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lisisi520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公主不想谈恋爱》 作者:刺蘼 文案: 皇上想为乐安公主选驸马 满朝文武都吓坏了 定过亲的赶紧成亲,没定亲的大街上抢一个也要成亲 皇上表示真的很绝望啊 乐安公主:本宫不想嫁人,追我的都被我打过,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不是宫廷文,不是宫廷文,不是宫廷文!!!男女主1V1,感情戏不糟心,男主真.傻白甜,喜欢看各种撕各种斗的不用点了 内容标签:女强 甜文 爽文 主角:禹棠 ┃ 配角:卫昙,禹襄,成嫣 ===================   第1章 第一章   .   大夔奉天皇帝这个江山是造反得来的,他上位后任用贤能,励精图治,将前朝留下来的烂摊子收拾得井井有条,如今已经稳坐了皇位十几年。朝堂安稳,政绩斐然,皇帝陛下对自己很是满意。   直到有一天,他当初的把兄弟,如今的成国公前来为其长子求赐婚,皇上突然想起来,哎呦我槽,自家的闺女还没出嫁呢!   奉天帝唯一的嫡女,乐安公主禹棠,过了今年春天就十八了,民间女子在这个年纪若还待字闺中,已经算是妥妥的老姑娘,要受人非议的。   “要不,就让你儿子娶了我的宝贝女儿吧?”皇上憨厚地笑着与成国公打商量,成国公两眼一翻,当场晕了过去。   国公长公子听说要尚乐安公主,宛如晴天挨了一个霹雳,哭着闹着要投井,拦都拦不住。没过几天成国公世子是个资深断袖的消息就在京城里传得人尽皆知,他为了不娶公主宁肯自毁名声到这份上,婚事自然作罢。   皇帝打算为大女儿选驸马,这个口风一经透漏,满朝文武三品以上家中有适婚儿郎的都吓坏了。   于是定过亲的赶紧成亲,没对象的大街上强抢一个也要成亲,一段时间内帝都街头每日洋溢着一种急匆匆的喜气,迎亲送嫁的队伍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等皇上正式要挑人的时候,京中的单身好萝卜已经不剩下几个。礼部在贵族未婚子弟中一番筛选,剔除家世、品貌、才学等不合格者,呈上来的名单只有区区十数人。皇上皱着眉头一一翻看,末了额角青筋暴起,将名册往案上一拍:尼玛,我大夔朝臣家里边优秀的单身青年就这些?未来要是交到这群人手里,这个国家吃枣药丸啊!   皇上开了迎春宴大邀群臣家眷,连一些没落高门的子弟亦在宴请名单之列,此宴名义上为迎新春辞旧岁,实际上就是想要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驸马人选。   门第这东西,对皇室来说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娶了公主身份自然也就跟着水涨船高。尤其是禹氏这种任性的皇室,奉天帝自己出身也不高,如今还不是将那些所谓的士族门阀高门贵人踩在了脚下?只要禹棠愿意,就算她要嫁一个乞丐他也......那、那样的话还是算了吧。   他大可以下一道圣旨,直接将爱女指给他最中意的那个人选,但强扭的瓜尚且不甜,何况是人呢?好赖在大臣眼里他还算是个明君,当然不能干这种自砸口碑的事了。   爱妻过世后奉天帝才登上的帝位,他追封她为皇后,并且再也没有立过新后,如今宫中只有一位贵妃和几个低等妃嫔。先皇后遗下一子一女,贵妃育有一女,另有前些年一名宫人所生的皇子也养在她膝下,不过年纪还小,只有四岁,对太子的地位毫无威胁。   太子一点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年纪轻轻已经在政事上展现出过人的天赋,没什么可让人担心的。   而乐安公主的婚事,却成了皇上的一桩心事。皇帝女不愁嫁,这话是哪个混账传下来的?作为皇帝女的老子,他头发都快要愁白了好吗?   前几朝没有驸马不能入仕的规矩,本朝也没有,按理说这唯一的嫡公主是不可能嫁不出去的,哪怕她又丑又刁。   但身份再尊贵,也掩盖不住她有个祸害的名声。   奉天帝早年南征北战,家眷不能带在身边,乐安公主的童年是在外祖父家度过的。而先皇后的出身......是绿林中人,也就是说,被接到宫里以前,禹棠就是个山寨大小姐。禹棠进宫册封公主后,皇帝觉得对妻儿有亏欠,更是加倍的宠爱,要月亮绝不摘星星,其作风养得有多彪悍就不必多说了。   民间传闻中这位公主貌若夜叉,脾气暴戾,对手下宫人动辄打杀,每年伺候的内侍和宫婢都要换一批,连她的庶妹到了她面前也是战战兢兢。   这么个蛇蝎心肠的毒妇若是娶回家里,不能打不能休,还得像个祖宗一样供起来,岂非家门不幸?   .   外人口中被嘲笑金尊玉贵却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此刻正像猫一样,慵懒地蜷缩在温软如云的锦帐中蒙头酣睡。   唇红齿白的内侍小冬子怀里抱着本名册,风风火火一溜小跑进了乐安公主的栖鸾殿。   “公主!”他脸带兴奋之色,一只脚刚跨进门槛,迎面就撞上一个高大壮实的身躯,鼻子好似撞上了一堵城墙,疼得他龇牙咧嘴,差点流眼泪。“林春儿我——唔唔......”   未等他骂出口,对方就一巴掌上来覆盖住他大半个脸,将他推出门外,低声呵斥道:“小声些,主子还没起身,你咋咋呼呼的作死吗?”   “放开放开要捂死了!”   小冬子使劲将那只手从自己脸上扳开,心里暗骂一句三字经,只觉得才半个时辰不见,眼前这林春儿好像又难看了几分。她真是整个皇宫最磕碜的宫女,没有之一。塌鼻子,眯眯眼,厚嘴唇,一脸的雀斑,身材跟个男人似的,五大三粗,比他高一个头。不但丑,她还凶,要是动起手来,别说小冬子,就是四五个大内侍卫也不是她的对手。   公主身边有聪明伶俐如他小冬子,能说会道的于秋秋,老实厚道小夏子,偏偏她最宠最信的就是这个从土匪窝里带回宫的林春儿,连他们几个的名儿也是随了她起的。公主不大爱出门,许多事儿都喜欢交给林春儿去办,依小冬子看,他们主子被传相貌骇人,林春儿这幅尊容功不可没,毕竟有那么些俗人眼皮子浅,深信仆随其主。   他翻了个白眼,一副我不跟你见识的表情,将手里的东西向她扬了扬,得意洋洋地说:“你猜这是什么?”   “什么?”林春儿抱臂斜睨着他。   小冬子左右看看没别人,才神神秘秘低声道:“这是皇上拟的迎春宴名册,我师父说了,咱们公主的驸马,多半要从这里边儿选出来。”   林春儿瞪起眼睛:“你哪偷来的?”   “从我师父那儿抄的,本来还有画像,可惜我不会画画。”   小冬子的师父就是奉天帝身边的大太监,内侍总管李存禄,是以他比别的小太监都有一种优越感。   “胆子可真大,给我看看。”春儿伸手来抢。   “识字吗你?我要先给公主看。”小冬子早就防着她,敏捷地躲开了。   两个人你追我打好不热闹,连公主醒来叫人也没听到。   等他俩好不容易停下来了,转身就看到自家主子里衣外只披着一件斗篷,散着头发站在廊下,抱臂望着他们,神情似笑非笑。   两人面面相觑,心里同时暗道一声“糟糕”。   .   禹棠坐在妆镜前,单手托着腮,翻看小冬子抄回来的名册。   “公主饶了我们吧呜呜。”   “主子奴婢再也不敢贪玩了哈哈哈救命啊......”   旁边两个人带着哭腔求饶,他们是笑哭的。让犯错的宫人互相挠痒痒,这种整人的方法宫里也就乐安公主想得出来了。   “继续,不许停,你们不是喜欢玩喜欢笑吗?那就笑个够。”禹棠板着脸凉嗖嗖地道。   “哈哈哈......奴婢......已经......笑够了......哈哈......公主开恩......”   身后秋秋一边忍着笑一边为禹棠盘发,乌云般的发丝倾泻在指间,顺滑冰凉的触感令她有些爱不释手。镜中人儿眼眸半垂,纤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肌肤宛如最上等的白瓷,小巧却挺秀的鼻子,嘴唇好似熟透的樱桃,泛着蜜光,让人忍不住想要轻轻咬上去。   再看到她手中的名册,秋秋就不禁心生不忿。他们的公主这样美好,怎么就落到要从那些落魄门第中甄选驸马的地步了呢?   皇上和太子虽然对她疼爱有加,对这些事考虑得终究没有女人家周全,贵妃明面上不敢苛待公主,背地里不使绊子就不错了,哪里会为她的婚事尽心尽力?说到底还是没有亲娘护持,太可怜了。   名册薄薄的一本,禹棠很快就翻完了,随手扔在一边。   “行了你们俩,别鬼哭狼嚎了。”她嫌弃地瞟了那两人一眼,“两个不长进的东西。”   小冬子和春儿如蒙大赦,赶紧抹掉满脸鼻涕眼泪跪好,大气也不敢出。   “知道为什么罚你们吗?”   “是......是因为奴婢们吵到公主了?”小冬子小心翼翼地猜测。   “奴婢不该擅离职守。”春儿认错也很耿直。   林春儿和禹棠自小一块儿长大,从山寨跟到宫里,她的职责就是保护她。   “你们......压根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啊。”禹棠扶额哀叹,“看来我平时还是太纵容你们了。”   “小冬子。”她对着他们正色道,“你知道为主子着想,是好事,我很感激你对我的忠心。但是,我并没有让你去抄这名册。在宫里当差,最好不要自作主张,这些你师父没教过你吗?记得千万莫要引火烧身,到头来聪明反被聪明误。”   “还有你春儿,小冬子年纪小不懂事,可你跟了我十几年,遇到这种事不但不知道说他,还跟着一起胡闹。秋秋和小夏也是,说话做事之前先动动脑子,你们几个是我最信任的人,要是被人拿住错处借题发挥,我也保不住你们。”   四个人被她说得冷汗涔涔而下,不约而同地跪倒在地,禹棠见他们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出,噗嗤笑了出声:“好了都起来吧,我就是故意吓唬你们的,看你们谁敢再顾着自己玩冷落我!”   公主这通起床气总算发完了,春夏秋冬顿时松了一口气。   “至于这个么......”禹棠唇角一弯,拿过名册扔给小冬子,“这次小冬子做得不错,让我知道了这事儿,不过这名册没什么参考价值,拿给小厨房生火吧。秋秋,为本宫更衣,本宫要去亲眼看看这帮牛鬼蛇神是何模样!”   父皇偷偷摸摸搞这么一出,若不是小冬子她还被蒙在鼓里,说不定哪天稀里糊涂就被嫁出去了。如果她的驸马一定要从这些人里挑出来,起码得先让她过过眼再说吧?她不想嫁人,要嫁的话也得选个好拿捏的,听话就留着,若是不听话......呵呵呵。   对自己的婚姻大事,禹棠怕是最不上心的一个了。   禹棠行事确实有些与众不同,但远不及传闻中那么夸张,被有心人妖魔化她也从来不屑澄清,少一些人来纠缠正合她意。她是大夔最尊贵的公主,父亲是皇帝,如无意外哥哥是下一任皇帝,她的一生本就将在无上的荣耀中度过,婚姻对她来说毫无必要。   至于那些人私底下再怎么嚼舌头,怎么讥笑她,到了她面前,还不是得乖乖跪下,看她的脸色。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已开: 《我爱的人有仙气》 禁欲系道长 VS 娇花式软妹 有兴趣的同学动动小手点个收藏呗~   第2章 第二章   .   相同的名册,贵妃楚宓的手上也有一份。   名册上头一个名字就很让她觉得很扎眼。   穆恒,高平公次子,也是贵妃表姐的儿子,虽然他前头有个已经很优秀的哥哥封了世子,却一点也没有影响到他声名远播。这孩子自幼就聪颖而倔强,明明可以靠家世轻松博得官位,然而他偏要凭实力证明自己。三年前考中文科榜眼,却在殿上推拒了陛下的授职,今岁又在武举考试中位列前三,如此出类拔萃,连一班看不惯年轻人靠家族封荫上位的大臣也对他赞不绝口。   文武双全不说,他生得也是玉树临风,良材美质,其品貌在全京城找不出第三个,另一个是江鹿侯唯一的孙儿,可惜脑子有些不清楚,不提也罢。难得的是诸多光芒加身的穆恒还不骄矜不自傲,对待所有人都彬彬有礼,简直堪称完美。   他是贵妃心里最合适的驸马人选,当然这驸马可不是乐安公主的,而是她的女儿,兴安公主禹蔷的,可看皇上的意思,是很想将禹棠许配给他呢。   这让楚宓大为光火。   那个女人死了多少年了,却一直霸占着皇上的心和后位不放手,如今她的女儿也要与自己的女儿抢驸马,真是可恨至极。当初乐安公主第一次见到穆恒,就把人家给一顿毒打,如今有什么脸面嫁入高平公府?   .   春光明媚,御苑中风光宜人,各色花朵含苞待放,却比不过花间绮年玉貌,浅笑倩兮的宫女们。   贵妃满意地遥望着桥上一前一后缓行的年轻男女,含笑对身边的贵妇人道:“阿恒这孩子,我越看越喜欢,和我们蔷儿站在一起,真像是一对金童玉女。”   “能入得娘娘的眼,是阿恒的福气,但公主是人中之凤,小儿怎么高攀得上?”高平公夫人优雅地欠欠身,手中团扇轻轻掩住唇边那一抹得色。她知道自己这个表妹的心思,但并不想接下她的话。她的儿子本身已经足够优秀,哪怕没有家族的加持也前途无量,不需要娶一位徒有身份却没什么内涵的公主来增光添彩。   高平公夫人理想的儿媳妇是成氏长女那样高贵大方的世家名媛,既有令人侧目的美貌与才华,又有通透玲珑的心性,只可惜成氏女已经内定为太子妃,不然她定要为穆恒求娶。她挑来拣去,总觉得哪家姑娘也配不上穆恒,他的婚事就这么耽搁下来,二十了也尚未娶亲。不过京中想嫁给他的贵女可以从城西门排到东门,他有资本慢慢挑。   这位兴安公主嘛,她是看着长大的,虽然长得不错,性格却太过怯懦,以至于长期被乐安公主压制,连皇上的养女韶云郡主都不如,也不知道贵妃那般张扬凌厉的性子是怎么养出这样的女儿的。   贵妃见她这样说,不由心生不快,但面上不显露,依旧笑得甜蜜。   “陛下也极看重阿恒呢,眼看着乐安也大了,我看他的意思,怕是要......”她故意把话说一半,目光扫向穆恒。   高平公夫人脸色一变,指甲不自觉的掐进手心:“那怎么行!”   乐安公主虽说是嫡公主,最受皇上宠爱,可那位先皇后卑贱的出身是抹不掉的。她最疼爱的儿子,怎么可以娶山贼的女儿为妻?那还不如娶兴安公主呢!她可还清楚地记得,穆恒小时候进宫,险些被禹棠那个毫无教养的野丫头打死。   “表姐不必慌张,毕竟这还要问过孩子们的意思。若是阿恒实在不愿,想必陛下也不会为难他,只是你知道,这乐安公主可是他的心头肉掌中宝,到时候阿恒要是拒了婚,恐怕会惹得陛下不高兴。”   “我该如何是好?”这时候若是匆匆为穆恒定下婚事,就是公然打皇上的脸,照样会引得他不悦。高平公夫人心里一慌,一时没了主意,她抓住贵妃的手,“娘娘,您好歹是恒儿的表姨,可一定要帮帮他呀!他的前程不能毁在一个女人手上......”   贵妃安慰似的拍拍她的手背,温言道:“别急,陛下也不是昏君,这旨意不是还没下吗?”   “你看看阿恒和蔷儿,郎才女貌的,要是能互相看对眼就好了。兴安乐安都是亲女儿,陛下也不能偏心做那棒打鸳鸯之事,你说是不是?”她反握住高平公夫人的手,“表姐应该多带阿恒到我这里走动走动,让他俩经常见见。”   高平公夫人嘴角一抽,最终也只能僵硬地点点头。   .   气氛尴尬到窒息。   他本是入宫参加迎春宴,却在半路被贵妃召来,到了才发现母亲也在,正在与她闲话家常。他陪她们说了一会儿话,就被打发了陪同兴安公主游园赏春。   穆恒走在前面,禹蔷娇娇怯怯地跟在后面,三步才能顶上他一步,他还不敢走太快。这样子,仿佛他领着一个小丫鬟,哪里像这位表妹在与他游园?他心里烦不胜烦,不过是碍着母亲的颜面,才没有拂袖而去,甚至还要对她装出一副温雅可亲的态度。   偶尔回过头看她有没有跟上来,便会接触到她满是倾慕的眼神,那视线与他一碰撞,立即如受惊的小鹿一样移开。   类似的眼神他接收的太多,已经麻木了。这些年想要引起他注意的姑娘数不胜数,什么样的手段他没见过?这种装清新小白莲的早就不新鲜了。   其实一个男人看不上一个女人,无非就是因为她不够漂亮,尤其是他这种各方面都很出众的男人。如果外表都无法吸引对方,凭什么让人家去发掘你的内在?此理男女互换通用,这些女子倾慕他,还不是因为他有一张英俊的脸?   丞相家公子陆松风论才华不在他之下,但长相平平,便远不如他有名。而江鹿侯的孙子卫昙是个傻子,却硬生生凭着极度出色的容貌让所有人都记住了他,每当人们提到穆恒,总要顺带提起卫昙,言语间各种惋惜。   穆恒不稀罕娶公主,他喜欢的是牡丹花一般端庄而明艳的美人,只是绝色美人不常见,纵观整个皇城,也才出了一个成嫣。禹蔷么,顶多如她的名字,一朵娇俏的带露蔷薇,漂亮是漂亮,不过还没达到可以让他心动的地步。   他与她无话可说,两人一路沉默着慢慢前行,走过莲池边,春风拂来,池面波光粼粼,零星点缀着尖尖小荷,几个宫人正围在那投喂鱼食。禹蔷突然拉了拉穆恒的袖角,往莲池指了指,细声细气地道:“表哥,不如我们去那边观鱼吧?”   “也好。”穆恒正觉得枯走无聊,便欣然同意。宫人们见兴安公主与一位俊秀青年上前,纷纷行礼问安,禹蔷要过他们手中的鱼食,令他们全都退下,自己兴致勃勃地喂起鱼来。   “表哥你看,它们好可爱啊!”池子边早已聚集起大量锦鲤争抢鱼食,禹蔷俯身咯咯娇笑着将饲料撒向水中,脸上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衬着她粉白的衣裙,看起来很清纯。   “嗯,是很好看。”穆恒心不在焉地敷衍。   这些锦鲤都经过精心挑选,五彩斑斓,有的甚至跃出水面,长尾带起串串水珠,非常活泼美丽。   “公主小心脚下,可别掉下去了,微臣不识水性,宫人又都走远,万一出了意外微臣就只好以死谢罪了。”穆恒见她越来越靠近水边,心里一紧,忍不住出言提醒。   他当然不是不会水,只不过才二月初,禹蔷已经换上了轻薄的春衫,若是一个“不小心”落水,他少不得要下去救人。到时候她衣衫尽湿,穿与不穿没两样,若是让他看去,为了保全她的名节,这个驸马他就得做定了。   这种状况穆恒几乎每年春夏都会遇上,上至郡主王女,下到小户之女,至今少说也有七八次,他已经习以为常。以前那些还能应付过去,眼前这个好说歹说是个公主,再怎么不喜欢,她老子身份一抬出来就足够压死人,他不得不防患于未然。   禹蔷脸色微僵,不动声色地收回本欲往前再挪一寸的脚。   一捧鱼食撒完,鱼儿等了一会儿见没得吃了,很快摇曳着尾巴散去,穆恒恢复无聊状态,领着禹蔷继续瞎转。   隔着一片树林,隐隐传来人语和乐声,前方不远就是举办迎春宴的宫苑。穆恒想到平日几个交好的同僚兄友正在把酒言欢,只少他一个,心中颇有些惆怅,比起陪伴兴安公主,他更愿意和那些与自己有共同语言的人待在一起。   “你听那边多热闹,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们也过去吧?”穆恒回头向禹蔷笑道。   禹蔷颇有迟疑,好不容易能有与这位表哥独处的机会,这么快就......但他并不等她答应,举步直接往树林那边走去,她只好跟上。   树林尽头是一面几丈高的假山,翻过去就是目的地。   两人顺着假山曲折狭窄的石阶拾级而上,禹蔷身娇体弱,爬了没一半就气喘吁吁,穆恒只好折回来一路扶着她。攀上山顶向下一望,御苑美景一览无遗,他居高临下,很容易便看见几个熟识之人,正想招呼,禹蔷却叫住了他。   “表哥,我们先去凉亭那边休息一下好吗?”她抬起汗津津的小脸,似乎真的累得不轻。   这座假山设计得很巧妙,山上花木蔚然,一架巨大的水车伫立山边,将山下湖水引上来,造成流泉飞瀑之景。瀑布边岩石堆砌,上有一角凉亭,水珠撒到亭上,又顺着檐角落下形成水幕,炎炎夏日身处其中定然身心舒畅。   穆恒点点头,让她扶着自己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向凉亭走去。近了才发现亭中已经站着一个人,正倚在栏边向山下窥探。   那是个身着鹅黄色宫装的女子,听见背后有人靠近,她转过身来,脸上是做贼被发现一般的心虚。   穆恒漫不经心地望去,忽然觉得眼前有一片繁花次第盛开,心里被什么东西重重的一撞,再也挪不开眼。禹蔷脸色一白,抓着穆恒手臂的手不由得紧了紧,她见他毫无反应,只是看着禹棠发怔,不由暗自咬紧了牙,懊悔不已。      第3章 第三章   .   也不知道小夏子是怎么放哨的,有人上来竟然不通知她。   禹棠当然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艳。她已经在这里偷偷观察有一会儿了,这个人一出现,足以令下面那些青年才俊黯然失色,大概他就是传说中那个被誉为冠绝京华的穆恒吧。这是宴请群臣家眷的宫宴,不知道禹蔷怎么也在,不过这不关她的事。   看禹蔷的样子,似乎很紧张身边的人,生怕让她抢了去。她惯会作出娇娇弱弱的模样,总是好像被自己欺负了一样,让人心生怜惜。禹棠不由好笑,若非此人不是她理想的驸马人选,她还真不介意和她抢一抢,把她和她母妃替自己传出去的恶名给坐实了。   “噤声——”禹棠将右手食指竖在唇前,目光故作凶狠地瞪着禹蔷,看着她配合地低下头往穆恒身后瑟缩,一副被吓到后的惊慌表情,果真是楚楚可怜,风姿动人,若能掉几滴梨花雨泪效果更佳。可惜禹棠今天是偷跑来的,不想引人注目,不然一定遂她心愿,在她表哥面前留下个更坏的印象。   “让开,别挡道。”她满脸得色,大摇大摆地撞开他们,脚步轻快地踏上下山的小径。最后一个转角之前,禹棠忽然想起了什么,她停住脚步回望过去,只见穆恒依然望着自己,不由皱了一下眉,穆恒远远看见,也皱起了眉头。他哪里得罪她了,让她那样不屑一顾,甚至露出这种厌恶的表情?   等她完全不见了踪影,他才如梦方醒。   她是哪家小姐?如此殊色,为什么他从来没见过?   .   禹棠在一个僻静的角落发现了他,好像发现了一方宝藏。   那个少年蹲在墙角无人理会,她好奇地靠过去,问他:“你干什么呢?”   “看蚂蚁。”他回答,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静无波。   这一眼就足够沦陷了。   他是真好看啊!那双眼是浅浅的茶色,仿佛最剔透纯净的琉璃,找不出任何杂质。他可能和她差不多大,五官精致得过分,还带着几分少年人的稚嫩,却并不显女气。他不像穆恒那样有一种成熟男子的魅力,但过个几年,肯定会更加出色。   要是能天天对着这张脸,她饭都能多吃两碗!   她没想到这世上会有人这么无聊,能够用半个时辰来数蚂蚁,而她居然也那么无聊,看这个人数蚂蚁看了半个时辰,大概是因为,这个人长得太好看了吧。之前见到穆恒的时候她毫无感觉,还以为自己和其他女孩子不一样,不喜男色呢。   “原来我不是不喜欢长得帅的,我只是喜欢长得更帅的。”她在心里道。   禹棠一直对自己的容貌很有自信,这一点看穆恒的反应就知道了,可眼前这个少年宁愿用半个时辰看蚂蚁也不看她。她有生以来头一次觉得有点委屈。   “你叫什么名字?”禹棠不顾形象地坐在他旁边,双臂抱膝,下巴搁在膝头,目光灼灼的盯着他。   “卫昙。”他乖乖的回答,她问什么他答什么,绝不多说一个字。   “你是谁家公子啊?”   他似乎想了一下:“爷爷说江鹿侯。”   “你是江鹿侯卫缨大人的孙子?”她知道这位老侯爷,为他父皇打下江山立了赫赫战功,他唯一的儿子甚至战死沙场,儿媳殉了夫,只留下这么一个后人。   好像爷爷是叫这个名字,他点点头。   嗯,看起来真像传闻中的,有点傻。   “你的家人呢?怎么让你一个人在这?”   “爷爷,伴驾,叫我等。”   “你一直在这里啊?不无聊吗?为什么不去和别人一起玩?”   她好多问题,他不想说话了,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玩蚂蚁,没有回答她。禹棠顿觉失言,她怎么忘了这是宫宴啊,大家都忙着拉关系呢,谁会在意一个傻子?   这群蚂蚁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整齐地列队成线,浩浩荡荡犹如一支大军。每隔一段都有成群的蚂蚁搬运着东西经过,或者是一根小木棍,或者是一片叶子,还有一条奄奄一息的青虫。她就这么陪他看着,慢慢的也觉得有点意思了。   她像是回到了童年,忍不住想搞破坏,于是伸手拿掉了一片树叶,蚂蚁急得团团转,阵型一时大乱,她笑起来。他微皱了下眉,不声不响地把树叶拿过去,放回蚁群,没一会儿它们又恢复了秩序。   禹棠又用手指去戳,恶有恶报,一只蚂蚁爬到她手上,她正想弹开它,手指忽然像被针扎了一样。   “啊!它蛰我!”她用力甩掉蚂蚁,少年见状抓住她的手,将葱白似的指尖含入口中用力一吮。   她大吃一惊,抽出手就是狠狠的一记耳光奉上,打完两个人同时愣住。   “你干什么打我?”卫昙捂着脸,很不解。   “你、你敢轻薄本宫,本宫只是赏你一巴掌,已经便宜你了!”禹棠脸涨得通红,丽色惊人,不过面前这人是不懂欣赏的。   明明是好心,帮她还要挨打。他生气了,扭开脸道:“蛇蚂蚁,有毒。”   果然手指尖很快变得红肿,像是被蜜蜂蛰了一样,钻心的又痛又痒。   “好疼......”禹棠眼里止不住地涌起泪花儿,呜呜哭起来。虽然自己也觉得很丢人,但那种痛楚让她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   她居然哭了。卫昙瞪大眼睛,有点手足无措,他想了想,从袖子里掏出一块花生糖递给她,试探般摸摸她的头,轻轻道:“糖给你,不哭。”   他见过他的奶娘哄哭泣的小孙女儿,好像就是这样的,百试百灵。   禹棠一呆,随即破涕为笑:“小傻子,你把我当小孩儿哄啊?”   “我不是傻子。”他不高兴,但依然伸着手。   “好好好,你不是傻子,我是。”她接过糖,剥去糖纸放进嘴里,糖很甜,好像手也真的不那么疼了。她看着对方脸上清晰的指印,有点内疚,想道歉,又开不了口。禹棠这辈子还没给谁道过谦呢。   但卫昙也不会在意,他已经把她打了他的事忘到爪哇国去了。   .   成嫣心里已经十分烦闷,却一直维持着僵硬的笑容。好不容易成夫人与几位贵妇相偕离去,她正想四处走走,又来了一名内侍,宣她去见太后。   太后本人出身高门,却嫁给了武将,她年轻时被众姐妹看不起,颇为自伤,好在有个争气的儿子,中年以后终于扬眉吐气。   她育有当今皇上和敏宣长公主,保养得宜,六十多岁看起来还是个四十许的美妇人。一起晋见的还有其他贵女,见礼赐座后,照例只是问了些家常,成嫣也不是第一次拜见太后,对答十分大方得体。太后对这个准孙媳妇看起来还是满意的,不过说了没几句就把她放在一边,专心与自己女儿交谈。   倒是坐太后身边的韶云郡主,对成嫣似乎颇为关注,一双妙目不断打量着她。那目光带着审视,让她很不自在。韶云郡主苏兰宜没有皇室血统,她的父亲是当今天子的结义兄弟,数年前在战场上为他挡刀而死。奉天帝怜惜其独女,封为郡主,自幼养在太后身边,荣宠非常,不下于乐安公主。   太后与长公主聊得热络,倒把成嫣和一干女眷晾在了一边。成嫣乐得受冷落,她巴不得做点什么让太后不待见自己,最好取消这门婚事。   可是不能。   成嫣是成氏最出色的女儿。家族苦心孤诣的造势,父母十几年的精心栽培,将她捧成“帝都第一名媛”,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她能入主后宫。成家年轻一代的儿郎们几乎没一个中用的,再下一代又还太小,看不出什么,祖父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只有落到她身上才会带上点希望。   “阿嫣,你的哥哥们是没什么指望了,成家的兴衰或许将来都系在你的身上,万万莫要让长辈们失望......”每当听到类似的叮嘱,她都觉得沉重得喘不过气来,只想逃开这一切。   逃开这一切,那些压抑的、繁重的责任。   “让你们这些年轻女孩子陪着我这个老太婆真是难为了,你们自个儿玩去吧,本宫也乏了。”也不知道长公主同太后说了什么,她老人家玉手一挥,解放了一众倍加拘谨的少女。   韶云郡主走下来亲亲热热的挽住成嫣,笑得很是甜美:“成姐姐,御苑花开得这样好,我们一起走走吧。”   她和成嫣谁大谁小彼此都不知道,听她这样叫自己,成嫣微不可察地一蹙眉,想到日后入宫免不了相处,也只好含笑应允了。   韶云郡主性格非常跳脱。她十五六岁年纪,生得丰润艳丽,皮肤像奶油一般,又会打扮,描眉画目,都是最时兴的花样。衣着虽然并不华丽,不过外罩一层轻纱,头发束冠,后面缀着两条长长的嫩黄色缎带,又添几分灵动飘逸的美态。   二人并着数位名门嫡女四处游赏,如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吸引了不少视线。郡主活泼且兴致正浓,另有几女也能说会道,一时欢声笑语,气氛热烈,成嫣心情也不由得放松了很多。   “姐姐可是全京城男人的梦中情人,太子哥哥居然能娶到你这样的佳人,也不知道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大概是自小没怎么受到严厉的管束,韶云郡主竟养得这样直率,说话口无遮拦,毫无顾忌,“我看东宫那么多女人,真是没有一个能与你相比的!”   “郡主言重了。”成嫣淡笑着敷衍。   她要等到秋天过后才正式进宫册封。太子禹襄年轻英俊,风流多情,几位良娣成嫣也是见过的,他不在她心上,她自然不会难过。   “哎呀,姐姐国色天香,别说是太子哥哥,我看就是配那神仙一样的穆二郎也绰绰有余,你们说是不是?”众女附和着,嘻嘻哈哈笑作一团。   “郡主慎言。”成嫣眉头轻皱,“这种事岂是可以随意玩笑的?”   见她面色不豫,韶云郡主也不高兴地撅起嘴:“那好吧,不说就不说。”   这时一位贵女忽然满脸兴奋的看着一个方向,激动地喊道:“你们看,那是不是穆二公子?!他边上又是谁?”   少女们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果然见假山上走下来两个人。一人白衣翩然,仙姿玉质,容止皆美,正是名满天下的穆恒,无论他和谁站在一起,人们第一个注意到的总是他。      第4章 第四章   .   穆恒一下山便左顾右盼,似乎正在找什么人。他身后跟着一名粉白衣裳的美丽少女,娇俏柔婉,原来是兴安公主禹蔷,穆恒的崇拜者们心中嫉妒,也无可奈何。   贵妃常带女儿去太后那里请安,是以苏兰宜和禹蔷关系很好,她认出来,当即撇下成嫣和一众贵女向他们迎了过去。   “阿蔷,你也来了,怎么不见贵妃娘娘和小皇子?”韶云郡主笑盈盈地牵住禹蔷双手,一边问一边神色暧昧地看了穆恒一眼。   禹蔷脸一红,柔柔地说:“我和穆表哥一起来的,母妃和表姨在一块呢,没过来。”   “哦——原来是陪表哥来的。”她拖长了音节,一脸了然的笑容,又向穆恒道,“穆二公子有礼。”   “穆恒见过郡主。”穆恒拱手一揖,见远处他的几个好友已经注意到自己了,正向他挥手致意,便向禹蔷道,“同僚相邀,既然公主有郡主和各位女君作伴,请恕穆恒先失陪了。”   说罢不等她们挽留,他便匆匆离去。   禹蔷看着他毫不留恋的背影,面露失落之色。   “你别管他了,男人自然要与男人在一起才有话说,你就安安心心和我们玩儿吧。”韶云郡主安慰她,闺秀们也纷纷簇拥过来向她行礼,说着恭维的话。   有公主在前,成嫣早被苏兰宜抛诸脑后,她本就不喜热闹,慢慢走在了最后面,不用再应付她们,倒乐得自在。   “今天这么喜庆的场合,你怎么打扮得如此素净?好歹是个公主,可别让臣女比下去了。”苏兰宜与禹蔷手挽着手,她在太后和皇上面前比这个正经的公主更得脸,说话总是没什么顾忌,“你戴的这是什么钗,款式也太土了吧?贵妃娘娘也不好好给你添置些头面,好在前些日子太后赏了我许多好东西,回头你上我那里挑一些。”   禹蔷勉强地笑了笑。她只是想在穆恒心里保持一股清流的形象,才没有像她们那样满头珠翠,恨不得把全部家当都穿在身上。她一个公主,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来可怜自己了?不过苏兰宜在太后那里得宠,她与其打好关系,才能拉着她帮自己对付禹棠。   “兰宜,你这副耳坠真漂亮,也是太后娘娘赏赐的吗?”边上丰城郡主艳羡地看着苏兰宜,那双半缠金丝宝石耳坠红得好似透明的血滴,晃动之下光艳夺目,衬得她肌肤更加皎白细腻,美不胜收。   “这是西岚进贡的凤血石,太后非要我今天戴上,说红色吉利。”她摸了摸耳边的坠子,压低声音,皱着鼻子道,“不瞒你们说,其实我觉得样式有点老气,不过老人家喜欢,没办法咯!你头上这支玉簪也很不错嘛,样式挺别致的。”   “真的吗?这是宝翠斋出的新品,我好不容易才抢到了,他们那的头面首饰出了名的时新精致,而且都是独一份的,绝不重样,若是给出图纸定制,师傅也能照样做出来。”   “哦?那下次有好石头我就送到那里去订做。”   女儿家总是对鲜衣首饰特别有兴趣,一谈起来就没完没了。   只有禹蔷兴致缺缺,不住搜寻穆恒的身影,生怕看到他和禹棠再遇上。   她表现出的忧愁太过明显,苏兰宜也看出来了,问她:“你怎么了,这么无精打采的?”   “刚才,我们在假山上碰见皇姐了。”   “禹棠?她怎么也来了?她不是向来不喜欢这种场合的吗?”苏兰宜撇撇嘴,她同禹蔷好,自然就讨厌禹棠。尤其禹棠无论走到哪都是那么骄傲的昂着下巴,用眼角看人。而禹蔷永远都跟朵小白花似的楚楚可怜,特别能激发她的保护欲,“怎么,看你这样儿,是不是她又欺负你了?”   禹蔷没说话,眼眶微红,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   “你呀,什么时候才能有骨气一点?”苏兰宜怒其不争地戳了她一下,“你娘是贵妃,她娘是个已经死了的皇后,你们都是皇上的女儿,你何必事事让着她?”   “可毕竟嫡庶有别,她又比我年长......”   “嘁,她该庆幸她娘死得早,皇上心怀愧疚才追封为皇后,若是她还活着,你看那些朝臣能不能让一个女山贼做皇后?”   周围的贵女们这下不敢搭腔了,虽然她们深以为然,但这种大不敬的话,私底下当玩笑说说就罢了,没有谁敢公然说出口的。这韶云郡主有太后倚仗,可以恃宠生娇,她们可不敢跟着犯浑。   成嫣在最后面听得也是清清楚楚,不由得眉峰紧蹙,她们议论的可是她未来婆婆和小姑。虽然那位乐安公主风评很不好,但未见其人,她不愿轻易下判断,听她们这么说,让她心里很不舒服。   “皇姐也挺可怜的,从小就没有娘亲教导,才会变成那样......”   “她有娘教也没什么用啊,一个山贼教得出什么好女儿?你看她一年有一半时间不在宫里,沾染了多少江湖习气?宫里除了皇上和太子谁待见她啊?”苏兰宜越说越过分,“我听太后提过,那段时间帝后聚少离多,谁知道她禹棠是不是皇上的亲生骨血?”   成嫣心中一惊,她这已经是在诋毁先皇后了,言语间连太后也一起拖下水,简直不知死活。万一被皇上知道了,搞不好今天她们这一群人都要被连累。这个苏兰宜,是真没长脑子吗?   苏兰宜只顾和禹蔷说得痛快,没注意到从前方拐角处突然转出一个鹅黄色的身影,一阵疾风刮过来似的到了她面前,一言不发,揪住她的头发,啪啪就是两巴掌。她被这突如其来的两记耳光打蒙了,直到被推到地上才看清那就是她刚才议论的主角,禹棠。   “苏兰宜,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禹棠气得发疯,她苏兰宜有太后做靠山又怎么样,敢侮辱她娘亲,打了再说。   .   “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仿佛一声惊雷炸响,穆恒心底尘封了十年的童年阴影被这句话唤醒。刚刚发现的新女神和记忆深处那个将他压在地上打成猪头的野丫头重合为一个人,这让他一时间有点难以接受。   他正与几位兄友品酒论诗,兴安公主和韶云郡主带领着一群娇娥打旁边经过,距离不远,她们说的话他们自然也听见了。虽觉不妥,但姑娘们闲聊,他们又不好去劝什么,哪知道紧接着就出变故了。   他眼睁睁看着那位不知姓名的美人突然出现,带着熊熊燃烧的怒火,冲上去打了韶云郡主。   明显是下了狠手的,韶云郡主白白嫩嫩的脸上瞬间就浮起了两个通红的掌印。这宫里,敢连名带姓直呼韶云郡主名字,甚至动手打人的贵女,想来也只有那位素有骄横跋扈之名以致无人敢娶的乐安公主了。她不常出现在公众面前,堂堂一个嫡出公主,竟然少有人认得。   穆恒抬手摸了摸藏在后脑勺头发里的疤痕,已经是陈年旧伤,此际似乎又隐隐作痛起来。   那年他十岁,被选为太子伴读进宫,一群世家子正是最顽皮的时候,除了上学就是混在一块儿胡天胡地的疯玩儿。那日也是巧了,听说皇上找到了失落在外的女儿,公主初次入宫,大家都去偷看太子新来的妹妹,只有他躲在御花园的大树下睡觉。   睡得正香甜,腿上忽然一痛,他睁开眼,看见地上趴着一个小宫女,大约是踢到他然后摔倒的。   “对、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没看到这里有人......”对方被他绊倒,摔得不轻,怀里抱的东西散落一地,从地上爬起来,却反过来一个劲儿向他道歉。   等他看清她的模样,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小小年纪就这么丑,长大了还得了?他当时还没形成正确的是非观,只觉得长那么难看就是一种罪过,更何况她还踢到他了。   “丑八怪,走路不长眼睛吗?本公子这么大个人你都看不见,你跟瞎子有什么区别?”他想也不想就张口训斥。   小宫女本以为道过歉就没什么事了,听他这么说,不禁愕然地瞪大了眼,她眼睛小,瞪起来也大不了多少,看着让他更讨厌。   “看什么看?瞧你这眼神儿,一个丑八怪宫女,还想打本公子不成?”   他见她捏紧了拳头,仿佛真想打他,但最终还是忍下来了,向他跪下认错。他冷冷地讥笑,站起来一脚踢到她小腿上,正想再刺她两句,一个娇小的影子逆着光走到他面前,拉起了那丑丫头,指着他的鼻子道:“你说什么?敢不敢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说就说,一个丑八怪,还想打本公子不成?”他眯着眼扬起下巴,然而未等他看清那小姑娘的样子,右眼便结结实实的挨了好重的一拳。   他刚来得及“哎哟”一声,一阵乱拳就如狂风骤雨般落到自己身上、脸上,他是穆家幺儿,打小泡在蜜罐子里,哪里遇到过这架势,当下只想跑。不防她伸腿一绊,他摔倒在地,她索性骑到他身上,将他死死压住,专门照脸打。   “丑八怪是吧?我看看今天过了谁更丑!欺负我的人,我叫你横!叫你横!”她嘴里一边念叨着一边下手不停,“你给我向她道歉!不说是吧?不说继续打......”   那真是好一顿胖揍啊!他被打得连连哀嚎,满脸鼻血涕泪横流,却硬着骨头死也不道歉,数不清她打了多少下,直到他后脑磕到一块石头上,晕了过去。   再度醒来已经是几天以后了,他娘亲坐在床边拿着帕子抹泪,听她说了他才知道当日殴打他的是刚入宫的乐安公主。好在最终他人没事,皇上赏赐了许多东西,还亲自来探望了他,这事儿说破天也就是小孩子打架,就这么揭过去了。   但他从那次伤好以后像突然开了窍一般,念书习武越来越努力,不出几年就超过了人人称道的兄长,人也出落得清俊出尘。这黑历史随着穆家二郎渐渐闻名而被人遗忘,乐安公主刁蛮的名声却自此打响。      第5章 第五章      .   苏兰宜惊呆了,这辈子还没人动手打过她。   哪怕她做错事,惹太后生气,她老人家最严重也就是禁她两天足,过了还是跟亲孙女一样宠着疼着。   “禹棠......你打我......”她倒在地上,捂着脸,只觉得双颊火辣辣的疼,“太后都没打过我,你居然敢打我!”   她不可思议地瞪着她,语音发颤,又是惊怒又是害怕。禹棠这副要吃人的表情,是真把她吓着了。   禹棠冷着脸,眉毛倒竖,一边撸了撸袖子一边往她走了两步:“你先别急着哭,我这才刚动上手,还没打完呢!”   苏兰宜吓得哇的一下哭出来,爬起来就向着太后所在的方向跑去。   “兰宜!”禹蔷看了禹棠一眼,一跺脚,迈着小碎步追过去了。   现场诡异的安静,认识不认识的都偷瞟着这位嚣张的大公主,禹棠冷眼扫过刚才跟着苏兰宜的那群贵女们,轻声一哼,也大步跟了上去。想去告状?谁还不是公主咋地,就你们会哭?   .   苏兰宜鬓钗散乱,满脸泪痕地扑到太后怀里。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太后大惊,拍着她的背不断追问,这小姑娘在她身边长大,她跟亲孙女一样纵容娇惯着,什么时候见过她委屈成这样?   苏兰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抽一抽的,根本说不出话来,她便看向紧跟在后面过来的禹蔷:“蔷儿你说,兰宜被谁欺负了?”   禹蔷怯生生地低下头:“是......是皇姐,她打了兰宜妹妹,她还说,她才刚动上手,没打完呢......”   太后震怒,一掌拍在案上:“翻天了!这个野丫头越来越不像话,竟然打起人来了!她还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禹棠呢?来人!把她给我拿过来!”   “不用劳烦,我已经来了。”禹棠踏进太后和贵妇们小憩的水阁,“给皇祖母请安,各位夫人太太们有礼。”她礼仪周全,做得无可挑剔,完全无视了太后满面的怒容。   感受到怀里苏兰宜浑身一颤,太后怜惜地问:“她打你哪了?别怕,这里没人敢再欺负你。”   太后一直对儿子娶了一个山匪头领为妻耿耿于怀,那女子除了有张惑人的脸简直一无是处,言行粗鄙不堪,生前对她这个婆婆也不甚恭敬,连带着她生的孩子她也喜欢不起来。苏兰宜抬起头,楚楚可怜地仰望着她,脸上雪肤红痕,太后只觉得触目惊心,对比之下,更加厌憎禹棠这个亲孙女。   “禹棠,乐安公主,你好威风啊!兰宜比你还小两岁,她爹爹为救你父皇而死,孤苦伶仃,你身为人女,就是这样替你父皇报答她的?”她指着禹棠责问,只差没有直接说她不孝不义了。   “皇祖母此言差矣,孙儿正是将韶云郡主视作了亲妹,她口没遮拦,我既然是长姐,当然要好好管教她一下,免得她将来失礼于人前。”   “好个伶牙俐齿的刁丫头!理直气壮地欺负人,倒将你母亲的江湖匪气学了个十成。”太后气得笑了起来,“你说她口没遮拦,我看你更是目无尊长!”   禹棠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弓腰之礼:“孙儿不敢。皇祖母指责孙儿之前,为什么不先问问苏兰宜说了什么呢?”   “她年纪小,说错一两句话在所难免,只是说错话你便打她,若是她不小心推你一下,你岂不是要当场杀了她?相比之下,谁更恶毒?”   水阁内一片寂静,众宗妇贵女神色各异看着这场好戏,暗自用眼神交流:太后竟然在这么多人面前对乐安公主用上“恶毒”这种形容词,只怕她更是无人敢娶了。   “既然皇祖母有心偏袒不问缘由,那孙儿无话可说,任凭发落。”禹棠退后一步,略略俯身低首,摆出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姿态。   “你......说你几句你还敢顶嘴,对本宫如此不敬,很好。”太后气得发抖,点了个老嬷嬷,“你去,给我掌嘴!”   嬷嬷有些为难地看了太后一眼,走到禹棠面前,这大公主虽然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气质却依然骄傲得像只凤凰。她不太敢打啊!   “还不动手?”太后眼刀飞来,嬷嬷心一横,高高扬起手臂,正当此时外面传来一声清叱:“谁敢动她?!”   两道明黄身影一前一后急急走进来,前一个正是当今天子,后面紧跟着太子禹襄,刚刚说话的也是他。奉天帝武人出身,年逾不惑身材依然修长挺拔,他面容英挺,两道眉毛斜飞入鬓,眼神如鹰,不怒自威。太子酷肖其父,只是五官又糅合了母亲的优点,要精致一些,眼梢略微上挑,显得更为俊美风流。   父子两人进门下意识的第一个动作就是看禹棠是否无碍,见她毫发无伤,同时松了一口气,而后才向太后请安,四座宗妇齐齐行礼,奉天帝挥手免去。   但凡跟乐安公主有关的事,总有人很快向他们通报,来的路上他们已经问清楚发生了什么。太子不动声色地将禹棠护到自己身后,嬷嬷识趣地退下,不敢看太后一眼。   “母后何必为了些小事与小辈动气呢?气坏了身子,可是儿臣的罪过。”奉天帝瞪了禹棠一眼,转而向太后赔笑脸。   此事可大可小,万一惹恼了太后,给禹棠扣上一个不孝的帽子,那他可能真的要养她一辈子了,他怎么能看着女儿嫁不出去?一个母亲,一个闺女,都不是省油的灯,皇帝陛下夹在中间,好头疼。   “当然是你的罪过,你养的好女儿,堂堂一国公主,当众打起人来了,还敢顶撞你娘,你说值不值得我生气?”太后没好气地捧起苏兰宜的脸让他看,“你看兰宜这孩子,被她打成什么样儿了?”   奉天帝正要说什么,禹棠挣开兄长拉着自己的手,走上前来,跪下,磕了个头。   “儿臣有错。”她再抬起头,已经红了眼眶,将泣未泣时,尤为凄楚动人,眼睛一眨,晶莹的泪珠儿不要钱似的不断滚落,就算父兄知道她在演戏,也不由自主心疼得要命。   众人目瞪口呆:公主,你刚刚不是这样的,画风转换的是不是有点太快?   她吸了吸鼻子,哽咽着继续说:“错在,眼看有人侮辱我娘亲,却枉为人女,不能以身代之。”   “谁敢侮辱你娘?”奉天帝脸色一寒。   “韶云郡主,你敢不敢当着我父皇的面,把你侮辱我娘亲的那些话重复一遍?”   苏兰宜心虚地往太后怀里躲了躲,却还在嘴硬:“我什么时候说过侮辱皇后的话了?你不要冤枉我!皇上不信可以问兴安公主......”皇上太后又没听见,她死不承认,禹棠也拿她没办法。   奉天帝看向禹蔷,她苍白着脸,身子晃了晃,轻声道:“兰宜妹妹为儿臣抱不平,是说了皇姐几句小话,但我们绝不敢辱及皇后娘娘啊,请父皇明鉴。”   这话说得似是而非,反正是将她自己给摘干净了。   “既然她们不承认,请父皇传在场者,一问便知。”禹棠不依不饶。这些人私下怎么评论自己她都无所谓,只要不让她听见,但敢说她娘亲的坏话,她绝对不能容忍。   奉天帝深深皱起眉头,沉默半晌,终是让李存禄去宣人。   .   来的包括成嫣在内有七位贵女,她们多与苏兰宜和禹蔷交好,但此刻都只想明哲保身。一边是乐安公主,一边是兴安公主和韶云郡主,后面分别有皇上和太后撑腰,她们哪个都得罪不起。   “臣女,臣女当时在看花,没注意到兴安公主和韶云郡主说了什么。”   “我们几个那会儿在聊别的......”   一名大臣之女见众人目光聚集到自己身上,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情急之下,竟然晕了过去。   “乐安公主打了韶云郡主,臣女看得明明白白,但那是因为郡主和公主讥讽乐安公主出身,又诋毁皇后声誉,其言语......不堪为大家闺秀所道出。”唯有成嫣盈盈一福,就事论事。在座诸人看着这位未来太子妃,神色微妙,她自己却觉问心无愧,面不改色。   “讽刺乐安公主出身?”奉天帝一哂,眯起眼看向苏兰宜,“朕的女儿,出身有什么问题吗?”   苏兰宜触到他的目光,突感遍体生寒。   “不是的陛下,我没有!”她眼神躲闪,忽然望住成嫣,“成姐姐,我知道你是未来太子妃,可你也不该为了讨好禹棠诬陷我!”   成嫣惊讶得微微张嘴,但良好的家教让她忍住了,什么也没说。反正她说的是实话,信与不信,全凭皇上自己定夺。她从容地站在一边,忽然觉得有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往那个方向望过去,见太子神色淡然,嘴边噙着一丝笑,看的却是韶云郡主。   大概是错觉。   “李公公再去帮我请一个人来。”   禹棠附到李存禄耳边说了一个名字,李存禄征得奉天帝同意,躬身退去了。少顷回来,身后跟着一个锦衣少年郎,那少年一进来,水阁里像是突然亮堂了一下。   “皇上,这位就是江鹿侯的孙儿,卫昙小公子。”   犹如珠玉蒙尘,众人心里齐叹一声可惜。如果他不是傻子,哪怕资质平庸一点,有这幅外表,不知道多少人会为他着迷。   这么多人看着自己,卫昙眼神茫然,他有些慌乱,好不容易看到个刚刚认识的禹棠,见她向自己招了招手,他便小狗一样来到她身边。   “卫昙,你爷爷教过你怎么给皇上行礼吗?”   他懵懂地点点头,禹棠让他对奉天帝行礼,他乖乖照做了。   “刚才你也听到墙后面的人说的话了对不对?”禹棠柔声问他,他又点头,她接着问,“你还记不记得他们说了什么?”   卫昙努力回想了一下,模仿着苏兰宜的语气,捏着嗓子学道:“宫里除了皇上和太子谁待见她啊?我听太后提过,那段时间帝后聚少离多,谁知道她禹棠是不是皇上的亲生骨血?”   禹棠赞许地偷偷对他竖起大拇指,小傻子很会抓重点嘛,给力!   奉天帝勃然变色,骤然握紧拳头,指节发出一声爆响。   “他是个傻子!傻子说的话怎么能信?”苏兰宜犹自挣扎。   “朕却觉得,傻子说的话更可信呢!”奉天帝目光森然看向太后,“母后认为,毁损皇后名节,该当如何处置?”   “这......”苏兰宜吓得浑身颤抖,嘴唇发白,太后见她如此,心里不忍,“皇上,念在她父亲的份上......”   奉天帝宛如被迎头浇了一盆凉水,目光一滞,紧握的手无力地松开。      第6章 第六章   .   最终韶云郡主被罚禁足太后宫中半年,食邑由八百减至三百户,乐安公主和兴安公主各罚禁足一个月。对于苏兰宜这惩罚不轻,但也不算重,帝后夫妻情深,若是换个人说了和她同样的话,丢掉性命都有可能。   禹棠偏居一隅,太后和贵妃对她是眼不见为净,没事互不招惹,而奉天帝和太子向来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道禁令于她来说形同虚设。   她的生辰快要到了,每年这个时候,她都要去隐居在不空山的外祖父那里住上一段时间,并祭拜母亲,今年也不打算例外。   “秋秋,我们是要出远门啊,你拿那么多衣服首饰胭脂水粉做什么?路上打扮给谁看?”   “小冬子,现在已经是春天了,我知道你怕冷,可也不用把炭炉带上吧?”   “小夏子,马车就那么大,我没打算搬家!只带必需品就好了!”   “春儿,姑奶奶,就算路上遇到劫道的也用不着咱们亲自动手,您还是把那些刀搁着吧。”   ......   太子禹襄算好了她离宫的时间,提前将要她带给外祖父的礼物送来栖鸾殿,正遇上她一脸无奈地指挥着春夏秋冬四人收拾东西。   宫人们见太子到来,纷纷停下行礼。   “免了。”太子随手一挥,诧异地看着禹棠,“不是还有几天吗?这么早就开始准备了?”   “哥哥你来啦。”禹棠开心地挽住他的左臂,“现在整理好,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嘛。你也两三年没见外公了,今年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我哪有空啊,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无所事事呢?”太子亲昵地刮了刮她的鼻梁,“你帮我把礼物带去,也替我尽一尽孝道就好了。”   虽然生在皇室,他们兄妹感情比一般人家还亲近,私底下也从不以“皇兄皇妹”称呼。   “每次都送这些没用的,他老人家更想看到你本人啊!”禹棠不满地撇撇嘴,对他翻了个白眼。   太子好笑地揉乱她的头发:“这就是你每次都两手空空去看外公的理由?小气就直说嘛!”   “他看到我就高兴得不得了啦,哪里还需要我送什么?不过......带点手信去似乎也不错,你说我送点什么好?”   “嗯......”太子支着下巴想了一下,一本正经地说,“我觉得,要是你带个女婿去见他,他老人家会更开心。穆家老二就很好,文韬武略,我和父皇都很中意他......”   “中意你们就自己去嫁咯!”禹棠用力将他手臂甩开,没好气地打断他。   太子拿她没办法:“每次一说到这事你就跟吃了火药一样。迎春宴上闹的那一出,我就不信你全是为了母亲出气。那么多青年才俊,你果真就一个也看不上?”   当日与宴者八成出自高门,她这么一闹,等于当众坐实了乐安公主骄横跋扈的名头,一些本来想攀折金枝的都望而却步了,毕竟士族高门大多注重声望,长辈们不会想要一个泼辣的儿媳。   不过男人的劣根性太子心里清楚得很,今年禹棠在迎春宴上惊鸿一瞥的亮相,在许多人脑海中留下一抹挥之不去的色彩。这几天京中男儿郎们聚在一起讨论时,乐安公主被提起的次数甚至已经超过了成嫣。论容貌之盛两个人不相上下,虽然成嫣教养才学都是顶尖的,只是她一枝独秀太久,禹棠对他们来说更有新鲜感。   “哥哥心里知道,还来问我干嘛?你去告诉父皇,要我嫁人,除非答应我可以自己选驸马。”   太子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父皇为了你的婚事都要愁死了。罢了,我会和他说说,不过你要知道,我和父皇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你不可胡闹得太过。”   “那就有劳哥哥了。”禹棠笑逐颜开,见她笑了,太子也跟着眉头舒展。   .   她外公南北望做了大半辈子的山贼,晚年为了后人金盆洗手,如今带着昔年的兄弟和儿孙隐居在野,也算有个好结局。两手空空去看老人家的确不太好,拿进贡到宫里的东西送人又失了敬意,为表诚心,禹棠决定亲自到宫外为外祖父挑选称心的礼物。   为防招惹事端,她特地多穿两层衣服,令身材显得不那么窈窕,外罩素色布衫,幂篱一戴,便一点也不惹眼了。毕竟她是一个接地气的公主,于出宫一事早已驾轻就熟。   宫墙之外的帝都就像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这里是整个大夔王朝的中心,街市上云集了来自全国,甚至世界各地的客商和旅人,他们操着不同的口音,用各种语言交谈,达成笔笔交易,或者交流文化。大街上充斥着吆喝叫卖声、吵架声、歌声乐声,这些来自市井凡俗的喧嚣让禹棠觉得心情舒畅,至于街头到街尾那些不入流的小吃,更是她的心头所爱。   就比如这糖葫芦啊油豆腐啊酸辣牛筋什么的,虽然宫里的御厨也能做,甚至做得更精细,但始终少了那么一股烟火味儿。   禹棠一出宫就带着冬夏二人直奔南市的七巧居,这是一间西域商人开的酒馆,生意一直奇好。   进门就是一股浓浓的胡风,两个衣着清凉的绿眼胡姬在圆桌上踏着鼓点跳旋舞,手脚腕上铃铛轻响,腰肢柔软得不可思议,裙摆转开像朵牵牛花,周围一圈人叫好,不分胡汉。   这里面燃烧着膏烛,胡人浓重的体味和稀奇古怪的香料味混杂,还有烤羊肉的膻味,加上熏天的酒气,小冬子和小夏久居宫中哪里经得起这些味道,被激得差点吐出来,禹棠摇摇头,让他们到外面等候。   禹棠与掌柜的说了几句话,便被请进了一间客室,喧哗声隔绝在外,点着清淡的香,像进入另一个世界。   片刻后七巧居主人哈桑进来,他身形高大,长着一把茂盛的棕色胡子,头发也是棕色的,卷曲着,像蓬乱草。禹棠拿下冪篱,他一只手放在胸口,一只手摊开,夸张地深鞠一躬:“我最美丽的客人,帝都最耀眼的明珠,只有您的到来才能令寒舍蓬荜生辉,一定是今天外面和煦的春风将您吹进了我这鄙陋的店铺里......”   他来中土几十年,汉话说得已经很好,几乎听不出有什么口音,只是语风依旧保持着其祖国的腔调。   这浮夸的恭维将禹棠逗笑了:“哈桑,如果每个商人都像你一样会说话,这市集里就不会有那么多争吵了。”   “能获得您的赞许,是我最大的荣幸。我的公主,不知道有什么是在下能为您效劳的?”哈桑欠了欠身。   他除了是这家酒馆的老板,也是个知名的掮客,人脉甚广,只要出钱,你要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他都能弄来。   “是的,我想知道,你这里有没有上好的烟丝?或者,我在哪里可以买到?虽然我不懂这个,不过不要用次品糊弄我,否则后果你知道。”   薛北望平生最好两口烟酒,美酒嘛宫里多得是,每年她父皇送去的就已经很多了,江湖中乐意投其所好的也不少,她不见得能淘到更好的。所以她决定送他最好的烟丝。   哈桑大笑起来:“公主您来得太巧了,这几天正好有个南洋来的香料商,顺带了一批烟丝,那可是,千里挑一的好东西,一般人绝对找不到的。”   经哈桑介绍禹棠找到了那个南洋商人,舶来品果然与市面上卖的不太一样,点燃后连禹棠这种不喜欢烟的外行也觉得清香怡人,深吸一口气后连喉头都留有纯净的余味。于是她当场将其手上的存货全买下了。   了了一桩事,禹棠心情大好,从南洋人的铺子里出来,打发两个小太监将东西搬回去,她便沿路扫荡起街边美食。   禹棠右手一只酱猪蹄,左手一袋枣泥糕,借着冪篱的掩护,吃得腮帮子鼓鼓囊囊。   路过一座石桥时,见路人纷纷驻足回首往桥上望,她也跟着将帷幕掀开一条缝隙,好奇地看去。   桥边丝柳如烟,桥下碧水缓缓,桥上青年亦如一株临风玉树,此时正被一名娇艳明媚的红衣少女拦住去路,两个都是相貌出众之人,也难怪引人关注。禹棠认出来那青年正是穆恒,一脸娇羞的少女她却不认得,但瞧她衣着神态,定是哪家贵女无疑。   这人桃花招的也太多了,想起父皇和哥哥都希望自己嫁给他,禹棠不禁打了个寒战。   她看了两眼,又啃了一口猪蹄儿,转身便走。   禹棠在大街上一路吃一路闲逛,好巧又遇到个熟人。也不是很熟,就是那日迎春宴上认识的鹿江侯家小公子,卫昙。   他站在一间铺子外面,仰视着招牌,踌躇着不敢进去。   因为他算是帮过自己,长相也很让她喜欢,禹棠对他印象很不错。