河却小手挥舞指着外面,还要出去。   顾希音歪在榻上懒懒的道:“九哥,别理他,惯得他天天都要往外走。再不你就把他扔到天井那块,让他自己爬去,崽崽和伊人会盯着他的。”   这时候,她派个人出去看着都觉得不人道。   不过天井中还算凉快,丫鬟们定然也会照应。   徐令则道却一点儿都不嫌热,抱起大河道:“你要睡就好好躺下睡,省得回头又吵着脖子疼。我不困,带着他出去转转。”   顾希音佩服得五体投地,托腮道:“九哥在外面做将军是最好的,回家做爹也是最好的。”   徐令则笑着逗她:“做相公呢?”   “那是最最好的!”顾希音笑嘻嘻地吹着彩虹屁,不吝夸奖。   徐令则圆满了。   他自己也觉得这般太幼稚,笑道:“你快睡吧,我们爷俩不闹你了。”   说完,他带着大河、崽崽和伊人出去。   顾崽崽对顾希音放在天井里放置药材的笸箩十分感兴趣,围着转来转去。   别看他毛长皮厚,他也怕蚊子,顾希音常常嘲笑他,根本就不像南疆来的。   那边蚊虫那么厉害,要是回去了它怎么忍受?   顾崽崽表示,谁要回去了?它家就在中原,它不是中原土生的,却是在中原土长的好吧!   徐令则把大河放到席子上,然后照旧扔了几个布球给他,对顾崽崽道:“看着大河。”   顾崽崽摇摇尾巴,恋恋不舍地从笸箩那里过来。   徐令则似乎看穿了它心中想法,笑道:“回头让你娘也给你做两个药包系在脖子上。”   顾崽崽忙用前爪指了指伊人,意思是替他媳妇也要个。   徐令则笑骂道:“你倒是个疼媳妇的。”   月见、薛鱼儿和宝儿都跟着出来照看大河。   听见徐令则这话,薛鱼儿立刻道:“上梁不正下梁歪。”   月见推推她,嗔怪道:“这话哪是这么说的?别胡言乱语。”   徐令则瞪了薛鱼儿一眼,口气很严厉:“你跟我来!”   薛鱼儿愣住了。   她不就是说了一句话吗?要是这都要被治罪,她早就投胎轮回几百次了。   从前将军看在夫人的面子上,也没跟她计较啊!   难道今天将军心情不好,自己撞到了枪口上? 第525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不过薛鱼儿也不怕,反正她是抱着顾希音大腿的,专克徐令则,谁怂谁是小狗。   宝儿倒是看徐令则脸色有些不好,见薛鱼儿跟着他往院子旁逼仄的巷道而去,提步跟上。   没想到,徐令则没有回头便道:“其他人不准跟着。”   薛鱼儿这才注意到身后的宝儿,摆摆手道:“你跟着干什么?你以为打架呢!将军再怎么没品,也知道我是夫人的人,不会动我的。”   宝儿忍无可忍道:“你还是闭嘴吧,我走。”   她默默地又回到了天井那边。   ——就薛鱼儿嘴这么欠,还是让徐令则好好骂骂她吧。   “将军找我干什么?”靠着墙,薛鱼儿凶巴巴地问。   月见和宝儿小声地道:“将军这是要找鱼儿干什么?”   宝儿道:“总不会是为了这句话,肯定有别的事情。”   这个月见也知道。   但是很显然,徐令则是想瞒着顾希音的,否则不会挑这样的时间和地点,单独和薛鱼儿说话。   如果不是对两人都知之甚深,知道他们对顾希音都“忠心耿耿”,同时这两人又都相互看不起,她们简直都要怀疑这两人在私会。   但是就算天降红雨,这件事情都不可能发生。   过了足足有半个时辰,徐令则率先出来,从面色上来看看不出什么,径直走向这会儿一直在四处张望找他的大河,在他身边盘膝坐下,抱起他举高高。   月见和宝儿都在等着薛鱼儿出来,可是等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薛鱼儿才从里面出来,满头大汗,衣服也都湿了,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两人不由大惊。   薛鱼儿自己用手扇着风道:“热死了,没想到这里面也这么热,我差点中暑了。你们先待着吧,我要回去洗个澡。”   等她离开后,月见到底不放心,让宝儿留在这里,自己跟了去。   她去的时候,薛鱼儿正泡在浴桶里,正对着门,一向明亮有神的大眼睛竟然有些失神。   月见推门而入,她都浑然不觉。   月见忽然一阵心慌,觉得有什么事情控制不住一般。   “鱼儿姐。”她喊道。   薛鱼儿蓦然回神,笑道:“你怎么来了?来来来,给我搓搓背,我正好够不着要喊人呢!”   看她神情,又是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   月见上前拿着白棉巾替她撩水搓背,感受着手下的肤若凝脂,忍不住道:“鱼儿你皮肤真好。”   “是吧,我也觉得。原来不太行,尤其脖子上,晒得很黑,后来进了林府之后,知道要靠这身皮肉吃饭,我就有意保养。后来跟着夫人,更是没亏着我。”薛鱼儿得意洋洋地道。   月见叹了口气,“你说话,总是……”   “总是说实话。”薛鱼儿哈哈大笑,“本来就是如此,我还用避讳什么?”   月见仔细品着她的情绪,似乎又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可是她又不好意思问刚才徐令则到底和薛鱼儿说什么了,便只上上下下替她倒水,若有所思。   原本她以为薛鱼儿会说几句,哪怕是糊弄含混的话,但是后者并没有。   不过见到薛鱼儿没事,月见也就放下心来。   她不知道,等她离开之后,薛鱼儿靠在浴桶边上连连叹气。   顾希音对这些一无所知,午睡之后,她起来给徐令则准备第二天的穿戴。   因为是祭奠先皇,徐令则也是第一次以先皇之子的身份出现,还是十分重要的,顾希音不希望他被人挑出错处,所以十分上心。   她把让人打听到的规矩不厌其烦地和徐令则说了好几遍,见后者没有多少反应,还淡定地逗着大河玩,不由着急地道:“九哥,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听了。”徐令则道,“进去的时候先迈左腿,出来的时候也是如此。”   有些规矩平时早已没人管,但是祭祀先祖的时候都很重要,不能忽略。   顾希音松了口气。   徐令则见她这般样子顿时就笑了,“这么担心我?你怎么不问问我,明天邓玉派人来抓你该怎么办?”   女官已经通风报信,说邓太后明日打算等徐令则前脚出门,后脚就让人来传懿旨,宣顾希音入宫。   实际上,抬轿子的人会半路把顾希音送到容府。   邓太后要给容启秀一个“惊喜”。   等待的过程可能比较漫长,她甚至还想着要把顾希音迷晕。   顾希音听到这个主意的时候都气笑了——邓太后知不知道,她顾希音是靠什么吃饭的!竟然想着把她迷晕。   “你不是都安排好了,让鱼儿替我吗?”顾希音不解地问,“难道九哥还有别的安排?”   “嗯。”徐令则竟然真的点点头。   “啊?”顾希音惊讶,“难道我不是在府里等着你回来?”   “不是。”徐令则道,“我不在府里的时候不放心。”   “那怎么办?”   “明日会有人来接应你们,到时候你带着大河和你的两个丫鬟跟着他们走。”徐令则道。   顾希音觉得心都提了起来:“走?能出京吗?”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出京暂时难些,”徐令则道,“只是暂避,我担心邓玉那边发现上当,恼羞成怒要伤害你。宫中祭祀繁琐冗长,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顾希音点点头:“小心驶得万年船,既然如此,我就带着大河和月见她们暂避。”   徐令则道:“其实我想着带大河进宫,只是又觉得天气炎热才作罢。”   “他太小了,怕是会哭闹不止。”顾希音道。   “人多他倒是不会害怕,但是天热怕他闹腾。算了吧,还是让他陪在你身边。”   不知道为什么,顾希音觉得徐令则说这话的时候,口气带着可惜。   “还要带着崽崽和伊人。”徐令则又不放心地嘱咐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千万别乱,安心等着我接你。”   顾希音笑道:“九哥你放心吧,邓太后什么招数我都知道了,还乱什么?我不会给你添乱的,你只安心去,早点回来。今日千万不要和皇上起冲突,该低头时候要低头。” 第526章 夫妻暂别   徐令则“嗯”了一声,顾希音也不知道他听进去多少。   第二天一大早,顾希音起床帮徐令则穿戴好,又嘱咐了他一番。   而徐令则的目光时而投向早早醒来,已经精神奕奕在大炕上和顾崽崽滚做一团的大河,时而看看顾希音,目光温柔而缱绻。   顾希音注意到他的眼神,一边替他盛粥一边笑道:“九哥,你这般看着我干什么?”   “觉得腻今日分外好看。”徐令则笑道。   顾希音被他夸得心花怒放,又有些娇羞,把盛满粳米粥的白瓷碗放到他面前,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鬓角盛放的海棠花,道:“我见院里的海棠开得极好,就剪了一支戴,倒被你嘲笑了。”   “人比花娇。”徐令则拉着她坐下,“忙里忙外忙了一早上,陪我一起吃饭。”   顾希音却莫名有些紧张:“你先吃,时间是不是有点来不及了?九哥你快点,别被人挑毛病。”   祭祀这件事情,不管皇家还是平民百姓之家都是大事;朝廷中负责这些的都是老古董老学究,要不怎么连进入宗庙先迈那条腿都要管?   今日非但徐令则,估计其他亲王也都如临大敌。   便是小皇帝那么小,也得被人提点着不出错才行。   徐令则却慢条斯理地吃着,道:“怎么都要被挑错,不如迟到给他们点把柄,免得不知要罗织什么罪名。”   他说这话的时候显然是在开玩笑,但是顾希音听着却莫名觉得有几分心酸。   见她有些沉默,徐令则笑道:“傻瓜,同你开玩笑的,很快就好了。”   “嗯。”顾希音点点头,岔开话题道,“九哥,我是不是带着大河躲一躲,等你回来就行?”   “不,”徐令则道,“我在宫中时间太长,不放心你们,还是跟着接应你的人先离开。放心,不走远,就是换个宅子而已。”   顾希音皱眉道:“可是这院子里整天欢声笑语,要是时间长了没有动静,我怕被外面的人察觉。”   “发现就发现,让他们找。我给你安排的藏身之处,只要不是搜城,定然能坚持到我回来接应你们。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乱跑,就算万一被容启秀的人发现,那到时候不要反抗,知道吗?”   “嗯。”顾希音点点头,“以卵击石的事情我不会做的,我等着九哥来接我。”   这件事情想要完全不被察觉也很难,容启秀见到薛鱼儿,不也就知道上当了吗?   徐令则吃了顿饭的功夫,额头、鼻尖都有汗水沁出来,顾希音见状忍不住吐槽:“这么热的天,这么厚的衣裳,回头在太阳下晒一会儿,谁不中暑?”   徐令则道:“别瞎操心了,你男人要是中暑倒下,你说还能剩下谁?”   顾希音被他逗得大笑,“那倒是。那不着急走了,你晚点再去,免得去早了太热。”   徐令则却放下碗筷,站起身来走到大炕前张开手臂,大河立刻飞快地爬过来投入他怀抱。   徐令则亲了亲他的脸颊,“乖乖,听娘的话,不许闹,要不爹爹回来打屁股知道吗?”   大河立刻捂住自己的小屁股,十分警觉。   顾希音看着他紧张的样子,忍不住笑骂道:“你爹什么时候舍得弹过一指头?还给我装模作样的,来,到娘这里来吃饭。”   大河已经七个多月,可以吃辅食了,顾希音把蛋黄研碎,加上一些不甜的果酱一起喂他,小东西每次吃得都不亦乐乎。   之所以每次多让他最后吃,是因为他实在是个吃货,对桌上所有的饭菜都很好奇,伸手去抓。   徐令则又是个对儿子没原则的,总是偷偷喂他一些顾希音不许他吃的东西,所以后来索性顾希音就等着吃完饭撤了桌子再喂他。   听说要吃饭,大河立刻觉得爹没那么亲了,两条藕节一般的胳膊挥舞着要顾希音抱。   顾希音走过来从徐令则手中接过他来,笑道:“你爹穿这么多你还让他抱,也不怕捂出痱子来。”   大河咯咯笑着搂住顾希音的脖子,对桌上的吃食已经垂涎三尺。   徐令则道:“那我就先去了。”   “好。”顾希音忙着照顾猴子一样的大河,没有顾得上抬头看徐令则,也就错过了他站在门口看向他们母子时,眼底的柔情和不舍。   徐令则目光最后停留在顾希音鬓角那朵灼灼绽放的海棠,心里想着,等明年要给她种一大片海棠。   他送她的东西,她最爱的,还是窗下那一片海棠。   徐令则前脚离开,后脚就有金吾卫来传旨。   不错,正是邓太后身边的金吾卫,宣顾希音进宫。   他们来势汹汹,气势分明在说,不去的话就把人强行带走。   “顾希音”从屋里走出来,冷笑道:“邓玉想见我?难道我还怕她不成?她也就会趁着我家将军不在的时候来打我主意,谁怕谁!”   顾希音在屋里听着,本来还觉得她学得十分像,但是听到“谁怕谁”这几个字,顿时就满头黑线。   但凡金吾卫里有熟悉点这院子的人,都知道这句话是谁的口头禅。   不过好在来的都是生人,没有发现异常,他们很快带着薛鱼儿离开。   顾希音心里替薛鱼儿提着一口气,然而却没有更多的时间,以为她还得带着剩下的人尽快离开。   想到这里,顾希音压低声音道:“月见,宝儿,咱们走,去外书房。”   为了保密,这件事情她事先并没有和她们说起。   但是这两个人都是聪明的,听她说完并没有惊讶很久,也没有纠结收拾东西,不动声色地跟着她出了门。   顾希音抱着大河,对外面的人道:“今日将军不在府里,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来,给我看好院子,将军回来后重重有赏。我现在去看着将军的外书房,免得有人浑水摸鱼!”   她这般说,倒是和一贯的行事方式对得上,所以没有人感觉异样,都齐声答应。   顾希音这才带着几人一起往外书房而去。 第527章 这江山,我要了   “夫人,这边——”   徐令则提前交代过的暗道之中,有人站在黑暗之中,举着蜡烛,对顾希音拱拱手。   来人身材矮小,五官平平,扔在人群里绝对认不出来那种。   顾希音对他点点头,道:“有劳了。”   来人往后退了两步,让出地方,宝儿率先上前道:“夫人,我先下去接着您和大公子。”   “好。”   很快,顾希音主仆三人,加上大河和两条狗,一起随着来人在逼仄黑暗的地道中悄无声息地向前走着。   顾希音原本担心还担心大河哭闹,但是小东西胆子很大,除了表现出来对四周好奇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反应,只咿咿呀呀,伸手去摸洞壁。   月见忍不住赞道:“大公子果然是人中龙凤,小小年纪,就已经临危不惧。”   顾希音:“……他是根本不知道,就觉得新奇而已。”   与此同时,宫中。   徐令则神情冷漠地站在一群亲王之中,木然地随他们一起叩首、起身、上香、再回来叩首……   一连串复杂的礼仪下来,他的衣裳都被汗水打湿,旁边的人更是早已腿软,也有人晕倒被人抬到一边休息。   徐令则往前看去,就见小皇帝在最前面,被两个太监搀扶着才能勉强站定,身形摇摇欲坠。   他眼中露出一抹冷笑,甚至根本不屑于隐藏这笑意。   繁琐的仪式终于过去,众人到大殿中一起用膳。   这时候小皇帝的情况已经很不好了,脸色通红,对着痰盂吐了一阵,坐都坐不稳。   可是就这样,周围的人还是扶他勉强坐着。   徐令则想,要是他的大河,他绝对不舍得。   他目下无尘,自顾自地取桌上的膳食,慢条斯理地吃喝,仿佛置身事外,周围的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   当然,也没有人敢在这时候上前和他套近乎。   ——容启秀是拿徐令则没办法,可是不代表他能放过和徐令则交好的人。   别的不看,就看那前程尽毁,天天醉生梦死,烂成一摊泥的谢观庭就知道了。   于是徐令则就这样自顾自地独坐着,别人都视他为洪水猛兽,避之唯恐不及。   他们这边坐着的都是皇亲,对面坐着的则是朝廷重臣。   容启秀原本坐在徐令则斜对面,但是没吃几口就放下筷子,对身边的小太监悄悄说了几句话,然后后者走到皇上身边说了几句话。   可怜小皇帝已经难受得不能自已,微微点头。   容启秀站起身来离席出去,临走之前,意味深长地看了徐令则一眼。   徐令则和他四目相对,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身形动了动,似乎也要站起来跟出去。   没想到,这时候有人忽然发难。   一个姓崔的御史站起身来,直接对徐令则发难了。   “秦骁,皇上龙体欠安,你却面带微笑,你如何解释!”   而容启秀这时候似乎完全没有受到这里剑拔弩张气氛的影响,脚步未停,快步出去。   徐令则睥着崔御史,“皇上龙体欠安,你准备好陪葬了?”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谁都没想到,徐令则竟然嚣张到这种地步,皇上还好好地坐在那里,他就敢口口声声说什么“陪葬”。   崔御史脸色涨得紫红,伸出手指颤抖着指向徐令则道:“你,你……刚才你还没有向皇上跪拜,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徐令则不慌不忙地拿起茶杯抿了一口,随即轻晃着茶杯,不慌不忙地道:“来,你继续说。我今日给你机会,看看狗嘴里到底能不能吐出象牙。”   他已吃饱喝足,有的是时间和这些人耗。   崔御史受到了极大的侮辱,脸色铁青,愤怒地一一罗列着徐令则的罪名,唾沫横飞,慷慨激昂。   徐令则也不看他,气定神闲地晃着水杯。   大概看到崔御史快要气绝身亡,他身后又站出两个人帮他说话,大意还是讨伐徐令则种种罪名。   这三个人,这次足足说了将近一个时辰。   徐令则冷笑,心想容启秀为了得到顾希音,真是煞费苦心了,竟然安排了这么多人拦着他,不让他有时间生出疑心来。   可是现在,约摸着容启秀也该收到自己的“大礼”了吧。   “说完了?”徐令则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几个人问道。   “秦骁,你该当何罪!”崔御史花白胡子一颤一颤的,拱手向小皇帝行礼,“请皇上治秦骁不敬之罪!”   小皇帝因为中暑的缘故,此刻有些消沉,近乎茫然地看过来,看眼神都要哭了的样子。   “不敬?”徐令则看了看门口,有个侍卫不动声色地冲他点点头。   徐令则笑了,忽然出手,直接把面前的桌案掀了。   桌案上的东西悉数落地,发出极大的响声,盘子四分五裂,各种珍馐都洒落在地,一片狼藉。   这声响太大,吓得小皇帝直接往身边太监怀里缩去。   “既然你说我不敬,不坐实这罪名,都对不起你这番功夫。”徐令则冷笑连连,“来人!”   话音落下,不知道从哪里冲进来一队人马,气势汹汹,令人不敢侧目。   “你,你……”   “我今日就是大不敬了,你当如何?”徐令则一字一顿地道,忽然摘下腰间玉佩,直接向崔御史袭去。   下一刻,众人就见崔御史手捂着嘴,满手的血,都被这情形吓得异常慌乱。   谁都没想到,徐令则竟然会选在今日忽然发难。   他自为了顾希音束手就擒以来,所有人都以为他疯了,以为他安心在府里陪着妻儿。   甚至顾希音都以为他要韬光养晦,假以时日再卷土重来。   万万没想到,他仿佛什么都没准备,然后突然在今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动作了。   徐令则轻蔑地看着对面的朝中重臣,一字一顿地道:“我的身份你们都已经知道,我的功业你们也个个心里有数。这江山,我要了!谁若是想反对,现在我给你们千古留名的机会。柱子这么多,随便选。”   “谁要是不敢撞柱子,就给我说一声,我老冯给你们脖子上抹一刀,痛快着呢!”说话的正是前些日子才宣告“叛变”的冯勇。 第528章 火山爆发   “你,你不是……”皇上身边有人认出了冯勇,指着他不敢置信地道。   冯勇啐了一口骂道:“你们懂个鸟。老子跟着将军出生入死的时候,你们就会在后面扯后腿。咱们过命的交情,是你们这些就会耍阴招的杂碎们能懂的吗?”   他脸上露出几分得意之色,“老子要是不打入你们内部,能知道你们多龌龊?别以为咱们这些大老粗就不会耍手段,真要耍起手段,你们也不是对手!这些日子憋死老子了,今日总算扬眉吐气了!”   每一个环节都做得极其逼真,他甚至差点被徐令则的拥趸一刀砍死。   他只带走了几百个人,这其中,只有几个人是知道内情的,其余的人是真的意志不坚定的叛徒。   就在这么艰难的情况下,冯勇成功了,所以今日他站在这里是骄傲的。   一切都反常规,出其不意,包括今日这个时机的选择。   便是聪明狡诈如容启秀,都没有想到会是今天,所以他才那么放心地离开。   徐令则道:“给你们半个时辰的时间考虑。冯勇,你看好这里!”   谢观庭已经带人去攻打四门,准备接应进城的顾长泽。   虽然没有敢动用全部人马,但是三万人马早已不动声色地潜伏在京城周边,就等着徐令则振臂一呼了。   这个过程中,郑锡这群人发挥了很大作用。   他们习惯了隐匿在人群之中,所以才能如此兴师动众,却又悄无声息。   在徐令则的云淡风轻之下,其实暗流涌动,一切都井然有序地进行,在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时候火山爆发。   冯勇见徐令则提步要往外走,顿时急了:“将军,这时候了,您还去哪里?”   他个大老粗,杀人放火骂脏话这些事情他行,但是镇场子真的不行,他这心里怎么这么没底呢!   冯勇十分怀疑徐令则要回去接顾希音。   毕竟这位大将军爱妻成狂,现在已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可是事情总有个轻重缓急吧,等您当了皇上,天天抱着夫人上朝都没人敢管呢!   徐令则道:“你在这等着,我去去就来。”   说完,他已经龙行虎步地走出去。   经历这么大的变故,朝臣们一时之间都有些反应不过来,等他出去后才慢慢找回理智,三三两两、交头接耳地说着话。   其他人还好,崔御史等几个原本站出来参奏徐令则的,现在感觉都不好了,个个脸色惨白,站都站不稳的样子。   冯勇把刀收起来,在一众朝臣中来回走动着,道:“还商量什么,谁当皇上你们不是一样干活拿俸禄?难道我们将军,还比不过一个小奶娃子?更何况,这还不是先皇的骨肉呢!”   此话一出,众人一片哗然。   有人见他虽言语粗鲁,但是并不像穷凶极恶之徒,便道:“事关皇家血脉,冯将军可不能信口开河。”   “哼,哪个信口开河了?”冯勇道,“我们和你们不一样,看谁不顺眼,打就完了,不用讲那么些迂腐道理。他就是真是先皇骨肉,不想让他当皇帝,一样把他拉下马,犯不着造谣陷害他。他原本就不是,那更要掰扯清楚,省得你们这些人被蒙在鼓里,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   与此同时,徐令则站在邓太后身边,也在说这件事情。   邓太后见他带人闯入,顿时知道大势已去,满眼惊恐地看向他,惊叫道:“皇上呢?皇上呢?”   徐令则缓缓开口:“你知道那是谁的孩子吗?”   邓太后听到这话愣住了,随即怒气冲冲地道:“秦骁,你好卑鄙!你谋朝篡位,竟然还敢诬陷我的清白,诬陷皇上出身,你……”   “你其实一直很幸运。”徐令则冷笑,“你到现在都不知道,你为什么能怀孕吧?因为有人推了你一把,否则以你这样鲁钝的资质,怎么会有这份‘幸运’?”   邓太后眼中露出茫然,瘫软在椅子中,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了般。   “说起来,你要感谢先太后,那个论心机论手段,可以甩你十八条街的女人。”徐令则眼中笑意愈发冷冽嘲讽,“当时她的儿子被人怀疑不是先皇的骨肉,若是别的女人早就慌了,可是她偏没有。”   孟语澜绝对惊才绝艳,在那种情况下独辟蹊径,让宫中默默无闻的邓太后怀孕了,转移了注意力。   因为邓太后实在没有什么背景,人又安静得几乎没什么存在感,所以没有人怀疑她怀孕能造假。   邓太后在孟语澜后面都能怀孕,可见真的是先皇老当益壮,不是孟语澜有问题。   因此,孟语澜轻松过了这一关。   “但是你知道你的孩子怎么来的吗?”徐令则脸上的笑容近乎残忍。   而邓太后已经崩溃,捂着耳朵道:“不听,我不要听你说,你说的不可能是真的。你在报复我,你……”   她想起那段时间,孟语澜经常让自己去她宫中,美其名曰有个方子可以让人放松。   每次会有宫女替她按摩,然后在淡淡的熏香之中,每次她都会睡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往往已经天黑。   她想说一点儿都不觉得放松,但是彼时孟语澜正受宠,她并不敢得罪。   现在回想起来,邓太后实在不敢想,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是徐令则,就偏偏一点儿一点儿地撕开她的伤口。   “所以什么先皇的遗腹子,根本就是个野种而已。”   邓太后彻底崩溃,抱头痛哭,“不,不,你说的这些都不是真的。我不能上当,我不能上你的当!”   徐令则道:“今日你要做什么,我了如指掌。我原本是想来杀你的,但是现在我改变了主意——让你再多活几日,好留个人给你儿子送葬。”   “你!秦骁我要杀了你!”邓太后发狂般地冲过来要掐徐令则的脖子,却被他用剑鞘拍倒在地。   徐令则嫌恶地抽出帕子擦了擦剑鞘,冷声道:“看好她。”   敢伤顾希音,他就要她付出最惨重的代价! 第529章 吾皇万岁   邓太后知道大势已去,然而她不甘心,看着徐令则即将迈出大殿,用尽全身的力气喊道:“秦骁,你会有报应的!”   “报应?你说你现在这样吗?”徐令则冷笑,“至死不悟的蠢货!你以为,若不是我知道你今日想做什么,你这种货色,值得我亲自来杀吗?”   现在他改变了主意,杀她都脏了他的手。   邓太后最后的希望也摇摇欲坠,双目睁大,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你知道了?不,不可能,你是诈我的。”   “没有脑子还学人蹦跶,你不死,谁死?”   徐令则说完这句话,再也懒得看她,转身往外走去。   “来人,来人!”邓太后歇斯底里地喊道。   年轻的女官从外面进来,除了她再也没有旁人。   ——赫然正是被邓太后用家人胁迫的女官。   她面色清冷,眼底嘲弄之意倾泻而出,看着邓太后似笑非笑地道:“太后娘娘有什么吩咐?”   “你,”邓太后激动地伸出手指,指着她骂道,“贱婢,是你这个贱婢干的,对不对?是不是你去给秦骁通风报信了?”   “是我。”女官冷笑,“太后娘娘是不是还要杀我全家?”   “你竟然敢,你这个贱婢!”   女官忽然上前,“啪啪”地给了邓太后两记耳光。   太后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我姓谢,是谢国公府旁支,虽然家道中落,但是我也是从小被父母宠爱长大;当年实属宫中征召,无奈进宫,从来没有想过出人头地。”女官道,“可是被选到你身边伺候的时候,我心里也有些高兴,觉得能为父母脸上增光,却万万没想到,他们却成为你威胁我的人质。”   “太后娘娘,你是先皇妃嫔的时候不受宠,身边没几个人伺候,估计大气都不敢出。所以你大概也不懂,宫中受过责罚的人,都要被送走,免得心生怨怼,以后背主。太后娘娘这般威逼利诱,把手下人逼上梁山的,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我胆小懦弱,可是还有几分孝心和骨气。”女官眼中露出轻蔑的笑,“所以我赌了一把,目前来看,我赢了。”   “你知道为什么你今日会落到这种地步吗?因为你德不配位,你走了一次狗屎运,不能次次都好运。尤其你还不自量力!你自甘堕、落去和容启秀有苟且也就算了,还要去算计将军夫人。你也不想想,她若是反击,容启秀会拒绝吗?”   “从始至终我都在想,你这样的人,怎么配当太后!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现在就是你付出代价的时候,邓玉!”   邓太后气得浑身发抖,口中连连骂道:“贱婢,你这贱婢,不得好死!”   “那我们就看看,谁死在谁前面。”女官冷冷地道,“就算一命偿一命,拉着你死,我也不亏!”   徐令则重新走回上朝的大殿中,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跪倒一片。   “吾皇万岁万万岁!”   后面的人迟疑片刻,也都呼啦啦地跟着跪下。   宝座之上的小皇帝,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抱走,太监们慌慌张张地打扫着那处的狼藉,准备请徐令则去坐。   徐令则却只是站到台上,目光扫过众人,用清冷的声音道:“都起来吧。”   这江山,迟到了,却终究还是到了他手中。   俯瞰着台下文武百官,徐令则道:“冯勇,带人去容府,活捉容启秀!”   所有的事情,现在也应该画上句话了。   “哈哈哈哈,秦骁你厉害啊,看起来我还是来晚了。”   听着这嚣张的笑声,刚刚行礼起身的朝臣们都忍不住寻声往后看去。   司马仲彻依旧一身玄色长袍,笑容邪魅,手里拎着两个人。   没错,身材高大的他拎着两个身穿金吾卫服饰的人,像拎着两只小鸡一样容易。   他把两人重重掼到地上,抽出帕子擦擦手,气定神闲地道:“顺手帮你料理了两个想要出去报信的杂碎,不用谢了。”   众人都感到十分诧异,什么时候,徐令则和司马仲彻关系这么好了?   难道今日徐令则逼宫,是得到了司马仲彻的帮助?   徐令则道:“这是中原的事情,不敢劳烦南疆皇帝。”   一句话,已经撇清了关系。   “我这人,就爱凑热闹。要去容府?走,我也去,我想弄死容启秀很久了。”   徐令则或许还有种种顾忌,投鼠忌器,司马仲彻则是什么都没有。   徐令则知道顾希音并不在容府,所以没有放在心上,淡淡道:“你若是想去凑热闹,去便是了。”   司马仲彻大笑着道:“好,好,今日这热闹,看得好极了,让我忍不住想起刚发生在南疆不久的事情。”   众人忍不住想,这话说得倒对,司马仲彻也是刚上位不久。   原本众人都猜不透他来中原的目的,现在看来,是想帮助徐令则,然后搞好关系?   冯勇和司马仲彻一起带人离开,徐令则道把朝臣都留下,让人上膳食,与此同时,外面的谢观庭正带人打扫残局。   容府。   容启秀进门看见“顾希音”,即使后者低着头,他仍然几乎是一瞬间就察觉到了不对。   他甚至没有近前看,就已经呵斥出声:“你是谁?”   薛鱼儿抬头,用和顾希音一样的声音道:“是我啊,怎么不认识了?小秀秀……”   “薛鱼儿!”容启秀咬牙切齿地道,几乎把一口银牙咬碎,哪里不知道,是太后那个蠢货被人察觉到了端倪,所以将军府将计就计,李代桃僵羞辱他?   “哎哟,容姑爷,”薛鱼儿叫着最初的称呼,也不装了,“你竟然还能能知道是我?你暗恋我多久了?你早说啊,我也觉得你不赖呢!尤其听说你和太后滚到一张床上后,我更想试试,太后睡过的男人是什么滋味呢!”   容启秀转身就要往外走,口中喊道:“来人!”   “别着急啊!”薛鱼儿从床上一个箭步蹿上来拉住了他的袖子,不让他出去。 第530章 薛鱼儿和容启秀(一)   薛鱼儿力气其大,所以容启秀一时之间真没挣脱开。   “来来来。”薛鱼儿拉着容启秀,把他按坐到椅子上,自己则抬起一只脚踩在椅子上,手肘撑在膝盖上支着头,活脱脱一副痞子的模样,“姓容的,来,咱们好好掰扯掰扯,你这到底,还要不要点脸了!”   洗墨以为今日容启秀得偿夙愿,要好好折腾一番,所以在“顾希音”被人送来之后,就已经带着所有的人远远守在外面,因此容启秀刚才那声“来人”也就无人听到。   虽然薛鱼儿嗓门高,但是这时候屋里有点响动,再正常不过。   洗墨甚至还让人又往后退了一些,唯恐打扰容启秀。   容启秀见到薛鱼儿的一瞬间,愤怒之余,心里还十分挫败。   他到底大意了,邓太后那么愚蠢的人,能想出什么好主意,让顾希音上当?   他怎么就色令智昏,真的以为顾希音会受骗呢?   顾希音没上当,他只是略失望,毕竟以后来日方长;但是想到顾希音已经识穿阴谋,甚至可能觉得自己在和邓太后同流合污,容启秀就十分烦躁。   毕竟他今日,不是真的想占顾希音便宜,而只是想要向她证明,自己真的喜欢她,不会伤害她。   可是现在连顾希音的面都见不到,他还证明什么!   他在倍感挫败,薛鱼儿还在劈头盖脸地骂人。   “你说我们家夫人,就是救一条狗,那狗还会对她摇摇尾巴呢!你倒好,吸着我们夫人的血,一步一步走到京城,见异思迁,立马做了陈世美。这篇行,翻过去了,我们夫人当养了一条白眼狼……”   “可是后来呢?她嫁给将军,生了儿子,日子再好不过,你又出来找事。要不是你,现在我们夫人早就做了皇后娘娘!”   “她若是想做皇后,我也可以给她!”   只要顾希音说一句“要”,这天下间,又有什么他不能给的?   薛鱼儿啐了一口:“我呸,当你的皇后?她是嫌活得日子太长了吗?跟着你的林雪兰,得了什么好下场?真当老天没眼啊!我告诉你容狗,这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一报还一报,一丝不能少!”   情急之下,连容狗这样的称呼都出来了。   喊出来之后,薛鱼儿觉得十分顺畅,后面说得就更加流畅了。   “容狗,你早死了那条心。我们家夫人就是嫁猪嫁狗,都不会嫁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别说今天的事情你不知情,都是邓太后干的,夫人在你这里吃了那么多次亏,要是还想不明白,干脆买块豆腐撞死算了!”   “今天的事情,就算能跑了邓太后,都跑不了你。”   容启秀听得眉头都快皱到一起了,猛地站起身来道:“我去找姐姐解释。”   今日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还加深了顾希音对他的误解。   邓玉这个蠢货,果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但是他突然之间想起了什么,眯起眼睛看向薛鱼儿:“你今日来,还有什么目的?”   薛鱼儿听了这话,顿时心如擂鼓。   容狗就是容狗,刚才自己都那般激怒他了,他竟然还能这么快得反应过来事情有诈。   怎么办?将军那边还没有好消息传来,现在她一定不能慌,还得帮将军拖延时间呢!   那日徐令则单独找她,和她说了事情的大概。   薛鱼儿出来那样大汗淋漓,完全是吓得啊!   这么大的事情,将军只和她说了,还让她严守秘密,她怕她自己忍不住啊!   薛鱼儿这几日,就差把自己嘴巴用针缝上了。   要是真从她嘴里泄露出了机密导致大事不成,她不就成了千古罪人了吗?   所以即使到现在,听到容启秀怀疑,她也十分紧张,唯恐自己露出马脚。   “你说什么?”薛鱼儿决定将假装糊涂进行到底。   容启秀道:“如果只是识穿了太后的计谋,如果我所料不错,姐姐会直接发作,不会让你装成她来。”   薛鱼儿装扮成顾希音,也费了好大工夫,定然有目的。   “你来,总不会只是为了骂我一顿泄愤吧。”容启秀眯起眼睛紧盯着薛鱼儿道。   薛鱼儿心里开始有些慌了,难道被容狗看出来,她在拖延时间?   但是面上她却傲然道:“怎么?骂你不行吗?你个陈世美,别说骂你,我还想打你呢!”   “薛鱼儿,你胆子大,但是你怕死。”容启秀道,“如果不是别有目的,你不敢只身一人到我面前如此放肆。”   他眸若深潭,带着某种近乎了然的笃定,站起身来。   薛鱼儿在别人面前或许能蒙混过关,但是在容启秀这样狡诈的对手面前,一切掩饰都是枉然。   她往后坐了坐,警惕地看着容启秀,嘴巴闭得紧紧的。   她怕多说多错,所以索性等着他说话和动作。   容启秀逼近:“让我猜猜,你来是要给我下毒还是刺杀我?前一种可能性恐怕更大,因为我姐姐舍不得你死。所以你今日是不是在我房间之中藏匿了毒药,而且是缓慢让人毒发那种?”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薛鱼儿都要仰天大笑了。   什么算无遗策,都是狗屁!在她看来,根本就是被害妄想症。   转念一想,也是,谁能想到将军现在就敢动手呢!   这样算起来,还是将军厉害一些,薛鱼儿骄傲地想。   于是她也不慌了,顺着容启秀的话道:“你,你怎么知道?”   容启秀道:“今日别说是你来了,便是姐姐亲自来了,我都会这般怀疑。”   说话间,他露出自嘲的神情。   “姐姐想杀我的心,恐怕早已有之。”   “不杀你,等着你害她家破人亡?”薛鱼儿骂道,“你这样的祸害,多活一息都是老天不开眼。”   “大人,大人,不好了!”外面传来了洗墨急促的脚步声。   容启秀心中一震,不由看向薛鱼儿。   他总觉得今日的事情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洗墨的这一声呼喊,仿佛印证了他的直觉。   “顾长泽带人攻进了城里。”洗墨气喘吁吁地道。 第531章 薛鱼儿和容启秀(二)   原来是这样!   聪明如容启秀,几乎立刻想通了所有的关节。   “秦骁!”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   薛鱼儿不吭声,开始装鹌鹑了。   虽然来的时候她还挺大无畏的,但是到了撕破脸皮的时候,她也害怕。   她现在就希望容启秀根本看不起她这种小喽啰,把她当个屁给放了。   要是现在是顾希音,那就是人质;她么?分量还不够。   果然,容启秀没有理他,闭上眼睛,过了片刻后复又睁开,“去看看宫里的情况。”   “是。”洗墨咬着牙答应。   可是话音刚落,又有人慌慌张张地跑来道:“大人,不好了,咱们府上被包围了。”   “原来如此。”容启秀笑了,摆摆手道,“你们先下去吧。”   洗墨脸上血色褪尽,“大人!”   “没办法了,”容启秀摇摇头,“是我太大意。如今,要愿赌服输,去吧。”   洗墨眼圈中含着泪,忽然指着薛鱼儿道:“都是她,都怪顾希音,我要杀了她!”   他们多少人的命运,因为她而改变。   如果没有她,今日怎么会发生这样的天翻地覆,他们原本都前途大好,现在却瞬间沦为了阶下囚。   薛鱼儿骂道:“瞎了你的狗眼。”   洗墨听见她的声音,满眼惊讶:“你,你不是……”   容启秀摆摆手:“下去吧,回去和你家里人说一声,别让她们慌乱。事到如今,愿赌服输,乱已经没用了。女眷的下场,你也知道。所以,回去吧。”   这次惊讶的是薛鱼儿了。   她听出来容启秀的意思,是要洗墨回去处理妻小。   洗墨眼中闪过痛色,忽然跪下,“砰砰砰”地给容启秀磕了三个头,“小的去去就来,来陪您。就算黄泉路上,也让小的陪着您,下辈子,小的还要伺候您!”   虽然是对手,但是薛鱼儿看到他这般,心里还是有所触动。   如果现在胜负反过来,恐怕这般悲壮的,就要是她和月见宝儿。   想到这里,她又庆幸自己吃饱,全家不饿,死了也能闭上眼,无牵无挂。   容启秀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负手而立,久久都没有说话。   薛鱼儿想,崩塌如此,却依旧能这般,容启秀的这份心胸,真的也远非凡人所能比。   她心中甚至生出一种“卿本佳人,奈何做贼”的感慨,浑然忘了自己现在也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容启秀回头看见她呆滞的表情,嘴角竟然勾起一抹笑意。   “来,陪我坐坐,咱们说会儿话,一起等秦骁。”   “将军不会来的,他现在一定去接夫人了。”薛鱼儿挑了个离他最远的地方坐下。   现在要防着对方下毒的,变成了她。   容启秀看穿她的警惕,淡淡道:“你是姐姐的人,我不会动你的。”   这辈子,他给不了她幸福,但是也不会继续剥夺她的幸福。   薛鱼儿却不敢相信,小声嘀咕道:“我坐这里就行,你说吧,我耳朵好用着呢,都能听见。”   “薛鱼儿,我们来个君子协定吧。”容启秀笑了。   这一笑,仿佛千树万树梨花盛开,令人沉醉。   薛鱼儿叹了口气道:“也难怪林雪兰至死不悟,你这张脸,你这张嘴,想要多少女人为你死没有?我可不是什么君子,但是你说来听听吧。”   “你看我现在就算苟延残喘,也有能力杀了你,对吧。”   容启秀还在笑,薛鱼儿却听得浑身一颤。   “不要慌,我杀了你,能得到什么好处?”容启秀道,“所以我说,我们做个君子协定。我呢,不杀你;你帮我给姐姐带句话,就说——”   他眼中终于闪过痛色,半晌后才道:“就说我是真的喜欢她,想和她白首的。”   这句话,他多么希望能有机会亲自对顾希音说。   但是他了解徐令则,后者不可能让他有机会再见顾希音。   见薛鱼儿低头不说话,只摆弄着袖子,容启秀又道:“如何?我说是君子协定,因为我也不会知道你说不说,但是我还是会饶你一命。”   薛鱼儿慢吞吞地道:“我答应。事到如今,我要是不答应,那岂不就是认不清死活坑?”   容启秀点头:“那我就当你说的是真的,现在闲着也无事,和我说说姐姐的事情吧!”   薛鱼儿道:“你想知道什么?我怕我说出来什么刺激到你。我们夫人,尤其最近这段时间,在府里,不就是和将军腻腻歪歪那点事情么?”   容启秀道:“秦骁可忙得很呢!”   他冷笑,终日打雁,却还是被雁啄了眼睛;一向没有被他放在眼里的徐令则,这次真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以及永不翻身。   “你让我说话行,但是我说不出好听的,你也别见怪。”薛鱼儿嘟囔着道。   “你说便是。”容启秀往后靠了靠,头微微仰在椅背上,“我从未想过,临死之前,会和你在一起,和你说话。”   “怎么,你觉得委屈了?”薛鱼儿不乐意了,“要是旁人,能和你说实话吗?我告诉你,你这样,就是再活两辈子,十辈子,也不会讨我家夫人喜欢的。”   “那你教教我。”容启秀道。   “你想要她的什么,你得先把你的什么给她。”   “我没给她吗?”   他的心,早就给了她;她却喜欢上了别人。   “没给。”薛鱼儿道,“你忠诚吗?”   容启秀沉默片刻:“我觉得尚可。”   “我是想好好和你说话的,但是你要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这话可就没办法继续说了。”薛鱼儿的白眼都快要翻出天际。   “那或许就是我理解的忠诚和你口中的不一样。我心里,从始至终,都只有过姐姐一个人。”   “又是你你你,那是你以为的,不是她想要的。”薛鱼儿道,“要我说,你就死在自己的自以为是上。”   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心里有种淡淡的惆怅,大概没那么希望容启秀死去。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现在的容启秀,实在令人心软。   不行不行,说不定他有什么阴谋诡计呢!薛鱼儿不断地提醒着自己。 第532章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可是这一次,容启秀真的没有。   他又问:“姐姐和你们说过我们从前的事情吗?”   “没有。”薛鱼儿面无表情地道,“你要是不出来坏事,她从来都不提你。”   提他干什么?隔夜的冷饭,都馊了,谁还不倒掉?   容启秀脸上笑意愈发自嘲,点点头道:“其实我也知道会是这样,我姐姐就是这样的脾气。只是我心里,总是忍不住心存幻想……”   “你这样的人,难得还要心存幻想的时候。”   “是啊,我也不相信呢!”容启秀仿佛在自言自语。   说话间,外面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薛鱼儿往外看了眼,“你娘来了。”   容启秀并没有扭头,却继续对她道:“你从林家逃出去的时候,是我建议把你投进河里,又趁机割松了绳子。”   薛鱼儿闷声道:“我知道。”   即使当时不知道,后来也知道了。   这也是为什么,薛鱼儿嘴里可能骂他骂得很凶,但是在心底总有某一处,对他心存柔软。   容启秀笑了:“我不是想帮你,只是利用你。但是无论如何,我到底算是救了你一命。”   薛鱼儿道:“我就算做个忘恩负义的人,也不可能帮你伤害我家夫人的。我欠你的,要不下辈子再还,还不上就欠着吧。”   “不用下辈子,从前的容宅,我和林雪兰的院子里有十几株茶花,乃是当年我送给她的,她十分喜欢。她死之后,我也让人妥善照料。我出事之后,怕是没人再想着。若是可以,你帮我照料它们吧。”   薛鱼儿忍不住道:“人都不珍惜,你珍惜她留下的东西?”   “你就当,”容启秀道,“我想弥补,但是无可弥补吧。总之,当成什么都好,帮我照顾一二,便多谢了。”   薛鱼儿叹了口气:“到头来,我竟然成了唯一一个能听你遗言的人。人这辈子啊,真是看不透。但是我到底欠了你救命之恩,这件事情我应下了。我会挪出来,找个地方妥善安置它们;但是如果你心里打着坏主意,里面有不该有的东西,别说我都给你砸了。”   她始终防备着容启秀,唯恐他伤害顾希音。   “好。”容启秀拱拱手,“多谢薛姑娘。”   说话间,容老夫人已经拄着拐杖进来,看见“顾希音”,顿时怒火中烧,“她怎么在这里?启秀,你不会还想着她吧!”   薛鱼儿用顾希音的声音道:“放心,我不想着你儿子了。我今日来,是带人抄你容家了!老太太,没想到有今日吧!”   容老夫人大惊失色,看向容启秀道:“外面的那些人,吵吵闹闹的,我正想来问问你怎么回事?真是她所说的那样?”   容启秀笑着点点头:“是啊,娘,今日儿子也沦落到这种地步了。”   容老夫人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那你还笑得出来?”   她不敢相信,明明一切都很好,明明她的儿子已经位极人臣,她身边无数奉承之人,怎么一夜之间,就大厦将倾,兵临城下了?   而且容启秀现在轻松的表情,更给了她希望。   如果不是胸有成竹,除非容启秀疯了,否则他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笑得出来?   容启秀道:“苦笑都已经改变不了结局。娘,您回去准备一下吧,这一次,儿子已无力回天。”   容老夫人眼前一黑,顿时就站不稳了。   她身边的丫鬟忙去扶着她,同时泪流满面,不知道自己将来会被怎样处置。   “娘,富贵险中求。”容启秀道,“从一开始回京,我就做过最坏的打算。推行变法也是,这世上,哪有没有风险的好事呢?更何况,当年欠下的债,老天都看着,现在或许只是偿债而已。”   “你在说什么?”容老夫人怒不可遏,“欠下了谁的债?你说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吗?”   她用颤抖的手指着薛鱼儿道:“你都是被这个女人毁的,都是这个女人!”   容启秀闭上眼睛,已经懒得再看她狰狞模样。   他想说,顾希音当年为他付出那么多,真的丝毫都不能打动您老人家吗?   可是他懒得说了,因为他知道,他娘才是真正的至死不悟。   如今死到临头,再去分辩什么,真是浪费唇舌。   “娘,她不是顾希音,她是薛鱼儿。您回去吧,我想和她说几句话。”容启秀淡淡道,再睁开眼睛,眼底已经一片平静。   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终于可以放下孝顺的包袱。   他不是什么好人,可是他娘,更如此。   在对顾希音这件事情上,容启秀后悔,也埋怨。   虽然一切,都已来不及。   薛鱼儿换回自己的声音,道:“容老太太,我们家夫人,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做您的儿媳妇。这福分呀,依我看,人是没法消受的。猫或许可以,毕竟没有九条命,不敢当您的儿媳妇。”   “启秀,启秀,”容老夫人声音已经彻底慌乱了,“到底怎么回事,你和说清楚!”   “秦骁,外面的人是秦骁的。”容启秀道,“娘您回去吧,若是您不想死,也可以等着秦骁来。儿子不孝,恐怕要先走一步,日后不能尽孝了。”   容老夫人这下,是真的晕了过去。   容启秀扶住她,对她身边的两个丫鬟笑了笑:“扶老夫人回去。有劳你们了。如果可能,我会和秦骁说,让他放过府里的其他人的。顾夫人心地善良,最不喜欢的就是株连之事,所以我猜你们都会安然无恙的。”   两个丫鬟低头称是,心里略安稳,但是又都很难过,沉闷地齐力把容老夫人搀扶了回去。   “刚才说到哪里来着?”容启秀端起面前早已冷掉的茶水道。   薛鱼儿道:“你就这样不管她了?”   “我现在,想管有能力管吗?”容启秀反问,脸上很是轻松,“我现在自身难保,谁也管不了了。”   薛鱼儿想说,可是刚才你对丫鬟都那么温柔的说话……   可是她到底没有说出来。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她喃喃地道,这般惊才绝艳的人物,陨落了何其可惜。 第533章 服毒自尽   容启秀是陈世美,是卑鄙无耻下流,可是他亲力亲为推行的变法,却实实在在造福了百姓,薛鱼儿也无法否认。   而且就这份面临失败和死亡的坦然淡定,就绝非寻常人所能有的。   可是他也确实做了许多不可原谅的事情,注定了徐令则不可能放过他。   “我唯一后悔的事情,便是对姐姐,而且是今日才想明白的。”容启秀苦笑着道,“所以如果可以,你也帮我和姐姐说一声,对不起。”   “这句话我一定和帮你转达。”薛鱼儿叹了口气道,然后站起身来往外看,“怎么还不来?”   她现在心情复杂,有些希望事情尽快结束。   容启秀忽然道:“你来之前,知道秦骁今日要做什么。”   他说这话的语气是笃定的,根本没有猜测的意思。   “因为你刚开始气焰嚣张,现在想来,有些夸张,为的就是拖延时间,对吧。”   薛鱼儿道:“是,将军提前告诉我了。”   “那,姐姐知道吗?”容启秀觉得问出这句话,他的心也提了起来,虽然他并不知道,到现在,还有什么能让他觉得可怕的。   “不知道。”薛鱼儿诚实地道,“现在夫人应该……”   她忽然捂住了嘴,警惕地道:“你在套我的话是不是?”   “我只是还不死心,想看看到底有没有可能再见姐姐一面。罢了,”容启秀摆摆手,“痴人说梦而已。我不问你了,免得你总觉得我有企图。你随便和我说说关于姐姐的事情,打发一下时间。他们,用不了多久就来了。”   薛鱼儿想了想后道:“虽然我不喜欢将军,却不得不承认,夫人和他在一起还是最好的。”   “我哪里不好吗?”容启秀整个人都放空下来,笑的时候眉眼弯弯,眼角都是笑。   薛鱼儿甚至有一种错觉——他不是要死了,而是要飞升成仙了。   “别的不说,你娘就太差了。他死了娘,没人给夫人气受。”薛鱼儿没什么逻辑,想到哪里说哪里。   容启秀道:“我也这么想过,也埋怨过我娘,但是后来就不怨了。是我自己放的手,又怪别人做什么?”   “可惜你想明白的太晚了,还害了林雪兰,她真的挺惨的。”薛鱼儿嘟囔道。   容启秀短暂沉默。   然后还没来得及继续说,屋外传来了一阵嘈杂声和脚步声。   “这次,是真的来了。”容启秀对薛鱼儿道,“你先去吧,记着我们的君子协定。”   薛鱼儿也不敢留恋,快步往外走去。   ——谁知道容启秀,过一会儿会不会反悔呢!小命要紧,能跑赶紧跑。   “等等!”她已经迈出门槛,容启秀忽然开口了。   薛鱼儿手一抖,然后回头问:“怎么了?”   容启秀道:“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虽然我一眼就能认出来你不是姐姐,但是你今日的扮相,还是极像她的。对我笑一笑行吗?”   薛鱼儿艰难地挤出一个笑意,露出门牙:“这样吗?”   容启秀回以笑意,挥挥手:“来生再见。”   说完这句话,薛鱼儿便看见他从腰间拿起荷包,从里面掏出什么塞到口中,然后用旁边的茶水送服下去。   他坐在那里,笑开了三春花。   薛鱼儿心情沉重,轻声道:“这次,我真的要走了。再不走,我就要犯错了。”   容启秀实在是太懂女人心了,她怕她最后的关头忍不住对他心软。   薛鱼儿很清楚,对她来说,容启秀对她是不一样的。   不是喜欢不是爱,就是一种仿佛难以从骨血中抽出去的好感和仰慕。   容探花,容姑爷……他曾经是她黑暗无望生活中的星火,看着他,看着他和林雪兰,才会觉得,这世上原本还有郎才女貌的相配和美好。   后来虽然结果呵呵,薛鱼儿心中却始终存着不一样的东西。   “去吧,谢谢你。”容启秀道。   薛鱼儿快步出去,和进来的冯勇差点撞到一起。   她不认识冯勇,但是从装束气势上看出来他是带头之人,便道:“我是夫人身边的薛鱼儿。”   冯勇脚步一顿,肃然起敬:“原来是薛姑娘,久闻大名。”   薛鱼儿本来想说几句俏皮话,但是实在兴致不高,便沉默以对。   冯勇继续道:“将军说了,薛姑娘高义,让我保护薛姑娘的安全。”   “我没事。”薛鱼儿道,“但是有件事情要麻烦你。”   冯勇看着屋里容启秀坐在椅子里,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心中怒火中烧,道:“薛姑娘你快说,我还要进去对付容启秀这王八蛋。”   薛鱼儿道:“我没读过书,却也听过‘刑不上大夫’。怎么说容启秀也位极人臣,在将军审判他之前,还是不要侮辱他了。”   冯勇愣住了,然后就看见容启秀鼻中流出血来。   他顾不上薛鱼儿,大喊一声“叫大夫来”,然后一个箭步冲了进去。   后面的人紧随其后。   薛鱼儿没有回头,仰起头来看着被院墙割裂的四四方方的天。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阳光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知道,属于容启秀的时代,彻底结束了。   司马仲彻也慢慢悠悠地进来,薛鱼儿看了他一眼,没做停留就走了出去。   她要回去找夫人,告诉她容启秀的死讯。   她不用确认就知道,容启秀只要想死,没人能挽留他。   司马仲彻又看了她一眼,这才慢悠悠地往屋里走去,对上抓狂骂人的冯勇,他上前摸了摸容启秀的脉后道:“省点力气吧,没用的。容启秀,你也是个狠人,给自己下这种毒。”   容启秀口鼻都开始出血,打湿了他的白袍,在他胸前开起一朵朵触目惊心的殷红的花。   顾希音最喜欢他穿白袍,所以今日他下朝之后,换了衣裳才匆匆来见她,结果却终是没有见到。   “你也喜欢我姐姐。”容启秀看着他道。   “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希望你,不要伤害她。”容启秀道,“她的善良,不应该成为被伤害的理由。”   司马仲彻冷笑:“只有你才会伤害她!” 第534章 顾希音失踪   容启秀深深地看了司马仲彻一眼,幽幽地道:“爱而不得,一念成痴。”   “那是你。”司马仲彻道,“秦骁让你苟延残喘至今,实在是软弱。这次,就算他能放过你,我也绝不会!”   他是陪着顾希音走出情殇的人,也只有他,才知道顾希音在这段感情中受伤多么深。   无数午夜梦回的时候,她撕心裂肺的喊声,即使睡在厢房中的他,都能清清楚楚地听见,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的绝望伤心。   容启秀闭上了眼睛。   生命的最后时刻,是他和顾希音的“独处”,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她旧日音容笑貌,过往种种,终成虚幻。   姐姐,这一生,你要幸福;下辈子,我在等你。   过了一刻钟,看着容启秀似乎没了声息,冯勇道:“死透了?”   司马仲彻道:“死透了。你不信的话可以上前试一试。”   冯勇当真上前,伸出手指在容启秀鼻下探了探,“真死了。我老冯怎么有点不敢相信呢!”   “不敢相信什么?”   “容启秀就这么死了?”   鉴于容启秀狡诈多端,今日来之前,冯勇是做了充足的思想准备的,甚至觉得今日的情况一定是不死不休,他心中的那根弦一直紧紧绷着。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来捡现成的功劳就行。   司马仲彻冷笑:“今日他若是落在我手中,我会让他生不如死。”   听到这话冯勇有些不高兴了。   虽然容启秀是他们的死敌,但是怎么说大家都是中原人,而且容启秀得势之后也算君子,没有折辱徐令则,所以徐令则今日也有言在先,抓活口就行,也不能折辱容启秀。   ——男人之间,除了敌对,也有惺惺相惜。   别的不说,容启秀的才华,变法的功劳,是谁都没有办法抹杀的,会在青史上留下浓重的一笔。   冯勇想的是,你个南方蛮子,凭什么在这里对我们中原的重臣指手画脚!   于是他不客气地开口道:“前些日子,你去拜见容大人的时候,恐怕不是这么说的吧。”   司马仲彻一脸不屑:“我拜见他?如果不是为了见顾希音,你以为我会正眼看他?这次我就是来替顾希音收拾他的!”   不管冯勇怎么看不起他,司马仲彻这次确实是来搞事情的。   冯勇道:“这是中原的地界,轮不到别人外人说三道四。皇上您是客人,要记得客随主便。”   司马仲彻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还是好好看着容启秀的尸身,这才是你的任务。”   说完这话,他广袖一甩,转身大步离开,把冯勇气得眼睛瞪得铜铃大,暗暗道:“等着我们将军登上皇位,看你怎么嚣张!”   现在内乱已平定,司马仲彻要是敢冒头,那就毫不犹豫地收拾他。   冯勇的手下劝他道:“冯将军,先干正事。他怎么说也是南疆皇帝,又是来帮忙的,得罪了他,大将军那边也为难。”   冯勇啐了一口道:“呸,他来帮忙?他不来帮倒忙都谢天谢地了。”   他就是不好意思直说,这厮分明是觊觎将军夫人,想要来将军上眼药的。   手下又道:“冯将军,别说您,我也觉得,这容启秀死得是不是太容易了?会不会是替身啊!”   冯勇一巴掌拍过去:“胡说,我又不是没见过容启秀。再说,你以为他的气度,随便什么人都能模仿?”   话虽然这般说,他还是心里不太踏实,上前在容启秀的脸上摸了摸,并没有摸出异常,这才骂道:“我就说,这事能假冒吗?”   说话间,他又试了试容启秀的鼻息,果然还是没有。   手下“嘿嘿”笑了两声,“这不觉得白捡功劳不踏实嘛!”   “有个屁功劳。”冯勇道,“咱们的功劳都在前面,这叫从龙之功,够咱们吹一辈子,还让子孙传说几百年的了。来,叫人来,把容启秀先抬到床上,然后里三层、外三层给我守好了,蚊子都不能放进来!要等将军亲自来看过,这件事情才算结束,知道吗?”   手下知道这件事情的严肃,连忙点头:“冯将军您放心,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我把脑袋拧下来给您当球踢。”   “那我去将军府看看……”冯勇抬脚要往外走,然而还没走到门口,又折转回来,“算了,我不放心。将军既然让我守着这里,我就守着这里。让人弄几个菜来,不许要酒,早上到现在,水米没进一口,饿死老子了。”   手下忙让人去找饭菜,笑着陪他坐下道:“就是,咱们就守着这里。您别走,您走了,我这心里总觉得不牢靠。”   冯勇笑骂几句,并不敢大意,打起精神来就守在屋里。   有几个士兵,七手八脚地把容启秀抬进内室的床上,冯勇还指点他们找出床单盖在他身上。   冯勇道:“可惜了。”   他带着手下对着尸体拱手拜了拜。   再说薛鱼儿,虽然因为容启秀之死心情有些沉重,但是想到从此以后改换了天地,心情还是大好,从马车上下来,擦了几把脸上的厚厚妆容,露出自己面目,笑嘻嘻地对着门口如临大敌的看门婆子道:“死了,容启秀死了。”   没想到,这样的好消息也没有让婆子展颜。   婆子哭丧着脸道:“鱼儿姑娘,您快进去看看。”   “怎么了?”薛鱼儿愣住了。   “老奴,老奴怎么听说,”婆子快哭了,“老奴怎么听说,夫人找不到了。”   这晴天霹雳,把薛鱼儿劈得瞬时懵了。   “什么意思?”她抓住婆子的袖子,“谁找不到了?”   不可能是夫人的,将军一定对夫人做了最妥善的安置啊!   谁都能丢,夫人也不可能丢啊!   “真的,”婆子点点头,“里面的人都这么说,将军,将军现在快疯了。”   薛鱼儿顾不上再和她说话,提起裙子就快步往院子里跑。   越往里她越心惊地发现,院子里已经乱成一片,到处都是侍卫,看起来婆子说的,很可能是真的。 第535章 芳踪难寻   薛鱼儿提着裙子跑到顾希音院子里,徐令则在,月见、宝儿、大河都在,唯独缺了顾希音。   徐令则站在院里正中,双目充血,双手紧攥成拳,月见和宝儿跪在地上,大河在奶娘怀里,伸手要徐令则抱,可是却第一次没有得到来自亲生父亲的回应,扁着嘴,一副要哭的模样。   薛鱼儿也顾不上规矩,跑过来问月见和宝儿:“夫人呢,你们把夫人弄哪里去了!”   月见哭道:“我们从地道出去之后,出口在一片林子里。原本我们都走在一起,但是后来忽然起了一阵很大的雾,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和夫人走散了。”   当时顾希音就已经隐约觉得不对,嘱咐她们要小心,几个人手拉着手一起走。   “……后来我看夫人抱着大公子太累,就从夫人怀里接过大公子。我们明明牵着手走,可是走着走着,还是走散了。”   “那去找啊!”薛鱼儿是个火爆脾气,“还不快去找!”   “外面的人已经去找了。”宝儿道,“但是还没有消息回来。”   “崽崽呢?”薛鱼儿道,“它不是一直也在你们身边吗?怎么还能把夫人弄丢了?”   “崽崽现在也去找了,和夫人一同失踪的,还有伊人。”   “一定是当时崽崽只顾着伊人,忘了管夫人。”薛鱼儿跺脚道,“我就不信,有它在,还能迷路!在哪里?快带我去,去找人啊!”   事情都已经这样了,还愣在这里干什么啊!   薛鱼儿眼泪都流出来了,抬起袖子不顾形象地擦泪。   徐令则道:“容启秀呢?”   没有人比他更心痛,可是茫茫人海,没头苍蝇一般,如何去找?   即使五内俱焚,即使自责到恨不得自绝,他还是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刚才他已经想了很多很多。   “死了,死了!”薛鱼儿道,“我亲眼看见他服毒,也等到了人来接应才离开的。是容启秀吗?是容启秀干的吗?这个王八蛋!”   她还怜悯唏嘘,她就是天字头一号的大傻瓜。   她现在不怀疑容启秀死了,也不怀疑,容启秀临死之前就是要拆开将军和夫人。   这个天杀的王八蛋!   “司马仲彻也去了?”   徐令则甚至也开始怀疑起司马仲彻,虽然从时间上讲,他没有作案时间。   “去了。”薛鱼儿道,她也开始胡思乱想,“会不会是司马仲彻干的?”   话音刚落,门口一阵喧哗,司马仲彻已经闯了进来。   他面色十分激动:“秦骁,你告诉我,顾希音没出事,是被你好好安置在哪里,对不对!”   说话间,他已快步上前,激动地握住徐令则的肩膀前后晃动着。   徐令则道:“我也希望如此。”   司马仲彻闻言一愣,随即狠狠一拳头砸向他。   徐令则的左侧脸颊顿时肿了起来,大河被吓到,哇哇大哭起来。   薛鱼儿骂道:“哭什么,别人欺负你爹,你不帮忙打架,哭什么!”   她也不管自己不会功夫,上前拉司马仲彻,骂道:“夫人出事,你不来帮忙,却来捣乱!你这种人,存的什么坏心思,就怕夫人被找回来是不是!”   司马仲彻狠狠地看了徐令则一眼,松开手快步出去:“我去找!找完了我就把人带到南疆!做什么好人,我受够了!”   他心里已经把顾希音出事这笔账,全都算到了徐令则的头上。   徐令则伸手抱过大河,对手下的人道:“继续去找。然后让人去卫家送信,别的不说,就说京城已经平乱,请二老入京。”   外面立刻有人答应。   徐令则伸手替大河擦去眼泪,用肿了一半,看起来有些可笑的脸努力对大河笑笑:“走,爹带你去找娘。咱们一起去接娘回家。娘不听话,让咱们找不到,回头打她屁股好不好?”   月见捂着嘴,哭出声来。   宝儿拉着她站起身来:“哭也没用。走,咱们都去找,怎么把夫人弄丢的,咱们怎么找回来。”   薛鱼儿道:“这话才是真的,走,我们现在就去找。都去,夫人一定在等着咱们去找她。”   皇帝因为中暑而驾崩,邓太后痛不欲生选择投缳,容启秀服毒身亡……短短三日之内,京城惊心动魄,已经赫然改了天地。   可是徐令则没有选择登基,甚至没有在众人面前正式再露面。   然后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顾希音,这个一脚已经迈入中宫的女人,在最后的时刻,悄无声息地人间蒸发了,生死未知,下落不明。   徐令则作为未来的皇帝,一举一动都会被放大。   因此甚至隐隐有流言流出,说顾希音的失踪,是徐令则自己的手笔,并且传得有鼻子有眼,说得十分真切的样子。   他们的理由很充分,因为顾希音出身卫家,卫家本来已经是烈火烹油,如果再成为外戚,恐怕会危及江山。   还有人说,顾希音和容启秀一直不明不白,两人之前的种种事情也被人挖出来,于是这些人顺理成章地认为,徐令则是因为容启秀而迁怒。   还有许多说法就更离谱,荒诞得一听就是无稽之谈。   他们不知道的是,徐令则一夜白头,两鬓都已霜白。   他没有发作,只是没日没夜地找;他不肯让大河离开视线哪怕一分钟;他把当日的事情让月见和宝儿说了千百遍,几乎已经把整座京城翻过来。   可是没有,完全没有顾希音的消息。   徐令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来,状态令人担忧。   薛鱼儿端着一碗面进来,放到徐令则手边的桌子上,面汤都洒了出来。   她说:“吃!夫人没回来,要死要活地给谁看?你死了不要紧,夫人回来我没法和她交代了。”   明明说这话的时候她气势汹汹,可是话音落下,泪也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徐令则伸手拿起筷子,麻木地往嘴里扒着面条,味同嚼蜡。   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的大河,从奶娘怀里挣扎着要过来抢面条吃,被徐令则抱在怀里。   父子俩你一口我一口,慢慢吃着面。 第536章 各自帮忙   月见实在忍不住,捂着嘴跑了出去,而宝儿也转过了身。   只有薛鱼儿,一边流泪一边盯着两父子,道:“我就不信了,京城都封了,他们能插上翅膀带着夫人飞走了不成!”   她失魂落魄地在小杌子上坐下,喃喃地道:“眼看着就要见到太阳了,人怎么就没了呢!孟语澜死了,邓玉死了,容启秀也死了,到底是谁要劫持夫人呢?”   建安侯府早已分崩离析,没死的人过得都很凄惨,谁也没能力来策划这样的事情;孟家的人早就死干净了,邓家原本就没什么依靠,容启秀也单打独斗,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帮手。   “不行,”薛鱼儿忽然想起一个人,“将军,我去找方瑜凯,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件事情可能是容启秀的手笔。”   除了容启秀,她实在想不明白谁还有这样的能力,能把顾希音抢走,而且还没有留下丝毫破绽。   顾希音失踪得如此彻底,现场没有任何蛛丝马迹留下。   徐令则已经动用了所有可以动用的力量,顾崽崽也夜以继日地在那里寻找,都一无所获。   顾希音,真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徐令则道:“去吧。”   他麻木地往嘴里塞着面条,机械地咀嚼,完全食不知味。   虽然事情已经发生好几日,可是就算到了现在,他也完全不敢想顾希音已经失踪甚至……的事情。   他自欺欺人,仿佛不去想,这件事情就真的没有发生一般。   悲剧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已经颠覆了他的天地,所以他懦弱了。   他只当顾希音太累了,回娘家省亲住几日,他好好带着大河,在家里等她。   大河吃完饭,坐在徐令则膝上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爹就哭了。   面条很好吃啊,他吃到难吃的东西时候才会哭呢。   大河用澄澈明亮的大眼睛盯着徐令则,然后伸出小手替他擦擦泪。   爹难过了,他想哄哄爹。   他不开心的时候,爹会带他去骑马,为此他还多次假装不开心,来达到目的。   想到这里,聪明的大河指着外面道:“马,马,马——”   他要带着爹去骑马,爹就不会不开心了。   徐令则下意识地看向门口,以为会有奇迹出现,甚至惊喜已经偷偷在心里蔓延开来。   从前大河这般喊的时候,顾希音都会在旁边大笑着“哎哎哎”地应声。   可是并没有奇迹,门口空空如也,院子里也空空如也,就像徐令则已经被挖空的心一般。   “想去骑马了?”徐令则艰难地开口,嗓子里像鲠着什么东西一般,“让宝儿带你去吧。”   宝儿上前接过大河。   徐令则忽然道:“袁傲那边,你有空的时候也去问问。”   他不想放过任何线索和希望。   宝儿没有回答,只顿了一下,随后抱起大河快步出去。   ——如果袁傲真的能让夫人回来,她嫁,她现在就嫁!   她抱着大河出去骑了两圈马,大河中午要睡觉,在马背上一颠簸,沉沉地睡了过去。   宝儿从马上把熟睡的大河递给月见,后者低头看着大河越来越像顾希音的眉眼,泪水在眼圈里打着转儿,喃喃地道:“夫人,您还不回来,难道不想大公子吗?”   宝儿冷硬地道:“你看好大公子,我出去一趟!”   说完,她双腿一夹马腹,已经就这般直接从园子里骑马出去了。   她去狱中找袁傲。   狱卒心里忍不住想,这将军府的丫鬟,前脚走一个,后脚又来一个。   前一个找方瑜凯,这个又找袁傲,怎么都和这些人纠缠不清呢?   袁傲正在吃饭,碗里分不清米粒多一些还是沙子多一些。   但是他却知道,吃一顿少一顿了。   想他这半生,落魄过,辉煌过,现在身陷囹圄,最终尘归尘,土归土……年少时候的骄傲不甘仿佛还在眼前,转眼间已是落幕时分了。   他在想宝儿,想如果当初他就知道宝儿在暗暗帮他,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宝儿最后当着众人的面下了他的面子,让他恼羞成怒,再也不肯去找她,其实现在想想,才敢承认,他心虚了。   他意识到宝儿说的都是对的,也意识到了过去种种,都是他的错,他的狭隘,自以为是,才酿成了最后的苦果。   可叹他想明白这些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这些话,他会永远地烂在心中,再也不会说出口。   他依然骄傲,不会在自己落到这步田地后再谈情愫,免得被人当成摇尾乞怜。   可是他很想宝儿,很想和她说一句“对不起”,仅此而已。   脚步声和狱卒腰间钥匙碰撞的声音同时响起,袁傲并不觉得和他有关系,低头继续从碗里挑米粒,心中酸涩难当。   很快,当他面前有限的光被阴影遮挡之后,袁傲抬起了头,然后看到了朝思暮想的人。   手中的碗“啪”地落地,袁傲不敢置信地看着宝儿,嘴唇翕动着,激动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霞,不,宝儿?”   宝儿让狱卒开了门,大步进来,冷冷地道:“我来问你一件事情。”   “你说。”袁傲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来,“别踩着,扎到你。这里脏乱,你不该来的。”   他忽然想到,难道是他要死了吗?   宝儿是来见他最后一面的?   想到这里,他不由露出苦笑:“谢谢你还能来见我最后一面。宝儿,对不起。”   他不敢提下辈子,他怕下辈子宝儿都不会原谅他。   宝儿面色冷硬,“你要是能找到夫人,就不会是最后一面。”   袁傲脸上露出惊讶之色:“你说谁?”   他表情很真实,丝毫看不出来伪装的痕迹。   宫变当日他是在宫里的,所以直接就被徐令则的人拿下关了起来,后面的事情他一无所知。   “我说夫人!”宝儿的情绪忽而激动起来,“夫人被你们藏到哪里去了!”   看着她眼中晃动的水光,袁傲慌了:“没有,宝儿,没有,不是我。”   可是宝儿现在,希望就是他。   “不是你,你也要想。”宝儿深吸一口气,“找回夫人,就是你唯一的生机。” 第537章 苦寻   袁傲听宝儿言简意赅地说明事情始末,虽然看出她心急如焚,眼神紧紧相随,却还是诚实地摇摇头:“我不知道,我没有听说过。”   他想说,容启秀已经不信任他,不把他当成心腹了——因为宝儿的缘故,可是这话终究被他咽了下去。   事到如今,他能剩下的,就是一点点可悲的尊严了。   他不可能把最后的尊严也抛却。   宝儿却道:“你再想,谁能知道,哪怕是一点儿线索。只要对找回夫人哪怕有一丝一毫的帮助,我都能保住你性命!”   袁傲眼中有惊喜一闪而过,他的侧重点显然放在最后一句“我能保住你性命”,他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她现在的焦急,除了为顾希音,也有一小部分是为了他呢?   “薛鱼儿也去找了方瑜凯,”宝儿道,“所有的人都在找夫人。所以如果你想起什么,要立刻告诉我。”   袁傲思考片刻,还是摇头:“我确实不知道。之前,容大人一直说,任何人都不能伤害到夫人。我……我在你那里吃了亏,旁人更不敢往前凑了,都知道容大人紧张夫人。”   宝儿却不想放弃,态度近乎哀求了:“你想想,谁还可能知道!”   “你别急,”袁傲心疼她,几乎忘了自己身陷囹圄的处境,“洗墨,你找洗墨。”   “他已经自杀,和容启秀一起死了。”   袁傲愣住,没想到容启秀也这么快死了。   “容大人他?”   “服毒!”宝儿冷冷地道,“你可以以后慢慢悲伤,现在找到夫人才是当务之急。”   袁傲思忖再三,最后报出了几个名字。   宝儿看了他一眼,“我会让人关照你的,我不欠你人情。”   “我愿意的。”   宝儿转身快步出去。   袁傲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许久都没有收回视线。   然而袁傲提起的几个人,要么已经死了,要么确实也不知情,调查又陷入了僵局。   徐令则甚至把久未出现的东羌都怀疑上了,最后证明只是他胡思乱想。   七日之后,徐令则终于再次去了顾希音失踪的地方。   崽崽这些天不眠不休,已经精疲力尽,看到徐令则来,它趴在地上,眼中有泪,不敢看徐令则的眼睛。   它对不起爹,它把娘弄丢了。   徐令则在它身旁就地盘膝坐下,伸手摸了摸它的脊背,几乎已经能摸到硌手的骨头,可见这些天,崽崽付出了多少。   在众人的目光之中,徐令则低头把脸贴在崽崽背上,喃喃地道:“崽崽,你娘不要我们了吗?”   顾崽崽长啸,声音悲伤凄厉,令人感怀,周围搜寻的侍卫脸上都露出动容之色。   “不会的。”徐令则又道,“她舍不得我们,不会离开我们的。”   最难过的是他,还有顾崽崽。   他失去了挚爱,而顾崽崽失去了顾希音和伊人,这份打击,对于通晓人性的崽崽来说,也是撕心裂肺的。   徐令则把带来的牛肉放到顾崽崽面前,摸摸它的头:“好好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寻你娘。咱们一起找,总能把她找到,不能在找回她之前,我们先垮了。”   踩碎落叶的声音传来,徐令则抬头便看到司马仲彻走过来。   司马仲彻的玄袍上沾满了泥土,胡子拉碴,整个人也是瘦了一大圈,像是逃荒的难民一样。   他没有什么形象地在徐令则身边盘膝坐下,“你那边有什么消息了?”   “没有。”   司马仲彻一拳砸在地上,眼中是愤怒、疼惜和无奈。   “秦骁,你是个废物,我看不起你!”   徐令则没有理他,让崽崽躺在他膝上,一下一下替他抚摸着脊背。   他比自己想象地更坚强,或者说更麻木。   原本他想,如果将来两人都垂垂老矣,顾希音不在了,他也没什么好留恋的,要去陪着她,害怕她一个人孤独。   曾经顾希音险些出事的时候,他想要是她真不在了,他也活不成了。   但是现在,他竟然还好好地在这里自欺欺人。   司马仲彻喃喃地道:“我一直觉得她救了那么多人,是福泽深厚绵长之人。现在才知道,老天从来不开眼。她所做的一切好事,最后都回报给你了?”   徐令则道:“她不会有事的。她那么聪明,无论什么境遇都不会有事的!”   他像是在对司马仲彻说,更像是在欺骗自己。   他甚至想,他不难过,因为顾希音正在回来的路上,她只是暂时迷路,只是暂时找不到回家的路而已。   “我想杀了你!”司马仲彻说这话的时候,身上也带着浓重的杀意。   站在旁边的薛鱼儿忍不住开口了:“夫人没事,你少说这些晦气的话,也别趁着夫人不在欺负她的人。退一万步讲,夫人就是真被将军害死的,她也愿意,不关你事。”   她不喜欢徐令则,心里也对他诸多埋怨,但是这件事情,徐令则真的尽心了。   顾希音的失踪,甚至像个谜。   薛鱼儿甚至觉得,顾希音原本就应该是天上的仙女,否则她怎么会懂那么多呢?   是不是她偷偷下凡被人发现,所以才被带回了天庭?   这种想法这几日一直盘旋在她脑海中,但是她不敢说出来。   只有这么想,她心里才能好受些,不用那么煎熬。   月见和宝儿对顾希音的失踪充满了内疚,所以现在敢说话的,也就只有薛鱼儿了。   不管徐令则怎么不好,他都是顾希音的心头所好,都不会让人欺负她。   顾希音那般与世无争的性子,有限的几次当众发火,哪次不是为了徐令则?   夫人啊,薛鱼儿心里默默地念道,你看你不在,司马仲彻都上门来欺负人了。将军笨嘴拙舌总吃亏,你能放心吗?我也不能总时时帮将军,所以你自己回来帮他好不好?   薛鱼儿的视线被泪水模糊,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努力逼退泪意,自言自语地道:“人只是暂时没回来,一个个哭丧着脸干什么!赶紧打起精神来找人!”   正说话间,有人快步往这边跑来,脚步如此急促,以至于所有人都怀着希望看过去。 第538章 失踪的容启秀   “将军,容启秀的尸体不见了!”   听到这个消息,徐令则的脸色顿时变了,猛地站起身来,“怎么不见的!”   这么多天过去,他还没从顾希音走失的情绪中走出来,根本没有顾上其他事情。   之前谢观庭来说,容启秀的尸体一直放在府里,为了防止尸体腐烂,已经加了冰,言外之意,让徐令则早点处置。   徐令则没有心思管其他——顾希音不在,所有的爱恨都已经泯然失色,所以并没有管。   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出变故。   司马仲彻怒道:“一群废物,连尸体都看不好,要你们何用!”   冯勇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看向徐令则道:“将军,属下不是推诿,我老冯有错不是不敢认。可是这件事情,真的很邪乎。这些天,我都在那里看着,几乎一步都不敢离开,吃睡都在那里,可是今天,我忽然觉得尸臭淡了不少。进去一看,尸体已经没了!”   冯勇觉得十分不解,还有些委屈。   他若是真的渎职了,把脑袋摘下来都没话说。   可是这些天,他担心容启秀还有同党,会来抢尸体或者闹事,所以真的寸步不离,酒没沾过一滴,晚上就是蛐蛐叫得声音稍微大点,他都能立刻惊醒。   就这样,还是出事了,他百思不得其解。   徐令则沉声道:“带我去看看。”   冯勇这个人,或许有很多缺点,但是在徐令则面前,他从来没有撒过谎。   徐令则赶到容启秀的住处,发现果然如冯勇所言,棺材里只剩下容启秀的衣衫鞋袜,但是人却不翼而飞了。   他的衣衫被血浸湿,加上冰块不断融化,血水渗透棺材,浸透了下面铺着的稻草,因为天气还很炎热,苍蝇围着下面,现场看起来惨不忍睹。   冯勇指着稻草道:“天气太热,每天都要换很多冰块,稻草也常常换,就是苍蝇闻着血腥就来了。”   “这么多血?”徐令则皱眉道,“容启秀不是服毒自尽的吗?”   “是服毒,”冯勇道,“但是他是七窍流血而亡,流了很多血。后来咱们兄弟把他抬到床上,不小心碰到,还在出血,也不知道是什么奇怪的毒。说起来,应该问司马仲彻,他当时给容启秀把脉了……”   徐令则看向一起跟来的司马仲彻。   司马仲彻冷笑道:“百毒花听过吗?毒性极强,号称百毒之王;纵使华佗在世,也无药可解。所以你要是担心他金蝉脱壳,大可不必,他一定死了。还是查查你手下的人吧!”   冯勇怒目而视:“你胡说八道!”   顾希音没有找到,容启秀的尸体又神秘失踪,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   顾长泽和谢观庭商量道:“老谢啊,国不可一日无君。虽然夫人这事情让人揪心,但是我想着,登基这件事情,似乎也不妨碍什么吧。现在总这么乱着也不是个事,要不咱们俩一起去找将军,先说说他?”   “我不去。”谢观庭道,“去了也没用。”   连他都因为这件事情而悲痛,别说徐令则了。   顾长泽叹了口气:“现在这种情况,拖着也不是办法啊!这大活人,就像生生蒸发了一般,这都什么事!”   谢观庭垂眸,半晌后才道:“再找找吧。”   现在全京城,不,全天下,甚至包括司马仲彻这样的邻国都在帮忙找顾希音。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现在什么都没有,算怎么回事?   徐令则看着床上睡得香甜的大河,轻轻喟叹:“棠棠,你就算不想念我,也不想念大河吗?你现在是不是也很害怕,在等着我去救你?你能不能给我一些指引,天大地大,九哥真的不知道该往何处去了!”   “咚咚咚——”薛鱼儿站在门口,敲了敲门。   徐令则回头看见她,没有说话。   薛鱼儿自顾自地进来,道:“我今日听到顾长泽和谢观庭说话了。”   “他们说什么?”   “说让你赶紧登基。”   徐令则没有做声。   “找夫人这件事情,靠的是人多力量大,并不因为你多厉害就能比别人有用。”薛鱼儿道,“帮不上忙,你也别添乱了,做好该做的事情。你看卫家三舅爷,一天要来多少趟,每次都欲言又止,你还想明白他要干什么?”   薛鱼儿清减了许多,下巴尖尖,但是说起话来却和从前一样犀利。   月见和宝儿在外面侧耳听着,都不敢做声。   薛鱼儿对顾希音最忠心,对徐令则也最“不敬”,但是徐令则却对她格外宽容;而且薛鱼儿胆子也大,没什么她不敢说的。   比如昨日,她就和徐令则说,她要救方瑜凯,说不想欠债,要还他一命。   出人预料的是,徐令则答应了。   薛鱼儿还不见好就收,反而得寸进尺:“回头我再问问宝儿的意思,要是她想,不如也留袁傲一条命吧。”   徐令则摆摆手让她出去,薛鱼儿出去后就拍着宝儿的肩膀:“将军答应了,都看你的了。”   今日她又和徐令则这般说话,其他人都始料未及,也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   徐令则道:“我不知道,我没注意他。”   这些天他过得浑浑噩噩,灵魂出窍一般,没有撕心裂肺,没有痛不欲生,就像一场大梦,无法醒来。   薛鱼儿道:“他原本很怪你,但是后来大概想明白了,或者也是看你可怜,现在似乎不生气了。他难过,但是比不过你,谁也比不上你难过,这个我们都知道……”   徐令则把她说的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但是大脑好像罢工,完全不能拼凑出完整的意思来。   薛鱼儿继续道:“可是这两天他再来,又不太一样了。我看着他欲言又止,难受,所以替他说了。”   “你说。”   “你该登基登基,你不在乎皇位,我们这些人,还在乎大公子的太子之位呢!”薛鱼儿道,“谁知道夫人还能不能回来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大公子。不管夫人在哪里,我们要替她守好她最重要的人。” 第539章 卫夫人的要求   “她一定会回来!”徐令则因为她的话出奇地愤怒了,“我不想再听见这样的话!”   顾希音对她们都那么好,他不许她们说出诅咒她的话。   薛鱼儿眼中带泪,口气却冷静异常:“我比您还不愿意听这样的话。将军不要以为,就您难过。过几年,您还会有别的妻子,皇后,我们却永远地失去了夫人,大公子也永远地失去了亲娘,无可替代。”   她相信徐令则现在的伤心是真的,但是也相信,时过境迁,他终究会翻过去这一页。   “我知道我的话不中听,我也不是来奉承您的,”薛鱼儿道,“夫人不在,我们几个商量过了,求您看在我们伺候过夫人一场的份上,允许我们去伺候大公子。”   徐令则嘴唇翕动,一口银牙几乎要咬碎。   他想说,顾希音不会有事;他想说,这辈子谁都不可能取代顾希音再他心中的位置;他还想说,大河是他心头肉,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欺负他……可是千言万语,最后都揉碎在心里,变成了锋利的玻璃碴,把一颗心扎得千疮百孔。   “三舅爷的意思,定然也是想要您先把大公子的名分定下。”薛鱼儿道,“他不好意思说,或者说忌惮您身份今非昔比,但是我不怕,您要是觉得我有罪就砍我的头。但是该为大公子争取的,我分寸必争。”   顿了顿,她眼圈中含着泪,幽幽地道:“如果夫人已经不在人世,我也不怕死了。死了我就能见到外公,见到夫人。”   至亲的人是隔开死亡的那堵墙,因为他们,才会觉得这世间值得留恋;他们不在了,便有了直面死亡的勇气——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死了我去找夫人尽忠,活着我护着大公子尽义。”薛鱼儿一字一顿地道,“我知道现在没人敢在您面前说夫人不在的话,但是我敢说。我们都明白,这么久了,恐怕人已凶多吉少……”   “不,她不会出事的。容启秀也不见了,容启秀喜欢她,定然是容启秀带着她,藏匿在暂时找不到的某、处!”徐令则像个幼稚的孩子,几乎是嘶吼出声,想要用这种幼稚的方式证明自己说的话是对的,就是事实。   薛鱼儿闭上眼睛,两行泪水滚落,身形微微晃动。   然而片刻之后,再睁开眼睛,水洗过的眸子透出亮晶晶的坚持。   她说:“您要是非这么说,我也不反对。我觉得,我比您更希望夫人平安无事。但是眼下当务之急,是您登基,是定下大公子的名分。这不耽误我们找夫人。不管夫人在哪里,是生是死,她最牵挂的,是您和大公子。你们都好,她才能放心。”   话音落下,屋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空气仿佛都凝固,安静得落针可闻。   薛鱼儿就定定地看着徐令则,眼中写满了不会退缩的坚持。   半晌之后,徐令则像老了好几岁,摆摆手示意让她出去。   薛鱼儿嘴唇动了动,但是看到徐令则霜白的两鬓,到底咽下去了继续劝说的话,转身出去。   秋风穿堂而过,把徐令则的鬓发吹乱,风带来了堂前海棠隐隐的香气。   昨夜一场雨,花败半数,隐见颓势,落红满地。   “棠棠,你在哪里,让九哥知道好吗?”   徐令则双手捂脸,滚热的泪从指缝中流了出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顾希音陪他走过万水千山,就在登顶共赏江山的时候,两人的幸福戛然而止。   如果提前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徐令则那日一定不会行动。   他也曾担心意外,自以为做了万全的布置,顾希音失踪那林子外,有千人潜伏守护她们母子。   可是到最后……   最可悲的是,徐令则到现在也不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容启秀尸身的神秘失踪,更让这件事情扑朔迷离。   徐令则卑微到,宁肯相信是容启秀带走了顾希音,带着她藏在某个找不到的地方。   他一遍遍告诉自己,他不能倒下,顾希音还在等着他去救她;她现在一定无比煎熬,徐令则恨不得以身相替,替她承受所有痛苦。   可是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他一厢情愿的想象。   他找不到她,看不到她,触摸不到她……一切都是那样的无能为力。   他想倾尽所有——这天下,这滔天富贵,这所有的一切……却找不到谁,跟他说,“把我的娘子还给我,所有的这些都给你。”   没有。   没有勒索,没有谈判,什么都没有。   他想付出所有,却也是徒劳无功,只能面对惨烈的现实。   寻找顾希音的事情陷入了僵局,几乎所有人心里都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也做好了接受现实的准备。   除了徐令则和……司马仲彻,然后还有顾崽崽。   司马仲彻在中原盘桓如此之久,发了疯一样寻找顾希音,以至于别人,甚至包括他自己都忘了当初为什么要来中原。   徐令则更不用说了,被薛鱼儿说了一通之后,他见了卫三郎一面,两人交谈到深夜,最后卫三郎妥协了。   徐令则说,他不登基,因为国不可无君,而他是随时准备去找顾希音的,无论她在天涯还是海角。   卫三郎想要骂醒他,然而最后却无奈地承认,他做不到。   皇位悬而未决,朝廷内外都因为这件事情而万分紧张。   徐令则不接见谁,就在将军府里带大河,等顾希音的消息。   这样的状况,也让那些之前阴谋论的人说不出话来。   最后打破这僵局的,是卫夫人。   “我女儿吉人自有天相,”她风尘仆仆地赶来,一字一顿地对徐令则道,“我曾以为她死了,谁能想到十几年后她给了我那样的惊喜。秦骁,你给我挺住,要相信一定能找到她!”   对上她,徐令则长跪不起。   他看到了卫夫人红肿的眼,看到了她消瘦的脸,心中百感交集。   他已为人父母,知道卫夫人得而复失,现在是何等煎熬。   对上她,他哪里敢软弱? 第540章 新皇   徐令则羡慕顾希音,能有卫夫人这样的母亲。   在所有风浪面前,她比谁都坚韧刚强。   顾希音骨子里的柔韧和百折不挠,大概也是随了她。   “起来!”卫夫人看着他的眼睛道,“起来!人没事,你难过什么!没看见我都不难过吗?”   大河爬过来,摇摇晃晃地扶着徐令则站起来,然后伸出小手拉他。   卫夫人看见这懵懂可爱的外孙,仿佛所有的坚强都被瞬间摧毁,长睫染泪。   她别过脸去,一直没有说话的卫淮默默地抱着她,让她靠在他的胸前。   父爱如山,深沉内敛,即使心中已经悲痛万分,他也还得强忍着悲痛劝卫夫人。   卫夫人把坚强给了外人,软弱则给了卫淮一人。   徐令则想,如果顾希音在,他们又何尝不是这样的神仙眷侣?   徐令则抱着大河站起身来,对上他黑曜石一般的眸子,他甚至还挤出笑意,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   这个动作,他只对顾希音和大河做过……   徐令则的手停在半空,心思已经不知道到了哪里。   卫夫人平复了一下心情,让徐令则也坐下,和他提出了和薛鱼儿类似的要求。   只是没有那么生硬直接,婉转了些许,但是也绝不让徐令则退缩。   “这天下不可一日无主,我不希望我的女儿背上红颜祸水的罪名。”卫夫人道,“不管她身在何处,我都希望她能够安心。”   “你难过,但是不应该拿着天下来陪葬。你一日不登基,就一日不得太平。”   只有尘埃落定,才能粉碎掉一些人的痴心妄想。   而且在民间呼声极高的容启秀死了,名声极差的徐令则要登基,民心动荡,亟需徐令则登基,稳定政局。   “我不允许你败坏她的名声,”卫夫人道,“你有你该做的事情,那是你逃避不了的责任。但是我也不会让你续弦,你等着她。我对你要求不高,她陪了你几年,你等她几年。如果到时候再没有消息,我做主给你续弦……”   徐令则的嘴唇已经咬破,血迹斑斑。   没有人能彻底明白他对顾希音的感情,他想起顾希音曾经说过的话,她说:“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感同身受,如果有,那是因为爱,因为愿意彼此去学着体谅。”   这份感情,显然只存在于至亲骨肉之间。   所以他没有反驳,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唯有他自己知道这颗心,如何支离破碎,如何因为顾希音的生死而起伏不定,以及如何坚信,她一定会回来。   哪怕等到白发苍苍,他依然不改初衷。   他甚至有些庆幸,他们已经有了大河。   大河是他们爱情的结晶,更是此时的内心寄托。   卫夫人道:“该做什么做什么,只是找她这件事情,我们都不会放弃。”   徐令则沉默地点点头。   “一个两个都疯了,”卫夫人幽幽地道,“那个司马仲彻,不要让在再在中原蹦跶,唯恐别人不知道,他对希音有情吗?”   暗生情愫可以,但是如果这份暗恋成为别人口中的谈资,甚至成为别人攻讦顾希音的矛头,那就大可不必了。   顾希音安然无恙的时候,卫夫人或许可以豁达地不去与人争;但是她不在,那么卫夫人为她,分毫必争。   徐令则道:“我让他走。”   这些天除了找顾希音,他什么事情都无心去管。   人都不在,情敌算什么东西?   卫夫人既然提出来了,他确实也应该把他撵走了。   登基的事情,徐令则令人去准备了;司马仲彻那边,他也让人去通知。   登基的消息传出来,让徐令则的一众拥趸总算松了口气。   而司马仲彻接到逐客令,不客气地打上门来,说绝对不会离开,除非找到顾希音。   好在他身后的人拉着,劝他说南疆那边现在也一地鸡毛,让他早点回去,免生事端,这才拉走了他。   司马仲彻在徐令则登基前一天离开,临行前来找了徐令则,让他一定不能放弃,才不放心地离开。   徐令则看着月见送来的熨烫得一丝褶皱都没有的黄袍,看着上面腾云驾雾的五爪金龙,嘴角微翘,苦涩喃喃道:“棠棠,你不是很好奇黄袍上的五爪金龙到底什么样吗?回来看看好不好?”   原本今日,应该是顾希音为他打点这一切的。   原本他想着,登基和封后大典要同时举行,他要在天下人的见证下,握紧她的手,一起迈向宝座。   他要把他所有的荣耀与她共享,让她接受所有人的顶礼膜拜。   他甚至想好,不管什么规矩,他就是要给她无与伦比的尊荣;他要让她自由自在,去做她想要做的事情,不管是抛头露面还是其他任何她想做的事情。   他已准备好,她却芳踪难寻。   第二日,徐令则登基,然后连发圣旨,封顾希音为康温纯容贞贤皇后,册封大河为太子,顾崽崽为正三品威武将军。   天下哗然。   顾希音失踪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如果找回来,那清白难以证明,如何还能做皇后?而且一般来说,也没人会用这么长的封号啊!   皇上这简直要把天下间所有美好的词都用来形容皇后了。   新晋太子殿下还不满一周岁,在夭折率如此高的现状下,就不怕太子殿下出什么问题吗?   至于封一只狗为三品武官,让其他人情何以堪?这分明就是昏君的做派啊!   徐令则却什么都不管。   他们一家四口,就要齐齐整整。   册封完了之后,徐令则才又下令,宣布容启秀的新法继续推行,给百姓吃了一粒定心丸。   有人建议他封赏容启秀,毕竟功劳是实实在在的,人又已经死了,做个面子显示他宽容,又不会给他添堵,岂不是一举两得?   但是徐令则显然不这么想。   容启秀生死都未知,更可能是造成顾希音失踪的凶手,他怎么可能让步?   于是这一条被他无情的驳斥了。   还有人提选秀,直接被徐令则把奏折摔到了脸上,众人这才隐隐觉得,新皇对皇后娘娘的感情,不太像是假装的啊! 第541章 封赏   对于顾希音的娘家,徐令则也有厚厚封赏。   这些原本都是情理之中,也不值一提,但是万万没想到的是,徐令则直接封从来没有入仕的卫淮为一品内阁大学士,统领内阁。   顾希音的娘家已经够显赫了,除了徐令则自己,卫家掌管了天下最多的兵马,作为外戚,已经是巨大的隐患;但是徐令则竟然还嫌不够,把文臣之首的位置也拱手奉上。   这套路,谁能看得懂?   怎么不干脆把皇位送给卫家算了!   你卫淮应该谦虚一下吧,毕竟虽然才名在外,但是改变不了他从来没有入朝为官的事实啊!   魏晋风、流和指点江山,那根本是两码事好不好!   可是卫淮不,卫淮很是理所应当地领旨谢恩,第二天就站在百官之首上朝,条理分明,气势十足,令人不敢小觑。   谁都不知道,前一天晚上,卫淮是怎样流着泪对卫夫人说,   “希音回来的时候,我总要对她有交代”。   不是贪恋权势,闲云野鹤大半辈子,自得其乐不好吗?可是大河需要一个强大的外家来支持他。   卫家都不行,卫淮必须亲力亲为。   只有他自己,才能毫无保留地为大河付出一切。   这个大半生都与世无争的男人,为了失踪的女儿,为了嗷嗷待哺的外孙,放弃了半生坚持,迈向了一条荆棘遍地的路。   诋毁、重压……所有的这一切,都不足以击退他为女儿那颗炽热的心。   希音,在外面不要担心,从小到大,爹没有为你做过什么;如果真的暂时回不来,那让爹为你撑起这一片天。   只是孩子,别忘了回家的路,这里还有你的老父亲和家人……   朝臣们很快意识到,徐令则这个皇帝,如果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那一定就是任性。   他竟然抱着太子殿下上朝!   抱孙不抱子,而且这是上朝,多么严肃的场合,抱着个随时都要吃喝拉撒,随时都要变脸苦笑的奶娃娃,这算什么事!   虽然害怕新皇拿人开刀,但是御史们还想留着自己的清名,所以联名上书,请他停止这么做。   徐令则倒也没发怒,算是给出了一个解释——皇后不在,朕只能当爹又当娘。   吸取了上次劝皇上选秀被砸一脸的教训,御史们没有人敢再提这茬,有人婉转说可以交给奶娘宫女。   结果徐令则怎么说?   “太子离不开朕,不信你们看。”   大河在他膝盖上手舞足蹈,可不是离不开的样子吗?   九五之尊都这般不要脸了,其他人还能说什么?   于是大河,秦清晏以一岁不到的稚龄,就开始上朝听政,以至于未来很多年他一直以这个吹牛。   “朕可是活多少年,做了多少年的皇帝。”   但是徐令则也不会太过分,大河哭了闹了的时候,他会哄一哄,但是如果哄不好,他就会交给其他人带下去,然后继续议事。   徐令则也不是一味让朝臣操心的“昏君”,至少有一件事情,他做得无可挑剔,那就是批改奏折。   没人知道,他是如何通宵达旦,每天自己批阅上百份甚至更多的奏折的,而且没有糊弄,每一份都朱批回复了。   只有徐令则自己知道,漫长的黑夜之中,早已成狂的思念肆虐;如果不找些寄托,他怕是熬不到顾希音回来。   “皇上,夜深了。”月见拉着宝儿一起来提醒徐令则。   她们几个人,从来没说,但是心有灵犀的,都不会独自出现在徐令则面前。   徐令则没有抬头,手中朱笔未停,淡淡问:“太子呢?”   月见道:“回皇上,太子殿下已经睡着。”   徐令则点点头:“知道了,退下吧。朕这里不需要人值夜,你们都退下吧。”   月见想说什么,被宝儿拉了一把。   宝儿压低声音道:“有什么话,让鱼儿姐来说吧。”   她们笨嘴拙舌,都劝不动皇上。   徐令则听到她的声音,忽然抬起头看着她道:“你和方瑜凯的事情怎么样了?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再给他一个小官职,让他去做个……”   宝儿道:“回皇上,那是鱼儿姐姐的事情。”   徐令则这才反应过来:“我说错了,是袁傲。”   他把方瑜凯和袁傲都贬为庶民了。   如果按照从前,他不会留这两个人;甚至如果顾希音在,他可能也不会容这两个容启秀的人。   但是顾希音找不到了,他所有的爱憎仿佛都麻木了。   他会忍不住想,顾希音心软,希望身边的人过得好,如果那两个人真是她丫鬟们的良人,他也可以成全。   宝儿垂眸道:“皇上若是需要,就启用他;若是不需要,就不必启用。我和他之间,没有可能,也没有感情。”   徐令则摆摆手道:“那便算了,都下去吧。”   他对于她们的关注,也只能到此为止。   棠棠,你不是一直想着给你的丫鬟们都找好归宿吗?快点回来好不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偌大的宫殿,晚上九哥觉得很孤单,总会忍不住看向门口,想着你是不是会笑盈盈地端着宵夜出来……   棠棠,九哥真的好想你。   徐令则失神地看着跳动的烛火,久久无法平息。   “皇上,”第二天,谢观庭回禀道,“臣派去盯着司马仲彻的人已经回来,说司马仲彻已经回到南疆的地界。”   不过这一路上,司马仲彻真没闲着,走到哪里都在打听顾希音的消息,奈何茫茫人海,大海捞针,始终一无所获,到底带着满腔的遗憾离开了。   徐令则道:“随他去,让人继续盯着边界,仔细他生乱。”   北狄已经彻底成为历史,东羌、南疆、高丽、倭寇……哪里都不能掉以轻心。   谢观庭忙称是。   而被徐令则心心念念的顾希音,此刻才刚刚醒来。   她猛地坐起身来,茫然地看着四周明黄色的纱帐,看着四周近乎诡异的陈设,心里忍不住道:“我,又穿越了?”   她刚被容启秀背叛,痛不欲生,似乎还割了脉,然后就重新穿越了? 第542章 原来是失忆   顾希音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头昏昏沉沉的。   她甚至怀疑自己还没醒来,否则怎么会又一次觉得自己穿越了呢?   还有,她这是睡了多久,为什么觉得浑身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坐起来都觉得天旋地转。   门口传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顾希音循声望去,目光中有好奇,也有紧张。   一个身穿玄袍的高大男人进来,面色冷峻,眸若深潭,然而当他看到顾希音的时候,面上的冷意顿时如春天的雪山,瞬时融化,眼中也变成了亮晶晶的惊喜。   顾希音微讶——这男人看她的眼神,貌似有些熟悉啊!可是她好像并不认识他,这是怎么回事?   “你醒了?”男人快步走过来,“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顾希音摇摇头,“这是哪里?你是谁?”   男人眼中顿时流露出不敢置信的震惊和受伤,“你,你忘了我是谁?”   顾希音对上他的眼神,莫名地有几分心虚,道:“不好意思啊,我觉得我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也确定自己是不是又穿越了,所以不敢胡乱说话。   她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腕,那里有一道旧伤,但是看伤口的情形,已经痊愈了很久。   顾希音更茫然了。   她还是她吗?她是穿越到了别人身上,还是穿越到了几年之后的自己身上?   “没关系,没关系。”男人似乎比她还激动,半跪在床前,伸手拉住她的手,“只要你人没事就好,过去的事情,我可以慢慢告诉你。”   他的手有些凉,顾希音被他触及,有些陌生的疏离感,下意识地收回了手。   男人也不介意,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眼中有浅浅的失望和受伤:“你连我也忘记了……没关系,那我现在郑重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司马仲彻,是南疆的皇帝。”   顾希音瞪大了眼睛。   南疆?皇帝?   她果然又穿越了!   这次换成了宫斗?   不行啊,她连一个容启秀都搞不定,她的智商情商,会惨遭碾压的。   也不知道她现在是这皇帝的什么人?白月光?   她心里有些淡淡的怅惘,她还没彻底从上一段失败的恋情中走出来,就穿越到了几千里之外的南疆。   不过转念一想,这样也好,彻底离开。   但是,她的新生活不应该是在宫里,她得搞清楚局面,然后想办法离开才行。   司马仲彻道:“你是不是在想着逃跑?”   顾希音感受不到他的恶意,所以戒心也没那么强,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司马仲彻笑了,露出嘴角的酒窝。   顾希音暗想,这冰山男人和煦起来,笑容也是迷人。   可是如果这个男人懂读心术,那就有点可怕了。   她对南疆了解甚少,就从说书人那里知道只言片语,只知道这是一个神秘诡异的国度,这些年处于内乱之中,所以和中原相安无事。   因为南疆的神秘面纱,所以她对眼前的男人多了一层忌惮。   她脑海里充盈着蛊虫邪术这些东西。   “因为我了解你。你或许忘记了我,但是我们曾经是最亲密无间的……爱人,所以对你的想法,我知道也不足为奇。”司马仲彻笑道,“肚子饿不饿?我让人给你准备了你喜欢的菜,咱们边吃边说?”   “我昏睡了多久?你知道我要醒?”   “你睡了几个月了。”司马仲彻苦笑,“希音,你把我吓死了。我一直让人准备着你喜欢吃的东西,时时都想着你能醒过来。”   顾希音被他的称呼吓了一大跳。   希音?她的名字?   她咬着嘴唇,试探着问:“你知道容启秀吗?”   如果真是她的爱人,应该不会对她的过往一无所知吧;除非,她不是之前的她。   司马仲彻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你还想着他?”   顾希音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不是穿越了,她是失忆了!   “现在,”她艰难地道,“按照中原算,年号是什么?是哪一年?”   “康安元年。”   “康安?”顾希音道,“这个年号怎么这么奇怪?换皇帝了?”   “换了,新皇刚登基。”司马仲彻道,“你告诉我,你现在能想起什么来?”   他袖中的手暗暗握紧。   他对顾希音用了手段,但是控制不好药效,他不敢冒险让顾希音还记得徐令则,所以只能加大药效。   结果,她连自己也忘记了。   这个结果,让司马仲彻感到有些难受。   顾希音抬起手,看着经年的伤疤,幽幽地道:“我只能记得我在京城客栈割脉,然后就不记得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她没有那么多痛心,仿佛她已经走出去了那一段。   看着伤疤,她一阵恍然,中间她失去了几年?   司马仲彻道:“那已经是五六年之前的事情了。走,先带你洗漱吃饭,然后慢慢和你说。”   顾希音点点头。   她觉得自己像刚出壳的雏鸡,只能跟着见到的第一个人。   司马仲彻给她盛了一碗鸡汤,笑道:“从前吃过你做的,这是我让人做的,改进了很多次,但是味道也还是不如你做的。”   顾希音谢过他,小口小口喝着汤。   “你和我说说吧。”   司马仲彻这才道:“你从京城回乡,然后救了我,你我在一个屋檐下住了很久,互生情愫,私定终身。”   顾希音很惊讶。   她竟然实践了“走出失恋的最好办法是开始一段新的恋情”?   只是她和司马仲彻原本可能很亲密,但是现在却变成了完全的陌生人,这让她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司马仲彻似乎看穿她心中所想,道:“来日方长,你总会想起来的。我最先和你说这个,是希望你把这里当成自己家,把我当成你的依靠。”   他细细地把当年两人相处的事情都说了,他知道顾希音乡下房子的所有细节,顾希音没有找到任何疑点。   “后来,我就跟着你来到了南疆?”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司马仲彻脸上闪过痛色,“不,没有那么简单。” 第543章 谎话连篇   马仲彻知道顾希音的医术,也知道许多事情根本瞒不过她,所以他聪明地只编造了不多的内容,却已经完全颠倒黑白。   “你是说,你离开之后,我认识了中原现在的皇帝,然后还和他在一起,后来又被他的妃嫔陷害,乃至于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心灰意冷,跟着你来到南疆?”   顾希音的嘴巴张得都可以塞进一个鸡蛋了。   她的戏,也太多了点吧!   容启秀竟然已经成了彻底的过去时?   “容启秀死了。”司马仲彻又道。   顾希音震惊到无以复加。   “因为你。”司马仲彻又道。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徐令则的名字,道:“皇帝喜欢你,又爱吃醋,任何和你可能有关系的男人都被他屠戮殆尽。我知道你过得不快乐,所以我去中原把你接来。”   顾希音听到容启秀的死讯,心里有些酸涩。   虽然他背信弃义,可是要是因为自己而死,她还是不好受。   “那,”她顿了顿后问道,“会不会对你造成影响?”   按照司马仲彻所说,他们原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只是因为后来司马仲彻回国,她无意中救了中山狼,所以才导致后来的一切发生。   而司马仲彻平定了南疆的动乱之后,义无反顾地回去救她,带她金蝉脱壳。   “不会。”司马仲彻脸上露出笑意,“我带你诈死离开的,他不会知道。”   徐令则现在找顾希音堪称丧心病狂,所以早晚会有消息传到南疆,传到顾希音耳中。   与其提着心防备,不如让顾希音自己避而远之。   “那我的孩子……”   “不在了。”司马仲彻道,“他用了别人的孩子冒充你的,因为他真正爱的是别的女人,对你只有不甘心。”   顾希音觉得心像被针扎过一样。   那个已经从她记忆中和生命中彻底抹去的孩子,也是真实存在过的活生生的生命啊!   “放心,我会为你们母子报仇的。”司马仲彻握住她的手。   顾希音有些不自在,从他手中抽出手来,“给我点时间。”   对她来说,眼前的司马仲彻完全是陌生人。   司马仲彻道:“对不起,是我太着急了。我只是想要让你知道,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陪着你。”   顾希音含混地“嗯”了一声。   吃过饭,司马仲彻又说要带她出去转转。   顾希音跟着他出门之后才发现,她的住处原来是一座很大却又完全封闭的园子。   偌大的园子,竟然只有她和司马仲彻两个人。   刚才也是司马仲彻自己出去把饭菜提进来的……   大概察觉到她的不解,司马仲彻道:“你的身份特殊,我不敢再冒任何失去你的风险;我也不放心其他任何人,恐怕他们会泄密,所以只有你和我。这里是南疆禁地,除了我,谁也不能进出,你放心在这里住着。等过段时间,我给你一个新的身份,再带你出去,好不好?”   他眼中有内疚和恳求之色。   顾希音点点头:“好。”   事实上,到现在她还觉得自己在做梦。   司马仲彻和她说了太多的话,可是她到现在都觉得在听别人的故事。   除了想到孩子有点触动之外,她到现在都无法把自己代入那个故事。   司马仲彻松了口气,道:“但是我每天都会来陪你。”   “嗯。”   “我知道你一时之间要接受这么多事情也很难,乖,咱们不想了,以后慢慢接受。”   顾希音道:“你去忙吧,让我自己待着就行。”   他是皇帝,肯定很忙,而且她现在确实需要独处的时间,来捋顺刚才司马仲彻所说的这些事情。   司马仲彻笑着摸摸她的头,“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顾希音愣住了。   她为什么觉得这个动作那么熟稔?   可是她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总觉得有些生硬。   哎,她现在真的完全混乱了。   等司马仲彻离开之后,她回到房间,看着桌上果盘里摆放着的奇奇怪怪却又颜色鲜艳的水果,拿起又放下。   她想尝尝,但是担心司马仲彻下毒。   从她醒来到现在,什么都是司马仲彻说的,她不敢完全相信。   但是转念一想,司马仲彻如果要害她,她还有反抗的余地吗?   想到这里,顾希音捡起一个红色的果子咬了口,酸酸甜甜,味道倒是不错。   睁开眼睛她竟然已经生过孩子,还卷入了两个皇帝的争夺之中?这简直比再一次穿越还要玄幻。   司马仲彻说的故事近乎凄惨,顾希音忍不住想,中原皇帝瞎了眼吗?为什么非要对她强取豪夺,简直有病。   对了,她还忘了问,中原现在的皇帝是谁呢!虽然她肯定不认识,但是约莫着也听说过吧。   容启秀竟然已经死了,还是因为她而死。   他一定想不到,壮志凌云的他,最后会死在男女感情之上吧。   一时之间,无数想法涌入脑海,让顾希音十分混乱。   她低头抚摸着自己手腕上的伤疤,陷入了沉思。   而司马仲彻出去后也并没有去处理什么政务,也在思考顾希音的事情。   今日他很高兴,顾希音终于苏醒了,这些日子提心吊胆,现在终于能够松一口气。   可是随之而来的还有紧张。   刚才他和顾希音说每一个字都很谨慎,因为他知道顾希音有多聪明。   今天的这些话,实际上已经在他的脑海中转过无数个圈,字字都细细斟酌过。   不过这些也没什么,司马仲彻眼中坚毅之光慢慢聚集。   为了顾希音,他做的何止这些?   他去中原这一趟,目的只有一个——顾希音。   他经过了周密的筹划,而且赶上了徐令则和容启秀两虎相争这样天时地利的时机。   加上他运气确实不错,所以一击即中。   顾希音失踪那日是被他策划带走的,也正是因为是他,才知道如何避开顾崽崽,为了避免嫌疑,他还特意出现在宫变的现场。   初步成功之后,他把顾希音藏了起来,但是也不敢立刻就走,恐怕引起徐令则的怀疑。 第544章 司马仲彻的坚持   后来所有的过激反应,痛不欲生,实际上都是他故意表现出来的。   他也成功得瞒过了所有人。   这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环节就是容启秀。   如果说他周密的策划是成功的第一步,容启秀之死就是他洗脱嫌疑最重要的一步。   容启秀确实服毒而死,但是就算是他,也对容启秀这个对手充满了忌惮。   所以后来他给容启秀诊脉,确认他服了无可救药的毒药之后,心思微动,趁机给他下了蛊虫。   这就是后来为什么容启秀会变成一滩血水。   司马仲彻利用了容启秀的死,也利用了徐令则对容启秀的忌惮。   他相信,徐令则到现在也会认为,容启秀可能是诈死。   容启秀帮司马仲彻这个真正的凶手分担了大部分的注意力。   司马仲彻也沉得住气,一直熬到最后被人撵走,才顺势离开,带着顾希音回到了南疆。   他给顾希音服了药,让她忘记一段时间的过往,主要是彻底忘记徐令则。   顾希音,只能是他的女人!   徐令则卑鄙无耻,趁着他不在的时候横刀夺爱。   他怎么夺走的,自己就怎样夺回来。   司马仲彻觉得现在他终于又有和顾希音独处的机会,这次他一定能够赢得顾希音的心。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端着酒杯走到窗前,喃喃道:“我知道你只要认定了谁,除非对方背叛,否则你不会改变初衷,所以我只能出此下策。”   司马仲彻不是没有想过挑拨徐令则和顾希音的关系,等到顾希音感到心灰意冷的时候再带她离开。   可是一来徐令则几乎无懈可击,又十分警觉,二来两人又生了孩子,关系更加牢不可破,所以他最终还是打消了这种念头。   况且,他也不舍得让顾希音难过。   最好的办法就是眼前这般,洗去她的记忆,洗去徐令则,从头开始。   司马仲彻端起酒杯送到嘴边,把满杯的酒一饮而尽。   这杯酒,敬他和顾希音的未来,今日就是新的开始。   “皇上,”门外传来小心翼翼的通禀声,“国师求见。”   国师是司马仲彻最为倚重的大臣,也是助他登上皇位的左膀右臂。   国师在民间声望极高,他支持谁,谁就更容易登上皇位。   司马仲彻对国师十分尊重,所以立刻道:“传。”   他把酒杯放下,对进来要行礼的国师道:“国师免礼。”   国师笑着道:“听说顾姑娘醒了,恭喜皇上。”   司马仲彻脸色顿时变了。   这件事情,从开始他就知道国师不会同意,所以他是瞒着国师去的。   而且他行事十分隐秘,并没有让国师知道。   所以现在国师主动说起这话,显然意有所指。   司马仲彻稳住了心神,淡淡道:“国师如何知晓的?”   国师摸了摸花白胡子,道:“皇上离开这么久,而且是不告而别,除了顾姑娘,臣愚钝,也想不到别人能让您如此了。”   司马仲彻有几分不自然地避开他的视线,但是随即又反应过来——他现在不敢面对,以后让国师怎么看顾希音?   所以他坦荡地看向国师,道:“朕此生想要,除了她都得到了;得到了她之后才敢说圆满。”   国师笑了,脸上的褶子更深了。   司马仲彻并没有从他的笑容中看到勉强和虚伪,不由道:“国师不反对?”   “您是一国之君。”国师道,“您的婚事,除了太后娘娘,谁也不能置喙。”   想到自己那个拎不清的娘,司马仲彻冷声道:“我娘想让我娶她娘家的外甥女。”   她也不想,她出身贫寒,因为是巫女才最终得以翻盘;但是她娘家,一直穷困潦倒,她的酒鬼哥哥的女儿,能有什么见识?   她真是坑自己没够。   看到他薄唇紧抿,国师笑着道:“太后娘娘这般做,也是人之常情。皇上何必因为这个影响了母子情分?做不了皇后,随便给个后宫的位置养着便是。”   这句话有深深的试探之意。   国师也去过中原,对顾希音的秉性有所了解,所以他说这话,就有些意味深长了。   司马仲彻不是没听出来,但是他也不想让步,所以直截了当地道:“除了顾希音,我不会要其他任何人。”   国师也不恼怒,道:“那皇上以为,现在南疆形势如何。”   司马仲彻冷了脸:“内忧外患,朕都知道。但是这不是借口!男人立在天地之间,建功立业如果都要靠女人哪的话,日后还有什么脸面苟活?”   “皇上,”国师道,“真是这般吗?您想想,就算是从前那些明君,谁不联姻?”   “我不!”司马仲彻一字一顿,态度不容辩驳。   国师道:“那皇上也总该想到,秦骁那边也知道您什么性情,您抛弃后宫三千,独宠一人,他又会怎么想?”   只有用顾希音的安危来说,眼前这个年轻热血的君王或许才能好好思量一番。   “这不是问题,我自有应对之法。”司马仲彻不肯松口,态度傲然。   如果没有容启秀这样的前车之鉴,或许他也会动摇;但是现在,绝不。   他费了这么大力气才得到的人,怎么舍得让她和自己离心离德?   “国师,”他继续道,“这件事情不能商量,以后也不要再提。”   国师笑着摇摇头:“我也不想讨人嫌,但是总要面对现实。别的不说,皇上说如果不联姻,如何保证安南那边不闹事?”   南疆和安南联姻几乎是传统,毕竟往北中原向来看不起他们这些“蛮夷”,而且南疆和中原又不是一个体量,所以绝大部分时候,他们都只能往南发展。   从司马仲彻往前数十个皇后,有六个都出身安南。   安南不稳,中原有个风吹草动,夹在中间的南疆就会特别被动。   司马仲彻冷声道:“从前联姻,也没见安南少落井下石。他们都是欺软怕硬,与其拉拢他们,不如让他们知难而退!”   国师道:“皇上的意思是现在吗?现在我们有什么可以威胁安南的?” 第545章 生疑   司马仲彻拂袖道:“国师,我向来敬重你,其他的事情或许可以商量,但是婚事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我只要顾希音一个人!”   顾希音或者其他女人们,这个选择对他来说一点儿也不难做出。   容启秀因为一开始就拥有,所以后来不珍惜,已经是前车之鉴;但是他不一样,他从来没有拥有过,所以他无比珍惜,并且引容启秀为戒。   国师并没有恼怒,笑着摇摇头,摸摸胡子道:“皇上息怒,既然皇上不愿意提起,那我们日后再说。”   有句话叫做形势比人强,该低头的时候自然会低头。   皇上天纵奇才,论武功论谋略都是人上人,虽然一路走来荆棘遍地,但是也十分顺利,所以皇上也……很任性。   司马仲彻也不一味强势,见国师并不咄咄逼人,也缓和了口气道:“我知道国师是为我好。但是江山之外,我想要得到的唯有顾希音一个罢了。我知道国师也在寻找巫女,但是这件事情,就算了吧。”   国师笑道:“巫女这件事情,臣倒是没那么心急。但是安南的事情,还请皇上三思。”   司马仲彻的眉头几乎蹙到一起。   国师也不多留,告辞离去。   司马仲彻独坐片刻,眼中目光却越发坚定。   ——无论是巫女还是什么联姻,都不可能改变他的想法。   顾希音呆了几天就有些受不了了,就算坐牢还有个狱友和狱卒吧,可是她在这里只能见到司马仲彻,而且她记忆中完全没有关于司马仲彻的任何记忆,对她来说这就是个陌生人。   她也不抵触和陌生人接触,但是问题是,这个陌生人对她却很了解,还总是用深情款款的眼神盯着自己,这就让她十分局促不安了。   终于,她有些忍受不了,对司马仲彻含蓄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能不能帮我找几本书来看?医书就行。”   她知道南疆这边医术自成一派,这对她很有吸引力;而且这里的药材资源丰富,她也很感兴趣。   只是她和司马仲彻单方面不熟,所以提要求的时候她也小心翼翼。   司马仲彻只顿了片刻后便笑着道:“有什么不能的?我早就说过,有什么需要你直接对我说。你我之间,没有隔阂。”   顾希音笑容有些勉强。   其实她最怕的,就是司马仲彻这种熟稔。   单方面的这种熟悉,让她觉得自己在他面前仿佛什么秘密都没有;而自己对他却一无所知。   她不知道自己从前和司马仲彻有过怎样如他所说的痛彻心扉的感情,有过什么样爱而不得的遗憾,她只知道,现在她有点害怕面对他眼中的深情。   她觉得自己无法回应而且难以面对。   她甚至为此产生了自责。   如果事实真如司马仲彻所说,那她其实太自私了。   司马仲彻说,因为儿子之死,她厌世了,为了能让她忘记痛苦和重新开始,两人商量之后,她选择服用忘记前尘的药物。   顾希音忍不住想,她到底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才做出对司马仲彻这么残忍的决定的?   如果他们真的曾经两情相悦,互许终身,为什么要用中原那个渣皇帝的错误来惩罚司马仲彻一个人呢?   就算有痛苦,两个相爱的人不该携手面对吗?   事情不是现在的她所能理解的,但是确实是曾经的她做出过的选择。   所以对司马仲彻,她有一种无力回应的自责。   在感情这件事情上,顾希音觉得自己是慢热的。   她和容启秀的感情,也是经年累月,水到渠成的;除了这段,她也没有其他记忆了。   什么轰轰烈烈,生死相随,都像话本里别人的故事。   她也想努力代入,可是真的无能为力。   对司马仲彻,她心情很复杂。   有怀疑,有内疚,也有控制不住的疏离。   在梦中,她也会梦见自己在一片无边的荒野之中,茫然四顾,找不到任何人,也找不到出路。   这或许就是她现在心情的最好写照了。   她直觉自己并不会做出逃避现实的行为,譬如容启秀,她都可以最终想明白,又有什么不敢面对的?   但是唯一的不确定就是孩子。   她确实生过孩子,身体的改变是骗不了人的,尤其骗不过一个大夫。   做母亲之后自然不一样,她记忆之中没有这种经验。   因为孩子而发生某些改变,或许也成立?   司马仲彻觉得关于顾希音失去记忆的事情,他已经做了最好的解释,再给她看医书,即使她知道自己怎么实现的,大概也没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总是隐隐不踏实。   顾希音太聪明了,他真的担心她会从自己没有想到的细枝末节之中产生怀疑。   可是不管心里如何纠结忐忑,他都不可能在顾希音面前流露出来。   顾希音得到了想要的医书之后才发现,她对南疆的文字根本不认识。   看着她挫败的神色,司马仲彻笑了,不动声色地在她身旁坐下,拥住她翻开一页书:“来,我给你读,有什么不解的可以问我。”   顾希音觉得很不舒服,咬着嘴唇道:“那个,还是算了,你是皇上,日理万机,不用总陪着我。”   司马仲彻心中失落,把手收回来,笑道:“陪你也是正事。希音,在这里你一个人,是不是很孤单?”   “是……有点吧。”顾希音扭头看着他,“我什么时候能出去?中原的皇帝,还在盯着我们吗?”   “我们”两个字取悦了司马仲彻,他点点头道:“是,而且一时半会,都不能掉以轻心。”   “哦。”顾希音心中涌起失落。   如果真得几年才敢出去,那这段漫长孤独的时光对她来说,真的太难熬了。   到以后能出去的时候,她会不会都有了社交障碍?   司马仲彻把她的失望尽收眼底,心中触痛。   不能这样了,他原来设想得还是太简单了,得尽快想办法,给顾希音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站在他身边才行。   不能等的,不仅仅是顾希音自己。 第546章 伊人的出现   司马仲彻也知顾希音在这里坐牢一般,这不是他想要见到的。   他面上带笑:“虽然如此,我偶尔还是能带你偷偷出去走走。告诉你,你想去做什么?采药?赶集?听书?”   他和她共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时候,这几件事情都能让她很快乐。   顾希音的快乐极具感染力,她碎碎念着在灯下挑选药材、数着为数不多的银子,眉飞色舞地复述听来的八卦……每一个表情都那么灵动,深深地刻在司马仲彻的脑海中。   “采药吧。”顾希音道。   她在这里都不一定能听懂南疆人说话,怎么去凑热闹?   但是她对这里林子中出产的药材,还是兴致勃勃的。   司马仲彻笑着承诺她道:“那我安排一下,过几日就带着你去。需要准备什么东西,你都告诉我,我提前让人准备。”   “也没有什么要准备的。”顾希音道,“给我准备一套适合干活的衣服吧。”   司马仲彻笑着答应。   “不过也不着急,你先忙正事。”   “我也不忙。”   似乎专门为了打他的脸,司马仲彻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虎啸之声。   这是他的手下找他的声音。   司马仲彻面色顿时有些难看。   顾希音看他这样倒觉得有几分可爱了,笑道:“你快去忙吧。”   她和司马仲彻要了一本类似字典的东西,一边对着查找一边看医书,虽然进度很慢,但是她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她自嘲地想,她现在是不是也可以理解为有了特别的机遇,进了一块风水宝地,闭关修炼,终成一代大师呢?   司马仲彻对她不错,之前她提出来想自己开辟一块园子出来种菜,想自己做饭,他都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顾希音对房子也渐渐熟悉了起来,在后院还惊喜地发现了流过的活水,里面甚至还有鱼虾。   看书看累的时候,她就去那边转一转。   如果说有什么毛病,那就是没有人,周围实在太安静了。   顾希音看着潺潺的流水,有一种几乎控制不住的冲动——下去游几圈。   可是她不敢,她害怕司马仲彻忽然闯进来。   虽然司马仲彻说两人曾亲密无间,可是她到底想象不出来。   她脱了鞋袜坐在河边的石头上,把脚放在流水之中,感受着水流奔涌带来的抚慰,看着水中嬉戏的鱼群,听着微风拂过树林,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放松。   忽然,她看到从上游顺着水流下一个黑影。   顾希音紧张得心都快要跳出来,忙把脚收回来,提着鞋袜准备往旁边避一下,想看清楚到底是什么。   可是水流太快,而且水里的东西似乎也在主动往下游,迫不及待。   随着它越来越近,顾希音忍不住揉揉眼睛。   ——她没看错吧,竟然是一只熊猫?   黑白分明,圆滚滚的熊猫?   她没有惊讶多久,就见那“熊猫”从水中径直向她游来。   虽然看起来很笨拙,但是它行动却十分灵活,几乎不给顾希音反应时间就已经游到了她身边,重重把她扑倒。   顾希音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身上湿漉漉,沉沉的,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熊猫要吃人吗?   顾希音看清楚“熊猫”张开嘴,露出尖锐的獠牙,更觉得“我命休矣”,忍不住大喊:“司马仲彻,救命!   然而下一刻,“熊猫”伸出舌头,亲昵地在她脸上舔了舔,又用爪子搂住她在地上打滚,竟然是十分高兴的模样。   “劫后余生”的顾希音愣住了,忍不住道:“你,认识我?”   她看出来了,眼前的并不是熊猫,而是一只长得十分像熊猫的狗?胖乎乎,肉软软的,即使被压着,她也觉得很舒服?   然后话音落下,她惊讶地发现,这只狗眼中竟然闪过错愕和伤心?   狗也会伤心?   伊人确实很伤心。   它被人抓来之后一直被关着,这么长的日子,见不到任何熟悉的人,找不到顾崽崽,它简直出奇地愤怒了。   后来它看到了司马仲彻,听到司马仲彻让人看好它,说它是神犬选定的伴侣,又要保证它不能乱窜,免得坏事。   欺负它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也不想想,既然顾崽崽能选择它,那它是一般的狗吗?   它只是低调,它只是懒,不是蠢!   被带走的时候,伊人还是有意识的,它看到自己和顾希音“腾云驾雾被带离,知道她应该也在自己附近,所以它耐心等待,继续装傻,直到今天,终于给它找到机会跑出来了。   它就盯着司马仲彻,所以找到了这里。   万万没想到,顾希音竟然不认识它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伊人很茫然。   它松开了顾希音,神情落寞。   要是顾希音都不认识它了,它还怎么跟着她一起回去找顾崽崽?   徐令则什么的,它倒是没放在心上,可是它要回去找顾崽崽啊!   顾希音用手撑着地慢慢坐起来,看着她受伤的神色,忍不住摸摸它的头道:“小东西,怎么了?你是不是认识我?”   伊人点了点头。   “那你找我有事?”顾希音又试探着问。   伊人顿时想起自己的来意,用嘴咬住她的裙子就往外拖。   顾希音一边提着裙子一边道:“别,别这样,你要带我去哪里?”   话说出来她又有些自嘲了,狗就算听得懂,也不能说话啊!   她看到伊人脖子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不由低头探身过去看。   伊人乖乖地任由她看,甚至还扬起了脖子。   顾希音看到黄金牌子上写着“伊人”两个字,笑道:“你叫‘伊人’?这个名字听起来倒是很有诗情画意。”   伊人“汪汪”了两声,眼神是说不出来的悲痛绝望。   顾希音忘记了它。   那她还能记住什么?   伊人忽然想起顾崽崽,眼中顿时露出几分神采。   它模仿着顾崽崽的样子走了几步,又像它一般在地上滚了滚——这是顾崽崽抗议时候最喜欢用的姿势。   可是顾希音眼中除了奇怪,并没有其他的。   伊人彻底绝望——连顾崽崽都不记得,眼前的人真是傻了。 第547章 谁都不敢信   顾希音看伊人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疼,忍不住伸手摸摸它的头道:“对不起啊,我忘了你。我经历了一些事情,失去了好几年的记忆。”   伊人通人性,明白过来她所说的意思,心疼地舔了舔她的手背。   ——这个司马仲彻,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坏蛋,以后让徐令则弄死他!   忽然,伊人耳朵动了动,然后看了顾希音一眼,眼中露出些恳求的神色,然后悄无声息地滑到了河水中,顺流而下,回头看着顾希音。   顾希音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举动,又是什么意思?   没过多久,司马仲彻的呼喊声传来:“希音,希音!”   顾希音忽然心有所动——难道伊人是察觉到了司马仲彻的靠近,它在躲司马仲彻?   可是为什么呢?   伊人对她显然很亲热,听说她失去记忆之后,伊人眼中的错愕和伤心,她看得清清楚楚。   可是为什么它要避开那个口口声声说和自己有亲近关系的司马仲彻呢?   难道她喜欢的人和她的宠物,还不能和谐共处?   顾希音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她想了想,索性整个人一跃而起,跳进水中,借此来掩饰自己身上湿漉漉的痕迹。   司马仲彻果然循声找了过来。   顾希音扒着岸边的石头看向他,道:“原本想在河边走走,却不想不小心滑倒了。”   “真的?”司马仲彻笑着问道。   顾希音心里有鬼,顿时心如擂鼓。   他这话什么意思?他在怀疑什么?   然而不等她想出应对之词,就听司马仲彻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最喜欢水,是不是自己跳下去玩,害怕我责备,才这么说的。”   连她喜欢水甚至擅长游泳都知道,可见真的也对她十分梳洗了,顾希音心中有种茫然。   ——这样的司马仲彻,真的是坏人吗?   这个时代,除了渔家女,女子会水太少了,毕竟没有条件,还要畏惧世俗目光。   所以她也一直小心翼翼地掩饰着这件事情。   “怎么,以为我忘了?”司马仲彻笑着伸出手来拉她,“还不快上来!水太凉了,仔细身体,你才刚好不久。”   顾希音这才把手交给他,任由他把自己拉上来。   上岸后她又有些后悔,沾了水的她,身体曲线尽显,有些尴尬。   没想到,司马仲彻却像没看到一样,直接解下外袍披在她身上,笑道:“先回去换衣服再说,别着凉。”   顾希音回去换了衣裳,司马仲彻从院子外面几乎从不熄火的小炉子上给她倒了热水来:“暖暖身子,你向来不喜欢喝茶,就喜欢白水,从前我一直不理解。”   顾希音默默地想,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为什么总觉得司马仲彻在刻意强调和她关系很亲近,似乎要证明给她看一般。   尤其因为今日崽崽的出现,她对司马仲彻的怀疑更甚了一些。   因此她面上不动声色地道:“现在理解了?”   司马仲彻道:“也不理解。要不是实在穷困潦倒,我是喝不下去的。从前你一边嫌弃我毛病多,一边会给我调各种果茶。”   “这倒是真像我能做出来的事情。”   “不是像,而是就是。”司马仲彻一本正经地纠正道。   顾希音脸上露出笑意。   司马仲彻心里松了口气,四下看看并没有异常,笑道:“改天给我调果茶喝。我外面有点事情,需要出去处理一下。”   顾希音看着他鼻尖来不及擦去的汗珠,忍不住想,他这般来去匆匆,是因为在找伊人吗?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有这种感觉。   “你去忙吧。”顾希音拍拍桌上的书道,“我看书就好。”   “好。”司马仲彻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哨子给她,“有急事找我就吹这个。”   顾希音接过来,放在手心好奇地看。   哨子竟然是绿色透明的,看起来像是现代的玻璃,但是似乎又没有那么易碎。   “好好收着。”司马仲彻道,“我先走了。”   “嗯。”顾希音把哨子收起来,送他出去。   看着司马仲彻离开,她又重新回到了刚遇见伊人的地方,轻轻唤道:“伊人,你出来吧,司马仲彻走了。”   过了一小会儿,伊人竟然真的从灌木丛后出来了。   顾希音看着它慢吞吞地过来躺下,然后把一只前爪伸向她。   顾希音看见前爪上磨出了伤口,在水里浸泡之后更是触目惊心,不由惊呼道:“你怎么受伤了?小可怜。”   伊人眼中露出委屈的神色。   还不是司马仲彻那个混蛋!   他让人拴着自己,为了逃脱,自己才会受伤。   顾希音带着伊人回房间,仔细替它清理伤口并简单包扎。   伊人乖乖地趴在那里任由她动作,时不时伸出舌头舔舔她的手,十分亲昵。   顾希音替它包扎好后和它大眼瞪小眼,托腮叹气道:“伊人,你要是能说话就好了。”   伊人也想说话啊!   她都要急坏了。   它该如何告诉顾希音,司马仲彻不是好东西,赶紧跟它走呢!   但是顾希音现在对它和司马仲彻都不是完全相信,所以就很难跟它走。   伊人躲在了顾希音这里,而外面司马仲彻为了找它已经差点把宫里翻个底朝天。   这群废物,连一条狗都看不好!   大发雷霆之后,司马仲彻令人继续找。   可是无论如何,这件事情提醒了他,想要保护顾希音,想要彻底打消徐令则对自己的怀疑,他不能像现在这样一味等待。   他得主动出击!   伊人在司马仲彻来的时候就躲起来,他不在的时候则陪着顾希音。   顾希音发现它十分聪明狡黠,十分擅长掩饰自己,小心翼翼不留下任何痕迹,过了十几天后,司马仲彻竟然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而刚开始司马仲彻还是有些烦躁的,到后来似乎就放下了这件事情。   司马仲彻对顾希音道:“上次答应带你出去玩,这几日如何?”   顾希音原本以为这件事情已经不作数了,没想到他竟然又提了起来,自然答应。 第548章 骗肉吃   要出去也不能立刻成行,司马仲彻把他让人给顾希音准备的衣帽鞋袜都带来,笑道:“林子里飞禽猛兽都有,还有很多蚊虫,所以要穿得严实一些。你去试试,若是不合适,我再让人去改改。”   顾希音摸着鹿皮靴,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仿佛这靴子曾经她穿过一般,然而记忆中却没有。   “不用,我看应该很合适。要是稍作改动的话,我自己来也可以。”顾希音道,“我们是当天来回还是要在外面住?”   司马仲彻笑着摸摸她的头:“心还挺野的。我在外面露宿没问题,但是你不行。什么猛兽都有,不安全,而且风霜雨露,我也舍不得你。离得不算远,当天往返足够了;如果你要是感兴趣,以后我常带你去。”   顾希音觉得这动作又是说不出的违和,但是想到伊人,她面上并没有露出什么,笑着点点头:“好,我也只是随口问问,其实让我睡在外面,我也害怕。”   司马仲彻道:“在咱们南疆,等闲人也不敢在那密林中过夜。”   “但是你说你可以。”   “因为我在林子里被困过一个月,后来就不怕了。”   司马仲彻说这话的时候,眼中已然没有强烈的爱憎——那些害他的人,都已经下了地狱。   他如愿以偿地看到顾希音眼中的错愕和同情,道:“没什么,都过去了。”   一将功成万骨枯,更何况他是皇帝,踏着尸山血海而来,不是再寻常不过的吗?   顾希音点点头。   好像斗争真是这么残酷,她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她要是不懂,都对不起说书先生的唾沫星子。   司马仲彻眼中极快地闪过失望之色。   他说这个,是想让顾希音心疼的;但是显然,她还没有把自己放在那个亲密的角色位置上。   而且顾希音眼中的神情,仿佛在听传说一般,更让他觉得挫败。   她什么时候,才能像对秦骁那般对待自己呢?   “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司马仲彻终于还是不死心地加了一句。   “那个,”顾希音明显不上道,“能不能给我带点新鲜的肉来?多带点,我想做个新菜式给你尝尝,不一定能一次成功。”   伊人需要吃肉,她只能想到这个法子。   司马仲彻刚开始是失望的,但是听到她要给自己做菜,顿时又高兴了,道:“好,我一会儿就出去让人准备。”   很快,司马仲彻按照顾希音的要求,回去取了半扇羊过来:“够不够?”   “够了够了,你去忙吧。”顾希音道,“等饭菜做好了我吹哨子你再来。”   “好。”   司马仲彻眼中俱是掩藏不住的笑意。   多年以后,还能吃到她精心为自己准备的饭菜,就像当年在她乡下房子被她当成病号仔细照顾时候的情形一样,他觉得自己所有的心血都没有白费。   等他走后,顾希音却立刻把羊肉拆解了一大半喂给伊人。   伊人狼吞虎咽地吃着,顾希音爱怜得拍拍她的后背:“慢点吃,小可怜。”   伊人一边吃一边想,还不是为了救你一起赶紧逃离虎口?   原本她被关着的时候,只要不想着逃跑不乱叫,肉食是从来不断的。   当然,这是因为顾崽崽的缘故。   司马仲彻对它好,完全是因为它是顾崽崽认定的人,不,狗。   它在暗处看到顾希音对司马仲彻笑就来气,要不是这个混蛋,她们能背井离乡,有家难回吗?   不过顾希音也可怜,现在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她可是神医啊,赶紧恢复记忆啊!   伊人心里有个想法,想要自己逃出去回京报信,但是顾崽崽告诉过它,南疆在距离京城十分遥远的地方,它又是这么庞大的体型,招人的外貌,想不被发现、安然无恙地回京,实在太难了。   狗生也无望啊!   顾希音还在没心没肺的笑道:“我说了给司马仲彻做菜,现在喂了一大半给你。要是他知道,他和狗夺食,你说他能不能剁了我?”   伊人一脸傲娇——不是它看不起那谁谁谁,费劲心机、劳师动众把顾希音弄到这里来,他能舍得?   它这个“婆婆”太招人了,而且明显是招人渣体质。   一个个的,怎么就不盼着她好,都自以为是地觉得他们才是能给顾希音幸福的唯一一个?   真是蜜汁自信的愚蠢人类。   顾希音却没觉得自己想得有毛病,轻轻抚摸着伊人道:“我穿越是不是为了做任务来的?从一个皇帝身边到另一个皇帝身边。”   如果司马仲彻说的是真的,那显然她宫斗失败,丧子失宠,又失忆,简直惨不忍睹。   现在司马仲彻说保护她,但是这和坐牢有什么区别?   顾希音失去了记忆,但是没把脑子弄丢。   司马仲彻不允许她接近任何其他人,说保护是成立的,说囚、禁也成立。   伊人对司马仲彻十分忌惮,在顾希音眼中,狗要比人笨,比人忠心,让狗撒谎,比人撒谎的难度大多了。   所以她现在内心的天平其实隐隐倾向了伊人,只是再想起司马仲彻无微不至的照顾,她也多少有些内疚。   “伊人啊,”顾希音感慨道,“我到底怎么才能知道真相呢?”   伊人舔了舔自己前爪——它就是一条狗,问它怎么高深的问题做什么?   “明日我要跟着司马仲彻去林子里,你千万别跟来。”顾希音想想又不放心地叮嘱道,“林子里太危险,而且司马仲彻又熟悉,你别暴露了,知道吗?”   伊人表示不服气,谁还不是林子里出来的了?   顾崽崽是神犬,是密林中的王者,那它起码也是个王后吧。   但是再想想,司马仲彻是神犬的主子,它顿时又偃旗息鼓了。   不去就不去,谁稀罕啊!它躺着不舒服吗?   顾希音看着它不服气的小样子,嘴角不由露出笑意。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和伊人十分亲近。   同样是陌生的,伊人比司马仲彻更容易让她卸下心防。   第二天,司马仲彻带着顾希音出发了。 第549章 顾希音生疑   丛林密集处几乎遮天蔽日,密不透风,脚底是厚厚的苔藓和落叶,每一步似乎都能惊动无数小动物。   顾希音被司马仲彻牵着行走其中,刚开始提心吊胆,耳边传来什么风吹草动都很害怕,万分紧张。   司马仲彻笑道:“别害怕,我在呢!你要是实在觉得不舒服,我就带你回去。”   “别,”顾希音道,“来都来了,我不怕。”   慢慢的,她被各种奇怪的植物所吸引,惶恐暂时被驱散。   “这是什么花?”顾希音被一朵格外艳丽硕大的红色花朵所吸引。   那花朵看起来足有盘子大,中间是金色的花蕊,花粉亮晶晶的,花蕊上爬着些极小的黑色虫子,似乎在吸、吮花蜜。   “别动。”司马仲彻握住她的手用了几分力气,“那些小虫子有毒,能在人的肌肤上咬出又硬又疼的包,半月难退。”   顾希音吐吐舌头:“没事,你松松手,有点疼,我原本也没打算凑过去。越是艳丽的花越是不能靠近,我知道的。”   对不懂的东西心存敬畏,这种林子,到处都是大自然的陷阱。   司马仲彻笑道:“你想找什么告诉我,我帮你找。”   顾希音道:“我从前的时候从一个南疆人手中买过一种药,那种药服用之后可以让人一两天不必睡觉还精神奕奕。他跟我描述过那种不知名的药材,开黄蓝两色的小花,大概这样——”   她显然有所准备,挣脱了司马仲彻的手,从怀中掏出来图样。   司马仲彻看了看,忽然道:“你买那种药做什么?”   顾希音:“……当时是给容启秀秋闱准备的。但是现在我想的不是他。我想看看能不能找到这种药材,提炼成药,以后我是不是就可以发财了?单单卖给应试的举子,就能赚好多钱呢!”   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模样,司马仲彻宠溺地道:“你要是想要银子,我的都可以给你。”   “也不仅仅为了银子,”顾希音不太敢对上他这样的眼神,垂眸道,“我其实主要是好奇。”   咖啡因都没有这么强劲持续的功效,这里竟然能找出这样神奇的东西。   其实她对这种药持怀疑态度,担心对身体有损害,所以买了之后也反悔了,不让容启秀服用。   但是容启秀做事不计后果,他太渴望成功了,所以到底服用了这药。   顾希音既生气又心疼他,给他诊脉,十分担忧给他身体造成后遗症。   但是非常神奇的是,这药效过了就过了,睡两天人就精神奕奕,和从前没有任何两样,而且也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除了这种药,最近她看医书也有了不少收获,刚才已经辨认出了好几种书上记载的从所未见的药材。   所以到目前为止,顾希音都十分兴奋。   司马仲彻笑道:“怎么都好,我似乎有点印象,只是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开放。走,我带你去找。”   “好。”顾希音笑道。   司马仲彻对这里很熟悉,记性又好,所以很快带顾希音找到了一大片小花。   “其实它有名字的,”司马仲彻看着惊喜的顾希音道,“它的名字叫锦瑟。”   “锦瑟?”顾希音愣住,“一弦一柱思华年的锦瑟?”   “正是这两个字。”司马仲彻道。   他才不会说,这是他刚起的名字。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这不是他对顾希音的感情吗?   庆幸的是,现在他终于改写了结局。   顾希音却一无所知,喃喃道:“这名字很美。”   她提起裙子蹲下,伸出白皙的手指轻轻拔出一株锦瑟,打量一番道:“这寻常的小花,竟然有如此功效。”   “小心!”司马仲彻忽然提着她的肩膀把她拉起来,极快地抱到怀里,另一只手已经极快地射、出了袖箭。   顾希音吓了一大跳,愣愣地看向射出去的袖箭。   那袖箭把一条粗长的青蛇死死钉在不远处的树干上,青蛇还在垂死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了。   “这种时候不该抱紧我吗?”司马仲彻香玉在怀,不由笑着问道。   现在两人的姿势几乎就是他半抱半夹着她,顾希音并没有伸手抓着他,有几分摇摇欲坠。   顾希音挣扎几下要从他怀中下来,脸色绯红。   司马仲彻有几分恋恋不舍,不由吓唬她道:“小心点。你看那毒蛇,毒性十分大,被它咬一口,都不出去这片锦瑟。”   “真的?”顾希音没有害怕,眼中反而露出亮晶晶的好奇。   司马仲彻觉得哪里不太对。   顾希音却已经挣脱了他的怀抱,径直往那青蛇而去,在司马仲彻的目瞪口呆中,直接迅速出手捏住了蛇头。   “希音!”   “没毒的,你认错了。”顾希音确认了自己的想法,得意大笑,“这就是一条寻常的菜蛇而已。”   说话间,她伸手去拔袖箭,却拔不动,便又从袖子里掏出今早司马仲彻给她的匕首,十分灵活准确地掏出了蛇胆递给司马仲彻:“吃不吃?”   司马仲彻眸光中极快地闪过复杂之色,随即快步过来,就着她的手把蛇胆吞吃入腹。   他温热的舌头从她指尖滑过……顾希音忙收回了手,用帕子蹭了蹭。   ——司马仲彻在撩她!   顾希音不太敢看他火热的视线,闷声道:“我从来都不怕蛇。你刚才说是难得一见的毒蛇,我还想着看看能不能提取些毒液出来。但是我看着并不像,事实证明,我是对的。”   她心中闪过疑云,如果按照司马仲彻所说,两人在一个屋檐下住了那么久,乡下蛇很常见,他怎么不知道她不怕蛇?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真有司马仲彻所说的那么长吗?   司马仲彻反应极快,道:“我竟然忘了这件事。当初也是,看着蛇爬进你房间,我以为你会怕,但是……算了,不说了,快来看你的宝贝锦瑟吧。”   话说一半他才觉得自己的这个解释太牵强。   直接说忘了还好,但是非说曾经发生过类似的事情,这明明应该有更深刻的印象却没想起来,更说不过去了。 第550章 凶残的伊人   不过看起来,顾希音好像并没有怀疑。   司马仲彻暂时松了口气,但是心里却一直没有放下。   ——顾希音太聪明了,她刚才说那些话,只是无意的,还是试探?   两人各怀心思,但是都没有说破。   顾希音采了些感兴趣的药材,两人吃了些带的干粮,就开始折返。   不知不觉,已经走出去了很远,要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出去,否则留在这里过夜实在有点可怕。   “走不动了?”司马仲彻敏感地感受到顾希音脚步放慢,在她面前蹲下了身体道,“来,我背你。”   “不用。”顾希音道,“我能走,就是觉得靴子里似乎进了沙子。”   “来,坐下我看看。”司马仲彻把外袍解下扑在地上给她坐着。   顾希音倒也没多想,当着他的面脱了右面靴子,反正她还穿着袜子呢!   只是当她从靴子里倒出来几只硬硬的甲虫,迅速逃窜后,吓得惊叫连连:“啊——”   声音几乎要穿透茂密的丛林。   这是什么东西,太可怕了!什么时候进到了她的靴子里,怎么没咬到她的脚!   顾希音顿时觉得脚心有些痒,顾不得什么避讳,手忙脚乱地拽下了袜子扔了出去。   司马仲彻:“……你从前也没有这么怕虫子啊。”   “可是爬到鞋子里了,这个不行。”顾希音崩溃了,搂住膝盖一直控制不住地抖。   司马仲彻过来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好了好了,没事了,是我没照顾好你。那只是小虫子,不会伤人的。”   片刻之后,顾希音平静下来,觉得自己举动实在有几分丢脸,面红耳赤地道:“那个,对不起啊。我,我反应太激烈了。”   “没事,是我没照顾好你。”司马仲彻又道。   他站起身来去把她扔掉的袜子捡起来,仔细拍了拍,检查再三,这才笑道:“你看,这次是真没虫子了。”   顾希音觉得这行为太过亲密,脸上烧得火辣辣的。   司马仲彻却觉得她现在这娇羞样子实在可爱。   他不动声色地走过来,弯腰替她穿袜子。   顾希音手忙脚乱地抢过来,“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就行。那个,你能不能转过身去?”   司马仲彻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她,盯得她心扑通扑通跳,倍觉尴尬。   司马仲彻一边转身一边道:“我第一次看你光脚的时候,你比现在大方多了。你张牙舞爪地对我说,在你那里,没有什么看了脚就要娶你的规矩。”   顾希音暗想,这倒是她能说出来的话。   但是为什么她隐隐觉得司马仲彻现在说话很刻意,刻意提从前呢?   不过她也没多想,说不定是他想让自己尽快恢复记忆。   穿上鞋,她亦步亦趋地跟着司马仲彻出去,找到了马匹回去不提。   回去之后,两人各自独处的时候都把今日发生的事情反复思量过,心中各有考虑。   司马仲彻到处寻找伊人都没找到,加上顾希音几乎隔几天就给他做新菜式,耗肉量极大,渐渐引起了他的怀疑。   ——顾希音在厨艺上的天赋他知道,怎么会那么浪费呢?   这日司马仲彻离开之后,顾希音又等了片刻后才小声喊道:“伊人,伊人,出来吧。”   伊人摆着尾巴慢吞吞地从灌木丛中出来,“汪汪”了两声。   顾希音已经和它很熟悉了,知道这是饿了的意思,不由摸摸它的脑袋道:“没肉了,真的没了。咱们这几天也不能再要了,司马仲彻也不是傻瓜,发现了怎么办?到时候就变成你被人吃肉了。”   伊人顿时有些蔫了。   “我给你抓鱼吃怎么样?”顾希音眨巴着眼睛道,“做烤鱼!”   这些日子,伊人吃不饱,全靠烤鱼撑着。   刚开始的时候它连骨头都不剩下,但是最近显然挑食了,已经成为吃鱼的专家,鱼骨头都能吐出来。   不过烤鱼还是喷香喷香的,伊人听说后立刻打起了精神往河边奔去。   顾希音笑着跟上。   司马仲彻知道她水性好,所以下水也是正常。   伊人饱饱地吃了一顿烤鱼,然后还十分聪明负责地把吃剩下的鱼骨头全部挖了个大坑埋进去。   顾希音忍不住笑道:“我们再待下去,我怕你会吃出个万鱼坑。”   餍足的伊人懒洋洋地在她脚下躺着晒太阳。   原本它十分着急,但是现在也想开了,就算顾希音恢复了记忆,从司马仲彻这个大魔头手中逃出去也要从长计议,更何况她现在还失忆。   没关系,它不去就山,山会来就它的。   ——中原京城里那个宠妻狂魔,一定会招来的!   晚上的时候,司马仲彻又来了,伊人避开,心里忍不住骂,这不是臭不要脸吗?他的那套说辞,自己都背下来了,不就是说他白日太忙,只能晚上过来吗?   连男女大妨都不知道,真是坏透了。   伊人百无聊赖地在河边趴着,看月亮给水面笼罩上一层晃动的银光,波光粼粼,不由又想起了顾崽崽。   花前月下,只剩一个,狗生实惨。   忽然,耳边传来了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响声,在流水声中几不可闻,却无法逃开伊人的耳朵。   它猛然警觉,一跃而起跳到水中,扒着岸边的植物,露出一个小脑袋,用乌溜溜的眼睛盯着外面。   忽然,它的眼睛睁大了,随即控制不住地从水中跳出来,像离弦的箭一般窜了出去,原本肥肥的身子,此刻却异常敏捷。   它像豹子一样爬上树,一口重重咬下去——   还没有来得及发出惨叫声,一个硕大的身形从树上跌落下去,眼睛瞪得大大的,喉咙已然被咬出了一个血窟窿,汩汩地往外流着血。   伊人却觉得还不解气,从树上直接跳到它身上,伸出前爪,噼里啪啦对着尸体一阵暴打。   半晌之后,它又摇摇晃晃地跳下来去找顾希音。   不对,司马仲彻那奸贼还没走!   伊人顿步,又重新回来,气鼓鼓地用牙咬着地上的尸体拖到了灌木丛中,然后用土把地上的血迹都隐藏好。 第551章 长臂猿猴   伊人之所以如此凶残,实在是因为太过气愤。   当时顾希音不省人事,顾崽崽又带着那几个人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只剩下它在顾希音身边。   彼时伊人已经本能地感知到危险的临近,但是万万没想到,从天而降的,竟然是一群长臂猿猴。   它们身量很高,几乎都有十二三岁的孩子大,身形灵活,臂膀有力,最可恨的还是会用阴招。   伊人本来不怕它们,但是被它们撒了什么药粉,然后就失去了力气,眼睁睁地看着顾希音被它们七手八脚地抬走。   它们在树木之间跳跃,地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伊人气的肺都要炸了,暗暗发誓一定要找到这群猴子,扒了它们的皮。   但是更意外的是,那群猴子后来又回来把它给带走了。   现在想想,一定是后来得到了司马仲彻的授意。   至于司马仲彻为什么要抓它,它就不得而知了。   但是它和司马仲彻势不两立,总有一天要有仇报仇!   刚才被伊人咬死的,正是一只长臂猿猴。   它肯定是跟在司马仲彻身边来偷窥的,新仇旧恨夹杂在一起,伊人就痛下杀手了。   不过解恨之余,她隐隐觉得有点后悔。   别的不说,这些猴子既然助纣为虐,司马仲彻肯定倚重他们,对他们的数量也会有数。   他发现少了一只,还是在顾希音这里少的,他会不会怀疑?   可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伊人淡定下来,决定好好考虑下,该如何把这件事情让顾希音知道。   司马仲彻从顾希音房间出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似乎往树上看了一眼才离开。   伊人隐在树影之中看得明白,恨得咬牙切齿。   目送司马仲彻走远,伊人从树上跳下来,熟门熟路地推开门来到顾希音屋里。   顾希音还很紧张,道:“怎么他前脚走,后脚你就来了?他刚才还嘲笑我,说我厨艺后退了,不知道是不是试探。”   伊人咬住她的裙子把她往外拖。   顾希音提着裙子道:“怎么了?慢点,我提盏灯。”   她换了一双软底鞋,提着灯笼跟着伊人来到外面的“凶杀现场”,看着伊人三下两下就把还有余温的长臂猿猴挖出来。   看着长臂猿猴喉咙上的血窟窿,顾希音吓了一大跳:“这猴子怎么了?”   难道司马仲彻练邪功了?   伊人跳到长臂猿身上,噼里啪啦打了它一顿。   顾希音终于明白,却还是有些不敢置信:“伊人,是你做的?”   在她心中,伊人一直都是慵懒软萌的,怎么会变得这么凶残?   伊人松了口气,连连点头。   顾希音问:“为什么?”   伊人忽而跃起,咬住她腰间的荷包撕扯,然后滚出了司马仲彻送的碧绿的哨子。   哨子在月光下发出幽绿的光,隐隐有光线在其中流转一般。   顾希音大惊:“你是说和这猴子和司马仲彻有关系?”   伊人点头。   “他派猴子来干什么?”顾希音喃喃地道,一时之间想不明白。   伊人也很急,不知道该如何描述当日真是这群泼猴把她们带得背井离乡。   反正先让顾希音知道,这猴子和司马仲彻是一路货色,都不是好玩意。   忽然,伊人听到了远远传来的脚步声,“嗖”地一声窜到了黑暗之中,不见了。   顾希音惊讶之余,不由猜测,难道司马仲彻去而复返了?   片刻之后,司马仲彻果然找来了。   顾希音提着灯笼,脚下躺着已然僵硬的长臂猿猴,这样的情况下四目相对,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最后还是司马仲彻先说话了。   他说:“你没事吧!那畜生没有伤到你吧。”   顾希音摇摇头。   既然不知道如何开口,那干脆沉默到底,看看他如何说。   