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楹鐶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六零年代好生活 作者:寒小期 文案: 【六零年代乡下一家人的故事。】 食用指南: ①这是六零土著玛丽苏文,乡下一家人的温馨日常,群像戏。 ②宋老太是个偏心眼,无脑偏心女主,不喜误入。 ③推荐完结旧文:《芸芸的舒心生活》、《猎户的娇妻》、《赦大老爷的作死日常》、《王熙凤重生》等。 ④作者无逻辑星人,本文背景架空,谢绝扒榜考据。 内容标签:乡村爱情 种田文 美食 甜文 主角:宋言蹊(喜宝)、赵红英、毛头、臭蛋 ┃ 配角:袁弟来等宋家众人 ┃ 其它:年代文、家长里短 作品简评: 百世善人下凡重游人间,成为六零年代普通农家女,气运爆棚福泽他人,带领全家奔向幸福好生活。作者将传统年代种田文写出了另类的风格,即使是那个特殊的年代也一样能苏破天。本文温馨治愈,甜美可口,欢迎享用。 =============== 第001章 “秋收就在眼前,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为了党和人民群众,我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一不为名,二不为利!我们要咬紧牙关,抓革命促生产,深挖洞广积粮。忙完秋收忙秋种,努力努力再努力!” “公家的事再小也是大事,个人的事再大也是小事!!” “苦不苦,想想红军二万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为了向革命献忠心,我们可以牺牲一切!!!” 炎炎酷暑,别说站在正日头底下了,就算是有树荫遮着,都叫人热得浑身直冒汗。可秋收在即,眼瞅着田里早已是一片丰收景致,尤其他们生产队今年不单收成好,还比其他生产队早熟了许多,估摸着最多再过十天半个月,就能下地抢收了。 这不,生产队大队长站在临时搭建的台子上,吼得声嘶力竭。下头全体村民都仰着脑袋盯着他,一个个脸庞被晒得通红,却没人有丝毫不耐烦,反而各个斗志昂扬,只恨不得立刻就到抢收时刻。 当然事有例外。 赵红英就没管上头娘家大侄子在吼些啥,只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身旁的儿媳妇儿。 她身旁站着的是她家老三媳妇儿,娘家也是同一个生产大队的,姓袁,唤弟来。已经有九个月的身子了,偏袁弟来身子骨弱,就算这多半年里吃好喝好的,那肉也都长到肚子上了。打眼瞧着,就似一个瘦条子顶着个硕大的肚子,看着就叫人觉得害怕。 “老三家的,你饿不?我带了煮鸡蛋。”赵红英边说边从兜里掏了个鸡蛋,剥好后塞到了袁弟来手里,一脸的慈爱,“慢慢吃,别噎着。”看着袁弟来一小口一小口的把煮鸡蛋吃下了肚,她又瞪一旁的三儿子,“卫民你长点儿心吧,没见你媳妇儿口干吗?给她喝糖水啊!” 宋卫民正听得起劲儿呢,冷不丁的得了这话,赶紧把手里的水盅递给他媳妇儿。 袁弟来伸手接过了水盅,里头是她婆婆出门前煮的红糖水,隔了这会儿时间应该是凉了,不过有那么大的太阳晒着,也不会太凉,入口刚刚好。 赵红英笑眯眯的瞅着袁弟来喝糖水,脸上那笑啊,就跟掺了半斤红糖一样,细细问着:“甜吧?我放了两块土红糖。对了,晚饭你想吃点儿啥?鸡蛋小米粥?还是给你下碗细面条?早上刚摘的小青菜不错,再往里头卧个鸡蛋成不?” 甭管赵红英说啥,袁弟来都只管点头说好,一副软性子好脾气的模样:“好,都听妈的。” 尽管赵红英几人站的偏,可坝上都是一片敞亮的,这会儿全生产队的人都在,挤得满满当当的,就有旁人家的媳妇儿瞅着这一幕,压低声音跟身边包着头巾的妇人说:“卫国家的,前头你生那会儿,你婆婆也这样?真享福啊!” 包头巾的妇人也是老宋家的儿媳妇儿,她叫张秀禾,嫁的是宋家大儿子宋卫国。老宋家有四儿一女,前头三个儿子都在村里,老四去了部队里,唯一的闺女嫁到城里去了,攀着夫家的关系还找了个体面工作。 眼瞧着自家婆婆笑得满脸喜气,张秀禾却是攒了一肚子的气,提起就上火。 明明她才是老宋家长媳,进门就开怀,次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那可是宋家老俩口的大孙子。之后几年里,她接连生了两个闺女,可就算这样,这些年她忙里忙外的,没功劳也有苦劳吧?对了,她二弟妹进门后,也得了一儿一女,倒是三弟妹,看着身子骨就弱,进门一年后才开怀。 几乎是前后脚的事儿,她跟她三弟妹一道儿有了身子。如今年景不大好,不过老宋家壮劳力多,这粗粮掺着细粮的,倒也能填饱肚子,偶尔还能炖个糖水鸡蛋补补身子,两人待遇一样,都是隔三差五的吃一碗糖水蛋。 直到半个月前的那天中午,她还没吃午饭呢,肚子就开始疼了。前头已经生了三个,她对生孩子这事儿门儿清,疼归疼倒没怎么慌,过程也挺顺的,不到傍晚孩子就落了地。 是个大胖小子。 得知又是个儿子,张秀禾这心里的石头就落了地。虽说她头一胎就得了儿子,可儿子嘛,谁还会嫌多?等她二弟妹帮着把孩子洗干净拿旧襁褓裹好给她放炕头了,她才想起来,咋好像从一开始就没瞧见她婆婆呢? 刚要开口发问,她男人就从外头进来了。乡下人家,没那么多讲究,横竖屋里已经收拾干净了,宋卫国走进屋里就直奔他儿子而来,老二媳妇儿也就顺势出了门。 她问:“妈呢?” “在灶间忙活呢,挑大个儿的打了俩鸡蛋,还往里头搁了不少红糖。”宋卫国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小儿子身上,只觉得胖儿子哪儿哪儿都好看,虽然有点儿心不在焉,倒还是答了一句。 得了这话,张秀禾立马放心了。她就说嘛,知道她生了儿子,婆婆咋可能啥表示都没有呢?估摸着也是觉得她门儿清,与其来屋里添乱,还不如多炖些好吃的叫她补补身子。 可有时候吧,想法越美好,现实就越残酷。 张秀禾就待在屋里等着,初时挺耐心的,可越等越觉得不对劲儿。她是没吃午饭就发动的,生完就已经傍晚了,这会儿外头天色倒还不算暗,可大夏天的,日头本来就落得晚。费了这许多劲儿,又多会儿没吃东西了,她是又困又饿,还得强撑着等婆婆那碗加了份量的糖水鸡蛋。 可说好的糖水鸡蛋呢?! “妈!”糖水鸡蛋还没等来,她大儿子倒是奔了进来,一进屋就嚷嚷,“阿奶把喷香的鸡蛋都端到隔壁三婶屋里了,一点儿也没给你留!” 张秀禾本来还想叫大儿子声音轻点儿,别扰了小儿子睡觉,结果一听这话,她自个儿就绷不住了,惊道:“啥?两个鸡蛋都给你三婶了?” “对,锅里都空了,一点儿也没给妈留。”想着以往他妈吃鸡蛋时,都会先叫他吃两口甜个嘴儿,他就忍不住更委屈了,“鸡蛋为啥不给妈吃了?是不是弟弟出来了,就没鸡蛋吃了?妈,你干嘛要把弟弟生出来。” “孩儿他爸!”张秀禾顾不得跟大儿子说理,别说孩子本就不大,就算她是个大人,这会儿也一样想不明白。 宋卫国挠了挠头,也不知该说啥好,憋了半天才勉强挤出一句话:“那你都生了,三弟妹不是还怀着吗?” “我刚给她生了个大胖孙子,她连看都没来看一眼!”张秀禾气得胸口一阵起伏,眼泪都忍不住出来了,哪有都这样的事儿,揣着孩子就是祖宗,生完就不管了?你家孙子还要吃我的奶呢! 可再气也没法子,别说吃糖水鸡蛋了,他们这生产队里,就算是能每天吃个七八分饱,就已经是婆婆和气了。好在当初怀孕时身子骨养得好,她这奶下得也快,之后虽然没鸡蛋吃了,可米粥却还是有的。 叫张秀禾最气的不是她没了糖水鸡蛋吃,而是看错了老三家的!! 她以前老觉得老三家的脾气好不来事,就是个活脱脱的面人,任由人捏扁搓圆的,哪怕是她这个当大嫂的常使唤弟妹多干些活儿,也没见老三家的吭一声。结果呢?敢情是在这儿等着呢! 这人也忒不是东西了,以前真是看错她了,居然能把婆婆这么精明的人都给哄住,心也太脏了。 从那一天起,直到今个儿秋收动员会,张秀禾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她婆婆扎根在了老三家的身边,那可真是走哪儿跟哪儿。她气得不行也只能憋着,恨得不行就日夜盼着老三家的生个大闺女。 …… 跟忿忿不平的张秀禾不同,袁弟来心里头别提有多高兴了,她觉得婆婆对她那么好,就是坚信她能生儿子。嗯,她一定要给家里添个大胖小子! 秋收动员会一直开到了下午,上头大队长一说大会到此结束,赵红英就立马扶着人开溜了,回到家就给送炕上躺着,又问她饿不饿,没等回头就转身去灶间给她下面条了。 面条是精细粮食,生产队压根就不发这些,就家里这点儿细挂面,还是托她闺女从县里捎回来的,统共也就一斤多点儿,七八天前已经下过三两面了,赵红英就盘算着今个儿再下一碗,当然光这点儿面肯定吃不饱,那就再卧个鸡蛋,放一把嫩嫩的小青菜,撒上点儿葱段。对了,还得滴上两滴香油! 等吃完一碗喷香扑鼻的细面条,袁弟来还在回味着呢,就觉得肚子猛的一沉…… 没生过孩子,没还见过别人生孩子?别说婆家这头了,就是她娘家的妈生她幺弟那会儿,她还搭了把手呢。当下,她就告诉了一直守在旁边的婆婆。别的不说,她婆婆看着可比她男人靠谱多了,自个儿生了五个儿女全养大了,还帮着她两个嫂子接生了六个娃儿,经验足着呢! 可赵红英就算再怎么经验丰富,袁弟来到底是头一胎,从日头还没落,一直疼到了月上树梢,又疼到了生产队养的鸡齐刷刷的开始打鸣,这才听到了一声婴儿啼哭。 “是个大闺女!!” 张秀禾别提有多高兴了,那模样瞧着比她当年头胎得了大胖小子还开心。她就知道老天爷不会亏了她,叫她生儿子,叫三弟妹生闺女,多好啊! 唯恐自己面上的笑被婆婆瞧见,张秀禾忙低头憋住,想了想又忍不住高声说:“生闺女好,闺女是小棉袄,瞧这小模样多招人疼呢。” 还真别说,这话的确不是瞎说的,刚出生的小丫头瞧着是小小的一团,不如半个月前出生的小子胖乎,可皮肤白嫩嫩的,五官也精致得很,就算前头小子是张秀禾亲生的,她也不得不说,这小丫头比她儿子长得讨喜多了。 可那又如何? 还不是个丫头片子! 一想到这儿,张秀禾又忍不住想要笑,还是老二媳妇儿捅了她一胳膊肘,她才忙描补着:“我家臭小子好像哭了,我去瞧瞧。”撂下这话后,她赶紧溜了出去,回自个儿屋里偷着乐了。 赵红英也不知是真没看到,还是装没看到,反正是完全不在意,只麻利的给刚出生的小孙女洗了澡,又拿一早就准备好的大红襁褓给裹了起来。生在大夏天就是好,孩子不遭罪不吃苦,也不用担心着凉生病。这么说吧,夏天出生的孩子就是比冬天生的身子骨结实。 等她收拾好这边,老二媳妇儿也把炕上归整好了,横竖都是干惯了活计的,而且从头到尾袁弟来都配合得极好,仿佛就是从孩子落地,她就再没吭一声,就连换底下褥子弄疼了她,也只是咬着嘴唇不曾呼痛。 “老二家的你看着孩子,我去灶间。”赵红英本来是想把孩子交给老三媳妇儿,可瞅了一眼,却看到她脸色惨白,连嘴唇都有些发青,还道是头一胎亏得多了,就喊住了老二媳妇儿,叫她留下看着。 老二媳妇儿脆生生的答应着,也没想太多,只当是因为大哥大嫂前头已经有三个孩子了,就连大哥也很会带,不劳旁人费心。可老三这是头一个,肯定指望不上。这不,孩子都落地了,当爹的也不知哪儿去了,压根就没见着人。 抱着刚出生的小侄女,老二媳妇儿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三弟妹你也别太放在心上,这才头一个,等养好了身子,再生一个就是了。瞧瞧,小丫头长得真好看啊,比她几个姐好看多了。” 袁弟来从听到她大嫂说的那句话开始,整个人就是懵了的,浑浑噩噩的躺在炕上,任由她二嫂给她擦洗身子换底下的褥子。累啊疼啊,那是丁点儿感觉都没有,就好像被掏空了一样,飘乎乎的,明明身边一直有人在说话,她就是格外的迟钝。 其实吧,生个闺女真没啥,老宋家头两个媳妇儿都生过闺女,包括她婆婆赵红英也有闺女。可甭管咋样,人家起码头一胎生的都是儿子。 有了个主心骨,也就有了底气,哪怕二胎、三胎连着生了闺女,总不能把人撵出去吧?给脸子瞧、没好气倒是真的,可该吃的该喝的,是真没半分短过。 可她呢? 在袁弟来看来,头一胎生了闺女还不是最可怕的,叫她心慌到绝望的是,她想到了她亲娘。她娘家那头,姐妹五个,大姐叫招弟,二姐叫求弟,三姐叫再求,四姐叫跪求,她排行老五,取名弟来。于是,弟弟来了,还一连来了两个弟弟,也因此她虽然是女娃子,可她娘觉得她有福气,对她比对她四个姐姐加一起都好。 她怕……生怕自己随了亲娘! 如果真是那样,她好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才这么想着,门口就传来了说话声儿。赵红英还没进门就压低声音怒道:“老二家的你懂不懂事儿,小孩子刚出生,你说啥话儿呢?不怕惊了她?走走,出去。” 老二媳妇儿懵了一下,凭良心说,她方才说话的声音真心不大,再说她这不是瞅着屋里静得慌,才出声的吗?不过,虽然心里有点儿想法,可她还是赶紧闭嘴,一面把孩子放回了炕头,一面起身往外走。 一起身,她就觉得一股子香味直往鼻子里窜,没等她抬眼看,就听她婆婆压着嗓门喜气洋洋的唤着:“老三家的,快起来吃糖水鸡蛋。我下了三个鸡蛋,你多吃点儿,别亏了身子!” 老二媳妇儿:…… 麻溜儿的转身窜了出去,她都没敢回自个儿那屋,径直就去了她大嫂房里。 这会儿,天已经蒙蒙亮了,不过因着还不到抢收的时间,地里几乎没活儿。加上昨个儿袁弟来生孩子折腾了一宿,老宋头父子四人倒是都在堂屋里,可几个小的都还在屋里歇觉。 等老二媳妇儿进了她大嫂屋里时,炕上正一溜儿的躺着三个孩子,她大嫂则背过身子在给刚出生半个月的小儿子喂奶。听着响声也没回头,毕竟会不敲门就这么闯进来的,除了她男人,也就只有跟她交情颇好的二弟妹了。 “二弟妹你不回屋歇个回笼觉,跑我这儿来干啥?”张秀禾用眼角瞥了她一眼,压低声音却难掩兴奋的说着,“妈她发火了没?叫你也走开别管?我看到三弟跟爸他们都在堂屋里闲唠嗑,压根就没往屋里去。你不管她,她这头一个,能忙得过来?” 盼着三弟妹生闺女是一回事儿,不过她还没恶毒到盼那娘俩出点啥事儿,要不是她在那屋实在憋不住笑,加上担心还没满月的小儿子会哭闹,她肯定会留下来搭把手的。 然而,这回她注定是要失望了。 不单是她,连老宋家的其他人都惊呆了。 在所有人眼里,重男轻女这个戳就跟盖在赵红英脸上一样,关键是人家还从来没掩饰过。 她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倒是不赖,可那是在生了四个儿子后,才得来的小闺女,加上性子随她,模样又比她更出挑,嘴巴还跟抹了蜜一样甜,不疼才怪了。等儿子们陆续娶了媳妇儿生了孩子,她可不就暴露了吗? 大孙子、二孙子都是她的心头肉,后来的三个孙女就跟白捡来一样,嫌弃得不要不要的,倒不至于故意苛待,可从落地开始,就没给过一个好脸色,更没得过一句好话。 要是孙子闹腾,她只会笑着说“淘气点儿好,小孩子就该淘气点儿”,换了孙女,那就不得了了,直接插着腰先骂一通再说。幸好,老大老二家的闺女都不是闹腾性子,尤其被骂过一回后,愈发得老实乖巧了。 结果…… 就跟鬼上身了一般,赵红英先是给煮了一大碗的红糖鸡蛋,后来更是从她自个儿那屋翻出了一块白底小花的棉布,又好看又透气,就是略小了点儿,那是宋家老四从部队里特地给她寄来的,紧着点儿能做一件短袖上衣,只是她先前一直没舍得糟蹋这么好的料子。这会儿倒是舍得了,翻出来后比划了一番,满意的发现能做两件小衣裳。 老宋头和三个儿子全都瞪圆了眼睛看着她忙里忙外忙上忙下的,等回头该吃午饭了,她居然给做了碗面疙瘩汤,满脸喜气的给老三媳妇儿端过去了。 这真是出了鬼了!! 仨儿子是真不敢吭声,老宋头则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他本来就不怎么会说话,有时一整个月都说不上十句话,只能憋着一肚子的疑问就这么看了他媳妇儿忙活了一整日。 一直到晚间全家都歇了,赵红英关了门,还特地把窗子关上,这才凑到老宋头耳朵边上,小声的说:“老头子你这是当我傻了?他们才是傻的!我跟你说,你可记得要保密,千万不能告诉别人。” 保密倒是没问题,老宋头本来就是个锯嘴葫芦,半天都憋不出一句话来,论保守秘密,他自认再没人比他强了。 见他点头,赵红英才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出来。 事情还得从去年说起,那时袁弟来嫁到老宋家已经快一年了,连晚了她两个月出嫁的宋家闺女都揣上了,就是不见她有动静。这下,赵红英就急了,也不知是纯粹巧合,还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有一夜,她做了个格外真实的梦。 梦里有人告诉她,有个百世善人就快托生到她家了,要给她当孙女,叫她定要好生照顾,回头自有享不完的福。之后还细细说了年月日,连时辰都一并告诉她了,就是破晓第一声鸡鸣之后。 同样的梦她一连做了三天,尤其是详细的时间更是一遍一遍的说给她听,生怕她给浑忘了。 连着三天做着同样的梦,饶是最初赵红英还有些不相信,到后来她也信了。她觉得,这就是她平日里多做善事广结善缘带来的好处,所以老天爷才这么帮衬她,享福的事儿才能轮到她。要不然,咋家里其他人都没梦到,就她一个梦到了?老天爷只单说给她一人听,就表示家里数她最能耐! 做梦之后没多久,她的两个儿媳妇儿就都怀上了,因为就是前后脚的事儿,她还真猜不透百世善人托生到哪个肚里了,只得一碗水端平,把两个儿媳妇儿都捧着供着,生怕磕着碰着。 凭良心说,俩儿媳妇儿里头,她更看重老大家的。一来是因为老大媳妇儿是她精挑细选的,再有就是平时也能干,还给她生了个大胖孙子。相反,老三媳妇儿她一贯看不上,总觉得老袁家风水不好,还一副小家子气的模样,简直就是烂泥扶不上墙。 结果,还差半个月呢,老大家的先发动了。 还没生出来呢,她就已经绝望了,动都不想动,让烧水,烧啥水呢?不会自个儿烧?都生了三个了,还要老娘盯着?时间还没到呢,咋就这么沉不住气呢?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赵红英坚信,她和老天爷说好了,到时间了百世善人就会托生到她家,回头她和老头子就都是享不完的福。所以说,老大家的就是不中用,白瞎了她那么多鸡蛋红糖! 等老三家的发动了,她就彻底安心了。 对,就是这个时间!只要撑上半日就能出来了。也因此,家里人都慌了神时,她瞅着一点儿也不慌,明天就是说好的日子,一定不会出错的。 “……老头子,卫民那闺女是百世善人托生的,咱们老宋家以后可有福了!” 老宋头耷着脑袋吸着他那杆旱烟,隔了有老半天,才吭哧吭哧的说:“早先咋没听你说?” “早先我敢说吗?就老大家的那性子,要是早告诉了她,她一准憋着不生!我就等着呢,为了不给她们造假的机会,我谁也没说,憋了整整一年呢!”除了造假,她还有别的担心,“你得记着,这事儿听过就算了,千万别说给人家听。万一人家听了眼红咱们家,把百世善人抱走了呢?还得防着那些心肠歹毒的,知道抱走也没用,狠下心把人害了可咋办?” 不能说! 绝对不能说!! 烂在肚子里也不能说!!! 甭管信不信,老宋头满脸郑重的点了点头。 第002章 心里揣着事儿,老宋头比以往更加沉默了,除了隔三差五的秋收动员会外,他哪儿也不去,就一个人蹲在堂屋廊下闷声抽旱烟。 这副模样落在旁人眼里,只当他是因为得了个孙女心里不痛快。想想也是,老大老二虽然也有女儿,可他们起码都有传宗接代的儿子。再看看老三,结婚都两年多了,好不容易盼到媳妇儿怀上了,生下来一看,居然是个丫头片子! 宋家三兄弟都很担心,其中又以老三宋卫民为最,他最担心的还不是自顾自生闷气的老爹,而是徒然间就跟变了个人一样的老娘赵红英。 赵红英何止是变了个人,简直就跟鬼上身一般无二。要说先前袁弟来还怀着身子时,对她好是可以理解,可这会儿都生了,生的还是个丫头片子,再这么拿她当祖宗伺候着…… 就问你慌不慌!! 家里的细白面吃完了,赵红英就给她熬小米粥喝,也不怕费柴禾了,熬个小半日,都把米油熬出来了,稠稠的一大碗小米粥,喷香扑鼻。这还不算,临晚间还要给她煮一碗糖水鸡蛋,热乎乎的下了肚,一准儿能睡个好觉。 米粥也就算了,这一天一枚鸡蛋呀! 要知道,他们宋家三兄弟,都已经有大半年没吃上鸡蛋了,当然老宋头和赵红英也一样。这年头,鸡蛋是很金贵的,三个鸡蛋能换一斤盐,四个鸡蛋换一斤煤油,多的是舍不得吃鸡蛋拿鸡屁股当银行的人家。像老宋家这样,壮劳力多不愁饿肚子的,一年到头也吃不上一回鸡蛋。 见赵红英这般,连先前还有些不满的张秀禾都不敢吭声了,她总觉得婆婆这是疯了。早半个月前,她生下小儿子就断了鸡蛋,还能算是用完就丢。可这会儿叫啥事儿?怕不是真被刺激得疯了? 这么一想,她就老实了。 不怪她胆小,而是赵红英如今这状态实在是太渗人了。光是吃得精细还不算,自打袁弟来生下女儿后,不单每天都能吃到小米粥和鸡蛋,甚至都不用照顾刚出生的女儿,因为有赵红英在。 赵红英整个儿白日就搂着小孙女不放手,哪怕入了夜,也把人往自个儿房里抱。她还给小孙女起了个小名,叫喜宝。一天到晚的就听到她在那儿唤着“喜宝,奶奶疼你”,“喜宝,看看奶奶”,“喜宝,奶奶的心肝宝儿哟”…… 一天下来,赵红英能唤上个七八十遍,且唤的时候,那声儿就跟掺了蜜糖一样,甜腻的叫人忍不住浑身起鸡皮疙瘩。 旁人就不说了,反正张秀禾是怕了,她千叮咛万嘱咐,叫几个孩子没事儿千万别往奶奶跟前凑,就算真有事儿了,叫他们爹宋卫国去,反正一定要尽可能避得远点儿。 这般惶恐不安的过了十来日后,秋收到了。 说来也是真稀奇,他们生产大队今年的庄稼长势格外得好,熟得也比往年快了好几日。经年的老庄稼把式老早以前就说了,今年绝对是个大丰收年,就算交了公粮,剩下的粮食也足够他们吃一年的了。 老农民辛苦一整年图个啥?还不是指望地里那点子收成,好叫来年不必饿肚子。因此,他们早不早就开始眼巴巴的瞅着地里,盼星星盼月亮的终于给盼到了收获之日。 全生产队上下斗志昂扬,就连还没出月子的袁弟来也跟着忙秋收去了。不过,赵红英提前跟她那身为生产队大队长的娘家大侄儿打过招呼了,特地给她安排了个轻省的活计,不必下地收割,只需要待在坝上帮着将收获的粮食摊平晒干就成了。 这年头,能坐满月子的女人几乎没有,就说张秀禾好了,只比袁弟来早生产了半月,等她弟媳生孩子时不也跟着忙了一整夜吗?事实上她统共也就休息了那么十日左右,之后就该干嘛干嘛去了。所以,袁弟来过来忙秋收,没人觉得奇怪,倒是对于赵红英特地跟大队长打招呼一事,很是羡慕。 羡慕她能有个这么体贴的婆母。 这个时候,几乎全生产队都知晓袁弟来头胎生了个闺女,又有好些人亲眼见过赵红英见天的抱着小孙女,那喜欢的样子绝对不是假装出来的,再说也没必要假装呢,生产队上下哪个不知道她赵红英是重男轻女的偏心眼儿?只是,经了这事儿之后,大家伙都对赵红英改了看法,纷纷夸她有思想觉悟,顺便再度对袁弟来表示了羡慕。 袁弟来不咋爱说话,人家主动凑上去同她说话,她倒是会应两声,不过总得来说还是胆小怯弱的性子。既然婆婆叫人照顾她,她就老老实实的听从吩咐在坝上干活,虽然这是个轻省活儿,可那也是相对来说的,人家从地头用小推车将粮食拉到坝上,她要帮着卸下来,推得平平的,以确保将粮食晒干晒透。 正值酷暑,坝上是完全敞亮的,丁点儿遮盖都没有,这会儿日头也高,袁弟来原就身子骨弱,哪怕将养了许久,也没改变体质,她才刚生下孩子不到半个月,才干一会儿就觉得腰酸背疼的,忍不住停下来歇了口气。 远远的看到又一辆小推车过来了,拉车的不是别人,正是袁弟来娘家亲妈。虽然同属一个生产大队,可袁家跟宋家隔得老远,加上宋老太赵红英还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两家平日里少有来往。袁弟来倒是想跟娘家人亲近,可她之前不是怀着身子吗?之后也忙着坐月子,今个儿还是她头一回出门。 见娘家亲妈过来了,袁弟来忍着劳累跑上前帮忙。 今年的收成是真的好,好到粮食那是一车车的往坝上运,每一车都被堆得冒了尖,光是这么一车,就有大三百斤的粮食。一个人肯定是拉不动的,他们这儿是一人负责拉,后头还有一人推着,饶是这样,一趟下来也能叫人汗流浃背,衣裳就跟在水里浸过一样,湿哒哒的冷冰冰的,偏如今日头还大,头上被晒得晕晕乎乎的,身上还觉得冷,又是冷又是热又是累的,只能说秋收是真能去掉半条命。 “妈,你歇歇,我来吧。”袁弟来一面帮着卸粮食,一面劝她妈歇会儿。 其实也没啥好歇的,坝上无遮无拦的,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想歇也就是站着喘几口气,能稍微松快一些。就听她妈喘着粗气说:“你现在过得好了,听人说你生了个丫头片子,你婆婆都没骂你?还见天的给你煮小米粥,给你吃鸡蛋?唉,真是享福了,可怜你弟弟你侄子呀,别说小米粥鸡蛋了,能混个半饱就算不错了。还是老宋家日子过得好,真好。” 袁弟来听着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可她也不知晓咋回话,毕竟老宋家的日子哪怕在生产大队数得上号,能天天小米粥加鸡蛋的,也就只有她一人了。 帮着卸了粮食,袁弟来只能目送她妈推着车再度往地头赶,她自个儿则继续晒粮食。日头太大了,晒得她头晕眼花的,不过想想在地里头干活的人,她这活儿是真的轻省。 可不是轻省吗?等晚间归了家,老二媳妇儿忙着做晚饭,赵红英抱着喜宝过来叫袁弟来喂奶,张秀禾没见着人影,估计也是回屋奶孩子去了。至于老宋头父子四人累得是连拿筷子的力气都没了,匆匆扒拉了一口,回屋倒头就睡。 等袁弟来略慢一步回了屋,她男人早已呼声震天,睡得昏天暗地了。她只能咽下了憋了一天的话,默默的躺下合眼睡去。 秋收这几日,生产大队上下都忙得脚不沾地,结结实实的被累得蜕了好几层皮。也有人吃不消中暑了,可顶多就是在树荫底下略歇一会儿,稍微好点儿就继续下地干活了。 等地里头所有的粮食都收了上来,坝上也倒腾了好几次把粮食都晒干晒透了,直到粮食都入了仓,秋收才算是彻底结束了。 离交公粮还有好几日,而分粮食肯定要等交完公粮之后。所以这会儿人人都有空,甭管是想回家歇着,还是串门唠嗑,都没人管。一时间,生产大队上下都清闲得很,处处都见欢声笑语。 万万没想到,就在粮食入仓的第二天,刚过了正午,好多人都躺屋里歇午觉呢,只听平地炸响一记惊雷,吓得人能直接从床上摔下来,就觉得心口猛的一颤,半晌都回不过神来。大人也就算了,小孩子被吓得尿裤子的都有,更多的则是闭上眼睛扯开嗓门嗷嗷大哭着叫妈。 也有胆子大的人,站在屋门口探出头往外头看,一开始只有不断炸响的惊雷,没过多久,就是电闪雷鸣暴雨如瀑。动作稍慢一些,就被雨淋了个透心凉,躲在屋檐底下都不管用,只得赶紧往屋里头钻。再往屋外一看,外头已是连天的雨幕,稍远处就看不真切了。 老宋家的堂屋里,赵红英搂着个大红襁褓,一面不停的走动着,一面用她那掺了蜜般的声儿哄着:“喜宝乖,喜宝不怕,奶奶在。得亏咱们有喜宝,粮食都收上来了,不怕饿肚子了。” 第003章 同在堂屋里的宋家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完全没法理解为啥粮食都收上来这个事儿,能跟喜宝扯到一块儿呢?而唯一知道内情的老宋头,则是依着老样子蹲角落里抽旱烟,权当没听到老妻的话。 就在这时,老大宋卫国那屋传来一声尖锐的哭嚎声,紧接着就看到他家宋强捏着鼻子跑了出来,边跑边高声叫唤:“弟弟被打雷吓哭了!弟弟还拉屎粑粑了!” 赵红英一脸嫌弃的往旁边闪了闪:“你给我躲远点儿,别熏着喜宝。对了,叫你妈赶紧收拾收拾,该洗的洗,别弄得一屋子腌臜。”又低头瞅了瞅怀里的喜宝,见她只瞪着那双黑漆漆的眼眸子也不知道在看些啥,这才放下心来,柔声安慰着,“喜宝乖,喜宝好,奶奶最疼咱们家小喜宝了,看看你哥,胆子比耗子都小,窝囊废!” 不耐烦听里屋的动静,赵红英搂着喜宝走到老宋头跟前,冲着外头努了努嘴,问:“卫国他爹,咱们生产大队的粮食都收上来了吧?其他地儿呢?” 老宋头猛抽了两口旱烟,摇了摇头:“谁知道呢。” 一旁的宋卫国赶紧接了一句:“咱们这儿铁定没事,连地里的零碎都被半大小子拣干净了。我亲眼瞅着大表哥给粮仓落了锁,碗那么大的锁头,他还把钥匙揣怀里带走了。” “其他地儿呢?”赵红英再次问了一声。 宋卫国不大明白为啥他妈非要追问其他地儿,秋收这阵子所有人都在地里忙活,他一个壮劳力更是哪儿都跑不了,只能像老宋头那样摇摇头:“那就不知道了。”见他妈一脸的嫌弃,他又添了一句,“我记得其他生产队应该没咱们这儿熟得快,别怕是还在地里忙活吧?” 要还在地里头,只要不是倒霉的连下好几天雨,那还能保住不少。万一正好摊上坝子晒粮,就这么点时间,怕是抢不回多少,那才是最要命的。真要这样,保不准连公粮都交不上了。 这些事儿大家其实都想得到,庆幸他们生产队不曾遭难的同时,也忍不住心疼起来,说到底那可都是救命的粮食啊! 一时间,宋家里外除了雷声雨声,就只剩下宋卫国家那小儿子嗷嗷哭叫的声音。那孩子比喜宝早生了半个月,因为在娘胎里养得不错,倒也长得挺白胖的,就是模样不咋地,这都满月了还没长出头发来。赵红英偶然间瞧了一回,瘪了瘪嘴随口给他起了个小名,叫瘌毛头。 张秀禾:……那是你亲孙子!! 可惜,瘌毛头的爹妈都是老实头,尽管心里颇有怨言,嘴上却仍道挺好的。小名儿嘛,他们这一带的习惯就是贱名好养活,听听这个名字,多贱呢!再琢磨下喜宝这名字,由此可见赵红英这个当奶奶的,对亲孙子绝对是真爱。 事到如今,他们也只能这么自我安慰了,不然还能咋滴? 宋家四子分别名为卫国、卫党、卫民、卫军,除了老四卫军早几年当了兵,前头仨都留在了村里。到现在,卫国家两子两女,俩儿子也就是宋强和瘌毛头,俩闺女分别叫春丽、春梅。卫党家是一儿一女,儿子宋伟,女儿春芳。卫民家就一个喜宝,卫军还没成家。 赵红英一面小声的哄着喜宝睡觉,一面想着事儿,等喜宝闭上眼睛沉沉的睡去了,她才冲着大儿子吩咐:“卫国,等雨停了你出去打听打听,看看其他地儿咋样了,再问问城里会不会缺粮。” 这场暴雨来得突然,瞅着还不小,怕是附近一带都要遭殃。偏临近交公粮的时候,万一真的遭了灾,只怕到时候连公粮都交不上。赵红英不担心其他人家,她就心疼嫁到了城里的小闺女。要知道,乡下地头交的公粮那都是往城里送的,要是交不上,城里人就算手头上有粮本有粮票有钱,也未必能吃得上供应粮。 宋卫国答应了一声,表示记住了。 事实证明,赵红英的猜测一点儿也没错。其实,也不是附近一带粮食晚收了,而是他们生产队粮食提前成熟、提前收割、提前晒干,自然也就是提前入仓保存了下来。而生产队大队长赵建设又是个能耐人,在几乎所有人家都是泥墙稻草屋的情况下,唯独队里的粮仓是一年两修,不单地势最高,还在房前屋后都挖了沟渠,一直挖到了河边上,哪怕连着下个几天暴雨,粮仓里的粮食都是干的,半点儿不会受影响。 这场雨,足足下了大半天,到半夜里才停了。赵红英半夜里起身,听着外头没啥动静了,还道运气不坏,搂着喜宝美滋滋的睡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大队长赵建设立马召集人手,赶紧将粮食往城里送。夜长梦多啊,横竖公粮每年都要交,晚几日交,那仓里的粮食也不会下崽,还不如早交早了事,也好叫他彻底放下心来。 这回,倒不用所有人齐刷刷上阵了,每家每户都出五人,宋家是老宋头父子四人加上老二媳妇儿,毕竟只有她不用奶孩子。早早的出发,又因为人多力量大,一天之内就将所有的公粮交了上去,还得到了上头的表扬。 宋卫国没忘记他妈叮嘱的事儿,打听清楚后,晚间回来告诉她,情况比原先猜测的更加严重。 却说附近一带,尽管粮食是比他们大队晚熟了些,可其实也没晚几天,地里的粮食差不多都收割上来了,正在坝子上晒呢。谁知暴雨说来就来,坝上就留了两人看着,等其他人急吼吼的从地头赶过来,说啥都晚了。粮食直接被冲了个一干二净,留下一帮人在暴雨中抱头痛哭。 地里头倒是还剩了点儿,可就那么点儿连交公粮都不够,管啥用?而且,今年交不上公粮,那就得先欠着,来年接着补! 赵红英抱着喜宝坐在床沿上,从听了个开头就开始皱眉,等宋卫国说完了,她又吩咐:“你明个儿去问问建设,咱们队里啥时候分粮食?等分完了,你给你妹子送两袋去。” 他们生产队是肯定饿不着,顶多就是没精细粮食吃,单混个肚儿圆还是容易的。可城里就不同了,别看月月都有供应,可要是限粮了,就是凌晨两点去粮站门口排队,都未必能买到供应粮。 “好,我明个儿一早就去问。”宋卫国点头答应了,横竖生产队大队长赵建设就是他舅家的表哥,平日里也没少打交道,再说分粮嘛,迟早都要分的,就赵建设那性子,只怕巴不得早点儿分完早点儿了事。 还真别说,事儿就是这样的。宋卫国第二天在村里转悠了一圈,回来就告诉赵红英,等午饭后就开仓分粮。 说起来,粮食也分好几种,他们生产队有好些田地在半山腰上,不适合种麦子,只能种一些土豆红薯之类的粗粮。不过粗粮也有好处,那就是量多,五斤粗粮可以抵一斤细粮。依着工分来算,今年是四个工分换一斤细粮或者五斤粗粮。 话是这么说的,可这年头填饱肚子尚且不易,谁家愿意要细粮了?恨不得全都换成粗粮。 生产队大队长赵建设一早就统计好了交完公粮后的粮食总量,规定每人都是五份粗粮搭配一份细粮。当然,等分好粮食后,社员私底下再交换,他是不管的。偷偷卖粮食,那叫投机倒把,但以粮易粮却是完全被允许的。 分粮,永远是社员最高兴的时候。尤其他们今年大丰收,哪怕是工分少的人家,分到粮食也够一年吃的了。一想到接下来用不着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大家伙各个都是喜笑颜开的。 粮食都被晒得干透了,实打实的份量,所以即便份量很重,占的地方倒是不多。各家各户都不是头一回分粮食了,或是拿麻布袋子,或是背着细竹篓子,轮到谁家都是颠颠儿的上前核对,就算知晓肯定有自家的,也生怕慢人一步。 他们这儿每人的标准口粮是按照壮劳力、妇女、老人、孩子,各有不同。 宋家上下四个壮劳力四个妇女还有七个娃儿,本来就能分到不少粮食,算上粗粮那就更多了。只可惜不让全换粗粮,不过想想其他生产队,就没啥好抱怨的了。 有赵建设这个赵红英娘家侄儿在,宋家人才刚到粮仓不久,就被叫上前分粮食了。这明着给他们好处是不行,可给些方便却是没问题的。其他社员还在排队等着呢,他们已经肩挑手抬的往家里运粮食了。 瞅着堆了小半个屋子的粮食,宋家上下都高兴得很,尤其是赵红英,她只是跟着一道儿去分粮食了,家里壮劳力多,并不用她亲自上阵运粮食。因此,她早一步回到家,搂着喜宝就这么看着儿子儿媳把粮食摆放齐整。 “这些细粮该是够了……”赵红英低头盘算了一阵子,大概估摸着够吃了,又想这细粮换粗粮难,粗粮换细粮可不是容易得很吗?索性也不算了,真要是不够吃了再跟人换也来得及。 想到这里,她往喜宝脸上亲香了好几口,越瞧越高兴,笑得连牙豁子都露出来了:“奶奶的喜宝哟,快快长大。等出了牙,奶奶给做面疙瘩,咱们喜宝顿顿喝稠粥、吃包子饺子。” 宋家众人有点儿懵,赵红英听着没声儿了,扭头一看。好家伙,儿子儿媳都跟木头桩子一样杵在那里,她登时脸子一拉,没好气的嚷着:“卫国卫党卫民,你们仨明年给我好好干,多挣点儿工分,听见没!” 喷完儿子她还不歇气,又将炮口对准了儿媳,“还不赶紧做饭去!杵这儿当门神呢?给老三家的做个糖水蛋,可别给饿断了奶。” 第004章 老三家的,又是老三家的! 张秀禾一阵胸闷气短,要说之前她还能怪赵红英利用完了就丢开不管,可这种事儿搁在他们大队里也不算稀罕。现在的问题是,她和袁弟来都生了,她的是个大胖小子,袁弟来生了个黄毛丫头! 结果呢?结果呢! 这都叫什么事儿! 许是张秀禾一直傻站着没动弹,赵红英危险的眯了眯眼睛,刚要说什么,张秀禾猛的回过神来,扭头就往灶间冲去,转瞬就没了踪影。 其他人见状,当然是能跑多远就跑多远,生怕被受了牵连。唯独只有袁弟来,迟疑的立在堂屋里,不安的绞着手指,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 赵红英一贯看不上老三媳妇,要不是她家老三太没用,没本事长得还寒碜,都二十好几了还没讨到媳妇儿,她也不会看上袁弟来。 这袁弟来甭管怎么说,模样还是不赖的,就是身子骨太差,养了都两年了,还是身无二两肉。更别提当初相媳妇儿的时候,那可真的是一阵风就能刮跑。此外,老袁家的名声也不好,男的好吃懒做百无一用,女的更是生来一副受气媳妇儿样,说个说比蚊子还小声,叫人听着就来气。 “杵这儿干啥?多吃点儿多喝点儿,可别饿着我的喜宝。”赵红英皱着眉头瞪了袁弟来一眼,目光还在她那平坦的胸前停留了一瞬,心下忍不住叹气。 这要是喜宝是从老大媳妇肚子里出来的,她还用得着操这份心?咋就偏偏轮到老三媳妇儿呢?要不仔细养着,真怕冷不丁就给断了奶,叫她的喜宝白白跟着遭了罪。 …… 这日过后,宋卫国背了两袋子粗粮就往县里去了。晚间回来时,他告诉赵红英,妹子家里虽然还没断炊,可县里的粮店的确已经有两日没开门了。 城里人吃的是供应粮,每人每月都限量供应的,原本前两日就该供应这个月的新粮了,可谁知,粮食迟迟没收上来,县里的三家粮店齐刷刷关了门,去问了也不知道啥时候会有粮食。偏偏城里人极少有囤粮的习惯,再说就是想囤粮也没辙儿啊,谁叫每月的供应粮都是堪堪够吃的。 要是这一回宋卫国不去送粮食,他妹子家里估计都撑不过五日。 “妈你也不用太担心,听妹夫说,上头已经在申请调粮食了。国家不会不管咱们的,人多力量大,从别个地儿调一些过来,总能撑过去的。”宋卫国开口安慰着。 赵红英也知道这个理。说白了,她也是救急不救穷,这要是叫她养嫁出去的姑娘,那兴许还成,可叫她养姑爷一家子…… 做啥春秋大梦呢? 整整两袋子粗粮,勒紧裤腰带起码能吃上半个月,这要是半个月后粮食还没调运过来,估计城里得饿死一大片。不过,那就用不着她操心了,再说谁家还没几个亲戚呢? 仔细想想,还真是这个理,谁家都有几个亲戚。可惜,多半人家有的都是那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穷亲戚。 他们大队是隶属于红旗公社第七生产大队,因为土地还算肥沃,每年出产的粮食都不少,哪怕交了公粮,分得的粮食也能叫全家上下把日子捱过去。 可今年,不是情况特殊吗? 整个公社里,除了他们第七生产大队外,其余的生产队尽数遭了秧。有些动作慢的,反而还算幸运,起码地里头的粮食保住了,等暴雨过去后,仔细的将地头翻了一遍又一遍,粮食一点点的全部晒干晒透,多少也能留下一些来。倒霉的反而是勤快的大队,比颗粒无收更惨的就是,所有的粮食尽数被暴雨冲刷走,丁点儿都不曾留下。 这城里还能等调剂供应粮,乡下地头咋办?就算国家不可能不管他们,这几日咋办?去年的粮食早就没了,秋收前都是靠吃野菜喝稀粥勉强混个水饱的,那会儿起码还能看着地里的收成自我安慰,可现在呢? 借粮! 必须想法子借粮! 于是,唯一大丰收且保住了全部粮食的第七生产大队,就成了众人眼中的大肥肉。 一时间,他们这儿人来人往,好多五六年乃至十几年没见过面的亲戚,就这么急吼吼的过来拜访了。都不用问来意,傻子都知道是为了借粮。 “不借不借,我们家也没粮食!” “这是我们一家子上下一整年的口粮啊,要是借了你们,我们吃啥?吃西北风去啊?不借!” “你这是借粮?你这是借命!走走,再不走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你说啥?我没良心?我要是有良心,全家上下都得饿死!“…… 一幕幕借粮的情形不断的在他们大队里上演。 其实,若真的是近亲,哪个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亲人去死。可借粮这种事情,却是万万不能开口子。一旦起了头,借了东家,西家也想借,你十斤我八斤,任你有再多的粮食都不够借的。再有,既是借那啥时候还?总不能等来年秋收吧?真到了那份上,借出口粮的人家还能喘气? 所谓口粮,本就是用来糊口的。为了全家老小的性命,再自私又怎样?总比丢命来得强。 不过,宋家这头却格外得安静。 老宋家,其实是两户人家。多年以前,老宋头的老娘没了后,原本的宋家就从院子中间用一堵泥墙隔开,左边归了老宋头,右边则住着老宋头的弟弟宋二拐。 说来也是凑巧,老宋头和宋二拐是亲兄弟,而他们娶的媳妇儿则是一对姐妹花,不过是隔房的堂姐妹。老宋头的媳妇儿是赵红英,宋二拐的媳妇儿叫赵红霞,姐俩打小一道儿长大,因着家里就俩姑娘,加上性子相似,又嫁到了同一家,感情格外得深厚。 瞅着这两日外头的闹腾,赵红霞干脆利索的关了门户,旁人家爱咋咋地,反正她是不伺候的。 赵红英更能耐,她只自顾自的过日子,全然不怕有人上门借粮。对了,上一个胆敢来借粮的人,被她一手擀面棍一手杀猪刀,生生的追出去十里地,最后吓得摔到了苞谷地里,屁滚尿流的落荒而逃了。 正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赵家这对姐妹有多彪悍,所以宋家才格外得安静。这要是拼着挨顿打就能借到粮,咬咬牙也忍了,可事实却是挨了也是白挨,那谁还会去触霉头呢?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像赵家姐妹那般豁得出去,譬如老袁家。 第七生产大队里,最出名的是赵家,因为大队长就是他们家的。其次是娶了俩赵家女的宋家,再然后就是老袁家了。 比起以不好惹出名的赵、宋两家,老袁家出名的理由有点儿丢人。 面、怂、窝里横……总之就没一个好词儿。不过,搁这会儿,老袁家却仿佛一下子变得炙手可热了,一个两个的都眼巴巴的上门套近乎说好话,再不济也就是嗷嗷哭叫两声,了不起再往地上一趟,只要舍得丢开脸面,总能借到粮食的。 短短两日时间,队里其他人家为了保住自家的口粮,那是煞费苦心,好些都忍不住动了粗。独独老袁家,愣是因为舍不下颜面,把一年的口粮借了个七七八八。 没法子呀,不借不成啊,到底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啊! …… 在见到亲妈时,袁弟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明明上次秋收时瞧着还行,顶多也就是看着疲惫得很,精气神还是不错的,可秋收都结束了,也寻不出什么活儿了,怎么瞧着还不如之前呢? 袁弟来被唬住了,一脸惊吓的看着她妈,结结巴巴的开口:“妈、妈你咋了?” 原本,老宋家是不欢迎外人来的,毕竟眼下情况特殊。不过老袁家跟他们是一个生产队的,就算壮劳力少了点儿,可分得的粮食应该也是够吃的。既然不是来借粮的,赵红英觉得自己还是很好说话的,见就见呗。 于是,袁弟来见到了她亲妈,顺便被吓了个半死。 “弟来啊!”她亲妈未语先落泪,伸着那双形如鸡爪的手抓住了袁弟来的胳膊,声泪俱下的说,“妈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过不下去了。这回你一定要帮帮妈,求你了!” “咋了?到底咋了?”袁弟来还是很心疼她亲妈的,赶忙连声发问,就怕家里发生了什么惨事儿。 是挺惨的,说是惨绝人寰都不为过。 一家子一整年的口粮都被借走了,你说惨不惨?当然,也不是一丁点儿全无,可剩下的那一点,最多也就撑个一两月的,还不知道明个儿会不会再有人来借粮。 问出了缘由后,袁弟来傻眼了。 口粮都被借走了,那日子该怎么过?偏她亲妈已经哭了个死去活,弄得她想责怪都没了底气,生怕亲妈一时想不开做了糊涂事儿。再说了,这会上门借粮的肯定是亲戚,摊她头上她也不知道该咋拒绝。 “弟来,你就帮帮家里吧,我饿死了不打紧,可你弟弟你侄儿还没吃呢。”见女儿还在发呆,她索性挑明了话头,“跟你婆婆借点儿粮食啊,等其他人还咱家了,我立马还给她。” 袁弟来一脸的惨白,僵硬着身子摇了摇头。 “啥意思?你不肯借?你咋就那么狠心,看着你弟弟你侄儿被活生生的饿死啊!” 不忍心又能咋样,袁弟来哆嗦着嘴唇,好半天才挤出两句话:“婆婆不会答应的……她会打死我的……” 这都进门两年多了,她就是再傻那也看透她婆婆了。借粮这档子事儿,搁在旁人身上,兴许是要粮没有要命一条,可换成她婆婆赵红英,那绝对是借粮没门,你还得把小命搭上。 “你问都没问!” 面对亲妈的含泪控诉,袁弟来一个没忍住,嚎啕大哭起来:“她不会借粮的,不会的!”跟赵红英借粮有啥后果?你一张嘴,她就能抬手甩你一个大耳括子,要是再纠缠下去,她能直接操刀子上阵。还问啥?有啥好问的! “妈,我不敢啊,不敢问她……对不起,对不起!”袁弟来哭得难以自抑,可她是真的没办法,就算不提借粮,她也不敢跟赵红英说话。 最终,她只能挂着眼泪送走了亲妈。回到屋里,伏在床上却越想越伤心,越想越悲切。哪有当闺女的享福,亲妈亲弟亲侄儿却连口饭都吃不上,咋会有这种事儿呢? 等张秀禾依着吩咐端着糖水鸡蛋过来时,就看到袁弟来哭得气噎喉堵,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她懵了一下,可还是尽职尽责的提醒要趁早喝了糖水鸡蛋。好在袁弟来伤心归伤心,本质却还是个胆小怯弱的小女人,听到这话后,只拿手背抹了抹眼泪,颤颤巍巍的伸手接过大海碗,含着眼泪喝了起来。 香喷喷的鸡蛋里掺着甜津津的糖水,就这么顺着食道滑到了她的胃里,暖暖的,很舒服。 可一想到娘家人这会儿还在挨饿,袁弟来只觉得嘴里的糖水鸡蛋就瞬间失去了好滋味,她的眼泪更是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滴滴答答的往碗里落。偏她生得格外秀气,哭得又是一副梨花带雨、肝肠寸断的模样,更兼就这般了,她还是没有任何抗拒,只坚强又艰难的边落泪边往下咽。 没有甘甜,唯有苦涩。 张秀禾看得那叫一个目瞪口呆,要不是这碗糖水鸡蛋是她亲手煮好了并端过来的,还真以为袁弟来这是在喝耗子药呢,瞧这可怜样儿…… ——你不喝倒是给我喝啊!! 第005章 本来,只要袁弟来稍微有点脑子,这事儿也就揭过去了。可偏生她蠢到连掩饰都不会,去给喜宝喂奶时,连眼泪都没擦干,看得赵红英心里直冒火。 如今这年景,吃饱喝足都叫奢侈,像袁弟来这种天天吃细粮鸡蛋红糖的,只怕整个红旗公社都寻不出第二个来。换个人就该感恩戴德了,还整天一副受尽了委屈的样儿,咋个意思? 赵红英既想破口大骂,又怕把人吓得断了奶,正纠结着呢,隔壁赵红霞过来串门子,看她一脸的杀气,忙问:“咋了?有人来跟你借粮啊?” “来啊!看我不打断他的腿!”赵红英摆手叫袁弟来一边待着去,顺口回了一句,“你家呢?有人借粮不?” “没,白瞎了我特地把菜刀磨得蹭光瓦亮的。”赵红霞一脸的可惜,全然没注意到刚走出两步的袁弟来被她们姐俩这番话吓得面如土色,只自顾自乐呵呵的说,“你知道不?咱们队上这两天老热闹了!” 是挺热闹的,别看老宋家这头安静得很,可队上其他人家那是真的一天到晚都没个消停,每家每户都是鸡飞狗跳鬼哭狼嚎的。这么说吧,甭管是上门借粮的还是不愿出借的,所有人都使出了浑身解数,既拼演技又拼脸皮,简直就是拿生命在唱大戏。 为了照顾喜宝,赵红英自打秋收后就再没出过门,这会儿一听,倒也觉得挺有意思的,赶紧催她接着往下说。 “前头二秃子那老舅妈来借粮,他家婆媳仨都上了,把人挠了个满脸开花。要我说,该!前头得有十好几年没碰面吧?这会儿倒是蹦出来摆长辈的谱了,早干啥去了?傻子才会为了舅舅一家子饿死自家人!” “咱们那七叔公也是命不好,一把年纪了还叫人给赖上。他孙媳妇儿娘家真不像话,把自家孩子往人家院子里一丢就跑了,还说啥反正回去也是等死,就看他们家良心了。” 为了挣条活路,所有人都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偏粮食有限,救了别人,自家人就得饿死。只要想通了这一点,要做到铁石心肠其实一点儿也不难。 “对了,还有那老袁家!” “一帮子窝囊废,看有人上门借粮,老袁家的爷们都溜出去了,躲得老远,喊都喊不回。剩下老婆子和俩儿媳能顶啥用?一家两家的都上门借粮,只要有一个顶不住,粮食就保不下。我听人说,他们家已经没粮了,少说也借了二十家!” 听到这里,赵红英就忍不住呵呵了,这下她可算是明白袁弟来为啥会是那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了。不是没吃好喝好,也不是叫人挤兑了,而是娘家没粮了。 一个没忍住,赵红英就把这事儿说了出来,顺便她也想讨个主意。 “这还不容易!”赵红霞立马脱口而出。 “有啥好法子?赶紧说说!”一听有门,赵红英一叠声催促着,还不忘调整怀里的襁褓,好叫喜宝睡得舒服些。 赵红霞摆摆手:“不就是怕她断奶吗?了不起叫你家老大媳妇喂,谁还一定得吃亲妈的奶了?惯得她!” 可不是嘛,吃谁的奶不是吃?赵红英恍然大悟,怪只怪她先前急上头了,竟然没拐过这个弯儿来! 想通后,当天吃晚饭时,她就爆发了。 也怪袁弟来太能作,一碗香喷喷细挂面都摆在她面前了,她不光不吃,还一个劲儿的掉眼泪。见状,赵红英直接点了张秀禾的名儿:“老大家的,以后好吃的都给你,你来喂喜宝,干不干?” “干!!” 张秀禾好悬没直接跳起来,那头点得就跟鸡啄米一样,面上更是一脸的喜色,并且不等赵红英再开口,就一把抢过了细挂面,心下暗道,前头秋收那么累,咋就没让袁弟来累断奶呢?白瞎了那么多精细粮食。 生怕赵红英反悔,张秀禾抢到了面条后,立马拍着她那圆润厚实的胸脯,大声保证:“往后我先紧着喜宝喂,臭小子吃啥都行。” 饶是赵红英已经烦透了袁弟来,看到老大媳妇这般迅猛的举动,还是被噎了一下。不过,她很快就点了点头:“那你赶紧吃,吃饱了喂奶去。”看了一眼袁弟来,“老三家的,以后喂奶没你的事儿了,月子也不用坐了,干你的活儿去。” 顿了顿,又问张秀禾,“你自个儿做吃的能行不?要不叫老三家的帮你?” 张秀禾这会儿已经往嘴里塞了两筷子面条了,听了这话立马摆手:“不用,哪就那么金贵了,我自个儿能行。”自个儿做自个儿吃多好,煮面都能多下两根,再说就那点儿活,值当啥呢。 几句话工夫,喜宝的口粮就变了——袁弟来卸任,张秀禾上任。 当然,就算挂面被抢了,袁弟来依然不会挨饿,毕竟红薯稀饭和红薯饼还是管够的。 可吃饱并不等于吃好。粗粮拉嗓子,尤其是红薯饼,干巴巴的没啥味道,咬一口后得喝一大口稀饭才能勉强咽下去。不过,就如今这年景,家家户户都这么吃,他家好赖管饱,也就没啥好抱怨的了,毕竟就连赵红英吃的也是这些。可袁弟来却委屈极了,呆呆的看着跟前的饭桌,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落。 勉强捱过了晚饭时间,袁弟来直到回了房还没止住眼泪,等她男人进屋顺手关了门,她才悲悲戚戚的问:“卫民,你说妈这是咋了?” 宋卫民瞥了她一眼,瓮声瓮气的答着:“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还能把妈看穿了,我有那能耐?” 这话还真没说错,宋家兄妹五人里头,论蠢笨老三宋卫民绝对是当仁不让的第一名。 袁弟来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只觉得愈发悲凉了。先前,她以为赵红英对她好,是因为想叫她养好身子再怀一个。经过了晚饭那事儿,她算是彻底歇了这个想法,可她怎么也想不通,老太太咋就对喜宝那么好呢? “不就是个赔钱货吗?对她再好,不一样是替别人家养的?折腾啥啊?”怎么想也想不通,袁弟来索性不睡了,坐在床沿上委屈得直抹眼泪。 见状,宋卫民很是无奈的再度开口:“咋又哭上了?好就好呗,妈以前对菊花也很好啊!” 宋菊花就是赵红英的小闺女,长得好看嘴巴还甜,打小就特别招人喜欢。旁的不说,这宋卫民打小就没穿过一件新衣裳,可菊花却正好相反,她就从没穿过人家的旧衣裳。 脱了褂子躺在床上,宋卫民见他媳妇还在那儿哭,终于不耐烦了:“前两天妈不是还让大哥给菊花送了两袋子口粮吗?搁别人提一句借粮,腿都能给打折了,菊花呢?一句话没说,粮食就给送上门了。” 宋卫民觉得,他妈才不重男轻女呢,反正他活了二十多年,就没被重视过一天! 袁弟来更懵了,打小养成的三观遭受了严重的冲击,可到最后她也没能想通,只能哭着睡了。 打从这天起,袁弟来就跟精细粮食永别了,偏她身子骨弱,之前有好吃好喝的供着,奶水倒还算勉强够,一旦换了粗粮,没两日就断了奶,直接绝了她想把喜宝哄回来的想法。更叫她心寒的是,换了口粮的喜宝竟然没有半点儿不适,美滋滋的喝着张秀禾的奶,隔几天一看,居然还胖了一圈。 赵红英很满意,张秀禾也很高兴,她天天给自个儿开小灶,除了一天一碗糖水鸡蛋外,还能吃上细面条和小米粥,想吃多少都成,吃完了把嘴一抹顺便把碗筷给涮了,小日子过得别提多滋润了。 有回叫赵红英瞧见了,也只是笑眯眯的瞅着她,叫她多吃点,又问红糖还剩多少,听说不多了,赶紧把大儿子唤到跟前。 “改明个儿你再往城里跑一趟,叫菊花想法子多弄些红糖。对了,我记得菊花她小姑子是老师吧?正好,喜宝还没起大名,叫帮着想个好的。记着,别叫花啊春啊的,土得掉渣,要那种一听就很有文化的。” 说到名字时,赵红英一脸的嫌弃,全然忘了她另仨孙女分别叫做春丽、春梅、春芳,而她亲闺女就叫菊花。 好在她本人没这感觉,宋卫国一时间也没听出来,想着这两天刚好得空,他第二天一大清早就出门了,等下午回来后,塞给赵红英一个油纸包和一张小纸片。 油纸包里装的是红糖,份量虽然不多,可这玩意儿本就稀罕,能弄到就算不错了。赵红英接过油纸包就顺手塞给了张秀禾,横竖家里现在就她一人喝红糖水。 张秀禾颠颠儿的接了过来,心里盘算着回头还能叫强子喝两口红糖水。鸡蛋她是不敢分,就怕叫那心黑的撞见了同妈告状。 至于那小纸片…… 赵红英瞅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张秀禾好奇的凑近一看:“写的啥啊?” 宋言蹊。 这是宋菊花她小姑子给喜宝起的名儿,说是出自《史记》,原句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意为品行高洁者自会受人敬重。 然而,面对亲妈和媳妇疑问的眼神,宋卫国挠挠脑门:“说是叫宋言蹊,啥意思我给忘了。” 那你可真能耐! 看懂了亲妈眼里的意思,宋卫国赶紧缩着脑袋跑了,一出门就看到强子在院子里瞎蹦跶,顺手给了他一记脑瓜崩儿:“吵啥呢?出去玩!” 转念一想,喜宝都有大名了,瘌毛头比喜宝还大了半个月,也是时候起个像样的名字了。叫啥好呢?有了,大儿子叫宋强,小儿子就叫宋刚好了。 强子、刚子,一听就知道是亲哥俩! 第006章 这场粮食危机,直到半个月后才得到了缓解。不是他们第七生产大队愿意借粮,而是上面终于拨来了救济粮。 救济粮一到,城里供应粮危机立马解决了,而红旗公社这边也得了一部分救济粮。粮食肯定不能白给,只当是公社出面替社员向上面暂时借的,等来娘情况好转后,再慢慢如数归还。 消息一出,不说其他生产队了,他们第七大队也都松了一口气。等救济粮一到,就再没人上门借粮了,这下总算可以安生过日子了。 就在救济粮到的那一日中午,赵红霞兴冲冲的从外头归来,直奔隔壁家。刚一进院门就听她高声嚷嚷道:“姐,建设他被上头领导表扬了,听说还给发了个簇新的搪瓷缸子,走,咱们去瞧瞧!” 院子里,张秀禾刚涮了碗筷,正打算去给喜宝喂奶,就先听赵红霞嚷了这么一声,她听了脚步先唤了声婶儿,回灶间搁好碗筷,这才走进了堂屋。 堂屋里,赵红英正搂着喜宝跟赵红霞说话。张秀禾进屋接过喜宝,笑着对赵红英说:“妈,你跟婶儿出去转转呗。喜宝有我看着,你还不放心?” 赵红英确实没啥好不放心的,张秀禾生养了四个儿女,各个都敦实得很,就说只比喜宝早出生半个月的瘌毛头,瞧着都有两个喜宝那么大,可见有多壮了。想着自己是有段日子没出门了,出去走走,松松筋骨也好。 “那喜宝交给你了,我一会儿就回来。” 张秀禾“嗯”的应了一声,目送婆婆和婶儿出了门,抱着喜宝就往自个儿那屋走去。恰好这时,袁弟来从她那屋出来,低着头快步的走出了院子。 老宋家是五间大瓦房,最正中的是堂屋,两边各两间屋子,东面住的是老俩口并老大俩口子,西面则叫老二、老三他们住了。许是听见了推门声儿,她隔壁的老二媳妇王萍开了小半扇窗户,往院子里瞧,刚好看到袁弟来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 “她就这么走了?”王萍一脸的不敢置信,她这会儿怀里还搂着小女儿春芳,见她大嫂冲她招手,索性抱着女儿就往东屋去了。 妯娌俩进了东屋,虚掩上门,张秀禾冲着墙边的大床说:“你把芳芳搁床上去。” 东屋的床上已经有三个孩子了,分别是张秀禾的俩闺女春丽、春梅,还有小儿子瘌毛头。不过,真正睡着的只有春梅一人,瘌毛头正蹬着两条光溜溜的小腿,呜哩哇啦的哭着。一旁的春丽则拿了把大蒲扇给弟妹扇风,倒是自个儿头上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子。 春丽今年五岁了,兴许是女孩子的缘故,她倒是比她哥强子更懂事,打小就带着妹妹一道儿玩。不过,到底年岁摆在这儿,对于这个刚出生一个月的弟弟,她就没辙儿了。看到她妈进屋,她忙说:“妈,毛头咋老哭?是不是又饿了。” “你瞅他屁股湿不湿。”张秀禾边说边挨着床沿坐了下来。 一旁的王萍把女儿放在了侄女身旁,听了这话,顺手就把瘌毛头捞到了怀里,扯开尿片瞅了一眼:“没尿,大概是饿了。”又嗔怪的道,“丽丽才多大,你也真舍得。躺下躺下,这大中午的,好好歇会儿。” 宋春丽摇了摇头,她看了看打着小呼噜半点儿没受影响的亲妹和堂妹,又瞅了一眼被二婶抱在怀里还哭个不停的弟弟,手脚并用的蹭到了她妈身后,伸长脖子去看她妈喂喜宝。 因为喜宝已经叫张秀禾喂了好几天了,宋春丽当然认识她,不单认识,她还挺喜欢的:“喜宝比毛头乖,比毛头好看。” “所以你妈眼里就只剩喜宝了。”王萍其实很不理解,扭头看她大嫂,“你说你帮着喂奶也就算了,咋还帮着带呢?她是没奶,又不是没手!” “喜宝多讨人喜欢,大不了,我就当多生了个闺女呗。”张秀禾的目光落在了美滋滋吮着奶的喜宝面上,低头亲香了一口,“有人犯傻我可不傻。” 王萍想想也对,边哄瘌毛头边说:“你说她是不是看不出来妈稀罕喜宝啊?” “那就不是傻,是瞎了。”张秀禾调整了下姿势,好叫喜宝吃得舒服些,随口回道,“我看她是惦记着娘家那点儿破事呢。” “不是说救济粮下来了吗?”王萍有点儿纳闷,不过她对老袁家的事儿并不感兴趣,只问,“妈跟婶儿干啥去了?我刚在屋里就听到啥搪瓷缸子?” 张秀禾就把刚才那事儿说了出来,说完后瞅着喜宝像是吃饱了,赶紧抱着她起身在屋里走了走,又叫她把奶嗝打出来,这才哄她睡了。 等喜宝睡着了,她才抱过瘌毛头喂起了奶。似乎是饿到了,瘌毛头吃得很凶,没一会儿就吃光了,舒舒服服的打了个嗝,小脑袋一歪,直接睡过去了。 得了,孩子都哄睡了,唯一没睡的春丽又是个乖的。也是到了这会儿,张秀禾和王萍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俩人各自的大儿子又不知跑哪儿野去了。不过,男孩本就淘气,六七岁又是猫嫌狗厌的年纪,横竖附近也没啥河沟,不用担心小孩偷摸着下水,因为很快就丢开这事儿,拿了针线开始缝补衣裳。 这年头啥都缺,衣服裤子那都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好在她俩的手艺都不错,哪怕是打补丁,看着也不是很丑。她俩一面做着活儿,一面低声闲聊着,间或瞅一眼睡得喷香的孩子,倒也能打发时间。 …… 这会儿的赵家可热闹得很。 赵家跟宋家一样,几房兄弟都是挨着住的。不同的是,虽然长辈都已过世,可赵红英跟她哥感情很好,赵红霞却自打父母故去后就不再跟兄弟来往,又因为她们姐俩走得近,每次回娘家,都是直接往赵红英她哥那院子去的。 赵红英她哥名叫赵满仓,十来年闹灾荒时他媳妇没捱过去,他也没再娶,就守着唯一的儿子过日子。好在他儿子争气,年纪轻轻就当上了生产队大队长,家里的日子当然过得不差,也算是老来享福了。 这不,今个儿一大清早,赵建设就去红旗公社那头开会了,中午回家时带来了一个搪瓷缸子。 等赵家姐俩过来时,就看到赵满仓双手捧着个锃光瓦亮的白底蓝边的搪瓷缸子,上头印着几个工农兵,还有“劳动最光荣”这五个大字。 看到两个妹妹,赵满仓二话不说就把手里的搪瓷缸子给她俩瞧,一脸喜色的跟她们说儿子被领导表扬的事儿。 亲侄儿被表扬了,赵红英当然高兴得很:“这回建设可给咱们生产队长脸了。” 一旁的赵红霞也连连点头附和。 赵满仓都笑得合不拢嘴了,好在他还记得儿子叮嘱的话,临了改了口:“建设说,那是咱们队里所有人的功劳,不能都算在他头上。”不过到底跟前这俩是他妹子,一个没忍住,他又说,“全公社就建设一人得了奖励,我这心里高兴啊!” 确实应该高兴,整个红旗公社十一个大队,只有他们第七大队全额上交了公粮,还提前了两三天。其他的生产队,别说交公粮了,还得手心向上跟国家借粮食吃,虽说迟早都要还的,可就现在这情况来看,啥时候能还上,还真不好说。 两下一对比,可不是愈发显得赵建设这个大队长能耐了吗? 这档口,队上其他社员也过来了,他们是来问问,救济粮那事儿是不是真的。 赵建设明确的告诉他们,救济粮是下来了,不过肯定不是一年的量,最多也就解决下短期内的粮食问题,接下来该咋办还得听上头的意见。 对于社员来说,这已经算是好消息了,起码短时间里,应该没人再来借粮了,他们总算能过安生日子了。 正高兴着呢,外头忽的跑进来一人,满脸焦急的挤到人群前头,大声的问赵建设:“队长,那咱们生产队的救济粮呢?人家都有,咋咱们没有?” 这一席话出口,所有人都愣住了。还是赵建设反应快,叱道:“瞎说啥?咱们队上今年大丰收,要啥救济粮?” 其实按理说,救济粮既然是分到了红旗公社,就该所有生产队平分。可真正操作起来肯定不是这样的,毕竟生产队土地有贫瘠有肥沃的,产量不同,再说社员的数量也不同,咋可能平均分配呢?再说,第七生产队今年可没遭灾,公社那头就是觉得赵建设这个大队长有能耐,这才又是表彰又是奖励的。 谁知,竟然有人跑来要救济粮? 略定了定神,赵建设沉下脸来:“袁婶儿,我看在你年岁大的份上,叫你一声婶儿。我可记得清清楚楚,前头开仓分粮时,你家得了不少粮食。这一个月都没到,就都吃完了?那你就不用等救济粮了,再多都不够你们家祸害的!” 来人不是旁人,就是袁弟来那个娘家亲妈。她原就长了一副长年忍饥挨饿的模样,这会儿被赵建设当众训斥了一通,脸色更难看了,好半天才颤抖着嘴唇开口:“队长,我家是真没粮食了,没了……” “那可不干我的事儿,分粮是按工分按人口算的,每个人都盖了手印的。”赵建设目光冰冷的看着她,虽然他只是个生产队的队长,可想要在气势上压倒一个老婆子实在是太容易了,好在他也没打算深究,只冲着社员们高声说着,“这粮食都分到自家手里了,想咋吃就咋吃,要是有人打算把一年的粮食在一个月里头都吃光,我就算是大队长,那也管不了。” 在场的其他社员一阵哄笑,盖住了袁婆子的辩解声。 同在一个大队上,谁还不知道谁。老袁家的那点儿破事,一早就传开了。也有那好心的提醒她,其他生产队不都得了救济粮吗?那也该把借的粮食还了吧? 这话,袁婆子倒是听进去了,再说她也明白不能跟赵建设这个生产队大队长对着干,讨到了主意后,立马赔礼道歉,转身就出去讨粮食了。 目睹着这一切的赵家姐俩却只一脸不屑,赵红英直接撂下话:“她要是能把粮食讨回来,我跟她姓!” 赵红霞也笑嘻嘻的跟着说:“她要能讨回来,当初就不会借出去了。” 之前赵建设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救济粮是有,可数量铁定不多,怕是跟城里人那样给一个月的口粮,就这还是往好了说的。等救济粮吃完以后咋办,搁这会儿真没人知道。所以,袁婆子注定是白忙活一场。 等赵建设打发走其他社员后,走到赵红英跟前,从胸前小兜里掏出了一张对折起来的纸:“姑,卫军又寄钱来了,你明个儿有空不,我陪你去趟城里。” 赵红英眼前一亮,宋卫军是她家老四,也是她最最中意的儿子。其实说白了,她压根就不是重男轻女,只是偏心眼儿,在她心目中,老四宋卫军最好,其次是她闺女宋菊花。当然,这已经是过去式了,现在她的心肝儿是喜宝。 说起来,她之所以那么喜欢宋卫军,还不是因为这是她儿女里头,最聪明最能耐,也是最孝顺的一个。 两年前,宋卫军报名入伍,之后每个月他都会往家里寄钱。搁其他人身上是留一半寄一半,可宋卫军并不是这样的。因为军队里啥都包了,他都是每个月一发津贴就都寄来,自个儿一分钱都不留。 还有一点,他特地点明了每次取钱都必须他妈在场,其他人就算是得了汇款单,也一定提不到钱。 这孝子不稀罕,可孝顺成这样的,反正赵建设这辈子就只见过那么一个。又因为常替他姑写信,有次他就忍不住在信里问,将来要是娶媳妇儿,钱还给亲妈? 收到信的宋卫军,还真就在回信里提了一句。 ——媳妇儿能拿着我的钱跟人跑了,亲妈能不? 赵建设没话可说,只能认输。 正想着事儿呢,赵建设就听他姑说:“有空有空,我叫老大家的帮我看着喜宝,明个儿去城里买几两肉回来给她吃。” 对了,以往每回赵红英去城里取钱,都会去瞧瞧她闺女菊花,顺便叫菊花想法子弄点票来,好买点儿东西带回家。有时是几两肉,有时是几块糖,当然不是给儿媳妇儿吃的,而是给俩孙子的。不过,打从这个月起就可以改改了,喜宝还小吃不得,那就都给张秀禾吃,她好了,喜宝才能好。 对于他姑这种毫不掩饰的偏心眼儿行为,哪怕赵建设早已有了心理准备,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他还不知道宋家最近发生的事儿,就纳闷咋他姑突然改性子了,居然把好吃的给儿媳妇儿?再一想,那钱是宋卫军给亲妈的,咋花都没他的事儿,横竖也不会给他花。 这么一想,赵建设心里就舒坦多了,跟他姑约好了时间,明个儿一早就出发去城里。 第007章 第二天一早,赵红英就跟着她大侄儿赵建设往县城去了。 他们红旗公社离县城还是有段距离了,搁旁人那是只能靠两条腿,好在赵建设有一辆自行车。 别说他们队上了,就是整个公社里,有自行车的也没几个。这年头,自行车那绝对是大件,先不说价格,单是想要弄到一张自行车票,就费老鼻子劲儿了。 赵建设的自行车是一辆大红旗,红旗牌重型自行车,既稳当又能负重。为了能买到一辆,他攒了好几年的钱,还四处找人帮忙找自行车票,数不清托了多少人情,总算在今年年初入了手。对这个大家伙,赵建设只差没当祖宗伺候了,每骑一回都要拿毛巾里里外外都擦一遍,谁来借都不答应,也就他姑赵红英了,这个真没法拒绝,因为他爹会揍他。 不光要借车,还得出人出力把他姑送到县城里,再给捎回来,每月一趟,都快成习惯了。 好在有自行车就是方便,到县城时,也就八点刚过,俩人就到了邮局,掏出汇款单提钱。 自打两年前宋卫军入伍后,每个月都会往家里寄钱。久而久之,不止负责接送的赵建设习惯了,连邮局的工作人员都跟他们混熟了。等收了汇款单,兑好钱后,那人还特地提醒了一句:“这回是三十二块五,你点点。” 之前,赵红英和赵建设只顾着拿单子,都没细看,得了提醒才发现汇款单上不是原先的二十七块五,而是三十二块五。 “卫军升职了?”赵建设先反应了过来。这工资也好,津贴也罢,全都是严格按照国家标准来发放的,该几级就是几级,全国各地所有单位都是一个样儿的。 整整多了五块钱啊,这是涨了一级工资,也代表宋卫军升职了。 赵红英喜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儿,仔细把钱点好拿手帕包好,揣到怀里收了起来。 从邮局出来后,赵建设带上他姑就直接往百货大楼去了。 百货大楼离邮局很近,就在同一条街,因此他们很快就到了百货大楼,熟门熟路的走上二楼,在靠西面的卖布柜台上找到了正在忙活的宋菊花。 “妈!”宋菊花一看到亲妈,立马笑着叫了一声,还是赵红英让她赶紧做事,有话等下说。 宋菊花应了一声,收了跟前顾客的布票和钱,开始扯布。 作为县城里唯一的一个百货大楼,从外头看倒是挺好的,可其实里头卖的东西并不多。像宋菊花所在的卖布柜台,看着是有三个大台面,可却是包括了布匹、被面、衣裤等等,种类花色都非常少。然而即使这样,想买东西除了要有钱外,还得有布票。 这会儿柜台前就一个顾客,是个跟赵红英年纪差不多的老太太,交了布票和钱后,眼巴巴的等着,直到宋菊花利索的扯了一小段布,折叠好交给她。 可怜巴巴的一小段布,却不是宋菊花弄错了,而是那老太太拿来的布票上头,写的就是伍市寸,上头还印着“为人民服务”。 哪怕不是头一回看到这种情形了,赵红英还是没忍住在心里暗道,就这么点儿布头能干啥,买回家包饺子吗? 这时,宋菊花记好了账,抬头笑看着她妈:“这个月的肉票我还没用,我小姑子前个儿还给了我两张糖票,算着妈你也该来找我了,这两天一直揣兜里呢。对了,要布吗?” 买布的老太太临走前羡慕的看了赵红英一眼,虽然是乡下人的打扮,可架不住人家有个好闺女呢。 赵红英似乎也感觉到了,挺了挺胸:“都要。你哥涨了津贴,以后就是每个月三十二块五了。” “四哥打小就最能耐。”宋菊花边说边掏口袋,把肉票和糖票都给了赵红英,又弯腰从柜台底下翻出了一包东西来,“这是‘处理布’,还有一件‘处理男用汗衫’。” 宋菊花冲着她妈眨了眨眼睛,这所谓的处理货其实很多都称不上是残次品,譬如说那件处理的男用汗衫,仅仅是外包装有所破损,里头则是完好的。这种汗衫是需要专门的汗衫背心票的,不过处理品就不同了,不要票,价钱还便宜。 有这么个卖布的闺女,赵红英压根就不用担心没衣裳穿。可因为节俭惯了,她平常还是不太舍得花钱,能省则省嘛。不过,现在情况不同了,她有喜宝了。 赵红英一面从怀里掏出手帕,一面不忘叮嘱女儿:“你帮我攒点儿棉花票,越多越好。” “成,是要给强子做新棉袄吧?”提起娘家大侄儿,宋菊花还怪想他的。她两年前才结婚的,之前在娘家时,常帮大嫂二嫂带孩子,跟强子感情最好,毕竟相处时间长,再说强子还是老宋家的长孙。 可惜,虽然一贯自诩是赵红英贴心小棉袄,这回宋菊花却完全没猜到点子上。 打开手帕拿了钱,赵红英一脸不以为然的说:“强子穿啥新棉袄,旧年的又不是不能穿了,缝缝补补的,我看还能穿个三两年的。” 宋菊花去接钱的手顿住了。 就听赵红英又说:“你有空回队上瞅瞅,你侄女喜宝长得可好了,你见了一定喜欢。对了,棉花那事儿你放在心上啊,记得多攒些,我想过了,喜宝还差一块褥子、一条厚被、一条薄被,还得给她做两身新棉衣,好换着穿。对了,棉鞋也不能缺,再做一顶小棉帽,上头给她缀两朵花儿,喜宝戴上一定好看!” “好了,事儿你记着点,我走了。”赵红英拿上东西揣好票证,她还惦记着买肉买糖,说完就走了。一旁当壁画的赵建设赶紧跟上。 他们倒是来去匆匆,却留下了一脸懵逼的宋菊花。 宋菊花想不明白,不就是一个月没见面吗?咋亲妈徒然间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说变就变呢?你要变,倒是提前打个招呼呢。等等,想起前些日子她大哥特地跑家里讨名字的事儿,她觉得自己大概真相了。 其实说白了,也不是她有多聪明,真就能通过只言片语猜到真相。而是从小到大,她都深刻的贯彻了一个原则。 亲妈说的永远都是对的!! 从小,赵红英就告诉她,地里刨食没出息,又苦又累,关键还得看天吃饭。要想过上好日子,就得好好读书,又因为小学毕业的人太多了,最起码也得念到初中毕业。红旗公社没有初中,她就跟着四哥宋卫军一起到县城里念的初中。为了能跟四哥同班,她在小学时还跳了一级。 至于前头那仨,倒不是赵红英偏心,而是那仨蠢到小学一年级就开始往家里背红灯笼。每半年两盏,稳定得叫赵红英都懒得训他们了。这还得亏小学就两门课,要是课程一多,那估计红灯笼就更多了。 再后来,等她初中毕业了,赵红英又频频告诫她,说人家的时候,千万不能光看外表,得注重内在。女人长得美多半是娇气不干活的,男人长得俊那基本上就是个废物蛋子了。当然,也有可能跟她前头那仨哥似的,又丑又笨还没出息。 被成功洗脑了的宋菊花,最后嫁了个城里人。她男人是机关里的小办事员,除了个头矮点儿长得丑点儿,其他都好。她公公是纺织厂的领导,婆婆则是同一个厂的妇女主任,她男人还有个妹子,高中毕业后留校在初中部当了老师,前些日子已经开始说人家了,怕是最晚年底也该嫁人了。 宋菊花不知道她妈这是抽的什么风,不过从小到大的经历告诉她,听妈的准没错。既然亲妈喜欢,那她就跟着一道儿喜欢呗。这么一想,她就淡定了。 不过,还有个比较头疼的事儿,她一般很难抽出空来。公婆都还没退休,她男人就更别说了,小办事员还不是给人跑腿的?就算以后的前途无量,这档口还得老实上班。她自个儿虽然不是很忙,可问题在于,家里还有俩小混蛋呢。 对了,她是在三哥宋卫民结婚后,才嫁到了城里。不过,比起到现在只有一个闺女的宋卫民,她结婚不到两个月就怀了身子,第二年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儿子。 她有俩儿子,本人嘴巴甜会做人,手脚还勤快。虽说这卖布的工作是公公帮找的,可她干得一直不错,跟其他老拿乔得罪顾客的营业员不同,她永远都是笑眯眯的,年初还得了个优秀奖。加上娘家那头饥荒时还会送粮食来,她坐月子时吃的鸡蛋也是她妈送来的,公婆和小姑子都高看了她一眼,小日子过得相当不赖。 至于赵红英为啥会无缘无故的喜欢喜宝,说真的,她妈又不是头一回不讲道理了,不稀奇。 …… 这天,赵红英从城里买回了三两肉和十块硬水果糖。搁在以前,那肯定是给俩孙子吃的,这回就不一定了。 不对,是一定不会给强子和大伟了。 水果糖被她藏起来了,这玩意儿难得,等喜宝稍微大点儿就可以吃了。三两肉则被她剁吧剁吧的包了饺子,晚饭时,其他人都是照例红薯稀饭配干饼子,唯独张秀禾面前搁了一大碗猪肉白菜馅儿的饺子。 张秀禾:…… 就先不吐槽这不年不节的吃啥饺子,光是这猪肉白菜馅儿,那是连过年都未必能吃上的。也就是这会儿天气太热了,不然赵红英也不会一顿都给煮了。她是想着,反正放到明个儿也坏了,不如一气都叫张秀禾吃的,然后赶紧喂奶去。 尽管内心无比惶恐,张秀禾还是美滋滋的吃了起来。她倒是想省下来给儿子吃,问题是赵红英看着呢!! 那就只能全都自个儿吃了。 一大碗饺子下肚,张秀禾吃得有点儿撑。正好赵红英催促她去喂喜宝,她就顺势往屋里去了,没管那一桌的狼藉。 其实这年头洗碗筷还挺容易的,因为没油水啊,菜也少,就几个盛稀饭的碗,那也是吃得干干净净的,打了井水冲洗几遍后,沥干放到五斗橱里就成了。 这活儿以前都是张秀禾干的,打从她进门起就是,可如今却是轮到袁弟来了。 袁弟来抬头看了一眼大嫂那屋,她知道这会儿大嫂一定给喜宝喂奶,想着宋家这边富裕到能买肉吃饺子,可她娘家今晚还不知道能不能吃上一碗稀饭。这么想着,她下意识的往娘家方向望了望,心里揪着疼。 王萍从堂屋出来时,就看到袁弟来神情微怔的看向西边那头,她略一想,就猜到是咋回事了。 她走过去说:“别操心你娘家了,他们饿不死。” 被王萍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袁弟来好悬没把碗给砸了。这一幕吓到了王萍,她赶紧过来帮着收拾:“你倒是悠着点儿呢,摔了碗,妈她又得骂人了。算了算了,你歇着吧,我来。” 袁弟来松了手,只是面上的神情还是有些怔怔的。 见状,王萍又说:“我刚才说的是真的,没骗你。你也不想想,我骗你有啥好处?”她边洗碗筷边告诉袁弟来,袁家那头有粮食了,当然不是借出去的那些要回来了,会上门寻死腻活都要借粮食的人,你根本就别指望能如数归还。事实上,袁家的粮食都是救济粮。 ——来自于袁家另外四个女儿。 那袁婆子是一气生了五个闺女后,才得了俩儿子。当初,为了求个儿子,她真的是啥法子都用了,给五个闺女起的名字,就很好的说明了她的最终梦想。 袁招弟、袁求弟、袁再求、袁跪求,以及袁弟来。 这袁弟来在招来弟弟方面倒是能耐得很,继她之后,袁婆子终于有儿子了,还是俩。可在报答娘家方面,她就太不给力了。她那四个姐姐,之前是真没法子,只因她们嫁得都不远,全在红旗公社里头,所以那场秋收后的暴雨,也害得她们各自的夫家断了炊。 好在,前几日救济粮发下来了,家里总算又有吃的了,袁家那四个女儿完全没商量过,就这么齐刷刷的拿了夫家的救命粮食送到了娘家。 “啥时候的事儿?我咋不知道?”袁弟来呆住了。 王萍洗完了最后一个碗,拿在手里甩了甩:“就今个儿啊,哦,你在屋里躺了一天,没出门对吧?” 昨个儿正午,袁弟来往娘家跑了一趟,偏她身子骨弱,哪怕生完喜宝后吃了不少好东西,仍旧没养回来。这么跑了一下午,回头就有些中暑了,所以今个儿她一天没出门,也难怪啥都不知道了。 看袁弟来点了点头,王萍叹了口气:“你那四个姐姐也真豁得出去,连家里的救命粮食都敢拿,接下来的日子该咋过啊?我猜,一准是偷拿的,回去怕是得挨打了。” 公社这头,被自家男人打的女人多得简直都数不清,不过一般人也就是气狠了来一下,真把人打伤打死这种事儿,倒从没发生过。可那也得分情况,救济粮的数目本来就不多,分到各家头上就更少了,一旦事发后,绝对是一场家庭大战。 王萍猜的不错,袁弟来那四个姐姐全都是偷拿了家里的粮食,回头就挨揍了,不过揍得倒还不算太厉害,因为各家都巴望着能找回粮食,早一刻就多点希望,当然顾不上打人。 至于粮食去哪儿了,不用说都能猜到,因此当天晚上,就有人跑来他们第七生产大队问情况。 关键时刻就看出团结来了,哪怕这事儿在他们这儿都传开了,毕竟农闲时分,谁家来了人,周遭的邻里还能看不到?再说袁家四姐妹都是在这里长大的,大家都认识。 然而,没人说出真相来,全都一问三不知。 这老袁家在他们队里是属于常年惹人笑话的,可凭良心说,他们家的为人并不坏,即便两个爷们好吃懒做了一些,那压榨的也是亲妈和亲姐,最多再加上媳妇,跟外人没啥关系。再一个,社员们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顾忌的,袁弟来嫁给了宋家老三,而宋家那老婆子赵红英却是大队长的亲姑。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所有人齐齐的选择了装聋作哑。 袁家四姐妹的夫家人只能失望而归,这无凭无证的,他们最多只能说自家媳妇偷粮食,旁的要是闹过了,万一赵建设告到公社去,他们一样吃不了兜着走。尤其赵建设最近还是公社的名人,开罪不起。 除非,他们各自的媳妇儿愿意开口承认是把粮食给了娘家…… 这后头的事儿,王萍还不知道,所以她只安慰袁弟来,老袁家的人肯定饿不死,因为袁弟来那四个姐姐太狠了,每家的救济粮本来可以撑个近一月的,她们拿来了大半。现在的情况是,只要袁家别再犯傻借粮,起码三个月里不用担心吃食问题了。 袁弟来立在院子里发呆,等王萍把碗筷拿进屋放好后,走出来一看—— 好家伙,又哭上了。 王萍还想问咋的了,就听袁弟来抽抽搭搭说:“我、我不配当袁家的女儿,对不起我妈、我弟……” “别介!那是你几个姐姐婆家废物,换成是你,妈能把你娘家亲妈、你那俩弟弟,一块儿都给灭了!!”其他人偷粮食那叫拼死救娘家人,换作袁弟来,那就是死也要拉着娘家人一块儿下地狱。 生怕自己一席话说得袁弟来生了熊心豹子胆,王萍赶紧描补。好在袁弟来是真没那个胆子,只抹着眼泪回屋去了。 留下王萍反手就给了自己俩嘴巴子,叫她嘴贱! 第008章 显然,袁弟来是没这个胆子跟婆婆对着干的,她最终也只能怀揣着对娘家的满满愧疚,哭着回屋去了。 她倒是走了,王萍却被吓了个半死,生怕这人一时犯浑干了傻事。干了傻事也就算了,这要是自己被牵累了……那也只能怨自己太嘴欠!! 王萍越想越不安,索性起了个大早,抢了生火做饭的活儿,横竖这活儿以前都是张秀禾干的,就算论资排辈也该轮到自己了。只要一直把袁弟来跟粮食隔离,就算她真想不开,也一准办不成。 袁弟来很懵,不过在短暂的愣神后,她就无所谓了。有人抢着替她干活还不好?她匆忙吃了早饭,趁着没人留意,就急忙忙的出门回娘家了。 是没人留意她,大家伙都忙着呢。别看秋收是结束了,这不还有秋种吗?哪怕收成比不上春耕秋收那一茬,可总好过于啥都不干任凭田地荒着吧?秋收已经过了,也休息了好几日了,秋种自是被提上了日程。好在,秋种没那么忙活,也不需要所有人都出工,每家每户出几个劳力就成,因为是算工分的,没人会拒绝。 宋家这边,老宋头带着仨儿子吃过早饭就出门了。张秀禾自个儿四个亲生儿女,还要照顾喜宝,吃完饭就甩手回了屋。王萍赶紧将这摊子事儿揽了过去,一副怕人跟她抢的模样。袁弟来当然没跟她抢,趁人不备就遛了。唯一注意到这番情形的,也就只有赵红英了,可她惦记着一夜没见的喜宝,权当自个儿啥都不知道,只转身往大儿子那屋去了。 在这之前,赵红英担心袁弟来没有带孩子的经验,生怕喜宝遭罪,就亲自带在身边照顾着。可这前些日子喜宝的口粮换了人,张秀禾生养了四个孩子,当然不缺经验,又因为吃了昨个儿那顿猪肉白菜大饺子,她索性主动请缨,喜宝晚上也交给她,万一饿了也好顺手喂着。 赵红英深觉有理,只道张秀禾有良心,没白费了她的大饺子。不过这么一来,她想看喜宝,就得去老大那屋了。 说来好笑,张秀禾也是完全没想到自己会对这个小丫头那么上心。最早,她还是存了点儿小心思的,冲着精细粮食才愿意帮着喂奶。结果,这相处时间一长,就忍不住稀罕上了,越照顾越精心,越付出越上心。谁叫人心都是肉长的呢?反正她现在是真的把喜宝放在心尖尖上疼,有一刻没瞧见都心慌,对比之下,倒是显得瘌毛头才像是抱来的那个。 今早起床那会儿,她男人宋卫国都忍不住说她对喜宝太好了,回头等断奶了,看她咋办。 张秀禾想了想,总不能因着还没发生的事儿,先愁上了吧?再说了,瞅瞅亲生的几个孩子——大儿子强子见天的不着家,要不是每天一到饭点就出现,还道他给人家当儿子去了,偏每天都把衣服弄得忒脏,能洗出一盆泥水来,好几次气得她恨不得把人拖过来就是一顿揍;两个女儿倒挺好的,都是乖巧懂事的性子,可再怎么样,年岁摆在这里,仍是需要她多费心照看,顶多不惹事,却也真帮不了太多的忙;最小的瘌毛头就烦多了,见天的哭闹,不然就是吃得多拉得多,尤其他有个坏毛病,一尿裤子就哭,得给他立马换上干净的,半点儿都忍不了,可一换上干净的,没一会儿就又拉了,有次足足换了三块尿片,才总算是干净了。 无论怎么看,张秀禾还是觉得俩闺女和小丫头喜宝最遭人疼,至于俩臭小子,就跟来讨债似的。这么一想,她索性不去想以后的事儿了,说不准喜宝吃了她的奶,就跟她亲呢。 这不早饭过后,赵红英来这屋瞧,见她把喜宝照顾得妥妥当当的,看她的目光也添了一份赞许。等过会儿再来时,手里拿了几块料子。 “这是昨天去城里买的。之前我不是给喜宝做了两件小衣裳吗?正好,这料子也挺透气的,我又给她做了两条开裆裤,剩下的给你了,你看着是给毛头,还是给强子,都成。” 赵红英没说昨个儿还买了件男式汗衫,那是她打算给自家老头子穿的。她可不像那些个光疼儿子不疼男人的妇道人家,老头子苦了大半辈子,就没穿过几次新衣,儿子就不同了,不到三十,这辈子还长着呢。 把剩下的几尺料子给了张秀禾,赵红英顺势接过了喜宝:“来,叫奶奶抱抱。哎哟喜宝真好看,瞧这眼睛多亮啊,看什么呢?看这边,奶奶在哟。” 喜宝还太小了,眼珠子虽然是滴溜溜的转着,其实压根就没在看人,偏就算这样,赵红英还是稀罕得很,高高兴兴的给她换了尿片,穿上了之前就做好的短袖上衣,还是白底碎花的,愈发显得肌肤胜雪,再套上昨个儿晚上她连夜做的开裆裤,瞅着竟不像是个农村娃儿了,洋气得很。 一旁的张秀禾趁婆婆在,赶紧先把瘌毛头给收拾干净了。这即便是有带孩子的经验,一气照顾那么多孩子还是很吃力的,好在三个大的基本上不用她操心,尤其是强子,恨不得离她越远越好,一天到晚都不着家。 想到这里,张秀禾就开口跟赵红英说:“妈,我是想着,要不也别等明年了,今年就把强子送到公社小学去?他也七岁了,可以送了吧?” “成。”赵红英搂着喜宝稀罕个没完,一听只是这种小事儿,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下来。其实,他们这儿上小学都挺晚的,多半都是八、九岁才去的,不过这也不要紧,她只道,“不行就叫建设去跟人说说,总会有法子的。” 张秀禾本来还有些没底,听了这话立马放心了,横竖就没她婆婆干不成的事儿,正好也叫强子有正事儿干,省得见天的上蹿下跳没个正行。老二家的大伟也是,不过这得先跟王萍商量商量,她把事儿记在了心上,决定晚些时候把人叫到屋里说话。 这天稍晚些时候,王萍听她说了上学这事儿,立马就点头答应了:“好啊,大伟也就比强子小了一岁,一道儿上学有伴不说,万一被人欺负了,也好有个帮手。” 听了这话,张秀禾心里想,那俩小子不欺负人就不错了,咋可能被欺负呢?不过她也没说啥,就随口问最近有啥新鲜事儿不。 说来也无奈,自打接手了喜宝后,张秀禾是真的分身乏术了,哪怕她可以不用管仨大的,这两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还是叫她忙得脚不沾地,光是每日里洗尿片就已经很费事了。幸好,其他类似于生火做饭洗碗,以及喂鸡这种事儿,都叫王萍揽了去。 王萍笑着说:“新鲜事儿?有,当然有!” 瞧着她那促狭的样子,张秀禾心下一动,已经猜到了七八分。果然…… “老袁家也是真不要脸,死活不承认啊,逼得人家没辙儿,索性就跑来找大队长了。” 张秀禾倒是知道袁家四姐妹偷拿家里口粮接济娘家的事儿,可她并不知道后续,这会儿听王萍说起,忙急急的问她:“咋样?哪家先忍不住了?” “老大家啊,就是那个……袁招弟,嫁到第三生产队的那个。” 略一想,张秀禾就知道她说的是谁了:“就是嫁给三队梁寡妇儿子的?啧啧,他们家精穷精穷的。” 虽然这年头谁家也不富裕,可差别还是有的。像她们口中的梁家,就是属于真正穷得叮当响的那种。没娶媳妇之前,梁家就是寡母带着独子过活,日子还凑合。娶了媳妇后,光是彩礼就掏空了家底,等生了孩子更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年年都是勒紧裤腰带熬日子的。今年又发生了这种祸事,要不是救济粮来得及时,他们一家子怕是早就饿死了。 想到梁家那种情况,妯娌俩对视一眼,都不由的有些唏嘘。张秀禾尤其想不通:“我记得袁招弟生了仨闺女一儿子吧?不管婆婆和男人的死活,她连亲生孩子都不顾了?” “谁知道呢,你看袁弟来,不也一样不管喜宝吗?哟,我瞧瞧,咱们喜宝长得多好看啊,她凭啥不喜欢啊?”王萍也想不通,这重男轻女是没啥,她也觉得将来养老要靠儿子,可女儿也是亲生的,咋就能狠心到不闻不问呢? “她脑子进水了!”张秀禾已经完全被喜宝虏获了,一方面她是不希望袁弟来跟她抢,可另一方面看到袁弟来那么不在乎喜宝,她又生气得很,只搂过喜宝,“她不疼,我疼!” “也是,就当白捡个闺女呗。”王萍说起来就一脸的羡慕,要是她也跟袁弟来前后脚怀孕就好了,反正她是愿意帮着喂帮着照顾的,可惜她运气不好。 张秀禾听出了她话里的艳羡,得意的一扬头:“那是,我跟喜宝有缘呢。你看你看,喜宝长得多好呢,就是因为吃了我的奶,才越来越好看的。” 王萍被噎住了,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床头那边安安静静玩着翻花绳的春丽春梅小姐俩:“喏,那才是你亲闺女。” “她俩长相随爹。”张秀禾干脆利索的甩锅,丝毫没有感到良心痛。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王萍还能咋样? “算了,咱们还是继续说老袁家吧。”想着大嫂一贯对自己不错,王萍到底还是没忍心揭穿她,只继续刚才的话题,“梁家不是来找大队长了吗?也没说要粮食,就是质问他,为啥不给老袁家发粮食。” 赵建设简直就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这年头但凡跟粮食扯上关系的,就没小事。他之前挺庆幸的,结果麻烦就上门了。亏得梁家还算讲道理,看了按过手印的分粮单子后,也没继续歪缠下去。 张秀禾听得稀罕,忍不住问:“难不成就这么算了?那回头吃啥?” “咋能算了?他们跟咱们队上的人打听,问为啥老袁家领导粮食去哪儿了,人家见事情都这样了,就说了借粮的事儿。”王萍砸吧砸嘴,说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梁家就问了,既然是借粮,那救济粮下来了咋还不还?后来干脆也不问其他人了,就跑到老袁家,堵着门逼问到底谁家借了粮。” “啥意思?这是想帮着要粮?” “可不是?我上午去瞧了,梁家老老小小都堵在门口,袁婆子一开始不肯说,她不是最爱面子嘛?生怕坏了亲戚情分,哭得那叫一个惨哟,都快给她女婿跪下了。可后来她就没法子了,梁家人不走啊,反正回去也是死路一条,就赖在她家了。逼得没法子,她只能去要粮食。” 说是去要粮食,其实就是带个路。袁婆子要脸,到了亲戚家门口,她就捂着脸直哭,说什么都不愿撕破脸。可她女婿不管,老娘儿女都快饿得走不动道儿了,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就这么闯进去逼要粮食。不肯还也不要紧,咱们一家老小就搁这儿住下了,直到把借去的粮食吃回来为止。 到了这份上,袁婆子已经无力回天了。她那些亲戚不恨梁家,就只指着她骂。可怜她当初是因为不想撕破脸才借的粮食,结果到最后还是闹翻了,人家非但没觉得她好,反而更恨她了。 就这么一家一家的要粮食,等梁家掐算着够数了,袁家另外三个女婿家也得了消息赶了过来…… 妯娌俩一个说得起劲儿,一个听得热闹,正这么着,外头传来了赵红英的叫骂声。 “跟你说了多少回了,别掺合你娘家那点儿破事!这是最后一次,再有下次,直接给我滚回娘家去,我老宋家还不伺候了!” 是赵红英和袁弟来回来了。事儿也不难猜,肯定是袁弟来又回娘家去了,被逮了个正着不说,还挨了一通骂。可惜,躲在屋里的妯娌俩完全不同情她,只侧耳倾听院子里的动静,暗自偷笑不已。 反正粮食已经要回来了,袁家又饿不死,就连几个女婿家里也都没事儿了,那还担心个啥?你说跟亲戚都撕破脸了?横竖之前关系也一般般,闹翻了也没啥大不了的。 然而,别人都能想通的事儿,袁弟来却想不通。她就跟她娘家亲妈一个性子,越想越伤心,回屋又是一通哭,偏因为顾忌婆婆不敢再回娘家,伤心外加担心,她只蔫蔫儿的,干啥都提不起劲儿来。 赵红英瞅着她这副样子就来气,正好想起张秀禾托她的事儿,回屋问了问,得知王萍也希望大伟跟着一道儿去念书,她索性转身出了门,径直去寻她娘家侄儿赵建设了。 等吃晚饭时,赵红英当众宣布了两件事儿。 第一件事儿就是俩孩子念书,宋强和宋伟论年岁都不够,不过有赵建设在,这点儿小问题不算啥。等下个月公社小学秋季开学后,就可以去了。 还有个事儿。 “我叫建设给老三媳妇寻了个地里的活儿,多少能赚点工分,也省得老想些有的没的!” 赵红英一锤定音,袁弟来目瞪口呆。 又过了几天,上头传来消息,又有一批救济粮到了,最迟半个月,就能分到红旗公社。听说,这次调拨来的粮食数量更多,基本上熬到明年开春是没问题的。至于再往后该咋办,那就是明年该操心的了,起码这场粮食危机总算是过去了。 就在这时,老宋家屋后那两棵十多年都没动静的歪脖子树竟然结果了。 第009章 说起老宋家屋后的歪脖子树,那时间可就长了。说是十几年,其实未必确切,就拿宋家长子宋卫国来说,反正自打他记事起,屋后就有一排树。小时候他还期待着树上结果,可惜从来没盼到过。后来,他爷奶相继过世后,家里一分为二,就连屋后的那排树也是跟二叔一家一半的。 再后来,他娶了媳妇儿生了儿女,这天傍晚,他儿子宋强突然跑到跟前告诉他,屋后的老树长出了果子来。 刚吃完饭的宋家众人都凑到屋后来看热闹,结出果实的有两棵树,据赵红英所说,那是两棵橙子树,可惜因为之前从没结过果子,早先都没人信她的话。得亏她威信重,没人信也没人敢跟她正面硬怼。 这会儿,仔细瞧了瞧两棵树,见上头的果子虽然还没成熟,可瞅着数量却不少,赵红英乐得眉开眼笑的,倒不是稀罕这点儿果子,而是想着老天爷果然疼她,一点儿也没骗她,喜宝来了家里的日子好过了不说,连屋后多年没啥动静的老树都结果了。就算果子本身不值当啥,可这年月啥东西都缺,多一种吃食换换口味也好。 比起家里大人们的感概和惊讶,几个小孩子的想法就简单多了,无非就是想吃而已。 孩子里头年岁最大的强子,前两天就已经知道自己九月里要去上学的事儿,深知好日子没几天的他最近别提有多闹腾了,这会儿更是缠着他爸,非闹着要摘果子吃。 宋卫国抬头瞅了眼挂在枝头青涩的果子,还没吃到嘴里就感觉到了一股子酸意,低头在强子脑袋上呼噜了一把,没好气的说:“吃啥吃,还没熟呢!” 强子不乐意了:“那等它熟了,我还不得上学去了?” “那也不能吃青果子!”宋卫国警告的瞪了他一眼,又回头看了看那两棵歪脖子树,到现在,他还有些不大相信老树结果这事儿。 这时,赵红英发话了:“把强子、大伟给我看牢了,不准叫他们上树摘果子。谁敢胡闹我就打断……他爹的腿!” 宋卫国和宋卫党听得心里拔凉拔凉的,没等他俩开口,就听赵红英又道:“去问问队上谁家养了狗,替我讨一条来。省得到时候果子熟了惹来了不开眼的贼儿。记得,只要土狗,吃得少长得凶,叫起来也够吓人。到时候往屋后一撂,看哪个不要命的敢来!” 亲妈都这么说了,他们还能咋样?宋卫国先点了点头,还想问仔细点,就见亲妈转身回前头去了,看样子应该是往自个儿那屋去的。 赵红英是去看喜宝的,几个月大的小婴儿本来就是一天一个样儿,感觉稍微疏忽了点儿,就一下子长大了。又因着这些日子都是张秀禾在带孩子,她只见天的往她那屋里钻,搂上喜宝就是一阵心肝宝儿。 喜宝已经快两个月大了,因为养得精细,完全不像队上其他孩子那样黑乎乎臭烘烘的。她的皮肤白皙得很,脸上身上连胳膊上都是一团团的软肉,尤其两条小胳膊,跟白莲藕真没啥区别了,赵红英还特地往她的小手腕上绑了条祝福的红绳,盼着她平安长大。 “唉,搁以前怎么说也得给喜宝弄个小银镯、木牌牌啥的,这年头就不成了。”赵红英颇有些失落,却是不单是那些祈福用品被打上了封建迷信的标签,像洗三满月百日之类的,也不允许大办,当然自家小聚是无所谓的,却不能邀请亲朋好友,这叫啥事儿! 一旁的张秀禾劝着:“弄点儿好吃好喝的,不比这些实惠?等到过年,喜宝就能吃其他东西了。” “也是,我得想法子多弄点儿喜宝能吃的来。”赵红英一想,到过年喜宝也才半岁,能吃的东西太少了。就是来年,估摸着也就像小米粥、鸡蛋黄之类的能入口了。鸡蛋家里倒是有的,别人家舍不得吃,都囤起来去供销社换盐,老宋家自打去年起,所有的鸡蛋都叫俩儿媳妇儿分了吃。到明年,倒是可以都留着给喜宝。可惜上头有规定,每家每户最多只能养三只鸡,要是能养多点儿,不光能自家吃,还能捎到城里去卖呢。 当然,这也仅仅是想想而已,自家吃无所谓,买卖可是犯了大忌讳的。 赵红英正盘算着,怀里的喜宝忽的“咿咿呀呀”的叫了起来,她不禁跟着一笑:“咋了?喜宝也想赶紧长大,吃好东西?好好,奶奶叫你大伯他们努力干活赚工分,叫你四叔在部队里好好训练赚津贴,叫你小姑多攒些副食品票……好不好?喜宝你啥都不用管,乖乖吃奶快快长大。” 小孩子长得再快,那也没老宋家屋后歪脖子树上的果实长得快。 明明之前瞧着还全是青涩,没过几天再一看,不单长大了一圈,数量也更多了,就连颜色都开始由青转黄了。大人们还不算太激动,小孩子们却是完全受不起诱惑。强子和大伟这几天哪里都不去,见天的守在树下,倒是不用担心被外人惦记了。就连几个小姑娘,就是春丽、春梅和春芳,她们仨都忍不住趴在靠屋后的窗上眼巴巴的瞧着,尤其是才两岁的春梅,好几次都忍不住拿手放在嘴里,哈喇子吧嗒吧嗒的留下来,弄得春丽老帮她擦口水,擦得下巴都泛红了。 其实说白了,还不是因为物资短缺,小孩子才会馋成那样吗?要说起来,红旗公社靠南边还有做大山,离他们第七生产队当然远得很,可大人们要去一趟也不算难。问题是,前些年大炼钢铁时,砍了太多太多的树,连果树都没能幸免于难。再说了,山上的东西那也属于国家的,作为社员是万万不能挖社会主义的墙脚。 所以,可不就苦了小孩子们? 等又一个月后,眼瞅着有一两枚早熟的果子看起来像是成熟了,赵红英叫人上去摘下来,洗干净切成小块,叫家里人都尝尝。 强子第一个张嘴,然后“嗷”的一声跳起来,龇牙咧嘴的样子就跟吃了屎一样。不过,兴许屎的味道都比这个好,因为这橙子太酸太酸太酸了…… 再酸也舍不得丢掉!强子只抽着腮帮子,一小口一小口的吮着,哪怕酸得他眼睛鼻子全挤到一块儿了,仍然不肯放弃。看他吃成那样,他妈张秀禾都没敢下嘴,愣了一下后,把自个儿手里的一小块也塞给了强子。 两棵橙子树今年结出的果子是真不少,味道吧,一开始那真是惨不忍睹,不过又捱了一段日子后,酸味淡了很多,哪怕仍旧不甜,那总归是能入口了。关键是,数量太多了,而且卖相也好得很。 一句话,光看它的外表,绝对想象不出它有多难吃。 赵红英尝过一次后,就彻底放弃了,哪怕橙子能放挺久的,她也不打算留着。反正喜宝又不能吃,再说哪怕能吃好了,她也舍不得叫喜宝吃这么酸不溜丢的东西。吃块糖不好吗?起码能甜甜嘴。 不过,等真把果子摘下来后,赵红英还是认真的分了起来。给菊花送一篮子去,她大哥赵满仓也不能忘了,隔壁小叔子家也要分点,再有就是已经看好的有狗的那户人家,意思一下送几个总是要的。 可怜宋卫国,他先是被亲妈指挥着上树挑已经熟了的橙子摘下来,又被要求往县城里菊花家去一趟,还有说好了抱狗的那户人家。好在他舅家和叔家离得近,用不着他去,可就算这样他也仍旧被亲妈使唤得团团转。 当然,哪怕去掉打算送人的这些,剩下的还有不少,更别提屋后树上还有不少尚未成熟的,绝对够家里的孩子祸霍的。 挑卖相最好的拎了一篮子,赵红英亲自往赵满仓家里跑了一趟。这果子好不好吃是一回事儿,关键这代表着她惦记亲哥。正好,赵满仓还真就吃这套,一看到亲妹子拎了一篮子黄橙橙的果子过来,立马就开始回忆当年。 话说多年前,他们这一带闹了很严重的饥荒,所有人都在熬日子,别说粗粮了,那是连树根、观音土都忍不住吃下肚的年代。 “……那时候日子过得真苦啊!咱们老赵家,原本有八房人,几十口人,现在你再看看,我和你姑,还有你红霞堂姑,再就只剩下隔壁你栓子叔和贵子叔了。”一提起往事,赵满仓就红了眼睛,拿手在儿子赵建设肩上重重的拍着,“你姑人好啊,自个儿去啃那树根,把半碗粥给我喝了。要不是那半碗粥,我能活下来?还能有你这个小兔崽子?建设啊,你要对你姑好啊,你要知道记着这份恩情啊!” 赵建设他老爹是真正的打小干苦力啊,那巴掌啊,一下就能把他拍矮一截,几下之后,他只觉得自个儿的心肺都快要被拍出来了:“嗯嗯,我记着呢,记得!” “你小子要是敢忘了,我一定打死你!” “忘不了忘不了……”赵建设被拍得都没脾气了,连声讨饶,好半天才从老爹的魔爪下成功逃生,完了他还得把他姑送回去,明明两家相隔不远,他得骑着他那大红旗把他姑送回家去。这造的什么孽啊! 相对于赵满仓的感激涕零,隔壁家显然要淡定多了,毕竟两家就隔了一堵墙,屋后那头更是一目了然的。赵红霞老早就知道赵红英家的橙子树结果一事,刚开始她还盯着自家的果树看,可看得眼睛都酸了,也没看到有丁点儿结果的迹象。 对于赵红霞的失望,赵红英丝毫不以为然,这要是谁家老树都能结果,还怎么显出老天爷疼她呢?百世善人的奶奶啊,那可不是一般二般的人能当得了的。 又两天后,一只娇憨可爱的小奶狗被宋卫国抱了回来。 第010章 就这样,小奶狗在老宋家安家落户了。 赵红英过来瞅了一眼,本打算叫强子帮着照顾的,可他和大伟上个月就一道儿去上学了,想了想,干脆就丢给了春丽姐妹几个。春丽得了这活儿,高兴得很,她还给小狗起了个名字,叫小黄。 见家里的孩子都有事儿干了,赵红英难得大方一回,吃晚饭时宣布,只要几个小的听话不惹事儿,家里剩下的果子就都分给他们吃。当然喽,要是有人敢瞎胡闹,啥都别想吃,吃个屁! 连威胁带利诱的,小孩子们就没不老实的。这下,除了还在襁褓里的瘌毛头和喜宝外,老宋家所有人都有事儿干了,家里立马变得井井有条了。 而其中,又以张秀禾最忙活。 这也是没法子,出去赚工分总有收工的时候,干家务活那也有结束的时候,上学也会放学,照顾小狗就更不用说了,本身就是以玩闹成分居多的。唯一只有张秀禾,一天到晚,就连夜里睡觉都得起来几趟。 她本人并不觉得有什么,这些年来她都已经习惯了,尤其相对之前而言,她从照顾五个孩子,变成了现在只需要看着俩,还觉得松快了不少。再一个,瘌毛头虽然不大好带,可喜宝却是当真乖巧得很,加上她天天鸡蛋面条小米粥的,日子过得别提有多舒坦了。 可她男人不这么想。 宋卫国想起他媳妇儿好像自打嫁给他以后,就一直在不停的忙活。怀孩子、生孩子、奶孩子、带孩子,春耕秋收还要下地赚工分,平时也得忙活家务,当真就是一年到头没个闲下来的时候。好不容易前头几个大了,又来了个难伺候的瘌毛头,可好歹那是亲生的,都生下来了,总不能不管吧?结果,还来了个喜宝。 喜宝天生一副讨人喜欢的模样,凭良心说,宋卫国挺疼这个侄女的。可再疼也不能叫他媳妇儿受那么大罪吧?小孩子本来就难带,尤其是这种刚出生不久的。别的就不说了,光是夜里起来喂奶就够折腾的了,白日里还得抽空洗衣服洗尿布,简直就是把他媳妇儿当老牛使唤。 一想到张秀禾一天到晚都是连轴转的,可老三俩口子却是一下工就歇着啥都不干,这到底是谁家的孩子?宋卫国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干脆找了个机会,把老三给堵了,誓要问个清楚明白。 “卫民。”没给老三发问的机会,宋卫国开门见山的说,“我说,你们俩口子到底是咋想的?真就把喜宝丢下不管了?到底是谁的闺女来着?” 宋卫民被问得愣住了,好一会儿才支支吾吾的说:“这、这不是妈说的……” “对,妈说的,叫我媳妇儿帮着喂孩子。可妈她没说,把喜宝给我们家当闺女吧?你自个儿说说看,从孩子生下来到今天,你俩干过啥?” 严格来说,喜宝刚出生那会儿,还是袁弟来喂的奶,可赵红英担心她没带孩子的经验,所以除了喂奶那会儿,旁的时候都是由赵红英带着的,就连晚上也是跟着老俩口睡的。后来,张秀禾接了喂孩子的活儿,顺手也把旁的事儿一并接过去了。从那以后老三俩口子就轻松了,啥事儿都不管,连孩子都没来看过一眼。 宋卫国真的很想问问老三,有你这么当爹的吗? 被问到了眼前,宋卫民也是有点儿懵,他是真不知道带孩子有多辛苦,身为家里的老三,前头哥哥后有弟妹,他又早早的被亲妈打上了蠢笨的戳,所以家里人对他的要求一贯都是老实待着没惹事儿。因此,哪怕下头有弟妹,他也没亲自照顾过。想着,养孩子还不容易?他当时就保证道:“大哥你放心,回头我就叫弟来把喜宝抱回来。就是吧……我怕妈不放心。” 说到这里,兄弟俩都沉默了。 赵红英为啥那么疼爱喜宝,宋家只怕除了老宋头外,没人知道真相。反正他俩是肯定不知道的,就是觉得纳闷,又因为亲妈太能耐,俩人不约而同的跳过这个话题,单说喜宝这事儿。 宋卫国说:“谁天生就会带孩子?不会带还不能学吗?敢情你俩往后都不打算生孩子了?还是说,生了继续丢给你嫂子养?” 就算宋卫民他再傻,这会儿也听出话里的讥讽味儿了,忙不迭摇了摇头:“咋可能呢?我看,还是把喜宝抱回来我们养吧,横竖就是个丫头片子,养着养着,不就会了吗?” 话是这么说的,可这话推脱的意味太明显了,宋卫国当时就没好气了:“别搞得好像是我非要把喜宝赶出来一样。那是你女儿,本来就该你们俩口子养着她。再说了,不会带孩子,还能不会洗尿布?啥事儿都不管,撂开手自个儿歇着去了,这算啥?管生不管养?那你们干脆别生!” “我……对不起了,大哥。”宋卫民没想到他都愿意把喜宝抱回来了,还能被堵成这样,憋了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干脆认怂了。 宋卫国想想也不能把他给逼死,只最后说了一句话:“不是当大哥的说你,你媳妇儿成天该惦记的不惦记,不该惦记的老惦记,你也该管管了吧?” “好,都听大哥的。”宋卫民被说得面红耳赤,终于彻底服了软。 …… 这厢,宋卫民去找他媳妇儿了,那厢,宋卫国觉得自己总算干了件能耐事儿,心下得意得很,转身回屋就找张秀禾显摆去了。 屋里,张秀禾刚给毛头喂完奶,正抱着他在屋里不停的走动着,这孩子就这点不好,吃饱了就非要人抱着到处走,一放下就扯着嗓门嗷嗷大哭,比他几个哥哥姐姐难带多了。 结果,这边刚哄得差不多了,她就听了她男人复述的话,好悬没原地爆炸。 把毛头往宋卫国怀里一塞,张秀禾冲着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你啥意思?我自打嫁了你,家里家外都是我操持的,还给你生了四个孩子,哪里对不住你了?好不容易过了两天好日子,你就上赶着来拆台?就这么见不得我好?” 宋卫国被训得灰头土脸,偏他怀里的毛头本来都已经快被哄好了,听到这一通骂,立马“嗷”的一嗓子,哭了个惊天动地。等他手忙脚乱的哄好毛头,再抬眼看去,刚才还张牙舞爪跟个母老虎似的媳妇儿,这会儿已经坐在床沿上哭开了。 “我容易吗?四个孩子都是我一人带的,光是尿布我洗了多少?我不求你帮忙,上工也累得很,可你干嘛非得跟我对着干呢?妈叫我喂喜宝,天天叫我吃好吃的,我这辈子也就这俩月舒坦了,你偏就……” “我这不是、不是怕你太累吗?”宋卫国急了,他要是那种不知道心疼媳妇儿的人,干嘛特地去跟老三说那些?不过照这会儿的情况看来,还不如不说呢。 “我不管!要是回头妈不叫我喂喜宝了,我就回娘家去!你自个儿带瘌毛头吧!”张秀禾说着,伸手就将躺在床头的喜宝搂在了怀里,“你看着办。” 喜宝还在睡梦中,屋里那么大的动静也没能惊醒她,仍旧睡得喷香。长长的眼睫毛盖在脸上,粉色的小嘴微微开合着,小拳头原本是放在耳朵边上的,这会儿被张秀禾拿下来搁在身前。似乎是感觉到自个儿被抱起来了,她还略微调整了下姿势,把小脸往张秀禾胸口凑了凑,接着做她的美梦。 可怜的宋卫国,原本是真好心,结果却落了个里外不是人。偏生这事儿还必须解决,不然他媳妇儿回头还得闹。 抱上瘌毛头出了门,宋卫国毫不迟疑的再度寻上了他三弟,开口就道:“卫民啊,刚才是大哥我说话重了点儿,算了算了,反正你嫂子带孩子有经验,干脆喜宝就叫她带着吧。你们俩口子啊,赶紧努力一下,再生个儿子。” 宋卫民被他大哥这前后完全相反的态度,弄了个一头雾水,只能下意识的点头说好,回头琢磨来琢磨去的,还是没弄明白,等晚间袁弟来进屋后,他也不知道该咋开口,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大哥二哥都有儿子,就咱们没……” 袁弟来愣了一下,眼圈立马就红了。她就知道,婆婆叫她出去赚工分,却叫俩嫂子待在家里,肯定是因为她不会生儿子。 那头的事儿,宋卫国他们俩口子不知道,他回去后只说事情解决了,张秀禾等到晚间也没见袁弟来找她要喜宝,当下就放心的歇下了。 这张秀禾是放心了,宋卫国却越想越不是滋味。他还是觉得自家媳妇儿受委屈了,就算喜宝真叫她带了,身为亲妈的袁弟来帮着洗下尿布总行吧?不对,那不叫帮着,那就是应该的! 然而,接下来的日子毫无变化,反正老三俩口子是该干啥就干啥。宋卫国不敢再惹媳妇儿生气,也不好对弟媳妇儿抱怨,只能把这笔账记在了三弟头上。这人真是一点儿眼力劲儿都没有,那是他亲闺女,不说干活了,倒是来看一眼呢。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也渐渐转凉了。张秀禾和王萍趁着这天太阳不错,把秋衣秋裤都翻出来,放到院子里曝晒,顺便再看看孩子们的衣裳还能穿不,裤子不够长的还得再补一截,哪里要是破了也要趁早打上补丁。 这里头,唯一不用愁的就是喜宝的秋衣了,早几天,赵红英就拿了几件秋衣过来,跟其他孩子穿肥大的衣裳不同,她给喜宝做的秋衣处处妥帖,全都是按着尺寸做的,哪怕颜色仍是以蓝灰为主,可穿在喜宝身上,就是显得好看极了。 别说秋衣了,她连冬衣冬被都早早的准备好了,花的是老四的津贴,菊花给的票,她本来就手脚麻利,辛苦了几天就把东西赶出来了。不过,冬衣冬被她没急着拿出来,藏屋里,只等到日子了再说。 当然,瘌毛头也得了块料子,赵红英没帮着做,张秀禾接手后,就忍不住造孽了。 小孩子嘛,长得本来就快,尤其瘌毛头能吃能喝的,几乎半个月就肥一圈。生怕衣裳做好了没多久就穿不上了,张秀禾直接做了件褂子,宽宽大大的,穿身上就跟套了个麻布袋子似的,哪怕没补丁,瞅着也格外的寒碜。偏她还不觉得是做工问题,坚定的认为,儿子随爹。 第011章 秋日里,很多人都习惯在晚饭后,拿着大蒲扇找个阴凉处,边纳凉边找人说说闲话,待上个一两刻钟的再回屋歇觉也不迟。也有家里本身人多又不爱凑热闹的,就索性待在自家院子里,横竖有孩子们闹腾着,哪里都不显得闷。 宋家人就是这样,老宋头和赵红英倒是去隔壁了,家里其他人都没出门,小孩子们忙着跟已经长大许多的狗子小黄玩闹,大人们则边纳凉边留神看着他们。 瘌毛头和喜宝都已经四五个月大了,也跟着出来在院子里乘凉。这不,宋卫国抱着毛头跟两个弟弟说着队上的事儿,张秀禾则抱着喜宝跟王萍闲聊着,没一会儿袁弟来也凑到了两个嫂子跟前。 兴许是因为赵红英不在的缘故,袁弟来没了往日的怯弱,不单人过来了,还特地凑到喜宝跟前,多看了她几眼。 张秀禾以为她是特地来看喜宝的,虽然心下多少有些不乐意,却也不会明着拒绝,毕竟人家才是亲妈。所以,她就顺势将喜宝送了过去:“给,你抱吧。” 袁弟来接过喜宝,身上明显一僵。她娘家倒是有俩弟弟,可她是姐妹里最小的,顶多在旁搭把手,并不曾亲自带过孩子。偏偏她之前几乎没带过喜宝,冷不丁的怀里被塞了一团软乎乎的肉团子,登时手脚无比僵硬,完全不知道该咋办才好。 喜宝虽然不怕生,可她被抱得很不舒服,下意识的拧过身子把手伸向了张秀禾,嘴里也咿咿呀呀的叫着,一副焦急的模样。 没奈何,袁弟来又再度把她送还给了张秀禾:“大嫂,还是你来吧。” 终于回到了熟悉的怀抱里,喜宝美滋滋把脸贴在张秀禾胸前,笑得眉眼弯弯,一看就知道她这会儿高兴得很。见她这样,袁弟来很是尴尬,一旁的王萍更是笑着调侃道:“哟,这么一看,还真不愧是大嫂奶大的,瞧瞧,喜宝跟大嫂多亲近呢。” 这话一出,袁弟来更尴尬了,还是张秀禾打着圆场:“这么点儿大的孩子懂什么?再说我身上这不是有奶香味吗?” 王萍不吭声了,不过看她那脸色,瞎子都看出她满是不屑了。当然,是针对袁弟来的。 结果,袁弟来丝毫不觉得有啥,反而开口劝起了张秀禾:“大嫂,有个事儿我老早就想劝你了。你对喜宝也太上心了。” 张秀禾有点儿懵,王萍也跟着懵了,俩人对视了一眼,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话。 “喜宝就是个丫头片子,你说你那么上心干啥?还整天抱着她,随便往屋里一丢不就好了?还有喂奶这事儿,她都四个多月了,早该断奶了。你有那奶水,都喂给毛头吃不好吗?”袁弟来又说,面上一派真诚。 可惜张秀禾完全感受不到她的诚意,恨只恨自己看错了人。本以为是个老实到犯傻气的人,结果竟然在这儿等着她。这算啥?以退为进?明着劝她别给喜宝喂奶了,可她又不是喜宝的亲妈,一旦断了奶,还有啥理由养着喜宝?家里那些金贵的吃食就更不用说了。 越想越来气,张秀禾忍不住就在面上带出来了,好在她没想把事情闹大,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妈叫喂的,你跟我说有啥用?跟妈说去!”撂下这句硬邦邦的话,她抱着喜宝,转身就回屋去了。 王萍看了全场,她倒是没有上去劝说的意思,只偷偷笑了起来,笑袁弟来自个儿傻还当别人是傻的。不过,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回过神来的袁弟来,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劝说,这回是冲着她来的。 “二嫂,你说妈是咋想的?一个丫头片子穿啥新衣裳?有料子给大伟不好吗?”袁弟来发自内心的感概着,全然没注意到王萍那杀人般的眼神。 片刻后,自认为看破了她挑拨离间手段的王萍也走了,气冲冲的回了她自个儿那屋,带起了一阵风。 袁弟来懵了,傻不愣登的站在原地好一会儿都没能回过神来。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自己好心好意来劝解,咋一个两个的都不领情呢? 打从这一天后,张秀禾和王萍算是彻底跟袁弟来不来往了,不过她们之间原本就不大和睦,宋家人除了赵红英外,其他几个都是粗枝大叶的,愣是没发现这里头的问题。赵红英倒是察觉到了,可她懒得管这些破事儿。亲姐妹还有感情不好的,更别提妯娌了。 在各种忙碌中,初冬很快就到来了。 喜宝仍留在张秀禾身边,她还是没断奶,在队上普遍只喂两个月的对比较下,真挺稀罕的。相反,瘌毛头倒是有断奶的迹象,不是张秀禾不疼他,而是他的胃口极大,牙口还好,米汤呼噜噜的喝。还有每次张秀禾喝糖水鸡蛋的时候,他都眼巴巴的瞅着,盼着能喝两口糖水。 赵红英瞅了两回,就说索性断奶得了,家里的小米粥还剩下不少,没必要特地喂奶。又仔细观察了喜宝,见喜宝还是更喜欢喝奶,对米汤糖水啥的兴趣不大,愈发笃定了这个想法。 不过,说是给瘌毛头断奶,倒也不急于一时,反正米汤先喂着,糖水啥的也能喂上几口,偶尔也给他吃点儿炖得稀烂的面糊糊,等时间一长,就自然而然的断了奶。 在这期间,赵红英也把喜宝的冬衣、冬被拿过来了。偏心归偏心,她还是给瘌毛头准备了厚棉布和棉花,咋做就不关她的事儿了,哪怕张秀禾又想做成麻布袋子,她也懒得管。 事实证明,这回赵红英猜错了,张秀禾没把瘌毛头的冬衣做成麻布袋子,她直接做成了小棉被,出门就往毛头身上一裹,晚上睡觉直接当被子盖,还是半盖半垫的。一被三用,回头等毛头长大了,还能拆掉重新做衣裳,简直不能更划算。 赵红英:…… 懒得理会这傻婆娘,赵红英掰着手指头算日子,盼啊盼啊,终于盼到了队上分猪肉这天。 每个生产队都在年初开春那会儿养了猪,这算是公家的,不过却能在年底分给大家,前提是先上交任务猪。他们第七生产大队之前交公粮及时,这回交任务猪当然也不能落后。不单不能落后,还得收拾干净了,给上头送去。好在,今年队上养了五头大肥猪,送上去三头,还能留下两头。 分猪肉啊,这是全队上下盼了一年的好事儿,关系到过大年时,桌上能不能有道荤菜。 两头大肥猪真的不算少了,可是第七大队人也不少。分到每家每户头上,份量依旧不多。再就是,猪肉也分档次,这年头谁家都想要大肥肉,因为能炼出猪油来,对于农家而言,在没荤腥的日子里,能尝到丁点儿油花,也算是解解馋了。 可惜,肥肉只有那么点,所有人都盯着,就单看大队长赵建设咋分了。 交任务猪时,宋家仨兄弟都去了,等他们回来后,就该分猪肉了。两头大肥猪都已收拾妥当,按说,分猪肉该是不管猪下水、猪血之类的,不过这年头啥都稀罕,赵建设可不想为了贪这点小便宜,被人戳脊梁骨,索性一并分了。不止这些,肥肉之类的格外受欢迎的,也被切成好多块,肥瘦搭配,省得到时候挑三拣四的。 猪肉是按人头分的,领的时候却是一家子算在一起的。一年才领一回猪肉,大家得了消息后,都早早的过来排队了,宋家这边当然也不例外。 轮到赵红英时,负责切猪肉的人自然心领神会的稍微多切了点儿肥肉。拿到猪肉的赵红英喜滋滋的回家去了,强子、大伟等几个孩子更是忍不住高呼着“晚上能吃肉了”,颠颠儿的跟着走了。 在其他人伸长脖子排队等分肉时,袁婆子把袁弟来拽到一边,连声问她:“你咋没还动静?都快三年了才生了个丫头片子,你说你咋那么不争气?难怪你婆婆不喜欢你。搁我,我也恼你。你这样咋立得住呢?” 袁婆子也没法子,她自个儿经历过连生五个闺女的事儿,加上她两个儿媳妇儿里头,只有小的那个给她生了孙子。所以,她觉得特能体谅赵红英的心情。 连儿子都生不出来,要你何用? 看到袁弟来涨红了脸想说什么,袁婆子眼珠子一转,问说:“对了,听说你婆婆挺喜欢你闺女的?” 袁弟来点了点头。 “真有那么稀罕?”袁婆子还是不信。 “是啊,也不知咋想的,稀罕得很。”袁弟来想起这事儿就觉得怪异,见她妈还不信,她又再度肯定的说,“是真稀罕。” 袁婆子又问了一遍,纳罕得不了,回头又转身问道:“那你闺女呢?咋从没见你带着?” 这生不出儿子怨她,咋不带闺女还能被埋怨呢?袁弟来有些不乐意了,想了想就说:“妈你不是也常跟我说,只有儿子才靠得住。那就是个丫头片子,别饿死就成,费那么多心干啥?” “不是……你婆婆既然喜欢,你就顺着点呗。”袁婆子也懵了,闺女这话听着咋有些不对劲儿呢? “不就是个丫头片子,这会儿是挺稀罕的,能稀罕多久?就是养得再好也是别人家的。你放心,我和卫民打算努力努力,下回一定生个儿子。”袁弟来一脸‘你放心我有数’的神情,只说,“妈,你的话我都记着呢,生闺女没用,不稀罕。” “那不是……”袁婆子活生生的被噎住了,懵了半天才回神道,“闺女你就不管了?你现在还没生儿子呢,有个闺女总比没的好啊!” 袁弟来反问道:“迟早是要嫁出去的,跟没的有啥区别?”又劝她,“我大嫂乐意带,就叫她带着呗。先前劝她别太费心,她还不高兴了,这不正好。”瞅着人群散去了很多,她赶紧催她妈,“下回再说吧,我知道最紧要的就是先生个儿子出来。” 说着,她就快步往家里去了。 此时的宋家,就算站在院子外头都能闻到香味儿,那是赵红英亲自在熬猪油。 成块的肥肉都被切成了方方正正的小块,倒入锅里大火熬着,到时候不单能熬出猪油来,剩下的油渣都是难得一见的美味。当然,猪油都留下来,来年慢慢吃,油渣就能叫大家都过过嘴瘾。因为历年来的情况都差不多,强子和大伟几个孩子,早早的就守在灶间门口,吸着哈喇子,盼着能早点儿吃上油渣。 终于,猪油熬好了,赵红英对王萍说:“去洗两棵白菜,切好拿过来,咱们晚上就吃油渣炒白菜!”又拿了个小碗盛了一些油渣给强子和大伟,“去吃吧,别逗喜宝和毛头,他们不吃。” 强子和大伟一阵欢呼,高高兴兴的去找妹妹们了。 第012章 分完猪肉,差不多就到年关了。 尽管物资缺乏,过大年仍然是不少人心中的执念,都想着平时咋样都好,年关肯定得想法子弄些好吃好喝的来。 老宋家这边倒不愁,人多连分到手的猪肉也多,肥肉都炼了油,剩下的猪肉切成条抹上盐巴腌制起来。再有就是城里买来的糖块瓜子,还是自留地里产的蔬菜瓜果。今年宋家种了不少萝卜白菜,多半都腌了起来,炒菜费油,很多时候就是靠这些腌制的小菜下饭的。 等这些都忙完后,就该过大年了。 近几年,上头一直提倡消除封建思想残余,很多习俗都被迫减少或者简化,像过年时的祭灶神、祭祖干脆就是被禁止的,好在扫尘一类的习俗倒仍在。 待大年三十这一天,吃过一顿简单的午饭,赵红英就带着仨儿媳妇儿在灶间里忙活起来。除了要忙着整治晚上的饭菜外,还得防备着时不时偷溜进来的孩子们。谁叫一年到头也就今个儿有好吃的呢?隔着一道门都能闻见里头的香味,几个小姑娘还好,强子和大伟就没消停过,完全不怕冷似的,就在屋里、院中瞎转悠,盼着能讨到一点儿好吃的。 讨到了好吃的,强子还去屋里显摆。几个小姑娘都不理他,唯独毛头被逗弄了几次后,扯着嗓门放声大哭,作为始作俑者的强子,被他爸拍了一下后脑勺,叫他安生点儿。 被警告了的强子,没安生多久就跑出去蹦跶了,他还没忘跟大伟抱怨:“毛头真烦啊!”大伟赞同的点点头。 他俩又闹腾了小半天,直到饭菜上桌,才欢呼一声再度回了堂屋。 赵红英没管饭菜上桌的事儿,她把自个儿收拾妥当后,就去抱喜宝了。虽说依着习惯,小孩子是不上桌的,可喜宝和毛头都还小,不抱着咋办? 不过,就算都还小,俩人的区别也挺大的。身为哥哥的毛头一直在哭,从最初的放声大哭,到后来小声抽泣,就算嘴里塞满了吃的,也不妨碍他自顾自的委屈唧唧。反观喜宝,一天到晚的就瞎乐呵,尤其被赵红英搂在怀里后,更是不停的手舞足蹈,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 饶是这样,袁弟来羡慕的目光都始终冲着毛头。 爱哭咋了?那也是个男娃子。努力这般久都没见成效的袁弟来,就只剩下一个念头了,就是多跟男娃子相处相处,也好招个儿子来。偏偏强子和大伟都闹腾,她琢磨着,要不要年后求求张秀禾,让她来带瘌毛头。 心里揣着事儿,难免动作就有些慢了。这要是搁在平时完全无所谓,可今个儿吃的是年夜饭啊! 宋家其他人都使出了飞筷绝招,每一下必挟到一块肉,几息之后所有盘子里的肉块、肉片、肉沫,都彻底消失无踪了。再片刻,连沾了油腥的锅边素也被挟了个干干净净。倒是几样腌好的小菜没人动,原是咋样现在还是老样子。 等袁弟来回过神来,说啥都晚了。 这时,赵红英从兜里掏出了准备好的压岁钱,把孙子孙女们唤到跟前:“还是一人一分钱。对了,强子和大伟你俩这回考的咋样?没挂红灯笼的话,就给两分钱。” 刚听说要分压岁钱时,强子就“嗖”的一声窜了过去,又猛的在赵红英跟前急刹车停下。因为动作太快太迅猛,还吓了喜宝一跳,不过惊吓过后,喜宝却是咧开嘴“咯咯”直笑,还拍着小肉手起劲儿的鼓掌。 然而,强子并不感到高兴,只低着头蔫巴巴的说:“奶,你给一分钱就好了。” 赵红英给了他一分钱,又问大伟:“你呢?” 大伟“嘿嘿”笑着挠了挠头:“我也要一分钱。” 懂了。 给每个孩子包括俩小的都分了压岁钱,赵红英目光扫过仨蠢儿子以及俩蠢孙子:“以后这样好了,读书的只要考得好,压岁钱就翻倍。” 这话一出,被赵红英目光扫过的几人顿时身形一矮。尤其是宋卫国仨兄弟,他们不由的想起了多年前,每回过年老四和菊花都能拿到比他们多一倍压岁钱的情形,登时有种很委屈的感觉。 就知道亲妈偏心,光疼聪明的,也不知道疼一下他们几个傻的。说好的老天疼憨人、傻人有傻福呢? …… 过完年没几天,宋菊花带着老公孩子回娘家了。 前两年正月她都没回来,第一年是忙着怀孕,第二年倒是生了,可孩子太小。好在今年孩子大了,她妈还千叮咛万嘱咐叫她一定要回娘家,来看看她那据说长得极有福气的小侄女。 结果,小侄女还没看到,俩儿子已经被揽了过去。 宋菊花那俩儿子,大的叫程茂林,小的叫程修竹,长得虎头虎脑,不像爹妈倒是有点儿像去部队当兵的四舅宋卫军。而且这俩还是双胞胎,不单长相一般无二,连穿的衣裤都一个样儿,并排站着时,那是既抢眼又喜庆,叫人看着就高兴。 听说女儿回来了,赵红英欢欢喜喜的迎了上去,先把俩小外孙揽在怀里稀罕了一番,这才叫人进屋,又吩咐倒热茶,暖身子驱寒。 程家俩兄弟早就习惯了到哪儿都被人盯着瞧,他们按着来时爸妈教导的,先跟外公外婆问了好,又去给几个舅舅舅妈拜年,这才跟表哥表姐们一起玩。 作为孩子王,强子当仁不让的接管了新来的俩弟弟,横竖在他看来,哪个都比他亲弟弟来得乖。被瘌毛头折腾太多回了,强子连脾气都被磨平了。 直到小孩子们都出去玩了,赵红英才问起宋菊花的近况来。 没人注意到,一旁的袁弟来俩眼珠子都快黏在程家俩兄弟身上了,直到人都跑得没影儿了,她才一脸不舍的收回了目光。 而这时,宋菊花已经说完了自个儿的事情,赵红英更是迫不及待的去屋里抱出了喜宝,一脸得意的显摆着:“菊花你瞅瞅,这就是喜宝。喜宝看这边,这是你小姑姑。” 宋菊花很是认真的打量着她妈怀里的小侄女,凭良心说,小丫头长得真不错,哪怕年纪还小,也能看出是个小美人胚子。尤其是那双大眼睛,黑亮中拖着一股子机灵劲儿,想来将来会是个聪明孩子。然而,即便这样,她还是猜不透她妈心里的想法,咋就那么稀罕这丫头呢?反正她是没瞧出啥特殊来。 幸好,宋菊花有个很棒的优点,那就是坚定不移的相信,亲妈永远是对的。 猜不透就不猜了,宋菊花拿出了打小练就的嘴甜技能,可劲儿的夸起了喜宝。也幸好喜宝有很多可以夸,像长得洋气啊,看着不像队里的,比人家城里娃还要好看,一看就是有福气的…… 赵红英高兴得连脸上的褶子里都透着笑意,她就喜欢听人夸喜宝,可其他人夸来夸去就那么两句,不是说长得好,就是说脾气好,听久了耳朵都生茧了。也就宋菊花了,变着法子不重样的夸着,叫她怎么听都听不够。 可怜宋菊花,她本是打算随口夸两句的,结果眼见她妈越听越高兴,只能被迫继续往下夸。直到夸得腮帮子都酸了,好话也快说尽了,在猛灌了两口水后,抬眼见她妈还等着呢,只好想法子岔开话题。 对了! “妈,这是麦乳精,我托人特地从外省弄来的。专门给老人孩子吃的,味道好,还有营养。”宋菊花边说边从带来的布袋子里取出了两个塑料罐子,打开其中一个,用勺子舀了一勺,倒水搅拌,“妈你尝尝。” 麦乳精? 这么新鲜的玩意儿,赵红英别说见了,连听都没听说过。凑上去一看,浅棕色颗粒状,拿水泡开后带着一股麦子的香味,好像还有些甜味儿。闻着味儿不错,她接过来小心翼翼的尝了一口,立马赞道:“这个比红糖水好喝!” “这哪儿能比?麦乳精里头搁了麦精、鸡蛋、奶粉,还有好几种糖,可有营养了。”宋菊花心道,红糖起码每个月都能弄到一些,价钱也不是很贵,麦乳精就不同了,他们这儿压根就没得卖,得托人去外省弄,贵不说,还得看运气。 不过,只要她妈高兴,一切都值得。 “好好,这下喜宝可有口福了。”赵红英实在是舍不得喝,叫儿媳拿了调羹过来,极有耐心的一勺一勺喂喜宝喝。 喜宝早在香味飘出来时,就已经眼巴巴的等着了,她倒是没闹,就这么瞧着。眼看奶奶舀了一勺送到了嘴边,赶紧把小嘴张开,“啊”的一口下肚后,黑漆漆的眼睛瞪得老大,不过紧接着就笑得眉眼弯弯了,高兴的再度张开嘴,坐等投喂。 第013章 宋菊花一家子离开后,张秀禾和王萍也商量着回娘家瞧瞧。她俩的娘家都不在红旗公社,本来路就远,平时忙起来根本顾不上,也就过年这阵子稍微闲一些,能回去看看。 王萍倒无所谓,她的儿女都大了,早就想着一并带回去给娘家人瞧瞧。可张秀禾就为难了,喜宝可以交给赵红英来照顾,哪怕还没断奶,喂点米汤和麦乳精,怎么着也能混过一天。 可瘌毛头呢? 毛头这孩子吧,刚出生那会儿就是光觉得他长得丑,后来才知道,丑并不可怕,烦才可怕。哪怕身为亲妈,张秀禾都没法昧着良心夸儿子,她只能跟王萍商量,错开回娘家的日子,叫王萍帮她带一天。 哪知这边才刚开了口,袁弟来就两眼放光的冲过来主动请缨:“我来!大嫂,我来帮你带毛头。” 见两个嫂子齐刷刷的看过来,她立马拍着胸口保证道,“我一定好好照顾毛头,要是大嫂你不放心,我这就帮你带着,今晚歇我那屋,横竖你明个儿一早才走,仔细瞧好了,我要是哪里做的不对,你还有时间教教我。” 张秀禾有点儿懵:“你来带?”她真不是不放心,横竖毛头这孩子能吃能喝的,就算爱闹腾,糟蹋的也是别人而非他自己。相对的,她更担心老三俩口子会不会被逼疯。 “对,我来带!”眼见张秀禾神情有些松动,袁弟来深怕她反悔,以从未有过的行动力飞快的跑到她那屋抱出毛头,还不忘对目瞪口呆的春丽春梅说了句,“三婶帮你们照看弟弟。” 春丽春梅皆一脸的茫然,眼见袁弟来真把瘌毛头抱出了屋,小姐俩可高兴坏了,没了毛头弟弟,屋里既宁静安详又温馨美好。 可这事儿显然还没完,接下来张秀禾就看着袁弟来跟疯魔了似的,对毛头那叫一个爱不释手。真当是走到哪儿就抱到哪儿,不单轻声细语的跟他说话,连喂米汤时都格外得细致耐心,还笑容满面的给他换洗尿布…… 一直到太阳下山,袁弟来都忙活了大半天了,仍没有露出丝毫的不耐烦,她甚至还趁着毛头打瞌睡时,高高兴兴的抱着一盆尿布去井边洗干净晾了出去。 别说张秀禾和王萍了,就连串门子回来的赵红英都看懵了,完全猜不透她这是在闹啥。倒是张秀禾,看了半天,总算是彻底放心了,她告诉袁弟来,自个儿明天带着仨大的回娘家,瘌毛头就拜托了。 袁弟来高兴得几乎一蹦三尺高,连声夸赞她是好人,又主动提出来:“要是大嫂你以后忙不过来,我还帮你带!” 揣着一肚子的狐疑,张秀禾笑着点头答应了。 第二天一早,张秀禾就带着老公孩子回娘家了,直到第三天下午才回来。到底是亲儿子,她一到家就往袁弟来那屋去了,刚走到门口,就闻到了一股子熟悉的臭味。两天没闻了,她表示自己一点儿也不想念。等进屋一瞧,袁弟来正快活的哼着小调儿给毛头换下脏兮兮的尿布,再用兑了温水的湿毛巾仔仔细细的擦干净小屁股,那动作既轻柔又利索,没一会儿就给换上了干净的尿布。 张秀禾:……这人的脑子可能有点儿问题。 既然袁弟来带得那么高兴,张秀禾也就没进屋打扰,转身去找喜宝了。她是觉得离开一天多,毛头兴许不带想她的,可喜宝一定很高兴看到她。 果不其然,看到张秀禾出现在自己面前,喜宝乐得那叫一个手舞足蹈,赵红英差点儿就没抱住她,赶紧把她往张秀禾怀里一塞。 张秀禾顺势接过喜宝,小家伙儿一脸兴奋的扑过来就搂住她的脖子,往她脸上连亲了好几口,成功的糊了她一脸的口水。 就听赵红英说:“你走了一天半,她就找了你一天半。非叫我抱着她一个屋子一个屋子的转悠过去,连床铺底下她都翻了一遍。实在是找不到你,她还哭鼻子了。对了,昨晚睡觉时,她也瘪着嘴哭了老半天,那叫一个伤心哟。得了得了,你赶紧抱走吧,这个小没良心的。” 喜宝才不管奶奶咋说她,自顾自的傻乐着。 等到了晚上,张秀禾先把兴奋了半天的喜宝哄睡了,又去旁边小床上看了眼儿子女儿,瞧着都睡了,这才压低声音跟宋卫国说了白日里的事儿:“……她袁弟来也太有耐心了,咋感觉比我这个亲妈更像亲妈。你说,该不会是抱错了吧?喜宝是咱闺女,毛头才是她亲生的。不然,她咋就那么稀罕毛头呢?” “瞎说啥呢?俩孩子差了半个月,又不是同一天生的!”宋卫国好悬没被她这话给呛死,开口就怼了回去。 可惜张秀禾完全没听进去,回头瞅了眼睡梦中还咧嘴笑的喜宝,愈发笃定了:“我还是觉得喜宝是咱亲生的。你想想,喜宝多好带啊,像她几个哥哥姐姐。要不然,总不能是老三媳妇儿疯了吧?” “我看是你疯了!”宋卫国懒得理她,“睡觉睡觉,你就是闲出来的毛病。” 等宋卫国都开始打呼了,张秀禾还在那里琢磨着。 要知道,瘌毛头是真的没半点儿讨人喜欢的地方,他就是烦,还是那种折腾死人的烦。别的孩子就算爱闹腾,总有安静的时候,唯独他,吃也哭喝也哭玩也哭,尿了拉了还是哭,一天到晚就是哭,哪怕睡着了,半夜里还得哭几场,而且完全不影响他自个儿的作息,横竖他累了到头就睡。哪怕张秀禾是亲妈,都忍受不了他。 偏偏,袁弟来还真就顶住了,甚至瞧着都不像是忍耐,而是发自内心的喜欢毛头,把这个惹人烦的小孩崽子当成祖宗来伺候,还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直到出了年关都没厌倦。 正月底的一天,赵建设拿着一封信来到了宋家。一问才知道,年前赵红英托他写了封信寄到部队,问宋卫军今年回不回家过年。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好在人没回,信倒是来了。 被儿媳从隔壁叫回来的赵红英,一把抢过信,迫不及待的拆开来一看…… “建设,你给念念。” 接过信纸的赵建设一脸无奈,草草一扫,他说:“卫军说,他马上又要出紧急任务了,今年是赶不回来了。还说,最近几年都比较关键,应该没时间回家。他还问全家好,问姑你钱够不够用,缺啥跟他说一声,他想办法给你弄回来。” 赵红英听得心里发酸,忙摇头:“缺啥啊,我啥都不缺,就盼着他平平安安的。唉,连菊花的儿子都三岁了,卫军这个当哥的,还没讨媳妇儿呢。” “那我催催他?”赵建设觉得催也没用,照这个情况看,除非宋卫军退伍了,不然咋娶媳妇儿?娶了搁在家里,两三年都不回来?这不耽误事儿嘛! “催啥催,你就叫他好好听领导的话,家里一切都好,别老惦记着。”赵红英想了想,又说,“再跟他说说喜宝,上回光顾着问他过年回不回家,都忘了提喜宝了。” 赵建设沉默了一瞬,最后还是没发表意见,只连连点头说好。谁叫那是他亲姑呢?只要老爷子别拿旱烟杆子抽他,咋样他都依了。 对了。 “姑啊,回信我到家再写,有个事儿要问问你,这不开春咱们生产队又要调整工种了,你这头咋样?还是全家都下地?” 红旗公社这边,各个生产队的大队长权利还是很大的,就说每年分配活儿,这里的名堂就很多。像去年秋收,赵红英就托他弄了个轻省的活儿给袁弟来,也就是在坝子上看粮食。这不,今年马上又要到春耕了,他这边要提前安排起来,想走后门的当然也要早早的说清楚了。 赵红英一拍巴掌:“是了,差点儿把这事儿给忘了。今年猪场那边有人了吗?” “想去猪场?那倒是轻省得很,就是工分低了点儿。”赵建设提醒她。 “要的就是轻省!家里壮劳力那么多,总能赚回来的,不差这几个工分。那就说定了,留个猪场的活儿给卫国媳妇儿!”赵红英一锤定音的说。 赵建设想了想,这事儿应该不难办,就开口答应了下来,见没其他事儿了,这才离开了老宋家。 老宋家这边,张秀禾高兴得连亲了喜宝好几口,乐得喜宝左躲右闪的“咯咯”直笑。一旁的王萍和袁弟来都羡慕的看着她,猪场的活儿是真的轻省,也就打猪草、煮猪食、喂猪啥的,而且连农忙都不用下地,旁人只有眼红的份儿。 …… 转眼就到了开春。 春耕前一天,赵建设带人从红旗公社那头领来了小猪崽,得了消息的张秀禾立马就去上工了。 不过,猪崽都还小,吃的不多,照顾起来也容易,张秀禾挺早就回到了家,抱上喜宝就去找王萍闲聊:“今年咱们可有口福了,足足六只小猪崽呢,说是其他生产队去年断了炊,有两个队还把猪给养死了。就算是活着的,看着也是瘦不拉几没多少肉。任务猪交上去后,上头领导很生气,就说不会养就干脆少养点。对了,我也是今天听人说起才知道,好几个生产队去年都只分了一头猪,其他都交上去了,就这样份量还是不够。” 任务猪说是按个数算的,可送上去后也一样要记录份量。去年不是特殊情况吗?人都快饿死了,更别提猪了。虽然说起来都有苦衷,可还是影响到了今年。 尽管从未养过猪,可张秀禾搂着胖乎乎的喜宝,格外的有自信:“就看我带孩子的这股劲儿,到年底猪出栏时,一定各个都滚圆胖乎。” 对于今年的工作,张秀禾充满了信心,而且干劲十足。可其他人就不好说了,歇了半个冬天,等春耕一开始,都纷纷叫苦不迭。 袁母就是其中之一,上工时,见没人往她这边看,赶紧往旁边疾走几步凑到袁弟来跟前:“你呀,咋还背着这孩子来上工了?别管他了,赶紧把闺女要回来自己带!” 背着瘌毛头下地的袁弟来,起身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珠子,又伸手捶了捶腰:“妈你没管了,我有主见。” “你倒是说说看,你有啥主见?明明闺女是你生的,便宜都叫你大嫂占了,你还累死累活的给她带孩子,是不是傻啊?” 见亲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袁弟来只能耐着性子给她摆事实讲道理:“我婆婆为啥给大嫂安排轻巧的活儿?还不是因为她生了儿子?我多带带她儿子,回头也生个大胖小子,还愁不能在婆家立足?” “你你你……”眼见她人蠢还不自知,袁母几乎要被气得没脾气了,索性问她,“那闺女你就真不打算要了?由着她跟你大嫂亲近?等她将来长大了,不认你了咋办?” “咋办?”袁弟来惊讶的看着她妈,似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不认就不认呗,不就是个丫头片子吗?我不稀罕。” 这话说得太理直气壮,噎得袁母无话可说。 其实,袁弟来是真的有自己的想法。她婆婆今年连五十都没有,就算再活二十年好了,那喜宝也到嫁人的岁数了。想也知道,她铁定做不了主,更别提占便宜了,既然这样还费那劲儿干啥? 袁母缓过来后,忍不住又劝了几句,听得袁弟来一脸的无可奈何。想着这到底是亲妈,生了她养了她为她们姐妹五个吃了一辈子苦的亲妈,她到底还是不忍心了。 在心里仔细盘算了一下,袁弟来无比认真的开了口:“妈,我这么跟你说吧。别说喜宝看着就靠不住,就算她将来是个大孝女,那又有啥用呢?你看我,不也整天惦记着娘家,眼见娘家吃苦受罪,我这心里多难受啊,吃不好睡不香,就恨不能把自己的口粮给娘家送去。可我上头有婆婆盯着,就是再想孝顺你,不也一样不敢拿粮食回去吗?所以说啊,还是得生儿子。” 第014章 袁弟来的执迷不悟,让她亲妈都彻底没辙儿了。还能说啥呢?只能说,得亏这闺女已经嫁出去了,祸害的也不是自家了,那就随缘吧。 一番对话下来,袁母干脆就死心了,只自顾自的认真上工,毕竟家里还有好几口人等着吃饭呢。 春耕也是很辛苦的,哪怕比不上秋收那阵子,照样能叫人累脱一层皮。尤其在经过了一整个冬日后,土地都是硬邦邦的,光是松土就费了老鼻子劲儿,更别提之后还有播种,能叫人累断腰。好在,春耕没那么赶时间,在忙活了小半个月后,总算是完事了。接下来,只要看日后需不需要补种,那就是各家各户的自留地了。 他们这一带,土地还真不算少,整块的耕地肯定是公家的,那些边边角角不大方便耕种的,就依着人头划分了下去。壮劳力能分到半分地,老弱妇孺再减半,十岁以下的孩子则没资格分。 自留地当然是好的,种些白菜萝卜,怎么着也能改善一下家里的伙食,哪怕自留地普遍都很贫瘠,那也总比没有的好。搁在往年,老宋家的自留地上也都是种满了白菜萝卜的,可今年,赵红英的意思是,她得留出时间照看喜宝,所以老俩口的地全种上红薯,其他人自个儿看着办。 赵红英其实老早就琢磨过了,之前是因为喜宝年岁太小了,天气又冷,无论是拘在屋里,还是叫张秀禾顺便看着都没啥。可以后呢?眼瞅着喜宝愈发大了,再过段时间,也该断奶开始学走路了,到时候只会愈发需要人守着,还不能跟冬天那样,把人往床上一戳就完事。要是再算上瘌毛头,张秀禾铁定忙不过来。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她跟张秀禾倒着手,她的活儿叫仨儿子去干,张秀禾在猪场的活儿又轻省,想来问题应该不大。至于袁弟来,她打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过,横竖把家务活干了就算完了。 于是,赵红英一声令下,刚忙活队上的活儿还来不及歇口气的儿子儿媳们,又再度下了地。就连张秀禾,想着早日忙完早日了事,也提前从猪场赶回来帮忙。 几个大孩子倒是不用家里操心了,强子和大伟一开春就去上学了,春丽带着亲妹和堂妹在家里玩,至于喜宝和瘌毛头,前者由赵红英抱着在路边晒太阳,后者则叫袁弟来抢了去。 算起来,这还是袁弟来头一次违抗婆婆的决定,说什么都不愿意将毛头交出来。虽然家里人都不懂她,可还是由着她背上毛头下地干活。 袁弟来是真稀罕毛头,哪怕这孩子就没安生过一天,她也一样稀罕。还有个事儿,她对谁都没开口,那就是她老觉得吧,当初会怀上女儿,是因为她跟春丽姐妹几个相处多了。反过来说,只要跟毛头多处处,下一次她定能怀上儿子。 抱着如此坚定的信念,袁弟来干劲十足的下了地。这会儿天气已经转热了,当然不是很热,毕竟才开春不久,可因为干得太卖力了,没多久她就觉得脊背发热,额间也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子。干完一边后,她下意识的活动了一下筋骨,冷不丁的就觉得背上一空,同时旁边传来一声惊呼。等她回神转身一看…… 王萍脸色惨白的抓着个布袋子,而那个布袋子不是别的,正是头朝下几乎快碰到土块的瘌毛头。 这下,袁弟来结结实实的懵逼了。 而王萍也没好到哪里去,她刚才走过来就是想提醒袁弟来,背带好像有点儿松了。结果,还没等她开口,就看到瘌毛头一个猛扎子从上头掉了下来,最可怕的还是头朝下往地上栽的。要知道,毛头虽比喜宝大了半个月,可满打满算他也才八个月大,这要是给砸实在了,那根本就没得救。 当时,王萍脑子一片空白,想也不想的伸手就去抓,赶在砸实在之前,抓住了毛头的衣角。饶是这样,她也给吓得不轻,脸上丁点儿血色都无。 就在这时,自留地另一头的张秀禾带着哭腔冲了过来,一把搂过毛头,放声大哭:“毛头!我的毛头,你咋样了?毛头,妈来了!” “先回家,回家再说。”王萍直到这会儿都还是惊魂未定的,她也是当妈的,将心比心,自然很能理解张秀禾,“咱们先回去给毛头仔细瞧瞧,其他事儿回头再说。” 张秀禾吓得浑身都在发颤,明明怀里抱着毛头,可脑海里却一遍遍的回放着方才那吓死人的一幕。越想越害怕,越想越自责,亏得王萍出手快,要是毛头真出事了,她也没脸活下去了。 王萍又劝了她几句,看她完全不像是听进去的样子,索性半搀半拖的先把人给弄回家去了。 而此时站在路边的赵红英,心口也是突突直跳,也就喜宝了,傻乎乎的歪着脑袋,伸出手往张秀禾那头指,嘴里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在说些啥。 赵红英缓了缓神,伸手拍了拍喜宝的背,叫她趴在自己肩膀上:“喜宝乖,咱们不闹。”心道,得亏没叫袁弟来带着喜宝,那蠢货有啥用?正这么想着,她就看着袁弟来扶着额头慢慢的坐倒在了地上,登时就更火大了,扯着嗓门嚷嚷着,“剩下的活儿都你一人来做!” 撂下这话后,她就往另一头走去,宋家的自留地也是东一块西一块的,她得赶过去找儿子,叫老大赶紧回家瞅瞅媳妇儿子。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却说张秀禾整个人都被吓傻了,哪怕被王萍硬生生的拽回了家,她还是没能缓过来,就浑身发抖,眼泪簌簌的往下掉。倒是她怀里的毛头,冷不丁的就笑出了声儿。 最先发现异常的,还是王萍。她本来就一直留心张秀禾母子俩,还颇有些不放心的拿手托着毛头,乍一听毛头那笑声,她明显愣了愣,不敢相信的低头一看:“大嫂,你看毛头是不是在笑啊?” 张秀禾还没有缓过来,只是下意识的低头看了过去。 怀里的毛头原本只是嘴角上扬笑得开心,这会儿似是感觉到了有人瞅着他,立马笑出了声儿来:“咯,咯咯咯咯……” 妯娌两个被这笑声弄得有点儿懵,还没想好该作出什么样的反应,就听到院子里有动静,几乎下一刻,宋卫国就冲了进来:“咋、咋了?妈说,毛头给摔了!” “卫国啊!”张秀禾停了一瞬的哭声再度响彻整个屋子,“你差点儿就见不到毛头了!” 毛头:“咯、咯咯咯咯……咯咯!” 宋卫国走进屋里,先看到的是已经哭成泪人的媳妇儿,再低头一看,据说被摔了的毛头这会儿已经乐成了个小疯子。沉默了一瞬,他问:“到底出了啥事儿?你别哭,慢慢说,孩子这不是好好的吗?” 这话可算是捅了马蜂窝了,张秀禾的哭声再度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还边哭边骂着:“我就不该轻信她袁弟来!先前瞧着她还挺细心的,把毛头当亲儿子一样照顾着,从不嫌弃他烦。我还以为她是个好的,结果她在这儿等着呢!本来今个儿妈说她来带,袁弟来还不让!黑心烂肠的东西,她咋那么狠心呢?!” “真摔了?”宋卫国仔细的看了看毛头,“这是……摔傻了?” 张秀禾嚎啕大哭:“我好悔啊!我也有错,就不该图松快叫她帮我带……毛头,是妈对不住你,你要是真傻了,妈养你一辈子!” 毛头:“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宋卫国赶紧从她怀里抢过毛头,解开外头的大衣裳,把毛头上上下下都摸了一遍,又琢磨着要不要干脆去卫生所一趟。结果,还没等他想好,被放平在床上的毛头,忽的面色一变,“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那可真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见他哭成了往日的熊样,宋卫国终于放心了,再一想:“毛头刚才到底是被啥逗乐的?笑成这样。” 张秀禾有点儿懵,不过似乎是看出毛头真的没事,她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天知道,刚才她有多悔恨,恨不得拿自个儿赔给毛头。 这时,一直没开口的王萍,忽的说:“这娃……该不会以为三弟妹是在跟他玩吧?” 玩? 问明白了具体经过后,宋卫国拿手放在毛头腋下,将他一下子抛到了半空中,再稳稳的接住。 刚才还哭个没完的毛头,瞬间乐呵了,笑得活像个小疯子,还拍着小手,两眼放光的盯着他爸,一副还想再来的模样。 …… 自留地那边,眼见人都跑了,袁弟来在地上歇了好一会儿,头晕的感觉慢慢的也就散了。她抬头看了看顶上的太阳,想着可能是原本就有些被晒到了,再被毛头这么一吓,才头晕的。等身上好受了,她还是爬起来继续干活,本来三人干的活儿,现在变成她一人的事儿了,足足忙活了小半天,才总算都搞定了。 袁弟来带上农具,磨磨蹭蹭的往家里赶,边走边想着待会儿要怎么跟大嫂解释她不是故意的。 没想到,才刚进了家门,她就觉得一阵阵头晕目眩,还有种犯恶心的感觉,一个没忍住,就在院子里吐开了,吐了个稀里哗啦,整个人直往地上栽,费了好大劲儿才站住了,她顾不上道歉,赶紧回屋躺着了。 等赵红英听着动静出来一看,登时忍不住骂开了。可骂归骂,还得帮着收拾,又进屋看了看,见袁弟来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她也懒得管了,就是闹不明白,这才开春,就干了大半天的活儿,就中暑了?这也太能耐了。 又半刻后,把剩余自留地都收拾完的宋卫党、宋卫民也回来了。俩人都是一回来先找各自的媳妇儿,只是宋卫民一进屋就觉得不对劲儿,再一看,他媳妇儿正趴在床上探出头吐了个昏天暗地。 “咋了咋了?”宋卫民赶紧上去问情况,见袁弟来一副连胆汁都快吐出来的样子,赶紧跑出去找他妈,“妈,你赶紧给我几毛钱,我带弟来去卫生所。” 赵红英一个眼刀子甩了过来:“她差点儿没把毛头摔死,还敢不好?” “妈你快别说了,我先带她去卫生所,你给我两毛钱,给我吧!”宋卫民都已经做好准备挨揍了,可媳妇儿不能不管。还好,赵红英虽然脾气坏,也没到见死不救的地步,回屋取了两毛钱给他,又叮嘱他去赵建设那头借车。 他们生产队可没卫生所,得去公社那头,好在骑车也花不了多久,加上多半人生病也是捱过去的,还真没花太多时间,赶在日落前回了家。 一进院门,宋卫民就高兴的嚷嚷开了:“妈!弟来她怀孕了!” 赵红英正好从灶间出来,听了这话,就斜眼看着他:“嚷嚷啥?谁还不会怀孕了?是个女的都会怀孕!”顿了顿,她又冲着东屋吼了一嗓子,“赶紧都出来吃饭,强子呢?又跑哪儿疯去了?” 春丽立马把亲妹堂妹都往堂屋赶,又转身往屋后跑,不一会儿就把亲哥给逮回来了。至于几个大人,听到赵红英那一声吼,赶紧都聚了过来。 立在院门口的宋卫民明显有些傻眼,他身旁故作柔弱的袁弟来也跟着傻了。她本来特别高兴的,想着好日子就要来了,坚信婆婆一定会像之前一样对她好的。可现实给了她当头一棒,赵红英才没空理她,反正家里粮食够吃,保证谁也饿不着,至于别的,想太多! 袁弟来不甘心的拿手肘鼓捣了一下宋卫民,她是不敢跟赵红英对着干的,可她也不能接受现在的待遇。跟家里其他人吃的一样?不,张秀禾还是有开小灶,那她呢? 虽然有些犹豫,可宋卫民还是找了他妈,先把剩下的钱给了,又问:“妈,弟来她怀孕了,你看要不要给她煮个糖水鸡蛋?” “谁家还没个孕妇了?就你媳妇儿那么金贵,怀孕了天天吃鸡蛋?这么能耐,那你去给她弄红糖、弄鸡蛋,别来烦我!”赵红英开口就给他怼了回去,“自留地那头,你们仨看着办,她就不用去了,队上的活儿该咋干还是咋干,横竖春耕都完事了,能有多累?” 宋卫民还想说啥,赵红英立马不干了:“你媳妇儿怀个孩子,你就打算逼死亲妈啊?可怜我当初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带大,你就这样对我?……老头子!” 老宋头提着旱烟杆子就过来了:“你妈这辈子容易吗?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你还逼她?你个不孝子!” 到最后,袁弟来还是没吃上鸡蛋,倒是宋卫民挨了好几下旱烟杆子,还被两个哥哥拉到一旁狠狠的教训了一通。俩口子彻底没了法子,只能老老实实的往屋里钻,顺便彻底将赔礼道歉一事抛到了脑后。 其实,袁弟来也不是真忘了那事儿,她的确不是故意的。这不是活干多了,一时疏忽了吗?再说了,毛头没真摔着,她又怀了身子,那肯定得先顾着自己的肚子,她坚信这回肯定能生儿子。 是不是个儿子,这会儿还真不好说,不过单从妊娠反应来看,的确跟怀喜宝那时候截然不同。 怀喜宝时,袁弟来是能吃能喝,从来也没吐过,顶多就是时不时的犯困,整个怀孕期间都是太太平平的,没出过丁点儿状况。可这一胎就不同了,才刚怀上,晚上就经常胸闷气短的睡不好,白天除了时常犯恶心外,稍微干点活儿就手脚发软,三餐也吃不好,但凡带了点儿味道的饭菜,她就吃不下去,吐得那叫一个天昏地暗,连隔夜饭都能吐出来。 见袁弟来的反应实在是太大了,而且也不像是装的,赵红英终于发话了,叫宋卫民替她多干点儿,好让她早点儿回家歇着。 可这一回家歇着吧,其他问题倒是没有,就是跟张秀禾容易碰到一块儿了。 张秀禾在猪场的活儿轻省,多半时间还是负责照顾两个孩子,而自打知道瘌毛头的笑点在哪里后,她带毛头就松快多了。单从这一点来看,她还得感谢袁弟来,当然事实上她一点儿也不想看到那蠢货。 可都在一个院子里,宋家也不算大,怎么可能碰不到?随着俩孩子渐渐大了,天气也愈发暖和了,张秀禾时不时的就抱着他们去外头晒太阳,有时候就会跟袁弟来打个照面。 虽然心里厌恶,可张秀禾还是没怎么表现出来,顶多就是对袁弟来爱理不理的。偏巧,毛头和喜宝都到了好奇心旺盛的阶段,总是忍不住想往袁弟来那头去。 每回看到这情况,张秀禾都会拽住毛头,坚决不叫他过去。可换成喜宝,她就没那么坚定了,想着那到底是喜宝的亲妈,总不能故意拦着不让母女俩亲近吧?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是没拦着,可人家袁弟来却窜得比兔子还快,只要喜宝一有往她那边靠近的迹象,立马就起身回屋,还每次都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的,只留下一脸懵逼的喜宝。 张秀禾气啊,气得恨不得冲上去把门窗砸个稀巴烂,回头就搂着喜宝亲香个没完:“喜宝,咱们不理她,谁稀罕!” 喜宝哪里懂那么多,每回都被亲得咯咯直笑,眨眼就又跟毛头玩到一块儿去了。 最开始,除了张秀禾外,没人发现这事儿。张秀禾也没跟其他人提起过,可架不住事情就是那么巧。 这天,宋卫民提前下工回了家,正好就看到袁弟来跟被鬼撵似的,匆匆跑回了屋里,再一看,却看到喜宝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满脸不解的望着紧闭的房门。 尽管张秀禾很快就把喜宝抱回去了,可宋卫民还是在心里咯噔一声响,忙三步并作两步的回了屋,一进去就问:“你躲着喜宝干啥?” 袁弟来一脸复杂的看着他,一时间没吭声。 宋卫民低头盘算了一阵,忽的想起袁弟来娘家亲妈好像是一连生了五个闺女才得的儿子,莫不是怕跟她亲妈一个样儿?他觉得自己真相了,忙开口安慰:“没事儿,就算这胎又是闺女也没啥,妈挺喜欢闺女的。你看看她多稀罕喜宝,当初她也稀罕菊花,对我们仨不是打就是骂的,对菊花从来都是好声好气的,一回都没骂过。” 然而,他这话非但没有安慰到袁弟来,反而叫她愈发的纠结起来。 凭良心说,赵红英的表现太明显了,除非是傻子外加瞎子,才会看不出来她喜欢喜宝。至于宋菊花,袁弟来不知道,她嫁进门没过多久,宋菊花就嫁到城里去了,两三年才回来一趟,所以真的不了解。可单看喜宝好了,就已经能看出赵红英并非重男轻女的人。 可是…… 叫她怎么愿意承认会有人稀罕闺女不稀罕儿子?她从小到大都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人人都告诉她,闺女没用,再有出息那也是别人家的,只有儿子才是下半辈子的倚靠。现在,让她否定这个观念,岂不是说她这二十多年都白活了? 不光这样,之前她一直努力说服自己,娘家亲妈格外得疼惜她,把她放在心尖尖上疼着,上头的四个姐姐加一块儿都没她那么受宠,所以她始终觉得自己很幸福。当然,她不可能拿自己去跟两个弟弟比,女儿怎么能比得上儿子呢?那是绝对不存在这种可能性的。 所以,赵红英对张秀禾那么好,就是因为张秀禾生了两个儿子,才不是因为喜宝。喜宝算个啥?一个丫头片子罢了,养得再好也要嫁出去,迟早是别人家的人! “弟来?”宋卫民劝了半天也没见她吭声,忍不住上前推了推她。 袁弟来像是猛的惊醒了一般,一下子脱口而出:“我不想看到喜宝,当初就是因为跟春丽那几个丫头片子待久了,我才生了喜宝。要是这回再跟喜宝待一块儿,又生赔钱货咋办?” “也不能这么说。”宋卫民还是继续劝她,“反正妈喜欢,也没啥。” “妈喜欢?妈再喜欢又有啥用?菊花她嫁得好吧?都嫁给城里人了,吃的是城里的供应粮,可跟咱们家有啥关系?你看看她,两三年才回来一趟,顶啥用?”袁弟来突然就爆发了,“你说她忙,对,她都是老程家的人了,谁也不能逼着她回娘家。那喜宝呢?回头她也有出息了,嫁到好人家了,我咋办?” “可菊花不是常给妈布票吗?”宋卫民也是头一次看到袁弟来那么激动,顿时有些犯怵,懵了半晌才挤出这句话来。 袁弟来还是摇了摇头:“光给布票管啥用?要不是老四每个月都寄钱回来,她给了布票,咱们家买得起吗?所以啊,还是要生儿子,等咱们老了就得靠儿子!” 对喜宝好,是能讨婆婆欢心,可袁弟来自认为看得极为明白,婆婆对她好有啥用?她现在年纪轻,靠自己或者靠男人都成,可等她老了呢?婆婆两腿一蹬就走了,她咋办?她还能跑去女婿家里,求着女儿女婿养她?做啥春秋大梦呢! 认真的想了想,袁弟来很是严肃的开口:“卫民,妈对喜宝好,是因为她有儿子可以倚靠。咱们不同,说到底还是得生儿子,生得越多越好。喜宝那儿,横竖大嫂喜欢,又有妈护着,咱们就当没生过这个闺女,等养个十来年嫁出去了,就更没咱的事儿了。” “呃……好吧,都听你的。” 第015章 没人关心宋卫民和袁弟来私底下做出了什么决定,反正他们之前也没关注过喜宝,顶多从那日起,眼里就彻底没了这个孩子。 张秀禾其实多少心里还是有数的,可她没把这事儿捅破,只渐渐疏远了那俩口子,暗地里则更加的疼惜喜宝这孩子了。 就这样,又过了半个月,张秀禾很意外的发现,喜宝出牙了。 其实,瘌毛头比她更早出牙,而且还养成了一个极坏的习惯,那就是在吃奶的时候拼命磨牙。头一次好悬没把张秀禾给疼死,回头就干脆利索的给他断了奶。幸好,毛头老早就不以母乳为主食了,他不挑食,米汤喝得呼呼响,也喜欢吃煮得稀烂的面糊糊,胃口格外得好,瞧着比喜宝结实多了。也因此,即便断了奶,他也没怎么闹腾。当然,闹腾也不怕,横竖只要飞高高,他一准儿就能重新乐呵起来。 等轮到喜宝出牙了,张秀禾就开始犹豫了。跟毛头不一样,喜宝虽然在近一两个月里也添了辅食,还隔三差五的喝半碗麦乳精,可总得来说,她还是以喝母乳为主的。可乡下地头,还真就没有喂到出牙的情况,多半都是不到半年就断奶的。 瞅着喜宝粉嫩牙床上的那两颗米粒大小的小牙苞,张秀禾没了主意,只能等吃晚饭时问赵红英。 赵红英听她说了情况,又接过喜宝仔细瞅了瞅:“回头我多弄些吃食,看看喜宝爱不爱吃。” 说到做到,赵红英回头就开始琢磨起好吃的来了。队上稍微过得去的人家,都会给孩子熬米汤喝稀粥,条件好些的就煮点面糊糊或者玉米糊糊。他们生产队不大种苞谷,不过可以去跟其他生产队换一些来。再有就是像一些蔬菜瓜果之类的,都可以煮熟后打烂喂孩子。 要赵红英说,连毛头都吃面糊糊,怎么能委屈喜宝呢?她把仨儿子都使唤得团团转,跟其他人家换了不少的苞谷、南瓜等等,甚至还跟临水的生产队换了好几条鱼来。 当然,鸡蛋也少不了,老宋家养了三只母鸡,基本上每天都能下两到三枚鸡蛋,眼下看起来应该是够了,不过赵红英还是提前跟隔壁打了招呼,叫赵红霞替她多攒一些,回头甭管是换粮食还是按着卖给供销社的钱结算都成。 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后,赵红英就开始大显身手了。其实,这年头很多人做饭菜手艺不佳,多半还是因为本身懒得去折腾,肚子都填不饱,哪个会花心思去做饭菜? 赵红英就不同了,她使出了浑身解数,一样样的试验。面糊糊、玉米糊糊、胡萝卜米粉、菜泥面糊、黄豆芽糊、南瓜糊、鱼肉泥…… 原本断奶对于婴幼儿来说,是一件比较残忍的事儿,可因为赵红英太能耐了,喜宝愣是每天每顿都吃得眉开眼笑的。而除了这些糊糊类的主食外,她还有额外的加餐,像鸡蛋羹、炖蛋,还有专门的磨牙小零嘴,其实就是白面馒头切成小块后,裹上鸡蛋清,再用猪油炸得两面酥脆。因为喜宝还小,手里拿一块能啃上小半天。 不光是喜宝,毛头也吃得满嘴流油,毕竟两个孩子年岁太接近的,没的一个吃好喝好,另一个完全撇开一旁不管吧?不过,比起这些复杂的吃食,毛头还是最爱面糊糊,吭哧吭哧的每顿都能吃上半碗。 这可忙坏了家里的几个小姐姐。 老宋家养的三只母鸡,一贯都是孩子们负责的,先前是强子和大伟管着,时不时的就从外头挖些蚯蚓虫子啥的来喂,后来他俩跑去上学了,这个重任就交给了春丽她们几个小丫头。对了,狗子小黄也是春丽负责的,养到如今也有半年了,原本才成人两个巴掌大的小土狗,如今长得倒是比喜宝还高了。 不过,无论是喜宝还是毛头,都跟狗子小黄不熟悉。主要是之前天气还冷时,这俩小豆丁都是待在屋里的,而小黄则从不进屋,早在去年,春丽就歪缠着她爸在屋后给小黄垒了一个狗窝。平日里,小黄要么就跟在仨疯丫头屁股后头在队上瞎跑,要么就老老实实的缩在窝里,对于家里的两个小豆丁完全不屑一顾。 不过,小豆丁也是会长大的,反正春丽是愈发喜欢往这俩跟前凑了。本着有样学样的态度,春梅和春芳也跟着凑过来,不过她俩还是格外得嫌弃哭声震天的毛头,更喜欢香香软软的喜宝。 春丽告诉她们:“你们以前也跟喜宝一样大,后来慢慢变大了,会自己吃饭,还会说话。” 俩小丫头来劲儿了,纷纷表示愿意教弟弟妹妹学说话。可惜,毛头每次都能用哭声坚定的表示抗议,闹了几次后,别说几个小的,连张秀禾都只能举手投降了,只求耳根子清静。 没法子,她们只能跑去教喜宝说话,并且很快就有了成效。 “吃!”喜宝大气的抓起一块炸馒头片就往张秀禾嘴边送,见张秀禾接过了,她又给春丽几个各分了一块,这才开始投喂自己。一旁本来自顾自玩着的毛头看到这情况,忙嗷嗷叫着抗议,终于在片刻后引起了喜宝的注意,得到了一块沾了口水的炸馒头片。结果一回头,她就看到张秀禾偷偷的把馒头片放了回去,顿时就急了,忙又抓起一块,非要强行投喂,“吃吃,吃!” 得了,那就吃吧。 张秀禾没了法子,只能在喜宝的注视下吃掉手里的馒头片,顺便思考一下,连小了半个月的喜宝都会说话了,咋蠢儿子就没丁点儿动静呢? 这个疑问始终没能得到解决,只因毛头坚定的拒绝别人教他说话,具体表现为,谁在他耳边叨逼,他就扯着嗓门嗷嗷叫的回应,还无师自通的学会了斜眼看人,仿佛在说——你咋那么讨人嫌? 倒是喜宝,意外的养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每回有好吃的,她都头一个去找张秀禾:“吃!” 人比人气死人,张秀禾瞅着吃嘛嘛香来者不拒的蠢儿子,再看看精致可爱还格外懂事的小侄女,内心非常不平静。 不死心的张秀禾还给蠢儿子开小灶,可惜她的待遇并不比春丽几个好,蠢儿子已经养成条件反射了,冷不丁的就嗷一嗓子,逼得她不得不宣布放弃。 无奈之下,张秀禾开始转而逗弄喜宝。她以前听老人家说过,小孩子要么不开口,只要开了口接下来学说话就会很顺利。想到这儿,她索性开始偷偷的教喜宝:“来,喜宝叫我‘大妈’,叫啊,大!妈!……” “大!”喜宝以为张秀禾在逗她,拍着胖乎乎的巴掌直乐呵,笑得哈喇子都出来了。 张秀禾拿帕子给她擦了擦下巴,继续哄她:“跟我说,大妈。” “大!大大大大大!”喜宝是个乖孩子,尽管每次开口说话都能喷出哈喇子来,可她还是很努力的跟着学。 然而,兴许是因为太小了,学了有小半天,还是一连串的“大”个没完。张秀禾并不气馁,横竖她有的是时间慢慢教。今天不行,那就明天继续,她就不信教不会。 不单张秀禾喜欢教喜宝说话,赵红英也喜欢:“喜宝,来叫奶奶……奶奶过两天去城里,给喜宝割二两肉做肉糊糊,好不好?” 喜宝被教了半天“奶奶”,刚要开口学,到了嘴边的话就变了调儿:“肉!” 赵红英顿时哭笑不得,还得继续夸她:“好好,喜宝最聪明了,这都会说‘肉’了。”又把喜宝交到张秀禾手里,问她,“你看着喜宝,我去山上拾点枯枝,太阳下山前肯定回来。” 张秀禾答应了一声,目送婆婆拿上背篓出门后,再度开始了暗中教学。 而这头,赵红英本来是打算拾点枯叶回来引火的,可才刚上山不久,就听着哪儿有鸡叫声。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岔了,等循声找过去后,才发现有一只倒霉的野鸡被困在了个泥坑里。那坑瞧着有半人深,底下全是泥,估计是扑腾累了,野鸡可怜兮兮的趴在坑底,叫得悲悲切切的。 …… 到了傍晚太阳快落山时,背着满满一背篓枯枝的赵红英喜气洋洋的回家了。谁也不知道,枯枝底下竟然藏了一只野鸡。等到家后,她亲自挥刀子把鸡给宰了,连鸡毛都丢到灶眼里烧掉,就怕叫人知道。等鸡煮好后,她还挑了半碗鸡肉挟了个鸡爪子,叫强子给隔壁家送去,省得味儿飘过去后反而不好解释。 一只野鸡其实也没多少份量,给隔壁分了半碗,赵红英还挑最嫩的鸡胸肉剁成肉泥,给喜宝和毛头煮了一碗肉糊糊。 “喜宝来,奶奶喂你吃肉糊糊。”赵红英心下暗道,不久前喜宝才学会说“肉”,这就叫她捡到了野鸡,看来老天爷是真没骗她,百世善人果然不一般。 才这么想着,就看到喜宝拍着小肉手,指着张秀禾说:“肉!吃吃……妈!” 第016章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正值晚饭时间,宋家所有人都聚在堂屋里,喜宝那一声高呼,叫所有人都听了个正着。一瞬间,除了那几个不懂事的孩子外,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看了过来。 喜宝就不用说了,她啥都不懂,只冲着张秀禾挥手叫着:“妈!肉肉!” 张秀禾一脸的尴尬,像是解释一样的对喜宝说:“我是大妈。来,叫‘大妈’。” “妈!!” 见她这样,张秀禾知道再解释也没用,只好叹着气端起给毛头准备的那碗肉糊糊给她瞧:“我有,你自个儿吃。” 两碗肉糊糊瞧着一个样儿,又因为毛头胃口大,他那份看着比喜宝多。喜宝看了看,立马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扭头冲着赵红英说:“吃!” 赵红英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顺手喂了喜宝一勺:“啥时候才会叫奶奶呢?喜宝,来叫奶奶。” 喜宝忙着吃呢,肉糊糊被煮得透烂,虽然里头只搁了一点点盐,可味道却十分的不错。一口肉糊糊被咽下肚,她赶紧再度“啊”的一声张开嘴,像极了鸟巢里嗷嗷待哺的小幼鸟。 小半碗肉糊糊很快就叫喜宝吃了个干净,当然毛头吃得更快,至于其他人,除了给喂饭的两人留了肉外,也赶紧一筷连着一筷吃。算算日子,自打过年分的肉吃完后,这还是今年第二回尝到肉味儿。 至于先前那段小插曲,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所有人都齐齐的选择了沉默。 也不是真的沉默,等入夜各回各屋后,宋卫国还是说了张秀禾几句。张秀禾也委屈啊,她真的只教了“大妈”,谁知道喜宝会这么叫的?不过,转念一想她就乐了,这说明了啥?喜宝跟她有母女缘呗! 最终,宋卫国放弃了给媳妇儿说理,爱咋咋地。 而对面西屋里,宋卫民心里也挺不好受的,在宋家老俩口的影响下,他其实并不重男轻女。相反,因为喜宝是他头一个孩子,他心底里还是挺喜欢的。可惜呀…… 袁弟来进屋后,一眼就看到他满脸苦闷的坐在床沿上,就问:“想啥呢?” “想喜宝。”宋卫民闷闷的开了口,抬眼看她时,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落在了她那已经显怀的肚子上。 “有啥好想的?”袁弟来扶着肚子走到床沿坐下,“我妈说的没错,闺女就是赔钱货,这才丁点儿大呢,连亲妈都不认了,等我老了还能指望她养我?” “这不是还小吗?” “打小就这样,长大了还得了?老话都说了,三岁看到老,那就是个白眼狼!”袁弟来越说越气,胸口连带肚子都起起伏伏的,“从来只听说爹妈不认孩子的,没听说还有倒过来的。这闺女有啥用?得亏我原就没指望她。” 宋卫民还想劝,可袁弟来却急急的打断了他:“你别劝我,我不指望跟着她享福,你也别叫我惦记着她。好歹是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我可没对不住她!” “这不是……算了算了,听你的,都听你的。”宋卫民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其实他们哥仨性子太相似了,说不过媳妇儿,那就只能认了。 …… 第二天,赵红英出工时一直在想心事,她昨个儿就琢磨了半宿,回味着喷香的野鸡肉。等出了半天工,她就寻了个由头回家去了,她打算再试试,验证一下百世善人的能耐到底有多大。 回家后,赵红英第一时间搂过喜宝哄她说话:“来,跟奶奶说,喜宝要吃肉肉。” 喜宝刚午睡醒来,睡眼惺忪的望着前方,半天没吭声。赵红英毫不气馁,又连着教了好几遍,可喜宝还没咋的,一旁的毛头就不干了,愤怒的瞪圆了眼睛,“嗷”的一声哭了个惊天动地。 “肉!吃肉肉!”喜宝被吓了一跳,总算把憋了半天的话说出来了。 这可把赵红英乐坏了,一叠声叫好,又瞅了瞅一旁哭得厉害的毛头,顺手拎起他玩了一把举高高:“你说你这啥破孩子,见天的想飞,你倒是自个儿飞一个叫我瞧瞧啊!” 被举高高的毛头,一秒破涕为笑,高兴的手舞足蹈,远远的看去就像是个乱蹦跶的小煤球。 见他不闹了,赵红英抓紧时间拎上背篓,匆匆往山上去了。 因为是有备而来,她一上山就往昨个儿那地方去,没多久就寻到了地头,可惜土坑依旧,里头却并不见野鸡扑腾。她还不死心,蹲在旁边守了好一会儿,见实在是没有不长眼的倒霉鸡飞过来,这才站起来边拾柴禾边留意着那头的动静。可直到背篓都满了,也没有见到一只傻鸡。 哪儿出错了呢?赵红英百思不得其解,瞅着天色不早了,只能苦着脸慢腾腾的往山下挪。 万万没想到啊,她才走到半道上,远远的就看到了一团灰扑扑的东西在山路中间。赶紧猫着腰颠颠儿的跑上去一看,好家伙,老肥的一只野兔子。 四下一张望,她赶紧手脚麻利的捡起肥兔子就往背篓里塞,还特地整理了一下,掩饰工作做得相当完美。做好这些,她立马脚步飞快的往家里赶。 赵红英边赶路边纳闷,兔子入手她就知道已经死了,而且毛上也的确沾了血迹,可因为摸上去还是温温的,再说上山和下山那根本就是一条路,要是之前死在那儿的,她能瞧不见?所以,这到底是谁打了兔子搁那儿的? 直到回了家,她也没想通这里头的前因后果。不过,甭管究竟是啥理由,反正是赚了。一回生二回熟,虽说家里人还没回来,可区区一只兔子而已,她一人就能收拾干净了。 扒皮剔骨,再把兔子肉切成小方块,留了最肥最嫩的一块煮肉糊糊。剩余的,则都叫她下了锅,打算炒个菜再做个汤。 等家里人回来时,饭菜都已经做好了,老样子的红薯稀饭配干饼子,还有一大碗的冬瓜兔肉汤,和一盆土豆焖兔肉。 素菜荤做是这年头的习惯,毕竟肉太稀罕了,跟素的炒一块儿不就显得份量多了吗?再说了,锅边素也是很好吃的。 听说又是上山拾柴捡到的,宋家人看赵红英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全生产队上下那么多人,会去山上拾柴禾的人就更多了,也就她了,捡个柴禾都能弄到肉。可真能耐啊! 赵红英才懒得跟这帮傻货解释,她忙着喂喜宝呢。偏偏喜宝听着动静就探头探脑的找人,等看到张秀禾时,忙冲她招手:“妈!肉!”说着,又指了指桌上的那碗肉糊糊,“吃吃吃。” “喜宝你别忙了。”赵红英微微有点儿醋意,不好对喜宝凶,就扭头冲着儿子儿媳怒道,“还愣着干啥?吃啊,别叫人闻着味儿摸过来了。赶紧的!” 兔子肉闻着就比鸡肉香,尤其这只兔子肥得流油,不像野鸡吃起来口感柴柴的。被香味所勾引的宋家人,忙不迭的冲到饭桌前就开动,就跟饿了好几年一样。 偏生,这里头有个人反应格外得奇怪。 袁弟来伸手拿了个干饼子,掰下一块放到红薯稀饭里泡软和了再吃,一口接着一口,吃的倒不慢,就是完全没往两盘肉上瞧一眼。她身边的宋卫民拿手肘捅了捅她:“吃肉啊!”见她没啥反应,赶紧动手挟了两块搁她碗里。 不想,袁弟来立马就给挟了回去,低声说:“我不吃。”见宋卫民一脸的惊讶,她又添了一句,“怀孕时吃了兔子肉,生的孩子会长兔子嘴。” 还有这种说法?宋卫民有些懵,其他人听到这话的也愣了愣,不过没人把这事儿放心上,爱吃不吃,不吃他们吃。 偏这时,袁弟来似是心里有些不平,就嘀咕了一句:“咋就不是鸡呢?” 闻言,赵红英一个眼刀子就甩了过去。 袁弟来下意识的就捧住了肚子:“妈……”顿了顿,她到底没忍住问出了心里的疑惑,“你这是上哪儿捡的?” “问这个干吗?你还打算回娘家告密啊?”赵红英脸子一拉,怒道,“这事儿都给我烂到肚子里,谁干出去说,就滚回娘家去!” 同为儿媳的张秀禾和王萍眼观鼻鼻观心,横竖她俩的娘家都离得远,有这闲工夫解释,还不如多吃两块肉压压惊。而宋卫国和宋卫党吃了几块解了馋后,就忙着给几个孩子挟,还叮嘱慢慢吃,别噎着。 赵红英扫视了一圈,很快就发现除了老三俩口子外,其他人都忙着呢,顿时翻着白眼催促着:“咋还没吃完?赶紧的,回头记得把嘴抹干净,免得叫人瞧见了。”又瞥了一眼捧着肚子面露惊悚的袁弟来,“咋了?真以为怀了孩子就成祖宗了?不吃就回屋歇着,敢回娘家说这事儿,就别再回来!” 真不是赵红英小题大做。 这年头,一草一木都是属于国家的。平时,上山拾点柴禾倒是没人举报,可野味就不一样了,每个生产队都有分配下来的任务,逮着野味后,正确的做法是上缴队里,然后给算工分。私底下分了吃,却是属于挖社会主义墙脚的。 这也是为啥,她昨个儿特地往隔壁送了半碗肉的原因。横竖吃都吃了,上了贼船就别指望再下来。当然,今天她没送,隔壁闻着味也只会当是昨个儿没吃完,毕竟一般人咋样都想不到,还有人能连着两天捡到野味的。 …… 当天晚上,等夜深人静时,赵红英忍不住跟老宋头咬耳朵:“咋样?你现在知道我没说错了吧?喜宝呀,就是百世善人投的胎。” 老宋头还是有点儿不信,好半天没吭声,赵红英都快以为他已经睡着了,他才满是狐疑的问:“真有那么邪门?” “会说话吗?能说点儿好听的吗?”赵红英没好气的推了他一把,“你吃的时候咋不说那么邪门呢?不然你以为兔子是哪儿来的?就我这样,还能打到兔子?我能跑得比兔子快?” 吃饱了容易犯困,这会儿老宋头是真的有些倦意了,他惦记着明个儿还得早起呢,实在是不想跟老妻争辩这些,只能憋捏着鼻子认怂:“嗯嗯,你说得对。” 这下,赵红英终于满意了,老宋头也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也许听媳妇儿的话,才是老宋家最大的特色吧! 第017章 赵红英心里那叫一个乐呵啊,乐得她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想想看,别人家要吃肉得攒钱攒票,就这样还未必能弄到手。可她呢?想吃肉了,就去哄喜宝说话,回头往山上跑一趟,立马就能解馋了。 还有啥比这个更容易的? 就因为想得太美了,她连夜里做梦都在上山捡肉,野鸡野兔这是最常见的,有一回她还捡到了一只傻狍子呢,大一百斤的肉呢! 直到天命破晓,赵红英都起来了,还在回味梦里的好事儿。心想着,这才刚五月里呢,该干的活儿都差不多了,就算每天都还要上工,请个假应该不难。横竖请假都会扣工分,不怕别人举报呢。 然而,兴许就是因为想得太美了,上头来事儿了。 却说昨个儿一早,赵建设就被急急的召到了公社那头开小会,来的全都是各个生产队的大队长,人一到齐就发文件。还好,能当上大队长的都是能耐人,最起码也是小学毕业的,像赵建设这种初中毕业生算得上是里头的高材生了。当然,他平日里的为人处世能力也确实没给高材生这个称呼抹黑。得了文件后,他粗粗一看就大致明白了,又认真的听了上头的领导作了报告,遇到不大明白的,也细细的问了个清楚,做到心里完全有数后,这才回到了队上。 因为昨个儿回来时已经傍晚了,赵建设就没搞事,只通知下去,等今个儿一早上工时,把所有人都叫到坝子上来开会,他有紧要的事儿要宣布。 赵红英原本想着,早上还去干活,等快中午时,再随便寻个借口请个假,回家吃了午饭再哄喜宝开口要吃肉肉,完了就正好可以去山上了,既能避开队上的人,还能轻轻松松的捡到肉。 多美好啊,光是想想就要忍不住流口水了。 结果,赵建设那小兔崽子真不是东西! 大清早的就把所有人提溜到了坝子上,光这样,赵红英倒是无所谓,她以为那就是跟平常一样的开小会,可赵建设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她听了半天才依稀听明白了是啥事儿。 “……主席说,一切可以到农村中去工作的这样的知识分子,应当高兴的到那里去。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 赵红英:农村好?那为啥做梦都盼着去城里吃供应粮? “……在不久的将来,将有一批热血的知识青年要到我们公社来,他们怀揣着梦想和坚持,将跟我们一起在这广阔的天地里辛勤劳作,一起为祖国建设添砖加瓦!” 赵红英:我为啥要站在这里听你瞎逼逼? “……为了迎接他们的到来,作为公社里的先进生产队,咱们要提前做好一切准备工作,务必要让他们感受到亲人般的温暖。譬如,知青点就要提前造起来,这次咱们这儿会接收十人,七男三女,都是有文化有涵养的知识青年,所以我们要抽调一批人造房子。时间紧急,任务紧迫,在这之前所有人都不允许请假,一切为了党和人民!” 赵红英:我打死你个小兔崽子!! 队上的其他人甭管真听懂还是装听懂,反正看起来都在认真听。说起来,别看赵建设在自家长辈面前怂得很,可其实他在队上还是极有威信的,就连公社那头的领导,也对他的办事能力格外信服。是以,这一次接收的知青,就属他们第七生产大队最多。 别小看了这人数,知识青年下乡最多也就带上几件换洗衣物,最最重要的粮食那可是要地方自个儿解决的。这回分到红旗公社的一共有三十几人,可问题是去年秋收出了意外,好些生产大队本身就欠了粮食,社员们也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队上根本就没有存粮。也就他们队上了,甭管怎么说,多养十个人还是没问题的,再算算日子,离秋收也就不到三个月时间了,先记着账,到时候再慢慢算。 赵建设心里盘算得很好,他还准备看看那些知识青年里面,有没有本事人,如果有,就能在队上设个小学,以后孩子们就不用每天大老远的跑去公社小学念书了。 抱着办妥一切的想法,赵建设很快就下放了任务,盖房子不单需要壮劳力,还得是有经验的。当然地里也不能荒,毕竟那可是关系到全生产队上下的口粮。再有就是,队上还得先拿些粮食借给知青,以及安排知青具体的工种分配问题等等…… 从这一天里,队上就热闹起来了,各种事儿一件接着一件,好似永远都没个消停。 因为盖房子太麻烦,又要选地方又要上山伐木挖土,就有人人建议,索性叫那些家中有空屋的人家收留知青。这个法子,赵建设一开始也有想过,把知青打散了安排到各家,顺便在住的那家开火,也不是不行。可最终,他还是放弃了,主要这会儿连人都没见到,说啥都太早了,万一里头有麻烦人物,坏了队上的风气咋办? 作为大队长,赵建设考虑起事情来还是很周全的,他们队上虽然也有几户人家不好惹,可总得来说,风气还是很好的。就说那老袁家,去年为了借粮的事儿闹了好几日,可凭良心说,他们真没干过坏事,顶多就是一家子蠢货,老被人欺负被人坑,还老喜欢哭唧唧的找他求公道。 有赵建设的力挺,最终,队上还是把房子给造起来了。乡下地头盖房子还是挺快的,选好位置打好地基,伐木挖土砌墙……青砖瓦房那是别想了,就是土胚墙外加茅草顶,当然房梁还是极好的,特地上山砍来的一人合抱的大树。 可也正因为如此,赵红英相当不高兴,她就像看二傻子一样,看她娘家大侄子忙活来忙活去,不单自个儿瞎忙活了一通,还连累大家伙都没个消停,更害得她没法往山上去捡肉。 考虑到那终究是她亲哥唯一的儿子,赵红英到底还是泄了气,想着大不了等事儿都妥了再往山上去,横竖该她的也跑不了。 很快,就到了去接知青的日子。 头一天,赵建设再度召集了所有的社员,告诉大家明个儿知识青年就要到来了,叮嘱大家对人家和气点儿,毕竟都是一帮子年轻孩子,大老远过来也是挺不容易的。 在不久的将来,赵建设每次一回想起这天说的话,就恨不得甩自己两嘴巴子。确实挺不容易的,可惜不容易的人是他! 幸好,他现在啥都不知道,无知往往是最幸福的。 那天他赶了个大早,想着远来是客,特地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叫上了队上的几个干部,还挑了几个能说会道的,一行七八人步履匆匆的就往公社那头赶。 而另一边,赵红英昨个儿下工前就请了假,她早已按耐不住那颗想要捡肉的心。几乎赵建设前脚刚走,她就把全家都轰了出去,只留下春丽几个照看毛头,自个儿则抱上喜宝就往她那屋里跑。 “来,喜宝跟奶奶说,肉肉,吃肉肉,喜宝要吃肉肉。”赵红英两眼放光的看着喜宝,一脸的期待。 然而,兴许是太长时间没往她屋里来了,喜宝看啥都新鲜,左边瞧瞧右边瞅瞅,而后更是索性叫奶奶把她放到床上,开心的打起了滚。 赵红英嘴角抽了抽,好在她对喜宝永远有着耗不完的耐心,仍然温柔无比的哄着她:“喜宝乖,想不想吃肉肉?” 喜宝打了半天滚,突然想起昨个儿才跟着毛头学会了翻跟头,立马头顶朝下,“噗通”一声,把自个儿翻了个四脚朝天:“咯咯咯咯……” 可怜赵红英算准了一切,却忘了喜宝还是个听不大懂人话的小毛孩,眼瞅着喜宝已经翻了五个跟头,正准备向第六个进军时,她赶紧上前拦着:“喜宝。” “来!”喜宝还是很喜欢奶奶的,哪怕自己被拦住了,也丝毫不恼,反而拍着身边的空位招呼她一块儿来。 来干啥?当然是来翻跟头了,反正之前她还没学会这个新本领时,只要一招呼,毛头立马翻给她看,比耍猴人养的猴子都听话。而昨个儿她终于第一次成功了,就变成了两个小淘气齐齐翻跟头。 这一刻,赵红英的内心是崩溃的,她觉得真的应该狠狠的揍赵建设那小兔崽子一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她还是没有放弃,想再试试:“咱们吃肉肉好不好?” 天可怜见的,这一次,喜宝终于听懂了她的话,小脑袋上下一点:“好!” 好就……赵红英忽的意识到自己的问话不对,“好”叫咋个说法?啥好?她倒是能听懂,可老天爷真能听懂?