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她。   她走过去,拍了他肩膀一下:“干嘛呢小傻子?遇到麻烦了?”      第7章 第七章   .   卫昙疑惑地回过头,禹棠掀开帷幕冲着他一笑,眼睛弯成两道月牙。卫昙认出她,清澈的眸光中闪过一丝欣喜,他想叫她,却突然发现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她没有对他说过自己的名字。   “你......”   “还记得我吗?”   “记得,公主。”那些人是这么告诉他的。   “在外面没有公主,我叫禹棠。来,张嘴。”   糖?记住了。   卫昙顺从地张开嘴,禹棠将一块枣泥糕塞进他口中,笑嘻嘻地说,“那天你请我吃糖,现在我请你吃糕,好吃吗?”   他嘴巴不得空,便眨眨眼睛,糕点软糯香甜,很是可口。那双眼湿漉漉的,眼周泛着天然的红晕,让人不由自主心都要软上三分。   “你跟个木头似的杵在这做什么呢?怎么身边连个下人也没有?你爷爷放心你一个人在外面?”   她说起话来总是快得像连珠炮一样,他需要思考好一会儿才能理解这些问题的含义。禹棠也不急,转头打量起面前这间铺子来。看名字这是一间古玩店,出入的非富即贵,不过卫昙怎么看也不像对这种东西感兴趣的人啊。   “爷爷生辰,我想......”他支支吾吾的,却突然住口,低下头。   “你想给你爷爷买生辰礼物?”禹棠心思玲珑,很容易就猜到,“你不想让他知道,偷跑出来的是不是?”   卫昙点点头。   “那你怎么不进去呢?”她见他不说话,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恍然大悟,“你是不是钱不够啊?”   卫昙惊讶又羞赧地看她:她怎么什么都知道?   禹棠笑起来,没想到堂堂一个侯爷家的小公子会为钱发愁,她牵起卫昙的手就往里走:“跟我进去,看中什么你说。”   一牵就走,见他一点也不抗拒自己,禹棠越发觉得他像一只可爱极了的小宠物。同时又忍不住为他担忧,这智商,要遇上个不安好心的可怎么得了哦?   古玩店老板见卫昙衣饰华贵,容颜不俗,谄媚地迎上来,卫昙却理也不理他,径自带着禹棠来到一尊玉马前头。纵然禹棠对玉雕并不感兴趣,见了那雕像也不由打从心底赞了一声漂亮。   那是一匹扬蹄的骏马,比拳头大不了多少,整个身体人立而起,仅有一只后蹄与底座相接。小虽小,雕工却极其精湛,肌肉线条流畅精细,长长的鬃毛飞舞,面部活灵活现的,似乎立刻就要嘶鸣一声从底座上跃下来。   “你早就看好的?”   “爷爷喜欢。”他皱起眉头,“太贵,不要。”   江鹿侯戎马一生,老来子息凋零,剩下这么个脑袋不大灵光的孙子,只想着什么都留给他。老侯爷爱马,某次见了这尊玉雕爱不释手,最终因为价格高昂没舍得买,却被孝顺的卫昙记住了。   “客官真是好眼光呀,这可是本店的镇店之宝,用一整块昆山白玉雕刻而成......”老板眼冒绿光,唾沫横飞地准备介绍。   禹棠不想听他那么多废话,直接道:“你报个价吧,别的不用多说。”   “嘿嘿。”老板捋了捋鼠须,伸出手指比了个一,“这个数。”   “一千金?”   “一万金!”老板看出她是个不识货的,衣着也朴素,白眼一翻,立刻商人本性尽显,“这可是玉雕大师元清风的得意之作,且不说料子是难寻的极品,单这雕工就已经成绝唱了。”   卫昙吃了一惊,上次他和爷爷来的时候这老板报价分明不到现在的一半。   “你唬我呢?”禹棠冷笑,“前朝雷云大师的百童子群像玉雕才值一万金,如今收藏在宫里,元清风又不是雷云大师那样已经作古的名家,怎么就成绝唱了?”   老板往外看看没人,才压低声音道:“今时不同往日,元清风虽然人还在,现在却跟作古没两样了。前些日子英国公家央着大师打造了一支凤尾簪,呈上去之后贵妃娘娘大悦,却说了句如此珍品可惜不是独一无二,贵妃亲弟弟楚小公爷竟然带人废了元大师两只手,如此一来,元大师的作品可不就成绝唱了吗?”   禹棠听得倒抽一口冷气。英国公府正是贵妃娘家,她竟然敢纵容亲族如此行凶,父皇难道一点也不知道吗?   “我说二位,这玉雕你们要是不要啊?”老板抄着手站在旁边,笑眯眯地问。   “要,怎么不要。”   禹棠将卫昙拉到一边,小声问他:“你有多少钱?”   “四千金。”卫昙怯怯的耷拉着脑袋,退缩了,“差太多。”   “你帮过我的忙,现在轮到我还你情了。别不好意思,就当我借你的,以后你有钱了再还我。你爷爷生辰在什么时候?”   “还有两天。”   禹棠现在也没带那么多钱。她想了想:“这样吧,明天你再来这里等我。”   与老板商量过后,卫昙的四千金且做了定金。双方立了字据,禹棠将字据贴身放好。   “认得回家的路吗?”事情搞定,她转过头来问他。   卫昙点头。   “算了,我还是送你回去吧。”这家伙呆呆的,禹棠真心怕他半道上被觊觎他美色的人给拐走。   两人平平安安到达了江鹿侯府门口,没有遇上戏文里常见的拦路恶霸,禹棠心里有一点小小的失望,她还挺希望什么时候能过过英雄救美的瘾。当然,那个英雄得是她自己。   “小昙,你进去吧。”   卫昙皱着眉看看侯府大门,又看看禹棠,颇为不舍。   “走啦。”禹棠轻轻推了他一把,“你爷爷该担心你了,我也得回宫去。”   他一步三回头地进去了。   .   江鹿侯听手下汇报出卫昙一天的行程,神色很是感动。   自己一个无意的举动,居然被他记挂了这么久,这个孙子天生比别人迟缓,看起来傻了些,但又孝顺又听话,总比许多勋贵人家养出来的纨绔子好多了。   不过听到一个不知来历的女子伴随他回府时,老侯爷就不那么高兴了。这些年垂涎卫昙家世和容貌,愿意主动贴上来的女人不在少数,所幸他一直将孙子保护的很好,没让那些妖妖佻佻的钻了空子。   他们卫家家风严谨,只要对方家世清白,人品可靠,哪怕娶个小门小户的闺女也好,小两口生个孩子承袭爵位,安安分分地过日子,他也能安心闭眼了。   而能随随便便跟着男人回家的,肯定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姑娘。他都准备好一翻慷慨激昂的陈词斥责后再将那姑娘赶出门,却被告知那位姑娘将小公子送到门口就走了,脸色顿时有些微妙。   “听管家说,今天你偷跑出去了?”   晚饭时老侯爷状似无意地问起,卫昙吓得一哆嗦,抬眼偷偷一瞅,见他脸色平静,没有发火的征兆,才敢低低地“嗯”了一声。   “你也不小了,以后想出去就大大方方出去,别跟做贼一样。不过要记得,身边一定要带人,你是我们卫家唯一的后人,出不得半点闪失。”   等卫昙将这一串话的意思理解透彻,不禁惊讶得瞪大了眼。爷爷对他一直是非常严厉的,他反应比寻常人慢,老爷子对他的要求反而更加苛刻,尤其是在武艺方面,为的就是他能有自保的能力。但他头脑实在太单纯,平时便不怎么放他出府,即便外出也不会让他独处。   他小时候也偷偷钻狗洞出去过一次,被发现了,回来后不仅屁股被打开花,还在他爹娘灵位前跪了半宿。   老侯爷像这样好声好气地对他说话说话,甚至是在他“犯错”之后,卫昙简直受宠若惊。   “今天跟你在一起的姑娘是谁?”这个问题才是重点。老侯爷搁下筷子,一双锐利的眼直直盯着他,战场上指挥过千军万马的人,即使老了,气势依然不是一般人能抵抗的。   卫昙一怔,禹棠那双笑得弯弯的月牙眼蓦地出现在脑海里,让他连紧张也忘了。   “是......朋友。”   “朋友?”老侯爷皱起眉头,“怎么认识的?”   “上次,宫里。”   江鹿侯诧异地看他。宫里认识的?他也就前几天迎春宴带他进过一次皇宫,那姑娘应该是哪家贵女了?总不能是宫人吧?   “可知她姓甚名谁?”   “她叫......糖......”   “姓唐?”老侯爷将认识的所有姓唐的官员勋贵世家等在脑子里过滤了一遍,想不起哪家有待嫁之年的闺女,遂猛的一摇头。罢了,明天差人打听一下吧,若是合适,便请人上门提亲。   卫昙哪里知道自己爷爷心里想得那么多,见他不再问自己什么,松了一口气,继续扒饭。想到明天还可以见到禹棠,他莫名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愉悦。   “唔,你今天一声不吭偷跑出去,还是要罚的。晚上多练半个时辰的剑罢。”卫老爷子扫了他一眼,表情严肃。   卫昙一张脸顿时皱成苦瓜样。      第8章 第八章   .   次日卫昙天不亮就守候在古玩铺子外面,昨天禹棠忘记了和他约定时间,这一等就等了几个时辰,他站得累了,干脆就坐在台阶上。街市上从寂无人声到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经过的人都忍不住偷偷看他。这么漂亮的少年,就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他的家人居然忍心将他一个人丢在这里,真是作孽。   “哟,看看这是谁啊?不是卫家那傻子嘛!”流里流气的语调,一听就不是好东西。   几个人围了上来,卫昙抬眼一看,当中一名青年穿得花里胡哨的,油头粉面,正是英国公的老来子楚文昭,旁边几个都是他的狐朋狗友,一群二世祖纨绔子。卫昙牢记爷爷嘱咐,在外不许惹是生非,不许打人,便将他们无视掉了。   “唉,可惜了这张面皮儿,天生一张小倌儿脸,这要能睡上一睡,被我老爹揍一顿也值了......”这群人都是在家里被宠得无法无天的,一人色胆包天,竟然上前来在他脸上摸了一下。   卫昙听不懂他说什么,但很反感别人碰自己,当下将他手打开。   “呵呵,生气了,他还会生气。”几个人嬉笑起来。   楚文昭倒还知道几分轻重,折扇一打开摇了几下,对那人打趣道:“得了吧,你要睡了他,只怕不是被你老爹揍一顿那么简单了。仔细卫家老头子冲到你家撕了你的皮。”   “我会怕他?”那人嘴上这么说,却还是下意识地退后了。卫缨出了名的暴躁,朝堂上当着皇上的面也敢殴打意见不合的文官,更不用说他这种官二代。   “行了,进去吧,你们今儿可是陪我来办正事的,一会儿我请你们去多情馆。”见卫昙对他们的挑衅毫无反应,众人都觉得无趣,楚文昭抬腿往古玩店走去,“这里真有元清风的摆件?”   “我还会诓你不成?”   “进去看了再说......”   禹棠到的时候,就看见卫昙可怜巴巴的坐在店铺门口。她还是戴着冪篱,卫昙却一眼认出了她,见她到来噌的一下站起来,眼睛亮晶晶的,像条小狗,只差一条尾巴。   “小昙,你等了多久啊?”   卫昙仰头望天,真的扳起指头数等了几个时辰,禹棠汗颜:“你真是个小傻子。”   “我不是傻子。”卫昙不高兴地反驳,刚刚那几个人叫他傻子,他现在心里还不舒服。   “我就喜欢叫你傻子。”禹棠逗他。   卫昙垂下头:“那你就叫吧。”   是你的话,我可以忍受。   这下她倒有些过意不去,又拉不下脸来道歉,便直接牵了他的手往店里走,卫昙乖乖跟着。   楚文昭几人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嗑瓜子儿,店老板正在打包那尊玉马,见禹棠他们进来,放下手头的锦盒,拿出四千金放到柜台上,陪着笑脸小声道:“对不住了二位,这玉马已经卖给了楚小公爷了,您二位还是请回吧。”   老板心不坏,他背对着楚文昭,使劲儿对他们打眼色,示意他们快离开,免得开罪了那个煞神。   楚文昭打残了元清风还不够,恼人家态度清傲,居然要收集市面上所有元清风的作品,当着他的面全部砸烂。前覆后鉴,自己一个小小的古玩店老板,当然惹不起皇亲国戚,毁约于声誉有损,却也是没办法的事。   偏生今天楚文昭遇到的是禹棠。历来只许她欺负人的,有人截胡截到她头上,那还得了?   “老板,做生意当以诚信为本,你这玉雕既然已经说好了卖给我,定金也给了,字据也立了,怎么可以说变就变?都像你这样,这商界还有什么信誉可言?”她气呼呼地将字据拍到柜台上。   “姑娘您大发慈悲放过我吧,一般人就算了,那位可是楚小公爷啊,小可得罪不起啊!”店老板哭丧着脸,见楚文昭已经朝这边看过来,只差没给她跪下,“最多我给你赔偿就是,您就别多事儿了。”   那玉雕本就相当于是楚文昭强抢去的,他哪里会老老实实给一万金,肯出几百金他都千恩万谢了,只怕惹恼了这霸王损失更大。元大师的例子还摆在那里呢,人家可是玉雕界的名手,多少人捧着的,如今都落得那样的下场。   “皇上又没册封他为英国公世子,他算哪门子的小公爷?行了,我不为难你。”禹棠冷哼一声,眼珠子一转,道,“楚文昭是吧?呵,小昙,我们先出去。”   卫昙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看得出玉马是买不成了,失望地跟在她后面。禹棠走了没两步,突然夸张地“哎哟”一声,跌倒在地,纱帷歪在一旁,恰恰露出半边脸。   “摔坏没?”卫昙紧张兮兮地将她扶起来,走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摔了呢?   楚文昭顺着娇呼声看过去,只见到一个尖尖的下巴和水润的嘴唇,明明没有涂脂抹粉,那红与白却如此撩动人心。帷幕下不知该是何等风姿,他喉咙一阵发干,眼看着卫昙扶着她走出去。这傻子可真是......好艳福。   从铺子里出来禹棠并没有离开,而是带着他躲到角落,暗中观察。   “糖,你干什么?”卫昙贴近她耳边,悄声问她。   “当然是把那匹马抢回来,你乖乖等着回去给你爷爷祝寿就好。一会儿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他不质疑她怎么抢回来,只是回答:“哦。”   很快一群人前呼后拥的出来,以楚文昭为首,招摇着走向有名的青楼“多情馆”。   禹棠只是让卫昙去他们跟前转了一圈,装作跟没看到他们人一样,卫昙不明所以,却还是照做了。片刻后楚文昭果然脱离了队伍,只身一人尾随在他后面。   楚文昭心里也是经过一番挣扎的。他本来对卫昙身份有所顾忌,然而禹棠转身时唇角那抹浅浅的弧度却一直盘桓在他心头,撩得他难受,连带着对多情馆的红香绿玉也兴致缺缺起来。当卫昙再出现时,他再也顾不得许多,只想跟着他找到那女子行踪。   他楚文昭看上的,就一定要弄到手。   跟着拐进了一条巷道,原本好好走在前面的卫昙突然失去了踪影,楚文昭心道不好,正想退出去,一条麻袋忽然从天而降,兜头将他一整个罩起来。   “卫昙!是不是你?你小子敢阴我,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识相的快放了我!”他死命挣扎,歇斯底里地恐吓,却换来当头一记闷棍,登时眼冒金星。   “什么卫昙?你说刚刚那个俊俏小哥哥吗?他是本姑娘用一根糖葫芦雇来引你上钩的。”禹棠扎紧口袋,示意卫昙不要说话,用力踢了楚文昭一脚,“你仗着有个做贵妃的姐姐为非作歹,今天老天派我来收拾你,你最好乖一点,让我打一顿出口恶气也就罢了。”   “小娼妇,你到底是谁派来的?你敢动老子!知不知道我是谁?”楚文昭气红了眼,一时大意着了人家的道,偏偏还不知道这小妞是谁。   至于卫昙,全京城都知道他是傻子,是江鹿侯的独苗,就算他告到皇上那里去也拿他没办法,只能私底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笔账,日后再好好跟他清算!   “你是谁你自己都想不起来?英国公家的小公爷楚文昭嘛!”禹棠哂笑,弯下腰拍拍他的脑袋,“谁让你得罪我了呢?我警告你,最好不要口出污言秽语,老实受着,否则今天本姑娘连你三条腿全打断,叫你再也没法儿袭爵。我说到做到哦!”   楚文昭不敢再乱动,就怕她说真的。打一顿是小事,只要不打死打残他迟早报复回来,真要被废了,就算找到对方诛了她九族也没法挽救。   禹棠说的抢果真就是字面意思上的抢,又直接又暴力,经她一通暴打后楚文昭只剩下半条命,人事不知。禹棠打开麻袋,趁人昏迷着,拿了锦盒交给卫昙,想了想,又让卫昙扒了楚文昭的衣服,然后扔下他扬长而去。   “糖,爷爷说打人不对。”乖宝宝卫昙抱着玉马,惴惴不安地跟在禹棠后面,刚刚楚文昭的样子看起来好惨啊。   “我打的是坏人,坏人不是人。你爷爷自己也打坏人的。”禹棠找了个角落将楚文昭的衣服一扔,转过身语重心长地教育他。   卫昙眨巴着水分充足的大眼睛,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算了,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好怕被爷爷知道啊。   “什么怎么办?人是我打的,东西是我拿的,跟你没关系呀,你只要一口咬定什么都不知道,懂吗?” 禹棠隔着帷幕,看他一副忐忑的表情,拍拍他的肩膀安慰。她活动着两只又酸又痛的胳膊,打人是个体力活儿,这傻小子从头到尾就在一边看着,也不知道帮她。   卫昙茫然,他明明知道啊,怎么说不知道呢?   一匹油光水滑的黑色骏马停在两人面前,马上男子玄衣金冠,面容清润如玉,身姿挺拔,温和地看着卫昙:“小昙,你在这儿做什么?这位姑娘是......”   “穆二哥。”卫昙对着他露出个纯真的笑脸,“她是......啊!”   眼看自己要被卖了,禹棠悄悄在他后腰拧了一下,卫昙吃痛叫出来。   “小女子与这位公子只是偶遇,并不相识。我家中有事,先告辞了。”她迈开一步与卫昙拉开距离,捏着嗓子说话,以防被穆恒认出来。她可一点也不想和这一位有所交集。   卫昙好生委屈,揉着腰,不明白她怎么突然这样。   禹棠咬牙切齿地向他们行了个屈膝礼,逃也似的想要离开。   “姑娘留步,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穆恒慢悠悠打马上前拦住她的去路,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像是能穿透冪离看到她的面容。      第9章 第九章   .   “公子怕是记错了吧?您是贵人,你我身份悬殊,怎么可能见过面?”   穆恒俯身,距离她不到三尺,那目光里透着一丝丝玩味:“只怕记错的不是我,是你。”   “你在说什么?”禹棠寒着脸,声音冷然。   “没什么,只不过方才我经过一条小巷的时候听到有人呼救,好奇之下多看了几眼。”穆恒眼中满是笑意,坐直身体,“想不到乐安公主动辄出手伤人的脾气,过了这么多年也不曾稍减。”   卫昙疑惑不解的目光在他俩之间巡睃。   “你想怎样?姓楚的和你是亲戚,你打算去告发本宫么?”禹棠索性也不装了,摘下冪离,直视着他。她眼梢微微上扬,眉峰如剑,严肃起来时眼神与其父很有几分相似,有种上位者的威严,配上艳光四射的容貌,令人莫可逼视。   穆恒被她盯着,心跳不自觉的加快了几分。   “怎么会?我那小表叔作恶多端,是该受些教训,公主本是替皇上惩治他,打得好。”   “你倒会说话。”禹棠冷笑一声,重新戴好冪离,整顿衣装,“不过本宫若是替父皇惩治他,就不止是痛打他一顿这么简单了。”   这姑娘,一身的刺,比玫瑰还扎手。不过也好,她的地位配得上这样的个性,娶回去至少不用担心她受人欺负。   穆恒感觉得到,乐安公主似乎并不太喜欢自己,或许是因为贵妃的关系。但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摘得这朵尚鲜为人知的倾国之花,首先就要扭转她对自己的印象,让她知道自己和贵妃并不是一拨儿的。   “恒对公主并无恶意,公主没必要对在下如此戒备。贵妃娘娘虽然是在下表姨,但后宫之事与穆家毫无干系,这点陛下也是清楚的。”   “你想多了吧?本宫戒备你做什么?”禹棠莫名其妙,皱着眉道,“本来就跟你不熟啊!既然交浅何必言深?再有,谁是你表姨跟本宫有关系吗?”   “一回生二回熟嘛,多见几次不就成旧交了?你跟小昙怎么认识的呢?”他笑道。   多少名门贵女对他趋之若鹜,偏偏他自己要犯贱,喜欢上这个别人避之不及的刁蛮公主,能怎么办?厚着脸皮追呗。   “关你什么事?谁要跟你成旧交?”禹棠没好气地绕过他,叫上卫昙,“小昙,我们走。”   穆恒一点也不在意她对自己态度恶劣,皇上对他青眼有加,太子也与他交好,有他们在一旁潜移默化,她迟早会对自己改观。不过,在那之前,他大概需要先扫清那些潜藏的竞争对手,比如,眼前这一个?   卫昙傻里傻气,甚至都不懂什么是男女之情,但他长得漂亮,又单纯可爱,一个性格强势而无所畏惧的姑娘,喜欢上他这种人大有可能。这两个人如果真正的倾心相爱,会比一般人更难以拆散,他决不允许那样的情况发生。   穆恒看着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微微一笑,调转马头直向江鹿侯府。   .   将楚文昭教训了一顿,分文不花抢了他的飞马玉雕,禹棠心情舒畅,准备带卫昙上酒楼点一桌好吃的。   “糖,穆二哥是不是知道我们打的楚文昭?”卫昙忧心忡忡,就怕自己爷爷也知道了,回去又要被罚。   “知道又怎么样?”禹棠不悦:“你很怕他吗?”   “小时候,我们一起练武功。”卫老侯爷给卫昙请的师父是位有名的武林高手,穆恒也曾拜在他门下,两人有同门之谊,“我不怕他,我只怕爷爷。”   禹棠吃惊地问:“你会武功?”   “嗯。”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帮我打楚文昭?”害她一个人打的好累。禹棠不满,伸手在他手臂上揪了一把。   “爷爷说不可以随便打人,除非别人先打我。”   “那多没意思啊,学武功不就是为了能先发制人的吗?让别人先出手,万一人家一招就把你打死了,你变成鬼再还手啊?”   卫昙头脑简单,无言以对。   已经走到酒楼门口,禹棠却突然脚步一顿,卫昙撞到她身上,见她看着一个方向,眉头紧敛,目露惊疑。   “糖?”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刚好见到一个蓝色身影被抬进一辆马车,几个形容猥琐的人从车里出来,与车夫说着什么。车夫一扬鞭,马车缓缓驶出,很快消失在转角处。   “怎么了?”   禹棠毫不犹豫地跟上去。方才距离隔得不近,不过足够她看清那姑娘的脸,正是迎春宴上有过一面之缘的成嫣。她未来嫂子也有人敢动,谁借给他们的胆子?   “要追?”卫昙问她,禹棠点点头。   他揽住她的腰,如离弦之箭般向着那个方向飞掠而去。禹棠惊奇不已,这么好的轻功,原来这傻小子是深藏不露啊!   马车在城中行驶,速度不快,卫昙轻轻松松就能追上,没过多久他们跟到一座宅邸的后门前。   “别被发现了。”禹棠拉着他躲起来。   车夫环顾四周,见没有行人经过,遂将车中已经昏睡过去的少女拽出来,扛进那道门里。   “跟进去看看。”两人尾随着那车夫进了宅子。   这宅子后院挺大,里面是个大花园,五步一楼,十步一阁,花木繁茂,十分便于藏匿身形。让禹棠感到奇怪的是,里面来来去去的都是些艳妆女子,形容姿态妖娆,看到那汉子扛着个人走过也视若无睹。   倒是有一个美人儿将他拦了一拦,嘴里娇声说着:“呦,又有新货送到了?先让姐姐我看看成色如何?”她伸出涂着蔻丹的手,捏住昏迷少女的下巴,将她脸抬起来,看清她模样,先是一惊,面上又浮起掩饰不住的嫉妒。   “长得不错么,能卖个大价钱,凤娘这下可要高兴死了。”   “香香姐您可是花魁娘子,她哪比里得上,不过是略有几分姿色,凤妈妈还等着小的带人去呢,您看......”汉子点头哈腰,讨好地望着她,就怕她尖利的指甲划破美人脸,让自己无法交差。   “你滚吧。”   那位香姑娘不屑地翻了个白眼,侧开身子让他走了。   隔着一丛花树,听到那女郎酸溜溜的语气,禹棠简直想笑。跟她比起来,成嫣岂止只是“不错”而已,说倾国倾城也不过分好不?不过听他们这么一说,她大致也明白了这是个什么地方,不禁万分庆幸。   虽然禹棠之前与成嫣没有交情,不过一来她是她哥哥的准媳妇儿,二来那天迎春宴上成嫣的态度在她这儿刷足了好感,加上人家长得还那么美,让她不喜欢也难。   此番成嫣被掳进这污浊之地,不知是受人陷害还是真的遇上了人贩子,若非自己恰好撞见,只怕她这一辈子都要毁了。   第10章 第十章   .   成嫣一向谨慎,出门都有丫鬟侍从跟随,此次是受长公主的女儿丰城郡主相邀,参加她的生辰宴。贵女们相聚无非就是游园赏花,吟诗作画,中间有人提出来来去去都是差不多的花样,太过无趣,不如撇开那些仆从,以平民家女儿的身份出去游玩一天。   客人都是些十五六岁的豪门勋贵之女,平日娇生惯养,不知天高地厚,此言一出立刻得到响应,成嫣也只得少数服从多数。她本想着毕竟是在天子脚下,这么多人走在一起,应该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哪知她们专往人多热闹的地方凑,没过多久成嫣就走散了。   她被人流推挤着前行,一边寻找大部队,没注意一只手突然死死箍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拿着帕子捂住她口鼻,她死命挣扎几下,鼻端吸进几口异香,头脑一晕,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悠悠醒转时马车刚好停下,成嫣不知处境,不敢打草惊蛇,便一直装晕。扛着她的人与那香香姑娘的对话也被她听在耳里,知道自己落入狼窝,不由银牙暗咬,心中又急又怒。   她被人像麻袋一样甩在肩头,肚腹硌得难受,但只能忍住。没人注意时她便眼睛虚张,尽量看看周边环境,然而这里面很大,那人扛着她左转右转,她很快就迷失了方向。   进了一座楼里,人多起来,成嫣紧闭眼睛,放匀呼吸,唯恐被人看出来她是装晕的。她听到耳边不断有人发出对自己容貌的赞叹声,心情越发沉重。最后响起开门声,她被带进一间屋子,扔在了床上,旁边有另外几个人的脚步。   “就是这个了,一口价五百金,凤妈妈你瞧仔细,值不值这个价?”   一只手扳过她的脸,细细端详片刻,一个女人又惊又喜地说:“值,太值了!赖三儿,这么个神仙样儿的可人儿你从哪儿弄来的?别是把宫里的娘娘偷出来了吧?”   赖三说:“这您就别管了,收人不问来历是我的规矩。实话实说,她也是转了几道手才到我这儿的,我不知道她是谁。你要怕麻烦,我就找别家去。”   说着他作势就要去把人抱走,凤妈妈慌忙制止。   “哎哎哎,别呀,我就是问问。进了我这凤来楼的姑娘哪还有能出去的?胆儿小发不了横财,今儿个她就是当朝公主我凤娘也照收不误。行了,你跟我去账房吧。”   几个人出了屋子,关上门,外面传来落锁的声音。   “你们几个,给我把人看牢了,要有闪失,老娘饶不了你们!”女人厉声吩咐,门外至少两个人应承。   成嫣静静等了一会儿,确定他们已经走开,暂时不会回来,这才睁开眼从床上爬起来。   从之前观察和那些人对话中得到的信息来看,这青楼规模不小,只怕十分出名。这种地方来往的非富即贵,而豪门贵胄中认识成嫣的不在少数,要是被人认出来就完了,她必须在天黑前脱身。   今天这事儿不管是有预谋的还是意外,对她来说都是九死一生的险境。若是自家人得到她走失的消息,能在她出事之前救出自己还好,就怕有人故意大张旗鼓地找来,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成家嫡长女被卖入青楼了。那时候不管她清白与否,别说进宫无望,甚至成家为保家声,选择牺牲掉她也是有可能的,那样还能补赚一个成氏女“贞烈”的名头。   成嫣脑子里一时很乱,分不清遇到哪种情况更糟糕,但越是这样她越是要保持冷静,她无法寄希望于任何人,唯有自救。   .   这屋子不大,除了一张简陋的床和桌凳烛台再没多余的东西,连窗子都封死了的,怕是专用于囚禁新买来的姑娘。找了一圈,竟然没有发现任何可以利用的工具,成嫣心凉透了,只好等那个“凤妈妈”回来,试试看能不能谈判。   她整理好凌乱的衣服和头发,闭目沉思,尽量调整情绪,令自己从心到身都沉静下来。   凤娘打发走赖三儿,脚步轻快地返回来看新到的摇钱树。她年轻的时候也曾是名噪一时的花国魁首,后来遇上一位有财有势的恩客眷顾,对她一往情深。凤娘久经风月场,深知以色侍人不能长久,便缠着那人替自己赎了身,又藉着从前积攒的人脉开了这家青楼。   她胆大心细又会来事儿,笼络了不少权贵为自己做靠山,多年苦心经营,凤来楼在这帝都风月场中一直屹立不倒。凤娘挑人的眼光独到,手下的姑娘质量都很高,无论容貌还是才艺,随便哪个单拎到别家都是红牌的角儿。   但楼中上百个各有风情的美人儿,竟然没有哪一个比得上今天这位。   如此绝色,调/教好了一经推出,凤来楼这京中第一青楼的位置就稳了。   到了屋外,两个打手守在门口,屋里一片寂静,凤娘拿出钥匙开了锁,推开房门,不禁眉毛一挑。   以往被那些地痞流氓人贩子拐来的新货,见到她后嘤嘤哭泣的有之,苦苦哀求的有之,破口大骂的也有。眼前这美人端坐床边,看她神态镇定自若,不慌不乱,哪里像被人掳劫的模样?   有点意思。   她既不哭闹也不故作色厉内荏之态,凤娘准备好的说辞一时都用不上了。凤娘让打手留在门外,无言地笑看着成嫣,抚摸着自己左手小指上缀满宝石的护甲,一步步走向她。   成嫣也在同时审视着凤娘。出乎她意料之外,这妇人看上去并不媚俗,虽已是徐娘半老,风姿却不下于她家叔伯那些侧室。她衣着打扮得体,若非已经知道其身份,她会以为这是哪家如夫人,而非青楼老鸨。   “这位......凤妈妈?”成嫣到底年轻沉不住气,见她不说话,便由自己打开话头。她直视着凤娘双眼,傲然道,“你可知你抓的人是谁?”   凤娘笑得妩媚。一看就是世家小姐,风骨是有的,可还是嫩了点。   “小姑娘,话可不要乱说,你不是我抓来的,是我花五百金买来的。”凤娘挪出凳子,与她对坐,道,“正所谓不知者不为罪,我不知你是谁,也不想知道你是谁。若是你一定要告诉我,到时候吓到我了,也许你就不能活着离开这个房间了。”   她心一沉,看来对方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   “去岁我这里也来过一位官家小姐,有骨气啊,宁死不从,然后她就真的死了。”凤娘冷笑。   “姑娘,咱们凤来楼有位师傅功夫了得,打起人来伤筋断骨不留痕,我劝你放聪明些,免得吃苦头。”   果然姜是老的辣,她几句话便将成嫣所有的话都堵死了。成嫣脸色发白,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大胆。一个青楼老鸨,敢做到这个地步,她的后台必然是寻常人惹不起的。   不过,她还有一条路。   成嫣握紧了藏在袖底的烛台。   “我的价值不过是这张脸而已,若是它毁了,我对你总没什么用了吧?”她拿出烛台,尖针抵住娇嫩的面庞。   凤娘看向她颤抖的手,不屑地笑笑,这一招她见多了,虚张声势而已。女子最爱惜容貌,这等绝世美女更是如此,她就不信,她能下得去手。“你若有胆子,毁去便是,我凤娘也不是输不起,只当那五百金打了水漂。”她不紧不慢地说。   成嫣嘴角一弯,尖针刺入皮肤,横向一拉,鲜红的血徐徐流了半面,如同风华无双的美玉骤然破开一道裂痕。   “你!”凤娘没想到她真舍得下手,震惊之下霍然站起身,手指着她说不出话来。成嫣自毁容貌,情难自控地流出眼泪,同时裂开嘴,血泪淋漓的脸上绽开一种胜利的笑容,这笑令凤娘恼羞成怒,她尖声叫喊道:“来人!来人!给我打死这个小贱人!”   “打死她?你有没有问问我答不答应?”两声倒地的闷响后,背后传来另一个少女的声音。      第11章 第十一章   .   凤娘愕然地转过头,发现门边倚着一名陌生的绝色女子,她后面站着一个如画少年,两个打手无声无息地躺在他们脚边。   她揉揉眼睛,疑心自己看错了。这是什么年头,极品容颜已经能成堆出现了吗?   两人自然是禹棠和卫昙。   他们一路跟着赖三到楼外,却因里面人多不便进入,好不容易寻到空子进去了,又跟丢了人,只能一间一间地找过去。中间惊动到别人,还得弄晕了藏起来,很是费了一番功夫,现在才找到这里。   “你们是什么人?!”凤娘反应过来,一边喊人一边站起来就想推开他们往外跑,被禹棠一把拽住头发堵住嘴拉进屋子,卫昙也把那两个打手拖进来,关上门。   “小昙,把她弄晕,我拉不住了!”禹棠武功只是平平,凤娘挣扎不止,她快要支持不住,卫昙见状一记手刀劈上她后颈将她打晕。   成嫣认出禹棠和卫昙,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下来,手中带血的烛台骨碌碌滚到地面。虽然不知道他们怎么会突然出现,但看样子无疑是来救自己的。   “成小姐没事吧?”放下凤娘,禹棠一抬头看到成嫣脸上的伤和血,大惊失色,“怎么会这样?”   成嫣苦笑:“无妨,至少命还在,多谢公主关心。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我们亲眼看见你被人掳进一辆马车,就一路跟来了,到底怎么回事?你出门难道没有护卫跟随吗?”   “此事一言难尽,我也不敢断言。”   禹棠自己极为爱美,当然知道美貌对于一个女子的重要性,见成嫣脸上多出这么道伤痕,不禁为之痛惜,“对不起,我来晚了。”   成嫣摇头,向她笑笑,她自己反而不是那么难过,“臣女命该有此一劫,公主不必自责。”   毅然划伤脸颊的那一刻,她心里竟然有种莫名的轻松。以后纵然被家族厌弃,但她终于不必再承担属于成氏嫡女的责任,可以从那个高高的位置上走下来,做真正的自己。   “多的以后再说,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禹棠扶起她,厌恶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凤娘,向成嫣道,“这个仇,我会帮你报回来的。”   成嫣点点头,她相信她。   “糖,我们怎么出去?”刚才凤娘那几声尖叫已经引了人过来,卫昙听到由远而近的脚步声,问她。   “蒙上脸,打出去。”   .   栖鸾殿里,太医抖着手,在乐安公主耽耽的目光下替成嫣清洗伤口,敷上药膏。伤口有一寸多长,她下手又狠,纵是用再好的药,破相也是免不了的。   这可是未来太子妃啊,太子是个爱俏的,如今成氏女容貌受损,多半没戏了。   “怎么样?这伤会留疤吗?”禹棠问。   太医擦擦头上的冷汗,偷看了一眼成嫣脸色,仔细斟酌着答道:“姑娘这伤口太深了点,很难不留疤。不过好好将养,注意饮食清淡,及时换药,若是恢复得好,不会那么明显......”   “这事儿不要让别人知道了。”禹棠只叮嘱了这一句,其余的倒也没为难他,吩咐春儿打赏后送他出去。   成嫣半边脸肿了起来,那道伤醒目得像条丑陋的爬虫,可怖又狰狞。但她从那个地方被救出来,既保住性命又保住了清白,觉得别无所求,没什么再让她害怕的,此刻竟然安安心心地睡了过去。   禹棠将成嫣带回宫时便让人去通知太子,太医离开后不久他也赶了过来。   他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她恬静的睡颜,眉头渐渐聚拢。   “她怎么回事?”兄妹二人走到外殿,禹襄低声问她。   禹棠便将自己所见,以及成嫣告诉她的悉数复述给他。禹襄面上波澜不惊,听到她自行划伤脸颊时,目光却是一动。   “哥哥,你不会嫌弃她吧?”禹棠见他表情淡然,既不担忧也不愤怒,一颗心不由为成嫣紧紧揪起了。   “我要是嫌弃她了呢?”禹襄笑问道,“我的太子妃可是未来要做皇后的,脸上有疤怎么行?”   禹棠脸色一沉:“那我也嫌弃你。”   “好伤心啊,我最疼爱的妹妹竟然这么不相信我!”禹襄故意做出掩面欲泣状,禹棠笑起来,抡起拳头狠狠捶了他一下。   “不过,棠棠你也太鲁莽了,居然敢就这么跑到青楼里去,万一你出了什么事,让我和父皇怎么办?以后不许再这样了。”   “我是替你保护你媳妇儿,你要是自己上点心,也不用我冒险了。”禹棠义正言辞地教育他。   “这事怕不简单,我会让人去查,你不要插手了,陪着她好好开导一下吧。”禹襄微微一笑,说,“以前总觉得她和她们没什么两样......你放心,以后不会了。”   “二位殿下,成姑娘醒了。”秋秋来禀。   两人一起去看她,为免成嫣不自在,禹棠将床帐放下,让他们隔着帘幕说话。   “太子殿下金安,请恕臣女不便行礼。”成嫣在帐后微微一欠身。   “唔,没事。”禹襄斜眼瞟了禹棠一下,后者冲他吐了吐舌头,自觉地出去了。   禹襄率先开口:“你......还疼不疼?”   成嫣没料到他会问这个,讷讷地回答:“上完药有点麻,也不是很疼。”   两人一阵沉默后,成嫣说:“劳烦太子让人送我回成家吧,顺便与我祖父商议一下退婚事宜......”   “你很讨厌孤?”禹襄冷冷地打断她,俊美的脸上微带怒意,“还是,你心里真的如此看不起孤?”   “啊?不是的......殿下这是哪里的话?”成嫣愣住,禹襄隔着帘子隐约能看到她傻傻的表情。她看起来并不在乎这个太子妃的位置,巴不得早些甩脱才好吧?   莫名心烦。   “我已经见过你的脸,没你想象的那么在意。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禹襄一拂袖,过了一会儿,又道,“请成姑娘在宫里安心养伤,孤自会派人去府上知会,其他事你不必担忧。”   “那,多谢殿下。”她低声回道。   “你好生歇着吧,有什么需要的告诉禹棠就可以了,不用跟她客气。孤就先走了。”   成嫣欲言又止,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  鉴于作者智商比较低,文中人物智商也高不到哪里去,所以这就是个简单谈谈恋爱的小言,不涉及各种复杂的斗斗斗。要是有人骂我,我就只好卖萌了= =   第12章 第十二章   .   楚贵妃的亲弟弟,英国公的宝贝儿子被个不明女子打得半死,脱成赤条条后扔在一条陋巷的事儿,第二天就成为一桩笑谈,传遍了帝都的大街小巷。只怪楚文昭平时作威作福,荼毒了太多人,听说了此事的百姓们九成九拍手称快,甚至叹息那不明人物怎么没把他打死永绝后患。   很快就有说书人根据所谓目击者绘声绘色的情景再现,将这事儿添油加醋,改名换姓,编成一出纨绔少爷当街公然调戏良家男,无名少女路见不平怒打浪荡子的话本子。   百姓只图听个热闹,搭个飞白,奉天帝却遭了罪。   上朝时要面对英国公的声泪俱下,下朝后耳边又是贵妃哭哭啼啼,都要他彻查此事。然而楚文昭尚在昏迷中,他自己平日得罪的人太多,想查也无从着手。不过当听说打人的是个神秘女子时,奉天帝心里却咯噔了一下,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   自从儿子儿媳双双过世后,卫老侯爷为免触景伤情,再也没有办过寿宴。这些年记得他生辰的也只剩下一些早年的战友和部下,有心的当天会来与他小酌几杯,缅怀往事。   没想到今年收到的第一份礼物竟然是来自于自家傻孙子的,老侯爷欣慰之余,又多添了一份忧虑。   这玉雕价值不菲,本来以为卫昙去问过价后就死了心,没想到今天还是将它送到了他面前。怎么来的,他派人去古玩店里打听过后心里差不多也清楚了。   昨天高平公次子穆恒上门拜访之后他便知道,前日陪着小昙回来的姑娘并非什么姓唐的小姐,而是乐安公主禹棠。那次宫里发生的事,老侯爷虽然不曾亲眼见到,却也有所耳闻。听穆恒话里的意思,公主对自己孙子的态度颇有些暧昧不清。这可不是件好事。   早上上朝的时候英国公很是闹了一番,哭得老脸都不要了,一定要为自己儿子讨回个公道。楚家就一个独苗,也难怪他,要是卫昙出了什么事,自己一样会拼了这条老命去报仇。   他知道楚家小霸王被打的事多半与卫昙有关,这其中还牵扯到那个被皇上宠上天的乐安公主。卫昙脑筋本来就不够用,再与这些人纠缠不清,还有什么安稳可言?   穆恒那小子说的很有道理。乐安公主骄纵顽劣,如果真看上了卫昙的脸,怕是他想推脱也推不掉,将来他两腿一伸登天了,还有谁护得住那孩子?天家人心性多凉薄,等她厌倦了卫昙,他焉有活路?越想越觉得惶恐,老侯爷立刻叫来管家去请冰人,他要尽快找到合适的人选,将孙子的婚事定下来,以免夜长梦多。   .   茶盏被人用力砸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一声响,粉碎成渣。   “不是说亲眼看着成嫣被卖进青楼的吗?她怎么又让禹棠接进宫里去了?你们干什么吃的?一群废物!”丰城郡主脸色铁青,清秀的面庞因怒气而显得有些扭曲。她铤而走险,终于做了一直都想做的事。发现功亏一篑时,简直想将这些人全杀了以消心头之恨。   底下跪着一溜人,战战兢兢的不敢抬头。   丰城郡主薛盈爱慕太子已久,帝都贵女们的圈子里许多人都知道,心照不宣而已。   母亲是尊贵的长公主,父亲是定国大将军,以她的出身,完全有资格做太子妃。早些年长公主还和皇上玩笑般说起他俩的婚事,她暗中期许了很久,没想到中间却突然出现一个成嫣。除了容貌,薛盈不觉得自己有哪一点输给她,凭什么她就能轻而易举得到自己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一直以来,她对成嫣表面有多客气,心里就有多嫉恨。   薛盈觉得自己容忍成嫣已经太久,上次在宫宴上成嫣维护乐安公主,引得太子也对她注目,别人没发现,她却注意到了。一想到将来他们成婚后夫妻和睦琴瑟和鸣,她心里便如钝刀割肉一般难受。   恰好这次成嫣又得罪了她的好友苏兰宜和兴安公主,被人在耳边一吹风,她终于再也不想忍,便想趁着自己生辰的好时机彻底毁掉那个第一名媛。   这本来是个周密的计划,随便制造点意外,让人将成嫣送进青楼,晚一点再大肆搜查将她找出来,那时候她的名节不毁也毁了,如何能再入东宫?期间动用到的人也都与薛府无关,就算有人怀疑到自己头上也找不到证据。她堂堂一个郡主,皇上的外甥女,还有人敢单凭怀疑就拿她怎么样不成?   昨天她都已经通知大家成嫣在大街上被人掳走的消息了,正准备调集人手“全城找人”,谁知道傍晚却接到成家的回信,说乐安公主禁足中太过无聊,一时兴起接了成嫣到宫中相伴,请她不必担忧。   “郡主,我们当时确认过,那女子真的是成氏女君无误,也是亲眼看着赖三儿把她送进凤来楼里,不知道怎么就......”   “公主眼下被禁足在宫中,难道还会突然跑到那种地方去救她吗?”薛盈气得想呕血,抬腿便是一脚踹在说话那人的胸口,“分明就是你们办事不力认错人!”   “盈儿!”薛盈正对着家奴发脾气,不想房门突然被人推开,长公主冷着脸走进来。   薛盈心里一沉,母亲一向对她管教严厉,要求她做一个名副其实的闺秀淑媛,这下定然免不了又是一顿训斥,也不知道她听到了多少......   “你们立刻去把与此事有关的人解决掉,务必要做得干净点,要是走漏半点风声,你们几个,包括你们的家人也不要想活了。”长公主仪态端方地坐下,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奴仆,神情淡漠地吩咐,语气毫无情绪起伏。   几人相互看看,慌忙领命而去。长公主只管发布指令和得到结果,其中过程如何,一概不是她所关心的。   薛盈吃了一惊,她只是想毁掉成嫣的清白和名声,而母亲轻飘飘几句话,却是要人的命。   长公主见女儿神情,长叹一口气,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你就真那么喜欢太子?非嫁给他不可?甚至为了他不惜把自己变成一个狠毒的女人?”   “母亲......对不起,是我的错。”薛盈眼圈一红。她也算是天之骄女,怎么会愿意将自己置于一个卑微的境地?如此耍弄手段,细想之下连自己也觉得不耻,然而有些事当真是情难自控。   她真的就那么喜欢太子,从小就喜欢,以至于对本身与她无冤无仇的成嫣横看竖看不顺眼,处心积虑想毁掉她。可是没有了成嫣,若是皇上仍不考虑自己,而是再换一个张嫣,一个李嫣,她又该如何?   “我......我只要一想到太子哥哥要娶别人,心里就好难过。我嫉妒她们,嫉妒所有能正大光明靠近他的女人,连禹棠我都嫉妒,我不想这样的......”她伏在长公主膝头,呜呜地哭起来。   “傻孩子,以后不要擅作主张了。当娘的怎么会不心疼自己的骨肉,你想要的,母亲自然会帮你达成。”长公主抚摸着女儿的头发,轻声细语道,“贵妃不得你舅舅宠爱,却能这么多年稳居后宫第一的位子,你知道为什么吗?”   薛盈摇头。   “因为她从来不害人,你舅舅放心她。”长公主慈爱地笑了,执起她的手,“她不害人,是因为她的路已经有人替她扫平了,她不需要亲自动手。记住,你想做太子妃,这双手也要干干净净的,让任何人都抓不到把柄。”   薛盈抬头望着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码完了发现这章真的都是家长哎~   第13章 第十三章   .   栖鸾殿海棠初开,深红浅粉浓淡有致,宛如蒸蒸云霞。春日的暖风里糅杂着清淡的花香,仿佛掺了甜酒一般,熏得人昏昏欲醉。   海棠树下,禹棠侧卧在石椅上,伴着清幽的琴声安睡,嘴角挂着一丝甜甜的笑,花瓣飘落一身,浑然不觉。她睡了多久,旁边的成嫣便弹了多久,只恐琴声断去,禹棠的美梦也会被打断。   府中教养成嫣的嬷嬷总说皇宫是最重礼仪的地方,绝不能行差踏错一步,然而在栖鸾殿养伤的这几天,居然是她有记忆以来最放松的日子。   十几年来她日日按着长辈的要求严格训练自己,永远不能吃饱饭,不能大步走路,不能夸张地笑,必须站有站相坐有坐相,任何一个动作和表情都要优雅得让人挑不出错。如今的成嫣在别人眼里就是上天的宠儿。本身出自名门,相貌堪称国色,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诗词歌赋信手拈来,足以让帝都七成以上的才子佳人为之倾倒,剩下的都是满满的嫉妒。   可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提线木偶,被人画上精美的妆容,穿上华丽的服饰,乖乖按照家族的安排,扮演一个让所有人都满意的角色。好像她生存的意义就是为了整个成家献祭,没有自己的灵魂,每一天都是那么空洞乏味。   毁容后不再完美的成嫣,反而没了那么多包袱,虽然也会自伤,更多的却是前所未有的解脱感。   成嫣多年养成的习惯一时没法更改,但现在有禹棠带着,她是越来越放纵自我了。没有外人的时候,她也敢学着禹棠脱了鞋袜将脚放进冰凉的小溪里搅水玩,深夜里起床燃烧高烛照花赏月,在大幅的白纸上乱涂一气,还有许多想做而一直不能做的事。   不过她也清楚,这是因为栖鸾殿的主人是乐安公主。换个地方,换一个人,她依然只能是那个循规蹈矩的成嫣。   禹棠这一觉睡得酣畅,醒来时两颊微红。她揉揉惺忪的眼,见成嫣还在心无旁骛地弹琴,姿态无可挑剔,微风拂过,片片落花围绕着她飞舞,整个人仿佛镀上了一层柔光。   真的很美啊!   即便脸上多了一条伤痕,在她看来也完全无损成嫣的美丽。禹棠情不自禁的在心里感叹,她的哥哥上辈子是积了什么样的大德,竟能遇到这样一个天仙化人般的姑娘。其实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只是每天从镜里见着,便也觉得寻常了。   “公主醒了?”琴声戛然而止,成嫣微微对她牵动一下嘴角。她伤口稍稍牵扯到便会很痛,因而几乎不能做什么表情,但眸中流露出来的都是柔和真挚的笑意。   “嗯,这一觉睡得真好,就是石头太硬了,下次让小冬子搬张软榻来。”禹棠伸了个懒腰,“我现在精神百倍,晚上都不用睡了。”   成嫣掩口作轻笑状。   “适才见公主神情愉悦,想是做了个好梦。”   “是啊,我梦到了我娘。”禹棠伸手摘了一朵花放在鼻端轻嗅,“不空山有一棵上千年的垂丝海棠,比这一棵大得多,小时候我最喜欢缠着我娘带我去那玩了。我刚才就是梦到她还在世,我们一家人一同去赏花呢。”   她说起亡母,神色竟然一点也不见伤感,满满都是幸福的味道。成嫣却不由为之感到心中酸涩。   纵有皇上和太子的怜爱,但因为亲娘的缘故,一些人依然敢不将这个公主放在眼里,所以她将自己的心裹进了硬壳中,任由旁人谣传评说,什么都不在乎,才能免受伤害。   故作坚强,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柔弱呢?   “那棵树真的好大,开花的时候漂亮得不得了,有机会你一定要去看看......对了,我哥来过没有?”   “应当没有吧,无人来禀报。”   禹棠颇为烦恼地看她一眼:“真愁人,让他去查个事也一直没有回音。话说回来,是谁把你送进凤来楼的,你心里真的一点底都没有?”   成嫣一愣,想不到她还记着为自己报仇的事。   其实她怎么会猜不到,只是没想到丰城郡主真的敢对自己下手。这事若要深咎难免牵连甚众,摆到明面上,搞不好今后薛成两家就结成大仇了,她不能因为自己的委屈让家族冒这个险。更不想因为自己,导致禹棠私底下对郡主报复,酿成更大的祸事。那天禹棠和卫昙在凤来楼大打出手惊动了不少人,似乎后来还是太子出手摆平的,好在凤娘和将她卖进去的小混混最终都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还有就是......唉,”禹棠蹙起眉,面有为难之色,“我就要去不空山了,你可怎么办呢?你脸上伤还没好,这时候回成府肯定瞒不住。可是我不在栖鸾殿里,总不好留你一个人吧?要不你住东宫去?不行不行,虽然你早晚要入东宫,现在也不能不明不白地住进去......”   “不空山?”这个地名常常被禹棠提起,成嫣现在已经知道那是她幼年度过的地方,也是先皇后的故乡。在禹棠的叙述里,那里有云遮雾罩的山水,有废弃的古寨,有漫山遍野的鲜花野果,是一个与帝都截然不同的庞然大物。   她心里忽然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   成嫣一身简单的湖绿春装,一把乌发松松系在身后,因脸上有伤,不施粉黛,但太子反而觉得这样清清淡淡的她比盛装时更显得美丽。旁边的禹棠披着水红色大袖衫,她天生眉眼乌灵,唇如丹朱,不上妆也比他人浓丽一些,与成嫣相比又是别样的美。   正所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两个同样容色倾城的美人聚在一处,言笑晏晏,气氛融洽,四周又是团团簇簇的似锦繁花,其养眼程度自然是成倍数的增长。   “子羽。子羽?子羽!”   子羽是太子手下的密探统领之一,饶是他一直自认为修为已经到家,面对美色的诱惑亦能做到心如止水,见此情景,也不由两眼发直,太子连叫了他三声才听见。   “殿下。”他收回目光,轻咳一声以掩饰尴尬,“属下已经查探过,这事八成与定国将军府脱不了关系,不过我的人去迟了一步,跟赖三接过头的人已经被秘密处理掉了,证据也被销毁。”   “知道就好,不用再查,现在不宜跟姑姑撕破脸。真是无聊死了。”禹襄面无表情地揉碎面前一片草叶,“这些女人就不能有片刻消停啊。”   他心知那位表妹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这么做,背后定然少不了有人撺掇。   不过更让他心冷的是成家对成嫣的态度。她入宫这么多天,他们一家人从未派人问过一句她近况如何,过得好不好。他的暗卫甚至查到,成嫣被掳的当天,成家家主竟然下过一道密令,若是找到小姐时她已失去清白,那便将她杀了,伪装成自尽。   太子曾经以为他们很珍视这个女儿,如今看来,不过是重视她能带来的利益而已。   他后悔没有早一步发现她的好,不过现在也不算晚,既然成家如此对她,那他将来清理起这些世家的时候也不用对成氏有所顾忌了。   禹襄远远望着花间的两个少女,一个是他最心爱的妹妹,一个是即将成为他妻子的姑娘,现在都是他这一生想要倾力保护的人,他已经失去了母亲,不许任何人再来伤害她们。   “子羽,将你手下的人拨一半到公主和成小姐身边去保护,孤担心有人一计不成,还会向她下手。”   “殿下,属下觉得,这个差事责任重大,属下最好亲自督促他们。”子羽一脸严肃,目不斜视地道。   综合他刚才的表现,太子凉飕飕地瞟了他下面一眼:“你要想亲自去也可以,先切了再说吧,孤怕你监守自盗。”   子羽:“......”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禹棠和成嫣在一起的时候,总觉得周围都是粉红色的泡泡...... 太子/卫昙:??? (嗷嗷嗷~每写一章都好希望有人告诉我,我有没有写崩——来自不自信的手残星人 >_<)   第14章 第十四章   .   最近卫昙像变了个人,练武不认真了,时不时望着外面的天空发呆,虽然以前也呆,但从没像现在这样一副忧郁的样子。卫老侯爷着家丁送走冰人,正好看见卫昙又想出去,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大吼一声:“卫昙!你给我滚过来!”   声如洪钟,将他吓了一跳。   “爷爷。”他垂着脑袋,像个失去乐趣的猫,不情不愿地走到卫缨跟前。   “你想到哪去?”   “我要去找糖,让她陪我玩。”   “呵,你要去哪里找她?”他又气又好笑,“她是公主,住在皇宫里,禁卫森严,你以为你进得去?”   卫昙想了一下,很认真地回答:“我可以翻墙,里面有人,我还可以问路。”   老侯爷知道他不是开玩笑,而是正儿八经的想翻墙进皇宫找禹棠,气得胡子尖发颤。   “不许去!你想被禁卫军当做刺客戳成筛子吗?”他一巴掌拍上孙子的脑袋,反正已经傻了,也不怕打得更傻。   “那我不问路了,慢慢找,不让人发现。”   侯爷想吐血。   “人家是公主,你怎么高攀得上?小昙乖,听爷爷的话,咱相亲相到个合适的就娶了吧。有了媳妇好好过日子,那个什么棠你很快就会忘了......”卫缨难得好声好气地哄他,拉着他进厅堂,把冰人送来的画像翻给他看。   “这是何家小姐,腰圆屁股大,一看就是好生养的;这是周家姑娘,长得挺标志的,跟你很配;这个文小姐也很不错嘛,看面相就是老实本分的,娶了她你不会受欺负......这娶妻吧,你不能只看外表,要选个贤惠的才对撒。”   这些不介意卫昙缺陷愿意与江鹿侯府结姻亲的,大多门第较低,就是看中了其身份,以及子嗣在老侯爷过世后可以承袭爵位。不过一则卫缨本身武将出身,没那么重的门第观念,二则他觉得自己这个孙子有好人家的姑娘肯要,他就该烧高香了。   金枝玉叶高门贵女什么的,无福消受。   卫昙低着头不说话,也不看画上各种各样的小姐们一眼。他对美丑没有概念,只是很喜欢和禹棠在一起罢了,和外表如何一点关系也没有。   “爷爷,娶就是要一直在一起吗?”他抬头忽然望着卫缨问。   老侯爷欣慰地一点头,总算他还知道。   “那我要娶糖。”   哈哈哈哈哈哈哈,自家的娃实在不忍心说他是癞蛤/蟆,不过他家傻孙子想娶公主,说出去会被人家笑掉大牙吧?   朝中年轻人不少,就算他已经一把年纪,不再关心这些小儿女的事,也经他们之口知道,那朵以前无人问津的花儿现在已经成为许多人肖想的对象。连最为出类拔萃的穆恒也为之心折,卫昙拿什么跟人家比?   “想都别想。今天不说这些了,你还是滚去练功吧。”卫缨虎着脸训斥他,“不准再往外跑,敢出去,打折你的狗腿。”   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的东西都得不到,他要是哭闹就会挨打,小时候被打得太惨,爷爷一凶他就习惯性的怕。   卫昙只好沮丧地滚回自己院子练功去了。   .   太子再来栖鸾殿探望的时候,禹棠已经带着春儿和秋秋不告而别,留下眼泪汪汪的两个小太监。不仅是她,连成嫣也跟着不见了。   “你们主子呢?”他逮着留守人员问,“还有成姑娘哪去了?”   “回禀太子殿下,公主今天一早已经启程去了不空山,她让奴婢把这个转交给殿下。”小冬子红着眼,一边用手绢儿擦泪,一边把一张字条呈给他。   禹棠每次出远门只带宫女伺候,都轮不上他,小冬子抱怨过,却被禹棠取笑他一个太监跟宫女争宠,他委屈得要命。太监跟宫女有什么两样嘛?这样搞性别歧视真的好吗?   禹襄展开字条,看着熟悉的笔迹,哭笑不得。   “哥哥,我把你未来媳妇儿一起带走了,让外公也见见她。别担心,我会照顾好她的——妹,禹棠。”   这个丫头还真是胆大,都不跟他商量一下就把人给拐走了,还好他已经提前派了暗卫保护。   不过他仍然不太放心,要不还是跟父皇请个假,跟去看看吧。   一向勤于公务的太子殿下,首次有了偷闲的念头。   .   车轮骨碌碌前行,巍峨的皇城在身后渐渐远去,越来越小,成嫣按捺不住心中的雀跃,直掀开帘子向外观望。她不是没离开过帝都,但这次和以往的意义都不一样,这是完全属于她自己的,一场自由的旅行。   禹棠对这些早就失去新鲜感了,见成嫣如此不禁感到颇为有趣。她一直觉得成嫣活得跟个小古董似的,行事畏首畏尾放不开。上路后那双雾沉沉的眸子里仿佛有什么被点亮,陡然焕发出不一样的神采,越发觉得自己冒险带她一起是正确的选择。   “以后你嫁给了我哥,要是他同意,我们可以每年都出来玩。”成嫣比禹棠小,现在也还没有正式成为她的嫂子,禹棠心理上就拿她当个妹妹对待了,看她的眼神里也不由自主带上了对妹妹的宠溺。   成嫣想起太子每次离去时清癯的背影,不由脸一红。她从未对这桩政治联姻抱有过什么幻想,从前与太子见面,双方也不过是礼节性地交往而已,各自在对方眼里都看不出半点火花。栖鸾殿那一见后,听了他那几句话,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无形中发生着变化。   