没想到,司马仲彻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你是不是见过伊人了?它有没有攻击你?”   “你也认识伊人?”   “它果然在这里,我说到处搜查都找不到这畜生。”司马仲彻咬牙切齿地道。   “它对我,似乎并无恶意。”顾希音实话实说。   “因为它原本是你养的狗,也是那中原皇帝送给你的。”司马仲彻咬牙切齿地道,“当初你儿子夭折,和它吃里爬外有很大关系。后来我带你走的时候,也受到了诸多阻碍。而且它狂性大发的时候就会像这般——”   他伸手指着地上横尸的长臂猿猴道:“一击毙命。原本我想处死它,但是又怕你想起来之后埋怨我,所以便让人看好它。没想到,这畜生竟然偷偷跑了出来。”   即使光线很暗,顾希音依然能看出来他脸上的懊恼之色。   她想,到底谁说的是真的?   “长臂猿猴……”顾希音问,“是你养的?”   司马仲彻顿了片刻后才点头道:“是。他们是一群,跟了我很久。今日死的这个,是他们的首领。”   “那你快让人来妥善安葬它,再安抚一下剩下的猴子。”顾希音道,“下次再见到伊人,我会吹哨子找你的。”   如果伊人听到这句话,希望它不要当真。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司马仲彻说的她不是很相信。   司马仲彻道:“你先回去休息,我来处置。一会儿我会放进一批人来搜这园子,有些声响你别害怕。不找到这畜生,我不放心。”   他确定伊人就在这里,在长臂猿猴死之前他就已经确定了。   别的猴子从这园子里带了很多鱼骨头回去,他顿时就明白了,非但伊人在这里,顾希音也是知情的,并且在照顾它。   不行,他绝对不允许顾希音和过去的任何人,任何东西接触。   所以即使知道可能会引起顾希音怀疑,他还是匆匆赶来,编造了这样一通谎言。   顾希音咬着嘴唇道:“其实我觉得,它对我没有什么恶意。要不,先算了?”   “不行。”司马仲彻断然拒绝,口气冰冷,不容商量。   顾希音惊讶地看向他。   这样的司马仲彻,她还没有见过。   “事关你的安全,怎么都不为过,我不能再失去你一次。” 第552章 司马仲彻的杀意   “那你抓到伊人,要怎么对它?”顾希音仰头看着他问道,黑色的眸子在月光下依然水润光亮。   “我知道你舍不得,但是这个畜生,真的不能再留了。”   即使它是顾崽崽认定的,司马仲彻也决定不再心软。   相比而言,还是他的幸福更重要。   顾希音却道:“留下它吧。过去它如何伤害我的,我都不记得,也不想追究了。这些天我自己在这里,它陪着我,我觉得很开心。”   伊人刚说司马仲彻有问题,后者就要处死它;如果伊人就这般死了,恐怕以后更难以知道真相了。   她无法看透人心,相对而言,狗可能更可信。   总之,她不能让伊人如此不明不白地被判死刑。   她说这话的时候,明明声音不高,但是了解她的司马仲彻,却从她的眼中看到了无与伦比的坚定。   他知道,这意味着绝不让步。   司马仲彻想,除了妥协,他还能怎么办?   如果他非要坚持,恐怕引起的怀疑更多。   “它对我有敌意。”司马仲彻道,“或者说,它对南疆的所有都有敌意。它一心只想带你回中原皇帝身边。”   顾希音似有所指地道:“我不是孩子,我有自己的判断。你先让伊人留在我身边陪我,它只是一条狗,无法说服我什么。我也会约束它,不让它再伤人,如果她确实野性未驯,到时候再说送走它的事情。”   顿了顿,她看着地上的长臂猿猴道:“它和伊人之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死无对证。我会警告伊人的。”   话语间的意思,竟然已经把伊人划到了她的保护之下。   司马仲彻心中不悦,甚至有些紧张,面上却没有显露出来多少,道:“既然如此,那就暂时留下它。你自己千万要小心,时时警醒,好不好?”   “好。”顾希音点头,“我先回去了。”   她不知道,司马仲彻袖中的手,因为紧紧握拳,掌心已经被划破。   ——事情果然向着他想象中最坏的方向发展,他必须采取行动了。   他要尽快让顾希音名正言顺地站在他身旁。   两人成亲有了孩子之后,羁绊就深了。   顾希音辗转反侧,久久都没有入眠。   所有的事情都像笼罩在一层迷雾之中,真相似乎很近,却又像海市蜃楼般触摸不到。   但是无论如何,有一件事情是肯定的——她没有那么相信司马仲彻。   这似乎是从内心深处的抗拒和怀疑,很难亲近。   半夜伊人来到她的房间,顾希音幽幽地道:“伊人,你听见司马仲彻和我说的话了吗?”   伊人表示很愤怒。   骗子,这个撒谎精,败坏它的名声,它在京城多老实的!   “不管怎么说,我不会让他带走你。你也要收敛些,即使你觉得他有问题,也不要公然针对他。你给我些时间,我相信真相一定会大白的。”   大概是她的语气太忧伤,伊人体贴地舔了舔她的手背。   司马仲彻再来的时候见到伊人,虽然有警惕之色,但是也没有再针对它。   伊人懒洋洋地躺在顾希音脚下,斜睥着司马仲彻,目光中带着胜利的骄傲。   虽然看起来慵懒,但是实际上它严阵以待,像蓄势待发的箭,随时都能破空而出。   只可惜,司马仲彻也一样,否则它就直接弄死他了。   或许因为担心伊人从中作梗,司马仲彻陪顾希音的时间更长了,而且已经开始派人策划什么。   过了大约一个月时间,他忽然和顾希音道:“你在这里呆着太辛苦了。如果我替你换个身份,名正言顺地做我的皇后,你介意吗?”   顾希音听得一愣一愣的,“换个身份?”   伊人恨恨地看着司马仲彻,这厮就是损招不断,贼心不死。   司马仲彻却只看顾希音:“不错,你也不在乎建安侯府,我知道。所以给我换个身份,你不介意吧。”   “我,是不太在乎建安侯府。”顾希音道,“但是换什么身份,我可能还是介意的。”   司马仲彻笑了,摸摸她的头道:“换个安南公主的身份,如何?”   “啊?”顾希音愣住,“安南?”   曾经那么遥远的国度,因为她来了南疆而变成了近邻。   “你和安南关系很好吗?”她不由问道。   “不好,正在打仗。”   顾希音眼睛睁大了。   “为了平息战乱,我提出了联姻,让安南公主嫁给我做皇后。”司马仲彻道,说话间,目光一直在顾希音脸上逡巡,大概想从她脸上看到伤心之色。   哪怕只有一点儿,他也觉得被慰藉了。   然而他到底失望了。   顾希音除了错愕,并没有其他表情。   “我想让你做这个安南公主。”   顾希音下意识地道:“安南人也不是傻子。你莫不是想把他们的公主杀了,让我李代桃僵吧。不说这样做是不是太残忍,那公主身边的人也不可能是傻子。”   这件事情要是司马仲彻真敢做,日后恐怕事情暴露,两国要不死不休了。   “我既然这么说,肯定是有万全之策了。”司马仲彻握住她的手,“以后,你就是我的皇后,可以名正言顺地站在我身旁,高兴吗?”   高兴吗?似乎并没有,就是觉得这件事很玄幻。   但是顾希音对上他期待的眼睛,也没法直接打脸,便道:“我还是觉得这件事情不太可行,你再仔细考虑下吧。”   司马中车眼中的期望一点点熄灭,垂眸道:“这件事情我已经谋划好了。安南国的三公主,喜欢她的侍卫,但是安南国皇帝不同意这桩婚事。我派人去找了她,告诉她,要是她嫁给我,日后我就成全他们。”   顾希音听得目瞪口呆。   司马仲彻继续道:“我给他们在宫里安排住处,让他们双宿双飞,但是不让她出现在众人面前,她会辖制好她带来的人。你就是她,你就是我的皇后。”   “这,这怕是不妥吧。”顾希音咬着嘴唇道。   她还没有做好接纳司马仲彻的准备,也接受不了替别人去活。 第553章 霸气侧漏薛鱼儿   “我知道这个主意或许有些粗糙,但是这却是眼下我能想到的最好办法。”司马仲彻继续道,“希音,稍作忍耐可以吗?就当是为了我。”   伊人从鼻子中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声音。   ——凭什么为了你,你算哪根葱?   有本事让她恢复记忆,看扇不扇你!   顾希音道:“这个,你让我再考虑考虑吧。”   “好。”司马仲彻笑了,“有什么事情我们都慢慢商量。你要是就觉得不好,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嗯。”   虽然顾希音觉得如果司马仲彻说得都是真的,他很可怜,但是这件事情,她还是不想草率。   她和司马仲彻已经相处几个月了,后者也花费了很多时间陪她,但是她始终无法培养出那种亲密无间的感情。   到目前为止,她依然觉得在司马仲彻面前,她很拘束和忐忑。   虽然和容启秀的恋爱是失败的,但是怎么说,她也是谈过的,知道正常的恋爱是什么感觉。   总之,她和司马仲彻的这种感觉,并不对。   接下来的日子,司马仲彻似乎忘了这件事情,并没有再提,顾希音默默地松了口气,但是又总是提心吊胆,唯恐他又旧事重提。   她摸着伊人的后背道:“其实如果可以,我想回一趟中原。”   也不知道是司马仲彻撒谎,还是她自己当时脑残选择,失去了一段记忆,她仿佛找不到来处。   这是一个愚蠢的选择。   她想找回记忆,哪怕那些记忆并不愉快,也总比现在这般好。   伊人听了这话很振奋,但是想想又蔫了——司马仲彻那厮看得那么紧,怎么能有机会逃出去?   徐令则,你真是个大笨蛋,活该哭哭啼啼打光棍,到现在都还没找过来,笨死你算了!   只有天知道,伊人多么想告诉顾希音徐令则的存在,她憋在心里,简直要憋死了。   京城。   大河已经会走了,天气转冷,他穿着厚厚的棉衣,像个小熊一样,还偏偏要自己爬过高高的门槛,然后口中喊着“父皇”,跌跌撞撞地向桌案前的徐令则跑来。   徐令则正拿着顾希音的帕子睹物思人,看见大河,脸上总算露出难得的笑容。   他把帕子收起来,起身把大河抱起来。   摸着大河的手有些凉,他皱眉问大河身后的薛鱼儿,:“怎么不给他多穿些?”   “穿得已经够多了。”薛鱼儿道,“再多了容易出汗,回头容易生病。这是夫人之前说的。”   尽管顾希音已经是皇后,她却还是习惯于从前的称呼。   听到这里,徐令则有些沉默。   大河见他失神,顿时有些着急,伸出小手抓他的胡子。   自从顾希音失踪之后,徐令则开始蓄须,整个人看起来老了足有十几岁。   大河人小力气大,徐令则顿时吃痛,却也不恼,笑道:“怎么了?”   “父皇,”大河奶声奶气地道,“马,马……”   薛鱼儿顿时抬头看向徐令则,后者眼中果然极快地闪过痛色,同过去小半年里的每一次这种情况下的反应都一样。   然而他到底没有纵容这种伤心继续,脸色变得慈爱:“好,父皇带你出去骑马。”   正要往外走,徐令则身边伺候的小太监澄海进来道:“皇上,谢国公求见。”   这个谢国公,就是谢观庭。   他浮浮沉沉,终于最后帮徐令则赢得胜利,却因为愧疚于李氏给徐令则带来的麻烦,推辞了所有的封赏。   老谢国公便聪明地让出了国公之位,让他和昔日同袍,现在地位还能相当。   没有人怀疑,谢观庭日后会更加飞黄腾达,所以老谢国公很放心地把所有都交给他。   “让他进来。”徐令则淡淡道。   谢观庭进来后,郑重给徐令则和大河行礼。   大河对他很熟悉,“咯咯”笑着伸手让他抱。   他喜欢长得好看的人,谢观庭相貌端正,肌肤也白,大河尤其喜欢他。   相比而言,在玉虎关被晒黑了好几层,一直没有缓过来的顾长泽就没有那么受欢迎了。   谢观庭笑着接过大河,道:“太子殿下又结实了。”   “正吵着要去骑马。”徐令则道。   谢观庭犹豫了片刻后道:“还是没有皇后娘娘的消息。容老夫人那边,没有任何人进出。”   徐令则始终是没有放弃容启秀这条线。   听他说完,徐令则的唇线紧抿,表情严肃。   半晌后他才道:“南疆呢?司马仲彻呢?”   他不会放过任何可疑的人。   “南疆和安南打起来了,南疆陷入僵局,司马仲彻在国师的压力下,同意迎娶安南三公主……”   这是不是也意味着,司马仲彻已经忘记顾希音了?   这是谢观庭的想法,所以他急着来告诉徐令则,言外之意,是不是可以把重心转移一下。   徐令则摆摆手:“继续盯着。”   只要顾希音一日没找到,他就一日不会放弃。   谢观庭点头称是。   皇上似乎比他们想象得坚强从容,但是又似乎比他们想象得更加长情。   徐令则没有歇斯底里,但是却让所有人感受到,这份感情静水流深,深到所有人不能去揣测。   顾希音依旧是徐令则不能提起的逆鳞。   徐令则说完后就带着大河出去,谢观庭有意留在后面,低声问薛鱼儿:“皇上最近如何?身边人可尽心尽力伺候了?”   薛鱼儿白了他一眼:“尽心尽力了,母蚊子都别想靠近皇上。”   谢观庭:“……”   “这样也不太行,毕竟皇上是一国之君,身边总要有人伺候……”   薛鱼儿一听这个就来气,叉腰道:“国公爷自己的事情还没理清楚,还是少管闲事得好!”   别人都有资格说话,你谢观庭也没有!   要是当初不是夫人,你还有脸活到现在?   谢观庭看着她,探口气道:“薛姑娘你误会了。我并非让皇上纳妃,只是想有人伺候皇上。皇上日渐消瘦……”   “怎么知道夫人就不消瘦了?”薛鱼儿道,“反正我把话放在这里,夫人不回来,谁敢往宫里送女人试试!” 第554章 密林偶遇   薛鱼儿发誓要在顾希音不在的这段期间内,誓死捍卫徐令则的“清白”。   她和月见几个道:“咱们没有保护好夫人就已经无颜面对夫人了,日后倘若她回来,发现皇上都已经是别人的了,咱们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月见和宝儿都点头。   月见听到顾希音就红了眼圈:“娘娘怎么还不回来?我做梦都梦见她回来了。”   薛鱼儿道:“哭什么哭,收起眼泪,夫人一定能回来的。”   她年纪最大,几人隐隐以她为尊,所以这般说了后,其他人都不敢说什么了。   南疆皇宫。   国师摸摸胡子对司马仲彻道:“皇上这招十分厉害,既缓解了和安南之间的局势,也顺利解决了顾希音的身份。”   司马仲彻傲然道:“我想做的事情,一定要成功。”   “那皇上可想过,那三公主或许还会捅娄子?”   司马仲彻道:“我和她原本就是交易。她要是做不到她承诺的,那她也没必要活着了。”   对安南,他只是缓兵之计,并不惧怕;他想要的,就是三公主的身份而已。   日后若是真的三公主想要兴风作浪,最坏的结果就是杀了她和安南所有的人,然后谎称三公主留下,然后和安南反目成仇。   这样的结果,他没什么承受不起的。   国师摸了摸胡子道:“皇上既然已经决定如此,臣无话可说。”   听他的语气,分明不是那么乐意。   但是司马仲彻满脑子都是顾希音,根本听不进任何其他意见。   他现在担心的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安南三公主来了之后,顾希音情绪会不会因此有波动。   他认真地和顾希音道:“你虽然借用了她的身份,但是实际上也帮助了她,对不对?”   顾希音叹了口气,心里想,她担心的除了这个,主要是和司马仲彻的感情,没到谈婚论嫁的份上啊。   前尘旧事如何,她已悉数忘记;这几个月相处下来,还没有培养起来能够走进婚姻的感情。   司马仲彻不知道是没意识到还是有意忽略她的顾忌,岔开话题,带着几分讨好的语气道:“我知道最近你都很闷,我再带你去一趟林子好不好?”   顾希音有几分不好意思,道:“算了吧,我没有很想去。”   司马仲彻笑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忙,所以不好意思?放心,为了带你出去,前几日我已经通宵达旦地把该做的都做了。而且我们当日往返,耽误不了什么事。更何况,现在安南那边暂时稳定下来,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他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打消她的疑虑,不让她自责,顾希音心里有数,还是感动的。   “嗯,那就去吧。”她迟疑了片刻后道。   她这些日子回来看书,又有了些新的发现,再去实地对照一下,可能会更好。   “那就这么说定了!”   “那个,”顾希音小声道,“能不能带上伊人?伊人最近都很乖,它在这里也憋得厉害。你要是不放心它,就再带些侍卫看着它,如何?”   司马仲彻想了想,虽然不愿意,却还是不想拂她的意,便答应了:“好。”   就这样,过了两天,司马仲彻带着顾希音,后面几十个侍卫围着伊人,一起进了林子里。   只是司马仲彻和顾希音在前面,其余人和伊人远远地跟着。   伊人很久没出来,十分兴奋,好奇地四处打量,不时去逗弄逗弄遇见的小动物。   跟着的侍卫们都十分紧张,严阵以待,唯恐它逃跑。   顾希音这次有备而来,背着药篓,采了不少药材。   后来东西多了,司马仲彻就把药篓接过去,含笑看着她满手土地忙活,却不许他帮忙。   忽然之间,伊人竖起了耳朵,对着顾希音的方向“汪汪”了两声。   顾希音立刻看过去,温声问道:“伊人,怎么了?”   伊人还对着她身后狂吠不止。   顾希音见状对它招招手:“你过来。”   司马仲彻眉头蹙起,却还是不动声色的点点头,示意侍卫放开伊人。   伊人箭一般地窜出去,顾希音紧随其后。   司马仲彻一步不离地跟着顾希音,警惕地看着四周。   片刻后,耳力极好的他,也听到了声音。   是人说话的声音。   这密林之中有人!   一会儿,顾希音看着面前两个衣衫褴褛,背着书箱的男人出现在面前时,也惊呆了。   因为两个男人,分明是中原书生的打扮,怎么会跑到南疆的密林里来呢?   两个男人见到他们,看清楚他们的装束,起初有些警惕,但是后来大概看顾希音面色温和,也放松了些,拱手行礼,说出了他们的请求。   他们嘴唇干裂,面黄肌瘦,开口先要水和干粮。   司马仲彻让人把东西给了他们。   两人接过来,狼吞虎咽地吃着,然后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真相让人跌破眼球,原来他们是中原赴京赶考的学子,却傻乎乎地南辕北辙,不知道怎么走到了南疆密林里。   顾希音心里感慨,真对得起书呆子这三个字。   她哭笑不得,对两人也有些同情,毕竟十年寒窗不容易。   她和司马仲彻商量道:“给他们指条路,再给他们一些干粮,让他们回去吧。”   司马仲彻笑着点点头,“你向来心软。”   两人对顾希音千恩万谢。   顾希音摆摆手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祝两位好事多磨,日后鲤鱼跳龙门,高中三甲。”   两人听她说话音调分明是中原人,脸上都露出惊讶之色,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但是司马仲彻一记冷冷的眼光扫过去,他们顿时不敢做声了。   ——这个南疆男人,气场太可怕了。   顾希音笑着对司马仲彻道:“既然已经帮完了他们,我们走吧。”   这两人约摸着还要休息,他们留下,恐怕两人不自在。   司马仲彻点点头,揽住她的肩膀走了。   顾希音并没有注意到,司马仲彻不动声色地给了侍卫一个眼神,杀机四伏。   而他的心腹侍卫却已经看明白了,点了点头。   伊人嗅到了腾腾的杀气。 第555章 伊人救人   顾希音没有发现异常,但是走出去没多远,忽然听见身后侍卫一阵喧哗之声。   转身再看,伊人已经不见了。   “这……”她惊讶地看向司马仲彻。   司马仲彻眼神幽深,眉头紧皱,半晌后道:“没事,只是伊人调皮,侍卫们会把它带回来的。”   顾希音道:“你能不能下令不伤害它?”   她知道司马仲彻一直不喜欢伊人,也很担心他趁这个机会弄死伊人。   果然,话音落下,司马仲彻嘴唇紧抿,没有立刻答应。   “司马仲彻?”   “我知道它是你心爱之物,不会让人杀它的,最多因为它乱跑给它点教训。”司马仲彻声音很冷。   他现在心情不太好。   他不该一时心软带伊人出来,它一旦逃回中原,顾希音在这里的消息就瞒不住了。   虽然嘴上答应顾希音,但是他心里早已杀机四伏,不动声色地看向侍卫。   顾希音道:“那也等把它找回来再说。我们先在这里等等它吧。”   说完,她把手掌张开放到嘴边,大喊:“伊人,回来!别闹了!”   她的声音在密林中回荡着,回答她的是鸟兽惊起四窜的声音,唯独没有伊人的动静。   “我们先回去吧。”司马仲彻道,“你放心,伊人不会有事的。”   顾希音却摇摇头:“不,咱们等等,我觉得伊人没走远。”   因为她太坚持,司马仲彻也只能答应。   然而等来等去,天色眼看着越来越暗,再不走恐怕就离不开林子了,顾希音才松口,从休息的树墩子上站起来,“那咱们先回去吧。”   司马仲彻袖中的手早就握成了拳头。   他手下的侍卫已经得到他的授意去杀那两个愚蠢的书生和伊人,可是这么久都没有回来,显然并不顺利。   要是真让伊人离开……这后果,他不敢想。   他甚至已经开始考虑,如何应对徐令则可能很快就来的大军压境。   然而他脸上却没有露出什么异色,淡淡答应道:“好,你慢点走。”   没等到他们走到马匹所在,伊人自己回来了。   顾希音惊喜万分,蹲下去亲昵地摸摸她后背的皮毛,嗔怪道:“是不是贪玩了?就这么跑出去,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   伊人摇了摇尾巴,心里得意洋洋。   别以为它不知道,司马仲彻根本不是什么好鸟,容不下那两个书生。   它刚才就是去给两个书生帮忙,让他们顺利逃脱,说不定还能有一线希望;但是它到底晚了一步,眼睁睁地看着其中一人被他们射杀,拼尽全力才掩护另一个离开。   也不知道那个方向感比它还差的书生,能不能顺利离开。   它已经尽人事,不,尽狗事,剩下的就是听天命了。   至于它自己,不能离开顾希音。   顾希音现在失去记忆,被司马仲彻玩弄于股掌之间,已经很惨了;如果身边再没有它,说不定很快就被那厮生吞活剥,骨头都不剩下。   它的使命是陪着顾希音,保护顾希音,不让司马仲彻得逞占便宜。   与此同时,司马仲彻身边的侍卫在他耳边耳语几句,大意就是死了一个跑了一个。   司马仲彻摆摆手,倒是没有很放在心上。   毕竟这密林很难离开,就算九死一生出去了,那书生也不认识顾希音,不会泄露秘密。   只要伊人回来,他的心就能放回到肚子里。   但是不管怎么说,经历了这件事情之后的很长时间,司马仲彻都没有再提带顾希音出来的事情。   当然,他的解释是正在操持婚事,没有时间。   皇帝要大婚,而且娶的是安南公主,这是举国同庆的喜事,自然要大肆操办。   准新郎基本都在顾希音这里。   顾希音对这个三公主很好奇,但是因为毕竟跨越两国,而且婚事程序繁冗,大婚定在了一年之后。   司马仲彻对顾希音道:“按照约定,胡琦抵达之后,会休息几日,再举行大婚。我想着在这段时间就把你们互换。”   顾希音惊讶道:“那么早?不怕露出破绽吗?”   司马仲彻含笑看着她:“是有一定的风险,但是我不想给我们留下遗憾?”   “嗯?”   “所有的大婚过程,我希望我搀扶着的,一直是你,拜天地是你,进入洞房是你。”司马仲彻眼中的情愫几乎要满溢出来。   顾希音却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总觉得这样的深情会把她灼伤。   她低头看着纹理分明的黄花梨桌面,闷声道:“其实我不在乎那些的。”   她更在乎的是,她要和一个并不认为可以走到那步的人洞房花烛。   她现在甚至怀疑她会逃婚。   她没有做好准备,真的没有。   按理说她已经醒来这么长时间,未来还得有大半年的时间继续培养感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对没有没有信心,对婚事也没有期待。   她不说,是因为她知道都是因为她自己造成的一切。   如果司马仲彻所说的都是在真的,那他付出了所有,却得不到感情的回应,也令人同情。   司马仲彻揣着明白装糊涂,笑道:“我知道你或许不在乎,但是我什么都要给你。”   当年万人空巷,十里红妆万工轿……徐令则所做的那一切都轰轰烈烈,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比前者差。   想到这里,司马仲彻眼神更加坚定。   “我们的婚事,会载入史册,会成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最热闹的一场婚事。”   这是宣告,也是承诺。   顾希音叹了口气,却没说什么。   司马仲彻真的了解她吗?她什么时候是这么虚荣浮华的人了?   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围观,对她来说是一件很拘束很不自然的事情好吗?   而司马仲彻却还在兴致勃勃地描绘着婚礼的情景:“我已想好,婚礼时候以花铺路,你所经过的每一处都要繁花似锦,所走的每一步都要踩在鲜花之上,寓意我们未来也一片锦绣幸福……”   南疆盛产鲜花,可是这样还是劳民伤财。   顾希音却知道,她没有反驳的余地,便沉闷地“嗯”了一声。 第556章 科举舞弊   伊人趴在旁边听着,几乎都忍不住想要跳起来咬司马仲彻了。   ——臭不要脸的东西,好女不二嫁,他不知道吗?   就会趁着顾希音丧失记忆占便宜。   徐令则啊徐令则,你怎么那么蠢,再不来,你的皇后就成了别人的皇后了。   难道要等顾希音给司马仲彻也生个儿子之后你再来吗?   那顾希音以后要做两国太后了……   呸呸呸,想什么呢!赶紧想办法一起逃跑才是正事。   转眼又是半年过去了。   大河已经两岁多了,说话小嘴皮子很利索,就是调皮得要翻天。   奈何徐令则宠他,其他人奉承他,竟然惯成了无法无天模样。   卫淮最宠他,时不时请他去大学士府玩,他也不拘谨,不仅在外公家,就是随便去哪里都当成自己的家,十分放得开。   薛鱼儿还振振有词道:“这样就对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江山都是他的,他拘谨什么?”   每当她说这话的时候,月见总是拉她,不让她这么嚣张,担心落人话柄。   ——皇上还正值盛年,说这话,是想谋反吗?   虽然皇上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但是这话总不该这么说。   可是薛鱼儿却是故意的,她总是时不时地刺一下徐令则,不让他好受。   关于这件事情,卫夫人都觉得她过分,提点过她。   但是薛鱼儿说,“老夫人,他不好过,夫人现在就好过吗?”   夫人如果死了,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但凡活着,一定痛不欲生,这不是大家的共识吗?   “你不说,我不说,让皇上日复一日,渐渐麻木,把夫人忘了吗?只要夫人一日不回来,我就要提醒皇上,让他记得当年承诺。夫人已经很惨,难道还要亏待她唯一的儿子吗?”   男人都是贱坯子,不让他难过,他就得让你难过。   她就是这么自私,她宁愿徐令则一辈子都活在对顾希音的思念中,也不愿意他忘记顾希音。   凭什么做圣人,让他舒服,这些人难过,顾希音难过?   卫夫人道:“三年,我说了三年。”   三年后顾希音如果还是杳无音信,她就让徐令则另娶。   想到这里,卫夫人何尝不是痛不欲生?   “那是您说的,不是我说的,我不承认。”薛鱼儿提起顾希音早已没了眼泪,但是态度却比谁都坚持,比谁都偏激蛮横,“只要我活着,只要夫人没消息,谁也别想给我搞事情!来一个我灭一个,来两个我灭一双。除非皇上哪日忍受不了我,直接给我个痛快,说不定我还能早早投胎再伺候夫人。”   但是她越这样,徐令则越觉得她对顾希音忠心耿耿,越发倚重她。   后宫空荡荡,薛鱼儿就是万人之上,后宫里上到女官,下到宫女太监,没有人不害怕她的。   她对大河真的也是掏心掏肺的好,曾说大河就是她这辈子最重要的男人。   但是这个“男人”,现在无法无天,可不那么靠谱。   比如某日,卫淮在书房里处理公务太累,靠着椅背就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被大河的哇哇哭声惊醒,猛地站起身来道:“怎么回事?太子殿下怎么哭了?”   他慌忙往外跑,见到他的随从都低头强忍着笑意。   卫淮看到大河手里拿着的东西,才觉得下巴似乎凉飕飕的。   ——秦大河,趁着卫淮睡觉,把他的宝贝胡子用剪刀剪了!   非但如此,他还让人打了浆糊要给自己黏上,结果失败了就开始哭闹起来。   敢这么淘,放在谁府里不是一顿好打?   卫淮却不这样。   他觉得他外孙这么大就这么聪明,胆子这么大,动手能力这么强,不愧是他外孙。   秦大河的“英雄事迹”远远不止这些。   他的另一项技能就是逗父皇开心。   比如这天,在外面浪了一天,因为把媳妇周嘉懿推倒了,把未来岳父周疏狂气得怒发冲冠,却及时溜走,秦大河心情愉悦,洋洋得意地回宫了。   薛鱼儿一边替他脱衣服一边嫌弃地道:“别人六七岁讨狗嫌,你两岁多就没人待见了。我可告诉你,你今日别狂,狂了肯定挨抽,你父皇心情不好。”   “我父皇才舍不得打我呢!”秦大河表示不上当。   但是关心父皇也是必须的,这种时候就到了他表现的时候,他也不能放过卖好的机会。   “是不是鱼儿姨又欺负我父皇了?”   在大河心里,敢让父皇不痛快的,唯有薛鱼儿这个真勇士。   薛鱼儿道:“才不是我呢!是朝廷里的事情,和你说了你也不懂。”   大河不服气:“你说了我可能不懂,但是你不说我肯定不懂。”   “就你能说。”薛鱼儿翻了个白眼道,“是春闱的事情,读书人的事情,我不太懂,听说有人舞弊,你父皇气得要命,要杀很多人。”   “哦。”   科场舞弊对大河来说确实太抽象了,但是他知道,父皇要杀人,而且是很多人,那说明父皇非常不开心。   他这个救火队队员该上场了。   这次,要怎么哄父皇开心呢!   大河小黑眼珠转啊转啊,忽然就有了主意。   徐令则确实因为大范围的科场舞弊而龙颜大怒。   科举取士,这是事关江山社稷之事。科举不公,如何面对天下间那些十年寒窗苦读的寒门学子?   顾希音在的时候就尤其重视教育。   她和徐令则讲了“加油”的典故,说有一位大人,曾经每天三更之后派人抬着灯油,看到谁家那么晚还亮着灯,如果是读书人,就给他添加一勺灯油,勉励贫寒人家的学子悬梁刺股,日后鲤鱼跳龙门。   她还说,必须要让这些人看到上升的希望,看到努力能改变命运,江山才不至于始终被一小部分人掌控,因为失去流动而渐渐腐化堕、落。   其实顾希音想说的是,教育公平做不到,但是至少要有态度。   而科考公平,这是最后的底线了。   徐令则眉头紧皱,面前的奏折上用朱笔写了个大大的“杀”字。   这些朝廷的蛀虫,杀无赦! 第557章 顾希音的消息   听到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徐令则心情不好,不耐烦地道:“外面吵闹什么!”   “父皇。”大河欢快地跑进来。   宫里的门槛对他来说太高,徐令则就不顾阻拦,不听什么“风水”和“规矩”的理由,让人把宫里的门槛都锯掉了,所以大河一路畅快地进来。   徐令则看见他,眉头顿时舒展开来,嘴唇上扬,往后放松地一靠,笑道:“今日去哪里玩了?去找外公外婆了吗?”   下午的时候他想见他,薛鱼儿让人来回说还在宫外没回来。   卫夫人那里显然是大河最经常去的去处,所以徐令则才这么说。   “没有。”大河蹬蹬蹬地跑到他面前,爬到他的膝上坐着,仰头歪在他怀里,“我去找周嘉懿了。”   “玩得开心吗?”   “开心啊!”大河眉飞色舞,“她撅着屁股捡东西,我直接把她掀翻了,撒腿就跑。”   徐令则:“……”   他用手指弹了弹他的脑壳,“你这样对小姑娘,不好。”   顾希音如果在,肯定会教他如何让着小姑娘。   想到顾希音,徐令则眼神顿时黯淡了些许,然而他很快掩藏起来这种消极情绪。   失去了她,他要又当爹又当娘,努力不让大河感到缺失,而不是给大河带来压力。   “谁让她就会哭哭啼啼告状,周大人又欺负我,您又不帮我。”大河撅着嘴道。   徐令则:“……嘉懿是姑娘家,你要大度些。”   “不让,就不让。”大河哼了一声,“我还是孩子呢,周大人还不一样欺负我?”   徐令则无语了。   “父皇,我听鱼儿姨说,您今天不高兴?”大河又问。   “没有,她瞎说的。”徐令则并不想儿子太早接触朝廷中的这些烦心事。   他是个孩子,就应该享受孩子快乐的童年。   大河却歪着头道:“哦。原本我听说您不开心,还想了个法子逗您呢!”   “什么法子?”徐令则笑着问道。   大河眨巴眨巴眼睛:“父皇您知道,什么动物狗头猫尾吗?”   徐令则愣住,随即笑骂:“又胡说八道了,哪有这样的动物?”   “怎么没有!”大河不服气地道,“来人,送进来。”   稚嫩的话音刚落,顿时就有人送了个奇怪的箱子进来,箱子前面露出一只狗头,后面露出的确实是猫的后半身。   看着狗无辜的眼神,徐令则哈哈大笑,摸摸大河的头道,“这样的主意你也想得出来。”   大河道:“父皇笑了,父皇是不是高兴了?”   “嗯,高兴了。”徐令则道。   女儿是贴心的小棉袄,他的儿子可能就是棉被,一寸一寸暖化了他的心。   大河嘟囔道:“崽崽不如我,我让它进箱子里,它死活不肯。”   徐令则:“……它那体型,进箱子也不容易。你别总欺负崽崽。”   这么长时间以来,崽崽郁郁寡欢,也不是从前欢腾模样了,徐令则对它格外心疼。   正说话间,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   “皇上呢?我要见皇上!你别拦着我,我现在就要去!”卫淮激动的声音传了进来。   徐令则扬声道:“不用通禀了,放行。”   卫淮一路小跑进来。   进来后他立刻反手关门,急冲冲地跑上前来,也不行礼,激动地两眼放光,声音却压得很低。   “皇上,我有希音的消息了!”   徐令则甚至都忘了大河还坐在他腿上,腾地就站起来,大河顺着他的裤子滑了下去,倒是没摔倒。   徐令则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已然无法发声。   “活着,她活着。”卫淮老泪纵横,“她在南疆,在南疆!是司马仲彻,是他绑架了希音!”   徐令则这才道:“真的?您说的是真的?”   虽然他也一直怀疑司马仲彻,但是这么久了也没有异常。   现在,他宁愿真是司马仲彻拐走了顾希音,那最起码还能保证后者的安全,他还有失而复得的机会。   只要顾希音能活着,他什么都不在乎。   卫淮连连点头:“是真的,肯定是真的。”   大河歪头看着激动的外公和父皇,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激动,跑过去玩他的狗和猫了。   徐令则双手扶住卫淮,激动地道:“坐下说,您快坐下和我说说。”   “事情是这样的,”卫淮道,“刚才周疏狂来找我……”   “告状精!”大河小声嘟囔道,还以为自己这是自己推周嘉懿那件事情的后续。   原来,被顾希音和伊人先后救了,侥幸生还的书生堪称锦鲤,竟然真的从林子里出来,而且成功地进了京城,赶上了春闱。   他从前在南边孤陋寡闻,对京城中的事情只听得只言片语;但是进京之后发现,到处都是顾希音的画像。   京城中所有人都在说,皇上找皇后娘娘已经成魔了。   书生见到那熟悉的画像——救命恩人怎么敢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皇上苦苦寻觅的皇后娘娘,在南疆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   书生略想一想,就得出了一个不敢深想的结论——皇后娘娘和人私奔,去了南疆隐姓埋名。   毕竟当时他亲眼看见,顾希音神色平静,甚至和那个男人有说有笑,根本不像被勉强的模样。   不管是出于对顾希音救命之恩的感谢,还是因为胆小怕事,书生都把这件事情死死地埋在心里,没敢吐露只言片语。   但是后来非常不幸,考完之后焦急等消息的他,没有等到高中的消息,却被人抓入了诏狱,原因是牵扯了科考舞弊。   书生有苦说不出,有冤难鸣——他真是无辜的,只是特别倒霉,那日也恰好去过贩卖试题那个人房间里,可是对于这件事情,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锦衣卫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所有的人都弄进了诏狱里一顿严刑拷打。   虽然是文弱书生,但是他倒是也有几分骨气,没想出卖顾希音,只是想弄清楚,顾希音当时是真的高兴还是被胁迫强颜欢笑,便想试着和狱友们打探顾希音的事情。   如果是前者,他就把这个秘密带到底下去;如果是后者,临死之前,他要救一救她。 第558章 终知晓   锦衣卫连之朝中大臣们晚上睡了哪个小妾,用的什么姿势都能查得清清楚楚,在他们眼皮底下怎么还能藏住秘密?   涉及到顾希音,谁敢掉以轻心?   于是也不管他到底什么目的,立刻有人把这件事情直接捅到了周疏狂那里。   ——这也是为什么秦大河动了周疏狂的心肝宝贝还能全身而退,实在是运气太好,周疏狂被禀告这件事情的人拦住了。   周疏狂也没敢放松,立刻骑马出门,路上意外,遇见了卫淮,心里一动,把卫淮也给喊上了。   卫淮文人清高,原本对周疏狂没什么好观感,也不想理他;但是听见他说顾希音的事情,也立刻跟去了。   卫淮很激动,吓得书生不敢说话,还是周疏狂有经验,三言两语,软硬兼施,书生就透了底说见过顾希音。   日日夜夜期盼的好消息,真的来了之后徐令则反而不敢相信了。   “那个王……”   “王宏鲤。”卫淮道,“就在外面候着。”   “来人,宣王宏鲤!”徐令则站起来,激动得声音都发颤。   他的手在袖子里用力握紧,掌心传来一阵痛意。   他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更加用力。   唯有无法忽视的疼痛,才能让他相信,眼前的不是梦境。   大河歪着头看向外公和父皇,心想他们在说什么事情啊!   难道说的是母后?   可是之前所有人不都和他说,母后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的吗?   怎么现在看起来,他们像不知道母后在哪里一般。   大河决定默默观察一下。   大人爱撒谎,这件事情他早就知道。   比如父皇,晚上常常偷偷哭,可是他问的时候,父皇却说他眼睛不好。   但是眼睛不好这件事情,除了父皇之外没人再说,所以大河就觉得父皇在撒谎。   书生王宏鲤万万没想到,他的人生要经历这样的大起大落。   ——进京赶考迷路,南辕北辙走到南疆密林,意外,遇到皇后娘娘;后来同伴被杀,他侥幸留了条命,自以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没想到却被科场舞弊无辜连累;心灰意冷,以为要死无葬身之地的时候,皇上竟然召见了他!   不是殿试,而是作为一个嫌疑犯见到皇上,王宏鲤心中也感慨万千。   他诚惶诚恐地跪下,口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深深叩首,额头贴着冰凉的地面,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下一刻,他被一只结实有力,无法挣脱的手直接拉了起来。   然后王宏鲤就看到万人敬仰的君王,正和他四目相对,目光焦急而热切。   徐令则道:“说,把你遇见皇后娘娘的情形再说一遍,一个字都不能少!如果能找回皇后娘娘,朕对你舞弊之事既往不咎,点你为头名状元!”   王宏鲤惊呆了。   眼前的这个人,真是名声反转,现在人人称道的明君吗?   状元真的能这么随便吗?   大河也很惊讶,他母后到底去了哪里?大人们果然都商量好了,一起骗他。   没想到,卫淮也道:“我也收你做门生,只要能找回皇后娘娘!我是皇后娘娘亲生父亲,言出必行!”   事情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   但是王宏鲤也基本确认了一件事情,皇后娘娘在这些上位者的心中,分量都是极重的。   “学生,学生是在南疆见到皇后娘娘的,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认错人。”   “没有,你没有人错,她身边的人是司马仲彻,是南疆皇帝。”徐令则为了打消他的顾虑,直截了当地道,“告诉我当时的情况!”   原来皇上知道皇后娘娘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还这般想她,那皇后娘娘想必就是被挟持的。   想到这里,王宏鲤也不再有后顾之忧,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说了。   “……后来,因为那条狗帮忙,草民侥幸逃脱……”   “是伊人。”徐令则喃喃地道,“那就不会有错了,一定是希音!”   是他太笨了,竟然被司马仲彻生生蒙蔽了这么久;现在回想起来,一定是司马仲彻故意对容启秀的尸体做了手脚,想要祸水东引。   至于司马仲彻的痛不欲生、不肯离去,显然都是装出来的。   “皇后娘娘看起来怎么样?”徐令则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能问出这句话。   他如何思念顾希音,后者应该是一样的感情。   他自己深知这一年多来自己所经受的内心折磨,想到顾希音也承受了这非人的痛苦,他更加痛不可当。   王宏鲤虽然不想说实话,但是还是觉得皇上是真情所至,令人动容,不忍说假话,便老老实实地道:“学生进京之后之所以没有立刻告诉皇上,也是因为当时皇后娘娘同那司马仲彻有说有笑,还帮学生求情,司马仲彻也都答应了。看两人关系十分融洽,学生才想着不可能是失踪的皇后娘娘。”   “不可能!”徐令则道,“绝对不可能。”   顾希音离开了他们父子,怎么可能还和罪魁祸首言笑晏晏?   王宏鲤顿时不敢说话了。   卫淮道:“这件事情一定有蹊跷,定然是司马仲彻用谎言蒙骗了希音。那些都不必说,当务之急是尽快把希音救回来!”   “是。”徐令则眼神之中涌现出无尽的欢喜和激动,“只要把她找回来,什么都不重要。”   徐令则让人把王宏鲤安顿在宫中,卫淮则回去和卫夫人说这个好消息。   大河见到自己父皇呆坐在龙椅上,似乎在思考,但是又时哭时笑像个傻子一般,不由跑过去爬到他膝上,举起小手替他擦拭眼泪,用纯净澄澈的大眼睛看着他:“父皇,你想母后,想得都哭了吗?”   大人真是太没出息了,看他,没有母后都不哭。   大河对顾希音的印象已经基本没有,在他的成长过程中,也没有缺失过爱,加上年纪小,并没有太深的感触。   他对母爱的认知,是因为经历了从无到有,所以才格外深刻。   “大河,”徐令则道,“父皇要去接母后回来,把这江山交给你,你可行?” 第559章 第一道圣旨   大河:“我不行,我还不识字呢!”   父皇这是疯了吗,要把江山交给他,他知道个憨憨啊!   “父皇,我和你一起去接母后。”大河又道。   能出宫玩一趟多好,他才不想在上面坐着听一群老家伙聒噪呢!   大河懵懂无知的时候,徐令则经常抱着他一起上朝;但是大河很快就厌倦了,并且对陪父皇上朝这件事情深恶痛绝,敬谢不敏。   父皇竟然还想着偷溜,让他一个人面对那群老家伙,真是疯了;他要是答应,他就是傻子了。   徐令则大笑。   这笑是发自肺腑,真正酣畅淋漓的。   终于知道了顾希音的消息,在司马仲彻那里,她不会有性命之忧,虽然如何救她回来还是问题的,但是只要有了目标,哪怕刀山火海,哪怕荆棘遍地,他都能过去。   大河还是早慧,别的两岁多的孩子,听到大人问行不行,多半是懵懂地回答“行”或者“不行”而已,但是大河显然已经有了考量和疑虑。   他对自己的否认,是建立在清醒的思考之上的。   徐令则轻轻搂住大河,“父皇逗你玩的。父皇离开之后,让你外公和谢观庭、顾长泽辅佐你,凡事你听他们的便是。”   “他们糊弄我呢?”   徐令则愣了下,完全没想到大河会提出如此发人深省的问题。   “爹离开还会再回来,他们不敢;而且,他们也是你的长辈,对你有维护之心。”   大河懂事地点点头:“那父皇你去吧,早点把母后带回来。”   提起母后,他十分平静,眼中没有多余的波动,徐令则见状心中绞痛。   如果顾希音回来看见对她近乎一无所知的儿子,会不会感到很难过?   看来他要和薛鱼儿说一声了。   怎么营救顾希音,这是一件极其棘手的事情。   卫三郎道:“当然是直接打,把南疆打个落花流水,把司马仲彻五马分尸,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徐令则却不赞成。   他的意思是先不打草惊蛇,真到了兵临城下的时候,司马仲彻对顾希音的感情能经得起考验?   徐令则不会这么赌——他输不起的,永远不会成为赌注。   “那你说怎么办?”卫三郎十分暴躁。   谢观庭插嘴道:“我觉得,应该先让人潜到南疆,最好能接近皇后娘娘,看看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希音和司马仲彻和谐相处,这中间一定有他们不知道的事情发生。   “而且司马仲彻那般狡诈,”卫淮道,“做贼心虚,现在一定时时盯着中原的动静。皇上出发最好都掩人耳目;而一旦调兵遣将,粮草先行,这是瞒不住人的。司马仲彻说不定就把皇后娘娘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   所有的这些徐令则都考虑过,所有的忌惮他都有。   所以最后他决定假装去五台山为顾希音祈福离开京城,实际上直接前往南疆。   卫淮觉得这般很好,但是其他人都不赞成。   因为此行略想一下就知道艰险重重,徐令则要是有个万一,那动摇的就是江山社稷,毕竟大河这么小,徐令则登基时间又很短。   可是徐令则既然打定了主意就不反悔,道:“朕意已决,都不必再劝,按照朕的部署去做。这件事情,一定不能泄密。”   到目前为止,知道这件事情的除了眼下这些人,卫夫人,也就是周疏狂、薛鱼儿几个了。   既然要去,让谁跟着又是问题。   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都想跟着去,甚至还包括周疏狂。   周疏狂去自然有他的考量——他在徐令则这里没什么功劳,而且他锦衣卫出身,最善追踪,蛛丝马迹也难逃他的眼睛。   徐令则最后,也确实带了周疏狂,另有一批心腹侍卫,当然,还有不可或缺的王宏鲤。   临行前一晚,徐令则把薛鱼儿叫到御书房,屏退了其他所有人。   薛鱼儿激动地道:“皇上,你是不是改变主意,要带我去了?带我去吧,夫人,不,皇后娘娘在的时候就说我是一条锦鲤,运气最好。带上我,一定可以找到她的!”   她现在要学着改口,否则娘娘回来,她作为皇后娘娘身边头一号的红人,还称呼错,岂不是给皇后娘娘丢脸?   徐令则却笑着道:“我会把你的夫人带回来。”   薛鱼儿眼圈瞬时就红了。   她的夫人,是她这辈子唯一的夫人。   徐令则从书桌后站起身来,他今日没穿龙袍,只是穿着顾希音失踪之前替他做的家常旧衣。   在薛鱼儿的惊讶之中,他对薛鱼儿郑重一揖到底。   薛鱼儿目瞪口呆,随即触电一般往旁边跳着躲开,口中道:“夫人回来,呸呸呸,娘娘回来,你怕我和你抢娘娘,容不下我,这就让我天打雷劈啊!”   真龙天子的礼,她真是消受不起。   徐令则却站直了身子道:“你担得起。这次离开之后,我还要把太子交给你。”   薛鱼儿嘟囔道:“说一千道一万,你就是不想让我去接娘娘。算了,不去就不去,我在宫里等着便是!”   她虽然很想去,但是想到大河无人照顾,准确地说,是别人照顾她都不放心,所以便还是打消了念头。   徐令则道:“非但是照顾,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我要托付给你。”   在她面前,徐令则甚至用了“我”而并非“朕”的自称。   薛鱼儿道:“说吧,只要是对娘娘和太子殿下好,我就是赴汤蹈火,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徐令则从桌上拿起一卷已经写好的东西递给她,道:“交给旁人我都不放心,你拿着。”   薛鱼儿一边展开一边道:“什么呀?也不知道我能不能看懂……”   然后她就惊讶地张大嘴,半晌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这个……”   徐令则淡淡道:“如你所见,若是我有个三长两短无法回来,就传位给卫三郎,让大河做个闲散王爷足矣。”   “那怎么行?”薛鱼儿不高兴了,“卫家又没有谋反的心,就算您真的出事了,让他们和谢国公,顾王爷辅佐太子殿下,难道不行吗?” 第560章 第二道圣旨   薛鱼儿还道:“这件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啊!要是您觉得卫家有不臣之心,现在也可以收拾他们啊!为什么要这么做?”   徐令则淡淡道:“至少到目前为止,卫家没有。但是日后倘若只剩下大河一个,我不舍得他在九五之尊这个高处不胜寒的位置。你若是实在想不明白就别想了,总之这是对大河最好的安排。”   薛鱼儿长叹一口气:“真不知道您都是怎么想的,谁不想让自己儿子做皇帝?要是不做皇帝,做太子干什么?但是我也不懂,行吧,我记住了。”   “还有,”徐令则声音很严肃,“这件事情,只有你我知道,绝不定让第三个人知道。”   卫家现在是忠心耿耿,但是卫三郎倘若知道这道圣旨曾经存在过,心里怎么想就不好说了。   “这只是最后的后手,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让人知道。”   薛鱼儿大概也想明白了徐令则的顾虑,点点头道:“你放心地去吧,只要好好把夫人带回来就行。这东西交给我,我在它在!我死了就管不了了……哎,不行,万一我真要有个意外怎么办?要不您再托付个人?”   “你以为这件事情可以随随便便告诉别人吗?”   薛鱼儿摸了摸下巴,拧眉思索片刻后道:“我看还有个人行。”   “谁?”   “卫大人。”   她说的是卫淮。   说到底,卫淮不姓卫,他姓顾,他是顾希音的生父。   他半生放、荡不羁,直到这时候才因为顾希音失踪而扫去一身清高选择入仕。   父爱如山,虽沉默,但踏实。   卫夫人或许也要面临女儿和娘家的选择,但是卫淮却没有。   “好。”徐令则略一思考便知道薛鱼儿说的是对的,“我会召见他的。这个也给你——”   说完,他又把第一卷 圣旨推过去。   薛鱼儿叹了口气:“这次别再让我吓一跳了,让我多活几天好好照顾太子殿下。”   可是这一次,当她打开圣旨之后,受到的却是更大的惊吓。   竟然是一张空空如也的圣旨,盖着朱红玉玺,透露着让人不敢直视的威严。   薛鱼儿手一抖,圣旨像片树叶般悠悠落地。   “我滴娘嘞!”薛鱼儿手忙脚乱地把圣旨拿起来,“皇上您也太看得起我了。这个我真不行!”   这么重大的责任,她担不起,她手抖心乱!   徐令则却道:“遗旨我留两道,但是空白圣旨仅此一份。我相信你,好好收着。”   薛鱼儿深深吸了一口气,在衣服上蹭了蹭手,这才接过来收好,揣到怀里。   她嘟囔着:“这下我都不敢随便找男人了,万一我说梦话说出去怎么办?”   徐令则却道:“你们几个都没嫁出去,我现在就怕她回来之后,说我对你们不上心。”   “娘娘不回来,我们哪个有心思想自己的事情?”薛鱼儿道,“您也不用拿话试探,回头都不能说您的坏话。这宫里,一直被我看得紧紧的,您就是想做坏事也没什么机会。”   徐令则有些无语。   “好了,我走了。”薛鱼儿摆摆手道,“您该找卫大人赶紧找,想想还有什么没处理好的事情赶紧处理。太子殿下您就放心交给我。我再不走,怕被人说闲话,走了走了。”   她竟然也有怕的时候。   薛鱼儿离开之后,徐令则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嘴角露出一抹浅笑,“棠棠,你等了太久了,九哥这就去接你回家。”   “哎,皇上——”薛淼儿出去之后又想起什么,蹬蹬蹬地跑回来,推门探出个脑袋,“我还有几句话忘记说了,能进来再说几句吗?”   徐令则轻轻颔首。   薛鱼儿进来反手关了门,走上近前才道:“我这两日一直在想王宏鲤的话……”   她自然不肯听别人转述顾希音的消息,颠颠地自己跑去问,徐令则对她多有纵容,更何况她还拉着卫夫人,徐令则便让两人去单独见了王宏鲤。   “……他说娘娘同司马仲彻那个奸贼有说有笑,我看他又不像撒谎……”   徐令则的脸色骤然变了,“你想说什么?”   “我当然不可能觉得娘娘有错了。”薛鱼儿道,“我只是在想,司马仲彻用了什么手段,能让娘娘不想我们呢!就算不想您,总该想太子殿下吧。”   徐令则怒,什么叫“就算不想他”,顾希音怎么可能不想他?   顾希音一定是在强颜欢笑,想要司马仲彻降低警惕,可以顺利逃脱。   最可恨的是他自己,竟然完全没有想到,让顾希音一个人在那里煎熬许久。   现在想想,王宏鲤就是顾希音拼尽全力送出来的求救讯号了。   听徐令则说完,薛鱼儿却道:“这种可能我也想过,但是我又觉得可能性不大。夫人没那么笨,我觉得她若是想逃脱,总能送出来消息的,她身边不是还有伊人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薛鱼儿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道:“您记得白太妃吗?就是想陷害夫人,说夫人是南疆巫女那个老妖婆?”   徐令则当然忘不了,沉声道:“你继续说。”   “当时说南疆巫女嘛,娘娘就搜罗了很多关于南疆的书来看。除了后来被白太妃利用的那些谎话连天的,我隐约记得,娘娘提过,有书中记录,南疆有秘术,可以让人忘却前尘。”薛鱼儿道,“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太多了,但是如果我是司马仲彻,应该很清楚不可能让娘娘死心塌地跟着他,除非娘娘完全忘记了您。”   徐令则后退两步,在椅子上坐下:“还有这种事情?”   顾希音忘掉了自己,这个念头一生出来就是撕心裂肺的痛。   薛鱼儿摆摆手道:“我就是猛地想起有这么一说,和您提一嘴,说不定只是我想多了。好了,我真的要下去了。”   她怀里还揣着两张重比千钧的圣旨呢,她也得回去好好平静平静。   棠棠,你真的忘记了九哥吗?   回答他的,只有一室清冷孤寂。   事后证明,徐令则应该感激薛鱼儿的提醒。 第561章 奇怪的胡琦   薛鱼儿离开之后,徐令则彻夜难眠。   如果顾希音真的完全忘记了他,那就算他找去,又情何以堪?   不,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要把她抢回来。   徐令则现在最担心的是,顾希音会对司马仲彻生情……   这种想法一冒出来,就像白蚁啃噬树木一般,把他的心啮咬得千疮百孔。   他怎么舍得让她难过?可是他不能没有她。   他打算让人调查南疆邪术有没有破解之道,而他本人,必须快马加鞭地、片刻不停地赶过去。   无论如何,先把顾希音救回来。   剩下的怎么办就交给时间吧。   第二天,徐令则如期上朝,只是不知道怎么脚下一滑,当着所有人的面,这个年富力强、武将出身的君王,竟然从高高的台阶上滚了下来。   上朝没法继续,但是众人都担心徐令则的龙体。   事情倒也不会多严重,因为众人都看得分明,即使滚下来摔得异常狼狈,徐令则从始至终神智都还是清醒的。   很快,后宫传出消息,皇上的左腿摔断了,要将养一段时间。   伤筋动骨一百天,未来的几个月里,皇上都不再上朝,有事让众人上折子。   “皇上对自己可真狠得下心。”月见心有余悸地道,“从那么高的台子上滚下来,还要继续赶路,我真担心皇上身体吃不消。”   薛鱼儿闻言翻了个白眼,转了转手中的烤串,另一只手熟练地拨弄了下炭火,“你怎么不想想,是他没有保护好娘娘……”   月见道:“那说起来,也怪咱们没有保护好娘娘。”   “谁也跑不了。”薛鱼儿道,“与其担心皇上,不如担心一下夫娘娘。”   “怎么能不担心呢?”月见幽幽地道,“我就恨自己什么都不会,不能像宝儿一样跟着皇上一起去找娘娘。”   徐令则临走之前的最后关头,宝儿站出来说服了他,说她是女人,不容易别人盯上,行事有很多便宜,所以徐令则便最终答应让她跟着去了。   薛鱼儿和月见都很想去,又不能去,所以即使现在陪着大河烤肉,也不能让她们轻松些许。   远处大河正和卫淮闹成一团,卫夫人在他们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面容比从前温和得多。   ——得到顾希音的消息,所有的人都看到了希望。   这边徐令则安顿好一切风尘仆仆、披星戴月地赶路,那边安南三公主胡琦已经来到了南疆都城。   司马仲彻带着顾希音去见他们。   护送胡琦来的是她的兄长胡宇,司马仲彻只说顾希音是他身边侍女,让她留下照顾胡琦,自己去外面招呼胡宇等人吃肉喝酒去了。   胡琦是知道真相的。   她打量着顾希音,啧啧道:“中原的女人,果然肤如凝脂,格外水嫩。你要是不说年龄,谁能知道你已经二十多岁,生过孩子了呢?”   顾希音一听她的话,就知道她知道自己的来路,心里有些激动,但是面上却不动声色。   终于,她能从第三个人口中试探到过去的事情了。   眼前的胡琦,一身明艳装扮,然而自身条件实在一般,个子矮小,皮肤又黑,但是她眼神犀利,隐隐带着几分精明,显然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   顾希音知道和她这样的人打交道要格外小心,所以斟酌着道:“公主谬赞了。”   胡琦似笑非笑地道:“你比我说得还厉害,能让两个皇帝神魂颠倒,怎么能是一般人呢?”   顾希音听见这话就蹙眉。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为什么她感觉胡琦对她不是很友好呢?   按理说,按照司马仲彻和她的协议,双方各取所需,并没有亏欠她,她为什么会这样?   顾希音心里留下了问号。   她不动声色地道:“比起公主杀伐决断,我还是差太多了。公主这份追逐自己幸福的决心和手腕,才非常人所能有。”   说话间,她的目光一直在胡琦脸上停留。   胡琦自然没有忽视她的眼神,往椅背上靠了靠,手指敲着扶手,发出有节奏的声音,眯起眼睛看着顾希音:“你想说什么?”   顾希音愣住了。   她呆呆地看着胡琦敲击扶手的手,总觉得这情景似曾相识,似乎也有人在她面前这般做过,而且还是一个很亲密的人。   “说话啊!”胡琦等得不耐烦了,目光中露出几分凌厉之色,“你是不是在嘲讽我?”   “嘲讽?”顾希音回神,淡淡道,“公主何出此言?您真心实意地夸赞我,来而不往非礼也。莫非,公主也在嘲讽我?”   胡琦不说话了,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顾希音的感觉越发明显——胡琦真的对她有恶意。   可是到底为什么?   她刚才得罪了胡琦?   不,从一开始,胡琦对她就是充满恶意的。   虽然不明白原因,但是顾希音也没打算示弱。   开玩笑,胡琦算什么?她又不是自己的公主,自己凭什么惯毛病。   胡琦不说话,她也不说话,只是目光不闪不避,姿态从容淡定。   片刻后,胡琦终于开口了。   她说:“让马兆龙来。”   这个名字顾希音倒是听说过,不正是胡琦那个山盟海誓,抛却富贵也要生死相随的侍卫吗?   顾希音默默地等着。   片刻之后,一个侍卫在丫鬟的带领下走进来,恭恭敬敬地低着头给胡琦行礼。   胡琦指着顾希音懒懒地道:“这就是南疆未来的皇后娘娘。”   顾希音很惊讶,不明白胡琦为什么这么做。   她打量着眼前的马兆龙,身材不算高大,但是挺结实的,面相老实憨厚,但是外貌实在算不上出众。   她还眼尖地注意到,马兆龙对上胡琦的时候,眼中有掩饰不住的爱意。   但是他似乎很怕胡琦,并不敢和她四目相对。   “皇后娘娘。”马兆龙对顾希音行礼。   顾希音侧身避开。   胡琦笑骂道:“不是和你说了,是未来的皇后娘娘吗?也是托她的福,以后我们俩才能长长久久在一起呢!还不谢谢她?”   “多谢……”马兆龙又行了一礼。 第562章 大婚前夕   顾希音越来越觉得有哪里不对了。   马兆龙确实是深恋胡琦的模样,可是后者颐指气使,哪里像对爱人的样子?   想到这里,顾希音突然愣住了。   对待爱人是什么样,她似乎很有感触?   可是这感触,来源于哪里?她明明已经失忆了,可是就是觉得似乎有人曾经对她很好很好……   “我能来这里,要多谢你。”胡琦缓缓开口。   但是在顾希音听来,怎么都有一种阴阳怪气的感觉。   而且现在屋里这么多人,她说话似乎也毫无顾忌。   “以后我也要住在宫里,所以也要看你脸色过活。”胡琦话虽然这么说着,态度上却丝毫没有屈居人下的意思。   “所以,”胡琦继续道,“我给你准备了一点礼物。来人,拿上来!”   说是一点礼物,但是实际上却是满满一大箱子。   丫鬟打开箱子,珠光宝气,几乎要闪瞎人的眼睛。   但是顾希音不为所动,淡淡道:“无功不受禄,公主要是想谢的话,就去谢司马仲彻吧。”   “你竟然对他直呼其名?”   “我们都习惯如此。”   顾希音态度越发疏离起来,脸上甚至还带上了一层薄怒。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她闻到了浓重的麝香味,正是从那箱子里散发出来的。   在她成婚之即,给她送足以让她断子绝孙的麝香,真是一份“大礼”啊!   可是偏偏胡琦自己还要拿麝香说话。   “除了金银这些俗物,还有很多香料。我得了一大块麝香,也送给你,希望以后你在宫里多多照顾。”   竟然是直接给麝香,而不是藏匿在日常用品之中?怪不得麝香气味如此浓烈。   她既然敢如此直接地说出来,看起来是不知道?   还是说,她故意为之,这样来洗脱嫌疑?   顾希音脑海里转过无数想法,一时之间静默无言。   “收下吧。”胡琦道,“我是个直接的人,不会绕来绕去。我给你,就是真的要给你。”   顾希音道:“你知道麝香会让人不孕吗?”   既然想不明白,索性就开门见山。   胡琦愣了下,“真的?”   顾希音也不管她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淡淡道:“是。所以送我也就算了,日后送别人作为新婚礼物还是算了。”   “原来如此。”胡琦点点头,“既然你介意,那就把麝香取出来,剩下的你带回去。”   顾希音没有再推辞。   这些东西,她转手就交给司马仲彻处置。   司马仲彻喝了酒,情绪十分高涨,回宫的路上借着酒意对顾希音道:“终于来了,我们的婚事也要提上日程了。希音,我特别高兴。你呢?”   顾希音道:“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胡琦对马兆龙,并没有那么深的感情。我现在担心,他们是假装示好,其实在算计你。”   虽然她对司马仲彻存在诸多疑问,但是和明显不怀好意的胡琦相比,她还是要帮司马仲彻。   司马仲彻愣了下,随即眼中露出惊喜,眼神几乎在发光。   “希音,你在关心我吗?”   顾希音点点头。   司马仲彻抱住她:“好,好,好。我会小心的。”   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终于等到了。   顾希音闻着他身上的酒气,往外推了推他道:“那个,司马仲彻,这样我不舒服。”   司马仲彻忙起来,口中道:“是我失态了,我实在太高兴。”   守得云开见月明,大抵如此。   顾希音勉强笑了笑,抬手给他倒了一杯茶,以此掩饰表情中可能泄露出来的错愕。   司马仲彻则更加觉得她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狂喜之中丝毫没有发现顾希音的异常。   回去之后,顾希音轻轻摸着伊人的后背,喃喃地道:“伊人,我觉得司马仲彻在骗我。”   伊人摇了摇尾巴,心道你总算醒悟了。   “……如果真像他所说,我们从前是两情相悦,那今天他觉得我对他好,为什么那么激动?”   顾希音实在想不明白,唯一的解释就是司马仲彻在骗她。   “还有,”顾希音把头靠在伊人背上,“那个胡琦,真的看起来很不对劲。她想暗示我什么吗?”   她感受到了胡琦的敌意,可是那又是为什么?   “你要是会说话就好了。”顾希音惆怅地道,“或者让我找到一个知道我从前故事的人。”   “汪汪汪。”伊人想说,胡琦说不定就知道啊!   可是顾希音并没有明白。   司马仲彻对顾希音的种种纠结一无所知,过了几日,他拿来了让人给顾希音做的嫁衣。   “看看喜欢不喜欢,要是不喜欢的话我再让人去改。”   顾希音摩挲着嫁衣上凤凰的眼睛,心中涌起了一种莫名的情绪,似乎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如果真如司马仲彻所说,她从前是被中原皇帝强取豪夺,为什么现在她内心是一种期盼的感觉。   顾希音很清醒,这种感情不是对司马仲彻的。   司马仲彻以为她喜欢这嫁衣,笑道:“我还一直忐忑你不喜欢。”   顾希音忽然伸手在嫁衣的扣子上比划着道:“这是绣金银线的扣子,如果能镶嵌上红色的宝石,定然更好看。”   司马仲彻愣住。   顾希音成亲那日,扣子上正是镶嵌着红色的宝石,在阳光下几乎晃花了他的眼睛。   他心中一颤,难道顾希音回忆起了从前?   然而他很快又否决了自己的想法,以顾希音的刚硬,她若是回想起来,早就无法忍受了。   “好,你觉得好就好。我这就让人去改。”司马仲彻几乎是逃一般地拿着嫁衣走了。   顾希音若有所思。   过了几天,司马仲彻恋恋不舍地把顾希音送到了胡琦那里,叮嘱了她许多话,大意就是他很快就会迎娶她,胡琦不敢对她如何云云。   顾希音点头答应了。   胡琦当着司马仲彻的面言笑晏晏,但是等他离开后又开始阴阳怪气。   顾希音懒得理她,自己带着伊人回到房间休息。   她絮絮叨叨和伊人说着话,伊人却忽然窜了出去。   “伊人,别跑,这不是我们的地方。”顾希音穿上鞋就往外跑。 第563章 徐令则终于来了   顾希音快步追了出去,却惊讶地看到,伊人在院子里和一头大狗缠在一起。   起初她以为它们在打仗,后来才发现,另一条大狗竟然伸出舌头舔了舔伊人。   脾气不怎么好的伊人,也任由它舔,姿势十分亲昵。   不是打架就好,主要伊人不吃亏就好。   然而下一刻,那条毛色油亮,体型惊人的狗,忽然箭一般地向她窜过来,看气势,竟然是要把她扑倒。   顾希音大惊失色,刚要惊呼,忽然被人从身后抱住,同时嘴也被捂上了。   “你别说话。”身后男人的声音醇厚低沉。   徐令则把心心念念的人抱到怀中,只觉得缺失彻底被弥补,久违的幸福又盈满了心房。   忽然之间,他想起了他们的初见。   当时,在响水村的鬼屋之中,他们也是这样相见的。   命运是一个圆,现在又转回到了起点。   然而并不要紧,只要顾希音好好的,他不怕再追求她千万次。   顾希音同样也觉得这样的情景似曾相识,但是她想不起来,头疼欲裂。   徐令则怀着微末的希望,声音几乎颤抖道:“你,听出我是谁了吗?”   顾希音摇摇头。   徐令则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   他来到这里已经好几日,其实自己也知道顾希音应该正如薛鱼儿所说,被司马仲彻洗去了记忆,但是总是还不甘心,所以才会有此一问。   这次,命运吝啬于再给他惊喜。   “我不会伤害你,你跟我进屋说话,好不好?”徐令则的声音带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   顾希音很想说,别以为对她好好说话,他就不是盗匪了。   但是她怂啊,保命要紧。   她点了点头。   徐令则又低声呵斥跃跃欲试想要上前的顾崽崽:“别动。”   顾崽崽哪里知道那么多,眼神十分委屈。   它娘为什么不要它了?难道是生气它没有保护好她?   看着它蔫头耷脑的样子,伊人过来咬了咬它的耳朵。   也不知道它们是通过什么方式交流的,但是顾崽崽就是听明白了,惊讶地看向顾希音。   它娘,竟然什么都忘了?   顾崽崽呆呆地看着顾希音的眼睛,果然从她黑色的瞳孔中看到了陌生、惊慌和茫然。   它有一种把司马仲彻活撕的冲动。   徐令则却带着顾希音到屋里坐下,两条狗用相同的姿势都蹲坐在地上看着两人。   顾希音觉得这情景有些萌,但是她又告诉自己,眼前的人应该很危险。   她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徐令则,紧张地抿了抿嘴唇,欲言又止:“你……”   打断她说话的,是徐令则红了的眼眶。   顾希音眼睁睁地看着面前身材高大,面容俊朗冷硬的男人,在她面前落了泪。   他什么也没说,就静静地、贪婪地盯着自己,似乎想要把自己刻到心中一般,然后看着看着就泪流满面。   顾希音不明所以,但是她的心,却莫名得难过。   她很清楚,她难过是因为眼前的男人流泪了。   可是她根本都不认识他,为什么会这样?   再看伊人和另一条大狗,用一模一样的姿势,一模一样的期待眼神看着她。   屋里静谧一片,针落可闻。   顾希音轻轻地问:“你,是不是中原皇帝?”   徐令则点点头:“是,我是秦骁,你喜欢叫我徐令则,这也是你给我起的名字。”   顾希音觉得脑海中有什么划过,但是太快了她没有捕捉到。   她露出几分警惕,身体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   她从伊人的反应中猜测出来来人不是生人,很可能是伊人最初的主子——中原皇帝,因为司马仲彻说过,伊人是那个人送的。   徐令则又用这般含情脉脉,相顾无言泪千行的缱绻眼神看着她,她想猜不出他的身份都难。   她以为徐令则要继续说什么,可是后者并没有。   徐令则不敢说话。   他知道顾希音失去了记忆,他不知道司马仲彻是如何在顾希音面前诋毁自己,抹黑他们之间曾经的感情的,他害怕一开口就吓坏了顾希音。   他不敢说爱,甚至不敢说曾经,只是心像被凌迟一般血流不止。   他顾不得自己的疼痛,他还在心疼顾希音。   在被司马仲彻掳走洗脑的这段时间里,她受到了多少伤害?他不敢想象。   顾希音心情同样很复杂。   她很清楚,她很难过,无法控制地难过。   可是司马仲彻分明说,眼前的徐令则对她是强取豪夺,是霸占的欲、望,并不是真的喜欢她,她和司马仲彻才是两情相悦……   但是她对着司马仲彻总是没有反应,对这个应该算陌生人的中原皇帝,却是一眼万年,控制不住地心动。   顾希音作为一个受过多年现代教育的女人,忍不住想,难道她在徐令则的长期压制之下,成了斯德哥尔摩,已经习惯他的虐、待甚至对他生出感情?   不,不能,这样不对。   顾希音又往后坐了坐,后背抵上了迎枕,已经退无可退。   她清清楚楚地看到因为她的小动作,徐令则眼神更加黯淡受伤。   可是他什么都没说。   顾希音不由茫然,这样的人,会是司马仲彻所说的那般不堪吗?   或者,这是一个虐妻一时爽,追妻火葬场的情种?   而且司马仲彻的话,也不见得就完全是真的。   顾希音的心乱成了一团麻。   她很害怕徐令则和她说出推翻一切的新的说法,她到时候该何去何从?   徐令则却没有说。   他艰难地问:“棠棠,你这一年多过得好吗?”   好吗?顾希音忍不住问自己。   如果说不好,那她觉得对不起司马仲彻。   毕竟司马仲彻这一年多来,什么都给她最好的,百般逗她开心。   可是在方寸之地不得自由,几乎接触不到外面的人,找不到来路,看不清未来,这种日子,说是折磨,亦不为过。   “还好。”她说,同时目光盯着徐令则,想从他眼神中分辨出什么。   徐令则和她四目相对,眼中的深情缱绻几乎装不下,静静地等着她说话。   “你是我从前的夫君吗?” 第564章 因爱而惧   “是。”徐令则点点头,“也是你现在的夫君。”   “那,我为什么会到南疆?”顾希音忽然想通了。   面对眼前的男人,她没有惧怕,她要听听他怎么说。   她已经有预期,徐令则会说出和司马仲彻完全不同的话,但是她还是决定听一听。   司马仲彻的话漏洞百出,她不也听着吗?   眼前的这个男人,自从出现到现在,惜字如金,只眼神执着而痴迷,让她几乎被灼伤。   “我把你弄丢了。”徐令则道,“我想给你最大的自由,我想保护你,我想不让你对任何人卑躬屈膝,所以我想做皇帝。可是我做皇帝的路上,把你弄丢了。”   他缓慢却清晰地把过去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道来。   斗转星移,恩怨情仇,通过他的讲述,顾希音面前徐徐展开了一副恢弘的画卷。   原来,她和眼前的男人经历过这么多?   虽然她觉得不能尽信,但是徐令则对她有问必答,她没有挑出任何破绽。   而且顾希音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泪流满面。   那不是听别人故事的触动,那是一种如同亲历的感同身受。   徐令则道:“……我知道你现在不敢相信我,但是我没有骗你。”   他最大程度地站在她的角度考虑,想她过去一片空白,此刻应该是如何的茫然无措。   他心疼万分,恨不得以身相替。   但是转念一想,如果两人注定有一个人要经历这种劫难,那还是让他做那个痛苦的清醒者吧。   “你,”顾希音斟酌着道,小心翼翼,“是不是想要把我接回去?”   “我是这么想的,而且恨不得立刻就这么做。”徐令则脸上露出苦笑,“但是我不会。我知道你现在很慌张,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谁说的是实话,你心里想着回响水村过你自在的小日子是最好的……”   刚才顾希音已经告诉他,她只有响水村的记忆。   顾希音愣住了,因为徐令则说出了她的心声。   虽然和司马仲彻相处的时间更长,和眼前的男人不过相处一个多时辰,但是她不得不承认,内心的天平已经倾斜了。   她不断提醒自己,或许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在长期的斗争中知己知彼,所以对自己了解才更深刻,才能直击人心,但是她还是控制不住地想要相信她。   ——他为她流泪了,而她心疼了。   有一瞬间,顾希音几乎想说,这难道就是随心而动?   两人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房间里又陷入了沉默。   顾崽崽站起身子,摇摇晃晃上前咬了咬顾希音的裙裾,仰头满眼含泪地看着她。   顾希音丢盔弃甲,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伸手摸了摸顾崽崽的头,后者温顺地把头靠在她手上,一动不动。   顾希音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   “顾姑娘在吗?”外面传来一个丫鬟的声音。   顾希音辨认出这是胡琦身边丫鬟,不知道为什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站起身来缓步出去,开门后用身子挡着门,淡淡道:“有什么事情吗?”   她心里很慌,不知道刚才自己为什么下意识就这么做了。   丫鬟道:“三公主请您过去一趟。”   “好,你先回去复命,就说我换身衣服就来。”   “是。”丫鬟恭恭敬敬行礼后离开。   顾希音关上门,对徐令则道:“我现在心里很乱,给我些时间理顺下。你先走吧!你在这里也不安全。”   “我无处可去。”徐令则道,“这是南疆的地方,我和司马仲彻又水火不容,能不能让我在这里藏几日?你放心,我不会打扰你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觉得心中十分苦涩。   顾希音低头道:“我以为你不会放心我。”   “我放心,我可以把命交给你。”徐令则道,“从前是,现在也是。你要小心胡琦!”   “嗯?”顾希音斟酌着道,“为什么?”   她犹豫片刻,还是没把司马仲彻让她取代胡琦的事情说出来。   她要控制自己,现在不要轻信别人。   没想到,徐令则什么都知道。   他说:“事情不是你想象得那样,胡琦不想让你取代她,她想自己做皇后。”   顾希音惊讶,同时又有些心虚。   原来徐令则已经知道真相了。   “她不是和她的侍卫马兆华两情相悦吗?”顾希音喃喃地问。   但是与此同时,她也忍不住想起,之前她就觉得这俩人感觉怪怪的,与其说两情相悦,不如说马兆华单相思。   徐令则道:“她是和一个叫马兆华的侍卫两情相悦,但是她带来的却不是马兆华。”   这话信息量太大了,顾希音一时之间竟然反应不过来。   徐令则长话短说:“真的马兆华反悔了,害怕将来东窗事发连累他的家人,所以拒绝了胡琦。”   顾希音惊呆了。   这个男人临阵退缩?   “胡琦是个心狠手辣的,”徐令则道,“她让人暗杀了马兆华,又从仰慕她的人中选出来了一个取代他。她来南疆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做皇后。”   被背叛就要杀掉负心汉,失去了爱情就要争权夺利,如果徐令则说的是真的,那这个胡琦真的不是善茬。   而在这件事情上,顾希音认为徐令则没有必要撒谎。   “所以她一定会针对你。”徐令则想要伸手握住她,但是手都伸出来了,却僵了一下,然后慢慢收了回去。   从他进来到现在,无论是动作语言还是表情,时时都让顾希音想起两个字——克制。   和司马仲彻总是说他多喜欢她不一样,眼前的这个男人,即使在说起过去的事情时候,也只是平铺直叙,没有多少激动。   或者,他也是不想给自己压力?   “谢谢你。”顾希音站起身来,“但是她叫我去,我得去看看,我会小心的。”   其实她也想要逃开,想要好好平静一下。   今天徐令则的话颠覆了许多东西,她需要消化的时间。   “好,我在这里等你。”徐令则脸上露出几分疲惫,“我想睡一觉,我好久都没有好好休息了。” 第565章 互相试探   说完这话,他把手边的迎枕往后挪了挪,半靠在后面,竟然就这样闭上了眼睛。   “这样睡多累,你好好去床上歇着去。”   顾希音说完这话,自己都愣住了。   她什么时候和徐令则这么熟了?她口气之中的娇嗔和熟稔,把她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徐令则眼中露出惊喜之色:“棠棠?”   顾希音含混道:“你歇着吧,伊人,我们走。”   说完,竟然落荒而逃。   顾崽崽也要跟出去,却被徐令则喊住了。   “崽崽,你别出去。这些天你也累了,过来和爹一起休息下。”   顾崽崽脚步停下,目光不舍地看了看顾希音,却还是回来了。   走到门口的顾希音愣住了,还有人把狗当成儿子?   她忽然回头:“你说,我们的孩子还活着?”   “嗯。”   顾希音喃喃地道:“虽然我不记得他了,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说的是真的。”   说完这句话,她带上门,快步离开。   徐令则脸上的笑意凝固,随之慢慢消失。   司马仲彻!他竟然敢如此给顾希音洗脑!这个仇,他记下了!   他伸手摸摸崽崽:“找到你娘,也找到伊人了,放心地好好休息。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顾崽崽表示,它现在完全看不懂它爹的套路了。   要是按照徐令则从前的脾气,还不直接把顾希音抢回去,然后挥军南下,灭了司马仲彻?   看看它爹今天,多卑微,多隐忍,像受气小媳妇一样,它都看不过去了!   徐令则似乎是看穿了它心中所想,叹了口气道:“我现在小心翼翼,唯恐再伤害到你娘。她已经吃了很多苦了,我怎么舍得继续伤害她?”   不管过去的痛苦是谁施加到她身上的,只要承受的是她,徐令则就心疼万分。   顾崽崽“汪汪”了两声。   徐令则道:“你问我怎么办,其实我也不知道。现在其实我心里很快活,因为找到了你娘,她好好地站在我面前,身体无恙,能说能笑……”   这真是老天爷给他的最好礼物。   “来,好好歇歇。”徐令则道,“你娘那里有伊人在,而且你娘自己也不是个吃亏的性子,我已经提醒她了,放心吧。”   他对顾希音的能力充分相信。   他终于可以停下脚步歇一歇了。   徐令则把外袍脱下,坐在床边脱了靴子,然后展开顾希音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贪婪地闻着属于她的香气,拥着被子躺下了。   顾崽崽见状也一跃而起跳到床上。   徐令则往里挪了挪,“睡吧。”   顾崽崽把前爪搭在他身上……的被子上,闭上眼睛很快也睡了过去。   顾希音路上把徐令则说的关于胡琦的话理顺了,胡琦给她送麝香的事情似乎可以解释了。   如果她真的贪婪收下,以后生不出孩子,那方便的是胡琦上位。   她直接指出了麝香的功效,而胡琦也就能淡定地说她不知道,这个女人,心机确实可怕。   想到这里,顾希音顿时打起了十分精神。   她下意识地不去想令她十分为难的徐令则。   她控制不住对徐令则的好感,她甚至忍不住怀疑自己爱上了坏人,即使失去了记忆都无法控制的爱,想想多么可怕。   所以她不能再想了,她得打起精神对付胡琦。   “你来了。”胡琦懒洋洋地歪在榻上,脚下跪着两个丫鬟在给她捶腿。   顾希音淡淡道:“你找我有事?”   “我有点紧张,”胡琦道,“所以想找你来说说话。”   “说什么?”顾希音在旁边椅子上坐下,满脑子都是徐令则和他说的话。   顿了片刻她才想到,胡琦因为成亲而紧张?她在暗示什么?   徐令则说胡琦想做皇后……   “或许是想到要进皇宫了,以后把身家性命都交给了司马仲彻吧。”胡琦道,动作慵懒,但是顾希音看不出来风情,只觉得别扭。   “其实我想问问你,”胡琦笑道,“司马仲彻是什么样的人。我这样,不算套话吧。”   “我不知道。”顾希音道,“他对我很好,对别人我就不清楚了。”   胡琦大笑起来:“那是自然,你对他而言自然是不一样的。否则他也不会要美人不要江山,在南疆岌岌可危的时候还北上去把你带回来了。”   “我们早就认识。”顾希音只当没听出她的试探和暗示,淡淡道,“我被困住,他自然放心不下。”   “被困住?”胡琦故作惊讶,“可是我听说的是,你和中原皇帝秦骁……”   “公主!”胡琦身边的丫鬟打断了她的话,同时紧张地看了顾希音一眼。   如果顾希音不是因为刚才从徐令则那里听说了一些事情,恐怕她现在一定会起疑心。   看起来,徐令则的话可信度又高了几分。   如果胡琦是真心实意和司马仲彻合作,各取所需,那她今日就不会犯这么低级的“口误”了。   她分明想挑事!   顾希音道:“我和秦骁怎么了?”   胡琦这才掩唇而笑:“我也不知道,只是听人说起几句。你对过去,真的完全不记得了?”   顾希音道:“你怎么知道我不记得了?”   态度已经带了几分冷意。   胡琦道:“怎么还生气了?这不是闲话吗?你的情况,司马仲彻和我提过几句。我可不敢得罪你,以后还要仰仗你多多照顾呢!能做两国的皇后,日后你也必定是史书留名的传奇。”   听她有意无意又把话题往中原带,顾希音道:“过去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也不想再提起,现在就想好好嫁给司马仲彻,希望婚礼一切顺利,不要节外生枝。”   说完这话,她发现胡琦的眼中极快地闪过愤懑之色。   果然有问题。   顾希音又不动声色地道:“司马仲彻答应你的,一定会办到。你和马兆龙,日后也必定是一段佳话。你且放心住着,不管你们两个还是日后的子嗣,我都会妥善安置的。”   “那我先谢谢你了。”   “不必客气。”   两个人各怀心思,于不动声色间已经你来我往了好几个回合。 第566章 达成协议   胡琦还是率先沉不住气,打破了这种诡异的气氛。   她眯起眼睛看着顾希音,眼中有探究之色。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不是这样的。”   “彼此彼此。”顾希音道。   果然无欲则刚,她是无所谓,但是胡琦就沉不住气了。   “你是不是……这几日想起了什么?”胡琦试探着问。   “公主要是有什么想说的,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这般试探没有意思。”顾希音意有所指地道,“说不定你开门见山,我还能帮助你。”   在两人周旋的过程中,她的大脑也在一刻不停地转着。   ——徐令则让顾希音感到心情复杂,所以她心里其实也有一种热切的想要破局的冲动。   如此绕来绕去,她有些厌烦。   “谁在你面前说了什么,还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对我的态度发生了转变?”胡琦还在试探。   顾希音心一横,冷笑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三公主还不清楚吗?就算你说出来,我也不会嘲笑你;毕竟你做出了那么大的牺牲,却被背叛,负心薄幸的不是你,而是他马兆龙。”   胡琦脸色大变:“你,谁告诉你的!”   她警惕地看着四周的丫鬟,似乎怀疑她们之中有人出卖了她。   丫鬟们瑟瑟发抖,都不敢说话,更不敢胡乱看,唯恐引起胡琦的怀疑。   顾希音淡淡道:“这还用别人告诉我吗?三公主,我失忆了,不是眼瞎了。难道我还看不出来,你对那个假的马兆龙,没有任何感情吗?”   她不可能出卖徐令则。   即使她现在不敢全信他,但是想起他,她的心莫名地就有几分悸动。   她抛出这件事情,是想看看胡琦到底想干什么,省得她绕来绕去浪费时间。   “可是你当时为什么不说?”胡琦警惕地道,“你为什么不告诉司马仲彻?”   如果她已经说了,那不会是现在的情况。   顾希音道:“我不是已经知道,我不喜欢司马仲彻,我喜欢的是中原皇帝秦骁吗?”   胡琦震惊不已:“你,你怎么会知道?你恢复了记忆?”   顾希音看见她这种反应,心里忍不住想,看起来,徐令则说的不像假的。   她就是故意诈胡琦,没想到真的诈出来了结果。   她冷笑道:“那三公主以为呢?”   “你没有告诉司马仲彻。”胡琦也是聪明人,很快反应过来。   如果司马仲彻已经知道,不会这样放心地把顾希音送来。   “那又如何?”顾希音道,“有野心并不可怕,算计也不可耻,但是与其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何不打开天窗说亮话?”   胡琦依然十分谨慎,戒备地看着顾希音道:“你想干什么?”   这是在司马仲彻的地方,无论顾希音做什么,恐怕司马仲彻都会原谅她;但是如果顾希音吹一吹枕边风,司马仲彻恐怕能活撕了自己。   顾希音道:“和你谈一笔生意,让她们都出去。”   她的目光凌厉地扫过在场的丫鬟。   胡琦略犹豫片刻,坐直了身子,摆摆手道:“你们都下去吧。”   “现在可以说了?”等屋里只剩下两个人时,胡琦目光犀利地看着顾希音,一身戒备。   顾希音淡淡道:“我们可以合作,各取所需。马兆龙已经舍弃你,但是你还是来到了南疆,可见你另有目的。我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你想要进皇宫是一定的。我呢,则想离开皇宫。”   “你要背叛司马仲彻?”胡琦眯起眼睛道。   “我们的关系,谈得上背叛吗?”顾希音冷冷地道,“我原本就不属于他。”   “可是他对你,一片情深。”说这话的时候,胡琦眼中有难以掩饰的羡慕和嫉妒。   顾希音道:“假的马兆龙对公主也是情深一片,我却并没有觉得公主接受了她。”   其实在她恢复记忆或者事情真相大白之前做出这个决定,她不是不纠结的,但是她不想要稀里糊涂地度日,不管他们谁说的是真的,她都想要一个真相。   胡琦的眼神也冷了下来:“你到底想怎么做?”   “互相成全。”顾希音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我不需要顶替任何人的身份活下去,你也不必把你的身份让给任何人。”   “你要从司马仲彻身边逃跑?”   “如果你非要这么说,我也没什么好否认的。”顾希音淡淡道。   “可是如果我这样帮你的话,司马仲彻不会放过我的。”   “可是如果你不把我弄走的话,”顾希音似笑非笑,“司马仲彻什么时候才能注意到你?”   “你让我再想想。”   顾希音知道她是在想如何善后,毕竟自己一走了之,留下来的是她,她该如何面对司马仲彻可能的暴风骤雨,确实要慎重考虑一番。   但是她不怀疑,胡琦会答应。   有野心又付诸实践的女人,不会轻言放弃。   自己留下,对她而言弊大于利。   果然,没用多长时间,胡琦紧皱的眉头就松开了。   她说:“成交!”   “好。”   顾希音并不关心她后续如何自保,如何讨好司马仲彻,她更关注自己此刻的心情。   做出这个决定对她来说并不容易,但是她想要弄清楚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只能离开。   这个决定很突然,但是到目前为止,她却没有后悔。   只是胡琦对她并不相信,翻来覆去又和她确认了好几遍。   顾希音和她谈妥以后就离开,胡琦看着她挺直的后背和渐行渐远的身影,咬咬牙,眼中闪过精光。   胡琦身边的心腹丫鬟小心提醒道:“公主,您小心点顾希音,奴婢觉得她别有用心。如果因为她的挑拨,您和皇上的感情受到影响,恐怕……”   胡琦笑了,“不冒险怎么能有机会?本宫已经想好了如何应对,你不必多说。”   司马仲彻眼中只有顾希音,所以把顾希音拔除才是当务之急。   顾希音一个孤身女子,竟然还妄想逃脱,她胡琦就不答应。   胡琦喃喃地道:“退下吧,我要好好想想细节,谁都别来打扰我。” 第567章 顺利离开   顾希音回去的路上还觉得自己十分冲动,她还是刚见徐令则,竟然就做出这样的决定。   可是她并不后悔。   她总要找到自己的来处,才能知道未来怎么走。   对,落子不悔。   打定了主意,顾希音的脚步变得坚定起来。   什么对司马仲彻可能的内疚,对徐令则可能的怀疑都被她抛到脑后。   她回到房间就见徐令则和顾崽崽在床上睡着了,一人一狗都睡得十分香甜,伊人见状也要往床上跳,却被顾希音挡住。   “嘘——”顾希音蹲下做了个噤声的姿势,“让他们好好休息。”   看得出来,他们这一路上太累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们的睡颜,顾希音有一种特别踏实的幸福感。   情不知起所起,或许从来都在。   所谓白发如新,倾盖如故,虽然和司马仲彻相处时间更长,但是毫无疑问,到现在顾希音也是拘束的,疏离的,但是面对徐令则,她就有一种深深的熟悉感。   只是无论哪种感情,都没能唤醒她沉睡的记忆。   或者说,她的记忆已经永远地失去了。   想到这里,顾希音不由叹了口气。   “刚回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徐令则已经醒来,正用黑亮的眼神含笑看着她。   “嗯。”顾希音点点头,“你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   “不用了。”说话间徐令则已经坐起身来,“胡琦找你干什么?有没有想伤害你?”   顾希音看着他:“现在我相信你更多一些。”   徐令则微愣,随即又笑容满面,摸了摸顾崽崽的脊背道:“棠棠何出此言?”   在地上的伊人冲着徐令则龇牙咧嘴,意思是让他让开。   徐令则笑骂一句,穿上靴子下床来。   伊人立刻跳到了床上,滚到了顾崽崽怀里。   顾希音:“……”   伊人啊,咱们矜持一点儿好不好?   徐令则在榻上坐下,伸手给自己倒了杯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   他喝得很快,喉结微动,有细小的水珠顺着他的脖子流了下来。   顾希音忽然心有所感,却又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感觉,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徐令则。   徐令则在她的注视之下,非但没有任何压力,反而笑得更加开心。   “棠棠和我说说,为什么现在相信我更多一些?”   他心里其实远远没有面上表现出来的这般镇定,他恨不得顾希音能立刻想起从前,可是他什么都不敢显露出来。   顾希音也没有瞒着他,把和胡琦的对话一一说了。   “我也就是临时起意,直接说了,但是我没说出你,只说我自己想起来的。胡琦没有任何怀疑,让我觉得事情本来就是这样。我相信她第一反应不会是骗人的,所以现在相信你更多一些。”顾希音道。   徐令则听到这些话心花怒放,然而却又笑了笑:“傻棠棠,有一种可能性你没想到。”   “嗯?”   “如果胡琦是我的人呢?那么她来这里就是为了帮你回忆起来,她故意这般表现取信于你,是不是也很可能?”徐令则谆谆善诱。   顾希音不想他会这么说,愣了半晌后才道:“那她是你的人吗?”   “不是。我只是教你,怕你日后被人骗。”徐令则温声道。   顾希音撇撇嘴:“我也不是傻子。”   话说出口,她自己都愣住了。   这般带着几分熟稔甚至几分撒娇的口吻,真是是来自于她?   眼前的这种情景,为什么这么熟悉?   徐令则心情更激动,但是他努力压制自己没有表现出来多少。   他问:“你现在的打算,是趁着成亲那日比较乱,跟我离开?”   “对。”顾希音点头,“原本说,让我取代胡琦,现在不用这么做了。司马仲彻应该不会想到胡琦会反戈,那时候警惕会放松些许,我们趁乱离开。”   “好。”徐令则目光缱绻,“就这么相信我?”   顾希音垂眸避开他的眼神,盯着自己的鞋尖道:“我一无所有,只能相信自己的感觉。”   而且,她也不得不承认,逃离也是因为她不喜欢司马仲彻,她想逃婚。   如果没有徐令则,她或许会自责,或许会给自己压力,不让自己做出这样离经叛道的事情;但是徐令则出现了,无论他说的是真是假,都给了她一个极好的借口。   顾希音又道:“我和胡琦说了,怎么在司马仲彻面前自圆其说是她的事情,但是我有些担心司马仲彻会提前发现,你有信心带我全身而退吗?”   “有。”徐令则斩钉截铁地道。   “好。”   徐令则有种不真实感。   这一路上他想着顾希音可能忘记自己就心神欲裂,见到她之后也确实心被狠狠刺痛,但是万万没想到,事情会比他想象得顺利那么多。   难道这就是他和顾希音难以分开的缘分吗?   不管怎么样,赶紧离开南疆是当务之急。   大婚热热闹闹开始,顾希音混在人群中,看着司马仲彻喜气洋洋地亲自把胡琦扶上轿子,心情有些复杂。   然而握住她的手忽然握紧,她顿时回神,用极轻的声音道:“这就走吗?”   “走!”徐令则看着她复杂的眼神,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酸涩。   他懂顾希音,知道她此刻心情的复杂。   做决定义无反顾,不代表内心不纠结,尤其现在她没有恢复记忆,对司马仲彻有内疚也在所难免。   两人顺利趁乱逃出去,又一路顺利地在众人的掩护下离开南疆京城。   晚上他们在外面露宿,顾希音抱着膝盖坐在篝火面前有些失神,顾崽崽和伊人都在她身边。   徐令则从行礼中取出一件厚厚的斗篷抱过来搭在她身上,笑道:“我知道很辛苦,你忍耐些。”   顾希音摇摇头:“没事。”   她伸手指着天上的北极星:“我们现在,是一路向南?”   徐令则笑道:“棠棠什么时候开始认识方向了?”   “我也不知道。”顾希音道,“好像忽然之间就打通了任督二脉。所以我们为什么要往南走?”   徐令则道:“实而虚之,虚而实之,我们取道安南回国,这样更安全。” 第568章 人在旅途   顾希音点点头,缩在斗篷里,没有再说话。   徐令则忽而难过。   虽然跟着他离开这个决定,顾希音做的毅然决然,但是她现在对他还是疏离的。   尽管他明白,也能体察,但是心里的难过却也骗不了人。   “饿不饿?”他强压住心中的痛,笑着问道。   “不饿。”顾希音也感受到他的隐忍,“你也坐下来休息吧。”   徐令则本来想挨着她坐下,但是想了想,还是隔着崽崽在离他远一点的地方坐下,拿着棍子拨弄着火堆。   顾希音却还是觉得有些近,尴尬而艰难地找着话题。   “那个,我们这样,”她指着燃烧的火堆和不断扑火的飞蛾道,“会不会被找到?”   “不会。”徐令则道,“这里是南疆,他们没有宵禁,晚上经常会有篝火,所以我们并不起眼。”   “哦,那就好。”   顾希音找不到话题了,干脆闭嘴,把下巴抵在膝盖上,目光盯着火光。   “我知道你现在忘了很多事情,”徐令则道,“你不用勉强自己一定想起来,我们往后看。”   忘记过去,他们一样会有未来,顾希音是,并且只能是他的。   “嗯。”顾希音听懂了他的意思,内心一片柔软。   眼前的这个男人,或许是真的爱她。   毕竟她不认为,她身上有什么可以图谋的。   “我去给你做个干草垫子,让你好好睡一觉。”   “好,谢谢。”   徐令则一顿,随即苦笑着站起身来,“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看着他的身形消失在黑暗的林子之中,顾希音还是忍不住紧张,对崽崽道:“你是崽崽吧,你主子,不,你爹走远了,你要不要跟着去?”   崽崽气得别过头去不理她。   它娘竟然忘记了它,它表示十分愤怒。   顾希音推了推伊人,“要不你去看看?”   伊人也不动弹,在对待徐令则的问题上,它和薛鱼儿态度一致——不靠近,不搭理。   顾希音无奈。   等着徐令则回来的时间里,她想到了司马仲彻,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恨自己恨得咬牙切齿,也不知道胡琦有没有糊弄过他。   这时候,其实她希望司马仲彻能改变心意喜欢胡琦。   不管事实真相如何,她很确定,她并不喜欢司马仲彻。   徐令则夹着干草回来,打断了顾希音的思绪。   顾希音看着徐令则熟练地把干草编织成草垫子,一层一层地摞上去,看起来十分绵软舒服。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完全没想到那样一双粗糙的大手会如此灵巧,而且身为皇上的他,竟然可以亲力亲为。   “过来试试?”徐令则拍了拍手上干草留下的碎屑,温声道。   “好。”   在他面前躺下,顾希音有几分不自然,但是还是躺下了,垫子果然比想象之中更加舒服。   “很舒服。”她由衷地道,但是与此同时还是坐了起来。   徐令则看她站起来,提起最上面几层垫子放到旁边,知道她是给自己的,便阻拦道:“我不用,我……”   “睡吧。”顾希音说完,已经解下斗篷躺下,把斗篷盖在身上。   徐令则嘴边笑意更深,在她身边躺下。   “棠棠,这里的星空似乎更明亮高远。”   “好像是。”顾希音道。   “我给你讲讲过去的事情吧。”   “你不是跟我说过了?”   “那只是一小部分而已。”   他们之间的事情,说十天十夜都说不完。   “那你说吧。”   她睡不着,就当催眠了。   “我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所以想到哪里说哪里吧。”徐令则道,“我第一次见到你之前,听村里人谈论过你很多次。那时候我心想,京城的名门女子听到我的名字就惊慌不已,我若是将来要娶亲,找个你这样的村里姑娘,也不见得有什么不好。”   顾希音忍不住道:“可是村里姑娘也不一定能看上你啊。”   徐令则大笑:“你要原谅我当时骄傲自大,但是后来就知道了自己的分量。不过我还是成功了,那么多喜欢你的人,最后不是都被我打败了吗?你还给我生了儿子,我和你说说大河吧,你不知道他多淘气,简直无法无天,但是偏偏又会察言观色,让你无法对他真正发火……”   顾希音原本以为自己很快就会睡过去,但是听着徐令则毫无章法,却又充满温情的讲述,她竟然熬到了很晚,最后实在撑不住了才睡着。   徐令则看着她的睡颜,偷偷地在她额头上落下轻吻,喃喃地道:“棠棠,九哥带你回家了。”   他刚才似乎忘了告诉她,她对自己的称呼;或者说,他是有意忽略的。   他害怕自己告诉她之后就开始陷入期待,等着她像从前那般亲密无间地唤自己一声“九哥”。   “睡吧,九哥陪着你。”   天亮后徐令则继续带着顾希音赶路。   顾希音没有告诉他,她其实有过逃跑念头的。   在决定离开司马仲彻的同时,她也做了决定,先跟着徐令则回到中原,然后甩开他,自己回响水村去查一个真相。   ——那里,还有她的好闺蜜许如玉。   许如玉不会骗她的。   但是她最终还是打消了主意。   因为对上如此体贴宠溺她的徐令则,她觉得那么做心中有愧。   她完全没有比较过,为什么对司马仲彻,明明心里有愧她也能狠下心来;但是对徐令则却不行。   “咱们接下来走水路,总算能让你歇歇了。”徐令则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不无愧疚地道。   “好。”   “棠棠你还记得自己擅水吗?”   “那自然是记得的。”顾希音道。   “你第一次在我面前落水,我才见到你真容……”   晚上顾希音躺在船舱中回想着徐令则给她讲的故事,有些睡不着。   徐令则为了不让她尴尬,所以睡在了外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正要入睡,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破水之声。   顾希音顿时惊醒。   没过多久,船身轻轻晃了晃,像是有人跳上了小船。   随即,她听到徐令则说:“怎么样了?” 第569章 毁天灭地的冲动   “回皇上,”一个陌生的低沉声音道,“司马仲彻追错了方向后,果然也往安南的方向派人了。”   徐令则冷笑一声,“大婚的事情,他认了吗?”   “没有传出其他风声,南疆的人都以为他们的皇上已经娶了皇后。”来人道。   “他现在不敢和安南撕破脸,毕竟他还知道,朕回去之后不会放过他。你继续盯着那边的动静,给谢观庭飞鸽传书,令他按照我之前的吩咐,挥师南下。”   顾希音大气都不敢出,她从徐令则的声音中听出了无尽的肃杀,比秋风扫落叶更无情的冷酷。   没想到有一天,她也成了红颜祸水,挑起了两国争端。   “皇上请三思。”来人道,“南疆的瘴气,我们难以应对,恐怕损失惨重;而且南疆这地方,自古以来就自成一派,透着,透着一股邪气……咱们就算攻打下来,也无法治理。”   “那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徐令则冷冷地道。   顾希音大惊,徐令则的意思,是要屠城?   她想说,就算有夺妻之仇,那也是他和司马仲彻的事情,为什么要牵连两国无辜的将士和百姓呢?   更何况,现在她真的不知道这两个男人,各自说了多少真话。   徐令则的话虽然没有破绽,但是他在她面前,和他现在和属下说话的气质是截然不同的,这也让顾希音清醒地意识到,徐令则在她面前,也还是小心翼翼隐藏了什么的。   来人劝道:“皇上,既然皇后娘娘安然无恙地回来了,请您息怒。臣愿意带人刺杀司马仲彻……”   “不必多说。”徐令则冷声道,“朕意已决。”   “皇上!”   “住口!”徐令则道,“司马仲彻既然敢在南疆范围内贴皇后的画像,还说她是南疆巫女,就要付出代价。”   巫女也是南疆人的信仰之一,为了巫女,他们会愿意付出常人所难以想象的代价。   就算司马仲彻死了,也总会有狂热的人为了找巫女而前仆后继。   为了顾希音的安全,就算倾覆一国又如何?所有的罪名他来担,哪怕死后下十八层地狱!   他再也不能失去顾希音了。   如果真的有天道,他的棠棠宅心仁厚,救人无数,为什么要遭受颠沛流离之苦?   原本他们只有彼此,情比金坚;而现在顾希音却左右为难,迷失怅惘,自己也忍受着人在面前,却相顾无言的痛苦挣扎,回不到从前那般亲密无间,徐令则如何能不恨!   他恨不得毁天灭地!   这一切,南疆人若要觉得无辜,就该责怪把他们拉入深渊的司马仲彻。   来人却很坚持:“皇上,皇后娘娘心地善良,定然不愿意……”   “她善良,就活该失去记忆,就活该忍受骨肉分离,就活该被软禁,就活该承受这一切之后还要原谅?”徐令则冷笑连连,“朕要司马仲彻死,朕要南疆亡国!”   顾希音听出了他声音中控制不住的恨意,白天那个好脾气哄着自己,眼中永远都带着笑意的徐令则,原来还有这样令人胆寒的戾气。   听着来人离开的声音,顾希音轻轻唤了一声:“徐令则?”   徐令则弯腰掀开船舱上的帘子进来,微弱的烛光照出了他脸上的微笑。   “做噩梦了?”   “没有,我没睡着,我听见你和别人说话了。”   徐令则动作顿了下,随即进来在她身边盘膝坐下,“吵到你了。”   “徐令则,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如何对付瘴气?”   “有。”徐令则把她当初的话一一说来。   “果然我告诉过你。”顾希音道,“可是我没想让你用来杀人。司马仲彻……我什么都不说,但是不要牵连无辜,不是他们让司马仲彻和你抢我,我也不想做红颜祸水。”   徐令则沉默了。   “谁和你抢人,你尽可以动手;”顾希音道,“可是绝大部分人,都是无辜的。”   “快睡吧。”半晌后徐令则才道。   “徐令则,真的不要,至少不要因为我。这杀孽,我承受不起。”顾希音道,“你若是执意这么做,我只能离开你。”   “棠棠!”   没有什么,比“离开”这两个字更伤人。   顾希音垂眸,“徐令则,在我恢复记忆之前,能不能暂时放下这件事情?等我想起来,让我自己处理好吗?你是受害者,我想我也是,我也有这个权利,对吗?”   顿了顿,她继续道:“不瞒你说,我原本想着回到中原就不告而别,自己去找真相。但是后来我想起了你,我觉得这样的举动太自私了,虽然我根本没有回忆起对你的感情。”   “我想到了。”徐令则苦笑,“你想回响水村是不是?”   “是。”顾希音道,“你很了解我,但是我却不了解你。你想让我从最初就觉得你暴戾恣睢吗?徐令则,杀人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只能推开你身边的人。”   徐令则唇线紧抿。   不杀司马仲彻,如何能解他心头之恨?但是如果杀了他,至少现在,顾希音心里会过不去。   难难难!   “棠棠,你是大夫,你对自己失忆这件事情,也无能为力吗?”   虽然他才说过不在乎顾希音能否恢复记忆,但是现在他真的忍不住了,他受不了顾希音用这般疏离的语气和他说话,每个字都像刀子一样扎在他心上。   “如果我有办法,你以为我愿意一直这样下去吗?”顾希音反问,“但是我相信,无论有没有记忆,我都不会爱上一个杀人如麻的人。”   徐令则咬紧了嘴唇,半晌后道:“我,答应你便是。但是司马仲彻,我不会放过!”   这次顾希音不说话了,徐令则总算长长地松了口气。   如果顾希音还为司马仲彻说话,他一定会发疯的。   顾希音这一夜几乎都没睡着,早上起来的时候熬夜胃疼的毛病就犯了,强忍着没露出异样,喝了半碗粥,却又悉数吐了出来。   徐令则以为她是晕船,心疼不已,一边给她递温水漱口一边道:“你从前并不晕船的,怎么这次……”   他忽然说不下去了。 第570章 没有怀孕   徐令则一直在逃避的问题是,顾希音和司马仲彻朝夕相对,在完全被后者蒙骗的情况下,两人该发生的,恐怕都发生过。   如果有可能,他希望顾希音永远抹去这段记忆,甚至愿意她永远想不起过去。   一旦顾希音把所有的事情都回忆起来,她情何以堪?   徐令则根本就不敢想这件事情。   不是他介意,而是他担心顾希音会被自责压垮。   晨吐……难道她怀孕了?她怀着大河的时候,曾和自己说,大河体谅她,所以根本没有吐几次。   但是徐令则却知道了,妇人怀孕是要吐的。   他心如刀割,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顾希音却不知道他脑补了这么多,道:“我胃有点不舒服,没事,缓缓就好了。”   徐令则道:“那就好。”   接下来的时间,他都在想,顾希音是不是怀孕了?如果是,她是不知道还是有意瞒着自己?自己又应该怎么办?   他实在无法接受司马仲彻的孩子,他恨不得把司马仲彻五马分尸。   过了两天,顾希音坐在船头,头发被湿润的风吹散,两边青山不断后退,四周水光粼粼,一切都美好得令人心旷神怡。   崽崽和伊人像两大护法一样蹲在船舱中,徐令则则站在船尾,宽大的衣袍灌满了风,面色沉静。   顾希音隔着船夫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两天徐令则心事重重。   而更奇怪的是她,她发现自己的情绪似乎总被徐令则牵着走,这两天她也觉得气闷。   五十多岁的老船夫姓董,慈眉善目,但是此刻眉头也皱着,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顾希音笑着道:“董叔,怎么了?”   董船夫道:“夫人,您身份贵重,但是按照渔家人的规矩,女人不能上船头,怀孕的女人尤其不能。”   徐令则顿时呵斥道:“住口!”   顾希音却愣了下,随即连忙站起来道:“对不住了,我不懂您这里的规矩。”   她从船头下来,然后耐心地解释道:“我也没怀孕,所以您不用那么担心,回头我们会多付您船资的。”   “这不是钱的事情,”董船夫在徐令则的震慑下,声音有些发抖,但是船是他赖以安身立命之物,比他的命都重要,所以他还是壮着胆子道,“多谢夫人体谅,乡下人的规矩让您见笑了。”   顾希音笑着摇摇头:“是我冒犯了。”   为了缓解气氛,她又道:“您怎么误会我怀孕的呢?”   董船夫道:“是我看黄老爷对您十分好,我在这渡河几十年,竟是没看到更体贴的夫君,加上您前天早上又吐了,我便猜测您或许怀孕,甚至还是几代单传。”   顾希音大笑:“我们的儿子都两三岁。”   董船夫道:“夫人这般和善,老天自然对您也恩厚,这都是您该得的。”   他出声提醒的时候是做好了被骂的准备的,但是没想到顾希音还会向他道歉,他始料未及,十分感动,因此说这话的时候也是诚心实意的。   顾希音的话也让徐令则松了口气。   没怀孕就好,过去的事情就永远地过去了。   只有老天知道,这两天他一直在努力说服自己,谁养大的孩子和谁亲近,只要是顾希音的孩子,即使只为了顾希音的身体和心情着想,他也要认下来。   晚上顾希音的亲戚造访,尴尬地弄脏了被褥。   她不好意思让船夫知道,便让伊人出去喊徐令则。   徐令则钻进船舱,见她蜷缩着身体躺着,还以为她生病了,吓得脸色都变了,连声道:“棠棠,你怎么了?”   “我那个,”顾希音面红耳赤地道,“葵水来了怎么办?褥子弄脏了……”   徐令则看着灯下她绯红的脸,几乎控制不住想去亲一亲她,然而他克制住,轻笑道:“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你从前不是总教导那些女孩子,告诉她们没有必要因为这件事情而感到羞耻吗?”   “我?我有吗?”   顾希音完全想不到,她还能教导别人。   “有啊,”徐令则从旁边包袱里替她找衣服换,那鼓鼓囊囊的一包袱都是他替她置办的,所以东西一应俱全,“回头我跟你讲,你先换衣服。”   顾希音看到他拿出自己用的姨妈伴侣,眼睛都直了。   徐令则看到她被雷劈了一般的表情,笑眯眯地道:“这是你惯用的,我在成衣铺子请人做的,已经浆洗暴晒过了。”   他知道自己生活的所有细节,哪怕这么私密的事情他都知道。   顾希音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我出去了,你换衣服,换好之后我给你洗洗晾干,不会让别人知道的。”   他是皇上,他也会做这些事情吗?   就算司马仲彻说的残暴有水分,可是顾希音也万万没想到,他能为自己做到如此地步。   她点点头。   “睡吧。”徐令则替她重新铺好褥子。   他做这些的时候动作熟稔,仿佛做过无数次一般。   顾希音躺在船舱里,听着外面徐令则洗衣服的哗哗水声,嘴角露出一个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笑意。   经过这件事情之后,她和徐令则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与司马仲彻总是强调他们如何深爱过相比,徐令则从来不会用过去来压她,但是他所做的许多事情都让顾希音能够真切地感受到,他们曾经多么亲密过。   “棠棠,”徐令则和她商量道,“我们也不着急回京,我想带你回响水村一趟,和许如玉聚一聚,如何?”   顾希音眼中本能地闪过欢喜。   失去记忆之后的惶恐不安,只有她自己知道;许如玉大概是她穿越之后仅存记忆中不多的温暖。   但是她很快又想起徐令则曾经猜透了她想偷溜回去找许如玉的事情,立刻意识到他这样做是顺着她的心思,顿时有几分不好意思,道:“以后再说吧,先回京城。”   徐令则毕竟是一国之君,出来这么久,已经很不好了。   上次她跟着徐令则一起上岸的时候,听见人议论说皇上生病了,已经两三个月没上朝了,恐怕已经病入膏肓。 第571章 绣球招亲   想到这里顾希音还想笑,眼前这个男人,哪里能看出来丝毫生病的模样?   但是显然他是因为自己才这样的,顾希音觉得不能任性。   她诚实地道:“我怕再不回去,他们会传你驾崩了。”   呸呸呸,不吉利。   徐令则被她逗笑:“那正好,反正还有太子在,正好陪着棠棠游山玩水。”   顾希音想了想后才道:“太子……你是说你和我的儿子?”   不是亲生的吗?怎么甩锅甩得这么欢快?   她有点心疼这个已经不记得的儿子了。   徐令则点点头:“是那个臭小子。你从前总是埋怨我,说我太宠溺他,会把他惯坏。其实我没和你说,我小时候期待什么,就给他什么,这大概是我的心病。”   “你小时候?”   徐令则苦笑:“嗯。”   原谅他不要脸,利用顾希音的心软。   从前的经历和伤痛其实已经无法对他造成影响,但是他无耻地想要让顾希音心疼他。   徐令则开始讲起他的身世。   顾希音果然听得满脸感慨疼惜,道:“这个皇帝,其实你并不稀罕。”   他肯定不会原谅先皇。   徐令则却笑了,笑得顾希音一脸莫名其妙。   “棠棠你从前说,‘咱们才不稀罕当皇帝呢’,你看,你什么都忘了,但是你还是你。”   顾希音顿时有些不敢看他炽烈的眼神。   两人之间气氛很好个,徐令则又道:“关于南疆的事情,我也改变了主意。”   他不会,也不舍得让顾希音揪着心。   顾希音眼中果然闪过紧张之色。   徐令则淡淡道:“我已经改让卫三郎带兵南下了,正好他是卫家的人,还可以从卫家调人,不必长途跋涉。我现在只要司马仲彻的命。”   什么决定都是卫三郎做的;南疆要是不肯交出司马仲彻这个罪魁祸首,就别怪卫三郎牵连无辜了。   顾希音不由问:“卫三郎?”   “是,我同你说过的,你亲表哥,很疼爱你。”   顾希音心中有了几分了然——让她娘家人来处置,徐令则就脱清了干系?   但是既然他说只是针对司马仲彻,那她也无话可说。   这男人,也有小心机啊!   因为徐令则决定改道,所以他们又走了两天后,重新换成了马车。   照顾顾希音在他面前还会拘束,徐令则选择骑马。   但是天气十分炎热,他又没戴帽子,很快晒黑了一大圈。   顾希音被他带着去采买的时候,便给他买了一顶大大的帽子。   徐令意外又惊喜,尤其是想到她没有恢复记忆却已经开始关心自己,就更加高兴了。   两人在酒楼雅间吃饭,徐令则给顾希音剥虾,动作熟悉而自然,显然是做惯了这些事情。   顾希音忍住又开始怀疑人生——皇上是这样的吗?   “你喜欢吃海虾,所以冬天的时候我就让人用冰从渤海郡给你送。”徐令则道,“起初骗你是进贡的,后来月见理账,看到价格惊人,以为有人从中贪污,便捅到了你面前,之后你每次吃都要碎碎念……”   二两一只巴掌长的大对虾,清蒸、白灼怎么吃都是满满的鲜甜,顾希音一口气吃三只,然后直流鼻血,却乐此不疲。   “你生完大河身体不好,我也让人给你弄辽参,可是你不喜欢吃。为了骗你吃,厨房后来便混在饺子馅中。过了很久你才告诉我,其实你都吃出来了,就是没好意思戳穿……”   顾希音见他一边忙着照顾自己一边回忆这些细碎的琐事,心中微动,给他夹了一筷子牛肉道:“你也吃。”   徐令则动作未停:“从前是不许吃牛肉的,你却喜欢。因为东羌、北狄那里都已经开市,所以牛也不是什么稀罕之物,我做了皇帝之后便允许宰牛。”   顾希音道:“怪不得,我记得是不允许吃的,现在却还能大方上菜了。”   外面热闹喧嚣的叫卖声传进来,有小贩挑着梨子经过,口中喊着:“线梨便宜喽,咬一口一嘴蜜,吃完一条线的正宗大线梨来了……”   徐令则把虾仁放到顾希音碗里,擦擦手站起身来道:“我去给你买梨。”   顾希音忙摇头:“不用,不用。”   他们临窗而坐,外面不知道为什么十分热闹,人挤人,他还没吃几口饭又要给自己买水果,顾希音过意不去。   徐令则却笑道:“桃子你要吃硬的,梨你要吃软的,我都知道,等我去去就来。”   顾希音便托腮靠在桌上往楼下看。   很快,他看到徐令则在人群里挤着去追小贩。   众人似乎都在往他们这座酒楼上看,顾希音都有些不好意思,把窗子放下了些,只留了一条窄缝看徐令则和小贩在柳树下面认真地挑选线梨。   这个男人做什么事情的时候都很专注,也很迷人。   只是那双握惯了刀剑的手在挑选梨子,那双目光如刀的寒眸在盯着筐子,怎么想都觉得有些违和。   顾希音嘴角却不自觉地露出笑意。   即使不能恢复记忆,她也宁愿徐令则说的是真的,因为她不得不承认,和徐令则在一起的未来,想到的时候会让她觉得羞涩,却又有隐隐的期待。   忽然,人群之中发出惊呼声,顾希音眼睁睁地看着下面的人疯了一般张开手要接什么东西。   下一刻,一只精美的绣球被抛了下来。   无数只手在争夺,圆滚滚的绣球从一只只手里辗转,但是却始终没有落定。   顾希音顿时来了兴趣,抛绣球?是为了招亲?   徐令则买完梨,因为没有篮子,索性把袍子撩起来兜着。   他着急回来,路却被狂热的人群挡住,眉头不由皱起。   顾希音看着他的样子更想笑了,对他招招手,用眼神告诉他稍安勿躁。   徐令则眉头被她的笑容熨平,用口型道:“很快。”   可是变故就在这时忽然发生,绣球不知道被谁打了一下,竟然径直往徐令则怀中砸去。   徐令则正形成环抱的姿势兜着梨呢,不偏不倚地接住了绣球。   顾希音站起身来,提着裙子就往外跑。 第572章 徐令则遇刺   她往外跑,店小二在后面追,好容易才从摩肩接踵的人群中挤了出来,顾希音才发现,徐令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绣球扔到了卖梨小哥的筐子里。   小哥看着绣球手足无措。   徐令则见到顾希音就笑了:“不好好在上面等我,下来别挤到你。是不是着急了,害怕相公被人抢走?”   顾希音:“……”   才不是呢!   可是不是的话,她那么着急又是为什么?   几个穿着绸袍的男人过来,对着徐令则拱手道:“这位爷,绣球既然掉到了您这里,就说明您和我们家小姐有缘……”   顾希音翻了个白眼,忍不住道:“从来只听说过强买强卖,也听说过强娶的,我孤陋寡闻,竟然没听说过强嫁的。散了,都散了,我相公已经娶妻生子了。”   虽然不知道满腔怒气从何而来,但是她就是知道她很生气。   徐令则看到她眼中两团熊熊燃烧的小火苗,从怀里捡起一个梨在身上蹭了蹭递给她:“娘子吃梨,去火。”   顾希音接过来咬了一口,对着反应不过来的几人道:“我话说得还不清楚吗?再说绣球现在也不在我相公手里,既然你们那么需要姑爷,我看这卖梨的小哥就不错,眉清目秀,梨也好吃。”   徐令则被她逗笑,“淘气。”   梨好吃,你就要给人家保媒吗?   但是看到她吃醋的样子,他简直心花怒放,甚至想给这家要嫁的姑娘添点嫁妆。   顾希音故意道:“那么多人都碰过绣球,都不找,偏偏来找你。说什么绣球择婿,我看还是要看人下菜碟。”   “我不理便是。”徐令则拿出帕子替她擦了擦嘴角的梨汁,动作温柔。   顾希音看着几个还不动的人道:“你们确定想要你们家小姐进我家做小妾吗?”   徐令则真招桃花,这张招蜂引蝶的脸,以后在宫中,还不知道多少人往身上扑呢。   她这么朴实无华的人,怎么能给自己选这么个相公呢?   顾希音觉得自己失忆前也太……不自量力了!   徐令则眼中只有顾希音,过来牵着她的手道:“咱们上去吧。”   “嗷呜——”顾崽崽大喊一声,忽然从二楼上一跃而下,声如轰雷,形如闪电。   伊人紧随其后。   顾希音没等反应过来,已经被徐令则拉到了怀里。   徐令则怀中的梨掉了一地,他只抓住了两个,砰砰扔出去,随即便有铁器落地之声。   顾希音大惊。   “杀了这个狗皇帝!”   面前的人忽然凶相毕露,齐齐向徐令则攻来。   徐令则的侍卫也从暗处出来,加上顾崽崽、伊人,并没有费太大力气,很快就把行刺的人抓住。   徐令则一直抱着顾希音站在树下冷静地看着,轻轻拍着她的脊背道:“不害怕。”   顾希音忽然看到徐令则背后卖梨的小贩,原本他被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动,此刻没人注意他,他却从筐子下面抽出一把拴着红色绸带的飞镖投掷出来,口中大喊道:“红巾兴,皇帝死!”   顾希音惊呼声还没出口,徐令则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般,抱着她一跃而起,成功躲开了所有的飞镖,脚尖踢到小贩的下巴上,后者顿时就飞了出去,重重跌到树上,掉下来之后在地上挣扎了片刻,随即便不再动弹了。   “九哥,你没事吧。”顾希音的话脱口而出。   徐令则惊喜万分,哪怕身后战局如火如荼,他的一双星眸中依然露出无尽的惊喜之色。   “棠棠,你记起来了?”   “我……”顾希音舌头打结了。   她没想起来,可是她也不知道刚才那句话为什么会脱口而出。   一直等重新回到楼上,她才讷讷道:“或许是这些日子你总提起,我记住了吧。”   徐令则心中难免失望,面上却丝毫没有显露出来,道:“没事,想不起来也没事。”   顾希音看着楼下乌压压跪着的一群当地大小官员和乡绅,知道徐令则身份暴露,还差点遇刺,这些人都吓坏了,唯恐徐令则迁怒当地。   徐令则干脆把窗户拉下,在重新上的菜里面挑了几样她喜欢的给她夹菜,“好好吃饭。”   顾希音低头扒拉着米饭,忍不住道:“九哥,什么是红巾党?”   “一群小虾米而已。”徐令则淡淡道,“在其位谋其政,历朝历代,从来不少这样的事情。”   说白了,就是一群想谋反又不敢,也做不到的人,暗地里弄些小手段恶心人罢了。   顾希音还是心有余悸:“早点回京城吧。”   也不知道徐令则的行迹怎么暴露了,日后恐怕还有无尽的麻烦。   徐令则却道:“不必,按照我们之前计划行事就可以。我们可以假装回京,转移视线。”   “这样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快吃饭。”   顾希音吃了两粒米,又问:“你,为什么要和知府孙大人说你受伤了?”   “孙永刚这人,是仁智三十年的榜眼,才华出众,能也能干,就是十分懒怠。”徐令则冷冷地道,“但凡他用心,红巾党也不至于在他的地方如此肆无忌惮。”   顾希音睁大眼睛:“你想吓唬吓唬他?”   也不知道下面跪着的哪个是孙知府,现在估计真是被吓破胆子了。   徐令则点头道:“对,也只是吓唬他而已,让他以后脚踏实地地为朝廷尽忠。”   “嗯,也是,良臣难寻。”   吃过饭,孙知府进来磕头谢罪,见徐令则松口,又热情洋溢地邀请他们去孙府住。   为了让顾希音住得舒服,也为了日后让人知道他们“离开回京”,徐令则便答应了下来,在孙知府的诚惶诚恐中,带着顾希音住了进去。   住得舒服,吃喝用度都是最好的,顾希音也觉得很好;可是孙知府的小女儿孙三娘,总是借着伺候她的名义,有意无意往徐令则面前凑,这就挺讨厌的了。   “皇后娘娘,”孙三娘陪着小意奉承道,“您真是花容月貌,说出来谁信您已经生过太子殿下了?”   顾希音:呵呵,我谢谢你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提醒我是生过孩子的老女人了。 第573章 想上位   并不是顾希音敏感,而是孙三娘这种话说得实在太多了。   比如皇上对您好好啊,您看您都失踪了这么久,皇上还不计前嫌……诸如此类,顾希音觉得她实在讨人嫌。   顾希音冷了脸道:“你今年多大了?”   孙三娘愣了下,明明她已经告诉顾希音她十四岁了啊。   可是身份悬殊,她还得老老实实地道:“奴十四岁了。”   “定亲了吗?”   孙三娘心如擂鼓,不由想,难道这几天她的努力没有白费,终于见到成果了?   她听说皇上后宫空虚,从前只不过心里偷偷感慨自己没有机会,却万万没想到,这现成的机会竟然送到了面前来。   如果现在都不抓住机会奋力一搏,她这辈子还能有什么指望?   想到这里,她假装娇羞道:“还没有。”   “那就谨言慎行,少做长舌妇,免得嫁不出去。”顾希音不客气地道。   孙三娘的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儿,不敢相信顾希音竟然会如此直截了当地训斥她。   说话间,徐令则从外面进来,道:“棠棠,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他手中捧着一朵红色的牡丹,层层叠叠的花瓣,颜色极正,美得霸道。   孙三娘心道机会来了,越发做出委屈的神色,道:“娘娘,奴受教了,以后再不敢了。”   徐令则脸色瞬时由晴转阴:“滚。”   他这两天就看这个孙三娘不顺眼了,奈何想到顾希音向来喜欢这些年轻的女孩子们才隐忍不发,没想到她竟然还想给顾希音上眼药。   不知所谓的东西!   孙三娘被徐令则凌厉的目光扫过去,顿时两股战战,屁滚尿流地跑出去,回到自己房间大哭一场,惊魂未定,再也不敢往顾希音身前靠。   “这花开得真好。”顾希音道。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路过园子的时候,我一眼就看上了。”徐令则见她喜欢,十分高兴,也不用别人帮忙,自己把花插到了花瓶中。   “孙三娘想进宫。”顾希音直言不讳地道。   “她想?那你怎么想?”徐令则意味深长地道。   她要是敢说“随便”,他就,他就……生气了!   顾希音道:“我看不上她。”   “看不上?难道看上了你就让她进宫?”徐令则脸上露出不悦之色。   顾希音:“……这个归我管吗?”   “你是皇后,你说呢?”   “我看上的话,我自己养着。”顾希音道。   徐令则哈哈大笑:“你说的是你身边那几个吗?”   他把月见、薛鱼儿、宝儿几个都和她一一说了,“她们几个都忠心耿耿,可以信赖。”   “我觉得薛鱼儿很有趣。”顾希音若有所思,“董叔和我说女人不能坐船头的时候,我忽然之间就觉得似乎有人和我说过这件事情,但是怎么都想不起来。听你说完,应该是她和我提过吧。”   徐令则点点头:“很可能,她就是个话匣子。”   顾希音脱口而出的称呼和这件事情,都让他心里开始隐隐有期盼,是不是顾希音的记忆,还有望恢复?   可是恢复了到底是好是坏呢?   晚上孙夫人带着孙三娘在外面磕头给顾希音赔罪,顾希音让她们回去了。   徐令则躺在榻上,用手臂支撑着头看着床上的顾希音道:“就这么轻轻放过了?是不是有点不在乎我的嫌疑?”   顾希音觉得两人之间关系似乎更亲近了些,连带着徐令则说话也不像之前那般小心谨慎,偶尔也开玩笑。   她更喜欢现在这种轻松的相处,便道:“我若是稍有动作,恐怕传出去就是皇后娘娘因为孙家三姑娘打翻了醋坛子,就会有好事之人把你和她放在一起说。倒不如现在这样,反正她那么蠢,以后有的是人教训她,我何苦费心费力呢?”   徐令则笑了:“你从来都是这样。快睡吧,明天圣驾就会回宫,咱们继续走咱们的。”   “嗯。”   顾希音知道他已经打定主意陪她回响水村,她自己也想回去,便没有再劝。   徐令则似乎不经意地道:“司马仲彻现在和胡琦相处融洽,胡琦把当天的事情都推到了你身上,说是你要她上花轿,她不明就里,又不敢得罪你,所以只能上花轿。”   顾希音没有说话。   她对司马仲彻爱不起来,同时也恨不起来。   徐令则恨他拆散了他们夫妻,顾希音却因为记忆的丧失而淡薄了这份恨意。   司马仲彻对她十分好,成年人的爱恨纠葛,从来都不是一件非黑即白的事情。   她心底,倒是希望司马仲彻真和胡琦和和美美,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徐令则只是想和她说事情进展,倒并没有想从她嘴里得到什么答案,便又继续道:“你三哥已经领命南下了,还,飞鸽传书骂我太坏。”   “他怎么敢骂你?”   “他向来是肆无忌惮的性子。”徐令则笑道。   “还是你人好。”   如果不是徐令则宽和,卫三郎怎么敢这样?   徐令则对于这样的夸奖十分受用,总有一种爬到她床上去抱抱她的冲动。   卫三郎虽然不懂规矩,但是打起仗来却不含糊,徐令则带着顾希音赶到响水村的时候,有人送来了前方大捷的消息。   同时,还有一条十分意外的消息,徐令则把看过的信直接递给了顾希音。   顾希音低头看了两眼,顿时就愣住了。   司马仲彻这是吃了败仗,开始撕破脸皮了?   他竟然传出消息,说顾希音在南疆的时候给他生了个儿子?   “我一个字都不信。”徐令则道。   顾希音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已经被他熨平了苦恼,忍不住道:“为什么?”   “因为我懂你。”徐令则道,“你重情,要是真有这个孩子的存在,你没失去记忆,不会就这样跟我走的。”   顾希音道:“他现在这般,等于明晃晃地告诉我,他人品堪忧,之前说过的都是假话。”   她也彻底确认了,司马仲彻当初就是掳走了她。   一报还一报,现在他的危机,也是自己作的。   顾希音再也没问过南疆的事情。 第574章 故地重游   很快徐令则便带着顾希音回到了响水村。   见到他们,许如玉简直乐疯了。   刚开始的时候她对顾希音还有些敬畏,毕竟身份已经是云泥之别了。   但是顾希音却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所有的事情,坦言她的记忆中基本也只有响水村后,许如玉义愤填膺,因为心疼瞬时就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许如玉已经生了两子一女,生活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是日子过得也算殷实。   她帮顾希音一起把顾希音的旧宅简单收拾后,晚上陪她一起睡。   对她来说,恍如隔世;但是顾希音却觉得似乎就在眼前。   “希音啊,”许如玉往上拉了拉被子,看着投映进来的皎洁月光,叹了口气道,“你做了皇后娘娘之后,已经成了咱们村,不,咱们县里的骄傲。现在咱们这里出去的人,都得自夸一句是见过你的。谁能想到,你能经历这么多……”   顾希音道:“人生,真是什么都有可能。”   “不过好在你九哥,就算做了皇上也没变心。”许如玉万分庆幸地道,“你知道,我前些日子听说你出事,皇上也生病,急得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京城。我家那口子说,就算去了,也进不了宫。我什么也帮不上,只能在家里给你烧香。好在佛祖保佑,你终于安然无恙地回来了。我真是做梦都不敢想,这辈子还能遇见你。”   从响水村到京城,这条路太长,顾希音一步一步走得太艰难。   许如玉自己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她回忆中斑驳的背景,也没有想过去打秋风,只希望她能过得幸福。   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还能再见,还能一起躺在大炕上,一起回忆从前。   许如玉道:“希音,你可别因为失忆就托大。皇上对你很不错,你要惜福。还有,你这性子太绵软,有些事情该争取就得争取。你是卫家的姑娘,什么都不必怕。”   看起来,即使远在这里,她也听说了不少自己的事情。   顾希音心中感激,却央求道:“如玉,你快和我说说,听过我哪些事情……”   她迫切的想要从一个利益不相关的第三人口中了解她错失的事情。   “我听说得也不多,而且什么说法都有。”许如玉道,“我不敢乱说,怕误导你。但是有一条你要死死记住,皇上对你好,你要对皇上好。”   其他的都是虚的,夫妻和睦是最重要的,许如玉的观念就是如此朴实无华。   两人说了半宿话,许如玉道:“快睡吧,明日我带着你四处走走,说不定就想起来了。我就不信,好好的人,还能忘记过去的事情?又不是七老八十了。”   听她直爽的话语,顾希音笑了:“好,早点睡吧。”   第二天,许如玉带着顾希音去看了鬼屋,去看望药房的路掌柜,去县城看花船,看张家兄弟卖鱼的地方……徐令则也不往前凑,不打扰她们两人,就在后面默默跟着。   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顾希音简单乔装打扮,所以没有被认出来。   许如玉是个直筒子,这一路上问她最多的就是“这个想起来了么”,然而无一例外,得到的都是否定的答案。   晚上吃饭的时候,许如玉有几分丧气,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粳米饭道:“算了算了,找哪门子的记忆!反正你还是你,皇上还是皇上,就当你们从来没认识过,盲婚哑嫁,现在开始过日子行吧。”   顾希音垂眸不语。   许如玉干脆放下筷子,声音也提高了几分,拍着桌子道:“希音,别过了几年好日子你就忘了,你原本和我一样都是村里的姑娘。你要是不遇见皇上,最多也就嫁到县里就顶天了。容启秀是好,可是他不也嫌贫爱富吗?你看皇上对你这么好,你千万别拧,到时候亏的是自己和孩子。你是皇后,你儿子是太子,这落到谁头上不是天大的福分?”   回忆算什么?回忆算个屁!   顾希音笑了,“你总是这快人快语的脾气。我知道的,我只是只能想起你,不见见你不踏实。”   “那现在见到了,踏实了吧。好好回去和皇上过日子,要过得幸福美满,让我老到满口牙都掉的时候,还能吹牛,我是皇后娘娘的手帕交。”   “我,努力。”顾希音嘴角梨涡深深,“吃饭吃饭,你不是最爱吃我做的饭吗?”   许如玉重新拿起筷子扒饭,“是得赶紧吃,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了。”   听说顾希音要离开,徐令则还劝她多住些日子。   他能看出来,顾希音和许如玉在一起的时候是放松而愉快的。   “不了,如玉家里也忙。”顾希音道,态度从容,眼中露出几分坚毅之色,“我也该,回去面对京城的人了。”   大道至简,如玉说得很对,就算失去了记忆,她也还活着,也只能往前看。   为人女、为人、妻、为人母,所有的责任,她也责无旁贷。   徐令则替她承受了太多,这个痴情到连江山都不要的男人,才是整个事件之中最苦的。   她由衷地道:“九哥,谢谢你。”   徐令则克制住把她拥到怀中的冲动,道:“真是傻瓜。”   他有时候恨自己的犹豫和踟蹰,对着顾希音,他觉得自己可以更亲近些,但是又担心会她会像含羞草一般,碰触一下就会锁上心扉。   顾希音和许如玉告别,后者红着眼圈送她离开。   漫天的尘土,斯人已经远去……   “你告诉她我的事情了吗?”身后传来一个略显稚嫩阴郁的声音。   许如玉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随即凶巴巴地道:“你爹去下地了,你怎么不去!”   “天气太热,我爹让我回来了。”少年道,“你到底提没提我?”   他剑眉星目,和许如玉几个孩子比起来,外貌俊朗了很多。   “提你做什么,她连自己相公都忘了,还能记住你个东羌小鬼?走走走,进来帮我推磨,今日咱们吃豆花。”   少年赫然是当年东羌事变后留下的夏一鸣。 第575章 屠村   徐令则也正在不厌其烦地给顾希音讲述夏一鸣的事情。   “云贵妃离开之后,夏一鸣一直留在中原。因为要避人耳目,我想到了许如玉,便让人把他送了来,既是因为相信她的人品,也想着帮你补贴她一些银子,这样可以名正言顺地给她银两。”   “我知道吗?”顾希音问。   “起初不知道,但是后来告诉你了,你也经常给她送东西,你们之间的友情一直长存。”   “哦。”顾希音托腮道。   看着她若有所思,徐令则忍不住笑着问道:“棠棠在想什么?”   “想你。”   徐令则:“?”   明明知道她只是随口一说,可是心脏狂跳是怎么回事?   果然,顾希音道:“想你和我说过的话,竟然完全没有一句假话。”   徐令则笑了,眉眼温柔,“我自是不会骗你。”   顾希音想说感谢的话,但是想了想还是咽了下去。   ——对徐令则来说,客套大概就等于疏离,或许他巴不得自己给他找点事情让他解决。   从响水村到京城不过半个月的路程,徐令则却明显地感觉到,顾希音似乎有意无意地在更接近自己。   这让他高兴的同时又有些心疼,忍不住劝她道:“棠棠,别勉强自己。”   感情上她是个慢热甚至迟钝的人,但是一经认定,便矢志不渝。   “再多给自己一些时间。”徐令则如是道。   顾希音笑着点点头。   “红巾党那边怎么样了?”她开口问道。   在她的意识中,这种组织很让当政者头疼,但是一路走来,徐令则似乎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压力。   “小鱼小虾而已。”徐令则还是这般说。   但是眼看着就要进京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件事情,把徐令则的脸打得啪啪作响。   “为什么绕路了?”徐令则冷冷地问侍卫。   他方向感极强,就算在茫茫戈壁滩里,他都能辨认方向带着迷路的军队出来,更何况这条路他已经走了很多遍。   顾希音忽而紧张,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从马车帘子的缝隙偷偷往外看。   年轻的侍卫面色涨红,鼻尖冒汗,显然十分紧张。   “回皇上,路过的洛沂发生了些事情,为了您和娘娘的安危着想,所以这才……”   顾希音觉得不对,改变了既定地行车路线这么大的事情,竟然不和皇上商量?   徐令则道:“周疏狂呢?”   周疏狂一直跟着他们,虽然没什么存在感,但是也没有缺席。   但是昨天晚上他突然告假,说要去探望个从前的长辈,晚些回京。   既然已经找到了顾希音,徐令则就很好说话地放了他走。   现在想来,他应该是去办什么事情了。   侍卫见瞒不过去,只能诚实地道:“红巾党在洛沂的一个村里闹事,怕惊扰圣驾,周指挥使听说后已经带人去了。”   “闹事?”徐令则眉眼愈发冷了,“周疏狂倒是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先斩后奏。”   侍卫不敢说话了。   不待徐令则继续审问,身后忽然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   很快,周疏狂下马拜倒:“皇上恕罪!”   徐令则冷声道:“说!”   周疏狂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明显是顾忌马车里的顾希音。   顾希音却盯着他怀里的包袱,觉得他现在揣着个包袱下跪的样子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难道他这是打扫战场,得了什么宝贝,要来献宝吗?   徐令则刚要下车,就听周疏狂怀中传来小猫一般的哭声,声音细细小小,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   顾希音已经惊呼出声:“是孩子?”   周疏狂似乎叹了口气,然后道:“微臣正想向皇上和娘娘禀告这件事情。微臣回来的路上捡到一个弃婴,看样子不像能救活的样子。但是想着娘娘妙手仁心,便还是带回来了。”   顾希音忙道:“快抱上来我看看。”   周疏狂把襁褓奉上,徐令则接过来,这才发现襁褓靠近周疏狂的一侧,满是血污。   他把襁褓放到马车里,顾希音立刻弯腰打开襁褓查看,这才惊呼一声:“天哪,是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   小婴儿脸色蜡黄,黄疸还没完全褪去,应该不足一个月,声音弱弱地像只小猫,饿得在喊着襁褓吸、吮。   正好顾希音这里还有半竹筒没喝完的牛奶,立刻倒进了茶碗中,然后用勺子喂可怜的婴儿。   徐令则道:“棠棠你先替她检查下,我出去问问周疏狂红巾党的情况。”   虽然觉得周疏狂这件事情干得莫名其妙,但是顾希音还是点点头,目光一直在小小的婴孩身上没有挪开,道:“你去吧。”   等徐令则下去,给婴儿喂了小半杯牛奶之后,顾希音这才解开襁褓,然后发现襁褓已经被尿透了。   这是个女孩,身体通红,但是却异常乖巧,任由顾希音检查活动她的手脚,一双黑色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顾希音看,不哭也不闹。   顾希音叹了口气道:“小可怜,明明是个这么健康的孩子,你爹娘怎么狠心把你扔了呢。”   “屠村?”   “是。”周疏狂面色沉重,“红巾党连屠三村,只因为怀疑有人向朝廷告密,揭发他们的行踪。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微臣担心以讹传讹,也怕惊动皇后娘娘,所以才欺君先去查证,请皇上恕罪。”   徐令则面色冷若冰霜:“那个孩子怎么回事?”   “微臣让人检查三个村子,仅仅留下这一个活口,还是因为被父母藏在水缸中。”   这个小女孩倒是命大,没有在屠戮发生的时候发出任何声响,这才侥幸保住一命。   “周疏狂。”   “臣在。”   “红巾党之事,朕交给你。所有红巾党,不管男女老幼,也不管是什么王公贵族,给朕全部杀光,一个不许留!”   血债必须血偿,红巾党敢这么嚣张,背后势必有势力在支持他们。   “是!微臣领命!”   周疏狂顿了顿后又道:“皇上,微臣还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那个幸存的孩子,”周疏狂道,“微臣和她有缘,想把她带回府里抚养长大,也给嘉懿做个伴。” 第576章 周嘉妍   “可查清楚了她的身份?”   周疏狂道:“已经查清,确实是那户的幼女。”   徐令则道:“那等问问皇后的意思。”   周疏狂:“……”   皇后要和他抢孩子?   “微臣不敢隐瞒皇上,”周疏狂道,“微臣觉得和这个孩子十分有缘分,而且日后微臣也不想再生别的孩子,所以便想着……”   徐令则往他两腿之间看了一眼:“你怎么了?”   周疏狂:“……”   他怎么了?他没怎么!他就不能选择不生孩子了吗!   生儿育女那么辛苦,而且又有危险,他早就决定有嘉懿一个就行了。   但是出于种种其他考虑,他决定收养一个女孩,没想到就遇到了眼前这个小可怜。   这大概真是上天的旨意。   “微臣无事。”周疏狂咬牙切齿地道,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拙荆也无事。”   周夫人是想多生几个孩子的,毕竟周家人丁单薄,两人曾经讨论过这个问题很多次,那时候周疏狂也赞成。   可是后来周夫人身边的丫鬟难产而亡,即使为了她,周夫人求到了顾希音面前,最后也回天乏术,一尸两命。   这件事情对周疏狂影响极大,所以他坚定信念,不会再生。   “你脑子也没事吗?”徐令则又问。   如果不是脑子有问题,这个向来也冷血著称的周疏狂,怎么会突发奇想要收养女孩子?   就是要收养,不也该收养个能撑起门楣的男孩吗?   周疏狂内心:你要不是皇帝我早揍得你娘子都不认识你了!   可是形势比人强,他也得低头。   “多谢皇上关心,微臣脑子很清明。”   不能他自己一个人害怕,他把生孩子的风险又讲了一遍给徐令则听。   徐令则冷笑道:“吃饭还能噎死呢,也没见你绝食。”   真不是他多疑,周疏狂大发善心?那绝对不可能。   这小子分明别有算计,却又不说实话。   周疏狂被怼得无话可说,索性低着头不理他。   他这样死猪不怕开水烫,徐令则确实也没办法。   就是个孤女,周疏狂开口要了,只要顾希音不想留下,那给他也无妨。   别看徐令则说他一套一套的,心里想的却是,生孩子的凶险,从前他就知道,但是没想到会这么近。   他们有了大河就足够了,家里是有皇位要继承,可是也只有一个皇位。   人活一世,不能光为了祖宗孩子,也得为了自己。   顾希音有任何意外,他连活着都不想活了,还谈什么开枝散叶,绵延子嗣?   顾希音给小婴儿用温水擦洗,然后撕了几件干净的贴身吸水的中衣给她做尿布,又把浴巾给她当襁褓,照料得无微不至。   小婴儿实在太乖巧,除了饿从来不哭。   睡醒了就吃,吃完要么继续睡,要么就用萌化人的眼神四处看,还会时不时地笑,一点儿都不给人添乱。   顾希音真是特别喜欢这个天使宝宝。   徐令则看她这般,犹豫再三才说出来了周疏狂的请求。   “周夫人人品如何?”顾希音问。   “你的好友,人品自然没有问题。”徐令则道。   “那行。”顾希音痛快答应。   这个孩子身世这般凄惨,能找个爱护她的富贵家庭,显然是极好的。   徐令则愣了下,不由问道:“你,没想过自己抚养?”   这下愣住的是顾希音了。   “我,我还没做好做母亲的准备……”   她觉得自己还是响水村那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呢,怎么能担得起当娘这样的重任?   徐令则默默地替大河掬了一把辛酸泪。   “那就交给周疏狂吧。”   “嗯,既然我和周夫人交好,以后肯定还是会成为朋友,可以去看她,给她做衣裳。”   对于生过孩子的人来说,世界上最可爱的孩子一定是自己的;但是没生孩子的人,觉得朋友家的孩子会比自己未来的孩子更好,毕竟开心的时候自己逗着玩,哭了那就回去找亲妈了。   周疏狂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很高兴,还请顾希音给她赐名。   顾希音:“……”   起名白痴在线求救,特别急。   好在有周嘉懿在前,她也娶个周嘉某,只要最后一个字就行。   “嘉人?”   伊人不乐意了,汪汪汪地抗议。   顾希音:“你又不是人,占了这个字还不让用了?”   但是她到底觉得这个太敷衍,想了半天,憋出了个“妍”字来,于是周府二姑娘的大名就定了——周嘉妍,另外顾希音索一赠一,附送了个“娇娇”的小字。   周疏狂谢恩,到了京城之后就把娇娇抱回了府里。   顾希音回宫自然引起了轩然大、波,尤其徐令则还让人清水洒街,大张旗鼓地欢迎她回京,阵仗不可谓不大。   月见、薛鱼儿、宝儿等人都激动不已。   顾希音虽然不认识,但是总觉得有一种亲切和熟悉感。   “太子呢?”徐令则回宫没有见到秦大河,不由问道。   “回皇上,”月见道,“老夫人一早就把殿下接回了府里,说是要教导殿下,到现在还没送回来。”   听到这话,顾希音松了口气。   对大人,她怎么都能应对;但是对孩子,还是亲生儿子,她就怕自己没有表现出足够的亲近,让孩子受伤。   可是接受母亲这个身份,她真的是有心无力啊!   徐令则对顾希音道:“你先歇歇,我去把大河接过来。”   离开这么久,徐令则十分想念大河;而且明明知道他们今日回来,卫夫人还这么做,就有些耐人寻味了,徐令则决定亲自去问问怎么回事。   “好。”   徐令则刚离开,薛鱼儿就冲到顾希音面前,抓着她的手道:“娘娘,不,夫人,你真的把我都忘了?”   这称呼让顾希音茫然。   “我不是娘娘吗?我怎么又变成了夫人?”   为什么有一种她是被徐令则抢进宫中的感觉?   薛鱼儿拍着大腿道:“完了完了,是真的不记得了!这该死的司马仲彻,真的别让我再遇见他,我一定阉了他!”   月见忙捂住她的嘴,害怕有些字眼会刺激到顾希音。   顾希音茫然地道:“他负了你吗?你为什么要阉了他?” 第577章 再见亲人   “他欺负我?要是我们俩在一起,谁欺负谁真不好说。”薛鱼儿偏题十万里,跺脚道,“我说的是您,他占您便宜!”   薛鱼儿表示,要是她睡了司马仲彻,她觉得或许算她占便宜。   徐令则眉头紧皱,露出几分不悦之色,显然很不喜欢薛鱼儿提醒顾希音这些过去的不愉快。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呵斥,就听顾希音道:“他没占我便宜,只是掳走我而已。”   她之所以很长时间内都无法痛恨司马仲彻,也是因为他对自己,算得上礼遇有加。   薛鱼儿不动声色地看了徐令则一眼,却不想正好撞到他深邃的眼神中。   她看出那眼神中的警告和不满,心中一凛,但是很快又恢复漫不经心的样子。   没错,她就是故意引顾希音说出这番话。   她知道,司马仲彻想要的不是顾希音的身体,而是她的心,所以不会强迫她;而徐令则为人骄傲,又心疼顾希音,定然不会主动问出这些问题。   可是这一定是横在他心里的一根刺,所以刚见面,薛鱼儿就快狠准地拔出了这根刺。   只是没想到,她的心思竟然被徐令则洞察。   “那他倒还不算坏得彻底。”薛鱼儿道,“我得想想,什么补脑,不知道猪脑有没有用,不是都说以形补形吗啊?”   顾希音:“……”   难道要把她补成猪脑子不成?   卫夫人和卫淮带着大河姗姗来迟。   卫淮见到顾希音,眼中露出激动之色,嘴唇翕动着,但是又不敢轻易开口,好像面前的不是女儿,而是一个美丽的梦境,一不小心就化为虚有。   卫夫人则十分淡定,只看了顾希音两眼,淡淡道:“回来就好。”   大河拉着他的袖子,小眼睛滴溜溜转着打量顾希音,但是并没有说话,然后看了看徐令则,忽然像小兽一般冲进来他怀中:“父皇!”   徐令则弯腰把他抱起来,爽朗笑道:“这段时间有没有任性?”   大河把头摇头得像拨浪鼓一般:“没有没有,我很听话,不信您问外公。”   徐令则毫不客气地戳穿他:“你以为我不知道外公偏向你,黑的也能说成白的?倒是结实了不少。过来看看,这是谁?”   他抱着大河往顾希音面前凑。   顾希音发现,大河眼中竟然闪过疏离之色。   她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之前看到的。   三岁的孩子,怎么会疏离?   再看过去的时候,大河好奇地打量着她,目光澄澈。   顾希音想,果然是她想多了。   可是大河也没有开口,就趴在徐令则肩膀上定定地看着她。   顾希音忽然觉得心被撞了下,有种莫名的酸涩感觉。   “你是谁呀?”大河开口,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   “这是你母后。”徐令则催促他道,“快叫母后。”   “母后。”大河歪着头,轻轻唤了一声。   顾希音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答应。   看着她紧张慌乱的模样,一旁的卫夫人眼神中极快地闪过疼惜之色。   徐令则也注意到了顾希音的异常,笑着打圆场道:“你母后太激动,话都不会说了。”   他抱着大河在顾希音对面坐下,道:“都坐吧。”   激动的卫淮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喃喃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徐令则给顾希音介绍她的父母。   从失散到相认,这件事情在短短几年里发生了几次。   卫淮和卫夫人心中都有一种恍如隔世,昨日重现的感觉。   顾希音讷讷道:“爹,娘。”   她其实喊不出来,但是强迫自己像当年被老师点名读课文那般必须喊出来。   她从徐令则这里听说了她和父母之间的事情,知道这对夫妇因为她,受到了怎样撕心裂肺的折磨。   卫淮激动不已,道:“总算老天开眼,总算老天开眼。”   卫夫人面色却淡淡的:“既然回来,好好相夫教子。”   这话实在不像她能说出来的,屋里其他人都惊讶地把目光投向她。   卫夫人却已经站起身来道:“你们先说吧,我府里还有些事情,要先回去了。”   说完,竟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卫淮见状也站起身告退,快步去追自己的夫人。   大河看着大人们的言行,若有所思。   徐令则知道顾希音一下接受这么多人不容易,很快让众人都退下去,连大河也让薛鱼儿带出去玩了,屋里只剩下他和顾希音两个人。   “九哥,”顾希音现在对这个称呼已经很熟悉,不解地道,“你曾经和我说过我娘……但是我怎么觉得,我娘对我回来,似乎并不怎么高兴?难道我们之间,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徐令则摸摸她的头顶,带着安抚之意,“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岳母是怕你太紧张,也怕你有压力,所以才不敢和你亲近。”   可怜天下父母心,激动也好,心疼也罢,所有的一切都被卫夫人深深掩藏了起来。   女儿回来,她想的是如何让女儿毫无压力地适应,内心不对任何人歉疚。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卫夫人刚才几乎逃也似地离开,应该是情绪难控,害怕在顾希音面前显露出来。   顾希音深深叹气:“我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   “棠棠,来日方长。”徐令则道,“只要你回来就好,不管是我还是岳父岳母,都不会着急。   顾希音点点头,欲言又止。   她想说,大河看她的眼神让她无所适从,但是终究没有说出口。   那是一个小孩子,对她这个“陌生人”,有戒备和疏远是再所难免的,等熟悉了就好了。   与此同时,卫夫人靠在宫里的一棵玉兰树上情难自控,泪如雨下。   她好好的女儿,活人无数,功德无量,为什么要遭受这些苦难?   看着顾希音局促茫然的目光,她的心都要碎了。   卫淮气喘吁吁地追上来,笨拙地拿着帕子替她擦拭眼泪,“别哭,别哭,女儿不是都回来了吗?你要是哭了,她看着心里也不好受。来之前,你不是一直告诉我,要表现得平静一些吗?” 第578章 娇娇归家   卫夫人恨恨地说出自己的不平:“……老天眼睛一定是瞎了,才让我的希音这般受罪。我再也不相信善恶终有报了!”   卫淮叹了口气,搂住她的肩膀道:“我们不能这么想。我们应当想,若是别人遇到这种事情,恐怕回不来了。就算侥幸回来,也会被夫家厌弃。但是现在你看希音,不仅安然无恙地归来,皇上对她比过去更好,难道这不是她的功德换来的吗?”   事到如今,他对上天充满了感激。   记忆能有性命重要吗?别说顾希音还是从前那般性情人品,就是她变成了痴傻之人,只要一息尚存,他已对命运感恩戴德。   卫夫人被他劝动,哭声慢慢平息下来。   “我刚才在希音面前,表现得还好吧。”她不放心地问卫淮,“不会给她压力吧。”   卫淮忙道:“表现得极好,极好,你看希音也喊了我们,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呢!”   “我倒宁愿她不喊。”卫夫人想到顾希音当时的艰难,顿时悲从中来,“这个傻孩子,什么时候都为别人着想。都这时候了,还想着我的感受,就委屈了她一个人。”   卫淮手忙脚乱:“怎么又哭上了?”   不远处,大河藏在拱门后,白嫩的小手抓住门墩上的石狮子,小脸崩得紧紧的,和徐令则生气时候的阴沉模样,简直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般。   “殿下,不玩了,我找不到你,我认输……”   身后传来了薛鱼儿欢快的声音,大河快步跑进去,脸上也换上和年龄相符的得意稚嫩:“鱼儿姨,我在这里了。你可真笨,这都找不到!”   再说周疏狂把娇娇带回家,引起了轩然大、波。   如果不是掐算他离开的时间不足以生下子嗣,府里的人都要以为他在外面找女人生孩子了。   不过就算这样,也有很多人揣测,这是他在外面的私生女。   周夫人自然也意外,道:“这个孩子……”   周疏狂怀中的小婴儿,正咧着嘴对她笑,眉眼弯弯,一副乖巧模样。   周夫人的心,一下子就软化了。   “妹妹,”周嘉懿大声喊着,十分生气,“我才不要妹妹!”   有了妹妹就要和她争宠了,她才不要。   别看她平时不声不响,憨态可掬,其实心里最精明不过,对于弟弟妹妹都十分不欢迎。   周夫人皱眉道:“嘉懿!”   周嘉懿委屈地看看周疏狂,两只黑亮的大眼睛中顿时盈满了眼泪,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周疏狂忙把娇娇塞到周夫人怀里,抱起他的心肝宝贝,连声哄着。   “爹这次出去,给你带了许多礼物呢!不哭不哭,这个是妹妹,但是不是来和你争宠的。”周疏狂道。   “爹爹骗人!”周嘉懿还是十分委屈,“我要去找秦大河去。”   周疏狂:“???”   周嘉懿自顾自地道:“……他是太子,我要让他帮我把这个妹妹扔出去,谁也不敢拦着他。”   “嘉懿!”周夫人十分生气。   周疏狂忙对她摆摆手,又哄怀中的周嘉懿道:“你娘是不是很严厉?”   