知错就改,她再度问道:“来,喜宝跟奶奶一起说,吃肉肉,说。” “说!”喜宝拍着小肉手,亲自给奶奶鼓掌,鼓励她继续往下说。 心力交瘁都不足以形容赵红英此时此刻的心情,她真的想放弃了,甚至开始反省,是不是自己太贪心了,所以喜宝才不配合她了?正想着,外头传来毛头那熟悉的鬼哭狼嚎声,得了,她认栽了。 她伸手抱过喜宝就往外头走,结果才刚出房门,喜宝突然就来劲儿了,一只手拉着她胸前的衣服,另一只手指着院子里:“肉!” “喜宝你说啥?”本来都已经绝望了,没曾想希望来得那么快。再一看,喜宝指的分明就是仰面哭着的毛头。赵红英三两步的走上前,又问,“再说一声。” “不哭哭,吃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 赵红英大喜过望,成了,有肉吃了!! 第018章 在听完了喜宝一连串的“肉肉肉肉肉”后, 赵红英雄赳赳气昂昂的迈出了家门,直接往山上去了。 对于大队后头这片山, 赵红英那可是熟悉得很, 原因很简单,老赵家就住在山脚这一片, 她可以说是从小就帮着家里的大人采野菜拾柴禾, 闭着眼睛走都不会迷路。等顺顺当当的上了山,因为有上一次的经验在, 她也没刻意往哪头去,横竖老天爷听到了喜宝的话, 一定会给她送肉来的。 就是这般自信! 在山上随意逛着, 赵红英还一心二用的拾柴禾, 毕竟待会儿还得把肉藏在背篓里,没点儿掩饰的东西,咋弄?这么想着, 她就更淡定了,脚步格外轻快的四处晃悠着, 心里还猜测,今个儿是野鸡还是野兔?或者就跟前几日梦里一样,直接给她来一整只的傻狍子?那可好了, 大一百斤呢! 正美滋滋的想着事儿,忽的,前头不远的拐角处好像有异样的声音传来。赵红英听着那声儿闷闷的,不像是野鸡野兔能造成的, 登时心下一喜,莫不是真叫她猜到了? 欢喜的笑容刚展露出来,就瞬间凝固了。 “妈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救命啊啊啊啊啊啊!”赵红英嗷的一声原地跳起来,抽冷子一般的转身就撒丫子狂奔起来,那夺路而逃的架势活脱脱就像是身后有鬼在追。 其实,还不如被鬼追呢,就在她没命逃窜之时,前头拐角处猛的窜出来一只庞然大物,赫然就是一头仗着巨大獠牙浑身发黑的野山猪。 野山猪绝对是山林里的一霸,破坏力惊人,且脾气极为暴躁,哪怕没人主动招惹,它们也会冲下山破坏农田庄稼。不过,说起来他们这一带已经很久没听说过有野山猪出没了,尤其前些年大炼钢铁,山林里的植株被破坏得很厉害,哪怕这些年严禁随意砍伐,要想恢复到从前的青山绿水,也不是一朝半夕能做到的。 反正打死赵红英都不会想到,自个儿不过是想上山捡点儿肉,咋就碰上了野山猪呢? 其实,若是她能静下来心仔细想想,就会明白的。这个事儿怨不得旁人,谁叫她总爱哄喜宝说肉,一声两声的也就罢了,今个儿早上喜宝蹦跶出了多少个“肉”啊。这前两次说得少了,老天爷给只野鸡野兔啥的,这回总不能给一堆的野鸡野兔吧?瞧瞧,野山猪呢,浑身都是肉呢,就算回头收拾干净了,那也能出两百来斤肉。 然而这个时候,赵红英真想不到那么多,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恨爹妈没给她多生两条腿。也就是没人瞧着,若是有人亲眼目睹了这一幕,一定能发现她两条腿飞快的交替着,眼瞅着就要跑出残影来了。 可就算这样,野山猪还是如影随影,稳稳的坠在她身后不到三米的地方,沉重的脚步声、粗重的呼吸声无不在提醒她,身后有追兵。甚至有好几次,野山猪嘴里的腥热呼气都喷在她后腰了,吓得她一下子往前头闪了好几步,几乎跑出了人类的极限。 跑啊,叫啊,嚎啊…… 也不知道跑了多少路,更不知道究竟过了多少时间,就听后头传来一下巨大的响声,跟噩梦一样的脚步徒然消失了。尽管理智告诉她,这个时候应该继续往前跑,可她还是本能的顿了顿,忍不住回头瞄了一眼。 呃,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呢?刚才还在拼命追杀的野山猪,这会儿已经趴下了,看样子该是被绊倒摔了一跤,而且摔得极富有创意,就跟前几天毛头翻跟头到一半睡着了一样,不过野山猪显然是被自己给摔晕了。 赵红英:…… 逃命的时候还不觉得有啥问题,乍一停下来,她就开始手脚发软,尤其是两条腿,软得几乎站不住,还有心口,噗通噗通的直跳,差点儿就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喘了好半天,她才扶着旁边的树干,四下张望起来。 前头光顾着跑了,她还真没注意到自个儿跑到哪儿了。这会儿稳了稳心神仔细一瞧,哟,老天爷还是挺心疼她的,这不就是刚才上山的路吗? 问题来了,上山的路只有一条,百多年来供附近所有人上下山,按说就算不是很平坦,也不可能在路中间出现大块石头啥的。所以,野山猪到底是咋绊跤的?前腿绊后腿,直接把自个儿给摔晕了? 懵了好一会儿,赵红英才猛的醒悟过来,野山猪只是晕了,还没死呢,她得赶紧招呼人过来杀猪!! 当下,她也顾不得腿软啥的,颠颠儿的跑到前头一个小土坡上,冲着她娘家方向扯着嗓子就是一通大吼:“建设!建设!!建设你人呢?你快过来啊啊啊……建设你赶紧带人过来啊!赵!建!!设!!!” 赵红英的嗓门特别洪亮,听了她的吼声,就不难明白为啥毛头能嚎得惊天地泣鬼神了,那就是遗传! 可惜,甭管她吼得有多响,赵建设注定听不到,因为他带着人往公社那头接知青去了,比赵红英出门都早,这会儿估摸着都已经走到半道上了。 好在,赵建设听不到,可赵老爹在啊! 听到后山上传来亲妹子那熟悉的大嗓门,赵满仓慌慌张张的跑到院子里,循着声音跟妹子对吼:“建设他去接知青了!红英你咋啦?” 接知青?吼了一个段落正打算喘口气继续吼的赵红英微微一愣,紧接着就想起来了,对哦,今个儿是接知青的日子,可那能有肉重要吗?晚了,这么大一头野山猪就跑了,知青能跑吗?关键是,就算知青真跑了,她也不带心疼的。 想到这儿,她继续冲着娘家那头吼:“接个屁!叫他们自个儿来!赵建设!!你给我过来!!带人过来!!!” 山下的赵满仓一头雾水,可亲妹子的事儿再小也是大事儿。正好,今个儿赵建设是带人去公社接知青的,家里的那辆红旗自行车没骑走。想着亲妹子不知道有多着急呢,赵满仓心一横,推出自行车飞一般的冲了出去。 要不咋说是亲兄妹呢?赵满仓骑车超速行驶那架势,跟早些时候赵红英往死里逃命的样子简直就是如出一辙。 等远远的看到了儿子一行人,赵满仓边用力蹬脚踏板边吼道:“建设啊!你姑找你!!” 赵建设正跟旁边的人闲聊着呢,冷不丁的后面传来亲爹的吼声,下意识的转身一看,就看到亲爹跟踏风火轮似的,飞快的朝自己一行人冲过来,然后险险的停在了离自己不到两寸的地方。 “……爹!”赵建设刚一开口就吃了一嘴的灰,顾不上别的,他先把亲爹扶下来,“哎哟您这是干啥呢?悠着点儿!” “你、你姑找你!赶紧回去,快快快……”赵满仓一叠声的催促着。 听了这话,赵建设只剩下一脸的无奈:“爹,我这有这事儿呢,你让我姑等等,回头再说。” “你说啥?”赵满仓不敢置信的瞪着他,“小兔崽子你胆儿肥了?那可是你亲姑!你姑重要还是知青重要?别废话,你赶紧跟我走。知青下乡,咱们乡还能长腿跑了不成?他不能自个儿来?” “可上头给我安排了工作,我得去接人家。等这边事儿办完了,我立马去找我姑,咋样?” “你就不能先把你姑这头忙完了,再去接人?赶紧的,你们也一起,红英说了要带人上山去!” “哎哟我的亲爹……行行行,我这就去,立马去!”原本,赵建设还想再解释两句了,可眼瞅着亲爹就要抡起拳头开揍了,他立马改了口。 为了亲妹子打算揍死亲儿子,这可真是亲爹!! …… 这头,赵建设一行人还在吭哧吭哧的往回赶,那头,因为赵红英的大嗓门,倒是引来了其他的社员。 大队长去公社了,还带走了所有的干部,连负责督工记分的人都跑了,能指望剩下的人好好干活?一听赵红英那标志性的大嗓门,甭管有事没事的,大家伙一窝蜂的就往山上冲,包括老宋家的人。 因为上工的地方不同,头一个赶到的宋家人是老宋头。 老宋头还纳闷呢,老妻昨个儿晚上还跟他说,今个儿要请假上山捡肉吃,这事儿肯定不能摆在明面上,那咋还嚷嚷着那么大声儿,看这架势,不出半天全大队都知道了。 咋回事儿呢? 他双手放在背后,吭哧吭哧的跟着人群往山上赶,才走到一半,还没瞧见人呢,赵红英反而先看到了他:“你空着手来干啥?赶紧回去拿把菜刀给我,快点儿!!” 不等老宋头反应过来,赵红英就骂开了:“赵建设那小兔崽子呢?磨磨唧唧的,到这会儿还不来,你们也是,不拿菜刀倒是给我找跟绳啊!万一赵建设那蠢货还没来,野猪先醒了咋办?老头子!快去拿菜刀!!” 直到这会儿也没明白到底发生了啥事儿的老宋头,在原地立了一下后,还是老老实实的转身下山去了,边走边在琢磨,拿刀干啥呢?他媳妇儿又想跟谁干架了?正好,刚下山就看到老大过来了,忙使唤:“卫国,你赶紧回家拿刀去,你妈要用!” 宋卫国惊得差点儿一蹦三尺高:“拿刀?我妈要跟哪个干架?” 关键时刻,赵建设带人赶来了。 攒了一肚子怨念的赵建设,一看到那头起码有两三百斤重的野山猪,立马就啥都忘了。 你说知青?啥玩意儿?现在最重要的是把野猪打死,再拖回去,褪毛剥皮剔骨分肉! 赵建设来了就好办了,毕竟赵红英就算平日里在队上牛气得很,可很多事儿仍旧做不了主。赵建设就不同了,他就算在长辈跟前再怂,办事能力还是杠杠的。一一吩咐下去,拿刀的,杀猪的,肢解的,还有负责扛回去的……一时间,队上大半人都忙活开了。 杀猪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尤其野山猪皮糙肉厚的,光把它杀死倒不算太难,可要收拾妥当就麻烦了。好在,这会儿所有人都干劲儿十足,一想到马上就能吃到肉了,就连小孩子们都高高兴兴的帮着抱柴禾生火烧水。 这一忙碌,就是好几个小时。 眼瞅着都快到中午了,赵建设猛的一拍大腿:“我把知青给忘了!”瞅了瞅其他干部也都忙活着,他索性随手往看热闹的人群里点了两个,“你俩往公社那头跑一趟,把人带回来就成。” 被点到名的是俩老实头儿,虽然一心惦记着待会儿分肉,可大队长发话了,他们肯定不敢反对,“嗯嗯”的答应着转身走了。 公社那头,其他生产大队老早就把人接走了,只剩下分给他们第七生产队的十个知青。可怜他们从早上等到中午,一等二等三等,脖子都等长了,就是没看到来接自个儿的人。公社领导一开始还陪着,后来干脆闪人了,还琢磨着是不是赵建设那小子气上头分下来的知青太多了,闹脾气了? 领导还在发愁,倒不是愁赵建设真的撂摊子不干,毕竟这是上头分下来的任务,不干也得干。他愁的是,再这么等下去,岂不是要公社这头包了十个知青的午饭? 正愁着呢,第七生产大队终于来人了。 来了两个二愣子,别说公社这边的领导了,连知青们都看出来了,这绝对不是干部。毕竟,没有哪个干部来接人,连裤脚都不放下去的,那露出来的半截小腿上全是泥,一看就是刚从地里上来。 听说那头终于来人了,领导赶紧出来,一看这情况,就忍不住问:“你们咋才来啊?赵建设他人呢?” 两个老实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年纪比较轻的那个开了口:“这不是队上杀猪吗?”见所有人都盯着自己,他又添了一句,“咱们队上那个宋老太啊,在山上打着野猪了,大队长本来都出发了,又给叫回去了。不得安排杀猪、分肉啊?那个啥……能走了吗?中午吃猪肉呢!” “走走走,赶紧走。”领导边轰人边纳闷,这第七生产大队咋那么能耐呢? 可不是挺能耐的吗? 等一行人来到第七生产大队时,才在村口就闻到了一股子肉香。那十个知青互相看看,都是一脸的喜色,想着这生产队真上道啊,还知道烧肉迎接他们,先前等了半天的火气立马就消了,尤其随着越往里走,那肉香是越浓郁,肚子里的馋虫更是都被勾了出来,嘴里的唾液也不停分泌着,就等着中午那顿了。 俩二愣子显然也闻到了肉香味,赶紧加快了脚步往粮仓那头走。因为这边有个不算小的坝子,平时分粮食啥的都在这儿,年底杀猪分肉也在这边,这俩带着人赶了过来,张嘴就说:“大队长!人、人带来了。” 大队长已经顾不得他们了,因为他就快被逼死了。 “……你给我记多少工分啊!那么大的一头野山猪啊,全是我的功劳!没我你们能吃上肉?去掉骨头下水都还有小二百斤重呢,这都快抵得上年底三头任务猪了。还有,你知道不?这野猪是我撞上的,我一看到它就立马冲上去抬起手,一巴掌就给它拍晕过去了。打野猪多容易呢,我站在那山坡上吼你,一等二等你就是不来!你说,你好好说,到底给我记多少工分?” 赵建设分完最后一块肉,目送社员拎着肉撒丫头子跑出去,完了才满脸绝望的看向赵红英:“姑啊,记工分这事儿吧,咱们也得……停停!别动手!你别动手!有话咱们好好说!!” 搁以前他最怕的就是他姑跟他爹告状,每回他都会挨揍。可现在他的想法改变了,亲爹就是亲爹,揍了他那么多回,他不是活得好好的吗?姑就不同了,这一巴掌下去,自个儿这小身板能挺得住? “瞧你这怂样!”赵红英到底没真的打下去,那是她侄儿又不是她儿,“赶紧的,我还要回家吃肉呢!” “姑,你看这样成吧,还按着年底分猪肉那样算,咱们社员分到肉扣多少分,我都记在你头上。另外,你拿走的就不扣工分了,咋样?”顿了顿,赵建设提醒道,“其他人家最多也就分了七八斤,你家我姑父拎走了十二斤啊!” 赵红英想了想,说:“那成吧,你到底是我亲侄儿,我就不为难你了。那我走了!”是该走了,也不知道家里那帮子蠢货会不会烧肉,野猪肉可不比家猪,肉结实得很,不炖久一点儿,根本就咬不动。 等赵红英走得没影儿,赵建设才缓过气来,先打发走了俩带队的,又冲着知青们说:“你们运气不错,今个儿队上正好分肉,我给你们留了大棒骨和肠子,走,我带你们去知青点。” 第019章 赵建设还是很善良的, 想着远来是客,总不能全村上下都吃肉, 叫人家知青闻着味儿吃粗粮吧?可他忘了一点, 那些知青都是来自于大城市的,里头倒有会生火做饭的, 可收拾猪大肠却不容易。至于那根大筒骨, 肉都给剔得一干二净了,就算炖汤又有啥吃头呢? 这会儿, 赵建设还真没想那么多,把人领到了知青点, 又随便指了个年岁最长的当头儿。又告诉他们, 灶间有能吃半个多月的粗粮, 等下个月初会再给他们发放,柴禾大概能用个两三天,要是不够就自个儿去捡。他们这儿离河边远, 打水洗衣都要去村头那口老井。还特地叮嘱,明个儿鸡一叫就起身, 会有人来这边领他们去干活的,至于今个儿下午就算了,好好歇着就成。 说完这些, 赵建设就走了。在他看来,就算这些知青年岁都不大,可最小的也有十六七了,没指望他们干点儿啥, 照顾好自个儿总没问题吧?他们队上,六七岁的娃儿都会带着弟妹四处蹦跶,懂事点的还能帮着家里干活呢。 很显然,他想得太美了,完全没有意识到接收了一批多麻烦的人物。可这个时候,他一心惦记着吃肉,真想不到那么多。 此时,整个生产队上下家家户户都飘着肉香味儿。那些动作快老早领了肉的人家,这会儿都吃上了。哪怕动作再慢,家里灶台的大锅也已经飘出了肉香。 真香啊,这可比过年那会儿都带劲儿。 仔细想想,过年都已经是冬天了,哪怕啥都不放,分到的肉也能存放好几日。再说了,家猪肥肉多,小半榨油,剩下的还得分成好几份,以确保过年期间天天都能沾荤腥,当然不如这会儿那么带劲儿了。 野山猪肉多且紧致,唯一不足的是基本上榨不出油来,而且这头野猪明显已经成年了,肉格外得有嚼劲儿,就是有些费牙。 难得吃一回肉,家家户户都很舍得,主要是这会儿都五月里了,哪怕天气还不算特别热,分到的猪肉撑死了放个三天,与其放坏了心疼,还不如敞开肚子饱餐一顿。这不,好多人家索性都不做饭了,就炖肉,搁下一大块肉,全切成小方块,放上调料,大火炖着,差不多半熟了,再放入切好了的土豆,味道简直就是一绝。 土豆烧肉,搁在过年里都算是大菜了,以前都是几块肉跟一大锅土豆煮,现在基本上都是两份土豆一份肉,因为难得吃一回大肉,平时做饭都不放调料的,这回连压箱底的大料都给放了。还没炖好呢,全家已经等不及扒在灶间门口伸长脖子往里瞅。 老宋家那头也是如此,因为赵红英是大功臣,他们头一个分到了肉,数量还不少,足足十二斤呢。负责做饭的是张秀禾和王萍,俩人牟足劲儿的放肉、放调料,当然也没忘记放土豆块。要知道,锅边素的味道也是很棒的,搁在年里,眨眼间就能给抢没了。 等赵红英回来时,土豆炖肉已经差不多好了,还没进院子呢,就已经闻到了那股子醉人的香味。论理说,野山猪身上有股子味儿,比不得家猪闻着舒服。可在赵红英闻来,那味道棒极了,真不愧是她打的猪。 进灶间一看,她吩咐道:“也别盛出来了,回头一人一个大碗,想吃就进来自己舀,管饱!” 张秀禾和王萍做的时候太起劲儿了,待快要出锅了才发现,这个份量貌似能撑死全家。原本还担心被责骂,结果赵红英太高兴了,直接没当回事儿,顺手拿了碗先舀了两碗,她和老头子一人一份。至于其他人,自个儿动手呗,还指望她来伺候? 队上的好些人家都跟老宋家差不多,因为难得吃一回肉,好些人干脆就捧个大碗四下窜门子,也有的索性就蹲在村道上,一面吃着一面跟旁边人唠嗑。 整个生产队上都是红红火火热热闹闹。 除了知青点。 猪筒骨倒是不错,炖汤起码有点儿油花花,猪大肠最终还是被糟蹋,城里人偶尔吃一顿肉,可猪下水都是叫人内部处理掉的,这些知青又都是半大的孩子,光是折腾个汤,就已经累死他们了。 于是,闻着空气里飘荡着浓郁的肉香味,吃着咯牙又拉嗓子的粗粮,哪怕猪筒骨汤的味道还凑合,他们也高兴不起来。 ——不都说农村人热情好客吗?哪有自家吃肉,叫客人自个儿动手做饭喝汤的?更叫他们糟心的,听刚才那个大队长话里的意思,明个儿一早还要跟那帮泥腿子一块儿下地干农活? 十个知青里头,有七男三女,年纪都在十六七到二十岁之间。几个男的还凑合,虽然吃个饭眉头紧锁,可总算没抱怨啥。那三个女知青却是愁坏了,从赵建设离开后到现在,她们一直在不停的抱怨着,一会儿说泥墙稻草顶咋住人,一会儿又抱怨屋里除了几张新打好的床外,啥都没有,等饭菜好了,更是吃一口说一句。 总之,这个破地方哪哪儿都不顺心!! …… 除了绝望到生无可恋的知青们,生产队上还有一个人比他们更糟心,那就是老宋家的三儿媳袁弟来。 听说自个儿婆婆打到了野猪,她最开始是不相信的,后来真就看到了社员们扛着那大家伙下山,她远远的瞧了一眼就……吐了。 不得不说,野猪的味儿真大啊,一般人也就算了,想着即将到嘴的肉,怎么样都忍了。可袁弟来不同,她是孕妇啊! 早先,家里每顿都是红薯稀饭配干饼子,她也能隔三差五的吐一回。之后两次家里是做了两次肉,好在野鸡肉没啥气味,兔子肉她又没吃,所以她真的不知道原来自己还会对肉反胃。等家里开始炖肉后,还没吃到嘴里,她就已经忍不住犯了恶心,连连干呕。 闻着都受不了,还能入口? 更糟心的是,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在炖肉,哪怕做法偶有不同,可甭管往哪儿走,都能闻到一股子浓郁的肉味。 袁弟来被熏了个头昏脑涨直犯恶心,扭头就吐了个天昏地暗,好悬真没把她吐断气了。一大锅子的土豆炖肉,别说吃肉了,她连土豆都吃不下去,只能说没这个福气。 光这样也就算了,全家都吃得热闹呢。对了,喜宝倒是没吃肉,她牙口不好咬不动,就光喝点儿肉汤吃些土豆。因为炖得时间久,土豆里面吸饱了肉汤,反正打眼瞧着,她吃得是眉开眼笑的。毛头的情况也差不多,哪怕比喜宝早出生了半个月,咬不动就是咬不动,好在土豆真的很好吃。 小孩崽子就不提了,叫袁弟来气闷的是,宋卫民吃得比谁都开心,一大碗炖肉下肚后,听说她不吃,转身又去灶间舀了一碗,吧唧着嘴吃得喷香。 于是,袁弟来又吐了。 连宋卫民都没管她,家里其他人就更别指望了,毕竟赵红英说了,肉和土豆都在锅里,想吃就吃,那还不赶紧多吃两口,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等全家都吃得站不起来了,袁弟来总算是吐完了,她肚里空空的,险些没把胆汁给吐出来,逮了个空叫宋卫民替自己煮碗白粥。 这倒没人为难她,可问题是灶间的锅里还盛着大半锅的土豆炖肉呢,哪怕宋卫民另拿了个锅来熬粥,那味儿一时半会儿还是没散去。回头等白粥端到自己面前,袁弟来还没动筷子呢,就闻着一股子冲天的油腻味儿,“哇”的一声又吐了。 这天大半个下午,她都是一脸绝望的躺在屋里的,饶是门窗紧闭,外头的味道还是不停的往屋里窜,有心出去吧,她手软脚软,没人陪着哪里敢?偏生家里人吃饱喝足后,连碗筷都没收拾,就又去上工了。 好饿,好恶心,好难受,这日子可咋过啊? 确实挺难熬过去的,毕竟赵红英不可能为了她改变家里的食谱,你说你不爱吃,那没关系,想熬粥喝也没人拦着,横竖就是费点儿柴禾,那个不值当什么。可你能逼着别人跟你一起放着肉不吃,只喝粥吗?肉会放坏的,你不吃,别人做梦都想吃。 袁弟来愈发绝望了,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在针对她。 等到了晚饭时候,又是张秀禾和王萍在灶间忙活,她们似乎是算准了赵红英心情好,可劲儿的放肉放大料。同在一个院子里,灶间的门又不关,味道大的叫袁弟来待在屋里都受不了了。 王萍倒是好心,她知道袁弟来中午啥都没吃,又想着既然连白粥都喝不下去,那就给埋俩红薯?这玩意儿家里倒是不缺,日日喝红薯粥,也只下去了一半。她随手挑了两个不大不小的,在做饭之前给埋到了灶眼里。等土豆炖肉好了,她才熄了灶眼里的火,顺手把红薯给挖了出来。 张秀禾看了看她,轻笑着:“你倒是好心,就怕她不领情。” “管她呢,反正我都做了,她要是不吃,回头叫强子和大伟一人一个。”王萍是真不在乎,挖出红薯抖落了上头的灶灰后,放到大海碗里搁在了一旁。 家里人一个接着一个的端着碗来盛土豆炖肉,当然也瞄到了那俩烤红薯。这玩意儿平时还是挺馋人的,可惜这会儿啥都没有肉来得吸引人。 因为到了晚饭时间,袁弟来纠结了半天,到底还是出了房门,她还没放弃,想着也许多闻两次就习惯了呢?兔子肉孕妇吃了对孩子不好,可野猪肉是没关系的,难得能敞开肚子吃肉,她当然很心动。 然后,她又吐了。 家里人都习惯了,连眼皮都没抬,继续吃自个儿的。主要是袁弟来已经有两顿没吃了,再怎么犯恶心都是干呕。这边,宋家人吃得格外得欢腾,那边,袁弟来吐得扶着墙都直往地上栽,却愣是没人过来扶一把。 呃,大家都忙着吃肉呢。 袁弟来又是憋屈又是难受,想去灶间看看还有点儿啥,可那里的味道最浓,熏得她连连后退,最后索性避出了院子,躲到外头去了。 可全生产队上下都在吃肉啊,她能往哪儿躲?又因为打小就性子懦弱的缘故,她也没啥朋友,转来转去,还是回了娘家。 两顿没吃了,她整个身子都在发软,好在这边相对而言,味道淡了点儿,毕竟袁家这头壮劳力少,工分不多又要省着换口粮,虽然也分了肉,却只有少少的两斤。 袁母看到闺女过来,倒不觉得她是来打秋风的,毕竟赵红英虽然凶名在外,可对吃食方面一贯都是很大方的。因此,袁母只一脸羡慕的说:“你呀,就是享福,怀上之后就有肉吃了。你婆婆分了十几斤肉呢,吃够了吧?” 够啥啊!她一口都没吃上! 原本,袁弟来是想解释几句的,可这事儿真要解释,只怕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她人太虚弱了,实在是不想开口说话,就索性闷声不吭的寻了把椅子坐下来歇着。 结果,她这番举动误导了袁母,还道是她吃撑了,当下就愈发羡慕了:“真好,咱们家一共就分了两斤肉,我想着怎么也得叫你那俩弟弟吃个饱,中午和晚上各炖了半斤,都叫他俩吃了,我就喝了点儿汤吃了点儿菜和土豆,味道也不错。” 袁弟来虽然孕吐得厉害,可她又不傻,当然知道锅边素再好吃,也没有大口吃肉来得痛快。想着婆家那头,一大家子敞开肚子吃都还剩了不少,娘家亲妈却连一口肉都吃不下,顿时心里一阵阵堵得慌,没坐多久就起身回去了。 等她半拖着脚步回到老宋家时,除了春丽几个还在费劲儿的嚼肉外,其他人都吃完了。见她过来,王萍冲她打了个招呼:“我烤了俩红薯,你吃不?” 他们吃肉,叫她吃烤红薯?袁弟来一个没忍住眼圈就泛了红:“我、我想舀碗肉……” 王萍没想那么多,听她这么一说,还微微有些惊讶:“你不犯恶心了?那成,我给你舀,还温着呢。” 袁弟来要肉可不是想自己吃,她是打算舀了端去娘家。从王萍手里接过大海碗,就要转身出门时,却被赵红英大声喝住了:“吃多少舀多少,舀了你就坐这儿给我吃完,吃完了才能出门!” 这下,袁弟来傻眼了,手里端着一大碗土豆炖肉,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尤其闻着那个味儿,她脸色一变,又想吐了。 还好王萍一直留神看着她,见情形不妙,立马把碗接了过来,奇道:“咋了?又想吐了?” “我、我还是不吃了,我回屋去了。”袁弟来捂着嘴踉踉跄跄的回了屋,反手就把门给关上了。 赵红英正拿了巾子给喜宝擦嘴擦手,听了这话,也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你管她干啥,家里吃的那么多,还能被饿死?” 王萍立马闭嘴了,缩着脑袋端上碗就钻到了灶间里头,把没吃完的都盛了出来,拿了个小锅子装好放到了阴凉处。剩下没烧的肉,则是用井水冰着也一并搁到了角落里。还好现在才五月里,虽然肉之类的放不久,搁个两天倒还行。 …… 入夜后,憋了一整天的老宋头忍不住问她:“他们都说是你打的野猪,真的?” 不提这事儿还好,一提起赵红英就心里犯怵:“你个老头子,哪壶不提开哪壶!哎哟,差点儿就给我吓死了,老命都要跑没了。还好还好,喜宝保佑我,连我自个儿都没想到,我还能把野猪给绕晕了,叫它摔了个大马趴,白叫我捡了个大便宜。” “啥意思?”老宋头还没听懂,赵红英不得已就把事儿从头到尾给他说了一遍。 有些事儿,当时还不觉得,事后想想,真能把自个儿给吓死。 “……我跑得比野猪还快呢!算了算了,不提了,越想越后怕,你说我当时咋就想不开,哄喜宝说了那么多个‘肉’呢?差点儿就交代了。以后,我可不能再那么贪心了。” 贪心惹祸啊! 哪怕结局是好的,经了这一遭,还是把赵红英吓得不轻。她一面琢磨着以后得悠着点儿来,一面又盘算着回头碰运气弄点儿鸡肉啥的。没瞧见今个儿喜宝连一口肉都没吃上吗?不好嚼是一回事儿,她还怕野猪肉把喜宝吃坏了,干脆一拍巴掌。 “我明个儿去一趟城里,给菊花送两斤肉,再叫她给我弄几两肉来!” 老宋头很想说,你这不是瞎折腾妈?转念一想,算了,甭管咋说这野猪也算是她打的,再说自个儿也说不过她,就这样吧。 第二天一早,赵红英果然又请了假,往背篓里放了两斤肉,也没叫赵建设送,自个儿往城里寻闺女去了。 第020章 百货大楼里, 宋菊花看到她妈过来,还有点儿没反应过来, 这日子没到啊, 正准备问问咋的了,就看到她妈从背篓里拎出了一大块肉, 对她说:“咱们队上打着野猪了, 我给你送了块肉来。” 宋菊花盯着那块肉,下意识的接口道:“没想到建设哥还挺能耐的。” 赵红英才不会把好处留给赵建设那蠢货呢, 当场就把昨个儿的事儿添油加醋的跟宋菊花说了一遍,把人给听得一愣一愣的, 说完了才问她有没有肉票。于是, 宋菊花更懵了。 肉票倒是有, 虽然小姑子嫁出去了,可家里其他人也有供应肉,宋菊花叫隔壁柜台的人帮她看一会儿, 自个儿拎着肉匆匆跑回家去,再度赶回来时, 给了赵红英三两肉票。 非常幸运的,今天刚好有供应,还是难得的供应了鸡肉。哪怕三两肉真没多少, 起码也能给喜宝熬鸡肉粥了。 鸡肉嫩,赵红英又亲自下厨熬了半天米粥,把里头的米粒都熬开了,上头更是浮了一层米油, 配上撕得碎碎的鸡肉,再滴上两滴香油,叫喜宝高兴得都说不出话来了,只顾着埋头苦吃。她一人当然吃不完,剩下的全叫毛头给包圆了。等吃饱喝足又叫人抱着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两个小孩崽子头挨着头躺倒就睡着了。 俩小的是享了口福,其他人也不差。 搁在以前,做梦都不会想到还有一天能够敞开肚子吃肉。这不,一到吃饭时间,他们队上就会出现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好多人自发的端着大碗蹲在路边,一面吹牛一面吃。真幸福啊,走哪儿都能闻到肉味儿,而且家家户户都在吃,也不用藏着掖着,要是这种好日子能一直过下去该多美啊! 他们是心里美滋滋的,可知青那边就造孽了。 昨个儿还是社员吃肉知青喝汤,隔了一日那是连大筒骨汤都没的喝了,只剩下了咯牙又拉嗓子的粗粮。这还不算,从今个儿开始他们还得下地干活! 就在赵红英跑去城里找闺女时,赵建设就领着知青下地去了。他还挺照顾这帮人的,挑的地方离知青点不远,是一整块的平地。加上现在不上不下的,农活基本上已经干得差不多了,余下的也就是除除草、浇浇水,跟春耕秋收比起来,简直太舒坦了。 然而,知青们显然不是那么认为的。 这些从大城市过来的小年轻们,压根就没干过农活儿,就连锄头咋用都不知道,往往一锄头下去,不是差点儿砸了自己的脚丫子,就是用力过猛直接甩了出去。赵建设瞧着这样不像话,只好叫了几个老庄稼把式来教他们,毕竟现在还不知道这些人要在这儿待多久,总不能啥都不干光吃闲饭吧? 老庄稼把式们倒是教得认真,可农活儿吧,最难的还不是学着怎么干,而是如何咬牙坚持下去。虽说五月里也不是特别热,可地里那都是无遮无拦的,才小半天工夫,他们就吃不消了。再一问队上的记工分标准,直接就绝望了。 天天干这么辛苦的活儿,赚的工分刚够填饱肚子?甚至就这样还得老天爷赏脸,不然就不好说了。 偏生,负责教导他们农活的老庄稼把式还是特实诚的那种,也不知道包装一下,就把大实话“吧唧”一声摔人家脸上:“就你们这干法,回头大队长得给算半大小子的工分。还辛苦……半天才干了这么点儿活计,等秋收真忙活起来,你们还不得集体扎脖啊?” 瞎说啥大实话呢? 可也是因为知道这些人实诚,说的话更是句句属实,知青们除了绝望还是绝望。哦不,还有懊悔。 此时,还不到全国强制性要求知青下乡的年头,因为这几批全部都是主动要求下乡支农的先进知识青年。他们想法多半都是,响应国家的号召,去农村这个广大天地里干出一番大事业来,或者努力带领广大农民早日过上好日子。 想法有多美好,现实就有多残酷。 这跟之前想的完全不一样了,才来第二天,他们就后悔了,想回家,可惜回不去了。 赵建设也很后悔,这哪里是下乡支农啊,根本就是来添乱的。一整天也没见他们干出啥名堂来,反而耽搁了好几个老庄稼把式的活儿,关键还不能不给人家算工分,毕竟是他这个大队长分派下来的活儿。不得已,他只能临时改了主意,就是跟老庄稼把式猜测的那样,给知青们算半大小子的工分。 按说知青年纪不大,这么算也没错。问题是,在他们这儿,十二三岁才叫半大小子,十五岁以上全部都当成整劳力在使唤。不然,赚的工分换粮食都不够吃的。 可不这么做也没法子,赵建设不可能叫队上白养着他们,事实上他认为队上随便拎个半大小子出来,都比知青们强多了。 两边都懊悔不已,也都悔之晚矣。 …… 连着三天,生产队上到处飘着肉香味儿,可好日子就是过得那么快,好像杀猪的事儿就在发生在眼前,分到手的肉就都吃光了。 社员们边回味着肉味,边忍不住往赵红英身边蹭。 “宋老太,你是咋遇到野猪的?咋就给拍晕了?” “那么大一头野猪呢,我这辈子就没见过那么多的肉,你可真能耐哟!下回还上山打野猪不?带上我成吗?” “对对,要不您再上去一回?这肉,咋吃都吃不够,要是能再吃上个三天就好了。” “……” 赵红英很心塞,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所有人都排着队来戳她的心窝子,一个两个的都不停的问她拍晕野山猪的细节,还唆使她再往山上去一趟。 我呸! 上次那是个意外,她才不会再去犯傻呢。那可是野山猪,就算肉的滋味再好,她这几天晚上做梦还是会梦到那天的情形,吓得她哟,连连拍胸口反省自己,就不该贪图小便宜,哄喜宝说肉肉。这下好了吧,老天爷给了那么大的一坨肉,差点儿没把她的魂儿给吓飞了。 然而,面对这些或是好奇或是讨好的社员,赵红英挺直了腰杆子。啥都可以丢,唯独面子不能落。因此,甭管谁来问,哪怕心里头后怕得要命,她明面上仍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嗯,没错,就是我打晕的野山猪,我一巴掌就给它拍晕过去了! 这边牛逼吹着,那边大红花和勋章来了。 赵建设嘴角抽抽着把他姑叫到一边:“那个啥……姑啊,你准备一下,下午咱们提前收工,也不去坝子上了,就在那个粮仓前头,给你颁个奖。” 啥奖? 除害英雄!! 因为嘴里的肉味儿才过去两天,社员们对赵红英既佩服又带了点儿惶恐。因此,颁奖大会受到了全体社员的热烈拥戴,大家纷纷鼓掌表示,是应该给宋老太颁个奖,那可是两三百斤重的野山猪啊! 粮仓前头,也就是前几天杀猪那地儿,那边虽然没有坝子那么大而宽敞,可颁个奖还是没问题的。一群人提前收了工,包括知青们也都被唤了过来,而那边早早的搭了个台子,就是几张大木桌拼起来最简易的那种。当然,大红花和勋章也准备好了,就等着颁给咱们伟大的除害英雄。 赵红英是啥人呢?场面越大她越稳得住,哪怕到这会儿心里的后怕还是没过去,她仍然抬头挺胸上了台子,由着赵建设给她戴上大红花,还将刻着“除害英雄”四个字的勋章颁给了她。 这一刻,赵红英是骄傲的,她为广大人民群众除了害,她没叫野山猪下山糟蹋了他们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庄稼,她还反过来打晕了野山猪给常年缺油腥的社员们开了荤…… 她是伟大的!! “宋老太你倒是说说,那会儿碰上野猪时心里咋想的啊?你说啊,大家伙儿还没听够呢!” 虽然同样的话,赵红英已经连着说了两天不知道多少遍了,不过当着所有社员的面,她还是很愿意开口说一说她的获奖感言以及心路历程。 稍稍酝酿了一下情绪,赵红英深呼吸一口气,扬着头高声说:“当时,我只是想着上山拾点儿柴禾,哪里知道迎面就冲过来一只个头老大的野山猪。虽然我可以立刻转身就跑,可一想到山下有那么多无辜的社员,有我们辛勤种下再过几个月就能收获的庄稼,我就知道,我绝对不能后退!” “于是,说时迟那时快,我弯下腰捡起一块石头,冲上前去举起手来冲着野猪那大脑门子就是狠狠一下!” 说到这里,赵红英一手叉腰,一手做出了拿石头拍东西的样子,仿佛此时此刻就有一头野山猪站在她的眼前。重重的挥了下手,赵红英猛的提高了嗓音:“就这么一下!!那头野猪轰然倒地,发出了一声巨响。” “好!” “宋老太好样的!!” “女英雄啊,咱们的除害大英雄!!!” 底下的社员们纷纷鼓掌,叫好声连成一片。就连没吃到猪肉的知青们,大多也被赵红英浑身上下那股子舍我其谁的气势给压住了,唯一不以为然的大概就是那三个年岁都不大的女知青,这些话她们近两天听得太多了,女人的直觉告诉她们,台上那个老太太根本就是在吹牛! 事实的确如此,哪怕在场的绝大部分人都被蒙在鼓里,可还是有个明白人的。 那就是大队长赵建设。 一开始,他也被唬住了,毕竟他打小就听着他姑的彪悍事迹长大,再说那么大一头野山猪摆在跟前,也由不得他不信。可后来,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他姑真有那么能耐?这一怀疑,他就忍不住去求证了。 往山上走了一趟,都不用费太大力气,只需要走到半道上,再跟着那些乱七八糟的脚印往上走,就差不多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这要咋说呢?在亲眼看过他姑被野猪追过的那条路后,再多的英雄事迹都成了笑话。惨不忍睹啊,光看一眼就能想到当初是怎样一个惨烈的情况,不过他姑也是真能耐,居然能跑得比野猪都快,了不得,确实了不得。 可惜,生产队上的聪明人真不多,全都是一些淳朴的庄稼人,连现场都没瞧过,就光顾着听赵红英吹牛了,还各个都一副格外捧场的模样。 唉,无知真幸福啊! 瞧瞧他,就是因为知道太多了,又不能揭穿真相,这会儿只能站在台下,看着他姑在上头吹牛。啥叫吹牛不大草稿,今个儿算是真的见识了。 没错,赵红英依旧还在上头吹牛,而且脸不红心不跳,全然看不出来她这是在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这会儿,吹完了事情经过,她开始剖析自己的心路历程:“你问我怕不怕?我当然害怕啊,那么大的一头野猪啊,还长了一副长长的獠牙,这要是有个啥意外的,我能叫戳了个对穿!可我再怕又有啥法子?咱们都是红旗公社的一员,是国家的一份子,是工农兵战士!能跑吗?绝不!” “想当年,咱们这儿闹饥荒,所有人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连树根都被挖了个干净,到最后都只能去吃观音土了。这时候,八路军战士路过咱们队,那时候咱们还是个村子,还没有现在的红旗公社。我看着战士们都被饿得脱了形,立马就把省下来的半碗粥送了上去。” 赵建设:……等等,我爹说的是你把那最后的半碗粥给他了,所以剩的粥到底给谁喝了? 真相如何已经完全不重要了,这会儿,再也没有什么能挡得住赵红英的吹牛之旅。反正台下乍一看都是在鼓掌叫好,尤其是站在最前排的赵家和宋家的人。 赵红英牛气哄哄的继续道:“想想过去,别说吃肉了,能吃上土豆红薯就叫好日子了。所以前几天,我在山上看到了那头大野猪,一想到队上得有小半年没开过荤了,所有的害怕都不见了,为了大家伙能吃上肉,我……” “肉,吃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关键时刻,喜宝开口了。她头上戴着顶小草帽,被张秀禾抱在怀里,就站在台下第一排,离赵红英不足三尺距离。之前她只是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台上的奶奶,直至听到奶奶嘴里说出了她格外熟悉的话,才拍着小肉手,格外配合的叫了起来。 赵红英:……哎哟,大事不妙啊! 从她这个角度看过来,喜宝白嫩嫩的脸上全是笑意,可她心底里却在一阵阵的发寒,当下就忍不住想认怂。果不其然,才一会儿工夫,她就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当然,其他社员也都听到了,并且下意识的循声看去。 粮仓这边虽然不如坝子上敞亮,可也是一大块平地,而且这边离山脚更近,扭头一看就能看到那条蜿蜒曲折的山间小道。自然,他们也就看到了一头硕大的野猪从山上狂奔下来。 “妈呀!!” 也不知道谁先喊了一声,顷刻间,人群乱作了一团。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遇到事儿都能沉稳的转身逃跑,更多的人会脑子里一片空白,手脚还不听使唤,就这么木愣愣的立在当场,或者干脆瘫坐在地上。 就在这时,赵红英猛的跳下台子,撒丫子就往村头跑去,边跑边叫唤:“我回去抄家伙!建设你先顶着,千万要顶住等我回来啊!!” 赵建设这时也懵了,如果赵红英不是他亲姑,他真想吼一声:你行你上啊!宋老太你赶紧上啊!! 可不等他把心里话说出来,那头野猪已经奔到了近处,然而却迅速绕过人群,撂开蹄子飞一般的往赵红英逃窜的方向狂追而去。 其他人都看傻眼了,还是赵满仓先反应过来:“这是来寻仇啊!建设,还不赶紧追上去!”说着,他自个儿先冲了出去,赵建设见状,自然不可能不管亲爹的死活,只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离赵家人只有几步远的老宋头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手里的旱烟杆子往旁边一丢,整个人就跟着冲了出去,边冲还边骂儿子:“都傻站着干啥?快去救你妈!” 宋家三兄弟蠢归蠢,都还是很孝顺了,立马跟着老爹冲了上去,可就这么点儿工夫,前头那仨已经跑了个无影无踪,好在一路上扬起的灰尘倒是给准备的给他们指路。 …… 赵红英一路撒丫子狂奔,速度之快,让后头紧追不舍的野猪都望尘莫及,就那么三五步的距离,仿佛触手可及,又好像永远也追不上。 之后追着野猪过来的赵家父子,这会儿是终于明白赵红英嘴里所说的“打晕野猪”是咋回事儿了,只怕上一回也是这样的,那不叫打晕,那叫把猪给绕晕了吧? 从山脚下往前头冲,赵红英好歹是第二回了,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逃命这回事儿吧,她不敢说有多熟练,起码能做到闭上嘴没命的逃窜了。为啥要闭嘴?人设不能崩啊,她可是堂堂除害英雄,刚领了大红花和勋章的! 就是这么一路跑下来,大红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勋章刚才被她揣兜里了,也不知道掉没掉。 甭管怎么说,赵红英还是很能耐的,连着不歇气的跑了两刻钟,这眼瞅着都快要绕回山脚下了,她冷不丁的往旁边岔路冲去,那边是新盖好没多久的知青点,因为赵建设的刻意为之,附近没有民居。 只这般,赵红英如同离弦之箭一般,直直的冲到了知青点,然后强行扭过身子往旁边的红薯地里一窜,好悬没把她的老腰给闪了。她倒是成功了避开了知青点,可紧随而来的野山猪呢? 天可怜见的,那野猪来不及转弯,一头撞向了新盖好没多少天的房子。尽管是泥墙稻草顶,这干透了的泥墙一点儿也不比石头软和,加上野猪是全速前进,丝毫不曾减速的撞了上去,当时就是一阵地动房摇,屋子倒是没立刻倒下来,可愣是摇摇晃晃了有好一会儿,最终坚强的挺住了。 野猪已然晕死过去。 赵红英这下精神了,从一旁的红薯地里飞窜出来,双手叉腰喘着粗气就站在野猪后头,几乎同时,赵家父子也赶到了。 “妹子你没事儿吧?”到底是亲哥哥,赵满仓第一句话就是关心妹妹。赵建设就不同了,他简直要给他姑跪下了,这都啥人呢,以前咋不知道她还能这么能耐呢?这就把野猪给弄晕了?还顺道毁了知青们的住处? “我没事儿!”赵红英大喘气了好几口,紧接着就来劲儿了,指着赵建设张嘴就喷,“你咋来的那么慢啊?你有啥用啊?还是大队长呢,我这都完事儿了你才来,你这是存心来捡漏的?你说,这回给我记多少工分啊?!” 这回的情况跟上回肯定不能比,也不全是赵红英的功劳,起码野猪是自个儿跑下来的,不是她费劲儿找到的。当然,估计上回她也没费啥劲儿。 赵建设刚打算说出以上这些心里话,突然就悟了:“姑啊,你这算是哪门子……” “对对,红英你说得对,建设就是个窝囊废,这回要不是有你,可收不了场了!”赵满仓随手往赵建设后脑勺拍了一巴掌,把他到了嘴边的话全给打回去了,还边给他使眼色边满口子的夸着赵红英。 相依为命二十年的父子俩,多少还是有点儿心灵感应的。反正赵建设是看懂了,他爹使的那个眼色就是在说:你姑不要面子的?给她留点儿面子啊!不然老子回去打断你的腿!! 懂了,反正他不要面子就是了。 才硬生生的把话憋回去,宋家父子四人赶到了。 老宋头冲过来先上下打量了赵红英一番,捂着心口说:“你吓死我了,你说你咋那么大的胆子啊!”又回头喷儿子,“叫你们仨快点儿都聋了吗?你妈要是有个闪失,你们后悔都来不及!” 刚才还隔着老远呢,宋家三兄弟就听到亲妈中气十足的喷着大队长,这会儿跑到跟前一看—— 好家伙,黑黝黝的野山猪半个身子都在陷进墙里头了,而刚砌好没多久的泥墙随风摇摆着,那画面太美了,反正他们仨是没眼看了。 结果,亲妈还在那儿喷:“你还是大队长呢,你个大队长咋不顶在前头?我都替你打了一头猪了,你还非得叫我打第二头。你咋那么能耐呢?” 宋家哥仨:……不,能耐的是亲妈你啊!你这么能耐哪里还用得着人来救?队上谁有你能耐啊?咱们哥仨吓得腿都软了,你不但人没事儿,还把野猪给弄死了。 一个没忍住,宋卫国开口问道:“妈呀,这野猪是咋进到墙里头的?” 赵红英没好气的冲他翻了个白眼:“咋进去的?你妈我一巴掌给它拍进去的!咋样,你们几个想试试不?” 回答她的,是宋家哥仨齐刷刷的狂摇头。 …… 甭管事情的真相究竟是咋样的,赵红英这个除害英雄的美名算是坐实了。横竖赵家父子也不会拆台,不对,赵满仓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拆亲妹妹的台,至于赵建设,他倒是想,可惜没敢。 事实上,赵建设的内心是崩溃的,发生那么大的事儿,他肯定得往上报啊,回头只怕还得重新来一遍颁奖,到时候又得听半天赵红英瞎吹牛逼…… 唉! 还有一句话,他很想对赵红英说,姑啊,你跑得可真快啊!! 得亏赵红英不知道赵建设内心的想法,不然一准能喷死他,后头有野猪在追,她能不跑?又不傻!! 至于其他人,完全不关心事情经过,他们只想知道,这回的野猪肉该咋分?当然还是按照工分来算,不过考虑到这只野猪是自个儿下山来送菜的,也算是整个生产队所有,所以工分就算少点儿,只有上回的一半,同样的赵红英记的工分也只有一半。 那也不少了!而且老宋家吃肉是不扣工分的,跟上回一样,老宋头又拎走了十二斤肉。正好,前头分的肉都吃光了,这两天正回味着呢,这就又能吃上香喷喷的猪肉了。 整个生产队再一次陷入了堪比过年的喜庆气氛中,不论大人小孩都是乐呵呵的。天热也有天热的好处,肉放不住就只能吃,吃腻了土豆炖肉,就做萝卜烧肉、南瓜焖猪肉。 尽管翻来覆去也就那么两三个花样,可大家伙还是吃得非常高兴。好多人这辈子吃的肉都没最近来得多,一边吃一边抹眼泪,回忆着过去那些艰苦的岁月,嘴上倒是没停,真好吃啊,肉咋就那么好吃啊! 见到赵红英时,人家还叫她再接再厉,继续上,不要停!她每回都是挺直腰杆仰着脑袋,振振有词的说:“我倒是愿意出点儿力气,可你以为野猪是那么容易撞见的?” 其他人一想,也对啊,这都有一二十年没听说山上有野猪了,打哪儿来的啊?疑惑归疑惑,下次看到她,还是继续问,顺便央求她说一下打野猪的过程,还懊悔自己太胆小了,应该追上去亲眼看着的。 赵红英:……要是叫你亲眼看到了,我以后还怎么吹牛逼啊? 话分两头,哪怕赵红英在外头表现得再牛气,在儿孙跟前再撑得住,等晚上回了房关了门,她还是泄气了:“老头子,我骗你没有?你说啊,我骗你没有!喜宝真的是百世善人投的胎,她说要吃肉,回头就来了肉。前次就是因为她说了一连串的‘肉肉肉’,我就撞上野猪了,这回又是她在下头学我说话,野猪下山来找我了!!” 老宋头脑子有点儿转不过弯来:“那野猪不是来找你报仇的?不是你弄死了人家媳妇儿,它特地下山来找你的?” “肯定不是!那就是老天爷特地送上门的肉,还非要追着我叫我查收,就跟那啥……咱们家卫军一样,只有我才能领到他寄来的钱!这是知道我能耐,不放心其他人,就光冲着我来!妈呀,老命都给我吓没了!”赵红英无比后怕的瘫坐在床上,开始认真的反省,“我就不该贪小便宜,挖社会主义墙脚是不对的,不对啊!!我这是拿命去挖墙脚啊!!!” “咋个意思?”这话题跳跃得太快了,老宋头完全跟不上。 可这回,赵红英理都没理他,径自反省着:“我错了,以后要吃肉就去找菊花啊,叫她割二两,不能造孽。哎哟,我这真是造孽啊,以后可不能再去逗喜宝了,要逗也得等喜宝再大一点儿,懂事了才行。反正这回也吃够了,刚连吃了三天,才歇了两天又继续开吃。吃啥啊,我都不知道我到底在忙活些啥,费了那么大劲喜宝又不能吃,何苦呢,家里这些蠢货吃啥不是吃,给他们吃了十天半个月的烧肉,他们咋那么能耐呢?” 赵红英认认真真的开始反省,她决定从明个儿起,一定要做个好人,绝对不能再挖社会主义墙脚了。 她发誓!! …… 第二天大中午的,赵红英就往赵家去了,快走到时,瞅了一眼上山的小道儿,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赶紧往院子里一钻:“建设啊!” 赵建设正在屋里吃午饭呢,听着那熟悉的叫唤声,立马心下一沉,连嘴里的肉都不香了。偏偏他爹还给了他一脚:“你姑叫你呢!” “听到了。”赵建设好绝望,可再绝望也得去见他姑,还暗自求老天爷保佑,千万别又搞事了。 幸好,赵红英这回虽然有求于人,可总得来说,不算太难:“建设你吃着啊,那我等等,你吃完再帮我给卫军写个信。” 只是写信的话,确实没啥大不了的。赵建设放下了心,拿起筷子打算接着吃,结果他爹又给了他一脚:“你姑客气你当福气啊?吃啥吃,没人跟你抢,赶紧先写信去!” 再怎么精辟的词汇都无法形容赵建设此时此刻的绝望,不过想起以往的屡战屡败,他最终还是认命的放下碗筷,回里屋拿了笔和本子出来:“姑啊!” 赵红英欢欢喜喜的凑上去:“建设啊,我说,你写!” 早就知道她不会客气,可听了这话,赵建设还是心肝肺揪在一起疼。咋就有这样的人呢?咋这还是他亲姑呢?作孽啊! “你就写,卫军啊,妈可能耐了,上回在山里头打晕了一头野猪,这回野猪下山都闯到队上来了,你建设哥多蠢啊,还是大队长呢,都缩在我后头,不敢往前冲。多亏有我啊,我还是除害英雄呢,眼见野猪下山就要伤人毁庄稼,哪里能眼睁睁的看着?我当时就一个箭步冲上前,一巴掌下去……” 赵建设心里苦啊,有时候知道的太多也是一种负担。更糟心的是,他姑还当着他的面逼着他写信诋毁自个儿。他差点儿就没忍住把事实真相写出来了,幸好及时想到,宋卫军是宋家所有人里头最像赵红英的,再说人家只是入伍了,又不是不回来了,万一……他就死定了。 “对了,这大热天的肉放不住啊,等冬天要是运气好,再叫我打到一头,分了肉我熏好了给你送去!”赵红英边说边盯着赵建设写信,还不忘警告他,“你好好写,明天我要给菊花送肉去,顺便把信寄了。” 虽然赵红英说得不算太直接,可赵建设还是听懂了。宋菊花是初中毕业,就算成绩并不如他和宋卫军,最起码读个信那是绝对没问题的。所以,姑啊,你干嘛不叫菊花给你写信?! 千言万语汇成了一句话:“写好了,姑你拿着。” 把信叠起来揣兜里,赵红英还不忘问大侄子:“下回还给我颁奖不?”要是再有下回,她一定把喜宝留在家里,可不能再招一头野猪来了。 赵建设哭丧着脸看着她:“我下午要去公社办事儿,有消息会跟姑你说的。” 其实不说也没事儿,红旗公社看着是大,可一旦有新鲜事儿那是分分钟传遍所有的生产大队。已经隔了一天了,领导们已经听说了第七生产队有个宋老太,上次深入野猪的老巢弄死了一头,叫人家对象给惦记上了,这回可不就特地下山来找她了吗?那么多人都不找,就盯着她一个人,说不是报仇来的,你信?可惜啊,野猪错估了宋老太的实力,愣是有来无回,又让她给收拾了。 这叫啥? 已经不单是除害英雄了,这证明了妇女确实能顶半边天! 等下午赵建设从公社那头回来,带来了一个崭新的搪瓷缸子,上头写着:妇女能顶半边天! 特地往老宋家跑了一趟,赵建设递上搪瓷缸子,顺便告诉他姑,他真的不想再办表彰大会了,看在是亲侄儿的份上,收下奖励放过他吧。这万一要是再来一回,他真得把小命给交代了。 看赵建设确实不容易,赵红英到底还是心软了,收下搪瓷缸子就把他轰出去了,咋的?还想叫他留饭呢?赶紧走走走,她吃完饭还要去村口跟人吹牛逼呢! 不止是赵红英,整个第七生产大队仿佛一下子变了画风,就算去年秋天大获丰收,大家伙还是很质朴的。可从昨个儿开始,所有人都爱上了吹牛逼。 “肉这玩意儿吃多了也腻得慌,天天土豆炖肉、土豆炖肉、土豆炖肉……吃得我腮帮子都疼了。真怀念以前的日子啊!” “那是你媳妇儿没用,像我家就是早上一顿土豆炖肉,中午吃萝卜烧肉,晚上可以做南瓜焖肉,顿顿都不一样。可这肉啊,其实吃起来还是一个味儿,不吃还不行,放不住,只能硬塞下去。” “可不是?大热天的吃大肉,吃完了一嘴油,抹都抹不干净。哪儿像以前啊,吃完饭嘴都不用擦,多省事儿啊!” “……” 跟自个儿队上的人这么说还凑合,横竖大部分人家的情况都差不多,可回头说顺嘴了,他们上工时碰到隔壁生产队的,也一样这么说,那就有些气人了。 托这些人的福,整个红旗公社都永远流传着赵红英的传说,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她呢?二打野山猪!! 佩服啊,真佩服啊! 不止是队上的人佩服赵红英,连跟她认识了几十年的赵红霞都忍不住对她刮目相看:“这么多年我以为咱俩互相挺了解的,没想到啊,我还是不够了解你。” 到底是多年的姐妹兼妯娌,赵红英这回真没吹牛,她只是告诉妹子,明个儿她又要去城里了,帮她请个假。 又是一个大清早,赵红英揣着信背着肉,风风火火的赶到了百货大楼,没等宋菊花开口发问,就抢先说:“你妈我又打了一头野猪,这是给你的。对了,你帮我攒点儿肉票,野猪肉喜宝啃不动。再帮我弄点儿透气的料子,我得给喜宝做两身新衣裳。” 宋菊花:…… “好好好,妈您说得对,我啥都听您的!” 第021章 五月里, 天气一天热过一天,不过比起盛夏时分还是比较舒服的。站在田埂上, 吹着迎面而来的微风, 看着远处一片片庄稼长势喜人,叫人直呼舒坦。 不出意外的话, 今年又是一个丰收年。 按说, 这种情形该叫人满意才对,可事实上, 红旗公社绝大部分社员都在犯愁,包括干部们。 夏初时节, 其实就是人们常说的青黄不接, 地里的庄稼长势再好, 那离收获也还有两三个月。这要是搁在往年,社员们勒紧裤腰带,再法子寻些野菜啥的, 熬一熬也能过去。可去年秋收不是出了意外吗?公社下属的十一个生产大队,有十个颗粒无收, 全靠上头调拨下来的救济粮勉强度日。之前还算好,每次吃完了都会按时拨下来,可最近一段时日, 似乎上头也吃紧了,不单数量少了,连时间也推迟了。就算家家户户都数着米粒下锅,那也支撑不到秋收了。 从五月份开始, 就不断有生产队大队长来公社这边打听,询问下次啥时候放救济粮。偏生,救济粮没到,知青们还来了,哪怕大部分都拨给了第七生产大队,可其他生产队也分到了两三个。 “咱们自个儿的粮食都不够吃呢,真养不了闲人了!” “领导您就想想辙儿吧,那些知青看着个头挺高力气不小的,可连半大小子都比不上,还要给他们算整工分?那可不成,秋收的粮食是要先还去年欠粮的。” “就是就是,领导您给透个底儿,那些知青啥时候回城?下乡支农……别添乱就好了,支援个啥!” “您给上头说说呗!” 公社干部都快把头给挠秃了,救济粮的事儿他做不了主,知青的事儿同样也不归他管。据他所知,这还是第一批,以后陆陆续续还会有知青下乡,数量只多不少。这个事儿,他只透露给赵建设了,意思是,虽然这回第七生产队吃了亏,可以后总会找补回来的,而且第一批好歹是主动要求下乡的,往后是个啥情况就不好说了。 赵建设本来就是个通透人,虽然接收知青那天没亲自过来,可之后却把事儿办得妥妥当当的。知青点造了,口粮放了,还安排老庄稼把式教他们务农,最重要的是他从来不为难领导。 最后一点是公社干部尤为看重,哪个不想下头的人懂事一点儿?领导也不好当,去年的雷暴雨波及到的不止是红旗公社,他们小半个省份都遭了秧,顶多就是程度不一,大家伙都有困难,可领导嘛,都希望下头的人能主动解决困难,而不是把难题一股脑的往上头推。 等再一次被各个生产队大队长堵住叫苦后,领导也烦了:“你们要理解上头的困难,不是不帮,而是不能只等着上头调粮,也要学会自力更生。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知道不?” 大队长们面面相觑,秋收又没到,他们就算再怎么任劳任怨,总不能把地里还没成熟的庄稼给拔了吧? 见底下人全都是一脸茫然的看着自己,领导索性再度召开了工作会议,决定从每个生产队抽取几位社员代表,一同前往参观第七生产大队。 听到这个决定,赵建设是懵的,他不明白他们队上有啥好参观的。农村地头不都一个样儿吗?到处都是泥墙稻草顶的房子,少有的泥墙瓦房还是粮仓,再有就是一片片长势良好的庄稼,因为粮种一样地理气候也类似,真的没啥差别。 其实还有的,譬如说社员们。 因为粮食匮乏,其他生产队的社员们都是吃得少干得多,更兼日愁夜愁的生怕上头不调粮,各个都消瘦得厉害。一眼看过去,就跟难民似的,黝黑精瘦还没精气神。 可第七生产大队就不同了,黑倒是黑,下地干活就没不黑的,却都是黑胖、黑壮。这年头胖子可稀罕了,他们这儿却是一抓一大把,差不多一个能抵其他生产队两个人。 没法子,天天吃肉想不胖都难。尤其是肚子里油水少的人,一旦吃饱喝足后,特别容易发胖,短短几天里圆了不少一圈,哪怕天天下地都拦不住体型朝着横向发展。 之前因为碰面不多,感受倒也不深,现在公社干部组织了参观团,好家伙,可把人家给看傻眼了。 “赵建设,你们队上这是咋了?” “就是就是,你给咱们说说,你们平时都吃啥啊?天天白面馒头管饱吗?” “建设哥……” 见一群人围着自己讨经验,赵建设突然觉得他姑其实也没那么坑,平时再不着调,关键时刻还是挺靠谱的。心里一高兴,他也乐意给大家说说,不过这事儿不能自个儿吹,叫个社员来说效果更好。 随意指了个地里干活的老汉,赵建设让他帮自己吹。 “啥?问我为啥会胖?天天吃肉呢,顿顿都是大肉呢,能不胖吗?敞开肚子往死里吃啊,都吃撑了,还叫继续吃,吃完了去外头跑两圈,回来再吃啊!” 还有人虽然没被赵建设点名,可爱凑热闹是本性,听着这话就接口道:“我那老娘烧了一辈子饭菜,就光会做一个土豆炖肉,我说想吃口土豆吧,她非叫我吃肉,还说我不把土豆给她吃就是不孝。哎哟吃得我啊,肚子都出来了。” “对对,不吃还不行,我媳妇儿要骂人,说啥就算撑死了也不能叫肉放坏了。” 这事儿就不能起头,一旦起了头,被赵红英带歪了画风的社员们就会忍不住聚在一道儿吹牛。就跟先前想的那般,自个儿队上吹一吹没啥,跟其他生产队一吹…… 你不是找抽吗? 可他们也是真没法子,赵红英第二回打到的野山猪比头一回更大个,偏偏扣的工分却足足少了一半。不换不舍得,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可等咬牙换了一堆肉,回家才反应过来,这天只会越来越热,肉放不住啊! 那还能咋样?吃呗。 想到以往,就算大过年的能吃上肉,哪家不是省着慢慢吃?也就这回了,最抠门的老头老太也盯着儿孙们吃肉,不吃也得吃,总不能眼睁睁的瞧着肉放坏了。浪费粮食是可耻的! 短短几日里头,全队上下就跟吹了气一样的圆润起来,各个都吃得红光满面满嘴流油。 哦,也不对,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就在其他人纷纷发福之际,老袁家却不忘初心,依旧精瘦精瘦的。哪怕是人在老宋家享福的袁弟来,看着好像也比前段时间瘦了不少,就肚子是大的,瞧着特不协调。 袁弟来也不愿意这样啊,她不止一次的偷偷跟宋卫民抱怨:“妈说我,你也不帮衬着点儿,就知道吃,吃吃吃……” 吃还有错了?宋卫民每回都很纳闷:“一年到头就吃那么几回肉,妈都说了让敞开肚子吃,我咋能不吃呢?不是给你熬粥了吗?二嫂上回还给烤了红薯,不然你自个儿说,你想吃啥?” 袁弟来想吃啥?当然是吃肉,可野猪肉味儿太大了,她是真的吃不下。又想起上回赵红英去城里送肉,回来时捎了三两鸡肉,熬出来的那个鸡肉粥啊,那可真香,她当时口水都出来了,只觉得自打怀孕以后就没那么好的胃口过。结果,鸡肉粥都给喜宝和毛头吃了。她就不明白了,毛头是男孩,吃也就吃了,喜宝一个丫头片子,吃啥啊? 摸着自己的肚子,袁弟来坚定的相信,这一回她肯定生的是儿子。嗯,只要等儿子生出来了,她就能畅快的吃肉了。 宋卫民可不知道她脑海里想的是啥,就径自纳闷着:“你说你咋就不爱吃肉呢?真搞不懂你。” …… 不过,对于参观团来说,这仅仅是个别现象,起码一眼望过去,第七生产大队无论是社员的体态还是精神面貌,都跟其他生产队截然不同。再问下去,他们就知道了除害英雄赵红英。 公社干部连连夸奖赵建设,称赞他办事能力强,带领社员勤劳致富,依靠自己的双手解决了温饱问题,还给其他生产队做出了榜样。 就在第七生产大队狠狠的出了一回风头时,也有人对此相当不满。 下乡支农的知青们是既不满又崩溃,上次分猪肉就没他们的份儿,以为第二回总能分到了,结果还是叫他们失望了。赵建设依旧给了他们两块骨头,就跟打发叫花子似的。 然而,最叫他们糟心的是,知青点的房子给毁了。 临村道那一整面泥墙,被野猪撞出了老大的一个窟窿,虽然最终房子撑住了没有塌,可谁知道会不会哪天半夜里就倒了呢? 泥墙是野猪撞的,哪怕赵红英也要负一点责任,可知青们不敢找她啊,无奈之下寻了赵建设,希望他能找人把知青点重建。赵建设倒是痛快,叫他们停了农活,自个儿修去,也给算工分。横竖房子是他们住的,不怕不用心。 这下,知青们是真的傻眼了。 他们都是从大城市来的,之前家里住的都是楼房,连农活都不会干,修房子…… 就有人提议请教队上的人,可又有人觉得这么做太掉价,他们是来支援农村的,帮助农村人脱贫致富,咋能反过来请教呢?还有女知青嘀咕着,想问问能不能回城。 商量了一天都没商量出个所以然来,当天晚上,他们索性就是在院子里打地铺的,三个女知青则暂时住到了灶间里。 等第二天,赵红英去城里找闺女了,赵建设领着参观团在队上晃悠了一圈,又把人送出去了,回头一看,好家伙,知青点依旧维持着被野猪撞过的原样,尤其是那个大窟窿瞧着就吓人,说不准啥时候整面墙就塌了。 而十个知青,因为昨天得了赵建设的允许,说不用下地了,今天索性就或站或坐的待在屋子前的空地上,束手无策的看着快塌了的屋子。 赵建设简直被他们给气乐了。 可没等他开口,其中那个年岁最小的女知青先看到了他,眼前一亮冲了过来,张嘴就问:“大队长,我们啥时候能回城啊?” “回城?”赵建设很想说,他比谁都盼着这些知青早点儿滚蛋,可他更比谁都清楚那是不可能的,起码最近几年都不用奢望了。 “对对,回城。我、我们就是想家了。”女知青低头红着脸说道,她其实也羞愧了,毕竟这一批知青全都是先进知识分子,没人强迫他们下乡,都是主动要求的。可那个时候,谁也没有想到农村会那么苦。 然而,下乡容易回城难。当初主动请缨时,人家都夸他们思想觉悟高,夸都夸了,现在吃不了苦不想干了,那性质可就变了。 赵建设沉下脸:“你知道你这算什么吗?只想过好日子不肯干活,你这是好逸恶劳,是骄奢淫逸,是地主做派,是资本主义做派!” 女知青吓得脸都白了,刚想开口辩解一下,赵建设已经从她身边走过,径直走到那群知青面前,冷着脸一一扫视了过去。 “我不管你们之前是干什么的,家里有多能耐,我只想告诉你们,想吃饭就干活,知识分子并不比农民高贵!!”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赵建设一点儿也不想他们留下来。可现在的问题是,这是上头的命令,最早的几批还是主动要求下乡的,只怕不出两三年,就该变成全国性强制要求下乡了。偏偏这些人一个个都是娇生惯养的,以为下乡是来游玩的?指望队上的人白养着他们?就算队上的粮食够吃,可凭什么呢?哪怕是其他生产队缺粮了管上头借,那也是要还的。这年头,哪里都不养闲人。 眼见知青们被自己唬住了,赵建设略缓了缓语气:“我知道你们都是作为先进知识分子下乡支农的,既然这样,就要脚踏实地老老实实的干活赚工分。这几天你们也看到了,咱们生产队有粮食也有肉,可你们有工分吗?分给你们的口粮是记在账上的,等秋收后都是要扣除的,如果还有富余可以给你们分肉。可眼下看来,你们赚的工分连口粮都不能够。” “还有回城的事儿,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们,那是绝不可能的!你们是红旗公社接收的第一批知青,可绝不是最后一批。我希望你们能早日适应,努力干活,不会的可以问可以学,知识分子嘛,能比老农民还不如?等到时候,第二批、第三批知青下乡了,你们就是领头人,要带着后来者干活,要手把手的教导他们!” “行了,该说我的我都说了,你们年纪也不小了,搁在我们队上都该成家了。好好想想吧,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做。” 赵建设说完这些就走了,留下一群面若死灰的知青们。 没法回去了吗?那就……努力适应吧。 有时候,有希望并不一定是件好事儿,一旦绝了后路,反而更能坦然接受眼下的生活。再一个,第七生产大队真的不差,给他们的口粮足够每顿都吃个八分饱了,至于味道,真不能强求。 想通了之后,知青们倒是乖觉了很多,商量了一下,很快就决定去请教别人,起码先把房子给修好。现在天气热是还好,等冬天呢?哪怕留了一条缝,都能冻死人。 也是从这一刻开始,知青们终于放下了原本的傲气,努力忘掉过去,开始逐渐适应新的生活。 …… 农村真得很苦,这一点宋菊花有绝对的发言权。 她本身不算很聪明,读书成绩也不好,只是硬逼着自己学习,为的就是能留在城里。像现在,她每天就待在百货大楼里卖布,风吹不着雨打不到,甚至都不用干体力活儿,比在地里刨食轻松太多太多了。 这天下班后,宋菊花拎着两斤猪肉,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她的两个儿子都三岁了,牙口好得很,上回赵红英送来的猪肉,一半包了饺子,一半做成了烧肉,两个孩子吃得津津有味的,昨个儿还问她,啥时候还能吃上肉。 城里别的都好,就是副食品供应太少了,一个月就三两肉票,够干啥的?不过,今天倒是能叫他们敞开肚子大吃一顿了。 因为宋菊花的婆婆已经处于半退休状态,从今年年初起,就变得格外清闲。每天早早的下班,先去托儿所接两个孙子回家,再生煤饼炉开始做饭烧菜,两个孙子最爱吃她做的饭菜了。 宋菊花刚走到家门口,就闻到了饭香味,忙开门进了厨房:“妈,慢点儿烧菜,我拿了肉回来。” “哎哟,那么大的一块肉,这得有两斤吧?”程母放下锅铲,接过儿媳妇儿手里的肉,“亲家母拿来的?” “嗯,她说她又打到野猪了。”说这话时,宋菊花也有点儿懵,最开始她是真的被唬住了,可等赵红英走后,她越想越不对劲儿,以她对她妈的了解来看,她妈要真有这个本事,还不得三天两头往山上跑?那以为咋就没见着野猪肉? 程母倒是没想那么多,她只光顾着高兴了:“好好,那我这就做烧肉。” 听着动静就等在厨房的程茂林和程修竹小哥俩,这会儿是一蹦三尺高,嗷嗷叫着在饭厅里打转:“吃肉喽!吃肉喽!” 宋菊花怕他俩又要拆房子,刚想出去叫他们别闹,就被程母拦下了:“你也是,咋不叫亲家母来家做客呢?这样好了,下回你休息,叫胜利带你回娘家一趟,骑车去。对了,你就没问问娘家缺点儿啥?咱不能老占便宜不回礼,没这个道理!” 对于这个儿媳妇儿,程母是咋看咋满意。长得好看嘴还甜,工作又认真,一口气就给她生了俩大胖孙子,娘家那头还实在。不像其他农村媳妇儿眼皮子浅,亲家又只知道打秋风。 这有来有回才好相处嘛! 宋菊花笑了:“我妈现在只稀罕我那小侄女喜宝,叫我弄些轻薄透气的布,好给喜宝做两身衣裳。” “那你要放在心上,赶紧托人弄去。对了,柜子最顶上的那个抽屉里有两包糖,小妹上次回娘家带来的,说是给茂林和修竹吃的。你下次带回娘家去,小孩子都爱吃糖。” “好,谢谢妈。” 有肉吃总是一件叫人高兴的事儿,更别提过几天又能回娘家一趟了。算算日子,宋菊花也有小半年没回去了,就是她男人程胜利有些不解,晚上回屋时,问她:“丈母娘真那么能耐?还能打得过野猪?” “那可不是。”尽管这时宋菊花已经确定她妈在吹牛了,可她还是绷住了,镇定自若的说,“我妈能耐着呢,听说队上给她开了表彰大会,戴大红花发红勋章,对了,公社还奖励了一个簇新的搪瓷缸子。” 见程胜利都听傻了,宋菊花又说:“你在单位里咋样?我四哥去年就升职了,你可得努力了,好好干,我和儿子们可全指望你了。” 听着这话,程胜利只觉得心里特别舒坦,应得那叫一个痛快:“你别急,再熬一熬我就能升职了,一定叫你们娘仨过上好日子。” “嗯,我和儿子们都等着。” …… 过了两天,宋菊花托人弄到了一块好料子,带上程母给的两包糖块,跟程胜利一道儿回了娘家。 拿到料子的赵红英稀罕得不得了,展开来就往喜宝身上比划。 时隔小半年,宋菊花只觉得小侄女又长开了不少,五官更灵动了,居然这么早就开口说话了。 喜宝其实并不太喜欢开口说话,她是属于很文静很沉得住气的性子,不过也得看具体情况,这会儿看到奶奶拿了块漂亮的布在她身上比划,她立马就乐了,拍着小手咯咯笑着:“奶!” 在赵红英坚持不懈的努力下,喜宝终于在前两天学会了叫“奶奶”,不过多数情况下她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的,除非有人故意诱导她说话。 赵红英就是最喜欢哄喜宝说话的人,不过有了前次的教训,她已经深刻的反省过了,决定在喜宝懂事之前,都悠着点儿。这会儿,比划了一下后,她只哄着喜宝说:“好看不?给喜宝做新衣裳好不好?” “好!喜宝!” “来跟奶奶说,好看。”赵红英格外有耐心的哄着,当然喽,她要是没耐心的话,也不可能哄喜宝说了那么多的“肉肉肉肉肉肉”。 “喜宝!好看!” “对对,奶奶的喜宝哟,最好看了,全生产队就没有比喜宝长得更好的。”赵红英每次夸起喜宝都听不下来,这回还有宋菊花在呢,她就拿眼瞧着,“菊花,你说是吧?” 宋菊花暗暗叫苦不迭,正月那会儿,为了夸喜宝,她险些没夸到嗓子干,好在到底有过一回经验了,她又是带惯孩子的,伸手把喜宝揽在怀里:“是啊,喜宝长得可真好看,真洋气。对了,姑姑给你带了糖块来,你吃不?” “吃!吃……”喜宝刚要顺势说出她最擅长的一句话,赵红英立马开口打断她:“吃糖!喜宝吃糖!甜甜的糖块!” 喜宝有点儿懵,看看赵红英又瞧瞧宋菊花,她本身并不认生,因此这会儿哪怕宋菊花抱着她,她也不会哭闹,就是满脸的疑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宋菊花叫程胜利把两包糖拿出来,因为怕喜宝太小噎了着,特地拿去灶间敲成了小块,拿了一块指甲盖那么大的塞到喜宝嘴里,剩下的家里其他孩子自然会解决的。 “喜宝,这是糖,甜甜的糖。”赵红英生怕她还惦记着肉,赶紧又哄她。可喜宝忙着吃糖呢,真没工夫说话,只瘪着嘴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吃得高兴极了。 大概是觉得安全了,赵红英又去看料子,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才说:“这么好的料子,自个儿裁衣服糟蹋了。回头我去城里找裁缝做两身衣裳,喜宝穿上城里人做的衣裳就更像城里娃儿了。” 事实证明,赵红英格外得有眼光,裁缝做的小衣裳格外贴身,加上料子颜色正,又轻薄透气,喜宝穿上后高兴地不得了,高声叫着:“妈!妈!好看!” 这个妈,显然是在叫张秀禾。 张秀禾刚在院子里给毛头洗了澡,正午太阳大,洗澡不容易着凉。这会儿,听到喜宝叫她,赶紧给毛头套上衣服,抱上就走了进来。 赵红英差点儿没忍住翻白眼:“你看着喜宝,我回屋拿个东西。”回屋翻出了一块处理布,塞给张秀禾,“给毛头好好做两身衣裳,正经的衣服裤子,不要麻布袋!” 说真的,赵红英承认自己偏心喜宝,可她真没虐待毛头:“好东西没少吃,比喜宝吃得还多,咋瞅着就跟那老袁家的人一样。” 其实,毛头身上肉也不少,可他整天套了个麻布袋,瞅着就跟叫花子一样,实在是多看一眼都难受。尤其两个孩子放一块,就像以前的地主家小姐和长工儿子似的。 第022章 曾庆华站在知青点前, 愁得抓挠脑门。 作为知青里年纪最大的一个,又是大队长赵建设指定的领头人, 他这样发愁已经很久了。这时, 离野猪撞破屋子又过了好几日,村里的肉香味终于尽数散去了, 然而他们知青点的屋子却还没修好。 咋修啊?无从下手啊! 说来, 那天他们被赵建设好一通教训后,当时是下定了决心, 不怕苦不怕累克服困难好好过日子。可决心这玩意儿,就跟太阳底下的泡沫一样, 眨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等赵建设一走, 他们几个一商量, 咋办?寻个人去队上找几个熟手帮忙修房子?可叫谁去呢? 谁都拉不下这个脸。 试想想,他们可是堂堂知识分子,下乡来支援农村的, 要叫他们低头跟泥腿子们求教,那还不如自个儿撸起袖子干呢。泥腿子们能行, 他们咋就不行了? 事实就是不行,面对泥墙上那个硕大的窟窿,他们连从哪儿开始都不知道。懵了半天后, 太阳就落山了,一天又过去了,可他们还是毫无进展。 接下来,他们索性就陷入了原地踏步中。因为前头野猪撞的那一下, 只是撞破了临村道的这面泥墙,并不是把所有的房子都毁了。三间土坯房,只有最外头那间遭殃了,一开始他们怕半夜里房子塌了,不敢住,看了两天觉得问题不大后,女知青们先搬了回去。男知青当然不能认怂,索性七个人挤到了一个屋里将就着住下了。 可这会儿天气已经很热了,巴掌大的一间土坯房里,住三四个人还勉强凑合,七个知青,还都是大老爷们,屋子里汗臭脚臭混在一起,逼得他们不得不再度把修房子一事提上了案呈。 有志一同的,大家把难题甩给了曾庆华,谁叫他是领头人呢? 曾庆华这时也看明白了,队上绝不会主动帮忙的,那就自个儿再试试?都是城里来的,哪个都是新手,折腾了两天仍然没有结果后,不得已,他只能硬着头皮去找了赵建设。 赵建设早就等着了,他根本不像知青们想象的那么冷血,其实他一直有悄悄关注着,就看知青们啥时候服软。到底是要待好几年的,不趁早煞煞他们的威风,以后只会越来越难管教。 最终,赵建设仍没叫人帮知青修房子,他找了两个熟手,脑袋瓜聪明会教人的,叮嘱耐心点儿教,宁可多花些时间,也不可能帮知青把活儿干了。 生产队上,谁家的房子不是父子兄弟自个儿砌起来的?这三间土坯房当初没几天就盖好了,只是修一面墙,当然简单得很。也幸好,经历了这段日子的苦熬,知青们学得很是认真,哪怕不熟练,好歹也有样学样知道该从哪里下手了,不至于完全抓瞎。 又过了好几日,知青点的房子终于修好了,丑是丑了点儿,不过倒挺结实的。两个熟手检查过没问题后,就回去跟赵建设报告了。 赵建设细细询问了经过,想知道经过这事儿后,知青们有何变化。两个熟手自是有问必答,只说男知青看着还行,虽然过程艰难了点儿,可总算把活儿都干下来了,回头再打磨打磨,应该差不多。 可等说到那三个女知青时,两人就卡词了,互相瞅了瞅,到底还是说了实话。原来,被毁的那间房本来就不是女知青的,因此她们认为这事儿跟自己无关,明明是怕脏怕累怕干活,却说的大义凛然,还嫌他们吵得慌。 在两人离开知青点前,知青们内部的矛盾已经初现端倪,不过赵建设明显不想插手,只等着看那些人咋作死。 …… 知青点的重建工作完成后,天气已经很热了,尤其今年气温起得格外快,日头大,降水却少,地里的庄稼眼瞅着越来越蔫吧了,赵建设更没闲心管那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儿了,而是立马组织人手开始挑水灌溉庄稼。 一天要浇两回水,一早一晚。搁在以往,那都是挑井水用的,可因为今年降水少,井里的水位线不断的下滑,明显供应不上那么大的灌溉面积。 发现这一情况后,赵建设很快就又宣布,吃用还是打井水,灌溉和洗衣裳就多跑一段路去河边。至于每天负责灌溉的社员,则需要去河边担水。 这么做肯定麻烦得很,毕竟水井就在队上,而离他们队最近的河,得走出生产队,还要走好长一段路,其中还有一段挺陡的下坡路,当然回头从河边挑了水后,就变成了上坡路。这一来一回的,可得费老大的劲儿,又因为妇女力气小,赵建设安排两个妇女担一桶水,而壮劳力则是一人要挑两桶水,大家伙儿轮着来。 这么一来,劳动强度又增大了不少,不单麻烦,也更加累人了。不过,道理大家还是都懂的,以前也不是没出现过类似的情况,就算半大小子没经验,也有老爹叔伯哥哥们带着干,总归出不了错的。 事实上,社员们不仅要挑水灌溉,还得将家里的水缸都蓄满水,地里的其他活儿也不能丢。从六月到七月,一年里头最热的三伏天,他们天天早出晚归,前段时间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肥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了下去。 其实,也不单他们生产队,甚至不止红旗公社。他们这一带所有的城镇公社全都一个样儿,顶着毒辣的日头,四处奔波辛苦劳作,都眼巴巴的盼着秋收赶紧到来。 比起第七生产大队,其他地儿才是作孽呢。救济粮后来倒是又下发了一次,可那数量,比第一次过难关时都要少。吃不饱,加上干得多,还有就是这个天气太遭罪了,好多人干着活儿就晕了过去,光隔壁的第八生产队,听说已经累趴下了好几个。 这些事儿,都是在河边打水时听人说的。 他们平时打水的这条河,离自家队上挺远的,倒是紧挨着第八生产队。因为每天早晚都来,不免会在打水时闲聊几句,说一说哪个又病了,哪个累晕了,哪家断炊了…… 亏得有对比在,第七生产队才熬下来了。想想看,就算没肉吃了,起码家里的粮食是管够的,又因为干活强度大了,最近这段日子,家家户户都吃捞干饭,连早饭都是分量十足的,就怕亏了身子。 再有就是,好歹前段日子刚补过,要不然只怕也得累垮了。 一想到这些,他们纷纷感激起来赵红英。 “多亏了咱们队上有个除害英雄,叫咱们吃了半个月的大肉。哎哟那滋味啊,要是能再吃上一回该有多好!” “你就做梦吧!不过也是真的多亏了宋老太,好人啊,能耐啊,真是个本事人。” “对对,宋老太多厉害啊,要不是她,咱们别说吃肉了,庄稼都能叫野猪给糟蹋了。幸好有她在啊!回头可得好好谢谢她。” 正在被人夸赞的赵红英在干啥?她当然也跟着干活了,不过挑得都是轻省的活儿,又不差这点儿工分,这么拼命干啥?这会儿,她还不知道,自己在生产队上的威信,已经悄然超越了大队长赵建设。 …… 好在,大家伙的辛苦是不会白费的,在全体社员的努力下,地里的庄稼渐渐恢复了元气,就说今年果然是个丰收年,都开始望眼欲穿的盼着秋收早点到来。 不过,秋收还没来,毛头的生日先到了。 他比喜宝早出生了半个月,不过因为打小能吃能喝的,看着个头要比喜宝大好多,就是皮肤太黑了,就跟打小搁在太阳底下晒一样,比天天下地干活的庄稼汉都黑。长得丑,皮肤黑,还长年累月的套着个麻布袋子,那形象怎一个辣眼睛。 这不,赵红英就看不下去了,前段时日给了张秀禾一块处理布,叫她拿出真本事来,好好做两身衣裳。可因为前段时间一直在忙活灌溉庄稼的事儿,张秀禾虽然不用下地干活,可家里的活儿却丢不开手。 带孩子、生火做饭、洗衣打扫,全都是她在干,一忙活就把给毛头做衣裳的事儿抛到了脑后。 眼瞅着毛头的生日快到了,她才紧赶慢赶的把衣服给做好了。格外普通的短褂子加半截裤,因为有赵红英的叮嘱,她做的衣裤都很合身。然而,合身并不意味着好看,毛头先前的麻布袋子起码大,连手都很难露出来,基本上就只能看到一张黑丑黑丑的脸。 等换上了亲妈给做的新衣裤后,毛头第一次在人前完美的呈现了自己的丑。 赵红英都惊呆了。 她前几日去城里取钱时,又在宋菊花那儿买了块嫩黄色的料子,做好的新衣服现在就穿在喜宝身上,衬得她人比衣裳都好看,喜得赵红英连声夸赞喜宝。 喜宝很高兴,被抱出来时,嘴里还在嘀嘀咕咕的,说着:“好看,好看,喜宝真好看,最最最最好看!” 她再过半个月就满一周岁了,说话愈发利索了,然而在看到了毛头后,她也跟着赵红英一起傻眼了。 给毛头做新衣裳的处理布是白色的,因为放的有些久了,微微泛黄。赵红英原本想的是,夏天穿浅色正好,就是没考虑到实际情况。 看到一身新衣服的毛头,赵红英突然不知道该说啥了。 “好、好看……”喜宝目瞪口呆的看着毛头,然后一个扭头,把自个儿的小脑袋埋进了奶奶的怀里,“不看!喜宝不看!不看不看不看!” 赵红英:…… 她终于明白了,人丑不能怪衣服。就算张秀禾的手艺比不上城里裁缝,可这一身说真的,单看衣服绝对不丑。就是上身后的效果,简直丑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该说啥呢?还不如穿前头的麻布袋子呢! 真不敢相信这是跟喜宝一块儿养的。 第023章 比起不忍直视的家里人, 毛头本人还是挺高兴的。一来短褂半截裤比前头的麻布袋子凉快多了,二来他也看不见自己有多丑啊! 感觉手脚完全解放了的毛头, 立马就放飞自我了, 他早几个月就喜欢上了爬来爬去的游戏。从床头爬到床尾,有几次险些没直接摔到地上去。后来天气逐渐热了, 张秀禾索性就把他往地上一丢, 横竖原先那麻布袋子就是灰扑扑的,由着他摸爬滚打, 爬着爬着,他就莫名的学会了扶着墙走路。 是会走两步, 就是走得摇摇晃晃的, 而且几乎每走上两三步就会噗通一下摔个狗吃屎。每到这个时候, 毛头就会嗷呜一声哭出来,根据不完全统计,他一天之内起码要摔上十七八跤, 至于哭的次数那就不用算了,横竖算不过来。 这不, 刚穿上新衣服,毛头就挣扎着要往地上扑腾。张秀禾到底心疼刚上身的新衣服,拦着不叫他乱动, 气得毛头仰着脑袋嗷嗷叫,没摆脱束缚倒是把他爹给召过来了。 “又咋……”宋卫国的话音在看到毛头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张秀禾前两天一直忙着做衣服这事儿,他当然是知道的,也知道那是给毛头做的, 当时还想着儿子长那么大头一回穿这么好的衣服,穿上一定很好看。 是挺好看的,如果单看衣服的话。 偏这时,似乎是觉得宋卫国受到的惊吓还不够大,赵红英认真的感概了一句:“毛头这孩子长得可真像你啊!”说完,也懒得看亲儿子是个啥表情,她抱上喜宝就出门了,还不忘给喜宝的脑袋上扣个草帽。 宋卫国目送亲妈出了院子,扭头一看,毛头已经摆脱束缚投奔了自由,顺便还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儿,憋了半天,他勉强挤出一句话来:“我咋觉得还是先前那身好看呢?” “对对,我也这么想。”张秀禾连连点头附和,“先前那身好歹能遮丑啊!” 准确的说,应该是般配。灰扑扑没有型的麻布袋子跟毛头配一脸,现在换上了得体合身的短褂半截裤,简直就是全方位的暴露了毛头的丑。 黑丑黑丑的,就跟城里的蜂窝煤一个德行。 张秀禾到底是亲妈,就算明知道毛头这会儿还不懂事,她还是说了一句:“没事儿,男孩子嘛,再丑也能娶到媳妇儿的。对吧卫国?” 宋卫国能说啥?默默的看了眼已经欢快的在地上抠泥的毛头,哽着血说:“以后别给他穿浅色了的,小孩子就该穿黑不溜秋的衣服!” 小孩子——喜宝今个儿穿的这一身就是浅色的,嫩黄的底,上头还有赵红英给她绣的小花儿。整的一身,就是短袖上衣配半截裤子,上衣肚子那块缝了个小兜兜,里头鼓鼓的,不知道装了啥,再有就是裤子的膝盖上各绣了朵大牡丹,衬得她是人比花娇。 这会儿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太阳快要落山了,气温也不像白日里那么高,赵红英搂着喜宝出去窜门子,先往隔壁赵红霞那头逛了逛,之后姐俩干脆一道儿去了村口那头,乘凉唠嗑。 赵红霞当然知道今天是毛头的生日,不过她更知道赵红英压根就不在乎那个丑孙子,因此只径自逗着喜宝:“喜宝乖,来,叫我二奶奶。” 一听这话,喜宝立马把头拧向赵红英,小胖手晃啊晃:“奶!奶奶!” “对喽,喜宝真聪明,谁都哄不走。”赵红英笑眯眯的亲香了她一口,不过还是教她,“这是你二奶奶,不怕不怕。” 喜宝才不是怕,她眨着黑漆漆的大眼睛,盯着赵红霞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别过头去,坚定不移的冲着赵红英喊“奶奶”。那头赵红霞还想哄她,可这时她们已经走到村道上了,陆续就有人过来打招呼。 主要是跟赵红英打招呼。 “宋老太好啊!吃过饭了吗?哎哟我还是想谢谢你,多亏有你啊,听说隔壁今天又晕过去了三个,听说都是饿的。幸亏咱们队有你这个本事人,不然可不就糟了?” “对啊,幸亏前头吃得好喝得好,不然咋熬过去呢?眼瞅着就快秋收了,这会儿倒下了,扣工分倒不算啥,万一耽搁了地里的活儿,那不是成罪人了?” 这几天赵红英出门甭管遇上谁,人家都说多亏你那两头野猪啊,变着法子的感谢她。换个人就该心虚了,可她听了半点没不好意思,脑袋扬得更高了,腰板也挺得更直了,加上怀里的喜宝还格外配合的拍着小肉手给她鼓掌,叫她深深的认为,其实自己也不是纯粹在挖社会主义墙脚,好歹也给广大社员做出了贡献啊。 人家说了,要不是她,这会儿笃定有人扛不住倒下了。 一路走一路听着奉承话,赵红英只觉得心底里比喝了红糖水都甜都舒坦,还有人知道她最疼爱家里的小孙女,索性迎合她,没命的夸着喜宝,夸得她愈发眉开眼笑,只差没拍着人家肩膀夸对方有眼力劲儿了。 不过,喜宝也的确值得夸,一岁左右的孩子,按说应该是最难带的,不信看毛头就知道了,不是哭闹就是满地打滚,尤其最近天气太热了,毛头更加得闹腾了,气得他亲妈都恨不得把他丢在一边不管了。 有这么个熊孩子作对比,别说喜宝本来就乖,换成其他孩子也都能被衬成乖宝宝。 而且喜宝这孩子除了安静乖巧外,还不大爱出汗,哪怕正午最热那会儿,身上也是清清爽爽的。就说现在好了,原本赵红英还挺热的,自打抱上喜宝后,就觉得凉冰冰的,可摸一摸喜宝的小胳膊,也不会觉得她体温低,很奇怪的就是感觉清凉舒坦。 本来就喜欢得紧,现在还发现了喜宝有纳凉的功能,赵红英一有空就搂着喜宝不撒手,最喜欢的就是傍晚抱上她出门溜达唠嗑了。 等到了村口,那边早已经聚齐了一群人。看到赵红英过来,大家伙纷纷起身跟她打招呼问好,有人抬起一脚踹走了自家儿孙,把位置腾出来叫赵红英坐。等她抱着喜宝一坐定,还有人主动送上大蒲扇,就跟伺候祖宗似的。 夏日纳凉嘛,说说自家生产队的事儿,再提提隔壁生产队,最热的新闻就是今个儿隔壁又倒了三个人,不知道是本身体弱还是日头太大了,或者干脆就是肚里没货手脚发软,其中两个是在地里干活时一头栽倒的,还有一个则是去河边打水,冷不丁的就一个倒葱秧掉到了河里。 “……哎哟你们是不知道当时有多吓人,我就在河边打水呢,想着赶紧把地里浇一遍,正好回家吃晚饭。我老娘中午就跟我说了,今天晚上蒸白面馒头吃。我正吧唧嘴想着呢,就听到咕咚一声响,抬头看了眼对岸,旁边丢了根扁担,一个水桶歪在岸上,另一个浮在河面上,就是没瞧见人!” “后来呢?那人咋样了?” “当时是叫我救上来了,我水性好啊,一个猛扎子下去,没一会儿就把人捞起来了。还没上岸呢,就有其他人帮着把人给拉了上去。其实也没喝几口水,就是晕了。” “天可怜见的,真惨啊……” “可不是惨吗?那人个头比我还高,可我一把就把人从河底给捞上来了。他那个胳膊哟,全是骨头。真的跟皮包骨头一样,没一丁点儿肉啊!” “作孽啊!幸好人被救上来了,还好还好……” 哪怕之前老听说哪儿哪儿又饿死人了,可到底离自己远,听过也就算了。这回是真的惊险,人捞上来时还是晕的,也没喝两口水,这要是稍微晚点儿,说不准就真出人命了。 不由的,大家伙又庆幸了起来,还好自家队上有个除害英雄。 “你们还不知道吧?咱们队上也不是全好过的,扛不住的也不是没有。”有人神神秘秘的抛出了个话题,引着大家好奇的看过来。 就有人猜:“你说的是知青们?可大队长没叫他们干重活啊,不至于吧?” “啥知青啊,我说的是老袁家!” 原本正边听八卦边逗怀里喜宝的赵红英一个激灵,张口就问:“老袁家又咋了?” 听到除害英雄对这事儿感兴趣,先前那人立马不卖关子了,屁颠屁颠的凑过来回答:“前头咱们不是家家户户都在吃肉吗?老袁家也分到了肉,可他们家能耐极了,俩儿子吃肉,其他人丁点儿都没分到。你说这外来的媳妇儿也就算了,袁老头老太都干瞪眼看着呢。” 老袁家的人口相对还是挺简单的,最上头是袁父袁母,中间是五个已出嫁的闺女和两个儿子并儿媳,最下头则是两个孙女一个孙子,孙女全是大儿子家的,孙子则是小儿子家的。 袁家当家做主的人是袁母,因为袁父几乎就是个哑巴,别说在队上了,在家里都没啥存在感。最奇葩的当然不是这个,而是老俩口下地干活,两个儿子吃肉享福,两个儿媳则负责生孩子带孩子以及操持家务。 前头分肉时,袁家没拿多少肉,不过如果只算两个人的话,那绝对是能敞开肚子吃个痛快了。对了,袁家那小孙子只比喜宝早出生了几天,咬不动野猪肉就没吃。 这吃肉的是壮年的俩儿子,干活的是年迈的爹妈。眼瞅着儿子们胖了不止一圈,爹妈勒紧裤腰带多一口粗粮都舍不得,还要下地干活,当然扛不住了。 就有人忍不住说袁家俩小子不像话,咋能这么做呢? 赵红英听了却只撇了撇嘴,啥样的爹妈养出啥样的儿女来,自个儿乐意宠着就别怪儿女不孝。再一想,袁家的女儿们其实挺孝顺的,就说袁弟来好了,她干啥事儿都惦记着娘家爹妈,可惜自个儿没能耐,帮不了而已。 听着耳边大家伙齐刷刷的讨伐袁家俩小子,赵红英心下琢磨开了。 袁父袁母的死活跟她没关系,可老宋家还有个姓袁的呢。虽然她不咋在乎袁弟来,可甭管怎么说,袁弟来都挺了个大肚子。先前,队上排班轮流去河里挑水,她就找赵建设把袁弟来都排出去了,这种天气去河边挑水,一准会出事。不过,地还是要下的,她早就看明白了,袁弟来这人就不能闲着,一闲就闹事儿。 “走走,跟我回趟娘家,找咱大侄子去。”把事情听了大概,赵红英抱着喜宝起身,直接去了赵家那头。一同过来的当然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赵红霞。 赵红霞就喜欢看赵红英怼天怼地怼侄儿,每次看到赵红英把大队长骂得点头哈腰连声求饶,她就特别乐呵。 等到了赵家后,赵红英开门见山的要求大侄子给袁弟来调整上工地点。活儿照干不误,让袁弟来和袁母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就是要一整天下来碰不到面。 赵建设怕死了他姑搞事,还没听要求呢,就已经一叠声的答应了下来。 这事儿其实也不难办,虽说袁弟来的活儿比较轻巧,可她怀着身子呢,外头那么热,她一个孕妇也顶不住,几乎每次一下工就急急的往家里赶。至于袁家那头,赵建设可没必要对他们客气,不就是想多赚工分吗?成啊,都去河边挑水,干最重的活儿就能记最高的工分。袁父倒是还好,那就是个木头桩子,袁母很想来找袁弟来,可挑水是一早一晚最忙活的,下工已经很晚很晚了,哪怕还能强打起精神来,她也不敢来老宋家找人。 老宋家本来就是队上仅次于赵家的能耐人家,最最重要的是,他们家有个除害英雄赵红英! 一巴掌下去就能打死一头大野猪,袁母深深觉得,自己这小身板还是别去送菜了。 隔离政策相当有效,足足半个月时间,袁弟来都没能跟她妈碰到过哪怕一次。又因为她肚子越来越大了,除了胃口不好外,精神头也不大对,她是真的没精力去管娘家人。 就在这样的氛围之中,一年里最热的时候到了。 同时,也到了秋收动员大会的日子。 因为有往年的例子摆在眼前,这种动员大会是所有人都不准缺席的,当然十岁以下的孩子不算在内。可大人们都不在家,赵红英哪里放心把喜宝留在家里?家里的那些熊孩子们,各个皮得要命,喜宝那么乖巧,万一被欺负了呢? 赵红英完全没有想过,在她的高压政策下,别说几个已经懂事的孩子了,连毛头都不带欺负喜宝的。事实上,毛头虽然闹腾,可他唯一会的攻击技能就是传说中的音波攻击——扯着嗓子哭。 然而,赵红英就是不放心,她想抱着喜宝参加动员会,又担心大侄子脑子抽风,大中午的在坝子上开动员会。因此,她特地再度找上门去,让赵建设把动员会安排在下午收工以后,既不耽误干活,又没那么热。 赵建设想了想,其他人最多顶着个大太阳,他还得扯着嗓子喊口号,是应该对自己好一点,当下就采纳了他姑的意见。 可就算安排在了下午收工之后,这天气还是热得很。 台上,赵建设把口号吼得声嘶力竭,台下,社员们蔫儿吧唧的立着,完全是一副魂魄离体的模样。 看到这个情况,赵建设就知道动员大会完全没起到作用,一面想着辙儿,一面吼得更大声了。 “……咱们不能让党和国家失望,不能叫人民群众失望,要打起精神,迎接即将到来的秋收。听到了吗?精神抖擞迎秋收!!” “哦/知道了/听到了。” 社员们七零八落的说着话,大几十号人的声音还不如赵建设一个人响亮。虽然他也明白,很大程度是因为今年天气热得吓人,可他还是很颓丧,难道自己真的没有领导人的魅力吗? 眼瞅着下头的社员们都无精打采的,赵建设还想再努力一把:“咱们去年是整个红旗公社的先进大队,那么今年呢?难道咱们要被其他生产队赶上去吗?” 底下人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过了许久许久,才有人慢腾腾的摇了摇头。 这还算是给面子的,就说赵红英好了,抬头看向上头的大侄子,只差没在脸上写上“二傻子你快点儿吧,磨叽啥呢!”…… 终于,动员会结束了。 因为天气实在是太热了,大家伙们非但没被调动积极性,反而瞅着比之前更有气无力了。一听说散了,倒是添了点儿力气,想着赶紧回家做饭,早点儿吃完早点儿睡觉。 说起来,去年开完了秋收动员会后,袁弟来回到家就发动了,疼了一夜后,在第二天第一声鸡鸣后,生下了喜宝。也就是说,喜宝也快满周岁了。 满周岁可是一件大事儿,赵红英抱着喜宝往家里走,边走边琢磨着该怎么给喜宝庆祝。虽说上头不让搞封建迷信,可给孩子过生辰罢了,咋就封建了?顶多不抓周好了,长寿面之类的总归不能少。 才这么想着,赵红英就听到自家仨蠢儿子在旁边大声的感概着。 宋卫民说:“累了一两个月了,后头秋收更难熬,就算先前吃了两回大肉那也顶不住啊!咋就没让妈再遇到一头野猪呢?再来一头该多好啊!” 宋卫国和宋卫党听了直点头,连声附和:“不来野猪也没啥,咱们天天去河边挑水,连鱼都没捞到半条。这要是能捞到几条鱼,炖一锅汤来补补也好。” 赵红英抱着喜宝走在前头,听到他们提起野猪就要原地爆炸,还没来得及开骂,喜宝趴在她的肩头,目不转睛的看着后面做白日梦的那仨,听着听着就咯咯笑开了:“鱼!鱼鱼鱼鱼鱼鱼鱼!” 一连串的“鱼”之后,赵红英一个激灵,立马把喜宝交给身旁的张秀禾:“你抱着喜宝,好好照看着。”又被她这番举动弄愣住了的仨儿子,怒吼道,“一帮子蠢货!还傻站在干啥?赶紧回家提木桶抄家伙,跟我下河捞鱼去!” 宋家哥仨都懵了,没等他们回过神来,亲妈已经一溜烟儿的跑出了老远。三人面面相觑,最终齐齐的决定,听妈的。 不听会挨揍的! 亲妈可是能一巴掌打死一头野山猪的除害英雄啊!! 哥仨撒腿就往家里跑,至于赵红英,这会儿拿出了当初被野猪追的极限速度,眨眼间就堵到了人:“大侄子赶紧的!跟我走,咱们下河捞鱼去!!” 捞你个大头鱼啊! 赵建设也是要上工的,他累了一天,加上刚才秋收动员会上,他嘶声力竭的吼了有近一个小时,所有的社员都毫无反应,他是又气又急又颓废,嗓子眼更是冒火一样的难受,哪怕明知道他姑不好惹,他这会儿也只是摆了摆手。 不想说话,不想理你,求你让我一个人静静。 主要吧,附近那条河瞧着是不小,他感觉真没什么鱼,不然天天挑水的咋都没遇见呢? 看他这副颓样儿,赵红英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简直不敢相信亲侄子有那么蠢。 可赵红英是谁?在得到除害英雄的名号之前,她就是生产队里的名人,出了名的不好惹。 当下,也不管赵建设同意不同意了,她登高一呼:“乡亲们!赶紧回家提桶子,抄上家伙跟我走!咱们去河边捞鱼,马上就要秋收了,不吃顿好的补补不得把身子累垮了?相信我的就立马跟我走,跟着我,有肉吃!!” 刚才还蔫了吧唧的社员们,一听赵红英这话,立马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嗷嗷叫着四下冲散,不多会儿就提着水桶回来了。 赵红英振臂一呼:“走!咱们捞鱼去!!” 赵建设:……我才是大队长吧?! 是不是大队长无所谓,有没有得到许可更没关系,反正社员们一窝蜂的就跟着赵红英冲了,眨眼间就跑了个一干二净。 哦不对,也有人没跑,除了一脸懵逼的赵建设外,就是那群知青了。 知青们:……一群傻子。 上工已经够辛苦了,知青们半点儿不想跟上去,捞啥鱼啊,那河边他们也常去,就没见过有啥鱼。再说了,只听说过鱼怕人,那么多人一窝蜂的跑到河边,鱼还能傻乎乎的待着不跑?就等着你来捞?哪怕运气好真能捞到,又能有几条呢?够队上这么多人分的? 结论就是,别瞎折腾了,消停点儿吧。 知青们直接就回去了,赵建设在原地愣了愣,回过神来之后,吓得赶紧跟上。不跟不行啊!他姑酷爱搞事,万一又折腾出啥来了,有功劳没他的份儿,出了事儿还不得他担着? 原本,从坝子上到河边,最快也要走上一刻钟。可这会儿不比平常,赵红英口号喊起来,社员们就跟疯了一样,嗷嗷叫着往前冲,不一会儿就到了河边,正好目睹了如同神迹般的一幕。 那条无比熟悉的河面上,游着无数条鱼,游动速度倒是不算快,就是数量多得吓人,还又蹦又跳的,生怕别人发现不了似的。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河面上的鱼已经越聚越多,把挺宽的河面挤了个满满当当。 赵红英脑子转得快,赶紧扯着嗓子高呼起来:“看啊!老天爷也知道咱们种庄稼辛苦,马上就要到来的秋收就更辛苦了。瞧瞧,这就给咱们送肉来了,鱼肉也是肉啊,赶紧别愣着了,拿桶子捞啊!装满了就立马往回运,记得别耽搁,多跑两趟,赶紧的!!” “上啊!冲啊!鱼不等人啊!这么多鱼,打回去家家户户都能分!木桶啊脸盆啊都别藏着掖着,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吃得饱才能干得多,精神抖擞迎秋收!” 最后那句,是现学现卖,刚从赵建设那头学来的。 最悲伤的是,同样的话从赵建设嘴里说出来,所有的社员都眼神直勾勾的,完全没有体会到大队长那崩溃的内心。然而这会儿换了个人,他们立马被激得热血沸腾,也不累了,也不饿了,更顾不上抱怨天气太热了,一个个提起水桶就开始捞鱼。 “下去几个!跳到河里去!你们几个负责捞鱼,捞好了送上来,对!接力,别光顾着自个儿捞,鱼多着呢,回头先算队上的,再给你们按工分扣。人人都出力,鱼肉值不了几个工分的,冲啊,同志们!!” 赵红英才不担心鱼跑了,只要她本人没去捞,鱼就铁定跑不了,老天爷会等她去查收的。谁叫她是百世善人的奶奶呢? 虽然鱼群不会跑,可她生怕别的大队蜂拥而至,扯着嗓门一叠声的催着。 “快点儿啊!捞满了就赶紧送回去,别耽搁了!送回去再来啊,你别一回去就下锅了。快快快快快快快快!” “磨磨唧唧的干啥呢?一个两个的,没吃饱饭是吧?就你们这熊样儿,有金子等着捡都懒得弯腰!让你快点儿你没听到啊!赶紧跑两步啊,回头第八生产队听了信儿该一窝蜂来抢了!” 赵红英指挥捞鱼就跟指挥打仗似的,催命一样催。偏偏社员们还真就吃她这套,干起活儿那叫一个卖力。 等赵建设气喘吁吁的跑到了她跟前,刚要开口说话,就被她打断了:“你回去盯着,这里用不着你!赶紧安排人拿家伙来,去啊!杵这儿有个屁用,这边有我就行了!” 才刚跑到河边,气都还没喘匀,赵建设就被他姑轰走了,直至回到了队上,他还在纳闷,到底谁才是大队长啊?! 其实,他应该心存感激的,亏得这年头干部都是由上头领导直接任命的,这要是换成民主选举的话,那估计就没他啥事儿了。 第七生产队前前后后忙了一个小时,跑了三趟直到没桶子装了,赵红英最后收了个尾,意思意思捞了几条,鱼群跟着就散了。 这次捞鱼行动圆满的完成了,从头到尾,赵建设这个大队长都没在社员们跟前咋露脸,他倒是听话的回去盯着了,可显然社员们都很有自觉性,宋老太让咋样就咋样,没一个临阵脱逃跑回家烧鱼的。 完事之后,大家伙也没散开,都伸长脖子等着赵红英发话。 赵红英一身的领导气质,张口就来:“乡亲们,今天你们都干得不错,咱们第七生产大队就该有这样的气势。我话不多说,现在开始分鱼!” 一旁的赵建设几次试图打断她的话,可惜愣是没找到机会。好不容易逮了个空挡,他赶紧开口:“姑,我才是大队长。” “你这啥大队长?还不如让我来当!你说说看,要你有啥用呢?叫你带着人跟我走,你站得稳稳当当的,拖都拖不走。要不是咱生产队的社员们觉悟高,你还想吃鱼?吃个屁!” “不、不是……” “不是啥?你还有理由不成?社员们都冲了,就你傻不愣登的待在原地。这回是全生产队一起努力的结果,你还想扣工分不成?意思一下,各家扣几个就成了,现阶段最主要是为秋收服务,你得让社员们好好补身子,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养好身子才能准备抢收!” “这个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去年,咱们第七生产大队是全公社的先进大队,今年也一样,还是要走在最前头,不能叫别人抢了先!大家伙说,对不对?” “对!!!!!!!!!” 赵红英振臂一呼,社员们群情激昂。那气势,跟傍晚那会儿的秋收动员会截然不同。 再看赵建设……心灰意冷、生无可恋,他不想活了。 因为这回最大的功臣就是赵红英,哪怕她本人只是意思一下收了个尾,还是分到了最多的鱼。对于她分到的最多,大家伙都没有任何意见,再说总体的数量太多了,哪怕别家稍微少点儿,那也足够饱餐好几顿了。 还有一点,只要有水缸,鱼不至于那么快死,养得仔细一点,能吃好几天呢。 回头,老宋家的水缸里就养上了鱼,赵红英挑了两条大的,让张秀禾和王萍好好收拾干净,拿咸菜疙瘩炖鱼吃。别看配料不咋地,可滋味却是老好了,又香又鲜,还没上桌就引得孩子们口水直流。 赵红英生怕鱼肉冷了容易腥,没急着吃,先几筷子下去把鱼腹上最嫩还没刺的几块肉挟走了。 “喜宝张嘴,啊,吃鱼……” 家里其他人也没说啥,有肉吃就是天大的喜事了,还挑剔啥?再说又不是头一天知道老太太偏心眼儿了。等饭菜都上了桌,所有人立马飞快的开始抢鱼吃,不一会儿,两条鱼就被挟了个干干净净。 袁弟来都懵了,在袁家,女人是不上桌的,得等男人吃完后,才能捡剩饭剩菜吃。所以她真的不会抢菜,没学过没经验啊!事实上在出嫁之前,她根本就不知道肉是啥滋味的,连白面都没吃过。 手速慢,嘴还笨,眼见张秀禾他们非一般的速度,就气得直想哭。在看宋卫民,吃得呼噜噜的响,连个眼神都没往她这边瞧。哪怕知道她男人是啥性子,她也被气得够呛,想吃口肉咋就那么难? 事实上,谁也不知道,宋家哥仨刚逃过一劫,要不是鱼……他们早就被收拾了。 会不会说话?没事提啥野猪?还想再来一头,送你上天吗?赵红英虽然没找仨蠢货算账,可暗地里还是给他们记了一笔。 而刚减了肥膘的社员们,又再度圆乎起来了。 除了知青们和老袁家。 知青们没跟着去捞鱼,分鱼就更和他们没关系了。反正不可能只意思一下扣几个工分就领回来二三十条大鱼的。不过,赵建设看到捞来的鱼确实多,各家都分了不少,绝对够吃了,底下还剩了十来条刺多个头小的没人要,就当做人情,意思意思扣了几个工分算给知青们了。 先赊着,秋收以后再扣。 老袁家倒是跟着去捞鱼了,可才去了俩,就是袁父袁母。他们再努力,赵建设也不可能分给他们太多鱼。不过,还是那句话,如果只是给家里两个儿子吃的话,绝对够了。 …… 这一回,没等除害英雄赵红英特地上门问,赵建设就拿了个大搪瓷盆、两块肥皂、一条毛巾主动过来了。 因为统共也没扣社员们多少工分,实在是不好算,偏赵红英的功劳又是实打实的,最后决定,干脆就不给工分了,多拿了两样东西当做奖励。 等第二天傍晚的动员大会上,赵建设还特地抽出时间当众表彰赵红英。 没有她就没有这顿肉! 眼看社员们就要撑不住了,她毅然决然的站了出来!! 她就是人民的好同志,党和国家的好儿女——赵红英!!! 不单赵建设夸她,社员们更是把她吹上了天,偏偏她本人一点儿也不害臊,满脸淡定的接受了。 对,你们说的没错,我就是这么能耐! 全程都很稳重,荣辱不惊。跟捞鱼当天催命似的,就像是两个人似的。 结果,前头刚夸完,赵红英就坑了。当着众多社员的面,她一把拽着赵建设连声叮咛他:“你记着,下回我让你抄家伙,你就麻溜儿的抄家伙,别再让我三催四请的。吃肉不等人!就拿这回来说,咱们要是没赶上,还不知道便宜哪个了。都跟你这样,拽都拽不动,等你这榆木脑袋想明白了,鱼也都叫别人捞走了! “你呀!你说上头咋就选了你当大队长呢?还不如让你爹来当,好歹他听话!!” “要不是有我,就你这样能坐稳大队长的位置?!我是你姑,我想着提拔你,结果提着你都不走!你说你人傻就傻吧,咋还那么有想法呢?!” 下头的社员们非但不帮着大队长说话,还跟着附和。 这个说:“对!宋老太说啥都对!” 那个说:“隔壁几个生产队已经在河边守了一天一夜了,上次咱们捞鱼的地儿,都叫他们给霸占了!” 还有人说:“叫宋老太当大队长也挺好的,带着大家伙天天吃肉!” 吃个屁! 赵建设简直要疯了,偏偏这会儿,仿佛所有人都忘了,第七生产队的大队长是他赵建设,而不是赵红英! 其实赵建设还算好的,别的生产队大队长更坑。在听说了第七生产队的事儿后,他们就天天占着河边,就等着老天爷送鱼来。不单如此,他们还叫分到自己队上的知青写了稿子去河边去念,专门念给老天爷听,好叫老天爷知道劳动人民的辛苦,但同时也要体现出自立自强的高贵精神。 一句话,就是咱们是来要吃的,可咱们也是有尊严的! 第七生产队的社员们,这几天养成了一个绝妙的兴趣爱好,每到饭点就端着一碗鱼,站在高处往河边瞧。 那些守在河边的大傻子们,一个个扯着嗓门高声念着稿子,听着还挺下饭的。 赵红英也听说了这事儿,对此她只嗤之以鼻。心道,占了河边又有啥用?老天爷给你送鱼你没赶上,你还指望他给你补送上门?一群傻子! …… 鄙视完那帮大傻二傻,赵红英又进城了。 水缸里养的鱼太多容易死,她得趁着早上还算凉快给菊花送两条去,特地挑了的是个头最大的,拿草绳一串就成。 赵红英琢磨着,她舍不得喜宝穿旧衣裳,到时候少不得要从菊花那儿拿布,虽说那是她亲闺女,可到底已经嫁人了,不是一家子了,就算闺女不说啥,婆家那头久了也得有意见。 是应该经常走动走动,横竖家里的鱼多得吃都吃不完。 凑巧的是,今个儿是休息日,赵红英直接往闺女家里赶,她当然是来过的,就是次数不多而已。 宋菊花正在家里馋肉呢,毕竟离上回吃肉也有俩月了,结果肉来了,两大条啊。 “妈呀!你又干啥了?” 第024章 相较于时不时就受一回惊吓的宋菊花, 老宋家其他人的表现就淡定多了。毕竟,在他们心目中, 赵红英可是能一巴掌拍死野山猪的除害英雄, 捞个鱼还真算不了啥。 至于为啥赵红英就料到河里会一下子蹦跶出那么多鱼?宋家上下,除了知情的老宋头外, 其他人都一直认为, 人聪明呗!你说你自个儿想不通?那就说明你蠢呗,人家聪明带着你吃肉, 还得费劲儿跟你从头到尾解释一遍?人蠢就闭嘴,少说多做, 一准错不了! 干了这一票后, 家家户户的伙食一下子就高了好几个档次, 队上又开始了处处飘着肉香的好日子。 赵红英原本就打算喜宝生辰时,给她下碗长寿面的,瞅着鱼临时改了主意, 煮了个鱼汤面。拿鱼熬了一小锅浓浓的鱼汤,用鱼汤做底给喜宝下了碗细挂面, 特地挑了没刺的鱼肉放里头,还放了两块从城里带回来的嫩豆腐,荤素搭配, 味道不要更鲜美。 赵红英一般不大管灶间的事儿,偶尔下厨也是给喜宝做好吃的,这会儿端着鱼汤面去了堂屋,稍稍晾了晾, 就搂着喜宝喂了起来。 喜宝乖乖的坐在赵红英怀里,因为她人小牙口不好,鱼汤面煮得略久了点儿,细挂面软软的,她抿一抿嘴就下了肚,鱼肉更是嫩得几乎入口就化,豆腐也很好吃,就连汤底都是透着鲜香。 赵红英瞅着喜宝小嘴儿一张一合的,高兴的眼睛都眯起来了,也跟着乐了。结果,她喂完一口,感觉裤脚动了动,下意识的往旁边一瞅…… 毛头先头就待在堂屋玩,玩着他最喜欢的游戏,在地上连滚带爬的。爬着滚着,正高兴着呢,他突然就闻到香味了,顺着香味儿,他吭哧吭哧的爬到了大木桌旁,扶着桌角站了起来,还抬起头直勾勾的盯着赵红英手里端着的面碗,口水“嘀嗒”、“嘀嗒”顺着嘴角一直滴到了地上。 赵红英扭头就看到了这一幕,差点儿没把碗给摔了,扯着嗓门冲着外头吼:“老大家的!……张秀禾你赶紧给我过来!把你儿子喂喂!” 张秀禾正在灶间里忙活呢,她又不能像赵红英一样,只管给喜宝开小灶,不管家里其他人的吃食。听到外头的唤声,她赶紧捞了半碗鱼肉出来,还顺手拿了个帕子胡乱的给毛头抹了抹,熟门熟路的喂了起来。 赵红英还是一脸的不忍直视,她开始反省自己,按说就算偏心喜宝好了,她也没让家里人挨饿啊,尤其是毛头,每回喜宝有吃的,他肯定也有,吃得还不比喜宝少。就这样,咋就还养出了一副饿死鬼的样子? 再看喜宝,一小口一小口慢悠悠的吃,虽然看得出来吃得极为津津有味,可那样子却是格外得赏心悦目。反过来瞅一眼毛头,哎哟我去,张着嘴非要他妈喂上两勺才知道闭嘴,一大口一大口呼噜噜的吃着,半碗鱼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了下去。 “慢点吃,猴急啥啊,谁跟你抢了?”赵红英实在是看不惯毛头这德行,明明老宋家称得上是队上的富户,起码是吃喝不愁绝对管饱的,结果家里的小孙子却是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不知情的,还以为她这个当奶奶的咋狠心呢。 有心扭头不看吧,偏偏桌子就那么点儿大,刚才毛头爬到了她身边,扶着桌角站着,张秀禾端着碗过来后也没另寻地方,直接就凑近喂了起来。两边挨得那么近,毛头吃饭的动静还那么大,她愣是忍不住往旁边瞄了又瞄。 瞄了一眼,再瞄一眼,赵红英不由的问:“上回叫让你给毛头做的衣裳呢?咋不给他穿?” 此时的毛头,仍然套着他那个麻布袋子,虽然丑,好歹这身看多了倒还挺顺眼的。 “那个呀,这不是毛头爱闹腾吗?新衣服颜色浅,穿那个一天能洗三五回,我忙不过来,想了想还是留着过年过节窜门子穿吧。”张秀禾随口说,其实她真心认为,毛头就该穿深色宽大的衣服,起码遮丑啊! 赵红英撇了撇嘴:“过年过节穿那个?穿出去丢人啊?没见过谁家小子收拾干净比没收拾更丑的。” “可不是,这孩子长得可真丑啊!”身为亲妈,张秀禾非但不替儿子说话,反而格外直白的捅刀,“幸好是个男孩儿。”麻利的喂完最后一口,她顺手搁了碗筷,掏出帕子,拿出平日里抹桌子的气势,狠狠的往毛头脸上擦了一把,完事! 正好赵红英也喂得差不多了,见喜宝吃饱了,拧着脖子去看毛头,她顺势就把碗筷给了张秀禾,却没叫喜宝跟毛头一块儿玩,而是哄着:“喜宝啊,奶奶带你去纳凉好不好?” 不能叫这俩待一块儿,真怕丑会传染。 因为家家户户都吃上了鱼,队上的气氛一下子就好了不少。也是,吃饱喝足才有力气说闲话呢,这要是饿着肚子,干啥不都没心情吗? 又因为鱼跟猪肉不一样,捞回来的鱼都还是活的,他们队上几乎家家户户都有水缸,没有的也能养在木盆水桶里。只要找个阴凉处,养得稀疏一点,要是勤快的话多换换水,养个几天是没问题的。 既然不用着急吃,大家伙儿不免考虑得就多了,眼瞅着秋收即将到来,这回怎么着也不能一次吃光了,要慢慢吃,细水长流,毕竟秋收要忙那么久,不仔细计划着点儿,咋撑得住呢? 一时间,队上倒是多了个新话题,考虑怎样把鱼肉最大化。首先是做鱼汤,往里头放咸菜疙瘩,先吃鱼肉后吃咸菜,完事了还能把鱼刺仔细挑出来,剩下的汤下面条、泡粗粮,有鲜美的鱼汤在,干饼子都显得好吃多了,反正就贯彻一个宗旨,务必做到丁点儿不浪费。 每日里无论干啥,碰了面就问:“吃鱼了吗?” 一个队上的倒是还好,可他们还是得陆续往河边打水,倒是惹得隔壁第八生产队眼红不已。 最可怜的就是他们了,明明这条河是紧挨着第八生产队的,以往也没少往河边打水、洗衣,可这都多少年了,往前十几二十年倒是还常看到鱼,可自打前些年闹过饥荒后,人们啥都吃,连山上的树根都被挖了个一干二净,更别提河里的鱼了。哪怕运气好,能摸上一两条,那多半也是手指头那么点大的小鱼。 万万没有想到啊,老天爷偶尔发一次善心来送鱼,他们就在河边,都没赶得上。本想着在河边多守几天,怎么着也能赶上下一回,结果…… 没有下一回了,喜宝天天吃鱼肉,她现在一点儿也不惦记鱼,起码短时间里是肯定没有了。 这会儿正是三伏天,河岸两边都是无遮无拦的,他们顶着毒辣的日头断断续续的守了好几天,两眼就没咋离开过河面,眼珠子都快给瞪出来了,愣是没瞧到半条鱼。这也就算了,白捡了便宜的第七生产队的人还见天的往河边凑,聊着昨个儿吃了啥,今个儿又要吃啥,明个儿还想吃啥,完了打了水就走…… 这不是往他们心口捅刀吗?太难受了,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人家吃着肉,满嘴流油,他们连粗粮都吃不饱。人比人真的能气死人,尤其是挨得近的。最终,第八生产队的人还是选择了放弃。不放弃也没辙儿啊,眼瞅着秋收就要来了,队上的活儿一堆呢,都等着人来做,偏偏他们队上好多人家吃了上顿没下顿,人一饿就没力气,原本一个人能干的活儿,现在得两三个人搭着一起干,可不是更缺人手了吗? 就各个生产队闷头干活时,公社这边又召开了会议。 赵建设换上了他媳妇儿新给做的衣服,夹了个本子带上笔就往公社那头去了。这其他的生产队最近是怕死了公社开会,原本开会也没啥,可谁叫他们身上都背着债,社员还不给力呢?你说动员社员精神抖擞迎秋收,那也得先叫他们吃饱了呢,饥肠辘辘的,咋可能精神得了呢? 赵建设就不同了,别看他在本生产队是没他姑威信重,可他姑又不爱往外跑,就算偶尔出个门,那也是去城里找菊花的,根本接触不到别的生产队大队长,更别提公社那头的干部了。 所以,赵建设每回离了本生产队,就觉得特别自信,那种从内心深处油然而生的自信和自豪,叫他整个人都仿佛与众不同起来。他还完美的把吹牛逼这个光荣而伟大的任务一肩扛了起来,势必要让其他生产队的人,知道他们有多能耐。 当然,他也没有抢他姑的功劳,可他美化了自己。 就说捞鱼这个事儿吧,在他的嘴里,就稍稍改变了一些。大致上是对的,就说他们队上那位除害英雄赵红英,眼瞧着社员们又苦又累就快扛不住了,呼吁队上组织下河捞鱼。他作为生产队大队长,当场就同意了,亲自带着人马不停蹄的赶去了河边,终于在鱼群游走之前,狠狠的大捞了一笔,让全队上下都吃到了鱼肉,改善伙食的同时,也为即将到来的秋收打下了坚定扎实的基础。 秋收前的会议上,赵建设狠狠的吹嘘了自己一波,公社干部大为感动,这年头整个国家都不富裕,最怕的就是下边的人仰着头张着嘴,等着上头投喂。反过来说,最欣赏的也就是像赵建设这样,有能耐带领大家伙儿勤劳致富的好同志了。 公社干部还挨个儿询问了地里庄稼的情况,忙碌了一年,就等着这一茬了,去年的教训历历在目,今年无论如何也绝对不能再出岔子了。 其他队长都喏喏的点头,他们是真的没底气,赵建设就不同了,拍着胸口保证一定完成组织给予的任务,及时上缴公粮。 赵建设的牛逼成功的吹遍了整个红旗公社,不单公社干部对他格外欣赏,连其他生产队的也过来讨教经验,一时间,他在公社里风头无两。 然而,红旗公社一共也就那么点儿大,就算一开始没传回来了,时间一久,到底还是叫他们本队的社员听说了。 人家问:“你们大队长真那么本事啊?真好,真羡慕你们能摊上这么个本事人。” 老实头听了这话,当场就要反驳,就在实话即将出口之际,旁边有人脑子转得快,一把拽住了,狂点头:“对对对,咱们大队长特别能耐,跟着他,有肉吃,有好日子过!” 稍微反应慢点儿的,这会儿也回过神来了,格外配合的帮着圆谎:“是啊,多亏了宋老太提议好,大队长决策英明,咱们才能赶在秋收之前吃上这顿肉,好好的补了补身子。” 一群人帮着附和:“是是是,对对对,大队长可能耐了!” 其他队上的人就更羡慕了。 等人走了,就有脑子转不过弯来的,忍不住问:“大队长明明只会拖后腿,他啥都没干,要不是咱们都听宋老太的话,能有吃肉的好日子吗?宋老太都说了,大队长是个傻的。” “你才是个傻的!”狡猾的就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脑袋瓜子上,“让人知道咱们大队长是个傻的,你就有脸是不是?反正他们是一家的姑侄,分那么清楚干啥?” 好像有点儿道理…… 蠢的最终还是被聪明的给说服了,可没人注意到,在不经意间,赵建设已经走到了他们的不远处,正好听了个全场。要说刚才有多欣慰,这会儿就有多心塞。 赵建设:……算了,好歹对外保住了脸,本队的谁还不知道谁呢? 第025章 毕竟是从小就被亲爹揍、被亲姑打击着长大的, 赵建设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心态,横竖队上的社员又不会出去乱说, 他在外头的颜面还是能够保住的。 可很显然, 不是所有人都能这么快调整好心态的,别的不说, 单就是离他们最近的第八生产队, 这些日子就矛盾频发。去年秋收遇到了意外、欠了国家一堆的粮食、连着近一年时间都是半饥半饱的……最糟心的是,隔壁家的还在他们生产队门口的河里打到了鱼。 虽说这条河并不属于第八生产队, 但无可否认的是,他们确实是挨得最近的。想到自个儿没打到鱼, 还白费了这些工夫, 加上肚里没油水实在是馋极死了肉, 想着自家饿肚子别家却吃得一嘴油,心里难受得简直就跟猫挠似的。 其实吧,这年头绝大多数的人都是属于有贼心没贼胆的, 就算再不好受,那也只是闷在心里难受一下。可一个生产队那么多的社员, 难免就有几个心术不正的,忍不住动起了歪心思来。 因为两个生产队挨得极近,平时也经常有来往, 更有互相嫁娶之类的,算是比较了解的。也正因为有所了解,一旦起了邪念,就不由的开始仔细盘算、掂量着。 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 整个第七生产队最不能惹的就是除害英雄赵红英了,当然也包括紧挨着住的赵红霞一家子。这万一叫人抓到个现行,丢人现眼就不说了,赵红英那巴掌可是连野山猪都能打死的,他们这成年累月挨饿的小身板能抵得住?再然后就是大队长家了,其他人丁兴旺的人家也不好惹。 还是那句话,去做贼最怕的就是有人听到动静,一家子抄起家伙冲出来。 思来想去,权衡再三,还是挑又蠢又老实的……老袁家吧! 说起来,捞鱼那天,老袁家虽然只去了他们老俩口,可好歹也是出了不少力气的,后来分鱼时倒是一视同仁,谁也没刻意为难他们,只扣了少少的几个工分,就分给了袁家六条鱼。对比别家是不多,可其实也不算少了,一条鱼有两三斤重,哪怕剔了刺,也比当初分猪肉时强多了。 分了鱼后的好几天里,袁母的心情都很不错,想着赵红英脾气虽然坏,能耐却是真不小。唉,说来说去就是太凶了,不然有个嫁到老宋家的闺女在,他们老袁家能占多少便宜呢! 心里想着占便宜,袁母其实自己一口都没吃,跟家里人商量了一下,正好鱼仔细养着能活好几天,索性就一天炖一条,两个儿子一人一半,也好叫儿子们多补补。壮小伙儿呢,多不吃点儿肉,身子骨哪里受得住? 别家是尽可能多放点儿咸菜疙瘩下粗粮,他家倒是直接,就炖好料,一人一半,吃得袁家俩小子是满嘴流油,连着吃了好几天,家里也还剩了两条鱼。他们家没有水缸,就养在桶子里,虽然看着要死不活的,可好赖还有一口气在。 “妈,要不今个儿晚上把鱼炖了也给全家都尝尝呗,你也忙活了大半年了,多少也该补补身子了。再说,万一回头夜里死了,多划不来?” 老袁家的小儿媳老早就馋肉了,先前分野猪肉那会儿,毕竟分到的少,不叫她吃也没法子。可这次分到了足足六条鱼呢,十好几斤的鱼肉,咋就不能叫她也尝尝味儿?她之所以愿意嫁过来,图的不就是第七生产队的日子过得比别处好? 这要是换成老袁家的大儿媳,就算再怎么馋嘴,也决计不敢跟婆婆开口。道理很简单,她进门差不多有五年了,只得了两个闺女,平日里家务活儿抢着做。就这样她还夹着尾巴做人,不像小儿媳,一进门就开怀,头胎就得了个大胖小子,说话都是抬头挺胸的。 ——不过,现在看来也没啥用,袁母疼惜的是儿子孙子,却并不会因此高看儿媳一眼。 眼见小儿媳盯上了鱼,袁母倒没发火,她跟赵红英走的从来不是一个风格,哪怕再怎么生气,最多也就是哭闹撒泼。这会儿,她听了这话,也只是诧异的抬头看了小儿媳一眼:“女人吃啥肉?补啥身子?有啥好补的?” 袁家小儿媳一口气堵在胸口,偏袁母并不打算跟她吵嘴,就仿佛在说一件天经地义的事儿,反倒是衬得她无理取闹了。 这场婆媳矛盾还未开始就已宣告结束,只因整个袁家上下都是这么想的。 只是谁也没想到,就在这天晚上,老袁家遭了贼。 因为是第七生产队里少有的穷人家,袁家人整体的警惕性不高。其实真要算起来,袁母昨个儿半夜里是听到了些许动静的,可因为白天干活太累了,她又以为是过路的耗子,就没放在心上。哪知,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看,鱼不见了!! 这可不得了了,袁母当场就崩溃了,一屁股坐在自家院子地上,拍着两条腿哇哇的叫骂着:“哪个杀千刀的偷了我家的鱼啊!两条大鱼啊,五六斤重啊!我的鱼,我的鱼啊……” 边哭边叫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想起了昨个儿半夜里的事儿,寻思着队上就他家最艰苦,耗子怎么会来她家找吃的呢?那就是贼啊!! “不行,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得去找大队长!我的鱼啊鱼啊鱼啊!!” …… 赵建设才是真正的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好不容易在外头树立了自己的威望,又勉强抚平了底下社员们对自己的伤害,这才刚缓过劲儿呢,袁母就过来闹事了。 也听说是家里遭了贼,赵建设立马警觉了:“你仔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乡下人大多淳朴,平常家里没人都不带锁门的,也从没听说谁家丢东西,遭了贼可真是大事了。 赵建设是对袁家有意见,却不是因为他姑,而是老袁家一贯都是队里拖后腿的,老俩口和先前嫁出去的五个女儿倒是还好,家里那俩儿子,简直就是一言难尽,那行事做派就跟解放前地主家的少爷们一样,啥活儿都不干,就恨不得当爹妈的把肉喂到他们嘴里。 不过,一码归一码,如果老袁家真的遭了贼,身为大队长的赵建设肯定不能袖手旁观。 袁母大清早刚起来就发现鱼没了,哭了半天才想起来要找大队长,好不容易刚平静了点儿,一听这话,又想起她那两条大肥鱼,顿时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大队长啊,你可得给我们家做主啊!那可是两条大肥鱼,五六斤重呢,就这样没了,不知道叫哪个杀千刀的给偷走了,也不怕吃下肚被刺卡死……鱼啊鱼啊鱼啊!!” “我问你到底是咋回事儿!”赵建设忍了忍,尽可能耐心的引导她,“你啥时候发现鱼没的?家里有没有丢其他东西?” “早上一起来就没了啊!老重老重的大肥鱼啊!鱼啊鱼啊鱼啊!!” “其他东西丢没丢?” 袁母的哭声停了一瞬,然后摇了摇头:“没……可我那两条大肥鱼没了啊!都是肉啊!早知道、早知道还不如昨个儿杀掉吃了,我哪能想到,家里会遭贼啊!哎哟我的鱼啊,我的大肥鱼啊!!鱼啊鱼啊鱼啊!!” 赵建设额头青筋直跳,他突然明白了为啥每回他姑跟他说话时,都会带着不耐烦的语气。这跟蠢货说话真难啊,你说的对方听不懂,对方说的你又不想听…… 深呼吸几口气,赵建设又问:“你确定是真的丢了鱼?还是把鱼借给别人吃了?你说你家里遭了贼,亲眼看到了?咋证明是丢了而不是借出去了?” “这这这……”袁母卡壳了,她只是有些想法跟其他人不一样,并不是真的傻,一听赵建设这话,就明白对方这是不相信自己,干脆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抢地起来,“我的鱼啊!我那两条大肥鱼叫贼偷去了,大队长你要给我做主啊!你一定要替我做主啊!那是我的鱼,鱼啊鱼啊鱼啊!!” 袁母哭得太卖力了,不一会儿就吸引了其他社员过来看热闹。 “遭贼了?咱们队上多少年没丢过东西了,更没听说有出过偷儿啊!别是你自个儿忘了数儿,明明吃光了以为还有剩。” “我猜是家里哪个人偷吃了吧?不然,队上谁家不比你家好,那贼怎么就想不开偷了你家?我家的鱼都还好好的。” “谁会偷鱼啊,全队上下就他老袁家分到的鱼最少吧?自家都吃不完,还去偷他家的。” 袁母本以为自己多哭两声,怎么着也能叫社员们同情一下,没想到大家伙儿不单跑来凑热闹看笑话,而且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说她扯谎? “我家真的遭了贼!肯定是偷儿看我们家人老实,这都上门欺负来了。还有还有,以前是以前,以前没听说过哪家丢了东西,可现在队上又不止咱们自己人。这不是有外来的?”袁母拿袖口抹了抹眼泪,“我的大肥鱼啊!鱼啊鱼啊鱼啊!!” 看热闹的人群里发出了一声哄笑,真不怪他们没同情心,而是袁母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大肥鱼的样子太好笑了,更有意思的是,大队长赵建设那一脸快被逼死的神情。 可有人却笑不出来了。 知青们本来还在听热闹,结果就莫名其妙的挨了一通扫射。队上外来的除了他们还能有谁?领头的曾庆华赶紧站了出去。 “袁老太你这番话是什么意思?我们这十个人都是大城市来的知识分子,祖祖辈辈都是没有丁点儿劣迹的好人。你要是有真凭实据,那就赶紧拿出来叫大家伙儿瞧一瞧,不然这贼偷的名声,我们可担不起。” 不等袁母开口,曾庆华已经快步走到了赵建设跟前:“大队长你也给评评理,贼名背在身上那还了得?如果这老太执意要追究,那也行,咱们报案吧,请县城里的警察同志过来仔细查查,虽然两条鱼只是小事,可哪怕是偷了一针一线都是贼,都是依法判刑的!” 赵建设更头疼了,他突然有点儿想念他姑了,好歹每回他姑搞事,最后的结果都是好的。可这回呢? 因为赵建设没有立刻开口,其他几个知青也纷纷走到了跟前,哪怕是那三个娇滴滴的女知青,这会儿也动了怒:“你个老太太好不讲理,我们几个连你家在哪儿都不知道,怎么就上门偷鱼了?你不说个清楚明白,这事儿没完!” 名声这玩意儿,绝大部分人还是很在乎的,尤其这些知青,他们本来就自认为高人一等,连赵建设这个生产队大队长都不怎么放在眼里,这会儿被一个村妇往自个儿的头上扣了屎盆子,哪里能善罢甘休? 更有人索性过来拉扯袁母:“走,咱们这就去公社,让公社领导给评评理。还不行,就去县城,找警察同志!” 袁母吓得浑身直打哆嗦,她这辈子出过最远的远门也就是去几个女婿家,一听说要去公社、去县城,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忙不迭的摆手摇头:“不不不,我不去……我不是说你们偷了我的鱼,那不是还有其他生产队吗?他们没肉吃,说不准就是他们来偷的呢!反正我的鱼就是丢了!” 好嘛,看她那样,就知道没啥真凭实据,估摸着就是想寻个软柿子捏,结果没料到知青们也是有脾气的,人家一凶,她就怂了。 这要是真怂了也就算了,偏她又给其他生产队的扣了屎盆子。 赵建设真的快疯了,他这大队长当的哟,名声威望都叫亲姑给得了,结果一有麻烦事儿全落到他身上了。 狠了狠心,赵建设索性黑着脸呵斥道:“你说,你到底怀疑谁?有没有证据?没证据的话,咱们队上是处理不了的,不然你干脆就去县城报案去!” 一旁的知青和社员们,这回倒是齐心了,一个个高喊着让袁母去报案,去啊,你去啊! 袁母当然不会去报案,她哪里敢啊,就一味儿的只是哭:“我的鱼啊,我那两条大肥鱼啊!鱼啊鱼啊鱼啊!!” “散了散了,你们工分还要不要了?”赵建设懒得管她,瞅着时间不早了,赶紧把人群轰散。虽说他是没他姑能耐,可毕竟是大队长,手握记工分的小本本,所有人一哄而散。 只有袁母还坐在原地,拍着大腿嗷嗷哭着:“鱼啊鱼啊鱼啊!!!” 赵建设索性直接走人,走之前还在心底里嘀咕着:你以为你叫鱼,鱼就能来?你以为你是我姑?! …… 正被赵建设惦记着的赵红英这会儿在干嘛呢?她在听赵红霞八卦队里的事儿。 “姐哟,你可得小心着点儿,那老袁家的说她丢了鱼,回头保不准就要找到你家来,你赶紧想想,怎么打发她!” 赵红霞也是好心,不过好心的同时也掺合了点儿好奇,反正她完全不担心赵红英处理不了。只是在说话时,隐晦的朝宋卫民那屋的方向瞅了两眼。 这几天愈发热了,袁弟来天天吐个没完,整个人也是晕晕乎乎的,走路都得叫人扶着一把。看她那样子,别说下地干活了,别等下平地走路都能摔个够呛。不得已,赵红英就给她请了假,先歇两天看看情况吧。 至于家里其他人,除了几个小的,都去上工了,她要留下来守着喜宝,直到张秀禾从猪场那边回来。 也因此,外头的事儿她刚知道,跟赵红霞一样,她完全没放在心上。就老袁家那点儿段数,怼得过她?别一不小心给怼死了! “你去帮我把灶间米缸旁的那块磨刀石拿出来。”赵红英抱着喜宝,因为天气炎热,喜宝哪怕已经起床了,也仍然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趴在赵红英的肩头打瞌睡。 赵红霞答应了一声,高高兴兴的搬出了磨刀石,又问摆在哪儿,很快就在赵红英的指点下,把磨刀石连同菜刀都搁在了院门口,还顺便帮着打了一盆水,拿了条小板凳。 见妹子那么上道,赵红英满意的点了点头。 喜宝还在打着瞌睡,小脑袋一点一点的,赵红英干脆把喜宝抱到了自己那屋,又叫妹子进来帮着打蒲扇,叮嘱她:“你仔细着点儿,别叫喜宝睡迷糊了翻下来。打扇子要悠着点儿,力气不能太大了吵着她睡觉,也别扇太快了叫她着凉,当然也不能太慢太小了跟没打一样,热着喜宝可咋办?你试试,我看着。” 赵红霞:……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哟!! 好不容易瞅着满意了,赵红英这才出了门,顺便把在堂屋地上翻滚的毛头拎起来也丢进了自己那屋:“顺带看着这个,这简单,别叫他哭就行。” 赵红霞已经彻底无话可说了,冲着她姐摆了摆手,表示知道了。 瞅着一切妥当了,赵红英才走到院门口,往小凳子上一坐,菜刀磨得霍霍响,尤其是脸上那表情,格外得阴森恐怖。 事情还真跟赵红霞猜的那样,在赵建设那头碰了壁后,袁母果真往老宋家来了,之所以来得迟了点儿,也是因为她先往袁弟来上工那头去了,一问才知道,因为身体不舒服,袁弟来有两天没去上工了。不得已,她只能往老宋家来。 结果,远远的就看到赵红英坐在院子门口磨刀,她当时就心里一怵,腿肚子都开始打颤了,咬着牙又往前走了几步,刚想开口问袁弟来在不,就看到赵红英幽幽的抬起头,眼睛一眯,杀气一放…… “妈呀!”袁母连滚带爬的跑了。 最终,袁家丢鱼一事也只能不了了之了。毕竟,没证据没怀疑对象,她又不想去报案,这事儿不算了还能怎么办?再一个,袁母后来仔细想了想,觉得小儿媳还是有点儿可疑的,头一日就想把剩下的两条鱼全杀了吃,这么赶巧,第二天鱼就没了…… 可还是那句话,没证据啊! 袁母大哭了一场,她不心疼自己白忙活了这许久还受了那么多罪,她心疼两个儿子少了那么多肉。这还不到秋收啊,下回吃肉还不得等到过年了?壮小伙儿咋能不吃肉呢?那身子骨能熬得住? 甭管袁母是咋想的,反正赵红英当天晚上就把这事儿跟家里其他人说了,特地没告诉袁弟来,也叮嘱了注意隔离她和老袁家的。家里人都答应了,包括宋卫民。 宋卫民还是很心疼媳妇儿的,尤其他媳妇儿这会儿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呢。可心疼媳妇儿并不代表会心疼丈母娘,叫他来说,老袁家就没个好东西,惯会叫他媳妇儿伤心难过。 好在,袁弟来肚子老大人又瘦,最近天气太热了,前两天刚开始吃鱼倒是还挺有胃口的,可不知道咋地,突然又不成了。她整个人都蔫蔫儿的,完全没想过要主动去关心娘家那头。左右上回分鱼要的工分少,她知道娘家也分了好几条,短时间内真不惦记。 …… 没过几日,秋收正式打响了。 今年,第七生产队的庄稼倒是没提前成熟,看着应该是和其他大队差不多的。不过,真要说区别也是有的,那就是他们队上的社员身子骨养得好,每天上工都卖力干活,浇水施肥格外得勤快,地里的庄稼看着就比别的大队精神,放眼望去,田里只一片金灿灿的,别说社员们看着心情激动,就连赵建设也格外得感动,感动得直想抹泪。 他觉得,自己先前受的那些委屈都是值得的,哪怕被他姑当着所有社员的面奚落,面子里子都跌了个一干二净,那也是值得的! 第七生产大队,又一次大丰收了,回头赶紧把地里的粮食抢收下来,立马就给上头交上去,今年一定还能评先进! 队上能评先进大队!他本人那就是先进大队长!! 考虑到上头领导知道得不多,哪怕队上出了个除害英雄,那也铁定以为是他领导得好,夸也夸他。这么想想,他姑到底是亲的,没往死里坑他,对他可真好啊! 得亏赵红英不知道他内心的想法,不然…… 接下来就该忙活抢收的事儿了,去年其他队上的惨烈遭遇历历在目,赵建设虽然没赵红英那么能耐,可他是真的不蠢。早不早的就安排下来,请了两个队上的老人坐镇,专门负责抬头看天色,但凡有情况立马通知,坝子上当然也有人守着,以往都是老弱妇孺,这回却变了,特地安排的棒小子,一有问题立马跑去地里喊人,该收就收。 宁可多费点儿工夫,也绝对不能步上其他大队去年的后尘。 那是血与泪的教训啊! 千万要引以为戒啊! 赵红英就跟看傻子一样看着她大侄子满大队的乱窜,回头就搂着喜宝哄她说话。这回既然不是教说肉,也不是要鱼,而是哄着她说“好”。 甭管是到底什么好,反正就是好,哪哪儿都是好,好好好好好好…… 喜宝扑闪着黑漆漆的大眼睛,一脸懵懂的看着赵红英。 “吃糖好不好?” “好。” “喝麦乳精好不好?” “好。” “奶奶好不好?” “好。” …… 一不小心目睹了这一切的张秀禾,默默的转身走了。她觉得自己大概需要冷静一下,从水缸里舀了大半盆的水,去堂屋里拎起毛头,走到大木盆前,手一松…… “哇呜呜呜呜!”毛头嚎啕大哭,可他那狠心的亲妈丝毫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极快的扒光了他身上的衣服,连洗澡带洗衣服的,一次性都给解决了。完事之后,脏水倒掉,衣服晾到院子里,黑丑黑丑的毛头则继续叫他光溜溜的坐在大木桶里,正好太阳晒得很,不怕他着凉。 所以说,毛头黑是有原因的。至于丑,估计就只能是天生的了。 撇开老宋家的闹腾不提,队上的秋收倒是进行得极为顺畅。兴许是因为刚补过身子,这会儿都有劲儿,干起活来又快又好。毕竟道理大家都懂,去年的一幕又太惨烈,全体社员都巴不得早点儿干完活儿。 早点儿收割早点儿脱粒! 早点儿晾干早点儿交公粮! 早点儿分粮食早点儿回家歇着去! 抱着这样的想法,所有人都卖力的干活,哪怕先前从未秋收过的知青们,仿佛也被队上的气氛感染了,虽然他们还是连半大小子都不如,可起码也算是尽力了。 尽管附近多个生产队都是同时收割的,可等他们这边全都收回来了,别的大队才收了一半。赵建设心里高兴,找了几个干部凑了点儿红糖,特地煮了糖水放凉了分给社员喝。虽然每个人分到的都不多,可那都是心意啊,是干部们对他们的关心,他们当然也高兴。 都忙活一半了,没得中途撂摊子不干的。再说这还关系到接下来的口粮问题,社员们爆发出了更大的潜力,愣是抢在其他大队之前,先把公粮给上缴了。 不单又是头一家,而且还保质又保量。 赵建设连着半个月都红光满面的,对着谁都是笑呵呵的,回头按着工分给社员们分了粮后,他还在大队上开了庆祝会。 庆祝会两个目的,一个是叫大家好好休息休息,吃吃喝喝聊天打屁,当然也要一起唱唱革命歌曲,歌颂一下伟大的领导人,还特地邀请知青们加入,说一说城里的事儿。 知青们自打上回被赵建设训过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挺不愿意见到他的,不是害怕,而是觉得跌了面子。不过,前次袁母闹事,乍一看赵建设是两边都没帮,不过考虑到袁家是祖祖辈辈都待在这里的,他们却是外来户,不帮其实就是偏帮了。 又因为这回分到了粮,知青们心里还是很高兴的,派了两个能说会道的上来讲故事,还特地排了个小节目,一时间队上倒是其乐融融。 兴许是因为喜宝那一连串的“好”起了效果,今年老天爷没造孽,秋收这段时日里,天气一直非常好,就是热得够呛,可那也没办法,只要别像去年那样徒然来一场大暴雨,社员们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然而,天公是作了美,可别的大队还是遭了罪。 原因倒是容易找,去年秋收不是出了意外吗?地里几乎是颗粒无收。这任务粮和口粮都没了,粮种能有?尽管后来,上头拨了救济粮下来,他们勉勉强强的熬了下去,可粮种用的却是救济粮。 粮种没选好,播种的时候又惦记着口粮,种子难免就撒得稀疏了点儿。再后来,社员们常常饥一顿饱一顿的,没力气就干不好活儿,就连施肥都够呛。他们这里用的是人肥和牲畜肥,可一个队上就养了几头猪,人就更不用说了,吃得少了,哪里来的人肥? 种种原因加在一起,今年的收成能好才叫出了鬼了。 最终,粮食倒是抢收了回来,可收成却很是不好。稻穗结得就不好,好多干脆就是空壳子,里头根本就没米。就连土豆和红薯这些粗粮,瞅着块头好像也比去年小了很多。 等他们慢腾腾的收割晒好后,第七生产大队的口粮都分到手有十来天了。再看自家队上,就今年这个收成吧,交了公粮剩下的估计最多也就勉强糊口,假如要把去年的补交上,那日子又没法过了。 底下社员们抱怨连连,哪怕之前这一年熬过去了,可手里没粮心里慌啊!一样的日子,他们可不想再熬一年了,纷纷跟各自的大队长提建议,就说要不欠的粮食明年再还吧。 大队长们也没办法,情况就摆在眼前,他们也不可能说社员们讲得没道理。再说了,救济粮是断断续续发的,好几次是断炊几天后才发的,社员们全都是靠挖树根勉强熬过去的,这样的熬法,身子骨迟早会垮掉,更别提上工干活儿了。 把情况反映给了公社干部后,大队长们被叮嘱先回去等消息。当然今年的公粮先交上来,至于其他的,得等报告上去后,再慢慢商议结果。 其实国家未必就缺这点儿粮食,问题是,救济粮可以不要,可去年欠的公粮呢?说好了是欠的,那就得还啊,把救济粮抹掉已经很仁义了,要是不还欠的公粮,对别的没欠的生产队就太不公平了。万一事情闹大了,往后干脆谁也别种地了,就仰着头张着嘴,等上头拨救济粮好了,他们是社会主义国家,不可能看着底下老百姓饿死,可也不能叫人拿捏住啊! 欠粮是必须还的,可怎么还却得有个章程。就今年这情况,明摆着要是还了欠粮,底下社员们铁定没活路了,到时候还得调拨救济粮。总不能这边催着还粮,那边再拨救济粮吧? 可还没等上头商量出个所以然来,下面的人就坐不住了。 这种事儿吧,只能一级一级的往上反映,一时半会儿是没法给出说法来的。一句话,拖着呗! 眼见上面拖住了,那些社员们就忍不住动起了心思,集体请命要求大队长赶紧分粮。公粮已经交了,去年的欠账以后再说吧,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先把口粮分到手。到时候,哪怕上头的意见到了,这粮食分都分了,还能叫社员们再拿出来?让谁拿,谁就坐在地上哭,还说是社会主义,都要饿死人了,跟当初那些地主老财有啥区别啊? 不给人活路啊!!! 底下的社员一闹起来,而且还是为了这种性命攸关的事儿,大队长是很难弹压得住的。再说了,一个生产队那多半都是沾亲带故的,大队长也有亲眷也有长辈,看赵建设就知道了,他本人是很想当一个称职的干部,可事实上他就是拿亲爹和亲姑没法子,这俩一闹,他就算在外面再牛气,也得低头认怂。 其他的大队长也是如此,底下社员们闹,家里的老娘也跟着折腾,还有儿女们哭着要吃饭,多折腾两回,也就顺水推舟的答应分粮了。 分粮是偷偷摸摸干的,瞒着公社干部,还琢磨着等回头上面追问起来,就说这是所有大队长一致同意的,人民群众极力要求分粮,不分就要出人命了,他们也没法子不是? 又半个月,就在老宋家几个孩子眼巴巴的望着后院那两棵歪脖子果树时,上头的命令终于下来了。 本来,上头也没打算把人往死里逼,就想着,要不就今年意思意思少交一点,一次性还完不可能,那就分成两次?或者三五次都行,主旨是不能变的,可形式却是要按照实际情况适当改良的。 然而,粮食都发下去了,多一粒都交不上来了。 公社干部都傻眼了,因为这事儿是底下人偷偷干的,哪怕他们也有亲眷在各个生产队,那些亲眷也都有志一同的帮衬着各自的大队长,愣是把事儿瞒了个密不透风。别说公社干部了,连被招过来开会的赵建设都懵了,他完全不知道这是咋回事儿。 说好的所有大队长集体决定的,他也是大队长啊,咋没人跟他通过气呢? 赵建设抑郁了,在队上社员们都宁愿跟着他姑走也不愿意理会他,本来以为自己在公社里还是挺说得上话的,结果…… 不过很快,他就不悲伤了。 公社干部在弄清楚前因后果之后,狠狠的批评了那些擅作主张的大队长们。 “平时劳动积极性那么差,做事拖沓不说,一遇上困难就往后缩,不想着自己解决难题,就只知道一味的求助国家。咱们是新中国的好儿女,怎么能尽想着给国家给领导人添乱呢?这种时候,就应该先把欠国家的粮食还上,再带领着社员们共渡难关。相信,只要齐心协力,没有什么难题是解决不了的。” “看看你们一个个,像话吗?底下社员一起哄,你们就跟着松了口。那国家为啥要任命大队长?不就是想着,底下社员文化程度不高,很多事情他们不懂,得由你们去教,去带领着他们做。大队长大队长,那就是一个生产大队的大家长,是要引领他们走上正确的道路,而不是反过来跟着他们去做错事!” “就像第七大队,都是一样的生产大队,人家咋就从来不给上头添麻烦?想吃粮食,努力耕种;想吃肉,上山去打野猪;想吃鱼,去河里捞啊!只要把事儿摆在明处,该算工分的算工分,该扣的也要扣,那就不算是挖社会主义墙脚,那是自食其力,那是自力更生,那是值得我们所有人学习的榜样!” …… 赵建设莫名其妙的被召到了公社开会,莫名其妙的被告知自己被其他大队长给排挤了,最后更是莫名其妙的得了一通表彰,拿着先进生产队以及先进大队长的奖状高高兴兴的回来了。 对了,上头领导还奖励了他一支崭新的钢笔,他小心翼翼的将钢笔揣进兜里,这一路上走来,心里都是火热火热的。 结果才刚回到队上,赵建设就看到一群人围着赵红英拍马屁。 “宋老太,下回咱们干点儿啥?这秋收都结束了,闲着也是闲着,您说去哪儿咱们就去哪儿,您说去干啥咱们就干啥!” “那话是咋说?戏文里那个……上山下海跟着您!大家伙儿都跟您干了!” “就是,跟着大队长只能吃饱饭,跟着宋老太才有肉吃。哎哟,瞧瞧您这小孙女,长得多好看呢,咱们全队上下就没一个比得上她的。叫喜宝对吧?真是个漂亮的小闺女,长大以后肯定比大队长都能干!” “对,妇女能顶半边天,咱们宋老太的乖孙女,肯定比赵大队长强!” 赵建设:…… 第026章 秋收之后, 也不是家家户户都能闲着,各家都有自留地, 队上是完全不管的, 全靠自家人操持。那些种蔬菜倒还好,要是像老宋家那样种了一溜儿的土豆红薯, 还得接着忙活。再有就是, 留在田里的稻桩,拔回来后还得扎成草把子, 或是用来引火,或是回头翻修一下屋顶, 都用得着。 不过, 就算零零碎碎的活儿不少, 队上的气氛还是挺不错的,毕竟今年大丰收,粮食也都堆到自家屋里了, 手里有粮心中不慌,哪怕接下来还有得忙, 大家伙儿碰面也都是兴高采烈的。 其中,又以小孩子为最。 这年头,虽然各个公社都有学校, 可读书还是很轻松的,尤其是小学,一年到头就考两回,每次考完就放假, 不但假期时间长,还没有作业,更别提后世的那些辅导班了。 一句话,小孩子们全都撒欢了。 尽管外头热得要命,可小孩子们才不管这些,上树掏鸟蛋、下河捞小鱼、山上摘野果……先前秋收时,兴许还会帮着家里做点儿力所能及的活儿,再不然也会带着弟弟妹妹,这会儿是彻底玩疯了,不到饭点绝对找不到人。 老宋家当然也一样,最小的两只就不提了,他们想玩也玩不起来,再说喜宝有赵红英看着,毛头至今为止唯一会的游戏也是他最爱的游戏,就是满地打着滚,跟个翻滚着的驴粪蛋子一样。其他几个大的,譬如强子大伟早不早的就玩野了,春丽姐妹几个也好不到哪里去,天天带着狗子小黄到处乱窜。 又到了每月一次进城取钱的日子,大清早的,赵红英就先把喜宝给收拾好了,本来是想叫春丽姐妹几个帮着看一下,结果略慢一步,家里就已经安静如鸡了。 “小兔崽子们咋那么能耐呢?眨眼全不见了!”赵红英气得够呛,老宋头一大清早就带着儿子们下地干活了,张秀禾要去猪场那头,虽然她活儿轻省下工也早,可却是几乎每天都要跑一趟的,王萍瞅着家里没活儿了,也去自留地那头了,想着早点儿干完早点儿了事,横竖都是自家的活儿。 这不一转眼,就只剩下躺在房里要死不活的袁弟来,以及赵红英并喜宝、毛头了。 毛头今天的心情很不好,他想玩举高高,可惜没人理他,所以一瞧见赵红英抱着喜宝出来,他就吭哧吭哧连滚带爬的过去了:“啊!” “啊你个头!你爹蠢,你妈蠢,你哥蠢,你姐蠢,连你也蠢!”赵红英没好气的瞪他。 她怀里的喜宝也低头去看地上的毛头,听了这话,赶紧摇了摇脑袋,奶声奶气的说:“毛头不蠢……” 毛头像是听懂了喜宝的话,猛点头:“啊啊!啊啊啊!” 看毛头这蠢样,赵红英彻底没辙儿了,事实上她对前头仨儿子都没辙儿,又蠢又丑,要不是有个听话的优点,这日子根本没法过。又想起这回期末,强子和大伟再一次考砸了,也不叫考砸了,应该是发挥出了他们的真实水平,每个人两门功课,两人就是四门。 四张考卷的分数加在一块儿,愣是还没及格。 惨啊,真惨啊! 成绩刚出来时,大家伙儿都在忙秋收,没空收拾孩子。等回头闲下来了,宋卫国和宋卫党都想狠狠的收拾一顿孩子,结果这俩小孩崽子居然跑去向赵红英求救了。 赵红英没救他们,只是说了句大实话:“你蠢,所以你儿子才蠢。懂吗?儿子随爹!” 亏得老宋头当时并不在场,事后也没人敢把这话告诉他,不过对于宋卫国和宋卫党来说,伤害还真不是一星半点儿。 尤其是宋卫国。他媳妇儿说,儿子丑随爹;他亲娘说,儿子蠢还随爹,这…… 带着这样的悲伤,宋家人宁愿闷头下地干活,也不想待在赵红英跟前碍事儿。 没法子,赵红英只能抱着喜宝去了隔壁,虽然袁弟来在家,可她不放心啊,对比起来,她妹子赵红霞还是很靠得住的。 “喜宝在你家歇会儿,我把她的东西都拿来了,记得多喂水,打扇子手稳着点儿,她困了你得抱着她,叫她靠在你肩头睡着了再放到床上。对了,午饭不用你操心,我会赶回来给她做饭的。还有啊……”赵红英细细的叮嘱着,只差没在脸上写上一行字“你行吗?”。 赵红霞面无表情的接过喜宝,眼角瞥了一眼吭哧吭哧自个儿爬进来的毛头,深深的觉得有必要提醒她姐一句:“姐,我生了三个孩子,你记得吗?” “记得,就跟我家那仨个大的一样。”赵红英安顿好喜宝,又拎过毛头,正好听到外头赵建设扯着嗓门在唤,赶紧出去了,“我取了钱就回来,你用点心啊!” 尽管这会儿还是大早上,可日头已经很毒辣了,赵红霞搂着软乎乎白嫩嫩的喜宝,站在门口目送她姐坐着她大侄子的自行车远去。 仔细想想,在家里帮着照顾孩子,总比大热天的往县城里跑来得轻松自在吧?这么一想,她心里比喝了蜜都甜。 …… 老宋家的人转眼间跑了个一干二净,大人孩子都不在家,唯一留下的也就是孕吐反应略严重的袁弟来。 其实,也不单单是孕吐,因为今年的天气实在是太热了,就算待在家里不出门,那也一样闷热得要命。光一个大蒲扇能有啥用?天热,胃口就差,吃不下自然会头晕脑胀的,干啥都没力气。袁弟来在嫁到老宋家之前,就没吃过一顿饱饭,身子骨亏得厉害,偏偏两胎之间只相隔了几个月,更叫她怀得愈发辛苦了。 幸亏有儿子这个信念支撑着她,不然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分娩那一日。 半躺在床上,袁弟来根本睡不着,只能这样靠着躺着,伸手抚摸着圆鼓鼓的肚子,虽然脸色惨白如纸,可一双眼睛却是亮晶晶的,充满了希望与期待。 因为实在是太热了,她就算想避开家里的几个女孩,也不得不打开了半扇窗子。然后,她就看到院子里人影闪过,惊讶的同时,她妈就进屋了。 是她的娘家亲妈,袁母。 “弟来啊!见你一回可真难哟,你那婆婆咋那么能耐呢,见天的在院子门口磨刀,她可真敢!”终于突破了防线见到了闺女的袁母,一进屋就寻了跟凳子,毫不见外的坐下来,边抱怨边把家里的事儿巨细无遗的说给她听。 从前头分鱼开始说,提到自家的两条大肥鱼遭了贼,又说秋收太辛苦了,他们老俩口比老牛都累,更是晒秃噜皮。说着说着,她就忍不住哭了起来:“你现在有好日子过了,也不知道回娘家看看。当初,就是因为最心疼你,才特地留你在本队嫁了,结果你还不如你那四个姐姐,好歹她们都知道送个信儿来,就你……你不要爹妈弟弟了是不是?” 咋可能呢? 因为老宋家的刻意隔离,她真的有好久都没听说过娘家的事儿了。乍一听她妈这番话,就跟听天书似的,一愣一愣的,完全没回过神来。有心解释两句,说她身子骨不好,在家里歇着没出门,可话还没出口,她就先惭愧上了。自个儿好歹年岁轻,身子骨再不好能跟爹妈比?不由的,她也跟着伤心起来,怨自己没能耐,帮不了娘家人。 “妈,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孝,是我没能耐……”袁弟来越想越惭愧,她咋能这么自私呢?明知道娘家人口少,活儿又多,怎么着也该撑着一口气多帮衬些。爹妈生了她养了她,她就该尽量多做些事儿,来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 羞愧、自责、伤心、气馁,袁弟来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只能抽抽搭搭的哭个起来。又怨婆婆太凶太霸道,她娘家没人,婆家就不能拉拔一把吗?她都嫁到宋家了,整个人都是宋家的了,帮一把咋了? 袁母也没留多久,她家里还有活儿要干,只是有些话不好跟儿媳妇们说,这才特地来找闺女诉诉苦。等苦水一倒干净,她就立马起身走人了。可她是走了,袁弟来却不好了,最初是因为心情不好而哭,后来越哭越难受,越难受越想哭,到最后干脆抱着肚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等宋卫民晚些时候过来瞧她时,一进门就被吓呆了。 啥都别说了,赶紧送卫生所吧! 好在,事情很凑巧,这头赵建设刚骑车把他姑送到家门口,就看到宋卫民脸色很是难看抱着袁弟来出门。那还有啥好说的,再怎么心里苦,这也不能袖手旁观呢。 不过,赵建设本人没去,他把车子让给了宋卫民,扭头就往家里跑。 老宋家就是个是非地,一窝的惹事精,无风都能起三尺浪,他这小身板还是趁早跑远点儿,省得回头又平白遭了秧。 赵建设是跑了,赵红英跑不了啊,都没顾得上去看喜宝,她只能跟着往卫生所去。好在袁弟来也不能太颠簸,宋卫民叫她坐在后头,一手扶着她一手握着车把,尽可能平稳的往前头走去,边走边问她咋样了,又问出了啥事儿。 袁弟来有个优点,那就是绝对不会说谎,当然也极有可能是因为她这人蠢得连谎都不会说。基本上,你问啥她就会说啥,甚至很多事儿不问都清楚,这不是已经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吗? 因此,宋卫民一追问,她就哭哭啼啼的把她亲妈给卖了。 “我妈说,家里就快过不下去了……鱼啊,那么大两条肥鱼都叫贼给偷了……秋收多辛苦,我两个弟弟连块肉吃没的吃……我爹妈……”一边哭一边说,虽然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可她到底还是把事儿给讲清楚了。 宋卫民还没说什么,赵红英就原地爆炸了。 “别的大队啃着草根树皮不也把日子过下来了?你娘家还能吃上饱饭,肉也没少分给他们,哭什么惨?这是指望咱们家扶贫?做你个白日梦!想多分粮分肉,叫你两个弟弟下地干活去!穷人家还那么多讲究,真当自己是地主老财了?你男人能干活你弟弟咋就不能了?你爹妈这是生的儿子还是祖宗?我今个儿就把话撂在这儿,他老袁家的事儿跟咱们家屁干系都没,哪怕就快要饿死了上门讨饭,我也不会救他们!你要是再这么寻死腻活的,趁早回去跟他们一道儿吃苦受罪去!” “妈、妈你别说了,妈!”宋卫民真不是胆肥了,而是他媳妇儿这会儿已经哭得喘不上气来了,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他也得帮着劝一劝。 可赵红英是谁?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就宋卫民这张笨嘴还能劝得了她?越劝越冒火倒是真的。 说话间,赵红英就往兜里掏了五毛钱,往宋卫民手里一塞,转身扭头就走,明显就是不打算再管这事儿了。 宋卫民很想追上去,可他媳妇儿这会儿脸上丁点儿血色都没有,抽抽着都快从车上一头栽下去了。他又想着亲妈那么能耐,就算真的生气了,也不会咋样的,又看了一眼,确定她是往家的方向去的,索性一咬牙,先送媳妇儿去卫生所再说。 有一点,宋卫民还是猜对了的,赵红英就算再生气,也不会咋样的,至少她本人肯定没事儿,别人……那就不好说了。 赵红英当然是回家了,不过并不是去歇着,而是去做战斗准备的。 取了早两个月得的白搪瓷缸子,就是写了“妇女能顶半边天”那个,灌了满满一缸的凉白开,她雄赳赳气昂昂的杀去了老袁家。 往人老袁家院门口一戳,赵红英张嘴就来:“作死的袁家老婆子!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你祖祖辈辈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早该想到你们芯子里就是坏的,坏胚子!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你们是老的不干好事儿,小的更不是东西!” “一家子的祸害,闺女全是丧门星,儿子各个窝囊废!你说你有啥用?活了半辈子,连口肉都没尝过吧?把儿子当成祖宗伺候,把自个儿拿老妈子看,你真能耐啊!” “我赵红英摸着良心说,我招你惹你了?你就这么坑我,当我是好欺负的?竟敢跑去我家撒野说是非,你可真行啊,你那么行咋还不上天呢?” “以为我是你们家那些窝囊废?我把话撂在这儿,下次你要是再敢来我老宋家,回头我就把你儿子的腿都打断,再把你闺女轰出去,让老三跟她离婚!叫她滚蛋!!” …… 赵建设刚回到家,解开了领口,拿着大蒲扇拼命扇着风,他媳妇儿赶紧给他绞了块湿毛巾递过去,他把扇子往旁边一撂顺手接过毛巾,满头满脸痛快的擦了一把,又接过缸子猛的灌了半缸水,这才感觉自个儿活过来了。 他媳妇儿还在那儿嘀咕:“大热天的,刚忙活完,就不能歇几日再说?邮局就在那儿,晚几天也跑不了啊!” “得了吧,我宁愿跑这一趟,也不想听我姑在那儿叨逼叨逼个没完。”话一出口,他暗叫不妙,赶紧问,“我爹呢?在家不?” “去地里了。”他媳妇儿心疼自家男人,就想给泡杯红糖水,然而,没等她转身回屋拿糖,听到外头似乎有好几个人咋咋呼呼的叫唤声。 “大队长!你在不在?快出来啊!” “赵建设你赶紧出来啊,出大事儿了!你还在磨叽个啥,快走快走啊!走走走,再不走就要出人命了!” “对对,老袁家出事了!天大的事儿啊!” 赵建设走出家门,还没发问就听他们咋呼了一遍,开头也就算了,听到后头,他直接就呵呵了。 老袁家,又是老袁家,这家人是不是一天不作死心里头就不痛快啊?人蠢就要老实点儿,没的整天这么作幺的,又懒又馋又穷又傻,还天天搞这搞那,当他这个大队长是软柿子吗?随便来个阿猫阿狗都要捏一把! “媳妇儿你在家里守着孩子,看我不收拾他们!!” 老虎不发威,你真当是病猫了?! 赵建设就不明白了,他好歹也是生产队的大队长,还是整个公社里唯一一个蝉联两届先进大队长的优秀干部,咋老袁家偏就觉得他好欺负了?他是对长辈认怂,可不是随便见着个老头老太就跪的!! 杀气腾腾的冲到老袁家,结果,还没到跟前呢,赵建设远远的就听见一阵阵熟悉的叫骂声,当时脚下就一个趔趄,要不是旁边的人反应快扶了他一把,他真的就给跪下了。 给他姑跪下了。 姑啊,你可真是我亲姑啊!你是先进社员,你是除害英雄,你告诉我你这是在干啥呢?! 赵红英根本没发现她大侄儿过来,仍站在那里叫骂。骂一串喝口水,一搪瓷缸子的凉白开啊,这会儿已经去了一半了。 这还不是最糟心的,最叫赵建设无法接受的是,此时的袁家门口,已经聚拢了一大堆的社员。 秋收都过了,除了几个特殊工种外,其他人都不用再每天上工了。当然,自留地不算,那是各家自个儿的,你爱干就干,不爱干哪怕荒在那儿也没人管。所以,大家伙儿可不都闲了吗? 闲着也是闲着,有那么大的热闹可看,当然就一窝蜂的赶过来了。 小板凳小竹椅在老袁家门口摆了两排,还有人或站着或蹲着,或伸长脖子瞅着,各个脸上都是满满的鼓励,鼓励赵老太继续啊,您可是除害英雄,咋能怕了老袁家这帮子怂蛋呢? 上啊! 冲啊!! 更有人瞅着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赶紧一溜小跑的回家拿吃的去了。往兜里揣一把炒南瓜子,端上一碗凉白开,再拿个大蒲扇,走好嘞! 反正赵建设过来时,老袁家门口已经开锣打鼓唱起了大戏,反正主角已经登场,观众也已就位,哪怕目测到现在为止,配角还怂在家里不肯露面,可瞅着仍是欢天喜地、热闹非凡。 赵建设心里苦啊,比吃了黄连都苦啊,这叫什么事儿啊!! “姑……” “你来干啥?边儿去!这事儿我自个儿能解决,不用别人帮忙!”赵红英一扬头,就是这样的自信。 算起来,她骂了有大半个小时了,这期间不是没人主动上前帮忙,事实上因为两次打野猪以及捞鱼事件,她在队上的威望已经到达了巅峰,只要她一声令下,全体社员分分钟改换山头,让干啥就干啥,绝对比亲儿子都听话。 幸好,她没打算以多欺少,在她看来,就她一个人就完全足以碾压老袁家一帮子怂蛋了! “姑啊,你在到底在吵啥啊?不是……我是大队长,队上的社员发生了矛盾,我有义务帮忙调解。”赵建设很努力的想要劝架。问题是,吵架是双方面的,赵红英这个不叫吵架,只是单方面的冲到人家家门口找事儿,这要不是他亲姑,他一准开骂。 可惜,那就是他亲姑。 心里苦,说不出来。心里堵,疏通不了。心里好绝望,他觉得他大概是要升天了。 赵红英可不知道赵建设快崩溃了,只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我在为民除害啊!瞎了你的眼,没看见啊!” 听到这话,下面一片叫好声。 “好!宋老太说得好!” “为民除害,除了那家子害虫!” “我支持宋老太,教教那帮怂蛋咋样做人!” “反正赵大队长是蠢蛋,咱们只听宋老太的!” 赵建设目光森然的望了过去,心里暗骂,一帮子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可转念一想,社员们怕啥?老袁家是出了名的窝里横,一出家门比乌龟蛋子都怂,随便逮个人问问,哪怕小孩子也不怕得罪老袁家的。 他也不怕,他只是怕他姑。 “姑啊,咱有话好好说,成吗?你倒是跟侄儿我说一说,老袁家到底咋得罪你了?”赵建设哭丧着脸,他很想直接把他姑拖走,可事实证明,他真没这个能耐。不由的,他又在心里暗骂,骂老袁家个不长眼的,惹谁不好,偏招惹了这个煞星。 “我不就是好好说话吗?”赵红英一瞪眼,扯着嗓门冲着袁家那头吼,“袁老太婆你给我出来!再不出来,你这辈子都不用出门了!还有你那俩儿子,回头一条腿一条腿的都给打断!叫你能耐,叫你说是非,得意了吗?你个搅屎棍,我都不想跟你们家来往,你还特地上门给我找不痛快。行啊,我不痛快,你也休想痛快!” 再看赵建设,他真要哭了,老袁家痛不痛快他真的不知道,他自个儿是真的不痛快了。 才这么想着,得了信儿的赵满仓就匆匆赶来了。 过来就一把抓住赵建设:“你小子到底是咋回事儿?还大队长呢,还先进干部呢,你就这样看着你姑叫人欺负?你还是不是人啊,当初要不是你姑把最后那半碗粥省下来给我喝,我早就死了,还能有你这个小兔崽子?你个没良心的东西,祖宗的脸面都叫你给丢尽了!” 赵建设沉默了半晌,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袁家出来个主事的!是非曲直,赶紧说个明白,躲在家里不出门算是咋回事儿?立刻出来个人!” 不得已,袁母终于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她看都不敢看赵红英,扶着院门闭着眼睛,哆嗦的开口:“我再不敢去老宋家了,不敢了……我错了,以后不会再去了。” 袁母心里也苦,她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毕竟她离开老宋家时,袁弟来只是哭哭啼啼的,也没见有啥问题。可既然人家赵红英骂上门来了,那还能咋样? 低头、道歉、认怂。 赵红英也没得理不饶人,不是她讲理,而是她突然发现,天色已经不早了。她往城里去了一趟,就算来回都是自行车,中途也没咋耽搁,可这不是又堵门堵了一个多小时吗? “哎哟,这都中午了,喜宝还饿着呢!”赵红英说走就走,那叫一个干脆利索,毫不拖泥带水。 目睹这一幕的所有人都傻眼了,包括暗中观察的袁家众人。 等外头终于散了,袁母还在那儿哭天抢地的委屈着,那头袁家两兄弟却是轮番上阵,抱怨起来。 “妈,你不知道老宋家是啥德行啊?你不知道赵红英那人谁也惹不起啊?你说你咋那么想不开,五姐她都嫁人了,都已经是别人家的人了,你就当没生过她,干嘛老去找她呢?这下好了,人家找上门来了,咱们家除了丢人还是丢人,你图啥啊!” “哥说的没错。你自个儿先前也常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嫁都嫁了,你管她过得咋样。就算她天天吃肉,那跟咱们家有啥关系呢?都是两家人了,你还指望她能帮衬娘家?别做梦了,她除了跟着哭还能干啥啊?” 袁母都傻了,被赵红英指着鼻子骂,她都没这么迷茫过。明明是为了家里好,为了她两个儿子好,咋他们反过来还说她呢?她颤抖着嘴唇问:“我也是心疼你们啊!” “那就别再去找五姐了!就当是你心疼心疼我们两兄弟,别折腾了!” “你自个儿想想,你折腾这些有啥用?就五姐那德行,还能从老宋家弄回东西来?她能把咱全家搭进去!” “就算妈你真的是一番好意,可咱们一家子加一道儿都斗不过那赵红英的。再说还有大队长在呢,以后分粮分肉都得靠大队长,他要存心跟咱们过不去,那日子可就真的苦了。” “唉,妈,你说你何苦呢。算了,就当五姐她死在外面了,成吗?” 成,咋不成了。 兄弟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都把袁母给说懵了。可既然儿子们都这么说了,她这个当妈的,除了听着又能咋样呢? 袁母心里闷闷的,这都饭点了,却一点儿胃口都没有。本想擦干眼泪回屋歇会儿,可又心疼儿子们跟着她平白遭罪。唉,她一个老婆子倒没啥,就是苦了儿子们陪着她挨骂。 这么一想,袁母也不歇了,进屋舀了点儿细白面,去灶间给两个儿子下面疙瘩汤去了。受了那么多罪,怎么能不好好补补呢?至于家里其他人,横竖分了那么多粗粮,吃啥不是吃啊,又饿不死。 …… 公社卫生所里,袁弟来挨了一针,人还是晕乎乎的,正躺在里头休息。医生说,就现在来看,问题并不大,就是提醒以后要学会控制情绪。直白点儿说,就是别生气别伤心,不然老天爷也不能保证她肚子里的孩子能不能好。 能不能好现在是说不准,可要是袁弟来知道,她婆婆回去就堵着她娘家门口,骂了个把小时没歇气……估计真的是好不了了。 宋卫民急得团团转,他虽然没有袁弟来那么重男轻女,可私心来说,还是想要个儿子的。尤其肚子都那么大了,再过两月差不多就能生了,这会儿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那恐怕就是一尸两命的结果了。 又急又气,这该死的天气还那么热,偏医生还叮嘱他不能叫媳妇儿生气伤心。等回头瞅着好些了,他赶紧先把人往家里送,完了又拜托他哥帮忙把车子还给大队长,之后干脆一直守在房里,生怕媳妇儿再想不开。 见他这副怂样,赵红英更来气了,不过她好歹知道轻重,忍了又忍,索性叫老宋头带着儿子们统统去下地干活去。干完了自家的去帮别人干也成,反正别待在家里碍她的眼! 起初,宋卫民还是有些不放心,他当然知道袁弟来为啥会这样,生怕老袁家的人再过来,迟疑着不愿意离开家。 赵红英飞起一脚把他踹出去好几米,咬着牙根说:“他老袁家的人要是再敢来,我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两个!保准叫他们竖着进来横着出去,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宋卫民麻溜儿的跑了,他真怕自己稍微慢一点,亲妈也能顺手把他给剁了。虽然是亲生的没错,可万一呢? 他倒是跑出了家门,袁家的人也没敢再上门,可歇了有几天后,袁弟来却是出门了。没碰上她亲妈,却正好跟娘家小弟打了个照面。 袁家五女两子,闺女们全是当丫鬟培养的,儿子们全都是金疙瘩少爷范儿。就说袁弟来这小弟,到现在为止,连灶间都没进去过一回,洗衣打扫就更别提了,啥都不会,典型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自然,他也从不去地里,明明是个爷们,那皮肤白嫩得哟,反正瞅着他那样子,比袁弟来长得都好看。 不得不说,袁家的孩子长得确实是好,跟老宋家不是一个调调的。 袁弟来并不知道赵红英上袁家堵门骂人的事儿,全家都瞒着她,其他社员们只要不傻,就不会故意搞事。 她弟也没打算告状,只是苦着脸上前,特地拉着她,说:“姐,五姐哟,算我求你了,我求求你行行好,别老往我们家跑了。你嫁都嫁了,别再回来祸害我们了,你又帮不上忙,尽会添乱。差点儿把我们一家子都害死了!算弟弟求你了,放过我们一条生路吧!” 别看赵红英只堵了一次门,这件事情的深远影响尚未完全消散。 咳咳,说白就是,这不是大家伙儿都闲吗?没事儿干了当然要找事儿打发时间,就有那好事的一天到晚往袁家人跟前凑,问问他们啥时候再去老宋家走走亲戚啊,好歹是亲家嘛,趁着农闲,多联络下感情。 走走,一起走,等我拿上板凳缸子瓜子饲料……走嘞! 老袁家的人是怂,可再怂也架不住被所有人见天的调侃。你说跟那些人较真吧?他们恨不得你跳着脚叫骂,这样就又有好戏看了。可要是捏着鼻子认了,那也要糟,他们可不是就此罢手,只会愈发变本加厉的说笑嘲讽。 以前咋没觉得队上的社员那么贱呢? 一个两个的就跟赵红英似的,这是培训好了特地来找他们练手的吧? 袁家小弟气疯了,可他真不敢跟全队上下撕破脸,思来想去,也只能从他姐这头下手了。 然而,袁弟来完全没听懂。 信息不对等,加上她的想法本就异于常人,听了这话后,她只茫然的看着她弟弟:“小弟,你怎么能这么说?我这心里一直都是惦记着你们的。你知道吗?我在宋家吃肉的时候,心里疼得就跟刀割一样,恨不得把我那碗肉立马给你送过去。这不是……我婆婆不让吗?” 袁家小弟简直对这个姐姐服气了,心道,是个人都他妈的不让啊,换成老子也不让啊!回头打死那倒霉婆娘才是真的! 结果,袁弟来一点儿也不懂弟弟的心思,还在那儿抹着眼泪说:“我不能不管你们啊,虽然我嫁出去了,可我永远都是老袁家的闺女。我……小弟你干啥去?” 她弟已经啥都不想说了,跟一个二傻子有啥好说的?简直就是病的不轻!说起来,以前咋没发现他这个姐姐这么能耐呢?这么一想,他不单转身就跑,而且索性一溜烟儿的跑到了老宋家的自留地那边找他姐夫去了。 虽然赵红英当众放话,说不准袁家的人再上她老宋家的门。可自留地不算啊,哪怕分给了各家使用,那也还是公家的地儿。 他直接找上宋卫民,没有做丝毫的铺垫,开口就说:“把你婆娘看住成吗?她脑子不大好,你得看牢了,别让她再往我们家跑,她是你老宋家的人,跟我们家早就没关系了。” 宋卫民听得都愣住了,一旁的老宋头和宋卫国、宋卫党也傻了,这好像跟以前听到的不一样啊?不是说老袁家的人死死的纠缠住袁弟来不放手吗?咋就成了袁弟来扒着娘家不放手呢? 等等,老袁家有啥值得人眼红的?明摆着不对啊! 再看宋卫民,他虽然是个老实头,可这回是真的生气了。 没见过那么恶心的人,得了便宜还卖乖,反咬一口倒打一耙! 冷着脸抬头看去,宋卫民语气相当恶劣:“你他妈还是人吗?弟来连吃块肉都想着你们,你就这样说她?你过意得去吗?” 袁家小弟也不明白,他为啥要过意不去?吃块肉想着他,那他也没吃到半口啊。还有这俩口子是不是脑子坏得一个样儿?一个说吃块肉心里跟刀割一样,另一个就说吃肉也想着他们……有毛病吧? “行了行了,不想跟你废话,我就直说好了,别再让袁弟来坑我们家了,我们家的日子已经够难过的了。你就当我们高攀不起,高攀不起你们老宋家啊!记着,把你婆娘看好!” 说完最后一句话,袁家小弟赶紧走人,他总觉得老宋家上上下下都不对劲儿,还是赶紧离远点儿,免得又被坑了。 仔细想想也没错啊,家里的老娘见天的感概袁弟来嫁得好,要他和哥哥说,还不如前头四个姐姐呢。家里都过不下去了,眼瞅着就要出人命了,这不还是想法子接济他们。袁弟来她干啥了?这么多年没吃过她一粒米,没帮上过丁点儿忙,没沾上过任何光。 既然这样,那她嫁得好又有啥用呢? 光嘴上说说,吃肉的时候心跟刀割似的?一想到这话,袁家小弟就直骂娘。给你吃肉你还不乐意?你咋还没遭报应呢?老天爷就该拿雷劈死你!想他吃肉的时候,那都是满心满眼的感激、感动,一年才吃两三回呢,多吃一口都是觉得幸福,这丫的还难受上了? 袁家小弟越想越生气,他一点儿也不希望袁弟来想着他,他不稀罕!! 老宋家很烦躁,老袁家干脆就是绝望了。 然而谁也比不上袁弟来本人。 她是真能耐啊,回头仔细想了好几宿,终于在某个破晓时分,如同醍醐灌顶一般……悟了。 娘家人这么做都是为了她好啊! 爹妈弟弟们都那么得体谅她,生怕婆家为难她,这才非要跟她划清界限,只盼着叫她的日子能好过一些…… 可她咋能那么自私呢?她是袁家的女儿,别家闺女是白眼狼是赔钱货,她不是。她觉得自己顶得住,就是应该想着娘家人。一家人嘛,就该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齐心协力,好日子总会来的。 幸亏之后袁弟来就被拘在家里没出过门,不然她这番感想要是叫娘家人听了去,别人不好说,她小弟真能给她跪下,跪求她放过家里人吧。 第027章 至此以后, 袁家的人每回远远的看到宋家人的过来,都会麻溜儿的闪一边去, 虽然袁母还有些不情愿, 可她拗不过儿子,最终还是妥协了。两家在袁弟来不知情的情况下, 彻底闹掰了。 这出大戏开始得轰轰烈烈, 中间更是精彩纷呈高,潮迭起, 哪知落幕却快得很,社员们还在回味着呢, 就已经彻底消停了。 幸好, 接下来还有不少活儿要忙, 自留地、秋种、嫁娶等等,这一忙活,自然就没心思凑热闹看好戏了。 说起来, 老宋家那头的自留地,早好几天就开始收获了, 主要是老宋头父子四人下地干活,王萍偶尔去搭把手,盼着早点儿收完早点儿了事。谁会想到中途出了老袁家这一茬?不过, 就算晚了两天,地里的庄稼蔬菜还是都收了上来。 宋家人多,自留地也多,哪怕都是边边角角的小块地头, 加一道儿也不算少了。因为开春那会儿,赵红英要求把她和老宋头名下的那块地全种上红薯,宋家哥仨也有样学样,剩下的一半地都种了红薯,其余的才种了些萝卜白菜。 干活的时候没留神,等收完了往堂屋角落里一堆,好家伙,咋红薯的个头差那么多呢? 宋卫国又是留神细瞧又是绞尽脑汁的回忆,终于确定个头大的全都是出自于老俩口的地,反之那些瞅着就一副营养不良的红薯,就是其他人的。其实也不能说其他人地里出产的红薯就不好,跟公家地里是差不多的,就是被大红薯一衬,乍然失了颜色。 咋回事儿呢? 想了半天都不得法,宋卫国赶紧向他妈求救。 赵红英正在屋里收拾衣箱呢,盘算着这天气热是热,可一旦凉下来,倒也快得很。估摸着,再有个把月就该换秋衣秋裤了,自然也要提前给喜宝准备两身新衣裳。没法子,谁叫小孩子长得快呢?就跟地里的葱一样,眨眼间就一下子窜高了,既然不想叫喜宝穿几个堂姐的旧衣,那就只能每一季都添置新衣服。 这才刚想到这儿,蠢儿子就一脸急吼吼的冲了进来,非要拉她去堂屋看红薯。 看你个头!赵红英好悬没被气死,心道,红薯有啥好看的?你说长得好?那还能好出花儿来? 不过,最终赵红英还是勉为其难的去瞧了一眼,这一瞧不打紧,连她自认见识多都被唬住了,只因那堆红薯差别太大了。 一堆的红薯,大的大小的小,关键还不在于个头,而是品相也差了很多,小的那些丑得格外有创意,大的那些就好看多了,瞅着不像是一块地里出来的。 “卫国啊!”赵红英瞅了半晌,弯下身子从一堆里头刨了两个出来,“你瞅瞅,这俩像不像毛头跟喜宝搁一块儿?” 宋卫国正等着亲妈给指示呢,就听到了这句无比扎心的话,偏偏他还无从反驳,只能哽着血点头:“嗯,妈你说得对,可你倒是瞧瞧这红薯咋回事儿啊?” 赵红英横了他一眼:“自留地不是你在管?还问我咋回事?” “这不是……这些大块头的全是妈你和爸那块地里出产的。”宋卫国觉得大概是自己没讲清楚,又细细的把事儿说了一遍,然后就拿眼看着他妈。 “你瞅我有啥用?我一年到头也没往自留地跑几回,我知道个啥?”赵红英当然知道,肯定是老天爷见她把喜宝养得那么好,特地奖励她的。可这话能说吗?能吗? 见蠢儿子还两眼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她直接就不耐烦了:“该干啥就干啥去,我还得给喜宝做新衣裳呢!”说完,她就脚底抹油直接开溜了,生怕蠢儿子继续追问下去。 宋卫国倒是没再追问,可既然他妈没吩咐啥,他也就当个稀罕瞅。回头,还特地往一堆红薯里刨出了个块头最大的,掂量了一下,估摸着得有个四五斤重,揣上出门找人吹牛逼去了。 说来也是悲伤,从前的第七生产队跟其他大对是差不多的,社员们勤劳质朴,一年到头最大的心愿就是能不饿肚子,闲暇之余也都是忙着收拾自留地,或是窜门子说些家长里短。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整个大队的画风徒然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再没了以往的淳朴,留下的全是浮夸,爱吹牛爱扯淡爱嘲讽,最爱的就是凑热闹看笑话,一刻都不得闲。 身为第七生产队的大队长,赵建设拒绝相信这是他造成的,可他也不敢去找罪魁祸首的麻烦,只能尽量抽出空闲时间安排各种政治思想报告会议,争取将社员们的作风拧回来。从秋收后到现在,他也安排了好几场大会,可每次都是他在台上吼得声嘶力竭,而台下的社员们则一溜儿的翻着死鱼眼睛瞅着他。 目前看来,毫无效果。 就在赵建设急于想法子纠正社员们的错误思想时,宋卫国已经揣着大红薯出门找人吹牛去了。 他特地找了个最大个儿的,就是故意拿出去显摆的。社员们一瞧,顿时惊为天人。 “这红薯咋那么大个儿?一个抵得上人家四五斤吧?这是红薯王啊!咋会那么大呢?干啥过了?” “给我瞅瞅!这得有四五斤了,你家红薯都那么大?能带咱们去瞅瞅不?” “走走走,去老宋家瞧瞧,咋人家就那么能耐呢,连种的红薯都比咱们的个头大!” 好不容易才碰到了显摆的机会,宋卫国当然不会拒绝。他直接就领着人往自家去了,一边走一边说着地里头的事儿,直说这回运气好,一整块里出产的全是大块头,总的产量差不多是其他红薯地的三到四倍。 其实,红薯这玩意儿,个头本来就有大有小,可宋卫国拿出来的这个太吓人,又听说一整块地都是这样的,当然叫社员们好奇极了。说好奇都还是往轻了说的,他们这心里就跟猫爪子在挠一样,恨不得立刻去瞧瞧大个儿红薯,再往地里走一圈,最好是能知道这种大块头红薯是咋种出来的。 不是他们想法多,而是苦日子熬多了,当然会格外关注粮食问题,哪怕连着两年都是大丰收,那谁也说不准明年到底会怎样。农民苦得很,不单耕种收获极是累人,关键是太不稳定了,看天吃饭,要是老天爷不赏饭吃,那日子可就真难过了。 等到了老宋家,看到了宋卫国口中的那一堆大红薯,社员们眼睛都直了,好几个老庄稼把式两眼放光的盯着大红薯,哆嗦着说道:“真是白活了一辈子,还不如几个嘴上无毛的小孩子,这是咋种出来的?咋弄的?” 宋卫国忍了忍,考虑到对方都已经八十好几了,他没敢质疑那句“嘴上无毛的小孩子”,只老老实实的说道:“那就不知道了,反正一整块地都这样,红薯长得特别好,块头大又好看。” 好不好看没人关心,大家只关心咋样才能种出超大个儿的红薯来,而这时,得了消息的赵建设也匆匆赶了过来。 队上本来就藏不住事儿,一传十十传百,等赵建设过来时,老宋家的屋前屋后全是人。 赵红英就在院子里头瞪眼,她简直不敢相信宋卫国能蠢成这样,倒不是说她自私,不想把好东西跟其他社员分享,这要是今个儿她知道咋样能种出红薯来,一准二话不说就教给大家了。问题是,那是老天爷干的,咋办啊? “姑!”赵建设推开社员们,硬是挤到了最前头,“姑你可真能耐呢,你赶紧准备准备,回头开个大会,就拿着大红薯上台讲讲种地的经验!” 说着,他特地看了一眼几个社员手里传着的大红薯,面上愈发的激动了:“回头我把这个事儿往上头说说,争取再给姑你弄个勋章来!” 粮食增产是大事儿! 对于他们这些土里刨食的人来说,再没有比粮食更重要的了。甚至比先前打到野山猪更了不得,毕竟野猪这玩意儿得碰运气,要是能让粮食稳定大量的增产,别说他们生产队了,就是整个红旗公社都得受益。如果弄得好,还可以向全国各地推广,毕竟粮食就是命啊! 别看队上的社员们始终觉得赵建设挺傻的,可事实上人家比赵红英负责多了。自打当上大队长后,他就一心盼着能带领全体社员发家致富,真心盼着所有人都能过上顿顿捞干饭的好日子。 眼见希望来了,可把赵建设给激动坏了:“姑!我这就去安排,回头你可得上台好好讲讲。” 赵红英差点儿没把赵建设拍死。 讲个屁!讲啥啊?咋讲啊?这不是把人往死里逼呢?她知道老天爷干了啥啊? 一个没忍住,赵红英又开喷了:“讲啥讲!你瞎了还是傻了?你啥时候见我管过自留地了?不都是那仨蠢货管的吗?有事你找他们去啊!” “不是……姑,那个还是你上吧,回头这些红薯王也别吃了,留着做种你说多好?当然,队上肯定不会忘了你,要奖励或者给工分都成。”赵建设可不觉得他那仨表哥有啥用,平时连句囫囵话都说不上来,真叫他们上台还不直接抓瞎了? 可赵红英显然不想管这些事儿,她就觉得,谁吹的牛逼谁负责,自个儿搞出来的事儿凭啥叫她来给擦屁股呢?她知道啥?她啥都不知道!! 横了蠢侄儿一眼,赵红英坚决果断的推却了这事儿,不过她好歹给了句准话:“你想换你就换,只要份量没错就成。我觉悟那么高还能敲诈你?至于别的,你找宋卫国去,他能耐,整个老宋家,就数他最能耐了!” 赵红英快被烦死了,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再怎么折腾也折腾不出花样来的,那是老天爷做的手脚。偏那蠢货宋卫国跑出去瞎嚷嚷,谁捅的篓子谁收拾呗,要让自个儿上,她才懒得管。 眼看赵建设还想劝,她索性就说:“自留地我就没管过,是我的地,又不是我种的。你倒是问问他,到底浇了什么神仙水。回头要是上头有奖励了,让他接着,开会讲经验,叫他上台!” 再没给赵建设说话的机会,赵红英就转身回屋去了,边走边暗骂,老大那个废物蛋子,平时不干好事儿,关键时候还给她捅娄子。可真能耐啊,揣着个大红薯就出去嘚瑟了,让你嘚瑟,让你吹牛,让你出风头,回头看你咋办!! 