现在听禹棠提及太子,她居然有点耳根发烫,似乎......对这婚事也不是那么抵触了。   “可是,我如今这个样子,就算太子能容忍,皇上和朝臣也不能接受一个毁容的太子妃吧?”她手附上面纱下伤疤的位置。   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了,禹棠凑近了看看,安慰她:“这算什么毁容啊?不要紧,我看伤口长得挺好的,要是宫里的御医不顶用,咱们还可以试试江湖上的方子嘛。那么多名医,总有个能去疤不留痕的。”   “谢谢你,公主。”   “嘘——”禹棠将一根手指竖在她唇前,“不要再叫我公主了,叫我的名字,或者叫我姐姐都可以。尤其是到了不空山,那里不是帝都,只有亲人和朋友,就算我哥到了那,也只是禹襄。”   “嗯。”成嫣点点头,从善如流地唤了一声,“棠姐姐。”   禹棠眼睛弯弯:“孺子可教。”   她一下子从小姑子变成了“堂姐”,不知道禹襄听到了是什么表情。   .   太子跟穆恒交情相当不错,在殿前跟他吐槽起了自己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妹妹,穆恒一直面带微笑地倾听着。关于她的事,他知道得越多些,心中的那个形象就更加鲜明生动一些。太子也希望好友能成为自己的妹婿,总是不遗余力地向双方“推销”,奈何每次跟禹棠说起,她都十分反感。   不过也不止对穆恒,她对他提及的所有青年才俊都如此,也正因为这样,才生生让奉天帝愁出不少白发。   “这样看来公主与成家女君相处得很不错啊,姑嫂和睦,这对殿下来说是件好事。”   “是啊,好事。好到我父皇都怀疑她是不是有什么不得了的癖好了。”禹襄无奈地叹气,又道,“我不放心他们两个姑娘,打算跟去不空山看看,怎么样,你要不要随我一起去?不过,要去的话,京中的事就得暂时搁一搁了。”   他向穆恒一挑眉,给你表现的机会了,接是不接?   “太子殿下盛情相邀,微臣岂能不从?”穆恒双手抱拳合揖。   两人相视而笑。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求助,妹妹把我媳妇儿拐跑了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作者:当然是选择原谅她啊,你还能怎么样?(手动dogo脸)   第15章 第十五章      .   太子和穆恒闲聊的时候,卫老侯爷从旁走过,也不经意听到一耳朵。   听闻乐安公主已经暂时离开了帝都,老爷子可算放下心来。卫昙傻乎乎的,记性又不好,只要一段时间见不到她,听不到她的消息,自然就忘了。   “傻小子,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人家为了躲你,都远走他乡啦。说不定一回京,就要被赐婚给你穆二哥了。”卫缨乐呵呵回到侯府,幸灾乐祸地将听来的壁角稍作加工用于打击他。   他一下子说太多,卫昙听不懂,眨着眼睛一脸茫然。老头儿便用他能懂的方式解释了一遍,看到卫昙呆滞后慢慢变得死气沉沉的模样,对他也没那么气了,反倒开始心疼。   不过长痛不如短痛,现在先给他当头一棒,总好过将来慢慢煎熬着活受罪。   老侯爷本以为这下他该消停了,然而卫昙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一连几个时辰不吃不喝不出声。老爷子担心不已,站在门外劝了又劝,里面始终毫无反应。最后他终于忍不住,一脚踹开门,屋里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卫昙的影子?   从来没有单独离开过帝都的卫昙他,离、家、出、走、了!   让丫鬟检查了一下,柜子里衣服少了两件,墙上的剑拿走了,也带了钱,幸好他还知道买东西是要钱的。   卫老侯爷气得直咆哮:“卫昙,你这个忤逆子!你、你有本事出去,有本事就别回来!气死老夫了!”   .   王小二的茶摊开在帝都通往泉城的官道上,供过路的商客旅人歇脚并补充给养。下午正是赶路的时候,茶摊没什么客人,偶尔有人经过买碗茶水喝了就继续上路。只有一个黑衣男子,一大早就来了,坐在最里边,要了一壶茶,从早上一直坐到现在。   这种一般是等人的,王小二见得多了,也没有特别去留意。   从帝都过来的方向掀起了一阵烟尘,远远一辆马车驶来,车旁围绕着十几骑高头大马,马上护卫个个英武不凡,比他见过的官差还威猛,一看就不是寻常富贵人家用得起的。小二站在路边翘首以盼,队伍近了,果然在茶摊旁停了下来。   像是护卫首领的人打马到车窗边,俯身隔着帘子问话,里面的人说了几句什么,他便抬手示意大家下马就地休整。那些人齐齐下马,动作统一而干练,部分人牵了马去饮水喂草,余下的都护在马车边。小二立刻殷勤地迎上去招呼着,帮忙牵马,将人往棚子下领。   车上先是跳下来一个丫鬟模样的少女,小二定睛看去,大失所望地摇头。这丫鬟长得也太丑了,想必小姐也不怎么样。接着又下来一个少女,倒是玲珑娇俏,色如春花,被刚才那个一衬托,显出了十分的美貌。   “看什么呢?备茶。”那护卫首领已经走过来,铁塔般站在他面前,比他高出一个头,见小二发愣,不悦地敲敲桌子,“一共二十个人,碗要洗干净。”   “是是是,客官们请稍坐休息,很快就来。”小二抱出一大叠粗碗,用开水烫了一一摆上桌,添上茶水。一边忙活,一边忍不住抽空打量她们,当然主要是看漂亮的那个。   那两个丫鬟下车后四处看了看,面上对这简陋的茶摊现出嫌弃之色,小二早已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她们返回车上,很快拿了一套精致的瓷具下来,将桌子凳子擦了又擦,铺上桌布,找他要了滚水,泡上自带的茶叶,这才去请主人下来。   马车里,禹棠帮成嫣戴上冪离,让候在外面的春儿和秋秋将她扶下去,自己拿了另一顶也戴上,跟着跳下车。走了没几步就听见哗啦啦一阵脆响,禹棠透过帷幕循声看去,原来是小二打翻了几个茶碗。   他慌乱地蹲下收拾碎片,捡东西的同时还不住偷瞄她们,又怕又想看的神情让她笑了起来。春儿眼睛一瞪,想过去教训他,禹棠一句话制止了她。她不以为这是轻薄,爱美是人之天性,有人欣赏她们的美,不是很好吗?   两人在长凳上坐了下来,春儿和秋秋侍立在禹棠身后。   “你们两个也坐下吧,咱们在外面,不需要跟宫中一样拘束。”   于是她俩也坐了,秋秋拿过茶壶和杯盏,给大家一人倒了一杯茶。   “棠姐姐,不空山还有多远呐?”成嫣一手托着茶盏,一手半揭碗盖,轻轻吹了吹,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隔着一层纱她的动作依然保持着一种深入骨髓的优雅,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做作。   禹棠更喜欢将热水放凉,一饮而尽。她端着杯子转动手腕,颠簸着杯中茶水,这样可以让水冷得快一点。两相比较之下,动作稍显豪放的禹棠反而不像个公主。   “中间要经过两座大城,有山路,再坐两天的船......”禹棠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大概有五六天的路程吧。”   “我还从来没走过那么远呢,真有意思。”成嫣羡慕地看着她,禹棠是每年都要去小住一阵的。能活得像她一般肆意的贵女,京中可没几个。   “只怕到时候你要喊脚疼。”禹棠笑道,“还可能晕船。有一年我带了小夏子,一线天峡谷那么美的景色,就他吐了个昏天暗地,扫兴至极,现在我都不敢带他了。”   “能出来就比什么都好,我才不怕呢。”   成嫣颇为不服气地歪了歪头。她向来端庄持重,以往语气神态中很少带有这种小女儿的娇嗔。若是胆敢在父母长辈面前这样说话,她定然是要被责备的。   士族高门也有分类。   成氏这种百年世家比一般的公卿勋贵人家更为严苛,尤其是对待子女方面。资质可以平庸,但教育不能松懈,更不能做出落人口舌、败坏家族名誉的事。楚文昭那一类做坏事都摆在明面上的纨绔,若是生在这样的家族,只怕都不用别人做什么,家中长者直接就自行清理门户了。   是以成嫣多年来都活在一种压抑的氛围中,几乎快要窒息。现在的她犹如一只初出樊笼的小鸟,被压制的本性一点一点流露,才有点像一个十六岁的少女。   “你想玩儿的话我们也可以不着急赶路,泉城和麦城都是古城,有很多名胜值得一游,小吃也不少。中途还有几个村落和小镇,路过的时候都可以去转转。左右也耽搁不了几天,让人提前赶去不空山给我外公报个信儿就是了。”禹棠笑着说。   禹棠这么一说,不止成嫣,连一边的春儿和秋秋眼睛都亮了起来。这外面天宽地阔,人情风物都不是宫里那小小的一方天地能比的。别说困在宫里的人,就是生活在宫外的普通百姓,无财无势,也不能够随意迁移。有机会游历山川,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   停留了约莫一刻钟,一行人与马都休息得差不多了,重新整装上路。王小二捧着茶钱和丰厚的赏金,痴痴目送着马车绝尘而去。   今天怕是遇上仙女了吧?虽然由始至终没看清那两位姑娘的脸,他依然觉得自己能将她们的身影记一辈子。   王小二发了很久的呆,一直到有新的客人来才堪堪回过神。他招呼好客人,收拾桌面的时候又在靠里边一张桌上发现几枚铜板,这才想起那个在茶摊里坐了大半天的黑衣男子。   那人真是一点存在感都没有,在这里坐了这么久,王小二硬是想不起他长什么样,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过渡,下章开始新地图旅游咯~   第16章 第十六章   .   既然最大的主子发了话,队伍也就特意放慢了行程,路上遇到什么觉得好玩的几个人都要停下来看一下。他们看过了湖泊瀑布、栈道长桥、大片的水田、成群的白鹭、夕阳、朝霞、滕蔓中的古城墙、荒无人烟的废弃村落......连一头老水牛也能让成嫣新奇不已,以为是什么巨大的异兽,站得远远地观察了半天,对它弯弯的大角啧啧称奇。   本应第二天就能抵达的泉城,生生拖到了第三天天快黑的时候才到,幸好赶上了关城门的前一刻,不然便要宿在野外。   客栈鱼龙混杂,为安全起见,他们在城中时一律住宿在驿馆。   这驿丞是个有眼色的,见前来交接的是宫中禁卫军头领,便知来客不是普通官员家属。他怕哪里做得不对惹祸上身,也不敢多加打听,只管将他们的起居打点得十分妥帖完善,有什么要求也尽量满足。   不过驿馆的膳食就不尽人意了,现在又不是什么艰难时期,禹棠觉得没必要苛待自己的口舌和五脏庙,便下令去城中最有特色的酒楼吃饭。   侍卫头领石涛点了几个身手最好的跟随保护,在驿卒的带领下,一行人来到泉城有名的醉归楼。醉归楼名字取的是进来者不醉不归之意,是泉城中百年老店之一。   不愧是名楼,今天不是什么节日,楼中也几乎满客,至于雅间,更是早就被人订完了,只有一楼大堂才走了两桌人,腾出空来。石涛本想加钱让店家安排出雅间,但人家十分有原则,不愿赶客坏了规矩,且软硬不吃。他一个禁军头领,出身也不低,哪怕在帝都也是有几分薄面的,谁知道在这异地却碰上硬钉子。偏偏那掌柜的一直笑脸以对,话说得滴水不漏,他想发火也没理由。   “行了石统领,我看这大堂氛围也不错,雅间里闷闷的不一定比外面强,我们就坐这吧。”最后禹棠见他们相持不下,主动出面让步,掌柜一喜,当即表示可以送两个菜。   几个女孩子一桌,侍卫们为了不引人注目坐在邻桌守候,随便点了一桌子酒菜。   为免太过招摇,禹棠她们从驿馆出来前都换上了颜色灰扑扑的衣服,将脸用药汁染黄,点上假痣,成嫣戴上面纱,看起来也就成了普通的食客,无人注意。   小二送来菜单,她们拿着翻看,发现都是些极为风雅的菜名儿,譬如踏雪寻梅、分花拂柳、流风回雪、迎春枝头什么的。几个人看了半天,也猜不透其意。   “小哥,这些名字看着念着都挺舒服,可却不知道是些什么,让我们怎么点?”成嫣皱眉问。   “姑娘有所不知。”小二陪着笑脸悄悄道,“咱们泉城文人雅士多,吃穿住行都爱讲究个‘风雅’,酸得不得了,来这儿的吃饭的大都是冲着名气,哪管他吃的什么呀!”   “那正经想点些爱吃的菜怎么办?总不能靠我们自己猜吧?你看这踏雪寻梅,金玉满堂,谁知道是什么鬼东西?”秋秋说。   小二顽皮地指指自己的脑袋:“踏雪寻梅是生拌水萝卜丝儿,金玉满堂是香椿炒蛋,小人都记在这呢。客官们想吃什么,只管说来,小人一一给你们解惑。”   禹棠被他逗笑了,说:“其实也挺有意思的,只看名儿点菜,这样盲选说不定有惊喜呢。”   成嫣点头称是,指了个“流风回雪”。禹棠点了“美人绛唇”,又让秋秋和春儿点,秋秋笑眯眯看着春儿,选了个“春芳满园”,春儿也回应似的要了“明月当空”。   醉归楼既然敢自称令人不醉不归,楼中最出名的当然是酒。   “几位姑娘,常言道有菜无酒,如何下口?咱们醉归楼最有特色的就是各种各样的自酿美酒,取的是城中最清甜澄澈的寒露泉水,果酒米酒鲜花酒药酒,总有一款讨您们喜欢,几位不考虑试一试?”小二口才伶俐地推荐。   禹棠说:“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给我们上一壶果子酒吧,清淡些的就好了。”   “好唻!”小二收了菜单,将抹布往肩上一甩,麻溜儿去了。   等菜上齐,掌柜的果然送了一道拼盘和一碟干果。“流风回雪”原来是奶汤鲫鱼,“美人绛唇”是一道樱桃烧肉,“春芳满园”是炒素什锦,而“明月当空”居然就是一叠黄澄澄的大饼。菜肴也算色香味俱佳,比起宫中御厨差不到哪去。   醉归楼的酒倒是名不虚传,果酒酒味较淡,果子的甜香中微带酸味,冰爽可口,成嫣也少少的喝了一点。   有之前驿馆的饭食作对比,四人都觉得不虚此行。   晚些时候醉归楼外传来一阵高声喧哗,掌柜的亲自出去,弯腰驼背地迎进来一群华服男女。这些人都是泉城中富户显贵家的纨绔子弟,打头的是太守公子梁晨。大概觉得城中除了他爹就是他最大,平日喜欢勾结一帮狐朋狗友招摇过市,欺男霸女无人敢管。   他们早就预定了最好的位子,径自往楼上走,梁晨跟掌柜交代一番,落在了后面。他拥着一名妖妓上楼,楼梯走了一半,不经意瞟到禹棠她们那一桌,顿时走不动路了。   这梁晨最是好酒色,他日日眠花宿柳,鉴赏美人的眼光养得忒毒,一眼便看出禹棠和成嫣姿色不凡。光那身段就将他怀中女子远远的比下去了,更不说禹棠现在皮肤看起来虽不白皙,五官却生得顶级的好,成嫣露在外面的一双眼也是水汪汪的。   “你自己上去,告诉他们不用等爷了。”梁晨毫不留情地将怀中美人一把推开,整整衣襟,下得楼来。   他走到禹棠这一桌旁,冲着掌柜的一招手:“这桌客人花销多少?全算在本公子账上。”然后朝着她们拱手一揖,露出个自以为风流倜傥邪魅无双的笑,“在下梁晨,乃是本城太守之子,敢问二位姑娘芳名?”   几个少女都呆住了。   须臾反应过来,大约这就是被人搭讪?   禹棠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面无血色,眼下浮青,一副被酒色财气掏空的浪荡样儿,立刻想起了楚文昭,不禁手痒痒想打人。不过她怕成嫣吓着,没有立刻发作。   “滚开。”禹棠冷着脸,皱眉道,“在我发火之前。”   “哎哟美人儿,我不过是想和你们二位交个朋友,何必发火嘛!”   美人发脾气都那么好看,梁晨不以为意,涎皮笑脸地上前想要抓她的手,下一秒便被石涛提着后领子扔出了酒楼大门。   附近的食客见太守公子被甩出去,哗啦啦散开大半,以免他回来报复时殃及自身。   “来人啊,来人!”门外梁晨摔了个狗啃泥,爬起来一阵狂啸怒吼,“给我把里面那两个小妞抓起来带回去!敬酒不吃吃罚酒,爷非得给你们点颜色瞧瞧......”   他领着十几个打手冲进来,将禹棠他们团团围住。大内禁军岂是吃素的,别说梁晨只有十几个打手,就是再来两三倍也不够看,结果显而易见,一群人被揍得桃花儿朵朵开,抱头鼠窜而去。   被人扫了兴,禹棠她们饭也不想吃了,结了账直接打道回驿馆。   夜深人静,驿馆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拍门声,门外有人大声喧哗,守夜的驿卒骂骂咧咧刚一拉开门栓,门扇便被人从外面撞开,一大群带刀兵勇立刻执着火把闯了进来,吓得他赶紧去叫长官。   驿丞也不过是个无品小吏,哪里经得起这阵仗,哆哆嗦嗦上去询问所为何事。   梁晨从众多兵勇中挤出来,一把抓住驿丞的衣襟,凶神恶煞地逼问:“今天来这的,有四个小丫头,几个大男人,他们人在哪?说!”   “衙、衙内,那些大人是从帝都来的,不知何事冒犯了您?您......高抬贵手,且等他们从我这小小驿馆走了再......”他认得梁晨,两边都不敢开罪,生怕在自己管辖这里出点什么事,急得几乎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帝都来的?今天就是天上来的也得给我剥一层皮下来做灯笼!人呢?给我搜搜搜!”   客舍中禹棠等人还没睡,听见吵闹声,便让石涛他们去看出了什么事。   两方一照面,梁晨立刻指使人抽刀围住他们。   “你想干什么?”石涛视线不屑地从这些人身上扫过,定格到梁晨被打得花里胡哨的脸上,“还没被打够?”   “那两个小美人儿呢?把她们交出来,本公子饶了你们的狗命,不然就等着下大牢吧!”梁晨一抬下巴,一只眼青肿,脸上带着血块擦痕,配着骄傲的表情分外滑稽。   “我在这里,你待如何?”   禹棠缓缓从阴影里走了出来,兵勇们手中火把跳跃明灭,火光映照下她的脸异常明艳,令人不可逼视。   “美人儿,你还有个姐妹呢?”她洗去伪装,比在酒楼时美艳动人得多,周围许多人都看得呆住了。梁晨更是又惊又喜,看着她直吞口水,那眼神仿佛她已是他的囊中之物,“乖乖跟我回去,把公子伺候好了,今天的事儿可以不追究,今后照样疼你们。要是不听话,本公子有一百种方法让你们在这泉城混不下去!”   禹棠气得笑了起来:“我需要在你这小小泉城混?太守之子是不是?你信不信,本公主也有一百种方法让你爹在这泉城混不下去?”   一直护在梁晨身边的兵勇头目站出来,用刀指着她:“呔,何方妖女,打伤衙内,还敢冒认公主,藐视朝廷命官,罪加一等!来人,给我拿下她!”   刚有人要动,石涛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跃出包围,脚尖踢上那头目手腕,他的长刀脱手飞出,被石涛接住。石涛抓小鸡一般单手擒住梁晨,退到禹棠身边,一踹他腿弯,梁晨哇哇大叫着应声而倒,被他踩在脚底。   禹棠摘下腰间金牌扔到那小头目面前,大声说:“拿回去给你们太守大人,让他睁大他的狗眼看看清楚,是不是假的?看完了叫他滚过来见我,记住,是‘滚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觉得我闺女特别威武霸气帅?恶搞一下良辰,有机会带傲天和日天玩。 卫小昙怨念地蹲在墙角:你什么时候把我放出来? 作者:乖~你先在路上跑跑,还有世界等着你拯救。 (天天在作话里尬聊的我,悲伤逆流成亚马孙河)   第17章 第十七章   .   禹棠让驿丞给她搬了一把椅子,自己坐在院子中央等候。梁晨在他们手里,那些兵勇与他们对峙着,谁也不敢妄动。   小半个时辰后,兵勇和驿馆众人们果然看到平日高高在上的太守大人一身尘泥,灰头土脸地打着滚过来了,顿时吃惊得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   “爹!爹......救我啊......我快死了......”这一会儿功夫梁晨被禁卫们整治惨了,全身上下没一块皮肤是完好的,远远看见自己老爹就开始有气无力地哭嚎。   太守梁明镜此时里子面子都丢得精光,什么也顾不得,看见禹棠,连滚带爬地过来,将金牌奉得高高的,一个劲儿磕头,口里不停喊着:“公主饶命,公主恕罪......”   如果梁明镜保持了身为一个朝廷命官的尊严,仪表整洁,以正常臣子面对公主的方式来觐见她,她还会不吝对他敬上几分。然......此人实在令她大失所望。   “叫你滚过来,你居然还真就是滚过来的,难怪会有如此不成器的儿子,连你这个老子的骨头都是歪的。”禹棠歪着嘴角一哂,拿回金牌,拍拍灰系回腰间,“泉城离帝都不算远,竟然出了你这样的地方官,实乃我大夔之耻辱。”   乐安公主这话是嘲讽他没骨气,弄得他此时求饶不是,不求饶也不是,不知如何是好。梁明镜双手撑地跪在她面前,满头大汗,虽然不是当真全程打滚过来的,但他毕竟已经不是年轻人,一小段路也让他累得不轻。   “公主!犬子都是被微臣惯坏了,不懂事,求公主饶他一命吧!微臣愿意代他受过,今后微臣一定对他严加管束,绝不再胡作非为!微臣就这一个儿子,求公主体谅微臣一个老父亲的爱子之心吧!”梁明镜索性完全丢出这张脸,声泪俱下,打出亲情牌。   禹棠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梁大人,你现在不用紧张,你可是朝廷命官,本宫无权动你,今晚不过是略施薄惩。你儿子已经受过教训了,本宫懒得再追究。”   “多谢公主开恩!”梁明镜用袖子擦着额头上的汗,一张脸混合着尘土,被汗水一糊,已经看不清本来面目。   “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禹棠话锋一转,“今天这事,可巧是本宫遇上的,若换了其他平民女子,岂不是真的就被你儿子强抢了去?这种事只怕不止一两次了吧?你和你儿子的罪状,本宫自会让人收集,呈给父皇,到时候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   梁明镜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一个字也不敢反驳。心里又是另一个想法。   这小妮子年纪不大,拿着皇家的身份,气势摆得十足,很能唬人。不过梁明镜浸淫官场多年,自有应付上面的办法,对她的威胁还真不怎么怕。当众被一个小丫头羞辱,他现在只能忍了这口气,不过一旦她走出他的管辖范围,那她出点什么意外,可就赖不到他头上咯。   禹棠让人将梁晨还给他,又冷眼目睹了一出太守当众教子的戏码。梁明镜对着已经重伤的儿子又是踹又是骂,心里疼的滴血,样子还是得做足,觉得差不多了才叫人将他抬回去。   “公主,驿馆粗陋,如何能容公主金躯,不如请公主下榻太守府......”送走梁晨,梁明镜转而向禹棠陪笑脸,故作出一副低小姿态。   禹棠皱了一下眉,不等他说完就拒绝了:“不必劳烦梁大人费心,我们在这里住得很好,大人管好你的人就行,别再犯到我手上。”   梁明镜唯唯诺诺的应承,又行了跪拜大礼后才带着人离去。   .   泉城得名自城中源源不绝、数不清的泉眼,其中著名的有一百多处,因地形多变而姿态各异,且诸多特色。   有热如探汤的温泉,也有冰凉刺骨的冷泉,有的泉水澄清,有的泉水混黄,有的呈喷涌状,也有的涓涓流淌静若止水,有水味酸涩者,但更多的是清甜。总之几乎是家家户户都有可以饮用的天然泉眼,少有人取用江河之水。   得天独厚的地理令这里人气聚集,形成一座大城,到如今已经不知道兴盛了多少年,无数次的战火和王朝更替也没令之衰败,是有名的历史文化名城。   来到泉城,不游览一番,肯定是对不起自己的。   为了方便外出行走,禹棠让人买来几套小号的男装,不过除了林春儿,其余三人穿上男装也不像男人,反而更显俊俏。大夔民风较开放,女子穿男装由帝都开始流行扩散,如今在许多地方已经形成一种风尚,并不稀奇。在外有石涛他们随行保护,不怕遇到人纠缠。   时间有限,也不能所有景观都去,他们只能从本地人口中打听过后,择几处听起来觉得最有意思的去玩。   上午他们去看了白水泉、鲤跃龙门、以及柳岸风飘雪。   白水泉自一堆乱石中汨汨流出,水色雪白如炼乳,而泉眼下临一清潭,深不可测,夏日站在潭边也觉清寒刺骨。奇就奇在那泉水流进潭中,潭水竟然丝毫不见浑浊,似乎白水入潭也立即化为了清水。至今也没人说得出这是为什么。   鲤跃龙门则是在一条河摊上,河宽数丈,河水清浅,看得见水里无数游鱼。所谓龙门,不过是因河床高低断层形成的几道数尺不等的瀑布。那些鱼也不是鲤鱼,而是一些洄游产卵的鱼群,游到瀑布前便奋力上跳,形成一道颇为壮观的风景。   沿着河走了不多久,前方两岸生长着大片大片的柳林,远望过去柳丝如烟,柳絮如雾,风一吹,河面上飞絮四散、纷纷扬扬,真如飘起了漫天的雪花,美不胜收。   禹棠几人怕柳絮粘附在身上发上不易清除,便没有走近,不过远远一观,已经觉得心满意足。   午时他们没有找酒家用饭,这一路上各种糕点小吃太多,女孩们见着什么新鲜的可口的都要买来尝尝。半天下来,不要说她们四个,就是随行的侍卫也撑得要死了。   下午又去观看了几处大有名堂的泉眼,别的没觉得,醉归楼那小二说的“文人雅士多”,他们就深有体会了。这城里稍有名气的泉边通常都有文人墨客聚集,以诗会友以画会友多矣,借曲水流觞、击鼓传花等游戏比试才华的更是数不胜数。其中确实有的是真材实料,不过附庸风雅者亦不少。   “阿嫣,你可是帝都有名的才女,要不要去和他们比一比?”禹棠从旁看得有趣,笑嘻嘻地怂恿成嫣。她自己是个不学无术的,只能算个能识文断字而已,成嫣就不同了,公认的帝都贵女中文采第一。曾有做过考官的官员偶然见到成嫣匿名所作文章,私下感叹,此子若考科举,就算不能拿三甲,头五名至少没得跑。   成嫣摇头,但笑不语。这种场合她经历的太多,真要想碾压他们毫无压力。   帝都可是汇聚了来自全国各地的俊杰,普遍水平只会比这些人更高一筹。这里大多数人的诗词都不需要拿帝都顶尖的才子来比,只成嫣随性之作便能压他们一头。此时此地看个热闹也就罢了,她不想参与其中。   从来没走过那么多的路,回去后成嫣果然开始脚疼,脱了鞋一看,脚底竟然起了水泡。即使上了药也火辣辣的疼,不过这几天她真的是前所未有的开心。   .   次日清晨一行人从泉城离开,继续出发前往下一站。   接下来会有一两天的山路,山中景色颇为秀美。不过前一天成嫣和秋秋两个都走瘸了,脚疼得厉害,眼看是没办法下车玩,只能安安分分待在车里,透过车窗看风景。   她们对精致的泉城还有一些留恋,直说回程的时候再去那些没见过的景点玩玩。   “回去的时候?”禹棠懒洋洋地靠在软垫上笑她,“我们要在不空山留两个月,回去夏天都过一半了,你还得准备大婚呢,哪里来的时间去玩?”   成嫣想起还有这一茬,一下子脸红到耳根,作势去打她,禹棠轻轻松松就躲开了。   “我才不关心呢,这种事情,自然有长辈去操心......”她扭过头,微微噘着嘴说。   “这可是件大事,你不关心,我可关心呀,我哥更关心。虽然他不说,不过我知道他喜欢你,眼巴巴盼着将你娶进东宫呢。不然你在宫里那几天他也不会老往我的栖鸾殿跑。”禹棠继续打趣她。   成嫣双手蒙住脸:“哎呀,你现在说这些干什么,真不害臊!”   “要嫁人的又不是我,我害什么臊?”   成嫣呜咽一声,不顾形象地扑上去挠她痒痒,然而她完全不是禹棠对手,惨遭反扑。这时春儿和秋秋也加入搅起了浑水,几个人在车里打闹嬉戏成一团。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问我男主在哪里,他还在赶来的路上   第18章 第十八章   .   阳光从茂密的树叶缝隙中穿透而下,形成道道光束在森林中交错,光束里飞舞着金粉一般的尘埃,看上去有种迷离梦幻的美感。车马在光束和斑驳的树影中缓缓前行,林间鸟鸣不断,显得无比的清幽闲适。   过山路时就怕遇到悍匪。   前朝末期天下纷乱扰攘,各地流匪山贼为患,百姓苦不堪言。新朝建立后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严酷剿匪,虽未能做到根绝,不过如今世道已经太平了许多。此地靠近大城,山附近又有守城军驻扎,按理说是没有山匪的。   为了轻装简行,随行护送的侍卫本就只有十六人,如今一人提前去不空山报信,一人回帝都送禹棠呈给奉天帝的梁氏父子罪状,只余下十四个。但以防意外,队伍进入密林后,他们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并派出斥候到前方探路,稍有风吹草动立刻示警。   禹棠倒是对安全问题不甚担忧,这条路她每年都有经过,从来没出过问题。经过她一安慰,比起外面神经紧绷的禁卫军,车里的女孩儿们反而放松得多。   “棠姐姐,你给我多讲讲太子的事吧,他是个怎样的人?”成嫣坐车坐得累了,恹恹的靠在禹棠肩上,忽然想起太子。   都快要嫁给他了,他们之间还那么陌生,她不禁想要了解他多一点。   禹棠颇有些意外,每次自己提及太子成嫣都很羞涩,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问起呢。   “你要让我说,那当然都是夸他的咯。”禹棠俏皮地一笑,“你想知道什么?”   “那你就拣最好的说呗。”   “那可以说的就多了。”   太子的优秀毋庸置疑,皇上自己也说过他是最好的继承人,对百姓心怀仁慈,政事决策上又英明果断,是天生的守业之君。   作为一个哥哥,他对禹棠好到了极致,不然禹棠也不会爱屋及乌,对成嫣这么关心了。甚至于对待禹蔷和小皇子禹闰,他也尽到了作为长兄的责任,从没有因为贵妃的关系冷待他们。   禹襄比禹棠大四岁,兄妹俩的幼年时期都是在不空山外祖处度过的。那时候奉天帝正在打天下,无法顾及妻儿,因此他们的记忆里很少有父亲的身影。禹襄十岁的时候被奉天帝接到身边,自此与母亲和妹妹分开,一直到父皇登基两年后兄妹才在宫里重逢。也就是说,父子两人连先皇后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只能将所有的遗憾和爱加倍补偿在禹棠身上。   奉天帝政务繁忙,少年时期的禹襄几乎充当了半个父亲的角色,陪她玩耍,教导她功课,她生病了是他哄她吃药,她不高兴了他就想方设法逗她高兴。从小到大,禹棠的任何要求,只要是合理的,禹襄从来没有拒绝过。哪怕有那么些许不合理的,他也要想办法将之变得合理,只要能令妹妹开心。   成嫣听得羡慕至极。她也有哥哥,还不止一个,不过他们都跟家族的长辈一样刻板严肃,不要说宠她了,就是笑容都难见。   “你不用羡慕我,我哥哥对我好,等你成了他的娘子,他一定会对你更好的。”禹棠叹了口气,做出一副哀怨的表情,“到那时候,只怕他有了媳妇就忘了妹妹,吃醋的就该是我了。”   成嫣却有些黯然:“你是公主,是他独一无二的亲妹妹,我却不会是唯一......不要说皇上的后宫,就是现在的东宫,不也有好多佳丽吗?”   “你是介意这个啊?”禹棠笑了起来,“他东宫里那么多美人,至今为止却一个子嗣都没有,你以为是为什么?”   成嫣不明所以地望着她。   “那些都是摆设而已啦,有些是他自己找的,有些是别人送上门的不好推拒。”禹棠摆摆手,压低声音,“老实告诉你吧,其实我哥哥很自恋的,他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太子,如果表现得太完美会遭人恨,就给自己戴了个风流好色的帽子。好让有些自作聪明的人以为拿住了他的弱点。”   “啊?”成嫣惊讶地瞪大眼。   “东宫美人每隔一段时间就换一批新面孔,前面的人几乎都被送出去了。你可别告诉别人啊。”   得知这个秘闻,成嫣心底像骤然搬走了一块石头,唇角止不住地微微上翘。   正当此时,一支箭“咻”的破窗而入,钉进车壁,箭羽不住颤动,离成嫣的鼻尖只有分毫。她吓得脸色惨白,说不出话来。   “趴下!”禹棠当机立断按住她的头将她压倒。   听到外面传来厮杀声和兵刃交接声,秋秋吓得尖叫。   “别出声!”禹棠对两个侍女喝道。   “是山匪吗?”春儿手忙脚乱地翻出备用的棉被,不管有用没用全搭在她们身上,以求减轻伤害。   外面禁卫军猝不及防伤了几人,反应过来遇袭,纷纷用刀剑将箭矢格开。箭雨过后,一群悍匪突然从密林中冲出来,粗看至少有上百个。禁卫军虽然骁勇,但只有十几人,寡不敌众,只好让禹棠几人从车上下来,掩护着她们且战且退。   “注意那几个女的!要抓活的!”混乱中禹棠听到敌方有人高喊。   她心里一惊。这些果然不是什么山贼,多半是梁氏父子贼心不死让人假扮匪寇来抓她们的,真是好大胆子。   那些人尽是些亡命之徒,禁卫军很快折损过半,禹棠和春儿也不得不拿起武器开始抵抗。成嫣和秋秋手无缚鸡之力,见这阵势已经吓得浑身发软,几乎是被半拖着行走。   正当他们以为陷入绝境时,十数个脸戴面罩的黑衣人犹如天降,挡在他们之前加入战局。其中一人拉下面罩,回头朝禹棠眨了眨眼,禹棠愣了一会儿,认出那是她哥哥的暗卫首领之一子羽。这些人是太子的暗卫。   她告诉了石涛,让他不必担心。太子暗卫的身手远在禁卫军之上,双方合力,逐渐扭转局势,反败为胜。   这时成嫣和秋秋都受了点轻伤,成嫣更是已经紧张得晕了过去。   “这里不安全,我们先走。”一名黑衣人一把捞起成嫣扛在肩上,拉了禹棠便要离开,太子暗卫必然信得过,她不疑有他,没有反抗。   假山匪被暗卫和禁军杀得七零八落,子羽率领的人追上去结果了剩下的,抓了几个活口留下逼供。掉转头回来却发现他们保护的人不见了。   “我×!公主和成姑娘哪去了?”   “不是被你的人救走了?”石涛一脸懵。   “我的人都在这里!”子羽几乎要崩溃了。   一群人茫然四顾,翻遍所有死伤者,唯独不见两人踪影。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当然要在女主需要他的时候出现 以及为毛收藏就是不涨呢?是不是真这么难看啊泪奔~据说打滚撒泼求收藏有用,那我滚一个试试?   第19章 第十九章   .   禹棠跟在黑衣男人后面,越走越觉得此人可疑,她渐渐放慢了脚步,直至完全停下。   那人察觉到,也停了下来,转身问她:“你干什么?怎么不走了?”   “这话应该我问你。你不是暗卫,你是什么人?想做什么?”禹棠眉头深锁,警惕地紧盯着他的眼睛。   她这样子在他看来就像个只会张牙舞爪的猫儿。他轻声笑了笑,将成嫣放下,向她走过来,一边走一边拉下蒙面巾。面巾下是一张还算年轻英俊的脸,有点江湖中人的痞气,但不大像个正道人士。   “你怎么发现的?”   他往前一步,禹棠便退后一步。   “我没发现,只是直觉告诉我你不对劲,诈你一下,你自己就承认了。”   他脚步一顿,随即无所谓地耸耸肩:“我可没说我是什么暗卫,我只是让你跟我走,你就乖乖跟我走了,我能怎么办?”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禹棠冷冷看着他耍无赖,“你混入太子暗卫带走我们,意欲何为?”   “那些人是太子暗卫吗?好了不起哦,不过我不知道,我只是要找你们两个,其中的一个而已。”他反手指着自己的鼻尖,一字一字地说:“你听着,我叫,一、点、红。”   “一点红?”禹棠睁大眼,似乎十分惊讶。   对方看见她的反应,满意地点点头。   禹棠恢复冷漠脸,道:“我没听说过。”   “小丫头没见识,我不跟你计较。”   一点红可是江湖上最炙手可热的杀手,千金难买他出手,寻常人请都请不到的,能死在他手上也算有面子。名人大多很在意别人是不是听过自己的名号,不过一点红清楚眼前这女孩儿与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知道他很正常,便大度地表示了原谅。   “好吧一点红,你找我们所为何事?”禹棠不知其身份而无畏,但此人带走她们,肯定不是因为好心。   “我说了,不是找你们,是找你们中的一个。我看你长得这么美,一定就是我要找的人,不过......”一点红倒回去成嫣身边,蹲下仔细看看她的脸,又说,“哎呀遭了,这个虽然脸上有伤,可是也很美貌啊。到底哪个才是呢?”   “好了乖乖。”他回头看着禹棠,狐狸一般眯起眼,“现在告诉我,你们俩哪个是成嫣?”   禹棠眼珠一转:“我们两个都不是,什么成嫣,不认识。”   一点红站起来,倏忽便到了她面前,他们之间至少隔着两丈远,禹棠一点也没看清他怎么过来的。只这一下她便知道,自己那点三脚猫功夫在此人面前完全不够看,也就收起了原本打算偷袭的心思。   他绕着她转了一圈:“小姑娘不老实,我可是从帝都一直跟到了这里,你们身边的人防得挺严,我也是不想惊动他们,才等到现在。”   “好吧,我说。不过你要先告诉我,你找成嫣做什么?”   “反正你们跑不了,不妨告诉你。我是个杀手,有人出很高很高的价钱,买一个叫成嫣的绝色美女的命。”   禹棠心里重重一跳,追问道:“是谁?”   “这个就不能说了。现在,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禹棠刻意犹豫了一会儿,轻声道:“她是。”   一点红颇为鄙夷地看了她一眼:“你是不是瞧人家昏迷着,想拿她做替死鬼呢?”   “我说实话你不信,干脆你把我们都杀了吧!”禹棠故作生气地跺了一下脚。   “我又不是江洋大盗。我是个杀手啊喂,杀人是要收钱的,没钱的买卖不做。”一点红偏着头,“那姑娘娇滴滴的一吓就晕,只怕她是公主,你才是成嫣吧?我要杀了她,那罪可就大了。”   “好吧,既然骗不过你,你就动手吧。不过你知不知道,成嫣是未来的太子妃,杀了我,罪一样大。”   “我不说,谁知道你是我杀的呢?我的雇主总不会自己去四处宣扬吧?”一点红笑了笑。   禹棠闭起眼睛,一副引颈就戮状。   “这个不急,你先跟我走,时候到了我自会取你性命。你不要想逃跑,跑是跑不掉的,知道吗?听我的话,我会让你死得没有知觉,一点也不痛苦。”   禹棠心里骂了句不文雅的三字经,他要她的命,难道还想自己对他感恩戴德吗?   他抬脚就走,示意她跟上。   “等一等,你就把公主扔在这里?”禹棠看看成嫣,又看看他,不动,“如果没人找来,她会被野兽吃掉的。”   “关我什么事?”一点红疑惑道。   “你不是男人吧?”禹棠瞪大眼。见到成嫣本人还能如此心如铁石的男人,不是太监就是兔儿爷,这人一定不正常。“你就这样对一个弱女子?”   “关你什么事?”一点红翻了个白眼。   她为之气结。只好自己动手,费劲将成嫣抱到显眼处,以求能被来找她们的人发现,而他就在一边冷眼看着,抱着手臂,没半点帮忙的意思。   这里距离他们失散之地并不是很远,石涛和子羽他们应该会很快找来,她出意外的概率不大。不过禹棠现在连自己的命也只能交给上天安排了,唯有在心中默默为成嫣祈祷千万不要生变。   “快点快点,真多事,再不走我就把她也杀了。”一点红见她放下成嫣,连声催促,转身就走。   禹棠愤恨地瞪着他的背影,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直到听不到一点声响,成嫣才敢睁开眼坐起来,眼泪哗哗不止地流出。   刚刚禹棠搬动她的时候就暗中将她掐醒了,不动声色地捂住她的嘴,悄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不要动,什么也不要问。告诉我哥,我在一点红手上,叫他救我。”   上次她被人掳走,是禹棠救了她,而今反过来,她却无能为力。   成嫣四肢无力,一种又慌乱又恐惧的绝望感攫住了她,让她头脑一片空白。她无法想象禹棠出了事自己该怎么办,太子又会怎么样?这惊惧比之前她身陷青楼更甚。   她坐在地上哭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镇定下来,扶着身边一棵小树站起身。她现在不能慌神,必须立刻去找人救公主,对了,一点红,记住这个名字。   这偌大的山中,不辨方向,该往何处走呢?   成嫣漫无目标,只有听天由命,忍着痛在荆棘灌木丛生的林中蹒跚前行。哪知她这一走,却踏上了与找寻者们相反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   禹棠一跺脚:“我说实话你不信,干脆你把我们都杀了吧!” 一点红:“好” 禹棠、成嫣,卒。 ——全书完   第20章 第二十章   .   一点红走得飞快,禹棠几乎要小跑才跟得上。不过一旦察觉她有想溜的迹象,他就很快折回来,拎着她走一段路。他一点也不会怜香惜玉,弄得她很疼,最后只好认怂自己乖乖跟上。   “一点红,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到后来她实在走不动了,大口大口喘着气,坐到一块石头上。   这里是山地,崎岖不平,禹棠的体力在女子中算好的,可毕竟比不上这些正经习武的江湖人。   “你干脆直接杀了我好了,死之前还要让我受苦,未免过分了吧?”看他走过来,她气呼呼地抓了一把土扔他。   一点红忙不迭向旁边一闪躲开了,他阴沉下脸,很严肃地说:“小姑娘,下不为例啊,我最讨厌脏东西了。”   他走回到她身边,摊了摊手,解释道:“我总是要向雇主交差的,出来得仓促,什么也没带。现在杀了你,拎着一颗血淋淋的美人头,我自己恶心不说,吓坏路人也不太好嘛。”   禹棠想象了一下那画面,自己死不瞑目,披头散发,一颗脑袋被他提在手里,他走一路,殷红的血跟着洒一路......她不禁摸摸脖子,打了个寒颤,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所以我决定把你带到城里再动手,这样我有地方沐浴更衣,你也可以多活一阵子,还不用抛尸荒野。怎么样,感不感动?我这样好心的杀手可不多。”   他的表情看上去那么真情实感,禹棠震惊之余,真的被他的无耻折服了。   一点红容禹棠休息了一会儿,便催促着她继续上路,他不喜欢夜宿野外,一定要在入夜之前赶到可以投宿的村落。   几个时辰的山路走下来,禹棠都快要废掉了,两人终于在山坳里找到了几户农家。   一点红这个死抠门,自己舍不得掏钱,居然拔了禹棠头上的珠花跟农户换食宿。   “反正你快死了,这些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何不用来救济百姓?”此人之厚颜无耻,实乃她生平仅见,而且他的语气如此理直气壮,搞得禹棠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小气。   那支珠花拿出去变卖足以令这家人几年内衣食无忧,主人家乐得当时就宰了养来生蛋的老母鸡招待他们。野生的山菇烧鸡肉,连汁带料热腾腾端上桌,禹棠饿了一天,闻到食物的香味几乎要哭,好在一点红没有因为她快死了而不许她吃饭。不过当她正准备吃的时候却被一点红一筷子抽打在手上。   “你干嘛!”白皙的手背很快浮起一条红痕,她忍不住对他怒目而视。   一点红嫌弃地看着她的手:“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这么不爱干净?”   “我洗过手了!”她气急,不由自主带上了哭腔。   “你这双手今天摸了那么多石头、杂草、泥土,还在地上撑过,你知不知道有多脏啊,洗一遍怎么够?”   于是她在他的监视下,被迫一连用皂角搓了四次手,直到他检查合格后,才被允许进食。   禹棠发誓,若是此番能逃过一劫,她定要将这个死变态剁成渣喂狗。   “你这么欺负一个弱女子,别叫一点红,改名一条虫算了。”她将鸡骨头细细嚼碎,吐在他面前,满意地看着他变了脸色,想吐又强忍着的样子。这人有洁癖,她就是故意要恶心他一下。   “你见过毛毛虫吗?”禹棠继续说,“可好玩了,软软的毛毛的,碰一下它就蜷缩起来装死。不过鼻涕虫我就很讨厌,恶心得不得了,爬到哪身上都裹着一团鼻涕似的,黏糊糊的,不小心碰到了洗都洗不掉......”   一点红眉头越皱越紧。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一点红’吗?”他忽然说起不相干的话题。   一点红不会对他的任何目标手软,因为他既不喜欢女人,也不喜欢男人,他只爱自己的剑。那是一柄很柔韧的长剑,可以弯过来缠在腰上,剑身细而窄,仅有一根手指那么宽,刺进人体,只会留下一个小小的红点。   通常被他杀死的人,只要雇主没有别的要求,尸体身上绝不会出现那一点伤口以外的痕迹。   一剑毙命,因而得此名。   他给她解释了一番,又将剑从腰上解下来给她看。果然很柔韧,一弹开,便如笔直的一条线,充满了力度。   “你要是再多说一句话,我现在就杀了你。这一点刺在你的眉心,一定很漂亮,像朱砂痣一样。”   禹棠怕死,决定还是暂时做一个安静的美女子好了。   .   成嫣在山中跌跌撞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到了哪里,是在往山外走还是更深处走。不过她每走一段,便将裙子撕下一小条,系在显眼处,这样有人来找的话,说不定会发现她。后来碰到一条山沟,算有了个方向,她顺着水流下行,渴了饿了就喝山泉水。   她本就伤了脚,躲避匪寇时又跑丢了一只鞋子,走起路来步步锥心地痛。衣裙被刺藤类的植物钩缠得条条破碎,身上到处是划痕,成嫣一个娇小姐,从小到大,哪里吃过这等苦头?又累又饿,若非还有个找人救禹棠的信念支撑着,她早已坚持不下去。   如果重新选择一次,她还会这么任性,不顾一切的跑出来吗?成嫣问自己。想了一阵子,她的答案是仍然会如此。至少拥有过她渴望的自由,哪怕这次死去,她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入夜的山林比白天可怕十倍百倍,远方不时传来不知道是什么怪鸟还是怪兽的叫嚣。什么也看不见,任何剪影都黑漆漆一团,像是蛰伏的野兽,白天看起来无害的草丛此时仿佛也藏满了危机。她在溪边找到一块大石头憩息,怕山中有食人怪物,不敢乱动,也不敢睡。   然而实在是太疲惫,成嫣还是在周围潺潺的流水声中睡了过去,只不过精神一直保持着高度的紧张,稍有声响都能将她吓得跳起来。   幸好黎明总归会到来,这一夜过得有惊无险。   .   禹襄和穆恒上路不到一天,禹棠这边就出了事,接到暗卫的传讯时,他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那一刻凝固住了。   两人马不停蹄赶了一夜的路,终于在次日清晨时到达了事发地。此时子羽和石涛已经带人找了快一天一夜,一无所获。太子眼中充血,下巴上冒出了浅浅的胡茬,见了两人,恨得劈手就是一人一鞭子。   “孤真想现在就杀了你们!”他咬着牙,额角青筋直跳,“你们就是这样给我保护人的?”   子羽和石涛自知有过,单膝跪下,默默承受他的怒火。   “殿下息怒!”穆恒从旁劝阻,“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公主和成小姐,其他的以后再说不迟。”   禹襄抬手扶额,压下心底的狂躁,拿出自己的令牌扔到子羽手里:“拿着这个,即刻去给我调麦城守军搜山。”   “私自调护城驻军......是重罪,殿下三思。”穆恒吓了一跳,他虽然心里也着急,但尚比太子保持了几分冷静。   “顾不得这些了,有什么我自己担,以后回去再向父皇请罪吧,现在什么事也没我妹妹和成嫣重要。告诉他们,哪怕把山移平也要找到人,生要见人......”后面的,他说不下去了。   子羽领命而去,其余人,包括太子和穆恒,继续留下来寻找。 作者有话要说:  一点红原型来自中原一点红+平谷一点红,这几天重温武林外传,笑傻我了。 男主明天回归,真的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   集合数千兵力搜山,不久后终于有了发现,他们接二连三找到了一些用碎布留的记号,又找到人走过的痕迹。   太子亲自循着这些线索找下去,一直找到成嫣走过的那条小溪边。他分出一些人往上游找,自己带了部分人顺流而下,陆陆续续又发现溪石有被踩过后松动的迹象。禹襄精神一振,确定是这个方向没错,便加快步伐,直到前方传来一阵尖叫,他心中骤然一紧。   成嫣走累了,停下来在水边歇息。水里倒影头发蓬乱,脸色苍白,浑身脏得不成样子,她都快不认识自己了。她掬一捧溪水浇在脸上,暂且洗去疲惫,也将倒影打散。   这时她听到身边“咚”的一声响,下意识看去,一条斑斓的大蛇滑入水中,就在她手边,方才竟然没注意到。她浑身冰凉麻木,脑子里像是有根紧绷的弦突然断裂,不由自主便抱住头连声惊呼起来。   太子赶到时,正看到这一幕。   “成嫣!”他声音略微有些嘶哑,却犹如在梦中,让她平静下来。她抬头怔怔地看着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这个幻象很狼狈,风尘仆仆,眼里布满红血丝,哪里还像那个云淡风轻的太子?但他微笑着走到她面前,半蹲下来,轻轻抚上她的面颊,那触感分明又是真实的。   两个人眼下大概都处于有生以来形象最糟糕的时刻,成嫣什么也顾不得,扑进他怀里,所有的委屈和害怕终于找到宣泄处,放声大哭起来。   温软的躯体入怀,禹襄先是微微一僵,随即张开双臂将她拥住,轻拍着她的背安抚。此时此刻他心里全无旖旎之思,唯有满满的安心与庆幸。   “别怕,没事了。”他在她耳边轻声细语地安慰,温柔得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等成嫣哭够了,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一张脸慢慢涨得通红,慌忙推开他。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禹棠呢?”抬眼看了一下附近,不见禹棠身影,禹襄有些急切地问。   “公主被一个叫一点红的人带走了,你快去救她!”她哽咽着。   “一点红是谁?”   “我......我不知道......我晕过去了,醒来就听见她说她在一点红手上,我也没见到人,我很害怕她出事。”   这时跟在太子后面的一名暗卫迟疑道:“一点红,会不会是江湖上那个声名狼藉的杀手?”   这些江湖人士,太子不知道,他们身为暗卫,却是了解一些的。   “杀手?”   太子心一沉,为什么会有杀手找上她?她此刻还活着吗?他只想看到一个活蹦乱跳的禹棠,若是她死了,他不敢想象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殿下不必太慌张,我们在山上找了这么久都没发现公主踪迹,想来那人只是将公主劫持,还未下杀手。”   “殿下!”成嫣听说那人是杀手,抓住他的手臂,忍不住又开始掉眼泪。   太子说:“搜山的继续搜,传我令,全国通缉一点红,能提供其行踪线索者,赏百金,活捉者,赏千金。”   他沉吟片刻,又道:“再加一条,如果一点红能自投罗网,将公主平安送回,免除一切罪责,绝不追究。”   如果禹棠真出了事,让他查出主使者是谁,哪怕拼了这个太子位,他也要将对方拖进地狱。   见成嫣浑身发抖,禹襄叹了口气,只好反过来安慰她:“别哭,禹棠一定会没事,我先送你下山。”   她摇摇头:“不,我要跟你们一起找人。”说着就要走。   他不由分说手臂环上她纤腰,将她轻轻一捞,打横抱起,皱眉看了看她用树叶包裹着的脚:“鞋子都没了,你想怎么走路?”   成嫣在他怀抱中红着脸,偷偷看他的侧颜,随着他步伐颠簸,不知不觉的靠在他肩头睡着了。   .   麦城。   城门口就张贴着通缉令,一点红一入城便听到围观百姓议论纷纷。   “这个一点红好大的胆子,连公主都敢劫持,不要命了吧?”   “谁要是知道他的消息,那可就发了,一条线索价值百金啊!”   “嘿嘿,你们要知道,此人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而且是杀手中的高手,谁要是敢去告发他,当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一点红听到议论之声,猛一回头,斜眼看看禹棠,一脸杀气。   禹棠向天翻了个白眼:“看什么看?我早跟你说过我不是成嫣,你自己一定要说我是,我有什么办法?”   他们站到了榜令前,事发突然,这通缉令下得仓促,上面并没有他的肖像。   “看见了吧?”禹棠拿手肘撞撞一点红,小声跟他商量,“放我回去,保你平安,我哥很讲信用的。”   他什么也不说,拖着她的手腕挤出人群。   “喂喂,现在你到底想怎么样,吱个声啊!”禹棠被他拉着,身不由己地跟着他走。   直到找到一个僻静无人处,一点红才停下来,放开她,嫌恶地在衣服上擦擦手:“这次我算是栽在你这个小丫头手上了,你不要太得意。”   他做杀手以来从未有过失败而归的记录,这一次不但认错人,还打草惊蛇惹上朝廷,任务怕也完不成了。重要的是,以后还有人信任他一点红吗?这一切,都是拜眼前这个小女子所赐。腰中剑铮然出鞘,反射出刺眼的光。   禹棠见他神色异变,心里不由又开始发慌。   “你不要乱来哦,你要真杀了我,我父皇和皇兄绝不会放过你。”她步步后退,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属于杀人者的气息。   “我本就是亡命之徒,怕什么?如今你害我名誉扫地,便拿命来偿吧。”他森然一笑,专注地看着自己的剑,“之前不杀你,是怕你的血弄脏我的衣服。现在不用给雇主交代了,随便找个地方解决了你,再去找那个真正的成嫣。”   虽然知道逃不掉,但临死前她觉得还是应该挣扎一下方能不负自己,于是掉头就跑。身后疾风突至,禹棠心里砰砰直跳,紧紧闭起眼睛,已经感觉到凌厉的剑气触及她心脏的位置。   “叮——”的一声长响,有谁接下了那一剑,下一刻剑气便消失无踪。   她被人揽进怀中,带着转向旁边躲开了一点红的攻击,毫发无伤。   禹棠诧异地睁开眼,首先看见的是一幅淡青色的衣襟,往上看,修长的颈项、秀美的下颌、精巧的面庞、清澈的眼眸......原来小傻子英雄救美的时候,也能这么帅气啊!   “糖,他欺负你?”卫昙神情凛然,左手揽着她,右手执剑与一点红对峙,衣衫无风自舞,在他强烈的杀气面前也丝毫不露怯,竟然很有几分世外高人的气势。   一点红看着半路杀出来的少年,眯了眯眼,似在估量他的实力。此人能轻松化解自己的剑招,不可小觑,他衡量了一下,为免缠斗起来动静太大,引来更多人,决定暂避其锋。他退后几步,将剑收回腰间,折身远去。   “小昙?我不是做梦吧?”禹棠眨眨眼,飞快的在他脸上掐了一下,仍是那么水嫩嫩的,手感真好,“疼不疼?”   “不是做梦,疼。”他还是习惯这样回答。在她面前他气势顿消,又恢复成一只包子。   “呜呜呜......我还以为我这次死定了!幸好你来了......”   禹棠扑上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熊抱。   卫昙见她又哭起来,呆呆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这次没带糖,如何哄她不哭呢?不过这一刻他心里真的像吃了蜜一样甜。这几天他走了好多路,问了好多人,幸好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刻找到了她。   真感谢之前遇到那个害他走了许多冤枉路的骗子。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   “你一个人从帝都一直走到这里?来找我?”两人手牵手走在麦城街上。禹棠听完他一路经历, 吃惊地睁大眼,“如果不是在这里遇上救了我,你是不是还要一直问路到不空山去?”   “不是走路的, 我会骑马。”卫昙皱皱眉,苦着脸, “不过有个老伯伯不好,在城外把我的马骑走了。我想买匹新的, 然后看到那个人拉着你到这里。”   他一路上是吃了多少亏, 上过多少次当啊?禹棠鼻子一酸,视线有些模糊,她别过头,低声道:“你这傻子,怎么净干些傻事呢?”   但他如果不是这么傻,没有这次巧遇, 今天她就要无声无息地死在麦城里了。   “爷爷说, 你要嫁给穆二哥。”卫昙忧伤地凝望着她, 一双琉璃眼水雾蒙蒙的,让人看了心疼。   “那样我们以后就不能见面了是吗?你能不能不嫁给他?”他停下来问。   “笨死了!你爷爷骗你呢, 我又不喜欢穆恒, 怎么会嫁给他?不管我以后嫁给谁, 你想见我,随时都可以见。不过你爷爷真是奇怪,为什么要骗你这个?”她疑惑道。   听禹棠这么说,他总算又开心起来, 也没觉得她说的哪点有问题。   “小昙,你吃饭了吗?”   他摇摇头。   “我也没吃,饿死了,你请我吃东西吧!”禹棠左顾右盼,发现一家馄饨摊子,拉着他过去,要了两碗馄饨。   老板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一双少年男女,心里喜欢,分量就给得特别旺实。满满两大碗,清汤上漂浮着少许香油和绿绿白白的葱花儿,馄饨的肉馅里面加了剁碎的荸荠,有一种清甜的香味,很好吃。两个人之前都没怎么好好吃饭,胃口大开。   吃到一半,卫昙忽然抬起头来看着她:“糖,你喜欢我吗?”   “喜欢啊。”她漫不经心的回答。   “我也喜欢你。我娶你好不好啊?”   禹棠嘴里的馄饨差点喷出来。   她研究了一下他的神情,居然很认真,不像搞笑的。   “小傻子你知道‘娶’和‘嫁’是什么意思吗?”   “知道。”他点点头,“那样就可以一直在一起。”   禹棠哭笑不得。   “那可不只是简单的一直在一起,而是要两情相悦了,谁也离不开谁,这样水到渠成,才能成亲的。”她向他解释,然后发现他听不懂,便换了一种方式,“比方说,你见到我会不会脸红?会不会心跳加速?见不到的时候会不会睡不着觉?吃不下饭?”   他回想了一下,似乎都没有,遂摇摇头。   “看吧,这些都没有,我对你也没这种感觉,说明我们不是两情相悦,我不能嫁给你。”她放下筷子,拉着他的手,耐心地说,“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可这样的喜欢跟你喜欢你爷爷,我喜欢我哥哥和爹爹都是一样的。你总不能娶你爷爷吧?”   不,不一样的。见不到你的时候,一切都是那么索然无味,只有在你身边,这世界才是鲜活的,有了它该有的颜色。   他想告诉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第一次觉得,或许真如别人所说,自己是个傻子。   所以糖才不会喜欢上他吧?   卫昙黯然地抽回手,默默吃着馄饨,嘴里已经尝不出之前的滋味。   .   禹棠带着卫昙问路找到麦城官署,自证身份后,对方恭恭敬敬将他们请了进去,并马上派人禀报还在山中找人的太子。   几个时辰后禹襄心急火燎地与穆恒等人赶来,见她安然无恙,一颗心总算四平八稳地放下了。   禹襄看起来比被掳走的禹棠更为憔悴,可见这段时间里他有多焦虑。   “哥哥,让你担心了。”禹棠拉着他的手心疼万分,眼圈一红,但不好意思在这么多人面前哭出来。   “你没事就好,比什么都好。”禹襄松了一口气,眼前一黑,差点倒地,好在身边子羽眼疾手快将他接住。   从知道她们出事开始他便水米未进,又一直处于心情焦灼中,现在成嫣和禹棠都平平安安回到身边,他的体力也撑到了极限。   麦城官吏将一众人送到行馆,大夫替他们检查无碍后,禹棠终于能安心睡个好觉。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醒来时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不过天已经大亮,外面鸟鸣声声。禹棠起床打开门,门口居然站着个人,抱着剑背靠墙壁。她第一反应是一点红找来了,吓得心跳几乎停顿了一下,仔细一看原来是卫昙。   “小昙,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卫昙揉揉眼:“我怕那个人又来......”   “所以你就在这里守了一夜?”   他点点头,怕她心里有负担,又说:“我师父教过我站着睡觉。”   “傻子。”禹棠埋怨。她心中感动,却别扭的不肯表达出来。   洗漱过后神清气爽,出去看到春儿秋秋石涛他们都好好的,她这两天的坏心情一扫而空。   禹襄和穆恒已经等在厅里,成嫣也被接了过来,几人相见,这才好好说上话。禹棠把这两天的经历,包括如何被一点红胁迫,差点被杀,幸好遇上卫昙相救言简意赅地讲了一遍。   “......当时我真以为自己活不成了,你们知道那一下我脑子里在想什么吗?嘻嘻我什么也想不起来,唯一的念头就是‘我居然要死了?我怎么会死呢?’,哈哈。那些笔记小说里人临死之际回想这样那样一定都是骗人的。哥哥你别瞪我。”   成嫣得知她竟然是顶替自己被抓走的,又是感动又是自责又是后怕,禹棠一见她要哭,立刻上去搂住她的肩膀:“好啦都已经过去了,现在大家不都没事吗?你想想,如果被他带走的是你,说不定你现在已经没了,咱们也不能这么高高兴兴的再见面是不是?”   说起来实际上她并没有吃很多苦头,就是面对死亡威胁时刻提心吊胆,最受伤的反而是成嫣。   “不过,为什么会有杀手针对成嫣呢?”她面带疑问看向太子。   总觉得他神情高深莫测,像是知道些什么。联想到成嫣在帝都时被卖进青楼,这事禹襄也查过,却不肯对她多说。   子羽道:“属下拷问过抓来的几人,他们都是江湖上一些不要命的流寇,为了钱什么都肯干,这次是受泉城太守梁明镜指使,欲对公主实施报复。不过他们对一点红并不知情。”   太子若有所思,一点红背后的人他八成猜得到,不过现在不能告诉她们,而且他也没证据。   这次禹棠她们遇袭一事,动静闹得不小,不仅牵扯到了地方官员,他还擅自调动军队,必须亲自回帝都向父皇进行交代。   “你们现在是随我回帝都,还是继续去外公那里?”太子担心再发生什么意外,本想强制将她俩一并带回去,想了想还是决定尊重她们自己的意愿。   禹棠和成嫣互看一眼,异口同声的说:“我不回去。”   他就知道会是这样,摇头叹气。   “那你们可要答应我,不许再惹事了。穆恒会替我护送你们,这两天他帮着找你们也忙坏了,你要好好感谢人家,一路上要听话。等我处理完帝都的事,会去不空山看你们还有外公。”   “你放心回去吧,小昙和我们一同去,他武功很不错的,他会保护我,再说,不是还有石统领和你的暗卫吗?”禹棠满不在乎地挥挥手,她才不稀罕穆恒保护呢。   她知道自家哥哥是个什么心思,无非是想帮他制造机会。不过她心如铁石,不喜欢的,再烈的火也烧不化。   太子看看禹棠,再看看穆恒,又看看卫昙,神色微妙。 作者有话要说:  两只都懵懵懂懂的,怎么相恋呢?愁。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   在麦城休养了两三天, 成嫣的脚勉强能下地走路,一行人再度踏上旅程。   禁卫军折了一部分,不过补充进来太子暗卫, 加上多了个卫昙和穆恒,队伍比之前更壮大了些。   按预定的路线到了大江边上, 船是早就准备好等在那的,他们开始改走水路。河面风平浪静, 大船行在水中, 船身随浪起伏,对于不习惯乘船的人来说,每走一步都好像踏在虚空。尽管大部分都是武人,不过总有那么些旱鸭子,一上船人就不好了。   卫昙就是其中一个,他晕船症状虽然不十分强烈, 但一直精神恹恹, 脸色发白。反而禹棠一直担心会不适应船上生活的成嫣一点事也没有, 时常惬意地站在船头赏景吹风。   晴空万里无云,两岸青山连绵不绝, 江水如碧, 江畔渔舟划过, 船尾荡开层层涟漪,犹如行在画里。   穆恒从船舱里出来,只见天朗气清,江上凉风习习, 令人头脑一清。   他身处帝都名利官场久矣,虽在人前总是作得一派出尘的世外君子模样,内心深处却觉得已经沾染俗世万千浮华,早已找不到少年时那个肆意洒脱的自己。难得有将一切放开的时候,这样静美的景致里,他浮躁的心也不由自主地沉静下来。   “成小姐。”他见成嫣独自站在甲板上,便上前打了个招呼。   他和成嫣有过几面之缘,曾经也因为她的倾世姿容和才学有所心动,不过后来成嫣许给了太子,他也就此收了心。此番不想竟能有所交集,两人都是博闻强识之士,京中年轻一辈的翘楚,交流毫无障碍,相谈之下发现竟然颇为投契。   成嫣转身见是他,微微一笑,还了个礼:“穆二公子。”   “小姐可曾见到公主在哪?”穆恒在甲板上不见禹棠身影,不禁好奇。她那般活泼的个性,怎么可能在房间里呆得住?   成嫣掩口而笑:“她让人在船后放了一叶小舟,正教卫小郎君钓鱼呢,说是今天午膳要吃他们亲手钓上来的鱼,不过我看难咯。”   “钓鱼?”穆恒惊讶地一挑眉,“我记得小昙很怕水,小时候我们到池塘边玩他都要远远避开,他怎么敢上小船?公主也是,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有石统领他们看着呢,出不了事吧?”   “我还是去看看吧。”他不放心,辞了成嫣,匆匆走向船尾。   小舟用一根长长的绳索拖曳在大船后面,舟上只有两个人。卫昙不会凫水,也怕水,可是糖很喜欢,他便强迫自己陪她来了。   小船吃水很浅,船体本身就小,手微微一伸就能摸到水面。河水挺清澈,不过望下去深不见底。卫昙对深水有种天然的恐惧,此时眼睛也不敢睁开,两手死死抓着船舷,任禹棠嘴皮子说干了也不肯动一下。   “小昙,你来看一眼嘛,这鱼多可爱呀,一点也不可怕。”禹棠俯身在舷边,伸手逗弄着水里的游鱼。这些小鱼竟然不怕人,纷纷游过来轻啄她的手指,痒痒的很好玩。   卫昙摇头,说什么也不看。那么深的水,只是看一眼他便觉得要窒息了。况且谁知道里面会不会有什么怪物,在他没有防备的时候突然冒出来,将他拖下去,一直拖到河底。   太可怕了,想象着溺水的感觉,他好想立刻上大船去,把自己关进船舱里,离水远远的。   “小昙,你下过水吗?”   “没有。”   “那你为什么这么怕?不接触一下,你怎么知道不会喜欢它呢?”   没有过溺水经历,却怕水,大概是因为从小到大爷爷都禁止他到水边,加上有一次他偶然窥见溺水之人死状可怕,让他从心底产生了一种深水很恐怖的认知。   “你要不要下水泡一泡,很舒服的。”禹棠诱导着他,“要是你学会凫水,我可以带你到不空山的湖里玩哦,里面有好多五彩的鱼,漂亮极了!”   他想了想,还是坚定地摇头。   “要不你过来摸一摸呗,水一点也不可怕,我拉着你,不会掉下去的。”   不等他拒绝,禹棠便拉住他一只手,轻轻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从舷上剥离,往水里带。   冰凉的水流从指间滑过,柔和得像丝绸一样,看着他的手从僵硬到慢慢放松,禹棠唇边绽开一丝笑容。   “你看,小鱼过来咯,你睁开眼睛看看嘛!你看呀!”她的语气撒娇一般,那么好听,让他无法招架,只得虚张起一只眼,小心翼翼地望下去。   果然有许多不知名的小鱼围上来,在他指间穿梭、跳舞,下面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他略略放下心来。   禹棠笑声如银铃,一串一串的荡开。   穆恒远远看着他们,心里升起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滋味。仔细想想,那或许就是“嫉妒”。   这些日子,他常常借故和禹棠说话,她对他已经不是很排斥,两人间的关系熟悉缓和许多,这让他看到了希望。但她依然很少主动这样对他笑,而卫昙,什么都不用做就能令她开怀大笑。   他嫉妒卫昙,说出去别人一定会觉得好笑,向来都是别人嫉妒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嫉妒一个傻子。   .   禹棠笑得开心,见卫昙已经不是那么抗拒,便放开了他的手,站起来去拿钓竿。她有心打破他对游水的恐惧,动作故意做的大了点,走了两步,船身剧烈摇晃起来,她借势“噗通”一下栽倒进河里。   她扑腾了两下便沉入水中,水面咕噜噜浮起一串气泡。   “糖!”最宝贵的东西就要离他而去,卫昙脑中一空,什么也不及想,等他能思考的时候,人已经随着她跳了下去。   整个人被水淹没,他这才想起自己不会凫水。然而比起溺水的惊慌,害怕从此失去她的心情更甚,他在水里拍打沉浮,每次冒头出水面就喊一次她的名字。然而没有正确的方法,人在水里越是挣扎越是容易下沉。   大船上穆恒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自然也看透了禹棠的恶作剧。她此时已经从船底潜到了另一边,本来只是想吓吓他让他着急,没想到他会跳下水,脸上的神情由恶作剧得逞的得意渐渐转变为不知是愧疚还是感动的东西。   禹棠默默潜回去,抱着他的腰游到小船边,攀住船舷浮出水。卫昙呛了不少水,不住咳嗽,见她没事,放心地笑起来。   “傻子,傻子......不会水你还敢跳!你不要命了?”她反而哭了,“你知不知道我故意吓唬你的?你还跟着跳下来!”   卫昙慌忙帮她擦眼泪,然而两只都成了落水狗,衣服湿得不能再湿,怎么擦得干?   “别哭。”他傻笑,眼中闪烁着星星,“我不怕水了,你教我凫水,我陪你去看湖里的鱼,好不好?”   她破涕为笑,狠狠地捶他一记。   船上的穆恒被虐到了,郁闷地去找秋秋替他俩准备干净衣裳。   .   船行入一线天峡谷,水势变得湍急起来,风光也更为奇秀。峡谷两侧山势险峭,高峰如剑林立,山色苍翠,崖壁上怪石松柏横生,几可遮天蔽日,最窄的地方不过几丈,往上望去只能见一线蓝天,果然名副其实。   这个季节山间开了许多野花,等到了秋天结出果实,还会引来野猴采摘,到时猱猿穿林,红叶似火,又是另一道美景。   成嫣听禹棠说得不禁悠然神往,真想从此浪迹江湖,不再回帝都。   “不回帝都?不回帝都你舍得抛下我哥?”禹棠取笑她。   这个问题还真让成嫣纠结了一下。   从她获救下山后到分别之时她和太子再也没有独处过,山中便是他们至今为止最亲近的时刻,后来他再见她时神色和语气也都如常,那片刻的温柔都好像如梦一场。   不过他临上马前曾微一踟躇,回头对她说:“你且等着我。”   你且等着我。   这几个字犹如电光石火闪过,令她怔立良久,回过神来,他的身影已去得很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有事请个假,暂停一天。 亲爱的们,求留言给我码字的动力呀么么哒~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回来咯......这个点收比......我要先去哭一哭。 前面随便给外公家姓了个“薛”,现在改了一下,姓“南”   .   不空山脉绵延数百里, 是东部最大的山区之一,地形多变,风光绮丽。   新朝还没建立, 盗匪横行的时候,不空山有大大小小七八个山贼窝。禹棠的娘南妩少女时就是这里远近驰名的一枝花, 不过这枝花出了名的又凶悍又泼辣,他们寨子规模又大, 没人敢招惹。所以说有其母便有其女, 禹棠如今在帝都贵女中的名声大抵和她娘那时在不空山也差不多。   据说奉天帝那会儿还是个无名小将,过不空山时遇上了率领一票山匪劫道的南妩,力有不敌,被对方一起绑了回去。   后来嘛,自然而然就有了禹襄和禹棠。再后来奉天帝那些兄弟们见了南妩,都觉得这个“力有不敌”水分有点大。   “只怕皇上当初也是心甘情愿被绑上山的吧?”路上听禹棠说着父母的八卦, 穆恒忍不住喟叹。若是换作禹棠来劫他, 他也是绝对不会反抗的。不, 大概他会主动要求做她的压寨相公。   奉天帝对南妩一往情深,多少名门贵女嘴上说起时不屑, 心里却既羡且妒。哪个女子不希望一生一世一双人, 说不的, 只不过是没有遇上那个人。   “我们禹家的男人都很专情。”禹棠笑嘻嘻地看着成嫣。   她爹娘之间的深情他们两兄妹比谁都看得清楚,因此她并不十分讨厌楚贵妃,她只能算是权力斗争的牺牲品。尽管楚宓母女都看她不顺眼,偶尔还会借太后之手为难她一下, 不过只要她们做得不是太过分,她都很少去计较什么,反正一些冷嘲热讽对自己也造不成伤害。   成嫣别过头去,想起他说的“你且等着我”,不禁微微而笑,满心都是甜蜜。   前方再也没有大路,马车是不能用了,只能弃车骑马。   刚下过一场雨,起伏的山峦笼着烟云,犹如美人轻纱覆面。他们经过片片树林,马蹄轻微振动地面,露珠混合残雨从树叶上滴落,仿佛又下了一场雨。卫昙脱下外衣盖到禹棠头上,她对他报以甜甜一笑。   穆恒暗中悔恨自己真是让人倒追惯了,对人已经习惯了端着高高在上的姿态,此时面对自己喜欢的女孩儿,居然还不如卫昙上道。也不知道卫傻子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他都快怀疑他是装的了。不过他很会弥补,找到许多野生芋头叶子分给众人,连卫昙也有照顾到。   这叶子大得足以当伞,女孩们都觉得很有意思,拿着爱不释手。   “这条路啊,要是早个十年八年来走,我们一准儿已经遇上三四波儿剪径的了。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禹棠和春儿说起她们小时候跟着山贼们抢劫的经历,乐得快从马背上滚下来。   “那现在那些匪徒都到哪里去了呢?”成嫣好奇道。   “大多都被清剿了罢,剩下的各处逃散,有的金盆洗手,有的流落为贼,谁在乎他们怎么样了?”穆恒淡淡道,“总之现在天下太平,百姓日子总算能过得顺心些。依我看,国丈才是个聪明人,远远避开帝都的名利纷争,如今儿孙环绕膝下,其乐无穷。逍遥二字,不过如此。”   成嫣与穆恒所见略同。   当初奉天帝决定起事,所用第一批军备还是禹棠的外公南北望倾山寨多年积蓄提供的,跟随他打天下的也有不少是寨中兄弟。开国之功,实际上有他一份,不过后来江山建立,一些豪门却对他的功绩视而不见,只知攻讦父女二人草莽出身。若非南妩早逝,只怕还会被逼下堂,改立出自高门的楚宓为后。   南北望退出江湖后便弃了原先的山寨,但依然在不空山中安家,他带领着还愿意跟随他的兄弟们开辟田园,过起了农家生活。陆陆续续有其他地方来的人在附近定居,如今那里已经发展为一个颇为繁荣的村子,许多村民都不知道他们的皇亲身份。   不过禹棠每年都去,大家都知道南家有个极漂亮的表姑娘。   很快就能见到阔别已久的亲人,离南家村越近,禹棠和春儿越兴奋,反而不相干的卫昙愁上了。听说禹棠外公是山贼,他脑海中自然而然形成一个高大魁梧,满脸胡渣的凶悍老人的形象,和他爷爷差不多。   “糖,”他偷偷问她,“你外公会不会和我爷爷一样凶?他会不会打人啊?”   禹棠点点头,认真地对他说:“我外公脾气很急躁,他看你这么呆头呆脑的,说不定真的会拿大烟锅子打你的头哦。”   这下他更担心了。   .   山路走到尽头,地势逐渐开阔,陆陆续续可以看到整齐的菜地和稻田。水田里才插上禾苗,疏密有致,不知名的小花东一朵西一簇点缀在田埂上。   从村子那边远远延伸过来一条丈许宽的土路,有个村妇扛着锄头背着背篓走过来,禹棠竟然认得。   “张家婶婶!”禹棠用力向她招了招手,“这是要下地里去?”   对方抬头打量她片刻,眉开眼笑地道:“这不是小棠和春儿吗?小棠又变漂亮了,你外公都念叨你大半个月了你才来。”   “这些客人都是和你一起来的?”她看到这一行人一个赛一个的俊秀,不由在心里感慨,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南家人生的好看,连朋友也这么标致。   “他们都是我的朋友。”禹棠点头。   “行,快回家吧,有空也带你朋友来婶子家玩啊!我先忙去了!”她一边说着一边笑着走了。   村口早就有一老一少翘首以盼。老的脚上靸着草鞋坐在谷草垛上,年少的站在旁边,不时踮起脚,手搭眉骨往大路上张望。少年十三四岁,体格健壮,像头生机勃勃的小牛,浓眉大眼,跟禹棠有那么点相似。   “来么得?”   “没有。”   这一问一答已经重复许多次了。   老人六七十年纪,人又干又瘦,须发花白,手上拿个大旱烟杆,头顶带个草帽,一副农民装扮。很少人知道,这个一口方言,看起来老实巴交的老农民竟然是皇帝的岳父,也是多年前威震不空山一带的山贼头子南北望。   “来么得?”   “来咯来咯!”眼见一行人马出现在路尽头,少年兴奋地轻推他一下。   一听说人来了,老人立即跷上二郎腿,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时不时吧嗒吧嗒抽一口烟。   “爷爷,我说你都在这坐立不安一上午咯,这会儿还装啥呀?”少年忍不住揶揄他,“我姐还没过来,又看不到,你装给哪个看?”   “死娃子,你不多嘴能死呀?小心我喊你老子娘把你嘴巴缝起来!你还在勒里木起做咋子撒?还不去把人接到起?”   老人作势要拿烟杆抽他,少年大笑着跑走了。   他体力非常好,一路欢呼着像小马般奔过去,到禹棠等人跟前时,脸红红的,大口大口喘着气。   “小骏!”禹棠从马上跳下去,笑着摸摸他的头,“还没到一年,你都长得比我高了。”   “别摸我头!”南骏不高兴地避开,“我又不是小孩子。”   禹棠搂过他肩膀,向其余人介绍:“这个是我表弟南小骏,我舅舅的小儿子。小骏,这几位是成嫣姐姐、卫昙哥哥,还有穆恒哥哥,都是我的朋友,叫人。”   看到成嫣时,少年眼睛一亮,然后十分有礼貌地喊了哥哥姐姐。   “爷爷已经等你好久了,还让我爹准备了好大一桌酒菜给你们接风洗尘。”禹棠让他上马,姐弟两人共乘一骑往村子走,“他死要面子端着,一会儿你别太让他蹬鼻子上脸。”   “放心啦,我还不知道他?”   一边的卫昙听到他俩的对话几乎要吓哭。天呐!一桌韭菜,他可不可以选择不吃?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   “外公!”南北望听到外孙女儿久违的甜润嗓音, 心都快酥化了,面上却是冷冷的,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嘴里继续吧嗒一口烟。   禹棠窃笑着扑上去,从后面抱住他的脖子:“老头, 我大老远从帝都来看你,你不理我是不是?我拔你胡子了哟!”说着还真就毫不客气地拔了一根。   老人吃痛, 捂着下巴挣开, 却没有真生气,他挥着烟杆转过来瞪起眼睛道:“你还晓得来看我这个老不死的嗦?我还以为你要等我进棺材了才来嘞!”   “人家在路上差点被人杀了,好不容易来了,你还没个好脸色,说啥子死不死的......”   她揉着眼睛假装要哭,南北望听她这么一说, 担心得不得了, 急忙拉过她上看下看:“咋回事嘛?哪个要杀你?伤到哪里么有?”   禹棠噗嗤笑出来:“一点事也没有, 不然我就不能站在这了。”   南北望想继续追问她被刺杀的事,禹棠却不想他忧心, 一阵搪塞带过话题。她挽着外公手臂将他带到成嫣等人面前:“你猜我把谁给你带来了?”   小辈们一一向他行过礼, 老人抬眼一看, 没一个认识的,不过都是些钟灵毓秀的好人物。他脑海中灵光一闪,神神秘秘地耳语问她:“这几个后生,是不是有哪个是我外孙女婿哟?”   “女婿没有, 你未来的外孙媳妇儿倒是在这里!”   南北望眼神儿落到成嫣脸上,细细一打量,又惊又喜:“嗨呀禹襄这小子有福气呀,媳妇儿长得跟仙女儿似的。”又怪禹棠,“你咋地不早说,我连见面礼都没准备!”   成嫣羞赧地低下头,禹棠另一手挽住她,招呼众人跟她走,一点也不把自己当成是客人。卫昙紧紧跟在她身后,陌生的人和环境都让他深感不安。   一路上不停有人主动向他们问好,禹棠竟也全都认得,笑靥如花的一一答应,态度与她在宫中面对贵族们时的高傲判若两人。   南家在村中地位不言而喻,到达时有管事和大量仆婢出来迎接。南北望让他们安排好禹棠的侍卫,春儿则带着秋秋回去见自己家人。   庄子规模很大,基本就和一方地主差不多了,不过主人身份在那,穆恒等人依然觉得南家实在太过低调。   南北望有一女二子,最疼的就是女儿南妩,南妩死后对女儿的爱自然转接到禹棠兄妹身上。禹棠大舅南山四十多岁,早年也曾随奉天帝打过天下,为照顾老爹推拒了高官厚禄,甘愿来这山中打理一方庄园。   他也有两个儿子,小的就是南骏,长子和太子一个年纪,大概可以算这家里唯一一个异数,今天没有露面。   小舅南江海人如其名,有着奔腾的流水一样的性格,他不喜约束一地,时常游历在外,如今也不知道上哪逍遥快活去了。不过他每次见到禹棠都会送她些新奇古怪的小玩意儿,讲很多奇闻异事,禹棠很喜欢他。   如今南家掌家的权利基本已经交给南山,南北望乐得悠闲,每天就是养鱼抽烟,与同样年迈的弟兄们唠嗑唠嗑,高兴了就下地锄个草什么的。相比那些个国公将军,他觉得自己的老年生活别提多美了。   来不空山的途中禹棠就对成嫣他们讲了很多外祖家的人与事,认熟了脸后,他们倒没有怎么感到拘谨。比起帝都复杂的人际交往,乡野中的人好相处得多,至少说话再也不需要斟酌利弊。不过这些村人特别喜欢看热闹,争相前来目睹新来的几个“美人儿”,让他们觉得很不好意思。   南山有着一家之主的威严,不过面对晚辈时表情柔和了许多,尤其是对禹棠和成嫣,亲切得让他的亲儿子都嫉妒。   在南家的第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穆恒风度翩翩,又极会说话,很快博得了一家人的好感。卫昙的存在感约等于无,他害怕生人多的场合,禹棠便让他坐在自己身边,见他只知道吃白饭,就时不时给他夹点菜。   “小昙,不可以挑食哦!”   于是她夹到他碗里的,无论是什么他都吃了,哪怕不喜欢的,也皱着眉咽了下去。   .   春天的田野焕发着一种令人心清神明的生命力,细绒般的小草铺满大地,掩盖住土地的颜色,野生的油菜花在田垄间簇生,虽不成片,也别有韵致。   午后禹棠陪着南北望在田间散步,祖孙两人快一年没见,有说不完的话。大多是南北望在说,人老了总是免不了对身边的各种事物充满抱怨,禹棠耐心听着,她知道这样的话听一年少一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再也听不到了。   不过也有她不爱听的,等老头儿把兄弟、儿子儿媳、孙子、邻居,村里鸡毛蒜皮的争执都数落一遍之后,话题终于转到她身上来了。   “我说你哦,多大个姑娘了,还没嫁人,你嫌不嫌丢人哟?你堂堂一个公主,未必还没得人要迈?肯定是你挑三拣四哪个都看不上......你看别个王伯家孙女,跟你一样大,娃儿都两个了,一点都不要爹妈操心......”他拿着烟杆指指点点,说起她的婚事,恨不得将烟锅子往她头上戳。   耳边好像有一堆苍蝇环绕,她要爆炸了。   “停!”禹棠终于受不了,堵住耳朵,“你再说我就走啦!一把年纪就知道叨叨。”   “你看你嘛,一说你就跟我吼。”老人埋头吸一口闷烟,又摇摇头,“说到底还是你娘去得早,你那个爹点都不顶用,也不晓得关心女儿的终身大事。”   你们两个说的都差不多好吗?禹棠无奈了。   “我看那个姓穆的小子人很不错嘛,看他话里话外对你也很上心,这种人应该被不少姑娘抢着要吧?你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南北望八卦的说。   禹棠承认穆恒真是个完美的人选,无论哪一方面都无可挑剔,她并不讨厌,但顶多将他当个朋友,无论如何也产生不了心动的感觉。   “穆恒是高平公的儿子,楚贵妃的侄子。”她知道不必多说什么,只需抛出这一层关系就足以打消外公的念头了,果然他面露失望,不再说他。   “那另外那个孩子呢?看起来多乖的,就是木了点,话都不会说......哎,他是不是傻的哦?你不会喜欢他吧?”   她不高兴了。虽然禹棠自己经常傻子傻子的叫,不过听到其他人说卫昙傻,心里却不舒服。   “小昙是我朋友,他不是傻子,只是有点迟钝,人又单纯,不如别人精明罢了,外公你别再这么说。”   “好好,不说。”他倒没提让外孙女儿考虑考虑卫昙的话,毕竟那孩子看起来和常人不太一样。   他的外孙女婿不说一定要像穆恒那么优秀,至少要在正常水准之上才像话嘛,而卫昙现在在他眼里除了一张脸好看,好像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就怕外孙女跟他女儿一样,被人家用脸就轻易哄骗了去。   唉,他的孙子和外孙女怎么都这么不让人省心哟?看别人家的孩子,啧。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来自于作者被全家催婚的惶恐,忍不住想吐槽一下,我知道肯定有感同身受的小天使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   禹棠的舅妈安氏是个温婉美丽的江南女子, 她蕙质兰心,雅好花木园艺,南家庭院一草一木皆由她亲手布置。在成嫣看来, 安氏精心治理的花园比起帝都一些有名的园林也不遑多让。   南家的花园中并没有什么珍奇的花木和造型奇特的假山,都只是些寻常可见的植物。眼前一条溪石铺就的小径不知往何处延伸, 小径两旁搭了高高的架子,带刺的藤蔓垂下来, 开满了粉白的蔷薇。路旁野生野长着迷迭香和待宵草, 此时都不在花期,料想开花时一路芬芳,怎不令人心旷神怡。   成嫣提着裙角,沿着这条小径走下去,不知道前方还有什么有意思的景致,心中充满探索未知惊喜的愉悦。   小径曲曲折折, 成嫣走了快一刻钟, 两边逐渐由花墙过渡为竹林。尽头有一扇原木门扉, 半掩着,她推门走进去, 里面是用密密的竹篱笆围出来的一片花圃, 种满各色鲜花, 蝴蝶蜜蜂在花间飞舞,春意盎然。花圃中央立着一座精巧可爱的凉亭,藤萝顺着柱子爬上去,又从四角和亭檐垂下, 紫色花穗悬挂枝头,似雾如云般笼罩。   成嫣悠然走向凉亭,靠近了却隐约听见大片花藤后传来一男一女的窃窃私语。   “......阿柔,我特地回来看你,你怎么对我也没个好脸色?果真是要嫁别人,这就把我忘了?”这男人声音低沉温柔,有种蛊惑人心的魅力。   女的娇哼一声:“真是特地来看我的么?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在禹棠来的时候回来,只怕你是看你那国色天香的表妹来的吧?”   “她如此不解风情,哪里及得上你半分好?我若是喜欢她,自己照镜子便可,何必去看她的脸色?”   “既然你说我好,说喜欢我,为什么又不向我爹提亲?”   “好,你去把婚约退了,我带你走,咱们再也不回来。”   “你当我第一天认识你吗?”那女子冷笑两声,还想说些什么,猛然被人堵住嘴,发出一些令人面红耳赤的低吟。   成嫣无意偷听人说话,只是听见他们提起禹棠才没有立即离开。不想这两人没说几句就......她心里砰砰直跳,大感尴尬,匆匆沿原路返回,出木门时裙子被树皮勾住,她用力一拽,裙子撕破,发出“哧啦”一声响。   有没有惊动亭子里的人她不知道,也不敢回头看,只顾闷头往前跑。也不知跑了有多远,竹林里突然闪出一个人来拦住去路,她刹不住脚猛的撞上去。   “你是谁?”那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一手放肆地箍住她的腰,听声音正是方才凉亭中的男子。   竟然这么快就追来了。   成嫣大惊失色,想要挣开他,那人将她抓得牢牢的,轻轻一笑,似乎她这样更激起了他的兴趣。   “放开!我是南家的客人,你怎敢如此无礼?”她厉声呵斥。   “唔,偷听别人说话的客人?我反正是没见过,依我看,怕是混进来偷东西的小贼吧?”他突然凑近她,深吸一口气,在她耳边说,“咦,小贼,你用的什么香粉?比花还香。”   “休得放肆!”成嫣何曾被人如此轻薄过,吓得脸色发白,她抬头怒视对方,却不由一愣。   眼前这青年二十出头的样子,面容竟然跟禹棠有七八分相像,不过眉梢眼角带着十二分的风流薄情。果然这幅长相无论生为男女,都足以迷惑众生。他看清成嫣容貌,眼中也掠过一丝惊艳。   “真的是个小贼,只看一眼,你便将我的心偷去了,还不赶紧还给我?”他唇角一勾,魅力无限,换一个人,只怕早已抵挡不住。   她已经猜到他的身份,大约就是禹棠那个还未露面过的表哥南楼梦。听禹棠说此人惯常流连花丛,红粉知己无数,多少人恋他多情,却恨他薄幸。如今一见,他何止是风流,简直就是下流。   “我是未来太子妃,你最好立刻放开我,否则后果自负。”她怕他真做出什么来,只好言明身份。   南楼梦一哂,低声道:“太子妃?禹襄的女人?那我更想一亲芳泽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未来的皇后,可不真真正正就是牡丹花儿?”   他低下头,果然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成嫣没料到他竟然大胆至此,回过神来,浑身起了鸡皮疙瘩,羞愤得几乎快哭出来,目中含泪,更是动人。   空中突然划过一道绿影,像一道鞭子抽打上南楼梦的脸,逼使他不得不放开成嫣后退。   “嘶——”他脸上刺痛,吸了一口凉气,抬手一摸,已经多了道流血的伤口。   禹棠手中拿着一根带刺的蔷薇藤条,将成嫣拉到自己身边,看他的眼神中仿佛凝结着寒冰。南楼梦最是爱惜自己的容颜,脸上被人弄伤,表情先是惊怒交加,一见是她,居然瞬间变了一副面孔,那视线缠绵温柔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南楼梦,你怎么还是死性不改?真是不把舅舅舅妈气死不甘心么?”她见他想要朝她走过来,示威似的扬了扬手中的藤条,“别靠近我,你再往前我毁你容啊!”   他果真止步了。   “你居然要毁我的容,你好狠心。”南楼梦目光哀怨,成嫣快要怀疑这张皮囊下装着两个人,“妹妹,你明知道,我爱惜这张脸,不过是因为它长得跟你像。”   禹棠看着他那样儿,不禁打了个寒战,真不知道她舅舅夫妇怎么会生出这么一个奇葩。   南楼梦十六岁的时候,已经和村中所有漂亮少女都有过一段情,再大一些,他的目标更广,附近城中女子只要被他看上,就没有失手的。就这样,每次见到禹棠,他还有脸摆出一副“你才是我真爱”的情圣模样。   成嫣在一旁对他的厚颜叹为观止,他刚才对着那不知名的女子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还是叫我的名字吧,你妹妹太多了,我不知道你喊哪个。”此话一出口,禹棠又懊悔得想咬断自己舌头,这说得怎么好像自己在拈酸吃醋呢?   果然南楼梦立刻表衷心:“棠棠,你知道我对别人都是逢场作戏,你若是肯嫁给我,这天下的女子,我谁也不愿再看一眼。”   “你别说了!”禹棠一阵恶寒,不想再听他说下去,拉着成嫣就走。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恶狠狠地威胁:“今天的事我不想闹大让舅妈难堪,不过我告诉你,今后你要是再敢对她动手动脚,我让你不能人道,反正南家传宗接代还有小骏和小舅舅。”   南楼梦痴痴目送着禹棠背影,竹林中又走出一个娇小玲珑的少女,脸色铁青地看着他。   路上成嫣心有余悸,南楼梦毕竟是主人家,以后免不了还要碰面。南家其他人都很好,这一个相较之下,也太不正常了些。   “该怎样就怎样,不用怕他。”禹棠宽慰她,“南楼梦就喜欢对姑娘犯花痴,只要你不理他,他不会多作纠缠的。”   成嫣点点头,回想南楼梦与那女子的对话,不知道该不该告诉禹棠。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   “糖!你到哪里去了?我到处都找不到。”终于在庭院中见到禹棠, 卫昙好似看到救星,委委屈屈地蹿到她身边。这里的人他一个也不认识,总觉得那些婢女看他的表情好奇怪。   帝都虽有女子喜欢他的外表, 可都是将心思藏着掖着,这偏远的山里, 姑娘们慕少艾,表达得可直白多了。穆恒和南楼梦之类已经习惯了少女的爱慕, 对此游刃有余, 卫昙在她们火热的视线下只觉如坐针毡。   禹棠摸摸他的头以示安慰,柔声对他说:“我带你出去走走好不好?认一下路,免得以后走丢了。”   其实他不喜欢出门,不过只要能和禹棠在一起,去哪都可以。   外公交代禹棠要去跟阿公们问好,她就顺便叫了成嫣和穆恒一道, 带他们熟悉一下环境, 也认一下人。村子有几十户人家, 其中一大半是当年南北望寨中手下弟兄及其家眷。   当年与南北望结为兄弟当家的总共七人,有的死了, 有留在帝都的, 现在随他退隐的只剩三个, 分别是老二、老四和老五。几家人往来密切,与亲属没什么分别。禹棠尊称他们为“阿公”,和他们的孙子辈也差不多是从小玩到大的。   出于礼貌,禹棠带着朋友们挨家拜访。这些人早年都是刀口舔血的绿林莽汉, 对着禹棠还好,毕竟是他们看着长大的,跟成嫣和穆恒这种自带贵气的世家子女接触却不大自在。因此禹棠他们在各家都没有停留很久。   “好了,去过这几家,明天整个村子都知道南家来了客人,你们出来闲逛的时候也不怕被人当贼了。”拜访完最后一家出来,几个年轻人揉揉笑僵的脸,不约而同感到一阵轻松。   “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此地真的很怡情养性,也难怪公主每年都来,相比之下,帝都实在是很无趣。”他们走在田间小路上,夹道桃李盛开,花瓣迎风吹落如雪,见此情此景,穆恒不由心生感叹。   成嫣对着穆恒莞尔一笑:“然而田园再美,你们这些人终归也是抛不开庙堂的,对不对?”   “这世上有如国丈国舅这般不为名利所累者,自然也需要我这样岌岌于名利者,需知江湖再远,依然脱不开庙堂之人的保护。”   “穆二哥说得好,是成嫣目光短浅了。”成嫣倒不想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但深觉有道理,郑重地一揖,向他致歉。   这世上总有些隐士自命清高,觉得入世为官便是同流合污。又有几人想过,他们能拥有静好岁月,或许正是因为那些他们不屑的俗人将纷乱扰攘都扛了下来。   “你们俩也太没意思啦,我们是出来玩的,干嘛说这些?”禹棠撇撇嘴,“阿嫣,朝堂上的事,让他们男人去操心吧,我们只管当下快活就好。”   “公主说得对。”穆恒嘴角噙笑,“女儿家是该开开心心的。”   卫昙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一脸茫然,有些不知所措。   陌上迎面走来一对年轻男女,衣着光鲜,不是农家装扮。   “小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走在前面的男子率先认出禹棠,面露惊喜,拉着身后少女的手向他们快步走过来。他长得高大英俊,只是肤色稍黑,后面女子身材娇小,花容月貌,称得上一对璧人。   “清辉哥哥!”禹棠向他招了招手,不过他后面的女子一见禹棠,立即拉下脸。禹棠故意气她一般,对那男的笑得愈发灿烂,“这是我二阿公家的洛清辉,这个嘛,是三阿公的孙女顾婉柔。”   禹棠向双方介绍,“这几位都是帝都来的朋友。”   顾婉柔自矜容色,然而从小到大有禹棠在的地方人们第一个注意到的总是她,同性相斥,两人历来不睦。她不给禹棠好脸,禹棠自然也不会主动理会她,两人一句话也不说。   “诸位有礼。小棠,我和小柔就要成亲了,到时候你们一定要来喝喜酒。”清辉笑得幸福又羞赧,察觉到顾婉柔想甩脱他,立刻紧握住她的手。   洛清辉对顾婉柔是死心塌地的真爱。顾婉柔最喜欢的是南楼梦,他一直知道,然而南楼梦那个浪荡子根本不能给小柔幸福,他锲而不舍,终于令她松口答应了他的提亲。   “哦,清辉哥哥你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啦,我一定给你送一份厚礼。”禹棠又说了几句恭喜的话,对顾婉柔充满敌意的目光视而不见,而后两方交错而过,继续各走各的。   “棠姐姐,你说那位姑娘闺名叫‘婉柔’?”成嫣又想起昨天偷听到的那个‘阿柔’。   “是啊,怎么了?”   她犹豫一下,摇摇头:“没什么,我随便问问。”   如果她们是同一个人,有了婚约还与别的男人纠缠不清,那她未婚夫也太可怜了。这位洛公子看起来是真的很在乎她的。不过事关女子清誉,仅凭一个名字,她也不好断定,还是不要说了。   他们回去时正碰上南楼梦从家中出来,他一身月白华服,发束玉冠,看上去分外俊美潇洒,难怪能猎取芳心无数。   穆恒与卫昙惊讶于他与禹棠相似的面容,尤其是卫昙,看看他,又看看禹棠,表情迷茫。   “他是我表哥,舅舅的另一个儿子。”禹棠看南楼梦穿得那么骚包,就知道他肯定又要出去祸害姑娘,送了他一个大白眼。   南楼梦视线扫过众人,着重在穆恒身上停留了一下,抱拳作揖:“几位一定是棠棠的朋友了,在下南楼梦,失敬了。”   “你怎么跟糖长得这么像?”卫昙怔怔地问。   “因为我们是表兄妹啊。”南楼梦早就从家里仆人口中将他们打听清楚了,知道卫昙有些傻傻的,对他说话的语气便像对小孩子一样,“你叫小昙吧?今年几岁啦?”   “我们还有事呢,没功夫理你。”   他对卫昙的不尊重令禹棠感到不快,她不耐烦地打断他们,拉着卫昙就往里走。南楼梦看她居然愿意主动牵一个男人的手,脸色黑下来,冷哼一声,无视尴尬的成嫣和穆恒,大步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走过路过留个言呗~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   用山中猎户教的陷阱捕捉到几只小兽, 一群年轻人像过家家一样,在湖边生了一堆火烤肉。成嫣等人生来便没近过庖厨,纯粹是觉得好玩, 食材浪费了一堆,要不是还有个野猴子样精通于此的南骏, 只怕今晚都要饿肚子了。   火苗舔舐着枯枝,架在火堆上的各种野味被烤炙得滋滋冒油。   禹棠怕没烤熟的东西吃了会肚子疼, 手里的鱼就过了火候, 她收回来,闻了一下,不大想下口,转手递给卫昙。卫昙看了一眼那黑糊糊的烤鱼,打从内心深处拒绝。他嫌弃地偏过头:“不要。”   “不要算了,等我练好手艺, 你跪着求我我也不给你吃, 哼!”公主殿下傲娇地抬起下巴。   卫昙看她生气了, 认命地接过来,咬了一口, 皱着眉说:“真好吃。”   太违心了, 这鱼肉不但是糊的, 还没放盐,不过吃了她可以高兴一点的话,那就忍忍吧。   “真的吗?”禹棠自己都不信,就着他的手也尝了一小口, 然后默默地抢回去扔掉了。成嫣笑倒在一旁。   “第一次嘛,难免失败,不怕,这里还有很多。”她毫不气馁地挽起袖子,“小昙,你想吃什么?我烤给你呀。”   “这个是什么?长得好奇怪。”   “蘑菇,你要吗?”   他点点头。禹棠又串了几个蘑菇,刷上酱料和油盐,学着南骏的样子不断翻转:“这次一定可以。”   烤好了还是有点糊,不过比起刚才已经好了很多,她拿给卫昙,一脸期待地望着他。卫昙咬了半个,山里刚摘不久的蘑菇本来就很鲜嫩爽滑,他感觉还可以。很快一串蘑菇就吃完了,他舔舔嘴唇,意犹未尽地看着禹棠,这表情给了她莫大的鼓舞。   亲手烤东西吃好好玩。堂堂一国公主今晚成了卫小公子的御用厨子,穆恒在一边嫉妒得眼睛发绿,然而只能自己动手。平日握剑提笔灵巧无比的手做起这些事来却是笨手笨脚,最后只得叹息着放弃,拿了南小骏烤的野鸡肉串来吃。   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偶尔野营露宿,亲自烹调食物是一种乐趣,若是真的长期隐居山林,其中清苦只怕很难忍受。   禹棠深爱不空山中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花海,清澈见底的星星湖,参天的古木林,林中的小兔和野鹿,能将这些与喜欢的朋友分享,是一件很快乐的事。她带着他们探索这片美丽的山林,每一天都过得充实而愉快。   成嫣将所见的绘画成图,准备将它们都带回去,为这段美好的经历留一个纪念。很快一个月过去了,穆恒接到家中来信,须回京去,他匆匆辞别,只留下他们三人在此。   禹棠的生辰也快到了,她是整个南家的宝贝,南家早早就开始准备她的生日宴,然而她生辰的前几日,却发生了一件阖村震惊的大事。   村子里出了一起命案,死的是洛家的家长,南北望的结义二弟洛凭。他被人发现时已经死透了,硬邦邦躺在床上,口鼻流黑血,指甲青黑,是被毒死的。没等人提出调查,凶手自己便主动站了出来,出乎所有人意料,居然是洛老二的嫡亲孙子,清辉。   他亲口承认,当晚他被祖父训斥,又喝了酒,一时气上心头,便做下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清辉为人温厚善良,对长辈极为孝顺,这个结果很难令人相信,但经他自己口供,从他房里找出了残留的砒/霜,证据确凿。   又一个兄弟离世,南北望坐在庭中抽了一宿的闷烟,头发白了许多,禹棠看着更显苍老的外祖父,心里很难过。她记得小时候外公身体很健壮,时常带着她骑马,教她练拳,喝酒喝到兴头上,一啸能震彻山林。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当初豪迈的山大王不知不觉的消失,皱纹逐渐堆积,背脊一日比一日弯曲,现在已经成了如此沧桑寂寞的一个老人。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老人家,唯有默默陪在他身边。   正式审讯之日,据服侍洛老二入睡的小妾说,老爷子当晚确实是喝了一碗公子送去认错赔罪的鸡汤,第二天便出事了。当着全村人的面,清辉一脸的生无可恋,也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没有半个字反驳。洛老夫人听他这么说,当场昏厥,醒来后便精神错乱,浑浑噩噩,谁也不认识。   清辉是洛家仅剩的男丁,村中长者一时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处置他,只好暂时关押起来。   “这小兔崽子狼心狗肺,竟敢弑杀亲祖,合该千刀万剐!”雷老五目眥欲裂,他和洛老二感情最深,跟亲兄弟一样。洛老二一死,他只觉手足被人斩断一般,异常悲痛。哪怕清辉是老洛孙子,他也想他为之偿命。   “可毕竟老洛家只有这一个后人,杀了他,难道让洛家从此绝后吗?”   “留下他,谁知道他会不会怀恨在心,哪天在井里下毒,把我们全村人都毒死?”   “那要不先让他成亲,给洛家留个后人,再处死他......”   “什么混账话!那不是要坑了小柔?将来咱们有什么面目下去见老三?万万使不得,使不得。”   “请诸位听我一言!”洛清辉此时早已万念俱灰,重重一叩头,额上立刻便是个血印子,“清辉一时糊涂,犯下滔天大罪,不敢乞求原谅,求诸位阿公赐我一死!”   “行了!”最终南北望将烟锅往地上一杵,终结了大家的争吵,“先把他看管起来,等老二下葬后,将他送官府吧,该咋个办就咋个办。”   他满身心疲惫,颤巍巍地站起来,佝偻着离去。   昔日的山寨当家们意识到,他们真的都老了。   .   “外公,您觉得我会因为几句口角就下狠心害死你吗?”南北望坐在门槛上,禹棠坐在他身边,两手托着下巴问。   南北望瞥了她一眼:“说的啥子话,你是不是傻?”   禹棠低下头,闷闷地说:“你不信我会害你,我也不信清辉哥哥会毒死二阿公啊。”   她只希望亲人们能活得更久一点,再久一点,最好永远不死,清辉哥哥那么孝顺,一定跟自己心情一样吧?   “傻女,知人知面不知心呐!”他吐了个烟圈,“你这么乖,当然不会,换你大表哥,我相信他绝对做得出来。”   “......那得什么样的深仇大恨才能对自己爷爷下得去手?我觉得清辉哥哥没理由这样做。”   “你觉得,你觉得有啥子用嘛,他自己都承认咯。”南北望生起了闷气。   都是看着长大的孩子,说洛清辉亲手害死自己的祖父,他也很难接受,然而那孩子咬死了是自己做的不改口,他有什么办法?   “幺妹儿,这回出了这么大的事,你的生辰宴是办不成咯。”他摸摸外孙女的头,遗憾又伤感地说。   禹棠无所谓地耸耸肩:“生辰每年都有,也不是什么大事,要是我在乎的人都能平平安安长命百岁,一辈子不过生日我也乐意。”   “好孩子。”老人眼里泛起泪光,用力一眨,憋了回去。   “我一定要查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清辉哥哥一个清白。”禹棠下定决心。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   禹棠等人上门吊唁时, 洛家上下一片缟素,来往者皆满面愁云。   父亲惨死,凶手还是自己的儿子, 洛清辉的父母一夜间仿佛也老了十几岁,憔悴得不成样子。   “叔叔婶婶, 二阿公已经去了,阿嬷又受了打击神志不清, 需要人照顾, 你们千万要保重身体,不要太难过了。要是你们二老再有什么,清辉哥哥肯定更自责了。”灵堂上,禹棠见洛母不住拭泪,不禁悲从中来,好言相劝。   “小棠, 谢谢你, 唉, 出了这么大的事,这些小辈都忙着跟我们清辉撇清关系, 难得你还想着他。”洛父感叹道, “就是小柔, 从事情发生起,也再没有来过咱们家,不过也不能怪她,只怪清辉这小畜生, 我们洛家到底造了什么孽啊......”说着禁不住又老泪纵横。   洛母将香分发给他们,禹棠教卫昙照着自己的动作拜祭。   “其实,我不相信清辉哥哥是毒死阿公的人。”上完香,禹棠对二老如是说,卫昙在她身边附和着点头,她说不信,那就一定不是。   洛母感动的抓住她的手,找到了共鸣:“你也不信?我的辉儿是多好的孩子,怎么可能害死爷爷?定然是有人栽赃嫁祸给他的,这个傻孩子!”   做母亲的人,最心疼、最相信的总是自己的孩子。   “清辉哥哥现在怎么样了?我们可不可以去看看他?”禹棠问。   “好,你去劝劝他吧,他现在不吃不喝,是成心想把自己饿死呀!”洛母带他们进去,说到伤心处,又忍不住流泪。   洛清辉被锁在柴房里,实际上锁与不锁也没两样,洛母曾偷偷打开门,替他准备了细软,让他连夜逃跑,却被他拒绝了。他根本就是一心求死。   他蜷缩在角落里,萎靡不振,脸上胡子拉渣,两颊深陷,目无神采,哪里还像陌上相逢时那个满面春风的青年?别说和他一起玩到大的禹棠,就连成嫣和懵懵懂懂的卫昙看到他这样心里也不好受。   “清辉哥哥。”禹棠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洛清辉听到她的声音,抬起头来,勉强挤出个难看的笑:“小棠,你怎么来了?这里不干净,你回去吧。”   “不是你做的,对不对?”她虽然用的是问句,语气却很笃定,“清辉哥哥,你如此急不可耐的将罪名往自己身上揽,到底是想掩盖什么呢?”   他浑身一颤,垂下眼帘,沉声道:“就是我,你别瞎猜了,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过是个死而已,没什么好怕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爹娘,你奶奶?他们年事已高,你让几位老人家白发人送黑发人,你对得起他们吗?”   “你......别说啦,是我不孝,等我死了,转世为牲畜也会来报答他们的。”清辉痛苦地闭上眼,热泪涟涟。   禹棠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将心中疑惑问了出来:“你这样做,是不是因为此事跟顾婉柔有关系?”   洛清辉眼皮一跳,厉声道:“住口!不要胡说!”   “除了她,我想不出别的理由。”禹棠咬咬唇,执拗地说下去,“我问过你们家厨娘,出事那天晚上,厨房根本没杀过鸡,你哪来的鸡汤送给阿公?是不是顾婉柔送给你的?你想包庇她?”   “真的跟她没关系,一切都是我自找的。小棠,如果你真想为我好,我求求你别再管了,要是你把祸水引到小柔身上,我会恨你一辈子的。”他近乎哀求地说。   成嫣再也忍不住,插嘴道:“洛公子,你有没有想过,你心心念念的姑娘,喜欢的人可能根本不是你呀!”   她将那天在南家花园里听到的告诉了他,虽然觉得残忍,但让他认清现实或许会好些。   洛清辉听完后低头不语。   鸡汤是顾婉柔特地给他送来的,当晚他惹得爷爷生气,心里有愧,便没有喝,而是送去给了爷爷。本来要毒死的是他才对,阴差阳错,却害死了爷爷。   他不介意顾婉柔心里装着别人,她愿意嫁给他,已经是对他的恩赐,等他们成婚以后,她知道谁才是对她最好的,自然会慢慢回心转意。然而这小小的希冀却被她的无情打得粉碎。   洛清辉自己也很奇怪,为什么会对一个女人像着了魔一样呢?哪怕她都要杀他了,他依然舍不得伤害她,拼死都要维护。   既然她这么想让他死,那便如她所愿吧。   这就是他此刻的想法。   可是仍有那么多的不甘。若是顾婉柔觉得他阻碍到了她和南楼梦,大可以退婚,为什么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呢?他都不去怪她了,甚至自愿揽下一切罪责,而她竟然狠心至此,连看他一眼也不愿,是出于愧疚,还是害怕?   想要问个清楚,死得明白。   “小棠,”洛清辉猛地抬起头,“你们要是想帮我,就让小柔来见我一面吧,我真的很想再看看她。”   .   顾婉柔面无表情地看着镜里的美人,一下一下地梳顺自己乌黑的长发,点染胭脂,薄施粉黛。纵是不出门她也要精心打扮,上妆完毕,她像水仙花一般揽镜自照,顾影自怜,感叹情路为何如此不顺。   自己深爱的是个花间浪子,她不过是南楼梦无数红颜中的一个,她使尽浑身解数也留不住他的心他的人。深爱她的,她以为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洛清辉,如今又成了人人唾弃的杀人凶手。她到底哪点做错了呢,上天竟要这样捉弄她?   出了洛清辉那件事,这些天顾婉柔都不敢出门了,生怕一出去就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用一种又同情又诡异的目光看着她。   她向来自傲,受不了。   现在与洛清辉的婚约已经不了了之,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不禁有些怅惘,毕竟洛清辉喜欢了她这么多年,她早就习惯了有个人无微不至地对她好。今后可能再也遇不到对她那么好的男人,若是南楼梦对她能有洛清辉的一半,让她死了也愿意。   “柔儿,有人找你。”门被叩响,外面传来她娘小心翼翼的声音。这两天女儿火气大,稍微说句重话她就摆脸色。   “谁啊?”顾婉柔将菱花镜随手搁下,懒洋洋地起身开门,她娘身边却站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禹棠。   她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你来做什么?看我笑话吗?”   禹棠是她最讨厌的人,她有多喜欢南楼梦就有多讨厌禹棠,虽然这两个人有着极度相似的脸,在她这的待遇却天差地别。   对方态度也好不到哪去,见她露面,直接道明来意:“顾婉柔,你要是还有点良心的话,就跟我去见一见清辉哥哥。”   “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命令我?”她抱臂倚在门边,“洛清辉犯下大错,我跟他已经一刀两断,他还想怎么样?”   禹棠笑了笑,对顾婉柔她娘道:“婶子,您先忙去吧,让我们姐妹俩说几句话好么?”   她娘也觉得顾婉柔太绝情了些,希望禹棠能劝劝女儿,便自走开了。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顾婉柔翻了个白眼,“你走吧,别再烦我,我不会去看他的,你叫他死了这条心。”   “我知道你不会答应,也没准备等你答应。小昙,交给你了。”   顾婉柔后脑吃了卫昙重重的一记手刀,眼前一黑,软软倒下,被禹棠接住。既然劝她不动,那就只好强行带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个人都是拎不清的,欠教育   第30章 第三十章   .   顾婉柔从昏迷中醒来, 摸摸胀痛的后脑勺,不明就里。她记得自己在闺房里梳妆,然后禹棠来了......禹棠?对了, 是她把自己打晕的,这是什么地方?   身边坐着一个男人, 顾婉柔双眼适应了柴房的昏暗,看清楚是洛清辉, 吓得尖叫一声, 连连往后瑟缩。   “小柔,你怕我吗?”洛清辉一脸哀伤地看着她,想不到她会是这种反应,难不成以为他会伤害她?   顾婉柔当然怕,一个连自己亲爷爷都敢毒杀的人,谁知道他会对自己做出什么来?   “是你让禹棠把我弄来的?你想干什么?”此时的清辉看起来又落魄又邋遢, 她想象中的凶徒大抵就是这样, 她一肚子火不敢发出来, 生怕会激怒他。   洛清辉自嘲地笑了,这么多年的倾心相待, 换来的却是这样令人心寒的结果。   “我只是想再和你说说话。”清辉自动坐得离她远一点, 以求减少她的紧张感, “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你大可不必畏惧至此。”   “你说吧,我、我听着。”   “如你所愿,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缠着你, 你可以自由地去喜欢你喜欢的人了。不过我要劝你一句,南楼梦不适合你,和他在一起,你不会幸福的。”   事已至此,他不想再提她送的那碗汤,唯有赠她忠告,余下的,由他一力承担。   顾婉柔咬着下唇,不知道说什么好。   自己和洛清辉订下婚约,却一直暗中与南楼梦藕断丝连,她始终是有愧于他。她承认自己是个贪心而虚荣的女子,既想享受洛清辉的温柔体贴,又放不下南楼梦的多情缱绻,结果两边都成了镜花水月,或许这就是上天对她摇摆不定的惩罚吧。   “明天爷爷就要下葬了,等我被送了官府,大概死刑是免不了的。你能最后陪我坐一会儿,和我聊聊天吗?”洛清辉整个人藏在暗影中,孤独而绝望,让她不忍拒绝。   他说起不知忧愁的童年,说起亲人和朋友,说起对顾婉柔深深的思慕,说起原本对未来的期望,说了很多很多,像是要把下半辈子的话一气说完。   顾婉柔怔怔地听着,她很少听他说话,每次他想和她畅聊,她总是没耐心的借故打断或离开。她一直觉得洛清辉太过木讷,从来没有想过去发现他,原来他的内心那么丰富多彩。   “我......我不值得你对我这样好......”她终于肯承认,是自己辜负了他。   最后洛清辉微微一笑说:“小柔你走吧,你肯听完我这么多废话,我已经没有遗憾了。”   顾婉柔恍恍惚惚从洛家出来,她也想起了很多过去的事。洛清辉对她好得太过分了,以至于她习以为常,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当有一天突然惊觉会永远失去时,她终于感到有些恐慌。   