周嘉懿扁扁嘴,泪水哗哗地淌落。   ——她爹不在家这段日子,她真是太难了。   周夫人对唯一的女儿自然也疼爱,可是也看不惯周疏狂把她宠得无法无天,所以有意板正她的脾气,小家伙是吃了些苦头,现在越想越委屈。   见她不说话,周疏狂故意逗她:“不说话是不委屈?”   周嘉懿连连摇头,瓮声瓮气地道:“委屈死了。”   周疏狂大笑,抱着她坐下,商量道:“你是不是喜欢新衣裳,但是你娘一季只肯给你做六套?”   小孩子身量长得快,一季做六套衣裳很不少了;但是女孩子都爱俏,也喜新厌旧,所以周嘉懿常常央求周夫人多给她做几身漂亮衣裳,但是从来没得逞过。   周夫人很坚持,如果她再没有点威严,恐怕周嘉懿就被彻底宠坏了。   “但是有了妹妹,你就可以把不喜欢的都给她穿,这样你娘就会给你做新的了。”   周夫人:“……”   感觉她女儿早晚要被带歪了。   而周嘉懿不负众望,竟然还学会了举一反三,眼睛亮晶晶地道:“那我不吃的,是不是也可以给妹妹,这样娘就不会说我挑食了?”   周疏狂点点头。   周嘉懿一想到自己不喜欢的东西都可以给妹妹,顿时觉得这个妹妹没那么可恶了。   周疏狂还在她耳边偷偷道:“妹妹小,你娘忙着照顾她,不会管你那么严了。”   周嘉懿愉快地接受了她有个妹妹的事实,蹬蹬蹬地跑回自己房间整理东西去了。   ——她有好多好多东西都想淘汰,不不不,要当成礼物送给妹妹!   周夫人低头看着怀中已安然入睡的娇娇,把她交给旁边的丫鬟带下去,又把屋里其他人也屏退,这才看着周疏狂道:“说吧,把她带回来,打的什么主意?”   周疏狂笑着在她身旁坐下,握着她的手,没羞没臊地道:“想我了没?”   周夫人:“……问你话呢!”   周疏狂拨弄着她葱段般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笑道:“想给嘉懿找个伴儿,省得她太孤单。”   这些鬼话,周夫人一个字都不信。   “你女儿那样,你觉得她需要吗?”   周疏狂把娇娇的来历一五一十地说了,“看她是个小可怜,也不想让你再经受生育之苦,所以便想着把她带回来当个养女。”   周夫人冷哼道:“你什么时候也会滥好心了?你说实话!”   周疏狂把她扑倒在榻上,目光中似乎燃烧着两团热烈的火焰,口气邪佞,“这么懂我?”   周夫人道:“和我说实话,要不我不接受。”   态度坚决,不容商量。   周疏狂故意逗她:“是怀疑这是我和外面女人生的?放心,颗粒归仓,绝对不让外人占便宜。”   周夫人:“……周疏狂,你……”   接下来,她所有的声音都被周疏狂堵了回去。   过了许久,周夫人躺在床上,捏着被子咬牙切齿地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第579章 周嘉懿和大河   周疏狂挨着她心满意足地躺着,手搭在她腰上轻轻揉着,道:“你不怕秦大河长大以后真的喜欢嘉懿吗?”   周夫人:“……什么意思?”   “难道你真舍得让嘉懿嫁到宫里去?”   “这和娇娇有什么关系?”周夫人说到这里忽然反应过来,“你,你竟然想让娇娇替嫁?”   周疏狂理所应当地道:“那又如何?我不是也会给她金尊玉贵的生活吗?”   周夫人心里有一万头神兽呼啸而过。   这个男人,到底对他刁蛮任性的女儿有什么误解,还是对太子殿下的眼光有什么误解,照这样发展下去,这俩人没有任何可能好不好!   更何况,婚事那都是十年后的事情了,现在就连替嫁都找好了?   周夫人觉得无比荒诞。   “就算婚事是我想多了,嘉懿将来也总需要些助力。男的我不放心,女孩若是从小好好抚养,知道感恩,日后也会护着姐姐。”   他周疏狂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做这件善事也有算计。   “而且娇娇是在皇后娘娘那里挂上名的,日后前程不会太差。你我百年之后,她就替我们守着嘉懿。”   从迷信角度讲,他觉得娇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从性格上说,他看上娇娇乖巧懂事。   周夫人道:“你想得实在太多了。”   周疏狂不以为意地道:“就算我想多了,日后也不过是一副嫁妆的事情而已。”   周夫人:“……”   她错了,她不该用正常人的思维去想周疏狂,还尝试和他沟通。   她也喜欢乖巧的娇娇,那就留下陪她吧。   第二天,周嘉懿就去找大河炫耀她新得的妹妹了。   我有你没有,我赢你输了!就是这么简单粗暴的逻辑。   “秦大河,你在这里干什么?”周嘉懿在水榭里找到了大河,后者正在端着鱼食喂鱼,情绪似乎不那么高。   听见她的声音,大河默默地把手中的鱼食盘递给她。   周嘉懿不要:“渣渣会弄脏我新裙子的。”   大河没有理她,把盘子里剩下的鱼食全部倾倒到池塘之中,锦鲤翻涌而上,争先恐后地抢食。   周嘉懿怕弄被水花溅到,提着裙子后退几步,这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道:“秦大河,我有妹妹了!”   大河惊讶:“你娘生的?不是,我上次去你娘肚子还不大呢!你爹在外面偷偷纳妾了?”   周嘉懿跺脚:“你爹才在外面偷偷纳妾呢!是捡来的妹妹,捡来的!”   没想到,大河今日兴致不高,竟然没有驳她的话,反而喃喃地道:“我父皇就是在外面偷偷纳妾了。”   “啊?”周嘉懿惊讶了,“你父皇也能纳妾吗?”   “我父皇不是纳妾,是找了个冒牌货充当我母后。”大河闷声道。   “啊?”周嘉懿更惊讶了。   大河心烦意乱:“你来就是啊啊啊的吗?走走走,我烦着呢!”   这两人虽然见面就干仗,但是还有些相爱相杀的情意在,所以周嘉懿看他不高兴,干脆在旁边坐下:“你胡说八道什么,你母后回来了,我听我爹说了。我爹出去这么久,不就是为了帮忙找她吗?”   “大人们都是骗人的。”大河郁闷地道。   他外婆哭得好伤心啊,那是因为父皇用假的来冒充外婆的女儿,一定是的。   “其实他们一直告诉我,我母后去了很远的地方为江山祈福,其实我母后死了,我知道的。”大河道,“现在我父皇一定是喜欢上了别人,把她带回来冒充我母后,以为我不记事,长大了也不会知道真相。”   可是他这么聪明,怎么能想不明白呢?   如果有大人在,一定被大河的想法气笑了。   可是周嘉懿这个小傻瓜却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要不卫夫人哭什么?要不秦大河为什么这么郁闷?   秦大河是她认识的最聪明的小孩了,没有之一。   “那……”周嘉懿眼睛转了转,“那你怎么不和你父皇哭闹,不让那个讨厌的女人假装你母后呢!”   这一招,她屡试不爽,倾情推荐。   大河白了她一眼,“你怎么光长个子不长脑子?”   周嘉懿比他高一截,他对此很有怨念,虽然前者年纪确实比他大,他也觉得很受挫。   “我记事以来,就没见过我父皇那么高兴过。”大河低头道,“他高兴就好,我就是替我母后觉得委屈,但是很快就会好的。”   他也会保护外公外婆,他们都是最疼爱他的人。   可是一定要选择的话,父皇的快乐是最重要的。   周嘉懿一脸茫然。   大河说的这些对她来说严重超纲,她理解不了。   “走吧,”她拉着大河道,“去我家看我妹妹去。我妹妹可乖了,戳她的脸她都不哭。不过她会随便尿床,这个有点讨厌……”   听着她碎碎念,大河无精打采地挣脱她的手,心里忍不住想,父皇也会和这个“新母后”再生孩子吧,到时候还会疼他么?   “我不去。”大河道,“我在等我父皇下朝。”   徐令则今日是回来后第一次上朝,也是想给那些因为他许久没出现还心怀叵测的人一个警告。   他想让大河一起去,但是大河推辞了。   大河担心徐令则看穿他的心事。   说话间,薛鱼儿笑眯眯地过来,手里端着一盘点心放到桌上,道:“周姑娘也来啦,来,吃点心,皇后娘娘亲手做的呢!”   顾希音虽然没有恢复记忆,但是还是想做点什么,努力让大河感受到母爱,而且她也实在没什么事情做,于是大清早起来就做了芒果酥。   宫中还有芒果,这真是吃货的大福利。   周嘉懿闷声道:“现在我是周大姑娘,我有妹妹了!”   “对对对,”薛鱼儿道,“昨天我听说了呢!那恭喜周大姑娘了,来,吃点心。”   “我不吃。”周嘉懿别过去脸,“我才不会被一块点心收买呢!”   鸠占鹊巢的坏女人,她讨厌到底!   “哈喇子都流出来了,还嘴硬什么?”这是大河说的,“我洗洗手,你先吃。”   周嘉懿忍不住抬手擦嘴,真是太丢人了!可是这点心十分精致,又散发着香气,她战胜不了自己啊! 第580章 过敏   大河其实真的心里没有多少爱恨,毕竟他对母亲的所有记忆都出自于别人的讲述。   他心里有些失落,替他母后。   但是他也豁达,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他不高兴的只是被欺骗,以及恨大人们没有把这个局做得再圆满些,让他敬爱的外公外婆伤心了。   周嘉懿不一样,她是个女孩子,感情更加浓烈,忍不住代入自己——要是谁想抢占她娘的位置,她简直,简直要发疯。   但是她到底是个孩子,忍受不了美食的诱、惑,便伸手拈起一块点心,嘴里还不服气地道:“我倒要看看,她能做出什么好吃的点心,哼!”   大河在旁边洗手,道:“吃你的呗,话真多。”   他就知道,不应该和周嘉懿分享什么秘密,简直等于昭告天下了。   他暗自忖度,一会儿没人时候他要再嘱咐她一番,让她管住嘴。   事已至此,大河已经接受现实了,不想父皇知道他心中所想,再感到为难。   周嘉懿咬着点心,虽然有心再诋毁顾希音几句,奈何点心实在太好吃,她哼哼着说不出话来,点心吃得倒是极快。   大河洗手的功夫,周嘉懿一块点心已经下肚,又拿起一块,大概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刚才没尝出味儿来,我再尝尝。”   大河擦了擦手,“好吃你就多吃点,矫情。”   “也就那么回事吧。”周嘉懿嘴硬,“我怎么觉得我嘴巴张不开了?”   大河看着她,已经目瞪口呆。   “怎么了?”周嘉懿从他眼神中也看到了不同寻常,停止了动作,忍不住顺着他的眼神抬手摸了摸嘴巴。   这一摸不要紧,她直接吓哭了。   “我的嘴,我的嘴怎么了?”   大河看着周嘉懿的香肠嘴,如果不是关心她,简直要笑死了。   “叫太医!”大河镇定自若地道,又问周嘉懿,“怎么样了?疼不疼?”   周嘉懿觉得嘴巴闷闷的,不疼也喊疼,哭声大作:“秦大河,我是不是要死了?你这个后娘是不是在点心里下毒给你吃,我替你受了罪!”   亏大了,真的亏大了!   薛鱼儿跟着顾希音那么久,多少也懂些医术,一拍大腿道:“周大姑娘,没事没事,你这是过,过啥来着?过敏!对,是这两个字,很快就会好的。”   至于什么后娘下毒,她听得真切,但是暂时也没顾上去问这个。   大河对薛鱼儿还是深信不疑的,道:“鱼儿姨,过敏是什么?真的没事吗?”   “我从前见过。”薛鱼儿笃定地道,“有人吃辣椒也这样,应该是这点心里用的芒果是稀罕物,不是所有人都能消受的。”   周嘉懿都哭得那么惨了,听到这里还不服气地反驳道:“嗝,嗝……我,我怎么就不能消受了?定然是下毒了!”   薛鱼儿见她还能说话,又听她针对顾希音,不由生气,道:“你个小屁孩,脑子里装得都是什么。皇后娘娘给你下毒干什么?再说你对皇后娘娘的医术有什么误会?如果皇后娘哪真想给你下毒,你早就投胎去了,而且神不知、鬼不觉你信不信!”   周嘉懿还要反驳,大河忙掐了她一把,在她耳边道:“你给我保密,否则以后我再也不理你了。”   周嘉懿很珍惜这硕果仅存的朋友,所以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憋回去了。   ——没办法,她爹虽然宠爱她,但是她爹名声实在太差了,导致她根本没朋友。   薛鱼儿拉着周嘉懿在椅子上坐下:“等等皇后娘娘就来了。你先跟我说说,我刚才是不是听错了,什么后娘?”   周嘉懿看了大河一眼,垂下头不敢吭声了。   薛鱼儿也不由看向大河:“大河?你跟我说说怎么回事!”   大河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道:“周嘉懿见我母后回来了,还以为是新的母后呢!我还没来得及和她解释。”   薛鱼儿将信将疑。   顾希音很快闻讯赶来。   她看见周嘉懿的样子就知道她芒果过敏了,给她开了点缓解的外敷药膏,笑道:“一会儿就没事了,是我大意,不知道你也在。”   大河对芒果不过敏她是知道的,没想到周嘉懿也在,而且恰好芒果过敏。   顾希音看着哭唧唧的小姑娘,爱怜地摸摸她的头顶。   “鱼儿,”她抬头看着薛鱼儿道,“回头让人送她回去的时候,你跟着去周府说明一下情形吧。”   薛鱼儿道:“好。您也别担心,您和周夫人关系好着呢,她不会多想的。”   “那就好。”顾希音点点头,站起身来道,“你陪着他们两个在这里玩,我先回去了。”   敏感如她,其实已经发现她的出现让大河不自在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酸涩。   这原本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现在母子之间的隔阂,该如何修补?更何况,她还失去了记忆。   把周嘉懿送回府,和周夫人解释完发生的事情,薛鱼儿回宫。   她在马车里打盹儿,忽然马车摇晃,碰到了她的头,车夫惶恐道:“薛姑姑,对不住。”   薛鱼儿是个好说话的,“没事没事。”   她猛然想起了什么,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   回宫之后,她先去和顾希音复命,后者挽留她坐坐,她只说有事,匆匆往外跑。   月见见她回绝顾希音都有些惊讶,替她解释道:“娘娘,鱼儿姐就是这样风风火火的性子。”   顾希音道:“没事,我觉得和她挺投缘的。刚才说到哪里来着,你继续说——”   “……皇上很生气,又让人当朝打那些御史板子了。”   心软如她,说到这里却觉得十分解恨。   皇上和娘娘久别重逢,心里别提多高兴了,那群老不死的却和皇上说什么娘娘流落在外这么久,恐怕清白难保,要皇上废后。   这种专门动皇上逆鳞的蠢货,打死也活该!   谁不清白了?诅咒他们全家女性!   和薛鱼儿相处时间长了,耳濡目染,月见也多了几分彪悍。 第581章 爱脑补的大河   这种情况,顾希音回来之前就想过。   但是她也并没有放在心上,别说她和司马仲彻根本没什么,在被掳走、她又完全丧失记忆的情况下,就算发生了什么,她也会体谅自己。   没什么比性命更要紧。   她和徐令则重逢几个月以后,后者从来不提这件事情,甚至有意回避,唯恐给她造成困扰,顾希音心里很清楚。   徐令则都不说什么,其他人还逼逼,这不是找削吗?   “卫大人……我爹有没有帮忙劝说?”   这些迂腐的御史虽然讨厌,但是也不值得和这些老古董计较,让他们闭嘴就行,打死就不必了。   所以顾希音想着,这种情况下,卫淮应该出口劝一劝,做个姿态嘛!   “劝了。”宝儿面无表情地道,“卫大人说,不应该只打他们,应该贬官流放。”   顾希音愣住,随即笑了。   徐令则早说卫家作风彪悍,现在听起来,真解气啊!   “坚持说话的人都打晕了,剩下的就没人说话了。”宝儿道。   这件事情她最清楚,因为今日上朝的时候她就在徐令则身后,穿着后宫女官的服饰。   徐令则让她去,就是想告诉朝臣们,皇后娘娘的人在这里,你们乱说会被皇后记恨,结果这些御史还是这么讨厌,也难怪徐令则生气。   徐令则自己回来却对这件事情只字不提,反而兴致勃勃地和顾希音盘算着别的事情。   “八月十五还有多久?”   顾希音惊讶道:“还有一个多月呢!今天才七月初二,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徐令则笑着点点头:“八月十五要设宫宴招待王公大臣和命妇们,你紧张吗?”   顾希音茫然:“我?到时候我要见他们?”   “嗯。”   顾希音略一想就明白过来,徐令则是把这次宫宴当成了她回来之后正式露面的机会,所以要盛大地安排。   她其实有点紧张,因为她不太适应成为全场焦点。   但是她又很清楚这是必须的,所以咬着牙道:“我行,我不紧张。”   这是她的责任,她必须冲上去。   徐令则被她紧张却又一往无前的样子逗笑,摸摸她的头:“棠棠,刚进宫的时候你也是这么紧张。当时我就告诉你一句话,现在我再告诉你一遍。你是皇后娘娘,你就是规矩,别人要看你,而不是你看别人。”   他嘴角微微勾起,带着宠溺的笑意,黑亮的眼睛里映出她的面庞。   “嗯。”顾希音点点头,眼神中写满感激。   她能清楚地感知到徐令则小心翼翼的努力,她也希望自己可以努力,虽然目前来看,她能做的并不多。   她内心是有些绝望的,她救人无数,偏偏对自己的状况束手无策,难道这就是医者不自医?   徐令则压下心疼,道:“我带你在宫中走走?”   见顾希音点头,他又自嘲地道:“其实我对这后宫一点儿都不熟悉,我每天就是前朝和你宫中来回走,其他地方除非你带我去过,否则我基本没去。”   顾希音笑道:“那今日我们两个就一起认识一下。”   她默默地对自己说,加油顾希音,不就是个失忆吗?无论怎样都要好好生活,不负自己不负爱人亲人。   两人在宫中逛完,又一起在顾希音的寝宫吃过晚饭,看着暮色四合,徐令则站起身来道:“你好好休息,我去看奏折。这些日子积攒了太多奏折,约莫着我得看到下半夜,别等我了。”   顾希音默默地松了一口气,忙道:“你忙你的便是,不用惦记我,还有这么多人伺候。”   只有天知道,她忐忑纠结这个问题多久了。   她真的害怕徐令则留下。   同床共枕,她还没有做好准备。   徐令则看着她如释重负的模样,哪还有不明白的,心里叹了口气,笑道:“那我就走了。你早点睡,一会儿大河从卫家回来,让他去我那里睡,你也别等了。”   知道她还没有完全适应,徐令则舍不得给她增加哪怕一点点负担。   顾希音答应。   徐令则来到御书房,其实之前的皇帝都有单独休息的宫殿,一般都设在紫宸宫;但是他登基之后就把这个旧俗摒弃,直接在顾希音宫中休息——晚上不睡在一处,那还是夫妻吗?   他就希望和顾希音做寻常夫妻。   所以他离开顾希音那里,只能来御书房。   奏折堆积如山,倒不是之前卫淮等人偷懒了,而是听说皇上不是病倒而是出去找皇后娘娘,现在终于现身,文武百官们新上的奏折,还热气腾腾的呢!   徐令则随便翻了几本,基本全是劝诫,心烦意乱地扔到一边懒得再看。   “父皇!”大河提着一串葡萄蹬蹬蹬地跑进来,有葡萄粒儿随着他的动作滚落到地上,他也丝毫不在乎。   他跑到前面,一点儿都没生疏地爬到徐令则膝上,把葡萄送到他面前,“父皇快尝尝,我在外公家给您带回来的,可甜了。”   徐令则笑着咬住他递到嘴边的葡萄,果然汁水丰盈,甜而爽口。   “有没有给你母后送?”   大河愣住了。   外公说要给母后带一些回来,但是外婆面色有些凝重,说了句“算了吧”,并且意味深长地看了外公一眼。   然后这葡萄到底没有带成。   大河脑补了很多内容。   但是在徐令则面前,他也就是短暂愣了下,然后道:“我怕母后已经睡着了,就没有过去。”   为了父皇的幸福,他决定牺牲自己!   不就是认个母后吗?父皇自欺欺人,自己就陪着他假装那个后娘真是母后。   徐令则正做着一家团圆的美梦,哪里能想到儿子已经脑补了这么多?   他还耳提面命,要大河听顾希音的话,时常过去陪顾希音说话,甚至还把主意打到了周嘉懿身上。   “你娘喜欢小女孩,所以你可以带着周嘉懿去你娘宫里玩。”   如果周疏狂听到这话,肯定觉得自己很有远见——很显然,下一步顾希音欢喜,就是要定娃娃亲了,他可不干。   周嘉懿过敏这事他都憋气得要命,他总不能打进宫里讨公道,所以更加坚定了以后绝对不让自己女儿进宫的念头。 第582章 大河玩火   徐令则把葡萄剥好皮才送到大河嘴边,大河笑嘻嘻地吞下,“还要,父皇我还要。”   徐令则耐心地继续给他剥皮,同时道:“你母后此番被人掳走,吃了不少苦头,是父皇没有保护好她;以后大河也要和父皇一起保护母后,好不好?”   大河道:“父皇,你和……母后还会生弟弟吗?”   徐令则莫名想起周疏狂的话,心一颤,随即对自己道,不会的,顾希音自己就是大夫,生孩子怎么会有危险呢?   “会的吧。”   徐令则想和顾希音再生两个孩子。   原本他没有这样的计划,也和周疏狂想得差不多,尤其他还想着把所有的宠爱都给大河;但是这次顾希音出事,他得知她下落后急于出京,想要找到合适的人选托付大事时候才发现可用的人太少了。   如果将来大河也面临困境,有几个兄弟相互扶持是最好不过的。   他也不担心兄弟相争,一来大河名分已定,二来他也相信,好好教育会让孩子们兄友弟恭。   大河眼中极快地闪过黯然之色,但是他背对着徐令则坐在他怀中,所以后者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父皇要和别的女人生孩子了,可是自己没有母后,以后他会更喜欢谁?   徐令则根本没多想,又把一颗葡萄塞到大河口中,笑道:“是不是太孤单,所以想要弟弟了?这件事情啊,父皇没法跟你保证,还或许是妹妹呢!”   说到这里,想起他和顾希音现在还没有重新做正常的夫妻,不由又有些惆怅。   身体的需求倒是其次,他更加贪恋的是和她亲密无间的相处,他喜欢每天晚上她像八爪鱼一样缠在自己身上睡觉;他喜欢每天早上看她在自己怀中醒来,揉着惺忪的睡眼问他“九哥什么时辰了”……   他总是告诉自己,再给顾希音一些时间,可是他真的怀念那些美好的时光。   大河道:“那……也挺好。”   “你是大哥,以后要带着弟弟妹妹。你是太子,他们是亲王公主,也要你多多照拂。”徐令则已经开始教他如何做个好哥哥,也有让他清楚名分之别的意图。   大河想了想后,郑重点头。   父皇对他这么好,为了父皇,他也会爱屋及乌的,只希望他们都听自己的话。   大河是在徐令则怀里睡着的,早上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睡在御书房旁边的碧纱橱中,旁边被子被掀开,便知道昨晚他是和父皇一起睡的。   看吧,父皇最爱的还是他。   大河十分愉悦,然而看到床上挂着的海兽葡萄香囊,想到薛鱼儿说过那是他母后的最爱,心情又有些黯然。   父皇高兴了,可是地下的母后呢?   顾希音表示,她还没下去,不要太早惦记她。   大河却有些郁郁,回到他几乎不怎么出现的东宫,让小太监准备香烛纸钱。   在宫中烧这些东西向来是忌讳,所以小太监吓得屁滚尿流,道:“殿下,您,您要祭拜谁吗?”   如果不是因为大河年纪实在太小,和徐令则父子感情深厚,小太监都要想到巫蛊上去了。   大河闷声道:“让你准备你准备就是,我做了噩梦,想要烧纸破了噩梦。”   小太监心里表示他孤陋寡闻,根本没听说过还有这样的说法。   但是大河既然提出了要求,他也不敢不从,于是乖乖地去找来了大河要的东西。   “找个火盆来,然后你们都退下。”大河道。   小太监吓坏了,看着烧红的炭道:“那可万万不行。殿下,您这是要奴婢的命啊!”   大河不耐烦地道:“我在外婆家里都会自己烤红薯了,外婆也没阻拦我。赶紧退下,真是聒噪!”   小太监这才一步三回头地退下,本来还想从门缝里偷偷看看,但是大河特意把门关得严严实实,把他急得在外面直转圈。   大河这才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上面写满了顾希音的名字。   这是他从徐令则书桌上顺来的,这种纸张,徐令则桌上堆了厚厚的好几摞。   大河就认识这三个字,他看着顾希音的名字,叹了口气道:“母后,宫里没人管您了,我给您烧点纸。但是您也别埋怨父皇,父皇其实很想您的,对我也很好。您回不来了,也要有人陪着父皇。”   他心情有点难过。   “我会一直想着您的。”大河道,“嗯,也会孝顺外公外婆的……”   顾希音正在翻看从前的笔记,悲催地发现她连努力掌握的新知识都忘个干净,现在还得重新学习,不过好在是她感兴趣的领域,所以倒也没有那么抵触。   “娘娘,东宫的人来说,太子殿下在玩火,谁也劝不住!”外面传来了宫女焦急的回禀声。   顾希音:“玩火?”   这么小的孩子就开始玩火了?这宫殿一旦失火,后果不堪设想。   原本她还有些顾忌,怕大河和她太生疏不听她的,但是想到徐令则现在还未下朝,顾希音便硬着头皮,带着薛鱼儿和宝儿匆匆赶到东宫。   她去的时候火盆已经被挪了出来,里面依稀能看出烧过纸张的轮廓。   竟然真的在玩火。   顾希音皱眉看着站在廊下的大河道:“这是怎么回事?火能随便玩吗?”   大河道:“从前我想母后的时候就时常烧纸。”   现在和以后想的时候,他还烧。   即使他用徐令则劝了自己一百万次,真的面对顾希音这个“后来者”,他还是气不顺,控制不住地想要和她作对。   顾希音:“……你这习惯不好,得改。”   她又没死,烧哪门子的纸?   “我父皇都不管。”大河鲠着脖子道。   顾希音:为什么觉得大河在针对她?难道是因为她失踪那么长时间而闹脾气?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似乎也可以理解,孩子太可怜了。   想到这里,她耐着性子道:“大河,你年纪太小,不能玩火。你要是真有这个爱好,那……那身边也得留人陪着你。”   大河别过脸去不理她。   顾希音忽然觉得她有一种收拾熊孩子的冲动。 第583章 尿床现场   然而顾希音深吸一口气,默默告诉自己,亲生的,这是亲生的,这才压住了怒火。   “如果被烧伤了,会很疼的。”她耐着性子道,恨不得现在立刻找出个烧得凄惨的案例给他看看。   “我不哭。”熊孩子欠揍地道。   顾希音:“……”   她实在黔驴技穷,毕竟现在她都没代入母亲的角色,怎么能要求大河接受她这个母亲?母子关系不能得以重新确认,她如何管教大河?   最后她只能虚张声势地道:“你要是再这样,我就告诉你父皇和外公外婆了。”   大河嗤之以鼻:“我才不怕呢,告状精!”   这么大的人了,竟然还用周嘉懿那一套,真让人不齿。   他真是越来越烦这个后娘了。   不过他转念一想,毕竟他是太子,就算是后娘也不敢对他如何,他必须得表现得不好惹才能让她更加忌惮。   所以爱脑补的熊孩子道:“有本事你去找外婆告状去!”   外婆不好惹,虽然暂时委曲求全,但是后娘真的敢闹到她面前,惹恼了她,外婆翻脸可不是吃素的。   哎呀,她还没说什么,他就一句接一句的了?   顾希音这个气啊!   她叉腰瞪眼看着眼前的小屁孩:“信不信我打你屁股?”   大河后退两步,小脑袋一仰:“你试试!我让我三舅舅来打你!”   卫三郎天不怕地不怕,在大河心里那就是仅次于他父皇的存在了。   顾希音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是卫三郎,对卫三郎真没什么印象了,气势上却不能输:“你现在就插上翅膀去南疆找去!”   大河:“……”   这个后娘有点可恶,竟然说不过她。   顾希音见他不说话了,眼睛转了转,这才道:“玩火的孩子晚上尿床。到时候太子殿下尿床,我看你羞不羞!”   大河面红耳赤:“我才不会尿床呢!”   他才不会说,上个月他吃多了西瓜,睡梦中以为找到了马桶,结果……华丽丽地尿了床。   现在他怀疑,有人通风报信,把这件糗事告诉了顾希音,简直岂有此理!   顾希音还不知道自己歪打正着了,以为他只是相信自己的说法,心里还想着到底是个好骗的小孩子,越发用肯定的语气道:“不信你就试试!”   她想好了,今晚就让人偷偷往他床上倒盆水,看他以后还敢不敢了!   大河气呼呼地跑进自己房间,把门一关,不理顾希音了。   顾希音也不生气,反而觉得自己赢了一局。   小样,还跟你娘斗!   然而她很快收起脸上的笑意,冷声吩咐东宫伺候的人道:“以后不许让太子殿下靠近火盆,否则出了事,你们都脱不了干系!”   “是。”众人都惶恐地答应,心里却叫苦不迭——这位小祖宗自己那么有主意,别人哪里能说得动他?   顾希音回去后就和薛鱼儿说了自己的主意。   薛鱼儿表示很好,主动请缨道:“泼冷水这种事情,我干最合适了,娘娘您看我的。”   顾希音:“……那可不行!得用温水,还得赶紧叫醒他,别让他染了风寒。”   薛鱼儿摆摆手:“我那是夸张!您放心吧,您不在这么久,都是我照顾他的。”   月见道:“娘娘,我怎么觉得太子殿下似乎受了谁挑拨一般,和您不亲呢?”   “受人挑拨?”顾希音眉头蹙起,“你也有这种感觉?我还以为是我的错觉。”   宝儿握剑环胸靠在柱子上,“我也这么觉得,有必要查一下。”   顾希音声音骤然变冷,“要是真有这样的人,查到之后,要严惩不贷。”   “我去查。”薛鱼儿又自告奋勇道,“太子殿下他身边的人我都熟悉。我倒要看看,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挑拨他和娘娘的关系,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顾希音发现她实在喜欢薛鱼儿这爽利的性格,虽然她也觉得,薛鱼儿有些观念实在太现代了,自己这个现代人都有些接受无能。   当然月见的周到体贴,宝儿恰到好处的关心和分寸,也让她十分舒服。   “娘娘,”月见又道,“这件事情,您要不要告诉皇上?”   顾希音想了想后摇摇头:“还是算了。我已经教训过他了,不需要那么多人充当黑脸。回头让皇上去哄哄他。”   她实在想不到,徐令则不仅对她好,对儿子也会那般宠溺。   而且她觉得徐令则刚回来,积压的事情已经够他忙活了,也不忍再让他操心。   晚上薛鱼儿去偷偷往大河被窝里倒了水,后者醒来脸色十分难看,而且严令周围人不许说出去。   顾希音第二天听薛鱼儿绘声绘色地学话,乐不可支地道:“这下看他还敢不敢了!”   但是她也不忘努力和大河修复关系,做了几样点心让薛鱼儿送过去。   顾希音以为这件事情到此为止,却没想到,这只是个开始。   徐令则忙完之后忽然看到桌案上那厚厚几摞纸张——都是顾希音的名字,如今顾希音回来,写下这些东西时候的愁思也尽数消散。   但是销毁之前他打算给顾希音看看,让她知道他是真的很想念她,虽然眼前这些,只是他思念的冰山一角而已。   可是徐令则看了第一页就觉得不对。   他清楚地记得,他写最上面这页的时候,第一个字写的是草书,但是后来想起顾希音总是抱怨草书看不懂,所以后来的都是行书。   但是现在这一页,却是整整齐齐的行书。   有人动了他的东西!而且是关于顾希音的!   徐令则震怒,立刻喊来身边的人问怎么回事。   太监们吓得跪倒一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直喊冤枉,说不是自己干的。   这件事情调查起来并不难,因为能进出徐令则书房的人屈指可数,并且有人还看到了大河前几日进来过。   徐令则让人把大河叫来。   大河提着用绳子穿着的一尾锦鲤进来,兴高采烈地道:“父皇,您看我钓上来了一条大鱼!给您熬鱼汤喝好不好?”   徐令则看见儿子就笑了:“傻孩子。” 第584章 误会加深   虽然锦鲤不能吃,他还是让人接了锦鲤拿下去,谎称让御膳房加一道菜,反正到时候做熟了也看不出来原本模样。   伺候的人有眼色地端来温水,大河随意写了一把手。   徐令则笑骂道:“你这般糊弄怎么能洗干净?”   他站起身走过来,拿着皂角亲自给大河洗手。   等洗完手给大河塞了个桃子之后,徐令则才道:“大河,你是不是动了父皇桌案上的东西?”   知道可能是大河干的之后,徐令则就没有那么生气了,毕竟大河还是个孩子,或许只是当成废纸随便拿走玩了,他只和他说说,以后别这么做了。   但是没想到,大河却下意识地认为是顾希音告状了,气得小脸都红了,道:“是我干的又怎么样!”   徐令则惊讶,随即拉下脸道:“大河,你这是什么态度!”   大河别过脸去:“一张纸而已,拿走就拿走。”   就算徐令则本来想算了,听到他这种口气也生气了。   “父皇桌案上的东西,是能随便动的吗?”   大河见他态度变凶,心里越发委屈——果然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后娘一告状,父皇就帮她不帮自己了!   从前父皇什么时候舍得说自己一句啊!   大河觉得委屈,自然就更加倔强地不肯认错,小脸紧紧板着,目光桀骜。   徐令则几乎忍不住要发火,半晌后才按捺住,深吸一口气道:“大河,你知道你拿的是什么吗?”   “不是我母后的名字吗?”大河大声道,提起母后眼圈都红了,“我认识这三个字,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才不会像父皇,不仅忘了母后,还想找个人滥竽充数,简直是对母后莫大的侮辱。   徐令则突然意识到了不太对劲,大河的这个态度实在太令人意外了。   “大河?”他耐着性子问道,“告诉父皇,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河看着他关切的眼神,几乎控制不住地想要把心中的想法脱口而出。   偏偏徐令则在这里时候又说:“母后都回来了,为什么还哭呢?”   这话捅了马蜂窝:“父皇,您以为我还是两岁的小孩子吗?”   徐令则愣住了。   大河这时候已经忍不住哭了起来,“我都三岁了!”   徐令则:“……”   “我什么都知道!您不喜欢我了!”   说完大河就从他怀里挣脱,冲了出去。   “大河!”徐令则喊了一声,可是大河头也不回地跑了。   徐令则认真地反思了一下这件事情,忍不住想,难道大河误会了?难道大河听谁说了刚才他发火的事情?   可是他也不是针对大河啊,听说是大河做的之后,他只是想提醒一句,并没有多严厉吧。   徐令则甚至不确信地又问了问身边伺候的人,可是众人也都被大河弄得一头雾水,完全不明所以。   徐令则暂时按下这件事情,决定等大河平静一下再问问他到底为什么突然这样。   小孩子闹情绪再正常不过,所以他也没有放在心上。   可是对大河来说,他不是闹情绪,而是整个人都爆炸了。   他甚至想到了离家出走。   然而转念一想,他走了,岂不是更便宜了“后娘”那个告状精?   不行,他要替他母后战斗到底。   既然她不让自己好过,也别怪自己不客气了。   大河打定主意,跑到了卫府。   卫夫人刚看了一出戏,被其中的男女爱情感动得大哭一场,眼圈红红的,卫淮刚回来的时候被她吓了一大跳,道:“希音都已经回来了,你怎么还哭呢!我不是和你说了吗?你想亲近她就去宫里看看,别就怕她不自在就不肯去,委屈了自己。”   卫夫人道:“说什么呢!我知道她没事心里就放下了,这不是范夫人约我去看戏吗?那本子真是感人,哭得我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卫淮无语,笑道:“一把年纪了,还相信那些。”   “我为什么不信?别人不信,我也要相信。”卫夫人道,“过得不好的人才不相信呢!”   卫淮:“……”   说话间大河来了,看见卫夫人这般,心里又把顾希音骂了一顿。   卫夫人看见宝贝来了,连忙让人拿点心果子。   大河想,瞧吧,外婆都怕他在后娘手里吃不饱。   卫夫人搂着他喊“心肝肉”,大河心酸得控制不住,道:“外婆,谁惹您哭了?您告诉我,我替您收拾她!”   “你母后不在的时候都没人欺负我,更何况她回来了?”卫夫人笑着道。   大河想,看,外婆在强颜欢笑。   他很想和外婆说他什么都知道了,不要因为担心他受委屈而强忍着,但是他到底没说。   这是外婆爱护他,他就当不知道吧。   但是他和那个后娘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顾希音早就忘了这件事情,可是大河提醒了她。   大河早上来给顾希音请安,模样乖巧,问她睡得如何,又问她吃得香不香,孝顺的程度让顾希音都觉得无所适从了。   她越发觉得内疚,一个三岁的孩子都在努力适应突然出现的母亲,她怎么就不能努力适应现在的一切?   正当她给自己打鸡血的时候,就听大河道:“母后,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和您说一说,行吗?”   顾希音愣了下,看了看周围只有薛鱼儿几个,便笑着道:“这里没有外人,你说便是。”   大河心中恼怒,面上却假装害羞道:“是上次我不听母后的,非要玩火,结果晚上……那件事情。”   原来是说他尿床的事情,怪不得不好意思和别人说呢!   薛鱼儿肆无忌惮地道:“如果您说尿床那件事情……”   “鱼儿姨!”大河简直出奇地愤怒了。   看着小家伙恼羞成怒,顾希音忙道:“没有,没有,她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你们几个都下去,我和大河淡度说会儿话。”   培养培养母子感情,多好啊。   没想到,几个人刚出去,大河脸上的所有表情都退散,取而代之的是和徐令则发怒时候一模一样的冷脸。   顾希音:“???” 第585章 大河摊牌   “你别装了!”大河冷冷地道。   顾希音:“我装什么了?”   “你根本就不是我母后!”大河恶狠狠地道,小牙咬的紧紧的,像一头愤怒的小兽,“你是个冒牌货!”   顾希音:“……”   我还觉得你不是我儿子呢!我还觉得我是青春美少女呢!   虽然不知道大河到底误会了什么,顾希音还是耐着性子问:“谁告诉你的?”   “不用别人告诉我,我自己也有脑子!”   “那说明你脑子不好用。”顾希音不客气地道。   熊孩子,竟然还自作聪明,真是可气又可笑。   “我原本觉得,就算你是假的,只要我父皇高兴,我也就假装不知道了。”大河道,“但是你太过分了!你欺负我外婆,还在我父皇面前挑拨,想让我们父子关系变坏。”   顾希音一头雾水。   她欺负卫夫人了?她在徐令则面前挑拨他们父子关系了?   “来来来,”顾希音招招手,对着炸毛的小兽道,“你过来,咱们俩好好理理,到底谁欺负谁了?”   大河道:“我外婆看见你就哭,甚至想起你就委屈地哭,还敢说你没欺负她?”   顾希音:“……”   难道那不是喜极而泣吗?   大河跺跺脚,又狠狠地道,“你小肚鸡肠,还容不下我母后!我给我母后烧点纸钱,你就去我父皇面前告状挑拨。”   顾希音听到这里是真的完全懵逼了。   你母后我好好地站在你面前,要你给我烧纸钱?   不孝子,你这是嫌我没驾鹤西归啊!   顾希音指着他道:“你把话给我说清楚,我什么时候需要你给我烧纸钱了!”   大河目光不闪不避地看着她:“别装了,我都知道了。你根本不是我母后,我母后早就死了,你是个假的,假的!假的永远成不了真的!你给我等着!”   说完他狠狠地瞪了故吸引你一眼,转身就往外跑。   顾希音:“……”   她这个愚蠢的儿子误会了什么?   “崽崽?”顾希音茫然地看着崽崽,“他怎么了?”   顾崽崽舔了舔自己的前爪,懒洋洋地趴在那里,“汪汪”了两声。   ——大河还是个孩子嘛,认错了就认错了呗。   顾希音想了半天,郁闷地道:“算了吧,这件事情我也不能告诉别人。”   薛鱼儿是直肠子,知道后估计劈里啪啦骂大河一顿;徐令则……更不用说了,现在她什么都没做呢,大河还说她在徐令则面前挑拨,今天的事情要是徐令则知道了,没忍住又去找大河,误会非但解不开,而且隔阂会越来越大的。   如何向亲生儿子证明我是你亲娘?   尤其她还失去了记忆。   顾希音觉得她面临一个世纪难题。   最后她干脆安慰自己,“反正我也是真的,时间长了他总不能继续钻牛角尖的。”   她打算冷处理,不管这件事情。   但是后来的事情证明,她显然太单纯了。   她低估了大河这个三岁孩子的“战斗力”。   她很快发现,大河两面三刀,当着徐令则的面对她十分尊重,亲昵有加,但是有意无意地“告状”。   比如说,他会虚弱地进来,然后说昨天在顾希音这里吃坏了东西,一直拉肚子。   再比如说,他会假装不经意地摸膝盖,然后说这是昨天在顾希音宫里磕破的。   徐令则脑洞多大也想不到他这是在告黑状,每次都很关心,但是绝口不提惩罚顾希音,甚至舍不得说她一句。   大河简直气炸了肺。   ——父皇这是连亲生儿子都不疼了吗?   顾希音看着大河从暗示到近乎明着告状,可是徐令则就是不上道,简直要笑破肚皮。   她这个儿子,有点蠢萌啊!   她也放弃了和大河解释,就让这个蠢儿子继续这样以为下去吧。   月见其实察觉到了不太对劲,但是后来因为涉及大河,到底有些顾忌。   这日顾希音和月见闲聊,不由说起了后者的婚事。   “你都因为我耽误了这么多年,你娘一定很操心,有合适的就嫁了吧,嫁人了也可以回宫当差。这后宫也没什么死规矩是改不了的。”   月见苦笑着摇头:“等等再说吧,我没有遇见合适的。”   “一个都没有?”   月见垂眸,情绪有几分黯然,“不怕娘娘耻笑,其实之前是有过一个人的。原本都已经要谈婚论嫁,因为我害羞,不敢跟娘娘说,后来娘娘就出事了……”   “因为我耽误了?”顾希音指着自己的鼻子道,“那我多不好意思。你看我已经回来了,虽然还没太想起来吧,但是也是回来了。你该干啥干啥啊!成亲又耽误不了什么。”   她可不想回到古代007地压榨身边的人,耽误人家人生大事。   月见摇摇头:“娘娘出事其实是试金石。自从娘娘出事,他家以为娘娘不能回来,我没有靠山,对我就……”   “他家?”顾希音扁扁嘴嘴道,“世人都是捧高踩低,其实他家人如此,也是情理之中。最重要的是他的态度,他怎么样呢?”   “他?”月见眼中闪过嘲讽的光芒,“他就比较厉害了,他和我说,他有个表妹家道中落,无家可归,以后要照顾她,请我接纳。”   顾希音:“我呸!”   什么垃圾渣男。   月见笑了:“我也啐他了。其实如果在您出事之前他若是跟我提起,我也不是完全不容人的。但是您出事以后他这般,我心里就觉得他差劲极了,幸亏没有嫁过去,所以立刻就提出解除婚约。”   “就是我没出事也不行啊!”顾希音道,“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不有的是吗?还非他不可了?让他尽管和表妹双宿双栖去,贱人自有天收!”   月见道:“娘娘,其实我后来想想,根本没有这个表妹的存在。”   “嗯?”   “他只是太懂我,知道我在乎什么,所以用这般四两拨千斤的办法,让我先提出退亲。您看,他不也得逞了吗?”   “不要了,这种人白给也不要!我再给你找好的!”   “罢了,我已经死了这条心,只想好好伺候娘娘和太子殿下。” 第586章 前方捷报   顾希音还想多劝月见几句,但是后者却先笑了,一派豁达。   “娘娘,我想得开。”月见道,“这样的人,早发现他的嘴脸,对我来说未尝不是好事。”   顾希音道:“你说得对。但是他也不代表所有人,以后总还会有好的。”   那些以为念念不忘的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忘记了。   她醒来的时候只记得为了容启秀肝肠寸断,然后在南疆这么长时间,没有爱上任何人,她也一样走出来了。   月见笑道:“是,我听您的。您不用为我而操心,我想说的是……”   她看了看没人进来,压低声音道:“您和太子殿下这边……相处得还好吗?”   顾希音惊讶:“你也发现了?”   这次愣住的是月见了。   “娘娘的意思是?”   顾希音道:“我知道你是个嘴紧的,这件事情我也就能和你说说了。”   说着,她郁闷地把大河以为她是后娘的事情说了。   “其实我没法反驳他,也是底气不足,关于生他前后的那些记忆,我都没有了。”顾希音闷声道,“这件事情不要告诉别人,有好办法可以告诉我。”   她觉得自己还长大没多久想要人哄着呢,现在却要研究叛逆儿童的心理,人生为什么要这么艰难!   月见哭笑不得地道:“这,这,太子殿下实在也太早慧了。”   顾希音翻了个白眼:“我看是想得太多,也不知道像谁了。”   月见婉转劝道:“殿下的脾气我们几个都了解,十分倔强,若是拧着来,恐怕更激起他的叛逆心,更加不相信您是他的亲生母亲;要我说,暂时先这样,日久见人心,他慢慢总会知道您对他的好。”   顾希音道:“也只能这样,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我也就敢和你说说。”   “既然已经知道殿下想什么,那就不怕了。”月见善解人意地道,“他什么都在心里藏着才让人担心。您放宽心,殿下聪慧早熟,一定能明白过来的。”   顾希音点点头,转而又和她说起八月十五宫宴的事情。   月见掩唇笑道:“这件事情,我知道些有趣的内幕呢!”   顾希音顿时来了兴趣:“来,说说看。”   “皇上让人给您做宫宴的衣裳,还想要再来一遍封后大典,弥补当日您不在的遗憾,但是后来卫大人劝他打消这个念头,说封后这件事情不是儿戏,当时已经举办过,不要再让御史们浪费唾沫星子。”   顾希音吐吐舌头道:“幸亏没答应,否则大河更要以为我是后娘呢!”   同一个人,哪里需要两次封后大典?   月见笑道:“谁说不是呢!”   “会来很多人吗?有没有和我关系不好的?有没有难以相处的?”   月见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您失踪之后,皇上没有心思让人张罗这些事情,所以宫宴从来没有过,这应该算是第一次。皇上有心要弥补封后大典的遗憾,会办得很隆重,正式把您介绍给众人,这时候,谁敢碰皇上逆鳞?人人都要巴结你,投您所好,谁敢和您关系不好?”   也是这个理,她可以狐假虎威嘛!顾希音忍不住想到。   “您也不用准备什么,到时候众多命妇都要看您脸色,您要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气势,她们都仰视您。”   顾希音:“……”   说的好像要仗势欺人一般。   她是真的很愁,万一她在这么大的场合出糗,给徐令则丢人了怎么办?   月见笑道:“娘娘,您什么都不用担心,等着收礼就行。”   顾希音惊讶:“收礼?”   月见理直气壮地道:“对啊,封后大典您缺席,大家都欠您礼物呢!”   与此同时,薛鱼儿和宝儿也在外面廊下低声说话。   “娘娘回来也有这么多天了,”薛鱼儿道,“皇上一次都没有在这里留宿过,他什么意思啊!”   要是敢嫌弃她们娘娘,她肯定不依。   宝儿比她冷静多了,“你觉得娘娘现在这种状况,皇上敢留下?”   薛鱼儿眼皮子翻了翻:“那也是。可是他们是夫妻,也不能总这样吧。阴阳失和,是要出问题的。”   总有贱、人想要挖墙角。   宝儿道:“顺其自然,你少出馊主意。”   薛鱼儿贱兮兮地笑:“你看出我想想办法了?”   宝儿:“……你别乱来。”   “我不乱来,我,谋定而后动!”薛鱼儿摸着下巴嘿嘿笑。   距离中秋节还有一个多月呢,不搞点事情怎么能行?   徐令则收到卫三郎的战报,心情美好,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让人喊来了薛鱼儿。   薛鱼儿其实隐约猜出来了徐令则的意图,毕竟从他带着顾希音回宫,她就一直在等徐令则单独召见她,没想到等了这么久。   可是她最会装蒜,揣着明白装糊涂,一脸天真:“皇上您找我?”   徐令则往龙椅上靠了靠,手指在扶手上无意识地敲着:“皇后这几日怎么样?晚上睡得好吗?”   “好,吃得好,睡得好,什么都好。”薛鱼儿道,“您要是来陪她就更好了。”   徐令则:“……”   薛鱼儿又道:“您不是不是不敢?”   徐令则:“……闭嘴!”   薛鱼儿:“那我退下啦?”   说完,竟然真的转身要走。   徐令则冷冷地道:“站住!”   薛鱼儿回头:“皇上还有事?”   徐令则看她恨不得立刻脚底抹油开溜的样子,哪还有不明白的?   “圣旨……”   “圣旨?什么圣旨?”薛鱼儿道,看着徐令则的脸色变黑,她一拍脑袋,“想起来了,是您临走之前给我的那道圣旨吧。我这放到哪里去了来着?等回头我找找。”   徐令则没戳穿她不想还回来,淡淡道:“皇后恢复记忆之前放在你那里,等她恢复记忆朕再收回来。”   “好嘞!”薛鱼儿道,“我一定好好保管,您放心!”   她还得好好利用呢,才不会交还回去。   薛鱼儿下去后,徐令则又拿起桌案上的捷报看了看,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卫三郎打了胜仗,没有瘴气作为依靠,南疆不堪一击。 第587章 大河落水   现在的问题是,安南给南疆增兵了,听说是胡琦从中周旋。   卫三郎在战报中提了几句,但是显然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徐令则想了想后提笔给卫三郎回了一封信,大意就是对司马仲彻要活捉,如果他能够让顾希音恢复记忆,那可以留他一条命,但是皇帝就不要做了。   在南疆打了胜仗的消息很快传开,薛鱼儿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顾希音。   顾希音表情淡淡的——她已经回到中原,见了这么多人,如何还不知道事情真相?   对于一个掳走她,造成她和现在生活彻底割裂的人,原谅她没有同情心。   但是要说心情完全没有波动,那也是自欺欺人。   顾希音觉得气闷,站起身来道:“咱们去御花园走走。”   月见几个跟着她一起出来。   顾希音对御花园中各种珍贵的奇花异草十分感兴趣,走走停停,不知不觉间一个多时辰就过去了。   薛鱼儿不喜欢花花草草,道:“娘娘,要不要回去?您不累吗?”   顾希音笑道:“累倒是不累,就觉得有些晒,咱们回去吧。”   可是跟着她的顾崽崽忽然摇着尾巴往水榭那边而去。   顾希音抬头,便看到那边依稀站着几个人,看起来好像是伺候大河的。   “是不是太子?”她问。   “是。”薛鱼儿道,“周大姑娘哭哭啼啼进宫了,两人约摸着在那边玩。”   “为什么哭了?”顾希音不由好奇地问。   周嘉懿不是周疏狂的掌上明珠吗?   薛鱼儿漫不经心地道:“周大姑娘就是个醋坛子,说家里有了妹妹,周夫人就宠妹妹不管她,要离家出走,住到东宫去。”   顾希音:“……”   “我没答应。”薛鱼儿哼哼着道。   开玩笑,周疏狂看不上大河,她还看不上周嘉懿呢!   刁蛮任性又爱告状的爱哭鬼,谁稀罕!   顾希音听她嘟囔,忍不住笑了。   “您可别笑,这事情严肃着呢!”薛鱼儿道,“周大姑娘真不是省油的灯。”   顾希音哭笑不得地道:“多大的孩子,任性是难免的。”   话音刚落,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声:“来人,太子殿下落水了!”   顾希音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   薛鱼儿几人急匆匆地跟上去。   顾希音到的时候崽崽和两个小太监都跳下了水,周嘉懿站在栏杆前,双手还维持着推人的姿势,哇哇大哭道:“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   薛鱼儿简直气炸了肺,就听顾希音道:“你们看好她,别让她也掉下水。”   说完,顾希音纵身一跃,已经跳到了池子里。   大河不会游泳,在水里浮浮沉沉,很是喝了几口水,慌乱不已间,忽然觉得被人拽住,忙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用力抱紧来人。   顾希音:“……你松松,你也挺胖的,我抱着你呢!”   “怎么是你?”大河总算浮出水面,抹了一把脸不敢置信地看着顾希音。   顾希音没好气地道:“后娘也是娘,你就想我怕被你父皇找茬。”   一脸被害妄想症地看着她几个意思?   她真的怀疑,这是她亲生儿子吗?   “我猜也是。”大河傲娇地道。   顾希音:“闭嘴,现在你还在我手里,信不信把你摁进去再喝几口水?”   大河咬着嘴唇,恨恨地看向她。   顾希音把他托到水面上,薛鱼儿把大河抱上去,月见和宝儿用斗篷各自包住两人。   幸亏是七月最热的时候,这要是冬天,掉下水半条命就没了。   “先都带到我那里去,连这个爱哭鬼一起带着。”顾希音说的是周嘉懿。   回去之后顾希音换了衣裳出来,大河也已经换好了衣服,正坐在榻上让月见给他绞头发,周嘉懿坐在小杌子上和他解释:“我刚才真的不是故意的。”   大河看着她红红的眼圈,没好气地教训她道:“你和个吃奶的孩子计较,你又不是三岁孩子了,你都快五岁了。”   周嘉懿知道理亏,也不敢吭声,任由他教训。   顾希音走过来在大河对面坐下道:“你们俩说说,刚才到底怎么回事。”   大河和周嘉懿都闭嘴不说。   最后还是大河身边的小太监说了实话,大河帮娇娇说话,周嘉懿不开心,推了大河一把,结果大河就落水了。   “你别哭了,”大河对周嘉懿道,“你忘了我的名字吗?大河自己就是水,还怕水吗?”   周嘉懿被他逗笑。   薛鱼儿在旁边脸色很难看,有心要说周嘉懿几句,但是顾希音给她使眼色不让她说,只能憋回去,狠狠地瞪了周嘉懿一眼。   顾希音道:“以后都小心些,不是每次都能这么巧被人救上来的。”   大河道:“你,你怎么会凫水的?”   而且他感觉到,顾希音游得很从容自若,即使带着他。   “娘娘比我游得好看多了。”薛鱼儿道,“你以后别缠着我教你了,让娘娘教你。”   “我才不用呢!”   大河表示,他才不会上当。后娘都是口蜜腹剑,他这么聪明,怎么会轻易上当?   薛鱼儿也看出来不对了,“大河,你这是什么意思?”   大河还不想暴露,改口道:“我是男子汉,要找个男师傅,要不多没有面子……”   “小屁孩。”薛鱼儿也没有多想,笑骂道。   虽然大河看着已经平复,但是到底是个孩子,落了水又受了惊吓,晚上就开始高烧。   顾希音和徐令则都担心不已,一起在东宫陪着他。   大河觉得自己昏昏沉沉,仿佛陷入了一个长长的醒不过来的梦境中,但是他却知道,顾希音一直陪在他身边,不时有一只微凉的手放在他额头,还有她轻轻的吩咐声,让人熬药让人做清淡的饮食。   大河是第二天早上醒来的,彼时徐令则已经去上朝,顾希音趴在床边小憩。   晨曦透窗而入,照在她白皙的面庞上,也照在她深深的黑眼圈上。   大河心里似乎有什么流淌过,暖融融的,又带着酸酸涩涩。   薛鱼儿恰好进来,道:“殿下醒了!”   顾希音被惊醒,“真的?没事了?来,我摸摸。” 第588章 卫云   大河换上别扭的表情,歪头想躲过她的手,却还是没躲过去。   “总算退烧了。”顾希音如释重负,“饿不饿?我让人熬了粳米粥。”   大河:“我要吃肉!”   他知道生病要吃得清淡,可是偏偏这样说。   顾希音哪里看不出他故意的,懒得理他,道:“把粳米粥端上来!”   “我要吃肉!”大河大声道。   顾希音在他耳边笑得很得意:“跟着后娘,只有粥喝。”   “你!”大河气得眼睛瞪溜圆。   顾希音看着他气鼓鼓的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徐令则挂念大河,很快宣布散朝,直接往东宫二来,远远就听见顾希音的笑声,心里松了口气。   他掀开帘子进来,笑道:“你们母子说什么这么开心?大河退烧了?”   大河立刻装出一副乖巧的模样,“父皇,我没事了。”   顾希音:“……我在给大河讲小白菜的故事。”   徐令则: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   顾希音打了个哈欠道:“九哥,他没事了,让他吃点东西仔细观察就行。我要回去睡一觉,你要不要回去休息?”   徐令则爱怜地道:“你去休息,我还不困,陪着大河。你吃点东西再睡,要不胃不舒服。”   顾希音心想,她要是在,大河估计就心塞地吃不下了,于是站起身来道:“我回去吃,想吃肉包子了。”   趁着徐令则不注意,她对着大河吐吐舌头,仿佛在说,我能吃肉包子,你却只能喝粥,嘿嘿。   大河小拳头在被子里握得紧紧的,面上还不敢显露出来,简直气坏了。   不过他也就发烧这一晚上,很快又活蹦乱跳起来。   他还跑去到顾希音面前示威:“肉包子这仇我记下了!”   顾希音懒懒地嗑着瓜子翻着话本子——这是卫夫人让人送来的,别说还蛮有趣的,“记好了,千万别和饭一起吃了。”   大河气得直跺脚。   为什么后娘这么嚣张,他却无可奈何。   “吃饭了没?”顾希音问。   “没吃。”   “吃点心。”顾希音把面前的攒盒推过去,“爱吃不吃,我可没求着你吃。”   点心做成小鱼小虾和小螃蟹的样子,闻起来香喷喷的,对大河来说确实有点难以抵挡。   他抓起一个塞到嘴里,含混道:“谁不吃了?不吃白不吃。”   顾希音心里偷笑,这样别扭的小正太,貌似有点可爱。   “我才不会被你的点心收买。”大河又塞了一个到嘴里。   这点心也不知道怎么做的,十分鲜甜。   顾希音道:“要坚持,千万别被我收买了。”   大河哼了一声,大概也觉得自己这样一边嫌弃一边还忍不住吃有点丢人,可是不吃又舍不得,便岔开话题道:“我鱼儿姨呢?怎么没看见她?”   顾希音道:“出宫买东西了。”   “这么多人你不用,你偏要支使她去,是不是因为她对我好,你故意的?”大河一幅“我什么都懂,休想骗我”的样子。   顾希音磨牙,好想揍这臭小子一顿啊!   薛鱼儿今天出去别有目的。   顾希音一回来,她作为顾希音身边亲近的人,又变得炙手可热起来,被许多人巴结。   她这次出门就故意往人多又高档的地方去,不动声色又恰到好处地散布谣言,说徐令则打算广开后宫,她表示很愤慨,放话说谁家姑娘要是敢进宫,她就得处处为难。   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没什么可信度,但是从她嘴里说的,明显可信度就大大提高。   一出精彩的大戏,由此拉开。   薛鱼儿也不是谁都不告诉,充分造势之后,她又偷偷钻到了卫府,和卫夫人说了她的打算。   卫夫人那般果决的人,听了她的话都有些迟疑:“这样真的行吗?”   “肯定行,老夫人您看着吧。”薛鱼儿得意洋洋地道,“这件事情肯定能行。”   卫夫人想了想,“先试试,其实也不着急,希音和皇上的感情,不是等闲可以动摇的。”   “那不好说。”薛鱼儿道,“男人这种东西,有几个能受得了诱、惑的?再说,自己碗里的肉不赶紧吃,那不是等着别人来抢吗?有时候肉自己也做不了主啊!皇上可比唐僧肉金贵多了。”   卫夫人被她逗笑,指着她道:“你这张嘴啊……”   “姑母在吗?”外面传来一个年轻的女声,声音天真烂漫。   丫鬟道:“老夫人在招呼客人,云姑娘您稍等片刻。”   卫夫人道:“云儿进来吧,也没有外人。”   话音落下,帘子被掀开,一个十四五岁模样,梳着灵蛇髻的姑娘欢快地进来,脆生生地道:“姑母!”   薛鱼儿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她穿着鹅黄色的褙子,唇红齿白,明眸善睐,笑容灿烂,嘴角梨涡浅浅,看起来十分娇俏可爱。   卫夫人对她招手笑道:“快过来,这是你表姐身边伺候的老人,你叫一声鱼儿姐姐。鱼儿,这是卫云,我长兄的幼女。”   薛鱼儿虽然惊讶,却还是起身滴水不漏地行礼,笑道:“见过云姑娘。”   卫云笑眯眯地扶住她道:“原来是鱼儿姐姐,我早就听姑母提起你,说你是表姐身边最得力的人。”   说话间,她把腰间翠绿的翡翠双鱼玉佩解下来道:“姐姐别嫌弃,拿着玩吧。”   薛鱼儿笑道:“那我就谢谢云姑娘赏赐了。”   “我不知道姑母这里有客人,要不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卫云道。   “我算什么客人,”薛鱼儿笑声爽朗,“我来老夫人这里讨赏呢!”   卫夫人笑了,也没把薛鱼儿当外人,问卫云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衣裳首饰都选好了吗?”   卫云脸色红了红,道:“京城里好东西太多,我都眼睛不够用,选了四身衣裳,两套头面。”   薛鱼儿若有所思。   卫夫人笑道:“我再给你挑一些首饰,也凑合够用,回头有空我陪你出去再买一些。”   卫云道:“姑母最疼我了!”   “你先回去试试衣裳,我和鱼儿说说你表姐的事情。”   “好。”   等卫云离开,薛鱼儿忙问:“老夫人,咱们府上,什么时候多了位云姑娘?” 第589章 卫夫人和薛鱼儿   薛鱼儿觉得自己记忆力还挺好的,如果没记错的话,卫家这边顾希音只有两个表姐,还都早已出嫁。   如果这几年新添了位姑娘,她也应该知道啊!而且哪会一下子就长这么大?   旁支的,一定是旁支的。   没想到,卫夫人却道:“要是别人我少不得掩饰一二,在你面前我也就不说瞎话了。这是我大哥在外面生的,家里人都不知道,前年才认回卫家的。”   薛鱼儿目瞪口呆,不是都说卫家家风清正,极少纳妾的?   这下厉害了,直接出来个养外室的,真是丢人。   “咱们大老爷……呵呵……挺厉害的。”薛鱼儿摸了摸鼻子道。   一下子就整出来个十几岁的女孩子。   卫夫人哪里听不出她说的反话,摇摇头道:“家丑不可外扬,对外说的是云儿是我大嫂亲生的,只是身体不好,所以一直没有让她见人。”   薛鱼儿暗道,真是自欺欺人,难道这样卫家其他爷们不会有样学样?   在外面乱来,府里粉饰太平?   说实话,她有些不好受。   薛鱼儿一直把自己当成顾希音的娘家人,见她娘家这样,有种替她委屈的感觉。   ——这样的娘家,多拖后腿。   从前薛鱼儿一直吹嘘,卫家家规就不允许纳妾,所以卫家女儿出嫁也这样要求,天经地义。   现在她觉得自己被打脸,以后还如何用这样的话维护顾希音?   卫夫人何等聪明又何等了解薛鱼儿,当然猜测出她心中所想,叹了口气道:“我原本也是不赞成的,但是我爹很喜欢云儿。我回卫家住的时候也发现这个孩子天真烂漫,是个让人疼的孩子。”   “云姑娘进京是为了看您?”   话虽然如此说,薛鱼儿心里却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卫夫人给卫云准备衣裳首饰,分明是准备带她见客的。   卫夫人道:“谁也不是傻瓜,因为云儿的缘故,卫家也颇受诟病。我爹让人把她送到我身边,让我在京城给她找个夫家。”   京城和卫家隔了十万八千里,想打听卫云真实的身世也不容易,相对来说更容易充当嫡女找个好归宿。   看起来,卫云是真受卫国公的宠爱。   而且据薛鱼儿观察,卫夫人似乎也颇为喜欢这个后来的侄女。   她和卫夫人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道:“夫人对云姑娘也颇为上心呢!”   卫夫人点点头,“是啊,她回卫家的时候,正好是我在的那段时间。她生母去世,无人可依,我大哥这才和父亲奏明,把她接回府里。我原本也不喜欢她,但是后来发现她真的单纯天真,待人又一片赤子之心,和府里所有人相处都极好,尤其我父亲特别喜欢她,便也慢慢接受了。”   然后也喜欢上了……薛鱼儿在心中补充道。   “后来希音出事,回京之前,所有人都劝我放宽心,只有她个傻孩子,什么都说不出来,就是陪着我一直哭。”卫夫人想起从前不由笑了,“我进京后,也是她三天两头给我写信,不敢问希音的情况,不知道说什么又拼命找话说,我看着都觉得心酸。我没心情回信,她自己就一直写,一直坚持到希音回来。”   薛鱼儿赞道:“这件事情坚持三五日,一两月都不难,难能可贵的是坚持了这一两年,云姑娘有心了。”   卫夫人笑道:“是啊。后来我才知道,非但对我,对府里其他人,从上到下,但凡她知道别人有什么难处,一定尽心竭力去帮。这个孩子真是个好的,我就怕她太单纯,以后被人婆家欺负。”   “嗐,那怎么可能?”薛鱼儿道,“她是卫家的姑娘,皇后娘娘的亲表妹,还有您这么尽心尽力的姑母在旁边指点,哪个瞎了眼敢欺负?不打上门算咱们输了!”   卫夫人被她逗笑:“我就爱听你说话。”   薛鱼儿嘿嘿笑,又回到了之前的话题道:“……所以我已经和您说了,皇上万一怪罪下来,您得帮我说话。”   卫夫人笑骂道:“我当是你把我当成自己人,才和我说秘密,原来是想拉我给你挡箭。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几个,皇上对你最宽容。”   “那还不是因为我最混不吝,为了娘娘什么都敢干?”薛鱼儿道,“皇上要是不这么做,您能放心把娘娘嫁个他?喜欢娘娘的人,从东大街排到西大街呢!”   卫夫人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这话也就你敢说了。我知道了,这件事情我看行,反正你有分寸,别闹得太大就是。”   “我知道,您瞧好吧。”薛鱼儿胸有成竹地道,“对了夫人,您最近怎么不进宫了?”   “我怕希音感到陌生,她刚回来,需要适应的人和事情太多了,多给她些时间。我也不是非见她不可,只要知道她好好的就放心了。”卫夫人道,“你们几个多费心。”   “您说这话不是折煞我们吗?”薛鱼儿道,“我就没见过比您更明事理的娘了。娘娘在宫里什么都挺好的……”   她把大河落水,顾希音救了他,又因为他发烧守了他一夜的事情都说了。   卫夫人道:“小孩子调皮都是常有的,但是还是让人看好太子。皇上现在的心思都在你家娘娘身上,恐怕不会像从前那样时时陪他,你也盯着太子,要是发现他有什么钻牛角尖的苗头劝劝他。”   薛鱼儿一一应了。   卫夫人又道:“幸亏你们几个在娘娘身边,我才能这么放心,自得逍遥。我最近得了几副头面,你先挑,再给她们两个各带一副回去。”   薛鱼儿摆摆手道:“不要不要。我们几个都不缺嫁妆,缺的是男人。您东西都收着,留着将来给太子娶媳妇,给公主当嫁妆。”   卫夫人“扑哧”一声笑了,“就你嘴皮子溜,你什么时候缺男人了?”   “她们俩,我说她们俩,嘿嘿。您给云姑娘相看的时候,要是有合适的,也给月见、宝儿留意留意,我一个不着调就算了,不能让人说,皇后娘娘拘着身边人不让出嫁。” 第590章 大河的误会   “……而且月见娘着急,宝儿的话,我怕袁傲不要脸,最后骗走她。”   薛鱼儿说到这里就十分愤慨。   “他袁傲得志的时候欺负宝儿,咱们都看不上他,现在一文不名穷光蛋,难道我们就要去做好事了吗?想得美!”   她是个记仇又睚眦必报的,看不上袁傲。   卫夫人笑道:“你别光说别人,郭家那个郭巨,还托人给我送东西,你猜他想干什么?”   “想屁吃呢!”薛鱼儿哼道,“我当初就把话说得很明白了,皇上娘娘失意的时候他帮人来踩,将来就得承担后果。我懒得和他计较,他还蹬鼻子上脸,肖想起我来了?”   “他觉得你事后没有报复他,还是对他有情。”   “我呸!”薛鱼儿叉腰骂道,“他算哪根葱还值得我记住?我那是懒得和他计较!别说我不想嫁人,我就是想嫁人,轮得到他一个商贾?这事您别管了,回头我路过郭家的时候去骂他一顿,让他好好清醒清醒。”   薛鱼儿不仅仅因为郭巨过去做的选择而生气,也生气顾希音失踪这段时间,他以为薛鱼儿失去庇护,以一种救苦救难的姿态出现。   “……我用他救?他以为他是谁!”   薛鱼儿痛骂了郭巨一顿,“而且我说不嫁人就是不嫁人,他要是非说等我,就让他等着孤独终老,断子绝孙吧。”   卫夫人又笑了一阵:“你确实不适合嫁人,哪个婆婆受得了你一张利嘴?刚才不应该让云儿走,让她学学你这泼辣劲儿,我就不用为她担心了。”   “以后和云姑娘相处的时间长着呢!”   薛鱼儿眼珠子一转,忽然又想起一个馊主意:“老夫人,您说您要是带着云姑娘进宫,我让人说,您是担心娘娘失宠,所以想让云姑娘……”   没想到,卫夫人严肃地拒绝了。   “不行,这样不合适。”她摇摇头道,“一来对云儿的名声不好,三人成虎,以后她还怎么找婆家?二来我也不希望别人觉得卫家要给你家娘娘添堵,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卫家是她永远牢不可摧的靠山。”   薛鱼儿虽然很赞同她的想法,但是对卫家是不是牢不可摧表示怀疑。   但是她也不至于蠢笨到当着卫夫人的面说出来,只道:“既然老夫人觉得不合适,那也就算了。”   卫夫人点点头:“宫宴那日我带着云儿进宫给你家娘娘行礼,让她们姐妹亲近亲近。除此之外,为了避免有人想入非非,还是少见为好。”   薛鱼儿默默地给卫夫人点了个赞。   虽然卫夫人对卫云赞不绝口,但是也并没有放松警惕,这样可以避免很多可能的麻烦。   薛鱼儿回宫之后,皇上有意广开后宫的消息就传了出去。   周夫人问周疏狂的时候有几分紧张:“这是真的?她回宫之后,和皇上的关系不好?按理说不至于啊!”   周疏狂正在给周嘉懿梳发髻——后者发量太少,以至于通常只能梳起来一个小包包,但是今天她哭着闹着非要梳发髻,所以周疏狂亲自上手了。   “你说呢?”周疏狂冷笑着道,“是皇后身边那条小鱼儿搞的鬼。”   “她要干什么?”周夫人对薛鱼儿印象也很深刻,“她不是对皇后娘娘最忠心耿耿吗?”   “她现在这般,也是因为忠心,就是……胆子也太肥了。”   “她干什么了?”   周疏狂用眼神瞥了一下周嘉懿,意思是不想在她面前说。   周嘉懿是个傻大姐,恐怕被秦大河卖了还在帮他数钱,他们夫妻说什么话,她扭头就能告诉大河。   周夫人默然。   周嘉懿晃着小短腿好奇地问:“爹,娘,你们在说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明白。是说鱼儿姨吗?”   “没有。”周夫人道,“大人的事情,小孩少打听。”   周嘉懿嘴巴一扁就想哭。   周疏狂道:“在说大河小娘的事情。”   周夫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嫌他在孩子面前说话难听。   周疏狂却不以为意,眼神很无辜,仿佛在说,又不是他给皇上送女人。   周嘉懿惊讶地张大嘴,几乎控制不住想要说话,但是想想到底忍住了,心里想着大河真是实惨。   有了后娘不说,现在还要有小娘?   “小娘养的”,那是骂人的话,她听得懂。   周嘉懿得到了这么“大秘密”,也不纠结什么发髻了,顶着她爹给梳的一头鸟窝般的乱发,急匆匆地就去找大河。   大河正优哉游哉地蹲在树下,用小木棍指挥着两路蚂蚁“打仗”呢,听见周嘉懿的声音,头也不抬地道:“慢,你慢点,别过来踩死我的大将军。”   周嘉懿道:“踩死你再找一只做大将军不就行了?我要和你说正事呢!”   “什么正事?”大河听她声音着急,不像假装的,这才停下动作扭头看着她。   “你父皇要给你找小娘了!”   大河:“……”   “你说话啊!”周嘉懿很着急。   “我父皇那叫选秀。”大河慢吞吞,却又一本正经地纠正她道。   周嘉懿:“……那是什么?”   “和你说的意思差不多。”大河闷声道。   “那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大河道,“我母后不在了,现在又有人鸠占鹊巢,我巴不得多几个女人出来和她争宠呢!”   可是想到顾希音明亮的眼睛和开怀的笑意,为什么他心里还闷闷地难受呢?   周嘉懿或许不懂,但是他懂。   后宫女人争来争去,就没人管他,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可是……   见他若有所思,周嘉懿道,“原来对你是好事,我还吓了一大跳。”   “也不见得就是好事。”大河道,“希望那个坏女人放聪明点。”   别那么容易就被人斗败了,和别的女人相比,他可能更希望顾希音坐在那个位置上。   相对于别人,他好像没有那么讨厌顾希音了。   周嘉懿自然不懂,歪着头睁着懵懂的大眼睛看着他:“你到底帮谁?”   大河扔了木棍,拍拍手上的泥土,昂首高深莫测道:“帮自己。” 第591章 薛鱼儿的馊主意   “喂喂喂,你要去哪里?”周嘉懿见大河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不由大声喊道。   “你先回去,我去告诉那个女人。”大河摆摆手道,声音随即放轻,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到,“那个女人太笨了。”   自己生病的时候,她守了自己一夜,可是等父皇下朝回来,她该表现的时候却打着哈欠懒洋洋地走了。   大河觉得这种举动,简直太蠢太蠢。   要装的话,不是应该装到底吗?   他才不会承认他是好心呢!   他就是还她一个人情,他从不欠人情;而且相对于其他未知的人,他还是觉得这个女人容易对付些。   顾希音正蹲在地上捡海棠花瓣,昨晚一夜风吹雨,洒落满地海棠花。   她很喜欢这株海棠,薛鱼儿告诉她,这是徐令则送的。   虽然找不到这块记忆,但是顾希音还是觉得很神奇,她甚至开始相信,她大脑之中肯定还残存了关于过去的一些记忆,只是她暂时无法破译密码一般。   “娘娘,这些不能要了。”月见看着剩下的沾满尘土的花瓣道。   顾希音点点头,接过她递过来的帕子擦擦手,站起身来道:“先这样,把咱们捡的这些清洗干净,回头晾晒干了,我教你们做胭脂。”   薛鱼儿忍不住嘀咕道:“您说您什么都忘了,光想着这些;还不如就记住皇上呢。”   顾希音笑着摇摇头:“总能想起来的。”   她已经直面现实,接受现实,并且觉得现在这种状况并没有什么难以接受的,那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如此。   正说着话,她忽然听到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便有一叠声的“太子殿下”的呼喊声。   顾希音扭头一看,果然看到了大河脚步匆匆地跑进来。   她头一歪,笑了。   ——又熊又爱脑补的小傻瓜又受了什么刺激?   她拍拍手,好整以暇道:“找我?”   大河一脸严肃:“你跟我进来说话。”   “不……”   “你别傻了,我是来帮你的!”   顾希音:“……是你跟我进去,我是大人。”   大河无语,跺脚道:“你还纠结这些细枝末节,真是太蠢了,快跟我进来。”   顾希音乐不可支,她怎么这么喜欢看见小兽跳脚的样子呢?   大河已经掀开帘子进去,把珠帘甩得乱晃。   顾希音摇摇头,随即也提步进去,顾崽崽和伊人要跟着进去都被她挡在外面。   她很好奇,爱爆炸的小兽要和她说什么。   “我父皇要选秀了,你知道吗?”大河开门见山地道。   顾希音:“……你哪里听来的谣言?”   “不是谣言。”大河不愿意把薛鱼儿卖了,含混道。   “哦。”顾希音随口答应一句,心里却是不相信的。   徐令则每天看着她温柔缱绻的眼神和欲言又止的痛意,那是骗不了人的。   她可以记不起来,甚至可以不接受他的爱,但是她不能否认。   大河见她漫不经心的模样,顿时就急了,跺脚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她为什么一点儿都没有放在心上!   大河表示,他讨厌宫中有许多女人;对于眼前的女人,他也不愿意接受,但是比起来,还是比其他女人能强一点的吧。   父皇看起来也很喜欢她,那就让她陪着父皇,不要再来人了。   “知道啊,”顾希音道,“我还没听说……”   “你没听说不代表没有。”大河看着她丝毫不上心的模样,越发着急了。   顾希音只能装出紧张的样子:“哦,那我该怎么办?”   年纪一大把了,万万没想到还要装傻哄孩子。   大河深吸一口气,露出几分男子汉般的担当,小手一挥:“这件事情交给我,我去和父皇说,我反对!你聪明点,别冒头。”   顾希音:“……”   为什么她有一种欺骗利用小孩子的内疚?   说完,大河又不放心地嘱咐她几句,蹬蹬蹬地跑出去了。   徐令则正在看奏折,听说大河来了,紧皱的眉头顿时松开,笑着招招手道:“过来。”   大河脸色却不好看,大声道:“父皇,您为什么还要其他女人?”   徐令则被他说愣了:“什么?”   “父皇您别装了,我都知道了!”   徐令则搞清楚前因后果后,先安抚了大河,和他说没有这件事情,让他回去,然后面色阴沉地让人传薛鱼儿。   薛鱼儿大大咧咧地来了,行礼道:“皇上找我?”   徐令则眉头蹙起,几乎快要夹死一只苍蝇,冷冷地道:“你干什么了?”   薛鱼儿笑嘻嘻,丝毫没有隐瞒,道:“我出去和人说了,您想选秀,皇后娘娘这边因为担心太被动,所以想着先挑几个听话的。”   “为什么这么做?”   薛鱼儿翻了个白眼,“还不是您不行?”   徐令则:“……”   “都这么长时间了,您还是只敢趁着娘娘睡觉的时候做贼似的偷偷来看几眼,我都急死了。”   徐令则清了清嗓子,以拳抵唇,有几分不自然地道:“你有什么主意,说来听听。”   他实在也是没有黔驴技穷了。   薛鱼儿向来鬼主意多,虽然很多时候不靠谱,但是也有很多时候乱拳打死老师傅。   薛鱼儿骄傲地把自己的主意说了。   她说的慷慨激昂,徐令则却脸红了。   薛鱼儿:“……”   她说什么来着?她就知道,皇上就是个棒槌!   “行了行了,”薛鱼儿摆摆手,“这件事情您就瞧我的吧。您知道太多,没什么好处。万一失败了,我想揽到自己身上,您都难脱干系。以后别问了,等我的消息便是。”   徐令则:“……”   虽然他很想说点什么,但是薛鱼儿的主意对他来说也是救命稻草。   所以直到薛鱼儿面色轻松、心情愉悦地出去,徐令则都没喊住她,默认了她的举动。   外面伺候的小太监,明明见皇上起先龙颜大怒,但是转瞬之间就风平浪静,心里对薛鱼儿的崇拜,都如滔滔江水。   ——如果薛姑娘真对皇上有心的话,那她肯定会得盛宠;可惜她天天就和金吾卫鬼混,倒是可惜了。 第592章 操心的大河   顾希音被大河推着,不知不觉却又飞快地适应着京城的一切,日子热热闹闹地过着。   大河从前觉得顾希音是个心机极其深的,所以不待见她;但是在别的女人要进宫的危机下,他准备和她结盟,才发现她是个傻白甜,简直麻绳提豆腐——怎么都提不起来啊!   大河操碎了心。   可是顾希音却觉得小兽太好玩了,以逗弄他为乐,越发装出不谙世事的样子。   “你不是大夫吗?装病肯定很轻松吧。”大河道。   顾希音摇摇头:“不,我只会治病,不会装病。”   大河:“……装发烧会不会?心里有事,所以郁郁寡欢,积郁成疾那种。”   顾希音:“……”   小兔崽子,成语倒是挺6的。   “我为什么要装病?”   “你装病,父皇肯定紧张,说不定就打消选秀的念头了,至少能延缓一下吧。”   “哦。”   大河对着顾希音这样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直挠头,跺脚道:“你能不能上点心?”   顾希音姿态很端正,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你继续说。”   “你找我外婆。”大河小小年纪,思路却异常清晰,“虽然你顶了我母后的名义,她定然生气;但是她是聪明人,两害相权取其轻,而且我也会帮你说话的。对了,你有娘家吗?”   顾希音:“……我,不太记得了。”   “算了,肯定没有,要不早就提了,你也不会这么傻。”大河一幅“我什么都知道”的模样,“不指望你了,我自己去找外婆谈。你别扯后腿就行。”   顾希音表示,她完全跟不上节奏,想扯后腿都无从扯起。   但是她不想让大河去打扰卫夫人。   她听说,卫夫人为了她,命都只剩下半条,为她操碎了心。   这样的母亲,她也心酸心疼,但是找不回记忆,更找不回那种母女之间的亲昵感情。   卫夫人已经很苦了,别再因为她而难受。   可是大河却很崇拜外婆,觉得女人之中,能成大事的只有两个人——卫夫人和薛鱼儿。   前者将门虎女,巾帼英雄,在他失去母后的时间之中为他做了许多事情;后者果断聪明,市井英雄,当年能带着他钻狗洞从重重包围中跑出去。   顾希音见他似乎还打定了主意,只能道:“这样,咱们先别打扰卫夫人。我觉得我这脑子,还能再抢救一下。”   虽然觉得这件事情很好玩,但是闹到现在已经该收场了。   “这样,”顾希音在大河不相信的眼光中道,“咱们先问问你父皇,到底有没有这个想法。要是以讹传讹,是不是白费功夫了?”   大河气得脸都红了,“你怎么这么傻!要是我父皇说有这么回事,你再怎么说?到时候你不被动吗?”   顾希音:“……”   “你不想让我打扰外婆说得倒是有道理,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说完,大概担心自己被气死,大河扭头蹬蹬蹬地跑出去了。   虽然顾希音有意隐瞒,但是薛鱼儿几个现在还是知道了大河把她当成冒牌货的事情了。   等大河出去,她们都忍不住大笑起来,连一向清冷的宝儿都忍不住露出笑意。   薛鱼儿拍着大腿道:“太子这猴精猴精的,到底像谁了?爹娘都不是那种人啊!”   顾希音:“……说谁傻?”   月见笑道:“太子殿下确实早慧聪颖,世所罕见。”   顾希音道:“你们说,他总这么误会下去,是不是不好?我要不要和皇上提一句?之前我就想提,可是这小东西,有点自傲。我怕他多想,适得其反。”   薛鱼儿道:“这有什么好提的?太子殿下我太清楚了,肯定多想。皇上越解释,他越坚持己见。”   顾希音叹了口气,果然和她想得一样。   “那就先这样吧。”   等几人出去后,月见才偷偷对薛鱼儿道:“月儿姐,我怎么觉得你刚才说得不太对呢,我觉得应该和皇上说一句。太子殿下虽然倔强,但是皇上的话,他还是听得进去的吧。”   薛鱼儿摆摆手道:“你说的我也知道。但是你没发现,娘娘最近已经不像刚回来时候那样郁郁寡欢了吗?太子殿下天天这么闹腾,越闹我看娘娘精神状态越好。”   “确实如此。”宝儿道,“这般闹一闹,就算娘娘不恢复记忆,也能重新培养母子感情。”   相对而言,皇上就比较惨了。   胡来这么久,皇上也就敢晚上趁着娘娘睡觉的时候偷摸看看,两人感情进展基本为零,看得她们这些置身事外的人都着急火大。   月见点点头:“是我没想到,你们说得对。”   薛鱼儿又摆摆手道:“太子殿下能闹出什么事情来,咱们不都盯着吗?”   她的“妙计”还没开始,不能中途生变。   南疆。   与京城皇宫的热闹喧嚣相比,这里显然肃穆冷清了许多。   宫人们说话走路都不敢大声,风呜呜地穿堂而过,配上静谧的气氛,明明是白天,却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胡琦带着几个宫女出现在司马仲彻寝宫的门口,才算打破了寂静。   她身穿正红色宫装,长长的裙摆从地面划过,也丝毫不在意。   “娘娘,”看门的侍卫为难地拦住她,“皇上不想见任何人。”   “让开。”胡琦冷冷地道,脸上的冰霜几乎可以刮下来厚厚一层。   侍卫还想说什么,却没想到她忽然出手,一巴掌狠狠甩了过去。   侍卫没有防备,被她打了一个趔趄,不小心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胡琦扫了一眼旁边的侍卫,后者顿时不敢动了。   胡琦冷笑一声,推门而入。   司马仲彻正站在舆图前,背对着门,所以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背影十分落寞。   胡琦道:“怎么,想寻死了?”   卫三郎兵临城下,形势岌岌可危。   她说这话的时候,面色平静,甚至还带着几分看起来很真诚的笑意。   司马仲彻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轻蔑:“都到了这时候,你还不赶紧收拾东西回你的安南?” 第593章 胡琦之计   胡琦缓步上前,朱裙曳地,风情万千。   她笑意漾开,“因为我还没得到你的心,怎么能无功而返?”   事到如今,司马仲彻再迟钝也已经认清了胡琦的真面目——当然这也是胡琦后来不加掩饰的结果;胡琦干脆明了地告诉他,她就是想做他的女人。   之前司马仲彻或许相信顾希音欺骗了胡琦,哄骗后者上花轿,但是现在,他已经清醒地意识到,论心机论手段,顾希音都不是胡琦的对手。   可惜现在内忧外患,他已无暇顾及。   更准确地说,他动不了胡琦了。   这关头,说不定安南正想费尽心机地想要找机会浑水摸鱼,坐收渔翁之利;如果胡琦出了任何事情,他们就找到了名正言顺的借口。   显然胡琦现在也很明白这点,所以才会这般有恃无恐。   司马仲彻冷笑:“你要的是皇后之位。”   “皇后之位和你的心,我都要。我想要的,其实更多。”胡琦不疾不徐地道,勃勃的野心写在脸上。   司马仲彻在椅子上坐下,左手手臂靠在扶手上,拳头紧握,露出半片绣着海棠花的帕子——那是顾希音留下的。   胡琦的目光扫过帕子,眼中露出不加掩饰地嫉妒。   “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如果我是顾希音该多好。”胡琦并不在意司马仲彻的沉默和冰冷,自顾自地道,“其实我自己也多么希望,我是顾希音。”   “我见过她,也和她有过交锋,”胡琦道,“她是很美,但是并非绝色;她是很聪明,但是在我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她出身卫家,可是和我的身份相比,又逊色不少……我手里握着的筹码,比她要多很多,但是她却能俘虏两个皇帝,而且是两个很杰出,足以留名青史的皇帝,所以我多么希望,我是她。”   司马仲彻头微微后仰,冷漠疏离,目光停留在门口,眸光幽深,任由胡琦自言自语般地说话。   “司马仲彻,”胡琦道,“现在不是做梦的时候,不管你多么喜欢顾希音,而我……多么嫉妒她,我来帮你!”   说这话的时候,她下巴微仰,黑亮的眼睛中写满了自信。   司马仲彻拳头松开,把帕子放在膝上仔细叠成小块,像对着世间最值得珍惜的宝物一般爱惜,然后放到胸前揣好,“有话直说。”   “大丈夫能屈能伸。”   司马仲彻嗤笑一声,眼神轻蔑地上下扫了胡琦一番,“原来你就是这样帮我的。你收了卫三郎什么好处?”   “我不认识卫三郎,但是我知道来日方长的道理,”胡琦不慌不忙地道,“眼下让中原退兵,是不是当务之急?”   “玉石俱焚又如何?”司马仲彻冷冷地道。   南疆这座皇宫,设计之初就耗费了极多的心力,机关重重,后来历任皇帝又增设了许多防护的手段,所以真有国破家亡那日,他就拖着卫三郎鱼死网破。   但是他的详细计划,不可能对胡琦吐露分毫。   胡琦道:“相安无事,另做他想不是更好?死了,这辈子你都再也没有希望得到顾希音;但是只要活着,你还有可能,我说得可对?”   见司马仲彻沉默,她以为被自己说动,心中得意,继续道:“你既洗去了顾希音的记忆,我相信你有办法让她恢复记忆。你先交出方子,他们为了验证方子是否有效,定然要等顾希音尝试过。这一来一回,就有几个月的时间……”   “几个月后呢?”   “这几个月的时间,他们粮草会消耗很多。我会从安南再请救兵来援助。到时候顾希音恢复了记忆,不是不死不休的仇恨,中原又没有粮草维继,我相信他们会退兵的。”   司马仲彻忽而暴起,伸手掐住胡琦纤细的脖子,额角青筋跳动,阴狠冷笑道:“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卫三郎私下通信往来的事情!”   胡琦呼吸困难,脸色涨得紫红,徒劳地用手把住他握紧自己脖子的手,然而却无济于事。   司马仲彻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更用了几分力气,胡琦的脸色已肉眼可见的速度转紫,眼珠几乎从眼眶中迸出来,面容十分狰狞。   正当胡琦以为要命丧他手之时,司马仲彻却松了手,猛地把她摔到地上,一字一顿地道:“利用别人对我喜欢的女人的在乎,我不屑一顾!想要算计我,也不好好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胡琦大口喘、息,随即剧烈咳嗽,一身朱裙铺陈地上,明明很美,却得不到眼前男人的丝毫怜悯。   胡琦眼中闪过冷意——男人果然都是一样的,他们能对喜欢的女人多温柔,就能对不喜欢的女人多残忍。   她不甘示弱地道:“现在需要掂量自己几斤几两重的是你。你现在对上中原,不是以卵击石又是什么?明明你应该等等,养精蓄锐,谋定后动;她和秦骁都已经生过儿子,再等两年又如何?可是你,非但不自量力地挑衅,得到她之后还愚蠢地以为天衣无缝,不早作打算,才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你找死!”司马仲彻目光赤红,几乎要把她生吞活剥了般。   “被我说中了就恼羞成怒?”胡琦冷笑,从怀中掏出一块黑色的令牌扔到他脚下,“你以为我什么都没有,就凭嘴皮子上下碰碰就说帮你?”   司马仲彻有短暂的怔愣。   ——因为他看清楚地上的令牌,分明是安南西北军的兵符。   “我舅舅是西北将军,这些你该知道的。”胡琦冷笑,“但是你现在满脑子都是顾希音,该关心的反而丝毫不上心。司马仲彻,联姻的本质是权衡利弊,各取所需,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我说我配得上你,不是要占你便宜,而是想要和你强强联合。可是从目前来看,你太让人失望了!”   “强强联合?”司马仲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越发轻蔑,“你也配!”   “至少我现在不是丧家之犬,还有路可以走。你却已经穷途末路!” 第594章 达成协议的夫妻   胡琦缓缓坐起身来,捡起令牌,站起来在司马仲彻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依旧从容自信。   “我刚才说的只是第一条可供选择的路,现在我说第二条!”她不慌不忙地道,“你可以给他们假解药,在等待中原反馈结果的这段日子,他们不会继续进攻,会放松警惕。然后我和舅舅借兵,和南疆军队一起,把他们全歼。”   打退是不可能打退的,那就只能斩草除根。   “你想要什么?”司马仲彻一针见血地问。   胡琦咯咯地笑了,她脸上的红紫还没有尽数退去,配上这样的笑容,有几分狰狞扭曲。   “我想要安南,改天换地!”   这个答案显然出乎预料,因为在司马仲彻的认知中,胡琦在安南深受宠爱。   现在,她竟然说要安南改天换地?   “觉得奇怪?”胡琦冷笑,“你没想错,不要怀疑自己。我想让我的亲兄长取我父皇而代之!”   “安南有太子了,不是他。”   “既然要兵变,还在乎什么资格?皇帝都能拉下马,区区太子,又算得了什么?”   说这话的时候,她脸上的恨意几乎控制不住。   “为什么?”司马仲彻眼中露出几分玩味。   “因为他给我的所有宠爱,都是我费尽心力得来的。”胡琦道,“我对他没有丝毫感激!我恨他,对我母妃不管不顾,以至于我母妃无声惨死宫中。”   为了保护自己,为了得到更多的资源,她竭尽全力,从来没有一刻放松过。   “我和舅舅互相搀扶,他帮我,我也帮他,才终于有了现在的一切。”   “你父皇给了你宠爱,还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你母妃的死,也不是他动手的。”司马仲彻道,“你这仇恨,未免来得莫名其妙。”   作为男人,他理解不了胡琦的恨。   “因为这一路来,我吃了太多苦,所以当我真的得到宠爱的时候,也只觉得恨。为什么别人与生俱来的被爱,我却要这么辛苦!而且太子那个畜生,那个畜生……”胡琦说这话的时候全身都在颤抖,“他为了威胁我,当着我的面强了我的丫鬟,还放话说,如果我敢继续和他作对,他就那样对我。”   但是她并没有失态很久,抬起下巴一字一顿地傲然道:“所以他要死,而且要不得好死,才能解我心头之恨!我父皇对他百般纵容,我恨他,我恨他们!”   “果然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随便你怎么说,总之我现在是可以帮到你的人。我相信日后你也能帮上我。我们没有感情,只谈交易,如何?”胡琦看着他不慌不忙地道。   司马仲彻虽然不关心胡琦,但是基于对对手的忌惮,他对安南诸皇子还是了解不少。   “你亲兄长那种废物,烂泥扶不上墙。”   胡琦咬着嘴唇,“和你交易的人是我。”   “你想做女皇?”   胡琦眸子极快地闪了一下,司马仲彻却捕捉到了,轻蔑笑道:“果然有你的盘算。”   “我不否认。”胡琦道,眼波流转,明明相貌并非绝色,却带着令人挪不开眼睛的光芒,“所以我们合作,如何?将来我们生下的孩子,可以同时继承南疆和安南,甚至可能继续北上,一统中原,你觉得如何?”   司马仲彻笑了:“异想天开!我只想要顾希音。但是你的建议不错,我可以考虑一下。”   “对我来说,那也够了。我知道能打动你的,唯有我舅舅手中的兵权而已。但是日久见人心,我相信总有一日你能发现我的好处。”   两人各怀心思,却达成了协议。   京城。   八月十五很快就来到了,宫中桂花飘香,灯火璀璨。   宫宴设在邻水的鹤庆宫,三面环水,宽而长的浮桥连接岸边,这里像一艘巨大的游船,灯火通明。   湖面被灯光照得波光粼粼,数不清的河灯在水中轻曳,置身其中,恍若梦境。   和徐令则并排坐在高台上的顾希音,扭头看着旁边的美景,才能让自己忽略无数投映到自己身上的眼神。   众人其实都心知肚明,今日这场宫宴,就是皇上为皇后娘娘而设的,所以都有意无意地看向她。   绝大部分人想的都是,皇后娘娘依旧明艳动人,眼神依旧澄澈干净,哪里像受过一点点风雨洗礼的模样?   尤其是在场的女人们,审视别人眼睛都堪比透视眼,可是硬是没从顾希音这里找到丝毫不幸的影子。   有人羡慕,而有人直接就是嫉妒了。   徐令则不动声色地在桌下握住顾希音的手,然后这才发现,她掌心中已经全是汗;相对而言,他因为做这个动作纠结出来的微微汗意,不值一提。   徐令则用另一只手拿起筷子给她夹了块点心,侧头温声道:“别光顾着看,吃点东西。”   大河坐在两人下首,见状偷偷哼了一声。   这傻子,没看下面那些女人都盯着她,还盯着父皇吗?   顾希音低头吃点心。   她今天就是一只动物园的猴子,任由人围观。   她下首坐着大河,大河下面一席是卫淮和卫夫人夫妇,卫夫人身边靠后的位置,跪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子,时不时偷偷看她。   卫淮夫妇这是回宫后见过的,其他人她都不认识了。   不,也不能这么说,托大河的福,她还认识周嘉懿。   看着周嘉懿坐在父母中间,她就能猜出哪个是和她交好的周夫人。   不过周夫人为人向来清冷,也并没有热络地看向她。   徐令则说了许多话,大概就是风调雨顺,庆贺丰收;诸位殚精竭虑,表示感谢;我们夫唱妇随,朕心甚慰……   说完后他举杯,在场的所有人自然都要举杯。   顾希音早就发现她面前酒杯里装的是来自西域的葡萄酒,也随着众人的动作,轻抿一口。   原来徐令则刚才给她一块点心,是不想她空腹饮酒。   徐令则随后又清了清嗓子道,“国泰民安,四海升平,朕很欣慰。今日恰逢中秋团圆夜,与众卿一醉方休。不知道谁能来个助兴的节目,朕重重有赏。” 第595章 中秋盛宴(一)   众人都开始有些意动。   皇上刚才还对皇后娘娘情深义重的模样,现在又要让人出个助兴的节目,不知道是不是和之前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选秀有关。   卫淮的势力以及卫家原本的兵权,现在都不容撼动,皇上是不是改变初心,有些后悔了?   可是枪打出头鸟的道理众人都懂,所以虽然徐令则这么说了,却还是没人主动站起来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谁沉不住气谁就输了。   顾希音不明所以,还以为群臣故意和徐令则打对台戏,心里担心,暗想徐令则为什么忽然这般提议,给自己难堪。   这段时间,她觉得和徐令则也算一个战壕的战友了,所以难免为他担心。   该怎么办呢?   她没什么才艺,而且还被扣着皇后这顶大帽子,恐怕帮不上忙。   心思百转间,她忽然把目光投向了大河,而后者恰好也在气鼓鼓地看着她。   顾希音:???   她什么时候又得罪这小兽了?   她今日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啊!   不管了,她悄悄指了指大河,又指了指中间的空地,意思是让他出场。   小孩子嘛,表演不好,又没什么人见怪,抛砖引玉,化解尴尬多好的。   大河怒目相视——这个女人脑子里装的是什么,他堂堂太子殿下,怎么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像优伶一般表演?   主要,他也不会啊!   他刚才给顾希音使眼色,意思是想告诉她,他发现了几个女子,眼神不算老实,让她多盯着点。   谁知道媚眼抛给了瞎子,顾希音不知道神游到了何处,根本不理他,这才让他生气了。   母子俩正在“斗法”之际,忽然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小女卫云,愿舞剑以祝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顾希音抬头看向卫云,看着她落落大方地站在那里,身形窈窕,英气勃勃,不由心里赞了一声,果然是将门之女,好风姿!   算起来,这是她表妹吧。   薛鱼儿躲在柱子后面,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用极低的声音对身后的宝儿道:“云姑娘总算站出来了,紧张死我了。”   刚才冷场那么长时间,她还以为卫云临阵退缩了呢!   现在想想,这个时间拿捏得极好,人人都更加关注她,交头接耳地议论着她的身份。   徐令则提前已经知道这是薛鱼儿安排好的,立刻道:“准奏!”   卫云显然早有准备,还自带琴师。   换装出场的她,头发高高束起,干净利落,身穿月白窄袄,领口和袖口都绣着东珠,下套同色月华裙,裙裾上绣着宝蓝色云纹,仔细看去,也绣着宝石,低调中透着难以掩饰的豪门底蕴。   一曲《凤求凰》中,她手持雪白的长剑,如游龙惊风,动作行云流水,又大气磅礴,不见多少女儿家的柔美,却将英气勃勃这四个字演绎到了极致。   琴声尽,卫云收势,横剑胸前,抱拳行礼,爽朗道:“小女献丑。”   众人仿佛这才被她的声音惊醒,心中都赞叹不已。   徐令则侧头看向顾希音,笑道:“卫云不错,当厚赏。”   顾希音:“……”   是不错,可是这是要她赏赐的意思?她懂个毛线。   徐令则却觉得,她翻白眼的样子都十分可爱,忍笑在桌下指了指她皓白手腕上的金镶宝绞丝虾镯。   顾希音这才摘下镯子,赏赐了卫云。   卫云谢恩,退了下去换装,也带走了不少王公子弟的眼睛。   顾希音心里默默地想,经过今晚,她这个表妹在婚嫁市场的行情应该会水涨船高。   她总觉得今晚的徐令则,似乎有些刻意。   难道他这么突兀地提出“表演节目”这个前世今生都能让平庸的她感到被紧张支配的建议,是为了让她娘家表妹有个展示的机会?   或许她的不解表露了出来,大河低头摸着崽崽,咬牙切齿地道:“真是笨死了。”   难道她到现在都没明白,今晚父皇是想相看各家女子吗?   在场的,恐怕只有她一个人不知道了!   大河觉得找这样的队友,还不如他单打独斗,至少不能被气死。   他看见卫云笑盈盈地坐回到卫夫人身边,同她有说有笑,小拳头在桌下不由握紧。   ——怎么感觉外婆想要安插个女人到宫里呢?   难道是因为要照顾他?他可不需要。   他对卫云没什么好感,或者说,他对所有想要做他小娘的女人都没有好感。   卫云开了个头,其他各家千金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一时之间,鹤庆宫热闹非凡。   顾希音很乐于见到这样的场景,众人的目光终于不再放到她身上了。   她托腮乐呵呵地看着各种琴棋书画舞蹈表演,对古代闺秀们的认知更近了一步。   ——谁说人家无才便是德的?要是她和人家用这个标准比较一下,她简直德高望重了。   简而言之,她就是个白痴,只能星星眼给人家疯狂打电话。   徐令则把一碗酸汤海参放到她面前,不动声色地问:“好看吗?”   “好看。”顾希音下意识地道,因为被他的袖子挡住还伸长了脖子。   徐令则:“……你高兴就好。”   他的傻棠棠啊,从来都是这么没心眼。   薛鱼儿站在柱子后面冲他挤眉弄眼,眼睛都快抽筋了,才终于被他发现。   薛鱼儿比划着让徐令则离席。   徐令则不动声色地打翻了面前的酒杯,顾希音忙抽出帕子给他擦。   徐令则笑道:“我去换件衣裳,你去不去?”   顾希音:“……不去。”   他换衣裳,难道还要她伺候?   徐令则离席之后,感受到那些更加放肆的目光,她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原来,他是怕她一个人在这里会不好意思。   不过她又不是小白花,已经很适应这里,现在甚至敢用淡定的目光反击。   “那位夫人,这般看着本宫,可是有事?”她不客气地冲着其中一人道。   杀鸡儆猴,老套路从来都最好用。   “妾不敢。”被针对的人立刻起身行礼道歉。   “那就好。”顾希音冷笑着道,“本宫还以为招待不周呢!”   大河默默给她点了个赞。   就是纸老虎,她也是做了一次老虎。 第596章 中秋盛宴(二)   顾希音说完这这话,果然发现明目张胆看过来的目光少了不少,顿时心满意足。   可是当她看到小兽一脸“你不错”的欣慰表情时,顿时哭笑不得。   到底谁是长辈谁是晚辈了!   大河伸手指了指徐令则离开的方向。   顾希音眨巴眨巴眼睛,挑挑眉,好像在问,“我也出去?”   大河点头点得脑袋都要掉了,可是顾希音坐得稳如泰山。   大河:“!”   这女人,难道就没发现,父皇离席之后,这屋里少了很多年轻的女子吗?   那些女人,显然是出去“偶遇”父皇了。   说起来,今日闺秀们打扮得争奇斗艳,这个首饰花心思,那个衣服有新意,一个个含羞带怯,偷偷看向徐令则的样子,让大河万分不爽。   他的好意,顾希音拒不接受,他也只能亲自出马,免得父皇栽到外面哪个女人手里。   这般想着,大河自己起身往外走。   顾希音:这一个两个,都尿急吗?   刚才她也看到好几个女子都出去了,傻呵呵地想,这些贵女上厕所,要排队吗?   一边乐不可支地想着,一边把汤送到嘴边无意识地喝了一口。   哎呀,怎么是海参汤?   顾希音不喜欢吃海参,所以抿了一口就放下了,吃了口鳜鱼,才算压下去了海参的味道。   卫夫人一直盯着她,见状不由宠溺地笑了。   她知道顾希音的喜好,徐令则自然更清楚;但是徐令则听人说海参对身体好,费尽心机想要让她吃几口。   没想到,做成酸汤海参,她还是不肯吃,果然还是那么嘴刁。   卫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顾希音皱着眉头,旁边的宫女正在给她递水漱口,模样委实算不上端庄,可是在卫夫人眼里,却是那么可爱。   卫云笑道:“娘娘这是怎么了?”   卫夫人笑着把缘由说了。   卫云掩唇而笑,道:“姑母,我刚才表现得如何?那个,那个闵大人,有没有看向我?我刚才想自己看来着,但是实在太害羞。”   说话间,她双颊飞出两朵红云,不复刚才舞剑时的爽朗大气,带着小女儿的娇羞。   她说的是闵幼禾,今年新科状元,来自鲁东,年仅二十二岁,高大俊秀,芝兰玉树,温文尔雅。   最重要的是,尚未婚配。   卫云告诉卫夫人,她乘坐马车出去买东西,风把马车帘子掀开一条小缝,她惊鸿一瞥,对闵幼禾惊为天人,回去后红着脸让卫夫人帮她打听。   “我知道姑母开明,如果在老宅,我是断断不敢这么放肆的。”她咬着卫夫人的耳朵,情窦初开的羞涩跃然脸上。   卫夫人确实开明,托人打听了下闵幼禾的情况,对这个年轻有为的后起之秀也十分看好,也答应卫云,等中秋节过后,就托人去试探一下闵幼禾的口风。   闵幼禾现在孤身一人在京城,虽说不能对自己的婚事做主,但是好歹要你情我愿,所以才决定先征求他的意见。   今日卫云是按照卫夫人的吩咐来开这个场的,但是也存了想惊艳闵幼禾的念头,所以现在十分忐忑。   卫夫人笑道:“刚才我都看迷了,咱们卫家的姑娘,真是出类拔萃,哪里还想着去看那闵幼禾?”   “姑母……”卫云脸色更红,“您就告诉我嘛!”   “看了看了。”卫夫人笑着道,“咱们云儿这样的宝剑,锋芒一出,谁不侧目?”   卫云笑成了一朵花,忍不住偷偷又看向心上人。   卫夫人道:“我从来不觉得自己老了,但是看着你们这些孩子,一茬一茬地长大,真的要服老啊!”   “咱们站在一起,说是姐妹也有人信。您现在万事如意,没有什么要操心的,想不年轻都难。”卫云笑道,很有眼色地给卫夫人续上果酒。   这时候,卫淮突然开口,打断了姑侄两人对话。   “皇上呢?怎么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卫淮眉头皱起,唇线紧抿,目光不悦,“我出去看看。”   卫夫人拉了他一把,“你老实坐着,怎么这么沉不住气!你看希音都坐得稳如泰山,怎么你还坐不住了?”   顾希音正在低头研究点心的花样子,丝竹之声都充耳不闻,思绪早就不知道飘散到哪里去了。   ——没想到,上辈子开小差的本领,现在竟然又用上了。   最着急的是大河。   他给顾希音拼命使眼色,可是后者就是不抬头,接受不到他的暗语,气得他小脸都红了,真想砸个东西引起她主意。   “崽崽,去。”他指了指顾希音,又拍拍顾崽崽,“让她看我。”   顾崽崽觉得这个任务有些难,但是还是起身到顾希音那里去了。   顾希音见到它过来十分高兴。   有条狗陪着她也行啊,总比现在这样尴尬破天际强。   她亲热地摸摸顾崽崽,从桌上挑拣肉食,旁若无人地喂它。   顾崽崽也忘了自己使命,安心趴在她脚下,安逸地享受着她的投喂。   大河:“……”   他到底是个孩子,即使在这种场合下也控制不住地要爆发。   他“腾”地站起来,刚想往顾希音方向走,有个大臣举着酒杯拦住了他的去路。   大河眯起眼睛看向来人。   这人叫孙兴,是个最爱拍马屁且最啰嗦的,父皇“生病”的这段日子,这人几乎每天都要上一篇又长又虚伪的请安折子,无非就是表达“皇上生病了,比我亲爹生病还让我担心”这些粗俗之意,以至于后来看见他折子,卫淮就直接扔出去,不给大河看。   “孙大人,有事吗?”大河架子端得十足。   这人真是没有脸色,怪不得在四品位置上多年,白胡子一大把了都难进一步。   这要是提了他,以后还不得被他聒噪死?大河心中暗暗腹诽。   孙兴举杯道:“太子殿下天资过人,迥越伦萃……”   大河着急过去提醒顾希音,懒得听他掉书袋,不客气地打断他道:“孙大人有话直说便可,最好说些我听得懂的。”   孙兴赔笑:“臣,敬太子殿下。” 第597章 娇娇   大河:“……”   真是个耽误正事的蠢货。   他弯腰捞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行了吧。”   这面子不是给孙兴的,是给老臣的。   孙兴还要拉着这个刚到他大腿的孩子“推心置腹”,却被大河撵走。   “孤还有事情要和……母后说,你且退下!”   “母后”这两个字在他舌尖转了许久,几乎要打结,但是一说出口,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好像,也没有那么难呢!   孙兴这次总算看清了太子殿下的不高兴,识趣地退下了。   大河松了口气,看向顾希音,却意外发现,她竟然正笑眯眯地看过来?   看戏看到他头上了?简直岂有此理!   这个女人,不盯着父皇,盯着自己干什么!他又不真的是她儿子。   正想提步过去,大殿中忽然传来响亮的哭声。   声音高亢,绕梁三圈,经久不散,并且持续地高涨,几乎掩盖过了丝竹之声。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声音的“发源地”——周疏狂那桌。   声音正是周夫人怀中的娇娇发出的,周嘉懿不堪其扰,用双手捂住耳朵,而周疏狂眼神嫌弃,道:“让奶娘把她抱下去。”   他就说,不要带她进宫,可是周夫人却说,既然已经是他们的女儿,就要一视同仁,要让她习惯各种场合。   周疏狂想说,别家的奶娃娃也没有进宫的,可是他知道,周夫人此举就是为了和他较劲——他越是对娇娇不重视,周夫人就越要重视,所以他最终也没说什么。   周夫人虽然手忙脚乱,但是脸上不无担忧:“娇娇向来听话,是不是因为身体不舒服了?找一下太医给她看看。”   周嘉懿忽然道:“让太子过来试试,妹妹最喜欢他。”   周围的人:“???”   这么小的孩子,还认人?   大河听到这里也是忍不住想翻白眼,他上次去周府,娇娇第一次见他,那豆大的泪珠不要钱似得往下掉,也不出声,就是看着他无声流泪。   大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长得凶神恶煞,把小奶娃子吓成这样,而且哭都不敢哭出声?   周嘉懿啧啧称奇:“是不是因为你是太子,吓到了她?她从来不哭,我还以为她是个小哑巴呢!”   周嘉懿本来对娇娇很欢迎,这也是她心心念念的妹妹。   但是过了几天,她发现娇娇还只能躺着,只会吃奶睡觉,顿时觉得索然无味,懒得理她了。   可若是别人说娇娇不好,她立刻就像斗鸡一样爆炸,见谁啄谁。   “秦大河,你快来啊!”周嘉懿跺脚道,“我耳朵都要震聋了。”   周夫人蹙眉道:“嘉懿,不得对太子殿下无礼。”   周嘉懿:“……太子殿下,你快来啊!你傻站着干啥呢!”   众人:“……”   不过毕竟童言无忌,倒也没有人觉得要治罪于她。   顾希音笑眯眯地道:“大河,你过去看看呀,说不定娇娇看见你就不哭了。”   小孩喜欢小孩,这也不足为奇。   大河瞪了她一眼,然后走了过去。   他又不是神仙,怎么能哄好这个爱哭的奶娃娃?   只是因为他被人点名,所以要过去做做样子罢了。   可是当他往周夫人面前靠了靠,几乎只在娇娇面前露了个脸,后者立刻睁大眼睛看向他,破涕为笑。   她瞳仁黑亮,像星河闪耀,脸上还挂着湿漉漉的泪珠,但是笑得甜美乖巧,嘴角的酒窝都露出来了。   周疏狂、周夫人及大河:“……”   周嘉懿一脸骄傲:“我早就说了吧,妹妹就是想找秦大……太子殿下!”   大河低头看着娇娇水洗过的眸子里倒映出自己的脸,心里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个妹妹,好像应该是他的呢!   周疏狂不愿意了。   虽然娇娇不是他亲生的,可是他周府,就算一条狗要给皇家,他都不情不愿,早就忘记了什么替嫁的初衷。   “赶巧罢了。”他哼哼着道,“皇上出去了,还需要太子殿下主持大局,还请太子殿下回去就坐吧。”   大河也想试探一下到底是巧合还是娇娇就认他,所以沉默地扭头就走。   娇娇的笑意顿时凝在脸上,随即“哇”的一声,撕心裂肺地哭了,声音极大,振聋发聩。   大河惊讶了,回头把脸凑近,然后娇娇瞬间又转晴,甚至还伸出两条藕段般的白胖胳膊要他抱。   大河:“……”   如果他不是个孩子,他估计就真的抱抱她了。   可是他一扭头娇娇就哭,这可怎么办?   周嘉懿道:“让奶娘抱着她,在你旁边先坐坐呗。”   吵死她了,能安静一会儿算一会儿。   众人觉得也只能这样。   娇娇从周夫人怀里转到奶娘怀里,这个过程中一直在看着大河笑,笑得眉眼弯弯,笑得……鼻涕泡都出来了。   周疏狂气得磨牙,心道,胳膊肘往外拐的小东西,现在还没说把你许配给他呢,你就离不开他,真是个冤家。   周夫人却笑道:“看起来要麻烦太子殿下了。平素娇娇乖巧安静,不会这般歇斯底里地哭闹,想来是今日人太多了,惊吓到了她。”   大河还急着去找顾希音,道:“夫人客气了,抱过来吧。”   上次看见他就哭,这次又非他不可,真是个善变的小娇娇。   顾希音把这边的动静看个分明,心中也暗暗称奇,笑着对大河招招手道:“把娇娇带过来,让我看看。”   出于医生的职业病,她还是想给娇娇看看,是否有哪里不舒服。   大河:“……”   都什么时候了还就顾着看热闹?难道没发现,闹腾了这么一大通,他父皇还没回来吗?   顾希音确实没想着徐令则。   作为皇帝,他在外面被事情缠住,不是再正常不过吗?   眼前这两个小娃的纠葛才有趣呢!   大河虽然心里抱怨,但是还是让奶娘把娇娇抱到顾希音面前给她看,闷声道:“那你可别生个这样爱哭的,哭得我脑瓜仁都疼了。”   顾希音笑骂:“小屁孩还知道脑瓜仁疼呢!小娇娇,看这里……” 第598章 徐令则着道   襁褓中的娇娇,眼睛黑白分明,像镀上了一层星光般璀璨,浅浅的眉毛,已经能看出修长的眉形;粉嫩嫩的肌肤,吹弹可破;樱桃小嘴,嘴唇薄薄的,又粉又水嫩。   顾希音不知道是不是到了喜欢孩子的年纪,看得挪不开眼睛,心都要融化了,跃跃欲试道:“我想抱抱试试,不知道行不行。”   大河没好气地道:“不行。”   顾希音:“……为什么?她不是喜欢你吗?只要你站在这里,肯定能行。”   大河:“我为什么要站在这里?”   娇娇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看看大河,又看看顾希音,眼神中竟然闪过一抹疑似纠结的目光。   顾希音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再看过去,娇娇的眼睛又是滴溜溜到处看,似乎没什么异常。   果然是她看错了吧。   而且这时候,娇娇竟然伸出小手要抓顾希音发钗上垂下的珍珠。   顾希音惊喜道:“这是要我抱了吗?”   她迫不及待地伸手,奶娘小心翼翼地把娇娇送到她怀中,大概担心她不会抱,奶娘的手还虚虚地架着没松开。   顾希音生疏地抱着娇娇,其实自己都觉得姿势有些别扭,可是娇娇似乎并不在意,对她展颜一笑。   顾希音还来不及惊讶她表情的丰富,就听大河哼了一声后道:“笑什么笑,又不是你娘。”   然后顾希音就看到,娇娇似乎听懂了一般,竟然露出几分尴尬的表情。   这一次,她发誓她看得十分真切,而且娇娇确实也不笑了。   难道娇娇能听懂他们说话?   可是娇娇才几个月而已啊!   娇娇目不转睛地看着大河,看着看着嘴角就吣出了眼泪。   大河以为她被自己吓哭了,道:“那你哭什么?我不就说了一句实话吗?走走走,先把她抱到我位置上,我和……母后有话要说。”   “娇娇离开你会哭的。”顾希音忙提醒道。   “再敢哭就揍她!”大河蛮横地道。   顾希音:“……”   完了,这个儿子令人担忧,身上有深深的“注孤生”气质。   可是出乎她预料的是,娇娇虽然有几分不舍,但是被抱走,真的没有哭。   顾希音:“……”   这件事情为什么这么诡异?   大河见她目光还黏在娇娇身上,若有所思,不由跺脚道:“你还不去看看我父皇!”   顾希音:“……你父皇又不是小孩子,我为什么要去看他?”   大河气得脸都红了,“你没看见那么多女人都出去了吗?她们都出去挖你的墙角去了!”   顾希音:“能被人挖走的墙角,我不稀罕。”   大河:“……”   顾希音一动不动,稳如泰山。   刚才趁着抱娇娇的时候,她已经摸过了娇娇的脉象,并没有什么问题,那她也就放心了。   只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什么娇娇会表现出大人一般的情绪和喜好。   难道一切都是凑巧,她想多了?   几乎与此同时,鹤庆宫的偏殿里,徐令则木着一张脸,心里却忐忑至极,冷声道:“她那么聪明,这个主意很容易被她识破。”   薛鱼儿道:“您赶紧躺下。就算要查,娘娘你一个人怎么查?最后还不是让您查?到时候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时间不多,别前怕狼后怕虎的了!您赶紧躺好,我这就把香电商,然后去喊娘娘。”   徐令则咬着牙“嗯”了一声。   他倒并不是多么想要占有顾希音,但是实在对两人之间没有进展的关系感到绝望。   或许通过今天的努力,能够捅破他们之间的窗户纸?   但愿如此吧。   香料燃起,空气中慢慢沾染上了一种甜腻又轻袅的香气……   徐令则觉得体内的药效似乎也发作了,丹田之中有一团火熊熊燃烧着,几乎要把他点燃,热气顺着他的四肢百骸胡乱冲撞,似乎想要找个出口。   他抓紧床单,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顾希音的笑脸,耳边也似乎回荡着她脆生生的声音。   “九哥,九哥……”   “娘娘,不好了。”薛鱼儿匆匆跑到顾希音身边,俯身在她耳边道,“刚才皇上出去的时候似乎着了别人的道。”   顾希音心里一惊,侧头看向她:“皇上怎么了?”   “您出来看看就知道了。”薛鱼儿滴水不漏。   顾希音尽量不动声色地起身,对着把目光投过来的大河轻声道:“我去更衣,很快就回来。”   大河都要哭了。   这个女人,总算开窍了吗?快走快走啊!   “娘娘,您是不知道,刚才各家贵女,丑态百出。这个扭伤了脚,那个掉了朱钗,都想要引起皇上的注意。”薛鱼儿愤慨地道,“皇上也不知道着了谁的道,说身体不舒服,去偏殿休息了。”   法不责众,反正这么多人确实都出来了,很难去追究到底是谁,自然也就不会知道,其实始作俑者是她,薛鱼儿就是打着这样的主意。   顾希音脚步很快,声音很沉:“让周疏狂去查。在宫中敢公然用药,这次对皇上,下次就不知道对谁了。”   薛鱼儿答应一声,又道:“先去看看皇上要紧。”   很快两人来到偏殿,薛鱼儿推开房门,故作为难道:“皇上现在的样子,我不敢进去。娘娘您自己去看看吧。”   顾希音闻着空气中的腻人香气,先去把仙鹤铜香炉中的熏香碾灭,然后才快步往床前走去。   掀开幔帐,她看到了一双明亮得吓人的眼睛。   “棠棠,我好难受。”徐令则正在抓扯着自己的衣领,露在外面的肌肤都透着一股不正常的红色。   顾希音后退两步,目光中闪过警惕之色。   徐令则还没来得及为她的举动感到伤怀,就被她一杯凉茶浇到了脸上。   “棠棠……”他顶着满脸的茶叶,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看她。   顾希音严肃地道:“皇上,你中了那种药了!”   徐令则:我自己吃的,还用你说?   “你是要自己解决还是我帮你?”顾希音又问。   徐令则的脸色顿时红了个彻底,结结巴巴地道:“要不,麻烦棠棠?” 第599章 你来还是我来   顾希音道:“其实我来有点麻烦,不如你自己来……但是可能你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没事的。”   徐令则听了这话简直心花怒放,她这是暗示自己,可以直接扑倒她吗?   他可以,他太可以了!   徐令则刚想爬起来,就听顾希音道:“鱼儿,你去把我的银针取来。”   徐令则顿时枯了。   看起来,他是脑补过度了。   他喉结动了动,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道:“棠棠,你刚才说的我自己来和你来,是什么意思?”   顾希音满头黑线:“你没听明白?那还瞎搭话。”   既然中了那种药,自己来当然是要他自己解决了。   能靠女人解的,五姑娘同样好用,是不是这个道理?   她是大夫,要让她来,那定然是解除药性啊。   不过她很快也想明白了徐令则误会在哪里,脸色微红,忍不住啐了一口道:“我看你是……上脑了!”   徐令则壮着胆子去拉她的手,故意带出几分委屈:“你我原本就是夫妻,我这般想不正常吗?”   算来算去,竟然漏算了顾希音可以解这药,实在是失策,还在她面前丢了好大的脸。   不过感受到两人之间似乎更亲近了一步,他还可以自我安慰,这罪也不是白遭的。   顾希音感受到他粗糙大手传来的灼人温度,听着他的话,心忽然如小鹿乱撞,别过脸去不敢看他炽热纯粹的眼神,慌乱道:“鱼儿,你听见了吗?”   薛鱼儿这才无奈地道:“听到了,我这就回去找。路不近,您别着急。”   皇上真是个笨蛋,都这时候了,直接假装神志不清把人扑倒就是,啰啰嗦嗦,现在进退维谷了吧。   言多必失,直接动手别说话。   顾希音道:“那你快点。”   屋里的温度越来越高,她的手被徐令则紧紧抓住,想抽都抽不回来。   他身上的温度越来越高,几乎要把她灼伤。   “你松开手,我给你倒杯水喝。”顾希音艰难地道。   徐令则的目光几乎黏在她身上,舍不得挪开片刻。   她穿着藕荷色蜀锦褙子,衬得她脸色莹白,一双水眸带着关切和尴尬,正四处躲闪,不敢看他;高高的发髻,露出耳后和脖子上大片白皙的肌肤。   “我不想喝水。”   我只想吃了你。   徐令则觉得他整个人都快要着火一般,五脏六腑连带着理智都要被燃烧殆尽。   “棠棠,你出去。”徐令则艰难地道,“我怕我忍不住了伤害你。”   顾希音看着自己被他握得紧紧的手,道:“那你先松开我。我觉得你自己……”   话音未落,徐令则忽而用力,把她拉倒在他身上。   顾希音惊呼一声,已经整个人趴到他坚硬的身体上。   她没来得及说什么,徐令则已经翻身把她压倒在身下……   薛鱼儿在附近转了一圈,慢慢悠悠地回来,把头贴在门上仔细听,听见里面细碎的哽咽声和男人粗重的呼吸声,一脸欣慰。   这两个不省心的,真是让她也操碎了心。   顾希音觉得这样的场景很羞涩,前世今生,这是她记忆中的第一次。   然而身体却比理智诚实的多,面对熟悉的男人,身体比她更诚实地去迎合。   徐令则低头舔掉她眼角将落未落的泪珠,一遍遍喊着她的名字:“棠棠,棠棠……”   顾希音累到极点,沉沉昏睡过去之前,泪眼模糊之中,她看到徐令则的眼睛是红的,不知道是哭了还是汗水落了进去。   不可能是哭的,她用残存的思绪想着,然后一睡不醒。   徐令则用手肘支撑着头侧躺着,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顾希音,怎么看也看不够。   拥她入怀,宛如全世界都在他怀中。   然而想到她醒来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他心中又忐忑难安,忍不住想,他这番举动是不是太孟浪了?   要是顾希音醒来后懊恼不已,甚至恨他怎么办?   他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就这样做了?   薛鱼儿听着屋里没了动静,轻轻叩响了门道:“娘娘睡了没?”   徐令则沉声道:“睡了。”   “那您赶紧出来啊。”薛鱼儿急了,“宴席还没散呢!”   “让他们散了便是,就说朕喝醉了。”徐令则冷声道。   薛鱼儿:“……”   这人食髓知味,现在连离开片刻都舍不得了?   她一个后宫女官,在那些文武大臣们面前还不够看。   所以想了想后,薛鱼儿还是去找大河。   大河拉着她的袖子却在着急别的事情:“我父皇怎么了?还有母后呢?”   父皇不是不分轻重的人,这样的场合竟然不出席,肯定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   他十分怀疑,是父皇在外面着了别的女人的道,假母后受了打击,也不肯再出现。   这种不顾大局的任性,真像那个女人能干出来的。   顾希音表示很冤枉。   不顾大局的,明明是他那个不靠谱的父皇,和她有什么关系?   可是心里再着急,大河也要替他父皇圆场子。   他站起身来朗声道:“父皇今日与诸位同醉,十分尽兴。天色不早,诸位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太子的意思是,皇上就这般走了,不准备出现了?   大河霸气侧漏的眼神分明在说,就是这么回事!   理由什么的,他都懒得编造了。   他还急着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没心情搭理他们。   于是众人眼睁睁地看着太子匆匆离席,身后威风赫赫的顾崽崽步步紧跟。   众人不想散去,稍微聪明点的就觉得肯定有事情发生了,想八卦一下究竟什么事情。   可是看着卫淮老神在在的模样,他们又觉得似乎不会有什么大事。   不管愿不愿意,这场宫宴就这般散了。   大河匆匆来到偏殿,却被薛鱼儿拉住。   “皇上和皇后娘娘都歇下了。”   “不行,”大河坚持道,“我要给母后请安。”   那个女人那么笨,他不看看,实在放心不下。   薛鱼儿:“……别闹,不想要妹妹了?”   大河想起娇娇,摇摇头:“太粘人了,还是不要了。” 第600章 娇娇的依恋   薛鱼儿笑道:“不知道怎么,娇娇就和你投缘了。要不留着她做个小媳妇?”   大河:“……爱哭鬼,不要。”   “哎呦呦,还真的都考虑媳妇的事情了。”薛鱼儿打趣道,拉着他往外走,“来来来,跟我说说,你能看上谁?周家二姑娘不行,那大姑娘行?”   “周嘉懿?”大河用“你疯了还是我疯了”的眼神看向薛鱼儿,“我还不想被她吵死。鱼儿姨,你拉我干什么?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偏殿外挂着一圈灯笼,光线打在他的侧脸上,将他和年纪不符的深沉老练照得纤毫毕现。   薛鱼儿知道他不好糊弄,含混道:“我干的,让你父皇和母后早点好起来,说不定你母后就恢复记忆了。”   大河看着她:“鱼儿姨,你是真的傻还是和父皇一起骗我?我外婆都想送人进宫了,你还骗我这是我母后?”   薛鱼儿:“……你哪只眼睛看见你外婆要把人送进宫了?那是你表姨,让她打头阵也是我和你外婆商量过的。”   “为什么?”大河一脸震惊。   为什么他感觉还有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   饶是薛鱼儿舌灿莲花,也不知道该如何跟大河解释这件事情。   她想了想,“你这么想,总有很多女人觊觎你父皇,对不对?”   大河点点头。   别说那些贵女,就是宫中的宫女们,哪个不在背后偷偷看他父皇?   “我这叫投石问路。”薛鱼儿得意洋洋地道,“经过今天晚上,哪些对你父皇有意的,都被我记下了,以后要小心提防。”   她回头看看,谁最让她不顺眼,随手一个给皇上下、药的锅就能甩出去。   大河狐疑地看着她:“真是这么回事?”   薛鱼儿:……熊孩子这多疑的性子像了谁?   她好没气地道:“就是这么回事!”   “那我父皇为什么中途离席就不回来了?”   “和你母后深入交谈去了。”   “谈什么?”   薛鱼儿无语看苍天:“人生。”   大河眉头皱到一起,直觉薛鱼儿在糊弄他。   然而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听周嘉懿咋咋呼呼的声音响起。   “秦大河,你在哪儿?我妹妹找你!”   大河无语,又来?   他这是上辈子欠了周娇娇的?   娇娇的大名,他根本就不记得,也没怎么和她亲近,怎么就被小妮子缠上了?   如果娇娇哪怕几岁大,他都会觉得她有心计而厌烦;但是几个月大的孩子,用那样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大河的火气就烧不起来了。   薛鱼儿推他:“没听见你小媳妇找你吗?快去看看。”   大河:“……”   虽然不情愿,但是想到娇娇那哭起来收不住,简直要把自己哭死的架势,大河还是出去了。   他自我安慰,看起来父皇和母后应该没事,否则薛鱼儿不会这么淡定。   周疏狂抱着娇娇,皱眉对怀里的爱哭鬼怒目相视。   平时明明都很乖,为什么见到秦大河就像离不开一样?   随便她喜欢谁周疏狂可能都不会这么生气,可为什么偏偏是他看不上的秦大河?   周疏狂:我若有儿子,定然严格管教,才不会像这大河一样任性放纵。成天腻在他父皇怀里,像什么样子!   徐令则表示,你没儿子,少比比,下一个!   娇娇小嘴一扁,想哭又不敢,大眼睛含泪,可怜巴巴的。   周疏狂没了脾气,道:“谁不好,偏偏是他!难道你还真想嫁给秦晏清不成?”   虽然他有过这种想法,但是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再加上养了娇娇这么久,和她的感情虽然不能和周嘉懿比,但是她乖巧懂事,周疏狂对她的心早就软了。   没想到,娇娇竟然闭上眼睛,露出了……娇羞之色?   周疏狂疯了。   他再仔细一看,娇娇拽着她的襁褓咬着玩,一副天真烂漫。   眼花了,一定是刚才提到秦大河,把他给气得眼花了。   大河很快赶来,没好气地道:“又怎么了?”   周疏狂:“……”   真想打这臭小子一顿。   他女儿想见他,他还开始拿乔了?   娇娇趴在父亲怀里,恋恋不舍地看着大河,对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好像在告别一样。   大河:“……”   虽然无语,但是他还是握住了那只白嫩嫩的小手,道:“你乖乖跟你爹娘、姐姐回家,下次我找你姐姐玩的时候去看你。”   娇娇眼睛眨巴着,仿佛听明白了一般,但是眼神就是不舍得从他身上挪走。   周疏狂真想扔下她就走。   但是那是不可能的。   他没好气地道:“这下别哭了,再哭不惯你毛病。”   说完,竟然也不和大河打招呼,气呼呼地就走了。   大河站在原地,等了片刻后也没听见娇娇的哭声,总算松了一口气。   这个磨人的爱哭鬼总算走了。   “看起来周家的这个小姑娘是真的和你投缘。”   大河听到身后传来的这句话,眼中顿时充满惊喜,猛地回头。   然而当他目光看到卫夫人身边还带着的卫云时,眼中的笑意又瞬时冷却,却还是规规矩矩地行礼道:“外婆。”   卫夫人带着卫云上前,笑着给他介绍道:“这是你表姨,卫云。”   卫云乖巧地行礼道:“太子殿下万安。”   大河派头十足地道:“免礼。”   他丝毫也没露出要还礼的样子,拉着卫夫人的袖子道:“这么晚了,要不外婆去东宫歇息一晚?”   卫夫人笑道:“没有这样的规矩。我有件事情要让你去做,你现在忙吗?”   虽然面对着只是小豆丁,但是她说话还是把他当成大人看待。   大河想想自己进不去的偏殿,扁扁嘴道:“没事,外婆您说便是。”   话音落下,他立刻感觉到卫云气息有些不稳,脸色也似乎羞红了。   果然,卫夫人道:“你还记得今年你点的状元吗?”   “闵幼禾吗?”大河问。   说起来,他和这闵幼禾确实有些渊源。   殿试的时候,闵幼禾和另一个人表现都不错,因为徐令则彼时已经称病,所以朝臣们为了点谁为状元争得不可开交。 第601章 闵幼禾其人   最后的决断权交给了大河。   大河选择了闵幼禾。   事后卫淮问他为什么要选择闵幼禾,他说因为闵幼禾看起来顺眼。   卫淮偏袒他,觉得外孙说什么都是对的,所以并没有责备他以貌取人,只是嘱咐他不要和别人说起这件事情。   大河却道:“我不还是个孩子吗?不任性才奇怪呢!”   卫淮无话可说,心里却美滋滋地觉得自己这个外孙将来定然不得了。   也是因为他回家反复念叨这件事情,所以卫夫人对这件事情记得十分清楚。   听大河也记起来了,她笑着点点头道:“就是他。”   “他怎么了?得罪外婆了?”   “没有,没有。”卫夫人连声道,“你找个借口,让人把他叫来,我有话要和他说。”   大河看看卫夫人,又看看含羞带怯的卫云,似乎弄明白了什么,招招手叫来个侍卫去喊人了。   卫夫人又指了指树影的暗处对卫云道:“你先去那里暂避,我问问他。”   卫云拧着帕子,欲言又止。   卫夫人似乎看穿了她的顾忌,笑道:“放心,不会说出你来的,我就是试探一下,不会多说。也……让你好好看看他,别仓皇间看走了眼。”   卫云脸红一片,不敢再说话。   大河摸了摸鼻子,觉得这件事情真没意思。   但是人是他喊来的,就算装模作样,他也得装一装见见闵幼禾。   很快,侍卫便带着一个男人走来,正是新科状元闵幼禾。   闵幼禾身高七尺有余,修长的眉毛斜飞入鬓,一双桃花眼隐藏星光,气质温文尔雅。   大河却接触惯了武将的粗犷以及卫淮这样的魏晋风、流,觉得这个闵幼禾有点……娘,但是这并不妨碍他觉得闵幼禾看起来顺眼。   只要长得好看,无论男女都令人心旷神怡。   闵幼禾看见卫夫人在一旁只是短暂惊讶,很快就反应过来,躬身行礼道:“微臣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卫老夫人。”   卫夫人越看眼前的青年才俊越顺眼,心里暗暗称赞侄女的眼光,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道:“闵状元多礼了。”   闵幼禾谦逊一笑,目光垂下,投向大河。   卫夫人见状便道:“是我让大河把你请来的。”   闵幼禾忙行礼:“不知夫人找闵某何事?”   卫夫人拿着帕子掩唇而笑:“都说新科状元才貌双全,我刚才和太子提了一句,问他哪个是你,没想到,他竟然直接让人把你请来了,倒是我叨扰了。”   闵幼禾听见这样的理由,心里有些无奈,但是一来卫夫人身份高贵,二来她说话的时候和颜悦色,态度就像家中长辈,倒也生气不起来。   “夫人谬赞。”   卫夫人继续不动声色地套话:“听说闵状元是鲁东人,鲁东果然不愧为圣人之乡,虽然无缘得见圣人,但是从闵状元身上也能看出圣人风姿。”   闵幼禾哪里敢跟先贤比,忙谦虚几句。   卫夫人又道:“我喜欢鲁东人,爽快率性。冒昧问一句,闵状元家里不知道做什么营生的?”   闵幼禾恭谨道:“回夫人,闵某家里世代务农,家境清贫,父母早逝,长兄拉扯弟妹四个艰难讨生活,闵某是家中老幺。”   卫夫人惊讶:“看你这通身气派,我竟完全看不出你出身寒门。”   这话一点儿也没掺杂水分。   闵幼禾哪里像寒门子弟了?不卑不亢,喜怒不形于色,面对皇宫的奢靡和众多王公大臣的气势,没有显露出任何的怯意。   现在在大河和她面前,闵幼禾说话也是滴水不漏,言行举止皆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卫夫人甚至理解了大河为什么执意点他为状元,这个年轻人的身上,透露着一种干净的令人情不自禁想靠近的气质。   闵幼禾眼中露出笑意:“原本日子极其清苦,闵某幼时的记忆中,也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十分狼狈。后来长兄娶了嫂子入门,嫂子贤惠能干,把一家的日子支撑起来,家中境况渐渐好转。稍有余粮,嫂子便执意把我送去读书。”   卫夫人看着他谈及嫂子时候眼中露出的神采,忍不住问:“你嫂子,是……什么身份?”   闵幼禾道:“嫂子只是隔壁村的秀才之女,从小在村里长大,但是通情达理,十分能干。我们全家上下,没有不敬重她的。”   卫夫人就喜欢这般飒爽能干女子,不由赞道:“确实值得人敬重。他日你嫂子若是进京,带她到府里来,让我好好看看这样的奇女子。你好好效忠皇上,日后给你亡母和嫂子都挣个诰命。”   闵幼禾清冷的脸上露出难得的轻松之色,拱手行礼道:“多谢夫人鼓励。”   卫夫人看了看隐在树影之中,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的卫云,忽然道:“既然你已经功成名就,也该让家里人进京看看你。”   闵幼禾坦然道:“闵某现在俸禄微薄,甚至还要靠家里供养,要让家人进京,也要花费兄嫂积蓄……是以要等我宽裕些,用自己的银子接家人进京才好。”   卫夫人了然地道:“你刚授官,才七品而已,确实俸禄微薄,京城中,居住大不易。日后没事,可以来府里走动走动。”   “多谢夫人。”闵幼禾丝毫没有露出欣喜若狂的神色,让卫夫人高看他一眼。   卫夫人道:“天色不早了,大河,让侍卫送闵大人回家吧。”   闵幼禾忙行礼表示感谢,识趣地退了下去。   “还不快过来?”卫夫人对着树影笑道。   大河早就等得不耐烦了,道:“外婆,我先去找父皇母后了,您慢走。”   说完,也不等卫夫人说话,他转身一溜烟地跑了。   树影中的卫云脸上露出一抹惊讶之色——闵幼禾家里,竟然是这样吗?那她当日所闻所见……竟然是她猜错了吗?   但是她极快地掩饰好自己的失态,面上带着娇羞的红云出来,扭着帕子低头讷讷道:“姑母……”   卫夫人笑着拍拍她的手背,“这下都听见了,该放心了吧。” 第602章 顾希音的自欺欺人   卫云娇羞不语。   回去的马车上,卫夫人道:“云儿,你对闵幼禾,到底是什么心思?”   卫云愣住,马车四角的莲花灯,把她脸上的错愕和慌张照得清清楚楚。   “姑母,云儿愚钝,没有明白您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非他不可,还是仅仅有些好感?”   卫云咬着嘴唇道:“也……也并没有到非他不可的程度。姑母刚才不是和他相谈甚欢吗?难道是看出了什么问题?”   她紧张得双手交握,手背上的青筋都隐隐浮现。   卫夫人道:“那倒也没有,这个年轻人,才高八斗,不卑不亢,是株极好的苗子。但是做夫婿,未必那么合适。当然,我也只是丑话说在前头,也未必就如此。”   “请姑母明示。”   卫夫人叹了口气道:“他对他嫂子,实在太敬重了。”   “他知恩图报,不好吗?”卫云不解地问。   “做人当然要知恩图报。可是你看他谈及嫂子的时候,言语之间的敬重和崇拜太过。我也佩服这样的女子,也愿意交好,可是闵幼禾要是以她的标准要求你呢?”   闵家嫂子是一株迎着烈日狂风坚强向上的木棉,是一颗被苦难打磨出来的璀璨钻石;但是卫云是锦衣玉食,依附于家族长大的菟丝子,是一株人间富贵花。   不同的个人际遇造就不同的个体,很难说孰优孰劣。   爱情和婚姻这件事情,大部分情况下难辨对错,只能说合适与否。   闵幼禾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样的妻子?   即使他出人头地,可是在京城王公贵族、文武重臣面前他也太渺小,还需要熬十年甚至几十年的苦日子。   他想要得力的岳家还是想要完全靠自己?想要一个操持生活、相互扶持的妻子,还是一个天真烂漫,红袖添香的妻子?   卫云若有所思,眼圈控制不住地微红。   卫夫人平静道:“我只是把什么情形都和你说一下,让你有个心理准备,或许是我杞人忧天。”   “姑母定然是为了我好,我都知道。”卫云忙道。   “我既然答应了你爹给你找个好人家,一定会尽心尽力。”卫夫人道,“但是人生这么长,谁也不能跑到未来去看看,所以我也只能给你参谋,以后的日子还得自己好好经营。”   “嗯。”卫云重重点头,“姑母,我是觉得闵大人不错;但是如果他不喜欢我,我也不会厚着脸皮赖上他的。”   “天涯何处无芳草,咱们卫家的女儿,”卫夫人霸气侧漏道,“不图财不图权势,咱们自己已经都有了,难道还不能挑选出个称心如意的郎君?”   卫云笑着把头靠在她肩膀上,“能做卫家的女儿,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卫夫人轻轻拍了拍她,嘴唇动了动,然而欲言又止,最后到底把话咽了下去。   她想说,她大哥犯了错,却委屈了无辜的孩子,让她在外面受了那么多年的罪才回到卫家,但是仔细一想,有挑拨他们父女关系的嫌疑,所以没说出口。   卫夫人心里想,卫云是个心胸开阔的,即使不在卫家长大,也并没有长歪。   他们卫家,就没有不好的孩子,卫夫人对身体中流淌着卫家的血脉而自豪。   “不着急,咱们慢慢试探闵幼禾那边。”卫夫人开玩笑道,“在咱们定下之前,如果有别人想和咱们抢,那一定得搅黄了。”   卫云被逗笑,露出小虎牙,娇俏可爱。   “这件事情本来应该交给你三哥,”卫夫人道,“只可惜他现在在南疆。让我想想找谁合适,你姑父是做不了这种事情的。”   卫云笑道:“当然是皇后娘娘的事情要紧,希望娘娘早日恢复记忆。”   卫三郎去南疆的目的,卫家的人自然都清楚。   卫夫人想起今晚的事情,顿时有些担心。   如果一切顺利,那徐令则和顾希音重新培养感情也没什么,就怕今晚的事情过了之后,两人关系陷入僵局。   卫夫人心中默默念佛,希望进展顺利。   卫云见她心事重重的模样,也懂事地不再开口。   顾希音这一觉睡得沉沉的,一直到晨光微熹才醒来。   她抬头看着鹤庆宫偏殿雨过天青色的帐子,有短暂的愣神。   而一直在看着她动静的徐令则,早在她长睫微动的时候就发现她已经醒过来,此刻正用手支撑着头笑盈盈地看着她。   顾希音触及他的目光,顿时惊慌道:“你怎么在这里?”   啊,昨天的事情潮水一般涌入脑海。   她不是在给他解那药的药性吗?怎么解着解着,两个人就滚到了一张床上?   她看着他露在被子外的大片胸肌,猛地意识到自己也身无片缕。   “我想起来了……”不等徐令则回答,顾希音就道,拉起被子盖住自己的脸。   徐令则看着杯子里鼓起的大包,有些哭笑不得。   他就知道,他才不出来顾希音的反应。   事实证明,果然如此。   “棠棠——”他试图拽被子把人拉出来,但是顾希音把被子卷到身上,把自己裹成蚕茧样,他也不敢用力。   徐令则觉得这样的她太过可爱,眼角带着控制不住的笑意,好声哄道:“棠棠,快出来,会憋坏的。”   顾希音闷声道:“我不,你先出去。”   徐令则小心辨认着她的声音,并没有听出发怒或失控的意思,不由长长地松了口气。   “棠棠,昨晚的事情是我不对。”他斟酌着开口道,“出来让我看看,有没有伤到你。”   顾希音想到那种场景,一股血冲到了脑子里,“你别过来!”   对不对的,她并不计较,她只觉得尴尬。   她和徐令则原本就是夫妻,徐令则昨日又是不受控制……真的不怪他。   可是她觉得很羞臊,毕竟他对于她来说,也就是才认识不久的人而已。   这般没有任何防备,猝不及防的裸裎相见,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再面对徐令则。   徐令则听着她的尖叫,却以为她是受伤了,心下忍不住黯然。   刚紧张酸涩片刻,就听她道:“昨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第603章 大河误会   “……昨晚是意外,什么都不算,忘了忘了,我已经忘了,你也要忘了。”顾希音自欺欺人道。   她在被子里拱啊拱啊,滚来滚去,徐令则哭笑不得。   “我先出去,干净的衣裳放在床头,你自己起来穿……”   他要是不出去,顾希音估计今日是宁肯把自己憋坏都不出来了。   “嗯嗯,你快出去……”   半晌后,顾希音偷偷摸摸把被子掀开一条缝,没有看到徐令则,这才慢慢探出头来,做贼一般把床头的衣裳拿到被子里,在被子里手忙脚乱地穿起来。   月见几个守在门口,见徐令则出来,都紧张地围上来。   说实话,她们对顾希音的反应都很忐忑,不知道她会不会情绪激动。   徐令则板着脸一如从前,道:“早膳准备好了?”   薛鱼儿道:“早准备好了,都是娘娘爱吃的。娘娘她现在……”   “她没事,都别进去,让她自己待一会儿。”   薛鱼儿张口就想怼他,睡完了就跑?这不是渣男是什么?   然而徐令则却道:“我在这里守着,你们都退下吧。人多她更不好意思。”   原来是出于这种考虑,薛鱼儿收回她四十米的大砍刀,跟着月见和宝儿出去了。   徐令则站在廊下,盯着被朝霞映红的湖面,嘴角勾起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温柔笑意。   阴霾正在被阳光驱散,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今日没有上朝,不知道那些老家伙们又怎么骂他,但是他也根本不在乎。   心里压了许久的大石终于落下,未来可期,还有什么值得影响心情的?   大河表示:有,他来了!   “父皇。”他一板一眼地给徐令则行礼。   徐令则看着突然出现的小东西,第一次有点不那么待见这个捧在掌心的亲儿子了——现在正是他和顾希音寻求突破、重建感情的关键时期,他谁都不欢迎。   但是出于慈父的惯性,他还是笑道:“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不多睡会儿?”   “父皇,母后呢?”大河伸长脖子往屋里看。   徐令则不动声色地挡住他的视线,道:“你母后昨晚太累,还没睡醒。”   话说完,他的脸色微红。   和大河说这些,似乎有些不应该;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大河也不会察觉,他顿时放宽了心。   没想到,大河真不让他省心。   大河问:“我母后为什么累了?”   难道是因为昨晚给父皇收拾残局才累的吗?   是不是昨晚父皇做了什么事情?   徐令则脸上露出更多的不自然,以拳抵唇,清了清嗓子道:“这是大人的事情,你别问。早上是不是还没吃饭?快回去吃饭去。”   至于他自己,今日要趁热打铁陪着顾希音,其他的人事,包括亲生儿子他都不想搭理。   大河觉得徐令则这般是心虚了,一定是做了什么让顾希音不高兴的事情才会如此。   他想进去看看顾希音,但是又不能硬闯,想了想后道:“我想陪父皇母后一起用膳。”   “你母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起床……”徐令则婉拒。   “我不饿,我等着母后便是。”   徐令则:“……不行,你不能饿着,先回去。”   他越让大河走,大河越觉得有问题,踟蹰着不肯走。   父子两个僵持,最后还是顾希音听到外面的声音,道:“你们爷俩说够了没有?”   她就是想睡也睡不成啊,这两人都没发现,他们的声音很大吗?   她不想让大河离开,因为不想单独面对徐令则,想起昨晚的疯狂,所以她出声了。   一刻钟后,一家三口一起围坐在桌前吃饭。   徐令则趁着顾希音没看见,狠狠瞪了大河一眼。   这臭小子,太不识趣了,这时候偏偏来捣乱!   大河假装没看到,低头乖乖地自己拿着勺子舀粥喝,另一只手拿着大肉包子,吃得香甜又让人省心。   徐令则见儿子不搭理他,也只能恨恨地拿着烧饼出气,碗口大的肉馅馅饼,他一口气吃了八个。   顾希音看得目瞪口呆。   这是饭桶吧。   徐令则见她呆愣表情,忽然觉得好笑,偷偷在她耳边道:“吃得多才能有力气干活,棠棠说是不是?”   顾希音想起昨晚的场景,脸色不争气地红了。   大河在面前,她也不好发作,只能在桌下狠狠踩了徐令则一脚。   没想到,这个不要脸的竟然用两条腿夹住了她的腿。   大河看着顾希音:“母后,您很热吗?”   顾希音觉得脸上火烧火燎的,低头羞臊道:“粥有点热,没事,吃吧。”   徐令则心中得意,馅饼吃完了转攻羊肉包子去了。   顾希音低头用筷子戳着粥碗里的米粒,把米粒想成徐令则——我戳戳戳!   “母后,”大河决定问问昨晚的事情,慢吞吞地道,“您昨晚怎么睡在这里?”   顾希音的脸几乎红得滴血,讷讷道:“昨晚贪杯喝多了,你父皇留在这里照顾我。”   大河不由看向徐令则,目光狐疑。   徐令则觉得这样的顾希音可爱到令人想要犯罪,面上却正色道:“是这么回事。”   大河才不信,可是也感觉出来这俩人情绪似乎都没什么不对,于是放心了一大半。   顾希音为了化解尴尬,转移话题道:“大河,娇娇为什么那么喜欢你?”   刚才听月见说这件事情,她觉得十分神奇。   大河闷声道:“我也想知道呢!明明第一次,她看见我就哭得厉害,这次又像不能离开我一样。”   徐令则:“还有这回事?”   顾希音便把昨晚的事情说了,开玩笑道:“果然人人都爱俏。”   大河长得唇红齿白,五官神似徐令则,是个让人挪不开眼睛的小正太,也难怪娇娇喜欢他。   大河耷拉着头不说话了。   被个小爱哭包缠上,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顾希音却还道:“下次带进宫里我看看。”   她总觉得这件事情不亲眼见到,仿佛是夸张了一般。   大河只当没听见。   徐令则见儿子憋屈的样子,心里好笑,但是还是用别的话题帮他解了围。 第604章 大河快跑   吃完饭大河见父母似乎真的没什么事情,这才离开。   顾希音后之后觉地想起来徐令则今日没上朝,心里忍不住想,难道这就是“从此君王不早朝”?   没想到,她有一天也成了杨贵妃。   可是昨晚的那些场景,想起来也太让人面红耳赤了。   一直偷偷观察着她神态举止的徐令则看到她这般表情,就隐约猜出来她心中所想,虽然有心打趣几句,但是也怕用力过猛,适得其反,便也只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他们原本就是夫妻,发生这样的事情也在情理之中,确实不需要解释什么。   ——若是以后都能顺理成章、心照不宣地这般继续下去就好了。   顾希音若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一定会骂他想得美。   这次要不是他中了别人的圈套,她会让他得逞?   不过顾希音确实也在思考这件事情,忍着不自然问徐令则:“昨晚你着了谁的道?查出来了吗?”   徐令则板着脸道:“还没有。”   顾希音心中默默地给始作俑者点了一排蜡。   她根本不知道,眼前的男人,面上强势,心里其实早就慌得不行。   “那你好好查查。”顾希音弱弱地道,决定降低存在感。   这样的男人,她有点怕。   吃过饭,徐令则原本想陪着她,但是看她脸上难掩疲惫之色,也怕自己露出破绽,便送她回去休息,自己回御书房慢慢回味昨天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他让人把薛鱼儿叫来。   “昨天的事情,后续你安排好了?”   薛鱼儿胸有成竹地道:“那当然,我办事,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昨天偷偷假装帕子掉地上想引起您注意的那个文家七姑娘,身上就用了见不得人的香。”   既然她这么敢想敢做,不让人知道她是这样的“巾帼英雄”,岂不是太遗憾了?薛鱼儿磨刀霍霍,准备杀鸡儆猴。   那些蠢蠢欲动的蠢货们,真以为娘娘失忆,她们等着捡便宜就行?   也不看看皇上现在为了皇后娘娘牵肠挂肚、没出息的样子!   皇上是娘娘的,其他人,想都不要想,肖想就是原罪!   徐令则皱眉道:“你尽管放手去做,朕给你撑腰。”   薛鱼儿道:“我狐假虎威就足够了!”   徐令则:“……”   听薛鱼儿这般说,他心里总算没那么慌了。   薛鱼儿能看出他心中的忐忑,道:“坏事都做了,又来瞻前顾后,真是有损您一世英名。多大点事,我看娘娘不好意思提,那您也别提,就这样稀里糊涂就行。”   徐令则:“那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总是图一时爽快,不想着从根本解决问题,那他不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渣男?   薛鱼儿却道:“您就稀里糊涂几个月,娘娘肯定怀孕了。感情这东西,怎么就非得花前月下培养?谁说不能在床上培养了?”   徐令则:“……”   他想说“那是你”,但是知道会勾起薛鱼儿后面无数的话,所以还是咽了下去。   他想的是顾希音怀孕的事情。   如果真的怀孕了,两人努力,共同见证小生命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似乎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既然没有更好的办法,他暂时也只能采纳薛鱼儿的建议。   徐令则又吩咐道:“皇后娘娘在宫中没什么事情做,恐怕她会胡思乱想。她要是想做什么,顺着她,实在觉得为难的再来告诉我。”   薛鱼儿一一应了。   徐令则想了想:“你去和老夫人说,她也不必想太多,现在皇后渐渐熟悉了宫里的情形,心里应该也想着找人说话,让她多进宫。”   薛鱼儿想了想后道:“好。老夫人身边最近多了位云姑娘,倒是不太方便进宫。”   见徐令则露出不解之色,她道:“云姑娘云英未嫁……”   虽然她隐约听说卫云似乎中意闵幼禾,但是这件事情落定之前,她还是觉得少让卫云入宫得好。   徐令则听她说才想起昨晚卫夫人身边似乎是还有个年轻女子,但是后者长什么样,他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了。   他也知道薛鱼儿的顾虑,面若冷霜道:“你以为我饥不择食吗?”   薛鱼儿道:“我倒不是担心您,只是怕云姑娘年轻把持不住。”   徐令则:“……你看着办吧。”   女人的心思,除了顾希音,他都懒得猜。   打发了薛鱼儿后,想起昨晚的情景他仍然有些难以自控,便让人去东宫喊了大河一起去骑马。   为了庆贺他登基,东羌送来了两匹千里马,他还没有去试过,现在横竖做什么都没心思,不如带大河去试试。   大河从小爱马成痴,听说要骑马,高高兴兴就来了。   父子两人来到马厩,马夫牵出来两匹马。   两匹马都全身乌黑,皮毛油亮,体型匀称健硕,一看便是上等骏马。   大河虽然年纪小,但是深谙如何和马相处,迫不及待地伸手从旁边跪着的太监手中接过蜂蜜碗,用手挖了一大块凝固的蜂蜜举起来送到一匹马面前。   宝马低头舔了舔蜂蜜,起初是试探,后来越舔越快,很快把他手掌舔得干干净净。   徐令则知道他这是看中了这匹,不由笑道:“这两匹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你为什么选择你面前这匹?”   “这一匹马眼神更桀骜难驯。”大河道,“我喜欢烈马。”   徐令则被他逗笑,也不打击他的热情,“那这匹马就送给你,你给它起个名字还是我帮你起?”   “我的马,自然我来起。”大河一副严肃的样子,拧眉认真思索。   徐令则心说,还没启蒙的你,能想起什么名字?   果然,大河郑重道:“父皇,我想好了。”   “什么?”   “快跑。”   徐令则:“……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这样的千里马,就叫“快跑”?简直没法听。   大河却坚持己见:“父皇,我就叫它快跑。快跑,快跑!”   徐令则:“……也行吧。我带你跑一圈?”   “我自己来行不行?”大河试探着道。   “不行。”徐令则断然拒绝,“你太小了,这马又还没有认主,野性难驯。” 第605章 坠马   大河虽然遗憾,但是也并不逞强,毕竟他长得还没有马腿高也是事实,想逞强那是不自量力。   徐令则让人拿来缎带,把大河紧紧地系在他胸前,这才抱着他,矫捷地翻身上马。   大河惊呼一声,随即高兴地道:“父皇加油!”   快跑果然野性十足,徐令则带着大河在它背上辗转上下,时而弹起,时而被甩到马腹处,惊险不已,有很多时候都几乎要坠马,却又堪堪稳住身形,看的周围伺候的人都提着一口气。   大河却没有丝毫害怕,反而十分亢奋,一边紧紧抓住徐令则的衣襟一边发出控制不住的小声:“父皇,父皇快点,再快点。”   “抓稳了!”徐令则大笑,大有一种“有儿如此,夫复何求”的自豪。   他双腿一夹马腹,快跑像离弦的箭般,风驰电掣而去。   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快跑已经被徐令则驯服,十分乖顺。   徐令则和大河都已经满头大汗,父子俩相视一笑,眼神之中都带着征服的成就感。   “父皇,让我自己试试。”大河跃跃欲试。   徐令则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替你牵马。”   “好。”   徐令则笑着解开缎带,把大河的身形扶正,这才跳下马来,牵住缰绳,倒着走,正对着大河道:“腰挺直,往前看,对,就这样……”   俯首甘为孺子牛这样的事情,徐令则做了太多,所以现在亲自给儿子做马夫,众人也见怪不怪了。   大河不满足于此,这样转了两圈后央求道:“父皇,您把缰绳给我,让我自己来行吗?”   徐令则思忖片刻后道:“可以,但是你要答应我,不准快跑,父皇在身边接应。”   “行。”大河爽快答应,很快从徐令则手中心满意足地接过缰绳。   顾希音还在想着昨晚两人滚床单的事情,托腮靠在桌子前,看着外面开败了的海棠,纠结成麻花。   她告诉了自己一万遍,不要再去想,可是身体略微动一动,那种酸痛就提醒着她昨晚战局如何惨烈,她就控制不住地去想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场景。   顾希音要疯了。   月见见状想劝劝她,却被薛鱼儿拉住。   薛鱼儿小声道:“让她自己待会就好了,你越说她越尴尬。”   不就是夫妻之间那点事吗?习惯了就好,薛鱼儿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顾希音的脾气她们也都了解,既然一醒来的时候没生气,那多半也不会做秋后算账的事情。   “娘娘,不好了。”正在这时,外面想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小太监气喘吁吁地喊道。   薛鱼儿不爱听这话,脆生生地骂道:“是不是没挨嘴巴子难受?谁不好了?”   小太监根本来不及辩解,抹了一把汗道:“太子殿下坠马了!”   顾希音腾地一声站起来,“在哪里?”   小太监一边带路一边道:“皇上让告诉您,殿下没事,就是受了惊,也让您再去看看。”   顾希音略松了口气。   从小太监的讲述中,她知道原来是大河自己骑马摔了,不由埋怨徐令则太不靠谱。   那么小的孩子,怎么能自己骑马?   小太监替徐令则辩解道:“是太子殿下,原本答应了皇上慢走,却偷偷驱马疾驰。殿下从马上跌落的时候,也是皇上接住了他。”   顾希音赶到的时候才发现大河正被徐令则抱在怀里,涎笑着逗徐令则开心,而后者一脸冷峻,显然有些生气。   徐令则身上全是尘土,脸上也灰扑扑的,有些狼狈。   “父皇,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大河狡辩道。   顾希音近前来,看着徐令则问道:“没事吧。”   徐令则摇摇头,“你先给大河看看。”   顾希音看着臭小子厚脸皮的样子,忍不住哼了一声:“那么不听话。”   大河不乐意了,声量顿时抬高:“我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   徐令则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怎么和母后说话的?”   大河扁扁嘴,顿时不敢再做声。   