宋卫国是真没想到他妈说抛弃就抛弃他了,面对赵建设的连声追问,他实在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没奈何,他又带着一群人去了地头,研究来研究去的,啥都没折腾出来。 好在,赵建设也不是毫无收获,这不是得了一堆优质的粮种吗?生怕他姑反悔,他打算今个儿就换过来,正想出门找人,就有人主动凑上前来。 “大队长,宋老太咋说呢?是不是要教大家伙儿咋种地?对了对了,他们家的粮种是从哪儿来的?特地托人从外头带来的?队长你倒是说说啊!” 赵建设只想呵呵哒,平时他开个会,三催四请的才能把人召齐,这会儿还没咋的呢,人家就急吼吼的过来打听了。真的应了那句,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 “行了,赶紧出来几个人,咱们把老宋家的大红薯运回粮仓去,回头还得给人补上呢。放心,会有种红薯经验交流大会的,就算我姑不上,这不还有卫国吗?是吧,大表哥。” 宋卫国终于感觉到不对劲儿了,直觉告诉他,他好像做错了什么事儿,可哪里错了呢?一时半会儿的还真没想明白,听到赵建设这话,他也只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嗯,我妈说了,要觉悟高一些。” “对!就是这样,我先把红薯搬过去过秤,等下叫人再送两袋子红薯过来。”赵建设带着红薯走人了,留下宋卫国一人原地发着呆。 相比之下,其他的社员就高兴坏了,头一次真心诚意的夸赞赵建设。 ——看不出来,大队长可以啊,两句话下去就把粮种给要来了。 ——到底是一家的亲姑侄,就是不一样,能说得上话。 ——真羡慕你有个这么能耐的亲姑姑。 第028章 难得被队上的社员真心夸赞一回, 可惜的是,赵建设并不感到丝毫的荣幸。又因为全部心思都放在红薯王上头, 他都没顾得上生闷气, 赶紧办完事儿后,立刻匆忙回家, 开始赶报告书。 粮食一事关系到民生大计, 搁在哪里都是紧要事儿。赵建设连饭都没顾得上吃,起草完报告后, 立刻誊写了一遍,就骑上自行车匆匆往公社去了。 这般重大的事情, 一定得让上头领导尽快知晓。 …… 打死宋卫国都不会想到, 他究竟干了一件怎样的大事儿。事实上, 他还懵着呢,等回头其他社员帮着把等量的红薯给送来了,他也仅仅是下意识的收拢归置好, 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总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 然而, 啥事儿都没发生,就连宋卫国最担心的被亲妈指着鼻子痛骂都不曾发生,一切就好像跟平常一般无二, 反正看赵红英那样子,就好像是真的把这事儿给翻篇了。 忐忑不安了两天后,宋卫国刚松了一口气,就被赵建设告知, 可以登台表演——咳咳,是上台演讲了。 宋卫国再度懵圈了,可回过神来之后,却是窃喜不已。 尽管仅仅是在队上对着社员们演讲,可在宋卫国看来,那也是极为难得的。他亲妈倒是上去过,可惜还没演讲完,就被奔下山来送菜的野山猪给打断了。要是他这回顺顺利利的演讲完了,那可真的是整个老宋家头一个露那么大脸的。 搁在早些年,都能在族谱上记一笔了。 有点儿小紧张,又有点儿小兴奋,宋卫国觉得这就是他人生中头一件大事儿,也是最光荣的时刻了。 终于盼到了开大会的时候,他早早的来到了坝子上,本想先上去试试的,哪知其他社员们来得都很快,还没到时间呢,台子已经被社员们围了个水泄不通,稍微来晚些的都只能站在最外圈了。 也难怪了,这不是听说宋卫国要公开红薯王的秘密吗?要是搁前头,赵建设开那啥思想报告会议,你看能来多少人。就算不得已过来了,那也是无精打采,哪怕赵建设在台上吼得都快把嗓子叫破了,下头的人也能全程死鱼眼,简直就是气死人不偿命。 可这一回就截然不同了,大家伙儿早就开始盼着了,你倒是赶紧讲啊!! 按照惯例,赵建设先上去做了一番开场白,似乎是感受到了社员们无比焦急的内心,他没有作太多的耽搁,很快就下来将场子交给了宋卫国。 底下掌声大作,除了不知情的社员们外,宋家这头的宋卫党和宋卫民这俩二愣子,也不怕丢人的开始鼓掌叫好,一副与有荣焉的蠢样。 赵红英看着眼睛疼。 她就不明白了,为啥自个儿那么聪明一人,就生了仨蠢儿子呢?尤其这下好了,蠢儿子和傻侄子混一块儿了,这还得了?还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造孽呢!! 可惜,就算赵红英心里再不情愿,宋卫国还是如愿的登了台。 紧接着,他就懵圈了。 台上台下那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也许你站在台下感觉不出来,可一上去,瞅着那么多脑子挨在一块儿,所有人的目光都直勾勾的盯着你瞧。而且居高临下这事儿吧,有时候特别来劲儿,可对于没经验的人来说,瞅着特别吓人。 吓得腿肚子都直打颤了。 宋卫国为了今天的演讲,特地寻了一身没补丁的衣服出来,看着那叫一个认真严肃,可惜一上台就忍不住哆嗦起来。不巧的是,他们队上的简易台子是用几张大木桌子拼成的。他在上头一哆嗦,下头的桌子也跟着抖动起来,别提有多显眼了。 赵红英彻底绝望了,赶紧往外头闪了闪,完全不想承认台上那蠢货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偏偏,宋卫党和宋卫民还完全没感觉,愈发大力的拍着手。 幸好,宋卫国最终还是稳住了,开始传授起了宝贵的经验。 啥经验? 当然是种庄稼的经验。甭管咋说,他都是老庄稼把式了,身为家中的长子,又是经历过灾荒年的,当初他十二三岁就跟着爹妈下地干活了,没两年就拿上了整工分,这足以证明他对于侍弄庄稼一事还是很擅长的。 ——不过能种出红薯王的确跟他没啥关系。 “说到这个种地啊,最要紧的就是勤快,咱们庄稼汉子真是半点儿偷懒不得。一开始春耕那会儿,一定要多翻几遍地,把地里头的石块都挑出来,大点儿硬点儿的土块也不能留着,要用锄头仔细的敲碎,多犁几遍地,对以后耕种绝对没坏处。” “还有那个除草,这也是顶顶重要的,没有及时除草的话,回头杂草就该跟庄稼抢养份了。而且除草不能用镰刀割,割掉是没用的,一定要连根拔起。” “浇水也不能偷懒,一天两回,早上得赶在太阳升起前,晚上……” 这要咋说呢?宋卫国也有做过准备的,起码在上台前,他有认真的打过腹稿,把想说的话,在心里大致上过了一遍。不能说准备得有多好,可起码他自个儿认为,绝对不算是敷衍了事。这不是把他自个儿多年的经验都说出来了吗?别看只是空泛泛的话,可真要做好却是不容易。 反面例子都是现成的,这不就是隔壁的第八生产队吗?他们那头也不是懒汉多,而是本身没吃饱,真的干不动活儿了,可就是因为没把活儿干到底,什么事儿都只干了个半吊子就撒手不管了,秋收才会这般惨烈。 道理是说得通的,就是下头的社员们完全不买账。 能站在这里的,多半都是老庄稼把式,人家会不知道咋种地?他们眼巴巴的盼着宋卫国能说一说那么大的红薯是咋种出来的,而不是想听怎样翻地除草浇水施肥。 你说你在认真传授经验?这么多年下来,谁不是这么干的? 台上,宋卫国认真严肃的传授着种地经验,台下,社员们已经开始不耐烦了,交头接耳的讨论宋卫国是不是藏私了。 其实吧,你要是真藏私了,他们也没办法。问题是,你自个儿先前答应了愿意公开经验,临上台了又改了主意开始瞎扯淡了,这不是把人当猴儿耍吗?! 社员们很不满,赵建设也不乐意,他是真的想为大家伙儿干些实事,抬头瞅了眼宋卫国,心里还琢磨着,是不是自己先前说得不够清楚,回头等散会了,再仔细叮嘱一遍好了。 这次的经验交流大会草草的结束了,宋卫国自我感觉还挺好的,哪知却被赵建设特地留了下来。 “大表哥,我先跟你说说我的打算。是这样的,你先在队上演讲一回,琢磨琢磨说辞,也看看大家伙儿的反应,等完事了,我再领你去公社那头,让每个生产大队都派几个代表过来听你传授经验。以后要是再有其他公社慕名前来参观学习,我也会给你安排的。”顿了顿,赵建设特地问了一句,“这下你听明白了吗?刚才说的那些还不够好,回头重新整理整理,务必要做到最完美!” 宋卫国真真切切的被吓到了,这在队上演讲,甭管怎么说,那都是自家地头,就算一不小心丢了人,看在同个大队的份上,社员们也不会过分嘲笑自己的。可要是出去演讲了,那岂不是把脸往外头丢了? “建设表弟啊,不对,你是我哥,我亲哥!算我求你了,你就放过我吧,我哪里能去公社演讲呢?”宋卫国可算是知道自个儿干了啥,好悬没直接把魂儿给吓没了,“我就是个泥腿子啊,我懂个屁!哥啊,求你了,要不你去?” “你是我哥!”赵建设好悬没把鼻子给气歪了,他都把报告书并关于宋卫国的事迹一并报了上去,这货居然中途给他撂摊子?当下一瞪眼,“晚了!报告已经打上去了,连样品都交了,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要是心里没谱,就问问我姑,她一准有门道。记住,下回就不是咱们生产队了,好好准备别丢人。” 邀功哪儿能慢呢?再说这可是粮食增产问题,还不是增收一成半成,而是一口气增产三四倍啊!! 赵建设完全没有想过自己方才那番话会不会把人逼死,他撂下话就走了,吃定了宋卫国不敢真的撂摊子不干。 宋卫国确实不敢,哪怕两家是亲戚好了,那赵建设也是大队长。这么说吧,整个老宋家也就只有赵红英敢怼赵建设,其他人包括入伍的宋卫军和嫁人的宋菊花,在见到赵建设时,也是好声好气说话的。 所以,宋卫国真的没这个胆子,他只是哭丧着脸往家里走,恨不得立刻抱着亲妈的大腿就哭。 咋办啊?这事儿可咋办啊? “妈!” 赵红英正在喂喜宝吃鸡蛋羹呢,她本人是一脸的宠溺,怀里的喜宝也笑脸盈盈的,吃得格外开心。 等一听到宋卫国那声“妈”,赵红英瞬间脸子一拉,不用猜都能想到是啥事儿。好在,她及时想到,老天爷是不会坑她的,所以这事儿应该是没问题的。 心里想着是一回事儿,嘴上说的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等喂完最后一勺,赵红英笑着替喜宝擦干净嘴,回头就怼了蠢儿子一脸:“你自个儿捅出来的篓子自个儿想法子解决。我是你妈,可你都那么大了,我还能管你一辈子?地是你种的,功劳是你的,卫国你就好好干。对了,牛也是你吹的,自个儿受着吧!” 这话的意思是,他妈不管他了?! 宋卫国只觉得一阵阵绝望扑面而来,如果连亲妈都不管他了,他还能咋样?完了,这回真的完了,丢脸要丢到公社去了,回头说不准整个红旗公社所有的生产队都要来看他的笑话了,这可咋办啊! 没在亲妈那头寻求到帮助,宋卫国不得已只能拖着两个弟弟商量对策。 老话不是说了吗?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虽然他们哥仨都蠢了点儿,可相信只要肯努力,蠢货也能想出好法子来的。 宋卫党:“大哥,你说咋办就咋办,我听你的!” 宋卫民:“那可不?你是大哥!” 对啊,他是大哥啊,所以到底他产生了多大的错觉,才会觉得两个蠢弟弟会帮自己想辙儿呢?倒不是弟弟们不讲义气,而是他们比自个儿还蠢啊! 好绝望,感觉就快透不过气来了。 …… 事实证明,天无绝人之路,就在宋卫国生无可恋之际,无意中在自个儿那屋里瞄到了一个本子。准确的说,是个课本,强子和大伟共用的小学二年级课本。不知道是谁翻开的,宋卫国看过去时,正好瞄到了一行字。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哪怕这些年来不断的被亲妈全方位的打击,可宋卫国他是识字的,一般的常用字基本上都认得,写起来就不行了,缺胳膊少腿是常见的。所以,赵红英每次想给宋卫军写信,都是找的赵建设,不然回头宋卫军收了信还得猜字谜,再说宋卫国那笔字也太丢人了。 可他识字啊! “妈!”宋卫国灵光一闪,飞快的冲出屋子,狂奔到了他妈那屋门口,嗷嗷叫着,“妈!妈!!妈你能给我一块钱吗?” 饶是赵红英自认为经历的事儿多了,一时半会儿的也摸不透这蠢儿子再搞什么鬼。不过,只是一块钱的话,也不是不能答应,毕竟刚秋收结束,工分除了换粮食还可以换钱,就是正常情况下没人会这么干,宁愿继续记账,也不要换那丁点儿钱。 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宋卫国一番,赵红英到底还是回屋拿了一块钱:“别给我惹事!” “嗯,好的,妈,我以后一定乖乖听话,再也不给惹事了!”这次的教训太大了,宋卫国觉得这就是报应啊,他不听话的报应啊! 宋卫国捏着手里的一块钱急吼吼的进了城,直奔书店而去,回来时怀里揣了一本红宝书。 红宝书就是领导人语录,有很多个版本,当然价钱也不一。宋卫国因为太久太久没买书了,完全不知道书的价格,所以才特地多要了钱。这会儿他回了家,立马将剩下的钱还给了赵红英:“我就花了两毛八分钱。” “你买啥了?” “红宝书。” 用途当然是有的,宋卫国想过了,他不能给老宋家丢人,更不能给第七生产队抹黑,所以他决定拼一把。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多背几句领导人语录,到时候再度上台演讲时,他就去背语录!! 听完蠢儿子的解释,赵红英惊呆了,她原本以为老大已经够蠢了,万万没想到,他居然还能再蠢一点儿。反正叫她来说,是完全想不通种庄稼跟领导人语录有啥关系。 可宋卫国却不这么认为。 咋能没关系呢?人家要是问,为啥能种出红薯王来?他可以说,领导人说过,人有多大胆地多高产。抱着这样的信念,他种出了红薯王! 万一人家又问,红薯王是不是改良的粮种?他就可以上去吹,粮种不重要,关键在于人要有想法,领导人说过,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只要有自信,心里想着党和人民,想着社会主义好,就一定能种出红薯王! 宋卫国还真不是开玩笑的,他用仅剩的时间,背熟了二十来条语录,等赵建设找他去公社时,他格外得自信:“大队长你放心,我一定不会给咱们生产队丢人的!” 他是这么说的,也真的就做到了。 因为已经有过一次上台演讲的经验,加上公社那头的条件比他们队上好多了,起码台子是稳稳当当的。宋卫国昂首挺胸的走上台,深呼吸一口气,开始做演讲报告。 “领导人说,我们应当相信群众,我们应当相信党,这是两条根本的原理。如果怀疑这两条原理,那就什么事情也做不成了。”宋卫国一开口,就把底下的公社干部、各生产队大队长以及从社员里挑选出来的代表,齐刷刷的都给镇住了。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同样的,种庄稼也是一门学问,不需要那样雅致,需要的是有一颗积极向上的心!我们始终在努力前进,想着伟大的共产主义建设而前进!!” “我们必须相信,第一,广大农民是愿意在党的领导下逐步地走上社会主义道路的;第二,党是能够领导农民走上社会主义道路的。虽然我只是种出了红薯王,可从长远来看,却是跟着党走出的第一步,相信以后,我们第七生产队一定会在大队长赵建设的带领下,走得更远更稳更好!!!” 赵建设:……可算看出你是我姑亲生的了。 宋卫国也没办法啊,他完全是被逼上梁山的。 要是叫他分享种地经验,那他绝对愿意,而且半点儿不藏私。可上一次已经证实过了,这个法子没用,大家伙儿并不想听他说那些“翻地播种除草浇水”之类的话。 那他还能咋办?扯呗,想想赵建设开的那些思想报告会议,再回忆一下亲妈平日里的行事作风,两相一结合,就有了如今这一番慷概激昂的演讲。 等他连着说了一个半小时,终于再也憋不出话来时,底下的公社干部缓缓的抬起了手,先是零零落落的鼓掌声,而后掌声连成一片,迟迟不曾停歇。 “好!卫国同志真是党和国家的好儿子,人民群众的好榜样,好,好好好!!” 首次公社演讲大获成功,宋卫国一回到家,连衣服鞋子都没脱,直接虚脱般的把自己砸到了床上。 虽然装模作样很成功,可他心里真的没底,只是下意识的模仿着他那彪悍的亲妈。现在,事儿似乎是成了,他这心里就更虚了。 应该不会再有事儿了吧?果然不听亲妈的话,真是造孽啊! 因为心里没底,宋卫国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头,都是夹着尾巴做人的。基本上,亲妈让干啥就干啥,没吩咐的时候,他就躲在屋子里,哪儿也不去,整个人都是惶惶不安,稍微有点儿动静都能吓得他一蹦三尺高。别说他媳妇儿和俩弟弟了,就连赵红英瞅着都有那么一丁点儿心疼了。 赵红英还特地抱着喜宝来他那屋安慰他:“卫国啊,你也别太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就算真的出了差错,也是建设那小子扛着。再说了,你还有爹妈有仨弟弟呢,妈答应你,真要出了事儿,保证帮你把四个孩子拉拔长大。” 宋卫国:……妈!您可真是我亲妈!! 可怜宋卫国,非但完全没有被安慰到,反而愈发忐忑不安起来。偏偏,这个时候赵建设被人叫走了,这一走就是一整天,直到天快黑了,才回到队上。宋卫国这一整天都是提心吊胆的,听说大队长回来了,啥都顾不上了,连滚带爬的去了赵家。正好,赵建设也正打算找他呢。 “你回头再准备准备,过两天其他公社的人要过来,听说还有上头的领导在,你再给人家说说,就照你上回在公社那样说。” “还说?”宋卫国心里那叫一个悔啊,一个没忍住,抬起手就给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子,噼里啪啦,那叫个清脆悦耳。再看他脸上,只有满满的绝望,“叫你嘴贱,叫你嘚瑟,叫你吹牛……大队长啊,我能不能不去啊?” “不能。”赵建设笑得很是渗人,“我再给你透个底,接下来你可能还要去各个生产队做报告,其他公社暂时不确定,咱们红旗公社嘛,你是自己人,当然要叫咱们社员沾点儿便宜。绝对不能撂摊子。” 对着其他生产队,赵建设可以只顾他们第七大队。可要是出去了,那可就只能提红旗公社。整个公社就像一个大家庭,所有的社员都是自家人,既然宋卫国是他们公社的人,当然要给全体社员开个小灶。 这天晚上,宋卫国基本上就是走三步甩自己一个大嘴巴子,磨磨蹭蹭的回家的。人家那叫三步一叩首,他是三步一耳光,心里的懊悔就别提了,如果可以回到过去,他一定毫不犹豫的掐死自己。 别看他把语录口号吼得那么响亮,其实他心虚着呢! 宋卫国也想说大实话,问题是,大实话它没人信啊!再这么下去,他总觉得自己或许真的活不了了。只要一想到他又要站到台上,底下是无数社员,甚至还有干部们,他就心里发虚、两腿发软、手心出汗…… 他发誓,从今以后一定重新做人,再不敢造孽了。 甭管怎么样,演讲还得继续,就像赵建设所说的那样,宋卫国很快就开始了全公社的巡回演讲。 这期间,公社干部也有陪同,正好顺势实地考察一番,看看究竟有哪里不同,别家大队还在欠国家的粮,第七大队都帮全国增产了,先进的越来越先进,差距大的叫人连嫉妒都嫉妒不起来,就觉得恍惚,咋这点儿时间,差距就那么大了呢?以前不都是一样的吗? 真是应了那句话,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 其他生产队连大队长都是蔫了吧唧的,而第七生产队,一进来就能感觉到整体的气氛都是不同的。社员们腰板挺得老直,走路都带着风,尤其最近赵建设见天的夸赞宋卫国,要大家伙儿都向他学习,还说连上头的领导都点名夸他们了,说他们会种庄稼,替国家减轻负担。 可惜那些块头极大的红薯王,最终也没留下来做粮种,而是都被送到了粮食实验基地,在仔细检查后,确定粮种有所改良,就是暂时还不清楚具体原因,也不排除是物种的自然进化。 虽然红薯王没能保住,不过横竖他们也饿不着,再说赵建设成天的召开思想政治报告会议,这点儿思想觉悟还是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国家嘛! 第七生产队狠狠的出了一把风头,别说红旗公社了,只怕连县城那头都知道他们了。就连老宋家上下也很高兴,因为宋卫国是在替领导办事,不单记整工分,而且还包一顿午饭。赵红英都觉得这事儿划算得很,特地跑回娘家问大侄儿,还需不需要其他人帮忙了,家里还有俩傻子呢! 赵建设拒绝了,他委婉的告诉他姑,这事儿大概快了结了。 是快了,刚开始那会儿,他们还穿着短褂半截裤呢,这会儿转眼就过去了两个多月,眼瞅着天气越来越冷,赵红英都开始琢磨,要不要给宋卫国做一身新棉衣,他以前那身已经穿了七八年了,这去别的地方演讲,多丢人呢! 幸好,赵建设告诉她,事情马上就要结束了。赵红英立马改了想法,棉衣不用做了,横竖也就是待在队上,有啥好丢人的?队上的社员又不是没见过他丢人。 赶在下一场雪之前,宋卫国终于回到了家。虽然他也没有长时间离开过,可因为前头太忙了,哪怕回家后也是捧着本红宝书,翻来覆去的看、读、背诵。遇到不认识的字,他还得去问赵建设,毕竟家里俩弟弟比他还蠢,至于强子和大伟就更别提了。 好不容易忙活完了,他只觉得浑身轻松,想着回头一定要狠狠的睡个几天,恢复下元气。结果,才隔了一天,赵建设就又来了。 “大队长,又出啥事儿了?”宋卫国真的要崩溃了,还是那句话,他再也不嘴贱了。 赵建设却说:“赶紧收拾收拾,跟我走。” 尽管有着满腹的狐疑,可最终宋卫国还是跟着走了,因为天气愈发冷了,他穿上了那件旧棉大衣。结果,直至走到了目的地,才被告知,最高领导人派人来给他送奖励了。 宋卫国一开始还没明白过来,直到赵建设指了指他这段时日从不离手的红宝书,才突然反应过来,顿时两眼一翻就要晕过去。 “别犯怂!”赵建设低声喝了一句,又说,“等下省里的市里的县里的领导都会过来,你可得好好表现表现。” “大队长,哥,祖宗!”宋卫国两腿直打颤,整个人都忍不住哆嗦起来,不是冷的,是被吓的。哪怕他这段时间里,把整个红旗公社都跑下来了,也接待了不少周边公社的参观学习团,可那些大领导对他而言,还是远在天边,结果现在人家来了。 来了!! 这不是铁了心想要逼死他吗?就算当初是他不对,也没那么大的罪过吧?宋卫国彻底不好了,木愣愣的跟在赵建设身后,本来以为他会去公社那头,结果赵建设直接告诉他,特派员和大领导们都会直接来他们第七大队。 台子很快就搭好了,社员们也很快就被通知到坝子上集合,不同于秋收那会儿热得要命,这会儿是真冷啊,坝子上冷风呼呼的吹着,哪怕人挤人,那也暖和不起来。 幸好,社员们到齐后没多久,领导们就齐齐赶到了。先是特派员出面表达了最高领导人对他们的赞赏:“……首长说了,你们红薯种得好,社员觉悟高,社会主义就需要像你们这样的好同志!还有宋卫国同志。” 宋卫国一个激灵,黑脸都瞬间吓白了。 “首长夸你的名字起得好,卫国卫国,就算未能保卫国家,也一样能为了祖国付出一切!卫国同志,来,这是首长给您的红宝书。” 特派员给的红宝书,可不是宋卫国在县里买的那种便宜货,而是绸封版,哪怕还没翻看,拿在手里的感觉就是完全不同的。正好,宋卫国已经养成了红宝书不离手的习惯,这会儿下意识的去接绸封红宝书时,手里那本几乎被他翻得卷边了的红宝书就这样露在了众人眼前。 甭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个逼装得简直不能更好。再配上他一身补丁缀补丁的旧棉衣,整个劳动人民的形象就更丰满了。 接下来,省里市里县里的领导们,也一一给他颁发了奖励,又握手以资鼓励。谁叫这事儿闹得大了呢?最高领导人夸了省里,省里夸了市里,市里又狠狠的夸了一通县里…… 这么一级一级的下来,被夸的和夸人的,心情都无比飞扬,自然而然对于劳苦功高的宋卫国,所有人都表示了高度赞扬。奖励,自然是有的。 绸封版的红宝书是最高领导人给的,省里的领导当然要紧跟上头的指示,给了一本红皮封的本子。市里的也格外配合,英雄牌钢笔一支,看得赵建设那叫一个眼红啊,心道,给宋卫国不是浪费了吗?这人连自个儿的名字都写得缺胳膊少腿的。 县里给了一对大红色的牡丹铁皮热水瓶,公社这边就朴实多了,一个印着“劳动最光荣”的搪瓷缸子,顺手还在里头塞了两包硬水果糖。 一大堆的奖励啊,看得底下社员们眼睛都直了。 就连刚才还要死不活的宋卫国,这会儿也精神了。不过,仔细想想,辛苦了那么久也不划算呢,要是由他选择的话,他宁愿当初老实闭嘴,别招惹这些是非。等搂着奖励仔细瞅了瞅,他深以为还是下面的领导懂自己,上头的层次太高了,给的奖励完全看不懂。 唉…… 等发完奖励后,宋卫国的胸口还被绑上了大红花,他正纳闷这要干啥时,才发现赵建设已经在安排位置了,还悄声跟他说:“要拍照了。” 拍、拍照?! 宋卫国的脑子已经彻底不够用了,好在赵建设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他只需要由着人摆弄就行,让站好就站好,让笑就笑,还没等他回过神来,据说照片已经拍好了。 这就好了?宋卫国还有些意犹未尽,不过领导们都没说啥,他还是乖乖的闭嘴了。经历了那么多的事儿,他现在对自己只有唯一的一个要求,能闭嘴就闭嘴,就跟亲妈说的那样,人蠢就多做事少说话,而他本人就是血淋淋的教训啊! 幸好,这回是真的结束了。 终于结束了啊!! 在目送领导们远去后,宋卫国真的很想大哭一场,事实上他真的忍不住哽咽起来,抓着赵建设的胳膊问:“这回真没事儿吧?没了吧?” “没了没了,你可以走了,等过几日杀猪分肉吧。”赵建设作为少有的几个知情人,虽然不是很清楚内情,可他也看出来了,宋卫国这是真的怂,完全不掺任何水分的怂。 既然事情了结了,也就真没必要再折腾人家了,毕竟不是谁都跟他姑似的,越作越精神。 腹诽归腹诽,其实赵建设心情还是很不错的,作为第七生产队的大队长,他也得到了上头领导的夸赞,都说他有能耐,带领第七大队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还说等年后要开展学习班,让其他大队长好好向他学习一下,别总是想着偷懒耍滑,尽知道跟上头要粮。 对了,刚才宋卫国和领导们合照时,赵建设也在里头,虽然略偏了点儿,可好歹合上了啊,叫人知道他也是领导,大队长,可不能不当回事儿。可惜不知道啥时候才能拿到照片…… 赵建设还在这儿可惜照片呢,只恨不得早早的拿到手,正好过年这会儿能跟亲朋好友显摆显摆。他不知道,宋卫国这会儿遭受了多大的打击。 好不容易外头的事儿都了结了,他这段日子苦是苦,起码也有点儿收获,虽然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绝对不会这么作死了,可事情已经这样了,奖励还是很让人高兴的。 结果,一回到家,赵红英就没收了他所有的奖励:“看啥看?这是你自个儿得的吗?外人不知道,自家人还不知道?哦对了,你喜欢红宝书是吧?给!” 赵红英被自己的宽容大度感动坏了,瞧瞧,她还记得蠢儿子喜欢啥! 绸封版的红宝书给了出去,红皮本和英雄牌钢笔得收好,等喜宝过几年能上学了,正好叫她用。两个铁皮热水瓶,他们屋里搁一个,回头喜宝晚上要喝口水也方便,另一个就给张秀禾好了。至于搪瓷缸子,没收,两包硬水果糖,没收,留着过年吃。 眨眼工夫,一堆的奖励就被分光了,绝大部分都归了赵红英。基本上,东西落到她手里,就可以死心了,别想再拿回来。除非,喜宝管她要。 宋卫国木然的看着这一切,他觉得还是赶紧去睡一觉吧,人得往前看,以后的日子总不能比先前更惨了。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匆匆吃了点儿东西,就往自个儿那屋去了。 进了屋,脱了外头的大棉衣,宋卫国刚想上床歇着,结果一掀被子,整个人立马弹了起来:“这啥……毛头!!” 黑不溜丢的毛头穿着比他肤色稍微白一些的深色麻布袋子,一脸茫然的睁开眼睛,原本都要“嗷呜”一声哭出来了,一看来的是他爹,立马收了声:“飞!!” “飞啥飞,睡过去点儿!”宋卫国拎起毛头往靠墙那头一塞,心里的绝望却是一瞬间铺天盖地的涌来。 先前自己太忙了,忙到都没时间关注几个孩子。刚才他瞅了一眼,却发现,毛头又变丑了! 帮毛头盖好了被子,宋卫国绝望的叮嘱他:“毛头,你以后千万要记得好好念书,不然你以后的日子可咋过啊?长成这样要是再没个本事,连媳妇儿都讨不到。” 毛头鼓着腮帮子:“噗!” 喷了他一脸的唾沫星子。 …… 倒霉事儿摊上的多了,总能遇见一两桩好事儿的。 就譬如说,十来天后分猪肉,他们队上的猪长得特别好,不单每一头都被养得膘肥体壮的,瞅着精气神都好。等回头交了任务猪,剩下的自个儿杀掉分肉时才发现,今年的猪肉特别肥硕,那猪板油厚厚的大一块。 赵建设再度召开了表彰大会,当然是在分完猪肉之后,表彰的是几个猪场干活的人,其中就有张秀禾。 两口子都得了表彰,这在整个红旗公社都是头一份。虽然这回的表彰只是多分了二两肉,可那也是难得的好事儿。就算他们第七生产队比其他大队日子好过多了,肉还是稀罕东西,能多吃一口都是好的。 回头,张秀禾就把多分给自己的二两肉煮了肉粥,喜宝一碗,毛头一碗,两个小家伙吃得满嘴流油,就是一黑一白凑到一块儿,实在是太伤眼睛了。 张秀禾摸了摸喜宝的小脑袋,已经一岁半的喜宝,有一头半长不长的乌黑头发,摸上去又柔软又顺滑,老人家常说,有些人的头发摸起来跟缎子似的,她先前还不信呢,昨个儿她特地摸了摸宋卫国那本绸封版红宝书,深以为还不如喜宝的小脑袋摸起来舒服呢。 “妈!”喜宝以为张秀禾在跟自己玩,笑着一头扎进了她的怀里。至于毛头这个正牌儿子,吃饱喝足后,转身就跑,虽然他说话不利索,跑起来却异常迅速,就是不怎么稳当,基本上还是保持着一天摔个十七八跤的稳定记录。 果不其然,这才刚跑出去呢,院子里就传来毛头那标志性的大哭声,张秀禾都懒得管他了,只嚷嚷了一声:“自个儿爬起来,下回别跑,慢慢走!” 毛头要是能听话,那他就不是毛头了。 短短十分钟里,毛头就哭了三回,张秀禾太无奈了,她觉得自己不蠢啊,咋就生了这么个倒霉蛋讨债鬼呢?就说喜宝都叫她不知道多少声“妈”了,毛头比喜宝还大了半个月,到现在才刚学会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还只会说“吃”、“飞”、“不”。 这蠢货啊! 喜宝抬头看她不高兴了,忙凑上去往她脸上亲香了一口。张秀禾被逗乐了,想着好歹毛头是个男孩儿,要是女孩儿长成他那样,那估计就真砸手里了。 正这么想着,外头传来宋卫国高兴的大叫声,却是之前说好的照片提前拿回来了。 原本是真没那么快,说不定就得等年后,甚至正月十五以后才能拿到手。可这不是赵建设着急吗?他就盼着能早点儿拿到手,好在过年期间叫老爹长长脸。到底是大队长,总算有些小门路,这不,离过年还有好几天呢,照片就先到了,还特地用玻璃相框装裱了起来,他自个儿得了一份,也没忘记宋卫国。 宋卫国高兴坏了:“看看,都来看看,我上照片里了!咋样,好看不?” 别人还没给反应,喜宝倒是格外得捧场,点了点头:“好看。” 张秀禾笑了出来:“你也知道好看不好看?让我看看,咱们喜宝最好看了,这照片……”顿了顿,“还成吧。” “好看!”喜宝再度点头肯定道,“毛头不好看。” 毛头的亲爹亲妈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里的绝望。人家孩子好歹都是越长越好看的,再不济也能得一句可爱,就他们家的儿子,丑得那叫一个难以直视,而且很有一种继续往下丑的感觉。 算了,这大过年的,别提那么扫兴的话题了。 照片拿来了,还已经放到了玻璃相框里,按着宋卫国的想法,他当然是想跟赵建设一样,把这大玻璃相框搁在堂屋里。这样,甭管是谁来家里做客,一准能看到这个。 里头,胸前戴着大红花的宋卫国就跟人家新郎官一样,站的位置还是第一排的正中心,一看就是主角,两边都是大领导,省里的市里的县里的,当然还有公社干部以及赵建设。不过,赵建设所站的位置太偏僻了,不仔细找根本就找不到,哪儿像他,第一眼保准先看到他。 这么好的照片,怎能不放到堂屋里呢? 赵红英不同意:“搁你那屋不成吗?非要摆到堂屋里碍事儿?每天都看着你那张丑脸,我还吃得下去饭吗?拿走拿走。” 张秀禾把喜宝交给赵红英,转身就拿走了玻璃相框,一脸高兴的说:“干脆我回娘嫁家就带上这个吧,不带孩子了。” 宋卫国一眼就看穿了她:“你是不想带毛头吧?” 是不想,所以干脆都别带了,只带个相框还好赶路呢。 等过完了一个热热闹闹的大年,全家人痛痛快快的吃了顿丰盛的年夜饭,小孩子们则得了各自的压岁钱,对了,强子和大伟又各拿了两盏红灯笼回家,所以今年他们还是跟弟弟妹妹们拿一样的压岁钱。 过完了大年,张秀禾格外得意的背着相框回了娘家,宋卫国跟她一道儿回去的,就像之前商量的那样,一个孩子都不带,就专门吹嘘宋卫国。 “卫国呀,我也没想到他那么能耐,种的红薯居然叫京市的老首长相中了,狠狠的夸了他一通,还特地派了人来这儿给他发奖励。一堆的东西啊,那啥绸子封皮的红宝书,什么红皮本,什么钢笔,对对,还有热水瓶,热乎乎的水倒进去,搁了一晚上,还是热的。你说稀罕不稀罕?” 是挺稀罕的,可张家人显然更稀罕她生的孩子:“你咋没带强子回来呢?还有,你前头不是又生了个小儿子吗?去年太小了,今年你咋不抱回来呢?” 张秀禾脸色就有些不大好了,哪壶不开提哪壶!这话听在她耳朵里,自动就转化成了“你咋不抱回来丢人呢?”…… “下回,下回再说。”张秀禾一点儿也不想说毛头,继续吹啊!吹红薯王,吹地里的收成,吹她男人,吹来了哪个级别的领导,这么多的话题,干啥想不开提毛头呢! 张秀禾成功的把话题拧了过来,拉着她娘家的爹妈、哥嫂、弟妹一叠声的吹起了牛。要知道,第七生产队可是有着吹牛的光荣传统,她本来嘴皮子就利索得很,又在那个环境里待了那么久,说起话来是一套又一套的,可把她娘家人给唬得不轻。 刚开始,宋卫国还坐在旁边听着,等她越吹越夸张,越吹越拦不住时,他就开始犯怵了。忍不住就想起当初自己就是因为太嘚瑟,一时间牛皮吹破了,才有了后面那一连串的事儿…… 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宋卫国几次想要打断媳妇儿的话,都没有成功。 咋办啊?总觉得会遭报应的,这回真不赖他啊! …… 尽管宋卫国觉得自己格外得倒霉,可他那两个蠢弟弟却不那么认为。好歹也红火了一把,连最高领导人都听说了这事儿,多好啊。他们真不羡慕那些奖励,毕竟绝大部分都叫赵红英没收了,可宋卫国他出名了啊,全国各地都知道有个宋卫国,他种出了四五斤重的红薯王。 真羡慕啊! 宋卫党俩口子仅仅是羡慕,宋卫民倒也是,可袁弟来却不这么想了。 正月初二回门日,老大老二俩口子都跑了,就连赵红英和老宋头也去赵家了,他们抱走了喜宝和毛头,至于几个大孩子,一大清早就跑出去疯玩了,倒是不用大人操心。 独独只有袁弟来没有往娘家去。 单这事儿,她倒还看得开,毕竟婆家和娘家是一个队上,平时想要见一面也不难,也就是她之前怀着身子,之后又生孩子又坐月子还得照顾着,这才跟娘家疏远了点儿。她相信,等养好了身子,开春天气热乎些了,她一定能跟娘家改善关系的。 当然,这就是后话了,她这会儿搂着襁褓,坐在床沿上,没好气的数落着宋卫民。 “你就是个傻的,一样都出了力气,好事儿咋就轮不到你了?光叫大哥得了去,名声、奖励,全是他的,那就是不为了你自己考虑,也替我和儿子想想啊!” 没错,袁弟来终于生了儿子,先前根据怀孕的症状,她就十分笃定自己怀的是儿子。可在没生出来之前,总归还是有些忐忑难安的。 幸好,老天爷待她不薄,叫她生下了一个白胖可爱的儿子。 还真别说,虽然她本人瘦得很,可孩子生下来却不算小,六斤半,搁在这年头还算挺大个儿的。而且孩子哭声洪亮,手脚拼命乱蹬,看得出来是个小淘气包。 袁弟来高兴坏了,从知道自己生下儿子的那一刻起,整个人从头到尾都是舒坦的,仿佛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舒张开了,原本压抑不已的心情也豁然开朗,心情比吃了蜜糖都更加甜腻。 直到今天,她还记得三个月前,她辛苦生下儿子的那一天。 那天是个阴天,头一天下了一场雨,第二天外头的天色瞅着就不对劲儿,灰蒙蒙的,到了中午都没出太阳。 袁弟来躺在屋里,一手揉着腰身,一手抚着鼓鼓的肚子,好端端的,就突然觉得心慌不已。到底已经生过一个了,哪怕称不上经验丰富,也不至于完全手忙脚乱不知所措。确定羊水破了后,她就大叫起来。因为是农闲,家里留了好些人,很快赵红英并两个儿媳就进了屋,甭管先前有多少矛盾,这一刻,家里所有人都还是盼着她好的。 第二胎是没有头胎那么辛苦,可说真的,也没好多少就是了。袁弟来是中午发动的,直到晚间天都暗下来了,才终于生下了孩子。 孩子的哭声一起,她就立马开口问:“是儿子吗?这次总该是儿子了吗?” 赵红英正忙着给孩子清洗,大冷天的生孩子,动作尤其要快一些,不然孩子万一着了凉,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那头,袁弟来没听到回答,还以为自己又生了闺女,顿时绝望如同海水一般疯狂涌上心头。万幸的是,王萍伸长脖子瞅了一眼,随口说了句:“带把的。” 一瞬间,袁弟来重新活了回来,只觉得天也蓝了地也绿了,心中的郁气全散了:“儿子、儿子……我有儿子了!” 袁弟来真的很感激,毕竟有她娘家亲妈连生五个闺女的先例,她真的怕死了自己还会生女儿。头一个,婆婆喜欢那就给好了,第二个呢?傻了才会再喜欢吧?她有时候夜里做噩梦,就会梦到自己又生了女儿,咋办呢?完蛋了。 幸好,她比她娘家亲妈有福气多了,第二胎就生了个儿子。 袁弟来刚感概完,那边也收拾得差不多了,赵红英就吩咐王萍去煮一碗糖水鸡蛋,又叫张秀禾先帮着看一会儿,毕竟袁弟来之前没带过这么小的孩子。至于她本人,还得给喜宝开小灶去,眼瞅着都过了平时的晚饭点了! 就在袁弟来认为她的好日子已经到来后,现实狠狠的扇了她一巴掌。 也就生产那天,她吃了碗糖水鸡蛋。之后,就再没有看到过好吃的了,别说鸡蛋和肉了,连细面条都没给她煮一碗,反正宋家其他人吃啥,她也跟着吃啥,什么小灶都没开。 也不对,小灶还是开了的,喜宝就天天吃鸡蛋羹,雷打不动的一天一个鸡蛋,再就是一碗小米粥或者面糊糊。 她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吃得不好,想得又多,她本来身子骨就弱,一纠结再纠结的,奶水明显得变少了。幸好,年关到了,队上分了猪肉,到底还是叫她吃了几口,勉强算是撑住了。可就算这样,她的宝贝儿子还是没有吃饱。 一想到这些事儿,袁弟来就觉得烦躁异常,一脸不耐烦的叫着:“宋卫民!我跟你说话呢!你就这样看着大哥抢了所有的好处?明明就是你们仨一道儿下地种的,咋就变成他一人的了?” 宋卫民皱了皱眉头,说真的,他是挺羡慕大哥的,可他一点儿也不想跟大哥换:“你忘了大哥前头差点儿被逼死的事儿?得亏他脑子转得快,买了本红宝书,这要是换成我,还不一早被吓懵了?” “你咋那么没用?”袁弟来咬了咬嘴唇,“我跟你说,我的奶水越来越少了,臭……你说妈是不是故意的啊?一个丫头片子叫喜宝,咋我的儿子就非要叫臭蛋呢?” 一提到这事儿,袁弟来就胸口疼,她本来都想好了,儿子可以顺着喜宝叫下来,就叫天宝。回头要是再生了,叫地宝,往下还可以叫心宝、乖宝、小宝。反正儿子都是宝,至少她是这么想的。 结果,赵红英回头就帮着起好了名字:“老三家的,你家小子叫臭蛋。记着了,小名叫臭蛋,大名就叫……宋涛。” 大名倒是没啥,可小名为啥不能叫她起呢?再不济,叫涛子也行啊!像宋强、宋伟,就没特地起小名,只是一直强子、大伟这么叫着,春丽几个也是一样,就是拿大名改改当小名的意思。也就是毛头和喜宝了,他俩是特地起了名儿的,所以她的儿子也要顺着下来? 臭蛋…… 这真不是故意埋汰人? 可宋卫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挺好,叫起来顺口听着也顺耳。不然,你也可以叫他涛子,妈才懒得管。” 袁弟来忍了又忍,她原本是个软性子,自打生下了臭蛋后,脾气一下子见长了:“不说小名了。卫民,我的奶水太少了,妈又不给我炖糖水鸡蛋。我是想着,索性我也不吃了,不如叫你妹妹再拿两罐子麦乳精来!” 宋菊花今年没回娘家,那是因为她婆家那头有事儿离不开,上个月赵红英去县城邮局取钱时,母女俩碰了个面,倒也提了一嘴。说好了,等回头有空了再来队上。 而袁弟来的意思是,既然宋菊花去年能弄到麦乳精,今年肯定也行,两大罐子呢,给臭蛋吃,能吃挺长时间的。 可宋卫民心里却没底,因为赵红英一贯偏疼两个小的,而且那俩又是一口气念上初中,之后更是一个参军入伍,一个进城嫁人。说实话,他宁愿去跟他大哥拧着脖子犟,也不想跟卫军和菊花打交道。 不熟,而且心里犯怵。 “你咋那么没用啊?算了,你不去我去,等妈回来我跟她说。正好心肝儿也大了,我去跟妈要些布,开春给他做新衣裳。” 见袁弟来这么坚决,宋卫民张了张嘴,到底啥都没说,只是他觉得没太大希望。 都在一个大队上住着,赵红英平日里也常回娘家折腾大侄儿,所以她只待了没多久就回来了,正好给喜宝和毛头做午饭。她都想好了,煮点汤面喂俩孩子,她和老宋头就和着汤面吃干饼子,多省事儿呢。当然,宋卫民俩口子也一样,横竖年前她做了半缸子的干饼子,绝对管饱。 结果,她才刚进灶间,还没来得及做饭,袁弟来就先找来了:“妈,我跟你说个事儿。” “说。”赵红英头也不抬的干着活,随口应了一声。 “那个……妈,臭蛋也大了,等开春总是要做衣服的,你给我些布吧。”事到临头,袁弟来还是有些怂的,毕竟赵红英不是一般人。好在,有了儿子后,她底气足了很多,定了定神还是开了口。 赵红英点了点头:“回头我把喜宝的旧衣裳收拾出来给你,不用新做了。” “啥?”袁弟来不敢置信的瞪圆了眼睛,“叫我儿子穿个丫头片子的旧衣裳?” 没想到袁弟来会是这么个反应,赵红英头一回被弄懵了。其实,她还不舍得呢,喜宝吃的用的都是好东西,冬天的衣裳料子柔软棉花厚实,比毛头用得好太多了。就连夏天的衣服,那也不便宜,全是轻薄透气的好料子,还是叫城里裁缝给特地做的。本来,她还舍不得呢,可转念一想,喜宝又穿不了了,搁着也是浪费,拿给臭蛋穿,就当是废物利用好了,还想着便宜这臭小子了,万万没想到,袁弟来居然不想要。 “你咋个意思?想要新的?”赵红英冷了脸。 袁弟来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不是被吓的,而是被气的:“我儿子怎么能穿赔钱货穿过的衣裳?丫头片子都能穿新的,他咋就不成了?再不然,我要毛头的旧衣裳。” 赵红英本来憋了一肚子的气,酝酿好了要喷她个狗血淋头,结果听了最后这句话,怒气突然就泄了。 ——跟个傻子计较啥呢?她脑子不好,算了,别费劲儿了。 “想要毛头的东西你得管老大家的要,我不管。”赵红英懒得跟这种蠢货说废话,毛头的旧衣裳能穿?不对,毛头他有旧衣裳吗?他只有薄的麻布袋子和厚的麻布袋子,倒是夏天有身新衣裳,就穿过那么一回,险些瞎了全家人的眼,后来就没见他穿了,不知道被张秀禾收哪儿去了。 这些话,赵红英没跟袁弟来说,她已经彻底放弃这个儿媳妇儿了,本以为自家仨儿子已经够蠢了,哪会想到袁弟来才是家里最最蠢的那个,好赖不分啊! 不想,袁弟来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扭扭捏捏了半天,她最终还是咬牙说道:“妈,我奶水不太够,你跟菊花说说呗,叫她再给弄两罐子麦乳精来。” 赵红英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又低下了头。 见状,袁弟来还以为这是答应了,毕竟也没反对不是吗?于是,她只高高兴兴的离了灶间,跑回屋里跟宋卫民报喜讯去了。 换成家里其他人,赵红英还会怼一脸,袁弟来就算了,费那力气干啥?她只麻利的下了小半锅汤面,捞了两碗,剩下的汤分别盛到了两个搪瓷缸子里,她一个,老宋头一个,又装了几个干饼子,分两趟端回了自个儿屋里。 袁弟来不是以为她在乎孙子吗?她就用实际行动告诉大家,别说孙子了,她连儿子都不在乎。 饿死算了!! …… 县城里,也不知道是凑巧还是有心,宋菊花还真就想方设法弄到了一罐子麦乳精。 这玩意儿实在是太难弄了,尤其逢年过节的,绝对的送礼佳品。其实,也不是没有其他的礼物,可她始终认为,这送礼,要么不送要么就送到心坎上,她妈既不缺吃又不缺穿的,想来想去,还不如投其所好。她妈不是最疼喜宝吗?那就给喜宝买东西,麦乳精什么年龄段都能喝,又因为味道甜香,格外受到孩子们的欢迎。 虽然到现在都没弄明白真的原因,可直觉告诉她,只要喜宝高兴了,她妈一准高兴。 抱着一罐麦乳精,宋菊花心情很是不错,可惜她婆家那头还有事儿,实在是走不开。不过也没啥,就算她暂时脱不开身,等这个月中旬,她四哥寄钱来了,她妈总是要来县城的,到时候直接给就是了。 正想着心事,宋菊花就看到前头光荣榜前聚了一堆的人,她本来没当一回事儿,路过时,却不小心听到了一些话。 “看,真能耐啊,听说就是咱们这边乡下地头的。老首长都夸过的人呢!” “天啊,那可真了不得。是哪个公社?哦,红旗公社第七生产队……红薯王啊!我知道了,他就是上次登报过的红薯王!真没想到,居然是咱们这儿的人呢。” “对对,就是红薯王,报上还有大照片呢!听说省里的市里的领导都在照片里,老首长还叫人带来奖励来。我要是这辈子能出息一回,就是叫我立刻死了也甘心。” 红旗公社第七生产队? 宋菊花心口一紧,虽然理智告诉她,光荣榜绝对是好事,可她还是心慌慌的冲了过去,挤开人群走到了最前头。 作为一个初中毕业生,看明白光荣榜上的内容简直太容易了。然而,此时她却觉得,上头的每个字分开来看她都认识,可合在一起,咋就那么、那么…… 全国表彰特级劳动标兵:宋卫国。 下头小字则是具体的公社生产队、先进事迹以及各级表彰。 第029章 看着那巨幅的光荣榜, 宋菊花惊呆了。 恍恍惚惚的回了家,她男人程胜利也听说了, 还问她咋回事儿。然而, 她啥都不知道。 “要不,我明天陪你回一趟娘家?”程胜利提议道, “正好问问大舅哥, 这到底是咋回事儿?” 其实,宋菊花没回娘家, 主要也是过年这段时间太忙了,加上她平时跟娘家联系也多, 最起码她亲妈每个月都会来县城取钱顺带看她, 不像那些远嫁的姑娘那么想家。可听程胜利这么一说, 她还是心动了。 想了想,宋菊花就说:“也行,正好我把麦乳精给我妈拿去。”说来她也好奇得很, 亲妈能耐她当然知道,可她大哥呢?要知道, 从小她就是听着亲妈骂着三个哥哥长大的,咋大哥就突然改了性子? 这个疑问就得明个儿回娘家再问了。 第二天,宋菊花坐在程胜利车子后头一道儿回了娘家, 她没带上俩儿子,主要还是不方便,总不能一家四口大冬天的走着去队上吧?一辆自行车可带不了这么多人。 大清早就出发了,他们到队上的时候, 也还早着呢。因为还在正月里,队上处处都透着喜庆,哪儿都能看到半大孩子们四处奔来跑去的。 外嫁的闺女回来了,自然会受到娘家人的欢迎,可宋菊花万万没有想到,头一个冲出来迎接她的竟然是三嫂袁弟来。 “菊花来了?”袁弟来一看到宋菊花过来,就飞奔了出来,两眼放光的看着她怀里抱着的大罐子,搓着双手满脸感激的说,“瞧你,来就来了,咋还买东西了?这多不好意思呢,难为你还惦记着涛子。” 宋菊花愣了愣,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涛子是谁?” “噗哈哈哈哈……”同样听着动静可晚了一步的张秀禾直接捂着肚子笑开了,一旁的王萍抿着嘴憋笑憋得相当辛苦。 再看袁弟来,一脸的不敢置信;“这麦乳精不是给我们涛子的?” “这是给喜宝的。妈说喜宝爱喝,我费了大力气才弄来的。”宋菊花心道,我连涛子是谁都不知道,干嘛要给他买麦乳精?又问,“涛子是三嫂你……” “是我去年冬天刚生的儿子。”袁弟来顿了顿,一脸期待的看着宋菊花,想叫她主动提出把麦乳精给涛子。 然而,袁弟来注定要失望了,宋菊花只是一脸惊讶的道:“咋没听妈提过啊!” 就在这时,赵红英抱着喜宝从外头走了进来,刚好听到最后的对话:“有啥好提的?不就是添了个傻子,家里傻子还少了?”目光落在了宋菊花手里的大罐子上,她立马笑开了,“先前不是说这玩意儿难弄吗?给我,我去锁起来。” 顺手把喜宝塞给了在一旁快笑死了的张秀禾,赵红英还纳闷的瞅了她一眼,不过也没说啥,就抱着大罐子回屋去了。她屋里有一口大箱子,上头还挂了把将军锁,都是喜宝出生以后置办的,里头藏得全是好东西。 藏好东西再度出来,赵红英就看到袁弟来捂着脸哭着跑回屋去了,顿时忍不住冒火:“又咋了?大过年的哭啥哭?” 宋菊花赶紧过来安抚亲妈,她还能说啥?是说自己无意中气到了三嫂,还是说大嫂二嫂联合起来笑话三嫂?得了吧,好不容易回趟娘家,还是消停点找个安全的话题吧。 “妈,我先县里都听说大哥的光荣事迹,还有什么领导人夸他了,给他表彰了。对了,大哥人呢?给我们说说呗!” 听说妹子妹夫来了,特地立刻赶回家的宋卫国差点儿没直接摔死在院门口。 “大过年的!菊花哟,咱们说点儿高兴的行不行?提那玩意儿干啥?”宋卫国黑脸都变白了,他现在最听不得的就是这事儿了,每回一提起就头疼胃疼心口疼的。 宋卫国也是真不容易,打死他都不会想到,就这么吹了一次牛,后续的影响竟然会那么大。 别说宋卫国了,就连赵红英都没想到后续发展。跟这年头其他人不同,其实她真没啥思想觉悟。先前打野猪那是没法子,不无私奉献一把,难道她还能一个人把野猪扛回来?那还是头一次,第二次就更没辙儿了,多少人瞧见了,她不大方也得大方。至于捞鱼,她一个人又能捞多少?那条河就挨着第八生产队呢,哪怕已经是傍晚了,谁知道会不会有人过来。 说白了,她是被迫才大方的,可红薯不同,没收获的时候就埋在地里,等收获了只要藏家里,谁知道啊!也就宋卫国那蠢货,人蠢话还多,愣是把事儿给嚷嚷出去了,可把她给气坏了。 万幸的是,就算红薯这事儿闹出去了,也没人会联想到喜宝身上。再一个,她猜的没错,老天爷不会坑她的,这不最终还是落了个好。就说以前吧,提到第七生产队,人家头一个想到的是大队长赵建设他们家,也就是赵红英她娘家。可现在,别说第七大队了,只要一说红旗公社,大家伙儿立刻会想起宋卫国。 话是这么说的,赵红英还是看宋卫国哪哪儿都不顺眼,这会儿听宋菊花说起这事儿,她只撇了撇嘴:“你大哥能有啥用?就会吹牛皮,都快赶上赵建设那二傻子了!” 宋卫国嘴角抽了抽,明智的选择保持沉默了。 最终,宋菊花也没能如愿的听到她大哥的光荣事迹,反而再一次证明了亲妈在家中的地位。没瞧见么?就算宋卫国成了全国劳动标兵,那他在赵红英跟前也是儿子,完全没地位可言。 宋菊花回的这趟娘家,最高兴的人还是喜宝。去年那两罐子麦乳精早就喝完了,不过她还记得那甜滋滋的味道,回头赵红英给她冲了一碗,也不用再拿勺子喂了,她自个儿就能咕噜噜的喝下去,还盛情邀请张秀禾喝。 “妈!喝!” 张秀禾笑着婉拒了:“喜宝自个儿喝,还有啊,我是大妈。” 喜宝重重的点了点头:“嗯,妈。” 张秀禾:…… 跟孩子讲道理真累啊,张秀禾很快就放弃了,爱叫啥就叫啥吧,再说这事儿该着急的也是袁弟来,人家亲妈都不在乎,她在乎啥呢,多个漂亮闺女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儿。 对张秀禾来说,甭管是过去的一年,还是刚起了头的今年,都是好事连连。 年前,宋卫国就当了劳动标兵,连带她在队上地位都高了不少,没少得羡慕的眼光。年后,宋卫国更是被赵建设调去当了干部,虽然只是负责督工的小干部,可这活儿体面不累人,工分比一般社员还多了些。 正因为宋卫国每天都能多赚几个工分,赵红英就叫她继续在猪场干活,惹得王萍羡慕不已。袁弟来因为要带孩子的缘故,赵红英也给她安排了个轻省活儿,可看她那样子并不是十分高兴。 能高兴就怪了,袁弟来还没出正月,就断了奶。她偷偷来找过张秀禾,问她还有奶不。答案当然是没有,他们这儿一般也就喂孩子几个月,张秀禾生完孩子都一年半了,事实上两个孩子出牙后,就逐渐断了奶。再说了,就算还有奶,张秀禾也不想喂啊! 袁弟来没了奶,找了赵红英又没结果,哭了一顿后就老老实实的用米汤喂臭蛋了。只是看着心肝宝贝的儿子只能顿顿吃米汤,而喜宝却可以隔三差五的喝一碗麦乳精冲的甜水,她就满肚子的憋屈。 好在,她胆小,不敢闹腾。 除了断奶这事儿外,袁弟来还有另一个烦恼事儿,那就是臭蛋的衣服。她拒绝接受喜宝的旧衣服,回头就去跟张秀禾要毛头的旧衣服,惊得张秀禾眼珠子差点儿都快掉出来了。然而,最终也没成功,因为毛头的旧衣服,他自个儿也要穿啊! “我说三弟妹,我特地给毛头做成套子衣服,不就是想叫他多穿两年吗?”张秀禾像看二傻子一样看着袁弟来,如果不是想节约一点,她干啥要给毛头做麻布袋子?她又不傻! 就她给毛头做的那几身麻布袋子,用到五岁都没问题。就算到时候穿不上了,只要拆开接缝处,拼拼接接的不就又能穿了?她娘家就是这么干的,省事儿又省心。 袁弟来拒绝了喜宝的旧衣服,又没讨到毛头的。不得已,她只能去找了王萍。 王萍倒是愿意给,可她给的是春芳的旧衣服:“你说大伟的?哎哟,当初大伟穿的都是强子的,后来毛头出生了,我又都给大嫂了。”她一脸的不解,“芳芳这两件衣服都不错啊,新的呢,丽丽的旧衣服叫梅子穿了,我就给她新做了两身呢。” 这年头的衣服本来就是大的穿完小的穿,一家子之间借来借去也是常事。像宋家还是好的,队上还有几个孩子就一身好衣服的,谁出门就谁穿。 袁弟来满怀希望的来,又失望的离开,她不想要女孩儿的衣服,她生的是个儿子啊!! 等回了屋,她就抱着儿子哭:“涛子心肝儿,都怪妈没用,妈没本事给你裁新衣服,妈……” 没新衣服这日子也得过啊,委屈是委屈,可委屈的日子还长着呢!! 虽然臭蛋是她的第二个孩子,却是她头一回亲自带孩子。也是她运气好,臭蛋不是那种特别特别闹腾的孩子,虽然在肚子里不老实,可出生后还算是比较乖巧的,而且那会儿已经是农闲了,又赶上过年,叫她能放下一切全心全意的带孩子。可等开春后,就算她的活儿不忙,那也不得闲啊! 老宋家是由老宋头带着仨儿子干重体力活儿赚高工分,赵红英和王萍干普通的活儿,张秀禾去了猪场,不过她闲暇时间要带毛头,喜宝是赵红英带着的,至于家里的活儿则是由王萍在干。自然而然的,袁弟来这头就没人帮衬了。 帮衬啥啊,谁不忙啊! 臭蛋就算没毛头那么闹腾,可他太小了,才几个月大,屎尿不知,一天下来换个三五次尿布是很寻常的。还有,因为断了奶,他每天要喝七八次米汤,都是用小勺子一点一点的喂,就算不累人那也极为考验耐心。 袁弟来累啊,连晚上也歇不好,小孩子嘛,夜里哭闹很正常,先前是因为不用上工,晚上睡不好白天可以补眠,现在白天晚上的连轴转,她很快就撑不住了。 无奈之下,她再度去找了赵红英:“妈,我有个事儿想跟你说。” 赵红英还能不知道她在想啥?当即就怼道:“你想说啥就说啥,反正我啥都不会答应的。” 还没开口就被堵了回来,袁弟来就不明白了,她这回生的是儿子啊,咋就……忍了又忍,她忍不住想给婆婆洗脑:“妈,有些话我老早就想跟你说了,这喜宝是个丫头片子,我……” “喜宝乖,咱们做鸡蛋羹吃好不好?”赵红英抱着喜宝就去了灶间,完全不想听袁弟来那蠢货说啥。 被无情撇下的袁弟来愣愣的站在原地,直到宋卫民回来了,她才抹着泪花告状:“卫民,妈咋这样呢?涛子是她亲孙子,她就没想着搭把手?” “家里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前头的强子、大伟,还有跟前的毛头,闹成这样也没见妈搭把手啊,都是大嫂一个人弄的。”宋卫民想不通,乡下地头的娃儿谁不是先喝奶,断奶了就喝米汤的?那米汤也不是清米汤,都是用小米熬大半天,熬得稀烂米油都出来的那种,别家想顿顿喝米汤还没有呢! “可家里有麦乳精啊!” 宋卫民见她激动得很,只能继续劝着:“那麦乳精不是菊花拿来的吗?她说了给喜宝的,你有脸去要啊?算了吧,米汤也是好东西,别家想喝都喝不上呢。” 他不劝还好,越劝袁弟来越绝望。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不是说丫头片子都是赔钱货吗?不是带把的都是心肝宝儿命根子吗?她都生了儿子了,好吃的没捞着不说,这儿子养的还不如一个赔钱货金贵,咋、咋能这么干呢? 袁弟来很想给婆婆讲道理,可无奈赵红英连话都懒得跟她说,真要讲也没关系,你说呗,反正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回头该咋样还是咋样,直把袁弟来气得浑身无力。 譬如,她说丫头片子不用喝麦乳精,赵红英白了她一眼,回头就冲一碗叫喜宝和毛头分着喝。明面上没啥说,心里却暗道,臭蛋才多大?喜宝也是三五天才喝一次的,早先吃的是奶,之后不也吃的米汤和面糊糊吗?没的天天拿麦乳精当主食往下灌的。 又譬如,她说赔钱货没资格吃鸡蛋,赵红英就如她所愿,亲自下厨给喜宝炖鸡蛋羹吃。一样每次都有毛头的份,可就是没人想起臭蛋,可她咋不想想,臭蛋才那么点儿大,能吃鸡蛋吗? 再譬如,她一再的表示,臭蛋没有新衣服穿,而喜宝已经有好几件了,回头赵红英就能请假往县城里跑,为的就是买布给喜宝做衣服。 袁弟来好绝望啊,她已经感觉不到委屈了,就是那种铺天盖地袭来的绝望。到这会儿,她要是还不明白赵红英在针对她,那就是真的傻了。问题是,她就是想不通,赵红英为啥非要针对她呢? 为啥呢?! 赵红英:……呵呵,当然是因为你嫌弃喜宝啊! 到了最后,袁弟来终于放弃了给赵红英洗脑,转而去找了两个嫂子。可惜的是,张秀禾只想看她的笑话,相对和气些的王萍一开始还会敷衍几句,时间久了也跟着烦了。试问,哪个受得了天天听车轱辘一样的话?有这工夫,多干些活儿不好吗? 就在袁弟来觉得日子已经绝望到极点的时候,老天爷用事实告诉她,生活没有最绝望,还能更绝望。 袁母受伤了。 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就是老毛病犯了,腰伤,严重的时候能疼到下不来床。 这也不奇怪,老袁家真正下地干活的就他们老俩口,两个儿子是不干活的,儿媳妇儿们则负责生孩子、带孩子、做家务。这不,去年冬日里,大儿媳妇儿又怀孕了,等今年一开春,小儿媳妇儿也跟着怀孕了,全家的生计都落在了他们老俩口身上。为了能赚到更多的工分,他们只能选择干最重的体力活儿。 干的多了,可不老毛病犯了吗? 这事儿老宋家一开始并不知道,自打去年两家闹掰了之后,就再没了来往。当然,袁弟来私底下要干啥也没人拦得住,不过因为老袁家嫌弃她,她又忙着带孩子,久而久之,也渐渐断了联系。 可这只是表象。 事实上,袁弟来一直有偷偷关注着娘家,她坚定的认为,自己跟那些白眼狼赔钱货不一样,她很想孝顺父母,就是本身能耐不够。得知亲妈腰病犯了,她就开始犯愁,整宿整宿的睡不着,就光想辙儿了。 彼时,已经是七月里,临近秋收,正是活儿最多最繁重的时候。反过来说,秋收这半个月的工分,抵得上之前好几个月的。所以,劝亲妈不出工是不可能的,偏重体力活儿不存在出工不出力的情况。袁弟来愁得头发都掉了,终于叫她想出了个不是法子的法子来。 秋收前一日,赵建设特地过来告诉赵红英,农业基地传来了好消息,那批用大红薯做粮种的红薯成熟了,虽然没有去年那么夸张,可瞧着比一般的却是大了好几圈,差不多每个都在三斤左右。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可喜的进步。 “……姑啊,回头说不准还得叫卫国讲讲经验。”赵建设高兴得很,“听说,这回收获了不少,等再培育个两三年,保不准还能向全国各地推广呢。” 赵红英心里呵呵着,推广啥,把喜宝往地头上一撂,比啥研究人员都能耐。嘴上却说:“那敢情好,一切为了人民群众嘛!” “对对,姑你说的太好了。”赵建设突然想起一事,“对了,那个卫民媳妇儿咋就非要跟她娘家妈换活儿了?秋收了呢,多累人呢!” “你说啥?!”赵红英脸子一拉,唬得赵建设赶紧往院门瞅了一眼,先把逃亡路线给确定了,再以最简洁的语言说了事情,然后转身就跑,叫都叫不回来。 赵红英也懒得叫他了,横竖都已经知道发生了啥。 前段时间袁母腰疼得厉害,哪怕勉强下地那也没法干重体力活儿,不是不想干,是真的干不动了。本来要是遇到这种事情,跟队上干部说一声,调个工种也不难,因为每个工种的工分都是不同的,你干的多工分就多,到时候分的粮食也多。事实上,通常重活儿反而抢手。 袁弟来想了几宿才想了个法子,就是她干重活拿低工分,袁母干轻省活儿拿高工分。 本来这事儿是偷着来的,只要这两人不说,应该不会传开来。可谁让大队长赵建设是赵红英的亲侄子呢?他一个嘴快就给说了出来,结果他是成功的逃跑了,却把袁弟来给坑了。 赵红英气了一通,之后就撒手不管了。 ——你上赶着要作践自个儿,她凭啥拦着? 非但没拦着,赵红英回头就重新安排了活儿。这不是眼瞅着要秋收了,王萍本身就要干不少活儿,哪儿能叫她把家务全揽去了?她没跟人商量,直接吩咐开始轮班,仨儿媳妇儿一个样儿,每人轮一天,谁都不能例外。 张秀禾是无所谓,平时她也没闲着啊,王萍更是高兴不已,唯独袁弟来叫苦不迭。 老天爷仿佛是故意针对她,等秋收动员会之后,天气一下子热疯了。秋收本来就忙,她干的还是最重的活儿,偏她本来身子骨也不好,能撑下去真的全靠意志力。 结果,就出了意外。 那真是个意外,白日里干活太累人了,到了晚上,宋卫民和袁弟来睡得都死沉死沉的,那可真是雷打不动的。万万没想到,白日里热得跟个火炉一样,半夜里却起了风。白天被亲妈背着下地的臭蛋,先是被晒了一天,夜里又对着窗口吹了半宿的风,跟着就起了烧。 臭蛋是去年十一月生的,到现在也才半岁多点,小小的人儿,因为不舒服哼哼唧唧的小声哭着,可他爹妈睡得太沉了,愣是没能吵醒。 直到天都亮了,外头吵吵嚷嚷的叫着要上工了,宋卫民才伸着懒腰起床了,顺手推了推袁弟来:“起了。” 袁弟来就觉得浑身上下跟散架了一样,特别是腰那头,真的就好像断掉似的,疼得她倒抽冷气。她边套衣服边拿手握拳捶着腰,磨叽了好一会儿才下了床,等穿好鞋后,这才伸手去抱臭蛋,这一抱,可不得了了。 “咋、咋这么烫啊!”袁弟来脸色一白,又伸手摸了摸,“卫民!卫民你快来!快来啊!!” 宋卫民都走到外头了,听了这话又返身回来:“又咋了?” “臭蛋发烧了!”袁弟来把臭蛋搂在怀里,眼泪簌簌的往下落,吓得浑身直打颤,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了。 “咋?”宋卫民大步向前,低头一看就叫不妙,臭蛋跟他亲姐喜宝一样,皮肤白得就跟嫩豆腐似的。可这会儿,臭蛋的脸上绯红一片,伸手一摸,烫地几乎叫人想将手立刻缩回来。 当下,宋卫民忙抱过臭蛋,几步跑到外头,大喊:“妈!臭蛋发烧了,烧得很厉害!” 赵红英正在给喜宝喂鸡蛋羹呢,听到第一声“妈”时,她就忍不住要骂娘,结果就听到了后头那话。吩咐张秀禾看着喜宝,她赶紧出去看情况。 “烧了?”赵红英伸手一摸,立马开骂,“你是猪啊!这都快烫熟了,还愣着?赶紧去跟建设借自行车,把臭蛋送卫生所去啊!快去你个蠢货!我回屋拿钱!” “诶诶,我、我这就去。”宋卫民完全慌了手脚,抱着臭蛋就冲出了院门。 袁弟来也哭着从屋里跑出来了:“等等!我也去!” “等你个大头鬼!”看到宋卫民真的停下脚步等她了,赵红英恨不得飞起一脚直接把人踹到天边,“赶紧跑啊,等下我们直接去卫生所。” 这会儿也顾不得骂袁弟来了,赵红英回屋拿了钱,吩咐张秀禾照顾孩子,又叫王萍给她请个假,这就往外头跑去。袁弟来见状赶紧跟了上去,边跑边哭。 臭蛋还小,宋卫民借了自行车直接就把他塞前头车筐里了,把脚蹬子蹬得飞快,没过多久就到了卫生所。 跟他比起来,用两条腿跑的赵红英和袁弟来就慢多了,等她们赶到时,臭蛋已经打完了针。 “……孩子这起码得烧了小半宿了,我这也是为孩子考虑,最好是能送到县里的人民医院去,那边条件好。” 赵红英一进卫生所,就听到医生正在劝他往县城里送,而宋卫民就跟个傻子一样,木愣愣的站在跟前,一声不吭。她再度气得跳脚:“我咋就生了你个蠢货呢?医生跟你说话,你就不知道听一下?送啊,送县里去啊!” 宋卫民这才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开口:“起烧咋就要送县城呢?臭蛋他、他好着呢!” “你!”赵红英气得无话可说,抬手狠狠的往他背上掼了一巴掌,“我叫你送你就送!人蠢就闭嘴!” 最终,臭蛋还是被送到了县城里。人民医院到底跟小卫生所不一样,挂上吊瓶守了两个小时,臭蛋就渐渐退了烧,脸不红了,人也醒了,就是小脸蜡黄蜡黄的,嘴唇都脱皮了,整个人都虚脱了,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同样哭不出来的还有袁弟来,从早上发现臭蛋起烧后,她就一直不曾停止过哭。连着哭了几个小时,她这会儿不仅哭不出眼泪来,还整个人都哭软了,瘫坐在地上,除了哆嗦啥都不会了。 她真的怕了,臭蛋是她的命根子,要是真出事了,她也没法活了。 可惜,臭蛋这副可怜样儿遭人疼惜,她这个鬼样子谁都懒得看一眼。赵红英就不说了,她早半年前眼里就没这个蠢货了,而现在,连宋卫民都懒得瞅她,来来回回的忙活着,就是不看她一眼。 看到臭蛋终于醒了,赵红英给了宋卫民一块钱:“我没粮票,你去外头瞅瞅能不能买些啥吃的来,不成就去找菊花,叫她想法子弄点儿面糊糊来。” 宋卫民一叠声的答应着,捏着钱转身跑出去了。 幸好,医院这头因为时不时的有农村的病患,倒是设立了不要粮票的病号饭,品种很少,一个是稀粥,一个是面条,全是煮得稀烂没滋没味的那种,价格还不便宜,要一毛钱一碗。 再心疼钱也不能亏了孩子,宋卫民咬咬牙买了一碗。 而那头,赵红英已经瞪着眼叫袁弟来滚蛋了:“你还待这儿干啥?滚回袁家去!回头我就叫卫民跟你离婚!赶紧滚!” 袁弟来光哭不吭声,说啥都不动弹。 宋卫民端着稀粥进了门诊厅,看都没看袁弟来一眼,只蹲下身子喂臭蛋喝粥。他太小了,平时多半是喝米汤的,好在医院的粥熬得又稀又烂,他倒也能吃下去,就是胃口不好,吃了没几口就蔫蔫儿的闭上眼睛睡过去了,那模样别提有多可怜了。 “妈,臭蛋啥时候能好?”宋卫民忧心忡忡的看着儿子,心里揪着疼。 “去问医生。”赵红英懒得跟着蠢货说话,给臭蛋调整了一下睡姿,好让他躺得更舒服些。 宋卫民起身去问了医生,被告知最好能留院观察,毕竟孩子太小了,才半岁的小人儿,外面日头又毒,来来回回的只会让病情恶化。至于还要不要挂吊瓶,得回头再看情况,所以才更应该住院。 把医生的原话告诉赵红英,宋卫民缩着肩膀等候发落:“妈,你说咋办?” 赵红英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住院。”又指了指袁弟来,“立刻滚回去,别在这添乱!” 袁弟来还不想动,宋卫民拽了她一把:“听妈的,先回去。” 没办法,袁弟来只能一步三回头的先离了医院。 万幸的是,臭蛋身子骨还算结实,送来的也不算太晚,住了几天医院后,渐渐好了起来。完全康复当然不可能,医生开了药,也叮嘱了有反复再送医。 办完出院手续后,他们总算是回了家。 宋卫民想的是,这事儿总算是结束了,以后一定要仔细点儿,别再来一次了。 可赵红英显然不这么想:“离婚吧。” 袁弟来正想接过臭蛋,乍一听这话,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宋卫民也吓懵了:“妈!妈你说啥啊?臭蛋还那么小,他不能没有妈啊!” “不想让臭蛋没妈还不容易?再娶一个。” 眼看这是懂真格了,宋卫民赶紧拉着袁弟来给他妈跪下了:“妈,弟来她知道错了,她……我和她以后都会好好照顾臭蛋的,你放心。” “我放心?那她的心呢?人是嫁过来了,心还落在娘家呢!赶紧滚!” 宋卫民急得都磕头了:“妈,求你了,我不想离婚。爸,爸你倒是说句话啊!我不离婚,除了这事儿你们说啥我都答应!” 老宋头瞅着旱烟没有作声,半晌才说:“红英,要不再给一次机会?”离婚到底不好听,再说他也觉得袁弟来不是故意的。 赵红英冷冰冰的说:“我没给她机会吗?一心惦记着娘家人,在她眼里她妈她弟她侄子,哪个都比臭蛋金贵!还给啥机会啊?这么惦记娘家,赶紧回去啊!” “妈,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如果还有下一次,我一定跟她离婚!”宋卫民苦苦哀求着,“真的是最后一次!” 赵红英看了他好一会儿,扭头叫宋卫国拿纸笔:“我说你记。从今天起,如果她袁弟来再敢帮娘家一星半点儿,立刻跟宋卫民离婚,哪怕给一粒粮食,帮一点活儿,都离婚!”不是她狠,而是稍微留点儿余地,只怕袁弟来就敢再犯。 袁弟来哭得整个人都在哆嗦,可她不敢反对,只能狂点头,问啥都说好。 宋卫国赶紧都记下来,完事了又叫老三签了字,低声劝他:“不想离婚你就看牢一点,可别叫她又犯了。” “不会的,我保证不会的。”宋卫民咬牙签了字,扭头冲着袁弟来说,“这是妈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也是我给的,再有下一次,你就真的滚回娘家去!” 袁弟来哭疯了,捂着脸跑了出去。 没人去追,都清楚她是不敢离婚的,老袁家可没那么好心,今天要是她真离婚了,头一次想打死她的,绝对是袁家的人。 事实上,袁弟来只是想跑出去缓缓,可不知不觉的还是来到了袁家。她走到门口,正好院门是虚掩着的,刚想进去,就听到里头传来高声抱怨。 “妈!你叫我说你啥好?让你别去找她,你答应的好好的,咋又去了?你说你去找她干啥?非得给咱们招祸才高兴啊?她帮了啥忙?啥都没帮上!” “我就说了沾上她准没好事,哄你说帮你干活,还没两天就跑了,还连累咱们家扣了那么多天的工分,能换多少粮食啊!回头老宋家再闹上门来……唉,那个灾星!” “咱妈就是耳根子软,叫人哄两句就不行了。” “就是!妈你也太心软了,你以为她袁弟来是真好心?回头还不定咋闹心呢!算我求你了,别再掺合了。” 袁家两兄弟轮流教训着袁母,一叠声的责怪她不该跟袁弟来沾上边。 一声声、一句句,透过虚掩的院门全传到了外头,传进了袁弟来的耳朵里。 明明是三伏天,却冻得她手脚冰凉,好像连心都被冻住了。在外头站了半天,直到最后,她也没勇气推门进去,只是抱着胳膊一步一挪的回了老宋家。 袁家那头,丝毫不知道袁弟来曾经来了又走了,只逼着袁母答应以后再不跟袁弟来来往。 “好好好,我答应,你们说啥我都答应。我明天就下地赚工分,以后再也不跟她说一个字!” …… 从那日开始,袁弟来就安分多了,别说回娘家了,她哪儿都不去,就上工和回家两点一线。平时见了谁都不吭声,整个人都蔫蔫儿。见她真的改好了,宋卫民高兴极了,又看臭蛋一天天长大,能吃能喝能跑能跳,结实得不得了,就更觉得未来有希望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过去了两年。 这两年里,第七生产队年年都是头一个交公粮,年年都被评为先进生产大队,当然也落不下赵建设这个先进大队长。 唯一叫人奇怪的是,队上的知青越来越多了。不止他们大队,整个红旗公社,周边的其他公社,甚至其他县里的公社都接收了大批的知青。那些知青年岁越来越小,头一批还有好几个二十出头的,后来这些干脆都是十五六的,一副小孩儿长相,分到队上后,只知道叽叽喳喳到处乱转,一干起活来,各打各的不中用。 赵建设愁坏了,虽然这几年收成不错,家家户户多少都攒了点儿余粮,可也不能拿辛苦挣来的粮食养这些闲人吧?要是他们愿意好好干活也就算了,大不了先欠了回头秋收了还,可这些人明显心不安稳,成天瞎晃悠不说,还有女知青打扮的跟个花蝴蝶似的,不知道究竟是来干啥的。 有了对比才想起第一批知青的好来了,自打知道回城无望后,他们就老实了很多,也愿意干活了,经过差不多三年的历练,里头最娇气的女知青现在都把农活练出来了。 权衡再三后,赵建设给知青领头人曾庆华安排了新任务:“我们到底都是泥腿子,不比你们都是从大城市来的知青。这样吧,你给新来的那些人做做思想工作,要让他们知道,干活才能分到粮!” 曾庆华苦笑连连,大队长不知道内情以为知青都是一样,可他却知道里头差别大了去了。 他们这一批,也许在队上的人看来是娇生惯养了点儿,可甭管怎么说,那也都是评比出来的先进知识青年。下乡支农这事儿,是他们主动要求的,当然谁也没有想到乡下会那么艰苦,可说到底也是自己求来的事儿,在熬过最初的那道坎儿后,倒也慢慢安定了下来。 新来的那些知青就不同了。他这几年虽然一直待在红旗公社里,可也经常跟家里人通信,知道现在形势变了,听说连裙子都不能穿了,稍微亮色的衣服也不能穿了,还有严查家庭成分的,要是贫农还好些,那些知识分子可算是倒了大霉了,曾经对他很好的恩师,据说举家离开了市里,下落不明。 家里人反而庆幸他走得早,说他们这一批分的地方都还不错,起码都是吃饱饭的地儿。越到后面就越要看运气,有些人直接被分到了最南面,还有人去了西边高原上,跟家里相距万里之遥,别说见面了,连寄信都难,至于回城,做梦吧! 看着赵建设期待的目光,曾庆华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只重重的点头:“好的,我回去就给他们做思想工作,一定完成大队长给予的任务!” “好,这事儿就交给你了,要是需要队上配合,尽管开口!”赵建设就觉得城里人可能都这样,看着第一批知青改好了,他对后来这些也抱有极大的希望。慢慢学,慢慢练,总能把农活干好的。 曾庆华带着任务回去了,一回到知青点,先把最早的九个人叫到一边开了个小会,把赵建设说的话重复了一遍,这才说了自己的想法:“我知道你们都在看新来的那些人笑话,毕竟咱们以前也是这么过来的,天天叫苦,那不还一样得干活吗?现在,咱们熬出来了,该轮到他们了。可现在的政策跟当时不一样了,作为老知青,咱们真得带带他们。” 曾经最娇气的女知青举手问:“曾大哥,你说咱们还能回城吗?” “回城?”曾庆华还没开口,另一个知青就笑了声,“你自个儿想想,城里一批批的往外送人,咱们还能回去吗?” 女知青不说话了,低着头揉了揉眼睛。 曾庆华也说:“我听说,今年光是红旗公社就收了一百号人。至于以后的事儿,谁说得准呢?做好最坏的打算吧。” 最坏的打算,就是一辈子留在这里。 如果真是那样,还真得好好考虑一下了,他们不该在从知青的角度看戏,而应该想想,咋样才能叫那些新来的赶紧安分下来,努力上工赚工分,数着日子盼秋收、盼分肉,尽快把城里的生活彻底抛到脑后。 …… 外头一直在变,老宋家倒是优哉游哉的过着小日子,他们家往上数十八辈儿都是贫农,也就是建国以后才过上了吃饱饭的好日子,这几年年景好,攒了些粮食下来,预备着万一闹饥荒了,好当救命粮。 就在又一批知青被送来后,喜宝端着个搪瓷缸子,坐在院门口,眼巴巴的望着村道尽头。 知青太多了,原本的知青点早就不够用了,所以赵建设又安排人造起了土坯房。可没想到的是,刚接收了一批又来一批,只能再度扩建,亏得现在是农闲,全体社员都动员起来,每个屋子都做成大通铺,争取好多住些人。 又因为好多知青连煤饼炉都不会烧,更别提乡下土灶了,赵建设考虑到之前发的粮食消耗特别快,干脆又弄了个大锅饭,只管知青,不管社员,还开了后门叫赵红英去帮着做饭,记整工分。 今天是第一天,赵红英想着到时候肯定忙乱,就没带上喜宝,给她蒸了一碗蚕豆,叫她乖乖待在家里。 喜宝把搪瓷缸子放在膝盖上,里头还有一小半香喷喷的蚕豆,时不时的抓起一个往嘴里塞,然后再继续望眼欲穿的看向村道尽头。 终于,赵红英回来了。 “奶!”喜宝高兴的跳了起来,扑到了赵红英怀里,“奶,我今天乖乖的,你下午带我去上工好不好?我保证不吵。” 赵红英一把将喜宝抱起来,亲香了一口:“喜宝真乖,奶奶给你煮蛋蛋去,你先玩着。” 生火做饭,顺便在上头搁了两个白煮蛋,赵红英是干惯了活儿的,赶在家里人回来之前就把饭菜做好了,又把白煮蛋放到凉水里搁了会儿,摸着不烫了这才捞出来塞到喜宝肚子上的小兜兜里。 喜宝拍了拍鼓鼓的小兜兜,笑出了两个小梨涡。 这时,外头有了动静,喜宝跑出去一看,顿时更高兴了,边跑边叫:“妈,奶给了我两个蛋蛋,我分你一个!” 说着,从兜里掏出了个白煮蛋,硬是塞到了张秀禾的手里。 第030章 家里的孩子们渐渐都大了, 对于大人们来说,减轻的负担还真不是一星半点儿。这不, 现在家里需要照看的孩子就只剩下了仨, 毛头喜宝和臭蛋。 毛头是个爱闹腾的,一刻都坐不住, 想当初他还不会走路的时候, 就能在院子里摸爬滚打。等能走稳当后,更是彻底撒欢了, 全大队再也找不出比他还能耐的孩子,上树下水无所不能, 比他亲哥强子还能耐。 相对来说, 喜宝和臭蛋就乖多了。 这俩都是安静乖巧的孩子, 喜宝亲近张秀禾和赵红英,不过因为工种的缘故,她多半时候还是跟在比较空闲的赵红英身边。基本上都是奶奶去哪儿, 她就跟到哪儿,除非奶奶不让她出门, 那她就乖乖的端着搪瓷缸子坐在院子门口,盼着奶奶回家。 臭蛋比喜宝还乖,他只粘袁弟来一个人。兴许是当年的那场高烧太吓人, 哪怕已经过了两年之久,袁弟来还经常半夜里突然被吓醒,非得搂着臭蛋才能睡着。也因此,袁弟来从不放心他一人留在家里, 无论去哪儿都抱着、背着,这对母子俩才是真正的形影不离。 也正因为在孩子们身上花费的精力少了,大人们有更多的时间去上工,去赚工分,日子自然也就越过越好了。 早在今年开春,赵红英就一直惦记着她那几分自留地。因为政策的缘故,每家每户分到的自留地都少得可怜,就算宋家人口多,那分到的地也不算多,而且七零八落的,分散在各个路边墙脚。因为家里的粮食够吃了,她就盘算着种点啥新鲜玩意儿,好给喜宝添些零嘴。 国家倒是不禁止农民在自留地里种点啥,不过这年头种子难买,弄来弄去就这么零星的几样,不是白菜萝卜就是土豆红薯,再不济就是玉米丝瓜之类的。赵红英特地托了人,才弄到了一些蚕豆、花生种子。 这两样可比先前老宋家种的土豆红薯难伺候多了,也亏得现在家里多半孩子都去上学了,留下的这仨,都不难带,哪怕是小时候最折腾人的毛头,最多也就是见天的撒欢,不到饭点见不着人,倒是不用大人操心了。 说起来,赵红英最感谢的就是公社小学了,只要花一点钱,就能叫老师帮着带孩子,还能教孩子认字写字,太划算了。如果可以的话,她真希望家里所有的孩子都能念到初中毕业,省心省力,孩子将来也能过得好一些。可惜,她这个梦想注定只能是梦想,谁叫家里傻子多呢? 这天,忙完知青点的活儿,赵红英带着喜宝往自留地那头去。蚕豆已经收获了大半,算算日子,花生也快好了。 赵红英走在前头,手里拿了个大竹篮子,她打算再去摘一些蚕豆,晚上给喜宝加个菜,蚕豆炒鸡蛋。 到了地头,赵红英先回头瞧了瞧,喜宝落后了她两三步,捧了个搪瓷缸子,正迈着小胖腿吭哧吭哧的跑了过来,找到了老早以前就放在地头边上的大石头,坐定,掀开盖子,开吃。 白白胖胖的喜宝头上戴着个小草帽,草帽底下还有个白色的棉带子,正好绕过她的圆下巴,她身上穿着浅绿的短衫半截裤,露出了莲藕般的小胖胳膊,这会儿正捧着搪瓷缸子吃得欢快呢。就连白嫩的小腿也晃啊晃的,看得出来,吃得确实很高兴。 这幕场景几乎每天都在上演,赵红英原本想着,天气越来越热了,想叫喜宝乖乖待在家里,别出门了,就算不用下地,地头这边也没个遮挡啥的,既晒又热。可喜宝不干呢,偶尔留她在家还好,次数一多,她就睁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委屈巴巴的看着赵红英:“奶,我也去,带我。” 赵红英能咋办?带呗! 好在喜宝确实很乖,只要奶奶不离开她的视线范围,她就能一直乖乖的坐在指定的位置上,偶尔吃一口搪瓷缸子里的好吃的,抬头看一眼奶奶,嚼巴嚼巴小嘴,吃完后继续再抓…… 搪瓷缸子是赵红英前两年打野猪得来的奖励,上头印着“妇女能顶半边天”,她觉得这缸子跟喜宝衬极了,索性就给了喜宝。正好,搪瓷缸子轻,又耐摔,最适合孩子不过了。当然,喜宝用了有两年了,也没见她摔过一回,每回都是捧得稳稳当当的,只有等坐下来时,她才会掀开盖子,慢悠悠的吃着里头的小零嘴儿。 今天的小零嘴儿是五香蚕豆,喜宝吃得喷喷香,时不时的抬头看一眼在地里干活的奶奶,笑得眉眼弯弯。 赵红英没耽搁太久,今天的日头有点儿大,生怕晒坏了喜宝,她只匆匆摘了一篮子蚕豆,就招呼喜宝可以走了。回头路过自家那一片花生地时,又下去瞧了瞧。 蚕豆种子不多,自然种的也就不多了。不过她运气好,弄了不少花生来,家里最大的那块自留地里,全种上了花生。对了,就是曾经出过大个头红薯的那块地。赵红英开春那会儿,播种浇水时,每次都不忘捎带上喜宝,想着这回种出来的花生铁定又大又好。而且花生有个好处,跟红薯一样,没收获前都埋在地里,外人不知道地底下是个啥情况。至于收获以后…… 虽然家里傻子多,可在经历了宋卫国那事儿后,全家上下都老实了很多。想来,这回没人敢再出去瞎叨逼吹牛了。 去了菜地,又回了趟家把蚕豆放好,赵红英瞅着时间也不算早了,该去知青点做晚饭了。 做饭真的是个好差事,要不是因为大队长是她娘家亲侄儿,这么好的活儿一准轮不到她。一个是工分高,第二是这活儿真不累,比起风吹日晒的,在灶间少个饭算啥?还有一点,赵建设实在是看不惯知青点的风气,横竖现在不是农忙,就叮嘱赵红英,一天只给做两顿饭,早一顿晚一顿。这么一来,她做完早上那顿,就算慢悠悠的回到家,也来得及做午饭。晚饭那就没辙儿了,不过家里有仨儿媳妇儿在,问题不大。 “我!我!”喜宝察觉到赵红英又要出门了,生怕她把自己给丢下了,捧着搪瓷缸子颠颠儿的跑过来。 祖孙俩又往知青点去了。 这几年里,队上多了不少知青,不过知青点的位置却是没变,只是让队上的人又多盖了几间土坯房。早先房子还是够用的,一间房住三四个人。可谁知,今年不知咋的,开春送了一批人来,结果前几日又说要送人过来,哪怕赵建设急急的找人,也来不及盖好足够的房子。因此,知青点最多的一个房间住了七八个人,闹腾得很,加上旁边还有人在砌土坯墙,整个一片都是乱糟糟的。 赵红英一面领着喜宝往前走,一面叮嘱她待会儿要乖乖的待在自个儿身边,毕竟那头的人还都不熟,天知道里头有没有坏心眼儿的。 想到这儿,赵红英就直想叹气,她总觉得今年有点儿怪怪的,不止是队上的知青多了,就连上个月去县城里取钱,都隐约觉得县里跟以往不同了。对了,前几天老四宋卫军还寄信过来,说一切都好,又暗示这两年可能会有些闹腾。 闹腾啥呢? 好不容易年景好了,家家户户都能吃上饱饭了,好久都没听说过哪里饿死人了。多好的日子啊,还有啥不满足的? 等到了知青点,赵红英更不想说话了。倘若说第一批知青是娇气的,懒散的,干活敷衍的,那么后来的几批简直都是事儿妈,见天的折腾,嫌这不好那不好的,有本事你回大城市去呢!尤其是前几天刚过来的这一批人,叫赵红英说,被他们一衬,老三媳妇儿袁弟来都显得十全十美了。 不想管旁人的闲事儿,赵红英领着喜宝走到知青点的灶间,先寻了个小板凳叫喜宝做好,这才开始生火做饭。 知青点的饭菜相当简单,红薯稀饭配玉米饼子。份量是按照人头算的,一人一大海碗的红薯稀饭,饼子则是男知青两个,女知青给一个。 这个量,肯定是吃不饱的。可对比他们的干活量,赵红英深以为对他们太客气了。同样的地,队上的社员干一天就成,换成他们能磨叽一个月,真的是完美的诠释了出工不出力。 因为赵红英已经来了两天了,这边的人对她也算熟悉,见她开始生火做饭,就有人凑过来看,想知道今个儿晚上吃啥。 “红薯稀饭、玉米饼子。”赵红英面无表情的介绍着,心下吐槽,天天问顿顿问,也不嫌烦。又抬头看了看天色,这不是没到下工的点儿嘛?咋就回来了? “就不能给咱们换点儿其他的吗?” 赵红英都不用抬头看,就知道会说这话的,一定是刚来不久的那批知青。老知青一准不会问,因为连着两年他们吃的都是这些,问啥啊?再问也不会问出花儿来:“我只是做饭的,有意见找大队长。” 哪怕赵建设是她亲侄儿,她坑起来还是不手软。 新来的知青不吭声了,没多久就跑了,也不知道是真的去找赵建设,还是跑去跟知青领头人说了。 那就跟赵红英没关系了,她照着老样子煮好红薯稀饭,至于玉米饼子则是搁在锅里箅子上的。因为人多,哪怕有两个灶台,她也得煮两回才够。等第一锅好了,就去灶间门口招呼一声,自然会有知青过来排队打饭。 一人两大勺刚好一海碗,再按着男女分饼子,赵红英手脚麻利得很,不一会儿就分完了第一锅,开了第二锅继续分。分完了就等着,第二回还早着呢。 有人已经排到了前头,不想等下再重新排一次,索性就等着灶间门口,眼巴巴的瞧着里头。 就有那老知青上来搭话:“宋老太,你啥时候还上山打野猪呢,这都两年了,咋没见你再打一头呢。” 赵红英嘴角抽抽着,下意识的先看了喜宝一眼,见喜宝正低头吃得欢呢,她才放下心来,随口答道:“那也得看啥时候能碰上野猪。” “也是,那玩意儿可没那么好遇到。”老知青笑着瞅了一眼喜宝,他当然是认识老宋家这个宝贝疙瘩的,跟队上其他孩子不同,喜宝长得白净可爱,一身婴儿肥还没褪去,瞧着哪儿都肉嘟嘟的,又乖巧又爱笑,就是大城市里这样的小姑娘也稀罕得很。 乡下地头,因为干惯了农活儿,人们普遍皮肤黝黑粗糙,哪怕是小孩子好了,那也是打小在田间地里疯玩疯闹着长大的,一样好不到哪里去。不过,这里头还真有例外,除了喜宝之外,臭蛋也是个白嫩清秀的漂亮孩子。 臭蛋两岁半了,家里这两年来,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伙食自然也愈发好了。以往,是粗粮配腌菜,现在,基本上隔三差五就能吃到一顿细粮,或是白米饭或是挂面,逢年过节还能吃上白面饺子。而且,基本上每天都会炒一个新鲜菜,把全家人都养得胖了一圈。尤其是小孩子,宋家养了三只母鸡,因为毛头总是能挖来大堆的蚯蚓泥鳅啥的,母鸡们各个都特能下蛋,基本上一天一个跑不了,偶尔还能一天下两个蛋。搁在别人家,兴许会卖了换盐,老宋家从不干这事儿,每回都是攒下来给家里人吃,而这里头吃的最多的莫过于最小的这三个了。 毛头自然不用说,现在前头的哥哥姐姐们都去上学了,帮不了太多的忙,基本上喂鸡的活儿就是他在做。作为大功臣,他跟喜宝一样,都是一天一个蛋。臭蛋也是,不过他吃的是蛋羹,毕竟年岁还小,其他的孩子就吃炒蛋、蒸蛋,营养上去了,长得就愈发结实了,连个头都往上窜了不少。 搁在第七大队,倒也不算啥新鲜事儿,谁叫他们年年大丰收,年年都评上先进生产队呢?别的大队,条件好的也不过刚刚把欠的任务粮还上,条件不好的,譬如临近的第八生产队,直到现在还欠着大半的任务粮,所有的社员包括大队长都像是早些年逃荒的难民一样,瞧着就寒碜。 …… 红薯稀饭快好了,已经飘出香味儿了。哪怕那些知青嫌弃每顿重复的饭菜,闻着这个味儿也依旧饿了。 赵红英也惦记着早点儿干完,这样她就可以领着喜宝回家了,家里这会儿大概也开始做晚饭了,她中午的时候就叮嘱过张秀禾了,说她下午会去摘蚕豆,晚上就做蚕豆炒鸡蛋,多放几个鸡蛋,好给家里人都补补身子。 随着饭菜的香味越飘越远,等在灶间门口排队的知青也越来越多了,基本上没赶上第一波的,这会儿都等着了。还有人埋怨同伴动作太慢,耽搁了吃饭的时间。 瞅着快好了,赵红英扭头看了看乖乖坐在小板凳上的喜宝,问她:“饿了吧?咱们马上就能回家去了。” “不饿,豆豆吃完了。”喜宝掀开盖子给奶奶瞧空空的搪瓷缸子。 这边祖孙俩正说着话呢,就有人等得不耐烦了,一叠声的催促。刚才那老知青皱了皱眉头,正想制止,就有个头上扎了花头绳的女知青极是不高兴的附和着:“这也太慢了,等吃完还不得天黑了?”又瞥了眼胖乎乎的喜宝,愈发的不满了,“咋上工还能带孩子?别是拿咱们的口粮给自家孩子吃了。” 赵红英听了这话,回头瞅了那女知青一眼,嗤笑道:“我家孩子能看得上红薯稀饭?” 刚来的知青还不清楚第七大队的情况,只知道农村都穷,比着队上给他们安排的伙食档次,以为社员们肯定吃得比他们都不如。女知青只撇了撇嘴:“她多吃点,你们家不就可以省下口粮了?” “喜宝,中午奶奶给你的蛋蛋呢?”多亏了老宋家傻子多,赵红英脾气虽然冲,却不跟傻子一般见识,想着好像一下午都没看到喜宝拿鸡蛋吃,就扭头问了一句。 喜宝愣了一下,先是低头看了看空空荡荡的搪瓷缸子,又认真的想了想:“蛋蛋……给妈了!妈剥蛋蛋喂我和哥哥。” 中午她给了张秀禾一个白煮蛋,回头又被喂到了嘴里,而她口中的哥哥,指的是毛头,他俩一人一半。 “不是有两个?”赵红英看了看她衣服上的小兜兜,伸手摸了摸,里头还鼓鼓的,就知道喜宝肯定是忘记了。 “在兜兜里!”喜宝一掏兜,摸出了一把东西。 一个白煮蛋,两块硬水果糖,还有一块小手帕。 “奶奶给你剥鸡蛋吃。”赵红英怕她手抖给掉地上了,接过来三两下的剥干净,鸡蛋壳则顺手丢到了灶眼里,“来,张嘴。” 喜宝摇了摇头:“奶奶先吃。”看着赵红英咬了一口,她才张嘴开始吃,边吃边笑眯了眼睛。 看到这一幕,刚才那女知青气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可人家祖孙俩正吃得高兴呢,谁也没往她这边瞧一眼。于是,她更生气了。 等红薯稀饭终于好了,赵红英叫喜宝躲开一点,开始麻利的分起了饭。老样子,两勺稀饭再按男女不同分饼子,也不用担心谁多要了,毕竟量是事先掐算好的,谁多吃了,回头就该有人饿肚子了,可没人会再多煮一份。因此,知青们互相之间都监督了,就怕别人多吃一口自己就没了。 轮到刚才说话的女知青时,她又不乐意了:“凭啥男知青就能得两个饼子,我们女知青就只有一个呢?他们干活也不比我们多啊!” 赵红英虽然很不喜欢这种咋咋呼呼的女孩子,不过平心而论,她这番话倒是很有道理。鉴于知青们多半都是出工不出力的,所以男女知青干的活儿还真就没啥区别。 认真的想了想,赵红英就对她说:“今天是没办法了,等我晚上吃完饭去找大队长,问问能不能给你们分一样的饭。” 那女知青显然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个回答,不由的愣在了当场。后头的知青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见她堵在前头不走,立马开口催促起来。那女知青被人一催,也顾不得再说什么,赶紧端上饭缸拿着饼子转身走了。 接下来分饭就没人说道了,大家都急着吃饭早点儿洗漱早点儿去休息。别看队上的社员都觉得他们吃白饭,可在他们看来,出工太累了,哪怕什么都不做,在地头上站整整一天,也很不容易了,更别提,他们多少还是做了些事儿的,就是比不上老庄稼把式。 等分完了饭,赵红英就着缸子里的水,把两个锅子草草洗了一遍,就领着喜宝回了家。 …… 家里,早已饭香扑鼻,全家人也都坐到了堂屋木桌旁,就是小孩子没位置,由大人们拣好饭菜,叫他们站在桌子边上吃。当然,喜宝和臭蛋是例外,赵红英乐意抱着她吃,而臭蛋则是由袁弟来一口一口喂的。 全家都等在了堂屋里,只等赵红英和喜宝回来就开饭。这会儿,他们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队上的事儿,不出意外,现如今最热门的话题还是新来的那批知青们。 跟头一批知青不同,后来的这些,全部是自愿下乡的,而是所谓的服从上头的安排。这自愿下乡的一开始都受不了,他们这些被迫下来的,自然怨气更大了。而这里头的怨气,也不是针对上头领导的,多半都是埋怨家里的父母。 宋卫国这两年一直跟在赵建设身边,虽然他只有小学文化,不过谁叫他名气大呢,十里八乡都听说过他的光荣事迹。用赵建设的话来说,介绍起来派头也大,谁管你有没有能耐。 当然,宋卫国觉得自己还是有点儿能耐的,他妈不是说了吗?他都快蠢过赵建设了。 因为这个缘故,他总能比别人提前知道一些消息,就比如说那些知青:“我听人说,城里现在改了规矩,好像是每个家里都只能留一个孩子,其他的孩子都要下乡支农。” “城里都这样?那菊花呢?”宋卫党急了,他妹子去年又生了个儿子,连同头一胎的双胞胎儿子,这有仨呢。要是只能留一个在城里,岂不是另外两个都得下乡? “咱们这块好像还没听说。不过其他省份都这样了,怕是拖不了几年了,迟早全国都一样。”宋卫国也有些发愁,“好在菊花儿子都还小,过个十几年的,兴许政策又变了呢。” 宋卫民却不在乎:“怕啥,有咱们几个舅舅在,还能叫外甥吃苦受罪?大不了我替他们多干点儿。” “就怕分到其他地方去。”宋卫国又说了一个事儿,“公社干部叫咱们留心着点儿,说是最好别穿红戴绿的,要简朴。你们说这是啥意思?” 啥意思不知道,反正领导说啥就听啥呗。当然,前提是有红绿的衣裳才好,宋家还算是条件好的,也就喜宝能穿一身淡色的衣裳。想穿大红大绿,也得有地方买呢。 又聊了几句,赵红英就带着喜宝回来了,洗了手上了桌,一家子赶紧开动。索性现在天气暖和得很,就算等了一会儿,饭菜还是热乎乎的,尤其是那盘子蚕豆炒鸡蛋,受到了全家人一致的欢迎。 饭后,赵红英撂下碗筷,跟家里人支会了一声,就领着喜宝去了赵建设家。 喜宝问:“咱们是去找表叔吗?” “是啊,奶奶答应了要帮知青们传话。那姑娘说的没错,男女知青不都一个样儿嘛,都懒都馋都不会干活,凭啥男知青吃得比女知青多?这不是浪费粮食吗?”赵红英越琢磨越觉得这话在理,她先前完全没往那方面去想,主要也是因为乡下地头都这样,男的干最重的活儿,得了工分也多,自然每顿吃得就多了。女的毕竟力气所限,多半都是干不了重活的,而且本身胃口也小,久而久之,干的多吃的多,这个观念就深深扎根在了他们的脑海里。 可知青们没干啥活儿啊! 等到了赵家,赵红英让喜宝找赵家的孩子玩去,自个儿则寻上赵建设,开门见山的说了知青的提议。 一时间,赵建设以为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了。 “姑你说啥?知青们主动要求统一口粮?以后都只吃两勺稀饭一块饼子?姑你没逗我?他们是不是傻啊?” “没看出来他们有多傻,我倒是想着先前咱们傻了。你想啊,男女知青有啥区别不?男知青干得不比女知青多,吃一样的饭菜,咋了?”赵红英反问道。 赵建设张了张嘴,突然觉得自己无力反驳:“行吧,老首长说过,要善于倾听人民群众的意见。那就照姑你说的这么办吧!” 这下,赵红英满意了,刚打算走人,赵建设又说了一个事儿:“姑啊,公社干部问咱们队上要不要办个小学,我想来想去,好处肯定有,孩子们上学放学方便多了,再不用大老远的跑到一队那头去了。可是吧,麻烦事儿也多,你倒是帮我想想,这事儿咋办?” “当然是办啊!”赵红英毫不犹豫的开口说,“从咱们队上去公社小学,你就算骑自行车,也得一刻钟呢。这孩子人小腿短,每天来来回回的,多累人。再说了,要是能在队上办个小学,以后还能叫孩子们中午回来吃口热饭呢。夏天还好,冬天吃冷饭多难受。” “公社小学有土灶啊!”赵建设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他姑,公社小学可没委屈孩子,里头都是有土灶的,也有人帮着热饭。当然了,再怎么热饭都比不上热气腾腾刚出锅的饭菜来得香。再一个,上学放学路上花费的时间也确实不少。 “反正我觉得这个事情可以!”赵红英想的是,喜宝这都四岁了,如果上过公社小学,太小了她可舍不得。不过要是换成队上的,那就放心多了,毕竟生产队就那么大,从头跑到尾都费不了多长时间。 赵建设也觉得可行,房子好办,等今年秋收后,找人多盖几间土坯房,桌椅板凳也简单,从生产队的账,去山上砍几棵树,敲敲打打,费不了多少劲儿就能做好了。就连老师的问题也不难解决,谁叫他们队上来了那么多知青呢?新来的那批就算了,不过老知青还是可以的,尤其是那个曾庆华,认识好几年了,人品还是可以信赖的,再说知青嘛,肯定初中毕业了。 显然,赵建设太低估曾庆华了,人家是高中毕业。当然,老知青里头也有初中毕业的,最小的两个都是,还有几个是高中没念完就积极响应国家政策,放弃在城里工作的机会,主动要求下乡支农。 等赵建设决定下来后,又叫来曾庆华细细一问,倒是好一番惊喜。不过,这事儿就算能成,也得秋收之后了。等于就是,最快也要下学期开学了。 而在这之前,知青们先遭受了一波致命打击。 伙食改了,男女都一样了,不是一样多了,而是一样少了。 别说其他没提前听到消息的知青们了,就连提意见的那个女知青也傻眼了。不过,她的心理素质还不错,只是刚听到消息时,脸色微微一变,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横竖她吃的跟原先还是一样的,没啥好说的。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别提当初那女知青跟赵红英说这话时,并没有刻意背着人。很快,就有人说她就是罪魁祸首,气得她抹着眼泪就去找赵建设了。 直到这个时候,赵建设才明白过来,自己又被亲姑给坑了。可转念一想,是应该下狠手给知青们一个教训,不过一刀切的确是过分了,他静下来心仔细的改了份工分标准,又叫来曾庆华帮他完善。这以前,最低工分也就是半大小子那一批,可这些并不符合知青们的能耐,所以又适当的调小了几档。 完善过后,公告一出,以后不分男女,只按多劳多得。 回头,赵红英就把赵建设骂了一通,这不是给她找事儿吗?真要这样,她咋给知青们分饭呢? 赵建设一听这话,也没错,又问了曾庆华可有什么其他法子。曾庆华正心动小学老师一职,倒不是他怕干农活儿,而是不希望丢了自己苦心学来的知识,因此,回去后苦思冥想,还真叫他想出了个法子。 也不是他原创的,而是以前城里就有的。叫觉悟票,分两种,一种红色的代表觉悟高,一种绿色的那就是相反的。如果一个月领到的绿色觉悟票超过一定的数量,下个月饭食就少减少很多。 队上没必要完全学,但是可以借鉴一下觉悟票的做法,可以分为干活卖力的和干活敷衍的,回头口粮就按照这个分。 赵建设并没有立刻照做,他只是跟公社干部分享了这个办法。公社干部正愁拿那些知青没办法,瞌睡遇到枕头,当即就决定由公社出面,跟县里的印刷厂反应,印一批觉悟票。为表示公平,索性面对全体公社社员包括知青们,也就是说,如果社员出工不出力,也一样会被发觉悟票,不过因为社员并不吃大锅饭,就统一记在工分本上,超过一定数量,到时候倒扣工分。 这一来一回的,时间又唰唰的过去了。 老宋家自留地里的花生成熟了。 有前头红薯的教训,赵红英特地只叫上两个儿媳妇儿,一道儿去地里。对了,喜宝也跟着去了,捧着她的搪瓷缸子,摇摇晃晃的跟到地里。 张秀禾和王萍都是满怀着希望来的,想着花生成熟了,家里就又能多个菜。 至于赵红英,她的心头更是火热热的,坚定的相信老天爷那么疼她,一定会叫她大丰收的。唯一的问题就是,她担心花生的个头太大了,到时候得藏着掖着,不能叫别人发觉了。 回头看了眼戴着小草帽坐在田埂上的喜宝,赵红英甩开膀子开始翻地,一下就拔出了大片的落花生。 “妈!好多的花生,今年大丰收呢!”张秀禾激动坏了,她娘家那头,也有花生地,以前当然是见过的,就是花生没那么多,个头瞧着差不多,数量却足足少了一半还多。 赵红英也发现了这点,在心里长出了一口气,她就怕又出了大块头花生,到时候哪怕做些盐水花生的给孩子们当零嘴,只怕也得小心翼翼的。看到这一幕,她彻底放心了,也没管那些,打算先都拔出来,抖了抖泥土,搁到了筐子里。 婆媳仨一人一垄,弯下腰拔起花生秧,麻溜的把泥巴全抖了,打算提回去慢慢摘。不多会儿,一小块没多久就拔干净了。 王萍还有些舍不得:“这地里肯定有遗漏的。” “回头叫强子他们来捡。”赵红英招呼一声,赶紧往下一块地去。自留地就是这点不少,东一块西一块的。不过,动作快一些,一下午还是能都收走的。 等回头两个筐子都装满了,张秀禾和王萍先回家一趟,都倒在堂屋里后,再拿着空筐子回来继续。一下午时间过得很快,所有的花生地都收获了,零星散落的就只能等几个小孩崽子放学来捡了,反正不干活也是疯玩。 回家后,赵红英吩咐俩儿媳妇儿赶紧择一些出来,晚上煮咸水花生吃,又哄了喜宝待在家里,自己匆匆出门了。她还得给知青们做饭呢,想着回头收拾好了,给隔壁和队长家都送一些去,叫他们也尝尝鲜。 家里的张秀禾和王萍边忙碌着边闲聊。 “这花生可真多啊,瞧瞧,各个都鼓起来的,到现在我还没看到有瘪的呢。”尝了两颗,“味道好像比我以前吃的好,喜宝也尝一颗。” “咱们得快些摘好,明个儿一早就晒出来。干透了才能放得就。我看啊,这么多花生,紧着点儿吃,能吃到明年呢。” “那可不是,卫党他们也爱吃花生,今晚咱们多煮点,大丰收呢,可不得叫家里人高兴高兴。” 两人越说越高兴,这年头谁还不盼着吃饱吃好?老宋家的粮食倒是够了,最近几年都是大丰收,看今年这情况,应该也差不离,不用担心挨饿了。像张秀禾和王萍,都不是本队的人,她们娘家比这儿苦多了,加上每家的兄弟姐妹都多,打小都是半饥半饱过来的,像这样每天每顿都吃饱的好日子,搁以前想都不敢想。 正说着话呢,家里的孩子们就都回来了,张秀禾就叫他们提上个篮子,去地里捡花生。 春丽几个女孩儿高高兴兴的挽着篮子出门了,强子和大伟则是垂头丧气的答应了,他们不敢不答应,只能爽了小伙伴的约,蔫巴巴的跟着妹妹们干活去了,不过一想到晚上有好吃的,这俩又乐呵了,高呼一声就冲到了最前头。 喜宝也想去,张秀禾怕那几个玩起来顾不上她,索性也给了她一株花生秧子,教她摘花生,边教边抱怨着:“毛头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我看啊,全家里头就数他最忙活,见天的往外头跑,一刻都不得闲!” 第031章 正说着呢, 毛头回来了。 两年的时间对于成年人来说还好,小孩子就不同了, 眨眼间就能窜上一大截。毛头打小吃好喝好, 身子骨比同龄人更好,而且他爱玩爱闹, 皮实得很, 虽然跟喜宝前后只差了半个月,可瞅着愣是比喜宝高出了大半个脑袋, 瞧着丁点儿不胖,就是结实。 再然后就是, 更黑了。 “你这小子又往哪儿跑了?手里拿着啥?”张秀禾一脸就瞄到自家臭儿子不知道打哪儿拿了个破盆子, 颠颠儿的跑进了院门, 就想往屋后窜,“你给我过来!” 毛头赶忙停下脚步,把手里的破盆子往亲妈眼皮底下一送:“喏, 你看。” 张秀禾冷不丁的就看到一大堆的蚯蚓并一些还在抽搐的小鱼虾米离自己的鼻尖最多只有一指的距离,顿时吓得没直接从板凳上摔下去, 气得她打骂:“瘌毛头!你赶紧给我滚蛋!” “不是你要看的。”毛头嘟囔了一声,正好看到喜宝停下了摘花生的动作,往自己这边望了过来, 忙冲着吐了吐舌头,“喜宝,等我喂了鸡就来帮你!” 喜宝猛点头:“哥哥快来!” 毛头飞窜到了屋后头,把破盆子里蚯蚓啥的一股脑的全倒进了鸡食盆里, 瞅着母鸡们扑腾着翅膀吃开了,他才跑了回去。 “去洗手!洗干净点儿!”张秀禾到现在还有些惊魂未定,以前不觉得蚯蚓啥的吓人,冷不丁的送到自己眼前,着实吓到了她。盯着毛头把手洗干净了,她才把人唤到自己跟前,叫他跟着一道儿摘花生。 花生大丰收啊,个头是没咋变化,顶多也就是没发现瘪的,可数量却是多了三倍以上。张秀禾摘了半天,瞅着还有一大堆呢,好在地里的都收上来了,他们家也极少有人来窜门子,堆在堂屋里应该不会叫外人知道的。 不是她自私,而是记得一句老话,肉要埋在饭里吃。尤其花生还不算粮食,万一这个来借点儿种,那个来借一碗吃,为了一丁点儿东西闹翻不值得,可真给了能不心疼死?她是没赵红英那么豁得出去,不过她可以把这事儿牢牢瞒住。 想到这儿,她还特地叮嘱了一句:“毛头,家里吃花生的事儿,不准跟外头的人说。对了,弟妹你回头也跟孩子们说一声,免得这个那个都挤到家里来瞧热闹。” “成。”王萍一口答应。 说话间,袁弟来也回来了,身后背着臭蛋。 “臭蛋来摘花生玩啊!”毛头高声的招呼他。 很快,被亲妈放到地上的臭蛋,立马朝着毛头的奔了过来。当然,袁弟来也过来帮忙了,她今个儿上的是全天的工,不像两个嫂子下午请了假帮家里干活。搁在两年前,她一准会嘀咕,毕竟在自留地干活肯定比上工轻松点儿,可现在她却啥话都不敢提了,只忙不迭的端了板凳,跟两个嫂子一起埋头摘花生。 张秀禾和王萍对视了一眼,都没说啥话。 其实,宋家妯娌三人里,王萍是作为调和的那个,她跟张秀禾敢情好,可跟袁弟来也没啥意见。反倒是张秀禾因为几年前毛头差点儿叫袁弟来摔死,记恨了好久。 当然,这事儿搁在现在已经彻底过去了,用张秀禾的话来说,本以为袁弟来是心狠,结果她却是真傻,连亲儿子发高烧都不知道,那事儿真不是故意的。 话虽如此,当初心里生了疙瘩,再想挽回也难了,更别提两人都没打算挽回啥。张秀禾是觉得,甭管坏还是傻,她都不想打交道。袁弟来则一门心思带孩子,不管干啥都盯得死死的,生怕一个眼错不错,叫磕了碰了。 三个大人快速的摘着花生,三小只也在帮忙,不过除了毛头还算能帮上忙外,喜宝和臭蛋都很磨叽,摘一颗花生的工夫,毛头能扒拉下七八颗了,更别说大人了。 毛头边摘花生还边看喜宝,时不时的指点她一下:“你得用点力气摘,别怕弄坏,反正等下都是要烧锅的。对,摘完了就往这儿一丢,不会摔坏的,你力气小。” 喜宝对待花生一直都是轻拿轻放,能快才怪了,按着毛头说的话去做后,倒是略快了点儿:“哥哥你真厉害。” 一旁的臭蛋也有样学样:“……害!” 袁弟来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瞅了臭蛋一眼,又看了看毛头,问张秀禾:“大嫂,男孩儿说话都那么慢吗?”虽然记得不大清楚,可她依稀记得当初喜宝说话要比毛头早了很多,那会儿她还以为是自己生的孩子聪明,现在一瞧…… 张秀禾随口应道:“女孩儿比男孩儿说话早,男孩儿比女孩儿走路早。” “对啊,一般都是这样的。”王萍也点头附和道。 听两个嫂子都这么说,袁弟来稍稍放下了点儿心。先前,臭蛋差不多是到两岁了,才终于学会了叫爸妈,就这还费了她好大的工夫。现在两岁半了,臭蛋会跟着学,可每次都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弄得她心急不已。唯一叫她庆幸的是,臭蛋学走路非常早,差不多刚一岁,就已经能扶着墙走了,到现在无论走还是跑跳都很稳当,就是本性使然,不怎么爱动弹。 王萍性子软,见袁弟来面上忧心忡忡的,她赶忙又说:“臭蛋这孩子多乖啊,不像我家那个淘气包,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长得也好看,多俊的娃儿。” 袁弟来还没开口,张秀禾就瞪她,没好气的说:“听出来了,你这是在埋汰我家毛头呢!” “我可没说。”王萍笑着回道,“毛头咋了?瞧瞧,长得多结实,还能帮家里干活了,求都求不来的好孩子呢。” 毛头笑嘻嘻的看过来:“我妈嫌我长得不好看。” “瞎说!你可是你妈的心头肉。再说了,男孩儿要好看干嘛?”说完这句话,王萍自个儿也觉出不对味儿了。男孩儿是不需要好看,所以她刚才为啥要夸臭蛋长得俊儿呢? 眼见王萍开始陷入怀疑人生中了,张秀禾笑了一声,问她:“不是又快放假了,来,咱们比比,孩子里头有几个能及格的。” “你咋不比不及格的?”王萍说着自己也无奈了,“强子和大伟真不是念书的料,倒是丽丽芳芳她们姐妹几个还成,要是能考上初中该有多好啊!我不求别的,就希望闺女能嫁个好人家,像她们姑那样。” “生女儿像姑,生儿子像舅,你自个儿盘算盘算。” 这么一盘算,王萍倒是放心了。她也不担心儿子不好,因为她娘家那头穷归穷,上进心还是有的。再说了,庄稼把式有时候是看年景过活的,要是摊上年景不好的,你就是再努力又有啥用?这两三年里,年景都不错,反正她娘家那头,欠的粮食都还清了,她兄弟也都讨上媳妇儿生了孩子,日子虽不及老宋家,倒也不用再挨饿了。 张秀禾娘家的情况跟王萍娘家差不多,看天吃饭嘛,都这样。 然而,同样的话听在袁弟来耳朵里,却如同炸雷一般。 这两年里,第七生产队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红红火火,可就算这样,也有穷的和富的。别看都是一个队上干活的,因为每家的人口不同,壮劳力个数不同,肯定是会有差异的。老宋家是个例外,除了壮劳力多外,宋卫军每个月都会寄钱过来,这就是一笔很大的数目了。队上其他人家没这个外快,大部分都是属于吃饱喝足还有存粮的,差距是有却并不算大。 只除了老袁家。 甭管队上其他人家咋样,老袁家精穷依旧。哦不,应该说,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家更穷了。 原因很简单,两年前袁母就犯了腰病,哪怕咬牙坚持上工,很多活儿也是真的吃不消了。所以她现在干的活儿跟其他妇女一样,拿的都是一半的工分。袁父倒是拿了整工分,可就算这样,也不足以养活全家上下十二口人。 没错,这两年里老袁家又添了人口。袁家大弟再度得了个闺女,算上之前的,一共有四个闺女。袁家小弟则又得了个儿子,现在共有两个儿子。 上头有二老,中间有两对夫妻,下头则是六个孩子,按说这个负担也不算很大,队上很多人家都是类似的情况。可谁叫老袁家只有二老下地赚工分呢?原本,袁家小儿媳妇儿也是能下地的,她就俩孩子,大的四岁小的两岁,不像她大嫂要管四个孩子,最大的才六岁,最小的还不到一岁,真的脱不开身。可袁家小儿媳妇儿不干啊,她是生了儿子的,凭啥要叫她下地赚工分伺候生了四个闺女的大嫂呢? 反正就是一笔乱账,在全队上下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之际,唯独老袁家年年拖后腿,尤其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总是要向队上借粮度过难关。不借不行啊,总不能真叫他们饿死,再有就是,老俩口要下地干活至少也得吃个半饱,两个儿子和两个孙子绝不能饿着,而能生儿子的小儿媳儿也不会吃亏,剩下的…… 何止一个惨字了得。 尽管袁弟来已经有两年光景没跟娘家人联系了,可架不住在一个队上住着,哪怕不联系,那消息也会主动进了耳朵里。更别提,老袁家闹腾啊,是队上所有社员茶余饭后的谈资。说白了,日子多无聊啊,就指着他们家那点笑料了。 袁弟来又开始绝望了。 …… 晚饭桌上的盐水花生被全家人一扫而空,赵红英吃着觉得真不错,特地给喜宝装了半缸子,好叫她明个儿端着吃。又因为收上来的花生太多了,干脆全家人的饭后消食活动就变成了摘花生,早点儿弄完,明个儿就能晒出来,晒得干干的透透的,能存上好久。 当然,赵红英也没忘了留种,本想挑里头最好的留着当种子,结果一挑才发现,每一颗花生都粒粒饱满,哪怕个头跟寻常的差不多,可品相就是好。 回头她就盯上了宋卫国:“咋不出去吹牛啊?接着去啊,咱们公社的牛啊,那都是被你给吹大的!” 宋卫国缩着脖子手速极快的摘花生,愣是不敢吭一声。见他一副怂样儿,赵红英才停止了怼他,只对全家说,要把大丰收的事儿瞒下来。也不是不叫人知道他们种了花生,毕竟地里头又没盖子,花生地跟红薯地区别大了去了,老庄稼把式一眼就能看出来,不过因为是埋在地里的,谁知道是丰收还是歉收。回头,她准备给隔壁家和赵满仓家各送一篮子花生去,再有就是城里菊花他们家,其他人就得了吧! 因为花生太多了,全家上阵也只是收拾出了大半,毕竟不单只是摘花生,还得把泥土给弄干净了。瞅着天都黑了,赵红英让大家赶紧洗洗睡了,明个儿再继续。 第二天一早,赵红英一手牵着喜宝,一手端着装了盐水花生的搪瓷缸子,往知青点去了。 生火做饭这种事儿,赵红英都干了大半辈子了,当然难不倒她。叫她觉得纳闷的是,今天居然有人来主动帮她干活。不是知青,这个点儿知青还在睡大觉呢,他们都是不到点绝不起来,跟晚饭抢着第一趟不同,早饭都是抢第二趟的。 来帮忙的是队上的人。 像他们第七生产队,因为连年大丰收,粮食满仓,工分也比其他生产队要高上一些,可下地干活的却不是全部人,壮劳力一般都不会闲着,可像有些年岁太大或者年纪还小的,都不会去,一来是吃不消,二来队上给记的工分也低,划不来的。这种情况,多半都是在家里做些家务活儿,再就是帮着带孩子。 赵红英是觉得自个儿身子好干得动,要是再过个十几年,她也一准闲在家里,帮着做做饭洗洗衣,或者带带孙子孙女,多逍遥自在啊。吃了半辈子的苦,到老了可不得歇会儿?所以她格外得弄不懂袁家那老婆子。 这话扯远了,且说她今天正打算生火做饭呢,就有几个队上的姑娘家主动过来搭把手,话说得很好听,怕她太辛苦,过来帮忙的。 全都是十五六岁花骨朵般的小姑娘,年轻无丑女,他们队上条件又好,这些小姑娘各个都长得盘儿靓条儿顺,光看着就充满了朝气。虽说她们不用下地赚工分,可那也是打小帮着家里人干活的,最多生火做饭啥的,绝对熟得很。 见她们这般主动要求干活,赵红英也没拒绝,指挥着她们去搬柴禾生火,自个儿则收拾红薯拿干饼子。 有人帮忙就是不同,比平常快一倍就将稀饭饼子炖上了。赵红英见她们还不打算离开,心里已经猜到了几分,就帮着给指明路:“水缸里的水不多了,回头知青们就该自个儿去井里打水洗脸了。” 因为今年雨水较多,倒是没发生井水不够用的事儿。当然,偶尔需要给田里灌溉时,赵建设还是会安排人去河边挑水的。可社员们包括知青日常用水,那都是直接去井边的。水井就在队上,跟河边比起来那绝对是近多了,可再近能有水缸这边近? 几个姑娘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嘻嘻的冲着赵红英道谢,手拉着手跑出去了。 赵红英懒得说她们,这就不是提不提供便利的问题,知青点从来不是啥禁止入内的地方,谁来都没关系,就算她今个儿阻止了,人家大不了不往灶间来,她还能拦着不让人来知青点? 目送这帮傻姑娘跑远了,赵红英回头瞧了瞧,喜宝仍跟以往一样,坐在小板凳上,认认真真的剥着手里的盐水花生,缸子和盖子都放在腿上,从缸子里拿一颗花生剥开,花生往嘴里送,壳往盖子里放。 见状,赵红英顺手把花生壳拿走,丢到了灶眼里。 喜宝笑着凑过来,小胖手里捏着两颗剥好的花生,非要叫奶奶吃。祖孙俩边吃边看火,结果早饭都好了,还是没见到一个知青的人影。 赵红英都懒得说了,还有啥好说的?人蠢不要紧,像她家里不就是一帮子蠢货吗?可她最受不了的,就是人蠢还懒。都想着多睡一会儿,吃早了下地干活也早,可要是所有人都这么想,回头收成还不得糟了?而且现在知青点的人多,煮的稀饭也多,得煮两回,第一回的没分完,她上哪儿煮第二回去?每天早上吃的晚,晚饭又提前过来排队,催啊催,要不是被家里的蠢货练出来了,她真压不住心里的火。 看今天这情况也差不多,赵红英懒得理会这帮人,瞅着稀饭好了,就把灶眼里的火拨小点儿,继续焖着。等了好一会儿,才总算有人陆陆续续的起床洗漱,过来排队。 亏得今天有人帮着担水,总算能节约点儿时间,可没等赵红英庆幸完,就听到过来排队领饭的知青在那儿嘀咕着:“早知道不用打水,还可以再多睡会儿。” 赵红英:……你们可真行!! 行不行的也轮不到赵红英来管,她淡定的给知青舀了稀饭分了饼子,没一会儿那几个姑娘又过来了,她们也怕份量拿不准,不敢帮着舀稀饭,可分饼子没问题啊,看觉悟票,红的给两个饼子,绿的就给一个。觉悟票是每天上工时收上去的,到下工再给发一张,当天的晚饭和第二天的早饭吃几个饼子,就看发到手上的是哪种色儿的觉悟票了。 这个法子还是挺管用的,起码这几天差不多都是红色的觉悟票,绿的少之又少。所以说,人就是要靠逼的,你给他压力,他才能知道上进。 用赵红英的话来说,人蠢就要多骂骂,骂的多了,就算他还是愚蠢依旧,起码人勤快了不少。 等早饭结束后,赵红英刚要收拾呢,几个姑娘就抢过了活儿,手脚麻利的收拾完了。 还有人红着脸过来问赵红英:“宋阿婆,我明个儿能不能再过来帮你?” “随你。”赵红英的态度很明确,不支持也不反对,毕竟又不是自家的孩子,人家就是想作死,她也不能上赶着去拦阻。 对于几个姑娘来说,这个回答已经很得她们的心了,对比下家里的长辈,她们突然觉得赵红英这人真好啊! 得亏赵红英不知道她们心里在想些啥,不然一准能笑死,她人好?不不,只是你们太傻了。 领着喜宝回了家,这时,张秀禾已经从猪场回来了,她这几年都待在猪场里,本来有人想要她这活儿的,她当时也没坚持,毕竟猪场的活儿轻松可工分低,想着喜宝有赵红英带着,毛头根本不稀罕她,她盘算着换个工种也没啥。是没啥,顶多就是看不到她了,猪们吃饭都不香了,蔫蔫儿的趴在猪圈里全都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这下可不得了了,别说管猪场的干部了,连赵建设都差点儿被吓死,仔细问了这几天发生的事儿,立马就把张秀禾又给召回来了。然后,就一切恢复正常了。 张秀禾觉得,这就是因为她工作认真负责,煮猪食的时候特别认真,不软不硬从来也没煮焦糊过,而且她一天两次的打扫猪圈,比收拾自个儿屋子都勤快。这不,新来的那个肯定是个懒的。 事实真相到底如何,已经不得而知了,反正她算是在猪场扎根了,毕竟每年光是任务猪就要上交好几头,要是猪场出了啥事儿,大家伙儿都得抓瞎,先进生产队的荣誉也得给别的大队了。 这不,去猪场煮了猪食喂了猪,顺便又把猪圈给打扫干净了,张秀禾就赶紧回家干活。她先把昨个儿收拾好的花生都摊平了放在院子里晒太阳,又端了板凳坐在屋檐底下继续摘花生。 等赵红英过来时,张秀禾还笑着问:“今个儿倒是早,那帮懒汉终于起早了?” “不,是一帮傻子来搭了把手。”就算对方帮了她的忙,赵红英也丝毫不感激,并且还默默的把那几人的家里画了叉,能养出傻子来的人家能有多好?往后绝不能跟这种人家结亲。 张秀禾不大明白婆婆在说啥,就没搭话,只是笑了笑继续忙活。 赵红英叫喜宝留下帮忙,自个儿拿了个篮子装了花生,就往隔壁去了。 跟赵红英不一样,赵红霞心更大,也更悠闲。她前两年还会下地赚工分,这两年只在农忙时下地,旁的时候就歇在家里。用她的话说,辛辛苦苦拉扯到了三个儿子,现在儿子都娶妻生子了,她年纪也大了,可不得歇着享福了?这话也没错,她身子骨不如赵红英好,而且就算下地也赚不了多少工分,还不如在家带孩子。 这会儿,隔壁家其他人不是去上工就是去上学了,只留下了赵红霞和两个小孙子。 见赵红英拎着篮子过来,赵红霞忙拿衣摆擦了擦手,笑呵呵的奔了上来:“你说你来就来了,咋还带东西呢?让我瞅瞅,哎哟,花生呢!” “你就装,接着装!”赵红英没好气的连篮子带花生一并塞给了她,“特地给你挑的没晒过的,你要是想明年种花生,就好好留着,不然晒一晒更好放。” “留着留着,这年头找种子也麻烦。姐你等着,我去给你腾篮子。”说着,赵红霞就进了屋,把花生倒出来放好后,又出来把篮子还了回去。 想着接下来也没啥事儿,赵红英就说起了今天早上那事情。 要她说,全怪那几个小姑娘也不对,毕竟年纪小阅历少,指望她们自个儿懂事儿也太扯了。真要怪的话,首先是爹妈没教好,其次就是那帮子知青的错。 泥腿子跟大城市里来的知识分子是不能比,最起码从外表来看,前者都是糙汉子,从不在乎衣着,加上打小下地干活,手脚脸上都粗得要命,又因为这会儿是大夏天,各个身上都带着汗臭味,尤其是下工回来,臭得要命。可那有啥办法呢,不下地吃啥去?大家伙儿都这样,也就没啥好抱怨的了。 可这是以前了,现在多了那么多知青,小姑娘们一对比,哪儿能不嫌弃泥腿子大老粗呢?看看人家知青,衣服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就算下地干活好了,回来也会洗澡收拾,更别提谈吐就不同,说起来一套一套的,讲的事儿也是她们从来没听过的,不像泥腿子们说来说去都是地里的收成,没趣极了。 “你说,上头咋就送来那么一帮人呢?干啥啥不行,就会嘴皮子叨叨叨个没完。咱们就不说了,看得多了,也不会被唬了去,那些小丫头呢?一个个哟,家里的活儿也不干了,把最好的衣裳拿出来,把辫子梳得油光光的,还有人往头上插了花!” 赵红英越说越不高兴,她真想问问看那帮小丫头,看不出来知青们都是绣花枕头烂草包?上赶着去给人当老妈子,别说这事儿成不了,真要是成了,那才有的她们哭了。 听她这么说,赵红霞也来劲儿了:“你以为只有男知青勾了小丫头们的心?我跟你说,女知青才能耐呢,你还不知道吧?咱们那大侄子,建设哟!好几个女知青凑上去要帮他洗衣做饭,还有人送了他城里才有的糖块点心。” “啥?”赵红英傻眼了,这事儿她真的不知道! 主要是因为她这段日子光把时间耗在知青点上了,那些小丫头们也不是今天才来了,只是之前没做的那么明显。可她是真的不知道,原来女知青更能耐,主动凑到已婚的干部跟前献殷勤?这算是咋回事儿?不知道老话说的,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 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赵红霞还嫌弃她脑子不够活络:“谁想毁亲了?你以为那些女知青瞧得上建设那傻小子?不就是想着套套近乎,回头好多占点儿便宜吗?” “占赵建设的便宜?”赵红英表示自己也是大开眼界了,以往只听说男的占女的便宜,这还能反过来? “好话说两句,吃的喝的松一点,最多也就是小手叫人摸两下,你以为咱们队上那帮子怂货有多大胆儿?那些女知青又不是傻的,除非是大队长故意威胁,你当她们肯真的付出啥?回头,打好了关系,就能少干点儿活,保不准还能多记些工分,划得来。” 其实,如果队上的干部缺德一些,倒霉的铁定是女知青。毕竟这背井离乡的,哪怕身边有很多知青在,可要是地头蛇故意使绊子折腾,她们也讨不了好。问题就在于,第七生产大队这些干部都是看着硬实其实全软乎得很。就那赵建设来说,他最怕的人就是他爹,其次是他姑,再然后就是他媳妇儿,反而公社干部啥的,都要排在后头。就这德行,想干坏事儿也没那个胆子。 饶是知道队上干部都是啥德行,赵红英还是觉得人生观遭受了洗礼。毕竟在她的印象里,最恶心人的莫过于老三媳妇儿袁弟来了。可现在想想,袁弟来其实也还好嘛,最多就是心向着娘家,可那也是有贼心没贼胆的,再怎么向着娘家,也没干出啥事儿了。 “那些知青不会真的不回去了吧?”赵红英愁啊,她有四个孙子四个孙女,以后说不准还会再添,虽说现在孩子们都还小,可时间这玩意儿是过得最快的,万一队上的风气被那些知青给带坏了,回头她的孙子孙女要说亲了,咋办? 赵红霞很是不以为然:“你管他们呢,他们心里可比你急多了。” 乡下人尚且羡慕城里人的生活,那些人本来就是城里来的,听说还是什么大城市。这从苦日子慢慢变好是没问题,反过来呢?只怕他们做梦都想回去。 算算日子,从第一批知青到来,一直到现在,差不多也有三年光景了。赵红英琢磨着,就算磨叽一点,十年总能走吧?毕竟那些知青下乡时,最小的也就十五六岁了,十年后也就是二十五六岁。男知青还好一些,女知青咋办?二十五六岁搁在他们队上,娃儿都生了好几个了。 不过,琢磨这些也没用,赵红英顶多就是愁一下老四宋卫军的婚事。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连个对象都没有,甚至这几年都没回家看看,她就是想帮着说一门婚事,那也得宋卫军回家探亲自个儿瞅一眼呢。 再不然…… “红霞啊,你说我帮着相看一个姑娘,带去部队叫卫军瞅瞅咋样?”前两年,她还耐得住,可眼瞅着一年一年过去了,关键是宋卫军真的年纪不小了。 可显然赵红霞并不赞同她这个想法:“别介,你说你要是真的带了个姑娘去部队,这事儿要是成了,那没话说。可要是没成呢?那姑娘不用做人了,你们家也得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保不准,卫军那头还要被人笑话。” “唉,我这不是着急吗?” “那你就先写封信去问问看,也不是立马叫他结婚啥的,你就问他啥时候回家来。这都几年了?你家老三结婚时他就跑了,现在喜宝都四岁了。”关键是,宋卫民和袁弟来不是一结婚就怀孕生孩子的,结婚隔了一年多才怀上,这么一算,宋卫军跑了都有六年了。 赵红英一想,也对,去年年底问他,他说过年有紧急任务,那今年呢?不是耽搁他给国家尽忠,可回家探亲总是应该的吧?嗯,今年一定要催他回来看看! 这么想着,她倒是轻松了一点,不怕事儿变糟,就怕这不上不下的。只要宋卫军回来了,不论想要咋样的姑娘,她都能想法给安排好。 就在赵红英盘算着该咋写这封信时,赵红霞又蹦出了一句:“对了,你家卫国咋样?建设那头有女知青上赶着献殷勤,卫国呢?他大小也是个干部啊!” 赵红英:……!!! 得了,没法继续友好的聊天了,赵红英操起一旁的空篮子,头也不回的往家去了。剩下赵红霞抬手挠了挠脑门,总觉得自个儿好像说错话了。 …… 老宋家的花生收了不少,全部忙活完后,已经是两天以后了。在这期间,赵红英跑了一趟赵满仓家,同样送了满满一篮子,还顺便把大侄子赵建设上上下下前前后后都打量了一遍,唬得赵建设浑身汗毛都起来了,生怕他姑又在憋大招了。 好在最终,赵红英啥话都没说,就这么走了,她是想着,建设这小子应该没傻到这份上,再说这不是还有赵满仓在吗?要是知道儿子在外头搞事,就赵满仓那暴脾气,真能举着扁担追出去十里地的。就冲这个,赵建设也不敢胡来。 至于宋卫国,赵红英盯着他看了两天,可惜这傻子比赵建设还不如,人家赵建设虽然闹不明白究竟发生了啥事儿,好歹是有知觉的。可宋卫国呢?该干啥就干啥,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换句话说,真要是有哪个不开眼的女知青跟他套近乎,只怕他完全都领会不了。既然这样,那就没必要提醒了,越提醒越会坏事。 还真叫赵红英给猜对了,的确有女知青看上了宋卫国,人家想的是,宋卫国虽然没赵建设权力大,可同样的,因为权力不大长得也寒碜,相中的人没那么多。那女知青本身也不够出挑,没底气跟其他人争,决定退而求其次,就宋卫国算了。 结果,就跟媚眼抛给瞎子看一样,宋卫国无知无觉。 一开始,人家女知青还觉得这人是在装傻,狠了狠心,逮着个机会故意往他怀里撞。摊上寻常人,接也就接了,宋卫国倒是好,看到人家往自己这边摔过来,非但不接还往旁边让了让,女知青万万没想到他还能这么干,一下子重心不稳摔在了地上。 摔得倒是不算重,毕竟平地嘛,再说她也不是往死里摔。别说受伤了,就连皮都没蹭破,最多就是膝盖可能磕红了。本来吧,稍微关怀一下,给人家一个台阶下,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然而…… 女知青做梦都没想到,宋卫国见了这一幕,立马仰头大笑起来,完了还跟旁边没留神看的人连比带划的解释:“刚才你没看到,她啪的一下就摔那儿了,叫她走路不看路,这下好了吧,摔了个大马趴哈哈哈哈……” 这下,女知青终于明白了,这人根本就不是装傻,而是真傻。 等当天晚上,宋卫国还把这事儿拿到晚饭桌上来讲了,经过这两年的历练,他的口才好了很多,说起这事儿来就跟人家唱大戏一样,把女知青怎么摔的,摔成啥样,最后怎么哭着跑开了,描述得详详细细,听得家里人都忘了吃饭,就举着筷子听他在那里叨逼叨逼个没完。 就连张秀禾也没察觉到里头的异常,只一叠声的问:“平地摔了?咋那么蠢呢。没磕出血就哭了?城里人真娇气!” 唯一知道内情的赵红英只想呵呵哒,人家根本就不是摔哭的,是被你个傻子气哭的。转念一想,傻点儿也好,傻人有傻福,老天疼憨人。 第032章 秋收还没来, 公社小学先放假了。 有了前面几年的铺垫,强子和大伟就算考得再差, 也丝毫无法引起家里人的注意, 唯一叫老宋家上下高兴的是,几个小姑娘考得都还不错。当然, 这个不错是相对来说了, 毕竟有两个哥哥顶在前头,她们就算刚刚擦过及格线, 那也算是很优秀的了。 赵红英当即宣布,今年的压岁钱给双倍。要是寒假前又都考及格了, 那就再多给一倍。当然, 这个是针对所有孩子的, 如果强子和大伟能行的话,待遇是一样的。 然而…… 强子和大伟笑嘻嘻的跑出了院门,他们宁可不要那几分钱, 也不打算逼死自己。放假多好啊,可以天天在队上撒丫子疯玩。而且跟他们同龄的小伙伴儿们也都放假了, 此时不玩更待何时? 放假第一天,这俩小子就玩疯了,要不是担心回家晚了没饭吃, 他们都能在外头玩一夜。幸好,几个小姑娘依旧靠谱,哪儿也没去,就待在家里写作业、洗菜、洗衣裳, 顺便带妹妹玩。 春丽作为家里最大的女孩儿,会做很多事儿,不过比起其他人家打小就干活的女孩儿,她还是很幸福的。比她大的两个哥哥咋疯都成,没她的事儿,她一般只需要照看春梅和春芳。现在嘛,又多了一个小喜宝。至于毛头,他比两个大的还能疯,臭蛋则叫袁弟来看得牢牢的,半刻都不叫离开她的视线范围。 总得来说,春丽带妹妹们还是很轻松的,谁叫几个妹妹都是老实乖巧的性子呢? 赵红英一开始还有些不大放心,晚上特地问喜宝:“在家里玩的好不好?明天要待在家里还是跟奶奶去知青点?” 喜宝怀里抱了个布老虎,那是张秀禾以前给她做的,之前都塞箱子里忘记了,前不久又给寻了出来。这不是生怕她一下子离开了奶奶会哭鼻子,张秀禾叫春丽看着妹妹,一哭就拿布老虎哄她。 “跟姐姐玩儿。”喜宝笑嘻嘻的拿手捏着布老虎的脸颊,她今天玩得很高兴,春丽教她念儿歌,又带她玩翻花绳。唯一叫她纳闷的事儿,毛头跑哪儿去了? 先前,喜宝因为天天跟着赵红英,她是真的不知道毛头一天到晚的在干啥,还以为他跟其他哥哥姐姐在一块儿呢。结果她今天一整个下午都待在家里,愣是没瞧见毛头,直到太阳都快落山了,他才慢悠悠的回来。 毛头哥哥上哪儿去了? 这个问题直到她进入梦乡了,还一直盘旋在脑海里。毛头不用上学,没有跟哥哥姐姐在一起,也不是去找奶奶了,那就是去找妈了?可妈很早就回来了,没见着毛头呢。 第二天,喜宝决定亲自探查敌情,等家里的大人们都陆续出了门,她躲在堂屋门后,悄咪咪的往院子里看。 春丽纳闷了:“喜宝你干啥呢?” 喜宝“嘘”了一声,仍目不转睛的盯着院门口。毛头这会儿是去屋后喂鸡了,可他如果要出门的话,必然要从院门口走,正好堂屋是正对着院门的,只要牢牢盯着,一定能看到毛头的。 果然,没过多久,毛头就拿了个破盆子从屋后走到了前院,也没跟其他人打招呼,就这么出了院子。 “姐姐,我去找哥哥。”喜宝小声的跟春丽说了一句,然后飞快的跑出堂屋,冲过院子,跑出了院门。 …… 毛头正盘算着今天往哪里去挖蚯蚓,前几天去过的那几个地方都不用去了,去了也一准没收获。也许他可以往东边菜地那头去,好久没去那头了,说不准已经攒了很多蚯蚓了呢。家里的母鸡最爱吃蚯蚓了,吃得多才能痛快的下蛋。 这么想着,他临时改了道,准备往东边去。 “喜宝?” 喜宝没想到自己那么快就暴露了,委屈的嘟着嘴:“哥哥每天都跑出去玩,都不带上我。” “你不是喜欢跟着奶奶吗?”毛头走上去拉过她的小胖手,“走,哥哥带你去玩儿!” 这下,喜宝高兴了,颠颠儿的随着毛头往前头跑,边跑还边问:“咱们去哪儿啊?玩啥呀?” “等下你就知道了。” 虽然毛头已经有段时间没往东边去了,可第七生产队统共也就那么小地方,每一寸都叫他摸遍了,只不过之前正好寻了几处蚯蚓多的地方,叫他狠下心来折腾了七八日。这不,昨个儿瞅着蚯蚓已经不多了,他决定先暂时挪个地方,等这边养回来了,再继续过来糟蹋蚯蚓们。 当下,毛头就领着喜宝往东边走了十来分钟,这还是考虑到妹妹腿短走不快,要是他一个人来的话,“嗖嗖”的就窜走了。 终于到了地头上,毛头先叫喜宝乖乖待在旁边,自个儿找了块大石头跳上去,东瞧瞧西看看,很快就叫他寻到了一处合适的地方。 这蚯蚓挖多了,他非常清楚哪儿能挖到多多的蚯蚓,保准一找一个准儿。等确定地方后,他就牵着喜宝下了田埂,指着一个角落处,说:“我打赌,这里的蚯蚓一定很多!” 喜宝也是乡下孩子,哪怕平时不怎么下地,也经常瞧着毛头端了个破盆子,里头装着很多黑乎乎的东西,她不知道那是啥,却知道家里的母鸡很喜欢吃:“是鸡的饭饭吗?嗯,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很多……” “你别挖,你就看着挖。” 尽管小兄妹俩打小一道儿长大,可毛头确实不知道他这个小妹妹有多能耐。不过,因为张秀禾自小就交代他,要对妹妹谦让点儿,他都已经习惯了事事让着妹妹,还无师自通的学会了照顾妹妹。 “好。”喜宝学着毛头蹲下身子,一双小胖手托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毛头寻了块石头,吭哧吭哧的挖着泥土。 不多会儿,一大群蚯蚓就蜂拥而出,把喜宝高兴的跳起来就拍手:“哥哥快抓,抓起来拿回家给鸡吃!” 毛头一面“哦哦”的答应着,一面整个人有些木木的,下意识的伸手去抓蚯蚓,一把一把的直接抓起来就往破盆子里搁。他这个盆子,原本不是家里的东西,而是在山脚下捡来的,看这个样子应该是哪家用来喂鸡鸭的食盆,不过底下被磕了个洞,边缘也裂开了些,他捡回来以后,叫他爹用木塞子给堵住了洞,尽管还是会漏水,不过用来装蚯蚓是再好不过的了。 ——这是他先前的想法。 在今天过后,毛头再也看不上这个破盆子了,原因很简单,这破盆子也太小了,才抓了几大把,就已经装了个七八分满。又一会儿,整个盆子都被装得满满当当的,眼瞅着已经进去的蚯蚓就要跑出来,偏偏刚才被他挖开的泥土里,仍然在不断的往外涌着蚯蚓。 这下,毛头可傻眼了。 喜宝不明就里,只高兴的拍手跺脚,一个劲儿的给毛头呐喊:“哥哥抓呀!抓呀!好多好多的鸡饭饭!” 毛头欲哭无泪,他也想抓啊,可这咋弄呢?以前他往往会在一个地方挖七八个坑,甚至有时候还会转移阵地,忙活一整上午,可能都装不了半盆。可今个儿呢?一想到鸡吃了蚯蚓就会拼命的下蛋,他就特想两手多抓一些,直接往家里鸡窝送。 那破盆子谁来端? 左看看右看看,毛头恨不得立马飞回家把大木桶给拎来,可惜这样也不成呢,万一他一走,蚯蚓就跟着跑了呢?还是就地找找还有啥可以装蚯蚓的? “喜宝,你帮哥哥找一下,有没有盆子啥的。”毛头跳上田埂,睁大眼睛往四周看,可盆子哪里有那么好找了,就他手里的破盆子,也是在外头跑了好久,才无意间发现的。这两年里,他一共就碰上了这么唯一的一个。 喜宝也学着他的样子瞪大了眼睛,四下张望:“没有啊!哥哥,家里有盆子,大面盆!” “来不及回家了,咱们再看看。”毛头低头看着那坑里不断涌出来的蚯蚓,直觉告诉他,自己一定是运气太好了,碰上蚯蚓窝了。可说不准一会儿就不见了呢?这么想着,他就更着急了。 可惜,盆子也好桶子也罢,都不好寻。隔了好半天,他俩都一无所获。 “没有。”喜宝无奈的摊了摊手,然后把小胖手伸到她肚皮上的小兜兜里,摸出了两块硬水果糖,“哥哥,吃糖!” 山珍海味他都吃不下去!! 毛头心痛得无以复加,徒然间灵光一闪,麻利的把自个儿身上的衣裳给扒了下来。他的衣服跟其他孩子的不同,是他妈独创的麻布袋子。当然,面料并不是麻布,只是说这个造型比较奇葩。他把衣服一脱,衣摆那么一扎,原本就已经够糟心的衣服,这会儿瞅着就是个完完全全的麻布袋子了。 “喜宝等着,看哥哥把蚯蚓都装回家!” 说干就干,毛头再度跳下田埂,先把那盆就快要逃跑成功的蚯蚓先往衣服里装,然后一把一把的掏坑里的蚯蚓,越抓越带劲儿,一直到他那件麻布袋子衣服都快装不下了,才总算停了手。 太重了,他都拿不动了。 不过这不要紧,把领口袖口扎紧了,把蚯蚓连同麻布袋子衣服一并藏起来后,他回头又拿破盆子装了一些:“喜宝,你找个地方躲起来,看着咱们的东西,要是有人来了,也别出来,盯住了看是谁,回头叫奶奶打上门去。” 喜宝睁大眼睛看着毛头,然后重重的点头:“好,我看着。” 毛头抱着他的破盆子,一溜烟儿的跑回了家。 来来回回倒腾了好几次,他终于把所有的蚯蚓都送回了家,最后一次,他是拖着半袋子抱着一盆子,身后还追着个蹦蹦跳跳的小尾巴,一道儿高高兴兴回了家。 …… 家里,赵红英都要疯了,她给知青们做完饭后,正好摊上粮食不多了,又依着名册去队上领粮食。结果赵建设那小兔崽子居然跑到公社开会去了,她又跑去找宋卫国,兜兜转转了半天,才总算把粮食领了回来,收拾好后,往家里一瞧…… “喜宝呢?!” 春丽忙跑过来告诉她:“奶奶,喜宝跟着毛头出去玩了。对了,毛头刚才还回家了,抱着好多好多的蚯蚓啊!呶,就在这儿!” 因为蚯蚓太多了,鸡窝里的食盆也放不下那么多,所以毛头索性就把一堆的蚯蚓全倒在了自家的木桶子里,就是家里平常用来打水的木桶。 顺着春丽的指示往那边的木桶里一瞅。 赵红英:……!!! 饶是她这个老庄稼把式,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乍然看到一大桶子的蚯蚓,那感觉别提有多酸爽了,汗毛根根竖起来,大热天的连冷汗都要被激出来了。 “这咋回事儿啊?!” 春丽好声好气的替弟弟解释:“这是毛头用来喂鸡的,他说他今个儿挖到了蚯蚓窝,怕鸡给吃撑了,就先放到这里,等回头慢慢的喂鸡吃。” 蚯蚓窝?这是蚯蚓开大会被端了老巢吧? 赵红英头皮都要炸了,半人高的大木桶啊,愣是叫他装了个一小半,粗粗一看,大几百条蚯蚓,而是每一条都是又粗又长,有一些看着都跟小蛇差不多了。你说这孩子的胆子咋那么大呢? 等等! “丽丽啊,你刚才说喜宝是跟着毛头出去的?”赵红英猛的回头看向春丽,满脸的绝望和不敢置信。 然而,春丽似是完全没有感受到赵红英此时此刻那无比崩溃的心情,只重重的点了点头:“对啊,奶奶。喜宝就是跟着毛头一块儿出去玩的。” 行了,不用说了,她明白了,她都明白了。 带着无限的悲伤和崩溃,赵红英一步三挪的往院门口去。虽然队上是不大,可到处都是田,再说这会儿离秋收不远了,好多地方庄稼都有半人高了。两个四岁的小孩子,往哪儿去都是有可能的,她真不抱啥希望能找到这俩。所以,还是耐心的等着吧。 等啊等啊等啊,终于,在吃午饭之前,毛头领着喜宝回家了。 毛头光着上半身,下头只穿了条大裤衩,一手拖着他的麻布袋子衣服,一手抱了个破盆子,黑乎乎的脸上满是兴高采烈的神情。 他这个形象,咋说呢?除了光着身子有些出乎赵红英的意料之外,其他的都还算合情合理。再一个,毛头光不光身子,要不凑近看真发现不了,因为他之前的衣服就是黑乎乎的,而他本身的皮肤跟那麻布袋子几乎是一个色儿的。 横竖毛头在赵红英眼中也没啥形象可言,所以他变成啥样子,都不会惹来惊呼的。可他身后的喜宝…… “奶!”喜宝蹦蹦跳跳的跑到赵红英跟前,“哥哥今天带我去抓蚯蚓了。” 赵红英心口在滴血,她的心肝宝儿啊,之前养的白白嫩嫩,衣服更是干净整洁,甭管哪个看了都会夸一句“孩子长得真洋气,一点儿也不像队上的,比城里孩子都好看”。而现在,绣花小布鞋边上面上全是泥巴,腿裤上也沾了不少的脏东西,白胖的小手臂上还沾了泥土和杂草,两只小胖手更是黑乎乎的不知道抓了什么,最叫赵红英无法接受的是,喜宝那白净的脸颊上,居然也抹了两道泥印子。 再一听喜宝那话…… “毛头!!!” 毛头才没空理会他奶,他这会儿正忙着把袋子里、盆子里的蚯蚓都倒腾到木桶里。好不容易把最后一条蚯蚓都放进去了,瞅着泥糊糊的麻布袋子衣服,他到底没狠下心来往身上套,而是盯着看了一会儿,扭头问春丽:“姐,我把衣服弄脏了,妈会骂不?” 春丽不以为然的点了点头:“骂呀,你哪天不挨骂了?你从小就是被妈骂着长大的。” 仔细一想,也没错。毛头就放心了,把衣服往木桶上一搭,自个儿跑去洗手了。 结果,才走到一半,赵红英就拦下了他:“毛头!瘌毛头!!” “咋了?”毛头完全不知道自个儿干了啥坏事,你说把衣服弄脏?可洗衣服是他妈的活儿,他奶从不会因为这个骂他,再说了,他不是还帮着家里挖了那么多的蚯蚓回来吗? “你还问咋了?哪个让你把喜宝领出去的?”赵红英冲着他怒目而视,“你给我记住了,以后不准再带喜宝出来玩!” “为啥?”毛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啊,奶我跟你说,妹妹她可好了,我以前都挖不到那么多蚯蚓的,今个儿带上她,一挖一个准儿。我叫她守着蚯蚓坑,跑了一趟回去,一条蚯蚓也没跑!” “你给我边儿玩去!”赵红英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个熊孩子,带着喜宝当然能丰收了,这世上再没有人能比她更有经验了。至于蚯蚓不跑,那是肯定的啊,老天爷就等着你来收呢! 毛头气鼓鼓的看着他奶,一脸的不甘心。 赵红英当然不能叫这么个小孩崽子给唬住了,立马出声警告他:“你就给我记住,不准再带喜宝出去玩,要去你自己去。不!准!带!喜!宝!” 喜宝被春丽领着去洗手洗脸了,她没看到这一幕,等她出来时,赵红英已经去灶间生火做饭了,而毛头则是气鼓鼓的立在木桶子旁。 见状,喜宝颠颠儿的跑到毛头身边,仰着小脸问:“哥哥,咱们下回上哪儿玩?” “嘘。”毛头把喜宝哄到了屋后,在她耳边悄声叮嘱了一会儿,见她眼睛亮晶晶的点了点头,这才放下心来。 哼,你不叫我去,我就不去了吗?想得美! …… 下午,原本赵红英是可以抽出空来的,结果那见不得人闲的赵建设又搞事了。 他上午去公社开会了,中午回家后,立马派人挨家挨户的通知起来。这三伏天的,大中午没法下地,所以他让人把社员们都叫到粮仓前的空地上来,说是有要紧的事儿通知。 通知的是全体社员,当然也包括知青们,可这里头并不包括小孩子们,尤其是十岁以下的,基本上都是属于哪儿凉快待哪儿去,别挡在跟前碍事儿的那种。 其他人家是由干部们通知的,老宋家和隔壁二叔家则是让宋卫国通知的。得知这个消息后,赵红英差点儿忍不住把宋卫国拍死:“开会开会,就知道开会!他赵建设还能干点好事儿不?一天到晚的说这个说那个,他以为上下嘴皮子一扒拉,地里的粮食就能都飞到粮仓里,对吧?” 宋卫国惊呆了,他不知道他亲妈这又是咋了,只能眼带惊悚的安慰道:“妈,这回只是个小会,那不是……马上就要秋收了吗?” 秋收动员会啊!年年都有的事儿,至于那么惊讶吗? 不,赵红英并不惊吓,她只是单纯的生气。 “又是秋收动员会,他赵建设就不能出点儿好主意?哪怕带着社员们上山打野猪,下河捞大鱼,也比见天的在台上吼,来得强吧?算了,我跟你个傻子说这些有啥用?回头我找建设去!” 目送亲妈杀气腾腾的离开了家,宋卫国愣是半天都没回过神来。对啊,他是傻,他是没用,所以冲着他发火有啥意义吗?他只是帮着带个话儿啊! 还是俩弟弟看不下去了,宋卫党主动上来安慰他:“这天气热得很,妈大概是上火了。” 一旁的宋卫民也说:“大热天的开会是不像话,难怪妈生气了。” 宋卫国:……怪他喽?! 谁也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毛头捂着嘴偷笑不已,等大人们一出门,他立马拉上喜宝,脚底抹油一溜烟儿的开溜了。 喜宝高兴啊,小孩子就喜欢到处蹦跶玩耍,先前跟着妈和奶,她当然也开心,可怎么也没有跟着毛头东奔西跑来得有趣。 下午,毛头没带她去挖蚯蚓,而是特地摸走了赵红英曾经的奖励品,就是那个搪瓷脸盆,当然,也没忘记他那只破缸子。 他的目标是队上的小河沟。 毛头到底年纪小,才四岁嘛,离开本生产队是万万不敢的,再说他对外头也不熟悉。可对于自个儿队上,他却是哪里都敢去,小河沟就更不用说了。 第七生产队多河沟,都不是很大,也不深,小孩子下去一样不会有事儿。毛头以前就老在河沟里摸小鱼小虾,运气好点儿的话,还能叫他摸到两条小黄鳝,都是手指那么粗的,家里人是不吃的,都丢到鸡窝里,给母鸡们加餐了。 可今个儿不同了,毛头信心十足。 这话要咋说呢?感觉带上了喜宝后,整个人底气就足了很多,从未有过的自信心,就好像一定能逮着大玩意儿似的。 小兄妹俩一前一后跑到了河沟边上,毛头还记得亲妈的话,只叫喜宝守着搪瓷脸盆,自个儿则跳到河沟里,用他的破盆子开始打捞。 因为年纪小的缘故,其实他并不懂什么手法,以前一直都是这么干的。正好,他的破盆子虽然补过了,可那些裂缝却是没法子的,也就是存不住水。双手握住破盆子边沿,他整个人散发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往河沟里一站,拿破盆子往水里一捞。 基本上吧,十有八九是空趟,不过只要多捞几回,怎么着也能瞎猫碰上死耗子,叫他捞上点儿小鱼小虾来的。 然而,今天的情况显然有所不同。 一跳下河沟,毛头就感觉有些不对劲儿了,赶紧又蹦了上去,把身子贴在地上,单手抓住盆子往水里一捞…… “哇!哥哥好棒!好大好大的泥鳅!” 毛头沉默了一下,纠正道:“这是黄鳝。” 喜宝歪着头看着他:“哦,黄鳝。这也是给鸡吃的吗?”看了看盆子里的黄鳝,又回忆了一下家里母鸡的大小,饶是喜宝都觉得这事儿瞅着有些不大靠谱。 当然,毛头也是这么想的,他以前捞到小鱼小虾或者小黄鳝,都是直接丢给鸡的。一来是因为体积都太小了,二来数量也不多,哪怕他也知道黄鳝是人可以吃的,那也不会央求亲妈帮他烧。 其实,他以前干过这事儿的,然后就被亲妈无情的怼了。从那以后,他就老实了,乖乖的抓虫子喂鸡吃,等鸡下了蛋,他就可以跟喜宝一起吃炖蛋,偶尔还能吃上一回炒鸡蛋。 可今个儿…… 比划了一下,毛头最终还是把黄鳝先倒在了搪瓷脸盆里,接着开始捞。 以前十回里头有一两回不落空就已经算是很好了,可今天真的不一般,回回不落空,就好像那黄鳝是故意往盆子里钻似的,而且每回都是特大个儿的。 捞了有小半个小时,毛头就被迫停手了。 “好多好多啊!”喜宝蹲在搪瓷脸盆旁边,她完全不怕这些黄不拉几的东西,不单低头细看,还时不时的拿手戳一戳。毛头怕黄鳝咬她,赶紧帮她掐了一截树枝,叫她拿在手里玩。 就这么会儿工夫,搪瓷脸盆已经装得满满当当的了,毛头弯下腰,两手握住脸盆两边,用力一提…… 脸盆纹丝不动。 喜宝蹲在地上仰着小脸星星眼的看着他:“哥哥,咱们还去哪儿玩?” 毛头心里苦啊,这么一大盆呢,丢下肯定舍不得,所以只能再用他的破盆子一趟一趟的往家里运了?又听喜宝问他,他只答道:“咱们得先回家,再出来玩。” 想了想,他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总感觉要是把喜宝带回家了,再带出来可就难了,说不准这会儿大人们散了会已经在家里呢。 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他还是觉得先把脸盆拖回家去。 喜宝赶紧上来帮毛头的忙,两个人一前一后,吭哧吭哧的把脸盆往家里挪,直到半路上碰到了强子和大伟。 “你俩这是干啥呢?”强子一脸瞧稀罕的瞅着他亲弟弟,又看了看小花脸的喜宝,一个没忍住就笑开了,“喜宝,哈哈哈哈你咋成这样了?哈哈哈哈你个小脏娃!” 强子中午回来得晚,他并没有看到喜宝挖蚯蚓弄得脏兮兮的样子,可这会儿,喜宝却是到处都蹭了灰和泥,头发也乱了,上头还挂了几根杂草。 这是因为喜宝见毛头趴在河沟边上,她也有样学样,偏偏河沟边上多得是杂草和树丛,弄成这副样子,一点儿也不稀罕。 见强子取笑自己,喜宝不高兴的嘟起了嘴,躲到了毛头身后。 毛头也不乐意了:“哥你要是欺负喜宝,我就告诉奶去!” “别别别!!”强子吓疯了,他最怕的就是他奶了。准确的说,全家上下都怕赵红英,大概只除了喜宝。眼见毛头威胁的瞪着自己,强子立马认怂讨饶,那模样跟他爹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毛头你说,你想干啥,我都帮你。” “那你帮我把这些黄鳝拿回家吧。”主动送上门来的苦力,不要白不要。 强子先是松了一口气,等他走上前两步低头一看:“……大伟!!” 于是,一个苦力变成了两个。好在这俩苦力干得还是很高兴的,那么一大盆黄鳝啊,回头晚饭桌上就能添个菜了。 说起来,家里去年也是吃过黄鳝的,可惜数量不多,个头也没那么大,就这还是大队长家送的,说是舅爷爷捞来的,叫他们家尝个鲜。那可真鲜啊,这都过去一年了,强子和大伟仍记得那个味道。 “等咱们回家了,先找个大木盆倒了清水养着,养上个小半天,等晚上妈回来了,叫妈给咱们做好吃的。”强子提议道。 大伟狂点头:“对对,叫大伯母烧,我妈做菜都不好吃。他们还说大伯母是煮猪食的,我看我妈才是!” 毛头也出声附和:“这些不够咱们家那么多人吃,等会儿把黄鳝放回家,叫姐看着,咱们再出来抓,好不好?” “好!”两个大的还没说话,喜宝先叫了起来。 说真的,强子和大伟真不想带上喜宝,他们已经大了,一个十岁一个十一岁,早几年就已经不爱跟小姑娘一道儿玩了。可没等他们拒绝,毛头就开始威胁上了:“你们不带我们玩,回头保准一条黄鳝都抓不到!” 强子不信:“你吹牛!” “那咱们比比看,要是你输了,以后你就管我叫哥。我要是输了,我就管你叫哥!”毛头觉得这个打赌棒极了,甭管咋样,他都不会吃亏。 偏这俩是真傻,低头一商量,很快就答应了下来。 几个小的偷偷摸摸的把黄鳝运了回去,毛头为了避免喜宝被人发现,还教她躲到墙根底下的柴禾垛后头。直到平安逃跑后,这才唤上她一道儿走。 小孩子是没几年好差的,等喜宝慢悠悠的从柴禾垛后头跑出来时,强子和大伟早已一溜儿的跑了个无影无踪。这俩心大力气又大,没跟弟弟妹妹抢那个轻便的搪瓷缸子,而是直接拎上了家里的另一个大木桶。想着大木桶可比搪瓷缸子大多了,回头一定收获满满。 …… 赵红英今天下午一直保持着低气压,从开大会到散会,两眼就这么充满了杀气的盯着台上的赵建设,吓得毫无防备的赵建设一对上她的双眼,就下意识的退了好几步,差点儿就成临时搭的台子上掉下去了。勉强稳住了身子后,他…… 忘词了。 这次大会开了好久,主要是赵建设太磨叽了,说着说着,就忘了接下来该说啥了。再不然,就是干脆对着工作笔记照本宣科的读着。本来没啥事儿的,也就是例行的秋收动员会,愣是因为他的心不在焉,延长了好一段时间。 其他人倒是不在乎,这是上工时间,就算拖延了,只要他们回头散会之后立马去上工,一样都是记整工分的。唯一心情愈发不好的,也就只有赵红英了。 因为会议延长了时间,她晚上又得给知青们去做饭,因此都没往家里赶一趟,就急急忙忙往知青点上去了。 同样的,因为心情极度不好,她对知青们异常冷淡,就连之前来搭把手的队上姑娘,也被她吓得一声不吭,顾不上献殷勤了,只忙不迭的开溜。 等好不容易忙完这摊子活儿,她急匆匆的跑回家一看。 好家伙,四个小脏孩儿! 强子、大伟、毛头、喜宝。 前头三个是懒得说了,赵红英对于儿子孙子的要求真的特别低,毕竟都傻嘛,对待傻子是应该稍微宽容一些的。可喜宝呢?当然,她还是很宽容的,就是心里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酸甜苦辣啥都有,难受得不得了。 “喜宝走,奶奶给你洗澡洗衣服去。”赵红英刚要去拉喜宝,就看到张秀禾拿了个大木盆,一把把毛头拎起来往大木盆里丢,她顿时就气坏了,“你还管这个臭小子干啥?去烧水,我要给喜宝洗个澡!” 张秀禾愣了一下,赶紧解释说:“水烧好了,我这就兑点儿凉水,给喜宝洗澡。” “你去给喜宝洗澡,到灶间去洗,那边暖和。”赵红英回过头来就怼毛头,“你能耐了啊!” “奶,咱们抓了好多好多的黄鳝啊,今晚我妈说烧黄鳝肉吃。对了,你们咋回来的那么晚啊?我爸呢?我叔呢?他们都上哪儿去了?”毛头浑然不觉有什么问题,坐在大木盆里,晃着脚丫子美得不得了。 还真别说,毛头不提她都没发现,今个儿家里的那几个傻子都不在。不过,转念一想也没啥好奇怪的,谁叫赵建设中午白耽搁了那么多时间,地里的活儿干不完,肯定得接着干。横竖这会儿是三伏天,天黑得晚,倒是能多干一些。 “你管他们去干啥了,你管好你自己!”赵红英怒了,“我叫你别带喜宝出去!你又不听!” “奶,我啥都没让喜宝干,我就带着她。” “那也不准,反正就一句话,不准!” 毛头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奶,那目光就跟平常看他爸似的:“奶,你是不是傻啊?咱们今天大丰收啊,晚上吃黄鳝肉呢!” “我是没给你吃饱啊?你瞎折腾啥啊?”赵红英虎着脸凶他,“不准,就是不准!” “我要吃肉!”毛头怒了,一下子从木盆里跳起来,双手叉腰,冲着赵红英对吼,“我要吃肉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可怜宋家哥仨刚从外头回来,照例是宋卫国打头走在前头,结果刚进院门,就听到毛头的大吼声,顿时一个腿软,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赵红英被气得火冒三丈,偏偏又不能说出真相,尤其毛头还那么小,万一叫他给捅出去,那还得了?骂一顿吧,估计不管用,上手打吧,四岁的孩子啊,打坏了咋办?正气得脑心挠肺之际,宋卫国就这样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宋卫国!管管你儿子!!你说这是不是你教的!!!” 刚刚被俩弟弟扶起来的宋卫国,再度重重的摔了个屁股蹲儿,心道,我这么怂咋就生了这么个能耐的儿子呢?! 第033章 院子里的闹腾一点儿也没有影响到喜宝, 她被张秀禾拉到灶间洗澡去了。 其实,三伏天哪儿都热乎, 不过灶间有个好处, 有遮掩也能随时从锅里舀热水。喜宝年岁是小,可到底是个小姑娘家家的, 不比家里那几个臭小子, 随便在院子里找个角落,拿水一冲了事。 喜宝被放到了洗衣服的大木盆里, 里头是早已兑好的温水,见她坐到水里头了, 张秀禾这才又掐着量加了点儿热水, 拿丝瓜瓤给她搓背。 “妈, 痒痒!” “别躲了,溅了我一身的水。” 见喜宝被丝瓜瓤弄得浑身痒痒,不停的左躲右闪, 张秀禾是又好气又好气,忙抓了她的肉胳膊, 动作轻柔且快的给她搓了个干净。 夏天本就热,喜宝又在外头疯玩了一整天,哪怕她不是容易出汗的体质, 这脸上手上还有露出来的小腿上,全是脏兮兮的,也不知道是上哪儿蹭的。不过想想还在外面的毛头,喜宝这都算好的了, 起码稍微洗洗就干净了,不像毛头每回洗澡都能搓出一层泥来。 拿毛巾把喜宝擦干净了,张秀禾赶紧给她套上小衣服,穿上鞋子:“这才是咱家闺女,真好看。” 喜宝被逗得咯咯直笑,直到被送出灶间,脸上还挂着灿烂的笑容。等她抬头一看,她奶和她哥正在院子中间互相瞪着眼:“奶?” 院子里的大战一触即发,赵红英被这臭小子气得够呛,不过瞧着毛头反而好像更生气一些,祖孙俩都是双手叉腰怒目圆睁,别说动作完全一样,就连那杀气腾腾的气势都一般无二。 就在这时,喜宝跑出来了。 蹬着小短腿跑过来,喜宝一把拉住赵红英的手:“奶,我洗干净了,妈说我好看!” 赵红英满肚子的火气,徒然间就消失无踪了,一弯腰就把喜宝搂在怀里,故作严肃的看了看:“是挺好看的。”一个没绷住,她就笑开了,“喜宝来跟奶说说,今天跑去哪儿玩了?都玩了些啥?” 宋家众人顿时大松了一口气。 尤其是宋卫国,一下子就活了,三两步的走到毛头跟前,连人带盆的给拖到院子角落里,边给他搓澡边训他:“你奶说啥你就听啥,屁点儿大的孩子,逞啥能啊?” 毛头气鼓鼓的,眼睛一直瞄向堂屋那头。 堂屋里,喜宝被赵红英一哄,立马竹筒倒豆似的,把今个儿一天干的事儿都说了出来,这么一来,不但供出了毛头,连带强子和大伟也没能逃过一劫。 赵红英对家里的傻子还是挺宽容的,她早先还遗憾家里的孩子多半都不像她,现在想想,傻咋了?傻点才好,老实听话不惹事,哪像毛头那破孩子,丑也就算了,居然还真叫他猜到了一丝真相,即便只有一丝丝,也差点儿要了她老命了。 “……奶,明天我能跟哥哥去玩吗?”喜宝掰着手指头把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全都说了出来,她还不忘跟奶奶确定明天的行程。 “喜宝不陪奶奶了?”赵红英瞅着喜宝那期待的眼神,真的很想答应下来,可想到喜宝那特殊的能耐,不得不狠下心拒绝了。其实,如果单单只是出去玩的话,那倒是没啥,可乡下地头的孩子,就算玩也多半都是顺便帮家里干活的,她真怕出什么意外。 “那我还是陪奶吧。”喜宝歪着脑袋想了想,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赵红英暗暗松了一口气,抬眼瞅着老二老三堵在堂屋门口一副畏畏缩缩不敢进来的模样,顿时又来了火。家里傻子太多也不好,尤其是又傻又怂,毛头再怎么不好,就冲着这份胆量也不愧是她赵红英的孙子,可这几个呢? “卫党,你去装点儿黄鳝给你舅送去。卫民,你去给你二叔送点。”赵红英不想看到这几个碍眼的,索性打发他们去干活。 宋卫党和宋卫民没想那么多,只答应一声,不一会儿就出了门。 见状,赵红英终于满意了。 可她是满意了,毛头却不干了。匆匆把自己收拾干净,他立马冲进了堂屋:“喜宝!” 喜宝脆生生的答应了一声:“哥。” 赵红英当即就暗叫不妙,当下截口道:“你又想干啥?家里啥吃的喝的没有?再拽着喜宝瞎折腾,看我不揍你!” “咋是瞎折腾呢?”毛头不干了,“我捞了那么多黄鳝,咱们可以美美的吃上两顿呢!奶,我跟你说,喜宝她……” “说个屁!”赵红英生怕他真相捅出来,立马就打断了他,“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吃吃,你比你爹都能耐。行了,想捞黄鳝就去找你那两个哥,不准打喜宝的主意!” “奶你咋这样呢?”毛头气呼呼的瞪眼,忽的眼珠子一转悠,他转而向喜宝说,“今天好玩吧?明天哥哥还带你去啊,咱们玩别的。” 赵红英都快被他给气乐了,好在关键时刻喜宝还是很靠谱的,坚定的摇了摇头:“不去,我要陪奶。” 这下,毛头却是结结实实的傻眼了。 傻眼之后是满满的不乐意、不甘心,毛头一屁股坐在堂屋的地上,委屈得蹬着腿:“干嘛不叫我带上喜宝?你们都不想吃肉吗?喜宝你就不想吃肉吗?” 他说的太快了,这下赵红英是真没来得及阻止,喜宝就已经开了口:“想。” 赵红英:……!!! 短暂的惊吓后,赵红英稍稍松了一口气,幸好这次喜宝只说了一个想,问题应该不大吧?定了定神,她大声唤着:“宋卫国你给我过来!” 宋卫国赶紧走过来,低头束手一副坐等挨骂的倒霉模样。 看他那副怂样,赵红英气得牙根痒痒:“你给我看着你儿子!”又抱上喜宝去了灶间,“老大家的,看着喜宝,不准叫毛头跟她玩!” 张秀禾愣愣的答应了一声,然后就看到赵红英快步走出了院门,再低头一看,喜宝正抬着头仰望着她,见她看过来,下意识的开口:“妈,奶去哪儿了?” “大概是出去转转?”张秀禾也不敢确定,这盛怒之下负气出走的情况很常见,可她真不觉得她男人儿子有这个能耐。再说了,看婆婆刚才那个样子,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焦急来得更正确一点儿,就是不知道出了啥事儿。 赵红英走得急回得也急,没多久就抱着一堆的柴禾回来了。 “奶,你去搬柴禾了吗?”喜宝一直守在灶间门口,眼巴巴的望着院门,终于盼到了奶奶回来。至于毛头则被他爹丢进了屋里,还顺手把房门给关了,将赵红英离开前的叮嘱执行得异常彻底。 结果,赵红英回来后,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喜宝的话,而是抬头四下张望:“毛头呢?” 宋卫国一脸的懵圈:“不是妈你叫我看着他……他在屋里。” “叫他滚出来!”赵红英说着把柴禾往地上一丢,从里头扒拉出一只野鸡,转身就丢给了刚恢复自由的毛头,“你不是要吃肉吗?吃啊!叫你吃个够!” 毛头原本是一脸不高兴的走出房门,及至这会儿,却是结结实实的被怔住了。 “奶,奶!”喜宝见赵红英光顾着跟毛头说话不理她,当下就急了,“你也理理我嘛,奶!” “好,奶奶理你。”赵红英出了火气后,瞅都不瞅这一帮子傻眼了的蠢货,抱上喜宝就往堂屋里走,还不忘冲着灶间喊了一嗓子,“磨磨唧唧的啥时候能吃啊?”顿了顿,她又向木桩子一样戳在一旁的宋卫国说,“去把那鸡给宰了。” 其他人还没回过神来,毛头先不干了,他一脸心疼的把鸡抱了起来,上下瞅了几眼,颠颠儿的跑到赵红英跟前:“不宰成不成?你看它还活着呢,我白天挖了好多蚯蚓,咱们养上几天,肥了再宰!”又说,“奶,你咋那么能耐呢?你教教我咋逮鸡呗!” “教个屁!有的吃就赶紧吃!” 毛头:……这么好逮都不去逮,你是不是傻?! 首战失利,再战还是失利的毛头鼓着腮帮子拎着鸡去了屋后。 等毛头把翅膀受伤的野鸡安顿好了,家里的晚饭也成了。可毛头显然不高兴,他先前是觉得喜宝运气好,可这会儿却是觉得奶奶运气更好,就这么出门转悠了一圈,居然能抓到一只野鸡! 再度跑回堂屋后,他还是蔫蔫儿的,喜宝不跟他出去玩,奶奶又不肯把逮鸡的绝活交给他,委屈…… 正委屈着呢,他一眼看到全家人围着饭桌做好了,再一看,他奶正伸长了筷子去挟那黄鳝肉,顿时一个箭步冲了上去:“等下!”怔住了全家后,他又怼他奶,“你不是骂我瞎折腾吗?那你吃啥?你别吃啊!”顿了顿,他到底年岁小,没憋住心里话,“不然你把逮鸡的法子告诉我。” 跟他前后脚走进堂屋的张秀禾一个腿软,好悬没坐到地上去。比她更惨的是宋卫国,他好不容易才稳了稳心神,本以为事情终于过去了,结果他儿子又给他来了一下。 宋卫国哭丧着脸看向亲妈:“妈,这真不是我教的!”还没等亲妈开口,他就先怂了,“毛头你给我闭嘴!” “凭啥闭嘴?骂了我还要吃我的!”毛头不甘示弱的瞪回去,想了想,又退一步,“那你说,明个儿还叫不叫我带喜宝出去了?” “不准带!”赵红英才不会改变自己原先的想法,怼了孙子一句后,就开始骂宋卫国,“你说这不是你教的?好,我相信,你那么怂也教不成这么能耐的儿子来。可你咋没把他生得跟你一样傻呢?你倒是生个傻子啊,别生个麻烦精!” “爸你怕奶干啥?你看看奶骂了你多少次,她打过你一次没有?怕个啥!”毛头也瞪着宋卫国,“你还想不想天天吃肉了?听我的,就能天天吃上肉了!” “吃个屁!”赵红英这下是真的忍不住了,也不管自家傻儿子了,起身就去逮毛头,“你看我会不会打你!” 毛头一惊,立马撒腿就跑。 一个跑,一个追,偏偏老宋家堂屋还挺大的,两人愣是跑了堂屋两三圈,一个没跑掉,当然另一个也没追到。不过,如果继续下去,那绝对是赵红英赢了的,毕竟毛头太小了。 然而,毛头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劣势,在又跑了小半圈后,他一把抱住了喜宝:“停下!” 喜宝被毛头抱了个满怀,看看这个瞅瞅那个,又想了一下刚才的事儿,弱弱的开口:“我饿了,我想吃肉肉,咱们先吃饭好不好?” 好好好,当然好。 赵红英立马宣布歇战停火,挟了一筷子黄鳝肉放到喜宝碗里:“吃,多吃点儿,气死毛头!” 毛头委屈巴巴,再一看,全家都开动了,尤其是他亲爹,刚才有多怂这会儿挟得就有多快,一筷子下去就是好几块黄鳝肉,然后张开大嘴就往里头塞,不一会儿就吃下了七八口。 “我也要吃!!”毛头气坏了,他才是大功臣好不好?! 一时间,热热闹闹的老宋家终于又恢复了安静,所有人都忙着往嘴里送筷子,好吃,真香啊…… 等吃饱喝足后,按说是该找人算账了,关键是张秀禾煮了太多,人人都不愿浪费,各个都吃撑了。真是难得啊,这年头竟然还有吃撑了的,而且还是吃肉给吃撑了。 不约而同的,宋家人都闭上了嘴,扶着桌子起来,又扶着墙出去,争取多走动走动,好尽快消食去睡觉。 …… 第二天一早,赵红英起身后就把喜宝栓在身边,生怕毛头再瞎折腾,她只能采取这种最笨的方式。好在,这法子笨是笨了点儿,执行起来却不难。 趁着小家伙儿们都还没起床,赵红英快手快脚的给喜宝穿上衣裤鞋子,匆匆给她抹了脸,又揣上两个鸡蛋,就把人给抱走了。 从头到尾,喜宝都是乖乖的任奶奶折腾,一点儿反抗意识都没有。赵红英越瞧越欢喜,顺便在心里给毛头盖了个麻烦精的戳。瞧瞧,喜宝多乖啊,就是毛头在搞事!! 本以为这样一来就高枕无忧了,赵红英万万没有想到,毛头比她想象的能耐多了。 等去了知青点,赵红英忙着生火做饭,喜宝就坐在她身边。因为刚起床不久,喜宝还有些迷迷瞪瞪的,坐在小板凳上,脑袋一点一点的,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就在赵红英做好饭菜,忙着给知青们打饭时,一个黑乎乎的小身影悄没声息的钻进了灶间。 “嘘!” 眼见把喜宝给惊了一下,毛头赶紧把手指放在嘴唇上,用气声哄她:“别出声。” “哥你干啥呢?”喜宝被毛头一影响,也学着压低了声音,还被带着往灶间另一头走了两步。 毛头哄她:“这里太热了,咱们出去说。” 虽然心里记得奶奶说过不能跟着毛头走,可喜宝想了想,觉得只说说话,不走应该没事儿吧?没等她想明白,毛头就已经拉着她跑出了灶间。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喜宝跟着跑了出去,毛头又说要带她出知青点,哪怕心里还有疑问,她还是被毛头三言两语给骗走了。没一会儿,小兄妹俩就跑出了老远。 毛头虽然知道自己一定能把喜宝哄出来,可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居然那么容易,先前编好的话还没用上呢,这就把妹妹骗出来了?好在,肉的魅力压倒了一切,他领着喜宝跑到了事先跟两个哥哥约好的地方。 那头,强子和大伟早已等得不耐烦了,他们早不早的就背着篓子跑出了家门,对爹妈说的是他们帮家里拾柴禾去。鉴于两人平时的作风,当爹妈的表示一千个一万个不相信,不过也没拦着不让走。事实上,就队上的人家而言,小孩子东奔西跑是很正常的,也就老宋家了,一个喜宝被赵红英看成眼珠子似的,打小就精心养着,再一个就是臭蛋了,袁弟来经过了两年前那事儿,那可真是谁都不放心,恨不得直接把孩子拴在身边。 “看,他们来了!”强子首先发现了弟妹,忙叫大伟带上东西,“赶紧走,万一被人瞧见就不好了。” 大伟赶紧跟上,毛头和喜宝这会儿也跑到了跟前,四个孩子齐齐的跑在乡间小道上,不一会儿就跑到了村尾上。这期间,也不是没有上工的人瞧见他们,而是这会儿正值暑假期间,满队都是疯玩着的小孩崽子们,哪怕毛头加喜宝这个黑白组合比较显眼,可看着打头的是强子和大伟,看到的人都只笑了笑,没当一回事儿。 老宋家的大孩子带着小孩子在队里玩,有啥问题? 四个孩子很快就跑到了山脚下,避开人进了山里。 山里有野猪这事儿吧,前两年传得沸沸扬扬的,可因为这两年完全没听说过,这事儿也就渐渐的被人给忘了。还有人盘算着,是不是山上一共就两头野山猪,既然都被打死吃掉了,那就是没了?说不遗憾是假的,可仔细想想倒也叫人放了心,毕竟常有社员进山拾柴禾,万一真有野猪,吓都能把人给吓死。 而这几个孩子里头,对于野山猪一事,只有强子和大伟稍微有点儿印象,所谓的印象也就是两年前连着吃了半个月猪肉的事儿。至于毛头和喜宝,根本就完全不记得了。 跑进了山后,毛头问两个哥哥:“咱们要往哪儿去?不能叫奶发现。” 喜宝奇道:“为啥不能叫奶发现?你们要干坏事吗?”依稀想起,好像奶跟她说过,不能跟毛头出去玩…… 眼瞅着喜宝就快琢磨过味儿来了,毛头赶紧描补:“咱们是跟大哥进山里拾柴禾,家里引火的花生秧快烧完了,要是今天拾不到柴禾,晚上就没法烧饭了!” 强子和大伟谴责的目光“嗖嗖”的落到了毛头身上,花生才收上来多久啊,一堆的花生秧,连一小半都还没烧完,这就没了? 毛头昂首挺胸,不得不说,他真的是家里头最像赵红英的那个,光是那自信满满的气势就学了个十足十。 兴许是因为毛头实在是太自信了,又或者是他那副样子实在是太像赵红英了,喜宝很快就被说服了,点了点头:“嗯,那咱们快去拾柴禾吧。” “嗯,赶紧走!” 一群人飞快的跑在山里,因为是山脚下,路都被人踩出来了,上山倒也不算难。当然,强子也没胆子往里头走,只敢带着弟妹小心翼翼的在山脚下活动,除了偶尔捡些枯枝外,他还得时不时的抬头看看附近树上有没有鸟窝。当然,大伟也一样,先前就说好了,俩人今个儿是来当弟弟的。 没错,就是弟弟。 昨个儿不是打赌去捞黄鳝吗?尽管强子和大伟信心十足,可最终,他们还是输了。依着先前说好的赌注,他们得管毛头叫哥。也就是这个时候,两人才回过神来,赢了当哥这事儿吧,好像是他们吃亏了,毕竟就算他们不赢,毛头也是要叫他们哥的。 可毛头当时就一扬头:“那也要你们能赢啊!” 也对,赢了再说不公平,现在输的人是他们…… 被逼无奈,这俩认了毛头当哥。幸好,毛头真有当哥的气势,虽然干活的都是强子和大伟,可一路上牵着喜宝的手,给她开路护着她的,却始终都是毛头。生怕喜宝累了热了会不高兴,毛头还找了两片大叶子,一人一片,留着当扇子使,看到路边有野花,他还掐了几朵给妹妹玩。 走了好一会儿,喜宝还没说累,强子就先不干了:“我说咱们不会真的跑来拾柴禾吧?这一路上,枯枝可真多啊,我这都收了有半篓子了!” 强子欲哭无泪,他当然知道拾柴禾只是一句空话,用来唬喜宝的,可为啥今个儿有那么多的枯枝呢?明明这边是山脚下,按说经常会有社员来拾柴禾的,咋就能留下那么多呢? 大伟也很崩溃,他俩一人背了个篓子,时不时的就得弯腰拾柴禾,累得不得了。而俩小只却是手拉着手,跟郊游一样,一会儿掐树叶一会儿摘朵花,开心得不得了。 所以,今个儿上山真的就是来干活的?强子和大伟互相看了看,深深的认为回家后他们爹妈一定会很傻眼的。 对于喜宝来说,她今天上山就是来拾柴禾的,没听刚才毛头说吗?花生秧子都烧完了,要是没拾够柴禾,饭都要吃不上了!于是,她除了跟着毛头边走边玩,还时常留神看四下有没有柴禾。 “哥!那边有好多树叶!”喜宝觉得自己特别棒,虽然心思都在玩上头,可每回她想起了柴禾,保准一瞅一个准儿。这不,前头两个哥哥都没发现,她又瞅到了树后那一小堆的落叶。 强子、大伟:……妹妹啊,要是说我们早就看到了你信不? 作为说好了的跟班小弟,两人认命的上前弯腰捡枯树叶。还真别说,树叶真不少,就是想不通,这人人必过的山路两旁,咋会有那么多的枯树叶呢?难道队上的人都不引火做饭吗? 比起哭丧着脸的两个苦力,后头俩小只倒是玩得挺高兴的,他们本来年纪就小,就算是毛头一开始是想着弄好吃的,可等真的玩上了,谁还会去想那么多?先玩再说呗! 走走停停,本以为消磨个半天工夫简单得很,哪知道他们运气那么好,走到哪儿都有柴禾。这下可好,跑到山上才半个小时,强子和大伟的背篓里就装满了柴禾,两人就快背不动了。等等,不是说好了进山找吃的吗?帮家里拾柴禾只是个借口啊,咋就成了正事儿了? 没等这两只想明白,毛头先开了口:“要不你俩先回家一趟?把柴禾卸了再回来吧。” 强子猛的回头,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亲弟:“叫我们再跑一趟?” “不然呢?”毛头也很苦恼,他再聪明这年岁也摆在这儿,真的想不通今个儿是出了啥问题。可乡下的孩子多半都是打小帮着家里干活的,又狠不下心来舍弃这么多柴禾,想来想去…… “走吧走吧,谁叫他今个儿是当哥呢。”大伟先投了降,他觉得愿赌服输是应该的,再说这也的确是现在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两个苦力哭丧着连下山去了,喜宝目送他们远离,又回头瞅了瞅毛头,提议道:“哥,咱们再去摘小花吧,编个花帽子!” 毛头还在思考这里头究竟出了啥问题,可既然妹妹提建议了,他觉得也不妨事儿,大不了多摘花多思考好了。当下,俩小只就手牵着手一道儿跑去摘小花了。 …… 山下早已乱作了一团,准确的说,是赵红英火山喷发了。 她万万想不到,就这么一会儿不注意,喜宝就不见了。幸好,排队等着吃饭的知青们提醒她,说刚才好像看到一个小黑孩儿把她家喜宝拉走了。 小黑孩儿!!! 知青们的描述得相当详尽,连那身麻布袋子衣服都说了,不过对于赵红英来说,这些都不重要,她一听小黑孩儿这个词,就已经知道是哪个臭小子了。哪怕庄稼人普遍都不白,毛头那黑法也是绝无仅有的,起码十里八乡再没比他更黑的人了。 当下,赵红英撂了摊子,跑出知青点找喜宝去了。 被抛弃了的知青们:……??? 也是赵红英运气好,虽然在队上绕了一圈都没找着人,可就在她打算去地里把儿子儿媳都叫回来时,一眼就看到自家两个兔崽子背着篓子吭哧吭哧的往家里赶。 赵红英立马迈开步子杀了上去:“喜宝呢?!” 强子和大伟弯腰驼背的把柴禾背下来了山,眼瞅着就快到家了,他们才刚松了一口气,亲奶就这么从天而降,吓得他们一个重心不稳,吧唧一下坐在了地上。然后,就起不来了,柴禾太多了,他们力气不够。 “说,喜宝去哪儿了?毛头呢?”赵红英眯着眼睛危险的打量着强子和大伟,当然也看到了他们背着的柴禾,心下顿时生了疑,难道是自己冤枉了这俩小子?瞧着他们这样子,明显是上山拾柴禾去了。 可紧接着,强子就吐露了实情:“喜宝在山上,毛头也在。” 大伟紧随其上:“我俩先回来送柴禾,等下还要去山上找他们。” 赵红英狠狠的瞪了他们一眼:“那还不快点儿把柴禾放好,跟我上山找人去!!” 再没有什么比这更惨的了,明明是想上山找点儿好吃的,结果却被迫干起了苦力。本想着把柴禾送回家后,再上山继续找好吃的,却偏生碰上了亲奶…… 强子和大伟依着赵红英的吩咐,先把柴禾送回了家去,又领着她往山上去,边走还边想,这事儿咋就变成这样了呢?对了,弟弟妹妹可千万别跑丢了,不然他们大概会被打死吧? 兴许是老天爷见不得他们太过惨烈,赵红英没费太大的劲儿就寻到了俩小只。找到人的时候,喜宝正坐在大树旁边的一个大石头上,身边堆满了各色小花,她还无师自通的找了树枝把野花缠在一起,虽然编的七零八落的,可总算成功的弄出了花环。大的顶在头上,小的套在手腕上,美得不得了。 “奶!”喜宝听着动静就抬起头来,一眼看到赵红英,立马兴奋的跳了起来,“这个最好看的给你。” 赵红英哭笑不得的接过喜宝递过来的花环,凭良心说,对比其他几个他手上的这个的确是最好看的,可她真没心情管这个,只把喜宝拉到跟前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半晌才叹了口气:“你这孩子还真能跑,不是答应奶了,不跟毛头出去玩吗?” 喜宝眨巴眨眼睛:“没跟哥哥出来玩,我是上山来拾柴禾的!” 这不是一回事儿吗?赵红英刚要开口反驳,突然灵光一闪,对哦,她说咋刚才就觉得不对劲儿了,强子和大伟应该不敢进山里头,可就山脚这片咋能有那么多的柴禾呢?听了喜宝这话后,这下全明白了,该说啥好呢?说毛头聪明反被聪明误?为了哄喜宝出来,编了谎话骗人,结果喜宝还真就相信了他的鬼话,开开心心的帮家里拾柴禾…… 该!! 想通了之后,赵红英果断的闭嘴,她一点儿也不想把真相说出来,只是低头哄喜宝:“今个儿玩也玩过了,跟奶奶回家吧,中午咱们把昨天剩下的黄鳝给煮了,下午再帮奶奶干活好不好?” “好!”喜宝一口答应。 刚才跑去摘野花的毛头,一回来就看到了如此惨烈的一幕,顿时就傻眼了,愤怒的抗议着:“奶你咋能这样呢,我好不容易才把喜宝哄出来的!” 赵红英只想喷他一脸,不过到底还是忍住了,反而鼓励道:“帮家里干活是好事儿。要不这样好了,正好这会儿还早,咱们再多拾些柴禾回去,省得家里的柴禾不够烧。” 毛头一脸懵逼,瞧着这神情倒是跟他爹宋卫国一个样儿。 要说拾柴禾这事儿吧,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因为前些年大炼钢铁的缘故,山上好多经年的树木都被砍掉了,哪怕这几年封山育林,严禁社员私下砍伐,山上的情况也只是稍稍有所好转。就拿山脚下来说,树是有的,可不让砍呢,最多也就是捡一些枯枝烂叶,可这些队上每户人家都需要,要寻到只能碰运气。 显然,有喜宝的地方运气一直很好。 又半个小时,别说强子和大伟的背篓又都装满了,就连赵红英也寻了一截藤蔓拎了不少柴禾回去,至于俩小只,毛头贡献出了他的麻布袋子,光着身子拎了半袋子野花,还得腾出手来牵上喜宝。 喜宝至始至终都是最开心的一个,既没有违反跟奶奶的约定,又帮了哥哥们干活,还在山上玩了小半天。对了,她还收获了那么多色彩鲜艳的小野花,高兴的一路上都是蹦蹦跳跳的,半点儿都不觉得累。 最累的就是强子和大伟,身体累心更累,偏偏这俩也是怂货,毛头起码还会抗议一番,换做这俩只能老老实实的跟在赵红英后头,让干啥就干啥。 等几人到了家,张秀禾已经从猪场回来了,看到这一幕,她也有些回不过神来,一脸茫然的上前帮着拿柴禾,还下意识的问道:“刚才院子里的柴禾也是你们拾的?可家里的花生秧子不是还没烧……” “老大家的,干你的活儿去。”赵红英赶紧打断她的话,“小孩子愿意干活就成,多就多点儿,又放不坏。” “就是就是,妈你真烦!”毛头也赶紧接上。 要说赵红英是担心喜宝会因为受骗而哭,那么毛头就是还不死心。他认定了喜宝运气好,就琢磨着下回还把人骗出来,一回不行就两回,他就不信寻不到好吃的。 张秀禾简直要被气乐了,这祖孙俩倒是有意思,昨晚掐得跟斗鸡一样,才隔了一夜呢,又好上了。不过,最终她还是啥都没说,只上前帮着收拾起了柴禾垛。 接下来就没毛头啥事儿了,他生怕亲奶找他算后账,赶忙拉过喜宝:“咱们给鸡喂食去。” 喜宝想了想,这应该算是干活不算玩吧?当下脆生生的应道:“好!” 俩小只再度跑了,这回却是往屋后去,老宋家的屋后围了泥墙却没开后门,所以完全不用担心他俩再跑出去。赵红英一面松了口气,一面开始思考起来,她是不是把啥事儿忘到脑后了…… 却说毛头拉着喜宝去了屋后,这才发现家里的几只鸡都吃撑了,横七竖八的瘫在树底下阴凉处,偶尔扑腾两下翅膀,歪下脖子啄一口地上的蚯蚓。 昨天抓来的半桶蚯蚓,早就被毛头倒在了屋后的地上,那些活蹦乱跳的自然就钻到了泥里,可仍有不少进了母鸡们的肚子,叫它们饱餐了一顿。事实上,从昨天吃到今天,它们基本上一直都在吃,吃到现在可不就吃撑了吗? 毛头傻了,喜宝比他更懵,俩小只虽然长得一黑一白,可此时此刻却露出了一般无二的惊愕神情。 ——头一次看到鸡吃撑了。 俩小只还在傻眼中,赵建设找上门来了。 “姑!”赵建设一脸的崩溃,他就想知道又有谁招惹他姑了,“你咋说撂摊子就撂摊子呢?知青点那头都闹开了,还跑来跟我告状,说你服务态度差,不给他们煮饭吃。” 听到前头的动静,喜宝很快就做出了选择:“哥,我去找奶,你自个儿喂。”颠颠儿的跑到了前头,她往赵红英怀里一扑,侧过脑袋去看赵建设,“表叔!” 赵建设笑着应了一声,接着就拿眼去瞧他姑。 “说我态度不好?那成啊,正好马上就要秋收了,我不煮了,叫他们自个儿看着办。”赵红英干脆利索的做出了决定,就跟两个月前那样,给了知青们迎头痛击。 且不说知青们是如何的懊恼悔恨,单说张秀禾那头,收拾好了柴禾垛子后,她还顺便把毛头拖来的半袋子野花都倒在了堂屋桌上,瞅着那麻布袋子里蹭了不少的泥土,就想赶紧洗干净了,趁中午日头大,晒干了好叫毛头换上。 结果,毛头终于放弃了劝母鸡们继续进食,跑到她跟前,张嘴就是:“妈,你给我再做个大口袋呗。” “你说啥?”张秀禾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缓了一下后才明白过来,“你说做新衣服啊?这不是刚合身吗?” 毛头的麻布袋子穿了有将近四年了,终于从宽松穿成了合身,结果他又不乐意了。连比带划了一阵子,毛头总算叫他妈明白了,他想要更大更宽的麻布袋子,这个太小了,都装不了多少东西。 “要大的,特别特别大的!” 得了,到底是亲儿子,好不容易提了这么个要求,还是满足他吧。张秀禾回屋翻了翻,寻出了一条旧褥子,拆下面子简单剪裁后,拿针缝了缝,连锁边都懒了,只花了不到半个小时,新的麻布袋子就做好了。 毛头高兴的换上了新口袋,还特地去赵红英和喜宝跟前嘚瑟的一番,看得赵红英只觉得眼睛疼。 