如果他一开始就将自己的爱恋藏起一部分,她会不会反而会在乎他一点?无从得知,因为再也没有机会了。   她走到无人处,忍不住掩面低声抽泣。   .   禹棠询问了那天与洛老二接触过的所有人。   他整个白天都很正常,每一餐都是家人一起吃的,大家都没事。不一样的只有他每天晚饭前习惯喝一杯药酒,雷打不动,但那酒经过检查,是无毒的。当天晚饭时老爷子莫名其妙对洛清辉发了一通火,夜里清辉亲自送去一碗鸡汤赔罪,第二天他便死了。   到底毒是不是下在汤里不得而知,因为碗已经清洗干净,验也验不出来,不过小妾和清辉自己都这么说,大家也就默认了。   鸡汤不是来自洛家内部,禹棠根据洛清辉的表现,基本已经可以断定是顾婉柔送给他的。可是她也不太相信就是顾婉柔下的毒,那丫头再蠢也不可能这么明目张胆的对自己未婚夫下手吧?况且顾婉柔虽然讨厌,但禹棠觉得她还没那个胆子做这样的事。   说起来最有机会下毒的还有洛老二那个如花似玉的小妾,毕竟整晚陪伴他的也就她了。洛老二人老心却不老,临到暮年还纳了这么个美娇娘,小娘子受不了糟老头,一包药把他毒死,倒也合情合理。不过老头一死,她在洛家的好日子也到头了,她犯不着给自己挖个深坑往下跳。   还有个问题就是洛清辉屋里确实藏着砒/霜......慢着,砒/霜?   “当天晚上,你一直陪着二阿公,没有离开吗?难道他一直没什么动静?”禹棠问那小妾。   也不知是为洛老二还是为自己悲惨的命运,她哭得梨花带雨,抽抽搭搭地回答:“没有,老爷喝完汤还过了一阵子才睡的,我一直守着他,没什么异常,后来我也睡着了,早上一醒过来就发现......”   禹棠立即找来子羽,让他去附近城里找最好的大夫,她要问一些有关毒.药的事。子羽笑了,说起毒.药,有多少人会比他们皇家暗卫的毒师更精通?他用他们特殊的联络方法去了一封信,细细描述了洛老二的症状,第二天早上便收到了答复。   果然,洛老二并不是死于砒/霜。砒/霜毒性剧烈而且发作较快,中毒后反应会很强烈,不可能无声无息地死去。   禹棠又去找了洛清辉,可洛清辉自己认定毒是顾婉柔下在汤里的,一心想为她顶罪。   “清辉哥哥,你是不是蠢啊?为什么你觉得顾婉柔会下毒害你呢?如果凶手另有其人,你岂不是既冤枉了顾婉柔,自己白白牺牲,又便宜了真凶?”劝了半天也无法令他改口,禹棠恨铁不成钢地直跺脚。   “万一查明真相,真的是她呢?”他苦苦一笑,“至少我死了,她还会念着我的好。”   她简直要给他气死了。   眼看洛老二就要下葬,到时候他们把洛清辉送到官府,他痛痛快快一认罪,就什么都完了。有个现成的凶手,人家才不管你真相是什么呢。   .   禹棠再次去找了顾婉柔。   她现在容色黯淡,正在自怜自艾,也再没有心思好好打扮。   “你又来做什么?清辉要说的不是都说完了吗?”顾婉柔难得的没有向她横眉以对,不过也不会热情就是了。   禹棠皱着眉,开门见山地问她:“顾婉柔,你是不是给清辉哥哥送过一碗鸡汤?”   “是啊,我娘让送去的,有什么问题吗?”她随口答道。   “你知不知道,那碗汤让二阿公喝了?第二天二阿公就被发现死在床上。”   顾婉柔一愣,表情变得凝重起来:“你什么意思?我的汤里没有问题!你们,你们休想推到我身上!洛清辉说什么了他?”她误会了禹棠的意思,急躁得胸口起伏不定,有些语无伦次。   “你放心,没人想推到你身上,否则你现在也不会好好待在你房里了。”禹棠深吸一口气,“我也不信你有杀人的胆子。可现在清辉哥哥不这么想,他以为你那碗汤是想毒死他,好让你和南楼梦双宿双栖来着,所以现在那个死脑筋为了成全你甘愿自认是毒杀二阿公的凶手。   “我想查出真凶,他怕牵连你,宁愿死也不让我把这事说出来。”   顾婉柔如遭雷击。   “你......你说什么呢?二阿公不是他杀的吗?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了?”   “你们两个互相不信任,什么事都不说清楚,造成现在这个局面,现在只有你能让他推翻供词,否则就要让他白白送命,真凶逍遥法外了。”   她仿佛没听懂,目光游移不定,禹棠也知道顾婉柔在这件事上其实挺无辜,不过人命关天,不管她愿不愿意,都必须带她去再见一次洛清辉。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   再度见到洛清辉, 话还没说出一句,顾婉柔的泪珠子先掉了下来。   “洛清辉,你是不是觉得你这样很伟大啊?我在你心里就是个这么恶毒的女人吗?你连问都不问一句, 就已经肯定我会做这样的事?”她心里委屈得不行,哽咽着连番质问, “如果不是禹棠多管闲事,是不是你到死都认为是替我顾婉柔背了这个黑锅?”   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 因为他的自负, 以致发展到这个不好收拾的地步,实在是很可笑。   也许是自私惯了,到这个时候,顾婉柔最在乎的依然是自己的心情。洛清辉喜欢她,心里却不信任她,这让她觉得很受伤。   洛清辉被她问得哑口无言。一直以来自以为无怨无悔的付出, 原来感动到的只有自己吗?   知道是自己误会了她, 心里一阵轻松, 也一阵空虚。她的质问让他看清楚,或许他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爱小柔, 只是不甘心, 而后沉浸在自己编织出来的的深情里不可自拔罢了。   忽然好像放下了很多包袱。   “对不起小柔, 是我错了。”他见她哭得投入,想替她擦擦眼泪,看到自己肮脏的衣袖,收回了手。   .   灵堂内弥漫着此起彼伏的哭啼, 有人号啕大哭,有人低声抽泣,有真切的悲伤,也有虚假的伪装。   气氛沉重而肃穆,人们的说话声也不由自主放低,形成一种蚊蚋般令人倍感压抑的噪音。正中的黑色棺木即将被盖上,洛老二的亲属一一上前见他最后一面。   轻微的嘈杂突然消失了,人们惊讶地看着那个本不该出现的人进来,面含悲痛,一步一步,走到灵前,跪下重重磕了几个响头。   “爷爷,请饶恕孙儿的不孝,差点不能来给您送行!”洛清辉抬起头时已经是泪流满面,他情真意切,几个本欲上前驱赶的叔伯也不忍心了。   洛父又悲又气,上前就是一个耳光,将他打得头歪向一边:“混账东西!你还有脸来,是谁把他从柴房放出来的?孽子,你还不给我滚出去!”   眼见洛清辉泣不成声,禹棠忙拉着顾婉柔上前去拦在他们中间。南山斥责她们:“小棠,你们别胡闹!不要耽搁了起灵的时辰!”   “伯伯!这里面有误会!请听我们解释!”禹棠急切地帮他辩解,“二阿公的死跟清辉哥哥没关系!我可以证明他不是死于砒/霜,清辉哥哥说的都是假的!”   三人将洛清辉自认凶手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道来,虽然听起来很荒唐,但大多数人都选择了相信他们。也有人质疑,认为是他们为了替清辉脱罪编造的,毕竟他之前言之凿凿,而且不是他,真正的凶手又会是谁呢?   众说纷纭,难以判断。   盖棺起灵自然需得先搁置下来了,正当灵堂中人们为此事争论不休时,又走进来一个颤巍巍的瘦弱身影。   “娘,您怎么也来了?”洛父迎上去扶住来者,正是洛老二的正妻,本应浑浑噩噩躺在病榻上的洛老夫人,“您还病着,应该好好休息,什么也别操心了。”   她身体虽然不好,但此时眼神却是很清醒的,一点也不糊涂。   老夫人脱离儿子的搀扶,拉住清辉的手,将灵堂中人扫视一遍,颤声道:“我不来,难道要让我的孙子为我这把老骨头填命吗?”   所有人都呆住了。   “老洛他,是我杀的。”她面向南北望,郑而重之地重复一遍,“大哥,老洛是我杀的,与其他人无关。”   “奶奶!”洛清辉急了,“您别为了我......”   老夫人拍拍他的手背,示意他稍安勿躁:“孩子,奶奶不是为了你,你爷爷确实是我毒死的。”   “老二媳妇,你是不是老糊涂了哦?胡说八道啥子咧?”南北望吃惊得合不拢嘴。   也不止他,这里没有人不吃惊的。洛老二与她四十几年的夫妻,两人一起做过山匪,也一起经历过官兵的围剿,又一同金盆洗手做了这么多年的平民百姓。这么多波折都过来了,临到半只脚踏进棺材了再来下个杀手,谁信呐?难道一把年纪了还能为个妾争风吃醋?   “谁他娘老糊涂了?”老夫人剜了他一眼,她年轻时候也是个炮仗脾气,说急了就要提刀砍人的,“说了是我干的,一人做事一人当。小辉,你还记得那天他对你发脾气吗?”   洛清辉自然是记得的,也正是因为爷爷对自己发火,让他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才给他转送了那碗汤。   她冷笑道,“你什么错也没有,那没廉耻的老龟孙子自己当年做下的错事被我知道了,恼羞成怒。他不敢把我怎么样,当然要找个人来发火。你是不巧撞上了他火头。”   她停顿了一会儿,又说,“我激愤之下,决计不能再让他活着逍遥,当晚就在他酒杯里下了药。可惜报应来得太迟了,我若早知道那件事,绝不会让他活这么久!”   “到底是什么事,能让你这么狠心?”洛老二的几个弟兄既是伤心又是不解,洛家父子更是震惊悲痛至极,不知该以何等心情面对她。   老夫人强撑到现在已经是体力枯竭,她惨然一笑,嘴角突然溢出暗红发黑的血,仰面瘫倒,清辉大惊,立刻上前将她抱在怀里。   “事已至此......你们都别问了......我也服了毒,这个秘密,我已决定......要带到坟墓里去。可是你们要记得......不准把我和那老东西葬在一起。”她支撑着断断续续地说,又艰难地看向南北望,最后轻声说了句:“大哥,我们洛家对不住你。”   然后阖上双眼。   “奶奶!”   “娘!”   洛家其他人也围了过来,然而她手一如枯枝般垂下,已是渐渐绝了生机。   丧上加丧,两个老人一同出殡,他们一生相伴,最终却隔得远远的分埋两处。   没想到洛家的事竟然是以这么惨烈的结局收场,当日在场目睹者皆唏嘘不已。人们私底下纷纷猜测洛老二到底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连自己的发妻都容不下他。然而逝者已矣,知情人都不在了,这个秘密也只能是个永远的谜团。 作者有话要说:  秘密总有一天会揭晓的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   顾婉柔气消了以后, 越想越觉得,还是洛清辉最好,愿意为自己豁出命去的人, 除了父母,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遇不上一个。而她何其有幸, 能拥有这样一个男人的爱?   她已经明白,南楼梦只是逐花的蝶, 看着美丽, 实则永远不会为自己停留,而洛清辉才是惜花的手,在她需要时给与她最温柔的呵护。   从今以后,她再也不会践踏他的心意,她要将他的真心珍藏起来,一如他对她。   然而从那天以后, 洛清辉却很少出现在她视野里了, 顾婉柔主动去找他, 他要么不在,要么就是在忙。   “清辉!”好不容易见到一身重孝的清辉走过, 她慌忙上去将他拦下。   “怎么了?”她鲜少对自己如此和颜悦色, 洛清辉微微有些诧异。   顾婉柔咬咬唇:“最近都没怎么看见你, 你......你怎么样了?”   他淡淡道:“没事,只是这两天忙于葬礼,没空想别的东西。”   顾婉柔呼吸一滞,胸口有些闷闷的。难道她现在在他心里已经成为“别的东西”了么?   “我们......”   “我们的事, 还是再好好考虑一下吧。”他忽然抢先说,“以前我太不成熟了,很多事想不通,容易钻牛角尖。一直以来,我都太自以为是,觉得自己总有一天能感动你,可是感动来的爱,不是真的爱。现在连我自己都弄不清楚,对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感情。我的爱是真的吗?”   顾婉柔猛地抬头望着他,眸中满是不可置信,嚅嗫着:“你、你是在怀疑你自己吗?你觉得你不爱我了?”   “我不知道。”他的眼神很平静,也很坦白,“所以我需要时间来想想清楚,你也想想吧。”   “我想清楚了,我要和你在一起。”她摇着头,似乎想将他的怀疑一起否定掉,她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在乎过一个人,或许她一直都是爱着他的。   洛清辉笑了笑,没有立即回应她。   “以前是我不懂事,是我对不起你,可是我现在知道错了。”顾婉柔说的都是真心话,她的眼角已经湿润,“我是喜欢你的。”   他帮她擦掉眼泪,动作还是和以前一样温柔,她从中却感受不到和以前一样的情意了。   “好了,你回去吧,我还有事呢。”他转身离开,不带一丝眷恋。   人一生中有多少东西,是失去之后才知道要珍惜的?   顾婉柔将泪意忍回去。   他并没有将话说死是不是?她还是有机会的,毕竟他喜欢了她那么多年。她一定会挽回他。   清辉,这一次,换我来感动你。   .   禹棠的生辰宴办不成,不过全家人私下里替她庆祝一下还是可以的。   除了本身就在这里的亲友,远在帝都的父兄、穆恒、以及不知身在何处的小舅舅南江海皆遣人给她送来了生日礼物。   她的房间里堆了十几二十个箱笼锦盒,还有个用布罩着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正常女孩子都喜欢有一大堆礼物可以拆的感觉,禹棠当然也不例外。今年身边还有成嫣和卫昙陪伴着,有人分享她的喜悦,她更开心了。   成嫣送了她一幅画,画的是他们三人夜游不空山星星湖的情景,成嫣和禹棠在船舷边用手捞鱼,卫昙坐在船头笑看着她们。那一晚天气晴好,满天繁星,星星湖里本就有一种尾巴会发光的小鱼,他们坐在船中,水天仿佛连接在了一起,恍然有种漂浮在夜空星河的错觉。   卫昙本就是离家出走的,身无长物,也就只能单纯地陪着她拆礼物了。   “这是外公的、这是大舅舅的、这是南楼梦的、这是我哥的......都和往年一样没新意,不是衣服就是首饰,没意思。咦,阿嫣,这个注明了给你的。”禹棠一边翻看着其他的东西,一边递给成嫣一只紫檀木盒子。   成嫣正帮禹棠将拆开的礼品分门别类,闻言好奇地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对蓝宝石耳坠。   那宝石蓝得像两汪沉静深邃的海水,周围衬托着闪耀的碎钻,十分精美。禹棠伸着脖子看了一眼,摇摇头:“无趣。”   “我觉得很好看啊。糖,不喜欢吗?”卫昙也看了一下,扭头问她,“你喜欢什么?我送给你。”   “我喜欢你呀。”禹棠托着腮,笑眯眯地回答他,“你把你自己打包起来送给我好不好?”   卫昙有点为难,他想了一下,歪着头很认真地问:“我现在找不到那么大的盒子,等回家再说好不好?”   禹棠:“......”   金石珠玉、鲜衣华服,成嫣从来就不缺。但如果送礼物的人对她来说很特别,那意义当然就有所不同了。成嫣看着那对耳坠发呆,只觉得这是自己一生中收到的最漂亮的礼物。   禹棠见成嫣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直叹恋爱中的少女,她不懂。   穆恒送来的是一摞帝都最新出的传奇话本小说,禹棠和成嫣闲来无事时都喜欢翻翻,他也算是投其所好。最简单的东西反而让禹棠喜欢,她舅妈安氏用自己种的花制作了几个香囊,绣工精湛,暗香怡人,禹棠当下便系了一个在腰间,卫昙和成嫣也有份。   礼物都打开完了,只剩下那个用布罩着的不明物体,因为是小舅舅送回来的,禹棠格外期待,留着最后看。   她揭开布,下面是一只铁笼子,等看清里面的东西,三个人齐齐发出惊喜的感叹。禹棠一声尖叫,迫不及待地打开笼子,将里面那毛茸茸的一团抱了出来。   那是一只形似小熊的幼兽,黑耳朵黑眼圈黑色的四肢,身体其余部分都是白的,软绵绵胖嘟嘟,看上去憨头憨脑,极其可爱。   “这是什么啊?太可爱了我的天,比小昙还可爱!我要叫它小小昙!”禹棠爱不释手,摸摸它的耳朵,捏捏它的脚掌,玩得不亦乐乎。   成嫣和卫昙也喜欢得不行,争相上手又摸又抱。   “这大概就是食铁兽吧?我在书里见过,没想到世上真的有这种动物。”成嫣揉着它圆滚滚的小脑袋,舍不得放开。   卫昙用手指轻轻戳着它软乎乎的肚子,眼睛一闪一闪的:“食铁兽?它吃铁吗?”   “牙还没长齐呢,怕是吃不动吧?”小兽一口含住禹棠的手指,吧唧吧唧地吮吸起来,痒痒的逗得她咯咯直笑。   “笼子上有信。”还是成嫣细心,又检查了一下,将信取下来拿给她。   信是南江海亲笔所写,寥寥几句问候了一下禹棠,后面则是一本小册子,详细叙述这小兽的饲养方法。   “现在可以给它喝牛羊乳,长大了就可以喂食肉和竹子......原来我舅舅有派专人跟回来饲养的,不用担心。”禹棠低下头亲亲它,“宝贝儿,看你这熊样,长大一定不可爱了,你可要慢点长大呀。”   卫昙见她这么宠着“小小昙”,还亲它呢,突然间就觉得自己不太喜欢这小东西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现实里撸不到滚滚,小说里过过瘾,不会有爱熊猫人士来谴责我吧?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   南家定期要派人进城采办常用品, 禹棠他们顺便一起去游玩,南家兄弟俩也跟了出来。   青叶城十分繁华,是离不空山最近的大城。南楼梦常来, 对此地很熟悉,殷勤地领着他们去了不少值得玩的地方。   花园那一次唐突之后, 他对成嫣一直都规规矩矩的,以礼相待。只是成嫣心存芥蒂, 不怎么愿意同他说话。   南楼梦的风流仿佛是天性使然, 不过他从不强迫谁,毕竟生了那么一张祸国殃民的脸,他连勾勾手指都不用,自有大把姑娘无怨无悔的前赴后继。唯独从小在禹棠面前低声下气,百依百顺,恨不得将她当佛爷供起来, 哪怕这个表妹甚少给他好脸色。一言以蔽之, 就是贱。   禹棠一直都认为他是因为太过于自恋, 所以把她当成了他自己的替身。   “你们有没有觉得很奇怪?”几个人走在街上,南楼梦率先发觉了某种异常。   “怎么了?”他这么一问, 禹棠也觉得有些古怪。她发现许多路人经过时都要回头看他们一眼, 然而她和成嫣都戴着冪离, 遮的严严实实,有什么好看的?难道这些人爱好比较特殊,都在看南楼梦和小昙?毕竟男色也是色。   南楼梦走到她身边,低声说:“从进城开始我就感到不自在了, 你看,街上这么多人,却几乎没什么年轻姑娘啊!”   换作平日,这一路走来,他接到的媚眼已经多到数不胜数了,而今天连女孩子身影都很少见,有女性也多半是大婶阿婆之类的,这让他颇为不习惯。   两个人关注点不在一条线上,禹棠自觉和他无法交流。不过南楼梦说的一点没错,这城中年轻女子确实也太少了些。   不过青天白日,身边有卫昙跟着,暗中有子羽的人随行,不至于出事,禹棠也没有太在意这个问题。   夜里他们投宿在客栈,订房时掌柜见客人中有两个姑娘,便好心提醒道:“小娘子们晚上歇息记得千万要关好门窗,不要外出,咱们这城里啊,最近不大太平。”   成嫣和禹棠面面相觑,问他:“出了什么事?我们今天在城中也正觉得奇怪呢,这里怎么看不见几个女孩子?”   “咱们这最近出了个采花大盗,听说已经祸害了不少良家女子,官府悬重赏捉拿,嘿,那采花贼轻功奇高,硬是捉他不到。现在有女儿的家家户户自危,都不敢放出门,就怕被那贼人暗中瞧上采了去!”掌柜的撸了撸袖子,算盘在桌上一拍。   “掌柜的你怎么像说书的一样?”见他语气夸张,表情生动,禹棠笑起来。   掌柜嘿嘿笑着顺了顺胡须,不好意思地说:“不瞒你说,小可以前确实做过说书人,习惯了。不过不是我危言耸听,尤其是你们二位这样标致的姑娘,要是让那采花贼看见了,八成躲不过,还是小心为妙。”   “那我们今天在城里逛了一天,妹妹和成姑娘岂不是很危险?”南楼梦已经开始担心了,于是提建议,“要不今晚我们住一个屋吧,我好保护你们?”   “跟你住一个屋我们才危险。”禹棠斜睨他一眼,“你还是保护好你自己吧。”   卫昙拉了拉她袖子,说:“糖,今天白天真的有人跟踪我们。”   “不要紧,是子羽派来的人。”   “不是,除了他们还有别人。”他表情有些心虚,“不过只跟了一小会儿,我就没管了。”   禹棠安抚地对他笑笑:“不用担心,我们先吃饭。”说着便叫来店小二点菜。   .   半夜里禹棠窗外传来轻微的响动,一缕白烟从窗缝中飘进来,房里顿时充满了一种甜腻腻的馨香。等到药效发作的时间,确认里面的人已经昏睡,窗户被人推开,一道黑影蹑手蹑脚地跳进了屋子。   那人走到床边,从嘴里取出一枚散发着淡淡光华的明珠,足以照明周围几尺内的空间。白天禹棠的纱帷被风吹起,惊鸿一瞥之下,令他心动不已。此时幽微的珠光映着她的睡颜,于近处细细观察,只觉得她肤如雪,发如墨,五官艳丽中带了几分英气,显得美极了。之前所见的美女,跟她一对比,全都被衬成了野草。   小蜜蜂师承从前的天下第一采花大盗含情公子,平生志向就是将天下第一的名头从师父手上夺过来。含情公子阅尽千帆,是以数量取胜,不过他和师父的理念不同,他要的是质量,只想采天下第一的美女。然而每一次他说起自己的伟大理想时,师父总是以一种很诡异的表情看着他,然后温柔地摸摸他的头,笑而不语。   含情公子带着他隐居深山许多年,一个月前师父突然不辞而别,小蜜蜂左等右等不见他回来,便也收拾了包袱,下山寻人。一是寻找师父,二是寻找心中的第一美人。   下山以后,他被山外十几年未接触过的花花世界晃得眼花缭乱,找师父什么的早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青叶城好多美少女,只是每晚夜探香闺,始终没找到合他心意的。   最近城里的姑娘好像变少了,小蜜蜂本已打算离开去其他地方,不想白天却在街上遇见了她。   真是意外之喜。   不管她是不是天下第一美人,他决定了,这一个就是他此行出山的终极目标。   大概是因为第一次没有经验,小蜜蜂有点激动,喉咙发干,咽了口唾沫,手指颤抖着轻轻抚摸上美人脸庞,手感不如他想象的娇嫩,但也十分细滑。她身上的香气丝丝缕缕钻入鼻孔,令他有些眩晕,就像中了迷魂药一样,情不自禁的低头在她红唇上啄了一下。   手指一路往下,解开系带,然而正当要滑入她衣襟时,却被一把握住。   “不行,我受不了了,被男人亲太恶心了!”这声音粗的......不太像女孩。   小蜜蜂盯着身下美人一脸懵,看着对方猛然从床上坐起来,一只手背使劲擦着嘴巴,另一只手还不忘紧紧攥着他。   反应过来自己是钻进了别人设的圈套,小蜜蜂当然立刻就想跑,然而一站起来就觉得浑身发软,撑不住又倒了下去,果然是中了迷香。   房门被推开,一下子涌进来好多人,为了防止他逃跑,门口和窗口都堵上了人。桌上灯被点亮,小蜜蜂惊恐地望着一堆人向自己围过来。   这些人里有男有女,其中一个女子不就是他想采的人?那他刚才在采的是谁?   他微张着嘴看向床上的人,脸盲了。   .   “呸呸呸!恶心死我了!”南楼梦从床上跳下来,想到自己居然被一个男人轻薄了,心理阴影有大夔朝版图那么大。然而他做了这么大的牺牲,表妹还没心没肺的在一边笑得要死。   他用力擦去脸上的脂粉,恢复本来面目,这样一来,和禹棠就很好分清了。   “你们这些骗子!”小蜜蜂悲愤交加,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呢。   难受,想哭。   “把他绑起来,送官严惩。”禹棠得意地一笑,还好有小昙在,能让她早做防备,不然就真亏大发了。   这个采花小贼看上去年纪不大,身量瘦小,长得倒是眉目清秀的。   “做什么不好,为什么要做采花贼呢?”禹棠捏着他的下巴仔细端详,“糟蹋那么多良家少女,你不会良心不安吗?”   “我才没有糟蹋哪家少女呢!”小蜜蜂有气无力地反驳,“我只不过是进她们屋里看看有没有绝色美人而已,谁知道,越传越离谱。至今为止,我就看上了你一个人,你还这样对待我......”   “那我挺荣幸咯?”禹棠乐了,向南楼梦努努嘴,“你搜搜他身上,看还有没有迷烟什么的,当心别着了他的道儿。”   南楼梦听话的将手探进他衣襟摸索,不想却触到一团软绵绵热腾腾的东西,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卧槽,这采花贼有胸,他是个人妖!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   “你再说一遍?”小蜜蜂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是女人!”禹棠伸手在她胸前比划一下, “你这里和我是一样的,你、是、女、人!”   又拍拍身边卫昙的胸口,对她说:“男人这里是平的, 你不知道吗?还有......”她附在她耳边,悄悄说了其他的特征。   小蜜蜂目瞪狗呆, 大受打击。她不知道!该怪师父吗?可是他好像确实没有刻意强调过她是男的,但也没跟她说过男女的区别, 以至于她一直默认自己和师父一样是个男人, 还幻想着做天下第一的采花贼。   “师父!你害得我好苦!”   空学了一身采花本领,到头来发现自己是个女的,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她深吸好几口气,呜哇一下哭出来。   既然确认小蜜蜂是个女子,那采花贼这个罪名自然也不成立了。大家各回各的房,安心睡觉。   “害我们虚惊一场, 你走吧!”禹棠让子羽给了解药, 放她离开。   “我可不可以不走?”小蜜蜂还没有哭够, 眼泪汪汪地看着禹棠,这是她十几年来头一次对人动心, 还是一见钟情, 实在舍不得这么快离开。至于她本身是个女的这事儿, 她还没来得及消化呢。   她抽泣着,主动将自己的经历和盘托出,顺便向禹棠表了个白。   听小蜜蜂交代完自己的来历底细,禹棠也是既吃惊又好笑, 这世上竟然有如此不靠谱的师父,还养出这种活宝徒弟。   “你喜欢我什么?”禹棠问她。   “你长得美啊,是我见过的姑娘里最漂亮的一个。”小蜜蜂据实回答。   禹棠一脸黑线:“谢谢夸奖啊。不过如果你是因为我的外貌喜欢我,要是哪天看见更漂亮的岂不是很容易就变心了?况且我也不喜欢女人。”   后面这个拒绝的理由成功戳到她的痛处,小蜜蜂嘴一瘪又想哭了。   “哎别别别,别哭了!”禹棠急忙制止她,想了想,笑着说,“你不就是喜欢美人吗?我表哥长得和我这么像,应该符合你的要求吧?”   “可他是男的啊。”小蜜蜂心理上无法接受,毕竟自己已经做了十几年的“男人”,怎么能去喜欢另一个男人?这感觉多奇怪啊!   “这世上有那么多喜欢男人的男人,何况你还是个女的,喜欢男人很奇怪吗?”禹棠无法体会她的心情。   当然奇怪。小蜜蜂用力点头:“要是有一天你发现原来你是个男人,也不能马上喜欢女的吧?”   “你不知道他是男人之前,还不是对他亲也亲了,摸也摸了,讲道理,是不是该对他负责啊?”禹棠强词夺理道。   “这......也不无道理......可当时我以为他是你......”   “你不是想做一个名扬天下的采花贼吗?女孩子不能采花,但是可以采草啊!我表哥风流成性,你要是能让他拜倒在你石榴裙下,多有成就感啊!还能造福万千失足少女呢,也算是一大功德。到时候说不定天下第一采草贼就是你了。”禹棠继续忽悠她。   天下第一采草贼!小蜜蜂眼睛亮了。这个名号听起来好像挺响亮。   .   饭桌上南楼梦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你说这个人妖要跟我们一起回去?”他手指着小蜜蜂,满脸错愕。虽然最后得知她其实是个女的,但昨晚那种被采花贼染指的阴影到现在还没完全消失呢。   “你被她灌迷魂汤了吗?”他不解地问禹棠。   被灌迷魂汤的是小蜜蜂才对,禹棠才不会告诉南楼梦他已经被自己暗搓搓卖了。   “小蜜蜂是个姑娘,不是人妖,你说话客气点。”她夹了一只小笼包,优雅地咬了一口,皮薄肉香,好吃,“人家孤零零一个人多可怜啊,我邀请她去家里做做客怎么了?”   “她不是还有个师父吗?自己找他去呀!”南楼梦眉毛都快倒竖起来了。   “到我们那玩几天再去找师父也不晚啊!你干嘛这么针对她?你不是一向对小姑娘很照顾吗?”   “总之我不答应!”这一次南楼梦态度强硬,少有的非要跟她作对。然而他生起气来对禹棠没有一点威慑力。   “我没征求你的意见。”她看也不看他。   气得南楼梦早饭也吃不下了,眼光像刀子样直飞向小蜜蜂,仿佛要在她脸上瞪出两个透明窟窿。   小蜜蜂心里的别扭一点也不比他少,毕竟她先看上的是禹棠,现在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把目标换成一个男人,自己还觉得委屈呢。不过她看开了以后便觉得,这南楼梦也真是好看啊,不比禹棠差多少,生气也好看,能睡他一睡稍微受点委屈也没关系。   南楼梦要是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估计当场活撕了她的心都有。   .   小蜜蜂年纪比禹棠还小些,被她师父糙养十几年,营养没跟上,发育得不太好,从外表真看不出是个女孩。   禹棠和成嫣陪小蜜蜂买了合身的女装,捯饬捯饬,改头换面后竟也是个清秀小佳人。南楼梦确实对女孩子比较宽容,看见她焕然一新的形象,好歹是没那么反感了。   只有卫昙觉得既稀奇又新鲜,明明是个男的怎么突然变成女的了,有种亲眼见到大变活人之感。   回到不空山村里,南楼梦再也没心情去拈花惹草,他走到哪小蜜蜂就跟到哪,像块牛皮糖。他被小蜜蜂缠着,天天寻思着怎么躲她,然而她轻功奇好,他甩都甩不掉。最可怕的是他每天早上醒来都会看见枕边放着一朵鲜花。   南山夫妇一直为长子头疼,这次见他竟然转性了一般,被一个小姑娘吓得东躲西藏,竟然一致觉得很有趣,直让南楼梦怀疑自己是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   小蜜蜂想的是先在他面前混个脸熟,让他习惯她的存在,他要习惯不了,再用强的,毕竟她还是个采花,哦不,采草贼嘛。   “喂,我说你到底想干什么?”几次与佳人的约会被搅黄,南楼梦快让她气死了。   “你看不出来吗?我在追求你呀!”小蜜蜂不知羞涩为何物,大大方方地说。   南楼梦惊呆。   他虽然生性风流,但对女人的要求也是相当高的。在他看来这只小蜜蜂长相勉强过得去,可身材瘦瘦小小干巴巴的,跟个没发育完全的孩子一样,穿上男装根本看不出是个女的,叫他如何下得去口?   “你莫非以为我饥不择食?”他轻蔑地将她从头看到脚,嘲笑道,“你自己看看,你全身上下哪点像个女人?”   小蜜蜂挺了挺胸,提醒他:“我哪点像女的,你不知道吗?”   她不是男人,还是他第一个发现的呢,这就不认了?   “主动追男人,你还要不要脸啊?”   小蜜蜂也心大,毫不在意他说话尖锐刻薄,笑着回答他:“我自己有脸,不要你的,我要的只是你的人。”只是她不大明白,为什么男人可以主动追女人,就不喜欢女人主动追男人呢?   南楼梦一直以为自己面对表妹的时候已经有够厚脸皮了,哪知道一山还有一山高啊。   他无言以怼。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   母亲忌辰这天, 禹棠天未亮就起来了。   “阿嫣,小昙,我要去拜祭我娘, 你们要一起去吗?”他们一个是她的朋友,一个是未来嫂子, 于情于理都应该问一下。   两人自然是要和她一起去的。   墓在不空山里,距离村子较远, 这是一段漫长的路程, 他们准备了一下,骑着小驴子,带着香烛纸钱出发了。   “为什么皇后娘娘会葬在这么偏远的地方呢?”路上成嫣问她。   皇后去世以后,后宫基本只是一个空壳子。除了士族门阀联合起来硬塞给他的贵妃,奉天帝没有再临幸过其他的妃子,生下小皇子的宫人, 据说也是醉酒后被他误认为爱妻。她不明白, 既然皇上对妻子爱的那么深, 怎么忍心让她一个人长眠在与自己相隔万水千山的地方。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千年海棠吗?那是我娘最喜欢的花,她说过, 如果她死了, 就要把她埋葬在高高的山崖上, 能俯瞰那棵树,还有我们的寨子。”禹棠说,“当初我娘去得很突然,本来不葬在那, 是我父皇后来亲手将她的坟迁移过去的,挖坟到立碑,从头到尾没让别人插过手。”   “那皇后是怎么离世的?据我所知,那时她还很年轻啊。”   “我不知道。”禹棠摇摇头,“那时候我还小,有一阵子突然有好多士兵进山,见人就杀。我们离开寨子躲进深山,有一天我娘出山去打听起义军的消息,一直没有回来。等我再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是被人杀死的。”   她的悲伤从进宫后都深深藏在了心底,如今说起这些来已经可以很平静。   “糖,不要难过。”卫昙自己表情却比她还要忧伤,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那个对他比谁都温柔的女人。她离开的时候也说去找他爹,后来再也没有回来过。   禹棠微笑着捏捏他的脸:“我现在不难过了,小傻子。人人都会死的,我们的娘只不过早一步去了天上,在那看着我们呢。”   “人人都会死?”卫昙一愣,“你也会吗?”他突然觉得害怕。   “会啊。”她点点头。   卫昙脸色一白,紧握住她的手:“我不许你死,不要你埋进土里。”   死人好可怕,不会动也不会说话,冷冰冰的,他不要看到她也变成那样。   禹棠感觉到他在发抖,回握住他,安抚地说:“不死不死,我们都活的好好的呐,你个傻小子。要死也起码得到几十年以后吧,你现在瞎担心个啥啊?”   “反正不许你死。”   “咱们还是别讨论这个话题了。”越说越心塞,瞧把小昙吓得。   跋山涉水一个多时辰以后,成嫣总算见到了禹棠向她描述过许多次的那棵海棠树。果然是一棵美丽而巨大的树,树龄说上千年只怕都是少的,树干至少有两个成年人合抱那么粗,三四丈高。树冠张扬肆意地向周边伸展,枝繁叶茂,花开得极为灿烂,树下花瓣堆积,宛如一上一下两层粉色的云。   这样的情景若非亲眼所见,便只能在梦里看到了。她在帝都见过的那些海棠树和这一棵比起来简直就是小树苗,也难怪南妩以其为女儿冠名,死后也要葬在可以看见它的地方了。   南妩的墓就在附近的小山峰顶上,孤零零的一抔黄土,旁边亭亭立着奉天帝筑坟时手植的一棵海棠树。这棵小树代替他守护着她已经十年了,待他百年之后会亲自来陪伴她身侧。   三人爬上峰顶,走近坟茔,意外的发现墓前竟然已经站着一个人。   一个身材高瘦的青衣人,头发没有束冠,长长地散着,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落寞孤寂的意味。他四十余岁的模样,面容清癯,眉眼深邃,鬓边点染着风霜,虽然不再年轻,但依然是个少见的美男子。   禹棠不认识这个人,按理说她娘的安睡之地除了他们一家人是没有外人知道的。她很是诧异,带着成嫣和卫昙走过去,青衣男子见有人来,本来想马上离开的,但和禹棠一照面,却怔住了。   “阿妩?是你回来了吗?”他喃语着走近她,表情似在梦中。那眼神里流露出的伤情,和她父皇思念起娘亲时很相似。   “叔叔,你是哪位啊?”禹棠躲到卫昙身后,戒备地看着那人。   “叔叔?”青衣人听她如此称呼他,如梦初醒,忽然意识到眼前并不是自己日夜所思之人的魂魄。   禹棠向坟前瞅了一眼,看到燃烧的香烛,此人显然也是来拜祭的。“您是我爹娘的朋友?”她问。   “你是阿妩的女儿么?长得和她可真像啊!”他笑了,眼角皱起微微的鱼尾纹,非但不显老,反而更增添了几许成熟男人的魅力,“我是你娘的朋友,我姓段。”   “哦,段叔叔您好。”禹棠笑靥如花地问好。她并没有听爹娘提起过有什么姓段的朋友,不过看他举动和言行,似乎和他们关系不一般呐!八成是她爹的情敌没跑了。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他柔声问。   “我叫禹棠。这两位是我的朋友,陪我一起来拜祭娘亲的。”   青衣男子向他们轻轻一颔首,表情淡淡的,仿佛才看到还有这两个人。   “那么,不打扰你拜祭你娘,我就先走了,小棠,我们下次再聊。”   禹棠笑着目送他远去,直到人走远了才收起笑容。下次再聊?他好像很笃定他们还会见面嘛。她是不是该去信向父皇问问,这个姓段的是何许人?   “糖,那个人武功很高啊!”卫昙皱眉道。   “你怎么知道的?”禹棠惊奇。青衣人就这么慢慢走远的,既没用轻功也没和他交过手。   “我感知不到他。”卫昙说,“一般人哪怕不在视线里,只要相隔不远,就可以感觉得到。可是他,看不见了,也马上感觉不到了。”   “看不见人也能感觉得到?小昙你这么厉害啊!”禹棠眼里冒出小星星,一脸崇拜地看着卫昙。   厉害吗?卫昙不解,那个人比他可厉害多了,不过现在糖看着他的眼神,他喜欢。   禹棠在坟前蹲下,伸手拂过墓碑上她父皇亲手刻下的名字,这小小的一方土里埋葬着他们最亲爱的人,最温暖的的回忆。她和父皇、哥哥说好了,不管什么时候来,都不许在娘亲面前露出难过的样子,要让她看到他们是开心的,她才能安息。   “娘,我来看你了,这么久没见,你想不想我?我还带来了我的朋友,还有你未来儿媳妇哟,你喜不喜欢?”她点燃带来的香烛插到坟前,又分别递给成嫣和卫昙一炷香,让他们也来拜过。   “你们去山下等我好吗?我想一个人和我娘说会儿话。”拜祭完后,禹棠向二人道。怕她一个人有事,他们都犹豫起来,成嫣说:“那我们走远一点,就在那边,你说完了就过来找我们吧?”   她点点头,成嫣便拉着不情愿的卫昙走开了。   火苗跳跃着,禹棠一边烧着纸钱,一边将想说给妈妈的话一一告诉她。也只有这个时候,在母亲面前,身边没有别人,她才允许自己脆弱一点。   风刮过,将纸钱的灰烬高高卷起,相传这是亲人的魂魄回来过了。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   回去时路经已被废弃多年的山寨, 昔日的寨门和墙垣被爬山虎覆盖,满眼都是杂乱荒芜的绿意。禹棠一时心血来潮,想进去看看。   寨门是没法打开了, 只好由卫昙抱着她翻墙而入。寨子里面已经被疯长的植物侵占,昔日门楼凋零倒塌, 道路生满灌木荒草,几乎无处落脚。   “糖, 这里好吓人啊。”卫昙按禹棠的指引, 用剑砍断丛生的荆棘,开辟出一条路,“我们进来做什么呀?”   那些屋子门窗都腐朽了,里面黑洞洞的,看起来阴阴森森,像是藏着食人的恶鬼。   “你很快就知道了。”禹棠跟在他后面, 提着裙子小心地踩在倒地的植被上。这是她渡过童年的地方, 有鬼也是熟鬼, 她不怕,可是怕草丛里突然钻出一条蛇来。   两人很是费了一番功夫, 艰难地找到一棵干枯的老梅树, 禹棠根据记忆仔细辨认了一下, 确定是这个地方了。她带着卫昙清理掉树下丛生的乱草,踩在露出的土地上,说:“就是这里,下面埋了好东西, 你帮我挖出来。”   “哦。”他也不问是什么好东西,就听话地拿剑刨起坑来。   挖了一尺多深,剑尖真的碰到了硬物,“叮”的一声,禹棠又惊又喜地欢呼:“果然还在这里!”   她接过剑,亲自蹲下刨松土壤,将下面的东西挖了出来。卫昙看着她从坑里抱出一只笨重的陶土坛子,像捧出了什么宝贝。   “这是什么?”他还是会好奇的。   她将坛子在耳边摇了摇,里面传出水回荡之声,听上去有大半坛。   “是酒,我娘生前埋下的,我刚才在外面突然想起来,进来试着挖挖看,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它还在这儿,保存得这么完好。”禹棠眉开眼笑,一定是娘亲显灵了,才让她想起来还有这茬。   两人说笑着出去,外面成嫣久等他们不见人,都有些着急了,见卫昙抱着个沾满泥土的坛子出来,也不禁疑惑,禹棠又解释了一遍。   回到村子里正赶上吃晚饭的时候,饭桌上禹棠打开封泥,刚撬开一条缝儿,浓郁的酒香就一直飘出了厅堂,南北望的口水当时就下来了。   “好酒啊!这至少得是十年以上的陈酿吧!”老爷子深深一嗅,激动得胡子发颤,眼睛死盯着酒坛子挪不动。   “还是外公识货。”禹棠让人拿来杯壶倒酒分给众人,于是一坛子佳酿重见天日的第一天就蚀下去了三分之一。   饭罢南北望看着盛酒的坛子觉得有点眼熟,才想起问这好酒的来历,禹棠据实相告。   南北望一拍大腿:“嗨呀鬼丫头,这可是你娘特地给你准备的女儿红,埋了十几年我都没舍得动,专等你出嫁的时候用的,你咋个现在就挖出来咯?”   他当即又将酒坛封起来,吩咐下人拿下去好好保存,谁也不许再动了。   .   夜里南楼梦翻来覆去睡不着,只觉得浑身燥热难忍,现在不过四月的天,他平时睡觉还盖被子,今晚却热得额头直冒汗。想起来喝水,竟发现浑身酸软无力,身体某一处却在悄悄觉醒。   他可不是青涩少年,很快就意识到不对劲,这种感觉就像......中了什么不可言说的东西。   回味过来,南楼梦觉得问题绝对出在酒里。   爷爷喜欢美酒,他也喜欢,禹棠拿回来的女儿红确是极品佳酿,他忍不住多喝了些。晚膳的时候小蜜蜂殷勤地帮他倒了好几次酒,她肯定在那个时候动手脚了,她师父是采花贼,有这东西再正常不过。   这个该死的臭丫头!太可笑了,难道她以为用这种方法就能得到他?   南楼梦整个人都是软乎乎的,意识却还保持着清醒,黑暗中影影绰绰好像有个人来到他床边。   “死人妖!是不是你给我下了药?”他哑声问道,“你要干什么?”   那人怪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果然是小蜜蜂。   “干什么?当然是采草啊!”她坦坦荡荡地承认,“上次没能成功,这回肯定没人打扰了,你就乖乖从了我吧。”   “你混蛋......”他咬牙切齿,恨不能当场掐死她。被一个心理上还是男人的女人霸王硬上弓,太伤自尊了,“就算你得到我的人,我也不会爱上你的。”   “我没让你爱上我啊。你见过哪个采花贼要求被采的姑娘爱上他的?”她一边说着,一边一件件将他的衣服扒得精光,反而脱她自己的衣服时废了老半天的劲。她还不习惯穿女装呢。   她爬上床,无视他的叫骂,试探地亲亲他的脸、鼻尖、嘴唇,然后......卡壳了。   “下一步该怎么办呢?”她自言自语着,忽然打了个响指,又爬起来,在自己衣服里一阵乱翻。   看她拿着一本书过来,药效发作下南楼梦虽然正气血上涌,也不禁好奇:“你看什么呢?”   小蜜蜂翻给他看了一下,借着夜明珠的淡淡辉光,他看出那是一本图册,翻到的那一页两个妖精抱团打着架。   南楼梦被她气得脑子一晕,差点吐血。   妈的这种事还需要现学现卖啊?不会我可以教你啊!   小蜜蜂研究了一下,便照着书里的样子对他的脖子又亲又啃,动作很生涩,却撩拨得他无法自控。   然而她屡试之下始终不得其法,几乎要令他血脉喷张而死。   终于南楼梦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忍不住怒道:“蠢得要命!能不能麻烦你给我解药,让我自己来?”   .   花花公子栽在一个小丫头身上,这辈子的脸都丢完了。   次日南楼梦一起床便杀气腾腾地四处寻找小蜜蜂身影,然而今天她居然躲得无影无踪,他四处找遍了也没看到她人。   “妹妹,你有没有见过那个臭丫头?”他见到禹棠在花园里晨练,便问了一句。   “你说小蜜蜂啊?”他点头。禹棠惊讶地看他一眼,他平时不是躲她还来不及吗,怎么突然关心起人家来了?   “她一早就走了呀,你不知道吗?她说此间心愿已了,要去找她师父了。”   南楼梦呼吸一滞。像是满腔的火突然被一盆凉水迎头浇灭。   走了?没人再缠他了,他应该感到高兴的,为什么心里会这么不爽呢?   这死人妖将他吃干抹净就直接走人了,一点交代都没有,难不成她还真的只是单纯的想做一个采草贼啊?   采完他还想再去采别人?绝对不能忍!   “她有没有说去哪里找?”   禹棠摇头。   “她师父叫什么......含情公子是吧?”   南楼梦阴沉着脸,心里发誓要把那只蜜蜂抓回来狠狠修理,让她知道不负责任睡完就跑的下场。 作者有话要说:  抛节操,撒狗血,耶~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   南楼梦留书出走了。   南家的年轻人做事只要于人无害, 长辈很少横加干涉。南楼梦这么大个人能照顾自己,是以没人太在意他的去向。   最令人不知不觉的就是光阴。一晃眼便到了五月,禹棠的小食铁兽长大了一些, 软趴趴的身子日渐硬朗,也喂养得越发圆胖, 成了一个圆滚滚的毛球。小东西越长大越粘人,时常脚跟脚撵在她后面, 禹棠走路都要小心再小心, 生怕一不留神踩到它。   这时节的太阳已经开始有些晒人,三人一兽在竹林里乘凉,成嫣和禹棠慵懒地歪在秋千上看话本,卫昙在一边陪食铁兽玩耍。   细碎的光斑透过竹叶仿佛被降去了温度,洒到人身上,一点也不嫌热。禹棠被这样的阳光照得昏昏欲睡, 她打了个哈欠, 伸伸懒腰, 不经意间一抬眼,见禹襄正背着双手从小路上慢慢走过来。他看上去瘦了一大圈, 人变得沧桑了些。她揉揉眼, 确定没有眼花, 欢乐地从秋千上跳下来向他奔过去。   禹襄见妹妹扑向自己,无奈地笑着接住她,还转了一圈才勉强站定。   “我还以为你在外面会变瘦呢,没想到反而长胖了, 看来过得不错么。”他放下她,戏谑地捏捏她的脸颊,又微笑着向吃惊的成嫣点点头。   禹棠一脸埋怨地打他一下:“你说了很快就来看我们的,怎么现在才来?”   “发生了很多事,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不过现在都已经处理好了。”   成嫣心情紧张而忐忑,站起来看着他们走近,局促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你还好吗?”他的语气里有着隐隐的温柔和关怀。   “我过得很好,多谢殿下关心。”成嫣脸一红,声如蚊蚋,她羞涩地半低下头,不敢看他。   她脸上的伤已经好了,但留下了一道去不掉的疤痕,不是特别明显,平时不觉得如何,在自己心上人面前却在意起来,不想让他看见。   “哥,你去见过外公和舅舅他们了吗?”禹棠问。   “我自然是要先拜见过长辈才来找你们的,你以为我和你一样不懂规矩啊?”他点点她的额头。   “那你们俩先聊着吧,我们先走了,回头见。”   禹棠有许多话想和他说,不过她还是很知情识趣的,抱起小小昙,一手牵着卫昙离去,给禹襄和成嫣留出单独的空间。   两人抱着熊猫在一条小河边信步游走,卫昙虽然迟钝,但也能明显的感觉到禹棠情绪有些低落。   “糖,你不高兴吗?”他心里有疑问,便直接问出来。   “没有不高兴啊。”禹棠踢飞一粒小石子,闷闷地说,“我只是一想到以后哥哥和阿嫣成亲,我就不是他最心疼的人了,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他也不知道说些好听的话安慰她,只好陪她一起不开心。   爱情的滋味到底是什么样的呢?成嫣和哥哥,洛清辉和顾婉柔,甚至南楼梦他们一个个都深陷其中,为其忧为其乐,她在一边看着,觉得难以体会。   “小傻子,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她有点嫉妒成嫣,也想听两句情话。   “有啊,爷爷,还有你。”   “算了,鸡同鸭讲。笨死你个呆鹅。”她翻了个白眼。   虽然不知道自己对卫昙是个什么样的感情,不过她很喜欢和他在一起,一定要嫁人的话,她宁愿嫁给他。他总是那么干净明澈,喜怒哀乐都表现在脸上,也愿意为了她出生入死......可他也太呆了,居然把她和他爷爷等同起来!生气!   卫昙不明白自己又有哪里不对了。爷爷把他养大,是他唯一的亲人,他当然喜欢爷爷,可是这跟喜欢她不冲突啊!不晓得她生哪门子气,还骂他笨。卫小公子也是有脾气的,也生气起来。   .   禹襄是来接他们回帝都的。   这两个月帝都局势可以说是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先是英国公以太子私自调遣麦城驻军为由上疏弹劾,联合一众门阀旧派重臣迫奉天帝废黜太子。而太子有穆恒等新生代支持,更重要的是,有亲爹的信任,早已暗中将政敌查了个底朝天。   泉城太守梁明镜收买江湖流寇意图谋害公主之事败露,被判诛三族,太子调兵事出有因情有可原,英国公等人的弹劾被驳回。   前朝政治昏聩,任由士族门阀坐大,皇权没落,才给了禹氏可乘之机。奉天帝出身武将寒门,却有着雷霆手段,他在江山最动荡之时起事,在旧朝醉生梦死之际,以迅雷不急掩耳的速度攻占下几座要塞。   起事初期为争取支持,他迫不得已与士族定下协议,以至于十几年来多少受了些牵制,近几年父子两人一直在不动声色地反击打压士族,将权力慢慢尽收掌中。   一件小事拉开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变动的帷幕。   凤来楼老板状告江鹿侯卫缨之孙卫昙伙同一不明女子在其楼中打砸,伤及数人。整个帝都风月界哗然,不懂这个凤娘怎么个想法,他们这一行的一般遇上这种事都恨不得息事宁人才好,吃了小亏掩一掩就过去了,谁还会去自找麻烦?难不成她觉得江鹿侯就是好惹的?   接下来的发展更是出人意料,谁也没想到,这件由青楼发生的打架斗殴的小事,硬是将一连串朝堂上的大人物都给绕了进去。   一向不管这种闲事的大理寺居然以江鹿侯涉案为由,主动将这案子接了过去,一查之下发现这凤来楼暗地里不知做了多少腌臜事,连尚书家的小姐也曾逼死过。而一直在背后支持它的大老板竟然就是英国公。   禹襄的人将手上掌握的一些东西一一抖出来,长公主收买江湖人士刺杀准太子妃,定国大将军与前朝余孽暗中有来往,太后母族姜氏私自圈地修筑庄园......件件证据确凿,涉事者无从抵赖。   这下自然就精彩了。那些天早朝上各种折子满天飞,群臣你来我往吵得河翻水翻,整个朝堂彻底被搅成一潭浑水。   这些案子一件件处理下来颇费周折,君臣累了两个月,都瘦得脱了形,总算是尘埃落定。   奉天帝铁下心来连自己的亲族也不手软,长公主母女被褫夺封号废为庶人,连太后也被逼无奈自请迁居到行宫休养,眼不见为净。那些人最终该斩的斩,该废的废,该贬的贬,兵权收归帝王手中,各大世家遭到不同程度的打击,有的从此一蹶不振。   也是确定了再无威胁,禹襄才敢前来接他们回去。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   南家并没有因为禹氏兄妹俩的身份而对他们特别对待, 不过禹襄难得来一趟,长辈们自然是高兴的。尤其是南北望,几年没见过外孙, 此次真是喜出望外。   禹襄来后他们又逗留了半个月,直到眼看着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 不能再拖延了,才准备上路回京。   卫昙离家出走的时候干脆洒脱, 临到要回去, 就开始忐忑不安起来。禹襄见他坐立不定,问清缘由,不禁哑然失笑,说会帮他向老侯爷求情,他才没那么担心了。   临行前一晚,禹襄敲响了禹棠的房门。秋秋刚帮她卸完妆, 正在梳头发, 开门见是太子, 为难地看了她一眼。   “让他进来吧,自己哥哥有什么好避讳的, 我又不是没穿衣服。”她从梳妆台前站起来, 披上外衣, 对秋秋挥挥手,“你休息去吧,不用管我了。”   秋秋只得告退。   禹襄进屋走到桌边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看他欲言又止,禹棠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哥哥,你要说什么直说就是。”她坐到他身边。   禹襄斟酌了一下,小心地问她:“棠棠,你对卫昙是何看法?”   这些日子他将两人的相处模式看在眼里,隐隐担忧。   “小昙?”她诧异地看着他,“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不是跟你说了京中发生的大事吗?此次穆恒功不可没,父皇允了他一个心愿。”   禹棠的表情严肃起来。   他继续说:“他向父皇请求娶你为妻,父皇很高兴,已经答应了,等你一回去,便要为你们赐婚。你以后最好不要与卫昙过分亲近,尤其是回帝都以后,免得招来闲言碎语。”   “哈?”她嘴角一抽,觉得荒唐,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对他了。   “穆恒年轻有为,人品家世相貌样样出众,我和父皇一致认为,他是最匹配你的人。”   “你们一致认为?所以就不用问过我的意见?”   “那你会答应吗?”   “当然不会!我根本就不喜欢他!”她双手一拍桌子站起来,眼睛瞪得老大,“你明明答应过我,让我自己选驸马的。”   “那你喜欢谁?卫昙吗?他的心智和一个孩子有什么区别?你清醒一点,如果卫昙和正常人一样,哪怕他不像穆恒那么优秀,哪怕他身份再低些,我跟父皇都支持你。”太子拉住她的手,迫使她坐下,两眼直直看着她,“可他稀里糊涂的,连他自己都照顾不好,我们怎么放心把你交给他?”   “我没说我要嫁给卫昙。”禹棠心里堵得慌,就是故意要扯些歪理,“为什么我一定要嫁人?如果因为需要被人照顾而必须嫁人,我不是应该嫁给秋秋、嫁给春儿、嫁给小冬子他们吗?”   禹襄哭笑不得:“那怎么一样?女孩子始终是要有个归宿的啊,既然你没有喜欢的人,由父皇为你选一个最好的有什么不对?”   “我不想要最好的!想嫁他的人那么多,又不缺我一个。成亲难道不是应该和自己心爱的人吗?就像你和成嫣,爹和娘......”   “棠棠。”他的神情忽然变得很悲哀,“如果我没有喜欢上成嫣,一样要娶她,就像父皇不喜欢楚贵妃,依然要对她相敬如宾。因为她们是合适的人选。”   禹棠不说话了,剧烈喘息之下胸口起伏不定。   “我不想你什么都不知道,才把这些告诉你。”他抽身离去,出门前背对着她又补了一句:“相处久了,你会喜欢上穆恒的,他真的是个好男儿,你会幸福的。”   .   然而第二天禹襄便后悔自己对她说了这些话。   明知道自己妹妹是个性格激烈的人,凡是她觉得不对的、无法接受的,就要反抗,他居然还试图劝服她,让她提前作好接受指婚的准备。   他脑子一准是被驴踢过。   侍人来报找不到禹棠时,他只以为她赌气躲起来了,可发现连卫昙和食铁兽一起失踪,而暗卫居然对此一无所知,他只能联想到他们是“私奔”了。卫昙一身武功确实了得,他要想无声无息瞒过暗卫带走人不是难事。   “主子,这下怎么办?”子羽颇有些幸灾乐祸,他早就劝过他先不要把这事告诉公主,现在可好了吧?   禹襄斜睨他:“你把人看丢了,还敢问我怎么办?当然是给我找去,找不到你们这辈子都别想领俸禄了。”   子羽摇头自认倒霉,调集人手找那两个祖宗去了。   “殿下?公主不会有事吧?”成嫣心里惴惴不安,昨晚禹棠眼睛红红的来找她,说了些奇怪的话,没想到今天人就不见了。   “我不会让她有事。”禹襄勉强对她笑笑,执起她一只手,“不过我现在不能和你一起回帝都了,你回去后乖乖在成家等我,那边的事我已经处理妥当,以后不会有人再找你的麻烦。我会派人跟着你,有什么问题就告诉他们,自然有人帮你解决。”   成嫣温顺地点点头,她在这事上帮不上忙,也只能按他说的做,只求不给他添更多的乱。   .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卫昙子夜时分就被她叫起来,不许惊动任何人,两人带着一兽偷偷离开了南家村。   “去哪都行,只要别被我哥的人找到。我们也不能回帝都,不然我就要被父皇嫁给穆恒了,你也不想看到我和他成亲吧?”   卫昙一听到这句话,什么也不用再问了。   他双手抱着她,用轻功全力在山林中穿行,禹棠一手搂着他的脖子,一手抱着小小昙,缩在他怀中迷迷糊糊地补瞌睡,偶尔醒过来指点一下方向。   出了不空山,天色已经大亮,卫昙停下脚步,不知道该去往何处。   禹棠揉揉眼睛,看了一下周围环境,从他怀里跳出来。   这是青叶城附近一个小镇,因为靠近大城,附近又山明水秀,时常有人来游玩,流动人口挺多的,在此地短暂停留应该没那么快被发现。   卫昙抱着她赶了一夜的路,再好的体力也已经消耗得精疲力尽,几乎有些站不稳,禹棠心疼地看看他眼下两道青黑。   “小昙,你累不累?”她放下包袱和小小昙,帮他揉捏肩膀,活动着两条手臂。   “累了。”他老老实实的回答。   “那我们先找间客栈吃点东西睡一觉,然后再想该何去何从。”   他自然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食铁兽外形太过于显眼。禹棠在镇子外找了一户农家,买了两套农户的衣裳换上,又拿布把小小昙包起来,伪装成婴儿的样子。两人扮作一对灰头土脸的贫家小夫妻,住进了小镇里最便宜不起眼的客栈。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   客店又小又破旧, 店里没别的客人,禹棠和卫昙进去时店主正趴在柜台上睡觉,禹棠把熊猫交给卫昙抱着, 自己前去叫醒他。店主许是正做着什么好梦,被人吵醒颇有些不高兴, 见二人衣着破旧,不像什么有钱人, 态度更是不佳。   “两位打尖还是住店呢?”他拿出算盘随手拨了拨, 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住店,麻烦给开两间房,另外有什么吃的?”   “这个点,不早不晚的,厨房还没买菜,只有馒头了, 要不二位就着白水, 将就一下吧。”对客人怠慢成这样, 他好像并不太在乎生意做得成做不成。   若是平时有人用这态度对她,禹棠能当场让人将他这店给拆了, 不过眼下情况特殊, 公主的身份等于一个圈儿。   她忍了下来。   他指了张桌子让他们先坐着, 自己去后厨拿馒头和水。卫昙看了看那凳子上的灰,拿袖子拂了拂,才让禹棠坐下。   店主人身兼掌柜的和跑堂的,估计也没什么空闲好好打扫, 店里灰尘堆积,墙角和房梁上蛛网密布,就这样还没倒闭实属稀奇。   馒头又干又冷,难以下咽,两人哪里吃过这种东西,皱着眉,一人勉强啃了一个,便直接让店家带他们去房间休息。   客栈房间极为简陋,好在还算干净。店主将他们带到房门口,离开前板着脸,语气生硬地叮嘱道:“两位,要住店就好好住着,没事千万别出来乱走动。”   禹棠感到莫名其妙,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奇怪的生意人,简直就是自己赶客。不过现在两人又累又困,没功夫跟他计较,尤其卫昙,虚脱到头一沾着枕头就睡了。   心里搁着事,怎么也睡不太平,禹棠午时就醒了过来,给小小昙喂了两个水果,去隔壁叫醒卫昙。卫昙睡一觉也恢复了元气,两人准备用过午膳就立即离开这个镇子,以免太子的人找来。   下楼后却在大堂中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一点红。   以他的洁癖程度,实在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地方的。禹棠已经从兄长那里知道他之前刺杀成嫣是被长公主收买的,现在长公主倒台,他们应该算是无冤无仇了吧?不过还是小心为妙,不要在他面前暴露身份了。   他和另外一人在一起,坐在角落,光鲜整洁,看起来与破败的小店格格不入。   店主对这两人招待的倒殷勤,整治了一桌的酒菜,待遇虽然比不上大酒楼,跟禹棠他们比起来可就是天壤之别了。狗眼看人低!禹棠嗤之以鼻。   怕被他认出来,禹棠和卫昙远远坐在另一个角落,低调地点了几个小菜,一点红他们也不会特别注意两个普通食客。两边暂且相安无事。   店里就几个人,本来就安静,加上禹棠特意关注着他俩,一点红他们的说话声虽然低,还是能听见的。   “老兄,我还是想不明白,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儿,你为什么要接下来?”一点红对面那人给他满上一杯酒,不解地问。   一点红接过杯子一饮而尽,面色不佳:“怎么,你怕了?”   “也不是怕了,既然答应了要帮你,兄弟一定说到做到。不过惹上朝廷,毕竟麻烦,而且这种事也不光彩,说出去有失身份。”   “你以为我愿意?”一点红无可奈何地笑笑,“不过与朝廷为敌顶多被通缉,那些酒囊饭袋想抓我没那么容易。与江湖盟作对,可真的就是把脑袋挂腰上了,随时要命的。我是走江湖的,又不是在朝为官,孰轻孰重,总要掂量掂量。”   禹棠微微有些吃惊。他又要干什么与朝廷敌对的事了?莫不是还没放弃他的刺杀行动吧?   怀里的小小昙不安分地扭动起来,禹棠一时没抱住,它竟从包裹中爬出来,啪嗒一下掉到地上,摔得哼哼唧唧叫唤不止。这个长相奇特的小兽吸引了一点红同桌那人的注意,他“咦”了一声,面带好奇与兴味,看着小小昙,起身向他们这走来。   禹棠把它抱起来,那人伸手摸摸熊猫耳朵,问她:“这是个什么玩意儿?我怎么没见过?怪招人喜欢的。”   他二十来岁,长得精瘦精瘦,跟个猴儿一样,眼神也很活泼。他和一点红一路,在禹棠眼中自然不会是好人,唯恐避之不及。   “回大爷,这是我家养的熊,就是长得和别的熊不太一样,没什么特别的。”她压低嗓音,勾着头回答。   “熊?你们家胆子倒大。哎,这个你卖不卖?我出一百金。”   禹棠一个劲摇头,对面卫昙握紧了袖中的剑,只待他万一动手抢的话就先下手为强。   那人又加价,见她态度坚决,竟也不强迫,只是遗憾地再看了看他们,用力揉揉小小昙的脑袋,坐了回去。   一点红眉头紧蹙,说:“你刚刚摸了那小畜生,不要碰筷子了,要么现在去洗手,要么等我吃完了再吃。”熊小佳就是喜欢摆弄这些圆毛畜生,连老鼠都不放过,脏死了,身上也不知道有没有带什么毛病。   熊小佳知道他洁癖严重到令人发指,遂摸摸鼻子,不与他争论。   那边禹棠二人迅速吃完饭,结账走人,一点红狐疑地看着他们的背影,隐约觉得那个女的在哪见过。   “你看什么?”熊小佳问他,“你不是不喜欢不干净的东西吗?那两个人脏兮兮的,不怕污了您高贵的双眼?”   “什么也没看。”他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放下筷子,从怀里掏出手绢擦擦嘴,“我吃好了,你慢用。”   熊小佳看了一眼剩下的菜,顿时没了食欲。   .   禹棠向卖菜的大婶问了路,便带着卫昙去往小镇的租车行。镇上能租的只有牛车,不过到了青叶城的集市就能买马匹了,她决定了,要出去闯荡江湖。   “小昙,有空你也教教我武功吧。”她深知自己的身手只能在帝都那些娇生惯养的贵族子女中耍耍狠,真到了外面再像以前那样,只怕有一天会被人分批送还给她父皇。   卫昙皱了皱眉:“很辛苦,不要练了,我会保护你的。”   他不聪明,却有练武功的天分。他犹记得自己五六岁就开始习武,从此就没有睡过懒觉了,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逢年过节都不能例外。挨打嘛,那是家常便饭,爷爷和师父都说是为他好,打起人来可半点不心疼。   高手就是这么炼成的,他自己吃过其中的苦头,怎么舍得禹棠和他一样?   她不高兴地撅起嘴:“你要是不在的时候怎么办?”   “我不会不在的,你在哪我就在哪。”他很肯定地回答。   两人到达租车行,找了一辆车,同车夫谈妥价钱,正要出发时,一个不知道哪冒出来的蓝衣少女蹭的跳上车,坐到两人中间。   “这辆牛车现在被本小姐征用了,允你们二人一同乘坐,车夫,马上出发。”少女颐指气使地对着车夫道,那车夫一脸茫然,弄不清哪个才是雇主。   她声如黄莺出谷,容貌分外娇美,衣饰华贵,神态骄矜,不像普通富贵人家的小姐,倒像是官宦出身。   这么拽?禹棠和卫昙面面相觑。   “小昙,扔她下去。”   “哦。”   卫昙才不懂得怜香惜玉,拎着少女的胳膊就将她往外推。少女急了,一把抱住禹棠的腿不撒手,她嚎啕大哭:“我求求你们不要赶我走,要是被家人抓回去我就完了!”   禹棠示意他先停手,她俯身,抬起她的下巴问:“你谁啊?到我们车上干什么?”   “我......我爹是个商人,他要把我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抵债,我只好逃出来了......”少女眼珠左转右转,泪水聚在眼眶里,说不出的让人怜惜,“你们就帮帮我吧,把我带出去,我一定会报答你们的。”   可惜他们一个是女的,一个纯粹是块木头,不吃美人眼泪这一招。   “说实话,不然我就把你卖到青楼去,反正是你自己跳进来的,别人也不知道。”禹棠冷着脸,她脸上涂了煤灰,看不清本来面目,目光犀利而凶狠,满有几分威慑力。   少女被她捏得有点疼,看他们气势不像随随便便就能糊弄一下的乡民,还以为自己遇上什么恶人了,顿时吓得有些结巴。   “你、你敢!大胆刁民,我是安南王之女扶兰县主,你要是卖了我,犯的可是杀头的罪!”她色厉内荏。   小姑娘经不起吓,禹棠嗤笑,放开她:“既然如此,放你走吧,我可不想犯杀头的罪。”   扶兰县主反应过来她是吓自己的,不由暗恼自己胆小。但是她脸皮厚哇,见禹棠无意伤害自己,便缠上她了,死活不下车。   “姐姐,我真的是扶兰县主,我一个人偷跑出来玩,没想到路上被两个坏人绑架,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你可怜可怜我,帮我一把吧。我保证,你们把我带出这里,我一定让我爹重重答谢你们,求你了......”   说起来安南王和她有点远亲,虽然从未见过,但这个扶兰县主也算是她的堂妹。念及自己与她有过相似的境遇,推己及人,又被她缠得厉害,最终禹棠还是答应了带她一起上路。 作者有话要说:  好多章都没评论了,扎心ing...我还是默默的吃口冰西瓜压压心中的悲凉吧   第40章 第四十章   .   禹棠有一下没一下地撸着小小昙的背毛, 后者舒舒服服地趴在她膝头睡觉,扶兰县主看得手痒痒,好想把它抱到自己怀里使劲揉捏。   “这个......我可不可以摸摸?”   禹棠默许了, 扶兰县主开心地抚摸它几下,然而很快就失去了新鲜感, 她还是比较喜欢自己家里养的几只小兔子。   “这只熊长得可真好玩儿,不过我还是觉得兔子更可爱。我爹托人从海外给我带回几只长毛兔, 毛色雪白, 眼睛是蓝色的,好看极了,你们一定没见过。可惜我出来得急,没法像你一样把它们也带上。”   “嗯,兔子是挺可爱的,也好吃。”她漠然回答。   对着自己不喜欢的人, 不想聊天的时候, 禹棠很擅长直接把天聊死。   扶兰县主自来熟得很, 禹棠和卫昙都不怎么搭理她,她自个儿一路上叽叽喳喳话也能说个没完。   “扶兰县主, 一路都没喝水, 你不口渴吗?”   “不渴。你们不要叫我扶兰县主, 会暴露我身份的,叫我名字吧,我叫承香。不知你们二位怎么称呼?”   “我只答应了带你一程,咱们很快就分道扬镳了, 日后相见无期,你打听这么多做什么?”禹棠不给面子地拒绝了互通姓名,气氛一时冷场,承香尴尬的闭了嘴,她乐得耳根清净。   以前身边有秋秋春儿和成嫣在的时候,她们也有说不完的话,怎么没觉着像这个县主一样聒噪呢?   承香生了一会儿闷气,不过她知道现在自己没底气对人家摆县主的架子,很快又觉得无聊起来,千方百计想引他们同她说话。   “姐姐,你们这是要去哪啊?我是说到了青叶城以后你们有什么打算?是留在那还是去别的什么地方?我听说长河郡那儿月底有个武林中的盛会,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瞧瞧好不好?”   “免了吧,我们没兴趣。”那个什么盛会是有兴趣的,可以去看一看,只是没兴趣带你一起去。   “好吧,那我自己去。”见禹棠对她爱理不理,她又去找卫昙唠嗑。   “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陪我说会儿话吧,好闷啊!你们怎么都跟锯嘴葫芦似的?也太无趣了吧!”   卫昙本来就不善与人交流,更何况是对这个莫名其妙挤到他和禹棠之间来的陌生人,能做到不把她半路丢下车就很不容易了。   好烦,不想和她说话。   到了青叶城,可以甩掉她了,禹棠有一种得到解脱之感。   “终于到了,这车坐得我腰酸背痛的。”承香跳下车,大大咧咧地伸了个懒腰,问卫昙,“现在我们去哪?”   “不是我们,是你,和我们。”禹棠付完车钱,下来听她这么问,纠正道,“说好了把你带出来你就离开的,别跟着我们了。”   “可是我孤身一人,你们放心就这样扔下我吗?”她不可思议。   “你现在应该去找官府,让他们派人护送你回王府,而不是跟着我们在外面游荡。”   承香从小被人捧在手心里千般呵护万般宠爱,受到如此冷待还是有生以来头一遭。见禹棠要赶她走,瞪着她的眼神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禹棠懒得和她多话,叫上卫昙就走。自己又不是她爹娘,没义务惯着她吧?两人一前一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承香犹豫了一下,小跑着跟了上去。他们当然看见她跟在后面,不过去哪里是人家的自由,只要不纠缠他们就行。   .   一旦获得自由,被绑架时的恐惧统统都抛诸脑后。承香现在只想在外边痛痛快快玩上一阵子,才不想回王府被一群丫鬟老妈子看管着呢。   可一个人实在是无聊,她又没有过独自在外生存的经历,遇上禹棠他们,便不打算轻易被撇下。   她跟着二人进了一间客店,看他们做什么,她也有样学样。   点了菜,订了房,可掌柜的让她付定金的时候,承香却懵了。她知道在外面是要花钱的,却从来没有亲自付钱的概念,当然身上也没有带钱。眼看掌柜的笑脸收起,即将让小二撵她出去,她灵机一动,摘下一对碧玉耳坠放到他面前:“我用这个抵行不行?”   掌柜的挺识货,接过去,透过阳光瞧了瞧水色,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儿:“够,够,小二,带姑娘去客房,好生伺候!”   他正要将耳坠收起,一只手突然从旁边伸出来,从他手心里拿走它们,换成一枚金铢。   禹棠将东西塞回承香手里,没好气地说:“你是傻子吗?这个买下一条街都够了,你就拿来换一顿食宿?有钱也不用这么糟蹋吧?”   “哎哎哎,人家自己愿意的,用得着你多管闲事吗?”被人破财,掌柜的不乐意了,眼睛一鼓。   旁边卫昙手里剑半截弹出鞘,大声说:“不许你瞪她!”   掌柜的瞄了眼锋利的剑刃,秒怂。   最终还是没能甩得脱这个烦人精,禹棠心中感叹自己还真是喜欢多管闲事,总是自找麻烦。   “我就知道你们是好人,不会不管我的。作为报答,这个就送给你吧!”承香大方地把耳坠放到禹棠面前,笑眯眯地看着她。   禹棠嘴角一勾,拿过去在手上把玩,问她:“你知道这东西的来历吗?”   承香摇摇头,左右不过是个首饰,能有什么来历?她的头面多得自己都不知道有哪些没戴过的,比这个贵重的多了去了。   “这是东煌玉,一百多年前有个任性的皇帝将传国玉玺摔得粉碎,只剩下幼儿拳头那么一大块废料,被后世一位玉雕圣手偶然得到做成耳坠。全天下只有三对,说价值连城也不过分吧?”   她之所以认识,是因为其中有一对恰好在她那里。   承香反复观察,觉得这玉坠子除了漂亮,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本来就没什么特别的啊,这些死物之所以值钱,就是因为人文赋予了它们价值嘛。”禹棠听她这么说,笑了笑,还给她,“你自己好生收着吧,我不缺这东西。”   承香对她更好奇了,看她打扮不过是个乡下丫头,却识得这种宝物,而且丝毫没有据为己有之心,面对自己也没有平民对贵人的卑躬屈膝,肯定大有来头。   “姐姐,你一定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吧?是不是和我一样的?你就告诉我你是谁嘛,我保证不会说出去。”她有什么疑惑便不想憋在心里,而是直截了当地问出来。   她看了眼卫昙,悄声补问一句:“你们两个,是不是私奔的呀?”   卫昙也看了禹棠一眼,悄声问她:“糖,我们是不是私奔的呀?”   这两个人的问题当然得不到回答。菜上齐了,禹棠拿起筷子,冷声道:“食不言寝不语,吃饭。”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   两人住一间房, 少不得要必须要暴露许多东西。   禹棠洗去脸上的伪装,显露出脂玉般莹白的肌肤,目如浓墨, 眉若刀裁,换上自己的衣服, 承香一见之下惊艳得差点说不出话来。   “姐姐,原来你长得这么美啊!”看到禹棠本来面目, 她情不自禁赞叹, 这下更肯定自己的猜测,这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小姐姐,必然不是个小角色。   女孩子当然是喜欢别人赞美自己的,尤其赞美她的是另一个漂亮女孩儿,语气还不是酸溜溜的那种,关系就很容易拉近了。   “你也很漂亮啊。”禹棠也是很真心实意。承香这个性子, 看来是在家中极度受宠的, 一开始觉得有点任性妄为, 相处之下发现她直率并且有些小聪明,除了太吵其实也没什么大毛病。   “你真的不能告诉我你是谁吗?”承香手托着腮, 抱怨道, “我都对你实话实说了, 太不公平了吧?人家真的很好奇嘛。”   “唔,你猜的没错,我和你一样从家里溜出来的,不过呢, 如果我被找回去,你肯定也跑不了。你也不想这么快就被抓回去对吧?所以为了你自己好,不要问那么多了。”   禹棠已经下定决心,如果父皇不改变心意,她就去投奔小舅舅,和他一起浪迹天涯四海为家。至于卫昙,如果他愿意可以一直跟着她,如果不愿意,也可以随时回他爷爷身边。   不知道小舅舅现在云游到何处了,不过她知道,长河郡江湖盟的集会,他是一定会去凑热闹的。她只要提前赶去长河郡,必然能等到他。哥哥现在肯定派出人在四处找她呢,她不能在青叶城久作停留,明天一早就要出发。   承香听她说真要去长河郡,开心了一整晚,表示一定要和他们同行。   半夜里禹棠睡得正沉,忽然被人推醒,她本以为是承香,迷迷糊糊手一摸却发现承香还躺在身旁。她吓清醒了,猛地坐起来,对方捂住她的嘴,示意她不要喊。   “小昙?你怎么来了?”她认出是卫昙,压低声音问他。   “外面有人。门外和窗外都有。”他贴在她耳边轻声道,“不要说话,我带冲你出去。”   禹棠一惊:“是我哥哥的人吗?还是安南王的?”   “不知道。我们先走吧?先躲过去再回来。”   她看了一眼承香,觉得就这样扔下她不太厚道,不过他们现在也是自顾不暇,哪有空照顾旁人?禹棠迅速爬起来穿衣,卫昙照她吩咐点了承香昏睡穴,将人藏到床底下。   准备好后,卫昙抱起禹棠,将她的头护在怀里,在心中默数一二三,然后一跃而起,破窗而出。哪知道外面竟然已经布下了网子,这一冲,猝不及防就落进了人家的网里。卫昙拔剑想将网割开,但那网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坚韧无比,而且他们越是挣扎越是收得紧。   “看,鱼儿落网了吧?不费吹灰之力。”两个人影从暗处走出来,一人得意洋洋地对另一人说,“你们这些人老是不齿我的所作所为,事实证明,下九流就是管用啊!”   天光昏暗,禹棠凭声音听出来,说话的正是和一点红一起吃饭,还想买下小小昙的那个瘦子。另一个紧接着说:“是是是,你功劳大,不过也不知道之前是谁说迷香万无一失不用捆起来,结果弄丢了人。”   这人居然是小镇上破落客栈的店主!怪不得当时对他们爱理不理,原来根本就是个幌子。   “谁知道那小妮子吃个饭的功夫就能醒来跑了?”瘦子哼了一声,走上来吹亮火折子,一照之下大吃一惊:“怎么抓错人了?这小妞不是扶兰县主!我明明亲眼看着她进的那间房......不过这一个长得可真不赖啊!堪称绝色!”   昨天他在小镇客栈中全副精力都放在熊猫幼崽身上,没有在意其主人,是以对禹棠毫无印象。见禹棠对他怒目而视,反而嬉皮笑脸地对她吹了个口哨。   店主见他打着火光只顾看女人,怒骂道:“看你妈个头!快叫一点红来,再进去找找,别让人跑了!”   熊小佳嘴里骂骂咧咧地进了客栈。   “你是什么人?”那店主还守在他们旁边,禹棠问他,“既然知道抓错人,还困着我们干嘛?”   那人扫了她一眼没说话,也没有过来解开网子的意思。   很快一点红和熊小佳跑出来,一点红神色冷峻,走到他们身边,示意熊小佳照明。   “是你?”看清禹棠面目的一刻,他先是微微一惊,眉头蹙起,不知想到了什么,很快又渐渐展开,脸上浮起一丝奇特的微笑。   “你好啊,咱们又见面了。”禹棠干巴巴地向他笑了笑,她可没忘记上次自己差一点就死在这人手里,而且从他离去那时的表情来看,他们之间的梁子已经结下了。   这变态小气得很,也不知道会怎么对他们。她心里七上八下,脸上却还强装镇定,同他打着商量:“一点红大哥,以前是我得罪了你,不过跟我身边这个人没关系,求你把他放了吧。”   卫昙虽然在网中,手却还是能动的,见一点红走近他们,冷不丁就是一剑朝他脚下削过去。不过处境限制了发挥,一点红本就不是一般高手,这一剑躲得毫无压力。   “你俩都落难了还不知道低头,小佳,让他们安分些。”一点红往旁边走开,给熊小佳让出地方,一边叮嘱,“你小心点,别靠太近,那小子武功不弱。”   熊小佳喜欢用药,总是被人嘲讽手段下三滥,难得见自诩光明正大杀人的一点红主动要求他这样做,不由心里暗爽外加鄙夷了一番。他嘿嘿一笑,从袖中掏出一包粉末,在掌中摊开来,站得远远的对着两人一吹,看着他们毫无意外地晕成一滩泥。   “把他们带走,我们即刻去长河郡。”上前轻轻踢了一脚,确定卫昙再无反抗能力,一点红才对他们下令。   店主惊讶:“不去找扶兰县主了?这两个人又是什么来头?”   “你们不知道,这个可是正儿八经的公主,有了公主,还要什么县主?交上去只怕江湖盟那帮人要高兴疯了。”如此,他的私仇也能得报。   “这年头公主县主都满大街跑了吗?”两人诧异不已,一人一个扛起他们,一行人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   承香醒来见自己身处一个黑漆漆的地方,手边有什么温热湿润的东西在舔她,吓得一声惊叫。手一挥摸到一把绒毛,那东西唧唧叫唤起来,意识到是小小昙,遂放下心来。   她一转头看见旁边有光亮,爬出去,才知道她睡到床底下去了。承香以为自己睡相竟如此难看,都滚到床下了也不醒,不由脸一红。太丢脸了,也不知道姐姐醒来了没有,有没有发现。她从地上站起来,却没见床上有人,被子乱糟糟的也没有叠。   承香穿好衣服,等了很久不见禹棠回来,她去隔壁房间,发现卫昙也不在,不禁有些急了。   他们不会是丢下她自己偷偷走了吧?   可是小小昙还在,以禹棠对它的宝贝程度,不一起带走也太说不过去了。   难道他们被人抓回去了?   客栈里公共区域找遍了不见人,承香收拾好少得可怜的东西,抱上小小昙,出去向掌柜的打听,也说没见到二人出去。两个大活人就这么凭空不见了,她茫然之下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承香在客栈里等了一上午也没等到人,终于绝望,抱着小小昙独自走出客栈。   她失落地走在街上,不时四面张望,期盼能再见到他们。   忽然面前一黑,几个高大的男人挡住去路,其中一人面带惊喜地看着她怀里的小兽:“这位姑娘,请问此兽你是从何处得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被逼去相亲,所以明天木有更新,我知道你们会理解我的,mua~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   承香被强行带到一座宅子里。在这儿她终于如愿以偿地得知了禹棠和卫昙的身份, 当然在太子暗卫的严厉审问下,自己的秘密也没保得住,对方立即便派出人去向安南王府核实。   “县主, 弟兄们也是担心公主的安危,适才多有冒犯, 还请见谅。”得到王府的肯定答复后,子羽亲自来向她致歉。   暗卫审人有些特殊手段, 起先承香不肯说, 他们便吓了吓她,结果还没用上她就全招了。实际上她什么亏也没吃,不过一个娇娇女,哪怕精神上受了点折磨也是不得了的事。不是每个姑娘都有他们公主那么粗的神经的。   承香被吓哭过,此时眼睛还是红红的,不想和他说话。想到父王很快就要来带自己回去了, 又是安心又是不甘心, 她实在很想在外面多玩几天。   她之前猜到禹棠和她一样是离家出走的贵女, 没想到她身份竟然比自己还尊贵,所以她有那样的气度和见识也不奇怪。但哪怕对方是公主, 承香依然对自己被抛下这事耿耿于怀。   “县主, 您真的不知道公主到哪里去了吗?要不您再想想, 昨晚她有没有对你说什么?或者有没有计划说到什么地方去?”子羽还是不死心,好不容易抓到点线索,等安南王来把女儿带走,可就又断了。   “不知道不知道!”承香烦躁地跺跺脚, 将一直抱着的小小昙往地上一扔,“我都说一觉醒来他们就不见人影,丢下我跑了,你烦不烦啊?我又不是她的影子,哪管得着人家去留?你家公主是大人物,我只是个小小县主,合着就要委屈我在这里受你们这些奴才盘问吗?未免欺人太甚了吧?”   子羽等人虽然只是暗卫,但连太子本人都没用“奴才”这种字眼称呼过他们,顿时有些小情绪了。   他默然将被摔疼的小小昙捞起来,搂在臂弯里抚慰地顺顺它的毛。   跟了太子这么久,子羽自认对公主还是有那么一点了解的,他不认为她答应了的事会言而无信,毫无预兆地扔下扶兰县主自己走掉。他更怕的是她真遇到了危险,虽然卫昙在她身边,但江湖险恶,他们俩相比之下都太单纯,很多事难以应付。   想了想觉得自己不应该跟一个小丫头片子计较,子羽再次去跟承香道了歉,并且耐心的将自己的担忧告诉了她。   “长河郡。”承香背对着他,终于别扭地吐露出一个地名,“她说会去长河郡找她舅舅。”   江湖盟乱党几个月以前就广发英雄帖,要在那里举行一个什么群英会,子羽自然知道。以公主的性子,确实很可能去凑热闹,但那也得是在她自由的基础上。现在他反而希望她是真的主动甩掉承香去了长河郡。   “哎,你们会去长河郡找他们吗?”   “自然会。”   同时他也派了人到他们失踪的客栈,看能不能查到什么蛛丝马迹。   “其实……我也很担心公主姐姐的安危,所以你能不能在我爹找来之前,带我一起走?我认识他们,也可以帮忙一起找人,我发誓不会添乱!”   承香转过身,表情和蔼可亲得像变了一个人,满怀希冀地看着他。   .   马车疾驰在不平的道路上,不时碾过碎石,颠簸得厉害。禹棠被车厢剧烈的震动抖得浑身骨头都要散了,身边的卫昙被喂食了大量软骨散,仍处在昏迷中。   那三人为防止他们逃跑,不但每天给他们服食迷药,还五花大绑起来,眼前这处境,别说想法子逃脱,她就是想翻个身都没办法。   一点红跟大爷一样在车里正襟危坐,闭目养神,另外两个人轮翻出去赶车,除了吃饭睡觉时不在车上,这几天都是这么过来的。   三人中唯一肯开口搭理她的只有长得跟猴精似的熊小佳,看在她长得漂亮,又养着那么可爱的宠物的份上,对她还不太恶劣。   不过禹棠永远也无法将他的长相和他的名字联系起来。   “猴大哥,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抓我们到底所为何事?”   “对不起,无可奉告,因为我也不知道。”熊小佳抓抓后脑,苦恼地问,“不过我真的很像猴子吗?”   禹棠肯定地点点头。   熊小佳是真不知道原因。一点红受江湖盟所托,要于月底之前交一名禹姓皇族女子上去,而他自己不屑亲自做这种绑人勒索之事,便找到了他们。熊小佳只是江湖上一个不入流的小贼,惯常使些迷香迷药做点鸡鸣狗盗的勾当,另一人叫刘名,精于打探消息,他们参与进来,与其说为了与一点红的交情,不如说是为利所驱。   江湖盟许诺事成之后会给他们一大笔报酬。   几人商议后选定了安南王的女儿扶兰县主。安南王是奉天帝的一个堂弟,虽说关系不亲近,但他的女儿也是皇族女子,并且刘名打探到几日前扶兰县主离家出走,更是抓人的好机会。   后来因为熊小佳的疏忽让她逃掉,他们一路追踪找到青叶城,没想到丢了县主,反倒阴差阳错捉到个公主。一点红本就恼恨禹棠害他刺客名声受损,又想借她换取更高的利益,自然不可能放掉她了。   这就是熊小佳和刘名所知的全部,当然他也不可能告诉禹棠就是了。   但从他们的对话中禹棠已经大概知道,自己原来是要做承香的替死鬼,而卫昙完全是被她连累了,然而如今悔恨已来不及。   “一点红,如果我没猜错,你们要的只是我一个人吧?”她仍想说服他放了卫昙,“你放了我朋友,我保证乖乖听你们的,绝不逃跑。多看管一个人,你们也会不方便吧?”   “放了他,好让他找人来救你吗?”一点红一哂,睁眼看看她,又看看卫昙,眼神几度变换,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他忽然一笑:“这小子对你很重要吗?”   禹棠被他笑得心里瘆得慌,解释道:“一个普通朋友而已,我不想带累他,你们抓他也没用是不是?”   “很好,你提醒了我。我们抓他确实没用,犯不着为看管他分神。”一点红撩开车帘向外探身,“老刘,我们到哪了?”   外面赶车的刘名说了一个地方,一点红思索片刻,附到他耳边说了什么,过了不久,刘名勒马,将马车停在道旁。   “小佳,喂他解药,把他带下去。”   熊小佳惊讶,一点红从来就不是什么心怀仁慈的人物,放人一条生路不是他的作风。不过仍是按他吩咐做了,并将卫昙扛下马车。   一点红跟着跳下去,留禹棠一个人在车里,刘名在外看守,他们二人带着卫昙不知去向何处。禹棠耳中听着他们脚步声远去,一颗心仿佛被细丝高高悬了起来,下面全是竖立的刀尖。她不信一点红会真那么好心,因她一句话就将卫昙放了,她现在很担心他会挖个坑,将之就地掩埋。   片刻过后他们回来了,卫昙已不见踪影。一点红依然老神在在,熊小佳却眼神躲闪,不敢与她接触。   “小昙呢?你们把他怎么样了?”她已经记不得之前还说卫昙只是普通朋友,急切地望着熊小佳,心急如焚。   熊小佳面带不忍,索性一掀帘子坐外面去了。   “我把他杀了。”一点红轻描淡写地说着,坐回原位。   细丝崩然断裂,禹棠只觉得心重重落下,被扎了个千疮百孔,瞬间连呼吸也困难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昙暂时下线了,请耐心等待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   “你……你说什么?”她眼睛瞪得大大的, 希望自己是听错了。   “你听不懂吗?我刺了他一剑,然后将他沉到水底喂鱼了。既没用,又担心随时会咬我一口的人, 不解决掉留着做什么?这还是你提醒我的呢。”一点红极轻极轻地笑了笑,“你也别伤心, 很快你就要下去和他团聚的。那小子看起来呆呆的,还挺倔强, 清醒着被扔下水, 居然一句都不求饶……”   “一点红,你骗我的是不是?你们两人衣服上连一点血迹都没有。”禹棠紧咬着牙,控制着不让自己发抖。   “你第一天认识我吗?我要杀人怎么会让血溅到衣服上?”一点红好笑地摇摇头,后面再说了什么,她都仿佛听不见。   数蚂蚁的卫昙、用糖安慰她的卫昙、古玩店外小狗般等着她的卫昙、天神般降临从一点红手上救她一命的卫昙、不识水性却毅然为她跳进河里的卫昙、那个她随时一回头,他都跟在她后面不离不弃的卫昙……死了?   禹棠头昏脑涨, 浑身发麻, 连眼珠也似乎转不动了, 唯有脑海里反复重现着卫昙的音容笑貌。   与卫昙认识也不过短短几个月,却已经习惯了他在她身边。她一直觉得他是一个需要自己保护的弱者, 未曾发现, 不知何时起, 他早已不知不觉渗入了她的生活点滴,成为她肆意妄为的依靠之一。   就算对卫昙说过,他可以随时回爷爷身边去这种话,她仍然不觉得他会主动离开她。所以她根本没想过他离开她会如何, 更没有想过,一旦离开,竟会是死别。   不敢哭,只怕一哭便会立即让自己崩溃。她将自己想象成一块没有意识的石头,一棵没有感情的树,现在什么都不敢去想,就好像回到了当初眼见娘亲尸身的那一刻。   如此,便可麻痹自己,不伤心。   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如果他真的死了,而她能侥幸活下来,必然要让杀人者后悔生到这个人间。   一点红见禹棠双目无神,犹如失去灵魂,不由心情大好。   .   近来五湖四海的江湖人士大量往长河郡聚集,一点红他们三个大男人带着一个女子赶路,越来越难以掩人耳目。如今连吃饭的时候,也只能将禹棠留在车上,免得带出来让人看出她是被挟持的,引来好事之人窥察。   一点红和熊小佳不在,留了刘名一个人看守,饭馆外人来人往,他等得无聊,便坐在车外面打盹儿。禹棠一动不动蜷缩在车中,自那天后她再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若不是还会如常吃东西,简直像是死了一般。熊小佳看着可怜,偶尔会劝慰她一下,一点红怕他什么时候心软放走她,从不让他与她独处。   饭馆中,一点红和熊小佳吃完饭,盛了两人的饭菜,带出去给他们。   这个小小的细节,无意中便被旁人留心上了。   “我敢打赌,刚才我们在外面看见的那辆马车上有个女人。”相邻几桌以外,说话之人折扇一打,收在手中。他虽年逾不惑,但眉眼含情,风姿如玉,一袭白衣风度翩翩,微微一笑,依然能令大姑娘小媳妇面红心跳。   同桌的青衣男子眉毛轻轻一抬,戏谑道:“一把年纪了,你这老毛病还是改不掉,如何堪为人师?”   “我那徒弟……不提也罢,若不是为了躲她,我也不会出山来趟这浑水。”   “当初退出江湖是因为她,如今重出江湖也是因为她。好好的女孩儿当成男孩养大,你是不知道怎么跟人家解释才跑了吧?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不负责任的师父?”   “好歹将她养大了不是?既没冻着也没饿着,若不是我当年一时好心,她早被野狼叼走了。今后的路怎么走,看她自己了。”白衣男子强辩道。   青衣男子轻笑着摇摇头,又问:“你又怎么知道那车里有个女人?”   白衣男子说:“那车里不止有个女人,据我猜测,还可能是被绑架的女人。你有没有注意过,从车上下来的三个男人只有两个进来吃饭了,刚刚那人带出去的是两人份的饭菜,说明车里还有个人。”   他饮了一口酒,继续说,“而且之前经过马车的时候,我闻到一股很淡的香粉味,应当是显贵女子才用得起的,那种香味经久不散,不过已经淡到这种程度,应是好几天以前用的了。惯用香粉的姑娘,不会这么久才用一次的。再者,三个一看即是江湖中人的男人,怎么会与一位显贵女子在一起,你不觉得蹊跷吗?”   青衣男子哑然失笑:“几天以前的香粉味都逃不过你的鼻子,你可真真是……术业有专攻啊!”   “那是自然,也不看我年轻的时候干什么的。”白衣男子颇为自得地摇了摇折扇。   “那三人中有一个是现在江湖上最声名狼藉的杀手之一,一点红。”青衣男子对他道,“另外两个只是鸡鸣狗盗的小角色,一个包打听,一个善使迷药。你打算管这闲事吗?我先说好我不奉陪的,跟小辈动手有失颜面。”   “一点红?没听说过。看来我是退隐太久了,现在江湖上出了什么新人都不知道。”白衣人感叹,“自从养了小蜜峰,我看小姑娘都跟看到自家闺女似的,再也没兴致了。现在眼见别人家闺女遭殃,想到自家那个,于心不忍,自然是要管一管的。”   他瞥了神情淡然的青衣男子一眼:“你这种无妻无子连徒弟也没有,孤家寡人一辈子的人,是永远无法体会我的心情的。”   无妻无子孤家寡人一辈子的段词额角青筋一跳。太扎心了,老铁。   .   怕中途出什么乱子,想要尽快去到目的地,他们夜间也在赶路。   马车稳稳行驶在通往长河郡的古道上,熊小佳正在熟睡当中,一点红背靠着车壁假寐。这是最后一段路,最多再过一天,他们就能到达长河,将禹棠交给江湖盟的人,换取报酬。   马儿不知怎的突然受惊,扬蹄嘶鸣,在原地停下,不安地打转,任刘名怎么驱赶也不肯再往前走。   “怎么了?”一点红皱眉,撩开帘子往外看。只见夜色下道路平坦,两边尽是萋萋荒草,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拦路。   “我也不知道这畜生突然发什么疯呢!”刘名扬鞭一下一下抽在马身上,然而毫无效果,他焦躁得头上冒出汗滴,大喊,“熊小佳,你快来看看这马怎么回事?”   熊小佳从车上跳出来,抱住马头安抚几下,给它喂了几片有镇定功效的草叶子,马儿总算安静下来,可还是不肯前行。   “不是附近有野兽出没,这家伙吓着了吧?”他胆儿小,有点畏惧地向寂静的草丛深处张望。   但哪有野兽眼见猎物在前能按捺这么久的?   他百思不得其解,抓耳挠腮,无意间一抬头,吓得一声大叫,另两人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车顶不知道什么时候蹲了一个白影,面上一片平白,不见口鼻。身形轻飘飘的,这夜里也看不清有脚没脚。   “妈呀!有鬼!”熊小佳不仅骇然色变,连声音也变了。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   一点红不信鬼神, 当下便抱拳问道:“不知阁下是何方高人,阻我等去路,有何见教?”   那人桀桀怪笑, 却不答话。   “装神弄鬼!”一点红腰间细剑出鞘,提气掠上车顶, 化为一道银光直向那人扑去,白影并没有多余的动作, 整个人就这么飘了起来, 若说是轻功,那这轻功也好得太不可思议了。   一点红追逐着他,剑招变化不穷,下面两人看得眼花缭乱,然而号称一剑杀人的他这一次没有一剑是伤到对方的。那影子只是一味躲闪,有好几次明明好像已经刺中, 却一滴血也不见。   “是那小子的鬼魂回来了!”熊小佳看他在空中飘忽来去, 吓得脚软, 躲到马后面不敢冒头。   熊小佳和满手鲜血的一点红不一样,他只是个江湖小蟊贼, 从未亲手杀过人, 那天被一点红逼着将卫昙沉进水里, 心里一直有阴影。此刻又是晚上,突然出现这么个连一点红都沾不到衣角的白影,更加笃信那就是冤魂不散的卫昙。   “不是鬼,你们进车里把人给我看好了!”一点红担心有人声东击西, 趁他对白衣人久攻不下时救走禹棠,偏偏自己人又这副怂样,一点也不可靠,简直快给他气死了。   刘名要比熊小佳好一点,连拖带拽将他弄进车里。禹棠本来已经睡着,又被外面这番动静吵醒,冷眼看着他们瞎紧张。她这几天连梦里都是卫昙,若是真有鬼,她倒希望他能现在就出现在自己面前。   白影自然就是含情公子,他年轻时极好美色,曾是知名的采花贼,轻功卓绝,武功却不十分高明,若是与一点红正面对上难免吃亏。所以他一直只以轻功闪避,吸引一点红的注意,好让段词不必暴露自己就能救人。   说好不奉陪的段词到底还是被拉了来做帮手。   趁一点红被引开,段词潜进车中,他的修为远在一点红之上,对付刘名和熊小佳不费吹灰之力。两人只见一道青影飘进来,未及有所反应,已经被他一人一掌打晕。   车里果然如含情所料,有个被绑缚的少女,段词上前徒手扯断绳子,将她扶起来,撩开散乱的头发,看清模样,吃了一惊,继而脸色一沉。   “你是……段叔叔?”禹棠还记得那日在母亲坟前见过这个青衣男子,有气无力地问。   “不错,你还记得我?小棠,你这又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落在他们手里?”   段词见她脸颊消瘦,星眸无光,如同一朵枯萎的花,与上次见判若两人。想起昔日的南妩,心中大恸,又是可怜又是气恼。   禹棠闭着眼,哽咽着说:“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抓我,他们还……杀了小昙。”   “别怕,我带你走。”   禹棠点点头,又说:“你小心那个一点红,他很厉害。”   段词冷冷一笑,表情森寒:“小小一个杀手,我还不放在眼里。他敢伤害你,总也得付出一点代价。你先在这等着我,我去帮你报仇。”   他本来自矜身份,不想与一点红为难,打算悄无声息救了人就走。不想一点红等人劫的竟是阿妩的孩子,那就不能善罢甘休了。   禹棠长时间被绑着,血脉不通,加上软骨散药力,短期内无法动弹。段词轻轻将她平放下,把刘名和熊小佳先后踢飞出去,像两个巨大的暗器直射向一点红。一点红正在追赶含情,突然间见两个人偷袭,吓了一跳,匆忙间挥剑格挡,往后疾退。昏迷中的两人均被他所伤,重重落到地上。   含情见段词居然主动现身,自己也懒得再掩饰了,索性拿掉面具,翩然落在他身边。   “你怎么舍得出来?不怕让人认出丢面子了?车里的人呢?”他诧异地问。   “我有些账与此人算。”   一点红停在几丈外,剑横在身前与他们对峙,眼前这两人让他判断不出深浅,不敢轻举妄动。   “二位是何方神圣?不知为何与在下等人过不去?”那个白衣人轻功之高已令他叹为观止,再来一个高手相助,难道这一次又要令他无功而返?   “你还不配让我与你为敌。”段词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一点红,缓缓道,“我只问你,车里的姑娘,是谁要的?还是,你自己?”   他一点红什么时候起竟要被人如此践踏至地心了?是了,都是从遇上那个臭丫头开始的!他现在恨禹棠恨得牙痒痒,完全没想到两次都是他主动挑起的事端。   “老段,里面的人你认识?”含情一边问着一边撩开帘子望了一眼,即便已经过了为美色心动的年纪,依然惊艳了一把。   段词警告似的瞥他一下,示意他别犯老毛病:“那是我侄女,你先帮我照看着。”   “你也有侄女?好稀奇。”含情讪讪一笑,进去查看之下,发现她中了迷药,立刻去刘名和熊小佳身上搜寻解药。   “一行有一行的规矩,请恕在下不能告知雇主姓名。”见青衣人面带讥讽,一点红偏头思索一下,手中剑一抖,“既然阁下要抢人,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方才那白衣人一直没有正面与他交手,一点红推测对方可能也只有轻功极好,他不想连试都不试一下便不战而逃。万一对方只是虚张声势呢?   然而那个青衣人出手后他便发现自己完全想错了。   一点红的特点之一是快,段词面对突如其来的剑锋连躲都懒得躲,他只是微微一侧身,抬手便用两指挟住剑身。仿佛只是随手为之,却令一点红无法再往前半分。一点红想抽剑后退,不料段词却顺势欺身上前,手指一直没离开过他的剑。   他只听闻“叮叮玲玲”一阵脆响,对方力道一轻,剑陡然被松开,青衣人一折身跃回马车上。一点红收回剑,一看之下大吃一惊,自己用了多年的佩剑,此时只剩下光秃秃一个剑柄。   青衣人手平伸出来,五指一张,一把银光闪闪的碎片自他手中铮然落地。那些碎片跌落的声响仿佛一记耳光狠狠打在一点红脸上,嘲笑着他的自尊。   “现在你该知道,我想要你的命,有多容易了?”段词再度问他,“车里的人是谁要的?说了,我放你一条生路,不说,今日你便死在这里。”   两相权益,自然是命比信誉更重要。   “是江湖盟。”一点红说。   他满意地看着青衣人变了脸色,心里隐隐有一种打了对方脸面的快意。不管黑道白道,如果他是一个正常的江湖人,便应该知道,江湖盟的命令不可违背,否则便是死路一条。   “江盟主说过,五月廿九之前,一定要将此女送到他手上,在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这位朋友,现在还要抢人吗?”一点红不信他敢拂逆江湖盟主的意愿。   段词扯了扯嘴角:“那么,你回去告诉江沣,叫他尽管来向通云馆段词要人好了。”   一点红愕然。   江湖上不怕江湖盟的,自然是江湖盟本身的成员,通云馆正是江湖盟的中心门派之一。而不畏惧江湖盟主,还直呼其名的,怕也只有通云馆段词了。   原来这青衣人就是段词,实力悬殊是理所当然的,自己输得一点也不冤枉。他这么想着,心里总算平衡了些。   这些人物之间的较量不是他能掺和的,一点红语气不由自主谦恭起来:“既然是段馆主驾临,那在下便当是已经交差了,您的话,在下必定如实转达。他日盟主再问起,还请馆主解释一二。”   “你这是在威胁我啊?”段词皱了皱眉,想起帮禹棠报仇的事,但还需要一点红去传信,此时不好杀他。他略一偏头,问,“你是用哪只手杀那个少年的?”   “什么?”一点红一怔。   段词不等他回答,自言自语道:“看你不像左撇子,一定是右手了,那便先留下你的右手吧。”   一点红还没反应过来他问的是卫昙,正在纳闷,目光一转段词人已经近在咫尺。   瞬息之间,“哧啦——”一声长响,他的整条右臂居然被生生拧下来。筋骨分离,血肉飞溅,片刻的麻木过后,一阵凄厉的哀嚎响彻云霄,令人心惊胆寒。 作者有话要说:  你就缩痛不痛?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   江湖盟最初建立要追溯到很久以前, 那时候武林纷争不断,异常混乱,又是个群雄并立的年代, 便出了些有志之士,想将这盘散沙联合起来。   过程很困难, 结果从今天来看,无疑是成功的。   这一任的江湖盟盟主江沣三十有余, 四十不足, 世上大部分人在他这个年纪依然碌碌无为,而他已经隐然算得上是江湖中的无冕之王。   当然,让武林中大大小小一百多个门派统一起来结成一个坚不可摧的联盟,是几代前辈共同努力的成果,并非他的功劳。不过如今他能坐稳这个位置,让人心悦诚服, 自然是因为有与之相匹配的能力以及魄力。   有野心, 热衷权力, 就像一只爪牙锋利的虎。这是前任盟主对他的评价,也正因为如此, 老盟主选定了他作为接班人, 而不是自己最器重的弟子段词。   若说江沣是虎, 那么段词就是鹄。二者同样有能力,但要做一群本就不服管教的江湖人的领袖,激进的虎显然比向往自由的鹄更合适。   他的确是个优秀的首领,如今的江湖盟成员数万, 并且不断有新鲜血液加入,内部各门派之间固然免不了矛盾重重,但对外一向齐心协力,不止江湖,连朝廷也要忌惮三分。   前盟主一辈子的心血都花在联盟上,当然希望它能发展的更好,段词被他定位为一个辅助者,兼牵制江沣,以免其野心太过膨胀,终有一日带着联盟自取灭亡。却忽略了段词本身就是个不受约束的性子。   作为联盟的长老之一,段词地位虽高,到最后却因越来越不理事被架空,实权几乎让江沣一手掌握,只有通云馆尚且由他控制在自己手中。   江沣年轻时相貌平平无奇,不过面上总带着平和的微笑,看起来很是无害,做起事情来却果断而狠绝,人称“笑面於菟”。人到中年,要震慑群雄,为了看起来有足够的威严,就特地留了一把美髯,遮住了那标志性的笑,也更符合“於菟”之称。   此时浓密的髭须背后,笑面於菟又笑了。   “他真是这么说的?”江沣看似亲切地拍拍一点红的右肩头。   “千真万确,若有半句作假,上天教我一点红不得好死。”一点红脸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强忍剧痛,一字一字说道。   失去手臂的一点红已经等同于废人,他现在不想再讲什么江湖道义,只想要段词死。是以段词明明只让他带一句话,却生生被他添油加醋成了十足的挑衅之言。   江沣哈哈大笑起来,笑完对他说:“你说的这些话,真的假的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重要,因为我不相信。以我对段词的了解,他做了就做了,最多让我直接去找他,绝不会这么多废话。你办事不力,还要把原因都推脱到别人身上,难怪只能是一个杀手,永远成不了气候。”   一点红心一沉。太过了解,所以不相信他的离间吗?   “不过——”竟还有转折,“段词这个人任意妄为,不服管束,我看他不顺眼也已经很久了。”   两人一直不睦,对于段词公然与自己作对,他一点也不意外。只是段词武功至高难逢对手,也从未做出过危害联盟之事,外加他手上通云馆的力量也不可小觑,他实在找不到对付他的机会。   “你要是想将功折罪,就帮我办一件事吧。”   一点红惊讶地抬头看着江沣,这对他来说倒是意外的惊喜。   .   江湖盟在长河郡建有驻地,专供联盟的门派成员暂住。   段词带着含情和禹棠,不便入住其中,再者他也不想见江沣,便租了一座富人家的别院,并让江湖盟驻地处其他通云馆弟子也搬了过来。   别院是江南式的园林,精致典雅,格局又兼具了北方的豪阔,不那么小家子气。   含情流连园中,摇着折扇啧啧赞赏。   “这么大的别院,长租下来,只怕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吧?你们通云馆这么财大气粗?”   “这些年我不太管江湖中的事,咱们通云馆致力于经商,倒是积攒了不少家底,这点小钱算不上什么。”   段词与身边的含情交谈,眼睛却时刻注意着远处的禹棠。她抱膝坐在水边,目光呆滞,神情悲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就怕她想不开会自寻短见。   含情见他对她关怀备至,免不了猜测许多。   “我没听说过你有兄弟姐妹,哪里冒出来个侄女?”他扇子收起,捅捅段词的胳膊,一脸八卦相,“小姑娘痛失情郎心情抑郁,这院子适合散心,你考虑得很周到。你老实说,你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要是没关系,你可以考虑考虑变成有关系哟,毕竟你也老大不小了……”   “你想到哪里去了?”段词啼笑皆非,“她是阿妩的女儿,我能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   “哦……”含情会意地点点头,那就明白了。   他和段词最初见到,就是因为某夜外出寻美时,碰见他正在买醉。当时段词醉醺醺的,嘴里不停地唤着“阿妩阿妩”,让他听成了“啊呜啊呜”,还以为这个人脑子有毛病,大大嘲笑了一番。后来忘了怎么就打了起来,打着打着就认识了,直到现在,本应毫无交集的两个人已经是莫逆之交。   “旧情人的女儿,也无不可啊!”含情游戏人间,对很多事情比常人想得开,也没有很深的执念。比如小蜜蜂,觉得她大了可以自己独立了,说走就走,也不认为有什么可担心的。   段词不想就这个问题跟他探讨,只是不理会,很快含情就消停了。   他现在正等着江沣派人来兴师问罪。   禹棠是公主,他当然知道,也已经让人向奉天帝的人透露了她的消息,眼下接她的人应该正在路上。他不知道江沣抓她所为何事,但这次让他破坏掉,想必不会善了,而且难保不会有下一次。没见到她安全回到皇宫,他都不能放心。   每每想到当初阿妩死得不明不白,他都锥心一般的痛,恨自己为什么当时不强势一点,将她从那个人身边抢过来。   这次若是没有含情,今后得知因为自己的冷漠而错过了救阿妩唯一的女儿的机会,他还不知会如何悔恨。 作者有话要说:  於菟 [wū tú]:老虎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   池水平滑无波, 禹棠垂目望着水面,恍然间仿佛又看见卫昙的脸倒映碧波当中。他闭着眼,长睫毛微微颤抖, 在她的鼓励下试探般的伸出一根手指,轻轻触碰水面, 水上荡起层层涟漪,倒影瞬间消失不见。   她回过神来, 见身边一幅雪白的衣摆摇曳, 含情正往水中一颗一颗投着小石子。   “叔叔,您好。”她对他颔首致意。现在禹棠双眸失去了往日的灵动,也不想说话,与卫昙木鱼儿似的的样子竟有几分相像,不过对这些救了自己的人还是保持着礼貌。   含情扔掉手中石子,不可思议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露出个大受打击的表情:“天啦, 我居然被人叫叔叔了?我看起来有那么老吗?是皮肤松弛长皱纹了还是身材走样了?”   “没有, 您看上去挺年轻的,不过既然您是段叔叔的朋友, 我要是称呼你一声大哥, 您岂不是比他矮了一辈?”禹棠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那倒是, 不能让老段占我便宜。”   含情觉得她讲得好有道理,便不再纠结于称呼。他在旁边挑了块干净的石头盘腿坐下,准备开导开导她。   禹棠见他如此,反而抢先开口道:“您不用劝我, 也不用担心我,我很快就好了。”   “担心你的不是我,是段词,我看他对你比亲闺女也没差了吧。你这一天天茶饭不思要死不活的,他也跟着愁眉苦脸,你就忍心看着他为你焦虑?”   “可是我以前都不知道有段叔叔这个人,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从含情和通云馆弟子那里了解到关于段词的一些事,他对她的好让她有些惶恐,毕竟对她来说他和一个陌生人无异,“您知道他和我爹娘有什么过往吗?”她问。   这些天他对她嘘寒问暖,无微不至,若不是自己跟父皇眼睛有那么些像,她简直快要怀疑段词才是她亲爹了。   “不清楚。”含情摇摇头,他想起自己来找她的目的,强行又将话题转了回来,“小姑娘,你听叔叔给你说啊。这人呢,不是说没了谁就不能活的,伤心了,痛痛快快哭一场,把什么都忘了。哭一场不能忘,那就多哭几次,等到哭不出来了,也就不难过了。”   禹棠知道他是好意,但很多道理人人都知道,要接受却难。   她从听到卫昙死讯开始直到现在,一滴眼泪都没有流过,心里难受得不知如何是好,时时都恨不得自己已经死去。可她不能死,这世上还有许多关心她的人,若是她死了,他们是不是会承受和她现在一样的痛苦呢?   “对了,您和段叔叔救了我,我到现在还不知道您的高姓大名呢。”   “我么,无父无母,所以无名无姓,不过年轻时承蒙江湖中人抬举,称我一声‘含情公子’,我便以含情为名了。”采花贼又不是什么光辉历史,难得他竟对此不以为耻,反而颇为自得。   “含情公子?”禹棠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你、你就是小蜜蜂的师父?”   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师徒两个都是奇葩。   “诶嘿,你认识我那逆徒?”含情颇为惊讶,“她现在人在哪里?”   “我们是朋友。”   禹棠将自己与小蜜蜂相遇后的事给他讲了一遍,并告诉他小蜜蜂现在可能正在找他。含情大感欣慰,她总算知道自己是个女孩子了,听起来似乎也很愉快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真是无巧不成书啊!老实说,她是从小就被我当男孩养大的,等她长大了,确定了那么伟大的理想,我实在不好告诉她,其实他是个女孩子,免得打破她的幻想。”   禹棠:“……”你真的觉得做天下第一的采花贼是个很伟大的理想吗?   含情从石头上一跃而起,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为了庆祝我徒儿重获新生,我要出去喝几杯,你陪我一起去。”   “我不想喝酒,你让段叔叔和你去啊!”禹棠挣扎了几下,没挣开,只能被他强拉着走。   “你去了老段自然也会跟着。老实说我也不是很想喝酒,就是在这里呆得太无聊,想让你陪我出去转转。”含情充分发挥着无赖本色。   “通云馆那么多弟子,你叫谁不行,为什么一定要我陪?”   “你最漂亮嘛,带着你出去,谁见了都羡慕我,多有面子啊!”   ……   .   距离江湖盟的盛会只剩下几天了,现在的长河郡到处都是携刀带剑、脾气火爆的江湖中人。酒肆饭馆茶楼各种场合内,一言不合就开打的场面,已成司空见惯。   遭殃的是店老板们,那些人往往打过瘾了就跑得一干二净,打坏的桌椅却没人赔。如此过了一段时间,深受其害的商家联合起来向江湖盟抗议,江沣亲自出来向大家承诺,再有此类事情发生,可统计损失,确定属实后,一律由江湖盟报销。   此举获得普通民众和江湖中人的交口称赞,无形中又为他收买了一波儿人心。   由于这些江湖人太过扰民,连官府也惊动了,街上巡逻的衙役比平时多了不少。   长河郡顾名思义,有一条河流经过。   含情打着带禹棠出门散心的名义,段词不得不放下手头的事务,陪同他们一起。   他们三人先是找到了河边一家看起来古旧的小酒馆,含情说,据他的经验,这样看似不起眼的酒馆多半历史悠久,卧虎藏龙,一定有独门家传的好酒。   撩开门帘一进去,里面立马齐刷刷一阵兵刃出鞘的声响,一片凌厉的目光如芒刺聚集过来,将三人吓了一跳。   酒馆不大,光线稍嫌昏暗,不过四五张方桌,居然已经满座。据桌而坐的显然都是同一门派的武人,有男有女,统一款式的短葛布衣,大概正在等着他们的敌人。见来者并非要等的人,纷纷收回武器和目光,然而一群人气势汹汹镇在这里,谁还能好好喝酒吃饭?   店老板和小二躲在柜台后面抖得和筛糠一样,见有客人上门也不敢出来招待。   段词和含情无奈地相视一笑,只好退出去另寻他处。   为免再遇到类似包场伏击的糟心事儿,他们决定换一家环境高雅,价格也十分昂贵的酒楼。浪迹江湖的人嘛,普遍比较穷,很少有人进出这些高消费的场所。   这个选择果然是正确的。酒楼中吃饭喝酒的都是正常客人,顶多有人喝酒喝得高了,喧闹了一些。   小二殷勤地拿来菜谱,打量了三人一下,极有眼色地直接将菜谱呈给了禹棠。这家酒楼不像泉城醉归楼那样故弄玄虚,酒名菜名都很实在,一看就知道是什么东西,不过同样贵得离谱,让普通人望而却步。   禹棠问过两人意见后,随便点了几道在宫中没吃过的菜,她本想再点一壶较烈的玉冰烧,但被段词制止了,换成了不太醉人的葡萄酒。   这家酒楼的葡萄酒产自西域,色泽鲜艳绮丽,经过数次过滤,澄澈得不见丝毫杂质,盛在水晶杯中红光摇动,看起来就很漂亮。酒是用冰镇过的,香气馥郁,喝一口冰凉甘甜,禹棠贪凉,多喝上几杯,也有几分醉了。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醉酒后压力更容易发泄,情绪一上来,禹棠眼前开始变得朦胧,她心想哭出来也许能好过些,正在这时附近轰隆一声巨响,好不容易酝酿起来的泪意又被吓了回去。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   厚实的木桌让人一刀劈成了两半, 酒菜杯盏碎得一地狼藉,始作俑者是个身高八尺的大汉,一身横肉, 满脸凶相,正揪着店小二一通暴打。仅仅几拳下去, 小二已经鼻青眼肿,脸上鲜血横流, 周围的人见他凶残至此, 纷纷惊叫着躲避开,留下的观望者甚众,但无人敢上前阻拦。   “瞎了眼的狗东西,都是同时来的,凭什么先给他们上菜?敢看不起大爷,今天就让你尝尝厉害的!”那人一边打一边喝骂, 小二被捶得跪地连连求饶, 他一点停手的意思都没有。   