他刚才下意识反驳,是因为觉得在顾希音面前丢了面子。   他也要面子,这么灰头土脸地被顾希音看见,他面子上抹不过去。   “把他放下。”顾希音道。   徐令则把大河放到地上。   顾希音蹲下,从头到脚把大河摸了一遍。   大河本来还别扭,抵触他的触碰,尤其顾希音竟然脱他的裤子检查,是可忍孰不可忍?   可是不忍也没办法,徐令则不由分说地剥了他裤子给顾希音看。   大河想去死一死。   顾希音仔细检查过,终于确定了大河没有受到任何伤害,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然后拧着他耳朵骂道:“知不知错!”   这小屁孩,实在太气人了,这是开玩笑的事情吗?   按照她的想法,就应该打一顿,让他好好长长记性。   大河是个倔强脾气,怎么也不肯认错。   顾希音更生气,吓唬他道:“摔断了腿以后不能走,摔断了脖子命都没了,不知天高地厚!”   “我不用你管,你不是我母后。”大河脱口而出。   徐令则原本舍不得儿子想拉走顾希音,但是听到大河这话,脸色立刻沉下来,厉声道:“秦晏清,你再说一遍!”   他极少对着大河发火,但是一发火就十分吓人。   大河到底是个孩子,眼圈顿时红了,嘴上却不服气地道:“她,她不是……”   顾希音见徐令则抬起手,吓了一大跳,以为他要打大河,忙握住他的手:“讲道理讲道理,他豆丁大小的孩子,懂什么。”   “我才不是豆丁大小。”大河反驳道。   顾希音狠狠瞪了他一眼:“你闭嘴!”   徐令则感受到手上传来的微凉触感,怒气仿佛被平息不少,然而却并不打算轻轻放过。   他低头看着大河,一字一顿地道:“秦晏清,你把话说清楚。”   顾希音失去记忆还没说不认儿子,大河反过来不认母亲?   这件事情,徐令则不能忍。   顾希音扶额,完了,这两个同样高傲倔强的父子对上了,她表示头大。 第606章 我们做朋友   “这件事情我知道怎么回事。”顾希音弱弱地对徐令则道,“大河也受了惊吓,先让他回去休息。你身上这样,也要沐浴更衣,我帮你看看有没有受伤?”   徐令则这般,肯定没有大碍,但是看起来说不定身上会有擦伤。   徐令则顿了片刻,终是采纳了他的意见,沉声对大河道:“回东宫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走出房间!”   大河看都没看他,转身就跑。   “喂,大河——”顾希音莫名有些心疼,下意识地提步想要跟上去,却被徐令则拉住。   “让他去。”徐令则冷声道。   顾希音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叹了口气:“走吧,先回去换身衣服,给你看看。”   一刻钟后,顾希音蹲在地上给徐令则清理腰间的擦伤,听见他闷哼一声,不由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问:“疼?”   徐令则低头看着她,她正仰面相对,水眸黑亮,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他的心仿佛被撞了一下,幸福满溢而出。   “疼。”这个身上大小伤口无数的铁汉,此刻厚颜无耻地道。   顾希音修眉微蹙:“不对啊,不应该那么疼啊!”   徐令则:“……有一点儿疼。”   “那忍忍吧。”顾希音道,“马上就好,我快点。”   徐令则看着她衣领中的风光,道:“你慢慢来,我没事。”   顾希音还不知道自己春、光大泻,低头尽心尽力地替他揉开大片的淤青,道:“你这下摔得可不轻,但是我还是得说你。大河那么小,马这种东西又是畜生……”   “马对我来说,是仅次于你们母子的存在。”   顾希音:“……我错了。”   她忽略了徐令则对战马这种亲密战友的感情。   “但是你让大河单独骑马,就是不对。”   徐令则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顾希音:“……”   她下意识地躲开他的手,就听他道:“我没生你的气。从前你也不懂,对我来说,这也不过是对你说的第二次而已。”   只要他说一次,什么对他来说是重要的,顾希音就会牢牢记住,绝对不用他再提醒第二遍。   顾希音总觉得不知道是不是昨晚滚过床单的原因,徐令则说话和行事,似乎更肆无忌惮了些。   给徐令则处理好擦伤和身上的淤青,她对徐令则道:“你是回御书房还是……再坐坐?”   “我再坐坐。”徐令则眼中带着明亮的笑意。   顾希音:“……那你坐着,我去看看大河。”   她发誓,她绝对不是逃避,而是想分头劝说,这父子俩,脾气真是臭得一模一样。   徐令则站起身来道:“咱们一起去。”   “你别去了。”顾希音道,“你去了事情会更糟糕。”   徐令则并没有坚持。   顾希音让薛鱼儿带她来到东宫,就看见紧闭的房门,屋里安安静静,什么声音都没有。   她挥手示意薛鱼儿退下,自己敲敲门。   还是没有动静。   顾希音笑道:“大河,那我就当你睡了,直接进来啦。”   “你别进来!”大河的声音总算响起,带着几分哽咽,又带着几分叛逆,“我不想见你!”   顾希音却直接推门而入。   阳光倾斜而入,小兽受伤地抱膝坐在榻上,恶狠狠地看向顾希音。   顾希音也不生气,笑眯眯地在他对面坐下,把带来的莲子羹推到他面前,“尝尝?”   大河把头扭过去表示拒绝。   “那我自己喝了。”   顾希音拿起汤匙,慢条斯理地搅动着莲子羹。   “你根本就不是诚心送给我喝的,你是来看我笑话的是不是!”   顾希音真的笑了:“看你的笑话?你有什么笑话好看?我要真想看笑话,找优伶来逗我笑不好吗?”   大河一时语塞,不服输地哼了一声。   顾希音把莲子羹推过去:“好了,犯错了还不许人说?说你的是你父皇,又不是别人,怎么还记仇了?我喂你还是自己吃?”   “我才不用你喂!”大河自己抢过汤匙喝了两口。   “喝了我的莲子羹,不许和我生气了。”顾希音托腮看着他笑道,“我今天是来跟你澄清一件事情的!”   “什么事?”大河喝着莲子羹,觉得甜丝丝的,味道竟然出乎预料地好。   “我呢,其实和你一样不太肯定我到底是什么身份,但是真相似乎是,我真是你的母后。”   大河:“……”   “咱们好好谈谈,你有哪些发现,能证明我不是你的母后?我也很好奇其实。”   大河:“……”   他才不会把他心里真实的想法告诉她呢,别以为他小就会被套话。   顾希音也不恼怒,笑道:“既然你不说,那就算了。咱们说说今天的事情,你父皇吼你,你委屈?你是觉得你骑马的事情没做错,还是觉得你忤逆的做法是对的?”   大河闷头不语,盯着汤匙上的黄色小鸭子有些出神。   ——这种过分可爱的汤匙,他从前还没见过,想来又是顾希音的别出心裁。   “我不是来说教的。”顾希音道,“其实你心里已经知道对错,就是不肯承认罢了。你这么生气,或许也是因为我在,你觉得在我面前被你父皇拂了面子,所以分外难堪。”   大河咬着嘴唇,脸上不服气,心里却不得不承认顾希音一语中的。   “如果我猜对了,其实你大可不必。因为我也没有那么关注你,”顾希音淡淡道,“我和你无冤无仇,也没有多深刻的感情,你的事情,不管是好是坏,我都不会放在心上了。”   大河眼睛瞬时瞪得溜圆,直直地盯着他,仿佛在说,你这样如何能这么说话。   顾希音却一脸真诚:“真的,我就是这么想的。所以你要是因为我在才恼羞成怒,真的大可不必。”   “你……”   “我,”顾希音指着自己的太阳穴,“我这里,什么都忘记了。你不记得我是你母后,我也不记得你是我儿子,咱们俩扯平了。我觉得呢,我们都不要深究过去了,我们从现在开始,做朋友,如何?”   大河这次是真的愣住了。 第607章 顾希音的自责   薛鱼儿舔湿了手指,捅开了窗户纸,探头探脑地往屋里看,压低声音啧啧称奇:“没想到娘娘对孩子也有一套,瞧瞧太子现在吃东西的样子多乖乖。”   刚才回来时候那个张牙舞爪的小兽,现在已经柔顺成了温柔的小猫。   “骑马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但是我觉得骑马也很酷。”   “什么是很酷?”大河猜不透顾希音到底想说什么,所以一边喝着莲子羹,一边很认真地听着她说话。   顾希音摸着下巴,“怎么说呢?就是很厉害,厉害到让人看着都很舒服,也让人很佩服。”   “你佩服我?”   “你要是不坠马,我确实比较佩服你。”   大河气歪了鼻子:“我都摔得这么惨,还被我父皇骂了,你就不会安慰我几句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个女人是故意来气她的吧。   顾希音耸耸肩:“朋友之间,贵在以诚相待,对吧。”   大河:“……”   她又强调了一遍,她说的是实话?   “其实你也知道你做得不对,只是嘴硬不想承认,对吧。”顾希音了然地道,“可是你父皇会担心你,担心你以后还这般贪功冒进,担心你以后还会以身涉险;而且你知道吗?他为了救你,伤得挺惨的。”   “父皇受伤很严重?”大河的声音都紧张得有些颤抖了。   “他皮糙肉厚能忍着,别人可能就忍不住了。”顾希音比划着碗口,“这么大一块淤青,还擦伤了很大一块。”   “我要去看看父皇。”大河放下汤匙推开碗,蹬蹬蹬地就要往外跑。   顾希音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看起来,她选择的方法是正确的。   她就知道这小兽桀骜难驯,如果正面解释肯定会招来他的激烈反抗,倒不如这般旁敲侧击,说不定他还能听得进去。   小兽的傲娇是这样的——你贴上来,我不听我不听;你若即若离,我可以考虑考虑;你高冷到底,我们做朋友吧。   顾希音觉得她慢慢摸清楚了和大河相处的门道。   今日牛刀小试,果然效果不错。   “不行。”大河走到门口,忽然泄了气,又慢吞吞地回来。   顾希音挑眉:“怎么了?”   “我还在禁足。”大河没好气地道,“现在去,父皇会更生气的。”   “哦。”顾希音道,“那就等他发话吧。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哎,你去干什么?”   顾希音眨巴眨巴眼睛:“不知道。看书、吃东西、睡觉,在园子里闲逛,大概也就这些事情可以做了。”   大河很生气:“你既然没事,为什么不多留一会儿?”   顾希音假装惊讶:“我还以为你不欢迎我,不想留下讨你嫌弃呢!”   大河:“……我本来就不欢迎你!”   “那我走啊!”顾希音站起身来作势要走。   “你不许走!”大河大喊道。   顾希音为难了:“所以,你就是喜欢为难自己。一边嫌弃我,一边还要面对我?”   大河气到跺脚:“对,我就喜欢为难自己!”   不放心妻儿,已经在门口的徐令则:“……”   为什么感觉他儿子被顾希音这般糊弄有些可怜?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顾希音又坐了回去,“错就是错,对就是对,不就是犯错吗?有什么不敢认,不好意思认的?谁没犯过错?”   大河脱口而出:“你犯过什么错?”   徐令则突然很想听顾希音的回答,同时默默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他犯过的的最大错误,就是弄丢了顾希音,以至于她惨失过去。   顾希音想了一会儿才道:“大概是失去记忆吧。虽然不知道我怎么把自己弄成现在这样,但是想到你外公外婆、父皇,你,还有月见她们,都因为我而担忧这么久,我很内疚。”   徐令则愣住了。   他怎么就没想到,她那般善良却又要强的人,给别人添了麻烦,内心会自责呢?   “宫宴的时候,你外婆虽然假装和她侄女说话,但是她其实一直在偷偷看我,很多次很多次。”顾希音有几分黯然,“你父皇,他和我说话,在我面前做任何事情都小心谨慎。还有你,现在对我的疏离戒备……究其原因,这一切,都是因为我被司马仲彻带走。”   “他是把你掳走的。”徐令则再也忍不住,推门而入,“你不用自责。”   他竟然不知道,顾希音会这么想。   “说到底,还是我识人不清。”顾希音道,看着徐令则,目光中有些许的疲惫,“我也不是自责,就觉得很挫败。这场仗,没打好,被人打得落花流水,心里很不服气。”   她笑了笑,“不服输,想重来一次的感觉吧。”   可惜他们都知道,没有后悔药吃。   徐令则顾不上大河,这样的顾希音太让他心疼了。   “我已经接到飞鸽传书,司马仲彻交出了解药。你三哥已经派人快马加鞭地送来,预计再有几日就可以抵达。”徐令则用尽全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去抱她,“棠棠,我们再等等。”   “南疆,打下来了?”顾希音惊讶地问,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沉重。   “暂时休战。”徐令则道,“你别想那么多,安心等便是。”   被忽视的大河,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之前是不是他脑补太多了?   父皇看母后那含泪的心疼的眼神,怎么会是假的?   坠马挨骂这件事情,似乎都没有那么重要了。   “哦。”顾希音点点头,有几分激动,又默默告诉自己别抱太大希望。   至少从她的医术来说,都解释不了这种失忆的事情,又怎么能期待恢复记忆呢?   她站起身来道:“我先出去,你们俩单独说会儿话吧。”   父子俩估计现在有很多话要说。   “不必。”   “不要。”   父子俩异口同声地道,然后又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随即又都转过头去,态度傲娇。   顾希音:“……”   喂喂喂,你们这么可爱,犯规了啊!   在她的调解下,大河低头认错,徐令则也没有再多教育责备他,这件事情总算翻页。 第608章 徐令则偷窥   晚上的时候徐令则去了御书房,顾希音默默松了一口气。   沐浴的时候她屏退所有人,自己看着肌肤上留下的难以忽视的痕迹,不由面红耳赤。   这个男人,昨晚真是一头狼。   徐令则:朕岂止是狼,还是一头饿了许久的狼,这还没有餍足呢!   顾希音不无羞涩地想,她似乎明白了薛鱼儿口中的男欢女爱;她对这一切,都很熟悉和适应,似乎隐隐还有些……期待?   脸皮怎么这么厚了?顾希音掬起一捧水泼到脸上,水珠顺着她被温热水汽蒸腾得粉嫩嫩的脸流了下来,流到白皙修长的脖子上,又顺着往下……流入浴桶里。   徐令则在外面偷看得口干舌燥,有种冲进来的冲动。   旁边月见哭笑不得,薛鱼儿一脸鄙视,而宝儿一言不发,抱剑环胸站成柱子。   徐令则听她唤人送衣服进去的时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走之前不忘警告几人不许说他来过。   薛鱼儿出去送他的时候忍不住嘟囔:“皇后娘娘失您明媒正娶的妻子,怎么见她您还得偷偷摸摸的?”   莫非就喜欢这种刺激?   呸,才不是,他就是个怂货。   徐“怂货”摸了摸跟着他出来的顾崽崽的脑袋,面上哪肯露出分毫的异色?   他冷冷地沉声道:“皇后刚刚回宫,诸多不适,你回去好好伺候。”   薛鱼儿才不怕他这纸老虎,哼了一声:“您确定不趁热打铁?到时候后悔了可别怪我没提醒您。”   一回生二回熟,要是每次滚完床单都像皇后娘娘这般回味一整天,薛鱼儿表示自己可以什么都不做了,专门忙着害羞去了。   徐令则何尝不想继续亲近?   可是他脸皮没那么厚,昨天可以说是被下了药,今天有什么理由?   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薛鱼儿道:“酒可是个好东西。”   徐令则:“……”   他一人饮酒醉?   薛鱼儿觉得自己该说都说了,挥挥手,皮笑肉不笑地说句“酒壮怂人胆,恭送皇上”,扭着腰头也不回地往回走。   徐令则:“……”   他在门口徘徊许久,告诉自己,他是有主见的人,不能被薛鱼儿牵着鼻子走。   他才认识顾希音最久,知道要给她时间缓解和吸收这件事情。   而且顾希音也不喜欢他喝酒亲近她。   最重要的是,他确实也心虚。   行吧,他就是怂。   徐令则化悲愤为力量,回御书房批阅了大半宿的奏折。   顾希音本来也总想着这件事情,但是过了两天发现徐令则一切如常,她也就淡定地选择不提。   大河倒是总来找她,虽然他嘴硬,但是顾希音已经敏感地感觉到他对自己情感的松动。   大河或许自己没发现,但是他开始尝试和顾希音撒娇,对她提要求,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顾希音暗自给自己打气,她总不能连个孩子都不如,她要努力建立母子之间的亲密感情。   “你这是在弄什么?”大河歪头看着顾希音把晒干的海棠花花瓣摆在桌上挑拣,不由问道。   顾希音纤细白皙的手指灵巧地在花瓣之间翻飞,又快又准地挑出合用的放到旁边缠枝莲青花大碗中,闻言道:“蔷薇水。”   “那是什么?你这不是蔷薇,是海棠吧。”   别的花大河都不认识,母后最喜欢的海棠他总认识,因为父皇总时不时提起,对院子里的海棠也十分宝贝。   顾希音笑着耐心解释道:“蔷薇水,怎么说呢,就是用各种花和香料一起做的,往身上擦一点点就香喷喷的。等我做好了,给你多擦点,嘻嘻。”   大河哼了一声:“我才不要那些娘里娘气的东西。”   顾希音哈哈大笑,赏了他一个暴栗道:“你知道得还不少呢,不过这样说话不好,快来给我帮忙挑花。”   大河便学着她的样子仔细筛选,眉头微蹙,认真而投入。   薛鱼儿在旁边守着精致的小炉子,用团扇慢条斯理地扇着银霜炭,红红的炭火明明灭灭中,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顾希音说话。   “皇上前几日不就说了,司马仲彻那奸贼同意把解药交出来吗?怎么等了这么久都没有动静,您也不催催皇上。”   顾希音:“……慢慢来吧。”   她相信,徐令则肯定比她更着急,估计中间还是有什么问题。   徐令则现在说不定已经很烦闷,自己何苦再去火上浇油?   她笑眯眯地问:“反正我想不想起来,都会对大河好的。”   大河别扭地扭过头去:“谁让你说这个了?”   顾希音笑道:“要时不时地让你知道,我很喜欢你呀。”   “假的,你都没想起来。”大河的声音闷闷的。   “这就被你拆穿了,害我怪不好意思的。”顾希音哈哈大笑。   大河:“……”   这个女人,哪里像母仪天下的样子?哼!   薛鱼儿道:“您还是催催皇上,说不定他日理万机,把这件事情忘记了。”   “你觉得可能吗?”顾希音笑着问。   “好像也不太可能,哎。”薛鱼儿叹了口气。   宝儿靠在柱子上打盹儿,月见便出来打圆场道:“皇上确实日理万机,娘娘看要不要给皇上做些药膳,补补身子?”   顾希音不太纯洁,一下子想歪了。   徐令则还需要补?   不不不,他不需要,真的。   他是永动机,他是超乎想象的存在。   留她一条狗命吧,她怕了。   “不用。”她斩钉截铁地道。   大河惊讶地看着她,随即控诉道:“你对我父皇不好!”   顾希音:“……”   说得像徐令则对她好似的。   哎不,徐令则对她确实挺好的。   顾希音想了想后道:“那一会儿我出两道药膳方子,你们谁帮我送到御膳房去。今日我想做蔷薇水,不想弄一身油烟味。”   往日这种跑腿的事情多是宝儿做,可是今天她似乎真的站着睡着了,没有应声。   顾希音忍不住抬头看过去,见她靠在柱子上,还维持着环胸抱剑的姿势,嘴唇却微微张开,显然是真的去见周公了,不由哑然失笑,道:“让宝儿回去躺着去。” 第609章 大河的嫌疑   月见笑着推了推宝儿,后者瞬时惊醒,表情却像从前一般冷酷。   “娘娘见你累了,让你回去休息呢!”   “不用,我没事。”宝儿拒绝了。   薛鱼儿打趣道:“看起来还是没累着袁傲,晚上还能有精力累到你。”   顾希音听得云里雾里。   她隐约知道宝儿和袁傲是孽缘,但是不知道他们现在还在一起。   在她印象中,不是说袁傲被贬为庶人,后来徐令则给了他一个守城的小吏职位,似乎也被他拒绝了,后来怎么安排来着?她实在想不起来了。   但是看宝儿无意多提,她也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月见看了一眼大河,后者正好奇地看向她们几个,显然对于她们在说什么感到好奇。   月见顿时脸红,嗔怪道:“殿下还在这里,鱼儿姐你说话别口无遮拦的。”   “话是我说的,你脸红什么?”薛鱼儿哈哈大笑起来。   月见拿她没办法,去准备写药膳方子要用的文房四宝去了。   顾希音写完方子,宝儿拿着送出去。   月见担心薛鱼儿再提起少儿不宜的话题,道:“皇上最近是很忙,我听说琉球给咱们上了降书?如果是真的,那真是可喜可贺。殿下,是有这件事情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十分虔诚,极大地满足了大河好为人师,喜欢被当成大人看的心理。   大河道:“是有这么回事,降书已经送到了。”   “你看见了?”顾希音不由好奇地问。   大河其实没见过,只是知道有这件事情而已。   但是听顾希音这般问,他鬼使神差地道:“当然看见过。”   可惜顾希音对内容似乎也没什么兴趣,“哦”了一声后就继续低头收拾她的花瓣去了。   大河松了一口气,又因为失去一个表现的机会而遗憾。   他到底不甘心,问顾希音道:“你想不想看看?”   顾希音摇头:“我又看不懂,我知道他们投降就够了。”   “切,我原本还想带着你去看看呢。”   薛鱼儿忍不住道:“娘娘真想去,还用你带着?娘娘自己去,皇上还能反对?”   顾希音看见大河不高兴,冲薛鱼儿摇摇头,笑着道:“谢谢大河,回头我想看什么一定告诉你。”   这孩子应该是属驴的,只能顺毛摸。   大河这才不说话了。   后来等顾希音忙起来,就顾不上他了,大河觉得无聊,便自己离开。   他向来来去自由,顾希音倒也没放到心上。   没想到,她的蔷薇水刚做好,正扶着老腰,笑着感慨生过孩子腰就是比不了从前的时候,有人来说,御书房出事了,大河在那里。   顾希音都要怀疑人生了,这父子俩是八字不合吗?为什么他们俩凑到一起就出事?   不过这次在御书房里,不是坠马那样令人胆战心惊的情况,听说只是丢了东西,顾希音就没有很紧张。   “皇上让您也过去。”   顾希音不由皱眉,她从来没有去过御书房,丢东西,似乎和她没什么关系吧。   难道徐令则怀疑她?   这种想法令人心里不舒服,顾希音衣裳都没换,带着身边几个人就往御书房而去。   远远就看见御书房正门大开,乌泱泱跪了一地伺候的人,大河侧身站在那里,仰头看着徐令则,看不清他的目光。   顾希音进来后给徐令则行礼,后者并没有动,只淡淡道:“你怎么来了?”   顾希音一头雾水,不是他让自己来的吗?   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没有把心里话说出口,道:“我来看看,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河道:“和你没关系,你回去。”   顾希音看见他眼圈含泪,心中更是惊讶——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能把大河都气哭了?   顾希音抢在徐令则开口呵斥大河之前开口:“你是我儿子,和你有关系就和我有关系。过来,和我说,谁欺负你了?”   大河咬着嘴唇,泪都快落下了,扭头擦眼睛:“我眼里进了沙子。”   顾希音:“……”   这嘴硬的毛病像了谁?   她不由把目光投向徐令则。   徐令则惜字如金,然而说出的话却石破天惊。   “琉球的降书不见了。”   顾希音大惊:“那么重要的东西,不是放在御书房吗?怎么能不见了?”   一国的降书,这么重要的东西,丢了后果不堪设想。   徐令则道:“刚才我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发现降书不见了。除了我身边伺候的几个人,只有大河进来过。”   顾希音立刻道:“除了大河,哪几个人当时在御书房里?”   大河眼神微动,她这么说的意思是,相信不是他拿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眼眶更热了,而且还想扑到她怀中大哭一场。   可是理智和骄傲告诉他,他不能那么做。   他的小拳头在袖子中捏紧,定定地看向顾希音,仰着头才能不让眼泪再流出来。   徐令则见状,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欣慰之色。   ——这是他为什么要让顾希音来的原因,他想让他们母子培养感情,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徐令则相信不是大河所为。可是他想让大河知道,顾希音也相信他。   果然,顾希音没有让他失望。   当时在御书房的几个人都往前膝行几步。   徐令则手指敲击着紫檀书桌的桌面,淡淡道:“他们都已经被搜过身了,什么都没有。”   大河紧紧咬着嘴唇看向顾希音。   这种情况下,她也该怀疑自己了吧。   但是并没有。   顾希音眉头紧锁,却对大河道:“不许咬嘴唇,回头溃疡了,吃饭喝水都疼。”   她又看向徐令则:“那御书房其他地方都找过了吗?会不会意外掉到了哪里,或者被人恶意藏匿起来了?”   徐令则道:“已经到处找过,并没有。”   顾希音却还不放弃:“你和我说,降书什么样子,我来再仔细翻找一遍。别人找的,我不放心。”   大河不是不知轻重的孩子,他从小到大接触过多少重要的文书,怎么会胡乱动?   大河闷声道:“我和你一起找。” 第610章 顾希音断案   “可不能用你。”顾希音笑眯眯地道,语气很平静随意,“你现在还没有洗脱嫌疑呢!做事情要服众,今日这东西找不到,他们都要受到惩罚,心里肯定不服气,觉得是替你背锅。”   大河咬咬牙:“你说得对。”   他没想到,顾希音现在还能笑着和他说话,她的眼睛那么亮,没有任何阴霾,就那么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大河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如同春天的种子,悄悄萌动。   徐令则道:“降书匆匆写完的,还没有来得及装裱,就写在寻常的宣纸上,和这些一样。”   顾希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桌角一叠整整齐齐的生宣,不由上前看了看。   生宣的吸水性最好,所以平时写字都用生宣;生宣以徽宣最好,纯白细密,均匀柔韧,光而不滑,透而弥光,而且可以防虫蛀。   “这是……我娘的作坊里出产的徽宣?”顾希音捻着面前的生宣道。   徐令则看着她,目光忽然像被什么点亮一般,惊喜地看着她,说话十分谨慎小心,仿佛怕惊动她一般。   顾希音一头雾水,不由上下看看自己,并没有发现不妥啊。   “怎么了?”她不由发问。   徐令则却强按下心中的欢喜,摆摆手道:“无事,你继续说。”   顾希音:“……”   怎么这么莫名其妙。   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纤细的手指划过桌上那一摞生宣:“这是最好的生宣,皇上说,‘和这些一样’,是指用一模一样的上好徽宣,还是说也是宣纸而已?”   徐令则道:“上好的徽宣,一模一样。你娘的生意做得很大,这种贡品徽宣,市面上也有。”   顾希音点点头,标准化生产,上流社会带货,这些套路她懂。   “刚才皇上说降书匆匆写就,投降为什么这么草率?这不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吗?”   徐令则道:“说来话长。琉球那边的情况比较复杂,投降的是其中一个将军,写这封降书表明诚意,然后还要回去应对他们内部的事情。”   顾希音若有所思。   徐令则和大河都看着她,她不说话,他们也不说,气氛渐渐安静凝滞起来。   半晌后,还是大河沉不住气了,开口道:“这是我的事情,我能解决,你先回去。”   他以为顾希音没有办法,怕她打脸,算是为她想。   顾希音哼了一声:“豆丁大的孩子,你能怎么解决?来,解决给我看看,我就在这里看着。”   大河脸色涨红:“……”   顾希音却不再理他,把一摞生宣拿起来,顺着一端用指尖一张张划过,发出窸窸窣窣,如同数钞票一般的声音。   片刻之后,她郑重看向徐令则:“我知道答案了,和他们都没有关系,先让他们都退下。”   大河脑子一懵:“和他们没关系,你的意思是和我有关系?”   “我可没那么说,能不能有点耐性?我不是没让你出去吗?听我把话说完。”顾希音哼哼着道。   大河顿时不做声了。   其他人如蒙大赦,都擦擦脸上的汗,爬起来鱼贯而出,还把门也带上了。   顾希音这才从那一叠生宣中抽出一张来放在最上面,并不卖关子,直截了当地道:“这就是那张降书。”   徐令则和大河都愣住了。   徐令则从她手中接过那张空空如也的宣纸,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出任何端倪。   大河踮起脚伸长脖子看,也没有看出任何蹊跷之处。   顾希音道:“刚才皇上说降书直接用生宣匆匆写就,我心里就开始隐约觉得不对劲。这是呈给一国之君的,怎么会这么草率?这种生宣,都放在桌案上,写完后随手找个封套装起来,并不难。如果真是紧急,我觉得撕下衣服布料来写,我更能理解。”   “当然,我也只是觉得不对劲。但是刚才我忽然想起我娘弄的这些生宣,应该都是一样的,脑子里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顾希音道,“然后验证了下,似乎真是这样。”   对着眼神都迷茫的父子俩,顾希音笑道:“你们没听说过,有一种颜料,当时写在纸上会呈现出和正常墨色一样的颜色,但是过些日子就会消失不见吗?”   大小两个男人都摇摇头。   “那现在听说了。”顾希音道,“虽然手段高明,但是总会留下蛛丝马迹的。你们闻闻,是不是有明矾的气味?因为这种颜料的调配,要用到明矾。”   “明矾不是没有味的吗?”   “但是明矾一般都有杂质,鼻子尖的人就能闻出来。”顾希音笑眯眯地道,“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皇上了。我也不知道对琉球到底怎么回事,但是我自己觉得,他们这般或许是为了麻痹咱们,出其不意。”   徐令则的脸色突变,扬声道:“来人,召谢观庭进宫!”   “是。”   顾希音见状牵着大河的手道:“你忙正事吧,我先带着大河回去。”   徐令则点点头,看着儿子道:“父皇和母后一样,都没有怀疑过你。但是以后你也或许也会遇到这种百口莫辩的时候,要像母后一样临危不惧,抽丝剥茧,洗脱自己嫌疑。”   大河点点头。   顾希音笑着摸摸大河的头顶补充道:“这不过是侥幸而已。如果你做不到,那就什么不说,什么不做,等着父皇和母后,等着外公和外婆,总有人给你撑腰的。”   大河眼神中闪过动容,然而口气却很嫌弃:“你把我头发弄乱了。”   顾希音干脆恶劣的捏着他头顶的小包包:“这几根头发,还怕乱?”   大河头发少,这是不让人提起的逆鳞。   “你,你……”他气坏了。   徐令则笑着看母子俩闹。   很快,谢观庭带兵出京,驰援苏南,对抗倭寇。   也是因为顾希音及时识破倭寇的假投降,才避免了很大损失,这是后话不提。   经过这件事情,她能感受到的最大收获是,小兽待她更亲密了,对她也更敬重了,几乎每日都来缠着她。 第611章 大河的礼物   顾希音对大河,原本责任居多,母爱倒是没有多少;但是随着两人的亲近,她发现自己渐渐有母爱泛滥的嫌疑。   长得好,聪明机灵的小正太,哪个老阿姨不喜欢?   而且最重要的是,大河喜欢谁,真的是一心一意对人好,更让被他关心的顾希音感到欢喜。   在大河的“温柔攻势”下,她都没有注意到徐令则两日没来。   大河被周嘉懿叫出去玩,顾希音才终于闲下来。   薛鱼儿道:“娘娘,皇上两日没来了。不知道是不是答应您的解药没有拿到,所以不好意思来了?”   顾希音:“……不至于吧,也不算答应了我什么。”   薛鱼儿撇撇嘴:“反正是吹牛被打脸了。”   顾希音笑道:“别那么说,这件事情,我还好。”   至于怎么个“还好”,她倒也没多解释。   徐令则对着解药已经纠结好几天了。   能否真的恢复记忆不说,这要是毒药呢?   虽然顾希音是神医,但是南疆巫术医术都有些邪乎,就算真的有毒,她也未必能辨认出来。   给不给顾希音,徐令则十分纠结,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她。   而且还有一件事情令徐令则这几日辗转反侧,那就是顾希音的记忆,似乎在悄无声息地恢复。   那日她说出卫夫人的纸张生意的时候,徐令则就觉得,自从她回来,卫夫人似乎并没有单独和她待在一起过,而旁人也不知道卫夫人生意做得这么大,那么问题来了,顾希音怎么知道的?   彼时他几乎控制不住想要脱口而出,直接问顾希音是不是想起了从前的事情,但是他害怕吓到她,担心让她紧张,所以到底又把这话咽了下去。   这两天他特意找卫淮,旁敲侧击问了卫夫人——之所以不直接问,他也是担心给了卫夫人希望后又让她陷入更深的绝望,然后他得到的答复是,卫夫人确实没有和顾希音提过。   所以,顾希音到底是恢复了部分记忆而不自知,还是从旁人口中听说了这件事?   徐令则想,他还是去见顾希音,和盘托出,然后看她如何决定吧。   不过他被正事耽误,不能过去,便想着等晚上再去。   顾希音也没闲着,把前几日做的蔷薇水分装到不同的白瓷瓶和琉璃瓶中等着送人。   送人的名单,自然和月见商量。   薛鱼儿看不上顾希音那些光秃秃的白瓷瓶,她又是个心直口快的,便直截了当地道:“夫人,您能不能都换成琉璃瓶?这白瓷瓶看起来太寡淡了。您没看到外面卖的大食来的蔷薇水,那瓶子多好看。”   顾希音笑道:“用的是蔷薇水,又不是瓶子。琉璃瓶太贵了,一个瓶子可以买一桶蔷薇水了。”   “话不能这么说,蔷薇水外面卖的也很贵的。您这是会,所以才不珍惜。”薛鱼儿道,“咱们花想容的生意,到现在还是京城谁也比不了的。”   说起从前的铺子,顾希音也来了兴趣,问了她不少事情。   薛鱼儿道:“有秀禾娘子在,您什么都不用操心,年底等着数钱就行。这还没说是您的生意呢,要是说是皇后娘娘的铺子,那生意肯定更上一层楼。”   说完这话,她发现顾希音皱起眉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月见以为顾希音不爱听这样的话,忙道:“还是低调些好,免得树大招风。娘娘又不缺银子,就是赚个脂粉钱,玩玩而已。”   顾希音却若有所思地道:“是秀禾吗?”   这个名字,不知道她为什么,似乎有些印象。   不过当她说出自己的迟疑后,薛鱼儿立马打岔道:“肯定是因为闵状元呗。幼禾,秀禾,不都差不多嘛!”   顾希音被她带偏了,道:“或许如此吧。”   说到这里,她又想起了卫夫人和卫云。   “大河同我说,卫云喜欢闵幼禾,这件事情不知道现在进展如何了。宝儿,你去卫府跑一趟,让我娘带着表妹进宫来玩。”   从薛鱼儿口中顾希音知道,卫夫人为了不给她压力,所以避免单独出现,母女相对。   顾希音觉得这样的母亲十分难能可贵,也心疼她,所以打算慢慢和她走动起来。   只要彼此真心相待,感情迟早能培养起来;就算培养不起来亲密的母女感情,当朋友来往总是可以的,毕竟卫夫人是那般飒爽又细腻的巾帼英雄。   宝儿应声去了。   薛鱼儿话多,编排她道:“今日我看宝儿走路带风,可能袁傲这两天累趴下了,所以老实了。”   顾希音忍不住问:“她和那个袁傲,现在到底怎么回事?”   薛鱼儿嘿嘿笑道:“之前的爱恨情仇,已经和您都说了,您猜猜后面呗。”   顾希音翻着白眼道:“我要是能猜到还用问你?”   薛鱼儿这才道:“宝儿在外面有房子,让袁傲给她看门去。袁傲不想吃软饭,所以就去运河边上扛大包,一天赚几十个铜板。他反正一身力气,这样折腾都还能给宝儿暖床呢!”   顾希音:“……以后咱们不提床行吗?”   薛鱼儿奸笑:“榻上也行。反正现在宝儿就是他们家的女皇,对袁傲颐指气使。”   “我想象不出来宝儿颐指气使的样子,你我倒是能想出来。”   不管幸福不幸福,各家的情况都大为不同。   说笑间,大河回来了。   “给你的。”他满头大汗,把一个黄花梨的长木匣送到顾希音面前,端起面前的水咕噜咕噜喝了个精光。   “什么呀?”顾希音笑着问道,伸手摸摸镂空喜鹊登枝纹样的匣子,对匣子爱不释手。   大河道:“一个破匣子有什么好看的?你打开,里面才是我送你的好东西。”   顾希音打开匣子,里面静静躺着一只巴掌大小青紫透明的精致琉璃瓶,瓶身上是花草纹路,一看就十分名贵。   如果大河更早一些回来,就会发现这个和顾希音刚才用来分装蔷薇水的琉璃瓶长得一模一样。   大河看着顾希音目瞪口呆的样子,还以为她是太过惊艳,心中高兴,口中却假装无所谓地道:“路过花想容,顺手给你买了一瓶,这个是京城最好的,比你自己做得好。” 第612章 为你承包胭脂铺   大河不知道花想容是她的……顾希音哭笑不得。   他更不知道,这琉璃瓶精装的蔷薇水,昨天她才让宝儿送去十瓶,打的是限量版主意,当时她就开玩笑说,“反正有很多人傻钱多的”。   没想到,兜兜转转,竟然又回来了。   顾希音偷偷给月见做手势,示意她把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瓶子盖好不让大河看见,免得他尴尬,同时做出惊喜模样道:“真是给我的?这个很贵重吧。”   大河倨傲道:“当然,我送你东西还送得起。我和花想容的女掌柜说好了,以后有什么好东西都给你留一份,记在我账上。”   作为太子,东宫也有很丰厚的月例,他又没有花钱的地方,所以他决定以后都给顾希音买胭脂水粉了。   顾希音听着小兽的口气,有种被霸道总裁包、养的感觉,受宠若惊道:“那,就谢谢你了。投桃报李,我给你做你喜欢的金汤虾仁如何?”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的?”   “自己看出来的呀。我没说,你不也知道我喜欢蔷薇水了吗?”顾希音笑眯眯地道。   大河犹豫片刻,虽然想拒绝,但是想起好吃的,就有几分舍不得;转念再想,他也给顾希音送礼物了,那就不算白吃,于是做出勉为其难的样子道:“既然你诚心邀请我,我就在这里吃吧。”   顾希音大笑着道:“对对对,我诚心邀请的。你去看看你父皇,他要是不忙,喊他一起来吃。”   不就是那天滚了一次床单吗?她还没说什么呢,徐令则怎么怂成这样?   这也……有点可爱了吧。   大河道:“好,我这就去。”   他走到半路忽然想起来买蔷薇水的时候被告知的保存方法还没告诉顾希音,于是又重新回来。   这次没人通报,他刚走到门口就听屋里薛鱼儿笑得乐不可支。   “娘娘,太子要是知道这是您送到花想容卖的,又被他高价买回来了,一定气得鼻子都歪了。”   大河:“!!!”   顾希音道:“送东西,难得的是这份心。他又是个最要强的,何必说破呢?这件事情,以后都不许提起。他送我礼物,不管什么我都开心。”   说话间,她伸手指了指帘子下面露出来的半截墨绿色袍子。   月见心领神会,道:“女子收到礼物就没有不欢欣鼓舞的,不管是夫君送的,还是儿女孝敬的。更何况,娘娘的花想容,本来就是京城最好的胭脂铺子。太子殿下给您买最好的东西,换成谁不高兴?”   大河想,怪不得当时那么多人排队买,那掌柜的却主动先请他进去挑选。   原本他以为是因为他是太子,现在想来,在外面排队的也都是权贵之家的下人,原来他还是因为顾希音的缘故被人开了后门。   顾希音知道大河心思重,顿了片刻后继续道:“我刚才也不敢说,怕他生气,他这脾气,也不知道随了谁。”   月见笑道:“太子殿下像皇上,嘴硬心软。”   薛鱼儿道:“你竟然连皇上也编排上了,这可不像你一贯做派。”   月见笑道:“我可不敢。咱们说回花想容,这以后等太子殿下娶了太子妃,是不是可以给太子妃做聘礼?”   “谁那么大的脸?”薛鱼儿道,“那可是日进斗金的铺子,要留也留给咱们太子自己。”   大河在门口听着几人说笑,犹豫片刻,还是转身又走了。   ——顾希音自己做的东西,哪里还用他多说什么?   她竟然是花想容的东家,她比自己想象的,似乎要厉害很多。   不过这也很好,他心中升起一股说不出的骄傲。   大河去找徐令则,后者见到他来,把解药连带关于解药的奏折一起收起来,笑道:“你怎么来了?”   大河轻车熟路地爬到他膝盖上,闷声道:“母后说今晚她做金汤虾仁,让我们一起去她宫里吃饭。”   “好,”徐令则一口答应,“你不是去周府了吗?怎么回来有些不高兴了?”   他听出大河情绪不高,下意识地归罪于周疏狂。   周疏狂:我日了狗!   大河摇摇头道:“没有不高兴。周嘉懿让我去看娇娇,娇娇更喜欢我,她不服气,太幼稚了。”   徐令则被他逗笑:“女孩子,你让着点,吃不了什么亏。”   大河道:“那不算什么。可是等我回来的时候,做了一件蠢事。”   “哦?说来听听。”   大河便有些沮丧地把自己的囧事说了,“父皇,我这件事情干得是不是特别蠢?”   徐令则看着垂头丧气的儿子,轻轻拍了拍他后背道:“你母后说什么了吗?”   “那倒没有,母后看起来挺高兴的。可是她是骗我的。”   “高兴骗不了人。”徐令则道,“你小小年纪就知道孝顺她,她怎么会不高兴呢?”   大河想了想,好像也是这个道理,顿时就没有那么沮丧了。   他仰头看着徐令则:“父皇,你也不高兴吗?”   徐令则愣住了,他表现得这么明显吗?大河也实在太聪明了。   他犹豫片刻后试探着问道:“大河,你希望你母后恢复记忆吗?”   大河反应了片刻后诚实地道:“我没想过这件事情。”   之前他以为顾希音是假的,但是后来发现自己误会了,已经被她这个人所吸引,忍不住靠近她,至于其他的,他真的没想过。   徐令则脸上露出苦笑。   他也是傻了,大河毕竟还是个小孩子,怎么能理解这么复杂的纠结?   没想到,大河却突然反问:“父皇,那你希望母后恢复记忆吗?”   这句话说完,他立刻感觉到徐令则圈着他身体的手臂收紧了。   父皇在紧张。   徐令则顿了半晌后才喟叹一声道:“自然……是希望的。”   大河道:“那没有办法吗?”   既然想,那就去做,他的思维就是如此直接。   徐令则鬼使神差地把自己的纠结说了。   他把青色的瓷瓶握在手心,低垂着视线紧盯着瓶子道:“大河,你说我该不该给你母后服用呢?” 第613章 大河的决断   “父皇,可能有毒吗?”大河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徐令则。   对上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徐令则无法撒谎。   他说:“是。”   “那就不给母后吃。”大河道,“我想……我想以后都有母后陪着我。”   徐令则道:“我也这么想。但是你母后那个人,性子刚烈,她定然不甘心这般失去记忆,她说不定会……”   大河打断他的话:“父皇,您告诉母后了吗?”   徐令则:“……还没有。”   “她不知道,就不用选择了。”大河斩钉截铁地道。   徐令则是顾希音的爱人,两人感情深厚,所以徐令则会考虑顾希音的感受;但是大河想不了那么多,他只知道,母后回来后,父皇高兴了,他也很高兴。   过去他没参与,自然也不会顾及。   徐令则道:“我们替你母后做这样的决定,太过自私。”   但是他眼中已经露出了动摇。   不是不想像大河说的这样简单粗暴,可是他还是想给顾希音一个选择的机会,虽然因为这种选择,他可能会担惊受怕,甚至后悔遗憾。   “哦。”大河道,低头伸手拨弄着青色的小瓷瓶。   徐令则握得很紧,他便道:“父皇,这个瓶子上写着什么?”   徐令则看着隐隐散着流光的瓶身,面上露出诧异之色——这个瓷瓶表面空空如也,哪有什么字?   “有啊。”大河道,“父皇,你松手,我指给你看。”   徐令则根本没有多想,把手展开,嘱咐道:“小心些,别摔坏了。”   大河从他手中接过瓶子,仔细端详着,嘀咕道:“难道刚才是我看错了?我明明看到了呀。”   徐令则道:“或许是看错了,你又不识字。”   大河:“……”   来自亲生父亲的伤害,就是这样一针见血。   “父皇,飞进来一只鸟!”大河忽然道。   徐令则顺着他胖手指指着的方向看过去……   “砰——”   徐令则猛地收回视线,对上的是大河一张无辜又狡黠的脸。   “父皇,对不起,刚才我手滑了。”   瓶子在地上四分五裂,其中的液体流出来,顺着地砖的缝隙渗下去。   这样的液体,想捡也捡不起来。   “我去和母后承认错误去。”大河说话间,就想要从他膝盖上跳下去。   徐令则担心他被扎伤,抱着他道:“别动。”   他内心有些自嘲,嘲笑自己的自欺欺人。   原来,他对这样的结果,是如此喜闻乐见吗?   晚上吃过饭,大河一本正经地向顾希音认错。   “母后,我不小心把能让你恢复记忆的药水弄洒了,你罚我吧。”小兽睁着一双水眸,满眼愧疚地仰头看着顾希音。   顾希音乍一知道这件事情,说心里完全没有波澜是不可能的,毕竟她对于恢复记忆这件事情,还是挺在乎的。   而且徐令则说了之后,她内心也有期盼。   可是对上大河诚挚认错的愧疚表情,她内心又十分柔软心疼——霸道的小兽,刚才还说要为她承包胭脂铺子。   打碎都已经打碎了,再计较又能如何?   “罚你下次小心些,别毛手毛脚打碎东西,知道吗?”顾希音笑着捏捏他的鼻子,“你是太子殿下,身边那么多伺候的人,你犯了错,也会连累他们受罚的。如果时间长了,谁还能尽心尽力地跟着你?”   “母后生我的气了吗?”大河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她。   顾希音的心彻底被融化,“不生气,谁知道南疆送来的是毒药还是解药?说不定大河救了我一命呢!”   “真的?”   “真的。”   大河靠在她肩膀上:“谢谢母后,以后我再也不敢了。”   顾希音老母亲的心啊,无比欣慰,却不知道大河正在对徐令则做鬼脸,仿佛在说,看吧,我把母后哄好了。   徐令则眼中有宠溺之色。   然后他毫不留情地翻脸不认人,把大河撵走了。   他想和顾希音在一起……睡觉。   搂着她,和她说着最亲密的话,看她恬静的睡颜,听着她清浅的呼吸……   大河很识趣地回东宫,不打扰父母。   顾希音知道徐令则留下,自然紧张,但是后来才发现她小人之心了。   徐令则老老实实躺着,侧头看着顾希音道:“我一直想和你道歉……”   “道歉?”顾希音发现他有意保持距离,松了口气,有些不解地问。   “中秋那日,我……”   顾希音双手捂脸,“过去的事情,你别提了。”   都是成年人,心照不宣翻过去这一页行不行?   徐令则表示,其实他想说的不是这个。   他想和她坦白解药的事情,其实他看见大河摔了解药,心里很是松了一口气。   其实他也早就想这么做,只是没有付诸实践而已。   虽然事情的结果已经无可更改,但是他想和顾希音有个交代。   可是这些话在他嘴边转了好几个圈,始终说不出来。   纠结再三,徐令则最后憋出来一句话:“明日我带你出门逛逛如何?你从前最喜欢大相国寺那一带的小吃……”   一方面他想择机坦白这件事情,另一方面,他也觉得或许看到什么熟悉的事情,顾希音会受到刺激想起什么。   到目前,他还没放弃让顾希音自己恢复记忆的想法。   顾希音眼中露出惊喜。   对她来说,京城还是陌生的,之前和容启秀一起进京,陪考哪有心情吃吃喝喝到处玩?所以她十分想去逛逛京城。   但是她很快就冷静下来,道:“你出去不方便,你那么忙,而且也怕有乱党。”   徐令则道:“不相信我?”   顾希音:“……就算乱党解决了,你也忙……”   这人说话就说话呗,怎么还要凑上来在她耳旁说,她又不聋。   耳后酥酥麻麻的热气,让她心乱啊!   “再忙也有时间陪你。”徐令则道,“就这么定了,明日就去。”   顾希音:“……好吧。”   她根本就没想到,徐令则说的“明日就去”,竟然是连早朝都不上了,直接领着她出门,一副不逛足一天誓不罢休的样子。   完了,不知不觉活成了红颜祸水的模样。 第614章 甜蜜逛街   宝儿对逛街这种事情没什么兴趣,加上徐令则也在,所以告假没跟着出来,只有月见和薛鱼儿跟着顾希音出来。   不过她们也只是远远地跟着,不去打扰前面十指相握的璧人。   “龙须糖。”顾希音惊喜道,“我想吃这个。”   徐令则立刻给她买,眼神宠溺地看着她:“你的喜好,一点儿都没变。”   顾希音如愿以偿地吃到了细腻绵甜的龙须糖,心满意足,笑得眉眼弯弯。   徐令则用指尖替她擦去嘴角的一点白,她也没抵触,乖乖仰头任由他擦拭。   不过两人很快都反应过来,面上都露出些尴尬之色。   “你看看,都相处这么久了,这两人还这么……”薛鱼儿简直无语,忍不住和身边的月见吐槽。   可是月见却没有回头,呆呆地看着某个地方。   薛鱼儿没有得到她的回应——虽然大部分时候月见都是劝她不要乱说,她大概受、虐习惯了,今日没听到她说话,竟然有些不习惯。   她不由扭头去看月见,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忽然大笑起来。   “月见,你往那里看做什么,是不是想男人了?”   月见脸色瞬时涨红,讷讷道:“鱼儿姐,你说什么呢!”   “那是京城最有名的……小倌儿馆。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对男人失望了,也想开了,想像我一样又不好意思,所以想着买个男人对不对?没什么啊,我特别理解,我觉得很好啊!买来的男人,哪里敢跟你吆五喝六,你指东他不敢往西,就是床上……”   月见忍无可忍地打断她的话:“鱼儿姐,你别说远了。我没有想过这件事,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薛鱼儿眯起眼睛,眼神仿佛在说“编啊,你继续编”。   月见急了,声音却依旧压得很低:“我刚才是看见个人进去,有些眼熟,似乎……”   “谁?”薛鱼儿眼中顿时燃起了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   月见咬着嘴唇道:“我说了你千万别嚷嚷,事关别人名节……”   “我不嚷嚷,我谁都不说。”薛鱼儿连声道,“你快说快说。”   跟着出来被当成狗虐,还不许她自己找点乐子吗?   月见这才低声道:“我看着,是闵状元。”   “闵状元?闵幼禾?”薛鱼儿瞪大了眼睛,“你说刚才看见闵幼禾进了小倌儿馆?”   月见点点头:“我当是没看错。但是他来这里,说不定是有事情,不一定是来……朝廷律法,不允许官员出入这种地方的。他年纪轻轻,又没有什么背景,应当不会如此不珍惜自己的前程吧。”   “你对他这么了解?”薛鱼儿意有所指地道。   月见脸红,垂眸道:“因为他是鲁东人,我娘也是鲁东人,所以我便多留意了下。”   “哦……”薛鱼儿道,“反正这种光天化日就逛小倌儿馆的人,咱们可不要。”   “鱼儿姐!”月见气得跺脚,脸色更红,“我没有!”   薛鱼儿见她真的恼了,笑嘻嘻地拍拍她的肩膀:“别恼别恼,逗你玩的。他去他的,咱们逛咱们的,不管他。”   “那也不行。”月见正色道,“云姑娘不是……怎么都是卫家的姑娘,咱们也要帮忙看着些。”   听她这般说,薛鱼儿便知道真是自己多想了,月见对闵幼禾并无意。   “你说得对。等回宫之后,咱们和娘娘提提这件事情。”   月见点点头。   顾希音发现,从龙须糖之后,她喜欢吃的东西,只要看一眼,甚至还没看到,徐令则已经买下了。   他果然对她的喜好了如指掌。   于是,她左手羊肉串右手糖葫芦,快乐得像个孩子。   “好吃吗?”徐令则拿着帕子耐心地替她擦去嘴角的油污,笑着问道。   “好吃。”顾希音连连点头,竟然控制不住地把吃了一半的羊肉串递过去,“你尝尝?”   徐令则很自然地低头咬了一口,随即笑容漾开,“好吃。”   顾希音脸色有些红,但是很快笑道:“回头路过的时候再买几串。”   “不走回头路了。”徐令则道,“等回宫之后你烤给我吃,比这个还好吃。”   “行。”顾希音一口答应。   路过一条卖文玩的街时,顾希音看中了一个出自前朝大师之手的笔洗,买下来后让人送到了卫府。   徐令则没有多问什么,但是心里却忍不住掀起波浪。   顾希音什么时候知道卫淮喜欢这些的?   是才知道,还是记起来了而不自知?   但是他面上并没有显露出来分毫,笑道:“太阳有点大了,咱们找个酒楼吃饭如何?”   顾希音笑道:“好,虽然不饿,但是走了这么多路挺累的,正好去休息一下。”   另外,徐令则都在照顾她,他应该已经饥肠辘辘了。   在酒楼雅间,顾希音毫不意外地发现上的菜都是她喜欢的口味,知道这是徐令则的细心照顾,十分领情。   在一个绝对周到的男人面前,有几个女人能不沦陷?   她也不能免俗。   徐令则吃饭的时候,她忍不住偷偷打量他。   这个男人,从外貌到为人,对她对孩子,对家对国,都无可挑剔。   她是走了什么样的狗屎运,能遇到这样的男人。   徐令则就比较惨了,情深一片,却遭遇了这么多幺蛾子。   他的内心,是不是想着“娘子再爱我一次”?   想到这里,顾希音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徐令则笑着看过来,筷子还夹着白斩鸡,道:“怎么了?”   “没怎么,就觉得你很好看,秀色可餐。”   徐令则被她语气中的轻松和玩笑惊了一下,很快接口道:“那就多看看,乐意至极。”   顾希音哈哈大笑。   薛鱼儿扁扁嘴,对月见道:“瞧瞧,这才对嘛!再不好,我都要急死了。”   正说话间,外面突然传来侍卫的声音:“房间里有贵人,不得惊扰。”   一个有些熟悉的女声温温柔柔地响起:“我是夫人的表妹,路过听说姐姐姐夫在这里,所以特意来行个礼。要是不方便进去也就不勉强了,我在屋外行礼就行。”   “是云姑娘。”月见道。 第615章 卫云(一)   “云姑娘?”顾希音下意识地问。   她和卫云没有单独见过面,只是在宴席上见过,所以并没有第一时间直接想起来。   徐令则更没有反应过来,但是他对于什么“姐姐”“姐夫”这种套近乎的喊法本能地不高兴。   薛鱼儿算是在场这些人中和卫云接触最多的,闻言道:“咱们卫家的云姑娘,您那个后来回卫家的表妹。”   她这话说得很大声,足以让门口的人听到。   熟悉薛鱼儿的人会发现,她脸上的笑意没有抵达眼底,分明是在冷笑。   薛鱼儿阅人无数,就算之前对这位表姑娘印象还好,但是听到她这般对姐夫毫不避嫌,上杆子要来见的举动,不悦还是溢于言表。   一切妖艳贱、货,统统退散!   徐令则脸色稍缓。   倒不是因为卫云本身,而是这是顾希音的娘家人,卫夫人身边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   顾希音恍然大悟:“原来是她。”   那个宴席上出现的,气质挺干净的小姑娘。   “让她进来?”顾希音问徐令则道。   她想的也是卫夫人。   卫夫人很自觉地不给她添任何麻烦,但是她侄女路过想进来行礼顾希音都不见的话,恐怕卫夫人会多想。   徐令则点点头。   只要顾希音想,那答案只有一个——可以!   薛鱼儿去把门打开,看着外面已经作势要走的卫云,皮笑肉不笑地道:“云姑娘,请进吧。”   卫云今日穿着雪青缎绣百蝶高腰襦裙,发髻上斜插两根点翠牡丹钿花簪,腰间垂着碧绿的玉凤纹路的圆形翡翠玉佩,隐隐有流光在其中闪动。   看着怪清爽的……这是顾希音的第一感觉。   卫云螓首微低,盈盈下拜:“卫云见过皇上、皇后娘娘。”   看着她半截洁白的脖颈,顾希音笑道:“起来吧,都是自家人,也不是在宫里,不必这么多礼。”   卫云偷偷抬头看向徐令则,似乎有些惧怕之意。   徐令则没有做声,给顾希音夹了块螺肉。   顾希音以为她紧张,笑道:“不要紧,你姐夫脸天生就黑,没有给你冷脸的意思。”   徐令则:“……”   这是什么混账话,他什么时候对她脸黑了?   她娘家表妹,他是有所忌讳好不好!   卫云这才起身,低垂着眸子盯着自己宝蓝色绣花登云履上的明珠,声音却透露出几分小女孩的雀跃:“我刚才在对面买书,出来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鱼儿姐姐在窗前站着,欢欣鼓舞就来了。没有多想,惊扰了皇上和娘娘。”   她的手紧紧攥着帕子,露出几分尴尬和做错事情的紧张。   薛鱼儿偷偷翻了个白眼,早知道这样,她就不去窗口站着往楼下看热闹了。   她之前对卫云观感不错,但是后者今日干的这事,让她十分不爽,脸色立刻就不好看了。   顾希音笑道:“都是自家人,不必这么紧张。吃过饭了吗?”   卫云腼腆道:“在书店里选书,错过了吃饭的时间,打算这就回去陪姑母吃饭。皇上和娘娘慢用,我就不打扰了。”   她笑了笑,慢慢抬起眼看向顾希音,眼神亮晶晶的。   “娘娘,我见到您,特别欢喜。”她似乎鼓足勇气才能说出这些话,眼神里是不加掩饰的崇拜。   顾希音笑了,“我见到妹妹也很高兴。”   徐令则多看了卫云一眼,随即又低头给顾希音盛汤。   顾希音这个妹妹还不错,他心里想着,眼光好也是可取之处。   顾希音又道:“既然没吃饭,都走到这里,姐姐姐夫还不留饭吗?月见,让人再上一桌席面,你和鱼儿替我陪好云姑娘。都是一家人,也不必弄什么屏风隔开了。”   她并不傻,这席话绵里藏针,指出了卫云这般来见姐夫是不恰当的。   如果她真只是天真浪漫,估计听不出来,那也就算了;要是她故意为之,别有心思,那心里自然就会掂量掂量。   卫云受宠若惊道:“真的吗?那我就厚颜留下了。”   她的目光很是干净澄澈,而且几乎一直在顾希音身上徘徊。   薛鱼儿脸色总算好些了。   崇拜她家娘娘的人很多,多一个也没什么;觊觎皇上的人也不少,但是多一个都不行。   顾希音道还让卫云挑喜欢的菜,又时不时地问她几句诸如“在京城住得习惯不习惯”,“平时在家里做什么”这些话。   卫云温声细语地都回答了。   薛鱼儿忍不住道:“娘娘,人家大户人家不是都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吗?您自己被皇上纵着不讲规矩就算了,可别带坏了云姑娘。将来小妹妹有样学样,到时候被婆家挑毛病,回头看不找您。”   徐令则看了一眼薛鱼儿,若有所思。   虽然薛鱼儿心直口快,但是绝大部分时候,她看人都很准。   从她的言行来看,她似乎不太喜欢卫云,那他也留意些。   对女人之间的事情从来没什么兴趣的他,为了顾希音,格外留意。   顾希音也听出了薛鱼儿语气中的不满,再看卫云红了脸,笑道:“卫家的姑娘,嫁给谁也不能吃亏。”   卫云道:“我有三姐姐撑腰呢!”   月见看顾希音不解,小声笑道:“娘娘,您在卫家的姑娘里,排行第三。”   徐令则心中有些黯然,顾希音,到底还是没想起来。   顾希音了然地点点头:“原来是这么回事。”   “我之前还没有回卫家的时候就很崇拜三姐姐,”卫云道,“偷偷说一句不讲规矩的话,能回卫家,我最高兴的是能见到三姐姐。”   说着,她吐吐舌头,露出几分小女孩面对偶像的兴奋和娇羞。   “听说三姐姐是神医,我前几年就非闹着爹和姨娘给我找了个女先生学医,不过学得不好,日后还想请三姐姐指点我。”   顾希音看她天真浪漫的样子,心想可能是她想多了,眼前的卫云,不太像绿茶。   她还有些自嘲,自己代入角色有点快,这么快就转入宫斗思维了?   徐令则见她不吃饭,道:“喝汤,要不一会儿凉了你又不肯喝。” 第616章 卫云(二)   顾希音喜欢海鲜,所以汤是鱼丸汤,手打的莹白鱼丸,肉质细腻鲜美,她喝了一口就赞不绝口,让人给卫云那桌也加了一道。   卫云很喜欢,薛鱼儿也喜欢,但是月见却喝不惯,只抿了一口就推到一边。   薛鱼儿问她为什么不吃,月见笑道:“我从小不喜欢吃鱼,或许是因为没有挨着水边少吃的缘故。”   “你不爱吃还得找借口,云姑娘那里也没有,不也一样喜欢?”薛鱼儿道。   顾希音笑骂:“喝个鱼丸汤也那么多话。多吃点鱼肉,聪明点。”   卫云歪头道:“还有这样的说法?”   “是,以后云儿也要多吃。”顾希音笑道,“还长个子,你这个年纪,还能长个子呢!”   卫云个子很矮,看起来十分娇小。   听顾希音这般说,她的脸色不由红了。   薛鱼儿说话百无禁忌:“咱们老夫人和娘娘身量都高挑,云姑娘倒是不像。”   “娇小玲珑也好。”月见担心卫云生气,忙替薛鱼儿描补道。   卫云低头娇羞不语,慢慢地喝着她的汤。   吃过饭,徐令则问顾希音:“是再休息一会儿还是接着出去逛逛?”   顾希音惊讶道:“不回宫?”   “不回去。”徐令则斩钉截铁地道,眼神中有些许歉疚,“不是每日都能陪着你出来,所以今日便索性玩个够。晚上我还打算带你去放河灯。”   只因为不能每日陪着顾希音出来便内疚?卫云眼中闪过惊讶和羡慕之色。   顾希音想了想后道:“不知道大河……”   “不用管他,今日他去……周府了。”   徐令则本来想说骑马,但是考虑到顾希音会担心,所以话到嘴边还是急转弯。   既然他们出来玩,总要把儿子先安置个高兴的去处才能放心。   顾希音确实也放下心来,看看卫云,道:“那就在这里歇歇再走,现在外面太阳大,正好我也和云儿说会儿话。你要是觉得无聊,去窗边的榻上歇歇。月见,你们把屏风挪过去。”   徐令则没有反对。   他在这里,估计卫云会拘束,不能好好陪顾希音说话。   很快徐令则到屏风后的榻上歪着,随便拿起桌上的诗集翻看起来,那都是在这里吃饭的文人墨客留下的,集结成册,有些确实还不错,至少打发时间可以。   顾希音见卫云盯着她腰间的绀蓝蝴蝶团花苏绣荷包看,笑着道:“这荷包,和你今日的衣裳挺相配的,等回头我送你一个一样的。”   卫云收回目光,脸色有些严肃,低声问道:“娘娘,可不可以把荷包摘下来给我看看?”   顾希音愣了下,随即解下来递给她,嘴唇翕动了下,但是到底没说话。   卫云双手接过荷包,放到鼻下嗅了嗅,面色更加严肃。   顾希音眼中却露出些玩味之色。   卫云道:“娘娘,我能打开吗?”   顾希音点点头。   卫云小心翼翼地把荷包打开,掏出里面的香料看了看,咬着嘴唇,眼神很纠结地看向顾希音。   顾希音只假装不知道,笑道:“怎么了?”   卫云看了看屏风,压低声音道:“娘娘,这荷包,是谁送您的?这里面的香料,是会害您不能怀孕的。”   虽然她声音很低,但是徐令则的听力原本就比平常人好很多,因此还是一字不差地听进了耳朵里,脸色瞬时就变了。   顾希音面色淡淡地道:“是我自己弄的。没想到,你竟然也懂这些。”   卫云呆呆地看着她,目光不敢置信。   顾希音道:“看起来你对自己的医术,还是谦虚了,改天我娘进宫的时候让她带着你一起来,我们还可以切磋一下。”   卫云道:“娘娘,这荷包……”   “我故意的,也知道用途。”顾希音笑道,“皇上体谅我生孩子辛苦,不想我再怀孕。不过我还是谢谢你的好意。”   徐令则的眉头皱紧了。   卫云讷讷道:“原来是我多言了,娘娘不要见怪。”   她站起身来道:“娘娘也歇一歇,我就不打扰您了。”   顾希音让月见出去送她。   卫云前脚刚走,徐令则后脚就从屏风后面出来,而薛鱼儿已经火冒三丈地道:“卫云她什么意思?看穿了您这荷包是避子药,为什么要说穿?她不是您娘家人吗?要是这件事情是您自己所为,没有和皇上商量,岂不是在皇上面前拆您的台?”   不知道是不是她小人之心,她觉得这卫云分明是故意的!   她对卫云的感觉,也是顾希音对卫云的感觉,都像波浪一般,时而怀疑她别有阴谋,时而又觉得她单纯简单,如此循环往复。   顾希音刚才也是想到这一层,所以对卫云的态度都冷淡起来。   她甚至觉得,卫云今日就是故意来拆她台的。   卫云说是偶遇,可是她才让人去卫府给卫淮送东西,然后卫云就出现了,这个时间点,让人不得不怀疑。   来了之后,她非要进来拜见,还厚着脸皮留下吃饭,这些举动都让人怀疑。   可是她看着自己的眼神,却又是那么澄澈,说话间掩饰不住小迷妹般的崇拜,又让人看不出破绽。   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话间,徐令则已经在顾希音对面坐下,看着她手中的荷包道:“我怎么不知道?”   顾希音知道他一定会问,因为她撒了谎,这件事情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   “这个荷包里的香料是我在南疆的时候调配的,一直戴在身上。”她缓缓开口,“我不知道司马仲彻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到底会对我怎么样。我也不是名节大过天的,我只能保护好自己,即使没用上,我也一直准备着,没有敢真正放松过……”   徐令则听着她平静的讲述,心中却似有大锤狠狠抡过,砸得他鲜血淋漓,痛不可挡。   “对你,我没有那么多警惕,但是我也不想稀里糊涂生孩子。没找回自己之前,我没有精力,无法对一个孩子负责。”   这句话,算是解释;虽然苍白,却是实情。 第617章 卫云(三)   徐令则挥手打发薛鱼儿出去,然后近乎失控地把顾希音紧紧抱在怀中:“棠棠,这些事情,为什么不和我说?”   她怎么能一个人承受那么多?   他以为所有的事情都在渐渐向好,却不知道原来她心中还藏了这么多事情。   顾希音以为他会很生气,却没想到他只心疼自己,心里酸酸涨涨,竟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她是孤独的,她想努力融入,可是不管虚假还是真实,她心中始终都有对这个全新世界的惶恐和本能的排斥。   她真的很努力,可是内心中无法安抚的对空白过去和未知未来的恐慌,也时不时地冒出来。   徐令则的胸膛坚硬而温暖,熨帖了她内心的惶恐。   她说:“九哥,谢谢你。”   谢谢你在孤独无望中坚持的守候,谢谢你找到我之后的不离不弃,谢谢你痛我所痛,慰我伤悲。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可是对现在的她来说,徐令则给予她的,就是完全无条件、没有缘由的深爱。   “九哥,”没有伤感多久,顾希音又道,“你帮我想想,是不是我多心了,我怎么觉得卫云有些不对劲,甚至还觉得,她是故意在你面前这般说,挑拨我们的关系呢?”   “你觉得她不对,那一定是她有问题。”徐令则抚摸着她的头顶道,“既然不舒服,以后不要见她了。我去和你娘说,就说我不喜欢她。”   这是她娘家的亲戚,她不好开口,那交给他来。   顾希音却摇摇头,眼中渐渐聚拢起坚毅,“不,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多看看,我就知道到底是我想多了,还是她想法多。”   薛鱼儿拦住送完卫云的月见,两人坐在楼梯口小声说话。   “月见,你有没有觉得这位云姑娘,不是善茬?”   月见点点头:“刚才荷包那件事情,我觉得她是故意为之。”   薛鱼儿拍着大腿道:“你也这么觉得?我就说嘛,肯定是这么回事。不过她要是知道因为她说穿了,皇上和娘娘感情更好,不知道会不会把鼻子气歪。”   相比于她的得意洋洋,月见心思却重了许多。   “还在想着闵幼禾的事情?”薛鱼儿逗她。   “不是,我在想娘娘的事情。”月见诚实地道,“不过刚才我送云姑娘出门的时候,看到闵状元了。”   “他看见你了没?”薛鱼儿问。   何止看见了?还很慌张,但是月见没说,岔开话题道:“不知道。我在想,如果云姑娘只是无心之过就好了。如果她真的别有用心,老夫人那么疼爱她,到时候一定会很伤心。”   薛鱼儿却不以为意地道:“伤心?不会的,最多一点点。你相信我,她要是对娘娘包藏祸心,老夫人第一个就想活撕了她。”   她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情,道:“你说,老夫人始终没有让她亲近娘娘,是不是很有先见之明?”   月见叹了口气,“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希望是咱们小人之心了。”   “那未必。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卫云坐着轿子回到卫府,下轿之前狠狠在自己大腿上拧了一下,眼圈终于红了。   她用力揉了揉眼睛,让眼睛浮肿起来,这才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下轿子。   “去姑母那里。”   卫夫人刚小憩片刻,现在正在抱着她新得的名为绿美人的异瞳波斯猫逗着玩,听见卫云回来,笑道:“不是去花想容买胭脂了吗?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还以为你遇见闵幼禾了呢!”   卫云道:“我买完胭脂去买书,然后遇见了皇上和皇后娘娘,去蹭了顿饭。”   卫夫人就算没注意到她的眼睛,也听出她声音中的哽咽之意了,又听涉及到顾希音,顿时坐直了身体道:“怎么回事?是你姐姐欺负你了?”   “没有,没有。”卫云连声道,“娘娘很好,赏了一桌子菜,还和我说话。就是我,恐怕给娘娘添麻烦了。”   说着她把发现顾希音随身携带避子药的事情说了。   “我不应该在皇上还在的时候说起的,但是我当时想到有人要害娘娘,一个没忍住……虽然后来娘娘说皇上也知道,可是我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对不起娘娘。姑母,改天您带我去见娘娘,我想再和她解释一下,要不我心中难安。”   卫夫人松了口气,手指划过绿美人长而柔软的毛,笑道:“我当是什么事情呢!这等小事,你不必放在心上。就算你姐姐没告诉皇上,这点事情也不算大事。”   “毕竟事关皇家子嗣……”   卫夫人摆摆手,不以为意地道:“皇上若是真的在乎子嗣,怎么会等你姐姐这么久?他所在乎的,就你姐姐这个人而已。他宠大河,无非也是因为那是你姐姐生的。你看要是有人爬、床生出的孩子,他会不会喜欢。”   卫云隐约觉得这话有敲打她的意思,手在袖中握紧,垂头不语。   卫夫人又道:“这件事情真的不算什么,你心思重,想得多,在你的年龄不算好事。”   卫云泪水滚落。   卫夫人惊讶,随即道:“怎么哭了?我不是说你,是心疼你。想得太多,对自己不好。”   卫云的泪水却像断了线的主子一般,止也止不住,抽噎着道:“姑母,我知道您疼我。我,我哭不是因为表姐的事情,而是,而是因为闵幼禾……”   卫夫人脸色顿时变了,拍着桌子道:“闵幼禾怎么了?他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卫夫人最是霸道护着自己人的性子,如果涉及顾希音,她会偏心;但是要是卫云和外人的事情,她一定死死护着卫云。   卫夫人身后的心腹嬷嬷忍不住想,这也没什么婚约,闵幼禾做什么,也谈不上对不起云姑娘吧。   从始至终,不都是云姑娘单相思吗?   卫夫人能容忍甚至鼓励卫云去追求闵幼禾,不代表别人也看得过眼。   卫云道:“我万万没想到,闵幼禾他,他竟然会出入那种肮脏的地方。”   “他去逛青、楼被你撞见了?” 第618章 卫云(四)   卫云哭得说不出来话。   卫夫人很激动,拍着桌子道:“我早就觉得,这些汲汲于功名的读书人,没什么好东西。倒不如在咱们卫家,挑选青年才俊,不随你挑选吗?”   她的话,完美地把对功名不屑一顾的卫淮排除在外。   卫云哭道:“父亲心疼我是庶女,又是长在外面的,才厚颜把我托付给姑母。我对闵幼禾有情,厚着脸皮想,就算他家世不显,只要日后夫妻和美,都不算什么。我甚至想着,低嫁有好处,他应该没有那些富家子弟的坏毛病,待我好就行,但是我万万没想到……”   “他去青、楼了是不是?”卫夫人问。   但是她心里又有些疑惑,因为青、楼都是在花柳巷子里,卫云似乎不应该去那里。   卫云抽抽搭搭着道:“不是。如果真是那样,我恐怕也不会这么生气,毕竟少年郎,有几个朋友,一起去,我也不是小鸡肚肠非要计较的。他,他去的是凌波馆!”   一说凌波馆,卫夫人顿时明白过来,那是京城中最有名的小倌儿馆,开在闹市之中,而且因为背后的主子是康王,一直没人敢动。   论辈分,康王是先皇的弟弟,是徐令则的皇叔。   宁王好男风,这是丝毫不加掩饰的秘密。   但是康王从不做欺男霸女的事情,是个白胖白胖的笑面佛,风、流却不下、流,这点见不得人的喜好他也坦坦荡荡。   而且除了对这件事情感兴趣外,谁做皇帝,谁升官了,他完全不管。   用他的话说,这辈子能投生个富贵王爷,不好好享受,却去操心劳力,是糟蹋前几十辈子的修行。   所以无论谁做皇帝,都没想过去动康王,这位王爷,也当真享受了几十年的富贵安逸。   换来换去,都还是他们家的江山,那谁做皇帝,真的对他没影响。   徐令则也不会去动他。   安分守己,花些银子养着而已,这样的皇亲国戚,算是好的。   卫夫人皱眉道:“你的意思是,闵幼禾是断袖?”   “如果不是,他去那里,难道是找人的?”卫云哭道,“这不是第一次了,我上次也见过他在那里一晃进去,还以为自己眼花了。现在想起来,他应该是惯犯了。”   卫夫人想想闵幼禾一脸正派的样子,怎么也和宁王之流泾渭分明,怎么会行那般猥琐之事?   但是活了这么大年纪,画人画皮难画骨的道理她还懂。   卫夫人思忖片刻,道:“云儿你先别哭,或许就是误会。你等着,这件事情我让人去查查。”   “谢谢姑母。”卫云道。   “他要是真的这种人品,咱们再换一个便是。”卫夫人霸气侧漏道,“原本我也觉得,他那般家世配不上你。”   卫云哭道:“姑母,我,我还是中意他的。如果真的是误会,那千万不要影响他的前程;就算不是误会……只要他没有做坏事,我也不希望影响他,但是我和他,就算了吧。本来也只是我一厢情愿,说不定他根本不会看上我。”   卫夫人道:“事情还没搞清楚,你不用哭。等着我让人去查查便知道了!”   有了这件事情,她就忘了顾希音避子药的事情。   ——也是因为,卫夫人根本就没把这个当回事。   卫云心里,如释重负。   今日遇见闵幼禾,这时机太好了。   卫夫人见卫云哭得惨兮兮的,脸上的妆都花了,让人打水来让她梳洗。   卫云站起身来道:“我就不打扰姑母,回房梳洗便是。”   卫夫人笑着让她去了。   卫云回到房间,从丫鬟绣月手中接过绞好的热毛巾擦了擦脸,坐在梳妆台前,自己动手把头上的点翠簪子拔下来,一头青丝倾泻而下。   绣月是自小伺候她的丫鬟,也是她的心腹,见状屏退屋里的人,拿起象牙梳替她轻轻地通发。   卫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眼中有厉色一闪而过,朱唇轻启,“绣月,我今日是不是太沉不住气了?”   绣月点点头:“奴婢觉得,您有些冒进了。”   “我能怎么办?”卫云脸上露出自嘲,“这么久了,我只在中秋那日进宫一次,我不着急吗?”   说话间,她脸上露出怨毒之色:“我的好姑母,口口声声说对我好,但是却又时时防着我,唯恐我抢了她女儿的宠。”   绣月低声道:“您今日出现,倒也解释得过去。但是皇后娘娘身上避子药的事情,您做的,似乎有些明显了。”   卫云道:“我也后悔。可是当时我发现的时候,没控制住。我没想到,我的皇帝姐夫这么软弱,这种情况下还能忍受!”   她双手紧紧抓着梳妆台,手背上暴起的青筋,显示出她此刻内心的不平静。   绣月道:“可是这般,就怕皇后娘娘会对您生出忌惮。”   卫云深吸一口气:“我没有多少时间了。”   绣月对她的事情心知肚明,叹了口气道:“您说得也对。如今形势……好在夫人相信了您的话,闵幼禾用来转移视线还是极好的。”   卫云看着镜子中年轻姣好的面容,道:“我要这张脸有什么用?对皇上,根本丝毫用处都没有。”   之前她恨的是没有接触皇上的机会,也无从施展自己的魅力;但是今日如此近距离地和徐令则接触过后,她却又陷入了更深的绝望。   ——不让徐令则失忆,他不可能喜欢上别人,至少眼下如此。   顾希音,那是徐令则胸口的朱砂痣,谁也无法取代。   绣月见她有些心浮气躁,安慰她道:“姑娘,那也不是唯一的路。越是紧急,您越要沉住气。既然眼下的任务不可能完成,那您不妨扎根下来,好好谋划。奴婢觉得,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取得皇后娘娘的好感,打消她今日的疑虑。”   “取得她的好感?我也要有机会。”卫云幽幽地道。   绣月咬着嘴唇,似乎也在帮她思考。   “慢慢来,”过了一会儿,卫云自己就振作起来,“接下来,我要用道歉的名义,让姑母带我进宫去。” 第619章 徐令则,我们重新开始   顾希音对于背后的阴谋算计浑然无知,她在酒楼歇息一个时辰之后,又跟着徐令则出门了。   这次,徐令则带她去了大相国寺。   “我们来了这周围很多次,但是我从来没有陪你来烧香。”徐令则道,“你获得了新生,我也要学会虔诚。”   顾希音道:“好。”   她对这些并不完全相信,但是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她还是逢庙烧香,求个心理安慰。   两人像市井夫妇一样,在寺里买了香烛,提着进去磕头烧香。   徐令则钢铁直男,磕完头后才发现顾希音双手合十,一脸虔诚,口中念念有词,但是太含混,所以他没有听清楚。   顾希音磕头后,徐令则接过她手中的檀香,和他手中的香并到一起插入香炉之中。   两人携手出来,徐令则偏头问她:“你和佛祖许什么愿了?”   顾希音笑眯眯地道:“说出来就不灵了。”   她祈求岁月静好,祈求健康圆满。   记忆这件事情,她也不再奢求;因为现在的日子,平静而幸福,她应该满足。   徐令则笑道:“我是你夫君,你单独告诉我,佛祖不会怪罪的。”   顾希音眨巴眨巴眼睛:“真的?”   徐令则一脸认真,眼睛黑亮:“真的。”   她就是他的眸中光,点亮了他的生命。   顾希音突然想逗逗他,狡黠一笑,拉住他的手道:“不行,现在不能说,亵渎佛门,回宫我和你说。”   “那我记下了。”   顾希音大笑:“走,咱们去给大河求个平安符去。刚才我听旁边妇人说要给家中孩子们求,咱们也去凑热闹。”   “好。”   求了平安符出来,顾希音看到薛鱼儿、月见在和宝儿说话,不远处站着个男人,一身短打,身材高大,腱子肉几乎要把衣服撑破,然而他的目光像粘在宝儿身上一般。   顾希音戳戳徐令则:“那是袁傲?”   袁傲似乎也注意到了他们,遥遥地拱拱手,随即若无其事一般,继续盯着宝儿。   顾希音:“……”   也是个有个性的人哪!   月见几个也注意到顾希音出来,围上前来。   “宝儿,你怎么来了?”顾希音笑道。   宝儿道:“我看到你们在酒楼吃饭,本来想去打个招呼,但是看到云姑娘上去,就没进去。没想到,我来大相国寺替我母亲上香,又遇见了你们,所以来打个招呼。您要不要去我那里坐坐?”   因为在外面,她没有用尊称。   顾希音婉拒道:“不去了,天要黑了,一会儿要去放河灯,你要不要一起来?”   “我就不去了。”宝儿欲言又止,到底把想说的话压了下去,“您注意安全。”   顾希音笑着同她告别,很快被徐令则拉着,淹没在人群之中。   宝儿站在台阶上,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久久没有做声。   袁傲这才靠上前问:“你说了?”   宝儿冷了脸:“没有。”   袁傲顿时跳脚,眼睛瞪得铜铃大:“你为什么不说?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我就是不相信你,你要如何?”宝儿现在跟薛鱼儿学的,也气死人不偿命。   袁傲顿时像被针戳了的气球,小声道:“那,那我就继续改,直到你能相信我为止。”   宝儿没有做声。   袁傲像个受气小媳妇一样拉拉她的袖子,道:“宝儿,我真的看清了。卫云那个丫鬟,肯定在码头出现过不止一次。你相信我,你男人虽然脾气不行,做人不行,什么都不行……但是记人还是很行的。”   还有,在床上他也很行。   但是这话要是他敢说出来就死定了,所以他只偷偷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宝儿道:“等我回宫再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准确地说,她觉得徐令则也会怀疑袁傲说这话的真实性,内心深处不想袁傲直面徐令则的怀疑。   她相信袁傲。   袁傲混蛋,但是坏在面上,也不惧认错,更会做小伏低。   他欠下的债,他一直在还;他的骄傲,不允许他用这种方式哗众取宠。   袁傲却觉得,这是宝儿对他还不够信任,挫败的同时,暗暗下决心,还要做得更好。   他决定,以后在码头干活的时候,一定睁大眼睛,盯着那个丫鬟会不会再出现。   顾希音跟着徐令则去放河灯,看着水面上渐行渐远的如银河般璀璨的彩灯,她觉得眼前的场景仿佛似曾相识,总觉得曾经发生过一般。   徐令则把又一盏莲花灯递到她面前,灯光照亮了她眼中的怅然若失。   顾希音很快回神,笑道:“第几盏了?”   “第九盏,也是最后一盏。”   顾希音笑道:“原本还想带一盏回去给大河,假装我还记得给他买礼物呢。”   徐令则道:“我那里有一盏琉璃灯,是从前你喜欢的。他也很喜欢,但是我一直没舍得给他。”   既然顾希音回来了,那些用来纪念她的东西,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顾希音立马接过河灯放到水中,轻笑道:“那就给他琉璃灯。”   最后一盏莲花灯在流水中打着转儿渐渐远去,和其他无数的灯一起,汇成银河,流向未知而遥远的北方。   顾希音拍拍手道:“走吧,这下该回去了,否则宫门都该下了,今日玩得好累啊。”   徐令则却按住她,自己在她面前俯身蹲下,拍拍宽厚的脊背道:“来,我背着你回去。”   顾希音脸色顿时红了,看着周围如织的人流,讷讷道:“不要吧,似乎太高调了些。”   她有一种哗众取宠的羞涩。   徐令则却道:“那有什么关系,你没看到旁边也有人被背着吗?”   顾希音竟然真的认认真真扫视一圈,哭笑不得地道:“那些都是孩子,我又不是孩子。”   徐令则回头,眸子中星光流转。   他说:“我会永远把你当成孩子一样宠爱。”   明明是那么朴实的一句情话,顾希音却觉得心锁“啪嗒”一声打开。   “好。”她眸子中映出无数盏明灯的光芒,也映出唯一的那个人。   如果是你,我愿意从头再来。   徐令则,我们重新来过。 第620章 背你回宫   顾希音就这样被徐令则背回宫里。   从人生鼎沸走到万籁俱寂,身旁的人从侧目而视到俯身跪拜,顾希音都没有看。   她静静地趴在徐令则宽厚的脊背上,闭上眼睛,内心是沉甸甸的踏实。   徐令则感受到她柔软的身体和全身心依赖的放松,心中被欢喜盈满,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发生着变化。   “九哥,”到了宫中,顾希音挣扎着想要下来,“放下我,别让大河看见。”   徐令则却不肯:“他看到又如何?就说你走累了。”   顾希音:“……我又不是小孩子,这哪里行?”   “没什么不行的。刚才闹市之中,你不也很勇敢吗?”   这叫勇敢吗?顾希音捂脸,“我那是厚着脸皮。”   “那就继续厚脸皮。”徐令则胸腔之中似乎回荡着笑声,“今日开心吗?”   “很开心。”顾希音道,“可能我还是适合厚脸皮吧。”   徐令则笑声愉悦。   宫中的人在两旁整齐跪下,不敢抬头,却都听见了年轻冰冷的帝王从未有过的开怀笑声。   “父皇,母后怎么了?”听到“皇上回宫”的声音,大河蹬蹬蹬地从顾希音宫里跑出来,看见那两人的情景,立刻问道,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紧张。   顾希音脸红,幸亏天黑看不到。   她挣扎着要下来,却被徐令则稳稳地托着,听他不慌不忙地道:“脚底磨了个泡,走路疼。”   大河下意识地问:“那怎么不坐轿子?”   “我自己一个人能做的事情,不必劳烦那么多人。”徐令则腾出手来摸摸大河的头顶,“再说,自己的媳妇自己背,记住了吗?”   顾希音脸都快烧起来了,戳着他的肩膀道:“你跟大河胡说些什么!”   徐令则又大笑起来。   大河总算意识到父母好像是在秀恩爱。   徐令则把顾希音背到屋里放到榻上,大河也跟着进来。   顾希音笑道:“你们父子俩先说会儿话,我进去换身衣服,梳洗一下。”   等她出来的时候,大河正在和徐令则提要求。   “父皇,我想读书,您给我找个启蒙的师傅吧。”   顾希音愣住——还有主动要求学习的孩子,这也太长进了吧。   但是她很心疼,她反对超前教育,于是开口道:“你才多大?现在拿笔手不抖吗?”   大河觉得被鄙视了,不服气地道:“我都会骑马了!”   说完后或许是想起了上次坠马的事情,他有几分忐忑和赧然。   没想到,顾希音没揭他伤疤,反而在他身旁坐下,搂住他的肩膀道:“你这个傻孩子,你以为读书是什么轻松的事情?不趁着年纪小玩两年,过几年你想玩,你以为你父皇还能纵容你?”   徐令则虽然是慈父,但是显然不是一个蠢人。   对于唯一的儿子,还是未来的继承人,日后他不会松懈的。   大河道:“为什么要做轻松的事情?”   顾希音:“……”   行吧,她承认,她庸俗。她不该用自己偷懒的思维去衡量这个简直不像她生出来的儿子。   徐令则的反应比顾希音平静多了,他用黑而幽深的眼睛看着大河问道:“为什么突然想读书?谁和你说了什么?”   顾希音顿时反应过来,今天大河不是去周府了吗?难道是在周府受了什么刺激?   也不知道,和那个好玩的娇娇有没有关系……   果然,她猜对了一部分。   大河没有抵触顾希音的触碰,闷声道:“今日周嘉懿带着她妹妹来东宫找我玩,我带着她们来找母后……”   实际上,他不耐烦周嘉懿叽叽喳喳,更不耐烦娇娇看见他又哭又笑,想把这两个累赘交给顾希音,却没能得逞。   “……结果您不在,康王妃来了。”   薛鱼儿道:“怎么又是她?”   顾希音不解地问:“康王妃怎么了?什么又是她?”   薛鱼儿张口就要说今日遇到闵幼禾的事情,却被月见拉住了袖子。   月见偷偷瞥了一眼徐令则,低声道:“鱼儿姐,太子殿下还在呢!”   “那又有什么关系?”薛鱼儿不以为意地道,“早点知道这些龌龊事情,以后离这些人远点。”   顾希音对薛鱼儿的口无遮拦心有余悸,忙岔开话题道:“大河,你继续说,康王妃怎么了?”   “她倚老卖老,”大河气呼呼地道,“我考虑她是长辈,才让她进来坐。没想到,她进来就数落我,还拿我和她孙子比,笑话我没启蒙。”   从来都被众人捧着的大河,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   薛鱼儿道:“殿下啊,我和您说过很多次了,狗朝你吠,你还能也学狗吠?你就该告诉他,你就是个傻子,也是将来做皇位的人。她孙子就是天纵奇才,也得老老实实做臣子!”   顾希音:“……”   大河闷声道:“我不想逞口舌之快,我想在读书上把她孙子压下去!”   顾希音声音温和地道:“大河你这般想是对的,但是读书这件事情,不能心血来潮。一旦开始,不管多苦多累都得坚持下去,不能半途而废。我觉得对你来说,还有点难。再等一年如何?”   大河眼神中露出坚定:“不,我可以,我现在就可以。”   徐令则道:“既然你坚持,那明日就开始吧。”   顾希音:“啊?这么快?不得慎重地择师吗?”   “现成的,让岳父大人教。”徐令则道。   谁还能有卫淮对大河更尽心尽力?而且他学识上也绝对够资格,更兼是长辈,说话有分量。   大河欢喜地道:“谢谢父皇。”   顾希音扶额,可真是个傻孩子啊!主动把自己套进枷锁里。   大河是真的十分高兴,立刻说要回去看着人布置书房,然后一溜烟地跑了。   顾希音:“……哎哎哎,我还没问娇娇的事情呢。”   徐令则道:“周疏狂那个捡来的小女儿?”   顾希音嗔怪道:“别那么说,周家会不高兴的。我觉得娇娇好玩……”   徐令则没再说周家的事情。   “我先去御书房看看有没有着急的折子,一会儿就回来。” 第621章 关系进展   徐令则觉得经过今日两人的关系更亲近了,所以一定要趁热打铁,至少要让顾希音尽快习惯他每晚来睡觉的事情。   作为一个还算负责的皇帝,他每日要批阅的折子无数,他觉得也应该在顾希音宫里弄个正经的书房。   这件事情,他得尽快提上日程。   徐令则离开后,顾希音立刻问薛鱼儿:“康王妃怎么了?”   “您问月见。”   月见之前顾忌徐令则才没说,在顾希音面前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一五一十地把事情道来。   “……因为恐怕中间有误会,我不想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就让皇上对闵状元有不好的印象。”月见解释她刚才不说的原因。   顾希音点点头:“皇上是挺……爱憎分明的。卫云不是很喜欢他吗?这件事情和我娘说一声吧。”   月见点头答应:“明日我就去告诉老夫人。”   薛鱼儿啐了一口:“呸,卫云对皇上的野心都写在脸上了,会看上一个泥腿子出身的闵幼禾?管他怎么风光霁月,管他怎么学富五车,到头来不还是个贫困潦倒的清流小官?”   顾希音道:“你也觉得卫云不对?”   “依我看,”薛鱼儿道,“她说不定就是拿着闵幼禾掩人耳目,其实就是打着皇上的主意,哼!”   顾希音摸摸下巴:“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薛鱼儿愣住了:“您也这么想?”   “刚开始没有,但是你一说我觉得很有道理。”顾希音道,“我也不喜欢卫云,总觉得她有点……假。”   卫云在她面前倒是挺周全的,但是顾希音就是喜欢不起来。   与实际年纪不相符的完美,让人觉得细思极恐。   薛鱼儿高兴地道:“您能意识到,还防着她点就行。其实我觉得如果不是因为她是卫家的人,老夫人早就看出她的不妥当了。”   没办法,卫夫人就是对自家人好,自带亲戚滤镜。   “……不过也不用担心,”薛鱼儿大大咧咧地道,“咱们有点防备便是。真把她当盘菜,她也不配。以后少让她进宫就是。”   顾希音点点头:“继续说闵幼禾的事情。闵幼禾我觉得从眼神来看,很正派,不像是那种人。”   不是她对其他性向的人有歧视,而是在这个时代,士大夫们都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正派的人是不会公然出入那种场合的。   就算有想法,那也必须压制,甚至一辈子都不会让自己往那方面想。   月见点头道:“我也这么觉得。我之前和闵状元说过话,我觉得他谦和有礼,是位温文尔雅的君子。”   “君子就不吃喝拉撒了?有点特殊喜好又不影响什么。”薛鱼儿不以为意地道。   顾希音和月见都闭嘴了,不想应和她。   等徐令则回来,顾希音和他说了闵幼禾的事情,道:“九哥,你是不是挺看重闵状元的?我觉得他不至于,但是担心他被康王勉强……这件事情很棘手,稍有不慎,恐怕影响到他。”   闵幼禾出身贫寒,顾希音担心他自尊心比较脆弱,所以想建议徐令则暗中调查。   徐令则却道:“我知道了。明日下朝后我留下他,直接问便是。”   顾希音有所疑虑:“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你多虑了,”徐令则笑道,“能走到今日,他不会是泛泛之辈。反过来说,如果他连被问话都承受不了,又能成什么事?我爱惜他人才,不想中间有什么误会,所以还是摊开来说。”   顾希音咬着嘴唇点点头,低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双手。   “棠棠,你是不是心里还有别的事情想和我说?”徐令则一阵见血。   顾希音点点头,鼓足勇气看着他:“我之前可能想错了,我现在也想摊开来和你说。”   徐令则颔首,眼中俱是闪亮的笑意:“你说,我听着。”   说话间,他脱了靴子,盘腿坐在榻上,假装不经意地道:“从前你给我做的拖鞋极好,可惜都穿坏了。”   “那我再给你做一双。”顾希音道。   徐令则得逞,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猫,笑弯了眉眼。   顾希音喃喃地道:“九哥,我从前有没有和你说过,我觉得你长得真的很好看。”   徐令则点头:“不仅说过,你第一次见过我的时候就看得挪不开眼睛。”   顾希音脸红:“……那么夸张?”   “就是那么夸张。”徐令则大笑。   “那说明不管我失不失忆,审美总是没变的。我,”她清了清嗓子,微微闭上眼睛,鼓足了勇气后才睁开,一鼓作气地道,“要不,我们继续保持之前的关系?”   徐令则有些没反应过来,“我们之前什么关系?”   他们之前是夫妻,现在还是夫妻,保持什么?   顾希音脸色有点红,但是还是道:“就是上次你喝醉酒那种关系。”   她说完这话控制不住地双手捂着脸,觉得掌心都是热的。   她在心里鄙视自己,饮食男女,享受徐令则那方面的表现,有什么不坦然的?   徐令则终于反应过来,控制不住想要发笑,但是看她已经自闭成一只鸵鸟,强忍着道:“我听你的。用不用我现在再证明一次?”   顾希音捶榻,努力挽尊:“我没说喜欢你!我只是觉得,我们那方面挺契合的。”   “我知道,棠棠不喜欢我,但是喜欢我的身体。”徐令则一本正经地道,“但是没关系,我会继续努力,让你早点喜欢上我的所有。”   当晚又是被翻红浪,红烛燃到天明。   第二天,卫夫人进宫。   她按照规矩递了折子,顾希音带着大河亲自出去迎她,在她行礼之前已经扶住她,笑盈盈地道:“娘。”   卫夫人眼中笑意深深,道:“今日要来麻烦你了。”   “外婆,有事情您找我!”大河拍着小胸脯道,“我给您解决。”   顾希音笑道:“外面太阳大,咱们进屋再说。”   “好。”卫夫人意外看见她脖子上的红痕,总算放心下来。   和她之间怎么都可以,最重要的是他们夫妻和谐。 第622章 宝儿怀孕   卫夫人是因为卫云的事情来的。   “……云儿回去和我说看见了闵幼禾,这件事情我已经让人去查了。但是我还是想来问问你,昨日你们看见了没有?”   顾希音诚实地道:“月见也看见了。”   “那是真的了?”   “既然两个人都看见了,那约莫是真的。”顾希音点点头,又不动声色地道,“没想到昨日那么巧,遇见了云儿。”   她想试探一下,卫云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的门,是不是得到他们消息之后才匆匆赶来“巧遇”的。   卫夫人道:“她一大早就出去了,临时起意去买书,没想到遇到你们了。昨日你们姐妹聊得还可以?她因为说穿避子药的事情,回去之后也一直在懊悔。”   竟然还和卫夫人坦白了?   看起来是担心陷入被动的境地吧。   顾希音心中想着,面上却没有显露出来分毫,道:“不知者不为罪。我本来也是坦荡荡,没想瞒着皇上。”   “我今日也是因为这件事情来看看你。”卫夫人道,“虽说你坦荡荡,但是还是应该和皇上解释一下这件事情。他疼爱你,不至于误会你,冷落你,但是夫妻之间,还是要坦诚相待。”   顾希音能感觉出来她的担忧,笑道:“我知道的,昨晚回来我便同皇上说了。”   她想了想后又道:“我和云儿也投缘,娘下次进宫带她来玩。宫里也没多少人,冷冷清清的。”   与其躲避,不如正面刚。   她给卫云机会,如果她真有野心,那尽管放马过来,不必在暗处蝇营狗苟。   卫夫人顿了顿才道:“还是不让她来了,虽然皇上是她的姐夫,但是也尽量避嫌。”   看起来卫夫人也不是完全没数的,顾希音心里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她笑着道:“皇上说了一会儿散朝直接留下闵幼禾问清楚,您且在这里等等,省得回去也总记挂。”   卫夫人答应了,转而又问大河准备启蒙的事情。   大河正色道:“我一定要把康王府上那个小子比下去。”   卫夫人赞道:“就是要有这样的志气。”   说话间宝儿回来了,默默地站在一旁。   顾希音笑道:“宝儿,你去看着,皇上下朝之后肯定去御书房。你抽空让禀告一声,就说我娘在这里等着那件事情的消息,他就知道了。”   宝儿应声而去。   卫夫人由衷地道:“幸亏你身边有她们三个,对你始终如一地好,我才能放心。”   月见笑道:“这些原本都是我们分内的事情,更别说,我们还得了老夫人那么多好东西,还想着攒一份丰厚的嫁妆呢,怎么能不尽心尽力?”   卫夫人指着薛鱼儿笑骂道:“月见原本多乖巧的孩子,都被你这只猴儿带坏了。”   薛鱼儿凑趣道:“您放心吧,她和我一样难嫁。不信您看着,她要是嫁人,我给她一份大礼。”   这话说得众人都笑了。   薛鱼儿又假装不经意地道:“老夫人,您也别总给我们东西。您揽下了云姑娘的婚事,回头还要您贴嫁妆呢!”   “那不算什么事。”卫夫人财大气粗地道,“再嫁十个侄女也不用怕,大头都给我外孙女留着。就是不知道,你们娘娘什么时候能给我添个外孙女。”   顾希音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卫夫人原来是来催生的。   她之前一直在避子药的话题上绕来绕去,原来是想劝她放弃那个念头,再生个孩子啊!   她可真够迟钝的。   在一旁玩着鲁班锁的大河闻言看向顾希音,“娘,您什么时候给我生妹妹?别生个爱哭鬼,也不能生个叽叽喳喳的。”   顾希音哭笑不得。   卫夫人逗他:“那你想要个什么样的?”   大河认真地想了想,道:“要宝儿姨那样的。”   不声不响,不那么多话,需要她的时候,她还总在。   顾希音哈哈大笑,“那回头等宝儿回来,我和她说,把她许配给你如何?”   大河:“……”   薛鱼儿幽幽地道:“太子殿下真是无情无义,我哪里比不上宝儿了?你看上她,为什么看不上我?”   众人笑得都前俯后仰。   月见笑道:“宝儿就算了,年纪太大,回头等她生个女儿出来,倒可以来伺候太子殿下。”   卫夫人也爱八卦,问:“宝儿和那个谁来着,怎么样了?”   薛鱼儿快人快语:“快成了,您准备添妆就是。”   顾希音:“……”   好像确实也是这么回事。   “烈女怕缠郎,袁傲那么不要脸,他俩肯定成了。”薛鱼儿哼哼道,“但是我心里不高兴。等着,等袁傲来迎亲的时候,看我不狠狠收拾他一顿!”   月见笑道:“我觉得袁傲现在浪子回头,从前对宝儿也有感情,两人这样不错。”   她经过了自己的事情,觉得袁傲虽然对宝儿不好,但是就算在他前途无量的时候,他也没有想过放弃宝儿,从这个角度讲,也算对这段感情矢志不渝。   大河突然道:“宝儿姨生病了吗?”   众人都愣住了。   顾希音道:“大河怎么这么说?”   “我觉得宝儿姨今日回来,和以前不太一样。”   薛鱼儿道:“那自然不一样,昨晚她没有宿在宫中,她……”   “她可能是来回奔波累着了。”顾希音瞪了一眼薛鱼儿,截断了她的话。   一会儿宝儿回来了,她却忍不住看向宝儿。   然后,竟然也觉得宝儿似乎有些不对劲?   “宝儿,你是不是不太舒服?”顾希音主动开口道。   宝儿脸色比之前苍白了些许,看起来气血有些虚。   宝儿淡淡道:“我怀孕了。”   “啊?”顾希音惊得手中的杯子都差点掉了。   薛鱼儿瞪大眼睛:“是袁傲的?”   月见拉了她一把,嗔怪道:“鱼儿姐姐,你这话说的……恭喜宝儿。”   薛鱼儿却又问:“你打算留下吗?”   宝儿点点头。   “你要是生个女儿,月见的嘴就算开光了。”薛鱼儿哈哈大笑道,又看向大河,“殿下,您的小媳妇来了。”   大河:“谁说我要媳妇了?我明明说的是妹妹,是我娘给我生的妹妹!” 第623章 双胞胎   可能因为怀孕的缘故,宝儿一贯冷硬的脸上露出些许柔和。   她低头笑道:“原本昨日也是因为想去和我母亲说一声,所以才会去大相国寺。”   顾希音笑得十分开心,“快过来坐,我给你看看怀孕多久了。”   大河为了“避免嫌疑”——因为这些大人们总是试图混淆妹妹和媳妇,所以开口道:“宝儿姨,你还是给我生个弟弟吧,我带他打仗。”   他是太子,说出来这话就让人觉得,宝儿肚子里如果真是个男孩的话,将来是能成为他左膀右臂的。   就算只是嘴上说说,当不得真,也让宝儿很欢喜。   谁还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将来有出息呢?   宝儿笑着行礼道:“那我就替他多谢殿下了。”   卫夫人打趣道:“那这件事情我替宝儿和她肚子里孩子记下了,大河你回头别赖账。”   说话间,她在顾希音对面坐下,抬起袖子,露出半截手臂放在小几上。   顾希音伸手替她诊脉,忽然发出“哎呀”一声的惊叹。   “怎么了?”宝儿有些紧张。   “竟然两个多月了。”顾希音道,“你可真能保守秘密啊!”   宝儿笑道:“我之前真的没发现,前几日才行想起来有两个月没来小日子,也没敢惊动娘娘,私下找了个大夫给看的。”   “恭喜是真的恭喜,”薛鱼儿嘟囔道,“但是想想就不甘心。”   顾希音笑骂道:“你有什么不甘心的?说得像你吃醋般。你能让宝儿怀孕?”   “怎么就是他呢!”薛鱼儿不情不愿地道,“现在又有了个孩子,以后宝儿更被绑到他身上了。这厮现在不知道怎么高兴呢,哼!”   “他不知道。”宝儿道,“我没和他说。”   薛鱼儿这才觉得解气:“就说是别人的孩子,让他难受!”   顾希音:“……宝儿你别听她的。好好的,这不是找事吗?这件事情哪里是能用来开玩笑的?万一成了刺,以后拔都拔不出来。”   宝儿见她神色紧张,脸色更加柔和,温声道:“娘娘,我知道的。鱼儿姐也只是开玩笑。袁傲……这个孩子和他并没有关系,我不是为他生的,我是为我自己生的。”   薛鱼儿窃笑:“这还差不多,就是不能便宜那厮。”   顾希音道:“还有一件事情……你肚子里,其实是两个……”   “双胞胎?”众人异口同声地问,眼中都露出大大的惊喜。   大河也来了精神:“两个弟弟?”   顾希音笑道:“弟弟妹妹就得以后才知道了。但是这真是个特别大的好消息,今天我请你们好好吃一顿!”   月见笑道:“袁傲要是知道这个好消息,以后约莫着要把宝儿供起来。”   卫夫人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道:“这样的好孕,要带给你们家娘娘。”   顾希音:“……”   宝儿脸上露出浅浅笑意。   顾希音捕捉到她的笑容,心想这两个人,大概就这般定下了。   她解下腰间香囊,道:“以后我得收起来,别影响了宝儿。”   薛鱼儿道:“那皇上,是不是因为宝儿怀孕占便宜了?说不定您也马上怀上了呢!”   这话说得众人都笑了。   徐令则来的时候,刚迈进院子里,远远就听见众人的欢声笑语,道:“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看见卫夫人也在,正要站起来行礼,他笑着道:“您坐便是,没有外人。”   卫夫人也就当真没动。   徐令则弯腰抱起大河,笑着在顾希音对面坐下,道:“你们说什么高兴的事情,说出来让我也跟着高兴高兴。”   顾希音把宝儿怀双胞胎的事情说了。   徐令则瞥了一眼宝儿,道:“这也是件喜事。宝儿,你怎么打算的?袁傲磨练了这么久,心性也该成熟不少。我想想给他个什么官职,好歹养活一家四口。”   不看僧面看佛面,顾希音身边总共这么几个得用的,他都得安顿好。   袁傲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他的前途要靠妻子的裙带关系来决定。   宝儿行礼道:“多谢皇上,然而现下这般就很好。我在娘娘身边,如果养不活两个儿子,岂不是说娘娘苛待我们了?”   薛鱼儿道:“皇上要是真有心想赏赐,不如留着,回头直接把这份皇恩给宝儿肚子里的孩子。”   别人不敢说,她敢。   这种厚着脸皮讨好处,又不怕徐令则生气的事情,就得她来做。   宝儿推辞道:“多谢皇上,也多谢鱼儿姐。但是倘若真是儿子,前程还是让他们自己去挣。我更愿意他们将来成武将,为皇上为殿下守好江山。”   如果不是因为她是女儿身,她自己早就披挂上阵,为自己挣出一份前程来了。   “再说,我在娘娘身边,他们总是近水楼台的,这般都出息不了,那说明他们确实不配。”   顾希音啐道:“呸呸呸,在孩子面前千万不能说这些话。在你肚子里,也能听到呢!”   月见笑道:“您从前是这么说过。”   徐令则也笑着看向顾希音,道:“怎么也是你宫里的喜事。她们跟我不好提,你之后觉得怎么安顿好,都和我说便是。”   月见和袁傲还没有成亲,是否成亲,是趁着肚子没大就办还是等孩子生了再办,还是有什么其他打算……这些事情估计都得顾希音操心。   但是她在宫里也没什么事情,徐令则希望这种让她操心又高兴的事情能多一些。   顾希音笑着点点头,何尝不知道徐令则这是为了她好。   大河已经坐不住了,从徐令则膝上弹起来道:“父皇,母后,我出去一趟。”   “你出去干什么?”   “我要去找周嘉懿,”大河一溜烟地往外跑,“我要告诉她,我有两个弟弟,以后就是我带的兵了。我要看弟弟和她妹妹打架!”   众人:“……”   这是终于找到帮手的欢欣鼓舞吗?   可是醒醒啊,对方是个女孩子,还是个很喜欢你的小奶团子,你确定要让你弟弟去打她吗?   顾希音觉得大河未来的恋爱之路会很坎坷! 第624章 路痴   看大河出去,卫夫人也没什么顾忌了,直截了当地问:“皇上,你刚才和闵幼禾把话说开了?”   徐令则点点头。   “他确实不止一次地去过那里,但是他去并不是寻、欢作乐,而是别有隐情。”   “他的二哥,在那里。”   其他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闵幼禾的二哥在小倌儿馆?   薛鱼儿最直接,“闵老二在那里嫖还是卖啊!”   顾希音喝了一口茶水全都喷出来了。   徐令则:“卖。”   众人:“……”   月见脸上露出同情之色:“闵家曾经很穷,是那时候把他卖了吧。闵状元知道他兄长落到那种不堪的境地,一定很痛苦。”   顾希音看着她眼中的疼惜之色,若有所思。   徐令则道:“确实是家穷的时候自卖自身,他现在已经是头牌,还是康王的枕边人。”   顾希音想起中秋节宫宴时见到的白白胖胖的康王,忽然有点同情闵幼禾的二哥。   “闵幼禾想救他于水火,他却不想,所以兄弟俩一直僵持不下。”徐令则道,“闵幼禾是个不错的,如果是这层关系,恐怕别人就想办法撇清,不会承认。但是他在我面前,坦诚这一切,十分痛苦纠结。”   言外之意,他的人品由此可见一斑,是靠谱的。   卫夫人松了口气,却又有些嫌弃:“闵家的事情也太多了。要是嫁过去,不也是云儿的事情了吗?我还是劝劝她三思后行。”   顾希音心里暗暗想,谁的事情多还不一定呢!   要真是无辜的还可以,要是真是满腹算计的,闵幼禾也是倒了八辈子霉。   但是无凭无据,又涉及卫家人,顾希音这话就没有说出口。   当初卫夫人,也曾这样维护过她吧。   想到这里,她心底一片柔软。   卫夫人既然目的已经达到,就站起身来离开——徐令则很忙,好容易有时间,要让小两口多多相处。   月见替顾希音把她送出去,一直送到宫门外,期间卫夫人叮嘱她不少话,都是如何伺候顾希音的,月见一一应了。   最后卫夫人道:“你的事情我也知道,回头有好的我也替你留意些。人生大事,不能将就,长痛不如短痛。”   月见笑着道:“多谢老夫人,我早已经放下。”   卫夫人这才不说什么。   月见扶着卫夫人上轿,看着轿子渐行渐远,她这才转身回去。   这段路并不近,她有意放慢脚步。   宝儿怀了双胞胎,她十分替宝儿高兴,但是又因为想到自己还没有归处而怅然若失。   宝儿比她还小……虽说和袁傲之间还闹着,但是大家都明白袁傲已经浪子回头,等着宝儿的都是好日子。   自己呢?大概没受宝儿那么多磨难,所以幸福姗姗来迟。   她既做不到薛鱼儿那般洒脱豁达,又没有宝儿的际遇,想起将来,也是愁云惨淡,一片黯然。   正低头走着,忽然听到前面一个熟悉又忐忑的声音道:“姑娘,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情?”   这声音……   月见惊讶地抬头,果然看到闵幼禾。   “闵状元。”她屈膝行礼道,“您怎么在这里?”   再往里走走,就是后宫了啊!   闵幼禾似乎有点着急,脸色微红,鼻尖都是汗。   月见低头的时候闵幼禾没看清楚,只远远看见一个碧衣女子款款而来,等她抬头,也立刻认出了月见,忙回礼道:“月见姑娘,你还记得我。”   见到她真是太好了。   他浑然不知,这种欢喜清清楚楚地映在他眸子里。   他知道月见是顾希音身边品级最高的女官——其实本来应该是薛鱼儿,但是薛鱼儿表示不想在这件事情上挑大梁,所以让给了月见,按照品级来说,闵幼禾比她还低,没想到月见向他行礼,所以有些慌乱。   眼前的女子,沉静而淡然,温柔而体贴,闵幼禾几乎不敢和她四目相对。   月见看清他眼底的欢愉,心情也美好起来,笑道:“闵状元这般惊才绝艳的人物,令人见之忘俗,如何能忘呢?您怎么在这里?”   闵幼禾喉结动了动,面色更红,半晌后才赧然地道:“我迷路了。”   月见:“……”   她真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克制自己,才没喊出来一声“啊”。   宫中这么多人,他怎么就不问问呢?   走到前面后宫入口,到时候肯定有人告诉皇上这件事情,到时候对他影响多不好。   月见这么想,也确实问了出来。   或许是因为半个老乡的缘故,向来周到圆滑的她,说话的时候竟然带出一丝丝埋怨,埋怨他在宫中还胡乱行走,也不怕担心前程。   闵幼禾苦笑道:“让姑娘笑话了,我是一路打听着找过来的。”   月见:“……”   真不知道,还有人能路痴到这种程度。   她也不想让闵幼禾尴尬难堪,便笑着给了他一个台阶道:“宫里实在太大了,闵状元找不到出口也是情理之中。”   闵幼禾却没有回避问题,道:“我从小便识别不清方向,临近入京赶考的时候,大嫂还托别人带我一起来,唯恐我走丢了。”   月见“噗嗤”一声笑了。   闵幼禾被她笑得有几分赧然,却并没有恼羞成怒。   年轻娇俏的姑娘,笑起来真好看,眉眼弯弯,欢喜都是水润的。   “闵状元莫要见怪,我是想起了您这同届,还有人进京赶考,南辕北辙走到南疆,阴差阳错帮我们救回了皇后娘娘呢。”   这一届,出路痴。   闵幼禾似乎被她的笑容感染,也笑了起来。   月见笑道:“闵状元,我送您出去吧。这边请——”   闵幼禾忙行礼:“又要麻烦月见姑娘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闵幼禾克己复礼,走在落后她两步之处,她快他快,她慢他慢,既不靠近,也不疏远。   月见心有所感,忍不住想,如果卫云真的嫁给这样的翩翩君子,日后一定很幸福吧。   希望卫云是个好的,闵幼禾这样的人,不应该被世俗的柴米油盐羁绊,应该有更好的前程。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月见心情又开始黯淡下去。 第625章 当机立断   好像每个人都有光明的前程,都会寻得如意郎君,只有她,在人生漫长的道路上踽踽独行。   她默默地对自己说,能有今日的一切,你还不满足吗?   贪心不足蛇吞象。   可是她到底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因此沉默着没有说话。   没想到,闵幼禾竟然主动找话题。   “那个,月见姑娘知道京城哪里房子便宜些吗?”   月见打起精神道:“这个我还真了解一些。怎么,闵状元是遇到难处了?初入官场,俸禄微薄,但是入冬会有炭火钱,年底的时候会有一笔养廉银……如果您周转不开,我可以……”   话说出口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说多了。   她只是一个小小女官,对方却是前程无量的朝廷砥柱,她只想帮忙,却没想到对方的尊严,允不允许他接受自己的帮忙。   闵幼禾心里却想着,这姑娘人真的很热心,是他们鲁东人。   月见:不,我娘才是,我并不是。   闵幼禾从自己的角度,可以看到她微红的耳垂,也知道她的未尽之意,心里似乎有奇怪的暖流流过。   他独在异乡为异客,第一次被关心,还是位姑娘……   见月见尴尬,闵幼禾忙道:“多谢姑娘好意。我大嫂说‘穷家富路’,给我带了不少盘缠。我考中状元后,又让人给我带来了不少银子,是以并不缺银两……”   “那是我多虑了。”   “不不不,我……谢谢姑娘。”闵幼禾道,“是我兄嫂不放心我,又听说我二哥也在这里……所以还是决定举家迁到京城。我落脚的地方太小,所以需要另外赁一处房子。”   “原来如此。城东多是达官贵族,房子昂贵;城西相对而言便宜许多……”月见一边引着他往外走一边娓娓道来。   闵幼禾看着她的侧颜,一时间竟然有些愣住了。   “……您这下应该认识路了吧。”月见把他送到宫门口,笑盈盈地道。   闵幼禾忙行礼致谢:“多谢月见姑娘,麻烦您去而复返,又走这一趟。”   月见笑道:“您客气了。”   两人分开后,闵幼禾却没有回府,而是直奔他二哥那处去了。   “你怎么又来了?”闵仲禾冷冷地道。   与这院子里大部分肤白貌美但是明显偏于阴柔的小倌儿们相比,他身上很有阳刚之气,皮肤偏黑,五官棱角分明,肌肉坚实,如果不说破他的身份,恐怕很多人会把他当成好勇斗狠之徒。   他正在自己的院子里练拳,赤着上身,汗水顺着脖颈、前胸往下淌……   “二哥,我……”   “别乱认亲戚,我不是你二哥。”闵仲禾道,“你要记住自己的身份,你是新科状元,是朝廷大员……”   “二哥!”闵幼禾道,“家里真的已经好了,你走不久大嫂就来了,家里就慢慢好起来;现在我又点了官……过去太穷,为了活着,你也是无奈之举,家里没人嫌弃你的。”   家里人不嫌弃他,可是他怎么能拖累前途大好的弟弟?   看到最小的弟弟出人头地,闵仲禾已经心满意足。   这些年,他不是没有打听过家里的情况,也知道有了化腐朽为神奇的大嫂,他也暗中让人给大嫂“送”过银子,当然是不会被察觉的方式,也知道幼弟刻苦读书……他们过得好,真的已经足够了。   他没帮上家里多少,也不会拖累他们。   这个地方……他离不开的,何苦给他们抹黑?   闵仲禾冷冷地道:“我嫌弃你们穷。”   “二哥,你不会。如果不是因为我生病没钱买药,你不会自卖自身。”闵幼禾道,“你对我最好,你担心拖累我,影响我仕途。可是我如果连你都救不了,做再大的官又有什么用?”   闵仲禾道:“这些话你已经来回说过很多遍了。我意已决,多说无益。”   闵幼禾深吸一口气:“我也不会放弃的,我会一直来,知道你答应为止。我来已经被皇上看到了,今日还被召进宫里解释这件事情……”   闵仲禾脸上极快地闪过紧张之色,然而很快又换成漠不关心的神情。   “我早就告诉你,你不该来。”   “我已经坦然告诉皇上,皇上是明君,并没有因此而怪罪我,反而允许我继续来劝你回心转意,说以后如果有御史参奏我,他也会替我顶回去。”   他现在是奉旨逛小倌儿馆!   闵仲禾心里松了一口气:“既然皇上对你这么好,你更不应该给他添麻烦。你应该好好想着如何效忠皇上,而不是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闵幼禾道:“我今日又来,不是和你说这件事情的。反正大哥大嫂和其他哥哥嫂子们很快就会搬到京城来……”   “我谁也不见!”   “那你太小看大嫂的手段了。”闵幼禾道,“我现在想说我的事情。二哥你知道皇后娘娘吗?”   闵仲禾心中一凛,下意识地四处环顾一圈,没看见人才压低声音道:“皇后娘娘,是你能随便提的吗?你要是如此不知死活,还是早点回去种地,别在这里,脑袋丢了都不知道怎么丢的!”   闵幼禾心说,二哥果然和小时候一样,嘴硬心软。   “你知道皇后娘娘的话,那听没听说过她身边的女官?”   闵仲禾神色微松:“那个和很多男人有首尾的?”   闵幼禾愣住了,随即恼怒道:“二哥,您怎么能这么说人家姑娘?”   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如果真是这样,皇上和皇后娘娘也不会容下啊!闵幼禾觉得自己这样想丝毫没问题。   再说月见那么恬静美好……   闵仲禾听着他的语气,顿时眯起眼睛,眼神凌厉:“你是不是看上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了?”   闵幼禾心一横:“……是!”   他就是要速战速决,既然喜欢上,不会拖泥带水。   “不行,我不同意!”闵仲禾道,“她名声太差,配不上你。就算皇后娘娘偏爱也不行!”   “她不是那种人。”闵幼禾相信能让自己见两次面就倾心的姑娘,不会是那么轻浮的人。 第626章 一见钟情(一)   “……再说,”闵幼禾话音一转,“二哥,你总算承认是我二哥了。”   “我没有。”   “那我的婚事,你怎么说不同意?”   闵幼禾并不是书呆子,相反,他出身贫寒,见惯了鸡零狗碎的底层生活,有着丰富的生活经验,也有灵动狡黠的生活智慧。   只是他性子慢热,所以不熟悉的人只以为他高冷。   倘若不是这样的性情,他也不能在看好月见之后立刻来找闵仲禾商量。   闵仲禾被他戳到痛处,一时之间默然,嘴唇紧抿,满脸都是拒绝。   闵幼禾道:“二哥,她真是极温柔又善解人意的女子。三人成虎,不知道是谁这么阴毒,在背后败坏她名声。你想,倘若她不好,皇后娘娘能对她另眼相待吗?皇上为了皇后娘娘,九死不悔,舍弃六宫,这样的皇后娘娘,看人不准吗?”   他说得很急,嗓子都嘶哑了。   闵仲禾冷着脸把他放在旁边的茶杯递过去。   闵幼禾接过来,仰头咕嘟咕嘟把茶水一饮而尽。   “二哥,月见姑娘真的很好。”闵幼禾道,“她母亲还是鲁东人……”   闵仲禾打断他的话:“她叫月见?”   他直觉这个名字似乎和他听说过的有点出入,但是他从来没有关注过,也只是听别人随口提过,听过也就过了,所以不敢肯定。   闵幼禾道:“是。二哥,这是跟你,我才提她的名字,你不要乱跟人说。我也不知道她现在有没有许配人家,别坏了她的名声。我在京城中也就你这么一个亲人,你帮我打听打听,若是合适,帮我找媒人去提亲好不好?”   闵仲禾有些恍惚,仿佛眼前这个芝兰玉树,认人交口称赞的闵状元,又变成了小时候拖着两条鼻涕虫,拉着他衣袖不撒手的跟屁虫弟弟。   “二哥,你帮帮我。”   闵仲禾知道他是在耍赖,他是想借机拉近兄弟之间的关系,可是想到自己现在的情况,刚刚因为回忆而柔和了些许的脸又变得刚硬起来。   “你觉得我的身份去找人提亲,那是想成好事还是上门羞辱别人?”   “二哥,你别这么说!”闵幼禾道,“打断骨头连着筋,我们是亲兄弟,怎么都不会变。你如果不是为了我,又怎么会落到今日地步?我没有钱,但是我已经在皇上面前讨了恩典,只要你愿意离开……”   “我不愿意。你不要自以为是,我现在过得很好!你看在这凌波馆中,可有人敢对我不敬?”   闵幼禾黯然。   是,他不能欺骗自己。二哥既是这里的头牌,也是这里的半个主子;他这宽阔的独居院子就是证明。   这里的东西没有不好的,外面有许多伺候的人。   外面的人都知道,二哥除了康王,并不接待别人……   康王对他极尽宠爱。   康王的名声虽然不堪,但是也没听说他做过欺男霸女的事情,所以,是二哥自愿留下的。   这些事情,还是等大哥大嫂他们进京再说吧,闵幼禾默默地想到。   于是他岔开了话题道:“二哥,我今日来是向你求救的。你能不能帮我这个忙?”   闵仲禾看着他眼巴巴盯着自己的模样,心中一软,“你真的喜欢她?”   世事白云苍狗,转眼之间,他最小的弟弟也长大了。   不仅高中状元,而且还有了爱慕的人。   ——如果这个女子真如幼弟口中所说的那般好,也不失为一桩好亲事。   “真的。”闵幼禾连连点头,面上露出赤诚之色,“要不我也不能这么心急火燎地来找二哥。如果她已经订亲,那,那就算了。但是如果没有,二哥一定要赶紧替我定下,我现在就怕别人捷足先登。”   闵仲禾被自己弟弟的蠢样子逗得绷不住了,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看你这猴急的样子。我可以找人去打听,但是丑话说在前面,如果她真是传说中那么不堪,那我绝对不会同意。你要硬娶,我就打断你的腿!”   他威胁地瞪了闵幼禾一眼,然后继续道:“但是你也要知道,如果她真的处处如你所说的这般无可挑剔,她作为皇后娘娘亲近之人,也未必看得上你。”   当然,他没说的是,他一定会尽最大努力帮助弟弟抱得美人归。   如果闵幼禾对他露出哪怕分毫的鄙视,那他也绝对不会认亲;可是他的这个傻弟弟,一腔炽热,丝毫没有因为两人身份的变迁而生出任何隔阂。   所以,他放不下,也担心弟弟因此而受伤。   皇后娘娘身边最器重的女官,日后就是想嫁个勋贵之家,都是足够的。   闵幼禾道:“没事,我提了,她看不上我,我也不用后悔。我也不差什么,虽然清贫,但是我有什么便全给她;日后无论境遇如何,都不会变心。”   闵仲禾笑了,身为男儿,当有这样的自信和担当。   “你先回去等信儿,我这就找人去查一下。”   闵幼禾道:“二哥,别撵我走,回去之后我心也乱。我就在你这里等行吗?”   闵仲禾:“……”   对上这样赖皮的弟弟,他似乎也没什么好办法。   “你也不怕被人看见!”   闵仲禾说话间走到院子里的水井处,自己提上一桶水,肌肉因为用力而更加紧致健硕。   他也不顾忌,直接脱了裤子扔到一旁,把一整桶凉水从头浇下。   他伸手理了理头发,发现闵幼禾正紧盯着自己。   闵仲禾:“……看什么!”   闵幼禾拿起旁边的巾子递过来:“看二哥身上有没有伤。”   闵仲禾淡淡道:“不用瞎想,我没有吃过什么苦。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二哥,穿衣服!”闵幼禾又把他放在旁边的衣服递上来。   闵仲禾随意擦了几下,套上衣服就出去了。   过了大概一刻钟,他又回来,手里拎着一坛酒,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几个小厮,提着几个大而精美的红木食盒。   “就摆在这里。”闵仲禾指着院子里的石桌道。   “二哥,我有点冷,进屋行吗?”闵幼禾道。 第627章 一见钟情(二)   闵仲禾骂了一句“怎么这么没用”,但是却还是让人把席面摆到了屋里。   兄弟两人相对而坐,闵仲禾给两人各自斟了一大碗酒。   闵幼禾看着他笑。   “笑什么?”闵仲禾口气很横。   “二哥,看见你过得这么自在,我心里很高兴。”闵幼禾道,“你是真的喜欢康王吗?”   闵仲禾沉默。   这种事情太难以启齿,又为世人所不齿,他觉得肮脏,不想在弟弟面前提起。   他没想到,闵幼禾竟然能一语中的。   这个弟弟,没有成长为书呆子,对人情世故,有深深的体察和包容。   “二哥,那有什么关系?”闵幼禾道,“嫂子给咱们生了三个侄子了,又有我在,咱们闵家枝繁叶茂,不差你一个。你又不是独一份的,古往今来,这种情况数不胜数。”   闵仲禾眼中终于露出惊讶之色。   “真的。”闵幼禾道,“只要你愿意,只要你过得高兴,我们都不会说什么。就是这个地方……我之前总担心你受委屈。”   “我在这里不错。”   “那就行。”闵幼禾端起酒碗,“二哥自己的事情有了着落,我的事情一定要上心啊。来,二哥,我敬你一碗。”   闵仲禾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闵幼禾想学着他的样子,结果刚喝了一口就差点被呛死,咳得肺都要出来了。   闵仲禾满脸嫌弃:“你酒量太差了,以后怎么混官场?”   闵幼禾看着他道:“那以后二哥帮我挡酒。”   闵仲禾不说话了,半晌后道:“你自己吃菜,和我说说家里的情况。”   其实家里的事情他都知道,只是他担心闵幼禾挂着月见的事情坐立不安,才故意这般说来。   没想到闵幼禾不领情:“这些事情以后再说,我现在就想着月见。要是她被别人定下了,我今日定要一醉方休了。”   闵仲禾不理他了。   “也不知道她家里什么情况。她当不是嫌贫爱富的人,但是家里不知道……唉。”   看着弟弟愁肠百转的样子,闵仲禾倨傲道:“谁说我们家贫?我的都是你的。”   闵幼禾:“我不要。”   兄弟俩正在说话间,一个白胖子急匆匆地进来。   他今年其实也就四十多岁,白胖白胖,看起来像个白面馒头,身上的蟒袍昭示着他的身份。   闵幼禾知道这是康王,站起身来。   闵仲禾却坐在原地没动。   康王似乎没看到闵幼禾一般,急急地问:“仲禾,你打听薛鱼儿干什么?是不是她又来挑衅了?”   闵仲禾:“什么?”   康王擦了擦头顶的汗:“不是薛鱼儿?你不是让人打听皇后娘娘身边的人吗?”   “我什么时候认识什么薛鱼儿了?”   康王道:“你忘了,上次咱们一起出城的时候被人骂了?我气不过,让人去查,结果发现是她……然后就算了吧。”   闵仲禾被这般对待惯了,所以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但是康王原本想逞凶,后来铩羽而归,觉得没了面子,也就没好意思再提。   闵仲禾心知肚明,却懒得拆穿他,道:“皇后娘娘身边名声不好的那个,是不是她?”   “就是他。”康王挨着闵仲禾坐下,手偷偷地在桌下放到后者腿上。   闵仲禾一记凌厉的眼刀扫过来,后者顿时老实了,正色道:“你查薛鱼儿干什么?那可是个泼妇,你千万别惹她。”   “月见。”闵仲禾惜字如金。   “月见啊!”康王道,“这个好。”   闵幼禾眼睛瞬时亮了,“二哥……”   他发现他二哥似乎能拿住康王,所以并不紧张。   这是他“二嫂”,他紧张什么?   康王这时候才注意到他,“这是你弟弟?就来找了你好几次那个弟弟?”   闵幼禾站起身来行礼,“见过王爷。”   “自家人,自家人,坐坐坐。”康王从腰间解下一块圆形玉佩,“小玩意,拿去玩。你考中了状元,我远远见过你,替你二哥高兴。但是你二哥自从你进京,喜怒无常,弄得我这……”   闵仲禾哼了一声,康王顿时不敢说话了。   闵仲禾道:“你怎么还知道月见?难不成是看上了她?”   闵幼禾:“……”   二哥这是吃醋了?   康王乐了:“不是我看上她了,是我家那个母夜叉看上她了。”   闵幼禾大吃一惊,这夫妻俩各玩各的,玩的有点大啊!   可是看上他的人,那万万不行。   他心里升腾起一种深深的责任感。   “……她想让月见给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当偏房。”康王道,“被月见给回绝了,所以一直在我耳边唠叨,让我去讨个公道。呸,那是皇后娘娘的人,给她儿子做偏房?她怎么不上天!康王府是什么了不起的地方!”   闵幼禾目瞪口呆。   这位康王爷,现在骂的不是他儿子和他自己的府邸吗?为什么像骂别人一样随心所欲?   闵仲禾却早习以为常,道:“这么说起来,月见性情确实尚可?”   “你看上她了?”这次紧张的是康王了。   闵仲禾不想理他。   闵幼禾忙道:“王爷,是我,我心悦月见姑娘,来求二哥帮我提亲。就是不知道,月见姑娘是不是已经名花有主……”   说话间,他听见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紧张得心都快要跳出来。   “没有。”康王道,“反正一两个月前还没有。皇后娘娘回宫之前,她刚退了一门亲事。”   “那太好了。”闵幼禾简直欢呼雀跃。   他年纪不小了,但是心悦女子这件事情却实打实的是第一次。   他多么希望一帆风顺,两人喜结连理,白头偕老。   闵仲禾想得却多:“既然她那么好,为什么会退亲?难道因为男方觉得皇后娘娘没回来,所以嫌弃她了?”   这种事情他看得太多,所以十分通透。   康王道:“是这么回事。本来我也不知道,可是每次回府,母夜叉都得咬牙切齿得骂几遍,所以我也就听见了。如果弟弟喜欢的是月见,那倒可以试试。”   不为别的,就为母夜叉讨厌,也说明月见不错。 第628章 一见钟情(三)   “既然是弟弟看上的人,我义不容辞。”康王又道,“等我去和皇上说一声。”   闵仲禾不客气地道:“你在等什么?”   “啊?”   “等着别人抢先把人定下?”   康王站起身来:“我的错,我的错,别生气,我这就去。弟弟啊,你坐,陪陪你二哥,我这就进宫去。”   闵幼禾目瞪口呆。   为什么他感觉,康王在二哥面前,活脱脱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模样?   这,到底谁是谁的禁、脔啊!   不过事情能办,他还是很高兴,虽然也有顾忌。   “王爷,您等等。”闵幼禾喊住康王,“您的好意我先领了。在正式和皇上提起之前,我想先去问问月见姑娘自己的意思。”   如果月见不喜欢他,却碍于皇上不得不答应,那岂不是成了怨偶?   闵仲禾听了他的顾忌后道:“那你今日先去试探一下她的口风。不管结果怎么样,让人来告诉我。如果能成事,请王爷进宫保媒。”   康王道:“我这名声哪里能当媒人?但是放心,只要你们看对了眼,我一定给你们找个拿得出手的媒人。”   “多谢王爷了。”   闵幼禾和康王这一番接触下来,对他印象不错。   虽然他和闵仲禾的关系让闵幼禾多多少少有些介怀,但是想到自家二哥能保留现在这般一身傲骨,定然都是康王宠爱,而且康王十分热心,也不因为自己身份就颐指气使,闵幼禾多少明白,自家二哥为什么不离不弃。   闵幼禾说办就办,当即就要进宫去找月见。   闵仲禾叫住他:“你以为后宫是你想进就进的?”   闵幼禾犯了难。   宫中。   正午时分,烈日炎炎,虽然已经是秋天,但是外面依然很热。   徐令则陪着顾希音小憩,大河则在厢房中休息。   月见在顾希音屋外低头打打络子,宝儿则和薛鱼儿在大河门口台阶上坐着,有一搭无一搭聊天。   “鱼儿姐,袁傲说,他在码头见过云姑娘的丫鬟几次。他怀疑云姑娘不对劲。”   薛鱼儿一愣,随即翻白眼道:“还用他怀疑?我们眼睛又不是瞎的。你现在怀孕了,还是两个,没听娘娘说比一个危险吗?别那么重的心思,顾好你自己。我们都在呢,卫云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宝儿垂眸道:“码头那里四通八达,人流鱼龙混杂。如果袁傲没看错,云姑娘的丫鬟去那里,是为什么?”   薛鱼儿若有所思。   如果说卫云想给顾希音添堵,似乎功夫要用在宫中,去码头感觉更像见什么人,有什么阴谋……   薛鱼儿努力回忆着卫夫人关于卫云的介绍,翻来覆去地想,却并没有发现什么破绽。   “袁傲说他会多盯着点的。”   “嗯。”薛鱼儿点点头,“这件事情是要多留心些。”   屋里原本应该已经睡着的大河,盯着幔帐,也若有所思。   月见放下手中针线,揉了揉发酸的脖子站起身,放轻脚步出了门,看见那两个在门口窃窃私语,便也笑着凑过去:“商量什么事情呢!”   “算算你什么时候能嫁出去。”薛鱼儿开玩笑道。   她不是没感受到月见因为宝儿怀孕而产生的黯然,但是有时候,假装无意这般说错,可能更能帮她释然。   月见面色未改,笑道:“鱼儿姐是怕我跟你抢人吗?”   “咳,你喜欢谁,开口便是,我绝对让给你。”   几人正低声说笑间,有个宫女站在大门口探头探脑,但是不敢进来,唯恐惊扰到徐令则。   月见性情最和气,站起身来走过去,笑着道:“怎么了?可是有急事?”   “姐姐,闵状元在外面找你,说是遇到棘手的事情想请您帮忙。请您看在都是老乡的份上帮帮他。”   月见没有多想,问:“他在哪里?”   “在宫门口。”   月见哑然失笑。   闵幼禾不进来,是因为害怕迷路吗?倒是有自知之明。   但是想到他如此着急,她又觉得恐怕真是遇到十万火急的事情,于是回来和薛鱼儿、宝儿道:“外面有点事情,我出去看看,去去就回。你们听着屋里的动静,一会儿怕要水。”   月见匆匆出来,远远看见闵幼禾站在树下来回踱步,道:“闵状元!”   闵幼禾看见她,眼中立刻露出欢喜之色,但是碍于她身后还跟着宫女,不敢太放肆,拱手道:“月见姑娘,我有点事,想单独和你说可以吗?”   月见屏退了宫女。   闵幼禾话到嘴边,忽而退缩。   他该怎么开口呢?   见他不说话,月见主动开口道:“其实送你出去之后,我也想起来还有一件事情没和你说。”   “你说,”闵幼禾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你先说。”   “我之前见你出入……还和娘娘说起,后来才知道你是去探望兄长。我想要和你说声抱歉,误会了你。”   “没事。”闵幼禾连连摆手,“不知者不为罪。”   月见笑道:“和你说了,我心里就舒服多了。闵状元今日找我……”   闵幼禾忽然觉得自己很冒失。   他脑子里装的是什么,竟然会如此直接地跑来问一个和他只有数面之缘的姑娘,愿不愿意嫁给他。   二哥也是,刚才为什么不拦着他!   然而既然已经来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鼓足勇气道:“姑娘,恕我冒昧,我今年二十有二,鲁东人,现在在翰林院……家境还算殷实……”   月见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脸色渐渐涨红。   她并不笨,可是有些不敢置信。   为什么,闵幼禾会看上她呢!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女官,他却是朝中多少重臣看上的乘龙快婿。   即使只是中了进士,都会有许多人上门说亲,更何况,他还高中状元。   闵幼禾道:“我二哥说要托人和皇上替我求个恩典,但是我想着,这件事情总要先问过姑娘你的意思。我心悦姑娘,不敢说久矣,却是一见倾心,倾盖如故。姑娘若是愿意,此生我绝不相负。”   “为什么是我呢?”月见喃喃地问。 第629章 无赖示爱(一)   闵幼禾低头看着比他矮了快一个头的月见,后者脸色绯红,但是琉璃般的眸子却澄澈而坦荡。   “我想骗你……”闵幼禾道,“可是我不会骗人。”   月见本来十分紧张,但是听他这么一说,再看他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知道他和自己应该差不多,反而放松了下来。   “闵状元应该知道我之前的事情吧。”月见道,怕他不解,她干脆直截了当地说出来,“我说退亲的事情。”   如果闵幼禾不知道,恐怕也不会这样直接就上门求亲了。   “知道。但是我不在乎,也相信一定不会是你的错。”   “为什么相信?”   “这大概和我为什么选择你的原因是一样的。”闵幼禾坦率地道,“我不知道。可是我见了姑娘两次,觉得就是你了。我不敢耽搁,觉得好像流逝的每一刻钟,你都有被人抢走的危险。”   他顿了顿,目光真诚:“我知道这般十分冒昧,但是我没有一丝一毫不尊重姑娘的想法。我就是想让姑娘知道我的心意。”   “我知道了。”月见屈膝行礼,目光从慌乱、迷茫到渐渐清明,她用了极其短暂的时间,“多谢您的厚爱。然而,我不能答应您。”   闵幼禾愣住了。   他敏感地察觉到,月见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明明刚才一切都很好的,怎么忽然会……   月见声音疏离客气:“闵状元您才高八斗,胸怀壮志,以后会有更好的亲事,不值得因为一时冲动而阻拦了自己日后的好前程。”   闵幼禾不好吗?不,他很好,好到即使贵为卫国公府姑娘的卫云都看上了他。   可是这样的他,不是她高攀得起的。   闵幼禾现在只是初入京城,恐怕还不清楚他自己的价值。   这样的漏,月见不想捡。   一辈子太长了,想要白头偕老多难。   月见从上一段未成的亲事中受了打击,虽然口中说着不在乎,但是多少有“”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戚戚。   “不,我们最合适!”闵幼禾道。   月见惊讶地看着他,完全想不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么冲动冒失,热血中二,完全不像他这种身份该有的沉稳踏实。   她隐隐感觉,自己对这位闵状元的了解,似乎远远不足。   闵幼禾道:“月见姑娘,你听我说……”   月见莞尔一笑:“我没想走,你慢慢说,我听着。”   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无论答应还是回绝,她都会把话说清楚,这大概也是她在顾希音身边这么多年学到的。   闵幼禾的眼睛黑而明亮,眼神赤诚炙热:“我不和你说虚的。我就是个鲁东村子里出来的穷小子,并没有像你所想的那么高不可攀。或许我是装了温文尔雅,君子翩翩,但是那骗不了自己,也不想骗你。”   月见惊讶的同时哭笑不得,还有这么贬低自己的?   闵幼禾把自己描述成了抠脚大汉:“我在村里长大,日子过得极其贫苦。偷别人瓜果、摸别人家鸡窝,你能想到的,想不到的坏事我都干过。”   月见:“……”   她垂眸,低声道:“闵状元,您不必如此说自己。英雄不问出处,在苦难之中,您能奋力拼搏至今,更让人钦佩。”   “不读书就得种地,读不好书我嫂子就让我下地干活。”闵幼禾道,“我大哥三哥就直接捶我,我是被他们打出来的状元。”   月见哑然失笑:“您自谦了,说到底,还是您天资聪颖。”   “你别跟我‘您’,‘您’这么说话,我听着难受。”闵幼禾道,“我选择你,是因为对你一见钟情,也有世俗的目的……”   月见仰头看着他。   “你不会嫌弃我的出身和家庭,对吗?”闵幼禾问。   月见肯定地点点头:“别人也不会说什么。”   男人只要有能力,谁会在乎他出身?   “不,”闵幼禾摇摇头,“我大嫂三嫂都是村妇,日后我们全家都能搬到京城来。娶个出身高的媳妇,会让她们不知所措。我知道我可以用亲事来攀附,但是一来我骄傲不允许,二来,我也不想被人当成骡马驱使。”   前面说的月见都能理解,但是这个被当成骡马驱使,她真的没理解。   “不懂?你说高门贵女嫁给我做什么?图我什么?”   “闵状元日后前程无量……”   夫贵妻荣,这不是每个女人的梦想吗?   “图的是我的前程,对吧。”闵幼禾道,“可是我不想找个图我前程的人。”   月见:“……”   “我不想被人驱使着汲汲于功名。”闵幼禾道,“你懂我说的意思,对不对?”   月见点点头:“但是,但是世人皆如此……”   “你也这么想?”   月见顿了顿:“我自然也是想我的夫君能够出人头地。”   “那我可以努力,为了你我也会努力。”   月见:“……”   为什么她觉得,闵幼禾现在不像君子,却像个赖皮?   “被人驱使和心甘情愿自然是不一样。和喜欢的人共度一生,还是和不喜欢的人相敬如冰,我早就想明白这个问题了。”   闵幼禾振振有词,主动和被动的关系要搞清楚。   月见内心触动,这不还是变相的表白吗?   我有我的原则和想法,但是我可以为了你妥协。   这样的甜言蜜语,有几个女人不动心?更何况闵幼禾说这一切的时候,眼神那么真诚。   她不能免俗,但是她理智尚存。   “多谢厚爱,然而……”   “我还没说完!”闵幼禾唯恐她说出拒绝的话,连忙打断。   月见点点头,示意让他继续说。   闵幼禾一时语塞。   他信口胡说的,其实想说的已经说得差不多了。   但是为了不被拒绝,他硬着头皮继续道:“我,我……我二哥的事情你大概也听说过,反正我家里就是村里出来的,这样那样的毛病我自己也清楚。我不求高攀谁,只想一家人和和美美。”   “你千万别误会,我不是要委屈你的意思。我大嫂三嫂人都很好相处,我……” 第630章 呆子示爱(二)   闵幼禾卡了壳,这次是彻底说不下去了。   “闵状元,”月见站在原地沉思良久,半晌后郑重道,“您容我想想。”   “应该的,应该的。婚姻大事,确实应该好好考虑,今日是我唐突了,但是我还是想让姑娘知道我的心意,也考虑考虑我。”闵幼禾道。   脸面算什么东西?能换来媳妇吗?   他大哥那么英武的汉子,在大嫂面前不也软和得像面团一样吗?   月见垂眸郑重道:“我会好好考虑的。我不给给你答复,但是也不回会在给你答复之前答应其他人。”   闵幼禾兴高采烈地道:“好,那就好。”   月见心事重重地回去,但是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这件事情。   她现在还像做梦一样,而且虽然大部分时候她都不声不响,但是她是个自己有主意的。   这件事情太突然,但是接下来,她还有时间思考。   其实这件事情,最大的拦路虎是卫云。   ——她怎么能和卫云抢人呢?   不管最后抢的结果如何,她都会陷顾希音于尴尬。   为了一个还不知道如何的男人这般,她心里不愿意。   可是闵幼禾的光芒,大概是个女人就没法抗拒吧……   此刻她还不知道,闵幼禾到底怎么无赖。   顾希音知道卫云可能有问题后,绞尽脑汁地想着能让她入宫的借口。   不给卫云机会,恐怕不能让她露出真面目。   她把想法和周围的人说了,月见面色有些不自然,低头假装在思考。   宝儿还是站在旁边,木头人一般。   虽然顾希音屡次和她说要注意休息,但是她就是不肯。   薛鱼儿不以为意地道:“那有什么?您就直接说想念老夫人,在宫里又没有几个人说话,让老夫人带着卫云进宫陪您说话便是。”   顾希音若有所思。   说话间,大河蹬蹬蹬地跑进来,嚷嚷着道:“饿死了饿死了,有东西吃吗?”   顾希音笑道:“先洗手,茶水间的小炉子上给你热着牛肉汤,还给你留了点心。”   月见原本就不自然,闻言赶紧出去张罗人送水进来。   大河胡乱洗了把脸,先跑到宝儿面前仰头问:“弟弟会动了吗?”   宝儿:“……不会。”   大河“哦”了一声,有些失望。   他牛都吹出去了,就等着带着两个弟弟出去威风赫赫呢,只是现在看起来,等待的日子有些漫长。   宝儿道:“殿下,也不要叫弟弟,会被人误会的。”   顾希音却道:“没什么要紧的,都还小。”   宝儿这才不说话。   大河这才乖乖地爬到顾希音对面的榻上坐下,自己从八宝攒盒里挑喜欢的点心吃。   顾希音笑道:“这是读书累了?”   大河嘴硬:“读书有什么累的?”   其实他读了两天就有些后悔了,原本想压人一头,没想到读书那么辛苦;原本想着外公教他,肯定会放水,没想到……   没想到自从母后回宫,外公就变了!   外公不宠他了!   外公现在变得可严厉了,问为什么就是让他好好读书,日后保护母后和弟妹。   大河还不懂卫淮的深谋远虑。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现在所有的情深意笃,能否熬过岁月沧桑,谁也没有提前跑到前面去看看。   与其赌帝王的心,不如有绝对的靠山。   卫淮现在自己撑着女儿,日后只能靠大河,所以对大河自然严厉甚至苛刻。   顾希音知道大河嘴硬,也不点破他,反而赞道:“别人读书都寒苦含泪,大河果然天赋异禀,不愧是太子。”   大河被夸赞得像只骄傲的小公鸡,脖子扬得高高的,却不知道自己嘴角还带着点心渣子。   众人看着他的模样都忍俊不禁。   他喝着牛肉汤吃着点心,顾希音就提起他来之前的话题,道:“鱼儿,你去和我娘说一声?不,还是月见吧,我怕鱼儿沉不住气,直接撕扯起来。”   月见面色闪过不自然,道:“我,我还有点事情走不开。娘娘要不让别人走一趟?”   顾希音心里奇怪于她的反应,面上却丝毫没有显露出来,笑道:“那就鱼儿去吧。不过鱼儿,你千万别露出来。”   “知道知道,”薛鱼儿摆摆手,“我又不傻。”   大河喝着牛肉汤,忍不住道:“母后,你想找外婆做什么?”   顾希音笑眯眯地拿起帕子替他擦拭嘴角,道:“让你外婆带着你云儿姨进宫陪我说话。”   “哦。”   过了一会儿,月见和薛鱼儿都出去了,大河对宝儿道:“宝儿姨,你先下去歇着,我有话想单独和我娘说。”   宝儿看看顾希音,应声退下。   “说吧。”顾希音好奇地看着一本正经的小兽,努力克制自己想伸手捏捏他肉嘟嘟腮帮子的冲动。   “母后,别让卫云进宫!”大河道。   顾希音一惊,难道有人和他说过什么?还是他自己察觉到了什么?   大河道:“她不是好人。”   “为什么这么说?”   大河以为宝儿没和顾希音说,也不想出卖她,便含混道:“反正我觉得她不是好人,我觉得她想和您抢我父皇。”   顾希音笑了:“那你说,我该一直躲着她走还是想办法把她的狐狸尾巴逼出来,尽快了结呢?”   “母后,您知道?”   “我知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顾希音笑问,“你要是不想说也没关系。”   “我偷听宝儿姨说的……”   顾希音听他说完,笑道:“宝儿也告诉我了。我本来还想着如何让你防着卫云,又不露痕迹。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大河早已知道,却一直隐忍不发,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您也要小心。”大河道,“这件事情,您还是和父皇说一声,让他心里有数。”   “嗯。”顾希音看着周全的儿子,忍不住想,怪不得别人都说要生儿子,这么鬼马精灵的儿子,宫斗的好帮手,谁不喜欢?   薛鱼儿很快回来,说卫夫人答应了,过几天就带卫云进宫。   顾希音摩拳擦掌,就等着卫云上门出招。   当她把计划告诉徐令则的时候,后者眼睛闪了闪,但是很快恢复如常。 第631章 撒网   顾希音并没有察觉到徐令则的异常,把大河盼望着宝儿腹中孩子的事情当笑话说给他听。   徐令则逗她:“孩子的愿望,你就满足了吧,今晚就来。”   顾希音:“……”   这个色胚!   徐令则看着她气呼呼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大河呢?”   顾希音没好气地道:“带着崽崽和伊人去御花园跑了,拘着他读了一上午的书,需要出去撒撒欢。”   徐令则笑道:“咱们也去转转?”   “好。”   两人携手出去,并没有要别人跟随。   薛鱼儿出去找她新认识的侍卫“联络感情”去了,屋里只剩下月见和宝儿。   “月见,你有心事。”宝儿看着她,一针见血地道。   月见垂眸:“我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宝儿道:“那看起来我没有猜错。你要是不愿意说,我也不问,就是别这般魂不守舍,娘娘会看出来的。”   “嗯。”月见点头,放下手中刚刚拿起来的针线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宝儿道,“你打算怎么办?你和袁傲的事情。”   “还没有想好。”宝儿道,“走一步看一步。我不喜欢接触陌生人,所以目前来说,就和他凑合着。”   不是每个人都有薛鱼儿那般的热忱和精力,能不断地从认识和接触新人的过程中寻求快乐。   “也行吧。”月见道。   但是她到底没有说出自己的困扰,在自己想清楚之前,她不想被任何人建议。   “我今日不回去了,留在宫中。”宝儿又道,“你记挂你娘,就回去看看吧。”   月见想了想,面上露出纠结之色。   她确实想出去看看母亲,可是近来她每次回去,母亲都在她面前落泪,翻来覆去地就拿她的亲事说事。   母亲甚至还会近乎歇斯底里地骂她,“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现在母亲的目标只有一个——把她嫁出去,至于嫁给谁,她根本就不在乎。   月见想说,如果她草草嫁人,日后夫妻不和,鸡飞狗跳,对自己和母亲来说,不是更长久,更难以摆脱的痛苦吗?   可是她不能说,因为说出来除了让母亲更生气之外,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所以月见想去回去见母亲,头皮就发麻。   尤其今日,有了闵幼禾的示好,她怕自己受不了母亲唠叨,直接答应他。   宝儿看着月见,不明白这个问题为什么还要考虑这么久。   “不回去了。”月见道,“我在这里照看,你怀着身子,回去好好休息。”   宝儿道:“我没有什么不舒服的,那就一起留下。”   “嗯。”   月见心里有事,很快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   她直面自己内心,发现自己竟然有点希望卫云真是坏人。   然后这样她就能毫无负担地接受闵幼禾的示好了?   不,她不是说,是担心闵幼禾不能共富贵,日后见异思迁,移情别恋吗?   如果是她们误会了卫云,那如果卫夫人找人试探闵幼禾的意思,他会不会说出对自己的好感?   到时候,她情何以堪?   过了几日,卫夫人带着卫云进宫。   顾希音若无其事,热情地招待她们。   卫云第一次来到顾希音宫里,环顾四周,看着各种陈设,眼中露出艳羡之色,道:“娘娘这里真好。”   看着她一派天真烂漫,胸无城府的样子,顾希音笑道:“要是喜欢,不妨在宫里多住几日。横竖这么大地方,又没有别人。”   “那怎么行?”卫云假装没看到卫夫人脸上的不赞同,吐吐舌头道,“我都这么大了,留下住不方便,要避嫌。”   如果不是顾希音对她已经有所怀疑,恐怕会觉得自己这个小表妹真是可爱又乖巧懂事。   卫夫人面色微缓,对顾希音道:“你这是和我抢人啊!我好容易有个可心的人陪着,可不能把云儿让给你。眼见着,云儿也要是别人家的人喽,我还能亲近多少日子?”   卫云娇羞地低下头。   顾希音笑道:“娘您说得对。上次您托我打听那件事情也有了结果,不知道现在考虑得怎么样了……”   卫夫人道:“我起初是有些不高兴的,我不愿意云儿操心太多。但是后来又想,他出身低,家里人将来不敢为难云儿,她能自己当家做主,也不失为好选择。”   月见的脸色苍白了许多,默默低下了头。   卫云脸色绯红,道:“姑母,别说那些了。”   卫夫人道:“那有什么?这是你表姐,再都是她亲近的人,不会有人说出去的。闵家的人前日已经进京,我托人去试探口风了。”   月见咬着嘴唇,手在袖子里缩紧。   顾希音不动声色地道:“那闵家的人怎么说?”   “闵幼禾那个嫂子,虽然是乡下人,但是真的有主意。”卫夫人喜欢飒爽的女子,所以对闵家大嫂赞不绝口,“她说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清楚,也要和小叔子商量才行,滴水不漏,什么都没说。”   顾希音笑道:“那您还这么高兴?不知道的,还以为您不希望做成这桩婚事呢!”   “要是她们随便就答应,我得琢磨琢磨,是不是看中了咱们卫家的门楣。”   顾希音:“……云儿本来就是卫家的人,这也没什么。”   不看中卫家,人家为什么要选择卫云?   卫夫人道:“话虽如此,但是总要矜持些。”   顾希音哭笑不得:“我们是嫁女儿,让人家矜持什么?不过这么说来,云儿这件事情,只要卫家点头,是不是就定下了?”   说话间,她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瞟着卫云。   只可惜卫云低着头,看不清她的神情。   卫夫人道:“是这样,难得你云妹妹也喜欢。”   “皇上驾到!”外面传来了小太监尖尖的声音。   顾希音对月见道:“你去拦着皇上,就说我娘和妹妹在这里。他来了我们都不自在。”   卫云抬头,目光中露出惊讶和……失望。   然后她很快看向顾希音,却意外撞到了她似笑非笑的眼神中,面色顿时尴尬不已。 第632章 徐令则的试探   顾希音若无其事地挪开视线。   月见应声而去,很快回来,徐令则却跟着她一起回来了。   顾希音:“……”   徐令则道:“都是自家人,不必见怪。再说,岳母来了,我怎么能避而不见呢!”   说话间,他冲卫夫人拱拱手,在顾希音对面坐下,笑道:“你们在聊什么?”   顾希音不明所以,只能顺着他的话道:“在说闵状元。”   “上次说的那件事?”   “嗯。”   “回头你就多操心操心,”徐令则道,“结亲是好事,但是一不小心就容易结仇。”   顾希音点点头。   “你刚下朝?”   “嗯,已经吃过东西了。”徐令则知道她想说什么,直接回答道,“今日也没什么大事。你三哥送来捷报,朝廷上下都很振奋,那些老家伙也没找我麻烦。”   说话间,他对顾希音挤眉弄眼。   顾希音顿时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御史们没有比比徐令则,让他广开后宫,开枝散叶了。   卫夫人只假装没看到小夫妻的互动,却发现卫云一直看着两人,不由清了清嗓子。   卫云凑到卫夫人耳边道:“皇上看娘娘的时候,眼睛都在发光。”   原来是小女孩的羡慕心思,卫夫人忍俊不禁。   “你的手指怎么了?”徐令则忽然盯着顾希音的右手问,同时伸手去拉她。   顾希音躲闪了下,但是很快又把右手递给他看:“没事,就是一道小口子,都没有流血,早上去摘花的时候被不小心划了一道。”   没想到,这样微末的伤口都被他触觉到了。   徐令则看见没事总算放心,笑骂道:“都多大的人了,还毛手毛脚。”   其实顾希音真的不是毛手毛脚,她摘花的时候蓦然觉得这情景似曾相识,一时失神才会不小心。   这些天以来,她产生这种感受的时候越来越多,让她觉得,是不是她的记忆在慢慢修复?   “那三哥什么时候回来?”她把这些想法都压在心底,笑着问徐令则。   “我让他打下南疆。”   顾希音微愣。   打下南疆?意思是要把南疆划归中原版图?可是之前徐令则不是这么说的……他不是说,只要司马仲彻死吗?   卫云脸色微变,低声道:“南疆不是很可怕吗?有瘴气有毒蛇蚊虫,三哥不会有事吧!”   卫夫人安抚她道:“不怕,你三哥不是第一次出征,磨砺磨砺他也好。独木难成林,司马仲彻虽然算得上枭雄,但是他毕竟根基不深,能用之人很少,经过内乱受到重创,没有十年八年缓不过来。”   趁他病,要他命!   卫夫人对他恨得咬牙切齿——如果不是他,顾希音怎么会受那么多苦?更别说亲人们的伤心欲绝了。   卫夫人甚至比徐令则,更希望司马仲彻不得好死。   “那就好。”卫云道,“我回头去劝劝三嫂,让她别担心。”   还有卫三郎的一家……卫云大概率不是好人,还懂医,被她接近委实不算什么好事。   顾希音灵机一动,道:“三嫂带着两个孩子,还要惦记三哥,太不容易。倒不如让人护送她回卫家,那样离三哥也近些,通信方便,她也放心些。”   卫夫人道:“这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回头我探探她的口风,你就不用管了。”   顾希音笑着点点头。   “既然没什么事情,那我现在就带着云儿去看看你三嫂。”卫夫人站起身来道,“和闵家那边的事情如果定下来,我也让人告诉你。”   顾希音把她和卫云送出去。   回来后她发现徐令则歪在榻上,靠着迎枕,手里抓着她无聊做的小黄鸭玩偶拨弄,似乎很感兴趣。   顾希音:“……我给大河做着玩的,你要和他抢吗?哎呀,大河快回来了,月见你让人准备吃食去,回来估计又饿得能吞一头牛。”   “是。”   徐令则听见月见的声音,抬头看了她一眼。   月见脸色有些慌乱,忙不迭地跑出去。   宝儿若有所思。   徐令则又看向宝儿:“她怎么回事?”   顾希音没有注意到,所以被这句没头没尾的话问得莫名其妙。   “谁?”   “不知道。”   她和宝儿同时出声。   徐令则用手指敲击着紫檀雕花小方几,“她不对。”   顾希音身边贴身伺候的人,状态不对,他很上心。   顾希音看向宝儿,后者轻声替她解惑:“月见。”   “月见怎么了?”顾希音一头雾水。   宝儿轻轻摇了摇头:“不知道,但是我也觉得她心里藏着事情。”   “回头我旁敲侧击问问,不知道是不是家里的事情。”顾希音若有所思,又看着徐令则问道,“九哥,你刚才是听说我娘和卫云来了,然后特意来的?”   徐令则嘴角露出笑意:“你怎么知道的?”   “你又不是话多的人,你今日说那些南疆的事情,是故意为之吧。”   可是为什么,她想不明白。   徐令则没有否认,淡淡道:“我要试试卫云,到底有没有别的身份,又想做什么!”   顾希音看到他眼中的冷光,试探着道:“九哥,你发现她不对劲了?”   徐令则摇摇头:“感觉而已,先试试。你不用担心,她是卫家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   “嗯,要是误会了,最后又闹出来,怕我娘这里夹在中间难做。我娘已经去闵府提亲了,不知道后续会如何。”   月见的身影出现在珠帘后面。   她似乎顿了一下才掀起帘子进来,道:“娘娘,我已经让小厨房准备了。”   “好。”顾希音笑着点头。   说话间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月见的神情,发现她眼中有血丝,今日也涂着厚厚的脂粉,似乎是为了掩饰黑眼圈。   她还想着如何旁敲侧击问一问月见是不是遇见什么事情了,就听徐令则道:“什么事情让你如此魂不守舍?”   月见察觉到他的凌厉目光正是对着自己,愣了下,心里喟叹道,她表现得这么明显吗?亏她还自以为是,认为自己掩饰得很好。   月见跪倒在地,垂眸道:“回皇上——” 第633章 月见的坚持   月见跪在冰凉的地上,低着头把闵幼禾向她表白的事情说了。   “是几日前闵幼禾来找你的?”徐令则眯起眼睛问。   相对于现在的顾希音,还是他更了解月见一些。   月见既然说出来,恐怕是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月见咬紧嘴唇,目光盯着打磨得反光的地砖,心一横道:“是。”   她太久没有做过这样的决定了,话说出口,几分忐忑,几分释然,还有几分期待。   徐令则道:“那看起来,你是已经打定了主意。”   果然,月见点头:“回皇上,是,我已经决定答应闵状元。”   顾希音大惊失色道:“这就答应了?你和他也不熟啊!怎么能这么草率?”   月见抬起头来看着她,苦笑道:“娘娘,闵状元来找我的时候,我就已经动了心。经过这两天考虑,我想试一试。”   她快要被她娘逼疯了,迫切地想要堵住她娘的嘴,这是一个原因。   