这话要怎么说呢?好不容易看惯了他的丑样儿,他居然还嫩换个丑法,这下好了,又要重新开始适应了。 而毛头很快也知道了嘚瑟的代价有多大,等他闹够了去拿旧的麻布袋子时,惊讶的发现居然哪里都找不到了。一问,他妈理直气壮的告诉他:“我拿去给臭蛋穿了。” 毛头惊呆了,紧接着就气得哇哇大叫:“那是我的!”他的多功能麻布袋子啊!! 第034章 赵红英费尽唇舌都没叫毛头感受到半分绝望, 可张秀禾随便来了一手,就直接给了这小子致命一击。 他的麻布袋子啊, 从出生用到现在的麻布袋子啊, 就这么没了?他还想带着俩袋子上山呢!! 喜宝从堂屋跑出来,手里还抓了一把大蒲扇, 奔到毛头跟前侧着头瞅着他一会儿后, 干脆蹲下来仰着小脸好奇的看着他。俩小只,一个满脸绝望的垂头立着, 一个充满好奇的仰头蹲着,四目相对, 看的张秀禾直接躲回了屋里, 实在是太伤眼睛了。 过了有一会儿, 喜宝才说:“奶说咱们下午还能出去玩儿。” 这也算是变相的安慰吧,毛头虽然还是那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可到底还是动了动嘴皮子:“继续上山拾柴去。” “好啊!” 想都没想, 喜宝就先点头答应了。她是真以为家里缺柴禾,倒不是没看到院子角落里的柴禾垛, 而是她对家里需要用多少柴禾没有概念,既然她奶她妈她哥都说缺,那就努力多拾柴, 也好给家里减轻点负担。 要去山上就不能不带上强子和大伟,不然大人们不放心不说,俩小只也没能耐把柴禾从山上运回来。 那俩原本是不想跑的,可毛头同他们说好了, 打赌输了就该乖乖听话,再说连奶都同意了,他们还能咋样?不得已,等吃过午饭歇了会儿觉,起床后四人再一次从家里出发了。 这回,其他人的工具没变,喜宝头上倒是戴了顶小草帽,手腕上还箍了条鲜花手环,美得她一路上蹦蹦跳跳的,时不时的还抬起手腕瞧上两眼,高兴得不得了。 结果才走出院子,就听到后头有人叫唤,几人停下脚步,回头瞧去,就见春丽也背着篓子出来了,身后还跟着春梅和春芳:“奶说了,叫咱们也去。” 赵红英越想越不放心,她原本是想着有强子和大伟这俩大孩子在,问题应该不大,可再一想,这俩岁数是大了,脑子却不行,还不如几个小姑娘靠谱。这么想着,她索性把家里的孩子都轰出来了。当然,臭蛋除外。 于是,四人小团体变成了七人大队,强子和大伟依然打头,毛头和喜宝走在中间,最后才是春丽姐妹仨。 大中午的,外头热得很,也只有进了山里才会稍稍凉快点儿,走了一会儿,几人额上背后都冒了汗,只有喜宝清爽依旧。 在家里人的印象里,喜宝好像一直都是清清爽爽的模样,太阳再大也不见她流汗,甚至摸上去都带着一股子清凉的感觉。以前没咋注意,现在热得不行了,几个孩子都拼命往她身边凑,结果被毛头一一怼走。 “这是我妹妹,我的!!” “对对,是你妹妹。”强子没好气的拿手拍了拍毛头的脑门,“我还是你亲哥呢,你记得不?” “你是我弟!”毛头连他奶都不怕,会怕亲哥?“你打赌输了,得管我叫哥。” 强子还要嘴硬,一旁的大伟看不下去了,把他往前头拖:“你惹他干啥,回头他要是去队上瞎嚷嚷一通,叫咱们同学知道了,丢人不?” 好了,原本毛头是完全没想到这一茬,现在就不知道了,光看他滴溜溜瞎转悠的俩眼珠子,就猜到他又在动坏主意了。 关键时刻,还是春丽过来解了围,她问两个哥哥,知不知道队上要造小学了。 第七生产队最近几年日子过得好了,队上又年年被评先进,赵建设满腔的热血无法挥洒,见天的琢磨还能干出啥来。当然,这些内情春丽不知道,她只是听人说,等秋收后,队上就要造小学了,以后他们上学就再也不用跑大老远的去公社小学那头了。 这本是个好消息,反正春丽听得蛮高兴的,学校就在家门口,她中午都能回家吃饭了。可同样的消息听在强子和大伟耳里,感觉就截然不同了。 “啊啊啊!那以后咱们还咋在放学路上玩呢?就在队上啊,那么近!”强子一声声的惨叫,大伟的脸也白了,两人皆是满满的绝望。 喜宝“噗嗤”一声笑开了,她觉得两个哥哥都好玩,当然最好玩的还是数毛头了。毛头也在笑,边笑边说:“离得近多好啊,回头奶要骂你们多容易啊,在家门口大吼一声,你们在学校都能听到。对了,上学好玩吗?” “好玩吗?”喜宝也跟着问,好奇的看看强子他们,又回头去瞧春丽她们。 强子和大伟如丧考批,那种绝望的气息几乎浓郁成实质将他俩牢牢覆盖住,甚至连毛头的嘲笑都没被听在耳里。倒是春丽,笑嘻嘻的回答妹妹的问题:“可好玩了,喜宝你要快快长大,到时候跟我们一起来上学,我还可以带着你玩,保准不让你被人欺负了去。” 别看春丽长得软乎乎的,可她并不是那么好惹的,上学第一天就把同桌小男生给揍了,叫闻讯赶来帮忙的强子和大伟虎着脸给训了一顿,大意是,打架是男孩子的事儿,女孩子要乖乖听话。才这么训着,一个不留神,这俩又把春丽的同桌收拾了一遍,吓得人家小男生一回家就抱着亲妈的腿嚎啕大哭。 春丽有信心,保护好小妹妹,没见春梅和春芳都被她照顾得好好的吗?想到这儿,她上前两步,拉住了喜宝另一边的小肉手,顶着毛头杀人般的目光,好声好气的哄着喜宝:“喜宝你要不跟奶说,回头小学造好了就跟姐姐一道儿去上学?梅子和芳芳就是提前了一年上学,让奶去找建设叔,准能行!” 不出现也能照样背黑锅的赵建设顶着烈日就打了个喷嚏:……阿嚏!! 一行人除了不怎么高兴的毛头外,其他几个都高高兴兴的往山脚下走去。等上了山,就感觉一下子凉快多了,毕竟就算是山脚下,那也是绿树成荫的。在春丽的招呼下,大家四散开来找柴禾,强子看看亲妹妹春丽,又看看亲弟弟毛头,学着大人的样子重重的叹了口气。 ——明明他才是家里的老大,咋弟弟妹妹都不爱听他的话呢? 感觉权威遭到了挑衅,接下来强子边努力拾柴禾边留神俩小只。不过,毛头显然是不需要人特别关注的,虽然不常来山这边,可他上哪儿都能如鱼得水,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他那身新换上的麻布袋子。 新衣服虽好,就是默契度还不够。再又一次被勾住了衣角后,毛头也开始叹气了,他在想,要是跑去跟三婶要回他的旧衣服,三婶能乐意吗? 甭管怎么说,有喜宝在就有收获这句话是没错的,可因为没人刻意提野果和肉,喜宝嘟囔着要多拾点儿柴禾。因此,收获是有,就是没有遂了他们的愿。 等几个大孩子背篓全满了,他们就商量着要回去了。 没想到就在回去的路上,经过一条岔道时,眼尖的毛头一把拽住了前边走着的强子和大伟,压低声音说:“你们看,那是啥?” 以为毛头发现了啥好东西,不止被叫住了的强子和大伟,其他几个也忙顺着他的手指看了过去,却惊吓的发现,那头林子里依稀闪过两个黑影,再定睛一瞧,应该是两个人。 “来这边,躲里头看。”毛头左右一瞧,很快就寻到了一处绝佳的躲藏地点,正是约莫有半人高的草丛,虽然长得稀稀拉拉的,可毛头觉得,他们都是小孩应该躲得下。 一群小孩崽子在他的招呼下,很快就蹲成了一排,齐刷刷的往那头张望。树林子里有两个人搂在一块儿说着话,因为隔得有点儿远,看的不是很真切,倒是两人说的话,叫他们听了个一清二楚。 “你都答应我了,给我安排个轻省的活儿,啥时候能成啊?咋连个动静都没?” “快了,就快了,你再等等。” “惯会哄人玩,你倒是赶紧去问问呢,你哥不是大队长吗?找他去啊!” “好好,回头我就去找他。” …… 毛头惊呆了。 不止是毛头,其他小毛孩子也都看傻了,哪怕看得不是很真切,也一样能看到林子里的两个人身子紧紧的贴在一起,搂得死紧。 那头还在继续,这头都已经齐刷刷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巴,要问谁瞧得最是认真,当属毛头了。其实喜宝也瞧着很认真,可她人矮还胖乎,有心起来看个仔细,结果身子一歪,差点儿就给摔了。 强子赶紧扶了她一把,可仍是闹出了些动静来。 林子里的两人正抱在一块儿亲热的说着悄悄话呢,忽的感觉好像有些不对,下意识的循声看了过去—— 一群小孩崽子排排蹲在草丛里,只露出了一个个小脑袋,正满脸震惊的望向他们。 “妈呀!!” “跑啊!!” 那两人被吓了一大跳,跟弹簧似的,瞬间就弹开了。 小孩崽子们也同样被吓得不轻,原本都是蹲在草丛里的,这会儿齐刷刷的噗通一声坐到了地上,紧接着就是一个翻身,爬起来就夺路狂奔。 那可真是没命般的往山下跑,喊都喊不回来。 也是他们运气好,一路上啥都没碰上,就这么直接冲到了山下,穿过一片稻田,一口气跑回了自家。 刚刚失了知青点煮饭的活儿,赵红英就琢磨着,横竖离秋收还有好几日呢,正好歇个两天,顺便把家里再收拾收拾。正盘算着呢,她就看到自家这群能折腾的娃儿见鬼一样的冲进了院门,顿时没好气的怼道:“干啥啊?你们又干啥了?” 其他人还在喘气,年纪最小的喜宝早已经跑得满脸通红,从来不出汗的她,这会儿更是满头的大汗。赵红英当即就心疼上了,正要掏帕子给她擦汗,就看到毛头一个箭步冲到了前头:“奶,你听我说!” “说你个头!”赵红英本能的回怼他,顿了顿才问,“咋了?” 毛头一个起手式,狠狠的跺了跺脚,张嘴就来:“咱们在山上碰着事儿了!”不等赵红英再度追问,他就一把拉过喜宝,猛的抱了个满怀。 赵红英:……!!! 然而,毛头的表演这才刚刚开始。 “那女的说,‘你都答应我了,给我安排个轻省的活儿,啥时候能成啊?……’”毛头自带妖娆声,把那女的声音模仿了个惟妙惟肖,还无师自通的用上了尾音,“‘咋连个动静都没?’” 赵红英:……??? “那男的说,‘快了,就快了,你再等等。’”毛头抱着喜宝换了个位儿,嗓音自动变粗,可紧接着又换了回去,掐着嗓子翘着兰花指,扭扭捏捏的说,“‘惯会哄人玩,你倒是赶紧去问问呢……’” 喜宝被逗得咯咯直笑,她也不躲,由着毛头抱着她左转右转的,当了一回成功的演出道具。其他小破孩子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纷纷拍着手大笑起来。 同样回过神来的赵红英上前把两人拉开,虎着脸问:“哪学的?” “山上呀!”毛头嘚瑟极了,还问,“奶你看懂了吗?你说我演的好吗?” 赵红英真没法昧着良心说他演得糟透了,可同样想叫她夸奖也是没门儿。你说,这说是就说是呗,还模仿人家男女的声音和腔调。她深深的觉得自己不好了,咋以前就没发现毛头居然那么能耐呢?不对,他是能耐,他都敢跟自己叫板,还有啥事儿是干不出来的? 心疼自己差点儿莫名的瞎了眼,赵红英扭头吩咐春丽:“你看好强子他们,去堂屋写作业去,今个儿不准跑了。” 强子嗷嗷叫:“奶,我没作业!”原本是有的,可这不是春丽说的,队上秋收后要盖小学了,既然都要换学校了,那还写啥作业呢?傻不傻? 可很显然,赵红英不会听取他的建议,指了指堂屋:“去里头待着。”又一把拎起毛头,快步出了院门,径直走到了隔壁赵红霞家。 这会儿已经临近傍晚,赵红霞正琢磨着晚上该做点儿啥,就看到她姐拖着整个红旗公社都出了名的小黑孩儿过来了:“咋了?叫我帮你看孩子?”低头瞅了瞅毛头,她一脸认真的建议道,“你放一百个心吧,他长得跟块炭一样,丢了都没人拾。” 原本还有些不忍心的赵红英,这下是真的啥心理负担都没了,把毛头往赵红霞跟前一送,怂恿他:“把你刚才在院子里演的那一出重来一遍,给你二奶奶也好好瞧上一瞧。” 毛头兴奋得差点儿跳起来,忙不迭的点头答应:“好,奶你就等着瞧吧!” 没有给赵红霞发问的机会,毛头就又演上了。 这一回,他仍是一人分饰两角,虽然没了喜宝的配合,可他依旧演的似模似样,一会儿往左边跑,一会儿往右边跳,演完女的演男的,说完这句说那句,不单一字不漏的把话学了个全,还把人家女的说话那调调学了个七七八八,七弯八拐的,叫人听着身上的鸡皮疙瘩全冒出来了,忍不住开始怀疑人生。 饶是赵红英已经看了一遍了,她还是觉得十分的辣眼睛。不过,当她抬眼看向赵红霞后,这心里就跟大热天的喝了冰水一样舒坦。 “咋样?毛头演得还成吧?”赵红英问。 毛头也两眼放光的盯着他二奶奶,虽然没开口,可瞎子都能看出他正在求赞美求夸奖。 再看赵红霞,她从毛头开始表演的那一刻起,就彻彻底底的懵圈了。过了许久,久到毛头都忍不住想主动请缨再演一遍时,她终于缓了过来,颤抖着声音讨饶道:“姐,咱们打个商量……下、下回,有话直接说行不?” “行,当然行。”赵红英一口答应,旋即才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就问毛头,“你刚才说,那女的说那男的,他哥是大队长?” 毛头想了想,立马往左边一蹦,一手叉腰一手翘起了兰花指,黑脑袋更是微微向左倾斜了下,小下巴一扬:“‘你哥不是大队长吗?找他去啊!’” 那声音,就跟那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别提有多“美”了。 赵红霞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捂着脑门一叠声的讨饶:“我头疼,我眼睛疼,我心口疼……哎哟哟,姐哟,你赶紧带着你孙子走,走走走,我受不住了,我真受不住你这能耐的孙子!” 至于娘家那帮子蠢货究竟又干了什么蠢事儿,说真的,她完全不想知道。事实上,她跟赵红英一样,只拿赵满仓和赵建设当真正的亲人看。 事实上,赵红英也是这么想的,不过问还是要问的:“毛头,你还记得你在山上看到的那两人是谁吗?你认得不?” “就是建跃叔!”毛头又蹦又跳的说着,“那个女知青我也认得的,她上回就在东边那块地头上摔了个大马趴,我爸还在旁边哈哈哈哈……笑得快抽过去了。” 懂了,啥都不用说了,赵红英彻底明白了。 女知青也就算了,横竖不关赵红英的事儿,至于那个赵建跃,倒还真是赵建设的弟,不过关系远了点儿,应该说两人的爹是隔房堂兄弟。可甭管关系再怎么远,算起来,的确是兄弟没错。 赵红英想了想,随后看向赵红霞:“这事儿我就不管了,你回头跟建设说一声,横竖建跃又没娶老婆,城里知青虽然不大靠谱,可抱也抱了,就这么凑合着过日子吧,也别嫌弃人家干不动活儿了。” 说完这话,赵红英就领着毛头回去了,只留下一脸血的赵红霞不敢置信的望着她离去的背影…… 这都叫啥事儿啊!! 本着不能一个人受苦的心态,赵红霞气哼哼的出了门,她打算找赵建跃爹妈去,也就是她娘家堂哥堂嫂。话说回来,这事儿还真就未必能成,兴许人家赵建跃是不会嫌弃,可女知青呢?真能看上这么个除了种地啥都不会的庄稼把式? 那可是大城市里来的知识分子啊! 赵红霞觉得,这事儿有些玄乎。 …… 且不提赵家那头是如何一团乱,单说老宋家这边,等家里人陆续回来了,吃着晚饭,毛头又当众表演了一回。 就算已经瞧了两回,赵红英依然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心胸气短……想打人。 宋卫国更是一个失手,筷子就“吧唧”一下掉在了地上,嘴巴更是张得老大,半晌都始终保持着这副傻样儿。当然,其他人也没比他好多少,只是这么一圈看下来,就数他最傻而已。 摸着良心说,宋卫国真的想不通,明明自己那么怂那么蠢,咋就生了这么个儿子呢? 此时,毛头正双手叉腰立在堂屋门口,黑乎乎的小脑袋高高扬起,一脸嘚瑟的样子,就好像在问:我能耐不? 能耐,确实能耐。 孩子们把小手都拍红了,就连张秀禾也忍不住夸了他一句:“人家说一遍你就记住了?真没看出来,毛头还挺聪明的。” “是比他爹聪明。”赵红英随口应着,成功的堵住了宋卫国即将出口的话。想了想,她又叮嘱毛头,“这话在自家说说就好了,不准拿到外头去说。” 虽然赵红英觉得,能干出这种事儿来的,完全不需要顾忌对方的名声,可她懒得跟娘家那帮子蠢货搭上边,事实上她承认的娘家人只有她亲哥赵满仓和亲侄儿赵建设。 既然都不打算管闲事,那就得叫毛头悠着点儿,进门嘚瑟出门装怂。 毛头一脸“我很懂”的点了点头,回头就开始留意那些人迹罕至的林子、院前屋后的柴禾垛。他甚至还琢磨着,等秋收结束后,一定要耐着性子一个个翻麦垛,就不信寻不着好戏瞧。 而就在这时,赵家那头也闹腾开了,作为本生产队的大队长兼赵家最出息的子孙,赵建设成功的被坑了进去。 天知道这事儿该咋算,真要是两情相悦,那就赶紧摆酒结婚呢,折腾那些有的没的干啥?可赵建设显然不傻,那头赵建跃倒是个没脑子的,可他爹妈却是明白人。 赵家在第七生产队是数一数二的人家,赵建跃这人吧,是没太大出息,就是个老实头,倒也有把子力气,赚的是整工分。他之所以一直没讨到媳妇儿,一个是年岁还不太大,再一个就是作为家里的独子,他爹妈想好好相看一下,既不能找太厉害的怕回头他叫媳妇儿压了去,又不能找太软弱的,俩软蛋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一拖二拖的,就拖到了赵建跃十九岁,冷不丁的,就闹出了这么个事儿。 回头,赵红霞就来老宋家说事儿了,她觉得不能叫她一个人糟心……哦不,是看戏。 去之前,赵红霞特地扒着院门瞧了一会儿,确定隔壁家的黑炭头跑出了家门,这才擦着冷汗走了进去:“姐!” 赵红英躺在屋檐下的藤椅上,一手揽着喜宝,一手拿着大蒲扇正扇着风。听到声儿,她抬起眼皮瞧了瞧:“哟,咋了?老赵家要办喜酒了?” “做梦吧!”赵红霞自个儿从堂屋里搬了凳子出来,顺便也扒拉了把大蒲扇,先狠狠的扇了几下,去了去热意才说,“建跃那小子倒是乐意得很,他爹妈不同意,建设也坚决反对。” “别光动嘴皮子啊,你倒是演一个呢。” 一听这话,赵红霞满脑子都是昨个儿那小黑孩儿连蹦带跳、连比带划,还自带配音的惊人演技,一时间也跟着黑了脸,啐道:“你当我是你家那个小黑炭吗?长得比人家城里的蜂窝煤还黑,没想到脑袋瓜子倒是挺灵光的,保不准你们家还能再出个初中生呢!” “咋说话的?”赵红英不乐意了,拿大蒲扇指了指已经开始打瞌睡的喜宝,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家喜宝,将来可是要上大学的!” “哟,那你可比建跃那小子还能做梦。得了得了,先说正事儿。我跟你说啊,建设说,来队上的那些知青迟早都是要回去的,咱们这破地儿根本就留不下人家。”赵红霞神神秘秘的凑到了赵红英耳边,语气里带着很明显的怀疑,“你说,这要是酒也摆了,洞房也入了,保不准回头连孩子都生了,这人还能回去?回啥回呢!” 赵红英皱着眉头想了想,摇头说:“那可不一定,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你要是问我,我倒是觉得建跃还是在咱们公社里寻个媳妇儿靠谱些。” 将心比心,她自个儿闺女好不容易念完了初中,也没的叫回乡下嫁个地里刨食的,人家本来就是城里的姑娘,现在是没法子,将来一定有了别的出路,谁能留得住?真要是有这个本事,赵建跃也不会一直高不成低不就了。 姐妹俩的意见虽然不统一,倒是也没闹出矛盾来。说白了,赵建跃他们家跟赵红英、赵红霞关系也不近,是算娘家人,也的确是沾亲带故的,仅此而已。 闲话家常而已,横竖赵家这头是男的在搞事,哪怕最后闹崩了,也不怕丢丑。 抱着这样的想法,姐妹俩倒是镇定得很,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来就没完没了。期间,喜宝终于彻底败给了周公,从最初的眼睛一开一合,到后来彻底睡过去了,小胸脯微微颤抖着,时不时的砸吧下嘴巴,也不知道时不时梦里梦到了好吃的。 …… 临近秋收,天气一日热过一日,赵建设虽然烦家里的那点破事儿,却更在意队上的情况。很快就做出了调整,让社员们提前上工,天刚破晓就下地,等日头升高了就回家歇着,下午太阳快落山了,再出来继续干活。 这么一来,倒是叫社员们稍微松快了点儿,可知青们那边却更难熬了。很多新来的知青都从未经历过农忙,被老知青一吓唬,加上最近天气实在是太热了,就忍不住心里直打鼓,还没秋收就已经先犯怵了。再一个,自打赵红英撂摊子不干后,他们煮饭就得靠自己了,可很多人连土灶都没用过,哪会干这些活儿,很是闹腾了几天后,弄得人人都吃不饱睡不好。 做饭那事还没了结,姚燕红的事儿就发了。 姚燕红就是曾经试图勾搭宋卫国,结果不幸抛媚眼给了瞎子看,在转移目标后又瞄准了赵建跃,最终勾搭成功的奇女子。 之所以说她是奇女子,还不是说她思想有多开放,而是打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要真的付出啥。想着宋卫国人老实,家里又有妻儿,就算真的给了她好处,她事后反悔也不怕宋卫国把事情捅破,毕竟人都要脸。至于赵建跃,她只知道这人是赵建设他堂弟,同样看起来挺老实的,想着叫人家摸一摸小手,搂一搂小腰,等事儿一成再来个抵死不认呗,横竖她以害羞为名,每次挑的地方都极为隐蔽。 想法很美好,却很不幸的被一群小孩崽子给破坏了。 更叫她没想到的是,赵建跃居然跑来知青点找她,虽然是叫她出去说话,可这一举动已经引起了其他知青的注意,她跟着走出知青点的时候,就觉得脸上一片臊红,总感觉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 “不是说好了叫你别来知青点找我吗?”姚燕红不想跟出来,可又不敢直言拒绝,事儿还没办妥不说,偷摸着牵个手搂个腰都能叫人发现,虽然对方只是一群孩子,可她时候仔细想了想,总觉得赵建跃当时那个眼神,应该是认识他们的。再转念一想,乡下地头跟城里又不一样,谁还不认识谁了。 当下,她一个没忍住,压低声音问:“那天下午……那几个孩子是谁家的?” “我姑家的。”赵建跃老老实实的回道,又问她,“我妈叫我来问问你,要不咱们摆酒结婚算了。你放心,只要咱俩结婚了,你不用下地干活,我养你。” 就算赵建跃不如赵建设那头日子过得红火,可养个人还是容易的。尤其他们队上,很多新嫁娘头一年都是不下地的,要是碰巧怀上了,更是能休息个一两年。再说了,就姚燕红这小身板,下不下地意义都不大,横竖也赚不了几个工分的。 可显然,姚燕红铁定不乐意。 “你就惯会哄人玩,上回答应过的事儿还没成,现在又哄我。”姚燕红故作赌气离开的模样,却不想被赵建跃一把拦了下来。生怕这一幕被人瞧见,姚燕红忙往旁边退了好几步,冲着他怒目而视。 赵建跃赶紧解释:“我听说,秋收过后咱们队上会造个小学,到时候要从你们知青点挑老师,你那么聪明,我叫我哥挑你?” “你说的是真的?”姚燕红心动了,比起下地干活,当个小学老师显然要轻松多了。毕竟,他们离开大城市上山下乡,是绝不可能真的留下来吃白饭的。然而,结婚这事儿她却是从未考虑过的,最起码现在没想过。 “当然是真的。你要是不相信,那就再多等两天,大队长说了,秋收一结束,就该找人砍树挖泥盖小学了。” 盖小学这事儿是笃笃定的,绝对属实。然而,能不能把姚燕红安排到小学里,赵建跃心里完全没有底。他原本想的很好,等两人结婚了,叫他妈去赵建设那头哭一哭,到底是亲戚,怎么着也能给安排了。可他也没想到,这话赶话的,一不留神给说了出来。 姚燕红也很迟疑,考虑了一会儿后,她把手伸进了赵建跃那粗糙的大手里:“你瞧,来这里后我干了太多的活儿,手都变粗了。” “好好,我瞧瞧……”赵建跃以为她这是答应了,顿时欣喜不已。赶忙顺着她的意思,先往柴禾垛后头躲了躲,又摸着那柔软的小手,心下暗自嘀咕,这不是挺嫩的吗?咋就粗了?话虽然如此,他终于不是宋卫国那傻子,没把这么蠢的问题问出口,而是摸着小手搂着小腰,着实亲热好一番,这才依依不舍的分开了。 直到两人走得连影子都瞧不见了,柴禾垛底下才吭哧吭哧,格外费劲儿的钻出了一个小炭人…… 第035章 “哥哥, 你又不带我玩!” 喜宝很不高兴,随着秋收的到来, 家里人都忙于下地干活, 就连强子和大伟也被征用了,哪怕干不动活儿, 可他们能去坝子上看着, 万一要是遭遇雷暴雨天,起码能帮着带个口信。春丽姐妹也没闲着, 她们做不了太复杂的饭菜,可煮个捞干饭或者蒸个饼子啥的, 还是没问题的。至于最小的臭蛋, 他被袁弟来带去地里了, 生怕留下来没人照看出了啥意外。 于是,喜宝就这样落了单。 本来依着赵红英的想法,有毛头跟喜宝作伴, 两人就差了半个月,平常也玩得很好, 肯定没问题的。可惜,她只猜对了开头却没猜到结尾。 自打那一天,毛头在山上林中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后, 就迷上了这个新游戏。他最开始倒是带着喜宝的,也不是光带一个人,而是大部队一起行动。可很快他就发现了,这么做目标实在是太大了, 轻易就能给人察觉。所以,后来他开始把其他人撇开,就只带喜宝一个,可喜宝长得好看,白白嫩嫩的,大老远的就能瞅见她。不得已,毛头再度精简了人数。 一个人就方便多了,他专门找那些隐蔽的地方,瞅准了目标后,先躲起来,等回头谈恋爱的人走了,他再慢悠悠的钻出来,保准没人发觉。 这不,他天天都能看到好戏,有些没啥意思的,就只放在心上,不说出去。碰上特别好玩的,就回家表演给家里人瞧。 面对喜宝的质控,毛头立马表态:“奶说的,大热天的你跑出去玩,中暑了咋办?还是叫我一个人去吧,你想看啥听啥,等我回来学给你看!” 换一个人都不带这么自信的,可毛头就是不一般。 瞅着他又开始吹牛逼了,喜宝倒没说哈,她还处于“哥哥说啥她信啥”的阶段,可春丽几个却不买账了。 “毛头你吹牛不打草稿!” “奶说了,你就跟爸一样,尽爱吹牛逼!” 毛头很生气,当即又表演了一出。不是之前赵建跃和女知青姚燕红的事儿,这俩每回凑在一起不是牵小手就是搂小腰,头一次瞧见还挺稀罕的,可瞅得多了,实在是提不起兴致来。 今个儿毛头要说的是一件新鲜事儿。 “我给你们说,咱们队上许大妞,就快要生娃娃了!”毛头要么不说,要么就直接来个深水炸弹,炸得人头晕眼花。 在场的人,就算是喜宝也依稀记得袁弟来生臭蛋的事儿,具体情况是不知道,可她记得两年前的那个冬天,院子里传来特别凄厉的惨叫声,要不是张秀禾一直把她搂在怀里,她都快要吓哭了。春丽他们就更不用说了,生娃娃嘛,都知道是咋回事儿,可…… 春丽纳闷了:“你说的是许奶奶家的许静姑姑?我咋不记得她结婚了呢?” “就是她啊,许大妞啊!”毛头拍着胸口,虽然他只是个三寸丁,那可气势比他那个怂爹可强太多了,“许老婆子天天就在那儿叫,‘大妞!大妞你又死哪儿去了?你侄儿尿裤子了!’……就是那个许大妞!” 听他说的那么详细,那就不会弄错人了。春丽想来想去,就是不记得了,又问毛头:“你咋知道她要生娃娃了?她找对象了?” 毛头就等着姐姐追问呢,一听这话,立马将起手式准备好:“啊哈嘿!你们坐稳当了!” 喜宝第一个搬来小板凳坐好,她还知道挑个最佳位置,也就是堂屋屋檐下的阴凉处,不单这样,她还特地把自己的搪瓷缸子端过来,里头是盛好的凉白开。 其他几个也不甘落后,拿板凳的拿大蒲扇的,很快四个小姑娘就排排坐好,只等着好戏开场了。 …… 亏得老宋家这边,极少有人上门做客,再一个就是秋收到了,大家伙儿都忙得很,真的没啥精力折腾。当然,谈恋爱不算在内,就是因为秋收太辛苦了,这不就更方便献殷勤了吗? 今年的天气有些怪,提前好些日子就热了起来,到了三伏天正日子,热的叫人恨不得把身上的皮都给扒下来。哪怕中午不用干活,傍晚太阳快下山那会儿,也一样热得够呛。就有那不懂事儿的知青,不顾社员们的提醒,愣是不穿长袖长裤,就这么背心短裤的下地去了。一天下来,人晒得通红,就跟烤熟了一样。 老宋家上下当然不会那么不懂事,就连强子和大伟,也都是全副武装的,长袖长裤是必备的,他们还都戴上草帽,帽檐下头都缀了毛巾的,尤其是后面,得把脖子给挡住了,稍不留神,回头一搓就是一层皮。 等一大家子人忙完地里的活儿,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后,满脑子就想着赶紧填饱肚子上床睡觉,真的连多余的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结果…… 喜宝晃着两条小胖腿,颠颠儿的跑上来:“奶!许婆婆家的大妞姑要生娃娃了,咱们是不是得攒鸡蛋送过去?” 上回赵建设他媳妇儿生孩子,赵红英就攒了二十个鸡蛋给人送去,说是鸡蛋补人,叫好好坐月子。这事儿就发生在今年开春,春耕之前的事儿,所以喜宝记得一清二楚。不过显然,她弄错了一件事儿,别说人家许静还没生,就算真的生了,也不关老宋家的事儿。送礼只存在于亲戚或者关系很要好的人家之间,宋家跟许家屁关系都没,往上数八辈都扯不到一块去。 不过,赵红英还是惊呆了。 “你说啥?许婆子家的大妞?她啥时候说对象了?我咋不知道?” 其他事儿喜宝可说不上来,她听了半天戏,就只记住了这个重点。这还是因为她本身是认识许婆子的,为啥认识呢?因为许婆子是第七生产队里,难得能跟赵红英唱对台戏的人,两人结怨多年,虽然都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可两人都是格外能耐的,碰上就会互怼两句,队上都知道这两人不对付。 喜宝不知道那么多,可她曾经亲眼目睹她奶奶跟许婆婆你一句我一句,噼里啪啦的,就跟人家说快板似的,特别有意思,看得她都快把脑袋给晃晕乎了。 见奶奶追问,喜宝张嘴就把毛头给卖了:“哥哥说的!” 尽管喜宝往上有仨哥哥,可别说强子和大伟跟着大人出去干活了,就算都在家,那能干出这事儿来的,也只能是毛头。 “瘌毛头!!”赵红英一声大吼,“你又干啥事儿了?” 此时,春丽几个已经把晚饭烧好了,米饭扛饿,所以秋收期间家里顿顿都是捞干饭,至于菜,则是早些时候腌的白菜萝卜,如果是早饭,就再蒸些饼子揣上,干活饿了好咬上两口充充饥。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赵红英索性招呼大家先吃饭,吃完再看毛头唱大戏。 事实证明,赵红英这个决定相当英明,且有远见。旁的不说,这要是真的边吃边看,万一发生呛死、噎死的事儿,算谁的? 等全家都吃完饭,搬了凳子椅子围坐在院子里纳凉,毛头就站在院子中间来了一番倾情演绎,情景再现。 “……幸好有你,不然我真的熬不下去了,我从来不知道,干农活竟然那么辛苦,这些年,你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嗯,我习惯了。” “以后不会了,等我回城了,我一定会带上你的,叫你过上好日子。静,相信我。” “好,我信你。” …… 比起上一回女知青的千娇百媚,这回毛头饰演的许静就内向多了,话少声音轻,只有一点格外得辣眼睛,那就是——羞涩。 许静是个十五岁的大姑娘,长相搁在队上也算是上乘的,她这个长相加上年纪,害个羞啥的,确确实实能叫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可要是换成毛头呢? 一个四岁的小豆丁,还浑身乌漆嘛黑的,哪怕毛头的颜值已经稳定下来了,那也是因为他已经丑得不能再丑了,而不是变得好看了。将一个大姑娘听到情话时羞涩难耐又难掩甜蜜的神情,原原本本的按在毛头身上…… 赵红英觉得她快吐了,饶是她自问连闹饥荒时看到饿死的人都没吐,却差点儿被毛头给恶心吐了。 黑不溜秋的三寸丁一脸的羞涩,声音轻得像是蚊子叫,然而就算这样,那声音里还有满满的幸福甜蜜和欢喜心悦:“我信你!” “停停!这跟生娃娃有啥关系?” 就算被大戏给吸引住了,赵红英依然没有忘记喜宝最早的那番话,说许婆子家的大妞要生娃娃了?甜言蜜语可不会让人揣上,哪怕拉个小手也一样不会。可要说再进一步,赵红英深深的以为,就许大妞那性子,还真就做不出来。 跟其他啥都无关,单纯就是因为许静她胆子小。 被打断了戏,毛头还沉浸在戏里,当即就低头抬眼一脸哀怨忧愁的看了过来。 赵红英:“……行行,我闭嘴,你继续。” 毛头记性特别好,不单把两人的对话记了个一清二楚,连动作都能完全还原。那一举一动,搁在年轻男女身上倒是没啥,叫他一个小炭人做起来,何止辣眼睛。 终于,到了关键地方,毛头先摆出了痴情男主的状态,然后一秒切换成霸道男主,拿自己的手当道具,重重的“吧唧”一声:“等我回城就跟你结婚。” 在全家人惊吓的注视下,毛头瞬间切换成羞涩女主,黑乎乎的爪子捂住了黑脸,“嘤嘤嘤”的一溜儿小跑走人了。 当然,很快他就又跑回来了,两眼锃亮的看着赵红英:“奶!我演的好不好?” “好!”赵红英坚持本心,“所以你为啥要说许大妞生娃娃了?” “他们都亲嘴了!”毛头义正言辞的说,“我爸跟我说,他亲了我妈一口,然后我就生出来了。” 宋卫国:…… 尽管此时,宋卫国既没吃东西又没喝水,可命中注定他难逃一劫,因为他坐的是小板凳,一个激动,啪叽一下就仰面摔倒了。本来,他身边挨着坐的张秀禾是能伸手拉拔一把的,可张秀禾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腾的起身去抓毛头了,放任他摔了个面朝天。 “瘌毛头!你看我今天不揍死你!”张秀禾才不心疼她男人,敢对着儿子胡说八道,还拿她说嘴,只摔那么一下,有啥好心疼的?等晚上回屋了,有他受的! 毛头见状不妙,立马撒丫子开溜,他极有逃命的经验,想也不想就跑到了喜宝身后,抱住妹妹当挡箭牌:“喜宝保护我 !下回我带你去看别人生娃娃!” 尽管喜宝并不想看人生娃娃,可她也没躲开,而是笑着替毛头向张秀禾讨饶:“妈,妈你别打哥哥,哥哥没骗你,是真的。” “毛头你放开你妹妹!”张秀禾恨得牙痒痒,打定主意要狠狠收拾毛头一顿。 “真的真的,爸就是这么说的,喜宝也听到了,对不对?”毛头还在找援军,就算这个援军圆润了点儿,白嫩了点儿,作用还是有的。 “对!”喜宝连连点头,坚定的站到了毛头那一边。 张秀禾心好累,关键时刻赵红英出声了:“老大家的,你打毛头干啥?他一个小孩子家家的,他懂个屁!说白,那就是有样学样,真要打也打宋卫国这傻子啊!” 宋卫国刚刚费劲儿的从地上爬起来,又遭受了致命一击。不单亲妈毫不犹豫的捅了他一刀,也因着她这句话,全家所有人的目光全冲着他来了,一副随时可能集体上阵揍他的可怕模样。 见状,宋卫国觉得很有必要替自己澄清一下。 “你们听我说,就是毛头那臭小子一个劲儿的追问我,问他是咋生出来的。我能说啥啊,我只能编个话哄他,哪知道他真的就信了呢?” 毛头一惊,当下就放开了喜宝奔到了他爹跟前:“你唬我的?那我到底是咋生出来的?” 听了前头那句话还成,后头那句话…… 一时间,宋卫党等人纷纷起身,说自己累了、倦了、困了,不到两分钟,就走了个干干净净。当然,就算这样,还是叫孩子们抓到了机会,譬如大伟就拽着他爹的胳膊追问了同样的问题。宋卫党还是聪明的,直接甩锅:“你等毛头问出来了,叫他演给你看。” 大伟觉得这个法子不错,问别人只能听到干巴巴的回答,毛头多能耐啊,连比带划连蹦带跳,比人家唱大戏的还精彩。 其他人成功开溜,宋卫国没溜掉,可同样的,赵红英乘机搂了喜宝就回屋。等毛头回过神来之时,他的挡箭牌已经消失不见了,眼前站着的是一脸杀气腾腾的亲妈张秀禾。 “妈呀!!!” …… 第二天,赵红英觉得还是不能放任喜宝跟毛头混在一起,现在的问题不是怕喜宝的能耐被其他人发现了,而是生怕她被教坏了。狠了狠心,她把喜宝给捎带上了。 其实,下地虽然苦,可田埂尽头都是有树木的,拿个板凳坐在树底下,并不算很热,如果身边还有一缸子的红糖水喝着,那就更享受了。 赵红英干活之前,先把喜宝给安顿好了,叮嘱她乖乖待在这里后,这才转身下地去了。 喜宝一个人坐在树下,手里捧着还温温的搪瓷缸子,里头当然是奶奶早上特别给她泡的红糖水。虽然不太渴,可她还是忍不住掀开盖子小小的尝了一口。 真甜啊! 只喝了一口,她就把盖子盖上了,抬眼开始搜寻家里人的身影。 强子和大伟不下地,他俩和其他几个年岁相仿的少年都被安排去了坝子上看守粮食,顺便守着几个老人。这是从前几年开始就传下来的规矩,哪怕天气再炎热,再怎么不像是要下雨,这个规矩也没坏过。横竖老人本来就干不了太多的活儿,小孩子也一样,多几个人看守着,万一出了事儿,也好抢救一番。 至于宋家其他人,都下地收割去了,张秀禾也不离外,只不过她是先去猪场做完事儿,再过来的。不是老宋家差这几个工分,而是早一日将粮食收上来,也好早一些安心。 都苦了一年了,临了却出了意外,该有多后悔啊! 喜宝坐在几条田埂的交际处,前后左右全是农田,她先是看了看奶奶所在的那块地,见奶奶已经戴好草帽拿过镰刀,认真的干起了活儿,她又去找其他家人。 张秀禾这会儿还在猪场没过来,倒是王萍和袁弟来都在,她们跟赵红英在一块地上,每人负责一垄。当然,一块地不止她们仨,还有队上的其他人,唯一的相同点就是都是一帮子能干的妇人,这样就不存在谁干多谁干少的问题了,大家都是一条心,盼着早点儿收获。 那块地里,除了妇人外,还有个小人儿,那是袁弟来后头生的儿子臭蛋。跟赵红英不同,她是真的不放心臭蛋,半步都不离开,所以每回都是将臭蛋待在身边,连下地也不例外。当然,只是跟着,并不干活,而是臭蛋也是全部武装的,不用担心晒坏了。 至于宋家其他人,喜宝把搪瓷缸子放在身边的地上,起来转了个圈儿,才在大树后头那块地里发现了人。稍微看一会儿就能发现了,就算赵红英她们干活再麻利,那也完全比不上宋卫国他们,那边才是真的迅速,没多久就收了一垄地,镰刀唰唰的下去,麦子一片片倒下,看着叫人忍不住高兴起来。 站在树后头瞅了一会儿,喜宝又跑回去在小板凳上坐好。 赵红英怕喜宝无聊,其实她一点儿都不,瞅瞅这边再瞧瞧那边。有一块地收割得特别特别慢,麦子就跟牢牢扎在地里一样,就是不倒下来,别说跟老庄稼把式比了,连女人这边都不行,然而收割的人全是男的。 再仔细一看,喜宝明白了,那些人是毛头口中所说的知青们,他们会说很长很长的话,可干活却不行。 从天蒙蒙亮开始,一直到半上午,终于到了收工时候。 没办法,天气太热了,像喜宝这样啥都不干就光待在树荫底下的,倒是还好。可那些下地收割的人,却是真的累惨了。所以赵建设早早的顶好了时间,一到上午十点立刻收工,下午三点以后再继续干活。 其实,九点钟的时候,太阳就已经很毒辣了,而下午三点也一样很热。可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毕竟地里的活儿不能不干。 眼瞅着要收工了,赵红英那头却出了点儿意外。 地里的庄稼是一片片收的,这头收完了就去那头,很不凑巧的是,赵红英跟许婆子碰到了一块儿。 两个冤家碰了头,要是没昨个儿毛头演的那出好戏,兴许互瞪两眼就完事了,毕竟秋收比天大。可谁叫事情就是那么凑巧呢?先有昨个儿的事情,再有碰巧凑到了一块儿,最后更是到了收工的时间。 赵红英一个没忍住,就上前恭喜了许婆子。 “恭喜恭喜!你家大妞可以啊,啥时候结婚?到时候办不办酒?我说,咱们都认识那么久了,办酒请我吃一顿呗,放心,我会随礼的。” 人家许婆子压根就不知道亲闺女干出了啥事儿,事实上本来就只是两个年轻人的事情,起码在昨个儿之前,只有两人知道。可惜,毛头知道了,还来了一番倾情演绎,要不是赵红英有言在先,毛头能在队上搞个巡演。 所以说,许婆子还得感激人家赵红英,可惜她并不这么想。 “你啥意思啊?我小闺女又怎么你了?才十五岁啊,你说这话缺不缺德?”许婆子正要收工呢,听了这话,直接把镰刀往地上一砸,撸袖子就要上阵了。 赵红英才不怵她,那么多年的冤家了,谁还不知道谁啊! “我干啥了就说我缺德?你闺女自个儿能耐,瞧不上咱们队上的小年轻,直接奔着人家知青就去了。咋的,这是准备跟着嫁到城里去了啊?别难为情啊,这是好事儿,天大的好事儿。我就等着喝你家许静的喜酒了。” 许婆子脸都绿了,这事儿她完全不知道啊!! 那许静是她小闺女,也是唯一的一个闺女。她跟赵红英的情况相似,都是前头一溜的儿子,人到中年才得了这么个小闺女,哪怕这年头的人普遍都重男轻女,老许家对这个闺女也很是疼到了骨子里。而且,就是因为她跟赵红英是多少年的冤家,她一直记得赵红英的小闺女菊花上了初中,还嫁给了城里人。所以,她的目标始终很明确,许静也确实争气,上完小学后,又去县里念了初中,刚初二结束,这不放暑假了才回到家里,哪知道就摊上了这事儿。 “你要敢胡说八道,我跟你没完!” 撂下这句话,许婆子连镰刀都顾不上拿,转身就往家里跑了。虽然她看不惯赵红英,可认识那么多年了,咋会连对方的为人都不知道呢?这事儿绝对是真的,她得赶着回家去收拾那死丫头!! 第036章 老许家人丁兴旺, 家人各个手脚勤快干活卖力,哪怕比不上赵家和宋家, 搁在第七生产队里, 也是排的上号的殷实人家。不过话说回来,要是那啥破落户, 赵红英也不会跟人怼上, 就是真的赢了,那也丢份不是? 许婆子跟赵红英的恩怨可以追溯到几十年前, 她俩都还没嫁人那会儿了。不过到了现在,所谓的恩怨也就慢慢歇了, 毕竟又不是什么生死大仇。 就拿今天这个事儿来说, 如果赵红英铁了心叫许婆子难堪, 那她也不会专等下工以后,周遭只有宋家和许家人时,才说的这事儿。说白了, 既是挤兑也是一种变相的提醒。 等许婆子急匆匆的奔回了家,她几个儿媳妇儿才刚捡了镰刀追上田埂。 家里就许静带着几个侄儿侄女, 虽说她现在还念着书,可乡下地头但凡稍大点儿就帮着家里干活了,许静当然也不例外。尤其她还想着, 平时在学校的日子多,回家能多干点儿就尽量多干点儿,横竖她不用下地,生火煮饭带孩子, 称不上有多辛苦。 盘算着时间还早,许静叮嘱了大侄儿领着弟妹待在屋里,自个儿去屋后鸡窝里瞧了瞧,顺便给添了些鸡食。等回头刚打算搬些柴禾进灶间时,就看到她妈杀气腾腾的冲进了院子。 这会儿是到了下工的点儿,可瞧这架势,不由的叫她心里泛起了嘀咕:“妈,你这是……” “你这死丫头是不是背着我跟知青勾搭上了?你说,是哪个?看我不打断他的腿!”哪怕赵红英没说明白,单听那话茬,也知道一定是个知青了。可队上的知青太多了,许婆子一时半会儿真猜不出来,她又不想对赵红英低声下气了,索性直接喷了闺女一脸,“你说不说!” 大概是从没见过亲妈这么凶,许静吓的脸色惨白,连连后退的好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哆哆嗦嗦的说:“没,没这回事儿。” 这也怪许婆子太凶悍,瞧她那样子,许静真怕自己说出来后,亲妈能直接举着菜刀杀到知青点去。再说了,她也记得对方千叮咛万嘱咐,叫她别跟家里人说。于是,她选择了死不承认。 许婆子几乎要给她气乐了:“你以为我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故意涮你玩的?趁着消息还没传开,赶紧叫你爹你哥把事儿给敲定了,不然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没,我真的没……”许静越来越害怕,等她几个哥哥嫂子陆续回了家,她更不敢说了。 “你不说,我就去知青点一个个问!”许婆子发了狠,“问不出来也没事,等开学你也不用去学校了,回头我就给你找个人家,趁早嫁了!” “不不不!我、我说还不行吗?” 要不怎么说姜还是老的辣呢?在许婆子一番恐吓之后,许静到底还是没绷住,竹筒倒豆一般的倒了个干净。 …… 许家那头自然热闹,赵红英都不用猜就知道许婆子这会儿肯定愁坏了,乐得她走路都是颠颠儿的,一溜烟儿的奔到大树底下,捞起喜宝就往家里赶,还不忘叫张秀禾带上喜宝的小板凳和搪瓷缸子。 因为心里高兴,赵红英决定今天杀个鸡吃。杀的就是上一回她出门捡来的野鸡,养了有小半月了,天天大肥蚯蚓吃着,瞧着倒是肥了两圈。横竖野鸡不爱下蛋,再说秋收后队上得闲了,指不定就要搞个突击检查,哪怕她上头有人,那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吃!! 论起吃,最高兴的只怕就是毛头了,上窜下跳的帮着搬柴禾、舀水、递剪子……看他那架势,简直就是恨不得亲自上阵帮忙杀鸡。强子和大伟也乐意帮忙,倒是喜宝几个小姑娘早不早的就躲进了堂屋里,说啥都不出去。 屋里也能玩,春丽从书包里掏出了几枚石子,那是在河边捡的,打磨得溜光:“咱们来玩‘抓得快’吧。” ‘抓得快’其实很简单,就是一口气把石子往半空中抛,在落下之前动手抢,谁抢得多就算谁赢了。 每次玩这个游戏,喜宝都是既高兴又憋屈。高兴的是游戏本身很好玩,憋屈就是因为每回输的人都是她。不是只抢到了一个,就是连一个都抢不到。委屈得她只瘪着嘴儿一脸不甘心,偏她还有股子韧劲儿,屡战屡败,屡败再屡战。 春丽安慰她:“你就是太小了,咱们不跟你抢,你也抓不到两个啊!对了,要不你去跟奶说一声,把鸡毛给咱们留下,回头叫我爸给做鸡毛毽子。” 喜宝没玩过毽子,她只知道鸡毛掸子,她奶屋里就有一个。不过既然姐姐都说了,她照办就是了。蹬着小胖腿跑到堂屋门边上,也不敢往外冲了,就站在门边喊她奶:“奶,我要鸡毛,姐姐说给做鸡毛毽子!” 赵红英一口答应:“知道了,都给你留着,回屋待着去。” 任务完成了,喜宝赶紧远离门口,奔向安全地带。 尽管杀鸡很可怕,可鸡肉好吃呢。考虑到家里人这几天累坏了,特地炖了一大盆的小鸡炖蘑菇。说来那蘑菇还是毛头采的,前段日子家里一帮孩子上山拾柴禾,就他一个还采了蘑菇回来,幸好他聪明,知道采回来叫家里人瞅瞅,没直接下肚,因为里头还混了几个容易腹泻的蘑菇。 小鸡炖蘑菇,土豆烧鸡,鸡块烩白菜。 一鸡三吃,因为里头特地掺了不少的素菜,每一样都是满满的一大盆,叫全家人敞开肚子吃,还剩下不少。剩下就找个阴凉处搁着,晚上再加些素菜,热一热继续吃。 有肉吃就是不同,大人孩子都吃得满嘴流油。等吃饱喝足后,都回屋歇午觉去了,毕竟休息好了才能干的动活儿。 喜宝仍是奶奶上哪儿,她跟到哪儿。 赵红英边安顿喜宝边琢磨着,眼瞅着这孩子大了,要不要在房里弄个小隔间,先把老伴踹到隔间睡,等喜宝再大几岁,好叫她一个人住。不过,就算要折腾,那也得等秋收以后了,倒是不着急。 看着喜宝进入梦乡,赵红英也跟着躺下了,好好歇歇,下午还有的忙呢。 她倒是真的淡定,却不知就因为上午那一席话,把人家老许家给折腾得不轻。不过,就算她知道,估计也只会在睡梦里笑出声儿来。 这年头可没有自由恋爱这种说法,以老宋家为例,宋卫国他们都是到了岁数后,由赵红英放出消息,再帮着相看好了,中意了才会安排着亲自瞧上一眼。其实到了这一步,基本上就已经是成了的。等两边看过以后没意见,那接下来就简单多了,正好上头不是鼓励不搞封建迷信吗?摆两桌酒,或者干脆连酒都不摆,请一堆人上家里热闹热闹,这婚就算是结成了。 当然,偶尔也有心大的男女,自个儿私底下就给相中了。这样也不是不行,而是得瞒得紧一些,一旦叫人发现了,那就赶紧结婚。只要结婚了,甭管前头是经人介绍的还是自由恋爱的,问题都不大。可要是没结成,那就别怪外人说话难听了。 可要是只想恋爱不想结婚呢? 最高领导人曾说过,一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 许家那闺女倒是不敢太出格,可说实话,手也牵了,腰也搂了,连嘴都亲过了,你再说不出格……还想咋出格啊?非要跟毛头说的那样,生出娃娃来才算大事儿?那还真是天大的事儿了,流氓罪是要吃木仓子的。 等下午开工时,许婆子特地跑到赵红英跟前打招呼:“那个,分完粮后,请你吃酒。” “哟,那我先恭喜你了!”赵红英完全没有任何的不好意思,就是想了想,又问,“你闺女不念书了?我记得,还有一年吧?” “你倒是关心我家。”许婆子没好气的怼了她一句,不过还是给出了回答,“不念了,反正又没指望她去县城里上班。再说县城里最近怪怪的,她自个儿也说,学校里好多人都不念了。” 赵红英没听明白,她一直都认为多读书好,咋还有人不念了呢?见她愣神,许婆子反倒乐了:“这你就不懂了吧?现在大城市里都这样,你看看那些知青,好多都上高中了,说下乡就下乡了。反正就这么回事儿,不念了,趁早结婚生娃得了。” 说完这些,许婆子就去干活了,赵红英见状也没再追问,显然她俩想的一样,现在最重要的还是秋收。 秋收是很累,不止累,关键是太热了。社员们因为都是干惯了活儿的,倒是还凑合,哪怕今年比往年都热,可瞅着地里的庄稼也长得比往年要好,再多的辛苦和劳累也算是值得了。 可社员们还算撑得住,知青点那头是真的不成了。 一来,新来的知青根本就没经历过秋收,本想着平时下地赚工分已经够辛苦了,哪知道跟秋收比起来,平常就跟玩似的。 二来,自打赵红英撂摊子不干后,知青点很是乱了几天,后来曾庆华安排人轮流做饭,这才勉强撑了下去。可现在秋收了,白日里下地干活,收工回来后还得做晚饭,第二天更得天不亮就起床做早饭,弄得正好轮到的那几人叫苦连天,说啥都不愿意吃这个亏。 三来,知青们是真的没经验,那些不听劝贪图凉快非要穿着背心短裤下地的,这才两天工夫,就给晒秃噜皮。眼瞅着胳膊腿上的皮肤大块大块的脱落,吓得他们半夜里去敲了赵建设家的门。还有人是没保护好脖子,脖子后头那一块直接给晒伤了,一流汗生疼生疼的,根本熬不住。 而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知青们真不认为不干活就没的粮食分,横竖之前就是借了队上的粮食。哪怕秋收后分的粮食争不够了,大不了再继续借呗,天晓得他们啥时候会回城,怕啥。 抱着这样的心态,好些知青都选择了消极怠工。当然,这肯定不是全部,像曾庆华这种已经看明白了的人,就算再怎么吃力,也会咬牙坚持住的。 终于,秋收结束了。 又是一年大丰收,瞅着粮食堆得满满当当的队上仓库,赵建设别提有多自豪了。想来,要是不出差错的话,今年的先进生产队和先进大队长又是第七生产队和他的。 本着早交粮早了事的想法,等全部粮食都收上来后,赵建设就点了社员们,肩挑手抬的赶紧把任务粮给上头送去。 他们这头倒是高兴得很,也有生产队仍旧在犯愁。 日子本来就是好的越好,差的越差,明明往前四五年都是一样的,可自打那一年秋收意外发生后,周边好多地方都受到了影响。有些生产队正好摊上个有魄力的大队长,哪怕一次还不出欠粮,大不了分成几次还。到现在,也有四年光景了,多半生产队都还清了,哪怕还差一些,今年之后也就差不多了。可也有犯浑的生产队,仗着国家不可能看着他们死,就是死活不愿意还。一年拖过一年,瞅着上头还真没啥反应,愈发的得意了,别说欠粮了,干脆连任务粮都少交了。试想想,少交给国家一点,自家不就能多吃上一口了吗? 很多事情那就不能开先例,一旦开了口子养成了习惯,再想改掉就太难太难了。就说离第七生产队只隔了一条小河的第八生产队,就成了整个红旗公社出了名的懒汉村。 欠粮?自家粮食都不够吃了,还不了。 任务粮?打个商量少交点儿呗,家里老母孩子都还等米下锅呢。 公社干部气得要命,可人家都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你还能咋样?又派了人实地考察了一下,说来也真奇怪了,明明是一样的地,第七生产队是大丰收,第八生产队却真的是粮食歉收,并非闹饥荒,而是产量仅有正常情况的一半。 等交完任务粮,宋卫国就拿这事儿回家说了。 赵红英正忙着给喜宝洗头呢,家里的孩子不论男女都不养长头发,主要是怕麻烦,洗头烦梳头更烦。偏偏喜宝天生一头好头发,又黑又亮,摸上去就跟缎子似的,早几年她小,常常洗头也怕着凉,所以赵红英狠下心来给剪了。现在她略大了点儿,索性就给养着,不说能扎起来,起码不再给剃男孩头儿了。 听宋卫国说了交公粮的新鲜事儿,赵红英只撇了撇嘴,一脸的不以为然:“那就是一帮子懒货,又懒又蠢,咱们都下地干活了,他们还歇在家里。就说前头太阳那么大,也没见他们去河里挑水,真不知道是咋想的。” 今年虽然没有闹旱灾,可灌溉原本就是挑河里的水,自家洗用倒是无妨,井水够的。然而,社员们去河边打水,前几年常会碰上第八生产队的,今年愣是一回都没碰上。 仔细想想原因,要么挑井水灌溉,要么就是田里有水无需灌溉。可两个生产队紧挨着呢,咋可能差那么多呢?那么剩下的就只能是他们懒了。 “奶说过,可以蠢不能懒。”喜宝很是配合的说道。 赵红英起身换了盆水,又从灶间锅里舀了些热水,兑好了才叫她再过来喜宝,又说:“他们就这样等着老天爷给饭吃?咋瞅着像是一生产队的袁家小子呢?” 得亏袁弟来今个儿不在家,不然……好像也没啥,反正别指望赵红英能说出好听的来。 给喜宝洗了头,赵红英瞅着她那半长不长的头发湿哒哒的披在脑后,想了好一会儿,索性去回屋拿了剪子来:“坐好,奶给你剪个头发。” 一旁的宋卫国来劲儿了:“哟,妈你还会剪头发?别好好的一个漂亮闺女,被你一剪给剪成了毛头。” 赵红英一个眼刀子就甩了过去:“毛头那丑样儿是头发的问题吗?那都是随了你!” 宋卫国不吭声了,多说多错,他还是闭嘴得了。 再看喜宝,早就乖乖的坐在小板凳上了,两手放膝盖,一动不动的任由赵红英折腾。 很快,头发剪好了。赵红英的手艺是不佳,却也不至于直接给剪坏了,她只是简单的修短了些,又因着头发还是湿的,也看不出好坏来。 “成了!你先别进屋,在院里晒晒太阳,等头发干了再说。”赵红英满意极了,唤毛头去拿扫帚扫地。至于家里的其他孩子,这会儿都去地里捡麦穗了,每回地里收割完后,都会剩下不少的麦穗,因为都是零散的,也不好收,就指着这帮半大的孩子帮着无偿干活呢。 毛头倒是乖乖的拿了扫帚过来,可他跟赵红英提了个要求:“奶,也给我剪剪呗,不要喜宝那种,你给我剪个大光头。” 宋卫国原本是蹲在房檐底下的,听了儿子这话,一个重心不稳,差点儿一头栽倒。幸好,他及时用手撑了一下,稳住了身形后,忍不住喷儿子:“你已经够难看了,干啥还要糟蹋自己?” 光头能看?! 再好看的人,剃了光头都得变难看几分。就毛头那长相,真要剃了光头,那是既糟蹋自己,更糟蹋别人。 可显然毛头不那么认为,他完全没有美丑的概念,只想着没了头发铁定凉快。当下,他无视了蠢爹的意见,非要缠着奶奶给他弄个大光头。 赵红英懒得跟他歪缠,横竖就是顺手的事儿。她转身又兑了盆水,也没咋洗,只是把毛头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都给打湿了,然后抓起一撮毛,拿起剪子就开始剪。 说白了,这还是剪头发,而不是剃光头。不过,对于毛头来说就无所谓了,反正他的要求就是剪到短得不能再短,凉快就成。 等到傍晚,张秀禾从猪场回来,一进门就被吓得连连后退。 丑儿子啊! 好不容易看顺眼了又换了个丑法!! 她造了啥孽啊,这糟心日子可咋过哟!!! …… 秋收结束了,对于社员们来说,最高兴的莫过于分粮食了,各家各户都掰着手指头算着自家的工分能得多少粮食。像宋家这种壮劳力多的人家,完全不用犯愁,哪怕是闺女多儿子少,因为今年是大丰收,起码填饱肚子肯定没问题。 真正发愁的,除了老知青们外,也就是老袁家了。 老知青们是真的发愁,往年就算干活没社员们好,起码也能赚个温饱,可今年来了太多的新知青,各个都跟刺儿头似的,抱怨的话没少说,活儿却没咋干。他们就怕赵建设把所有知青混为一谈,那只怕接下来就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 至于老袁家就更别提了,孩子越生越多,干活的始终只有老俩口。今年还凑合,等过几年老俩口干不动了,估计全家都得一起扎脖! 在任务粮上交后的第二天,队上就开始分粮食了。依着花名册,从村头开始,挨家挨户的分粮。标准还是跟往年一样,端看各家攒的工分了。 基本上大家都心里有数,等排到自家,就按手印领粮食,各个面上都带着笑,盘算着今年的粮食这么多,等过年那会儿,还能多煮两顿素饺子吃。 还有人家就等着秋收分粮后,好给自家孩子办酒结婚,这里头就有老许家的许静。 也不知道老许家是怎么跟那个知青说的,反正分粮食的时候,那知青就老老实实的站在许静身边,算是变相的给队上的人过过眼,好叫其他人知道这俩凑成对了。 分粮食是大喜事儿,结婚也是喜事一桩,哪怕有些人心下好奇,这俩咋就在一块儿了,可明面上还是道一声恭喜。许婆子就一一跟人家说了办酒的日子,请大家伙儿到时候来家里凑个热闹。 其实,办酒本该是男方的事儿,可谁叫许静嫁的是个知青呢?婆家那头铁定来不了,那就只能由老许家代为操办了。既然老许家本身没意见,其他人也就默默的闭了嘴,大不了就当是许家招赘呗。也有人好奇的问许婆子,许静这不是不念书了?许婆子就拿跟赵红英的那番话来应对,只说县城学校好多学生都不再念书了,再说婚事都定下了,何必再花那个冤枉钱呢? 再一次听说了这个事儿,赵红英心里直犯嘀咕,索性叫宋卫党几个把粮食扛回家,自个儿抱着喜宝去寻了赵建设。 身为大队长,队上分粮哪能不在呢?不过,事实上真正忙活的人并不是他,像宋卫国就没法帮家里领粮食,他得负责分粮。 赵红英找上赵建设,开门见山的问:“许婆子说县里学校的学生都不念了,还说是上头的意思。那你咋还在队上盖小学?” “姑,上头是上头的事儿,咱们管咱们的,跟别人较啥劲儿呢?反正你听我的,能多念点儿书总归是好的,就说卫国好了,要不是他念完了小学,我也不能提拔他当干部不是?回头发了文件下来,看都看不懂,那咋办?”赵建设不想把话说的太明白,只含含糊糊的应付着。 这种敷衍的话,赵红英听不出来才怪了,当下就横了他一眼,拿嘴努了努怀里的喜宝:“你就是盖学校,也只能弄个小学,再想念上去可不得去县里了?” “喜宝还早着呢!”赵建设无奈了,哪怕他姑关心一下明年秋后要上初中的强子和大伟,他也能帮着想想法子,可喜宝起码还要三四年才能上小学,关心她初中去哪儿上?这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吗? “我就问你,初中咋办!” 赵建设想了想,到底还是给了个准话:“咱们公社来了不少知青,里头好多都是念了高中,有些都高中毕业了。咱们队上造小学,公社那头也能弄个初中出来。快的话,今年入冬前,慢的话,最迟明年秋后,总不会耽搁你家强子、大伟上初中的。” “那也得他们能上呢!” 说起家里那俩小兔崽子,赵红英简直就是一肚子气。真的是儿子随爹,连蠢法都是一模一样的。上了那么多年,一回及格都没有,本以为是考试太难了,结果春丽头一年上学,过年放假就得了两个及格分。 那丫头还是个实心眼的,发压岁钱的时候,老老实实的告诉奶奶,她虽然及格了,却是全班倒数第五。 就算她那成绩是不咋地,赵红英还是给了她双倍压岁钱。本想着兴许是春丽稍微聪明了点儿,可等去年春梅和春芳都上学了,仍是过年前的期末考试,三个小姑娘门门功课都及格了。 甭管是不是班里倒数的,起码她们都考及格了! 赵红英终于悟了,这根本就不是人家有多聪明,而是强子和大伟实在是太蠢了!! 一个没忍住,赵红英直接说了实话。结果,赵建设一听就乐了:“姑你放心,你侄儿我别的本事没有,塞个人进学校还是没问题的。等公社初中造好了,我一准帮你把强子和大伟弄进去。” “弄进去丢人?”赵红英气鼓鼓的,“我就没见过比他们还蠢的,祖宗的脸都给丢尽了!” 见她气成这样,怀里的喜宝立马拍着胸口保证道:“奶,等我上学,考个第一给你,不叫你丢人。” “好,奶奶等着看你拿第一。以后,你还念高中、念大学!”赵红英想着,虽然孙子蠢了点儿,可孙女聪明呢,连春丽几个都能考及格,喜宝肯定没问题。想到这儿,她又问赵建设,“那高中呢?大学呢?” 赵建设简直是大开眼界,喜宝才四岁啊,你管她高中大学咋样。可这话不能说,起码不能明晃晃的甩出来,因此他选择了拖字诀:“姑你看这才几年?队上就要有小学了,公社也要有初中了,你总说日子是越过越好的,保不准等喜宝初中毕业了,咱们公社老早就造好高中了呢?” 这话虽然有些理想化了,却也还算说得通。 眼见赵红英满意了,赵建设顿时长出了一口气,生怕她再纠结这个问题,忙把话题岔开去。正好,拿眼一瞥就看到喜宝换了个新发型,还别说,乍一看普普通通的,仔细一瞧还挺好看的:“喜宝这头谁给剪的?瞅着挺洋气的,回头也给我闺女剪一个。” 不等赵红英开口,喜宝立刻抢着回答:“奶!是奶给我剪的!” “姑啊,那回头我领闺女去你家。”赵建设话音还未落,就看到一个黑乎乎的小炭人由远及近,飞一般的冲到了他跟前。等他定睛一看,好家伙,这不是老宋家的毛头吗? “我说姑啊,你这当奶的也太偏心了吧?给喜宝剪了头发,咋不给毛头捋一捋?瞧这埋汰样儿……” “你知道个屁!毛头也是我给剪的!” 赵建设被吓住了,在确定他姑没说谎后,立马结结巴巴的改了口:“剪头发那事儿就算了,姑你先忙着,回头得空了再聊啊!”心道,他姑这手艺也太不稳定了,闺女是亲的,他可舍不得给他姑练手艺。 目送赵建设飞奔着离去,赵红英瞪了毛头一眼:“你又干啥了?急吼吼的,火烧屁股了?” 毛头双手叉腰,一脸控诉的说:“才不是!我是赶着来告诉奶,建跃叔和那女的吵起来了,喏,就在那边小树林里。”他拿手指了指粮仓后头十来米远的小树林子。 “咋回事儿?”赵红英顺口一问,可话一出口,她就暗叫糟糕。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老早就等着这句话的毛头,几乎在赵红英话音落下的那一刻,立马扭着腰肢表演了起来。喜宝早已准备好了,还拍着奶奶的胳膊,要求把自己放下来。她只比毛头矮了不到半个头,所以站在地上看更加精彩。 要说喜宝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一副看大戏的模样,那么赵红英就有些懵了,想制止却已经晚了,谁叫她就站在粮仓边上呢?哪怕刚才为了问赵建设一些事儿,往旁边让了让,那也是生怕挡了其他人的路,而不是怕人偷听啥的。 于是,那些刚领到粮食,或者还在排队等着分粮的社员们就有福了。 在缺少娱乐活动的年代里,很多人连一场露天电影都没看过,看大戏算是仅有的热闹事儿了,就算这样,因为政策的缘故,也有好几年没看过大戏了。 就在此时此刻,毛头给大家来了一出现场版。 微微弓着背哑着嗓子说话的是赵建跃,扭着腰肢翘着兰花指还掐嗓子说话的就是女知青姚燕红了。 最要命的是,毛头把两人的对话全背下来了,一字不落,其中就包括了互喊名字的过程。一个喊燕子,一个叫建跃,哪怕并不曾把全名给喊出来,在场的人稍微动下脑子,就能猜到是谁了。 这下,大事不妙了。 “你个小兔崽子!”赵红英想骂两句,又觉得无从骂起。你要说他听壁脚吧,谁叫你们在林子里说话的?要说这种私密话不会找个安全隐蔽的地方?再说了,谁准你们私底下谈恋爱的? “奶真讨厌,我还没说完呢。”毛头最讨厌就是别人打断他说戏,偏偏打断他的人是他奶,这下他不敢了,只怨念的瞪眼。 这下,其他社员不干了,纷纷仗义执言,强烈要求毛头把大戏接着唱下去。都说,老宋家这孩子丑是丑了点儿,演的倒是挺好的,瞧瞧,还会掐着嗓子学人女知青说话了。 毛头得意了,也不管他奶生不生气,立马跳开两步,接着唱大戏。然而,这回他还是没能演完,因为赵建跃和姚燕红吵完架,双方都各退一步,想着先领完粮食再说,结果回来一瞧…… “你你你!”姚燕红气得浑身发抖,连一句话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了。倒是赵建跃,高兴地不得了,干脆忘了方才两人商量好的事儿,径自对大家伙儿说:“我和燕红说对象了,等过年就结婚。” 其实,他们两人刚才商量的就是过年前结婚。不过,姚燕红想要表达的意思是,秋后建好小学,安排她进小学当老师,然后再考虑结婚的事儿。当然,这只是缓兵之计,她一早就盘算好了,等工作稳定了,到时候直接否认,横竖手也摸了腰也搂了,赵建跃非但没吃亏还占了她不少便宜呢。 结果…… 秋收后真是好戏连台,喜事连连。 前头许静的婚事刚定下,这头赵建跃也要娶媳妇儿了。没过几天,传出来又成了两对,都是本队社员和下乡知青的组合,倒是公平得很,队上两男两女,知青也是两男两女,其中就有老知青曾庆华。 曾庆华是高中毕业下乡的,那会儿他就已经老大不小了,在队上待了三年光景,如今都二十出头了。搁在大城市里倒还可以,可他觉得,就现在这政策来看,最起码五六年内是别想回城了,哪怕真盼到了回城的那一日,恐怕也是一批批人回去的。他琢磨来琢磨去,最终还是决定在队上安个家,正好因为办小学的事情跟赵建设打交道多了,倒是认识了赵家的一个姑娘。 队上年年有喜事,今年特别多。 连着四对新人结婚,加上造小学一事,哪怕秋收结束了,队上依然热闹得很。 造个小学不需要多麻烦,上山砍树记在公账上,再叫社员们帮帮忙,不出两天,就盖好了三间土坯房。一间教室两个年级,前后都挂上黑板,一个年级上课,另一个年级正好写作业。另外还额外挖了个粪池,盖了间茅房,隔开分成男女的,方便学生也方便老师。又因为小学就建在队上,来回吃饭容易得很,就没必要再多盖灶间了。 回头,赵建设又安排人打课桌椅。全是长条形的,一排能坐七八个孩子,将来如果来念书的孩子多了,挤挤也能多坐几个。当然,如果真的太多了,大不了多盖几间教室,问题不大。 至于小学老师,曾庆华算一个,他还兼任了校长一职。另外两个老师,也同样都是曾庆华那一年来的老知青。用赵建设的话来说,当时他是瞧不上知青,可被后来那几批知青一衬,老知青简直就是完美。 这就好比喜宝跟毛头,单个看喜宝,确实长得既好看又洋气。可如今把这两个孩子摆在一块儿看,哎哟,那喜宝简直美得跟天仙下凡似的。就不说喜宝了,随便从队上拽个孩子出来,长得再不起眼的,被毛头一衬,都显得好看多了。 等小学造好了,黑板讲台桌椅也都全乎了,暑假也就顺势宣告结束。 开学第一天,毛头和喜宝恋恋不舍的送哥哥姐姐们上学,因为就在队上,他们索性一直把人送到教室门口。 强子和大伟一个班,春丽一个班,春梅和春芳一个班。两个小豆丁则手牵着手站在小学操场上,目送哥哥姐姐们走进教室,挥手告别。 直到教室门都给关上了,两人才委屈巴巴的准备打道回府。就在这时,紧闭着的教室里突然传出阵阵凄厉的惨叫声。 “暑假作业?!” “都换学校了,咋还要交作业啊?” “老师,我没写……” 没写作业还能喊得这么理直气壮,新上任的三位小学老师,今个儿也真是开了眼界了。 偏偏,这些孩子年纪都还小,跟他们计较跌份不说,关键是没写作业的太多了,大概是早不早的就听说了队上要盖学校的事儿,他们先前又都是同学,一传十十传百的,可不就都知道了吗? 可三位老师也不是好惹的,哪怕先前没有当老师的经验,当了十几年的学生,还不能不知道这些小鬼头心里在想什么? 简单的开了个碰头会,三人回教室后,就宣布了新的举措。 一年级例外,他们都是今个儿第一天开学。其余几个年级的学生,必须完成原本公社小学老师布置好的暑假作业。限定三天里写完,写不完的翻倍,横竖平常上课几乎都不布置作业,暑假作业又多半都是一些抄写和算术题,多写写有好处。 刚才还闹腾的学生们,顿时就蔫吧了,还有人不死心,强子就举手大声的说:“老师,你咋知道咱们有啥暑假作业?”他都给忘了。 曾庆华身为小学校长,兼任了两个高年级的班主任,主要是年岁越大心眼越多,像一年级的小萝卜头就好糊弄多了。不过,就算心眼再多,一样得栽。 “宋强同学,老师在开学之前,就去过公社小学,管你们原先的老师要了咱们第七生产队所有学生的资料,当然也没忘记问暑假作业。”曾校长笑眯眯的看着强子,又看了看紧挨着他坐的大伟,“宋伟同学怎么说?有什么疑问,尽管问。学问学问,就是要学要问。” 大伟可没强子那么胆大,立马就缩着脖子当起了鹌鹑。 眼见大势已去,强子颓废的坐了下去,他觉得自己大概要完。 不止是高年级班里,其余两个年级也一样都是哀嚎遍野。唯一完全不受影响的,估计除了一年级就是那些乖学生了。像春丽姐妹仨就完全不在乎,她们的成绩虽然不出挑,可每回作业都按时完成了,当然对错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鉴于曾校长的准备工作做得格外的齐全,不止强子,其他学生也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好日子大概就要到头了。仔细想想一点也不奇怪,先前是因为公社小学离得比较远,像赵建设这样有自行车的,去一趟学校都得骑上一刻钟,那其他没自行车的就更费劲儿了。所以,很多家长根本连一次学校都没去过,像强子和大伟,当初开学时就是跟着赵建设走的,等春丽几个上学了,则跟着强子他们走,家里人半点儿不操心。 可现在,小学就在队上,哪怕离得最远的人家,磨磨唧唧走个一刻钟也该到了,更别提这边离队里的粮仓还近,很多人上工时都会路过小学。 这日子怕是没法过了。 …… 喜宝坐在家里,掰着手指头盼着哥哥姐姐们早点儿回家。以前她也整日里跟着奶奶跑,并不觉得有啥无聊的,可眼见一个热闹的暑假过去了,冷不丁的哥哥姐姐们全去上学了……哦,毛头没去,他只是送喜宝回家后,就撒丫子跑了个无影无踪。 实在是没事儿干,她跑回屋里拿了一包小石子,那是强子经不住她的哀求,特地替她去河边摸的,她决定趁着哥哥姐姐们去上学,自个儿一人在家好好练一练。 然而,就跟早先春丽猜想的一样,喜宝之所以每回都输,根本就不是因为手快手慢的问题,而是她只能抓一枚小石子。连着十来次都失败后,喜宝傻眼的低头看着自己的胖爪爪,上头全是软软肉,伸手一戳居然能戳出个小坑来,放开后立马鼓了起来,而且手心手背全是肉。 就在喜宝懵圈的同时,外头终于传来了些许动静。 “哥哥姐姐!”喜宝高兴了,顾不得玩游戏,只将小石子胡乱的往兜里一塞,整个人就跟炮弹似的冲了出去。 然后,瞬间停住了脚步。 来的确实是清早去上学的那几只,打头的还是强子和大伟,可他们早已不复清早那会儿的精气神,耷拉着脑袋,整个人就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巴巴的,还透着一股子绝望和无助。 这下子,喜宝是真的傻眼了。 幸好,随后进门的春丽几个还是老样子,边走边说笑。见状,喜宝立马改变了方向,绕了个圈子奔向了姐姐们。 外头这般大的动静,喜宝又高声唤着人,刚才在灶间忙活的赵红英很快就出来了,一看这架势,立马乐了:“咋了?挨骂了还是挨打了?来来,赶紧跟奶说说,叫奶也好高兴高兴。” 强子和大伟齐刷刷的抬头,眼里面上皆是委屈和控诉。 赵红英更乐了:“被老师训了?没事儿,等吃完饭奶跟你们去学校。你们那个校长曾庆华啊,我认得,他还得叫我一声姑呢!” 曾校长传出订婚的消息虽晚,可架不住人家动作麻利呢,前些日子就摆酒结婚了,娶的是赵家姑娘,也就是赵建设的隔房堂妹。这么一算,曾校长就变成了赵红英的堂侄女婿了。哪怕她平时只跟赵满仓父子俩来往,可亲戚就是亲戚,尤其当长辈铁了心要摆谱时,身为晚辈还真没啥好法子。 赵红英单方面的认为,自己在曾校长跟前很能说得上话。 听她这么一说,强子和大伟顿时乐翻天了。大声欢呼着“奶奶真好”,就丢下书包,准备洗手吃饭了。 目睹了这一切的春丽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相信亲奶会有这么温柔的一面。春丽悄悄的在喜宝耳边问:“奶她咋了?” “好着呢。”喜宝不明所以的回道。 奶的确好着呢,就是某些小兔崽子要不好了。 果不其然,等吃过午饭稍稍歇会儿,就到了下午上学的时间。赵红英牵着喜宝,后头跟着一长串的小破孩子,除了跟袁弟来形影不离的臭蛋和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的毛头,老宋家的孩子倒是来了个全乎。 等到了队上小学,赵红英径直寻上校长:“庆华啊,我是你姑!” 曾校长一脸牙疼的接待了这位特殊的家长,他当然认识赵红英,且不说他摆酒那天赵红英也去了,单说“除害英雄”的名头,他也听了有三年了。目光扫过打头的两个小破孩子,他觉得他大概是猜到了七八分。 可赵红英要是真能叫人猜出她心里的想法,也不至于成为队上出了名的能耐人了,她先是询问了强子和大伟犯了啥事儿,弄明白后,笑得一脸渗人:“哟,我还以为你俩就是蠢了点儿,没想到人蠢还犯懒?你俩真是我老宋家的孙子,不是从老袁家抱来的?” 强子和大伟:……总觉得事情有点儿不对劲儿。 “这孩子淘气不懂事嘛,也没啥大不了的,打一顿就好了。要还是不成的话,那就按着一天三顿的打,总能成器的。”赵红英撂下了一句明显威胁的话后,又很是鼓励了曾校长一番,“你好好干,有啥难处跟我说。别说这俩小兔崽子了,就是他们的爹,我一个指头也能给收拾了。” 曾校长原以为今天在劫难逃了,万万没想到啊,真正逃不了居然是跑回家搬救兵的这两只。这么一想倒是不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往后看他们还敢不敢再瞎折腾。 想到这里,曾校长一面庆幸一面忙不迭的点头表示,一定会好好教导孩子们的。 赵红英抱上喜宝,满意的走了,丢下了一串小孩崽子。 喜宝很是忧心忡忡,她再小也听懂了奶奶想揍人,忙拉着奶奶的胳膊哀求道:“不打哥哥好不好?” “好。”赵红英一口答应,“我打他们干啥?怪费劲儿的,对付他们,吓唬两句就够了。” 在喜宝看来,不打人就可以了,至于吓唬什么的,奶奶又不是头一回吓唬人了。于是,彻底安心的喜宝就跟着奶奶回家,先美美的睡了个午觉,等起床后又吃了个糖糍粑粑,还特地给毛头留了一个,就放在搪瓷缸子翻过来的盖子上。 毛头中午没跟着一道儿去学校,他吃过午饭就跑了个无影无踪,直到喜宝睡醒了又吃饱了,他才拖着麻布袋子,晃晃悠悠的回家了。 “哥,给你吃。”喜宝一脸献宝的把糖糍粑粑连同盖子一起递过去。 糖糍粑粑是赵红英特地给孩子们做的,又甜又糯,好吃得不得了。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太容易吃饱了,喜宝才尝了小小的一个,肚子就鼓起来了,再也吃不下了。 毛头瞅了一眼,立马高兴的跑去把手洗干净,别看他不在乎自个儿的形象,可吃东西前要洗手却是记得一清二楚。没办法,不洗不给吃,甭管是亲妈还是亲奶,都是狠得下心的人。 接过糖糍粑粑,毛头一口下去就少了一半,含含糊糊的说:“喜宝我跟你说,建设叔摊上事儿了!” 喜宝双手捧着搪瓷缸子,咕噜噜的喝着水,听了这话也没啥反应,直到喝痛快了,才应了一声:“强子和大伟哥哥也摊上事儿了,奶吓唬他们,说要揍人。” “那就揍呗,妈老早就想揍大哥了。”毛头可不是喜宝,他压根就不担心亲哥挨揍。 用张秀禾的话来说,揍孩子就是老张家的传统,没想到嫁到宋家以后,还不让揍孩子了。考虑到自个儿完全不是婆婆的对手,她只能默默的选择了赞同。可要是赵红英本身提倡揍孩子了,头一个响应的绝对是张秀禾。 这就是亲妈啊! 喜宝不明白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只眨巴着眼睛望着毛头。 毛头咽下了最后一口糖糍粑粑:“打是亲骂是爱,这你都不懂。”手指上还有些糖渍,他赶紧挨个儿的舔过去。 赵红英刚过来就听到毛头最后那句话,恨不得一脚踹上去:“吃吃吃,吃都堵不上你的嘴。跟你说过几遍了?别在外头胡乱学人说话,小心哪天被人套麻袋里揍一顿!” “啥?”毛头震惊了,三两下的把他的麻布袋子团成一团搂在怀里,“这是我的!上次那个旧的叫三婶拿走了,也没见她给臭蛋穿,还不如还给我。” “谁稀罕你的破口袋。”这事儿赵红英倒是知道,袁弟来犯蠢,就是不愿意要喜宝的旧衣服,非跑去跟张秀禾讨。张秀禾也是个能耐的,隔了两年才给了个破口袋,而且毛头穿那玩意儿上,上蹿下跳啥地方都跑过,就不说大小了,光是那个色儿和味道,就已经叫人脸色发绿了。 也就毛头了,真当袁弟来抢了他的破口袋,嘀嘀咕咕了那么久,还没把这事儿忘掉。赵红英琢磨着,以毛头那记性,怕是能记一辈子吧? 还没等赵红英把这可怕的事儿晃出脑袋,就听毛头在那儿叫嚷开了:“她不稀罕我稀罕呢,干啥不还给我呢?”顿了顿,他又说,“建设叔说得对,不稀罕你别上门啊!” 赵红英:……建设那小子啥时候那么牛气了? 要说赵红英吧,年轻时候也爱打听各种小道消息,不过等她嫁了人生了娃,就不爱管外头的那些破事儿了,顶多就是旁人说了听一耳朵,回头就给忘了,完全不搁在心上。别看她先前跟许婆子闹了好几场,可其实也就是闲着没事儿干,活动下嘴皮子而已。 正好,隔壁家的赵红霞从小到大性子都没变,酷爱听各种闲话笑话,好在她只是爱听,并不爱说道,倒也从来没惹出事儿过。而唯一能叫赵红霞敞开心扉大谈特谈的,也就只有赵红英了。 不过,这已经是先前的事儿了,赵红英现在没事儿都不爱往隔壁去,有事儿也不去。这不现成的包打听吗?不单能把事情经过说个一清二楚,还能一人分饰两角、三角,乃至七八个角色。这可比赵红霞说得既热闹又好玩,唯一的问题大概就是唱戏的人长得太寒碜了。 这点也不是没得救,赵红英想好了,等下回去县城取钱时,她得去百货大楼瞅瞅,看有没有卖面具的,给毛头买一个回来。 当然,这就是后话了,她现在比较好奇的说,赵建设又干啥了。 随口一问,一出大戏就上演。 撇开毛头近乎夸张的表演不提,事儿倒是简单得很。这不是第七生产队建了个小学吗?隔壁第八生产队就听说了这事儿,他们的大队长今天过来找赵建设,提出也让他们队上的孩子来这边念书,理由都是现成的,近呗! 赵建设平常见到赵红英时,怂得就跟孙子一样,可面对其他生产队的大队长,他却是霸气得很。想入学没问题,学费跟公社小学一样,课本自理。 这下,对方不干了,人家明摆着就是来占便宜的,还想着不要学费再帮着给解决个中午饭。结果倒是好,赵建设软硬不吃,气得对方索性撂下话,说不稀罕队上小学,铁定没公社的好。 凭良心说,好不好现在真的不好说,毕竟公社小学是建国后一年办的,这都十来年了。而队上小学,这不是头一天开学吗?两者能比?不过,赵建设还是有信心的,他先前亲自考察了曾庆华以及另外两个老师的能耐,确定都是人才,这才放心的把学生们交给他们。再说了,小学嘛,有课本在,也有公社老师无偿提供的教案参考,只要肯用心,教出来的绝不会差。 毛头把赵建设硬气的模样,表演得是活灵活现的,愣是把赵红英都唬得一愣一愣的。至于第八生产队的大队长,大家就不熟了,不过无妨,毛头一会儿表现得谄媚无比,一会儿又昂首挺胸盛气凌人,到最后更是鼻孔朝天冷哼一声:“……谁稀罕!” 与此同时,毛头一下跳到对面,转过身子沉下脸:“不稀罕你别上门啊!!” 喜宝看得乐颠颠的,连水都顾不上喝了,只努力的鼓掌,小手都拍红了。 赵红英不得不考虑提前进城买面具,早买早了事,真怕自己哪天就瞎了眼。 …… 老宋家院门口,赵建设进退不得。 他好后悔啊,早知道就不该好奇心起,躲在院外偷听啥的。这下好了吧,听了全场,反而叫他不知道该咋办了。是装作没事人一样的离开,还是硬着头皮进院子? 正犹豫着,隔壁院子里走出一人:“哟,建设你堵门口干啥呢?被你姑骂了?来来,跟我说说,她干啥骂你?咋骂的?” 第037章 赵红霞跟赵红英虽非亲姐妹, 可因为打小在一块儿长大,嫁的又是一家的亲兄弟, 几十年来毗邻而居, 直接导致这两人性格格外相似,比亲姐妹还像亲姐妹, 就连埋汰人的方式都如出一辙。 瞅着院子里的亲姑, 再瞥一眼身边的堂姑,赵建设只觉得心里苦。 幸好, 里头的人听到动静往外瞧了瞧,见是他, 就叫他进来说话。见状, 赵红霞立马跟上, 一副看不到好戏绝不罢休的模样。 她还问:“姐你咋就跟建设怼上了呢?”可怜赵建设还没开口,赵红英就啥都明白了,随口把事儿一说, 她只撇了撇嘴:“我干啥要跟个傻子计较那么多?” 傻子——赵建设哭丧着脸站在原地被两个姑姑奚落,除此之外还得接受毛头和喜宝好奇的注视。 喜宝倒是无所谓, 她本来就不说话,好奇的瞅了两眼后,关注点就又回到奶奶身上了。可毛头却不同了, 他刚演完了赵建设,这不正主就登场了,急得他一把拽着人家衣角,非叫人帮忙点评不可:“建设叔, 你就说说,我演的像不像你?” 赵建设:“……像。” 这下,毛头高兴坏了,直接就在院子里翻了个跟头,看得喜宝眼睛都瞪直:“哥哥,我要学!” 前几年两人都还小的时候,连路都不会走呢,毛头就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在床上翻跟头,喜宝羡慕了好久,又跟着学了好久,才勉强会翻了。可现在毛头却又会了站着翻空心跟头,叫她两眼放光,恨不得立刻跟着练。 “好!我教……”话还没说完,毛头就遭了毒手,捂着后脑勺抬头看,“奶,是喜宝想学。” 赵红英虎着脸瞪他:“哪凉快给我待哪儿去,不准教喜宝乱七八糟的东西!”瞅着毛头老实了点儿,她这才看向赵建设,“听说隔壁的大队长非要他们队上的孩子来咱们队上小学念书?” “可不是?”一提起这事儿,赵建设就满肚子的苦水,“盖个小学是没花太多钱,可咱们队上每家每户都出了人力的,还有三个老师,他们往后除了春耕秋收外,都不下地干活了,可工分照样拿。姑你说说看,我能不要钱白叫其他队上的孩子来念书吗?” “这事儿你做得对,咱们啥都能吃,就是独独不能吃亏!”赵红英又问,“你来找我干啥?就为了说这事儿?” 当然不可能了,虽说这事儿赵建设占了理,可保不准队上就有那格外善心的人。这跟借粮可不一样,借粮那是别人家借走了自家就没了,可在很多人看来,教一个是教,教一群也是教。为了避免队上出现拎不清的,赵建设原也没打算把这事儿跟别人提起,哪会想到却叫毛头这小东西听了个全场。 不由的,赵建设又看了眼毛头,无奈的说:“姑你就不能给他做身新衣裳吗?长得黑不溜丢的,还穿成这样,我都想不出来那会儿他是躲哪儿偷听的。” 赵红英横了他一眼:“说正事!” “对了,卫军来信了。”赵建设终于想起了所谓的正事儿,从兜里掏出一封对折起来的信,叨叨的说着,“我还特地拿了纸笔过来,顺便在你家就把信给写了。” “念。” 摊上这么个姑,赵建设还能咋样?横竖反抗了那么多回都无效,他现在已经没了那份心气了。 宋卫军不是那种喜欢长篇大论的人,他的文化水平倒是不错,听说在部队里也经常跟着学习,写的字比起前些年也愈发的刚劲有力了。不过,信的内容倒是格外得简单,先问候了家里所有人,着重问了亲妈和小侄女喜宝,又说了自己的情况,又立功了,说不定收到这封信时,职位升了工资也涨了,然后才叮嘱亲妈,别为他的婚事操心了,他心里有数,又说今年恐怕回不来了,他得执行任务,至于啥时候能回来,他也说不准。 赵红英一开始听着倒是挺高兴的,可听到后来,脸一下子就拉长了:“又不回来!他心里还有没有这个家,有没有我这个亲妈了?” 搁别人身上,这个问题还真不好说,可宋卫军是谁?这个红旗公社出了名的大孝子啊!凭良心说,赵建设自己扪心自问,也不可能每回一拿到津贴,一分钱都不留,就全给亲爹。就他还是家里的独子呢,老宋家四儿一女,宋卫军也是真信任他妈。 “来,我说,你替我写信!” 得知宋卫军没法回家后,赵红英就一直憋着股火气。赵红霞一早就踮着脚尖回隔壁去了,就连毛头也拉过喜宝往屋后走去。反正等赵建设回过神来时,院子里就只剩下他和他姑两人了。 赵建设欲哭无泪,然而他还得写信。 …… 屋后,俩小只先是帮着喂了鸡,然后就站在两棵歪脖子树下,仰着头看上头的果子。 秋收过了,暑假也过了,两颗酸橙树又结了不少的果子,虽然还没到可以吃的时候,不过就算只是用看的,看着这满树的果子,心里也是美滋滋的。 “酸。”喜宝把小脸挤成一团,她小时候因为奶奶的阻止,从不吃橙子。可等她大一些了,也就是去年那会儿,瞅着奶奶没注意,她悄悄的跟强子哥哥讨了一瓣吃。酸橙都是由大人切成小块搁在碗里叫孩子们吃的,她当时也是瞅着那果肉黄橙橙水灵灵的,瞧着就特别棒,忍不住吃了一点点。 结果,那酸爽的滋味,叫她过了一整年都难以忘怀。 “再酸也总比没的吃好。”毛头“呸呸”两下,往掌心吐了两口唾沫,然后在喜宝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就跟个猴子似的,麻溜儿的窜上了树,“我瞅瞅有没有已经熟了的。” 必须要找成熟的,毛头去年就忍不住吃了没熟的,那味道不是酸,而是涩,涩中泛着苦,叫他连灌了一缸子凉水,也没把这味儿给去掉。 可惜,他注定要失望了,瞅了好一会儿都没看到熟了的酸橙,反而把久等不着喜宝的赵红英给招来了。等她来屋后一瞅,顿时大怒:“毛头你给我下来!” 毛头“噌”的一下就给蹦跶下来了,笑嘻嘻的说:“奶,我是给喜宝摘果子呢。” 喜宝:“……对。” 虽然接收信息慢了点儿,可到底她还是接收到了。问题是,这个回答只会让赵红英更生气:“你可真能耐!行啊,等回头果子熟了,我让你吃,吃个够!” 不得不说,这个威胁还是很有用的,隔了一年,毛头是挺想念酸橙子的,可一想到奶奶要叫他吃个够…… 他很快就决定,最近乖一点,尽可能的降低一下存在感。 宋家上下清楚这事儿的人不多,反正赵红英是没帮着解释,就冷眼看着毛头徒然间变得安静乖巧起来。她实在是没空陪着这小子瞎折腾,隔了一天,就揣着信拎着竹篮子进城了。 这回,她是一个人进城的,上个月忙于秋收,都没去城里取钱,连收上来的花生也没给菊花拿去。好在,邮局那头不管你啥时候来拿钱,至于花生,趁着前段时间日头毒,原本已经收好了的花生又被张秀禾和王萍翻出来暴晒了一遍,保证晒得干透了,放上个半年都不带坏的。 取了钱,寄了信,拐个弯儿就进了百货大楼。 赵红英熟门熟路的走上二楼,结果刚到楼上,就看到一对小年轻正站在二楼口子上的钟表柜台上,头挨着头正在看手表,时不时的还凑在耳边说两句悄悄话。 两个小年轻,男的倒是还好,一身笔挺的工作装,那女的就时髦多了,大红色的连衣裙,一看就是从大城市里买的,他们这个小县城统共就一个百货大楼,卖的多半都是布,偶尔也会出现一些老头汗衫、女士衬衫之类的,像这种颜色艳丽的大裙子,绝对没有。 多瞅了两眼后,赵红英就往卖布柜台去了,横竖那是别人家的事儿,她才懒得多管。把手里的花生连带篮子都给了菊花,母女俩又说了一席话,谈谈队上的收成、家人的情况,再就是赵红英单方面的抱怨宋卫军。 宋卫军都二十好几了,到现在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可把赵红英给愁坏了。偏偏那小子机灵得很,跑了老远不说,还总把事儿往国家大义上扯,好像成家了就不能给国家做贡献一样,气得她恨不得上手抽那臭小子!可惜,离得太远了,就连写信都只能通过赵建设,想也知道,赵建设不可能原原本本一字不落的把话写上去,当然就算面对面的说了,估计效果也不佳。 “妈,你也不用太操心,四哥长得好,脑子活络,能耐也不小。不说别的,单就是他这津贴,是一般人能比的?” 这几年里,宋卫军的津贴从最初的二十七块五,变成了四十一块一。虽然他平时寄回家的信里,很少提到任务啥的,哪怕说自个儿的情况,多半也是提两句吃得好穿得暖,部队样样都有啥都不缺,再详细却是没有了。可津贴数目其实就已经可以看出不少端倪来了,赵红英直觉儿子可能在做一些需要保密的事儿,所以从不多过问,只叮嘱他好好听部队领导的话,再就是结婚一事了。 可以说,对于宋卫军,赵红英一贯都是哪哪儿都满意的,唯独结婚这事儿,叫她操碎了心。想当初,老三宋卫民因为长得太普通,性子还木讷,愣是没说到好亲事,可就算这样,到最后也不也讨上了媳妇儿吗?到现在,儿女双全,袁弟来安生不闹腾了,不挺好的吗? 想到这里,赵红英只能长叹一口气:“津贴多有啥用?我倒是能给在队上挑个好的,可也得他亲自瞧瞧吧?万一人家姑娘样样都好,偏跟他合不来,那咋办?对了,我这回特地叫建设帮我写上,让卫军在部队里找一个。” 宋菊花有点儿懵:“啊?” “不是都说部队上有文艺兵吗?横竖卫军这样儿应该是不会回乡下种地了,我也不管他找咋样的媳妇儿,不会种地不会干活都不打紧,只要他喜欢就成。”赵红英深以为着自己这个想法很不错,这要是给他在乡下寻一个,俩口子长年累月的见不着面,那日子能过好?还不如干脆在部队找一个,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见赵红英已经打定了主意,宋菊花只默默的闭了嘴,其实宋家五兄妹里头,真正称得上聪明的只有宋卫军一人。宋菊花之所以能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主要还是因为她牢记亲妈的每一句话,尤其是人蠢就要少说话多干活,她自问做得还是挺不错的。 俩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呢,那头忽然就闹腾起来了。 回头一看,好家伙,刚才那对年轻男女居然被几个人给抓起来了。 抓人的看起来年纪也不大,从十五六到十七八的都有,各个都是头戴绿军帽身穿绿军装,胳膊上别着红袖标,手里还都握着红宝书。 赵红英微微一愣,还没明白发生啥事儿了,就有绿军装叫嚷着要带那对年轻男女去革委会,说他们乱搞男女关系,应该被批斗。还想看下去,宋菊花伸手拽了拽她,压低声音说:“妈,你别管这事儿,最近县里都这样,估计是刚才有人举报了。” “啥意思?”被气氛感染,赵红英也跟着低声说,“啥叫举报了?搞对象?” “嗯,最近特别严格,看那女的还梳着麻花辫,应该是没结婚的。前两天,俩口子都被人抓进去了,也说是作风问题。”俩口子亲热一下都不被允许,未婚的几乎是明晃晃的出来作死了。宋菊花因为工作的缘故,最近一段时间真没少看到,谁让那些搞对象的就是喜欢往百货大楼里钻呢?这下好了吧,成落难鸳鸯了。 宋菊花还告诉赵红英,像前两天那俩口子还算好,只是被批斗了一场,一番严厉的训斥之后,还是放他们回家去了,眼下这对男女就不好说了,保不准得遭大难。这些事儿又不是才发生的,早在去年就有苗头了,今年秋收后这段时间,不知道抓了多少对了,连她现在吃过晚饭全家一道儿去遛弯时,也是她跟婆婆走在一起,叫她男人跟公公并排走,生怕叫人逮了去。 她一个结婚多年的都那么小心了,结果小年轻们反而不拿这当回事儿,那怪得了谁呢?自作孽不可活。 虽然宋菊花也说了,那些人只会在县里抓人,还得是有人去举报后,才会派人过来的,乡下地头该是安全的。不过,赵红英听了这话还是多了个心眼,想着回头就去找赵建设好好聊聊,他们生产队连着多年被评为先进,可不能叫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办完事儿,又买了一块处理布,赵红英就急急的出城去了。等一回到队上,她就杀去了老赵家,直截了当的把在县里发生的事儿尽数告诉了赵建设,叫他看着办! 老宋家这边不用操心,倒是赵家那头,因为族人比较多,哪怕不是近亲,那也是没出五服的。旁的不说,单就是赵建跃那小子,先前不就跟个女知青好上了吗?说是要结婚,可人家曾庆华都已经摆过酒了,还有那许家闺女也都嫁了,他那头是半点儿动静都没有,也不知道在搞啥名堂。 赵红英是不知道内情,不管怎么说,她都是嫁出去了的。可赵建设却是心知肚明,赵建跃根本搞不定那个女知青,简单地说,人家就算承认被他占了便宜,可就是不松口说办酒。 说真的,赵建设也是大开眼界,见过男的占了便宜转身不认账的,就没见过还有女的会这么干。偏偏,对方死活不愿意,说啥都要等,又不说在等啥,他这个当大队长的又能咋样?拖着呗。 这下倒好,这头还没出个结果,那头县里先乱起来了。 身为第七生产队大队长,又是公社干部格外信任的,赵建设多多少少知晓一些内情。思来想去,他决定开个大会,好好整顿一下队上的风气,而在这之前,他得先把自家的事儿给收拾干净了。 当下,他就去了赵建跃家,又让他媳妇儿去知青点把姚燕红叫来,开门见山的说了事儿,并直接给出了选择。 可以不结婚,那去县里革委会,他不会包庇自家人,这事儿也不能说是一个人的错,那就两个人一起去,该批斗的批斗,该游街的游街,等事情都处理完了再回来。 姚燕红一听这话,立刻改了口:“我也不是不愿意摆酒,而是……”她一个大城市来的姑娘,会不知道革委会的事儿?又不是像曾庆华那样在乡下待了三年多了,她才来了几个月,门儿清,就是没料到这么快就波及到了乡下地头。 既然没回头路了,她索性提了自己的要求:“我不求新衣服婚房三转一响啥的,就一个要求,让我去当小学老师。” 赵建设黑了脸,其实这事儿他早就知道,本来调个工种也没啥,像老宋家不就把张秀禾弄到猪场去了吗?亲戚之间,互相照应下没啥,可当小学老师……姚燕红的学历是够的,初中毕业,还念了两年高中,可她这人一看就不安分,哪敢叫她去教学生呢?赵建设的大儿子今年就上一年级了,这是坑谁啊! 没给他们讨价还价的机会,赵建设直接要求二选一,要么结婚,要么去革委会,三天之内决定好后通知他。 等出了赵建跃家的大门,赵建设就让队上的干部们四下去通知,今天傍晚下工后,开大会。 大会的主要内容就是关于乱搞男女关系的,当着所有社员和知青的面,赵建设义正言辞的表示,偷偷耍在一起搞对象的,该摆酒的赶紧摆酒,最高领导人说过,一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只要有人举报,一经查核就要拉出来批斗,还会在档案上记一笔,最终后果有多惨,现在还不好说。 赵建设说得那叫一个铿锵有力,摆事实讲道理,只差别直接威胁了。他不是为了谁的利益,而是希望生产队能恢复到以前那种平静生活中,也并非想要反对自由恋爱,如果两人看对了眼,请人说合一下不就成事儿了?正好叫那些只想着占便宜的人收敛一下。 上头说着,下头直接乱了。 毛头是喜欢听壁角,可他就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咋可能知道队上发生的所有事儿呢?目前为止,被他察觉的也就那么几对,真正叫他说破的,更是只有赵建跃和姚燕红那一对。对了,许静也算是,不过毛头并没有对外提过许静,这事儿是赵红英看不过眼给捅破了。 而事实上,队上看对眼的可不止那么几个人。 很快,赵建设就收了到了一摞的举报信,其中有一大半都是出自于同一个人的笔迹,甚至后头大概烦了,就写在了一块。非但有男女各自的名姓,还有曾经私下约会的时间、地点,甚至还明确的点明了某些定情信物。 赵建设也是大开眼界,跟着就开始约谈了。 知青们的心眼儿是不少,可心理素质却是一般。赵建设也没咋吓唬,只是把举报信上的一些内容透露了下,就轻轻松松的攻破了防线。等事后一统计,好家伙,居然有足足二十七对,里头有女社员跟男知青的,有男社员跟女知青的,更有双方都是知青的,倒是队上社员互相看对眼的,一对都没有。 光这些也就够了。 约谈之后,赵建设照例给出了选择的机会,也都给了他们三天的考虑时间,欢迎他们想通后随时来找他。 先有开大会,后有举报信,再接着就是约谈了。一桩桩事儿凑在一起,第七生产队难得的热闹起来,这还不到过年呢,竟是比大过年的都闹腾。 而就在这时,赵建跃和姚燕红结婚了。 这年头结婚简单得很,叫上亲朋好友,摆上几桌酒,要是家里实在是困难的,就叫大家凑个热闹,不请客吃饭就完事了。当然,老赵家肯定不能这么干,他们还是想方设法凑了点儿好东西,邀请了好些个亲眷,热热闹闹的庆祝了一回。 自然,老宋家也在被邀请的人之列。 难得有吃席面的机会,哪怕知道伙食未必有自家的好,赵红英还是带着一大家子欢欢喜喜的过去了。 还好,赵建跃爹妈似乎是觉得自家先前丢了脸,在席面上下了很大的工夫,居然还托人弄来了不少肉皮。这年头,吃个肉格外难得,哪怕是肉皮好了,起码也是带了油腥的,跟白菜烩在一起,也算是个大菜了。又恰逢瓜熟丰收之际,赵家很是下血本弄出了好些个菜,荤的素的加上馒头菜包凑足了八个盆,新娘子姚燕红见了,面上倒也露了笑。 等回头吃饱喝足了,多半亲朋好友都是直接走人的,当然每家都留了一两个人帮着主家收拾碗筷送还桌椅啥的。撇开这些人不论,还有一帮人却是存了看好戏的心态,哪怕现在不提倡闹洞房,也有十来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伙子,早不早的等在人家窗子底下听壁脚。 “你答应我的,只要结婚了就能给我弄到小学去,你得说话算数。明个儿就去找你哥说说,我都成了你的人了。” “对对,明个儿就去,咱们先睡吧。” “猴急个啥?我告诉你,你可别光嘴皮子上说说就完事了,反正我不要下地干活了,这也太糟蹋人了,你看我这一身晒的,都快成黑炭头了。长那么大,我就没吃过那么多苦头。建跃……” “行行,你说啥都行。” “那说定了,我要去当小学老师,你把那个李春玲弄下来,反正她也不是个好的,成日里跟人眉来眼去的,这下好了吧,我也举报她了,看她咋收场。” “咱们睡吧,睡吧。” “哎哟,你往哪里弄?你这是干啥呢?” “……” 屋里一声声的,外头也没闲着。秋天的蚊子毒啊,尤其赵建跃他们家窗子底下长了半人高的草,一群人为了能听个真切,愣是挤成了一堆,耳朵紧紧的贴在窗台底下的土墙上。这等于是给蚊子送大餐去了,一会儿啪的一下,全在忙着打蚊子。 不过,因为里头太热闹了,愣是没人愿意提前离开。尤其是赵建跃摸不着地儿时,就有人忍不住捏紧了拳头替他打气。 …… 等一切尘埃落地,里头彻底没了声音,这帮子人才意犹未尽的起身走了。 黑灯瞎火的,得亏半空中的月亮还是明晃晃的挂着,勉强照亮了去路。又因为刚才听了好大一出戏,他们忍不住边走边叨逼着。这走着说着,冷不丁的有人就觉得不对劲儿了。 “啊!!你……” 边上居然还有个矮了半截的人,又因为那人通体乌黑,愣是走了好一会儿都没人发觉。等感觉到不对时,这帮人都傻眼了。 毛头笑嘻嘻的看着他们,催促道:“走啊,咋不走了?赶紧回家去,晚了奶要骂人。” 他奶会不会骂人他们并不知道,可他们这会儿就想骂人了:“你啥时候跟上来的?等等,刚才你也在外面?” 老宋家的小炭人嘛,别说队上的社员们了,连知青那头都对他印象深刻,更别提今个儿来赵家喝酒的,本来就是沾亲带故的一些人家。等看到毛头重重点头,表示他听了个全场后,那些人…… 认命的把这小孩崽子给送回老宋家,那几人也没精力再叨逼啥了,赶紧回家歇着去,明个儿还得忙呢。这秋收结束了,不还有秋种吗?是没秋收那么折腾人,可也没给他们闲着的机会。 万幸的是,毛头这回没出去瞎逼逼,他只是在家里闹腾了一场,被赵红英连哄带骗加威胁了一通,他表示自己一定会很乖很乖的。 可他是乖了,该来的还是来了。 第二天,知青点那头就闹腾起来了。那些被约谈的知青们,越想越来气,思量了一天一夜后,到底有几个憋不住火气,追问起了到底是谁将事情捅开的。他们也不是没怀疑过毛头,毕竟分粮食那天毛头的当众表演叫人印象深刻到无法忘怀,可凭良心说,很多事儿毛头是不可能知道的,再一个,赵建设明确的表示,他是接到了举报信之后,才开始约谈的,毛头他懂个球! 又有女知青表示,这绝对是出了内贼,只有人在知青点,跟他们同吃同住同睡的人,才有可能知道那么详尽的情况,甚至她已经有了怀疑对象。 这个说是那个干的,那个说自己是清白的,还有人瞄向了已经跟队上社员结婚的几个知青,想着是不是他们自己落不到好处,索性把所有人都给拖下水。 一时间,知青点闹腾不休,最终有人压抑不住火气动了手。 很快,救火大队长赵建设又被招来了,听完了前因后果,他只一句话:“如果是被冤枉的,大可以私底下来找我说个清楚明白。可要是真的,你们还闹个啥?当初搞对象时不想明白,现在倒是后悔了,那也迟了!” 是迟了,谁叫世上没后悔药呢?再说了,上头政策是这样的,除非你能挑战权威,不然就老老实实缩着呗,还能咋地?再一个,也不是所有的知青都被牵连进去了,起码有一半人都是清白的。瞅着知青点乱作一团,他们只顾着看戏,还想着,幸好没图一时爽快把自己搭进去,现在好了吧?要是将来能回城了,想也知道,肯定是单身优先的。 在赵建设的插手下,这场闹剧最终还是落了幕,而且他还提出了一个跨时代的建议。 不是有二十多对新人吗?干脆来个集体婚礼得了,有队上出面安排各家各户出面借锅碗瓢盆和桌椅,再自带些吃的,好歹里头多是背井离乡来到他们这儿的知青们,这都要结婚落户了,可不得好好热闹一番? 原本,举报约谈啥的,都是私底下进行的,虽然第七生产队上下人人都知道,可大家都是很有集体荣誉感的,压根就没人把这事儿往外说。当然,也多亏了队上平时很少有外人过来,愣是将事情瞒了个严严实实。 可这眼瞅着就要办集体婚礼了,赵建设琢磨着,大概瞒不住了,干脆提前跟公社干部打了个招呼,还盛情邀请他们来队上参观。 公社干部也是头一次听说这事儿,不过集体婚礼跟上头的政策并不冲突,反而能够节约成本,又能营造出幸福的氛围来,尤其这回结婚的新人里头绝大多数都是知青,谁都知道结婚安家后心就定下来了,单这一桩事儿,就叫公社干部们对赵建设刮目相看。 于是,等到了正日子,第七生产队再度陷入了欢天喜地的氛围中,参加集体婚礼的不单有新人们、社员们,被赵建设邀请过来的公社干部们,甚至连其他生产队的大队长们都到了个齐全。 凑热闹是一回事儿,大队长们都想过来取取经,好好问一下赵建设是咋样撮合社员和知青的。要知道,这些大城市过来的知青们,各个都心高气傲的,咋就突然集体想不开,跟社员们凑作堆了呢?当然,里头也有两对是知青跟知青的,可大部分还是错开来的。 赵建设倒是没有作任何隐瞒,实话实说啊,这有啥好隐瞒的? “不就是县里一直在加强作风问题吗?我彻查了一下,问了问那些人的意思,他们都说有意向结婚,身为大队长,我当然得鼓励他们。这不,我已经同他们说好了,如果是女知青要嫁到咱们队上,那就跟着人家过。反过来要是男知青娶了咱们队上的姑娘,或者两个知青结婚的,我号召社员给他们盖房子!” 大队长们你看看我我瞅瞅你,都是一脸的怀疑。作风问题哪个地方不查了?也没见其他生产队搞成这样呢,难不成就第七生产队胆子比耗子都小?就这样怂了? 眼见问不出别的,大队长们也只能低头认了,总觉得赵建设这人别的本事没有,偏偏运气特别好,手底下的社员能耐不说,分给他的知青们还都是耗子胆。 唉,这人比人简直能气死人! 第038章 最初, 那些大队长们只是看个热闹顺便感概两声,可没过多久, 县里的批斗之风就彻底蔓延开了。乡下地头是比县里要好一些, 可只要有人举报,照样要糟。 拉去公社开大会、搞批斗, 完了这事儿不单会被记入档案里, 还得调离原本的工种,去干最苦最累的活儿, 譬如挑粪一类的活儿,就是专属于这些“坏分子”的。 在各个生产队都噤若寒蝉的时候, 第七生产队照样该干啥就干啥, 丝毫不曾受到半点儿影响。 也是, 谁让他们队上但凡有点儿苗头的,全部都结婚了,哪怕没赶上第一波集体婚礼, 这不是还有第二波吗?赵建设的态度一贯很明确,他相当支持当地社员跟知青结合, 既能让远道而来的知青们有种融入当地的感觉,同时也能大幅度的提高本队的文化水平。 在此之前,生产队里学历最高的就是初中毕业, 就这样也没几个人。剩下的里头,有小学毕业的,也有只念过两三年小学的,更多的则是彻头彻尾的文盲。 可现在就不同了, 甭管知青们有多少小毛病,最起码他们都是有知识的文化人,里头最差的也念过初中,高中毕业的也就有个。哪怕中和一下,那不也提高了不少吗? 于是,在接下来的两年时间里,第七生产队以及大队长赵建设,频频出风头。被表彰、得奖励,蝉联先进生产队以及优秀大队长的荣誉称号。 不单如此,兴许是因为榜样做得好,那些一开始没打算在队上安家落户的知青们,最终还是忍不住了。 他们原本是因为谨慎才不敢冒然出手,心里又记挂着回城的事儿,生怕一旦结婚生子就失了回城的机会,一直憋着没敢搞对象。等赵建设闹了一出集体婚礼后,他们刚开始还庆幸没为了一时的爽快把自己搭进去,后来…… 谁能想到啊,选择结婚了的知青们,男的有媳妇儿帮着做饭洗衣,着实松快了不少;女的也有人疼了,帮着下地干活,挑水生火。就他们,啥都没有,孤零零的一个人过日子。 一开始还能自我安慰一下,想着回城的命令一来,那些选择了结婚的人还不得后悔死。结果,左等右等也没等来回城令,倒是等来了一帮小孩崽子的出生。 更叫他们糟心的是,其他生产队还能搞搞暧昧借机换个活儿,或者叫社员们帮衬一下,搁在他们队上门都没有,要么结婚要么滚蛋,啥都不愿意付出,谁耐烦伺候你? 这些人越想越憋屈,瞅着其他人恩恩爱爱,回城又遥遥无期…… 算了,他们也赶紧找个吧。 …… 又是一年秋后,第七生产队的小学再一次扩建了。从最初的三间教室,到现在变成了足足十间。其中,一二三年级都是各两间教室,四五六年级则各一间,还剩下的那间则是校长和老师们的办公室。 这两年里,第七生产队的变化真的很大,最醒目的估计就是这帮孩子们了。 有了外来知青的融入,哪怕他们生下的孩子都还很小,可谁还没个亲朋好友?像有些女知青真的干不了地里的活儿,妯娌主动提出帮忙,条件是叫她帮着教一下家里的孩子,人家能不乐意?嫁都嫁了,当然是想着尽可能的把日子过好。男知青也差不多,以前乡下地头都是由着孩子疯玩疯闹的,从来想过要约束他们,就有男知青带着家里的一群孩子教他们城里的游戏,给他们讲外头的故事…… 慢慢的,队上的风气就变了,再没人觉得读书不好,哪怕县里人心惶惶,他们队上就是这般清新脱俗。以前队上多半人家都不爱叫小姑娘去上学,就算是男孩好了,也都是八,九岁才上学。有了知青们的耐心开解,现在几乎所有的人家都愿意送孩子上学,而且多半都选择在六七岁的时候送去学校。 于是,低年级教室才会一再增加,老师也多招了,且由曾校长考核后,具体划分成了语文老师和算数老师。 就在这样的氛围下,毛头和喜宝也到了上学的年纪。 过六周岁生日才两个月,俩小只就被赵建设领着去了公社那头。同去的还有赵建设的儿子和侄子侄女,他们都得先登记户口,才能顺利就读小学。 这年头的户籍管理相当得不严格,很多人根本就不会想到去登记。想想也是,如果不上学也不外出,有没有户口真的没啥关系,横竖队上分粮食是按着工分来的,既然不影响过日子,谁会那么多事呢? 可读书就不同了,以前队上的孩子上学都得去公社小学,顺便就登记了户口。现在,其他生产队依然照旧,可第七生产队就得提前去公社那头,帮即将上学的孩子们将户口给入了。 这个光荣而又伟大的任务,就交给了赵建设。 带着老宋家的俩小只,以及赵家那头几个孩子,赵建设无比头大的领着他们去排队。明天就是开学的日子,其他生产队也有人过来给孩子登记,顺便来小学报名,一群孩子你挤着我我挤着你,不一会儿就有人哭闹了起来,叫着要爹妈的,哭着说你踩到我了,还有人说着说着就打了起来。 赵建设拉着喜宝避开人群,来之前,他姑可千叮咛万嘱咐了,说啥毛头丢了不要紧,横竖他能自个儿找回来,可喜宝就不同了,别说给弄丢了,但凡磕着碰着了,就叫他好看! “喜宝,你奶给你的纸条呢?”赵建设头疼不已的捏着眉心,他总觉得他姑专门就是来克他的,万幸的是,喜宝这孩子乖得很,叫她站着不动,她就老老实实的待在身边哪儿也没去,不像毛头…… 等等,毛头去哪儿了?! “揣兜里了。”喜宝从兜里掏出了一张纸条,上头是几个字迹清秀的字——宋言蹊。那是她菊花姑姑的小姑子当初给她起的名字,纸条一直被赵红英保存得好好的,就是时间太久了,饶是钢笔字也淡了不少。 可这会儿赵建设却顾不得这个小侄女了,忙回头东张西望的试图寻找毛头,黑黝黝的毛头一入人海就消失了个无影无踪,叫他差点儿把眼珠子瞪脱眶也没把人寻到。 “喜宝,我好了!” 就在赵建设心慌意乱的当下,毛头嗖嗖的跑过来,举了个小本本就塞给喜宝:“到你了,奶说了叫我看好你,不然我就不用回去了。” 赵建设原本都快被这个小炭人给气死了,结果听了这话,却是乐了。对于赵红英来说,他这个娘家侄儿就跟白捡的一样,可对比一下毛头这个亲孙子,他心里突然就好受多了:“弄好了?你倒是挺能耐的。喜宝,咱们也走。” 毛头赶在头一批就登记好了,等轮到喜宝以及赵家几个孩子时,人已经去了大半。赵建设是公社这头的熟人,这边的干部都认识他,不多会儿就把手续给办了,几个孩子都成了有户口的人。 跟来时一样,去时仍是一大串的小萝卜头,赵建设先绕道去了宋家,把俩小只送回去后,才顾得上自家人。 因为明天就是开学的时日了,对于老宋家其他孩子来说,倒是无所谓,横竖每年都要来那么一回,早就没了新鲜感。对了,强子和大伟去公社念初中了,就跟当初赵建设猜测的一样,公社恰好就在这俩小学毕业那一年,把初中给造好了,成功的把这俩坑了个死去活来。 不过,春丽姐妹仨还没小学毕业,加上今年要上学的俩小只,家里仍然是五个小学生。 见俩小只回来了,刚好从地里归家的宋卫国随口问了两句,就顺手把小本本接过去了。本来倒也没啥,可他顺势这么一翻…… 第二页宋卫国的名字底下,是他媳妇儿和几个孩子,而最最底下的名字却是——宋社会。 宋卫国一脸懵圈。 懵了许久,他才把毛头叫跟前:“我不是特地给你写了纸条吗?就怕你记不住给弄错了名字,这咋回事儿?宋社会……谁是宋社会?我说你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住?你傻啊?” 任谁被怀疑是傻子,都会来气的。毛头气鼓鼓的瞪着他爹:“你才傻,我是毛头!” “我当然知道你是毛头,咱现在说的是你的大名!” “对啊,我的小名是毛头,大名是瘌毛头!”毛头双手叉腰,小胸脯挺起,下巴也抬得高高的,牛气冲天的说,“你连你儿子叫啥都不知道!还有你那纸条,我给那个人了!” 宋卫国差点儿没被他搞疯,拿着小本本给他看登记的那一页,不想却被毛头一把甩开,还送给他一个蔑视的白眼:“我不认识字!” 好吧,太气愤了忘了这个事儿。 深呼吸几口气,宋卫国好不容易平静了心情,刚打算再仔细问问,听到院子里动静的赵红英就走出来了,略问了两句话后,她一把抢过了小本本,又唤喜宝把之前的小纸条给她。 “奶,给!”喜宝把纸条还给了赵红英,又凑过去一道儿看,完了还帮着指,“在这儿,宋言蹊,奶说过了,我的大名叫宋言蹊。” 见没问题,赵红英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还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瞪着宋卫国:“你叫啥叫啊?不就是名字弄错了吗?毛头叫啥来着?” “他叫宋刚啊,强子、刚子一听就是亲兄弟!”宋卫国一脸的忿忿不平。 赵红英白了他一眼:“那这上头写了啥?” “宋社会……天知道那是谁,我去一趟公社,给他改回来。”宋卫国越想越觉得不舒坦,这是他亲儿子呢,而且同辈的男孩子都是单名,冷不丁的出现这么个怪名字,反正他这个当爹的是没法接受的。 不想,赵红英倒是无所谓:“改啥改啊,这名字能乱改吗?万一人家问你为啥要改,你说社会不好?动点脑子吧!”把手上的小本子合拢,她直接往屋里走,边走边嘟囔着,“叫啥不是一样?反正是个傻子,长成这样叫啥名儿有区别吗?又没人叫他大名。” 宋卫国:……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起名字也不能太胡来吧? 同样完全不能接受的还有第三生产队的社会。人家才惨了,起码毛头打小就没叫过小名儿,改不改名字都无所谓。可人家社会那是见天的叫着,更要命的是,那社会还是家里的老大,底下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他们家的名字连在一起就是“社会主义好”,结果社会出门一趟,回家就变成刚子了。 那家人更崩溃,他们都叫顺口了,一下子咋改口?又问那孩子,到底咋弄混了?以前的社会现在的刚子想来想去也没想明白,他跟爹妈说,当时凑一块儿登记的人里头,还有个叫建业的,以及一个黑成炭的小孩说自个儿叫毛头。 所以,刚子到底是谁啊? 比起那崩溃的一家子,老宋家这边还是很和谐的,宋卫国还想争取一下,可儿子当他是个傻的,亲妈更是不在乎。折腾了半天后,他也跟着放弃了。爱咋咋地,他不伺候了。 …… 第二天,就是开学日。因为小学就在队上,又有春丽姐仨领着,大人们就没管他们。 事实上也确实出不了啥事儿,统共就几步路,老宋家的五个小萝卜头很顺利的到了小学。春丽让两个妹妹自个儿去教室,亲自把俩小只送到一年级一班的教室里,交给了班主任。 得益于知青们的潜移默化,低年级现在都是两个班。一班的班主任还是老熟人,娶了赵家姑娘的曾庆华曾校长。 曾校长接收了俩小只,把他们安排在了教室第一排。 尽管这两年小孩子上学率提高了,上学年纪也越来越早了,可多半孩子仍然是七八岁才念一年级的,像毛头和喜宝这样刚过完六岁生日就跑来上学的,的确少之又少。把他俩安排在最前头,一个是方便他们看黑板,再一个就是也方便老师盯着。 喜宝是个小姑娘,这两年她长大了不少,原本的婴儿肥微微消去了点儿,可天生白嫩洋气的长相还是很招人喜欢的。曾校长倒不怎么担心她,想着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成绩差,看她这样子就不是个能闹腾的。 而毛头…… 曾校长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毛头,你奶说过没有,上学要听老师的话?” “我奶说,要看好喜宝,别叫坏孩子欺负了去!” 于是,曾校长更头疼了。眼见其他孩子也陆续来了,他索性叫毛头先回去坐好,等空了再说。 这会儿,喜宝已经坐好了,忙招手叫毛头过来:“哥,你来坐我旁边,快来。” “来了!”毛头压根就没想过要绕远路,双手在桌子上一撑,整个人就翻到了课桌后头,稳稳的坐在长凳上,还冲着看过来的曾校长摆了摆手。 曾校长默默地收回了目光,继续接收其他新生。 等全部学生都到了,瞅着教室也坐满了,曾校长拿着学生花名册开始点名:“下面,我叫到谁的名字,谁就大声的喊‘到’,记住了吗?” “记住了!”全班齐刷刷的拖长音喊道。 “李继伟。” “到!” “赵宏斌。” “到!” “赵玉兰。” “到!” “袁家宝。” “到!” …… “宋言蹊。” 喜宝怔了怔,忙喊:“到!” “宋社会。”曾校长仔细看了看花名册,确定自己没看错,这才抬头看向新生们,再度叫道,“宋社会!谁是宋社会?” 底下的新生们纷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用眼神无声的询问着。别人看也就算了,毛头也扭头看。瞅了半天也没见人出来,曾校长突然悟了。 整个第七生产队人是不少,可姓宋的统共也就两家,还是亲兄弟俩,而今年一年级新生里面,统共就俩宋家的孩子。 曾校长在心里默默的叹了一口气,不得不看向第一排的毛头:“毛头,你叫宋社会,对不对?” “谁是宋社会啊?这么傻的名字。我叫毛头!瘌毛头!!”毛头立马跳起来抗议,“你还老师呢,跟我爹一样傻,他也说我叫宋社会,傻不傻啊?” “所以你就是宋社会!”曾校长觉得心好累,可后头的名单还长着呢,继续往下念呗。 万幸的是,其他孩子都知道自己叫啥名,哪怕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了,就像喜宝那样,打了个磕绊后,还是会想起来的。 除了毛头…… “老师!我叫癞毛头不叫宋社会,我姓癞!” 点完名,发完书,曾校长宣布可以放学了,下午休息,等明天带上新发的课本以及写好名字的作业本,记得准时到校。 结果,他又被堵住了。 这话要咋说呢?曾校长觉得,天凉了,是时候退休了。 回头,曾校长就亲自登门家访,因为跟赵建设关系近的缘故,他同宋卫国也很熟悉。进了老宋家的院门,他找上宋卫国,开门见山的说了说早上的事儿,并友情提醒,家长最好在孩子上学前,先让他们知道自个儿叫啥名儿。 宋卫国:……我的笤帚呢?! 在连番的威胁恐吓之下,毛头终于不再否认自己的姓氏,可扭过头他就跟喜宝哭诉:“哪有他这样当爹的?一会儿给我起名叫瘌毛头,一会儿又给我改名叫那啥宋社会。他倒是问问我的意见呢,说改就改,太霸道了!” 喜宝很想安慰毛头,可她在家里轮番解释下,已经明白了这里头的问题,想安慰但是更想笑:“哥,我不也有两个名字吗?那是大名和小名。” “我还有两个姓呢!”毛头气得想要原地爆炸,他拒绝承认自己叫宋社会,坚定的认为他就是癞毛头。现在,他只是暂时屈服于恶势力,这不叫投降,这是战略性撤退。 等他学会写字了,甭管是作业本还是考试卷,都坚决写上两个字,毛头!毕竟,癞这个字太难写了。 当然,这就是后话了。 …… 此时,老宋家也不是完全平静的,袁弟来就已经暗地里闹腾了几次。因为几年前被吓破了胆子,她如今在老宋家格外得没有存在感,遇到事儿也不敢吭声,最多就是夜里回了屋,同宋卫民大小声。 今天也是如此。 “卫民,我都跟你说了好几天了,你到底啥时候去跟妈提这事儿?小学都开学了,明天就要上课了。卫民!!”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可毛头和喜宝上学已经够早了,咱们家臭蛋比喜宝还小了一岁半,上啥学呢?”宋卫民也很头疼,他不是不想说,是不知道咋跟亲妈开口,毕竟在他看来,臭蛋这个岁数上学也的确是太早了点儿。要他说,急啥呢?想当年他上学的时候,都已经九岁了。 可袁弟来不干,要说前两天她还有耐心,今天眼见学校都开学了,她好悬没急得上火,非要宋卫民保证,明个儿一早就跟赵红英提这事儿。 宋卫民实在是没了法子,最终不得不应承下来。 一夜好眠,等天亮了,一家子聚在一道儿吃早饭时,宋卫民在袁弟来连番掐腰捅胳膊的威胁下,到底还是开了口。 不想,赵红英听了这话格外得惊奇:“臭蛋也想上学?你咋不早说呢?这都开学了。” “妈……”宋卫民想说,实在不行就算了,等明年好了。 没等他开口,赵红英就点了头:“想去就去呗,正好有个伴,省的回头叫人欺负了去。” 当初,强子和大伟就是结伴上学的,他俩也不是同年的。春丽那是没办法,前头后头都差了两年,好在她懂事,嘴皮子也利索,真要遇到刺儿头自个儿就能顶回去。春梅和春芳倒是一年生的了,还有就是毛头和喜宝。 “你要是早说,咱们就能早点儿把名儿给报上。臭蛋等下你别跟着你妈下地,跟我去找你建设叔。”赵红英真不觉得这是啥大事儿,横竖臭蛋这孩子乖,坐得住,比毛头看着是好太多了。一个没忍住,她就说了大实话,“我本来是想着,要是毛头实在太笨考试考鸭蛋的话,正好叫他留一级,跟臭蛋一块上学。现在这样也行,挺好的。” 毛头:……呔!! 早饭后,春丽领头带着弟弟妹妹去上学了,一路上毛头都是气鼓鼓的,谁跟他说话都不理,事实上刚才要不是喜宝拖着他,他能直接冲上去跟亲奶刚正面。 啥叫毛头实在太笨?! 啥叫考试考鸭蛋?! 啥叫正好留一级?! 就这样,毛头从家里气到了学校,哪怕进了教室坐到了座位上,他依然在生气,鼓着脸就跟田里的青蛙似的。 喜宝歪着脑袋瞧着他,一个没忍住,还拿手指戳了戳他鼓起来的脸颊,直到毛头瞪过来,她才把手指缩回去,笑着说:“哥,奶小瞧了你,你就好好念书,过年考个第一拿回去给她拿。怕啥?” 这话显然没有安慰到毛头:“离过年前的考试还有好久好久,你说要是咱们老师天天考试该有多好啊!” 曾校长正好走进教室,一听这话差点儿没左脚绊右脚,等稳住身形后,他格外无奈的看过去:“宋社会同学,马上就要上课了,请保持安静,不要说话。” 毛头好气哦,是快上课了,可这不还没打铃吗?全班同学都在说话,老师偏偏就盯着他一个。这人肯定跟他奶是一伙儿的!! 不过很快,毛头就高兴了。 第一节课才上到一半,赵建设就领着臭蛋敲开了一年级教室的大门:“曾校长,我又给你带来了一个学生,来,臭蛋……宋涛同学,这儿是你的老师,你可以叫他曾老师或者曾校长。对了,他没书,毛头,你跟他拼着看!” 这两年里,生产队里的条件好了些,加上小学课本原就便宜,队上的孩子上学还不收钱,很多人家倒是乐意给孩子添套课本。像毛头和喜宝用的就是昨个儿刚发下来的新书,宋家倒是还有一套旧的,是以前几个大的用剩的,赵红英决定回去找找,如果能找到就给臭蛋用。 谁叫他不提前说的? 曾校长一脸无奈的瞅着赵建设,很想提醒对方,拔苗助长弊大于利。不过,仔细一瞧臭蛋这孩子倒是长了一副聪明相,白嫩清秀,要不是留了板寸头,乍一看还道他是个文静秀气的小姑娘呢。又见他从进来就乖乖的束手站着,既不吵不闹又没表现出怕生的举动来,心下一软,就松口收下了这个学生。 “你叫宋涛对不对?”见臭蛋点了点头,曾校长指了指毛头旁边的位置,“你坐那儿去。” 本来就是长条形的座椅,中间插个人倒是容易。毛头倒是乐意得很,其实他挺喜欢臭蛋这个弟弟的,就是袁弟来总也不放心,觉得小孩子玩闹不知分寸,生怕伤到了臭蛋。 “臭蛋过来!”毛头挪了挪位置,又把自个儿的新书往旁边推了推,招呼臭蛋过来坐好。 曾校长默默的观察着,直至看到臭蛋坐好,学着其他同学的样子,把胳膊叠起来放在课桌上,黑漆漆的大眼睛认真的看向黑板,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看来,今年的问题学生也就毛头一个。 接下来的半节课倒是顺利得很,等下课铃响了,臭蛋还是乖乖坐着。毛头问他:“上茅坑不?”臭蛋点了点头,跟着哥哥出去了。 见这俩都走了,喜宝想了想,也问身边的小女孩:“兰子你要去吗?”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曾校长刻意安排的,喜宝左边是毛头,右边坐着的是赵玉兰,也就赵建设的堂侄女,他亲闺女比喜宝还小了两岁,估计这会儿还在家里撒欢玩呢。 “去,咱们一起。” 在没有功课压力的情况下,学校对于孩子们来说,真的是一个乐园。以前虽然也能痛快的玩耍,可因为这年头家里的孩子多,很多人都习惯了跟在哥哥姐姐后头跑,直到上学以后,才突然发现原来身边有那么多的同龄人。 课间只有十分钟,到了点,曾校长就会敲响挂在一年级一班大门口的铜钟。 咣咣咣。 原本一窝蜂跑出去的学生们,立马以比刚才更快的速度冲了回来。就连还没养成习惯的一年级新生们,被高年级的哥哥姐姐们这么一吓,也跟着没命的跑,直到跑进教室坐到了座位上。 比起其他学生,毛头进入教室的方式就有些出其不意了,因为他回来晚了,曾校长顺手就把门关上了,本来他也可以敲门的,可他没有选择这么老套的办法,而是一个撑窗跳进了教室,在第二排课桌上翻了个跟头,稳稳的落了座。 曾校长当即就决定,今天中午还要家访! 等等…… “宋社会,你弟弟呢?”曾校长刚想开口说上课,就发现班里少了人。本来也不会这么明显的,全靠毛头刚才那番表演,才叫他猛的想起来,毛头的左右两边应该各是一个白嫩文静的孩子才对。现在,右手边的喜宝还在,左手边的臭蛋呢? 毛头也懵了,举着手里的旧书给曾校长看:“我、我刚才在外头碰到我奶了,跟她说了两句话又拿了书,这才晚了。我也不知道臭蛋上哪儿去了。” 又看了看喜宝,毛头用眼神询问。喜宝也是一脸懵逼,她是去了茅坑,可很显然去的跟毛头他们不是同一个。 曾校长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你们先自己看课本,我出去找找。”走出教室后,他还特地去了隔壁的一年级二班,跟里头的老师打了招呼后,这才往外头走去。 也怪这年头的学校没围墙,虽然几经扩建,学校的操场也弄平整了许多,可依然没有想过要建个围墙。好在,曾校长也不是漫无目的的找,他先去了男茅坑那头,仔细的找了一圈,又沿着操场往外头瞧,心想一个小孩子应该跑不了才对,可找了有十分钟都没见着人后,他才开始慌了。 这会儿再回去让其他老师帮着找也不合适,谁知道臭蛋那孩子跑哪儿玩去了,他干脆去了附近的地里,问干活的社员有没有看到臭蛋。 万幸的是,还真有人看到了,毕竟老宋家出了两个漂亮孩子的事儿,全队上下都知道。就有人给他指了方向,说是往那头去了。 曾校长赶紧追了上去,越走越觉得莫名其妙,这个方向既不是去老宋家的,也不是去宋家人干活的地头,更不是往生产队外头去的,真要说的话,应该是往赵家那边走的,也就是山脚下。他就纳闷了,难道臭蛋真的只是贪玩,想逃学去山上? 很快,他就知道不是了,臭蛋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村道上,看看这边,瞅瞅那头,白净的小脸上俱是迷茫。 “宋涛!”曾校长很生气,不过他还是尽可能的控制了脾气,拉过他,就往学校走,“你怎么能不说一声就走呢?还没放学呢,以后不准逃课!” 臭蛋被猛的一拽,本能的挣扎了一下,见没能挣脱,他立马就急了:“走开,我不跟你走!妈说,不能跟不认识的人走。” “啥?”曾校长气得要骂人了,不能跟不认识的人走,这句话本来没啥问题,可他是不认识的人吗?考虑到孩子年岁太小,两人之前也确实没怎么打过交道,曾校长忍着气一把抱走臭蛋,就往宋家人干活的地头走去。 “不要,不要跟你走,妈!妈!!”臭蛋吓哭了,挣扎着要下来,好不容易成功了,才跑了两步就又被逮回来了,吓得他眼泪鼻涕都出来了,“你是谁啊?叫我奶打你!” 曾校长:……他还是提前退休吧。 最终,他还是没能把臭蛋弄回学校去,主要是这孩子哭得太厉害了,袁弟来一看他哭成这样了,立马红了眼圈,冲上去抱过臭蛋,乖宝好宝的哄着。 而这头,曾校长也是身心俱疲,他担任小学校长兼老师已经是第三年了,不得不说,今天是最累的一天。他诚恳的劝宋家人仔细考虑一下,孩子还太小了,真的不适合上小学。 配合着曾校长这话,臭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就这样,还努力控诉着:“妈,你刚才去哪儿了?我找不到你了……他是谁啊?他干啥要把我抱走?” 袁弟来早就心疼得恨不得跟臭蛋抱头痛哭,先听了曾校长的话,又听了臭蛋的哭诉,忙保证说:“好好,咱们不上学了,臭蛋跟着妈,妈哪里也不去。” 上学? 臭蛋猛的反应过来了:“对啊,我要上学……哥哥呢?” 问得好!! 赵红英扭头问他:“我不是叫毛头带着你吗?毛头他人呢?”她怕的还不是这个,想着万一毛头把臭蛋丢了不说,再把喜宝给丢了咋办?当下忙不迭的催促曾校长,“你赶紧回去啊,留着一帮小孩崽子,回头全给你跑了,咋办?走走,我跟你一道儿走,赶紧的!!” 事情并没有那么惨烈,小孩子多半还是怕老师的,就算老师不在,也不敢闹得太过分。 等曾校长和赵红英急吼吼的赶到学校一看,一年级一班的小萝卜头们都老老实实的待在教室里,三五成群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还有人掏出了“抓得快”邀请左右前后的一起玩,也有人拿出了翻花绳,玩得格外开心。 在一片喧闹声之中,有个黑黝黝的身影格外得与众不同。 赵红英先瞅了一眼正在跟赵家那兰子开心的玩着翻花绳的喜宝,又看了看正专心拿着课本念书的毛头,突然觉得脑子有些转不过弯儿来。 好像,跟先前想的不太一样啊??? 第039章 再没有比这更精彩的开学第一天了。 曾校长推门进去, 一窝的小孩崽子们瞬间安静如鸡,玩具啥的也赶紧收起来, 各个都乖乖的坐好, 两手搭着放在课桌上,目光炯炯的望着老师。 “上课。”曾校长也很头疼, 索性把这篇接过不提, 重新拿了讲台上的课本开始带领同学们继续上课,“把书本翻到第三页第一课, 跟着老师一起念‘翻身不忘毛主席’。” 底下的学生们大声的跟着老师一起念,声音响亮尾音拖得老长。不过曾校长倒是挺满意的, 一眼望下去, 每个都是乖乖牌, 跟刚才从窗户里头看到的截然不同。 窗户外,赵红英还好奇的多看了两眼,不过里面的毛头和喜宝都没发现她, 俩小只一人拿着一个课本,认认真真的跟着老师大声念课文。 “爷爷七岁去要饭, 爸爸七岁去逃荒。今年我也七岁了,高高兴兴把学上……” 讲台上,曾校长一板一眼的念着, 讲台下,学生们跟着大声朗读,甭管懂没懂,反正气势是绝对足的。就是外头的赵红英听得满头黑线, 转身走远了。她还得回去好好问问,臭蛋到底念不念了,要是不念明年估计也玄乎,看毛头那架势估计是不会留级了,臭蛋一个人能行? 那肯定是不行的。 回了地头上,不出赵红英的意料,臭蛋果然还在,就跟以前一样乖乖的跟在袁弟来身边,一副“我跟妈走”的样儿。 见赵红英回来,袁弟来忙伸手推了推儿子:“跟你奶说啊,你要上学。” 臭蛋睁着一双大眼睛,萌萌的看了过来,眼底清澈无比,满满全是天真:“奶,我要上学。”顿了顿,他像是突然回过魂来一样,愣了愣,又问,“啥是上学?” 袁弟来差点儿没被臭蛋给气哭了,再看赵红英,她倒是不在乎,只是皱着眉头实话实说:“臭蛋年纪太小了,最好是能晚个一两年再上。可咱们家孩子都上学了,回头就该他一个人了,就这个性子,怕是得叫人欺负死。” 别以为小孩子之间就只有童真,事实上矛盾冲突真的半点儿不少。不过,老宋家这边兴许是家风使然,还真没有吃过亏的时候。强子和大伟就不用说了,他们不欺负别人就谢天谢地了,春丽也是个厉害的,嘴皮子活络,轻易就能把人说得哑口无言,要是碰上不讲理要动手的,她也不怵,回头就能把两个哥拖来帮忙,反正春梅和春芳跟着她从没叫人欺负过。至于毛头和喜宝,一个是天生搞事的,一个则是被老天爷护着,赵红英半点儿不担心。 唯独眼下这个臭蛋…… “妈,叫臭蛋上学吧,我也是想着前头几个孩子都去上学了,独留下臭蛋一个人,也不适合,你说对吧?”袁弟来目露哀求的望着赵红英,其实最理想的情况就是叫毛头和喜宝晚个一两年读书,这样就不怕臭蛋跟不上年岁大的孩子了。可她再蠢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想当初赵红英也疼菊花,为了能让菊花和宋卫军一起去县城上初中,愣是压着菊花努力用功,跳了一级才跟上的。 原就是这样,总不能好处叫你得了,还连累别人浪费一两年光景。多大脸? 袁弟来只能自我安慰,起码小学课程还是很容易的,没道理宋菊花能行,她儿子就不成了:“妈,求你了,叫臭蛋……” “行了行了。”赵红英被闹得头疼,她本来就对这事儿无所谓,既然袁弟来坚持,那就随便吧,“你先哄哄他,叫他中午吃过饭继续跟着毛头去上学。我回头跟毛头说一下,叫他盯牢一点。” 终于如了愿,袁弟来高兴极了,忙边干活边哄臭蛋,教他一定要乖乖听老师的话,下课别乱跑,甭管上哪儿都要跟着哥哥…… 臭蛋至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半分不耐烦来,基本上就是袁弟来说一句,他就点头答应一声。见他这样,袁弟来总算松了一口气,想着上午可能就是个意外,到下午一定没事儿了。 …… 中午放学,毛头和喜宝挎上单肩包,等在学校操场上,见姐姐们出来了,这才欢欢喜喜的跟上去,一串小萝卜头一起往家里赶。 春丽还纳闷了:“早上第一节下课那会儿,我还瞧见臭蛋了,难不成我看岔了?把喜宝当成臭蛋了?” 不用喜宝开口,毛头就语速飞快的把事儿说了一遍,虽然到最后臭蛋也没回来,可既然曾校长好好的回来上课了,那就表示臭蛋一定没事儿:“……我猜他是想三婶了,就跑去找了呗。” 喜宝跟着点点头:“我也想妈和奶了,可哥哥说不能回家。”想归想,不过因为她近两年时常跟着毛头漫山遍野的乱窜,倒还真不至于哭着要回家。不过,她是没闹,隔壁一年级二班倒是哭了好几个,好在多半都是结伴上学的,没有亲兄弟姐妹,那也有堂的表的,就像同班的赵宏斌和赵玉兰兄妹,跟毛头和喜宝就是表亲。 “上学当然不能回家,喜宝你乖乖的,要听毛头的话,要是有人欺负你,记得跑去叫我!”春丽一副大姐姐的做派,不过也是,强子和大伟去年就去公社上初中了,她现在就是孩子头。 几个孩子边说边走,因为离得不算远,不多会儿就都到了家。 才刚进家门,原本在院子里玩的臭蛋就蹬着小短腿迎了上来,目标就是黑黝黝的毛头:“哥哥,带我上学好不好?” “你不跑了?”毛头从挎包里掏出了两本旧课本,塞给臭蛋,“这是奶给的。” 臭蛋一脸懵懂的接过来,正好听到毛头最后那句话,纳闷的反驳:“哥给的。” “奶给我的,叫我给你。”毛头耐着性子解释,“对了,你上午跑出去干啥?一转眼你人就不见了,上学要听话,不到放学时间不能随便跑掉。等下吃完饭,你跟着我,知道不?” “嗯。”臭蛋重重的点头,两手捧着课本,羡慕的看了毛头几人的挎包好几眼,突然一个转身撒丫子跑了,边跑还边嚷嚷,“妈,我有书了,哥给的!” 毛头:……敢情我刚才说的话你一句话都没记住是吧? 难得看到毛头吃瘪的模样,春丽不厚道的笑了,有她做榜样,几个小姑娘包括喜宝在内,都笑成了一团。春丽还说:“要努力当个好哥哥啊,毛头弟弟。” 这时,臭蛋又跑回来了,听到春丽那话,忙跟着学:“毛头弟弟!” “要叫哥!”毛头杀气腾腾的看过去。 臭蛋被惊得打了个嗝儿:“嗝,哥!”紧接着扭头对春丽说,“要叫哥!” 春丽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半点儿没当回事儿,只问他:“吃啥好东西了?瞧瞧都打嗝了。”也没等他回答,就唤上弟妹往堂屋那头去了,今天是开学第一天,肯定少不了好吃的! 头一天上学,对于仨小只来说,真的是个稀罕事儿。 起码喜宝觉得很是稀罕,吃完饭也没休息,就跟在赵红英后头,叽叽喳喳的说着学校里的事儿。说老师教他们读课文,又说还教了数数,还提到了新交的小伙伴兰子,还有兰子那五大三粗的哥哥赵宏斌。 “他长得那么高那么高!曾校长说,叫他坐到最后头去,他本来还想跟兰子一块儿坐,可兰子说要挨着我坐。奶,我左边坐的是哥哥,右边是兰子。对了,臭蛋坐在哥哥的另一边。” 赵红英边听边点头,满脸都是笑,只觉得喜宝说啥都好听,直到听她提起赵宏斌,这才僵了一下。那赵宏斌是赵建设的侄儿,也就是赵红英的侄孙,长得高大是必然的,因为那小子今年已经十岁了。倒不是赵家故意叫他那么晚读书,而是赵宏斌已经留级三回了。 “你跟兰子玩,再不然就跟着毛头,别理赵宏斌那傻货。”赵红英很想叹气,每家都有傻子啊,像她那么精明的一人就生了仨傻子,孙子里头强子和大伟也傻,倒是毛头小时候看着傻乎乎的,没想到长大些了反而聪明了。至于臭蛋,看着倒是一副聪明相。 很快,就到了上学的时间,这会儿天气还是很热,赵红英特地往喜宝头上扣了顶草帽,这才放她走了。 一群孩子蹦蹦跳跳的走远了。 直到孩子们走了,袁弟来才扭扭捏捏的上前,虚着心气说:“妈,那个臭蛋咋用旧书呢?还是梅子她们用剩的。” “那你想要强子他们的旧书?”赵红英不由的回想起了几年前袁弟来还讨衣服时的情形,忍不住怼她,“就算你看不上小姑娘用旧的东西,那强子他们的还能用?能用也找不到了!” 强子和大伟今年念初二,他俩本就不爱念书,小学一年级的课本早在当初念完后,就已经被祸害得不成样子了。时隔多年,上哪儿找去? 眼见她误会了,袁弟来忙摆手解释:“不是的,我是说……干脆给买个新的呗!” “那也得有啊!”赵红英烦透了这个蠢儿媳妇儿,“谁叫你不早点儿说臭蛋要上学?小学早一个月前就开始报名了,课本啥的都是校长去公社小学领的。你这会儿说要,我上哪儿给你弄去?别说去县里,那头有没有卖不知道,我也没那个空闲跑县里给你买两本书!” 怼完转身就走,赵红英还嘀咕了一句:“我也是闲的,没事儿跟个傻子较啥劲儿呢。” 袁弟来一口气哽在嗓子眼里,差点儿没把她给憋死。 这头,张秀禾抱着大木盆打算去河边洗衣服,出门看袁弟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哪怕没看到前头那一幕,猜也能猜个大概。不过,她没管这些事儿,反而高声唤王萍:“磨叽个啥呢,快些,等会儿就要上工了。” “来了来了!”王萍也抱了个大木盆出来,大中午的不用下地,可也不能真就在屋里歇着,正好把脏衣服给洗了,趁着日头高全给晾起来,等傍晚收工回家一准干透了。 王萍也瞥了袁弟来一眼,笑了笑啥都没说,只急急的追上前头的张秀禾,一并往河边去了。 …… 老宋家的那点子纷争,可影响不到学校里。刚开学,哪怕是已经上学好几年的孩子们也都乐呵得很,更别提新入学的这帮小孩子了。 乡下地头玩具少,可好玩的游戏却是不少。以前只能在家里跟兄弟姐妹一块儿玩,现在上了学,同龄的玩伴一下子多了不少。要说上午还没啥经验,等到了下午,一年级新生们的挎包里全装上了各种小玩意儿。 “抓得快”人手一副,翻花绳和橡皮筋是女孩子的专利,小女孩儿们还喜欢玩糖纸,可惜这年头这块糖太不容易了,好看的花糖纸更是少之又少,要是能有那么一张,绝对是值得珍藏的宝贝。还有人带了小人书过来,那就更少了,多半都是城里亲戚家的孩子看完不要的,就算这样,那也稀罕得很。 男孩子们玩得就更欢了,好些手上都拿了家里人给做的弹弓,不过他们还没胆子在学校里疯,就算要玩也是放个空弹,或者拿破纸团代替子弹。更多的男孩们则是聚在一起玩起了“官兵抓贼”的游戏,闹闹哄哄的占据了小半个操场,不到上课铃响,绝不进教室。 在这样的背景下,毛头和臭蛋的组合就相当得引人注目了。 谨记着家里人的叮嘱,下午一到学校,毛头就一直拽着臭蛋。上课时倒是不用担心,臭蛋还是很乖的,端坐好不出声,认认真真的盯着老师和黑板。可一到下课时间,毛头就苦了,领着去茅坑,还得捏着鼻子等着他出来,再给领回教室。 有回毛头好奇心起,想看看要是没他领着,臭蛋会不会自个儿回教室,就躲在角落里瞧着。结果,臭蛋晃晃悠悠的从茅坑出来,一抬头没见着人,他直接就懵了,东看看西瞧瞧,然后抬腿就往外头走。 “臭蛋!”碰巧喜宝从旁边经过,一把揪住了他,“哥哥呢?你咋不跟着哥哥?” 臭蛋一脸茫然的看着她,两人大眼瞪小眼,瞅了半天,最后还是喜宝先投降了:“走,我领你回教室。” 躲在角落里观察的毛头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算了,他还是老实点儿看着弟弟吧。 开学第一天,就在这样的气氛中过去了。然而就在放学时,差点儿又出了状况。因为一年级没有回家作业,他们永远都是最早放学的,可他们得等哥哥姐姐们一起回家,就跟中午那样。可臭蛋不知道啊,放学铃声一响,看人家都走了,他也抬腿跟着走。毛头就整理书包的那么一会儿,抬头一看,人不见了。 毛头:……!!! 等他冲出教室一看,因为放学的缘故,好多学生同时从教室里一涌而出,而臭蛋早已消失在人群之中,任凭他瞪圆了眼睛也没把人找到。 喜宝背了个书包,又拿了书包,还把臭蛋的课本装了进去,走出教室就看到毛头一脸绝望的看着人群:“又找不见了?没事儿,丢不了,咱们一起找呗。” 是丢不了,等学生潮散了,高年级的春丽她们也过来了,几个人齐齐高声唤着臭蛋,边走边找,不出十分钟就在田埂上找到了蹲着看蚂蚁搬家的臭蛋。 看到哥哥姐姐们把自己团团围住,臭蛋站起身来,低着头满腹委屈的说:“我把毛头哥哥丢了,找不着了。” 毛头:……呵呵。 有了经验,毛头回家就寻了一小节草绳揣书包里,打定主意明个儿放学前先把人绑住,他就不信了,有绳子绑着两头,臭蛋还能再丢了!! 吃过晚饭,几个孩子围坐在擦干净了的饭桌上写作业。 强子和大伟羡慕的瞅了眼弟妹,尤其是两手一摊表示老师没布置的作业的毛头几个,羡慕的眼睛都快红了。 “你们可真幸福啊,我们老师可凶了,每天都布置作业,早上一到学校第一件事情就是交作业,要是交不上,就要打手板。你看,我今天就挨了五下!” “我还好,只挨了三下。” 毛头斜眼瞅着亲哥和堂哥,直统统的叫破了真相:“你俩又没做暑假作业?还是瞎做一气,全给写错了?” 刚抹完桌子打算走人的张秀禾脚步一顿,反手就拍在强子的后脑勺上:“你又没写作业!” “不是啊!”强子冤枉死了,他当然有写暑假作业,就是错误率稍微高了点儿。可暑假作业那么多,他前头只顾着玩了,临到开学前两天才紧赶慢赶的做完了,还指望他好好写顺便再检查一遍吗?“妈,我真的写了,真的!” 生怕张秀禾不相信,强子重重的点头,还拉大伟给他做保证。 可没等大伟开口,毛头又不怕死的问道:“那你都写了作业,为啥老师要抽你手板?你挨了五下,大伟哥挨了三下,挨打总有理由吧?难不成是老师不讲道理故意打你们俩?” 这下,强子没话说了,大伟还给了他一下:“叫你乱说,回头给我妈知道,她也得打我!” 王萍久等不来脏碗筷,就过来看看咋了,正好听了这话:“啥事儿我知道了就得打啊?” 毛头把手举得高高的,这是他今天刚学会的:“我知道,他没写作业,他俩都没写作业叫老师抽手板了!对吧,喜宝?” 喜宝点头:“哥哥说的对。” 强子和大伟欲哭无泪,可怜巴巴的看着两个亲妈。可惜,张秀禾和王萍都不吃这套,齐齐的道:“回头叫你爹收拾你!” 完了…… 等大人一走,强子就怒喷毛头:“就你坏!你的书呢?来,哥哥教你念书,念不好回头告诉你们老师去!对了,你会写名字不?来,我教你。” “我也要学!”喜宝跟着举手,一年级学得浅,上学第一天更是只学了念课文,以及数数。 对于这个白嫩嫩的小妹妹,强子还是很有耐心的,顺手给了大伟一胳膊肘:“你去教毛头,狠狠的教!我来教喜宝。” 大伟还在思考啥叫“狠狠的教”,毛头听了这话已经凑过来了,还带上了空白本子和铅笔:“教啊,你教我写毛头。” “嗯,成。”大伟的脾气其实很好,哪怕刚被毛头坑了一把,听了这话他还是拿出笔在毛头的本子上写了两个字:毛头。完了还问毛头,“你认识字吗?来,跟我念,毛头。” 毛头一脸看傻子的神情:“我叫你写毛头,你还反过来教我念。我傻还是你傻?”说完,他就不管蠢堂哥了,自个儿抓过本子,学着前头的两个字,一笔一划的开始写。 亲眼看到大伟吃瘪,强子很是庆幸把刺儿头弟弟甩了出去,又见喜宝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忙拿过铅笔,在喜宝的本子上也写了两个字,“喜宝你看,这就是你的名字。” 喜宝低头看了看,还拿手指点着数了数,再度抬头时,很认真的告诉强子:“大哥,我叫宋言蹊,是三个字。” 强子:…… 一旁正在吭吭哧哧写字的毛头也突然反应过来了,忙戳了戳大伟:“我也是三个字,我叫瘌毛头,你给我写全了。” 大伟:…… 本来在认真写作业的春丽终于忍不住了,趴在桌子上大笑起来,春梅和春芳也跟着凑热闹,拿手指刮在脸上:“羞羞羞,哥哥连名字都不会写。” “你们会,你们写啊!”强子怒了,他咋知道宋言蹊三个字是咋写的,不对,“我会写宋!”抓过喜宝的本子,在第一行两个字前又加了个“宋”,“看吧,你叫宋喜宝。” 喜宝眨巴眨眼睛,不解的问:“奶说我叫宋言蹊。”顿了顿,这回的语气倒是坚定了很多,“我听奶的。” 那头大伟也跟着在毛头的本子上写了个宋,写完还欣赏了一下,说:“我觉得我写的最好的就是‘宋’了。” 毛头抢回本子,怼他:“我又不姓宋,你在我本子上写这个干啥?” 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直接导致大伟懵了半晌:“你不姓宋?等等,咱们全家都姓宋啊,你为啥不姓宋?毛头,瘌毛头是你的小名,你大名应该是宋……”啥来着? “我姓瘌叫毛头!”毛头站起身双手叉腰,“谁跟你说咱们全家都姓宋了?我妈就不姓宋!” 喜宝力挺毛头哥哥:“奶也不姓宋,奶跟兰子一个姓,姓赵。” “哈哈哈……”春丽几个笑疯了,只差没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了。偏偏臭蛋还过来凑热闹,可惜他也是毛头那一国的,拍着胸口自信满满的说:“我妈也不姓宋,我也不姓宋,我姓臭叫蛋。” “其实就是你俩太笨了!”毛头作了最终总结并完成捅刀任务。 强子和大伟齐齐趴在了桌子上,心好累,感觉再也不能好了。 弟弟妹妹全都是糟心玩意儿!! …… 到底是开学第一天,哪怕再怎么不在乎孩子学习的家长,也会顺口问上一两句。老生多半是随口敷衍两眼,心思全在玩上头了,新生们倒是更配合一些,基本上都是有问有答的,还会好奇的提些问题。 再有就是,没到上学年龄或者压根没打算上学的那些孩子了,他们有些是单纯的好奇,有些却只有羡慕。 哪怕这两年里,因为知青们大量融入队里的缘故,很多人家都逐渐重视起了孩子的学习,哪怕不求他们将来当个文化人,多学点知识,万一县里招工了,也能去试试看,要真中了,那不就是成了吃供应粮的城里人了?哪怕不图这个,多学点东西也是好的,回头说媳妇或者嫁人了,不也是个筹码吗? 然而,甭管变化有多大,有一部分的思想是永远也不会改变的。别说是现在这个年代,那些人即便过了几十年,依旧保持着原本的想法,坚定如磐石。 就说老袁家,这几年渐渐的跟小闺女袁弟来彻底不来往了,哪怕偶尔在路上碰着了,也都是假装没看到,默默的走开了。不单是袁弟来,其他几个嫁出去的女儿,虽然没有彻底断亲,可来往确实是少了很多。 老袁家也不在乎,谁叫这几年第七生产队的日子越过越好了呢?哪怕他们家真正下地赚工分的只有两个老的,分的粮食也足够一家人吃了。这里的足够当然不是敞开肚子猛吃,袁家两兄弟和仨小子是绝对不会饿着的,至于别的,谁在乎呢? 对了,这几年来,袁弟来那大弟又得了闺女,现在是五朵金花。而她的小弟在今年刚开春那会儿再度得了个儿子,也就是仨小子。 头上有老俩口,中间是两对小夫妻,最下头是五个姑娘三个小子,也是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人。 今天是开学第一天,袁家大孙子袁家宝就去上学了,他长得也很好,就是胖了点,不是喜宝和臭蛋那种婴儿肥,而是真的被养得肥嘟嘟的,小小年纪就已经有将近八十斤了。 袁家老俩口最得意的就是把大孙子养得那么好,瞧瞧这队上,那赵家、宋家日子是过得红红火火的,可看他们家,不一样都是些瘦子,看着倒是挺结实的,可身上没肉就是没吃好! 身为家里的金孙,袁家宝跟毛头和喜宝一样,都有一个新挎包和一套新课本,以及本子笔橡皮啥的,半点儿都不缺。 问题是,毛头的那些文具是宋卫国给买的,他现在已经是正式干部了,拿国家津贴的。当然,跟每个月都有几十块钱津贴的宋卫军不同,他到底只是个乡下生产队里的小干部,一个月的津贴是八毛六分钱。是不算多,给这钱赵红英没拿,叫他给张秀禾拿着,毕竟已经是成了家的人,哪有把钱都给亲妈拿着的?这攒了些许日子,别的不说,给小儿子买一套新的文具还是没问题的。 至于喜宝的东西,她从小到大的吃喝用度,多半花的都是她四叔宋卫军的钱,当然小姑姑宋菊花也出力不少,要不然光有钱也买不到好东西。 可袁家就不同了,他们既没有当干部的儿子,更没有一个月赚几十块钱的军人儿子,之所以能凑出这些东西来,却是咬牙卖了点儿黑市粮的。 这年头的粮食金贵得很,也就是第七生产队了,连着好几年都是大丰收。粮食丰收了,每个工分分到的粮食也多了,这也是为啥老袁家一家子到现在还没被饿死的缘故。不说其他生产队了,就连城里到了月底也经常缺口粮,要是摊上家里生孩子或者有病人啥的,想吃口细粮鸡蛋,也没处买。 别看袁家人窝囊得很,可为了金孙,袁老婆子愣是豁出去了,攒了十个鸡蛋,又揣上了两斤细粮,就跑到县里给卖了。挎包还是买鸡蛋那户人家给的,拿来抵了鸡蛋钱,课本纸笔啥的,只要在报名时打个招呼,学校会帮着买的。 于是,在家里姐妹们饿得站都站不住时,袁家宝背着新挎包带着新课本文具上了学。 晚间纳凉时,袁家老俩口还特地领着金孙出去转了一圈,好叫队上的社员们都看看,他们家也不是穷得叮当响的。唯一遗憾的是,家里实在是凑不齐布票,不然要是能扯一身新衣裳穿着上学,那才叫长脸。 等宋家哥仨从外头纳凉回来,一开始倒是没说啥,等洗漱完了进了屋,都没忍住跟媳妇儿说了这事儿,包括宋卫民。 袁弟来虽然跟娘家断了来往,可她其实还是在意的,光听就是不开口说啥,当然也绝不会凑上去。也正因为知道这一点,宋卫民也没强求,毕竟那是人家血亲,不让联系听听热闹总称不上错吧?可他不知道,袁弟来每回听了娘家的“热闹”后,都会一夜无眠。 不过,这次却是个例外。宋卫民才说了个开头,就被袁弟来急急的打断了:“你老管别人家的事儿干啥?倒是管管臭蛋呢,我问你,你知不知道妈她一直花着四弟的钱养着喜宝?” 知道啊,这哪能不知道呢?不然家里哪来的钱给喜宝扯布做衣裳?就算宋菊花每回都能弄来布票或者处理布,那也得用钱买啊,她婆家人对此一直闷声不吭,就说明没出一分钱,不然性子再好都受不了。 宋卫民丁点儿弯都没转,直筒筒的就说了,还反问:“你不知道?” 袁弟来没回答这话,只是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叮嘱他明个儿一早问问赵红英。 问啥?当然是问问能不能顺便也帮臭蛋出了,横竖都养了侄女了,多养个侄子有啥关系?再说了,臭蛋不要新衣裳,只要个新书包和新文具。 第二天,宋卫民略迟了一步出门,同赵红英支支吾吾的说了自己的意思。他特地没提袁弟来,只说臭蛋是他唯一的儿子,总不能连个丫头片子都比不上。 赵红英横了他一眼,都不需要开口询问,会说丫头片子这种话的,全家上下也就袁弟来一个。不过,她也没打算追究这事儿,都这些年了,她老早就想明白了。 ——要想日子过得好,那就不能跟傻子一般见识。 “叫你弟弟替你养儿子?成啊,你写封信,地址管建设去要,回头等卫军回信了,你自个儿瞅瞅他到底愿不愿意。”撂下这句话后,赵红英直接走人。 宋卫民心想,这话也没错,毕竟是叫老四掏钱,总该同他支会一声的。打定主意后,他决定先去上工,正好仔细琢磨琢磨该咋写这封信。 已经走出一段路的赵红英,回头瞅了一眼,见蠢儿子已经一脸轻松的往地头赶了,心下很是叹了一口气,她怎么也想不通,老大老二是蠢了点儿,可也没蠢到这个地步啊?她刚才那番话明摆着就是奚落,这人…… 唉! 完全没听出画外音的宋卫民,还真就仔细琢磨了半天,中午下工回家后,他特地跟毛头借了纸笔,打算趁午饭还没上桌,先把信给写了。可一提笔,他突然就脑子一片空白,咋字都写不出来了。 “毛头啊,三叔说,你来写。” 毛头倒是丁点儿不客气,抓过本子拿起笔,一副信心满满的模样,眼见宋卫民还在酝酿,他催促道:“你快点啊!” “你就写……”宋卫民憋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话,“卫军啊,我是你三哥。”又缓了缓,“家里穷没钱给孩子买新课本,你能借三哥几块钱,给你侄儿臭蛋买新书不?等三哥有钱了就还你。” 叫亲弟弟帮着养儿子这种话,打死宋卫民都说不出口,不过借钱应该没事儿吧?至于啥时候还,就得看他啥时候有钱了。 仔细想想,大概没啥好说的了,他就说:“就这样吧,能说明白就好。” 说的是挺明白的,可毛头写不明白。事实上,他写了一溜儿的“毛头”,还真别说,虽然是昨天刚学会写的,可他练了一晚上外加一早上,写的还挺不赖的。 “你写的是毛头啊!”喜宝歪着脑袋凑过来看,立马就把真相给捅破了,“一个两个三个……你写了七个毛头。” “对啊,我只会写毛头。”毛头满脸自豪的点头说。 宋卫民好歹也是念过小学的,提笔忘字是事实,并不代表他真的一个字都不认识。听了俩小只的对话,再拿过来一看,他就绝望了:“算了,我去找建设,你们先吃饭吧。” 写信、问地址,赵建设一气全帮着给弄好了,还附赠了一个信封,顺便提醒他寄信得去县里的邮局,还得买邮票贴上,最后送人离开。 等人走了,赵建设才跟他爹说了这事儿:“姑她那么精明,咋生的儿子那么蠢?还想哄卫军,卫军那小子贼精贼精的……” 宋卫民自以为说的委婉,可他忘了一件事儿,并非所有人都是蠢货,连赵建设一听就明了的事儿,聪明如宋卫军,咋可能看不懂呢? 第040章 最终, 那封满是尴尬的信,也没能送到宋卫军手里。 光有信纸信封有啥用?关键还得买一张八分钱的邮票, 宋卫民一开始没想到这点, 直到离开赵家时,才得了提醒。可他打小就在队上干活, 虽然这些年来没少挣工分, 可工分全都换了粮食,半点儿都没落到他手里, 别说八分钱了,他连一分钱都拿不出来。 回家的路上, 他思来想去, 最终还是寻上了大哥宋卫国。 然后就被狠狠的喷了一顿。 打死宋卫国都没想到他三弟能蠢到这个份上:“一套课本值几个钱?值得你为了这点儿钱特地给老四写信吗?你有脸管弟弟借钱, 你咋不跟我借呢?我就在你跟前杵着,你非要绕个大圈子?再说了,老四他在部队里, 寄信收信得过多少人的手,你不怕丢人, 你给他留点儿脸行不?” 宋卫国都要被气死了,等宋卫民弱弱的说,这是亲妈给出的主意后, 他更气了:“那肯定是妈没想到你有这么能耐!” 喷完后,宋卫国勉强平静了一下,瞪眼说:“课本要多少钱?”虽然毛头一开学就有全套的新文具,可其实这个不是他买的, 而是叫张秀禾拿钱出来,所以具体的数目他真的不知道。 “好像是一毛多……” “你走,我回头自个儿去学校问,你赶紧给我上工!”宋卫国见他说了半天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实在是烦透了,直接把人打发走,横竖他跟曾校长熟悉,路过小学时问一嘴就知道了。 宋卫民捏着信垂着头走了,背影显得无比的萧瑟。 …… 那头,小学里正热闹。 恰逢下午第一节课间,几乎所有的教室都是空空荡荡的,倒是操场上人声鼎沸。小孩子们的精力究竟有多旺盛,是大人怎么也猜不透的,明明现在秋老虎正猛,连秋种都只能放在早上和傍晚,还得全副武装好了才能下地。可小孩子们,却能顶着毒辣的太阳,快活的在操场上四处乱窜,时不时的发出阵阵类似惨叫的欢笑声。 这时,喜宝跟兰子正在同其他几个小姑娘一起跳皮筋,边跳边念儿歌。 那儿歌也不知道是从哪儿传下来的,反正学校的女孩子们都会念,就连刚入学的一年级新生们,听高年级的姐姐们念了几遍后,也很快就学会了。 反正比学课文是快多了。 “小皮球,香蕉梨,马莲开花二十一。 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三五六,三五七,三八三九四十一。 …… 九五六,九五七,九八九九一百一。” 花骨朵一般的小姑娘们,排着队轮流跳皮筋,皮筋是兰子带来的,作为她的好朋友兼表妹,喜宝被特别允许不需要固定站桩子,只跟着兰子高高兴兴的跳皮筋。 乡下孩子,哪怕是小姑娘那也是打小在山涧田野里疯玩着长大的,论起跳皮筋,哪个都是好手。不过,随着难度的增加,尤其是高度从膝盖到了腰间再到腋下,小短腿的喜宝很快就跟不上了,在偶尔一次出错后,老老实实的让出位置,看着其他人跳。 没法子,谁叫她是班上年纪最小的女孩子呢?当然,臭蛋比她还小,不过人家臭蛋才不跳皮筋呢。 想着家里的哥哥弟弟,喜宝分神往操场其他地方看去。 虽然此时的操场上挤着很多的孩子,可喜宝还是轻易的就寻到了人。她找的不是臭蛋,而是毛头,在一片亮堂堂的地方,毛头那黑黝黝的身影,比任何标志性建筑物都更加显眼。对了,在开学前,毛头死活缠着奶奶,非要剃个光头,不是那种简单的把头发剪短,而是真真正正的剃个大光头。 从头到脚一身黑,却顶着了个滑不溜丢的大光头,毛头走到哪儿都格外得引人注目,喜宝只稍微一扫,就看到了毛头,顺便也寻到了跟毛头绑在一块儿的臭蛋。 一个黑得辣眼,一个白得抢眼,偏偏两人还紧挨着站在一块儿,真的是小学里的一幕奇观。 “快上课了,我去找哥哥。”喜宝跟兰子打了个招呼,就向毛头那边跑去。下课十分钟实在是太短了,像她有兰子开后门,每回都能玩一趟,其他小姑娘就只能碰运气了,巴望着前头那些赶紧输,输了就能让位轮到自己了。 兰子冲着她摆了摆手,还盯着正在跳皮筋的小姑娘,那眼睛就跟探照灯似的,只要对方有半点儿出错,立马就能高声举报。 喜宝欢快的奔到了毛头身边,见他正气鼓鼓的低头瞪着毛头,不解的问:“哥,又咋了?”看了看绑在两人手腕上的草绳,她想笑又不敢笑,“还真绑了?臭蛋不是很听话吗?” 中午吃饭那会儿,她就听毛头说一定要找个东西把臭蛋绑起来,没想到转眼,还真就绑一块儿了。 听喜宝问,毛头气恼的质控道:“刚才我就慢了一步,他尿完就跑了!幸好我追上去抓住了他,不然回头铁定又找不着了!” 臭蛋仰着头看着哥哥姐姐,一脸的天真无邪,尤其见姐姐看过来,他还笑出了两个小小的酒窝来,说:“臭蛋听话。” “那我叫你等一等,你为啥不听我的?”毛头插着腰瞪他。 “忘了。”臭蛋笑嘻嘻的看了看哥哥,“哥哥,咱们回家去吧。” “要上课!才上了一节课,还没放学呢!!”毛头不管他了,直接推着他往教室走,还不忘叫喜宝,“快上课了……咦,我爹咋来了?” 操场西面靠教师办公室那边,宋卫国正在跟曾校长说着话,正好一眼撇去,就看到一黑二白仨小只凑到了自己面前,懵了一下,他开始赶人:“去去,好好上学去,不准调皮!说的就是你,瘌毛头!” 一旁的曾校长提醒他:“孩子已经上学了,还是叫大名比较好。” 宋卫国再度懵了,大名……哦,毛头的大名好像是叫宋社会? “宋社会!回教室去!” 毛头横了他一眼,转身拖着臭蛋就走,边走边嘀咕:“难怪奶老说家里一群傻子,连我叫啥名儿都不知道,傻透了。” 臭蛋甩着小胳膊跟上,附和的点点头:“嗯嗯,傻透了。” 喜宝回头看了她大伯一眼,紧赶两步跑回教室,正好踩着铃声回到了座位上:“哥,大伯听到你那话了,他回头肯定要揍你呢。” “怕啥?有奶呢!”毛头低下头去解草绳,喜宝见了忙站起来帮忙,费了好大劲儿才将两人解放了。再看毛头倒是还好,黑黝黝的手腕上不见丁点儿痕迹,反而是臭蛋,白皙的皮肤上被勒出了两道红印子,看着可怜死了。 “臭蛋你干啥老想着跑呢?你不跑哥哥就不会绑着你了。”喜宝摸了摸臭蛋的手腕,见他也没叫疼,只是依旧眨巴眨眼睛萌萌的看着哥哥姐姐,顿时无话可说,又抬头看到曾校长进教室了,赶忙回到位置上坐好。 这节是算术课,原本该是语文和算术分别由两个老师教的,不过曾校长在试教后,还是决定由一个人负责一个班,一来这样老师对学生就更熟悉了,二来却是因为一班的刺儿头太多了。 最出名的是连着留级三回的赵宏斌,再次是袁家的心肝宝贝袁家宝,然后就是老宋家这仨娃儿。 曾校长想起刚才宋卫国跟他说的那些话,愈发的觉得生无可恋。 这年头的老师不好当,哪怕比起闹革命闹得厉害的大城市,乡下地头的确是少了不少的纷争,可他们这些外来知青还是得顾忌本队社员的意见。说了年岁太小的孩子不适合这么早上学,可人家非要塞进来,找关系开后门也一定要念书,可他真看不出来这些家长有多关心孩子的学习问题,这真不是争一口气? “同学们,翻开第一课,我们早上教了……” 底下坐着的小孩子们可不知道上头老师的烦恼,甭管平时皮成啥样儿,到底还是乖乖的听话翻开书,跟着老师一起学起了算术。 一年级的算术课比语文课更简单,昨天教了数数,从一数到十,可惜对于完全没有基础的乡下孩子来说,这个任务还是有些重的。早上的算术课上,曾校长再度复习了一遍,抽查发现,只有不到两成的学生能够完整的数下来。 “宋社会,你来数。”曾校长又带领同学们数了三遍,之后就开始点名挨个儿让站起来数数。 头一个被点到的就是毛头同学。 可惜毛头不认。 上头曾校长目光炯炯的盯着他,他果断的扭头往后头看,被他这么一带,旁边的臭蛋也跟着扭头看,看看这儿瞅瞅那儿,臭蛋一个没忍住就忘了老师先前叮嘱过的“上课不能随便说话”的课堂纪律:“谁是宋社会呀?” 毛头没应声,继续瞅别人。 喜宝忍了又忍,开始拿手指戳毛头。哪怕早先是不认可这个名字,可这都两天了,听也听习惯了,起码喜宝知道老师口中的那个宋社会就是毛头,而她则叫宋言蹊。 其实,毛头也知道,他就是故意不应声。 凭啥给他改名都不提前支会一声的?取名叫瘌毛头的时候,没问过他的意见,他都习惯叫这个名字了,又非要给他改名。他就想问问,凭啥?! “宋社会!”曾校长怒了,指着毛头叫他起来,“从一数到十。” “我叫瘌毛头!”毛头先回怼了一声,这才朗声开始数数。他不觉得这有啥难的,不就是数数吗?老师都教了那么多遍了,咋可能不会呢?一溜儿的数到了十,他虎着脸坐了下去。 曾校长深呼吸一口气,又点了喜宝的名字:“宋言蹊,你来。” 喜宝就乖多了,声音清脆的数了起来:“一、二、三……十。” 连着两个都能完整流程的完成任务,曾校长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接下来他又点了兰子的名字,等连叫个五六个后,再度返回来,叫了臭蛋。 哦不,他叫的是宋涛。 这比叫宋社会还惨,起码毛头是故意的,他其实知道自己被改名了,就是不想答应。可臭蛋他却是真的不知道谁是宋涛了,这也不怨他,在他小时候出事之前,他妈倒是见天的涛子长涛子短的叫着。谁知,那回半夜里起了烧,差点儿就把小命给交代了,他妈吓了个魂飞魄散,回头就想起老人家说的,贱名好养活,自此就再没喊过一声涛子,只叫他臭蛋。 臭蛋啊,跟着妈,别乱跑。 臭蛋啊,你饿了不?妈喂你吃饭。 臭蛋啊,又尿裤子了?赶紧脱下来,妈给你换上。 …… 反正臭蛋脑子里只有一个名字,临时改名,他没有半点儿不适应,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这是在叫他。 “宋涛,宋涛同学!”曾校长走下讲台,敲了敲臭蛋面前的课桌,“老师在叫你回答问题。” 臭蛋迷茫的看着他,突然一个扭头去看毛头:“毛头哥哥你又换名字了?” 毛头还没说啥,曾校长就又想退休了。 前两年教高年级的时候,因为班上闹腾的孩子特别多,曾校长每天都生活在水深火热里。可直到今年调到了一年级当老师兼班主任,他才知道以前那些经历实在是算不了啥。 最终,他还是放弃了跟臭蛋较劲儿,转身回到讲台上,开始继续今天的课程。 今天的课程是,学习点数。 “我们已经学会了从一数到十,现在把书翻到第四页,来数一数,这一页里有几面红旗。伸出你的右手食指……就是这个。”眼见下面乱七八糟的伸出手指来,大拇指中指小指都有,曾校长只能亲自上阵做示范,“很好,跟着老师一起来点数,边点边数,一、二、三……同学们说,一共有几面红旗?” “三面!” “好,下面我们来数一数,共有几棵大树。” …… 因为曾校长彻底放弃了宋社会和宋涛这两个小朋友,接下来的课程倒是进行得很顺利,甭管怎么说,至少在集体回答的时候,正确率还是很高的。 等下课铃响之前,曾校长刚打算说下课,就看到第一排的臭蛋,真的就跟个炮弹似的,“嗖”的一下从座位上弹了起来,瞬间冲出了教室。 曾校长:…… 喜宝:??? 毛头:!!! 所有人都是崩溃的,而这里头最崩溃的莫过于曾校长了。他上节课的课间时,才刚接待了宋卫国,答应了帮他去公社小学问问有没有崭新的一年级课本,还答应了会特别关注宋家的熊孩子们,结果这才一眨眼,又出状况了。 其实,曾校长误会了一件事儿,宋卫国让他关注的并不是臭蛋,而是毛头。他总觉得,大儿子那么蠢,小儿子肯定聪明不到哪里去。这以前强子和大伟,半斤对八两,那倒是无所谓了。可谁叫老三家的两个孩子都长得一副聪明相呢?试想想,要是自己的小儿子永远都不及格,而老三家的却能考满分,那他这个当哥的还有脸面? 想着跟曾校长套套近乎,叫他盯牢些毛头,甭管是骂还是打,起码不能叫毛头跟强子那样年年都往家里拿红灯笼。 红灯笼暂时无解,现在最紧要的是把臭蛋给追回来。然后给他换个位置,叫他坐在教室第一排正中间,虽然效果未必有,可起码能给他增加一些逃跑的难度! …… 这天晚上吃过饭,曾校长就带上一套新课本去老宋家家访了,他决定好好跟对方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说服那家人晚些让孩子上学。这其他人家都是七岁送孩子上学,毛头和喜宝今年都才六岁,倒也勉强还凑合,可臭蛋呢?他比喜宝还小一年岁,这不是开玩笑吗? 然后他就被震住了。 老宋家吃完饭后,饭桌就是孩子们的天下了,有家庭作业的赶紧做,没有的就拿着课本看,或者由哥哥姐姐帮着布置作业。 强子就特别闲,放着自个儿的作业不做,拿着初一的语文课本非要教毛头念书:“毛头你过来,跟我念,沁园春·雪。” 这话一出,不止毛头过来了,喜宝和臭蛋也跟着凑热闹,围着强子叫哥哥,还让他教自己念书。强子本来就嘚瑟,一看这架势,顿时高兴坏了,站起身子学着老师的模样,一手放在背后,一手拿着课本,重重的咳了两声,念道:“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讲道理,无论是教儿歌还是教诗歌,最好还是一句一句的教,甚至一个短句一个短句的教。像这种一口气念下来了,谁能记得住? 这是曾校长走进老宋家院门时,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不过很快,他就失笑的摇了摇头,一帮小孩子玩闹罢了,教的人是半吊子,学的人也不一定是真要学。这个念头还在脑海里打转,接下来的事儿就噼里啪啦的打脸了。 “……看红装素裹,分外、分外……”强子念不下去了,他突然想起来了,今天上课时,他听了半节课就趴下睡觉了,所有后头这两字咋念来着? “念完了?”喜宝问。 强子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对啊,念完了。” 毛头抢着说:“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人家强子念诗好歹还是有停顿的,他却是一口气连个磕绊都没有,一下子就给顺下来了,然后卡在了“分外”上。 等他念完了,喜宝也背着手开始背诵,卡在了同样的地方后,她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忍不住提出抗议:“分外后头是啥呀?强子哥哥,你是不是不会念了,故意骗我们说没了?” 强子:……弟弟妹妹果然都是糟心玩意儿。 曾校长忍不住了,走上前挨个儿瞅过去,最终不敢置信的目光落在了毛头和喜宝身上。随手拿过强子的课本,翻了一页考他们,确定他们从未学过后,就随口念了一段,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内,两人都能顺顺利利的背诵下来。 再看强子,他恨不得抱着大伟瑟瑟发抖,春丽几个也像是看西洋镜一样的看着俩小只。反而是赵红英听了声儿过来一看,高兴地连连拍巴掌:“我就知道喜宝是个聪明的!”顿了顿,她有些纠结的看着毛头,“毛头也挺聪明的。” 又问臭蛋:“你记住了没?” 臭蛋重重的点头:“记住了,你是奶!” 赵红英面无表情的扭头不理他,伸手就把喜宝搂在怀里:“奶的喜宝打小就是个聪明娃儿,以后咱们考大学!” 毛头斜眼看着她:“我呢?” “你要是能考上,奶出钱供你上大学!”赵红英拍着胸口保证道,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旁的曾校长那失落的眼神。 考大学…… 高考已经取消了,大学梦怕是这辈子都没希望达成了。 好在也有人注意到了曾校长,袁弟来就看到了那两本簇新的一年级课本,忙上来问:“这书、书是给臭蛋的吧?” “对,卫国叫我找出来的。”曾校长被打断了思绪,心情稍微缓和了一点,顺手将课本放在了大木桌上,又再度拿过初中课本,把毛头和喜宝唤过来,想再试试他们的底在哪里。 跟乡下人不同,出身京市的曾校长非常清楚,这世上就是存在天才的。有些人一出生就得天独厚,别人眼里的难题,放在他们身上,根本称不上事儿。唯一可惜的就是,他现在自身难保,就算发现了天才,似乎也没啥意义。 “这俩孩子很聪明,读一年级可惜了。”想了想,曾校长还是否了自己的说法,“可他们年纪太小了,还是继续留在一年级吧,等回头大点儿了,看外头情况再决定跳不跳级。” 说完,他又看了眼从自己进来就一直满脸天真的臭蛋,好心建议说:“宋涛这孩子,年纪小,心性也还没定下来,不适合这么早上学。我建议,不如等过个两三年,他七八岁时再进学校念书。” 其他人还沉浸在家里出了两个小天才的喜悦中,袁弟来一听这话,脸一下子就绿了。可看了眼赵红英,她没敢开腔,只是满脸铁青的低头搓着衣角。 赵红英很是无所谓:“没事儿,横竖他去上学家里人也不用盯着了。要是回头真的不成,大不了留级。”有赵宏斌做榜样,赵红英完全能接受自家出个需要留级孩子,反正家里傻子多,再多一个也不叫事儿。再说了,臭蛋也不一样真的傻,兴许就是年岁太小了,喜宝两个月前刚满六周岁,臭蛋按着十足年岁来算,才四周岁半呢。 这么一想,赵红英也心虚了一下,好像是太小了,这不是拿学校老师当奶妈子使唤吗?可自打臭蛋上学去了,袁弟来就空出来了,能帮着家里多做些活儿了,想到这里,那丁点儿心虚直接被她抛到了脑后。 就先这样吧! 老宋家出了两个小天才一事,在队上根本就瞒不住。不过,队上的社员显然并不感到惊讶,因为毛头太出名了,他几年前就能听过一遍后,将对方的话完完整整一字不差的全部背下来,可不就是聪明吗?至于喜宝,长得白白净净的,看着就跟乡下这些淘气的泥猴儿不一样,所以说她聪明,大家伙儿同样没意见。 有建议的是老宋家其他孩子,其中又以强子为最。 强子简直要哭死在家里了,这事儿就是他折腾出来的,结果正应了那句老话,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毛头是他亲弟弟,结果聪明成了这样,那他呢? 回头他就去哄毛头和喜宝:“你俩也装装样子,说不会啊,要是你们一直啥啥都会,下回真的碰上不会了,人家就该笑话你们了。” 喜宝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觉得这话很有问题:“那我现在说不会,人家不也笑话我?” 毛头更绝:“那也得我能碰上不会的啊!” 都说的很有道理,强子只能抱着大伟哭。没想到大伟还给他来了一记狠的:“我是不愁的,反正我跟毛头和喜宝又不是一个爹妈生的。” 强子:…… 还是那句话! 弟妹全都是糟心玩意儿!!! 在毛头和喜宝的日盼夜盼之下,同时也在强子哭着讨饶的情况下,学期末到了。 他们这儿,无论哪个年级,每个学期都只考一次,也就是所谓的期末考试。小学是两门课,语文和算术,有些地方也会算上体育,不过对于乡下孩子来说,体育那是轻轻松松得满分,所以压根就没人把这个当门正式课程来看。而初中则是三门课,除了语文算数之外,还有一门思想品德。 期末考试那天,天空里飘着小雪,早不早就穿上了棉衣的孩子们,半点儿不觉得冷,尤其为了保暖,教室里还点了炭盆,就放在讲台边上,怕的是小孩子一时不查给踩翻了。 小学一年级的考试非常简单,试卷是老师手抄的,正反两面都有考题,一面是语文另一面是算数。 “记住了,两面都要写,千万别给遗漏了。” 曾校长捧着大搪瓷杯暖着手,看着身为正班长的毛头以及副班长喜宝,挨个儿的把考试卷发下去,又提醒道:“记住,先写上你们的名字,大名!!” 说到最后那两个字时,曾校长目光森然的看了一眼毛头。 毛头回给他一个格外欠揍的笑容。 相处了一整个学期,曾校长再也不相信毛头会不知道自己叫啥名儿,这小子分明就是欠的,脑袋瓜子是聪明得很,却掩盖不了他是个刺儿头的事实。 发完考试卷,两人都回到了座位上,拿出铅笔橡皮,提笔写好名字后,开始答卷。 曾校长站在讲台上往下头看,因为角度缘故,从他这个方位看下去,那绝对是一览无余,哪个小家伙要是想不开做啥手脚,他绝对是一眼就能瞥到的。不过,这种担心显然是多余的,头一次经历考试,这帮孩子压根就没有别的想法,尤其是在此之前,他已经叮嘱过了,要自己做题目,不准说话,不准东张西望。 眼见这帮平时闹腾不已的小孩崽子难得的安静下来,乖乖的做着考卷,就连已经三次留级的赵宏斌也埋头苦写的,时不时的伸手去挠后脑勺,一副被难住了的样子。 看了有七八分钟,曾校长就放心的坐下来,边喝茶边烤火,偶尔瞥一眼教室,再不济就是抬头看看窗外的雪景。 还真别说,像这种飘飘荡荡的小雪花,从室内看出去,别有一番意境。 监考老师开始走神了,不过底下的学生们倒是真没这个胆子。想也是,曾校长要是真没几分能耐,也不可能在众多知青里头,独独得了赵建设的信赖,不单当上了小学校长,还娶到了赵家的姑娘。对了,他媳妇儿已经怀孕好几个月了,怕是过年就得生了。 正在畅想未来的曾校长不会想到,看似平静的学生们,其实又在给他搞事了。 就说毛头,在发下试卷之后,第一时间用力的在前头写下了两个硕大的字。 毛!! 头!! 写完名字后,他还稍等了片刻,欣赏完毕后,这才唰唰的开始答题目。题目真的不难,他能帮着强子做抄写作业了,小学一年级的题目,当然难不倒他。 同样的,喜宝也不觉得难,唯一叫她忍不住叹气的就是,自己的名字太难写了。 宋言蹊…… 前头两个字写的是端端正正,第三个字先不说字体有些问题,单就是个头,也比前头两个大出了一倍。可这有啥办法呢?喜宝听奶奶说过,这个名字是她奶特地叫她姑跟人求来的,替她取名字的还是县一中的语文老师,听说还是年级组长。 虽然不是很懂,不过喜宝还是很在乎自己的名字的。可等她一笔一划费劲儿的写完以后,到底忍不住失落了。 真的好丑。 感觉旁边的毛头哥哥已经写了好几道题目了,喜宝赶紧提笔往下写,她早就答应了的,一定要考个第一名回家给奶看! 这其中,还有个异类小心翼翼的活在旁人没注意的角落里。 也不是角落,为了避免臭蛋一而再再而三的跑掉,他被愤怒的曾校长安排在了教室的正中间,无论往前往后往左往右,全都是人。这给他的逃跑增加了不少难度,也给毛头争取到了下课抓到他的机会。 可这会儿,其他小孩子都在认认真真的答着考题,甭管咋样,哪怕是老留级生赵宏斌起码也会写不少字,当然对错不论。 唯独臭蛋,他也抓着笔,正在认认真真的写着名字。 宋…… 他提笔写完一个宋,接下来就要写涛了。臭蛋记得“涛”旁边有小点点,可到底是几个点点来着?一个?两个?还是三个?认认真真的写完了点,看看好像不太像,擦掉重新写。等琢磨着应该是写对了,那另一边是啥来着? 写完,擦掉。 擦掉,再写。 写完,继续擦掉。 …… 一年级的期末考试只考一节课,毕竟统共就这么一张试卷,时间是绝对够用的。事实上,才刚考了不到半节课,毛头就举手想交卷了,被曾校长狠狠的一瞪眼,他这才老实了点儿,低头开始检查试卷。 喜宝显然要比毛头慢上许多,没办法,她可不需要帮着愚蠢的哥哥做抄写作业,所以写字的速度远远不及毛头。可也正是因为她写的慢,从字体上来看,要比毛头那一笔烂字好看得太多了。 终于,下课铃响了。 曾校长宣布交卷。 无论写没写完,无论是全对了还是基本都错了,反正全班同学都高高兴兴的交了卷。 第一学期考试有个好处,那就是临近过年,依着他们这边的规矩,年关里是不能打骂孩子的。当然,也没几个家长会真的关心孩子们的成绩,倒是有知青当亲戚的几个人愁得很,总怕他们克扣了自己的压岁钱。 甭管咋样,考试结束喽! 接下来就是大玩特玩,开开心心的迎大年!! 第041章 放假, 对于学生们来说,那可是比过大年更开心的事儿。哪怕一年级学生没啥负担, 可一想到接下来的大半个月都不用再上课了, 各个兴奋得嗷嗷直叫。 曾校长连敲了十来下讲台,才好不容易让这帮小孩崽子安静了下来。 “安静……你们考完了, 高年级还在考试呢!等下收拾好书包赶紧走, 不用打扫了,等大后天拿成绩报告单时, 再大扫除。现在,安静的离开教室。” 大后天才拿成绩报告单呢, 这意味着无论考试成绩怎样, 他们都能先疯玩个两天! 不一会儿, 一群低年级学生就欢欢喜喜的离开了学校,或是往家里走,或是直接背着书包就往田间地里去了。 “咱们先回家放书包, 再去粮仓那头好不好?”喜宝提议道。 今天是杀猪的日子,不过算算时间, 应该已经杀完了才对,喜宝不敢直面杀猪现场,可对于分猪肉倒是很热衷。她的提议很快就得到了毛头的赞同, 至于臭蛋,甭管哥哥姐姐说啥,他都一概点头说好。 仨小只没管还在考试的姐姐们,早上出门那会儿, 春丽就跟他们说好了,叫别等,外头冷得很,考完了就直接回家去。 不过春丽显然忘了,这仨小只都不是特别安分的,如果只有喜宝一人,她倒是会乖乖待在屋里,可有毛头哥哥带着,他们哪儿都赶去。 回家放好书包,毛头还特地调整了一下绑在他和臭蛋手腕上的草绳,幸好现在天气冷了,他们穿得很厚实,倒不会再发生手腕磨红的事情了。可毛头依然很苦恼,他真的无法理解,为啥臭蛋总是没头没脑的乱窜呢?说真的,喜宝也不懂,她好声好气的劝了臭蛋很久,可惜毫无作用。 ——臭蛋就跟“撒手丢”似的,稍微放松了点儿,眨眼间就能跑了个无影无踪。问他干啥呢?找妈! 唉…… 刚考完期末考试,毛头和喜宝都高兴得很,倒是没人去说臭蛋。放好书包,关上院门,仨小只欢欢喜喜的奔到了粮仓那头。 其实,杀猪并不是在粮仓,一般都是在猪场那头就解决了,不过处理得不会很干净,多半都是简单的砍成几大块后,直接扛到粮仓前头来,再仔细的分割、称重、发放给社员和知青们。 粮仓跟老宋家是两个方向,倒是离赵家很近。喜宝他们往家里跑了一趟,再过来时已经不早了,别说一早就等候在此排队分肉的大人们了,就连刚放假的小孩子们也已经看了好一会儿热闹了。 “喜宝,这儿!”兰子早早的看到了喜宝他们,没法子,这仨凑在一块儿太显眼了,黑黝黝的毛头永远走在最中间,左边是臭蛋右边是喜宝,这俩白嫩的就跟刚出锅的元宵一样,叫人打老远就能瞧见。 听到兰子在唤自己,喜宝忙跟毛头打了个招呼,然后穿过人群,挤到了兰子身边:“兰子你真快啊,对了,咱们今年能分到多少肉?” “听说有很多呢。”兰子掰着手头指算着,“我叔刚才说了,今年猪场养了八头猪,全活下来了,每一头都有一百五六十斤,五头交任务,剩下的全给杀掉分给咱们吃。” 说着,兰子都要忍不住流口水了,正好看见轮到她奶领肉了,忙高兴的指给喜宝看:“快看,到我奶了!顶好能多分到一些肥肉,回头炸油渣吃。” 炸油渣啊…… 一想到香喷喷的炸油渣,喜宝也开始馋了,忙拿眼去搜寻人群,不多会儿就看到了赵红英和赵红霞:“奶!二奶奶!” 赵红英正排得心焦呢,听到喜宝的声音,回头一瞧,顿时乐了:“咋过来了?考完了?也不知道回家歇着,这大冷天的。” 不止冷,今天还下了雪,当然没夸张到能堆积起来的份上,不过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洋洋洒洒的小雪花片儿也落在了喜宝的头上身上。 “奶,我不冷。”喜宝搂住了她奶的左胳膊,又回头指了指了人群,“毛头哥哥也在,臭蛋也来了。” “带臭蛋来干啥?回头又给丢了。” “丢不了,他俩绑一块儿了。” 祖孙两个聊着天儿,倒是不觉得排队闷了,加上大家伙儿都急着领肉回去煮饭,基本上都是早早的在心里算好了一家子能领几斤几两肉,轮到谁立马领好走人,横竖队上都搭配好了肥瘦,谁也别挑剔。 等轮到赵红英时,兰子跟她奶早就已经走了。喜宝瞅着分给自家的大肥肉,忍不住拉了拉她奶的手:“奶,咱们炸油渣好不?” “好,咱们回家先把炸猪油,等油渣出来了,奶给喜宝盛一碗,里头搁一勺糖,成不?”赵红英笑得一脸和善,叫在旁边瞅着的赵建设不由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过,这也提醒了赵建设,他叫住赵红英:“姑啊,明个儿咱们开大会,你记得叫卫国媳妇儿准备准备,她可是今年队上的先进社员,到时候得上台子给大家伙儿说两句。” 赵红英一面将肉收拾好放到篮子里,一面忍不住抬头问他:“咋了?咱们队上就挑不出个先进社员了?不然你选我呢!” “姑,姑!”赵建设不由的后悔起来,早知道就不省这几步路了,“这不是今年猪养得好吗?她是管猪场的,可不得表扬表扬?” 说来也是神奇,张秀禾以前没表现出什么长处来,无论是下地干活还是洗衣做饭,都是普普通通的。这么干了有小十年,冷不丁的就被挖掘出了能耐来,养猪好手,连饭菜也做得越来越好了,后者倒是无所谓,可前者却是利国利民利生产队的。碰巧今年,赵红英也没搞事,其他社员更是安静如鸡,赵建设琢磨再三,决定表彰张秀禾。 妇女也能顶半边天! 当然,队上的表彰没啥奖励,就是上台夸一夸,给大家伙儿做个榜样,最好是能激励全体社员、知青们来年继续加把劲儿干活,好让日子越过越红火。 听了赵建设的解释,赵红英只撇了撇嘴,心道,那是我没出力,我要是出力了,哪儿还能轮到别人呢。 赵红英是没当回事儿,可喜宝却是记得牢牢的。等一回到家,喜宝就颠颠儿的跑去灶间:“妈,你评上先进了,大队长叫你明个儿上台讲话。” 灶间里,不单有张秀禾,王萍和袁弟来也在。临近过年,地里早就没活儿了,她们得把过年期间的吃食提前准备起来,横竖天气冷得很,就算先做好了,也不会坏掉的。 不过,就算里头有三人,大家还是立刻明白喜宝在叫谁了。王萍是无所谓,这事儿本身就同她无关,哪怕她并不如张秀禾那般疼爱喜宝,可作为一个二伯母,她自认问心无愧。张秀禾多少还是有点儿尴尬的,她也教过喜宝,要叫“大妈”,可喜宝听是听懂了,回头一高兴又给叫混了。唯一没有任何尴尬的,反而是身为亲妈的袁弟来,她早就说了,赔钱货没用,生来养大了也是给别人的,早点晚点有啥关系?横竖没付出心力。 “喜宝叫你呢,你出去跟她说话吧,别让她进来添乱。”王萍打了个圆场了,顺便把张秀禾推了出去。 袁弟来在旁边摇了摇头,喜宝都六岁半了,将将七岁的人儿,咋就不能帮着干活了?想当年,她三岁就开始帮着生火做饭了,人都没灶台高,踩着板凳站上去炒菜。这不也一样过来了?她还算好的,毕竟是家里最小的女儿,她大姐十岁就下地干活了,粗活累活一把抓,样样都拿得起放得下的。不过,这话她也只敢在心里想想,家里有个恶婆婆,她还是少说话多干活吧。 冷不丁的想起一事,袁弟来问王萍:“今个儿学校放假了?那啥时候出考试成绩?” 王萍前头两个孩子都大了,对这事儿当然是门儿清:“得大后天吧?明个儿开大会,老师们也得参加,一般批改考卷再写成绩报告单,怎么着也得弄个一天半。应该是大后天出成绩。” “哦。”袁弟来忍不住有些失落,她还以为下午就能知道了。 这时,刚出去跟喜宝说话的张秀禾又回来了,手里拎着一大块的肥猪肉:“赶紧腾个锅子出来,咱们炸油。” “好好,中午可有油渣吃了。” “臭蛋最爱吃油渣了,赶紧的,我来生火。” 一年到头难得吃几回肉,油渣更是只有过年分猪肉时才能吃到,妯娌几个都兴奋得很。忙洗锅的洗锅,生火的生活,不一会儿就开始炸猪油了。 灶间里头干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不过冬天有个好处,甭管灶间里头再怎么热乎,那也是舒坦的。要是夏天闷里头生火做饭,不把人热晕那也够遭罪的。 外头院子里也闹腾得很,喜宝是跟着赵红英回来了,毛头和臭蛋只比他们落后一步。而等他们前脚到家,春丽几个后脚也回来了,就是强子和大伟还没人影,再就是宋卫国哥仨都跑去帮队上交任务猪了。 “强子哥他们啥时候回来啊?”喜宝被春丽几个拉着一块儿跳橡皮筋去了,那橡皮筋是宋卫国花钱托人买的,赵红英也想给喜宝买个一样的,被喜宝拒绝了。这在家里,姐妹几个有一根橡皮筋就够了,而在学校,兰子跟她要好,每回都会叫上她,实在没必要再多买一根。 这不,几个小姑娘就又跳上了,春丽原本还把主意打到了毛头和臭蛋身上,好叫他们一人站一边,被喜宝连声阻止,她可不想大过年的臭蛋又给丢了。 听喜宝问起了强子和大伟,春丽回道:“他们得考一整天了,上午语文算数,下午思想品德,还得帮着打扫卫生。” “我们老师说,拿成绩的那天再打扫。”喜宝一脸的纳闷。 “那是因为咱们离得近,他们到时候不用去公社初中拿成绩单,建设叔说他会去领的。”春梅和春芳先站桩,顺便帮着解惑。 其实主要还是因为过年这段时间风雪比较大,今个儿倒是还好,只是天上飘着小雪花,可谁知道过两天会咋样?就算已经念初中了,在大人眼里也还是一帮小孩崽子,万一中途遇到了啥事儿,可咋办?赵建设本来就是个很负责的人,跟初中校长商量了一下,决定考完就放假,成绩单叫各个生产队的大队长来拿,横竖临近过年,要开不少会来着。 这个法子倒是负责得很,就是对于孩子们来说不是啥好消息,尤其是强子和大伟。 “嘻嘻,我哥说了,他真怕大队长直接把成绩单给我爸,这样他铁定得挨打。”春梅捂着嘴偷笑,她打小就爱看亲哥在爹妈那头吃瘪,反而她,虽然成绩始终一般般,可有个愚蠢的哥哥顶在前头,打从上小学一年级起,就从未挨骂过。 春芳也跟着偷笑,谁还没个愚蠢的哥哥呢? …… 本来以为要晚上才能见到俩蠢哥哥了,没想到,临近中午,宋卫国哥仨回来时,就顺便把他俩给捎来了。理由很简单,今天分肉啊,可不得叫上他俩一道儿美美的吃一顿? 不过,宋卫国也说了:“我没啥别的要求,今年期末你俩能及格一门不?念了六年小学一年初中,你俩都是初二学生了,考过一回及格不?” 强子和大伟猛吃猛喝的同时还不忘举手发誓:“放心,咱俩这回一定会及格的,起码有一门!” 这话说起来倒是挺中听的,可因为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太过于伤眼睛,赵红英立刻发了话:“这样好了,我帮你俩下个决心。要是这回再门门功课挂红灯,你俩今年就别拿压岁钱了,全给弟妹。” “好哟!” “奶你真棒!” “听奶的,准没错!” 在毛头的带领下,所有的弟弟妹妹齐声高喊,就连臭蛋也“噢噢”的叫了好几声,气得强子和大伟恨不得立马摔了筷子去揍毛头这个祸头子。 更要命的是,毛头一眼就看出了他俩的想法,站起来拍着小胸口自信满满的说:“要是我今年考不到双百分,也不要压岁钱!” 强子和大伟对视一眼,两人一个是“连累你了真是对不住啊,我弟是个糟心玩意儿”,另一个“真看不出来你俩是一个爹妈生的”…… 互扎完心,俩人继续埋头苦吃。 吃完一顿油汪汪的饭菜,强子和大伟继续往学校赶。好在这会儿雪停了,他俩脚程也快,倒是赶得及在考试前到学校。至于喜宝几个,或是歇午觉去了,或是玩着翻花绳,总体还是很和谐的,除了毛头。 毛头赶在他亲哥出门前,把人拉住:“你考完了可别把课本丢了,留给我,我还没有一篇没背完呢。” 强子默默的伸手把毛头那黑爪爪扒开:“知道了!你哪儿凉快待哪儿去!” “雪刚停呢,哪儿不凉快?”毛头一脸“你是不是傻”的神情,看着他亲哥走出院门,还不忘追上去大吼一声,“记得考好点儿,不然没压岁钱。” 伸手抹了一把脸,强子恶狠狠的回头:“你给我等着,回头看我不揍你。” 回答他的是毛头黑黝黝的鬼脸。 …… 尽管慢了小半天,不过公社初中也很快就放假了。至于成绩单,就强子和大伟而言,最好永远别发了。可惜的是,赵建设忘了谁家,都一准儿不会忘记他们老宋家的。 不过在此之前,生产队先开了大会。 年前的大会不单单是表彰先进社会,还有很多事儿要宣布。 其中之一就是外头的纷乱。 作为第七生产队的大队长,又同公社干部关系极好,赵建设很容易就能打听到不少事情。再加上曾校长那头,也时不时的跟家里通个信,哪怕信里不能说得太明白,也难免在字里行间透露出一些端倪来。 开大会前,赵建设先召集了几个干部并曾校长,一道儿讨论来年的事儿。 首先,学校肯定要办下去,甭管外头是怎么说的,对于老师还是应该以尊重为主,当然为了避免一些麻烦,每逢春耕秋收,老师一样得下地干活,或者干脆就对外说,他们小学的老师只是兼任的,主职仍是庄稼人。 其次,连年丰收并不意味着将来的日子就真的顺遂了,他们还得号召各家各户节约粮食,千万不能敞开肚子吃,谁知道过几年的情况是咋样的。有道是,手中有粮心中不慌,不管怎样都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再有就是来年是不是可以想办法多弄一些自留地,公有的土地肯定不能动,那么能动的就是开荒的新地了。赵建设总有一种感觉,不可能一直就这么公有下去,万一哪天政策变了呢?与其别人吃肉他们喝汤,还不如叫他们也吃上那么几口肉。不过,太过火也不行,他还是想在规则范围内,一点一滴的给社员们谋福利。 这些都得仔细商量着来,不过对外肯定不能这么说,得宣传上头的思想,还得表彰先进社员,再说一些过年期间的注意事项。 每年都有小孩崽子玩火玩炮,县里去年还有熊孩子把自家给点着的事情发生。好在他们乡下地头穷得很,哪怕第七生产队连年大丰收,其实手头上的余钱还是不多,纵使有好了,也没几个人舍得花钱买炮的。可架不住小孩崽子们偷偷的在地里烤个红薯啥的,还是得仔细叮嘱一番。 商量的事情有很多,可等到开大会这天,重头戏却是表彰先进社员,也就是张秀禾。 张秀禾都木了,哪怕早些年她就看自家男人上台讲话,从刚开始的浑身发抖,到后来的自信满满,可轮到她时,还没上去她就慌了神。 还是喜宝给她鼓劲:“妈,你能行的!” 行就行吧。 想着底下那么多社员、知青们都瞅着自己,还有全家老小给自己打气,张秀禾深呼吸一口气,最终还是稳稳的踏上了台子,虽然表情多少有些僵硬,可总得来说,还是很撑得住场子的。 幸好,她这回跟宋卫国那回有着本质的不同,事实上她就是队上立的榜样,上台,由着赵建设一通猛夸,之后开口谦虚两句表示以后还会继续努力的,然后就完事了。 虽然流程很简单,可张秀禾依然被吓得不轻,及至下了台心口还是“噗通噗通”的跳得厉害。好在大家伙儿都很给面子,鼓掌鼓得格外热情,尤其是喜宝和毛头,巴掌都拍红了,小脸也涨得通红。 “妈你真厉害!” “我以后一定会比妈更厉害的!” 前一句是喜宝说的,后一句就是出自于毛头之嘴。可惜张秀禾只感动喜宝的贴心,对毛头百般嫌弃:“你还想上台?上台干啥?唱大戏吗?” “对啊,我以后要唱大戏,让十里八乡的人都跑来看我演戏。”毛头永远都是这样充满了信心,然而没人相信他的话。 哦不,有人信。 “毛头哥哥你加把劲儿,等你去唱大戏了,我一定去看!”喜宝坚定的站在毛头这边,看得张秀禾直摇头,心想唱大戏有啥好的?能上大学才是最能耐的。不忍心打断俩孩子的畅想,张秀禾违心的夸赞了几句,不过也正是因为被他俩打了岔,她这会儿倒是完全镇定下来了。 看来上台说话也就那样,没啥好怕的。 不得不说,有时候自信的确是能遗传的。反正上到宋卫国俩口子,下到强子、春丽他们几个,就连喜宝都一样自信满满。 就在这样的自信之中,小学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 到了日子,几个小学生手牵着手就往学校去了,强子和大伟不需要去初中了,所以他们勇敢的承担起了护送弟弟妹妹上学的责任,哪怕被护送的弟弟妹妹皆是一脸的嫌弃。 从老宋家到小学统共也没几步路,哪怕冬天路滑,磨磨唧唧的走过去,最多也不会超过一刻钟的。每天要走最起码四趟,傻子才会迷路呢! 等等…… 毛头高高兴兴的把臭蛋往强子和大伟跟前一推:“今天我不当哥哥了,你们俩要把臭蛋送去学校,再接回来,要是他跑了,我就跟奶告状。” 告黑状还能这样理直气壮,强子再一次被亲弟弟气得不轻。不过他倒没拒绝这差事儿,早先就听毛头不止一次的抱怨过臭蛋有多难带,可他完全不当一回事儿。能有多难带啊?臭蛋看着白白嫩嫩乖乖巧巧的,分明就是跟喜宝一挂的,要是可以交换的话,强子真想把亲弟弟毛头跟堂弟臭蛋交换一下。 想到这里,强子一拍胸口:“交给我你放心,别说今个儿了,寒假里头你都可以把臭蛋交给我,我保证不会把他弄丢的。” 再没有什么比主动送上门来当苦力的二傻子更叫人欣喜的了,毛头立马两眼放光:“这是你自个儿说的,喜宝作证!” 喜宝重重的点头,大声说:“好。” 一旁的大伟也跟着点头:“我也帮你作证。可我得先说明白,这是强子自个儿找的事儿,跟我没关系,我不管的。” 为了表示自己没坑亲哥,毛头还特地交出了一截草绳,示意亲哥把臭蛋给绑上。不想,强子完全无所谓,反而还奚落毛头,说他太没用了,连臭蛋这么个小毛孩子都看不住,蠢、笨、傻! 毛头嘿嘿一笑,拉过喜宝跑远了。 春丽几个稍晚了一步,齐齐的给了强子一个满是怜悯心疼的眼神。 强子:……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一群小萝卜头小跑在田埂上,没一会儿就到了学校。 虽然只是两天没来,喜宝几个还是跟好久没见一样,东摸摸西瞅瞅,新鲜得不得了。就连平日里也能在队上瞧见的同学们,瞅着也新鲜多了,一时间,叽叽喳喳的声音不绝于耳。 直到,曾校长捧着卷子和成绩单进了教室。 几乎就在曾校长迈入教室的那一瞬间,所有的学生就跟被点了穴一样,瞬间噤声了,所有的眼睛都直勾勾的盯着校长手里的卷子和成绩单,无论成绩好坏,脸上都难免露出了一丝忐忑不安。 曾校长笑得一脸意味深长,当然底下的学生不会想那么多,就是在心里直打鼓,既盼着赶紧发下成绩单,又最好别发了,就这样吧。 无论他们心里是咋想的,曾校长还是挨个儿叫起了名字。 成绩单要发,考卷也要发。前者上头简单的记录了两门功课的成绩,以及老师的评语,还有下学期开学的日子。如果是其他年级的,还会附注假期作业,不过一年级就省省了,曾校长对他们的要求真的不高,别惹事莫闯祸,好叫他安安心心的过个好年。 “下面,我叫到谁的名字,谁就上来拿成绩单。” “宋言蹊。” 喜宝愣了一下,半年的时间她已经完全习惯了自己的名字,毕竟除了家人和最要好的兰子外,其他的老师同学都只会喊她的大名。不过,她是真没想到自己竟然是第一个被叫到名字的,微微一怔后,忙站起来,跑到讲台上拿成绩单和卷子。 “你考得很好,语文算数都是一百分,而且字也很棒,老师给你评为全班第一。”老师都喜欢听话乖巧外加成绩好的学生,这个真没办法,你说偏心也没错,毕竟老师也是人,真的做不到完完全全一碗水端平。 接过曾校长递过来的成绩单和考卷,喜宝还有些回过神来。 打从几年前强子和大伟年年倒数第一、第二后,喜宝就答应她奶,一定要考个第一名,可等真的拿到手了,她还是有些懵的。 懵懵的走回位置,喜宝把两张纸都放在课桌上,打量个没完。 这时,曾校长已经叫起了下一位同学。 一个、两个、三个,等叫到兰子时,已经是十名开外了。而此时,喜宝也终于缓过来了,奇怪的看了看曾校长,又歪过头去看毛头。 毛头虎着脸,明明他原本就长得黑黝黝的,这会儿看过去,他的脸好像比平常更加黑了好几分。 喜宝咽了咽口水,决定暂时还是别开口说话了。 终于,讲台上一摞的成绩单和卷子减少到了寥寥几张,曾校长看了一眼,刚要开口时,教室门突然被推开了:“报、报告!” 曾校长扭头一看,哟,还是熟人:“宋强你咋了?初中老师终于决定把你退回小学了?那你也不用来一年级教室,我回头跟六年级老师说一声,叫你跟宋春丽一个班。” 强子:“……不是的。” 伸手把臭蛋拎过来推进教室里,强子气喘吁吁的说:“我弟弟他跑了,我刚才追他去了。喏,现在交给曾校长你,我在门口等着他。” 说完,强子不敢再多做停留,赶紧把教室门关上,还把背贴在门后,伸着舌头大喘气。 门的另一边,曾校长一脸无奈的瞅着臭蛋,伸手指了指空位置:“去坐好。” 臭蛋冲着曾校长露出了一个天真无邪可爱到爆的笑容,迈着小短腿,颠颠儿的回到座位上坐好了。 尽管被打断了一下,曾校长还是继续刚才的事儿:“我这儿还剩下两张考卷。”一手拿了一张,曾校长展示给全班同学看,“可惜上面都没写全名字,我不知道该给谁才好。” 喜宝和毛头一直坐在第一排,一下子就看到曾校长左手边考卷上头写了巨大的两个字“毛头”,顿时两人都急了。喜宝是立刻拿眼去瞅毛头,而毛头则一下子跳起来,嚷嚷着:“那个是我的!上头写了毛头。” “毛头是谁啊?”曾校长笑眯眯的看着他,“咱们班里有这么个人吗?” “我!是我呀!我就是毛头!” “可学生花名册里,并没有毛头这个人。倒是有两个人没有考试成绩,一个叫做宋社会,另一个叫宋涛。对了,你叫啥名字来着?” 毛头一脸懵逼。 曾校长依然笑看着他,早就想收拾这小子了,之前一直没找到机会,现在机会来了,当然不能轻易放过:“来,你上来,看看哪一份卷子是你的,然后把你的名字写一写。要是对了,那卷子就是你的,不然你的期末成绩就只能算零分了。” “我才不会考零分呢!”毛头急了,顾不得绕道走上讲台,两手一撑,直接翻过课桌跳到了地上,指着曾校长左手拿着的考卷,大声说,“这个是我的,我写了毛头……我、我会写自己的名字。” “会吗?来,写给我看看。”曾校长拿过笔,顺手在“毛头”这两个硕大的字上,划拉了两笔,然后把笔塞给毛头,“你写,我看着你能不能写对。” 毛头委屈巴巴,拿过笔,趴在讲台上,一笔一划的写下了三个字:宋社会。 曾校长早就知道他会写,就是脾气倔不愿意服软。现在看他终于老实了,还摆出了这么一副受尽委屈的小媳妇儿样,顿时笑了:“行了,我知道你会写。拿着,你的卷子和成绩单。” 又抬头对全班同学说:“宋社会同学这次考试也很不错,双百分,就是没把名字写对,字写得也是歪歪扭扭的。所以老师决定,第一名是宋言蹊同学,第二名才是宋社会。” 毛头拿着卷子和成绩单回到了座位上,身上的怨气都快凝结成实质了。 还是喜宝忍不住凑到他的耳边,悄声安慰他:“哥哥没事的,等下回你把名字写对了,你就能考全班第一了。”歪着头想了想,喜宝突然发觉好像有什么不对劲儿,越想越懵,她托着腮帮子开始思考人生。 没等她思考个所以然来,讲台上的曾校长就拿出了最后一份考卷,不用抬头就能听出他语气里那满满的无奈:“宋涛同学,这张卷子是不是你的?” 一时间,所有同学的目光齐齐的看向了刚进入教室不久的宋涛小朋友身上。 宋涛——臭蛋萌萌哒回看过去,足足十几秒后,才突然回过神来:“我妈说我叫宋涛。” “对,你叫宋涛。”曾校长一脸的挫败,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那你能不能告诉老师,你为什么不写卷子?连名字都只写了一半?” 几乎全部空白的卷子上,最上头写了个大大的“宋”字,而旁边则是被橡皮擦过的乌黑痕迹,依稀可以看出来,应该是个三点水的字,可惜反反复复的写了又擦擦了又写,看起来又脏又乱,就算靠蒙都不一定蒙对。 最关键的是,这是一张白卷。 曾校长在队上小学任教也有四年多了,因为整体大环境的缘故,其实绝大部分学生都是不用功的,当然家长们也根本不在乎孩子的成绩。哪怕这两年因为知青跟当地人结合的多了,可说真的,乡下的教育情况跟城里就是完全不能比。 可就算这样,曾校长这回还是大开眼界,任教四年来,他以为自己见识过了诸多成绩差的学生,万万没有想到,有生之年真能碰上交白卷的。像他们班留级三回的赵宏斌小朋友,之前是年年垫底,分数一直游荡在三十分左右,可今年,他总算不用垫底了,而且还比倒数第一高出了三十分,两门功课加在一起,一共高出了六十五分。真是可喜可贺。 曾校长再度叹了一口气,把臭蛋叫到了讲台上,把卷子和成绩单塞给他,好声好气的同他说:“等过两天,我去你家瞧瞧,你这个成绩是真的没法跟上去。” 臭蛋笑眯眯的看着校长,大声说:“好!” 见臭蛋这样,曾校长彻底无话可说。他是可以想法子收拾毛头,杀杀毛头的威风,可面对臭蛋,他还能咋样?人家半年里一直都乖乖的,既不打闹也不顶嘴,说啥都是好好好,可见这孩子是真的不适合这么早上学。 等臭蛋捏着两张纸回去时,毛头一把拦住他:“给我瞧瞧。” “给给,都给哥哥。”臭蛋的脾气是真的好,别说卷子啥的,就算是偶尔吃到一块糖,只要有人管他要,他一准笑眯眯的送到你手上,半点儿不生气。 毛头拿过考卷,想了想顺势又把成绩单要过去了,跟他说:“我帮你保管着,等下回家再还给你。” “不用还了,送给哥哥。”臭蛋是大气的,就是差点儿没把曾校长给气晕过去。 “好了,同学们。记得回去把考卷和成绩单交给你们的爹妈,再把教室打扫一遍,你们就可以回家了。记得,不要在操场上打闹,天气太冷了,赶紧回家去。” 几乎是曾校长的话音刚落下,刚屁股贴上椅子的臭蛋,就一个冲刺,弹出了教室。 毛头正不敢置信的盯着卷子呢,喜宝也不例外,她见毛头在看卷子,就伸手拿过了成绩单,瞅着上头老师写的“建议退学,两年后再上学”的评语,直愣愣的发着呆。 就在这时,臭蛋冲出了教室,几乎同时,外头传来强子一声惨叫:“臭蛋!!你给站住!!” 那叫声太惨叫,连曾校长都被吓了一跳,好在他已经习惯了臭蛋时不时的出点儿状态,甚至还好心提醒毛头:“宋社会同学,我看这样不错,反正宋强一放假就四处闹腾,就给他找点儿事情做,叫他看着宋涛好了。” “嗯。”毛头还沉浸在弟弟考了鸭蛋的惨痛事实里没回过神来,只下意识的点头答应了一声,等回过神来了,他突然冲着外面叫,“大伟哥!” 大伟站在教室外头捂着肚子狂笑,听到里头的唤声,才走进去问:“咋了?放学了不?” “大伟哥,我和喜宝先回家了,你帮咱俩打扫教室吧。”毛头木着脸,胡乱把成绩单啥的全部扫到书包里,然后拉起喜宝就往外头走,还不忘回头跟他说,“谢谢大伟哥哥,回头你就算门门功课不及格,我也保证不会笑你。” 喜宝忙跟着说:“我也保证不笑你。” 这下轮到大伟木了,更要命的是,目睹了这一切的曾校长非但没有主持公道,反而过来拍了拍大伟的肩膀:“宋言蹊和宋社会同学分别是咱们班的班长和副班长,所以你不单要帮着打扫卫生,还得安排好其他同学的任务。对了,正好也让你感受一下当班干部是啥滋味。” 说完,曾校长就闪人了,他还得安排教师会议,决定相信宋伟同学一次,毕竟人家好歹也是初中生了。 大伟:…… 第042章 知道今个儿是发放成绩单的日子, 袁弟来早不早的就等在了家门口,好不容易瞅着远处有人影过来了, 仔细一看却是毛头和喜宝, 她忙高声问:“臭蛋呢?咋没跟你们一道儿回来?” 俩小只跑到跟前,喜宝说:“臭蛋一放学就跑了, 强子哥追上去了。”毛头这时也从书包里掏出了成绩单和卷子, 一股脑的塞到了袁弟来手里:“三婶,给你。臭蛋的, 我怕他给弄丢了,搁我这儿了。” 袁弟来倒不担心臭蛋真给丢了, 毕竟队上就那么大点儿的地方, 臭蛋又不是头一回跑丢了, 再一听还有强子跟着,她就更放心了。只是接过了成绩单和卷子,她却愣住了。 队上自打建了小学以后, 读书的人就越来越多了,可搁在十几二十年前, 愿意送孩子去公社小学念书的,实在是寥寥无几。袁弟来没这个福份念书,所以她是不识字的, 可就算再怎么样,看着几乎空白一片的卷子,她也傻眼了。又见俩小只往院子里冲,她忙拉住了喜宝, 问:“喜宝,这上头写了啥啊?” 喜宝都不用瞅,就知道上头写了啥,毕竟刚才在教室里她盯着成绩单瞅了半天:“那个卷子上写了个‘宋’,成绩单上老师写了语文零分、算术零分,还有‘建议退学,两年后再上’。对了,最后面写的是‘正月十六开学’。” 听到前头时,袁弟来心下就大叫不妙,等听完全部的话,她整个人都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没念过书不代表完全不知道学校的情况,毕竟家里孩子那么多,尤其强子和大伟刚上学那会儿,她还好奇的问过不少事儿,后来更是知道强子和大伟成绩不好,小学六年一次都没考及格过,当然初中也一样。可再怎么样,人家也没有惨烈到拿个零蛋回家吧? 她还想再问两句,正好这时,强子逮着臭蛋回来了。 看到袁弟来,强子比见着了亲妈还亲切,赶紧把臭蛋往前一推:“三婶儿,我把臭蛋给逮回来了,你自个儿看着哟!”又看毛头和喜宝望着自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瘌毛头你真是好样子的,这么坑你亲哥?喜宝你还帮着他一起坑我!” 喜宝笑嘻嘻的拉着毛头往堂屋去了,毛头更是冲着他亲哥扮了个鬼脸,气得强子立马撵上去收拾他们。 几个孩子打闹了起来,家里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 然而,袁弟来的心中却拔凉拔凉的,她期待了半年光景,尤其在曾校长当着她的面夸赞了毛头和喜宝后,她就更拧上了,平日里是没咋表露,就等着期末考试,盼着臭蛋能给自己长长脸。 结果…… “臭蛋,你说这是咋回事儿?”袁弟来忍不住语气急躁了点儿,一叠声的追问着。 臭蛋一脸的茫然,不过看到亲妈他还是很高兴的,忙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妈!” “我问你,你咋考成了这样?零蛋!” “妈,我饿了。”臭蛋伸手抱住了袁弟来的胳膊,“饿啊,啥时候吃饭呢?妈……” 要说赵红英一贯拿喜宝没辙儿,那么臭蛋就是袁弟来的克星了,见他这样,袁弟来只能先把卷子和成绩单收好,领着臭蛋去灶间找吃的了。 这要是搁在前几年,就算家里不缺口粮,赵红英不会叫袁弟来随便动粮食的,就怕她揣着往娘家送。不过最近几年里,倒是没这个顾虑了,袁弟来彻底跟娘家闹翻了,别说送粮食了,就算偶然在田埂上碰着了,两边都跟没瞧见一样,谁也不搭理谁。也因此,袁弟来想私底下给臭蛋开个小灶啥的,家里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横竖都是自家的孩子,吃点儿就吃点儿呗。 临近过年,灶间还真有不少好吃的,袁弟来心里揣着事儿,也懒得鼓捣那些麻烦的,瞅着早饭还剩了几个红薯饼,就给贴锅边上热了热,掰了半个给臭蛋:“等下就吃午饭了,少吃点儿垫垫肚子。” 有的吃,臭蛋高兴极了,也不管其他的,捧着温热的红薯饼就跑出了灶间。袁弟来原本还想多问两句的,见他又跑出去玩了,到了嘴边的话打了个转,高声唤道:“你别出门,就在院子里玩!” 这回,臭蛋倒是听明白了,他转个身就往堂屋跑了。 留在灶间里的袁弟来越想越不是滋味,心里更是七上八下的,总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枯站了会儿,听到外头的闹腾声越来越大了,知道应该是其他几个孩子也回来了,心下反而愈发烦闷了。 她不知道的是,那头张秀禾也很烦。 张秀禾正想趁着今个儿事情不多,又难得出了太阳,打算把褥子抱出来晒晒。结果还在收拾呢,就被俩儿子堵了个正着。 毛头先跟张秀禾抗议:“哥他说话不算数,早上才答应了会帮着看臭蛋的,这才过了多久,他就反悔了。骗人是小狗!” 强子也不乐意:“那我不是不知道臭蛋那么烦吗?他这都不叫烦了,他是麻烦。我就那么一个不留神,他一下子就窜出去了,比那兔子窜得都快。太麻烦了,我不管。” 俩儿子堵在自己跟前,张秀禾只能把怀里的褥子再度放回到床上,双手叉腰怼道:“干啥呀?都是当哥哥的,帮着看下弟弟咋了?横竖平时你俩也是上蹿下跳的没个正经,好不容易放假了,帮大人做点事儿咋了?还臭蛋麻烦,再怎么着也没你俩烦人!” 这下,强子和毛头都不干了。 “我咋麻烦了?我打小就带着大伟玩,没叫队上任何一个人欺负过他!”强子大声反驳,“臭蛋应该叫毛头带着,就像以前我带大伟一样。” “不不不!”毛头怒了,“我要带喜宝玩,不带臭蛋。妈,你不知道臭蛋他有多烦人,每天我都要拿草绳把自己跟他绑在一块儿,尿个尿的工夫,他就能跑出学校去。还有,他从来不记得收拾课本和铅笔,每次放学铃一响,撒丫子就往外头跑,撵都撵不上,我跟他说了有一百回了,他嘴上说‘好好好’,可下回照犯不误!” 张秀禾皱了皱眉头,说实在的,这些事儿她还真没听说过。 其实吧,队上人家对于自家孩子都是放养着的,三岁以前盯得还紧一点儿,等三岁以后,如果恰好还有哥哥姐姐的话,那是完全松开手由着他们去疯。就拿张秀禾来说,她生的两儿两女,都是这么个教养法。也就是喜宝了,赵红英盯得紧,到了四岁以后才叫她跑出去玩。 这还是亲生的和自个儿奶大的孩子,隔房那几个,张秀禾就更不清楚了,横竖瞧着各个都健健康康、能蹦能跳的,至于旁的,她还真没注意到。 及至听了毛头这话,张秀禾忍不住心里泛起了的嘀咕,不过嘴上还是说:“不能吧?臭蛋瞧着不是挺乖的吗?” “他乖啥啊!我跟他说啥,他都说好,曾校长跟他说话,他也说好,可扭个头他就不管了,原先咋地现在还是咋地。气死个人了!”毛头鼓着腮帮子,他原本不觉得带比自己小的孩子玩有啥难的,相反,因为喜宝的缘故,他还挺得意有个小的跟在自己身后。见天的,哥哥长哥哥短,啥事儿都听他的,永远都站在他这边。 问题是,臭蛋不是喜宝,毛头也不想当他的哥哥。 张秀禾低头想了想,忍不住脱口而出:“该不是那回烧傻了吧?” “啥呀?妈,你说呀,你接着说呀,咋叫烧傻了?臭蛋他发过烧吗?”毛头不解的看着他妈,一旁的强子倒是似乎想起了什么。 这时,张秀禾又说:“也不是啥了不得的事儿,就是吧,那一年秋收,臭蛋大概有半年多了,他是冬天生的。偏就是秋收那会儿,臭蛋病了,夜里头烧了起来,你三叔三婶他们白天干活累了,没发觉,等早上起来一看,孩子都烧糊涂了。”想了想,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臭蛋这孩子,咋听着就像是不记事呢?这都过了五岁生日了,你四岁不到就会学人家说一车的话了。” 毛头翻了翻眼皮,瘪着嘴说:“我又不傻!” “别嚷嚷的那么大声,叫你三叔三婶听到了不好。强子你也是,不许说出去。” “哦。” “知道了。” …… 袁弟来本来是拿着红薯饼想分给几个孩子吃,待堂屋里的那几个都拿了半块,她见强子和毛头不在,就走了过来。结果,饼子没分出去,倒是叫她听到了这么一席话。 很多事情,你不去想当然无所谓,可一旦有人点破了,把所有的事儿串在一起,那就吓人了。 急急的回到自个儿屋里,袁弟来关上门趴在床上就是一通哭。 身为亲妈,加上她对臭蛋的确是花了心思的,很多事情她比张秀禾要清楚得太多了。又想起刚才听到的那话,难不成臭蛋真的因为那次发烧,把脑子给烧坏了?如果真的是那样,她就成了罪人了。 张秀禾之前大概是怕强子和毛头出去乱说,隐去了很多细节。其实当年的事情远不像她说的那么简单,是秋收时忙碌,可那会儿她才生下臭蛋半年光景,赵红英是给她寻了一份很清闲的工种,好叫她有精力忙孩子的事儿。偏偏她,身在福中不知福,愣是把清闲的活儿让给了娘家亲妈,自个儿干起了苦活累活。结果,白日里太辛苦了,晚上一下子就睡死过去,连臭蛋烧了一整宿都没发觉。等第二天早上起来,一切都晚了。 虽然臭蛋后来被救回来了,瞧着也没啥问题,可现在呢?就算袁弟来没念过书,她也知道,一般人是不可能考出零蛋分的。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宋卫民回来了,推门问她咋了,该吃饭了。她啥都没说,只是抹了抹眼泪,出去吃饭了。 此时,家里人都已经回来了,张秀禾和王萍也已经把午饭做好端上桌了,一家子老小围坐在堂屋大木桌旁,一面说笑着一面吃着饭。 赵红英尤为高兴:“喜宝这回考了第一名呢,我就知道她是个聪明的。回头,喜宝你好好念书,奶供你上大学!” “我呢我呢?”毛头不乐意了,“我也是双百分,就是把名字……写错了,曾校长叫我得了个第二。” “那就看你下回能写对不!”话是这么说的,可是个人都看得出来,赵红英是真的乐呵。班上唯二的两个双百分全部出在老宋家,多光荣呢! 又想到了其他孩子,赵红英问:“丽丽考得咋样?芳芳、梅子,还有臭蛋人呢?” 臭蛋一不小心把菜拨到了地上,噗通一下跳到地上捡起来就吃,听到奶叫他了,他忙起来:“这儿!我在这儿。” “你考了多少?”赵红英问。 “不知道。”臭蛋答得无比耿直,倒是春丽几个纷纷报出了自己的成绩。 春丽语文七十一分、算术七十五分,春芳、春梅的成绩也类似。这仨姐妹也不知道咋了,从小学一年级开始,成绩就格外得稳定,从未跌出个七十分,却也从未超越过八十分。又因为强子和大伟开了个糟糕的头,哪怕她们仨始终在班里属于倒数的,赵红英也从没有责怪过。也是,起码没往家里拎红灯笼呢。 不过,这是之前了,有毛头和喜宝做对比,赵红英沉默了,没忍心责怪,却也没法开口表扬,半晌才开口:“你们仨压岁钱跟去年一样,还是两分钱,毛头和喜宝每个拿三分钱。” “奶!”春丽突然凑过来,主动举报,“我哥说,要是他这回还是门门功课不及格,往后就再也不要压岁钱了。” 强子:……!!! 那头春芳也大声告密:“我哥也是,不及格不要给他压岁钱。” 大伟斜眼看着他亲妹,杀鸡抹脖的做着无声的威胁,可惜春芳完全不怕,她在爹妈那头比她哥受宠多了,说完这话立马低头继续吃饭。就这样,宋卫党还生怕她噎了,忙劝她慢着点儿,没人跟她抢。 赵红英了然的点了点头:“回头你俩的成绩单,我会管建设要的。”顿了顿,她又回到了老问题上,“臭蛋,你考了多少?” 臭蛋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朝他奶看过去,随后露出了甜甜的笑容,两个小酒窝尤其显眼。 毛头终于忍不住了:“奶,臭蛋他考了两个鸭蛋!曾校长说,叫他别念了,等过两年再说。” 这话一出,臭蛋倒是笑容依旧甜美可爱,袁弟来却忍不住了,捂着脸起身跑出了堂屋。 宋卫民愣了一下,赶紧追了出去,留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觑。 …… 午饭时的突发状况,并未影响到其他人。赵红英是真的无所谓,她还是认为臭蛋年纪太小了,就算已经过了五岁的生日,可当初强子和大伟都是八九才上的学,春丽几个也都是七岁上的学。五岁的孩子懂个啥?养个两三年肯定没问题的,最起码也能考个四五十分,就跟当初强子和大伟那样。 可袁弟来却是真的怕了,如果她没有听到张秀禾的那番话,兴许还能继续自欺欺人下去,偏偏,她听到了。 就连张秀禾,回头也暗自犯嘀咕。她并不知道袁弟来已经撞破了真相,还琢磨着,啥时候去提一嘴,可这事儿又实在是不好说,难不成告诉袁弟来,我怀疑你儿子可能是个傻子?就算人家脾气再好,说这话也是纯粹找揍来着。 倒是宋卫民劝了媳妇儿好久,也亏得临近过年不用出工了,可惜,他嘴皮子实在不灵活,劝了半晌也没啥效果,反而把袁弟来越劝越钻牛角尖了,满脑子都是“臭蛋高烧烧傻了”…… 想了半下午,袁弟来越想越害怕,到了夜里,更是完全睡不着,整宿都在想万一这事儿成真了,臭蛋该咋办,她又该咋办。等天亮了,她依然没有合过眼。 宋卫民都呆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儿子考砸了这事儿居然会给媳妇儿带来那么多的烦恼。整宿没睡啊,眼睛红得就跟兔子一样,连他都不知道该咋说了,只能一味的劝着,想开点儿,孩子还小呢。 问题是,袁弟来她想不开啊! 瞅着外头天蒙蒙亮了,她索性起身穿好衣服就去找婆婆了。 这时,赵红英正在屋里给喜宝梳头发,喜宝的头发很好,又黑又亮,小时候都是稍微留长了点儿就叫赵红英给剪了的,现在瞅着喜宝大了,她就想着要不干脆留长点儿?扎个小辫子多好看呢。 才这么想着,袁弟来就来寻她了。 “妈,你能给我点儿钱吗?我想带着臭蛋上医院看看。”袁弟来欲言又止,没个准信儿,哪怕心里再笃定,她也不想说出儿子是傻子这种话来。可她这么含含糊糊的,赵红英咋可能答应呢? 往窗户外头瞅了一眼,赵红英满脸的狐疑:“臭蛋这不挺好的吗?你自个儿看,他在院里蹦跶呢,都蹦跶了有半拉钟头了。” 袁弟来抿了抿嘴,哀求的看着赵红英:“妈,你就给我点儿钱吧,我、我想带臭蛋上县里的医院瞧瞧。” “你到底想瞧啥?”想起昨个儿的事情,赵红英悟了,“你就死心吧,医院不给看笨病。瞅瞅我前头生的那仨,各打各的蠢,那咋办啊?还不得照样过日子?行了,你别搁这儿杵着了,不就是笨了点儿吗?爹妈都蠢,他笨点儿算啥呢。” 眼见要不到钱,袁弟来只能弓着身子苦着脸走了出去,正好一眼看到臭蛋笑得无比灿烂的站在院子里蹦蹦跳跳的自得其乐,她一个没忍住,又再度落下泪来。 一咬牙,她索性简单的扒拉了一口早饭,回头就自个儿去了县里。去县里的路倒是不难找,统共就那么一条大道,笔直往前走,哪怕雪天路滑,磨磨蹭蹭的走上一个小时,也总能到县里的。到了县里就好办了,寻了个人问路,不多会儿袁弟来就来到了县医院门口。 因为兜里没钱,她自然没法去挂号找医生,只想蹲在医院门口眼巴巴的望着,好不容易盼到人家医生下班,她赶紧逮了个面善的白大褂,舔着脸上前问:“那个……大夫,我问你个事儿。” “你说。”那医生有些上了年纪,脾气倒是好,看对方一副乡下妇女的打扮,以为她是找不到地儿,停下脚步等着她发问。 袁弟来紧张的咽了咽口水,算起来这是她第二回到县里来,说起来也真是讽刺,上一回她是送臭蛋来县医院看病的,这一回还是因为臭蛋。 “大夫啊,我就是想问问,小时候发烧对娃儿有没有影响啊?” 人家医生愣了愣,直觉认为这人家里有生病的小孩子,当下就职业病上来,好一番叮嘱:“小孩子发烧可大可小,作为家长,你一定得仔细照料,千万马虎不得。我跟你说,这发烧是看轻重的,重的脑子烧傻了也是有的,孩子越小影响越大。尤其这天冷着呢,反正你记得好好照看,有条件的话,还是送医院来吧。” 袁弟来眼圈一红,又想哭,可还是下意识的反驳了一句:“才不是呢,我家臭蛋不是傻子,他可聪明了,打小就特别听话,长得也好看,又爱蹦跶又淘气的,他不傻!” 医生纳闷的瞅了她一眼:“又不是不动不说话才是傻子,傻子有很多种,生活完全不能自理是最严重的一种。像有些人,就是反应慢,还有人脑子记不住事儿,跟他说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说过就忘。” “我、我……”袁弟来再也忍不住了,捂着嘴就开始哭。 “你这样吧,啥时候把孩子抱过来瞧瞧,光听你说没个准儿。”那医生原本都有些不耐烦了,见人家哭成这样,心知家里肯定有病孩子,略缓了缓语气,劝她,“早治早好,没病看过心里也能安生点儿。” “好,谢谢您了。”袁弟来哭着道了谢,别看她刚才反驳得很是大声,其实心里却已经信了七八分。 臭蛋可不就是记不住事儿吗? 不过,这会儿她还没死心,顶着寒风回到家里,她第一时间寻上臭蛋,跟他说:“臭蛋,你帮妈一个忙,去隔壁二奶奶家借个擀面棍。” “好。”臭蛋依旧乖得很,重重的点头。 转个身,他就跑了,眨眼间就冲出了院门。袁弟来擦了擦眼泪,赶紧跟了上去。 此时的臭蛋已经出了门,他站在自家和隔壁的中间,开始思考起了严肃的问题。 他咋在这儿呢?他来这儿做啥呢?是谁叫他来这儿的? “臭蛋!咱们去玩警察抓坏蛋,你来不?”不远处,几个小孩子聚在一起,冲着臭蛋招手,他们都是队上小学的孩子,不同班,有几个更是不同年级,不过无所谓,横竖都是一个队上的,大家伙儿都熟悉得很,正好缺人拉上臭蛋挺好的。最重要的是,臭蛋脾气好,怎么惹他他都不会恼,哪怕叫他一直当坏蛋,他都笑呵呵的。 臭蛋正思考到一半呢,听到有人叫自己,立马迎了上去,脑子里还顺便把事儿给圆回来了。 哦,原来我在这儿是等人家叫我一起出去玩儿啊!! 可怜袁弟来就慢了两步,臭蛋已经跑远了。她站在院门口,望着远处跑得只剩下几个小点的熊孩子们,突然一个没忍住,蹲下来抱着膝盖哭了起来。 万幸的是,这会儿其实已经不算早了,袁弟来跑了一趟县城,问清楚了才回来,加上冬日里天暗得很早,过了差不多一个半小时,臭蛋就回家了。 没办法,跟臭蛋一起玩的小伙伴们都回家吃饭去了,他一个人玩不起来,加上领头的那个临走前催他回家,他想了想,决定先回家再说。 “臭蛋你上哪儿去了?”袁弟来哭了半晌没见着人回来,就回屋歇着去了,等听到院子里有臭蛋的声音,忙把人叫进了屋,高声盘问着,“你说,你刚才到底干啥去了?我不是让你去隔壁二奶奶家借个擀面棍儿吗?你上借去了?” 臭蛋一脸的茫然:“啊?” “我让你去借擀面棍儿!” “有吗?没有。”臭蛋睁着无辜的大眼睛,脸上除了迷茫还是迷茫。 “你再好好想想,妈叫你干啥去了?是不是叫你去隔壁借擀面棍儿?”袁弟来急了,心口噗通噗通的急速跳着,却仍然不死心的追问着。 可惜,臭蛋的答案依旧,他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儿了:“没有,妈你没说。” 袁弟来原本就有些不好了,听了这话,只觉得天都塌了,脑子里“轰”的一声响,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我的天啊!!” 臭蛋吓了一大跳,赶紧改口:“妈,我这就去给你借,借、借……我这就去!” 借啥来着? 还没走出屋子,他已经忘了要借啥,至于去哪儿借就更迷茫了。 等他出了院门,脑子里已经迷糊上了——好像妈叫他干啥来着? 等再外头转了一圈——我为啥要待在这儿? “臭蛋!”愤怒的毛头从不远处冲到他跟前,二话不说一把拽了他的手腕,“走!” 臭蛋好奇怪啊,毛头哥哥好像生气了,为啥要生气呢? 毛头当然要生气,晚饭都摆到桌子上了,臭蛋这小子又冲出去了。虽然已经饿得肚子咕咕叫,可半年里养成的习惯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变的,毛头看到这一幕,脑子还没转过来,人已经跟着冲出去了。还好,到底是叫他给逮回来了。 怒气冲冲的把臭蛋拽回了家,毛头把人往院子里一推,然后返身就把院门给栓上了:“你跑啥跑?都要吃饭了你还往外跑,去堂屋!” 这一回,臭蛋没有跑,他一眼就看到亲妈坐在自家那屋门口哭,忙蹬着小短腿跑过去:“妈,你咋坐在地上啊?你为啥要哭啊?” 袁弟来:…… 费了点儿力气,赵红英终于弄明白了前因后果,接着她也傻眼了。 真没想到啊,没想到家里那么多傻子,居然还能出个更傻的。先前见臭蛋写不出自个儿的名字来,她还当孩子年岁太小了,结果却是真的傻了?小时候发高烧,把脑子给烧坏了?这话还不是袁弟来瞎掰的,是问过县医院里的医生? 别看平日里赵红英看不上袁弟来这个儿媳妇儿,可说真的,在这件事情上,她还是很信任袁弟来了,明显当亲妈的不可能这么咒自己的孩子。 可这事儿…… “要不我去问问曾校长?好歹人家是从大城市里头来的。”赵红英懵了好一会儿,决定去咨询一下有文化的人。 说干就干! 等赵红英去了曾校长家把事儿一说,人家曾校长也没辙儿,他是真没想到臭蛋原来是这么个情况,不过既然赵红英问了,他也尽量给出了建议。 “要我说的话,这孩子年纪是小,一般城里的孩子都是七岁上学,咱们队上多半都是八岁九岁的。我还是建议,你给领回去养两年再说。” 再一想,他又劝道:“其实吧,读书也不是唯一的出路,你看知识分子不都下乡了吗?连高考都已经取缔了,真没必要一门心思放在这上头。” 赵红英听明白了,这是在说臭蛋不是读书的料:“唉,也对,大不了就跟他爹妈一样,种地呗。”照袁弟来那说法,臭蛋应该只是记不住事儿,又不是只会流口水啥都不懂的那种傻子,倒也不至于太绝望。 正想走人呢,赵建设跑了过来:“姑啊,还真是你,我还以为宏斌那小子又唬我呢。呶,这个给你,强子和大伟的卷子成绩单。” 听赵建设提起赵宏斌,赵红英立马就问:“你家那个,宏斌啊,现在咋样?” “啥咋样?他不一直都挺好的吗?”赵建设一时没反应过来,赵宏斌是老赵家出了名的笨小子,不过他个头高力气大,他爹妈一早就决定了,再过两年就叫他下地干活。 这赵建设没听明白,一旁的曾校长却懂了,开口说:“赵宏斌是反应慢,脑子僵住了。像这回考试,他两门功课都只考了三十分多,可他这情况跟你们家宋涛不太一样,他第一年读书时,也考了十来分。” 不用再说了,赵红英全明白了,人家赵宏斌是笨、是蠢,而她家这个,就是个傻子! 赵红英摇着头走人了,倒是赵建设被弄了个一头雾水,留下来问是啥情况。 …… 等赵红英回到家里,一家子老子都还坐在堂屋里等着她呢,她随手就把捏着的卷子和成绩单拍桌上了,然后点了毛头的名字:“你去念。” 毛头得令! “宋强,语文五十三分、算术六十五分、思品五十八分。”毛头惊讶极了,抬头冲着强子就说,“哥,你居然真的及格了一门!” 赵红英催他:“继续啊,别停。” “宋伟,语文六十一分、算术六十八分、思品七十一分。”毛头更惊讶了,却没对大伟说话,而是仍然冲着强子说,“哥,你就算及格了还是在家里垫底啊!” 强子一口血堵在嗓子眼里,要不是全家人都在堂屋里,他真想狠狠的揍毛头一顿:“啥叫垫底?臭蛋呢?他不是考了两个零蛋吗?” 这回,毛头还没开口,喜宝先不干了。 喜宝虽然最喜欢毛头哥哥,可对于臭蛋这个白白嫩嫩又乖巧可爱的弟弟,也是很喜欢的。眼见弟弟叫哥哥欺负了,她立马站起来打抱不平:“强子哥,臭蛋才五岁,五岁!”五指张开,她冲着强子遥遥的摆手,“你是咱们家最大的,你怎么能跟臭蛋比呢?” “因为咱们家除了臭蛋,他没人可比了。”毛头毫不犹豫的跟上去捅了一刀。 强子:…… 刚才不是在讨论臭蛋的事儿吗? 为啥就偏偏扯到他了呢? 最惨的还不是被两个小豆丁联手欺压,而是全家人这会儿都把谴责的目光投向了他,仿佛在说,你可真好意思!! 第043章 比起强子一贯垫底的期末考试成绩, 臭蛋被发现是傻子这件事儿,显然更叫大家在意。很快, 家里人就彻底丢开强子不管, 转而继续追问起了臭蛋的事儿。 强子:……我真是谢谢你们大家了!! 等赵红英把刚才在曾校长那儿听来的建议如实说了出来后,所有人都沉默了。 ‘读书不是唯一的出路’这种话一听就是安慰人的, 虽然现在知识分子都下乡了, 可千百年来传承下来的观念还是没法改变的。再说了,如果读书真的没用, 为啥想当大队长最起码也要是小学毕业的?还不是因为要是不识字,连上头发下来的文件报告都看不懂吗? 再一个, 随着近几年里, 本地人和知青结婚的越来越多了, 大家都不免对孩子读书这件事儿上了心。只要是家里过得去的,都会送孩子们来上学,哪怕明知道考大学无望, 想着最起码也要把小学给念完了。 见家里人都没开口,赵红英直截了当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人家曾校长是文化人, 连他都觉得臭蛋没必要念书,要不干脆就算了?念书是不花钱,可课本铅笔啥的, 不一样费钱吗?” 提到这个,赵红英就不由的想起了刚开学那会儿,袁弟来嫌弃旧课本,非要闹着买全新的那事儿。 说真的, 当初她之所以没给臭蛋买新的,一方面确实是因为错过了报名,再想要新的得给人家说好话帮忙,不过另一方面也是她真觉得没这个必要。 新的旧的有啥区别?真想要好的,你倒是自个儿想法子呢! 除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宋卫军,家里其他人都是靠下地干活赚工分的。可生产队的工分只能用来换粮食,当然,黑市里粮价居高不下,换点儿钱简直太容易了,可压根就没人敢这么干,反正他们公社是听都没听说的。那几个孩子的书本费是打哪儿来的? 最初的强子和大伟的确是赵红英拿的钱,可过了几年后,宋卫国就被提拔成了干部,每个月都有津贴,虽然不能跟宋卫军比,可他赚的津贴给四个孩子买书买笔那是绝对够用了。至于宋卫党,他有一门泥瓦匠的手艺,哪怕队上会干这个的人多,他干的就是比别人好,请他的人也多,即便不是哪回都会给钱,可干的多了,多多少少也能攒下几毛钱来,那也够用了。 大房二房是自个儿解决的问题,而喜宝却是单纯的在花宋卫军的钱。 也许在很多人看来,赵红英太偏爱喜宝了,对其他孙子孙女不公平,可仔细想想,她花的是小儿子的钱,跟其他儿子有关系吗?队上不缺均贫富的爹妈,可她真不是那种人。在她看来,能耐人过好日子,蠢的就糊弄着过,没的大家伙儿都过一样日子的,反正宋卫国哥仨赚来的钱都花在自个儿身上了,喜宝过得再好,也没用他们一分钱。 至于老四宋卫军…… 赵红英其实是有私心的,她是最疼爱小儿子,比疼菊花更甚。尤其小儿子自打从军后就再没回过家,哪怕月月都会寄钱过来,偶尔也会写信来,可她仍是提着一颗心的。试想想,哪个部队经常要出任务,还几年都请不出假来?她不傻,即便猜不到具体真相,也知道信上所说的出任务一定危险极了。又想着喜宝是百世善人投的胎,叫喜宝多花些钱,是不是老天爷就能替她多照看下宋卫军了? 这话其实没啥逻辑可讲,就是图个心安而已,横竖赵红英所求也不多,只盼着宋卫军平安。 所以,问题又回来了,凭啥叫宋卫军出钱帮忙养侄子?欠你的?想用钱不会自己赚吗?赚不到,那就闭嘴,横竖家里也没到饿死的份上。 这头,赵红英还在想心事,那头,袁弟来抱着臭蛋就哭开了:“凭啥退学?家里连丫头片子都在上学,我的臭蛋咋就要退学了?” 话音未落,张秀禾和王萍就已经不高兴的瞪了过去。王萍还好,她本来就没啥脾气,张秀禾不同了,张嘴就怼了上去:“丫头片子咋了?丽丽她们的课本铅笔,哪样不是用卫国的津贴买的?再说了,这都啥年代了,最高领导人都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女孩儿咋了?照样考大学!” “那臭蛋更不能退学。再说这也不一定是臭蛋的问题,兴许是老师没好好教呢?” 一听这话,别说张秀禾了,家里其他人也瞪了过去。 这话说的太亏心,队上小学都建立四年半了,就独独出了臭蛋这么唯一的一个鸭蛋分。而且他们班还是曾校长亲自带的,对了,还出了两个双百分,这能是老师的问题? 眼见袁弟来还要胡说,赵红英先拉了脸子,她懒得跟着蠢货一般见识,直接吩咐宋卫民:“我等下给你五毛钱,你明天领着臭蛋去县医院叫大夫仔细瞧瞧。问清楚到底是咋个情况,回头跟我学学。对了,再问问这毛病能治不?……算了,傻子要是能治得好,你们哥仨先给看了。” 无辜躺枪的宋卫国、宋卫党:…… 不过,这话也没错,关于脑子里的毛病,在这年头,还是这么个小县城里,干脆还是别抱啥希望得好。特地往医院跑一趟,估计也是想着尽人事听天命,是好是歹给个说法也成。 又听赵红英点了宋卫国的名字:“你回头去公社时,记得给臭蛋改个名字,就叫他……宋一好了。这个他肯定会写。” 臭蛋会不会写“宋一”尚且不得而知,倒是宋卫国一脸见了鬼的模样,惊讶的问:“妈,你还认识字了?” “见天的瞅着喜宝在屋里翻书念书的,这都半年了,还能不会?”赵红英没好气的反问道。 被意外叫到名字的喜宝诧异的抬头,然后就裂嘴笑了:“对,奶可棒了,比臭蛋厉害多了。” “做啥想不开跟个傻子比?”赵红英伸手拉过喜宝,把家里人哄散,“时候不早了,赶紧洗洗歇着去。” 宋家人正要散去,袁弟来又哭开了:“不改名,我的臭蛋才不改名呢!他不傻,他不改名!”这是她最后的坚持最后的倔强了,凭啥好端端的叫她儿子改名呢?就算臭蛋真比别人笨了点儿,改了名字那不是叫全生产队都看笑话吗? 然而,她并不知道,其实自打期末成绩出来的那一天起,臭蛋已经成了生产队里家喻户晓的笑话了。 队上太小了,又都是沾亲带故互相之间很熟悉的人家,只要有个孩子说漏嘴了,这事儿立马能传遍整个生产队。这不,就说老袁家好了,他们家的金孙跟臭蛋一个班,当天回家后那小胖墩就高兴的告诉家里人,老宋家那个臭蛋啊,他是个傻子!!! 亏得袁弟来并不知道这茬,不然她能冲到老袁家跟娘家人拼命。 臭蛋之所以变傻,不就是当初半夜里发高烧落下的毛病吗?再往前推推,还不是老袁家造的孽?! 幸好,袁弟来啥都不知道,她只是坚定的表示,臭蛋绝不改名。 不改就不改呗,赵红英很是无所谓,仔细想想也对,一傻子将来能有啥机会用到自己的名字? “行,就这样吧。” 袁弟来如愿以偿了,可她显然一点儿也不高兴。有些话骗骗别人还行,想骗自己是真的没有可能。想着自己辛苦生下来养到那么大的儿子居然是个傻子,她一个没忍住,放下臭蛋,捂着脸哭着跑回屋了。 赵红英简直不知道该说啥才好了:“我不是随她了吗?”又见宋卫民傻愣在跟前,忙催他,“跟我回屋拿钱,明个儿你自己抱着臭蛋去医院,别带上你那蠢媳妇儿。”顿了顿,她忍不住怼道,“怪不得老人家常说,‘鱼配鱼虾配虾,乌龟配王八’。敢情你俩就是蠢货配笨蛋,还生了个傻子……唉,这是造啥孽哟。” 宋卫民还能说啥呢?他啥都没的说,只能默默的跟到屋里拿了五毛钱,转身走人。 他是走了,毛头却趁人不注意,悄咪咪的摸进了老宋头和赵红英这屋来。 喜宝一眼就看到他了,问:“哥哥你干啥呢?” 毛头舔着脸搓着手,满脸谄媚的仰头望着赵红英:“奶啊,奶你最好了。” “说!”赵红英没心思应付个熊孩子,“说完立刻回屋睡觉去。” “奶,你听我说,臭蛋他不想改名,我想啊。奶你能不能跟我爹说一声,叫他给我改个名字?毛头,我觉得毛头比宋社会好听多了。”毛头笑嘻嘻的凑到赵红英跟前,作势要给她捏肩捶背,却被赵红英一把推出了门外。 “宋卫国,管管你儿子!!”赵红英先吼了一嗓子,这才低头看毛头,“改个名不算啥,可你是要改名吗?你想叫宋毛头不?” “我想叫癞毛头。”毛头委屈巴巴,改名跟把名姓一起都改了有啥区别吗?在他看来,是没有的。 “呵呵呵。”赵红英看了一眼由远及近的大儿子,立马就把房门给关上了。 谁生的就交给谁去收拾,她才没这个闲工夫! …… 第二天一早,宋卫民就带着臭蛋去县里了,过了中午才回到家里,整个人都是垂头丧气的,一回来就蹲在角落里不吭声。 倒是臭蛋,高声嚷嚷着“我饿”,就跑到灶间讨吃的去了,回头就被提前堵在灶间门口的毛头给逮住了,非要给他补习功课。 横竖闲着也是闲着,没人阻止他们兄弟互相伤害,反而其他几个大的很开心的过来围观看热闹。不幸的是,毛头对其他哥哥姐姐没意见,却独独盯上了他的亲哥。 “大哥,正好我要给臭蛋补习功课,你也来呗,一起。”毛头一脸狞笑的看着强子。 强子足足懵了好几分钟,才总算是弄明白了毛头这话里的意思。气得他撸起袖子就准备好好教训一下毛头,好叫毛头知道谁才是哥哥。 可早在毛头四岁时,他就会用诡计坑亲哥了,现在他都已经六周岁半了,折腾起人来别提有多容易了。眼见亲哥已经把袖子撸起来了,他直接扭头冲着灶间那头大喊:“妈,哥他打我!” 张秀禾听着声音探出头一看:“强子别闹你弟弟。毛头你也是,你哥傻,你让着点儿他。” 这个回答,显然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别说毛头了,连头一次被亲妈护着的强子都懵了,结结实实的懵圈了。 啥叫别闹?! 啥叫你哥傻?! 啥叫让着点儿?! 强子一脸的扭曲,这一刻,他都顾不得找毛头算账了,整个人都懵在当场,直到冷风灌进袖口,他激灵灵的打了个哆嗦,赶紧把袖子又给放了下来,眼角却瞥到毛头无比嫌弃的眼神。 “你们自个儿玩,我去帮妈干活。”强子好崩溃,可他还是狠不下心来真的揍亲弟弟,再说了,他甚至都搞不清楚自己更烦哪一个,是亲妈,还是亲弟…… “去吧去吧,多剁些白菜萝卜,不动脑子的活儿比较适合你。”毛头保持着嫌弃的神情,目送强子去灶间帮忙。 他们这儿可没男的不干活的说法,哪怕多半时候生火做饭的人都是女的,那也是因为女的平时出工干的活儿不累,现在是年关里,既不用出工也不用上学,不帮着干些家事还能干啥? 几个孩子倒是很快就玩到了一切,毛头和喜宝一起帮着臭蛋补课,春丽她们是高年级了,老师布置了寒假作业,这会儿正认真的写着呢。大伟本来是打算看笑话的,结果一眨眼,强子跑去干活了,其他弟弟妹妹又都摊开书本写起了作业,当下瘪了瘪嘴,转身就出了堂屋,也去找活儿干了。 其实,家里人对于臭蛋去县医院看病一事,也不是完全不关心,主要是宋卫民的表现已经太明显了,再加上原本也没抱啥希望,都纷纷闭了嘴,自顾自干起了活儿。 可袁弟来不能啊,她昨晚又是一宿没睡,早上还吵着要跟着一起去县医院,结果被赵红英一瞪,瞬间就老实了。可就算这样,一整个上午她什么事儿也没干,就光坐在屋里床上抹眼泪了。眼瞅着自家男人和孩子回来了,她赶紧抹了把脸,急匆匆的跑出去问。 问啥啊? 答案不是明摆着吗? 宋卫民耷拉着脑袋,面对媳妇儿的问话,有气无力的回答:“大夫给臭蛋做了啥测试,说什么脑子没啥问题,就是不记事儿。” “那还不是问题?”袁弟来急了,哪怕再怎么不抱希望,她还是盼着臭蛋好,毕竟那是她求了多少年才求来的儿子,更别提这五年里,她为臭蛋付出了几乎一切,“你说话啊,大夫有没说咋治啊?是要吃药,还是得打针啊?” “啥都不用,没得治。”宋卫民费劲儿的站了起来,脸上尽是茫然无措,“没得治啊……” “咋会这样呢?咋能这样呢?臭蛋啊,我的臭蛋啊!!”袁弟来一下子就崩溃了,甭管之前再怎么做好了心理准备,当听到“没得治”这三个字时,她还是没能撑住。 院子这头的动静当然引起了堂屋里孩子们的注意,不过春丽几个都大了,知道家里发生了啥事儿,至于几个小的…… “看啥看!认真抄写,把‘宋涛’这两个字抄写一百遍!”毛头压着臭蛋写字,而喜宝扭头看了一眼自个儿的亲爹妈,不多会儿就又把头扭过去看臭蛋写字了。 宋涛…… 尽管臭蛋记性不好,可照着依样画葫芦还是没问题的。也不是完全没问题,在写了七八遍后,他突然抬头看向毛头:“毛头哥哥,啥是一百遍啊?够了吗?” 毛头第一次被人问噎了,真是抱歉啊,我忘了你只会数一二三。 “你继续写吧,我会叫停的。”毛头憋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要怎么解释“一百遍”,索性跳过这个问题,继续盯着臭蛋写字。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宋卫民惊慌失措的声音:“妈!妈你快来啊,弟来她哭晕过去了!” 赵红英把灶间让给了三个儿媳,自个儿正在屋里收拾她的大木箱呢,听了这话人还没出来,声音倒是先传了过来:“叫个屁!你自己不会看着点,没事儿就给搁屋里,有事儿去卫生所,你叫我有啥用?你今年三岁啊!” 宋卫民也是吓懵了,心说,刚才还好好的人,咋就突然一头栽倒了呢?赶紧把人扶住,他一开始还以为是连着两宿没睡好的缘故,结果一看袁弟来那脸色,惨白得比落在房檐上的雪还白,嘴唇都有些发青了,又听赵红英在屋里吼的话,赶紧二话不说把人背起就往外头冲。 等赵红英从屋里出来时,院子里已经没人了,下意识的找毛头:“你说,咋回事儿?” 毛头顿了顿,似乎是在找感觉,然后起立站直:“‘啥都不用,没得治。’‘咋会这样呢?咋能这样呢?臭蛋啊,我的臭蛋啊!!’” 赵红英浑身一颤,许久没见这情形了,冷不丁的来了这一出,除了辣眼睛外,还真别说,挺亲切的。 却见毛头两眼一翻身子一歪:“三婶晕了,三叔就‘妈!!!’”毛头坐回椅子上,面无表情的看着赵红英,“后面奶你就知道了。” 对,她知道了,所以往后有事儿能不能好好说话?! 憋了半天,赵红英也没憋出半句话来,只能捂着心回屋去了。心道,横竖是公社卫生所,就算没钱应该也会让赊账的。 事实上,宋卫民真没赊账,他昨个儿从赵红英处拿了五毛钱,早上带臭蛋去县医院看病,挂号花了两分钱,其他就没了。又不配药又不打针的,医生只是简单的给做了个测试,没收钱就让他们离开了。所以,他兜里的钱倒是够付这回的医药费。 就是这一去,宋卫民俩口子直到天都黑了才回了家。 “妈!弟来她怀孕了!” 赵红英心道,这话听着咋那么耳熟呢?甭管是语气还是用词,就连这时间地点都透着一股子格外熟悉的感觉,仿佛不是第一回了……一眼瞧见低头猛吃的臭蛋,她悟了。 “嚷嚷啥啊,都那么晚了,赶紧过来吃饭。”赵红英一面催促着一面拉拔着碗里的饭菜。 宋卫民倒是还好,他实在是习惯了,袁弟来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哪有人没到齐就先开吃了?想了想,她对宋卫民说:“卫民,你扶我去屋里躺着,然后给我盛碗饭吧。” “成。” 这老宋家祖传的就是对媳妇儿好,上至老宋头,下至宋家哥仨各个如此。至于宋卫军,说真的,他现在是说天大地大亲娘最大,可平心而论,他那仨哥在结婚前,那也是这样的。你不能要求一个还没娶媳妇儿的人天天把媳妇儿挂在嘴边吧? 甭管怎么说,宋卫民对袁弟来那都是没话说的,先把人送回屋里安顿好了,再跑过来盛饭菜。 年关里,家里又不缺粮食,哪怕这俩到了饭点人没在,该他们的也没少一口。唯一的问题大概就是,铁锅里的稀饭还是温的,端上饭桌的菜却已经半凉了。 不过,宋卫民虽然疼媳妇儿,本质上并不是一个细心的人,盛了一大碗稀饭,又给挟了不少菜,他赶紧送到屋里去。 袁弟来一看,稀饭加乱七八糟的菜,先是没了胃口,再一摸饭碗,只是半温的,挟了一口菜更是几乎没啥热气了。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她把饭碗塞回了宋卫民手里:“我没啥胃口,要不你给我冲一碗鸡蛋水?” “好。”宋卫民又忙活开了,至于那一大碗的稀饭和菜也不会浪费了,回头他吃呗。 家里的鸡前些日子刚降温时就已经不再下蛋了,不过因为几只母鸡年岁都不大,又挺能下蛋的,赵红英舍不得杀掉,仔细养着,想明年开春天气暖和了就又能下蛋了,比重新养小鸡仔划算。不过,就算老母鸡们罢工了,之前家里还是攒了不少的鸡蛋。 宋卫民先去堂屋里跟赵红英打了个招呼,然后才去灶间冲了一碗鸡蛋,不顾烫手赶紧先给袁弟来送去,看着她美滋滋的喝完了,这才接过碗出去吃那顿迟来的晚饭。 这档口,家里其他人早就吃完了,又因着冬日里天黑得早,强子他们几个索性回屋提前钻被窝了,赵红英也给喜宝擦干净了手脸,这会儿正在给臭蛋洗。 “妈,等下我来就好了。”宋卫民心里也不知道是啥滋味,咋说呢?上午刚听说大儿子废了,下午就又听说媳妇儿怀了,一时间真不知道该难过还是该高兴,这会儿看向臭蛋的眼神里格外得复杂。 “你俩还能顾得上臭蛋?”赵红英横了他一眼,“行,我就看着,你俩以后怎么对臭蛋。” 说完这话,她就领着喜宝回屋了,只把臭蛋留给了宋卫民,横竖这会儿院门也栓上了,连堂屋的门都是掩着的,不怕臭蛋又给跑了。 可宋卫民却是一脸的迷茫,他完全不明白亲妈最后那句话到底是啥意思。 没过多久,宋卫民发现,他看不明白的何止是亲妈赵红英啊,他连自个儿的媳妇儿都看不懂了。 臭蛋跟喜宝是不同的,喜宝只跟了袁弟来不到半个月,之后就被送到了张秀禾身边。哪怕后来,喜宝断了奶,那也是由赵红英接手的。简单地说,从头到尾,宋卫民俩口子也没对喜宝尽过任何做父母的义务,除了最开头那半个月。 可臭蛋却是打小就被他们俩口子捧在手心里养大的,最明显的一点就是,他从出生后就一直跟爹妈睡在同一张床上。小婴孩儿时,是躺在床尾的,后来就干脆跟爹妈睡一头。别说晚间了,在上学前,他白日里都跟袁弟来黏在一起,半刻都不分离。 然而今个儿…… “就算要搭小床,也得明天再说。”宋卫民听了袁弟来的建议,很是皱了皱眉头,“再说臭蛋才五岁,叫他一个人睡觉,多害怕呢。” 臭蛋赶紧点头,他只是记性不好,这话还是听得懂的:“妈,我要跟妈睡觉,我怕。” 袁弟来神色复杂的看着这个投入了极大心力的儿子,可最终还是闭上了眼睛不去看他,咬着牙发狠道:“臭蛋你大了,你已经上学了,该一个人睡觉了。妈怀孕了,回头给你生个聪明的弟弟。” “弟弟?”臭蛋有一群哥哥姐姐,虽然并不都是亲的,不过因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是家里最小的,大家伙儿倒是都让着他宠着他。冷不丁的听到弟弟,他有点儿懵了,“弟弟是啥?” “你……”袁弟来睁开眼睛,又迅速闭上。臭蛋的样貌很好,哪怕现在已经五岁了,跟打小就可爱漂亮的喜宝还是有着七八分相似,尤其当他露出懵懂的神情时,那杀伤力可真不是一般般。 “妈,弟弟是啥?”臭蛋颠颠儿的跑到袁弟来的床前,扒着床沿问,“弟弟在哪里?” 不曾想,袁弟来大惊失色:“卫民,你快把臭蛋抱走啊,抱走!” “咋了这是?”宋卫民上前拉住了臭蛋,不解的问,“臭蛋不是一直都很乖吗?你放心吧,他不会撞到你的肚子的。” 袁弟来抿了抿嘴,什么都没说,转过身子背朝着父子俩,好一会儿才瓮声道:“我睡了。” 见她这样,宋卫民是真没法子。低头看臭蛋,臭蛋也正抬头看着他,黑漆漆的大眼睛里一片天真无邪,好似在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呀? 宋卫民到底还是先把臭蛋哄睡了,不过他并没有听袁弟来的,临时搭个床铺出来,而是把睡着了的臭蛋仍然抱回了床上。这时,袁弟来也终于转过身来,她先看了看睡在身边的臭蛋,然后才抬头看宋卫民,嘴里全是满满的苦涩。 “卫民,我也没办法。” “啥叫没办法?先前你不喜欢喜宝,横竖大嫂喜欢,妈也稀罕,给就给了呗,再怎么样都是一个家的。可臭蛋呢?”宋卫民怎么也想不通,他并不是有多重男轻女,而是打从一开始就没能跟喜宝培养出感情来。小时候就不用说了,哪怕现在喜宝大了,她其实是知道自己亲生父母是谁的,问题是,她看向宋卫民这个亲爹的眼神,就跟看她大伯二伯完全一个样儿,跟臭蛋截然不同。 臭蛋看爹妈的眼神,是带着依恋的,尤其他记性不好,在上小学前,看家里其他人就跟看陌生人一样,是那种完全没往心里去的感觉。也就是这半年来,因为上学的缘故,跟毛头和喜宝相处多了,开始天天哥哥姐姐的叫了,在这之前,他眼里只有爹妈。 宋卫民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么好的儿子,袁弟来咋就说变就变了? 袁弟来:…… 她也不想变,可她有啥办法呢? 臭蛋已经这样了,他傻了啊!既然都治不好了,而且刨根究底的说,臭蛋还是被她这个当亲妈的给害的,这叫她咋面对着孩子呢?她不想的,她真的不想的。 不想,也不敢。 “卫民,我知道你怪我,当初就是因为我不懂事,我一心惦记着娘家人,这才害了臭蛋。是我不好,是我对不住你们爷俩,你怨我也是应该。” 宋卫民哪里是怨她,兴许最初多多少少是有些埋怨的,可到了后来,亲眼看着她对臭蛋无微不至的关怀,看着她凡事都以臭蛋为先,别说他本来就疼惜媳妇儿,就算心是铁打的,也给焐热了。可他还是不懂…… 就听袁弟来又说:“卫民你仔细想想,臭蛋已经傻了,以后还能有啥出息呢?我是想着,好好养肚子里这个孩子,等老二长大了能耐了,他总归是会护着哥哥的。臭蛋,是我对不住他,可我真的没法子了,现在都是暂时的。等以后他长大了,会理解我这当妈的一片苦心。” 这话听着好像是没错,可宋卫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偏他脑子也笨,思来想去也没弄明白,又见袁弟来哭得厉害,他只能叹着气说:“算了,这些事儿以后再说吧,都那么晚了,睡吧。” …… 臭蛋长大以后能不能理解他亲妈的一片苦心,当然是未知数了,可就现在而言,他是茫然的。 几乎一夜之间,他妈不理他了,明明之前哪怕去上学了,每次放学回家,他妈都心肝宝儿的唤着他。可现在放假了,不用去学校了,咋反而寻不到人了呢? 袁弟来不想太伤害这个儿子,毕竟那是她宠了五年的心头肉,可她也害怕啊!当初她怀着臭蛋时,不敢让喜宝等几个丫头接近她,生怕到时候又生了个女儿。而她现在更怕了,怕…… 又生了个傻子。 不舍得凶臭蛋,她只能尽可能的避开去。偏偏大冬天的,她也没法跑到外头去,只有闷在屋里。听着外头臭蛋敲门声,她躲在被窝里眼泪直流,低声说着对不起,可仍然坚持不开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好像听到了喜宝的声音,再然后,敲门声就熄了。 外头,喜宝拿了硬水果糖塞到臭蛋嘴里,笑眯眯的哄他:“甜不?” “甜!”臭蛋高兴啊,这年头,糖是稀罕东西,但凡能吃到一块,就没有孩子会不高兴的。 “还想吃不?”喜宝又哄他,“听毛头哥哥的话,等下还能吃到一块糖。” “吃吃吃!毛头哥哥!”臭蛋一扭头就去找毛头了,喜宝也赶紧跟上去。虽然外头有点儿冷,不过队上的孩子本来就是放养着长大的,这点温度不算啥,更别提臭蛋能跑啊,跑着跳着,哪里还会觉得冷? 毛头也是无奈了,以前都是臭蛋跑他来追,难得有一次臭蛋主动投怀送抱的,刚打算开口说话,就见臭蛋在他两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脸上的喜悦褪去了,留下的只有满满的茫然。 “我在这儿干啥?咦?甜甜的!”把嘴里的糖块吐出来看了看,臭蛋惊讶极了,“为啥这个是甜的?真好吃。” 话音落下,臭蛋把糖块塞回嘴里,然后一个转身飞驰而去,转眼间就跑了个无影无踪,只留下一片扬起的尘土。 毛头:……!!! 紧跟着赶上来的喜宝惊呆了:“臭蛋他跑得可真快啊!哥,你快去追呢,他又跑了!” 第044章 毛头觉得自己真是个劳碌命, 平时上学也就算了,咋这会儿都放假了, 还得见天的追着臭蛋跑? 然而, 甭管心里是咋想的,他在短暂的愣神后, 还真就管不住自己的腿, 就这样冲了上去。 “臭蛋!你给我站住!!你跑啥跑啊!!!” 喜宝望着臭蛋弟弟和毛头哥哥一前一后的跑远了,在原地懵了片刻后, 她赶紧也追了上去。可惜,尽管她和臭蛋长相有七八分的相似, 也同样都是小短腿, 可跑起来…… 等喜宝气喘吁吁的追到了人, 毛头早就已经把臭蛋逮住了,因为没有趁手的东西捆人,他直接抱住了臭蛋的胳膊, 一副打死都不放手的样子:“你还跑不?我说你没事儿跑啥啊?你说,你到底想要干啥?” 臭蛋萌萌哒看着毛头, 那一脸纯真的笑容,就跟搁了蜜糖一样甜:“毛头哥,咱们去玩吧!” 只要臭蛋不跑, 毛头还是很愿意带着他一道儿玩的,可眼下这样抱着胳膊,想玩也玩不好呢。正好,喜宝跑到了跟前, 他忙叫喜宝:“你看着臭蛋,我去找根草绳来。” “不不,哥你看着臭蛋,我去找。”喜宝跑得心都要跳出来了,一看臭蛋连粗气都不喘的样子,立马告饶。 乡下地头,别的东西不好找,绳子啥的倒是不难。他们刚好跑到了公社粮仓这边,虽然粮食已经发下去了,却留了不少的草垛子,喜宝找了个挨得最近的,抽了几根稻草,搓好了交给毛头。 草绳是不大结实,可臭蛋力气也不大,他只是仗着出其不意眨眼间就跑了个无影无踪,只要有东西绑着,他还是很老实的。 拿草绳简单的在两人手腕上缠了几圈,毛头警告臭蛋:“不许再跑!” “好好。”臭蛋永远都是一副好说话的样子,无论别人说啥他都是好,单论态度绝对是最好的,可惜他记性太差了,只怕一眨眼就能忘了个精光。 事实证明,真相永远都是残酷的。 之后,臭蛋又跑了两回,虽然最后都屈服在了草绳的束缚之下,可第三回时,他还是成功的挣脱了束缚,并绝尘而去。 喜宝:“哥哥加油!!” 毛头一脸绝望的冲了出去。 …… 连着几天,臭蛋和毛头都活在跑跑跑、追追追的生活里,平时上学时,至少上课时间臭蛋是老实的,可现在放假了,除了吃饭和睡觉,臭蛋都在想方设法的跑路。 最显着的一点就是,他俩的鞋子更费了。 亏得大过年的不兴骂孩子,加上虽然没法给每个人都做一身新衣裳,可做双新鞋子还是没问题的。毛头提前穿上了他妈新给做的鞋,美滋滋的在院子里走了个来回,还特地在强子跟前晃悠了两圈。 强子表示,我一点儿也不羡慕你,横竖再多追几次臭蛋,你这鞋又得坏了。哥不稀罕! 小孩子之间也有攀比,平时倒是还好,临近过年,那是家家户户的小孩崽子们都在明里暗里的比较。你有新衣服,我没有,我有新鞋子,你没有,小姑娘们更是比较头花手绢啥的,就是没人会比较期末成绩。 也不是没人比较,起码大人们还是会比较的。 托知青们的福,现在的第七生产队,画风就是跟其他大队不同。毕竟,很多大队连温饱都还没解决,指望他们在意孩子的学习成绩简直就是扯淡。可第七生产队不同,有自己的小学,适龄儿童入学率达到了九成以上,而且好多人家都跟知青有了沾亲带故的关系,连带对孩子的成绩也上了心。 而一提起学习成绩,有仨人是不得不提的。 其中两个就是喜宝和毛头,建校四年半以来,唯二的两个双百分学生,居然不单出自于同一个班,还是一家的兄妹俩,多稀罕不是? 当然,光提好的不提差的也不成,臭蛋考了两个鸭蛋的事儿,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生产队。 两个鸭蛋比双百分都稀罕,像当初赵宏斌因为成绩太差,连着留级三回的事儿,就叫队上的社员纳罕不已,心道,也就是赵家不在乎了,换成任何一个人家,成绩差成这样,那就赶紧回家学种地啊,啥都不会,将来可咋过日子呢?然而,他们还是没想到,队上居然出了个比赵宏斌还能耐的人。 “老宋家那臭蛋,别是傻子吧?” “可不就是傻子吗?听说他们家带着孩子去了县医院。” “你咋知道人家是去县医院的?说不准是去城里看亲家的,那个菊花不就嫁到了城里去了吗?” “瞎扯淡,菊花嫁出去那么多年了,你啥时候瞧见宋家老三去看她了?还专门带着臭蛋一起去,多闲呢?我告诉你,臭蛋就是傻子,我孙子跟他一个班,都说他傻。” 臭蛋是个傻子一事儿,很快就成了队上最大的新闻。幸亏袁弟来把自己关在了房里,除了宋卫民之外,谁也不见,这才没听到外头的风言风语。 袁弟来是没听到,老袁家那头却听在了耳里,他们家的小胖墩早不早的回家说了这事儿,一开始那头还不信,虽说这几年里两家彻底没了来往,可毕竟是一个队上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再说袁弟来宝贝臭蛋,在臭蛋没上学之前,那是走哪儿就带到哪儿,老袁家的人全都见过臭蛋不止一次,记得那孩子长得好看得很,咋就说傻就傻了? 那袁家小弟最精明,只道,他五姐傻成那样,生个傻子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后来又说,就算是个傻子,以他五姐宠孩子的态度来看,估计往后得赔上一辈子。 可惜,他们都失算了。 臭蛋彻底失宠了。 自打知晓自己怀孕后,袁弟来就一直在想法子隔离自己和臭蛋。刚开始,她想的是在屋里搭个小床铺,这乡下屋里普遍都大,一个屋里搭几张铺是很正常的,像张秀禾那屋,就搭了三个铺,强子和毛头睡一个铺,春丽和春梅睡一个铺,然后张秀禾俩口子再一个铺。所以,这个想法是完全可行的。 问题是,臭蛋他不配合啊! 明明先前说得好好的,连床铺都已经搭好了,可臭蛋刚被哄着上了床,很快就又瘪着嘴哭唧唧的下床找妈了。 “妈,我怕。” “妈,我要跟你睡。” “妈……” 头一次,袁弟来烦透了臭蛋的黏人举动,可她真没办法,只能先把臭蛋哄睡了,再叫宋卫民把人抱到新搭好的床铺上。然而,这一招还是不管用,臭蛋睡到半夜里就会哭,不是毛头小时候那种惊天地泣鬼神一般的大哭大闹,而是特别委屈很小声的哼哼唧唧。 最终,还真叫袁弟来想出了个好法子,她特地哄了毛头过来,想叫他把臭蛋带走,睡一个铺。 “毛头,三婶肚子里怀了小弟弟,臭蛋半夜里总是闹腾,你能不能先把臭蛋带回你那屋去?叫他跟你睡一个铺,成不?不然,这个新搭的床给你,就给你和臭蛋睡。” 毛头再怎么精明,说白了还是个孩子,他老早就不想跟强子睡了,因为强子大了,身强体壮个头还高,夏天还行,冬天老跟他抢被子,很明显,他脑子再好也抢不过一个初中生哥哥。 “新床给我?我跟臭蛋睡?”毛头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决定接受这桩交易,“成!” 在袁弟来得知自己怀孕后的第五天,臭蛋就“被”搬了家。 对于臭蛋来说,跟毛头哥哥睡,比半夜醒来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肯定要好多了。可是,妈呢? 于是,白日里臭蛋也不跟着毛头一道儿玩了,干脆就蹲在自家屋子门口,一个劲儿的挠门:“妈!妈……妈你开开门,我是臭蛋呀,妈!” 臭蛋不懂什么是难过,他只是不理解,怎么也想不通,为啥妈妈突然不理他了呢?明明他很乖啊! “哥哥。”又在门口蹲了半天,臭蛋听到了哥哥姐姐回来的声音,蹬着小短腿奔了过去,“毛头哥哥。” “干啥?”毛头随口问。 “我妈不理我了,哥哥你知道为啥吗?我很乖的。”臭蛋委屈巴巴的看着毛头,跟平时总是笑眯眯的样子截然不同。 毛头真没注意那么多,他本就爱玩,过大年就是叫小孩子疯玩疯闹的时候,正好臭蛋也不爱出门了,他乐得一身轻松。听了臭蛋这话,他很是认真的想了想,然后一脸的严肃的告诉臭蛋。 “我知道了,你是捡来的吧?那一定不是你亲妈。但是没关系,我把我妈分你一半,以后我妈就是你妈。” 眼见臭蛋还是一脸迷茫,毛头索性拽着他就往灶间跑,喜宝瞅着也跟了上去,就看到毛头冲着张秀禾大叫一声:“妈!!” 灶间里,张秀禾正拿着炒勺烧菜呢,乍一听这声儿,差点儿没一勺拍下去:“干啥呢你?吓我一跳!” “叫啊!叫妈!”毛头怂恿道。 “妈!!”臭蛋多乖啊,也跟着大叫了一声。 紧跟在后头的喜宝,这会儿也颠颠儿的上来了,好奇的看看哥哥又瞅瞅弟弟,然后仰着头冲着已经彻底傻眼了的张秀禾,叫道:“妈!!” 张秀禾这下是真拿不住炒勺了,吧唧一下,炒勺直接摔到了锅里。 旁边帮着她生火的王萍差点儿笑趴下了,一个没忍住,也跟着起哄:“哟,大嫂您可真行呢,这就六个娃儿了,可惜我就只有俩。” 呵呵,六个娃儿,其中两个是袁弟来生的。喜宝也就算了,打从落地后就没叫袁弟来操过心,臭蛋呢?人家精心养了五年的娃儿,能叫她白捡便宜? “臭蛋,别跟你毛头哥瞎叫唤,我是大伯母。”张秀禾稳了稳心神,都懒得管毛头了,直接对臭蛋说。 臭蛋拿手指放在嘴里吮了吮,白嫩嫩的小脸上俱是茫然,想了好一会儿,才又往前走一步,放下手指,仰着小脸冲着张秀禾露出了个天真无邪还带着浓浓孺慕之情的笑容:“妈——” 张秀禾:……这倒霉孩子! 如果说,喜宝叫错妈还能算是张秀禾的错,毕竟那时候她光顾着教毛头叫妈,又哄喜宝叫大妈。可今个儿这叫啥事儿呢?张秀禾觉得自己无辜极了,又耐着性子教了几遍,可臭蛋依然顶着傻甜白的笑,就这么看着她,她能咋样? 更叫她头疼的是,旁边还有俩熊孩子跟着添乱。 没错,就是俩!! 她纠正臭蛋:“要叫大伯母。” 毛头:“叫妈!” 她又跟臭蛋说:“别听你毛头哥乱说,他尽会瞎扯淡。叫大伯母。” 喜宝:“叫妈!” 臭蛋看看张秀禾,又看看一左一右站在自己身边的哥哥姐姐,特别认真的低头想了想,等抬头时,脸上的笑容实在是太灿烂了:“妈!!” 张秀禾彻底没辙儿了,想着横竖叫了妈又不代表是亲妈,反正吃喝都是全家一起的,你爱叫就叫吧! 等这天中午吃饭时,臭蛋主动坐到了张秀禾跟前,成功的把毛头挤到了边边上:“妈,我要跟妈坐。” 毛头狠狠的瞪了他两眼:“我说的是把妈分给你一半,不是全给你了!那是我妈!” 臭蛋眨巴眨眼睛,黑亮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无辜,然后小胖手一把抱住了张秀禾的胳膊,嗓音甜甜的喊道:“这是臭蛋的妈。” 全家都惊呆了。 哦不,也不是全家,袁弟来还在屋里没出来,宋卫民盛了饭菜给她送去了。再有就是,刚才在灶间就已经知道部分真相的张秀禾和王萍,这俩也没太惊讶。 可其他人,尤其是张秀禾另外仨孩子,全都吓住了。 短暂的惊吓之后,强子先表了态,他一把拽过毛头,直接把人摁在了自己身边,然后对臭蛋说:“对,臭蛋你说得对,那就是你妈,毛头他瞎说的。” 毛头简直不敢相信他亲哥能那么坑,强子还特别嘚瑟,在他耳边说:“看见了吧?臭蛋才是我弟弟,我才没你这个考试考双百的弟弟呢!” 这下,毛头懂了,回头看了看已经跟张秀禾母子情深的臭蛋,又瞅了眼他亲哥:“嗯,要是按照聪明和笨蛋来区分,你俩才是亲兄弟。” 强子:……信不信我揍你啊?! 尽管一开始,老宋家上下都很震惊,可之后还是该干啥就干啥了。就算臭蛋傻了,就算他连妈都给认错了,这日子还不一样得照过吗? 再一想,袁弟来也就头三个月不大稳定,又恰好是年关里头,这才能叫她一直躺在屋里头。可她还能一辈子躲在里面不出来?旁的不说,最起码,等年后春耕了,她也得出来上工,不能干重活,也得帮着做家务,总不能真跟人家地主家的太太一样,躺那儿就等着人家伺候吧?等她出来了,想来臭蛋会恢复正常的。 真的吗? 年后春耕会如何,现在暂且还不得而知,反正就臭蛋而言,他开始步步跟随张秀禾,就是那种“妈在哪儿我也要在哪儿”的态度,就连毛头轻易都哄不走他,当然毛头也没下苦功夫哄他,横竖只要别跑出家门,谁也不会在意臭蛋去干啥了。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臭蛋脱离了哥哥姐姐的小团队,就跟个小跟屁虫一般,从早到晚都跟在张秀禾后头。如果张秀禾要干活了,他也乖乖的站在两步开外,顶着一脸懵懂的神情,目光永远紧随着“妈”。 就这样,大年三十到了。 从小学放寒假,到大年夜,差不多过去了大半个月时间。臭蛋已经完全适应了他的新生活,不单是他,家里的其他孩子也慢慢的适应了,完全不觉得这里头有啥问题。 就说喜宝,她晚上跟着爷爷奶奶睡,白日里一起身就去张秀禾那屋找人。因为强子和大伟已经是半大少年了,虽然也没拦着他们不让出去玩,可多半时候却也是要帮着家里干活的,起码赵红英是给他们分配了任务的。春丽姐妹仨也有活儿要做,再说她们仨也大了,就算跑出去玩,也不稀罕跟小鬼头们玩在一起。能陪着喜宝的,之前是毛头和臭蛋,现在就只有毛头了。 大年三十这一天,喜宝照例一起床就去找哥哥,顺便帮着臭蛋把衣服鞋子穿好,然后仨小只齐刷刷的跑到张秀禾跟前:“妈!!” 张秀禾:“……走吧,吃早饭去。” 她还能怎样啊?她也很绝望啊!! 再转念一想,这都大年三十了,袁弟来也该从房里出来了吧?回头臭蛋瞧见亲妈了,应该就能掰回去了。 不得不说,人都是下意识的把事情往好的方面想的,完全没想过也有不遂人愿的事儿发生。就说今个儿过大年,讲道理,袁弟来无论咋样都应该出来跟全家人一起守岁,可问题是,她孕吐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体质问题,她上回怀臭蛋的时候,孕吐也非常得厉害,严重的时候甚至连躺在床上都觉得天旋地转的,吃啥图啥,连胆汁都能吐出来。这一次,也是如此,前些日子可能是因为月份还太小了,加上她一直静卧在床上,因此虽然也有些反应,倒是不算很强烈。可今个儿,盘算着大年三十了,她就下床整理了下衣箱,挑了个七成新的衣服穿上,结果刚换好衣服,就闻到了一股子霉味,一下子就觉得胃口阵阵翻腾,扶着衣箱吐了个天昏地暗。 托她之前门户紧闭的福,家里人愣是没觉察到这一点。等她吐得都站立不住半跪在地上了,才挣扎着喊人。 “卫民!卫民!” 然而宋卫民不在家,在家的听到她的叫声也没当一回事儿,尤其之前她不准家里其他人进屋,当然也就没有人愿意热脸贴冷屁股。直到中午时分,宋卫民盛了饭菜给她送去,这才发现她吐了个天昏地暗。 就算立马给收拾好了,屋里那味儿一时半会儿的也不可能去掉,哪怕开窗好了,也得过段时间。偏生,袁弟来死活不让开窗,又因为吐了半个早上,她又累又乏,胃里也直抽抽,只能躺下来恢复体力。 下午,情况依旧,仿佛是那股子霉味激发了孕吐功能,她愣是恢复了到了怀臭蛋那会儿。 仔细想想,她倒不觉得有啥问题,想当年怀喜宝的时候倒是平顺得很,可这不是生了个丫头片子吗?现在这怀相跟怀臭蛋时一个样儿,不正好证明了她这一胎又是儿子吗? 想到这里,袁弟来觉得好受多了,可她现在这情况,明显是不能下地的。 到了傍晚时分,宋卫民又来看了她几回,送些热水和饭菜,问她要不要见见臭蛋,毕竟有段时日没见面了。答案显然易见的,袁弟来断然拒绝了。 宋卫民没再勉强她,主要是她现在这个状态,的确没精力哄孩子了。 这个大年夜,老宋头和赵红英倒是挺满意的。阖家欢乐,子孙绕膝,就少了个碍眼的袁弟来。 一大家子人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别提有多心满意足了。就连“不幸”被亲妈抛弃了的臭蛋,也始终开心的偎依在张秀禾身边,一口一个妈,叫得张秀禾恍恍惚惚,再一看聚在自己跟前的六个孩子…… 强子、春丽、春梅、毛头、喜宝、臭蛋。 哟,这是不是亲生的还真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反正俩白捡来的,长得就是好看!! 没高兴多久,毛头就开始闹了:“妈,我要出去玩,喜宝,咱们走!”随后,强子也拽上了大伟,麻溜的跑了,春丽也不甘示弱,转眼间所有的孩子跑得只剩下了一个臭蛋。 臭蛋还是那副标准的傻甜白神情,萌萌的看着张秀禾。张秀禾被他看得受不了了,忙问他:“你咋不去玩呢?跟着毛头去,别走丢就行。” “不去玩,我要跟着妈。”臭蛋觉得开心极了,这半个月来,他比之前半年都高兴,终于又可以每天跟在妈妈身边了,哪儿也不去,就是跟着妈,多高兴呢! 打死毛头都不知道,为啥臭蛋跟他在一起时总是要跑,而跟在张秀禾身边时,却比啥时候都乖呢?那是因为臭蛋打小就被袁弟来教导,要跟着妈,哪里也不能去,妈最喜欢臭蛋,臭蛋也要最喜欢妈,不能跟陌生人说话,更不能跟陌生人走。 总之,听妈的准没错。 是没错,唯一错的是,他认错了妈。 …… 撇开臭蛋这个活宝中的奇葩不提,老宋家的其他孩子倒是玩得挺开心的。虽然年岁各不相同,可同样都是在念小学或者从队小学毕业的,在队上轻而易举的就能呼唤出一堆小伙伴儿来。正好,大过年的,无论是爹妈还是爷奶都不会太管束孩子,想玩就玩,想闹就闹,只要别想不开点了柴禾垛啥的,单纯的疯玩疯闹,没有哪个大人会责怪的。 喜宝他们一出家门,就分成了两拨,强子和大伟仗着人高马大,先跑远了。春丽到底还是不放心俩小只的,毕竟这会儿天已经快黑了,问了他们要去赵家那头,就干脆陪着一道儿过去了。 等到了赵家这边,春丽还带着弟妹特地往曾校长家去了。 曾校长家原本只是夫妻两个,不过谁叫他是队上小学的校长呢?赵建设把生产队管得很好,外头再多的风雨也影响不到队里,所以尊师重道这事儿,在这里还是很讲究的,起码一帮子小孩崽子都跑过来了。 “校长给糖吃!” 过年了,最高兴的就是能到处讨糖吃,虽然多半时候只能讨到一些花生南瓜子之类的,不过那也很值得高兴了。 可曾校长,还真就准备了不少糖果,全是硬水果糖,小小的一块糖能吃好久,也是最得孩子们心的零嘴儿。 但凡是上门来闹腾的,曾校长都一人发了一块,轮到毛头和喜宝时,他还嘴角抽了抽,本能的去搜寻另一个小小的身影,结果却啥都没看到,不由的奇道:“臭蛋呢?又跑了?” “没呢,在家缠着妈。”毛头不以为然的回了一句,他的全部心思都在糖块上,剥开糖纸后立马把糖块往嘴里一塞,然后笑嘻嘻的冲着曾校长说,“要不校长你再给我一块,我带给臭蛋吃?” 曾校长立马又掏出一块,却给了喜宝:“喜宝,带给臭蛋吃。” 喜宝笑了,眯着眼睛笑得眉眼弯弯:“好!” 毛头气鼓鼓的看着校长,加上他嘴里含着糖块,那样子真的很像是一只小青蛙。 就是黑了点儿。 队上终究不比城里,冬日里天黑得又早,这年头也没灯,一群小孩崽子们在队上跑了一圈后,就急吼吼的回家去了。饭菜虽然都吃完了,可照例,回到家就可以发压岁钱了,爷奶还会拿出不少零嘴儿出来,今晚注定是个热闹喜庆还能饱口福的好日子。 回去的时候,喜宝他们毫不意外的碰上了同样往家里跑的强子,两拨人再度汇聚,毛头主动挑衅道:“哥你今年还拿一分钱吧?” “瞎说!我算术及格了,奶说了能拿翻倍的压岁钱。”强子早就在期待这一刻了,毕竟念了那么多年的书,他只及格过这唯一的一次,而且尚不知晓明年到底能不能复制今年的神话。 咳咳,其实他就是没信心再及格一次了。 偏毛头还要捣蛋:“真可惜啊,好不容易及格了,结果还是垫底的。” 强子歪着头瞪着毛头,认真的思考大年三十揍弟弟会有啥后果。大概,会连一分钱的压岁钱都拿不到手吧?想到这儿,他放弃了:“我回头再收拾你!” 喜宝笑嘻嘻的拉过毛头:“强子哥哥最好了,强子哥哥不收拾毛头哥哥。” “你就偏帮他!”强子转了转眼珠子,突然说起了一个事儿,“对了,你俩知道不?年后,咱妈要回娘家呢,还说要带上我!” 张秀禾的娘家离这儿比较远,平时没空回去,只有正月里才会回一趟,不过她很少带上全部孩子,多半时候要么是她跟宋卫国两人回去,要不就带上两个大的。别的不说,反正毛头长那么大,一次外婆家都没去过。 毛头还在思考强子这话是啥意思,强子又说了:“你听到没?爸妈要去外婆家,带上我,不带你!” “那我呢?”喜宝仰着头问道。 强子卡壳了,这个问题问得太好了,他完全不知道该咋说才好。作为家里最大的孩子,强子当然知道喜宝不是自己的亲妹妹,所以,他要回外婆家,喜宝…… “兴许只带我一个,其他都不带。”强子含含糊糊的说,“不然你自个儿去问妈。” 喜宝愉快的采纳了最后一个建议,毛头也是,反正他俩完全不相信,张秀禾会独独疼爱强子哥一个。 等一群人风风火火的跑回家,赵红英已经在发压岁钱了。准确的说,是臭蛋一手举着一个硬币,高兴地几乎要跳起来。 “奶!我们回来了!”跑出去玩了半天的孩子们一拥而上,皆满脸期待的望着赵红英。压岁钱啊,只属于自己的钱啊,哪怕数量再少,哪怕压根就不花,藏在兜里,或者放在铅笔盒里,光看看都是一件叫人高兴的事儿。 再看臭蛋,他两只手都有硬币,虽然全是一分面额的,可他不是考了鸭蛋吗?为啥还能拿那么多呢? 孩子们还没想明白,赵红英已经开始发了。 “毛头和喜宝,考了双百分,奶给你们每个人三分钱。丽丽、芳芳、梅子,每人两分钱。哦对了,大伟也全部及格了,一盏灯笼都没背回家,也是两分钱。强子……” “我也是两分钱。”强子提醒他奶,“我算术及格了!” 赵红英呵呵哒的看着他,到底还是给了他两分钱,并说:“如果下回考的比这回差,往后别想拿一分压岁钱!” 强子惊呆了,扭头就去看他爹妈,结果他爹很开心的跟爷和俩叔吃着花生米喝着小酒,压根就没看这边,至于他妈…… 臭蛋这会儿已经脱离了人群,他高举着硬币,欢欢喜喜的奔到了张秀禾面前,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妈!压岁钱,全给妈!我以后跟四叔一样赚大钱,赚了大钱全给妈!” 张秀禾发誓,这话绝对不是她教的。不过,就算这样,光是听听这话,她这心里也是美滋滋的。 “好,臭蛋最乖了。”一把把便宜儿子搂在怀里,张秀禾咋看咋喜欢。虽说强子很懂事毛头很聪明,可有个可爱又会撒娇的小儿子也不赖啊! 真不赖!! 谁也没有注意到,堂屋角落里坐着的宋卫民神色复杂的往这边瞅了好几眼,他是有心想出面的,想说臭蛋明明是他和袁弟来的儿子,可想起袁弟来说啥都不愿意看到臭蛋,加上臭蛋只是叫错了妈,并没有叫错爸,他就止不住开始犹豫起来。 偏老宋头目睹了一切,也从赵红英这些日子絮絮叨叨里知道了真相,对袁弟来这个儿媳妇儿相当看不上。可他一个当公公的,又不能去教训儿媳妇儿,只能忍着憋着。现在,瞅着老三窝囊的缩在角落里,只会用眼角瞅着那头,顿时就来气了。 “瞅啥?你大嫂帮你带孩子还不好?横竖都是一家子,计较那么多干啥?”老宋头冷眼瞪向宋卫民,“还不给我倒酒。” 宋卫民忙收回了目光,提着小酒壶给他爹还有两个哥都斟了酒,先前的想法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只喏喏的附和着:“对,爹你说的对,都是一家子,一家子。” 一家子当然要相亲相爱了,没的计较那么多的。 等酒足饭饱,也闹腾够了,简单洗漱之后,各家各回了屋。 老大宋卫国那一房是最热闹的,媳妇儿带着五个娃儿,喜宝虽然跟着赵红英睡,也还是特地回过来道了别。老二宋卫党也差不多,除了媳妇儿还有一儿一女两个娃儿,是比不上老大家,却也谈不上冷清了。 唯独老三宋卫民…… 沉默的抹了把脸,他拖着步子回屋去了,最起码屋里还有他的媳妇儿,总不至于叫他一个人冷冷清清的待着。 第045章 对于孩子们来说, 过大年真的是最开心的事儿,除了玩和吃外, 还有压岁钱!! 正月初一, 当大人们还在忙活时,小孩子们完全不用人催, 就早早的起床穿衣跑出门来, 跟上学时候那简直就是两个极端。这年头,家里的孩子又多得很, 不一会儿,各家各户就只听到孩子们吵吵嚷嚷的声音了。 要是家里条件稍微好些的, 还会给孩子们做件新衣裳, 或者将旧衣服改改, 给孩子套上,再不济也会给做一双新鞋子。毕竟,新年新气象, 老祖宗传下来的习惯,不是一句“不能搞封建迷信”就能彻底抹消的。唯一叫家里老人难过的是, 祭祀全部都被取消了,就连年前的祭灶神都没了,还是赵红英偷偷的拿了糕饼意思了一下, 还不敢跟小孩子们说,唯恐他们一时不查说漏了嘴。 伴随着天色彻底大亮,早饭也端上桌了,老宋家的条件是真不错, 加上又因着这边的习俗里,正月最好是顿顿吃饺子,这一整个月是做不到,可初一还是没问题的。 等喜宝他们结伴奔到了堂屋时,桌上已经摆满了大小碗碟。 老宋家的人更喜欢吃汤饺子,每个人碗里都盛了大半碗饺子汤,还有数个翻滚着的胖饺子。 “赶紧吃,吃完都出去玩,别待在家里碍事儿。”赵红英一点儿也不稀罕孩子们帮着干活,主要是家里人手够,再一个,她一直认为,既然还在念书就不算是劳力,等读完书出来,自然有干不完的活儿。 赵红英一声令下,全家除了袁弟来之外,都埋头苦吃。 饺子是年前就包好的,特地拿到室外给冻住了。大冬天的,也就只有这个好处了,哪怕提前备好的食物,放个十天半个月的都不带坏,倒是省事不少。 正月初一这顿饺子,是难得的白菜猪肉馅儿,皮薄馅儿多,横竖都是自家人吃,犯不着这么抠抠索索的。不过,就算再怎么大方,里头的肉馅儿也不多,还在滋味相当不错,连饺子带汤的,满满一大碗下去,既饱了肚子又热乎了身子。当然,要是还不够就去灶间自个儿盛,赵红英坚信,初一一定要吃饱,不然接下来一年都得饿肚子。 这个说法虽然没有任何依据,可家里人还是很愿意听她的。 呼噜噜的吃完早饭,几个孩子刚要冲出堂屋,张秀禾特地叫住了臭蛋,问他:“给你放床头的衣服咋没穿呢?”见他一副迷茫的样子,她又添了一句,“你早上起床,看到枕头边的衣服了吗?咋不穿呢?走,我给你换去。” 臭蛋乖乖的跟着“妈”走,回到屋里,脱掉了已经脏得很的旧衣裳,换成了崭新又合身的棉袄。 张秀禾边给臭蛋换衣裳,边忍不住在心里抱怨着。臭蛋这孩子,虽然不及喜宝在家里受宠,可因为先前袁弟来养得很是精细,加上模样确实可爱讨喜,永远都是一副干干净净的样子。可那却是先前的事情了,自打袁弟来知道臭蛋傻了,又恰好得知自己又怀孕后,就再没理会过臭蛋。也是从那一天起,臭蛋除了洗脸洗脚外,浑身上下的衣服都没换过。 其实,乡下地头换衣裳也不是那么勤的,加上这会儿是冬天,连着大半个月都穿同一身衣裳也不算太过分,问题在于,臭蛋先前养得太精细了,一直都是白白净净的孩子,冷不丁的浑身上下都脏了起来,别人也就算了,反正张秀禾看着就难受。 正好,她想起早几年赵红英给了她一大块处理布,当时是叫她给毛头做两身新衣裳的,结果衣裳倒是做了,穿在毛头身上那叫一个惨不忍睹。要是光难看也就算了,关键毛头还不干,又哭又闹的非要他的麻布袋子。那两身衣服就一直被她搁在箱子最底层,想着万一自己又怀了呢? 结果,毛头过年都七岁了,她的肚子却再没有过动静。刚好前段时间收拾东西,她把簇新的衣裳翻出来修修改改,又衬了棉花进去,做了一身新棉袄。 “瞧,咱臭蛋多好看呢!”张秀禾越瞅这个便宜儿子越欢喜,先前婆婆还怪她的手艺不佳,这才把毛头弄得越来越丑了,可现在证明了她的手艺就算不如县里的裁缝,起码还是过得去的,臭蛋穿了她做的新棉袄,不就好看极了? “妈给我新衣服穿。”臭蛋圆润白皙的小脸蛋上满是喜悦,嘴角弯弯的往上翘,搂住张秀禾就是好大一口亲香,“臭蛋最喜欢妈了!” “去玩吧。”张秀禾把臭蛋领到外头来,特地叮嘱毛头,“看好弟弟妹妹,别给弄丢了。” 毛头瘪了瘪嘴:“那可不容易,谁叫臭蛋最不听话最爱闹腾呢?皮猴子!” 张秀禾不乐意了:“你咋老说臭蛋皮?我看臭蛋就挺乖的,让他干啥就干啥,让他乖乖坐在我旁边,就没瞧见他跑过一次。毛头……”她危险的眯了眯眼睛,“你是不是不想带弟弟玩,这才老说他皮?” “他就是皮!”毛头气得嗷嗷叫,“妈你不信问喜宝,臭蛋老是往外跑,一眨眼就不见了!” 喜宝在旁边拼命的点头:“哥哥说的对,臭蛋老跑,‘呲溜’一下就没人影儿了。”说完,她自己也忍不住奇怪了,为啥臭蛋在妈身边就不跑呢? 没等喜宝想通,那头强子和大伟已经往外头冲了,还高举着两分钱,回头叫弟妹:“快走啊,咱们去供销社买小炮仗放!” 春丽几个也不敢独自去,她们本质上还是胆小的,总觉得平时在队上就跟在自家一样,出了生产队就是别人的地头了。至于炮仗,她们都不喜欢,还不如多买两块糖,好歹能甜甜嘴,比只能听声响的炮仗好多了。 因为糖块也是去供销社买的,春丽也招呼弟妹:“走走,咱们去买糖吃。毛头喜宝,走了!” 供销社其实也不算特别远,但是这俩小的没独自出过生产队,连路都不认识呢,当然要跟着哥哥姐姐。 摸了摸口袋,把里头的压岁钱掏出来看了看,毛头和喜宝立马手拉着手跟了上去。 留下臭蛋一个人:……!!! 臭蛋突然悟了,转身就往灶间跑,白嫩嫩的小手伸出来,手心朝上对着赵红英:“奶,我的压岁钱呢?哥哥姐姐都有,我咋没有?” 赵红英默然的看着他,这咋傻了?她瞅着是一点儿也不傻,瞧瞧说话多利索啊,居然还知道先把压岁钱给妈,回头再来要一份……哪里傻了?! “我昨天给你了。”赵红英才不惯着他,毫不留情的戳破了真相。 可臭蛋不相信啊!不对,应该是他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没!没没没!”臭蛋掏了掏口袋,甚至把口袋整个儿都翻出来了,里头当然啥都没有,因为这身新棉袄就是刚刚才换上的,能掏出啥来?“奶你看,没有。” 两手一摊,臭蛋要说无辜就有多无辜,又黑又亮的大眼睛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他奶,没一会儿眼底里就冒出了水雾来:“奶,哥哥姐姐们都有,我为啥没有呢?没有……” “停停。”赵红英也是服了这个孙子了,这要是别的时候也就算了,正月初一的,她可不想把孩子弄哭,而且她也看明白了,这孩子还真不是装傻。 准确的说,他不装也傻。 又摸了一分钱出来,赵红英给放到了他手里,叮嘱道:“看仔细了,压岁钱给你了,别等下又来要!” 臭蛋抽了抽鼻子,眼底里的水雾瞬间褪了个一干二净,脆生生的答应了一声,一个转身就直奔张秀禾而去:“妈,给你。我以后赚很多很多的钱,把钱都给妈!” 张秀禾很想当着赵红英的面,诅咒发誓这话真的不是她教的。不过,很快她就想明白了,不是她教的,那还能是谁教的?当然是西面门窗紧闭的屋子里躺着那人教的。 然而,这事儿并未就此结束,臭蛋上交了压岁钱,又仔细回味了一下刚才吃到的饺子,紧接着…… 蹬着小短腿颠颠儿的奔到了赵红英跟前:“奶!我的压岁钱呢?” 赵红英:……滚犊子!! 跟个傻子能计较啥呢?赵红英没有再给压岁钱,也没有骂他,而是转身抓了一把南瓜子,教他吃瓜子。 臭蛋不会嗑瓜子,他只会费劲儿的咬一口,再用两只小胖爪爪帮忙剥瓜子。一把南瓜子统共也就二十来颗,全给他揣到兜里了,他就这样跟在张秀禾身边,老老实实的低头剥瓜子,一剥就是一整个上午。 张秀禾洗好碗回头一瞅,他在剥瓜子,等收拾好了灶间又回头一瞅,他还在剥瓜子,完全是一副乖巧到不得了的样子,没有一丝一毫想要逃跑的迹象。 果然,什么臭蛋不乖爱闹,全都是毛头那小子在瞎扯淡!! …… 被亲妈按上了瞎扯淡名头的毛头,正拉着喜宝走在田埂上,一路往公社那头去。 最前面是强子和大伟,这俩仗着人高腿长,哪怕没跑步也走出了老远,气得春丽一直在后头叫他们慢一点,还威胁不听她的,回头告诉妈、告诉奶。 强子特别无奈,偏他就吃这套,只能连连放慢脚步,好叫短腿弟妹跟得不是那么吃力。不过,他也没那么老实,虽然放缓了步子,却还是忍不住回头挑衅:“看看梅子、芳芳,还有喜宝,都是当妹妹的,就你脾气最坏,见天的说要告状!” “告状咋了?你还是咱们家最大的呢,每回一出来玩,眨眼就跑没了影子,你是臭蛋还是咋了?”春丽牙尖嘴利的,一张口就怼了她哥一脸。 旁边的春梅和春芳也立挺姐姐。 “大哥最坏了,回头我也告诉妈,你一跑出来就不管我们了。” “我哥也坏,他俩都坏,还是丽丽姐最好了。” 无辜躺枪的大伟回头瞅了他亲妹一眼,最终还是败退在了妹妹的瞪视下。得了,跟个黄毛丫头计较啥呢,赶紧去供销社买了炮仗才是正经事儿。 大伟倒是想得开,主要是他已经习惯了家里弟妹不好惹了,可强子憋屈啊,哪家大哥当得跟他这样,被亲妹管着,还要被亲弟捅刀。 想到这里,他特地撇下大伟,返身就往后头跑,一直跑到毛头身边,拿胳膊蹭毛头的脑袋:“你这是咋了?今个儿就没吭过一声。哦,我不知道,你一定是不高兴了,因为妈更喜欢臭蛋不喜欢你!” “是啊,妈最喜欢臭蛋了,谁叫臭蛋最傻呢?妈第二喜欢的就是大哥你了。”毛头面无表情的拉着喜宝走,还回头问喜宝,“我说的对不?” 喜宝连连点头:“对,妈最喜欢臭蛋,第二喜欢大哥。”顿了顿,她又跟着无意识的补刀,“妈跟奶不一样,奶只喜欢聪明的。” 奶只喜欢聪明的,妈跟奶不一样,所以由此可知,妈只喜欢傻子。再联系上刚才毛头那席话,强子啥都没说,默默的加快脚步,走到了前头,继续跟大伟并肩而行。 “哈哈哈哈你这不是自个儿找事儿吗?”然而,大伟也没放过他,“你是不是在心里想,这么多弟弟妹妹里头,还是臭蛋最好?” 强子就是这么想的,但是他不说。 供销社的路略有些远,主要是几个小短腿拖累了进度,加上冬日里不好走,等他们到了供销社时,已经过去大半个小时了。好在,供销社的门开着,并且人还不少。 人是不少,放眼过去全是小孩,起码有三四十个。 这年头,每对夫妻最少也有两个孩子,生了七八个的都是常事。对了,就说喜宝他们班的那个李继伟,家里光是亲哥哥姐姐就有足足十一个,堂兄弟姐妹就更多了,平时在学校里吼一嗓子,呼啦啦的就能出来一大帮子人,放学的时候尤为气派。就算没那么会生,像老宋家人丁也不算少了,除了在家里没出来的臭蛋,出来的这些加一道儿也有七个了。 正好凑一撮葫芦娃。 供销社里,小孩崽子们都高举着压岁钱,这个说要买糖块,那个说要买炮仗,还有人眼巴巴的看着气球……反正一个两个的都揣了钱,虽然多半都是一两分钱,可也足够过过瘾了。 强子和大伟这会儿倒是有做哥哥的样子了,叮嘱春丽看好几个小的,他俩仗着人高马大二话不说就挤了进去,掏空了身上的钱全买了小炮仗。回来又问几个弟妹想要啥,他们再进去买。 春丽早就想好了,全买糖。春梅和春芳素来跟她学,干脆也全部都买了糖。 “你俩呢?”强子问喜宝和毛头。 喜宝高举着硬币:“糖!跟姐姐一样。” 毛头则作出一副思考者的样子,黑黝黝的脸上满是沉吟和冷静:“你先给她们买,让我仔细想想。” “得了得了,你慢慢想。”强子看他这样就忍不住牙疼起来,因为他这副样子像极了曾校长,不是说模样像,而是神情一般无二。当下,强子不管他了,转身跟大伟一起再度挤开一帮小孩,直接冲进供销社。 这年头的钱购买力是很足的,一分钱能买一小盒洋火柴,或者一支中华铅笔,或者一大张泛黄的纸,拆开来可以订两个小作业本。还能买三块硬水果糖,或者三个小炮仗。 喜宝眼巴巴的瞅着哥哥们冲进供销社,很快就给她带出来一包糖。 硬水果糖是没有外包装的,要几块就拿桑皮纸包起来。为了方便妹妹分糖,强子特地叫人家分开来装,给喜宝的就是一包九块硬水果糖。 “哥哥吃。”喜宝第一时间先抓了一块塞到了毛头嘴里,又给自己掂了一块。回头看姐姐们都吃上了,两个哥哥却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她又给两个哥哥各分了一块。 强子和大伟笑眯眯的接受了,强子还特别嘴欠的去气春丽:“看见没?这才妹妹呢,你还是我亲妹妹,就只会告状!” 春丽扭头看喜宝:“回头你去跟奶告一状。” “告什么?”喜宝一脸纳闷。 “就告诉奶,前头放假半个多月,强子哥的寒假作业一个字都没有写。”春丽想了想,又说,“大伟哥也没写,等过完元宵开学了,他俩一准会挨老师骂,兴许又要被打手板了。” 喜宝认真的点了点头:“好,我记住了。” 强子还在愣神,然后就遭到了大伟的毒手。大伟嗷嗷叫的掐他脖子:“你说你惹丽丽干啥?!我看啊,丽丽长大以后肯定是个特别严厉的老师,还是教导主任的那种!” “那不挺好的?”喜宝边吃糖边含含糊糊的说着,“最好能像曾校长那样,当个校长!” 春丽也觉得挺好的,姐妹几个开开心心的边吃糖边闲聊,完全无视掐架的那俩人。 等强子和大伟闹够了,这才想起毛头还在思考中,到底是亲弟弟,强子不忍心他白跑一趟,就问他:“你到底想要买啥?不然我领你进去看看?” “好。”毛头一口答应。 莫名就领了份苦差事的强子,硬着头皮把毛头弄进了供销社里。又过了好一会儿,哥俩才挤出人群,不同的是,强子一脸欲哭无泪,而毛头却是高高兴兴的。 大伟问:“你咋了?他买了啥?” 强子苦着脸瞅了眼已经手拉手往回走的弟妹们,无限哀怨的说:“他全买了糖!” 全买了糖…… 可既然要买糖,何必思考那么久呢?还害的他差点儿没被挤成肉饼。对了,还要挨白眼,供销社里头的人看他就跟看故意捣乱的人一样,太气人了! 抱怨之后,他们还是得把这群小萝卜头领回家去。 压岁钱只有那么点儿,花光就没了。而用压岁钱换来的炮仗,更是用得贼快。都还没到中午呢,强子和大伟就都两手空空了,蔫头蔫脑的回了家。 春丽几个还是留了糖块的,舍不得一口气吃完,特地藏在衣兜里,算着每天吃一块,能吃好几天呢。 喜宝到底年纪小,藏不住吃的,在供销社门口她就去了四块,剩下的五块糖,回家后奶一块、妈一块、臭蛋弟弟再一块。等到吃午饭时,她就只剩下了两块糖。 毛头:……九块糖,一块都不少!! 欢快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尤其是有糖吃的日子。没过几天,小姑娘们就把糖给吃完了,这时候,毛头才舍得把糖块拿出来,当着哥哥姐姐的面,喂自己和喜宝吃糖。 “好吃吗?” “好吃!” 哥哥姐姐们好想揍毛头,可最终还是默默的散去了。眼不见心不烦,换成毛头就是,看不见毛头就不会馋糖了。 …… 不知不觉间,正月就过去了一小半,眼瞅着马上就要到元宵了,外头也没那么冷了,这天晚上,张秀禾向赵红英提出,要带孩子们回一趟娘家。 其实,尽管这一带的规矩里头,出嫁的女儿是要每年回一趟娘家的,可真实的情况却并非如此。别的就不说了,赵红英独一个闺女,就是三五年才回队上一趟的,毕竟过年期间也忙活啊,再说平时经常能见面的,没必要那么计较。 张秀禾就不同了,她娘家离这儿远,家里又没自行车啥的,去一趟真不容易。前几年正好冬天特别冷,正月里也一直在刮风下雪的,她索性就没去,唯一去的一趟还是去年那会儿,那也仅仅是她和宋卫国两人去了,一个孩子都没带。可她今年就想着,是不是把孩子们都带回去,她爹妈年岁倒是不大,可她爷去年身子骨就不行了,谁知道还能见几面呢。 对此,赵红英完全没意见,只说:“去吧,叫喜宝跟着芳芳,臭蛋让大伟领着。” 王萍正月初三就回去了一趟,也带上了两个孩子。这会儿听了婆婆的话,忙接口说:“大嫂你放心吧,大伟还是挺靠得住的,不会叫臭蛋丢了的。” 张秀禾很想问,她为啥要不放心?臭蛋那么乖那么听话,让他坐在小板凳上,他能半天不挪窝,比毛头那熊孩子好带多了。 不过,最终她还是笑着谢过了王萍,这会儿她完全没有意识到,第二天会发生多奇葩的事儿。 …… 第二天一早,张秀禾就准备好了一切,高声唤:“强子丽丽梅子,咱们要去外婆家了,毛头呢?” 强子他们仨大点儿的,很快就位了。至于毛头,虽然稍微慢了一步,不过没一会儿也过来了,只是…… 黑黝黝的毛头走在前头,屁股后跟着两个白胖的小肉团子——喜宝和臭蛋哒哒哒的跟了上来,特别的主动自觉。 张秀禾生生的被噎住了,下意识的瞅了身旁的宋卫国一眼,可宋卫国比她还懵逼,完全不知道该咋办才好。 就在这时,毛头已经熟练的拉过弟妹,左手牵着喜宝,右手牵着臭蛋,仨小只分别是:白、黑、白。就这么跟在了哥哥姐姐身后,等着一起出门。 “都带去都带去,叫我清静一天。”赵红英袖着手站在屋檐底下,“大伟,你带着芳芳出去玩,到饭点再回来。” 得了,老太太都发话了,赶紧走呗。 两个大人走在前头,后面跟着一连串的小萝卜头,就这样浩浩荡荡的往张家走去。 张家离得远,有一段还是山路,好在强子几个都大了,需要抱过去的只有喜宝和臭蛋。你说毛头?他四岁的时候就能上树下河,区区山路怎么可能难得倒他。 等好不容易走到了张家所在的生产队,看到他们一群大的小的过来,就有人风风火火的跑去报信了。 老张家门口,张母一脸喜色的伸长脖子张望着,一瞅见女儿女婿的身影,就先高声唤了起来:“秀禾、卫国!哟,孩子们都来了?强子……” 一群人已经走到跟前,张母突然卡了壳。 这人数好像有点儿不对劲儿吧? 尽管闺女一年都未必回一趟娘家,可那是她亲闺女呢,生了几个孩子,她还能不知道?大外孙强子是她最熟悉的,毕竟最大也来得最多,后头的春丽春梅小姐俩也来过,有几年没见面了,是变了不少,可大致的样子还在,而且俩外孙女长得很像闺女。问题是最后那仨。 白、黑、白。 仨小只自打进了生产队后,就又恢复了平常的习惯。毛头走在正中间,左右各是喜宝和臭蛋。 这话要咋说呢?毛头本来就很黑了,偏偏他还没这个自觉,非要把自己挤在喜宝和臭蛋的中间,这直接导致,他在外人眼里又黑了至少两个色度。 那头,张母还在发呆,张秀禾已经走到了她跟前,激动的抓住了她的手,红着眼圈叫了声“妈”。 张母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的说:“走走,进屋说,屋里暖和。”可目光还是忍不住往后头那仨小只身上落。 等几人进了屋,强子因为早些年就跟外婆家的表兄弟们混熟了,压根就没进堂屋,直接就跟着一块儿疯去了。春丽也认识几个表姐妹,倒是春梅有些害羞,一个劲儿的往姐姐身后躲。至于毛头…… “呔!”毛头二话不说,戏精上身,给目瞪口呆的表兄弟姐妹们来了一出现场版,唱的还是年前那一出,就是他妈上台领取先进社员,以及赵建设大队长鼓舞大家来年更努力的事儿。 张家人:…… 不忍看毛头那辣眼睛的表演,张秀禾赶紧拽着她妈进屋:“别管他了,咱们先进屋,我有好些话要跟你说呢,妈!” “你们先进去,我去收拾这小子!”宋卫国好气啊,他决定不打扰媳妇儿跟丈母娘叙旧了,直接转身就把毛头轰出了张家的门。然而,毛头一走,其他的孩子们也立马跟了上来,还有人提议去坝子上唱大戏,气得宋卫国差点儿没忍住揍孩子。 眼看好戏散场了,张母颇为不舍的进了堂屋。她们都没有留意到,一个白团子也乘机窜进了堂屋。 “妈!”臭蛋一把搂住了张秀禾的腰,仰着头委屈巴巴,“不要毛头哥哥,要妈!” “行行,那你坐这儿。”顺势把臭蛋安置好,张秀禾这才认真的打量起她妈来,“妈,你气色还不错嘛。队里去年收成好吗?家里过得咋样?” “好,都好。”张母完全没心思说自己的事儿,横竖年年都是一样的过法,有啥差别?她只想问孩子的事儿。 像是看出了亲妈的想法,张秀禾主动介绍起了臭蛋:“这是臭蛋,大名宋涛。是我那傻妯娌生的,老三家的。跟喜宝的情况差不多,她又不要了,倒是叫我又白捡了一个。”顿了顿,她特地添了一句,“这孩子脑子不大好,记不住事儿,也怪先前毛头不好,哄了他,他居然真就信了。” 张母听的是一头雾水,喜宝那事儿,先前她听闺女提过一嘴,可说的不是奶水不够,这才抱给了她闺女。再说了,小丫头片子能跟儿子比吗?当然,要她说,只要是亲生的,哪怕是个闺女也是心头肉,除非家里真的揭不开锅了,不然哪里舍得送人了? “你慢慢说,从头跟我说。” 横竖时间有的是,张秀禾索性就从臭蛋被查出记不住事儿开始说,说到袁弟来差点儿没哭疯了,又说巧不巧刚好叫袁弟来查出又怀上了,之后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几乎就是喜宝当初的翻版。唯一不同的是,喜宝略长大点儿后,是交给赵红英带了,可很明显,赵红英对臭蛋兴趣缺缺,这孩子连晚上都睡在她那屋了,真就跟她生的一样。 说话期间,臭蛋一直乖乖的坐着,为了避免他听懂,张秀禾都是用“这孩子”来代替的。臭蛋连别人叫“宋涛”,他都不知道是谁,更别提这种刻意的指代了。 “这不挺好的吗?”张母完全没发觉臭蛋有啥问题,白白净净的孩子,五官长得还格外秀气。不过,看着也的确不像是老张家的孩子,毕竟张秀禾本身的模样也是平平,看她亲生的春丽春梅姐妹俩就知道了,不算丑,却也真的谈不上好看。至于强子和毛头,都是长相偏向于宋卫国的,只是毛头更丑了点儿,外加黑得离谱。 “哪能随随便便就给看出来了?真要那样,咋会连着五年了,一点儿都没察觉呢?”张秀禾也是感概。 说真的,她对喜宝是因为这么多年下来,处着处着就有了母女情分。可对于臭蛋,最开始是同情,后来则是被这孩子给彻底拿下了,实在是太讨人喜欢了,咋有这么可爱的孩子呢? 想到这里,张秀禾就冲着臭蛋招手:“来,臭蛋叫外婆。” “外婆。”臭蛋甜甜的笑了,露出了两个小小的梨涡。 “乖,外婆给你拿花生吃。”张母特别喜欢小孩子,哪怕再淘气,她瞅着也欢喜,更别提像臭蛋这样乖巧可爱惹人疼惜的孩子了。抓了一把花生给臭蛋,她就看着臭蛋特别有礼貌的跟她道了谢,心下愈发的疼上了。 叫臭蛋坐在小凳子上慢慢吃,张母忍不住说:“这么讨人喜欢的孩子,你弟媳也是真舍得。先前闺女就不说了,横竖也没亲自带过,这孩子都带了……多久了?五年!” “是啊,我才带了他个把月,这就心疼上了,他亲妈真的是……算了,不管她了,我倒是要看看她将来会咋样。”张秀禾很不喜欢袁弟来,打从一进门就烦上了,最开始只是看不惯她那种小家子气的做派,后来又觉得她那人特别假,做人做事都不利索,再往后就不用说了。 “到底是一家子,你婆婆没出面说,你也别多管闲事儿。现在年代不同了,不讲究长嫂如母了。你就算是当嫂子的,也没这能耐管弟媳。”张母生怕闺女吃亏,忙细细叮嘱着,“那你现在要带六个孩子?吃得消?” “有啥吃不消的,横竖前头生的那几个都大了,平时上学不见人影,放假了更是见天的往外头跑,叫都叫不住。后头仨小的,自个儿就能玩得很好。再说了,这不是还有我婆婆在吗?她把喜宝当成心肝宝,哪里用得着我来照顾。吃饭啥的更不用愁,反正是一块儿生火做饭的。” 张秀禾一点儿也不理解袁弟来,小孩子本身就是婴儿时期难带,臭蛋都已经养到五岁了,还愁啥啊?偏偏就冷不丁的舍弃不要了,这人是不是傻? 母女连心用在张母和张秀禾身上倒是挺合适的,同样的想法也在张母心头升起,甚至她还想到个事儿,一个没忍住就笑了起来:“秀禾,你那弟媳,不就跟那熊瞎子掰玉米棒一个样儿?熊瞎子是掰一个扔一个,忙活半天才得一个。你那弟媳……” “她是生一个丢一个,再生一个再丢一个。”张秀禾很是无语的翻了翻白眼,摊上这种妈也真是造孽啊! 亏得喜宝打小就没跟在亲爹妈身边,对老三俩口子的感觉,就跟对老二俩口子一般无二。至于臭蛋,就他那破记性,保不准等袁弟来开春后出来了,一瞧,不认得喽! 把这想法一说,张母差点儿没笑疯过去,她之前真的是懵了,知道闺女生了四个娃儿,可这些年来,两家走动不多,最小的那个外孙一直都没能亲眼瞅过。她刚才看到臭蛋一口一个妈,叫的那么亲热,还以为这个是亲的,外头那俩一黑一白才是捡的。结果…… 等等,也就是说,刚才那个黑得跟蜂窝煤似的小男孩儿,是她亲外孙?! 笑声戛然而止,张母赶紧搂住臭蛋压压惊。正好张家其他人听到信儿回来了,张母索性不提刚才那一茬,挨个儿的给臭蛋介绍起来。 这是你外公,这是你大舅,这个叫大舅母,那个是你二舅…… 一连串的叫下来,臭蛋直接晕菜了,他连自家人都没认明白了,指望他记得外婆家的一大群亲戚?太为难他了。 幸好,张家人也同样觉得太为难人家五岁孩子了,叫过就算了,完全没指望他能记住。不过,这孩子瞧着真喜庆呢,白净好看不说,关键是太乖了,让他喊人就喊人,给他吃的就说谢谢,别提有多讨人喜欢了。回头大人们聊起来了,他就端了把小凳子往张秀禾脚边一放,挺着小身板两手放膝盖,乖乖的坐好一动不动。 回头,张母无意间提到臭蛋脑子不大好,毫无意外的遭到了全家人的反驳。 咋就脑子不好了?这孩子瞧着多乖呢! 不傻,哪里傻了?瞧瞧,一脸的聪明相。 他要是傻子,那咱们生产队还有聪明娃儿了?别全是一帮二愣子二傻子。 至始至终,臭蛋都萌萌的看着他们,成功的俘获了老张家一众长辈的心。等强子几个疯玩了一圈回来吃饭时,莫名就发现臭蛋成了老张家的新宠。 多好的孩子啊,一看就是老张家出来的!! 宋卫国:呵呵…… 第046章 假期总是过得特别快, 眨眼间,又到了开学日。 元宵刚过, 天气还冷得很, 小学生们一个个裹成球结伴回了学校。高年级的早在前三天前就忙着互相抄作业了,这就看出年纪小的好处了, 三年级以下全部没有布置寒假作业, 最多也就是放假前老师口头上说了一声有空看看课本,那基本上就是痴心妄想了。 作为队上小学的现任校长, 曾校长生怕这群熊孩子们玩得开心了,将开学日都给忘了, 哪怕他特地在成绩报告单的最后写了日期, 可也保不准会摊上糊涂家长。 因此, 他特地提前一天挨家挨户的通知下去,很是得了家长们的好评,顺便也得到了一片熊孩子们的哭嚎声。 甭管怎么说, 开学第一天,所有的孩子都到齐了, 一个没落。 一个没落…… 曾校长看着跟前一黑二白的仨小只,心中满是悲伤:“宋涛同学,我不是已经跟你的家人说了, 等过两年再来念书吗?” 被点到名的臭蛋,压根就不知道曾校长这是在叫他,依然跟在毛头哥哥身边,乐淘淘的看着这“新”地方:“这是哪儿?咱们来这儿干啥?” 经过了一个不算短的寒假, 臭蛋早已将上学期的所有记忆彻底清空了,对他来说,学校是个完全没来过的新鲜地方。当然,同班同学最多也就是个面熟,毕竟有好几个假期里也是在一块儿玩的,所以他多少还是有些记忆的。 “宋涛,宋涛同学!”曾校长提高声音叫道。 臭蛋仍是一副新鲜外加好奇的神情,东张张西望望,压根就没把自己和“宋涛”联系在一起。 最终,还是喜宝看不下去了,跑到曾校长跟前,说:“校长,我弟弟他忘记了,他把自己的名字、咱们学校还有你都给忘记了。” 这个回答简直不能更精彩。 曾校长隐隐想起过年期间队上的传闻,这才恍然大悟,原本还觉得可能是社员们夸张了,结果居然是真的?宋涛的脑子真有问题,记不住事儿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还来学校干啥? 心知这话对喜宝说了也没用,曾校长只能摆手让喜宝先回座位上坐好,惦记着回头去跟老宋家的人说一声。 其实,说不说都没用,谁叫当初赵建设为了提高入学率,特地宣布了本队的孩子就学免费。当然,课本作业本铅笔之类的文具还是要钱的,另外,学校不安排午饭,不管热水,有需要的自备。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第七生产队的入学率破天荒的达到了九成以上。搁在以前,别说小姑娘了,就算是小子好了,那也能不上学就不上学,哪怕公社小学的学费也便宜得很,可这年头谁家也不宽裕,再说孩子也多,积少成多也是一笔不菲的支出。而现在,既然不用交学费了,不上白不上,正好家里闹哄哄的,让孩子们去上学,大人们也可以安心上工。再算一算年纪,七岁上学,十三四岁就可以读完了,男孩儿正好下地干活赚工分,女孩儿帮着家里干两年家务活,也可以说亲事了。 学费全免对于这帮孩子们来说,肯定是一桩好事,哪怕读书不用功,这么多年下来,多多少少也能学进去一些知识。可同样的,问题也不少,很多人家完全不考虑孩子本身的情况,能塞就塞,且一塞了事。 像赵宏斌就是这么个情况,留级三回了,曾校长其实真不想为难他,瞅着这孩子平日里也挺乖的,去年就跟他父母说了,让他继续往上念呗。结果,他父母却没接受这个建议,因为他亲妹妹赵玉兰也要上学了,两兄妹做个伴多好呢,正好看着妹妹不会叫人欺负了去。 对此,曾校长表示无话可说。 至于眼下臭蛋的事儿,他已经不抱啥希望了,尽人事听天命,回头他再去劝劝,实在不行就跟着读吧,横竖也没指望臭蛋能读出个样子来。 很快,学生们都到齐了。校长点过名字,发下新课本,把新学期的课程表抄到了黑板的角落里,又让班长副班长带领全班同学打扫卫生,接下来就可以提前回去了。谁叫一年级功课很轻松,外加没有布置寒假作业呢? 新学期新气象,老宋家的仨小只齐刷刷的换上了新课本。这回,宋卫民倒是真没管他大哥借钱,是张秀禾主动拿钱出来给孩子买的新书,横竖也没多少钱,再说仨小只天天待在一块儿,区别对待确实不大好。 张秀禾:……谁叫臭蛋管我叫妈呢? 仨小只里,毛头和喜宝对于学校生活已经相当适应了。其实,上下学期的差别本身就不大,一年级又没啥压力,每天早上三节课,下午三节课,中间留了大段时间让他们可以从容的回家吃午饭,放学更是早得很,哪怕现在还是冬日里,那他们放学时,外头的天色都还是亮堂堂的。 唯一麻烦的是臭蛋,就像喜宝说的那样,他又忘了,彻彻底底的忘了。 “臭蛋,咱们要上课,等上完课才能回家找妈。”喜宝好声好气的劝着他,希望他能乖乖听话,别再到处乱跑了。 “你要是再跑,我就还把你绑起来!”毛头就没那么好脾气了,在屡次劝说无效后,他只能故技重施,草绳又派上了用处。 臭蛋好委屈,他就是想找妈,为啥偏偏就不让他去找妈呢? 没等臭蛋被收拾服帖,春耕先开始了。 跟往年一样,赵建设再度召开大会,号召大家在春耕上努力努力再努力。而已经闭关两个月的袁弟来,终于出关了。 她是孩子们放寒假没两日就发现怀孕了的,从那以后,就把自己关到了屋里头,吃喝拉撒全在屋里解决,轻易不露面。反正喜宝是已经很久没见到她了,其他几个孩子也是如此,毕竟他们假期里光顾着跑出去疯玩了,现在开学了更是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学校里,就算袁弟来偶尔出过房门,也一样见不着面。 可春耕到了,全体社员包括知青们全都要下地干活。自然,这里头也把学校老师给算在内了。 依着前几年就定下的规矩,学校老师平时不需要下地干活,一样可以拿到工分。但是,每逢春耕、秋收、秋种等等,这些需要大量劳动力的时候,他们就必须停课下地干活。有时候忙起来,孩子们也要帮忙,像生火做饭、送茶送水,以及去坝子上看守之类的,都可以交给孩子们来干。 粮食关系到人命,一切都得以粮食为重。 于是,在开学一个月后,队上小学以及公社小学、初中,都集体放假了。 放假的第一天,等喜宝自个儿穿好衣服鞋子,拿奶奶的缺齿梳子把小辫子绑好出来一瞧,只有几个姐姐在帮着盛饭端饭,其他人居然都不见了。 “他们人呢?去哪儿了?”喜宝忙问春丽。 “都下地干活去了,妈在灶间,三婶在屋里。”春丽小心翼翼的把切好的咸菜疙瘩放在桌上,对小妹妹说,“你去把臭蛋叫起来,毛头弄不醒他。” 喜宝脆生生的答应了,转身就跑去了大房那屋,这会儿她也想起来了,春耕秋收家里的大人都要早起下地,就是没想到今年强子和大伟也跟着下地去了。 等跑到屋里,喜宝推开虚掩着的房门,往里头一张望,就看到毛头双手叉腰气呼呼的站在小床前:“你起床啊!再不起来我就不管你了!” “大姐说要吃饭了。”喜宝边说边跑过去帮忙,“臭蛋小懒虫,太阳都晒屁股了,等下早饭吃完了,你就要饿肚子了。” 臭蛋翻了个身,打着小呼噜又睡过去了。 毛头和喜宝面面相觑,然后齐刷刷高声喊道:“起床了!妈不见了!!” “妈……”臭蛋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没头没脑的就要往外头冲,被哥哥姐姐联手拦下,硬把衣服给他套上,鞋子也穿好,这才由着他冲出门去。 老宋家除了一帮小孩子外,张秀禾也在,她是在猪场干活的,就算要忙春耕,那也得先把那群猪祖宗给伺候好了。正好,猪场没那么早上工,她就留下来给孩子们做饭,顺便把中午需要用的食材提前准备好,回头春丽会做好给他们送去的。 袁弟来也还没走,她的孕期反应比较大,加上先前精心养了两个月,整个人都养懒了,早几天就主动提出给她换个轻省的活儿,不然她真的吃不消。 赵红英懒得理她,叫她自个儿看着办。她能有啥办法?最后只能央求宋卫民去找赵建设帮忙。好在,这种情况也常见,队上还是留了几个轻省的活儿,就是工分低得很,既然老宋家要,给了也没啥。 于是,袁弟来痛痛快快的睡到了现在,要不是外头闹哄哄的,她还能再接着睡。好在,她还记得今个儿要出工,挣扎着起了身,推开房门走了出来。 与此同时,臭蛋也正好从屋里跑出来。 臭蛋满脑子都是“妈妈妈……”,而且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习惯了去灶间找妈了,从屋里出来后,就蹬着小短腿穿过院子往灶间冲。 眼角瞧见院子西边的房间里出来个女的,抬眼看了看,好像有点儿眼熟,白白的,胖胖的……不过那又怎样?啥都比不上妈重要。 “妈!”臭蛋欢快的从袁弟来身边跑过,就好像完全没看到这人一样。 其实真不是没看到,而是不认识了。 袁弟来急了,大喊一声:“臭蛋!” 臭蛋停下了脚步,回头又看了一眼,还是不认识,那就继续找妈。可没等他再度开溜,袁弟来已经抢先拽住了他的胳膊:“臭蛋,你咋回事儿?妈在这儿啊!” 这档口,袁弟来只觉得心都揪在一块儿了,再也顾不得肚子里的孩子会被臭蛋传染傻病了,拽着臭蛋不让他走。 “你是谁?”臭蛋有点儿害怕了,本能的挣扎着,可袁弟来拽得死紧,他一下子没能挣脱开来,吓得眼泪都出来了,“坏蛋放开我,我要找妈,妈!” “我就是你妈啊!臭蛋你咋了?你连妈都不认识了?”饶是袁弟来早已知道臭蛋是个傻的,也没想到这才多久,就这样把亲妈都给忘了? 她不知道的是,臭蛋忘记亲妈还真是费了好一番工夫。因为前几年,他都是跟亲妈形影不离的,所以在他的世界里,妈妈是他最重要的人,这也是为啥之后他就一直不停的找妈妈。原本,要是没发生意外的话,就算亲妈天天躲在屋里不出门,他也会坚持不懈的天天挠门,可谁叫老宋家偏偏就出了个搅屎棍呢? 毛头牌搅屎棍,说他聪明吧?他的确比同龄人聪明多了。可再怎么着他也是个小孩子。一听说臭蛋被亲妈抛弃了,他第一个反应就是,那一定不是你亲妈,不单成功的把臭蛋给洗脑了,还顺手给臭蛋找了个妈。 臭蛋:妈呢?哦,妈在这儿! 像臭蛋这种心思单纯并且善忘的孩子,真的是不能骗他,他根本就分不清楚真话假话,加上张秀禾虽然看不惯袁弟来,可对于家里的孩子们还是很好的,一来二去的…… 一出悲剧就这样上演了。 当然,这是对袁弟来而言的。 尽管并不清楚前因后果,可眼见精心养了五年的儿子连自个儿这个亲妈都认不出来了,她一下子就崩溃了,强行把臭蛋搂在怀里,哭着说:“臭蛋,我是你妈,我是你亲妈!你咋能连妈都不认得了?臭蛋!” 如此母子情深的一幕,可惜没个好结局。 对于彻底忘了亲妈的臭蛋来说,袁弟来那就是会拐走他的陌生人。跟队上其他人家不同,臭蛋在上小学前,那可是从不离开袁弟来身边的,袁弟来特地担心这么听话又好看的儿子被拐子给拐走了,见天的跟他洗脑,教他别跟陌生人走。 于是,刚上学他就来了一出,错把曾校长当成了陌生人。 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此时的臭蛋眼里,袁弟来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妈!我要妈!妈妈救我,妈妈我怕!”臭蛋“哇”的一声哭出来,手脚并用,奋力的想要挣脱袁弟来的怀抱。 他越是这样抗拒,袁弟来心里越是不好受,她也是满脸的泪水,强行要把臭蛋往屋里拽。母子俩一个想跑,一个非要拽着,等家里其他人出来一看,都懵了。 虽说有差不多两个月没见面了,可袁弟来是成年人,她只是捂白了也养胖了,这还是因为家里条件好了,吃喝不愁,外加宋卫民疼媳妇儿,宁愿顶着赵红英的白眼,也坚持隔天给她炖一碗鸡蛋羹。可即便这样,她大致的样子还是没变,反正除了臭蛋这个亲儿子之外,其他人都认出她了。 就是因为认出来了,才愈发的不知所措了。 眼下要咋办才好?乡下地头的习惯是,亲爹妈就算把孩子往死里打,也不关别人的事儿。这会儿袁弟来动作是大了点儿,可也没真的伤到臭蛋。 臭蛋害怕极了,尤其在看到哥哥姐姐们都傻傻的看着自己,完全没有上来救他的意思后,他更慌了,扯着嗓子哭得歇斯底里,等一看到张秀禾走出灶间,他立马伸手手求救,“妈妈!妈妈妈妈妈妈……救我!!!” 张秀禾一脸的懵逼,有心想上去解救臭蛋,可没等她上前,袁弟来已经松开了臭蛋。 一获得自由,臭蛋立马冲向张秀禾:“妈!坏人要抓我!” 坏人——袁弟来刚才还只是伤心和不敢置信,现在却是满心满眼都是恨意。 “张秀禾你要不要脸!先前哄了喜宝叫你‘妈’,我也就忍了,横竖一个丫头片子,早晚都是别人家的,我不跟你计较。可这回呢?臭蛋是我儿子,我的!我辛辛苦苦十月怀胎把他生下来,我养了他五年啊!你呢?你干了啥?你凭啥跟我抢儿子?” 张秀禾真的懵了,她先前是有想过万一臭蛋不认识亲妈了咋办。可那真的只是想一想而已,她没料到会成真啊!再说了,哪怕成真了又咋样?臭蛋这孩子不记事,耐着性子教教他,等过两个月,肯定能拧回来。 这么说其实也没错,可她忽略了一点,袁弟来完全不能接受臭蛋不认识自己这个事儿。 不能接受,咋接受啊?这才过了多少日子,儿子就完全不认识她了?她想的是自己付出了那么多,儿子怎么能不认她呢? 一个没忍住,袁弟来直接要去跟张秀禾掐架:“我跟你拼了!” 说来,这大概就是她这辈子最勇敢的一次了,冲动之下非要跟张秀禾拼个你死我活。可问题是,张秀禾不想跟她对掐,她怀着身子啊!万一出了个啥事儿,还不全赖在自己身上了? 当下,张秀禾也顾不得安慰臭蛋了,赶紧往旁边一闪,仗着手脚灵活,“呲溜”一下就从边边上溜走了,直接奔出远门,眨眼间就跑了个无影无踪。 袁弟来失去了攻击目标,整个人愣愣的站在原地。 同样发愣的还有一群孩子们,喜宝喃喃的开了口:“臭蛋不会真的是妈生的吧?毛头哥哥你看,妈跑得好快哟。” 毛头翻了翻白眼:“咋可能呢?臭蛋是三婶生的,咱俩才是妈生的。” 喜宝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反正在她看来,毛头哥哥说的话都是对的:“那臭蛋为啥要哭鼻子?三婶不是他妈吗?” 这是个好问题,毛头被噎了一下,抬脚就走到臭蛋跟前,蹲下身子仰着脸看臭蛋的哭脸:“你为啥要哭啊?三婶是你妈。” 臭蛋刚才被吓住了,听毛头这么一说,立马回过神来,拿手背抹着眼泪,继续哇哇大哭:“妈!妈走了,妈不要臭蛋了,我要妈妈!!” “那就是你妈。”毛头还想挣扎一下,可惜臭蛋已经啥话都听不进去了,一个劲儿的哭着要找妈妈,眼瞅着他就要往外头跑,毛头没辙儿了,只能拽住他,回头跟春丽说,“大姐,我带臭蛋去找妈。” “找妈妈!要妈妈!”臭蛋哭得满脸是泪,这回他是既受惊又伤心,一叠声的催促着毛头,“走啊,哥哥我们去找妈,姐姐也去!” 喜宝本来就打算跟着毛头跑,听臭蛋叫她,忙答应了一声。于是,仨小只很快就跟着跑出了院门。 春丽一脸的茫然,春梅和春芳齐齐抬头看姐姐,等着她拿主意。春丽能咋样啊?她只能硬着头皮说:“我去灶间看看,你俩去拿碗筷。” 至于袁弟来…… 在声嘶力竭的闹腾了一场后,她整个人都颓了,别说下地干活赚工分了,她只觉得一阵头晕眼花,趁着还有些力气,赶紧往屋里走,没一会儿她就又躺在床上了。 这一天,对于老宋家来说是兵荒马乱的一天,可对于队上来说,却是难得的一场大戏。 张秀禾出了家门就直接往猪场去了,她并不担心袁弟来做出过激的事情来,妯娌那么多年了,谁还不知道谁呢,就袁弟来那怂货,顶多也就敢冲着她大小声,真要撸袖子上阵了,一准儿缩得比谁都快。说白了,她不是不敢收拾弟媳妇儿,而是生怕一个不小心伤到了孩子,这当妈是造孽,却祸不及无辜的孩子。 结果,她到猪场没多久,家里的仨小只就手拉手一起追来了。 “妈!”便宜儿子臭蛋是最高兴的,跑了一路他已经忘了妈妈刚才抛弃他的事儿,一看到张秀禾,立马开开心心的投怀送抱,高兴地鼻子冒泡。 后头两只就乖多了,喜宝只是一脸羡慕的看着臭蛋被张秀禾抱了个满怀,毛头则是满脸的嫌弃。 “他非要找妈,哭着要妈,不带他来他一定会跑丢了的。”毛头气鼓鼓的指控道,“咱们连早饭都没吃呢,就带着他跑了一路。” “那你赶紧回去吃早饭,臭蛋我带着。”张秀禾拿了手帕给臭蛋擤鼻涕,见他脸上还挂着泪呢,就笑得梨涡都出来了,愈发得无奈了,“跟妈一起上工,好不好?” “好!”臭蛋高举双手一声欢呼,“我要跟妈在一起!” 张秀禾安抚好了臭蛋,又看向毛头和喜宝:“你俩呢?要不回去把早饭吃了,再过来找我?直接去地里也成。” “不去不去,我要去挖蚯蚓,喜宝跟着我!”毛头看了看喜宝,见她一脸的犹豫不决,顿时急了,“喜宝,你跟哥哥走。” 喜宝还在纠结是跟着妈还是跟着哥,想着平时上学天天跟毛头在一起,她其实还是挺想跟着妈的。可眼见毛头不高兴了,她立马改口:“好,跟着哥哥。” 这下,毛头就高兴了,拉着喜宝往家里跑。 张秀禾无奈的目光一黑一白两只跑远,心里就纳闷了,咋她亲生的就一个比一个嫌弃她呢?又想到强子,好歹七八岁的时候还是挺黏糊的,差不多到十岁开外了,才开始嫌弃爹妈了,毛头呢?这小子好像四五岁就不待见亲爹妈了,看来是该好好收拾一顿了。 等干完了猪场的活儿后,张秀禾又把臭蛋带到了地里,没想到这下臭蛋更高兴了,哪怕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可地里才是他待了最多年头的。 于是,全生产队都知道了。 早先老宋家出了个傻子这事儿吧,虽然大家伙儿都有耳闻,可因为臭蛋这孩子长得好看,人还特别乖巧,咋瞅都不像是个傻的。渐渐的,这个说法也就没人再提起了,谁让老宋家有个“除害英雄”赵红英呢?你说她孙子是个傻的,回头她要是把你当成害给除了,你找谁哭去? 可今个儿,有幸亲眼看到这一幕的社员们都傻眼了,臭蛋是袁弟来生的,而且在她身边带了好多年,结果一眨眼…… 换妈了? 妈还能随便换? 在一群目瞪口呆的社员里头,有一个人是最最惊讶的,那就是袁家那老婆子。 袁母都看傻眼了,哪怕她早已和袁弟来不往来了,可都是一个生产队的,谁家有点儿啥动静,不出两三天肯定全队都知道了。明明年前才听说臭蛋这孩子脑子有点儿问题,记不住事儿,考试拿了两个鸭蛋,还听说宋卫民特地带他去县医院看过了,医生说了没得治…… 这些消息,袁母全都知道,可她万万没想到,隔了个冬,再次见到亲外孙时,这孩子居然管别人叫妈?! 光要是叫妈也就算了,关键是看臭蛋那神情,他是真的把张秀禾当亲妈了,一口一个妈,叫得别提有多亲热了,而且这么丁点儿大的孩子,压根就不会假装啥,单看他面上的神情,就知道是真的。 真的啊!! 换妈了啊!! 逮着个空,袁母悄悄的摸到臭蛋跟前,小声的唤了他一声:“大外孙子?”顿了顿,又改口道,“臭蛋?” 臭蛋看了她一眼,不认识,扭过身子直接不理人。他还记得妈妈叮嘱过他,不要跟陌生人说话。 正巧,张秀禾回来了,臭蛋立马绽放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妈!” 袁母已经看明白了,自个儿生的五个闺女虽然都不聪明,可最蠢的一定是小闺女袁弟来。先前跟她说了,哪怕喜宝是个丫头片子,只要婆家稀罕,就赶紧套牢捞好处,她直接当耳旁风。后来好不容易得了个儿子,不说好好教养着,居然又送人了。你说傻了?那傻子也是儿子啊!她袁弟来才是真正的傻子!! 好在,两家早已不再来往,袁母瞅的这一眼也不过是看个热闹,回头跟家里人一说,再笑话两声,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当然喽,袁家又不在乎外孙咋样,事情过了也就过了,关键是袁弟来她过不去。 这回,还真是袁母冤枉了她,她真没想过要把臭蛋送人。其实,准确的说,她连喜宝都没打算真的送人。按着她的想法,喜宝给张秀禾养的时候年岁太小了,长大了一准会忘记的,这不是正好那会儿她怀孕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才要避开丫头片子。只是没想到的是,等臭蛋生出来后,赵红英接管了喜宝。在乡下地头,爷爷奶奶帮着带孙子孙女是常有的事儿,袁弟来虽然不喜张秀禾,可也不能跟婆婆抢人,这事儿也就被她搁下了。而这一次,还是那句话,她怀孕了啊,为了避免生下傻子,她真的不能见臭蛋,可她想过了,等孩子生下来了,到时候她还是要臭蛋的。 谁知…… 春耕第一天,袁弟来直接在屋里躺着了。因为大家伙儿都赶着干完,连午饭都是在地头边上吃的,送饭的是春丽姐妹仨,可她们一不小心就把袁弟来给忘了,毕竟先前把饭菜端进屋的也不是她们。等宋卫民晚上回来,这才发现媳妇儿没去上工,不吃不喝的在床上躺了一天。 宋卫民没法怪罪侄女,也不敢出这个头,他只能叹着气给袁弟来冲鸡蛋水,又催促两个嫂子赶紧生火做饭。当然,他也问了原因,得知是因为臭蛋,他就彻底没动静了。 臭蛋的事儿,足不出户的袁弟来是不知道,可他还能不知道?有心想劝劝,又不知道从何劝起,只能垂着头不吭声。 袁弟来气啊,先前她是放宽了心天天睡大觉,这才没察觉外头的事儿,可今个儿就不同了,她睡不着!躺在床上,听着外头臭蛋一声声的叫着妈……不对,不止臭蛋,应该是毛头、喜宝和臭蛋这仨小只齐刷刷的叫着妈,相对而言,几个大的就安静多了,反正她在屋里就听到那仨小只叫妈的声音了。 “你去把臭蛋找来,我要好好问问他。”袁弟来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连鸡蛋水都不喝了,非要宋卫民去找臭蛋。 宋卫民想劝她算了,可见她哭得眼睛都肿了,不得已只能出门去找臭蛋。这光找臭蛋是没用的,臭蛋跟他这个亲爹也不熟,肯定不会跟着走,所以他先找上了毛头,把小哥俩一道儿骗到了屋里。 “臭蛋,你连妈都不记得了吗?妈那么辛苦的把你带大,你还说以后长大了赚大钱,全都给妈……”袁弟来边哭边开口,可臭蛋完全没感觉。 他就觉得眼前这人有点儿熟悉,刚才非要他和毛头哥哥进屋的那人也挺眼熟的,可究竟是谁呢?不知道。 不知道就问呗,到底上了那么久的学,有些事儿臭蛋还是懂的,他直接问毛头:“哥哥,她是谁啊?” “三婶啊。”毛头随口回答道。 这下,臭蛋明白了:“三婶。” “毛头哥哥、臭蛋弟弟,你们上哪儿去了?”这才叫了一声,外头的喜宝就急坏了,她就那么一转身,哥哥弟弟全都不见了,可明明院门是关上了的。 今天家里人累了一天,打算吃过饭就去睡觉,所以早早的拴上了门。 “我们在这儿,在三婶这儿!”毛头冲着外头吼了一嗓子,就抬头问宋卫民,“三叔,你叫我们进屋干啥呢?” 臭蛋也学着他说话:“三叔,干啥呢?” 偏偏喜宝听着声音也跟了进来,迷茫的看了看屋内:“三婶?三叔?” 喜宝糊涂了,她跟臭蛋最大的不同是,她其实隐约知道一点,就像对张秀禾,知道应该喊“大妈”,可每回叫人的时候,她都忍不住脱口而出一声“妈”,结果可想而知。 而这会儿,仨小只都有些懵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齐刷刷抬头看三叔和三婶。 宋卫民:…… 袁弟来:…… 得了,这下闺女和儿子都没了。 经此一遭,袁弟来最终还是放弃了。她想明白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保住肚子里的儿子,安心养胎,到时候顺顺利利的把儿子生下来。至于喜宝和臭蛋,如果他们不稀罕她,她也一定不稀罕这两只白眼狼!! 抱着这个想法,袁弟来开始了养胎生活。 春耕不去了,一来是身子骨真的吃不消,二来她深觉委屈,两个孩子都叫张秀禾给哄了去,家里人也不帮着说说。她不干活儿又咋样?横竖家里劳动力多,强子和大伟就别说了,他们都十四五岁了,早该赚整劳力的工分了,还有春丽几个,丫头片子当然应该干家务,读那么多书到时候还不是嫁到别人家去。 袁弟来拧着性子就是不去春耕,不过,等春耕过了,她还是去上工了,干的是最轻省的活儿,拿的是最低的工分,且下工回到家就立马回屋歇着,啥家务活儿都不干,就连饭菜也仍旧叫宋卫民给她送到房里来。 她这副做派,很快就引起来家里人的不满,老宋头是不想跟儿媳妇儿一般见识,赵红英干脆抱着胳膊看她能折腾成啥样。至于宋卫国、宋卫党他们,虽然心里不乐意,却也没真的吵起来,只是默默的将老三排挤出去。 宋卫民很快就发现,两个哥哥出门干活都不爱叫上他了,别说在家里了,就是在外头也不跟他说话。可他不知道的是,比起宋卫国、宋卫党的冷漠,家里的张秀禾和王萍才是真的意见大了。 妯娌之间本就难相处,试想,亲姐妹尚且有吵嘴的时候,更别提来自于不同家庭的妯娌了。 先前,老宋家三个妯娌算是保持着微妙的平衡,这是因为性格略显强势的张秀禾是家中的长嫂,她只需要对婆婆赵红英服软就可以了,王萍是中间的,可她就是天生的软性子,不轻易与人为恶,也不介意多干些家务活儿。之前,家里的孩子还小时,家务活儿也是王萍做得多,等孩子们都上学了,张秀禾本着补偿心理接过了不少家务活儿,可她想补偿的是替自己多做了活儿的王萍,而不是袁弟来! 眼瞅着袁弟来一副地主家太太的做派,别说素来就看不上她的张秀禾了,连王萍都生了气。 生气的原因在于,袁弟来不单要求宋卫民端饭菜进屋给她吃,而是吃完了也不立刻拿出来,而是等第二顿再叫宋卫民拿到外头了。隔了半天工夫,饭碗都结块了,难洗得很。王萍原先是不介意多做些活儿,吃点儿亏也无妨,可她又不是犯贱,凭啥上赶着去伺候人呢?而且那人还不是她婆婆,是弟媳妇儿! 不知不觉间,整个老宋家的气氛就变了,宋卫国和宋卫党感情依旧很好,两个小家里的孩子们也玩得很好,就是把老三俩口子隔离出去了。 偏偏那俩口子,袁弟来是一门心思安胎,只准备到日子了好顺利生下个聪明伶俐的大胖小子,而宋卫民又是天生的粗枝大叶,哪怕依稀感觉到不对劲儿了,却压根就没往心里去。 …… 转眼又是大半年。 过了酷暑,忙完了秋收,袁弟来发动了。 尽管已经是第三胎了,可她这胎生的一点儿也不轻松。原因倒是简单,就是她吃太多了。仗着家里条件好,孕后期又没了孕吐反应,她干脆就猛吃猛喝,变着法子的给自己进补。亏得先前她还是下地干过活儿的,就连秋收那会儿,她也一样有去坝子上帮忙,这才不至于真的难产了。 可即便没难产那么恐怖,这一胎也不容易。半夜里发动的,把全家都给闹醒之后,她一声接着一声惨叫,一直叫到第二天傍晚,这才在一声凄厉的叫声中,诞下了一个大胖小子。 确实挺胖的,七斤七两。 用赵红英的话来说,这也就是第三胎了,要是头胎那么大的块头,一准生不下来。 袁弟来生完孩子就脱了力,可她只是脱力又不是晕过去了,婆婆这话她当然是听到了。这会儿,她也顾不得说婆婆触霉头了,只挣扎着说要看儿子。 赵红英麻利的给孩子洗好擦干,大热天生孩子,苦的是当妈的,可对于孩子来说却是很好的。收拾干净,拿旧褥子草草一裹,她就把孩子给了袁弟来。 “这孩子……”袁弟来满怀希望的看过去,随即就被孩子噎了一下。原因无他,这孩子长得有点儿丑。 “叫狗蛋吧。”尽管看不上这个蠢儿媳妇儿,赵红英对孙子倒是没啥歧视,至于说丑,其实也不算特别丑,刚出生嘛,只能说他不像亲哥哥姐姐那么好看,搁在老宋家那是完全正常的。 袁弟来:……!!! 在听到赵红英那话的同时,什么丑啊美啊,瞬间被袁弟来抛到了九霄云外,她脑海里只有一连串的“蛋蛋蛋蛋……”,这孩子叫啥名字不重要,但是绝对不能叫蛋!! “不!我不要!” “不叫狗蛋?”赵红英平时脾气是坏,可对于这种事情却是不咋在乎,横竖她也就是这么随口一说。又想了想,同时还打量了刚出生的孩子几眼,赵红英很快就有了新的想法,“你看,他的脑袋是扁的,就叫他扁头好了。” 袁弟来差点儿没把眼珠子给瞪出来,小孩子刚出生,脑袋有些扁扁的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儿,可为啥非要单独拎出来说呢?这么一说,弄得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就怕孩子再有个什么万一。 “也不要叫扁头,我儿子啥都是好的!” 这下,赵红英不乐意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得了,我不管了,你有能耐你自个儿取。” 不单不管名字了,赵红英连孙子都不想管了,转身就出了屋子,她累了这一天一夜的,趁早吃点儿东西歇着去。有着同样想法的还有张秀禾和王萍,虽然没有赵红英那么累,可也是轮流管着的,眼见婆婆走人了,她俩对视一眼,很快就跟着前后脚的出了门。 等袁弟来回过神来之后,屋里除了她和儿子,就只剩下一脸欣喜的宋卫民了。 宋卫民是真的心大,全然没有注意到亲妈和两个嫂子都不高兴了,只顾着瞅大胖儿子:“弟来,咱们又得了个儿子,你说叫他啥好?我觉得扁头挺好的,咱们想个大名吧。” 袁弟来真没宋卫民那么心大,她知道赵红英生气了,又听了这话,迟疑着点了点头:“也行,小名就叫扁头吧,好歹是妈想的。大名……” “叫啥?”宋卫民一脸期待的问道。 可袁弟来哪知道?老袁家就没有丫头片子上学的惯例,为啥说队上小学的入学率在赵建设的再三努力下,也只是达到了适龄儿童的九成以上?还不是因为老袁家拖了后腿,他们家的五朵金花全都没上学,当然也不单他们家,其他人家也有这种情况,就是没那么夸张而已。 也正因为没上过学,袁弟来根本就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想了半天也只能跟宋卫民一起干瞪眼。 宋卫民倒是上过学,可他这学跟没上过一个样儿。那时候的公社小学,真没有曾校长那么负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根本就没人管,哪怕真考了不及格,也不会要求留级的。一句话,只要交了钱,你想上就上,不上也没关系。在这样的情况,他虽然念完了小学,可时隔多年,早已把那点儿知识全还给老师了。 “有了!”袁弟来眼前一亮,“咱们叫他刚子,宋刚!” 刚子……宋刚…… 就算宋卫民这人笨得很,在懵了一瞬之后,还是想到了这名字的由来:“这不是毛头的名字吗?你抢他的名字干啥?” “咋就是毛头的名字了?他不是叫宋社会吗?”袁弟来越想越得意,“就这么办,叫宋刚,小名刚子。妈要是想叫扁头就让她叫去,我反正是叫他刚子的。往后啊,刚子一定能像毛头那么聪明。” 宋卫民一贯就是个耳根子软的,再一次的被袁弟来说服了。 刚子就刚子吧,想来毛头不会在意的。 毛头当然不会在意,他压根就不记得自己还有个名字叫宋刚。打从一开始,他就想叫瘌毛头,宋社会也好,宋刚也罢,对他来说全然没有任何意义。 至于老宋家其他人,虽然诧异于这个名字,不过也没多嘴,爱咋咋地,别说毛头改名了,就算真的重名了,那他们也管不着,整个红旗公社多少人重名了,放在整个县里,那就更数不清了。 唯独赵红英忍不住嘴贱了:“底子本来就不好,一看长大了就是个丑的,还非要跟着毛头叫,那得多丑啊!” 这话,当然也叫袁弟来听到了,她不敢当面回嘴,只在心里说,男孩子要好看干啥?聪明就行了,像毛头那样。 …… 家里多了个小婴儿,带来的影响是巨大的。虽说老宋家的院子也不算小了,可再大又能大到哪里去?白天倒是还好,一到晚上,哪怕门窗紧闭,那哭声还是轻而易举的就钻入了各人的耳朵里。 像强子几个大的,还依稀记得当初毛头刚生下来的时候,那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声,难受归难受,到底还是忍了下来。可毛头喜宝还有臭蛋这仨小只,直接就被弄懵了,他们完全不记得自己小时候的样子,又因为年纪相隔不大,也不记得对方当时是咋样的,每回夜里扁头一哭闹,他们仨就猛的惊醒过来,得费好大劲儿才能睡着。 回头,仨小只就凑在一起商量,探讨生命的奥秘——哦不,就是研究为啥扁头总是哭。 毛头说:“一定是三婶夜里老打他了,要是有人打我,我也一样要哭。” 喜宝想了想,提出了不同的建议:“三婶看起来不像是会打人的,三叔打的吧?” 臭蛋被哥哥姐姐拉着探讨问题,可他其实压根就没弄懂,眼见哥哥姐姐有了不同的意见,他还知道打圆场:“一起打的吧?” 有幸听到这一出的宋卫国,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儿没把他给摔了。结果,毛头听到动静回头一看,小眼睛里满满都是鄙夷,一脸的“我爹好蠢”,扭头继续跟弟妹探讨问题。 宋卫国觉得他媳妇儿说的一点儿没错,毛头这孩子就是欠收拾。 然而,欠收拾的真不止毛头一个,刚出生的扁头就算了,人家才出生知道个啥?哪个孩子不是见天哭闹的?真正欠收拾的,该是扁头的爹妈。 跟前头两胎一样,袁弟来还没出月子,就发现自己的奶水很少,少得直叫她叹气:“我这胎补得那么厉害,咋奶水就没多呢?卫民,吃啥能下奶?” 宋卫民哪知道吃啥下奶,他已经尽了全力叫媳妇儿吃好喝好了,可这年头物资匮乏,所谓的吃好喝好也就是吃细粮喝鸡蛋水,还想咋样? 袁弟来倒真不是不满足于此,而是事实摆在眼里,她的奶水不足。喜宝那次不能当例子看,可臭蛋却是喂了不到三个月就被迫断奶的,这回瞅着估计应该也差不多。 琢磨了半天,还真叫袁弟来想了个法子出来:“叫菊花买两罐子麦乳精,成不?” 说真的,这事儿就不是成不成的问题,作为亲兄妹,哪怕关系不是那么亲近,宋卫民也认为托妹妹办点事儿不算啥。可麦乳精这玩意儿真不便宜,欠人情可以,欠钱…… “菊花都嫁出去了,她一定不肯花钱。”宋卫民耿直的说。 “她是刚子的亲姑姑啊!娘家亲侄儿,她就这么没良心?那可是老宋家的根啊!”袁弟来将心比心,要是前几年没跟娘家闹翻,娘家没伤了她的心,只要她手上有钱,一定愿意给娘家内侄儿置办东西。 可宋卫民还是摇头,那是他亲妹妹,他还能不了解?菊花跟卫军一个德行,眼里只有亲妈,根本就没有上头他们这三个哥。至于老宋家的根,那又不是就扁头一个,先头也没见菊花给强子大伟买麦乳精呢。 “我不管,你自个儿去想法子,总不能叫咱们儿子喝米汤过活吧?”抿了抿嘴,袁弟来又想起一事儿,“你记得跟妈多要两块布,我不想让咱们儿子穿臭蛋的旧衣裳。” 宋卫民:……这个事儿有点儿难办。 事实证明,宋卫民蠢归蠢,对于家里人还是很了解的。赵红英其实并不是那种重男轻女的老太太,她也疼孙子,可她更喜欢聪明的。 儿女里头,她最疼宋卫军和宋菊花;孙辈里头,她心尖尖上放着喜宝,然后就是毛头了,再往后排一排,她宁可去疼春丽几个,起码念了那么多年的书,也没往家里拎过一盏红灯笼。至于家里头的那些个蠢货,别冻着饿着就成了,疼啥啊! 于是,答案是明摆着的,宋卫民碰了壁。 别说麦乳精了,连一块布头都没要到,赵红英才不想惯着,为啥不能穿旧衣裳?不穿拉倒,她倒是要看看,袁弟来会不会把扁头一直光着身子。 得了坏消息的袁弟来又是一通哭,直接把原本不多的奶水,给哭得更少了。 不得已,宋卫民只得再度想法子。 亲妈不支持,那就只能跟别人借了,想起先前大哥提过的,有困难去找大哥,宋卫民果断的寻上了宋卫国。 听完了来意的宋卫国大开眼界:“麦乳精?新布料?”臭蛋也许根本不是烧傻的,是随了亲爹吧? “对对,大哥你能借我一些钱吗?”宋卫民一脸的期待。 可惜,宋卫国也不想惯着他:“你知道麦乳精要多少钱吗?喏,前头赵建设他媳妇儿生了,再往前曾校长他媳妇儿春耕那会儿不也生了吗?他们都想法子买了罐麦乳精来,一罐,五块钱!就这个,也不是你想到买就买的,得到处托人。” 见蠢弟弟还等着自己,宋卫国一脸的无奈:“我,当个生产队干部,一个月津贴是八毛六分钱,我得至少攒上半年才能攒够一罐子麦乳精的钱。再说一罐子能吃多久?我还替你养着臭蛋呢!” 宋卫民很是失望,他听出来了,大哥这意思是不借。 不过仔细想想也对,五块钱真不是个小数目了,宋卫民算术就没好过,可一想到半年的津贴才够买一罐子,的确是太贵了。转念一想,他好像记得,卫军的津贴有好几十块? 为了确定这个事儿,宋卫民特地往赵建设家跑了一趟,张嘴就问宋卫军的津贴有多少。 赵建设被他弄得一头雾水,不过还是照实告诉他:“你家老四最初应该是二十七块五,后来涨了好几次,上个月我陪姑去县里邮局拿钱,是六十六块钱。” 宋卫民惊呆了。 其实,他俩都不懂,这年头的工资是定额的,军人的津贴也是有规定的。六十六块钱,相对应的是正排级干部,换句话说,光是看津贴,就能得知宋卫军此时已经是个正排长了。 可惜,这里没懂行的,包括赵建设也不清楚里头的弯弯绕绕,照实说了之后,他问:“你打听这个干啥?对了,去年你就是说要给他写信吗?信呢?他咋没给你寄回信呢?” 这年头寄信可不是挨家挨户送上门的,而是按照地址送到公社那头,再由各个生产队大队长拿去发给下头的社员。赵建设确定他没收到过回信,先前没想起,这会儿突然提起还觉得有点儿奇怪,因为宋卫军不是那种会把亲哥晾在一旁的人。 “我、我上回没寄,我大哥他借钱给我了。”宋卫民迟疑了半天,又说,“上回那个信封我还留着,要不你再给我写两句?这回我想买几罐麦乳精,想跟卫军借多点儿。” 赵建设倒是不介意帮着写信,可他真不看好宋卫民,还借多点儿,可能吗? 不过到了最后,赵建设还是帮忙写了信。宋卫民收好了信,又跑去跟宋卫国借钱,因为只借了八分钱,宋卫国也没太在意,甚至都没把这事儿放在心里,根本就没抱蠢弟弟能还钱的希望。 …… 满载着宋卫民殷切期待的信,最终还是寄了出去,辗转到了宋卫军手里。 不得不说,宋卫民的运气还是很不错的,信寄到部队时,恰逢宋卫军执行任务回来。 他现在已经是军官了,职位是不高,可相比之前的新兵蛋子还是有很大不同的。搁在以前,因为隶属部队属于保密机构,也就是外头人常说的特种部队,他时常一执行任务就是好几个月,有时候半年都未必能回到营地里。好在他提前托了人,每回到了发津贴的日子,如果他本人不在,就照着留下的地址把钱汇过去。这取钱是麻烦了点儿,汇钱却是容易得很。所以,这些年过去了,赵红英愣是没觉察到问题所在,也根本想象不到,小儿子这些年过得有多危险。 然而危险往往是伴随着机遇的,和平年代想要升官不容易,更别提军队本身就是熬资历的地方。能在不到十年里,升到现在这个位置上,宋卫军本身极为出色,也付出了太多太多。 收到信的时候,他刚跟战友结束了特训。不过,他并没有第一时间拆开信,而是先把信收到抽屉里,拿了脸盆毛巾肥皂,匆匆跑去洗澡了。 同宿舍的三个战友完全不觉得奇怪,趁他不在,还互相打趣道:“看,他家大领导又来指示了。” 打趣归打趣,三个战友还是将宿舍里的两大张办公桌都让了出来,非但如此,还齐刷刷的挤到了最靠里头的那张下铺去,并保持了绝对安静,坐等宋卫军接受家里大领导的指示。 没法子,谁叫宋卫军以前每回收到信都跟孙子一样,得先把自己给捯饬干净了,用古代人的说法,就是焚香沐浴。当然,宋卫军是没那么夸张,可洗掉一身臭汗倒是真的。不单如此,回头他还能正襟危坐,就跟翻阅最高机密文件一般,把来信从头到尾、逐字逐句、认认真真的看上好几遍,最后才把信纸连带信封都抚平整了,夹到抽屉中的厚书里。 三个战友排排坐,就等着看好戏。 没多久,宋卫军回来了,把脸盆啥的随手搁到一旁,他还特地拿了条干毛巾,把手上的水珠子彻底擦干净,这才坐到大办工作前,打开自己那个抽屉,拿出一把小小的军刀将信封小心翼翼的挑开。 不是他没发觉这封信的异常,而是真的没有任何异常。 以前赵红英写信给他,那也是叫赵建设代笔的,而且都是把收信地址写得特别详细,寄信人只是泛泛的写上地区以及红旗公社第七生产队赵建设,完了就没了。这主要是因为,就算退信也是退到公社的,写赵建设没毛病啊! 等宋卫军终于把信纸抽出来,展信一看…… 刚才抱了多大希望,现在就有多失望,因为开头第一行就暴露了写信人的身份。 ——卫军啊,我是你三哥。 宋卫军:…… 啥挺直腰板正襟危坐,宋卫军顿时泄了气,整个人往后仰着靠在了椅背上,斜着眼没好气的扫过信纸。薄薄的一页信纸,上头写了不到半页的话,他随便一扫,就看明白了。 哦,这是要借钱给儿子买布买麦乳精?多借点儿?怕不够用?呵呵,你猜我会不会借给你? 同宿舍的三个战友齐齐瞪圆了眼睛,这态度不对啊,在接受家里大领导的最高指示,咋是这么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明明以前都是生怕错过了丁点儿指示,哪怕只有一张信纸,也会翻来覆去瞧上好几遍,这回…… “卫军,谁给你写的信?” “要我说,肯定不是他妈!” “你这是废话,这要是他妈写来的,咱们这样打扰他,早就被他给收拾了。” 一个宿舍的,都是同级别的军官,不过就算这样,也是分档次的。宋卫军入伍时间倒是不算长,可他能拼敢闯,那身手,别说底下的人了,反正同宿舍这三个完全不是他的对手。这也是为啥他们仨不敢过来吵他看信的根本原因。 看信啊,搁人家身上那叫看家书,搁在宋卫军身上那是接受领导指示,你敢打扰他?他分分钟教你重新做人。 “我三哥。”宋卫军随口应了一声,开始翻抽屉找纸笔。在部队里有个好处,啥东西都包了,上至吃喝穿戴下至纸笔本子,样样都有,反正他入伍那么多年了,就没花过一分钱,吃的比家里头都要好,关键是吃再多都没关系,部队管饱! 正好现在有空,宋卫军翻出纸笔就开始写信。 跟家里三个蠢哥哥不同,他是真的脑袋瓜灵活,轻轻松松念完了初中,当初宋菊花就特别佩服他,也没见他用功苦读,成绩就是一等一的好。人家都说老宋家两个小的聪明,可宋菊花却知道,自己只是足够用功,比起脑子,十个她都不是宋卫军的对手。 这家里人写信还要找人代笔,宋卫军提笔就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写完找出信封,也没封口,横竖回头是要检查的,他贴上邮票后,用左手两指夹着信封,右手拎起外套就往外头走。 剩下三人面面相觑:“看出来了,这小子压根就不是在乎家里人,这是只在乎他亲妈吧?” 亲妈的信那就是圣旨,亲哥……哪凉快待哪儿去! 好运气加上宋卫军勤快,这封信倒是比以前更快的来到了红旗公社。 赵建设去公社那头去得格外勤,自然也就很快收到了信,正好在回去的路上碰到了宋卫民,干脆把他叫到家里来念信。 信封很厚,里头的纸张明显要比先前从本子上撕下来的要好,而且有好几大张折在一起。 宋卫民激动地直搓手,他就知道,哪怕弟弟外出数年未归,那也还是他的亲弟弟,他俩可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亲兄弟! 一开始,赵建设还觉得挺稀罕的,这信比先前还厚呢,等展开一看,再一读,他悟了。 信的内容真的相当丰富,开头回忆了当年兄弟四人一起在队上长大上学的日子,那时候正值饥荒年,老宋家的日子过得也很一般,毕竟家里孩子多,劳力却跟不上,好在爹妈干活努力,拼了命也要赚工分养活他们兄妹五个。不单含辛茹苦的把他们带大,还咬牙供他们上学,最后更是一个个都安排好,娶妻或嫁人。 宋卫军详细的说了大哥咋样、二哥咋样、咱们兄弟咋样、妹子咋样,又挨个儿的问候了亲爹亲妈大哥二哥三哥嫂子们还有侄子侄女,问候了身子骨又问候地里的收成,光是这些,他就写了满满两大页。 等把能问候的所有人都问候了一遍,宋卫军开始打感情牌,说自己远在千里之外,既不能跟家人团聚,也不能在父母跟前尽孝,能做的也就只有听领导的话,努力训练出任务,好多得些津贴孝敬爹妈。又说等以后有空了,一定立马回去看望家人,现在就只能拜托几个哥哥,尤其是拜托三哥宋卫民好好照顾两位老人。 说完了,他表示自己一分钱也没有,部队包吃包住包一切,他所有的钱全给亲妈了。毕竟妈生养他们兄妹五人不容易,别说饥荒年代了,就算现在日子好过了,要养大五个孩子,那也是万分辛苦的。 又说现在他们长大了,也该是妈享福的时候了,他人在外不能亲自照顾爹妈,也就只能给点钱了。叮嘱哥哥们一定要好好听妈的话,千万不能有了婆娘就忘了妈…… 拉拉杂杂的说了一大堆,宋卫民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全是被弟弟感动的。 对啊,妈多不容易啊,妈这辈子过得太苦了。 赵建设:……哎哟这傻子,你弟这是在忽悠你呢!! 因为跟宋卫军关系更好,赵建设哪怕腹诽连连,可终究还是没有揭穿真相。念完了好几大页的信之后,他一口气灌下了半缸子水,舒服的连打了两个嗝,这才安慰大傻子:“卫军一个人在外也不容易,你真的好好照顾我姑,别叫卫军忙来忙去,还要担心家里头。” “对,大队长你说的对,我妈这辈子太不容易了!”宋卫民感动坏了,一个大老爷们哭得比人家小媳妇儿还惨,嗷嗷哭着接过信往家里走,边走还边哭,“我妈太不容易了,我要好好孝顺她……” 目送大傻子离开,赵建设啥都不想说了。反正他是没看出他姑这辈子有啥不容易的,嫁出去就立马当家做主,老宋头把她当成宝,生的儿女里头,傻的那仨就算了,反正聪明的两个都拿她当祖宗伺候。这要是还不容易,其他人都不用过日子了。 等感动得涕泪横流的宋卫民回了家,他第一时间先去找了亲妈:“妈,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孝顺你的。” 赵红英:……这大傻子一定不是她生的!! 可宋卫民是被感动了,袁弟来并没有。见他回来,袁弟来忙问借钱那事儿咋样了。 宋卫民懵了半天,才想起还有借钱这回事儿,又仔仔细细的回忆了好久,才勉强想起信里的内容:“弟来,卫军他没钱,他的钱都孝敬给妈了。妈她这辈子不容易,一把屎一把尿的把我们五兄妹喂养长大,也是时候享福了。我想过了,以后我一定要好好孝顺妈,连带卫军那一份都算上。” 袁弟来也跟着懵了:“那……借钱咋办?” 两人认真的思考了半天,才得出了最终的结论——还得管妈去借。 这不是白忙活一场吗?! 倒也不能说是完全白忙活,尽管到最后,两人还是没能借到哪怕一分钱,可起码他们挨了一顿臭骂。 最初,赵红英不知道自家那大傻子是犯了什么毛病,可赵建设不会替人隐瞒的,回头姑侄俩碰了面,啥事儿都捅破了。赵红英顾不得喷大侄儿,紧赶慢赶的回了家,对着那俩蠢货劈头盖脸就是好一通臭骂。 “你俩可真能耐啊!卫军多忙啊,你以为是你整天闲得数蚂蚁?给他写信,叫他费了那么多力气给你回信,你还是个当哥的吗?一点儿都不知道心疼弟弟……对了,你给他写了啥?” 赵红英气疯了,尤其是听赵建设说,那是一封老厚老厚的信,就气得恨不得立马把家里那俩蠢货劈成几大块。亏得宋卫民没把信给丢了,回头老老实实的把信封信纸双手奉上,这才恭送活祖宗离开。 可是,钱呢?布呢?麦乳精呢? 直到袁弟来彻底没了奶,麦乳精还是没着落,等第一场大雪飘飘荡荡的落下时,她还是给扁头穿上了臭蛋的旧衣服。 咋办呢?就算日子过得哪哪儿都不顺心,这不还得继续往下过吗? 第047章 这一年的冬天, 感觉特别特别的冷,就连雪都比去年早下了半个月, 而且还是下完一场雪后没过几天, 又来了一场。 也是在第二场雪过后,张秀禾突然病倒了。 刚开始只是觉得嗓子干涩难受, 紧接着就起了烧, 结果她还在那儿庆幸,庆幸猪场里的活儿都结束了, 任务猪已经上交了,各家各户也都分到了猪肉, 不然她还得发愁那头的事儿。 小感冒而已, 张秀禾真没咋当回事儿, 宋卫国也没往心里去,反倒是赵红英逮着机会把宋卫国狠狠的臭骂了一顿:“平日里见你在队上这儿也管那儿也忙活的,咋自个儿媳妇儿病倒了也没见你搁心上呢?我看她嫁给你也是倒霉, 生养了那么多孩子,忙里忙外的, 还得不到一句好话,你说你有啥用?!” 宋卫国被喷得晕头转向,完全不明白亲妈这又是咋了。他当然心疼媳妇儿, 问题是小感冒而已,在家歇歇呗,他能咋样?可惜,怂如宋卫国完全不敢跟亲妈对着干, 只能把头点的跟捣蒜一样:“是是,妈你说得对。” “光动嘴皮子有啥用?你媳妇儿生病了,你就不会去卫生所拿点儿药吗?你猪脑子!” “对对,我这就去。”宋卫国啥都不说了,赶紧走人,心下还径自犯着嘀咕,以前咋没看出来亲妈那么关心他媳妇儿了? 其实,赵红英也不是说有多关心张秀禾,毕竟她也清楚感冒只是小毛病,乡下地头除非病到起不了床了,不然极少会往卫生所跑的。可这不是家里一帮熊孩子吗?臭蛋太黏张秀禾了,偏偏喜宝和毛头又整天跟臭蛋在一起,一个传染一个的,小事儿也没变成大事儿。 这话,赵红英倒是没说出口,横竖蠢儿子已经跑去卫生所拿药了,她只是盯着喜宝他们,严禁靠近张秀禾。 喜宝哀求的看着赵红英,而臭蛋的表情比她更遭人疼,因为他快哭了:“奶,妈咋了?” “没咋,等你爸拿了药回来,她就好了。”赵红英随口应了一句,连她自个儿都没注意到,早在不知不觉之中,她把喜宝和毛头都当成了宋卫国的孩子。 关键是,小孩子们也没发觉。喜宝就顺口说:“那爸咋还不回来呢?他咋跑得比臭蛋还慢呢?” 臭蛋附和的点了点头:“就是!还不如叫我去给妈拿药。” “你们不是就要考试了?赶紧复习去。”赵红英懒得解释那么多,就哄他俩往堂屋去,那头窝着一堆的孩子们,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准备着。 今年冬天冷得早,像去年,喜宝就记得是期末考试那天,才下了第一场雪,而且挺小的,飘了半天雪花子,也没能在地上积起来。不过,她还是乖乖的听奶的话,拉过臭蛋往堂屋里去。 堂屋里点着炭盆,喜宝推门进去时,就觉得一股子热气扑面而来,忙把臭蛋往里头推,然后自己也闪身走了进去,顺手把屋门关上。 俩小只进来的动静自然引起了屋里其他人的注意,不过春丽几个正认真的做着题,只是抬眼看了看,就继续低头用功了。就连强子和大伟都苦着脸用功着,这俩今年就是初三学生了,赵红英早早的就哄了他们,说要是成绩好能上高中,就供他们去县里读,可万一考得不好嘛…… 赵红英没说后果咋样,不过介于她一贯在家中的威信,强子和大伟不敢不用功,哪怕他们也很清楚,即使用功也肯定考不上的,可还是没敢上前撩虎须。 在场唯一轻松无比的大概就是毛头了,尽管才上小学二年级,可事实上他早就借了春丽的课本,把小学六年的课文都背了出来,还顺便把练习册作业本啥的,全写了一遍,气得春丽连连问他,到底是不是一个爹妈生的。 这会儿,毛头就没管自己的课本,他手里拿的是强子的作业本,一边看一边皱眉头。 喜宝拉着臭蛋小心翼翼的寻了个角落坐好,她感觉,毛头哥哥随时都会发飙。 臭蛋还是两眼泪汪汪,他想要妈,可是妈在房里,奶堵在房门口不让他们进去。虽然闹不清楚原因,可他就是不高兴,委屈得直抹眼泪。 没等喜宝安慰他,毛头果然发飙了。 把手上的作业本甩得哗哗响,毛头气势汹汹的喷起了他的亲哥,他并不是逮着一个题目说,而是从头到尾,把强子这个学期做错的题目全部罗列了一遍,还逮着其中重复犯错的部分,直接把强子喷了个狗血淋头。 强子缩着脖子一脸的哀怨,旁边的大伟也缩成一团,毕竟这俩的成绩素来都是半斤对八两。倒是春丽边做题边时不时的偷瞄一眼,脸上的幸灾乐祸掩都掩不住。 臭蛋看呆了。 谁叫他记性不好呢?哪怕这一幕最近时不时的就上演一回,可对于臭蛋那破记性来说,每一次都是最新鲜的。而且他还不光看戏,偶尔还会点评一下,不过每一次的评论都差不多,不是说毛头哥哥厉害,就是说毛头哥哥很厉害,再不然就是特别厉害,作为次次都不落的观众,喜宝听得耳朵都生茧了。 可这回,臭蛋居然换了新的说法。 “姐!你看毛头哥哥……”臭蛋嘴巴张得大大的,满脸的震惊外加不敢置信,“像不像奶?强子哥哥像爸!” 连起来的意思就是说,毛头喷强子的模样,像极了赵红英骂儿子? 作为刚才那一幕的见证人,喜宝有点儿不好了,她赶紧拉了拉臭蛋:“小声点儿,哥哥们听到了。” “毛头哥哥最棒了,像奶!”臭蛋才不怕打击报复,就跟完全没听到喜宝的提醒一下,大声了喊出了心里话,“强子哥哥像爸,像……妈呢?” 喜宝无奈的一拍脑门,完了,弟弟又想起妈了。尽管直到现在,她还是不清楚臭蛋这脑子到底是咋回事儿,不过毕竟每天都在一道儿,她多少还是了解臭蛋的。譬如说,甭管发生了什么事儿,也甭管事情之间有没有联系,到了臭蛋的嘴里,最终都会变成…… “妈呢?我要妈!” 妈没叫唤出来,不过没过多久,爸就回来了。 顶着一头的雪花子,宋卫国跺着脚从外头跑进来,站在屋檐底下跟灶间的赵红英说话。 “药拿回来了,一天吃三回,每回吃一片。”宋卫国掏出兜里的小纸包,又提了一句,“医生还说,让多喝点儿热水,病好得快。” “那你咋还不去?跟我说有啥用?”赵红英开了灶间的门,她直接把热水瓶往宋卫国怀里塞,“拿去!不够再烧!” 宋卫国心道,这不是得先跟你支会一声吗?不然回头又要挨骂……伸手接过热水瓶,想着这还是当初他被上头领导表扬了,才拿回家的,赶紧捧牢了,转身往房里去。 堂屋那头,臭蛋趁喜宝不注意,跳下凳子就往外头跑。喜宝赶紧追上去,还不忘回头跟毛头说:“哥你给大哥复习吧,臭蛋有我看着呢,再说他也不会往外头跑的。” 毛头默默的点了点头,他已经大概猜到了部分真相。譬如说,臭蛋在学校时会抓住一切机会往外头跑,但是只要是在家里,臭蛋基本上都是往自家那屋钻的。 想到这里,他又看下一题,结果一抬头就看到强子目光冲着窗外,顿时气得要命,恶向胆边生,卷起作业本就去打强子的头:“看啥看!看下一题!” 强子:……头不疼,我心疼。 那头,喜宝跟着臭蛋往院子里跑,果不其然,臭蛋“呲溜”一下就钻进了自家那屋里。喜宝也赶紧跟上,反而是捧着热水瓶的宋卫国慢了一步。他不单慢了,还特地停下脚步回头往灶间方向瞅,确定亲妈没注意到,这才松了一口气,赶紧进屋,关上房门。 屋里,臭蛋扒着床沿,两眼放光的看着张秀禾。略慢了一步的喜宝试图把他拉走,可最终宣告失败。 等喜宝发现宋卫国进屋了,立马就想起刚才在堂屋里听到外头的那番对话,当下蹬着小短腿往外头跑,不一会儿就抱了个搪瓷缸子进屋:“妈,缸子给你,你要多喝热水,病好得快。” 张秀禾听得稀罕:“喝水还能治病?” “要多喝热水,感冒就飞走了。”喜宝其实也不知道这话对不对,回头去瞅宋卫国,“爸,我要给妈倒水。” 宋卫国一脸牙疼的把热水瓶给了喜宝,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从啥时候开始,三弟家的俩孩子,就莫名其妙的管他叫起了爸。虽然不知道原因,不过他觉得一定是毛头的错! 喜宝给张秀禾倒了半缸子热水,送到跟前:“妈,要多喝热水,还有药片。” “给给。”宋卫国赶紧把药片连同纸包递过去,又把医生的叮嘱再度说了一遍。其实别说喜宝了,连他都觉得喝水治病纯属扯淡,可再一想,喝水又不会出事,再说医生干嘛说谎哄他玩?干脆也点头说,“正好天气冷,你多歇歇,多喝点儿热水,反正不会出岔子。” “就是,妈喝水。”看着张秀禾吞下药片,喜宝赶紧又递上搪瓷缸子。 一旁的臭蛋瞪圆了眼睛看着妈和姐,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张嘴也学了起来:“妈多喝水,病就好了。” 喜宝见他小小一人儿说得格外的严肃认真,瞅着好玩,又教他:“是‘多喝热水,感冒飞走了’。” 臭蛋学得格外认真,一字一顿的说了一遍后,还拿眼去看喜宝,得到鼓励后,又学了一遍。这要是他平时上课有那么认真,绝对不至于连拿了四盏红灯笼,对了,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很快四盏红灯笼就要变成六盏了。 张秀禾倒是真不在乎孩子们的成绩咋样,考得好当然高兴,可考的再差,不也还是她的孩子吗? 高兴的接过喜宝递过来的缸子,她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妈没事儿,用不了两天就能好了。” 喜宝还没说啥,臭蛋忙伸手去抢空缸子,然后转身又给倒了半缸子:“妈,要多喝热水,感冒飞走了!” 张秀禾:…… 刚喝了半缸子,还是那种容量极大的搪瓷缸子装的半缸子热水,张秀禾就觉得肚子里的水在咕噜噜作响,可她不忍心叫臭蛋伤心,只能伸手接过来,还夸他:“臭蛋真乖,妈这就喝。” 第二杯就喝得艰难了点儿,不过总归是有喝完的时候,等这缸子水下肚,张秀禾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一喘气就给喷出水来。结果,臭蛋又再度抢走了空缸子,转身就递上一缸子热水。 还是那张天真懵懂不忍叫人伤害的神情,还是那句老话:“妈,要多喝热水……” 张秀禾还能怎样啊?她只能默默的接过搪瓷缸子,喝!儿子孝敬她的热水,不能不喝!再说了,往好处想,医生都那么说了,这说明多喝热水肯定是有好处的。 等第三杯热水下肚,张秀禾感觉自己就像个水牛。 然而…… “妈,要多喝热水。”臭蛋萌萌哒看着张秀禾,面上全是期待和憧憬。 喝!! 喜宝目瞪口呆,瞅着她妈喝水,她都忍不住咽口水,不是馋的,而是心疼的。喝那么多水……仔细一想,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尿床呗,也没啥。想到这里,她就淡定了,静静的看着臭蛋一杯接着一杯给妈送水。 其实,这真的怪不了臭蛋,他记性不好啊! 这会儿,他满脑子都是“多喝热水”,完全忘了自己刚才已经给妈送过好几杯了。送上热水,说完话,看着他妈喝完了,然后他就忘了。就笑着一脸的心满意足,转身又倒水,再度循环了起来。 宋卫国瞅了一会儿,默默的转身走人了。 喜宝倒是没走,她对期末考试没啥感觉,哪怕她其实并不如毛头那么能耐,可二年级的期末考试能难到哪里去?横竖肯定能考双百分,比起这个,她更在意张秀禾的病。 臭蛋就更别说了,就这么当起了搬运工,一杯接着一杯,突然…… “咦?没水了。”臭蛋拎着热水瓶一脸的懵圈,在他记忆里,热水瓶应该是满的,再不济也该是半满的,咋就没水了呢? 靠坐在床头上的张秀禾听到这句话,小心翼翼的松了一口气,没水就好,没水就好。 “妈!我给你烧水去!”臭蛋放下搪瓷缸子,抱上空热水瓶就往外头走。喜宝见状,忙跟张秀禾说:“妈,我去看着他,等会儿再来。” 张秀禾真的很想说,你俩还是去复习功课吧!不过,比起这个,她更想先跑一趟茅厕。 俩小只一前一后的跑了出去,直奔灶间。 反正等后来的喜宝进了灶间后,就看到臭蛋举着热水瓶对正在灶间忙活的王萍和袁弟来说:“我要给妈烧热水。” 喜宝左右张望了一下,灶间不大,轻易就能看出来赵红英不在这儿。不过,她也没当回事儿,只是上前跟着臭蛋说:“我来生火吧,妈等着喝水。” “我生火,我要给妈烧水!”臭蛋不干了,他觉得这个是他的事儿。 俩小只还在争抢谁来生火,王萍已经快要憋不住笑了,赶紧顺手拿过臭蛋手里的热水瓶:“行了,锅里烧着水呢,我给你们盛。” 掀开锅盖,王萍拿水勺小心翼翼的往热水瓶里装水:“你俩往旁边站站,别靠那么近,灶台边上也是烫的。” 喜宝忙上前把臭蛋往身后拽,俩小只的目光同时看向王萍——手里的大勺和热水瓶。 等王萍灌好水回头一瞧,差点儿又没能忍住笑。不怪她,实在是因为喜宝和臭蛋这对姐弟俩长得太像了,不单肤色五官很像,而且那种眼巴巴的等着热水的模样,几乎是一模一样。 “灌满了。”王萍刚要把热水瓶递出去,突然又缩回了手,“还是我帮你们拿进屋吧,灌得太满了。” “我来吧。”袁弟来突然开了腔,在王萍震惊的目光下,伸手接过热水瓶,抬腿就往外走,“下面的事儿就麻烦二嫂了,我去看看大嫂。” 王萍继续懵圈中,她真不介意多干些活儿,尤其现在做的事儿多半都是原本属于张秀禾的,她本来就跟张秀禾要好,自然不会觉得多干活有啥委屈的。可她纳闷的是,袁弟来啥时候那么勤快了?还……特地去看大嫂? 不等王萍想明白,俩小只已经跟着窜了出去,很快就再度进了屋。 此时,张秀禾已经从茅厕回来了,可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还是觉得肚子里咕噜噜的直作响。正在考虑要不要再往茅厕跑一趟,她就看到袁弟来拎着热水瓶走进了屋里,身后跟着喜宝和臭蛋。 “妈,我给你倒水。” “妈,你快点儿喝热水啊。” “妈,多喝热水,感冒飞走了。” 喜宝眼见抢不到端水的活儿,干脆就守在了热水瓶旁边,专门负责倒水,而臭蛋则是一趟又一趟的搬运水。虽说是刚出锅的热水,其实也不算太烫,毕竟这是隆冬季节,锅里的水是属于那种微微有些烫口的,但是喝到肚子里很舒服的那种。 当然前提是,别喝那么多。 张秀禾心里苦啊,可她真的没办法拒绝臭蛋,尤其是看到臭蛋那双黑亮有神的大眼睛直勾勾的望着自己,甜甜的说着请求时,她…… 喝!! 袁弟来帮着送了热水瓶后,并没有立刻出门,她就站在离床不远的地方,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亲生的两个孩子,在张秀禾跟前当孝子贤孙。 她后来生的扁头已经有半岁了,不过因为断奶太早,而且正如赵红英所说的那样,扁头底子不太好,长得并不如前头两个孩子那么出挑。尤其小孩子嘛,本来就是白胖圆润一些才显得可爱,扁头人瘦,就显得脑袋大,加上皮肤也不算白,也就是袁弟来了,咋看都觉得自家孩子好,家里其他人都觉得扁头长大以后,应该能坐稳老宋家第二丑的位置。 这第一丑,当然是毛头了。 可那是对着扁头一个人的时候,现在瞅着喜宝和臭蛋争抢着伺候张秀禾,心里徒然升起一股子怨气。 一个没忍住,她张口就来:“这好端端的,咋说病就病了?全家都没得病,咋就大嫂你生病了?我看啊,别说平时不做好事,亏心事儿干多了,才独独病了你一个吧?” 臭蛋听不懂这种弯弯绕绕的话,再说他现在满脑子就一句话“多喝热水”。可喜宝却是听懂了,哪怕不理解这莫名其妙的恶意,袁弟来那话里的阴阳怪气,她还是听明白了。 诧异的看了袁弟来一眼,喜宝忍不住说:“妈会好起来的,多喝热水,病就会好了。” 于是,臭蛋刚停顿的身影,又再度倒了一杯热水,小心翼翼的送到张秀禾跟前:“多喝热水,病就会好了。” 张秀禾:…… 别说张秀禾完全被堵得说不出话来,袁弟来也是如此,哪怕明知道臭蛋是个傻的,她还是被气得不行。至于喜宝,反倒没咋放在心上,毕竟在她看来,闺女啥的,本来就是白眼狼。 气得不行,又不知道咋反驳,袁弟来面红耳赤的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张秀禾忍不住说了一句:“我好像听到扁头在哭,弟妹你不去瞧瞧?” 袁弟来冷着脸拧过身子就走。 万万没想到啊,当天晚上,她就病倒了。 起烧、咳嗽、流涕……反正就是各种感冒症状,瞧着跟张秀禾一般无二。袁弟来又气又急,赶紧叫宋卫民给她去拿药,偏偏宋卫民不是宋卫国,兜里连一分钱都没有,想去叫赵红英,又怕挨骂,只能眼巴巴的等到第二天天亮,这才缩着脑袋去找亲妈要钱。 赵红英倒是给了钱,还叮嘱他:“扁头还小,你多照看着点,别给传染病了。” 宋卫民张了张嘴,他想叫赵红英帮着带几天扁头,等袁弟来病好了再送来,可没等他开口,赵红英已经走了。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去拿药,这事儿回头再说。等拿了药回来,他把这个想法同袁弟来一说,没想到遭到了袁弟来的断然拒绝。 “不行,别叫妈带扁头,这几天你带着。”袁弟来想也不想就立马拒绝了,她可忘记,赵红英那头有喜宝在,还有个见天跟喜宝凑一块儿的臭蛋。 一个是丫头片子,一个干脆就是傻子,她咋能放心扁头跟这俩混在一起呢? 再一次钻了牛角尖的袁弟来,完全没有考虑过一件事儿。毛头才是天天跟喜宝和臭蛋混在一起的人,咋就没见他笨过? 不过,这显然不在袁弟来的考虑范围之内,她只是接过了药,想了想,又出门进了张秀禾那屋。 经过了一夜的休养,张秀禾的病好了一大半,可喜宝和臭蛋还是非常不放心她,反正袁弟来过去的时候,俩小只都在屋里,跟昨个儿的情形类似。 袁弟来是过来要热水瓶的,还隐隐带了些不满:“大嫂,热水瓶给我吧,我被你传染病了。” 张秀禾又被迫灌了大半热水瓶的热水,这会儿她深深的觉得,自己的脑子里都装满了水。听到袁弟来的话,她顿时眼前一亮,刚打算一口答应,结果臭蛋不干了。 “不!那是我给妈烧的水!”臭蛋的眼睛都瞪圆了,张开双手站在热水瓶前面,“不准拿,是给我妈的。” 袁弟来那叫一个气啊,气得胸口一阵阵翻腾,加上她病了一宿,这会儿脑袋也是昏昏沉沉的,见臭蛋连亲妈都分不清楚,更是气得心肝肺揪在一起疼:“行,那我不要了!” 目送袁弟来负气摔门走人,张秀禾的内心在呐喊。 你给她喝! 我不想喝了! 让她喝个够! 从来没觉得喝水也是酷刑,张秀禾真想问问卫生所的医生,这真不是在故意涮她玩吗? 当然不是,无论从中医角度还是西医角度来说,多喝热水都有很大的好处,尤其是对于感冒发烧的病人来说。当然,女人每个月的特殊时期也一样。所以,要多喝热水啊!! 在喜宝和臭蛋的联手配合之下,不出三天,张秀禾的病就痊愈了。不单完全康复,起码在短时间内,她是不想再生病了。可惜,臭蛋脑子里的记忆功能是隔段时间才刷新一回的,哪怕她的病好了,臭蛋还是会冷不丁的捧了杯热水递到她面前:“妈……” 知道了知道了,要多喝热水! 张秀禾好无奈啊,可她真的狠不下心来凶臭蛋,每次看到臭蛋那一脸无辜的表情,她的心就软了。喝就喝吧,大不了多跑两趟厕所。 然而,跟张秀禾不同,袁弟来的病却没那么容易好。于是,张秀禾特地把吃剩下的感冒药并热水瓶给她送去,并安慰她,没事的,多喝热水,病好得快。 可惜,这话并不是对谁都有用的,直到熊孩子们的期末考试结束了,直到考试成绩都出来了,直到大年夜再度到来…… 袁弟来的病还是没有好。 最叫袁弟来难受的还不是生病这个事儿,而是宋卫民实在不会带孩子,扁头本来就瘦,在他的照顾下,看着愈发瘦了,脸颊上的肉都没了,瞅着像个猴子多过于像个孩子。袁弟来看得心疼不已,偏偏她的病一直没有好转,尤其嗓子疼得要命,每天吃饭都变成了一桩酷刑,最严重的时候,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宋卫民瞅着也着急,可他也没办法,药是买了,袁弟来也依着医生的叮嘱,一天三次的吃药,可病就是不好,他又能咋样呢?认真的回想了一下先前张秀禾的旧例子,他有样学样的对袁弟来说:“你得多喝热水啊!” 袁弟来差点儿没叫他气得撅过去。 终于,赶在春耕前一天,她的病好了。用赵红英的话来说,这病也挺懂事的,起码没耽搁春耕。 可要她说,简直就是全世界都在跟她作对,再仔细一想,她发现每次遇到张秀禾她总会倒霉,就跟上辈子是仇人一样。