无端被他砍翻桌子的客人们惊呆了, 几个男人站在一边,面色阴沉不定, 最先沉不住气站出来抱不平的, 反而是其中唯一的一个少女。   “喂, 你住手!菜是上给我们的,你有什么不满只管冲着我们来,拿个小二撒气算什么本事?”少女柳眉倒竖,气冲冲指着大汉, 两人身形对比太过强烈,犹如猛虎蔷薇,周围的人都忍不住为她捏了一把汗。   她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宛如娇花一朵,绝对受不住大汉一拳,不想竟有这般勇气,围观者赞赏的同时,不禁对她的同伴们心存鄙夷。   “大爷来这花钱喝酒,他当然得好好伺候着,伺候不好就是该打!你让我找你撒气,是不是你也想伺候我啊?”大汉暂时住了手,仍然攥着小二不放,恶狠狠地瞪着她,“小娘皮,别多管闲事,别以为你是女人我就不敢动你,惹急了老子照打不误!”   “你……放肆!”少女气得面孔通红,眼眶里泪水打转,扭过头去对和她一起来的几个人吼道:“你们就这么看着我被人家欺负啊?”   什么太子暗卫,不过一群胆小鬼,若是他们安南王府的侍卫遇上这种事,哪里还用得着等她发火,早就冲上去将那人大卸八块了。她心中忿忿不平。   这一群食客,正是从青叶城一路找来的承香和子羽等人。   子羽的人在青叶城客栈中打探到一点红几人也曾在那里投宿,并且是和禹棠他们同日失踪的,猜测二者之间八成有关联,便按着这条线索追查。   他们到了长河郡后,在线人的帮助下找到了刘名和熊小佳,经过一番严刑逼供,问出了路上发生的事,但此时禹棠已经被段词救走,不知所踪。一点红和两人分手后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他们俩后面一直在昏迷中,还被一点红所误伤,根本不清楚带走禹棠的是何许人。自然再怎么审问也没有结果。   这条线索也断了,公主没找到,还雪上加霜得知卫昙的死讯,双重打击让子羽等人焦头烂额。正当此时,他却意外的接到太子传信,竟然是通云馆段词带走了公主,并直接通知了皇上。子羽又惊又喜,打算稍作休整就去接人。   没想到只是出发前来吃个饭,承香这个麻烦精又惹事了。   “小姐,你忘了在青叶城答应过我什么?说好不多事的。”子羽走到承香身边,用只能她听到的声音说道,“我们还有任务在身呢!”   暗卫们一向低调隐忍,若不是她自持身份高贵,胡搅蛮缠着非要来这豪华酒楼用餐,他们根本不会进这种地方来,又怎么会遇上这等糟心事?也正是因为她点菜后就在一个劲催促,间接令小二两边不讨好还挨了顿打,人家才是真无辜。   “你搞清楚,现在是他在惹我们。”承香不服气地瞪着他,“你们也算是男人啊?被人家欺负到头上了还能忍!”   她所谓的欺负,对于暗卫来说还真的算不上什么,他们承受过的屈辱和磨难远远不是她能想象得到的。   子羽皱皱眉,他们当然是男人,什么都可以忍,却很难忍受被一个女人这么质疑。   离开青叶城时,耐不住承香软磨硬泡,甚至以死相逼,他们将她也一同带了出来。太子得知此事也没有责备他,只是交代下来要好生保护这位县主,能顺着尽量顺着。她是安南王爷的掌上明珠,金枝玉叶嘛,从小习惯了对人颐指气使,把他们也当成了王府的下人来使唤。子羽等人皆因她是女子而一直诸多忍让,不想她越作越厉害,真是悔不当初。   “哟呵,你有帮手了不起?就、就这么一群小白脸?你要笑死大爷吗?”大汉见子羽几人站到了承香旁边,乐不可支。他丢开小二,一招手,几个一直在看热闹的同伴也站了出来,一个个都是凶神恶煞的江洋大盗模样。小二见自己总算脱离魔掌,连滚带爬地逃开了。   单论外表的话,那些人皮肤黝黑,体格强壮,普遍要高出半个头左右,暗卫们相对之下确实都可以称作“小白脸”。   看对方这找架打的阵势,这下他们想抽身也难咯。子羽内心小人儿扶额哀叹。   角落里,酒楼老板已经准备好了纸笔和算盘,哆嗦着开始记录损失。   眼看一场大战一触即发,这时人群一阵骚动,自动往两边分开一条路,数名威风凛凛的带刀官差挤了进来。   “都给我住手!”管差头目看两方人都有动手的趋势,大喝一声制止住他们。   “我靠,你又是什么东西?”大汉啐了一口,“一条走狗,也敢对着你爷爷撒野!”   “我乃长河郡巡捕营总领,接到举报说此处有人聚众斗殴,你们几个,跟咱们上衙门走一趟吧。”那头目对他的嚣张不以为意,只是冷冷一笑,向手下们示意,叮铃啷当亮出镣铐枷锁。   “我们还没动手呢,凭什么抓我们?官府的就能随便抓无辜老百姓么?”他们急了,你一言我一语争辩起来。   “这会儿就无辜老百姓了?”那人扫了一眼狼藉的地面,还有被打得不成人形的小二,冷哼了一声:“人打成这样,还敢说无罪,真当我们是吃白饭的吗?你们这些江湖混混,成日不事生产,只知斗殴生事,目无法纪,实乃国之蠹虫。今天犯在我手上,一个也别想走!来人,统统给我拿下!反抗者罪加一等!”   这位巡捕统领雷厉风行,枷锁往所有参与者身上一套,包括子羽他们,果然一个也不少,全部带走。   围观了全过程的禹棠对段词他们道:“两位叔叔,不知可否陪我去趟衙门?”   “嗯?”段词不解。   这些巡捕本来不知道酒楼中发生的事,是禹棠把他们叫来的,两人皆对她的举动感到十分惊奇。   禹棠无奈地一笑,说:“那几个人是我认识的,我得去衙门外面等他们出来呀!”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   长河郡这位巡捕营总领铁面无私, 软硬不吃,逼得子羽没办法,搬出了太子, 对方依然表示没证明身份之前,他们还是不能离开衙门。   禹棠在衙门外等到深夜也没见他们出来, 最后还是段词神通广大,托关系找到郡守, 疏通之后才放人。   “岂有此理, 我们可是受害的一方,明明什么都没做,他们竟然敢那么凶地审问我。”承香走出衙门时仍然一肚子火,回头瞪着牌匾,气呼呼地说,“等我回去了, 一定让我爹好好收拾他们!”   “大小姐, 您行行好, 别多事了吧?”   子羽几个已经怕了她了,这一路上因为承香搞出来的事, 加起来至少耽误了一整天时间, 要不是她, 说不定他们现在已经找到了公主。   这时候禹棠已被段词和含情劝回,段词派来的人正候在衙门外,见一行人出来,立即上前询问。子羽这才明白, 为什么自己之前费尽唇舌都无用,莫名其妙的衙门突然就愿意直接让他们走人了。   得知禹棠的消息,他们今日的郁闷一扫而空,跟着通云馆门人一同去到别院。   “姐姐!我好想你啊!”一见到禹棠,承香立刻激动得冲上前拉住她双手,“才几天没见,你怎么变得这么憔悴?”   她已然忘记,当初误以为自己被禹棠抛下的时候,心里有多恨她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子羽在后面翻了个白眼,早跟她说了,不该讲的话不要乱讲。她这么问,是想让公主回答因为卫昙死了所以伤心至此吗?也亏得安南王没将她留在帝都,不然以她这脑子这个性,能不能活到现在的年纪真是个问题。   禹棠淡淡一笑,只是回答:“我还好啊,那天我们发现有人跟踪,仓促下只能离开,后来你没事吧?你又怎么会和子羽他们在一起?”   承香摇头:“我一点事都没有。”   说起子羽,她回头狠狠瞪他一眼,转过来开始没完没了地告状,白的也被她说成了黑的。她口才委实不错,一路的经历差不多也叙述清楚了,只可怜暗卫们被她黑成了煤炭。他们不想跟个女人计较,没有当面反驳她。   禹棠当然不会全信,只是听得好笑,顺着她的话答应一定让太子好好惩罚他们。   “你的小小昙,暗卫已经送到太子那里去了,你不用担心它。”   所有人都很有默契地不提到卫昙,承香偏偏忘了那只食铁兽的名字也跟卫昙挂钩。她无意识地提起,见其他人怒视着自己,猛然回味过来,蒙住自己嘴巴,充满歉意地看着她。   禹棠知道他们也是怕自己难过,所以一直对卫昙的事绝口不提,颇有些感动:“你们不用这么紧张,我还没有脆弱到连小昙的名字都听不得的地步。”   她越是大度,承香反而越觉得内疚,不敢再多说什么了,唯恐又说错话捅了娄子。   段词见气氛冷场,忙道:“各位一定饿了吧?我已经让人准备了饭菜,用完饭再好好歇息。”   他这么一说,承香的肚子也应和似的咕咕叫起来。之前他们在酒楼中点的酒菜还没动筷子就被人砸了,又被抓到衙门连续审了好几个时辰,现在大家都已经饥肠辘辘。   段词做得如此周到,禹棠对他除了感激还是感激。   .   饭后禹棠又被承香拉着陪她絮叨了好一阵子,她怕禹棠这就要随子羽回去,自己也没得玩了,央求她好歹得多拖几天,至少赶完江湖盟这场盛会的热闹再走。   禹棠本也没打算回宫,卫昙既已不在,她现在更不可能若无其事地回去,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嫁给穆恒。况且帝都还有个卫老侯爷,她有什么脸面回去告诉他,他唯一的孙子被她给坑死了?   等承香倦意上来,她才得以脱身。然而从她房中出来,便见到一直等候在外面的子羽。   “此次公主险些遭遇不测,是属下失职,还请公主给属下们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护送公主回宫。”这时候周围总算没有别人在,子羽单膝跪下,开始劝说她随自己回去。   “此事与你们何干?是我自己任性,想逃避父皇指婚,没想到连小昙也被我连累,我才是罪人。”禹棠摇头道:“你告诉我哥,若是父皇不收回成命,我不会回去的。”   子羽看着她比以前明显消瘦苍白的面庞,沉默片刻,说:“属下知道公主心里不好受,也不敢强迫公主如何,但希望公主允许属下们留下来保护您,不要再不声不响地离开。”   “谢谢你,子羽。”禹棠勉强对他笑笑。   段词喜静,通云馆弟子在有他的地方都不怎么敢喧哗,如今这别院里住着含情,本就比以往的通云馆多了些生气,又来一个咋呼的承香,立刻就好像进了一百只麻雀。   不过有她在,倒是让禹棠脸上的抑郁减少了些,段词为此忍了她的聒噪。禹棠现在不肯回皇宫,段词也不勉强她,问清楚她的意思,当即修书一封以飞鸟传给宫中之人,警告他不得强行派人来抓她回去,否则就将她带到他找不到的地方。   讯鸟直愣愣飞到了朝堂上,险些被当成刺客当场射杀,还是皇上的近身侍卫眼尖发现了鸟腿上的信,为防有诈,打开一看,恨不能自戳双目。   一国之君竟被昔日情敌如此威胁,把个奉天帝气得差点在上朝的时候晕过去。   换一个皇帝恐怕当时就派大军去把通云馆给铲平喽,好在他担心女儿安危胜过爱自己面子,怕段词真把禹棠藏起来,只令太子亲自去探望她,试试看能否说服她主动回去。   闺女和穆恒的婚事什么的,怕刺激她再跑一回,暂时是不敢提了。   .   段词变着法儿想让禹棠开心一些,她虽然开心不起来,但知道心灰意冷的样子会让人担心,于是强打起精神,令自己看起来没那么丧气。   然而她强行振作,眼眸中略无光彩,骗得到的也就一个承香。   这天承香又想出去游玩,但子羽不愿意陪她出去。有前车之鉴,她不敢在这么混乱的地方独自出门,便去找禹棠一起。只要禹棠愿意去,子羽自然也就跟来保护她们了。   “小棠,承香,你们这是要去哪?”段词和含情正在大门口等人,碰上几个人从里面出来。   承香笑盈盈地回答他:“我要和姐姐上街玩,来长河郡几天了,外面长什么样子我们还没好好看过呢!叔叔们要不要一起去?”   段词也笑着说:“今天我有客人到,要接待他,就不随你们同去了。”   “段叔叔的客人?是什么样的人呢?”禹棠对段词好感十足,他的客人必定也不是一般人。   “此人别号流水先生,是个很有意思的名士,等你们回来也可以认识一下。”他叮嘱了一番注意安全之类的,才放他们离去。   待他们走出一段距离后,段词怕发生意外,又指派了几名身手不俗的门下暗中跟随保护。   约定的时间过去了一炷香之久,客人终于姗姗来迟。他的迟到对两人来说已是常态,见那人总算出现在视野中,含情与段词同时吁了口气,向他迎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猜客人是谁?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   流水先生在江湖中很有名, 不过只能算半个江湖人,因为他一点武功也不会,出门在外只靠一个仆人保护。江湖上的人都知道这仆人是个绝顶高手, 所以一般不会有人自找麻烦主动去惹他。   与其说流水是个江湖人,倒不如说他是个生意人更合适。他居无定所, 常年游走各地,却精于商道, 手中掌握着大量资产, 若是换成真金白银,只怕足以买下半个大夔。   通云馆名下的生意能蒸蒸日上,也多亏了有此人从旁指点。   流水先生头戴斗笠,骑着一头黑白相间的大熊款款而来,旁边跟着他的仆人阿忽,牵了一只驼运行李的小毛驴。   “欢迎欢迎, 可算把你等来了, 见你一面真比见皇帝还难。”含情嘴里说着欢迎他的话, 人却围着大熊转了几转,想摸又不敢摸。   “瞧你怂的, 我家大将军不咬人。”   流水先生鄙视地看了含情一眼, 从熊背上下来, 摘下斗笠扔给阿忽拿着。他有一张英俊但饱经风霜的面孔,一双眼却并未因岁月摧残而变得浑浊。如果只看他的眼睛,一定会以为那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因为他的眼神里永远充满着对这个世界的向往和激情。   “老友, 好久不见。”段词上前将他上下一打量,“你看起来似乎并无变化。”   “你却沧桑了很多。”流水看看他鬓边几丝华发,毫不留情地插刀,“或许你该找个老婆,生上几个孩子,有人时时刻刻烦着你,你就不会活得这么苦闷了,老得也会慢些。”   “你还是这么心直口快。阿忽,你也还好吧?”段词摇头对他无可奈何地笑笑,又向阿忽打招呼,对方只是高傲地“嗯”了一声,以作回答。他清瘦而矫健,外貌虽然平凡,却让江湖中绝大多数人不敢小觑。   阿忽成名很早,出身也神秘,十几年前一人挑遍几十个名门大派未逢敌手,却在声名如日中天的时候突然销声匿迹。只有少数人知道,他其实是当初打赌打输了,不甘不愿做了流水的仆人,不过除了流水本人,谁也不敢真的把他当一个仆人看待。   他这么冷淡,肯定是来的路上流水又给他气受了。多年的朋友都清楚各自的行事风格,段词自然不会对此介怀。   段词吩咐人将流水先生的坐骑和毛驴牵下去,带着他们往里走。   “别忘了把大将军和驴子分开,那家伙可不光吃素的!”流水嘱咐道。   这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不安定,他是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走,没热闹可凑的时候就满天下乱跑,连替他经营生意的手下也时常不知其人在何方。所以历来只有他找别人的,若是有人想找他,那就是难上加难,纯碰运气的事了。   流水人脉极广,他每到一处愿意投奔的,都是关系极好的朋友,只是这种朋友很少,段词是其中一个。   “咱们好久不见,今天一定要把酒畅谈,喝个尽兴!”在别人的地方,他也随便得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上次在酒楼中喝过的葡萄酒,段词觉得很不错,让人买了一些回来备着,现在正好拿出来招待他们。   “你这酒怕是不能喝尽兴哦。”流水浅呡一小口尝了尝味道,皱眉说,“去去去,换个烈的来。”   段词一笑:“我想晚上给你介绍几个小朋友,别喝太多。再者你不是要跟我们畅谈吗,喝醉了还谈什么?”   含情隐居的太久,也对流水先生的见闻十分感兴趣。   他的经历足以写出一本厚厚的传记。   北国的冰天雪地,西极的茫茫大漠,南方的瘴沼密林,东至海国琉球,没有他没去过的。   他曾为寻找极品的紫檀误入南疆食人部落的领地,也曾为培养酿蜜蜂被迷倒在大片绚丽的毒花丛中,某次运输蜀锦的船触礁沉没,他坠落江中险些成为长江大鼋的腹中餐……类似的要命经历数不胜数,于他不过是家常便饭,令许多人不敢为之但心生向往。   “不知这几年你又走过哪些地方?快给我们讲讲,我终日在山里不问世事,都快成乡巴佬了。”   “近两年我都在海外游荡,结识了些番人,他们模样和风俗与我等迥异,倒是十分有趣……”   流水将所见所闻娓娓道来,他的形容生动有趣,绘声绘色,仿佛将那些或惊心动魄、或奇幻瑰丽的画面展现在他们身边,听得人入了神,恨不能当时与他同在。   不知不觉天色渐黑,禹棠他们却一直没有回来。   .   在外闲逛一天,买了一堆杂七杂八,基本上用不着的东西,又围观了几场精彩的打斗,禹棠觉得是时候回去了。承香玩得正在兴头上,哪里肯依,禹棠便让子羽安排人陪她继续,自己上了一间茶楼等他们。   楼下街上行人车马如江川,来来去去络绎不绝,上一次相似的情形还是在青叶城里。那时她身边有卫昙,有成嫣,还有南楼梦和小蜜蜂,言笑晏晏犹在耳边。此时只剩自己,形单影只,心境大不一样。   禹棠望着人流发呆,忽然视线不经意间扫过一个人,目光顿了顿,不可置信地倒回去,渐渐凝滞住。   人群中,少年穿着平民样式的粗布衣服,漂亮得像个精致的瓷偶,表情依然懵懵懂懂的,乖乖跟在一个年轻女子身后。那女孩也是农家装扮,清秀可人,时不时回头看他有没有走丢,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   多么刺眼的笑容。   她确定自己没有认错,那个少年是她的小昙无疑。普天之下,独一无二的小昙。   只一会儿他们就背对着她越走越远。   “小昙!小昙——”禹棠着急了,扑到栏杆上,大半个身子探了出去,撕心裂肺地呐喊。   卫昙的耳力本就惊人,更何况是她的声音,哪怕是从千万人中他也能立刻分辨出来。那道背影骤然止步,霍的转过身来,一眼便看到了高楼上的禹棠,脸色先是惊喜,继而变成惊恐,拼命朝她的方向奔过去。   “糖——小心——”   怎么路上有那么多人呢?明明不是很远的距离,却像是隔了千山万水。   禹棠见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转过身来,狂喜之下已然忘记自己身在何处,她双手一撑,轻巧地跃过栏杆,纵身扑向他。   一支暗箭不知从何疾射而出,箭头闪着幽绿的光,划破虚空。   卫昙拔地而起,凌空接住了她,两人相拥着从空中跌到地上,禹棠及时被他护在了怀中,毫发无伤。   “你怎么样?有没有摔到?疼不疼?”他顾不上自己,紧张得一连串地发问,难得见他语速这么快而流畅。   禹棠大力摇摇头,双手捧住他的脸,贪婪地细细端详。她都不敢眨眼,怕又是幻象,一旦眨眼,他就消失成泡沫,不见了。   “小昙,竟然真的是你!你到哪里去了啊?他们说你死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你知不知道这些天我有多难过?”她低下头,捶打了几下他的胸口,力道一下比一下轻,最后一拳落下时,她的眼泪也开始跟着不断往下掉。   “对不起,我找了好久……一直找不到你,我太笨了,你打我吧。”卫昙脸色渐渐变得难看,看她哭他亦觉得心如刀绞,整个人都不舒服了。   禹棠在乍闻他死讯时没哭,午夜梦见他惊醒时没哭,最难过最伤心的时候没哭,等他活生生出现在她面前了,反而哭成泪人儿,停不下来。   “乖,别哭。”卫昙学着她以前的动作,摸摸她的头安慰。   有所倚仗的感觉又回来了,她浑身自我保护的硬壳自动卸下,不由得越哭越凶。   “糖,我……”他向她靠过来,越来越近,慢慢闭上眼睛,“……我头晕,想睡觉。”   他一头栽倒在她肩膀上。   “你怎么了?小昙?是不是摔伤了?”他晕的太突然,禹棠收住眼泪,莫名其妙地扶住他。   手指无意中摸到他背上有硬物,还有什么湿乎乎的,粘稠的液体,拿过来一看,竟是一手异常鲜艳的血。      第50章 第五十章   .   子羽将人背回别院时, 卫昙嘴唇已经呈现出一种妖异的艳红色,仿佛偷偷涂过女子的胭脂。   一般的毒,中毒后人皮肤表面和骨骼普遍色作青黑, 这种毒却令他看起来皮肤苍白轻薄得接近透明,血管明显。随着毒性蔓延, 他的皮下开始生出赤红的纹路,从手脚向身体各处延伸。   暗卫们和通云馆门人对此毒也是闻所未闻, 束手无策。他们试过用内力逼毒, 成效甚微,那些纹路好像活的虫子一样,甚至会避开他们的内力所及之处。他们不敢再乱来,只能把人带回去向段词求助。   禹棠的手比卫昙的更冰冷,她一路紧握他的手不敢放开,感受着他微弱的脉搏, 一下一下, 仿佛重鼓响在她心上。刚刚才失而复得, 若是再失去一次,她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   那个和卫昙在一起的女孩叫桃枝, 表现得比禹棠还焦急。她自称是和他认识的, 救过卫昙的性命, 也跟着一起来了,禹棠现在无心询问,便也由得她。   段词正和老友饮酒谈天,接到弟子禀报, 听说禹棠出事了,没等他话说完,当即扔下老友匆匆而去。他向来稳重,流水主仆很少见他如此失态,不免觉得讶异,三人也一同起身跟了去。   怕毒血运行加速,子羽他们将卫昙平置厅中,禹棠跪坐他身旁,泪水涟涟,见段词出现,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段叔叔,小昙没死,可他又帮我挡了一箭中了毒,请您一定要救他……这毒箭是冲着我来的,不该让小昙承受……”   段词眉头紧皱,一看卫昙的症状,又听说箭本是要射禹棠的,已然心知肚明,这是江沣跟自己示威来了。   “别着急,这毒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人,我会想办法。”他宽慰着她,指了指旁边的椅子,“你先别哭,到那坐下等着好不好,别挡着我。”   她现在六神无主,只好听话地让开。   这时流水先生等人也进到厅中,见此忙乱的情形,主仆二人同时惊呼出声。   “卫昙!”这是少言寡语的阿忽,叫出卫昙名字的同时,人已如电光般闪到他身边,执起他的手切脉,“是红颜骨?”他脸色一变,看向段词求证。   这种毒不会立刻要人命,但没有解药,会令人血液流动加快许多,正常人难以承受,一两天内便会血管膨胀自内爆裂,结局依然逃不过一个死。   段词神色肃然地点点头。   “棠棠?你为何在这里?”流水先生快走几步来到禹棠面前,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禹棠诧异地循声望向后者,脸上犹带泪光,眸中却突然迸发出一抹光亮:“小舅舅!”   流水先生,原来正是她的小舅舅南江海。   .   段词将卫昙搬到一个房间,把所有人赶出去,独留下阿忽。这里就他们两个人武功修为最高,但合二人之力,也无法驱除毒性,只能暂时压制,延迟发作。要解毒还是需要解药。   他们救治卫昙的同时,禹棠简明扼要地将自己离家出走的起因,一直到现在所发生的事都告诉了南江海。   南江海听得直皱眉头:“江湖盟的人为什么会针对你?一次绑架不成,又来一次暗杀,这其中必然有理由。”   “这不是废话嘛!可是我也没得罪过他们啊,那个什么盟主江沣,我以前听都没听过!”   “按照你所说,绑架你的一点红,是知道你公主身份的?会不会,他们是想拿你要挟你父皇?”南江海猜测道。   禹棠大惊:“难道他们有不臣之心,想要谋逆?!那事情可不简单了!我得通知父皇!”   南江海摇摇头:“也不可断言。你也说了,他们起初抓的人是扶兰县主,而你只是误打误撞之下,顶替她成了更好的选择,说明你们俩对他都有用。”   “无论如何,也该警示父皇,让他有所准备,万一真有人谋反呢?”   “傻瓜,只怕你咳嗽一声你哥那些暗卫都报上去了。既然知道了你的事,你以为你我想得到的你父皇想不到吗?他可比你老谋深算多了。但就算朝廷想对付谁也是要理由的是不是?”南江海笑着拍拍她的肩,“无凭无据,谁能替你证明这些人都是受江沣指使做的?”   “不是还有段叔叔吗?”禹棠不解地眨眨眼。   “你别忘了,他本身就是江湖盟的人,而江湖盟的实权可是掌握在江沣手里的。若是到时候江沣反咬一口,说他联合朝廷陷江湖盟于不义,你说你的段叔叔今后还能在江湖上立足吗?”   禹棠沉默了,她不能为自己害了段词。   半个时辰后段词和阿忽先后出来,两人俱是一头大汗,累得不轻。   “两位叔叔,小昙他怎么样了?”门一打开,禹棠立刻上前,急切地询问卫昙的情况。   “暂时无事,别担心,我稍微休息一下,会去找江沣讨要解药。”   “辛苦你们了。”禹棠难过地垂下头,“对不起,我老是连累身边的人。”   “又不是你的错。”段词摆摆手,“我和江沣之间积怨几十年,迟早要有个了断,这次也不只是因为你。”   她又向阿忽道谢,这个人面冷心冷,她从小就有些怕他。阿忽冷冷道:“不必谢我,他本就是我徒弟,救他本也不是为了你。”   禹棠闻言一怔。   她以前听卫昙说过他的师父是个绝顶高手,不过怎么可能联想到她小舅舅身边这个惜语如金的仆人身上。   看来卫昙不善与人交流,除了天生比较迟钝、卫老侯爷教育之法不得当外,他这位师父也“功不可没”啊!可都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穆恒怎么就口齿伶俐,和他完全不一样呢?   不过转念一想,若是卫昙与穆恒一样,说不定她与他就不会像现在这般了。她还是喜欢现在这个傻傻的、天真的卫昙。   .   卫昙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最想见的禹棠,而是桃枝。   她不在身边!那一瞬间,他以为不久前发生的都是自己做的梦,但一动之下,背上伤口撕裂的痛感告诉他不是做梦,他是真的找到她了,还帮她挡了一箭。   “糖!”他猛然从床上坐起来,推开阻拦他的少女,就要下床去找她。   “卫大哥,你现在有伤在身,还中了剧毒,不能到处乱走,否则毒性会加快扩散的!”桃枝看自己拦不住他,急中生智,把禹棠搬了出来,“你再这样唐姑娘要生气了!”   他果然立刻安静了下来。   “她在哪里?”见不到她人,卫昙还是无法安心。   “你放心,她在和她舅舅议事呢,我去帮你找她吧,你不要起来。”   看他老实了,桃枝松了一口气,出去帮他叫人。同时忍不住心里酸溜溜的,说不清对禹棠是嫉妒还是羡慕,或者二者兼有之。   她只是长河郡外一户普通农家之女,却生得颇有几分姿色,免不了心性高些。附近几个村子上她家说媒的几乎踏破门槛,可她一个也看不上,一心想着攀高枝。   几天前洗衣服的时候桃枝在河边遇见了昏迷的卫昙,见他生得俊美不凡,穿着也不像普通人,觉得这大概是老天爷恩赐给她的一桩好姻缘,当时便将他捡回了家。这样的例子戏文上可多了,一句“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成就了多少千古佳话?   谁知他清醒过来后,一不问她姓甚名谁,二不谢她救命之恩,直嚷嚷着要去找什么“糖”。   好在他身上有伤,那时候失血过多,激动之下又晕了过去,她才勉强留住了他。   后来桃枝发现卫昙有些呆傻,也犹豫了一番,不过他长得实在是出众,而且她相信他必然有个不同凡响的身份,便打定主意,跟定了他。   卫昙只在她家停留了两天,稍微好一点后就要走,桃枝怕他一去不回,以带路为由硬是和他一起来了长河。这么大的长河郡,她不信他在茫茫人海中真能找到一个不知身在何处的人。   只要能留在他身边,一男一女独处难免日久生情,她有把握慢慢俘获他的心,让他忘记那个谁。   岂料禹棠的出现将她的自信心瞬间击碎成粉末。两人比较之下,犹如皓月秋虫,她几乎要低微到尘土中去。   他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也要保护那位姑娘,这让她如何去争?   不过既然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总不好就这样将她丢开吧?如果他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哪怕只能做个妾她也认了,总好过她留在乡下做一辈子的农妇。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   禹棠推门而入, 卫昙本想要坐起来,记起刚刚桃枝说他不能乱动,否则禹棠会生气, 便忍住了,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走向自己。   “小昙, 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她才哭过不久,眼睛红红的像小兔子, 但已经调整好情绪, 现在脸上带着温柔的笑。   “有。”他老实地说,“身上很烫,好难过。”   禹棠坐在床沿,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摸摸他的手臂,果然很烫, 比发高烧的时候还热。又看到卫昙身上斑驳可怖的赤纹, 心疼至极, 却不敢表现出来让他担忧。   “小傻子,你忍一忍, 很快就好了。”她拉起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他刚中箭的时候手还是凉凉的, 现在已经红得像煮过的虾子。   段词去了江湖盟驻地,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只是让她安心等待。   “小昙,那天发生了什么事?一点红说他把你杀了,你怎么又……对了, 你那个桃枝姑娘是怎么回事?一口一个卫大哥,很亲热哦?”说起桃枝,她眼睛微微眯起来,语气不善,开始审他了。   “一点红是想杀我来着。”卫昙迟钝,闻不到空气中的醋味,所以他回答的侧重点在前半截。   那天卫昙被扛到河边,一点红将他羞辱了一番,大意上就是说你这么能耐还不是要死在我手上云云。然而这种话对卫昙毫无作用,话太多,他才懒得去分析其中的含义。最后一点红刺了他一剑,故意没有刺中心脏,还让熊小佳在他脚上绑了石头扔下河,要让他体会一边流血一边被水溺死的痛苦。   熊小佳不忍心,绑石头的时候偷偷将他手上的绳结改成了活结。卫昙有龟息之功,骗过了一点红,被沉下水后挣开了绳子。也多亏了当初禹棠教会了他泅水,不然他没被一点红刺死,淹也淹死了。   他游上岸,因失血过多失去知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身在桃枝家里。   “所以说桃枝真是你的救命恩人咯?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安置她?”   卫昙不解地看着她:“为什么要安置桃枝,我都找到你了,她还不回家吗?”   “人家可是说了,‘我只想跟着卫大哥,哪怕为奴为婢也可以,若是一定要赶我走,就让他亲自和我说吧’。”她学着桃枝委委屈屈的语气转述,然后狠狠地一瞪他,“你说我怎么办?总不能把她轰出去吧?”   听桃枝说她救了卫昙一命时,禹棠对她还是很感激的,向段词借了一千金赠给她,要送她回家。然而她死活不收,一定要留下来,说是她家乡的人已经知道她和卫昙私定终身,她要是一个人回去,就没脸见人了。   禹棠震惊,她单方面私定终身,这是把卫昙当傻子还是把自己当傻子了?好吧,他本来就挺傻。   “我不要奴婢。”卫昙皱皱眉,侯府里女仆很少,他从小就不喜欢丫鬟伺候。   说好是来帮他带路的,怎么又反悔了呢?这人可真奇怪。   “你想得倒美。”禹棠嘟起嘴,“人家可不是真想给你当奴婢,我看她是想嫁给你吧。你是不是跟人家承诺什么了?”   “没有。我才不要她嫁给我,我只要你嫁给我。你快叫她走。”禹棠不高兴,他也不高兴了。   桃枝真讨厌,说了不让她来,她非要跟他一起来,路上说了好多他听不懂的话,还把他的钱袋子拿走了,说怕他弄丢。   禹棠见他这种反应,不由抿嘴一笑,她还不至于把桃枝当成情敌,但也没大度到愿意留一个觊觎小昙的女人在身边。   唉,原来她也是会吃醋的。   .   “姑娘,奉劝你一句,见好就收啊。拿着这些金子,回去找个好人家嫁了,好好过日子。”   前面好声好气,左劝右劝她不听,最后子羽将千金谢礼摆在桃枝面前,冷着面孔道,“有些东西,不是你的,最好不要肖想,不然会让自己很难堪。”   桃枝犹如被人扇了一耳光。自她说了要留下来服侍卫昙后,所有人对她的态度都不太友善了。现在更是想用一点钱就打发走她,这些人当她是讨饭的吗?村里人都知道她救了个如意郎君,即将嫁到富贵人家享福去了,若是现在独自回去,让别人怎么看她?她如何再嫁个好人家?况且,见过卫昙之后,村里那些野小子,谁还入得了她的眼?   她低着头,默不作声,子羽后面几句话说得狠了,她便弱弱的抽泣起来,娇声控诉:“你们……仗势欺人。我家里虽然不富有,可也不是没有骨气,任人践踏的……我只是喜欢卫大哥罢了,没想做他的正妻,你们家姑娘就那么容不得人吗?”   靠,怎么说的好像他们如何迫害了她一样?   子羽头大如斗,公主为什么偏偏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他?刑讯逼供他在行,杀人埋尸他做得,让他上刀山下火海他也无所畏惧,但是面对这种女人,他只想给她跪了啊!   最终无功而返,子羽怒气冲冲地从客房里出来,迎面遇上一脸无所事事的承香,想想她耍赖撒泼时的刁蛮样儿,他忽觉柳暗花明。   “县主哪里去?”他主动迎上去问好,脸上带着略显谄媚的笑容。   承香像活见鬼了,这个死人脸子羽,平时见了她都恨不得绕道走,生怕她让他干点什么,今天怎么突然转性了?   “你想干嘛?”承香戒备地退后三步。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怀疑起来,眼前的子羽莫不是敌人易容假扮的吧?还对她不死心,想再绑架她一次?   子羽哪知道她怎么想,哭丧着脸,将桃枝的事对她说了。   承香一听立刻火冒三丈。   这村女也太嚣张了,公主看中的男人也想染指。   王府里她老爹娶了一堆小老婆,王妃就是因为成天与这些女人争风吃醋,三十岁上便郁郁而终的,所以她最见不得的就是插足别人感情的女人。   这两天禹棠因为卫昙的事大悲大喜。眼看两人好不容易重逢,结果卫昙现在身中剧毒,段词去讨要解药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又杀出一个死皮赖脸的桃枝来。要是换成她自己是禹棠,可能直接就让子羽把她给咔嚓了,管他什么救命之恩。   “这事交给我好了。”她拍拍胸脯保证。   .   桃枝就知道他们不会死心,肯定会换人来劝自己走,不过只要他们不对她动武,她是不会离开的。要是他们强行把她赶出去,她就让外面的人知道,这家人恩将仇报,有多不要脸。   承香可不会像别人那样对她和颜悦色,对不相干的人,她从来都是用眼角余光看的。   她一进来,桃枝便感受到一种来自贵族女子对自己的轻视,心里不禁生出一股愤概。除了出身,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哪点不如这些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大小姐们。   承香见她打量着自己,嘴角一歪,扯出一个轻蔑的弧度,傲慢地问:“你就是那个妄想嫁给卫昙的村女?”   “我叫桃枝。”桃枝咬咬唇,柔弱地回答。再多的不平她也只敢搁在心里,她知道以自己的家世是没底气和她们正面冲突的,否则吃亏的还是自己,“这位姑娘,你又想说什么呢?桃枝虽然没读过书,也听说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你凭什么说我是妄想?”   “人家不喜欢你,你不是妄想是什么?”承香自行坐下,跷着腿,斜睨着她:“我真是不明白,你好好一个姑娘,看起来也不是嫁不出去的,怎么就这么急着为一个才认识几天的男人守寡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桃枝一愣。   “你现在大概也知道,我姐姐,嗯,就是你卫大哥口里的‘糖’,他们俩是一对儿吧?”   桃枝不吭声。   承香继续说:“你一定也知道,卫昙中了剧毒,不过你知不知道,那种毒是无解的,他已经活不过两天了。”   “你说什么?”桃枝大吃一惊,猛然站起来,“卫大哥快死了?不是说有解药吗?”   “那是他们骗他的,要不然你以为我姐姐为什么那么难过?要不是因为她现在无暇管别的,你以为就你这样,还能在她眼皮子底下蹦跶?”   “我不信,你别想骗我。”桃枝瞪着她,咬牙切齿。   承香翻了个白眼:“爱信不信。你对我们其他人可没有恩,现在卫昙还在,我们看在他的份上送你金子,让你们家以后都能过上好日子,卫昙一死,你还好意思赖在这里吗?”   桃枝眼里一片茫然,她只想着跟着卫昙,没想过他要是死了自己该何去何从。   “不过呢,你要真这么痴情,认准了卫昙,我可以说服他们,答应让你做他的小妾。”承香帮她出主意,“那样就算他死了,你也可以住进卫府里,一辈子不愁吃穿。”   可做一个死人的妾,那就是守一辈子的寡了。   桃枝打了个寒颤。   “我话不多说,要怎么办,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该说的说完,承香耸耸肩,头也不回地走出门。   桃枝呆坐了一晚。   天亮时就有丫鬟来禀,说一大早桃枝已经收拾包袱,悄悄带着那一千金走了。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   一夜过去段词还没有回来, 卫昙症状又加重许多,眼中充血,赤纹已经爬到了脖子上, 人在清醒不久后又昏迷了过去。   禹棠一直寸步不离守护在他身边,隔一会儿就给他喂点水, 并用冰水帮他降温。伺候别人的事儿她几乎没做过,现在竟也无师自通。   江湖盟那边一直没有传回消息, 问通云馆门人也说不知道, 她越等越觉得心烦意乱,既担心卫昙,也担心段词。南江海跟她分析过段词在江湖盟中的尴尬处境,她怕江沣会因为段词救了自己而为难于他。   南江海给他们端了两碗清粥过来,硬逼着禹棠喝了一碗,阿忽拿了另一碗喂给卫昙。   看她一夜未睡, 脸色和卫昙差不多惨白, 南江海不禁心疼。   “棠棠, 你去歇会儿吧,你看你的眼圈, 都快和大将军一样了, 走出去会吓到人的。”他轻言细语地劝说她。   “我睡不着。”禹棠执拗地摇摇头, 也没心情问他自己和哪个将军眼圈一样。她只怕自己睡一觉醒来,整个世界都变了。   这个外甥女,性子和他死去的姐姐一样倔强,认准了一个人就绝不回头。南江海无奈地叹息。   那边阿忽听见甥舅两人的对话, 喂完粥搁下空碗,走过来二话不说将她敲晕,塞到南江海怀里。   “你照顾着他们,我去江湖盟看看。”   “你叫上含情一起啊!他轻功好,可以先进去探探路……”南江海接住禹棠,向他建议。   “不用,那个废柴,带上碍手碍脚。”他丢下这句话便像一阵风一样离开。   南江海对阿忽的武功很信任,便也由他去了,段词一夜未归,他也觉得多半是出了事,有些惴惴不安。   .   江湖盟的驻地在城外河边,三面临水,背靠悬崖。修建得像一座坚实的堡垒,环筑着高达三丈的围墙,又有天然的卫河,如果不是有含情公子那样神乎其技的轻功,从外面很难越墙而入。   外面的人进不来,困在里面的人自然也不是那么容易出去的。   段词右手执剑,背抵着高墙,轻轻咳嗽起来,一线鲜血从嘴角渗出,他抬手用大拇指揩去。他受了不轻的内伤,身上外伤也不少,青衣几乎染成了血衣。半夜的苦战,他一个人面对数十高手,能支撑到现在,已实属不易。   他被逼到围墙下,退无可退,但困兽犹斗,贸然进攻者依然非死即伤。于是以他为中心,那些人形成一个半圆将他围住,却暂时无人敢上前。   江沣早就在此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射向禹棠的那支箭,原来只是引他入这个陷阱的诱饵罢了。少数与段词有交情的,或者中立的,都被江沣以各种理由派了出去,眼前这些围攻他的人都是一面倒支持江沣的死忠。   他只是想来讨要红颜骨的解药,做好了要受江沣羞辱的准备,没想到江沣就这么直接撕破脸了,连缓冲也没有。   江湖盟总共有五位长老,除了处理联盟事务外,还共同拥有选举任免的权力,与盟主互为监督制衡,段词就是其中之一。今天江沣在这里针对他摆下这个杀局,他不信其他长老们不知道这事。   八成是已经商量好的,那些人早就想除掉他了吧?   死无所畏惧,只怕他们在他死后,连通云馆一干人等也不会放过。   他生性淡泊,就连担任这个长老之职也是当初承师父之命。本就是不想与他们争权逐利,一再退让之下,换来的却是这种结局,何其可悲可笑。   “段词,你现在已是强弩之末,我劝你不要负隅顽抗了,还是老老实实束手就擒吧,看在你师父曾对我有恩的份上,我或许还可以考虑留你一命。”   段词呵呵一笑:“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说服其他人同意对我下手的。”   江沣手指捻着胡须,站在人群之后,眉梢眼角依然挂着他那慈和的微笑。他武功不如段词远矣,所以一直与他保持着一个安全距离,以免落入他掌中。   “长老会上有人证物证表明,你已经投靠朝廷,出卖了我们江湖盟,经过所有掌门和长老商议,你的长老身份已被废除。既然是叛徒,这个江湖自然再也容不下你了,包括你的通云馆。”   “在没有我参加的长老会议上定了我的罪?哈哈,有趣。你所谓的人证就是一点红吧?怪不得我们四处找不到他,原来是你把他藏起来了。因为我从你们手上带走了当朝公主,所以就成了朝廷鹰犬?江沣,你私底下做的那些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自以为聪明,迟早会将江湖盟拖进深渊!”   “既然你说你知道,那就更留你不得了。”   江沣抬头看看天空,湛蓝得没有一丝云,很晴朗,就像他现在的心情。能名正言顺地除去这个宿命中的敌人,他感到非常快乐,“等你死了,我会把你的眼珠嵌在江湖盟的大门上,让你亲眼看看,我江沣是会将它带向灭亡还是更加辉煌。”   那我就化作厉鬼,拭目以待。   段词冷笑。   江沣一声令下,江湖盟的杀手们心一横,不要命地再次冲了上来。   又是一阵激烈而残酷的拼杀,江沣的人损失不小,段词浑身浴血,眼看也已到了尽头。他勉力抵挡开直面的一剑,“铮”的一声响,自己手里的剑也终于承受不住,断为两截。他感到自己也像这剑一样,只差最后一击来结果性命了。   “各位大哥还请手下留人!”包围圈外不知是谁大喊一声,嗓音因激动而有些嘶哑,“江盟主,您答应过要把此人的命留给我亲手了结的!”   江沣看清来人,嘴角一撇,手微抬,示意手下们给他让出一条路。   那人只有一条手臂,左手提着把锋利的长刀,脸上带着一种报复成功的,扭曲的笑,一步步逼近段词。   “段馆主,天道终有轮回,你断我一臂,毁我一生,如今老天帮我,让你落在我手里,你说,这是不是你的报应呢?”   段词咳出一口血沫,嘲笑道:“一点红?哈,杂鱼就是杂鱼,连报仇也只能靠别人施舍,若你凭自己的真本事打败我,我还能看得起你几分,咳咳,真是可怜。”   “死到临头了,还在嘴硬!我这就亲手结果你,为我的手臂报仇!”   一点红盛怒,脸上青筋突起,他高高举起刀,对准段词的脖子就要用力挥下。   “噗”的一声响,是利刃入肉的声音,却不是他的刀刃砍断了段词的脖颈。一点红觉得胸前一阵冰凉,不可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透出来的一截剑尖,正想回头看怎么回事,那剑尖已干脆地拔走,鲜血大蓬飞溅而出。段词向旁边一让,避免那喷泉一样的血溅到自己脸上。   一点红大睁着眼,不甘心地倒下。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黑衣男人让在场所有人都傻眼了。这么多人,竟然没有谁注意到他怎么出现的,更别说阻止他动手了。   他一个字也不说,挥剑便开始杀人,他没有任何用招式和技巧,就是最简单的砍、削、刺,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带走的不是一条条人命,而是真正的瓜和菜。上前阻拦者,碰上他手中那把剑,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如果段词只能用可怕形容,那这个人简直就是死神。   前一刻还是猎手的人们都被他这种宰鸡一样随意的杀人手法给吓疯了,心理防线全面崩溃,他们内心的恐惧占了上风,纷纷开始逃蹿,江沣的命令在此刻已经不管用。   最后江沣眼看控制不住局面,骂了一句粗话,也只能暂时夹着尾巴跑了。   附近人都跑光了,阿忽板着脸走到段词身边,蹲下察看他的伤势如何。   “你觉得怎么样?”他问。   “我死不了。还是你厉害,早知道把你也带来了。”段词目睹了阿忽这一场屠杀,犹自瞠目结舌,“流水嘴那么贱,能活这么些年,果然是全靠了你啊。”   他突然庆幸自己和流水是朋友,这尼玛要是敌人……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也只是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我们快走吧,等他们整合好杀回来,带着你这个拖油瓶,我也兜不住。”阿忽跟着南江海久了,毒舌功力不在他之下。   段词之前用断剑撑着地,不至于倒下,现在艰难地动了动,浑身仿佛被打碎了,无法站起来。   阿忽嘴角抽了抽,只得将他像麻袋一样扛起来就跑。   .   见他浑身是血地被带回别院,不知是生是死,刚醒过来的禹棠差点再次晕过去。那边躺着一个卫昙,这里段词又伤重至此,两个人都是因为她才变成这样,她一颗心如同被放在火上灼烧。   而段词竟还在因为没能拿回解药向她道歉,这更让禹棠难过得恨不能立刻死去。   “段叔叔,您的大恩禹棠永世不忘,若是小昙过不了这一关,也是我们福薄。”她握住段词血淋淋的手,“解药的事我会再想办法,您现在好好养伤,不要再担心我了,好吗?”   段词闭上眼,点点头,他现在就是想帮她也有心无力了。   禹棠回到卫昙身边,俯身轻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她能有什么办法?她哪有什么办法?   小昙,我该怎么救你?   她将脸埋在他胸口,无声地哭起来。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   如果有充裕的时间, 大概没什么毒能难倒他们。   然而段词和阿忽也只能让卫昙身上的毒延迟几天发作,南江海动用了所有能找到的关系,寻求名医配置红颜骨的解药。但这毒来自昆仑星辰海, 原料和克制之物皆非中原地区所有,就算能找到, 不知其配方也是徒劳。   眼见卫昙命在旦夕,禹棠眼里的希望越来越黯淡, 她甚至有过他死了她也随之而去的想法。   或许时间会抚平一切伤口, 但正处在当下时,有些伤痛不是谁都能承受,并且撑到伤口被抚平的。   当禹棠确定自己对卫昙的感情时,她以为他已经死了,唯有遗憾和后悔过去未曾珍惜两人相处的时光。等到他再次出现时,她便决定, 这世上再也不能有什么将他们分开, 除非卫昙不再喜欢她, 但那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可当面对死亡,这世间唯一无法跨越的鸿沟时, 她能有什么办法呢?   外面淅沥沥下起雨来, 天色阴沉晦暗, 禹棠独自伏在卫昙床边,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不知道到了什么时辰,外面笃笃响起一阵敲门声,禹棠起来打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陌生的通云馆女弟子。她中等身高,身材窈窕,面貌姣好,是很容易令人心生好感的长相。   她以为是段词找自己有什么事,然而那女子向她行了个标准的宫廷礼,一开口竟是:“见过公主殿下。”   “你是何人?我似乎没见过你?”禹棠心中警铃大作,一个通云馆弟子,怎么可能知道她是公主?她可没把这事嚷得人尽皆知,身边知道的人也不可能告诉外人。   总不会是哥哥的人吧?他若是要找她,明明有子羽在,又何必让别人来,还伪装成通云馆门人?   那女子见她神色惊疑不定,轻轻一笑,从袖中摸出一只小瓷瓶,在她面前晃了晃:“这是红颜骨的解药,我想,殿下现在一定很需要。”   禹棠呼吸一顿,正色看着她不说话,以目光询问。这时候先开口者便落下风,女子将瓷瓶收回去,见禹棠神情并不慌乱急切,不由有些尴尬。   “我可以将它留下,但条件是,您得随我走一遭。”见禹棠不问,她只好自己提出条件。   “我要怎么相信,这解药是真的?”她一挑眉,没问要去哪里,也没问是谁要见她,只在乎这药是不是真能救卫昙。   “解药我手上只有一半,公主可以先行给那位公子服下,看是否有好转。”女子见她动容,喜上眉梢,“等你随我离开,我家主人自会遣人将另一半送到这里来。”   “拿来吧。”禹棠伸出手。   对方见她想都不想,反倒惊讶起来,略有迟疑地说:“你不怕我是骗你的吗?这一去你可就回不来了。”   禹棠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卫昙,漠然反问道:“我现在有得选吗?”   她拿到解药喂给卫昙,等了片刻,他脸上的纹路果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到了脖子以下,体温也降下去不少,禹棠几乎要喜极而泣。   “忘了告诉公主,这一半解药服下去,如果一个时辰之内没有另一半,中毒者会加快毒发,血脉爆裂而亡。”女子低眉顺眼地福了一福,“此地距我主人所在之处车行大约半个时辰,姑娘若现在就随我走,到达时我们的人将解药送来,刚好可以救小公子。”   如此紧迫,别说做什么准备,这是连告别的时间都不给她留了。   禹棠面露愠色,但此刻与她发怒也是于事无补。   “希望你们说话算数。走吧。”她留恋地抚过卫昙的眉眼,低头碰碰他的嘴唇,而后决然走出门去。   女子一身通云馆弟子服,她和禹棠走在一起,别人看见了也没起疑心。她潜伏进来不知道多久了,对这别院路径摸得比禹棠还熟,带着她一路走到一道偏门外,那里已经等候着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   禹棠上了马车,女子也紧跟着钻进车厢,车夫一甩鞭子,缓缓驶向城外。   “公主可以唤我红绡。”两人共处狭小的空间,一语不发未免太过沉闷,大概是觉得与自己预料中的不一样,那女子对她产生了好奇,主动与她说话。   她虽然自称是奴仆,但面对禹棠态度不卑不亢,神色言谈间似乎并不自觉得低微,也没有因为禹棠是被胁迫的一方而敌视她。   “你主人是什么人?”禹棠这才开始正视她,问道,“是否江湖盟盟主江沣?但我看你身上有种世家女的贵气,不像江湖中人。”   “这个嘛,等公主到了自会知晓。”红绡莞尔一笑,想消除两人之间的紧张感,“公主和我想的不太一样,此行比我预期的顺利太多。”   “我只不过是没有办法了。”   禹棠轻松不起来,谁知道前面等待着她的是什么?自愿为人刀下鱼肉,她知道这样做很愚蠢,但她更不愿亲眼看着卫昙毒发身亡,而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红绡沉默了一下,安慰似的对她说:“家主是守信之人,既然公主愿意以命相赌,待他见到你,解药一定会如约送至,小公子不会有事的。”   “但愿如你所说。”   大约半个时辰后,马车果然停了下来。   红绡先下去,又转过身想去扶禹棠,但她已经自己跳下车了。   她站定后四顾左右,这里已是荒郊野外,树林深处弥漫着湿润的雾气,略为阴森。面前矗立着一座豪宅,观其规模制式,朱门金瓦,门柱上盘转着龙形雕纹,这宅邸绝不是普通富人能拥有的。   禹棠看着那龙纹,皱了皱眉,对红绡道:“就是这里么?带路吧。”   红绡上前叩了叩门环,沉重的门扇“吱呀——”巨响着自内打开,门后却不见人,仿佛是自动开启的。洞开的大门像一张长满利齿的巨兽的嘴,红绡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径直走进去,禹棠跟在她后面。   一路走过去都是遍植奇花异草的精美园林,珍禽异兽徜徉其间,亭台楼阁分布有致,匾额或题诗的字迹都出自一人之手,看得出主人颇为风雅,或者是附庸风雅。   红绡带着她来到一座阁楼之前,神色立刻变得肃然而恭敬,面上仿佛带着某种信仰。她一直自信地昂着的头颅此刻也微微低下,整了整仪容,上前敲门。禹棠从她的举动中依稀看到了宫中内侍总管李存禄面对自己父皇时的影子。   门内有人应答,红绡微弯着腰推开门,请禹棠进去。   她走进去,里面是一间金碧辉煌的厅堂,两个中年男子高坐上位,正在热切地谈论着什么。其中一人蓄着一把浓密的胡子,带着令人难以言说的笑,另一人玄色衣冠,面白无须,气质儒雅,雍容华贵,两人看起来截然不同。   段词跟她提起过江沣,禹棠猜测长胡须的就是他,另一个她就不知道了。   “这位一定是江盟主了?禹棠已经如约而至,还请盟主践诺,将解药送到我朋友那里。”见两人均无视自己,她直接上前拱手一揖,打断他们的交谈。   他们好像这才注意到她。   江沣摸了摸胡子,斜眼看着她,笑而不语,另一个男子哈哈笑起来,起身对她说:“这位的确是江盟主,不过,请公主殿下来此的却是我。”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   “公主果然好胆色, 明知道是场鸿门宴,还敢只身来赴。”江沣在一边与他唱和。   禹棠没有回应,视线从江沣转移到那人脸上:“既如此, 我人已经来了,阁下也该兑现承诺了吧?”   他呵呵笑着点头:“这是自然。”又看向江沣, “还请江盟主赐药。”   江沣从袖中摸出一只和红绡给她的一样的瓶子,那人接过去, 对红绡道:“吩咐人将这半枚解药送过去, 要用快马,万万不要耽误了。”   红绡上前双手接过药瓶,领命而去,临走之前给了禹棠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   “公主请坐。”他揽袖指向一排座椅,待禹棠入座,自己才复又坐下。   禹棠神色冷然, 朗声问道:“阁下是何方神圣, 几次三番对我出手, 不知到底有何用意?就算要我的命,也得让我死个明白吧?”   “叫她一声公主, 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这小女子好生嚣张, 不愧是逆贼之女。”江沣脸上挂着笑, 嘴里却像藏着刀子。他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件物品,而后转脸对那人道,“对仇人之女也如此礼待,这世上怕只有殿下才有这样的气度了。”   “哪里哪里。”那人貌似谦逊地摆摆手:“兄台言重, 只不过成大事何必在意这些小节?区区一个小姑娘,我还犯不着为难她。”   江沣摸着胡子,感慨万千:“似殿下这般广阔胸襟,在下就做不到,我气量狭小得很,若是看谁不顺眼,必定要先除之而后快。”   禹棠心道,你倒很有自知之明,连段叔叔那样的人都容不下,确实气量狭小。   “这是哪里的话?盟主的豪气能号令武林群雄,更令某佩服佩服。”   禹棠看着眼前这两人互相吹捧,尴尬得有些不知所措。   江沣说她是逆贼之女,又称呼那人为“殿下”,不用他们自己说,她大概也能猜出那人是谁了。多半就是前朝遗老口中的“怀化太子”萧央。   在宫里的时候,朝政中发生的事奉天帝和禹襄有时候会当成趣闻,对她提及一些。   前朝国破时皇族中人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下废帝和他的两女一子。奉天帝听取谏臣意见,为表现自己的仁慈,并未对他们赶尽杀绝,只是软禁起来。此举还真的为他赢取了不少前朝遗臣的拥护,形象从逆贼一跃而成仁义之君。   这家人虽然没有人身自由,但亡国后依然享受着贵族的待遇,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废帝本就昏庸无能,不用操心什么国家大事还能继续胡天胡地,正和他意,所以一直到老死也没出什么幺蛾子。他的儿子萧央却一直野心不灭,居然还真有几分手段,让他勾搭上一批同样怀有不臣之心的朝臣,准备复国。   只可惜此人空有大志向,却没有匹配的能力,手下也没有什么能人,很快便被禹襄察觉,其势力刚刚萌生便被连根拔起。同为太子,萧央痴长十几二十岁,却完败于禹襄。   不过竟也真有人誓死效忠于他,拼命帮他逃离了帝都。   看这情形,这位怀化太子现在是又搭上了江沣,想借这些江湖中人再次作妖了?   但想要起事,不好好招兵买马,扩充势力,揽收人才,在她身上动什么歪脑筋?莫不是以为以她为质便可要挟她父皇了吧?   待江沣将他从肚量到气质都拍马赞颂了一遍,他才从云端下来,想起还有禹棠这么个人。   “对了,公主还在这里,孤王该先作个自我介绍的。”他洋洋洒洒,与江沣两人演双簧似的一番作态,先是带出自己的高贵血统,果然如她所料,正是萧央本人。   