这两天她魂不守舍,脑海里始终回荡着闵幼禾的话。   他没有说什么少年爱慕,没有海誓山盟,坦陈心迹,包括他那些和家人相处的本不应该说出来的目的都说出来了……   “他说他对我一见钟情,”月见满脸通红,却还是咬字清楚,“他对我并没有多少了解就敢许我以正妻之位。我除了娘娘的宠爱,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又有什么不敢冒险的?况且,我,也心悦他。”   徐令则冷笑道:“你也知道,皇后宠爱你。”   “我也想过他的目的,但是娘娘不干涉前朝的事情。娘娘对您的影响,除了我们几个,旁人也未必知道得那么清楚。他如果真是出于功利心考虑,应该有更好的选择。”   “这话说得没错。”顾希音道,“可是月见,婚姻大事,不能这么草率。彼此心悦也不要紧,不着急定下亲事。要多处一段时间,对彼此性情有所了解才好。”   月见听她只字不提反对,却只有对自己的关心,不由热泪盈眶,深深叩首道:“我对不起娘娘。我明明知道云姑娘也心悦闵状元,却……我已没有颜面再留在娘娘身边伺候。请娘娘把我放出去,以后便忘了我吧。”   顾希音被她的想法吓了一大跳,“你快起来,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不就是成亲吗?怎么就这样了?你成亲以后要照顾家室,出宫我不拦着你,只是忘了这样的话就别说了。”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徐令则把茶杯砸向了月见。   月见没有躲闪,茶杯在她身前四分五裂,茶水四溅,她下意识地捂住了手。   顾希音看着她指间渗出的殷红,连声让宝儿去取药箱,自己伸手拉她起来。   月见却不肯起身,泪流满面道:“皇上罚得对,是我辜负了娘娘。”   “先让我看看你的手。”顾希音皱眉沉声道,“有什么事情,一会儿咱们再说。宝儿,你过来帮忙!”   她声音中带着怒意,又不肯回头看自己,徐令则就知道这怒意是针对他的。   她是生气他随便发脾气。   徐令则并没有解释,歪在榻上一动未动。   月见被宝儿搀扶着到旁边小杌子上坐下,她的左手手背上被一块极小的碎瓷片溅起来伤到,虽然创口不大,但是有些深。   顾希音低头仔细替她清理、上药,月见咬着嘴唇强忍着疼痛,没有哼一声,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掉。   她知道,她做出这种选择,顾希音不会生气,但是徐令则就不会容她了。   皇上给她的所有体面,建立在她事事以皇后娘娘为先的基础上。   在卫云露出狐狸尾巴之前,她仍然是皇后娘娘的表妹,是皇后娘娘要维护关系的娘家人。   自己站出来和卫云抢男人,让皇后娘娘如何面对娘家?   这个选择毫无疑问是自私的,月见那么聪明通透,如何想不明白,一旦做出这个选择,就意味着她割舍了皇后娘娘?   现在这屋里没有想明白这一层的,恐怕只有皇后娘娘了。   知道现在,她还在维护自己,这般小心翼翼地为自己清理创伤和上药……月见如何能不哭?   这几日她真是被架在火上烤,内心的难过和纠结难以言表。   她甚至自私地想着拖闵幼禾一段时间,因为她相信,可能要不了多久,卫云就露出了狐狸尾巴。   可是那样对闵幼禾来说太不公平,她到底打消这个念头。   “伤口别沾水,每日都要换药。”顾希音嘱咐道,“我给你用好药膏,不会留疤,要做漂亮的新娘子。”   月见泣不成声。   顾希音隐约明白了几分她的顾虑,笑道:“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强。如果闵幼禾和卫云两情相悦,你自是不能去插足。但是既然闵幼禾先喜欢你,不喜欢卫云,那又有什么办法?别胡思乱想,我希望这是一桩美事。”   顿了顿,见月见努力控制却还是控制不住情绪,顾希音示意宝儿带她下去。   “九哥,”她回到榻上端正坐下,手放在膝上,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脸色拉了下来道,“就算我们真的想错了卫云,她就真是个好的,感情的事情也只不能相让。”   她并不觉得月见做错了什么,但是徐令则的做法,分明是在惩罚月见。   “我知道你为我好,可是这样勉强留住月见,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先解决下属的后顾之忧,才能让他们更好地工作,这是顾希音的理念。   “这么多年,你对得起她了。”徐令则开口,“她这般置你于不顾,难道不该敲打她?更何况,她若是走了,你身边其他人,都没有她周到妥帖,我不放心。”   “话不是这么说的。这么多年,她有过对不起我吗?处得好都是相互的。”顾希音道,“我对她好,是因为她付出了许多。我不能绑她一辈子,她迟早要出宫。”   “那也要等你恢复记忆再说。”   “那我这辈子不恢复记忆,就要绑着她一辈子不嫁人吗?”顾希音口气很平静,却又带着一股不容反驳的坚持。 第634章 煎饼卷大葱   徐令则让步了。   “那再留她两年,在这期间,你也帮她看看闵幼禾是不是良配。”   顾希音想了想后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徐令则笑着向她伸出手:“那就这么说定了。还生气?”   “没有生你的气,是觉得我自己太让人操心。明明这些都是我的事情,现在却要你亲力亲为。”   徐令则是为了她敲打月见的,她有什么立场去生他的气?   “会好的,你现在不是在慢慢变好吗?”徐令则道。   “你怎么知道我在慢慢变好?”   “感觉。”徐令则高深莫测地道,嘴角带着笑意,“好了,这件事情咱们就翻过去了,不许再和我生气。”   顾希音低头摩挲着手指道:“我没生你的气。我现在在想,该怎么和我娘说起这件事情。我觉得我娘,会生月见的气。”   卫夫人那么护着卫家的人,肯定要迁怒月见了。   “你打算揽到自己身上?”徐令则很轻松就猜到了她的想法。   顾希音道:“我总算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容易对你心生好感,因为你轻松就能猜出我在想什么。”   “那有什么奇怪?我们同床共枕已经这么多年。”徐令则道,“其实就算你去说,岳母也会怪月见,不会怪你。”   顾希音叹了口气,“但是我不说,心里过意不去。如果闵幼禾真是个好的,我其实乐见其成。月见岁数真的不小了,又承受着母亲的压力。早晚都要嫁人,现在既然遇见一个合适的,这般选择无可厚非。”   徐令则不说话。   薛鱼儿从外面回来,见月见在茶水间哭得眼睛都红了,问清缘由后道:“今日这事,真不怪皇上。你要是真了解清楚闵幼禾的为人,好好求一求,不会强留你。但是你现在什么都不清楚,为了一个还不知道怎么样的人离开娘娘,也难怪皇上……”   “我知道,我知道。”月见哭着道,“鱼儿姐,我真的没办法了。我要被我娘逼疯了,闵幼禾是送上门来的救命稻草。而且,我真的也不排斥他,觉得他日后会是个好夫君。”   “你以为人渣都写在脸上吗?”薛鱼儿恨铁不成钢地骂道,“我都怎么教你们的!一个个都这么轻易跟着人跑了,气死我了。”   “鱼儿姐,”宝儿道,“月见已经很难过了,你就别再骂她了,你帮她想想办法。”   “我不帮她,还能怎么办?现在就希望那闵幼禾最好别是个两面三刀的,才对得起这个傻子的付出。”   薛鱼儿叉着腰,眉头紧蹙,眼睛飞快地转着,显然在想办法。   “月见姑姑,”小宫女在廊下轻声道,“宫门外有人找您。”   薛鱼儿眼睛顿时瞪得溜圆,掀开帘子出来中气十足地道:“是不是闵幼禾?”   小宫女被吓了一大跳,支支吾吾不敢做声。   薛鱼儿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走,我去会会他!”   “鱼儿姐,你别……”月见声音中充满乞求,“要不,我跟你一起去。”   “怕我拆散了你们?”   “不是。”月见道,“只是闵状元没有做错什么,我不想他难堪。”   “那就是你错了?”   月见缄默,嘴唇都快要咬破。   “在这等着,不许跟着去!你要是不想让我去,现在你就说一句‘我不信你’,以后我要再管你的事情,我就是棒槌!”薛鱼儿疾言厉色地道。   顾希音听见这边的动静出来了,闻言嗔怪道:“你别欺负月见,别说她,我都不放心你出去。”   月见却道:“鱼儿姐,你去吧。”   她已经打定了主意,不会轻易改变;她也应该相信自己的眼光,丑媳妇怕见公婆,闵幼禾那么优秀,不应该怕见她亲近之人。   薛鱼儿看了她一眼,目光好像在说,总算你还懂点事,然后她就雄赳赳气昂昂,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希音知道月见紧张,握着她没有受伤的那只手道:“别胡思乱想,鱼儿其实心里最有数,不会乱来的。”   月见用哭肿了的眼睛看着她点点头。   “走吧,我陪你坐会儿。”顾希音笑道。   “皇上……”   “皇上在午休。”顾希音道。   在茶水间坐下后,她开口道:“皇上的意思是如果你们愿意,那就先定亲,拖个一年半载,什么都了解了再成亲,你意下如何?”   月见苦笑:“这不是皇上的意思,是您帮我求来的吧。”   “也不是。”顾希音有些心虚地道。   “我也舍不得娘娘,再等两年三年都行。眼下如果没事,先把亲事定下来,我娘就不着急了。”月见道,“如果闵状元不愿意等,那说明我们缘分未到,我也不勉强。”   “别说这样丧气的话,既然你也喜欢他,自然要互相体谅,要相信自己眼光。”顾希音很是鼓励了她一番,希望她能够为她自己想,打消诸多顾虑。   过了一会儿,薛鱼儿的声音响起:“还不快过来帮忙!我真是……”   月见沉不住气先站起来出去,顾希音和宝儿紧随其后。   三人出门看见薛鱼儿的造型,都愣住了。   随即顾希音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薛鱼儿左手拎着一捆大葱,高而粗的葱白,绝对是大葱中霸气侧漏的王者;右手提着一摞煎饼,看起来像逃荒一样。   薛鱼儿脸都绿了,没好气地对月见道:“我出去就是给你当苦力的。”   早知道,让月见自己出去了!   月见哭笑不得地上来接东西,却真被那捆大葱差点坠倒。   “娘娘,”薛鱼儿道,“您说这闵幼禾是不是故意的!我看他是故意整治我!”   顾希音笑道:“谁让你自告奋勇的?”   看薛鱼儿现在这样子就知道她对闵幼禾是满意的,否则她怎么可能接下东西?   宝儿道:“都说礼轻情意重,闵状元这份大礼,真是礼重情意也重。”   薛鱼儿把东西交给宫女,摊开被勒红的手道:“可不是,谁敢说这礼物轻!今天可以请宫里所有人吃煎饼卷大葱了。”   月见红了脸。 第635章 负荆请罪   闵幼禾的这份厚礼惠及后宫,基本上也把他和月见的关系公诸于众了。   薛鱼儿蘸着甜面酱,把煎饼卷大葱咬得脆生生的,却丝毫没有吃人嘴短的自觉,唾沫横飞道:“这个闵幼禾,太阴险了。用一捆大葱和煎饼就抱着我们月见跑了。”   宝儿怀孕后不敢吃葱姜蒜,格外烧心,所以便捡了一张煎饼慢条斯理地啃着,闻言纠正她道:“鱼儿姐,那叫抱得美人归。”   顾希音卷了饼先给徐令则,没想到后者不伸手接,却伸长脖子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   顾希音手一抖,饼差点掉了。   倒不是她矫情,毕竟她认为他们现在也算恋爱,还滚了床单,可是屋里还有这么多人,徐令则的热情又一向在两人单独相对时……这实在有点超乎她想象。   大概她的惊讶太明显,徐令则唇角勾起,露出笑意,却在她看穿他故意为之,想要恼羞成怒的当口一本正经地道:“不好吃,倒是勾起了我吃果木烤鸭的冲动。你知道,我无肉不欢。”   顾希音自己低头恨恨地咬了一口煎饼:“就不安排!”   薛鱼儿大笑道:“您不安排也没事。信不信,我要是去跟袁傲说,请宫里的人吃顿烤鸭就能坐实他的名分,他能屁颠屁颠把京城的鸭子都赶尽杀绝做成果木烤鸭?”   众人都被她逗笑了。   顾希音知道,月见既然把所有的礼物都分给众人,等于内心深处真的已经认可并且决定要坚持这件事情了,也由衷为她高兴。   ——闵幼禾这波接地气的朴实操作,让顾希音高看了他一眼。   不落窠臼,实实在在,像是个过日子的稳妥人。   “月见,你回去和你娘好好说说。”   月见点点头:“谢娘娘。我娘那边……我再想想。”   以她娘现在恨不得立刻把她嫁出去的心理,说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情让自己尴尬。   她是接受闵幼禾的表白,但是不意味着她就赖上了闵幼禾。   她更认可顾希音所说的,把一切交给时间。   顾希音笑道:“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月见愧疚道:“娘娘,老夫人那边,我上门去请罪……”   顾希音淡淡道:“闵幼禾又不是卫云定下的,若说先来后到,也是你们俩先有情的。当初状元游街,闵幼禾是多少少女春归梦中人。如果单恋也算,卫云也不是第一个。”   道理就是道理,不能因为她和卫夫人更亲近就偏颇。   更何况,顾希音对卫云观感并不好。   女人的直觉都不是白给的,就避子药这件事情,就不能让她不介意。   而且这几日,顾希音也仔细思量了这件事情。   徐令则故意在卫夫人和卫云面前出现,他说的话并不多,她仔细回想起来,似乎最可疑的就是他下令,让卫三郎攻打南疆。   这件事情,和卫云又有什么关系?徐令则为什么要这么说?   顾希音心里隐隐有了猜测,但是并没有说破,静观其变。   “我知道这件事情如果不说破,”顾希音又道,“你心里会一直记挂。你不用管了,我去跟我娘说。”   卫夫人再偏爱卫家姑娘,也不能越过自己这个亲生女儿。   徐令则道:“你先和岳父说一声。”   卫夫人若是生气,收拾残局,还得卫淮来。   顾希音笑着点点头,对上忧心忡忡的月见,她示以安抚。   “好。这件事情,我还是上门去说一声。”   “你要出宫?”徐令则道,“那我陪你去。”   他不放心她单独出去。   现在即使在宫里,即使重重护卫之下,他都还要时不时地过来看看她。   哪怕只看一眼,确定她安然无恙,他才能放下心来继续去忙;无论朝廷中的事情多么繁重,只要想到她还在等自己,徐令则便觉得内心满足。   顾希音笑道:“好。咱们也该去大相国寺还愿。”   “还愿?”   “上次我烧香的时候祈求身边人都称心如意,现在宝儿怀孕,月见遇到了对的那个人,是不是该去还愿了?”   “对的那个人……”月见心里默默地重复着,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这么多年孤独而骄傲的等待,历经波折,闵幼禾是那个对的人吗?   她现在一边沉浸在对未来夫唱妇随的畅想中,一边控制不住地觉得愧对顾希音。   徐令则笑道:“真是个小贪心。我觉得你多半是嘴馋,还想去吃东西是不是?”   顾希音大笑:“看破不说破才能好好相处。”   第二天,徐令则上朝就一副“朕很生气,你们都给朕小心点”的神情,众多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有什么事情触怒了这位年轻却又深不可测的帝王。   这种时候还进言,那纯属自己不认死活坑,所以当徐令则问谁有事情启奏的时候,只有几个报喜的站出来。   可是大家很快就发现,这里丰收,那里平叛,都没有让皇上展颜,心里都忍不住想,到底是谁触怒了皇上,怎么事先没听说过啊?   甚至有人腹诽,难道皇上这是阴阳失和,欲、求不满了?   在这种吓得人差点尿裤子的气氛中,众人无事回禀,很快散朝。   徐令则离开后,众人都围着卫淮,想从他这里探探口风。   卫淮摸着胡子,一脸高深莫测:“揣测圣心要不得啊,众位。”   然而他心里却乐开了花——皇上这样,自然是吓唬你们这些人,想早早散朝去我府上拜见我呢!   他昨晚就得到了消息,现在自家夫人肯定在张罗呢!   卫淮滴水不漏,很快拨开众人离开。   众人在心里都骂一句老狐狸,议论了一番,却又没有什么结果,只能各自打道回府。   果然,卫淮前脚回府,后脚徐令则就带着顾希音低调地来到了卫府。   卫夫人带着卫云迎了出来,对徐令则道:“你岳父准备了上好的梨花白,你们喝酒去,我们娘几个说体几话。”   徐令则却笑道:“还早,不到吃饭时候,我先和希音陪您坐一会儿。”   顾希音有些动容,哪里不明白他是怕自己被卫夫人迁怒? 第636章 卫夫人逐客   卫夫人对徐令则是满意的,闻言更是欣慰,道:“那你们就一起来吧。”   卫淮倒是若有所思,但是很快也进了内院。   卫夫人让自己的丫鬟招呼顾希音身后跟着的人,这才发现她今日只带了薛鱼儿来,不由笑道:“那两个呢?”   顾希音笑道:“宝儿有了身子,我让她多休息。月见回去看望她娘了,她娘因为她婚事迟迟不定,总是悬着心,母女俩关系也紧张起来。”   卫夫人道:“宝儿和袁傲的事情,你劝劝她,就算她想任性,也要为两个孩子考虑考虑。袁傲如果真是无可救药那种,自不必留恋。但是他浪子回头,这种关头,不要揪着过去不放,应该给他个机会。”   她又看了一眼徐令则,“况且袁傲也是人才,良将难求,也总不能让他的好时光都虚度在扛麻袋这样的事情上。”   顾希音笑道:“我和您想的一样。但是宝儿是个有性格的,她现在都没告诉袁傲她怀孕的事情。所以他们的事情,还是他们自己决定吧。”   卫夫人不赞同地道:“宝儿也是个任性的,怀孕的事情怎么不得小心点?回去你也说说她。”   “嗯。”   薛鱼儿道:“宝儿想给他个惊喜,也想压着他,省得以后生了孩子,他就想宝儿拘在身边。”   顾希音听着这话都愣了:“宝儿还想着生完孩子和他分开?”   “那倒不是,要是那么想,就不和他在一起了。”薛鱼儿了然地道,“宝儿有主意,生完孩子也想进宫伺候您。她现在气势足,拿捏住他,以后袁傲就不敢反对。”   顾希音:“……”   她想说,其实有孩子以后,母亲最好还是应该陪伴孩子成长。   但是这话不合时宜,而且说出来像她不想要宝儿一样,所以顾希音又生生咽了下去。   卫夫人赞道:“你们几个对你们娘娘,都是忠心耿耿。”   卫云站在她身后,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卫淮和徐令则,发现这两人都没有因为她们正在谈论的话题而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顾希音终于说到了正题,故作轻松地道:“娘,月见也有了好去处,您得准备一份添妆呀!”   “真的?”卫夫人脸上露出惊喜之色,“是谁家这么有福气?”   “闵幼禾。”徐令则不给其他人说话和反应的机会,极快地道,“我和闵幼禾说起和卫家结亲的事情,他表示无意。我有些生气,问他想要什么样的;他说出身高的不要,还厚脸皮让我给他找个媳妇。我想着月见合适,就给他们指婚了。”   顾希音满眼惊讶。   来之前不是这么说的啊!她都没打算让他进内院,怎么到头来,什么事情都被他揽下了?   卫夫人闻言顿时变了脸色,把手中茶盏重重放到小几上,不好指责徐令则,只看着顾希音道:“之前我特意和你说,这是云儿相中的人,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顾希音:“我……”   现在的卫夫人,气势慑人,愤怒溢于言表。   徐令则淡淡道:“岳母息怒。强扭的瓜不甜,闵仲禾已经说了不想要卫云,难道要硬送上门?”   卫云脸色涨得通红,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卫夫人怒道:“我知道皇上九五之尊,一言九鼎。只是我们卫家的姑娘,也不会差人上门来求。云儿的婚事,不敢再劳烦皇上和皇后娘娘牵肠挂肚。皇上日理万机,我就不留皇上和皇后娘娘了!来人,送客!”   顾希音目瞪口呆。   她就这样被自己亲娘撵出门?   徐令则站起身来:“既然这样,我和希音就不叨扰了。走!”   说完,他拂袖而去。   也生气了?   顾希音站起身来,为难地看了一眼卫夫人,道:“娘,这件事情确实结果比较意外。但是婚姻大事,除去父母之命,还要你情我愿,总不能乱点鸳鸯谱。”   “不劳娘娘教导。”卫夫人冷冷地道,“送客!”   卫淮没有说话,对顾希音点点头,示意她离开。   出去之后上了马车,徐令则吩咐往大相国寺而去,搂住若有所思的顾希音,笑道:“在想什么?”   顾希音叹了口气:“我在想,你和我娘对我都真好。”   徐令则脸上露出笑意,忍不住捏捏她的鼻子道:“就知道你最聪明。”   顾希音道:“我不聪明,我反应比你们都慢。”   她反应虽慢,但是也不至于现在都想不明白。   徐令则先把所有的事情揽到自己身上;卫夫人面对板上钉钉的结果,只能用表达愤怒来安抚卫云。   卫夫人把她撵出来,是不想她面对卫云,她自己把所有的事情都揽下。   顾希音对她的反应速度十分敬佩,对她的拳拳爱女之心也铭记于心。   她靠在徐令则肩膀上道:“我忘记了又能如何?不管是你对我还是我娘对我,我都……”   徐令则忽然捧住她的脸,低头亲了下去。   喋喋不休可不是个好习惯,他喜欢用这种方式让她说不出感激的话来。   下了马车,顾希音腿都是软的。   这个男人太会撩了,一记深吻就能让她几乎忘记所有。   时隔几天,两人手牵着手再次来到大相国寺烧香,这次或许是轻车熟路,并没有耽搁多久。   顾希音眨着眼睛道:“原本该在卫府蹭饭吃,现在却只能吃路边的小摊了。”   “龙须糖?糖人?糖葫芦?鹌鹑馉饳?杨梅饮?”徐令则笑眯眯地道,眼神宠溺几乎要满溢出来。   “那,先来点肉!”顾希音道,“我想吃黄土泥烧鸽子!”   “走!”   顾希音拉着徐令则就往人群里挤去。   这种市井的快乐,对她来说是加大份的快乐。   然而还在排队等着烧鸽子,身后的侍卫突然上前,在徐令则耳边说了几句话。   徐令则眉头蹙起,道:“你让她过来说话。”   顾希音不由好奇地问:“谁啊?九哥你有事?”   “宝儿在找我们。”   “宝儿?”顾希音惊讶,“宝儿不是回她自己家了吗?”   “她说袁傲不见了。”   “啊?” 第637章 失败的盯梢   烧鸽子也不买了,顾希音被徐令则护着来到旁边僻静的巷子里。   宝儿很快脚步匆匆地赶来,她眼神焦急,额头、鼻尖有汗水渗出,模样是从所未有的焦灼。   “宝儿怎么回事?你慢慢说。”顾希音看着她平坦的腹部,想到那里面的两条小生命就十分紧张。   宝儿刚才竟然还一路小跑赶来,真让人把心都提到嗓子眼。   “我和袁傲说想要喝香糯饮,他就出门去买,然后两个时辰过去了都没有回来。我出门找他,四处都遍寻不见,想起娘娘今日要来大相国寺,所以便来这边求救。”   顾希音道:“你别着急,他会不会路上遇到朋友去喝酒了?或者说被别的什么事情绊住了?你说说他可能去的地方,我让人分头去找。”   宝儿道:“不会,他和那些力工虽然一起干活,但是没有几个朋友,因为他从来不和他们喝酒赌钱。我说要什么,如果不是遇到什么突发紧急状况,他一定尽快买回来。”   顾希音想,大概宝儿告诉他怀孕的事情了,袁傲更得把她当成掌中宝,确实不应该没有任何交代就这么久不回家。   “你不要着急。”顾希音安抚她,“他是个大男人,功夫又了得。现在也不是什么朝廷要员,没得罪过谁,不会有人针对他的。”   眼下显然宝儿的身体状况更要紧。   宝儿点点头,“可能是我太过紧张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脏就是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徐令则沉声道:“我让人就近去通知京兆尹派人帮忙寻找。”   他们带出来的侍卫,都是为了保护顾希音安全,他不会轻易调动。   宝儿也理解,点点头道:“多谢……爷。”   时间退回到两个时辰前。   宝儿极少对袁傲提要求,即使现在袁傲在她的屋檐下,她也没有作践他,只是对他冷冷的,什么时候,哪怕在床上都十分疏离,这让袁傲十分苦恼。   不怕宝儿打他骂他,那最起码还是一种情绪的外泄;他就怕宝儿现在这般的冷漠,让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做才好。   所以今日听说宝儿要喝东西,他心里万分高兴,立刻应声而去。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段时间宝儿回来的频繁了,但是不让他近身,弄得他抓心挠肝,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可是他就是问,宝儿也不说,他也很无奈啊!   今日她开口提要求,这或许就是一个转好的信号呢!   袁傲这般想着,兴高采烈地出了门。   宝儿要喝香糯饮,那自然要买最好的,袁傲直接奔着京城中做香糯饮最有名的老字号福满楼而去。   福满楼外面排着长队,袁傲等得心烦意乱,在队伍里左顾右盼,心里甚至有种插队的冲动。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捕捉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那不正是他上次觉得眼熟的跟在卫云身后的丫鬟吗?   宝儿说,她叫绣月。   没错,就是她!   虽然今日她低着头,穿着粗布衣裳,在人群中努力降低存在感,但是袁傲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大白天,鬼鬼祟祟,非奸即盗。   袁傲有心要在宝儿面前表现,所以香糯饮也不买了,悄无声息地跟上绣月。   他今日一定要抓住这个丫鬟的狐狸尾巴,让宝儿对他刮目相看。   他才没有为了吸引宝儿注意力故意撒谎呢!   这般想着,他越发坚定今日一定要找出蹊跷之处。   他跟着绣月左拐右拐,越走越偏僻。   人声渐渐稀落,绣月的脚步时快时慢,并且十分警醒地不时往后看。   袁傲也十分小心地隐蔽身形,心里越发觉得绣月肯定是心里有鬼,否则不会如此鬼鬼祟祟。   可是后来走着走着,他忽然觉得不太对,正要环顾四周,却忽然听到棍棒之声,下意识地歪头一闪。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下一刻,他被扬撒过来的不明白色粉末迷住了眼。   “哪个宵小敢暗算你袁大爷!”袁傲揉了揉眼睛,爆呵一声道。   可是突袭之人大概一击即中,随即退到了暗处。   袁傲正吃力地睁开眼睛想要找人的时候,却觉得自己四肢软了,完全散了力气。   他顿时明白过来自己是吸入了软骨散,心里一阵慌乱,失去意识之前,他最后一个念头是——怎么能这么蠢,宝儿怎么办?   这件事情,如果不是和那个绣月有关系,他把脑袋拧下来。   最后的视线,他看到了一双绣花鞋……   绣月这个贱、人!   袁傲有种死不瞑目的感觉。   他很想留下什么线索,但是他做不到了,他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谁让你对他出手的?”绣月有几分恼怒地对着面前的男人道,“你知道他是什么身份!不是早就告诉过你,这是京城,不能随随便便杀人,万一惹到了不该惹的人,我们的身份就暴露了!”   男人穿着宝蓝色缂丝长袍,闻言嗤笑道:“你自己做事不小心,惹了麻烦要我给你善后,现在还敢指责我?你要是泄露了……的行踪,吃不了兜着走!”   绣月也不和他争执,低头看了看袁傲的脸,眉头皱起。   这人,有点面熟。   她想了又想,终于想起来了,这正是上次在大相国寺遇到顾希音一行时,站在外围盯着他们的男人,似乎是顾希音身边宫女的男人!   绣月顿时惊起了一身冷汗。   对面的男人还要聒噪,绣月叱道:“闭嘴!今日的事情要是处理不好,我们一个都别想跑!”   惊动了顾希音,被人顺藤摸瓜连锅端,还有时间内讧?   男人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道:“他是谁?”   “顾希音身边丫鬟的男人,怪不得他会盯上我。”   “那杀了便是。不能留活口!”男人道。   绣月恨得牙都痒痒:“死了一个大活人,你以为那么容易遮掩过去?你不知道顾希音对身边人多么重视!”   “那留他活口,你活不了了不要紧,还连累主子,到时候你万死难辞其咎。”   绣月脑子飞快地转着,咬咬牙道:“不用你管,这件事情我来处理!” 第638章 睚眦必报的宝儿   袁傲醒来的时候觉得大腿根火辣辣地疼,吃力地睁开眼睛,视线还有些不适应,然后他看到了宝儿正蹲在他身旁,从上往下俯视。   还有,他脸上为什么有水在顺着脸颊往下淌?   他还活着并且……疼哭了?   不死很好,但是哭就太损男人的颜面了。   袁傲睁大眼睛看着宝儿,忙伸手抹了一把脸:“宝儿,我没哭。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   忽然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除了宝儿之外,旁边还站了顾希音、徐令则和许多人。   而且他刚才动弹一下,牵动了大腿根的伤口,简直疼得撕心裂肺。   他废了?   宝儿不知道他脑补了这么多,见他被雷劈了一般的表情,淡淡道:“你被人暗算了,伤口没有大碍。我刚才见你昏迷不醒,娘娘又说你没事,只是还中了迷药,不忍……这么多人顶着太阳等你,所以泼了你一脸水。”   袁傲:“……泼得好。”   他娘子一定是怕他在众人面前丢脸,所以才这么做的。   他的伤口没事就好,绣月那个贱、人,竟然想毁了他做男人的资格;一定是他家娘子及时赶到,保住了他们家的命根子。   想到这里,袁傲道:“宝儿,卫云身边那个绣月,不是好东西。我看见她……”   “闭嘴。”宝儿粗暴地打断他的话。   袁傲委屈又气愤,“我是为你着想,我亲眼……”   “袁公子是误会了吧。”绣月笑盈盈地出现,但是已经不是之前那套装扮,从头到脚都换了。   他误会个大头鬼!   绣月道:“我来附近给我家姑娘买点心,忽然听到这边喊打喊杀的声音。原本担心被殃及想着赶紧走,没想到认出是你,所以这才喊人来吓跑那些坏人。但是我来得实在太迟,所以袁公子还是受伤了。”   宝儿道:“为了帮你,绣月姑娘还被强徒推倒在地,手肘擦伤了一大块。你好赖不分,还误会她,快和绣月姑娘道歉。”   袁傲眼睛瞪得溜圆。   这种委屈,他受不了!   什么叫绣月帮他?他这身伤都是绣月搞的,现在她在他面前装好人?   他刚要说话,就听宝儿道:“道歉!我让你给绣月姑娘道歉!”   袁傲也来了犟脾气:“你不关心我怎么受伤的,上来就让我给她道歉?她就是凶手!”   “啪——”宝儿伸手打了袁傲一巴掌。   顾希音惊呼:“宝儿,你干什么!”   好好说话,为什么要家暴?   袁傲的脸上留下五根鲜红的手印。   她一字一顿地道:“道歉!袁傲,我让你道歉!”   绣月忙道:“宝儿姑娘,道歉就不必了。我猜是刚才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袁公子误会了我。既然袁公子已经醒来,我就先告辞了。再耽误时间,我们家姑娘会担心的。”   袁傲目光像要喷火一般,直直地盯着面若冷霜的宝儿:“贾霞,你不信我,还动手打我!”   “打你又如何。”宝儿冷冷地道,“你不知好歹,不该打吗?”   “好,好,好。”袁傲出奇地愤怒了,“我有眼无珠,我高攀了你,我自己跪舔你,活该被你作践。但是也就到此为止,从今以后,我袁傲要是再纠缠你,我,我就猪狗不如!”   说完这话他就要支撑着身体站起来,但是大腿根这个伤实在太刁钻了,这个位置伤得不重就疼得撕心裂肺,他根本起不来。   但是他实在太气愤了——为了宝儿,他掏心掏肺;如果不是为了她,他何苦要跟踪绣月,然后差点做不成男人,还要被泼一身脏水?   全世界都可以污蔑他,不相信他,但是宝儿不行。   在这种激愤之下,袁傲用手支撑起上半身,拖着动弹不得的腿往后退,目光固执地不肯再看宝儿。   宝儿一脚踩在他没有受伤的腿上,袁傲顿时动弹不得,仰头怒道:“你还想干什么!”   “不道歉就想走?”宝儿冷笑,“你现在就是我养的一条狗。狗不听话,我还打不得吗?”   顾希音眼见着事情往奇怪而不可控的方向发展,立刻呵斥宝儿道:“宝儿你过来!来人,找马车来,把袁公子先送到医馆包扎伤口。”   她刚才替袁傲简单检查了一下伤口,伤不重,但是位置很尴尬,所以还是要让别人来帮忙处理伤口。   绣月对宝儿道:“宝儿姐姐,事情真的只是误会。不要因为我伤了和气。我先回去了。”   说完她屈膝对着顾希音和一直没有说话的徐令则行礼后就离开了。   袁傲还在闹:“我不用,我死了也不用你们!老子就是爬,也自己爬去!”   绣月已经走远,宝儿皱眉道:“别闹了,让皇上和娘娘看笑话,包扎了伤口回家再说。”   她的语气已经趋于正常,和刚才的疾言厉色截然相反。   袁傲还想说什么,但是电光火石间忽然想明白了什么,不敢置信地试探道:“你,你刚才是……”   “闭嘴。”宝儿道,“我说了先回家!”   袁傲奇怪地被熨帖了,乖乖闭嘴,一言不发,眼睛却在宝儿身上粘着,顶着五指山却还在笑。   薛鱼儿好戏看得差不多,凉凉地道:“宝儿,我看他坏的不仅仅是腿,还有脑子。你买点猪脑给他补补。”   宝儿没应声,袁傲却怒目相视。   薛鱼儿道:“怎么?不服气?吃猪脑辱没了你?我看看谁要猪狗不如来着?”   袁傲:“……”   顾希音扭头看着徐令则:“要不咱们也去宝儿府里坐坐,免得他们俩又闹起来?”   徐令则点点头:“来人,去叫两桌酒席送过去。”   闹了这么久,他还记挂着顾希音什么都没吃。   宝儿道:“那……就找个大夫到我那里去。”   袁傲被抬上了马车,眼巴巴地看着宝儿。   顾希音看着他可怜巴巴的样子,忍俊不禁道:“宝儿,袁傲受伤,你去照顾他吧。”   “是。”   “宝儿,”袁傲躺在马车上,看着一脸冷峻的宝儿,终于试探着开口,“你刚才,是演戏吧。” 第639章 冰释前嫌   “不是。”宝儿嘴硬道。   “是,你就是。”袁傲抢着道,不想再从她口中听到什么刺激的话,“你也是怀疑绣月的,只是没有证据,并且担心打草惊蛇对不对?”   宝儿不说话,然而缓和了的脸色等于承认了袁傲的话。   袁傲顿时美滋滋的,伸手摸摸自己的脸,厚颜无耻道:“我演的也挺像的吧。”   “袁傲,我不是在演戏。”   “啊?”袁傲看着宝儿一脸严肃,顿时就萎了,带着几分忐忑道,“宝儿,你这话……我不是很懂。”   宝儿垂眸淡淡道:“直到今日,我才觉得心里出了口气。你知道当初我被你打,被你踩在脚下的滋味了吗?”   同样是为对方好,同样被对方不承认,被狠狠伤害……这一切,才像当年她受辱的场景。   “我打过你,但是我心里,一直都系着疙瘩。今日我是故意为之,是想迷惑绣月,让她自以为得逞;但是我也是,夹带了私心。”   袁傲眼眶发热,费力地伸手握住她的手:“宝儿,别说了,我知道,都是我的错。”   今日那种悲愤忍辱的心情,他终于彻彻底底懂了。   这是他欠宝儿的,今日用这种方式偿还。   宝儿却忽然展颜而笑:“我终于过了这一关,袁傲,我们扯平了,以后都好好的。”   “好,我们好好的。我这辈子,只要活着,就会对你好,只对你好。”袁傲控制不住地想要流泪,沮丧地骂自己不像男人,可就是眼眶发热。   “只对我好还不够呢……”宝儿自言自语道,嘴角笑意深深。   一切上天自有安排,原来她始终描述不出来又放不下的心结,在这样一个时刻就这般轻松地解开了。   她果然是个睚眦必报的。   袁傲光顾着逼退泪意,没听清楚她的话,“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宝儿道,“你如何得罪了绣月,要让她给你这样的警告。”   说话间,她低头看向袁傲的伤处。   袁傲:“……别,你别看。我怕一会儿太难堪。皇上和皇后娘娘还要去咱们家。”   宝儿:“……疼死你算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能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袁傲自己也很苦恼啊,他说起绣月转移注意力:“……我当时就觉得不太对,可是还是大意失荆州,被这帮龟孙子暗算了!对了,绣月肯定不是一个人,她鬼鬼祟祟,定然是要和她的同伙密谋什么事情。”   “我知道。”宝儿道,“但是没有抓住她的把柄,而且她还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公然诬陷你。我猜……”   宝儿眼中闪过一道冷光:“我猜她们把我们所有人都调查得清清楚楚,连带着你我关系不好他们都知道。”   “他们知道个屁!”袁傲爆了粗口,“咱们关系好着呢!”   宝儿懒得继续这个话题,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疼。你给我看看呗。”   宝儿知道这人没正形,坐在旁边一动不动。   袁傲想起来又觉得委屈了,“你刚才打我那一下真狠心哪!我当时真的太生气了。”   “知道,否则你也不会什么退路都不留,把自己陷入猪狗不如的境地了。”   袁傲:“……”   哪壶不开提哪壶呗!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等他好了,要一振夫纲!   宝儿眼神幽深,“我现在也看不透卫云到底有什么目的,又是谁的人。但是我隐隐有种感觉,她是冲着娘娘来的。”   她们这些在顾希音身边伺候的,要万分小心才行。   袁傲也正色道:“我赞成你说的。想要对皇后娘娘下手,当然是从她娘家这边入手最容易。”   能让顾希音不设防的人,除了徐令则,也就是卫夫人了。   到了宝儿的府里,大夫给袁傲包扎上了药,说每日都要来换药。   府里没有伺候的丫鬟,脱下来的血衣被随意丢弃在旁边,宝儿想收拾一下,但是凑近闻到血腥味,差点吐出来。   看着她干呕,顾希音忙过来扶住她,道:“你逞什么强?”   薛鱼儿上前帮忙收拾,然后道:“你们俩置气也差不多和好了吧,赶紧买几房下人,好好收拾收拾。多好的院子,瞧瞧落败的……”   袁傲心里有些黯然,他这是被媳妇嫌弃了?   宝儿道:“娘娘,我没事。”   “你没事,不也得想想肚子里的?”顾希音嗔怪道,“拜托你把自己当成个孕妇看待,别让我们这心跟着七上八下了,别吓唬我们了。”   袁傲听得目瞪口呆,面若痴呆,就那么愣愣地盯着宝儿。   他幻听了?他刚才听到了什么?   宝儿看着他的蠢样子,心里圆满了。   看好戏从来不肯落后的薛鱼儿插刀道:“咦?看起来袁傲还不知道?哈哈哈哈,袁傲,宝儿被我带着,找了个英俊的侍卫,怀孕了,你不知道吗?”   袁傲忍无可忍:“你闭嘴!你……纯属嫉妒!宝儿,你怀孕了?这么大的好消息,你怎么不告诉我?”   薛鱼儿这个女人专门克他,他不能上当。   他家宝儿才不是薛鱼儿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呢!休想挑拨他和宝儿的关系!   幸福来得猝不及防,他和宝儿关系更进一步不说,现在还有了孩子?   宝儿道:“忘了。”   袁傲:“……怀孕了可能记性不好,没事,我很高兴。你别站着了,快坐啊!”   宝儿道:“你还是闭嘴养伤。”   皇上和皇后娘娘都站着,她坐下?   真是猪脑子无疑了。   袁傲:“我嘴没受伤,你的肚子……我担心。几个月了?”   “你的种,你不知道?”薛鱼儿道,“还说是你的呢!”   宝儿道:“袁傲,你把事情原原本本再说一遍,别有疏漏。”   袁傲也不是真的蠢,闻言便一五一十地把今日的事情说了。   “她胆子倒是大。”徐令则脸上露出冷笑。   这个她,就是指绣月了。   薛鱼儿道:“或许是有其主便有其仆呢!她现在说不定还自鸣得意,以为我们会相信她,不相信袁傲呢!” 第640章 独特的闵家人   “倒也不会那么蠢。”徐令则道,“只是被袁傲盯上了,兵行险招而已。”   如果真是那么蠢,也不会那么容易暴露。   “现在怎么办?”顾希音问。   “静观其变。”   这是一个彼此试探的过程,在这个过程当中,谁沉不住气,谁就会先露出破绽。   “皇上,”袁傲道,“需要派人盯着她们吗?”   “不,不需要。之前派去的人,暂时也撤回来。”徐令则道,“过几日再说。”   卫云既然隐藏得这么深,发生这样的事情之后便会像受惊的蜗牛一般把头缩回壳里安分一段时间,他们也不能打草惊蛇。   徐令则相信,卫云的目标一定很高,需要高深的谋划和长久的准备,她不会沉不住气。   顾希音见大事章程已定,便笑道:“袁傲受伤,宝儿又怀孕,你们两个都需要休息,我们就先不打扰了。酒席也留着你们俩吃,我们先回去。”   她这般说了,徐令则自然不会打脸。   顾希音还想让薛鱼儿留下帮忙照顾一二,结果薛鱼儿说:“我倒是不怕出力,就怕某些猪狗不如的被我气得急火攻心,我还舍不得宝儿和我两个侄儿呢!”   袁傲本来很生气,但是听到后面,又像被雷劈了一样。   两个?   薛鱼儿看着他的表情自觉得逞,笑得别提多得意了,扶着顾希音离开。   袁傲拉着宝儿的手不肯松:“真的吗?薛鱼儿说的都是真的?”   虽然他一直不待见薛鱼儿,但是这次她如果说的是真的,那他决定以后都不和她一般见识了。   “这件事情要是撒谎,回头她赔你两个孩子?”   袁傲激动疯了。   宝儿道:“生完孩子,我也还是要进宫伺候娘娘的。你愿不愿意,我都这么决定了。”   “行,行,行,只要你高兴,怎么都行。”袁傲道,“但是你现在得答应我,好好养胎。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都不告诉我,真是好狠的心哪!”   宝儿:“……”   她不想和傻子说话了。   过了几天,卫府里传出消息,说卫夫人要在府里举办赏花宴。   名为赏花宴,实际上就是给卫云择婿。   她用这种重视来安抚卫云。   顾希音笑着和月见道:“这下你该放心了,这件事情算是彻底翻过去了。”   月见低头道:“您被我拖累,也不受老夫人待见了。”   “我娘总要有姿态,要不对卫家的人也难以交代。但是我相信她心里不会真正生气的,你和闵幼禾两情相悦,别人不该插足。对了,你还没告诉你娘?”   “我娘已经知道了。”月见表情有些古怪,说不出是生气还是高兴或者又是无奈。   原来,闵幼禾把给兄嫂的房子租在了月见家门口,这几日闵家大嫂借着认识新邻的机会,天天都泡在月见娘身边,还有意无意地说,多愁闵幼禾这个小叔子的亲事。   月见娘起初是有些自卑的,毕竟她也知道闵幼禾风头多盛;但是后来在闵家大嫂的不断诱导下,终于问月见的意见。   她说:“闵大嫂说,不敢求你这样在娘娘身边伺候的姑娘,但凡能有你一两分人品就感激不尽了。我琢磨着,这是看上你了?”   月见面红耳赤,道:“娘,您想多了。”   月见娘见她脸红,知道这件事情有突破口,顿时高兴了,于是对闵嫂子更热情了,两人现在俨然已经成了忘年交。   顾希音哭笑不得:“这闵家,还真有趣啊!”   从闵幼禾到闵家大嫂,办事的路子都很野啊!   可是白猫黑猫,抓到老鼠的就是好猫。   这不,这亲事看起来成了一大半了。   薛鱼儿假装捶胸顿足道:“他闵幼禾煎饼卷大葱就骗走了这么好的媳妇;他嫂子就更厉害了,动动嘴就搞定了你娘。这闵家,可真是了不起啊!”   这席话说得众人都笑了。   薛鱼儿又道:“说起闵家,我就想起了闵仲禾那个奇葩。我和你们说一件让人跌破眼球的事情……”   然而话没说完,珠帘被掀开,宝儿进来道:“娘娘,卫云和康王妃来求见。”   顾希音惊讶:“这俩人怎么凑到了一起?”   薛鱼儿道:“说曹操曹操就到,刚想说康王的事情,她就来了。”   宝儿道:“我回来的时候看见卫云了,后来才遇见康王妃。我猜这俩人是分开来的,但是现在已经在外面聊上了。”   卫云故作娇羞,康王妃说话唾沫横飞,这俩人,分不出来谁更让人讨厌。   顾希音想了想后道:“既然如此,那先请康王妃进来,带着卫云去茶水间稍坐片刻。”   “不行,她可是懂药性的。”薛鱼儿反对,“茶水间那都是入口的东西,我不放心。娘娘,让我去陪着她,盯着她。”   顾希音看着她撸起袖子摩拳擦掌的模样,不由哑然失笑,“你去吧。”   等薛鱼儿出去,顾希音坐直了身体,整理了一下衣裳,正襟危坐。   康王妃进来给她行礼后入座,道:“哎呀呀,我听说宝儿姑娘有身孕了?这可真是大喜,给皇上和娘娘道喜了。”   顾希音看她说话时候夸张的神情就有些不耐烦,似笑非笑地道:“本宫替宝儿谢谢王妃记挂。不知道王妃今日进宫,可是有事找本宫?”   自己家的事情都管不好,听见别人的八卦却像打了鸡血。   康王妃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听说卫大人现在在给太子殿下启蒙。我想着,太子殿下一个人读书孤零零的,也没什么劲头,不如把我那个大孙子送进宫里给太子殿下陪读……”   原来打着这种如意算盘。   太子陪读,日后都是太子亲随,等太子登基就是朝中重臣,她倒是想得美。   而且说话的语气,仿佛进宫是为了帮大河一样。   顾希音不客气地道:“您孙子底子好,会被大河拖累进度的。更何况,大河是个孤僻性子,不喜欢身边有人,否则他就爱发脾气,到时候对着您孙子而去就不好了。”   她连康王妃孙子叫什么名字都懒得问,更懒得客套。 第641章 进宫试探   为子孙计长远,顾希音能理解;但是求人就是要有求人的态度,这般倚老卖老,想得便宜还想卖乖,恕她不买账。   康王妃的脸色有些挂不住,但是没达到目的依然不罢休。   她假装用帕子擦拭着眼睛道:“娘娘,我们府上的情况您不了解。王爷不靠谱,府里上上下下的事情都需要我张罗。我心里苦啊,我……”   顾希音偷偷翻了个白眼,忍不住想,你日子是不容易,可是现在孤立无援的境遇,你确定和你碎嘴子没关系?   因为闵幼禾的原因,她也听说了不少康王的事情。   康王原本还是挺正常的,康王妃,两个侧妃和几个侍妾都有所出。但是忽然有一日,他发现自己爱的不是女人而是男人,于是就开始跑偏……   但是总体来说,除了这点,康王人品还是没太大问题。   如果说因为康王在外面乱来导致康王妃被嘲笑,日子过得艰难,顾希音会多少同情;但是她了解到的这个康王妃是个碎嘴子,万人烦,就没有多少同情心了。   而且顾希音护犊子,康王妃竟然在大河面前贬低他,抬高自己孙子,这事顾希音忍不了。   康王妃对着装傻无动于衷的顾希音,终于没了办法,铩羽而归。   薛鱼儿进来,啐了一口道:“看看她那是什么眼神?不就是欺负您好说话嘛!这皇上要是在这里,看不把她眼珠子抠出来,我呸呸呸!”   顾希音笑道:“卫云呢?”   “还在外面等着。我进来和您通个气,这位来,是装无辜的。”   顾希音:“什么意思?”   “您听听就知道了。”薛鱼儿扬声对着门外道,“来人,还不把云姑娘请进来?”   卫云今日穿了一件月白色交领镶粉边绣花窄袄,外面罩着浅粉色半臂,下面套着白绫裙,尤其凸显出盈盈一握的细腰,姿态窈窕。   她的眼睛似乎隐隐泛红,看起来像哭过一样,她扫过房间,开口声音也有几分喑哑:“娘娘,我没想到,因为我对闵状元的好感,竟然会引出这么多事情。我若是知道他和宝儿姐姐情投意合,是绝对不会对姑母说出口的。现在姑母因为这件事情生您的气,我愧疚不已……”   顾希音笑道:“傻云儿,这件事情你有什么错?要是爱慕闵状元有错,那全京城的适龄少女都有错了。虽然说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强,但是你也确确实实受了委屈。”   “娘娘千万别这么说。”卫云道,“我今日来就是想跟月见姐姐认个错,也让娘娘放心,我一直在劝姑母别因为这件事情生气。您放心,姑母放不下您,这件事情一定会过去的。”   顾希音心里吐槽,她娘当然放不下她了,用你卫云来装大度装好人?   然而她开口却是:“有云儿你在就好了。你不知道这些天,我茶饭不思,就想着这件事情。你虽然年纪小,却是个豁达大气的。赏花宴我也去给你捧场,到时候我娘不会把我关在门外吧。”   “那怎么会?姑母对您还是极好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   卫云笑了笑,腼腆道:“我还想来问问宝儿姐姐袁公子的事情。听说袁公子受伤,姑母派人去探望了。我虽然记挂,但是也不好多问;绣月把当日的事情都说给我听了,我就说要是她再早到一步,袁公子可能就不用受伤了。”   顾希音看向宝儿。   宝儿躬身行礼道:“那日的事情,还要多谢绣月姑娘。只是袁傲伤势还没完全好,没有带他一起上门致谢。”   “宝儿姐姐言重了。”   如此你来我往,虚情假意一番,顾希音算是明白了,卫云来假装做好人,顺便试探一下她们有没有怀疑绣月。   不过她们也不傻,所以表现得也算滴水不漏。   卫云低头道:“其实我年纪还小,婚事也不着急;只是姑母这次因为闵状元的事情,想要争一口气……”   顾希音笑道:“我娘给你张罗亲事也是情理之中。这件事情咱们就说定了,到时候我去被我娘给冷脸的时候,还需要你从中转圜呢!”   卫云笑道:“娘娘言重了。我多问一句,您去的话,皇上他……我听说,皇上现在不放心您单独出宫。我问这个也没有别的,就是担心临时接驾,手忙脚乱,想提前跟姑母说一声。”   顾希音想了想后道:“应该是会去的。近来似乎除了南疆那边,也没有什么事情。”   卫云怯怯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因为她提及南疆而有所顾忌。   顾希音笑道:“虽然我在那里吃过很多苦,但是现在提起也不觉得如何,你不用这么小心。”   卫云这才展颜而笑,道:“姑母说过多次,心里都恨死南疆了。希望皇上这次能斩草除根,替娘娘报仇,永绝后患。”   顾希音心里默默道,你不觉得你入戏太深了吗?有时候过犹不及,她和南疆的仇怨,似乎没这么深刻吧。   徐令则很快赶来,但是他来的时候卫云刚走。   “她又不是洪水猛兽,我也不是傻子,你不用这么担心。”顾希音看着他紧张的模样,哭笑不得地道。   “她说什么了?”徐令则现在对卫云十分警惕。   之前他就已经有所怀疑,加上袁傲追踪绣月后被暗算的事情,他几乎已经认定卫云心里有鬼。   顾希音便把卫云的来意说了,然后道:“我也没敢特别明显地试探,就提了一句南疆,我觉得她表现得有些过度了。”   “你现在,也怀疑她是南疆的人?”   听到这个“也”字,顾希音就知道她猜对了,徐令则正是这般想的。   “嗯。”她点点头,“除了司马仲彻,我想不到别人会这般处心积虑对付你我。她懂医术,而且医术很高,很像南疆人才会有的。只是有一点我一直想不明白,当时我在南疆,在司马仲彻手里,为什么他还要做这样的事情呢?而且卫云……如果不是彻查清楚,卫家也不会随随便便让她认祖归宗。” 第642章 恢复记忆   其实顾希音想从卫夫人这里旁敲侧击,问问当初到底怎么把卫云认回卫府的,但是卫夫人太敏感聪明,顾希音担心被她怀疑,所以一直没有提起。   徐令则心里却觉得顾希音怀疑得有道理,至于她想不通的那些……其实也没什么想不通的。   狡兔三窟,更何况司马仲彻那样阴险狡诈之人?   掳走顾希音,他也不会忘记紧盯中原的动静;别说在卫家,就是在他身边安插人,也没有什么说不过去的。   “九哥,能不能让周疏狂去查查当初卫家认亲之事?”   周疏狂是锦衣卫的头目,这件事情交个他应该再合适不过。   徐令则忽然看着顾希音笑了:“棠棠和我,不谋而合。”   顾希音和他相视而笑。   “你也不用过度担心。”徐令则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道,“在京城,我倒要看看她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她能蛰伏一时,不信她能蛰伏一世。   只要她敢冒头,他就能顺藤摸瓜,把他们一网打尽。   顾希音点点头,斟酌再三,还是问道:“南疆那边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她坦然道:“我早就想问了,但是怕你多想,所以一直没问。”   “那怎么现在又问了?”徐令则眼中始终带着笑意。   “因为想明白了,”顾希音道,“还是坦坦荡荡好。你什么都和我说,我也不该怕误会而隐瞒。”   徐令则宠溺地捏捏她的脸:“这才是你。”   “胡琦从安南搬来救兵,你三哥刚开始不察,险些吃亏。但是他还是十分能干,很快扭转颓势,现在如果我预计得没错的话,他应该已经拿下南疆,砍下了司马仲彻的脑袋。”   “这么快?”   顾希音心里还是有种百感交集的感觉,“我总觉得这场战事因我而起。”   “即使不是你,”徐令则道,“司马仲彻敢往中原伸手,我就剁了他的手。而且他是野心勃勃之人,就算没有你,他也照旧会扰乱四邻。”   见她还若有所思,徐令则笑着摸摸她的脸:“有时间不如想想怎么帮我盯着卫云。赏花宴,有些地方我不合适出现,全靠你了。”   他了解顾希音,只要给她点活儿干,她立刻就精神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顾希音立刻像打了鸡血一样:“放心,我一定盯紧她。”   徐令则又说起别的事情转移她的注意力。   “我想追封温昭,可是那些老古董都站出来反对,我很生气。我册封你做皇后他们反对,我追封温昭他们又反对。他们总是要处处和我作对,逼我做个暴君是不是?”   顾希音没有说话,眉头紧皱,手指下意识地扶着太阳穴的位置。   徐令则一直盯着她,所以立刻察觉到她的不对劲,紧张道:“棠棠,你头疼吗?”   顾希音抬手,勉强笑了笑:“九哥,你先别说话,让我缓缓。”   徐令则敛容屏息,果然不敢说话,只一下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   半晌之后,顾希音抬起头来,黑亮的眼睛直盯着徐令则:“九哥,温昭之前,和你是不是因为一个女人闹翻了?他是你的朋友,很好的朋友那种……”   徐令则脸上露出惊喜:“棠棠,这些是你自己想起来的?”   顾希音点点头,露出些许痛苦之色:“但是更多的事情,我觉得就在我脑子里乱窜,但是太快所以我根本抓不住。”   徐令则紧张地抓住她手臂,狠狠心用了几分力气逼她清醒,“棠棠,不想了,咱们不想了。我慢慢和你说温昭的事情。”   顾希音意识到不能继续这样下去,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好。”   这件事情最终有惊无险地过去,两人都发现但是不敢提起,顾希音的记忆在慢慢恢复,最终走向如何,谁也不知道。   两人心里都有担忧,但是都不敢和对方说,害怕引起对方担忧。   他们心里都想着,就算不恢复记忆也没什么,但是就怕记忆恢复的同时,会引向什么难以控制的后果。   现在的日子,也值得珍惜。   徐令则召见了周疏狂,把卫云的事情同他说了,让他去调查。   “……这件事情,不急于求成,朕想要挖出来背后之人。”徐令则如是说,“要尽可能多的活口,我要给皇后找解药。”   周疏狂俯身称是,心里却觉得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但是作为臣子,他也只能尽力为之。   ——除了将来大河要娶他女儿这件事情他坚决不会同意外,他还是要做个跟皇帝走的忠臣的。   现在周疏狂觉得小女儿也越来越可爱,坚决不承认他曾经想让娇娇代周嘉懿嫁给大河。   他的两个女儿,谁都不能嫁到宫里去。   可是他很郁闷的是,娇娇是真的喜欢大河。   虽然她是个爱笑的孩子,但是明显见到大河笑得最开心,哼!   刚才他出门的时候,才和要进他家里的大河撞了个正着,有意无意拿话刺激大河。   “太子殿下不是已经启蒙了吗?总是出来行走,怕是耽误读书吧。”   大河看着他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皱眉道:“周大人,我得罪你了吗?”   要不怎么最近见了他都这样一张死人脸?   周疏狂:“……殿下多虑了。”   “那可能真是我想多了。”大河摆摆手道,“你忙去吧,周嘉懿喊我来看娇娇。”   周疏狂郁闷得说不出话来,决定晚上回家再和周嘉懿谈谈。   周嘉懿最近开始学针线了,周夫人对她要求严格,她苦不堪言,所以就想和大河求救。   只要大河来府里,她娘肯定就得放她出去招待大河。   但是现在问题是,她自己请,大河不来;只有说娇娇哭着闹着非要找他,大河才能来。   不过她也不在意,只要能来将她从苦海中解脱出来,她不在乎大河来看的是谁。   周疏狂对女儿的小心思心知肚明,但是也十分郁闷,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而此刻大河正在拿着拨浪鼓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无奈地看着笑得口水横流的娇娇,叹着气道:“那么多人,你怎么就赖上我了?” 第643章 前世缘   娇娇歪头看着他,一直傻笑。   她心里想着,今日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吗?为什么她的将军这么不耐烦了?   好吧,那就让他走吧,可是下次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来了。   想到这里,娇娇又恋恋不舍地看着他,眼中含泪。   大河一看她眉心又红了,知道这是哭的前兆,顿时一个脑袋两个大,道:“别哭了,我最怕你哭了。你想要什么和我说啊!”   娇娇委屈地想,她变成这样的小婴儿,想说话也不能啊!   她的将军也变成了小孩子,但是即使这样,她也一眼就认出来了,就是她的将军。   上一世,他把她当成掌中娇,这一生,她要为他遮风挡雨。   娇娇想到这里,晶莹的泪珠就滚落下来。   ——她是做了什么好事,才能和她的将军再续前缘?   只是这辈子,他是太子,自己是官员之女,这差距,没有上一世那么大,她无论如何都要抱紧他不再松手。   大河哪里知道她想这么多,手忙脚乱地哄着她,又连声道:“周嘉懿,周嘉懿,你妹妹又哭了。快去喊人来!”   周嘉懿正坐在外面快活地荡秋千,嘴里答应一声,实则一动不动。   她还没玩够呢,不能让大河回去。   就这样,娇娇过了好一会儿才止住泪水,大河道:“你别哭了,我真得走了。我外袍生我母后的气,我得去看看,帮母后哄哄她老人家。”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娇娇能听懂他的话。   娇娇眨眨眼睛,没有再哭。   大河如释重负,从摇篮旁边的小杌子上站起身来,一边慢慢后退一边盯着娇娇道,“我走了?我真的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娇娇笑了,露出嘴角浅浅的梨涡,眉眼弯弯。   他的将军,原来也会哄人哪!   大河被她的笑意感染,“就该这样嘛,多笑笑。我真的走了,回见。”   出来之后,他背着手一脸严肃地对外面的奶娘道:“还不进去好好照顾娇娇?”   奶娘忙应声进去。   娇娇笑得更甜了。   周嘉懿看见大河出来,正在秋千上踩着,裙裾飞扬的她立刻急了,没等秋千挺稳就往下跳,差点摔倒也不在乎,过来拉住大河的衣角道:“你这就要走了?再玩一会儿嘛!”   “你是想让我替你看妹妹,你再玩一会儿吧。”大河毫不留情地戳穿她,“一点儿都没有当姐姐的样子。”   周嘉懿被怼得不高兴了,歪头不客气地道:“你管我有没有样子,我都是姐姐。你管你有没有样子,你都没有妹妹,哼!”   大河竟然无言以对。   从周府出去,大河决定走去卫府,半路上遇到人家下聘,吹吹打打十分热闹,不由多看了几眼,还抓住了两枚飞来的铜钱。   跟着他的侍卫有些紧张,想要上前去呵斥撒铜钱的人,却被他拦住。   “算了,人家大喜的日子,也不是故意冒犯孤的。”大河出来都是微服出行,而且觉得抢到铜钱这事情很新鲜,所以是真的没有生气,“咱们等等,等他们过去了再走。”   等到吹吹打打的这一行人离开,大河又让人去买了一盒点心,这才往卫府而去。   他到的时候,卫云正在和卫夫人商量赏花宴的细节。   卫夫人笑道:“你办事周到体贴,让我省心不少。”   卫云红了脸,低声道:“姑母这么说,我就无地自容了。这本来就是为了我忙活,我……”   “别胡思乱想。我哪里是为了你?我就是喜欢年轻的姑娘和后生们,请大家一起在府里聚聚,也让你在京城多认识几个朋友可以走动。”   卫夫人不想给卫云太大的压力。   卫云感激道:“姑母事事都为我想,我都知道的。”   “傻孩子,既然我把你带到京城,肯定要管你的亲事。不给你找个更好的,我肯定不能罢休。”   这个更好的,比较的是谁不言而喻。   卫云笑道:“姑母,您不要再把那件事情放到心上。我只是仰慕他才学,远远不到非他不可的程度。月见姐姐能和他在一起,我真的也替他们高兴。”   “知道你是个厚道孩子,但是不能让老实人吃亏。”   正说话间,大河提着点心进来了。   一进来他就爬到卫夫人身后的榻上,盘腿坐到里面,“外婆外婆,我给您买了好吃的红豆糕,还热乎呢!快来尝尝。”   卫夫人实在太稀罕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外孙,笑道:“小嘴天天抹了蜜一样。”   大河笑嘻嘻:“还有表姨也吃。”   卫夫人让人给他上点心果子,大河挑了颗硬生生的脆桃啃着,道:“外婆,过几日咱们府上有宴席吗?”   卫夫人笑着摸摸他的头顶道:“是啊,你怎么知道?”   “我听母后说的。她吩咐人给她做衣裳,准备赏人的东西呢!”   言外之意,顾希音要来。   卫夫人别扭地哼了一句道:“谁要她来了?”   大河假装不知情:“我母后惹您生气了?”   “没有。”卫夫人嘴硬道,“我,我只是觉得她应该忙宫里的事情。”   “还是您的事情要紧。”大河道,“百善孝为先嘛!”   卫夫人乐了:“最近读书有成果了。”   大河立刻哭丧着脸道:“说起这个,您帮我跟外公说说行吗?外公为什么那么严厉?”   卫夫人笑,但是口气却丝毫不放松:“读书本来就是辛苦的事情,严师出高徒,不管谁做你夫子,都要严厉。”   大河撇撇嘴不高兴了,但是也并没有说出以后不学的话。   说话间,绣月从外面进来,看看卫夫人,又看看卫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卫夫人道:“怎么了?自己家里,什么事情还得这样遮遮掩掩?”   她一直不太喜欢卫云身边这个丫鬟,总觉得她眼神不正;但是她给卫云丫鬟的时候,后者总是说,绣月一直跟着她,这般怕绣月多想,所以也一直没能给成。   但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卫夫人说话间难免就带出了点情绪。   卫云忙道:“我什么事情都不瞒着姑母,你说便是。” 第644章 南疆大捷   绣月这才支支吾吾地道:“刚才奴婢奉姑娘之命出去买针头线脑,路上碰见有人下聘,十分热闹……”   大河道:“我也看到了,应该和你看到的是一家,我还抓住了两枚飞来的铜钱呢!”   卫夫人不悦地道:“婚丧嫁娶,天天都有,算什么新鲜事?”   她觉得绣月这丫鬟,真是不会为人。   卫云刚刚经历了这样的事情,她回来说什么下聘?简直莫名其妙。   绣月却道:“奴婢本来也没觉得稀奇,就是,就是看了一会儿才发现,原来,原来是闵状元给皇后娘娘身边的月见姑娘下聘。”   这就下聘了?   卫夫人这次是真的有点生气了,一拍桌子道:“他们也欺人太甚!”   她已经安抚了卫云,要给她另寻贵婿,闵幼禾既然已经和月见定下终身,为什么不能再等等,非要在这个关头定下来刺激卫云?   卫云脸色有些难看,却强撑着勉强挤出几分笑道:“姑母息怒。我没事的,真的没事……”   大河眼睛在卫夫人和卫云之间来回转悠,道:“表姨不高兴了。月见姨要成亲了吗?表姨为什么不高兴?”   卫夫人道:“没有,小孩子不要乱说。”   大河没再说话,但是回宫之后,他直接就去顾希音那里了。   “你找什么呢?”顾希音看着他左顾右盼,不由笑着问道。   “月见姨呢?”   “她家里有事,她娘捎信让她回家。找她有事?”   大河便把自己见到听到的都说了。   顾希音不敢置信地道:“不能吧。要真是这样,月见不可能不告诉我的。”   薛鱼儿却道:“如果她提前也不知道呢?”   顾希音:“……”   宝儿赞同薛鱼儿:“我猜是月见娘亲自作主张,把她骗了回去,大概心里是担心她反对这门亲事,所以先斩后奏。”   顾希音哭笑不得地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也不算坏事,早点把事情定下来。”   就是这样一来,卫夫人有些被动了。   晚上月见才回来,和顾希音奏明情况。   果然如薛鱼儿她们猜测的那般,她是被哄骗回去的。   “……我已经说了闵幼禾,这件事情办得实在欠妥。”月见垂眸道。   “也没多大的事情,本来就已经知道了,现在只是做实而已。”顾希音道,“你就安心准备你的婚事,赏花宴你别去就是。”   月见道:“婚事在两年之后,不着急考虑。”   “真的定在了两年之后?”   “是。他理亏,所以我提什么他都答应。”   闵幼禾解释说,担心她被别人定下,所以才如此心急火燎地下聘。   月见虽然也怪他这事考虑得不周全,但是除了婚期,也并没有多说什么。   “娘娘,”月见又道,“到时候你千万要小心。”   顾希音笑了:“我不怕她动手,我就怕她不动手。经过了袁傲的事情之后,她会特别谨慎,最近都不会轻易动手的。”   “可能她计划确实如此,但是娘娘,”月见咬着嘴唇道,“这话我其实不该说,但是我还是要说,我觉得云姑娘,很危险。”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顾希音淡淡道,“我也这么觉得。所以你不用内疚,她露出狐狸尾巴是迟早的事情。”   周疏狂那边已经展开调查,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得到消息。   赏花宴前一日,南疆传来大捷的好消息——卫三郎已经攻破了南疆都城,基本宣告南疆国破。   这个消息激动人心,很多对徐令则有偏见不满的人也不再纠结琐事和细节,开始称赞他雄才伟略,日后定能把中原版图继续扩张。   世人都捧高踩低,如此也是正常,但是顾希音心中就是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但是除了这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也有一些令人不那么放心的事情。   比如说,夫妻大难临头各自飞,胡琦在其舅舅亲卫的保护下逃离,回到了安南;而司马仲彻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不知所踪。   卫三郎怀疑他躲进了丛林之中,派了很多人去找;但是那里的密林实在太危险,折损了不少人却没有得到他的消息。   卫三郎请示徐令则,他是留守当地还是徐令则派人去接任。   徐令则让他继续留守,一定要抓住司马仲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徐令则还让人加强戒备,顾希音当日晚上就发现,自己宫外又多了许多生面孔的侍卫。   晚上烛光昏暗,顾希音心不在焉地查看着明日赴宴要带的东西,徐令则喝着茶水,对膝盖上的大河道:“明日要不要休息一日,去外公家里玩?”   大河认真想了想后才摇头拒绝:“刚休息过,不能再停下。外公也不会同意的。”   “我帮你说?”徐令则有点舍不得儿子。   大河却道:“外公还是会找回来的,倒不如我主动不去,他还能高兴,少折腾我一些。”   顾希音闻言笑骂道:“什么叫外公折腾你?”   大河吐吐舌头。   “那你早点回去休息,在东宫里呆着。如果要出门,一定要多带侍卫,不许离开侍卫自己偷跑,知道吗?”   大河答应,从他膝上跳下来:“父皇、母后早点歇息。崽崽,伊人,我们走!”   顾希音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出去。   “九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和大河身边你都多加了不少侍卫。”   徐令则道:“司马仲彻。”   “你怀疑司马仲彻会潜入京城?”   “这件事情他也不是没干过,而且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桀骜自负,未必不会再到我眼皮底下示威。”徐令则眼中难掩担心,“棠棠,我不怕和他明着对抗,但是我很担心,他会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我对他不够了解,防不胜防。”   看着他眼中的担心和惶恐,顾希音忽而心酸,强笑着道:“咱们已经吃过一次亏,这次不会了。明日赏花宴之后,在抓到司马仲彻之前,我都不出宫了,这样你能不能放心些?”   “不能委屈你,不管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第645章 赏花宴   气氛太过凝滞,所以顾希音很快岔开话题,拿起为了赏花宴准备的衣裳抖了抖道:“九哥,你看我这身衣裳怎么样?”   顾希音偏爱月白色,那种浅浅的微蓝,是一种令人心安的温柔颜色。   她是作为女儿回卫家,而不是皇后,所以她选中了这套月白色绣兰花交领蜀锦襦裙。   “外面就穿我那件白色的狐裘,你觉得如何?”顾希音一边往身上比划一边笑道。   “我的衣裳呢?怎么和你的不是一个颜色的?”   顾希音:“……你也微服?”   徐令则点头。   竟然还有情侣服的要求,这观念很是先进啊!   顾希音笑着打开衣柜替他找衣裳,最后挑了一件颜色相近的,徐令则这才点头。   屋里只有他们二人,于烛光微晃中,共试锦衣。   “月见还给我准备了好几身衣裳,我总不用也给你都配上相同的吧。”顾希音笑着打趣道。   她倒不是出席宴席喜欢换几次衣裳的人,但是还是要准备着,防止中途衣裳弄脏。   当然其实她自己觉得没什么必要。   但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就是这样,听薛鱼儿说,卫夫人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安抚卫云,单单为了明日的赏花宴,就给她一口气做了十二身新衣裳。   徐令则捏捏她的脸:“胆子大了是不是,都敢打趣我了!”   他们之间越来越亲密,已经快要恢复到顾希音失忆之前相处的模式了。   第二天,顾希音穿戴好,正要出门,却发现宝儿也跟了上来。   “你也要去?”   宝儿点点头。   “那可不行,你在宫里等着,有鱼儿陪着我呢!”顾希音笑道,“我们这怎么挤怎么碰都没事,你可最金贵。要是有个闪失,袁傲找我赔怎么办?”   宝儿道:“我跟在娘娘身边,不随便走动。”   顾希音还想反对,徐令则淡淡道:“那就跟着吧。”   顾希音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带着薛鱼儿和宝儿登上了马车,徐令则骑马。   因为他们一行人微服出行,所以并没有声势浩大地招摇过市,自然也没有封路让路这一说。   顾希音乘坐的,充其量就是京城三四品官员家眷出行的普通华盖马车,并没有什么引人侧目的。   马车在人流之中慢慢行进,外面市井之间的喧嚣热闹尽数传到耳边。   薛鱼儿把马车帘子掀开一条小缝往外看,嘴里道:“娘娘,您是不是也想透透气?”   顾希音抱紧怀里喜鹊登枝铜鎏金手炉,笑骂道:“你偷看便偷看,还要拉扯我做什么?”   薛鱼儿一个人看,就等于她们都看了,因为她的嘴一时不停地在进行“现场直播”。   “那个胸口碎大石的又来了!上次还骗了我半两银子,哼!”   “咱们花想容的生意真好,还排着队呢!”   “咦,那不是康王吗?他对面的是谁?哎呀,这个男人真不错,我想拥有……”   顾希音忍不住往后靠了靠,从她手的间隙往外看,然后看到了她赞不绝口的男人。   ——是挺英武的。   “那一定是康王的侍卫。”薛鱼儿摩拳擦掌,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啧啧,这肌肉,硬邦邦的,她可以自己来!   宝儿在她对面正襟危坐,淡淡道:“是闵仲禾。”   “扑哧——”顾希音笑出声来,“是闵幼禾那个二哥?”   薛鱼儿连连摆手:“不可能,不可能。康王和他站在一起,我会觉得康王才是下面雌伏那个。”   “本来就是那么回事。”宝儿面无表情。   薛鱼儿听见这话,热闹也不看了,放下帘子张大嘴巴道:“不会吧。”   顾希音也觉得不太可能,但是她确实也不懂这男人们的事情,所以没有说话。   “袁傲说的。”宝儿对上两人八卦的眼神道,“他在码头听人说的。这件事情并不是秘密,康王自己对外也说。”   顾希音:“……”   康王这神操作。   薛鱼儿直拍大腿,遗憾地道:“这么好的猪,竟然拱的是康王这样的老菜帮子,真是太浪费牙口了!”   顾希音笑倒在宝儿身上。   宝儿也忍俊不禁道:“鱼儿姐,你现在是不是满脑子都想着,快来拱我,快来拱我?”   “知我者,宝儿也。”薛鱼儿道,“但是算了算了,我想起康王就萎了。”   顾希音和宝儿都开怀大笑。   马车辚辚而行,很快赶到了卫府。   虽然徐令则和顾希音是微服,但是今日来赏花宴的都知道他们要来,所以大门外男人们迎接徐令则,二门处卫夫人带着众多夫人姑娘们迎接顾希音。   顾希音被薛鱼儿扶着,踩着凳子下马,对着乌泱泱跪了一地的众人笑道:“都平身吧。本宫今日是来凑热闹的,大家都不要拘束。”   卫夫人先起身,其他人也跟着起来。   顾希音没有发现人群中有卫云的身影,但是她也并没有说什么,率先从众人躬身让出的道路往前走。   卫家后院有人工湖,最窄处仅有几丈距离,湖两岸有相对而立的两处暖阁,其前都有翠竹环绕,半遮半掩,倒是最适合的相亲地点。   顾希音这边是女宾所在的暖阁,除了大厅之外两旁各自还有五六间屋子,所以虽然人多却不显拥挤。   暖阁前有一条小路,通向湖心亭,隐约能看见湖心亭被锦缎围绕,显然也是给今日来的贵客们准备的休息之处。   对面的暖阁则连着外院,男人们粗犷,说话声音高,隐隐有声响传来。   顾希音却知道徐令则没在暖阁里。   卫夫人早就让人把今日布置情况到宫里禀告了,顾希音和徐令则商量,让他留在前院,表面上说是怕众人约束,实际上是给想搞事情的人足够的空间。   坐定之后顾希音还没发现卫云,不由笑问:“娘,云儿呢?怎么今日没见她?”   卫夫人道:“我带着人去迎娘娘,云儿在这里操持准备,刚刚才回去重新梳洗过来。”   话音落下,卫云带着绣月出现的门口。   可是刚看见顾希音,原本笑盈盈的她瞬时就变了脸色。 第646章 本宫善妒   非但卫云,刚才还言笑晏晏的大厅里,瞬时就鸦雀无声。   因为众人都看到了,卫云今日穿的这身衣裳,和顾希音身上的衣裳十分相近,都是月白色的襦裙,大片留白,只有衣领和袖口处绣着图纹。   顾希音襦裙上绣的是兰花,卫云衣服上绣的是蝴蝶。   卫云的笑容僵在脸上,尴尬地行礼请罪道:“冒犯了娘娘,我现在就回去换衣裳。”   顾希音面上滴水不漏,笑道:“我也是临时起意挑了这套衣裳,不知者不为罪。而且又不完全一样,你看今日穿月白色衣裳的夫人小姐,也不止咱们两个。更何况,我们原本就是姐妹,又是家宴,有什么要紧的?快过来陪我坐。”   卫云脸色这才缓和了,又行了个福礼道:“多谢娘娘。”   卫夫人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复杂,但是太快,所以没人注意到。   顾希音心里想着,这撞衫撞得有点太巧了吧。   她不由想起昨晚和徐令则提起过的十二套衣裳,又想起刚才卫云的姗姗来迟,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卫云和她撞衫,并不是意外,而是故意为之。   如果她没猜错,那十二套衣裳之中,最少有大半都是她平素喜欢的颜色,卫云为了和她穿得相似,颇费苦心。   但是卫云的目的她还不知道,所以顾希音决定静观其变。   既然是赏花宴,相亲宴,那表演节目自然是最重要的项目,尤其今日皇上和皇后都来了,各家闺秀都卯足了劲好好表现,都想独占鳌头。   丝竹悦耳,这边琴声刚刚响起,对面箫声已经应和;对面刚出上对,这边已经工工整整对上;有翩翩起舞的,也有挥毫泼墨的,一时之间,别提多热闹。   顾希音饶有兴致地看着,又时不时不动声色地打量卫云。   卫云正被一群姑娘围着,坐在中间言笑晏晏,眉眼温柔,笑容温和,隐隐之中引为众闺秀之首。   虽然顾希音现在怀疑她,但是也不得不承认,卫云没有堕卫家的声名;她今日一举一动,都当得起大家闺秀这四个字。   可是明明,她是在外面,跟着外室长大的孩子……   顾希音突然发现,她之前似乎只知道卫云是后来才回卫家的,但是没有人提起过生她的人。   卫大老爷那个外室,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   顾希音的沉思被康王妃的话打断。   康王妃因为辈分地位高,此刻正坐在顾希音下首,表情有些刻薄,正似笑非笑地看着顾希音。   顾希音从容道:“康王妃刚才说什么?本宫一时晃神,没有听清楚。”   她是真的没听见,但是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否则现在周围的人不会都安静下来。   康王妃以为顾希音这样说是生气了,心中得意,同时想,她怕什么?她今日就是来给顾希音添堵的!   她已经开口要把心爱的孙子送到宫中伴读,顾希音不领情,那也就别怪她记仇。   康王妃带着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反正全京城的人都看她热闹,那她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难道就因为她在顾希音面前说了几句挑不出明显毛病的话就发作她?她辈分还在这里呢!   “我说呀,”康王妃难掩得意道,“我说宝儿姑娘不是有身子了吗?别让她站着了。”   宝儿毫不领情,冷冷地道:“多谢康王妃,我自小习武,这不算什么。”   顾希音刚想顺水推舟让宝儿坐下,就听康王妃用夸张的语气道:“哎呀,宝儿姑娘话可不能这么说。皇上子嗣不多,只有太子一个,你现在肚里这个,可金贵了!”   顾希音:“……”   这个蠢货,竟然觉得宝儿肚子里的是徐令则的孩子?   上次卫云和康王妃在自己宫门口说话,难道卫云就是这么故意误导她的?   如果是为了恶心她,那卫云得逞了。   顾希音冷笑着道:“康王妃怕是误会了。如果宝儿肚子里怀着的是皇上的孩子,本宫哪里还容得下她?”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没人想到,顾希音竟然敢如此明晃晃地说自己嫉妒不容人。   顾希音抬起手来,看着自己涂着浅红蔻丹的指甲,“但是宝儿确实有身子,多谢康王妃关怀。来人,给宝儿看座。”   宝儿在顾希音身后坐下。   顾希音心里有些懊恼,别的不说,康王妃在大庭广众之下把宝儿肚子里的孩子安排到徐令则身上,即使她辟谣,恐怕很多人也觉得是欲盖弥彰。   除了她恶心,她也替宝儿和袁傲感到窝囊。   卫云借刀杀人,这把刀显然用得不错。   康王妃却像受了极大的打击一般,半晌后才反应过来道:“不,不是皇上的?”   那她上蹿下跳激动什么!   顾希音道:“本宫容不下,怎么会有?”   正好今日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话说清楚,省得有人还有非分之想。   “娘娘,您这是善妒。”   “本宫就是善妒。”顾希音理直气壮地道,“皇上纵容本宫如此,康王妃如果有意见,可以直接和皇上说。”   “娘娘,您这般怕是给这些姑娘们做了不好的表率。”康王妃垂死挣扎,想要扳回一局。   她觉得她是长辈,应该有立场说这些话。   顾希音冷笑:“是吗?本宫倒觉得,本宫教她们,难得有情郎。只要相中的男人人品端方,哪怕他陷入泥淖也敢伸手拉他一把。”   众人都听明白了,顾希音的意思是,她陪着徐令则风雨同舟,一路而来,自然有这般说话的底气。   这时候,卫夫人拍了拍手,赞道:“果然不愧是我们卫家的女孩。我就是这般教导娘娘的,康王妃若是有意见,先和我说说?”   在她眼皮子底下欺负她女儿,真当卫家没人了?   康王妃怕卫夫人,她们年纪相仿,年轻的时候就经常在类似的宴席中遇到。   虽然没有交集,但是卫夫人等于泼辣货这种认知,让康王妃心有余悸,不敢和她正面对上。   这件事情算是这样翻了过去。   没办法,皇后娘娘有皇上宠爱,还有强大的娘家加持,就是有狂傲的资本。 第647章 沫儿   这件事情过去了,康王妃就有些讪讪的不敢说话。   顾希音自然也不理她——她还没重要到贵为皇后的顾希音要去哄她。   顾希音对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周疏狂的夫人招招手。   周夫人上前。   顾希音笑道:“孩子们今日没带来?”   周夫人和今日来的许多其他夫人一样,虽然没有适龄的女儿等着订亲,但是来是给顾希音娘家捧场的。   周夫人回道:“嘉懿是个皮猴子,娇娇太小,所以都没有带来。”   顾希音笑着道:“大河才是混世魔王,整日去你们府上叨扰。”   “娘娘言重了。”   顾希音其实十分想见娇娇,因为她听说,娇娇对大河的喜欢和亲近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始终如一。   到现在大河去他们府上,基本上都是因为娇娇。   顾希音又想起周疏狂,他现在被派去南边调查卫云的身世,所以不在京城;但是名义上却是去贵州,借此掩人耳目。   想到因为她的缘故让人家夫妻分离,顾希音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便道:“你有空带着孩子进宫看我。我在宫里也挺无聊的。”   和康王妃说话就一口一个“本宫”,和周夫人说话就变成了“我”,在座之人要是还听不出顾希音的远近亲疏,那也算白活了。   所以康王妃附近坐着的夫人们,有意无意都离她远了点。   康王妃正在懊恼宝儿怀的不是徐令则的孩子,一时之间也没有觉察。   过了一会儿,卫云站起身来对着顾希音和卫夫人敛衽行礼,声音明快道:“娘娘,姑母,我想带着各家姑娘们去湖心亭一聚。”   顾希音看看卫夫人,后者点点头,她便笑道:“去吧。”   卫云笑道:“娘娘要不要一起来?”   顾希音笑着摆摆手:“你们小姑娘们去玩,我去了大家就拘束了。”   卫云便行礼带着一群姑娘出去。   顾希音对卫夫人道:“娘,暖阁闷热,我出去在湖边换换气。”   卫夫人道:“我陪娘娘去。”   “不用。”顾希音笑着道,“娘还得招待众位夫人,还得替各位姑娘掌眼考验对面的公子们,可闲不住。”   周夫人站起身来道:“若是娘娘不嫌弃,我陪娘娘出去吧。”   顾希音笑着点点头,周夫人便上来扶住她的手。   两人出去,宝儿和薛鱼儿跟在后面,至于周夫人自己的丫鬟,则在更后面的位置远远看着。   因为对面有很多偷偷往这边看的年轻公子,所以顾希音和周夫人便顺着湖边,往远离湖心亭的方向慢慢散步。   顾希音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周夫人聊着孩子的事情,本来气氛很轻松,可是她走着走着,便觉得什么有些不对劲。   周夫人察觉出来她眉头紧皱,便道:“娘娘可是觉得身体不适?”   顾希音摇摇头道:“没事,就是忽然之间觉得这里很熟悉,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周夫人面上露出惊喜之色:“娘娘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好像有一点。”顾希音道,“我不知道有没有记错,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前面是府里的浣衣房;浣衣房前面有一个花园,花园里有一片梅林……”   周夫人并不了解卫府,但是身后的薛鱼儿已经惊喜出声:“确实是这样,娘娘您恢复记忆了!我去告诉皇上!”   顾希音摇摇头:“没有,我只依稀想起这些。最近我的记忆就是这样断断续续,能回忆起一些片段。”   “哦。”薛鱼儿脸上露出失望之色。   周夫人却道:“这也是进展,说明娘娘记忆在恢复。娘娘,要不咱们继续往前走走,说不定见到了您能想起更多。”   顾希音点点头,慢慢往前走着,触目所及的景色,果然和她回想起来的分毫不差。   她脑海中有越来越多的东西如同潮水一般涌进来,但是还是抓不住。   她担心自己精神混乱,努力控制自己冷静下来。   她隐隐感觉,距离完全恢复记忆的时间,不远了。   周夫人和薛鱼儿、宝儿也不敢打扰她,只是默默地陪着她往前走。   “是浣衣房呢!”顾希音看着卫淮手书的龙飞凤舞的牌匾,幽幽地自言自语道。   “你这个小贱蹄子,是不是又偷懒了!”里面传来一声粗野的骂声,随即便是棍棒落到皮肉之上的声音。   “姚婆子,你又偷懒欺负沫儿了。”正当顾希音皱眉想要推门而入的时候,又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道,“你自己躲懒让沫儿给你干活,不谢她就算了,还打她骂她。这件事情如果给夫人知道,你就惨了。”   被称为姚婆子的女人嘟囔着道:“偌大的府邸,夫人还能管浣衣房?碧衣你别吓唬人。”   顾希音透过门缝看进去,看到姚婆子四十岁上下,身材臃肿,一脸凶相;而她对面站着个十七八岁的丫鬟,相貌稀松平常,然而一双眼睛却很水润黑亮,眼波流转。   地上蹲着个身材矮小,瘦瘦巴巴的姑娘,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模样,正卖力地搓洗着衣裳,手红肿得像红萝卜一样,然而表情麻木,仿佛刚才被打的,两人正在争执的对象,都不是她。   顾希音敏锐地察觉到那姑娘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但是又很麻木地低下了头,仿佛对一切都很木然。   顾希音推门而入,但是站在门口,没有继续往里走。   争执的两人也停了下来,呆呆地看过来。   还是碧衣反应快,道:“夫人,您是不是迷路了?您要去哪里,奴婢送您去。”   顾希音的装扮非富即贵,她倒是个有眼色的。   顾希音淡淡道:“这是我家,不用这么客套。”   碧衣愣住了,姚婆子也愣住了,喃喃道:“咱们府上不就有老夫人和云姑娘两个主子吗?”   碧衣却“噗通”一声跪下,重重叩首:“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奴婢有眼无珠,请娘娘恕罪!”   姚婆子是瘫软到了地上,磕头如捣蒜。   只有那个叫沫儿的丫头,还蹲在那里洗衣裳,表情麻木。 第648章 沫儿是陷阱   顾希音看着姚婆子,冷冷地开口道:“你倒是和我说说,沫儿犯了什么错?你又是什么身份,可以越俎代庖惩罚她?都是下人,你还比别人多出了优越感,摆主子的谱?”   “老奴不敢,老奴不敢。”姚婆子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她知道这个皇后娘娘眼里揉不得沙子,她今日算是倒了霉。   被叫到名字的沫儿,抬眸看了顾希音一眼。   顾希音惊讶地发现,她眸色极浅,而且是异瞳,一边是浅浅的棕色,另一边竟然是浅蓝色,像含了一汪澄澈的湖水。   然而沫儿却很快又低了头,继续刷刷刷地洗衣裳。   她正在洗的是一件普通的棉布夹袄,看起来根本不像主子的,想来她生得这般特殊,在府里没有少受欺负。   碧衣小心翼翼地偷偷观察顾希音的脸色,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小心地道:“娘娘不要怪沫儿,她并非对您不敬,而是她这里——”   碧衣指指自己的头,“不太正常,而且她还是个哑女。”   顾希音对沫儿不由有几分同情,但是这个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甚至也不是姚婆子欺负其他人,而是……   沫儿这样的丫鬟,怎么能进卫府当差!   不同于其他京城世家,有很多盘根错节的家奴,卫夫人因为家在南边,京城用的都是新买的下人。   这些新买的下人,也应该经过了层层审核,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才对。   沫儿这样的异瞳,在外面都会被当成不祥之人,甚至还可能被当成妖怪;更别说她还迟钝,又是哑巴。   她这样若是能进卫府,那真是天大的造化。   顾希音很怀疑她的来历,所以便道:“碧衣是吧?”   “是,奴婢在。”碧衣心中其实是有些窃喜的。   她平时因为直肠子,经常打抱不平而吃亏,所以才会落到浣衣房来;但是今日她替沫儿说话,刚好被皇后娘娘遇见,还怕她以后没有好造化吗?   这真是命好。   所以她面对顾希音更加小心恭谨,唯恐坏了她这个好开端。   “沫儿是怎么入府的?”   碧衣扫了一眼姚婆子,后者听到这话,差点昏死过去。   她心中冷笑,你也有今日!   “回娘娘,”碧衣脆生生地道,“这件事情奴婢还真的知道一二。浣衣房要添两个人,这件事情上面的管事直接交给了姚婆子。可是姚婆子自己吞了银子,去人市买了沫儿回来,一个子都没花。这里管的松,主子们都不会过问。”   “你!”姚婆子听碧衣把她卖了,不由怒目相对,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般。   碧衣平时也没少被她欺负,不过因为她还有姐妹留在上房伺候,所以姚婆子倒也不敢真伤筋动骨地对她。   碧衣道:“姚婆子喝醉酒自己说的。沫儿自己比划着不要钱卖身,只要吃口饭就行。姚婆子把她带回来,顶了两个人,她娘家侄女白领一份月银,沫儿的那份被姚婆子贪了……”   从碧衣竹筒倒豆腐一般的讲述,顾希音大概明白过来。   浣衣房是三不管的地界,只要洗衣裳不出错,没人管;所以姚婆子才能这么肆无忌惮,而且没有被人拆穿。   顾希音甚至知道,碧衣估计也不算正义感爆棚,不过良心尚在。   她知道这个秘密,却没有揭发,也是想拿捏姚婆子,苟且度日罢了。   姚婆子和碧衣都很激动,然而作为当事人的沫儿,却仿佛这一切都和她不相干,充耳不闻,以至于顾希音问:“她耳朵好用?”   “好用的。”碧衣道,“就是有些迟钝。”   “我知道了。”顾希音淡淡道,“这件事情等宴会结束之后,我会告诉我娘处置的。来人,先把姚婆子给我绑了关起来。”   立刻有一个暗卫出来,对顾希音拱拱手,然后向姚婆子走去。   碧衣看得十分紧张,嘴唇紧咬,唯恐自己这时候发出声音。   原来她们比想象中的更卑微,上位者一句话就能碾死她们,并不比碾死一只蝼蚁更难。   姚婆子也知道大势已去,哭天抢地哀嚎求饶。   顾希音一眼扫过去,暗卫心领神会,一记手刀劈到姚婆子脑后,后者立刻软绵绵地倒下。   暗卫像拖麻袋一样把姚婆子拖走。   顾希音看了一眼碧衣,并没有看沫儿,又道:“你的事情我也会告诉我娘,奖惩分明。”   “多谢娘娘。”   “她生成这般,也是可怜,以后你照顾照顾,别让她被人欺负了去。”   碧衣知道顾希音说的是沫儿,连忙道:“奴婢知道,以后定然好好照顾沫儿,请娘娘放心。”   虽然顾希音以后也不能来查看,但是碧衣还是决定说到做到,免得以后横生枝节;而且她本来也不是坏人,这般也对得起良心。   顾希音这才转身要走。   沫儿却忽然从地上站起来,直直地向顾希音走过来。   宝儿站到顾希音面前,手中的雪刃出鞘,刀尖直抵沫儿的鼻头,整个人处于戒备的状态,“站住!”   沫儿站在原地没动,浅浅的眸子定定地看着顾希音。   她的一双眸子实在美丽,让人沉溺其中,不舍得挪开。   顾希音坦然地看着她,等着她下一步的举动。   沫儿慢慢抬起红肿的手,姿势像要和顾希音握手一般,眸子里带着决然和看不透的悲伤绝望。   顾希音被她的眼神深深感染,心里似乎也因此而沉重压抑起来。   她说:“沫儿,你要跟我走?”   沫儿缓慢却坚定地点点头。   “我为什么要带你走?”顾希音忽然发问,嘴角噙着笑意,然而笑容却不达眼底。   沫儿动也不动,还维持着对她伸手的姿势,眼神固执地看着她。   那双清凌凌的眼睛,澄澈到可以一览无余。   但是顾希音却看到了高深莫测。   “你知道我心软?”顾希音忽然笑了,“也罢了,我能遇见你受苦,也算我们之间有缘。既然你想跟我来,那就跟着来吧。”   薛鱼儿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地嘟囔一句:“我看这更像为您量身打造的陷阱。”   顾希音也这么觉得。 第649章 落水   但是她还是答应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送上门来,她总要鉴别一下,才能知道对方目的到底是什么。   而且沫儿自己也该清楚,她这般突兀地出来,自己一定会怀疑。   可是就算这样,她也出来了。   顾希音道:“你收拾一下东西,在这里等着,我回宫的时候让人来带你走。”   沫儿点点头。   薛鱼儿道:“这丫头可能真是个傻的,都不知道给娘娘磕头,谢娘娘拯救她于水火。”   沫儿一动不动。   周夫人对顾希音道:“娘娘,咱们走吧。”   顾希音点点头,也没有什么再找寻记忆的闲情逸致了,和周夫人一起往回走。   “娘娘,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多加小心。”   顾希音无奈地笑道:“我觉得自己现在就是唐僧肉,这么多人都盯着。”   卫云的事情还没彻底搞清楚,现在又来了个沫儿。   人生啊,真是艰难。   就算做了皇后,就算夫君一心一意,儿子懂事听话,还是会有烦恼。   她还不知道,她救了一个烫手山芋般的沫儿,与此同时,她不在的“战场”,也十分精彩呢!   徐令则和卫淮在外院说话,谢观庭陪在他身旁站着,除此之外再没有别人。   卫淮和徐令则道:“……自从希音回来,我就想同你说这件事情了。”   此刻他是用长辈对晚辈的语气来说话的,徐令则坐在下首,也就恭恭敬敬地听着。   卫淮在请辞。   “她回来,我已经圆满了。大河是个好苗子,以后我想专心培养他。你也知道,我从来就对朝堂的事情不感兴趣。”   徐令则却道:“岳父是因为有人背后说闲话非议的缘故吧。”   卫淮坦然道:“确实也有这个原因。尤其这次三郎刚打了胜仗,卫家风头无双。我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是文官,说卫家得半壁江山,也并非夸大其词。”   此一时彼一时,顾希音“失踪”的时候,卫淮做好了她永远无法回来的准备,为了护着大河成长,才手握重权。   但是现在顾希音回来了,夫妻俩感情并没有受到影响,一切都回到正轨,他也该功成身退,含饴弄孙了。   卫淮笑了笑后继续道:“只是有一件事情,你们就大河一个,还是太少了。我教他都觉得一身功夫没有全部派上用场。以后再给我生几个外孙外孙女,我觉得我能带好。”   徐令则被他逗笑:“之前您不是不赞成的吗?”   “可能真是老了。老了老了,就喜欢子孙绕膝,喜欢热热闹闹。”卫淮自嘲地道,“我的折子你已经驳回两次,皇上,第三次,你同意了吧。”   这个结果,对他们谁都有好处。   徐令则知道,卫淮的一切决定都是从顾希音和大河的利益角度出发。   他现在请辞,也是不想卫家做大。   毕竟不管他怎么想,在天下人眼中,他始终是入赘卫家,那就是卫家人。   如果卫家人拿着他的名义做文章,恐怕不少人会追随。   见徐令则没有做声,卫淮还笑着道:“谢国公,你不帮我说说话?”   谢观庭道:“您若是隐退,实在是朝廷的一大损失。您想含饴弄孙,皇上还想为太子殿下俯首甘为孺子牛;所以您让我帮您说话,那不是把我架到火上烤吗?”   这话说得几人都笑了。   卫淮摸摸胡子,忽然岔开话题道:“你续弦了吗?”   谢观庭脸上的笑容僵在脸上,随即苦笑着摇摇头:“我有侄子。之前已经向皇上请封侄子为世子,但是皇上也是驳回了。要不您老帮我说说话吧!”   他已经绝了娶妻生子的念头,之前的伤太深了,以至于他走不出来,情愿此生就这般孤独终老,一心只效忠皇上。   徐令则冷声道:“等你没了再说,或者我死在你前面,再给你府上指个世子。”   他觉得谢观庭这般实在愚蠢,日后他怎么就确定不遇见称心如意的女子,生儿育女?   到时候世子之位已经给了侄子,让他的嫡子情何以堪?   所以徐令则一直压着没同意。   卫淮道:“这事我不能帮你说话,我觉得皇上做得好。观庭,说句倚老卖老的话,我比你多吃十几年的米,再往前五年,没有皇后娘娘,我也以为这辈子就这般寄情于诗画,就这般过去了。但是现在……”   他脸上露出笑容:“经历了这么多波折,你看我现在不好吗?”   谢观庭低头苦笑:“晚辈惭愧,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辈子,怕是就这样吧。”   正说话间,门外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守门的侍卫呵斥道:“大胆!皇上在此,谁敢造次!”   一个小丫鬟怯怯的声音响起:“皇后娘娘落水,现在找不到了!请皇上过去看看。”   徐令则只是顿了一下,没有站起来,道:“朕知道了,退下吧!”   卫淮本来着急,但是看他这般便知道有古怪,不由问道:“怎么回事?”   “是假的。”徐令则道,“希音擅水,就算真的落水,也不会找不到。”   他眯起眼睛,其中闪着危险的光。   卫淮也淡定了许多,“我怎么把这件事忘记了。”   “观庭,你去看看。”徐令则道。   “是!”谢观庭领命而去。   等他出去后,卫淮问道:“皇上,你这边,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   徐令则把卫云的事情说了。   “你怀疑卫云?”   “嗯。岳父知道卫云是怎么回到卫家的吗?”   卫淮伸手捏了捏眉心,“我没有关心过。当时听说这件事情的时候我觉得很震惊,因为大哥大嫂感情向来不错,没想到他竟然在外面金屋藏娇那么多年……”   “那岳父见过卫云的生母吗?”   在卫淮面前,徐令则没有那么多顾忌,因为他确信,卫淮也是以顾希音为先的,哪怕卫夫人,恐怕都要往后排。   “没有。”卫淮道,“她死了。”   “嗯?”   “据大哥说,她素来有心疾。后来心疾发作没了,也是因为怜悯卫云丧母,大哥哪怕承受家法,却还是执意要把卫云带回卫家。” 第650章 原来是卫云   “死了?”徐令则眼中闪过一道厉光,“那似乎有点巧了。”   “皇上怀疑她是南疆的细作?”卫淮皱眉思索,半晌后还是客观地道,“我没发现她的异常。她在你岳母身边,一直都是温温柔柔,说话细声细语。这两三年了,我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但是我也没刻意关注过她。”   卫家大老爷是真的怜爱这个幼女,但是卫大太太受了这么大委屈,对卫云不加掩饰地厌恶。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卫大老爷才把卫云托付给了妹妹。   徐令则道:“以后还要麻烦岳父多盯着她些。”   涉及顾希音,卫淮当然义不容辞:“我知道,你放心。”   “还有,岳母那边……”   卫淮眼中露出些许宠溺和无奈:“我知道你的顾忌。你顾忌得很对,这件事情我不会告诉她的。”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卫夫人。   卫夫人对卫家有着深厚感情,护着卫家所有的人。   无端怀疑,怕是她控制不住地偏帮卫云,还可能打草惊蛇。   卫淮还替卫夫人正名:“但是你也不用过于担心,如果卫云真的有问题,她肯定还是会帮希音的。”   徐令则眉眼微微舒展,笑道:“我知道。”   顾希音还没回到暖阁,就远远看见湖心亭乱成一团,有丫鬟匆匆来报,说是有人落水。   “那还不快让会水的婆子下去救人?”顾希音呵斥道,“另外再让人把对面暖阁外的人赶进去,不许他们往这边看,省得坏人名节。谁家的姑娘落水了,知道吗?”   “没有会水的婆子。”来禀告的丫鬟快哭了。   顾希音心里一沉,在湖边举行的宴会,这么多宾客,竟然没有准备会游泳的人以防万一?   卫夫人不应该出这样的纰漏啊!   然而来不及多想,她厉声道:“暗卫呢?会水的去救人!”   不管是谁落水,都是在卫府落水。   人命关天,如果实在没人救,她考虑自己下水。   这时候谢观庭匆匆赶来,夫人们倒还好,各家姑娘都纷纷回避。   谢观庭见到顾希音就松了口气,拱手行礼道:“娘娘没事就好。”   顾希音不由问道:“我有什么事?”   谢观庭道:“听说您落水了,皇上让我来看看。”   顾希音道:“不是我,到底是谁落水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面前回禀的这个丫鬟眼神闪烁,似乎有所隐瞒。   “是云姑娘落了水!”丫鬟哭道。   听说是卫云,顾希音脑海中有什么划过,但是也没来得及多想。   暗卫已经下湖救人,顾希音沉声道:“过去看看。”   谢观庭觉得这件事情似乎哪里不太对,也没立刻离开,道:“我跟娘娘一起去看看,了解情况好回禀皇上。”   顾希音点点头。   他们过去的时候,卫云已经被暗卫救了上来。   她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如纸,平躺在地上。   卫夫人心疼万分,怒道:“人都哪里去了!去取被褥来!希音,快来给云儿看看。”   侄女要是在这里出事,她心疼不说,怎么对大哥交代?   谢观庭解下自己身上的斗篷递给丫鬟,别过头去道:“先替云姑娘盖盖。”   落水之后卫云身上的大衣裳应该被她挣扎掉了,现在仅剩贴身的衣服,又浸了水,窈窕的身形被勾勒得一览无余。   顾希音蹲身替卫云诊脉,脉象平稳,倒是没事。   “娘,不用担心,没有大碍。先让人把云儿抬回去,换衣裳,然后热热地喝两碗姜汤就好了。”   听她这般说,卫夫人才放下心来,有个健壮的婆子上前,在其他人的帮助下背着卫云离开。   宴席是进行不下去了,各家夫人姑娘都识趣地告辞离开。   卫夫人心中焦灼,还得强撑着善后,半是请求半是威胁地说了一番话,言外之意就一个——让众人保守秘密,不想卫云名节被坏。   卫云迟迟没有醒来,卫夫人很是着急。   顾希音陪着她在外面坐着,道:“娘不用担心,云儿没有大碍,很快就好了。”   屋里已经加了好几个火盆,丫鬟们替卫云换了衣裳,塞进汤婆子滚过的热乎乎的被窝,卫云的脸色已经好了许多。   至于为什么昏迷不醒,顾希音想,只有卫云自己知道了。   她没本事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卫夫人见她淡定,心里也松了一口气,想要叫绣月来问话,这才发现绣月不在,声音严厉地让人去找绣月。   给顾希音传话的丫鬟跪倒在地,战战兢兢道:“回夫人,绣月,绣月她今日闹肚子,让奴婢跟着伺候。”   卫夫人怒道:“你就是这般伺候的!”   丫鬟磕头如捣蒜,不住求饶。   顾希音没有说话,她在回顾这件事情,从她进卫府到现在,仿佛有一条隐线,把所有的事情都串到了一起。   ——卫云和她撞衫,真的是意外?   那为什么她不出门迎接,而是等自己落座之后姗姗来迟?   如果她是等着知道自己的衣服后故意撞衫的呢?   为什么这个丫鬟跟自己禀告的时候只说有人落水,却不提是卫云落水?   正常情况下她的反应不应该说大喊“云姑娘落水”的吗?   原本应该准备的充当安全员角色的婆子为什么缺位?只是巧合?   谁又去告诉徐令则,落水的是自己?   幸亏徐令则知道自己水性好,没有来。   他若是来了,激动地跳下水,亲自把卫云救上来,岂不是就被卫云黏上了?   顾希音觉得自己已经差不多知道真相了。   今日的赏花宴,花没见到一朵,阴谋算计倒是一环扣一环。   卫云真是煞费苦心了。   但是最终结果她恐怕要失望。   顾希音站起身来道:“娘,您别着急。虽然事情凶险,但是好在最后有惊无险。皇上等了我许久,我先回宫,有事您让人进宫告诉我一声。”   她相信卫夫人并不笨,这些疑点自己想得到,卫夫人未必察觉不到。   就算现在不知道,以后也会想明白。   卫夫人点点头道:“好。”   “对了,浣衣房有个叫沫儿的丫鬟,我看着机灵,想和娘讨她。” 第651章 沫儿的奇怪反应   卫夫人自然不会认识沫儿,闻言问了问,听说是浣衣房的丫鬟,她还存了戒备之心,道:“那是外面买来的,也没有仔细查过底细吧。你怎么就忽然想起来要她?还是等等,等我查清楚了底细,要是人没有问题,我再给你送去。”   顾希音笑了笑:“我觉得和她挺投缘的。我先带回去,娘您也让人去查。我不会单独让她近身伺候的。”   卫夫人正为卫云的事情心里焦灼,见她坚持,便道:“既然如此,人你就先带回去。鱼儿,宝儿,你们都替你们家娘娘掌掌眼。”   两人都应声。   顾希音走出去后,卫夫人忽然快步跟了上来,用极低的声音道:“闵幼禾和月见的事情,娘没生气。”   顾希音一愣,随即嘴角上挑,露出甜笑:“娘,我知道的。”   卫夫人心细如发,大概察觉了自己有些疏离,所以才特意出来解释。   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了。   “您照顾云儿吧,有事情要让我知道。”   如果不是因为担心打草惊蛇,她觉得其实应该派个人来跟在卫夫人身边。   回到宫中,顾希音和徐令则一起复盘了今日的事情。   徐令则赞同顾希音所说,沉声道:“看起来她沉不住气了。”   顾希音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事先卫云肯定考虑得很好,但是后来才发现,不管是卫夫人和自己的母女关系,还是徐令则和自己的夫妻关系,想要挑拨都太难,这才连连出昏招,把自己暴露出来。   “九哥,”顾希音若有所思地道,“你说她现在这般近乎狗急跳墙,是不是因为南疆那边国破了?”   “应该是这样。”徐令则道,“她之前一直没有破绽。仔细想想,都是南疆告急之后,她开始露出狐狸尾巴。”   他甚至有种感觉,卫云不自量力地想蚍蜉撼大树,做出什么惊天动地之举来帮助南疆。   顾希音揉揉太阳穴:“不想了,头疼。”   徐令则起身站到她伸手,双手替她揉着头,宠溺笑道:“那就别想了,放松下来。”   顾希音忍不住嘟囔:“我今日在卫府真的差点就想起来了,被她们前后闹得啊……哎,沫儿,对了,沫儿呢!鱼儿——”   薛鱼儿在珠帘外面吃点心,闻言懒洋洋地道:“安顿好了,您现在就要见还是等明日再见?”   顾希音看见徐令则,后者的表情好像在说,看你的,我都行。   她想了想后道:“反正闲着也是无事,把人带上来。”   徐令则在,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好。”   很快,薛鱼儿便带着沫儿进来。   沫儿进来,看看顾希音,又看看穿着一身家常半旧衣裳给顾希音按摩头皮的徐令则,忽然跪倒在地。   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整个人都在发抖。   顾希音:“……”   她确定,这份激动是针对徐令则的,不是针对自己的。   沫儿在自己面前冷冷的,难道也是看上了徐令则。   可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她照过镜子吗?   不是她长得不好看,顾希音自己都很沉迷于她那双美丽的异瞳,但是问题是,她还是个孩子啊!   徐令则又不做恋!童!那么天打雷劈的事情。   徐令则等着顾希音发话,可是半晌也没等来,便冷声道:“站起来回话!”   他不喜欢这样,完全看不到对方神情,难以揣摩对方在想什么。   等沫儿起来,徐令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的异常,心里想着像个妖孽。   这种人,他不觉得会是细作。   太扎眼了!   顾希音问:“沫儿,你可会写字?”   沫儿含泪看着徐令则,然后摇了摇头。   顾希音:“……”   明明说话的是自己,她看着徐令则几个意思?真以为自己好脾气不说话是不是?   徐令则有些不耐烦,直截了当地道:“棠棠,我觉得她不是细作,你想多了。”   沫儿听了他的话,眼中露出震惊之色,随即用凶狠的眼神看向顾希音。   那眼神,让顾希音想起草原上野性难驯的孤狼。   看起来,沫儿是觉得自己在徐令则面前挑拨抹黑她了。   可是就算自己真的那么做了,她又能如何?   “先把她带下去吧。”顾希音冷冷地道,“不会说也不会写,问不出。”   可是沫儿却咿咿呀呀地开口,双手不断比划着,情绪十分激动,看向徐令则的目光露出不舍和绝望。   顾希音看着越发觉得奇怪,道:“你的意思,是不是只想和皇上说话,我是坏人?”   沫儿愣住,显然没想到顾希音会这么说。   但是她很快又重重点头,哀求地看向徐令则。   顾希音道:“我娘府上的碧衣还说,沫儿是个头脑不灵光的,还不知道谁脑子真不灵光。”   谁被利用了,真不一定。   沫儿显然比她的年龄要深沉得多。   顾希音倒不会觉得她是痴恋徐令则,而是觉得她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只相信徐令则。   徐令则却不想搭理沫儿,对顾希音道:“她这种丑陋的眸子,便让她没有资格做细作。”   沫儿眼中露出黯然之色,但是很快咬咬嘴唇,又看向徐令则。   顾希音讶然,“丑陋的眸子?九哥,你在开玩笑吗?她的这双眼睛多好看啊!”   一旁的薛鱼儿忍不住道:“娘娘,您是说真的吗?这么妖孽,您觉得好看?”   “妖孽不就是好看吗?”顾希音忽然发现,似乎只有她一个人觉得沫儿像只好看的波斯猫,有一种特别的美。   其他的人,觉得她这种想法匪夷所思,包括沫儿自己。   沫儿看向顾希音的眼神充满了探究,似乎想知道她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   她甚至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这双眼睛,是她所有苦难的根源,也是她自卑的根源。   万万没想到,现在竟然有人说好看。   而且顾希音的表情,分明不是作假。   “丑。”徐令则道。   “不好看。”这是薛鱼儿说的。   就连一向温柔的月见,对上顾希音询问的眸子,都清了清嗓子道:“异瞳还是不为常人所接受。” 第652章 顾希音的推测   顾希音总算确认了,是她自己审美和他们隔了几千年。   他们要是知道几千年后,女孩子们为了追求沫儿这种瞳色,还去佩戴一种叫做美瞳的不太舒服的东西,一定更震惊。   “反正我觉得挺好看的。”顾希音道,“这个不重要。来,沫儿,我和你说,皇上脾气不太好,你确定了自己想要单独和皇上说话?你确定你能在皇上震怒和不耐烦之前,让他明白你的意思?”   沫儿紧咬着嘴唇,几乎要把嘴唇咬破。   或许是刚才顾希音对她异瞳的肯定,她似乎放下了几分戒备,垂下了头。   顾希音拉着徐令则和自己一起并排坐下,道:“让我想想,你不会说话,又不识字……那你会画画吗?”   沫儿沉默片刻,点点头,又摇摇头。   徐令则不多的耐心真是被消耗殆尽了。   顾希音却很聪明,眨巴眨巴眼睛道:“你的意思是,你能画画,但是还是恐怕画不达意,我们理解不了。”   沫儿连连点头,看向顾希音的眼神更加少了攻击性。   徐令则脸上露出笑意,忍不住道:“棠棠真是冰雪聪明。”   薛鱼儿想嘀咕,她也懂,但是又不敢,最后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那个,”薛鱼儿想了想后道,“或许我能帮上忙。娘娘,我会口技,所以也懂一些唇语。沫儿,你动嘴唇行吗?”   沫儿嘴唇当真上下翕动了几下,却没什么意义,眼神中露出更深的绝望,不断摇头。   顾希音看明白了,道:“她是从小无法发声,也不会说话。唇语对她来说,也很难。”   “那我就没办法了。”薛鱼儿道,“娘娘来想办法吧。”   “沫儿,我让人给你纸笔,你回去慢慢想慢慢画,然后明日在带着你的画来找我,如何?”   沫儿看了看徐令则。   “等皇上下朝之后来我宫里的时候再让你来,如何?”顾希音又做出了让步。   沫儿这才点头。   “鱼儿,带她下去吧。”   沫儿看着徐令则,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徐令则道:“你对她为什么那么耐心?”   顾希音笑眯眯地道:“九哥,你为什么不说,她为什么对你情有独钟?”   徐令则:“……胡说。”   然而这话听起来怎么都有几分心虚。   他自己也很想知道,为什么旁人都为他的冷硬气质所慑,不敢近前,沫儿看见他却像看见了救命稻草一般。   可是他也有点气闷,为什么顾希音一点儿都不吃醋,现在还能笑盈盈地和他说话?   不吃醋等于不在乎他,徐令则的逻辑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顾希音摸着下巴,说出了自己心里真实的感受:“九哥,十一二年前,你多大?十四五岁?”   徐令则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快换了话题,但是还是老老实实地点头。   “咳咳,”顾希音清了清嗓子道,“我这人吧,虽然善妒不容人,但是也有一样好处,那就是不会用无法改变的过去为难自己和身边人,你懂吧。”   徐令则摔,他懂个屁!   他瞪了顾希音一眼:“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就是,你认识我之前,我说的当初在响水村认识之前,你有没有过别的女人?”   徐令则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她的意思,眼睛顿时瞪大,表情别提多凶狠,磨着牙道:“顾!希!音!”   她竟然敢怀疑他同别人有染,还生了私生女!   顾希音也因为自己的念头笑倒在榻上,却被徐令则生生拉拽到怀中。   徐令则掐着她腰间的一小块肉,咬牙切齿地骂道:“再说一遍我听听。”   顾希音在他怀里笑得东倒西歪,嘴上却连连求饶:“九哥,疼,疼,你快饶了我。”   徐令则却不为所动:“还敢不敢了?”   “不敢了不敢了!”顾希音道。   徐令则这才变掐为揉,手掌在她腰间轻轻摩挲。   顾希音在他怀中仰头看着他:“九哥,你不觉得沫儿看你的眼神,很像女儿找到了失散多年的父亲吗?”   那种信任,真的是……   “还要受罚是不是!”徐令则色厉内荏地骂道,其实他自己心里也觉得顾希音说得有几分道理。   好像那丫头,真是这样。   顾希音道:“咱们好好说话,不开玩笑。九哥,说实话,你不觉得她只对你很信任,对别人都满满的敌意吗?”   徐令则若有所思。   “你当年真的没有……”   “没有没有没有!”徐令则恶狠狠地盯着她黑亮的眼眸,来了个坚决的否认三连,“你是唯一的一个,唯一的一个!”   顾希音圆满了。   但是问题还是杵在那里,她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沫儿会那样看徐令则。   “走得近的亲戚呢?”顾希音脑洞大开,“比如说兄弟姐妹,然后他们在外面有孩子了。”   徐令则没好气地道:“你有功夫胡思乱想,不如让人去找人牙子,查查她的来处。”   顾希音一拍脑袋:“我怎么没想到呢?还有那个姚婆子,她不能出事!鱼儿,你快去卫府,把姚婆子提进宫里来。”   她怕动作晚了,卫夫人那般雷厉风行的,已经把人给处置了。   薛鱼儿忙应声而去。   顾希音又看着徐令则:“人牙子那里……”   “等问清楚了,我会让人去查。你也不用总惦记着,我看那个沫儿,不是个笨的,她总有办法让你知道她想说什么。”   顾希音道:“恐怕是让你知道。九哥,她不相信我;我在想,为什么呢?”   不是她胡思乱想,如果不是情敌之女,沫儿对徐令则那么信任,自己和徐令则感情是有目共睹地好,她就算没见过,也该听说过帝后情深,难道不该爱屋及乌吗?   她厌恶自己,排除自己想的这种可能,难道还能因为她别的身份?   她还是大河的母亲,大河就算了,虽然人小鬼大,但是做人有底线,怎么会得罪人呢?   她还是卫家的女儿……   “难道是因为她在卫家受了虐待,所以迁怒于我?”顾希音喃喃地道。   “不会。”徐令则否定了她的想法。 第653章 终于起疑   “为什么?”顾希音歪头看着他问道。   “因为如果她真的恨你,就不会跟你走。”   “说不定她是实在没有办法,面前就我这根救命稻草,没办法挑挑拣拣呢?”   其实顾希音自己也觉得奇怪。   她清楚地感觉到,沫儿求自己带走她的时候,眼中真的只有渴望;可是后来来到徐令则面前,她突然不相信自己,想要向徐令则靠近。   那种想靠近,无关男女之情,更像危险之中寻求强者庇佑的本能。   顾希音百思不得其解。   徐令则笑着揉揉她头顶:“想不明白就不用想了,她的目的,总能水落石出。”   “九哥,”顾希音忽然仰头看着他,“要不你单独去见见她?看她是不是能对你说实话。”   “先不用。”徐令则道,“不能让她觉得我们很迫切,那样就会陷入被动。先晾一晾她再说。”   “那也有道理。”   这一晾,就晾了沫儿好几日。   顾希音原本以为她会来找徐令则,结果也完全没有。   负责照顾,也是监视沫儿的薛鱼儿吐槽道:“一天天地发呆,也不见她动笔,不知道在想什么。我现在倒觉得,她脑子可能真的有点问题。”   顾希音道:“有点耐心。我倒是觉得她身上,一定能挖出什么东西来。我现在对她越发好奇了。”   “说不定她就是想勾起您好奇心呢!”薛鱼儿嘟囔道,“您想她是在卫府,卫府里除了老夫人,不就剩下云姑娘一个女主子吗?”   而且卫夫人为了让卫云学习管家,刚开始是手把手地交她,现在基本已经放权,卫府等于是卫云在掌管。   “而且您想,那天云姑娘穿着和您一样的衣裳,后来又是落水又是在皇上面前谎报的,心眼比筛子的眼儿都多。谁知道这个沫儿是不是她的棋子?再说,您忘了,那日云姑娘身边的绣月一直没有出现,她去哪里了?”薛鱼儿越想当日的事情越生气。   “您不知道吧,康王妃那个长舌妇都看出来了,这几日在京城散布谣言,说宝儿怀孕,怀的是皇上的孩子;说云姑娘落水是您设计的,是为了让皇上救云姑娘。”   “我脑子有病吗?”顾希音听到这里忍不住翻白眼。   她设计别的女人给她相公?她怎么那么贤(愚)惠(蠢)呢!   “说您让云姑娘进宫固宠呗!”薛鱼儿说着自己都觉得好笑。   顾希音:“……那就没人说,宝儿金屋藏了个袁傲?”   这件事情根本经不起推敲,可是世人以讹传讹,就没人去认真推敲。   “嗐,人云亦云。”薛鱼儿道。   顾希音摆摆手:“随便她们说什么。康王妃这样的角色,让她尽管蹦跶去。”   除了占点口头便宜,她还能干什么?   对于沫儿是卫云派来的这种说法,顾希音还持保留意见。   对卫云,她也决定暂时冷处理,且看她怎么出招。   现在是卫云沉不住气,只要她敢动,就一定会露出更多的破绽。   卫云很快就出招了。   “娘娘,老夫人来了。”月见掀开珠帘进来道。   “快请!”顾希音忙从榻上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裳。   她有些意外,卫夫人从前进宫都是提前递帖子,今日却直接来了,难道有什么急事?   说话间,卫夫人已经自己进来,眉头紧皱,看起来精神也不很好。   “娘,这是怎么了?”顾希音上前扶着她,然后一起落座。   卫夫人看看屋里几个人,道:“你们都下去吧。”   顾希音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咯噔”一声。   屋里这几个都是她的心腹,卫夫人也很清楚,现在竟然连她们也要瞒着,这是出了什么事?   等月见几个行礼退下后,卫夫人握着茶杯,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的模样。   顾希音也不着急,只和她说茶:“六安瓜片,您喝得惯吗?”   卫夫人轻抿一口:“还好。”   顾希音眸色却渐深,“娘,我刚才说错了,这不是六安瓜片,是太平猴魁。”   卫夫人放下茶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苦笑道:“我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娘是不是有心事?是和我爹吵架了?”顾希音身体微微前倾,关切地问道。   卫夫人却忽然和她四目相对,想从她目光中看出什么一般,“希音,你是不是觉得云儿有些不对?”   顾希音不知道这话该如何接,脑子飞快地转着,心想卫夫人这是进宫指责她呢还是和她站在一条战线上?   “说实话。”卫夫人又道,眼神灼灼。   顾希音抿了抿嘴唇,终是开口:“是,或许我这么说了您会生气。但是不管是在皇上面前揭穿我身上带着避子药,还是故意穿着和我相同的衣服假装落水,又让人给皇上报信,这些事情我都介意。”   卫夫人脸上露出疲惫之色,“果然,你怀疑了。”   顾希音虽然性子好,但是听到这里也难免有几分不悦,“那您的意思是,我不该怀疑吗?”   她理解感情亲疏影响判断,所以她不怪卫夫人之前的迟钝;但是事到如今,眼神老辣些的当家夫人们,甚至康王妃那么迟钝的人都察觉到了不对,卫夫人再替卫云说话,她就不高兴了。   卫夫人道:“没有。我只是觉得自己是不是老了,竟然如此后知后觉。”   顾希音一惊:“娘——”   “你娘还没有老糊涂。落水这件事情太刻意了,”卫夫人眼眸中的温度一点点退去,很快冰冷一片,“你猜她现在想干什么?”   “嗯?”   “她想嫁给谢观庭。”   顾希音:“……就因为谢观庭做好事,把衣服给她遮掩?要是这样的话,她是不是更应该嫁给把她从湖里捞上来的暗卫?”   卫夫人闭上眼睛,头靠着椅背,半晌后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凌厉的杀意一览无余。   “皇上查到了什么?周疏狂是不是出去调查卫云的身世了?”   顾希音也不隐瞒,道:“现在还没有证据,但是皇上和我都怀疑卫云有问题,而且她之前一直不动声色,现在忽然间方寸大乱,我们怀疑和南疆一败涂地有关。” 第654章 母女剖析   “我只是没想到,她现在又把主意打到了谢观庭身上。”顾希音冷笑,“先是皇上,现在又是谢观庭;如果谢观庭不行,她又会看上谁?”   卫夫人沉默片刻,脸上难掩颓然之色,仿佛老了好几岁一般:“在此之前,我真的从来没有怀疑过她。我不肯带她进宫,担心她受不了诱、惑,接近皇上……只这样我已经十分内疚了,却没想到,她……”   卫夫人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沮丧和后怕之中。   她这是自己幡然醒悟了,如果一直执迷不悟,导致顾希音被伤害,她怎么后悔都来不及了。   顾希音看着她的模样,叹了口气道:“娘,您不用自责,谁也不能面面俱到。您做的,已经很好了。”   “我现在就想知道,她到底是不是卫家的骨血。”卫夫人道。   顾希音心里却想,不管是不是,这个卫云都不可能被留下来。   考虑到卫夫人的感情,大概不是会更好一些。   过了一会儿,卫夫人似乎从自己的思绪中走出来,不用顾希音问,自己就说道:“她回去后发烧一场,很严重。我担心,想让人叫你去看看,但是她却不肯……我就从这里开始隐隐察觉到不对的。”   “为什么?”顾希音不解地问。   “因为你。”   “嗯?”   卫夫人看着顾希音,嘴角浮起浅浅笑意:“因为我了解自己的女儿;即使你失去了记忆,你还是之前那个善良心软又周全的你。卫云落水这么大的事情,你不可能不过问。但是你没有派任何人来看她,没赏赐任何东西给她压惊,也没让人来问一句,我就忍不住想,你和她,什么时候交恶了?”   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问题当然不可能出在自己女儿身上,她开始重新审视卫云。   撞衫这件事情经不起推敲,府里到底是卫夫人自己为大,那日卫云和绣月以及后来四处走动的丫鬟之间,显然有着某种默契和约定,不,准确地说是阴谋和算计。   “她第一次和我提闵幼禾的时候是含羞带怯的,我以为她真的喜欢,所以真心为她忙活;月见和闵幼禾定亲之后,我对她十分歉疚,觉得要更加弥补她一个好夫婿,但是同时也做好准备她需要一段时间走出来。”卫夫人说着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但是这次经历了她和谢观庭认识的始末,没想到她移情别恋如此之快。”   真正喜欢过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就走出来了?   卫夫人想起来之前,卫云提起谢观庭时候眼中的崇拜爱慕,觉得自己这次实在傻得令人发笑。   她竟然连一个小姑娘的伎俩都没有看穿,还被她耍得团团转。   她也是从青春年少走过来的,难道还明白真正的喜欢是什么样子的?   虽说不见得能持续多久,但是至少不应该这么快就全身而退,没有受到丝毫影响的样子。   顾希音安慰了卫夫人几句,然后直入正题道:“娘,现在您就假装不知道,看看她还有什么花招。只是我担心您的安危,您自己一定要多加小心。”   “嗯。”卫夫人点点头,眯起眼睛,眼中露出几分凌厉。   她一直自视甚高,没想到这次竟然办了这样的蠢事;如果不把卫云的狐狸尾巴揪出来,她有什么面目再面对女儿,面对自己?   “还有就是,”顾希音替她考虑了很多,“大舅舅那边……”   “你不用担心。”卫夫人道,“卫云没有问题,我自然要帮他忙;但是卫云倘若有问题,我还要回去找他算账呢!”   那个霸气侧漏的卫夫人,又回来了。   “对了,”卫夫人又问,“这件事情,和你从府里要走那个沫儿有关系吗?”   顾希音诚实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她把沫儿当时的举动以及后来见到徐令则的反应都告诉了卫夫人,“她对我和皇上的态度我看不懂,也不知道她和卫云到底有没有关系。”   姚婆子虽然欺负沫儿厉害,但是其实很胆小软弱,被提到宫里,根本不用动刑,什么都招了。   她交代,当时只是贪图沫儿自卖自身不要银子,所以才贪便宜把她带回去,后来发现她干活不错,又有口难言,所以愈发满意,也就变本加厉地欺负沫儿。   “……人牙子是京城里从事这个行当二十年的一个老婆子。”顾希音道,“她心肠不错,也收留了不少沫儿这样无依无靠的女孩子,帮她们找到合适的安身之所。”   人牙子收留的不少姑娘,当年顾希音招揽女孩子们培训作为军中后勤力量的时候也跑来参加了,对她的人品都有侧面证明。   据她说,她只是看沫儿可怜,所以带她回去,买卖的情形和姚婆子说的也恰好能对上。   卫夫人若有所思:“那他没有说怎么捡到沫儿的?”   “她说是沫儿自己上门的。因为她名声在外,这样上门的女孩子,每年都有几个甚至几十个,所以她也并没有多想。”   顺藤摸瓜,藤,在这里“啪”地断了,所以调查也陷入了僵局。   顾希音继续道:“所以我现在不知道,她和卫云到底没有关系,接近我是不是为了帮助卫云。”   “应该不是。”卫夫人道。   “娘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卫云落水高烧了,但是绣月告诉了她你从府里要走沫儿的事情。她强撑着身体叫来人问了前因后果,而且还问了沫儿的长相。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没有瞒着我……”   “那她会不会故意这么做,迷惑我们?”   “不像。”卫夫人道,“她很紧张,但是在我看来,应该是那种脱离掌控的慌张。后来我让人暗中偷听她和绣月说话,虽然没有听到紧要的,但是她确实很着急。”   如果沫儿和卫云没有关系的话,那这件事情又更复杂了。   送走了卫夫人,顾希音托腮陷入沉思。   可是空想也想不出什么,山不过来,那她就去就山,于是她带着月见又去见沫儿。 第655章 沫儿的画   顾希音到紫蘅轩的时候,薛鱼儿正在唾沫横飞地和沫儿说话,后者抱着膝盖坐在廊下的台阶上,异瞳澄澈却又看不清焦距所在。   “你放心吧,你有什么冤屈,别人不敢说,皇后娘娘肯定会为你做主的!沫儿,你是不是有莫大的冤情?再不,你是不是被人抛弃了?这个也不要紧,你看我,月见,宝儿,各有各的惨,最后还不是都被皇后娘娘收留了?”   薛鱼儿背对着大门,所以没有发现顾希音和月见。   她双手晃动着,显然说得很激动。   “你这双眼睛,注定了去哪里也受罪。可是皇后娘娘喜欢,这就是谁也比不了的福气了。”   “不信?你听我和你说说。我就说一件事情,”薛鱼儿故作高深,引得沫儿终于把视线转向了她,“你知道皇后娘娘之前养了一条狗吧。就她现在身边那条威风凛凛的獒犬,它叫顾崽崽……”   薛鱼儿想起这件事情,吐槽就像滔滔江水,绵延不绝:“娘娘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脑子和咱们不太一样。咱们骂人都说你生的是狗崽子。但是娘娘呢,主动认狗当儿子。这件事情吧,我到现在也理解不了;我相信你也理解不了,所有人都理解不了。”   “但是你猜怎么着,皇上也把顾崽崽当亲儿子。你说皇上对娘娘,这是什么感情?睁眼说瞎话都不止,干脆祖宗都不管了。”   要是高祖皇帝知道自己多了这么个狗子孙,不知道能不能从地下钻出来把皇上打一顿。   顾希音:“……”   沫儿伸手指了指薛鱼儿身后,是说顾希音来了。   薛鱼儿却因为吐槽到慷慨激昂处,根本没注意。   “所以你对娘娘不敬,想抱皇上大腿,那真是舍本逐末。”薛鱼儿道,“你这么小,又是这样一双眼睛,总不会像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一样,想要勾、引皇上吧。既然不是,那就是有求于皇上。听我一句,求皇上不如求娘娘。我就想不出来,什么事情是皇上能答应你,而娘娘不能答应的!”   “有。”顾希音朗声道,提着裙子迈进门槛来。   沫儿坐在台阶上,仰头看着她逆光而来,阳光给她渡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芒,让她看起来更加亲近随和。   顾希音目光径直看向沫儿,黑亮的眸子撞上那双美丽的异瞳:“如果涉及卫家,那沫儿很有必要担心一下我会不会偏帮卫家。”   沫儿身子一抖,垂下了眸子,手却不自觉地捏紧裙子。   顾希音想,她还是猜对了。   薛鱼儿也意识到了,瞪大眼睛道:“你的仇家,原来是卫家啊!那你不知道,我们娘娘是嫁给皇上以后才认亲的吗?要是卫家做了什么坏事,娘娘当然要帮皇上稳江山,不会偏帮他们的啊!你早说啊!”   她表现得如此自然,以至于顾希音都有点怀疑自己之前真和卫家关系冷淡了。   沫儿用力摇头,摇得头发都散落了,眼中有泪水慢慢聚集,水雾蒙住了她的眼睛。   但是顾希音还是看出来了回首往事的惶恐和不安。   “沫儿,”她用温和的口气道,“你是不是因为皇上宠爱我,所以明明之前想见皇上,却又担心他偏帮我,所以不相信我?”   沫儿咬着嘴唇点点头。   薛鱼儿:“……”   她在这里强调皇上敬重娘娘,岂不是在帮倒忙?心疼她的口水。   还有,娘娘英明神武!   顾希音笑了笑:“可是你看,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皇上是九五之尊,如果他都不能给你一个公道,你往后还能找谁?所以我如果是你,就算有风险,也赶紧尝试。你没有想要保护的人吗?你不想把害你的人尽快绳之以法吗?沫儿,赌一把,你敢不敢?”   沫儿的求生意志很强,即使在卫府受到那样的欺负她都没有轻生,可见她一定有很强烈的仇恨或者牵挂,所以顾希音才这般诱导她。   沫儿抱着膝盖,很久都没有说话。   顾希音对薛鱼儿道:“你去前面看着,皇上散朝就请他过来。”   “不用,朕来了。”   顾希音寻声望去,便看见徐令则还穿着朝服,就直接出现在门口。   “九哥,你怎么就这么来了?”   “回去没找到你,听说你来了这里,不放心。”徐令则过来握住她的手,居高临下地看着瑟瑟发抖的沫儿,“朕没有那么多耐心,今日是你仅有的一次机会。你若是不说,为了皇后的安危,朕也只能将你处死。”   沫儿猛地抬头看向他,然后看到了他一脸决绝,又看向顾希音。   顾希音说话了。   “沫儿,这皇宫之中,有我的夫君,我的儿子,我在乎的家人——”她指着月见几个,“她们每个人,在我心里,都比你的命重要得多。即使伤害不到我,我也不想放危险在她们身边。所以虽然我不忍心,但是我也不得不赞同皇上的决定,你懂吗?”   沫儿愣住了,忽然咬住嘴唇,站起身来,飞快地跑进去。   薛鱼儿:“哎,你这是干什么啊!”   顾希音沉着道:“进去看看。”   等他们进去后才发现,沫儿正握着笔,低头飞快地描画着什么。   阳光透窗而入,笼罩住她淡薄的身形,这个沫儿,和从前完全不一样。   顾希音和徐令则交换了一个眼神,心有灵犀地都没有说话,一起在榻上坐下,静静地等着沫儿的画作。   月见上前替她研墨,薛鱼儿则负责把她画完的画吹干按顺序送到徐令则和顾希音面前。   顾希音盯着那些画拧眉认真思索。   说实话,沫儿握笔的姿势都很僵硬,可想而知她画出来的画多抽象。   而且刚开始,从断断续续的画作中,信息量很小,她看不出来什么,只能等着后面的内容。   她心中隐隐有一种感觉,沫儿想表达出来的,对他们来说会是石破天惊的事情。   “咦,”薛鱼儿拿着一张画举到面前嘀咕道,“这个,是画的咱们娘娘吗?”   “拿来我看看。”顾希音道,心想总算有点相关性了。 第656章 卫云是假的   顾希音看到沫儿“大作”的时候就知道自己高兴得太早。   她忍不住问薛鱼儿:“你从哪里看出来,她画的是我?”   薛鱼儿指着她那个很抽象,在顾希音看来仅仅能联想到那是个人的线条道:“您看头上啊!这不是凤钗吗?”   顾希音仔细一看,“你确定这是凤钗?”   在她看来,和树枝也差不多,而且皇后的规制是九尾凤钗,这画的是四尾好不好?   薛鱼儿笃定地道:“画的肯定是您。沫儿,你说这个,是不是皇后娘娘?”   沫儿点点头。   竟然真的是?   顾希音有些怀疑自己的智商了,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徐令则。   徐令则笑着摇摇头:“我也没看出来。”   “就是嘛,不是我的问题。”顾希音道,“鱼儿,那你从头看看,给我破译破译,沫儿画的是什么。”   不得不承认,薛鱼儿这时候总是能给人惊喜。   薛鱼儿站到顾希音身后,俯身指着画作,一边思索一边道:“第一幅,这是怀孕的妇人,她身边这个男人应该是她相公吧,挎着大刀这个。第二幅,她生产了……”   “等等,”顾希音道,“不对吧,生产的时候为什么不是躺着而是站着?”   这些画就是很让人迷惑。虽然她有所猜测,但是也总有别的内容来让她否认掉自己的猜测。   “这有什么?”薛鱼儿不以为意地道,“我之前也以为女人是站着生孩子的呢!我还总想,会不会走着走着路,孩子就会从裤腿里掉出来……沫儿才多大,能知道什么?”   顾希音:“……”   难道她看不懂,就因为她懂得太多?   薛鱼儿看向沫儿:“我说得对不对?对你就点点头,不对你就摇摇头。”   沫儿用力点头。   “看吧,”薛鱼儿得意洋洋地道,“我还是猜对了是不是?来,让我继续看看——”   接下来她遇到了难题,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道:“为什么一个孩子在母亲身边玩耍,另一个藏在角落的房子里呢?”   顾希音再次怀疑:“这画面里有房子?”   “有啊!”薛鱼儿指着在顾希音看来像一小片龙鳞的地方道,“这不是瓦片吗?”   顾希音终于不得不承认,她可能和她们不是一个物种。   徐令则沉声道:“这一副看不懂,且放放,继续往后看。”   后面几副大同小异,都是一个女人带着孩子玩,但是不同的是有时候是墙头上露出一个小脑袋;有时候是树后面藏着个人……   而且这个总是变化的孩子,身后似乎还长着一条尾巴,耳朵也在头顶,看起来像一只猫?   薛鱼儿也陷入了困境,把这些画翻来覆去地看,眉头紧皱。   沫儿忽然放下笔走过来。   她径直走到薛鱼儿面前,指指猫女,又指指自己。   薛鱼儿一拍脑袋:“我明白了,你这是画得自己!你这双眼睛,可不就像猫一样吗?”   顾希音:“……鱼儿。”   沫儿眼中极快地闪过黯然,但是很快又恢复到一片冷漠,回去继续执笔继续画画。   薛鱼儿道:“猫吃鱼,你是我克星啊!”   有了沫儿的提醒,接下来她的猜测就顺利多了。   “啊!”薛鱼儿惊呼一声。   “怎么了?”顾希音忍不住问。   薛鱼儿却抬头看向沫儿:“这是遇到坏人了吗?”   沫儿眼中水雾蒙蒙,又似乎含着万千难以言说的仇恨和痛苦,贝齿咬着嘴唇点点头。   薛鱼儿也不卖关子,道:“我解释给皇上和娘娘听,哪里不对你随时打断我,如何?”   沫儿又点点头。   “那我开始了。”薛鱼儿道,“沫儿的娘怀胎十月,生了一对姐妹花,她是小的那个。但是她出生之后,或许因为异瞳的原因,被母亲藏了起来。或许母亲也根本不喜欢她,对姐姐却很好。”   沫儿不自觉地用力握紧衣襟,显然因为这段回忆给她带来的是负面的情绪。   “后来,”薛鱼儿的手指划过纸面,“后来有人闯入她们家,杀死了她母亲和姐姐,她躲在暗处目睹这一切。或许因为她在这个家里是禁忌,那些杀人的人也没有意识到她的存在,这才让她侥幸逃过一劫。然后……”   “然后呢?”听着她不再说,顾希音有几分着急地问。   “然后她还没画呢!”薛鱼儿嘀咕道。   顾希音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沫儿,你是因为家里被人灭门,所以进京伸冤的吗?”   这个十几岁的女孩,身上背负的,是血海深仇。   沫儿点点头又摇摇头,看得顾希音很茫然。   薛鱼儿道:“灭门好像不对,娘娘您看,她在刚开始是画出了她爹的,但是后来躺倒的只有她娘和姐姐。沫儿,难道杀人是你爹所为?”   沫儿摇摇头。   “哦,不好意思,猜错了。”薛鱼儿摸着下巴道。   “那你爹现在还活着?”顾希音又问。   沫儿点点头。   “他是无辜的?”顾希音仿佛摸到了沟通的法门。   沫儿又点点头。   “那有些奇怪了,”顾希音看向徐令则,“她爹既然没死,也是无辜的,为什么不告状,要让她这般千辛万苦地进京鸣冤呢?”   她心里已经基本认定,沫儿进卫府是为了更好地接近徐令则伸冤。   徐令则忽然开口道:“你娘是外室吗?”   此话一说,所有人都惊住了,但是沫儿却屈辱地点了点头。   “皇上,”薛鱼儿问,“您怎么知道她娘是外室的?”   洞察力和脑洞竟然比她还好?她表示不服气!一定是碰巧。   徐令则没有回答,却继续道:“你爹是卫虎东吗?”   这话一说出来,屋里所有的人都震惊了,而沫儿,已经泪如雨下,跪倒在地。   顾希音回京之后恶补了很多,所以清清楚楚地记得,卫家大老爷,卫夫人的亲大哥,她的大舅舅,名叫卫虎东。   卫云是卫虎东的外室之女!   可是按照沫儿所说,这个卫云,就是假的!   顾希音离开的时候还是让薛鱼儿留下照顾沫儿,她性子欢脱活跃,脑子灵活,最合适不过。 第657章 东窗事发   顾希音和徐令则一起到梅园散步。   昨夜下了一整晚的雪,梅园银装素裹,梅花却凌寒绽放,暗香浮动,树影之间,隐约还见到小鹿的身影。   “九哥,”顾希音双手抄在狐皮暖手之中,被徐令则扶着,踩在雪上吱吱而行,“我竟然有些相信沫儿的话,你觉得呢?”   沫儿说,母亲和姐姐被杀,卫云李代桃僵,这似乎能解释卫云的破绽。   卫虎东就算不常去外室那里,但是自己的女儿总是认识的。   卫云能这么肆无忌惮地冒充,让顾希音想起了南疆秘术。   她在南疆的时候看书知道,南疆是有极其精巧的易容术的。   算时间,那时候司马仲彻还没有爱而不得,疯狂地抵京把自己带走。   也就是说,那个对她温柔体贴,有求必应的男人,在她看不见的背后,用了无数血腥残忍的手段,只为了得到她。   现在想起司马仲彻,顾希音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也不知道,现在他是不是如丧家之犬一般,或者是,已经不在人世。   “我和你感觉一样。”徐令则道,“只是想想卫虎东接了个假的女儿回府,后来还送到你身边来,我想剁了他。”   顾希音被他咬牙切齿的模样逗笑,“大舅舅也是受害者。说起来,其实大舅舅对这个外室也没有多么深厚的感情,后面就很少去。只是孩子的羁绊,割舍不了。”   “最可悲的是,他根本就不知道沫儿的存在。”   “是啊,”顾希音道,“所以他认了个假的回去,真的却一路吃了这么多苦。”   徐令则道:“卫家不许纳妾的家训很好,我很赞成;他却非不听祖宗的,也是自食恶果。”   顾希音心里暗戳戳地想,他这是想跟自己表明心迹吗?   “沫儿心里恐怕也是埋怨他的。”她叹了口气道,“我现在隐隐有些明白沫儿的心思了。她讨厌一切对卫云好的人,包括我娘和我。她担心表达出真相之后反而不被相信,她觉得我会为了卫云而排斥她;也担心卫云会颠倒黑白,所以她本能地只相信你这个九五之尊。后来她看你对我好,又有了顾忌,所以这几日一直没有动笔……”   直到他们两人,假意威逼,这才逼出来了她的实话。   “九哥,我觉得事到如今,基本已经能猜测出卫云的来处了。让人去抓了她吧,省得夜长梦多。”   之前有所怀疑却没有动手,因为还担心卫云是别人的人;如果没有了这层顾忌,那自然不容她继续逍遥法外。   “我已经让人去卫府了。”徐令则笑道。   “沫儿的身份,还是需要再确认一下。”顾希音道,“这次不能再出错了。而且我觉得,如果可能,最好让大舅舅进京一趟。许多事情,通过书信,恐怕容易生出误解。”   不管怎么说,那都是卫虎东的女儿,真的假的,他都应该亲眼来看看。   徐令则道:“这件事情你和岳母商量一下。”   顾希音想想也对,道:“先抓了卫云,让她和沫儿对质;等沫儿对我们的心防放下之后,我再替看看看失语之症有没有办法。不过可能性也不是很大……”   或许正是因为沫儿小时候被忽视,所以不仅哑,而且不会说话。   顾希音猜测,很可能是生出这样的女儿担心卫虎东不喜,所以一直把沫儿藏起来。   说起来,这是一个自私的决定;但是或许对那个并没有什么见识,所以选择做人外室的女人来说,留下这个女儿,已经用尽了她所有的勇气。   这个时代,多少女婴,即使一切正常,出生就被溺死了。   从沫儿不顾一切来到京城伸冤这件事情来看,她对母亲和姐姐,显然也有很深的感情。   徐令则拍拍她的肩膀:“不要想那么多,顺其自然即可。”   “嗯。”   “对了九哥,你怎么猜出沫儿的娘是外室的?”   “她的画上,画了一面旗帜,上面画着月兰花,那是卫国公府内的象征。所以我联想到了卫云,自然就推测出来了。”   “原来如此。”   此刻卫云却不在卫府,她在谢国公府,仰面看着谢观庭,眼中的爱慕之意尽显。   “……国公爷之前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卫云道,“我……心疼您。”   谢观庭往后退了两步,目光中有清冷的拒绝。   虽然这是皇后娘娘的表妹,但是她没有经过任何人,直接上门直抒胸臆,谢观庭并不喜欢。   “多谢云姑娘错爱,”谢观庭道,“然谢某现在心如死灰,不敢耽误姑娘前程。”   卫云眼中含泪:“为什么?我哪里不好吗?国公爷是不是嫌弃我是庶女?可是出身这件事情,我没有办法选择……”   “云姑娘如果非要这么说,确实有你家世的原因。”谢观庭为了打消她的念头,把话说得很重,“我今日所有一切,都是皇上厚爱;我已经觉得自己德不配位,战战兢兢,如果再和卫家联姻,烈火烹油的富贵,我怕无福消受。”   直白来说,强强联手,为帝王忌惮。   卫云失魂落魄地道:“我知道了,是我异想天开,希望没有给国公爷带来困扰。”   她在谢观庭面前,直到最后离开,都是咬牙不让泪水滚落下来的坚毅模样。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谢观庭站在门口蹙眉许久。   “姑娘,您为什么非要来谢国公府碰壁?”回去的马车上,绣月不解地问。   卫云哪里还有刚才被拒绝时候伤心绝望的模样?   她轻笑一声,低头看着自己修剪得宜的指甲,“我要是不做点事情吸引她们注意,让她们摸不着头脑,你觉得以后行事能得到便利吗?”   绣月欲言又止。   马车在闹市之中行进得很慢,忽然一阵风吹来,卷起了马车侧面的帘子,同时一团纸飞了进来,正好落在卫云的脚下。   绣月忙捡起来递给卫云。   卫云展开看了一眼,脸色巨变:“他们去卫府抓我了!”   绣月闻言脸色也变了,紧张地抓住她的胳膊:“姑娘,那现在咱们怎么办?赶紧撤吧,码头那边还有人接应。”   卫云眼睛转了转,脸上浮现出一层冷笑:“不,你记得我们刚才去国公府之前遇见了谁吗?”   “您说,您说太子殿下?”   “不错。” 第658章 机灵的大河   绣月跟着卫云时间很久,对她知之甚深,再看她目光中闪过的阴狠,几乎立刻猜测出来她的想法。   “您的意思是,挟持太子殿下?”   卫云点点头,眼神中一片冰冷。   “可是现在这个时机……”绣月心急如焚地道,“咱们还是尽快赶到码头去吧。”   她心里有些抱怨,保命都来不及了,卫云竟然还想那些有的没的。   中途耽误被人抓住,她们死无葬身之地。   卫云却直接让车夫改了行程,然后用看透人心的阴冷目光看着绣月,嘴唇微微勾起,露出嘲讽的笑容:“你以为我们那么容易就跑得出去吗?抓住太子,是给我们增加生的希望。”   绣月几乎要把嘴唇咬破,在她严厉灼热的目光下觉得自己那点小心思无所遁形,垂头讷讷道:“奴婢愚钝了。”   她的手紧紧抓住马车侧壁,试图想通过这样把恐惧驱逐出去。   卫云冷笑着闭上眼睛,头微微歪着,靠在马车侧壁上,神情平静。   早在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她就想过这一日。   只是这一日来得比想象当中快了些。   现在想来,有些事情她太着急,没有沉住气;但是她并不怪自己,谁也没想到南疆的形势会急转直下。   都怪胡琦!那个废物!   绣月见她如此,心里其实一点儿底都没有,心中也暗恨,都到了这时候,她竟然还装。   南疆都已经亡国了,她们不该为自己打算吗?   最近她一直为这件事情焦虑,可是又不敢和卫云说,心中的埋怨也已经积攒很久了。   眼下倒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如何逃命,成为最重要的事情。   如果逃出去……绣月想以后她就自谋生路了,不跟着卫云疯了。   马车很快赶到了卫云所说的地方,那是放皮影戏的地方,热热闹闹围了许多人。   卫云掀开马车帘子,目光凌厉扫过去,很快找到了大河和周嘉懿的身影。   两人身边跟着侍卫,把他们和众人隔开。   两人看得十分投入,都没有回头。   卫云冷冷地道:“跟我下车,要是露出破绽,仔细你的小命。”   绣月垂眸低低应了一声,伸手小心扶着卫云。   卫云酝酿片刻情绪,下车后挤到大河面前,假装焦急万分地道:“殿下,您怎么在这里?您不知道,宫里找您都快找翻天了吗?”   正看《三打白骨精》的大河闻言转头,定定地看着她。   周嘉懿看到兴头,拉着大河道:“你看戏啊!这谁呀?”   “我表姨。”大河道,仰头看着卫云,“宫里的人在找我?”   卫云点头:“是,皇后娘娘忽然晕倒了。”   “什么?”大河立刻着急了。   “老夫人已经进宫去了,我这也要往宫里去。太子殿下如果不嫌弃,就跟我一起坐马车回去吧。”   绣月心里捏着一把汗,同时也为卫云的急智感到佩服。   大河还没答应,周嘉懿道:“大河,我也和你一起去看看你母后。咱们走吧!”   她是个急性子,提着裙子就要往外冲。   大河却伸手拦住她,刚才的焦急已经荡然无存,慢吞吞地道:“我们都是小孩,回去也帮不上忙,说不定还添乱。宫里有御医,我父皇也在,母后不会有事的。这出戏快完了,等听完再回去吧。表姨,你自己走吧。”   说完,他竟然摆摆手,又转过头去继续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卫云眉头都快皱成川字,道:“殿下,皇后娘娘如此,您怎么能这么漠不关心呢!百善孝为先……”   “百善孝为先,”大河打断她的话,“所以我每次出门之前都告诉我母后我要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如果真的有事,宫里的人不会找不到我,也轮不到你来找我。”   这个女人,他一直就没什么好感,现在这般撒谎,还不知道心里想着什么坏主意。   他不揭穿她,她还敢挥起道德大棒来威逼他?   “我倒是想问问表姨,”大河用和徐令则极其相似的审视目光看着卫云,“你哄骗我回宫,意欲何为?”   “我……”卫云语塞,因为被揭穿而脸色微红,身体却不动声色地往前探去。   然而大河没有给她一击即中的机会,道:“来人,给我拿下!”   周嘉懿愣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大河身边的侍卫已经向卫云攻来。   卫云忽然挥袖,袖中白色粉末如同天女散花一般。   大河身边的侍卫都是经过十年以上训练的,什么情况都模拟过,所以当即提着大河和周嘉懿屏气后退。   大河也聪明地屏住呼吸,周嘉懿却傻白甜地道:“呸呸呸,这是什么东西!”   她说完后两眼一翻,直接昏过去了。   除了身边的侍卫,大河身边还有暗卫,也围攻过来。   绣月一边背对着卫云,护着她后退一边道:“姑娘,咱们得走了!”   “是该走了!”卫云桀桀而笑,声音像怨毒的幽魂,尖锐刺耳,听见的人都直觉不适,想要掩耳。   暗卫刚要上前抓她,她却忽然重重一掌,把挡在她身前的绣月拍了出去。   绣月毫无防备,直直地飞向暗卫。   这电光火石间,卫云已经掠出暗卫的包围,身姿轻盈地一跃而起,踩着众人的肩膀飞速逃去,只有声音留下——   “你对我不满久矣,现在我就成全你,也让秦骁和顾希音知道我是谁!”   大河带着被抓住的绣月和昏睡不醒的周嘉懿回去。   绣月被带下去审问,顾希音给周嘉懿看过,确认她只是吸入过量的烈性迷药睡着了,便松了口气,让人通知周夫人进宫看她。   但是周夫人却差人回话,说既然已经没事,就让她在宫中睡一觉,娇娇出水痘,正离不开人。   大河闻言哂笑:“周嘉懿她爹不在家,她简直像有了后娘。”   “那我这个后娘,是不是像亲娘?”顾希音还拿以前的事情逗他。   大河被她说得有几分不好意思,自己给自己解围,岔开话题道:“母后,到底怎么回事?我就觉得她有些不对,幸亏我多藏了个心眼。” 第659章 南疆巫女   “多亏你机灵。”顾希音想想这件事情还觉得后怕。   实在太巧了,卫云竟然恰好知道大河所在,并且垂死挣扎,要针对大河。   如果大河真被卫云挟持,后果不堪设想。   “……其实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顾希音道,“就是卫云露出了太多破绽,让我开始怀疑她。你父皇已经让人去审绣月,不知道能不能问出来东西。”   大河觉得肯定能,毕竟卫云临走之前把绣月推了出来,主仆之情已经荡然无存,等于已经反目成仇。   他料想得不错。   还没等用刑,绣月就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卫云的身份。   卫云是南疆巫女,真名宁瑶,也就是注定要嫁给司马仲彻的女人。   她年纪其实已经不止十五岁,但是她很好地掩饰了自己;沫儿今年也是十五,但是长期压抑加上营养不良,看起来也就像十二三岁的孩子。   沫儿的母亲和姐姐都是卫云,不,准确的说,是宁瑶率人所杀,然后顶替沫儿姐姐的名义入了卫府。   她们营造出沫儿母亲心疾发作意外去世的假相,让卫虎东怜惜“卫云”,带她回府,然后一步步接近卫夫人,最终跟着卫夫人进宫。   “她想接近我干什么?”顾希音十分不解,“她不是司马仲彻的妻子吗?”   “她恨你,司马仲彻喜欢你,所以她恨你。”徐令则道,眼中有几分恼怒。   他恼怒的是,那么多人,竟然还让宁瑶跑了,至今没有抓到她。   “我已经离开,她为什么不回去抓住司马仲彻?她后来应该对付的,不是胡琦吗?”顾希音想不明白。   “见不得你好。或者说还想抓住你去和司马仲彻邀宠。”徐令则道。   顾希音摇摇头,还是觉得想不清楚。   薛鱼儿在旁边又搬出她的至理名言:“狗为什么吃shi,咱们去哪里知道?”   宝儿道:“嫉妒!”   月见没说话,薛鱼儿拍拍她的肩膀道:“下次见到闵幼禾我要告诉他,你救了他一命啊!他要不是看上了你,真可能答应卫云,呸呸呸,宁瑶呢!”   月见:“……”   “还有一件事情,”徐令则嘴角漾出笑意,“我们应该感谢大河。”   “那是,”顾希音与有荣焉地骄傲道,“人小鬼大,非但没上当,还抓住了绣月,否则我们现在还被蒙在鼓里,胡乱揣测宁瑶的身份。”   “不是这件事情。”   “嗯?”   “他把司马仲彻求和时候给出的解药打碎了。”徐令则道,“我说这件事情。”   顾希音略一想就明白过来,“绣月说,那药是假的?”   “对。”徐令则眼中有光,欣喜溢于言表,“绣月用这个条件要求保住她一命,我答应了。她说,你根本无需解药,快则两三年,慢则三四年就可以恢复记忆。”   而司马仲彻给出的药,一旦服用,就会又有几年无法恢复记忆。   那种药,根本是起相反作用的洗去记忆的药!   之前他们只怀疑药有没有用,却没想到那种情况下,司马仲彻竟然还敢给顾希音继续下!药!   徐令则想到这里就控制不住地握紧拳头——如果司马仲彻落到他手中,他一定让后者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南疆国破,司马仲彻却宛若人间蒸发,踪迹难寻。   从宁瑶假冒卫云这件事情来看,如果他也易容躲到哪里,或者藏到深林之中,那谁能找到他?   徐令则没说,卫三郎最近的奏折已经在诉苦,希望徐令则让他们回来,毕竟长期为了司马仲彻一个人耗在那里,也是绝大的耗费。   顾希音没想那么多,只有些庆幸。   大河知道自己立功,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又“敲诈”了顾希音几顿好吃的。   通过绣月的话,也侧面证明了沫儿说的是真的。   卫夫人后悔后怕之余,自然想起这个真正的侄女,进宫来看沫儿。   可是沫儿除了和薛鱼儿亲近些之外,对其他人都很漠然。   薛鱼儿也很无奈,道:“老夫人,事情真相我已经告诉沫儿姑娘了。可是那之后她就这样了。”   之前沫儿还急于解释和证明自己的身份,现在知道真相大白之后,却给自己戴上了厚厚的一层戒备面具。   卫夫人道:“我知道,这孩子心里有怨。”   这么多年一直被藏起来,但是生母好歹还给了她些许温暖;但是卫家,恐怕就真的什么都没给过她了。   而且后来她们还错认了宁瑶这个杀人凶手,虽然不是主观犯错,但是事到如今,沫儿也很难站在他们的角度去想,毕竟她自己已经满心苦水,哭都哭不出来了。   她们到现在,都沫儿沫儿地叫,这个名字还是人牙子给她起的,她真正的名字是什么,她们一无所知。   顾希音道:“沫儿,我给你看看好不好?你十五岁了,却长得小,身体需要调理。”   其实这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她想看看沫儿的哑疾到底还有没有希望了。   沫儿虽然表情淡漠,但是还是伸出手来。   卫夫人眼中顿时露出几分期待。   只要沫儿还愿意亲近人,那以后就有希望。   顾希音凝神诊脉,很快笑道:“并没有大碍,悉心调养两年就养回来了。”   卫夫人心中却很失落。   因为她知道顾希音真正的目的,但是现在后者却完全没提,想来希望不大了。   但是她转念又想,卫家的姑娘,就算哑了又如何?   “沫儿,我已经给你爹写信,让他进京来看你。”卫夫人试探着道。   沫儿别过脸去,露出抗拒之色,眼神中也有嘲讽。   顾希音叹了口气,这都是卫虎东的错,好好地遵循家规不行吗?控制不住自己的后果就是现在这般,既对不起发妻,又对不起外面的女人和女儿。   她嘱咐薛鱼儿好好照顾沫儿,然后就劝卫夫人离开了。   卫夫人对宁瑶的事情感到很抱歉,顾希音宽慰她,不让她再想。   至此之后,卫夫人便时常进宫陪沫儿,后者本来不理她,但是后来或许听了薛鱼儿的劝,也认为事到如今,卫夫人没什么责任,只是出于对晚辈的疼爱才如此宽容,这才态度渐缓。 第660章 卫家的父子矛盾   卫虎东和去调查卫云的周疏狂一起回京,也一起进宫面圣。   徐令则知道卫虎东牵挂沫儿,没有多留他,直接让人领着他去见沫儿,又给顾希音送信。   顾希音想了想,还是没去参合这件事情。   他们父女之间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慢慢解决。   中间隔着两条至亲的生命,沫儿恐怕很难走出来。   但是这也是卫虎东应该承受的。   周疏狂在向徐令则回禀。   “……找到了她们的尸体,尸体已经腐烂成白骨,找了仵作说是中毒而死。