偏偏,她又处处不如人。比男人,宋卫国是生产队的干部,宋卫民就是个只会在地里刨食的庄稼把式;比孩子,张秀禾生了四个,还白养了两个,而她身边只有个整天嗷嗷哭闹的扁头;比人缘,好像这个家里,除了自己之外,所有人都喜欢张秀禾,就连难搞的婆婆赵红英,也明显偏帮着张秀禾…… 得亏赵红英不知道这一茬,不然她肯定翻白眼,她才没偏帮着张秀禾,这里头压根就没她啥事儿。 然而,袁弟来就是钻了牛角尖,可她也终于闹明白了,自己无论如何也斗不过张秀禾,那还能咋样?老实缩着脑袋过日子呗。 …… 春耕开始了,熊孩子们当然也又一次放了假,可惜春耕的假期很短,没过多久,他们就再度老老实实的背起书包上学去了。 一上课,曾校长就告诉大家一个无比惨烈的噩耗。 “从这学期开始,咱们学校就会跟县小学接轨,以后每个学期考两次,一次期中考试,一次期末考试。”顿了顿,曾校长特地点了臭蛋的名字,“宋涛同学,老师真诚的希望,你这次别再考两个鸭蛋了。” 臭蛋完全不知道曾校长是在说他,不过他上课还是很认真的,双手放在课桌上,两眼看着黑板,神情专注到连曾校长都忍不住回头看了两眼黑板。 黑板上干干净净的,今天是毛头当值日生,他把黑板擦得无比干净,上头连一个字都没有。 曾校长在心里默默的叹了一口气,他原本以为,臭蛋在读小学期间,会连着拿到二十四个大鸭蛋,毕竟小学六年十二个学期,每次又考两门功课,这么算也没错。可谁能想到,昨个儿去公社开会时,那头突然宣布,要跟县小学接轨,每个学期都得多一次期中考试…… 完了,老宋家注定要被鸭蛋堆满了。 比起曾校长的无奈,毛头更发愁,他都没顾得上这是在上课,忍不住扭头对喜宝说:“期中考试啊,不知道大哥他们要不要考。” “咱们都要考,他们肯定也要考,又要被考糊了。”喜宝也犯愁,可她只能对自己的功课负责,一点儿也看不懂强子他们的功课。 一想起过年那会儿,强子哥又是三门功课及格一门,完全可以想象,这回的期中考试,估计也差不多,反正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当然,大伟也一样。 毛头愁啊,自打这回春耕他也跟着哥哥姐姐去自留地那边帮忙后,他就决定以后一定不要当农民。这跟看不看得起无关,只是因为太累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真的不是一句夸张的话。 他就不明白了,种地那么辛苦,读书那么容易,为啥强子和大伟就非要考砸了回家种地呢?而且,奶都说了,考得好一点,回头万一碰上城里工厂招工,兴许就能进城当工人,吃上供应粮了。 “你想当工人吗?”毛头压低声音问喜宝。 “奶叫我考大学,我自己也想考大学。可我不知道咋样才能上大学,应该得先上初中,再考县里的高中,才能考大学吧?”喜宝跟毛头咬耳朵,“你呢?你长大了要干啥?要不要跟四叔一样,去当兵?” “我要唱戏。”毛头始终初心不改,这个梦想从四岁坚持到了现在,目测还能再坚持挺长一段时间。 这时,曾校长点了名:“宋社会同学,你在说什么?来,站起来,大声的告诉全班同学。” 喜宝惊了一下,她不是害怕老师,而是怕老师经不住来自于毛头的打击。 果然,毛头压根就无所畏惧,几乎曾校长话音刚落,他就站起来用最大的嗓门,向全班同学并老师宣布道:“我长大以后要唱戏!” 曾校长:…… 恰好来学校视察工作并传达上级精神的赵建设和宋卫国:…… 第048章 上学的日子总是过得那么快, 在喜宝认真苦读,毛头时不时玩一把抓臭蛋的游戏中, 很快就到了暮春四月。 四月里, 最明显的就是天气突然热了起来,好像前一天还要穿着长衣长裤, 后一天齐刷刷的就换上了短褂。不过, 比起盛夏,暮春时节相对来说还是很舒服的, 学校甚至组织了一次春游活动,走得倒不是很远, 就在赵家后头那座山上。 一帮小孩崽子, 央求着家人准备了一些小零嘴儿, 兴高采烈的排着队拉着手往山上走,哪怕所有人都不止一次来这边了,他们依然高兴得好像头一次出来玩似的。不单小学生们乐坏了, 就连已经初三的强子、大伟以及刚上初一的春丽,都羡慕坏了, 纷纷说以前根本就没有春游这回事儿,曾校长太偏心眼儿了。 春游那一天,他们热热闹闹的折腾了一整个上午, 中午回家,下午放假,又因着是在星期六搞的活动,连上星期天, 能足足休息一天半呢。 于是,又是一通欢喜,以及来自于上初中的哥哥姐姐们的羡慕嫉妒。 也就在这天下午,喜宝意外的发现了一个事儿。 原本,喜宝是乖乖的待在家里写作业,毛头脑袋瓜儿太灵光了,他连初中的功课都没问题,小学生作业根本就不在话下,至于臭蛋……随缘吧。 所以这天下午,毛头带着臭蛋去地里挖蚯蚓了,只有喜宝一个人待在家里,她写了一会儿作业,突然想起中午因为太高兴了,好像忘了给鸡喂食,赶忙放下作业本,往屋后头跑去。 屋后,老宋家养的狗子小黄已经老大老大了,这会儿太阳晒得很,它就趴在窝里,舌头吐得老长。听到喜宝的脚步声也没在意,在老宋家待了这些年,它早已熟悉了全家人的脚步声。 喜宝匆匆赶到屋后,一眼就看到趴在狗窝里打盹的狗子,以及在鸡窝外头不停蹦跶四下啄食饿得眼睛发绿的母鸡们,她赶忙开始喂鸡。 等喂完了鸡,喜宝刚要走,就感觉头顶微微一痛,却是被树上的果子砸了个正着。 迷茫的抬头看向屋后那几棵歪脖子树,喜宝当然知道自家有两棵酸橙子树,结的果实她还吃过一次,却是被强子哥骗着吃了一小瓣,酸得她自此彻底远离酸橙子树,再不肯拿自己的牙冒险了。 可酸橙子树应该是秋收以后,秋季开学往后几天才成熟的。然而现在,却是暮春四月。 喜宝的目光在两棵空荡荡只有树叶没有果实的酸橙子树上打了个转儿,很快就又落到了旁边一颗更矮更丑的树上,然而那棵树上却长满了红彤彤的小果子。 仰着脑袋瞅了半天,喜宝才分辨出这应该是以前在山上看到过的野樱桃树,不过长在自家的就不算是野樱桃了,而且瞧着颜色通红,个头也比在山上的大,味道…… 应该还不错吧? 等毛头拖着臭蛋回家后,喜宝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哥,咱们后院长樱桃了!” 毛头完全不信:“你要是告诉我,酸橙子树上长的果子不酸了,那我还是相信的。咋可能长樱桃呢?” 喜宝:……我没说是酸橙子树。 老宋家屋后最初有一整排果树,也不知道是啥缘故,几十年了都没结过果子,纵然家里并不缺老庄稼把式,可就算是老宋头也分辨不清楚所有的果树,加上不结果的果树原本就不值得放在心上,等时间一久,谁还记得屋后到底种了啥树。 直到前几年,其中两棵树结了果子,哪怕味道酸掉了牙,家里人也还是很高兴的,尤其是强子和大伟,天天吃,吃到牙根都发酸,也依然对酸橙子情有独钟。 然后今年,又有一颗树结果了…… “哥哥你看!”见毛头不相信,喜宝直接把人拖到屋后,指着那棵树说,“看那头,是不是樱桃?” 毛头瞅了两眼,这回没开口了,只是蹭蹭爬上了树,抓了一大把揣在兜里,掉下来跟喜宝分着吃。 可真甜啊! “臭蛋……”喜宝跑回前头叫弟弟,可不多会儿就一脸纠结的跑回了屋后,“哥,臭蛋又跑丢了。” 刚吃完了手里的四五颗樱桃,正打算再上树的毛头:…… 得了,先去找人吧,回头还得把这事儿告诉奶。 等到了傍晚,大人们下工回来了,俩小只忙把这事儿告诉了赵红英。 樱桃不是酸橙子,味道好是一回事儿,可它真的放不住。赵红英把两个大孙子指挥得滴溜溜转,不过强子和大伟也乐意帮忙。没多少时间,他俩就把树上已经成熟了的樱桃尽数摘了下来。至于没熟的,那就先放着呗,瞅着那样子,没两天肯定熟了。 别看就一棵樱桃树,上头结的果子真不老少,赵红英挑里头最大最红的洗了一碗给喜宝,又给家里其他人分了分,小孩子多得点儿,大人少吃点儿,剩下的就给亲戚送一送。 喜宝先得了樱桃,捧着个大海碗,笑眯眯的四下投喂。奶来一颗,妈常一个,毛头哥哥不能少,臭蛋也不能忘了,还有姐姐们……等一圈下来后,赵红英直接让她边玩儿去,家里每个人都有的分,横竖这玩意儿放不住。 亲戚那头就没喜宝啥事儿了,赵红英照例给隔壁家分了一大碗,赵建设家也不能忘了,剩下的还有一小篮子,她准备明个儿一大早给菊花送去。 在赵红英看来,就算是亲戚,那关系也是处出来的,几个果子不值当什么的,可你送了,起码证明你在乎这门亲戚。旁的不说,这宋家近亲是少,老赵家的人丁可兴旺了,然而除了亲哥哥赵满仓,也就是赵建设他们一家子,其他姓赵的,对于赵红英来说不过是面子情,泛不着时刻挂心着。 结果,她是这么想了,却有人并不这么认为。 老宋家这头,趁着果子刚下树正新鲜着就给亲戚送了过来,没想到隔不了多久,就有人上门了,却是以往从来也不曾登门过的赵建跃。 说起这个赵建跃,毛头绝对熟悉,哪怕已经隔了好几年,他依然清晰地记得,在那个天气晴朗的下午,他带着一群小萝卜头上山捡柴禾,却意外看到了在林子里亲热的赵建跃和女知青姚燕红。从此,毛头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时隔数年,毛头一眼看到赵建跃,立马想起了当时的情况,他蹦蹦跳跳的走过来打招呼,开口就来:“建跃叔,你和婶子还去山上林子里拉手吗?” 赵建跃差点儿没被这话给噎死,等缓过劲儿来了,权当自己聋了,理也没理毛头这熊孩子,只问毛头身旁的喜宝:“我姑在不?” “在呢。”喜宝没毛头那么好的记性,这都好几年了,当初他们还是四五岁大点儿的小豆丁,现在都念小学二年级了,等再过几个月,秋季开学后就是三年级的小学生了,谁还记得那成谷子烂芝麻的事儿。 领着赵建跃去找了赵红英,喜宝一面吃着樱桃一面唤道:“奶,赵家的表叔找你。” 赵家近亲远亲还有那张明明没血缘关系只是姓氏相同的所谓族亲实在是太多了,到目前为止,喜宝熟悉的就赵建设这么唯一一个表叔,其次就是赵玉兰家里人了,不过充其量也只是面熟而已。 “那个,姑啊!”赵建跃一个大老爷们,羞羞答答扭扭捏捏的搓着手心,倒是惹得原本要离开的喜宝好奇心大起,干脆就立到了一旁,打算看看他想干啥。 也没干啥,就是他媳妇儿饭后无聊去窜门子,因为赵家都住在那一片,窜着窜着就进了赵建设家里,一眼就瞅到了那些水灵灵的大樱桃。 赵红英是挑了最大最红的给喜宝,可这回的樱桃各个卖相都不错,喜宝才吃不了那么多,所以她给赵建设送去的樱桃,也都是鲜红欲滴的,瞅着就叫人忍不住口齿生津,想着憋了一冬,春耕又忙得很,嘴里都快淡出鸟儿来了,要是能尝些新鲜果子,该有多好啊! 这不,姚燕红就撺掇她男人赵建跃腆着脸过来要。 那可是大樱桃,谁不喜欢呢?哪怕自个儿不吃,拿去充人情走后门也是好的。姚燕红是嫁了,可她始终不怎么甘心,仍然惦记着回城的事儿,即便回不去,多打听打听上头的政策,也没坏处。 好处罗列了一箩筐,赵建跃也的确如她所愿跑来老宋家要樱桃了,可惜她忘了一个事儿,赵红英并不是善茬。 “家里孩子多,又分了些给亲戚,剩下的这点儿我打算明个儿给菊花送去,她又有了,我想着这玩意儿虽然不顶饿,总能叫她甜甜嘴开开胃。”赵红英没直接说出拒绝的话,可看她的眼神就懂了,你一个大老爷们是打算跟孩子抢吃的,还是要跟孕妇抢吃的? 赵建跃真没那个脸,而且他也不善言辞,碰了个软钉子后,就一脸尴尬的离开了。 他前脚走了,喜宝后脚就把没吃完的樱桃又给了赵红英:“奶,我不吃了,给姑姑吃,她怀小宝宝了。” “……没,你吃吧,奶哄他玩儿的。”赵红英刚才真没注意到喜宝就站在门口没走,赶紧果断承认错误,表示一切都是她在胡说八道的。眼见喜宝一脸懵圈,她又添了一句,“就像毛头老哄臭蛋一样,一个意思。” 这下,喜宝懂了。 大樱桃没能送出去,喜宝干脆就收了起来,打算明个儿继续吃。 第二天,赵红英提着篮子就往县里去了,熟门熟路的摸到百货公司,送上樱桃又聊了几句,带回来了一个消息。 外头的局势越来越叫人看不懂了,赵红英特地叮嘱家里人,没事千万别往县里跑,最近可能还会有知青下乡,顺便关心了一下强子和大伟的学业,还头一次安慰他们,考得不好就下地赚工分去,不打紧的。又说,聪明人有聪明人的活法,傻人有傻人的活法,不强求。 全家人内心都是崩溃的,然而没人敢质疑赵红英。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上头又拨了一批知青下乡,这回数量倒是不多,整个红旗公社究竟有多少人并不清楚,不过分到第七生产队的,只有六个,还格外平均的三男三女,年纪依旧很轻,瞧着大概都是十六七岁的样子,学生气很足,一看就不是干活的料。 新知青过来的那天,赵建设是崩溃的,不过毕竟已经是久经考验了,他很快就安排好了一切。这回倒是没叫曾庆华带人,毕竟人家现在是校长了,真没空管那么多事儿,好在前几批知青最少也待了有三年时间了,磨也磨出来了,正好负责带新人。 又来知青这件事儿,最终也不过就是往水里丢了一颗石子,没过多久,就彻底平静了下来,队上再度恢复了正常。 然而,随着夏天的到来,天气愈发炎热了,而且热得叫人心里发慌,总觉得这天气诡异得很。 其实前段时间还下了一场雨,可那阵雨太小了,稀稀拉拉的就落下了几滴,非但没有让温度降下去,反而叫人觉得闷热异常,浑身上下就没一处是舒坦的。 就在这个时候,赵建设被召到了公社那头开会,回来时脸色难看得紧,很快就通知全体社员开会,告诉大家一个不亚于晴天霹雳的噩耗。 附近乡镇发生了蝗灾,因为距离极近,要求底下社员做好准备,随时应对突发情况。 简单点来说,就是今年极有可能颗粒无收。 社员们顿时哗然。 比起那些水灾地震,蝗灾虽然不会立刻致命,影响却比其他灾害更深远。 有句话叫做,蝗虫过境,山穷水尽。极形象了说明了蝗灾的危害,基本上,水灾过后多少还是能抢救些粮食,大不了也就是霉了馊了,可要是摊上了蝗灾,那就是实打实的,一年白干了。 年轻人倒是还好一些,毕竟传言再怎么吓人,也比不上亲眼见识过,尤其是新老知青们,只是讨论着怎样可以预防蝗灾,或者说怎么根治蝗灾。可那些上了年纪的人,都已经吓得面色惨白。 早些年,这里还不是红旗公社第七生产队时,曾经连着几年灾荒不断。其实很多时候,灾难都是轮着来的,最开始是干旱,然后是粮食歉收,再就是应了那句老话“久旱必有蝗”。 赵红英直到今天还记得当初看到的那几乎遮天蔽日的蝗虫,她当时年岁还轻,看到那一幕时,第一个想法不是害怕,而是单纯的震惊,完全想不明白,小时候捉着玩的蚂蚱居然这么能耐。可等她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时,灾难已经开始,村里人大量的饿死,还有人干脆就端着破碗出去要饭,从此再没音讯。 而现在,蝗灾又来了。 幸好,比起当初完全没有底气,最坏的结果也就是靠着前头两三年积攒下来的粮食过活,而且他们也相信上头的领导人不会就这样放弃他们。 可这些并未彻底打消他们的顾虑,整个生产队,哦不,整个红旗公社都忙活开了,尽一切可能抵抗蝗灾。 作为第七生产队的大队长,赵建设的能力还是很不错的,第一时间召开了大会,也没遮着掩着,直接把问题摊在了明面上,告诉大家,想要渡过难关就必须同仇敌忾。又给了社员们些许时间平复心情,他很快就有条不紊的安排下去。 关键时刻,人人都有任务,谁也不能推脱。 当然,也没人想到要推脱。 也就在当天,曾校长宣布小学停课,啥时候复课暂时不清楚,得看之后的安排。强子他们才刚羡慕了一下,不多久后,公社小学、初中也跟着停了课,同样的说辞,一样复课时间不确定。 到了这个时候,就算是再怎么不懂事,大家也都感觉到这次的事情大了。 强子和大伟都是初三学生,还是最后一学期,原本他们是听从家里人安排,好好再用功一下,完全瞎猫碰上了死耗子,考出了从未有过的好成绩,他们就能去念县里的高中了。不过,那却是先前的打算了,其实自打那次赵红英去县里给宋菊花送樱桃后,就已经否了上高中的打算,并非不心疼两个孙子,而是现在的局势太乱了。 而如今,又摊上了这事儿,可以说除非出现奇迹,强子和大伟的学业基本上已经宣告结束了。 万幸的是,那俩只毫不在乎。 他俩上学晚,加上老宋家的伙食好,早已长成了个头高身子骨结实的棒小伙子。现在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他们索性提前跟着大人们下地干活,不是为了赚工分,而是想尽量保住地里的收成。 地里的收成关系到人命,哪怕家里是还有些粮食,可谁也不能保证,明年就一定是丰收年。 所有人都开始忙碌了,整个生产队上下,甭管是社员还是知青,就连半大孩子都跟着父母下了地,所有的土法子都想了,甚至干脆都用手去抓蝗虫,抓住一个捏死一个,用尽一切手段也要抢下他们的口粮。 至于小孩子们,也全都没有闲着。稍微大一些的,帮着生火做饭,小孩子也能去山上拾柴禾、给父母送饭。至于那些还在襁褓之中的小婴儿,这会儿也是真的顾不上了,只能托给家里年长的孩子来照顾。 喜宝虽然年纪小,可她也跟着哥哥姐姐们一起干活,喂鸡这事儿叫她揽了去,她还能给地里的爷奶爹妈送饭。不过,她还是存了一肚子的疑问。 这天晚上,她终于忍不住了,问赵红英:“奶,为啥大家都那么讨厌蚂蚱呢?” 赵红英被她问得一愣,忽的想起,很多很多年前自己也曾经有一段天真的过去,那时她好像也问过同样的问题,只是当时所有人都慌了,压根就没人在乎一个小丫头片子的疑问。 微微叹了一口气,赵红英摸了摸喜宝的小脑袋:“喜宝你说说,为啥大家那么讨厌蚂蚱?” 喜宝其实也有琢磨过,起先是完全不懂,甚至她觉得自己挺喜欢蚂蚱的,在还未上学之前,她还缠着毛头哥哥给她捉来着,当然她自己也会,就是抓不到特别好的。后来,看到队上家家户户都急上了火,所有人都待在外头,早起晚归不说,就连中午日头最高的时候,也没有想过要回家休息,她隐隐约约猜到了一些,就是还不确定。 见奶一脸期待的看着自己,她想了想,就说:“是因为蚂蚱会吃庄稼吗?可它们都那么小只,吃又能吃多少呢?以前,毛头哥哥给我抓了蚂蚱,拿草编的小笼子装好,我每天喂它们吃,也没见它们吃多少。” “那你喂了几只?” “两只?三只?”时间太久了,喜宝自个儿也记不清楚了,不过就算记不清楚,她也知道肯定没几只。 “那如果是几百只、几千只,咋办?它们会吃多少呢?”赵红英叹着气给她讲了蝗灾的严重性,有心想要哄她说几句好话,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喜宝却道:“没事儿的,咱们多抓一些,蚂蚱那么小只,我一下子就可以把它打扁了,就算它们多也不怕,咱们人更多!奶,我明天就叫毛头哥哥还有臭蛋,咱们一起去自留地里抓蚂蚱。对了,我可以把咱们家的鸡抱到地里去吗?我看着它们,叫它们只吃蚂蚱,不吃庄稼。” 对啊,还有自留地。 现在全公社的人都忙着管公家的地,确实没人会关注那些边边角角的自留地了。也不是想不到,而是没这个心思了,自留地里种的多半都是瓜果蔬菜,而公家的地里…… 种的全是粮食啊!! 第049章 事关口粮, 哪怕平日里最自私自利或者懒惰成性的人,也老老实实的下地干活去了, 其中就有老袁家的那几个年轻人。 袁弟来也就二十来岁, 她的大弟小弟以及两个弟媳妇儿,年纪当然就更轻了。这个时候, 队上但凡十二岁以上的少年都下地干活了, 袁家二老就算再护着儿子也没用了,这不单是关系到工分问题, 万一到时候蝗灾严重到颗粒无收,那么所谓的秋后算账绝对是有可能的, 到时候他们一家子可顶不住全生产队的狂轰滥炸。 甭管是否出自于自愿, 整个第七生产队全体社员并知青们, 都尽了最大的努力。当然,赵建设绝对是最努力的那个,自打那天去公社开会后, 他就没闲下来过,除了跟其他社员一样下地干活外, 还总是抽空到处奔波,跟别的老庄稼把式讨教,如何才能更好的防治蝗灾, 哪怕并不是根治,只要能将损失尽量降低,就心满意足了。 所有人都在努力,包括孩子们。 最开始, 老宋家这头的只有强子和大伟这俩孩子跟着大人们跑去下地了,到了后来,春丽也跟着去了,多个人多份力,哪怕多抢救下来一株庄稼,兴许到了秋收时,就能多出一把米来。 很快,家里就只剩下了春梅春芳,以及毛头喜宝和臭蛋,对了,还有就是不满一周岁的扁头了。 这可真是一群童子军。 春梅和春芳作为这群童子军的领头人,可她俩却心底直发虚,毕竟打小就有哥哥姐姐顶在上头,作为家里年龄靠中间的两个孩子,她俩都没有领导能力,一贯都是姐姐说啥就跟着做啥的。幸好,春丽走之前给她俩安排好了活计,春梅到底是曾经带过亲弟弟毛头的,她被安排去照顾扁头,而春芳则负责带着其他的小孩崽子。 想法是很好,可惜一开始就没能完成。 毛头才不听姐姐的话,在喜宝告诉他,奶已经同意他们带着老母鸡们去自留地捉蚂蚱后,他第一时间就跑了,带走了喜宝以及家里的两只老母鸡,还有狗子小黄,只将臭蛋丢给了春芳。 老宋家因为人口众多的缘故,分到的自留地比起其他家还是挺多的,尤其因为自留地都是边边角角,分散在队上各处,哪怕赵建设愿意帮着开后门,几块地之间的距离也不短。 喜宝就提议先去花生地里。 那块花生地,是老宋头和赵红英名下的,也算是老宋家所有自留地里头最大的一块了,不过就算这样其实也没太大,以前这边种的都是红薯,后来赵红英想法子弄到了有些花生种子,就此改成了种花生。 而比起其他几块地,这边的确更重要一些。 俩小只一个领着老母鸡,一个领着狗子小黄,乍一看还挺有气势的。只是,捉蚂蚱对于小黄来说,显然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倒是两只老母鸡高兴地咯咯直叫唤。 花生地比种着其他蔬菜瓜果的地好处理多了,毕竟花生都是埋在地下的,露在上头的秧子虽然也不少,可在老母鸡们的努力下,以及毛头和喜宝的支援下,捉蚂蚱的进度相当快。当然,前者是边捉边吃,后者就残暴多了,捉到一个直接拍死。 毛头起初还有些不大舍得,可喜宝认真的对他说:“哥,奶说了,蚂蚱是坏东西,一定要全部打死。” “行吧行吧。”再怎么不舍得,毛头也只能照办,不过他想了个好主意,提前从家里拿了个小篓子过来,虽然也是捉到就打死,却将死蚂蚱丢到篓子里,并且让喜宝也这么办。理由都是现成的,“存着,回头都喂给母鸡吃。” 喜宝想了想,觉得跟赵红英的命令并不相违背,当下就点了点头,依着毛头的想法,把死蚂蚱一个个丢到篓子里。 干了一整个上午,俩小只倒没觉得特别累,反而是热得受不了了。眼瞅着快中午了,他俩赶紧“拖家带口”的往回赶,狗子小黄倒是没必要看着,它认识路,可两只老母鸡却是吃撑着,还摆出了一副即便吃撑了也打死不回家的态度,气得毛头左手拎一只,右手拎一只,直接把它俩弄回了家里。 走在路上,喜宝提议道:“咱们下午去其他地儿,我看这一片差不多了。对了,也把这事儿告诉其他人吧,叫大家都把母鸡放出来吃虫。” “不大可能。”毛头直接反对道,“你咋知道它们是吃虫还是吃庄稼?咱们家那块地种的是花生,要是种了青菜白菜呢?” 花生秧子真不是啥好吃的,晒干了以后倒是能当柴禾烧,这也是为啥母鸡们愿意老老实实啄蚂蚱吃,丝毫对帮倒忙的缘故。可换做别家呢?种红薯和土豆的倒还好,像青菜白菜之类的,趁早死心好了,哪怕没有蚂蚱,这么热的天,还没人挑水浇灌,恐怕也已经没救了。 想想的确是这个道理,不过俩小只在商量之后,还是决定晚上跟大人们提一嘴,能不能用那是别人的事儿,他们说了也就尽到了义务。 事实上,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不单老宋家想出了这么个法子来,其他人家也有各自私藏的好法子。特殊时期特殊对待,没人想过要藏着掖着,纷纷互相道出了解决方法,当然能不能实施还得看具体的情况。 就说叫老母鸡帮着吃虫这事儿,其实也是可行的,公社就有大片的红薯地,哪怕有误伤,问题应该也不大,毕竟老母鸡又不是蚂蚱,有对比肯定有选择,不可能完全不挑食的乱啃一气。 当然,这又是后话了。 此时此刻,喜宝和毛头回到了家中,喜宝放任小黄四处乱窜,毛头却是拎着老母鸡直接到了屋后鸡窝里,把鸡关进去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而喜宝却在前头院子里发呆。 家里又安静又闹腾,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西头房里传出了声嘶力竭的哭喊声,那种独属于婴儿的哭闹让喜宝毫不费力的就辨认出一定是扁头。然而,东边房里却格外得安静,静得好像根本没人一样。 喜宝蹬蹬蹬的跑到东屋,推开门却没发现一个人,当下她就慌了神,跑向屋后叫毛头:“哥哥,臭蛋又不见了!” 臭蛋不见了,连春芳也不见了,想也知道肯定是臭蛋又跑了,春芳去追了。至于春梅,这会儿还在西屋那头哄着扁头呢。 所以,问题来了,今天的午饭咋办? 不是俩小只不担心臭蛋,而是附近这一带都在闹蝗灾,真没人会在这种时候拐带孩子的,再一个,臭蛋的名声在整个红旗公社都是很响亮的,全都知道他是个傻子,谁会偷他呢?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把午饭做好。 俩小只对视了一眼,很快就决定了。 “我来做饭。”喜宝说。 “那我生火。”毛头说。 打定主意后,俩小只匆匆跑到灶间,食材啥的完全不用考虑,现在家里就一个菜色,捞干饭和咸菜疙瘩,配的是凉白开。 米是早上就洗好的,已经放到了锅里,并且加好了水;咸菜疙瘩放在灶间墙脚的坛子里,捞出来切开就行,不考虑刀工啥的,横竖咋吃都是吃;凉白开就更简单了,早上张秀禾出门前就烧了一大锅子的开水,放了一整个上午,因为天气热的时候,这会儿还有些温温的。 对了,还有柴禾,院子里有一大堆,灶间也有,粗粗一看,足够烧两顿的了。 最初提议由自个儿做饭的俩小只心下还有些打鼓,可到了灶间一瞧,顿时放下了心来。这么简单的饭菜应该不会出差错的,就算真的出了差错,最多也就是把捞干饭烧糊了,把咸菜疙瘩切得其丑无比。 这么想着,俩小只立刻动手。 毛头抱来了柴禾,很快就点燃了灶眼,不过因为并不知道捞干饭啥时候算好,喜宝端了把小板凳,站在上头小心翼翼的掀开盖子往里头瞧,还要注意别被蒸汽烫到了。瞅着差不多了,他俩熄了火,忙拿大盆装米饭,又去掀咸菜坛子,捞切放,流水一般的完成了今天的午饭任务。 等春丽不放心家里的弟妹,跑回来一瞧,饭菜都已经装好了,弟弟妹妹也安然无恙,最狼狈的也就是春梅和春芳了,她俩皆累得满头大汗,一副快不行了的模样。 春丽不明所以的瞅了两个妹妹一眼,还以为这是做饭给累的,就叫上了毛头和喜宝,她自个儿端着还烫手的饭盆子,叫毛头拎水壶,喜宝则负责拿碗筷和咸菜碗,仨人再度往地里去。 有了第一回,就有第二回。 从这天起,家里的午饭莫名的就变成了毛头和喜宝的任务,春梅和春芳其实都想跟弟妹换,可惜俩小只都不想接手照顾扁头的任务,也不想被臭蛋满生产队的溜着玩。当弟妹的就是有任性的权利,春梅和春芳再委屈也只能妥协。 很快,喜宝就不再满足于做饭了,等到了第三天,她开始回忆着张秀禾平时的模样,在把饭舀到饭盆里后,撸袖子上阵,炒了一锅土豆块。其实,她本来想炒土豆丝的,可惜毛头不给力,切的土豆丝比张秀禾平时切土豆块都豪放,于是,只能临阵改了菜谱。 因为实在是太忙碌了,家里的大人并不清楚喜宝这群小孩崽子在家里折腾啥,最多也就晚上回家以后,瞅一眼孩子们是不是全须全尾的。就连春丽也因为春梅和春芳每天都一副快要累死的模样,还以为家务活儿都是她俩再干,压根就没想到喜宝和毛头能耐到这份上了。 是挺能耐的…… “秀禾,梅子这手艺不错啊!”中午饭时间,赵红英尝了一口今天的新菜,清炒土豆块,很是赞了一句。天天在日头底下晒着,哪怕凉白开有的是,嘴里也缺味儿,这土豆块虽然长得特别丑,可胜在味道好,咸淡适中,多一分觉得齁,少一分不入味。反正赵红英挺满意的。 正在埋头苦吃的张秀禾筷子一顿,她还真不知道春梅有这手艺,关键是那丫头平时最多也就是帮她递递东西,压根就没上过灶台。先前赵红英没提,她也没想到那方面去,现在一听这话,她就纳闷了:“不是梅子炒的吧?大概是芳芳做的?” 王萍轻笑一声:“得了吧,那丫头怕火怕烫,大嫂你啥时候看她往灶间跑过了?她宁愿大冷天的洗碗筷、洗衣服,也不会待在灶间的。” 有道理。 所以这个菜是谁做的? 这个疑问并未在宋家人的脑海里停留多久,因为当天傍晚就传来了坏消息,赵建设从公社回来,告诉大家,第八生产队一半庄稼都被蝗虫啃光了。 听到了这个消息,全体社员都沉默了。 先前,虽然也偶有坏消息传来,可毕竟离他们还远得很。然而,第八生产队跟他们只隔了一条不算宽的小河,如果说那头遭了厄运,他们这边真能逃过去? 赵建设也不是故意来打击他们的,在宣布了坏消息后,他又开始鼓舞士气:“虽然第八生产队离咱们大队近得很,可你们再仔细想想,当初一场暴雨让全公社都蒙受了巨大的损失,当时第八生产队连一粒粮食都没保住,咱们队却因为提前收获,一点儿损失也没有。后来,旱灾到来,他们那头庄稼缺水,哪怕收获了也都是些瘪的空的,咱们因为勤劳肯干,那一年是大丰收。还有……” 离得近其实并不代表什么,这一家子的亲兄弟都有着天然之别,更别提两个临近的生产队了。 之所以先说坏消息,赵建设是生怕社员们还心存侥幸,不够重视蝗灾,毕竟除了一些年纪大的老人外,多半年轻人都不懂的蝗灾的危害,哪怕愿意听话,那也仅仅是听话而已。所以,他才故意出言恐吓,把人都吓住后,这才开始鼓舞士气。 想想多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再想想之后的旱灾、粮食歉收等等,明明是临近的两个生产队,他们第七生产队现在家家户户都有余粮,就连最穷的老袁家,这几年也没怎么挨饿过。可隔壁的第八生产队,就连大队长都是一副面黄肌瘦的样子,整个队就是颓的,到现在为止还欠着国家的公粮。 人啊,关键是要有一股子心气,不服输,也不要害怕输,这样才不会被击垮。更别说,第八生产队之所以损失那么严重,何尝不是因为他们所有人都懈怠了呢? 好年景的时候都不愿意下地干活,蝗灾来了,索性就躺着不动了,生怕付出了心血,最终一无所获。再有就是,多年前的那次意外叫他们发现了一件事儿,哪怕真的没粮食了,上头也不会见死不救的,救济粮总会到的,即便饥一顿饱一顿,那一年没有饿死,今年也不会。 赵建设不想去评判隔壁咋样,连他的亲近里头都有不争气的,更别提别的生产队了。他能做的,就是保证他们大队齐心协力度过难关。 在这次大会后,整个生产队原本已经慢慢熄灭的雄心壮志,再一次被激发了出来,纷纷表示明天早上一定会提前上工,天一亮就出门。 初夏时节,天本来就亮得早,再算上起床、穿衣、洗漱、做早饭、吃早饭等等,等于就是外头还黑漆漆一片的时候,社员们都已经开始醒来了。当然,孩子们相对来说会晚一些,差不多到吃早饭时,才会揉着眼睛,睡眼惺忪的跑出房门。 也因为太着急了,加上这几天下来,中午那顿做得也很不错,张秀禾不再像以前那样,赶着把米淘好放好水再走了,就连凉白开都没法准备了,毕竟提前一刻出门,就能多干一点儿活。 只是在临出门前,张秀禾对身边的毛头说:“毛头你记得提醒你姐姐,米在米缸里,多淘洗两遍再下锅,水不要放得太多,不然就成粥了。” 毛头迷迷瞪瞪的看着他妈飞一般的跑了出去,突然醒悟过来:“啥姐姐!喜宝是我妹妹!” 可惜,这话张秀禾一点儿也没听到,自然就不知道这几天做饭的人是喜宝了。 喜宝倒是很高兴接手这个任务,然后第一天就把捞干饭玩出了新的花样来。提前把水烧好,灌了热水瓶,也灌满了水壶,然后她就开始一边蒸米饭一边炒菜,今天的菜单是红烧土豆块,反正她已经看出来了,毛头哥哥是切不出土豆丝来的,她又拿不动自家那把又沉又大的菜刀,退而求其次,她改了菜单。 半锅子的红烧土豆,然后又不小心把水倒多了,因为汤汁太香了,她犹豫了一下,直接就把土豆连同汤汁全给浇到了米饭上,看得毛头目瞪口呆。 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后世的盖浇饭后,又一天,喜宝就做了土豆炖萝卜。 家里的蔬菜不是很多,喜宝也压根就不知道啥配啥比较好吃,她就是乱来的,今天土豆炒自个儿,明天白菜炖萝卜,后天豆角配土豆…… 毛头是唯一的目击者,不过他在第一次吃过喜宝做的饭菜后,立马站到了喜宝这一边,味道多好啊,妹妹真棒! “喜宝,你烧得凉白开都比妈烧的好。”毛头诚心诚意的夸她。 喜宝懵了一下,炯炯有神的回看了毛头一眼:“哥,水是你从水缸里舀的,火也是你生的,我就是帮着灌了一下水……” “反正就是好喝!”毛头格外坚定的夸着。 其实,毛头真正想表达的意思是,不是饭菜或者其他味道好,而是吃起来有种特别舒服的感觉。就好像,凉白开更解渴了,捞干饭更顶饿了,就连上头的菜都格外得合胃口。 反正就是一个词儿,舒坦!! ……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两个月,直到地里的庄稼全都收上来了,所有人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并没有前几年的大丰收,好在也不至于颗粒无收,真要说的话,大概就是刚够他们过活,而且还是在不上交的公粮的前提下。 总算没有白忙活一场,不是吗? 赵建设高兴的跑去公社开会了,他仔细算过了,哪怕交了公粮,剩余的粮食虽然是不够吃,可因为前几年都有余粮在,要熬过这一年还是很容易的,而且不至于彻底亏了底子。要是勒紧裤腰带的话,每家的余粮都够吃上个两年了。 本来就很嘚瑟的赵建设,在开完会回来后,整个人开心得恨不得飞回来,一回到生产队,他逮着个人就说:“上头领导说了,今年不用交公粮!!” 啥?! 不单听到的人惊呆了,就连赵建设本人这会儿还是恍恍惚惚的,定了定神,他才发现自己拽的不是别人,正是宋卫国,忙催促他:“赶紧去通知各家各户,立刻来粮仓这头,我这就去核对工分,争取今天就把粮食分给大家!” 依着惯例,应该是先交了公粮,再慢慢分粮食的,而且分粮食也不容易,最起码也需要个大半天时间。因为赵建设上午跑去公社开会了,这会儿其实已经是半下午了,差不多两点不到的样子。 不过,宋卫国立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估计是还不大相信上头的命令,索性直接把粮食分到,万一上头反悔了,横竖粮食已经到手,总不能上门抢粮吧? “我这就去!” 其实根本就不用挨家挨户的通知下去,先前累了将近两个月时间,这会儿哪怕粮食都收上来了,各家各户也都在家里休息。宋卫国就站在村道上,扯着嗓门大吼:“分粮食啦!相互通知一下,赶紧去粮仓那头,分粮食啦!!” 宋卫国扯着嗓子吼了一通,甭管是正在歇午觉的,还是在收拾家里的,一下子全被他惊得撒丫子跑出来细问。 “别问了别问了,赶紧去粮仓那头排队,快去!”好歹也是当了多年生产队干部的,宋卫国在队上多少也是有威信的,见他一脸的肯定,哪怕心里有再多的疑问,那些人还是赶紧往队里粮仓那头冲。 ——冲到一半才发现啥都没带,又转身往家里跑。 老宋家那头也得到了消息,就是比其他人略晚了一些。赵红英知道宋卫国肯定没空管家里,叫上其他儿子和儿媳妇儿,带齐了箩筐布袋子,径直杀去了粮仓那头。 粮仓那头,赵建设宣布了今年免交公粮的决定,听到消息的人无不开心的大叫。 分粮食倒是顺利得很,不过因为开始得晚,结束得自然也晚,好在盛夏日头落得晚,赶在天黑之前,终于把粮食都分完了。 老宋家因为得到消息晚了点儿,虽然没排在最后,却也是中间靠后的,差不多是在平时晚饭的点才领到了粮食,等他们回家一看,就看到老宋头蹲在灶间门口,两眼直勾勾的看着里头,惊得连旱烟都不抽了。 赵红英一脸纳罕,走到灶间门口往里头一瞧,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喜宝你在干啥?” “炒菜!”喜宝站在小板凳上,手里的大铲子舞得飞起,“今天是花生炒自个儿,红烧土豆块。” “那叫炒花生。”赵红英一个没忍住,先吐槽了一句,然后才三两步的走进灶间,先瞅了一眼状似炒菜炒得很熟练的喜宝,感觉脚下不对劲儿,这才发现自己踢到了毛头。 毛头幽怨的回头看了他奶一眼:“就算我的衣服黑,奶你也不能当我不存在啊!” “你长得比衣服黑多了。”赵红英本能的回怼了一句,恍然大悟,“所以前些日子的饭菜都是喜宝你炒的?梅子!芳芳!” 春梅和春芳火速赶到,可她俩都不觉得愧疚,一个说:“我也想炒菜啊,我一点儿也不想哄扁头,他比毛头还要烦人!”另一个说:“我也不想天天追着臭蛋玩,可我说不过毛头和喜宝,咋办啊?” 老宋家跟其他人家不同,不是小的听大的,而是笨的听聪明的。春梅和春芳刚开始都想要炒菜的活儿,哪怕春芳怕火怕烫,可她更怕臭蛋,天天在生产队里绕圈跑啊,两个月下来,她觉得自己的小腿都粗了一倍,下学期体育要是考一万米,她都能脸不红气不喘的跑下来。春梅就更不用说了,毛头跟她差了三岁多,所以她依稀记得毛头小时候有多烦,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扁头比毛头更烦,见天的哭啊哭的,咋哄都没用,一天换十次尿布都不够,喂个饭比吃药更难,有时候她都要以为自己在喂扁头喝毒药了。 见她俩这样子,赵红英反倒是不说啥了,她就欣赏这种把缘由理直气壮说出来的人,要是她俩唯唯诺诺的不吭声,或者直接哭鼻子,她一定骂惨这俩。 当下,赵红英摆了摆手叫她们赶紧出去,别占着道,回头就哄喜宝:“让奶来好不好?喜宝你去跟毛……跟你姐姐们一道儿玩。” 瞅着喜宝炒菜炒得一脑门子的汗,赵红英心疼坏了,不过她倒是挺满意毛头烧火的,尤其看到毛头满不在乎的用沾了灰的手一抹脸……完全看不出来脸脏了。 这下,赵红英才终于悟了,明白为啥先前两个月都没人发觉异常。因为喜宝爱干净,做完饭会去洗把脸,而毛头虽然不在乎脏乱,可他太黑了,就算被熏得一脸黑,别人也看不出来。 今天的晚饭,赵红英吃得那叫一个五味杂陈,原本这饭菜是格外得合胃口,当然今天这顿也是,可一想到这是自己娇娇嫩嫩的小喜宝做的,她就……吃得更欢了。 确实好吃啊,喜宝就是棒啊! …… 分完粮食后,所有人都彻底放松了,哪怕今年收成很一般,可因为不需要交公粮,分到手的粮食就很够吃了。 然后,才有人突然想起自留地,可惜因为天气太热以及多日来无人照看,多半自留地上的蔬果都死了。仅有存活的,大概就是种了红薯土豆一类耐旱的粮食了,还有就是老宋家的花生地,称不上丰收,可也有往年的三分之二。 比起第七生产队,其他大队就要了老命了。 别以为第八生产队是个例,事实上他们只能算是最早放弃的一帮人,在那之后的一个多月里,很多生产队都陆陆续续的选择了放弃。一来,他们认为蝗灾是不可抵抗的,二来,盛夏时分下地干活实在是太苦太累了。 而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赌上级领导不可能放弃他们。 是没放弃,这不是宣布今年免交公粮吗? 跟赵建设不同,其他生产队的大队长在得知了这个消息后,基本上都好似被雷劈过一样。免交公粮是好事,可他们就算不曾颗粒无收,剩下的粮食也绝对熬不过一个月的。 咋办? 到底要咋办呢? 公社那头再一次召开了大会,却是其他生产队的大队长硬着头皮向上头汇报了情况。仅仅是如实汇报了最终的粮食量,并未详细说明过程。 如果所有人都一样,那兴许这事儿也就掀过去了,可偏偏蝗灾又不是水患,一下子直接冲没了。事实上,红旗公社这些个生产队,每一个的情况都有所不同。 最惨的莫过于第八生产队,他们是真真正正的颗粒无收,早在秋收前一个半月,他们就彻底放弃了。那时候,跟他们只隔了一条河的第七生产队全体社员都在努力,盼着辛勤劳动能阻止天灾,而他们却忙着在家里休息,顺便哀叹这日子没法过了,祈求上头能够早点儿拨下救济粮。 除了第八生产队,第九、十生产队也惨得很,倒是前头两个还勉强凑合。准确的说,只要没彻底放弃的,哪怕不如第七生产队那么肯吃苦下功夫,多多少少还是收获了些粮食的。 公社干部在详细调查了情况后,最终还是向上头打了报告,毕竟他们不可能由着这些人饿死。 现在是新社会了,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旧社会。 可就算上头愿意伸出援手,以现在的通讯条件,没有十天半个月的,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回馈。 与此同时,赵红英又背着粮食去县里了,她昨个儿拿到了赵建设给她捎来的汇款单,同时也从赵建设嘴里听到了另外一个消息,就是城里的供应粮已经断了。 断的时间不久,用县里的说法,就是已经迟了几天。原因很简单,因为县里的粮食都是由周边乡镇供应的,乡下地头粮食歉收,他们当然就得不到供应。本来就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想着等秋收后,下边就会送粮食上来,没想到别说公粮了,下头的人都要饿死了。等后来公粮取消了,他们就更没指望了,只能盼着外地调拨粮食过来。 对了,就算真有粮食拨过来,也肯定是先紧着城里的,不是自私,而是最简单的,城里是供应粮,是需要凭粮票和钱买的,而乡下地头就算再怎么缺粮食,那也是救济粮。再说了,上头未必会相信,农民没有囤半点儿粮食,往少了说,熬个把月总没问题吧?不像城里,口粮都有定额,别说个把月了,恐怕连半个月都撑不住。 赵红英知道亲家是有骨气的,而且本事也不小,再说才这几天工夫,应该不至于饿肚子。可再往后呢?城里也许还抱着不切实际的希望,她却知道这一时半会的,根本不可能有粮食下来。 紧赶慢赶的往县里去,赵红英急出一脑门子的汗,其实一袋子粮食倒不重,也就三十斤,她就是急的。 这回,她没往百货公司去,而是直接去了菊花她家。菊花不在家,开门的是她婆婆。赵红英没多做停留,把粮食放下后就离开了。 除了送粮和取钱外,她还有另外一个事儿。 她得去邮局寄一封信,是给宋卫军的。 早在宋卫民寄信要钱之后,她就给宋卫军去了一封信,却一直没能收到回信。 起初,她以为宋卫军正好出任务了,想着过些时候总会来信的。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大半年。 先前忙着地里的事儿,她实在是脱不开身,现在总算忙完了,她赶紧又叫赵建设写了一封信,今天就寄出去! 第050章 这封信, 又如同石沉大海一般,从寄出去那天后, 就再没了音讯。 赵红英脾气越来越坏了, 也就是面对喜宝的时候还算温柔,家里其他人压根就不敢招惹她。至于缘由, 家里人也都猜到了, 毕竟宋卫军以前虽然也不常写信,可好歹一年带头都会来几封信, 平均下来三四个月一封总是有的。现在的问题是,自打那封写给宋卫民的信后, 就完全没动静了。 算算日子, 已经有半年光景了。 尽管每个月的津贴都会按时汇过来, 可都到这份上了,赵红英当然能猜到汇钱这事儿是宋卫军托了人的,毕竟取钱是麻烦, 要汇款单要队上证明,可汇钱太容易了, 随便哪个人带上钱和地址就能成功。 钱每个月都来,信却没了,如果宋卫军是那种亲情淡薄的人, 兴许还成,可偏偏他把亲妈当祖宗看待,哪敢收到信不回复? 生怕一不留神就点了炸药桶,老宋家全家人都缩着脖子过日子, 暗自祈祷宋卫军赶紧回信。 秋收分粮之后,还有秋种,可今年的情况特殊,公社那头商量了一阵后,最终只决定种土豆红薯之类的粗粮,一方面今年天气太热,耐寒的庄稼更容易成活,另一方面也是担心蝗灾卷土重来,埋在地里的庄稼肯定比冒出头的安全一些。 至于孩子们,前头两个月都不曾上学,现在连秋收都过去好些日子了,自然也就错过了往年期末考试的日子。赵建设倒是可以做队上小学的主,可他吃不准公社小学、初中是怎么个打算,迟疑再三,还是又特地跑了一趟,打算向那头看齐。 打听下来的消息是,今年公社小学、初中都决定取消期末考试,毕竟老师和学生们也累了两个月了。如果有初三学生想要报考县里的高中,自行想办法,公社那头不予解决。其实这话的意思,等于就是初三学生没了升学的希望。 消息由赵建设带回队上,他顺便也宣布队上小学也取这回的期末考试,不过如果是六年级毕业生,还是可以继续升学,公社初中并不会因此拒绝他们。 队上的社员听了这些事儿倒是没啥想法,事实上,甭管小学的入学率再怎么高,队上仍没几家会送孩子上初中的。 送去上小学,是因为赵建设决定让队上小学免去本生产队社员孩子的全部学费,至于课本费,本来就不贵,嫌贵也可以不买,或者跟人家便宜买旧书,再加上小学生年纪小,与其让他们在队上四处乱窜,上学等于是找了个人看着他们。可初中呢?小学毕业都已经有十二三岁了,男孩子就可以下地赚一半工分了,女孩子也能帮着家里洗衣做饭带弟妹侄儿,等于是半个劳动力了,那还上啥学? 至于初三学生无法升高中这件事儿…… 谁在乎呢? 赵建设唯一担心的就是他姑又要搞事,万一想不开非要叫他帮着开后门把强子和大伟送到县里高中咋办?他在第七生产队是牛气哄哄的大队长,去公社那头也还能说得上话,可真要去县里,哪个会给他面子? 幸好,赵建设担心的事儿并没有发生。 老宋家那头,得知不需要期末考试以及升高中基本无望后,最高兴的莫过于强子和大伟了,虽然觉得年初那阵子苦读有些可惜,可他们多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比起继续念书,宁愿下地干活! 赵红英也是这么想的,她忙着担心宋卫军还来不及,才懒得管家里蠢货能不能升学,再说了,先前叫他们最后努力一把也是随口说说的,现在没多大可能了,她也不准备再折腾。 “不读也挺好的,真要叫他俩上了高中,还不知道是在祸害谁呢。” 强子和大伟连连点头,齐声道:“对,再念下去,咱们就是害人害己!” 害人害己是用在这里的?大伟倒是还好,宋卫党自己的成绩也不咋地,加上已经离开学校那么多年了,当初学到的那点知识早就还给了老师,压根就没明白儿子这话的意思。强子却要不好了,宋卫国小时候成绩一般,可自打当了队上干部后,赵建设见天的折磨他,逼着他学习上头文件,顺便叫他长进了不少。 “强子你过来。”宋卫国呵呵的笑着,他决定跟强子进行一番父子之间、男人之间的对话。 私底下的。 没人知道强子遭遇了什么,反正谈话结束后他就蔫吧了,及至秋种结束了,还是没能缓过来,可见这回打击得有点儿狠了。 除了强子精神萎靡不振之外,袁弟来的日子也不好过。倒是没人针对她,她也不敢再作幺,可前头那两个月的忙碌日子,真不是人过的。她本来底子就差,都是小时候半饥半饱留下的隐患,哪怕嫁到老宋家后就没再挨饿过,可连着生了三个孩子,或多或少还是亏了身子的。尤其这回生扁头前后,事事都不顺心,样样都不如意,如果没有先前蝗灾那一出,养到现在应该也没啥了,偏生又狠忙了两个月,直接导致她整个人消瘦了好几圈。 哦,对了,她最怕的还不是连轴转一般的辛苦,而是心里极度忧虑不安。因为蝗灾期间的忙碌,叫她想起了多年前的那次秋收。就是太过于忙碌,才叫她忽略了臭蛋,以至于叫臭蛋小小年纪就因为发高烧变成了傻子。这回比上回更忙,这熟悉的剧情、熟悉的味道,叫她在劳累之余,还提心吊胆的过了两个月。幸好,最终还是撑过去了。 等暑假过去了,秋季开学了,除了强子和大伟之外的其他孩子,都高高兴兴的去上了学。 也就是从上学后开始,喜宝彻底交出了掌勺权,赵红英在担心宋卫军之余,倒是觉得这事儿不错,很是松了一口气。横竖家里人顶多,凭啥叫还是孩子的喜宝做饭呢? 可很快,她就知道这口气松得太早了。 先前也没觉得家里人做饭难吃,甚至张秀禾做的饭比赵红英和王萍都好,可自打吃过喜宝做的饭菜后,全家人都茫然了。 为啥呢?明明味道也挺好的,可为啥就没了前些日子吃到饭菜时,那种舒坦到极点的感觉呢? 真不是故意挑刺,甚至好几个人都觉得张秀禾做的饭菜更好,可味道再好,也不如喜宝做的饭菜叫人吃了浑身上下都舒坦。明明,材料和佐料都是一样的,就连下锅的顺序也没啥区别。 为了确定是自己的手艺问题,张秀禾特地唤了毛头过来帮她生火,也有可能是火候问题,对吧? 事实证明,根本就不是。换成了毛头生火后,张秀禾厨艺依旧,甚至因为毛头掌控不好火候,好几次张秀禾没能及时反应过来,直接就把菜给烧糊了。 于是,每逢小学放假,喜宝依旧欢欢喜喜的接过锅铲,随着自己的高兴,把饭菜烧出花儿来。 她真的没啥厨艺,无论是食材下锅还是放佐料,都是随自己高兴的,好在因为时常被毛头带着去灶间找好吃的,多少懂得哪些食材容易熟,哪些特别难熟,可也仅此而已。 张秀禾眼睁睁的看着喜宝烧土豆时忘了撒盐,强忍住没提醒,想看她后头咋收场,结果喜宝压根就没注意到这个,到最后也没记起要撒盐,反而格外大气的浇了两大勺的水,直接烧出了一盘没加盐水特别多的炖土豆,还因为毛头把火生得太旺了,土豆块变成了土豆泥。 晚饭上桌时,张秀禾简直不敢看赵红英的眼睛,虽然做饭的人是喜宝,可她一直在旁边看着,没尽到提醒义务。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却叫张秀禾目瞪口呆,炖土豆泥特别香,而且软和得很,虽然味道是淡了点儿,可舀一勺往饭里一浇,再搅拌搅拌,吃起来口感又滑又嫩,特别的下饭。 一心惦记着四儿子的赵红英都忍不住夸道:“这个土豆好吃,回头可以多炖一些,淋在米饭上太好吃太下饭了。” 张秀禾:…… 算了,她还是闭嘴吃饭吧。 经过这件事情后,张秀禾彻底歇了偷师的心,谁叫喜宝本身就是乱来的呢?等下回遇到毛头挑剔她做饭不香时,她就怼回去,能吃就行了,不乐意自个儿烧去! …… 秋去冬来。 不知不觉间,天气又冷了下来,可叫赵红英揪心的是,她家老四还是没给她写回信。 与此同时,宋卫军背着个军用背包,走下了绿皮火车,顺着人潮出了省城火车站。 省城距离红旗公社还有很远很远,下了火车还要坐长途汽车到市里头,再转乘汽车才能到县里,而且去县里的车子一天就两班,遇到坐不满一半旅客的情况,人家还不发车,美其名曰节约国家资源。 好在,兜兜转转的,宋卫军终于还是赶在第一场雪之后,回到了久违了的红旗公社。 哪怕好几年没回家了,宋卫军也不至于连自家大门开在哪儿都不知道,他初中是在县里念的,那时候红旗公社可没初中,每也周六下午放学后,他都会领着妹妹菊花从县一中走回家里,然后周日下午再匆匆回学校。 沿着坑坑洼洼的小道往第七生产队走,宋卫军走得不紧不慢的,可仔细看时,还是能发现他眼底里偶尔闪过的一阵心虚。 说是近乡情怯也好,或者干脆就说他这是干了坏事觉得心里没底,随着离自家越来越近,他就越是紧张,大冬天的愣是手心直冒汗。 终于,到家了。 冬天是农闲时分,一般没啥事儿的话,多半人还是选择在家里窝着。加上宋卫军坐车到县里时,已经是下午了,再走回生产队,这会儿就是临近傍晚时分了。 全家都在。 当然也包括赵红英。 宋卫军站在家门口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推开了院门。堂屋和东西屋都有人声,就连院子里也有仨孩子在蹦蹦跳跳的堆雪人。 两男一女,三个裹着棉衣的小萝卜头正仰着头看向他。 宋卫军当然不认识这仨,看年纪就知道这俩都是在他离家参军之后出生的。事实上他印象最深的也就是大哥家的强子,以及二哥家的大伟,不过据他推测,就算那俩小子,估计也已经认不出他了。 他不认识仨孩子,仨孩子反过来也不认识他。 作为带头大哥的毛头这会儿正眯着眼睛上下来打量着来人。 一身的绿军装,外头还罩了一件厚实的军大衣,头上戴着军帽,脚上蹬着绿胶鞋,连身后的大包都是军绿色的…… 没等毛头开口,喜宝和臭蛋同时炸了。 “妈!妈!坏人来抓臭蛋了,妈!” “奶,家里来人了,奶你快来了!” 一个叫妈,一个叫奶,倒是叫宋卫军猜到了那唯一一个小姑娘是谁。谁叫他亲妈自打小侄女喜宝出生后,回回写信三句不离喜宝呢?虽然没见过真人,可瞅着这年岁和样貌,以及遇到事儿就找奶的画风…… 应该是喜宝没错了。 不过,宋卫军显然没能找到机会跟小侄女相认,因为听到声音不对的赵红英一把推开推开了堂屋的门,就这样跟心心念念记挂了许久的四儿子来了个面对面。 ——就是一个站在堂屋门口,一个被堵在了院门口。 “宋!卫!军!” 赵红英眼眶一热,一时间心里涌上万千思绪,化成动作就是杀气腾腾的冲了出去,吓得宋卫军立刻讨饶。 “妈,我错了,你别生气,要打要骂都由着你,反正这回我能在家里待到年后,有的是时间让你教训我……”宋卫军只觉得,自己谢绝了战友送他回家的好意真的是太对了,不然要是叫别人看到他这怂样,往后还怎么收拾那帮浑小子? “能待到年后?”赵红英被这个消息震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了,“那我就收拾你到年后!!” “宋卫军,你心里还有这个家吗?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妈吗?一跑就是那么多年,知道给宋卫民那蠢货写信,你咋就不知道给我写封信?光知道汇钱有啥用?倒是给家里报个平安啊!” “你说,这大半年快一年光景了,你到底上哪儿去了?为啥不给我回信,为啥?!” “……” 等老宋家其他人跑出来一看,宋卫军已经被训得跟个鹌鹑一样,站在原地缩着脑袋束着双手,任由亲妈把他喷了个狗血淋头,然后在赵红英气出眼泪时,彻彻底底的慌了神。 “妈,妈!你听我解释!” 解释是必须的,不过在此之前,好歹先叫人进屋呢,把身子暖和起来后,想咋算账不成呢? 老宋头亲自过来劝老妻,要说不激动是假的,看到许久没见的小儿子,连老宋头都忍不住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不过还是想着先叫人进屋烤烤火再说。 喜宝虽然不明白前因后果,可她也是知道宋卫军的。跟赵红英每回写信必提喜宝一样,她在喜宝面前也时常提到能耐的四叔,基本上从小到大每晚的睡前故事,都是关于四叔的…… 一听说这个军人打扮的人是传说中的四叔宋卫军后,喜宝立马帮着劝:“奶,让四叔进屋吧!” 毛头也跟上:“奶你别生气了,你早先不是一直惦记着四叔吗?现在人不是来了?” 臭蛋压根就没往前头凑,他一脸怕怕的躲在张秀禾身后,拽着衣角小声的问:“妈,他是谁啊?他是不是要把我抱走啊?” 还有宋卫国几个激动的上前拍弟弟的肩膀,大老爷们眼圈也跟着红了。 乱糟糟的认亲外加劝说后,宋卫军最终还是进了堂屋,并且喝上了喜宝送上来的红糖水。也是这个时候,他才知道喜宝手里那个搪瓷缸子装了啥,瞅着小侄女黑亮的大眼睛,他倒真没客气,仰头喝了一大口,砸吧砸嘴,觉得无论是温度还是甜度都特别对胃口,真不赖。 这档口,赵红英也终于收拾好了心情,沉着脸在宋卫军身边坐下:“现在你可以说了吧……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能不能说出个花来!” “妈,我执行任务的时候受了点儿伤,在军区医院住了半年,不过现在全好了,真的!”宋卫军尽可能表现出一副真诚的模样来,可惜他说第一句话时,赵红英已经忍不住红了眼圈。 再坚强她也是个当妈的,这当妈的最怕的不就是自个儿的孩子出事吗?宋卫军离家多年,赵红英最担心的就是他了,生怕他照顾不好自己生了病,又怕他执行危险任务受了伤。 如今一听这话,她立马就明白了:“要我看,是你这回受伤重了,瞒不住了,才想到回家的吧?以前呢?受过伤没有?生过病没有?你说,老实说!” 肯定是有的。 宋卫军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他是军人,还是隶属于特种部队的,别说执行任务了,就是训练的时候也不知道受过多少次伤。至于生病,大病没有小病逃不了,特训时间久了,这些事情根本无法避免。他还记得入伍头两年,光是夏天中暑就有好几次,有一次冬天在雪地里趴了大半天,回宿舍后,当天晚上就发烧到四十度…… 问题是,这些话不能说啊! 事实上也不用说了,他一停顿一心虚,赵红英就立刻懂了。 “那个……妈,我有话跟你说。”不得已,宋卫军只能祭出底牌。他本来还打算在家待几天后,看准了时机再跟他妈说的。瞧着眼下这阵势,还是干脆早说早了事吧,不然回头他妈还得再炸一回。 不过他也没明白,就算立刻说,他妈一样得炸。 第051章 “说吧, 今天就让你说个够!!” 被要求单独谈谈后,赵红英毫不犹豫的抛下了家里其他人, 拽上四儿子回屋详谈。她是打定主意好好收拾一顿这小子, 别以为当上军官就能耐了,居然一下子失踪个大半年一年的。而且听着他刚才那话, 年后还得走, 这要是养成了习惯,老是一两年的没消息, 叫她咋办?她就想去寻人,都摸不到地儿! 宋卫军笑得一脸尴尬, 都不用细想, 他也知道说了真话后一定会很惨。不过, 比起被亲妈追着骂,他更怕他妈知道后直接哭出来。 咬了咬牙,他闭上眼睛一口气不停歇的说:“前头我伤得实在是太严重了, 连军医都说我能活下来已经是个奇迹了,而且还没缺胳膊没断腿的……就是往后恐怕要不了孩子了。” 寂静。 一片寂静。 静到宋卫军都不敢睁开眼睛, 憋着好久之后,他才小心翼翼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去瞅他妈。 赵红英一脸的懵圈, 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这会儿脑子里想的是啥,好像既生气又心疼还有埋怨等等,又或者干脆啥都没想,仅仅是被震住了。 啥叫往后恐怕要不了孩子了? 过了许久, 她才慢慢的转过弯儿来,她家老四多聪明一人呢,她还指望这小子结婚后能多生几个聪明的孙子孙女叫她带呢,结果……这就不能生了? “妈?”宋卫军看她这副魂游天外的模样,心下愈发忐忑不安了,搜刮肚肠的找话劝他妈,“其实我这样已经不错了,还是回去继续当兵,上级领导还给我颁发了奖章,记二等功!对了,等年后,我还要去京市学习,一个月的学习期结束后,我又能升官了……” 他去年就已经是正排级干部了,每个月都拿六十六块钱的津贴了。而这次,他立了大功,差点儿就送了命,上头领导决定给他连升两个级别。等年后学习完了归队后,他就是正连级干部了。 正连级干部啊,他认识的人里头最年轻的连长都有四十了。这是因为,和平年代本身就不容易积攒功勋,军队里升职主要还是靠熬资历。像他这种立了大功的不是没有,而是极少能接连数次死里逃生的。 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明明是必死的结局,他都做好为国捐躯的准备了,结果每回都能从阎王爷手中逃脱,也是奇了怪了。 这话,他打死都不敢说出来,要不是这回伤得太重,最初更是直接陷入晕迷中好几个月,他一定能瞒下来,毕竟只是写信而已,哪怕自己写不了也能叫战友替他写,最多在开头加一句手受伤了,叫读信的赵建设稳着点儿,不会出问题的。 想到这里,宋卫军其实也是有点儿遗憾的,都瞒了十年了,咋这次就没瞒住呢?唉…… “你小子胆子也太大了!”赵红英突然回过神来,“你以为我稀罕你升官?啥都没有命来得重要!” “是是,妈您说的是。”宋卫军擦了擦额间渗出的冷汗,这大冷天的都被冒汗,可见是真的被吓惨了。 “那往后呢?你参加那啥学习以后呢?”比起已经发生的事情,赵红英显然更关注之后的事儿。 宋卫军很是为难的看了眼亲妈,他可以瞒下一些事情不说,却真没法子当着亲妈的面编排谎话,犹豫再三,他才说:“年后的学习班绝对安全,就是跟我当年上学校一个样儿,一天到晚都在教室里,保证不会出任何事儿的。” 赵红英斜眼看着他,一脸“你编,你继续编”的表情,看得宋卫军心肝都颤了。 最终,他说了老实话:“学习任务完成后,我还得回部队,以后的任务不会那么频繁,主要是教导下头的新兵蛋子。不过,如果国家需要我……妈,我还是只能选择服从命令。” “那你就不管这个家了?以后也不讨媳妇儿了?”赵红英一个没忍住,眼圈又红了,“没孩子就没孩子,人总是要成个家的。” “何必祸害人家好姑娘呢?我这人一天到晚都待在部队里,偏偏我那头还是保密部队,不让随军的。妈,你是我妈才不嫌弃我,换成别人,叫她守到不知道啥时候,还一辈子都没个亲生的孩子,谁受得了?”顿了顿,宋卫军还是忍不住说了句掏心窝子的话,“有家室拖着,只能叫我出任务的时候分心,何苦害人害己呢。” 媳妇儿跟妈不一样,宋卫军很清楚,就算三个哥哥并不像自己那么孝顺亲妈,可在这十里八乡也不算差了。再说了,就他现在这个职位,万一真的在出任务过程中牺牲了,国家绝不会不管他老娘的,到时候补助一定少不了,绝对够亲妈舒舒服服过日子了。 ——而他,也愿意为国家付出一切,哪怕牺牲自己。 屋内再度安静下来。 还是宋卫军受不了这么安静的气氛,高举双手作投降状:“妈,您就由着我吧,横竖我有三个哥哥,老宋家可以叫他们传承呢。对了,回头我归队了,正连级干部每个月能拿九十五块的津贴,我军龄超过十年了,还能拿百分之十五的补助。” “啥意思?”赵红英听得一头雾水。 “就是说,等我参加完学习班,回到部队后,每个月能往家里寄一百零九块二毛五分钱。” 赵红英呆住了,刚才她听到九十五块时,还没啥反应,可这钱一旦超过了一百,咋就觉得特别不真实呢?不过,比起升职涨津贴,她还是希望老四好好的。 忽的又想起一事儿,她问宋卫军:“你先前不是受伤了?治伤花了不少钱吧?我回头拿给你,可不能拖欠人家医院的钱。” 宋卫军:…… 那是军医院! 不对外开放的内部医院! 而且他这是受的工伤,为国家做出的牺牲,咋可能要收钱呢?! 费了些劲儿跟亲妈再三解释,赵红英到最后倒是接受了这个说法,毕竟她很清楚宋卫军手里连一分钱都没有。可再转念一想,她就不淡定了。如果说,看病治伤不用花一分钱的话,那是不是说,宋卫军这小子以前也受过不少伤,硬瞒下来了? 到底是已经过去了的事情,赵红英也没纠结太久,可一想到最心爱的小儿子一辈子都要孤孤单单的,她这心立马就揪起来了。 “妈?” “你先出去,让我歇歇,好好想一想这事儿。”赵红英摆了摆手叫宋卫军出去,“要是饿了,叫你大嫂提前做晚饭。” 宋卫军默默的点了点头,转身出了房间。 …… 张秀禾不用赵红英催促,就已经跑去做饭了,本来这个点也离平常的饭点不远了。不过,她才往灶间去,就被熊儿子给怼了。 毛头鼓着腮帮子一脸不乐意的瞪着他妈:“四叔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呢,咋能叫他吃猪食呢?妈,你让喜宝来,我给她生火。” 因为张秀禾在猪场里干活的缘故,队上好多熊孩子都管张秀禾叫作“煮猪食”的。这倒还真不带恶意,谁叫这年头物资奇缺,牲口家禽的地位比人都高,平时宁可人少吃一顿,也不能饿着猪。就说张秀禾那个养猪场的活儿,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羡慕呢。 不过,其他人是没啥恶意,可张秀禾却觉得她跟前这个小兔崽子绝对是故意的! “你给我边儿玩去!寒假作业做了吗?别以为成绩好就能不用功了,小心下学期跟强子一样往家里背红灯笼。” 说完这话,张秀禾转身就往灶间走去,这农忙的时候叫喜宝做饭也就算了,没的一帮子大人都闲在家里,却奴役个小孩子的。她虽然不是亲妈,可也不是后妈啊! 毛头很生气,他简直要气炸了,就算自己再怎么不用功,也不可能落到强子拿地步吧?这是污蔑! 一气之下,他回屋就翻出了强子去年初三的课本,怒气冲冲的跑到堂屋:“大哥,我给你补课!” 强子:……!!! “就算你不打算上高中了,多学点儿知识总是好的。你看爸,他都毕业多少年了,每回上头发下文件,都有好些个字不认识,到处求爷爷告奶奶的叫人家教他,你想将来跟爸一样吗?” “我咋可能跟爸一样呢?我初中毕业了,爸才念了小学啊!”强子一脸不甘的抗议道。 只可惜,毛头才不会在乎他是咋想的,直接恶狠狠的拽过他:“学!” 宋卫国心好累,只能选择侧过头不去看这俩糟心儿子。这话要咋说呢?俩亲儿子,不论是聪明的还是蠢的,就只会往他心窝子里捅刀。 “爸。”臭蛋眨着黑漆漆的大眼睛,一步一挪的蹭到他身边,萌萌的望向宋卫国,一脸讨好的表情。 “臭蛋咋了?”宋卫国还是很喜欢臭蛋这孩子的,听话乖巧懂事,虽然记性不大好,可从不淘气闯祸。小孩子嘛,还能没个缺点? 臭蛋笑着一脸的阳光灿烂:“爸,我妈呢?” 宋卫国深吸一口气,起身把臭蛋直接拎到了灶间门口,丢给张秀禾后,转身就走。 就在这个时候,赵红英那屋的门开了,走出来的却只有宋卫军一个人,他小声告诉大家,妈在休息,见灶间那头已经忙活起来了,就径直回了堂屋。 堂屋里,老宋头也有一车话想跟他说,偏偏他不善言辞,话到了嘴边又不知道咋开口,只是一个劲儿的拿眼瞅着他,上下打量个不停。宋家哥仨也纷纷聚到他跟前,问部队里的事儿。 因为是特种部队,很多事情宋卫军不能讲,他只能挑了些训练时有趣的事儿来说一说,再就是这一路回来时,看到沿路的变化提了几嘴。 …… 很快,晚饭就端上来了。张秀禾让春丽去屋里叫赵红英出来吃饭,没等春丽过去,喜宝已经颠颠儿的上去敲门了,一声声的唤着奶。 不多会儿,赵红英就来开了门,看向喜宝的眼神比以往都要热切。 等赵红英进了堂屋后,先扫视了一圈屋里的众人,见全家人都到齐了,就连已经一岁多的扁头也被袁弟来抱着准备喂饭了,这才示意大家都安静,她有话要说。 老宋头直觉不妙,他跟赵红英过了大半辈子,只瞧她这脸色就知道不单出事了,问题还很严重。再瞅一眼满脸心虚的宋卫军,难道这事儿跟卫军有关? 他就纳闷了,卫军能干啥坏事儿? 猛抽了一口旱烟,老宋头问:“是不是卫军犯错误了?转业了?还是被上头领导开除了?” 宋卫军两手放在膝盖上,背挺得笔直,目光直视亲妈,那模样比接受上级领导的秘密任务都要更加慎重。至于他三个哥哥,都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却硬生生的忍住了没说,只等着赵红英开口。 赵红英未语先落泪,直接吓傻了所有人。 “卫军他苦啊!” “他十八岁就参军了,一去就是十好几年。这些年,他在军队里吃了很多的苦,为了国家为了咱们老百姓的好日子,他付出太多了。就说咱们队上,哪个棒小伙子三十了还没娶上媳妇儿?就连老袁家那又蠢又懒又馋的两兄弟都讨到媳妇儿了!” “唉,这次卫军受了重伤,医生说可能这辈子都没孩子了,他是为了国家才这样的,咱们能叫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吗?卫国、卫党、卫民,你们说!” 虽然点了名,可事实上赵红英真没打算让仨蠢货开口:“我准备从你们仨的孩子里头,让他挑一个顺眼的过继了,你们有意见不?” “没有。” “听妈的。” “四弟你受苦了!” 反应最大的不是老大宋卫国,而是老三宋卫民。其实,在宋卫军渺无音讯的这段时日里,他的压力是最大的,毕竟是给他写了回信以后,宋卫军才没了消息。老实又蠢的他,还以为是自己害了弟弟,先前看到老四回来,他是惊喜交加,然后直接给懵了,这会儿缓过神来,他立马拍着胸口打包票:“四弟你选我家扁头吧,我绝不会拒绝的。” 这话一出,赵红英先露出了嫌弃的神情,而袁弟来却是面色大变,整个人几乎要站立不住了,可她不敢开口,只能抱着扁头压抑着声音哭。没人注意到袁弟来咋了,这会儿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赵红英和宋卫军脸上。 角落里,毛头和强子在偷偷咬耳朵:“大哥,要是四叔选了你,你咋办?” 强子特别自信:“不可能的,奶说了四叔最像她了,肯定不喜欢笨蛋,我看他倒是会选你。” “可奶一直嫌我长得又黑又丑还爱顶嘴,四叔也一定不喜欢我。”毛头一样自信满满。 他俩互相说服了对方,干脆坐等看戏。 比起那俩没心没肺的熊孩子,以及毫无疑义的宋家哥仨,张秀禾和王萍多少还是有些犹豫的。 相对来说,张秀禾倒是更看得开些,她是长嫂,刚嫁到老宋家时,老四和菊花年岁都不算大,等于是她看着长大的,一听说这情况,先心疼上了。至于过继个孩子,在她看来倒没啥问题,横竖都是一家子,过继了不也一样生活在这里吗?老四又不能带着孩子去部队。 王萍显得有些紧张了,她只有一儿一女,哪个都舍不得。不过凭良心说,如果宋卫军真的挑中了她的孩子,她就算再不舍得,也不会反对的,大不了以后多关照下孩子,该疼的一分都不会少。 至于袁弟来,她已经抱着扁头哭了好一会儿,就是没敢哭出声音来,只是默默的掉眼泪。 赵红英把话说完后,压根就没看其他人的反应,直接拿眼去瞧宋卫军:“都在这儿了,你挑吧。” 宋卫军是啥人?都不需要多言,一个眼神就秒懂。 “我挑喜宝。” 这话一出,赵红英立马露出了满意的神情,饶是宋卫军早已猜到了,看到这个神情他也大松了一口气。其实,他真的无所谓挑哪个,重点在于亲妈想要他挑哪个。 只是,家里其他人却都傻眼了。 老宋头先忍不住问:“过继个闺女?”他刚才是听到了老妻说,从家中孩子们里头挑一个过继,可他真没想到还有过继闺女这种说法。 “咋了?老头子你不同意?”赵红英回头瞅着自家老头,“这不是说好了吗?随老四挑。” “……对,随他挑。”老宋头后知后觉的明白了老妻的意思,他还能咋样呢?同意呗。 赵红英满意的点了点头,拿眼去瞧仍在惊愕之中的家里其他人,直接点了宋卫民的名字:“卫民这是不乐意?” “不挑扁头啊?”宋卫民不是不乐意,而是有点儿懵,可眼瞅着亲妈的目光越来越不善了,他立马改口,“我同意我同意,弟来她也同意,咱俩都没意见。” 袁弟来没想到还有峰回路转的时候,忙不迭的点头:“对对,我同意,就过继喜宝好了。” 亲爹妈同意了,其他人的意见就不大了。 不过,赵红英还是把喜宝唤到了跟前,半搂着她,好声好气的问:“喜宝,以后叫四叔当你爸,成不?” 喜宝有点儿懵,不过她得先确定一个事儿:“那奶呢?你还是我的奶不?” “那当然是。” “妈呢?毛头哥哥呢?” 赵红英当然一一点头说是:“她是你大妈,不过你爱叫啥就叫啥吧。毛头当然是你哥,他要是不理你,回头奶抽他!” 那就没啥问题了。 喜宝其实并不在乎换个爹,她亲爹就不用说了,哪怕对宋卫国也没太多感情,她就是跟着毛头瞎叫的。毕竟宋卫国他忙,不是忙地里的活儿就是忙队上的事儿,他连强子都顾不过来,更不会在小侄女身上花太多心血。 “那好,你先去叫声‘爸’。”赵红英哄她去找新爹宋卫军,“先前给你买新衣裳买肉吃,都是你爸掏的钱。” 宋卫军忙配合的点点头,心道,他妈就是靠谱,没白花他的钱,这不钱花了,闺女就是他的了,不亏。 “爸。”喜宝乖乖的走到宋卫军跟前,小声的唤了一句。 “这就是我闺女了?来,爸给你拿好东西。”宋卫军才想起他背来的那个军用大背包,早先进屋时叫他丢在堂屋角落里了,这会儿把大背包拎过来,一样样的掏好东西,“吃糖不?还有罐头,我拿了好多肉罐头鱼罐头,这个水果罐头也好吃,里头有桃子、橘子。” 喜宝目瞪口呆的看着新爸掏好东西,一开始她还拿手接着,可她多大?一手拿了一大包糖,另一手拿了个肉罐头,接下来该咋拿? “奶!”有事找奶准没错。 赵红英赶紧过来阻止:“行了,你先把东西塞回去,搁我那屋,回头等过年了再拿出来吃。你是能待到年后吧?” “对,我过完元宵节再走,这回时间长,放心吧。”宋卫军特别听话的又把东西塞了回去,不过还是给喜宝留了一包糖,叫她慢慢吃,吃完还有。 等回头放好了背包,这边也开饭了。 虽然饭菜有点儿凉了,不过大家伙儿还是吃得挺高兴的。小孩子们更高兴,因为刚刚喜宝拆了那包糖,挨个儿发了一遍,连小扁头都没落下。 糖诶,而且这个糖看起来跟以前吃过的硬水果糖长得不一样,更大一些,糖纸也更好看一点,一定很好吃。 这顿饭倒是吃得和乐融融的,乡下地头没有食不言的规矩,一大家子人吃饭,都是边吃边聊天,如果孩子多的话,那就更热闹了。 吃饭期间,赵红英也终于寻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问宋卫军:“你不是每个月都把钱寄过来了,咋有钱买车票呢?还有,那些东西哪来的?你不会管人家借钱了吧?” “借啥钱,借的不得还呢?”宋卫军毫不在意的说,“这不是前段时间我受伤了吗?我那些战友、领导,扎堆去看我,这个送点那个送点,对了,我那头还有奶粉呢!妈,你说稀罕不?给我这个大老爷们送奶粉?亏他们想得出来。” “奶粉是啥?”赵红英好奇的问。 “就是小孩子和女人才是喝的东西,回头我冲两杯给妈你和喜宝喝。我那背包里一堆零嘴儿,他们咋就不给我送瓶酒呢?那我也能跟爸好好干一杯。”宋卫军还嫌弃呢,他也不想想,哪个二缺玩意儿会给病人送酒,就算他不在乎,回头也能被领导收拾了。 不过,能叫他千里迢迢带回家的,全都是稀罕东西。像一些水果啥的,老早就叫他分给别人了,他当时是想着全给亲妈,现在嘛,既然当了人家爸,是该好好疼闺女。 想到这儿,他就多提了一嘴:“喜宝过继给我了,那我回头去公社那边把喜宝的户口迁出来。我的户口在军区那头,等回去以后跟上面打个报告,把我闺女也转到那头去。” 这事儿大家伙儿都没意见,先前没提也不会想耍赖,而是没这个意识。事实上,在他们这一带,如果不念书的话,可能一直要到结婚了才入户口。别的不说,袁弟来就是这样的。喜宝虽然有户口,可她是记在宋卫民夫妻俩名下的。 宋卫军特地提这事儿,一方面是把事儿彻底定下来,另一方面也是考虑到他的情况特殊,说难听点儿,万一哪天真的牺牲了,上头才不会管你有多少兄弟姐妹和侄子侄女,他们只会看你父母老婆孩子。喜宝要是没改户口,到时候他要是出事了,一分钱都别想分到手。 既然成他闺女了,他当然要替闺女好好考虑一番。 “成,你明天领着喜宝去吧,记得到时候先去跟建设打个招呼,也谢谢人家,这些年来全靠他替我读信写信呢。”赵红英随口道。 宋卫军又没忍住:“咱们家那么多人,就没个识字的?强子,你可是咱们老宋家的长孙,来,告诉四叔,现在念几年级了?成绩咋样啊?” 强子默默的缩回了拿着筷子的手,他完全不明白,为啥战火突然就烧到了他身上呢?他明明一点儿也没搞事,一直安静的坐着吃饭来着。 这也不奇怪,毕竟宋卫军走的时候,其他孩子要么太小了要么压根就没出生,甭管怎么算,他都跟强子最熟。 可强子跟他不熟,时隔多年,他老早就忘了这个四叔了。偏偏,四叔的话不能不回答,不然都不用奶开口,他爸就能喷他一脸。想了又想,强子决定说实话:“四叔,我去年就初中毕业了,跟着我爸下地干活赚工分呢。” “嗯,不错,起码能给你爸妈搭把手了。”宋卫军对侄子侄女的要求真不高,再说了,男孩子长大了下地干活赚工分,这是十里八乡的常态,起码这个侄子也念到了初中毕业,不算差了。 万万没想到,一旁的毛头毫不犹豫的捅破了真相:“四叔你别给我哥骗了,他小学六年就没一回考及格过,上初中那是叫建设叔开的后门。对了,咱们队上现在就有小学了,初中是公社那头的,他才不像你呢,能考上县一中。” 宋卫军好笑的看着这个黑炭头,问他:“那你呢?” “我打小不是考第一,就是考第二。”顿了顿,毛头还是添了一句,“我都是跟喜宝一起并列第一的,有几次,曾校长嫌我字写的太丑,非要给我排第二。” 好气啊! “那还是我闺女能耐。”宋卫军故意逗毛头。 没想到,毛头却重重的点头:“对,我妹妹可厉害了!” “我闺女。” “我妹妹!” 赵红英看不下去了,赶紧叫停,还拿眼瞪宋卫国。可怜宋卫国一句话都没说,又替儿子背锅了。结果,刚被小儿子坑了一把,那头大儿子似乎是觉得这个传闻中的四叔挺好说话的,大着胆子提了个请求。 “四叔,你去给喜宝改户口时,也改下臭蛋的吧。他是我弟弟,得记在我们家,我最喜欢他了。”强子一脸的期待。 毛头不敢置信的看过来:“哥,你最喜欢的难道不是我吗?” 强子呵呵的看了他一眼,谁会喜欢你,哥从小到大的磨难有九成是你带来的。 看懂了强子眼神里的意思,毛头恨恨的扭过头去,拿筷子戳自己碗里的饭:“是啊,臭蛋才是你弟弟,他跟你蠢得如出一辙!” “哟,小炭头还会说成语?”宋卫军稀罕得瞅了他一眼,“干脆这样好了,我明个儿也带你们进城好不?咱们先去找你建设叔,再去公社那头,然后进城里逛逛。我这有好些军用粮票,到时候请你们去国营饭店吃饭。” 强子和毛头高声欢呼,没被点到名的孩子们眼巴巴的瞅着宋卫军,满脸都写着“我想去”。 宋卫军被这么多双眼睛瞧得没辙儿,赶紧改口说:“我倒是能把你们都带去,可你们能保证不乱跑吗?我看不住那么多人。” 毛头立刻保证道:“只要不带上臭蛋就好,其他人都不会跑的。扁头也不行,不过他还不会跑。” 相处了小半天,宋卫军大致的知道这些孩子的小名,就说:“扁头不行,奶娃子冬天不能出门。三哥,你说对吧?” “对对。”宋卫民连声应着。 “臭蛋……”宋卫军拿眼去瞧跟喜宝长得有七八分相似的男孩子,却见那孩子一下子跳下凳子,飞快的跑到张秀禾背后躲起来,小声又焦急的说:“妈,妈!坏人要抓我,我不要跟他走!” “行了,就这几个大的去吧,比喜宝大的都去。”赵红英一锤定音。 晚饭结束后,赵红英在堂屋里收拾出了一张铺,安排宋卫军暂时住下。其实老宋家的屋子不算少了,可谁叫人口多呢。四间大屋子,俩口子带喜宝住一间,其余三间正好一房一间。亏得强子和大伟年岁还不大,等再过几年,还得另外起房子。 安顿好宋卫军后,赵红英还特地叮嘱他:“你到县里记得往照相馆去一趟,跟你闺女拍一张照,回头走的时候带上。” “行。”尽管宋卫军完全不理解亲妈这种把照片当成护身符的想法,可他还是一口答应了下来。 赵红英从兜里掏了十块钱出来:“给,你自个儿的津贴,要是不够我再去屋里拿。” “我有钱。” 宋卫军也开始掏兜,他把钱放到了胸前的内袋里,除了一叠面额不等的钱之外,还有好多票证。军用粮票、布票、证明等等,看的人眼花缭乱的:“妈你也不想想,没钱我敢上路吗?就算我敢,我们首长也不能叫人给部队丢人啊!” 都是一个特种部队的,谁还不知道他这个铁公鸡?连着十多年始终保持兜里空空的状态,幸好这回因公负伤还立了大功,上头有补贴发下来,至于那些票据,对于部队领导来说,弄到手一点儿也不难。 “哦,对了。妈你把菊花家的地址给我,参军时走得急,我都没能送她出门子,回头给她买点儿礼物,省的她生气。” 一家子兄弟姐妹多了,小团体是免不了的。宋卫军跟宋菊花年岁最接近,两人又一起去县一中读了三年书,本来就亲近得很,这一下子十多年没见了,还真想得慌。 赵红英先说了地址,又添了一句:“也不用那么麻烦,你干脆去百货公司二楼找她好了。她明天上班呢,就在卖布那个柜台。还有,别乱花钱,咱们今年地里粮食歉收,吃供应粮的城里人日子也不好过,有这个钱,还不如多买点儿粮食。” 此时的赵红英绝对没有想到,她就这么随口一说,压根就忘了眼前这儿子一贯都拿她的话当成首长命令。所以,第二天看到十多年没见面的四哥背着一麻袋粮食来找她时,宋菊花整个人都懵了。 见宋卫军一一答应了下来,赵红英又想了想没啥要叮嘱的,这才叫他早点儿休息。 第二天一大清早,宋卫军就领着一串小萝卜头,浩浩荡荡的往赵建设家杀去。 第052章 这大冷天的, 本来就没人会在外头晃悠,昨个儿宋卫军回到第七生产队时, 也已经是下午了, 加上老宋家住的比较偏僻,对于他回来这事儿, 整个生产队都还没听到消息。 于是, 这一大清早的,赵建设被人强行从被窝里挖出来时, 整个人都懵圈了。 “你你你……”赵建设瞪圆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人,急着说话舌头却打了结, 一时间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 宋卫军抱着胳膊看着他, 因为年岁相近, 加上从小就是好学生的缘故,宋家四兄弟里头,其实跟赵建设关系最好的, 就是他宋卫军了:“还不起来?你这大队长当得可真悠闲呢。” 一大清早的,他就领着一群小萝卜头来到赵家后, 先问候了舅舅赵满仓,又见过了表嫂,托表嫂照看这帮小孩崽子后, 亲自进里屋去逮人,正好今个儿没啥事儿,赵建设钻被窝里睡懒觉呢,就被他逮了个正着。 “宋卫军!你小子可算是回来了!”赵建设终于撸顺了舌头, 一个鲤鱼打挺就跳出了被窝,冷得他赶紧把棉衣棉裤套上。 “赶紧的,别磨叽,我这回是有事儿要拜托你帮忙。”宋卫军完全没给他大表哥任何准备,直截了当的说出了来意,“我妈说了,往后喜宝就是我闺女了,你赶紧带我去公社那头,咱们先把户口证明开出来。” 因为参军的缘故,宋卫军的户口是随军区的,想要转户口比一般人繁琐许多,还得往上头打报告。不过,因为他之前立下了大功,再说他受伤这事儿领导们都是知道的,他有信心把喜宝那户口落实了,前提是红旗公社这头别刻意为难他。 “啥玩意儿?喜宝给你当闺女?”赵建设还没完全清醒呢,先是被宋卫军一吓,之后又听了这话,顿时更懵了。 “我妈说的,找你准没错。行了,有话等下路上慢慢说,你别骑车了,就走着去,我带着一帮孩子呢。”宋卫军又催促了两声,眼里满满的都是嫌弃,忍不住怼他,“就这速度,搁在我们部队里,等着天天被罚跑圈吧!快啊!” 赵建设无话可说,他只能依了宋卫军这话,加快速度赶紧收拾完自己,出来也只是抹了一把脸,连早饭都没吃,揣上个红薯饼子,就急吼吼的跟出了家门。临出门前,他还听到亲爹在后头大吼:“好好给卫军办事儿!不然你回来老子抽你!” 这就是亲爹!! 宋卫军还在那头幸灾乐祸:“我舅、我嫂子都起了,连你家那几个小的也早就在外头蹦跶了,就你……懒成这样居然还成了大队长了,咱们队上就没人提意见?” “呵呵,咋会没人提意见呢?”赵建设很想告诉他,早好几年前,社员们就想把他撸下来,叫他姑赵红英上位。 不过,虽然上头总是宣传“妇女也能顶半边天”,可红旗公社这头真没有女大队长的先例,再说了,想要当大队长的先决条件就是小学毕业。赵红英倒是认识两三个字,可那是二十年前上扫盲识字班学的,估计现在也忘得差不多了。可就算赵红英没当上大队长,在这第七生产队里,她的名望比真正的大队长赵建设还要高,弄得赵建设那叫一个心力交瘁。平时没法抱怨,趁着这个机会,他忙跟宋卫军诉苦。 “……你妈我姑简直太能耐了!”赵建设边领着人往公社那头走边不停的倒苦水,听着简直就是一部血泪史。 结果,都到地方了,赵建设也才说了一半,由此可见,他这些年过得确实很惨。 “得了得了,你先把事儿给办了,回头再慢慢说。”宋卫军赶紧叫停,他等下还要去县里呢,真没空听他表哥在这边瞎逼逼,横竖他相信亲妈绝不会吃亏,至于让别人吃亏…… 关他啥事儿呢? “也对。”赵建设收了话头,就想起了宋卫军先前在他家说过的话,“你再说一遍,你想把谁的户口调出来?” “喜宝。” “臭蛋!” 宋卫军和强子异口同声的开口。 于是,赵建设更懵了:“到底是谁?这究竟是咋回事儿?” “反正喜宝往后就是我闺女了,这不我的户口在外头吗?你让人家干部给开个证明,就是家里人同意把喜宝过继给我当闺女了。”眼见赵建设还有异议,宋卫军直截了当的把锅甩给亲妈,“你要不信就回去问我妈!” “还有臭蛋呢!把臭蛋的户口也迁出来,把他写到我家里。”强子坚定的看着赵建设,“臭蛋是我弟弟,不信你回去问我奶。是吧,毛头和喜宝都能作证。” 毛头嫌弃归嫌弃,可他还是表示了赞同,说实话,他觉得自家亲哥和臭蛋特别配,蠢得如出一辙。喜宝本来是懵的,可看到强子哥一个劲儿的给她使眼色,毛头也点了头,她干脆有样学样。 赵建设更晕了。 里头的公社干部已经在催了:“赵建设你干啥呢?大清早的堵我门口,要办事就进来,堵那儿干啥?” 得了,一个个都是祖宗! 晕晕乎乎的赵建设进了公社办公处,自个儿去档案架上找出了第七生产队的一堆户口存档,又翻出了老宋家的,然后用连他自个儿都迷糊的说辞,愣是把这事儿给办完了。 不止赵建设没弄明白,公社干部也不懂,你说过继吧,在乡下地头很常见,就说他们第一生产队,就有好几户人家光生闺女不生儿子,哪怕是新社会了,没个儿子顶门户还是不成,所以过继一个是必然的。还有那种一个孩子都没有的,就更会抱一个来养,最好就是从近亲那头抱的,怎么着也是自家人。可他从未听说过,这年头还有人过继个闺女的,要不是来办事的是交情不错的赵建设赵大队长,他一准以为人家在胡闹。 等办完了,人家干部还多问了一句:“你确定没搞错?宋卫国不是有俩亲儿子吗?还过继一个?这宋卫军是没孩子,可人还年轻呢,过继个闺女?”这不乱来吗? “对对,就是这样,没错。”赵建设也越琢磨越迷糊,可他记得宋卫军威胁他的话,找他姑核实情况啥的,太渗人。再说了,从没人规定不能过继闺女啊! 终于办妥了,证明也开出来了,赵建设在公社干部看傻子的目光下,晃晃悠悠走了出来,把东西一股脑的全塞给了宋卫军:“你瞅瞅,还缺啥?” “应该没啥问题了,要真缺点儿啥,等我回部队以后给你写信,你帮我办好了再寄过去呗。”宋卫军草草的看了两眼,就把几张纸折叠好了揣到了兜里,“行了,你自个儿回队上吧,我带这帮小孩崽子去县里逛逛。” 赵建设一个愣神,宋卫军就已经牵着喜宝的手走远了,至于小孩崽子们都不用人催,一个接着一个窜得比兔子都快。 眨眼间,这边就只剩了赵建设一个。 “你个过河拆桥的臭小子!!” …… 宋卫军才不在乎他大表哥咋说他呢,领着一群小萝卜头,沿着坎坷不平的小道儿,他直接往县里去了。 说起来,当初宋卫军和宋菊花上的是县里的一中,所以对于这条路格外得熟悉。可家里的这帮孩子们,因为前几年公社建了初中,他们都没去过县里。 头一次进县城,就是大人也难免好奇,更别提一群小孩子了。 喜宝拉着亲爸的手,虽然是昨天才认的爸,不过因为是打小听着四叔的故事长大的,现在四叔变成了爸,加上昨晚她奶还在她耳边说了不少话,只隔了一晚,她就对亲爸亲近了许多。 宋卫军也早就盘算好了,趁着难得的假期,跟小闺女好好培养下感情。这先前,他虽然完全没想过过继的事儿,可即便现在喜宝成了他闺女,他当然要学着当一个好父亲。 “喜宝你喜欢啥?等到了县里,咱们先去百货大楼那头,你喜欢啥,爸给你买。”宋卫军进入状态特别的快,一点儿尴尬的感觉都没有。 正好,喜宝也配合,不过她真没啥要买的,她只是对从未去过的县城感到好奇:“我啥都有,奶说了不要乱花钱。爸,县里是啥样子的?你给咱们说说呗。” 不单喜宝好奇,其他几个孩子也一样好奇得很,尤其是毛头,一听这话就凑了上来,眯着眼睛认真的望着宋卫军。 宋卫军随口答着:“县城啊,其实也就那样,就是街道多了几条,房子好看了点儿,再就是人多了些。”顿了顿,他忽的想起来了,“你们几个都没打算上高中?公社里有初中不假,可我估摸着,十年内都不大可能造高中了,你们要是能考上高中,想咋逛都行。” “爸,我要考大学!”喜宝时刻牢记着她奶对她的殷切希望,毕竟从小到大的洗脑真的非常管用,反正一提起上学,她就想到大学。 被新闺女噎了一下,不过宋卫军跟队上那些人不同,他去过外面,走得远了见得自然也多了,尤其执行任务的时候,碰到的人更是形形色色咋样的都有,因此有些事情底下的老百姓不知道,他却是猜到了几分。 “考大学吧……也不是不可能。可喜宝啊,你得先考上高中才行。如果搁在以前,还得考初中,不过现在好了,我看咱们那位赵大队长在公社里头还是说得上话的,上个初中简单,上高中就看你成绩咋样了。” 喜宝重重的点头:“我要考第一名,这样就能上高中了。” 毛头不服气:“我也能考第一,双百分!” “那咱们就考并列第一呗。”喜宝想到了臭蛋,“那臭蛋咋办呢?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吗?” “叫建设叔开后门呗!你看大哥那时候不是门门功课都不及格吗?他也一样上了初中,怕啥?”毛头绝口不提高中问题,想来他也知道以赵建设的能耐不足以插手升高中的事儿。 当然,他也没机会说了,因为强子突然发难,拿胳膊箍着毛头的脖子,还大声的唤大伟帮忙:“我今天一定要收拾你!” 眼瞅着那头打闹开了,宋卫军也没阻止,最多也就催促一声看着点儿路,毕竟乡下男孩子们本来就是打打闹闹长大的。 不久之后,他们一行人就来到了县城里。 第一次进城啊,哪怕先前得了宋卫军的描述,一群孩子们还是看傻眼了。 这哪里是多了几条街道?根本就是纵横交错无数条街道,而且这地特别硬实,虽然不至于完全平坦,可比起村道那是不知道要好多少倍了。还有街道两边的房子,乍一眼看过,全是青砖瓦房,还有好些个二层小楼,这让看惯了泥墙茅草屋的村娃们,连声惊呼。 宋卫军这会儿倒是不催他们了,笑着看他们惊讶得合不拢嘴的模样。这一幕,叫他想起了自己头一次来县城时,仿佛也是类似的样子,还有菊花,当时被吓得连道儿都不会走了。 等了些许时候,宋卫军说:“这还是个小县城,要是你们有机会往大城市去,还有十几层高的楼房呢。” “十几层?”喜宝惊呆了,下意识的指着不远处那个二层小楼问,“比那个还高?” “那是二层,我见过最高的楼,有十五层那么高。”宋卫军故意逗她,“等喜宝长大了,爸领着你去大城市玩,好不好?” “带上奶不?”喜宝是接受了这个新爸,不过据目前看来,这个爸想要取代奶的位置,基本上是不可能了。 “当然,你奶是我妈。”宋卫军对这个新闺女又添了几分好感,他就觉得,全世界就他妈是最好的,谁都不能跟他妈比。这个闺女不错,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好,那咱们以后带上奶一起去看高高的楼房。”喜宝一脸的期待,她想象不出来,十五层的楼房到底是咋样的。 宋卫军到底有些年头没回来了,这些年间,县城里的变化也是很大的,最起码他上一次来县城时,这边还有啥百货大楼,那时候全县只有一个供销社,而现在,几乎每个公社里都会有个供销社,县城里各种五花八门的商店更是多了不少,光是粮站他们这一路走来,就已经看到了三个。 都在变啊! 不过,再怎么变化,中心地段还是那个,跟人稍稍打听了一下,宋卫军很快就找到了百货大楼。不过,他没直接领着人去百货大楼,而是又绕回了刚才路过的粮站,从内兜里掏出了军用粮票和钱,买了三十斤粮食。 按说,城里领粮食不单需要粮票,还要粮本,而是无论哪个都不能跨区域使用。然而,凡事都有例外,像宋卫军这类特殊作战部队的,一年里头起码有半年是在全国各地执行任务的。你能指望他们随身带着一堆粮食?于是,就有了比全国粮票更高一档次的军用粮票,不单可以直接购买粮食,还能去各个国营饭店吃饭,而且还有优先权。 粮站那头,估计是头一次看到这玩意儿,很是懵了一会儿。不过,瞅着宋卫军一身的军装,再看他那副典型的军人气质,干脆边让人支会领导,边先给他称粮食了。 等领导过来了,头一眼就瞅到了宋卫军的肩章,哪里还敢怠慢,不单给了粮食,而且还白送了一个米袋子。 宋卫军也是恍惚了,他以前没咋跟粮站打过交道,还真忘了买粮食是要自备袋子的。当下,跟人道了谢,他单手拎起粮食,招呼上孩子们就往百货大楼走去。 百货大楼是一栋二层小楼,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外头旧扑扑的,里头倒是很干净,无数个柜台摆放在小楼里,而柜台里更是放满了各种商品,且较之前几年又添了不少新品种。别的不说,一楼这边的文具柜台里,就摆着好些纸笔本子,还有铅笔盒书包一类的。不过,兴许是冬天的缘故,也有可能这会儿还早,百货大楼里头的人并不多,而且即便有那么几个人,也是看的多买的少。 “我记得菊花是在二楼?”宋卫军回忆了一下,他对于他妈的指令倒是记得很清楚,“二楼靠西面的卖布柜台,走!” 因为宋卫军那身特殊的打扮,加上他一手牵着白白嫩嫩的小闺女,一手拎着个米袋子,身后还跟了一群小萝卜头,以至于一进门就受到了所有人的关注。甭管是卖货的,还是买东西的,都不由自主的看过来,目送他们这一行人往二楼去。 二楼反而要比一楼热闹一些,这会儿离过年也不算太远了,忙活了一年的人们,除了想置办点儿好吃的,估计也就只剩下买身好衣裳了。 这不,二楼这边的顾客,有一多半是聚集在卖布柜台的。比起前些年,从去年开始,卖布柜台就多了两个,卖货的人除了宋菊花外,还有另外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这会儿,俩人都挺忙活,收票据收钱,裁布包好,还有些人则干脆是买成衣的,也有人买鞋,这就还需要报尺码等等。虽然不至于手忙脚乱,不过临近年关这段时间,的确要比平时忙碌一些。 宋卫军没立刻上前打扰妹子,而是低头跟一帮孩子叮嘱:“你们可以在二楼随便逛逛看看,不准跑到楼下去。等下我叫你们了,立刻过来,知道了吗?” 孩子们欢呼一声,立刻一哄而散。喜宝本来还有些舍不得新爸,却到底还是被毛头哥哥拉走了。 “喜宝,我们去那头看,你说那个是啥?”毛头拽着喜宝就往钟表柜台去了,他早在楼梯那头就发现这边亮晶晶的,也不知道卖的是啥。 的确,比起其他地方,钟表柜台看着就特别显眼。柜台里摆着一溜儿的各个品牌手表,虽然不能跟那些大城市比,不过也有二三十种。而后头的售货架上也搁了各种漂亮的座钟,恰好到了整点,座钟发出“轰轰”的钟鸣声,先是把喜宝和毛头吓了一跳,随后他们就乐翻天了。 “这个好棒啊,是钟,可以看时间的。”正好今年课本里有一课提到了时间和钟表,虽然书本上画的插图没那么好看,可细细分辨还是能看出来了相似的。喜宝两眼晶晶亮的望着柜台上的商品,一旁的毛头也看呆了。 俩小只算是扎根在这边了,而强子和大伟却是一溜烟儿的跑到了卖自行车的地方。自行车没有柜台,只有一个类似于展示区的地方,放着五六辆崭新的自行车,而且仅有唯一的一个牌子,红旗牌。 赵建设就有一辆大红旗,他那个是红旗牌重型自行车,能带人也能载货,骑着特别稳当,缺点是笨重得很。而眼下的这几辆红旗牌自行车里头,也有一辆大红旗,不过其他几辆看着就轻巧多了。 男孩子都想要一辆车,强子和大伟也不例外。不过,他们已经长大了,很清楚自行车这玩意儿吧,不单是价格非常贵,还需要自行车票才能买到手。很可惜,他俩既没钱也没票,只能干看着过过眼瘾,连伸手摸一摸都没敢,生怕碰坏了被人讹钱。 至于春丽姐妹仨,一早就奔向了卖布柜台,她们盯的是柜台上的成衣。这边的布料多半都是深色系的,不是黑的就是灰的,再不然就是深蓝色的,如果能买到一块军绿色的布,都已经算是很幸运的了。可成衣的颜色就多了几种,除了常见的颜色外,还有一种鹅黄色的,以及大红色的。她们姐妹仨都到了爱美的年纪,眼睛一直盯着看,不过也乖乖的没吭声,毕竟成衣的价格比布料贵了好几倍。 又过了一会儿,卖布柜台的顾客散了一批,说到底,这年头既能凑够布票又能凑到钱的人真不多。在做完了手头上几笔生意后,宋菊花低头在本子上记了两笔,才刚写到一半,就听到旁边的娟子语气里明显带笑的招呼人。 “这位兵大哥,你想买啥,我给你介绍介绍?” 宋菊花一面头也不抬的继续记录,一面在心下暗自思量,这能进百货大楼卖货的无一不是有门路有靠山的人,娟子更是如此。不过,总得来说娟子的脾气还成,人也勤快,就是偶尔会显露出丝丝优越感,对同事倒还不错,可对顾客却难免语气差了点儿。她跟娟子搭班也有差不多半年了,这还是头一次听到娟子语气那么好的对顾客说话。 落下最后一笔,宋菊花抬头看去,然后就懵了。 宋卫军笑嘻嘻的看着她,拎起米袋子晃了晃:“我本来想给你买件新衣裳啥的,好歹有十年没见着面了,不送礼物咋成呢?可妈说了,别瞎糟蹋钱,送啥都不如送粮食。喏,我给你拎了三十斤粮食过来,这个礼物还凑合吧?” 然而,宋菊花还在懵圈中,她比赵建设反应慢多了,足足两三分钟后,才突然回过神来,然后就红了眼圈:“四哥……” “妈说你生了对双胞胎儿子,我还没见过我外甥呢,要不你过年带上我妹夫我外甥回队上瞅瞅?”宋卫军看出了宋菊花的伤感,不过他可不想把亲妹子弄哭,回头高声唤了一句,把一群小孩崽子惊得赶紧跑回来,“菊花你瞅瞅,你的侄子侄女们。对了,这是喜宝。” 宋菊花本来都忍不住要哭出来了,被他一打岔,立马笑喷了:“瞧你说的,我又不是没回过娘家,今年正月里才刚回去呢。喜宝,还认得姑姑不?” “姑,臭蛋不认识你了,咱们都认识你。”喜宝拉着宋卫军的手,高兴的跟宋菊花打招呼,“姑,我给你介绍哦,他是我爸!” “哦对,喜宝现在是我闺女了。”宋卫军随口附和着。 这下,刚缓过神来的宋菊花又一次惊呆了。 要咋说呢?她知道亲妈是个能搞事的,也相当明白自己这个四哥是全家里头最像亲妈的一个。然而,打死她都想不到,喜宝虽然成了四哥的闺女。 搞啥呢?! “我就说你有空应该回趟娘家,到时候妈会告诉你前因后果的。”宋卫军压根就没想作过多的解释,将米袋子交给宋菊花,“我就不去你家了,反正才三十斤,你拿得动。” “嗯嗯。”宋菊花已经被吓懵了,除了本能的应声外,啥都不会了。 “那我先走了,孩子们头一回进县城,我得带他们好好逛逛。”宋卫军跟妹子打了个招呼,然后就拖着一长串小萝卜头走人了。 宋菊花顿时回过神来了:“我上个月底才见过妈!……诶,算了,回头再说吧。” 反正自己一直都是蠢的那个,只不过比起前头仨蠢哥哥,她蠢归蠢,起码听话。妈让干啥就干啥,至于原因是啥,她反正也搞不明白,就索性别费这个脑子了。 瞅着她四哥都走得没影儿了,旁边的娟子难掩喜悦的问:“菊花姐,刚才那人是你亲哥啊?” 宋菊花:……这造孽的宋卫军!! …… 下到了一楼,宋卫军还问几个孩子:“还要看看别的吗?喏,那头卖文具的,我给你们买些纸笔好了。” 除了强子和大伟之外,其他几个孩子都高兴坏了,一拥而上,将文具柜台围了个结结实实。 其实,这里的文具也不算多,毕竟是个小县城,而且如今形势不太乐观,柜台里摆着的无非就是一些铅笔橡皮本子,然后就是铅笔盒了,最显目的估计就是中间的两支英雄牌钢笔了。 强子和大伟只瞅了一眼,果断的选择撤离。他们宁可没有礼物,也不想收到纸笔当礼物。 宋卫军也没管他俩,给其他孩子们每个人都买了五支铅笔一块橡皮还有一个本子。他本来还想买铅笔盒的,可瞅着乌漆嘛黑的铁皮铅笔盒,愣是没勇气下手。他就不明白了,自己小时候的铅笔盒就丑,咋这些年过去了,铅笔盒还那么丑呢? “喜宝,回头爸去京市给你买好了寄过来。”宋卫军是越看这个闺女越欢喜,心下暗道,亲妈的眼光就是好! “爸,你还是给奶买好东西吧。”喜宝高高兴兴的摸着新到手的文具,她没带包,小兜里藏块橡皮是没问题,却藏不住铅笔盒本子。 见状,宋卫军顺手接过就放到了军大衣的外头口袋里,跟她说回家再给她,还安慰道:“放心吧,你和你奶都有好东西。” 喜宝瞬间放心了。 买好东西,瞅着时间还算早,宋卫军想起亲妈昨天交待的话,干脆跟人打听了照相馆的位置,领着一群小孩崽子杀了过去。 虽然这些年,县城里变化不小,不过照相馆却仍旧只有那么一个。区别在于,多年前只有一个小到不可思议的门面,如今瞅着,不单地方大了,就连外头摆着的相片也更多更好了。当然,还有排队等候的人。 临近过年,手头如果宽松的话,还是有不少人家会选择来照相馆拍一张全家福的。也因此,等候的都是一大家子,看着排队的人不少,其实没过多久,就轮到宋卫军他们了。 宋卫军拉过喜宝,跟照相馆的师傅说,给他们父女俩拍一张。尽管觉得有些奇怪,不过师傅并没有多言,叫他们摆好姿势,稍稍调整了一下后,很快就拍好了。 一张照片一毛钱,拍好之后却不是立刻就能取的,而是得过上个几天。师傅查看了一下前头的记录,让宋卫军五天后来拿。 “叔,叔!”眼瞅着又要出门了,毛头拉了拉宋卫军的手,“我也想跟你拍个照,我还从没拍过照片呢。” 毛头是没拍过照片,可他在家里看到过老照片。说是他爸当初立了大功,跟领导们拍了个合照。用宋卫国的话来说,他的人生也就是那一刻最光辉灿烂了,虽然赵红英拒绝把相片放在堂屋里,可宋卫国到底没忍住,放在了他们那屋最醒目的地方,一进门就能看到的,就连躺在床上睡觉,睁眼也能瞥到。 “求求你了。”毛头特别羡慕他爸,可他认为自己比他爸还上镜,如果他也能有一张相片,那他不就可以睁眼就看到自己了吗? 宋卫军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你为啥想跟我拍个合照?” 真话是,毛头想拍照,可他知道单人照不大可能,退而求其次才要求拍合照的。不过,这话显然不能说出来,他转了转眼珠子就有了新想法:“叔,我从小就听奶说你的故事,我特别特别喜欢你崇拜你,如果能跟你拍张照,我睡着都能笑醒了!” “哟,你这小子还能说的。”宋卫军没为难了,拿手在他脑袋上呼噜了一把,就招呼照相馆的师傅,“师傅,再给我们拍一张,我跟他。” 毛头高兴坏了,拍照的时候,一脸的喜色藏都藏不住,笑得牙豁子都快露出来了。相对而言,宋卫军就沉稳太多了,腰板挺得笔直,面色肃穆,活脱脱的就像是在站岗一样。 照片一样是五天后取,宋卫军收了票据,招呼孩子们走人。 拍照到底是费了些时间,从照相馆出来后,差不多已经接近中午了。 好久没来县城了,宋卫军也搞不清楚国营饭店在哪里,好在反正已经问了好几回了,他又是一身军人打扮,很容易就能问到路,遇到有空又心善的,还会帮着带路。 这不,在一个好心老大妈的带领下,他们没费啥劲儿就寻到了一家国营饭店。 虽然是吃饭的点,不过饭店里的人并不算多。整个饭店约摸放了十张桌子,可只有三张有人。宋卫军这边人多,直接走过去占了最中间那张最大的桌子。 很快,就有个梳着两条大辫子的饭店女服务员走了过来。 见是军人,她先带了两份笑,指着墙上的菜单说:“咱们这儿的菜都写在上头了,价钱在菜名旁边,另外还需要粮票。” 宋卫军带足了粮票,钱更是不愁,他直接使唤刚刚看对眼的毛头:“你不是说你回回考双百吗?点菜呢。” “我点?”毛头激动坏了,这一刻他觉得他叔真是好人啊,忙拉过喜宝,俩小只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开始点菜。 其实,俩小只也不知道该咋点,不过刚才女服务员的话叫他俩听在了耳里。在这里吃饭是要花钱的,所以不能点太贵的。俩小只商量了一下,叫了土豆丝、麻婆豆腐,还有一盘素饺子。 宋卫军嫌弃的看了毛头一眼,回头对服务员说:“土豆丝、麻婆豆腐各一份,白菜猪肉饺子来三盘,再来一碗红烧肉。” “四叔你最棒了!” “叔你真好啊!” 孩子们连声高呼,其实他们不太在乎吃啥,可有肉就是好事了。没想到,不单有肉饺子,还有红烧肉吃,多好啊!! 宋卫军很是大气的摆了摆手:“先这些了,等下要是没吃饱,再点。” 咋会没吃饱呢?这年头的饭店都是很实诚的,每一盘菜都是分量足足,虽然瞅着样子不咋地,最起码绝对管饱。 瞅着新认的小闺女似乎还有话要说,宋卫军凑到她耳边说:“回头咱们买点儿肉烧饼给你奶吃。” “好!!” 时刻记着奶的喜宝和时刻记着妈的宋卫军,因为信仰一样,在短时间内就培养出了父女情来。 不过等饭菜上了桌,毛头却又搞事了。 尝了一口土豆丝,再尝一口麻婆豆腐,毛头眉头紧锁,哪怕他皮肤再黑,都能看出浓浓的不高兴来。宋卫军正要问呢,他已经开了口:“四叔你是不是傻?这饭菜做得还没我妹做的好吃呢,唉,亏我抱了那么大希望。” 宋卫军想了想,毛头嘴里的妹妹,只能是他闺女喜宝。可他以为,就他妈疼爱喜宝那样子,不该让她这么小就学着干活吧?毕竟,老宋家人丁兴旺,不缺干活的人呢。 这头,宋卫军还没说话,那边,饭店女服务员就已经拉长了脸。 虽然她只是个端菜收钱的,可对于自己的这份工作,她是非常自豪的。尤其每回看到食客们吃了饭满意离去,或者边吃边赞叹时,她就愈发觉得自己的工作相当有意义。 结果呢?! 要不是顾忌到那个军人,女服务员真想把人请出去。可她到底没敢,还算有点儿见识的她,很清楚那肩章意味着啥。哪怕不知道详细情况,反正就是她惹不起的人。 憋屈的躲到了旁边,直到那头吃完了,她才过去收钱收粮票。按说应该是点完菜就收的,不过这也就是个形式,反正从她工作到现在,还没遇到过不付钱的人。 “一共是一块两毛八分钱,还要六两粮票。” 肉菜特别贵,光是一盘红烧肉就需要七毛钱。素菜便宜,饺子虽然是肉的,却也没多贵,因为饺子属于主食,是需要粮票的。 女服务员边接过粮票和钱,边瞥了一眼饭桌,顿时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那个刚才大放厥词的小炭头吃得最猛,其他人都已经放下了筷子,就他一个,还在埋头苦吃,而且还是把所有的菜都往自己面前的盘里扒,扒完了还没忘记把盘子舔干净,尤其那盘红烧肉,舔得…… 呵呵,差不多跟洗干净了一样。 一个没忍住,女服务员开口问:“不是说不好吃吗?你咋吃的那么高兴?” 毛头听到了这话,但没立刻接口,而是把所有的饭菜吭哧吭哧的全都吃干净后,这才抬头看她:“你傻啊?花了钱不吃,你家钱是大风刮来的啊?” 喜宝敬仰的看着她的毛头哥哥,因为她哥又摆出了经典造型,双手叉腰,气势滔天,一副哥最有理的模样。 再看那女服务员…… 好气哦,要不是你跟着个军官,我一定踹你出门!! 这个时候,女服务员还不知道自己招惹了一个多可怕的人。不是说宋卫军,他才没闲工夫跟人计较这些小事儿,可怕的是毛头。头一次进城,他始终在努力观察,边观察边记在心上,这可是要跟家里人、亲戚们以及父老乡亲好好演一演的。 他这一路上都已经想好了,进城之处有一幕戏,粮站有一幕,百货大楼又有一幕。还有照相馆,以及…… 国营饭店!! 其实吧,他这一进城,不是城里人的灾难,而是家里人的末日。前头好不容易消停了一段时间,结果,在这儿憋着呢! 第053章 “军娃子你回来了!” “你妈天天都在念叨你呢!” “……” 宋卫军拖着一串小萝卜头回到生产队时, 已经是下午一点左右了。这个点,加上今个儿天气真不错, 没雪还出了太阳, 队上倒是有不少人出来晃悠,或是去井边挑个水, 或是去山上再拾点柴禾, 还有人跑去猪场瞅,既盼着早点儿分猪肉, 又希望多养几天,好更肥硕一些。 对于宋卫军的回归, 队上的人已经从赵建设口中知道了, 倒也不算特别惊讶, 只是忙着同他打招呼,顺便给家里的孩子介绍他的情况。 上一辈以及同辈的,那都是认识宋卫军的, 像喜宝那一辈的就不同了,多半在当时还没出生呢, 即便已经出生的,强子和大伟不也一样不记得小时候的事儿了吗?再看到宋卫军一身笔挺的军装,小辈儿们都好奇不已, 头一次觉得老人们讲古也挺有意思的。 倒是宋卫军,笑着同大家伙儿打了招呼后,狐疑的嘟囔了一声:“咋队上多出了那么多生面孔?” 喜宝立刻回答:“爸,那些是知青。建设叔说, 他们都是从大城市来的。” “对,知青下乡,我倒是把这事儿给忘了。”宋卫军笑着轻拍了拍喜宝的脑袋,“那你们的老师也都是知青?” “曾校长就是知青,还有建跃叔的媳妇儿也是知青。”喜宝挑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眼角瞥到毛头一脸的跃跃欲试,忙指路毛头,“哥哥认识咱们队上所有的知青,叫他说。” 叫他……就不是说了,而是演了。 宋卫军才刚回来,当然不知道毛头的内在有多恐怖,只觉得这小炭人还是挺机灵的。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 回家的路上,毛头只是连比带画的将知青的情况说了个大概,他现在对演绎知青已经不感兴趣了,毕竟热乎劲儿都过去了,而且最近这两年里,知青们无论新老,都有种认命的感觉。想想也是,先前琢磨着下乡个两三年就能回去了,可现在仔细算算,最久的已经在第七生产队待了七八年了,谁知道还能不能回城,又或者要多久才能回城。 知青们老实了,毛头就对他们没了兴趣。他觉得,国营饭店那个梳了两个麻花辫的女服务员,比知青们有意思多了。 等一到家里,毛头二话不说,直接做了个开场的起手式:“呔!!” 喜宝第一时间松开宋卫军的手,蹬蹬蹬的跑去搬了小板凳,还不忘给她爸搬了一条,招手叫她爸坐下,然后托着腮帮子目光炯炯的望着毛头。 其他几个孩子也早有准备,拿板凳的,拿条凳的,或者干脆找了个适合看戏的好位置蹲下,就连一直跟在张秀禾身后的臭蛋,也忍不住把脑袋探出灶间,一副既舍不得妈,又想看毛头哥哥唱大戏的两难模样。 宋卫军还在愣神之中,毛头就已经演起来了。 他仍是一人分饰数角外加旁白,主角并不是他,而是国营饭店女服务员,配角就是他本人,再有就是宋卫军这些龙套以及旁白部分。 龙套就不用多说了,单说主角,毛头把国营饭店女服务员表演的活灵活现,最初的骄傲,看到宋卫军时的谄媚,后来的愤怒、憋屈,以及最后被他怼了一脸后,那种有气无处发,不得不捏着鼻子收钱收粮票走人时的生无可恋…… 家里人早已习惯毛头时不时的来这么一出,不过碍于他之前很是老实了一段时间,对于他又犯病一事,多少还是有点儿惊讶的。不过,惊讶过后也就那么回事儿,该干啥就干啥去了,倒是孩子们缠着毛头再来一遍,他们想多回味回味。 于是,毛头又开演了,这回却不是国营饭店的事儿,而是粮站买粮…… 宋卫军真的是大开眼界,等又一出戏落幕时,他忍不住说:“毛头可以啊,培养培养送去文工团还挺合适的,来,唱两句,开开嗓。” 喜宝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啥是开开嗓?” “唱歌,喜宝会不?”见闺女摇了摇头,宋卫军才恍然大悟,“对哦,学校没有音乐课。不要紧,我教你们。” 这年头不要随便开嗓唱歌,要唱也得唱红色歌曲。他们这乡下地头的,压根就没人会这些。知青们倒是会,可就算是学校的老师,无缘无故的也不会教这些。 可宋卫军会啊! “我先给你们示范一下……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打败了日本狗强盗,消灭了蒋匪军。” “来,一句句学。先从第一句开始,我是一个兵!……” “记住,唱这首歌要特别自豪,要有气势,要唱出荣誉感!不要怕跑调,关键是自信!” 喜宝和毛头一脸崇拜的看着宋卫军,其他孩子则面面相觑,一副想信又有点儿不敢置信的模样。不过,他们到底没听过其他人唱歌,既然四叔让学,那就学啊! 一说到学习,哪怕仅仅是学唱军歌,学得最快的人也仍是毛头,同时他也是学得最好的人。 关键就是那一股子勇往直前自信满满的气势,一般人还没有,尤其是喜宝几个小姑娘,唱得又软又轻,听着倒是挺好听的,可…… 要自豪! 要气势! 要荣誉感! 千万不能怕跑调! 喜宝几个最终还是放弃了,唯独毛头学得最认真最刻苦,还不断的追问一些关于文工团的事儿。 宋卫军对于文工团真不大熟悉,他一开始是在普通部队里训练的,那时候倒还能偶尔接触文工团那帮人。后来,他因为特别出色的缘故,被调到了特殊作战部队,从那以后,他除了战友外,最熟悉的怕就是医护室的人了。 眼见小侄儿一再追问,宋卫军本来想糊弄过去的,喜宝也跟着歪缠:“爸,跟咱们说说吧,你就多说一些呗。” 瞬间,宋卫军改变了主意。 “那文工团啊,其实也不轻松,别看他们训练强度是比咱们小一些,可也都是要早起的。咱们作战部队,每天五点在操场集合,先绕着操场跑上个十圈,活动活动筋骨,他们倒不用来操场,随便寻个空地,就开始吊嗓子。” 搜刮肚肠回忆出了一些关于文工团的事儿,宋卫军还后悔呢,早知道小闺女这么感兴趣,想当年他就应该稍微缓缓,别那么快就把人家女兵给气走,现在好了吧,想说都只有翻来覆去这几句。 喜宝又问:“啥是吊嗓子啊?嗓子要咋吊呢?” 毛头更是一脸认真的望着宋卫军,他的志向仍未改变,可惜进步却不大,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当然要努力记住一切有用的知识。 宋卫军觉得这事儿很难形容,干脆就给模仿了一下:“……大概就是这样的,记住不能光扯着嗓子喊,那样会毁了嗓子的,要用气势,就跟唱军歌一样,不是叫你大声,而是要自信,就好像前方就是敌人,你要有杀气。” “嗯,杀气!”毛头重重的点头。 等毛头终于能唱出这首歌的精髓时,晚饭也已经好了,虽然中午吃了个够,可一帮小孩崽子还是飞快的冲进了堂屋里。 也是这个时候,宋卫军突然想起一个事儿,伸手从内兜里掏出证明文件,递给宋卫国:“大哥,我也不懂迁户口啥的,你帮我瞅瞅,这几份东西够了吗?” 宋卫国接过来拿眼一瞥,差点儿没把自己给呛死。 喜宝的户口证明是打出来了,可臭蛋为啥也改户口了?还记到了他的名下? 一问,宋卫军就将早上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当然也没忘提罪魁祸首强子。可强子才不在乎,他们家就没有打孩子的惯例,骂几句怕什么?谁还不是被骂大的。关键是臭蛋终于成了他弟弟了,他最喜欢弟弟。 看到事情变成了这样,就连赵红英都有点儿懵,叫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先前始终没有开口的袁弟来,突然说:“这大概就是命了,我看挺好的,臭蛋就跟着大哥大嫂好了。” 这话太出人意料了,不过既然连亲妈都同意了,老宋家其他人当然不会开口讨嫌。唯一一个想开口质疑的宋卫民,在看了他媳妇儿一眼后,最终也只是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晚间回屋后,宋卫民倒是问出了心头的疑惑,袁弟来沉着脸一副极不高兴的样子,开口就是抱怨:“卫民你还说我,你自个儿想想,你昨个儿干了什么。” “昨个儿不就是卫军回家了吗?” “他回家了,妈说要给他过继个孩子,你为啥要说扁头?喜宝是个丫头片子,早晚都是人家的,臭蛋又傻了,我现在就扁头一个了。”说起这事儿,袁弟来心里就难受得很,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要过继喜宝臭蛋都随你,扁头是我的命根子,没他我也不活了。” “那你今天干嘛要同意过继臭蛋?” “臭蛋过继了才好,大嫂不是稀罕吗?让她稀罕去!咱们俩口子现在就只剩下扁头了,妈就算再偏心,还能为了卫军叫咱俩连个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 宋卫民心里打了个突,这么说其实也有道理,虽然他俩年岁不大,可谁能保证以后一定还能再生?就算生了,也未必是儿子。过继本来就是怕孤独终老,没的为了其中一个儿子,害得另一个儿子绝了嗣的。 可仔细想想,好像又有哪里不对劲儿…… “反正扁头要是给过继了,我就一头撞死,不活了!”袁弟来搂着扁头就躺下了,背过身子不去看宋卫民。 想着已经是既成事实了,宋卫民最终也没说啥,沉沉的睡去了。 …… 第二天一早。 喜宝跟往常一样,睡在爷奶那屋隔出来的小间里。她自打上学后,就睡这铺了,一开始奶还陪着她睡,见她确实不害怕,就由着她一个人睡着,反正就在一屋里。 正美滋滋的睡着呢,喜宝突然听到外头传来一声凄厉而又高昂的惨叫声,吓得她一个鲤鱼打挺,直接从床铺上坐了起来,本能的喊:“奶!” “喜宝别怕,奶在呢。”赵红英也被吓醒了,刚要开口骂娘,就听到喜宝那声音,赶紧跳下床连鞋都没穿,蹭蹭的就跑到喜宝跟前了。 “这是咋了?”喜宝缓了缓,倒不是那么害怕了,不过还是依然无比震惊,回头看她奶只穿了袜子站在地上,赶紧叫她奶上床,“奶,你上来,地上凉……我怕。” 赵红英本来想拒绝的,一听说喜宝还在害怕,赶紧二话不说跳上床,又高声唤老宋头:“老头子你倒是去外头瞅一眼,这咋回事儿啊?咱们家的鸡被黄鼠狼叼走了吗?” 老宋头慢腾腾的起身,披上外头的大棉袄,渡步走过来:“鸡是那声儿?狗都叫不出这种声音来。”又侧耳听了听,外头的惨叫声依然没有停止,而且很有一种越来越高昂嘹亮的感觉,甚至还有一丝丝熟悉感。 就在这时,张秀禾的声音从外头传了进来。 “瘌毛头你个小兔崽子!这大半夜的,你不睡觉你嚎啥嚎?还站在院子里,你不知道自个儿长得黑啊?老娘每天起早做早饭,你想吓死谁啊,你说!!” 与此同时,惨叫声戛然而止。 “我在吊嗓子!”这是毛头满是不服气的声音。 “你就算要上吊也给我声儿小点儿!……啥叫吊嗓子?你这是被人掐了脖子呢!” “吊嗓子,四叔说,部队里文工团的人每天五点就要起床吊嗓子,我将来是要唱戏的人,要打小练起来。” 母子俩,你吼一声我吼一声,没等分出个胜负来,全家都已经不用睡觉了。大人们倒是还好,穿好衣裳出来劝架;小孩子们捂着耳朵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最惨的还是扁头,他还太小了,冷不丁的被吓了一大跳,吓得哇哇大哭…… 还有听到前院动静被惊醒的狗子小黄和几只老母鸡,也跟着瞎叫唤起来,更有一墙之隔的赵红霞家养的那只大公鸡,伸长脖子打了鸣。 紧接着,公鸡打鸣声由近及远,一声声响起,伴随着的还有各家的犬吠声。 喜宝木然的看着她奶,懵了半晌才建议道:“奶,咱们还是起床吧。” 赵红英气啊,这庄稼把式一年忙到头,也就过年这几天能好好休息一阵子。尤其今年,因为蝗灾的缘故,队上的人都累得不轻,当然她也不例外。结果,她还没休息两天呢,毛头这个小兔崽子就又给她搞事了。 “起!”赵红英恨得牙根痒痒,匆匆穿戴好后,头一次没顾得上喜宝,就这么杀出了门去。 喜宝赶紧跟上,生怕她奶一怒之下把毛头给干掉了。 院子里,宋卫国以及宋卫党、王萍,都打着哈欠忙着劝架呢。也不是很诚心的劝架,反正全家人都知道张秀禾那脾气,气狠了肯定要破口大骂,可从没见过她伸手打孩子,所以其实也没啥好劝的。 等真正的煞神赵红英出来时,很凑巧的,宋卫军也回来了。 他是从外头进来的,一进门就看到家里人基本上都起了,还挺稀罕的:“这是咋了?地里的活儿不都已经干完了吗?起那么早干啥?” 看到四儿子,赵红英的气稍稍熄了点儿,可没等她开口,毛头反而一蹦三尺高。 “四叔你给评评理,我不就是在院子里吊嗓子吗?我妈她骂我!没道理啊!” 宋卫军斜眼瞅了瞅他:“骂你咋了?她是你妈,打你也是该的,还要找啥道理?” 毛头惊呆了。 那头宋卫军直奔灶间,不多会儿就拿了扁担和水桶出来,跟家里人打了个招呼:“我去打水,时间还早着呢,你们先去睡个回笼觉,等我烧好早饭再叫你们。” 说完这话,他就快步走出了院子。 宋卫军在部队多年,早已养成了早起的习惯。无论春夏秋冬,他都固定四点四十五分起床,然后快速收拾好自己,出去晨练。如果是在部队里,一般是绕着操场跑上十圈,现在是在生产队上,他干脆就着生产队跑,估摸着大概距离,觉得差不多了再回家。 晨跑结束后,他打算去打水,把水缸灌满。在他看来,这不单是帮家里干活,也是一种变相的锻炼方式。再然后,他会帮着生火做饭,横竖早饭简单极了,无非就是熬一锅稀饭,再捞点儿咸菜疙瘩切块或者切丝下饭吃。 可他忽略了毛头这个大杀器。 头一天起得那么早,而且还是隆冬时节,说真的,毛头觉得痛苦异常。可他给自己定了个目标,他是要登台唱戏的人,要是连这点儿苦头都吃不消,往后咋办?好不容易得了个好方法,他当然要学,还要坚持苦练。 于是,就害惨了家里人。 这天的早饭,在宋卫军挑完水回来时,就已经端上桌了。就跟他想的一样,稀饭和咸菜疙瘩,唯一有些不对劲儿的就是,全家人除了毛头外,都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喜宝还在边打哈欠边劝毛头:“哥,咱们以后能晚点儿吊嗓子吗?” “我今天已经晚了,四叔说五点就要开始了。可惜我没手表,幸好我昨晚一直听着外头的动静,听到堂屋门‘咯吱’一声响,我就跟着起床了,可惜还是晚了。”毛头很苦恼,要是家里能有一个座钟,或者一块表也好,这样他就能更准时起床了。 “所以,你以后都会今天这点起床吗?”喜宝惊得连稀饭都不吃了,“晚一点吧。” “不,我会更早一点!” 冬天早起是很痛苦,可毛头的决心却无比坚定。从这天起,他还真的就天天早起,刚开始真的很难熬,每天早上从被窝里钻出来的那一刻,他都觉得痛苦万分。可一天天过去了,他愣是逼着自己完全适应了这个作息。 老宋家其他人也适应了,每天早上五点钟,院子里都会准时响起那一声声凄厉的惨叫,以及伴随而来的各种连锁反应。 最要命的还不是这个,而是吊嗓子也有间隙,张秀禾早起做饭时,刚推开门,就看到院子里有个和夜色融为一体的小炭人,还露出了完美的白牙…… 勤奋是没错,可太勤奋了就很造孽了。 偏偏,毛头看他四叔这么努力才取得了成功,他打定主意要学起来,哪怕有千难万难,也要坚持下去。也是从这回去县城后,他才发现,自己的眼皮子太浅了,太没有见识了,简直就是那井底之蛙。幸好,他那伟大的四叔回家了,带他进城见世面,顺便彻底激发了他。 多年之后,毛头非常自豪的对外表示,他四叔宋卫军就是他的人生导师、指路明灯,是四叔改变了他的一生,教会了他很多本领,同时也是对他影响最深最远的人。 要向宋卫军同志学习!! …… 同样觉得宋卫军哪哪儿都好的人里头还有喜宝。 喜宝有亲爸,还有个被她胡乱喊了好几年的大爸,可她直到认了宋卫军这个爸后,才知道原来爸爸可以那么好。 宋卫军带来的一军用背包的好东西,全都给了亲妈和小闺女,里头不仅有糖果点心奶粉,还有各种罐头。 军用罐头是不对外出售的,只有当兵的才能领到一些,多半还是水果罐头。宋卫军带来的罐头里,不止有苹果、梨、橘子、黄桃这些水果罐头,还有好几罐肉罐头和鱼罐头。 这些罐头全都是铁皮罐装的,宋卫军会开,而且开得很是利索,拿菜刀底下的剪短沿着罐头划圈,一下子就能起开一个。他不让孩子们就着罐头吃,而是倒出来,挨个儿分好。如果嫌弃冷,还能在炉子上稍稍热一下,等暖和了再吃。 大人们没好意思跟孩子们抢,看着他们闹哄哄的端着碗分新鲜零嘴儿。不过,还是有人尝到的,譬如喜宝就一拿到手立马往赵红英跟前送。 “奶,你吃。还有我爸。” 臭蛋这边是:“妈,妈,吃吃!” 其他人就只能看着这帮熊孩子狼吞虎咽的吃喝,最后还是春丽猛的反应过来,端着已经吃了好几口的碗凑到她爸跟前:“爸,你也尝尝。” 春梅和春芳得了提醒,也纷纷凑过来,非要爹妈尝上一口。 他们这些当长辈的,还真不馋这点儿东西,不过孩子们的孝心还是要接受的,或者尝一口或者喝两口汤,怎么着也糊弄过去了。唯一没尝到味儿的,也就只有宋卫民和袁弟来了。对了,扁头也没吃上,到底这玩意儿是凉的,哪怕稍稍热一下,也不可能喂给那么小的孩子吃,万一吃坏肚子谁能担得起责任? 道理是有的,就是当事人心里头特别不舒坦。 之后分了肉罐头、鱼罐头又是类似的情况,虽然宋卫军带来的罐头不少,可老宋家人也多呢。赵红英还拣了三罐,往他哥那头送了两罐,隔壁赵红霞家送了一罐,菊花就不用管了,他们家是城里人,缺粮,不缺稀罕玩意儿。 这天早上,宋卫军又往县里跑了一趟,他一个人去的,取了照片立刻就回来了。这天气愈发冷了,他回来的路上,不停的听人讨论说,是时候杀猪分肉了。 不止队上的人盼着分肉,老宋家这边也一样。 喜宝大清早的把她爸送出门去,回头就央求张秀禾,让她来做午饭。张秀禾拗不过她,索性就先将食材都洗好切好,又唤了毛头进来帮着生火,这才把灶间让给了她。 乡下灶台高,哪怕喜宝这些日子又长高了点儿,想要炒菜还是得踩在小板凳上。 临近过年,按说饭菜应该不差的,可谁让他们这一带今年闹蝗灾呢?第七生产队比其他大队好多了,起码粮食保住了一多半,加上今年被免于交公粮,倒不至于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可同样因为闹蝗灾,蔬菜几乎全都没保住,萝卜倒是收了不少,土豆红薯更是一堆,老宋家这边还有不少花生,可白菜青菜葱蒜啥的,却是真凑不出多少来。 当然更没有肉了。 喜宝一面炒着菜,一面不停的念叨着:“爸这么大老远的回家,就这么素来素去的,连一口肉都没吃上。他给我带了那么多好东西,还带我去县城里玩,我就给他吃土豆……” 帮着生火的毛头重重点头:“就是!四叔人多好啊,他还请咱们下馆子呢,结果咱们就给他吃土豆吃红薯吃萝卜,多不像话呢。” “肉啊!啥时候才能杀猪分肉啊?” “我问过妈了,她说起码还要再等三五天。” “可我现在就想给爸烧肉吃。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喜宝大力的挥舞着炒勺,活生生的就把一锅土豆炒成了土豆泥。 当然,这并不重要。 灶间外头,赵红英的心里拔凉拔凉的。 她从屋里出来就看到张秀禾和王萍两个拿了块厚毡布往角落里的柴禾垛上盖,心下立刻就猜到,喜宝和毛头一定替她俩在灶间忙活呢。刚想进来问问有啥要帮忙的,就听到了方才那席话。 就在这时,毛头呲溜一下冲灶间冲出去,一看赵红英就在门口呢,他就大声嚷嚷着:“奶!喜宝她说要吃肉,吃肉吃肉吃肉!” 赵红英已经听到了,这熟悉的话语,这熟悉的配方,这熟悉的味道…… 一个转身,赵红英就冲出了院子。 甭管咋样她也不能让野猪把家里的土胚房给顶坏了,所以得先跑为妙,接下来到底该咋办,她心里完全没底,不过总得先跑起来,后头的事儿后头再说,跑一步看一步吧。 内心无比绝望的赵红英就这样冲出了院子,才刚出来没一会儿,就听到队上的人“啊啊啊啊啊”的惨叫着。 还有啥不明白的? 野猪来找她了! 随便挑了个方向,赵红英知道野猪是从山那头过来的,所以只要别作死往山脚边跑就成了,径直往外头冲去,不需要回头看,她非常确定,野猪一定会跟上来的。 赵红英跑啊! 弯腰低头死命的往前头跑,好多年没跑过了,然而那种熟悉的感觉,在跑起来之后,又再度想起来了。 那是一种被肉支配的恐惧,她…… 还是继续跑吧。 …… 宋卫军从外头回来,听了一路的杀猪分肉,也被勾起了馋虫。结果,进了生产队没一会儿,就听到从远处传来各种惨叫声,没等他回过神来,就看到他亲妈从前头拐角处撒丫子狂奔而来,并且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从他身边跑了过去。 几乎三五秒钟之后,一头体型硕大长相恐怖的大野猪就这么从他跟前擦身而过,惊得他本能的跟着转身,一个箭步追了上去。 “妈!!!!!!!!!!” 赵红英在最前头跑着,野猪紧随其后疯狂追逐,而最后则是宋卫军在后头没命一般的追着。 这会儿,赵红英真顾不上儿子了,事实上她啥都没听见,脑子里一片空白,就是撒丫子狂奔。可宋卫军到底是经历过不少风雨的汉子,加上他这十年里没有停止过锻炼,哪怕前头受伤了,也一直配合医生做着康复训练。 终于,在即将冲出生产队之时,宋卫军拿出豁出命的气势,往死里狂追,从后头一跃而起,一下子就蹦到了野猪的背上。 几乎刚跃到野猪背上,宋卫军就立刻觉察出了不对劲儿。他以前还在普通部队时,曾经得了上头命令,帮助周边老百姓进山除害。当时,就迎面遇到了一头野猪,不过因为战友多,加上他们手中还有枪,虽然过程还是蛮艰难的,最终仍成功的剿灭了野猪。 可那种感觉错不了,野猪本身就异常凶悍,如果有人近身,更会彻底疯狂,丧失理智也要攻击离它最近的一个人。更别提现在宋卫军根本就是跳到了野猪背上,怎么说这会儿野猪也应该疯狂的跳跃扭身,甚至倒地打滚,为的就是把他从背上甩下来。 然而,并没有。 这头估摸着足有三四百斤的大野猪,愣是好像完全察觉不到背上有人一般,直愣愣的往前冲着。 那还等啥?宋卫军抡起拳头,一下又一下,疯狂的砸着野猪。 野猪跑出了几百米后,速度越来越慢,可仍然坚定不移的追着赵红英,直到彻底没了力气,整头猪趴在了地上,起不来。 “妈!你没事吧?”宋卫军从野猪背上跳下来,然而他已经说迟了,因为他妈依旧如同离弦之箭一般,飞快的往远处冲去,眨眼间跑了个无影无踪。 宋卫军瞅了一眼还没完全死透的野猪,又望了望已经跑得没影儿的亲妈,一时间有些懵圈。 幸好,没多久赵红英就跑了回来,身后的野猪脚步声消失了,她当然是有感觉的,跑回来一看,才发现四儿子正跟野猪在一块,而他的右手手背上有好多血。 “卫军啊!你这手……” 赵红英一面心疼着,一面忍不住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真的累了,跑不动了。人呢,就是不能不服老。 就在这时,赵建设带着社员们也匆匆赶来,一并过来的还有老宋家哥仨。 见到援兵过来了,赵红英立马又有精神了,跳起来指着赵建设就说:“你说你都当了那么多年大队长了,咋还这么磨叽呢?还有宋卫国!你们哥仨是干啥吃的?关键时刻还是卫军想着我,还知道追上来,靠你们这仨废物蛋子,我还能有命在?” “妈,妈!”宋卫军赶紧拦住他妈,这会儿工夫,他已经费劲把野猪弄死了,不然谁知道缓过来后,野猪还会干出啥事儿来。喘了口大气,他问他妈,“妈你这是造了什么孽啊?野猪干嘛非要追着你跑?” 赵红英顿时一噎,没等她想好理由,就有社员抢着回答。 “军娃子啊,你在部队上不知道,你妈可是咱们公社出了名的除害英雄啊!” 除害英雄这四个字,勾起了宋卫军远古时期的记忆。他隐约记得,他妈好像曾经吹过牛,说啥一巴掌拍死野猪,还要给他寄肉啥的。虽然没见过寄来的肉,不过野猪估计是真弄死了,咋弄死的就不大好说了,反正和他妈说得肯定不一样。 这时,赵红英已经缓过来了,赶紧摆手使唤人:“你们还傻愣着干啥?卫军把野猪打死了,你们还指望他来杀猪分肉啊?干活啊!赵建设!!” 赵建设吓得浑身一哆嗦,赶紧招呼社员们上,先把野猪运回粮仓那头,然后生火烧水杀猪剃毛分肉…… 当然,这就没赵红英啥事儿了,她对这个特别有经验:“这就跟头一回那么分,我就不过去了,老大老二老三,你们都去帮忙。卫军跟妈走,咱们先去卫生所把伤给处理一下。” …… 听说队上又打到野猪了,喜宝和毛头简直惊呆了,忙撂下锅铲跟着跑了出去,张秀禾也想跟出去看,可她不能不管灶间,赶紧回去接手,想着等下就能吃肉了,就只把灶眼里的火拨得小了点儿,让它慢慢的热着,省得等下又要点火。 野猪不比家猪,杀起来格外得麻烦,剃毛也特别的烦。幸好,人多力量大,全生产队的人几乎都到了,热火朝天的干了小半天,总算把这头大野猪给收拾好了。其实,这会儿已经过了午饭的点,可压根就没人喊饿,哪怕是完全帮不上忙的小孩子,也迟迟不肯离开,围在这边看热闹。 因为有前头的例子在,赵建设很快就撸顺了分配方式,仍然是按照工分算,老宋家不扣工分得二十斤猪肉,如果还想多要,就那就扣工分,加上其他人家扣的工分,到时候一并都加在老宋家头上。 其实应该算在宋卫军一个人身上的,不过赵建设觉得,都是一家人计较那么多干啥?大笔一挥,就这么定下来了。 宋卫国哥仨都在这儿帮忙,见状也没吭声,就老老实实的帮着切肉、过称、分肉…… 等全部忙活完了,已经是快傍晚时分了,差不多三百五十斤的野猪肉,被一扫而空,家家户户都燃起来炊烟,一路走过,到哪儿都能闻到肉香味。 老宋家那头,喜宝几个早就提前回去了,最早分到肉的就是他们家,就那二十斤免费猪肉,强子和大伟负责拎,喜宝和毛头一溜烟儿的跟在他们身后,回家就立马叫张秀禾切了两斤肉下来,生火就开始炖。 野猪肉硬,炖的时间久,张秀禾舍不得喜宝在灶间待着,只唤了强子和大伟轮流搬柴禾,又叫毛头看着火。反正野猪肉要炖很久,等瞅着差不多炖烂了,再放土豆,焖一会儿就能起锅了。 喜宝这回倒是没争,她一回到家就看到她爸手上包着纱布,顿时把啥都抛到了脑后,忙不迭的奔到她爸跟前:“爸!你这是咋了?” “没事儿,就这点儿小伤,不上药两三天也能好。”宋卫军满不在乎的摆摆手,入伍多年,他受的伤不计其数,这点儿小伤算个啥。 “疼吗?”喜宝小心翼翼的碰了碰纱布边沿,“啥时候能好呢?对了,爸,晚上咱们能吃肉了,土豆烧肉!” “好,晚上咱们敞开肚子吃。”宋卫军安慰了小闺女,又回头瞅他妈,“妈,你跟我说说,咱们这队上啥时候有野猪出没了?山上还有没有?要真有的话,趁我还在队上,叫建设哥组织一帮人,上山把野猪给剿灭了,不然时不时的闹上这么一出,哪个受得了?这回没出事,下回呢?” 赵红英瘫坐在椅子上,缓过劲儿来后,她才觉得一阵阵后怕。听到宋卫军这话,她真的很想说,你冲我说有啥用?你倒是哄哄你闺女呢! 第054章 二十斤野猪肉呢, 就算老宋家人口再多,也照样能敞开肚子吃个痛快。尤其眼瞅着就要过年了, 到时候就该杀猪分肉了, 那这次就不用留着了,正好宋卫军难得回一趟家, 吃! 赵红英不想再提野猪的事儿了, 她到这会儿心肝儿还在颤着,借口去灶间, 转眼就跑了个没影儿,只留下宋卫军在那儿思考怎样永绝后患。 中午做的饭菜几乎没咋动过, 大家伙儿都盼着晚上能吃到肉, 一点儿也不想先撑着。倒是几个孩子忍不住了, 毛头烧了半下午的火,闻着锅里的肉味馋得不得了,一看到赵红英进灶间, 赶紧丢下活计跑了出来,一看到喜宝就撺掇她过来找宋卫军要糖吃。 宋卫军回屋抓了一大把, 由着几个孩子把腮帮子塞得满满当当的,他想起先前听人说过,毛头成天上蹿下跳的, 就把毛头叫到跟前来,问:“你往山上去过没?就没瞅着过野猪?” “去过不知道多少趟了,别说野猪了,我连野鸡都没瞅着过。”毛头吭哧吭哧的吃着, 还不忘显摆他妹子的好运,“叔,我跟你说,喜宝的运气就是好啊,小时候我带她去田边挖蚯蚓,那地里的蚯蚓没命的往她脚边窜。后来我还带她上山拾柴禾采蘑菇摘果子,哪回都是满满当当的回来。还有这回,她中午刚说想吃肉呢,就有野猪送上门来了。” 吃完了分给自己的两块糖,毛头又忍不住往喜宝兜里瞄。喜宝看了他一眼,从兜里又摸出一块糖:“给。” 一旁的春丽替妹妹叫不平:“你都吃了两块了,又骗喜宝的糖。”气呼呼的从自个儿兜里摸出块糖塞给毛头,还凶他,“把糖还给喜宝!” 毛头默默的收下了姐姐的糖,又把喜宝那块还了回去,心下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儿,不过反正有糖吃,管他呢。 小萝卜头们闹成了一团,宋卫军也开始陷入沉思之中,不过没等他想明白,已经炖了半下午的野猪肉就被端了上来。 中午饭菜稍微热了热又被端上桌,主菜当然是刚出锅的土豆炖肉。张秀禾把野猪肉切成方方正正的小块,不单用大火熬了许久,还放了不少的大料,刚才在锅里时就已经喷香了,等端上了饭桌,那香味,勾得人肚里的馋虫都要出来了。 “吃,都吃。”老宋头发了话,一大家子人立马开吃,目标当然是土豆烧肉里头的肉了。 距离上一次打到野猪已经过去好些年了,反正喜宝他们几个小的是完全不记得了,对于头一回吃到嘴里的野猪肉,喜宝只想说…… 太费牙了。 就算张秀禾没吝啬那点儿柴禾,把肉炖得烂烂的,可再怎么样,那肉都比不上家猪肉软和。喜宝挟了一块野猪肉,嚼啊嚼啊嚼,嚼得她腮帮子疼,等一块猪肉吃下去,她立马长出了一口气,再下筷子时,直接就瞄准了土豆块。 土豆块的味道也非常好,吸饱了肉汁,吃起来特别香,又因为炖的时间也不算短,几乎是入口即化,吃得喜宝笑眯了眼睛。 其实,喜宝本人不太能区分自己做的饭菜和其他人之间的差别来,她觉得味道都不挺好的,唯一不好的就是,野猪肉吃起来太费牙了。 瞅了一眼吃得正欢的毛头,喜宝鼓了鼓勇气,又挟了一块肉。味道真不错,可她还是腮帮子疼。 没几块肉下肚,喜宝就觉得差不多吃饱了,她挟了块土豆慢慢啃着,还不忘一个劲儿的劝她爸:“爸,你多吃点儿啊!吃饱了手上的伤才会好得快。” “喜宝你自个儿也吃,不用管我。爸在部队里那就是抢饭吃的,这么大块肉啊,见都没见过。”眼见赵红英瞅了过来,宋卫军又添了一句,“咱们部队啊,白面馒头管够,肉包子菜包子也有的是,可这么大块的肉还真少见。” 一听四儿子在部队没饿肚子,赵红英就淡定了,只劝了一句:“那就趁着还在家里多吃点儿,回头吃完了,队上就该分猪肉了。” “奶,你也多吃点儿。”喜宝啃着土豆高兴的劝着。 不止喜宝在劝,臭蛋也没停止过劝饭,不同的是他只一心惦记着他妈:“妈你再吃一块,多吃点儿,吃饱点儿,妈……你吃,吃啊!” 张秀禾瞅了瞅不停劝她吃的臭蛋,又抬眼瞥了眼自家那几个,上至宋卫国,下至强子、春丽、春梅、毛头,一溜儿的全都是一个样儿,都埋头吭哧吭哧的吃得起劲儿呢,连动作幅度都一般无二:“妈吃着呢,臭蛋你也吃。” 那头的袁弟来不屑的瘪了瘪嘴,一副看不上他们祖孙情深、母子情深的模样。上一回分野猪肉时,因为她当时正怀着身子没能吃到,这回她总算能吃上野猪肉了,可惜了她家扁头太小,小米牙吃鸡蛋米粥面条倒是没问题,肉啊,一准嚼不动。 吃完这顿后,除了扁头之外的全家人都撑住了,就连喜宝,虽然没吃几块肉,可她吃了好多土豆,撑得她直打嗝,还是张秀禾看不下去了,给她倒了杯温水叫她慢慢喝。 毛头比喜宝撑得更厉害,用他的话来说,这都撑到嗓子眼里了,可就算这样,他还会惦记着下一顿。 “明天还吃肉吧?妈,妈!”毛头高声叫着妈,可他妈并不想理他,径直收拾了碗筷去洗涮了。见状,毛头索性蹭蹭的走到喜宝跟前,笑着哄她,“喜宝,咱们明天还吃肉,对不?” 赵红英还没走呢,听到毛头这话,她当下心头一颤,真怕喜宝张口又来。真要这样的话,吃撑了的她是真的跑不动了。 没等赵红英开口阻止,喜宝已经凑过去跟宋卫军说话了:“爸,肉好吃吗?你吃饱了吗?吃够了吗?” “好吃,吃饱也吃够了。”宋卫军摸了摸小闺女的脑袋,正好一眼瞥到毛头怨念的眼神,拿手指了指,提醒道,“毛头不高兴了。” “他有肉吃咋会不高兴?”喜宝很是稀罕的回头瞧了眼毛头,“哥哥你咋了?” “我跟我妈说话,她不搭理我。我跟你说话,你也不搭理我!”毛头哼哼唧唧的表示委屈,没曾想一旁的强子突然凑过来跟他说了一句:“你要是跟我说话,你就会知道了,我也一样不搭理你。” 毛头转身去拍他哥,结果强子一溜烟就跑了,想起刚才强子吃得比他还好,结果居然没被撑到?这么一想,他又要不想了,转了转眼珠子就想继续哄喜宝:“妹啊,你明个儿还想不想吃肉?咱们往后天天吃肉好不?” “这不还有吗?妈明天一准继续烧肉。” “那以后呢?” 喜宝劝他:“咱们这儿家家户户条件都不好,隔段时间能尝点儿肉味就不错了。哥你别念叨了,等这茬吃完了,咱们就能杀猪分肉了。再说,你看咱们还有肉吃,隔壁的第八生产队都没米下锅了,我听二奶奶说,都有人挖土来吃了。” 赵红英一颗心都吊在半空上,就怕喜宝被毛头忽悠得天天喊肉肉肉的。真要是这样的话,她恐怕忍不住会把真相跟喜宝说一说,不然她这条老命迟早得玩完。不单她啊,也亏得四儿子是养好了伤才回家的,不然还不得被折腾死了? 幸好啊,幸好喜宝稳得住,没叫毛头给忽悠走了…… “瘌毛头!!”赵红英突然一声大吼,吓得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毛头差点儿没一屁股坐在地上,甚至小黑脸上还白了那么一丁点儿。 “啊?” “走,奶带你去隔壁逛逛,好叫你二奶奶也看一下你表演的……那啥来着?国营饭店女服务员。对,就表演这个。”赵红英伸手就把毛头给拽走了,她决定有机会就要隔离这俩小只。 毛头一脸的懵圈,可赵红英接下来一句话就叫他立马乐意了。 “你乖乖听话,明天我还叫你妈烧肉吃,等杀猪分肉了,我给你炸油渣吃。” “好!!” 幸福来得太突然,毛头觉得,他奶是世上最好的奶! …… 第二天一早,没等宋卫军去找赵建设,赵建设就自个儿登门拜访了。两人的想法不谋而合,都想着找些人手一起去山上转转,万一真有野猪,也好顺手给除了。 其实,赵建设老早就有这个想法了,真要算起来,大概是赵红英第一回弄死野猪的事儿了。可他一直没真正行动起来,主要是觉得没个主心骨。这别人不知道他姑是个花架子,他还能不知道?正好,现在宋卫军在家,他再找些壮劳力,提刀拿斧头的上山去,就算真的遇到野猪也不怵。 两人一合计,很快就定下了时间。赶早不赶晚,这不是昨个儿刚吃饱喝足了,今天也没啥要紧事儿,干脆就集合人手立刻上山,赵家那边就有十来个棒小伙儿,老宋家也有四人,再叫上几个队上干部和力气大的,凑个二三十人就差不多了。 对了,还要带上狗。 乡下地头几乎家家户户都养狗,而且全是个头大的土狗,赵建设找了十来条正值壮年又凶悍的土狗,一并都带上。没过多少时间,一行人连带一群狗就这样冲到了山上。 赵红英目送自家蠢儿子和娘家傻侄儿上山,哪怕这里头还夹杂着一个聪明的宋卫军,她也不抱任何希望。 后头那座山是他们祖祖辈辈砍柴的地儿,往前头数百年都没听说过闹野猪。她估摸着,哪怕真有野猪,那人家肯定也是躲在深山里头过日子的,要不是老天爷非使唤野猪跑下山来送肉,咋可能蹦下来呢? 事实也的确如此,宋卫军和赵建设一行人,充满了干劲儿的上山,可寻了许久也没找到野猪的踪迹。 也不是完全一无所获,宋卫军就乘机打听了他妈当初到底干了啥事儿:“我妈咋就把野猪给打死了?别拿那些鬼话蒙我,啥一巴掌下去,就把野猪的脑子给打坏了,你觉得我能信?” 赵建设抹了一把脸,犹豫再三到底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实情。 头一次,他只是猜测那头野猪自个儿绊跤摔晕过去了,具体情况咋样就不得而知了。可第二回他是亲眼看着他姑溜着野猪满生产队的跑,眼睁睁的看着那野猪就给直筒筒的撞墙上去了…… “我姑可真能耐啊!” 宋卫军点头:“我妈是挺能耐的。” 最能耐的还不是把野猪搞死了,而是她半点儿都不犯怵。该吹牛的吹牛,该显摆的显摆,面对上头给她的“除害英雄”奖章,丁点儿都不心虚脸红的接受了,甚至还特地写信告诉千里之外的儿子,说她这个当妈有多能耐…… 这一次上山找野猪,最终是无功而返。 不过,大家伙儿还是挺高兴的,虽然能吃到猪肉是好事儿,可谁也不愿意隔三差五的折腾这么一次。就有人琢磨着,赵老太头一回干掉的是头母猪,第二回人家公猪就来找她替媳妇儿报仇了,昨个儿那头莫不就是当年那两头野猪下的崽子?长大了,能耐了,就想给爹妈报仇了? 虽然这个说法不是很靠谱,可愣是得到了无数人的拥护,就连宋家哥仨都觉得很有道理。 好在现在野猪死绝了,接下来就能安生过日子了。 被野猪这事儿打了个岔,隔了两天后,宋卫军才想起他碰上野猪那天是去县里拿相片的,赶紧掏出来交给赵红英。 相片一共有两张,分别是宋卫军跟喜宝拍的,还有就是跟毛头拍的。因为只是双人照,就是最普通的那种四寸照片,黑白的,人像倒是瞧得听清楚的,唯一比较辣眼睛的是,毛头的那口小白牙。 宋卫军跟他闺女的合照里,喜宝也是笑得露了牙,可因为她本身人白,只觉得笑得格外喜庆。反观毛头那张,虽然宋卫军本人也不算白,可跟毛头还是不能比,加上那天毛头穿的是后来做的加大版的麻布袋子,人黑,脑袋黑,衣服也黑,除了那口白牙外,真的哪哪儿都是黑乎乎的。 赵红英瞅了半天,忍不住说了一句大实话:“亏得毛头没跟喜宝拍照,不然我都没眼看了。” 把儿子和孙女的照片塞了回去,赵红英叮嘱道:“你给放好,记得不能离身,睡觉也要压枕头底下,出任务就更别说了,听到了没?” “好,都听妈的。” 见宋卫军答应了,赵红英这才满意的揣着另一张照片走人了,毛头啥的不重要,关键是这张照片上头有她的四儿子。 也幸好这几天顿顿吃大肉,毛头老早就把照片这事儿给忘了。等野猪肉吃完了,也该杀猪分肉了。 尽管今年闹了蝗灾,可并不影响猪的吃食,还是那句话,社员们都宁可自个儿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也不愿意叫猪少吃了一口。不过,也就是这么一说,真要是到了饿死人的地步,谁还会在意那么多。就说隔壁的第八生产队,那天喜宝就说了,他们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救济粮有是有的,就是数量不多,堪堪能保证不饿死罢了。 这人啊,要想过上好日子,就只能靠自己,而不是手心向上等着上头来救济。 其他生产队倒没那么糟心,可今年恐怕也没法过个好年了。 倒是他们这边,越是临近过年,好事儿越多。农闲嘛,加上一般情况下,腊月和正月的好日子都多,虽然现在是新社会了,不讲究以前那些封建思想了,可结婚还是想寻个好兆头。因此,从腊月初到现在,队上已经成了五对了。 除了结婚办酒,还有就是相亲了。 毕竟是乡下地头,多半时候还是依靠亲朋好友帮着介绍的,跟早年间不同,现在都会在定下来之前,叫两边男女见见面说说话,有个这么两三次后,才会开始张罗婚事。 老宋家这边,已经有十一二年没经历过这事儿了。搁在往年,倒是没人惦记的,毕竟家里最大的孙子宋强翻过年也才十六。这要是个闺女,是该早点儿留意起来,可男孩儿急个啥?反正老宋头和赵红英都不急。 可今年,不是宋卫军回家了吗? 喜宝坐在堂屋门口的小板凳上,托着腮帮子看毛头在院子里堆雪人,一旁的臭蛋也不知道是在帮忙还是在捣乱。幸好毛头对臭蛋的要求很低,只要别瞎跑,咋样都由着他。 而堂屋里,赵红英好说歹说才拒绝了帮忙说亲的老亲,刚要把人送走,就听到喜宝高声喊着:“奶!二奶奶来找你了。” 赵红英先把说媒的老亲送了出去,回头就把院门关上了,虎着脸等赵红霞:“咱先说好,不说亲咱们还是姐妹,不然你别怪我不讲情分!” “啥?”赵红霞完全没明白她姐这是唱得哪出,不过脸色还是看明白了,“我打小不都听你的话吗?啥时候跟你对着干了?” 也对。赵红英招呼妹子进屋来坐,又问她有啥事儿。 没想到,赵红霞当下一拍巴掌,乐淘淘的开口:“我这不是拉你去看大戏吗?你家卫军哟,可真讨人喜欢。从他回来那天起,就不停的有大妈老太来我这儿问东问西的,还有大妹子红着脸跟我打听。你放心,放心,我才不管这闲事儿呢,要是我没嫁到宋家来,又有闺女的话,一准说给卫军,可惜咱俩是近亲。” 她俩是堂姐妹,若是各嫁两家,生的孩子…… “那俩孩子也是表亲啊!现在是新社会了,不兴亲上加亲了!”赵红英直接怼了妹子一脸,转过头才反应过来,“你嫁了我小叔子,你还生了仨儿子,说个屁啊!” “不是,我是拉你去看戏的,刚才我从外头回来,看到好些大妹子小媳妇儿往你家卫军跟前凑。”赵红霞边说边拽上她姐就往外头去,打定主意叫她姐亲眼瞅瞅宋卫军有多受欢迎。 喜宝还在发呆,一旁的毛头就已经跳了起来,拽起喜宝也跟着跑了出去,在跑出院门之前,他还不忘吓哭臭蛋:“快回去找妈,妈不见了!” 臭蛋本来要跟上来了,一听这话立马吓得转身跑向了灶间,嗷嗷叫着:“妈!!” 解决掉了不稳定因素后,毛头和喜宝飞奔在田梗上,主要是毛头在前头跑,喜宝只是下意识的跟着他跑,俩小只很快就追上了赵红英姐妹,并且成功的超越了她们。 “哥,你要去哪儿?” “去找四叔啊!”毛头跑得飞快,这个时候他就发现平时追臭蛋还是有好处的,起码关键时刻没掉链子。就是喜宝也因为常跟着到处乱跑,虽然气喘吁吁的,可好歹跟上来了。 那头,宋卫军正同赵建设在一块儿。 猪场正张罗着杀猪呢,不过兴许有之前的野猪打底,这回杀猪分肉没以前那么急吼吼的。当然,各家各户都来了人,不过瞧着这样子,负责登记工分的赵建设跟前压根就没几人,倒是闲在一边的宋卫军周遭满是大娘大婶嫂子妹子的,甚至还有好几个眼界颇高一直没下定决心找对象的女知青。 托宋卫军抠门的福,他这次回家,全身上下都是部队发的,稍微有点儿见识的,瞅一眼他的肩章就知道他能耐得很,哪怕不知道具体情况,打听一下他的津贴,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宋卫军每个月的津贴都是全数寄回来的,先送到公社那头,再由赵建设拿了汇款单给赵红英。因为过手的人太多了,加上汇款单上是直接写了数字的,不需要担心被人取走钱,可想要打听数目太容易了。 从最早的二十七块五,到现在已经有一百零九块二毛五分钱。有个事儿宋卫军猜错了,他先前以为要等自己读完学习班回到部队后才会涨,其实不是,只要上头通过了他的升职报告,就立马涨津贴。 这不,哪怕他现在还在休假,津贴也照旧汇了过来。 一百多块是什么概念? 像宋卫国现在大小也是个干部,每个月能拿八毛六分钱的补贴。还有赵建设,身为第七生产队的大队长,他就补贴就多了,有五块七毛钱,可这能跟宋卫军比吗?就算是城里的工人,一个月下来也就三十来块,一百多块,听都没有听说过。 跟这个比起来,宋卫军本人个头高,身姿挺拔,五官端正,且一身正气,俨然就是他们队上最出息的杰出青年。虽然年纪是大了点儿,这不是快三十了吗?可相比其他条件,这个缺点完全可以抛开。 还有老宋家的家风,从老宋头到下面仨儿子,甚至再算上隔房那边,各个都是疼媳妇儿的,哪怕是最没出息的宋家老三宋卫民,起码人家对媳妇儿那是没话说的。 种种条件加在一起,宋卫军瞬间成为整个第七生产队最受欢迎的未婚男青年了。 “卫军啊,我娘家侄女真的是哪哪儿都好,而且人家说了,不介意在家等着,要是将来能随军,她也愿意的。” “你侄女好,我外甥女不好吗?她可是初中毕业的,人家卫军也是初中念完才去参军的,你能叫他娶个连小学都没念完的?” “娶媳妇儿要人好手脚勤快,念没念书有啥关系?” “那多念几年书不更好?” “照你这么说,那干脆别找队上的人了,去寻那些女知青啊,不是好几个都念了高中吗?” 说着说着,就有人吵到了一块,然后成功的被后来者挤开,再度将宋卫军围了个水泄不通。也是在这种时候,这些婶子嫂子的嘴皮子才是最利索的,能把黑的说成白的,上下嘴皮子一碰,都能说出花来。 宋卫军笑眯眯的瞅着,既不恼也不接话,直到这些人都说够了,停下来了,他这才开了口。 “娶个能干的媳妇儿,我是没意见的,好歹能伺候我妈。你考虑考虑,我有闺女,钱给我妈,随军没可能,万一跟我妈吵起来了,我帮妈。想清楚了吗?对了,你介绍的这个好看不?好看的话,咱们这就去瞧瞧?定下来也行,早点儿娶回来,给我妈减轻点儿负担,以后我妈就不用下地干活赚工分了。” 随着话音落下,周遭一片安静。 带闺女!伺候妈!没有钱!婆媳撕逼他站妈! 这脑子进水了才会同意吧?还有大妈犹犹豫豫的问,他家彩礼给多少。要是彩礼够的话,像袁家那种不拿闺女当回事儿的人家,少是少了点儿,肯定也有啊。 宋卫军笑出了一口白牙:“咱们现在是新社会了,不兴老一套了。” 彩礼?不存在的! 这下子,真的没话可说了,一帮子大娘大婶嫂子妹子都跑了,只有两个女知青还在犹豫,先前跟队上的社员没成,就是因为她们看不上泥腿子,宋卫军的条件是真的好,就是这性子吧……被他护着倒是享福了,不然这日子根本没法过。 然而,这些人都没有注意到,在角落里,有个小炭人蹲在地上正看得目不转睛,一旁的喜宝被他拽着也不能上前,只能陪着蹲在旁边。 喜宝想不明白,毛头哥哥咋就那么喜欢看热闹呢?当然她也不明白,为啥有那么多人给她爸说亲事呢? 毛头就不同了,他是家里难得一个智商跟得上宋卫军的,他完全理解不了自家蠢爹,可他觉得特能理解四叔。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认同。 “就是这样的,没错。喜宝,你说我该不会是抱错了吧?我觉得我不是爸妈亲生的。你说,会不会是四叔去部队之前,把我托付给爸妈的?不然,那为啥我们家就我不一样呢?” 喜宝傻眼了,低头想了一会儿,她认真的告诫毛头:“哥,你千万不能跟大爸和妈说这个,不然他们一定揍你。” “揍我我不会跑啊?我连臭蛋都追的上!”毛头戳了戳喜宝的胳膊,叫她往另一头看,“奶和二奶奶来了,你说她们听到四叔刚才那些话了吗?” “要是没听到呢?” “那我可以演给她们看啊!”毛头说着就一蹦三尺高,撇下喜宝不管了,径直冲到了赵红英姐妹跟前,“奶,我跟你说……” 喜宝默默的看了一眼,然后起身跑到她爸跟前,挤开那两个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上来搭讪的女知青,仰着头说:“爸,咱们回家吧。” “哟,喜宝来了!走走,咱们回家。”宋卫军本来还想顺便领了猪肉再走,一看闺女来了,干脆就回头交代赵建设给他送去,然后牵上小闺女就往家里走。 赵建设得了这话,回头就叫宋卫国:“你今天最晚一个走,回头把肉领走。”小表弟居然敢使唤哥,那哥就使唤你亲哥! 虽然是亲哥俩,可宋卫国跟宋卫军本来就是不同的。当初,也有女知青勾搭宋卫国,他直接没反应过来那是勾搭。轮到宋卫军时,他倒是门儿清,毕竟部队上也有文艺兵女军医护士之类的,人家套路多多了,谁还没见识过呢。 …… 悠闲的日子总得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大年三十。又两天后,宋菊花带着老公孩子回了娘家,张秀禾和王萍也相继抽空回了一趟娘家,等都转悠过来后,就到了宋卫军离家的日子了。 坚强如赵红英都忍不住落了泪,只要一想到上次一别就是十年,谁知道下次见面又是什么时候呢?几个儿媳妇儿都不敢劝,至于喜宝,她原本应该是最适合的劝说人选,然而她也舍不得宋卫军走,瘪着嘴一个劲儿的抹眼泪。 “爸,你啥时候再回来啊?我会想你的。” “回头我给你写信,你也给我回信,好不?”宋卫军依旧拍了拍小闺女的脑袋,看她哭得眼睛通红,倒是又缓了缓语气,哄她,“下次,爸给你寄好吃的,乖,别哭了。” “我不要好吃的,我要爸。”喜宝委屈巴巴的看着她爸,她先前以为世上只有奶好,当然妈也挺好的,可毕竟她妈忙,又有个臭蛋分宠。唯独这个爸,是她一个人的爸,还对她那么好,偏偏,现在爸要走了。 赵红英上前搂住了喜宝,一面摆手叫四儿子走,一面不忘再次叮嘱他:“记得把你们父女俩的相片贴身放着,出任务时更不能忘了,一定要记住啊!” “行,我记住了,妈你别送了,爸,大哥二哥三哥,你们都回去吧。”宋卫军冲着家人摆了摆手,收了收背包带,转身离开了。 今天来送别的人不止老宋家的,赵家那头也来了不少人,当然赵红霞家就更不用说了,还有一些仍不死心的小妹子,总觉得宋卫军不会做出那么狠心的事儿来,他连哥哥嫂子不要了的闺女都愿意养,咋可能对媳妇儿不好呢?就算真的对媳妇儿不上心,将来生了儿子,还怕他不给家用? 虽然宋卫军走了,可他造成的影响,一时半会儿的还真不会散去。 就说喜宝,她生平头一次感觉到了不开心,摸着兜里爸给她的糖果,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要在信里写啥了。可爸先前跟她说了,要等他在京市安顿下来后,就立刻给家里写信,到时候就照着信上的地址给回信,可信啥时候才会寄到家里呢? 身边的赵红霞也在劝她姐:“儿孙自有儿孙福,姐你别想那么多了,不就是没寻到合心意的儿媳妇儿嘛?别说卫军那么有出息,就算你家老三蠢成那样,不一样娶到了媳妇儿吗?” 赵红英瞪了她一眼:“娶个蠢的,再生个蠢的?那还不如干脆别娶了。” “也行啊,横竖你孙子孙女一大把,就算还想要,你逼着前头那几个再生呗,干啥要耽搁卫军呢?他可是军官,替首长办事的。” “你居然能这么想?我以前咋不知道你那么……咋说来着?开明?” “那是!横竖不是我儿子,我这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吗?”赵红霞刚说完这话,就感觉气氛有点儿不妙,赶紧脚底抹油立马开溜,并决定起码三五天内不往她姐跟前凑了。 被这么一打岔,赵红英这心里反而好受多了,目送她妹子一个小老太婆子踮着脚飞快的跑远,她还觉得挺好笑的。低头看了看喜宝,见她脸上还挂着眼泪,忙拿帕子擦掉:“哭啥?奶不是跟你说了吗?好好念书,考上大学,咱要考就考京市的大学,到时候你天天都能见着你爸。” “真的?”喜宝立马高兴,“那我回家就好好学习。” 赵红英满意的笑了,她完全没告诉喜宝,现在早就没了高考,再说就算恢复了高考,等小学生的喜宝上了高中,考上了大学……宋卫军早就离开京市了。 宋卫军的再度离家,受影响最大的其实并不是喜宝,她只是一度很失落也很伤感,等这一阵过去了,乐观的天性再度占了上峰,更别提她奶还给她画了个大病,叫她乐呵呵的去学习了。 反而毛头,瞅着妹子突然开始热爱学习了,特别的惊讶。不过,他现在没空管这些,因为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试验一下他的新武器。 “臭蛋你来。”哄了臭蛋过来,毛头嗖嗖两下就把臭蛋捆了个结实,“你跑跑看,看能不能跑掉。” 臭蛋一脸的茫然,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啥,就站在原地没动弹,跟毛头深情对望。 不多会儿,张秀禾瞅着那边的情况不对,杀过来一看,立马气炸了:“毛头你干啥呢?又欺负你弟弟!” “这是四叔教我的绳结,说是军队里的特殊绑法,我这不是想试试看嘛!”毛头指了指那绳子,理直气壮的说,“绳子也是四叔给的,他说忒结实了,保证挣不断。” “你跟卫军要绳子绑臭蛋?”张秀禾咋想都觉得不靠谱,宋卫军又不是胡闹的人,咋可能跟着毛头一起胡来呢? 毛头眨巴眨眼睛,肯定不是这个理由啊,不过反正绳子到手了,绳结也学会了,只等明个儿开学,他要让臭蛋知道好看! 别说,就臭蛋那脑子,这么复杂的绳结确实是为难他了,而且那绳结是越跑越结实的,压根就不像以前顺手搓的草绳,随便挣脱两下就断了。 可问题还是来了,毛头不可能一直绑着臭蛋,多几次后,臭蛋也学乖了,每次都趁毛头不注意时,先跑再说。要是万一不幸被逮回来了,他就只能默默的被绑,所以还得跑得更快一点。 新学期新气象,仨小只都有了各自的人生目标。 喜宝的目标是考上京市大学。 毛头继续着他的每日晨练吊嗓子顺便逮住臭蛋。 臭蛋就简单多了,他就想着跑跑跑跑跑跑……以及找妈。 也是等到宋卫军再度离家后,宋卫国才知道他四弟造了多少孽。他原本以为毛头只是心血来潮,看着宋卫军早起,才跟着一起蹦跶的,没想到,这人都走了有大半个月了,毛头愣是维持原状,完全没有变回正常的迹象。 不单如此,某天毛头终于没忍住,把他跟喜宝说过的几个疑问,直不楞登的砸到了宋卫国脸上。 ——我该不会是抱错了吧? ——我是不是你们亲生的啊? ——为啥咱们家就我不一样呢? 一个没忍住,宋卫国狠狠的揍了毛头一顿,等宋卫军的第一封家信寄来时,他偷摸着抄了地址,暗地里也写了一封信给寄回去。 ‘卫军你坑死我了!你到底瞎教了啥啊?毛头都成啥样儿了?我现在可算是知道他以前有多好了!’ 真造孽啊!! 第055章 “喜宝,你小叔又来信了!你快看看,上头说了啥?” 在毛头一个劲儿的催促下, 喜宝小心翼翼的拆开信件, 抽出里头的信纸,一行一行的看了起来。 信上, 宋卫军先照例问候了家里人, 又说了自个儿的近况,叮嘱喜宝好好学习, 等有空了就回家乡来…… 自打宋卫军平安到达京市后,就寄来了第一封信。紧接着, 喜宝也开始了写信之旅, 她没叫任何人代笔, 哪怕有几个字不会写,也是问了曾校长后,再落笔的。她还帮着奶写信, 一口气能写好几大页,稚嫩的笔迹上全是满满的思念。 就这样, 几乎每个月喜宝都能收到一封信,她每次都会立刻回信。在大约三个月后,写信的地址就变了, 那是因为宋卫军结束了京市的培训,又再度回到了久违了的部队里。不过,每月一次的信依然在继续,而收信读信写信, 也成了喜宝最开心的时光。 春去秋来,当小学又一次迎来秋季开学之际,老宋家来上学的就只有喜宝这仨小只了,他们即将面临五年级开学。至于姐姐们,春丽已经是初三学生了,春梅和春芳也刚刚成了初中生。 穿着一身淡绿色的衣裳裤子,背着军绿色的帆布挎包,喜宝站在校园门口,往里头张望着。 一整个暑假没过来了,学校还是有着很大变化的,最明显的一点就是,操场上的杂草已经长到了差不多膝盖处,西北角还有一块凹陷处,里头积满了黑乎乎的水,看起来应该是昨个儿晚上下雨造成的。再有就是,各个教室的门窗上也是脏兮兮的,甚至她瞧见低年级教室那边,好像还多了个鸟窝。 当然,整个学校现在都是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过来。 喜宝突然觉得,提前一天跑来学校不是一个很好的主意。可谁叫公社初中比他们小学早开学一天呢?她习惯了跟着姐姐们跑,等跑到了半道上,才惊觉不对劲儿。 “喜宝,我把臭蛋逮回来了!”毛头气喘吁吁的拖了臭蛋过来了,一看学校这样子,顿时泄气了,“我就说你弄错了,咱们来早了一天。” “早就早吧,咱们先把操场收拾一下。”喜宝东张西望了一阵子,最终还是决定把帆布挎包搁在自己教室的窗台上,“哥,你们也来。” 毛头不想来,锄草啥的,还是顶着个大太阳锄草,太痛苦了。可喜宝都说了,他只能唉声叹气的拖着臭蛋过来帮忙:“早知道这样,我应该把大哥他们拖过来的,你说我找臭蛋来有啥用?” “那你要不先把臭蛋送回家?”喜宝建议道,“再把强子哥大伟哥拖过来?” 秋季开学时,别说秋收了,连秋种都已经结束了,强子和大伟这会儿怕是还躺在床上睡懒觉,最多也就是刚起来吃早饭。 毛头觉得这个建议非常不错,当下虚心接受,转身拽着臭蛋就跑,还不忘叮嘱喜宝:“你先别干,等我回家拿了工具和抹布再说。” 喜宝目送这一黑一白再度远远的跑开,收回目光后,开始思考要从哪儿开始收拾。以前,当他们还是低年级学生时,操场或者窗台窗户都是不管的,他们只需要扫扫地以及把课桌摆放整齐,最多再加上一个倒垃圾。可开学后他们就是五年级学生了,作为高年级,不单原本的事儿都要完成,还要帮助低年级的弟弟妹妹们打扫卫生,整理操场,以及清扫茅厕。 不过这会儿,教室门窗紧闭,她趴在窗台上往里头使劲儿的瞅,也没瞅出花儿来,倒是一不小心蹭了一脸的灰。 等毛头领着俩无辜的哥哥过来时,喜宝已经开始拔草了。 操场上本来就都是泥土,昨晚刚好下了一场雨,踩上去湿漉漉的,杂草们倒是长得格外得茂盛,草丛里还时不时的蹦跶出好多蟋蟀来。 喜宝一面拔草一面还在心里可惜,早知道就该叫哥哥把家里的老母鸡抱来,青草鲜嫩得很,还有那么多蟋蟀,母鸡们肯定很高兴。 等毛头他们一到,尤其是强子和大伟人手一把镰刀,那才是真正的生力军。他俩已经从学校毕业有两年多了,这两年里一直跟着家里的长辈下地干活,从上半年春耕那会儿起,就已经是拿整工分的壮劳力了,区区杂草自然难不倒他们。 “你俩去接点水,把窗户抹一下吧,上头不用管,先把下边擦干净了。”强子一来就把喜宝哄走了,招呼大伟,两人齐齐弯腰割草,不一会儿占据了大半个操场的杂草就倒下去了一片,惊得草丛里的蟋蟀蚂蚱疯狂的往旁边的草丛跳去,可明显就是徒劳。 喜宝看这头确实不需要她帮忙,立马跑去毛头那边,接过了他拿回来的抹布,一起到学校外头的河沟搓抹布擦窗户。 他俩擦得仔细,不过教室窗户上也就是些浮尘,倒也不算难擦。每间教室都是四扇窗户,一扇扇抹过去,又因为取水麻烦,两人愣是擦了一个上午,才总算完工了。而强子大伟那头,已经把杂草堆到了一起,还顺手扎了个不小的草垛子。 这时,日头已经很高了,曾校长走进了学校,乍一看到老宋家这四个孩子,很是惊讶:“你们咋都来了?记错日子了?” “对啊。”喜宝老老实实的回答,“我们跟着梅子和芳芳姐跑出来了,可她们跟丽丽姐往公社那头跑了。” “所以你们就来学校帮忙打扫了?”曾校长失笑不已,“不错不错,那咱们还能早点儿上课。明早扫下教室,下午就能上课了。” 强子和大伟瑟瑟发抖,无比庆幸他俩早已毕业了。 曾校长又说:“明天会来两个新老师,其中一个教五年级语文老师,以后我只教你俩数学了。” 喜宝点了点头:“我们会听新老师话的。” 瞅了瞅时间不早了,曾校长就让他们先回家去,又指了指旁边扎得整整齐齐的草垛子,好笑的叫强子多抱走一些,这个不算集体财产,不过强子也没拿多少,反而把刚才悄悄抓的一竹兜蟋蟀蚂蚱给拿走了,又拣了几捆看着最鲜嫩的:“我拿回家喂老母鸡去!” “去吧,回头告诉你奶,上头刚下了新规定,放开饲养家禽的数额了。”曾校长摆了摆手,看着现任学生和往届生们一溜烟儿的跑远了。 等出了校门,喜宝正了正帆布挎包,奇怪的问强子:“大哥,啥叫放开饲养家禽数额啊?” “大概就是……原先能养三只,现在能养四五只了?” “那咱们就可以天天吃鸡蛋了?”喜宝高兴了起来,又一想,“要是咱们小时候就能这样,那就不担心没人喂鸡了。” 毛头也跟着附和:“那我就天天拖着你去挖蚯蚓。” 这事儿还不知道是个啥情况,不过喜宝一回家就乖乖的告诉她奶,至于具体咋办,她奶心里肯定有数。 比起这个,喜宝更好奇新老师是咋样的人。 第二天,她就看到了新的语文老师,是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女知青,说是姓李,让同学们叫李老师。 李老师脾气很好,软软的,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幸亏喜宝这个班原先的语文数学都是曾校长教的,带了四年,养成了绝佳的课堂纪律,要是搁在一年级班里,这会儿怕是已经翻天了。 开学第一天照例是不上课的,就是打扫卫生以及领新书,今年多了一个跟新老师打招呼的环节,不过之后,曾校长还是宣布放学,并不像昨天说的那样,下午直接上课。 倒是李老师,好脾气的拿了扫帚帮着一块扫,看到喜宝蹦跶着去够黑板最上头,她还顺手接过了黑板擦,擦干净后还问喜宝,干净吗? 喜宝没接触过这么不摆架子的老师,哪怕曾校长实际上也挺好说话的,可他却是长年累月的板着张脸,当然没人怕他就是了。 见李老师笑眯眯的跟自己说话,喜宝忙点头:“擦干净了。” 李老师没再说啥,只是把黑板擦还给了喜宝,还格外和善的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满满都是笑意。 因为教室门窗紧闭了一整个暑假,倒也不算特别脏,加上五年级学生都大了,打扫起来特别快,不多会儿就收拾得差不多了,三三两两的边打闹边离开学校。 喜宝也跟着毛头和臭蛋跑出了教室,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却见李老师就站在教室门口笑盈盈的望着自己,顿时更觉得奇怪了。 回家的路上,到处都能看到凑成堆的小学生们,偶尔还会遇到几个说着说着就哭出声来的小小孩儿。不得不说,赵建设定下的规矩很管用,自从确定队上小学招收本队学生不收费以后,上学的人数急剧增长,上学的年纪也越发靠前了。到今年,一年级新生里头,六岁的占了大半,还有两个五岁的赵家孩子,当然七八岁也有小半。 还有个事儿,叫喜宝很失落,她的好朋友兰子从今年秋天起就不上学了,她本来以为兰子是跟她闹着玩的,可结果今天开学,真的没有看到兰子。 “哥,我想去找兰子。”喜宝停下脚步,她正好站在岔道口,往右是回家的小道儿,往左却是去山脚边的,也就是赵家那头。 毛头无所谓的点了点头,又伸手接过了喜宝的帆布挎包:“去吧去吧,我把臭蛋送回家后,就去那头找你。” 喜宝答应了,转身朝着赵家那边飞奔而去。 今天,不单赵玉兰没来上课,连她哥赵宏斌也没来。喜宝搞不清楚他们家在闹啥,一口气冲到赵家后,她站在院门口高声唤着兰子。不一会儿,兰子就从屋里出来了。 暑假时,她俩也是见过面的,不过也有差不多半个月没碰着面了。再次见面时,兰子还是上回看到的那身衣服,不同的是腰上绑了个灰布围裙,手上还是湿的,一面往外跑一面拿围裙擦手:“喜宝,今天是开学的日子吗?” “对,可你没去上学。” “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吗?我不念了。”兰子比喜宝还要惊讶,“上学期考完我就跟你说了。” “我知道,可……”喜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只是喃喃的说,“我还以为,咱们要到上初中才分开。” 兰子笑得一脸灿烂,伸手拉着喜宝进了自家院门:“走,我领你看我弟弟,他可好玩了,戳他一下他就咯咯咯的笑。” 小姐俩牵着手跑进了院门,正好看到坐在屋檐底下哄着孩子的兰子妈,看到女儿拉着喜宝过来,她笑着招呼着:“喜宝来找兰子玩呢,替我问你奶好。” “伯妈也好。”喜宝由着兰子拉她上前,凑近去看兰子妈怀里的小奶娃。 说起来,兰子她爸是赵建设的堂哥,也得叫赵红英一声堂姑。虽然血缘关系并不算抬近,可两家确实是亲戚,喜宝得管兰子叫表姐,至于这个小奶娃,就是喜宝的表弟了。 “我弟弟好玩吧?”兰子从她妈怀里接过小奶娃,熟练的将他的小脑袋靠在自己肩膀上,轻轻的用手拍着他的背,小声的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至于她妈,这会儿也已经起身往灶间去了,毕竟离中午也没多少时间了。 喜宝小心翼翼的伸手捏了捏小奶娃的胖爪爪,没曾想却被他一把抓住,力气倒是不大,可喜宝不敢太用力挣脱,生怕伤到了他:“他多大了?” “半岁了。我妈说,我小弟可聪明了,这就会笑了。”兰子看起来相当喜欢这个小弟弟,见喜宝一副小心谨慎的样子,立马就笑开了,“你家不是也有弟弟?你没带过他们吗?” “带啊,我和哥哥不是天天带着臭蛋玩吗?” “我不是说臭蛋,他跟你差不多大。我说的是小弟弟,你家……对了,不是那个叫扁头的?” “他不跟我玩。”喜宝再一次轻轻的碰了下小奶娃的胖胳膊,这会儿天气还热得很,小奶娃就穿了个红肚兜和开裆裤,露出来的手臂胖乎乎的。喜宝越看越喜欢,问兰子,“你弟弟叫啥名字?” “叫胖墩儿。”兰子一眼就看到喜宝惨不忍睹的表情,抱着胖墩儿,噗嗤一声笑开了。 这时,外头传来毛头嗷嗷大叫的声音,喜宝瞅着日头不早了,赶紧跟兰子告辞,答应下回有空还过来玩,就是临出门前,还有些不舍得的回看了一眼,问:“你真的不回学校了?” “不回了,我爸他们要下地干活,胖墩儿太小了,不能没人照顾。谁叫我没个能耐的奶呢?” 喜宝应了一声,到底还是依依不舍的离开了。 毛头早就等在外头了,瞅了一眼院子里头,忙拉过喜宝往家里走:“顺子也不念了,还有继兵和继军哥俩,都不念了。你们女生不念了的更多。你都没发现,咱们五年级只有一个班吗?” “现在发现了。”喜宝弱弱的回答。 “咱们还算好的,二姐说,他们那个班,就只有她和芳芳姐念了初中,一个班,就俩。”毛头不大理解喜宝为啥会那么失落,不过一想到昨个儿晚上听到春梅抱着春丽小声哭,他决定要好好哄哄妹妹,“反正都在一个队上,你想找她玩就去呗,她一天到晚都在家里。” “嗯。” 继上一次跟爸爸宋卫军分别后,喜宝再一次感受到了离别的滋味。不过,正如毛头所说的那样,都在一个队上,想见面非常容易。 说话间,两人已经跑到了家门口,正在院子里欢快蹦跶着的臭蛋一看到他俩回来,忙高声叫唤:“妈!妈!开饭了!” 对了,春丽姐妹仨都去上初中了,中午吃饭的时候更安静了,只听到强子和毛头吭哧吭哧把脑袋埋到大海碗里吃饭的声音。 强子头一个把饭吃完,坏心眼的伸出手在毛头的后脑勺戳了一指头,直接把毛头给戳到了大海碗里,等毛头顶着一脸的饭粒抬头怒视时,强子已经顺利跑路了。 喜宝一个没忍住,笑得差点儿没呛到,她勇于跟恶势力对抗,当下就举手告诉毛头:“是大哥干的!” 毛头狠狠的抹了一把脸,深吸一口气:“妈,我要告诉你,队上老刘家的三丫看上了大哥,还给他送了两回红糖水!”顿了顿,又添一句,“等我吃完饭,我给你演一演。” 张秀禾断然拒绝:“吃你的,我等下自个儿去问强子。” 不演就不演呗,毛头接过喜宝递过来的手帕,把脸上的饭粒擦掉,还特别小心的不让饭粒掉地上,在桌上搓成了一小撮,嘀嘀咕咕的说:“等下给老母鸡加餐去。” 喜宝突然想到昨天曾校长说过的话,忙问赵红英:“奶,我上回跟你说的,家里可以多养鸡了,你问过建设叔了吗?” “问了,说是只要别成百上千的养,像咱们这样的情况,养个七八只十来只的,没人管。”赵红英慈爱的看了她一眼,眼神满是笑意,却把喜宝看得愣了一下。 慈爱和善充满笑意的眼神…… 为啥她脑海里会想起新来的李老师呢? 甩着脑袋把这个想法抛出去,喜宝只说:“那咱们啥时候养啊?我和哥哥到时候还去挖蚯蚓。” “小鸡仔要开春孵……不过这也不难办,回头我打听一下,政策开放了,应该有不少人想多养几只鸡。” “嗯嗯,那咱们就可以天天吃鸡蛋了。” 赵红英点了点头,经历了太多事情,她隐约觉得这次政策放宽似乎有着别的意义,可一时半会儿的,她也说不上来,只是叮嘱喜宝好好上课,听老师的话。 喜宝当然会乖乖听话,就连一贯淘气的臭蛋,兴许是因为又长大了点儿,已经不像最初那样抗拒学校了。当然,每次下课他总是头一个冲出教室,放学更是抢先跑开,可如果只是课间的话,他最多也就是在操场上瞎跑,并不会每次都哭着找妈。 对于这一点,最高兴的就是毛头了。 “要是臭蛋能知道上课铃一响就跑回教室,该有多好啊!”毛头并不知足,他决定抽空训练一下臭蛋。 当然,喜宝也被迫参与。 刚失去了好朋友兰子,喜宝还是有些蔫蔫的,哪怕两家离得并不是很远,可她要上学,兰子要干家务照顾胖墩儿,实在是很难凑到一起去。因此,对于毛头的提议,喜宝只迟疑了一下,就欣然接受了。 训练开始前,喜宝往兜里揣了好几块硬水果糖,而毛头则拿着那根据说分外结实的绳子,他俩商量好了,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喜宝其实主要还是以配合为主,如果臭蛋能在上课铃声响起之后,跑回教室,无论是被拖回来的,还是被轰回来的,只要他回来了,喜宝就会奖励他一块糖。 毛头就麻烦多了,他得奋力追上臭蛋,哪怕现在的臭蛋已经不往学校外头跑了,也依然能在操场上飞速的乱窜,要想抓到仍有不少难度。等抓到后,他还得用尽全力将臭蛋或拖或拽的弄回教室,弄到喜宝跟前。 连着试了三天,最后没糖块了,只能用炒豆子来代替。不过最终还是叫臭蛋养成了习惯。 ——一听到铃声就飞快的冲向喜宝,张大嘴巴要求投喂。 这本来应该说效果不错,可惜学校的上课铃声和下课铃声是完全一样的,臭蛋分不清楚哪个是上课哪个又是下课,反正一听到铃声响起,他就立马找姐姐。 又一节课后,臭蛋连着翻跃了三张课桌,几乎是从天而降到喜宝面前:“姐!” 喜宝默默的把语文课本收起来,然后从兜里掏出了一个油纸包,里头是她早上从家里拿来的花生米,挑了个最饱满的搁在臭蛋手心里,然后看着他飞一般的消失在教室门外。 毛头托着腮帮子满脸的无奈:“其实效果也是有的,起码我不用再继续追他了。” “宋社会同学是很厉害。”还没离开教室的李老师突然出声夸奖了毛头,又扭头看向喜宝,“宋言蹊同学也很棒。” 莫名得了夸奖的喜宝并不觉得意外,事实上,自打开学以后,无论自己做了啥,都会得到老师的表扬,弄得她一头雾水。不单是她,毛头也一样,就连臭蛋都被李老师挑了优点来夸,比如说上课不说话,下课不在教室里追逐打闹等等,似乎在李老师眼里,宋家这仨小只,哪哪儿都是最好的。 “谢谢老师。”喜宝冲着李老师笑了笑,她打小就对人的情绪很敏感,虽然不大清楚李老师为啥要对他们仨这么好,可她非常确定,对方没有恶意。 看着其他同学都出去玩了,喜宝也跟着毛头跑出了教室。 已经是金秋十月了,再过不了多久就要期中考了。不过喜宝很是自信,哪怕自打四年级起,开始考作文后,她就再没得过双百分,可这是公平的,高年级学生的语文就没有出过满分卷子。 很快,期中考来临了。 喜宝写好名字后,先瞄了一眼试卷最后面的小作文,题目是:我的理想。 当下,喜宝就有了主意,她的理想啊,那就是考上京市大学,然后赚大钱,接奶去大城市里享福。哦,对了,还得带上爸。最好毛头哥哥也能去,还有妈和臭蛋。 五年级的作文要求不高,三百个字,语句通顺,没有错别字,最多再加一个不要偏题。 于是,等期中试卷收上来后,李老师就有幸看到了各种奇葩的理想。 有的说,他的理想是买一辆大红旗,就跟大队长家的那辆一样,到时候天天骑上满公社的瞎转悠,要大家伙儿都瞧瞧,他也有出息了。 李老师评价:真有出息。 还有的说,做梦都想娶媳妇儿生娃儿,最好还要是漂亮媳妇儿聪明娃儿,还说他爹妈爷奶已经给他攒好钱了,到岁数了就托人说媳妇儿。 李老师无法评价,只能默默的给他扣了十分。 这些还算勉强凑合,像毛头的理想是唱戏,以及臭蛋在写作文那个位置上流下了一摊干透了的哈喇子。对于这两个,李老师对毛头说,请慎重选择理想,对臭蛋……没啥好说的了。 等随手一翻,翻到了喜宝的卷子时,她的手却顿住了。 …… 喜宝拿到卷子时,不敢置信的瞪圆了眼睛,翻来覆去看了半天,确定这是语文卷子,可既然是语文,咋就能考一百分呢? 没等喜宝想明白事儿,一个意外的消息,如同春雷炸响一般在队上传开了。 还是兰子突然跑来告诉她的:“喜宝,你知道吗?老师们可能要回城了。还有,我婶子好像也填了那个什么表格,太可怕了,现在我家里吵翻天了,婶子把小静小敏都放在我家里了,我妈都没法下地了。你奶呢?妈说,要是你奶有空,让她去我家一趟。” “奶!”喜宝高声喊人,听到了答应声,这才回头看兰子,“你说的是哪个婶子?建跃叔的媳妇儿吗?” “对对,就是建跃叔的媳妇儿,燕红婶子。”兰子喘着粗气,脸色却吓得惨白,“她说她死也要回城,还说小静小敏姓赵,又不姓姚……” 等赵红英过来时,喜宝已经差不多弄明白了,忙三言两语的快速解释了一遍,又问,“奶,这咋办啊?” 赵红英猛的脸色一沉,又见兰子似乎吓得不轻,赶紧问:“你弟呢?走,咱们一起回去,把你弟抱出来。喜宝你在家待着……”见喜宝似乎也跟着着急了,赵红英临时改口,“你去找你二奶奶,她应该在她家自留地那块,你去那边转转。” “叫二奶奶也去赵家,对吗?” “对。”赵红英顾不得多说啥,带上兰子往赵家那头赶去。 喜宝也赶紧出门,她知道二奶奶家的自留地在哪儿,唯一的问题就是,自留地是东一块西一块的,偏偏今天臭蛋又溜出去了,毛头跟着追了出去,家里就她一个。 从东边绕到西边,等终于寻到赵红霞时,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 “二奶奶,我奶叫你回赵家,兰子他们家。”兰子家和赵建跃家其实是挨着的,不过喜宝也搞不清楚到底在哪边折腾,她只能把赵红霞赶紧劝走,“我帮你把筐子带回家,二奶奶你快去,我奶已经去了。” 赵红霞顾不得追问啥事儿,赶紧往娘家那头赶去。 等喜宝提着筐子回到自家时,还没走近就听到一阵哭声,等跑到院子里一瞧,兰子倒是没哭,她抱着胖墩儿在院子里来回走动,旁边倒是有一对小姐弟哭得格外惨烈。 喜宝跟赵家那边不是很熟,认识的除了赵建设家的儿女外,也就只有曾经是同班同学的赵玉兰、赵宏斌兄妹了。不过,她转念一想就明白了:“兰子,这就是你说的小静和小敏?” “对,就是建跃叔和燕红婶子家的。”胖墩儿也在哭,不似以往撒娇般的哭泣,而是一副被吓到了的可怜模样,好在这会儿哭声已经渐渐停了下来,等喜宝摸了摸他的胖脸蛋,他只委委屈屈的瘪了瘪嘴,倒是眼泪还挂在脸上。 胖墩儿好哄,可赵小静和赵小敏就不同了。 他俩一个五岁,一个三岁,要是再大一点也就懂事了,再小点儿也能糊弄过去,偏偏这个岁数,哭得又格外得凄惨,没一会儿就开始边哭边打嗝了。 “兰子,这到底是咋回事儿?好端端的,燕红婶子她干啥要走?她家不就在这儿?走哪儿去呢?”喜宝对疯狂大哭的孩子没辙儿,只能凑过来跟兰子小声的说话。 哪知,兰子又抛了个炸弹下来:“他们本来就是城里来的,再说也不止燕红婶子,学校的老师们都要走了。曾校长说不准也要走!” 兰子又说:“还有你们班那个新来的李老师,我听说她也填了那什么表格了。她也要走。” 喜宝想了一下,假如今天李老师走了,她大概会难过一下下的。可要是换成了曾校长呢?他有三个孩子,前头两个是男孩儿,最小的是今年秋收前刚出生的,她当时还被毛头拉着去瞧了瞧,是个特别漂亮的小姑娘。 一时间,喜宝彻底懵了。 第056章 这天下午, 喜宝跟兰子一直守在院门口,等老宋家的人陆陆续续回来了, 等灶间的烟囱都开始冒烟了, 等太阳都下山了,才看到赵红英领着几个人往家里来了。 喜宝刚打算问问曾校长的事儿, 可看到有其他人在, 就没开口发问,而是拿眼瞧着她奶。 赵红英叫跟着的两个赵家人把兰子等几个孩子都临走, 一旁的赵红霞说了句地里摘的菜给她了,就急匆匆的往家里去了。 等人都走了, 赵红英关上院门, 拉过喜宝, 高声叫可以开饭了,这才往堂屋去。 晚饭早已准备好了,就差赵红英了。见她回来, 不一会儿饭菜就上桌了,家里人无论大的小的都聚了过来。喜宝也终于逮着机会, 问:“奶,兰子说,曾校长要走了, 是真的吗?” “瞎说,没这事儿了。”赵红英答得异常干脆,见老宋头看过来,她又说, “就是建跃媳妇儿瞎折腾,非闹着要走。” 老宋头本来只是觉得奇怪,好端端的老赵家闹个啥,一听这话,他直接把筷子放下,很是诧异的问:“这话是啥意思?她都嫁人生了俩孩子了……要走?走哪儿去?” “回城啊!”赵红英扒拉了两口饭,“不知道打从听来的胡话,非要上头允了知青回城,就在家里闹腾,抹脖子上吊的硬要回城。我问过建设了,他说没这回事儿。” “建设说没,那肯定没。”老宋头自认看人还是很准的,再说了,赵建设和赵建跃媳妇儿各执一词,是个人都知道哪个说了假话。 “我看这事儿没完,不过这种媳妇儿老赵家也不稀罕。”赵红英给喜宝挟了一筷子菜,叫她别光顾着扒拉白饭,“心野了,硬留有啥意思?