禹棠冷眼看着他:“你还是没说,抓我是为了什么。”   “公主对我们用处可大着呢。”江沣笑吟吟地说,“本月底我江湖盟的武林盛会召开之时,也将是太子殿下的誓师大会,到时群雄云集,一呼百应,杀入皇城光复前朝指日可待。”   萧央接着他的话道:“誓师大会上用你的血来祭旗,既可以鼓舞我方士气,又可打击禹贼,岂不是一举两得,妙哉妙哉!”   禹棠听得目瞪口呆,疑心自己耳朵出了毛病。还是他们真的觉得这些不懂打仗的乌合之众能推翻一个正欣欣向荣的王朝?   看来萧氏江山被她爹轻松拿下,不是没有道理的,他们一家人的智商,怕是都集中到前几代人身上去了吧?   “你们的意思是,要集结江湖人士造反?”她不敢相信,问了一遍。   “你们禹氏本就是逆贼,怎敢说我们是造反?是不是听说要被祭旗,给吓到了?”江沣哂笑。   事实上她还真被吓到了,她现在相信他们干得出来这种事。原来费尽心思抓她只是为了用来祭旗,还有什么奇葩事是他们不能想出来的?   可怜她大好年华,居然就要殒命在这种人手里。   萧央为表示自己的广阔胸襟,也没有苛待禹棠,而是将她软禁在这大宅中。她在这个范围内不受拘束,只是身边时时刻刻都跟着几个武功远在她之上的婢女,想逃走机会渺茫。   当时她走得太突然,没有一个人知道,自然不会有人找来这里救她。她唯有等到月底他们召开誓师大会那天,看有没有什么变故。若没有,她这回可就真玩儿完了。   .   南江海和阿忽再来探望时,屋里只有卫昙一个人,安静地睡着,不见禹棠踪影。   阿忽上前观察他的情况,看是否恶化,意外地发现他呼吸平稳,身上的赤纹全都消失了,体温也恢复正常。他们叫来大夫,再三检查后终于确认,他的毒真的已经一夜之间清除了,而且此效果明显是服用过解药才有的。   大家正惊奇时,发现禹棠又失踪了。   别院找遍了不见人,所有人都慌了神。暗卫和通云馆弟子全数出动四处打探,阿忽和含情几次潜入江湖盟都没有找到她,又从江湖盟抓了些人回来拷问,可他们连禹棠是何许人也都不知道。   她好像突然就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卫昙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找禹棠,看见他师父在旁边,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觉得要挨打,扯起被子整个人钻了进去不肯出来。   阿忽又好气又好笑,谁家徒弟与师父久别重逢是这个反应的?   “你躲什么躲?为师很可怕吗?”他一扬手又想照他脑袋拍下去,被南江海抓住了。   “我觉得你徒弟这样你要负很大责任啊。”南江海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吓成这样,都可以想象这孩子小时候受过怎样的摧残了,“他一直就这么傻里傻气的吗?莫不是被你打的吧?”   阿忽狠狠瞪他一下,改为将手轻轻放到卫昙头上:“跟你说个事,你别激动。”   卫昙从被子里小心翼翼的露出两只眼睛,表示自己听着。   “禹棠不见了。”   睫毛微微一颤,他两只水雾蒙蒙的眼睛里满是茫然。不见了是什么意思?明明他睡觉前她还在身边啊,怎么一觉醒来她就不见了?   “她失踪了,眼下生死未卜,大家都在找她。”   他一呆,什么也不怕了,从床上一跃而起,衣服也不换就想出去找人,被他师父给制住。   “放开我师父,我要去找她。”   “你冷静一点,这样冒冒失失上哪找去?满大街挨个问吗?”阿忽额头青筋跳动,拖着他不放手,实力悬殊,他无法挣脱。   卫昙还真就是这么找人的,前两次找她时也是如此,逢人就问。反正最后都是这样,在大街上问着问着就遇到了,所以他自己也没觉得这个方法有什么不对。   现在据他们猜测,应该是江沣的人混进了别院,趁禹棠独处时用红颜骨的解药换取她自动送上门去,所以卫昙的毒才能顺利解了。几方人手正在长河郡内搜寻江沣的踪迹,但他也凭空消失了,连他江湖盟的亲信也不知他去了何处。   不过他可是江湖盟的盟主,还要主持大局,最晚月底的盛会上总会现身,到那时禹棠应该也会出现。 作者有话要说:  反派智商=作者智商,so,请对我要求放低一点~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   趁没有人注意到自己, 卫昙还是独自跑出去找禹棠去了。师父说了不能在街上见人就问,否则打草惊蛇可能给她带去危险,所以他做贼一样挨家挨户跑到人家家里窥探。   他轻功好脚程快, 一家不见她踪影立刻换下一家,不知疲惫。于是那一天长河郡好多对野鸳鸯均受到了同一不明人物的惊吓。   城内找不到人他就去了城外, 不知道过了多久,从天亮一直到天黑, 走进了一片树林。里面非常大, 他毫无目的地乱走,最后居然真让他走到了萧央那座大宅外面。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没看到有人出入,无人可问,便自己翻墙进去。   园中灯火通明,不时有守卫巡逻经过, 不过对于他来说只是摆设。卫昙见到一个人就拖到角落, 逼问:“看到糖了吗?”   不管对方怎么回答, 结局都只有一个,打晕了藏起来, 以免被更多人发现, 这是以前禹棠教他的。   禹棠闲极无聊, 正在莲花池边的一丛野草里捕捉萤火虫,晚风微热,夜色中荧荧光点在身边飞舞,美不胜收, 如果此时此刻小昙和成嫣在身边就好了。这么想着,她好像真的看见了卫昙朝自己走过来。   不,不是好像,是真的。   看守她的侍女其中四个已经不由分说攻了上去,另两个抢身过来架了她要走。   “不许你们带走她!”卫昙无视了攻击自己的人,直接越过四女掠到禹棠身边,两下放倒二人,将她牵在手里。   禹棠惊喜不已,伸手摸摸他的脸颊,问道:“小昙?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就那样找的啊,问路嘛,问着问着就找到了。”他拉着她左躲右闪,只用一只手应付着那四个婢女,还能分心回应她。   好吧,你厉害。她知道跟他交谈不能讲逻辑,便也微笑着接受了他的回答。可能真是上天注定,每次她有危险,他都能很神奇的出现。   “我们走吧。”解决完这几个人,卫昙立即带她离开,禹棠顺从地跟随着他。   但两人走出没多远,几支弩/箭忽然破风而至,突突突几声钉到卫昙足下。   “劲弩无眼,两位若是不怕被射成刺猬,不妨多走几步。”黑暗中红绡提着灯款款走出来,身边跟着十几个手持连弩的乌衣护卫,迅速散开,箭头对准了他们。   眼见已经被包围,禹棠轻叹一口气:“小傻子,看来我的牺牲又白费了。”   她拿自己换来他生存的机会,他为了找她又把自己给搭了进来,但为什么她一点也不觉得生气,反而心里有些甜甜的?   卫昙握紧了她的手,不管生死,他都想要在她身边。   “我不走。”见禹棠看着自己欲言又止,卫昙抢先说。   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双眼缓缓弯成了月牙:“好,不走就不走,这次我们死活都要在一块儿。”她看向红绡,“我不会逃,你让他留下来陪我,没问题吧?”   红绡稍加犹豫,扬手扔给禹棠一颗丹药:“你先吃了这个,我再去请示主人。”   用来控制她的药,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东西,禹棠也不问那是什么,一口吞下去。   “这是什么?好吃吗?”卫昙好奇,还有点跃跃欲试。   “糖豆,山楂味儿的。”禹棠冲他笑笑,又对红绡道,“你的人可以退下了吧?我都没几天好活了,还不许我们俩独处一下吗?”   “这毒不会要你的命,不过从现在起,你每隔一个时辰需服用一次解药,否则会全身剧痛如万虫啮咬。”红绡警告过她,挥手屏退其他人,站在那看了他们片刻,也离开了。   禹棠拉着卫昙在草丛间坐下。这里有满园的花,以及荷叶的清香,不失为一个清雅美丽的地方。   “小昙,这附近有没有人在监视我们?”   他侧耳细细听了一会儿,摇摇头:“没有。”又问她,“我们走吗?”   “不走。”她伸了个懒腰,仰面躺下,头枕在他的腿上,望着沉黑的天幕,轻声道:“你看星星,还有这些流萤,多好看啊,为什么要走?难得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说说话吧。”   “好吧。你想说什么?”   “随便吧,什么都可以。”   卫昙一低头望进了她的眼睛,里面亮晶晶的,有星星,有萤火,还有他。   从来没有谁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就像不空山里盈满繁星的湖水,温柔又缱绻,他一瞬间就被吸引住了。   “糖,今天你的眼睛好漂亮啊!”仿佛突然被迷惑一样,他忍不住发出喃喃赞叹。   禹棠眨眨眼,有些意外。这好像是第一次听见他嘴里说出夸人漂亮的话,她还以为他对美丑没概念呢。   “难道我平时不漂亮吗?”她佯装生气,噘着嘴,说不出的可爱。   卫昙一怔,回想了一下,摇头说:“平时没注意过,也漂亮吧,不过今天特别好看。”有哪里不一样,他说不上来,不过就是觉得不同了。   “小昙。”她用那样美丽的眼睛深深地凝视着他,其中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如果能平安度过这一劫,我们就回帝都去,你让你爷爷去向我父皇提亲吧,我想做你的妻子,我们永远不分开。”   “那你现在喜欢我了吗?是两情相悦的喜欢吗?”他还记得麦城中她说过的话。   那时她说她对他的喜欢和对哥哥的一样,让他失落了好久。   禹棠没有回答,她伸出双臂勾住他的脖子,借力而起,轻轻吻向他的嘴唇。卫昙如遭雷击,一动也不敢动,他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只剩下那柔软温暖的触感。她放开他后,他一张脸憋得通红,几乎忘记了该怎么喘气,双眸湿漉漉的闪烁着水光。   “你明白了吗?这就是两情相悦。”禹棠脸颊发烫,这个小呆瓜指望不上,她只好自己主动了。   他突然皱了皱眉,又俯身在她唇上舔了一下,像尝味道般咂咂嘴,惊讶地说:“为什么你的嘴不是甜的啊?”   “你说什么?”禹棠一呆,他这又是什么脑回路?   “你哥哥骗我。”他的神情很认真,一脸被骗了后很生气的样子,“以前我看见他咬成嫣的嘴,问他为什么,他说是甜的。”   禹棠揽着他的脖子,差点笑岔了气。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   五月廿九这日的傍晚, 数千江湖中人自发聚集到了江湖盟驻地外宽广的河滩上。   江湖盟的人早已在干涸的滩涂上搭了个高台,台边设下许多棚子,里面备下酒水茶点和席坐, 供各派掌门和贵客使用。其他人就在外面按帮派各自划出一片地域聚坐,也有许多不是江湖盟成员的散人, 或聚众或独身,粗略估计散人也不下一千。   这场盛会一开始放话时只说是江湖盟的内部集会, 给联盟各派新秀弟子一个比试身手的露脸机会, 到最后吸引来的却不止联盟中人了。如果此次集会办得好,愿意加入联盟的应该又会多上一大批人。   盟主尚未露面,一切事宜由长老们主持。与会者大多是热血冲动的年轻人,在此刻豪气干云的气氛冲击下,有的已经按捺不住,在台下就比划起来, 围观者甚众, 不时爆发出阵阵喝彩之声。   流水先生是受到邀请而来的贵客, 他和阿忽一来就被迎进了贵宾席。子羽含情等人就只能装成散人混在其他人之中,段词身受重伤无法前来。承香本就为了这个来的长河郡, 他们知道关也关不住她, 便让她扮成个脏兮兮的小乞丐, 安排人专门保护,这样有什么危险也不容易波及到她。   天色暗下来,河滩上燃起一堆堆篝火,有人擂鼓助兴, 联盟搬出烈酒和烤羊分发给大家享用,场中气氛愈演愈热烈。   江湖盟盟主终于在万众瞩目中出现了,他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从远处疾驰而来,距离高台数丈时便自马背上腾身而起,跃过人群,稳稳落在台上。盟主本人现身,将气氛直接推动到顶点,所有人都沸腾了,齐齐呼喊着江湖盟的口号,声势浩大如同阵阵惊雷,一直传到了十几里外的城中。   江沣抬起双手,掌心向下做了个手势,将声浪压了下去。   “诸位武林同道,英雄豪杰,今日我江湖盟小聚于此,承蒙大家看得起屈尊莅临,江某不胜感激。江某途中因事耽误,令大家久候,先自罚三大碗酒!”他声音不高,不过短短几句话经由内力传了开去,大多数人还是能听清楚的。   江沣确有才干,并且这些年面上功夫一直做得极佳,拥护者不少,台下有人为他叫好,也有人称不在意,还有人问他是为何事耽误。   他呼人呈上酒,满满三大碗,一口气三碗烈酒下肚,人屹立不倒,面不改色,又获一片“盟主海量”之类的好彩。   “诸位静一静!”江沣饮完酒,面色忽然变得沉痛,缓缓将人群扫视一遍,沉声道,“江某此行耽搁,实是因长鲸派被人诬告劫掠过往商船一事。江某上下奔走,本欲查明真相后设法相救,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长鲸派近百人,已经被官府当成水匪给剿灭了。江某无能,没能救下他们,实在不配做这个盟主!”   长鲸派是今年才加入江湖盟的一个小渔帮,没什么存在感,很多人此前听也没听过。不过他这么一说,下面人立即议论纷纷,群情激昂,几乎都是表达对朝廷的不满之声,少数盛赞江沣的仁义。   “这怎么是盟主的错呢?您已经尽力了!”   “是呀,要怪只能怪狗官府,实在欺人太甚!”   “长鲸派一个小帮派,蒙受不白之冤,依我看多半是当地官府自己干的,再嫁祸到人家头上……”   江沣待他们一番义愤填膺的激烈讨论后,觉得差不多是时候煽动人心了。   “大家觉得,现在这世道,与前朝相比如何?”他开始有意引导他们对比。   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现在其实算得上是个能安居乐业的治世,而对于这些漂泊江湖的人来讲,反而是乱世对他们的约束少一些。是以这些人中大多数竟不约而同地有些偏向前朝,不过这种话公然说出来无异于有谋逆之心,不是每个人都敢于表达自己的意见的。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寂静。   “我想知道各位心里怎么想的。如今朝廷视咱们武林为祸患,打压得越来越厉害,我等草莽只能一退再退,等到退无可退之时,又当如何?”   江湖草莽大多对朝廷有一种天生的敌视,但凡是反对朝廷的举措,只要人多时站在他们的立场慷慨激昂一番看似为他们出头的陈词,人心便很容易被蛊惑。   “遥想当年,吾等驰骋江湖,劫富济贫,想怎样便怎样,何等快意,几曾受过那些狗官的闲气?”人群中不知是谁感叹起来,有人开头,渐渐引发共鸣,于是人们纷纷开始怀念起过去的好处。   “对啊,现在这么窝囊,放二十年前,想都不敢想!”   “咱们要忍让到什么时候?”   “难道就这样坐以待毙吗?盟主,您老有什么打算就说出来吧!”   “大不了咱们就反了那狗皇帝,反正他这江山也是抢来的!”   “说得好!”   经过烈酒的刺激,加上气氛渲染已到位,江沣想从他们口中听到的话就这么一点一点被带了出来。   “诸位冷静一点!举旗起义,还须从长计议。”江沣心中暗喜,面上依然要表现得大气而镇定,“大家都知道,如今禹氏这个天下,是当年造反来的,他的皇位本就坐得名不正言不顺。”   “然而新朝已经建立十几年,现在的百姓们已经习惯了禹氏的统治,此时贸贸然起事,只会让人觉得我们才是叛逆。”他拈须微笑,“若是大家信得过,江某倒是有个理由可以反了他禹家。到时推翻□□,天下平权,不论高低贵贱,岂不快哉!”   “盟主有何妙计不妨直说,弟兄们一定鼎力支持!”   “众位兄弟少安毋躁,江某要先向大家介绍一个人,请稍等,此人很快便到了。”   没过多久,果然有数骑人马护着一辆马车从远方驶来,江沣亲自领着众位长老上前迎接。   车上下来一个身穿斗篷的高大男子,他低着头,一张脸隐在风帽下暗影中,身后跟随的乌衣侍卫一看即知都是高手。江沣毕恭毕敬将他们引上高台,台下群雄心生纳闷,从来只见别人对盟主恭敬,几曾见过他对谁如此放低姿态?   “江某身边这一位,就是前朝怀化太子。”江沣的声音远远传播开去,此言一出,举众哗然。   待得质疑的议论小声下去,江沣才又说:“大家切勿慌张,太子并非是想借我们之手重夺皇位,而是在帮我们啊!”   “盟主此话何解啊?”有人问。   “吾等欲起事,然而正愁出师无名,太子反禹氏是为了报仇雪耻,我们若是跟随他,不正好成了忠义之师吗?若大家应允,今日便是我们起义的誓师大会!”   “既然如此,就请太子以真面目示人,不要藏头露尾吧!”人群里不知是谁大喊,顿时响应者纷纭。   江沣向身边人一揖,做了个“请”的手势。他点了点头,一抬手除下风帽,江沣看着对方年轻陌生的面容大惊失色,指着他厉声问:“你不是怀化太子!你是谁?”   那人迅速退到自己的侍卫们身后,对他微微而笑:“孤也是太子,不过不是你想等的前朝怀化太子萧央,而是当朝太子,禹襄。”   “本来听说今日武林群雄汇聚于此,慕名而来,想要一睹众位豪侠风采,没想到亲眼所见,却是一群反贼叛党,江湖盟,好得很呐!”禹襄抚掌。他的视线往台下一扫,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被他看到了。   此刻大多数人还是懵的,他们只不过是来参加一个江湖人的集会,听着江沣和他的亲信们一唱一和,稀里糊涂就成了叛党。   江沣反应倒是非常快,当即命令左右:“拿下他!不能让他逃了!”   然而那毕竟是当朝太子,他们一时被煽动,本身没有江沣的决心和胆量,纷纷动摇了。动手的仅有几个一开始就知道这个计划并且支持他的心腹,其余人决定先观望一下。   江沣与萧央约得好好的,不知哪里出了问题,但眼下他已经没得选,只好破罐子破摔,先擒下这个不知道真假的太子禹襄。趁他的人缠住那些侍卫,他亲自攻向禹襄,不想贵宾席中突然闪出来一道蝙蝠般的黑影,一掌拍到他背上,而后轻飘飘落地挡在禹襄身前。   他猝不及防被重伤,一见又是阿忽的那张面瘫脸,立刻没有了继续下去的勇气,只好安慰自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飞身跃上一匹马,欲夺路而逃。   “今日不能逃的,只怕是你们。”   随着震天的呼喊,数万大军如潮水一样自四面涌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人不太舒服,这几章硬着头皮写的,有问题欢迎大家指出来,我改正。嗯......反派智商就不用跟我提了,毕竟那玩意儿作者自己也比较欠缺。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   江沣确实看得很清楚, 朝廷终有一天会肃清这个江湖,首当其冲的必然是江湖盟,所以想要先下手为强。只是他没想到的是, 禹氏父子在他下手之前,早就开始布网了。   侠以武犯禁, 因前朝末期统治者的放任,民间尚武者甚众, 这些所谓的侠士大多不事生产, 四处游荡,更有许多人以劫富济贫为名扰乱民生,实为五蠹之一。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江湖盟日益势大,奉天帝一直看在眼里。   一个前朝太子,一个江湖盟, 于他而言都是隐忧, 然而没有名正言顺的理由, 贸然动手,定然又会掀起一片风浪。   多亏了萧央和江沣本身就不安分, 两者最先有接触时便被觉察到了, 奉天帝有意放任他们的野心, 甚至暗中促成他们联合,终于等到这一天,能够理直气壮地出兵镇压这场“叛乱”。   禹棠是当中唯一的变数,她突然被牵扯进来, 险些扰乱了父子二人的计划。当她陷入危机时,奉天帝差点就想不管不顾直接派兵灭了江湖盟,好在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为了降低萧央的戒心,给他吃一颗定心丸,他们干脆设法将禹棠送到他手上,免得他再花心思对付她。红绡是禹襄在帝都时就安插在萧央身边的人,深得萧央信任。那天卫昙找过去后,怕他坏事,红绡便索性对她坦白了一切,禹棠自然愿意全力配合父兄。   两个人一直老实地待在萧央的豪宅中,禹棠只怕回帝都后又生波折,格外珍惜这几天来之不易的安稳日子。至于卫昙,只要在禹棠身边,他怎么样都无所谓。   禹氏父子是做足了一切准备的,事败之后,他们无路可逃。江湖盟在这一夜后分崩离析,再经过一段时间的清理,萧央和江沣的残余势力也会被一网打尽,江湖这一块暂且算是安稳了。   云过天青,大宅门口,禹棠和卫昙手牵手有说有笑地出来,正遇上前来接她的禹襄。   见禹襄看着他们相握的手,面有不愉之色,禹棠反而一努嘴,示威一样将卫昙抓得更紧。   禹襄苦笑,当初想让他们分开,没想到却间接促成禹棠认清自己心意,这下穆恒是彻底没戏了,回去以后该怎么安慰好友呢?   “棠棠,在外面漂泊这么些日子,苦头也该吃够了,是时候回家了吧?”   太子走上前去,习惯性的想摸摸她的头顶,旁边卫昙也不说话,黑漆漆的一双眼就这么盯着他,看得他老不自在,讪讪地收回手。   半个月不见,自己妹妹怎么好像突然就成别人家的了?他心里这醋坛子一打翻,滋味又酸又闷,很是难言。   “我没吃什么苦头,倒霉的是小昙,为了我又是受伤又是中毒的,要是没有他,我已经不知道死了几次了。”禹棠将卫昙推到前面,讨好地看着禹襄,“哥哥,看在他三番四次救了你妹妹的份上,帮我跟父皇说说好话咯。要是不能嫁给小昙,我情愿出家做姑子。”   禹襄板起脸:“你好意思说,卫昙可是卫家的独苗,你害得卫家差点绝后,卫老侯爷听说后都快恨死你了,你还想做人家孙媳妇儿?做梦吧你!”   禹棠朝他吐了吐舌头,挽住卫昙胳膊问道:“小昙,要是你爷爷不让你娶我怎么办?”   “不让娶你,那我也不娶别人。”卫昙一脸坚定。爷爷要打就让他打好了,反正这么多年每次说要打死他也没见真把他打死。   禹棠踮起脚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太子瞠目结舌,这丫头也太不知羞了,他是不是该教训她一下?   “快跑!”她见哥哥皱起眉,拉着卫昙便跑,沿路留下一连串愉快的笑声。   .   江湖中人不知道段词与江沣之间的恩怨,只知道前些日子他被江湖盟长老会除名,一致认为是他出卖了江湖盟,一时间通云馆和段词名声一落千丈。   名声这种东西段词根本就不关心,被骂得烦了,他甚至对外放言他就是在为朝廷做事,谁要是想找他麻烦尽管上通云馆去。然而武林最强劲的那一拨门派刚经过清洗,元气大伤,还真没有哪家能与未受波及的通云馆抗衡。   上门找麻烦?段词的身手摆在那里,谁敢去找死啊?   长河郡这边曲终人散,南江海与兄妹两人又见了一面,便继续带着阿忽云游四方,段词与含情作别他们后启程回了通云馆。   禹棠和卫昙从帝都出来几个月,也终于到了要回去的时候。承香这些日子在外玩够了,突发奇想的又想跟他们去宫里玩,禹棠自然不会不允,然而安南王念女心切,亲自来将她接了回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踏上了返京的路程。   这一次是跟随大军回程的,安全上有了绝对的保证,但途中也无法再随心所欲地停留玩耍。   小小昙重新回到了禹棠身边,它被照顾得很不错,又胖了一圈,禹棠想到它的妈妈大将军,竟有些期待它长大。这么一只与众不同的坐骑,骑出去不要太惹人羡慕。   临近帝都卫昙情绪低落起来,这次一分开,他和禹棠又不能经常见面了,而且帝都还有一个想夺走她的穆恒呢。   “小昙,要回去见爷爷咯,你开心一点嘛!你这么一脸丧气,他老人家看见会难过的。”禹棠戳了戳他的脸,“来,笑一个。”   他乖乖照做,不过勉强挤出来的笑容并不好看。   “你是不是不想娶我了?”禹棠假装生气,背过身去。   “怎么会?”卫昙慌忙摇头明志,他就是担心爷爷不肯答应,才高兴不起来的,“你别生我气。”   “你这样子,只会让他觉得是我把你带坏了,更讨厌我的。”禹棠转过来面对他,正色道:“小昙,你要让你爷爷知道,你已经长大了,你的人生可以自己做主了。”   她捧着他的脸,继续说,“哪怕我不在你身边,你也要好好的,别叫我担心,好吗?”   卫昙点点头,对着她露出笑容:“我这样笑好不好?爷爷看到会不会开心?”   “嗯。”禹棠与他额头相抵,像是在对他作出承诺:“小昙,我一定会说服父皇,他会接受你的。你要乖乖等着我,不管听到什么都要相信我。”   他一直将她送到宫门前,不能再跟进去了,眼看着马车完全消失,才恹恹地回去侯府,准备承接爷爷的怒火。 作者有话要说:  回去咯~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   卫昙这次离家出走, 一去就是几个月,要不是有太子的人来知会过,老侯爷真急的要满天下亲自去寻人了。气是实打实的气, 尤其看到他回来后还一副魂不守舍,时不时痴笑的样子, 更恨不得家法伺候,让他长长记性。   不过孙子的变化他也看在眼里, 深感欣慰。以前那是真呆, 和他说话问十句答不上五句,外人想要和他好好交流更是难如登天。做错了事,也不知道辩解,只会畏畏缩缩等着挨打。   因为流言蜚语,卫缨一直对那个没见过的公主有成见,连卫昙离家出走, 他也觉得是被她教唆的。现在的卫昙居然学会了主动关心他人, 他回家的当日, 甚至懂得奉茶向他下跪认错,如果这都是公主教的, 那她还是个不错的姑娘。可这样卫昙就更配不上人家了。   卫昙回家后按禹棠所说的做, 表现得很好, 无形中已经令爷爷的怒气消弭了大半。   他没有提让爷爷去向皇上请求赐婚的事,现在他正努力着让自己做一个他们眼里的“正常人”,让更多人接受他,到时候才能减少他们对自己和禹棠的非议。   两人自宫门口分开后就失去了联系, 这已经是第五天,卫昙每天都在思念中度过,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和他一样。   .   而皇宫里,禹棠和奉天帝却冷战了五天。   父女两人见面一开始还是高高兴兴的,分别这么久,又心疼女儿在外面吃了那么多苦,奉天帝当时就夸下海口,禹棠想要什么都可以。   “真的我想要什么都可以?”禹棠听父亲如此承诺,不由眉开眼笑。   “君无戏言。”只要能让闺女高兴,这时候她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他也得设法弄来。   “那么……”她突然害羞起来,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那么,请父皇赐女儿一个驸马吧!”   奉天帝龙颜大悦,禹棠一直不肯嫁人,每次说起要为她指婚她都甩脸色给他看,眼下这女儿终于长大懂事了,他简直感动得想哭。   人选他是早就看好了的,穆恒人材万中无一,本身也心悦于她,听禹襄说他还特地为她追到了不空山去,两个人真是天生一对。   然而听到禹棠说出来的那个名字,他却傻了,说好的穆恒呢?   “你说你要嫁给谁?”他一时没想起她说的人是哪个。   “卫昙啊,江鹿侯卫缨大人的孙子,您也见过的。”禹棠提醒他,“就迎春宴的时候。”   说起卫缨的孙子,他倒是有印象了,脸色也渐渐垮了下来:“那个傻不伶仃的小子?”   确实是长得很漂亮的一个孩子,可漂亮顶什么用啊?话都说不清楚,哪个皇帝会要这样的女婿啊?这闺女是想坑她自己还是坑爹啊?   禹棠见她父皇不说话,黑着一张脸,便知道没那么顺利。   她坐到他身边,像讲故事一样,将她和卫昙之间发生的事一件件说给他听。   “不行不行,这一个绝对不行。”奉天帝虽有所动容,但最后依旧眉头紧锁,一口回绝了她的请求。这是她的终身大事,就算自打嘴巴他也要收回之前的承诺,“朕早已为你物色了最合适的人选,比他优秀得多,你也认识的。”   那卫昙肯为她舍命,固然对她是真心实意的。可夫妻之间需要的不只是爱情,更要相互扶持到老,他不认为那孩子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他女儿一生无虞。   “我知道你答应了把我嫁给穆恒,可除了卫昙,我谁也不要。你要是不许,我就一辈子不嫁人,大不了把卫昙绑来做我的面首,反正我名声已经够坏的了,不差这一桩。”   禹棠对着父亲一通吼,一抹眼泪,拔脚头也不回地跑回自己的栖鸾殿,令宫人关上门,任他派谁去传召也不许进。   世上也就她胆敢仗着自己的宠爱肆无忌惮地违逆他。奉天帝被她气得要死,当即也下令禁军将栖鸾殿围起来,不许乐安公主踏出宫门一步,连同她最信任的春夏秋冬也一同被禁了足。   这下她和卫昙之间连可以用来传话的人都没了。   .   楚贵妃端着甜汤,犹豫再三,还是鼓起勇气进了皇上的勤政殿。   他正坐在几案前批阅奏章,听到有人进来,抬眼见是她,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贵妃怎么来了?”   这些天奉天帝因为禹棠的事心情很不好,父女二人互相僵持着谁也不肯给对方台阶下,倒霉的是侍奉帝王左右的宫人,送个茶水都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一下。   “天热了,臣妾听说皇上最近胃口欠佳,特意为您做了解暑清热的甜汤,皇上先休息一下喝一点吧。”楚宓将汤递到他面前,笑得比甜汤更甜。   奉天帝微不可察地皱皱眉,眼中掠过一丝不耐,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他接过去一饮而尽。   “可以了吧?朕还要批折子,你且退下。”放下碗,他冷冷地下逐客令。   英国公被削爵流放,楚氏没落后,她还是贵妃,在宫里的地位并没有受影响,只是失去家族庇护的她已经不敢再像从前一样盛气凌人。   她绕到案前,默默跪下,见她还不走,奉天帝搁下笔和奏章:“你所来为何事?要说就说,何必如此?”   楚宓低着头,唯恐触怒他,但想到女儿日益消瘦的面庞,遂大着胆子问:“臣妾听闻,乐安公主拒了穆恒的求婚?”   奉天帝眉目清冷:“穆恒求赐婚,禹棠拒婚,都是私底下与朕说的,你又是从何处听来?”   “臣妾……臣妾是从高平公夫人那得到的消息……臣妾是想,既然乐安公主无意于穆恒,皇上为何不能将他许给蔷儿?”她手中紧绞着丝巾,不敢抬头看他的神情。   “你把朕的臣子当什么了,大女儿不要,便把小女儿硬塞给人家吗?”他冷笑,“再者,天下又不是只有穆恒这一个好男儿,朕的女儿还非得嫁他不可?”   楚宓听他语气不悦,慌忙解释:“臣妾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蔷儿自小就对她表哥死心塌地,听说皇上要为他和乐安赐婚,都难过得生病了。”   “可穆恒心仪的是禹棠,听贵妃这意思,是想让朕强迫穆恒接受蔷儿?”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表姐也是意嘱蔷儿,等他们成了婚,以穆恒的为人,定会好好对待我们的女儿。”她鼻子一酸掉下泪来,“都是皇上的亲女儿,皇上未免也太厚此薄彼了。   “蔷儿不敢与姐姐争什么,可既然是大公主自己不喜欢,皇上为什么不能成全蔷儿一片痴心呢?”   “朕厚此薄彼?”奉天帝站起来,一步步走到她跟前,弯下腰盯着她的脸,“你觉得朕对蔷儿不好么?你可知道,若不是看在这个女儿的份上,朕早就废了你!不杀你,还让你们母女过了这么多年的安生日子,朕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皇上?!”楚宓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哽咽着说,“这么多年,外人只知道贵妃在后宫一枝独秀风光无限,却不知我根本与守活寡无异,皇上怎么敢说,对我仁至义尽?”   家族几乎被灭的悲恸,加上他多年冷待所受的委屈,极端悲愤冲昏了她的头脑,此刻她忘记了害怕,站起来质问:“我楚宓到底哪一点对不起你,让你这么讨厌我?连我的孩子也受牵连,不被她爹爹喜爱?”   奉天帝心里一痛,眼前仿佛又见到此生挚爱的那个人朝他粲然一笑,而后转身背对他走向一片盛开的海棠,越来越远,远到他再也抓不住。   他只爱阿妩一个,阿妩死了以后,他的心也跟着死了。   当初为了这个江山,为了争取士族的支持,不得已纳了楚宓为妾,既觉得对不起妻子,也对不起楚宓。他虽不喜欢楚宓,但也尽量不亏待于她,除了后位和感情,她要的地位,权力,他都可以给她,人前也给足了她面子。   可直到几个月前,清查楚家的黑历史时,他才发现,阿妩的死竟然是楚氏当年的家主一手策划的。   他们收买了南北望身边的人,骗她独自离开当时藏身的地方,伪造出她被清剿山贼的地方军杀死的假象。可时过境迁,那时涉身其中的人几乎都已经不在了,他连想报仇都找不到对象。   “你什么也没做。”奉天帝突然间好像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正因为你没有哪一点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朕连杀你都找不到理由。可若不是因为你,朕的阿妩也不会死。”   楚宓一头雾水,她一直对南妩心存嫉恨,但由始至终,两个女人从未有过照面,她怎会因自己而死?   “皇上,您这是什么话?难道皇后的死还能怪到臣妾身上吗?”那她也太冤枉了。   奉天帝不想再和她说下去,他抬手揉着太阳穴,冷然道:“你走吧,孩子们的婚事朕自有考量,以后没事不要再来见朕。你想知道什么,大可以去问你楚家还没死绝的长辈,问清楚了再想想,你是不是真像你以为的那么无辜?”   楚宓浑浑噩噩走出勤政殿,外面骄阳似火,她却心冷如冰。   这是彻底被厌弃了吧?不,从一开始他就没有眷顾过她,没有过喜爱,哪里来的厌弃?   不过她不会服输,活人固然斗不过死人,但只要活着,就有无限希望,而死了,就什么也没了。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   奉天帝的禁足令从来都关不住禹棠, 但她怕私自出去会将火引到卫昙身上,所以这些日子都特别安分地待在宫里。   这天栖鸾殿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当宫人通报兴安公主来访时禹棠很意外,她和禹蔷私底下交往约等于无, 彼此间连对方居所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这大概是禹蔷有生以来第一次踏足栖鸾殿。   想了一想, 还是让人放了她进来。   禹蔷在侍女的搀扶下来到她面前,她从小身体就不怎么好, 眼下正在病中, 更是瘦成一把骨头,像风吹一下就要倒。   禹棠诧异地打量着她,让秋秋拿了个软垫放椅子上,请她坐下,“你到我这来,有什么事吗?”   她们之间虽然关系不好, 其实也没什么深仇大恨。无非是一个嫉妒有娘疼爱, 一个恼恨父皇偏心, 两人说到底还是姐妹血亲,见她病重, 禹棠也不可能幸灾乐祸。   禹蔷以往在姐姐面前显得弱势, 一方面是想博得旁人同情心, 一方面也是因为她本身就性格怯懦、身娇体弱。如果可以,她也希望自己能活成禹棠那样,不在意他人眼光,想怎样就怎样。   她天性多愁善感, 从前宫里还有个苏兰宜能与她说说话排忧解闷。苏兰宜随太后迁居别宫后,她思虑过多,心情忧郁找不到人排解,身体也跟着越拖越差。   “听说皇姐在外多次遇险,禹蔷想来看看你是否无恙。”禹蔷怎么可能告诉她,是因为自己一个人寂寞太久了,想找人说说话?   “多谢挂心,无恙。”   两人还没试过如此和平共处,一时无话,都觉得有些尴尬。   沉默了一会儿,宫人沏上两杯花茶,禹蔷小啜一口,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她一咳就止不住,脸色发白,浑身抽搐,连茶杯也拿不稳滚到地上。禹棠吓了一跳,慌忙站起来让人去找御医,被她拉住了。   “我……咳咳……没事,不用着急……咳咳咳……”她拿手帕捂着嘴强行忍耐,隔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两颊浮起病态的殷红,靠在椅背上很累的样子。   “才几个月没见,你怎么病得这么厉害了?父皇知道吗?”   “也不是什么大病,风寒而已。”禹蔷无力地笑笑:“父皇国事繁忙,怎么可能这么点小事也要让他知道,母妃也不会允许我去烦他的。”   禹棠莫名感到有些心酸,自己虽然没有娘,但父皇对她还是非常好的,她生病期间他只要有空就来看她,每当这个时候她向他提什么要求他一准答应。这么一看,也说不清她和禹蔷谁比谁幸运。   “我今天来,是想恭喜皇姐来着。”   “哈?恭喜我什么?”禹棠一脸茫然。   “父皇不是已经准了穆恒表哥,为你们赐婚么?”禹蔷黯然道,“我真的很羡慕你,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我想要的东西,可能要向母妃求很久才能得到,而你说都不用说,父皇和皇兄自然就会送到你手上。”   禹棠拒婚的事,她不知道。   楚贵妃因家族落败整个人都变了,她不敢因为自己的事让母亲更心忧,有烦恼只能自己憋着,身体也因心情郁结每况愈下。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和这个被自己视作“敌人”的姐姐倾诉心事,禹棠就更想不到了。   “所以你是为了穆恒来的?”禹棠有些好笑,甲之砒/霜乙之蜜糖,这话诚然不错,“那你大可以放心,我不会嫁给他。我想要的人是卫昙。”   为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把自己折腾得要死不活的,对于她来说简直不能想象。   禹蔷讶然。卫昙她是知道的,一个好看的傻子,跟穆恒可以说是天壤之别。这个姐姐还真是,特立独行得可以。   她自己喜欢穆恒,他又那么优秀,想当然的觉得禹棠也会和大多数女孩子一样倾慕他。从穆恒第一次看到禹棠那种惊艳的眼神,她就知道自己是争不过她的,听说此事时,竟然没有过多的嫉恨,只是为自己感到悲哀。   “你喜欢他,就去告诉他啊,他要是不喜欢你,你就努力去变成他喜欢的样子。”禹棠鼓励她。   “我……我可以告诉他吗?我太平凡了,他身边有那么多美貌又多才多艺的贵女,怎么看得上我?”   “要是努力过了,他还不喜欢你,你为什么要吊死在一棵树上?”禹棠笑了笑,“这世上没有谁配不起谁,你是大夔的公主,更应该有你自己的骄傲。再说你哪里比别人差了?年轻、美丽、温柔,身体差了点,就好好调养,人健康了,有精力就学更多东西充实自己。一朵盛开的花,还怕没有真心喜欢它的人吗?”   几句话犹如醍醐灌顶,她首次对禹棠露出真心的微笑:“皇姐,我以后可不可以经常来找你?”   如果听她倾诉心声的是苏兰宜,对方一定不会和她说这些。她只会站在她的角度,义愤填膺地为自己鸣不平,安慰她,让她获得一时的疏解。然而那不过是倒倒苦水罢了,没有一点实质的用处,难过的时候想起来依然难过。   禹棠无所谓地摊摊手,说:“你想来随时都可以来,不过愿不愿意理你就要看我心情了。”   禹蔷发了一会儿呆,眼中放出光彩。   .   禹襄在他们常去的那家酒馆里找到了穆恒。   这家酒馆店面很小,酒不错,来往的客人都是平民,当然也不会有什么太子啊国公公子之类的。他们在这里只是朋友。   穆恒不是来买醉的,他从来都是一个很清醒的人,不允许自己有一时半刻的糊涂。   但再理智,也难免有黯然伤神的时候。   禹襄在他身边坐下来,要了一壶黄花酿,看穆恒杯子空了,也给他斟了一杯,穆恒闷头一饮而尽。   “禹棠让我带了话给你。”禹襄小口小口啜饮,如此才能品出黄花清香。   穆恒侧脸看他,眸中已经有了三分醉意。   “她让我问你,为什么会喜欢她?”   为什么呢?他也问自己。第一眼好感,当然是因为她的美貌,就像闻到了诱人花香的蜜蜂,情不自禁被那花朵吸引。再然后嘛,因想要了解而接近她,了解得越多,越是喜欢,就是这么自然而然。   “就这么简单啊?太肤浅了吧?”禹襄一怔。在他看来,这理由确实敷衍了一点,他想回去帮好友说些好话都站不住脚啊。   “喜欢一个人,需要很复杂的理由吗?”穆恒反问,“那你为什么喜欢成嫣?难道不是因为她长得美,你才会想要去了解吗?”   “当然不是。”禹襄鄙视地看了他一眼,“比成嫣更美的我又不是没见过。”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成嫣是有名的美女加才女,但对她动心,却是见她自毁容貌那次。   穆恒哂笑:“你喜欢她烈性,那也是建立在她是个美女的基础上啊,丑女中也有大把的烈女,你喜欢吗?”   “有你这么强词夺理的吗?”禹襄哭笑不得。   “我说的可是大实话。”   被他的歪理这么一搅,禹棠让他带的话他都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   “你不用说什么,公主的意思我是知道的,明日我就去向皇上说明。她既然无心于我,我穆恒也不是死缠烂打之辈,不过莫名其妙输给卫昙那傻小子,我还真是不甘心。”穆恒苦笑着摇摇头。   禹襄嘿嘿一笑。他现在倒是理解禹棠为什么非卫昙不可了,只因对于卫昙来说,禹棠也是独一无二,没有任何人能替代的。而穆恒虽然很好,但他心中排第一位的绝不会是自己的女人。   既然如此,他到了父皇面前还是帮卫昙说话吧。毕竟和兄弟比起来,还是他妹妹的幸福比较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一下哦,写这篇文只是想写一个比较甜暖温情的故事,贵妃和妹妹的设定一开始就不是很坏的人,没什么复仇打脸的情节,生活中本身就那么多戾气了,看小说的时候大家就轻松点吧~么么哒大家~   第60章 第六十章   .   最近两天江鹿侯府的仆人们突然之间忙碌起来, 卫昙反应较慢,起初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直到他们开始给他的卧房置换新的器物才感到奇怪。   “福伯, 我的柜子好好的,为什么要搬走?”卫昙练完剑后浑身是汗, 回房准备换衣服,刚走到门口就见老管家正指挥家丁将他的衣柜往外搬, 一脸懵地拉住他询问。   管家将他带到一边, 让他们继续,又向卫昙解释:“老爷觉得小公子年轻,屋子里家具颜色太暗沉,不适合你,吩咐全给换成新的,这是心疼你啊。”   卫昙狐疑地指着两个往房里搬东西的家丁, 问:“那个柜子好奇怪, 为什么上面有那么大的镜子?我不用照镜子的。”   管家心里爆了一句粗口。这小公子怎么回事?出去一趟像换了个人, 不如以前好糊弄了。老侯爷说了要瞒着他,他这样问下去, 瞒得住个鬼哦!   他擦擦汗, 硬着头皮继续圆:“以前不照镜子, 以后总要照的嘛,哎呀,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该学着捯饬一下自己了。你看别人家的公子出门都打扮得玉树临风的……这样才能招小姑娘喜欢。”   “为什么在我房间外面放那么多花?”   “花香有益身心健康呀, 你深呼吸一下,是不是感觉特别清新特别醒脑提神?”   卫昙按他所说深吸一口气,被浓浓的花香熏得打了个喷嚏。   管家怕他再问下去会撑不住说漏嘴,于是借口自己还有事忙着,一溜烟跑了。   “我不要姑娘喜欢,糖会不高兴的。我也不喜欢花,太香了,闷闷的。”卫昙有些不满地咕哝着,转身进了屋子。   进门后满屋喜气洋洋的大红色和烫金装饰闪瞎了他的眼,他看着红彤彤的床帐和新棉被,目瞪口呆,这是弄啥咧?   换作以前的卫昙,是根本不会在意这些生活上的琐事的,一切任凭爷爷和管家打理,但凡爷爷的安排,他一律无条件地服从接受。而现在他开始对不喜欢的东西有了质疑甚至是反抗之心。   所以当他去找老侯爷问这样做的原因时,老人的反应比卫昙还要惊讶。   这还是他那个听话乖巧的孙子吗?   面对卫昙疑惑的小眼神,他不自在的变换了下坐姿,表情严肃,犹豫良久,终于道:“这事早晚你都要知道的,既然你问了,那我就告诉你吧。你坐下,听好了。”   他乖乖坐下,一脸认真地听着。   “小昙,你现在不小了,爷爷年纪也大了,不知道还能照顾你多久,万一我哪天两腿一蹬升天了你可怎么办呢?”卫缨语重心长地摸摸胡子。   “我不要你照顾,你老了,我会照顾你,你不会死的。”卫昙激动地站起来,瞳孔收缩语速加快。因为父母的关系,他很忌讳“死亡”这件事,听人提起就不由心里一紧。   “傻孩子,哪有人不死的,坐下。”老爷子有点感动,眼角润润的,看来这孙子还是没白养一场,“所以爷爷要趁还能照顾你的时候,亲眼看着你成家,看你过得好,才能放心闭眼。”   卫昙心里有些不安,仿佛预感到他想说什么了。   “爷爷已经给你订好一门亲事,以前和你说过的,何大人家的小姐。我亲自看过人,是个好姑娘,知书达理的,绝不会辱没了咱们家。”他笑呵呵地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这个月十五是吉日,你们早日完婚生个娃娃,爷爷心里这块大石头也能早点放下。”   卫昙微张着嘴,傻傻的说不出话来。   沉默半晌,他突然站起来,扑通一下跪倒在地,额头触到地面,坚定地说:“爷爷,除了糖,我不会娶别人!”   茶碗重重地往案上一放,水花四溅,卫昙习惯性的害怕得微微发抖,但并不让步。   “你再说一遍?”老侯爷脸色一沉,谁给他的胆子,敢当面忤逆他?   卫昙咬咬牙,大声道:“我只会娶她一个人,不同意,你就打死我吧!”   “混账!我是为了你好!你知不知道他们皇家有多乱?你这么笨,等人家新鲜劲过去厌倦了,一包药毒死你都是轻的!”他气急败坏之下也是口不择言了,所幸现在只有爷孙两人,不必担心这话被传出去,否则一不小心就是个污蔑皇家之罪。   “她不会!她说过只喜欢我,只会嫁给我,爷爷,你去向皇上提亲,我不要何小姐……”卫昙膝行到爷爷面前,抬头哀求般的仰望着他。   见他语无伦次,状若癫狂,卫缨大怒,抽手就是一耳光,卫昙半边脸顿时高高肿起。   “看你为了个女人像什么样子?”   他为孙儿痛心疾首,对那个素未谋面的乐安公主也是又气又恨。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狐媚女子,将一个单纯傻气的孩子迷得这样神魂颠倒,连亲爷爷的话也不听了。   卫缨费尽唇舌连劝带吓,卫昙梗着脖子,就是不愿意娶何小姐。   末了他气得笑了起来,往椅子上一瘫,大声唤来管家,指着卫昙,手直哆嗦:“把这个小畜生给我叉出去,拿家法来。他既然不想活了,今天我就打死他,省得他将来死在外人手里。”   毕竟老侯爷是家里的主心骨,虽然年纪大了,战场上带下来的威慑仍在,府中没有不怕他的。他既然下了令,管家再怎么想护着卫昙,也不敢违逆他的意思,只得让人将卫昙带到院子里,顶着烈日扒了上衣。   所谓家法就是鞭笞之刑,卫昙小时候被打惯了的,不过成年后卫缨顾及他的颜面,已经不怎么动用。   这一次是真的被他给气惨了。   “老爷……这,打多少下啊?”管家吃不准卫缨的心思,到底是意思意思做做样子吓一吓公子呢,还是真要罚他,万一打坏了如何是好?   “你别管打多少下,给我打到他认错为止,不许放水,不然一并受罚。”卫缨仍在气头上,不过还是加了一句,“别打死了就好。”   管家唯唯诺诺地去了。   卫昙有内力护体,区区一顿鞭刑自然承受得住,不过他皮肤出奇的好,一鞭下去立即皮开肉绽,让人看了心生不忍。鞭子抽在身上生痛,他硬是咬死了牙不认错不求饶。   一鞭又一鞭,眼见他白皙的背上一片血痕斑驳交错,行刑的家丁自己都快急哭了,老侯爷仍不下令停手。   这时家丁眼前一花,一抹纤细的身影抢在鞭影之前扑到卫昙背上,他来不及收手,一鞭子结结实实落到那人身上,对方吃痛一声尖叫。   卫昙瞪大眼,转身将她捞进怀中,慌忙去看她伤势如何。   禹棠听太子说卫老侯爷给卫昙订了一门亲事,一着急就偷偷出宫来找他,不想到了侯府正赶上卫昙被罚,心里一疼,想都不想就冲上去帮他挡了一下。这一鞭还是隔着衣服的,扫过她的肩背,火辣辣的疼。见卫昙光着膀子挨了这么多下,不知道有多痛,她当场就忍不住直掉眼泪。   “糖,你怎么来了?笨,谁让你挡的?是不是很疼?”看着她背上沁出血,卫昙轻轻吹气,想碰又不敢碰。他以为她是被这一下打哭的,也是心疼得不行。   “我没关系,一点也不疼。”她摇摇头,“你怎么这么傻啊,有什么事认个错不就完了吗?干嘛死撑着受这皮肉之苦?”   “爷爷让我娶何小姐,我说过只娶你一个,其他的谁也不要。”他委屈地撅起嘴,“他想打我,就让他打吧。”   禹棠感动死了,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两人就这么旁若无人地撒起了狗粮。   卫缨听下人禀报有个姑娘闯进府里,不用多想就猜到是那个刁蛮公主,重重一哼,他倒要看看这女子到底有什么手段,能迷惑了卫昙。   出来一见到本人,不由在心中暗暗惊叹,这等姿色,难怪连穆恒也为她倾心。这姑娘要是嫁给自己孙子,将来他俩还不得生出个神仙一样的孩儿啊……打住!不可动摇!他的立场可是反对他们来往的!   “咳咳!”他铁青着脸咳嗽两声,两个年轻人立即分开。   “乐安公主是么?老臣不知公主驾到,有失远迎。不过今日老臣教训自己的孙子,还请公主不要插手老臣家务事。”   禹棠站在卫昙身前,不肯示弱地瞪着他:“很好,卫老侯爷既然知道是本宫,那现在这里我最大,本宫命令你不许打他了。”   卫缨被她气得胡子上翘,几乎要心疾发作:“皇上尚且管不到臣子的家事,何况你这个小女子,简直是无法无天了!来人,不要管她,把卫昙给我拿下,继续打!”   “我看谁敢?!”禹棠护着卫昙不许他上前,昂着下巴左右扫视想要上来拿人的家丁,最后看定他,“老侯爷是想连本宫一起教训吗?”   卫缨咬牙切齿道:“微臣岂敢,还请公主放过我孙子,他太愚钝,受不起公主厚爱。”   “我偏要厚爱他。”禹棠忽然一笑,百媚俱生,她牵住卫昙一只手:“老顽固,你和我父皇都觉得我们不相配,不许我们在一起。今天我禹棠就是要强抢民男,不怕丢脸,你就到金殿上去告我的状吧!”   她一转身拉着卫昙往外跑,卫昙看了爷爷一眼,果断随她而去。   儿大不中留啊!江鹿侯看着孙子毫不留恋远去的背影,迎风泪流成河。   惊闻卫昙居然被公主看上,何家再厚的脸皮也不敢继续攀江鹿侯府这根高枝,一天之内匆匆遣人来退了亲。卫缨守着对方退回来的聘礼,欲哭无泪。   没过多久,又传出那何小姐对卫公子痴心一片,却被公主横刀夺爱凭空截胡,气不过欲悬梁自尽。舆论一向是谁弱谁有理,大家私底下纷纷同情何小姐,谴责起骄横跋扈的乐安公主。   坏事传千里,很快整个京师都知道乐安公主拐了江鹿侯家的傻子,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私奔,眼下两人不知所踪,明里暗里等着看这笑话如何收场的不计其数。奉天帝听完当时经过,气得心里大骂卫缨老顽固不知变通,害得他现在脸也丢了,女儿也丢了,全然忘记自己也是造成这个结果的原因之一。   奉天帝和太子派出去找他们的人几乎将帝都的地皮都翻了一遍,一无所获。禹棠上一次离家出走差点没命,这才过了多久,又原样来一遍,而且导火线都是自己,禹襄感觉自己就像一颗被扔进火里的栗子,快炸了。   这两人此次可以说是一点准备都没有,禹棠出宫时说得好好的,只是来看看卫昙怎么个情况,所以什么也没带。而卫昙当时正在挨鞭子,连衣服也没穿,自然也是身无分文。这世道没钱寸步难行,他们俩身无长物,又无一技之长,能去哪呢?   禹襄思来想去,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   .   终于在成府重重院落中找到成嫣的住处,禹棠一高兴,刚想叫她,脚下打滑,直接从墙头栽倒,幸亏身边卫昙眼疾手快抓住她的腰带。   他俩出现时成嫣正在练字,猛然间瞥见墙头突然掉下两个人来,其中一个还是半裸的男子,她吓得心头一悸,手里笔拿不稳啪嗒掉落在地。待看清楚是禹棠和卫昙,成嫣立刻让侍女关上自己小院的门,谁也不许将他们的事往外说。   成嫣虽然足不出户,但他们府里下人的八卦水平不比别家的低,她让信任的丫鬟出去打听了一下,得回来的都是不利于他们的谣言。   外面关于他们的传言闹得满城风雨,风雨中心的两人却没心没肺地躲在成嫣闺房里吃着点心喝着茶,全然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你们俩啊,还真是一点也不担心,现在人们话说得可难听了,你们打算怎么办吧?”   禹棠的关注点和她完全不一样。听了丫鬟带回来的话,她不禁对卫昙怒目而视:“老实交代,你什么时候又招惹了个何小姐?我们才分开几天啊,她就对你痴心一片、要死要活了?”   “我没见过何小姐,根本不认识。”卫昙胳膊被她掐了一下,既无辜又委屈,弱弱地分辩。   皇帝不急太监急,成嫣比当事人还要紧张,见禹棠还在无所谓地与卫昙打闹,快要气成河豚。   “随便他们说什么咯,我们又不会少块肉,是不是啊小昙?”禹棠拿了一块桂花糕喂给他,转头笑嘻嘻地对成嫣说,“这世上又不是人人都认识我们。天下这么大,哪里不能去?等搜查我们的人少了,我们就去通云馆找我义父。”   她在长河郡期间认了段词为义父,哪怕到江湖上也是有人罩的。不过这事可不敢告诉自己父皇,不然他真要炸了。   他们在成府躲了十多天,奉天帝的心情从一开始的愤怒到担忧再到懊悔,一日太子觐见,父子两人经过彻夜长谈后,他终于撤回了找人的兵马。   不久后有人爆出何小姐房中发现一个男人,原来那位小姐与人有私情,早已珠胎暗结。何家盘算着卫家门第高贵,卫昙又是个傻子,本想着将她嫁去能遮掩了这桩丑事,若是生个男孩将来还能承袭爵位,一举两得。没想到因为禹棠一搅和,计划泡汤,何小姐上吊未遂,不过孩子也没了,索性将过错推到她和卫昙身上。   舆论风向一变再变,群众感叹围观了好一出年度狗血大戏。   卫缨差点让自己孙子做了背锅侠,此时庆幸万分,对禹棠可以说是感激不尽。   这年九月,太子和成嫣、公主和卫昙的婚礼在同一日举行,帝王子女一娶一嫁,这是大夔朝建国以来最为隆重盛大的一场婚礼。是时正逢秋高气爽,漫卷金叶,普天同庆。   有人嘲笑堂堂公主居然下嫁给一个傻子;有人羡慕卫昙傻人有傻福;也有眼酸之人讥讽他们一个傻一个骄,对别人来说皆非良配,彼此却正好是天生一对。   很多时候,世人眼中的不般配,焉知不是当事人的求仁得仁?   .   “那他们后来怎么样了?”御苑满树盛开的海棠下,小女孩两手托着下巴,歪头看着讲故事的人,迫切想知道下文。   “什么怎么样了?”女子温柔如水,小腹微微隆起,望着小女孩的目光透露着母亲般的慈爱。她一连两胎生的都是儿子,做梦都想要一个和这娃娃一样可爱的女儿。   小女孩肌肤白嫩得透出水光,双瞳湛湛然如晶石,五官精美得像天神呕心沥血雕刻出来的,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已经初现惊人容色,长大了更不知该是如何倾国倾城。   “皇上有没有允许他们成亲呀?”她奶声奶气地问。   “小傻瓜,卫昙是你爹,禹棠是你娘,你都五岁了,你说他们有没有成亲?”成嫣宠溺地点点她的小鼻子。   夕阳中一对璧人相携而来,小女娃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从石凳上爬下来,小白兔一般跑过去抱住娘亲的腿蹭蹭。   “宝宝,别缠着舅妈了,她肚子里还有弟弟妹妹呢,累到了你舅舅要心疼的。我们也要出宫回家咯,太爷爷还等着你回去用晚膳呢。”禹棠摸摸她头顶。   卫昙俯身一把抱起女儿,陪着妻子走向成嫣,两人与她寒暄后道别。   路上小女娃化身小麻雀,嘴里叽叽喳喳没个停歇。   “娘亲娘亲,我已经长大了,今年我也要跟你们去不空山。”   “你去不空山做什么呀?”   “舅妈说表舅家有个哥哥和我特别像,我要去看看有多像。”   “唔,其实那个是姐姐啦!”   “那你和爹爹再给我生个哥哥吧?”   “你想要弟弟我们还可以努力一下,哥哥就实在没办法了……”   春日和光中,卫昙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揽着禹棠,一家人的影子被夕阳越拖越长,最后渐渐融为不可分割的一体。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和傻白甜小昙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至于没提到的人物,他们的故事依然在那个世界里继续着,大家都可以自己脑补啦。 这是第一次完整的写一个故事,难免很多不足,很多次想放弃,看看还在的小天使们,就咬咬牙坚持下来了,真的很感谢大家容忍我鼓励我。 本书由 lisisi520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