非但她们,那里伺候的所有人都被屠戮殆尽,后来被卫虎东遣散的,应该都是凶手假装的下人。”   那些人离开之后杳无音讯,如同人间蒸发一样,即使周疏狂也没有办法。   他甚至也没查出沫儿的存在,所以更不可能知道沫儿之前的情形。   但是周疏狂这次去,也不是一无所获。   “皇上,因为养外室,卫虎东和其夫人之间关系十分紧张,至今没有缓和。卫虎东的次子卫同轼,甚至要求卫国公把卫虎东逐出家门。”   父子关系竟然紧张到这种地步?   这似乎有些太过了。   徐令则想了想,卫同轼的年纪应该和他相当,也应该见过名利场上的很多事情,为什么对父亲纳妾这件事情反应这么大?   卫虎东在外面留下的只是女儿,而且退一步讲,就算是儿子,也影响不了嫡子什么才对。   “臣也觉得十分奇怪,”作为锦衣卫指挥使,在挖人隐私秘辛这件事情上,周疏狂从来没有服过谁,“后来查了一番才知道原因。”   原来,卫同轼当年喜欢自己的丫鬟,本想纳为妾室,却遭到卫虎东的反对。   那丫鬟也是气性大,投湖自尽,成为卫同轼心中解不开的结。   但是好歹祖宗家法在这里,所以他消沉了一段时间后也就按照父母之命娶妻吴氏。   没想到,这吴氏性情暴躁,夫妻关系不好,卫同轼后来干脆不进她的屋里。   卫夫人中间回到卫家的时候看到这种情况,还想主持两人和离,但是吴氏的卫虎东是卫同轼的至交好友,所以卫虎东不同意,卫夫人也不好强出头,这件事情就此作罢。   但是卫夫人敲打了吴氏一番,后来好歹夫妻之间缓和了些。   然而紧接着就爆出来卫同轼养外室这件事情,卫同轼心态就开始崩溃了。   得不到的永远在躁动,他想起了当年温柔的解语花,现在却以香消玉殒。   吴氏感觉到相公的变化,火辣脾气上来,两人又开始吵起来……   所以这种情况下,卫同轼认为父亲是个伪君子,甚至认为卫家耽误了他,十分苦闷,也就变得愤世嫉俗,十分尖锐。   “卫国公本来对这个孙子寄予厚望,”周疏狂道,“但是现在又觉得他在女人的事情上拎不清,日后难成大器,收了他手下大部分的兵权,激化了矛盾。”   说到底,还是女人多了惹的祸。   徐令则和周疏狂两人在对待女人的态度上出奇的一致——面前的这个都爱不够,哪有精力能分给别人的?   从宫里出去,周疏狂立刻回府发泄他这么多天无处发泄的精力去了。   而徐令则坐在御书房中沉思许久。   这件事情从表面上来看已经了结,事实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但是司马仲彻和宁瑶都跑了,这就埋下了隐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结束。 第661章 父女僵局   卫夫人借着来看沫儿的机会去找苏清欢。   大河正缠着苏清欢说要出去骑马。   苏清欢不上当:“这种事情你从来都没找我批准,这次为什么来找我?是不是你父皇禁止你骑马了?”   被戳穿的大河:“……”   顾希音看着他垂头丧气的模样,得意挑眉:“又想糊弄我是不是?”   这臭小子给她挖的坑太多了,堪称坑王。   顾希音和徐令则一方不同意他做的事情,他就去另一方面前装可怜。   时间长了,顾希音自然不上当。   大河道:“我也就是读书的时候偷了一会儿懒,就这一次,恰好被父皇撞见,作为惩罚,他就不让我骑马了。”   顾希音哼了一声:“就这一次就恰好撞见?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定然是你经常偷懒。”   虽然徐令则对大河百般宠溺,但是随着大河年龄渐长,该严厉的时候他也不会放水。   读书这件事情是大河自己选择的,徐令则就要求他无论如何持之以恒,坚持到底。   顾希音很赞成他的这种教育方式,所以就算觉得大河可怜,也不会放水。   “我都会了,别人都夸我读得好,外公还让我读。”大河说起来也觉得委屈巴巴。   顾希音把手中的书卷放下:“那你跟我说说,夸你读得好的人是谁?可比你外公更有才华?”   大河顿时脸红。   没人夸他读得好,是他无意中发现,娇娇会特别认真地听他读书,一动不动,不哭不闹。   不懂事的孩子都被他的读书声所吸引,难道这不是说明他读得好吗?   当然他完全不好意思说出来娇娇的名字,恨恨道:“不去就不去,不骑马又不会少块肉。”   “就是这样呀。”   “你们娘俩说什么呢?大河过来,让外婆看看,怎么委屈了?”卫夫人笑盈盈地进来道。   落座之后听清了事情始末,卫夫人道:“骑射和读书一样重要。外婆今日做主,让你出去骑马,但是下次要听外公的话,知道吗?”   “知道了,谢谢外婆,外婆对我最好。”大河冲着顾希音哼了声,转身飞快地跑出去。   顾希音让人上茶,然后笑道:“娘您这是从沫儿那里回来?她怎么样了?”   “没有,我今日刚进宫。”卫夫人叹了口气道,“我还是想和你说说沫儿的事情。她总留在宫中也不是办法。”   “宫里这么大,不差她一个人。”顾希音道宽慰她道。   卫虎东想带着沫儿走,可是沫儿看都不看他一眼,显然并不想认这个亲爹。   卫夫人帮亲大哥说话,也被连累,不受沫儿待见了,所以卫夫人现在恨愁。   “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卫夫人摇摇头道,“她现在就亲近鱼儿一个人。我想着,要不让鱼儿陪着她先到我那里住着,慢慢习惯?”   顾希音笑道:“娘,我知道您怕她在宫里不方便。但是一来我现在在给沫儿治哑疾,二来她那般抵触卫家的人,这时候让她挪动恐怕不合适。”   站在沫儿的角度讲,不顾她的感受强行把她塞给自己抗拒的人,她定然不愿意,而且又觉得没人帮她,孤立无援。   眼下她既然在宫中住得还算稳妥,顾希音的意思是暂时不挪动她,日后再说。   顾希音也不去看她,想知道她情况就找薛鱼儿问,希望给她足够的时间缓冲以及接受新环境。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就是心疼你大舅舅。”卫夫人深深叹气,“你大舅舅确实做得糊涂。但是大错既然已经铸成,眼下除了好好弥补沫儿,又能怎么办?”   卫夫人从小是被几个兄长宠大的,和兄长们感情特别深,闹成眼前这种局面,看着卫虎东痛苦又无能为力的样子,她是真的心疼了。   “你大舅舅驻守边关,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在京城逗留时间太长。我就是希望他临走之前能和沫儿多相处相处。”   至于卫虎东想的,要把沫儿带回卫家的想法,卫夫人自己就劝他打消这不切实际的念头了。   “你爹虽然已经卸任,但是这几年经营的根基还在。这个时候你大舅舅进京,不合常理,难免让人觉得卫家逾矩。这对你不好,所以我想着他们父女尽快冰释前嫌,让你大舅舅回去。”   顾希音道:“我知道您是为我想,但是这件事情确实不能操之过急。”   卫夫人眼中露出失望之色,“其实我自己也懂,但是……罢了罢了,我还是回去劝你大舅舅,让他尽快离开。我会替他照顾好沫儿的。”   沫儿这种天生异瞳,又是哑巴,无法表达自己,给她找婆家也怕受欺负,所以卫夫人还是觉得沫儿留在她身边最好。   司马仲彻迟迟没有找到,但是南疆大局已定,卫三郎还不班师回朝就不合常理了。   徐令则收到了许多大臣的奏折,要求卫三郎带兵回来,节省军中开销。   徐令则都压下了。   很多人私下议论,觉得皇上是因为私仇,不找到司马仲彻不干休;而罪魁祸首,自然是顾希音。   更何况,顾希音曾经被司马仲彻掳走这么久,回来后竟然还能继续做皇后。   可以说,“新仇旧恨”,让顾希音这个皇后受到许多攻讦,已然成为众人口中的红颜祸水。   但是徐令则消息封锁得好,所以顾希音自己并不知道,照旧在宫中过着舒服闲适的日子。   她闲来无事,和月见、宝儿一起给宝儿腹中的孩子做小衣裳。   “娘娘,您做的这是什么?”月见好奇地看着她的手问道。   “这叫手套。”顾希音笑道,“套在手上,这样小孩子就不能抓花自己的脸了。大河小时候就抓伤过自己。”   宝儿反应极快,立刻惊喜道:“娘娘,您想起过去的事情了?”   顾希音笑着点点头:“没有完全想起来,但是现在断断续续,在慢慢恢复记忆。我昨日还想起我和皇上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但是忘了是谁挟持我,被皇上点拨才想起来原来是他。” 第662章 惊变   “那真的可喜可贺。”月见声音激动地道,“看起来绣月说的是真的了。”   ——顾希音的这种失忆是有时效性的,过了两三年,真的会自己恢复记忆。   顾希音唇角勾起,也十分愉悦。   她自己也在琢磨着开一些辅助的方子;她相信,只要再给她几个月的时间,她一定能完全恢复。   薛鱼儿正好回来取东西,听见她们的对话,虽然高兴,但是还是神吐槽道:“其实恢复不恢复,都不影响皇上对娘娘的感情。”   “你又知道了。”顾希音嗔道。   “我怎么不知道?”薛鱼儿表示不服气,眼珠子一转,狡黠地打趣道,“虽然我不在娘娘身边,但是娘娘自己告诉我的啊!”   “我说什么了?”   薛鱼儿指指自己的脖子,“哎呦呦,我也想念我的男人们了。”   顾希音想起早上对镜看到的“草莓”,脸色刷得红成一片,一边网上拉拽着衣领一边暗骂徐令则。   她明明已经穿上了领子最高的衣裳,却还是掩藏不住。   今晚无论如何要晾一晾这个色胚了。   薛鱼儿却忽然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起来,把顾希音笑得一愣一愣的。   月见忍俊不禁:“娘娘,您藏得严实,什么都看不出来。鱼儿姐诈您呢!您要沉住气……”   顾希音:“……”   可怜的徐令则,白白挨骂,不知道有没有打喷嚏。   徐令则没有打喷嚏,他正阴沉着脸吩咐身边的小太监:“传朕旨意,谁若是把这件事情传到皇后娘娘宫里,定斩不饶!”   “是。”小太监应声而去。   顾希音第二天就发现她被软禁了。   准确地说,不是她,而是她宫中所有人。   明明昨晚徐令则还宿在她这里,两人虽然没滚床单,但是有说有笑,根本没有发生任何不愉快的事情,可是天亮等徐令则上朝之后,月见要回去看望她娘,却发现宫外有侍卫把守,说谁都不允许进出了。   宝儿出去尝试,即使说肚子不舒服,也依旧没有用。   薛鱼儿倒是因为照顾沫儿的原因不在宫里。   顾希音带着几分怒气道:“我出去试试。”   这就是伴君如伴虎吗?哪怕枕边人今早还体贴地替她拉上被子才离开,转眼间就翻脸无情了?   难道就因为她昨日开玩笑说,“惩罚”他太孟浪,所以不许他近身,徐令则就生气了?   可是就算生气,他当时为什么不发作,还和自己言笑晏晏,却等离开后这般做派?   夫妻之间,要如此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吗?   顾希音傲然走到门口,大有一副“本宫倒要看看,谁敢拦我”的气势。   可是很不幸的是,她照旧被拦下了,门口是谢观庭。   “娘娘,”谢观庭拱手行礼,耐心解释道,“皇上担心司马仲彻丧心病狂,伤害到您,所以才出此下策,请娘娘见谅。”   顾希音顾不得生气,惊讶道:“司马仲彻出现了?”   谢观庭含混道:“臣知道得也不是很详细,只匆匆接到圣旨,奉命来保护娘娘的安全。”   顾希音点点头,“那……那你就忙吧。”   别的事情可以任性,生命安危真的不能开玩笑。   她也不想再一次落到司马仲彻的手里。   回去后她托腮思考一番,还和月见、宝儿嘀咕:“你们说,会不会是司马仲彻和宁瑶都来了,皇上担心他们易容成别人模样,所以索性不让所有人进出?”   月见道:“应该是吧。我请国公爷派人给我娘带信儿回去,他爽快就答应了。宝儿,你也让人给袁傲带个口信,你这大腹便便的,他等不到你回去,还不得发疯?”   顾希音看着宝儿隆起的腹部,道:“宝儿,要不我和皇上说,先让你回家;在抓到司马仲彻之前不让你再回来便是。”   宝儿迟疑片刻,摇摇头道:“虽然现在我恐怕保护不了娘娘,但是我留在娘娘身边才能安心。”   她这般说,顾希音倒不好再说什么。   月见考虑事情周到:“老夫人那边也去解释一下,省得她担心;别人就算了,愿意怎么想,也不必在乎。”   宝儿冷笑:“有康王妃那种唯恐天下不乱的,又不知道要被传成什么鬼样子。”   她现在都可以想象出来,诸如帝后失和一类的流言蜚语,肯定不会少。   顾希音到此都没有怀疑什么。   可是到了晚上,非但徐令则没来,大河都没有回来,她便不由多想了些。   与此同时,大河也正在和徐令则吵架。   “父皇,为什么我也不能去母后宫里?你是不是和母后吵架,要把母后关进小黑屋了?”大河很暴躁。   徐令则沉声道:“你坐下。”   大河用黑亮的眼睛看着他,一脸不忿,颇为顾希音鸣不平。   “大河,卫家反了。”徐令则一字一顿地道。   大河眨巴眨巴眼睛,根本就没有想到自己的外家身上,道:“魏大同吗?他不是大学士吗?我看他圆滚滚,笑眯眯的,又是个文臣,怎么会造反吗?他为什么要造反啊!”   “是卫家,你外家。”   大河从椅子上弹跳起来:“父皇,您弄错了吧。我外家怎么会造反?”   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他外公会造反吗?   “我不是说你外公,是你表舅,卫同轼。”徐令则沉声道,头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   千算万算,没有想到还能出这种事情。   大河惊讶得半晌都没有说出话来。   等到他终于找到自己的舌头,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父皇,会牵连母后吗?您软禁了母后,是什么意思?您觉得母后也参与其中了吗?”   徐令则看着他眼中满满的担忧甚至惊恐,脸色缓和了些许:“傻孩子,父皇永远不会怀疑你母后,也不会因为任何其他人而迁怒于她。父皇只是唯恐保护不好她,让她不幸福。”   事情来得猝不及防,他第一反应就是不让顾希音知道,平添烦恼。   可是现在想想,这件事情也很难瞒住;更何况,他深思熟虑后作出的决定,必须要和她商量才行。 第663章 棘手   大河想了想,道:“那个表舅很重要吗?”   徐令则把他抱在膝上,“不重要,但是他姓卫。”   大河仰头看着他:“那他死了呢?”   徐令则笑笑:“恐怕也不能善了。你想,如果他死了,他的父母,祖父怎么想?”   大河扒拉着手指算了算:“您说的是我曾外祖,我大舅公……”   确实是个难题。   看着他紧皱的眉头,徐令则不由被逗笑,摸摸他的头道:“你愁什么?”   “我在想父皇的话,确实很棘手。”大河小大人一般地道,“比如说如果我害了别人,被别人杀了,不管是不是我的错,父皇、母后还有外公都不会放过他的。”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就算表面上放过,心里也总会记得的。”   徐令则点点头。   卫同轼自然死不足惜,但是卫虎东呢?卫国公呢?还有卫夫人。   这些人他自然不可能全部诛杀殆尽,但是他们之间原本的关系就产生了无法弥补的裂痕,而且他还得时时提防。   这些也还不是最严重的问题。   最严重的问题是如何处置卫家,这件事情不仅仅要他能接受,还得要朝野内外接受。   谋反这种重罪如果还能网开一面,那皇帝之尊,律法威严,又体现在哪里?   卫同轼给他出了一道难题,实在罪该万死。   但是这些事情对大河来说还是太难理解,所以徐令则也只是慢慢咽下,在心中放着。   顾崽崽蹲在地上假装咬大河的鞋玩,大河嘻嘻笑着摸它的脑袋:“崽崽你别闹,我和父皇说正事呢!你去找伊人去。”   顾崽崽又咬着他的裤脚往外拖他。   徐令则见状松开大河笑道:“去吧,去和崽崽玩去。我批阅一会儿奏折,再去看望你母后。”   既然已经打定主意,他现在就要开始着手准备了。   可是或许是因为心里装着事情心情不好,看了第一本奏折,徐令则就心烦意乱地摔了奏折,怒道:“以后这种都不要呈上来!”   小太监忙诚惶诚恐地答应,捡起奏折小心翼翼地放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皇上可以这般说,他也得答应;但是却不能这么做,回头耽误了正事,倒霉的还不是手下的人?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扣押下面的折子啊!   不过小太监觉得,他有必要去提醒一下这些王爷们,好好享清福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来招惹皇上,搞得像皇上多好说话一般。   刚才的折子他去捡的时候掠了两眼,发现是老王爷为首,带着诸位王爷上的,让皇上正式改姓,昭告天下。   老王爷可不是随便哪个年级大的人都这么称呼的,他是楚家族长,也是先皇的兄长,已经年过八十,德高望重。   徐令则自登基之后,一直没有昭告天下改姓,就连大河也还是秦晏清。   中秋节那日,顾希音喊了大河的全名,被有心人听去,告诉了老王爷,所以他就揪着这件事情不放。   如果没记错,为这件事情他已经上了至少七八次折子了。   这次最过分,竟然还拉拢了其他王爷,以宗族的名义压皇上,也难怪皇上心烦意乱。   不过康王似乎没掺合,倒是个聪明的。   小太监暗暗想了很多,直到徐令则要茶水才打断了他的遐思。   “皇上,”他小心翼翼地道,“晚膳您是在这里用,还是去皇后娘娘那里?”   徐令则想了想后道:“就在这里。”   “是。”   顾希音也正在看月见呈上来的菜谱,道:“二十道菜,也太多了,以后让御膳房减少到八个菜足够。”   月见笑道:“这件事情可不是娘娘能做主的。”   “嗯?”顾希音愣住。   “您这边的份例都是皇上定的,您也不能随意削减。您放心,不会浪费的。宫里也没有三宫六院那么多主子,正经主子就几个,剩菜还不够分呢!您就当多的十二道菜是体恤下面的人了。”   “那倒是。”   二十道菜,基本尝尝味道就撤下了,往日也都是留着赏人的。   “那就这样吧。”顾希音把单子放回到托盘上,“把鹿肉包子换成烤鹿肉吧,我想吃。”   “是。”月见笑着答应。   顾希音忽然想起今日月见和宝儿也都不能出去,便又道:“把你们两个的份例也直接要来,别忘了。宝儿喜欢吃什么,照顾一下她。”   宝儿道:“谢娘娘,我什么都行,不挑食。”   顾希音羡慕地道:“你这好胃口真是让人羡慕,我真是没见过比你更省心的孕妇了。”   宝儿道:“当年您怀着太子殿下的时候,怀相也很好,都要生了还能健步如飞,常常把身边跟着的人吓得提心吊胆。”   顾希音哈哈大笑起来。   晚上徐令则没来吃饭,大河也没来。   ——大河其实想来,但是在门口被人拦住,只能去找徐令则。   徐令则说,他打算晚上单独和顾希音说说卫家的事情,怕大河说得不清楚,让顾希音担心。   大河嘟囔道:“您就是不相信我,我可以不说的!”   徐令则哄着他留在御书房里,父子俩一起用膳。   吃过之后,徐令则把大河抱在膝上批阅奏折。   大河刚启蒙不久,认字不多,刚开始还有些好奇,但是后来就觉得看不懂很枯燥,不由就想离开。   徐令则却按着他不让他离开,道:“等父皇这次离宫,这些事情不能完全交给外公。你这么大了,慢慢要学起来。”   大河很惊讶:“父皇您要离宫?去哪里?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带着母后去温泉庄子对不对!我也想去!”   徐令则之前确实说过天冷之后带顾希音母子去京郊的温泉庄子住几日,不想大河记在了心里。   “不是……”   顾希音见徐令则和大河都没来吃饭,便拉着月见和宝儿一起吃。   月见把宝儿按在椅子上坐下,笑道:“你陪着娘娘吃,我替你们布菜。”   二十多道菜,确实需要人伺候。   顾希音笑道:“对,等以后你大肚子了,也让宝儿伺候你。” 第664章 御驾亲征   月见脸红一片,顾希音见状乐不可支。   屋子里气氛十分融洽。   听着里面传出来的愉悦笑声,站在外面的谢观庭仰头看着躲在云层中的月亮,无声喟叹。   估计等皇后娘娘知道真相,就笑不出来了。   “娘娘,您尝尝您点的这鹿肉。”月见替顾希音夹了一块刷着蜂蜜,烤得油亮喷香的鹿肉放到她碗里,“御厨选的是现杀的鹿,最嫩的肉,还送了鹿血酒来。”   说话间,她还俏皮地眨眨眼,显然被薛鱼儿带坏了。   顾希音刚要说话,看见鹿肉却不知道为什么有种油腻腻的感觉,顿时没了食欲。   她心里一惊,忽然有种不太妙的感觉。   月见和宝儿都注意到她僵在脸上的笑容,都停下筷子关切地看过来。   顾希音颤抖着手放下筷子,搭上自己的脉。   果然……怀孕了。   她也是刚才猛地想起来,似乎这个月的月事已经晚了几天;昨日月见问她,她还随口说了句可能是之前吃凉的吃多了。   她完全没往怀孕方向想,因为她之前还戴着避子的香囊,就算取下,药效多少也有影响。   万万没想到,徐令则还是太猛了……   看见她的动作,月见和宝儿都反应过来了,忘了自己原本要做什么,筷子还悬在半空,紧张地看着她。   顾希音:“嗯,你们想得是对的。”   月见惊喜出声:“恭喜娘娘,恭喜娘娘。”   宝儿则笑道:“我总算完成任务了。”   顾希音不解:“你完成任务?”   “是啊,老夫人每次见到我,都要念叨一遍,让我把喜气传给您。”   月见打趣道:“何止对老夫人有了交代,太子殿下都说过多少次,想要弟弟了?”   顾希音哈哈大笑起来。   她放下筷子道:“不吃了,没什么胃口。”   徐令则知道这个消息,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反应,或许是欣喜若狂吧。   她突然十分期待看到徐令则的反应。   所以月见说要派人去给徐令则报喜的时候,顾希音笑着拦住她,道:“这件事情你们就假装不知道。我想,我想自己亲口告诉皇上。”   看着她脸上闪过的娇羞之色,月见和宝儿都不难猜出她的意图,笑着打趣她一番。   月亮已经完全隐到厚厚的云层后,北风起,把一排灯笼吹得摇摇欲坠,光线惨淡。   谢观庭听着里面欢快的笑声,眼神里的幽深凝重之色更甚。   接近子时,徐令则姗姗来迟。   顾希音靠在床边都快睡过去了,听见他进来的脚步声,眼睛顿时灿若星辰,歪头靠着床柱冲他笑。   月见识趣地出去。   徐令则一边解着外袍一边笑道:“我以为你已经睡了。”   他抖了抖身上的雪,顾希音低头看着他沾雪的靴子,笑道:“雪已经这么深了?”   她原本吃完饭是想出去在院子里走走的,但是出门的时候开始飘雪花,月见和宝儿就十分紧张地拦住她,弄得她哭笑不得。   宝儿自己明明肚子已经隆成小山,却丝毫不在乎,对她这个刚怀孕的却紧张万分。   “嗯,已经没过脚踝了。”   “吃饭了没有?小炉子给你热了鸡汤。”   “吃过了。”徐令则若搓着微凉的手走到床前的小杌子上坐下,拿起火钳子往火盆里添了两块炭,“棠棠,我今天有件事情想和你说。”   顾希音以为他想说司马仲彻来了,因为怀孕的喜悦,她对这件事情已经没有那般在乎,所以笑眯眯地道:“九哥,我也有一件事情想和你说呢!”   “你先说。”   “不,你先说。”   徐令则握着顾希音的手,把卫同轼谋反的事情说了。   顾希音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僵在脸上。   她很聪明,所以几乎立刻把徐令则考虑到的那些后果想到大半,一时之间心中沉重,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我担心你会胡思乱想,所以才不许别人进出,想着自己亲自和你说。”   “那……”顾希音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那九哥你打算怎么办?”   “卫虎东今日进宫请罪了。”   “那又有什么用?”顾希音幽幽地道,“谋反这件事情,罪无可赦。而且他根本做不了卫同轼的主,也无法让他悬崖勒马。”   “棠棠,你是卫家的人。便是为了你,我也会最大程度地保全卫家。”   没有转弯抹角,徐令则直接把心底的话说出来。   “那,”顾希音咬着嘴唇道,“现在怎么办?”   “我打算,御驾亲征。”徐令则道。   顾希音震惊地道:“御驾亲征?”   徐令则到床上把她搂到怀中,“是。我仔细思考过,这件事情交给谁我都不放心。中间出任何偏差,传达错了意思,都是性命攸关。”   顾希音很容易就明白,他说的是对的。   这是株连九族的谋反大罪啊!   除非徐令则去,别人去,如何敢减卫家的罪名?稍不留神,那就是同流合污,永世不得翻身。   “棠棠,我想带着你去。”   顾希音在他怀中低头看着自己平坦的小腹,脸上露出苦笑。   如果没有怀孕,她当然会义无反顾地跟着徐令则去,毕竟这是卫家的事情。   但是现在这种情况,她怎么能拿腹中孩子开玩笑?   她刚刚怀孕,最是不安稳的时候,怎么能经得起一路疾驰?   徐令则因为看不见她的脸,并没有发现她的异常,还在继续安慰她道:“我之前还想着瞒着你,但是这件事情瞒不过去。你要相信我,除了卫同轼和到时候冥顽不灵的,我不会迁怒其他人。”   “九哥,”顾希音道,“你是皇上。你得这个天下是用来治理的,不是用来糟践的。我娘是卫家人不假,但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能法外留情,留他们性命已经不容易,我很知足了。”   卫家她亲近的,只有卫夫人和卫三郎,至于旁人,还没有那么大脸面,要她为了他们去为难自己男人。   “你同我一起去,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和你商量。”   “不,九哥,我不去。”顾希音摇摇头。   “你不去?”徐令则惊讶道,完全没想过自己会被拒绝。 第665章 到底瞒着他   “我不放心大河。”顾希音镇定地道。   徐令则还试图劝她:“有岳父大人在,谢观庭他们我也会留在京城,你不用担心。”   大河也是他儿子,不做好妥善安排,他怎么能放心?   顾希音道:“既然九哥已经做好妥善安排,确保安全,那我留下也应该无虞。”   徐令则低头捧着她的脸,皱眉道:“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从前的顾希音,其实很粘他;即使他不提出来,她恐怕也想跟着。   他的眼神中也表达出这样的困惑。   顾希音对上他黑亮的眼睛,心蓦地一颤,面上却故作镇定,甚至笑道:“我就在宫里,能发生什么事情?只是大河大了,又是个聪明敏感的孩子。从前我被掳走,那是无可奈何;但是既然能选择,我不想让他觉得,每次出了什么事情,我们都不考虑他。我也希望多陪陪他,不想让他真的觉得我是后娘,而他随时可以被舍弃。”   徐令则面色凝重,眼中有纠结之色。   顾希音和大河是他生命中最无法割舍的两个人,顾希音说得也很有道理。   可是不把她放在眼皮底下,他如何能放心?   他失去了她一次,再也不想重蹈覆辙。   徐令则心中左右为难,顾希音笑着握住他的手:“九哥,你去吧,我和大河在家里等你。卫家谋反,我爹其实现在不适合替你主持朝政,你还是再挑个合适的人……”   “那我交给你。”纠结再三,徐令则终于退步,却紧紧抱着顾希音不肯松手,“棠棠,我真的担心,这是司马仲彻调虎离山的阴谋。我担心,他会趁机来抢走你。”   “九哥,上次是因为我们毫无防备,这次不会了。”顾希音道,“我在南疆几年,对他的路数也有所了解。你放心地去,我不会让你操心。除非在你心里,我就是蠢得不可就药,会上当。”   “是我舍不得你。”   “不仅仅因为大河的原因。”顾希音思路渐渐清晰,“我定然和九哥站在一起,无条件地支持你。但是让我直接去和卫家针锋相对,到时候无论我做什么选择,都会让我娘难受,所以我还是不去了。”   “九哥,你最重要。卫家任何人,都抵不过你在我心里的分量。想谋反的卫家人,如果侥幸胜利,也绝对不会因为我是卫家人就放过我。”   这世上,有角逐天下的能力,却重感情胜过重江山的男人,大概只有徐令则一个。   “我做不了你的铠甲,也不想做你的软肋。除了我爹娘和三哥一家,卫家对我来说,比陌生人没什么区别。”   徐令则看着她急于解释,给自己减轻负担,唯恐自己受伤的模样,嘴角不由勾起,露出笑容来。   他伸手捏捏她的脸:“我知道。那就这么定了,我速去速回。卫同轼带着手下两万人,又骗了卫虎东手下两万人就敢谋反,我猜他不是真的有谋反之意,应该只是想恶心卫虎东和卫家。”   “因为一己之私就挟数万人谋反,”顾希音脸上笑意转冷,“死不足惜。”   “我有些事情要交代给你。”   “好。”   第二天徐令则去上朝,卫夫人来了。   “娘,您要跟着皇上去?”顾希音惊讶,但是很快就明白了卫夫人的用意。   卫夫人一直都以卫家为傲,卫家撑起了她骨子里的骄傲。   现在出了这件事情,她一下子像老了好几岁。   顾希音仿佛看到了初见她时候,她重病缠身、头发花白的苍老模样。   没错,她想起来了。   她想起来了卫夫人形如槁木,心如死灰的样子;她想起来了认亲之后,卫夫人一夜之间白发变黑发。   彼时她觉得十分奇怪,只听过一夜白头,还没听过反过来的呢。   而卫夫人则告诉她,她担心自己的模样为顾希音不喜,所以剪了不少白发,又用假发掺进去,所以极好地掩饰了白发。   然而因为卫同轼谋反,为卫家感到忧心忡忡的她,再也没心思打理自己。   她恨卫同轼做出这样的举动,又舍不得百年卫家毁于一旦,还要担心顾希音受到牵连……现在没有人比卫夫人内心更煎熬。   顾希音可以舍弃卫家,卫夫人不可以。   “希音,我知道皇上为了你会网开一面。”卫夫人道,“可是我担心卫家有人会破罐子破摔,所以我去游说他们。”   谋反大罪,无可辩驳,罪无可赦。   卫同轼谋反唯恐别人不知道,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整个卫家都被他无耻地绑在一条船上。   一个卫同轼是成不了事的;但是如果卫家其他人,包括卫国公觉得,事已至此,反是死,不反也是死,为了博一线生机,干脆反了。   别看卫夫人从小受宠,到了卫家生死存亡的关头,她也不是不能被割舍的。   卫家手中的兵力,就不容小觑了。   更别说,卫三郎现在还带着人在附近。   这也是徐令则亲自去的原因。   他要以皇上之尊向卫家其他人承诺,会饶他们一命,把谋反这件事情的影响降低到最低,最好只锁定在卫同轼个人所为上。   卫夫人明白这一切,所以有自己打算。   “就算皇上承诺,卫家有些人也不会相信,还会兴风作浪。”卫夫人道,“我了解卫家的人,知道谁可能是坏了一锅汤的老鼠屎;我也要回去劝你外公……这一趟,我势在必行。”   顾希音却犀利道:“娘,您以为您现在在卫家的地位还和从前一样吗?我是皇后,卫家的人,激进者会逼您在皇上和卫家之间选择。您选择皇上,在他们看来就是卫家的叛徒。他们不信皇上,会有无数理由攻讦你。”   说来可笑,现在最相信卫夫人的,恐怕是爱屋及乌的徐令则,而不是她为之殚精竭虑的卫家。   “娘,留下陪我吧。”顾希音道,“要相信皇上。”   卫夫人却不听她劝说,执意要回去。   顾希音无奈,只能道:“那您去和皇上商量吧。”   她找卫淮,可是后者也赞成卫夫人的做法,顾希音只能等徐令则决断。 第666章 沫儿的改变   卫淮说,“我了解你娘,若是不让她去,她在京城会急出病来的。”   “那您陪她去?”   “我不去。”卫淮道,“还要有人在京城守着你和大河娘俩。皇上尊重你,敬重你娘,我很放心。”   说完全放心那是假的,但是总要有取舍。   徐令则答应了卫夫人的要求,大概还和卫夫人说了什么,薛鱼儿说,卫夫人去看沫儿的时候说,以后希望沫儿能找个有情郎,能像徐令则对顾希音那般,即使家徒四壁也值得了。   薛鱼儿说这话的时候,沫儿正在顾希音房间里,坐在小杌子上安静地发呆。   顾希音察觉出她的失神,道:“沫儿,你想不想读书?或者想学琴棋书画?”   从前的沫儿,被复仇的力量裹挟着前进,再苦再难也咬牙撑下来。   但是现在她迷茫了,她要去哪里,干什么?   在宫里的日子虽然有人伺候,有人陪她说笑,但是她找不到活着的意义。   顾希音见她抬头,知道或许有戏,便继续道:“京城中开设了很多收留无家可归女子的善堂,在那里可以学东西;你想留在宫中,还是想去和她们在一起?”   沫儿伸出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顾希音轻声喟叹,“你不用担心。你看现在在宫里,谁还用异样的眼神看你?刚开始肯定奇怪一些,但是时间长了大家都会习以为常。长成这样不是你的错,只是你要比别人多承担一些。”   沫儿用美丽的眸子盯着她,流露出痛苦、茫然之色。   顾希音轻轻拍拍她的手背:“选择的权利在你,怎么都可以,回去慢慢想想。”   沫儿没有做声,薛鱼儿开口了。   她说:“沫儿姑娘,虽说你从小被亏待了,但是卫同轼这件事情,公道说,是因为你们而引起的……就算这样,老夫人也只担心你,娘娘一心为你谋划……”   顾希音打断她的话道:“鱼儿,不要说这件事因沫儿而起。卫同轼后脑生了反骨,即使这次不反下次也反了。”   她不想把这件事情赖在沫儿和她母亲身上。   要说错,那往前数,不是卫虎东出、轨在先,才有了后来这一切的吗?   沫儿忽然站起来,走到书桌前,挑了一本书,又抽出一支笔过来。   顾希音试探着道:“你想读书?”   沫儿跪倒在她面前,点了点头。   “好,那我便找女师傅教你。”顾希音道,“生出你这样,是要比别人艰难许多。但是你的哑疾,我慢慢为你调理;你好好念书。有些事情改变不了,就不要去想;现在看起来是厄运,将来未必不是机会。”   沫儿点点头,眼中的桀骜和对抗终于慢慢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信任和希望。   “以后你就在我身边吧。”   大河听说徐令则要御驾亲征,嚷嚷着要一起去,当然被毫不留情地拒绝。   他闹起了情绪,最后还是顾希音说,要他留下来保护自己,这才安抚了气愤的小兽。   等大河出去,月见试探着道:“娘娘,您是不是没有和皇上说起您怀孕的事情?”   否则皇上不会到现在都没有反应,而大河心心念念想着弟弟,顾希音却没有说出来抚慰他此刻受伤的心,显然也是不想让徐令则知道。   顾希音点点头:“他要出门,告诉他除了平添挂念,也没什么用。”   “娘娘,您太辛苦了。”   顾希音笑眯眯地道:“我现在除了胃口不太好,什么反应都没有,而且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有什么辛苦的?你们不要把我惯坏了,说多了我自己就真的觉得委屈了。”   如果不是卫家的人谋反,换成其他任何人,徐令则根本不用御驾亲征,随便派十几万人去直接灭了一绝祸患,以儆效尤便可以。   他是为了自己跑这一趟的,顾希音很清楚并且领情。   怀孕确实不容易,但是徐令则做这个皇帝,始终辛苦。   顾希音也没管朝廷上为了御驾亲征的事情闹得鸡飞狗跳,仔细地为徐令则准备出行所需要的东西,然后在半个月后,牵着大河的手登上城楼,远送徐令则。   徐令则没有坐在御辇之中,而是身披银甲,手持长剑,身跨白马,被众人簇拥着在中央。   他回头看了看顾希音,后者遥遥地微笑着摆手。   徐令则虽然看不清,但是心里肯定,她此刻一定把“九哥”两个字放在唇齿之间,有苦涩和不舍慢慢化开。   “出发!”   威武之师发出惊天动地的必胜呼声,旌旗猎猎,大军开拔。   大河被顾希音牵着手,目睹这一切,小小的心脏之中回荡着某种难以描述的波澜壮阔,有小小的种子在其中埋下。   顾希音低头摸摸他的头顶,眼中闪过骄傲之色。   她说:“大河,看到你父皇了吗?长大以后你就变成了他。”   像草原上雄壮威武的雄狮,一代一代地骄傲传承。   大河点点头:“父皇说,我长大,他就老了,到时候换我保护母后。”   “好孩子。”   徐令则离开之后,大河不管是学习还是习武,都空前地努力起来,看得顾希音心疼不已,但是她除了关心他衣食起居之外,并不劝他。   倒是月见很心疼,委婉地提了几次,担心他累坏了。   顾希音只当没听懂。   生而为人,没有容易之事;王侯将相,贩夫走卒,都有自己要承担的使命。   在让人生艰难这件事情上,命运大部分时候出奇地公平。   沫儿开始学习,起步有些艰难,但是十分认真,顾希音教她喝药她就喝药,不管多苦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大河有时候过来请安,见她眉头紧锁地盯着识字的字帖发呆,就好为人师地指点她。   时间长了,沫儿也会把自己舍不得吃的好东西留给他,两人感情倒是培养起来了。   顾希音没有告诉别人怀孕之事,但是沫儿因为时常在,所以猜了出来,常常看着她的肚子,再看看宝儿临盆的肚子发呆。   顾希音知道她猜出来了,也并没有很放在心上。 第667章 离别后的生活   徐令则走之后时常有书信回来,把诸如路上所见所闻,甚至当天吃了什么,哪个大将迟到,提着裤子面圣这种琐事趣事都一一记录下来。   顾希音看信的时候,嘴角总是带着笑意。   这是一场胜负没有太大悬念的战争,更复杂的是人心,所以顾希音没有太担心徐令则的安危。   她对卫家,也没有太多代入感,所以纠结痛苦是卫夫人的,她最多只心疼卫夫人。   她回信的时候笔触也是轻松愉快的。   比如说伊人怀孕了,这种发现一度让她们猜测不是伊人怀的不是顾崽崽的崽儿。   因为之前都说,顾崽崽需要等十几岁的时候才能成熟。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上次徐令则带着顾崽崽回了南疆提前触发了什么,或者是之前信息有误,总之经过顾希音一番周密调查,证明顾崽崽确实要当爹了,而且是亲爹。   再比如说娇娇高烧,周夫人知道徐令则因为担心顾希音的安危而不准她出宫,所以便抱着娇娇来宫里求助。   顾希音留娇娇在宫里养病几日,小娇娇吃苦药的时候只要大河喂,难受的时候只要握着大河的手,连大河去读书,她都要坐在旁边,顶着烧得发红的脸,规规矩矩坐着等他,不吵不闹。   大河却表现得没太多耐心,总是嫌弃她粘人,但是对她也算纵容,从不欺负她。   顾希音还兴致勃勃地告诉徐令则,等着开春之后她打算在宫里开一块地种菜……   日子就这样有条不紊地平静过着。   开春的时候,顾希音正带着大河种菜,就收到徐令则的信,说卫同轼已经被包围,做最后抵抗,胜利很快就会到来。   顾希音看这封信的时候正带着大河赤脚踩在松软的土地上种毛豆,看完信心花怒放,把信收起来揣到怀中,对大河道:“你父皇快要回来了。”   大河负责播种,手里提着个精致的竹篮,闻言兴奋道:“母后,把信给我看看!”   他识字渐多,已经能读懂信。   沫儿负责浇水,已经追到了大河身后,见他停下,不由伸手推了推他,示意他继续向前。   顾希音笑道:“回去再给你看,先把毛豆都种下。”   那么厚的信,也不是都可以给他看的,回去之后她还要筛选呢!   娇娇原本坐在小杌子上看着,黑亮的小眼睛转转,突然跑过来拿着大河的竹篮,然后拿出种子,有模有样地替他播种。   顾希音笑弯了腰,大河一脸蒙,非常直男地道:“你过来干什么?路都走不稳呢,还想帮忙,快去坐着。”   娇娇握着篮子不撒手,大河没办法,把她抱起来送过去,按坐在小杌子上,指着她沾满泥土的绣花鞋道:“脏不脏?”   娇娇看看顾希音,忽然开始脱鞋袜。   大河:“……奶娘,你好好看着她!”   旁边一直躲在树荫下吃点心的周嘉懿舒服地躺在椅子上,道:“好好坐着多舒服,真傻,真的。”   周夫人这两日染了风寒,想把她们隔开,周嘉懿觉得府里没意思,就带着妹妹进宫来玩。   她常来常往,已经是熟客,在顾希音面前也照旧撒娇。   认识周嘉懿的人都说这小姑娘是个福娃,爹娘宠爱,性格娇俏,自来熟,毫不掩饰地爱享乐,能躺着绝对不坐着,偏偏又长着一张招人疼的脸。   相对而言,乖乖巧巧的娇娇,存在感就弱了很多。   但是在大河面前,娇娇绝对占上风。   月见笑着打趣道:“娇娇年纪小,但是眼光好,就粘着咱们太子殿下。娘娘,您也快点起来吧,地上凉。”   顾希音点点头,并不逞强。   月见伺候着她冲洗了手和脚,那边沫儿也在薛鱼儿的服侍下梳洗换衣,然后跑过来伸手摸摸顾希音的肚子。   “还不会动。”顾希音笑着道。   沫儿现在显然开朗了很多,对她也十分亲近依恋。   “过两天,让鱼儿带着你去看宝儿姐姐的的两个宝宝好不好?”   宝儿前些日子刚生了龙凤胎,现在正在宫外坐月子,月见已经代顾希音去探望过,回来笑着说起袁傲手忙脚乱照顾孩子,却被儿子毫不留情呲了一脸尿的事情,把众人笑得肚子都疼了。   沫儿摇摇头,又指指顾希音的肚子,表示她还是喜欢,想看顾希音的孩子。   顾希音笑着摸摸她的头,鼓励道:“沫儿,你要学着张嘴说话,你可以做到的。”   沫儿现在已经没有生理上的说话障碍,但是她显然对说话这件事情有些害羞或者抗拒,现在并不接受。   顾希音只能趁她情绪高的时候提一两句。   果然,沫儿站起身来,后退两步,低头拨弄着腰间的青白玉折枝花玉璧,身子轻轻扭动表示抗拒。   月见笑着打圆场道:“不要紧,沫儿姑娘慢慢来。娘娘就是怕不知道您想什么,委屈了您。”   一会儿沫儿带着几个孩子捉蝴蝶去了,她被藏起来的日子太长,对外面这一切热闹都很感兴趣。   薛鱼儿在旁边跟着笑闹,快乐得像个孩子。   褪去了复仇那一层暗黑,沫儿性格不乏天真烂漫。   顾希音对于她现在的改变乐见其成,因为她的经历,对她也格外疼爱几分。   顾希音对月见道:“多亏你和鱼儿,沫儿现在性格开朗了很多。等我娘再回来,一定会觉得很惊喜的。”   “嗯,老夫人肯定会很高兴。”   两人都心有灵犀地不提卫同轼那些糟心事。   顾希音又道:“宝儿生产之后,你就出宫看了她一趟,一直陪着我。抽空回去看看你娘,她该想你了。”   自从和闵幼禾的亲事定下,月见和母亲的关系缓和了很多。   月见道:“嗯,原本打算明日回去看看的,多谢娘娘。”   顾希音打趣道:“说不定闵幼禾已经把你们家的门槛踩烂了呢!”   月见红了脸。   正说话间,一个双丫髻的宫女进来,见月见在和顾希音说话,便垂手站在一旁。   顾希音笑着道:“月见,看起来是找你的。”   原来,是闵幼禾来找月见。 第668章 闵幼禾撒谎   月见脸色更红,带着几分恼怒和娇嗔道:“你去告诉他,我正伺候娘娘,要是没事让他先回去。”   顾希音还没来得及笑,就听小宫女道:“闵大人很着急,说一定要现在见您,还给了我一颗银花生。”   顾希音“扑哧”一声笑了,打趣道:“闵幼禾为了见媳妇,也是下了血本了。月见你快去看看,再不出去,他约莫着要把家败光,没钱娶你进门了。”   月见面红耳赤,跺脚道:“这个呆子,等我出去骂他。”   薛鱼儿最八卦,扑蝴蝶也不影响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哈哈大笑着喊道:“嘴上骂着呆子,一会儿见到就是小心肝儿了!”   月见瞪了她一眼,不敢看顾希音打趣的表情,捂着脸飞快地跑出去,身后传来了众人善意的哄笑声。   快要走出去的时候,她缓下脚步,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和衣裳,揉了揉脸,觉得没那么烫了,这才缓步款款出去。   闵幼禾正在外面踱步,面上有焦急之色,但是依然难掩风姿,门口几个小宫女藏在数后指着他窃窃私语,不时偷笑。   月见清了清嗓子,几个小宫女一哄而散。   月见也不生气,微笑着出去。   闵幼禾听见她声音,快步上前,伸手抓住她的袖子。   月见并不习惯和他这样的亲近,下意识地回退了一步,嗔道:“你今日怎么毛手毛脚的?这是宫门。”   闵幼禾这才松开手,“我有点着急,并不是有意冒犯。”   “呆子。”月见看见他额头和鼻尖上都有汗珠,从袖子里抽出帕子递给他,“擦擦汗。你怎么也说是朝廷命官,这般沉不住气让人看轻。”   虽然是批评建议,但是她说话是时候尾音轻软上扬,带着几分娇俏的嗔怪,让人无法生气,反而只觉得和自己亲近才如此。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闵幼禾早就酥软了半边身子。   月见说完自己都笑了。   她似乎在这件事情上格外得心应手,并不是她身经百战,而是身边有良师潜移默化。   上到顾希音,中有薛鱼儿,最后还有宝儿,想学哪款学哪款,款款有惊喜。   闵幼禾带着月见一起往边上走去,道:“我嫂子这几日身子不舒服,可是家里也没人照顾,你能不能告假几日,帮我照顾她一二?”   月见惊道:“大嫂怎么了?可请大夫了?”   “请了,可是大夫都看不出问题来,只能静养。”闵幼禾闪烁其词。   月见虽然表现得没有那般热络,但是内心深处已经把自己当成闵家的人。   长嫂如母,大嫂一力支持闵幼禾读书,他才能出人头地,所以月见对闵幼禾满意的同时,对闵家大嫂也充满感激。   听说她病得这般蹊跷,月见很着急。   “那这样,”她立刻道,“能挪动吧,你回去找人把大嫂送到宫里来。我这就回去跟皇后娘娘说,央求娘娘替大嫂看看。”   “这……”   “这什么啊!”月见跺脚,“我让你去你就去,人命关天,皇后娘娘那里我去说。别说我伺候娘娘这么多年,多少还有些体面,就是没什么交情的,娘娘也不会见死不救。”   闵幼禾嘴唇动动,没说出话来,面色纠结。   月见愈发着急,推了他一把道:“快去啊,我去找娘娘!”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   闵幼禾却伸手拉住她,眼神中的纠结之色更甚。   月见也不是蠢笨的,看到他这般,脑海里立刻生出疑问。   “闵幼禾?”   闵幼禾闷声道:“你等等,让我想想怎么和你说。”   “你骗我?”   闵幼禾心中懊恼,他怎么就想了一个这么容易被戳穿的理由呢?   他怎么就忘了,皇后娘娘是神医呢。   不,之前其实他也并没有忽略,只是他没想到,隔着好几层关系,顾希音还能出手帮忙。   他低估了月见和顾希音之间的关系,也低估了月见对自己的上心程度。   闵幼禾心中很愧疚,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出话来说。   月见面色则越来越冷,随着闵幼禾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她知道自己应该是被骗了,心中有种一片真心被人玩弄的耻辱感。   虽然她没再说话,但是眉宇之间的愤怒一触即发。   闵幼禾忽然意识到,这件事情他不说明白,恐怕自己看上的媳妇也没了。   月见可不是什么好糊弄的脾气,外柔内刚,看着好说话,其实心里比谁都刚烈。   “事情是这样的……”闵幼禾道,“我二哥突然给我捎信,说我想办法把你从宫中挪出来几日,还说事情很紧急,所以我就……”   “所以你就撒谎了?”月见眸光冷了下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所以不敢乱说。但是我二哥说话,不会无的放矢。月见,跟我走吧。”   “他要是就听算命先生说,我近日有血光之灾,难不成我也要听?”月见冷笑。   “为什么不听?”闵幼禾道,“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那我和你想得不一样。”月见冷声道,“皇上不在,娘娘又……娘娘身边又没有几个人照顾,这种时候我怎么能撇下娘娘?”   顾希音怀孕的事情并没有昭告天下,现在还只有身边的人知道而已,所以话到嘴边,月见还是咽了下去。   闵幼禾道:“我知道你对皇后娘娘忠心耿耿;可是我也知道,我二哥真不是随意说笑的人。他既然这般说,这中间肯定有事情。”   月见不客气地道:“你二哥从哪里知道的?康王?康王那般,又能知道什么?”   她向来说话有分寸,这般说,显然已经很生气,有些口不择言的意思。   “我是真的担心你。”闵幼禾觉得自己笨嘴拙舌,怎么也解释不清楚,“不管什么事,你就先告假出宫几日,又能如何?”   “要是皇后娘娘这几日恰好需要我,耽误了她的事,没有照顾好她,我良心难安。”   月见显然是完全不想答应。   薛鱼儿忽然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哈哈大笑。 第669章 闵幼禾再来   “小两口那么久没见,怎么见了面就打起来了?”   原来月见前脚刚走,薛鱼儿这个喜欢看热闹的就悄悄跟来了。   刚靠近就听见两人在争执,她便跳出来打圆场。   “闵幼禾,媳妇你还没娶到手就想欺负人了?那也得问问我愿不愿意我妹子给你欺负!”薛鱼儿叉腰气势汹汹地道。   月见拉住薛鱼儿,看了闵幼禾一眼道:“我不会答应的,你回去吧。走,鱼儿姐,娘娘身边不能没人伺候。”   闵幼禾喊了她一声,但是月见没有回头,只能无奈地眼睁睁看着她离开,急地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外面来回转。   “你和他吵什么呢!”薛鱼儿好奇地问,“我看他争吵的时候也挺让着你的。这样的男人才能嫁。”   月见咬着嘴唇没说话。   回去之后,她当着顾希音的面才说了事情始末。   “……娘娘,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月见皱眉苦思,“我怎么觉得这件事情,哪里不太对劲呢。”   她冥思苦想,以至于把和闵幼禾生气都忘在了脑后。   她心里的第一直觉是宫里有危险,闵幼禾想要她避开。   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   有了前车之鉴,现在宫里的人对司马仲彻都十分警惕。   不仅仅是他,任何和南疆能有一点点儿关系的人,都不可能进宫,简直要查上下三代家谱的架势。   更何况,闵仲禾那边的消息应该来自康王,康王这般与世无争的富贵王爷,当年争皇位都佛系提前出局,唯恐被牵连,现在又怎么会参与其他事情呢?   顾希音也想不太明白。   薛鱼儿哼了一声道:“你听他唬你。男人什么德性,我最清楚。都是猴急猴急的,这是许久没有见到你,想你了呗。哪有那么多冠冕堂皇的借口,其实就是想和你亲近亲近。”   月见迟疑,没有说话,但是心里却隐约觉得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闵幼禾虽然表白的时候很大胆,但是两人的事情定下来以后,他又很尊重她,两人发乎情,止于礼,并没有什么逾矩之事,现在怎么又会为了这样的借口撒谎呢?   虽然月见已经有两三个月没有出宫,但是和闵幼禾经常书信往来,也说过顾希音怀孕,所以她无法出去,请闵幼禾多帮她照顾母亲。   之前在回信中,闵幼禾的态度都是极赞成极配合的。   “不行。”月见想想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娘娘,我想让人给他捎封信,让他来把事情问清楚。”   皇后娘娘现在怀着身孕,可经不起任何差池。   她打算和闵幼禾说,要是皇后娘娘出什么事,她也不想活了,让他真正明白事态的严重性,逼他说实话。   顾希音托腮,目光中若有所思。   她摆摆手道:“如果这中间真的有事,闵幼禾来之前肯定也深思熟虑过。既然他现在不肯说,那应该就是不能说的。”   闵幼禾任职翰林院,难道是看到了什么奏折的缘故?   也不太对,他的职位在翰林院中算是很低的,他能接触到的不会是多隐秘的东西。   看起来,还要往康王那边想。   顾希音道:“不必着急,让谢观庭派人去盯着康王便是。”   谢观庭听到顾希音传来的旨意,自然不敢懈怠,立刻让人去查,可是查了两天,说康王现在就和闵仲禾厮守,待在凌波馆里足不出户。康王妃派人上门请他,人在门口就被拦住,别说见面,看门的人直接就说,王爷有令,口信也不必传了。   看起来,康王和康王妃闹矛盾了?   康王妃那边倒是没有显露出来苦恼,照旧交游贵妇,照旧买买买。   眼看调查陷入了僵局,闵仲禾又来了。   这次听说他是一瘸一拐来的,月见匆匆出去。   这次,她主动邀请薛鱼儿和她一起,但是叮嘱后者不要现身,只是帮她看看闵幼禾的表现。   “月见,你别问为什么,但是你待在娘娘身边有危险。”闵幼禾这次开门见山地道。   他胡子拉碴,脸色苍白,似乎瘦削了些,温润的气质也变成了几分颓然。   “那我问你,娘娘有没有危险?”月见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   “我不能说。”   月见顿时知道了答案。   “你喜欢的月见,是什么样的?”月见幽幽地问,“背主求荣?临阵脱逃?贪生怕死?”   “月见,你别这么说。娘娘,应该不会有性命危险的,她腹中怀着的,也是皇嗣。但是你们这些身边伺候的人,恐怕就要被换掉。我担心你……”   “如果真有那一日,你就再娶一个,算我辜负你。”月见冷声坚定道。   “月见——”   “我效忠娘娘,可以为娘娘粉身碎骨。但是你有你自己的顾忌,这件事情我不怪你。你能来提醒我,我很感激;但是我也有自己的坚持。闵幼禾,多谢了,回去吧。他日若是出事,我自当和你撇清关系。”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担心你。而且真不是你想象那样,皇后娘娘不会有事的!”   月见摆摆手,转身进去。   闵幼禾往前冲了两步拉住她的袖子:“一次,就这一次,听我的好不好?”   “你是读书人,”月见抬头看着他,眼神澄澈而坚定,“该比我更清楚,士为知己者死。也该更懂得,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我不敢说为皇后娘娘死是重于泰山,但是苟且偷安的事情,我也断然做不出来。”   “我真的谢谢你,”她顿了顿继续道,“你为我做到了很多其他男人做不到的事情。只是选你,或者选娘娘,我顺从内心,做了一个对你来说很自私的选择,对不起。”   月见敛衽郑重行礼,“你来警示,也是冒了风险的。日后等这一劫过去,我也会好好谢你;过不去,那是我的命,我还是感谢你,并且抱歉可能让你背上克妻之名。闵幼禾,今日你就当多认识一下你喜欢的月见,她是一个重情重义有所坚持的女子。再会!” 第670章 指向老王爷   “一,二,三……”薛鱼儿躲在树后,看见月见转身回来,闵幼禾目光纠结,默默地数着。   “月见!”   来了来了,薛鱼儿悄悄嘀咕,没看出来,月见对付男人还挺有一套。   她今日没有胡闹,没有指责,只有设身处地为他着想,同时表明自己立场,以退为进,果然逼得闵幼禾这个呆子要坚持不住了。   过了一刻钟,月见和薛鱼儿回来。   顾希音正在教沫儿认字:“这是令,意思是命令,令行禁止,也做美好品德的意思。”   她嘴角噙着笑意,显然是想起了千里之外的徐令则。   徐令则现在不知道有没有斩杀卫同轼,有没有开始返程。   等他回来的时候,她要给他两个惊喜。   一个当然是腹中的孩子,另外一个则是……希望是完全恢复的记忆。   现在她已经开始零零星星想起很多事情,她对完全恢复也充满了信心。   月见进来后,不敢遗漏,一五一十地把刚才和闵幼禾的对话说了。   “娘娘,我是这般想的。”月见道,“闵幼禾强调您不会有性命之忧,因为您肚子里是皇嗣,从这一条来看,相对您不利的,似乎是皇家人,或者是对皇上十分忠诚的人。”   薛鱼儿一拍大腿:“我就觉得这里不太对劲,听你这么一说,才觉得很有道理。我再想想,会不会是康王想谋反啊?”   顾希音:“……”   薛鱼儿却越想越觉得自己猜测得对。   “你们想啊,”薛鱼儿道,“会叫的狗不咬人,康王这种看着人畜无害的,才是最危险的呢!说不定当年他实力不够,这些年卧薪尝胆,还做样子麻痹世人,其实心里一直等着机会……”   薛鱼儿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就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月见想了想后摇摇头:“鱼儿姐,我觉得你说得可能还是太主观了。闵幼禾告诉我,康王对他二哥极为宠爱,这些年的时间基本全耗在他二哥那里……”   “这也没什么解释不通的。说不定,那凌波馆就是他们聚集意图不轨的地方呢!”薛鱼儿振振有词地道。   顾希音凝神思索片刻,道:“想办法去问问周疏狂。他应该调查过康王,对他有所了解。”   “我去!”薛鱼儿主动请缨,“就说娘娘想娇娇,想接她进宫,然后我趁机问问周大人。”   “嗯。”顾希音道,“明日再去吧。闵幼禾前脚来,你后脚出去,恐怕引人怀疑。”   闵幼禾为月见做到这个份上,已经很难得了。   他心有顾忌,也应该为他考虑一二。   事后顾希音才发现,只因为是闵幼禾那边传来的消息,所以顺藤摸瓜,她们只想到了康王,止步于此,时间又很紧,所以才猜错了。   第二日,薛鱼儿前脚刚走,就有人传话说,老王爷求见。   月见道:“他求见您于礼不合,但是老王爷是族长,已经八十多岁,被八个人抬着才能来,他说有很紧急的事情和您商量,所以您还是见一见吧。”   顾希音对老王爷没有什么记忆,但是下意识地道:“老王爷是个大胖子吗?”   出于大夫的本能,她觉得这个年代能活到八十多岁的人,不应该是胖子啊!   ——身体医疗条件,都撑不起来这么长的寿命才对。   月见愣住:“娘娘,您何出此言?老王爷身材瘦削。”   “那为什么要八个人抬着进来?”顾希音道。   月见一时之间也想不清楚。   从仪仗上来说,八人抬轿也没什么问题。但是既然是来见身份更高的皇后,那不应该这么大阵仗,多少谦虚一些吧。   顾希音脑海中联想到了很多事情。   她说:“你先去和谢观庭说,让他亲自带人来保护我,然后再见老王爷。大河那边,先让他藏到之前说的地方去。”   那是紧急避难所在。   月见神情紧张起来:“娘娘,您怀疑老王爷他……”   顾希音眉宇间闪过坚毅决绝之色:“月见,可能是我想多了,我觉得这和闵幼禾示警那件事情,似乎有联系。但是我也只是直觉,并没有证据。”   “可无论如何,小心为上。”月见道,“我这就去找谢国公。”   “嗯。”   顾希音靠在迎接枕上,陷入了思考。   在一旁摸伊人肚子的沫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她身边,伸出微凉的手拉了拉她的手。   顾希音展演而笑:“不用担心,没什么大事。”   沫儿伸手做了个保护的姿势,顾希音脸上笑意更深。   等谢观庭带人进来,顾希音说了自己的怀疑,道:“也可能就是我想多了。不管怎么说,小心为上。现在你替我去迎一下老王爷。”   “是,娘娘请放心。”谢观庭郑重行礼道,“宫里宫外,皇上都有妥善安排。”   匆匆回宫的薛鱼儿和谢观庭撞了个满怀。   “国公爷您要去干什么?”薛鱼儿脸色红红的,她这是太着急跑的。   刚才那一撞传来的柔软触感让谢观庭脸色也微红,道:“娘娘命令我前去迎接老王爷。”   “不许那个老匹夫进来!”薛鱼儿大喊道。   谢观庭:“……鱼儿姑娘慎言。”   他知道顾希音,甚至皇上都对薛鱼儿格外宽容,所以她才如此口无遮拦。   薛鱼儿踮起脚尖凑到谢观庭耳边,“我刚从周府出来,周疏狂听我说完,说康王没什么异常,老王爷倒是挺活跃。”   只是老王爷一直把所有的异动推向不肖子孙争夺家产方向,加上他一向也没有多少存在感,所以周疏狂也没放到心上。   谢观庭知道这种时候不该心猿意马,然而薛鱼儿在他耳边吐气如兰,热气吹在他耳后酥酥麻麻,还是让他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他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低头道:“娘娘心里有数。我也有所布置,你先去伺候娘娘,一切放心。”   薛鱼儿瞪着眼睛看向他,半晌后道:“真的准备好了?”   “嗯。”   “那行。”薛鱼儿顿时不纠结了,“我这就回去等着,咱们一起看看这老匹夫想要干什么。” 第671章 罄竹难书的罪过   老王爷很快被抬进来。   他的轿子是特制的,整个人半坐半躺在其中铺着浅黄色万字不到头纹样褥子的躺椅上,老态龙钟,声音低沉,但是眼神精明锐利。   他对顾希音拱拱手道:“老了老了,不中用了,连给娘娘行礼也做不到,还望娘娘海涵。”   顾希音笑道:“老王爷言重了。您老身体可好?”   “苟且活着罢了。”老王爷伸手摸了摸已经完全变白的山羊胡子,“今日进宫,是有件事情,希望娘娘规劝皇上。这件事情也不是就我一个人想着,然而别人都有所顾忌。我这种黄土埋到脖子的,也不在乎了,就让我来做这个讨人嫌的。”   薛鱼儿心想,既然知道讨人嫌还来。但是她不敢太过造次,默默地在旁边翻了个白眼。   沫儿直觉不喜欢这个老头,站在顾希音身后,皱着眉头看向他。   老王爷也注意到沫儿,格外说了一句,“这是卫家的那个猫女?”   顾希音听见这话就不太高兴,冷淡道:“正是本宫表妹沫儿。”   老王爷的目光在沫儿纤细的手腕上扫了一眼,很快就转开了视线。   沫儿却觉得莫名不舒服,她白皙手腕上,是顾希音送她的一只翡翠镯子,种水极好,虽然只是阳绿,但是其中仿佛有一汪油,光泽流动。   她也是一眼就看上这只镯子。顾希音见她喜欢,直接就送给她了。   沫儿觉得老王爷眼中透出某种带着强烈敌意的审视,似乎在说她不够资格一般。   她默默地用右手捂住镯子。   顾希音心里也有些不爽,所以对之前老王爷提起的话题并没有主动接话。   老王爷顿了顿,继续道:“皇上登基已经这么久,却始终没有昭告天下改回楚姓,万万不能如此。我作为楚家族长,也算皇上的长辈,屡次厚颜上书,却始终没有得到皇上批复。”   原来是这件事情。   顾希音看着老王爷身边寸步不离的八个侍卫,假装惊讶道:“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情?那本宫倒是没听说过。”   都已经进了她的宫殿,也把老王爷送进来,这八个人还照旧手持兵器,眼观鼻鼻观心,倒是一道特别的风景。   但是顾希音也并不怂,她身后站着谢观庭以及……三排多达五六十人的侍卫,她怕什么?   为了装下这么多人,她特意安排在大殿中接见。   老王爷以为先说改姓的事情,她就会掉以轻心了吗?   她强烈地感受到,这不过是老王爷推出来的开胃小菜而已,真正的大动作在后面。   老王爷道:“这件事情关乎根本,还望娘娘能帮忙规劝皇上。”   顾希音淡淡道:“别的事情本宫或许能帮忙说一两句话,但是这件事情,既然事关根本,不是本宫一个妇人可以置喙的。而且皇上现在在千里之外,本宫怕是鞭长莫及。还是等皇上班师回朝,老王爷直接面圣和皇上分析利弊吧。”   老王爷毫无征兆地勃然色变:“娘娘可不是一般的妇人。一般的妇人,会纵容煽动家人谋反吗?”   来了来了,这就开始发难了。   “老王爷或许年龄大了,很多事情都没有听说过,”顾希音不客气地冷声道,“卫同轼谋反是一人所为,和卫家其他主子没有关系,和本宫,更没有关系。”   “娘娘倒是撇得干净。”老王爷道,“为了包庇你,皇上御驾亲征。千里迢迢,刀剑无情,倘若皇上有什么意外,你该当何罪!”   “原来,”顾希音故意扶着腰从宝座上站起来,冷笑着道,“原来皇上如何处置朝政,还要老王爷指指点点。看起来,当年是先祖皇上选错了东宫吗?老王爷卧薪尝胆,直到老骥伏枥,也令人叹为观止呢!”   薛鱼儿“噗嗤”一声笑了,“出师未捷身先死,不怪老天爷不照应,实在是阎王爷管着生辰簿,寿终正寝谁有办法?”   既然已经开战,那谁也不用藏着掖着了,干就是了!   老王爷气得胡子直颤,怒道:“果然有其主必有其仆,一个丫鬟都敢如此跟本王说话!谢国公,你今日也在,也亲眼见了她们主仆如何嚣张。这要是都能忍,这江山,眼看着不保!”   顾希音大笑:“原来本宫也是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轻松颠覆江山的祸国妖后了。只是这江山要是这么容易不保,那最高兴的,不该是忍辱负重,想要成就大事的老王爷吗?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老王爷似乎该谢谢本宫,给了你这样的借口和理由呢!”   既然是搞事情的,那早点掀桌子亮底牌,别在这里聒噪啰嗦了。   月见却想得多,警惕地看着老王爷和他的侍卫,道:“保护好娘娘!”   谢观庭一挥手,侍卫们把顾希音团团围了起来。   谢观庭上前拱手客气道:“老王爷,有些事情皇后娘娘也不知道。皇上不日即将班师回朝,不如等皇上回来之后再说。若是娘娘有错,皇上到时候也自有决断。您进宫说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结果到头来只是叱责皇后娘娘,这似乎也说不过去。”   徐令则没回来,谢观庭不希望节外生枝。   虽然他心里已经知道,老王爷是有备而来,不会善罢甘休,但是姿态还是要有的。   顾希音口气凉凉地道:“怕就是因为皇上不在,老王爷才有话说吧。”   老王爷眼中露出得意之色,但是一瞬即逝。   很快他又拿出长辈的派头,抡起家国道理的大锤攻击顾希音。   他的意思,简而言之就是罗列顾希音的罪名。   被司马仲彻掳走是她的错;名节不保还霸占皇后之位是她的错;卫家谋反是她的错;让皇上沉迷于她是她的错;善妒不容人还是她的错;骄横跋扈是她的错;插手朝廷之事也是她的错;就连她赏给沫儿一只翡翠手镯都是失去分寸……   总之,顾希音的罪过简直罄竹难书,罪不容诛。   顾希音拿起茶杯浅抿一口,淡定地看着老王爷:“说完了?” 第672章 见不得本宫好吗   老王爷说完这些也耗费了体力,躺在椅子上气喘吁吁,胸口起伏,用凌厉的眼神盯着顾希音。   顾希音忽然就笑了,对薛鱼儿道:“我怎么就想到了,当年法海看白娘子的眼神是什么样的。”   “都是讨厌的糟老头子。”薛鱼儿如是道。   月见咬着嘴唇:“老王爷今日是有备而来吧。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也该图穷匕首见了。”   她似乎明白为什么这件事情康王会知道了。   老王爷定然是联络了不少人,甚至都不嫌弃康王这样的……他想拉人头给皇后娘娘施压。   如果她没猜错,这才是老王爷如此肆无忌惮的底牌。   顾希音也想到了。   她往后靠了靠,笑容淡雅从容:“老王爷,连本宫身边的女官都看出来了,您还要绕来绕去吗?本宫怀着身孕,怕是没有那么多精力继续听您说下去了呢!”   老王爷冷笑:“本王这把年纪,随时都能下去见楚家祖宗,不怕活着时候千刀万剐,只怕死后无颜面见祖宗!所以今日,本王拼着一身剐,也要……废!后!”   “放屁!”大河带着顾崽崽进来,小小的人儿,骂起人来却底气十足。   顾希音:“……”   她想知道,这脏话,谁教小东西的?   “你算什么东西,敢倚老卖老!废后,你也配!”大河蹬蹬蹬地走到顾希音面前,用后背靠着她,指着老王爷道,“满口仁义道德,祖宗规矩,其实就是欺负我父皇不在,想欺负孤的母后和弟弟。”   “数典忘祖,小畜生,你不配做楚家人!”老王爷被气了个倒仰,伸出树皮般粗糙的手指着大河骂道。   顾希音怒了:“老王爷一口一个祖宗,你骂太子是畜生,那楚家祖宗是什么?他是太子之尊,你以下犯上,又该当何罪!”   大河摸了摸顾希音的肚子,霸气道:“母后,不要和这种老畜生一般见识,别气坏了,您肚子里还有弟弟呢!”   顾希音冲他笑笑:“娘不生气,就是觉得可笑。有些人,到底是哪里来的底气,竟然觉得自己能废后?”   话音刚落,外面忽然急匆匆进来一个侍卫,道:“娘娘,殿下,国公爷,外面忽然来了好多王爷、郡王并其他皇家众人,说是,说是要来和皇后娘娘讨个公道。”   顾希音伸手扶了扶鬓角,嘲讽道:“我当老王爷还能有什么新招数,原来不过也就是想要挟众上书罢了。我既然是红颜祸水,那你一个,和你纠集一百个人来,对我来说有区别吗?难道要指望我这样的祸国妖后良心发现,替你楚家如何吗?”   老王爷冷笑:“伶牙俐齿,本王倒要看看,你能笑到什么时候!”   “是吗?那老王爷可要多活几年了。”   想要看她的笑话,也要有那个命!   刚进来的侍卫紧张道:“娘娘,他们似乎带着什么东西来了……”   老王爷眼中闪过得意:“先祖皇上曾留下尚方宝剑,直言可以尽斩除皇上之外的所有人。你身为皇后,却妖媚惑主,善妒霸道,早就该受到惩罚!”   “早就该受惩罚?”顾希音冷笑,“那怕是不行。毕竟皇上在,我娘家没出事,你这种宵小,还不敢动我!也就趁着他们都不在,你们才敢蝇营狗苟。”   沉默时间有点长的薛鱼儿忽然把谢观庭拉到一边。   谢观庭感觉到手背上传来的温度,有几分不自然,低声道:“鱼儿姑娘,有事回头再说。眼下还是先应对这件事最要紧。”   “应对?”薛鱼儿的声音也压得很低,“你有办法应对?”   谢观庭咬牙:“我调禁军围住皇宫,任何人不许进出,一直等到皇上回来。”   这是下下策,也意味着他事后会成为背锅的人。   薛鱼儿道:“他们不配搭上一个国公爷!等皇上回来定要一一清算这些吃饱了撑的混蛋。你来,我和你说个事——”   她踮起脚尖又凑到谢观庭的耳边。   谢观庭听她说完,眼神中露出不敢置信:“真的?”   薛鱼儿得意洋洋:“当然是真的了!这种十万火急的关头,我还能拿这件事情和你撒谎?”   谢观庭心中暗想,如果不是他深知皇上是爱屋及乌,欣赏薛鱼儿对皇后娘娘的一片忠心才对她格外纵容,一定会认为她……背后妖媚惑主了。   皇上对她也实在太过宽和了,竟然任由她赖着空白圣旨不归还。   仔细想想,皇上也是怕有这样他照顾不到的时候吧。   皇上英明。   “一会儿这样,”薛鱼儿道,“咱们杀鸡儆猴。你在后面等着,这空白圣旨我也就交给你放心。回头我看着谁最嚣张,就用这圣旨整治谁,狠狠的那种!”   谢观庭有些迟疑:“那你手里,有几道圣旨?”   薛鱼儿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着他:“这东西你以为是菜市场的大白菜啊!”   她有一张已经觉得快上天了好不好!   谢观庭低声道:“就怕用过之后还有变数。”   “那总不能一道圣旨把他们都砍了吧。”薛鱼儿道,“其实我觉得一了百了挺好,但是咱们不能做那么绝。”   咱们……谢观庭按下心中莫名的感觉,道:“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顾希音道:“那本宫现在就出去看看,到底多少人,这么见不得本宫好!”   薛鱼儿低声道:“这事就这么定了,我去陪娘娘!”   顾希音牵着大河的手,带着众人一起出去。   老王爷亮出底牌之后,眼神一直是得意的。   即使到现在,顾希音依旧没有放松警惕,所以让老王爷先行。   ——谁知道,这八个侍卫,是不是会趁机刺杀她?   老王爷今日给她准备的可不是家常便饭的对待,恐怕是满汉全席。   顾崽崽一步不离地护着它娘和它弟弟,眼神凶狠,带出十分的野性难驯。   外面等的人果然不少,比顾希音能想到的还多,足足有上百号人。   顾希音冷笑:“这是打着法不责众的主意吗?”   她要是让人把眼前这些人都拉到午门砍了,是不是能节约很多资源? 第673章 圣旨来   老王爷开口道:“是你这个妖后行事太过偏激,毁江山根本,皇室中人,人人得而诛之。”   “您老人家的意思,本宫已经明白。”顾希音冷笑,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下面的人,目光高傲,“现在你们这些人,谁站出来给本宫说说,本宫都有哪些罪过?”   别以为她不知道,这些人都是来充人数的,真让他们谁像老王爷一样站出来,单独和自己对上,就一个比一个更怂。   这就像联名信署名,就算有人愿意签在第一个位置,剩下的人也巴不得画个圆圈,看不出谁前谁后。   尤其她在徐令则心里的分量那么重,就算为了防止被秋后算账,聪明的人都不会站出来。   果然不出她所料,话音落下后过了足有半盏茶的功夫,还是没有人站出来,老王爷的脸色有些难看。   顾希音转而看向他,慢条斯理的道:“看起来,他们也并不像老王爷一样,对本宫恨之入骨呢!”   老王爷恼怒,开始点名,“鲁郡王,你说说。”   鲁郡王在人群中都没有站出来,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方言道:“俺,俺就是回京祭祖,关俺什么事嘞!这要是没事,俺要回去的。”   顾希音听见这声音顿时乐不可支,原来是个不在京城的郡王。   她笑盈盈地开口:“鲁郡王既然不想节外生枝,今日为什么又随着他们一起来给本宫上眼药?”   鲁郡王三十多岁,身体微胖,看起来憨厚,实际是个很精明的。   听到顾希音的话,他立刻委屈上了:“回娘娘,俺也不愿意来。可是怕老王爷手里的尚方宝剑。”   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可是大家都是吃皇家这碗饭的,尤其是旁支,为了吃得更好,总有些打擦边球的行为。   比如说在田地上做点手脚,百顷的良田,手抖一抖,多给自己划个十顷八顷,谁会那么较真?   再比如说,旧历祭祀一次要花上千两银子;大家手头都紧张,很多就跟着新规矩,五百两银子就够用了……   诸如此类不算大奸大恶之事,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但是要是真较真起来,恐怕谁也跑不了。   鲁郡王来是来了,但是被老王爷当软柿子第一个被捏,心里就很不情愿了。   作为“报答”,他告诉顾希音在场大部分人的心理。   “原来如此。”顾希音笑了,“老王爷说,除了皇上谁都能斩,本宫都害怕,更何况你们。但是——”   她话锋一转,眼神骤然凌厉起来,“这天下,可没有那么多左右逢源的好事。本宫姑且理解诸位的左右为难,但是谁又为本宫和太子想过?”   徐令则不在,他们就一起来欺负自己娘俩?   谁也不无辜。   康王不就没来吗?说到底,还是这些人想帮老王爷。   “本宫现在最后问你们一句,谁和老王爷一样觉得本宫罪不容诛,那尽管留下。不想得罪本宫的人,现在就离开!”   老王爷和她争锋相对:“哪个若是敢走,今日本王先用尚方宝剑斩了他!”   “在皇上回京之前,本宫能保住你们想走的人!”顾希音冷笑,也直接表态,“尚方宝剑,总要为神智清明之人所用。老王爷年纪大了,头脑不清醒久矣!偏偏家人也不知道劝解。来人,把尚方宝剑请回来,放到皇上的御书房中妥善放置,等皇上回来再行处置!至于老王爷府,百善孝为先,所有在朝廷领差事的都暂时卸下官职,回府去照顾好老王爷。”   此话一说,众人一片肃然,心里都震惊不已。   谁也没想到,顾希音竟然敢这么做。   薛鱼儿偷偷戳戳身边的侍卫,用极低的声音道:“去,告诉国公爷拟旨去!”   看看,她家娘娘就是能干!   这一招,四两拨千斤,直接把这些人干趴下了吧。   老王爷怒道:“你好大的胆子!”   “本宫胆子从来都不小,否则皇上当年谋逆流落至本宫家里,本宫怎么就敢收留呢?”   言外之意,她和徐令则相识于微末之时,想要动她,最好过过脑子。   顾希音扶着自己的肚子道,“本宫最后再说一遍,都回去各司其职,不要给皇上添乱。谁还要留下,尽管试试!”   众人都有些犹豫,鲁郡王拱手道:“皇后娘娘,那俺回去了。”   作为第一个被拎出来做炮灰的,鲁郡王很生气,所以自然而然倒向顾希音,拆老王爷的台。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他还是选一种不憋屈的死法算了!   其他人也有些蠢蠢欲动。   老王爷见状知道被顾希音先声夺人,失了先机,立刻怒叱道:“你一介妇人,竟然敢公然插手朝廷之事!你还请不动尚方宝剑,也不能让本王的儿孙卸任!”   不少人迈出去的腿,又偷偷收了回来。   薛鱼儿站出来拖延时间,声音高亮地骂道:“你个以下犯上的老匹夫,还敢公然逼宫呢!”   “逼宫”两个字,顿时让气氛紧张起来。   老王爷总算找到了发泄的口子,指着她道:“来人,给本王把这个贱婢拿下!”   “你算哪根葱?”薛鱼儿身形灵巧地往顾希音身后躲,“我是皇后娘娘的人。打狗还得看主子呢!崽崽,这个老匹夫要是再多嘴多舌,你就撕了他!”   谢国公啊,你倒是快点来啊!写几个字怎么跟便秘一样,急死个人!   大概是她唠叨得奏效了,双方正僵持不下,谢观庭赶来,手持明黄色圣旨,道:“老王爷接旨!”   既然是宣读圣旨,在场的人也都得跟着跪下。   特殊的,唯有躺着的老王爷和站着的顾希音。   圣旨的内容,正是顾希音刚才说的内容,夺走尚方宝剑,让老王爷阖府上下闭门思过,不得外出。   圣旨一发,众人这下也不犹豫也不彷徨了,一个个溜得比兔子还快!   老王爷声音有几分歇斯底里:“假的,这是假传圣旨!”   他才不信,他事先根本就没有泄露任何消息,皇上又怎么会提前留下圣旨? 第674章 玉玺在   可是没人听他说,很快这些人做鸟兽散,都跑了。   等出了宫门,就有人开始讨论了。   “七叔你拉着我跑那么快干什么?我还想知道圣旨的真假呢!”这是一个年轻的世子发出的抱怨。   “傻子,你管真假呢!有理由跑为什么不跑?”长辈训他,“你不跑,就剩下你一个。现在大家一起跑,你让老王爷去对付谁?再说,这圣旨哪里能有假?”   “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这世上是没有巧合的事情!但是要是皇上提前已经洞察到有些人不老实呢?”   “那您为什么那么肯定,圣旨不是假的?”   “因为圣旨不是皇后娘娘拿出来的。”   “嗯?”   “皇后娘娘或许真敢伪造圣旨,但是谢国公哪里敢?所以谢国公拿出来的,肯定是真的圣旨。你问我来路?我去哪里知道!走吧,臭小子,今日虚惊一场,赶紧回去压压惊。”   老王爷也怀疑圣旨的真实性,但是薛鱼儿从谢观庭手中拿过来圣旨直接到他面前展开,丝毫不惧怕八个侍卫,甚至还冲长得最俊秀那个抛了个媚眼。   老王爷铩羽而归。   尚方宝剑被顾希音拿回去,可是看来看去,也没多大意思,便又让人送到了御书房妥善看管。   “圣旨哪里来的?”顾希音心里其实也一直感到奇怪,只是在老王爷面前没有显露出来而已。   薛鱼儿得意洋洋地指着自己鼻子道:“当然多亏我这条聪明机灵,貌美无双的小鱼儿了!”   众人:“……”   薛鱼儿把事情始末说了,“……本来就是用来保护娘娘的,后来没用上我就赖着没还给皇上。也幸亏我赖,要不今日就麻烦了。那个老匹夫,真该断子绝孙!”   顾希音笑道:“就你机灵。今日你立了大功,让人给你摆一桌席面?”   “娘娘,您一桌席面就想打发我了啊!”薛鱼儿假装不高兴,“那可不行!”   谢观庭也插科打诨道:“娘娘,说句公道话,今日之事,鱼儿姑娘真是功不可没。”   “是吧。”顾希音托腮靠在小几上,“那鱼儿说,想要什么奖赏?”   “我得好好想一想。”   大河忽然开口道:“母后,您早就知道鱼儿姨手里有这道圣旨,是不是?”   薛鱼儿一拍大腿:“是啊!殿下不说我还没想起来,娘娘之前就那么胸有成竹,是不是我之前就露馅了?”   可是,是什么时候呢?   为了等到这日给众人惊喜,她可是一直暗戳戳地好好藏着呢,谁都没说,怎么还是走漏了消息?   见顾希音笑得高深莫测不说话,薛鱼儿又问月见:“我哪里露馅了?”   月见但笑不语。   薛鱼儿想啊想,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不可能是我露馅了。”薛鱼儿道,“娘娘是不是有别的应对法子?”   顾希音终于忍不住笑了:“你总算猜对了。”   “肯定没我的法子好。”薛鱼儿不服气地道。   顾希音眨巴眨巴眼睛:“我认为,应该说不分上下。”   “我不信!”薛鱼儿撇嘴。   顾希音看向月见。   月见笑道:“这件事情娘娘真的没有骗你,这不分上下的话,真是极公允了。”   “你也知道?”   “嗯。”月见点点头,“鱼儿姐你猜猜。”   薛鱼儿眼睛眨啊眨啊,忽然长大了嘴:“娘娘,我知道了!皇上走之前,是不是也给您空白圣旨了!”   皇上一个招数用两次,这可能性太大了!   顾希音笑道:“猜得靠谱,但是还是不对。你继续猜猜。”   薛鱼儿想了又想,终于挫败地承认:“不行不行,我猜不出来了。娘娘快别打哑谜了,快告诉我,就当对我的奖励了。”   顾希音哈哈大笑:“那我可省下了一桌席面。月见,告诉她吧。”   月见这才道:“鱼儿姐,皇上对娘娘自然要做妥善安排。今日这般说吧,就算杀鸡儆猴没用,压不住老王爷。那每个人下一道圣旨抄家,娘娘也是做得到的。”   大河反应极快:“母后,父皇把玉玺留给您了?”   顾希音笑着点点头。   临行那一晚,徐令则把玉玺交给了她。   顾希音让月见收起来,除此之外,跟谁都没有提起。   薛鱼儿表示心服口服,皇上这样宠妻,就该让那些不知道天高地厚,还想对皇后娘娘下手的人好好看看。   顾希音正色道:“其实还有一件事情我想不明白——”   她不明白,老王爷为什么这般针对她。   老王爷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并不是那种一心为了江山,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的人。   相反,他老谋深算,而且是自私自利那种。   “他对付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谢观庭道:“我这就去查。”   “嗯。”顾希音点点头,“有劳了。”   除了手握玉玺,也是因为谢观庭带禁军在这里,所以她才这么底气十足。   等谢观庭退下后,顾希音发现大河还是咬牙切齿,十分生气的模样。   她笑着摸摸他的头:“就算是你父皇那样的九五之尊,也总要面对形形色色,各怀心思的臣子。”   “可是他们,想要母后的命!”小兽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愤怒。   如果不是父皇未雨绸缪,他毫不怀疑,老王爷今日是要来杀母后并且能够得手的。   毕竟母后怀着身孕,到时候随便推说意外,就能让母后不明不白地死去。   大河心里无比希望他能够立刻长大,保护母后。   顾希音似乎看穿他心中所想,笑眯眯地道:“母后能保护好自己,也能保护好你和弟弟。”   “殿下,”月见开口,“您努力读书,骑马射猎,就是对娘娘最好的保护了。”   顾希音笑道:“他还小,别给他那么大压力。大河,母后希望你一生无忧无虑,然而你是你父皇的嫡长子,注定要走一条很辛苦的路。你要学的东西很多,要面临的压力也大,但是母后不希望成为你的拖累。母后觉得,自己还行吧……”   说着,她笑着歪头靠在大河肩膀上。   大河却一直没有笑。 第675章 导火索   大河受了刺激,读书习武都用功得吓人。   月见心疼又担心,小心翼翼地问没事人一样的顾希音:“娘娘,殿下这般,真的没事吗?”   当面劝大河不要太大压力的顾希音,此刻却“变脸”,懒洋洋地道:“你听过几个人是读书习武累坏的?”   她只担心大河心理压力大,但是看着他化悲愤为努力,哪个母亲不乐见其成?   月见顿时语塞。   薛鱼儿一边和沫儿抢点心吃一边道:“月见你啰嗦什么?你没发现,我都从来不和娘娘争辩吗?娘娘的道理,正说是她对,反说还是她对,简称常有理。”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笑了。   “对了,”薛鱼儿又道,“月见,你和闵幼禾好了吗?”   月见看了一眼顾希音,发现后者也正看着自己,不由有几分不自然地道:“我们原本也没不好……”   “骗鬼吧你。”薛鱼儿道,“你是不是说得好听,但是心里还记恨他,不肯给娘娘通风报信?”   道理自然都懂,闵幼禾不管为了闵仲禾还是为了家人,都不能参与到这件事情中;甚至可以说,他这样的通风报信,已经十分难得。   但是相爱这件事情,原本讲的就不是道理。   基于理智做出的正确选择,可能在感情之中,只能在及格分数上下徘徊。   月见勉强笑笑:“都已经定亲了,还能怎么不好?鱼儿姐你别乱说。”   “你心里要有数,千万别看着娘娘,就想着什么不将就。”薛鱼儿看得通透,“咱们就是普通人,七情六欲,顾忌自私都有。娘娘和皇上是经过多少考验的?你和闵幼禾,说得好听叫一见钟情,说的难听那叫一时脑热。他能做到这个份上,你还没及时回报呢,就别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原来怎么相处继续怎么相处。”   这世上多的是搭伙过日子,没那么多欲罢不能,感天动地的爱情。   就算有,也绝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长久的风雨同舟后建立起来的身后感情。   顾希音嗔道:“鱼儿你自己都没弄清楚,还指点月见。月见,帮我去谢谢闵幼禾。他及时示警,让我们不至于完全没有准备。”   月见点点头:“是。也谢谢鱼儿姐指点我。”   老王爷府被禁军重重包围,这么大的事情自然很快传得沸沸扬扬。   卫淮有些担心,对顾希音道:“现在就怕有心人继续煽风点火,也怕出现什么天灾人祸,到时候恐怕有心人要往你身上引。”   顾希音道:“爹,其实我觉得我的性格,不敢说与世无争,但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吧。他们为什么都要这样攻讦我,针对我?”   “有些人是想针对皇上。”卫淮了然地道,“你是皇上心爱之人,所以攻讦你自然是很好的目标。”   行吧,这个她能理解。   担心落个忤逆犯上的罪名,侧面打击,她懂。   “还有一个原因你应该想不到,”卫淮摸了摸胡子,“你挡了很多人的路。”   “嗯?”   这个顾希音真的想不明白。   “希音,你知道有些世家,子孙不肖,早已不像他们当年文能提笔定江山,武能上马平天下的祖宗们,靠真才实学来巩固家族。你知道他们是靠什么延缓家族和声名的衰败吗?”   顾希音摇摇头。   “联姻。”   顾希音挑战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种制度。   “首先有些世家大族,总是有女子进宫的。自高祖皇帝以来,宫中妃嫔,总有几个贵姓的女子。即使有风水轮流转,但是也总是出不了他们几家。其他的才是皇上或者基于其他利益考虑,或者自己喜欢的女子。”   但是顾希音所坚持的“一夫一妻”,显然断了他们的路。   他们之中很多家的女子,从一生出来就定了会走选秀这条路。   可是顾希音的出现,让一切出现了最大的变数。   “非但如此,”卫淮继续道,“皇上只要你一个,态度已经昭告天下。你想你若是臣子,是不是也要考虑皇上对自己的看法,就算原本要三妻四妾,现在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来了?选秀的取消,不仅仅是断了世家女子进宫的路,也断了很多人嫁入皇家做侧妃的路。”   顾希音无语,她从来都不知道,她竟然以一人之力,让京城适龄女子的婚配都出现了这么大的问题?   她可真是个“祸害”啊!   “别笑。老王爷对你不满,也有这个原因。他的嫡长孙女嫁到了琅琊王家,是清贵之家,生了个女孩之后,这个女孩一直在老王爷府里养大。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替皇上准备的?”   “不错。既出身清贵之家,顶着才名,又从小在花团锦簇的富贵中长大,什么都见过。日后进宫,妃位是不愁的。”   顾希音:“……”   这些口口声声规矩的人,乱了的辈分就完全没人提。   她已经算不出来,这个女孩子倘若真的进宫,论辈分和徐令则怎么算了。   “爹和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老王爷只是想为难你的人之一而已。”卫淮道,“爹已经看透,日后出现个水患蝗灾,恐怕都有人要算到你头上。因为只有让皇上厌弃你,只有你倒下,才能让他们送家里的女孩入宫。”   顾希音若有所思。   “爹不是要给你添负担,而是让你心中有数,也好好考虑一下,该如何对待皇上?”   顾希音不解地看向他。   这些事情,难道不是应该卫夫人同她说的吗?   今日卫淮为什么会说这么多?   卫淮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笑了笑道:“你娘太过刚烈,宁折不弯,而且当年我也是高攀,我一直舍不得她受任何委屈,大半生都几乎只在陪着她。皇上和我不一样。所以你娘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好的榜样。”   顾希音试探着道:“那爹的意思,是让我忍辱负重?”   忍者神龟?   这个臣妾做不到啊!   “当然不是。”卫淮眼中露出傲然之色,“你这般品貌,何须忌惮谁?爹只是担心你总是试探皇上,希望皇上为你挡住所有。爹想告诉你的是,你是皇后娘娘,该有的气势不能少。谁往皇上身上扑,你要出手。”   原来是让她大杀四方的意思?   这个好,顾希音表示,她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她只是没想到,那么大的事件背后,原来导火索是这样在她看来完全没放在心上的小事。 第676章 顾希音的噩梦   顾希音没想到,她还能影响了别人的婚配。   除了让徐令则广开后宫这件事情她不可能让步之外,她倒是不想影响其他人娶妻纳妾。   ——她自己选择和努力得到的一夫一妻,不能强套在别人身上。   但是她也承认,她想得坦荡荡,和别人都彼此尊重各自选择;但是她忽略了徐令则身为皇帝的“领头羊”效应。   左拥右抱固然好,然而影响前程那就大可不必,这是他们许多人的想法。   顾希音为了表明态度,在安宁侯世子纳妾的时候赏了几匹绢,在刑部侍郎府上姨娘生了女儿的时候赏了长命锁……林林总总,京城中这样的喜事她基本都随了一遍礼。   这样他们总该知道,她对小妾什么的,没什么偏见了吧。   你们想纳妾就纳妾,别回头一个个憋得欲、火焚身,回头都来卯足劲头对付我。   转眼间已是四月,天气渐热,顾希音的肚子也开始隆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怀孕的缘故,她特别馋桃花酿;但是也知道怀孕不能喝酒,所以便只能坐在桃树下,对着掉落满地的桃花叹气。   “娘娘,”月见还以为她在想徐令则,一边替她摘去头上的粉白花瓣一边温声劝解道,“皇上过几日就能抵京,您不要着急。”   “这么快吗?”顾希音一愣,“不是路途遥遥吗?我以为还要半个月呢!”   “皇上归心似箭,自然快马加鞭。”月见打趣道,又看着她的肚子,“回来看见您给他这么大惊喜,皇上不知道怎么高兴呢!”   “回来喝桃花娘正好。”顾希音道。   到时候她还可以偷偷浅抿一口解馋。   月见哭笑不得:“您还想着呢!”   “念念不忘。”顾希音道,胳膊靠在扶手上,托腮看着和小宫女一起捉蝴蝶的沫儿,“她开朗多了。”   卫夫人也要回京,希望经历了种种之后,她看见沫儿还能觉得欣慰些许。   “被鱼儿带着,想不开朗也难。”月见笑道,“咦,她又跑哪里去了?”   “又不知道去撩拨哪个侍卫去了,谁管她?”顾希音笑骂,“皇上既然快回来了,让人把御书房的被褥都拿出去晒了,里里外外重新擦洗几遍。然后……”   她想起了老王爷的事情,这是等着徐令则回来处置的,便多问了一句道:“老王爷府里,现在怎么样?”   月见正色道:“禁军层层包围,任何人都不许出来,娘娘您放心。”   老王爷既然生出了害顾希音的心,那所有的人必然严阵以待。   现在他们只盼望徐令则回来,赶紧处置。   顾希音点点头,揉了揉太阳穴喃喃道:“我总是觉得不知道哪里遗漏了什么。”   “娘娘,您怀着身子,别思虑过重,还有皇上在呢。”   “嗯。”顾希音打了个哈欠,“我怎么又困了?天天吃饱了就犯困,简直像被圈、养的猪。”   “哪有您这么形容自己的?”月见嗔怪,“您是进屋休息,还是在这里小憩片刻?”   “就在这里吧,懒得挪动。”顾希音道。   月见见她说话间已闭上眼睛,忙从旁边宫女手中取过薄被替她盖上,又取了团扇,站在她身旁轻轻替她打扇驱逐蜂虫。   顾希音做了个梦,梦见的是当日老王爷带人进宫的场景。   她梦见了那八个精壮的侍卫,梦见薛鱼儿仔细扫过他们,梦见他们脸上各不相同的表情……忽然之间,有一人嘴唇勾起,露出一抹冷笑,眼中凌厉,然后又变成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她扑来……   顾希音猛地惊醒,小腹传来一阵抽紧的疼,让她下意识地伸手抱住小腹。   月见看见她额头、鼻尖几乎是瞬时吣出的汗水,再看她惶恐的眼神,忙扔了团扇抓住她的手:“娘娘,您是不是魇住了?不怕不怕。”   顾希音深吸一口气,半晌后才道:“我没事。”   月见心疼地替她擦汗,道:“等皇上回来就好了。”   她下意识地认为,顾希音是梦见徐令则出事,所以才会这般安慰她。   顾希音没有做声,静静地靠在躺椅中任由月见替她擦汗,眼中的惊慌慢慢褪下,取而代之的是冷静和决然。   半晌之后她才幽幽地道:“月见,司马仲彻来了。”   月见手一抖,脸色巨变,紧张地环顾四周。   看着她如临大敌的模样,顾希音反而轻松下来。   她说:“傻瓜,当然不是在宫里,否则皇上的那些小心翼翼算什么?”   “那娘娘怎么知道他来了?”月见觉得喉咙像被谁掐住一样,紧张得说话声音都变了。   ——实在是上一次司马仲彻神不知鬼不觉带走顾希音,给她留下了太惨痛的回忆和太深刻的阴影。   “侍卫,老王爷的侍卫里,有一个是他。”顾希音道。   “啊!”   “鱼儿当时打量他们的时候,我正好看过去,大部分人脸上都是冷漠,当然也有人是装得冷漠。也有人不高兴,但是只有一个人,他十分嫌弃,甚至有种被羞辱的愤怒。”   虽然那种情绪转瞬即逝,她也几乎都没捕捉到,或者说根本没放在心上,但是确确实实发生了。   “那是司马仲彻。”顾希音微闭上眼睛,然后又很快睁开,“一个人可以易容,可以改变身上的气势,但是眼神想骗人,太难了。”   她一直都没仔细想过,但是刚才不知道为什么在梦里突然顿悟。   “皇上写信回来说,卫同轼是受了司马仲彻的挑拨。”顾希音道。   她想明白了,司马仲彻是利用了人心的黑暗,挑拨他能挑拨的人,来直接或者间接伤害她和徐令则。   卫同轼是不是第一个她不知道,但是她知道,老王爷不会是最后一个。   “让谢观庭去查,”顾希音声音低沉,“老王爷身边那八个侍卫的身份。”   她不敢寄希望于司马仲彻还在那里等着被抓,但是总要顺藤摸瓜,看看他到底做了什么!   “是。”   而此刻,谢观庭正和薛鱼儿在一起。 第677章 我眼瞎了   “嘿嘿,国公爷你找我有事?”薛鱼儿说话的时候还不住地往不远处的侍卫身上瞟。   皇上离京之后召了这许多侍卫来保护皇后娘娘,真是高兴了她。   之前那些,能下手,能得手的基本都被她选了个遍,现在得物色新生力量了。   谢观庭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身体,用高大的身形挡住了她的视线。   薛鱼儿踮起脚看不见就歪着头看,小声地道:“国公爷你挡着我了。哎,那个小哥,白白净净那个叫什么名字呀?”   谢观庭喉结动了动,“我找你有事。”   “我知道啊,没事你找我干什么?总不能看上了我吧,嘿嘿,你又没眼瞎。”   谢观庭:“……”   等了半晌也不听他回答,薛鱼儿终于意识到有些不对。   她收回左顾右盼的目光,仰头看着谢观庭道:“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就是天塌了你也赶紧说啊!我这火爆脾气,真受不了人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谢观庭道:“我眼睛似乎要瞎了。”   “啊?”薛鱼儿被吓了一大跳,“您好好的,眼睛怎么坏了?是不是熬夜看书了?还是光吃肉不吃菜害了夜盲症?别慌别慌,有皇后娘娘在呢!”   谢观庭别过脸去不说话。   薛鱼儿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不对劲,心说怎么忽然就生气了,她说错了什么吗?   她略想了想刚才两人的对话,联系上下文,忽然惊得嘴巴张开,几乎都能装下一只鸡蛋。   她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国公爷,你,你不会看上我了吧。”   谢观庭道:“我的情况你都知道,我知道你或许嫌弃我,但是……”   “没有但是!”薛鱼儿像受了极大的惊吓一般,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也没有或许,我就是嫌弃你。”   谢观庭脸上闪过受伤之色。   “真的,”薛鱼儿一脸真诚,“从前您干的那些事吧,妻妾拎不清那些,我看着都火大。我挺同情您的遭遇,那是因为您是皇上的人,和我一派的。但是要说起做相公,我真是很看不上您。”   谢观庭:“……”   他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想说他不会嫌弃她出身,不会纠结她的过去,愿意以正妻之礼娶她,日后也不会有旁人。   他还想说,他们都是受过伤害的人,他和她在一起感觉很轻松,她是他死气沉沉私生活中唯一能看到的光亮。   可是所有这些,都被薛鱼儿真诚的嫌弃打了回去。   “是啊,我做了那么多错事,也活该被嫌弃。”谢观庭自嘲地道,“鱼儿姑娘,打扰了。”   “哎,你别这样啊!”薛鱼儿道,“我看不上你怎么了?想嫁给你的黄花大闺女,不是从街头排到街尾吗?再说,别说你不好,你就是很好,我也不会为了你抛弃那么多好看的男人啊!”   她的鄙视,从徐令则到谢观庭到更低身份的人,全方位无死角无遗漏。   准确地说,她鄙视婚姻,鄙视婚姻中对女性的压迫和欺诈,拒绝做出妥协。   但是她觉得谢观庭总归是自己这伙的,是自己的同志,便不能打压得那么狠。   “你可是最年轻的国公爷啊!嫁给你就是一品国公夫人,那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薛鱼儿尝试着鼓励眼中的光亮渐渐消失的谢观庭,“我想想人选哈,让我想想……”   “不必了。”谢观庭道,“多谢。然而我这种拎不清的人,大概就应该孤独终老。”   有过那样彻骨的失败之痛,他其实已经没有再次为人相公的勇气。   只是看到那样张牙舞爪,张扬热烈的薛鱼儿,对未来他忽然没有那么绝望了。   可是没想到,他高估了自己。   是啊,薛鱼儿根本不是在乎权势的人。她在皇后娘娘身边,自己本身已经有举足轻重的话语权,又怎么会想要攀附呢?   他羡慕的,原本也是她骨子里这样的桀骜自在。   “也别这样。”薛鱼儿道,“你再想想,其实很多姑娘都不错的。要不,你考虑一下沫儿?”   她刚才搜肠刮肚地想,最后只想出这么个人选。   谢观庭被她吓得惆怅都烟消云散了。   他还没有那么禽、兽,沫儿在他心里,还是个孩子啊!   薛鱼儿却越想越觉得自己考虑得很好。   “别看沫儿看起来小,实际马上也快及笈了。”薛鱼儿道,“她家里现在这种情况,想嫁人也高不成低不就,娘娘不放心,老夫人不放心。但是你空了这么多年,皇上给你作保,应该不错。”   谢观庭道:“你跟着皇后娘娘这么多年,难道不知道拒绝之后不要再给我提别人,否则我会更挫败?”   薛鱼儿嘿嘿笑:“咱们谁跟谁,别那么见外挑剔哈,我真是为你考虑。”   说话间,斜里忽然冲出一个人,粉白的裙子跑得裙裾飞扬……   沫儿狠狠推了薛鱼儿一把,美丽的异瞳里闪过愠色,仿佛在无声抗议:“你为什么随便把我推出去?”   “哈哈哈哈,”薛鱼儿没心没肺地大笑,“完了国公爷,你被沫儿嫌弃了。”   沫儿脸上一点儿娇羞都没有,只有生气,分明对谢观庭完全无意。   谢观庭的尊严被这俩人轻松碾成了渣渣,苦笑连连。   月见出现替他解了围。   “国公爷,皇后娘娘有吩咐,让您去查查老王爷身边八个侍卫。”   谢观庭当即正色答应下来,随后看了一眼没心没肺和沫儿嬉笑的薛鱼儿,匆匆离开。   月见看着他的背影,明明周围还有那么多侍卫,她却偏偏看出几分踽踽独行的凄凉。   她叹了口气道:“鱼儿姐,你说话太直接了。谢国公,也不容易。”   “我不喜欢他,还和他绕来绕去,那才是真的蠢。”薛鱼儿道,“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不想让他误会,也不想欠他人情。沫儿,你个小东西,竟然还开始挑挑拣拣了。来,告诉我,你看不上谢国公,那能看上谁?”   沫儿扭过身子不理她。   “别闹了。”月见笑道,“娘娘还等着呢。”   “走,回去看看。你刚才说的八个侍卫是怎么回事……” 第678章 徐令则回宫   老王爷府里的那点事儿,在谢观庭和周疏狂的调查之下,终于水落石出。   原来,老王爷新得了一个幕僚,据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后还能知晓三千年。   因为这个幕僚确实说对了一些过去的事情,揣摩透了老王爷的心理,让老王爷对他深信不疑。   人老了,就固执,不是没人怀疑,但是老王爷就是对他深信不疑。   在这个幕僚的挑拨之下,老王爷想起了当年,觉得他才应该做皇帝;觉得徐令则出身存疑,登基之后的一系列操作也不是以楚家江山为重,更生出一种舍我其谁的少年狂。   而他身边的八个侍卫,其中一个正是那幕僚的儿子。   可是等到查清事情真相的时候,幕僚和他儿子都已经逃之夭夭。   “那个幕僚,”顾希音道,“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南疆国师;他儿子,就是司马仲彻。”   薛鱼儿道:“皇上的担心真不是多余的。司马仲彻这个混蛋,果然想要趁虚而入。那天如果不是咱们警醒,恐怕他就对娘娘下手了。”   顾希音道:“这个人,胆大狂妄是真,小心谋划也是真,他并不会做可能让自己折了本钱和性命的事情。不管是卫同轼这件事情还是老王爷,显然他都胜了。他也并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他定然在物色下一个目标。”   人,谁又没有缺点呢?   司马仲彻最可怕的就是,他算计人心,利用人性中的贪婪,放大人心中的黑暗,几乎无往而不利。   月见见顾希音眉头紧锁,担心她思虑过重,笑道:“娘娘放宽心,皇上就要回来了。”   顾希音道:“我原本是想在皇上回来之前,把司马仲彻揪出来,彻底了结。现在看起来,倒是我想多了。”   “您逞什么强?这不是皇上的事情吗?”薛鱼儿道。   保护自己的娘子,别说皇上,就是市井中的寻常男人也得这么干。   顾希音道:“我不逞强,我只是想,他下手的下一个目标又是谁。”   她的目光扫过在场的人,沉声道:“你们每个人,都可能。”   “最可恨的是这混蛋神出鬼没,神龙见首不见尾。”薛鱼儿跺脚骂道。   “如果是从前,”顾希音道,“我或许会想办法把他引出来。但是现在我不会以身涉险。”   “对对对,他穷途末路,咱们路还长着呢!不过就是花些时间而已。”薛鱼儿道,“皇上明日就要进京了,想那种人做什么?”   正在教沫儿写字的大河闻言抬起头来,兴奋道:“父皇明日就回来了?”   “也可能是后日。”顾希音害怕他期望太高,故意说迟了一天。   徐令则班师回朝是静悄悄的,他带着一队侍卫微服提前悄然回京。   顾希音晚上睡着睡着忽然觉得不对劲,伸手一摸,竟然摸到了火热的肌肤。   熟悉的触感让她瞬时睡意全无,惊喜道:“九哥?”   徐令则的手放在她隆起的腹部,在她耳边笑道:“这么大的事情还敢瞒着我。要不是想着你怀孕,看我放不放过你!”   顾希音有几分沮丧:“唉,都没看见你知道时候的神情。”   徐令则侧躺着支撑起身体,嘴角带笑看着她:“我知道时候的神情?过去得有点久了,我想不起来了都。”   顾希音:“……谁告诉你的!”   “大河。”徐令则看着她气鼓鼓瞪大眼睛的模样就忍俊不禁。   命运还是优待了她,不舍得抹去她眼中分毫的神采和光芒。   顾希音:“……”   前防万防,儿子难防!   “我也没有很担心你。”徐令则伸手抚着她的头发,眼中深情缱绻,“知道你会照顾好自己的。”   顾希音忽然像被雷劈了一样,伸手往上拉被子想要蒙住头。   徐令则伸手拦住她,惊讶:“棠棠,怎么了?”   顾希音闷声道:“我现在的头发是不是乱得像鸡窝?”   真的不怪她,怀孕月份大了之后她睡觉时候就不舒服,翻来覆去,每日早上起来,众人都要打趣她拱得乱糟糟的头发。   想到她现在的样子,徐令则竟然还能这般深情款款地看着她,她真是敬佩又尴尬。   徐令则哈哈大笑,在她耳边道:“你多难看的样子我没见过?要嫌弃你,还等到现在?乖乖躺着,陪我说会儿话。”   顾希音伸手抓了抓头发,闷声道:“司马仲彻又来坏事了,可真讨厌啊!那个老王爷,指着我鼻子骂,九哥你帮我出气。”   徐令则眼中极快地闪过阴霾,然后笑着摸摸她露在外面的肩头,替她拉上被子:“不会放过他们。怎么,现在不怕影响大局了?”   “怕,”顾希音闷声道,“可是他们但凡有机会,也不会放过我。尤其老王爷,我都不知道,我只想关起门来和你好好过日子,这样也能戳他肺管子。”   “我知道你受了委屈。既然回来了,一定帮你出气。”   “嗯。”顾希音在他怀里蹭了蹭,“其实也不一定用你,我自己也可以的。只是我不知道他对你还有没有用,所以才等着你回来处置。”   “那让你处置的话,你打算怎么办?”徐令则含笑道。   “贬为庶人。”顾希音道,“老王爷一脉全部贬为庶人。”   “我们果然心有灵犀。”徐令则道。   不过他只是缓兵之计,为了看司马仲彻会不会放弃老王爷。   晨光微熹,透窗而入,清脆的鸟鸣声叽叽啾啾。   顾希音把徐令则看得更清晰,伸手摸了摸他的胡茬,嫌弃道:“九哥,你黑了,也老了。”   “这是仗着身孕,什么都敢说啊。”徐令则磨牙。   顾希音偷笑。   “我娘,回来了还是留在卫家?”她问完,又自言自语道,“我爹还在京城,她应该回来了吧。”   徐令则深吸一口气,面上的笑容敛起,“棠棠,岳母生病了。”   顾希音震惊:“生病了?什么病?现在我娘在哪里?”   “没事,应该没事。你别激动,我觉得是心病。”徐令则道,“说起来,也是因我而起。” 第679章 卫虎东之死   原来,卫同轼被活捉之后,依然气焰嚣张。   卫虎东打了他一巴掌,他还还手了。   众目睽睽之下,没有人想得到,他面对自己亲生父亲竟然还敢动手。   卫虎东一张老脸更是涨得发紫,身形气得都站不稳了,用颤抖的手指着他骂道:“我怎么生出了你这样的畜生!”   “我早就活够了。”卫同轼仰天癫狂大笑,“从前我还用天地君臣师那套来麻痹自己,想忘记鸣凤。但是我忘不掉啊,她到死都没有闭上眼睛。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常常看见她悲伤地走过来问我,为什么不保护好她。”   “我多可怜,我一边思念如狂,一边还得替你们找理由,告诉自己这是祖宗家法,这是我的命,我得认命。”   “可是后来我才知道,你,我敬爱的父亲,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自己在外面养着外室,生了女儿,还把她带回卫家!”   “而鸣凤,从小伺候我长大,她为什么就不行?她为什么就要被逼着走向绝路?”卫同轼满脸都是泪。   那个美丽温柔的女子,在他记忆中慢慢消散。   他常常惊慌地发现,他已经拼凑不出来爱人的脸了。   “我恨卫家,我恨你们所有的人!我早就活够了,我要去见鸣凤!”卫同轼歇斯底里地道,“现在卫家的一切,都是对你们虚伪的报复!这是报应,报应!这样虚伪的卫家,早就该被毁了!”   卫虎东气得话都说不出来,半晌后老泪纵横:“我卫虎东,前犯祖宗加法,后没教育好子孙。我死后,把我的脸蒙上,我没有脸面去见卫家列祖列宗了!”   他深深地看了卫夫人一眼,眼神中有悲痛、不舍、托付……   卫夫人心有所感,站起身来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大哥!”   然而太迟了,卫虎东已经横剑自刎。   一代虎将,就这样陨落。   顾希音听到这里,心里酸涩难忍。   卫虎东是内疚,也是想用以死谢罪,来换取徐令则些许的同情,让他不至于对卫家赶尽杀绝吧。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九哥,”顾希音深吸一口气,努力平息自己的情绪,“那卫同轼呢?有没有把他五马分尸!”   谁都没有爱恨情仇,然而要拖着一个家族为他的爱情殉葬,死不足惜!   “卫同轼,”徐令则声音低沉,“是死在岳母手中。”   卫虎东倒下的时候,卫夫人冲过去想要抱住他,却被他一起带倒在地上。   一母同胞,卫夫人哭得肝肠寸断。   然而卫同轼却在旁边哈哈大笑:“晚了,晚了,你现在才醒悟,就算以死谢罪又能如何?卫家毁了,虚伪的卫家,总算完了!”   卫虎东的热血未干,卫夫人怒不可遏地抽出刀来一刀砍了过去。   卫同轼就这样死了,死在卫虎东身边。   顾希音心疼卫夫人,咬着嘴唇道:“我娘心里,现在一定苦极了。”   敬爱的大哥死在面前,不孝的侄子被她亲手杀死,卫家分崩离析,这是卫夫人的信仰……   所有的美好和信仰轰然倒塌,卫夫人现在心里有多难受。   而且顾希音知道,卫夫人杀卫同轼,也并不完全是因为冲动,她是不想让徐令则为难。   她知道徐令则会保全卫家大部分人,不希望卫家能活下来的那些人,把卫同轼的死记在徐令则头上。   而身为丈母娘,无论怎么疼爱女婿,出发点都是为了自己的女儿。   顾希音懂。   徐令则轻轻拍拍她的后背,“非但卫同轼,卫虎东一支,尽数被岳母大人下令毒杀。其实这是我的事情,但是她不许我出面。”   卫夫人躺在病榻上道:“如果这些罪孽注定要被清算,让我来承担。我在卫家得到了许多宠爱,就用这样的方式来偿还吧。”   如果她不心狠,那么死的就是整个卫家的人。   如果她不亲自动手,卫家的人记恨皇上,无异于自掘坟墓。   卫夫人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才做出这样的决定。   可是这丝毫不能让她心中的负担减轻。   卫夫人大病一场,直到现在都不好。   “天亮了我去看看我娘。”顾希音轻声道。   “嗯。”   “我已下令将卫家所有人贬为庶民。”徐令则道,“卫国公领了圣旨,也没敢表现出来丝毫不高兴,但是他没有再见岳母。”   老年丧子丧孙,这样的痛,卫国公也需要发泄的出口。   虽然卫夫人没有做错什么,但是短时间内,卫国公怕是也扭转不过来。   “我娘心里定然是伤心的。”顾希音道,“我现在都不知道,见了她该如何劝她。”   有些痛,痛不可挡,无可劝说。   “我就去陪着她坐坐吧。”   “嗯。”   徐令则摸了摸顾希音的肚子,自己也躺下:“再陪我躺一会儿,很想你,每天都想你。”   顾希音伸手摸了摸他冒起青色胡茬的下巴:“我也是。我种了菜也种了花,我以为你要等花开再回来……现在你提前回来,我心里很踏实。”   “陪着你看花开。”徐令则把头靠在她枕边,“我也想好了,你三哥那边依旧在南疆领兵打仗,所以没有剥夺他的官职和兵权。我已拟旨让他回卫家接管卫家军。”   “那能行吗?”顾希音有些迟疑。   “卫家的人接管卫家军,没有什么不行的。”徐令则道,“等着司马仲彻伏诛之后,我打算封你三哥做卫国公。”   只要卫三郎还在,卫家其他人就算被贬为庶民,也没人敢轻视。   这样一来,只是相当于从卫国公手中直接把权力转给了卫三郎。   “有过就罚,有功当赏。”徐令则道,“原本就该这般奖罚分明。你三哥是靠自己实打实的军功,可以服众。”   顾希音知道这是他为自己着想。   她娘家如何,徐令则不在乎,但是有些人恐怕就会因此而轻视她。   “我只是担心三哥现在回去接管,名不正眼不顺,再者京中的那些老狐狸,还看不透吗?我怕他们会胡乱议论九哥你。” 第680章 良苦用心   “我和我做什么事情,那些人都得挑毛病出来,要不怎么显得他们应该拿俸禄?”徐令则对此嗤之以鼻,“不用管他们。至于你三哥,他要是连这点能力都没有,也不配再做国公。”   天亮之后,徐令则陪着顾希音去见卫夫人。   卫夫人瘦了一大圈,几乎变得让人认不出来。   别说顾希音,就是月见、薛鱼儿见了她这般骨瘦如柴、眼神黯淡的样子都心疼不已。   卫夫人看见顾希音隆起的肚子,脸上总算有点笑模样了。   “几个月了?”   “六个月了。”顾希音道,“很乖,一点儿都不闹人。”   “那说不定是个女儿,像你一样贴心。”   顾希音笑笑没说话。   “我没事。”卫夫人道,“不用担心我,我挺得住。只是卫家发生这么大的事情,给我些时间缓缓。只要你没垮,我就没事。”   顾希音点点头,忽然意识到,徐令则早上不是随随便便和她说那些话的。   她的嘴角忍不住微微勾起。   “娘,”她说,“卫家也不用担心。卫国公府,还是卫国公府。虽然要换人,但是依旧是卫家人。”   卫夫人脸上顿时有了神采,带着几分不敢置信激动道:“希音,你说的是真的?”   顾希音含笑点点头。   薛鱼儿在旁边嘟囔一句:“定然是皇后娘娘去为难皇上了。”   她记仇,她一点儿都不希望卫家起复。   卫家没有给皇后娘娘加分,却给添了这么大乱子……这也就是当今圣上色令智昏,随便换个其他皇帝,看是不是把娘娘打入冷宫!   卫夫人脸上顿时露出担忧之色:“希音,你去求皇上了?”   顾希音老老实实地道:“没有,是皇上自己跟我这般说的。”   卫夫人愣住,半晌没有说话。   许久之后,她幽幽地道:“娘这辈子最欣慰的,不是你成了皇后,而是你嫁给了最疼你的男人。”   徐令则为顾希音考虑得面面俱到,所有细节都不让她操心。   她放心了,真的放心了。   “娘,”顾希音道,“我就希望您也好好的。卫家的事情,您前后奔走,也可以说一句无愧于心。”   卫夫人“嗯”了一声:“我确实无愧于心,只是有些心疼你外公罢了。你放心,我很快就好起来了,我还要给你带孩子。来,老实跟娘说,这次是不是还是个臭小子?”   顾希音笑:“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火眼金睛。”   卫夫人脸上露出得意之色:“我刚才说起这事你不接茬我就知道了。没事,来日方长,总能生出女儿的。”   她现在对女孩有一种执念。   卫虎东落得这样的下场,是因为儿子不省心;她晚年幸福,是因为生了个贴心的女儿,卫夫人就这么觉得。   顾希音:“……”   她顿了顿继续道:“还有一件事情,说出来您大概会高兴一些。”   “嗯?”   “来之前,都要出门了,皇上让人喊了沫儿来。”顾希音道,“娘,大舅舅这一支,并非一个人都没有了。”   卫夫人泪如雨下。   薛鱼儿去把沫儿带了进来。   沫儿趴在床头用帕子替卫夫人擦拭眼泪,眸光澄澈。   她嘴唇微动,嘴型说的是“别哭”。   卫夫人泪眼朦胧之中,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擦擦眼睛不敢置信地道:“沫儿,你这是会说话了?”   沫儿眼中闪过失望之色,摇了摇头。   顾希音道:“快了快了。沫儿现在已经认识了很多字,还会说简单的词,比之前已经是天壤之别。再给她些时间,一定能发声的。”   沫儿脸上露出不以为然之色,看愣了卫夫人。   薛鱼儿笑道:“她觉得呀,会不会说话都无所谓,她现在的日子过得很好。”   卫夫人露出欣慰之色,拍了拍沫儿已经被养护得细嫩了许多的手背道:“好孩子,好孩子。”   她确实一直在担心沫儿的安危。   徐令则是一国之君,他可以宽仁,但是所有的事情也就是在他一念之间。   在得到他的正式结果之前,谁也不敢期许什么,卫夫人对此心知肚明。   所以现在看徐令则的态度,知道他这是对卫家长房一脉暗中放水,心中松了一大口气,又感慨万千。   沫儿能留下这条命,除了因为徐令则顾及顾希音之外,也因为她恨卫虎东,日后不会因为卫家长房而生出怨怼之心。   一饮一啄皆是定数,或许这就是命。   “沫儿,”卫夫人开口问道,“你是愿意在宫中,还是愿意在我身边?”   沫儿毫不犹豫地拉住顾希音的袖子,明确表达自己的意愿。   卫夫人又看向顾希音。   顾希音笑道:“沫儿在宫中可是我的好帮手。我身子重,顾不了大河,都是沫儿帮我照看的。而且大河现在好为人师,沫儿就哄着他,让他教。您要是让沫儿离开,大河第一个不愿意呢!”   卫夫人见她脸上没有丝毫勉强,这才松了口气,道:“那沫儿就好好在姐姐身边,保护姐姐,别给姐姐添乱。”   在顾希音身边,对沫儿来说才是最好的安排。   她无所依靠,只有顾希音才能杜绝旁人对她的恶意。   沫儿点点头,笑容天真烂漫,歪头看着卫夫人,用嘴型道:“好了吗?”   “好了好了,看到你姐姐和你,什么都好了。”卫夫人道。   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往后看。她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   对卫家,她尽力了。   卫夫人又问顾希音她离开这段的事情。   顾希音本来怕她担心,想隐瞒,但是薛鱼儿却按捺不住,竹筒倒豆子一般都说了。   “老夫人,您可得快点好起来。您不知道吧,您不在的时候,别人都要骑到皇后娘娘头上拉……都要废掉皇后娘娘呢!”   卫夫人爱女心切,闻言什么哀伤感慨都被甩到了脑后,取而代之的是腾腾的杀气。   她问:“谁这么大脸!”   “就是那个老王爷呗。”   顾希音忽然明白了薛鱼儿的意思。   与其让卫夫人一直伤感,不如跟她说一些事情让她分散一下注意力。 第681章 周夫人的心病   顾希音在旁边静静地听着,看薛鱼儿绘声绘色地把当时的情形说给卫夫人听。   “……我这一想啊,我表现机会来了。上次坑皇上那圣旨还在呢!”薛鱼儿说得手舞足蹈,“就没想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还是斗不过皇上。我哪里知道,皇上竟然把玉玺都留给娘娘了。啧啧,我真是服了服了。”   她知道卫夫人最喜欢听的就是徐令则对顾希音好,所以专门捡着这样的话逗她开心。   果然,卫夫人脸上露出笑意,道:“皇上处事,事事周全。”   卫家这件事情上,他就做得很好。   原本卫虎东其实是希望他死之后能够保住自己这一支,但是徐令则没有松口。   卫夫人虽然心痛,但是也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   ——为了徐令则,也为了顾希音。   总体来说,她对徐令则这次的表现赞不绝口,既全了对顾希音的情意,又没有堕帝王之威。   顾希音见她情绪好转,暗暗给薛鱼儿点了个赞。   “大河呢?”卫夫人问,“我的乖乖外孙哪里去了?”   “我爹要陪着您,所以放了他一日的假。他说他不凑热闹,回头再单独来看您,和您说悄悄话。其实呀,就是想多一天假。”顾希音偷笑道。   “这个鬼灵精。”卫夫人脸上的笑意深了几分,“那我猜他多半是去了周府找周家姐妹。说起这件事情,回来的路上我还想着,不能总这样。他年纪渐渐大了,身边应该有几个正经的伴读。回头我和你爹都盯着,哪家有差不多的男孩,性格好,你和皇上商量着挑两个出来给大河做伴读。”   顾希音笑道:“您不说我还真想不起来,就按照您说得办。至于挑谁,回头也看大河自己。”   他们在卫府吃过饭才回宫。   徐令则一回去就问大河有没有回来,得到了否定答复后,他眉头皱起,又问大河身边带没带人,显然有些担心。   顾希音知道司马仲彻一行人一日抓不到,徐令则就一日不能彻底放心。   “在周府,那么多锦衣卫,也不是吃闲饭的。”顾希音笑着宽慰他道,“再说,崽崽寸步不离地跟着大河。别人或许不行,但是崽崽对司马仲彻,应该还是有格外敏感的嗅觉。”   徐令则却觉得,顾崽崽抖没有把卫云抓出来,信誉大打折扣。   顾希音又和徐令则提伴读的事情。   徐令则有些失神,看得顾希音有些莫名其妙。   徐令则叹了口气道:“我和顾长泽、谢观庭年纪相仿,我认识你已经很晚了,没想到我的儿子竟然比他们的儿子都大。”   原来是因为这件事情而惆怅。   顾希音哭笑不得地道:“各人自有缘分。你还是好好想想,谁家家风清正,给大河挑几个伴读。”   徐令则点点头,又问:“谢观庭是不是看上薛鱼儿了?”   顾希音惊讶:“你怎么知道?谢观庭求到你面前了?”   “那倒没有,他口风最紧。”   “哦,原来你在我身边还安插了细作啊!”顾希音笑着打趣道。   徐令则笑着捏捏她的脸:“你不是最喜欢做媒人吗?这次不撮合撮合他们两个?”   谢观庭的婚事,他也一直记挂着。   顾希音摇摇头:“他们未必合适。鱼儿不愿意,而且谢观庭也未必真了解她。这件事情就算了,以后他们有缘分,自会走到一起。”   徐令则点点头,说回伴读的事情:“先让岳父岳母选,然后回头找个机会,让各家都把自己家的孩子带进宫里来看看。”   这件事情暂时就这么定下。   在周府的大河还不知道他父母正在为他操心,他正在没心没肺地和周嘉懿斗草,娇娇乖乖坐在旁边看。   “不玩了。”周嘉懿又输了一局,心情不好,便想着耍赖。   大河可不是怜香惜玉的,立刻道:“周嘉懿,你不许跑,你输不起是不是?”   周嘉懿哼了一声,叉腰道:“谁输不起了?我娘身体不舒服,我要去照顾我娘!娇娇,我们走!”   大河道:“你娘怎么了?别耍赖啊!”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娘就是身体不舒服。”周嘉懿脸上难得露出几分愁容,“我爹最近都没空理我了,天天照顾我娘呢!”   “真的?”大河将信将疑地问。   “我还能诅咒我娘吗?”周嘉懿眼睛瞪得溜圆,“不信你问娇娇。”   娇娇乖乖地点点头,脸上也露出几分担忧之色。   大河摸摸她头上的小包包,道:“不用担心,有我母后在呢!肯定没那么严重,真严重了,你爹还能不求我母后帮忙吗?我母后又不会拒绝。”   周嘉懿将信将疑道:“是这么回事吗?”   “肯定是啊。”大河笃定地道,“走,我也去看看你娘去。”   周疏狂听说几个孩子来了,并不同意他们去吵周夫人。   “你娘没事,就是晚上睡不好。她刚才好容易睡下,你带着太子出去玩,别吵着她。”   于是大河到底没见到周夫人。   回宫之后他就和顾希音提起这事。   顾希音惊讶:“我竟然没听说周夫人生病。这样,月见,明日你收拾些补品替我去看看她。”   月见忙答应。   第二天,月见从周府带回了周夫人的近况。   “我看见周夫人的时候,就像看见老夫人一样惊讶。”月见道,“娘娘您是没看到,周夫人都瘦脱了形。”   身体急剧消瘦,顾希音身为大夫立马就警觉了。   “那除了这个,还有什么症状吗?”   “虽然我问了,但是她并没有说,周大人似乎也含糊其辞,只说周夫人是心病。”   “心病?”顾希音想不明白,“周府最近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月见道:“我还特意打听了一下,周府确实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周夫人和周大人也没有红过脸。”   顾希音想了想后道:“心病?确定他们两人之间没矛盾?”   周疏狂和周夫人除了彼此都没家人,一双女儿乖巧听话,能有什么能让周夫人深受刺激? 第682章 康王求见   月见也说不清楚,顾希音想了想,对薛鱼儿道:“你不去打听打听?”   这种八卦的事情,交给她显然最合适。   薛鱼儿大笑着答应下来:“等我给您查个清清楚楚,我先找个周大人身边的锦衣卫去。”   她这是奉旨调戏,必须躺平任摸!   众人都哭笑不得。   沫儿拉拉薛鱼儿的衣袖,表示她也想去。   薛鱼儿瞪她:“好的你不学,学我干什么?不带你。”   众人又都笑了。   薛鱼儿虽然看起来不怎么靠谱,但是打听八卦的本事一流。   “说是不知道为什么,周夫人最近想起了她死去的父母,可能还有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所以精神恍惚。”薛鱼儿道,“其实我一点儿也不明白,那种人渣还想他干什么?早就投生成畜生了。”   顾希音若有所思。   周夫人,怎么就无缘无故地想起了故人?   这中间,怎么听着都觉得有事。   不过她什么都没说,转而问起大河的情形。   “你们别再和他说,我身子重了,不让他靠近这样的话。”顾希音道,“一碗水端平不容易,但是也不要还没生出来就让他觉得自己被忽视了。”   众人都答应。   薛鱼儿不以为意地道:“娘娘,您不用想那么多。您这又不是后娘,都是亲生的。太子殿下也绝非那么小气的人。”   “总是要注意些。”   月见忽然笑了:“这话应该让宝儿也学学,她那两个,可够累人的。”   宝儿早就想着回来当差,可是孩子生出来后就各种不放心,而且也不能真让袁傲完全在家里带孩子,所以她就来一天回家休两天。   顾希音让她好好在家陪孩子,她又放不下这边。   不过令人欣慰的是,她生完之后和从前并没有什么两样,眉宇间还多了几分幸福和平和,可见生活真的顺心。   薛鱼儿道:“那是两个皮小子。等着大大就送进宫里,给太子殿下做侍卫。”   顾希音哑然失笑:“喝奶的孩子,你就想着奴役他们。”   “我这哪里是奴役!您问问月见,这是不是帮宝儿?您看太子殿下挑个伴读,那谁能挑上都是鲤鱼跳龙门。”薛鱼儿不服气地道,“我这是打算讨好袁大袁二,让他们两个长大了给我养老,才给他们打算呢!”   “你想得倒远。”   “那当然。”薛鱼儿理直气壮地道,“将来我就要做个有钱的老嬷嬷,宝儿和月见要多生几个,哪个把我哄好了,我死了之后东西都留给他。”   顾希音啐了她一口:“你有的,月见和宝儿没有?我要是宝儿肯定不乐意,谁知道你到时候能不能老牛吃嫩草。”   这话一出,众人先是愣住,随即笑得前俯后仰。   薛鱼儿拍着手道:“我怎么就没想到呢!皇后娘娘提醒了我。”   说笑间,顾希音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月见,想看看她什么反应。   月见心思重,所以并不会主动提起她和闵幼禾的事情。   顾希音担心上次的事情给他们之间造成隔阂。   月见似乎猜出她心中所想,勇敢而坦然地迎上她的目光,笑意盈盈道:“您不用担心我,我没有和他闹。但是我也没放过他,先冷他两日,等他给我个台阶下。我不能那么轻易下来。”   顾希音哈哈大笑:“月见啊,没想到你这笑傲娇用得恰到好处啊!”   薛鱼儿则拍着月见的肩膀得意道:“娘娘您也不看看,谁是她师傅!听我的准没错,准能把闵幼禾调、教得俯首称臣。”   顾希音打趣道:“那你怎么不教教我?”   “您?您是天生就会,而且专门针对皇上,我没地方发挥。”   顾希音哈哈大笑,这彩虹屁真是让人舒服。   “您快别笑了,”月见紧张地道,“您这肚子一颤一颤,我心都跟着快跳出来了。”   “那是你没经验。”薛鱼儿拍着她,“等你生过就好了。”   月见脸红一片,扭过身子道:“鱼儿姐,不理你了。”   正说话间,珠帘外响起了小宫女脆生生的回禀声:“皇后娘娘,康王求见月见姑姑。”   求见……月见?   月见脸色更红,掀开帘子啐了一口道:“规矩学到了狗肚子里吗?王爷身份何等尊贵,我又是什么身份!”   “啧啧,”薛鱼儿以手掩唇偷偷地道,“这是真害羞了,都学我骂人了。”   顾希音不赞同地道:“好了,再开玩笑月见真的恼了。她不比你脸皮厚。”   “哎,脸皮厚就就没人待见。”   外面小宫女委屈地道:“那也不是我说的,是康王让我这般回禀的。”   顾希音心想,康王要是靠谱,也干不出来那种事情。   对上康王,月见就算不想见也得见。   顾希音担心月见被欺负,便道:“康王算起来也是皇上的长辈,既然来了,就请到花厅中。”   月见道:“还不快去!”   小宫女这才出去。   月见掀开帘子进来,讷讷道:“娘娘,我怎么觉得和他有关系呢!”   “谁呀?他是谁啊!”薛鱼儿打趣道,“让我算算,会不会恰好姓闵呢!啧啧,算起来,康王这是你妯娌?”   月见跺脚:“娘娘,鱼儿姐欺负我。”   “欺负你就算了,还把康王爷也给编排上了。”顾希音笑骂,“等回头好好收拾她一顿给你出气。”   一行人很快挪到花厅,康王进来,笑眯眯地给顾希音行礼,还捎带上了月见。   月见脸红成猴子屁股,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心里又恨恨地想,要是闵幼禾托康王来找自己的,自己这次一定不能轻易放过他。   顾希音让人赐座,笑道:“不知道王爷找月见有什么事?她胆小,我怕被吓到,所以帮她问问您。”   康王笑了两声,白胖的脸看起来像弥勒佛一样。   他没有直入主题,而是先说了之前老王爷的事情。   “……我就早就知道他肯定没有好下场,哼,现在这样也是活该。”   顾希音浅笑不语。   康王干咳了两声又道:“我没给娘娘提前说一声,也有些不厚道哈。” 第683章 康王府之事   顾希音忽然就觉得眼前的康王有些可爱了。   虽然他年长很多,但是身上还是带着孩子气,让人很容易亲近起来。   顾希音道:“人必先自保,而后才能忠君爱国。”   “娘娘这话说得太对了。”康王搓着手道,“我等凡夫俗子,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他忍不住瞥向月见,后者垂眸盯着鞋尖,看不出什么情绪。   康王道:“娘娘如此通情达理,您身边的人定然也一样。难怪闵状元对月见姑娘念念不忘。月见姑娘,之前的事情你别生气了。闵状元吧,和我是一家人,左右为难。既舍不得你,又不想我受牵连。”   果然是来替闵幼禾说话的。   月见垂眸不语。   熟悉她的顾希音却敏锐地感觉到她生气了。   月见是个自我界限感很强烈的人,并不喜欢自己的事情被广而告之,更讨厌别人插手,尤其是闵幼禾那边的人。   所以顾希音觉得,闵幼禾托康王来说项,这件事情是真的做错了。   康王却不知道,继续道:“闵状元在家茶饭不思,闵仲禾心疼弟弟,就冲我发无名火,我好惨啊!”   顾希音:“……”   他确定这般诉苦,月见会搭理他吗?   “月见姑娘,我真的知道闵状元对你是一片痴情……”康王还在继续道。   正当顾希音想着如何点拨他,忽然外面小宫女又道:“娘娘,康王妃来了。”   康王立刻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弹起来。   他那庞大的身形,做这个动作几乎都要把椅子撞倒。   他惊慌道:“娘娘,月见姑娘,那个泼妇来了,我得先走了。月见姑娘,你真得好好考虑考虑,我的幸福就系在你身上了。”   说完,他转身就往外跑,肥大的身形跑起来倒是挺轻便,看得人忍俊不禁。   原来还是个妻管严。   薛鱼儿撸起袖子,摩拳擦掌道:“娘娘,我出去把康王妃打发走,别让她缠上您。这个康王,真是笨,分明是来帮倒忙的。”   “去吧。”顾希音笑道,“我不想见她,我怕她又旧事重提,要把她孙子送进来给大河当伴读,我们母子可无福消受。”   薛鱼儿很快出去打发康王妃了。   顾希音笑着对月见道:“好了,别害羞了,还当我是外人吗?这件事情,闵幼禾真是下了一步昏棋。”   月见勉强笑道:“娘娘不用为我而操心,我没事。”   现在就是想打人罢了。   薛鱼儿回来的时候,还没进门就道:“哈哈……快看看我把谁带来了!”   顾希音透过花厅的门,便看到闵幼禾满脸焦急地等在外面。   “进来吧。”   闵幼禾慌忙跟着薛鱼儿进来,恭恭敬敬给顾希音行礼。   他跑得满头大汗,目光忍不住偷偷看向月见。   可是月见面如冷霜,似乎不认识他一般。   顾希音问:“闵大人来本宫这里可是有事?”   她上下打量着闵幼禾。   闵幼禾道:“回娘娘,下官是听说康王爷进宫,所以很着急进宫来说明,下官并没有请他帮忙。是,是康王爷古道热肠……”   “好心办坏事”他就没好意思说出口。   说话间,他不由偷偷瞟着月见。   月见脸色总算缓和了些,道:“在娘娘面前不要东张西望失礼。”   “哎,好,好,娘娘恕罪。”闵幼禾高兴了。   顾希音笑着打圆场道:“闵大人岂止东张西望失礼?你们看看他这衣服穿的,针脚都露在外面。这是月见的手艺吧,针脚细密,这要是别人做的,早就看出来了。”   薛鱼儿哈哈大笑:“娘娘不说,我真没看出来。闵大人这是慌成什么样子,把衣裳内外都穿反了。笑死我,笑死我了!”   闵幼禾脸红成一片,尴尬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月见上前两步道:“你还不和娘娘告退跟我来!”   闵幼禾傻笑着行礼,亦步亦趋地跟在月见后面出去。   薛鱼儿抚掌笑道:“小两口这就好了!还是娘娘眼尖,这为了她把衣裳都穿反了,月见这妮子现在也不别扭了。”   顾希音道:“康王自作主张来帮忙,倒是真帮上了忙。你刚才出去,康王妃有没有纠缠?”   “那倒没有。”薛鱼儿道,“她今日来好像就是为了抓康王,她要银子。”   顾希音听得愣住了:“要钱?”   薛鱼儿在小杌子上坐下,道:“来来来,我给您说说康王府里的这点事情。您看康王妃那么厉害,能把康王吓成那样,为什么现在不管他和闵仲禾在一起了?”   “难道不是因为管不了?”   “管不了也有一方面。但是您想,她比你地位低,不还是时常来膈应人吗?康王妃却从来没找闵仲禾的事情呢!”   顾希音来了兴趣:“那你说说,这中间是怎么回事?”   “康王这人虽然混,但是不是不讲理的人。他对得起康王妃。”   “嗯?你怎么知道?”   “我新认识那个锦衣卫,他爹是康王府的老侍卫,但是实在受不了康王府鸡飞狗跳,所以想法子托人给他送到了锦衣卫。”   顾希音:“……”   行吧,你厉害。   “康王和康王妃是当时的皇上赐婚,其实康王当时就有些不成器了,所以康王妃出身不高。”   “康王一直好男风,自己也知道对不起康王妃,所以除了喜欢男人这件事情之外,他对康王妃十分迁就。府里的所有钱都是康王妃把持;其实康王妃不善经营,还十分虚荣能挥霍,在京城是有名的败家。”   “康王妃自己享受王妃的生活,不舍得和离。现在就更厉害了,康王的俸禄根本不够她挥霍的,所以她才咬着康王要钱。”   顾希音听得有些糊涂了:“康王的所有俸禄都给了她,又不管府里的事情,去哪里弄钱给她?”   薛鱼儿得意洋洋道:“这您就有所不知了吧,还有闵仲禾啊!闵仲禾能赚钱,那个凌波馆其实是闵仲禾的。”   顾希音觉得自己的三观都炸裂了。   闵仲禾变相养着康王妃?   康王妃这是跟情敌伸手要钱花并且怡然自得? 第684章 夏一鸣回京   对啊,就是这么回事。”薛鱼儿道,“康王自己也是花闵仲禾的钱,还特别得意,被闵仲禾养着。”   顾希音:“……”   行吧,她out了,她无知。   “其实我倒是巴不得有个康王这样的老实人来娶我,”薛鱼儿道,“身份地位银子都给我,他在外面花天酒地不用回来烦我。我喜欢谁他也不干涉,啧啧,这日子简直太美了。”   顾希音无语:“真是好出息。”   薛鱼儿叹了口气道:“可惜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否则我也可以和康王妃争一争呢!”   顾希音的白眼都快翻出天际了,轻轻拍拍自己的肚子道:“你以后离我远点,这胎教我们不要。”   “说起孩子,”薛鱼儿道,“我还得说呢!康王不是有儿有女,还有孙子吗?没一个是康王亲生的。”   顾希音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这种事情你都知道?”   “不是我知道,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康王大舌头,自己说的。他说给不了康王妃孩子,就让她自己选,选谁他都认。所以现在康王府的孩子,都是康王妃娘家的子侄,侄孙。”   顾希音彻底无语了。   “所以康王妃过得,不知道京城多少贵妇都羡慕她呢!我也羡慕。”   顾希音诚实地考虑了一下,如果没有徐令则,或许她也愿意这样的快活。   正说着话,沫儿进来了,手里捧着一束花送到顾希音面前,放到她肚子上,仿佛要给她肚子里的孩子闻闻。   顾希音被她逗笑,伸手摸着她柔顺的头发道:“你去做什么了?”   沫儿比划着说,她去看大河读书,然后去看一个长得很好看的侍卫,回来路上见到花儿娇艳,就给她剪了一束回来。   顾希音指着她的头笑骂道:“你别和鱼儿不学好。”   薛鱼儿道:“她小孩子家家的,还没成人呢,不学好又能怎么样?”   顾希音想起这件事情也有点发愁,道:“给她补了这么久,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来葵水。”   沫儿想起被她倒进花盆里,因此祸害了无数盆花的汤药,眨巴眨巴眼睛,用嘴型道“不着急”。   她才不想长大,也不想嫁人呢!这样跟着顾希音天天快活的不好吗?   别人都看不上她的眼睛,只有顾希音喜欢,那就只给顾希音看好了。   过了几日,宝儿忽然回来了。   “娘娘,我昨日带着两个孩子去大相国寺给我娘烧香,”宝儿道,“发现寺里少了好多和尚。”   “嗯?”顾希音困惑,“去哪里了?”   “我打听了一番,说是去周府念经去了。”宝儿眉头紧蹙,“似乎是周夫人哪里不太好,我觉得这中间可能是有事情。”   顾希音半晌没说话,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   又是周府。   宝儿以为她没想明白,道:“司马仲彻没有抓住,定然还在京城想着兴风作浪。太子殿下时常出入周府,我担心这是针对……”   顾希音摆摆手,打断她的话道:“我心里有数。”   宝儿这才不说话。   徐令则下朝回来,和顾希音说起了另一件事情。   “你还记得云贵妃吗?”   “不记得。”顾希音道,“这段我还没想起来,但是之前你们都和我提过,我去找如玉的时候不也见过她的儿子夏一鸣吗?”   “嗯。”徐令则点点头道,“她现在又成了新皇的新宠,提出要让夏一鸣到京中教养。”   “真是厉害。”顾希音由衷地道。   圣宠不衰是本事,历任两个皇帝还能圣宠不衰就更厉害了。   “可是她为什么不把夏一鸣接回去?”顾希音不解地问。   身为母亲,多年未见,一定很思念自己的儿子吧。   徐令则道:“她倒是想,但是也明白,夏一鸣在中原,比回东羌好。你别忘了夏一鸣的身份。”   顾希音恍然大悟。   东羌新皇可以宠爱云贵妃,但是不会容下一个对自己皇位有威胁的孩子。   “那云贵妃凭什么跟我们谈条件?”顾希音又问。   “司马仲彻。”徐令则说这话的时候口气平静,但是眼中却有杀气闪过。   顾希音一惊,随即试探着问道:“司马仲彻想要游说东羌,对付中原?”   徐令则点点头,“云贵妃从中斡旋,不让东羌皇帝接受他的建议。”   那就难怪云贵妃觉得她又可以提条件了。   “她的要求不仅仅如此吧。”顾希音问。   “聪明。”徐令则笑了,“她要我给夏一鸣封个官职,还不能让人知道他的身份。”   “她的这个要求有些离谱了吧。”顾希音忍不住问,“夏一鸣今年多大?十二?”   “十三。”   “他十三岁,你怎么能封赏他,又不引起注意?”顾希音觉得这简直是强人所难。   徐令则冷笑一声:“云贵妃连主意都帮我想好了。她听说了老王爷的事情,让我灭了老王爷满门,然后假装后悔,谎称夏一鸣是老王府里在外面的子嗣。”   “她的胃口未免也太大了。”顾希音道,“她以为亲王是大白菜吗?简直可笑。”   “我没有答应。”徐令则道,“但是我答应她先让夏一鸣进京,许如玉也会跟着进京,你高兴吗?”   “如玉要进京?”顾希音的眼神瞬时亮了。   “就知道你会很高兴。”徐令则笑道,“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那么痛快地答应云贵妃。如果没料错,他们现在应该在进京的路上。”   顾希音果然特别高兴。   说完这个话题,她又和徐令则提起周夫人的病情,道:“我觉得周夫人病得蹊跷。”   徐令则淡淡道:“我也知道,周疏狂进宫和我说了。”   “那九哥觉得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顾希音问。   “按照你的想法办。”徐令则笑着摸摸她的肚子道,“我们想得一样。”   “你怎么知道我怎么想的?”顾希音打趣道。   “因为我在你心里。”   哎呀呀,顾希音捂脸,这男人说起情话来,真不要脸啊!   肚子里的孩子踢了她一脚。   顾希音哈哈大笑,这是胎教吗?   老二啊,好好学着点,将来不缺媳妇儿! 第685章 计中计(一)   顾希音问徐令则打算如何安排夏一鸣,后者说暂时还没有考虑。   只要夏一鸣还在他们手中,云贵妃其实并没有多少讨价还价的余地。   顾希音觉得,她的要求可能也并没有那么高,只是给他们砍价的空间而已。   只要夏一鸣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她大概就可以一直为之努力。   “云贵妃没有再生孩子吗?”顾希音忽然问。   “没有。”徐令则道,“她到底是中原人。”   顾希音顿时明白过来。   云贵妃是中原人,心中或许对从一而终无法放下。   她并不情愿为东羌人生孩子,或许觉得所有的爱都要给夏一鸣,不想再添负担。   “我觉得夏一鸣,”顾希音努力回忆,“可能现在已经把如玉当成亲娘了。”   “那样对他来说,可能更容易活下去。”徐令则淡淡道,“云贵妃特意在信中说,不必和夏一鸣提起她。”   “可怜天下父母心。”顾希音道,“倘若她真的能帮上我们,那好好照顾夏一鸣也是应该。”   “以你的心软,就算她帮不上忙,你也不会让许如玉放弃夏一鸣。”   顾希音娇嗔道:“夏一鸣又没犯错,别说是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就是小猫小狗也有感情了。”   两人现在心里都觉得夏一鸣以后就算不是路人甲,也是个不容易被想起的角色,所以说过之后都没有放在心上,却不知道,他也会是未来浓墨重彩的一笔。   徐令则单独找了大河,父子俩不知道说了什么,但是说了半夜。   过了两天,大河休息,和顾希音说他想去周府。   顾希音笑道:“别欺负娇娇,她还小,缠着你,你别不耐烦。”   “母后,你千万别生个那样的妹妹。”大河撇撇嘴,表示很嫌弃。   薛鱼儿逗他:“殿下您这么说,为什么还特意给她带喜欢的栗子糕呢?”   说一套做一套,啧啧。   她个人觉得,娇娇肯定是喜欢大河。   当然这种想法,只有她自己支持。   大河嘴硬道:“我这不是怕她哭吗?”   娇娇真是水做的,尤其在他面前,说哭就哭。   顾希音笑道:“去吧。”   宝儿站出来:“娘娘,我跟着殿下去。”   顾希音摇摇头:“不用。那样,太明显了。”   宝儿心领神会,又退回到她身边。   薛鱼儿瞪大眼睛:“什么明显?宝儿你要去干什么?”   顾希音笑着道:“宝儿当了娘亲之后更疼孩子了。她要是去,周夫人还以为我不放心呢。本来她现在心思就重,不给她添负担了。”   “哦。”   沫儿大眼睛眨啊眨,一会儿看看顾希音,一会儿又看看大河。   薛鱼儿嘀咕:“总觉得你们在瞒着我打哑谜。”   大河蹦蹦跳跳地走了。   他来到周府,许多和尚道士把正院团团围住,各自念念有词,看起来十分混乱,又互不打扰,有一种诡异的和谐。   香烟缭绕,十分呛人。   大河进去看周夫人。   周夫人躺在床上,精神似乎比之前好了些。   周嘉懿坐在旁边没心没肺地吃琥珀核桃仁,娇娇却乖乖坐在床头,担忧地看着周夫人。   见大河进来,周夫人脸上露出笑意,道:“殿下来了。”   大河看见她想坐起来,便道:“夫人无须多礼,好好养着要紧。”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本正经,像个小大人般,模样十分惹人喜欢。   周夫人嘴角笑意更深,轻轻道:“殿下今日休息了。”   周嘉懿只看了一眼大河就继续吃东西,娇娇脸上却露出欢喜之色,从床上爬下来,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要他抱。   大河牵着她的手,拿着油纸包道:“给你带的栗子糕,还热乎,快到你姐姐那里吃去。周嘉懿,你再吃都成猪了,天天吃吃吃,也不看娇娇,像灾民一样。”   周嘉懿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的,含混不清道:“她,她挑食……”   娇娇确实细胳膊细腿。   她如果胖了,她的将军怎么能抱得动她呢?而且将军喜欢她的细腰……   “你呀,要多吃点,这么瘦,要生病的。”大河碎碎念,把栗子糕打开递给娇娇。   周嘉懿自己上手抢了一块,“我也爱吃。”   娇娇双手捧着栗子糕,小口小口咬着,一边吃一边甜甜笑着看向大河。   周夫人看着几个孩子玩闹,脸上有欣慰之色,眼底的悲伤却放大。   她想起了她和弟弟小时候,也曾这般相亲相爱。   周夫人让丫鬟上茶水给几人喝。   吃喝过后,大河从椅子上跳下来道:“我们出去玩吧,别在这里吵夫人休息了。”   娇娇一直拉着他的袖子,闻言连连点头。   周嘉懿却懒洋洋地道:“我不爱出去,外面日头太晒了。”   “好吃懒做,真要成猪了。”周嘉懿道,“我们去水榭不就不晒了?要不要斗草?或者蹴鞠?”   “蹴鞠没意思,斗草吧。”周嘉懿拍拍手站起来道,“上次输了,这次肯定要赢你。”   娇娇心想,才不会呢!她的将军只要想,做什么都是最好的。   “那就斗草。”大河对周夫人拱拱手,抬脚往外走。   但是还没走出去,忽然想起什么,对身边亦步亦趋的小跟班道:“娇娇,你不会玩,在这里陪你娘。”   娇娇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周嘉懿却不耐烦了,“你快点走啊!磨蹭什么呢。”   大河和她一起走出去,留下娇娇在原地,委屈地都要哭了。   她做了什么,惹将军生气了吗?   周夫人看见她这副样子,十分舍不得,道:“娇娇别哭,我让嬷嬷送你去找殿下和姐姐。”   娇娇却摇摇头,乖乖走到周夫人身边坐下,用软糯的声音道:“娇娇,陪娘。”   将军的脾气从来都不好,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不喜欢她反驳,更讨厌别人阳奉阴违。   所以他不带她,她就不去。   但是她脸上的伤心却骗不了人。   周夫人笑道:“娘想睡一会儿,要不你自己出去玩?”   她想着娇娇面子矮,让她出去,或许就直接去找大河他们俩了。   娇娇乖巧点头,还体贴地给周夫人拉了拉被子。 第686章 计中计(二)   娇娇出门之后,努力控制自己往水榭那边去的冲动,狠狠心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她闷闷不乐,摘了一朵花儿在手中把玩,无精打采地在府里闲逛。   她一直都不聪明,所以前世一直到死才明白将军对她的心意。   这一世,她想学得聪明一些,可是现在看起来,还是没做好。   心情烦闷,偏偏身后还跟着许多丫鬟奶娘。   娇娇回头道:“你们,都走,别跟着我。”   她们哪里敢不跟着?这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办?   娇娇话说出口后也觉得自己说得有问题,道:“你们在这里,我自己走走,能让你们看见。”   说完这话,她就自顾自地走了。   因为是在府里,而且四周都没有什么危险,所以奶娘想了想后,拦住了其他人,道:“太子殿下没理二姑娘,她这是生气了,都别凑上去。”   她最了解娇娇,知道别的事情她都不放在心上,哪怕爹偏爱,哪怕周嘉懿霸道,她都从不计较。   但是太子殿下不行。   娇娇自己沿着游廊慢慢走着,走到假山旁边的时候停下。   假山那里有个山洞,她不想让别人看见她哭,就慢慢走进去。   其实又有什么呢?将军现在也还是个孩子而已。   可是转念一想,这一世,将军变成了太子,地位高不可攀;别说她不是周府亲生的姑娘,就算是,日后选太子妃的时候又有什么优势?   就算她委曲求全,也没人保证她能做成侧妃良娣。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悲从中来。   突然之间,低低的说话声从假山后面传来。   娇娇捂住嘴,因为她听见了“太子”两个字。   这座假山她很熟悉,原本中间是有一条窄窄的通道,但是因为后来抓到有丫鬟侍卫在这里私通,所以周夫人便令人在中间填了石头,这样两边都形成几乎仅容一人的山洞,因为她身材矮小,所以在里面才显得宽敞。   她把头贴在石头上,紧张得听着对面的动静。   “这次直接杀死太子,不用留活口。”   娇娇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是谁,谁要杀她的将军?   “我这就去动手。”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是。”   娇娇等对面没有声音,立刻跌跌撞撞地跑出来,径直往水榭那边跑去。   身后的奶娘丫鬟们见状慌忙跟上去。   大河正在有一搭无一搭地和周嘉懿斗草,面上漫不经心,但是精神则一直紧绷着。   父皇告诉他,司马仲彻可能已经对周夫人出手。   周夫人现在精神恍惚,是因为出门的时候受到了多重刺激,才会想起自己的弟弟;然后又恰好有人提醒周疏狂用这种方式替她去除心魔。   现在周府这般乌烟瘴气,鱼龙混杂,不就是司马仲彻想要浑水摸鱼吗?   父皇说,这次司马仲彻的目的可能是针对他。   大河表示很淡定,不,跃跃欲试,他知道司马仲彻现在就是父皇和母后的心病,如果他能引蛇出洞,把司马仲彻的人一网打尽,那也算替他们绝了心腹大患。   这般想着,他越发沉稳下来,道:“周嘉懿你快点,不会就认输!”   周嘉懿已经赖了好一会儿了,闻言不服气地道:“再等等怎么了?我已经有了,就是没有更好的。”   正说话间,两人便注意到跌跌撞撞跑过来的娇娇。   大河心想,她来干什么?这不是添乱吗?   刚才他特意说不带她,就怕一会儿打起来让她受伤。   所以他脸色顿时有些不好,道:“娇娇,回去!别过来捣乱!”   娇娇脚步不停,这种生死存亡的关头,顾不得什么将军喜欢不喜欢了。   有人要将军的命啊!   周嘉懿正好不想玩了又不想认输,把手里的花草一扔,“你干什么这么凶我妹妹?娇娇,过来,到姐姐这里来。”   大河:“……”   现在开始想起来装好姐姐了。   娇娇过来,泪水已经吓得流出来,抓住大河衣摆的一瞬间,她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虽然她自己可能帮不上什么,但是只要在大河身边,她的心就很踏实。   “殿下,有人要刺杀你!”娇娇大声地道。   大河一惊。   而周嘉懿挠挠头:“娇娇,你是不是睡觉做噩梦了?大河,你不用管她,她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做梦,梦见你被刺杀。”   娇娇道:“不是的,不是一回事!”   她做噩梦想起的是前世的事情,但是现在却是实打实即将降临的厄运。   “殿下,我听见了。”娇娇泪流满面,试图用自己单薄的身形保护他,“来人,来人保护殿下,有人要刺杀殿下!”   大河看着她哭得满脸是泪,鼻涕泡都出来了,心里无声喟叹。   做好的局儿,就这样打草惊蛇被破了。   娇娇的声音引起了一阵骚、动,暗处明处的侍卫都开始动了起来,甚至于周疏狂也出现了。   不过周疏狂没有和他们说话,而是直接吩咐侍卫们分头行动去抓人。   娇娇见状总算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看着小家伙稚嫩的脸上展现出来的情绪,大河不知道为什么,心忽然变得十分柔软。   ——娇娇是真的很怕很怕他出事。   他弯腰吃力地抱起娇娇:“你怎么知道?”   “我听见了,殿下,我在假山里听见了。有人要杀你,真的,我没有说谎!”   之前为了避免被人当成妖怪,娇娇很少说这么多的话。   但是现在她完全顾不得了。   看着她激动的样子,大河拿出帕子伸手给她擦擦眼泪,“我知道,我知道你没说谎。别害怕,别害怕,这么多人,不会有事的。”   娇娇在他怀里直发抖。   很快传来打斗声,大河把娇娇的头按到他怀中。   周嘉懿则是个胆子大的,见状拍着巴掌道:“打,打,打,打得好!”   大河一脸严肃地看过去。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现在能抓到的不过是小喽啰而已。   真正的大鱼,估计早就闻风而逃了。   果然,很快周疏狂走过来,拱手对大河道:“殿下,惊动了……” 第687章 选伴读   大河却忽然打断他的话:“我没有受惊,多亏了娇娇及时来报信。”   事情已然如此,他不想娇娇再有什么负担。   这件事情,她并没有做错,只是时机不巧,贼人太蠢,竟然被她听到。   说话间,他不动声色地拍了拍怀中惊魂未定的娇娇。   周疏狂心领神会,顿时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周嘉懿叽叽喳喳道:“爹,坏人抓住了吗?我想去看看,你带我去看看呗。”   周疏狂带着她过去,大河则把娇娇送回了周夫人房间里,和她说了事情始末,然后道:“夫人,娇娇受了惊吓,晚上让人多注意点她。”   他母后说,小孩子受惊半夜容易发烧,他还记得。   周夫人笑着点点头。   娇娇是真的害怕了,又跑了那么久,现在放松下来,疲惫就袭来。   她在大河怀中睡着了。   周夫人道:“殿下,把她放到榻上去睡吧。”   大河点点头,把娇娇放到榻上,又不放心地嘱咐一遍晚上要照顾好她,然后才回去和徐令则交代今日发生的事情。   他走了过了一个时辰,周疏狂处理完外面的事情回来了。   周夫人问:“人没抓住?”   周疏狂解下外衫,带着几分恼怒道:“原本是应该能抓住的,但是被娇娇提前洞察了他们的行动,去告诉太子,结果打草惊蛇,跑了,最后只抓住两个,还是死士。”   周夫人道:“原来竟然真是司马仲彻干的。”   “当然。”周疏狂道,“哪有那么巧,你好容易出一趟门,先看见姐弟俩讨饭,后来又看见弟弟卖身为姐姐买药治病……”   过度的巧合,周疏狂这般心思深沉的人怎么会不怀疑?   周夫人是实打实受了刺激,难过了这一场,所以他也是真的恨司马仲彻恨得咬牙切齿。   ——和皇上皇后怎么闹,他都不管;但是敢搞到他头上,那就得承担后果。   只可惜……   功亏一篑的感觉,让周疏狂也十分沮丧。   周夫人笑道:“看看你还不如个孩子。你看太子殿下,提前应该也得到了皇上的吩咐吧。但是事情没有成,他却什么都没有表露出来。现在我才肯相信,人家说龙生龙,凤生凤是对的。”   周夫人对大河今日的表现赞不绝口。   毕竟他自己也还是个孩子,却对胜负都能平常心对待,还知道照顾娇娇的心情。   这一点,周疏狂都没有做到。   周疏狂冷哼一声:“我看你是看上了那臭小子。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   老丈人就不一样了,他表示谁想娶他的女儿,先过他这一关。   不打个半死,算他心慈手软。   周夫人:“……你怎么还说这件事情呢!嘉懿和娇娇都慢慢长大,姑娘家的婚事,不能随便提。更何况,那是太子殿下。”   周疏狂总是说着说着就失去敬畏心,周夫人担心他祸从口出,被有心人告状。   周疏狂道:“他总是往府里跑,肯定没安好心。”   周夫人无语:“才多大的孩子,就你想得多。”   早在周疏狂进门时候就醒来的娇娇,背对着父母,眼睛湿润。   原来,她今日竟然是帮了倒忙吗?   她果然不聪明。   可是将军连一句责备她的话都没说。   前世今生,他都是这样,表面上看起来对她很不耐烦很凶,但是实际上处处为她考虑,不舍得她受分毫委屈。   娇娇忽然生出无限的斗争,将军是她的,谁也别来抢。   前世将军身边只有她一个,除了名分,他什么都给了她;这辈子,她看到了自己的奋斗目标,并且经过了这件事情之后更加坚定。   她要做太子妃,而且要做太子唯一的女人。   大河回去和徐令则、顾希音说了今天的事情,特别强调娇娇为了他受了很大惊吓,也十分勇敢。   顾希音让月见去周家送了赏赐安抚娇娇。   这次功败垂成之后,接下来的一个月,司马仲彻没有再露出蛛丝马迹,仿佛人间蒸发一样。   卫淮和卫夫人从多角度衡量,找出了几个给大河做伴读的人选,呈到了顾希音面前,还说有几个不太确定的,也一并让她挑选。   顾希音和徐令则商量了一下,决定在她生之前办一场宴会,请各家夫人带着自己孩子进宫。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也让人透露出了给太子选伴读的意思。   考虑到落选的人会比较失落,顾希音提出干脆多请一些,让朝中三品大员以上的府邸,愿意来的每家来两个孩子,然后这样最后被选中的就是幸运儿,其他人也不至于太过尴尬和失落。   “而且,”顾希音笑道,“我也有私心,想看看各家夫人都是什么品性,日后给沫儿挑婆家,给大河挑媳妇,是不是心中有数?”   徐令则道:“你现在这身体状况,不合适。”   “难道还要我亲力亲为去做什么吗?”顾希音笑道,“我就坐在那里,她们得上前奉承我呢!张罗这些事情,也自有月见鱼儿她们,我用费什么心?”   孟母为儿子三迁,可见身边环境的重要性。   给大河选伴读,那不是朝令夕改的事情,选出来的人可能要陪伴大河很多年,日后成为他的心腹,所以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顾希音不放心交给其他任何人,就是徐令则,她也觉得可能考虑不够细腻周全,还是要亲力亲为。   徐令则和她的想法不太一样,他觉得人不好,随时换;不管是谁,来了之后都会尽心尽力伺候大河。   但是这件事情,他还是以顾希音为主,所以最终也就点头答应下来。   周疏狂也回家说了这件事情,不过他提起的语气有些不屑。   “陪太子读书,当是什么美差?从小就伺候人,要是我的孩子,我不会舍得。”   娇娇眼睛眨呀眨,心里暗暗想到,果然粘着娘是对的,总能听到太子殿下的消息。   