要我说,想走就走,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喜宝扒拉着饭,她奶的话,其实她不是很懂,不过既然曾校长不走了,其他的她也不咋关心,反正她奶说的都对。 比起知青们的那点儿破事,老宋家还有别的要紧事儿。 这天过后,赵红英就招呼仨儿子在她那屋里,砌了个小土炕。之所以说是小土炕,实在是因为那玩意儿太小了,砌的时候,喜宝还在上学,等她放学回来,就发现屋里多了这么个古怪玩意儿,瞅了半天,她才问她奶:“这是给扁头睡的吗?” 方方正正的一个小土炕,看着连小床的一半大小都没,整个老宋家,估计也就扁头还能躺得下,而且过段时间就不成了。 赵红英被喜宝这话弄的一懵,紧接着就笑开了:“不是,这是用来孵鸡蛋的。”当下,她就耐心的跟喜宝说了起来。 自打上回知道上头的政策开始放宽了,赵红英就一直盘算着多养几只鸡,甭管公的母的,多养几只无论吃蛋吃肉都方便。再说鸡又不是猪,散养在屋后,平时喂些剩饭剩菜,几个孩子得闲了也会去挖蚯蚓,方便得很。结果,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季节不对,她怎么也寻不到小鸡仔,花钱买都买不到。想着干脆自家孵蛋,费心换来了几枚受精鸡蛋,可家里的老母鸡怎么也不愿意孵,问了隔壁赵红霞,也说情况差不多。 这好不容易上有的政策放宽了,偏偏就寻不到鸡了? 一气之下,赵红英决定自己孵蛋,她依稀记得三十多年,家里也是孵化过小鸡的,用土炕,还得隔段时间给鸡蛋翻个面,孵化率是不如母鸡,可好处是能一口气孵个三四十枚鸡蛋,哪怕只出来十只,剩下的鸡蛋一样可以炒着吃,不会浪费的。 打定主意后,赵红英就到处跟人家换鸡蛋,谁叫家里没留公鸡呢?两个白鸡蛋换一个受精鸡蛋,瞅着数量差不多了,她就叫儿子们砌了土灶,本来昨天就可以干完的,愣是拖到了今天。 听着奶的解释,喜宝的眼睛越瞪越大,她还见过小鸡出壳呢,问明白了孵鸡蛋要注意的地方,觉得也不是很难,忙拍着胸口揽下了这事儿。 赵红英当下就一口答应:“也成,等我先把土炕烧起来,再寻些旧褥子,等都安顿好了,再交给你。” 喜宝猛点头。 人工孵蛋没别的难点,就是要耐心。土灶砌好后,并没有立刻开始,而是先试烧了两天,瞅着情况挺稳定的,再往上头搭褥子、棉花、破布等等。都妥当了后,才把鸡蛋小心的搁在上头,还得记得翻面,免得受热不均匀,另外土炕也得时不时的添把柴禾。这一天两天的还好,可关键是,孵鸡蛋需要差不多二十一天。 自打喜宝得了这个差事后,她几乎就扎根在了屋里,除了去学校外,一放学就往屋里钻,有一次她跑得比臭蛋都快,惊得臭蛋愣在了她身后,直接被毛头逮了个正着。 春丽她们也没闲着,也许是小姑娘特别有耐心的缘故,她们姐妹几个抢着帮忙,瞅着柴禾不多了,还会连哄带骗的叫强子和大伟帮着拾柴禾。而土炕上的鸡蛋,也的确一天天的在发生着变化。 “大姐,你看。”喜宝小心的用双手托着一枚鸡蛋,走到窗台底下叫春丽看,借着太阳光,能看到鸡蛋仿佛变得红了,一开始还以为是阳光的问题,仔细看去才知道是真的变红了,里头还有个黑黑的小点。 “咱们今天把位置换一下,我刚才摸了摸,感觉炕中间和边边的温度不大一样。”春丽过来瞧了一眼,忙叫妹妹把鸡蛋放回去,又亲自动手,把鸡蛋的位置挨个儿换了一下。 喜宝也顺势从旁边取过她的小本子,上头记录了从第一天开始孵蛋,到今天的种种变化:“已经第十五天了,就快出来了。” “越到后头得越小心,而且还不知道能出来几只呢。”春丽动作特别小心,旁边的春梅和春芳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她,连大气都不敢出。 倒是喜宝,听了这话愣了一下:“不是每一枚鸡蛋里头都住着一只小鸡吗?奶是这么跟我说的。” “对啊,每个里头都有的,可未必都能孵出来。”春丽摆好了最后一个鸡蛋,回头看小妹妹,见她一脸的茫然,当下笑开了,“你不是以为到时间后,咱们家能一气有三十五只小鸡仔?” 赵红英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弄来了这三十五枚受精鸡蛋,毕竟先前好多年都限制了每家每户养鸡的数目,这母鸡能下蛋,公鸡只能打鸣,又不奢望多孵小鸡,很多人家都只有母鸡没有公鸡,以至于受精鸡蛋一下子就成了抢手货。 正因为知道她奶在这里头下了多少苦功夫,喜宝才愈发期盼小鸡出壳的那一天,她一直都认为,只要自己小心一点,别把鸡蛋给蹭了,到了日子,就一定会看到三十五只小鸡齐刷刷出壳的模样。 难道,不是这样吗? 见喜宝一脸傻眼的模样,春丽先把棉被给鸡蛋们松松的盖好,这才笑眯眯的凑到她跟前:“傻眼了吧?你真那么想的啊?就算是母鸡孵蛋,能出一半也不错了。” “连一半都没有吗?”喜宝更惊讶了。 “母鸡好像会不小心把鸡蛋弄出窝外头,砸碎了。”春丽回忆着特地跟同学打听来的消息,告诉妹妹,“如果不算碎掉的,一般还是都能孵出小鸡的,可有时候,母鸡会突然撂摊子不干,特别是最后几天,突然就跑了。我同学说,那次她妈差点儿没疯了,给她哥娶媳妇儿准备的新棉被,就先给鸡蛋们用上了。” 喜宝觉得她也要疯了,把小脸挤成了包子褶子,开始想辙儿。可这事儿吧,本来就是很早以前传下来的,她一个小孩子能有啥办法?只能逮着空就往土炕跟前凑,帮着看火候,再帮着鸡蛋翻面、对换位置,有次都上床睡觉了,临时想起来忘记给鸡蛋翻面了,又再度下床。 见她这么尽心,赵红英反过来劝她,只要步骤没错,总能孵出一些的:“到时候咱们家留一只公鸡,省的回头孵蛋又抓瞎。我瞅瞅,这有十只公鸡仔?” 面对无比惊讶的喜宝,赵红英又再一次教她分辨公鸡母鸡,正常情况下,长椭圆形的鸡蛋出母鸡,越接近圆形的鸡蛋出公鸡。当初因为受精鸡蛋太难寻了,赵红英选择的余地也不大,只能不论公鸡母鸡先换来再说,不过到底还是母鸡占了多数。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终于到了第二十一天。 恰好,这一天是休息日,不单喜宝,除了扁头之外的所有老宋家孩子们都齐聚在这屋里,眼睛紧盯着土炕上头的鸡蛋不放。 其实从昨晚起,喜宝就隐约听到小鸡的叫声了,当时她还想起来看着,被赵红英硬压回被窝里去了。今早一听到毛头打鸣——呃,吊嗓子的声音,她就一骨碌起床,第一个守在了土炕跟前。 “强子、大伟!你俩给我下地干活去!”赵红英的叫声从外头传来,被点到名的两人瞬间就把脑袋耷拉下去了,老老实实走出屋子,还不忘叮嘱毛头看仔细点儿,等下演给他们看。 直到这俩不靠谱的走得没影儿了,毛头才突然反应过来,语气震惊的问喜宝:“他俩啥意思啊?叫我演小鸡出壳?” 喜宝正盯着最中间那枚鸡蛋呢,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老觉得那枚鸡蛋在轻微的晃动,听了哥哥这话,随口安慰道:“能演人为啥不能演小鸡?哥你能行的。” 毛头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就在这档口,被喜宝紧盯着的那枚鸡蛋果然动了起来,这回是真的动了。 早在两天前,赵红英就亲自出手,把鸡蛋一枚枚对照着阳光分辨出头来,头朝上摆在了棉花破布堆里。因此,鸡蛋一晃动,顶上的壳就被里头的小鸡给啄破了。 “出来了!”喜宝高兴的一拍手,又立马用手捂住了嘴巴,不敢贸贸然的上去帮忙,只能满脸紧张又期待的看着里头的小鸡费劲儿的啄着蛋壳。 兴许那只小鸡得了鼓励,它倒是很快就把脑袋伸了出来,之后就快多了,不一会儿,头上顶了一小片碎蛋壳就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 有一就有二,又过了半个小时,已经陆陆续续出来了五只小鸡。 刚出壳的小鸡仔看起来特别稚嫩,喜宝伺候了它们二十一天,可临了却不敢伸手了,生怕手头力道掌握不好,伤到了小鸡们。不过,她早就帮着准备了一个鸡窝,是央求毛头找柳条编的内框,又在外头套了个篾竹筐子,最里面还垫了不少软和的稻草。 虽然得了春丽和赵红英的提醒,喜宝勉强接受了小鸡们不可能全部出壳这个事儿,可她还是多准备了几个鸡窝,想着就算这回用不了,保不准还有下一回呢。 在春丽的帮助下,刚出壳的小鸡仔被小心翼翼的转移到了鸡窝里。鸡窝做得不算小,满满当当放的话,能挤下十来只。不过喜宝准备得多,春丽就每五只搁在一个鸡窝里。 中途,赵红英过来瞧了瞧,见孩子们把小鸡仔伺候得挺好的,就放心的离开了。她一走,臭蛋立马抬腿跟上,毛头只顾着帮着安顿小鸡仔,愣是没注意弟弟又跑了。 从早上,一直到中午,一共孵出了十七只小鸡。春丽觉得差不多了,连赵红英也觉得是这样的,可喜宝还是不甘心,匆忙扒拉了几口饭,又跑去盯着了。 幸好今个儿是休息日,喜宝第一回觉得不上学真好啊,她看着余下的鸡蛋,嘴里嘀嘀咕咕的盼着小鸡们别磨叽了,赶紧出来吧。至于那些已经孵出来的小鸡,春丽姐妹仨接手了,横竖今天她们也休息,只跟喜宝说,叫她安心盯着余下的。 喜宝果然听话的搬了跟小板凳,坐在了土炕跟前,托着腮帮子认真的瞅着。 比起早上的齐聚一堂,下午就只剩下喜宝一个了。就连毛头都跑出去了,他一心惦记着趁休息多挖一些蚯蚓,完全忘了刚出壳的小鸡是吃不了蚯蚓的。 “快出来啊……”喜宝好心急,可又不敢真的动手帮忙,只能不停的盼着。 兴许是听到了她的话,又有一枚鸡蛋破了壳。跟连锁反应似的,一只小鸡,两只小鸡,三只小鸡…… “姐!大姐!你快来啊!” 等春丽听到屋里妹妹的叫声跑进来一看,顿时瞪圆了眼睛,半炕的鸡蛋破了一多半,剩下的也颤颤巍巍的,一副随时都能破壳而出的样子。 “快快,把它们抱过来吧。”喜宝拿着个鸡窝催促春丽,她还是没敢轻易动手,实在是刚破壳的小鸡,看起来太脆弱了,好像一指头就能戳死一样。 春丽顾不得惊讶,忙先将它们搬了家。 及至傍晚,所有的鸡蛋里头,只剩下了一枚鸡蛋怎么样都不肯动弹,旁的所有小鸡都已经在春丽的照顾下,吃起了小米。也就头一天了,看它们刚出生赵红英才特别给予的优待,等明天伙食就会直线降低的。 “它怎么了?”喜宝双手捧着最后一枚鸡蛋,满脸的不解。 赵红英已经开始收拾土炕了,她已经很高兴了,没想到小鸡出壳率那么高,原本还想着要是这回数量不够,还得再想法子去其他人家换一些来,结果远超她的预期,现在该烦恼的大概是养这么多鸡,合适吗? 听到喜宝的话,赵红英一脸喜气的说:“大概是孵不出来了,没事,回头炒鸡蛋吃。” 喜宝惊呆了,忙不得的把鸡蛋往胸口放:“不不……奶,这个给我吧,我还想再试试看。” “也行。”赵红英随口答应了。她麻利的收拾完小土炕,虽然这玩意儿占地方,可想着万一下回还要用,她索性没拆,反正只要不烧火的话,当个桌子使还是成的。 小鸡长得飞快,而且别忘了,老宋家是有老母鸡的,被小孩子们伺候了一天,又在赵红英的照看下过了两天,之后就直接丢到了屋后去了,横竖有母鸡们在,还有狗子小黄在,出不了啥意外的。 意外是没出,倒是赵红霞上门来了。 赵红霞过来时,喜宝刚放下不久,手里捧着那枚咋样也孵不出来小鸡的鸡蛋。为了这枚鸡蛋,她特地把去年冬天奶给她新做的绒帽给拿出来了,把鸡蛋放在里头,时刻不离身。可她奶说,这都过了三天了,孵不出来了。 “二奶奶。”喜宝看到她二奶奶过来,忙打招呼。 “喜宝,你奶呢?对了,听说你家孵出了好多小鸡?我在隔壁都听到鸡叫声了。”赵红霞那叫一个羡慕啊,她家本来是有一只公鸡的,可去年过年就给杀掉吃了,之后又添了只母鸡,结果倒是好,突然就变政策了。她也想法子寻了几枚受精鸡蛋,叫家里的母鸡帮着孵,到现在为止,只有一枚鸡蛋破了壳,其他的不是被母鸡砸了,就是直接没孵出来。 “奶在灶间。”喜宝心心念念就是怀里的鸡蛋,给二奶奶指了路之后,她又低头认真的看了起来。 赵红霞顺拐去了灶间,大嗓门从里头传出来:“姐啊,你倒是匀点儿鸡给我呢,我拿鸡蛋跟你换,两斤鸡蛋换只母鸡,公鸡的话,一斤鸡蛋。” 喜宝回头瞅了一眼,心里算了一笔账,等小鸡们都长大了,能下蛋了,那一天也最多就是一枚鸡蛋。要是家里孵蛋的话,二十一天,能出来三十多只小鸡,哪怕公母对半,那也有五十斤了。 好划算哦! 然后,她就看着她奶领着二奶奶往屋后去了。 刚想抬腿跟上去,喜宝冷不丁的就觉得手里的帽子一颤,赶紧低头瞅去,顿时大乐。 这两天里,她真的是连睡觉都把鸡蛋放在被窝里,上课的时候,也偷偷的藏在衣服里头,最怕的就是上课到一半,小鸡出壳了。幸好,这只小鸡乖得很,特地选了这么个好时候出来。 “奶!奶!”喜宝不敢乱动,僵着身子立在原地,看着小鸡从蛋壳里出来,然后一头栽倒在软绵绵的绒帽里。 等赵红英过来时,看到的就是她家小孙女木头人一样的捧着个小鸡仔,当下又好气又好笑的接了过来:“我先给你看两天,大点儿了再给你玩。哎哟,我还得把这帽子给洗了。” “我来洗。”喜宝看着她奶接过了小鸡,顿时长出了一口气,接过帽子,拍着胸口说,“我就说嘛,一枚鸡蛋一只小鸡,它只是懒了点儿。” 终于大功告成了,喜宝高兴坏了,对于这个懒惰的小鸡也多添了几分好感,蹦蹦跳跳的去洗了帽子,然后端着个小鸡窝,跟全家人显摆她的新小鸡。 …… 为了小鸡仔们,喜宝前后忙活了差不多有一个月,尤其后面几天,她连上课都在挂心,也幸亏小学课程不难,作业也少得可怜,加上她底子好,这才没有落下课程来。 特地叮嘱了她奶,不要把最后一只小鸡“迟迟”给别人,喜宝彻底放下了心事,高高兴兴的上学去了。 等她彻底丢开心思后,才愕然发现,好像学校里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曾校长倒还是那副老样子,熟悉的人都知道他是个好好先生,可他毕竟是校长,习惯性的板着脸,训斥起学生来也毫不嘴软。李老师的变化就有些大了,先前喜宝就觉得她莫名的对自己特别好,不过这段时间,虽然她还是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可先前眼神里那种和善和欢喜却是散去了不少。见她这样,喜宝一方面觉得挺奇怪了,另一方面也松了一口气,不然老有一个人用奶那种眼神瞅着自己,也怪渗人的。 除了两位任课老师,同学们的变化也不少,班上原先几个特别爱笑爱闹的同学,莫名的每天都有气无力的,有个男生还红着眼圈来上课了。 另外就是,请假的同学也多了。 终于,在期末考试即将到来之前,曾校长提前结束了上课,开了一次短暂的班会。 “最近,队上一直流传着某些小道消息,我在这里跟同学们说,那些消息都是假的,起码到现在为止,红旗公社从未收到过任何关于‘知青回城’的书面文件。你们要明白,当初包括老师我在内,都是积极响应上头的政策,下乡支援农村建设。假如……我是说如果真的有回城的事儿,首先要会通知的,就是公社的干部们。” 喜宝眨巴眨眼睛,满脸的不解,她一直以为这事儿已经结束了,所以学校里那么多奇怪的事情,都是因为这个起来的吗? “哥,你知道这是咋了吗?” “知道,下课演给你看。” 小兄妹俩快速的说完悄悄话,又再度抬头认真的看向曾校长。 其实,曾校长要说的也就是那么几句话,想告诉同学们,别为了那些个流言影响到生活,可他也明白,光靠他几句话是不可能完全消除影响的。不然,这些日子以来,也不会出那么多乱子了。 “你们只需要记住,你们现在还是学生,学生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要去管队上的那些事儿。还有,经过县里领导的商量,今年县一中会面向全体初三学生考试。虽然你们才念五年级,可这说明了什么?形式在好转,你们将来也许可能考上高中。” “回去把我的话告诉你们的父母,之后,就认真准备期末复习,咱们管不了太多事情,你们要做的就是先管好自己。好了,今天提前下课。” 能劝的都劝了,接下来也就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曾校长叹着气离开了教室,等他一走,教室里立马乱成一堆。 不等喜宝催促,毛头就连比带划的演了起来。 还真别说,最近这一个月来,队上的各种事情一窝蜂的涌了上来,赵建跃媳妇儿闹着要离婚仅仅是个开头,接着,更多的知青们得到了消息,哪怕赵建设一而再再而三的澄清,这是一个假消息,却压根就没人相信。 毛头也不信,他最近除了到处挖蚯蚓外,就忙着看戏听壁角了。一个人说,也许是假的,可大家要是全都这么说呢?退一步说,就算是假的,那总有人先编排了假消息吧?不然咋就凭空出现了奇怪事儿呢? 喜宝听得很认真,她也是这会儿才知道身边发生了那么多事儿。而他们这边的闹腾很快就吸引了其他同学,同学们一面看着毛头表演,一面纷纷补充说明。 第七生产队因为各家各户的条件都比较好,多的是其他生产队的姑娘嫁过来。一来二去的,各家都有几门外头的亲戚,而知青这事儿吧,又不单单是第七生产队的,旁的地方也不少。你说一句,我说一句的,多半都是从家里大人那头听来的,很快喜宝就听傻眼了。 其实,他们队上的知青还算好的,曾校长是第一个表示,甭管有没有回城的可能,反正他是不会回去的。想也知道,来的时候是一个人,走的时候绝不可能允许拖家带口的,本来知青下乡就是因为城里养不活那么多人,最多最多,也就是让知青本人回城罢了。 曾校长虽然现在是小学校长,可其实他在最早的时候,就被赵建设委派当了知青们的领头人,哪怕后来忙于学校的事儿,知青那头还是叫他兼管着。 所以,他一出面,起码有一半知青歇了那份心思,不是有多相信他,而是觉得这个消息肯定是假的。如果是真的,他曾庆华还不早早的抢着回城?只要他能保证回城后把媳妇儿接走,哪怕整个第七生产队只有一个名额,那也绝对是他的。 换句话说,这事儿应该就是假的了,他才会说这种场面话。 然而,也有人表示不相信,觉得他就在做戏,吵着闹着非要跟赵建设要什么“知青回城申请表”。赵建设才是最无辜的那个,他完全没听说过这事儿。 于是,知青们就跟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一样,有的毁了刚刚说定的婚事,有的默默的从家里搬回了知青点,还有的干脆趁着上工的时候,偷摸着收拾了家里的盘缠,直接走人了。 跑路的知青都是离家不远的,事实上并不是所有知青都是大老远过来的,尤其最近两三年下乡的,基本上都是附近县城的人。哪怕光用两条腿走路,最多走个两三天,总能到的。 毛头一开始光顾着跟喜宝说队上的事儿,得了同学们的提醒,才突然想起那天看到赵建设急吼吼的骑着大红旗,飞一般的冲出去,后头还有两个老人边哭边喊,叫他一定要查到那个白眼狼的家庭住址,他们就算豁出命去,也要把人给逮回来。 “我跟你们说啊!”毛头一下子就来劲儿了,虽然只看到了开头,可因为看的戏多了,稍稍脑补下就能出剧情,再说他事后还特地去打听一下,还盼着出后续。 他们不知道的是,后续剧情已经出来了,那家人纠集了家里的老老小小,捏着赵建设从公社那边抄来的知青档案,杀气腾腾的跑去邻县了。 就在这时,下课铃响了,不过这并不妨碍同学们继续说自个儿的事情,只有零星几个同学,拉着脸走出了教室。 等下一节课,李老师过来上课时,毛头突然举手发问:“李老师,要是知青回城的事情是真的,你会走吗?” 李老师明显懵了一下,不过她还是挤出了几分笑,轻声细语的回答:“老师的爸妈弟妹都在城里,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还是想回去看看他们的。”顿了顿,她眼神扫过毛头身边的喜宝,又添了一句,“不过,这都是没影儿的事情,老话说,当一天和尚还撞一天钟呢,我既然当了你们的老师,就会好好给你们上课的。” 毛头点了点头,终于不再搞事,乖乖坐下了。 …… 这天之后没多久,队上彻底闹起来了。老宋家这边,因为跟知青们来往不多,影响倒是不大,唯一有些牵扯到,也就是曾庆华和姚燕红了。曾校长他明确的表示绝不回城,姚燕红则是杀鸡抹脖子般的死活要回城。赵家那头被烦得不轻,终于在喜宝他们考完期末考试那一天,做出了一个决定。 同意赵建跃跟姚燕红离婚。 考虑到当初也没去县里扯证,不过就是摆了几桌酒请亲朋好友聚了聚,所以这回当然也不会闹大,就是姚燕红收拾了两个包裹,又搬回了知青点。 算起来,姚燕红是最早的那几批老知青了,她嫁给赵建跃时,喜宝才四岁,现在喜宝都十岁了。知青点的老房子更是建了有七八年之久了,早先瞅着还凑合,可因为知青们相继搬离,加上维护不当,整体看来是又破又旧。 最重要的是,秋季学期已经结束了,这意味着,现在已经是冬天了,接下来只会越来越冷。 姚燕红什么都顾不得了,赵家长辈们刚松口,她立马带上包裹走人,就连包裹都是早些准备好的。东西倒是没多拿,就拿走了铺盖和衣裳,按说这些也是赵建跃给她置办的,可他们自家人没开口,外人也不好说啥。 除了姚燕红,队上悔婚的人也不少。可悔婚跟离婚本身就是两个概念,倒是知青点那头,在时隔数年之后,又再度热闹了起来。可对于这种热闹,队上的老人只能摇头叹息,尤其是赵满仓,不止一次的过来找赵红英诉苦:“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折腾这些。” “舅爷爷好。”喜宝去屋后抱了只半大的母鸡,蹭蹭的往堂屋里钻。 赵红英见她这样,顿时无奈了:“那是鸡,你老抱着它干啥?” “我的迟迟。”喜宝特别喜欢这只懒懒的小母鸡,“奶你自个儿说的,反正它是母鸡,留着下蛋呗。” “随你吧。” 得了允许,喜宝更高兴了,抱着小母鸡就往窗台下坐功课的大姐跟前凑。 春丽已经是初三学生了,因为今年早不早的就下来了通知,说是县一中统招学生,这不,她决定最后努力一把。事实上,比起喜宝,她才是真正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 考高中,这是她目前最大的目标。 第057章 不单第七生产队的知青点再度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整个红旗公社里头,类似的事情都在各个角落里不断的发生。 公社干部这段时间忙得是焦头烂额, 他们弄不明白这些小道消息究竟是从哪里传来的, 偏偏消息详尽得很,乍一听都不像是随口编排出来的。再说了, 编排这种消息有啥意思呢? 这不, 赵建设骑着大红旗飞奔在公社和生产队之间,大冬天的, 他愣是忙出了一头的汗。幸好今年的收成还凑合,要是跟去年一样, 又摊上了蝗灾, 他都能一头撞死了。 其实吧, 知青们的选择也好理解,乡下地头的姑娘们不也总是盼着找个城里的丈夫吃上城里的供应粮吗?哪怕城里的日子也未必好过,那也比天天下地干活还要看天吃饭的乡下好多了。那些知青本来就是大城市来的, 多的已经留了十年了,少的也来了有两三年了, 这还是最近两年红旗公社不接收知青的缘故,事实上年年都有大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知青下乡。 农活有多累,干过的人才知道。现在, 乍一听说有回城的机会了,也难怪那些人直接疯了,想方设法的也要回去。 可这消息是假的啊! 赵建设一回到生产队,就立刻通知开大会。 不出半个小时, 社员、知青们都已经匆匆赶到了粮仓前头。大冷天的,今天还下了雪,尽管雪并不大,也冻得大家伙儿够呛,所有人都裹着最厚实的衣裳,拼命的搓手跺脚。小孩子们更是被家里的大人揽在怀里,有些甚至直接裹着棉被就出来了。 “点名!十岁以下的孩子不用管,其他人必须全都到齐,尤其是知青们!”赵建设脸色铁青,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气的,旁边几个队上的干部忙下去点名数人头,确定人都齐了后,这才宣布开会。 这回,确实是有要紧事儿,赵建设没再念那些慷慨激昂的语录,只开门见山的说:“关于之前谣传知青可以回乡这事儿,已经证实是假消息!” 底下“轰”的一声的嚷嚷了起来,主力军就是知青们。 赵建设怒吼道:“安静!上头会这么开玩笑吗?我实话告诉你们,开春以后,还会再下来一批知青。什么可以回城了,全是哄小孩儿玩的!” “不不,不可能的,我家里说了,是真的!”姚燕红脸色惨白,狠狠的挤开了人群,差点儿把旁边的孩子给挤倒了,挨了人家大人的白眼后,她愣是扑到了前头,“我的家信里有,上头已经开始准备叫知青回城了,这是真的!” “所以,这就是消息的来源?”赵建设怎么也不敢相信,他们这些干部查了那么多天,愣是没发现谣言到底是从哪里来的,结果居然是家信? 姚燕红重重的点头:“不信你问其他人,不少人都是接到了家信才相信的。” 这话,赵建设倒是信了几分,毕竟知青又不是傻子,这么大的事儿不可能听风就是雨。沉默了一会儿,他又说:“如果是这样,我会跟上面反应的,不过还是那句话,至少我保证,在咱们公社里,没有回城这个事儿!” 底下的社员们笑嘻嘻的凑成一团说话,像是都大松了一口气。就连跟喜宝紧挨着的兰子也高兴坏了,拍着巴掌说,这下小静和小敏不会没妈了。 知青们的反应就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尤其是已经悔婚的,还有虽然没来得及离婚,却已经跟对方彻底撕破脸的,还有就是有交情好的朋友已经跑路了的…… 就在这时,赵建设又开口了:“先前刘家的那个女婿跑了,还卷走了家里所有的钱,昨天已经找到人了,钱财全部归还,人也进去了。这个事情相当得恶劣,要批斗!要判刑!要劳改!还有,哪怕过些年,国家真的允许知青回城了,最后要在同意书上签字的人,是我!” 姚燕红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全然不顾地上被踩得乱糟糟的雪和泥,然后当着全生产队的面,捂着脸放声痛哭。 “是想好好过日子,还是想去劳改,随你们的便!” 赵建设没说太久,新得到的情况他得立刻告诉上头,招呼宋卫国过来把上头的文件念一念,他又顶着风雪急匆匆的走人了。 可以想象,今年的年关怕是所有人都过不好了。 等赵建设一走,宋卫国也没念多久,主要是他老娘杀气腾腾的在下头盯着他,弄得他冷汗淋漓,以最快的速度念完了上头文件后,就匆匆忙忙的宣布了散会。不过,临结束时,他还是尽职尽责的告诉大家伙儿,年里头肯定还要开大会。 “这还没完没了了?”赵红英烦得不得了,一面帮喜宝拍打头上肩上的雪花,一面拉着人急急的往家里赶,“庄稼把式一年到头就歇那么几天,还让不让人过日子了?那些知青也是,想回城你倒是别结婚别生娃啊,这会儿又后悔了,早干啥去了?” “奶,建设叔不是说他们不走了吗?” “风大雪大,你别说话,小心吃到了冷风。”赵红英拉了下喜宝的帽子,把她往自己怀里拽了拽,回头又去怼宋卫国,“老大你说,这叫个啥事儿啊?” 宋卫国啥都不想说,只能狂点头,反正他妈说的都对,真要是错了也是别人的问题。 倒是老宋头讲了句实在话:“十来岁的丫头伢子下乡来,这都快十年了,万一没法回去,叫他们都不结婚生娃吗?” “结啊,生啊!谁不让他们结婚生娃了?倒是别后悔呢!老头子,你看我生了这仨蠢蛋,我后悔了吗?老三媳妇儿蠢成那个德行,我就算再后悔,我还能把人撵出家门吗?” 于是,老宋头也默默的闭了嘴。 “我们李老师就没结婚。”喜宝嘀咕了一句,然后立马用手捂住了嘴。 赵红英低头瞅了她一眼:“你那个李老师,她是心气高,整个生产队连带那些知青们算在内,她就没一个看得上的,你真以为她不想嫁人?上回还拐着弯儿的托人来我这儿打听,我一听就明白了,人家怕是看上卫军了。” 喜宝瞪圆了眼睛。 “可那有啥用呢?卫军又没看上她。”赵红英似乎想起那人是喜宝的老师,又额外添了一句,“这事儿你不用管,她就是心气高,人不坏,最多也就是刻意讨好卖乖。真要有坏心眼,建设也不能叫她进学校教书。” 姚燕红就是最好的例子,她都嫁给了赵建跃,还替赵家生了一儿一女两个孩子。然而,赵建设还是死咬着不松口,就是不让她进学校。 听奶这么一说,喜宝不吭声,可她还是无法想象,原来李老师喜欢她爸啊! 再转念一想,她爸那么好,也难怪李老师会喜欢了。 赵红英见喜宝笑得一脸没心没肺的,当下又担心上了,这孩子咋就那么没心眼儿呢?亏得有老天爷这个亲爹在,不然还不知道啥时候被人坑了。 …… 这一年的冬天,果然如先前预料的那般,统共也没过上几天清静日子。赵建设就不用说了,最多的时候,一天往公社能跑八回,那他那腿都给倒腾细了。当然,他也没少折磨队上的人,一开始是叫全体人员集合,后来似乎是被谁骂了,转而改成了所有知青必须到齐,还有就是跟知青结婚的人家也必须都到,至于其他人,就不强求了。 虽然没要求其他社员也到场,可毛头却是天天往那头跑。带上他的小板凳,裹上他的小棉被,每回都是头一个赶到的,比他爹宋卫国都勤快。看个全场后,他还能回家演一波,务必要将上头的意见彻底传达给每一个家里人。 喜宝倒是蛮开心的:“哥你真棒!我也好想跟你一道儿去,可奶不让。” “奶是怕你冻着。”毛头一口气灌下了一大碗热水,刚要往旁边放,一旁跟在张秀禾身后的臭蛋立马抢过了碗,转身就给倒了七八分满:“要多喝热水!” 毛头斜眼看了他一会儿,很快就决定还是不跟他浪费口水了,接过大碗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继续跟喜宝说话:“你都不知道,隔壁生产队还出了个倒霉媳妇儿,被她男人哄住了,说啥他先走,回头一定来接媳妇儿孩子,那倒霉媳妇儿还真就相信了,拿了家里的口粮和所有的钱,都给了那人。” 喜宝忙问:“那后来呢?” “跑了呗,到现在还没逮着人。” 其实知青们统共也就那么几个选择,要么就像曾校长那样直接留下来不走了,要么就偷偷的收拾东西跑路,还有像毛头说的那样,忽悠媳妇儿许诺将来会接她进城啥啥的,卷了钱就跑。 就目前看来,多半跟知青结了婚的,这心里都是七上八下的,生怕转眼人就跑了。尤其出了姚燕红那事儿后,队上的人终于明白,别说办酒结婚了,连已经生了孩子也照样不保险,这下担心的人只会更多。 可日子还得过,过一天算一天。 等到春暖花开之时,又一批知青下乡后,生产队里才渐渐恢复了平静。虽然这一批知青人数不多,可种种迹象已经表明,当初的那些消息确实是假的。 不过,知青点还是热闹依旧,先前可以说是完全没有希望,现在起码有了点儿盼头,哪怕赢面不大,他们也愿意赌一把,尤其是新来的这一批,他们直接不跟社员们来往,打从一开始就疏离得很。 社员们又不是贱得发慌,谁还会主动凑上去。没过多久,队上就愈发的魏晋分明,社员和知青们完全不来往了。 这个现象,还蔓延到了学校里。 喜宝他们高年级的倒是还好,班上并没有知青们的孩子,可一二年级却有不少,有些父母都是知青,有些则有一方是知青。甭管是哪一种,都被其他人默默的隔离开了。 这天下午,喜宝就意外的目睹了小静被同班同学欺负的一幕。 赵小静就是姚燕红的大女儿,过年就是六岁了。因为小学学费全免的缘故,队上不少人家都会提前送孩子上学,尤其赵建跃家里乱哄哄的,他爹妈倒是还在,可毕竟年岁也不小了,带个小孙子就很吃力了,今年春季开学,就托着赵建设把小静塞到了一年级班里。 插班生,又是知青的孩子,加上年岁也小,她一上学就被班里的同学孤立了,喜宝看到她时,她正被几个女同学推推搡搡的往角落里去。 这要是换个人,最多也就是去找老师,可恰好叫喜宝看到了,她跟赵小静严格来说,还算是表姐妹。心下一着急,她就直接冲了过去:“小静,你奶叫你放学立刻回家。” 几个一年级女生当下一哄而散,本来就是毛孩子,能成啥气候,眨眼间就只剩下了抹着眼泪鼻头通红的赵小静了。 喜宝不敢放她一个人离开,又怕毛头找不到自己担心,忙把她从角落里拉出来:“走,我找我哥一起送你回家。” “我哪儿还有家?”赵小静哭着说,“大伯都说了不能回城,我妈为啥不相信呢?她为啥就是不肯回家呢?” 赵小静嘴里的大伯指的是赵建设,其实喜宝也更相信她建设叔的话,无奈姚燕红就是钻了牛角尖,说啥都不肯回去,还扯什么不回去兴许还有回城的机会,要回去了就真的不可能了。 这话,喜宝没法说,她只能尽可能的安慰小表妹:“那你不是还有爸吗?也有爷和奶,还有你弟弟。家还是在的。” “可我没妈了!” “我也没啊。”喜宝一脸的无辜,“你忘了我被过继给我爸了吗?我也没妈,可我有奶,还有毛头哥哥……哥,你跟我一块儿把小静送回家吧。” 兴许是被喜宝的大实话给惊到了,赵小静倒是没有再反对,老老实实的由着表哥表姐把自个儿送回去。在听喜宝说,小静被同班女生欺负时,毛头还替她出主意:“你就说你大伯是赵建设,看她们还敢欺负你不。” 赵小静点了点头:“好。” 把人送到了地儿,喜宝和毛头这才往家里赶,当然还有从头到尾都被拖来拽去的臭蛋。 走在路上,毛头还嘀咕着:“赵小静啊,我觉得她是长相随妈,性子随爹,居然还能被一年级小女生欺负。” 喜宝认真的想了想:“总比反过来好吧?” 毛头一琢磨,顿时打了个寒颤:“对对,这样就已经很好了。”又想起了一事儿,“喜宝你知道吗?奶那天在灶间里跟妈说,说扁头弟弟是长相随爹性子随妈。” 赵红英当时还总结了一句:这孩子啊,算是砸手上了。 …… 回城的风波到底还是平息了下来,哪怕姚燕红信誓旦旦的说,家里人不会骗她的,可其他人显然更愿意相信赵建设。再说了,新的知青又来了,回城一事似乎更加不靠谱了。 春去秋又来,这事儿就跟一枚小石子投入水面一般,除了那一圈圈涟漪外,最终啥也没能留下,日子又再度恢复了平静。 与此同时,老宋家的春丽去县一中参加了统招考试。 虽然是统招,可并不是强制性的,那头下了文件来,只要是县城周边的初三学生,愿意报考的都可以填一张表格,然后到时间由初中老师安排,一起去县一中考试,考一天,三天后出成绩。 红旗公社初中,今年统共也就不到二十个学生报名,那头派了个副校长领着,到日子了,一起步行赶往县城。考虑到要考一天,学校那头提前通知考生自备水和干粮。 为此,喜宝特地赶在考试前一天,拽着毛头烧了一锅的绿豆汤,先用井水冰着,等到第二天,在毛头嗷嗷鬼叫声中,喜宝把早就洗干净了的军用水壶拿出来,灌了满满一壶的绿豆汤,还用铝饭盒装了不少糖心饼。 军用水壶和铝饭盒都是上个月宋卫军从部队寄回来的。水壶是特别洋气的军绿色,能装很多水,还有一根长长的带子可以挎在肩上,方便得很。饭盒是银白色的长方形,上头还雕了两朵花,也能放不少吃的。 春丽自个儿有书包,接过小妹妹手里水壶和饭盒,她拍着胸口保证道:“我一定能考上的!” “嗯,大姐加油。” 喜宝还格外恋恋不舍的把春丽送出了院门,等她回头一看,毛头已经结束了每日晨练,正在蹲在灶间门口吭哧吭哧的喝着绿豆汤呢,看到喜宝瞪自己,他还说:“宝啊,这个好喝,你以后每天都烧一锅呗!” 今年,政策又稍稍放宽了一些,粮站那头甚至允许社员们以粮易粮,换取一些比较稀罕的农作物种子。其中就有花生、绿豆、黄豆等等,赵红英很是换了一些过来,减少了红薯和土豆的种植量,所以收获了不老少的各色豆子。 有了豆子,公社那头已经关门许久的豆腐作坊居然又再度开门了。当然,作坊还是属于公家的,只是请了几个原本就会做豆腐的手艺人帮着干活,在作坊里干活也记工分,虽然辛苦可总比天天面朝黄土背朝天来得强。 喜宝听了毛头这话,眼珠子转了转:“你要是能跑去豆腐作坊买两块豆腐,我就给你烧绿豆汤。” “成啊!”毛头一口答应,随后就蹭到了喜宝跟前,问她,“你打算烧啥好吃的?” “前个儿二奶奶端了一碗泥鳅炖豆腐,味道可鲜了。咱们也买上两块,等晚上大姐回来了,我给她做好吃的。”喜宝美滋滋的想着,突然想起他们几个小的手里头都没钱,忙转身跑回屋,“奶!” 买豆腐不用票证,可要自备豆子,还有手工费。赵红英听说喜宝馋豆腐了,二话不说舀了一碗黄豆,又摸了三分钱:“毛头,去买三块豆腐来!” 毛头立马答应了,临出门前还不忘叮嘱喜宝:“你别出门啊,等我回来跟你一起去摸泥鳅。” “我就在家里陪迟迟。”喜宝冲着毛头摆了摆手,就往屋后去了。 家里去年养的公鸡母鸡们,都已经长大了。去年过年那会儿,赵红英瞅着半大的鸡们,愣是没舍得动刀子,可今年就未必了,哪怕不是自家人吃,也可以杀了卖给供销社,能换钱和肉票,队上的人家好多都是宰了鸡换成钱和肉票,等嘴馋时,再去城里割上二两肉,感觉比一口气吃整只鸡来得划算。 喜宝只庆幸,她的迟迟是只小母鸡。 不过也不算小了,早几个月前,迟迟就开始下蛋了,下得还挺勤快,一天一个蛋,几乎天天都不落。你问喜宝咋就肯定是迟迟下的?因为每回喜宝往鸡窝里钻,迟迟都会扑腾着翅膀,在一窝鸡蛋里准确的指出哪一枚是它下的。 天色还早,喜宝过去时,还有几只懒的正在角落里缩成一团打瞌睡呢,熟门熟路的摸到扩大了好几倍的鸡窝里,喜宝一眼就瞅到了她的小迟迟。 “迟迟,我来了,你今天下蛋了吗?”喜宝猫着腰走到迟迟跟前蹲下,却见迟迟并不像以往那样高兴的迎接自己,而是整个胖身子都窝在草堆里,“你怎么了?” 迟迟“咯咯”的叫了几声,却并不挪窝,喜宝越瞅越奇怪,想了想还是跑出来找她奶。 不一会儿,她就把赵红英拽到了屋后:“奶,迟迟好像生病了。” “傻姑娘哟,它这是抱窝了。”赵红英顺着喜宝指的方向瞅了一眼,就有了定论,“就是要当妈了。” 这下,喜宝听明白了:“那我回头多挖写蚯蚓和小虫子喂它。” 赵红英顺手捡了旁边草堆里的鸡蛋,拿着鸡蛋对着阳光看:“也不知道它屁股底下那一堆鸡蛋好使不,我挑一些出来,等天黑给它换过来。” 喜宝知道并不是所有的鸡蛋都能孵出小鸡来,可她并不会看,只能跟在她奶身后,看着她奶了拿了几枚鸡蛋往屋里走,又从屋里仔细的挑出了好些个中意的鸡蛋,特地搁在一边,还交代她这些鸡蛋不能动,要吃鸡蛋去灶间拿。 自打政策放宽了之后,社员们的生活条件明显好了很多。以前,家家户户最多只有两三只鸡,哪怕下了鸡蛋,也都是攒起来,去供销社那头换针头线脑的。现在就好了,各家少的也会养七八只鸡,像老宋家就一口气养了十五只,那些多余的,大半换给了隔壁二奶奶家,小半也叫赵家换去了,到现在,都已经长成了。 等毛头端着盆儿回来后,喜宝就跟他出去抓泥鳅了,其实根本就是毛头在抓,喜宝只是蹲在旁边守着木桶。 收获倒是不错,尤其毛头手法好,伸出三个指头,一抓一个准儿,花了半上午的时间,木桶里就已经是装了大半泥鳅。 泥鳅带回家不能立刻吃,还得用水养着等它吐泥。好在喜宝本来也没打算中午吃:“叫它们慢慢吐泥,吐干净点儿,晚上我给大姐做泥鳅炖豆腐。” 张秀禾在一旁拿着水瓢舀水,听了喜宝这话,顿时笑开了:“人家就要下锅了,你还让人家把泥吐干净点儿,这不是埋汰人吗?” 喜宝无辜的望着她,想说她以前就是这么干的,每回泥鳅都把泥吐得很干净呢。 这天当然也不例外。 又叫了毛头生火,喜宝已经不需要踩着小板凳了,她这一年里窜高了不少,瞅着比毛头还高了一指头,起码上灶台是用不着板凳了,就是这个事实叫毛头气得不轻,也让强子没少笑话他。 不过到现在,毛头已经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他听了他爹的话,深以为男孩子长得晚是事实,牟足了劲儿要多吃多喝,好快快长高超越喜宝。 相反,喜宝完全没这个想法,就是觉得长高以后方便了许多。这不,她站在灶台前,挥舞着炒勺,光看那架势,特别有大厨的范儿。 “火大一些,我要放大料了。”虽然是头一次做泥鳅炖豆腐,可喜宝相当有自信,她好像天生就知道怎么做饭一样,甭管啥食材到了她手上,她都能拼拼凑凑,出来一锅美味。 关键是,她做的饭菜特别的香,光闻着味儿就叫人无比期待,等饭菜一入口,哪怕原本心情不佳的人,也能瞬间感到阳光灿烂,世界真美好。 用赵红英的话来说,喜宝做的饭菜,吃着特别叫人高兴。 这不,闻着不同寻常的饭菜香味,下工回来的老宋家人齐刷刷的跑去洗脸洗手,然后或是坐在堂屋里,或是干脆蹲在灶间门口,肚里的馋虫都快打架了,就等着大菜上桌。 一大锅的泥鳅炖豆腐,越到快出锅时,那香味越是勾人。等春丽回家时,就看到她的亲哥和堂哥格外丢人的蹲在灶间门口,与他们相伴的,还有三叔三婶家的扁头。 扁头其实更丢人,因为他已经忍不住流出了哈喇子来,可碍于他的年纪,春丽没说他,只是上前给了强子一个脆崩儿:“哥!” 强子好悬没给她吓死,就算没吓死,也一个不小心摔趴在地上了,成功的得到了里头负责烧火的毛头鄙夷的眼神。 “你干啥啊?吓唬谁呢?”强子气得哇哇叫,跳起来就要跟妹妹决斗,结果春丽才不理他,转身就往堂屋去了。强子惊呆了,立马往灶间里头喊,“喜宝,别给春丽吃好东西,她坏透了!” “可这个就是专门给大姐烧的呀。”喜宝觉得差不多了,又掀开另一个锅盖瞅了一眼里头的捞干饭,“好了,可以来盛饭菜了。” 饭菜量太多,就算喜宝能盛,这么烫的饭菜她也端不走。所以强子和大伟才是提前蹲在门口,就等着这一刻了。 一听到喜宝的话,强子和大伟立刻冲进灶间,拿了盆就开始装饭菜,毛头已经把灶眼里的火熄了,低头看了看手心,虽然他本人不觉得有多脏,可还是在喜宝的逼视下,老老实实的起来去舀水洗手了。 这天的晚饭,全家人都吃得很开心,泥鳅也是肉,加上味道极好,真的一点儿也不比炖肉差。 见扁头吃得高兴,袁弟来破天荒的在晚饭桌上开了口:“这个菜不错,豆腐便宜,泥鳅不要钱,明个儿再做吧。” “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想吃自个儿买去!”赵红英瞥了她一眼,见她讪讪的闭了嘴,这才看向春丽,“不是说考试去了?咋样啊?” 春丽咽下嘴里的菜,老老实实回答道:“考题有些难,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而且城里的初中生好像都来考了。” “考上了就去念,考不上就下地干活去。”赵红英说的特别直白,一点儿拐弯都没有的那种,“你要真能念高中,回头就是去不了县里的工厂,也能在队上小学教书。不然,就给我一辈子种地去,跟强子大伟一个样儿!” 强子和大伟不知道自个儿咋又遭了赵红英的嫌,有心说他们那一年没有统招考试,可再一想,回头赵红英一准怼他们,有考试也考不上。这么想着,他们就默默的闭上了嘴。 三天后,考试成绩揭晓了,不过并不用考生们特地往县城里跑一趟,上头会把考中的名单发到各个初中,再由初中老师帮着传达。 所以,这天中午吃过饭后,春丽还是往学校跑了,老师先前叮嘱过她,不用来得太早,因为通知是早上才往各个初中发的。 喜宝他们没跟着去,主要是现在已经是三伏天了,太阳毒辣得很,横竖啥忙都帮不上,还不如老实待在家里。 虽然没跟去,可喜宝也没心思去睡午觉,跟毛头两人,拖着腮帮子坐在堂屋的屋檐底下摇扇子。比起他俩,宋卫国和张秀禾这对亲爹妈倒是淡定得很。 宋卫国说:“咱们家祖祖辈辈就没出过高中生,春丽那丫头又不聪明,从没考过第一名,不可能到。” 张秀禾拿扇子拍了他一下,不过开口也是丧气话:“算了吧,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要是真一个人跑去县里上学,我也放心不下。” 不止他俩,老宋家多半人都没把这当回事儿,就连赵红英也就考试那天提了一嘴,之后就彻底把这事儿抛到了脑后。 喜宝不乐意的噘着嘴:“大姐咋不聪明了?我就觉得大姐聪明得很,她还给我做衣裳呢,上回我的衣服破了个口子,就是她帮我缝好的。” “对对,大姐可聪明了,她比大哥、大伟哥还有臭蛋加在一起都聪明。”就像喜宝永远站在毛头这一边一样,毛头也一贯支持喜宝,“还比爸聪明。” 宋卫国在自个儿那屋窗沿底下的床上歇午觉,听到这话,差点儿没忍住冲出去揍毛头。偏偏,这话也没错,毕竟春丽已经初中毕业了。 正气闷着,春丽大呼小叫的从外头进来了:“奶!我考上啦!喜宝、毛头!我考上啦!” 喜宝一蹦三尺高,张开双手就冲着春丽奔过来:“大姐要去上高中了!去县里上高中!” “对,喜宝你看。”春丽把捏了一路的通知书给喜宝看。 说是通知书,其实就是一张手写的纸,写了学校名字,以及学生名字,为了避免同名同姓,后头还有出生年月日,最后则写了报道的日期,还盖了个红亮亮的大公章。 虽然这玩意儿看着敷衍极了,可喜宝却瞅着看个没完,咋看都觉得咋好看。这档口,在屋里歇觉的宋家人也都跑了出来,刚才信誓旦旦说闺女考不上的宋卫国连鞋都没穿,赤着脚就冲出了房门。 “真的考上了,没错!”宋卫国被赵建设折磨了那么多年,看个录取通知书还是没问题的,“八月二十一报道……丽啊!到时候爸领你去!” “别给我丢人现眼了,还不如叫建设陪着去。”赵红英嫌弃得瞪着宋卫国,扭头看向春丽时,倒是带了几分笑,“好好念书,争取留在城里,别回来种地了。” 春丽含着眼泪,一个劲儿的猛点头。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人生已经完全不同了。 第058章 老宋家的春丽考上县里的高中了!! 这个消息在极短的时间里, 就传遍了整个第七生产队。据说,公社初中那头, 参加县一中统考的虽然有二十来个, 可真正考上的,却仅仅只有宋春丽一人。 连着好些日子, 宋卫国走哪儿都是挺直了腰板的, 这事儿跟头些年他种出大红薯还不同,其他人也许真的被他给糊弄住了, 可他自个儿当时是完全没底气了。可闺女考上高中就不同了,这真是给他长脸, 给老宋家长脸。至于要花费的那些学费书本费, 反倒是不被他放在心上, 唯一发愁的是,往后闺女上学放学咋办呢? 在外头吹够了牛后,宋卫国不得不回来跟家里人商量这事儿。 说是家里人, 其实他也就只能跟爹妈说一说,两个弟弟让他们干活没问题, 这些事儿是真的为难他们了。这时候,他就想起老四的好了,要是老四在家, 怎么着也能帮着出出主意。 那头,宋卫国跟老宋头和赵红英商量去了,这头,张秀禾也拉着王萍在灶间倒苦水, 结果,反而被毛头嫌弃她们碍事儿,把人轰了出去。 “要说话上哪儿不成呢?喜宝呀,今天咱们吃啥?”毛头眼巴巴的瞅着喜宝在那儿摆弄地瓜粉,他虽然帮着家里烧了很久的火,可对厨艺啥的,却完全不懂,就看着喜宝翻来覆去的鼓捣着。 “摊鸡蛋饼呀!”喜宝一面回忆着昨个儿在赵家表姑那头看到的新菜,一面拿筷子快速的搅拌着地瓜粉糊糊,瞅着差不多了,才往里头打了两个鸡蛋,继续拿筷子瞎鼓捣着。 也就是家里现在条件好了,搁在早年间,统共就这么两三只母鸡,下的鸡蛋往往也都是要派用处的,哪能这么由着她祸霍。不过,毛头就从不觉得妹妹这是在瞎胡闹,要真是胡闹,那咋都吃得那么欢呢? “那是啥玩意儿?早知道我昨个儿不跟大哥他们下地去了。”毛头觉得特委屈,他咋就被强子给哄了去呢? “等下你就能看到了,还能吃到呢!”喜宝随口说着。 她低头瞧了瞧大海碗里的地瓜粉鸡蛋糊糊,跟昨个儿看到的对比了一下,差别肯定是有的,不过她也没在意,就拿过一旁洗干净晾着的葱,直接拿手扯成了葱花,全丢到了大海碗里。突然临时想起,自己好像忘了放调料,这才急吼吼的放下大海碗,踮着脚从旁边的柜上取了盐罐子下来,估摸着量放了一丁点儿。回头看毛头这边锅已经烧热了,她赶紧端着大海碗过来。 她先往锅里倒了小半调羹的油,小心翼翼的先把锅加热了,这才开始摊鸡蛋饼。 摊鸡蛋饼肯定不能用原先的炒勺了,喜宝特地拿了自家盛汤用的大汤勺,舀了满满一勺后,唰的一下倒在了锅里,升起了一股热气。 毛头忍不住起身往锅里看,立马被热气逼得往后头退了好几步。 这一幕恰好落到了进来看情况的张秀禾眼里,忍不住上前拽过他:“你咋不干脆把脑袋伸锅里去呢?正好来一道红烧猪头肉!” 喜宝忍着笑继续摊鸡蛋饼,头一回做这个,她真有些控制不住力道,不是厚了就是薄了,好在毛头烧火越来越靠谱了,倒不至于给烧焦了。 因为是第一次做试验,喜宝只准备了一个大海碗,摊的鸡蛋饼,大概也就够家里每个人吃上几口。不过也不要紧,张秀禾很快接手了她的活,拿炒菜的锅铲当刀,把鸡蛋饼切成了大小不一的小块,等下直接当个菜吃。 毛头趁他妈没注意,不顾烫的抓了很小的一块就往嘴里,立马把他烫得连连抽气,又舍不得把鸡蛋饼吐出来,只能手脚乱慌乱跳的蹦跶着,好半天才把嘴里的吃的咽下去。 “你们出去洗个手,准备吃饭了。”张秀禾把俩孩子都哄了出去,她就不明白了,俩孩子咋就那么喜欢往灶间凑呢?还是大热天的,也不嫌热。 被撵出灶间的俩小只对视一眼,齐齐笑出了声,忙出去舀水洗手。正好其他人也陆续回了家,因为天太热了,一回家就忙着擦脸洗手,俩小只赶紧让出位置,转身往堂屋跑去。 堂屋里,老宋头握着他的旱烟杆子,半天抽一口:“不行就你给送去,总不能耽搁孩子的前程。” 赵红英瞅着喜宝进来了,忙拿大蒲扇子给她打着,见她额头渗出了汗,心疼道:“又去灶间做饭了?你这孩子,平日里也没见你闹着要吃啥,咋就老往灶间钻呢。毛头你也是,对了,你这脸洗没洗?” 毛头本来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毕竟是他唆使喜宝做好吃的,可没想到听了这话,顿时瞪圆了眼睛:“洗没洗不是一个样儿吗?” “边儿玩起!”赵红英实在是懒得说他,拉着喜宝给她擦汗,又说起了先前春丽的事儿,“咱喜宝到时候就不用发愁了,有毛头在呢,他俩一道儿上高中,我也好放心一些。” 说来说去还是上学不方便,从他们这儿,到公社初中,走路也有半个多小时。这要是进县城,就春丽这样的脚程,一个小时是肯定要的,更别提进了县城到县一中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像赵红英偶尔一次去县里,还能使唤赵建设骑车送她,可春丽的午饭倒是能在学校凑合着解决,可每天来回却也麻烦得很。 还有一个法子就是直接在学校住宿,可住宿条件咋样尚且不知,就算还凑合,那开销就大了去了。 老宋头的意思是,让宋卫国先接送一段时日,具体情况再看看。主要是整个红旗公社就春丽一个人上高中,上学放学路上连个作伴的都没有,确实挺叫人操心的。 正商量着呢,强子和大伟勾肩搭背的走了进来,刚好听到了大人们的话,强子立马接口:“我来接送呗,多大的事儿,反正每天早上一听到毛头在院子里鬼叫,我也没法接着睡觉了。” 毛头狠狠的瞪眼过去,强子一个脑瓜崩儿就弹了过来:“你今天跑那么快干啥?明天跟我一块儿下地去,咱们家的自留地还没收拾呢。对了,你别是干不动活儿了吧?” “去就去!谁怕谁!”被强子一激,毛头立马忘了刚才还在灶间思考,为啥被强子给哄了去,拍着胸口保证明天继续跟大哥下地干活去。 “吃饭了,吃饭了,成天就知道吵吵。”张秀禾端着饭盆进来了,一看到大小俩儿子又怼上了,忙使唤强子去端菜。等强子一走,大伟立马跟上,有这俩大小伙子帮忙,不一会儿饭菜就上了桌。 每天的晚饭时分,大概就是老宋家人最齐全的时候,还能说说闲话。今天的闲话,当然就是春丽上学接送的事儿,最后还是定下来让强子接送,大伟也表示他可以跟强子轮换着来,还特地凑到亲妹妹春芳跟前,问啥时候也能送亲妹妹上学。 春芳也不甘示弱:“我就算真考上了,也能跟丽丽姐梅子姐一道儿上学,到时候就用不着你了!” 大伟被他爹拍了一下后脑勺,罪名是不好好吃饭还欺负妹妹,他不得已只能在春芳幸灾乐祸的眼神下,委屈巴巴的挟了一大筷子的鸡蛋饼,一口下去:“这个好吃!” 话题瞬间终结,十多双筷子在饭桌上交错飞舞着,没过多久,就只剩下了一桌子的残羹剩饭。 自打家里生活条件好了,养的鸡也多了,渐渐的也就有了剩饭剩菜,当然好菜是绝对不会剩下来的,最多也就是剩了一层粥底或者葱蒜啥的。 吃饱喝足,张秀禾妯娌仨就去洗碗了,春丽帮忙拣碗筷收拾桌子,春梅拿了笤帚簸箕扫地,春芳则端着剩饭剩菜去了屋后。 眨眼间,活儿就被派完了,喜宝站在屋里眨了眨眼间,就被毛头拖走了。 毛头问她:“今天的鸡蛋饼真好吃啊,咱们明天再做吧!” 喜宝也深有同感,而且她又有了新的想法:“鸡蛋祸霍太多,奶要不高兴的,咱们可以多和些地瓜粉,弄得厚实一些。还有啊,我觉得不单可以加点葱花,明天咱们再弄点儿小黄瓜来。” “我喜欢玉米粒!” “我还喜欢豌豆呢。” 毛头和喜宝你一言我一语,也亏得大人们没听到,不然……这玩意儿还能叫鸡蛋饼吗?! 俩人把自个儿喜欢又能弄到的食材罗列了一遍,决定明天挨个儿试一试,不然干脆乱炖也成。这俩人,喜宝是觉得炒菜特别有意思,毛头则干脆就是嘴馋了,横竖都是能吃的东西,加上他对喜宝有着盲目的自信,就连当天晚上做梦都是一堆的好吃的。 ……然后他一口啃在了臭蛋的爪子上,气得臭蛋嗷嗷叫的把他推开了。 小孩子们永远不愁没事儿干,帮大人干活盼着能得一分钱买糖吃,不行就上树掏鸟窝下河捞鱼虾,等冷不丁的回过神来,暑假又结束了,而作业一如刚发下来时一般新。 这里头肯定没有喜宝和毛头,就是春梅和春芳不幸中了招。 瞅着干干净净的暑假作业,连喜宝都懵了:“二姐、芳芳姐,你俩咋都没做作业呢?”一旁的毛头双手叉腰,怒怼两个姐姐:“休想叫我帮你们,就该叫老师骂人!” 春梅和春芳都要急哭了,因为打小就跟着春丽的缘故,其实她俩没多少自觉性,往日里瞧着不出格,完全是春丽带了个好头。基本上,都是春丽做作业了,她俩也跟着做,习惯了之后,突然领头人没了,这不就抓瞎了吗? 至于春丽…… 她都初中毕业了,哪来的暑假作业?整个假期,她都在帮着家里人干活,虽然不像强子和大伟那样能当个整劳力了,可家里的活儿却干了不少,完全没注意两个妹妹根本没写作业。 当然,这天晚上她还是知道了。 “毛头说的对,别指望人家帮你们。”春丽坚定的站在毛头这一边,“自个儿想法子!” 不得已,春梅和春芳只能委屈巴巴的开始补作业,可惜假期作业根本就不是一晚上能写完的,第二天去上学时,还在路上就忍不住哭了出来。 孩子们的世界里,最可怕的事情就是被爸妈打被老师骂,可这事儿却是难免的,春丽已经考上高中了,她再也不可能监督两个妹妹做功课,两年后她俩能不能如愿的上高中,全靠她们自个儿了。 于是,毛头很高兴的接过了教鞭,每天放学第一件事情就是盯着亲姐和堂姐写作业。毕竟,喜宝用不着他监督,而臭蛋……随缘吧。 尽管孩子们永远都不安分,不过队上的气氛倒是慢慢的平静了下来,哪怕仍有像姚燕红这样的人,认死理,说什么都要等回城的消息,可大部分知青还是认命了。 就在这个时候,上头突然下达了命令,让各乡各镇各个公社生产队统计知青名额,还要写上具体的情况,以及婚嫁和孩子。 这个消息没有立刻传开,有上回的事情打底,上头也很是警觉,仅仅是暗中从上往下传达消息,并且要求保密。可就算再保密,像各个生产队的大队长,肯定是要知道这个事儿的。知道消息,再前后一联系,再傻也能猜到政策又有了新的变化。 赵建设没跟任何人说这个事儿,他依着上头的要求一一誊写了知青们名单,并且如实的附上具体情况。只是,在写到曾经的堂弟媳妇儿姚燕红时,他不由的停顿了下,可最终还是提笔继续写了下去…… 比起暗地里的那些波涛汹涌,老宋头那头倒是过得格外悠闲自在。 这年头,看一户人家殷实与否,主要就是看这家的壮劳力有多少。以前,是老宋头跟三个儿子,现在老宋头不怎么干重活了,可强子和大伟却已经能顶事了,加上老宋家的家风一贯不错,这一年倒是好几波人,明里暗里的来打听事儿。 毛头又一次听完壁角,当着强子的面,就表演起来了。 “‘我娘家那侄女桂花呀,小模样长得老好了,身条子也好,改明个儿我领她过来叫宋老太你瞧瞧?不说我偏帮娘家,真的要不是现在不兴亲上加亲了,我老早就替自家儿子说去了。’” “‘宋老太,你别讲啥年岁小,这年岁小也可以先定下来,哪个说要立马成了?再说了,你想想你家卫军,这要是在他当年去参军之前就定下来了,这会儿,你都能寻摸孙子的事儿了。赶紧啊,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 “‘还有宋大嫂,你到底是孩子的妈,你也说句话……’” 没等毛头翘着手指把戏唱完,急红了脸的强子就拿胳膊去勒他的脖子:“叫你说,我叫你说!我是你哥不?你就这么坑我?” 毛头被掐得嗷嗷直叫唤,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挣脱了:“大哥你问喜宝啊!她也在窗口底下听着呢!” 喜宝忙捂脸,她已经不小了,上个月还被赵红英带着去看队上人家嫁闺女。那会儿,毛头拖着她蹲窗台底下听小话,她也是不愿意的,可她生怕惊动里头的人,愣是没敢吭声,也就顺势听了全。 “反正就是真的,你等着讨媳妇儿吧!”毛头冲着他哥又是扮鬼脸又是吐舌头的,气得强子又要追上来收拾他。 关键时刻,喜宝还是不忍心毛头被收拾,赶紧出来护着他:“大哥,毛头哥是爱挤兑人,可他这话也没错啊,就连奶都决定先看看再说。” “啥?”强子刚把袖子撸了一半,听了这话差点儿没吓趴下,“奶真的这么说了?可我没打算现在就娶媳妇儿啊!” “你想跟我爸学?”喜宝吃惊的问。 “那倒不是,我就是……”强子想了想,冲着喜宝和毛头偷偷的招手,叫他俩凑近些,“我跟你们说,今年我不是陪着丽丽上学放学吗?有时候得空了我就在县里头瞎逛,我觉得吧,我的年岁是不小了,可光是种地没啥意思,就寻思着要不要进城寻个啥工作。” “城里不招初中生吧?”毛头一言不合就捅刀,好在他及时看到他哥脸色不对,忙改口,“咱们好好合计合计。” 强子这才忍了气,先是东张西望了一阵子,这才道出了心里的想法。 其实,他越大越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念书,可他也明白自己不是读书的料,又不想一辈子困在这乡下地头。这不正好他得了接送春丽的活儿,逮着空儿就四处瞎转悠。说是瞎转悠,他也不敢真的到处乱逛,县里最近怪怪的,以前县一中后巷那头,每到学生放学前差不多半个小时,就会有人偷摸着卖点儿啥家里不急用的东西,有时候是一把挂面,有时候是几个鸡蛋,有一次还叫他意外的看到有人拿了个半导体收音机在跟人换东西。 然而,没等他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后巷那头突然安静了下来,他连着观察了一个月,愣是再没碰到任何一个交易的人,反倒是叫人注意到了他。幸好,他只是去接妹妹的,浑身上来连一分钱都没有,人家见他乡下人打扮,又确实啥东西都没带,训斥了他几句后,就放他离开了。经了这个事儿,他也就不敢再乱来了,可这事儿到底是搁在了他心上,每天晚上睡觉前他都在琢磨。 终于,在家里公认的两个最聪明弟妹跟前,他一个没忍住,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来。 “我就琢磨着,要么运气好在县里寻个啥活儿,要么就学那些人偷摸着卖点儿东西……行了行了,你不用说我也知道这是投机倒把,我这不是随口说说的吗?” 毛头寻思了一下:“你还真只能随口说说。寻个活儿可没那么容易,投机倒把就更难了,你上哪儿弄钱弄东西去?得了,趁早歇着吧。” 喜宝这一回倒是有了别的想法,认真的看向强子:“大哥,你是来真的吗?” “你们别管我是不是来真的,反正现在我不想讨媳妇儿。你看看那些知青们,没结婚的老大哥一个多舒坦,结了婚的,打从去年起,也就曾校长家了,其他人家不是又吵又闹的?你俩先给我想想办法,不讨媳妇儿,起码最近两年肯定不讨媳妇儿。” 俩小只对视一眼,这事儿好像不归他们管。 强子也后知后觉的发现了,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这事儿可咋办呢?要是讨了媳妇儿,生了娃儿,我干啥不得缓着来?” “你自个儿想辙儿吧!” “要不去跟奶说一说?” 虽然是两句话,可意思却是一样的,俩小只皆表示无能为力。其实,强子真不小了,就连春丽要是没考上高中,估计最迟明年,媒人也该上门了。乡下地头全是一个样儿,读完书出来,帮家里干几年活儿,就差不多可以成家了。 丢下了一脸生无可恋的强子,俩小只很没义气的跑路了。倒是大伟后来知道了消息,跑去跟强子嘀嘀咕咕的说了好一阵子,似乎真的在认真的商讨法子。 这档口,又出了一个事儿。 公社初中的副校长回城去了。 刚听说时,所有人都是懵的,虽然大家伙儿都知道公社初中那头有不少老师都是知青,可知青回城不是已经证明是假消息了吗?乍一听说人家走了,他们队上的知青都一窝蜂的跑去问赵建设,就连赵红英都没忍住,特地回了一趟娘家。 回头,她就告诉家里人:“事儿是真的。” 春梅和春芳噘了噘嘴,她俩早说了是真的,结果还被奶凶了一脸,现在又改口说是真的了。 “上头好像真的有意思叫知青回城,可应该不是人人都行的,不然还不全乱套了?”赵红英也就是随口一说,她对于知青们的事儿,主要就是出于好奇,再有就是,“丽啊,回头你去你们学校问问,就问一中的初中那头,收不收乡下的学生,多给钱也没事儿。” 冷不丁的被点了名,春丽一脸的茫然,半晌才答应了一声,完了又问:“喜宝和毛头要上县里的初中吗?” “公社那头都乱成一锅粥了,正好喜宝他们也六年级了,要是能去县里,我就安心了。” 春丽跃过喜宝和毛头,直接问:“那臭蛋呢?奶,我们县一中肯定是要考试的,县里的本地人念书也一样要考。上学期,我们班还劝退了一个男生,臭蛋保准考不上。”虽然被劝退的那个男生并不完全是因为成绩不好,不过这也是一方面的原因。 赵红英白了她一眼:“能上就上,上不了就回家种地。” 这话倒是很有道理,春丽摸着鼻子默默的闭嘴了,她决定明个儿先去问问他们班主任,要是喜宝和毛头也能一道儿去县里的话,她上学放学也就有伴了。 浑然不知又被亲奶嫌弃了的臭蛋,笑眯眯的跟在他妈身边,倒是喜宝得了提醒,突然想起一个事儿:“奶,你能给臭蛋买双好鞋吗?就是那种军绿色的胶鞋,我爸上次回家穿的那种。” “为啥?”赵红英把喜宝叫到跟前,“给你买,还是给臭蛋买?” “给臭蛋啊!曾校长交给我一个任务,要我帮着统计班里报名运动会的人,还说要是能获奖的话,能去公社那头的大台子上领奖,说不定还能去县里跟县小学的比赛。我想来想去,臭蛋跑得多快啊,就是他的鞋不太好,校长说,最好是胶鞋,或者小白鞋。” 小白鞋比胶鞋更贵,县里百货大楼倒是都有买,小白鞋一双三块二毛五,胶鞋只要两块一毛七,都要票。当然,票可以找宋菊花帮忙,他们这儿没有专用的鞋票,拿布票就能买,而且一双鞋只需要三寸布票。 听完了理由,赵红英倒是没立刻拒绝,她还是很有集体荣誉感的,要不然当初一个“除害英雄”的名号,也不至于嘚瑟那么久。略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拍板决定:“买!” 决定了之后,她才问喜宝:“那你和毛头不参加?” 喜宝先摇头后点头:“我不会啊,毛头哥可以跟臭蛋轮流穿鞋,他俩的脚一样大。” 这也是大家伙儿最为费劲儿的事儿,臭蛋的个头不高,却长了一双大脚,得亏他是男孩儿,不然保不准以后还要被人嫌弃。 赵红英又问了啥时候要,回头趁着去县里取钱的机会,就把鞋给买回来了。尺码倒是没啥问题,她提前拿了臭蛋的鞋垫子,虽然被熏了一路,可到底还是顺利的把新胶鞋带回来了。 运动会是公社那头办的,公社干部急需有件事情转移大家伙儿的注意力,正好上头提倡全民运动,加上有好几个老师请假了,干脆顺势办了运动会,并且要求第七生产队的小学配合。 曾校长还是很愿意配合的,他提前在学校里办了一场小型的校运会,项目还挺多了,除了短跑长跑之外,还特地安排了乒乓球、跳绳,还有跳橡皮筋比赛。 最后的跳橡皮筋还是在李老师的提醒下临时加进去的,李老师的意思是,班上男生报名的多,女生基本上都闲着,反正也是闹着玩的,干脆也给女孩子一次玩的机会。 这下,原本不打算参加的喜宝立马利用职权之便,第一个给自己报了名。 毛头也报名了,不过他是陪着臭蛋跑步的,他很担心臭蛋没人陪着,会跑着跑着,就直接给跑丢了。 很快,就到了校运会那一天,队上小学从未有过这么热闹,所有的孩子们都扎堆待在操场上,好在平时有做早操的习惯,每个班都排成了两个队,虽然很热闹却也不算很乱。 说起这个校运会,曾校长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他以前当学生的时候,倒是参加过,可那会儿他就是个书呆子,人家跑步他在旁边看书,哪里会想到有一天轮到自己当校长,还要安排一群小学生开校运会。 “现在,短跑比赛开始,当我一吹哨子,你们就跑出去,看到那条白线了吗?那边就是终点!”曾校长是又当组织者又当裁判的,顺便还要负责解说,好在先前也练过几次,他觉得先不管成绩如何,跑下来是肯定没问题的。 高年级先开始,正好给底下的弟弟妹妹做个榜样。 一声哨响,臭蛋一个箭步冲了出去,真应了那个“离弦之箭”,唯一叫人无奈的是,离弦之箭就算再快,起码也有落地停下的那一刻,可臭蛋直接冲了出去,然后就没影儿了。 被安排在第二组开跑的毛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回头就怼曾校长:“我说了叫我跟他一起跑!” 曾校长黑着脸叫第二组准备,抽空怼毛头:“宋社会同学,不是你说要跟他轮换着穿鞋,一组咋跑?” 毛头无法反驳,等他站到起点上,才反应过来,说好了换鞋跑步,鞋呢?!连人都跑丢了。 当然,臭蛋最后还是回来了,他跑到一半才发现,毛头哥哥居然没有追上来,觉得格外纳闷的他,赶紧往回跑,想看看究竟发生了啥事儿。正好被眼尖的喜宝看到,举着糖块把他给勾回来了。 “乖乖坐好,两手放在膝盖上,在这儿等着哥哥。”喜宝把臭蛋按到了凳子上,不多会儿毛头回来了,她就功成身退,“哥,臭蛋这样能参加公社运动会吗?” “我跟他一起去!”毛头恨恨的瞪了臭蛋一眼,后者无辜的看着他。 单论成绩的话,臭蛋肯定能进决赛,因为是短篇,跑道又是直筒筒的,他一下子就窜过了终点,跃过了学校操场的矮墙,消失在了稻田尽头。事实上,直到他飞跃矮墙时,他的对手才堪堪到达重点。 曾校长也很愁,知道自家班长、副班长主意大,就跟他俩商量:“不然这样吧,那天让宋强或者宋伟跟上,咋样?我就怕到时候宋涛同学把自个儿弄丢了。” 宋涛——臭蛋小朋友很奇怪的看了曾校长一眼:“谁那么笨呀,还能把自个儿弄丢了?” “安静。”曾校长面无表情的说,“你们回去跟家里人商量一下,毕竟那是在公社,第一生产队那边,地方比咱们更大,田埂水沟一大堆,离大路也近,到时候真要走丢了,找都找不回来。” 喜宝点了点头:“嗯,我会回家告诉奶的。可是曾校长,要是臭蛋又跑了第一名,去县里学校比赛了,咋办?” 想着也有这个可能,曾校长绝望的抹了一把脸:“咱们小学六年级跑步去四个人,到时候公社那头只会出来两个人,还是一男一女两个学生。我觉得宋涛同学希望不大。” 其实,要不是想以最好的面貌去完成上头安排的任务,曾校长真的想暗箱操作把臭蛋撸下来。可最终他也没那么做,他始终认为每个孩子都应该对好好对待,就算臭蛋是蠢了点儿,可起码人家是凭借自己的实力跑进决赛的。 于是,一周之后,曾校长领着一溜儿学生,以及负责陪同的赵建设,往公社那头赶去。 赵建设的内心是绝望的,他本来不需要参加这个运动会,然而他姑告诉他,身为大队长要关心公社的大小事情,既然连公社干部都很重视小学生运动会,他一个生产队大队长凭啥这么轻视呢? “尽给我找事儿!记住,一定要拿第一名,不然回头看我咋收拾你们。” 第一名是必须的,就是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喜宝是六年级的班长,她虽然没进运动员名额,却也混了个后勤部长当当。看到自家哥哥弟弟上场时,她非常激动,然后…… 就看到臭蛋和毛头,一前一后冲过了重点,继续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往前冲去。冲去跑道,穿过人群,跃过矮墙,最终两人齐齐消失在远方。 已经喊出来的欢呼声,尴尬的收了回去,喜宝拿眼睛去看赵建设:“叔……伯,这下咋办呢?他俩的成绩不会就这样被取消吧?” “我去问问曾庆华。”赵建设觉得心好累,就算这成绩没问题,谁敢让这俩小孩崽子去县里比赛啊? 谁敢啊!! 第059章 跑步比赛的规矩相当简单, 哨声一响就从起点开跑,谁最快通过重点线, 就是第一名。 所以, 就算毛头和臭蛋联手上演了一出尬戏,可在裁判那头, 他俩还是获得了短跑第一和第二名。 等毛头和臭蛋一回来, 喜宝就立马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他们,并叮嘱道:“哥, 等下要去领奖,你记得拽住臭蛋。” 毛头累得气喘吁吁, 明明他参加的是短跑项目, 统共也就一百米, 可事实上他追着臭蛋差不多绕着大半个第一生产队,幸好这么一路追过去,追到了河边上, 臭蛋不得不停了下来,这才叫他逮了个正着:“知道了, 我的绳儿呢?” 喜宝立马掏她的帆布挎包,从里头翻出一捆粗绳:“给。” 一切准备就绪,毛头这才拖着臭蛋往领奖台去, 再看臭蛋那小模样,别提有多委屈了,蔫儿吧唧可怜兮兮的跟在毛头身后慢腾腾的走上领奖台,看着完全不像是来领奖的, 倒特像前段时间被批斗的倒霉蛋。 公社小学的校长活生生的被噎住了,幸好刚才曾校长已经将情况简单的告诉了他,他只能假装没看到尴尬的情形,将奖状给了俩孩子,而获得第一名的臭蛋又额外得了一个本子一支铅笔。 回头,臭蛋就把本子给了哥铅笔给了姐,至于奖状本来就被毛头拿在手里,就没他啥事儿了。他只问喜宝:“咱们啥时候才能回家啊?” 喜宝作为管理后勤的,提前知道了运动会流程以及所有的项目,她只能格外同情的看了臭蛋一眼:“你还有一个项目,两百米跑步。” 臭蛋茫然的看着她,至今为止,他也不过是学会了从一数到一百。所以,两百米是什么意思? “反正到时候你就跟着我跑……不对,你就沿着那个跑道跑,我就在你身后追着。”毛头抓了抓他头顶那几撮毛,“我还是去问问建设叔吧。” 赵建设比他更头疼,这公社小学因为建筑年代早的缘故,瞧着还不如他们生产队小学好。至于操场,大倒是够大了,两百米也就是绕着操场跑一圈,而且为了方便小运动员们,操场上是画有白线的。问题是,臭蛋真的会看? 本着不能一个人操心的缘故,赵建设特地找来了曾校长,两人嘀嘀咕咕的说了一阵,最终决定拉上喜宝。 等两百米比赛开始之后,喜宝就成了指向标,老老实实的站在终点处,默默的看着臭蛋撒丫子朝着自己狂奔过来,一起跑就超越了所有的对手,然后一点一点拉开距离,等他冲到终点时,最后一个小同学离他足有五十米。 “姐,吃的呢?”臭蛋蹦跶的凑到喜宝跟前,张大嘴巴等着投喂。 这一时半会儿的上哪儿给他弄好吃的呢?喜宝只能尽可能语气真诚的哄他:“别急,等回家我就给你摊厚鸡蛋饼。” 统共参加了两项比赛,臭蛋拿了两个第一,而作为陪跑的毛头则拿了两个第二。虽然这个成绩也算不错了,毕竟本来就是决赛,同跑的也有八个人,可毛头…… 不高兴! 可很快,他又高兴起来了,特地跑来跟喜宝咬耳朵:“只有第一名才能去县里参加比赛!我不用去了,你也不用跟着。” 喜宝瞬间就明白了毛头的意思,俩小只齐刷刷的把同情的目光投向了赵建设。 …… 果不其然,这天下午,在知道臭蛋被学校挑中要去县里比赛跑步后,赵红英直接点了赵建设的名字,还振振有词的说:“臭蛋不是给咱们生产队长脸了吗?真要是一个没挑中,你这个大队长能有脸面?回头他要是真在县里得了第一,你也能跟着沾点儿光。” 赵建设还能说啥?他先是沾了姑姑的光,又沾了表哥的光,所以现在轮到沾表侄儿的光了? “行行行,姑你说啥都行。比赛那天,我骑自行车带他去县里。”心道,万一又跑了,他骑着车总能把人追上的。 小孩子比赛啥的,到底只是个小事儿,起码在赵红英看来,就是一群闲的蛋疼的大人陪着小孩子瞎折腾。好在,被折腾的人不是她,当下就不在意了,吩咐毛头盯着点儿臭蛋,她径直往灶间去了。 喜宝还寻思着早先答应了臭蛋的厚鸡蛋饼,可问题是她回家已经晚了,别看小学生们比赛项目就那么几个,可架不住还有初中的学生,亏得开始得早,才能紧赶慢赶的赶在下午之前结束。这不,等她往灶间一瞅,饭菜都快出锅了。 “奶,我答应了臭蛋要给他摊厚鸡蛋饼,他可爱吃那个了。”一看到她奶,喜宝立马黏上来求救。 赵红英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今个儿你二奶奶刚拿了半篮子西红柿过来,你把那个洗洗切了,拌点儿白糖端上桌就成,正好你不是也爱这一口吗?” 一听说有西红柿,喜宝立马高兴了,转身就去篮子里挑了两个红艳艳且个头大的,先跑去舀水洗干净了,等她回来后,赵红英顺势接过来切成几拌,刚放到盘子里,喜宝也捧着白糖罐子过来了。 “多放两勺,你不是爱吃甜的吗?”看喜宝小心翼翼的那样子,赵红英立马心疼上了,“没事儿,回头奶再去供销社买白糖,咱们家不缺这口吃的。” “嗯!”喜宝又舀了一大勺,拿筷子拌了拌,瞅着旁边饭菜碗筷都端上桌了,她也赶紧端着盘子往堂屋那边去。 臭蛋已经乖乖的坐好了,这几年随着年岁见长,他其实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离不开张秀禾了,起码在找不到妈时,不会再哭鼻子闹腾了。然而,只要一逮着机会,他还是想尽办法往张秀禾跟前凑。这不,眼瞅着他妈坐下了,他立马靠过去坐好,小嫩脸上满满的都是幸福。 不多会儿,喜宝就端着盘子过来了,她特地把盘子往臭蛋那头推了推,没能做到先前答应的事儿,她多少还是有那么点儿心虚的,谁叫臭蛋那记性不大稳定呢?万一他这会儿想起来了呢? 就在这时,臭蛋看了看那盘糖拌西红柿,又看了看喜宝:“姐?” “吃吧,我放了三勺糖呢。”喜宝麻利的放下盘子,赶紧找空座坐好。 臭蛋刚开始还有些迷茫,一副沉思的神情,似是感觉有点儿不对,可一听到糖,他还是很高兴的伸了筷子:“妈,你吃,姐说放了好多好多的糖!” 喜宝默默的坐下来扒饭,心道,明个儿一定给你做厚鸡蛋饼吃,在上头放好多好多的好料。 厚鸡蛋饼,是喜宝自个儿琢磨出的菜色,创意来源自曾校长媳妇儿的摊鸡蛋饼,不同的是,喜宝做的鸡蛋饼特别厚,她还喜欢往上头撒一堆的料,不单是葱花,还有黄瓜条、玉米粒、西红柿、蘑菇丁、胡萝卜片、青椒块等等。用赵红英的话来说,这是把所有能吃的全都一股脑丢锅里,偏偏味道还挺不错的。 就因为味道挺不错的,家里没一个人拦着她。等第二天做晚饭时,还主动提供了帮助。 强子就特地砸了小半碗松子仁,叫她往上头撒,如果味道好的话,他回头再多弄点儿来。大伟也出了力,他不知道跟谁换了个洋葱来,味道大到他亲妈王萍差点儿没揍他,可喜宝觉得挺不错的,叫他洗干净切好后,真就一股脑的全丢了下去…… 等厚鸡蛋饼上桌了,瞅着上头一堆乱七八糟的食材,连最疼爱喜宝的赵红英都没眼看了,不过她到底是心疼小孙女的,只安慰说:“横竖都是能吃的,不打紧。” 然而,一开吃,就连最无法接受洋葱的王萍都傻眼了,立马提议:“宝啊,回头你做菜时,叫芳芳给你打下手吧!她长得不好看,人又蠢,要是会做菜的话,我就不用替她犯愁了。” 春芳正开心的吃着呢,冷不丁的就被她亲妈捅了一刀子,震惊的抬头看向她妈,偏偏她爸也跟着附和:“就是,横竖她也考不上高中,多学点儿手艺也好。” 张秀禾赶紧也咽下了嘴里的菜,强烈推荐小闺女:“叫梅子也给你打下手,她也笨得很,长相还随爹。” 喜宝脾气好,而且本质上她还是个傻姑娘,压根就没注意到两个姐姐已经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只一个劲儿的点头:“好啊好啊,都好。”又问臭蛋,“好吃吗?我答应了你要做厚鸡蛋饼给你吃的。” 臭蛋惊讶极了:“还有这事儿了?我又忘记了。” 到底长大了些,臭蛋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的记性不好,最典型的就是,经常会有人提醒他,你答应过啥啥的,你又忘了吗? 对此,他只能说,是的,我又忘记了。 每到这个时候,臭蛋都很苦恼,怎么也想不明白为啥自己的记性会那么差。万幸的是,他很快就又会忘记自己记性不好的事儿,继续开开心心的过他的小日子。 这会儿,懊恼完毕,又吃了一大口鸡蛋饼,臭蛋就忘了刚才的懊恼。一口饭一口菜,再瞅一眼身边的妈,他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 没过几天,赵建设就来带臭蛋了,为了避免再度遭遇“你是谁”的尴尬问题,他特地当着他姑的面,先跟臭蛋说好:“我是你表叔,今天我带你去县里比赛,到时候你们曾校长也会在的,记住了吗?不准跑。” 臭蛋乖乖的点头,显然,无论是张秀禾还是毛头,都已经提前叮嘱过他了。再有就是,他自个儿也明白些事儿了,等上了自行车后,他充满歉意的跟赵建设说:“表叔,我记性不好,等下要是忘记你是谁了,你记得告诉我。” 赵建设无言的抬头望天,行吧,谁叫你奶吓人呢。 他们这一走又是一天光景,不过,大家伙儿都有事儿要办,孩子们也都要上学,毕竟运动会虽然声势浩大,可跟大多数人都没啥关系。就说队上小学,除了曾校长和臭蛋,以及另外两个学生外,其他人都照常上课下课,一点儿都没被影响到。 倒是喜宝,今个儿颇有些心不在焉的,毛头问她咋了,她就说想臭蛋了,还特地自我安慰:“哥,臭蛋不是咋样吧?我看他跑得那么快,一定能得第一名的,对不对?” “嗯,最好再叫他多得几个本子铅笔来,反正他又不用,到时候咱俩平分。”毛头贼精贼精的,想着公社都能给第一名发本子和笔,县里肯定不会抠的。 喜宝提议道:“那咱们今天中午别睡觉了,去摸点儿泥鳅好不好?泥鳅炒蛋不知道味道咋样,晚上试试看?” “成!” 虽然喜宝总是想一出是一出的,可只要味道好,大家伙儿都乐见其成。就是苦了春梅和春芳,被各自的亲妈撵着去了灶间,非叫她俩帮着打下手。 春梅特别委屈:“我不是天天帮着收拾碗筷抹桌子吗?”春芳也一样想不通:“我还总扫地收拾屋子呢,不然我还能帮着洗碗筷。” 张秀禾和王萍不愧是多年的好妯娌:“这些活儿,傻子都会做,你俩去灶间帮忙!” 不敢反抗亲妈,俩人只得进了灶间,可一看,毛头已经把火给点了,喜宝也已经把泥鳅下锅了,鸡蛋更是早就打好了搁在一旁。 她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能出声发问:“咱俩能干啥?” 毛头指了指已经不多的柴禾:“去院子里抱点儿柴禾来。” 喜宝瞅来瞅去,很快就决定不为难自己了:“等下饭菜好了,帮着盛起来,端到堂屋吧。” 于是,在张秀禾和王萍的殷切期盼下,俩傻闺女还是啥都没学到。不过也是,她俩都瞅着喜宝烧了两年菜了,不也一定连点儿皮毛都没学到吗? 不等张秀禾和王萍叹气,外头传来自行车车铃的响声,紧接着,赵建设骑着车就往院子里冲过来,惊得强子往旁边迅速闪身,这才没被撞到:“建设叔你干啥呢?!” “你家臭蛋,臭蛋他得第一名了!” 臭蛋就坐在车子上,黑亮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一眼就看到了张秀禾,高兴的跳到地上:“妈,我回来了!” 院子里的动静自然引起来家里其他人的注意,就连忙着烧火的毛头,都逮着空挡伸长脖子往外头瞄了一眼,回头跟喜宝吐槽:“建设叔还是大队长呢,这点儿见识都没有,不就是跑了个第一名吗?瞧把他给高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那第一名是他呢。” 几乎在同一时间,赵红英的大嗓门也在外头响起:“人都说小孩子家家的靠不住,我看你还不如臭蛋呢,毛毛糙糙的,成啥样啊!” 搁在平时,赵建设还不敢回嘴,可他今个儿太高兴了,顾不得怼他的人是亲姑,就直接开口说:“不单是第一名那么简单,今天上头也来人了,说是正好趁着这回的运动会,来下面拣几个好苗子回去培养,臭蛋叫人家看上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除了臭蛋。 臭蛋跟他妈打完了招呼,就循着香味跑去了灶间,一看到正在炒菜的喜宝和生火的毛头,他突然就想起来了,又跑出来找赵建设:“我的奖品呢?为啥跑了第一名不给我奖品?” “几个本子铅笔有啥稀罕的?”赵建设随口说道,紧接着就看到臭蛋瞬间垮下脸来,委屈得好像被全世界欺负了一样,他赶紧改口,“奖品有,我明个儿拿给你。” “给我哥哥姐姐。”臭蛋顿了顿,又特地强调,“哥哥,只能给毛头,姐姐,谁都可以拿。” 这话的意思是,只排除了强子和大伟。 强子怨念的看着臭蛋,这就是他最喜欢的弟弟啊!所以说,弟弟什么的,全是捅刀子的,就没一个是好东西。殊不知,臭蛋要是真的把笔和本子给了他,不是更扎心吗? 赵建设打发臭蛋边儿玩儿去,自个儿则去跟他姑讲今个儿的事情,大概的讲述了一遍后,他强调:“今天太晚了,明个儿一早,上头的领导会去公社那头,到时候我把人家领到你们这儿来。对了,明天你们全家都不用上工,孩子们也不用去上学,好好聚一聚,回头等臭蛋出门了,怕是就跟卫军那样,一年能回来一趟就不错了。” 这个意外至极的消息,砸得全家人都晕晕乎乎的,及至赵建设推着自行车出了院门,还是没人回过神来。 而这时,春梅和春芳已经端着饭菜过来,并得意的宣布,她俩打下手都很顺利,而且真的有帮上忙。 可这会儿,谁也没空关注她们,起码张秀禾完全没这个心思了,只三两步的走到堂屋门口,唤过臭蛋一把搂在怀里,满脸的不舍。 “臭蛋才多大啊,这就叫他离开家?去那个什么,省里的训练基地?那是什么东西啊,我连县城都没去过,咋这么丁点儿大的孩子就要送到省城去了?他啥都不会,到时候日子咋过呢?”张秀禾心疼得不得了,虽说臭蛋不是她生的,可人心都是肉长的,养了那么多年,早就生出了感情来。更别提,臭蛋是她所有孩子里头年岁最小的一个,这当妈的,本来就难免偏疼小的,他还特别黏人,叫她更舍不得了。 臭蛋压根就没听明白这话里的意思,最多也就听懂了第一句:“我长大了,都念六年了,早就长大了。妈,你等我再大一点儿,就能赚钱孝敬妈了,跟四叔一样!” 张秀禾见他这么一副天真的模样,是又好笑又心疼:“你四叔离家时都十八了,你多大?唉……”就算是当初小叔子离家,她婆婆不也念叨了好几年? 这时,老宋头发话了。 “听建设的意思,这是上面领导的决定,他们能看上咱们家臭蛋,也是臭蛋的福气。不是说了,这是为国争光吗?想想咱们的好日子,都是老首长给的,现在需要咱们付出一些,难道你们不肯?” “肯肯。”宋卫国的觉悟一贯很高,毕竟他这些年始终被赵建设摧残着,那些红宝书、红头文件,他是倒背如流。当下,他走过去拉开张秀禾,打算先劝几句。 张秀禾没了言语,她当然知道这是个好事儿,就是心里过不去。 好在,老宋头也没为难她,就说:“先吃饭吧,不是说明天才来人吗?吃完饭,有的是时间慢慢商量。” 与其说是商量,不如说开导劝解来得更实在些。 这年头,人们的觉悟普遍都很高,既然上头需要了,他们又能做到,就没有不答应的道理。所以,晚饭后,宋卫国拉着媳妇儿说了好一通话,总算是把她劝服了,还叮嘱她,明个儿领导过来时,不能给人拉脸子看。 张秀禾哪里敢,如果说,拉脸子能够不让臭蛋离家,那是没问题的。可眼下看来,臭蛋注定要离家了,她讨好那帮子领导还来不及呢,咋敢得罪人家? 寻思了一会儿,张秀禾就唤来了两个闺女,母女仨一起翻箱倒柜的收拾东西。现在天气还热得很,可要是真走了,怕是一时半会儿的回不了家,那秋冬的衣裳也得帮着准备好,还有她压箱底的钱,留下几个孩子下学期的学费,其他的她都掏了出来,拿手帕包好,打算都给臭蛋带上。 东屋那头忙着收拾东西,堂屋这边也不消停,毛头和喜宝终于弄明白了事情经过,拉着臭蛋上看下看,好像咋样都看不够。 臭蛋被哥哥姐姐看得毛骨悚然,他的智力其实是没有问题的,尤其随着年岁的增长,也开始学会动脑子想事儿。可他记性不好,刚被自己即将离家的消息给镇住了,这会儿被哥哥姐姐一打岔,又给忘了,只好奇的问:“你们看着我干啥?” “多看几眼,往后就看不到你了。”毛头随口应道。 然后,他就被揍了,被赵红英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会说话吗?不会就闭嘴!” 毛头摸了摸后脑勺:“就算我记得他的样子,往后他还能记得我不?上回,爸去公社忙了一阵子,起早贪黑的,臭蛋有大半个月没见着人,他就把爸给忘了。这要是真的去省城里了,要不了几个月,他能把咱们全家人都忘了。” “不会!”臭蛋急了,“我记得妈!” 敢情你就记得你妈? 一听这话,赵红英也头疼了,不过想着记得他妈也好,只要记着一个,回头介绍起来也容易。再一想,她就担心上了:“你真能记得你妈?现在是记得,回头呢?两三个月,半年一年,三年五载……哎哟,干脆你明个儿去一趟县里吧,去那个啥照相馆,拍个照。” “我要妈。” “对对,就是跟你妈拍个照,我才不稀罕你记得。”赵红英扭头叮嘱宋卫国,“你媳妇儿从没去过县里,你明个儿陪她去一趟。记得,别拍那种全身照,就拍脑袋。知道了吧?拍个大脑袋,脸大一些,好叫臭蛋认得方便。只要他还能认妈,就是咱老宋家的孙子。” 不然,指不定过几年,就成别人家的孩子了。 想起头些年发生的惨案,赵红英觉得这是很有必要的,毕竟那年,袁弟来也不过躲在屋里三四个月没出门,哪怕臭蛋现在大了,不像小时候那么好哄了,可要是三五年没见面呢? “成,我明个儿带他们娘俩去,正好再给臭蛋买点儿东西带上,出门在外,多带点儿东西总是好的。”宋卫国点头答应了。 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到晚上临睡觉前,张秀禾已经整理出两个大包袱来,一听说明个儿要去县里,也顾不得省钱了,忙一口答应。毕竟,就臭蛋这记性,叫他带上钱是以防万一,不过最好还是干脆换成东西,不然他恐怕连自个儿身上有钱都能给忘了。 这天晚上,张秀禾一宿都没睡好,要不是惦记着明个儿还有的忙,她能直接搂着臭蛋哭一宿。 等第二天上午,赵建设就领着一帮子人来到了老宋家。 因为他提前叮嘱过了,老宋家的人都还挺端得住的,再说了,人家只是来支会一声的,如果家里人反对,再帮着劝一劝,并不会嫌弃老宋家是乡下人。相反,来的人都挺和气的,一听说宋家人支持臭蛋为国争光,立马赞扬他们觉悟高,并许诺一定会好好照顾孩子,毕竟这么好的苗子是真的不多见。 不过,赵红英还是把丑话说在了前头:“我这孙子小时候发高烧烧坏了脑子,他人笨,记性还特别差,跟他说话,他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你们别怪他,他不是故意的。要是回头觉得他不好带,记得再给我送来,不然我叫建设去接也成。” 赵建设:……我就知道姑你会这么说。 来人都笑开了,打头的那个中年人,格外和气的劝道:“宋老太您放心,这些事儿赵大队长都跟咱们说过了。不过没关系,国家现在非常缺运动员,我看宋涛的条件很好,哪怕没有经过任何训练,都比咱们体育基地那边的孩子更出色。至于他的学习,那边有专业的老师负责功课,当然功课不好也没关系,行行出状元,不一定非要靠读书出头的。” 听人家这么一说,赵红英终于放心了,就提了昨个儿家里人商量好的事儿。 那些人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以往把人家孩子带走时,都会同意对方的一些要求,一听说老宋家只是要求人家孩子跟家里人拍个照,当下拍着胸口答应下来,又问:“除了这个,你们还有其他要求吗?” 要求?赵红英眨了眨眼睛:“就是不行给我退回来,孩子是傻了点儿,可也是咱们家的孩子。” “您放心,这点您大可以放心。” 两边都有心谈妥,倒是真没有发生任何矛盾。等要出门时,张秀禾牵着臭蛋的手,宋卫国拎上了两个大包裹,同行的还有赵建设以及那些上头的领导们。 宋家人就跟当年送宋卫军离家一般,齐刷刷的站在院门口,目送一行人远去。 等人都走得没影儿了,喜宝才哭着把头埋进赵红英的怀里:“奶,我会想臭蛋的,我现在就开始想他了。” 毛头也两眼通红,却倔强的没有流眼泪:“没事的,等咱们长大了,他不来找咱们,我去找他!再说了,咱们也可以写信啊,就像给四叔写信一样。” 喜宝突然停了哭声,满脸眼泪的回头看毛头:“可臭蛋他不认识字啊,咋写信呢?” 全家人:……这可真是个好问题。 然而,就算有着再多的不舍,臭蛋还是离家了。据宋卫国回来说,臭蛋在车站那头,哭着拽住他妈的衣角,说啥都不愿意走,可最终他还是放了手。 “为啥啊?”赵红英好奇的问,她之所以特地不去县里,就是怕到时候不好收场,结果臭蛋居然难得的那么听话? 宋卫国看了看全家好奇的眼神,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因为有个领导哄他说,去了省里给他发工资,这样他就能好好孝顺他妈了。” “然后他就相信了?”赵红英目瞪口呆,“这不是哄孩子玩吗?谁家学校是白吃白住,不用交学费,还能拿钱的?还好,臭蛋不记事,回头就该忘了。” 体育训练基地啥的,乡下地头的人是真的不清楚,不过听白天那人的话,有宿舍住,有一天三顿白米饭吃,还能免费念书,最多就是每天多跑几趟。赵红英觉得,这不就是学校吗? 宋卫国也觉得那些人瞎糊弄孩子,不过人家到底是领导,他也不好说啥,只含糊的点了点头:“我叫大队长帮我留心点,起码也得给我个地址,往后也能给他寄点儿衣服鞋子啥的。” 顿了顿,宋卫国冲着听得格外认真的小侄女喜宝说:“宝啊,你去东屋那头,劝劝你大妈,她还哭着呢。” 喜宝立马起身,还不忘把毛头一并拽上:“我这就去。” 随着臭蛋的离开,老宋家一度气氛有些低迷。不过,到底孩子们多,不出半个月,就彻底恢复了正常,只是盼着那头能尽快寄个信啥的,哪怕臭蛋不会写字,总有会写字的人吧? 而这期间,最沉默寡言的人并不是张秀禾,却是袁弟来。 至始至终她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既没提舍不得臭蛋,也不说给臭蛋准备点儿啥,完完全全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还是宋卫民忍不住了,等事情过去一段时间后,问她要不要准备些啥,回头好跟大房那头一并寄过去。 袁弟来仍然沉默以对。 兴许,在她的心里,臭蛋早就不是她的儿子了。再说了,就臭蛋那性子,离开家那么长时间,铁定啥都忘了,又何必再费那些心思呢? …… 转眼,臭蛋离家已经有一个半月了。 生产队又再一次进入了农忙之际,而几个正在念书的孩子们,也都开始准备起期末考试了。尤其是喜宝和毛头,春丽早先就问过他们学校的老师了,初中能否对乡下招生,得到的答案是,能,可需要入学考试。入学考试就定在队上小学期末考试的三天后,考过就上县一中的附属初中,考不过就去公社初中。所以,原本就很认真的喜宝和毛头,愈发的用功苦读了。 也就在期末考试的前一天,赵建设急急的来到了老宋家。 赵红英听到他的声儿,掐着手指头一算:“卫军的汇款单到了?你说你急个啥,正农忙呢,我还能丢下地里的一摊事儿往县里取钱去?横竖没人抢,搁着,过阵子再去。” “这要是卫军的,我急个啥。”赵建设从衣兜里摸出了汇款单,却不是往日的一张,而是叠在一起的两张。 诧异的接了过来,赵红英低头一看,嗯,不认识。 “毛头!” “别耽搁孩子学习,我告诉你。”赵建设指着上头那张,“头一张是卫军寄来的,一百零九块二毛五分钱。后头那张是臭蛋寄来的,十一块八毛钱。” 第060章 汇款单就是那么小小的一张长方形的纸, 上头写了收款人的具体地址、姓名,以及汇款金额。至于汇款人, 就只在最下头简单的写了个‘省城体育训练基地, 宋涛’。 就算写的再怎么简单,赵红英还是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 怎么瞅都瞅不够, 一脸不敢置信的神情。可惜,她的文化程度也就比臭蛋好上那么一丁点儿, 早年间跟着婶子大妈一起念了两个月的扫盲班。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她几乎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你真没瞧错?真是臭蛋寄来的?”赵红英先把四儿子寄给的她的汇款单叠吧叠吧揣兜里, 剩下的这张捏手里瞅了半天, 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赵建设还能说啥?他姑压根就不信他的,他就算说秃噜嘴皮,又能咋的? 这不, 赵红英见娘家大侄子没吭声儿,她索性吼了一嗓门:“毛头!!” 毛头这会儿正跟喜宝在屋里忙着写作业复习功课呢, 堂屋虽然敞亮得很,可架不住家里人多吵吵嚷嚷的,所以自打他俩决定要考县里的初中后, 就把写作业的地点改到了赵红英那屋。正好,那屋就老俩口加个喜宝,还有个半大不小的炕当桌子,往底下搁两条小板凳就是现成的书桌了。 听到赵红英扯着嗓门高声大吼, 喜宝立马停了笔:“哥,奶叫你。” “哦。”毛头随口应了一声,还是先把眼下这一提给答完了,这才搁了笔起身走了出去。见状,喜宝稍稍犹豫了一下,可最终还是没忍住好奇心,也跟着跑了出来。 堂屋里,赵红英一见到毛头,就立马把手里的汇款单给他:“念。” “四叔寄钱来了?”毛头接过汇款单,身后的喜宝也跟着探头看去。俩小只一瞅,这不对啊! “是给红旗公社第七生产队张秀禾的!张秀禾……不是我妈吗?汇款人是宋涛?啊?!”毛头惊呆了。 喜宝也被唬得不轻:“臭蛋给妈寄钱了?”这傻姑娘一着急,又把“大妈”叫成了“妈”。 “对啊,居然有十一块八毛钱,还是点名寄给妈的。”毛头抬眼看了看赵红英,“他跟四叔学啊?” 这话一出,赵红英还没开口,一旁的赵建设已经忍不住了:“可不是跟卫军学的吗?我去公社时,那头的人告诉我,邮递员特地留了话,说上头叮嘱的,要宋涛的妈拿着证明去邮局取钱,步骤就跟当年卫军一个样儿。总之,必须是本人!”顿了顿,他还额外添了一句,“人家还问我,这别是卫军的儿子吧?我告诉他,这是卫军的侄儿!亲侄儿!!” “行了行了,汇款单送到就成了,你咋还不走啊?”赵红英就是典型的过河拆桥,当下就开始赶人。 赵建设被她气得已经没脾气了,瞅着一眼外头的天色,确实不早了,直接转身就走:“行行,我走还不行吗?反正你们老宋家又出了第二个宋卫军。” “啥第二个卫军啊?”就在这档口,宋卫国回来了。 宋卫国还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后头跟着一串人呢。这农忙时节,恰好今年喜宝和毛头又要准备考县里的初中,偏偏春丽几个大孩子也都要期末考试了,赵红英拍板决定,由她自个儿少上半天工,家里其他人多干点活儿多挣些工分。 这宋卫国回来了,老宋家其他人当然也陆续归家了。不过,因为惦记着吃晚饭,大家伙儿都只是简单的跟赵建设打了个招呼,就忙着打水洗手冲脚。一时间,院子里立马闹腾起来了。 听着声儿,赵红英招呼几人去灶间盛饭菜,又回头没好气的瞪宋卫国:“一天到晚不知道在忙活些啥,一个两个的,都那么没出息。说的就是你,宋卫国!” “啊?”宋卫国好无辜,一眼瞅到赵红英手里的汇款单,他觉得他大概明白了,“妈,我知道我没卫军那么出息,可也没你说的那么差吧?对了,大队长你咋不叫我帮着捎回来呢?我还能坑了这钱不成?” “看仔细了!这是臭蛋寄来的!” 赵建设本来都要走了,眼看这又掰扯上了,顿时心头一乐,赶紧寻了个好地儿,抱着胳膊开始瞅热闹。 “谁?妈你说谁?臭蛋?!”宋卫国懵了。 因为受惊不轻,宋卫国的嗓门难免大了一些,当然他原本嗓门也不小。这一吼,没把臭蛋的亲爹妈吼来,倒是把原本已经进了灶间的张秀禾给引过来了。 张秀禾还没走近就已经嚷嚷开了:“咋了咋了?卫国你刚才说的是臭蛋吗?臭蛋寄信来了?” “不是,他寄钱来了。” 张秀禾傻傻的看着她男人,一时间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寄啥?” “寄钱!”这回是赵红英不耐烦了,横竖这钱也不是给自个儿的,她直接把汇款单往张秀禾手里一塞,“你那宝贝儿子给你寄钱来了!收好,等喜宝毛头去县里考试那天,你跟我一道儿走,咱们去邮局领钱。” 然而,哪怕是已经拿到了汇款单,张秀禾仍然是懵的。她倒是念了几年小学,可因为她娘家从来就没出过聪明人,磕磕绊绊的念了两年,后来就干脆不去了。算起来,她都有二十多年没碰写着字的纸了。 拿着汇款单,张秀禾都没意识到自己拿倒了,就这么捏着纸对着已经快要下山的太阳瞅了半天,想了想,还是先叠吧叠吧也跟着揣兜了:“甭管是啥,是臭蛋寄来的都好。” 赵红英像看二傻子一样的看着她家大儿子俩口子,心道,傻人有傻福兴许是真的,瞧瞧,这俩当爹妈的傻成这样,养个儿子也是个傻的,结果还真有福气了? 再有就是…… “建设你咋还没走?对了,那省里的啥领导,是不是也小时候发高烧烧坏了脑子?包吃包住,不要学费,还给发钱?也是病得不轻。” 赵建设放下胳膊,无奈的瞅着他姑:“不都跟你们说了,人家那是找运动员好苗子来的,听说都跑了大半个省了,看上眼的也就只有臭蛋一个。那是替国家培养的人才!” “挑来拣去的,就相中了个傻子?”这赵建设不解释还好,他越解释,赵红英越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的人还挺多的,倒是老宋头说了句实在的:“管他领导傻不傻,横竖咱们臭蛋不吃亏就成。” “那是吃不了亏,卖了他,能卖个十块钱不?”赵红英想起解放以前,那会儿买卖人口还是合法的,买个媳妇儿也才一块大洋,要是想要个继承香火的儿子,最多最多,撑死也不会超过两块大洋的。 赵建设已经彻底无话可说了,冲着他姑摆了摆手,直接回家吃饭去了。 不多会儿,老宋家也开饭了。 宋卫国吃了两口垫了垫肚子,突然想起刚才自己没仔细看汇款单,就问道:“臭蛋寄了几毛钱回来?” 在他看来,就算上头的领导再傻,能给个三毛五毛的,就已经很不错了。毕竟,人家那边还要管臭蛋吃喝住啥的。 赵红英直接呵呵了:“自个儿没出息,还盼着臭蛋没出息?啥几毛钱,他寄了十一块八毛钱。” 这话一出,不单宋卫国被惊到了,另一边坐着的袁弟来“啪叽”一下,筷子就掉到了桌上,然后摔到了地上。 其实,袁弟来刚才就听到家里人在谈论臭蛋,她并不是不好奇,而是不敢好奇。臭蛋已经傻了,这养个孩子可不单是往锅里多添一瓢水的问题,除了管饱,还得给他做衣裳做鞋交学费,等他大了,娶媳妇儿的花费也不少。哪怕上头三令五申不准搞封建那一套要高价彩礼,可要是真没钱,谁家愿意把闺女嫁过来? 林林总总加在一道儿,那花费可不少。关键在于,臭蛋他傻了,他没出息啊。在他身上花钱不就跟把钱丢水里一个样儿?要是家里没人愿意养,袁弟来兴许咬咬牙也就认了,谁叫那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呢,可既然大房稀罕,那就稀罕去吧。自打臭蛋改口之后,她就彻底不理会臭蛋的事儿了,权当自己没生养过这个孩子。 结果…… 啪—— 宋卫党一巴掌呼噜在大伟后脑勺,他其实是发现老三俩口子那头的尴尬了,这弟媳妇儿他可以不管,可明显,他三弟也懵了。为了避免家里头气氛尴尬,他只能冲着儿子下手:“你还有点儿出息没有?臭蛋才多大啊,就知道给家里挣钱了,你呢?老子啥时候才能享你的福?” 大伟:…… 他招谁惹谁了?从开饭起,他就老老实实的坐这儿埋头大吃,连一个字儿都没吭。冷不丁的被他爹拍了一巴掌,再一听这话,他直接就给气乐了。 “享福?成啊,等爸你到了我爷我奶那个岁数了,我保证叫你享福!” 宋卫党寻思着这话听着咋那么不对味儿呢,可他原也不是聪明的,一时半会儿还真没琢磨透。 那头,宋卫国也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一直以来,宋卫国都觉得自己是个合格的长子,也是家里头第二出息的人。试想想,赵红英是能耐,上能打野猪,下能捞大鱼,可她这辈子还真就没亲自赚过哪怕一分钱。老宋头也一样,他是队上出了名的老庄稼把式,但凡遇到关于种地的难题,问他一准没错,可那也没挣过啥钱呢。 正因为如此,宋卫国就觉得,整个家里头,除了四弟宋卫军,就数他最能耐。可这个想法,在听完他妈刚才那一席话后,彻彻底底的被击碎了。 偏毛头还是个嘴欠的,一眼就瞧出了他爸心里的想法,搁了筷子探头过来看热闹:”爸,你是不是觉得自个儿特别没用、特别窝囊、特别丢人现眼?哦,你不知道啥叫丢人现眼?我给你掰扯掰扯,就是那种……面子里子都绷不住了,活了一大把年纪,还不如个小孩崽子,只恨不得立马在地上刨个坑把自己个儿给塞里头……啊啊啊啊啊!” 喜宝捂着嘴尽偷笑了,哪怕一直都跟毛头一伙,可看到毛头被连敲了好几个脑瓜崩儿,她还是忍不住一个劲儿的傻乐:“哥你可真是铁了心找抽。” “你跟二叔一个样儿!”毛头气呼呼的捂着脑门,转过头把后脑勺冲着他爹。 刚被亲爹拍过的大伟一脸赞同的点了点头,也就是强子了,他还嘲笑毛头:“谁叫你凑得那么近的?不是找抽是干啥?” “都闭嘴,吃你们的饭!”宋卫国开口就怼了俩儿子,然后忍不住跟他媳妇儿说,“秀禾啊,这三五毛的也就算了,十一块多呢,咱们攒起来,以后给臭蛋娶媳妇儿用。” 张秀禾低着头,一开始没吭声,等她抬头时,才发现她早就已经红了眼圈。 刚还在看哥哥笑话的喜宝立马被吓到了,忙从兜里掏出手帕帮张秀禾擦眼泪:“妈,你咋了妈?哪里难受呀?咱们去卫生所好不好?” 一着急,喜宝又‘妈来妈去’了。 生怕吓着孩子,张秀禾忙抹了一把眼泪:“没事,我就是想着,臭蛋才多大啊,到今年冬天才十一周岁呢,这就开始赚钱了,还不知道在外头吃了啥苦头遭了啥罪呢!” 这么一想也没错,解放以前还兴童工呢,不过那会儿,童工一般都是没啥工钱的,工头包吃包住,而且多半给的还是馊了坏了的东西。一不留神,张秀禾就把臭蛋代入到了以前听过的那些事儿上,想着他兴许这会儿正吃不饱穿不暖,干着累活苦活哭着喊妈呢,她这心里就揪着疼。 “还是叫他回来吧,家里又不愁吃不愁喝的,何苦叫那么丁点儿大的孩子在外头遭罪呢。” 张秀禾越想越舍不得,其实她也知道,假如臭蛋回来了,估计就该跟他上头两个哥哥那样,年纪一大就该下地干活去了,可那也是在她这个当妈的眼皮子底下待着,万一有个啥事儿,也好帮衬一把。 可臭蛋已经走了,先不说他们家没人去过省城,光说人家是省城里的大领导,还是给国家办事的,万一不放臭蛋走呢?他们家祖祖辈辈都是地里刨食的,哪怕在队上还有些脸面,走出去谁认识他们。 宋卫国只能劝着:“臭蛋会干啥?你也是太操心了。就跟妈说的那样,卖了他也换不来十块钱呢,大不了你把钱攒着,以后给他媳妇儿用。” “嗯,那先这样吧。”张秀禾也没了主见,说到底她也只是个乡下妇道人家。 比起张秀禾,劝人的宋卫国才是憋屈。他冷不丁的就想起了当年喷他三弟,说你缺钱不能管我借吗?你大哥我就在你眼皮子底下待着,你非要费老鼻子劲儿管老四借钱?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当大哥的吗? 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宋卫国只觉得没脸见人。 他一个队上的小干部,除了每年工分换口粮外,每个月也就八毛六分钱的补贴,比起臭蛋离家一个月就赚了十一块八毛钱,他只能自我安慰,起码好歹比零头多了点儿。 …… 比起宋卫国的羞愧,张秀禾的揪心,老三俩口子才是真的不好了。 宋卫民倒不至于贪臭蛋的钱,他就是懵了,整个人彻彻底底的懵了,半晌都没回过神来。又因为他这个人从来没学会过掩藏情绪,只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他已经魂游天外了。这不,碗里都空了,他还在扒拉着筷子往嘴里送呢。 袁弟来还不如他,脸色煞白煞白的,嘴唇都犯青了,仔细看去身形还在微微发颤,额间的冷汗都出来了,也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咋的了。 等用过一顿食不知味的饭菜后,各房都散去了,忙活家务的、继续写作业的、溜达着去散步消食的……一眨眼,老宋家又安静了下来。 扁头闹着要去外头玩,搁在以前,袁弟来是绝对不会允许的,她就怕扁头出个啥意外的,只恨不得把孩子绑在裤腰带上,寸步不离。 偏生,扁头不是臭蛋,他真没那么乖,更没那么听话,一见他妈不理他,立马屁股一坠,直接坐在院子的泥地上,两腿一蹬,嗷嗷的哭叫起来:“我要出去玩!出去玩!!出去玩!!!” “行了行了,你去吧,早点儿回来,别跑太远。”袁弟来头疼得差点儿要裂开了,胸口也闷得发慌,实在是没有精力管扁头了,只能简单的打发了他。 似乎是没想到今天那么容易过关,扁头二话不说跳起来就往外头冲,眨眼间就没了身影。 看到这一幕,袁弟来反而轻松了点儿。如果说,连臭蛋一个傻子都能有出息的话,扁头那么聪明,未来肯定不会比臭蛋差。再说,跑得快而已,扁头跑得也不慢啊! 自我安慰了几句后,袁弟来就先进屋去了,完全没管家里一摊子事儿。 因为几个大的孩子都要准备期末考试,最近这几天,家务活儿都是由张秀禾和王萍做的,加上又是农忙,她们也累得很。这自家的孩子自家心疼,那是没话说的,可袁弟来凭啥不干家务?也不是完全不干,他们一家三口的衣裳倒是常洗,屋子也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就是完全不管公中的这些事儿。像洗菜切菜、生火做饭、洗碗抹桌、喂鸡拾柴等等,全都不管。 张秀禾有时候真忍不住想怼她一脸,要真不想干,你倒是自个儿开火做啊!谁欠了你的? 就连一贯好脾气的王萍也冲着三房那屋翻了个老大的白眼,回头就看到赵红英站在屋檐底下也冲着那头瞪眼,顿时心下就舒坦多了,全生产队的人都知道,哪怕得罪大队长赵建设也好,千万不能开罪赵红英,不然……啧啧。 可袁弟来这会儿真的啥都顾不上了,她就难受,浑身上下从头到脚都难受得很。 那可是十一块八毛钱啊!她这辈子最多一次也就拿了一块钱,还是当年给臭蛋看病用的。十一块八毛钱是啥概念? 这年头钱本来就值钱,乡下地头用钱的地方也少,单说盖房子好了,木头可以用工分换,还便宜得很,泥可以自己去挖,剩下的也就是伙食费,以及泥瓦匠、木匠之类的,会稍微给那么点儿钱。臭蛋寄来的这笔钱,足够盖两三间大屋子,还能凑一套像模像样的家舍了。 “你咋又哭上了?”宋卫民也没心思去外头溜达,闷在堂屋坐了一会儿,他到底还是进屋来了。一进来就看到袁弟来整个人面朝下扑在床上,虽然没看到她的脸,可夫妻那么多年了,谁还不知道谁呢,这一定又是在哭了。 袁弟来猛的坐了起来,因为动作幅度太大了,她眼前一黑,差点儿一头栽倒过去,还是宋卫民上前两步扶了她一把,才勉强稳住了身形:“臭蛋是我生的!” “唉……”宋卫民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他就知道他媳妇儿会不甘心。 “张秀禾她又不是卫军,她自个儿有孩子还抢我的,凭啥啊?你是臭蛋的爸,你去说啊,臭蛋明明是我辛辛苦苦生下来的,我还养了他五年呢!卫民!” “说啥啊,咋说啊?” “你是臭蛋的爸,我是臭蛋的妈,就算她张秀禾再不要脸,也不能否了这个事儿吧?”袁弟来狠狠的抹了一把脸,她今个儿干了一整天的活儿,原本身子骨就不怎么好,这会儿更是累得腰酸背疼,脸上也被晒得通红。可她真的顾不得这些小事儿,满心满眼都是那十一块八毛钱。 要是这钱给了她,她不就能托人买一罐子麦乳精给扁头喝了吗?一想到当初喜宝和毛头都喝过麦乳精,偏就臭蛋没喝,谁能说不是因为这个,臭蛋才那么笨的?要是臭蛋没那么笨,她至于把孩子往外头推,白叫张秀禾捡了这么个天大的便宜吗? 宋卫民没吭声,他跟袁弟来的想法完全不同。 没谁规定孩子赚的钱一定要给爸妈,如果是这样,他大哥宋卫国为啥就把钱给媳妇儿了呢?还有,他四弟宋卫军也没给老宋头啊,全给了赵红英。这就说明,钱给谁那是随自个儿的。更别提,臭蛋还那么小,哪怕他的确是臭蛋亲爹,也没脸拿那么丁点儿大孩子的钱。 “算了吧,臭蛋赚钱也不容易,再说大哥大嫂不是说了要攒着给臭蛋娶媳妇儿吗?挺好的,十一块八毛钱,一半娶媳妇儿一半盖间屋,要还有剩下的也能叫孩子松快点儿。” 袁弟来不吭声了,是啊,爹妈得给儿子娶媳妇儿盖屋子,这个是不能省的,不然会被队上的人戳断脊梁骨的,被人笑话连娶媳妇儿的钱都攒不下,不配当人老子娘。 不过,她又寻思了一会儿:“强子比臭蛋大那么多,你咋知道他们会不会提前花了臭蛋的钱?还不如叫我捏在手里。” “有妈在呢,妈是偏心卫军和喜宝,对家里其他人还是很公平的。” 有宋卫民这话在,袁弟来终于不闹腾了,哪怕她再蠢,也明白婆婆是个不好相与的人。如果说,宋卫国和张秀禾真的用臭蛋的钱给强子娶媳妇儿盖大屋,赵红英能活撕了这俩人。 这么一想,袁弟来抹干净眼泪:“扁头呢?我去找他。” …… 又过了几天,无论是队上小学,还是公社初中,亦或是县一中都开始期末考试了。不同的是,只有春丽要考两天。 喜宝和毛头已经是六年级毕业生了,这一次期末考试,同样也是他们的小学毕业考。虽说这个成绩并不算数,可念初中时,老师也是要看的。这么说吧,你考得好不稀罕,兴许是小学老师放水把考卷出得太容易了,可要是反过来,考得不好甚至不及格,那就说不过去了。像强子和大伟当年,就是叫赵建设去公社那头开后门的,好在他还有点儿面子,加上这俩成绩虽然不好,却也不惹事,倒是勉强叫他们上了初中。 可喜宝和毛头却是要考县一中附属初中的,他俩必须考好。 曾校长也知道这事儿,等考试一结束,他立马抽了俩孩子的卷子,跟李老师两人当场就批了出来。 算数满分,语文作文意思一下各扣了两分,又拿了成绩报告单填写好了成绩,并认真写了老师评价。 “你俩要努力啊,县一中的学费不便宜,看你们家的意思,应该是打算供你们上高中的,别辜负了家里人的期望。”曾校长挨个儿摸了摸俩孩子的脑袋,他来这儿也有近十年了,交过的学生真不算少,可这么有天赋的,却只碰到了两个,恰好家里人也理解,愿意供他们上学,要还不好好珍惜,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俩小只乖乖的站在曾校长跟前,喜宝那是不用说了,她本来就是个乖巧听话的好孩子,就连毛头也收了臭脾气,老老实实的听着曾校长的叮嘱。 六年时间,曾校长当了他们六年班主任,而且在升到五年级以前,语文算数课都是他教的。可以说,在这六年里,连爹妈都没有曾校长跟俩小只相处得时间多,更别提这俩都是聪明的。 毛头是贼精贼精的,喜宝则是本能的可以感受到对方的情绪,明白曾校长是为了他们好。尽管他们小学的老师都挺不错的,但能碰上像曾校长这样的老师,确确实实是他们的福气。 “曾校长你放心吧,我和妹妹一定能考上县一中,不给你丢人。”毛头拍着胸口,格外自信的保证道。 喜宝却没忙着附和毛头,而是笑着祝福了两位老师:“曾校长李老师,你们都是很好很好的老师,有你们在,我们队上小学一定会越办越好的!当然你们也会越来越好的。” “小丫头……”曾校长好笑的拍了拍喜宝的小脑袋,“好好考试,以后去县里上学也别犯怵,虽然是队上出去的,可咱们半点儿不比他们城里孩子差。” 又对毛头说:“你小子安分点儿,不准闹事,不准动不动就唱戏,城里人胆子小着呢,再给我半夜里嚎一嗓子,想吓死谁呢。” 毛头又生气了,凭啥到喜宝那儿咋咋都好,轮到他了,又没好话了呢?! …… 去县一中考试那天,是个大晴天,老大老大的太阳挂在空中,火辣辣的炙烤着大地。 幸好,除了天气比较热外,其他一切都很顺利。俩小只进了考场,赵建设又陪着赵红英和张秀禾往邮局跑了一趟,之后就没他啥事儿了,因为赵红英觉得她能领着儿媳并孙子孙女回家,把他打发走了。 领到了钱,赵红英带上张秀禾,熟门熟路往百货大楼去。宋菊花早就掐着指头算好了日子,一看到她妈和她大嫂,说啥也要把人拉到家里吃午饭,当然也不会忘了喜宝和毛头。 不过,赵红英还是拒绝了,跟宋菊花要了几寸布票,给俩孩子各买了一双新鞋,又扯了块新布,打算回去做两身衣裳。毕竟,这到县里念书,可不能穿得太寒碜了,去年春丽考上了县一中,也是做了两身新衣的。 绕回去县一中后,考试也差不多接近了尾声,毕竟就两门课,花不了太长时间。没等多久,俩小只就背着帆布挎包出来了,一个找奶一个找妈,都说自个儿考得不错。 再不错,那人家也不能像曾校长那样,当场给批卷子,所以还得回家慢慢等。好在,县一中的效率还是很高的,不出三天,就把录取通知书发到了红旗公社,再由天天跑公社开会的赵建设亲自送到了老宋家。 赵建设还问:“县一中是有宿舍楼的,好多没成家的老师也住里头。其实条件挺好的,有十人间也有六人间,每一层都有厕所。对了,还是楼房呢。姑你要不考虑一下,叫孩子们住学校得了,也省得他们早晚来回的跑。” “能成?”赵红英盘算了一下,“捯饬自个儿倒是没啥,可他们吃啥?学校让自个儿开火不?” “你还打算叫他俩一个生火一个做饭啊?别逗了,人家学校有食堂的,初中高中连带老师们都共用个食堂,也可以自个儿带口粮,那边有热饭的地方。我说你家春丽这一年是咋过的啊?” “带饭啊!”赵红英理直气壮的说,“早饭在家里吃,中午饭夏天直接吃,冬天拿开水泡一下,晚饭她回家吃啊!” “你要是不放心呢,下回去报道的时候,叫老师领你去学校里头瞅瞅。食堂的饭你也可以吃,去那边一个小窗口买饭票就成,上回臭蛋去县里比赛,我还尝了味儿,饭菜都挺好的,不比家里头差。”赵建设交代完了就跑路了,生怕多留一会儿,他姑又见不得他闲,给他派活儿了。 殊不知,赵红英还真没心思折腾娘家大侄儿,她寻思了一会儿,越想越觉得不错。又叫了春丽过来细细的问,这才知道,原来县一中食堂不单可以免费帮着热饭、供应开水,还兼卖很多饭菜。 “你咋不早说呢?” 春丽也纳了闷:“学校里本来就有地儿卖饭菜啊,咱们考上了县一中,就是半个城里人了。食堂那头的饭票菜票每个学生都能买,不过有限量,而且价钱老贵了。一菜一汤一饭就要八分钱,早饭一个白面馒头就要三分钱,要是一天三顿都在学校吃,那不得花一毛九分钱呢?我爸一个月才赚八毛六分钱,就够我吃四天!” “味儿好不?”赵红英又问。 “那我咋知道?我又没吃过,就是听我同桌在那儿嘀嘀咕咕的,她就吃中午一顿,早晚还是回家吃。就这样,一周上六天课,也得花四毛八呢。要是一天三顿,一周不得一块一毛四?我爸一个月赚不了我一周的伙食费,我还得再念两年了,他回头还不得扎脖?” 赵红英瞪眼,再瞪眼:“我说你个丫头片子嘴皮子啥时候那么利索了?吧唧下嘴就算出账来了,回头队上分粮食了,叫你爹干活去,你在那儿算账,我看你比他能耐多了。” “那可不?我高一都念完了,我爸小学毕业。”春丽又问,“奶,还要不要住学校啊?住宿费多少我还没问呢。” “回头再说,我这会儿一脑门子的几块几毛几分……你个倒霉孩子!!” 第061章 甭管要干啥, 钱都是重点。 随着喜宝和毛头双双考入了县一中的附属初中,接下来就该是商量这个钱的问题了。其实, 喜宝的事儿好解决, 她早就已经是宋卫军的闺女了,改了户口的那一种, 赵红英不担心喜宝, 她愁的是毛头。 这天之后,赵红英又叫春丽帮着打听了一下, 回头春丽就把初中的住宿费、学费、书本费等等,都记了下来一一告诉了她。还跟她说, 学校里也有学生是背着粮食去上学的, 借用食堂的灶台也是常有的事儿, 不行自家也这么办。 赵红英打发春丽边儿玩去,自个儿认真的寻思了起来。 学费和书本费并不贵,可住宿费和伙食费却不是一个小数目了, 尤其这年头还长着呢,以毛头的那成绩, 考上高中是必然的。这初中连高中的,可不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吗?就他那个不靠谱的爹,能出一个人的学费跟书本费就已经不错了, 这连着已经念高中的春丽,还在公社初中念书的春梅,现在又加上毛头…… “这爹当成这样,他也好意思!”赵红英越想越生气, 想当年她还是生养了四子一女呢,不一样都把他们供完了?没考上高中那是条件有限,要是能上,她就是砸锅卖铁也一样会继续供着的。 一旁的老宋头抽着他的旱烟杆子,他当然知道老妻在烦什么,可平心而论,宋卫国也不算差了,素日里不是忙着下地干活赚工分,就是帮着队上做事,也算是尽力了。可偏偏,这话没法劝,毕竟现实摆在跟前,是怪宋卫国这个当爹的太没用,还是怨这群孩子太出息? “老头子,你说这事儿咋办呢?” “叫卫国去想辙儿,就算到时候他豁出面子来找你借钱,也该叫他先开这个口。” “成!他自个儿的孩子,当然要他开口。”赵红英也觉得不能惯着,凭啥能耐人就该吃亏?当叔叔的可没义务帮着养侄儿。 事实上,宋卫国也在犯愁,他就没想过要叫老四帮他出钱。在从春丽那头问明白了具体的花费后,他就没停止过皱眉头,有心想说咱不去县里念书了,这公社里不一样有初中吗?不单学费便宜了足足一多半,还能省下其他开销,多划算呢! 不曾想,张秀禾听了这话直接拒绝。 “毛头费了那么大劲儿才考上县里的学校,你一句话叫他回来念?他回来倒是容易,喜宝呢?妈这分明就是铁了心叫他俩作伴的,你硬把人拆开,妈能乐意?再说了,喜宝那孩子打小就天真,你真不怕她去了县里叫人欺负?别跟我说春丽也在,丽丽她在高中,喜宝念的是初中,就是一个学校那也不可能天天搁一块儿待着!” 张秀禾刚替臭蛋揪完了心,回头又心疼上喜宝了。虽说喜宝不是她生的,可那也是喝着她的奶长大的,再加上那性子太叫人担心了,叫她怎么想都放心不下。 “那你说咋办?这些年我赚的钱不都给你了?再说了,丽丽和梅子还在念书,我能咋办?”宋卫国都快把头给挠秃了,想来想去,又想到春丽提过的事儿,“不然我去跟妈说,叫喜宝自个儿买饭吃,让毛头背粮食去学校。谁叫咱家没钱呢?丢人就丢人吧。” 不想,这话一出,张秀禾直接拿眼瞪他:“是啊,顶好叫毛头一到饭点就招呼喜宝帮他做饭去,毛头生火喜宝做饭,回头叫妈知道了,看她不活撕了你!”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的,宋卫国抱着脑袋就蹲地上了:“反正别打臭蛋那笔钱的主意,我就算出门要饭去,也不能动臭蛋那笔钱,那是给他将来娶媳妇儿用的。” 张秀禾难得赞同了她男人的意见,想也知道,只要她开了口,别说借了,全花了臭蛋也不会有意见的。可这事儿能做吗?臭蛋那傻孩子还不知道在外头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再把他将来娶媳妇儿盖房子的钱给花了,亏不亏心啊! 然而,打死大房这俩口子都不会想到,他们正在这边犯愁着呢,那边毛头又搞出事儿来了。 毛头暗地里也算了一笔账,然后就揣着他的小本本和笔去找他奶了。 “奶,我来找你借钱!” 赵红英正等着她那愚蠢的大儿子过来寻她求救呢,结果儿子没盼到,倒是把孙子给盼来了。 抬了抬眼皮,赵红英也不为难他:“说仔细点儿。” “你也知道我爹那德行,搁四叔身上,他会觉得自个儿努力不够,回部队好好训练出任务,赚大钱回来给你和喜宝花用。可我爹呢?他一直觉得自个儿是家里头第二棒的,除了四叔外,全家就数他最能赚钱。就算现在加上臭蛋,那他也是第三,在他心里,他比奶你都能耐呢!” 赵红英横了他一眼:“让你说借钱的事儿!” “对对,就是借钱。我给算了一下,刚开学要交的钱有点儿多,学费、课本费、住宿费还有第一个月的伙食费。奶,你看你能借我十块钱吗?就刚开学多些,往后每个月就伙食费大概要五块钱不到。我尽量省着点儿花,你看,这是我给你写的借条。” 毛头把手里的小本本给他奶看:“第一个月十块钱,往后每个月我跟你借一笔钱,就给你写一张借钱,等我念完书赚了钱,立马还你。” 叫他奶没第一时间开口,毛头有些着急了:“不然靠我那个老爹没用啊,指望不上他啊!奶,你就借我吧,我保证会还你的,连本带利的还!” 赵红英瞅着他快急得上火了,这才耷拉着眼皮说:“成吧,借条先搁你那儿,等回头开学了,我拿钱给你。” “对对,就这么办!” 祖孙俩在家里其他人完全不知道的情形下,已经商量好了对策。而此时,宋卫国还在屋里琢磨开销的事儿,他每个月就一块多的补贴,平常看着挺多的,可现在一寻思,那是咋样都不够用。 咋办呢? 愁死个人呢! 毛头倒没让他爹愁多久,在他奶点头答应后,他就去烦他妈了,要他妈帮他在所有的衣服内侧都缝一个小口袋。正值农忙呢,张秀禾本来就有一堆的事儿要干,想着离开学还早着很呢,就叫他别慌,下个月再动手也来得及。 也就是这个时候,宋卫国才知道,毛头已经把开销问题解决了。 “我儿子就是聪明!”宋卫国格外的自豪,偏生张秀禾半点儿面子都不给他留,直接回了一句:“毛头那长相随你,脑子随他奶。强子才是哪哪儿都随你。” 强子才是最惨的那个,基本上好事永远轮不到他,还随时面临躺枪的风险。 可强子最近却过得相当自在,随着臭蛋寄钱回来,而且张秀禾还真就把钱给领回来了,他觉得自个儿特别棒,逢人就吹嘘,要不是他当年有先见之明,趁着给喜宝改户口的时候,一并将臭蛋的也给改了,现在还说不准便宜了哪个呢。 也就是因为他老在外头吹嘘,队上的社员们这才知道原来老宋家这边还闹过这一出戏?臭蛋从里到外都成了老宋家大房的孩子了? 就在这样的气氛中,汇款单又来了。 还是两张汇款单,还是由赵建设给亲手送到赵红英手里的。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趁着离秋收还有两天光景,赵红英带上张秀禾,紧赶慢赶的去了一趟县城,这回没叫赵建设陪着,横竖她跟邮局的人也混熟了。 当天晚饭桌上,听说今个儿婆婆和大嫂又去县里取钱了,袁弟来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又取钱?咋还每个月都有呢?” 这话,张秀禾也想问,可别看她干活风风火火的,面对婆婆赵红英还是有点儿犯怵,既然叫她跟着走,那就走呗。等出了生产队到了县城里头,更是婆婆说啥她干啥,直到回了家,她也没问出心底里的狐疑。 难道这十一块八毛钱是每个月都有的?不是一次性给的贴补钱? 张秀禾怂得没敢问,听到袁弟来的问题,她还蛮欣喜的,总算有人冒头了。 哪知,赵红英只是冷冷的瞥了袁弟来一眼:“有你啥事儿?” 袁弟来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上不去下不来的,差点儿没把她给憋死过去。偏偏,怼她的人是赵红英,她最终也只能气得浑身发抖的坐了下来。 其实,赵红英还真不是故意想怼袁弟来,她只是一贯懒得搭理蠢货。这儿子孙子好歹是亲的,蠢就蠢吧,忍忍也就过去了,儿媳妇儿凭啥要她忍着? 而对于袁弟来而言,最难接受的不是婆婆给她气受,而是…… 她想把臭蛋要回来了!! 得亏臭蛋不知道这茬,不然绝对能抱着张秀禾的大腿哭死过去——妈你别把我送人,不不,我不,妈!!! 当然,这也就是袁弟来想想而已,要是臭蛋的户口还没改,这事儿兴许还有那么点儿转圜的余地。可现在,臭蛋认定了张秀禾才是他的妈,他又落在了宋卫国和张秀禾名下,说啥都太迟了。 袁弟来也知道不可能,可她控制不住自己去想这些事儿。没两天,她就又病了。 不是啥严重的毛病,就是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脑子里全是汇款单和钱,而且越想胸口越堵得慌,加上这会儿天气热,又恰逢农忙,她底子本来就差,吃得消才怪。 在家里歇了两三天,袁弟来这才稍微恢复了点儿,可这时却又到了一年中最忙碌的时候。 忙归忙,半点儿不耽搁社员们说闲话。 早先,其实不单袁弟来误会了,大家伙儿都没想到臭蛋那个钱是每个月都有的,毕竟在他们的印象中,只有特别能耐的人,才能每个月领工资,臭蛋肯定不属于这列人之中。 结果…… 这个事儿吧,其实谁都没有想到,就连赵红英一开始都没料到这个结果,只是她特别绷得住,等看到臭蛋第二次寄了钱回来,她惊讶归惊讶,却没表露出来,只一副在我料想之中的淡定模样。 没料到不代表不能当马后炮,赵红英是懒得吹嘘臭蛋,可队上的社员们却相当愿意谈论这事儿。 老宋家的臭蛋啊,原先都觉得他是个傻子,没出息,还拖累家里人,等长大了要娶媳妇儿了,得多掏不老少的钱才能给娶个看得过眼的媳妇儿。可现在呢?大家伙儿纷纷表示,没错,臭蛋是个好孩子,我早先就觉得这孩子是有大出息的! 嘴皮子上下一拨弄,全队都成了料事如神的诸葛亮,争着抢着讲述自己当初的先见之明,还从脑海深处刨出了不少关于臭蛋的光荣事迹。 譬如说,打小就长得好看,瞧着就不像个乡下孩子,比人家城里小蛋子都来得洋气。 再譬如说,人家乖巧啊,别的孩子皮得跟毛猴子似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就臭蛋比小闺女都乖,叫他坐那儿,一天都不带挪窝的。 还有…… 臭蛋成了本次秋收最大的话题,人越忙越需要事儿来转移注意力,瞎掰扯就成了最好的消遣。可等他们把自个儿知道的事儿,添油加醋的这么一说,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咋印象中的,都是臭蛋小时候的事儿呢?就是上学以前的事儿。 再一寻思,也没错,孩子一上学就脱离大人的视线了,毕竟上学放学的点他们上工下工差不了多少。只是,这么一来,社员们也都反应过来了,臭蛋……他是袁弟来生的啊! 这事儿本就不是啥秘密,更别提老宋家从来就没否认过。而且臭蛋跟喜宝还不同,喜宝是打小跟在赵红英屁股后头打转的,臭蛋在上学之前,就从未离开过袁弟来。别说长一辈的人了,强子这个年岁的,就记得清清楚楚。 于是,社员们看向袁弟来的眼神就变了。 傻子啊! 把会下金蛋的母鸡给推出去了,真是个大!傻!子! 连带着老袁家也受了连累,大家伙儿都觉得,能养出这么个傻闺女,老袁家也不是啥聪明货色。 还真别说,老袁家上下脑子都不咋好使,这别人家听过说过也就歇了,唯独他们家,一个没忍住,就带上袁家小胖墩袁家宝登了曾校长家的门。 袁家宝跟喜宝一年生的,也是喜宝毛头臭蛋他们的同班同学。别看老袁家条件不好,可再苦也不能亏了他们家的金孙,所以,这袁家宝打小就是娇养的,哪怕最穷最苦的时候,也没叫他饿过一回肚子。 很难得的,袁家宝被养成了个小胖墩。 曾校长对袁家宝的印象还是很深的,毕竟是带了六年的学生,见袁父袁母连带袁家宝的爹妈一块儿都来了,他还纳闷呢,寻思着是不是打算找他开个后门,好叫袁家宝能上公社初中。 万万没想到啊!! “啥?你们说啥?叫我给推荐一下,让袁家宝同学也送给国家养?”曾校长强忍住掏耳朵的冲动,看向老袁家这几人,活像是看到了傻子。 袁母搓着手心,一脸讨好的说:“曾校长,这不是老宋家那个,臭蛋啊,他叫国家给养了,国家每个月还给十来块钱呢。我家家宝也愿意去,你就帮个忙吧。” 一旁袁家宝的亲爹,也就是袁弟来最小的弟弟,跟着搭腔道:“对,家宝愿意的,曾校长你就行行好,帮忙牵个线搭个桥,一年见不着一回面也没关系,记得把钱寄回来就成。” 曾校长狠狠的抹了一把脸,生平头一次,他被人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连以往毛头都没这个能耐。沉默了半晌后,他才勉强挤出一句话:“宋涛同学那是国家稀缺人才,他是正好撞到口子上了。” “国家还能缺傻子?” “这跟他傻不傻的没关系,他跑得快,国家现在正需要他这种体育人才。”曾校长解释得很费劲儿,偏偏老袁家这几人压根就没听进去。 袁家小弟振振有词的说:“家宝比臭蛋能耐多了,你看,臭蛋每回都考零蛋分吧?家宝的成绩是算不上有多好,可比臭蛋总要好多了。凭啥臭蛋能被选上,家宝就不成了?” 这话听着还是挺有道理的,可谁家选体育人才是看学习成绩的?要真是这样的话,那也是喜宝和毛头被选中呢! 曾校长彻底没辙儿了,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他说不过这些人呢。 在屋里等着男人回来吃饭的曾校长媳妇儿,出来一看这情况,顿时被气乐了。这位也是个赵家姑娘,跟赵红英赵红霞一挂的,不过她还记得要在她男人跟前保持个好形象,走上前来,把胳膊往东头一指:“这事儿庆华说了不算,上头领导明明就是建设哥给领到队上来的,你们找他去啊!” 老袁家的人一听,没错,是这样的。 于是,呼啦啦的来,又呼啦啦的走,全都一窝蜂的往赵建设家去了。 曾校长简直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家媳妇儿就这样把祸害往大队长家引去了。偏他媳妇儿一点儿也没在意,光顾着催他进屋吃饭了,心下还想,要是你不在,我一人就能把他们一家子给干趴下了,至于建设哥会不会吃亏,呵呵…… 最终,老袁家的盘算还是落了空,灰溜溜的带着孩子回了家。 袁母还不甘心,她始终觉得赵建设是故意的,把好机会让给了他姑家的孙子。不然,她的家宝哪里比臭蛋那傻子差了? 偏这袁母跟袁弟来是一个性子,回家越想越憋屈,气得一宿都没睡着,第二天起早又要干活,碰巧在地头上看到了袁弟来,一个没忍住,把人拽到了一边,劈头盖脸就是好一通骂。 “你咋回事儿啊?先前好好一闺女说不要就不要了,你婆婆那么稀罕,你就是不想要。我想着,横竖是个闺女,也就由着你了。可臭蛋呢?他是个带把的啊!最难带的那几年你熬过来了,到能放养时,说丢就丢了,你当生养孩子是傻猴子掰玉米,掰一个丢一个?你一丢,他没几年就挣大钱了!你说,你说你干啥要丢了他!” 袁弟来早就积了一肚子火气,有心想找张秀禾算账,又没这个胆子,毕竟她再傻也看得出来,赵红英虽然对仨儿媳妇儿都平平,可明显最反感她。 退一步说,哪怕赵红英由着她俩掐架,那她也掐不过张秀禾啊! 满肚子的火气还没下去,她娘家亲妈居然来找她算账了?! “我为啥丢了他?他啥了啊,臭蛋他是个傻子啊,没指望了啊!”袁弟来想也不想就怼了回去,嗓门吼得比她妈更高。 袁母被吼得倒退了两步,回过神来后,也跟着火气上来了:“他傻了?我看你才傻了,你还不如个傻子,傻子还知道弄钱回来,你呢?” “你还这么说!都怨你!要不是你,臭蛋能傻?他要是不傻,我能不管他?”袁弟来越想越气,偏偏袁母也没想到一贯逆来顺受的闺女居然敢这样跟自己说话,亲母女俩就田埂上,直接掐一块儿去了。 别看袁弟来不敢跟婆婆嫂子怼,面对娘家亲妈,她是一点儿也不怂,哪怕她身子骨不大好,可袁母都多大年纪了,两人掐一块儿没多久,胜负就已见分晓。 “你你……行,你可真行,你这辈子最好别回娘家!” 袁母那叫一个生气,要不是掐不过袁弟来,她能直接把人给掐死在当场。 反而是袁弟来,掐了一回架倒是叫她出了口恶气,虽然过后她多少还是有点儿心虚的,可回头想想,她那娘家妈,再多给按十个八个胆子,也不带上老宋家门闹事的。顿时,她就安心了。 她是安心了,袁母却是越想越不甘心,回家把这事儿一说,立刻得到了全家人一面倒的支持。 “我五姐真是个提着灯笼也找不出来的大傻子!”袁家小弟就不明白了,管臭蛋他傻不傻,人家能挣钱啊,第七生产队连带整个红旗公社算在内,除了宋卫军,还有谁比他能耐的?连赵建设都比不上他,更别提人家才多少啊,这就每个月十来块钱了,往后还不得更高? “她当然傻!我好心好意去劝她,她骂我,还打了我!”袁母忍不住抹起了眼泪,“杀千刀的东西,连亲妈都打,雷公咋不劈死她!” 袁家小弟还沉浸在每个月十来块钱这事儿上,压根就没注意到他妈又在抹眼泪,只顾着砸吧嘴,说道:“要是每个月能给我十块钱,就是个傻子,我也能把人当祖宗供起来。” 一旁的袁家大弟也没注意他妈正哭着呢,还说:“五姐还是挺能耐的,多能生呢,就是能丢的都丢了,丢了的都出息了。” “对啊,那喜宝,赵家那老太婆当成眼珠子养着,最后被宋卫军捡去了。臭蛋,国家级别的傻子啊,每个月都能领十来块钱的傻子,又丢了。”袁家小弟就纳闷了,“哥,你说那宋卫民是不是也傻?咋还没跟这倒霉婆娘离婚呢?搁我,要是娶了这么个婆娘,老早就一脚踹了。” “可别踹了,不然回了娘家,我可不想养她。”袁家大弟被吓了一跳,坚定的支持他姐跟他姐夫百年好合。 想想也是这个理,袁家小弟就闭了嘴,只想着,为啥国家不要家宝呢?不然每个月能领钱的,不就变成他了吗?哪怕没有十块钱,给五块也好啊! …… 转眼,又到了开学季。 到底已经过了一段时间,臭蛋的事儿渐渐在队上平息了下来,最新的话题是啥时候分粮食,以及能分到手多少粮食。 也就在这个时候,喜宝和毛头要准备去县里上学了。 其他人当然没问题,以前咋样现在还咋样。就这俩小只,早不早的就开始收拾东西。 喜宝自个儿就能收拾,赵红英特地给她寻了个小竹编箱子,擦干净了叫她放衣服之类的。因为离得近,倒不用收拾太多行李,横竖每周都要回家的,喜宝就挑了最近需要穿的衣服裤子袜子,整整齐齐的叠好后,搁到箱子里头。除了衣物,她还捎带上了她爸给她寄过来的军用水壶,以及所有的文具。 赵红英挺放心的,横竖宋卫军能赚钱,她就多给了喜宝一些钱,万一真要是缺了啥,能直接买最好,不成也可以去百货大楼寻菊花找找路子,横竖钱够就成。 她真的很放心,哪怕心底里还是有些舍不得的,可她并不担心喜宝。 这是出于对老天爷的信任。 毛头那边就麻烦多了,他本身就是个事儿逼,没事儿都能找出事儿来,非要张秀禾给他在衣服里头缝口袋。虽然他提前说了,可架不住张秀禾一忙活,就把这事儿忘到脑后了,临了又找针线找布头给他缝。 忙活了一通后,终于到了开学的日子。 因为觉得帮不上啥忙,赵红英没有亲自去送,而是叫宋卫国帮着扛行李送孩子上学。去年,他也去送了春丽,不过当时有赵建设作陪,这回就没必要了。用赵红英的话来说,连这点儿小事都办不好,你干脆别回来了。 头一次得了这般重要的任务,宋卫国腰板都是挺直的,他完全不知道,他妈只是出于对老天爷的信任,跟他全无关系。 可离别时,喜宝又舍不得了。 “奶,奶我走了,我放假就回来。”喜宝头一次跟她奶分开,心里别提有多难受了,反正不亚于当初她爸和臭蛋离开家。 “走吧,别舍不得花钱,反正你爸能赚钱。”赵红英摆了摆手,盘算着今天已经礼拜三了,要不了几天就能看到喜宝了,“有事儿找毛头,别累着自己。” “嗯,奶我真的走了。” “去吧,路上小心。” “奶……” 赵红英对喜宝是无比耐心的,可架不住毛头不耐烦啊,他老早就盼着进城了,眼见妹子就这样跟奶依依惜别,一个没忍住,他把包直接往他爸手里一塞,转身拽上喜宝就走。 走出一段路,毛头还嫌喜宝背着个军用水壶沉得很,亲自帮着给取下来。看到这一幕,两手都提着行李的宋卫国倒是挺欣慰的,觉得这小子虽然糟心了点儿,倒也不是没得救。 然后,宋卫国就眼睁睁的看着毛头拎着水壶走到他跟前,叫他把头低下,亲手把水壶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宋卫国:……这糟心玩意儿!! 就这样,喜宝和毛头顺利的入了学,开始了他们的初中生活。 与此同时,问题来了,毛头的学费生活费到底是咋解决的?赵红英不想让家里的蠢货们觉得自个儿是个冤大头,直接甩出了借条:“毛头是跟我借的钱,卫军孝敬我的钱,我可不能白叫人花了。” 其他人还没说啥,春梅倒是想通了:“奶,我不跟你借钱,等我念完了初中,就下地干活赚工分去。”一旁的春芳居然也跟着点头,深觉这话很有道理。 赵红英一个眼刀子就甩了过去:“你俩可真有出息!” 有出息的可不止这两个傻姑娘,袁弟来一听这话,就立马萌生了借钱的冲动:“妈,我也想借钱。”借了钱不就能买麦乳精了?再说了,毛头一小孩崽子都能借,她肯定也能成。 “要借钱?行啊,借条拿来。”赵红英刚被俩孙女气了一波,袁弟来又上赶着来了,“只能是你亲手写的,代笔的我不借!” 袁弟来没声儿了,难道借钱还要先学会写字吗? 借钱的事儿,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倒是没过几天,喜宝和毛头就回家了。 好几天没看到奶了,喜宝这天晚上就是搂着她奶睡觉的,第二天从一大早起,她就没离开过她奶,等下午要回学校了,又开始恋恋不舍了。 “奶,等我念完了书,赚了钱全都给你,还要买大房子接你一块儿住。” “行行,奶就等着跟喜宝享福了。”该说的昨个儿晚上就说了,嘀嘀咕咕的说了有半宿,赵红英眼见喜宝又开始舍不得了,忙给毛头使了个眼色,叫他把人带走。 毛头不负众望的拽走了喜宝,边走边说:“我听同学说新华书店进了一批新书吗?咱们走快点儿,我陪你去,要有好的你买一本,看完了借我抄抄。” “新书啊,那咱们可得快点儿,走走。” …… 约莫大半个月后,当孩子们都在学校课堂里认真听课时,大人们多半都下了地后,袁弟来却步履匆匆的走在乡道上,急急的往县里赶去。 这并不是她头一次往县里去,早在几天前,她就偷摸着跟在喜宝和毛头身后,先把去县城的路给摸熟了。其实,路并不难找,她就是心里没底,去过一次后,就有把握多了。 于是,在亲眼瞅着昨个儿赵建设拿汇款单给她婆婆后,她就借口去山上采蘑菇给扁头吃,偷摸着溜出了家门。 她才是臭蛋的妈,臭蛋赚来的钱当然应该给她。 这已经是第三回了,一想到往后每个月臭蛋都会寄钱回来,袁弟来那心啊,真就跟刀割一样的疼。这不,她琢磨来琢磨去的,愣是叫她想到了一个好法子。 汇款到了,还得去县里邮局领,可一般来说,赵红英是不会急赶着去的,毕竟国家的邮局还是很靠谱的。而赵红英不去,张秀禾一个人更不会去。所以,袁弟来觉得只要抢在张秀禾前头把钱领回来了,到时候再来个抵死不认账,这事儿不就成了吗? 想法很美好,袁弟来也难得那么自信一回,她觉得这事儿笃定不会有出差错了,可惜邮局的工作人员一点儿也不配合她。 “领钱?汇款单呢?户口本呢?居委会或者公社的证明文件呢?拿来啊。” 袁弟来是懵的,她这辈子几乎都被困在了队上那一亩三分地里,就连邮局都是问了人这才摸过来的。她以为,只要她说是宋涛的妈,这钱就能给她了,结果竟然完全不是这样? “我是来领宋涛的钱,就是那个去了省城体育啥啥地方的宋涛啊,他给家里寄了十一块八毛钱,说好了是叫他妈来领的。我、我就是他妈,我是宋涛的妈,他亲妈!” 邮局工作人员像看傻子一样的看着她,一直到她说完不吭声了,才说:“叫你拿汇款单听没听到?还有户口本和证明文件,拿出来!” “不是……我真的是宋涛他妈,他亲妈啊!他是我生的,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把他生下来的,之后我还给他喂奶,我一直把他拉扯到他上学!我真的真的是他亲妈!!” “存心来捣乱是吧?你到底有没有汇款单?有还是没有!” “我是宋涛他妈……”袁弟来“哇”的说一声就哭开了,一屁股坐在人家邮局大厅地上,嚎啕大哭,“你们一个两个都欺负我!我到底做错了啥啊?我的涛子啊,他就是我生的,我亲生的!我知道他怪我丢了他,可那不是我怀着扁头吗?我怕傻病会过人,又不是故意的丢了他的。我是他亲妈,亲妈啊!老天爷你开开眼,我真的是他亲妈啊啊啊!” 刚才还自信满满的,这就突然变了画风? 邮局的工作人员互相看了看,不一会儿就有个膀大腰圆的过来拖人:“搞乱是吧?走,派出所就在对面,我领你去!” 袁弟来一个激灵,她原先是想着,邮局是国家开的,知道她才是臭蛋亲妈后,一定会把钱给她的。可现在想的是,国家开的邮局啊,那是她能捣乱的地方吗? 一骨碌站起来,她慌忙赔礼道歉外加不住的讨饶:“别别,别送我去派出所,我走,我这就走了,我不要钱了,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那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眼,威胁道:“这次放过你,下次要再来邮局捣乱,立马送你去派出所!” “好好,我再也不来了,我保证不来了!”袁弟来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跑了,她怎么也没想到,来邮局领个钱,还有被关到派出所的风险。 屁滚尿流般的跑出了一条街,袁弟来直到出了县城走上了乡道,这才堪堪回过神来。 钱没领到,人家还不让她下回再去,那她的钱怎么办呢?她儿子臭蛋赚的钱啊! “我是臭蛋妈……我是宋涛亲妈……他是我生的……张秀禾不要脸……” 越想越绝望,回来的一路上,袁弟来仿佛失了智一般,嘴里尽嘀咕着。哪怕回到了家里,她也是一头钻进自个儿那屋,坐在床沿上不停的重复念叨着那几句话。 老宋家的人倒是觉出不对劲儿了,可谁都有一摊子事儿要干,哪个有空关心她。就连宋卫民也只是劝了两句,见没啥效果就随她去了。至于扁头,乐得他妈不管他,直接就玩疯了,不到饭点不回家。 又两天后,赵红英提前下了工,盘算着这个点儿去县城里取了钱,正好能赶上喜宝他们放学。当下,唤上张秀禾,揣上汇款单和户口本,俩人就往县里去。 邮局里,因为赵红英连着十年每个月都来取钱,早已是熟面孔了,就有老员工跟她打招呼:“宋老太我跟你说啊,前两天有个女的非说是你家宋涛的妈,哭着喊着闹着非要取钱。我问她要汇款单要户口本要证明文件,结果要啥啥没有。我就说呢,明明上两趟来取钱的不是她。老刘还吓唬她了,一听说捣乱要去派出所,她立马吓得连滚带爬的跑了。骗子居然上咱们这地儿骗钱来了,你说这事儿逗不逗?笑死个人!” 赵红英:…… 第062章 打死赵红英都不会想到, 一贯跟个面人儿似的袁弟来竟然还能干出这事儿,再联想到这几天的不对劲儿, 一切都明白了。 那还等啥呢?领了钱赶紧回去呗, 本来还想着顺便去百货大楼看看闺女菊花,再瞅瞅有啥新鲜玩意儿没有, 然后绕道去县一中附属初中接孙子孙女回家, 正好也给喜宝一个惊喜…… 得了,别折腾了! 取好钱, 没敢耽搁半点儿时间,赵红英就领着张秀禾又原路返回了。赵红英是单纯被气得, 得亏袁弟来这会儿没在她跟前, 不然保不准她会不会直接动手灭了那丫的。张秀禾则是完全懵了, 妯娌那么多年,她自以为挺了解袁弟来的,万万没想到啊! 袁弟来也没想到, 婆婆和大嫂往县里去了一趟,一回到家, 二话不说就直接砸门了? “这、这是干啥啊?” 就这么个木头门,加上大白天的,袁弟来就算在屋里歇觉, 她也不能把门栓上,也就是拿了个板凳顶着门。赵红英上来就是噼里啪啦一通砸,门直接被摔开了,大力砸到墙上又反弹回去, 发出了好大的响声。 这个点,已经是下午接近傍晚时分了,袁弟来因为这几天身子骨一直不舒坦,当然心里就更不舒坦了,索性躲在屋子里躺床上歇着,其实也没睡着,就是往那儿一躺,跟躺尸似的半天不挪窝,偶尔还会喃喃自语着说些话。 正躺着呢,赵红英就这样杀了进来。 “干啥?你自个儿干了啥还问我?丢脸丢到县里去了,我今个儿干脆活劈了你!”赵红英憋了一肚子的火气,上回她发火还是因为臭蛋发高烧被耽搁了,那也是担心为主。而这回,她就光生气了,气炸了的那种。 袁弟来脸都白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就再蠢也听明白了,再一看赵红英那满脸的怒火,啥都别说了。 “卫民救命啊!”惊惧交加之下,袁弟来“嗖”的一下从床上跳了下来,连鞋都没穿,就这样光着脚冲出了房门。 她本来就是躺在床上,衣裳倒是穿得挺齐整的,毕竟过不了多会儿就该吃晚饭了。而且,兴许是因为惊吓过度,直接把她的“病”给吓没了,那手脚利索的样子,反正瞧着比赵红英都要麻溜儿。 也是她运气好,这才刚奔出了房门,就正好碰上老宋家的人下工回来,这里头就有宋卫民。 宋卫民一开始没看到他妈,就瞅着他媳妇儿光着脚在地上跑呢,看到他回家,直接往他这边冲,一下子就躲到了他身后,哭喊着叫救命。 紧接着,赵红英就从西屋出来了。 “妈,这是咋的了?”宋卫民看得两眼都直了,其他人也赶紧上前拉架劝和。 说是拉架,其实就是拦着赵红英,老宋头也赶紧过去劝老妻,宋卫国则立马追问一旁同样看傻眼的张秀禾,宋卫党立马就把院门关上了,他可不想自家叫别人家给看了笑话。 一通忙活后,一大家子人都进了堂屋,赵红英也稍稍平静了点儿,黑着脸把先前在县里邮局里听到的事儿简单的说了一遍。 听完了赵红英的讲述,宋卫国居然还有些庆幸:“亏得没叫毛头瞧见,幸好他去上学了。” 赵红英正冒火呢,听了这话,立马喷他:“有你的事儿没?”紧接着她就把矛头对准了袁弟来,“你说,你到底想要干啥?特地进县城就为了丢人去的?当初,是谁不要臭蛋了?现在倒是好,眼瞅着臭蛋有出息了,又想要钱了?我问你,你到底是想要臭蛋这个人,还是他的钱?” 袁弟来抱着脑袋缩在宋卫民身后,一时间没有开口。 反倒是宋卫民,电光火石之间,先前所有没想通的事儿,这会儿全都明白了。 他说呢,先前袁弟来明明跟他说的是,喜宝和臭蛋这两个孩子都不要了,全都送人好了,她只要扁头。那时,她的态度是多坚决啊,宋卫民本人还有些舍不得。喜宝也就算了,本来就没啥感情,再说四弟没孩子,过继就过继呗。可臭蛋呢?养了那么多年付出了那么多心血,再说他大哥又不缺儿子…… 前两天他就看出袁弟来不对劲儿了,可他没往深了想。袁弟来说想把臭蛋要回来,他也没当回事儿,毕竟是当初说好了的,咋有脸改口呢?就不说有没有脸了,关键是为啥呢? 好了,现在他全明白了,为啥啊?为了钱啊! 宋卫民耷拉着脑袋,难受极了。跟他比起来,老宋家的其他人就无所谓了,谁还没点儿事情要忙活?就说他们下地干了一天的活儿,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哪有心情管这些破事儿? 当下,人就散去了一半,洗手的冲脚的,去灶间生火做饭的。就老三俩口子跟犯人似的缩成一团,再有就是老宋头和赵红英了。 老宋头叹了一口气:“当初喜宝和臭蛋的事情,问没问你们?都答应了,咋就又反悔了呢?我告诉你们,反悔了也没用,都上了户口本了。” 宋卫民一声不吭,他当然不会反悔,就是没想到他媳妇儿居然有能耐跑县里去闹。这脸哟,真的是丢大了。 不想,就在这事儿,袁弟来突然跳了起来,一把就拽住正要往外头走的张秀禾:“你站住!” 张秀禾被她吓了一跳,本能的一甩手,第一下没能甩开,正要甩第二下呢,已经出了堂屋的强子见他妈被人欺负了,立马冲过来,伸手就推了袁弟来一把:“你想干啥!” 强子早已长成大小伙子了,比袁弟来足足高出了两个头,更别提他那好兄弟大伟立马走过来帮着壮胆气。俩大小伙子往堂屋门口这么一站,直接就能把门堵了个正着,连光亮都被遮住了一大半。袁弟来本身胆子就小,先前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拽住了张秀禾,被猛的推开,再被那么一吓唬,顿时又怂了。 “我、我……”看了看自己身边,公公神情冷漠的看着她,婆婆那眼神就跟要活撕了她一样,她男人耷拉着个脑袋蹲在角落里一声不吭,至于她儿子扁头则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疯了。再往张秀禾那头看去,宋卫国皱着眉头瞅过来,强子和大伟更是一脸愤怒的瞪着自己,还有宋卫党俩口子也是一副忿忿不平的样子。 这还是其他孩子们都还没放学回家,不然…… 袁弟来瞬间就崩溃了,一个屁股墩儿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臭蛋是我十月怀胎生的啊!我把他带大我容易吗?张秀禾你个不要脸的东西,凭啥一句话就把我儿子骗走了?我养了他五六年啊!就、就算后来我没管过他,那他的钱也该分我一半啊啊啊啊啊……” 啪—— 谁也没想到,一直没啥动静的宋卫民会突然起身,走过来就给了袁弟来一巴掌:“回屋去!” 高昂的哭声戛然而止,袁弟来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过了片刻,她才颤颤巍巍的起身,一步一挪的回了屋。 “妈,我惹你生气了。大哥大嫂,我对不住你们。”宋卫民低着头给家里人鞠躬道歉,本来他也是个壮实汉子,可因为弓着腰,看着格外得低矮,“今个儿不是孩子们回来吗?我让她在屋里待着,不叫她出来碍事。放心,臭蛋是大哥大嫂的儿子,喜宝是四弟的闺女,我会跟她说的。” 张秀禾往旁边让了让:“也没多大的事儿,我没往心里去。”不然她还能说啥?小叔子都给自己鞠躬了,死拽着这点儿事情不放,能成吗? 赵红英就没那么好说话了,冷冷的看着三儿子一眼,她直接冲着另两个儿媳妇儿说:“去生火做饭,过会儿喜宝他们就该回来了。” 王萍二话不说立马闪人,张秀禾也跟着去了。几乎她俩刚进了灶间,外头就传来春梅春芳的声音,她俩在公社初中念书,回来得虽晚,却比远在县城的喜宝几个要早得多。 其他人赶紧往旁边散了散,假装刚才啥事儿也没发生,毕竟这种事情原也没必要叫小孩子知道。 春梅和春芳先回了家。过了约莫一刻钟,春丽就领着喜宝和毛头回来了,扁头反而成了最后一个,不过乡下地头的孩子本就淘气得很,像以前毛头不也是一天到晚不见人影的,再说赵红英虽然读袁弟来不满,却也不至于迁怒到屁事不懂的小孙子上头。 秋高气爽的季节,加上老宋家人口多,孩子们又都长大了许多,堂屋虽大可到底有些挤,老宋头一声令下,仨儿子加俩大孙子就将堂屋里的大木桌子搬了出来,搁在院子里吃饭。 因为知道喜宝和毛头今天会回家,赵红英早两天就准备了不少好菜。 刚步入了十月,地里多的是各色新鲜瓜果蔬菜,哪怕老宋家这边不大爱伺候那些金贵玩意儿,可隔壁赵红霞家却种了不老少。两家感情好,以往赵红英一有好东西都惦记着妹子,也会帮忙从县里捎带些布料,赵红霞也不是那种只进不出的人,这三不五时的就送些瓜果蔬菜过来,虽然不值当啥,可多少也是个心意。 这不,一桌子的好菜,四盘新鲜的凉拌菜,两道半荤菜,一道热菜青瓜炒鸡蛋,最后则是一大海碗的鲜菇豆腐汤。 搁在前几年,怕是连大过年的都未必有那么多好吃的。哪怕这两年日子过得好了,也极少看到那么丰富的菜色。等饭菜一上桌,别说孩子们了,就连宋卫国仨兄弟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啥都不说了,赶紧吃吧! 大木桌子就搁在院子里,饭菜的香味直接在院里窜着,大人孩子都举着筷子可劲儿的吃着喝着,全然没注意到饭桌边上少了个人。 像老宋头和赵红英这些人当然是知道的,他们只是装作没先前那事儿,尤其是赵红英,一个劲儿的给喜宝挟菜吃,间或还追问她学校咋样,老师同学咋样,吃喝睡都咋样。小孩子们就完全没注意到这一点了,就连扁头也只是挟炒鸡蛋吃,一大口一大口的吃着,吃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可把他给乐的。 十月虽不像前头两个月那么热,可日头还是挺长的,及至吃完饭,天色还亮堂着呢。张秀禾几个忙着收拾碗筷,宋卫民也终于逮着机会拣了几样菜装了半碗,又去灶间盛了饭,拿了筷子给送到屋里去了。半道上,他还顺手把扁头扯到了屋里去。 扁头气得直瞪眼,哥哥们都跑出去玩了,他刚要跟上去,就被他爹扯进了屋:“你放开我,我要出去玩!” “玩啥玩,找你妈去。”宋卫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跟袁弟来沟通,所以他选择了一个最直接方式,叫扁头去。当然,他也没忘把吃的放下,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袁弟来已经哭了有一顿饭时间了,院子里那么大的动静她当然听到了,结果盼啊盼啊,愣是没人过来叫她吃饭。她一口气堵在胸口,好悬没把她憋出内伤来,等终于听到门口的动静了,没想到宋卫民只是放下碗筷,就走了。 还好,还好她还有个扁头。 “扁头啊!妈心里苦,妈好难受啊!”袁弟来一看到小儿子,立马上前把他搂在怀里,眼泪更是喷涌而出,“妈现在只有你了,就只剩下你了啊!” 扁头在袁弟来怀里奋力的挣扎,可他一个小孩子肯定能挣不脱大人的怀抱。再说了,袁弟来虽然身体不好,可她也是干了多年农活的,尤其这会儿她是使出了全身的劲儿,一副非要把扁头困死在她怀里的样子。 “放开我,你倒是放开我啊!我快要被你给勒死了!”扁头好生气,刚刚饱餐一顿的好心情瞬间被破坏了个一干二净,“你到底要干啥啊?放开我!!” 终于,袁弟来松开了手,可她仍然没有停止哭泣:“扁头啊,妈现在就只剩下你了,你可千万不能不要妈啊!” 任凭她哭得肝肠寸断,扁头也只是气呼呼的瞪着她。 跟臭蛋不一样,扁头年岁虽小,却并不是黏人的性子。真要说的话,他的脾气更类似于毛头,淘气包的性子,加上年岁小,更是贪吃贪玩的时候。又因为袁弟来打小就把他看得死紧,眼瞅着他都过了五周岁生日了,可直到现在也没有一个朋友。 “我要出去玩!出去玩出去玩!” “扁头!”袁弟来大吼一声,吓得扁头浑身一颤。 见孩子被吓到了,袁弟来当下又心疼上来,好一阵“宝宝乖妈喜欢”的哄着,目光落到扁头俏似宋卫民的脸上,徒然间顿悟了。 “我咋那么傻,她张秀禾多聪明,哄着毛头骗了喜宝又骗臭蛋,又哄强子出头改了臭蛋的户口……我真是太傻了!”袁弟来立马抓住扁头的胳膊,目光直勾勾的盯着他,“扁头,听妈的话,你去跟你爷说,你要喝麦乳精。记住了吗?你要喝麦乳精,叫他买给你喝。” 扁头一脸的迷茫,不过他本质上还是个好孩子,既然他妈这么说了,他就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哦,那我现在去吗?” “你先跟我学一遍。” “就是跟爷说,我要喝麦乳精啊。”扁头觉得这话太简单了,还需要学吗? 袁弟来终于了露出了笑脸来,摸了摸他的头,送他到门边:“去吧,跟你爷好好说。”这次总行了吧?也是她傻,要是她能早看穿了张秀禾的手段,要啥啥没有呢?好在,现在也不算晚。 是不算晚,而且袁弟来的运气还不错,这会儿碗筷啥的也都收拾好了,家里男女老少多半都出门溜达去了,就连一贯喜欢宅在家里的喜宝,都被赵红英拉着去隔壁窜门子了。 整个老宋家,也就老宋头还坐在堂屋门口,半眯着眼睛抽着旱烟。 “爷!” “咋了?”老宋头笑眯眯的瞅着扁头,这是他小孙子呢,加上前头的孩子们都大了,整个家里就只有扁头这个小豆丁了,他身为爷爷当然会偏疼一些。 扁头刚要开口说刚才袁弟来教给他的话,可就在话出口前,他突然改了主意。 麦乳精是啥?他没吃过,甚至听都没听说过。反而他嘴里还有刚才吃过的炒鸡蛋的味道,当下他就开口道:“爷,我要吃鸡蛋,炒鸡蛋!每天都吃一个炒鸡蛋,好不好?” “好好。”老宋头连连点头。 “爷你真好!”扁头高兴了,老宋头见小孙子高兴,他也乐呵。现在家里条件好了,养了十好几只母鸡呢,每天光鸡蛋就能捡至少十个,小孙子爱吃鸡蛋,就叫他吃呗。 任务完成了,扁头又蹦跳着回屋去了。他妈正等着他呢,见他高高兴兴的回来,忙问:“你爷咋说的?” “我爷说好好。” “那钱呢?”袁弟来清楚得记得,那麦乳精要五块钱一罐,要是每个月能叫老宋头买一罐麦乳精,那不等于臭蛋的钱给了自己一半呢? 正高兴着呢,扁头却一脸懵逼的看了过来,袁弟来心里一紧:“你爷不是说好好吗?那钱呢?钱呢?五块钱呢?” “不知道!”扁头直接不耐烦了,眼瞅着他妈又要抓他,一个闪身他就跑出了屋子,直奔院门而去,“我出去玩了!” 老宋头以为是跟他说的,还应了一句:“别乱跑,早点儿回来。” 可扁头已经跑出去了,而且刚跑出去没多远,就被个大孩子叫住了。 扁头纳闷的看着这个比自己高了好多的大哥哥,瞅着还算眼熟,应该是队上的,可因为他打小就被拘在他妈身边,并不能准确的分辨谁是谁家的。 “小孩,我认识你,知道你叫扁头,你是宋家老三的儿子,你妈叫袁弟来,对不对?” “对啊!”扁头见对方全说对了,好奇的问道,“你是谁啊?你咋知道的?” “我是西面那头,老袁家的袁家宝。你家毛头和喜宝都是我同班同学,我还是你表哥呢。”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老袁家的小胖墩。 别看袁家小胖墩在学校里人缘一般,可那是因为同龄人不喜欢跟小胖墩玩,嫌弃他跑不快脑子又转得慢,加上老袁家在生产队的名声一贯不怎么好,因为他的玩伴少得可怜。更不幸的是,仅有的两个玩伴全去念公社初中了,而他没考上初中,他爹他奶想去找赵建设开个后门,结果被赵建设误以为他们还没死心,又想叫国家养孩子,连话都没叫说完,直接把人轰出去了。 于是,袁家宝成了没去处的苦孩子。 他上学也早,又因为是老袁家的金孙,不可能叫他这个年岁就下地干活,可既不能上工又不能上学的,不就是没地儿可去了吗?好在这孩子能自个儿给自个儿找乐子,东家窜个门,西家遛个弯儿,这一个月晃悠下来,愣是叫他发觉了新的乐趣,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挺美滋滋的。 又因为听多了家里人对老宋家尤其是他五姑袁弟来的评价,一个没忍住,他就过来打听情况了。 “我问你个事儿啊,我爸说你妈是个傻的,真的呀?” 扁头愣了一下,紧接着就想起了刚才的事儿,又因为难得有大孩子主动跟自己搭话,他高兴的点头:“对啊,我妈是挺傻的。”生怕对方不相信,他还添了句,“就刚才啊,她还跟我要钱,说啥‘钱呢?钱呢?五块钱呢?’。你说她是不是傻?管谁要钱呢,我哪来的钱啊?” 袁家宝本来就是个没事儿傻乐的小胖墩,瞅着这小表弟说话蛮逗的,干脆拉着他往家里走,边走边问:“还有啥?” “还有啊……对了,你知道啥是麦乳精不?她一直管我要麦乳精,那是啥?” “麦乳精啊!我回去问问我爸,你在这儿等我,我马上就回来。”袁家宝随手指了个地儿,叫新来的小伙伴儿等着,然后直接跑回家,寻着正靠着墙脚打瞌睡的他爸,鼓捣醒了直接问,“爸,你知道麦乳精是啥不?” 袁小弟瞪圆了眼睛瞅着他儿子,心道,他当然知道那是啥,金贵玩意儿呢,你老子干一年都挣不来一罐子。生怕儿子吵着闹着要喝麦乳精,他张嘴就编排道:“那是傻子才喝的东西,你看队上有谁喝那个?” 原来是傻子才喝的东西啊! 袁家宝完全没有想到亲爹会编瞎话蒙自个儿,自以为知道了真相的他,转身就跑出了家门,吭哧吭哧的奔到刚才那地儿,张口就把他爹说的话告诉了扁头。 扁头:……我妈果然是个傻子,还是我聪明,要了炒鸡蛋。 “咱俩去那头玩好不?我带着你。”袁家宝好不容易寻了个玩伴,虽然年纪小点儿,可同龄人也看不上他啊,将就着凑合玩吧。 “好!”扁头高高兴兴的答应了。 小孩子嘛,尤其是小男孩本就喜欢找大哥哥玩,无奈他自家的几个哥哥,强子和大伟要下地干活,毛头去县里念书了。本来还有个成天笑眯眯的臭蛋哥哥会陪着他玩,可他也不知道咋了,某天醒来后就再没瞧见过人,一开始他还挺害怕的,后来见家里人该干啥还干啥,日子一久他也就不在意了。 甭管是老袁家的人,还是老宋家的人,甚至袁弟来本人都绝对不会想到,这俩表兄弟居然就玩到一块儿去了,还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 袁家宝跟小表弟详细的说了自个儿的日常生活。 一听说他可以成天到晚满生产队的乱窜,扁头那叫一个羡慕:“你妈真好啊,她都不管你吗?我妈她烦死了,走哪儿跟哪儿。你说得对,她就是个傻的,我奶也说她傻。” “你妈都不干活吗?下回她再跟着你,你叫她煮饭去啊,洗衣服去啊,喂鸡去啊。”袁家宝给小伙伴儿出主意,“我妈最怕我奶了,你也可以跟你奶说,奶都疼孙子。” “对啊对啊,我爷奶都疼我。我奶老凶了,可她从没凶过我。我爷也好,他答应每天都炒鸡蛋给我吃!” “你家吃的可真好啊!” …… 被扁头誉为“老凶但从没凶过他”的赵红英,这会儿正被毛头气得直跳脚。 算起来,毛头和喜宝开学已经有一个月了,刚开学那阵子买的饭票菜票,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反正剩下的那几张肯定是坚持不到下周回家的。于是,毛头又跑去找他奶了。 “奶,咱们那学校食堂卖的饭菜还没喜宝做的好吃,价钱还贵。我就想着,还不如从家里背粮食过去,你觉得咋办?” 赵红英呵呵哒:“你就不怕把学校给点了?别做梦了,你要敢叫喜宝给你烧饭,我就叫你退学!不借钱给你,愁死你爹!” 刚从外头溜达回家的宋卫国,听到院子里的头,默默的停住了回家的脚步,寻思着要不要再去外头转一圈。刚这么想着,就听到毛头在院子里气呼呼的喊着:“又贵又难吃啊!你还逼着我借钱买,有这个钱干啥不成呢?” 宋卫国心跳都漏了一拍,他以前最怕他妈虎着脸吼他,现在就不同了,自打毛头四岁那年怒怼过一回后,他最怕的事情就变成了儿子跟亲妈对着干。甭管最终的结局如何,他有预感,最倒霉的人一定又是他。 幸好,这一次毛头没跟着犟。 “算了算了,你有钱你是祖宗,我不惹你生气,借就借吧,我给你写借钱。”能耐如毛头最终还是屈服在了金钱的威胁下,毕竟他知道他爹靠不住,要是真把他奶给得罪了,那往后咋办?愁死他爹也凑不出他的学费生活费来啊! 唉…… 借完了钱,毛头还委屈呢,一眼瞅见他爹回家,理都没理,直接冲着喜宝抱怨道:“宝啊,你说奶咋那么想不通呢?非要逼着我借钱。图啥?” “明个儿我给你做饭吃?”喜宝笑了笑,她当然知道是图啥,不就是她奶舍不得她受累吗?可哥哥也是要安慰的,“你想吃啥,我都给你做。” “好!就这么说定了!” 正打算出门寻扁头的袁弟来又一次把门关上了,她真的想不通,为啥一个小毛孩子就能轻易的从赵红英手里借到钱,她却不行呢?难道真的是因为毛头是宋家的金孙?那要是让扁头去借呢? 袁弟来又寻思上了,等她意识到天已经黑了,扁头还没回家时,急得几乎要上吊。幸好,没多久扁头就自个儿回来了,一头栽到床上,转瞬就打着小呼噜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天都还没亮,毛头就已经悄悄的起了身。时隔一个月,老宋家的人早已忘了毛头早上还要吊嗓子,好在因为去学校住了一个月,他也终于意识到大清早扰民是个很不对的事儿,所以他特地跑到外头,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先吊了一会儿嗓子。 开完嗓后,他就回了自家,躲到了屋后的鸡窝前头,找了个石头坐着,开始了每天必练的模仿复习。 其实,步骤倒是简单,无非就是将他先前遇到过的人和事,挑那些格外有特色的,重新再演练一遍。这就跟复习功课一样,把各个类型的题目单独拿出来每天复习一遍。 唯一的问题就是,复习功课人人都能接受,可毛头却是对着满窝的母鸡,喃喃自语的开始了各种情景表演。 母鸡们正好给他当观众! 乡下地头,人们普遍都起得早,这要是搁在县城学校里,等上课铃快响了,他也已经复习演技完毕了。可今个儿是在家里,家里人都起了床,忙着洗漱的,生火做饭 ,还有各种脚步声说话声纷纷在前院响起。 赵红英一面打着哈欠,一面端着鸡盆往屋后走来。 然后…… 任由看到一个黑炭头蹲在鸡窝前头,跟个傻子一样自言自语,都会被吓到的。赵红英当然也不例外,在看到毛头的那一刻,她啥瞌睡都被吓没了,手里的鸡盆差点儿没拿稳脱手摔了,回过神来后,她就冲着毛头怒吼:“你干啥啊?!” 鸡窝里,母鸡们缩成一个球,排排蹲的看着眼前这个黑炭头,所有鸡都是懵逼的,假如它们能说话,也很想问同样的问题。 你干啥啊?! “我在排戏!”毛头琢磨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再说前头都开始生火做饭了,他索性站了起来,“算了,不跟你扯这些,喜宝起了啊?我去前头帮她生火。” 赵红英那叫一个气啊,恨不得把手里的鸡盆拍到毛头脸上去:“啥叫不跟我扯了?要是母鸡不肯下蛋了,看我不收拾你!!” 毛头本来都想跑了,一听这话又返身回去,把鸡窝里的鸡蛋一个个都摸了出来,拿衣襟兜着,往前头跑去:“宝啊!” 喜宝正站在灶台前头,寻思今个儿做啥早饭好,就被家里最小的弟弟给缠住了。 扁头昨个儿一回家倒头就睡,起的也特别早,一看到他妈还在那儿睡呢,他立马穿上衣服踢上鞋子就跑了出来,直奔灶间:“吃鸡蛋好不好?咱们吃鸡蛋吧,蛋蛋蛋蛋蛋!我要吃鸡蛋!” “吃鸡蛋啊?也行。”喜宝瞅了眼扁头,又问,“蒸蛋还是炒蛋?” “炒的,炒鸡蛋最好吃了!”扁头没想到喜宝那么好说话,立马又提要求,“我要吃一个炒鸡蛋!” “那就做蛋炒饭好了。”喜宝愉快的决定了早饭内容,正好昨个儿菜色太丰富了,剩了不少冷饭。就是灶间没剩几个鸡蛋了,她正想找她奶呢,就看到毛头兜着鸡蛋过来了,赶紧叫他,“咱们今天吃蛋炒饭吧,我来打鸡蛋。” 毛头虽然嫌弃学校食堂的饭菜不好吃,可他其实并不挑食,听了这话当下表示同意。 喜宝拿了个大海碗,看毛头已经去点火了,她就开始往碗里磕鸡蛋。一个,两个,三个…… 一旁的扁头都看傻眼了,眼瞅着已经下去五六个鸡蛋了,吓得他说话都结巴了:“姐、姐!不能再打鸡蛋了,奶要凶你的!” “没事儿的,你出去玩吧,灶间烟熏火燎的,等可以吃了我会叫你的。”喜宝随口安慰着小弟弟,手上的动作却不停。 这一大家子人呢,鸡蛋能少吗? 可扁头却没走,他已经完全被傻眼了,就看到喜宝把那一兜差不多有十个鸡蛋,全给磕进了碗里。再看着喜宝在那儿把鸡蛋给搅拌匀了,倒到了已经热好抹了油的锅里…… 蛋炒饭的做饭还是很简单的,可谁让做饭的人是喜宝呢?瞅着光有蛋和饭太单调了,她扯了一把葱撕碎了往里头丢。期间,春丽进来瞅了一眼又出去了,再进来时,拿了两个碗,里头装了玉米粒、青豆、胡萝卜丁,居然还有一些切碎了的红辣椒。 喜宝美滋滋的接了过来,全给一股脑的倒在了锅里,原本就勾人的香味,一下子被放大了无数倍,馋得扁头哈喇子都快出来了。 等毛头熄了灶眼里的火,喜宝这边也开始盛饭了,一眼瞥到扁头在那儿拼命的咽着口水,她就忍不住想起已经离家了的臭蛋。一个心软,她挟了一块炒鸡蛋吹了吹,就塞了扁头嘴里。 扁头眼睛都放光了,赶紧张嘴咽了下去。 “去堂屋吧,马上就可以吃了。”喜宝终于打发走了馋嘴的小弟弟,春梅和春芳也进来帮忙了。 很快,蛋炒饭就被端上了桌。 毛头吃得一脸幸福,他觉得自个儿终于活过来了,又吃到喜宝亲手做的饭菜了:“奶,你再考虑考虑,我觉得带粮食去学校挺好的。省钱啊!” “闭嘴!吃饭!再瞎逼逼,信不信我揍你?”赵红英看到毛头就来气,一不小心又想起了早上的事儿,“我问你,你在学校是不是也每天一大清早就犯病?你咋就没被人揍呢?” 喜宝赶紧开口解释:“哥他是去操场上吊嗓子的,离宿舍楼远着呢。对了,就是有一回,有个值班老师正好路过,差点儿没把人吓死。” 得了,这就是没放弃犯病呢! 赵红英都被气得没脾气了,想想自个儿早上的遭遇,她特别同情那老师:“你就不能歇歇?少造点儿孽!” “啥叫造孽啊?我这是在练习表演,再说老师也没被吓死啊!”毛头不乐意了,正好吃饱了,他放下筷子,立马就给家里人演了一波当时的情况。 先是他大清早的起床离开宿舍楼,跑到黑黝黝的操场上吊嗓子,才刚把“我是一个兵”唱了三遍,那老师就一脸惊魂未定的叫住了他。 人家老师也是好脾气,觉得这孩子虽然是个破锣嗓子,可这用功劲儿还是值得提倡的。他咋也没想到,这仅仅只是个开始,毛头在格外敷衍的安慰了老师两句后,这才开始练演技说台词。老师都看傻眼了,直说这么努力用功的孩子太少见了,又劝他还是努力学习比较好。 “学习有啥好努力的?我轻轻松松就能考第一。”毛头扬着脑袋,完美的重现了他当日那一番操蛋的话,顺便结束了此番表演。 堂屋里,许久没人开口。 好一会儿,强子才感概道:“真是太对不起人学校人老师了,咱们家把疯子给放出去祸害人了。” 毛头虎着脸瞪他哥:“你知道个啥!我将来一定要考上大学,然后去搭台唱戏!我在学校找到了一个志同道合的好哥们。我们拥有相同的梦想,我已经拉着他练了半个月了,他挺有天赋的,是个可造之材。对了,人家还是城里人呢,他爸妈都是国家干部。” 强子:……造孽啊!! 第063章 毛头口中的好哥们名叫徐向东, 临县人士,家里条件十分优越, 据说爷奶还是老革命, 爹妈则都在县政府里当干部,亲戚里头皆是城里人, 最差的也能进国有厂子混个工人当当。不仅如此, 他还是家里三代单传的独苗苗,加上人长得好, 穿着也比同龄人好得多,学习成绩也好, 不单是家里的金疙瘩, 连在学校也成了校园男神。 然而, 人无完人,校园男神有个致命的缺点。 ——城里的孩子没见过世面啊!! 因为家离学校有些距离,他一开学就住进了宿舍里, 很不幸的跟毛头一个寝室,同时他们还是同班, 以及前后桌。 孽缘就是这样开始的。 当徐向东因为一时的好奇,在刚开学十来天时,就忍不住跟着毛头跑出了宿舍, 在那个天色半暗的大清早,徐向东第一次见识到了毛头一人分饰多角时,彻底惊呆了。 毛头还来劲儿了,被人发觉后, 非但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尴尬,反而还给人家演了不少他的代表作,其中就有知青们谈恋爱。毛头本就能耐,而且他还是个人来疯,平常没人看他演,现在多了个观众,还是个格外捧场的观众,他直接就演嗨了,不单超水平发挥,还盛情邀请徐向东第二天再来观看。 有一就有二,有了二就离臭味相投不远了。 在谁也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毛头就这样跟日后最默契的搭配顺利会师成功。 不过,好处也是很明显的,毕竟一个人唱独角戏多吓人啊,两个人搭戏感觉就好很多了,最起码不会吓死路过的老师了。再一个,他们两人平日里还是比较低调的,也就是大清早天蒙蒙亮的时候开始练,其他时候还是该咋样就咋样,也从不曾因为排戏耽搁上课。也正因为这个原因,直到现在那位大兄弟的校园男神人设还在。 “我这个好哥们啊,他还给我带了不老少的连环画小人书,那上头的故事可好看了,看完那些,我新编排了好多戏,我还教他怎么演戏,怎么说台词,怎么跟我配合着完整的排一出戏。” 一提到自己最爱的唱戏,毛头别提有多乐呵了,临时又补充了一句:“我还教他唱‘我是一个兵’,他唱的虽然没我那么有气势,可听着还是挺好听的。” 喜宝只顾低头扒饭,家里人没听懂,她却已经听明白她哥说的是谁了。 不是只有男生们会八卦,女生们也会在晚上睡觉前聊一聊班里学校里的事儿,八一八谁是最帅气的男生,是她们几乎每天都会谈论的话题。就目前来看,徐向东第一的位置暂时无人动摇。 一想到宿舍里女生的少女梦,再结合她从毛头口中听到的事儿,喜宝心里只余同情。 不止喜宝,老宋家上下都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城里孩子产生了深深的同情怜悯。好好的一孩子啊,怎么就叫毛头给祸害了呢?天天大清早的不睡觉,就这么被拖到操场上吊嗓子拍戏,别等放假回家,被爹妈狠狠的揍一顿吧? 同情归同情,这顿早饭吃得还是挺乐呵的,毕竟毛头说故事还是很能下饭的。 早饭后,家里人还是很快就散了,别看孩子们能放假,他们可没有休息日的概念。庄稼把式,一年到头也就是农闲时分能休息几天,平日里永远都是忙碌在田间地里的。 今年还有个挺大的事儿,队上不单放开了家禽饲养的数量,而且还大力鼓励各家养猪。这是个大事儿,毕竟像鸡之类的,吃的都是虫子或者剩饭剩菜,而且一般人家都是由孩子们搞定的。可猪就不同了,首先本钱贵,其次见成果时间长,再然后吃的还多,还必须煮熟了才能喂养,万一有个什么不好,甚至会造成血本无归的可怕后果。 也因此,尽管赵建设已经在队上提过好几次了,鼓励社员们向公社购买猪崽,并愿意提供科学养猪的方法,然而却根本就没人敢应承下这事儿。 跟别家完全不曾动心不同,老宋家因为有张秀禾这个“养猪能手”在,加上手头上的闲钱也不少,一开始赵红英是很动心的。可没多久,她还是歇了这份心,毕竟花费不菲,再说一旦真的养猪了,张秀禾必然不能再往猪场去,谁又能保证,养猪的收益一定大过于猪崽的本钱外加张秀禾一年的工分钱? 可即便如此,赵红英也没完全歇了这份心,她还在等,等着看队上有没有出头鸟。 除了养猪的事儿,公社那头能兑换的种子品种也愈发多了,听说还出了一种名为“化肥”的东西,据说相当管用。可惜,分到红旗公社的化肥很有限,仅有的那些还被第一生产队借职权之便扣了下来,说是要先试验后再慢慢推广。 因为上头的动作频频,再傻的人也感觉出问题来了,好在就目前看来,一切都是往好的方向发展的,下头的人自然也就乐观其成了。 不单是队上,连县城里也隐隐发生着变化。 迟钝如喜宝都感觉到了,更别提毛头了。 等大人们都下地去了,毛头就拽着喜宝开始四处晃悠。其实,原本强子和大伟也想把毛头哄到地里去干活,结果被赵红英劈头盖脸一通臭骂。这毛头能干的活不多也就罢了,关键是,喜宝已经习惯了跟他走,赵红英可不想让宝贝小孙女好不容易放假回家一趟,还要忙活地里的事儿,叮嘱毛头最多让喜宝做饭,别的事儿不用她来做。 毛头倒是不怕他奶,可介于那不止是他奶,更是他的债主,他只能老老实实的听话。 老实的结果就是,毛头拖着喜宝去队上浪了。 这年头,甭管哪里的学校都是周日放假一天,所以这个时候,队上小学还有公社初中也都放假了,随便在队上走走逛逛,就能看到一帮的小孩崽子聚在一起瞎蹦跶。毛头本来是想找他以前的小伙伴儿们的,喜宝则随意,横竖她跟谁都玩得到一块儿去,可俩人没想到,才出门没多久,就看到了跟袁家宝混在一起的扁头。 “我记得三婶最讨厌她娘家人了吧?”毛头惊呆了。 喜宝盯着那俩人瞅了半天,虽然这俩人身高体型差了很多,像袁家宝是又高又胖,几乎跟个小山墩似的,而扁头则是又矮又瘦,光看他的外表完全看不出来老宋家的伙食那么好,可还真别说,这俩搁一块儿挺和谐的,反正瞧着气氛很不错。 “袁家宝人不坏的,应该不会欺负扁头。”喜宝面上虽还有些犹豫,不过语气却十分的笃定。 “啧,奶说了,老袁家的人都是怂蛋,而且还是怂一窝,我才不担心袁家宝欺负扁头呢。”毛头一脸的不屑,要知道,同班六年里,袁家宝是班里出了名的出气筒受气包,别看他在家里挺横的,在外人跟前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怂蛋,“走,咱们走近点儿去瞧瞧。” 喜宝应了声好,跟毛头往那边走了走。 乡下地头,本来就是草木多,加上周遭还有不少草垛子,俩人很轻易的就在袁家宝和扁头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悄没声息的靠了过去。当然,这一切还得归功于毛头,毕竟这位才是听惯了壁角的。 然而,即便他俩做好了思想准备,也万万没有想到,袁家宝和扁头聚在一起,竟然是齐刷刷的吐槽袁弟来?! 还不止是吐槽,因为袁弟来平日里说话从来不避讳扁头的缘故,这会儿扁头正在跟袁家宝说他妈先前的那些“疯言疯语”。譬如说,袁弟来坚称臭蛋是她生的,赚来的工资也理应分她一半。 “……家宝哥,你说我妈是不是傻?臭蛋哥明明就是我大伯和大伯妈生的,啥时候就成她生的了?她咋不说我小叔的工资有她一半呢?我小叔一个月能赚一百多块钱呢,反正要编瞎话,干嘛不编排个能多骗钱的瞎话呢?对了,她还说臭蛋哥小时候发高烧烧坏了脑子,我觉得她才烧坏了脑子。诶,你回去问问,我妈小时候发没发烧。” 这回轮到喜宝惊呆了,她是真没想到,原来袁弟来在扁头心目中竟然是这么个形象。 等惊讶过后,她赶紧往身边瞅了瞅,就看到毛头听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边听还边无声的念叨着什么,嘴巴一张一合的,哪怕听不到声音,喜宝也能猜出来,她哥在背台词。 直到那边两人又走远了,毛头才心满意足的长出了一口气:“回头我又有新戏演给我大兄弟看了。” 喜宝:……徐向东真可怜。 在队上绕了一圈,毛头收获满满,不单听到了扁头背地里编排他妈的话,还得到了关于知青们的最新消息。 回城的消息终于落实了,这回不是从啥家信来的,而是上头直接发命令给了公社,由公社这边,先从知青们当中挑选优秀知青,把名额报上去后,再由上头审核过,基本上就定下来了。 据说,姚燕红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非要赵建设将她的名字填上去,为此还发动感情攻势,骗得她亲生的俩孩子回去跟着哭闹求救。可惜的是,赵建设虽然惧怕他老子和他亲姑,对于姚燕红却是连个眼神都欠奉,直接说名单已经交上去了,并且言明里头没有姚燕红。 “有李老师啊……”喜宝也听说了,她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失落,好在这事儿本来就不是她说了算的,听过之后,她就没再说什么。李老师要是能留下,对于队上小学来说当然是好事,可要是她真的走了,大概她本人会很高兴的。 “建设叔不是说了吗?单身并且表现良好的知青优先。”毛头美滋滋的掰着手指头算着数,他每次一有空就到处乱窜,哪怕他还未听说过“艺术源于生活”这句话,可他实施的却是不错。 喜宝一看到毛头这样子就害怕:“你又想演给徐向东看啊?” “那当然。”毛头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紧接着突然想起一个事儿,“喜宝,徐向东是我的好哥们大兄弟,可你还是别跟他走得太近了,我真怕奶知道了,会一巴掌把他拍成肉酱。” 眼见喜宝一脸的不明所以,毛头稍稍放下了点儿心。 就因为他跟徐向东走得太近了,刚开始,班里说啥的都有,大部分都集中在他溜须拍马上头。可后来,不知道为啥就有人跑来问他,徐向东是不是喜欢他妹。 毛头:……喜欢你妹啊!! 比起担心妹妹,毛头其实更担心好哥们大兄弟的安全,毕竟他奶不是好惹的。不过就目前看来,起码喜宝完全没感觉,这样的话,至少他大兄弟短时间内没有性命之虞了。 在队上浪了一天,中途他俩回了一趟家,仍是毛头生火喜宝做饭,两人合作得非常愉快,而毛头又一次兴起了带粮食回学校的想法,成功的把赵红英惹毛了。不得已,毛头只能放下吃了一大半的饭菜,缩着头猫着腰从桌子底下钻过去,成功的溜之大吉。 因为明天一早还要上课,下午他俩只晃悠了两圈,就收拾东西回学校去了。喜宝还想跟赵红英来个依依惜别,哪知赵红英怕极了喜宝那眼泪汪汪的模样,干脆没回来。就等不来亲爱的奶的喜宝,就这样被毛头强制性拽回了县里。 兜里有了钱,甭管是不是打了借条的,反正毛头挺乐呵的,等到了县里后,瞅着天色还算早,俩人又跑了一趟新华书店。意外的是,他俩居然还在书店一角发现了一套高中数理化丛书。 “这个要怎么卖啊!”毛头一下子就兴奋起来了,别看他老因为粗心或者其他原因,时常考第二名,可事实上他比喜宝更能耐,喜宝只是把她该学的知识点全部都学透了,他却是早在小学时就已经学完了初中的内容。当然,那时候他是借强子的书看的,还曾经借了期末考试卷子来做,虽然没考上高分,可分数却要比强子本人好上不少。 这不,随着春丽念了高中,他只要有空就借书看。等春丽上了高二,他索性占了高一的课本,利用暑假时间,全部抄写了一遍,连作业本和卷子都没放过。甚至还计划着等今年放寒假时,把高二上学期的课本啥的,全都抢过来誊抄一遍。 眼下叫他发现了这等好东西,他怎么可能放过呢? 喜宝瞅了那套看起来最多只有六七成新的课本一眼,当下就没了兴趣。她的成绩很好,回回不是年级第一就是并列第一,对了,县一中的附属初中跟队上、公社的学校不同,还没入学就有入学考,开学第一周就来了摸底考,就连这回放假前还有一次摸底考。瞅着这考试密度,喜宝只能庆幸,强子哥和大伟哥没能考上高中了。 据春丽说,高中比初中还要夸张,具体就不透露了,她决定让小妹妹以后慢慢体会。 比起毛头喜欢追求新知识,喜宝还是很淡定的,她觉得,既然老师这么安排了,那肯定有他们的道理,没必要急赶着进度,横竖以后老师都会教的。 这边,喜宝已经跑去看新到的书了,这年头新书很少,倒是红宝书年年都出新的,内容不变,就是不停的再版。喜宝也有一本红宝书,看了那么多年,早已倒背如流。 瞅着新书里有一多半都是各个版本的红宝书,剩下的小部分也都是所谓的新瓶装旧酒,她就没了兴趣。刚想问问她哥好了没,就看到她哥三步一扭磨磨蹭蹭的挪过来了:“宝啊!” “噗嗤!”