太子殿下选伴读,不知道需不需要丫鬟。   她前世就是从丫鬟做起的,对他的喜好最清楚了,只是现在……哎,也不太可能。   娇娇顿时恹恹的。 第688章 不一样的岳夫人   月见把拟好的宴客名单给顾希音看,一一帮她讲解都是谁家夫人,都和谁存在着亲戚关系。   顾希音听得一个脑袋两个大。   为什么她感觉,京城中就没有不是亲戚的?   不出三家,肯定就能给攀上亲戚,还不出五服那种。   “你记着就行,到时候提点我。一孕傻三年,我这大着肚子呢!”顾希音笑道。   薛鱼儿道:“就是,能者多劳,更何况现在月见有了闵幼禾,不用白不用。”   月见脸色涨红。   顾希音好奇地道:“这和闵幼禾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您觉得论起外面的这些关系,她会比我知道得多吗?昨日您没觉得一整天都没怎么看见月见吗?”   “鱼儿姐。”月见嗔怪道,“快别说了,就你知道得多。”   “我当然知道,”薛鱼儿得意洋洋地道,“谁在竹林里你侬我侬,我都知道!这郎有情,妾有意的,啧啧……”   月见跺脚,真的有几分恼了:“鱼儿姐!”   “我在,不用喊。”薛鱼儿哈哈大笑,“这有什么好害羞的?你们都是过了明路的。而且你不是去和闵幼禾请教这些夫人的男人们在外面是什么官职嘛!你这是奉旨见面,不是私会。”   顾希音也笑道:“那看起来我就不用担心了。”   沫儿忽然高兴,大眼睛眨巴眨巴,从旁边拿起阵线笸箩,做了个扬洒的动作。   “让你去,让你去。”薛鱼儿知道她的心思,“不就是想在月见成亲的时候去撒铜板吗?我替她答应了。”   顾希音被她们一唱一和逗得前仰后合,肚子里的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快乐,在她肚子里打起了拳。   于是众人也不开玩笑了,除了宝儿这个做了娘亲的之外,都过来围着她肚子好奇地看。   玩闹过后,宝儿突然问:“娘娘,宫宴这么多人,不怕有人浑水摸鱼吗?”   这话一出,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   顾希音淡淡道:“皇上说,让各家大人把自己夫人和儿子送进来。其余人不许进宫门,如果他们连这个都弄不清楚,乌纱帽也不必要了。”   当初司马仲彻费了很大的心力,也不过把卫云塞进了外室而已。   他现在最多也就能弄个下人进谁的府里,想要直接换掉这些三品以上大员或者夫人,基本上没有可能。   众人都觉得徐令则这种做法很稳妥。   月见回到之前的介绍上,道:“娘娘,旁人您可能都不用管。刑部给事中曾大人的夫人我给您单独说一声……”   “嗯?”顾希音想了想,“如果我没记错,这个不是三品以上吧。”   月见笑道:“是,正四品。但是家里的两位公子实在争气,皇上对曾大人也赞赏有加,所以破例钦点了他,而且允许岳夫人带两位公子进来。这份殊荣,也是独一份的了。”   顾希音点点头:“那岳夫人想必也是教子有方。这两个孩子,都是岳夫人嫡出的?”   “是,一个八岁一个七岁,都是岳夫人所出。岳家,没有姨娘。” 第689章 岳玲出场   “嗯?”顾希音一听也来了兴趣,这岳家貌似不太一样啊。   “岳夫人娘家一定很得力。”薛鱼儿笃定地道,“这个岳大人肯定吃软饭。”   顾希音笑着啐道:“你说吃软饭吃到正四品大员也就算了,皇上对他也青睐有加,你说这个又如何解释?是想说皇上眼光不行?”   薛鱼儿:“……不不不,皇上除了眼光好,也没别的什么优点了,尤其是选择了娘娘,那简直是英明神武。”   顾希音笑骂:“你少给我灌迷魂汤。月见,快告诉他,人家就是夫妻感情好,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这人怎么就不相信世界美好呢?   月见笑道:“岳夫人是岳大人的童养媳。”   哎呀,感觉中间有故事呢。   顾希音已经脑补出了一出腹黑男宠溺小媳妇的大戏了。   没想到,月见话锋一转道:“岳夫人比岳大人年长五岁,在岳大人当官这些年,一直在村里帮他伺候年长的父母。这去年,岳大人的母亲也去世,他父亲三年前就去世了……岳大人这才把夫人公子们都接进京城。两位公子,就在江南长大,进京日子很短,却被培养得十分出挑,岳夫人功不可没。”   顾希音点点头,笑道:“月见果然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人,等回头我一定好好见见这位岳夫人。”   月见抿唇而笑。   薛鱼儿撇撇嘴道:“无趣,原来是个苦守寒窑的故事,又有什么意思!说来说去,都是欺负女人,还给女人洗脑,其实就是让女人当牛做马罢了。”   顾希音想了想后道:“要是岳大人不好,那确实可能是你说得这般。但是如果人家夫妻情深意笃,相互搀扶,不也是美事一桩吗?”   月见附和道:“我也赞成娘娘的话。在我心里,岳夫人一定是个温柔贤惠又深明大义的女子。”   岳玲:我不是,我没有,说得不是我!   很快谜底就揭晓了。   宫宴上提供的饭菜,从准备到传菜到最后上菜,其实已经冷了,口味也就那么回事。   大锅饭嘛,哪里有什么精美的?   不是沾上皇这个字就好吃,君不见,朝廷大员们吐槽上朝时候御膳房准备食物的时候,那简直口水滔天,滔滔不绝。   宫宴也不是来吃东西的,那多影响形象,而且谁家没吃过好饭好菜了?   岳玲:不,我是来吃东西的,我家没有好饭好菜。   顾希音很容易在一群夫人之中注意到岳玲,因为她左右开弓,大快朵颐的样子实在太扎眼了。   御膳房准备了六月黄,六月的蟹子,没有多么肥美,但是看起来还挺唬人。   没人伸手吃这么复杂的东西,但是岳玲除外。   岳玲还不太会吃螃蟹,不会用蟹八件,她直接上手,把螃蟹从中一掰,蟹黄流到手上,她就很熟稔地舔舔手指。   非但如此,她把螃蟹壳咬得脆响,引得周围一圈人侧目。   顾希音也注意到了。   月见见她把目光投过去,在她耳边低声道:“娘娘,这就是岳夫人。” 第690章 另眼相看   顾希音心想,看样子倒是个特别的女人。   如果真是什么见识都没有的村妇,那现在这种情况下恐怕已经吓得瑟瑟发抖。   不管出身如何,经历如何,在这种场合下还能如此从容地大吃大喝,仿佛旁人都荡然无存一般,这份气定神闲都令人刮目相看。   看她吃东西,也令人食欲大振。   顾希音忽然想到了什么,对月见招招手,轻声吩咐了几句。   月见迟疑片刻,顾希音笑道:“去吧,我有数。”   月见答应,又起身吩咐下去。   很快,一盘螃蟹被端到了顾希音桌上,偌大的盘子里面,只能装下四只螃蟹,可想而知这螃蟹多大。   顾希音拿起蟹八件,熟练地拆解,把蟹肉都盛放到蟹盖之中。   很快,蟹盖里盛满了蟹肉和蟹黄。   众人看着她的动作,都有些困惑。   皇后娘娘身怀六甲,还敢吃螃蟹?她自己就是大夫,难道丝毫不忌讳吗?   顾希音剥完蟹肉,净过手之后才慢条斯理地拿起筷子,挑了细细的一丝蟹肉送到口中。   岳玲刚把自己面前的两只螃蟹啃完,意犹未尽之余不由看向旁边桌子的礼部尚书夫人。   ——尚书夫人面前的菜几乎没怎么动过,想来螃蟹也不想吃了吧……她可以代劳的,减轻前者浪费粮食的业障……   然后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除了她自己,大概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向顾希音。   她也抬头看向正座,心里却忍不住嘀咕起来,不都是吃螃蟹吗?皇后娘娘吃得再好看,那不也和自己尝到的是一个味儿么?   这些人羡慕什么?赶紧低头吃自己的就是,啧啧。   谁知道,“战火”却烧到了她身上。   月见笑道:“娘娘,您虽然喜食螃蟹,但是现在不能多吃。”   顾希音道:“才吃了这么一点儿就提醒我。你们盯得这么紧,想偷吃也不容易。罢了罢了,只可惜了我这只动了一口的螃蟹。浪费就有些可惜了,不如……”   “娘娘,您可以赏给我……臣妇,臣妇不嫌弃您吃过。”岳玲站起来道。   众人哗然,心里忍不住都想,这个傻子哪里来的?   顾希音忍俊不禁。   她就是想给岳玲这个体面,没想到她心直口快,还有些傻乎乎的,竟然自己站起来了。   岳玲是个急性子,说完话见顾希音但笑不语,忙道:“真的,浪费可惜了。臣妇不嫌弃的!”   旁边的尚书夫人都替她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薛鱼儿道:“岳夫人,你可能误会了。这和村里不太一样,皇后娘娘的剩菜,那也是求之不来的荣耀。”   岳玲愣住,没过脑子的话脱口而出:“你的意思是,她们要和我抢?”   顾希音乐不可支,道:“没人和夫人抢。既然夫人不嫌弃,那本宫就赏给夫人。”   话音落下,月见已经端起盘子送了过去。   岳玲短暂愣住,然后想起规矩,道:“多谢娘娘。”   顾希音笑了笑,道:“诸位请随意。一会儿吃过饭,还要把各位公子请进来给本宫看看。”   她们带来的孩子们现在都在旁边的房间用餐,薛鱼儿已经去观察过一轮,一会儿他们进来给顾希音行礼,才算正式“上考场”。   众人都开始低头安静吃饭,声音最大的依旧是岳玲。   一会儿,月见陪着顾希音去更衣,她悄悄地问:“娘娘,您是不是格外喜欢岳夫人,才在众人面前给她做面子?”   顾希音抿唇而笑:“我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嗯。”月见道,“岳夫人一看就是您喜欢的那种快人快语的性格。”   “月见,”顾希音浅笑,“壁立千仞下一句是什么?”   月见露出困惑之色,但是还是恭恭敬敬地道:“回娘娘,是无欲则刚。”   “无欲则刚……不错,我要是没有什么喜好偏爱,你说别人还能找到攻讦我之处吗?”顾希音意味深长地道。   月见恍然大悟:“娘娘,您的意思是引君入瓮?”   顾希音点点头。   月见迟疑道:“那……会上当吗?”   “至少可以试试。”   “嗯,娘娘说得对。”   岳玲的两个儿子果然出类拔萃,一个叫岳长安,一个叫岳故里,听起来像是有故事的。   顾希音单独留下了她们母子三人,让大河带着长安兄弟俩出去,然后和岳玲说话。   岳玲丝毫不怯场,有问必答。   “你为什么也姓岳?”顾希音好奇地问,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因为我是童养媳,哦,臣妇。”   顾希音:“……没有别人,你不必拘束。岳大人的故乡是长安?”   “不是,我婆婆是长安人。”岳玲道,“我们家老爷是地地道道的乡下人,从小下过水田的。”   顾希音笑道:“那令郎们的名字,是岳老夫人所起?”   “嗯。”岳玲点点头,眼神崇拜,“我娘可厉害了。三里五乡,就她一个识字的女人。当初我家里太穷,实在养不活我们了,我爹要用我换粮食,我就求她,先去岳家,竟然真成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眼中闪过骄傲之色。   顾希音笑道:“原来这样。”   岳玲打开了话匣子就刹不住车了:“娘娘您有所不知,我娘识字,还会绣花,还能下地。不过后来我能下地,我就不让她下地了,家里的粗活都是我干。我娘绣花,我家老爷读书……我娘和我家老爷唯一不如我的就是下地干活了。不,还有一样,管钱不如我。家里的钱都是我管的呢!”   顾希音眼上露出惊讶之色:“你管钱?”   怎么看,岳玲也不像管钱的人呢……   “对啊,”岳玲得意洋洋地道,“我会持家。我攒了很多银子,我再攒几年,就能在京城买宅子了!买不了太大的,买一处二进的小宅子还可以。只可惜,我娘看不到了。”   岳玲脸上的神色渐渐黯然下来。   顾希音赏赐了她一副镶彩宝的头面,岳玲眼睛瞬时亮了:“娘娘,这个很值钱吧。”   “应该是吧,你可以找人大厅打听,别卖便宜了。”顾希音笑着逗她。 第691章 伴读落定   岳玲却忽然扁扁嘴:“娘娘,您是不是在逗我玩?”   顾希音故作惊讶:“哎呀,这你都看出来了?”   岳玲:“……我又不傻。”   顾希音忍俊不禁:“那你说说,你怎么看出来的?”   “娘娘赏赐的东西要供起来的,哪里能拿出去卖?我娘教过我的。”   提起亡故的婆婆,岳玲还是又思念又骄傲的神情。   顾希音笑道:“你放心收下,这是我的私房,是我娘给我的陪嫁,没有造册进宫里的记录。”   “那我更不能卖了。”岳玲道,“娘娘待我这般好,我卖了岂不是辜负娘娘的心意?我留着,留着以后做传家宝。”   顾希音被她逗笑:“不想赶紧买你的宅子了?”   “想还是想的,娘娘不知道,京城赁一处宅子,一年竟然要二十两。要在我们老家,都可以买出来那样的宅子了。”岳玲道,“但是娘娘的赏赐,以后我还要留着吹牛。我知道,她们都看不起我,但是谁敢在我面前说,我就拿出来这个问她,‘你有皇后娘娘的赏赐吗’?”   薛鱼儿打趣道:“娘娘就赏你一套头面。你倒精,当成尚方宝剑来用了。”   岳玲美滋滋地道:“我娘活着的时候也总说我精呢!”   顾希音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岳老夫人活着的时候也一定是个妙人,非但不嫌弃岳玲,还不用规矩约束她,才能让她现在还是这般爽朗热烈的性格。   顾希音又让月见取了一百两银子给她。   岳玲这次坚辞不受。   “娘娘,我进宫可不是讨饭的。”她义正词严道,“我家老爷知道会不高兴的。我家老爷心眼特别小,如果以为我和您哭穷,那他面子上挂不住,回家肯定凶我。”   顾希音笑着问:“真的?我怎么听说岳大人为人温和儒雅,怎么会凶你?”   “真的。”岳玲道,“他不搭理我,我就慌了。真的不能收,娘娘的好意我心领了。”   “你不收便罢了。”顾希音也不勉强,笑着对月见道,“我可不敢再问了,否则一会儿又要听他们夫妻之乐了。”   “那个我才不说呢!”岳玲脸上爬上红晕,伸出粗糙的手扶了扶鬓角的碎发道。   顾希音心中想,果然有情饮水饱。   即使日子过得艰难,从岳玲脸上还是能看出满满的幸福。   岳玲见众人都在笑她也不在意,道:“娘娘,进宫陪读的话,以后还能回家吗?”   顾希音微愣,随即笑道:“当然可以,有休沐日的。”   岳玲的手在装头面的木匣上无意识地摩挲着,憨厚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否则我是不乐意他们进宫的。”   薛鱼儿道:“还不一定能选上你家的两位公子呢。”   “要说性情和读书,我觉得能。”岳玲提起自己的儿子,眼中的骄傲不加掩饰,“但是我家老爷说了,好事也不能尽是我们的,所以约莫着只能选上一个。”   她这般坦率,让顾希音脸上笑意更甚。   “我也是满意令郎的。”顾希音道,“只是这件事情最后还要皇上和太子来定。”   岳玲道:“要是将来进宫,还请娘娘多多照顾。”   等她们母子三人离开后,顾希音问大河:“你今日可有看上的人?”   大河一本正经道:“岳长安兄弟可以,但是只能选一个,那便选岳长安吧,毕竟是岳家长子。武将这边,我看上了崔将军的第三子崔鉴,暂时先定他们两个。”   顾希音好奇地问:“那么多,你就选两个?”   就算小班VIP制,好歹也挑四五个孩子吧。   大河道:“现在还小,还不知道他们以后都如何,会不会变成仲永那样昙花一现;而且以后还要看他们的父辈功勋如何,这也是笼络朝臣的办法。”   顾希音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识地问:“谁告诉你的?”   “外公啊。”大河理直气壮地道,“我觉得很有道理。”   “是挺有道理的……”   果然她爹会教育孩子,如果是她,怎么也想不到,要和大河讲这么深奥的道理。   当然,她自己可能也想不到。   “那我回头和你父皇说一下。”   “我自己去说就行。”   顾希音:行吧。   徐令则没有反对大河的意见,但是回头和顾希音吐槽:“我怎么听说岳夫人有点……夸张?”   “是个真性情的人。”顾希音这般评价。   徐令则道:“或许是吧,否则岳老夫人也不会选择她。”   “九哥你还知道岳老夫人?”顾希音十分好奇。   “听顾长泽那个话唠说过。”徐令则看见她闪亮的水眸,不由笑道,“岳老夫人是顾长泽母亲的表妹,出身名门。”   “哦?那后来怎么会到村里去了?”   徐令则看着她八卦的样子,笑道:“只隐约记得是追随获罪的未婚夫一家去的。但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在村里嫁给了别人。”   这个故事,她要听!   顾希音把这个任务交给了薛鱼儿。   在八卦这件事情上,薛鱼儿从来就不会让她失望。   她绘声绘色地道:“岳老夫人是排除万难跟着未婚夫去的,没想到未婚夫身边的通房还挤兑她……”   顾希音目瞪口呆:“那,她未婚夫怎么说?”   “拎不清呗。还觉得岳老夫人骄纵呢!或许根本就是欺负岳老夫人已经和家人决裂,是他的人了,所以欺负她。”   月见怕顾希音激动,忙道:“娘娘,您别生气,那样的人终究是少数。”   顾希音啐了一口道:“人渣。”   “岳老夫人也是个人物,在村里就和他们家划清界限了。”薛鱼儿道,“她也没回京,后来就嫁给了村里的猎户,就是岳大人的亲爹岳老爷。”   “岳老爷有打猎的手艺,日子过得红火。不过生岳大人的时候,岳老夫人坏了身体,所以只有他一根独苗。岳大人读书从小就是三里五乡有名的神童,长得又好,当地知府都想和岳家结儿女亲家呢!”   月见好奇地问:“那岳老夫人怎么会选择岳夫人呢?” 第692章 二胎发动   在月见看来,岳夫人虽然人实在有趣,但是还是太过粗俗,难登大雅之堂。   顾希音道:“我猜是不想让儿子高攀,被人说吃软饭吧。”   “都不对。”薛鱼儿得意洋洋地道,“岳老夫人说,‘学而优则仕’,日后要岳大人走仕途。而且她还说,什么时候岳大人做京官了,她得了诰命,要堂堂正正回京。当然,这是另外的话,主要是她说,要岳大人做清官,做‘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的清官。”   “这和娶亲有关系?”月见又问。   沫儿在旁边眼睛瞪得大大的,听得无比认真。   “岳老夫人说有,那就有,她在家里可是一言九鼎。”薛鱼儿笑嘻嘻地道,“她说做清官,就要做好起起落落的准备。能享福,还要能受罪。选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儿媳妇,怎么能陪着岳大人吃苦?”   “原本按照岳家的家境是不必寻什么童养媳的,但是岳老夫人看上了岳夫人能干,有赤子之心,所以便执意选择了她。”   “现在看起来,她选择的并没有错。岳大人虽然现在官儿做得不小,但是家里真是挺穷的,全靠岳夫人苦心经营。”   “岳老爷曾经嫌弃岳夫人不识字,他自己得了个识字的媳妇,觉得要给儿子寻个更好的。但是岳老夫人说,识字、规矩这些都不要紧,人心是最重要的。”   “如果从前我听谁这么说,可能也不太信服。”薛鱼儿感慨道,“但是我打听了一下岳府现在的情况,又看着两个出类拔萃的公子,倒是对岳老夫人的眼光佩服得五体投地呢!”   顾希音笑道:“让你这么佩服谁,可不容易。”   “那是当然,除了娘娘,也没几个了。”   徐令则最终按照大河的意思定下岳长安,也是告诉天下读书人,读书能出头,拉拢了清流。   顾希音发现岳长安和崔鉴两人,前者稳重踏实,后者跳脱机灵,但是都是极不错的人选。   有两人陪着大河,她也放心了许多。   转眼之间就到了她发动的时候。   羊水破的时候,她正躺在床上看徐令则自己穿戴准备去上朝。   明黄色的帐子被银钩挂到一旁,烛光让她臃肿的身上光影交错。   她的脸掩在帐子的阴影中,所以羊水破的那一瞬,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被徐令则忽视。   “你是不是快发动了?”徐令则一边系腰带一边问。   “还得几日吧。”顾希音淡定地道。   要生下来还得一段时间,她打算等他下朝之后再告诉他,省得他跟着紧张。   “那这几日仔细些,身边别离人。我下朝之后就回来陪你。”徐令则嘱咐道,“也别偷吃冰碗子了,别以为我不知道。”   顾希音:“……”   “大河来的时候别让他冒冒失失撞到你,还有顾崽崽也是……”   “你快走吧。”顾希音忍无可忍地道,“上朝要晚了,路上吃两个热包子,喝碗牛乳。”   徐令则终于走了。   顾希音松了口气,也没动,默默地数着宫缩的节奏。   徐令则离开之后,等在外面的月见就进来了,见她睁着眼睛便笑道:“娘娘睡不着了吗?我给您捏捏腿?”   顾希音的腿脚已经开始浮肿,所以晚上会不舒服。   顾希音道:“嘘——月见,我要生了。”   月见:“……”   还嘘什么啊!这是多大的事情啊!   虽然不是第一次,但是她还是有些腿软,道:“我,我这就去叫稳婆来。”   “不慌,你先让人送热水来,我想沐浴。”   “哦,好,我这就去。”   “等等,别吵,别惊动皇上。”顾希音道,“悄悄的,也别惊动那么多人,生了之后再说。”   “……是。”   月见吩咐让人准备热水,并没有声张,小宫女还嘀咕:“娘娘一大早就沐浴?”   月见瞪了她一眼:“有没有点规矩了!娘娘沐浴还要经过你的同意吗?”   小宫女道:“月见姑姑别生气,我就是觉得,娘娘都这么重的身子了,皇上也不找人替她分担。”   小宫女知道月见好说话,吐吐舌头道:“我这就去!”   月见道:“让人多送热水来,娘娘现在只能在池子里洗。”   浴桶顾希音显然已经迈不进去了,只能下池子里。   小宫女一边往外跑一边扭头回答,撞到了门上。   月见笑骂:“活该。”   这些小宫女们,都是被薛鱼儿带坏了,什么都敢说。   浴房的池子很大,用了小半个时辰才准备好沐浴用的东西。   月见和后来赶来的宝儿一左一右扶着顾希音,小心翼翼地下了池子。   薛鱼儿因为伺候沫儿的原因,一般都随后者一起来,所以比较晚,还没来。   顾希音被暖融融的水包围着,十分放松,宫缩的痛似乎也缓解了许多,还浮在池子上游了几下。   在上面紧张等着的两个人:“……”   “娘娘,”月见快要哭了,“您洗好了吗?仔细这样着凉。”   “没有,水不凉,我再呆一会儿。”顾希音笑嘻嘻地道,伸手掬起一捧水,然后慢慢浇下,看着被激起的水花傻笑。   宝儿生过孩子,所以有经验,道:“娘娘,我生产的时候特别痛,然后稳婆和我说,第二次就好了。您这次发动估计会比之前快,您小心把孩子生到水里。”   顾希音被她逗得哈哈大笑:“生在水里就叫水生。”   薛鱼儿推门而入:“生在火炕上,那怎么不叫火生?”   顾希音:“……你是来搞笑的吗?”   “是沫儿想看看孩子怎么生出来的。您让她进来吗?”薛鱼儿问。   “这怎么行?”月见下意识地反对。   薛鱼儿不以为意:“你行,沫儿有什么不行的?都没有成亲。”   顾希音想了想后道:“她想进来就进来吧,别吓着她就行。”   沫儿从珠帘后钻出一个小脑袋,漂亮的眸子里盛满了高兴。   她手里还拿着一枝海棠花,做出要给顾希音的姿势。   顾希音笑眯眯地道:“你别直勾勾地看着我,我也会害羞的。” 第693章 恢复记忆   沫儿用花枝假装挡住眼睛,但是却又在忍不住偷看,像足了一只偷偷摸摸的小老鼠,逗人发笑。   添了两次热水后,月见快哭了。   “娘娘,您快出来吧。”   她是真的担心顾希音把孩子生到水里。   但是顾希音心里却已经打定主意这般生了。   在水中分娩,放到现在并不算稀奇;不过她之前虽然知道,但是也没考虑过。   可是刚才她突然觉得温水极大地缓解了宫缩的疼痛,所以决定索性就这般生一下试试看。   徐令则今日心情不错,没有怼那些朝臣,就算他们在劝他把改姓的事情昭告天下,他也没有把奏折摔到他们脸上。   这种好心情似乎来得有些莫名其妙,他想或许是因为上朝的时候顾希音已经醒来,和他说了几句话的缘故。   她的几句话,就足以让他一整个早朝都心情愉悦。   朝霞透过大殿的窗户投映进来,映红了大半的青砖地面。   徐令则道:“今日朝霞似锦,倒是难得。”   群臣看着年轻帝王嘴角的笑容,简直怀疑今日的太阳是从西面出来的。   有些更夸张,心里想着,皇上下一句会不会是,“朕打算杀几个人应应景?”   毕竟这个皇上,心思实在难以揣测。   卫淮伸手摸了摸山羊胡子,道:“许是娘娘快要生产,天降祥瑞吧。”   群臣心里:臭不要脸!知道你有个把皇上迷得神魂颠倒的女儿,显摆什么!   但是徐令则偏偏表现得很赞同:“朕也这般觉得。你们还有事情要启奏吗?要是没有,朕要回后宫看皇后了。”   群臣表示日了狗。   现在就是有,也得生生憋回去啊!   徐令则对于众人的懂事表示满意,站起来大手一挥道:“散朝。”   声音刚落,外面早已等候多时的小太监用喜悦的声音道:“恭喜皇上,皇后娘娘刚生下皇子。”   徐令则喜不自禁,“皇后没事吧!”   说话间,他已经快步从金銮殿上往下跑,步履如风,袍子猎猎,丝毫不顾及形象。   群臣:“……”   小太监道:“娘娘说,一切都好,让您慢点跑。”   徐令则已经跑得只给众人留下一个后背了。   群臣愿意不愿意,都上去围着卫淮道喜。   卫淮摸着胡子,喜笑颜开:“皇子降生,同喜同喜。”   众人看着他得意洋洋的样子,恨不得一人一拳打过去——知道你女儿受宠,知道你女儿连生两个皇子,地位稳固,哼!   徐令则冲进顾希音屋里,被薛鱼儿塞了一个襁褓。   他只低头看了一眼,嫌弃道:“真丑,抱好了。”   然后他跑到顾希音床前蹲下,是真的像种田的农夫一样蹲在床榻上,握着顾希音的手道:“棠棠,你辛苦了。”   顾希音眼中仿佛有流光星河,她看着徐令则,忽然道:“九哥,我想起来了。”   徐令则愣住:“什么想起来了?”   他几乎已经忘记顾希音失去记忆的事情。   “所有的事情。”顾希音笑得眉眼弯弯,伸出另一只手搭在徐令则手臂上,“九哥,棠棠回来了。”   徐令则忽然就落泪了。   顾希音倒是看乐了:“你别哭啊!”   徐令则扭过头去,瓮声瓮气地道:“我没哭,你看错了。”   顾希音:“我才没有,你就是哭了。你定然是因为老二降生,喜极而泣对不对?”   “丑猴子。”徐令则想起刚才瞥了两眼的二儿子,口气嫌弃地道。   “像你。”   “像我像我,像你就不丑了。”徐令则动情地看着顾希音。   他伸手摸了摸她还湿湿的头发,心疼地道:“你怎么这么傻?发动了都不让人告诉我,刚才一定很疼是不是?”   疼得她浑身都汗透了,头发到现在都是湿的,可见有多疼。   徐令则内疚不已。   “不,只有一点点的疼。”顾希音道,“你不觉得,时间其实挺短的吗?”   她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生。   用薛鱼儿的话说就是,“娘娘游着游着,忽然从腿中间掉出来个孩子……”   疼是一定疼的,但是疼痛程度完全可以忍受,相比大河出生那时的痛苦,这次简直像玩一样了。   徐令则道:“你别骗我了,身上全是汗。”   顾希音还没说什么,薛鱼儿就已经哈哈大笑起来。   徐令则不悦地皱眉。   就是再纵容薛鱼儿,他也不会纵容她这时候放肆。   薛鱼儿看见他便秘一般的神情更欢乐了,“皇上,您看看娘娘现在的神情,是不是叫做‘心虚’?”   顾希音讪讪地道:“你们都先出去。”   薛鱼儿道:“娘娘,您别忘了告诉皇上,二皇子的乳名是什么,嘻嘻嘻……”   月见拉着她出去。   徐令则越发摸不着头脑,看着顾希音道:“棠棠,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顾希音斟酌着道:“我在沐浴的时候发动了,老二他,是在水里出生的……所以我开玩笑叫他水生,开玩笑的。”   徐令则:“……”   为什么他忽然觉得,老二有点可怜?   “九哥,你给老二起个名字?”   徐令则想了想后道:“大江?”   顾希音差点笑喷了。   大江大河,你当电视剧呢!   “不行,这个不行,再想一个。”   徐令则摆摆手道:“算了,什么时候想都行,现在要陪着你。你累不累,要不要睡一觉?我找条毛巾帮你绞一下头发,这样睡会头疼。”   顾希音默默地为老二掬了一把辛酸泪。   刚出生就被亲爹如此忽视,也是要靠自己茁壮成长的可怜娃了。   老二知道自己的名字后更是要哭,徐令则思来想去也没什么朗朗上口的乳名,考虑到老二是早上生的,所以直接不走心地起了个名字叫“朝朝”。   顾希音十分怀疑他是想要个女儿,所以才给老二起个这样的女孩名字。   “叫小潮吧。”顾希音给老二争取了一下,“大河,小潮。”   不抢哥哥的风头,然后自己做个弄潮儿,她觉得自己这个名字起得十分不错。   “那还得起个正经的名字。”   “这个不正经吗?”顾希音表示不服气。   徐令则叹了口气:“乳名尚可,但是你别忘了,他姓楚。”   楚潮,初潮…… 第694章 无缺   鉴于这对父母实在不靠谱,大河亲自出马了。   他歪着脑袋想啊想,最后一锤定音:“无缺,就叫无缺吧。以后我会罩着弟弟,让他什么都不缺的。”   顾希音忍不住想起了花无缺,下意识地想要反对;但是徐令则却已经答应。   “这个名字好,大河你要记住今日的承诺。”   得了,进入父教子的环节了。   楚无缺,总比楚潮好听,再看徐令则一脸欣慰的模样,顾希音默默接受。   “母后,”大河思维跳跃得很快,“您真的恢复记忆了?”   “嗯。”顾希音笑道,“所有的事情都想起来了。”   “那就好。母后,”大河话锋一转道,“那您记得,我出生的时候也这么丑吗?”   顾希音哈哈大笑:“说实话,无缺比你出生的时候好看。”   大河表示自己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他以为,无缺已经丑绝人寰了。   顾希音告诉过他,人是猴子慢慢演变而来,那他的宝贝弟弟,这是返祖了吗?   他非常怀疑。   徐令则拍拍大河的肩膀:“你母后骗你的,你比无缺好看。”   大河大度地表示谁好看都一样,道:“反正我有弟弟了,周嘉懿没有。父皇,母后,我退下了。”   “是不是要去周府找周家姐妹显摆?”顾希音了然地笑道。   大河扭头“嘿嘿”笑两声,然后一溜烟地跑出去。   徐令则对无缺十分宠爱,抱也抱不够,亲自给他洗澡换尿布,不厌其烦。   顾希音嘲笑他年纪大了,颇有“老来得子”的感觉。   徐令则竟也不否认,道:“等你生女儿的时候,到时候我定然更疼孩子。”   顾希音翻了个白眼:“女儿?你想得倒美。你怎么不让无缺改名叫个招妹,来妹的?”   “无缺,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他现在缺的,就一个女儿而已。   顾希音:“……”   徐令则看看顾希音,再看看怀里和顾希音模样有五六分相像的儿子,心满意足地喟叹道:“现在这般真好。”   虽然他一直安慰自己,只要顾希音能回来,一切都好;但是等她恢复记忆之后才发现,其实还是不一样了。   他更喜欢现在这个在自己面前更熟稔亲热,更无所忌惮的顾希音。   皇后诞子,普天同庆,顾希音收礼收到手软。   别说亲自查看,就是礼单她都看不过来。   月见核对礼单,造册入库,熬得眼睛都红了。   “娘娘,岳夫人送给二皇子一身衣裳和一双虎头鞋。”   这份礼物,实在显得太薄了,但是月见知道,这是顾希音想见到的。   顾希音笑道:“难为她还记得,别忘了回礼。”   “是。那这衣裳和鞋,要拿出来给二皇子穿吗?”   “不用。”顾希音道,眼神微冷,“不管是太子还是二皇子,他们兄弟俩,不穿外面的衣裳,不管是谁送的。”   其实这个规矩众人都知道,所以往宫里送衣裳只是礼节性的,也都不会亲自去做;只有岳玲这身,应该是出自于她之手。   月见似乎松了一口气,道:“老夫人也是这么说的。毕竟现在这时候……总怕小人作祟。”   顾希音道:“按照宫中规矩来。我不懂的,你们也多提醒我。”   为了保护好自己的孩子,做母亲的都会竭尽所能。   过了几日,顾希音还没出月子,许如玉来了。   顾希音自然十分高兴,迫不及待地召见了她。   许如玉保养得很好,比出嫁前白胖了不少,只是爽朗的性子依旧没变。   “……这次就在京城不走了。一来我那两个小子也该启蒙,二来老大自己在京城,我们也不放心。”   老大指的是夏一鸣。   “希音,”她并不像别人那般畏惧顾希音,待她一如从前,“来之前我家那口子不让我问,但是我这心里跟十五只吊桶打水一般,七上八下,乱七八糟的。”   顾希音笑道:“有什么跟我还不能说的?你说吧,我看看能不能给你出个主意。”   许如玉道:“那我真的说了……我今日其实是带着老大进宫的,想给皇上看看,也想,也想探探皇上的口风,他对我们家老大,究竟有什么安排。”   顾希音看着她眼中的忐忑不安,顿时明白她的用意。   在几年的相处中,许如玉显然已经把夏一鸣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但是她也没忘记夏一鸣的身份,担心徐令则这次让他进京,是想对他不利。   顾希音笑着和她解释了云贵妃之事。   许如玉如释重负,又深深叹气:“也真苦了她了。这件事情,我得让老大知道。他母亲为他做了这么多,他要心中有数。”   顾希音问:“那你不担心他心里有负担?”   许如玉咬咬嘴唇:“那你没办法。那是他亲生母亲,为他受了那么多罪,要是他再忘了,他母亲心里该多难受。”   许如玉的想法是最朴素的,觉得孝道不应该忘记,云贵妃所受的苦难也该被铭记。   顾希音道:“云贵妃,是不希望他知道这些的。”   许如玉的声音有几分激动:“那不是让我们老大什么都不知道,就成了忘恩负义不孝顺的人了吗?我觉得这样不对。云贵妃自然是好心,但是我们老大难道就是个不孝的了吗?”   言外之意,夏一鸣有权知道母亲的近况。   “而且他也不是小孩子了,他还能不面对自己的身世吗?”许如玉继续道,“这么多年,虽然他在我们家住得很好,但是我心里知道,他一直惦记着母亲。”   顾希音道:“我已经告诉你了,你现在是他的母亲,你比我们更了解他,维护他;你来决定,是否要告诉他真相。”   “我要告诉他。”许如玉斩钉截铁地道,“按照你说的,皇上不会为难他了,对吧。”   顾希音没有做声。   夏一鸣注定是颗旗子,怎么用,不是她该置喙的。   许如玉苦笑:“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也有些为难。我是说,但凡有可能,能不能保他性命?我们一家,只要都好好的,吃糠咽菜也不怕。” 第695章 新的丫鬟   顾希音看她模样,心有不忍,道:“谁也看不到以后几十年的事情。从现在来看,皇上并没有为难他的意思。”   说句难听的,皇上日理万机,想要被皇上为难,也要有资格。   现在的夏一鸣,显然不够被徐令则记住的分量。   许如玉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你还坐月子,我本来不该说这些来让你烦心。但是我实在放不下他。”   顾希音笑道:“我知道。皇上赏赐的宅子,你住得还习惯吗?”   “住得再习惯不过。”许如玉心满意足地道,“你说这要是从前,做梦都不敢梦这样的造化。”   两人又开始说起从前在一起的事情,气氛轻松愉悦。   沫儿兴冲冲地拿着给无缺做的小袜子,想要到顾希音面前显摆,却不想在院外撞到了一个人。   夏一鸣看着怀中把自己撞了个趔趄的“宫女”,刚想训斥她,忽然撞到一双澄澈的异瞳里,顿时愣住。   沫儿也好奇地看着他,宫里什么时候来了个这么好看的小哥儿,而且会在皇后娘娘这里?   还有,他眼中只有惊讶,却没有恐惧和嫌弃……   “走路小心点。”夏一鸣后退一步,面无表情地道。   沫儿扁扁嘴,比划着他和门,意思是说,你站在门口挡着我,现在还怪我?   “你是个哑巴?”夏一鸣脱口而出。   沫儿脸色一僵,随即抬起脚狠狠碾在他脚上,用嘴型道:“你才是哑巴!”   夏一鸣疼得闷哼一声。   沫儿已经像一阵风似地跑进去。   沫儿进去后不意外地看到顾希音屋里有人,乖巧地蹭到她身边,站着不动。   顾希音却已经看到她手中的袜子,笑着接过来道:“你做的?”   沫儿得意地笑。   许如玉看了看她,道:“这姑娘谁家的?长得这么好看!”   竟然没有惊讶于她的眼睛?沫儿忍不住多看了许如玉一眼。   顾希音这才为她们介绍,许如玉笑道:“原来是表妹,那就难怪了。你们家的人,都好看。”   说了会儿话,许如玉就起身告辞,让顾希音好好休息。   等月见去送她,沫儿就开始比划着告诉顾希音,她在外面遇见一个好看却有些讨厌的男孩子。   顾希音笑着告诉她:“那是夏一鸣,曾经是东羌的皇子。现在?现在身份有些尴尬……”   沫儿听完后点点头,倒也没放在心上。   那些太过复杂的争斗和爱恨,和她没什么关系。   就连卫虎东一脉被斩尽杀绝,她都没有眼泪,更别指望她能对这种素不相识的人,能产生什么共情了。   许如玉进京之后并不认识什么人,隔三差五就进宫陪顾希音。   卫夫人知道她是顾希音旧日密友,对她也另眼相看,时常同她说笑。   自从无缺降生之后,卫夫人就搬进了宫里。   ——别的事情她都可以忍,但是顾希音竟然把孩子生在了水里!这让她对后者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她不放心,所以要亲自进宫帮忙带孩子。   这日,许如玉来的时候,卫夫人正逗着无缺,见她来便笑道:“无缺你看,你许姨又来看你母后了。”   许如玉笑嘻嘻地给她行礼,然后在顾希音下首的绣墩上坐下,兴高采烈地道:“希音,我现在有了新邻。”   “嗯?”顾希音笑道,“你西边那家的宅子终于卖出去了?”   许如玉什么琐事都和她说,所以她也记住了隔壁正在卖房子。   “对啊。”许如玉拍着大腿道,“你都猜不到有多巧!皇上让人买下了宅子,赏赐给了岳家。我在宫里见了长安几面,很喜欢那孩子,现在竟然和他家做了邻居。我和你说,我可高兴了,我家那两个混世魔王,还有老大,都不好好念书。现在有了岳家公子做榜样,以后能改好吧。”   顾希音笑道:“竟然这么巧。岳夫人也是个快意的性子,你们应该很投缘吧。”   “投缘,特别投缘。”许如玉很兴奋,“我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官夫人。”   月见想起岳玲吃螃蟹时候左右开弓,大快朵颐的样子,忍不住道:“咳咳,岳夫人这样的,还是很少。”   您别跟着学歪了。   顾希音笑道:“我也很喜欢她的性格,下次进宫,你可以带她一起来。”   “行啊!她对你也赞不绝口。”   “说我什么了?”顾希音笑眯眯地问。   “说你大方!”   顾希音:“……我就知道。”   晚上的时候,她问徐令则,“九哥,你是不是特意把岳府安排在如玉家旁边?”   徐令则笑了:“这么聪明?”   不安排好了,怎么能诱司马仲彻出手?   之前是他们费尽心机接近,现在他给他们创造条件。   徐令则眼中闪过冷光。   岳府新迁大宅,许如玉是刚刚进京,两座府邸都或买或雇了一些人。   两人进宫身边带着的丫鬟,都是新买的。   许如玉手中银钱宽裕,买的丫鬟叫彩珠,今年十四岁。   这个年纪的丫鬟,很快就能嫁人,所以身价最贵,足足花了三十两银子。   许如玉还和顾希音抱怨:“我真舍不得,但是是老大看上的人,想着他这是孝顺我,我就强忍着心疼买下了。”   岳夫人虽然省下了一大笔预备买宅子的银子,但是她死抠门,还是舍不得出钱,所以就花八两银子买了个才留头的小丫鬟,取名就叫八两。   月见心思缜密,提醒顾希音:“娘娘,我冷眼看着,彩珠和八两都没什么左顾右盼爱打听的毛病。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还是谨慎些好。”   顾希音笑道:“皇上已经让人查过了。明面上肯定都不会出纰漏,否则也太低估司马仲彻了。”   恢复记忆后,她对司马仲彻的厌恶增加了许多。   因为她清楚地记得当年是怎么对他,他又是如何恩将仇报的。   薛鱼儿道:“来来来,咱们开个赌局。”   “赌什么?”宝儿问。   “赌彩珠和八两,谁有问题。咱们这次玩把大的,一百两银子,谁敢赌?” 第696章 赌约   月见笑道:“我可不赌,谁似你这般财大气粗,张口就是一百两?”   薛鱼儿打趣她道:“啧啧,这有了婆家的人就是不一样。你偷偷攒了那么多银子,留着下崽呢!我可跟你说,想着补贴男人,你就是傻。”   月见脸红,低头说不出话来。   顾希音忙替她解围:“鱼儿,你少欺负月见。她还有母亲要养,你当都似你那般,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薛鱼儿道:“那娘娘,您和我赌怎么样?让我先押注!”   顾希音笑道:“你这不是耍赖吗?行行行,让你一次。你先选吧!”   “我押八两。越是小的越容易让人放松警惕。”   宝儿忽然道:“我押宝珠。”   “嗯?”众人都愣住了。   顾希音忽然大笑:“好,我也押宝珠。”   她了解司马仲彻,最喜欢反其道而行之,别人都会觉得他在八两这种小女孩身上做手脚,他偏偏要剑走偏锋。   “彩珠,不会是南疆巫女易容的吧。”薛鱼儿忽然道,觉得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行,以后我要离她远点。”   “不是她。”顾希音道,“易容可以,但是身量难改。”   彩珠要比卫云矮半个头。   薛鱼儿哼了一声:“那娘娘和宝儿就把银子准备好,我等着属银子了!”   顾希音笑过之后不放心地叮嘱她们:“咱们几人心里有数就行,千万别露出戒备的样子。”   司马仲彻的人,一定和他一样难以对付。   月见笑道:“是。或许咱们还都猜测错了,两人都没问题呢。”   顾希音道:“还可能,两人都是。总之,不要掉以轻心就是。”   “是。”   转眼无缺十个月了,他最喜欢的人不是父皇,也不是母后,而是哥哥。   他身体结实,已经开始跌跌撞撞地学走路了。   他还有时间概念,每天大河快下学的时候,他就要出去迎,身边跟着的是顾崽崽和伊人的幼崽小潮。   没错,那个名字最终也没浪费,给了顾崽崽的儿子。   别的狗一胎可以生好几个,但是因为顾崽崽特殊的缘故,伊人只生了小潮一个。   无缺和小潮一起长大,一个小人儿,一只小狗,别提多和谐了。   徐令则和顾希音说,他只管大河,无缺和以后的儿子都交给大河管。   顾希音很是赞同。   一来让他们兄弟建立亲密感情,二来也让他们从小习惯各自的位置——她可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们,有一天兄弟阋墙。   大河生来就是太子,就要挑起重担,安排好弟弟的未来。   大河回来之后,第一件事情也一定是抱着无缺进来给顾希音请安,小潮在后面摇头摆尾地跟着。   大河行礼,无缺也一本正经地学着哥哥的模样在旁边作揖,模样憨态可掬,惹得众人都笑了。   大河抱着他走到旁边桌前吃饭,每次下学回来他都饥肠辘辘,所以顾希音都会让人准备好一桌吃食,今日也不例外。   无缺看着哥哥吃饭,自己也要吃,可惜牙还没长出来几颗,只能喝粥。   他不想让人喂,自己又送不到嘴里,弄得满身都是。   不过众人都习以为常,只等大河吃完再替他收拾。   大河一边咬着鸡腿一边道:“娘,您在看什么?”   顾希音放下手中的单子,笑道:“你如玉姨娘快要过生辰了,我正在看单子,打算让沫儿帮我去送礼。”   “您让她进宫,在宫里帮她庆祝不就行了吗?”   “那怎么能行?她也有相公有孩子,人家一家其乐融融,我哪能好心办坏事?”她把礼单递给月见,“再减两分。”   “是。”   “您不是和如玉姨娘关系好吗?为什么还要减礼呢?”大河不解地问。   “母后怕她心里有负担。她现在日子过得很好,并不缺银子,不要平白给她增加负担了。”   “哦。”大河道,“过两天也是娇娇的生辰,娘您帮我备一份礼吧。”   “是吗?”顾希音真的没记住,“那行。到时候你去周府?”   “嗯。”   好久没去周府,不知道娇娇有没有忘了他。   无缺紧紧抓住大河的袖子,焦急的神情告诉后者他也要跟着去。   “带着你,拖油瓶。”大河没好气地道,然而却抬起手来轻柔地用帕子擦去他嘴角的口水。   沫儿很高兴领这个任务。   月见在绣嫁妆准备年底出嫁,薛鱼儿和宝儿承担了她大部分的工作,所以都十分忙碌。   沫儿也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儿,外出这种,她本来不愿意,但是去许如玉家就另当别论。   许如玉和顾希音一样,都不觉得她一双异瞳是妖孽,所以沫儿很喜欢去她家里。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觉得夏一鸣长得好看。   少年英气勃勃,阳光而有活力,那是区别于成人的美。   但是她也就是单纯欣赏,并没有其他想法。   第二天,沫儿带着顾希音准备好的礼物,乘一顶青呢小轿,低调地来到许如玉家里。   在门口,她还遇见隔壁岳府出去买菜回来的八两,后者惊讶了下后,很快笑眯眯地向她行礼,道:“沫儿姑娘出来了。”   沫儿随手从头上拔了一朵绢花下来给她玩,然后才去见许如玉。   许如玉十分高兴,道:“娘娘竟然还惦记着我的生日呢!要不是老大提醒,我自己都忘了。”   她怀里抱着一只通体纯白的波斯猫,两只眼睛宝石般,仔细看过去便会发现,它的两只眼睛是不同的颜色。   “这是老大送给我的礼物,你要不要看看?”   小姑娘都对这种毛茸茸的小动物没有什么抵抗力,所以许如玉笑着把怀中的猫递给沫儿。   沫儿却后退两步,摆了摆手。   正说话间,珠帘发出碰撞声,沫儿回头寻声望去,便看见夏一鸣站在那里。   他今日穿着雨过天青色的长袍,领口、袖口的位置绣着银色竹子暗纹,身材高大,相貌俊秀,往那里一站,丰神俊朗,气质卓然。   “你来了。”他开口,声如玉石,面带浅笑。 第697章 沫儿生气   沫儿觉得她和夏一鸣一点儿都不熟,可是后者这样打招呼的方式,却好像两人已经是认识多年的旧友。   许如玉笑道:“你不是去和朋友跑马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夏一鸣没有往里走,就站在门口,笑意清浅:“我记错了日子,是明天。您这里既然有客人,我就先回去了。”   “不打紧,不打紧,快过来坐。”许如玉道,“沫儿也不是外人。”   夏一鸣看向沫儿。   沫儿摆摆手表示不介意,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心里忍不住想,夏一鸣长得真好看。   或许因为他身上有东羌血脉的缘故,他的眼窝很深,五官也棱角分明,总之让人舍不得挪开眼睛。   夏一鸣很规矩地坐在许如玉下首。   许如玉是真没有把沫儿当外人,所以一边招呼沫儿吃点心,一边和夏一鸣说话。   “我就盼着你出去松散松散。咱们从前在乡下的时候,你过得倒比现在开怀些。我一直在想,我把你母亲的事情告诉你到底对不对。当初皇后娘娘就让我慎重,我却听不进劝,总觉得……”   夏一鸣道:“娘,您做的对,我不想被蒙在鼓里。我也没有不开怀,只是我长大了,不能像从前那般调皮,您不用担心我。”   其实他一直没忘记母亲,只是在乡下生活久了,许如玉待他如亲生骨肉,他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温暖,仿佛和过去彻底割裂。   但是现在他又想起来了,想起了那个没有陪伴他很多,但是为了他一直苦苦挣扎的亲生母亲。   有些事情,不该被遗忘;有些付出,不该被辜负。   那是他的亲生母亲,他总不能一直让她苦苦支撑。   他已经是个男人,他要担起自己该承担的责任。   许如玉想事情简单,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自己养了好几年的“老大”,闻言松了一口气,道:“那可能是我胡思乱想了。你爹也这么说我。”   沫儿一双水眸好奇地在母子两人之间徘徊,听得似懂非懂。   夏一鸣忽然笑着看过来,指着许如玉怀中的猫道:“我去挑这只猫的时候就想起了你。你看,你们的眼睛是不是很像?”   沫儿愣了下,随即气得脸色通红,站起身来就往外走。   把她和一只猫比?他是不是有毛病!   他不知道“揭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吗?如果不是因为顾忌许如玉,她刚才就能一巴掌甩过去。   “哎,哎!”许如玉慌忙从榻上站起来,边穿鞋边对呆愣的夏一鸣道,“还不赶紧追出去解释一下!你也是,怎么能这么说话呢?沫儿一直很忌讳这件事情。”   夏一鸣道:“我觉得她的眼睛很好看,并没有嘲讽贬低她的意思。”   见他站在原地一动未动,许如玉都快急疯了:“等等说那些,你先把人追回来啊!你看这事情闹的!”   沫儿气呼呼地回了宫。   她讨厌死夏一鸣了,以后他再好看,她都绝不多看一眼。   顾希音见她兴冲冲而去,气呼呼回来,心里还觉得很奇怪。   她给薛鱼儿一个颜色,后者立刻心领神会,笑嘻嘻地挨着沫儿坐下道:“这是谁惹你了?娘娘把出去玩的机会给了你,你还这么不高兴。那下次让我去!”   沫儿扭过身子不吭声,十分别扭的模样。   薛鱼儿喊跟着她的宫女,半天后才明白事情始末。   “你做得对!”薛鱼儿义愤填膺地道,“这个夏一鸣要么坏,要么蠢。总而言之不是好的,以后都不要理他。”   月见道:“鱼儿姐你快别火上浇油了,这中间是不是有误会?我怎么觉得夏公子他不是这样的人?”   徐令则一直没有给夏一鸣官职和爵位,所以现在他也还是平民身份,只能称呼一声“公子”。   顾希音道:“行了,等如玉来了我问问她到底怎么回事。要是夏一鸣真这么欺负人,我让他给你赔礼道歉。沫儿,你别气了。”   沫儿哼了一声,还是气鼓鼓的。   没过多久,宫女在外面道:“娘娘,夏公子求见。他说到这里见您于礼不合,所以在宫门口等着;他说和沫儿姑娘之间有些误会,想请她拨冗相见,把误会解释开。”   沫儿表示没有误会,夏一鸣就不是好人!   顾希音看着沫儿的炸毛模样,心里想着她现在确实像一只猫。   或许夏一鸣就是情商太低,所以说出来的话让沫儿如此反感。   其实猫,不是可爱的动物吗?   薛鱼儿撸起袖子道:“走,沫儿,咱们去见他。我今日倒要听听,他能怎么说出个花来。”   顾希音笑骂:“你怎么不帮忙劝架,还唯恐打不起来的样子?沫儿,你自己去吧。若是心里不舒服,就狠狠地骂;要是觉得他态度诚恳,也得饶人处且饶人。”   生气的是沫儿,那最终决定原谅或者不原谅的还得是她自己。   虽然顾希音觉得其实这件事情没什么,但是还是尊重了沫儿的愤怒情绪。   沫儿这才点点头,不情不愿地出去。   夏一鸣长身玉立,站在宫外树下,脸上带着真诚歉疚的神情。   看见沫儿,他长揖到底,道:“沫儿姑娘,我没有恶意。我是真觉得你这双眼睛好看……我若是撒谎,就让我天打雷劈。”   沫儿:“……”   她也不需要他发这么重的誓言啊!   可是她也不想那么容易放过他,便作势往天上看,又做了个劈下来的动作。   夏一鸣:“……我不怕,因为我不心虚。”   沫儿哼了一声。   夏一鸣又道:“沫儿姑娘,我不知道别人怎么看你,但是在我眼中,你真是极美的。”   沫儿脸色微红,然而很快又变成了不屑。   鱼儿姐姐说过,油嘴滑舌的男人,不可靠。   夏一鸣继续道:“今日无意惹怒姑娘,实在罪该万死。改日我准备礼物再来向姑娘请罪,到时候一定让姑娘满意。”   沫儿眨着眼睛,仿佛在问,“什么礼物?”   “我回去想想,”夏一鸣好脾气地道,“反正要一直选到姑娘满意的礼物为止,姑娘意下如何?”   沫儿傲娇地昂起头,表示“这还差不多”。   她就看在他态度不错的份上,勉为其难地暂时饶过他吧! 第698章 娇娇生辰   彩珠从不远处走过来,道:“大公子,时间不早,您该回去了。”   夏一鸣笑道:“还是让沫儿姑娘先请。”   沫儿转身身形轻快地离开。   沫儿回去后,跟着的丫鬟便把两人交谈的大概内容说了。   薛鱼儿道:“啧啧,还没看出来,这小子很会哄人的嘛!这么一来,他多来几次,就在沫儿面前混脸熟了。”   沫儿表示她才不会那么容易被收买呢!   等她出去后,顾希音和月见说话的时候还说:“其实如果夏一鸣真的喜欢沫儿,我也乐见其成。我总不能把沫儿留在身边一辈子,我娘每次提起她,也是怜爱又发愁。”   沫儿的婚事确实是一件难事。   一来她长成这样,很多人都接受不了她的眼睛;就算有年轻男子能接受,也要考虑世俗和家庭的压力。   二来她是卫虎东的私生女,很多人会担心娶了她被皇上打压,毕竟在世人眼中,如果不是顾希音还得徐令则敬重,卫家恐怕现在已经悉数被诛杀。   娶妻本来就求门当户对,谁能接受沫儿?   也不能绝对说,没有人愿意娶她,那些破落户儿,一无所有的,还是很愿意为了攀附顾希音和卫夫人娶她的,可是这样赤果果只有算计和利益的,也不能让人放心。   沫儿今年已经十七岁了,再不嫁人,挑选范围会越来越窄。   顾希音觉得夏一鸣合适,是因为他孤身一人,没有人会对他指手画脚;而且他出身尊贵,后来又被许如玉抚养了这么多年,看得出来人品也端方。   最重要的是,他能接受沫儿,而沫儿也不讨厌他。   月见道:“是啊,如果夏公子真能和沫儿姑娘喜结连理,不失为一桩美事。”   “不过现在也就是我自己胡乱想的,”顾希音笑着道,“乱点鸳鸯谱的事情,咱们还是不做了,一切顺其自然。”   她抽空要和沫儿谈一谈关于恋爱的那些事。   ——可以享受恋爱过程,勇敢去尝试;遇到问题共同解决;解决不了……不必勉强,好聚好散。   娇娇生辰这日,大河早早就带着无缺去了。   在周嘉懿越大越讨狗嫌的对比下,也因为娇娇自己实在太乖巧体贴,娇娇在家里的地位渐渐上升,连周疏狂现在都成了爱女狂魔。   虽然不是整生辰,但是只因为娇娇出门的时候被人说了一句“爹娘都是泥腿子,还真当是周家亲生的”,周疏狂便发狠要大办,让娇娇扬眉吐气,所以这日周府车水马龙,十分热闹。   娇娇穿着一身簇新的粉衣,更衬得她冰雪可爱,双丫髻十分灵动,含着两汪水的黑亮眼睛,正站在门口左顾右盼,等着大河到来。   周嘉懿带着一群男孩子从屋里冲出来,喊着要去花园“打仗”,都走出去好远,才想起娇娇今日是寿星,问:“娇娇,你要不要跟我们去?”   娘最近总说她不带娇娇玩,周嘉懿表示很冤枉。   她倒是想带,可是娇娇不喜欢她玩的那些啊!   周嘉懿活得像个假小子,天天上树下河,舞刀弄棒,人生目标就是做个女将军。   可是娇娇文文弱弱,乖乖巧巧,根本不是一路人啊!   周嘉懿疼爱妹妹,但是她太粗糙,所以疼不到点子上。   娇娇摆摆手,笑盈盈地道:“姐姐,我不去。你小心点,别摔倒了……”   她从心里觉得,自己比周嘉懿大许多,所以对她都是宠溺的,担心的……她不会和后者争宠,对于周疏狂曾经的偏心也没有太多感觉。   周嘉懿这样灿烂阳光,一根直肠子的性格,她十分喜欢。   可是周嘉懿只听她说不去,就已经带着一群比她高的公子们,风一样地跑没了。   娇娇放下悬在半空中的手,笑着摇摇头。   “你在这里干什么?”大河的声音响起。   娇娇眼中立刻迸出惊喜之色,转头往左侧小路看过去,“太子哥哥,你怎么从那边来了?”   左边连着的是条偏僻的小路,除了下人,很少有人走。   大河左手牵着无缺,右手提着一盏琉璃灯,造型精美,雕工华美细腻,周身镶满了宝石,流光溢彩,是小姑娘最喜欢的绚烂。   娇娇眼睛盯着上面就挪不开了。   大河过来把琉璃灯塞给她,口气嫌弃:“从这里走更近。就知道你喜欢这些玩意儿。也不知道是谁给我送的,我怎么可能喜欢这种东西!”   娇娇抱住琉璃灯:“我喜欢,我喜欢,谢谢太子哥哥。”   无缺看看娇娇,又看看大河,脸上露出惊讶之色,歪着头问:“买?买!买!”   这明明是买的,为什么哥哥要说别人送的?   母后告诉过他,花银子那叫“买”,他懂啊!   大河脸色顿时僵住,随即若无其事地在他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就知道买糖,吃糖吃多了牙不长了!让你说话一直漏风!”   娇娇看他神情就知道他心虚了,略一想就明白过来,这琉璃灯是大河特意为她买的,心里像灌了蜜一般甜。   她的将军就是这样口是心非,前世也是,他给她送狐裘,就说顺手打了几只狐狸,可是集腋成裘,他得打多少只狐狸啊!   她身体不好,他特意去雪山之巅寻雪莲,回来冻伤了脸,她心疼地掉泪,他就说他是去追击敌人。敌人要是往那里走,不是自寻死路吗?   娇娇前世那么笨,都能拆穿他的谎言;这一世她又怎么察觉不出来?   可是这样的谎言,只能让她觉得,眼前这个人,什么都没变。   她怎么能这么幸运和幸福呢!   无缺还想反驳,他才不是想吃糖呢,忽然就见一只白白净净的手伸过来,手心是两颗糖。   娇娇笑道:“吃吧。”   无缺乐呵呵地接过糖,担心被大河阻止,所以立刻把两块糖都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囊囊的,模样十分可爱。   大河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骂了他一句“贪吃”。   跟着兄弟俩的小潮,谄媚地咬着娇娇的裙裾,抬眼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这是只小馋狗,对一切好吃的都充满了好奇,完全不像它爹那么骄傲,只吃肉。 第699章 小潮受伤   娇娇被逗笑,从荷包里又取出一颗糖放在掌心,蹲下让小潮舔。   小潮还舔了舔她的手心,十分讨好的模样。   片刻之后,顾崽崽从正门的方向迈着骄矜的步伐走来,他庞大凶残的模样实在太吓人,周府的丫鬟婆子们都退避三舍,不敢近前。   娇娇也有些怕它,然而大河在身边,她也就没那么害怕了。   她觉得自己没有显露出来害怕,但是大河却道:“瞧瞧你那点胆子,崽崽都来了多少次。”   娇娇脸红,却嘴硬道:“我,我没害怕。”   “没害怕你腿抖什么?”大河指着她微微晃动的裙裾道。   娇娇赧然地低下头:“只有一点点怕。”   无缺却跌跌撞撞地向顾崽崽跑过去,就在跌倒的一瞬间,顾崽崽躺下,用身体做肉垫,又伸出爪子扶着这小肉墩儿,这才没摔疼他。   无缺得逞,在顾崽崽身上笑得口水都出来了。   小潮见状很吃醋,过来用小脑袋想要拱开他,可是它体型太小,根本动不了无缺……   娇娇被逗笑,提着大河送她的琉璃灯站在廊下,笑容比琉璃更干净纯粹。   大河伸手拉住她:“走吧,我还要进去和你娘打个招呼。”   “好。”   他们刚进去,周嘉懿又带着她那一群贵公子“大头兵”折返。   “崽崽来了?”周嘉懿声音中难掩亢奋,“崽崽,走,走,咱们去花园打仗去!”   顾崽崽威风凛凛的体型和气势,让她有一种自己真在指挥货真价实战役的虚荣感,所以周嘉懿是真的十分喜欢顾崽崽。   大河听见周嘉懿的声音就头疼,听到她的话,扭头摆摆手道:“崽崽你去吧。”   顾崽崽站起身来,把靠在自己身上的两个小的交给丫鬟,这才跟着周嘉懿走了。   一群人呼啦啦地来,又呼啦啦地走。   他们走后,世界都清净了。   “哥哥,哥哥——”无缺看着哥哥竟然牵着别人的手,却不管他,声音顿时急了。   “就知道不该带你来,小拖油瓶。”大河牵着娇娇回来,伸手又拉他。   三人一起往里走,娇娇忍不住想,将来她要是嫁给将军,生个孩子,一家三口是不是也这样?   喂喂喂,你自己还是个孩子呢!   周夫人见到太子兄弟俩十分欢喜,尤其对小无缺,更是喜欢得眼睛都挪不开,一会儿让人拿果子,一会儿让人上甜水。   一会儿周疏狂从外院回来换衣裳,见到大河不怎么待见,但是对无缺也露出难得的和颜悦色,让人开他库房取东西送给无缺。   周夫人知道他心里打算,忍不住偷笑。   周疏狂早就盯上了无缺。   他觉得按照徐令则的安排,无缺这辈子肯定是个富贵闲王,日子过得安逸,所以他想把娇娇许给他。   当然前提是他不要长歪,要学他爹那样从一而终。   周夫人听他说“从一而终”就笑得不行,道:“娇娇比二皇子大三岁呢!”   “女大三,抱金砖,正好。”   “可是二皇子长大了不一定喜欢娇娇。”   周疏狂眼珠子瞪得老大:“他凭什么不喜欢娇娇?”   周夫人换了个说法:“那娇娇要是不喜欢二皇子呢!你别这样乱点鸳鸯谱。”   从前他还担心大河看上周嘉懿呢!现在看来,他们这个女儿,就是寻常人家也难嫁。   周疏狂道:“娇娇不喜欢他的话,我就劝她将就将就。”   周夫人:“……”   她错了,她为什么要和周疏狂争论这个问题。   周疏狂到现在还觉得周嘉懿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呢!   娇娇将就?嫁给二皇子还叫将就,那难不成要嫁给太子才不算将就吗?   所以今日周夫人看见他对无缺的另眼相待,心里才忍不住偷笑。   周疏狂还有前院许多客人要招待,所以换了衣裳就急着出去。   出门之前他还想带着娇娇,心里是有出去炫耀一下自己乖巧女儿的小人想法的,但是娇娇却拉着大河不松手,看得他脸又僵了,索性眼不见心不烦,自己转身出去。   他默默地对自己说,孩子还小,等大点就能告诉她,无缺好啊,大河就是个渣。   很快周夫人屋里也进来了很多客人,大河便带着娇娇和无缺到花园里去。   周嘉懿正指挥崽崽守城,一群原本衣衫整洁的贵公子们,现在都成了泥猴子一般,玩得还不亦乐乎。   无缺要往前冲,被大河拎着衣领按住。   “咱们看看就行了。”大河拉着娇娇远远坐下道。   顾崽崽忽然仰天长啸一声,声音划破天际,威震四方,周嘉懿兴奋得手掌都拍红了。   娇娇忽然问:“小潮呢?怎么没看见小潮?”   她刚想说,也不知道从小潮这样小小的一条狗,怎么才能长成顾崽崽这般神武模样,才发现小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丢了。   大河环顾四周,确实没有发现小潮的影子。   它到底还小,大河便招呼顾崽崽去找它。   周嘉懿还不太乐意,但是她知道大河不惯她毛病,所以便只能怏怏地暂缓“战局”。   大河一行人跟着顾崽崽去找小潮,来到一处院落的时候,远远就听见里面小潮的惨叫声和一个丫鬟肆无忌惮的声音。   “这是哪来的小野狗!吃狗肉锅子嫌弃不够塞牙的。今日正好心情不好,你偏偏撞上来,踩死你算了!”   门是开着的,众人绕过来就见那碧衣丫鬟一脚一脚重重碾着小潮,脸上带着冷酷。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顾崽崽已经一跃而起,谁都没看清楚它的动作,那个丫鬟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顾崽崽咬断了她的喉咙,然后用嘴叼起小潮,以惊人的速度,快如闪电地往外冲。   大河捂住娇娇的眼睛,刚想说话,忽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吓破胆子的呼喊声:“杀人了,杀人了!”   这声音更高,很快吸引来了不少人,连前院的周疏狂都闻讯赶来。   “怎么回事?”周疏狂看着倒在血泊中的丫鬟,眉头紧皱着开口问道。   在娇娇的生辰发生这种事情,他真有杀人的冲动。 第700章 我没忘记你呢!   周嘉懿大声道:“是顾崽崽,它……”   大河打断她的话,道:“是崽崽发现这丫鬟的异常,这丫鬟应该是南疆的细作。”   众人一听这话,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连皇后娘娘都能掳走的南疆人,加上一直蒙着面纱,神秘莫测的南疆巫术,都让众人对南疆谈之色变。   周嘉懿想问,她怎么就没发现呢!   但是大河一记凌厉的眼神扫过来,她顿时把话咽下。   没办法,顾崽崽还是大河的,以后要借它,还得大河同意。   周疏狂看着大河把娇娇抱在怀里挡住眼睛,下意识地不太舒服,从他手中接过娇娇,一样替她捂着眼睛,拍拍她的后背轻声哄道:“娇娇不怕,爹在,什么妖魔鬼怪也不敢近你的身。”   娇娇靠在他怀里道:“爹爹在,我不怕。太子哥哥在,我也不怕。”   她确实不怎么怕死人,上一世,在将军力竭险些被害的时候,她还亲手杀了两个人,热血喷到她的脸上,她都没有害怕过。   周疏狂听她还不忘大河,心中难免郁闷。   无缺吓得有些傻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大河看看他,然后让奶娘把他抱走,对周疏狂道:“周大人,借一步说话,你们都散了吧。没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孤会和周大人一起,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太子发话,众人不管心里怎么想的,都很快散去。   大河又下令让人回宫中看小潮的情况——顾崽崽定然是带着它回去找母后求救了,他很清楚。   娇娇眼圈都红了:“太子哥哥,小潮没事吧。”   将军前世爱马爱犬,这一世依旧如此。   “不会有事的。”大河斩钉截铁地道,“乖,先跟你姐姐回去。”   娇娇点点头,挣扎着从周疏狂怀中下来,“太子哥哥你小心,爹也要小心。”   她没往门里的惨烈情况看,但是她的目光却在人群中停留了片刻。   周疏狂心里摔,他为什么要排在大河后面!   等众人都散去,封闭了现场,周疏狂带着大河来到他的书房。   关上门,大河道:“那丫鬟应该不是南疆的人。”   废话,这还用他说!   周疏狂面色不善地道:“我府上所有下人,都是精挑细选,就差掘坟查祖宗八代挑选出来的。你说会不会是南疆的人?”   大河冷静道:“我不能让人说,是崽崽无故发狂伤人。即使舐犊情深也不行!”   毕竟在人命和狗的一条命之间,世人还是会不分青红皂白地觉得人命大过天。   那丫鬟伤害小潮,对把小潮当成家人的他们来说显然无法原谅,但是对于其他无法感同身受的人来说,最多就是口头谴责两句。   可是现在那丫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天平就会向她倾斜。   周疏狂心中对大河是激赞的,因为这么短是时间内,大河已经考虑清楚了所有的事情,连人心都算计好了。   在他这个年纪,能换位思考,是弥足珍贵的特质。   要是他不做皇帝就好了,就可以把女儿许配给他了,周疏狂心里忍不住想。   但是他面上没有露出分毫,道:“太子殿下心里有数就行。”   他聪明地不想往身上揽任何事情。   大河道:“只麻烦周大人和我保持相同的口风就可以,这件事情,还有的查。”   死透的丫鬟或许只是心狠,但是她已经死了。   那个事后故意尖叫的人是谁,又是什么来路,这个需要好好查查。   周疏狂眼神中露出冰冷的杀意:“这件事情,交给我便是。”   在他府里,在这样的日子闹事,真当他是泥捏的吗?   说完话,两人一前一后地从书房出来。   院外站着两个侍卫,跪着一个丫鬟,旁边还站着娇娇。   大河和周疏狂见到这幅情景都愣住了。   娇娇上前道:“爹,太子哥哥,刚才在那院子外面,我看见她手中有飞镖!”   原来,娇娇长得矮小,所以视线平齐处正是众人的手。   她原本也没多注意,但是被其中亮光闪了一下眼睛,定睛一看,才发现其中一个看热闹的丫鬟,面上假装惊恐,眼神中则难掩兴奋,手里捏着一把飞镖。   然后娇娇就被大河捂住了眼睛。   之后她一直没有做声,但是心思其实在飞快地转着。   等她出去后,立刻告诉了周疏狂的心腹,带着后者不动声色地去把人抓了。   原来这丫鬟是今日赴宴的长乐侯府的三夫人带来的,听说她有问题,三夫人立刻撇清:“让周指挥使尽管查,有什么问题一查到底,怎么处置我们府上都没有意见。”   于是这丫鬟就被绑来,等着大河和周疏狂发作。   大河听娇娇口齿清楚却又轻言细语地说完事情始末,忍不住赞道:“娇娇做得好。你姐姐天天咋咋乎乎,其实什么心眼都没有。倒是你,心细如发,遇到这样的事情也沉着镇定。”   娇娇笑得眉眼弯弯。   将军表扬她了,她终于也能给将军帮上忙了!   周疏狂哼了一声,心里想,这不是因为是他女儿吗?   大河看着垂头跪在地上的丫鬟,道:“你叫什么名字?”   丫鬟垂头抗拒,并不说话。   “我要看她的脸。”   两边的侍卫立刻抬起丫鬟的脸。   周疏狂眯起眼睛仔细观察,却发现这是一张乏善可陈的脸,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也对,这样的人才能做细作,特点太明显的人,容易暴露。   大河却盯着她的眼睛,半晌没有说话。   娇娇看着他这样,就有一种前世今生交错的感觉。   这样的将军,是有发现的将军……   果然,大河很快摆摆手道:“把她押解到宫中。周大人,麻烦你多派人手看管护送。这位,可是非常重要的人物呢!”   话音刚落,被迫跪着的丫鬟眼中,忽然迸出仇恨的亮光。   这感情太浓厚,导致她一张脸都跟着扭曲起来。   大河轻笑,勾起嘴角嘲讽的笑容和徐令则如出一辙。   他说:“表姨母,我们又见面了。看起来你是忘记了我,我却没有忘记你呢!” 第701章 娇娇和大河的前世今生   跪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冒充卫云的南疆巫女。   “祭姜。”大河喊出她本来的名字,神色平静,“你太自负了。”   听到这句话,祭姜眼中极快地闪过懊悔和震惊。   后悔的是,她没有听司马仲彻的,自己一意孤行,自负地来刺杀太子,却不想折戟沉沙;震惊的是,大河这句话,是猜到了她自己的贪功冒进?   “你以为你不说话,我就猜测不出来你的身份了?”大河说这话的时候口吻平和,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的发现而沾沾自喜,“我能认出你的眼睛。而且如果不是你,在被抓到的时候就已经自尽了。”   娇娇紧张地抓住大河的衣角,“太子哥哥,你小心。”   她害怕,前世失去他的阴影一直笼罩在她心头,即使重生都没有驱散过。   大河这边一有风吹草动,她就心惊不已。   尤其是南疆,她简直不能听到南疆、司马仲彻这些人的任何消息。   一日不把他们一网打尽,她就难以心安。   现在,即使她侥幸发现了祭姜的阴谋,她也没觉得多高兴,只觉得后怕和惶恐。   如果她没及时发现呢……那些藏在暗处没有被发现的正在酝酿的阴谋呢?   “她也不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大河轻轻拍了拍娇娇的手以示安抚,“如果南疆真的那么可怕,他们现在怎么又只能呆在暗处蝇营狗苟呢?”   说白了,所谓南疆巫术,或许真有神奇之处,但是绝大部分,还是用来唬人的。   “先把她送进宫里。”大河如是说。   祭姜是骄傲的,她大概还觉得司马仲彻会来救她,所以这时候也没有放弃生的希望。   “路上不能松开她,无论她说什么。”大河道,“把她的衣裳鞋袜全脱了,头发也解了,身上所有能藏东西的地方都检查一遍。”   “你敢!”祭姜脸色顿时变了,倍感羞辱地道。“你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子……”   “拉下去。”大河面无表情地道。   娇娇忽然有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   上一世,有一个极美的舞女随着皇上的犒军队伍一起来到军中。   那舞女生得极其妖媚,眼波流转之间,满满都是风情。   犒军宴将军不肯带她去,她心里不安,那一次就没有听话,偷偷去看了。   同为女人,她也震惊于对方的美貌,再看看自己的平庸,心中升起了深深的自卑和危机感。   她回去之后就闷闷不乐,甚至想到了将军会因为喜欢她,而把自己撵走,不知道在被子里偷偷哭过多少次。   将军后来确实把人留下了,娇娇的魂儿都丢了。   她想好好表现,可是又觉得自己凭什么和那样的美人争宠?   这个美人,据说曾经伺候过皇上呢!   越是心情忐忑就越出错,她失魂落魄,伺候将军的时候屡屡出错,以至于将军后来都有些生气。   她暗自垂泪,甚至想过不告而别。   她不敢打听那女子的事情,只能默默安慰自己,将军每日不管多晚都还会回来睡觉,她就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好了。   没想到,忽然有一日,将军就让人把她喊去大帐。   她从来没有去过那里,那时将军议事的地方。   她心中的忐忑不言而喻,甚至想着,是不是将军听信了谗言,要发作她?   她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将军的事情,她可以把心掏出来给他看。   她甚至觉得,不要他杀自己,不要他背上杀戮之名;只要他厌弃了自己,她可以自行了断。   她忐忑地跟着将军的长随进大帐,却发现大帐里都是将军的心腹和幕僚。   她下意识地地想要退出去,却听将军道:“进来伺候。”   伺候?   这么多人在,她怎么伺候他?   娇娇心里慌乱不已,但是习惯听话的她还是上前,犹豫再三,上前用粉拳轻轻替他捶着肩膀。   然而下一刻,她就挨了骂。   “没看见我在议事吗?到一边站着去!”   娇娇的泪差点流下来。   将军从来都给她留面子,极少有如此疾言厉色的时候,就连两人私下中他也多有体恤,可是今日……   娇娇哽咽着称是,拘谨地站到一旁。   然后将军说:“把她带进来!”   接下来的场景,和今日的场景十分相像,几乎可以重合到一处。   原来,那个舞女是敌国派来的奸细。   将军丝毫没有给她任何脸面,让人当着所有人的面就毫不留情地搜身……娇娇甚至都有些不忍看。   她并不同情舞女,只是同为女子,她对这样的情景感到不适。   之后,她迷迷糊糊地被将军带回去。   将军狠狠骂了她一顿,把她最近那些失魂落魄的小心思全点透了,娇娇几乎无地自容。   她这才明白过来,将军要她去,就是要让她知道,他只对自己有心,对别人都无意。   娇娇为自己的胡乱猜疑而感到深深自责。   她辱没了将军对她的一片心。   那天晚上,将军很粗野地“惩罚”她,娇娇辗转承欢,泪水汗水不绝。   也是那一夜,她怀孕了……   但是之后,就是另一件娇娇不敢回忆的伤心事了。   她的将军,根本就没变,还是那样的嘴硬心软……   “娇娇?”大河又喊了一声,看着她眼中盈盈的泪水,不由没好气地道,“人这不是抓住了吗?你哭什么?”   娇娇收起眼泪,心里告诉自己,这一世,不是可以弥补前世所有的伤痛吗?   她假装害怕道:“太子哥哥,我还是怕,我怕还有坏人要伤害你。”   大河把帕子递给她,“别哭了,哭的样子很难看。我身边还跟着这么多暗卫,怕什么?”   他说的是真的,就算祭姜真的出手,也必然不会得逞。   祭姜今日,就是来送人头给娇娇当生辰贺礼的。   “好了,”大河道,“你别哭了,你今日是寿星。事情已经解决,就别再想了,走,回去吧。”   大河之前随口说死去的丫鬟是南疆的奸细,抓到祭姜之后,前者的奸细之名似乎也变相被证明了,这也让大河心里松了口气。 第702章 对崽崽下手   娇娇心里不安,总觉得大河出宫很危险,所以就开口催大河回宫。   大河既然来给她庆祝生辰,哪那么容易就回去?   他笑道:“你小小的人,操那么多心干什么?好好当你的寿星就是。”   娇娇想了想,道:“我担心小潮,太子哥哥,你快回去看看,让人告诉我它怎么样好不好?”   这话是真的,但是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要把他劝回去。   大河确实担心小潮,加上无缺也比划着要回去看小潮,他便和娇娇告别,带着无缺提前回宫。   娇娇松了一口气,但是很快又怅然若失。   她失落的,不是他不能陪她更多,而是险些因为自己的缘故让大河以身涉险。   再不能这样了……娇娇心里默默地做了决定。   晚上席面散了之后,疯了一天的周嘉懿在炕上毫无形象地躺着睡着了。   周夫人对为难的丫鬟婆子道:“就让她这般睡吧,用热巾子替她擦拭一下就行。”   众人忙称是。   周夫人又道:“去前院看看,新上的席面酒菜都够不够,不够的话再挑好的上。一定比之前的只能更好,不能糊弄。”   权贵们都走了之后,周疏狂又重新设宴宴请锦衣卫的属下们。   这些是为他卖命的人,所以更加不能慢待,所以周夫人才会如此吩咐。   丫鬟领命而去。   安顿好这一切,周夫人看着灯下乖巧坐着绣荷包的娇娇,倍感欣慰地道:“你这么点的人,就可以拿起针了。反倒是你姐姐,现在还天天和一群臭小子们疯跑,哪有你一点儿的沉稳?”   幸亏还有娇娇这个贴心小棉袄在,否则她真的以为女儿都是周嘉懿那样的了。   周疏狂送她无数东西,只有这个女儿,最让她持久欢喜。   周夫人是真的疼娇娇疼到了心底里。   娇娇道:“娘,我想启蒙了。”   周夫人愣住:“启蒙?”   周嘉懿大娇娇好几岁,对读书都无比抗拒,娇娇竟然主动要求读书。   如果是别的孩子,周夫人还会觉得或许是一时兴起,但是她知道娇娇,有着和年纪不相符的沉稳,只要她说,她就能做到。   周夫人心疼地道:“你还小,要不过两年再开始?读书是辛苦的事情,娘舍不得你。”   “我不怕辛苦。”娇娇道,“读书可以明理,娘,我想读书。”   周夫人见她眼神坚定,知道她是打定了主意,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头道:“既然你这么想,那娘回头就让你爹给你找个好西席。”   娇娇仰头看着她:“谢谢娘。姐姐不是有个西席吗?”   “那个不行。”周夫人道,“那个西席太严厉了。你姐姐混世魔王一样,本想找个严厉的,可是他还是压不住。但是你乖巧听话,他就太严厉了,所以也不适合你。”   娇娇乖巧道:“我听娘的。”   她要读书,读书后才可以名正言顺地识字,才可以自己阅读。   读书对她来说只是第一步,她有更重要的目的。   ——她要学医!   学医之后她才能找皇后娘娘拜师,然后才能进宫陪伴她的将军。   她舍不得父母姐姐,可是她更放不下两世羁绊的将军。   大河回到宫中,顾希音正在安抚顾崽崽和伊人。   “小潮没事,养一顿时间绝对活蹦乱跳,你们不要担心。”   大河听到这话,转身对身后的长随吩咐道:“让人去周府告诉娇娇一声。”   无缺已经跌跌撞撞地向顾希音走去,伸手要他抱。   顾希音笑着把他抱到膝盖上,让他看旁边乖乖躺着,眼神可怜巴巴的小潮,道:“小潮没事,但是这些天你不要碰它,知道吗?”   无缺点点头。   大河上前给顾希音行礼,然后又凑上前来摸了摸小潮的头,后者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掌心。   大河把事情始末和顾希音说了一遍,道:“我刚回宫的时候问过,祭姜在我父皇那边,他在提审。但是我觉得她嘴硬,不会说,还得看周疏狂的手段。”   顾希音看着他有些恍惚,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子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是娇娇发现的?”她问。   “嗯。”大河嘴角露出笑意,“她很细心,就是有些胆小。”   顾希音欲言又止。   她想说,娇娇并没有那么胆小,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对大河特别好。   但是想想,她到底把这些话咽了下去。   “死的那个丫鬟,”顾希音道,“怎么处置的?”   大河道:“都已经安排好了,母后放心。恰好祭姜出来了,所以不会有什么纰漏。只是……”   “嗯?”   “母后,您不觉得这件事情蹊跷吗?”大河道。   “你也觉得了?”顾希音惊讶,就是不知道长子是不是想的和自己一样,“你说来听听。”   大河道:“母后,我陪您出去走走吧。”   顾希音笑着点点头,站起身来,牵着他的手一起出去。   御花园中绿树成荫,繁花锦绣,蝉鸣阵阵。   大河道:“我觉得崽崽今日的反应有点不对劲。”   可以用父母爱子来解释,但是一口咬断喉咙,还是让人不寒而栗。   它甚至没有给那丫鬟多解释一句的机会,没有弄清楚到底是小潮得罪了她,还是她就是歹毒至此。   顾希音也这般觉得。   “母后,您有没有给崽崽看看?”大河顿住脚步,仰头看向顾希音。   顾希音点点头道:“看过了,崽崽和伊人的肉食中,被人加了东西。”   大河一惊,随即道:“和我猜测的一样。是不是,让崽崽恢复野性的药物?”   “嗯。”顾希音道。   这件事情谁动手的,显而易见。   顾希音也觉得十分疲惫。   司马仲彻几乎无孔不入,从人身上无法下手,他竟然把主意打到了狗的身上。   他熟悉顾崽崽,所以用这种仿佛悄无声息地动手脚。   “母后,”大河道,“如果不是这丫鬟今日自己作死,恐怕我们也难以察觉。假以时日,崽崽野性完全被激发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今日,那个死去的丫鬟,其实是给他们提了个醒。 第703章 大师遗物   顾希音看他眉头紧蹙,有意缓和气氛,便笑着道:“大河长大了,有你和父皇保护我,我不怕。”   “母后,我害怕。”大河握紧了拳头。   正如娇娇担心他一样,他也担心母后被算计。   顾希音摸摸他的头:“母后已经恢复了记忆,不敢说知己知彼,但是对司马仲彻的手段,还是有些了解的。你看,今日我们不也发现了异常吗?”   大河却并没有那么乐观。   他沉声道:“等看看能不能从祭姜口中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吧。”   顾希音好奇地道:“说起这件事情我就想知道,你如何一眼就认出祭姜的?”   “母后,我认得她的眼神。”   “可有什么特殊之处?”   “说起来我自己也觉得奇怪,”大河道,“母后,我可以看眼识人。”   顾希音惊讶,原来她儿子还有这样的天赋?   “所以我没费劲,我看了她一眼,就知道是她了。”   顾希音笑道:“你这也算天赋了。既然这样,咱们就更不用害怕了,下次见到司马仲彻,不管他怎么易容,你都能帮我认出来。”   “我想的是,我不能暴露自己的这份天赋。”大河道,“我要想个什么理由,让司马仲彻觉得我能认出祭姜是情理之中。我不想他有所防备。”   大河同顾希音说了一阵,大概觉得还是和徐令则商量稳妥,所以很快又去找他了。   祭姜的事情,顾希音就没有再过问。   但是她不能不和沫儿提这件事情。   沫儿知道后比划着问顾希音:“你们会杀了她吗?”   这是她的杀母杀姐仇人,所以沫儿不想放过她,想让她血债血偿。   顾希音点点头:“或许暂时不会,可能还需要她做诱饵钓大鱼,但是最终一定不会放过她。”   沫儿表示那就行。   她是很想报仇,但是还得为大局着想。去世的人已经永远不能再回来,她得为顾希音想。   薛鱼儿等沫儿不在的时候偷偷和顾希音道:“娘娘,我冷眼看着,觉得夏一鸣似乎喜欢上沫儿了。今日送件东西,明日送一件,这小子要是没有坏心,我把脑袋拧下来给无缺当球踢。”   无缺盯着她的脑袋,颇有种跃跃欲试的感觉。   顾希音笑道:“这小子,眼睛滴溜溜地转,很快就会学话了。以后有什么话,不敢在他面前说了。”   薛鱼儿道:“您别打岔啊!我看沫儿也挺喜欢他的,每次他来送东西,她表面上挑剔,实际上还挺期待他来的样子。我就怕这个傻孩子,被仨瓜俩枣骗走了。”   “你没听我娘说,如果是真的,她也乐见其成吗?”顾希音笑道,“少操心。要是有那时间,想想自己的事情。”   薛鱼儿直翻白眼。   顾崽崽被下了药的事情,只用了不到两天就查明白了,原来是往宫里送肉的环节出了问题。   可是等追到元凶,才发现他已经被杀人灭口。   徐令则和顾希音都明白,这是司马仲彻察觉了。   也是,娇娇生辰那日,祭姜被抓,死了个丫鬟,这些事情都瞒不住人。   司马仲彻那般狡猾,能猜到后面的事情也不让人惊讶。   顾希音心里有些挫败,但是面上并没有显露出来分毫。   徐令则那边审问祭姜的进度她也一直没有过问,但是想想,大概也是没有什么进展的。   顾希音和从前一样,依旧照顾几个孩子,和卫夫人、许如玉说说话,日子过得清闲安逸。   这天晚上,徐令则忽然和她说了一件事情。   顾希音惊讶:“郑锡要见我?”   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在她这里出现了。   徐令则登基之后,他们这些前朝旧臣的身份问题也算彻底解决,可以光明正大地做人了。   顾希音在山上住的那段日子和郑锡他们相处得很愉快,所以虽然她有些奇怪,但是也很愿意见他。   徐令则道:“这件事情要从你回宫失忆说起。”   顾希音:“……”   那也有点久远了吧,毕竟无缺都这么大了。   徐令则继续道:“听说你失去记忆,郑锡他们都很着急。郑锡认为了尘大师那里或许有能帮助你的东西,所以就请辞回去了。”   顾希音道:“可是了尘大师的东西,之前不是都收拾过了,还送了我一些吗?”   “郑锡觉得没有完全收拾完,或许也是想帮你再找找希望,所以这两年,他一直留在山上,细心整理了尘大师的遗物。后来知道你恢复记忆以后,他正整理了一半,所以索性继续整理下去。”   如果是从前,徐令则说起这段可能还有些吃醋。   他知道郑锡对顾希音是有好感的,所做的这些也并不是仅仅因为感激。   可是现在,他就没有那么多生气的念头。   只要真心对顾希音好,他并不觉得无法接受,他感激。   顾希音道:“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嗯。”徐令则道,“他说他发现了了尘大师之前的手札提起了你,还找到一些东西,想要当面交给你。”   “哦,那就见见吧。”   顾希音和徐令则一起接见了郑锡。   郑锡还是从前那样,几乎没怎么变,他恭恭敬敬地呈上一对用红绳系着的玉佩,道:“皇上,皇后娘娘,这本是一块双鱼配,后来从中间一分为二。了尘大师在手札中说,想把这对玉佩送给您二位。但是后来不知道是忘了还是没有来得及,并没有送出来。这次我重新整理大师遗物找到了,所以想亲手交给皇上和娘娘。”   月见从他手中接过玉佩,呈到两人面前。   玉佩通透莹润,雕工精湛,两条小鱼栩栩如生。   这还不算什么,最让人惊叹的是,其中一条小鱼是橘红色,摸上去是暖的;而另一条冰蓝色的小鱼,摸上去是凉的。   顾希音惊叹不已:“原来这是一块玉佩?”   “是。”郑锡道,“这是前朝旧物。”   顾希音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这对玉佩就十分欢喜,看看徐令则后道:“九哥,咱们收下吧。我喜欢这玉佩,你一块,我一块。” 第704章 祭姜的条件   徐令则道:“既然你喜欢,那就收下吧。”   郑锡道:“还有些大师留下的手札,我想如果大师在,也愿意交给娘娘。大师生前对娘娘赞不绝口,视娘娘为往年交。”   顾希音点点头,眼中露出缅怀之色,“后来大师一直唤我‘小友’,其实我又何德何能?”   “娘娘过谦了,您是大师的救命恩人。大师临终前还说,有生之年看到我们这些追随他的人得到新生,他死亦瞑目。”   说到这里,郑锡难掩激动,撩袍跪下道:“皇上、娘娘对我等恩同再造,此生不敢忘怀。”   徐令则淡淡道:“你当知道,朕为什么宽恕你们。不过是因为皇后心软,朕最多爱屋及乌。”   “是,娘娘恩德,我等生生世世必铭记于心。”郑锡重重叩首。   等他离开后,顾希音拨弄着两条小鱼,道:“九哥,这真是一对宝贝。”   “检查过了?”徐令则不放心地问道,“有没有东西?”   顾希音笑道:“九哥你这是杯弓蛇影了。郑锡还是信得过的,我看了,没问题。”   她站起身来,伸手先把冰蓝色那条给徐令则戴上,塞进衣服中;然后徐令则接过橘红色那条,替她戴上。   顾希音喜滋滋地道:“可能这是了尘大师放在身边许多年,聆听佛音也生了佛性的好东西。我戴着之后,觉得莫名心安。”   徐令则其实没有任何感觉,但是见她欢喜,便也跟着欢喜。   顾希音翻阅了了尘大师留下的手札,认真地告诉徐令则:“大师可有言在先,这东西戴上了就不许摘下来。你可得听话。”   徐令则哭笑不得:“棠棠什么时候变得神神叨叨了?”   “宁可信其有嘛!这是一对儿,寓意不一样,以后我们都不摘了。”   “听你的。”   小潮伤势渐渐好转,已经能慢慢走路了。   这时候顾希音才得到祭姜的消息。   她是听周夫人说的。   周夫人带着娇娇进宫来陪她说话,说起娇娇,她难掩骄傲之色:“读书天赋是极好的,认字比姐姐都多,学得快,又肯下功夫。”   娇娇被她夸得有些心虚。   她从来都不是聪明人,可是毕竟前世根基在那里。   原本她也不想如此显山露水,可是她着急学医进宫,只能装作读书十分有天赋。   “这孩子还说想要学医,日后像娘娘一样妙手回春。”周夫人道,“说不定将来还得请娘娘指点她呢!”   顾希音笑道:“是吗?那娇娇好好学,日后长大如果还想学医的话,我收你为徒。”   她身边的人,几乎就没有人对医术感兴趣。   她冷眼看着,薛鱼儿和沫儿都是胆大的,可是这俩人都已经明确拒绝学医,弄得她也很郁闷。   顾希音甚至和徐令则说,“难道真的要我自己生个女儿继承衣钵吗?”   大河要学的东西太多,不可能有精力投入;无缺……傻呵呵,蠢萌蠢萌的,目前还看不出什么特别来。   所以听说娇娇对医术感兴趣,顾希音是真的高兴,并且想好好鼓励她。   娇娇心中十分激动,觉得自己想得果然是对的,她离大河又近了一步。   前世她蠢钝,让将军一个人在感情里跋山涉水;这一世,换她不懈努力,向他靠近。   周夫人看了娇娇一眼,后者总觉得这个目光意味深长,几乎不敢抬头。   娇娇想,她娘是不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所以故意来帮自己探探口风的?   可是如果那样……她这么不孝顺,娘却为她想。   娇娇惭愧得几乎无地自容。   周夫人又换了个话题,道:“祭姜那边,我听我家老爷说,一直没有什么进展。她只说要见您……”   徐令则不松口,一味去压周疏狂,让他逼供。   可是祭姜就说要见顾希音,否则一个字都不会说。   周夫人心疼周疏狂如此为难,所以特意来和顾希音说这件事。   顾希音也知道,所以当时并没有说什么,等晚上的时候才问徐令则。   “九哥,祭姜想见我?”   “你怎么知道?谁在你耳边嚼舌根子了?”徐令则道,“我不想让你见她。”   “怕她伤害我?”   徐令则闷声道:“有这方面的原因,但是主要是,我不想你见南疆的人。”   顾希音:“……我都恢复记忆,你还怕什么?”   “不怕什么,就是心里不舒服。”   顾希音哭笑不得。   她试探着道:“九哥,我去见见她吧。你不放心的话,就陪着我一起去。咱们总是这样被动防守也不是办法,我想看看能不能从她口中套出什么话来。”   她软磨硬泡,徐令则终于答应。   顾希音见到祭姜是在地牢中,显然已经有人替她收拾过,至少她身上的衣服都是干净的。   可是她被锁在墙上,奄奄一息,显然是受过重刑。   “听说你想见我。”顾希音在她面前的椅子上坐下,离她有一丈多的距离,声音平静地道。   徐令则坐在她旁边,周疏狂则站在两人身侧,看得出来,他面上有疲倦之色,显然这些天也累了。   “你来了。”祭姜睁开眼睛看着顾希音,一开口,声音沙哑,笑声桀桀,像个垂死的老妪,根本不似之前少女清朗之声。   顾希音冷声道:“你想见我,我来了。有话现在可以说了。”   “让他们都出去。”   “你以为你还能讨价还价吗?”顾希音不客气地道,“酷刑加身都没有吐露分毫,你以为我会相信,因为我来了,你就能和盘托出?你时日不多,我却来日方长,怎么会以身涉险?”   “胆小鬼,懦弱!”祭姜咒骂道,“皇上怎么会看上你这样的女人!我真不明白,除了那张脸,你还有什么可取之处!”   “我一无是处,可是偏偏能让你嫉妒。”顾希音冷笑,“这就够了。”   “你——”   “祭姜,”顾希音傲然道,“不要和我比嘴皮子,你差远了。”   祭姜狠狠地瞪着她,“你就不怕我把你在南疆的丑事抖露出来,让你的皇帝夫君嫌弃你!”   “你觉得你了解他,还是我了解他?” 第705章 祭姜之死   “你以为他数年如一日地找我,在痛苦煎熬中找人的滋味好受吗?你以为他没有想过我惨遭伤害的后果吗?”   “棠棠!”徐令则打断她的话,剑眉紧蹙,伸手握住她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夏虫不可语冰,不必和她说这些。”   “我要让她临死之前知道知道,她有多狭隘可笑。”顾希音道,“祭姜,你这辈子没得到过的爱情,就以为是镜花水月吗?那只是你,爱而不得的可怜虫!”   “顾希音!”祭姜被戳到肺管子,眼珠子几乎都要瞪出来。   “你喜欢司马仲彻,你觉得你才是他的良配。”顾希音不客气地揭穿她。   因为祭姜对她的仇恨,远非国仇家恨所能涵盖。   祭姜的眼神中,含着对男女之情化解不开的怨恨。   痴男怨女,大概如此。   “我本就是南疆巫女,我是天命的皇后!”   “我没说你不是。”顾希音嘲讽地道,“你想要什么男人,自己去争取,我还会佩服你。但是你求而不得,在我这样一个局外人身上发泄仇恨,难道不可笑?你知道他想得到我,还一边咬牙切齿得恨我,一边还要帮助他达成目的。祭姜,这就是南疆巫女的骄傲吗?”   “呸!你也配侮辱南疆巫女!”   “人必先自辱而后人辱之。祭姜,你自取其辱!”顾希音道,“你我立场原本不同,明枪也好,暗箭也罢,都是各为其主。但是你为了泄私愤,自以为是,落到今日这般田地,实在是活该。”   祭姜的骄傲被顾希音一寸一寸地踩碎,整个人近似癫狂。   “顾希音,你少自以为是!皇上不过是一时被你蒙蔽,迷住了心窍;等到他真的得到你,对你失去了新鲜感,很快就会厌弃你的!你等着!”   “我等不到那一天了。”顾希音道,“这辈子,我都不是他能够得到的女人。”   “皇上说,只恨你在南疆的时候,没有强占了你……”   “这世上最缺的,却没有卖的东西,就是后悔药。”顾希音冷笑,“祭姜,说话之前过过脑子,你现在不应该咬着我和司马仲彻说不清楚吗?怎么又变成他没有强占我了?”   祭姜被她一番伶牙俐齿的抢白后,显然思绪混乱,又因爱生恨,所以情绪越发难以控制。   她嘶吼道:“凭什么?你凭什么得到这一切!我为皇上付出了那么多,我可以为他千刀万剐。可是你什么都没做,他却爱你敬你怜惜你,时至今日依然不肯死心。”   顾希音懒得回应。   如果这个问题有答案,她早就问司马仲彻了。   她很稀罕被他那样偏执的人喜欢吗?   并不。   她不胜其烦,甚至如果能回到当年,她绝对不会心慈手软救了他,日后给自己造成那么多麻烦。   她和司马仲彻交集的全部意义,就在于她得到了顾崽崽,仅此而已。   祭姜道:“你知道吗?我是巫女,从小我就知道我是这一任的巫女。我和你其实同岁,我对父兄说,皇上才是真正的天命之人。所以我父兄豁出一切帮助皇上……皇上被你救的时候,我父兄也身陷囹圄,家中大厦将倾,我苦力支撑,我又做错了什么!”   “这是你的选择。”顾希音冷冷地道,“你父兄选择搭上司马仲彻这条船,也是为了日后利益。既然想过日后坐拥从龙之功,风光无限,也就该想到身陷囹圄这一日。”   想要的越多,失败的时候付出的代价就越大。   事后不愿赌服输,却做哀怨的怨妇,实在令人不齿。   祭姜眼睛赤红,“我不恨皇上,我只恨你!如果没有你,皇上就是我的!”   “如果没有你,那司马仲彻还不会成为中原的威胁呢!所以我们彼此心里都恨不得对方早死,我懂,但是显然你不懂。”顾希音道,“如果你就想和我说这些,那大可不必,我也不想听这些废话。”   祭姜脸色忽然灰败一片,喃喃呓语:“我失败了,我知道我失败了。我不怕死,但是我恨,我恨我死得如此不值。”   她刚愎自用,不听司马仲彻的话,就以为她能做成功什么事情,让顾希音陷入生不如死的痛苦。   可是到头来,只能搭上自己,毫无意义。   “如果你见到皇上,帮我告诉他,祭姜没有后悔过爱上他。”   顾希音懒得说话。   “顾希音,我诅咒你,我生生世世都会诅咒你!”   “随便。”顾希音冷声道,“我一个字都不会帮你转达。你就在这冰冷黑暗的地牢中默默等死吧!如果非说能为你做什么,那有朝一日,我会把司马仲彻送去和你团聚。记得等着他!”   “你好狠的心!怎么会有你这么心狠的女人!皇上待你,就差把心挖给你了!”   “我对他有活命之恩,他却让我夫妻,母子分离数年,这样恩将仇报,是对我好?”顾希音冷笑,“祭姜,来世请投生个好人家,好好学做人,不要如此颠倒是非黑白!”   “我多想让他现在看看,”祭姜仰天长笑,“让他看看,他爱上的,是怎样冷酷无情的女人。他辜负的我,又是怎么对他的。”   笑着笑着,她嘴角流下血迹。   顾希音一惊,很快站起身来。   然而她没有上前,又缓缓坐下。   她说:“你竟然想要死在我面前,这样吓唬我吗?”   祭姜还是不知道,她见过多少死人。   “顾希音,”祭姜用尽最后的力气道,“我恨你,我恨你!”   片刻之后,她的头无力地耷拉下来,显然已经没有生气。   顾希音淡淡道:“她是知道大限将至,撑着一口气在等我。可惜,她并没有说出什么有用的话来。”   这样的仇恨对她来说,根本不会造成任何伤害。   她想了想后扭头和徐令则商量道:“九哥,虽然祭姜已经死了,但是是不是可以放出消息,以她为诱饵,把司马仲彻引来?”   徐令则摇摇头,他身旁的周疏狂显然也并不赞同。   顾希音不知道,但是他们两个知道,男人对于不喜欢的女人,可以多残忍。 第706章 沫儿的婚事   顾希音也不固执己见,见徐令则不同意也没有再多说,只交代道:“让处理祭姜尸体的人小心些。南疆巫术还是有些东西的,我怕她死了也要害人。”   事后徐令则告诉她,祭姜的尸体上果然带毒,不过幸亏她提醒,所以无人中招。   而司马仲彻,从始至终没有露出过任何蛛丝马迹,仿佛死的并不是他身边重要的人一般。   薛鱼儿道:“看看,这就是痴心错付,天打雷劈。”   顾希音:“……”   沫儿眨巴着大眼睛托腮听着。   薛鱼儿道:“就说你呢!”   沫儿并不生气,反而笑嘻嘻的。   母亲和姐姐的仇报了,她现在只等司马仲彻这个罪魁祸首得到惩罚,并没有其他的心思。   她和夏一鸣走得越来越近,两人几乎是众人眼中心照不宣的一对。   薛鱼儿却莫名不喜欢夏一鸣,对他很有敌意,一有机会就暗暗怼他。   沫儿装傻只当说得不是她,往往一脸“你说得很有道理,被你说的那个人真是傻子”的赞同表情,这一招治得薛鱼儿一点儿脾气都没有。   终于,许如玉进宫来替夏一鸣提亲了。   她喜气洋洋地对顾希音道:“我觉得两个孩子挺般配,又情投意合,要不把婚事定下?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你也知道我是什么性格,定然不会让沫儿委屈。以后小两口要吵架,我只有帮着沫儿的。”   顾希音笑道:“沫儿可比夏一鸣大。”   “大那点算什么?又不是差五岁八岁那么大。”许如玉不以为意地道,“而且沫儿显小,两人走在一起,别人都说我们老大年纪更大呢!”   沫儿听见提她的婚事也不躲,就托腮在旁边笑盈盈地听着,眼中的欢喜几乎要满溢出来,气得薛鱼儿在旁边咬牙切齿,直用嘴型骂她“蠢丫头”。   一点儿都不知道矜持,真是个蠢的,薛鱼儿心里想。   但是马上就要完婚,在甜蜜之中的月见,却觉得沫儿这般只是坦率,而且也没在外人面前,并没有什么。   许如玉见顾希音没有开口反对,继续美滋滋地道:“这事情我都想好了,媒人就请岳夫人。岳大人平步青云,大她教子有方,而且又最是热情,这件事情她肯定不会推辞。”   顾希音道:“你先等等,别计划那么多。这件事情还得我娘来定夺。”   虽然卫三郎现在已经因为军功被封为国公,使得卫家百年基业免于分崩离析的命运,但是朝中许多人都认为这是皇上对皇后娘家偏爱,所以才会如此,而且经过这番惊天动地的变故,卫家军的军心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现在卫三郎的日子并不好过,没空来管沫儿。   军心动摇这件事情是情理之中。   卫同轼谋反,卫家军一直精忠报国,面对这种情况,自然有人左右为难,最终难免在卫家和皇上之间做出选择。   后来卫家又一蹶不振,那人往高处走,有些人可能就另寻出路。   谁都没想到,卫家出了谋反之人,除了大房一脉,其他人还能保住性命;更没想到,卫三郎有卷土重来那一日。   卫三郎成为国公之后,面对的卫家军这些人,个个都经历了不同抉择,内心惶惶,所以想要整合恢复成之前的团结,并非一日之功。   卫家其他几支,心里都恨卫虎东不听祖训,结果惹出这么大乱子。   但是毕竟一个屋檐下住了那么多年,兄弟情深,卫虎东对小辈也不错,所以卫家人提起他们也心疼。   这种又恨又怜的感情,却给不到一直在外面的沫儿。   在一个遇到坏事就喜欢往“红颜祸水”方向替男人洗白的时代,卫家的人自然而然地迁怒沫儿,不待见她。   卫夫人除外。   卫夫人本来就比别人更强悍,更体谅女人,而且也把对卫虎东的思念和遗憾都寄托到沫儿身上,所以对她格外上心。   因此,沫儿的婚事,也就卫夫人能站出来主持,也需要她点头同意。   当然,顾希音觉得,她不会反对。   卫夫人还是很看好夏一鸣的。   她觉得许如玉只是夏一鸣的养母,而且性格又宽厚,沫儿嫁过去不会受气。   生成沫儿那般,不追求嫁得多好,至少要找一个能真正接纳她缺点的人。   夏一鸣是个不错的选择。   得到卫夫人的首肯之后,许如玉欢欣鼓舞地道:“我这就回去请岳夫人做大媒去!老大知道这个消息,一定高兴坏了。沫儿,你想要什么尽管说,咱家是不富裕,但是你是长媳,给你的一定是最好的。”   顾希音偷笑:“你明明和我年纪相当,怎么这个婆婆做得这般自然?”   许如玉叉腰道:“我生孩子比你早。我家老二都十一岁了,这不也要开始寻摸说亲了吗?”   顾希音翻了个白眼:“你着急什么?”   但是她也忍不住想到大河的婚事。   那是太子妃……一定要慎重。别人家娶妻不贤毁三代,她家娶妻不贤,那是要毁天下的……   顾希音自然是不喜欢大河三妻四妾,而是希望他能得一心人,白头偕老;然而又知道,没有什么助力,这条路他也会走得格外艰难。   许如玉得了卫夫人的准话,欢天喜地地回去托岳夫人准备提亲的相关事宜了,而顾希音则认真地和徐令则探讨起大河的亲事来。   “九哥,你怎么想的?”   “我没想过。”徐令则刮刮她的鼻子,“你怎么操心那么多?他现在都这么有主意,日后难道娶妻的事情还不能自己决定?”   顾希音惊讶:“可是如果他太子妃,良娣良媛……等等这些都想要怎么办?”   徐令则不以为意道:“那就要。”   他的儿子,难道还要不起几个女人吗?   顾希音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连连摆手:“不行,我不行。”   徐令则哭笑不得:“大河娶亲,你有什么不行的?”   “将来她们争宠肯定也能争到我这里来。”顾希音撇撇嘴,“我烦。”   “那时候我早就带你云游四海去了。”徐令则哈哈大笑。 第707章 两小无猜   这日大河下了学,由岳长安、崔鉴陪着往东宫走。   时值正午,他们要回去用膳午睡,然后下午继续由谢观庭指点他们武艺。   酷日当空,个个走得汗流浃背,跟着的小厮上前给大河打伞,被后者不耐烦地打开。   “不用不用,别跟着孤走路,孤都要热死了。”大河道,又看着崔鉴,“你榆木脑袋嘛!不就那么几句论语,你翻来覆去背不下来。”   崔鉴看着自己红通通的掌心都快哭了:“殿下,我爹和我说,我是进宫陪太子殿下习武的。要是早知道我陪您读书,打死我都不进宫!”   岳长安沉稳,忍笑不说话。   大河哈哈大笑:“打不死,你就得进宫。我可告诉你,如果我外公再找你爹告状,你的屁股还要不要了?”   崔鉴顿时觉得皮子发紧,捂住自己的屁股道:“不会吧!”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你却是记吃不记打。”大河鄙夷地道,“你等着瞧。”   崔鉴抱住岳长安的手臂:“岳兄救我!”   “谁也救不了你,洗干净屁股等着吧!”大河哈哈大笑道。   岳长安不紧不慢地道:“术业有专攻,令尊也不见得非要用那么高的标准要求你。殿下逗你玩呢!”   崔鉴都要哭了:“我爹能,我爹真能。我爹可虎了,根本不讲道理。那巴掌,跟铁砂掌似的!”   大河道:“你怕什么!实在不行还有你娘呢!让你娘求情!”   “我娘也怕我爹。”崔鉴哭唧唧地道。   “那你好好念书不就得了。”   “殿下您这话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您以为我不想好好念书吗?我做不到啊!”崔鉴想起自己的老子,头都要爆炸了。   最后还是年纪最大的岳长安答应替他补习,崔鉴总算不哼唧了。   几人走着,崔鉴忽然大喝一声:“哪里来的小贼,鬼鬼祟祟!看我不把你打出原形!”   话音落下,他已经一跃而起,跳到了灌木丛中。   然后就响起了娇娇细微委屈的哭声:“疼,好疼……”   大河立刻分辨出是娇娇的声音,怒道:“崔愣子,你赶紧给我松手!”   崔鉴这才松开钳制娇娇肩膀的手,讪讪道:“我,我也不知道是娇娇啊!”   他们都很熟悉,所以自然认识娇娇。   娇娇眼圈是红的,但是还是忍痛懂事地道:“是我的错,我本来想给太子哥哥一个惊喜,却忘了也会吓到崔哥哥。”   崔鉴最讨厌别人说他害怕胆小这样的话,闻言瞪眼跺脚道:“谁害怕了?”   大河把他推了个趔趄:“少对娇娇粗声粗气,又不是你妹子那么皮糙肉厚的。”   崔鉴这人,从不知道怜香惜玉,在府里和龙凤胎妹妹打架,两人从来都是刀枪相见,谁也不示弱。   娇娇甜甜笑道:“太子哥哥,我没事。”   崔鉴直男地道:“就是,我就没用多少力气!”   “滚回去背论语去!”大河骂道。   崔鉴还想说什么,却被有眼色的崔长安拉着走了。   娇娇拿出帕子踮起脚要给大河擦汗,后者自己扯过帕子胡乱擦了两下,道:“你怎么来了?”   娇娇忽然伸出一直握着的右手,里面藏着一颗布满颗粒的红色荔枝。   “荔枝?”大河拿起来,左看右看也没看出来什么,“原来是真的,我还以为是假的,做得栩栩如生呢!这有什么稀奇的,值得你巴巴地跑来送给我?”   “甜。”娇娇道,“娘娘给我的。娘娘说这次荔枝路上坏了许多,好的就挑出来一盘子,给我分了两个。剩下只有十几个,我看,我看无缺都吃了……”   虽然她知道她的将军并不会和弟弟计较,可是这么难得的东西,他没有尝到,她心里不舒服,所以便省了自己这个出来送给他吃。   大河很容易就猜出了她的心思,心里一阵柔软,然而嘴上却道:“甜腻腻的,我才不爱吃这些呢!你吃过了没?”   “吃了。”娇娇热切地看着他。   她挑了个小的吃了,这是她一直以来的习惯,先吃不好的,好的要留给她的将军。   大河要剥荔枝,娇娇道:“太子哥哥,你,你没洗手。我替你剥吧。”   说完,她把荔枝拿回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替她剥好,踮起脚把白白的荔枝肉送到他嘴边。   大河嚼了两口,吞了。   娇娇却一直看着他的嘴,等了半晌后惊讶地道:“核呢?”   “吞了。”大河不以为意地道,看着她只是站了片刻就已经被晒红的脸,拉着她走到旁边树荫下,“跟着你的人呢?怎么就你一个人跑出来了?”   “怎么能吞了呢!”娇娇着急,“这,这会不会不好啊!”   她刚才就应该把核去掉再给他。   大河翻了个白眼:“能有什么不好的?我问你,你身边的人呢?怎么就让你一个人来了?”   娇娇道:“我不让她们跟着的,这是在宫里,不会有事的。不行,太子哥哥,我得回去问问皇后娘娘,荔枝核吞了会不会闹肚子!”   这是南方稀有的水果,她到底不放心。   大河没来得及拉住她,就见她提着裙子,小腿飞快地跑了。   大河:“……”   他伸手摸了摸肚子,嘴角露出笑意,自言自语道:“难不成还能长出来荔枝树不成?”   他刚才看见娇娇貌似很喜欢吃荔枝,自己吃的时候她还舔了嘴角呢!   早知道他就不吃了,有什么好吃的!   但是心里又有一种被惦记的甜甜的滋味,这感觉不赖。   大河提步往东宫走去,然而没走几步他又折返回来。   不行,他得去教训一下无缺!好东西不能独享,没看到娇娇也喜欢吃吗?   至少下次有荔枝,要多分她一些,哼!   无缺睡在顾希音那里,他这一去打招呼,所有的人都知道荔枝的事情了。   所以荔枝成了日后大河和娇娇绕不开的梗儿,总被大人们拿来说笑。   顾希音都和周夫人开玩笑道:“以后送进宫来陪我,给我当儿媳妇行不行?”   每当这时,娇娇都会脸红一片,众人都忍俊不禁。 第708章 最后一颗药   沫儿和夏一鸣的亲事过了明路之后,两人来往更加密切。   宫门外,沫儿隔着帷帽,遥遥看见夏一鸣站在树下,嘴角不由漾出笑意,脚步轻快地跑过去,然后摘下帷帽笑嘻嘻地看着他,一双异瞳宛若琉璃,星光流转其中。   夏一鸣道:“还特意告诉你慢点跑,看你跑得满头大汗。要是路上磕到了怎么办?”   他手中提着个篮子,沫儿迫不及待地伸长脖子往里看。   夏一鸣把篮子举起来放到她眼皮子底下,笑道:“桂花糖,玫瑰酥,水晶糕,糖蒸酥酪……”   沫儿抢过篮子抱着,身体微晃,带着少女的娇羞和灵动,眼中盈满俏皮的笑意。   夏一鸣眼神宠溺,牵着她的手道:“走,到旁边吃去。”   沫儿或许是因为生长环境太过闭塞的原因,对于世俗规矩很多都不懂。而顾希音也并不用规矩拘束她,对小情侣俩约会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两人一起来到凉亭,沫儿挑了一块玫瑰酥,小口小口咬着。   夏一鸣就坐在她对面看着她:“好吃吗?”   沫儿点点头,眨巴眨巴眼睛,忽然伸手把剩下大半块塞到他嘴里。   好不好吃,自己尝尝就知道了。   夏一鸣吃完后笑道:“我并不喜欢这些,甜腻腻的。”   沫儿哼了一声,偏偏又捡起一块最甜的桂花糖送到他嘴边,用眼神无声地说:“我给你的,你吃不吃?”   “你这不是故意的吗?”夏一鸣笑骂道,“我都说了不爱吃,你偏要我吃。”   沫儿撅起嘴看着他,意思是“你到底吃不吃”?   夏一鸣就着她的手把桂花糖咬到嘴里,嘴唇碰到了她的指腹,沫儿快速往后缩,他含着糖笑容得意。   沫儿抬起手来,在他放在身前的手背上拍了一记,带着几分撒娇的厉害,仿佛在娇嗔他是登徒子。   夏一鸣也不恼怒,大胆地抓起她的手,在她手心吹了吹,好像是心疼她打疼了手一般。   沫儿“咯咯”地笑。   “我娘说已经托岳夫人进宫提亲了,你知道吗?”夏一鸣说这话的时候,声音虽平静,但是眼神有几分迫不及待。   沫儿点点头。   “我想早点把我们之间的事情定下来。”夏一鸣道,“免得你被别人盯上。”   沫儿伸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夏一鸣道:“嘲笑你的那些人都没什么见识,以后你还会遇见喜欢你这双眼睛的人。我要早点把你娶回家藏好才能放心。”   沫儿笑得眉眼弯弯,又指了指自己的嘴。   “你不用说话,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夏一鸣道,“你看我们两个交流,从来都是靠心有灵犀。你会不会说话,根本不影响什么。”   这些话不是夏一鸣第一次和她说起,然而沫儿每听一遍都觉得欢喜。   “皇上同我说,”夏一鸣道,“我们成亲前会给我个封号,应该是觉得这样成婚更体面。这体面肯定是因为你,你是皇后娘娘的表妹,又在娘娘身边……”   沫儿得意,仿佛在说:“你知道就好。”   夏一鸣被她娇俏的样子逗笑,看着她的眼睛动情道:“沫儿,我知道嫁给我委屈了你。但是以后,我会对你好的!”   沫儿摇摇头,收起脸上笑意,比划着告诉他,其实她都是开玩笑的,也不要有什么负担。封号这个事情,她不在意,如果有,那也不仅仅因为自己,还因为他的母亲。   云贵妃这件事情,许如玉告诉了夏一鸣,沫儿也从来没有回避过。   夏一鸣许久都没有说话。   沫儿知道他提起母亲情绪不高,伸手轻轻握住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和他表示,我会和你在一起,你不会孤单的。   夏一鸣很快收起脸上的怅然之色,伸手替沫儿擦去嘴角的点心渣渣,低声道:“我在这里也有家人,以后还有你,我很好。”   沫儿这才放下心来,和他说着宫里的事情。   什么月见要成婚了,皇后娘娘想要出宫去送她,皇上不允许云云;什么祭姜死了,尸体有毒,所以皇上下令焚烧了她的尸体,结果出现了很多黑色的颗粒,很是吓人……   她比划的时候唇形也跟着动,虽然快,但是夏一鸣都能明白。   她比顾希音的时候是双手合十,跪拜菩萨的姿势,比划徐令则却是提着自己的眉毛往上,做张牙舞爪模样,活灵活现。   顾希音常说她就是被薛鱼儿带坏的。   不过沫儿表示不服,她这不是好好嫁人了吗?   夏一鸣耐心地看着她比划,偶尔回应一两句,逗得沫儿笑倒在他怀里。   有时候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沫儿这么爱笑。   可是在他面前,她就变得笑点极低,即使只是看见他,就能笑得眉眼弯弯。   “耐心等我,”分别的时候夏一鸣恋恋不舍地道,“我回去准备东西,一定要让你风风光光嫁给我。”   沫儿笑着摆摆手,示意他先走,她在这里目送他。   夏一鸣走出去很远,回头再看的时候,沫儿还站在原地维持着挥手的姿势。   这个傻姑娘。   “祭姜死了。”某个地方,司马仲彻负手而立,站在院子里道,目光看着高远的长天,面无表情。   然而他面前的国师却大吃一惊,声音都几乎颤抖了。   “真的死了?皇上,您是感应到了?”   “是。”司马仲彻冷声道,“我感觉不到她身体里蛊虫的存在了。”   国师面色顿时灰败下来,许久后才喃喃地道:“这,这该怎么办!”   巫女对南疆人来说,不仅仅是一种令人敬仰的存在,也是内心的一种信仰。   巫女还未和皇上成婚就香消玉殒,这是一种沉重的打击。   司马仲彻却冷然道:“她死在自己的自负上。”   国师欲言又止。   虽然确实是祭姜自作主张,可是她现在已经死了……而且她原本应该是皇后的,皇上就没有分毫难受吗?   就算没有感情,他们现在的处境,少了那样一个对皇上死心塌地的中坚力量,也是令人遗憾的吧。   “皇上,接下来怎么办?”国师想了想后摸着胡子开口道。   司马仲彻道:“我还有最后一颗药。” 第709章 顾崽崽发怒   国师一惊:“皇上,您想做什么?”   司马仲彻嘴角浮出一抹冷笑,“原本我是打算给顾希音的,只要她服用了这颗药,她的记忆就会永远地失去。”   可是他一直以来都没有找到下这药的机会。   他握在手中,因为始终没有放弃过得到顾希音的想法,哪怕已然如丧家之犬。   “可是现在我改变想法了。”司马仲彻道,“我何必在乎她是不是心甘情愿?我现在只要得到她,不计后果!”   强扭的瓜又何如?只要得到,哪怕得不到她的心,也要得到她的身。   从前,是他太愚蠢了。   国师揣测不透他的想法,尤其是经历了失败之后,他更猜不透司马仲彻想什么。   “秦骁不是看得紧吗?”司马仲彻冷笑连连,“我现在就要他,亲自把顾希音推开!”   国师立刻联系到他刚才所说的最后一粒药,惊讶道:“皇上,您的意思是,把最后一粒药用在中原皇帝身上?可是这药过了时限,会失效的。顾希音已经知道药效,她……”   她其实什么也不用做,只要稳住徐令则两年就够了。   司马仲彻冷笑:“你以为秦骁是什么善茬?他作为皇帝,一旦忘记顾希音,还会为她顶住压力,放弃六宫粉黛吗?”   他从前不是没想过这个办法,但是他难以割舍对顾希音的执着。   现在不一样了,他一败涂地,再不果断,恐怕已经永远地失去机会了。   国师面上露出为难之色,心里只觉得他所追随的皇上,大概已经疯了。   “皇上,您想给中原皇帝下毒,恐怕也不容易。”   “总比给顾希音下毒容易。”司马仲彻眯起眼睛,“只要他想不到,我就可以做到。”   徐令则怀疑彩珠、八两,他都知道。可是这两个人,都不是他安插的。   如果他的手段能轻松被猜出来,他也活不到现在。   只要是人就有弱点,只要有弱点,他就可以利用!   小潮已经完全恢复健康了,但是顾崽崽却显然没有从这件事情的阴影总走出来。   从前他一般都在顾希音宫里走动,但是现在往往找不到它。   顾希音觉得很奇怪,不由犯嘀咕:“伊人都在,难道崽崽出去撩别的狗了?”   要是那样,她怎么办!愁人。   这个难题大概就像自己儿子出了轨,心疼儿媳妇,但是更怕儿媳妇跑了儿子下场凄惨。   可是伊人看起来却十分淡定,丝毫没有着急的样子,依然每天懒洋洋地躺着,吃东西。   最后还是薛鱼儿解开了顾希音的疑惑。   她说:“崽崽生气呢!”   “生伊人的气?”   薛鱼儿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您怎么想的?您没看这俩天天恨不得长到一起吗?比您和皇上的感情都不差呢!”   顾希音:“……那它生我的气?”   “当然不是。它是生司马仲彻那混蛋的气。”   顾希音莫名其妙。   薛鱼儿道:“崽崽觉得小潮受伤,和司马仲彻有关系。”   顾希音仔细想了想当日的情形,困惑道:“那个伤害小潮的丫鬟,没有说是收到司马仲彻的指使吧。”   “人都死了,也没法证明她没受到司马仲彻的指使。”薛鱼儿道,“而且您想,司马仲彻让人在它的食物中加了料,如果不是这次意外情况让咱们得知了,以后伤害了咱们自己,酿成惨祸,崽崽有什么脸面面对?”   见顾希音若有所思,薛鱼儿道:“所以啊,崽崽很生气,这些日子一直在帮忙找司马仲彻。”   顾希音心情有些沉重。   她一直都知道,崽崽和司马仲彻之间有着某种奇怪的感应。南疆的这种皇上、巫女、神犬,都蒙着一层神秘的面纱。   但是她从来没有想利用过顾崽崽去查司马仲彻的下落,甚至有意避过它。   因为她内心深处觉得,他们之间到底有这种神奇的联系,司马仲彻是崽崽的旧主,她不舍得让崽崽为难。   所以再难再恨,她也没有算计到崽崽身上。   没想到,司马仲彻自己动手,撕裂了和崽崽的最后情分。   “或许是我之前太迂腐。”顾希音道,“这件事情随着崽崽吧。”   但是内心深处,她并不觉得司马仲彻现在还留在京城。   司马仲彻此人最为多疑,对谁都不会全然相信,也根本不相信什么道德约束。   他知道,并且也算计到了崽崽可能找到他,所以应该不会以身涉险。   徐令则耗费了如此多的人力物力,却没有找到他,也和他的这种无与伦比的警醒有关系……   想到这里,顾希音有些气闷。   司马仲彻现在已经是悬在他们头顶的一柄利剑,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   人海茫茫,他有意躲起来,又能去哪里找他?   别说浪费人力物力她舍不得,就算舍得,也不见得有用。   “以后还是要多加小心,他……无孔不入。”顾希音如是道。   宝儿道:“所以娘娘,您还是听皇上的,不要出宫参加月见的婚礼了。您要是去了,月见才忐忑不安。”   顾希音抬手扶了扶鬓角的碎发,“我们这么多人,能让司马仲彻吓破胆子?月见家里只有一个娘,和其他亲戚也没什么走动了,咱们再不去给她撑撑场面,她会遗憾的。”   月见在她身边伺候这么多年,体贴周到,是她得力的大管家。   在月见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顾希音想给她足够的体面。   “我曾经也以为婚礼不重要,”顾希音笑道,“但是当得到了之后,还是永生难忘的。”   薛鱼儿大笑着道:“您那婚礼,自然是终身难忘的。您那万工轿,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说起来,您得赶紧生个小公主,要不多浪费!”   顾希音白了她一眼,看着旁边傻呵呵啃着拨浪鼓的无缺道:“让我少操点心,多活几年吧。过几年要给大河说亲,无缺要启蒙,然后无缺又要说亲……”   她根本都不敢想这些事情,一想就头大。   儿子还好,如果女儿,让她嫁给谁才能放心?最好的男人被她自己占了,除了徐令则,她觉得谁都不行。   所以,少生优生,就这样吧。 第710章 月见出嫁   月见成亲,顾希音心疼她,自然给她做面子。   嫁妆是顾希音出的,而且她既然出席,那王公贵族、文武百官的家眷,便多有出席。   成亲这日,女方这边风光,竟然完全盖住了闵幼禾那边。   薛鱼儿打趣道:“娘娘可真不怕我吃醋。”   顾希音笑骂:“你要是成亲,我给你更好的。”   薛鱼儿连连摆手:“不要,我不要,都留给月见和宝儿。娘娘自己不打算生公主,这是把她们当女儿了。”   闵家表现得也是“人穷志不短”,给出的一切也都是能力所及最好的;或许因为闵仲禾拿出了这么多年的积蓄,所以男方也很是风光。   屋外吵吵嚷嚷,热闹非凡。   月见的闺房里布置一新,四面贴着大红的喜字,触目所及都是喜庆的大红色。就连用的器皿都是专为今日准备的精致器物,看排场,完全不亚于高官嫁女。   顾希音坐在床边,拿着帕子替月见拭泪,笑道:“今日是你大喜之日,你可别学那些女子哭哭啼啼。你看闵家那般和睦,嫁过去等于有更多的人疼你,高兴还来不及,哭什么?闵幼禾又是个怕媳妇的,心地又好,以后不管你进宫当差还是回家看你娘,他都不会管,多好的,是不是?”   月见破涕为笑,眼神动容,起身给顾希音行大礼:“娘娘,月见能有今日,您对我恩同再造……”   “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快起来!”顾希音忙不迭地伸手拉她,“我今日心里真的十分高兴。我和皇上这一路走来,成亲生子,聚散离合,你们都亲眼见证了,不离不弃地陪伴我。今日你也寻到幸福的归宿,我替你高兴。”   “高兴,高兴。”无缺拍着手道,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都是偷吃的糖果。   众人都被他蠢萌的样子逗笑。   宝儿笑道:“有道是龙生九子各不同,从太子殿下和二皇子身上就能看出来。”   大河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从小古灵精怪,天资出众;相对而言,无缺一直走的是蠢萌路线。   “母后,母后,”说曹操曹操就到,大河带着岳长安和崔鉴进来,他穿着常服,郑重其事,开口却是欢快的,“我刚接到消息,闵家迎亲的已经出门了!”   他眼中难掩兴奋,显然今日的情景让他十分高兴。   薛鱼儿和宝儿扶月见起来,后者对大河行了个福礼,道:“多谢太子殿下来送我。”   大河摆摆手:“月见姨,你放心,今日我定然把闵幼禾收拾一顿,让他以后绝对不敢欺负你。”   月见脸色微红:“那多谢殿下了。”   薛鱼儿插科打诨道:“啧啧,殿下,您说说就是,可别来真的。你要知道哈,女人嘛,除了我之外都是口是心非的。你要是收拾了闵幼禾,回头你月见姨伤心得都要睡不着觉了!这春宵一夜……”   “鱼儿姐!”月见面红耳赤,作势过来撕薛鱼儿的嘴,却险些被自己繁复的长裙绊倒……   那边无缺偷偷伸手抠月见凤冠上的珍珠,却把凤冠从桌子上拽了下来,险些砸到脚,发出巨大的声响。   小潮刚康复,上蹿下跳满屋乱窜……   一时之间,屋里热闹而混乱。   闹过之后,屋里其他人都出去,只剩下顾希音和月见。   顾希音拉着月见的手道:“月见,我不嘱咐你相夫教子,因为即使我不说,你也会做得很好。我想和你说,不要委屈自己,不要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人这辈子说长也长,什么事情都可能经历;但是说短也短,每个人都只有这辈子,所以珍惜自己,好好地过。”   月见面上露出感动之色,一边忍不住流泪一边笑道:“娘娘,让我伺候您一辈子吧;在您身边,我什么都不怕。”   “这不是我们本来就说好的吗?”顾希音伸手替她拭泪,自己也眼眶微热,“好了,不哭,多好的事情。你等了这么多年,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你看就算鱼儿那般挑剔,是不是现在也说闵幼禾不错?”   月见脸上露出娇羞之色,但是还是在点点头:“我对他,没什么不满意的。”   “所以呀,咱们要做个开心的新娘子。一会儿你娘看见你哭的话,也会心中难受的。”   “嗯。”月见道,“娘娘,我明日就回宫当差。”   顾希音哭笑不得地道:“那样别人不得以为闵幼禾欺负你,你进宫告状了?再说,闵幼禾心里不知道怎么恨我呢!闵仲禾还有十天假期,你这比他上朝还着急呢!”   月见道:“不管,我反正明日就要去。他让不让我都得回去。”   顾希音道:“哎呀,有人惯着,脾气也大了。我怕回头闵幼禾说,家有河东狮。”   “娘娘!要说惯也是您惯出来的,这是奉旨河东狮吼,他只能忍着。”   两人正说着体己话,门被叩响,随即响起了宝儿的声音:“娘娘,您说完了吗?”   顾希音道:“你进来说话。”   宝儿进来还有几分欲言又止。   月见见状打趣道:“怎么,今日你还和我外道了?有什么事情还得躲着我说?”   宝儿这才道:“大喜的日子,不想给你添堵。沫儿和人不知道因为什么吵了起来,鱼儿姐听说后撸起袖子去帮忙了。”   顾希音:“……”   月见道:“鱼儿姐在,她不会吃亏的。”   顾希音道:“我猜应该是有人嘲笑沫儿的眼睛。月见说得对,有鱼儿在,她不会吃亏的。”   宝儿道:“我想去看看。”   她走了,顾希音想叫人伺候就没有人,总不能让月见今日伺候,所以她这才来说一声。   顾希音笑道:“你这是也准备去帮忙了呢!走吧走吧,我和月见还有许多话要说,不出去。”   闵家迎亲的队伍要绕城一圈才能来,而且提前已经说好要多等一会儿,显出女方尊贵,所以并不着急。   “不过今天这日子,”顾希音不放心地嘱咐道,“你可忍耐些,不能动手。” 第711章 彩珠的诡异   “我知道。”宝儿答应后才出去。   月见就有些坐立不安。   顾希音笑道:“你呀,就是个爱操心的命。知道你疼沫儿,但是她本身就不是吃亏的性子,再说还有那么多人。你这个新娘,就老老实实呆着。”   月见不无担忧地道:“沫儿一直都因为眼睛的事情自卑,现在因为有了夏一鸣的喜欢,好容易开朗了些。我怕……”   “不怕。”顾希音道,“她早晚都要面对,咱们也不能一直把她藏起来。将来她自己要撑着门头过日子,我们不能总挡在她前面。”   她想,她们已经给了沫儿很多的鼓励,现在就希望她慢慢自己面对,接受自己的现状,无惧异样眼光。   夏一鸣的喜欢,现在无疑能给她更多的信心。   月见听顾希音这般说,点点头笑道:“是我太小心谨慎了。刚才她进屋的时候,人多很乱,我只隐约看了一眼,她身后跟着的,那是彩珠?”   “嗯。”顾希音有几分欣慰,“如玉今日来了,看见沫儿,担心她被人冲撞,让彩珠跟着她。如玉的性子我了解,她以后定然会护着沫儿的。”   “嗯。”   顾希音笑道,“什么都不用想,皇上担心我出来危险,已经快把你家这宅子里三层外三层围起来了,来贺喜的那些人都在旁边借来的宅子里,根本进不来。真要打起来,咱们人手也充足,不缺打手,你把心放回到肚子里。”   “娘娘您说笑了。”月见道,“您在这里,谁敢造次?”   顾希音听了这话,心里飞快地闪过什么。   是啊,她在,为什么还有人敢公然对沫儿挑衅呢?   难道是针对她?   她仔细想了想,似乎也没人有这样的胆子。   “康王妃来了?”她思考再三后皱眉问道。   月见道:“确实来了。她想去闵家,被康王阻止了……她今日来了,我也不好撵她……”   “不要紧。”顾希音道,“如果是她,反而没什么事情。”   康王妃这个人,说句难听的就是比别人少根筋,阴谋算计那一套,她根本不行。   外面现在却正热闹着。   原来,沫儿这是第一次出来见这么多人,她在夏一鸣在一起之后觉得自己已然是正常人,但是来了之后,虽说没有被人当面嘲讽,但是感受到那么多投向自己的目光,她还是很不舒服。   许如玉看出来她不高兴,便让彩珠带着她到花园里走走。   彩珠善解人意地开导她,有意无意地把话题往夏一鸣身上引,伸手替她挡着垂柳,笑盈盈地道:“卫姑娘,现在府上的小厮都知道,大公子要发作的时候,提您绝对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沫儿听了这话十分受用,歪头眨着眼睛看向她。   彩珠竟然也能明白她的意思,明白沫儿让她详细说。   彩珠道:“奴婢可没有骗您。大公子提东西回来,说是给您买的,嘴角都带笑呢!您看我们夫人,也天天盼着您嫁进府里来。”   沫儿想起夏一鸣,嘴角笑意深深。   说话间两人走到岔路边,彩珠看了看,引着沫儿往右走,道:“奴婢隐隐听着那边前面有人在说话,咱们躲清静,还是走这边的好。”   沫儿没有反对。   走出去没多远,前面传来一个冷嘲热讽的声音。   “你们见了她那双眼睛了没?就像妖精一样,一只发着蓝光,一只发着绿光。我要是长成那样,早就一根绳子把自己吊死了,哪里还好意思出来见人?”   沫儿听了这话,撸起袖子就冲了过去。   薛鱼儿告诉过她,遇到嘴巴贱的人,上去打就是了,打不过就喊人,总之别讲道理,和不讲理的人讲道理注定要亏,不如先痛痛快快打一顿,日后怎么处理,想起来至少心里不憋屈。   所以就有了后来顾希音听宝儿禀告的那些。   薛鱼儿闻讯而来,宝儿也来了。   说闲话的是一个四品武将的女儿,这个武将从前和卫家有些嫌隙,所以她才会攻击沫儿。   当然,今日她也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很大的代价,脸都被沫儿的长指甲划了一道,不知道日后会不会留疤。   事情闹成这样,沫儿显然不能呆了。   彩珠自告奋勇道:“几位姑姑还要伺候娘娘,走不开,我去和夫人说一声,陪着卫姑娘先回宫吧。”   沫儿自己也同意,所以很快,两人坐着马车,在侍卫的护送下回了宫。   彩珠不知道是不是想要巴结未来的主母,总之伺候得殷勤周到。   她伺候沫儿更衣梳洗,替她重新梳理凌乱的头发,口中还不时说着沫儿喜欢听的话。   沫儿对于当场就报了的仇并不会放在心上,但是彩珠却显得比她还气愤。   彩珠道:“姑娘,今日的事情,奴婢觉得不能就这么算了。”   沫儿漫不经心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做了个让她继续说的手势。   彩珠道:“您想,今日您是跟着皇后娘娘去的。说句难听的,打狗还要看主人呢!她们肆无忌惮地在背后说着您的坏话,您想想,难道不是对皇后娘娘不敬吗?”   沫儿当真思索了片刻,微微点头,表示似乎真有那么点意思。   她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彩珠,问她的意思。   彩珠又道:“那些人之所以敢这般放肆,也是因为皇后娘娘宅心仁厚的关系。您想如果今日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不做追究,那日后皇后娘娘的威严又何在?以后还有人敬重她吗?”   沫儿想了想,用手指在桌面上慢慢写了三个字:“怎么办?”   彩珠眼中极快地闪过得逞之色,道:“奴婢觉得,这件事情您应该让皇上知道?”   沫儿犹豫了。   彩珠又劝道:“如果姑娘觉得这件事情拿捏不准,也该去让皇上知道。皇上那么爱重皇后娘娘,他是对皇后娘娘最好的人,又怎么会害他呢?这一切,奴婢觉得应该让皇上来定夺。”   沫儿若有所思,手指轻轻叩击着梳妆台的台面。   彩珠的心扑通扑通跳着。 第712章 小动作   时间一点点过去,彩珠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她是故意往沫儿身前凑的,她在许如玉面前主动请缨说要去帮忙照顾沫儿,然后又故意引着沫儿往那岔路走去。   大放厥词的女子,混战,回宫……所有这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前面太顺,现在她要劝说沫儿去找皇上,似乎受阻。   可是这一步,也是整个计划的终极目的所在。   如果不能说服沫儿去,那之前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正当彩珠紧张地想着对策,想要继续劝说沫儿时,就见沫儿站起身来,对她做了个“出去”的手势。   彩珠长松一口气,按捺住心中的狂喜,亦步亦趋地跟着沫儿出去。   沫儿带着她直接往御书房而去。   书房外的侍卫、太监见到是她,并没有多拦,太监很快进去帮忙通禀。   片刻之后,太监出来,恭敬道:“皇上宣卫姑娘觐见。”   沫儿带着彩珠进去,给徐令则行大礼。   徐令则停下批阅奏折的笔,淡淡道:“沫儿你要见朕?”   沫儿点点头,伸出手指指着彩珠,示意让她帮忙说。   彩珠低垂着头,恭恭敬敬地道:“皇上,奴婢能不能借一步说话?有些事情,不好说。”   徐令则皱眉,没有立刻回答。   沫儿不动声色地微微摇头,对徐令则眨眨眼睛,示意他事有蹊跷。   她又不是傻子,扮猪吃老虎这件事情,几年前她就在做了;刚开始她是没觉得沫儿有什么异常,但是后来发生的这一连串的事情,处处透露着诡异。   尤其彩珠怂恿她找皇上告状,这件事情更是莫名其妙。   沫儿得出的结论是,彩珠想见皇上,以达到她不可告人的秘密。   沫儿心里甚至还想,难道彩珠是对皇上有想法?   如果真是这样,那彩珠真是自掘坟墓了。   刚才她在房间里考虑那么长时间,就是为了看彩珠的反应。   如果彩珠心里没有鬼,那她只是随口提一句建议,不该有什么期待紧张。   但是事实恰好相反,这就引起了沫儿的怀疑。   为了搞清楚彩珠的真实目的,她还是决定先让前者得逞。   果然,彩珠一来就搞起了幺蛾子,想要近身说话。   徐令则却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暗示,沫儿觉得自己的眼睛眨得都要抽筋了。   “那过来吧。”徐令则道。   沫儿非常担心彩珠会掏出一把匕首刺杀皇上,所以咬着嘴唇,几乎就控制不住要冲过去拦住彩珠。   ——如果皇上因为她出了什么事情,她还有什么脸面面对皇后娘娘?   可是就在这时,她看到徐令则不动声色地冲她点了点头。   沫儿终于松了一口气。   只要皇上有防备,那应该就没事。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嗓子,似乎觉得那里有些烫。   彩珠提着裙子迈上台阶,走到徐令则面前几步的距离,低声道:“皇上,奴婢觉得这件事情,其实卫姑娘也有责任。”   她声音极低,沫儿那里听不见。   “卫姑娘多少有些恃宠而骄了。如果真的因为这样口角琐事去惩罚谁,怕是对皇后娘娘的名声不好。”   徐令则把随手扔到笔洗中,往椅背上靠了靠:“你倒是说说,怎么不好?”   彩珠恭谨道:“卫姑娘毕竟是皇后娘娘的娘家人,如果太偏向她,难免有人背后议论。这……”   徐令则眼神骤然冷厉,看着她道:“朕就是偏宠皇后,偏向她的家人,又如何?谁要是那么爱议论,拔了舌头,我看他们还怎么议论!”   他的周身散发出一种难以抵挡的威压之势,彩珠吓得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徐令则居高临下地扫了她一眼,目光如看蝼蚁。   “朕自有主意,都退下。”   沫儿深深看了一眼他,然后带着彩珠出去。   她们离开之后,徐令则看着桌上的茶,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来人,上茶!”   身后的小太监听到他的话,立刻毕恭毕敬地上前,准备把茶水撤掉换新茶。   徐令则却伸手拦住他:“直接换新茶,这个放在这里……算了,再等等,先退下吧。”   伺候的小太监一脸茫然,行礼后又退了下去。   顾希音听说了花园里发生的事情后很不高兴,决定回宫后发一道懿旨让那家好好管教姑娘,别出来丢人现眼。   但是因为是月见的好日子,她当时按捺住了,并没有说什么。   闵幼禾终于到了,大河带头拦路,十分热闹。   薛鱼儿和顾希音道:“看看,月见真是没有白伺候太子;她没个兄弟,现在不全靠太子给她撑场面?”   顾希音和她们,就算有心帮忙,也不可能去外面这样闹。   等月见上了花轿,顾希音没有留下吃饭,上了轿子回宫。   她回去的时候,意外发现徐令则正在她床上躺着。   “九哥,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顾希音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快步上前道。   徐令则中午时候很少休息,所以她才觉得奇怪。   徐令则摆摆手,慢慢坐起身来:“在等你,等得太无聊,就打了个盹儿。大河呢?和你一起回来了?”   顾希音哭笑不得:“我才走了多一会儿,你这就想我了?大河不肯回来,又跟着去闵家闹了。他好容易松散一天,让他去吧,那么多侍卫跟着呢!我和你说个有趣的,崔鉴真是个憨瓜,让他去拦着闵幼禾,他真的下死力,一记扫堂腿,直接把闵幼禾扫倒了,哎哟笑得大家都直不起腰来……”   徐令则也笑了,然后忽然道:“棠棠,你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顾希音愣住:“嗯?”   她并不傻,感觉出来了徐令则笑容之下的严肃。   徐令则拉着她的手走到榻前,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榻上的紫檀小几上,放着茶盏。   那纹路,根本不是她宫里所有的。   “九哥,这不是你御书房的茶杯吗?”   徐令则已经在榻上坐下,指着茶盏道:“你来看看,有人迫不及待地上来给我加料,还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第713章 徐令则的计划   顾希音心里一紧,快步上前检查那茶水。   “可查出了什么?”徐令则看着她眉头紧皱,不由问道。   顾希音摇摇头:“我单知道有东西,但是我竟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九哥,谁给你下毒的?”   徐令则冷笑:“除了司马仲彻,还有谁?”   顾希音大惊:“他进宫了?不,不可能。他这次是利用谁?”   “彩珠。”   “为什么是她?”顾希音道,“之前我们分析过,她是京城人士,家里父母兄弟姐妹俱在,应该不会做出这样丧心病狂,不顾后果的事情才对。”   这里,可是有株连九族这种罪名的。   “是她。”徐令则笃定地道。   彩珠愚蠢,以为他老眼昏花,会看不清她靠近的时候做的小动作。   徐令则却已经把所有的小动作都尽收眼底——彩珠用指甲往他茶杯了弹了东西。   但是他现在也不知道彩珠是如何被司马仲彻收买的。   顾希音往南疆方向思考,这毒药范围就缩小了很多。   “九哥,我怀疑这个,是当初她给我服用的那种能洗去记忆的药!”   徐令则握住她的手:“棠棠聪明。”   顾希音惊讶:“九哥,你这么快就查清楚了?”   徐令则神情高深莫测:“不相信我?”   “相信相信。”   谁敢说一句不相信?她可不想今天就怀老三。   既然徐令则肯定,她也不问他如何确定的,想了想后道:“今日就算了,怕我们的动作引起怀疑。明天,我找如玉进宫,就说讨论沫儿和夏一鸣的婚事,问问她彩珠怎么回事。”   徐令则道:“她未必知道。”   在他看来,许如玉大大咧咧,如果她提前知道彩珠有问题,可能直接就炸了,根本不能等。   顾希音却道:“如玉粗中有细。她只是没往那个方向想,只要我提醒她彩珠有问题,她会查明白的。”   “那好。”   顾希音相信,徐令则就相信。   “九哥,你没有声张,是想将计就计?”顾希音一针见血,指出了徐令则的意图。   徐令则嘴角笑意深深,他们心意相通,不用说什么就能明白彼此的想法。   “这件事情还得听你的。”   顾希音才懂药性,才知道他如何表现不会引起怀疑。   徐令则眼中渐渐凝聚起冷厉之色:“司马仲彻,这次一定要让他自投罗网!”   “嗯。”顾希音点头,“九哥,我在想,这件事情要让谁知道真相。”   “大河。”徐令则毫不犹豫地道。   顾希音左右为难,告诉大河,怕他露馅;不告诉他,又怕他真的以为父母出了问题,跟着着急,出馊主意。   徐令则道:“告诉他,他可以。”   大河听说了这件事情之后,头一歪,看着徐令则道:“父皇,你失忆后会做什么?”   徐令则:“……”   大河托腮困惑道:“只是失去几年的记忆,只要不是变成傻子,父皇还是英明神武的父皇。”   徐令则嘴角抽了抽,不知道该如何跟他解释,这件事的主要差别是他和顾希音的感情。   顾希音见他为难,笑着道:“大河,你过来,我同你说。”   大河还小,还不明白男女之情,所以听得懵懵懂懂。   “总之呢,”顾希音伸手替他整理了下衣裳,“这件事情你就假装不知道,假装见到的一切都是在真的,想怎么表现就怎么表现,明白了吗?” 第714章 主意落定   “我知道了,就是你们做什么都是假的。”大河了然地道,一双黑亮的眼睛充满了好奇看向徐令则,托腮道,“但是我还是想知道父皇,你会怎么对母后?”   徐令则被这个问题问倒了。   事实上,他自己也在想这个问题。   他又不是真的失去记忆,该舍不得,一样舍不得。   或许他自残比伤害顾希音来得更容易呢!   徐令则觉得自己的长子一阵见血,一下就指出来了问题的所在。   顾希音见他不回答,便道:“走一步看一步。你父皇坚持要告诉你,所以就和你说了这件事情。”   “行吧。”大河道,“我就好好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反正我还是个孩子。但是父皇,我不想要别的女人生出来的弟弟妹妹,要是生出来了,我就掐死。”   顾希音:“……你小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   别说别的女人给徐令则生孩子,就是敢近身,她都不行好不好!   “母后你真傻。”大河道,“那些老家伙让父皇广开后宫,难道不就是为了生孩子的吗?你怎么知道父皇纳妃之后,生不出孩子了?”   他母后以为就她能生,简直是盲目自信。   顾希音恨得牙都痒痒,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徐令则就是纳妃,也绝不会近身,更不会弄出人命来。   徐令则给大河吃了定心丸:“你担心的这些都不会发生。”   虽然他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大河想了想后点点头道:“那我知道了。但是我有一个问题——”   “你说。”   “父皇,你要不要和谢观庭、顾长泽他们说一声?还有卫家那边?”   虽说这件事情原则上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但是这些人都手握重兵;他们要是稳不住,那是要出大乱子的。   徐令则眼中闪过激赞之色,道:“父皇知道。”   大河眼珠子转转:“那我还有一个问题——”   顾希音:“和父皇母后说话,你别绕来绕去。”   大河一本正经地道:“不行,这是外公的教导。我是太子,就要有太子的沉稳。”   顾希音撇撇嘴,翻了个白眼。   “你说。”徐令则笑着摸摸大河的头,倍感欣慰。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大河独当一面,他交出江山,只和顾希音游山玩水的轻松日子。   大河还不知道他父皇这么坑,道:“刚才父皇说,那茶水确实有加东西,而且不是毒。可是不是毒,就只有司马仲彻的失忆药这一种可能吗?我觉得,是不是应该找人试试,到底是不是?”   顾希音道:“我查阅了很多资料,可以肯定,就是那种药。”   大河道:“哦。那服用完了,什么时候起作用,初期又有什么反应,父皇和母后知道吗?”   顾希音被问住了。   她只知道一觉醒来后失去了记忆,之前的事情确实一无所知。   “我觉得,这样容易露出马脚。”大河道,“不管怎么说,还是找人试药来得稳妥。”   顾希音毕竟是在现代学医的,试药这种事情,不经过严格的审批、动物实验就用在人体身上,她是在接受不了。   可是眼下的形势也实在不容她多想,考虑了片刻后,她看着徐令则迟疑道:“九哥,要不找个死刑犯试试?如果他能安然无恙,那也免他一死,如何?”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稳妥的办法了。   就是那茶水已经放置了快两天,不知道药性还在不在。   但是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   大河把自己的想法都说了后就走了,留下父母慢慢商量。   最后徐令则拍板:“就按照棠棠说得办。一会儿我召谢观庭入宫,让他去找人。”   “好。”   两人分头行动,徐令则去御书房批阅奏章等谢观庭觐见,顾希音则让人把许如玉叫到宫中。   顾希音把情况简单说了下,而后道:“这件事情,事关重大,所以旁人都不知道。出了这个门,你也忘记这件事情,和任何人,包括你相公孩子们都不要说,知道吗?”   许如玉一脸震惊,忙道:“你放心,就算刀架到脖子上,我也不会和任何人提起一个字。可是,可是怎么会呢?好好的,她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我真的不知道,她别有用心,否则我怎么会让她去跟着沫儿呢!我真是个睁眼瞎,连好人坏人都分不出来……”   她一脸懊恼,十分后悔自己识人不明,险些给顾希音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要是皇上真的出事,顾希音怎么办?   顾希音笑着安抚她道:“这种小伎俩,皇上并没有放在心上。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弄清楚彩珠怎么会被司马仲彻指使,背后又有什么事情,最好能顺藤摸瓜,看看她是不是还有同谋。”   许如玉道:“我这就回去查……可,可我怎么查啊!”   她从来都是个心思简单,什么都写在脸上的,发生了这件事情,她懊恼内疚,又有些无处下手的感觉。   顾希音想了想后道:“让沫儿跟着你去。她虽然不会说话,但是十分机灵。”   “那对沫儿,是不是不太好?”许如玉觉得这个提议不好,“毕竟已经定亲了,我们老大和她……你说万一俩人按捺不住,闹出点什么事情怎么办?”   顾希音想想也有道理。   毕竟沫儿不是个按常规出牌的,她既然喜欢上夏一鸣,那就是全身心投入,说不定真能……   顾希音倒不觉得两人情到深处,不可原谅,但是考虑到世人眼光,还是决定换个人。   “那让鱼儿跟着你去。”顾希音道,“我之前就觉得沫儿和你们有这层关系,小住更容易解释;现在的话,不如就说鱼儿不小心把你的腿烫伤了,内心愧疚,所以跟着去伺候你,如何?”   许如玉连连点头:“我看鱼儿行,她聪明机灵,有她在旁边指点我,肯定能查出来原因。”   “那就这么定了。我先让人把鱼儿叫进来嘱咐她一声。”   半个时辰后,薛鱼儿跟着许如玉回去了。   做完这件事情,顾希音暂时松了口气。 第715章 谢观庭的请求   可是没休息多久,宝儿进来道:“娘娘,皇上跟前的小德子来了,说是皇上请您到御书房去一趟。”   顾希音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产生一种“小德子不会是司马仲彻的人吧”这种诡异的想法。   然而这种想法转瞬即逝。   这还是在戒备森严的宫中,如果小德子都能被司马仲彻利用,那到处都不安全了。   但是她还是问了一句,“小德子说是什么事情了吗?”   宝儿道:“他说,皇上召见谢国公,让其他人都退出去,然后说了很长时间的话。然后皇上忽然就喊人传您去。”   顾希音暗暗忖度,难道徐令则和谢观庭说了这件事情以后,后者提出了新的办法?   她站起身来道:“那咱们去看看。”   顾希音进御书房的时候发现,徐令则眉头紧锁,盯着面前的那盏隔夜茶;而谢观庭则跪在地上,面上有恳求之色。   这情景,实在有些诡异。   谢观庭给她行礼,她笑着道:“都不是外人,谢国公要不你起来说话?”   “让他跪着!”徐令则声音恼怒地道。   顾希音:“……”   怎么听起来,这俩人闹起来了?   谢观庭深深叩首:“请皇上成全!”   徐令则抓起个玉狮子镇纸要砸过来,顾希音见状惊呼一声:“九哥不要!”   这要是砸到脑袋上,要人命啊!   她往前一站,挡在谢观庭面前。   徐令则担心误伤她,这才重重放下镇纸,怒道:“你要是知道他想干什么,根本就不会替他说情!”   顾希音缓步上前,道:“谢国公跟着九哥二十多年,比咱们在一起的时间都长,苦劳功劳无数,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   谢观庭道:“皇上和娘娘对我都恩重如山,尤其李氏那件事情之后,对我更有再造之恩……”   “滚!”徐令则怒道,“给朕滚!朕现在不想看见你!”   顾希音见他情绪激动,而谢观庭跪得直挺挺的,显然也犯了倔,顿时头疼无比。   “谢国公,”她耐着性子道,“你先回去,有什么事情我和皇上说。你这般跪着,是想胁迫皇上吗?”   谢观庭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有无尽的恳求,随即深深叩首:“还请娘娘成全。”   徐令则这次没忍住,到底把镇纸砸了过来,贴着谢观庭的额角飞过去。   顾希音微微冲谢观庭摇摇头,示意他赶紧走。   后者犹豫再三,终于缓缓站起身来行礼:“微臣,告退!”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还回头看了顾希音一眼,目光中有深深的托付。   顾希音对他摆摆手。   徐令则冷冷地扫了谢观庭一眼,后者这才消失在门口。   “九哥,”顾希音眼睛转了转,见徐令则一直盯着茶水看,又想起谢观庭刚才提起李氏,半开玩笑半惊讶地道,“你不要告诉我,谢观庭他说,他要喝下这杯茶水吧。”   “你猜得不错!”徐令则拍着桌子,“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那么点事情,还过不去了!”   顾希音:“……”   卧槽,谢观庭竟然想失忆?   “他还有脸跟我说,他当初羡慕过你!”徐令则气得手都抖了,“事情过去这么久,他竟然还沉溺于痛苦之中。早知道,我就不该封他这个国公!”   顾希音咽了一口口水,脑子飞快地转着,同时艰难地组织着语言。   她说:“九哥,那我问一句,如果按照我那时候,失去三四年的记忆,咱们往多了说,六七年,从谢观庭辅佐你的角度来说,能有很大影响吗?”   徐令则道:“你竟然不骂他,还帮他说话?”   夫妻多年,顾希音开个头,他就知道她想说什么了。   顾希音叹了口气道:“他既然提出来了,肯定也是心里真的觉得难受。说实话,他贵为国公爷,但是这么多年一直走不出当年阴霾,孤身一人,想想他内心的苦,不是我们这些外人能想到的。”   徐令则没说话。   顾希音又道:“我最早认识的谢观庭,温和儒雅,芝兰玉树;再看经历了这么多事情的他,眼中哪里还有之前的生气?九哥,谢观庭对你一直忠心耿耿,虽然犯过错,但是也立下了抹杀不掉的汗马功劳。你在心中,也是把他当成了兄弟。你不希望他能够走出来吗?”   徐令则久久没有回答。   “九哥,”顾希音站到他的背后,轻轻替他捏着肩膀,“你其实比我更希望他过的好,是不是?之前我们没有想到过,既然他自己提出来了,如果不影响大局,你考虑一下吧。”   大局谢观庭都考虑好了,他说京城的兵权可以交给顾长泽,他从始至终都对徐令则忠心耿耿,就算失去记忆,也不影响他唯徐令则马首是瞻。   徐令则想了很久,恨声道:“就算答应他,也不能答应得那么痛快。”   顾希音笑着道:“我就知道九哥通情达理,一定会答应的。”   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或许是上天看不惯谢观庭沉溺在痛苦之中,所以才会给他开这样一扇窗。   “让人给他传个信儿,毕竟这么大的事情,”顾希音道,“就算你同意他立刻喝下去,他恐怕也要有些安排。”   徐令则算是默认了,但是还是咬牙切齿地道:“如果不是你替他说话,我是不会答应你的。但是他要是失了记忆,连你都忘了,也不会领你的情。”   “我不用他领情,”顾希音笑道,“我是给九哥分忧。”   徐令则回手握住她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少甜言蜜语。”   “多大点事情嘛!根本就不算事。”   晚上,顾希音还在陪徐令则吃宵夜,忽然珠帘响动,薛鱼儿进来了。   顾希音惊讶道:“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让你去陪着如玉吗?”   薛鱼儿站在门口,抖了抖身上的雨水,道:“那还用陪着?我去一会儿就看出来问题了。哎呀,下雨了,差点把我淋成落汤鸡。我趁着宫门没锁之前,赶紧赶回来告诉您一声,幸亏赶上了,嘿嘿嘿。” 第716章 因爱生恨   顾希音有些不相信,“你是不是又毛毛躁躁,还没弄清楚就急着回宫了?”   薛鱼儿从宝儿手中接过毛巾擦了擦脸,得意洋洋地道:“别的我不敢说,这次要是我弄错了,我把脑袋拧下来给您当球踢。”   顾希音:“……那你说说看。”   徐令则听顾希音说了她对薛鱼儿的安排,所以也放下筷子看了过来。   薛鱼儿得意道:“因爱生恨呗。”   “爱谁?”顾希音脱口而出道。   “瞧您这话问的,人人爱俏,您说他们府上,最能看得过去的是谁?总不能是如玉那木头桩子一样的相公吧。”   顾希音问出这话后其实就隐隐猜到了答案。   是夏一鸣。   “那小蹄子看夏一鸣的眼神,恨不得黏在他身上,”薛鱼儿道,“我还在呢,她都敢偷偷摸摸地看,看见平时多嚣张了。她也不想想,她算哪根葱!夏一鸣那是西夏皇子,就算落毛凤凰不如鸡,也看不上她一个丫鬟。沫儿出身卫家,一根头发丝都比她人尊贵哩,真真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照照她什么德性。”   想到沫儿竟然敢在宫中动手脚,想到万一被她得逞造成的后果,薛鱼儿就气得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   “我真的看她两眼就明白了,”薛鱼儿道,“当然我也和如玉说了,到时候她自己会再观察的。您瞧着吧,绝对不会是第二个理由。”   因爱生恨……这确实是性情大变的最可能的理由。   顾希音道:“那你以后还是要多上心这件事,验证一下你的推测。”   她暂时,恐怕没有那么多心思管这件事情了。   薛鱼儿拍着胸脯打包票:“您放心,您交给我的事情,我什么时候没完成了?我先去隔壁换个衣裳,再来伺候您沐浴洗漱。”   过了一会儿,薛鱼儿换了身衣裳,嘴里嚼着点心进来。   她进来的时候就听见浴室响起哗哗的水声,而顾希音自己坐在榻上,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难题。   薛鱼儿见状上前挤眉弄眼地道:“您在想,皇上为什么不带您鸳鸯浴吗?瞧瞧您想地这个投入。”   顾希音笑骂道:“你这脑袋里,天天装的就没有正经的。鱼儿,我思前想后,这件事情我身边几个人,还是要告诉你一声。”   关于徐令则即将“失忆”这件事情,原本她想瞒着,但是薛鱼儿眼光太毒辣,恐怕根本瞒不过她去;而且刚开始的时候不明真相,薛鱼儿这火爆脾气,还不知道能闹出什么事情来。   而且顾希音也担心,她自己的“表演”有时候没有那么逼真,恐怕还得薛鱼儿这个戏精来配合,渲染情绪,转移注意力,描补破绽,所以她还是决定告诉她。   “您说就是,我听着呢!”薛鱼儿从面前装点心的攒盒里捏了块海棠酥,“我吃啦,饿死了。”   顾希音笑着把攒盒推到她面前,然后简单地把事情经过说了。   薛鱼儿听得直骂娘。   她只知道彩珠吃了熊心豹子胆,给皇上下毒药,她还以为这毒药是见血封喉的鹤顶红那种,却没想到是这种药。   “司马仲彻这混球,真是一肚子坏水啊!”薛鱼儿叉腰骂道。   顾希音把食指抵在唇上,“嘘——我这屋里,也就你知道。”   “是不能告诉她们几个,”薛鱼儿不谦虚地道,“回头怕她们露馅。但是娘娘啊,还有一件事情,刚才您说,谢国公非要帮皇上试药?”   这个谢观庭,脑袋秀逗了吗?   李氏的事情都过去多久了,全世界恐怕只有他一个人还念念不忘。   他不知道他这样,简直是在给那个毒妇守身如玉吗?   换个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他对亡妻如何情真意笃,无法割舍呢!   顾希音倒是对谢观庭很同情,道:“他是个最忠君爱国的,当年因为他的缘故,也死了不少人,那其中可能还有很多他认识的同袍。”   那些无法弥补的遗憾,才是真正压倒他的重力所在。   “您是不是帮他在皇上面前求情了?”   “嗯。”顾希音点点头。   看着谢观庭行尸走肉一般地活着,她都十分同情。   薛鱼儿摸摸下巴:“这样,也行吧……我就是有些好奇,不知道他能失去多少记忆。您说,要是他费了这么大功夫,最后还记到和李氏如胶似漆那段,怎么办?”   顾希音:“……就你想得多。你不想想,司马仲彻想让皇上忘记我,那是多少年的事情?我认识皇上,是不是在谢观庭认识李氏之前?”   “那倒也是。”薛鱼儿转转眼珠子,“既然如此,那赶紧啊!既然决定要喝,就别耽误,否则药效没了怎么办?这隔夜的茶不是能把人放倒吗?要是以毒攻毒,解了毒性可怎么办?”   “明日吧。”顾希音压下心中万千感慨道,“他今日要回府略做安顿。为了防止他失去记忆的事情让别人知道,也防止他失去记忆后太过茫然,皇上决定找个伴君的借口,让他暂时留在宫中。”   等他醒来,只要徐令则在,和他说什么他都会无条件地相信。   到时候肯定不能提李氏这段了。   “皇上不提,您不提,也总有嘴贱的要提。”   “我也知道。”顾希音道,“但是你要知道,听说和亲身经历,这种感觉不一样。”   至少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可能不会再有了。   “您说得也对。”薛鱼儿拍拍手上的点心渣子,拿出帕子慢慢擦着手指,忽然眼珠子一转,主动请缨道,“娘娘,那谢国公身边也得有放心的人照看。总不能让皇上亲自时时照看他吧!”   顾希音道:“怎么,你想去?”   “对啊对啊,”薛鱼儿道,“嘿嘿,我去。”   “我一看你的样子就觉得你不怀好意。”顾希音撇撇嘴,“不行,万一你一时忍不住,对谢观庭上下其手,而他正是茫然的时候,被你得手了怎么办?”   薛鱼儿哈哈大笑:“没有没有,兔子不吃窝边草,我就是想看看而已。” 第717章 谢观庭服药   顾希音满眼嫌弃:“你这个专挑窝边草的人吃,还好意思说!”   薛鱼儿表示,她馋谢观庭的身子很久了,但是她真的只是想看看而已。   “有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为什么谢国公穿着衣裳比别人都显瘦,还能战功赫赫?他脱了衣裳,一定也有腱子肉那种。”薛鱼儿觉得自己在这个问题上应该十分专业才对,“我才不会睡他呢!他这种人,太重感情,想不开,不够洒脱,以后麻烦太多。”   顾希音笑骂道:“你这心思,都用在这些方面了。”   “娘娘,让我去呗。您这里也没有旁人可以用了,对吧。”她拍着胸脯道,“而且我办事,您放心!”   “让她去吧。”说这话的是从浴室中出来,裹着大巾子,头发还湿漉漉的徐令则。   “好嘞,多谢皇上,我退下啦。”薛鱼儿可不想看徐令则,也不想顾希音有反悔的时间,像条滑不留手的泥鳅,转身就跑。   顾希音:“……”   她也就是逗一逗薛鱼儿,实际上哪里不知道,除了她,也并没有旁人了?   第二日散朝之前,徐令则说要谢观庭在宫中伴君,后者短暂惊讶后,沉默地领旨。   朝臣都觉得看不透皇上的这番举动。   谢国公毕竟是外臣,怎么能留在宫中?皇上不怕影响他放在心尖尖上的皇后娘娘吗?放外男在宫里,也是对皇后娘娘不好吧!   这时候,薛鱼儿适时在门口冒头,讨好地对已经往外走的徐令则道:“皇上,娘娘请您去她宫中,她有重要的事情和您说。”   徐令则冷着脸,甩袖道:“谁让你到这里来!这是你能来的地方吗?来人,把今日当值的侍卫都拖下去,每人赏二十板子。”   薛鱼儿顿时大怒,脸色涨红,道:“皇上,娘娘已经给了您台阶下,您……”   “住口!”徐令则勃然大怒,“朕没有罚你,已经是给她脸了!还不赶紧滚!”   薛鱼儿咬着银牙,恨恨地看着徐令则,然后转身跑了。   目睹这一幕的众人都看呆了。   天下红雨了吗?皇上竟然和皇后娘娘吵起来了,而且这么强硬地不接受道歉?   那皇上把谢国公留在宫里这举动,就耐人寻味了。   往小了说,那是皇上想找个心腹诉说一下心里的苦闷;往大了说,在卫家有人谋反这样罪无可赦的重罪下,皇上当初还力排众议把卫三郎提成了卫国公,把卫家兵权都交给他,现在如果后悔了,那需要同样手握重权的谢国公去制衡卫国公……   艾玛,出大事了!这是几乎所有朝臣的共识。   可惜卫淮自从做了太子西席之后很少露面,今日也没来上朝,否则看看他的脸色,也应该挺精彩的。   徐令则带着谢观庭回到御书房屏退了其他人,问道:“你真的决定了?”   “是,多谢皇上和皇后娘娘成全。家里的事情,我回去仔细考虑过了,需要安排的都也已经安排好了。”谢观庭跪下道,“甚至,如果出意外,遗书我都已经写好。”   徐令则听不得这样的话,冷声道:“皇后在,你死不了!”   谢观庭脸上露出解脱的笑容:“皇上所言甚是,是我愚昧了。”   说话间,顾希音带着薛鱼儿赶来,在门口被侍卫拦住。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早朝临近散朝时候发生的事情他们也都听说了。   为首的侍卫为难地道:“娘娘,今日皇上没有召见您。要不,您先回去?”   “我要见皇上!”顾希音神情倨傲,不容商量。   薛鱼儿狗腿子地道:“你是新来的?娘娘什么时候来御书房还需要通报了?还不让开!没眼色!”   侍卫却不肯,道:“娘娘,这不符合规矩。”   “规矩是你定的吗?”薛鱼儿越吵声音越大,“规矩那是皇上定的。你知道皇上给谁定的吗?那是给除了皇后娘娘以外的人定的!你见过六宫虚设,独宠一人的规矩吗?现在不也见了吗!拿着皇上的规矩压皇后娘娘,你是狗脑子吗?”   她就在门口吵,尖锐的声音很快换来了屋里掷杯子的声音,随即是徐令则的呵斥声:“放肆!”   顾希音冷笑道:“是我驭下不严,惊扰了皇上。我进门给皇上赔礼谢罪总可以吧!”   侍卫们都心惊肉跳。   谁赔礼道歉是这样的态度?皇后娘娘今日分明是来搞事情的。   帝后不和,倒霉的是他们这些小喽啰,因此谁都大气不敢出一声,低头等在一旁。   屋里没有动静,半晌门被打开,谢观庭给顾希音行礼,低声道:“娘娘请进,皇上正在气头上,您给皇上磕个头赔罪,给皇上个台阶下吧。”   顾希音冷笑一声,傲然地提步进去,薛鱼儿紧随其后。   门又被关上,后面屋里再也没有吵闹的声音,虽然能听出屋里的人在说话,但是说话内容却完全听不见。   谢观庭在几人的围观之下,毅然决然地端起茶杯,把那杯已经隔了两三夜的茶水一饮而尽。   薛鱼儿想,这是多想失忆啊,一滴都没有剩下。   谢观庭按照之前既定的计划对徐令则和顾希音拱拱手:“皇上,娘娘,臣先告退。”   顾希音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对薛鱼儿道:“鱼儿,你仔细伺候,这时候千万别打盹儿。有什么事情,及时让我知道。”   薛鱼儿点点头。   屋外的侍卫等了好一会儿,御书房的大门再次被打开,谢观庭和薛鱼儿先后出来,面上都看不出什么表情。   薛鱼儿道:“皇上和皇后娘娘约摸着要说很久的话,谢国公要是不嫌弃的话,不如去我那里坐坐?”   众人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薛鱼儿什么人,他们都很清楚;这样的邀约意味着什么,他们更清楚。   然后他们看到谢观庭的脸色红了红,显然他也知道这邀约的意思。   他们等着谢观庭拒绝薛鱼儿,却没想到他说了一句,“那我就敬谢不敏了,鱼儿姑娘,叨扰了。”   这俩人,竟然要成了?果真是活久见。 第718章 皇上做不到啊   御书房中,徐令则苦着脸低声和顾希音道:“棠棠,我做不到。”   顾希音正在寻摸着什么东西便宜,可以摔了不心疼,闻言不解地看向他:“做不到什么?”   徐令则道:“我觉得我装不出来。”   就算假装对顾希音不好,他也做不到。   顾希音哭笑不得:“可是九哥,那些都是假的啊。”   “假的我也不行。”徐令则摆摆手,“算了,这个真不行。”   他以为他行,但是他放一句狠话都心疼半天,跟别说摔东西了。   顾希音觉得好笑又暖心,安慰他道:“我不会当真,也不会事后找你算账的,你放心。”   徐令则:“……和你没关系,是我自己不行。”   他高估了自己的演技。   现在事到临头,他才发现,他可能真的无法胜任。   怎么对顾希音不好他都做不出来。   顾希音哭笑不得:“可是事到如今,谢观庭都喝下那药了,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徐令则强词夺理道:“他喝药本来就是在帮助他自己,就算没有我们的事情,有这样的际遇,他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九哥,别这样。”顾希音道,“要不我们就假装冷战,不用你做什么,如何?”   “不去看你?”   “……忍耐几日行吗?”   徐令则的表情分明在说,不行。   “九哥,”顾希音又劝道,“你想并没有多长时间,我们可能也并不需要很夸张,最多就是……”   她把自己设想的几种场景说了,然后笑嘻嘻地道:“又不是酷刑加身,而且我自己心里明镜一般清楚,都是假的,真的没事。”   徐令则半晌后才闷声道:“我知道你没事,有事的是我。”   顾希音:“……”   说话间,她随手往地上砸了个看着不起眼的花瓶——没有任何纹饰,就一个寻常绿色玻璃花瓶而已,恕她眼拙,真的看不出任何贵重。   花瓶“啪”的一声落地,摔得粉身碎骨。   徐令则嘴角抽了抽:“棠棠,你摔的是最贵的琉璃瓶。”   顾希音一拍脑袋:“忘了忘了。”   刚才说话的时候不在状态,竟然忘记了这是古代,玻璃无比金贵,还以为是现代随手可得的那种呢。   为了挽尊,她解释了一下,然后道:“九哥别心疼,要是将来你去了我那里,想要多少我送你。”   “去你那里?”徐令则被她逗笑,“我也希望会有那样的一日。”   那意味着,他们之间还有来世吧。   生生世世,他都想预订她。   顾希音被他灼热的眼神看得有几分不好意思,用食指挠挠鬓角道:“你去了之后,只能吃软饭了。我可以赚钱养你。让我想想,你能做什么呢?”   徐令则所拥有的的这些技能,似乎到了现代就没有用武之地了。   她想到了最合适的一个——演员,外形气质够了,拍打戏还不用吊威亚,偶像派与实力派兼得……但是她没敢说,在徐令则眼里,只有戏子这个词,而且是极为下贱的。   徐令则道:“什么也不用做,吃软饭就行。”   顾希音哈哈大笑起来,然而刚笑一声就连忙捂住了嘴。   不行,这是吵架现场,她得敬业一些。   否则,徐令则本来都想撂挑子了,要是她再不做个好榜样,那这场戏真的是进行不下去了。   又待了一会儿,顾希音离开。   她离开的脚步匆匆,低垂着头,看不太清楚表情,所以见到她的人,都在心里揣测,以为帝后不和,皇后娘娘黯然离场。   与此同时,薛鱼儿正在和谢观庭说话。   “你随意,”薛鱼儿指着房间道,“我没有洁癖,也不是爱挑剔的人,你随便休息。”   她觉得她得对“病号”客气点。   谢观庭颔首道谢,打量了下她整齐的房间道:“鱼儿姑娘很爱整洁。”   “不,都是小宫女帮我收拾的。”薛鱼儿大大咧咧地道,“我最讨厌的就是这些琐碎的事情了。”   这天顿时没法愉快地聊下去了。   “你等着,我给你要茶水去。”   薛鱼儿出去吩咐的短暂时间里,谢观庭已经整理好了情绪,重新组织了语言。   等两人隔着榻上的小几相对喝茶的时候,薛鱼儿嘀咕道:“也不知道,这药到底什么时候生效,效果到底又如何。”   谢观庭薄唇微微勾起,眼底带着几分解脱和释然。   他说:“鱼儿姑娘,我很快就会忘记许多事情,包括今日你我之间的对话。所以,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当初为什么拒绝我?”   薛鱼儿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道:“我当时不是和你说得很清楚了吗?我不想被束缚,不想为了一棵歪脖子树吊死……当然,你不算歪,你长得……”   她突然托腮打量起谢观庭来。   谢观庭被她直接的目光看得有几分不自然,但是还是强撑着没动。   薛鱼儿突然惊讶道:“哎呀谢国公,我竟然没发现,你长得这么好看,这么经得起打量,你还有美人尖呢!”   谢观庭脸色微红,终于在她直接赤果的目光中败下阵来,道:“姑娘拒绝了我,我也不是强人所难的人,所以就把这件事情压在心底。”   薛鱼儿虽然有时候迟钝,但是大部分时候她都是眼光毒辣,心思敏捷的。   比如现在,她就听出来了,谢观庭说,他把这件事情压在心底,而不是彻底放弃……她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所以,她一瞬不瞬地看着谢观庭。   果然,谢观庭继续道:“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姑娘这话,似乎言不由衷。”   “什么言不由衷?”薛鱼儿道,“我这人向来实话实说。”   “那可能,”谢观庭垂眸,“是我想多了。无论如何,多谢姑娘为我解惑。”   薛鱼儿长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吩咐小宫女退到院子外,然后自己关上门重新回来坐下。   她手指轻轻敲着桌子道:“谢国公,反正你马上就要失忆了,我和你说几句,从来没有对别人,包括皇后娘娘说过的心里话吧。” 第719章 一醉解千愁   谢观庭忙道:“洗耳恭听。”   薛鱼儿把脚抬到榻上,盘膝而坐,手肘支在膝盖上,姿势很放松:“这话我其实早就想过了,但是不知道怎么说。有时候我也会觉得,日子过得挺无聊的。我想,换个固定的男人行不行?但是我又怕麻烦,我不能害人,我不是找不到想娶我的人,只是觉得我这种性格,根本不是宜室宜家的人。万一我反悔了,岂不是坑了别人?”   所以拒绝谢观庭的时候,她心里也知道,距离她这个阶段想要的生活,越来越远了。   “当然这种小情绪吧,只是偶尔才有。”她笑嘻嘻地看着谢观庭,“甚至我自己都不是很确定,我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是没想到,被你看出来了。”   她顿了顿,歪头眨着眼睛道:“说起来我很想知道,你明明有那么多选择,为什么非看上了我。”   最后还被她拒绝了,实惨!   谢观庭微笑着道:“因为我马上也要失去记忆,所以可以和鱼儿姑娘说实话。因为我看到的,都是千篇一律的面孔。从她们的眼睛里,我看到的都是她们想做国公夫人的渴望。”   薛鱼儿撇撇嘴:“那你原本就是国公爷。再说,男人爱俏,女人慕强,这不是正常吗?要是你是个叫花子,还想让别人飞蛾扑火往你身上扑,那才是异想天开哩。我和你说,我其实很看不上男人,明明有权有势,还要无病呻口今,想找个不爱他权势的美貌女子。”   她说得唾沫星子横飞:“都当美貌是大白菜呢!美貌女子,原本就是一家有女百家求,人家自然要挑出最好的。图你脾气大架子大,就天生犯贱爱温柔小意伺候人啊!谁还不是想着夫贵妻荣,凤冠霞帔?这不是人之常情吗?要给你一个毁容的麻子脸女人,你能看进去?”   谢观庭笑道:“姑娘说得对。婚姻结两姓只好,各取所需。但是我也想离经叛道一次,不以这种标准寻找。”   “那,也行吧。我就好奇,你用什么标准,卡到我身上了?”   谢观庭顿了顿:“我自己也问过自己很多次这个问题,答案,我并不是很清楚。大概有几条吧,比如说你眼光犀利,你性情率真,对谁都一样,上到皇帝,下到贩夫走卒,没见你区别对待。”   薛鱼儿想,这小子心里说的,铁定是她看不惯谁都喷。   “我那还不是被皇后娘娘惯的?”薛鱼儿道,“你以为我傻啊!要是皇上是暴君,要是你摆出国公爷的架子,你看我害怕不害怕?我准保怕得像鹌鹑一样,跑得比谁都快。”   谢观庭被她逗笑,“我爱慕姑娘,是不自觉被你吸引。可能你身上的那种热烈,是我在别人身上不曾见过的。我还知道,这世上没有姑娘吃不了的苦,也没有姑娘享不了的福……”   “这话你说对了。”薛鱼儿道,“确实如此。”   “大概我内心深处,也喜欢用姑娘自我安慰,告诉自己,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事情,都能从头再来吧。但是惭愧的是,我一直没有做到。”谢观庭苦笑着道。   “哎,”薛鱼儿拍着桌子,“你看你这人,就是想得多。你就什么都不想,闭着眼睛往前过呗。你是国公爷,是天子近臣,前途无量,因为一个李氏,你就过不去了?”   谢观庭闭上眼睛:“姑娘不知道,午夜梦回的时候,那些因我而死去的同袍,会出现在我面前……”   “得了吧,人死如灯灭。再说了,就算真有灵魂,人家那叫为国捐躯,下辈子都能投生王公贵族,谁还恋着你不去投胎?真是想得美。”薛鱼儿摆摆手道,“不用想了,你听我的!”   “我知道自己走不出来,所以选了这样的机会。”谢观庭复又睁开眼睛,“我认输,只希望能重新开始。”   薛鱼儿看着他长长的睫毛眨动,眼中似乎有水光闪动,再看他雕刻般棱角分明的五官,喃喃地道:“从前我还真没仔细看过你,国公爷,你挺耐看的呢!”   谢观庭道:“鱼儿姑娘,有酒吗?”   他想大醉一场,熬过等待的时光。   对于即将到来的失忆,他已迫不及待。   “有!”薛鱼儿站起身来,“院子里我埋了两坛子上好的梨花白,等我去挖出来。”   “这等粗活,让我来。”谢观庭大笑着道,笑尽了这几年以来心中的郁郁。   “行,那我让人去准备一桌席面!”薛鱼儿道。   一刻钟后。   屋里酒香醉人,薛鱼儿抱着酒坛子给两人斟满了酒,洒出来些许,抬起一只脚踩着椅子,霸气侧漏道:“今日咱们就用这海碗,谁先喝醉谁是孙子!”   谢观庭端起碗,道:“多谢鱼儿姑娘开解,我先干为敬!”   “来来来,我跟你干一碗!”   两人都敞开了喝,谢观庭先不行了,趴在桌子上道:“我不行了,我要先睡一觉。”   “你真不行!”薛鱼儿依旧踩着椅子,剔着牙道。   但是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她看似清明的眼神中,已经流露出醉意。   “去床上睡,快点!”薛鱼儿逞强道,“我还得自己继续喝!别耽误事。”   可是谢观庭已经一醉不起。   “真没用。”薛鱼儿嘟囔着放下碗,走到他面前去扶他,“起来,去床上!哎呀,比猪还沉啊!”   她拉起他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让他大半的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扶着他跌跌撞撞,艰难地往床上走去。   “躺下你!”薛鱼儿把他往床上一放,却不防备被他无意中拉倒,整个人跌落到他怀中。   这若是别的女人,肯定就心扉荡漾,但是薛鱼儿哪里是普通女人?   她醉得一时之间起不来,就维持着趴在他身上的姿势骂道:“想占老娘便宜是不是!”   谢观庭睡得死猪一般。   薛鱼儿撑着身子起来,在他身上就那样看着他。   “个小白脸,还挺好看的。”她嘟囔一句,翻身在他旁边躺下。   她也喝多了,不想动弹,她就休息一小会儿。 第720章 酒后乱性   薛鱼儿醒来的时候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伸手摸了摸宿醉之后疼痛的脑袋,然后才慢慢睁开眼睛。   当她眼睛余光看到胳膊上留下的痕迹时,她也没有什么反应。   可是当她看清身边没身衣服,线条肌肉都让人垂涎三尺的男人时,顿时像土拨鼠一样尖叫起来。   她的亲娘嘞,她竟然把谢国公给睡了!   反应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来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谢国公先喝多了,她赢了,然后她也醉得差不多了,然后趴到床上想小憩片刻,结果呼呼大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事情她完全断片了,可是现在两人的状态和她动一动就酸痛不止的状态,无一不在提醒着她,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情。   尤其当她看到地上已经拼凑不起来的衣服时,简直可以脑补出来昨晚的激烈。   完了完了,她薛鱼儿竟然也有酒后乱性的一天。   要怪就怪谢观庭酒量太好,一直坚持了那么久,把她也给熬醉了。   不行!   薛鱼儿捂住自己的嘴,把所有的喊声都咽了下去。   假装所有的事情都没发生过还来得及吗?   他们两个人滚到了一起,完全是意外。   她不想要他负责,也不想对他负责。   她可能真的已经到了寻求安稳的年龄,但是她之前做过的事情,敢做敢当,也知道自己应该为此承担后果,她内心坦然。   当初的欢愉要付出代价,这代价可能就是她要在这条路上一直走到黑,没有再回头的机会。   设想哪个男人会不介意自己的妻子曾经有过那么丰富的经历呢?   薛鱼儿最大的优点就是清醒,所以嫁人的想法,只是刚刚冒头就被她按下去。   而嫁给谢观庭,更是想都不会想的。   跟个侍卫她都觉得人家亏了,更何况这是谢国公?   不能因为她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红人,就勉强别人吧。   她也不认为谢观庭的喜欢是持久的,在他看来,那完全是一时冲动。   所以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在谢观庭醒来之前,她收拾好自己,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就算谢观庭醒来的时候怀疑什么,她就抵死不认,谢观庭也不能拿她怎么办。   对,就这么做。   打定主意的薛鱼儿小心翼翼地爬起来,想从谢观庭身上爬下去,却没有发现,后者已经睁开了眼睛。   “你是谁?”谢观庭握住了她的胳膊。   一向以伶牙俐齿著称的薛鱼儿今日却舌头打结:“我是……”   靠,谢观庭竟然这时候失忆了。   醒来之后,自己成为他第一个见到的人,而且以如此画风相见,薛鱼儿想去买块豆腐撞死自己。   “你是我娘给我的通房?你叫什么名字?”   薛鱼儿:“……大哥,你昨晚吃的什么?”   谢观庭才是真的头疼欲裂。   他看了看四周,忍不住道:“我这是在哪里?”   他明明在军营中的啊!怎么会突然来到一处没什么印象的房子里,而且还睡了个女人?   他努力回忆的功夫,薛鱼儿已经快速地想好了对策和说辞。   “这是皇宫,我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你意图对我不轨,但是被我及时制止了。所以,我们之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听明白了?”   谢观庭揉着太阳穴,眼中的震惊无法掩饰。   “皇宫?我怎么会在皇宫里?”   薛鱼儿清了清嗓子道:“要不,国公爷让我先穿好衣服再回答你的问题?”   “国公爷?我爹在哪里?”   薛鱼儿:“……”   她很想指着自己的鼻子告诉他,你爹我不知道,你娘我在这里!   她在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失忆了,谢国公失忆了。   仔细想想,他脑海中的自己,应该还是国公府的嫡次子,连世子都不是,所以才需要自己挣前程。   谢观庭已经坐了起来,带着几分慌乱,用被子裹紧了身上。   没有被子可以藏身的薛鱼儿在床尾静静地看着他。   “你刚才不是说我爹来了?”谢观庭皱眉道。   “国公爷,你现在是国公爷。”薛鱼儿道,“现在的皇上,是您的秦将军。”   谢观庭震惊得嘴巴都张大了。   他这是在做梦吧,否则怎么会有这么荒诞的事情发生?   薛鱼儿说话间已经下了床去箱笼里给自己找衣裳。   她身无片缕,却毫不在意,看得谢观庭都有几分不好意思了。   这样狂放的女子,应该不是母亲给他安排的通房。   可是她说将军做了皇上,说她是皇后身边的女官,那谁又是皇后?   还有,为什么他对眼前女子所说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印象?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薛鱼儿穿好衣裳,想了想后道:“国公爷,我们之间的事情,您千万别说出去。皇后娘娘待我十分好,要是知道我们之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一定会逼你娶我的。我出身低微,就是个渔家女,配不上你的。”   谢观庭伸出长臂捞起自己的衣裳,一边穿一边沉声道:“我会对你负责的。”   薛鱼儿大惊,真是越担心什么就越来什么。   她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我,我……我有心上人的!”   谢观庭眉头紧蹙:“那你为什么会和我纠缠不清?”   “昨晚是意外,我们都不想的。”薛鱼儿道,“我知道你现在也云里雾里,很多事情想不明白,眼下当务之急是去见皇上。你收拾收拾,我带你去。昨晚真的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没有,你赶紧忘了。”   谢观庭坐在床边,凝神思索,半晌后道:“男儿立于天地间,当坦坦荡荡,怎可自欺欺人?你我之间就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不能自欺,也不希望你欺骗你心上人。你和他说明真相,然后准备一下,我会让人来提亲的。”   府里母亲安排的通房,那都是家奴出身;眼前女子不一样,她是皇后身边的女官,是有品级的良民。   自己做错了事情,就应当承担后果,谢观庭这般想到。   薛鱼儿目瞪口呆。   万万没想到,谢观庭失忆之后,对她而言,竟然比从前还难缠。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第721章 谢观庭如此负责   薛鱼儿让人带着谢观庭去见皇上,自己掐了朵花,郁闷地坐在院子里摧残花瓣消磨时间。   坐了不知道多久,顾希音宫里传话的小宫女来找她,说是皇后娘娘想要见她。   显然,顾希音因为她一直没有出现而开始担心起来。   薛鱼儿从台阶上起来,拍拍屁股道:“走!”   她要去见皇后娘娘,她有一肚子的话想要吐槽。   顾希音听见她描述的情况目瞪口呆,“你,没开玩笑?”   沫儿在旁边笑嘻嘻地给薛鱼儿竖起大拇指,仿佛在说,鱼儿威武霸气,咱们女人想要的东西必须要搞到,人也一样,果然言出必行。   薛鱼儿瞪了她一眼道:“去去去,唯恐天下不乱是不是?没看我现在都烦躁成什么样子了?”   她招惹谁不好,非去招惹谢观庭。   但是她又觉得自己很无辜,哭丧着脸道:“娘娘,天地良心,昨晚绝对是因为醉酒失控的原因。我可从来没有想过谢国公,哪怕他跟我求过亲,我都从来没仔细考虑观察过他。”   最多,也就是昨晚相对喝酒的时候,她多看了几眼,觉得他的长相很不错,是颗眼皮子底下的遗珠。   但是即使这样,她也没动那种念头啊!   她是个多聪明,多怕麻烦的人啊!谁能动,谁不能动,她从来都分得清清楚楚,谢观庭这样的窝边草,那是绝对不能动的。   可怜她一世英名,葬送在了一坛子梨花白上。   顾希音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她自然想两人结合的可能,但是这种念头刚浮出来就被她否决了。   谢观庭失去了记忆,不又是没经过后院拷打,变成那个拎不清的男人了吗?   而薛鱼儿过去活得那般洒脱自在,以后恐怕会被人翻旧账。   “你想怎么办?”本着尊重当事人的态度,顾希音问薛鱼儿。   薛鱼儿欲哭无泪:“我想怎么办?凉拌呗!我又不能真嫁给他。”   “真的完全不考虑吗?”说话的是宝儿,“娘娘可能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其实大部分时候都是口头说说,尤其最近两年,和你真正关系亲密的侍卫,我没发现。”   薛鱼儿:“……”   她哪里能好意思说,玩来玩去,她早就厌烦了?   “没有的事,”她有几分不自然地道,“只是后来做得隐秘,所以你不知道罢了。沫儿你眼珠子转什么?小屁孩,少听大人的事情。”   沫儿表示很不服气,她都十七了,别人在她这个年纪都当母亲了呢,她才不是小屁孩。   分明是薛鱼儿被人戳穿,面子过不去,拿她出来说事,她不服!   最后还是顾希音看薛鱼儿露出极少见的颓废,暂时终结这个话题。   “等等看谢国公那边的反应吧。”她道,“或许他只是随口一提,自己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薛鱼儿就爱听这样的话,连连点头:“一定要是这样的,我可不想嫁人。”   谢观庭在徐令则的书房待了将近一日才出来,除了知道内情的人,别人都看不出来任何异常。   只有谢观庭自己才知道,他现在内心多茫然。   徐令则把他失去的那些记忆,挑着大事都说了,包括李氏——这件事情想瞒根本瞒不过去,不如先说。   谢观庭简直不敢置信,他还做过这样荒诞的事情,因为自己的私事而耽误大事,并且一直走不出来,最后自己选择逃避,选择了这失去记忆的药?   不过他听这些的时候就像听别人的故事,心情不会像之前那般痛不欲生。   他现在脑子里最鲜活的形象,还是薛鱼儿。   皇上也侧面印证了,这个叫薛鱼儿的女子没有撒谎,昨晚她确实把他带回去了。   两人应该喝了很多酒,因为一直到早上,屋里酒气还没有完全散去,可见昨晚两人喝了多少。   其他的事情他都陌生而茫然,但是薛鱼儿这件事情,他是完全清醒的。   所以他想了想,直接去找薛鱼儿。   薛鱼儿很想逃避,但是她最终没有,若无其事地道:“国公爷,现在什么都弄明白了?”   谢观庭道:“也不能说全部,但是大概情况,和你说得没什么出入。”   “那就好,那就好。”   “所以,我来和你商量我们的婚事。”   薛鱼儿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完了,她今日要栽在谢观庭身上了。   “你过去的事情,皇上也和我提起过。但是我过去也有很多不堪提起的旧事,而且我不是不负责任之人。昨晚不管因为什么原因,我都是占了你便宜。”谢观庭道,“而且我相信,你侠肝义胆,忠心护主,是个好人。”   谢观庭从徐令则的讲述中,对薛鱼儿最赞赏的就是她在遇到变故的时候只身带着大河逃出去这段。   薛鱼儿:“国公爷,你想要个好人有的是啊,怎么非要我呢!”   谢观庭道:“昨晚的起因应该是你想要陪我,也是出于完全的好意。如果我不能承担事情超出控制的责任,又怎么对得起你的好意?”   薛鱼儿疯了,她落荒而逃,躲着不见谢观庭。   顾希音打趣她:“没想到,你也有今日吧。”   薛鱼儿苦着脸道:“要不我现在托人去问问郭巨,他还想不想娶我了?”   顾希音:“……你这是要干什么?”   “我这叫两害相权取其轻,我嫁给郭巨还能和他好好商量和离吧,我也补偿得起他;但是谢国公,我怎么能对付得了他?我不行啊!”   自知之明这种东西,她有。   顾希音忍俊不禁:“你既然不愿意,那直接和他说明便是。”   “娘娘,您这话完全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您以为要是讲得通,我还需要在这里像怨妇一样和您抱怨吗?谢国公他,根本不听我说啊!”   她开口:“我们不合适。”   谢观庭:“你家里没有亲人,我找皇后娘娘提亲?”   薛鱼儿:“我说我们不合适!”   谢观庭:“聘礼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提。”   薛鱼儿内心,我想要你去死啊啊啊! 第722章 失败的演技   薛鱼儿一肚子苦水,可是对谢观庭就是怎么讲都讲不通。   她只能跑到顾希音面前吐槽:“娘娘,您说谢国公他,到底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啊?为什么我觉得,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占我便宜呢?”   顾希音哭笑不得地道:“占你便宜我不知道真假,但是失忆是真的。”   薛鱼儿嘟囔道:“这可怎么办?怎么这人失去记忆后就变得没羞没臊,狗屁膏药一样?谁要嫁给他啊!”   顾希音大笑:“你知道吗?小鸡出壳后会把第一个看见的人当成娘亲;谢国公失去记忆以后第一个见到的人是你,你们又是那样的状态,视觉冲击应该挺大的,所以他对你念念不忘,也是情理之中。”   “娘娘,您快别开玩笑了,这个玩笑一点儿都不好玩。”薛鱼儿撇撇嘴无力地坐下,“要不您先把我放出去,我出京躲一躲?说不定哪天谢国公就像您一样,自己恢复记忆了呢!”   她故作轻松地道:“反正皇宫里的这些男人我都砍腻味了,出去寻寻嫩草,不美吗?”   “这时候,我能放你走?”顾希音道,“出京不能,出宫倒是可以。你要不要去如玉身边帮帮她?现在不能动彩珠,但是我担心她使坏,如玉招架不来;我也怕如玉露出马脚,所以……”   “我不去。”薛鱼儿连连摆手,“我在宫中都被他缠着,出宫之后他还不是为所欲为?这事情您让沫儿去啊!”   “我也不是没考虑过,但是你们不是都说沫儿要避嫌吗?”   “你还是在乎别人说什么的人?”薛鱼儿翻了个白眼,“那怎么也不见您给皇上纳个三宫六院?沫儿和夏一鸣马上就要成亲了,就别难为他们小情侣了。再说,沫儿去他们府上住,说不定能更加刺激那个彩珠,赶紧露出马脚呢!”   沫儿偷偷地给薛鱼儿束起大拇指,眼中露出几分跃跃欲试。   她原本就不是循规蹈矩的人,和夏一鸣又正是情浓的时候,偏偏定亲后又不让两人相见,她早就着急了。   顾希音看着她急切的模样,心中好笑,道:“我反正不会同意。但是有人就是不听话,那我也没办法。”   沫儿立刻跃跃欲试起来,满脸笑意地给顾希音行礼,又做鬼脸逗众人笑,模样十分俏皮可爱。   结果就是,薛鱼儿的问题没有解决,沫儿欢天喜地地去“伺候”未来婆婆,其实是去见夏一鸣了。   宝儿在没人的时候提醒顾希音:“娘娘,彩珠有问题,不代表八两就没有问题。岳夫人和许夫人走得近,连带着和您走得也近,加上岳大公子又是太子伴读,我担心……”   顾希音点点头:“你担心得不无道理。大河已经和岳长安说了,长安这孩子心思缜密稳得住。他这些日子时常回府,盯着他们府上的情形;再加上皇上也派人盯着,应该没有大碍。”   宝儿这才松了一口气。   转眼之间就到了无缺的周岁宴,二皇子虽然不如太子身份贵重,但是也是皇上嫡亲的儿子,所以这周岁宴还是很大,徐令则为此下令举办宫宴。   这次参加宫宴的人,无论身份如何,都很忐忑,因为众人都听说了最近帝后不和,皇上甚至有一个月没有去皇后宫里了。   如果是两人拌嘴吵架也就算了,也总有个原因;可是这次,仿佛就是毫无征兆的,平地一声雷,恩爱夫妻一下分崩离析,谁也不知道原因。   而且皇后也并不着急,也不求和,很是沉得住气。   就算生了两个皇子,其中一个是太子,也不能这么任性吧。   顾希音:我的淡定你们不懂,每天晚上偷偷摸摸爬窗户的皇帝你们见过吗?我天天见。   众人都很担心宫宴上帝后当场发作,城门失火不要紧,但是池鱼不想被殃及啊!   谁不知道,这两位都脾气大且任性,真闹起来,伤及无辜简直再所难免。   可是这是皇上下令举行的宴会,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不出席?   所以,最后的结果还是硬着头皮出席。   虽然歌舞在前,珍馐美食无数,众人却都是心猿意马,无不偷偷看着台上面无表情,全程没有任何交流的两位。   之前只是听说帝后失和,现在眼见为实,看起来情况比大家想象得更严峻。   众人都低头吃饭,谁也不敢吭声。   只有一个傻子上蹿下跳,那就是康王妃。   康王妃仿佛没看出顾希音和徐令则之间的矛盾,不断没话找话和顾希音套近乎。   她套近乎,当然要拉上月见。   月见面红耳赤,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她嫁的是闵幼禾,和康王妃有什么亲戚关系?   康王妃不分场合地套近乎,真的让她十分难堪。   康王妃却完全没有感觉出来,还起身给顾希音敬酒。   顾希音态度淡淡地端起了酒杯,却不知道为什么手滑,酒杯落地,酒水洒了出来,杯子四分五裂。   徐令则冷声呵斥道:“康王妃乃是长辈,你这般失仪,还不退下回宫反省?”   顾希音冷笑一声:“总算让皇上找到机会了。您是皇上,想让我离席,我自然就离开了,又何苦非找这种理由?康王妃算长辈,我还是皇后娘娘呢!”   说完,她站起身来拂袖而去,丝毫没有给徐令则这个皇上脸面。   众人噤若寒蝉,没人敢说话。   神仙打架,小鬼唯恐受到牵连。   徐令则气得也摔了杯子,气氛顿时变得十分凝滞。   宫宴不欢而散,众人心中各有猜测,然而当事人却在被子里翻腾了大半夜,搂在一起说着悄悄话。   “九哥,你演得太差了,别说怒发冲冠了,你眼睛里一点儿怒意都没有。”顾希音伸手抓了徐令则一绺儿头发笑道。   “我这都坐不住了,要不我能也摔了杯子跟你回来?我怎么就鬼迷心窍答应了这个馊主意,这不是为难自己吗?”徐令则搂着她的肩头,郁闷地道。   顾希音吃吃地笑。   “不会熬多久的,”笑过之后她开口道,“司马仲彻是个有耐心的人,但是事到临头,往往他就开始失去耐性了。” 第723章 康王妃的转变   “他有没有耐性我不知道,我现在自己已经沉不住气了。”徐令则闷声道。   顾希音还得安抚他:“你这不也是每天晚上都来,什么事情也没耽误你吗?”   徐令则:“……我想要的,又不仅仅这么多。”   他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深爱着她,不舍得她受丝毫委屈,她是他中掌中娇;他舍不得她到任何非议,舍不得她被任何人看轻……   “而且现在谢观庭失忆,让他去找司马仲彻,更难了。”   顾希音笑道:“那有什么更难的?反正又不是他自己亲力亲为。”   这边夫妻二人在温暖的被子相拥而眠,说着最亲密的情话;而京城郊外的破庙之中,寒风瑟瑟,南疆国师苦劝司马仲彻。   “皇上,您不能进京。离太近,他们会发现您的。您别忘了,神犬还在顾希音那里。神犬虽然有灵性,但是自小就被顾希音抚养,只会向着她……”   司马仲彻冷声道:“你没听到刚传来的消息吗?”   国师道:“您不能如此沉不住气。不过是宴席上摔了一个杯子,他们夫妻二人起了争执,什么都代表不了。甚至,那还很可能是陷阱。那个叫彩珠的丫鬟不是祭姜,十分蠢笨,说不得她早已露出了马脚!”   司马仲彻挥手制止他,冷声道:“我意已决!国师你不必跟着我进京。我若是出事,你也不必想着替我报仇,寻个地方,安静养老去。”   国师从他的话中听出了几分遗言的味道,不由大惊失色道:“皇上,万万不可。我们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中原是战胜了南疆,但是想要真正统治南疆,也并非一朝一夕之功。皇上,我们有机会,我们还有机会啊!”   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二十年,或许他会找到机会。   但是问题是,他等不了二十年。   他对顾希音的感情那么炽热,炽热到每次想起她,想起她从自己身边逃走,只差一点点儿他就能永远地拥有她,却最终还是失之交臂的时候,他就会发狂。   明明再等很短的时间,另一颗药他就能炼制出来……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上天显然并不站在他这一边。   如今山河倾覆,她在别人怀中笑,司马仲彻每每想到这里都痛不欲生,也都恨不能立刻找个发泄的出口。   江山他可以放弃,但是她不行。   这次他已打定主意,要么带她走,要么……让她一辈子忘不掉自己!   第二日,顾希音宫里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康王妃。   顾希音不知她来意,态度淡淡的。   康王妃道:“娘娘,您说这件事情闹的!我自己其实真没生气,不就是手滑了吗?您和皇上之间,是不是之前就有矛盾了啊!”   原来是来撇清的。   这件事情本来也和她没什么关系,所以顾希音缓和了口气道:“确实和你没什么关系,你不用放在心上。这是我和皇上之间的事情。”   康王妃顿时如释重负,拍着大腿道:“我就说,我被皇上当筏子了!娘娘您心胸宽广,肯定不能和我计较的哈。”   顾希音:“……”   她十分想说,要是没事您就走吧。   但是康王妃显然和她的脑回路完全不一样。   她说:“娘娘,您和皇上吵架了是不是?我给您出个主意?”   薛鱼儿撇撇嘴道:“您要是夫妻和睦,举案齐眉,说不定娘娘真会听一听。”   这话就有些当面揭人伤疤的嫌疑了,所以顾希音清了清嗓子道:“鱼儿,你先退下。”   没想到,薛鱼儿比她更了解康王妃。   康王妃完全没有生气,脸上还带着笑容,十分不见外地道:“鱼儿姑娘你此言差矣。谁说我和我们家王爷感情不好的?放眼京城所有亲王府郡王府,你看看,哪个王爷郡王能把所有俸禄都给自家夫人的?我们王爷就能,这是独一份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采飞扬,眼中的得意都快要满溢出来。   而且她这份高兴和骄傲完全是发自肺腑的,根本没有打肿脸充胖子的模样。   顾希音心里忍不住想,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古人诚不我欺。   康王妃在众人眼中是笑柄和可怜虫,但是谁都不知道,她自得其乐。   “我怎么花钱,我家王爷也从来不管。我钱花光了,也只管跟他要。”康王妃道,“我府里几个孩子,都是我娘家领养的,我说领养谁就领养谁,王爷从不插手。我回娘家,那简直就跟王母娘娘下凡一样……”   顾希音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没想到,康王妃虽然粗俗,却还是个很有趣的妙人。   康王妃见她笑了,道:“笑笑好,娘娘长这么美,就该多笑笑。男人这种东西吧,管他们做甚?咱们自己过得逍遥开心就行了。您年轻貌美,太子和二皇子都和您亲,皇上……随他去吧!”   顾希音哭笑不得,这才明白,原来她今日进宫,除了撇清之外,也有劝说自己的意思在。   倒是没领会她的好意呢!   康王妃这么解释她的来意:“……和别人,我真的懒得费唇舌。她们觉得我浑浑噩噩,我还笑她们自欺欺人呢!除了把一包一包的苦水往肚子里咽,她们又能干什么?但是我和娘娘不一样,咱们之间还有月见这层关系呢!一家人,都是一家人。”   顾希音心想,幸亏月见今日不在——也是因为昨日的事情她太难堪,所以今日告假了,否则她不知道又怎么不舒服呢!   不过今日康王妃来说这些,显然没有什么恶意,当个俏皮话听也是好的。   康王妃看见顾希音嘴角的笑意,“您想开就好。喜欢什么就去做什么,咱们女人的快活,也不必非系在男人身上。”   薛鱼儿对她这话赞赏不已:“王妃说得对!”   男女之间那点破事也会厌烦的,只要自己过得快活,有男人没男人,就那么回事吧!   顾希音还没觉得如何,薛鱼儿已经把康王妃当成了知己。 第724章 恋人插曲   宝儿悄声道:“她这是最近被谢国公刺激到了。”   顾希音偷笑。   送走了康王妃,薛鱼儿还在说:“早知道康王妃这么通透,我就早点和她交往了。人不可貌相,别看她粗俗,但是话糙理不糙呢!我们应该就是一路人。”   宝儿道:“鱼儿姐,你没有她身上那些毛病。”   薛鱼儿摆摆手道:“和人交往,抓大放小知道吗?你看她虽然碎嘴子,有时候做事也挺上不了台面的,但是你看她心不坏,今日主动来安慰娘娘,做得也算不错了。”   顾希音对此也赞同,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康王妃之前一直展露出来的都是不堪的一面,但是很显然,她也有可爱的一面。   只要人心不坏,做不了朋友,就算做不了朋友,也不必恶语相向。   正说话间,小宫女隔着帘子道:“薛姑姑,谢国公在外面等您。”   薛鱼儿顿时炸了:“不见,就说我死了!”   屋里的人都被她逗笑。   小宫女嗫嚅着道:“谢国公说,他今日无事,可以多等您一会儿。”   威胁,这是赤果果的威胁!   薛鱼儿一撸袖子,“混蛋,我和他拼了!”   说完就冲了出去。   屋里的人非但不紧张,反而还都笑了。   宝儿抿唇笑道:“娘娘,我怎么感觉,谢国公现在比从前更有趣了呢!”   顾希音幸灾乐祸地道:“鱼儿显然不这么想。”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现在也就谢观庭能降住薛鱼儿了。   虽然不知道将来会如何,但是显然众人对于两人的事情都乐见其成。   薛鱼儿离经叛道的生活是很洒脱,但是既然她现在已经心生退意,那救应该勇敢地开始尝试另外一种生活。   说笑了一会儿,顾希音又问:“沫儿现在约莫着已经到了如玉那里吧。”   宝儿笑道:“应该早就到了,她高兴得昨晚都没有睡好。”   宝儿和袁傲,虽然有过年少时候的欢喜,但是再见时水火不容,刀剑相对,少了这份离不开的痴缠,所以她其实并不是很能理解这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听她含蓄地说完,顾希音打趣道:“你是不能理解,但是袁傲估计深有体会呢!不信今晚回去问问。”   宝儿:“……娘娘您又拿我寻开心。”   “我看着沫儿这样,”顾希音笑道,“想着要不要和如玉商量,把沫儿和夏一鸣的婚期提前,省得到时候我又做恶人。”   “您这般放水还算恶人的话,恐怕就没有好人了。如果不是您心软,沫儿现在能去见夏一鸣吗?”   顾希音大笑不止。   “不过我也觉得,”宝儿道,“婚期提前是好事。”   两人就这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与此同时,沫儿正拉着夏一鸣,两人躲在窄窄的巷道里“说”着悄悄话。   沫儿歪着头,眼神俏皮而欢喜,比划着道:“想我了没有?”   夏一鸣伸手替她把鬓角的碎发别上去,然后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傻瓜,羞不羞?”   沫儿不依不饶,跺跺脚,又重复一遍:“你想我了没有嘛!”   少女娇俏可爱,看见心爱之人的欢喜都写在脸上。   夏一鸣在她的攻势下终于落败,叹了口气道:“这么可爱的你,我怎么能不想呢?”   沫儿顿时圆满了。   她飞快地比划着道:“我脸皮厚,求了娘娘,娘娘都拿我没办法啦!”   夏一鸣今日似乎十分深沉,但是俯身看向她的眼神依然十分宠溺。   他说:“沫儿,有时候我真的有些恍惚,这样可爱的你,和从前遭遇过那么多不幸的你,是同一个人吗?”   沫儿愣住,随即撅起嘴比划着道:“夏一鸣,你今日真讨厌。”   虽然对于过去她早就放下——该报的仇已经报了,她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也不亏欠死去的那些人了,为什么不走出来?但是她听到夏一鸣提起这段过往,还是有些不高兴。   揭她伤疤这种事情,别人做也就算了,他夏一鸣怎么能做?   夏一鸣伸手把她挽到怀里:“是我说错了,罚我一会儿带你出去买窝丝糖好不好?”   沫儿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圈,表示要狠狠敲他竹杠。   夏一鸣笑着答应。   “甜不甜?”一个时辰后,他坐在沫儿对面,看着像小兔子一样心满意足地吃着窝丝糖的她问道。   沫儿直接把手中的窝丝糖塞到他嘴里,快乐的眼神仿佛在说:尝尝不就知道了?   夏一鸣没有防备,被甜腻的窝丝糖呛得咳嗽,沫儿在他对面大笑起来,笑声如同银铃一般。   “真淘气。”夏一鸣眼神宠溺,“沫儿,皇后娘娘说过,你现在其实是可以开口说话的,只是你内心深处很抗拒,所以一直不会说话。能不能尝试一下开口?”   沫儿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随即把手中的窝丝糖摔了,眼睛瞪大,气鼓鼓的仿佛在说,“你是不是嫌弃我?”   她心里有种几乎装不下的委屈。   从他们初见的时候她就是哑巴,她又没骗过他什么。现在两人都定亲了,他开始嫌弃她了?   早知道这样,她说什么也不会和他定亲的。   沫儿站起身来,转身就往外走。   夏一鸣忙追了出去。   年轻恋人之间,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没用半个时辰,夏一鸣就把沫儿哄好了。   “真的没有嫌弃你的意思,只是觉得那样能让更多人明白你的想法,我担心你受委屈。”   沫儿把玩着他腰间系着的金线绣竹子荷包——这是出自于她之手,别人都说金线损了竹子的清高,但是她喜欢,就偏偏要这么搭配,想了想后比划:“我又不在乎别人,娘娘懂我,你懂我就够了。”   夏一鸣深深叹气:“傻孩子,懂你的人自然是越多越好。”   沫儿哼了一声,显然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的心很小很小,她在乎的人不多,只能把他们放在心上;别人懂不懂她,她不在乎。   她没有感知到,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夏一鸣低头看着她,眼神缱绻而……留恋。 第725章 夏一鸣没了   两人回到府里,刚进二门,就看见彩珠站在那里来回踱步,似乎是在等他们一样。   见到夏一鸣,她眼神立刻热络起来,连带着对沫儿都似乎热情了许多。   “大公子,沫儿姑娘,你们总算回来了。刚才夫人问你们去哪里了,奴婢还替你们遮掩,说沫儿姑娘在房间休息,大公子出去了。”   沫儿笑了笑,做了个道谢的姿势。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彩珠这几日似乎比之前更沉得住气了。   自从薛鱼儿看穿了她的真面目之后,沫儿就开始觉得彩珠的手段拙劣而肤浅,只要有心观察,很容易就看发现她眼中经常出现怨恨和不甘。   爱而不得的扭曲,无论怎么掩饰,都掩饰不了。   但是这几日,即使沫儿已经来到府上,彩珠都极少露出情绪,看起来像有人在背后手把手指点她一般。   这就很有趣了。   夏一鸣平静道:“下次不用这样欺瞒我娘,实话实说便是。”   彩珠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讪讪地道:“大公子,这……不好吧。”   “我说的,没什么不好。”夏一鸣声音转冷,“欺瞒我娘的事情,下不为例。”   彩珠瞬时警醒,忙垂头行礼,嗫嚅着道:“是,奴婢知错。”   夏一鸣这才没说话。   彩珠又强忍难堪,壮着胆子道:“那,那大公子,您现在要去夫人那里吗?”   “回来了,自然要去我娘那边。沫儿,跟我一起去。”   沫儿笑得眉眼弯弯,十分自然地挽上他的手。   两人十指相扣,没有理彩珠,一起往前走去。   彩珠愣住,面色有短暂的狰狞,但是还是很快调整好情绪跟了上去。   许如玉就喜欢两人相爱,还担心他们感情不好呢!所以看到两人手拉手进来,十分欢喜,招呼两人在她身边坐下。   “娘,您找我?”夏一鸣开口道。   沫儿则把从外面带回来的点心放到许如玉面前。   许如玉笑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让人告诉你,上次托人买的那两匹伊犁马送来了。”   “这么快?”   许如玉看着他眼中的激动之色,觉得万般折腾都值得了。   “是找皇后娘娘开了个后门。”她掩唇偷笑,“她认识人多,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托的关系,让人先匀了两匹出来。我看你那么想学骑马,所以就……”   沫儿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夏一鸣比划道:“你不会骑马吗?”   他是东羌人,也是骑射民族,来中原的时候他年纪也不小,应该学会骑马了吧。   夏一鸣道:“我小时候胆子小,一直不敢学,深以为憾。不过我也没有那么急切,我若是早知道娘因为我的缘故还特意去求皇后娘娘,肯定会拦着您的。”   许如玉笑着,眼中一片爱护之意:“那有什么关系?我和皇后娘娘也不是外人。你先学,学完了带着沫儿出去骑马,不好吗?”   都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她也十分开明。   年轻人,两人偷偷摸摸出去骑个马,增进一下感情,是多好的事情。   沫儿立刻跃跃欲试,比划道:“我要骑马!”   夏一鸣宠溺地道:“好。过几日我带你去!我有空的时候先在府里学一学。”   “过几日那怎么能行?”许如玉急了,“怎么也得学几个月吧。虽然着急带着沫儿,但是你自己得先出徒。”   沫儿扁扁嘴,几个月,那他们都成亲了。   “成亲了也让你们出去玩。”许如玉承诺道,“别忘了,这家里我说了算。”   沫儿和夏一鸣都笑了。   夏一鸣道:“沫儿,你留在娘这里说话,我先去看看来的伊犁马……你别看着我,你不能去,万一惊马伤了你怎么办?等我先学会,这件事情不能商议。”   许如玉拉住不高兴的沫儿,“来,咱们说话,让他去。我在看你们成亲新房的布置,有些地方得和你商量,你高兴最重要。”   沫儿情绪顿时就好了不少,摆摆手让夏一鸣走。   顾希音最近几日左眼皮总跳,还和薛鱼儿感慨:“是不是有大事要发生啊,我怎么眼皮总跳?”   薛鱼儿道:“没事,绝对没事。”   她和谢观庭是不会有任何事情的!   月见打趣道:“娘娘,鱼儿像不像惊弓之鸟?谢国公那么好,你又有什么好矫情的?”   “矫情?我矫情?”薛鱼儿不乐意了,“要是来个莫名其妙的人和你求亲,你答应吗?不,不和你说,因为你答应了。”   当初月见和闵幼禾,够莫名其妙的,反正薛鱼儿是不怎么能理解的。   顾希音笑道:“月见你别打趣她了,没看她头发都快掉光了,天天长吁短叹的吗?”   “就是。”薛鱼儿拉了拉自己的头发,“真的掉头发了。”   正在说话间,外面突然传来小宫女一声气喘吁吁的惊呼:“皇后娘娘,娘娘,夏一鸣夏大公子人没了!”   屋里所有人都惊呆了。   薛鱼儿反应最快,出门把小宫女拽进来:“把话说清楚,好好的人,怎么就没了?是生了急病还是出了意外?”   小宫女道:“奴婢也不知道。就刚才传信到宫里来,说他没了。”   顾希音站起身来:“走,去看看!”   “不行,娘娘您不能出宫。”月见道,“先让人去打听打听怎么回事。人既然没了……您去也没用。”   这又不是犯了急病,还能抢救,死了就是死了。   虽然也震惊悲痛,也心疼沫儿,但是眼下司马仲彻未除,还是顾希音的安危最重要。   顾希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道:“鱼儿,宝儿,你们两个去看看。照顾好如玉和沫儿,然后弄清楚事情真相,记得让人回来告诉我。来人,去把这件事情禀告皇上。”   夏一鸣不仅仅是许如玉的养子,也是云贵妃的儿子,一定意义上,是中原挟持的人质。   夏一鸣出事,云贵妃以后,恐怕不会再管中原了……   “还有,”顾希音道,“这件事情先不许张扬出去!”   “娘娘,娘娘,”又一个宫女跑进来,“人没了就是没了,不是死了,就是找不到了。”   众人:“……” 第726章 原来是失踪   顾希音长出一口气,坐回到榻上。   薛鱼儿最是个火爆脾气,劈头盖脸把传错消息的小宫女骂了一顿,道:“你是不是司马仲彻派来的奸细,就想让娘娘出宫,要害娘娘?”   小宫女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委屈地道:“姑姑就是借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做出这样的事情啊!这刚才真的是传消息的人就这么说的……”   顾希音摆摆手道:“起来退下吧。她肯定不是故意的,估计夏一鸣找不到了,大家都很慌乱。”   对她们这些误会了的人来说,从以为人死了,到发现人只是失踪了是放松;但是现在许如玉和沫儿发现夏一鸣遍寻不见,一定已经很慌张。   而且失踪本身也很蹊跷。   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怎么就失踪了?   薛鱼儿骂够了人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半晌后她对皱眉思考的顾希音道:“娘娘,您说会不会是司马仲彻的诡计?咱们谁都没想到他会对夏一鸣动手,所以他偏偏就动手了。如果他知道云贵妃从中作梗,不让东羌和他合作,也一定会怀恨在心。”   那种小人,报复心极强,做出掳走夏一鸣的事情并不奇怪。   其实顾希音也是这般想的。   “……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白,”顾希音道,“虽然我们没有重点保护夏一鸣,但是他身边也从来不缺皇上派的侍卫。而且穷隐约记得皇上提起过,他和这些侍卫处得关系都很好,不存在侍卫们玩忽职守的情况……侍卫怎么说?算了,走,我们去皇上那里看看去。”   徐令则得到的,肯定是第一手的消息。   “去什么去!”薛鱼儿翻了个白眼道,“娘娘您难道忘了,皇上现在根本不肯见您吗?”   顾希音:“……”   一着急,差点露馅了。   她抬起袖子掩饰了下不自然的神情,道:“那你去问问?”   “行。这种时候也就需要我这样厚脸皮的了。”薛鱼儿没好气地道,“我去和皇上说说,眼下大事要紧,不要再和您斤斤计较了。您也是,一会儿我把皇上请过来,您别再冷着个脸专门气人。”   顾希音知道这是说给宫女们听的,便摆摆手道:“你去吧,我不闹便是。”   过了一会儿,徐令则真的“被请”来了。   顾希音屏退了宫女,只留下心腹几个,这才焦急地道:“九哥,怎么回事?”   徐令则沉声道:“现在还不知道。我已经把崽崽、伊人都放出去帮忙找,又让周疏狂私下带人查。”   因为夏一鸣的身份实在敏感,所以这件事情不能大张旗鼓地来。   “好端端的,怎么会失踪呢?九哥,你觉得,这个像不像司马仲彻的手笔?”   “像。”   所有知道内情的人,都觉得这是司马仲彻干的。   顾希音担心沫儿,便让沫儿回宫,可是后者根本不肯,而且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疯了一样到处跟着找夏一鸣。   薛鱼儿和宝儿也去帮忙,主要是帮忙照顾许如玉和沫儿,可是家里乱成那样,所有人都悬着心,许如玉和沫儿又是最最难过的两个人,谁劝都没有用。   就这样查了两个通宵,一直没有任何夏一鸣的消息。   顾希音还想,难道司马仲彻像从前绑架她一样,是用猴子飞檐走壁把人带走的?   可是自从出了自己的事情后,猴子在京城简直就是绝对禁止的,连传统猴戏人都从京城绝迹,外出求生了。   可以说,猴子想要混进京城,比人混进京城难多了。   顾希音担心夏一鸣,但是更担心沫儿的状态。   这两人正在热恋中,如果夏一鸣真有个三长两短,她毫不怀疑沫儿一时冲动就能跟着去。   所以她一天好几遍地吩咐,让人看好沫儿。   但是她自己,无论怎么着急都不出宫。   如果这真的是司马仲彻所谓,那最终的目标一定是她。   她不动,就是上上策。   第三天,崽崽找到了线索。   只是这线索,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崽崽找到了一封信,经过笔迹辨认,确认是夏一鸣写的。   夏一鸣,回东羌了!   悄无声息,没有露出任何征兆,骑着伊犁宝马,向着那遥远的东羌而去。   他算计好了一切,连这封书信被发现的时间,他恐怕都算计到了。   他和所有的侍卫相熟,所以知道怎么悄无声息地甩了他们;他自己乔装打扮骑马离开,众人的怀疑对象却是那些赶着马车出城的人,毕竟马车才能藏人……   这个结果,对顾希音她们来说是令人错愕,但是对沫儿来说,那就是晴天霹雳。   她实在不明白,有什么事情夏一鸣不可以对她直说……哪怕他说他要回东羌,她都不会反对,毕竟那里有他的母亲。   可是为什么,他不声不响就这样离开了?   夏一鸣在书信中说对不起许如玉,对不起她这么多年养育之恩,说他相信有皇后娘娘照顾,许如玉余生不会吃苦;他还表达了对侍卫们的歉意,甚至还提起了彩珠这个他已经知道是叛徒的丫鬟,说希望她好好照顾许如玉……满满的三页信纸,唯独没有提起沫儿一个字。   沫儿,仿佛从来没有在他的生命中出现过。   “娘娘——”沫儿用沙哑的声音艰难地开口,已然泪流满面。   这种时候她学会了说话,对于众人来说是惊喜,更是感慨和疼惜。   “沫儿。”顾希音搂着她的肩膀,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痛痛快快哭一场,哭出来心里就舒服了。”   沫儿放声大哭。   她从来都没有觉得这般委屈过。   有仇她报,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因为她不肯委屈自己的心;可是现在,最深的委屈,是最爱的人给与的。   夏一鸣他何等心狠,吝啬给她留下只言片语,意图已经很明显——他要和沫儿彻底划清界限,让她忘掉自己。   窝丝糖甜甜的滋味还在心头回荡,那个给她买糖的男人,却已经远在天涯。   此生或许,再也不见,这是何等痛彻心扉的痛! 第727章 离开原因(一)   沫儿哭过之后,用不自然的语调缓慢地道:“让他滚吧。”   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恨意。   顾希音刚才安慰她的同时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便道:“不管他有什么样的苦衷,一句话没有给你留,就算日后他再回头,你也不必原谅他。”   夏一鸣担心云贵妃,他没做错;可是沫儿一颗心都系在他身上,却被他如此辜负,沫儿又做错了什么?   哪怕他只留下一句话给沫儿,那也是交代。   可是他什么都没留下,也难怪顾希音这么宽和的人都生气了。   就算不提两人感情,那责任呢?他们两人已经订亲,在世人眼中,沫儿早就是他的娘子。   他现在这般潇洒地离开,还带着些千里走单骑的悲壮,成全了自己内心的冲动和梦想,但是他丝毫没有考虑过沫儿之后的处境。   如果他提前告诉沫儿,不管是沫儿跟他走,还是两人就此分道扬镳,至少要有个明确的态度,两人要商量,要有所交代。   现在这般,伤沫儿如此之深,夏一鸣的做法,根本就是懦夫。   薛鱼儿也在旁边气愤地骂夏一鸣,道:“……这门亲事,难道咱们还高攀他了吗?他不就是个无依无靠的穷小子吗?沫儿不哭,咱们不要他,以后还有更好的!你看谢……算了,不说了。”   这种时候不是转移麻烦的时候,所以她适可而止,没有提起谢观庭。   但是她心里又忍不住想,要是这俩人在一起,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沫儿道:“娘娘,回,回宫,我再不想他了,我就当他死了。”   现在这时候,她说什么都没人反驳。   这几日没日没夜的寻找和等待,顾希音已经明显感觉到她清减了许多。   前几日那个谈起心上人眉飞色舞的明媚少女,变成了眼前这副万念俱灰的模样。   人的一生不知道要受多少磨难,沫儿身世凄凉,现在好容易看到新生的希望,却又遭遇这样的打击。   顾希音让薛鱼儿照顾沫儿。   除了沫儿,她还得担心许如玉。   许如玉一直哭个不停,道:“他单枪匹马地回去,那不是拿鸡蛋往石头上撞吗?我的老大,这可怎么办?”   顾希音把帕子递给她:“你擦擦眼泪,听我说。”   许如玉哭得直打嗝,根本停不下来。   “你不用为他哭,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做出这种选择,定然是觉得这样比他留在京城,留在你和沫儿身边好。他心狠如斯,你也不必挂念他。”顾希音道,“他筹划这件事情不是一天两天了,却滴水不漏,甚至让我们耗费这么多人力找他好几日……”   “他肯定不是故意的,他有苦衷的,他也是孝顺而已。难道孝顺他母亲有错吗?”许如玉护着夏一鸣。   顾希音道:“孝没错,但是不自量力,不负责任就大错特错了。”   她顿了顿继续道:“也或许,我说错了话,日后说不定他有一番造化,那我这句‘不自量力’,就是我自己没有眼光。无论如何,他离开了,不回头,哭也哭不回来。”   许如玉又绞着帕子哭了好一会儿。   顾希音等她哭不动停下来的间隙道:“皇上告诉我,云贵妃被打入了冷宫。她觉得自己这次很难翻身,或者说她已经挣扎得太累了,所以她留了一封遗书给夏一鸣,让人送到中原。”   许如玉睁大眼睛,甚至忘记了哭。   “这件事情,我怎么不知道呢?”   “夏一鸣拿到信,已经过去了半个月。”顾希音淡淡道,“皇上知道这件事情,当时也曾担心夏一鸣情绪波动,但是后来他只是收下了信,没流露出任何情绪,还和从前一样。”   徐令则觉得,夏一鸣多年没在云贵妃身边,感情淡薄了;而且就算还有感情,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也很难改变什么,所以根本没往夏一鸣私自回东羌这个方向想。   但是他,就是不动声色间筹划了一切,摆了所有人一道。   “如玉,虽然你养了他几年,感情投入很多,但是你没有养熟他。”   “话不能这么说,”许如玉道,态度很是坚决,“我就是担心他安危,但是一点儿都没有怪他不告而别。那是他亲生母亲,他要是不管,那还算是个人吗?不过,确实也对不住沫儿了……你重新再给沫儿寻个好婆家,别让她等着了。”   顾希音道:“你以为按照我的脾气,会让沫儿消耗在她身上吗?只是那个孩子,脾气太倔,她认定的事情,很难回头。”   她闭上眼睛,半晌后才睁开:“回头我会让我娘和薛鱼儿陪陪她。”   在卫夫人眼中,沫儿代表着卫虎东一脉,那是她对爱护自己的大哥最后的念想,所以沫儿不能出事。   许如玉点点头:“等过些日子,我缓缓,我也去劝劝她。这件事情,伤得最重的就是沫儿了。我都觉得对不起她……希音,我知道我的请求可能很过分,但是老大他,毕竟在我跟前这么多年,我放不下他啊!你能不能和皇上说一说,请他帮帮老大?”   “不能。”顾希音斩钉截铁地道,“我知道你难受,但是国事就是国事,我不会插手。”   许如玉没有再哀求,捂着脸无声痛哭。   顾希音终是忍不住,道:“现在他是单枪匹马,但是回去东羌就不是了。”   事关夏一鸣,每个字许如玉都听得仔细。   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问:“希音,我没听明白。你知道我从来都很笨,你和我仔细说说,老大回去之后有帮手?他亲爹都死了那么多年,谁还能帮他啊!”   作为前皇子,他如果在东羌,早就被现在的皇帝弄死了吧。   顾希音道:“云贵妃一向受宠,又善于用身边的宫女魅主。她失宠并不是她年长色衰,而是因为她动了念头,私下联系手握重兵的东羌将军,两人甚至可能还有见不得光的关系,这才触怒了皇帝,被打入冷宫。”   许如玉惊呆了:“她,她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这是想干什么?” 第728章 离开原因(二)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顾希音道,“或许是她不甘心,或许是她觉得还可以为夏一鸣得到什么……总之,她确实这么做了,也承担了后果。”   “那,我们老大知道这件事情吗?”   “知道。”顾希音道,“云贵妃在信中没说,但是皇上知道;夏一鸣很聪明,他去找皇上问了,皇上没有瞒着他。只是当时他什么异常都没露出来,事后却策划了这么大的事情……”   “老大孝顺,他舍不得他母亲……”许如玉眼中含泪,双目合十道,“希望老天爷怜悯他一片孝心,保佑他平安无事。”   顾希音和她把话都说明白,因为担心沫儿,所以也很快回去了。   沫儿很是难过了两天,但是很快就不再提夏一鸣,似乎对他彻底死心一般。   顾希音却很担忧,私下里和卫夫人道:“娘,您有没有觉得,沫儿放下得太快了?她现在太平静了,我现在都担心,她会不会,也来不告而别那一套……”   其实从某种角度来说,彼此深爱的这两个人,身上都有着相同的倔强和坚持。   卫夫人长叹一口气:“你问我,我又问谁去?随她去吧。她要真生出那种念头,咱们看她一天,一个月,甚至一年,但是怎么能看她一辈子?”   沫儿来找顾希音,她练习了几天,说话已经很流畅。   “娘娘,现在我会说话了,或许这也算因祸得福。这是老天给我安排的劫,度过这一劫,以后就没有烦恼了。”   顾希音道:“你怎么打算?”   “从前怎么过,现在还怎么过,我总不能去追他。就算追上了,怎么就敢保证他不再抛弃我一次?我脸皮没那么厚。但是娘娘,嫁人的事情我不想了,夏一鸣是我心口的一道没有结痂的疤,我现在很疼很疼……”   “我不会逼你。”顾希音道,“你的婚姻大事,你自己做主。”   其实沫儿刚开始和夏一鸣在一起的时候,她其实是不太愿意的。   因为沫儿的这个外形缺陷和不会说话,确实很影响生活,夏一鸣却主动追求,顾希音一度怀疑他动机不纯,想要利用沫儿对卫家和自己的影响力,达成他自己的目的。   但是后来看着一对小情人在一起甜甜蜜蜜,她又觉得或许真是她想多了,便对两人的亲事也开始怀有期待。   沫儿这般特殊,很适合嫁给夏一鸣这般无牵无挂的,没有婆婆欺负,小两口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可是没想到,最后夏一鸣以这种方式辜负了沫儿。   沫儿脸上终于露出几分笑意:“这几日,鱼儿姐总是劝我,要让我考虑谢国公。”   顾希音一愣,随即笑骂道:“这个鱼儿,她是祸水东引,你不要听她的。”   宫里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祥和。   沫儿也似乎真的彻底忘记了夏一鸣,绝口不再提他,把他送的的所有东西都装进了箱子里让人埋了。   “埋了?”顾希音听说后很惊讶,“埋在哪里?为什么要埋了?”   薛鱼儿无精打采地道:“就埋在她院子里的那棵梨树下面。她说她当夏一鸣死了,这些给他陪葬。”   顾希音:“……你这又怎么回事?”   “谢国公。”薛鱼儿白眼快要翻出天际,“昨天晚上去找我,说他的衣裳被树枝划破了,非要让我给他补。”   “你答应了?”顾希音听到这里,比听到沫儿埋东西还震惊。   “我当然不会答应,可是他卑鄙啊!”薛鱼儿道,“他拿别人来要挟我。”   “别人?他拿谁来要挟你?”顾希音越听越一头雾水。   “就是我从前好过的人呗。谁有他官职高?他要给人穿小鞋……卑鄙!”   顾希音:“……谢观庭不至于那么做吧。我觉得他不是那样的人啊。”   “他就是,您别被他骗了!”薛鱼儿愤愤道,“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那几个人,要是真和我……也就算了,可是有些人,我真就是说了几句话而已。被我攀谈了几句就要倒霉?不能这么害人家吧。”   顾希音:“……那你最后怎么办?补了没有?”   “补了,所以熬夜才熬成现在这副鬼样子嘛!”薛鱼儿说话间,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   顾希音笑道:“那你回去歇着吧。宝儿,你去如玉家看看。”   “看什么?”薛鱼儿顿时来了精神,“娘娘打算派我去干什么?”   “看看彩珠。”顾希音声音发冷。   “看她做什么?她不是司马仲彻的细作吗?”   顾希音道:“如果一直是也就算了,但是现在,她似乎不想做这个细作了。”   “啊?”薛鱼儿惊讶了。   原来,自夏一鸣离开后,彩珠受了很大打击,看其悲伤程度,竟然不亚于许如玉,几乎天天以泪洗面,做什么都无精打采。   “没看出来,”薛鱼儿听完后撇撇嘴,“她还挺深情的,就是总惦记别人的男人讨厌。娘娘,您让我去干什么呢?”   “不管你说什么,”顾希音道,“给她点希望,让她打起精神来。如果司马仲彻放弃了她,那势必会物色别人,我们到时候又要花费心力把人找出来。”   薛鱼儿眼珠子转了转:“好,您把这件事情交给我就对了。我去和她说,夏一鸣一定会回来,让她等着!”   可是她们不知道的是,此刻彩珠被人一巴掌打倒在地,捂着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的身边倒着一个凳子,头顶打好的绳结晃动着……这里是府里最偏僻的小屋。   “我再也见不到大公子了,”彩珠哭道,“我这样活着也是煎熬,还不如一死了之。”   司马仲彻冷笑:“为了个心里根本没有你的男人就寻死觅活,你以为你为他而死,他会给你流一滴眼泪吗?”   “我不在乎,我一点儿都不在乎。我爱他就够了!”彩珠歇斯底里地道,“我可以陪他去死,卫沫儿做不到,我做得到!”   “感动自己的可怜虫。”司马仲彻居高临下,嘲讽地看着她道。 第729章 司马仲彻的威逼利诱   彩珠道:“随便你怎么说,我不会再帮你了。”   夏一鸣已经一去不返,这几日从许如玉的悲痛欲绝中,彩珠得到的全是悲观的传染,所以她觉得夏一鸣此行凶多吉少。   她想要自杀,是真的觉得自己在殉情。   司马仲彻道:“哦?只怕由不得你!”   彩珠大声道:“我说不会帮你就不会帮你!我现在这样大声说话,根本就不怕把人引来。你要是不想死就赶紧走,别耽误我上路!大公子,奴婢要先您一步,在那边等您……”   “为了夏一鸣可以背主,可以去死……你爹娘倒是白养了你一场,你兄弟姐妹有你也很惨,你死之后,你欠下的债,就得他们还了……”   彩珠愣住,随即不敢置信地道:“你,你想对我家人下手?”   “看起来,你还不是太笨。”   “你怎么可以这么做!”   “我为什么不可以?你确定要和我讲道理?”   司马仲彻想,他也是太无聊了,竟然和一个丫鬟在这里浪费唇舌。   但是他并不在乎,他的人生,早就没有意义可言了。   “我已经帮了你那么多,什么都没得到过!”彩珠愤怒地道。   “可是你若是不帮我,我却能让你失去很多。”司马仲彻阴恻恻地道,“你二嫂刚生了儿子,那是你爹娘第一个孙子,现在全家其乐融融,真是可惜啊……”   “你……”彩珠的脸色灰败下来,无力地倒在地上。   她错了,她怎么可以与虎谋皮呢?   “你也别想去告密,你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司马仲彻面若冰霜,“你自己都说,你已经帮了我这么多,撇不清了……”   彩珠哀哀哭着。   她的人生,为什么就这么艰难呢!   心爱的人不在了,卫沫儿还有那么多人围绕着她,日后她也能忘记大公子,重择良婿;可是她自己呢?   她便是想死,都不能得偿所愿,被这冷酷的司马仲彻用家人威逼利诱……   司马仲彻冷声开口:“我也不会无休止地利用你。只要你再帮我最后一次,我可以给你白银千两。就算你死了,也可以留给家人,毫无负担地去殉情,是不是?”   彩珠目光呆滞,许久都没有回答。   “还有一样好东西,”司马仲彻见状加码,“你知道南疆巫术吗?有一种药,你服下之后,即使转世投胎,也会留有前世记忆。”   “真的吗?”彩珠眼中立刻迸发出强烈的光芒。   她不想忘记大公子,她不想!   “你们的皇帝布下天罗地网想要抓我,他如愿了吗?”司马仲彻冷笑,“就冲着这点,你还对南疆巫术有什么怀疑?”   许久之后,彩珠咬紧牙关道:“成交!你想要我做什么!”   司马仲彻吩咐了一通,彩珠点点头。   她出去的时候,脚步已然变得很坚定。   司马仲彻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不无悲凉地想,就算是一个愚蠢的丫鬟,就算只是一段暗恋,也能支持着彩珠为了爱至死不悟。   他为了顾希音,已国破家亡,却换不回她一个回首。   世上痴男怨女,爱恨纠葛,又有谁能说得清?   如果通往顾希音的心里有答案,那他不惜一切代价也会得到这个答案。   可惜现在,一切代价都已付出,他却依旧孑然一身,茕茕孑立。   顾希音,我们之间,不会就这么结束的!   周夫人进宫看望顾希音,行礼之后坐在下首的椅子上。   顾希音笑道:“怎么没有带嘉懿和娇娇来?”   周夫人道:“嘉懿无法无天,又爱吵闹,怕扰了娘娘清净。至于娇娇……我今日进宫,就是想和娘娘说一下她的事情,所以便没有带她来。”   “娇娇的事情?”顾希音看着她语带为难的样子,不由笑道,“我自己就生了两个臭小子,没有女儿,所以太喜欢娇娇了。我要是将来生个她这样的女儿,做梦都能笑醒。”   大河和无缺,虽然都亲近她,但是都是粗心大意、玩心又重的糙小子,天天吵得她头疼。   周夫人笑道:“那还不简单。我把娇娇送进宫给您作伴行不行?不是我自夸,一百个女孩子里,也难以挑出我们娇娇这般性情的。”   顾希音大笑:“你不用自夸,我都夸,娇娇是万里挑一的沉稳体贴性格。送到宫里陪我,你真的舍得?”   周夫人叹了口气,“不瞒娘娘说,我此次进宫,就是为这件事情而来。”   “你说。”   “娇娇启蒙之后,学习进度一日千里。娘娘,这话我也就跟您说,我心里其实很害怕。”周夫人道,“都说慧极必伤,我心里其实只希望她做个普通孩子,只要她能够平安喜乐……”   顾希音看她忧心忡忡,不由劝道:“这是娇娇天赋异禀,是好事。你这般担心,其实大可不必。但是我也能明白,你是把她当成亲生女儿爱护的。”   “我喜欢她,甚于嘉懿。”周夫人道,“您不知道,她多贴心。我发烧,她那么小的人,就能整夜不睡陪着我;我家老爷扭伤了手腕,她四处找偏方,急得嘴角都起燎泡,她才多大的孩子啊!现在就是我们家老爷,也不知不觉偏疼她。她真是一个让人疼惜的孩子。”   顾希音点点头:“娇娇是个好孩子。”   “她现在夜以继日地读书,一心扎进书里,尤其对医书,求知若渴。无论我怎么劝她,她都不听……娘娘,我真的害怕。我觉得,我指点不了她了,我真怕她这样会出事。”   顾希音哭笑不得。   因为自家孩子太努力,所以做母亲的担心了?这种她真是第一次遇到。   “所以我想着,您懂得多,会劝人,娇娇也爱戴您,您还是神医,能不能把她送到您身边一段时间,看看她能不能缓和一些。我真的不求她出类拔萃,希望她能爱惜自己,量力而为。”   顾希音看着焦虑的周夫人,笑道:“这算什么大事。只要你放心,你舍得,尽管送来。就是小心将来我留着自己当女儿。” 第730章 娇娇进宫   周夫人回去就让人给娇娇收拾东西,她自己舍不得,心疼地都要落泪,叫来娇娇叮嘱她:“让你去宫中小住一段时间陪着皇后娘娘,遇到什么事情都要让娘知道。娘让入画跟着你去……”   入画是周夫人身边的大丫环,行事稳重妥帖。   别说儿行千里母担忧,就是娇娇去宫里这几步路,周夫人都担心不已。   娇娇也舍不得她,哭红了眼睛。   她的难受中,包含着深深的愧疚。   因为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策划的。   她利用了父母,去接近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她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卑劣。   “娘,我很快就会回来。”娇娇哽咽着道。   她曾经以为能去宫里会很高兴,但是达成目的之后才发现,周家早已成为她生命中难以割舍的一部分。   周夫人却道:“娘知道你喜欢学医,跟着皇后娘娘一定能所学匪浅。娘这一生,极少佩服谁,皇后娘娘就是其一。娘希望有一日,你能和她一样,可以悬壶济世,无论什么时候,这是安身立命的本事,也是你不依靠男人的底气。”   娇娇握住周夫人的手,“娘,爹对您很好。”   “我没有说过他不好。”周夫人道,“但是娘还是希望,你的人生掌握在自己手里,而不是寄托于你遇到的男人身上。靠男人良心过活,这是拼运气,有娘这般际遇的,世间万一罢了。”   周疏狂走到外面,听到这句话,嘴角不觉勾起,手摸着下巴忍不住想,夫人这是在夸奖他呢还是夸奖他呢!   万里挑一,他很满意这个评价。   “娘,我知道。”娇娇点点头,“我会努力学医的。”   她想依靠她的将军,可是这一世,她不仅想做他的软肋,也想成为他的盔甲。   她学得越多,日后能为他做得便越多。   “在宫里受了委屈,哪怕是太子给你委屈,”周疏狂大跨步进来,“也要让爹知道,爹给你撑腰!”   娇娇甜甜笑道:“爹,太子哥哥不会欺负我的,他从来都没欺负过我。”   他是那么好的人,怎么会做欺负人的事情呢?   周疏狂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声,看着娇娇又觉不舍,忍不住问周夫人,“非得去宫里吗?就没有其他女医可以教娇娇了吗?”   娇娇不由紧张。   好在周夫人道:“哪有比皇后娘娘教更好的?而且也不仅仅是医术,我更想让娇娇去学如何为人处世,待人接物。”   周疏狂嘴角抽了抽,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他可看不上顾希音那些,他就觉得自家夫人是最好的。   让娇娇跟自己母亲学,不是很好吗?   不过转念再想,现在娇娇还小,进宫暂住也就暂住吧,等年纪再大些,他说什么也不能放手。   他得防着太子,岳长安和崔鉴他们……哪个要把他女儿拐跑的,都是他的仇人!   周疏狂夫妇亲自把娇娇送到了宫里。   回去的时候,原本在外面骑马的周疏狂非要钻进马车里。   周夫人原本嫌弃地想要撵他出去,但是看到他微红的眼角,顿时收回了话,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这一拍不要紧,周疏狂的泪干脆流了下来。   不过他很别扭地转过头去,不想让周夫人看见。   已经看得清清楚楚的周夫人:“……”   探身出去看了一圈没意思又把脑袋收回来的周嘉懿看见他爹的样子,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直接喊了出来:“唉哟,爹你哭了!”   周疏狂:“闭嘴!”   周嘉懿:“你哭了啊,你真的哭了!我都看见你的眼泪了。”   因为不服气,她的声音愈发大了。   周夫人实在听不下去这黑心棉袄残害她爹的形象,忍不住开口斥责道:“嘉懿,和你说过多少次,不许高声说话了?”   周嘉懿:“可是我爹撒谎,您不是应该更先说我爹吗?”   周疏狂非常想问,有没有人想要女儿的,他这里有一个可以搭点东西赶紧送出去。   周夫人无语,耐着性子道:“嘉懿,娇娇进宫,你爹心里难受。将来你出嫁的话,你爹肯定也舍不得。”   “进宫和出嫁又不是一回事。”周嘉懿嘟囔道,“娘您这么说,好像娇娇是要嫁给太子一样。”   周夫人:“……我就是说,你爹对你们姐妹是一样的,你别吃醋。”   “我是吃醋的人吗?”周嘉懿大大咧咧地道,“穷苦家里的孩子才争风吃醋呢!咱家别说娇娇和我分,再来十个和我分,我都不在乎。”   周疏狂却莫名难过,甚至觉得坐不住了。   娇娇进宫,就是羊入太子虎口了!万一这俩人青梅竹马,日后难舍难分怎么办?   “不行,我要去把娇娇带回来。”   周夫人拉住周疏狂,呵斥道:“你真是够了!”   周疏狂这才没继续,但是回去几日间,几乎每天都找理由进宫回禀事情,借机看女儿,弄得徐令则也不胜其烦,道:“你想看娇娇就直接去,不必非得到朕这里转一圈。朕日理万机,不想听你那些鸡毛蒜皮、没事找事的破事浪费时间!”   周疏狂圆满了,几乎每日都来看娇娇。 第731章 最后的挣扎   顾希音发现,娇娇确实天赋出众,对她指点得愈发细致起来,唯恐浪费了她的天资。   大河见到娇娇来到宫里,几乎每天都抽出时间来和她玩。   娇娇却有些忧心忡忡,每次都问他功课是不是完成了。   大河道:“早就完成了,那有什么难的。”   娇娇这时候释然的时候就会有些恍惚,前世她的将军,十分厌恶读书,能够出人头地,靠的是一腔孤勇和天生的战略头脑,他就是战神。   皇上曾笑着和他说,这般不行,要读书明理,所以派了个夫子给他。   可是将军却根本不把夫子放在眼里,被皇上训斥了多少次。   将军不管不顾,娇娇却提心吊胆,总担心皇上有一日会因此怪罪他。   这种担心,延续到了这一世;可是这一世,太子根本不愁读书;读书对他来说,游刃有余。   “走,”大河拉着娇娇的手道,“小潮遇到了对手,咱们看小潮打架,去给它加油!”   娇娇:“……”   顾希音笑骂道:“小潮打架你不拦着,还凑热闹。它才多大点儿,别让它吃亏。”   顾崽崽小时候多怂,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大河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母后,没事,小潮又不是崽崽。他娘也厉害着呢!就像我,肯定比父皇小时候厉害。”   顾希音作势在他背上拍了一下:“连长辈都编排上了,让你父皇听见,看不赏你一顿板子。”   “您不说,我父皇怎么能知道呢?”大河笑嘻嘻地道,“现在父皇不是不来了吗?说起来,你们的招数似乎也不奏效,到现在司马仲彻影子都没有。”   “你怎么知道影子都没有?”顾希音瞪了他一眼。   “怎么,有消息了?”大河顿时兴致勃勃,“母后,要去抓他的时候我也要去。”   顾希音道:“不许添乱。”   大河不乐意了:“我怎么就添乱了?我明明是去帮忙的!”   母子俩正争执间,薛鱼儿掀开帘子进来,咋咋呼呼地道:“不好了不好了,老夫人烧伤了!”   顾希音惊起:“现在我娘怎么样?怎么烧伤的?是不是烛台倒了?”   因为这里用蜡烛油灯,时常有人或者宠物打翻烛台、油灯引起大火的事情发生。   薛鱼儿给了她一个眼色,故意拔高声音道:“不知道严重不严重呢!说是老夫人在她老人家的纸坊里,纸坊起火,火势很猛,把老夫人也烧伤了。彩珠路过正好看到,所以赶紧来宫里给您报信,约摸着老夫人身旁来报信的人还没赶到呢!”   原来是彩珠报信。   顾希音顿时没那么着急,缓缓坐下,却又假装紧张道:“还不让人打听清楚老夫人在哪里,我要出宫看看去!”   “回娘娘,”薛鱼儿道,“说是还在纸坊那边,不敢挪动!老夫人也不让挪动,说那都是她的心血,要亲自看着人把火扑灭才好。”   顾希音道:“那这样,让人去告诉皇上和我爹,然后咱们先回去!”   薛鱼儿点头称是,派人去两处告知,然后回来对彩珠道:“走,咱们赶紧先去看看。”   彩珠愣住,随即试探着道:“咱们先去?那娘娘呢!”   薛鱼儿压低声音道:“娘娘倒是想立刻就去,没听已经让人安排马车了吗?但是咱们做下人的,哪里能让她那般任性?老夫人现在横竖已经烧伤,娘娘早去晚去都改变不了什么;但是要是没有得到皇上许可,娘娘私自出宫,那这后果……原本他们现在就僵着呢,咱们得懂事,得替主子着想。”   那这样她的任务岂不是没完成?   彩珠心如擂鼓,脚底就像生根一般迈不开腿。   “可是,可是……毕竟百善孝为先,娘娘不去,老夫人受伤了,心里更难受吧。”她艰难苍白地组织着语言。   “去是肯定去的。”薛鱼儿不由分说,拉着她往外走,“就是等着皇上同意,这意思要到。你放心,你不了解,我们心里都清楚;虽然吵架了,但是皇上心里还是爱重皇后娘娘的。这种时候,他不会阻拦的。”   彩珠没有其他理由可以找了,心里默默地祈祷,希望如此吧。   如果这个任务没有完成好,司马仲彻不会放过她的。   没错,彩珠现在已经知道,后来这个可怕的男人就是司马仲彻本尊。   她也犹豫着要不要举报他,可是她不敢。南疆巫术那么厉害,她怕连累家人,也怕自己生不如死。   薛鱼儿拉着彩珠走出宫门,那里等着两顶青呢小轿。   还没上轿,就见宫门大开,里面一辆八宝琉璃马车极快地跑出来,拉车的骏马毛发油亮,车轮压过青石路,发出辚辚之声。   薛鱼儿不无得意地道:“你看,我说什么了?皇上不可能不同意的。这不,比咱们还快,咱们也赶紧的吧。”   彩珠看着前后侍卫环绕,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排场,心里丝毫也没有怀疑薛鱼儿撒谎——除了皇后娘娘,谁能有这样的排场?   她有一种完成任务,如释重负的感觉,同时又觉得心里隐隐不安。   司马仲彻现在如丧家之犬,很难全身而退,至少她这么觉得;而且她还觉得,前者现在似乎根本无惧生死……彩珠有一种感觉——这次司马仲彻根本没能力,而且也没想把皇后娘娘带走,他好像,是想鱼死网破、玉石俱焚的。   彩珠心中忐忑,总担心这件事情最后查到自己头上,只能不断地自我安慰,只要司马仲彻一死,没人知道她曾经为虎作伥。   她已打定主意,今日之后,她伺机离开京城。   她想去找夏一鸣,虽然她可能找不到;但是不试一试,她不甘心!   繁华喧嚣的京城道路上,忽然传来了侍卫以响鞭开路之声,众人纷纷退避三舍,或惶恐或八卦地看着马车飞驰而过。   “那是皇后娘娘的马车!”有人惊呼一声,随即呼啦啦跪倒了一大片。   马车一路往京城中最大的纸坊而去,丝毫没有停歇之意。   众人隔开一定距离后,不约而同地追随着马车前去看热闹。 第732章 大结局   马车在火光冲天的纸坊面前停下,马车上有女声道:“月见,你保护娘娘,我先下去看看什么情况。”   马车帘子极快闪动,众人还没看清楚里面的情形,就见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看她身轻如燕,下盘又稳,便知道她是练家子。   宝儿下车后走到前面问:“老夫人何在?”   纸坊的掌柜闻讯急匆匆地出来,他脸上还一道一道的黑灰,十分狼狈。   刚看见皇后的车驾,他还来不及拜倒就听见宝儿的问话,呆愣了片刻后才道:“老夫人?老夫人不在这里啊!”   “不在?”宝儿也愣住,“老夫人已经回府了?老夫人的伤势重吗?”   “老夫人今日没来啊!”   宝儿顿了片刻,又确认一遍:“纸坊起火,老夫人没有受伤?”   “没有,老夫人没来。只有两个伙计受了轻伤。”   宝儿忽然大喝一声:“保护娘娘!”   纸坊屋顶上突然传来一阵放肆的大笑之声,笑声几乎要震破鼓膜。   众人寻声望去,便见熊熊大火舔舐着的房顶上,司马仲彻一身白衣,笑得嚣张而妖冶,像业火之中烧不尽的邪魔。   “顾希音!”他对着八宝琉璃车道,“你还不出来相见?我这辈子得不到你,就要一辈子住进你的心里,让你到死都忘不了我!”   琉璃车里没有任何动静。   宝儿冷笑:“你也配!”   司马仲彻声如洪钟,一层层荡开,回荡于天地之间:“顾希音,我是为你而死。顾希音,我是为你而死……”   宝儿看着已经疯癫的他,怒道:“原来你今日是这样的目的。你是不是想要用南疆巫术,影响娘娘的心魂?司马仲彻,你打错主意了!”   “顾希音,我到死都换不回你的一眼吗?”司马仲彻眼中流出红色的血泪来。   这是他故意为之,今日所有呈现出来的姿态,所说的话语,他都经过深思熟虑。   他知道大势已去。   徐令则除了暂时没有抓到他,已然断了他所有的退路;他早已无路可走。   既然如此,他就要成为顾希音有生之年摆脱不掉的梦魇。   他已为她付出所有,为什么她可以全身而退,在别的男人怀中肆意欢笑?   薛鱼儿在后面赶来,对着已经癫狂的司马仲彻道:“你说得对!你就是到死,都换不回娘娘的一眼!值得让人敬佩的,是当年那个当街拦花轿,却最终送上珍珠衫,体面退出的司马仲彻;而不是眼前这个兵败山倒,因爱生恨,扭曲的司马仲彻!”   她厉声道:“就是到死,你都不想放过娘娘。你想败坏她的名声,想让她忘不掉你。可是我告诉你,就算你的所有目的都达成,你别忘了,还有皇上!皇上不是你,绝对不会因为任何外物的改变就忘却对皇后娘娘的爱重!临死之前,你要知道,你什么都比不过皇上,凭什么要娘娘看上你!”   “顾希音!”司马仲彻的声音悲怆而凄厉,“你连出来见我一面的勇气都没有吗?你这是多心虚!”   火焰渐渐点燃了他的衣裳,他整个人几乎都变成了火人。   可是他一动不动,仿佛丝毫没有感到任何痛苦,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琉璃车。   所有人的目光,也都在他和琉璃车之间徘徊。   正在这时,一支羽箭,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从琉璃车中射出,在众目睽睽之下,直中司马仲彻的前胸。   司马仲彻伸手抓住半截露在外面的箭,不敢置信地看着琉璃车。   “顾——”他只说了这个字,然后轰然倒下。   被烧红的屋顶被他压垮,坍塌瞬间发生,火星和黑灰四溅,一代枭雄就此陨落。   琉璃车里传来徐令则低沉的声音:“回宫!”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车里有皇上坐镇。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如同海浪般响起,响彻京城街头。   等琉璃车渐渐远去,众人开始议论——皇后娘娘,到底在不在车里?   这件事情,渐渐成了一个谜,为人津津乐道很多年,在和不在两派都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   徐令则回宫之后先找了地方沐浴更衣之后才去见顾希音。   顾希音正在给娇娇和无缺讲故事:“……后来小公主就变成了泡泡飞上了天空……”   娇娇泪水涟涟,而无缺打着哈欠:“母后,换一个。这个太傻了,不带劲。来个孙悟空大闹天宫好不好?”   徐令则让人带着孩子们出去,屋里只剩下他和顾希音两个人。   “九哥?”   “司马仲彻已死。”   “哦。”顾希音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停顿了半晌后道,“真的死了?”   “嗯。”徐令则道。   至于更多的细节,他不想让顾希音知道,顾希音也确实没问。   “死了啊……”顾希音喃喃地道。   她心里有些怅然,但是更多的是轻松,从此以后,她再也不用活在恐惧之中。   司马仲彻……这段孽缘,最后还是要用他的身死来解决吗?   徐令则把她搂在怀中,闷声道:“你是我的,生生世世都是,不许想他!”   顾希音诚实地道:“没有想他,只是觉得……希望有来世,不要再见。”   “这还差不多。”徐令则这才说出自己的软弱,“他一日不死,我一日做梦你被他抢走。棠棠,我终于做到了!”   顾希音没问前因后果,靠在他肩膀上闭上了眼睛。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了,等待着他们的,是安稳幸福的未来。   “娘娘!”薛鱼儿在外面大呼小叫,“娘娘不好了!”   徐令则怒斥:“你才不好了!再乱说话,拉下去掌嘴!”   薛鱼儿并不害怕,带着哭腔道:“这次可真是坏事了!沫儿姑娘留下一封信跑啦!太子殿下把周家大姑娘的门牙碰掉了,娇娇去护着太子殿下,被周家大姑娘失手推进了水里……这都什么事情啊!”   顾希音扶额,他们的故事暂时结束,而孩子们的故事还刚刚开始,无穷无尽的聚散悲欢刚刚拉开序幕。 第733章 番外之大河VS娇娇之前世(一)   “娇娘,这是避子汤!”   一碗黑漆漆的避子汤被放到桌上,娇娘闻着那熟悉的味道,心里有些苦涩,但是还是恭恭敬敬地道:“是,玉笛姐姐,我这就去给公主送过去。”   玉笛穿着绿色比甲,手腕上的镶彩宝金镯,像她性格一样张扬,也昭示着她在公主府丫鬟之中不凡的地位。   “放聪明点!别畏手畏脚的小家子气,让公主嫌弃,回头受罚别说我没提醒你!”玉笛高高在上地道。   “是。”娇娘恭谨回道,“触怒公主,也是我自己蠢笨,受罚也是应该的。”   玉笛掐尖要强,喜欢欺负人,因此也想在才来两个月的娇娘这里耀武扬威,可是每次都像今天这样,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这娇娘,一点儿气性都没有,磋磨她都没有什么成就感。   不过她来了公主身边伺候之后,原本玉笛、锦瑟她们这些大丫鬟推来推去的苦差事,现在都推给了娇娘,倒也是落得个轻松。   玉笛又说了一句“好好伺候,别磨磨蹭蹭”,这才趾高气扬地从茶水间走了。   娇娘恭敬行礼:“玉笛姐姐慢走。”   这时候,娇娘身后刚留头的小丫鬟六儿不高兴了,小声嘟囔道:“娇娘姐姐,她们又欺负你!凭什么啊,公主说了,喜欢你长得乖巧,也让你做大丫鬟,怎么她们回回欺负挤兑你?还是你太软了,才会被人欺负。”   娇娘笑笑:“没事,差事总要有人做,等药凉一凉我就去。”   她拿起团扇,小心翼翼地扇着风让药碗降温。   等待的过程中,她渐渐有些出神。   她叫乐娇娘,从小生活在教坊司,是一名永不可赎身的罪奴。   她有记忆的时候就已经在哪里,对于自己的身世,只是大概听过几句,但是那对她来说太过遥远和陌生,所以她也不多想。   娇娘这个名字是教坊司的妈妈起的,说让她乖乖做个小娇娇,日后才能取悦男人,少受些罪。   娇娘很听话,别人对妈妈都阳奉阴违,她却把妈妈的话当成金科玉律。   妈妈说,用身体取悦男人,终究落了下乘,要学琴棋书画,要学规矩礼仪,她都刻苦学习,妈妈很满意。   唯独有一点,妈妈说她脑子不够灵光,所以不会用心机,终是吃亏。   娇娘听到妈妈这么说的时候,娇憨一笑:“妈妈,吃亏便吃亏吧。不是都说,‘吃亏是福’吗?这是我的福气。”   妈妈被她逗笑,“我看你是傻人有傻福。”   明明什么她都学得刻苦,但是这心机手腕,确实是学不来。   妈妈感慨,“或许这就是命。我有意给你指条容易的路走,却帮不上你什么,都看你的造化了。”   后来她渐渐长大,在妈妈的刻意力捧之下,她还没正式登台,已经成为无数男人梦中都渴望得到的女人了。   妈妈说,“这叫待价而沽。娇娘,这是你的命,要顺势而为。身在教坊司,要么一头撞死,一了百了;要么就得认命,否则最后难的还是自己。”   娇娘明白她的意思,乖顺点头道:“我会好好伺候大人们的。”   教坊司的罪奴们原本卖艺不卖身,因为身体也属于朝廷的;但是现在谁又管那些?她们这些女子,终究是要给权贵暖床的。   如何侍奉取悦男人,娇娘也学过。   她很害羞,但是她也很努力,只是她没有见过真正的男人,所听所学,都是妈妈耳提面命而已。   后来过了很久之后,妈妈才告诉她,当年妈妈是想给她物色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最后第一次就把他迷住,带她脱离苦海。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娇娘正式登台献艺那日,万人空巷,京城的无数男人为她竞折腰。   娇娘一曲舞完,面纱落地的时候,美眸流转,无辜又纯情地看着台下,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争抢声。   待价而沽,早已是公开的规则。   “五百两!”   “六百两!”   “……”   她的身价一路叫到了三千两。   三千两,那是京城一座宅子的价格了,这也是教坊司从所未有的记录,毕竟最好的江南瘦马,买一个大活人才一千两银子而已。   她的,却只有一夜。   娇娘看看妈妈,后者眼中露出赞许之色。   娇娘便高兴了。   她对男人没有什么期待,不管年纪和长相,那都是她的恩客,她都会一样对待。   妈妈说过,身体可以交出去,心万万不能动,她这么笨,唯一擅长的就是听话。   或者许真的傻人有傻福,开价三千两的,是两淮转运使的嫡长子崔大公子。   崔府家财万贯,崔大公子挥金如土,而且风度翩翩,是个俊俏的郎君。   看着没人抬价,他摇着纸扇,眼中露出满意之色。   “一万两!”忽然一个特别的声音脆生生地响起。   说特别,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只因为这是一个女声,在所有的男声之中便显得格外引人关注。   来人身穿大红骑装,手握乌黑油亮的马鞭,发髻上的凤钗,昭示着她高贵的身份。   大厅里顿时一片哗然,在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娇娘知道这位就是福安公主——皇上最宠爱的女儿,没有成亲,却有面首三千。   娇娘不知道,她今日为什么要来砸自己的场子。   可是她是公主,她要砸,那就砸吧;而且最终,也有妈妈出面,她听话便是。   娇娘很快弄明白,原来福安公主是为了崔大公子而来。   她看上了崔大公子,却没有得手——两淮转运使这样的肥差,意味着崔家在皇上那里也极有脸面,就是福安公主,也不能轻易动摇。   但是福安公主不服气,她看上的人,一定要弄到手,所以她今日就来砸场子了。   崔大公子和福安公主讲道理,可是后者根本不讲道理。   “你不是喜欢她吗?那本公主就买下她!你伺候好了本公主,我就把她转送给你!”   崔大公子也一身骄傲,当然不会同意,拂袖离开。   可是娇娘,就这样成了福安公主的丫鬟。   一身伺候男人的武艺,最后成了个丫鬟,娇娘想,妈妈说得对,果然万般都是命。   既来之,则安之吧。 第734章 番外之大河VS娇娇之前世(二)   从教坊司离开的时候,妈妈只对娇娘说了一句话:“去吧,安分守己,你是个有造化的。”   娇娘恋恋不舍,重重地磕了头拜别妈妈。   除了身上穿的一套寻常衣物,妈妈什么都没让娇娘带走。   因为妈妈说,离开这里,就不要再有想头,哪里都比这里好。   原本伺候娇娘的丫鬟说妈妈是故意克扣,娇娘不让她说,放了她自由身回家,自己孤身一人进了公主府。   她没有担心,也没有期待。   她相信妈妈说的话,在哪里就按照哪里的规矩办事,不犯错,就能活着。   福安公主性格乖戾,动不动就发火,尤其娇娘刚来的时候,公主视她为情敌,很是为难了她几日。   让她洗马桶,无缘无故罚她跪在太阳底下……娇娘从来没有怨怼之色,也不辩解。   没过几日,福安公主自己就厌烦了。   “泥人还有三分脾气,你连泥人都不如,也不知道崔正看上了你什么!无趣!”公主如是说。   娇娘跪在她脚下,静静地想,其实她对公主也有很多不解。妈妈说得对,谁也别指望谁对自己感同身受,这个词根本不存在。   比如说,妈妈从来都告诉她,伺候男人是一件很辛苦的活,她们是最下贱,但是并没有选择余地的。   可是公主总是伺候不同的男人,而且是主动的,她图什么呢?   难道是因为好日子过腻了,故意折腾自己?   娇娘就想不明白。   可是她想不明白的就不想,并不会像公主这样为难别人。   不过福安公主并没有什么长性,尤其当崔大公子被崔老爷紧急派出京城躲避她之后,她也很快忘记这号人,也顺带忘记了对娇娘的仇视,只把她当成寻常的丫鬟。   后来,还因为娇娘“干一行爱一行”,苦心钻研丫鬟业务,一个高兴,把她提拔成大丫鬟。   娇娘来了一个多月就坐了火箭蹿上来,自然惹得其他人不高兴。   比如玉笛。   福安公主虽然面首三千,但是毕竟没有成亲,不敢闹出人命,所以每次肆意作乐之后还要喝避子汤。   她讨厌吃苦药,所以这时候就经常发脾气。   给她送药就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苦差事。   玉笛欺负娇娘,所以总把这件事情推给她。   娇娘也吃过几次苦头,但是这是分内之事,总要有人去做,所以她也硬着头皮坚持下来。   她唯一觉得有些难以克服的是在公主和面首翻云覆雨的时候等在外面伺候。   听着里面的动静,她总是头皮发麻;尤其听着公主时而压抑时而狂叫,她觉得,伺候男人,果然是极苦的事情。   真不明白,为什么公主要自讨苦吃。   同时,她内心也更加感激,公主把她救离了苦海。   她就是这般安于现状;在教坊司她觉得比起私窠子里那些什么人都要面对的女孩子,她要知足;在公主府,她觉得比起教坊司伺候男人,现在伺候公主是极好的。   妈妈说得对,她有造化。   避子汤很快没那么热了,娇娘摸摸温热的碗,这才端起来挪步出去,轻轻叩响公主房间的门。   “进来。”   福安公主的声音是懒洋洋的,这是一种餍足的声音,娇娘已经摸透了她的脾气;这也意味着,今日这差事,比起往日没那么难了。   屋里很凌乱,地上扔了一地的衣裳。   公主躺在床上,面上的红潮尚未完全褪去,一头青丝,大半散落在床边。   一个白皙俊俏的少年,裹着被子,露出瘦削的肩膀来,正坐在床上拿着葡萄喂公主。   “公主,该喝药了。”娇娘跪下,轻轻地道。   公主脸色瞬时晴转多云,怒骂道:“败兴的东西,就见不得本公主松快一会儿是不是?”   娇娘道:“公主,太医说,这药不及时服用就没效果了。都是奴婢的错,您喝了药,再罚奴婢吧。”   虽然有些委屈,但是如果公主真的怀孕,她们这些人恐怕都得陪葬。   没人想挨打受罚,但是比起掉脑袋,这点委屈,娇娘看得开。   公主哼了一声:“还不把药端过来?没眼色的东西!”   娇娘忙膝行上前,把避子汤端给她。   公主拿起来一饮而尽,娇娘又送上旁边早已准备好的蜜水给公主漱口。   公主终于服下,横了她一眼道:“怎么又是你?为什么每次本公主心情不好的时候,见到的都是你?”   娇娘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正犹豫不决间就听她冷哼一声:“你就是个蠢的,她们都糊弄你。”   娇娘低垂着头,不敢做声。   她是公主,她说什么都对。   公主阴晴不定,只有小心伺候才是上策。   福安公主伸出一只手来,娇娘忙扶住,她借着娇娘的力气慢慢坐起来。   被子滑落,公主身上露出一身令人面红耳赤的痕迹。   娇娘脸红不已。   公主嗤笑道:“亏你还是教坊司出来的,这么大惊小怪。”   “奴婢不敢。”   “下次学聪明点,你也是本公主的大丫鬟,比她们不差什么。”公主骂道,“别一天天忍气吞声的,看着你本公主都不爽。”   “是。”娇娘忙答应。   “找一身骑装出来,本公主要出门。”公主傲娇地道,“今日高云绩要班师回朝,我要去会会他!”   高云绩?   娇娘眼神中有了难得的波动。   这个名字她听过很多次,这是一个传奇的将军,据说目不识丁,却骁勇善战,还善用兵法,仿佛天生神将,虽然年纪轻轻,却以立下不世之功,平步青云。   公主去会会他?这意思,不由让人深思。   娇娘第一次忘记自己的本分,几乎没有过脑子,话就脱口而出:“公主,高将军,他不行吧。”   福安公主皱眉:“什么意思?高云绩不行?你怎么知道他不行?你试过了?”   娇娘:“……”   她的意思明明是,高云绩是朝中栋梁,受人敬重,不能折辱于他。   “公主,奴婢,奴婢的意思是,动他不行吧。”   福安公主顿时勃然大怒道:“掌嘴!本公主要动谁,还轮得到你个贱婢说不行?” 第735章 番外之大河VS娇娇之前世(三)   娇娘却急急地道:“公主,高将军,您真的要三思啊!”   他不一样的!   “来人,把这个贱婢给我拖出去,杖毙!”福安公主气急败坏地道。   “公主……”   娇娘被两个侍卫粗鲁地往外拖,还不忘喊道:“公主,高将军真的不行啊!”   “谁说本将军不行了?这话怎么我这么不爱听呢!”一个粗犷的声音从门外响起,随即门被肆无忌惮地重重踹开。   屋里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福安公主,也包括娇娘和拖着她的侍卫。   门口站着个高大的身影,挡着了大部分的光。   他逆光而战,倒在地上的娇娘用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楚他的长相。   粗糙——这是她对高云绩的第一印象。   头发随意束起,鬓角几绺头发斜飞,眉若钩戟,眸若寒星,不怒自威,络腮胡子遮住了他大半的脸,就连说话声音都是粗声粗气的。   他身上披着银甲,甲面上隐隐有发黑的血迹,令人见之胆寒。   娇娘趴在地上,所以还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细节——高云绩的靴子破了,露出黑色的袜子。   他们都穿白袜才对,所以那黑色……是脏的。   在她打量高云绩的时间里,后者已经用犀利的目光扫过房间几个来回。   当他目光触及床上的面首时,眼底闪过轻蔑之色,抬手摸摸下巴道:“原来公主喜欢的这种小白脸。我要回去找那传谣言的王八蛋算账,竟然说公主喜欢我!”   福安公主也反应过来,昂首道:“本公主喜欢腻了他,现在改成喜欢你了,如何?”   “不如何。”高云绩头微微歪着,靠在门框上,居高临下,笑得像个痞子,露出一口白牙,“公主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当然是真的!”   “那行吧!”高云绩道,“我是个粗人,一直在外面打仗,京城里的规矩也不懂。但是我听那些属下说荤话的时候,似乎听过那么一耳朵,公主要嫁人之前,是不是得找个丫鬟来试试?”   福安公主道:“本公主什么时候说过要……”   “那既然真有这样的规矩,”高云绩自问自答,做出勉为其难的样子,“我也入乡随俗。就这个吧!”   娇娘看着他又黑又粗粝的手指指向自己,惊讶得话都不会说了。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她觉得做梦一般?   而下一刻,她觉得手腕一疼,身体一轻,随即整个人“飞”了起来,然后腹部重重被硌到,面前的一切变成了倒立,头上的发钗掉落一地……   高云绩竟然把她扛到了肩膀上!   娇娘下意识地挣扎,随即就感觉到被人在某个地方重重拍了一巴掌。   “老实点,你是替你家公主来试本将军的。本将军最讨厌别人说我不行,今晚就要让你知道,我到底行不行!老子弄死你!”高云绩直接爆了粗口。   不知道是因为头向下的缘故还是太过害羞,娇娘觉得她的脸都快烧起来了。   但是她真的不再挣扎了,把发烧的脸紧紧贴在高云绩的后背上。   高云绩就在福安公主气急败坏的咒骂声中,大摇大摆地扛着她出了门。   公主府的侍卫,没有一个人敢对他亮出武器。   娇娘都可以想到,之后公主府的血雨腥风。   但是那些,和她都没有关系了。   公主本来就要把她杖毙,出了这道门,她就是死,都要死在外面了。   高云绩扛着娇娘出门,外面他带来的那些属下,顿时吹着口哨开始起哄。   娇娘闭上眼睛,有意控制自己不去听那些声音,可是发烧的脸提醒着她,她其实什么都知道。   众目睽睽之下,她和高云绩,如此招摇过市。   高云绩用这种方式宣告天下,她是他的女人了。   后来她才知道,高云绩凯旋进城,还没有见皇上,直接就到公主府上门挑衅,然后抢走了她。   高云绩扛着娇娘上马,向着他的将军府浩浩荡荡而去。   娇娘被他一路扛回房间,被他扔到床上。   时隔多年她都清清楚楚的记得,床上的锦被是红色的。   外面还是笑嘻嘻的打趣声,高云绩已经放下半边幔帐,然后解着他的银甲。   他睥着她:“是第一次?”   娇娘双手紧紧地抓住被褥,脸色红得几乎滴血,她轻轻地点点头,怯生生地道:“求将军怜惜。”   妈妈教给她的那些东西,今日就要用了吗?   没想到,高云绩忽然黑了脸,道:“收起你在教坊司烟视媚行那套!”   娇娘脸色涨得更红,泪水在眼圈里打着转儿。   她觉得很羞耻,她被她眼中英雄嫌弃了。   彼时她根本没有想过,将军为什么会知道她一个小小婢女的底细。   她太难受了,难受得无暇想其他。   她不敢笑,不敢让泪流出来,也不敢动作。   高云绩脱光衣服压了下来……   娇娘觉得很疼很疼,高云绩其实比想象中温柔得多,还会问她的感受。   可是她不敢,所以当他问她疼不疼的时候,她只摇头,换来的是高云绩更加猛烈的占有。   殊不知,她已经疼得一身冷汗,身下的被褥都被她的汗水浸湿。   娇娘没有觉得丝毫快活,可是比身体更疼的是心。   高云绩的那句话,刺痛了她仅存的羞耻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高云绩终于结束,在她身上趴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地道:“女人怎么能这么软呢?”   然后他就长腿一迈,站到了地上。   娇娘知道她该起来伺候他了,可是她挣扎了两次都没起得来。   高云绩也没穿衣服,大大咧咧地道:“你要喝水吗?真麻烦,我给你拿。”   娇娘目瞪口呆,然后就看见他长臂一伸,从桌上捞了茶水过来。   见娇娘不动,高云绩不耐烦了:“女人果然麻烦,还等着老子喂你!惯得你!”   娇娘吓得脸上血色瞬时褪尽。   然而下一刻,杯子被送到了嘴边。   “喝啊!还让老子等你啊!”   娇娘忙不迭地伸手接杯子,结果手抖了下,茶水洒了满床。   娇娘想,今天她真是在劫难逃,怎么都是一死。 第736章 番外之大河VS娇娇之前世(四)   可是高云绩只说了一句“麻烦”,就让人进来收拾,自己则很快出去。   伺候娇娘的是位老嬷嬷,娘家姓杜。   杜嬷嬷是将军府的老人,娇娘对她很尊重;只是杜嬷嬷话很紧,人也严肃,娇娘曾偷偷问她府里其他女人的情况,却被她一句“姑娘伺候好将军就可以”挡了回来,不敢再问。   娇娘秉承从小在教坊司受过的教育,随遇而安,恭谨柔顺。   既然成为高云绩的女人,她所有心思都扑在他身上。   她为他下厨,小心翼翼观察他哪一道菜多吃了两口,下次一定还做;她为他缝制衣裳鞋袜,从里到外,从上到下,丝毫不假手于人;他有空的时候,她为他抚琴,为他跳舞;他宠幸她的时候,她身段柔软,竭力承欢和取悦他。   高云绩来的时候并不多,一个月有个六七次,但是娇娘已经很满意。   她从来不问他在外面的事情,也不问他和其他女人的事情。   来了将军府几个月,她都没有出过院子,有其他女人来探访她,都被杜嬷嬷挡了回去;所以她对外面的情况一无所知。   之前她还担心过福安公主,毕竟她在公主身边伺候过,知道后者是不依不饶的性格,也曾做噩梦自己被她抓回去,严刑拷打……可是后来娇娘发现,福安公主那里,也风平浪静,没有掀起任何水花。   将军果然是厉害,连那样骄横跋扈的公主都拿他丝毫没有办法呢!   她做女红之余,和杜嬷嬷提起这件事情,语气中颇有感慨之意。   杜嬷嬷见她是坐的住的性格,为人又单纯乖巧,话也比从前多了些。   她傲然道:“没有将军,她现在恐怕已经去给蛮子和亲,嫁给即将入土老皇帝,而且父死子继,还能有这般滋润的日子?”   娇娘想,将军厉害。   杜嬷嬷又瞥了一眼水眸中满满崇拜的娇娘,顿时露出满意之色,但是还是道:“伺候好将军,其他的事情你都不用担心。”   娇娘连连点头:“我也只怕我伺候不好将军,嬷嬷多指点我。”   “你自己也要用心。”   “是。”   娇娘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因为她知道,将军对杜嬷嬷也很敬重。   杜嬷嬷审视了她一番:“你年纪轻轻,总是穿这些素淡的衣裳,不好……”   娇娘很为难,贝齿轻咬着朱唇:“嬷嬷,我怕将军不喜。我怕将军觉得我从那种地方出来的,不端庄。”   第一晚高云绩呵斥她的那句话,让她心有余悸。   杜嬷嬷却道:“你以为将军是委屈自己的人吗?他如果在乎这件事情,根本不会收了你,哪会专宠于你?”   专宠?   这是什么意思?娇娘自己心里想,将军四五天才来一次,她不算专宠吧。   但是这话是杜嬷嬷说的,她也就不反驳了。   杜嬷嬷又道:“这些日子我冷眼看着,你对将军,心是有的。就是有时候太过愚笨,眼睛不够亮,心里也糊涂。”   娇娘听了这话有些难受,低头垂眸道:“我从小愚笨,还请嬷嬷以后多指点。娇娘有错,您老人家指出来是帮我。”   杜嬷嬷话锋一转:“……可你也是个乖巧懂事得让人不忍苛责的。姑娘,你是个福泽绵长的,日后必有大造化。”   娇娘娇羞一笑,没有作声,心里却想着,哪敢想什么以后,现在这般日子,对她来说已经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了。   她不想以后,从来都不想;如果不是这样,她哪里还能活到今日?   高云绩虽然看起来吓人,总是黑着脸,但是他并不粗鲁,两人私下相处,最亲密最纵情的时候他都顾及她的感受。   他亲亲她,然后会因为她莹白如雪的肌肤上浮现出来的“草莓”而惊奇,会说“你这女人,比豆腐还嫩”,但是他下次,就会很小心不那么激烈。   娇娘天生冰肌玉骨,轻轻一碰肌肤上都会留下痕迹,所以两人亲密间留下痕迹也是难免的。   高云绩对这个就十分紧张,每次都让她上药,娇娘哭笑不得,却甜到心底。   她现在的日子,真是掉进了蜜罐里。   她有时候想,便是现在立时死了,死在欢愉之中,死在他的怀中,她也能含笑九泉。   只是她没想到,美好的日子如此短暂,没有任何征兆就戛然而止。   娇娘几乎不出自己院子,但是高云绩某日似不经意地提起,说晚上府里厨娘做的宵夜,不如她做的可口,于是娇娘便开始每晚做了宵夜让人去送。   没想到,高云绩却骂她,“老子是洪水野兽吗?你怎么不亲自来送?你就没听过红袖添香吗?”   娇娘挨了骂,心里却高兴,因为将军没有把她当外人,允许她进他的外院书房。   起初她还担心遇见别的女人,但是后来才发现她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   她所到之处,从来没有遇见过其他女人,便是探头探脑的都没有。   她问过杜嬷嬷,后者冷笑着道,“不安分的,早就做了花肥”,娇娘再不能直视府里的花园了。   这日娇娘和从前一样,亲自提着食盒,谁也没带,自己来送宵夜——她崇拜将军,觉得将军书房乃是重地,不能带别人来,免得给将军添乱。   她敲门进去,才发现高云绩的副将屈平也在。   她把食盒放下,恭敬行礼:“将军,屈副将。”   高云绩一拍桌子:“你滚出去!”   娇娘一惊,眼圈立刻红了。   然而她不敢哭也不敢问,行了一礼就要后退着出去。   高云绩又骂:“说你了吗?给我在那里站好!”   娇娘不敢动了。   “屈平,我让你滚!”高云绩声音很高。   屈平却不慌不忙地道:“将军,不是属下不相信您,而是布防图事关重大,不应该放在您书房中,应该重兵把守才是。”   “老子什么没见过?哪个宵小敢在老子面前造次?老子今天,还就要放在这里,我看谁有本事偷去抢去!”   两人不欢而散。   娇娘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也没多问,可是后来布防图却丢了,屈平说是她偷的。 第737章 番外之大河VS娇娇之前世(五)   娇娘很慌,跪在地上除了反反复复说“不是奴”之外,多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她怎么可能做那种事情呢?   就算是死,她都不可能做出通敌卖国的事情;现在,她也不可能对不起将军。   屈平态度尖锐:“那日我和将军说起这件事情,只有你在。我其实是故意的!你来历不明,本来就十分可疑。”   娇娘很委屈,她怎么就来历不明了?   她一直在教坊司长大,后来被大长公主强掳到公主府,很快又被将军扛进将军府,她的每一步路,走得都清清楚楚,身不由己。   “将军,”其他将领纷纷附和屈平,“这件事情,屈副官言之有理。”   娇娘百口莫辩,哭成了泪人。   屈平是将军的生死之交,曾从死人堆里把将军背出来,如果真的只有她和屈平知道这件事情,她都开始怀疑自己了。   高云绩坐在他的虎皮座椅上,面色阴沉地看着娇娘,一拍桌子:“你有什么话可说?”   娇娘不住地摇头。   她想说不是她,真的不是她。   可是屈平却道:“将军,她已认罪!”   “没有。”娇娘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舌头,趴伏在地上,身形颤抖如同风雨中的花草,“将军,我死不足惜。可是真正的坏人,不是我。将军您一定要找到真正的坏人!”   屈平怒道:“死到临头,你还敢花言巧语迷惑将军?”   “我没有,我没有……”娇娘哭着不敢抬头,冰凉的地面,冷气入侵四肢百骸,“真的不是我。”   高云绩猛地站起来,“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东西。来人,取我的鞭子来!”   娇娘浑身一震,随即抬头泪眼朦胧,不敢置信地看向高云绩。   虽然看不真切,但是她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森然怒气。   娇娘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和力气,一头往墙上撞去,可是高云绩的长鞭却像灵活的长蛇一般,缠住她的腰把她拖了回来。   娇娘被拖到了高云绩面前,哭着道:“将军……”   “啪——”高云绩狠狠一巴掌把她掴到地上。   娇娘捂着热辣辣的脸,忍不住想,她果然不如立刻死了好。   这种心如死灰的滋味,为什么非要她尝一遍?   老天爷,她受的苦还不够多吗?难道因为她在将军这里得到了从来不敢想象的爱,所以最后就要付出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代价吗?   高云绩扛着她走了,像他们第一次相见一样,不顾所有人的目光。   高云绩把她扔到床上,粗暴而凶狠。   娇娘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疼,瑟缩着哭道:“将军,别动手,奴自己来。您想让奴怎么样,奴就怎么样。求求您,别对奴动手了。”   他想要她的命,她自己去死;他想要打她,她自己动手。   说话间,她抬起手狠狠地打自己的脸。   这样,她大概就没那么痛了。   高云绩却抓住她的手,没让她打下去。   娇娘的手腕被他抓得很疼,动弹不得。   高云绩压在她身上,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娇娘终于看清楚了,他眼中有泪。   忽然,高云绩伸手捂住她的嘴,然后用抓起她的那只手,狠狠往自己脸上打去。   娇娘的所有惊呼,都被高云绩封在口中。   高云绩撕扯起她的衣服来,凶残得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   娇娘被迫承欢,身心俱痛,可是她还是拼命搂住他的脖子,勾住他的腰。   如果这是最后一次,让他们抵死缠绵。   今生太苦,她再不想有来生。   等云消雨歇,高云绩在娇娘耳边道:“你今日若是死了,我就是去阎王殿也要把你抓回来。你为什么自寻短见,为什么自己明明没有做过的事情,还要心虚?为什么不相信我?”   娇娘终于从他的语气之中,听出了从所未有的颤抖,她明白,那叫后怕。   “疼不疼了?”高云绩伸手摸上她肿起来的面颊。   娇娘摇摇头。   “撒谎。”高云绩道,“怎么可能不疼?”   娇娘却觉得真的不疼了,只因为他的几句话,她已经从地狱来到了天堂,仿佛只是咫尺之距。   她说:“将军,你相信不是我所为?”   那他打她,是为了做戏给那些人看?   “你这种什么都写在眼里的细作,谁敢要?”高云绩道,忍不住往她脸上呵气,“刚才真没控制住。”   “不疼了,真不疼了。”娇娘哭成了泪人。   高云绩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粗声粗气地道:“你再不说实话,老子今日就在这里弄死你!”   娇娘用两条细白的大长腿勾住他的腰,“将军——”   “你这个妖精,老子早晚要死在你身上。”高云绩在她耳边磨着牙道。   过了很久,高云绩从她身上下来,娇娘要起来伺候他,被他按住。   “记住,你是被老子收拾过起不来的人。你还能起来,老子不要面子的?”   娇娘笑了。   “真丑,以后不打脸,打别处好不好?”高云绩压低声音笑她。   娇娘拉着他的大手细声地求:“以后不打好不好?奴听话。”   她的将军真傻,真的。他知道怎么折磨女人吗?并不。   即使这样的时候,他都舍不得她,一点儿都舍不得。   娇娘忍不住问:“将军,你为什么对奴这么好,这么相信奴?”   高云绩看着她意味深长地道:“那娇娘,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这么相信我?到死都要维护我?”   娇娘的心忍不住一颤。   她垂眸道:“因为将军是盖世英雄,把奴从福安公主手中救了出来。”   “不说实话的小东西。”高云绩伸手恶劣地捏了捏她充血的脸,“改天好好拷打拷打你。”   娇娘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高云绩这才站起身来,穿好衣服,冷着声音道:“没有老子的话,你不许走出去半步!任何人不准往这屋里来,不许送任何东西进来!”   说完,大概害怕吓到娇娘,他又俯身道:“晚上我给你带鸡腿吃。”   娇娘笑得背过身去。   高云绩出去了,娇娘笑着笑着就哭了。   将军,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爱你,从未见之时就已爱上,现在更深深地爱着你。 第738章 番外之大河VS娇娇之前世(六)   晚上,高云绩回来,真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着的鸡腿,道:“烫死老子了,你快趁热吃。”   娇娘接过鸡腿,抬手送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   高云绩眼神忽然冷了下来,直直地看向她的半截手臂,那上面有青紫的痕迹。   可是他离开的时候,分明是没有的。   “是谁?”他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杀意。   娇娘忙道:“是,是奴自己。”   “你当老子是傻子吗?”高云绩怒不可遏。   “真是奴。”娇娘放下鸡腿,擦了手过来拉他袖子,“奴怕有人进来,所以故意在见人的地方拧了自己几下。”   将军还是太心软了。   高云绩顿时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举起拳头吓唬她:“你也不行!你是我的,我不让动,谁也不许动!沙包大的拳头,害不害怕?”   娇娘忍笑配合道:“害怕,将军饶了奴这次。”   高云绩哪里看不出来她的言不由衷和敷衍,把她抱起来压到了床上。   情到浓时,高云绩在她耳边道:“给老子生个儿子出来,老子就把你扶正。”   一身的热度,被兜头这盆冷水浇灭。   娇娘身体瞬时变得僵硬。   高云绩敏感地感受到她的变化,拍了拍她骂道:“看你这点鸟胆!难道生女儿,老子能把她溺死不成?你赶紧给老子生一个,管他带把不带把。”   云雨之后,高云绩沉沉睡去,娇娘却泪湿枕巾,什么声音都不敢发出。   她多想给他生个孩子,可是出身教坊司的她,在更早之前就被断了生育之路。   她没想过,今生今世还能和他遇到,还能被他宠在手心。   将来他会娶妻生子,她想她肯定会难过,但是一定会对那些孩子们好,因为那是他的孩子。   过了几日,高云绩回来的时候喝醉了酒,摇摇晃晃,一身酒气。   这是娇娘第一次见他醉酒,心疼他作践自己身体,又担心他醉酒后打骂自己。   娇娘喂他水喝,他拉着娇娘的手,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娇娘吓了一大跳,跪在脚踏上抱住他:“将军,您喝多了。”   高云绩把脸拱在她胸前,哭得更伤心了。   娇娘忍不住想,将军要是醒来之后知道他自己现在的样子,为了他自己的威严,会不会杀她灭口?   可是他哭成孩子的样子,还是让她的心无比柔软和酸涩。   她壮着胆子轻轻摸着高云绩的头发,无声抚慰着他。   高云绩道:“屈平死了。”   “啊?”娇娘大吃一惊。   虽然屈平冤枉了她,但是在那种情况下,那是他职责所在,娇娘并没有怪他,甚至想着,这样的人在将军身边越多越好。   “屈平是细作。”   娇娘更吃惊了。   从高云绩断断续续的讲述中娇娘知道,屈平露出了马脚,也坦诚了罪名,所以今日,高云绩挥泪斩杀了屈平。   他为此大醉一场,回来哭成孩子一般。   娇娘心疼地抱紧他。   她的将军有情有义,虽然不多言语,但是万般皆在心中。   死去的屈平背叛了他,但是曾经,他们也曾并肩战斗,互相把后背交付给对方,这些,也并非一下就可以抹杀掉的。   这件事情过去之后,娇娘似乎感觉,两人的感情更好了。   杜嬷嬷常常看着娇娘的肚子,无声叹气。   娇娘暗自神伤。   她心里压力很大,她很想坦白自己无法生育这件事情,但是她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她唾弃这样的自己,可是又出于私心不想告诉任何人。   她想,让这份甜蜜再持久一些,她不贪心,只要再持久一点点就可以。   某日,高云绩从外面给娇娘带回来一盒点心。   娇娘十分喜欢,用帕子托着送到嘴边,小口小口地吃着。   高云绩得意道:“是不是因为我给你买的,你才觉得更好吃?”   娇娘娇羞道:“将军买的,格外好吃。不过奴不知道是不是更好吃,因为奴从前没有吃过。”   两人相处久了,她也敢说俏皮话了。   高云绩却骂道:“胡说,我才不信!这京城里最有名的点心铺子,你都没去过?”   娇娘摇摇头:“奴真的没去过。妈妈不许我们出门,奴一年也就能出一两次门。点心这些,因为妈妈要奴学跳掌上舞,不让奴发胖,这些东西,也送不到奴面前。”   “那你吃什么?”   “青菜居多。”   高云绩在她腰上捏了一把,骂道:“你那妈妈,真是黑了心肝,怪不得你身上就一把骨头。你给她赚了多少钱,把你当兔子养。”   娇娘弱弱地道:“妈妈对我很好的……我还没替她赚钱,就被福安公主要走了。说起来,我也觉得愧对妈妈。”   “真是个小傻子。”高云绩道,“快吃点心去,以后老子给你买。别让我再看见你这眼巴巴的表情,寒碜谁呢?”   娇娘开心得像个孩子。   高云绩道:“明天带你出去逛逛!别将来出门说哪里都没去过,丢老子的脸,看到时候打不打你?”   娇娘吃吃地笑,点心渣子掉到桌上也不在意。   她想,她这真是天堂的日子了。   可是没想到,就是这趟出门,惹来了新麻烦。   他们遇见了福安公主。   娇娘看着福安公主鼻孔冲天,愤愤不平的样子,打算息事宁人,对高云绩道:“将军,我去给公主请安。”   高云绩按住她:“吃你的。你现在是老子的人,怎么还想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想挨打不?”   他说话的声音很大,福安公主听得清清楚楚。   娇娘很为难,歉疚地看了一眼福安公主,微微点头致歉。   高云绩拍着桌子道:“让你吃饭,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娇娘低声道:“将军,您别那么凶,公主她……不好得罪。”   “老子也不好得罪。”高云绩浑不在意地道。   福安公主拍案而起,转身带着人离开了。   娇娘担忧不已。   高云绩横了福安公主的背影一眼,道:“那么欺负你,都要杖毙你,你还公主长公主短,真是个傻子。”   娇娘心想,她倒是不怕,可是那是皇上的女儿,她怕的是皇上为难将军。 第739章 番外之大河VS娇娇之前世(七)   高云绩道:“不用怕她。我早就看出来了,她就是个欺软怕硬的。”   事实证明,娇娘的担心是多余的;但是高云绩说的却是对的。   福安公主没敢拿高云绩怎么样,却来恶心娇娘。   没过几天,皇上莫名其妙给高云绩赏赐了一个贵妾。   如果是正妻,那是赐婚;可是贵妾就很随意了,而且虽然有个“贵”字,也到底是妾,在高云绩面前还得陪着小心,自称一声“奴”。   这贵妾,能压着的,就是娇娘了。   高云绩对娇娘道:“你看,她不敢对付我,却来对付你;你忍气吞声,换来的是别人的迁怒。所以天天别活得像个包子一样,容易被疯狗盯上。你强硬,才能不被人欺负。”   娇娘不敢顶嘴,心里却想着,她强硬靠什么?她又没有沙包一样的拳头,更没有聪明的脑子。   她心里其实闷闷的难受,这是皇上赏赐的贵妾,将军就算为了皇上的面子,也得去她那里。   娇娇忽然意识到,她在吃醋。   妈妈说过,吃醋这种情绪,绝对要不得。   将军又是这般光芒万丈的盖世英雄,他身边女人无数,本来就是正常的。   可是心里那种酸酸涩涩的难过,却怎么也控制不住。   娇娘不知道为什么,情绪开始低沉起来,无论怎么自我开解都没用。   皇上赏赐的贵妾蔡昭很快就进宫了。   蔡昭还是京中有名才女蔡大家的侄女,虽然家道中落,但是家学渊源,不容小觑。   更别说,蔡昭还伺候皇后多年,否则皇上也并不会指了她给高云绩。   和她一比,娇娘觉得自己卑微到了尘土里。   而且娇娘十分忐忑,因为杜嬷嬷告诉她,蔡昭此人,心高气傲,确实有才,但是也目下无尘,又循规蹈矩,近乎古板,让她以后多听话,免得受罚。   虽然贵妾还是妾,但是有御赐这一层,府里又没有正经的女主人,蔡昭就是当之无愧的管事人。   蔡昭进府那日,高云绩请假在府里,正在葡萄架子下躺着,让娇娘喂他葡萄吃,拉着她嬉笑。   娇娘心惊肉跳,道:“将军,您应该去蔡姨娘那里去吧。”   高云绩瞬时就冷了脸:“怎么,现在惯得你胆子大了,连老子去哪儿都敢指手画脚了?”   “不是,奴是觉得……”   “果然胆子养肥了,还敢顶嘴了!”高云绩哼哼着道。   娇娘委屈得眼圈都红了。   她也不舍得把他往外推,但是道理就摆在那里,她怎么能无视呢?   “还不好好伺候!”高云绩呵斥一声。   娇娘只好继续喂他。   过了一会儿,蔡昭带人找到了娇娘的院子,在门口,把两人的姿势看得一览无余,眉头立刻就皱起来了。   娇娘觉得这次她要死了。   她站起身来提着裙子要出去迎接和解释,却被高云绩拉住。   “老子还没说话,你要去哪里?再敢走一步,打断你的腿信不信?”   娇娘急了,就算打断她的腿她也得出去!   将军这是闹什么?这传出去的话,不是给皇上上眼药吗?   可是高云绩拉着她,她又什么都做不了,急得脸色都涨红了。   蔡昭终于忍无可忍开口道:“将军青天白日就纵情,耽于女色,可对得起皇上的……”   高云绩一颗葡萄砸进了她嘴里。   蔡昭被葡萄汁水溅了满脸,狼狈不已。   娇娘忙跑过去,抽出帕子替蔡昭擦脸。   蔡昭却道:“魅主的贱婢,还不退下!”   娇娘垂首退到一边。   高云绩不愿意了,站起来道:“你算哪根葱,敢对老子的人吆五喝六?”   蔡昭不慌不忙地行礼道:“奴蔡氏见过将军。”   高云绩也不喊她起来,对娇娘勾勾手道:“你过来。”   娇娘心中暗暗叫苦。   将军这般,蔡昭以后还不恨毒了她?   可是稍微迟疑下,高云绩已经大声呵斥:“聋了吗?让你过来没听见?还让老子去请你?”   娇娘只能小步挪了过来,低声道:“将军,蔡姨娘不一样。您,您还是……”   “哪里不一样了?”高云绩眯起眼睛,“比你多个鼻子还是多只眼?我看着还不如你好看呢!要样貌没样貌,要身段没身段。纳妾纳色,老子这是纳了个寂寞。”   娇娘吓得花颜失色,这可是皇上赏赐的人啊!   蔡昭却稳得住,道:“皇上把奴赐给将军,希望奴劝诫将军,不要恣意妄为,凡事都有规矩。”   高云绩冷笑:“劝诫我,轮得到你?女人不就是用来睡的吗?老子看着你这张死人脸都反胃,以后有多远给我滚多远。给你几分颜色,还真想开染坊了?你算个屁!”   娇娘几乎要晕过去了。   高云绩却打横把她抱起来,在娇娘的惊呼声中,睥着蔡昭道:“伺候男人,你差得远呢!你才好好学着!”   说完,竟然抱着娇娘大摇大摆地进去。   娇娘担忧得脸都白了。   高云绩嘲笑她:“看你那点儿小胆子。”   “将军,不看僧面看佛面,那是皇上赏赐您的啊。皇上要是怪罪,奴怕……”   “怕什么?蔡氏那个蠢货拎不清,还来劝诫老子?她还真把自己当盘菜!她就是个消遣的玩意儿,要不能被皇上随手赏赐给我玩?我就是打杀了她,你以为皇上还有话说?也是白死!”   他如此张狂,娇娘担心万分。   高云绩搂着她道:“以后你不许在她面前卑躬屈膝。你是先来我身边的,你比她大。这是我府里,我做主。”   娇娘嘴上答应,心里却想着,遇到蔡昭,一定退避三舍,别让她去皇上那里告状。   高云绩看穿她的心思,捏着她的脸道:“是不是还想着阳奉阴违?小傻子。”   娇娘道:“将军,您就不怕皇上发怒吗?”   “我本来就是个大老粗,要是装得滴水不漏,皇上该觉得椅子坐不稳了。”他咬着娇娘的耳朵道,“我给皇上送把柄呢!”   娇娘顿时了然,原来将军是高瞻远瞩,担心功高震主,所以故意为之。   可是,这样皇上也会罚他的啊。 第740章 番外之大河VS娇娇之前世(八)   可是高云绩不让她管,娇娘也就不再管了。   她也不想恃宠而骄,和蔡昭对上,索性深居简出,根本不出门。   蔡昭不知道是不是被高云绩吓到了,后来也没来找麻烦。   杜嬷嬷和娇娘渐渐熟悉,告诉她,其实高云绩在府里,除了在外院之外,也只来她这里。   “从前不告诉你,是怕你恃宠而骄。现在看着你也不是那么轻佻的性子,所以不怕你骄傲。只想你知道将军待你不同,以后你更要好好伺候将军。”   杜嬷嬷是府里资历最老的,娇娘对她言听计从。   知道高云绩的“专宠”后,娇娘对他更上心了。   外面的消息都是杜嬷嬷告诉她的。   比如,皇上赐婚,高云绩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调笑道:“末将这么粗鲁,也不知道这严家姑娘能不能受得住我?这要是死在床上,我不和严家结仇了吗?”   被赐婚的严家家主差点气死,当即冒着抗旨的风险,老泪纵横地请求皇上三思后行。   这赐婚也是为了结两姓之好,不是为了结仇,皇上只能作罢。   皇上对高云绩很偏爱,笑着骂他:“你若是以后再不听话好好念书,好好学说话,我看你是要打光棍了。”   高云绩嬉笑道:“那末将不怕,末将府里那么多丫鬟还睡不过来呢!”   听听,这说得是人话吗?   这样的情况下,谁敢把女儿嫁给他?就算有想要攀附他的,也得要脸面啊!   娇娘听这些事情的时候,听得一愣一愣的。   杜嬷嬷道:“知道这是为了谁吗?”   娇娘:“为了我?”   杜嬷嬷点点头:“知道就好。肚子要争气,只要生个一儿半女,将军就能把你扶正,没人说什么。”   娇娘想,原来今生受过的所有磨难,都是为了等待将军的出现。   高云绩的后院生活被很多人关注,娇娘也渐渐为人所知,有些人心思就活泛开了,给娇娘发帖子,理由五花八门。   什么府里赏花宴,什么成亲,甚至还有及笄,她也会收到请柬。   娇娘无一例外都拒绝了。   但是她喜欢细细地翻看那些帖子,看着各种各样的字体,想着写字的会是什么样的女子。   高云绩回来的时候见她盯着帖子发呆就嘲笑她:“有什么好看的?要不要给你过个生辰,让你发帖子给别人?”   娇娘忙上前替他更衣,细声细气地道:“奴不想。奴喜欢清静。”   高云绩瞥了一眼被她放下的帖子,“干什么的?”   “令狐大人的五女及笄,邀请奴去,奴不打算去。”娇娘乖巧地捧上茶水道。   “不去也好,”高云绩道,“老子就烦那些装模作样的贵女,你千万别给老子学她们那些酸乎乎的做派。你要是敢跟我吟诗作对,我……”   娇娘笑盈盈地道:“奴听将军的。”   “这还差不多。”高云绩又问,“说起及笄,你及笄办过吗?”   娇娘愣住,随即垂下眼眸:“奴登台那日,便及笄。”   这是教坊司的传统了,及笄那日登台,价高者得。   高云绩道:“那不算。你想不想补办一个?”   娇娘刚刚因为想起教坊司的那点感伤,瞬时就被他的话驱散,哭笑不得地道:“将军,这个没有补办的吧。”   “别人不补,咱们可以补。就问你想不想!”高云绩霸气侧漏地道。   娇娘忙道:“奴不想,奴真的不想。”   她的自卑是刻在骨子里的。   她出身低微,能留在将军身边,已经让他为人诟病;她不想连累他更多。   高云绩敲着桌子道:“那就算了。你有小字吗?”   娇娘摇摇头。   高云绩眼珠子一转:“我给你起一个,怎么样?”   娇娘笑着行礼:“请将军赐字。”   高云绩伸手在她腰间掐了一把:“笑什么笑?是不是在心里嘲笑我呢!以为老子是大老粗,就不会起名字了吗?就算不会,阿猫阿狗总会吧。”   娇娘抿唇而笑。   “拿笔来!”   高云绩排场十足,然后写下狗爬似的两个字。   娇娘却如获至宝,拿起纸张轻轻念道:“维仪。这个名字真好,奴喜欢,多谢将军。”   高云绩笑得一脸得意:“这个小字,不丢脸吧。”   娇娘红了脸:“文采斐然,将军文武双全。”   高云绩显然很受用,抱起她来扔到床上,“那就好好谢谢我吧!”   红绡帐子放下,一室旖旎。   临近过年的时候,娇娘准备了许多东西。   要和将军一起过年,她十分期待,连窗花都是自己学着剪的并蒂莲。   她没让杜嬷嬷收起来,假装随意放在桌上,其实有些小心思,想等着高云绩回来看,多少有些孩子般的显摆。   但是她等来的,却是高云绩带兵出征的消息。   娇娘听杜嬷嬷说了后,着急地道:“那总要回来收拾些行礼吧。”   杜嬷嬷道:“急行军,哪有那么多讲究?姑娘要适应这样的日子。”   娇娘在榻上看着窗花,枯坐一宿。   其实,她只想着和他一起过个年,一个年就够了。   战争旷日持久,等将军回来,不知道又过去了几年,到时候他还能记住她吗?   可是走都走了,她能做的,就是替他收拾好行李让人送去,然后乖乖在家里等着他。   等了两年,高云绩终于要回来了。   这两年间,他没有给娇娘送来只言片语。   娇娘却给他写了好多好多信,诉不尽的相思,都寄托在薄薄的纸张上。   可是这些信,她一封都没有送出去,全部压在箱笼中。   听到高云绩要回来,虽然心中忐忑,也恐惧两年时光带来的疏离和陌生,但是娇娘还是早早起床,沐浴更衣,悉心打扮。   杜嬷嬷进来道:“姑娘,蔡姨娘说她在城里的酒楼里定了雅间,可以看到将军凯旋的情景。您要不要一起去?”   娇娘这两年间和蔡昭没有什么来往,一直相安无事。   她的邀约,娇娘不想去。   但是为了尽快见到将军,她还是动摇了。   “杜嬷嬷,这样好吗?”   杜嬷嬷笑道:“人之常情,姑娘想去,便去吧。”   于是娇娘换了身衣服,还给蔡昭带了礼物,这才出了门。 第741章 番外之大河VS娇娇之前世(九)   两年时光,蔡昭似乎也不像之前那么棱角分明了。   她主动和娇娘说话,娇娘笑盈盈地应对,姿态放得很谦卑。   只要将军能回来,她其实对于府里的这些女人之争,根本没有放在心里。   只要能见到将军,她就是最快乐的小鸟。   蔡昭话也变得多了,说这雅间是通过皇后娘娘的关系才找到的,言辞之间,难免有些炫耀之意。   娇娘也好脾气地奉承她。   将军就要回来了,很快很快,不知道他有没有变黑变瘦,也不知道自己这两年,是否还是之前讨他喜欢的样子……   正想着,蔡昭的丫鬟送上两盏茶,先给了娇娘。   娇娘忙谦让。   蔡昭淡淡道:“都是一家人,不必那么客气。”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是居高临下的。   娇娘想,也没问题,毕竟人家出身清白,还是皇上御赐的姨娘;便都是做妾的,也是高人一等的妾。   而且掌家这种事情,她原本也没想争什么,所以便笑着接过茶,道:“多谢姨娘。”   她放到唇边浅抿一口,随手放到一边。   她也不敢把焦急表露得那么明显,低头看着自己裙子上的海棠花。   这是将军最喜欢她穿的一条裙子,不知道他现在还记不记得……   蔡昭似乎看出她的心事,端起茶杯道:“不用着急,将军没有那么快到。再喝点茶,这是皇后娘娘赏赐的。”   她既这般说了,娇娘也不好意思拒绝,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赞了几句。   过了一会儿,娇娘忽然觉得肚子疼,十分不好意思地去更衣。   可是后来她不仅腹痛,头也开始疼起来,甚至坐不住了,整个人顺着椅子往下滑。   杜嬷嬷扶住她,厉声道:“还不让人去找大夫?”   恰在此时,外面传来排山倒海的欢呼声——大军进城了。   娇娘不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觉得头疼欲裂,眼前也渐渐模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只是那时候,她已经开始不住地吐血。   她睁开眼睛,努力睁大眼睛看着高云绩,她笑了。   她伸手想要摸摸他的脸,却抬不起手来。   高云绩握住她的手贴在面上。   娇娘说:“将军,你剃了胡须,真好看。”   高云绩眼圈赤红:“你不许死!乐娇娘,我不许你死!”   “将军,你知道我的名字。我姓乐,我叫乐娇娘。”   “我知道,我从来都知道!”高云绩紧紧把她贴在怀中,恨不得划开胸膛把她放到心脏里,“我们指腹为婚,只是后来乐、高两家倾覆。乐家仅剩你,高家仅剩我。”   娇娘流出了血泪。   她很少知道外面的事情,但是她知道,他如何从罪奴营中一路杀出,成为天边最耀眼的那颗明星。   没见到他之前,他就已经是她的信仰和力量。   他们两个,是那场灾难之中仅存的两个人啊!   他活成了灼灼烈日,只需要一丝温暖,就能暖化她的心。   她想,原本那该是她的良人呢。   她不想死,她想见见他,想看着他,如何替两家平反鸣冤。   “将军,”娇娘虚弱地挤出一个笑容,“我如果死了,不要为我难过。我瞒了你,我不能生孩子的。自你给我取了那个小字,我就知道,我活不下去了。乐家一脉,已经注定要绝;但是高家,不能再绝后了。”   维仪,唯一。   高云绩说,她是他的唯一。   她很傻很傻,但是她知道,他对她,情根深种。   她不能做这样的罪人,所以原本她也没想活下去。   她只是贪恋他的怀抱,自私地想多拥有他一些时间。   “我很高兴,我终于能亲口告诉你我是谁。”娇娘笑了,“将军,将军……我爱你,很爱很爱,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多那么多爱……可惜我不能再陪着你了。”   “你不会死,你不会死!”高云绩抱着她撕心裂肺地吼道,“娇娘,你不不会死。这大好的河山,日后还要你陪我看。”   他扫平所有障碍,为的就是给她幸福。   未见之时,他知道有个乐家妹妹,那是他的未婚妻,可是他不能认,他对她,有责任,所以他借机从公主府把她救出来。   可是后来,这份责任变成了深深的爱恋。   娇娘太乖巧懂事了,她做的每件事情都能让他感到熨帖;从来如风一般,无所眷恋的他,会因为想起她在房中燃着一盏灯等他,而放满脚步,内心柔软……   高云绩想,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   只是没想到,明明彼岸将至,明明幸福触手可得,为什么这时候要阴阳两隔?   “将军,会有来生,一定会有。”娇娘道,“来生,早点找到我好不好?不,我去找你,我一定早早找到你。”   娇娘的手,无力垂下,脸上尤带着笑容。   高云绩记得,那一天,雪很大,泪很咸……   人间再无至爱。 第742章 番外之大河VS娇娇之今生(一)   大河十八岁这年,娇娇十四。   虽然两人的事情并没有挑明,但是所有人都已经默认他们是一对璧人。   所有人都能看到娇娇眼中的崇拜和依恋,大河虽然大大咧咧,但是对她也是格外好。   众人都在心里揣摩着,皇上什么时候为他们赐婚。   可是皇上这边迟迟没有动静,难免就有些议论之声。   周疏狂很暴躁,对周夫人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娇娇非要嫁给他不成?娇娇都十四了,天天和他在一处,到现在都没得到一句承诺,这算什么?你进宫,去把娇娇给我接回来!”   周夫人头大:“我看娇娇和太子很好,你有那闲心,先想想嘉懿的婚事吧。”   二十岁还不嫁人,周嘉懿已经成了老大难。   周疏狂立刻心虚气短:“算了,你管她做什么?她愿意怎样都好。”   他不敢让周夫人知道,周嘉懿其实有了喜欢的人,而且是个穷书生;周疏狂本来也挑剔,但是架不住周嘉懿软磨硬泡,而且那书生,对周嘉懿确实无可挑剔。   周疏狂从来没想让女儿高嫁,就想让她找个称心如意对她好的,所以还是默许了这门亲事。   只是他还不敢让周夫人知道,父女俩都瞒着。   周夫人叹了口气道:“都是你女儿,你也不能放弃嘉懿。”   周疏狂:“……”   他们两个现在怎么还反过来了?   周疏狂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道:“先管管娇娇!她的事情要紧。你不是和皇后娘娘关系好吗?你倒是去问问她,现在还没有定下来两人的事情,是什么意思?”   周夫人不想去,但是耐不住周疏狂总在她耳边絮叨,便进宫求见顾希音。   顾希音看起来有些憔悴,和从前不同,现在她房间里桌子上,什么果子点心,甚至连茶水都没有。   她软软地靠在迎枕上,虚弱笑道:“你怎么来了?”   周夫人关切地道:“娘娘,您还吐?”   顾希音无奈地点点头:“年纪大了怀上的这一胎,不比从前,一天吐许多次,不知道看见什么就吐了。”   她已经年近四十,没想到还能意外怀孕。   这一胎,真的差点要命。   主题只有一个——吐,没日没夜,想吐就吐,吐得她都要奄奄一息了。   可是就这样,肚子里的孩子却结实得很,转眼间已经四个月了。   周夫人叹了口气:“这可如何是好?都这个月份了,怎么还吐?”   偏偏她还要来问娇娇的事,她觉得自己难以启齿。   顾希音道:“这是个来讨债的小冤家。皇上本来坚决不要,听说是女儿,又有些舍不得,我猜他是想起了娇娇。偏偏每次皇上想要狠狠心的时候,她就能消停两日;这就是来折腾我的。”   周夫人笑道:“我也听娇娇说,您这次怀的是小公主。娘娘,虽然辛苦些,但是还是留着吧。您看娇娇多贴心。我自己那个混世魔王,那是意外,不算。”   顾希音被她逗笑。   顾希音也知道周嘉懿和书生的事情,却也不能戳破这层窗户纸,随着她的话说了几句。   周夫人道:“说到娇娇,我家那个,天天入了魔一样,非要给娇娇定亲。我说让娇娇自己选,他又说耽误不起,我……”   顾希音顿时明白她的来意,深深叹了口气道:“说实话,这件事情,皇上早就想下旨赐婚,是我一直拦着。”   周夫人不解地看着顾希音,神情中又有些慌张,语气中又有些委屈。   “娘娘,这么多年,您不是一直很喜欢娇娇吗?”   顾希音道:“正是喜欢她,才害怕耽误她终身。和你说句心里话,我一直担心的是大河。虽然他和娇娇亲密,但是我总觉得,我看不透。”   准确地说,她从大河眼中看不出恋爱时发亮的眼神。   “我不知道,他是掩饰得好,还是根本没开窍。”顾希音道,“我也希望我是杞人忧天。然而我更害怕,过几年他移情别恋,对娇娇造成难以弥补的伤害。”   简而言之,她担心大河变成渣男啊!   当年徐令则和她相识的时候就已经二十多岁,如果他之前定过亲,后来还和她山盟海誓,不也是渣男吗?   “你不知道我心里,左右为难。”顾希音说起来情绪还有些黯然,“我舍不得娇娇。可是总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今日就算你不来,我也想找你说说这件事。你觉得该如何是好?”   赐婚只是一句话的事情,难的是以后长相厮守。   周夫人也觉得为难。   自己捧在手心养大的姑娘,但凡有别的路走,谁愿意送进宫里?   可是娇娇自己这份深厚的感情,中谁都看在眼里。   可以说,太子就是她的命;没有太子,她活不下去。   顾希音轻声道:“都言慧极必伤,情深不寿;我是真的十分担心娇娇日后被大河伤害。我可以打骂他,但是最难受的还会是娇娇,我舍不得她。我想等他们再大一些,看看两人感情如何……”   周夫人也赞成顾希音的意见。   毕竟和太子和离是不可能的,那她宁愿多留娇娇几年。   就算等到周嘉懿这个年纪再寻婆家又如何?只要愿意低嫁,有的是青年才俊。   周疏狂听周夫人说完,还发了一通脾气,表示要给娇娇寻婆家。   周夫人也不着急,看着他淡淡道:“你现在就去找。我把娇娇叫回家,你和娇娇说。”   周疏狂顿时哑火了。   他气得走来走去,“这件事情怎么能就这么算了?”   但是他也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自己生闷气。   娇娇却并不知道父母的这些担忧,她坐在凉亭里绣着东西,乖巧而娴静,微风吹起她耳畔碎发,露出小巧的耳垂。   大河蹑手蹑脚走近,贴在她耳边道:“嘿!”   娇娇吓了一跳,手一抖,险些扎到自己的手。   大河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抢过她手中的东西:“做什么呢?鞋?这么小?”   “给小公主做的。”娇娇笑了,看见他头上都是汗,抽出帕子替他擦拭汗水,问道,“你这是从哪里来的?”   “父皇找我了。”大河道,“我来和你说一声,我要带兵去东羌了。” 第743章 番外之大河VS娇娇之今生(大结局)   娇娇愣住:“东羌?”   大河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手里绣工精巧的小鞋子,把它套在手指尖上转着玩,道:“是。我表姨母写信求救,我父皇派我去历练历练。”   沫儿到东羌找到了夏一鸣,陪着夏一鸣一起,经历了无数艰险,终于让夏一鸣夺得皇位。   彼时,他们的长子五岁,次子两岁,幺女刚刚出生。   夏一鸣并没有辜负沫儿,册封她为皇后,并且拒绝再开后宫。   对此,已经成为太后的云贵妃表示不满。   哪有皇帝不开后宫的?她苦熬这么多年,现在终于可以含饴弄孙,却后宫虚设,只有这么几个孙子孙女?   她也并不愿意沫儿一家独大。   从利益角度出发,夏一鸣根基太浅,需要联姻来稳固皇位。   但是沫儿性格也不是好相予的,怎么都不肯让步。   夏一鸣夹在母亲和妻子之间,虽然有些痛苦,但是却坚决站在沫儿这一边。   他的妻子为他孤身奔走千里,陪他走过万水千山,她现在只有他,自己又怎么能辜负她?   太后生气,就和沫儿斗法,两个女人之间你来我往,火花四溅。   但是好景不长,夏一鸣忽然意外染病去世,天都要塌下来了。   太后和沫儿联手,力推沫儿的长子登基。   其中血雨腥风,可想而知。   沫儿正是艰难的时候,所以向徐令则求救。   但是这样的求救,基于感情的成分很少,还是利益。   徐令则权衡利弊答应下来,也是作为对大河的历练。   大河说得轻描淡写,但是听在娇娇耳畔,却如晴天霹雳。   带兵出征……前世的痛,仿佛一瞬间又悉数涌现出来。   这一次,会不会又是生离死别?   所以娇娇立即道:“我也去!殿下,我也要跟你去!”   上一世没来得及倾诉的那些情愫,不想成为这一世的遗憾。   “你去做什么?胡闹。”大河不肯带她,“你待在宫里陪我母后,或者回府都行。”   “殿下。”娇娇联想前世今生,泪如雨下,“殿下可知我对你的心思?我爱殿下久矣。”   两世纠葛,从未变的,是心中挚爱。   大河手忙脚乱地替她擦泪:“怎么还哭了起来?我知道,我怎么不知道?你不稀罕我,天天跟着我屁股干什么?你肯定是喜欢我的呀。”   娇娇脸色涨成猪肝色,但是还是坚持问:“那,那殿下,有没有喜欢娇娇?”   大河愣住,随即理所当然地道:“怎么不喜欢?不喜欢我为什么理你逗你?再说,你眼里都是我,我不喜欢你,喜欢谁去?”   他不喜欢娇娇,难道去喜欢周嘉懿?呕!   这个答案,比娇娇想象之中更圆满。   她脸上尤带泪痕,可是嘴角却高高扬起,道:“可是你都没有告诉过我。”   大河直男地道:“你不也没告诉我吗?”   娇娇:“……好,那我现在告诉殿下了。”   “我也告诉你了。”   “那我永远不变心。”   “说得像我会变心似的。”   “殿下,您好好说话行吗?”   “行行行,我也不会变心,行了吧。”   “嗯……把前面和后面都去掉行吗?我只想要中间那句。”   “真麻烦!我也不会变心!”   “不要别的话。”娇娇一脸坚持和恳求。   “我对娇娇也不会变心,永远不会!”大河用手拢成喇叭,大声地道。   娇娇脸红欲滴。   “女人就是麻烦,”大河道,“你在京城乖乖等我回来。我去找父皇赐婚去,等我凯旋,你及笄我们就成亲。”   然而没等娇娇答应,他又自己否决了:“算了算了,等我回来再说。”   娇娇脸色顿时变了。   大河这是担心他出事,她懂。   “殿下不管出什么事情,我都陪着您。”   他生她生,他死她死。   只要他一息尚存,她伺候他;如果他撒手人寰,她舍命相追。   “是不是傻?”大河伸手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弹了下,“你要学表姨。”   “我不。”一向乖巧听话的娇娇,今日却犯了倔,“我就是我自己。我要跟着殿下一起去!”   大河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怎么不乖了?”   “我要和殿下一起去。”娇娇紧紧抓住他的衣裳不放,眼神哀求。   “不行!”   这一声,斩钉截铁。   “不行!”   这一声,些许动摇。   “不行。”   这一声,软弱无力。   “行吧行吧,我找你爹去,又得被他阴阳怪气地骂一顿。”大河撇撇嘴,“你回去等我信儿。”   他又不傻,知道周疏狂多不待见他,也知道原因。   但是为了娇娇,他还得去受气。   娇娇拉着他的袖子不放:“殿下,我跟您一起去。”   周疏狂当然不放。   大河道:“周大人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娇娇。”   周疏狂刚想骂人,就见小女儿用含着泪的水眸哀求地看着自己,这话顿时卡在嗓子眼里,上不去下不来,只能自我荼毒。   罢罢罢,在儿女面前,从来就没有胜利的父母。   就这样,大河带领十万大军驰援东羌,娇娇随行。   大河表现出了惊人的军事天赋,一路摧枯拉朽,将东羌的敌对势力打得抱头鼠窜。   可是战场上受伤总是难免的。   大河手臂中了一箭,娇娇紧张不已,尤其医术已经很高明的她发现箭上淬了毒后,虽然知道及时救治并不致命,她也还是无法入眠,守在床头。   大河半夜发烧,她换了无数次冷毛巾,紧握着他的手,听他呓语,恨不得以身相替:“殿下,殿下,我陪着您,我在这里陪着您。”   大河眼角忽然流出两行泪来,娇娇慌乱地替他擦拭。   这是这一世,她第一次看到大河哭。   正手忙脚乱间,大河睁开星眸看向她。   “殿下,您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学过的所有医术,都敌不过关切之情。   她知道他没有性命之忧,可是还是忍不住慌张。   “娇娘。”大河喊了她一声,星眸中带着深深的宠溺,“乐娇娘,你知道我是谁,对不对?”   他在梦中梦见了前世,梦见了他登基为帝后不惜一切代价,找到法阵,以身献祭,换来重生。   可是他到底忘了她,她却一切都记得。   如果不是这样,无法解释娇娇对他的一往情深。   娇娇泪如雨下,俯身趴到他胸前,“将军,殿下——”   两世纠葛,终于梦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