喜宝一个没忍住就笑出了声,她哥平常都是叫她名字的,通常只有有事相求,或者干了坏事需要人顶缸时,才会这么叫她。 “宝啊,你借我三块钱好不好?那套书太贵了,我的钱扣下了要买饭票菜票的,最多也就只剩下五六毛了。” 尽管赵红英并不曾限制借钱的具体额度,可毛头生怕将来连本带利还起来费劲儿,每回借钱都是紧抠着来的。加上已经开学一个月了,他已经有了经验,这回借的钱比上回还少,基本上扣除了饭票菜票的钱后,剩下的也就只够买个本子笔啥的。 喜宝就不同了,赵红英从来舍不得委屈她,再说这钱本来就是人家喜宝她爸赚来的。不单给伙食费比毛头多了一多半,赵红英还生怕她在县里看中个啥没钱买,每回放假回家都会额外多给一两块钱。 偏生,喜宝没啥追求,除了必要的吃喝外,也就跟毛头一样,买个本子笔啥的,最多最多也就是看到中意的书买上一本。开学至今才一个月时间,她已经攒下了五块钱,连带今个儿中午她奶给的钱,扣除伙食费外,手头上足足有七块钱的零花钱。 “给。”喜宝从兜里掏了钱出来,塞到了毛头手里。 毛头乐坏了,颠颠儿的跑去付了钱,把那套书拿到手后,这才好像终于放下了心,回头拍着胸口跟喜宝保证道:“等回学校后,我就给你写借条,放心,跟奶一样,到时候连本带利还给你。” 喜宝也没说不用,只是笑眯眯的指了指他身后。 就在刚才,毛头忙着把书往怀里搂时,校园男神徐向东也进了书店,一看到他们就冲了过来:“宋社会!你也来逛书店呢?” 就算小时候不想承认这个名字,叫了那么多年,毛头也已经习以为常了。听到好哥们大兄弟的声音,毛头第一反应不是高兴的答应,而是抢先一步站到喜宝跟前,将两人隔开。 喜宝一脸无奈,她本质上还是个傻孩子,真没那么早熟,只是看到毛头这么个反应,还以为她哥只是不想小伙伴被抢:“哥,我不会跟你抢的。” “走走,赶紧回学校去,再晚一点天就黑了。”毛头只当没听到喜宝的话,一手抱着书,一手就去拉喜宝,还不忘对徐向东说,“你慢慢看,我先走了。” “别啊,我跟你们一块儿回学校。等等我啊,宋社会!”眼见这俩兄妹跑了,徐向东立马转身跟上,边跑边唤着,“宋社会你买了啥书?对了,我今天从家里又带了两本小人书来,还有我表姑送我的两盒月饼,回头我给你尝尝。” 毛头在好兄弟和亲妹子之间,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妹妹,拽着喜宝就是一路狂奔,直到跑进了学校大门。 问题是,徐向东也没放弃,毛头和喜宝一路跑,他就一路追,心下还纳闷,毛头跑得快也就算了,咋他妹妹也跑得那么快呢?差点儿没累死他。 好在,到了学校后,毛头就放开了喜宝,主要是为了安全起见,宿舍楼就在校门的右边。当然,整个县一中统共也没几栋楼,靠操场那边有两栋三层的小楼,那是教学楼,平时上课都在那边,老师们的办公室也在那边。教学楼东面,是一溜的平房,那是食堂和伙房,西面就是宿舍楼了,学生和老师住在一起,同栋不同层,当然男女生还是分开的,哪怕只有一栋宿舍楼,也是从中间一分为二,两边都有各自的楼梯,却并不相通。 “你回宿舍去,赶紧去。”毛头立马把喜宝往宿舍楼轰,眼见她走向了女生宿舍楼那边的楼梯,这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转身拦住了徐向东,“走,咱们先去换饭票菜票。” 徐向东惊讶的看了看他怀里那好几本成一摞的书,好奇的问道:“你不先回去放书?” “你帮我换一些吧,我先去放书。”毛头果断的从兜里掏出了一块钱,这是他下周的伙食费。 “也成。”徐向东不疑有他,接了钱就往食堂那头跑。 见他走了,毛头才往宿舍楼去,刚上了楼梯,就被后头的同学追上来问:“宋社会你等等!” 今个儿咋那么多事儿呢?毛头特别无奈,不过他连臭蛋都能照顾好,应付这些好奇心旺盛的同学,那是轻而易举的事儿:“咋了?” “我一直就想问问你,刚才那个……咱们班的宋言蹊同学,真的是你妹妹?”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毛头还是没想到会被问到这个问题,愣了一秒后,他格外理直气壮的说:“那当然!她不是我妹,难道还能是你妹?” “亲妹妹?真的是亲妹妹?” “对啊!”毛头边上楼梯边回答,浑然不知自己接下来的话,会给同学造成多大的心理阴影,“她就是我亲妹妹,我俩是双胞胎。” 可怜那同学脚步一错,要不是运气好及时抓住了楼梯扶手,他能直接从上头一路滚下去。即使勉强稳住了身形,那人也被吓得不轻,脸都白了:“你开啥玩笑?宋言蹊跟你是双胞胎?不可能!” 说话间,已经到了二楼宿舍,毛头压根就没注意到后头险些发生的惨剧,他只径直走到第一间宿舍里头,头也不回的说:“不是双胞胎是啥?哦,我跟她一男一女,是不是应该叫龙凤胎?” “啥龙凤胎啊?”留在宿舍里的同学好奇的问道,还顺手指了指身边的床铺,“徐向东拿了两大盒月饼来,特地给宋社会你留了一整盒!” 哪怕没多说啥,那脸上的嫉妒之情也是溢于言表。 他就说嘛,宋社会特能溜须拍马,不然人家好端端的县里高干子弟,为啥要跟宋社会玩在一起?不过,他倒不至于瞧不上,只是恨自个儿没本事,不然月饼啊瓜子啊糖啊,这些零嘴还不是随便吃? 然而,他很快就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先前那个跟着上来的同学,一惊一乍的叫了起来:“宋社会!徐向东还真是在追你妹啊?不过……”比起这个早就已经暗暗猜测了许久的消息,他更惊讶的还是另一个消息,“宋言蹊还真是你亲妹妹啊?你没骗我?你俩真的是龙凤胎?” “噗!”刚才嫉妒不已的那位同学,正拿着搪瓷缸子喝水掩饰自己脸上的神情,结果一听这话,当即喷了出来,一口气准确无误的喷向了毛头方向,然而毛头身手极快的往旁边闪了一下。于是,后头那位遭了秧。 后者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回头怒喷:“我刚才差点儿没被吓得摔到楼底下去,你又喷我一脸水?!” “对不住,对不住,我跟你道歉,来,我给你擦擦。”忍着笑赔礼道歉的这位,终究还是没忍住,把毛巾甩给对方后,扭头向毛头求证,“你跟宋言蹊是龙凤胎?你俩一个妈生的?” 毛头拒绝回答这么智障的问题,只小心翼翼的把刚买来的一摞书放到靠里面的床头,又把挎包放下来,里头除了剩下三周的伙食费外,还有他央了他妈给做的辣酱。哪怕味道不咋样,起码足够辣,能下饭。 “宋社会,你真的跟宋言蹊是亲兄妹?一个爹一个妈?还是龙凤胎?那你爹妈可真对不住你。”一不小心,人家就说了大实话。 然而,毛头并不觉得他爹妈对不住他,放好了书后,他才回头认认真真的解答:“宋言蹊本来就是我亲妹妹,我俩打小就没分开过,小时候一块儿喝奶一块儿睡觉的。可后来,我奶把我妹过继给了我小叔,她就成了我小叔的闺女了。我小叔,四叔宋卫军你们知道吧?那是我们家最能耐的人,是个军官!” 眼见话题偏了,可这个年岁的男生,比起八卦消息,其实更喜欢听类似于军队打仗之类的故事。一听毛头说他叔是个军官,立马兴奋的围了过来,连连央求他讲他叔的故事,还追问他叔有没有解放军的衣服,有没有上过战场。 还真别说,即便宋卫军是特殊作战部队的,可那也仅仅是出任务需要保密,像一般的训练啥的,还是可以说的。更别提家里还有个宠儿子的赵红英,她几乎一有空就说“我家卫军咋咋的”。当然那是之前了,现在她改了口,一提起就说“我家喜宝她爸啊”…… 甭管咋样,反正毛头听了不少关于他叔的英雄事迹光荣故事。当然,里头有几分真几分假就不知道了,哪怕宋卫军本人不会说谎,也架不住一个看四儿子时自带美颜系统的赵红英了。 提起他叔,毛头突然想起了一个事儿:“对啊!我记得我以前跟我小叔拍过照片的,那个照片哪儿去了?” 他的记性是真的好,哪怕这事儿过去有两年了,他依然清楚的记得当初的每个细节。仔细的琢磨了好一会儿,他一拍巴掌:“肯定是叫我奶拿去了,等我下次回家,把照片要过来,叫你们好好瞧瞧。我记得照片里,我小叔是一身的军装。” 那是绝对的,因为宋卫军并没有除了军装以外的衣服。 俩同学一致叫好,只是得了这话后,他们又想起了先前的话题,一个没忍住,问出了大实话来:“为啥你跟你妹半点儿不像呢?难道是你随了你爹,你妹随了你妈?”那你妈可就太不幸了。 哪怕不在意自己的长相,这话毛头还是不爱听:“说啥胡话呢?我跟我妹都随妈,我俩小时候长得可像了,人人都说我俩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模一样啊!不然,你以为啥叫双胞胎?龙凤胎那也是双胞胎呢。” “一模一样?!”俩同学皆是满脸的震撼。 “对!以前是长得一模一样的,就是我老爱往外头跑,成天瞎跑,就给晒黑了。我妹就不一样了,她打小就不爱动弹,老待在屋里头。慢慢的,我俩就越来越不像了。”毛头扬着脑袋无比自豪的说,“幸好我晒黑了,不然要是长得跟我妹那样,以后还咋找媳妇儿呢?” 俩同学:……小白脸再不好听,那也比黑炭头好吧? 这时,刚刚去换饭票菜票的徐向东回来了,一进宿舍就眼前一亮,挤开俩同学直往毛头跟前凑:“给你。对了,宋社会,我刚才去换饭菜票时,碰上你妹了。换票窗口那头人太多了,我本来都已经出来了,就把你的饭菜票给了她,回头又排了一次队,这才给耽搁了。” 毛头伸手去接饭票菜票的手顿住了,愣了愣后,他一把抓过票,随手往兜里一揣,然后一把揽住徐向东的脖子,磨着牙问:“然后呢?” “啥然后?”徐向东莫名其妙,“然后我换完了就回来了。” 毛头认真的想了想,并在脑海里撸了一遍具体顺序。 依着徐向东这个说法,他是先去窗口前排了队,换到了一周饭菜票后,出来时才看到了喜宝。得知喜宝要换饭菜票后,就主动把刚到手的给了喜宝,然后拿着钱又往回跑了一趟。这还不算,之后他还特地把这个事儿告诉了身为亲哥的自己…… 叹着气拍了拍他这个好哥们的肩膀,毛头语重心长的劝着:“大兄弟,追女孩不是这个套路啊!你这样,换个脾气大的,分分钟把你给揍趴下。” 揍趴下还不是最惨的,毛头真的很担心,要是他大兄弟追他妹的事儿叫他奶知道了,保不准就能搞出命案来。不行,这兄弟是他好不容易才寻到的同道中人,不能让人家这么快就上天了。 “来来,我跟你仔细说说这追女孩的套路。就说我们生产队吧,自打那一年知青下乡后,就多添了不少热闹。其他人我不知道,反正我是打小看着知青们亲嘴长大的,就说我们队上那个姓姚的女知青啊,她跟我表叔在山上林子里偷摸着找对象,他们啊……” “后来,他俩结了婚,生了俩孩子。万万没想到啊,姓姚的居然在去年闹起了离婚。多稀罕啊,我第一回听说还有闹离婚的事儿,可精彩了,我听了好几天壁角,才把事儿听了全乎……” “还有个男知青,他更能耐,讨了媳妇生了娃后,卷了家里的钱就跑了。听说后来被逮住了,可惜没往队里送,而是去公社那头挑粪了,没工分还要住牛棚!” “算了算了,跟你们说不清楚,我干脆演一个!” 徐向东跟俩同学听了半天,也没听明白这里头有啥跟追女孩有关系的。不过,他倒是听得挺高兴的,要不是有其他同学在场,他还想帮着搭个戏呢!现在就算了,要是演砸了,多丢他师傅的人呢? 第064章 十月刚过, 生产队里无论是社员们还是知青们,都跟以往一样, 忙着下地干活挣工分, 抽空还得去收拾自留地,哪怕再怎么闲, 也就是说说东家长西家短。 在这个缺少通讯设备的乡下小地方, 压根就没人注意到第三届全运会,刚刚在京市落下帷幕。 又过了一个月, 两张汇款单如期被送到了老宋家。 其中一张跟这两年每个月都一样,是宋卫军的, 金额不变, 毕竟到了他这个职位, 想要再往上升,一来很难,二来时间也会越拖越长。 可另一张就不同了。 “二十六块钱?”因为是大中午的, 那些读书的都没回家,强子赶在他爹之前, 伸长了脖子看他妈手里的汇款单,念出了金额后,又指了指汇款单上的一角, “妈你看,上头写着‘提前转正’。” “啥意思?以前不都是十一块八毛钱吗?”张秀禾奇怪的问强子。 不怪她不懂这里头的事儿,毕竟老宋家祖祖辈辈都是庄稼把式,她娘家老张家那头情况也差不多。事实上, 就连强子都没看懂,他只是照着上面的字念出来而已。 还是来送汇款单的赵建设帮着解答了,他用县城厂子里的工人举例子,简单的说,就是臭蛋从学徒工转为了正式工。不过,厂里一般都是以一年时间为限的,没听说还有提前转正的说法。至于为啥臭蛋就可以在短短几个月里就提前转正,赵建设表示也许省城里的规矩和这边不一样吧。 甭管听没听明白,反正赵红英是一脸的恍然大悟:“就是臭蛋有出息了呗!” 这么说也没错,如果不是因为表现好的话,别说提前转正了,到时间不让转正的也不是没有。 “出息了好,出息了好!”老宋头再怎么不爱言语,这会儿也激动的双手发颤。身为长辈,最盼的不就是儿孙们有出息吗?他是不懂啥运动员,可也知道臭蛋是在给国家办事,搁在解放以前,那叫吃皇粮的! 就连赵红英也不得不承认,她看走眼了。万万没想到啊,全家最出息的竟然会是臭蛋!别看他现在是不如宋卫军赚得多,可那不是因为他年岁小吗?才离家几个月工夫,就已经出息成这样了,以后那还得了? 第二天一早,赵红英就领着张秀禾喜气洋洋的去县里邮局取钱了,成功的得了邮局工作人员的好一番恭维,等回到了生产队,又是一大群人来祝贺,都夸老宋家出人才,连带张秀禾都被夸得面红耳赤,找借口躲了出去。 等喜宝和毛头放假回家了,赵红英第一时间告诉了他们这个好消息,喜宝又惊又喜:“臭蛋这么厉害?嗯,也对,他跑得多快啊,没回都是他自个儿停下来找不到路了,毛头哥哥才能追上他的。以后,他一定会越跑越快的。” 张秀禾在一旁听得这话,笑得简直合不拢嘴,好话人人都喜欢听,她自然也不例外。要说先前她还担心臭蛋在外头会哭闹,现在就啥也不愁了,毕竟要是臭蛋不配合的话,也不可能因为表现好而提前转正了。 至于唯一知道真相的赵红英:……连喜宝都这么说了,可见是真没问题了。 不单老宋家和队上乐呵,等消息传出后,那些长久不怎么来往的远亲也纷纷登门拜访,谁叫这会儿已经十一月中了,多半活儿都已经差不多结束了,哪怕真的忙活,想要抽出那一天半天的空挡还是很容易的。 这回不比前些年借粮啥的,大家伙儿想的都是借光,沾沾喜气,所以赵红英没啥好不愿意的,尤其来拜访的多半都会添些瓜果蔬菜送来,看到家里的孩子,也会送上一两块硬水果糖。 来人里头,除了年岁跟赵红英相当的之外,也有不少的小媳妇儿,且里头好多都是顶着个大肚子的,就喜欢拉着张秀禾的手说话。 瞧瞧,人张秀禾多能耐呢,六个孩子呢,大闺女上了县里的高中,中间两个念了县里的初中,最小的臭蛋又吃上了皇粮,这会儿不沾喜气,又等啥时候再沾呢? 似乎所有人都有志一同的忘了,喜宝和臭蛋根本就不是张秀禾生的。可别说外人了,就连他们生产队上,明知道这个真相,也默默的选择了远离袁弟来。这年头,又不是只有袁弟来一个人觉得傻病会传染,大家伙儿都是这么认为的,可他们不觉得臭蛋傻,只觉得袁弟来是个傻的。 多能生啊,多会生啊,就是脑子不咋地,有出息的都被她给丢了,留下来当成心肝宝贝儿的扁头…… 老宋家的人还没注意到,可队上的人早就发现了,扁头不知道从啥时候开始,就跟老袁家的人混到一起去了。最开始只有一个小胖墩袁家宝,可后来却是跟老袁家上下都混熟了,好几次被队上的人瞧见,看着别提有多亲热了,就像是老袁家的孩子一样。 想想老袁家在队上的风评,再回忆一下袁弟来这些年来干过的蠢事儿,社员们都觉得,还是尽可能远离袁弟来吧,万一被传染了傻病,那就真的不妙了。至于扁头亲近外祖家的事儿,却没人特地告诉宋家人,说白了,两家本来就是亲戚,哪怕有矛盾,也轮不到外人来说三道四,大家伙儿都怕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万万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袁弟来又一次怀孕了。 知道这个事儿还是过年前分肉。 这个时候,学校都已经放假了,照往年的惯例,赵红英让张秀禾煮了一锅子的猪肉炖土豆。结果饭菜一上桌,袁弟来就觉得胃里一阵阵犯恶心。她又不是头一次怀孕了,立马就感觉到不对劲儿了,保险起见,让宋卫民送她去卫生所找医生看了看,确定已经怀孕至少两个月了。 袁弟来顿时长出了一口气,可很快就把心给提起来了。 “卫民,你一定要好好看着扁头,可千万别叫他又被张秀禾骗走了!” 扁头正到了最熊的年纪,尤其最近这半年里,袁弟来根本就逮不到他。这要是没怀孕,年关里头她闲得很,倒是可以趁机把扁头拘在身边。可她现在怀孕,根据前几胎的经验,怀孕初期的反应一定会很强烈,到时候就算她愿意,那也没法子拘住扁头了。 宋卫民很是敷衍的答应了一声,其实他很想提醒袁弟来,大嫂从来就没有拐带过孩子。 喜宝那时候,分明就是赵红英提出来叫张秀禾代为喂奶的,而且仅仅是喂奶而已,是袁弟来嫌弃喜宝是个赔钱货,只想着调理身子骨,不想费劲儿养孩子,张秀禾看不过眼,这才接手了所有的事儿。 到了臭蛋那会儿,就更没张秀禾的事儿了,明明就是毛头在那边瞎几把乱教,刚好摊上臭蛋是个傻的,人家说啥他就信啥,偏偏袁弟来当时正一门心思放在扁头身上,等发觉时已经太迟了,很难拧过来不说,关键是袁弟来也没费劲儿去拧啊! 不过,这些话宋卫民也就是心里想想,并没有真的说出口,毕竟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毫无意义了。 尽管对宋卫民敷衍的态度有些不满,可袁弟来还是很信任他的,毕竟那是扁头的亲爹,再说她肚子里这个还不知道是男是女,扁头现在是他们唯一的儿子,不怕他不重视。 然而,宋卫民再重视也没用,扁头已经大了,他本就到了猫嫌狗厌的年纪,再说乡下地头放养孩子的多,宋卫民管教了几次,见他不愿意待在家里头,一门心思的就想出去玩,索性就由他去了。 这种做法在宋卫民看来并没有错,毕竟所有人都是这么长大的,哪怕受宠如喜宝,大一些的时候不也是满生产队乱跑吗?丫头片子都这样了,小伢子谁能管得住? 于是,扁头彻底撒欢了。 寒假里,队上的孩子们一下子就多了,扁头这个年纪,完全可以跟一二年级的玩到一块。虽然他妈在队上被看作傻子,却不至于牵连到他,再说这不是还有袁家宝吗?大孩子小孩子天天混在一起,亏得现在是冬天,起码他们没法下河,可却是见天的往山上窜。 除了撒欢玩之外,他还能欢快的吃,谁叫喜宝空了,又有毛头唆使着,兄妹俩合作相当愉快,尤其现在天气冷,灶间也不是很难熬,俩人索性见天的蹲在灶间里,变着法子做好吃的。 要过年了啊!不吃还能干啥? 熬猪油、炸油渣、蒸年糕、炸丸子…… 老宋家里外都是各种食物的飘香,别说年岁还小的扁头了,连强子和大伟这俩大的,也忍不住被勾起了馋虫来。一天十来趟的往灶间里探头,生怕迟了一步美味旁落。 可也有人并不为感到高兴。 “姐姐,你让我尝一口年糕好不好?哥哥,给我埋个大红薯成不?”扁头除了撒丫子疯玩外,就是往灶间里钻,仗着年纪小嘴巴还甜,他总能骗到不少好吃的。当然,这也是因为最近几年家里的条件好了,不然要是搁在前些年闹饥荒的时候,他就算再馋也没法子了。 讨到了吃的后,扁头毫不犹豫的出卖了他妈的情况:“我妈真傻,我爸给她煮了鸡蛋糖水,她不吃,又给她煮了白煮蛋,她还是不吃。你们知道她想吃啥吗?吃白米粥!” 白米粥搁在前些年,绝对是金贵东西。可现在年景好了,加上又是大过年的,家里不说鱼肉不缺,起码各色吃食还是不老少的。可惜,袁弟来啥都吃不下去,哪怕以前几胎反应都很大,那也完全不能跟这一回比较。不过,瞅着这个反应,她倒是安了心,因为她很清楚的记得,只有生喜宝那一胎时,才特别得安稳,之后生臭蛋和扁头时,反应都特别大。 可她自个儿心里明白,并不代表扁头就知道:“太傻了,我咋会有那么傻的妈呢?有好东西就是不吃,然后又是恶心又是吐的,她还搁那儿傻乐呵。你们说,她成天乐呵啥呢?” 喜宝和毛头对视一眼,俩人齐刷刷的动手,喜宝找了个小碗往里头装了七八个炸丸子,毛头则扒拉出刚才埋在灶眼里的鸡蛋,同时给了扁头:“给你吃。” 扁头差点儿没高兴得飞起来,顾不得烤鸡蛋烫手,一把抓揣兜里,又捧着小碗往外头窜,一副生怕哥哥姐姐后悔的样子。 等他跑远了,春丽才满脸狐疑的探头进来:“扁头咋了?我看他跟有鬼在追一样,一下子就窜得没影儿了……你俩欺负他了?” 毛头横了春丽一眼:“我有那么闲?就是拿了个烤鸡蛋堵他的嘴。”喜宝配合的点了点头,补充道:“他见天的在我俩跟前说他妈的坏话,你说咱俩是听着好,还是装没听到好?万一叫三婶听到了,还以为是咱俩教扁头的。” 俩小只已经长大了,在外头住校这大半年里,更是学到了以往从来不曾注意到的细节。他们很清楚,袁弟来不欢喜大房的人,偏偏喜宝虽然已经过继给了宋卫军,可在她心里,她还是很亲近大房的。 那还能怎样?尽量避开着点儿呗。 其实,很多时候谁对谁错并不是那么重要的,关键是毛头和喜宝已经不小了,可扁头却还不到上学的年岁。真要是叫人听到了那些话,除了平添一场闹剧,闹得全家没心情过年外,根本就没有别的可能。 春丽比俩小只感触更深,干脆进了灶间,一面帮着归整东西,一面悄声的告诉他们:“你俩做得对,不过给扁头吃的喝的可以,可你俩别跟他凑得太近了,我上回还听妈说,三婶一直在叮嘱扁头,叫他离咱们都远着些。” “谁稀罕啊!”毛头哼了一声,他是不讨厌扁头,可也谈不上有多喜欢,毕竟年岁差距摆在这里,又不是所有人都能像袁胖子那样,跟比自己小了六七岁的孩子都能毫无代沟的玩到一起去。 喜宝没吭声,却也乖乖的点了点头。小时候的事情她已经记不大清楚了,可她还是本能的选择远离袁弟来。 见弟妹都听进去了自己的话,春丽又提了别的事儿:“队上又在说知青回城的事儿了,听说过年前,第一批回城名单就能下来了。” “明个儿都腊八了,年前能下来?”喜宝好奇的问,“就算下来了,他们还能赶在年前走吗?” “肯定啊,好多知青都已经把行李整理好了。”春丽掰着手指头挨着算人。她今年就已经去队上帮忙了,还真叫赵红英说对了,分粮和分猪肉时,她都去帮着算账了,算得又快又好,连带也知道了不少内幕消息。 一口气数了十来个人,全都是单身的男女知青。这里的单身指的不是先结婚后离婚的那种,而是彻彻底底的单身。其中,就有曾经教过喜宝和毛头的李老师。 “应该就这些人了,十有八九都能在年前回城的。”春丽说得很是笃定,其实上头根本就不会管具体哪个人回城,只是给了名额,让下面的人自个儿决定而已。而公社又把权利下放给了各个生产队的大队长,等于说大队长提交上去的名额,不出意外的话,全部都能回城。 喜宝瞅了一眼已经炸得差不多的丸子,用大勺子全都捞了出来,边捞边说:“那也挺好的,他们说不准还能回家跟爹妈爷奶一起过年呢。” 春丽上前帮忙一块儿捞丸子,俩人一起干活,效率一下子提高了,她还问:“接下来要干啥了?” “该煮腊八粥了。”喜宝指了指早就泡好了的各种材料,“妈都已经准备好了,咱们倒水放到锅里熬就成了。” 毛头瞅了一眼灶眼里的火,也过来帮忙。三人齐力将腊八粥的材料连带水一一放到锅里,然后盖上盖子,就等着粥慢慢的熬好。 他们这一带的习俗是,过了腊八节才算是真正的年关了。当然,因为地里早就没了活儿,其实他们已经歇了好些日子了。可腊八是个大日子,甭管有事没事儿,这一天,所有人都会待在家里,先喝了一碗腊八粥后,才会出门。就连一直孕吐反应格外严重的袁弟来,也强逼着自己喝了一碗。 谁也不会想到,腊八这一天,竟然会出了那么大的事儿。 下午,公社的大喇叭徒然响起,因为距离远,他们第七生产队根本就听不到。不过,没多久就有人急匆匆的骑车来找赵建设,大冷天的,竟是急出了一头的汗,口中还念着出事了。赵建设二话不说,骑上他的大红旗就跟人跑了,目睹了这一切的社员们都忍不住议论起来,可乡下地头又能有啥事儿呢?今年是大丰收,任务粮全额上交了,他们又抢了第一名,任务猪也上交了,各家各户因为养的家禽都多,日子明显好过了很多,就连以往最穷的老袁家,今年也破天荒的杀了两只鸡,打算过个好年。 咋好端端的,就又出事了呢? 比社员们更揪心的,当然是知青们,再没有比他们更怕出事的了,尤其是那些已经在回城名单上的知青们。当下,就有人忍不住跟着往公社那头去,也有人冒着寒风就站在村口,想着万一有事儿,也好尽快知晓。 大约一个小时后,赵建设就回来了,脸色说不出来的难看,却不是那种愤怒的表情,而是浓浓的悲伤,等人们走近了,才愕然的发觉,他们这位赵大队长明显就是痛哭过的模样。 “叫全队来粮仓这边开会,所有人都要到,老人孩子们也要到,反正还能喘气的都来!”赵建设哑着嗓子冲着人群吩咐道,他本人则是径直往粮仓去了。 意识到事态严重,没多久全队上下就都到了个齐全。这可真的是上至八十岁老人,下至嗷嗷待哺的婴孩,全都来了个齐。 赵建设没卖什么关子,等人都到了,就开口说道:“伟大的马克思列宁主义者、无产阶级革命家、政治家、军事家、外交家……” 一听这个开头,底下的人就变了脸色,等赵建设一句句说完,终于说到了人名时,所有人都懵了,而赵建设已经忍不住哭了出来:“……送我们最敬爱的总理……” 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先起了个头,紧接着哭声连成一片,越是年岁长的越是哭得天昏地暗,还有人哭得站立不住,直接坐倒在冰冷的雪地里。 腊月初八,总理过世。 三天后,京市长安街上,十里长街送总理。 虽然其他地方的人没法亲自为总理送行,可这一年的春节,谁也没法好好的过年,全国各地五湖四海的人都沉浸在无限的悲痛之中,久久无法平息。 此时此刻,谁也没有意识到,这仅仅只是噩梦的开端。 直到总理逝世百日过后,大家才逐渐走出了悲伤。毕竟生活还得继续,哪怕流着泪咬着牙也得继续过日子。 没有人注意到,本该年前返城的知青们至今还滞留在队上,回城一事,似乎又再度变得遥遥无期。 冬去春来,春去夏至,又一个噩耗在七月初传来,总司令也离开了,享年九十岁。 九十当然是高寿,可这并不能平息众人心中的哀恸,相反,原本已经渐渐散去的悲伤气氛,再一次的笼罩在了所有人的头上,感觉比上一次更加叫人坐立不安。 七月,是农忙时节,即便再悲痛,社员们还是忍着泪水下地干活。同时,七月也是毕业季,就说老宋家,春梅和春芳今年初中毕业。但是跟去年不同,今年县一中又一次停止了招生,索性她俩本来成绩就不好,原本就没啥希望,取消招生不过就是不能继续念高中,并不影响她们取得初中毕业证书。而毕业后,她俩也就是回到了队上,跟着家里的大人一起下地干活,努力将悲伤隐藏。 可这一次,连百日都没过,噩耗再一次传来。 老首长也没了,在今年刚过完中秋节的第二天,在京市与世长辞。 而就在中秋节当天,袁弟来发动了,声嘶力竭的吼了一天一夜后,就在噩耗传来的当天,她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份量居然还不轻,每个都有将近五斤。 老宋家之前就有双胞胎的旧例,因为袁弟来诞下双胞胎,并未引起太大的反应,毕竟早先稍微有点儿经验的人,看到她那个硕大的肚子,就已经猜到了她肚里不止一个。 平安产子就是个大喜事儿,更别提两个都是带把的。 然而没等袁弟来高兴,这个近乎叫人窒息的噩耗就此传来。 在懵了半晌之后,袁弟来徒然间想到了一个可能。尽管是她产子在前,噩耗传来在后,可想也知道,从事情发生到消息传开,这中间必然有一段不短的时间。所以说…… 一个巨大的、叫人不敢置信又满怀期待的想法,渐渐的在她脑中形成,就此扎根发芽。 要说早先,袁弟来怀孕的时候,也就是初期孕吐反应最强烈时,她完全忽视了扁头。可到了中后期,她慢慢好转了点儿,还是尽可能的抽出空来关心扁头的,加上扁头本身也不是黏人的性子,所以母子俩的关系仍旧平平,没变好却也不曾恶化。 可现在呢?一想到那个可能,她简直忍不住想要飞上天。要是真的有幸托生到了她的肚子里…… 越想越心醉,袁弟来彻底忘了她还有个儿子叫扁头。 从产子第二天起,她就一门心思照顾双胞胎儿子,再也想不起其他了。也不是完全没想起来,她多少还是有些挂念臭蛋的,要是臭蛋的工资能给她,她不就可以买麦乳精了? 麦乳精之于袁弟来,已经不仅仅是一样营养品,更重要的是,这代表她多年的执念,未完成的心愿。 可就目前看来,暂时还是完成不了了。 一门心思照顾双胞胎的袁弟来,一直到出了月子,她才猛的反应过来,扁头呢?偏偏这一个月来,不单她忙活,连宋卫民也跟着一道儿忙活。毕竟,双胞胎的威力是翻倍的,尤其刚出生的小婴儿,更是难伺候得很,加上袁弟来的奶不多,多少都得用米汤来代替,等双胞胎满月时,袁弟来和宋卫民都消瘦了不少,袁弟来瞅着比怀孕之前还要更瘦。 这没想起来也就罢了,一旦想起来了,袁弟来就开始着急上火。她是对双胞胎有着巨大的期待,可她也没说要放弃扁头呢,忙急急的唤了宋卫民,她一叠声的询问着扁头的近况。 扁头能咋样?他再贪玩这会儿也没人跟他玩,只能暂且缩着脑袋待在家里,偶尔趁家里人不注意时,才敢偷摸着溜出去一下下,然后赶紧回来。 宋卫民略提了两句,宽慰袁弟来:“你放心吧,大嫂忙得很,我瞧着,她这大半年里,一句话都没跟扁头说过。”又想到一个事儿,“你生孩子那天,扁头可高兴了,一听说是两个弟弟,他开心得直接在院子里跑圈。” 也就是后来,噩耗传来了,宋卫民担心他年岁小不懂事儿,万一闯下祸事就不好了,所以特地一番恐吓后,把孩子拘在了身边。 得了宽慰,袁弟来放心多了,她就知道,扁头一定会喜欢弟弟的。 …… 扁头当然喜欢弟弟啊! 早在袁弟来刚传出怀孕的消息后,袁家小胖墩袁家宝就偷摸着告诉他:“我爸说了,等你妈生了弟弟就不要你了,等着看吧!” “那怎么才能让我妈生弟弟呢?”扁头诚心求教,他跟臭蛋不同,已经到了上学年纪的他,一点儿也不黏人,只是满脑子的想着该怎么玩,去哪里玩。偏偏,他妈把他盯得死紧,也就这一年里他终于解脱了。 获得了自由,就不希望再度回到牢笼。 袁家宝没告诉他咋样才能保证他妈生弟弟,可最终,扁头还是如愿了,还是双倍的得偿所愿。他有弟弟喽,他可以放心的四处蹦跶了! 在袁弟来生产的那一天,扁头一得到消息,就第一时间跑出家门跟好朋友兼表哥袁家宝分享了这件事儿。袁家宝回家就说了这事儿,当时噩耗尚未传来,袁小弟拍着大腿说:“我就说嘛,那傻子生完又该把扁头丢了,这不,果然丢了!” 生一个丢一个,傻成这样,也真是破天荒了。 后来,公社那头虽然忙着开追悼会,可袁家人还是留心了一下,见袁弟来真的对扁头彻底不闻不问后,还特地关怀了扁头。在他们看来,甭管袁弟来脑子如何,不可否认的是,她生的几个孩子都很不错。前头两个没赶上,扁头万万不能错过了。 等袁弟来几年后反应过来时,她那被赵红英讽刺为长相随爹性子随妈的宝贝儿子扁头,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跟她娘家人打了个火热,甚至连性子也跟她小舅一般无二。 生儿子像舅啊,其他人不好说,反正在扁头这里,应验了个十足十。当然,这又是后话了。 此时,袁弟来还忙着照料双胞胎,哪怕她有照顾臭蛋和扁头的经验在,面对双重大麻烦,她还是吃不消了。偏偏,队上一堆的事儿,家里每个人都有自个儿的事儿要忙活,当然就算有空好了,她也不放心将两个金疙瘩交给别人来养。 那可是真正的金疙瘩,谁叫她正好赶上趟了呢?万一,只要碰上了那个万一,那她后半辈子才享福了。 然而,在她过上好日子前,她的奶水先没了。家里的米汤倒是管够,可显然,米汤配不上她的金疙瘩。没等她再想法子闹腾,赵红英先警告了宋卫民,在这档口要是为了一口吃的闹起来,保不准能直接被批斗。 宋卫民被吓了个够呛,回头就把原话告诉了袁弟来,警告她别瞎折腾,有吃就吃,没吃就饿死,总归都是命! 袁弟来不信命,可她到底胆子小,没敢闹着要麦乳精。可没过两天,她就提了另一个事儿,说要由她给孩子起名。宋卫民倒是无所谓,只要孩子跟他姓,叫啥真的没啥要紧的。不过,他还是去探了探爹妈的口风,赵红英懒得管,老宋头虽然满脸的不悦,可最终还是由他去了。 于是,等忙过了这阵子,外头凝重的气氛也渐渐散去后,全家人才得知了双胞胎的名字。 大的叫宋东,小的叫宋西。 寓意啥的,老宋家的人缺乏悟性,反正没一个人领悟到袁弟来的用心。倒是赵红英,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怒喷她:“宋东?你咋不干脆叫宋终呢?还有宋西,你打算送谁上西天呢?赶紧的,把名字给我去改了!!” 不改,打死都不改。 袁弟来头一次那么硬气,豁出去命也绝不更改俩孩子的名字。赵红英也不可能真的因为这种理由就把她给打死了,把心里的火气喷出来后,也就随她去了。 宋东!宋西! 放假归来的毛头和喜宝,齐刷刷的张大了嘴巴。尤其是毛头,在惊吓过后,立马抱住了他亲奶的大腿:“奶!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我就叫宋社会,再也不乱改名字了。” “我管你改不改名字!”赵红英恨不得一巴掌把这小兔崽子拍飞了,“你想叫宋毛头就去叫好了,横竖丢人的也不是我,只别改姓就成!” “不改,不改了。”毛头果断的摇头,毕竟他已经长大了,小时候的执念也早已不在乎了。冷不丁的瞥到扁头猫着腰一溜烟儿的跑出了院门,他才猛的想起了一个事儿,“奶啊奶,为啥扁头到现在还不上学?” 赵红英先是沉默了半晌,像是在琢磨啥事儿,紧接着徒然间就爆发出无尽的怒火。 “宋卫民你有没有脑子?你儿子都到年岁了,为啥不送他上学?我一当奶奶的忘了这事儿,你这个当爹的也能忘?一天到晚的不知道在想啥,你这脑子里是进了水还是进了屎?!” 毛头赶紧拉过喜宝就往外跑,哪怕明知道赵红英不会把怒火发到他们身上,他还是决定先跑为妙。 会喷火的亲奶,真的是太吓人了!! 第065章 黎明到来前的黑暗, 有时候更叫人无所适从。 随着老首长的永远离开,原本已经启动的知青返程计划, 再一次被搁置了。这真的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反反复复的说着回城,又出岔子, 就好像明明希望就在眼前, 可好不容易到了触手可及的地方,一下子又离自己远去。 等喜宝和毛头又一次放假回家时, 就听到了姚燕红疯了的消息。 毛头兴奋的跑出去打探消息了,回来后, 立马学给喜宝看。学完后, 他还十分懊恼的抱怨着:“可惜没能看到当时的情形, 不然我就又可以演给徐向东看了。” 就算没能看到现场版,毛头还是打听到了不少的内幕消息。 姚燕红是真的疯了,起码在外人看来是的, 整日里两眼发直的喃喃自语,说着“我要回城”、“我一定要回去”之类的话。回城对于姚燕红来说, 就好像麦乳精之于袁弟来一样,明明少了也仍旧能过日子,可偏偏却成了心底里最深的执念。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 大家伙儿才知道,原来姚燕红就在后来补进去的返城名额里。那是赵建跃哭求父母长辈出面,这才劝了赵建设松口,将姚燕红的名字补了进去。 当然, 她能补进去,就代表有人要下来。而下来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喜宝和毛头的小学老师李老师。不过,这里头倒是没啥阴谋,而是李老师在几个月前就找了赵建设,主动要求剔除了自己的名字,并在之后没多久,就跟公社小学的一名知青老师结了婚。婚后,李老师倒是没调职,反而是她的丈夫调职到了队上小学,仍是当老师。 有人心怀执念,也有人会选择放弃。 李老师结婚这事儿,喜宝是知道的,可那会儿正是上学期期末考试前夕,加上知青结婚多半都是很低调的,别说亲朋好友齐聚一堂了,很多都是只叫个老知青做见证,就算是在一起了。 叫喜宝不明白的是,既然姚燕红已经在返城名单上了,咋就疯了呢? 毛头很高兴的为她解惑:“因为所有人的回城申请都被退回来了,而且啥时候再能回城,谁也不知道。这次是最上头的问题,别说求建设叔了,就算跪在公社干部面前,也没用的。” 上一次,因为决定权在赵建设手里,姚燕红想尽各种办法,连前夫和两个亲生儿女都利用上了,这才求到了名额。可现在…… 赵建设他说了不算啊! 眼瞅着希望在眼前破灭,受不了打击的姚燕红直接疯了。偏生,赵建跃还是个长情的,见她真的不好了,赶紧把人接回了家。不过,所谓的复合啥的,却真的是别人乱传的。毕竟,姚燕红都成这样了,就算赵建跃愿意,她本人也没法表达意愿呢。 毛头还是很惋惜,要是他当时放假在家的话,一定会特地跑到知青点看现场版的,可惜啊可惜,为了上学他牺牲太大了。 殊不知,姚燕红之所以疯了,其实里头的原因没那么简单。 知青返城一事,是迟早都会来的,姚燕红既然有本事弄到了第一批申请回城名额,那么只要上头的政策一变,她就能立刻回城。这么多年都等下来了,说真的,她没那么脆弱,不可能熬不住最后这点时间。 她疯了,是被知青们联手逼的。 很多知青都觉得,即便回城的事儿成了定局,也不可能所有人都能回去,别人回去了就会占用一个名额,所以越到后面内部分化就越严重。再说姚燕红这人,原本人缘就不好,早些年就有人气不过她嫁给了赵家的人,后来见她抛夫弃子,还等着看她的报应,结果赵建跃居然是个长情的,非但没有报复,甚至还帮她弄到了回城名额。 不搞她搞谁? 这些隐秘的事儿,毛头是真的打听不到,可却瞒不住赵建设。然而,赵建设压根就不想理会这些破事儿,看在堂弟的面子上,他已经一退再退了,才没那个闲工夫帮姚燕红讨回公道。不过,他也暗暗记下了惹事知青的姓名,决定哪怕下回有了名额,也要刻意将他们延后。 亏得这事儿瞒得紧,不然要真的被毛头知道了,他保准能在县里上演,那事儿可就真的闹大了。 即便没能挖掘到真相,毛头还是很兴奋的在队上跑来跑去,打听了不少是是非非。记熟了之后,他不单自个儿演,还知道往里头填充剧情,将那些故事整理归纳,一一细分完善后,就成了新的故事,剧情紧凑角色丰满,哪怕是一人分饰多角,也俨然是场年度大戏。 等剧本完善后,喜宝就成了第一个能发表意见的观众,毕竟之前都是母鸡们当观众的,会看,可人家不会说呢。毛头很是虚心的请她点评,并指出缺陷,给出建议。 喜宝是震撼的,她咋样都没想到,短短一夜间,毛头就能完善这么一个场面宏伟的剧本。回过神来之后,她很认真的说:“哥,你以后一定能成功的,当台柱子,当主演!” “那当然!”毛头嘚瑟的一扬头,“宝啊,你都不知道,班里好多男生都夸你长得好看。你想想,我跟你长得那么像,一模一样啊!我不当主演,谁来当?” 这下,喜宝更震撼了,两眼直勾勾的盯着毛头的小黑脸瞧了半天,她被吓得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了。 瞧她被吓成那样了,一旁的张秀禾一个没忍住,抬手就给了毛头后脑勺一巴掌:“瞎说啥呢?你跟你长得一模一样?人家扁头都比你好看!” 被点到名的扁头一点儿也不高兴,不过他倒不是冲张秀禾来的,而是烦恼上学的事儿。 其实,扁头的年岁也不大,到现在也就七周岁临几个月。搁在以往,九岁十岁才上学的也多得是,可谁叫自打赵建设决定队上小学学费全免后,全队上下都改了习惯。有人帮着看孩子,白占的便宜干嘛不占? 所以说,扁头本该在今年九月里就去上学的,偏偏当时他爹妈都给忘了,后来倒是得了提醒,可那会儿正值遍地都是追悼会的时候,赵红英就干脆忍了没说,打算年后开春就让扁头去上学。正好,这俩月叫家里人先教教,老师都是现成的,大房二房都有一对兄妹在家待着,哪怕强子和大伟看着靠不住,这不是还有春梅和春芳小姐俩吗? 想法是不错,可惜扁头完全不配合,他非但坚定的拒绝上学,也不愿意让两个堂姐教。可赵红英已经跟小学那头打过招呼了,开春就叫他去上学,反对无效。 扁头很愤怒,哪怕他从未上过学,那也没少听袁家宝提起学校的事儿。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每天都要去学校里傻坐着,听老师讲那些完全听不懂的东西,放学还要写作业,每个学期都有期中和期末考试…… “毛头哥,为啥人都要上学呢?”抗争了好久却依然被告知必须上学的扁头,气都要气死了。这会儿见到了时常被他妈挂在嘴边夸赞的毛头,扁头忍不住问道。 毛头就奇了怪了:“不上学你干啥?难道你想天天下地干活?” “玩啊!”扁头理所当然的说。 “那你总要长大的,长大以后也玩?”饶是毛头素来能说会道,也被这小堂弟的话弄懵了。 “长大也玩啊,我就喜欢玩。” “算了,反正你现在还小,长大以后再说吧。”毛头也不知道咋劝,回忆起自个儿小时候也一样淘气,兴许比扁头还要更淘气,他就淡定了。小孩儿嘛,不就是吃吃喝喝玩玩闹闹吗? “反正我不要上学!” 撂下这句话,扁头就一溜烟儿的跑出去玩了,留下院子里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啥才好。 好半天,张秀禾才挤出一句话来:“其实也没啥,臭蛋不也不爱学吗?还有强子和大伟……”最重要的是,她没资格管扁头啊! 扁头这孩子,跟他前头两个哥哥姐姐的情况是完全不同的。 像喜宝,打从她生下来之后,就被袁弟来亲手放弃了。而臭蛋,说真的,如果有选择的话,袁弟来是舍不得放弃的,就是没想到一时疏忽就被毛头忽悠走了,想要再拧回来太费劲儿,而且很有可能吃力不讨好,所以她最终选择了放弃。 可扁头不一样,袁弟来盯得死紧,不是盯扁头本人,而是盯着张秀禾。只要张秀禾跟扁头说上哪怕一句话,她就能冲上来眼神凶恶的盯着张秀禾,回头还能拽着扁头关屋里,气得扁头又叫又跳。 眼见扁头跑了,张秀禾也就不提他了,转而说起了臭蛋的事儿。 臭蛋离家时,喜宝和毛头才刚念六年级下学期,而现在他俩都念初二上学期了。眼瞅着差不多快两年了,那孩子别说回家了,连封信都没有,哪怕自个儿不会写字,不是还可以找人代写吗? 张秀禾一想起臭蛋就心疼,小小年纪一个人在外头,哪怕省里的领导看重他,那一定也很辛苦。 喜宝也有同样的想法:“妈,臭蛋为啥不放假呢?学校平时一周放一天假,过节时还能休息大半个月呢。还有县里的厂子啥的,不也放假?难不成是省里的规矩跟咱们不一样?” “我也不知道,兴许真的不一样吧。” “那要不咱们去看臭蛋?过年能休息好久呢。”喜宝不单想去探望臭蛋,她更想去看看她爸。起码,臭蛋只离开了不到两年光景,她爸…… “咋去看呢?”张秀禾无奈的摇了摇头,“去县里能用两条腿走着去,去省里肯定要坐车的。坐车要买票,还要找人开介绍信。对了,住那个什么招待所,也一样得用介绍信。还有吃饭咋办?倒是能找菊花兑一些本地粮票,可去省里得用全国粮票,那玩意儿可稀罕了,上回我问过菊花了,她说只有出公差的人才能兑到一点。” 喜宝怔怔的看着张秀禾,她又不是臭蛋,光听听这话,她就猜到张秀禾其实比她更想念臭蛋。要不然,得有多闲才会想方设法打听怎样去省城呢? “妈,我不提这事儿了。对了,我先前听班里的同学说,咱们县里,明年好像要招工。”喜宝努力岔开话题,虽说听着是生硬了点儿,可架不住她提的这个话题敏感,张秀禾一下子就被带偏了,忙问细节。 喜宝也是听人提了一嘴,具体咋回事儿,她也不大清楚。只好拿眼睛去瞧毛头,毕竟毛头可是出了名的包打听。 毛头果然没叫她失望。 “我哥们也说了这个事儿,不过他说的是临县啊,好像是几个纺织厂要招工,纺织一厂二厂啥的。” 张秀禾两眼直放光,这临县比他们县城条件更好。主要是离省城更近了,而且临县是纺织大县,据说往上数几百年还出过贡品呢。因此,解放以后临县很是办了好几个纺织厂,从一厂到七厂,员工福利特别好,据说还能分房子,厂区里除了福利房外,还有幼儿园、小学、初中,反正全包了。 “你问没问,要啥条件?”张秀禾可记得家里有四个初中生呢,她家的强子和春梅,王萍生的大伟和春芳。哪怕这几年初中生已经不比从前那么稀罕了,可想也知道,纺织厂不可能把学历一下子提高到高中生的。 毛头记性好,哪怕当时只是说闲话时偶尔提起来的,这会儿认真的回忆了一下,还是很快就记起来了:“要初中生。”可顿了顿,他又说,“就是不知道乡下人行不行,万一他们只招收他们本县城的,咋办?” “真要是那样,也是强子他们没福气。” 甭管咋说,这都是一个机会。吃午饭时,张秀禾就把这个事儿跟家里人说了说。赵红英忙叫家里人别声张,她把喜宝和毛头送去县里,顺便去百货大楼叫菊花打听一下。哪怕是临县的事儿,菊花打听起来总比他们要容易得多。 到底不是一个县,打听起来难度还真不小。 得亏宋菊花她男人是在机关做事的,这些年来多多少少也升了职,费了些力气贴了不少好话,才好不容易打听到了具体的情况。一开始,人家明确的说,只要户口在本县的人,他好说歹说,求爷爷告奶奶的,才让对方松了口,想法子把条件放宽些,好给乡下人一个机会。 生怕叫亲妈失望,宋菊花一开始只说正在打听,直到消息确定了,她才特地往县一中跑了一趟。不是她懒得跑队上,而是这不年不节的,冷不丁的跑回娘家,也太引人注目了。所以,她才寻了春丽,让她带话回家。 对方只是给了机会,不代表就真能落实工作。可有这个机会也不容易了,春丽当天就兴冲冲的回了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家里人。 撇开户口问题,强子他们四个都附和招工要求。不过,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儿,一听说到时候还有笔试,强子和大伟先泄了气。 赵红英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教训道:“早叫你们用功念书,就是听不进去。反正年后到时间都给我去,行不行总要试一试。对了,等放假了,叫毛头给你们复习功课!” 强子和大伟齐刷刷的一声哀嚎,毛头那性子,他们念书时候就已经受不了了,现在有了赵红英这话,毛头还不跟拿了尚方宝剑一样,可劲儿的折腾他们啊? 比起他俩,春梅和春芳的态度就要好多了,主动附和她们奶:“那我们找姐。” 春丽猛点头:“奶你放心,她俩要是不认真学,我一定揍她们。” 赵红英横了春丽一眼,不过对这个大孙女,她确实没啥好不放心的。当下,她就拿手指遥遥的点了点强子和大伟,又拿眼刀子甩宋卫国和宋卫党:“盯着点儿!” 后两者忙点头,正好过几日就农闲了,他们有的是空闲,老话不也说了吗?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想闲着。 等第二天上学时,春丽就趁着中午午休时间,特地往初中部跑了一趟,寻到了毛头和喜宝,压低声音简单的解释一遍,又叮嘱道:“你俩先提前准备准备,然后把去年今年的课本作业啥的,放假时给他们出练习题。反正你俩成绩好,期末考试不会考砸吧?” 喜宝瞅了瞅毛头,果断的说了实话:“大姐,这个学期我一直都是第一名,哥哥不是跟我并列第一,就是第二名。他可粗心了,老是在莫名其妙的地方扣分。” 毛头好气啊:“说好了不告诉别人的!” “大姐是别人吗?”喜宝眨巴眨眼睛,无辜的问道。 这个问题根本就没法回答,毛头更气了,拍着胸口跟春丽保证道:“大姐你放心,寒假里我一定逼死大哥和堂哥。” “嗯,我是挺放心的。”春丽刚打算跟弟妹说再见,就看到有个长相打扮都比别的同学高出一大截的男生往这边跑来,当下心里一咯噔,眼睛就瞄向了喜宝。 春丽隐约记得,喜宝好像还在襁褓里时,就长得格外好,见过的人都夸她长得洋气,就跟城里的孩子似的。那时,因为她本人也没见过什么世面,所以说不上个所以然来,就觉得这个妹妹跟别的小姑娘长得不大一样。等后来,她考上了县一中,在见识过了城里孩子后,她确信,妹妹果然跟别的孩子不同。起码直到现在,她也没看到过一个比喜宝更好看的小姑娘。 再想想自己那事儿,春丽不由的停下脚步,看着从远处跑来的男生。 可就算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当看到那男生从兜里掏出了两张电影票时,春丽还是气得差点儿没直接动手。亏得她还有些理智,一把扯过喜宝就往旁边走:“宝你跟我来!” 喜宝一脸懵逼的被春丽拉到了一边,光这样还不算,春丽愣是直接把她往宿舍里拽。女生宿舍楼底下就是舍管大妈,可春丽本来就是县一中的学生,又是女生,很轻易的就叫她混了进来。一直到进了宿舍,关上门,春丽才一脸严肃的瞪了过来。 冬天的午休时间特别短,加上白天宿舍里不烧煤,同学们都喜欢待在温暖的教室里,不然就磨磨蹭蹭的在食堂吃饭。因此,宿舍里就喜宝和春丽两人。 “大姐?”喜宝完全不明白她姐这是在搞什么名堂,不过就算没被扯过来,她刚才也打算回教室去了,毕竟每回徐向东一出现,她就跟毛头说不上话了。 那种感觉要怎么说呢?就好像当初臭蛋认错了妈,天天缠着张秀禾“妈来妈去、妈长妈短”的。喜宝知道应该让着弟弟,可她还是吃味了,有种妈被抢走了的感觉。 现在也一样!她总觉得,她的毛头哥哥被徐向东那个讨厌鬼抢走了。 “喜宝,我问你,刚才那个男生是咋回事儿?” 打小就被教导的礼貌告诉喜宝,不能在背后说人坏话,可她这回真的忍不住了,明明她只有课间和午休才能跟毛头说上话,那个徐向东从早到晚都跟毛头在一起,就这样还要跟她抢! 一个没忍住,喜宝气鼓鼓的说:“那是个讨厌鬼!我不喜欢他!”最起码,臭蛋是弟弟,比她小不说,人还傻乎乎的,她让了也就让了。那个徐向东比她和毛头都大了一岁,凭啥要她让?! 然而,听喜宝这么一说,春丽非但没有安心,反而眉头紧锁。 讨厌鬼什么的,她当初也是一样的想法,总觉得那人不怀好意,有事没事的总往她跟前凑。对了,还曾经嘲笑她成绩不好,非死气巴拉的要给她补课,无论她怎么黑脸怎么凶人,就是死活不后退。这不,慢慢的她就习惯了那个人的存在…… 可她已经长大了! 队上跟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当了妈的也不是没有。别的不说,她妈在她这个年纪,都已经生下了她哥了。可喜宝呢? “喜宝你听大姐的话,以后别跟那个人来往。他叫啥来着?” “徐向东,一听就是个讨厌鬼。”喜宝还在生气,下午全是文化课,课间休息时间只够跑一趟厕所的,偏偏她个头矮坐在第二排,毛头这两年一下子窜高了不少,直接被老师弄到了最后一排,还跟徐向东成了同桌。这下好了,又有大半天说不上话。 “嗯,反正你别跟他来往,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念书,别想其他的。”春丽很想说明白,又怕说的太明白了,反而让原本小迷糊的妹妹给听明白了,只能含含糊糊的说,“千万别跟人家去电影院,知道吗?” 喜宝刚还在生气呢,听了这话却迷茫了:“我去电影院干啥?票那么贵,还难买,不去。” “对,不去!”春丽特别不放心,暗暗决定回头就把这事儿告诉她奶,然后再告毛头一状,谁叫他没个哥哥样儿,都出现那么大的情况了,都不知道回家报个信儿。 见喜宝把自个儿的话听进去了,又把人送到了教室里,春丽还不忘扫视了一眼教室,寻到刚才那个男生后,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这才匆忙跑回了高中部。 平白被瞪了一眼的徐向东完全没有任何感觉,只顾着跟同桌毛头说话:“……那可是洪湖赤卫队啊,听我爸说,他十几年前看过一回,可好看了,没想到后来被禁了。亏得又重新放出来了,咱们一定要去看。” 毛头爱不释手的摸着电影票,他以前就听徐向东说过电影咋咋的,可他知道电影票不便宜,再说去年也没啥好电影,他就忍住了没去看。本以为起码要等他毕业上班赚钱以后才能看到,没想到啊…… “嗯,咱们回头就去看!” 好哥哥毛头还没忘了喜宝,下课时,特地跑到喜宝跟前,问她:“你要不要去看电影?” “不不不不不!”喜宝一听到“看电影”这三个字,脑海里就不由的浮现了午休那会儿春丽再三叮嘱过她的话。要知道,春丽可不单在宿舍里跟她说了这话,从宿舍到教室这一路上,都没有停止过说教。弄得喜宝深以为,起码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对看电影都要有心理阴影了。 “为啥?”毛头没想到喜宝反应那么大,都快把脑袋摇成拨浪鼓了,忙好奇的问。 喜宝多实诚的一孩子呢,她压根就没有保密的概念,再说春丽也没让她保密,当下就老老实实的说道:“大姐不让。” 毛头挠了挠脑门,满脸的不解。 “大姐不让,我也答应了大姐不去电影院,哥你自个儿去吧。”喜宝拒绝的格外坚决,见状,毛头也不好再说啥了,只能带着满肚子的狐疑回到了自个儿位置上。 同桌小女生好奇的戳了戳喜宝:“宋言蹊,你哥哥叫你看电影啊?” “对啊,不过我不去,我大姐不让我去。”喜宝回头看了眼教室最后面,“没事儿的,我哥有人陪。” “真羡慕宋社会同学,他能天天跟徐向东在一块儿玩。要是宋社会是我哥,我一定要叫他上哪儿都带上我。”说到这里,小女生大概觉得戳到了喜宝的痛处,忙改口道,“你要去上厕所吗?咱们一起去。” 喜宝气呼呼的回头瞪了眼徐向东,这个人太坏了。 小女生深感同情的看着喜宝,然后把她拉出教室,往厕所方向去了。 …… 很快,就到了周六放假时,破天荒的,还没到放学时间,赵红英就已经等在了校门口。等喜宝一从教学楼下来,就看到了她奶,喜得她一下子冲了过去:“奶!” “毛头那小孩崽子呢?”赵红英提前得了春丽的告密,她倒没打算收拾徐向东,可她决定好好怼一顿毛头。 “哥他下午不跟我回家,他说他明天上午要去看电影。”喜宝抱着她奶的胳膊,一周没见面了,她好想奶啊,“奶,咱们去高中部找大姐吧,他们下课晚一些。” 赵红英面色很是不好看,不过相对于小孙女被拐走,现在这个情况她还是能接受的,横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哪怕一时半会儿教训不了毛头,这不是还有毛头他爹吗? “好,那咱们先回去,不管那毛孩子。” 离放假还有一周,倒是不着急把东西拿回家。其实,每次放假前,强子和大伟都会来学校找弟弟妹妹的,主要任务就是当搬运工,所以喜宝不打算累着她奶。 同时,她也从她奶口中听说了临县纺织厂招工的事儿定下来了。 “就年后招工,日子都定了,还好那会儿没到春耕,咱们可以跟队上说,是来县里走亲戚的。”就像知青们生怕回城名额被抢一样,赵红英也怕消息传出去后,耽搁了孙子孙女们的前程。再说了,隔壁赵红霞家没合适的人,赵建设那头也没有。这最亲近的两家撇开后,赵红英完全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那回头招工上了,咱们咋说?” “能咋说?照实说呗,就说是你姑给打听的,让几个孩子去试试。也不抱啥希望,怕丢丑才不说的。”赵红英随口就扯出了一个借口来。 哪怕这借口根本经不起推敲,可借口嘛,本来就是应付人的,爱信不信。 祖孙俩先去高中部等春丽放学,然后才往家里赶。 叫喜宝没想到的是,这次放假回家,她光顾着听她奶各种叮嘱了,一会儿说叫她好好学习,一会儿让她跟班里的某些同学保持一定的距离,一会儿又骂毛头不靠谱……反正喜宝直接听晕了,完全不知道这里头到底咋了,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她奶不知道出自什么原因,徒然间对毛头抱了深深的恶意。 于是,等周日下午回到学校后,她第一时间跑到男生宿舍楼底下去找毛头,将这个特大号的噩耗告诉了他。 毛头一脸懵逼,他开始认真严肃的思考离家出走的可行性。 当然最终,毛头还是老老实实的回了家。最后一周,强子和大伟来接他们了,不过这跟毛头基本上没啥关系,照惯例强子去高中部那头帮春丽拎东西,大伟则蹲守在初中部女生楼下,等着喜宝把行李交给他。至于毛头,没叫他照顾姐姐妹妹就已经很不错,还指望被照顾? 做梦! 强子和大伟上学期还帮着稍微负担了点儿,这回干脆啥都没帮。他们可没忘记赵红英的话,放假时,毛头得给他们当老师,想也知道那是怎样恐怖的情形,这会儿不怼还等啥时候怼? 至于拍马屁啥的,不存在的。 兄弟多年,这点了解还是有的,毛头根本就是刀枪不入的那种,别马屁拍在马腿上,没得利还挨踹! 于是,强子和大伟如愿的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过得惨不忍睹,简直就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可就是那样,年后临县纺织厂招工考试,他们仍然没能通过。 第一轮笔试,就被涮了下来。 这回纺织厂招工,哪怕消息没有大范围的传播,来的人还是不少,足足有上千个,而录取的却只有五十人。可这并不是笔试被涮下来的理由,因为笔试的录取率足足有一半。 笔试成绩公布后,强子和大伟就彻底蔫吧了,好在春梅和春芳都榜上有名,还要继续进行接下来的二试三试。考虑到两个小姑娘不可能单独来临县,赵红英大慈大悲的放过了俩蠢货,叫他们负责护送春梅和春芳考试。 半个月后,当生产队上已经准备春耕了,好消息终于传来。 春梅和春芳都考上了,尽管只是最底层的纺织女工,还是学徒工,她们已经很满足了。 纺织厂有单身宿舍,条件还不错,六人间。正好,俩人又是姐妹,还都在一个厂子同个岗位,就顺利的被安排在了同个宿舍里。 于是,还没等学校开学,老宋家就开始风风火火的准备起来,要送俩工人去临县上班。 因为牵扯到转户口的问题,事儿彻底瞒不住了。才过了半天工夫,队上就全知道了,羡慕嫉妒先放一旁,大家伙儿就想问问,还有机会吗? 第066章 仿佛在突然之间, 老宋家变得炙手可热了。 甭管熟悉的不熟悉的,一时间所有人都往老宋家涌去, 纷纷打听怎样才能考上县里厂子当工人。 因为强子和大伟差得太离谱的, 春梅和春芳又都已经考上了,赵红英也就不打算完全隐瞒下来, 挑那些能说的说。可饶是如此, 来打听细节的人还是络绎不绝,眼瞅着就该送俩孩子去临县上班了, 赵红英实在是脱不开身,只能指挥宋卫国把人送去。 最终, 去临县的不止宋卫国一人, 强子和大伟也跟着去了。毕竟这大冬天的, 光是被褥份量就不轻,块头也大,宋卫国一个人完全拿不了。再说了, 他们这儿离县里是不远,离临县就稍稍远了点儿, 来回一趟不容易,就干脆一次性把该带的东西都带上,省得回头缺了啥还要额外花钱买。 话虽如此, 春梅和春芳到底还是带了些钱,她俩是被毛头唆使的,完全没管两个穷爹要钱,而是越过爹妈直接向她们的奶借钱。 一手交钱一手交借条, 尽管是第一回借钱,可因为有毛头这个先例在,别提有多顺溜了。 借的数额倒是不多,每人都借了五块钱,毕竟干一个月的活儿就能拿到工资了,厂子里又有食堂,花销不会很大的。 在开学前两天,宋卫国就带着四个半大孩子往城里去了,一走出家门就受到了乡亲们的夹道送别。事实上,不单社员们眼红不已,连知青们都忍不住羡慕嫉妒起来。要知道,哪怕是城里人,那也不是人人都能找得到工作的,尤其是女孩子。像纺织厂这种福利极好的大厂子,那是挤破头才能进去的,你说得要初中文凭?下乡的这些知青们,哪个不是初中毕业的?有好些还是念了高中的。 等宋卫国一行人走远了,老宋家再度被攻陷,真应了那句“门槛都要被踏平了”。 赵红英也是无奈了,这要是人家上门来借钱、借粮食,那她当然可以断然拒绝。可人家只是过来说说话,多半人手里还拿了白菜萝卜当礼物,就算想轰人走,也没由头。 比赵红英还惨的是春丽、毛头和喜宝。 没法子,强子和大伟跑了,春梅和春芳去城里当工人了,剩下的孩子里头,可不是这仨最有出息吗?尤其是春丽,高中生,还已经念到高三了,看得周遭的大娘大婶大嫂眼冒绿光。 不得已,这仨也跑了。 他们仨没跑多远,毕竟现在还没出正月,离春耕还远着呢,这档口,所有人都闲着,往哪儿跑都能被堵个正着。所以,这仨聪明的选择了个最危险也是最安全的地儿。 隔壁二奶奶家。 “二奶奶您说,有啥活儿可以干的,咱们帮你干活!”毛头拍着胸口主动请缨,不是他吹牛,反正除了下地耕种外,其他的活儿都难不倒他。 “对对,二奶奶您说吧,我帮你做饭洗衣都成。”春丽也赶紧开口,还不忘拉了喜宝一把。 喜宝环顾了下周遭,她二奶奶赵红霞也是个勤快人,虽然最近几年已经不下地干活了,可那也是因为家里人手够了,再说她的孙子孙女们还小,家里活儿也多。可她瞅了一圈,没发现有啥活儿需要干呢。想了想,就干脆指着毛头说:“不然叫哥哥给二奶奶表演一个?” “得了吧,都进屋来,陪我说说话。”赵红霞也是服了隔壁家的这几个小崽子,直接把人唤进了堂屋里,顺手把才三岁大的小孙女往最大的春丽怀里一塞,“看着她。” 春丽脆生生的答应了一声,横竖她是带惯了弟妹的,再说这小堂妹乖巧得很,被她搂着怀里,只会仰着头冲她傻笑。 赵红霞又灶间拎了壶热水回来,毛头抢着帮她倒水。她也没拒绝,由着毛头蹦跶去了,寻了把椅子坐下,眯着眼睛瞪跟前这些孩子:“我家日子过得好得很,不跟那些人起哄,再说真要有好事儿,你们奶也落不下我。对吧?” “对对,我奶说了,要不是他们只要初中毕业的,她一准告诉你,让我几个叔婶都去试试。” 这下,赵红霞更满意了,只是满意之余也有些感概。早十年,到处都在批斗文化人,这不知青们也都下乡了,她是真没想明白读书有啥用。谁知道,这才十年光景,一切都变了,她生的三个儿子比宋卫国他们都小,可惜全都小学没毕业就回家干活了。至于孙子孙女里头,最大的也才上小学四年级,不过照现在这个情况来看,她就算砸锅卖铁也要供孩子上学。 “当工人好不?”赵红霞忍不住问道。 春丽看了看弟妹,毛头和喜宝都回给她一张迷茫的脸,她也跟着无奈了,提醒赵红霞:“二奶奶,我们都没当过工人,不过我觉得吧,应该跟我姑差不多吧?” “那挺好的,风吹不着雨打不到的,每个月还能领钱和票,多好呢!”赵红霞砸吧砸嘴,又想起一个事儿,“那她们没粮票,去工厂咋吃喝呢?” “有食堂的!”这个喜宝知道,她同桌的父母就是工人,虽然她不会去问工资啥的,可记得以前同桌就提过,经常跑去工厂的食堂里吃饭,还说厂子里的食堂比他们学校的大了十几倍,菜也更多更好,还能开小灶弄个小炒啥的。 喜宝赶紧把自个儿知道的都说了出来,完了她还是有些羡慕的:“好像当工人也挺好的。大姐,再过半年你就能毕业了,你打算干啥呢?” 等过两天开学后,春丽就该念高三下学期了。虽说喜宝和毛头也是初二下学期,可对于俩小只来说,念完初二还有初三呢,就算初中毕业了,这不是还有高中吗?所以,未来咋样,他俩还没仔细寻思过。可春丽就不同了。 “我也不知道……”春丽苦恼的托着腮帮子,坐在她腿上的小堂妹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好像安慰一样冲着她笑了笑。 春丽被逗乐了,反伸手刮了一下小堂妹的鼻子,笑着说:“管他呢,不是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吗?到时候我都高中毕业了,还能寻不到去处?” 喜宝重重的点头:“大姐,要不你也试试考大学呗!” “说的好像能考一样。”春丽好笑的瞅了弟妹一眼,耐心的解释道,“喜宝你也别总是奶说啥你就信啥,考啥大学呢,奶她是哄你玩儿的。我跟你说,早十年前,国家就不让考大学了。倒是有个靠推荐能上的工农兵大学,可咱们家在上头又没人,光一个建设叔,压根就不顶事儿。趁早歇了这份心吧!” 这个事儿,毛头也是知道的。不同于春丽是听老师说的,他是听徐向东提起的:“我大兄弟也这么说,早就不让考大学了!要我说,喜宝你不如跟我学唱戏,到时候我俩一起登台唱戏,正好我俩是双胞胎,长得像,好大一噱头啊!” 噗—— 坐在上首的赵红霞本来正听得津津有味呢,感觉嘴巴干了,就拿碗喝水。结果倒是好,一不小心,就被毛头这话给逗乐了,好悬没直接笑岔了气。 毛头还在那儿奇怪呢,一脸关心的瞅过来:“二奶奶你咋了?咋还跟我三婶家的小东西学吐奶呢?” “我打死你个小兔崽子!!”赵红霞差点儿没撸袖子揍毛头,不过就算她真的揍了,起码春丽和喜宝是不会帮着劝架了,她俩一贯很乐意看到毛头被收拾。 等赵红霞平静下来后,又问道:“啥叫小东西?你三婶知道你这么说她生的双胞胎吗?” “宋东和宋西,连在一起不是东西?”说到这里,毛头不由的顿了顿,寻思着刚才那话似乎有点儿歧义?一时间没想明白,他索性接下去说,“反正我奶这么叫的,再说三婶也没胆子抗议啊!” “那倒是。” 赵红霞还在那头琢磨着呢,春丽先抗议了:“毛头,以后别说那么可怕的笑话。你记住,你跟喜宝不是双胞胎,你俩长得一点儿也不像!” “不是才怪!”毛头跳下条凳,把自个儿的脸跟喜宝的凑到一块儿,“你看看,你仔细看看!” 春丽一脸漠然的看了过去,左边是皮肤白皙无线五官格外精致的喜宝,右边是黑黝黝黑黝黝黑黝黝的……毛头。 “你黑得连五官都看不清楚了,叫我看个啥?!”春丽伸手给了毛头一下,“给我坐回去,坐好!以后不准说自个儿跟喜宝是双胞胎!再说了……”不好提自家三叔三婶的事儿,春丽临时改口道,“喜宝是四叔的闺女,你这么说,回头四叔听了要难过的。” 最后那句话,毛头到底还是听进去了,毕竟四叔宋卫军可是他最为崇拜的人! “好吧,我以后不说了。”毛头无奈的妥协,可憋了半天,他还是忍不住挤出一句话,“就算是堂兄妹又咋了 ?全家就属我跟喜宝长得最像了!” 春丽拧过头不去看他,喜宝倒是很配合的点了点头。 毛头刚想说二比一赢了的时候,赵红霞冷不丁的冲着小孙女问道:“二丫头你说,他俩长得像不像?” “姐姐像白馒头,哥哥像黑炭头!”三岁的二丫头高举双手大喊道,“一点儿也不像!” “你信不信我回头揍你……哥!”毛头愤怒的挥了挥拳头,威胁道。 二丫头才不怕,挺了挺小胸脯,傲气的说:“你去揍啊!他出去玩从来不带我,你多揍几下!” 毛头被堵住了个结结实实,好半天才捶桌道:“为啥还不开学啊!我多希望今天就开学啊!为啥还有两天!这日子可咋过啊!” 的确,临开学的最后两天,是他们几个最难熬的日子。万幸的是,这天傍晚宋卫国带着强子和大伟从县里赶回来时,目标转移了。 大爷大叔大兄弟们都喜欢找宋卫国说话,因为他已经被赵建设磨砺出来了,算是老宋家比较能说会道的。而大娘大婶大嫂们,意外的喜欢凑到强子和大伟跟前,絮絮叨叨的说着家长里短,有时候还会忍不住拉拉手,问他们想要找个咋样的媳妇儿。 强子和大伟:…… 就跟大家伙儿徒然间发现春梅和春芳有出息了一样,也似乎是在瞬间,所有人齐刷刷的发现了强子和大伟已经大了,大到可以讨媳妇儿了。 乡下地头嫁娶都早,就说春丽好了,要不是因为她还在念书,只怕老早就说亲嫁人了,保不准这个时候连娃儿都生了。不过,既然她还在念书,也就没人急着给她说亲事,毕竟也不差这半年光景了。 可强子和大伟就不同了,强子比春丽大了两岁,大伟比春丽大了一岁,正当是娶媳妇儿的年岁。哪怕他俩都没考上厂子里的工人,可老宋家是第七生产队公认的殷实人家,不少人都将目光对准了他们。 跟之前不同,这下春丽几个就可以安心看戏了。 春丽还趁机教育喜宝:“看到了不?这就是当年不好好学习的下场!你瞧瞧,要是他俩好好念书,这会儿也该高中毕业上班了,再不济要是能跟梅子和芳芳那样考上工人,天高皇帝远的,哪个管得着他们!” “嗯,我一定好好学习。”喜宝没听出春丽话里隐藏的深意,不过好好学习啥的,本来就是学生应该做到的事儿,因此她答应起来毫无负担。 有负担的人是强子和大伟,因为俩姑娘说话时,压根就没想过要避讳着他们。 怨念的回头瞪了眼两个妹妹,他俩不敢当着奶的面吼妹妹,只能默默的将苦水往肚子里咽,别提有多幽怨了。 再没有什么比被人纠缠了一天后,回来还要被俩妹妹嘲讽更无奈的了。当然,事实证明他俩想的也太美好了,无奈的事儿多得很,少年郎,你们太天真了。 等太阳落了山,老宋家才开始了这顿迟来的晚饭。不是他们懒得做饭,而是家里从早到晚都满是人,索性就等人散了,才把焖在锅里温着的饭菜端上桌,顺便对于今个儿的事情做个总结。 赵红英先猛吃几口垫了垫肚子,就拿着筷子遥遥的戳俩大孙子:“是该给他俩讨媳妇儿了。” 无视强子和大伟瞬间惊悚的神情,作为一家之主的老宋头也点了点头:“先相看着,有好的就叫老大老二家的去人家那头问问情况,好在还没开春,不着急。” “咋不急呢?又不是一回就能成的,再说也该凑点儿钱,起房子了。”赵红英其实并不担心儿孙们的嫁娶问题,她愁的是钱不凑手。 而这个,也的确是问题的关键。 当下,堂屋里一片安静。 老宋家的房舍,在队上算是多得了。五间大屋子,除了一间当堂屋外,另外四间分别住着老宋头老俩口,以及仨儿子的小家。房子是二十年前,宋卫党准备结婚时,家里新建的,在当时来看当然是不错的,可已经二十年过去了,哪怕隔三差五的有翻新,这屋子不够数却是没辙儿了。 乡下地头的房舍普遍都大,可再大,这爹妈和儿女们可以用帘子隔开睡一屋,娶进门的儿媳妇儿咋办?就算再怎么不懂规矩,也没得儿媳跟公爹住一屋的,一个东头一个西头也不合适。 老宋头深觉老伴儿这话有理,啪的一下放了筷子,拍板道:“对,起房子!” 要起就得至少起两间房子,强子一间,大伟一间。如果可以的话,老宋头还想再多起一间,是给老四宋卫军准备的。其实,早在二十年前,家里盖房子时,就是考虑到有四个儿子才特地准备了四间大屋子。不过当时,宋卫军跑去参了军,而宋菊花那会儿还没出嫁,就暂时住到了老四那屋,跟老宋头和赵红英一起。哪怕后来,宋菊花嫁出去了,可老宋头和赵红英已经住惯了,就一直没搬,想着啥时候老四娶了媳妇儿,他们就搬去堂屋隔个小间住。 谁知道,这一耽搁就是二十年时间。 “盖三间吧,给老四也准备一间。”老宋头顿了顿,“甭管他娶不娶媳妇儿,就算不娶,也得给他留间屋子。回头叫喜宝先住着也好。” 这点,大家伙儿都没啥意思,毕竟谁都知道宋卫军有钱,别说多盖一间了,就是想要盖一排屋子,那也出得起钱。 可是…… 宋卫国和宋卫党没钱啊! 瞅着俩蠢货儿子,赵红英真想一巴掌拍飞了他们:“早十年前就跟你们说了,要攒钱给儿子娶媳妇儿,你俩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当我的话是放屁对吧?反正别指望我拿卫军的钱填进去,这是你们的儿子,不是卫军的!” “我知道了,妈。” “嗯,我会想法子凑钱的。” 难兄难弟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无可奈何。 就眼下来看,宋卫国比宋卫党更发愁,好歹他二弟就一个儿子,闺女的话基本就不用犯愁了,有工人身份在,每个月还有工资拿,不愁嫁不出去。当然,他的俩闺女也不用愁,哪怕春丽现在还在上学,等毕业了自然能赚到钱的。可儿子呢? 强子、毛头,还有臭蛋也是他儿子。 就在这时,毛头猛的开腔:“爸你管好大哥就成,不用管我,我真怕一不小心愁死你。你也不用管臭蛋,他自个儿有工资。”顿了顿,他砸吧砸嘴,充满了感概的说,“照这么看来,大哥最像你哦!” 宋卫国举起筷子就要抽毛头,没等他打到,毛头已经跳开去了:“拿干净的那头打我!” 还打个屁啊,气都要被气死了。 可再生气,宋卫国还是得想法子给最像他的强子凑钱娶媳妇儿。这么一想,好像强子比毛头更可恶。 没等宋卫国两兄弟想出法子来,强子和大伟先开溜了,他俩主动承担了送弟妹上学的重任,为的只是想叫耳根子清静些。哪怕只有一天也好啊! 然而,命中注定,他俩没法清静了。 “你俩要赶紧讨媳妇儿啊,好叫奶早日抱上曾孙子。”毛头一路上嘴皮子就没有停下来过,嘀嘀咕咕的一直在说话。光说话也就算了,他还戏瘾上来了,学着队上的那些大娘大婶大嫂们说话,“……我娘家侄女小芬啊,打小就勤快,一刻都闲不下来,洗衣做饭喂鸡喂鸭,拉拔弟妹,你家强子要是娶了她,往后你就享福啦!” “啦你个头!你信不信我揍你?”强子好气啊,从离家到现在,毛头只一个劲儿的消遣他,从没有说过大伟。 如果这就是兄弟爱,请恕他承受不起。 “要不你也跟奶借点儿钱?”毛头完全不怕威胁,不过他始终认为他爸没啥本事,可再没本事,那也是亲爹啊,愁死了亲爹他就没爹了,“别为难咱爸了,这是你娶媳妇儿,当然要你自个儿攒钱。” 强子举手投降:“行行行,我回头就去问问奶,可觉得她一定不会借我钱的。” “为啥?”不单毛头了,连一直没咋开口光顾着看戏的喜宝和大伟都忍不住问了出来。 “因为我还不起啊!”不敢相信这么简单的道理,弟妹们居然都没参悟透,“你们真以为她是因为三婶不会写借条,才死活不借钱的吗?分明就是不相信三婶能还钱!” 喜宝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忍不住帮着出了个主意:“强子哥你可以跟我借钱,奶每回都有给我零花钱,我借你钱盖房子娶媳妇儿。” 一旁的大伟终于忍不住了,直接笑倒在地上,气得强子冲上去就摁他的脑袋。喜宝忙上前制止:“大伟哥,我也可以借钱给你啊!” 强子和大伟齐齐冷漠脸。 并不想借你的钱,谢谢!! …… 被两个哥哥同时拒绝了,喜宝只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回了学校。她本来就是个傻孩子,一回到学校后,就很快投入了学习氛围里,彻底将哥哥们要娶媳妇儿这个事儿,抛到了九霄云外。 殊不知,老宋家那头还在犯愁。 宋卫国搁在队上,好歹也算个人物,起码每个月都有补贴可以拿,一年下来也能攒下个十来块钱。别看这钱是不多,可乡下地头也没啥需要花钱的地方,他当上干部已经有十来年了,在外人看来,怎么说也该有个七八十块了吧? 可惜,真的没有。 强子和春梅上学花钱不多,小学时几乎没花什么钱,三年初中在公社念的,两人加一块儿估计也就五六块钱。可春丽就不同了,哪怕再怎么节省,一年下来也要花上二十块钱,她已经念了两年半了,加上之前念初中也花了钱。还有臭蛋和毛头,多少家里也是贴了些的。 张秀禾掏空了压箱底的钱,也就只凑出了五块钱。 五块钱下彩礼是肯定够了的,一般人家也就花个两三块。可要是算上盖房子的钱,那是绝对不够的。只盖一间屋子,也得至少准备六七块钱才行,这还是不算家具被褥的。 大房那头尚且如此,二房俩口子险些没把头发给揪秃了。 比起至少每个月都有进项的宋卫国俩口子,宋卫党和王萍是真的没辙儿。先前供俩孩子上小学和初中,已经是宋卫党四处打零工好不容易攒下来的钱,也亏得他会点儿木匠手艺,加上他能卖力气,泥瓦活儿也能帮着干点儿,要不然连俩孩子的书本费都凑不够。 咋办呢? 两兄弟忙着犯愁,张秀禾和王萍这俩妯娌跟着抓瞎,正好这会儿还不到春耕,这俩得闲了就对着叹气。偏偏,队上的其他人家不这么看,就觉得老宋家特别有钱,上赶着来说亲。 要不是因为春丽还没嫁人,只怕连春梅和春芳都能被惦记上。得亏他们这一带有姐姐没嫁,不给妹妹说亲的规矩,当然规矩也不是死的,如果真的跃过了姐姐,先说妹妹,那就代表着姐姐样样都差,属于基本上要砸手里的那种。 春丽当然不差,所以队上的人就算心里再怎么着急,也只能先忍着不说,不然就赵红英那脾气,能直接把人给骂出来。埋汰谁呢?! 顺便提一句,袁弟来又开始阴谋论了,她不管二房咋样,就只管死盯着大房,看看张秀禾有没有挪用臭蛋的钱给强子娶媳妇儿。当然,照目前看来,还没有。 因为家里太热闹了,一周后,春丽特地来初中部找弟妹:“你俩这周别回家了,需要啥东西,回头我给你们带。不单这周,下周也一样。” “出啥事儿了?”喜宝惊讶的问。 毛头翻了翻眼皮:“不用问我都能猜到,肯定是大哥和堂哥又惹事了。咋的?那些人还没死心?他们不知道那俩娶不起媳妇儿?” “一天没定下来,他们就不会死心的。”春丽没好气的戳了毛头一脑门,“你等着吧,回头就轮到你了。” “那也该先轮到你!”毛头很凶的怼了回去,可立刻他就觉得不对劲儿了,眯着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春丽,“大姐,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偷摸着找对象了?” 喜宝一下子跳了起来:“真的吗?” “你听他瞎说!”春丽气得举手要打毛头,可毛头压根就没躲没闪,一副吃准了她不会真打的无赖模样。这下,她更生气了。 偏偏喜宝还跟着凑趣:“哥他才不会瞎说呢,他每回说谁找对象了,那人回头就结婚了。” “那是知青!”春丽气坏了,可她越生气,俩小只就越来劲儿,哪怕是对此并不怎么敏感的喜宝,这会儿都忍不住打量起姐姐来了,看得春丽忍不住心头一阵阵发虚。 毛头拽了喜宝一下,笑嘻嘻的凑到春丽跟前讨好卖乖道:“大姐,我不逗你了,我刚才跟你说笑来着。对了,你过来就是叫咱俩别回家是吗?成,我记住了,喜宝也记住了。” “嗯,那我先走了。”春丽也不想再继续这个危险的话题了,赶紧转身一溜烟儿的跑了。 可惜因为心虚的缘故,她始终没有回头瞅一眼。要是她回头的话,就能发现,她那能耐的弟弟毛头正笑得一脸的诡异,一副即将要发大招的恐怖模样。 等春丽走远了,毛头才对喜宝说:“大姐肯定有情况,可咱们不能打草惊蛇。” “那咋办?” “偷摸着暗中调查啊!对了,我记得咱们班上有好几个人哥哥姐姐都在高中部吧?我这就去打听打听。”毛头没给喜宝派活儿,主要是喜宝真的不善于打听消息,他只是叮嘱事先别透露口风,最好是跟谁都别说。 喜宝忙不迭的点头答应了下来。 毛头的实力不容小觑,也不知道他是咋运作的,没多久,班里就有好多同学主动探望了各自的哥哥姐姐,当起了小特务。先不提那些哥哥姐姐被亲弟妹弄得一个头有两个头,总之,虽然费了点儿工夫,可最终毛头还是掌握了全部的情报。 在第二周放假时,毛头就来找喜宝分享情报了。 “大姐果然在学校里找了个对象,不过我瞅着还成,虽然长得没我好看,可其他的……” “长得没你好看?!”喜宝表示她受到了巨大的惊吓,无比惊悚的看着她哥的那张黑脸,连连倒抽凉气。 毛头确实是一张黑脸,字面上的意思,不是说他正在生气或者咋的。听到喜宝这话后,毛头也不觉得有啥问题,只是点了点头:“对啊,他没我长得好看,可其他方面还是可以的。我打听到,他也是从咱们初中部升到高中部的,小学的情况我不知道,可起码初中高中,他回回考试都是第一名,还是班长兼语文课代表。家里条件也不错,他家就俩孩子,他跟他姐姐,可他姐姐已经嫁出去了,还是嫁到了临县,就是咱们俩姐上班的那个县里。然后吧,他爹妈也是有正经工作的,他爷奶都已经退休了,休息在家还能领退休工资呢!” “等等,哥你打听这些东西干啥?”喜宝听了半天,可惜那些话都没在她脑海里扎根,她满脑子就是一句话“长得没毛头好看”。光这句话,就已经很吓人了。 “不打听这些,我回头怎么跟奶告密啊?” 喜宝认真的想了想,好像也没错:“那你都打听清楚了?” “对,我还弄到了那人的家庭住址。他就是本县的人,没住校,每天都回家,还时常送大姐回家。”毛头危险的眯起了眼睛,“还特别有心计的避开我俩!可真能耐啊!” “再能耐还是被你弄清楚了底细。”喜宝皱了皱眉头,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要是我以后找对象了,你也会这么干吗?” “我打死他!!”毛头差点儿没惊得跳起来,嫁姐姐跟嫁妹妹的情况是不同的,不过说真的,如果是他那位大兄弟的话,就另当别论了,可其他人绝对没那么容易过关。 再看喜宝,一脸的若有所思,毛头顿时急得直跳脚:“喜宝你说,你看上班里的谁了?我这就去打死他!” “没啊!我只是在想,以后得找个抗揍的。” “你是认真的?”毛头气得直瞪眼。 “先说大姐吧,反正我还小。”喜宝回忆了一下毛头刚才说的那些话,直觉告诉她,她奶应该不会反对的,不过如果对方不是学生,而是已经有了正当的工作,估计通过的可能性会更高一些。 毛头也是这么认为的,不过他打算先跟家里人通个气。 注意了,是通气,而不是告密!! 唯一叫毛头觉得可惜的是:“我一直想要个比我好看的姐夫。对了,喜宝你以后找对象,一定要找个好看的。” “嗯,找个比你好看的。”喜宝心有余悸的保证道。 等又两周后,春丽过来通知他们,该回家了。 之所以可以回家了,倒不是家里的热闹彻底平息了,而是因为春梅和春芳要回家了。 毕竟是在临县,又不是隔着千山万水的。再说俩小姑娘头一次离家,哪怕有个伴儿,家里人也是提着颗心的。所以当时就说好了,一个月后回家一趟,而且叫她俩坐车回来,不要图省钱走路回家。 于是,等喜宝他们回家后第二天上午,就看到了坐早班车回来的春梅和春芳。 “奶!我们发工资了,十九块钱!” “奶!还你钱,剩下的还可以给哥哥们娶媳妇儿!” 第067章 春梅和春芳都是实心眼的傻孩子, 而且头一次拿到工资,两个小姑娘都高兴坏了, 一看到站在院门口等着的赵红英, 就可劲儿的嚷嚷起来了。 春梅说:“奶!我们发工资了,十九块钱!” 春芳说:“奶!还你钱, 剩下的还可以给哥哥们娶媳妇儿!” 赵红英笑得一脸牙豁子都出来了:“先进屋再说, 走走。”对着俩孙女,她倒是笑容满面, 扭头看到蠢儿子孙子们,眼刀子直接甩过去, “一个两个的都蠢得没边儿了, 当老子没能耐, 当儿子的更蠢!还指望小丫头给你们挣钱,你们也真好意思拿!” 谁好意思了?! 强子和大伟梗着脖子就要反驳,他俩才不想要妹妹们的钱呢, 结果话还没出口,就被俩人的老子一人一巴掌拍低了头, 用眼神勒令他俩老实点儿。 比起不得不老实的兄弟俩,前来围观的社员们眼睛都红了。 “老宋家这是祖坟冒青烟了啊!咋一个两个都那么出息呢?分一个给我家也好啊!” “先有个一月能挣百来块钱的宋卫军,还有个被国家看上的臭蛋, 对了,臭蛋上回是涨工资了吧?好像是二十六块钱?” “对对,现在梅子和芳芳姐俩也赚钱了,她俩说的是俩人十九块, 还是一人十九块啊?” 社员们别提有多眼红了,哪怕是两人赚了十九块也好啊!乡下人靠种地为生,一年到头风里来雨里去的,辛辛苦苦干了一整年,运气好碰上好年景,交了公粮后一家人吃吃喝喝还能有结余,可万一遇到个什么干旱蝗灾啥的,那等于就是白干一整年。 就说最近这两三年里,年景都还不错,就连队上出了名好吃懒做的老袁家都有了些余粮。可又有哪家能轻而易举的拿出现钱来?余粮倒是可以换钱,可哪个又舍得呢?也就赵建设每月拿国家干部的工资,再就是老宋家了。 想想人家儿孙那么有出息,再瞅瞅自家的蠢蛋,人生瞬间没了希望。 也有知青帮着解惑,告诉他们,这一带几个县城连带市里都算六类地区,纺织厂属于制衣行当,最低的一级工每个月拿二十九块钱。不过,春梅和春芳是刚入职的学徒工,所以该是每个人拿十九块钱。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心更寒。 就有人不死心的问知青们:“那她俩以后还能拿二十九块钱啊?” “能啊,一年后转正了就成。不用担心转不了正,只要别闯祸别闹事,就能转正的。对了,她们应该每个月还能发粮票和布票,纺织厂的福利一贯很好,兴许还有糖票啥的。” 得了,别问了,越问越想回家打孩子。 这天上午,春梅和春丽回到了阔别一个有余的家,成功的在队上制造了新的话题,同时也再一次替强子和大伟涨了身价。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赵红英那么看得开,很多人尤其是乡下地头的人,特别喜欢均富贵。他们倒不是什么坏人,就是太讲究你好我好大家好,恨不得将孩子们赚得钱统统捏在手里,然后平均的分给每个孩子。 要是真平均分配倒还算可以,怕只怕在很多人看来,俩姑娘家赚的钱都该上交给家里,毕竟那是姑娘家,迟早是要嫁出去的。 这下子,原本就看上了强子和大伟的人家,纷纷开始关上门来打算盘。本来老宋家的条件就很不错,现在又添了俩这么能赚钱的小姑子,而且那俩瞅着还是个傻的,可不是涨了身价吗? 然而,老宋家内部却不是这么看的。 人家小姑娘刚回家,当然要一家人聚一聚,外人也没那么不讲理,所以老宋家得以稍微清静了会儿。等都进了家门,赵红英就往她那屋转了一圈,回到堂屋后,掏出了两张借条。 春梅和春芳立马从内兜里摸出叠得整整齐齐的帕子,先把欠奶的钱给还了。等还了钱,这俩顿时长出了一口气:“终于还上了!” 奶的钱是那么好欠的?要不是爹妈拿不出生活费来,她俩才不想管奶借钱。这一个多月以来,她们连晚上睡觉都不安生,生怕哪天奶上门要钱来了。幸好啊,这钱终于还上了。 赵红英横了她俩一眼,先把钱收好,这才开口道:“我做主,你俩以后每个月给你们爹妈五块钱,其他的都收起来,怕丢的话,回头我带你们去银行存起来。” “啊?为啥呀?”春梅正要伸手拿借条呢,闻言忍不住惊讶道,“不给哥哥娶媳妇儿了?” “给你哥哥讨媳妇儿是你爹妈的事儿!”赵红英顿了顿,想起这俩孙女现在有出息了,她的语气稍微放缓了点儿,“当然,你们爹妈养你们那么大也不容易,吃的喝的穿的用的,还有这些年上学的学费,都是你们爹妈辛辛苦苦下地赚工分得来的。你们得孝顺他们。” “好啊好啊!”春芳动作利索的把帕子里头包着的钱,一股脑的塞给了她妈,可惜王萍没她那么缺心眼儿,努力跟她摆手,叫她先等等。 于是,这俩乖乖坐好,听奶训话。 赵红英太了解这俩傻姑娘了,赶紧跟她们掰扯道理,索性就先把规矩给定好,反正谅她们也没胆子违抗自己的话。 就这样,规矩先定下来了,当然金额不可能现在就定死,这些年来,连洋火柴都贵了两分钱,谁也保不准以后还会不会再贵。春梅也主动告诉她奶,她们一年后就能转正,到时候会涨十块钱,交给父母的钱也可以再往上涨一涨。春芳也点头表示同意,就是她仍然有些不放心。 “每个月交五块钱,那我哥啥时候才能娶到媳妇儿呢?要不我前几个月多交一点?等他娶了媳妇儿再少给呗!”春芳一脸的自得,她觉得自个儿特别聪明。 然后,她就被亲哥大伟揉了一脑袋。 “你少管我娶不娶得了媳妇儿!”大伟好气啊,他是缺了胳膊还是少了腿,一个两个都在担心他娶不到媳妇儿。这要是爷奶和爹妈说这话,他还没啥想法,咋现在连个小丫头片子都担心上了呢? 一旁的强子已经被打击得颓废了,靠坐在毛头身边,他伸出手指戳了戳毛头:“弟啊,你有啥想法不?臭蛋比咱们强,现在连梅子都能赚钱了。” “你再等等,过几个月大姐就高中毕业了,她都用不着招工考试,直接就能分配工作的。而且高中生一上班就能拿二级工资,甭管哪个单位,二级工资就没低于三十块的。”毛头不愧是强子的亲弟弟,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麻利的捅刀子。 偏偏,他说的句句都是大实话。 强子眯着眼睛威胁的看向毛头:“你啥意思?” “等过个几年,我也高中毕业了,到时候每个月都能轻轻松松拿三十多块的工资,喜宝也是。”毛头不怕死的继续说,还不忘拖喜宝下水。 喜宝也不怕强子,当下就顺口说道:“对呀,高中毕业包分配的。可我要考大学!” “没有考大学。”毛头努力纠正道。 “你咋知道的?现在没有,说不定以后就有了呢?奶才不会骗我。”喜宝坚定的相信,她奶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可毛头依然没有放弃拯救她的错误想法:“这个不叫奶骗你,她是哄你的。你想想看,她是不是从咱们三四岁就开始哄你了?其实压根就没有高考,不能考大学。” “奶不会骗我!她要是骗我,我就不跟她好了。”喜宝鼓着腮帮子,一脸的不高兴,“反正奶不会骗我的!” 毛头斜眼看向强子,强子一脸的幸灾乐祸:“等以后喜宝要是不跟奶好了,奶一问原因,哈哈哈哈你就死定了!!” 这边角落里闹腾个没完,那边春梅和春芳也还在报告她们这一个月以来的生活。厂子的生活真的完美到出乎她们的意料,不是说上班不辛苦,而是因为经历过更辛苦的种地。假如今个儿她们是一从学校毕业就立刻去工厂里上班,兴许还会叫苦不迭。然而,去年县一中取消对外招生,导致她们初中毕业就跟着父母下了地,哪怕干的是轻巧的活儿拿的是一半的工分,其中的辛苦也足够她们铭记于心。 “纺织厂特别特别的好,上班时间一直待在屋里头,风吹不着雨打不到。等回头天气热起来了,太阳也晒不到!食堂的饭菜也很好吃,是不如喜宝做的,可有白米饭、白面馒头、细粮面条,还有各种各样的菜,肉菜也不少。” “我师傅是三级工,每个月光是工资就有三十八块三毛钱,她还有工业券发,两张工业券再添两块钱,就能买一个大热水瓶了。等一年后我转正了,每个月也能发一张,到时候就给家里买热水瓶!” “还有啊……” 家里人永远听不腻孩子们讲述自个儿在外头的事儿,别说亲爹妈了,连爷奶也听得乐呵呵的,当然也包括喜宝他们几个小孩子。虽说他们已经去县里两年了,也曾听过班里的同学讲他们父母的事儿,可毕竟感觉还是不同的,再说春梅和春芳是那种有问必答的傻姑娘,只能说,得亏她俩进的不是保密部门,不然分分钟就给泄了底。 等说的差不多了,赵红英就往外轰人。 “喜宝和毛头下午就又要回学校了,干脆你们今个儿早点儿走,梅子和芳芳一块儿去,丽丽你也去。正好去县里逛一逛,再帮我把花生蘑菇带些给你们姑姑,能考上是梅子和芳芳的本事,可要是没菊花俩口子帮忙,你俩连考试的资格都没有。” 作为大姐,春丽一口答应下来,承诺会照顾好弟妹的。春梅和春芳也笑嘻嘻的保证,到了县里请姐妹们下馆子,正好她们手头上还有粮票,虽然不是很多,只吃一顿饭的话,那是绝对足够的。 强子和大伟面面相觑,他俩好像没被点到名字,所以就是没他们的事儿了? 事实上,赵红英还没那么残忍,主要是她不放心一群小姑娘跑到县城里晃悠,哪怕这其中夹带了一个毛头,也仍旧不能叫她放下心来。强子和大伟傻归傻,可他们个头高,瞅着就不好惹,还是很有震慑力的。 最终,老宋家一群半大孩子们就出门玩去了,叫那些估摸着时间过来窜门子的社员们扑了个空。当然,也不是所有孩子都跑了,像扁头就没去,他大清早天还没完全敞亮,就跑出去找袁家宝玩了,一直到现在都没看到人影,不过想来到了吃中午饭的时候应该会回来的。再有就是袁弟来去年生的双胞胎了,那就更不可能出去玩了。 虽然这都是客观因素造成的,可袁弟来还是生了气,回屋就关了门,越想越气,越气越要想,活生生把自个儿气成了个蛤蟆。 憋了一肚子气的还有其他人。 譬如说,宋卫国和宋卫党。尤其是宋卫国,他原先以为自个儿只是比宋卫军差了那么一点点,在全家人里头还能排个第二,可后来因为臭蛋出息了,就屈居第三。谁曾想,春梅和春芳也出息了,他一下子就落到了第五名。再仔细盘算一下,再过几个月,春丽就高中毕业了,到时候他岂不是要排到了第六?! 生无可恋的宋卫国,在孩子们走以后,就蹲在堂屋门口思考人生,跟他并排蹲着的还有宋卫党,兄弟俩啥话都没说,就这么排排蹲。 等赵红英回屋放好了钱,出来一看,顿时被气乐了。 “人家是人怂怂一窝,你俩是蠢到一块儿去了!还说啥养儿防老,生儿子好,闺女是赔钱货……你看看你们俩!也就比强子和大伟出息一点儿。”赵红英直接把老三宋卫民排除在外,对于那大傻子,她已经懒得理会了,毕竟整个生产队里,想要找到比宋卫民更傻更窝囊的,只怕得去猪场里找了。 宋卫国、宋卫党:……妈您说得对。 不提这俩悲催货,却说往县城里去的那群半大孩子们,此时已经走出了生产队地界,高高兴兴的商量着要去哪儿逛。 百货大楼是必去的,强子手里还提着装了好几斤花生和菌菇木耳干的篮子,这些都是要给宋菊花的。虽说是亲姑姑,可毕竟是两家人了,该给的谢礼少不了。再说了,这亲姑姑帮侄女是应该的,可这事儿主要出力的是程胜利这个姑父啊! 哪怕心思最单纯的喜宝,也知道一个道理,奶说的永远是对的。 这个说法,得到了在场所有人的认同,而原先还想着等晚上偷偷把钱塞给爹妈的春梅和春芳也瞬间改了想法。爹妈和奶比起来,肯定是奶聪明,那么奶让她们每个月给爹妈五块钱,剩下的自个儿花,多余的存起来,也肯定是有道理的。 于是,她俩很快就决定,回头就去银行开个户头,把钱存起来。 第一站还是百货大楼,循着记忆摸上二楼,小姑姑宋菊花果然就站在卖布柜台前招呼客人。兴许是因为这些年情况好了,顾客也比往年多了许多,反正当年宋卫军带他们这帮小孩崽子来逛百货大楼时,肯定没那么多人。 “你们咋来了?家里好不?”宋菊花刚送走一波顾客,抬头就看到一群孩子笑嘻嘻的凑过来,忙不迭的问道。 强子先把奶交代的事儿给办了:“姑,这些是奶叫我们拿来的。”然后功成身退,把舞台让给毛头。 毛头都不需要人发问,自个儿就能把事儿从头到尾连贯的顺一遍。不多会儿,宋菊花就知道了俩侄女在工厂里的事儿,身为老宋家的闺女,她当然是盼着娘家好的。 听了毛头绘声绘色的一席话,宋菊花早就欢喜得见眉不见眼的,也没推辞,收下了东西搁在柜台内的角落里,高兴的说:“有工作了就好,虽说女人家不用有太重的事业心,可有工作能赚钱谁不高看你一眼?丽丽也不着急,回头我叫你姑父留心下,最好是能招到机关去,哪怕当个小办事员也是好的。” 看了眼俩大侄子,宋菊花到底忍不住有些可惜。虽然在赵红英的影响下,她也觉得只要聪明就好,男女不重要,可想也知道,侄女们将来都是要嫁出去的,老宋家以后咋样,得看这俩大侄子。 生怕俩侄子多心,她还特地安慰了一句:“强子、大伟,你俩也不用灰心,我回头再仔细留意一下,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地方招工的。” 强子和大伟欲哭无泪,招工肯定是有的,可他们考不上啊!面对小姑姑的好意,他俩只能悲伤的点了点头。 宋菊花又问几个侄女要不要买洗衣裳,她这会儿有布票,也有处理布、处理衬衫等等。春梅和春芳倒是有些心动,可一想到厂子里有工作服,买回去也就休息日穿穿,这俩又舍不得了。犹豫再三,俩人都只买了三尺白棉布,打算回去当毛巾用。 离开了百货大楼,瞅了瞅日头也不早了,一群小孩崽子直奔国营饭店。 “上回还是四叔带咱们来的,这回就变成二姐和堂姐了。”毛头笑嘻嘻的拉了拉春丽,“等你上班赚工资了,也请我们下馆子好不好?” “好!”春丽一口答应,顺便给了俩哥哥一刀,“比我小的都叫上,要是扁头没往外头跑,也叫上他。” 等进了饭店,瞅着弟妹们开始研究贴在墙上的菜单了,春丽才戳了戳俩哥哥:“你俩啥想法呢,真打算一辈子窝在家里,干着看天吃饭的苦活累活儿?” “不然咋办?哪个单位招工,我俩也考不上的。” 强子和大伟实话实说,他俩的成绩从小到大就没好过,考及格的就没几回。这要是在他俩刚从初中毕业后,立刻参加招工考试,兴许还有几分通过的把握,可他俩离开学校都多少年了,原先学到的那些知识,统统还给了老师。 大伟总结道:“丽丽我不骗你,纺织厂笔试的那个卷子,我连题目都没看明白。” 春丽恶狠狠的瞪着俩哥哥,这要是别家人,她还懒得管了,可谁叫这俩一个是她亲哥一个是她堂哥呢?再说她小时候,家里孩子少,几个大的从小玩在一块儿,堂哥也跟亲哥一样了。 “那你俩就不想想法子?厂子招工你们考不上,所以就打算一辈子待在乡下地头?咱不怕辛苦,可爹妈爷奶年年那么辛苦,统共也就赚了一家子的口粮。我知道我念书掏空了家底,连毛头都要管奶借钱,那你们呢?以后你们讨了媳妇儿生了娃儿,也这样?现在四叔是咱们亲四叔,等你们生了娃儿,他就是叔爷爷,隔了两辈儿,谁借钱给你们供孩子念书?不然,你们就打算靠弟弟妹妹们?大哥、堂哥,你俩回去仔细琢磨琢磨吧。” 那头,喜宝他们点完了菜,乖乖的坐在椅子上等着饭菜上桌,顺便好奇的往哥哥姐姐这边瞅两眼。 春丽随口道:“大哥和堂哥说,下回他俩会请咱们下馆子。” “好啊!”一听到有好吃的,就连已经工作了的春梅和春芳也高兴,毕竟就算她们现在是拿工资的人,这下馆子还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强子和大伟默默的落座,可心思却已经不在吃饭上头了…… 吃过一顿难得的好饭好菜,连毛头这回也懂事了,起码没当着国营饭店服务员的面说饭菜不好吃。可他没说,对方却在他们即将离开的时候,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这回你咋不说饭菜不好吃了?厨子又没变。” 毛头惊呆了,他记性好,当然认识这个多年前见过的双麻花辫的服务员,可他以为对方已经不认识他了,毕竟成年人变化小,他一个小孩崽子,光是个头都往上窜了好些。 “你记得咱们这里的谁?”毛头特地追问了一句。 “就你!我就记得你了!对了,还有上回来过的那个穿军装的兵哥哥。”服务员心道,要是这回那人还在,估计她是不敢跟这小黑炭呛声的。 “我就知道!”毛头那叫一个得意啊,他觉得自个儿不愧是天生的台柱子,这不叫人格外得印象深刻,隔了那么多年,人家还惦记他呢。 因为心里高兴,他难得没怼服务员,还不忘跟人预约:“等过几个月我还来啊!” 服务员目送小黑炭冲着她挥着手跑出门口,心道,谁稀罕你来啊,黑得跟蜂窝煤一样,还偏偏喜欢跟最白嫩的那个小姑娘坐一起,上回是这回也是,存心膈应人来的! …… 吃饱喝足,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春梅和春芳倒是不着急,她们这回能休息两天,明个儿下午再走也来得及。毛头和喜宝是住宿生,他们必须赶在下午五点前到学校。当然,迟到了也能进去,就是会被看门的张大爷好一通训斥,为了自个儿的耳朵着想,他俩早不早的就掐好了时间。 不过,现在倒是还早,几人商量了一下,决定直奔银行。 这年头办理银行户头存款的还是少数,不过既然赵红英那么清楚,可见她肯定是办了的。好在,开个户头并不难,春梅和春芳都有工作证,直接用工作证就可以开办了。俩人很快就填好了表格,商量了一下后,绝对各存五块钱。 十九块的工资,还了奶五块钱,给了爹妈五块钱,又存了五块钱,眨眼工夫就只剩下了四块钱。好在先前奶给她们的五块钱只用了一半,哪怕算上今天花用的,也剩了不少。俩人欢欢喜喜的接过存折,看着上头简简单单的五块钱,高兴地笑眯了眼。 喜宝瞅着也很羡慕,忍不住问:“那我能开个户头吗?” 春丽知道喜宝零花钱多,顺便就替她问了一下柜台的工作人员,得到的结论是,能,不过要介绍信,或者是户口簿。 一听这么麻烦,喜宝就歇了这份心。她跟毛头不同,打小就没丢过任何东西,哪怕身揣巨额存款,她都不带担心的。 几人离了银行又在街上瞎逛了逛,途径几年前来过的照相馆时,毛头又再一次的想起了他曾拍过的相片。 “我跟奶要了好几次,她就是不把照片还给我。”毛头好气啊,当初一共就拍了两张,宋卫军带走了他跟喜宝拍的那张,赵红英拿走了他和毛头拍的那张,结果毛头本人一无所获。 “哥哥,我请你拍个照片,等出来了,照片给你,不用给我。”喜宝说着就把毛头拉了进去,其余几个笑嘻嘻的跟着凑了上去。 这不年不节的,照相馆倒是不算忙,可再不忙,也不可能立刻取照片。喜宝问了拍照的价钱,又问其他哥哥姐姐们要不要拍照,最后在照相馆师傅的建议下,干脆来了个大合照。 坏心眼的强子直接把喜宝和毛头推到最前头,叫俩人并排站好,挨得可近了,也算是圆了“双胞胎”拍合照的想法。至于其他人,则分成三排站好,最前头俩小只,中间是春丽姐妹仨,最后才是大高个儿的强子和大伟。 快门一响,照片拍好了,只等着洗出来就可以拿了。 然而,毛头忘了一个事儿,即便照片洗出来了,那也未必就能落到他手里。 因为其他人都不大方便,取照片的任务就落在了春丽身上。等过几天她放学后从照相馆取了照片回到家,还没等她仔细瞧呢,就被赵红英没收了。 当然,这就是后话了。 这档口,瞅着县城也都逛完了,几个大的就把俩小只送回了学校里,然后步行往家里赶。他们不知道的是,家里有一大帮子的亲朋好友等着,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在没摊上事儿之前,你永远也无法想象,原来自家竟然有人数如此庞大的亲戚。 …… 俩小只并不知道哥哥姐姐们即将面对的“惨剧”,他俩进了校门,跟门卫张大爷打了招呼,就径直往宿舍楼去了。 毛头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他的好哥们大兄弟徐向东,喜宝则先往食堂那头瞅了一眼,见还没到开饭时间,她就放心的回了宿舍。 宿舍里,看似一切依旧,可喜宝一进去就感觉到不对劲儿了。站在门口往里头看了好几遍,她终于找到了异常:“班长去哪儿了?” 关键不在于班长去哪儿了,而是在于班长的铺盖都不见了。 喜宝他们班的班长是个常年梳着马尾辫的清秀女生,年纪只比喜宝大一岁,行事作风却非常老练,除了担任班长职务外,还是班上的语文课代表。 别看喜宝以前在小学也当过班干部,可小学生多老实呢,她就算没啥震慑力,可曾校长有啊。然而,到了初中,成绩已不是第一判断力了,说实话,她没能耐震慑住全班,就算她回回考第一,也只是当了个没啥实权的学习委员。 虽说没能得到班长职务,可喜宝并不会因此生了对方的气,相反,班长人挺好的,又因为他们班只有两个女生住宿舍,她跟班长的关系素来不错。 结果,她就回了一趟家,班长连人带铺盖就不见了,再走进一看,原先放在床底下的脸盆脚盆、扁皮箱子,还有两双鞋子全都没了。 隐隐的,喜宝有种不祥的预感。 同宿舍的另一个女生瘪了瘪嘴:“她家里出事了,退学了。” “为啥?”喜宝惊了一下,她记得昨天离校时,一切都还是好端端的,咋这就变天了?“你认识她家里人吗?到底出啥事儿了?” “我一个表叔在革委会上班。”那个女生其实不想说太多,不过同在一个宿舍里住了近两年光景,哪怕不是同班的,也有些交情,犹豫了一下,她压低声音告诉喜宝,“其实不是她家里出事,是听说有人截获了一批海外的信件,有一封好像跟她家里有些关系。” 海外信件?! 喜宝皱着眉头,一脸的不敢置信。哪怕她一个乡下小姑娘,也知道海外关系是要命的,城里人会不知道吗?再想细问,对方已经说不出啥来了,只叫她去问老师。 犹豫再三,喜宝还是没去找老师,真要是扯到了海外关系,别说找老师了,找校长都没用。她只能回到自己的床铺上,默默的开始整理东西。 谁也没想到,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随着初二一班班长的退学,在接下来两个月时间里,陆陆续续的有好几个学生选择了休学或者干脆退学。理由都没有明说,只是含含糊糊的提了句“家里有事”或者是“凑不到学费”。可这些学生,无一不是家境殷实的人家,又不是乡下地头,一场歉收就能叫家里凑不够学费,他们那些人家,多半还是双职工,爹妈每个月工资至少有五六十块,怎么就忽然交不出学费了?哪怕凑不够学费,也没得学期中途退学的。 一时间,学校再度陷入了紧张的气氛中。 直到本学期结束时,初二一班的班主任老师告诉他们,下学期将有一位新老师接管他们,他被调职了。 连老师都被牵扯进去了,这下不单喜宝害怕了,全班同学都心惶惶的。反而是老师安慰他们:“同学们,老师离开前再教你们一句话,黎明前的黑暗是最可怕的,可只要熬过这段时间,等待我们的是灿烂的阳光。” “另外,咱们班一直没空选班长,我就先让宋社会同学暂代。具体的等下学期看你们新老师怎么说了,宋社会同学,希望你能帮老师把同学们的情况转告给新来老师。对了,她姓程,是连续评了三年的优秀教师,我相信她会好好照顾你们的。” “同学们,有缘再见吧。” 放假了,可班上的同学却没了以往放假的喜悦,直到老师都走了,他们还傻乎乎的坐在教室里。 还是毛头履行了班长的义务,他进入角色特别快,当下就走上讲台:“还等啥呢?都赶紧走吧,老师的事儿他自个儿会解决的,咱们要做的,就是不给老师添乱。走走,都走,班干部留下来大扫除,其他人都赶紧走!下学期再见!” 第068章 比起心有戚戚然的同学们, 喜宝和毛头倒是没啥好担心的,毕竟老宋家往上数十八代, 全是地里刨食的。哪怕算上姻亲, 那也是一个样儿的,甭管咋调查, 都绝对挑不出错来。 这才是真真正正的根正苗红。 很快, 在毛头的带领下,班干部们将教室打扫一新, 走读生直接背上书包就回去了,住宿生相对就要麻烦一些, 起码也得把东西收拾收拾, 好在俩小只的东西也没多少, 收拾两三件夏天的衣裳,再捎带上暑假作业,一个帆布挎包解决所有问题。不过, 他俩却没着急走,而是先往高中部那头跑了一趟。 高中比初中放得晚, 不是因为考试啥的问题,而是他们要安排分配工作。这可不是什么轻松的活儿,所有高三毕业生的资料都会被各个机关单位要走, 由他们从中挑选,有些比较重要的单位,还会派人过来实地面试一番。再有就是,甭管哪个年代都有的不可说…… 因此, 这几天高三学生都忙得晕头转向,毕竟这年头可没有中途换工作的做法,一旦安排好了工作,可能一辈子就待在那里了,当然要慎重更慎重。 喜宝还是头一次往高中部跑,因此只跟在毛头后面,好奇的东张西望。 高中部比初中部更大一些,学生也更多,不过那是因为整个县城里不止一个初中,却仅仅只有县一中这么唯一一个高中。又因此临县在那十年里折了不少老师进去,以至于整个县连一个高中都寻不出来,所以县一中就成了两个县城里唯一的高等学府。 不过,就算再大也没大到哪里去,两栋三层小楼作为教学楼,都是半新不旧的样子,看着起码也有十几二十年的年头了。又因为高一高二都已经放假了,整个高中部看起来显得萧瑟多了,唯独只有高三那几个班闹腾得很。 喜宝探着头瞅来瞅去,倒是毛头因为来过好几次了,领着妹妹熟门熟路的往左边那栋三层小楼走去,而且是径直往顶楼去了。 “喜宝,等下我悄悄指给你看大姐找的那个对象。”毛头兴冲冲的往上窜,他的好奇心远胜于喜宝,而且自打知道春丽找对象后,就不止一次的过来探查敌情,当然也顺便将情况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奶。 可喜宝却认为没必要那么麻烦,一面跟着毛头往三楼走,一面就说:“我一定能认出来。”不是说毛头比那人长得好看吗?那可真是稀罕得很,喜宝深以为,她铁定能一眼瞧出来。 毛头却不相信,那人长得如此平凡,而且这两天高三几个班级的同学都是四处乱窜的,怎么可能从那么多人里头找到目标呢? 没直接泼妹妹冷水,毛头很快就领着喜宝到了三楼,径直走到靠里头的高三三班,没等他扯着嗓门找春丽,就有人帮着把春丽吼出来了:“宋春丽,你弟弟来了!” 不一会儿,春丽就捏着几张纸跑了出来,见到毛头身边的喜宝,她还愣了一下,随后很快就说道:“我这边还没好呢,明个儿一早还有事儿要忙。对了,喜宝你们宿舍的人走了没?晚上我同你挤挤?” “好啊!”喜宝一口答应下来,又问,“忙过明个儿就好了吗?大姐你要去哪儿上班呢?” “我……”春丽犹豫了一下,“我还是晚上跟你说吧,你俩先去食堂吃饭,替我打点,我过会儿就去你宿舍里找你。” 喜宝点了点头,目光却始终在教室里四处扫视着。高三教室看着比他们初中乱多了,主要是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好端端的坐在椅子上,走来走去的,她个头又矮,很是看不真切里头的人。 “宝你在看啥?”春丽赶紧把人往外头推,还不忘一把扯过毛头,直到将他俩拉到楼道里才放开了手,眯着眼睛威胁道,“毛头你要是敢在喜宝跟前胡说八道,我一定告诉奶!” “奶早就都知道了,连人都看到过了。”毛头刚才也扫了一圈,知道那人不在教室里,所以并不耽搁,直接拉过喜宝跑下来了楼梯,“四月初那天午休时来的,我特地带她来瞧过了。” 春丽一脸的懵逼,等她回过神来时,俩小只已经跑得没影儿了,气得她直跳脚,刚打算冲下去,就看到楼梯口走上来一人:“丽你干啥呢?” “你刚才碰到我弟弟妹妹了?”顾不得哀悼自己的形象,春丽先问出了关键问题。 那人茫然的点了点头:“小黑炭头对吧?我当然认识他啊,见过好多次了。他身边的小姑娘我就不知道了,是你妹妹?”心道,这弟妹肯定有一个不是亲的吧? “我!!”春丽一听这话茬就知道毛头又背着她不知道干了啥,可这会儿计较这些也没用了,赶紧止住了话头,有气无力的招呼人回教室。 还是先把正事儿给办了,收拾熊孩子啥时候都成。 等春丽忙过一个段落,匆忙收拾了东西,就赶紧往初中部跑。彼时,太阳已经下山了,不过因为是盛夏,天色看着还挺亮堂的。 进了宿舍楼,敲开了门,春丽先看喜宝的表情。 喜宝原本面上就带着笑意,看到大姐一副紧张至极的神色,一个没忍住就笑出了声儿:“大姐,你都不知道毛头他跟我说了啥。” “我一点儿也不想知道!”要不是进不去男生宿舍,春丽今天就想打死那个小兔崽子。可等坐到了床沿上,她还是忍不住问,“毛头他说了啥?” “他把人家的祖宗八辈儿都翻出来了,掀了个底朝天不说,还跟我说,你找的那个人还没他长得好看。”喜宝说着这话,脑海里就浮现出了傍晚看到的那人。凭良心说,她未来的大姐夫长相确实不出众,个头是挺高的,比她几乎高出了两个头,可模样太平凡了,属于那种丢到人群里再也找不回来的那种,然而人家一点儿也不丑,相反还多少带了点儿书卷气。 “这世上有人比毛头长得还丑吗?那还是人吗?”春丽好气啊,她又想冲到男生宿舍楼去了。 “嗯嗯,我就知道他又在瞎糊弄人了。”喜宝忙安慰姐姐,顺手将早些时候打来的一缸子菜饭递了过来,“快些吃,都凉了。” 大热天的,吃凉的也没啥关系,春丽也不是那等娇气的人,接过饭缸子和筷子就扒拉了起来,吃了几口,又虚指了指自己的帆布挎包:“你也帮我瞅瞅,看我该去哪个地头。” “这还能自个儿挑吗?”喜宝很是诧异,不过还是听话的打开挎包,从里头抽出了几张纸。 纸都是那种自个儿裁开来的毛边纸,为了省钱,春丽打小就没没过几个本子,多半都是买了那种很大的纸,自个儿用裁纸刀裁成小张,拿针线订起来。这几张纸上头写了不少东西,看字迹就知道是春丽亲笔写的。跟其他哥哥姐姐狗爬式的字体不同,春丽的字迹挺好看的,就是显得特别张扬,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个男生写的。 喜宝认真的翻看着,很快就发现,其实春丽早已有了决断。 “大姐你想去临县?是因为二姐她们吗?”临县的纺织厂被重重的划上了好几个圈,而一提到纺织厂,喜宝第一个念头就是春梅和春芳两个姐姐。 “纺织厂是老厂子,福利待遇特别好,高中生过去直接提为二级工,如果是双职工家庭,两人都是高中生的话,满三年工龄就可以参与分房。”春丽忙着扒饭,心不在焉的说出了理由。当然,她不否认选择纺织厂跟春梅和春芳是有些关系,可要是那个厂子不好的话,她不会因为妹妹们在那边而做出不理智的选择。 喜宝:……大姐你好像暴露了什么。 目光炯炯的盯着春丽瞅了半晌,可一贯在毛头跟前张扬舞爪的春丽,在喜宝面前却好像完全卸去了心防,压根就没有注意到自个儿无意间漏了底。 幸好,喜宝不是毛头,在盯了一会儿后,她就放过了春丽,继续低头看下去:“那这个呢?县政府?是因为小姑夫吗?” “对啊,小姑姑不大想叫我进工厂,她觉得哪儿都没有机关单位来得稳妥。不过,稳妥是稳妥了,机关从来就不缺高中生,你看我小姑夫还是六十年代的高中生呢,就这样也是熬了好几年,才升了一级,十年才分了个小房子。” 虽说几张纸上密密麻麻的写了好多,可很多其实都只是一笔带过,喜宝瞅了半天,大致也明白了,春丽应该就中意这两样。 纺织厂福利好工资高,晋升也比较容易,加上春梅和春芳也在那头,好处的确都是看得到的。反观机关单位,因为有太多人进去了,高中毕业生反而不大吃香了,加上这年头讲究劳动最光荣,机关干部的工资其实是不如工人的,当然这是在同级别中比较的。 “要是你,你去哪儿?”春丽吃完了饭,不着急去洗,把饭缸子放在膝盖上,扭头好奇的问喜宝。 喜宝一点儿也不犹豫:“去纺织厂!” “为啥?” “有姐姐们在,赚的钱还多,到时候发工资了一起回家,全给我奶!” 春丽默默的起身去涮饭缸子了,等洗好回来后,也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点头道:“那我就去纺织厂!”顿了顿,她又问,“人家都知道发了工资给爸妈,你为啥要给奶?” “难道你要叫我发了工资先跑邮局,把钱寄给我爸,然后让我爸再寄回来给奶?”喜宝一脸的震惊,她觉得这么做真的是傻透了! 思及喜宝的特殊情况,春丽默默的点了点头:“有道理,你还是给奶吧。那我就决定去纺织厂,明个儿回去前,先往百货大楼跑一趟,跟小姑姑道个谢,就说我不去机关了。” 这下喜宝明白了,不是春丽的选择多,而是她有后门。又低头看了两眼写满了字迹的纸张,喜宝开始思考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她以后要干啥呢? 不其然的,姐妹俩想到一块儿去了,在简单的洗漱之后,俩人躺到垫了席子的床铺上,春丽就问喜宝,毕业后要去哪儿上班。 喜宝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我想考大学。” 这话一出,春丽就觉得天已经被聊死了,懵了半晌,背过身去:“睡觉!明个儿还要早起呢。” …… 春丽的工作很快就落实了,与此同时,她对象也选择在纺织厂上班。 成绩优秀,学历靠谱,纺织厂难得招来两个优秀高中毕业生,安排工作起来也特别的用心。春丽被安排进了厂妇联上班,她对象直接进了厂委,且入职不到一个月,就双双写了入党申请书,又一个月后,在喜宝和毛头初三开学前,他俩成为了预备役党员。 俩人都拿的是二级工资,每个月三十三块三,不过他俩又有额外的补贴,毕竟妇联和厂委都不同于一般的车间工人,加上其他福利也多,春丽跟奶商量了一下,她以后每个月往家里交十块钱。 毕竟,她跟强子和春梅不同,事实上,在大房所有的孩子里头,就数她花钱最多,尤其是高中那三年,几乎掏空了家底。 别人是没啥想法的,唯一觉得悲伤到生无可恋的,就是宋卫国了。 臭蛋每月固定往家里寄二十六块钱,春梅上交五块钱,春丽交十块。而宋卫国每个月只给媳妇儿八毛六分钱。 张秀禾都不耐烦收这个钱了,在喜宝和毛头初三开学后,她索性不要宋卫国那丁点儿补贴了:“你自个儿拿着吧,强子的媳妇儿本已经凑够了,不差你这点儿钱。” 是够了,春梅三月中第一次拿工资,到现在九月份了,已经交给她三十五块钱了,春丽虽然只上班两个多月,也已经交了二十块钱了。乡下娶媳妇儿其实不怎么费钱,尤其上头三令五申的,强调不准高价嫁女。一般情况下,给个两三块钱当彩礼,再拿十几二十几斤粗粮就差不多了。至于盖房子,钱反而不是重点,关键在于自家人出力。 搁在解放以前,乡下地头盖房子,都是亲戚朋友帮着去山上砍几株看好的积年大树,回来一道儿挖地基、立顶梁柱、和泥糊墙,捆麦秆子当屋顶等等。 盖房子人家所要做的,就是准备所有人的一日三餐。再有就是,要是请了泥瓦匠和木匠,还得给他们手艺钱。 现在社会不同了,山上的一草一木都是属于国家的,不让随便上山砍树。当然,拾柴啥的没人计较,可要盖房子,需要的是至少十年以上的大树,那就得跟生产队报备了,用工分来抵扣树木、泥和麦秆子稻草之类的。至于吃的,粮食家里倒是有,蔬菜瓜果也不少,最费钱的就是买些油和肉类,到时候房子盖好了,要请所有来帮忙的人都吃一顿带油水的好饭好菜。 所以,盖房子很便宜,应该多半都是用工分换的,就连粮食,那不也是年底拿工分换来的吗? 张秀禾努力安慰宋卫国,想要让他知道,他也是付出了不少的,毕竟家里的工分多半还是他们三兄弟以及强子和大伟赚来的。 可惜,宋卫国并没有感到多少安慰。 甭管咋样,秋收彻底结束后,老宋家还是准备盖房子了。不过这就没几个孩子的事儿了。 春丽姐妹仨连秋收最忙那会儿也没回家,只因为厂子里请假是要扣钱的,按日子扣钱,就拿春丽来说,她请假一天扣一块五,秋收起码要干十天,那就得扣十五块钱,她能干多少活儿?春梅和春芳也没回家,横竖都是干不了活儿的人。喜宝和毛头优哉游哉的上学去了,他俩秋收时有帮着做饭,到开学,就丢开一手的事儿,直接闪人了。 于是,老宋家直接忙翻天了。 留在家里的人,除了扁头一如既往的上学逃学外,其他人都忙得脚不沾地。这别的就不说了,袁弟来是最憋屈的,强子和大伟娶媳妇儿,用了家里好多工分,又因为所有人的工分都是集中在一起的,等于就是也花用了她家的。加上她的扁头才上小学二年级呢,谁知道啥时候才能娶上媳妇儿,愈发衬得她这些忙碌不值得了。生平头一次,她起了分家单过的心。 …… 而此时此刻的县一中,已经完全沸腾了。 怎么说呢?好似一瓢冷水猛的泼到了煮沸了的油锅里,溅起了无数滚烫的热油。 ——九月初,教育部在京市召开了全国高等学校招生工作会议,决定恢复已经停止了十年的全国高等院校招生考试,以统一考试、择优录取的方式选拔人才上大学。 消息传到他们这儿,已经过去了好几日,可这事儿还是引起了所有人的关注,尤其是在校学生。 毛头作为上学期末刚被任命的班长,正想着咋样跟新来的班主任老师打好交道呢,就被这个重磅消息弄了个目瞪口呆。 “高、高考恢复了?!”毛头一把揪住同桌的胳膊,还狠狠的拧了一把。 “啊啊啊!”徐向东连声惨叫,可惜这会儿班里所有的同学都是嗷嗷的叫唤,连带讲台上的班主任程老师都已经激动的泪流满面,他的惨叫声显然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也不能这么说,起码毛头是注意到了:“哦,不是做梦啊。”松开了徐向东的胳膊,毛头一把揽住他的脖子,“大兄弟,咱们能高考了?” “不能。”徐向东果断的否定,“你都没仔细听吗?只有工人农民、知青、复员军人、机关干部,还有应届高中毕业生才能参加高考。咱们是初三学生。” 毛头沉默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的伸手将徐向东一头整齐的头发呼噜成鸡窝头:“等着,咱们以后一道儿参加高考,考到京市去!” 顿了顿,他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语道:“就是不知道京市有没有专门叫人唱戏的大学。” 浑然不知道自家毛头哥哥又开始作幺的喜宝,这会儿也拉着同学女生的手一个劲儿的晃着:“能高考了!咱们以后能考大学了!” “对呀对呀!我家还没出过大学生呢!对了,我大哥刚上高三,他明年就可以考试了!” 喜宝脸上的笑容顿了顿:“我大姐两个月前刚高三毕业,她能考吗?”看着同桌迷茫的神情,她赶紧跳起来,三两步的跑上讲台,问,“程老师,我大姐才刚毕业,她能不能参加高考呢?啥时候开始考啊?” 程老师作为来宣布高考恢复这一特大喜讯的老师,自个儿也激动得泪流满面,听了喜宝这话,这才拿出手帕擦干了眼泪,笑着说:“能啊,毕业一年以内都是应届高中毕业生。再说你大姐不是在纺织厂吗?厂里的任何职位都可以统称为工人,她可以考的。” “程老师你怎么知道我大姐在纺织厂?”喜宝傻眼了,浑然没注意到程老师没解答她第二个问题。 “真是个傻孩子!”程老师哭笑不得摸了摸喜宝的脑袋,“当然是你姑姑告诉我的。对了,具体什么时候考试,还得等通知,我猜,至少也得等到十一月以后了,没那么快的。还有就是,这回高考,不会开放所有大学,应该会优先考虑重点大学,还有医学院、师范学校,我猜农业大学也会开放。” 虽然没明白为啥程老师会认识小姑姑,可喜宝还是把老师说的每一句话都记了下来。她还记得小时候的戏言,说大姐凶起来像个教导主任,也许大姐会喜欢考师范? 因为并不在一个县城里,喜宝又是住宿生,只能强忍着激动,一直捱到这周放假,才兴冲冲的收拾了东西,打算拉上毛头往家里去。 不想,才刚出校门就看到她奶。 “奶!!”喜宝欢呼的冲到她奶跟前,“奶你知道吗?高考恢复了,大姐也可以考呢!”忽然又想到一个事儿,“我们程老师说,工人农民都能考,那大哥他们是不是也可以?” “考个屁!那几个都是榆木脑袋,折腾啥啊!”赵红英拉过喜宝上看下看,丝毫没注意到毛头也挤了过来,只絮絮叨叨的说,“公社大喇叭也说了,现在学校都不上课了,全在准备高考呢,那些知青也不下地干活了,跟疯魔了一样,天天念叨着啥啥玩意儿的。还有那个,你建跃婶子,我就说不用带她看医生,看好了脑子,这不又要闹离婚了,说啥都要去参加高考,都叫啥事儿啊!” “这么精彩?!”毛头见他奶不理他,索性把脑袋塞到了赵红英眼皮子底下,结果被一巴掌拍开。他也不恼,反而高兴地往外冲,“走啊,赶紧回去啊,我要去看戏!” “看你个头!” 赵红英没好气的把他拽回来,逆着人流往学校里走。 因为是周六下午,走读生住宿生都急赶着回家,门卫张大爷也就懒得严格查验了。赵红英很容易就混进了学校,顺手还把孙子孙女都拖了回来,寻了个有树荫的角落,耐着性子跟他们分说。 原来,自打高考恢复的消息传开后,整个公社都乱了套。 即便知识分子在那十年里,被打落到了尘埃里,可数千年以来的传统却不可能在这短短十年内改变。再说了,哪怕是在那些年,城里招工也从来都是要看学历的,不说机关单位了,连工厂招工也必须是初中毕业的,也就只有类似于煤矿厂,不是很在意工人的文化程度。至于其他国有企业,哪个不要求职工有一定的文化基础? 最最重要的是,一旦被招工了,就可以直接转户口,成为乡下庄稼人最梦寐以求的吃供应粮的城里人。 初中、高中生尚且那么受欢迎,更别提大学生了。 “广播里还说,知青也可以参加高考,考上了直接调走,不需要经过公社生产队的名额申请啥的……”赵红英皱了皱眉头,甭管赵建跃有多窝囊,那也是她娘家的堂侄儿,再说平心而论,赵建跃只是人老实又不善言辞,并不是啥坏人,当初分明就是姚燕红先主动的,之后又是闹离婚又是变疯子的,人家赵建跃都依然不离不弃。现在一听说高考恢复了,就又要走人了? 长痛不如短痛,索性走了得了! “那学校为啥停课?不是应该更认真学习吗?”喜宝不明白了,高考都恢复了,那些人不好好学习,难道还想逃课? “老师们也能高考啊!”赵红英很是无奈的伸手点了点喜宝的脑门,“咱们公社只有初中和小学,可那些老师多半都是知青,他们哪个不想念大学?考上大学,就能回城了……” 毛头不甘心被人忽视,找准机会就插嘴:“那咱们还等啥啊?回去看好戏呀!唉,我都错过多少好戏了。” 赵红英恶狠狠的瞪了过去,随后从兜里掏出钱来:“回去干啥?咱们家的门槛都快被人踏平了,你俩就安生待在学校里。” “啥?!”毛头震惊了,他又被奶禁止回家了吗?“等等,咱们家的门槛不早就被人踏平了吗?对了,房子盖好了没?啥时候给我哥娶媳妇儿啊?” 一听这话,喜宝立马眼睛晶晶亮的看过来,比起别人家的闲事,她肯定更加关心自家哥哥们。 可赵红英听着却头疼不已。 盖啥房子啊! 秋收结束后,忙着交公粮,回来又是分粮食,然后是忙着秋种。好不容易有空了,宋卫国他们兄弟仨一起去山上砍了一棵树,正打算第二天再去呢,好了,公社的大喇叭响了,紧接着…… 喜宝和毛头听得目瞪口呆。 “大哥娶不到媳妇儿了?” “完了,这俩都要打光棍了!” 赵红英一巴掌呼在毛头脑门上,没好气的凶他:“瞎说啥呢!等高考结束了,不就没事儿了?……是有够耽搁事儿的。” 农闲也就那么些日子,错过了就得等年底了。可年底那么冷,到时候干啥都格外费劲儿,再说也未必能凑够人。还有就是,老一辈的有种说法,腊月和正月最好不要大兴土木。也就是说,除非这几天就安生下来,不然强子和大伟得起码等到明年秋后,才能娶上媳妇儿了。 哪怕不至于担心俩大孙子打光棍,对于迟了整整一年,赵红英也是很有怨念的。她都一把年纪了,早不早就想抱曾孙子了,这下可好,她的曾孙子哟,啥时候才能抱到呢? “反正你俩就先别回家,我多给你们点钱,起码一个月里,别回去了。宝啊,听到了没?别光惦记奶,好好上课好好学习,奶还等着你考上大学呢。” “好,我一定考上大学!”喜宝连连点头。 毛头就不是很乐意了,明知道有好戏正在上演,然而他却看不成。这种感觉,别提有多悲伤了。 赵红英看不下去他一脸难受的样子,又呼了他一巴掌:“记得,这钱是借你的,回头补我借条!” “知道了奶。”毛头有气无力的哼哼着,突然又想起一个事儿,“大哥和堂哥都讨不到媳妇儿了 ,咋还有人上咱们家来?” “借书啊!”赵红英一提起这个就来气,谁不知道老宋家出了个高中生,还有一群初中生,所以一听说高考恢复了,就一窝蜂的全涌过来借书。名头一个又一个,反正就是要借,也不管是啥书,有字的都好。 家里的书其实不多,主要是喜宝和毛头都把书搬到学校里来了,而春丽的那些高中课本,也被她搬到临县宿舍里了。她是干部,虽然还没有资格分房,却可以住单身宿舍,还是比较高档的那种,一个宿舍只有两人,还有柜子桌子,能放不少东西。正好她也舍不得丢开那些陪伴了多年的书,干脆一股脑的全带走了。 横竖有免费的搬运工可以使唤! 自荐当搬运工却被无情拒绝了的强子和大伟:…… “家里只有大哥他们的小学初中书。”喜宝记得很清楚,连春丽的初中书都没在家里,因为叫她拿来了,她喜欢看春丽记在书上的各种笔记。唯独只有强子他们这群学渣的书,弟弟妹妹们,一个都不想要。 “是啊,我说了家里没有,他们只恨不得亲自翻一遍,气得我直接把人打出去了。”赵红英不需要给知青们面子,可如果是亲戚朋友就不同了。可她是真的没有,有也不想给。 又安抚了俩小只一阵子,赵红英叮嘱他们别乱跑,就老老实实待在学校里,千万别回公社。至于春丽那头倒是不用担心,强子已经往临县跑了一趟,叮嘱姐妹仨都别回来,起码在高考结束前,别回家。 喜宝弱弱的说:“我们程老师说,高考起码也要在十一月以后。” “那就等十一月以后再回家,横竖我每个月都要来县里,到时候给你们送钱。”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俩小只当然得无条件听从。 目送赵红英离开学校后,喜宝和毛头对视一眼,齐齐的叹气:“去食堂吃饭吧。” 先回宿舍放挎包拿饭缸子,然后俩人一起去了食堂打饭。周六傍晚,食堂里的人特别少,毕竟大家伙儿都急赶着回家,仅有的几个也是以老师们为主。俩小只一面吃着一面时不时的搭个话,没留神程老师就坐到了他们身边。 “刚瞧见你们奶了,她来干啥?你俩咋不回去?”程老师也拿了个饭缸子,打了碗白米饭垫底,又在上头直接打了一荤一素两个菜,走过来坐到喜宝身边,随意的问着。 喜宝瞪圆了眼睛:“程老师,你为啥认得我小姑姑,还认得我奶?” “因为你小姑姑是我嫂子,你奶我也见过好几次呀。”程老师笑眯眯的瞅着喜宝,“还没开学呢,我就在百货大楼碰巧见过她了,她还拜托我照顾你呢。对了,你的名字宋言蹊,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还是我起的呢!” “哈?”喜宝一口饭含在嘴里,把两边的腮帮子涨得鼓鼓的,眼睛越瞪越大,好半响都没能回过神来。 “哦,我知道了,你是茂林和修竹的小姑姑啊!”毛头悟了。 程茂林和程修竹是小姑姑宋菊花的双胞胎儿子,他们比毛头和喜宝都大了一岁半,现在念高一。因为是走读的关系,又不是同个年纪的,平常也没啥来往,倒是宋菊花时常叫儿子帮着送点儿自家做的好吃的,总得来说,毛头跟这俩挺熟的,喜宝这边就淡了点儿。 说起来,老宋家还真有出双胞胎的习惯,茂林和修竹是双胞胎,这俩的名字据说也是程老师给起的,然后袁弟来又生了宋东和宋西,再有就是…… “程老师,程姑姑!我和喜宝也是双胞胎,龙凤胎!可为啥你只帮喜宝起名,不给我也起一个?宋社会一点儿也不好听。” 程老师:…… 第069章 红旗公社。 所有干部齐聚一趟, 谈论恢复高考的消息。其实,消息传出来已经有段时间了, 但因为还未曾明确高考的时间, 始终给人一种不确定的感觉。可已经下乡多年的知青们,却如同溺水者抓到了最后一根稻草一般, 拼命挣扎着也要死死抓住这次机会。 希望就在眼前, 也难怪他们乱了心神。 台上领导在讲话,台下各个生产队的大队长们却只低着头不吭声, 仅有个别人拿笔记录着什么,多半人都显得格外心不在焉。 十多年了, 最早下乡的那批老知青们, 已经在各个生产队待了十年以上。这些人几乎都结了婚生了孩子, 哪怕是后来的几批,也有不少人在队上安家落户。现在他们一走,留下一个个破碎家庭, 即便跟大队长们没啥亲戚关系,那也得帮着收拾扫尾。 不是拦着别人不让他们出息, 反正在场的所有人里头,没一个希望自家生产队出大学生的。当然,本地社员们例外。 领导也很无奈:“……虽然高考时间尚未确定, 可这事儿绝对是真实的,没人敢传出这种虚假消息来。另外,严禁任何人阻拦知青们报考,一旦考上, 绝不允许发生任何形式的阻拦。” “如果有家庭有孩子呢?”底下的人问道。 “可以让对方先离开,等稳定下来后,允许带走家属。”领导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以及一个孩子。” “只能带走一个孩子?”下面的人本来想问其他的,临了听得这话,惊讶的问道,“那其他孩子呢?” “知青的孩子,最多只允许一人将户口迁回父亲或者母亲所在的故乡城市,并且必须是未婚且年纪小于十四岁的。”最后一项倒是无所谓,他们这儿最早接收的知青也就是十二三年前,唯一麻烦的就是只允许走一人。 底下的人彻底没话说了,这要是知青跟当地社员结合的,还能将孩子留给一方的老人帮着照顾,可要是两人都是知青呢?一个走一个留? “走吧,都走吧,横竖现在勉强留下,将来总有一天他们还是会走的。”赵建设嘲讽的勾了勾嘴,别人他是不知道,他那堂弟媳妇儿,只怕是真的留不下来了。不过,他现在手上根本就没有名额,能不能离开就看姚燕红本人考不考得上大学了。 同样的工作会议,在广大农村公社到处上演着,内容形式都差不多,只是各人的反应不同而已。 一直到十月二十一日,在人们刚刚换上了秋衣秋裤不久后,国内各大媒体终于公布了关于恢复高考的准确消息。而他们省,将高考时间统一定为十二月十一日和十二日这两天举行。 冬季高考,不说后无来者,起码也是前无古人的。 因为时间卡得太紧了,哪怕是那些刚有消息传出,就立刻开始紧张准备的人们,也同样觉得时间紧迫。最最麻烦的是,他们连一本像模像样的复习材料都没有。 老宋家那头,因为出了春丽这个高中生的缘故,早先真的是门槛都要被人踩平了。一开始,赵红英只是觉得烦,后来也是真没法子了,索性叫强子往临县跑了一趟,问春丽要了高中课本的名字,回来告诉了大家。 然而,高中课本跟高考其实没有任何关系。事实上,眼下使用的所有教科书,都不是为了高考准备的,即便背得滚瓜烂熟,也一样考不到。最终还是曾校长写信回京市,让家里人帮着去打听了一番,才得知有一套数理化丛书相当适用,并想办法找人借到了前面两册,连夜抄好了寄过来。 曾校长倒是没藏私,他已经歇了高考的心,比起自个儿考上大学,他更希望能教导出几个大学生。因此,在小学、初中都停课的情况下,他自个儿在队上小学的空教室里开了个班,拿着两册书,边自个儿解答边跟其他知青讨论题目,并提供免费誊抄。 唯一可惜的是,也就这么薄薄的两册而已。 可甭管怎样,第七生产队倒是暂时稳定了下来,哪怕知青们都不干活了,起码也没再出啥乱子。 想念小孙女的赵红英,在又一次拿到汇款单之后,就领着张秀禾往县城里去了。 先取钱,再去县一中附属初中,赵红英婆媳两个很快就如愿的见到了毛头和喜宝,也正好碰到了程老师。 “菊花她小姑子!”赵红英格外熟稔的跟程老师打招呼,就是这称呼有些叫人牙疼。 好在程老师已经见过她好几回了,虽谈不上习惯却也不会惊讶了,忙笑盈盈的上来跟她打招呼:“宋老太来瞧孩子们?宋社会和宋言蹊同学都很不错,尤其是宋社会,他还是我们班的班长,协助老师做了很多工作。” 面对老师的夸赞,甭管是赵红英还是毛头,都看不出半分喜悦来,倒是张秀禾喜得见眉不见眼的。这当妈的,听人夸自家孩子,总是格外得高兴。这一高兴,张秀禾就忍不住坑孩子了:“瞧程老师您说的,毛头这孩子打小就特别熊,他要是不听话,你就打他,不然你告诉我,我回家叫他爸狠狠的抽他!” 毛头一脸震惊的看向他妈,忍不住扯了扯喜宝的手:“这是我亲妈吧?” “是吧?”喜宝顺着毛头的话说下来,“应该是的。” “亲妈这么对我?她让程老师揍我啊!” 喜宝看了看还拉着程老师说话的张秀禾,又瞅了眼已经黑了脸的赵红英,很肯定的点了点头:“你看奶平时是咋对大伯他们的,不然你也可以想想大哥。” “哦,那就是吧。”毛头蔫蔫的耷拉下了脑袋,他在学校多有面子啊,亲妈一来就拆台,还不如他奶呢! 他奶——赵红英嫌弃的看了张秀禾一眼,觉得老大和他媳妇儿简直般配极了,一面想着一面往喜宝这边挪了两步,先关心了喜宝这段日子过得好不好,然后将家里的事情挑几样重点的告诉了他们。 已经是十一月中旬,离高考开始已经不足一个月了,赵红英对于家里孩子能考上不抱啥希望,不过她还是逼着家里成绩最好的大伟去小学听了几天课,甭管听没听懂,好赖把曾校长仅有的两册数理化丛书誊抄了下来。就是那一笔字哟,哪怕她不认识几个字,瞅着也觉得辣眼睛。 说着话,赵红英就从怀里掏出了个小布包,先把钱给俩孩子,然后再把小布包里的书卷吧卷吧放回去。 毛头眼尖,一眼就看到了“数理化”几个字,顿时惊讶道:“奶你居然开始研究数理化了?奶你可比我爸我哥他们聪明多了!” “我叫你瞎叨逼!”回答毛头的,是赵红英呼向他脑门的一巴掌,“这是我叫大伟抄了给丽丽的。我算来算去,撇开你俩不提,也就丽丽还有点儿希望。”就是希望不大。 “大姐能考上大学吗?奶,我觉得考师范很不错呢。”喜宝盯着小布包猛看,见状,赵红英索性打开布包叫她仔细看,还答应她,等高考结束了,这两册书都送给她。 可喜宝的注意力显然不在这薄薄的两册书上头,而是瞅着这书名,先愣了下,紧接着忍不住抢过来快速的翻看着。 “别急,等丽丽考完就归你。”赵红英又说道。 “奶!这书是你从哪里来的?哥那里有好多呢,我都看过,就是题目十有八九都不会做。”喜宝越看越心惊,她的成绩在班上在年级段都是第一名,可她其实并没有越级学习,基本上把老师教过的知识吃透后,她就不管了。所以当初看到这些习题后,她试着做了做,发现涉及到大量没学过的新知识后,就索性丢下不管了。可饶是如此,这些题目还是很眼熟啊! “啥意思?”赵红英同样傻了眼,“这是我叫大伟抄的,哦,他抄的是曾校长拿来的书。” “哥!!”喜宝目光炯炯的看向毛头,毛头借她的手瞅了两眼,立马一拍脑门,转身就飞一般的冲回了宿舍楼。 还真别说,自打臭蛋离家后,这恐怕还是毛头第一次跑得那么快。哪怕初中是有体育课的,他以前也都是敷衍着混过去的,反正没人在乎体育成绩。 几乎不到两分钟,毛头就抱着一摞书回来了,他还特地拿了块布盖住了,奔到跟前一股脑的塞到赵红英手里:“奶,把这个给大姐!” 那头,程老师也看到了这一幕,好奇的看了过来,毛头也不隐瞒,直接说:“老师,这个是我手抄版,我宿舍里还有一套原版的,可以给学校。” 程老师走过来看了眼,正好赵红英也掀开了那块带着味儿的黑布,一下子就看到了里头那摞书,以及上头的书名:“这……这也能叫你寻到?宋社会同学,你不会也打算参加高考吧?” “奶你赶紧走吧,把书给我大姐送去。”毛头直接轰人,转身拉过程老师,再度往宿舍楼去,“老师我不骗你,我宿舍还有一套呢,原版的,比我手抄的好太多了。” 眼见毛头把人拖走了,喜宝顺势接过了毛头丢下的任务,把她奶和她妈轰出去:“奶你快走,毛头哥手抄的才是最好的,他把题目全做完了,上头还写了方法步骤啥的,快快,别叫人看到,快走。” 赵红英多精明一老太太,当下明白了过来,赶紧把背后的篓子卸下来,把一摞书都藏在里头,然后把那块黑布遮盖到了上头:“这啥布啊?毛头那小兔崽子的擦脚巾吗?”嘴上嘟囔着,手上的动作却不慢,三两下的把东西藏好,这就要往外头走。 “奶再见!妈再见!对了,那是哥哥的枕巾。”喜宝赶紧挥手道别,只看到她奶一个踉跄,随后脚下生风一般,飞快的离开了学校。 其实,喜宝还是想让春梅和春芳也看看的,哪怕只是初中毕业,可万一考中了呢?不过转念一想,大姐比她周到多了,就不用担心了。 送走了奶和妈后,喜宝就把这事儿抛到了脑后,浑然不知毛头又坑上了学校。 一套数理化丛书有厚薄不一的十几册,而且虽然这套书转了好几手,可因为毛头一贯很爱惜书,那些破损的地方还特地修补好了,整套书瞅着比刚买来时反而更新一些。当然,新旧从来不是关键,重点是里头的内容。 等喜宝回过神来时,毛头已经坑来了三年半的免费学费,还是两人份的。 三年半指的是高中三年,以及接下来的初三第二学期。不单是学费免费,还有书本费和住宿费都免掉了,当然伙食费另算。不过,就算这样,两人份也是不老少钱了。 毛头还可惜着呢:“宝啊,你说要是咱们家读书的人多点儿,兴许校长一高兴,就给全免了呢。” 喜宝弄清楚了全部情况之后,看向毛头的眼神充满了钦佩:“你跟校长谈条件?” “对啊!他本来还说呢,要叫我俩保送高中,后来一听说程老师说,我俩回回都是第一第二,就立马换了条件。不过也行吧,那套书才三块钱,再说我都背下来了,还抄了一份,不亏。” 亏不亏的,喜宝不知道,她只知道她这个哥太能耐了。 …… 时间过得很快,再说这届高考本来就格外匆忙。就在初三学生开始准备期末复习时,高考悄然开始,又悄然结束。也是到了结束之后,同学们才知道,学校里有不少老师参加了高考。 高考之后,就是漫长的等待。 就在这期间,喜宝他们考完了期末考试,并在两天后,得到了考试成绩。这年头还没有排名次这种说法,不过前十名还是会曝出来,而喜宝和毛头这俩小兄妹,又一次的成为了年级段并列第一。 喜宝是一如既往的成绩稳定,毛头聪明虽聪明,就是性子太跳脱了点儿,时不时的就脑抽一下,在不该错的地方出个小差错。好在甭管咋样,他跟第三名还是有着相当长的差距,所以名次永远在并列第一和第二名中徘徊。 拿到了期末考试成绩后,俩人就打道回府了。因为是冬天,东西相对多一些,所以他俩没第一时间回去,而是耐心的等人来接。 免费搬运工强子和大伟如约来到学校。 好久没见面了,一见面,几人都纷纷以最独特的方式表达了自个儿的思念之情。 强子:“毛头你好像又黑了不少?宝啊,奶说得不多,你又好看了很多。” 大伟:“你俩站在一起尴尬不?一个煤球一个汤圆。” 喜宝笑眯眯的瞅着许久没见的两个哥哥,赶在毛头气炸之前,先跟他俩打了招呼:“大哥,大伟哥,你俩讨到媳妇儿了吗?” 原本已经气成蛤蟆的毛头,噗嗤一下笑喷了。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高考,本来都已经开始盖的房子,愣是被尴尬到了现在。虽说现在也是农闲,可这天寒地冻的,根本就没法建新房。所以,强子和大伟至今仍然光棍两枚。 “宝啊,对哥哥们好点儿。”强子接过行李,忍不住就开始吐槽了,“你俩是不知道哟,这段时间我跟大伟的日子有多惨。这不是,高考结束了吗?那些人又闲了,就见天的往咱们家去。还有那几个,玲子你们知道吧?早先跟去年来的知青打得火热,都打算年前结婚了,这不现在出了这个事儿,她家里人反对,就跑来找奶,硬要说给我!” 强子好气哟,不是说玲子不好,那女孩算得上是他们第七生产队的队花了,长得也许没喜宝好看,可喜宝还小,玲子今年已经十九岁了,身量模样完全长开了,跟孩子气十足的喜宝不是一挂人。而且那女孩,不单样子好,脾气性子也不错,家里活儿一把抓。 然而,优点再多有啥用,人家不喜欢他! 喜宝知道玲子是谁,可因为年岁差得有些多,再说她已经在县里念了两年半书了,只能说知道却谈不上熟悉。闻言,她奇道:“奶没骂人?” “没骂人,她就回灶间拿了磨刀石和菜刀出来,当着人的面,开始磨。”大伟笑嘻嘻的凑过来,“其实也怪强子太招人,不然你看我,都没人说给我。” 也不是没人,而是正常情况下,一般人都是先给哥哥说亲,再轮到弟弟的。虽说俩人差得年岁不大,可同样的条件也差不多,大房的孩子多了点儿,可眼下瞧着各个都有出息,不怕弟妹拖累,二房就俩孩子,大伟就是独一个儿子,俩人各有优点,是队上很多人家心目中的乘龙快婿。 “所以你俩咋想的?” 一行人踏上回家的路,边走边随口闲聊着。 喜宝早先就觉得,这俩哥哥对于结婚的事儿相当得不热衷,感觉也不像是害羞啥的,就是不稀罕,懒得理会。也正是因为他们这种态度,所以家里人瞎操心也没用。要不然,完全可以先定下来,横竖家里又不是缺钱盖不起房子,来年再盖也成啊。 强子和大伟对视一眼,然后笑嘻嘻的挤开了毛头,凑到喜宝身旁,一人在左一人在右,跟哼哈二将一般,把喜宝夹在中间:“宝啊,先前我去临县,听到了个消息。” 不等喜宝发问,他俩一唱一和的已经说了下来。 很多事情,虽然上头还没有明确的说法,可其实很容易漏了口风传到下面来。就比如说恢复高考,明明定下时间是十月底了,可其实早在九月中,就有消息传来了。同样的例子还有知青返城,哪怕虚虚实实折腾了许久,可很明显,回城一事是绝对真实的,就是操作起来有些难度。 而这回,强子和大伟打听到的消息是,国家政策可能要变了,具体时间还不知道,但临县那边已经隐约有些动静了。 早在一个月前,临县那头已经不满足于黑市,有些人就做了些小吃,例如茶叶蛋啥的,偷偷的贩卖。不是固定在一个地方,而是拎着篮子推着小车走街串巷。当然没人会胆大到叫卖,可的确小商小贩在悄然兴起。跟以前一刀切的禁止投机倒把不一样,这回哪怕是真的被人抓住了,最多也就是没收所有的东西,不至于跟以往那样拉走批斗。 连着几次去临县给妹妹们送东西,强子和大伟都瞧见过,原本就已经动过心,现在更是一颗心火热热的。这走街串巷是累了点儿,可再累能比得上下地干活吗?他们就琢磨着,要不也去试试看,风险肯定是有的,可一旦有动静,最坏也就是把东西一丢,本钱不多,也亏得起,万一赚了更是个出路。 喜宝对于做生意一途是真的不了解,听两个哥哥在耳边嘀嘀咕咕的说了足足半个小时,她愣是没弄明白这俩人的意思。 “你俩也想去卖茶叶蛋?奶能同意?还是你们想让我去说服奶?” 强子和大伟笑嘻嘻的打着哈哈:“不是不是,就是随口这么一唠,宝啊你别放在心上,没事哈哈哈!” 一旁差点儿没被挤到地里的毛头气呼呼的瞪了他俩一眼,喜宝没听懂,他却是听懂了。这么说吧,就强子和大伟那德行,肯定是缺了点儿啥,不然才不会这么舔着脸瞎叨逼的。 至于缺了啥…… 呵呵呵…… 学校放假比工厂要早好几天,不过这也比不上生产队放假。打从第一场雪落下后,庄稼人都歇下来了,最后的事儿也就是等着分猪肉了。 好几个月没回来,喜宝瞅哪儿都新鲜。在路上时,她还疑惑两个哥哥到底想干啥,可一进生产队,就立马把这事儿抛到了脑后,东张西望的,总有一种熟悉的陌生感。 比如说,知青点就比以往更热闹了,不停的有人高声说着自己的理想与抱负;本应空无一人的队上小学,居然还有人在里头高声念书;离队上小学不远的几户人家,那家新搭了个棚子,这家翻修了屋顶…… 一路走来,喜宝只觉得一双眼睛都不够看了,尤其从村口到老宋家这短短的路上,她已经瞧见三家院门上贴了双喜字。 生怕弟妹又提起讨媳妇儿的旧话题,眼看又路过另一家刚办完了喜事的,强子和大伟联手拉起喜宝,飞快的把她送进院门,高声嚷嚷道:“奶!喜宝回来了!” 赵红英喜气洋洋的从她自个儿那屋出来,原本就带着笑的脸上,一看到喜宝,那笑容几乎都要溢出来了。看也没看俩大孙子,更没注意到被落下的毛头,径直拉过喜宝就往堂屋里走:“冷不冷?赶紧进屋烤烤火,咱们中午吃杀猪饭。” “哪来的杀猪饭?”喜宝本来还想问问别的,可听了这话,一下子就被带过去了。 “第一第二生产队杀猪早,除了能用工分换外,还能用粮食换点,建设特地来告诉我,我让他多换了几斤。”赵红英高兴啊,除了见到喜宝外,也高兴这日子越过越有盼头了。 为啥第一第二生产队能允许其他队拿粮食换?还不是因为这两年政策放宽了,家家户户都养了不少鸡鸭鹅,连带队上养猪的数量也多了。这数量一多,大家伙儿反而不稀罕了,其他队愿意换,也允许,不过哪怕数量再多,也只允许内部交易,不准拿去县里售卖。 可内部交易允许了,对外售卖还会远吗? 吃了一顿热乎又美味的杀猪饭,喜宝被赵红英拉到跟前,一叠声的问着学校里的事儿,而毛头则一溜烟儿的跑了,他已经离家多日,早就迫不及待想要去看戏了。临走前,他还给扁头使了个眼色,让扁头帮他指点了一下哪里好戏多。 农闲时,好戏确实不少,尤其现在高考结束了,哪些人会走,大家其实都心知肚明。哪怕考不上大学,人家已经起了离开的心思,那铁定是拦不住的。 于是,毛头扎扎实实的看了好几出好戏。 这边好戏正上演,那边春丽几个也回来了。除了姐妹仨外,一起同来的还有春丽的对象。 老宋家上下严阵以待。 别看先前给强子和大伟说亲时,赵红英不是那么在乎,可男孩跟女孩是不一样的,别提说亲了,哪怕男孩子再怎么乱折腾,某天要是浪子回头了,还能被人赞一句。可女孩不同,名声格外关键,现成的例子摆在跟前,就是那玲子,本来是队上最出挑的未婚姑娘,现在倒是好了,如果那知青就这么走了,玲子怕是很难寻到合心意的婚事了。 赵红英已经见过春丽那对象了,对于外貌,她是没啥要求的,再说人家小伙子个头高,长得也还算精神,这就够了。其他的,例如家庭条件和家里人之类的,毛头帮她打听了个遍,只差没把人家祖宗十八代翻出来了。 所以,总得来说,赵红英还是很满意的,现在就看那小伙子对这桩婚事的态度了。 因为是小辈儿里的头一份,饶是平素格外胆大的春丽,也难免有些忐忑不安的。不过,她已经认定了那人,所以就算不安,也仍咬牙鼓起勇气,带人回家。 “爷、奶,爸、妈……”先把一圈长辈叫了下来,春丽这才稳了稳心神,开始介绍她对象。 尽管已经听毛头说了不止一遍,可家里人还是认认真真的听着,顺便拿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这未来的女婿/孙女婿。 喜宝等一群孩子们,也都凑成了堆,笑嘻嘻的盯着他们未来的大姐夫。尤其是跟春丽一道儿回家的春梅和春芳两个,完全无视了春丽的眼刀子,压低声音跟弟妹们说着厂子里的事儿,重点当然在于春丽和她对象。 见家长出乎意料的顺利,毕竟春丽打小做事都很靠谱,她找的这个对象,既是三年高中同学,毕业后又进了同一个厂子,人品能力都还是看得出来的。唯一有些犹豫不决的是,春丽和她对象都参加了去年十二月的高考。 高考不是一般的期末考试,那就不是三五天能出成绩的。反正现在已经是一月底了,还是没有消息传来。不单是春丽的,也没听说谁的录取通知书到了。 作为过来人,赵红英觉得有些话必须说清楚。 俩人都报考了,那就有好几个可能性。 一个是两人都考上了,因为报的都是同一个学校,倒是不存在什么问题,加上现在读大学都是免费的,每个月还有粮票和补贴发,紧一紧是绝对够花用的。那么,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一起上大学,到时候毕业了,想法子调到一个单位,好日子还在后头。 还有一种就是这俩都没考上,那就只当没这回事儿,老老实实在纺织厂上班,以前咋样,以后还咋样。 怕只怕一人考上了,另一人没考上…… 宋卫国和张秀禾原本是很看好这门婚事的,可被赵红英这么一说,又有些不安起来了。本来自家闺女就是农村姑娘,长得也不是很出挑,亏得自身努力,这才有了一门好婚事,可若是对方考上了大学,那就不般配了。犹豫来犹豫去的,这两口子干脆就把事儿推给了赵红英。 赵红英狠狠的剜了儿子儿媳妇儿一眼,这才接过话茬:“不管高考出成绩有多慢,横竖也就一两个月时间。这样好了,干脆再缓缓,等出了成绩再谈。” 这个办法得到了所有人的支持,横竖他们这块,结个亲事本来就是磨磨唧唧的,常有那种订了亲两三年才结婚的。再多等几个月,不算啥。 一个月后,各个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陆陆续续的发了下来。因为隔了一个县,通讯不便,甭管是家里,还是喜宝他们所在的县里,都不大清楚临县的事儿,只盼着能有好消息。 又过了半个月,春丽回家来了,告诉家里人,她没考上,而她的对象考上了京市的师范大学。 这个情况是最尴尬的,不过随后,春丽对象一家子就来到了第七生产队,为表慎重,还特地请了厂子里的领导一同前往,意思是同意这门婚事。 等喜宝和毛头再度回家时,春丽已经跑了。 情况特殊,拿到录取通知书后,就必须立刻赶往学校,这回的高考是在冬天举行,而新学期开学却在春季。来不及摆酒庆祝,俩人只匆匆领了结婚证。与此同时,厂里领导也很通情达理,将春丽的工作调到了京市的纺织厂。 “我大姐结婚,我没喝到喜酒?!”喜宝震惊了。 毛头则是愤怒异常:“你们居然都没跑去告诉我们一声吗?那是我姐!我亲姐!!” “你亲姐才不稀罕你。”强子偏还火上浇油,“再说我也没喝上喜酒啊,他们就是在县里领了结婚证,哦,对了,还在厂里那边,由啥领导主持着,喝了茶,分了喜糖,然后就跑了。跑喽!!” “然而你还是老光棍儿!”毛头毫不犹豫的捅了亲哥一刀,转头继续跳脚,“为啥不告诉我?为啥!” “你急啥,不就是先订个亲吗?回头会重新办酒的。”赵红英其实也在心里犯嘀咕,这俩孩子是领了结婚证,可结婚要证干啥?不是应该摆酒告诉亲朋好友吗?可孩子是真喜欢,她也不能上赶着把人拆散了,毕竟这门婚事也没啥不好的。 “我大姐嫁了,我没赶上!!”毛头气啊,气得他上蹿下跳,气得他差点儿原地爆炸。 这时,喜宝也从惊愕之中回过神来,赶紧出言安慰他:“没事的,大姐去的是京市,将来咱们考大学,也填京市就好了。” “还有三年!三年半!!”毛头继续跳脚。 眼见他要气疯了,喜宝愧疚的看了强子一眼:“三年半后,咱们叫上奶和妈一起去京市,到时候顺便可以喝大姐的喜酒。我就希望,在这之前能先喝到大哥的喜酒。” 强子震惊的看了喜宝一眼,就看到后者冲着他作揖讨饶,顿时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只想仰天长叹,他这是招谁惹谁了!不过想到自个儿接下来的计划,他觉得,忍耐是很有必要的。 第二天下午,把弟妹送回学校后,他俩在校门口等了约莫半个小时,就看到喜宝一脸疑惑的从宿舍楼里跑出来,手里捏着一张纸条:“大哥,这是你写的?你们到底想干啥?” 第070章 喜宝也没想到, 回宿舍整理东西时,在帆布挎包里发现了一张小纸条。上面的内容倒是很简单, 就是叫她出来而已, 只是那字迹太辣眼睛了,她费了好大的工夫才看明白, 忙匆匆的跑出来一瞧, 俩哥哥还在校门口等着她呢。 搞的那么神神秘秘的,饶是喜宝再怎么天真, 这会儿也一脸探究的上下打量着俩哥哥。 强子干咳一声,搓了搓手心, 笑得一脸谄媚:“宝啊!” 说来, 强子和大伟老早以前就动心想出去闯一闯了, 最早可以赘述到第一回送春丽来县城里念高中了。可那会儿毕竟情况还不确定,他俩观察了许久,还连带仔细盘算了一番, 终于在年前恢复高考那会儿,确定上头是真的要变天了。 那还等啥?发财要趁早, 他俩能忍过一冬天,已经是忍耐力好了,当然最重要的是, 冬天不方便出门。 现在,工厂都上班了,学校也都开学了,眼瞅着天气逐渐转暖, 这俩彻底捱不住了。然而,其他的事情好办,独独缺一笔启动资金。寻思了好几天后,这俩格外不厚道的瞄准了喜宝。 没法子啊,家里那一大帮子的人,好忽悠的没钱,有钱的难忽悠,看来看去,也就是喜宝这边还有些希望了。要知道,自打喜宝来县城里读书后,每周赵红英都会给拿不少钱,除了一日三餐的伙食费外,还会额外多给几块钱,生怕她亏了自己。偏偏喜宝不大花钱,基本上每周都能省下两块钱,两年多过去了,她手头上攒了两百多块钱。 将事情经过挑好听的说给喜宝听,强子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来意——借钱。 强子:“宝啊,等哥赚了大钱就还你啊,翻倍还你!” 喜宝倒是能分辨出对方是否有恶意,可强子对她只有满满的善意。于是,一不留神,攒了两年多的小钱钱,就这样被骗了个精光。也不是完全骗光了,在问清楚喜宝除了饭钱啥都没留后,强子果断的又还给了她五块钱,而一旁的大伟也顺势掏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借条,唰唰的把金额填上,塞到了喜宝手里。 一手交钱,一手给借条,这是老宋家的光荣传统。 …… 此时的第七生产队,因为春耕必须等天暖和些了,地里化冻以后才能耕种,所以这会儿多半人都还是挺清闲的,最多也就是做一些准备工作。 强子和大伟是得令去送俩弟妹上学的,一开始都没人发觉不对劲儿,直到吃晚饭了,家里人一坐到饭桌上,就察觉出问题来了。 赵红英瞅了一眼从外头匆匆跑回家的扁头,纳罕道:“扁头都知道回家吃饭,那俩兔崽子呢?” 话是这么说的,这会儿还是没人在意,只道是这俩又不是跑哪儿瞎折腾去了。及至吃过晚饭,洗漱完毕,都回屋睡觉了,这俩依旧没有回来。 当爹的还没啥反应,当妈的先急了。 张秀禾和王萍不约而同的先去翻自家衣箱子,确定存折和现金都没少后,稍稍松了一口气。 孩子的秘密一般都瞒不了当妈的,强子和大伟也不是啥有心计的人,更别提他俩早先就已经试探过亲妈了。这俩起初的意思是,把家里准备好的盖房子和讨媳妇儿的钱先借给他们,等回头赚了大钱再讨媳妇儿也不迟。当然,这个提议遭到了各自亲妈无情的拒绝。 所以,当发现存折和现金半点儿不差时,张秀禾和王萍还是很放心的。没钱能跑多远?保不准是歇在哪个小伙伴家里了,毕竟这俩当年也念了三年公社初中,有一两个交好的朋友不足为奇。 然而,第二天过去了,这俩还是没踪影。 这下子,就连神经最大条的宋卫党都觉得不大对头了,赶紧四处寻人。最终,还是赵红英提议往县里去一趟。 赵红英亲自往县一中跑了一趟,于是,真相大白。 喜宝是答应了借钱,可她没答应要保密,更别提强子和大伟也没指望她保密。所以,赵红英一问,她就一股脑的全说了出去,听得随后赶过来的毛头瞪圆了眼睛。 “你咋都没跟我说呢?”毛头惊呆了,他完全没想到他那愚蠢的哥哥还能干出这么大的事儿来。 “可你也没问呀。”喜宝很是无辜,顺手掏了掏兜,从里层摸出了一张叠在一起的纸张,“奶,这是大伟哥给我的,他写的借条。哦,对了,他俩也没借走我全部的钱,还特地给我留了五块钱。” 赵红英伸手拿走了借条,这会儿她还能保持理智,安抚了喜宝,又叮嘱毛头多照顾着点儿妹妹,随后转身回了生产队。 一到生产队,还没进家门呢,她就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气势,一脸杀意的冲到了正忙着四处找孩子的宋卫国跟前,一巴掌呼到了他的后脑勺:“你生的好儿子!!” 宋卫国一脸懵逼,好在赵红英也没打算在众人跟前丢脸,把人扯回家里后,把兜里的借条往桌上一拍:“一个两个都是不省心的主儿!我问你们,谁知道那俩小兔崽子往哪儿去了?” 谁知道呢?反正他们是不知道的。 真要细究起来,张秀禾和王萍多少还是知道了点儿,哪怕不清楚内情,也猜到了一些。然而,强子和大伟究竟往哪儿去了,却是真的不清楚了。事实上,连两个当事人都不知道,他俩只是个模糊的概念,不想当小商小贩,要干就干一票大的,又听人说南方好东西多,这俩骗走了喜宝的钱后,就急匆匆的坐车去了市里,寻到了火车站后,当天夜里就坐火车去南方了。 至于目的地究竟是何方? 随缘吧。 赵红英放过了俩儿媳妇儿,直接把矛头对准了俩儿子。子不教父之过,哪怕她不知道这么高大上的说法,可收拾儿子嘛,需要理由不? 不单赵红英很生气,一贯老好人的老宋头这回也气炸了,他还等着抱曾孙子呢,去年被莫名其妙的一则消息坏了好事,就琢磨着今年赶紧盖新屋打新家具,然后就可以给俩孙子娶媳妇儿了。 结果呢? 结果呢!!! 搁在以往,都是赵红英怒骂,老宋头负责安抚。然而这一次,却是老俩口齐心协力怒吼俩儿子,把宋卫国和宋卫党骂得跟个鹌鹑一样,缩着脑袋怂着肩膀,一声都不敢吭。 等骂痛快了,宋卫国才弱弱的举手发言:“这光有钱抵个啥用?他俩没介绍信,也没粮票啊……” 介绍信是用来买车票、住宿的,粮票是用来买各种吃食的,现在可以确定是,他俩离开时,只帮着拎了喜宝和毛头的行李,又因为现在天气还冷,连一罐腌菜都没有。所以,他俩到底是咋走的? 这暂时只能成为一个谜团了,当然没过多久,谜团就被揭晓了。 领到今年第一份转正工资的春梅和春芳回家后,就告诉她们奶,介绍信是有的,赵建设帮着开的,作用是买去临县的车票,不然这俩先前是咋送妹妹们去纺织厂上班的?至于全国粮票…… 春梅老老实实的交代:“是大姐夫去京市上学前帮着弄的,他原先在厂委上班,能弄到不少稀罕的票。还帮我们弄来过好几张工业券,送给我们南方才有的丝绸手帕。” 一旁的春芳跟着点头附和:“堂姐夫还请我们都吃过饭,不单我俩,还有堂哥和我哥,都是在外头的国营饭店吃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有啥不明白的? 至于为啥强子和大伟不向这俩妹妹借钱,一方面是这俩存的钱不多,另一方面只怕是因为喜宝更好骗吧? 眼瞅着气氛越来越凝重,春梅和春芳赶紧报告了好消息。 一年的学徒工结束了,她俩都已成功转正,而转正后的工资是二十九块钱。 “从这个月起,我们也可以往家里交十块钱了。” 张秀禾和王萍倒是挺高兴的,虽然心里还隐隐担心着俩蠢蛋儿子,可仔细一想,都那么大了,出去闯闯也好。比起这个,俩闺女的婚事倒是可以提上来了。这么想着,她俩就上前拉走了各自的闺女,把战场留给了愤怒的老俩口、无辜的宋卫国宋卫党兄弟俩,以及纯看戏的老三一家子。 …… 强子和大伟的跑路,当然引起了生产队上下的注意。队里说啥的都有,然而没过多久,就再没人提起这事儿了。 因为又有一个重磅消息传来。 据说,国家准备实施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具体的意思就是,将原本公家的土地,按照各家人数重新分配给各家,所有人都将要给自家种地,甚至还听说,盈亏自负,以及生产队、公社即将被取缔。 尽管这些都还只是小道消息,可谁都知道,无风不起浪,如果真的没有那些事儿,谁能编排出这种谎话来? 赵建设又一次召开了全体社员大会,虽然没完全敲定,却也告诉大家,这事儿确实是真的,已经在其他地方开始试行了,至于啥时候会传到他们这儿来,谁也不知道。可再怎么拖延,最多也就是这么一两年的事情。 事实上,进展比赵建设预估的还要快,就有聪明人,例如曾校长就已经有了预感。自打去年恢复高考以来,上头很明显大动作不断,而吃大锅饭终究将要成为历史,甚至还有可能,接下来的改革会更猛烈更迅速更叫人措手不及。 到今年秋收,上头已经明确的下了指令,要求各个公社彻查底下社员,以及所有的土地重新丈量。就有人明确的表示,这可能是他们这辈子最后一次交公粮了。 一语成谶。 在交完了最后一次公粮后,上头传来消息,意思是今年的任务猪没有了,各个生产队所养的猪,尽数按照工分给各家各户发下去。从明年开始,不会再有小猪崽送来,也再没有任务猪这个名字了。其他的任务家禽也是如此,什么都不用交了,可也什么都不会再送来了。 这一年的春节,老宋家的人比往年任何一回都要少。春丽嫁出去了,还远在京市,仅仅在过年前往家里寄来了包裹和钱。强子和大伟倒是也送来了信,信上全是各种鬼画符,负责念信的毛头险些没被逼死。幸好,其余的人倒是到了齐全。 也是这一年,喜宝和毛头以并列第一名的成绩升到了本校的高中部。不过,因为当时正值秋收农忙时,加上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哪怕是最疼爱喜宝的赵红英都没空关注。 主要是,俩小只的成绩打小就好,县一中的高中部对于外校的录取率相当得低,可以说当年春丽能如愿的考上,简直就是超常发挥。然而,对于本校学生而言,考中是理所当然的,真要是考不中,那才真是搞笑了。 幸好,虽然哥哥姐姐们跑了,可老宋家还是热闹得很,毕竟扁头长大了,还有就是已经能跑能跳能闹腾的宋东、宋西这对双胞胎兄弟了。 热闹依旧,外加还有老宋家传统的分压岁钱。 没到这个时候,袁弟来才会觉得自己没吃亏,因为全家里头,只有她后来生的这仨儿子才能得到压岁钱,不单能拿长辈给的,连同辈已经赚了钱的哥哥姐姐们也会给。 准确的说,同辈里头,除了人在家里的春梅和春芳会给之外,张秀禾也会替强子、春丽和臭蛋给,王萍则替大伟给一份,至于喜宝和毛头就算了,他俩还在念书,属于不拿也不给的。 这仅仅是同辈的,长辈们也一个不落的给了压岁钱,喜得扁头差点儿没忍住在堂屋里翻跟头。 宋东和宋西年岁虽小,可也不傻,知道这是好东西,能跟扁头哥哥换糖吃的好东西,得了压岁钱就藏到兜里,俩人都是一副财迷的样子。 虽说单独的一份压岁钱也就那么三五分钱,可架不住老宋家人多,加一块儿也不算少了,更别提袁弟来有仨儿子。然而,本以为能发一笔小财的袁弟来,最终还是失望了,因为这仨小东西一个比一个精明,她怎么哄都没法哄出来,又怕大过年的把孩子弄哭,只能憋屈的选择了放弃。 转眼,又是新的一年。 对于生产队来说,以往的每一年都是差不多的,所以新年啥的,也没啥特别的感受。可谁叫今年格外得与众不同呢?各个政策,跟冰雹子一样,噼里啪啦的往他们头上砸,有心想躲吧,又怕砸下来的不是冰雹,而是哗啦啦的钱。一时间,所有人都没空讲究别人家了,而是纷纷聚在一起讨论接下来该咋办。 而这些事儿,跟喜宝他们倒是没啥关系了,因为他们面临了新的问题。 教科书改革。 原先的小学、初中、高中教科书都将被逐渐替换,而首当其冲的就是高中教科书。原因很简单,只因为先前的教科书并不是为了高考而准备的,而现在,随着高考的恢复,尤其去年又进行了第二次全国高考,间接的证明了高考不是玩笑,而是每年都会举行的。所以,教科书改革势在必行。 时至九月,喜宝和毛头高二开学,所有的教科书全部换成了新版。据说这次,是从高一到高三尽数替换。又因为他们本身高一用了老课本,所以这次会多发一套,让他们回去自学。 毛头不想多花钱,等喜宝买了一套后,拿过去边抄边看,等抄完一遍后,他也就顺势吃透了。回头就拉了喜宝补课,弄得喜宝有两周都没法回家,就光顾着补习了。 参与补习不止是喜宝一人,还有毛头的好哥们大兄弟徐向东。 然而,赵红英担心的事情一直都没有发生,哪怕已经当了四年多的同班同学,喜宝跟徐向东说过的话仍不超过十句。就连这仅有的不到十句话,多半也是互相问“我哥去哪儿了?”、“你有看到我哥们吗?”…… 不过,补习显然是个好机会,在单独的补习小课堂上,徐向东终于悟了。 “聪明那就是遗传的,我为啥不聪明呢?因为我爸、我妈、我爷、我奶都不聪明。你为啥那么聪明呢?看看你妹妹就知道了,你俩真不愧是一胎生的,虽然长得不像,可脑子像啊!” 喜宝缩回了拿水壶的手,扭头默默的看了徐向东一眼,破天荒的跟他说了一句新鲜的话:“我跟哥哥不是双胞胎,他瞎说哄你玩的。” “不可能!他说他保证不骗我!”徐向东震惊了。 正好解完一道题回头的毛头,拿着笔一人一下敲了脑门:“好好听课!还有,啥叫不是双胞胎?我和喜宝从小一起喝奶一起玩闹一起睡觉,叫的同一个爹妈,咋就不是了?宝啊,你别看那个出生年月日,那肯定是傻子登记员给弄错了,我俩咋可能差了半个月呢?有人会先生一个,隔半个月再生一个不?” 喜宝托着下巴作沉思状。 “你想想我的名字,宋社会,不就是傻子登记员给弄错的?还有啊,你别看你现在户口在四叔名下,那是过继!过继你懂吗?是爸妈把你过继给了没孩子的四叔!” “是这样吗?”喜宝也迷糊了,过继的事情她当然是知道的,可为啥她隐隐觉得真相不止是这么简单的?突然想起一个事儿,“三婶……我不是三婶生的吗?” “你都说了那是三婶,咋可能是她生的?喜宝乖啊,其实就是他们哄你玩的,你跟我都是妈生的,臭蛋才是三婶生的。” 顺着毛头的说法细想下去,喜宝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可小时候事情,过去的太久太久了,她真的有些记不清楚了。话说回来,她为啥会觉得自己是三婶生的? 对了! “哥,你看我跟臭蛋长得多像啊!”一定是因为长得像,喜宝又回忆了一下,她跟臭蛋就是特别特别的相像。可凭良心说,跟袁弟来却不是那么相像的,毕竟她和臭蛋小时候都是白胖滚圆的汤圆,而袁弟来瘦巴巴的,皮肤还黄,所以…… “那是因为你俩长得都随奶,其他人包括我爸二叔三叔他们,长得都随爷!”毛头拿出了当年忽悠臭蛋的劲儿,或者准确的说,这回他真不是忽悠,而是打心底里就是这么认为的。 喜宝是他亲妹妹啊!就是被过继给了四叔。臭蛋才是三婶生的,可惜臭蛋傻,他当年明明说的是把妈借给他用用,结果借了不还了!! 毛头很是惆怅,眼见喜宝还有些迷迷瞪瞪的,他立马下了最后一注:“你看看扁头,还有宋东宋西,跟你像不像?都说了,你和臭蛋是家里唯二随奶的。咱们奶呀,你别看她现在不好看,保不准几十年前还是公社一枝花呢!” “对!奶长得好看。”喜宝终于被忽悠走了,怪只怪毛头最后一句话太衬她的心意了。 一旁的徐向东早已听傻眼了,看看这个,瞅瞅那个,半晌才弱弱的开口:“你们家好复杂啊!” “复杂是吧?来,把这道代数题解一下,我刚刚才讲过的。” 徐向东:…… 被代数题糊一脸的徐向东,绞尽脑汁还是没能把题目解开来,反而被毛头喷了一脸唾沫星子,最终还是喜宝看不下去了,帮着提醒了一二,将徐向东解救出了苦海。 “姐!你以后就是我亲姐了!”徐向东好感动,在多了个爱骂人的大哥后,他终于又多了个姐。 喜宝很想提醒他,因为她和毛头比别人早上学的缘故,比他足足小了一岁多。不过,最终她还是没说这话,总感觉这会儿特意提醒自己年纪小,有种往人家心口戳刀子的嫌疑。 解决了最大的梦魇,徐向东一下子就活泛了。 “我跟你们说啊,你们有没有听说前段时间刚在京市落幕的全运会啊?那可真精彩啊,上周我回家时,还特地扒着电视机看了录像转播。对了,你俩见过电视机没有?我家暑假买的,我一整个暑假呀,只恨不得抱着电视机睡觉!” 喜宝好奇的看过来,毛头却只凉凉的开口:“所以你才蠢到连这么简单的题目都不会做。你上周忙着看啥转播的时候,我俩正在补课呢。” 徐向东嘿嘿笑着挠了挠头,并不反驳。 “哥你别打岔,你让他说下去呢。”喜宝却听到了关键词,忙催促道,“什么全运会?我以前好像听过这个词儿。” “就是第四届全国运动会啊!” 看到新认的亲姐感兴趣,徐向东立马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他对于这些体坛新闻的确很关注,所以说起来半点儿都不打磕绊,从最爱的乒乓球说起,再到游泳、体操、田径…… 徐向东本来就嘴皮子利索,再说他都跟毛头当了四年好兄弟了,那叫一个能说会道。一项项体育项目,一个个体坛健将,都被他绘声绘色的说了出来,只差没说出花来了。 “对了!咱们省里也出了个体坛小将!” “还是少年组的,今年才十四岁,比我还小了两岁。你们猜怎么着?连着夺了两块金牌,男子一百米和两百米,夺金啊!听说还破了纪录,只比成年组那边的冠军慢了一点点,比他们亚军还快呢!” “今年的全运会还是在京市举行的,听说他一下跑道,领导就拍板,叫他留在京市训练基地,居然不让省队带走了,直接当场征召国家队,说这个是好苗子,还说要带他参加全世界的比赛。” “我记得那个小将的名字,叫宋涛。你们说巧不巧,跟你俩一个姓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喜宝和毛头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俩人虽然长得并不像,可此时此刻的神情却是一般无二。如果是老宋家的人,就会发现他俩这会儿的表情是学了赵红英的,还是即将原地爆炸前的赵红英。 徐向东的“哈哈哈”戛然而止,艰难的咽了咽口水,他默默的站了起来,眼角瞥到门边,一副随时准备夺路而逃的模样。 “大哥、亲姐,你俩这是咋的了?我说错啥了吗?” …… 京市,体育训练基地。 国家队的大领导瞅着眼前这个长相精致到完全可以称之为漂亮的少年,满脸堆笑语气和蔼的问:“宋涛,你想要什么奖励?想要啥,需要啥,都可以说出来嘛。” “我要妈。” …… 全运会落幕已经是一周半以前的事情了,等又过了一周,喜宝和毛头匆匆回了家,还没等他们进院门,赵建设几乎连滚带爬的跑来了。 “特快的京市包裹!加急的!!盖了国家章子的!!!” 因为最近一直有传闻说,公社和生产队就快要被取缔了,随之而来的是重新组织生产小组,赵建设忙得脚不沾地。结果,他今个儿下午去公社开会,才开到一半,就听说有京市的重要包裹到了,是大领导级别寄给老宋家的,吓得他跳上自行车,飞快的就把包裹送回来了,临到老宋家门口时,又慌慌张张的跳下自行车,好悬没直接摔个大马趴。 关键时刻,赵建设还是稳住了,双手托着包裹,就跟戏台上宣读圣旨赏赐宝物的那啥啥一样,两眼都是发直的:“姑啊!京市大领导给你们家寄东西了!” 赵红英正在灶间门口看张秀禾炒菜呢,还一个劲儿的催她:“多放些油,多炒两下,别那么小家子气,今个儿喜宝回家呢!瘌毛头那个小兔崽子,非说要给喜宝补课,拖着人不让回家,看我晚上不抽他。” 正叨逼着呢,赵建设狗腿子一般的声音就这样闯了进来。 没好气的回头瞪了一眼,赵红英立马就看到被赵建设挤到一边的喜宝和毛头,顿时气炸了:“赵建设你个小兔崽子!皮痒了找抽是吧?来来,宝啊,让奶瞧瞧,他撞到你没有?” 喜宝摇头,紧接着指向赵建设手里捧着的大包裹:“京市来的包裹!一定是臭蛋寄来的!” “臭蛋在省城呢,那大概是丽丽寄的。”赵红英拉着喜宝就往灶间去,“你瞅瞅,这几个菜够不?还想吃啥?叫你妈给你做。” 赵红英是纯粹说顺嘴了,可前几日才被毛头洗脑过的喜宝,这会儿一个激灵,谁都可能会弄错,她奶总不会吧?所以,她真的是妈生的?跟毛头是双胞胎? 这边,喜宝还在思考严肃的问题,那边,毛头已经迫不及待的抢过了赵建设手里的大包裹。 说是大,其实也就几尺见方的方形包裹,外头包着麻布袋子,拿剪子剪开以后,里头是个木头打的箱子,要撬开木条后,才能从里头把东西拿出来。 看到这架势,赵红英已经明白,一定不是春丽寄来的。虽说这一年多时间里,春丽不止一次的往家里寄过东西,可多半都是日用品和衣裳料子,都是很简单的包装,不可能这么严肃认真的用木条打成箱子。 不止赵红英发觉了异样,只要这会儿在家的人,都纷纷聚了过来,跟看西洋镜一般的瞅着毛头大喇喇的拆包裹。 毛头拆包裹的架势,相当有后世拆迁队的风范,只一小会儿工夫,他就把东西都拆了开来,还指挥他老子把堂屋角落的小桌子搬出来,正好把包裹里的东西一样样摆出来搁到小桌子上。 东西很多很杂,也很引人注目。 里头有硬皮本的奖状、证书;木框裱好的大幅相片;用精致小木盒子装好的金牌,还是两块;一大摞的报纸、剪贴画;一封没封口的信…… 以及一张卷成条塞到金牌盒子里的汇款单。 本能的,赵红英先去抓汇款单,定睛一瞧:“我认识,这个是‘百’。” 托宋卫军的福,赵红英这些年以来,认识了不少字。这不,一眼就瞧出了只有宋卫军的汇款单上才会出现的“百”字。也就是说,臭蛋寄了一百多块?! 袁弟来原本还是站在旁边伸长脖子往里头瞅的,一听赵红英这话,当下忍不住挤了进去,面带焦急的盯着赵红英手里的汇款单,恨不得一把夺过。 可赵红英却把汇款单给了毛头:“念。” “那你抢啥?抢走了不还得我来念?”毛头顺口怼了他奶一句,这才接过汇款单,一看,惊呆了。 喜宝也耐不住性子,忙去拉毛头的胳膊,同时探出头去看汇款单上的字。一个没忍住,她惊呼道:“哇!七百块钱啊!臭蛋好厉害!” 虽然并没有人细看包裹外头的寄件人,然而到了这个时候,傻子才会认为是春丽寄来的。她最多的一次,也就是去年过年前寄了三十块钱,同时告诉家里人,她过年没法回家。 可七百块钱啊! 谁能来解释解释,这里头出了啥问题? 不由的,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包裹里唯一的一封信上头。 没等赵红英开口,毛头已经一把抢过了信,因为信封压根就没封口,他很快就把信纸抽出来,一目十行的看过去。 两块金牌,就是刚结束不久的全运会的战利品,奖状、证书啥的也是,另外汇款单上的钱,并不是臭蛋的工资,工资那玩意儿是每个月固定时间由会计帮着寄回来的,而这七百块钱,却是全运会的奖金。 国家奖励每块金牌的得主三百块钱,臭蛋夺了两块金牌,就是六百。省队这边,又奖励了一百块,合计七百。 信很短,就是简单的写了一下臭蛋的近况,又说领导们也怕他把奖励弄丢,宋涛本人也明白他自个儿的记性不好,就说要全都给妈。另外,那一大摞的报纸和剪贴画,都是报道全运会情况的,凡是提到过宋涛的,全给一股脑的寄来了。而那个裱好的大照片,是宋涛在领奖台上被大领导颁奖时,记者所拍摄的,也算是省队给的福利,全寄回来就当是留作纪念。 最后还提了一句,宋涛被国家队征召,现在已落户京市。 于是,毛头快速的扫完信,又开始抢报纸。 赵红英都要气死了,还好喜宝稳得住,拿过信立马高声读了起来,就是越读越两眼发直,到最后,连声儿都是发虚的。 继春丽成功调职京市后,臭蛋也跑到京市去了,而且还被国家队征召,轻而易举的就落户京市。要知道,春丽都得在京市工作三年后,才能落户,而她男人虽然是大学生,可也只是暂时落户大学,得毕业安排工作后,才能正式落户。 “臭蛋太能耐了!” 谁说不是呢? 等赵建设听完了所有的内容,心满意足的离开了老宋家,顺便把这事儿给宣扬出去了。当然,他还留了个心眼,没提汇款单,可饶是如此,也够社员们叨叨好久好久了。 他是没提,老宋家的人提了,却是扁头给嚷嚷出去了,说他堂哥有多能耐,拿到了全国冠军,第一名啊!这可是全国第一名啊!他堂哥!! 那些不知情的小辈儿们倒是还好,只是羡慕。偏生产队上有不少知情人,背后不知道笑成啥样儿了。 臭蛋啊,老宋家的臭蛋啊,那不是你堂哥,是你亲哥,被你那傻子妈扔掉的亲哥啊! 幸好,扁头啥都不知道。只是这天在队上跟袁家宝几个吹牛时,有个满头花白的老太太拉过他,问:“老宋家咋走啊?我好几十年没来了,你带我去,我给你吃糖。” 扁头一口答应:“走,我带你去,我就是老宋家的,臭蛋你知道吧?我堂哥!对了,你谁啊?” “我呀!我是你堂哥的外婆。臭蛋,我外孙!”花白头发的老太太不是别人,正是张秀禾娘家亲妈,一听到消息就赶来了,拎了一篮子的鸡蛋,领了最小的曾孙子,就想叫摸摸金牌,沾沾喜气。 正好走到跟前,打算叫孙子回家吃饭的袁母:…… 第071章 夕阳西下, 扁头脸上乐开花,心里美滋滋, 高高兴兴的领着人往家里去, 他还是那个快活的小扁头,走起路来一蹦一跳, 还带起了一阵风:“我堂哥可真厉害啊, 全国第一名呢!” “是啊,我外孙就是能耐。”张母笑眯了眼睛附和着。 …… 袁母就这样看着她的亲外孙, 领着老张家那个臭老太婆渐行渐远,她的心头百般滋味交错在一起, 愣是有好一会儿没能回过神来, 就这么呆呆的站在原地, 望着远处。 还是袁胖子回头瞅见了他奶,奇怪的上前推了一把:“奶你干啥呢?哦,吃饭了是吧?走走。” 最后往远处望了一眼, 袁母嘴角耷拉着,整个人就跟失了魂一般, 晃晃悠悠的往家里走去。她很想揪住张家那老太婆说,臭蛋是她外孙,她的亲外孙啊!! 可惜, 她没底气。 及至回到了家里,她还是这样的失魂落魄,不单是臭蛋夺得了全运会冠军这个事儿打击到了她,还有扁头…… “家宝, 扁头知道臭蛋是他亲哥不?” 袁胖子忙着吃饭呢,头也不抬的回了一句:“不知道。他只知道那是他堂哥。” “那是他亲哥,我亲外孙!”憋了一路的话,终于叫袁母说了出来,可惜面对自家人,袁母却没啥痛快的,咬了咬牙,她对袁家宝说,“你回头告诉扁头,全都告诉他!” “哦。”袁家宝随口答应了一声。 家里其他人也只是闷头吃饭,显然臭蛋夺金这个事儿,对他们还是有些影响的。可现在的问题不是他们跟袁弟来闹翻了,而是臭蛋已经被袁弟来给丢掉了,所以…… “妈你知道不?臭蛋得了好几百块的奖金。” “啥?!” “好几百块啊,全叫宋卫国媳妇儿拿走了,你说这叫什么事儿?那可是好几百啊!” “七百块,扁头说的。”袁胖子吃饭特别快,家里人还在絮絮叨叨呢,他已经吃了个底朝天了,随口说了个数字后,他把碗筷往前一推,直接跑路了,浑然不知自己给家里人造成了多大的心理阴影。 等袁胖子跑得没人影儿了,家里其他人也吃不下饭了。有时候真不是说他们有多贪财,非要上赶着去占点儿便宜,实在是…… 哎哟,心疼肝疼胃疼,浑身上下连骨头缝里都开始发疼了。 比起老袁家那悲伤到了极点的气氛,老宋家倒是很热闹。 虽说家里多半孩子都跑了,连喜宝和毛头也在臭蛋的包裹到的第二天回学校上课了,可老宋家这边的热闹就没断过。 从早到晚,不停的有人上门来套近乎,还是那句话,不一定是想借钱还是咋的,就是想过来沾沾喜气,这里头又以孕妇和孩子为主,都想借点儿光,好叫家里也能出个有出息的。 赵红英收东西倒是不手软,她还使唤儿子们把她自个儿屋里那个大立柜搬到了堂屋里,又把相框都放到上头,搁得稳稳当当,正中间就是臭蛋登上领奖台,领导给他颁奖的那张,左右两边还有宋卫军当年跟毛头的合影,以及他们那群小孩崽子自个儿跑去照相馆的合影。另外,大立柜的其中一个柜门被做成了简易的报刊区,由勉强能读通报纸的宋卫国则要分门别类的把报纸整理好、摆放好,负责改造工程的当然是会点儿木匠活儿的宋卫党。 这期间,宋卫国还建议把他珍藏的那张照片拿出来,也就是当年因为大红薯事件,他跟领导们拍的那张大照片。 然而,这个建议被赵红英断然拒绝,她表示有这些已经够了,更深层次的理由是,她并不想看到宋卫国那张丑脸。 赵红英还想出了一个特别棒的点子,她想学人家百货大楼那边的柜台,把大立柜前的其中一个抽屉给拆了,改成玻璃柜,里面专门用来陈列臭蛋的金牌。 因为这就需要用到玻璃了,暂时还没有完成,而且说实话,宋卫党的木匠活儿只能说凑合,打个桌子板凳是没问题,安装玻璃门啥的,太为难他了。 张母过来时,赵红英正在喷俩儿子,喷宋卫国没本事,连块玻璃都弄不到,喷宋卫党手艺差,会按木门咋就不会按玻璃门了? 这档口,扁头蹦蹦跳跳的进来了:“奶!我把臭蛋哥哥的外婆领回来了!” “打……”第一反应,赵红英就拿眼睛去找扫帚,她想把人打出去。不过,紧接着她就看到跟着扁头进院门的张母,到了嘴边的话立马打了个转儿,“大老远的,亲家婆咋来了?老大家的!” 张秀禾正在灶间忙活呢,自打喜宝跑去县里上学后,灶间的活儿再度全部落到了她手里,听着声儿出来一看,顿时又惊又喜:“妈,你咋来了?哟,这是我大哥家的小孙子?” 虽然赵红英至今还没有抱上曾孙子,可老张家那头,就已经有好几个了。张母今个儿就带上了她最喜欢的曾孙子,先把手里一篮子鸡蛋塞给了闺女,笑呵呵的说:“好几十年没来了,这两天刚好有空,过来瞧瞧。” 有空个鬼啊!现在正是忙活的时候,不过张母年纪大了,早两年就已经没再下地了,即便待在家里也就是帮着收拾屋里屋外,再就是带孩子,所以出来一天也没啥要紧的。 到底是亲家到访,赵红英一面吩咐张秀禾好好招待,一面从大立柜的抽屉里头拿瓜子花生糖果。 这几日,家里来来往往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其中有一半是孩子,所以赵红英特地准备了些零嘴。她也不亏,上门来沾喜气的人都很讲道理,这家拿几颗白菜萝卜,那家揣几个鸡蛋,理由都是现成的,来贺喜啊! 小孩子们倒是很喜欢零嘴,不单张母带来的三岁的曾孙子喜欢,连扁头也很高兴,他没告诉他奶,刚才在路上张母已经给了他两块糖了,就藏在他的小兜里,回头慢慢吃。 赵红英心情好,再说比起时不时犯浑的袁弟来,她还是很喜欢扁头这孩子的。这孩子咋说呢?偶尔是会使性子,可那也是冲着袁弟来的,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见天的傻乐,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学习成绩那叫一个惨不忍睹,从上学到现在,一次及格都没考过。不过,想想老宋家的传统,再瞅瞅扁头的亲爹妈,赵红英觉得,她还是知足点吧,起码这孩子不傻。 “领你侄儿边上玩去。”赵红英随口打发走了扁头,还给他派了个活儿,虽然张家的曾孙子跟扁头没啥关系,可到底是转着弯儿的亲戚嘛! 扁头领命,直接把人孩子拉到他那屋去了,他屋里有木头小刀和弹弓,是二伯做给他玩的。 堂屋里,赵红英顺势就把亲家婆领到了摆在正对门的大立柜前,笑着给介绍照片里的人。 “臭蛋啊,可算是出息了,秀禾也是熬出来了。”赵红英绝口不提老袁家,反正那窝怂货就算真的上门来了,她也能把人打出去,“你家秀禾也是能耐,养的孩子各打各的好。丽丽、梅子的事儿你知道了吧?都有出息了。我现在呀,就盼着喜宝和毛头考上大学!” 赵红英能吹嘘的事情多了去了,儿子里头能夸宋卫军,孙子里头有臭蛋和毛头,孙女就更多了,可惜即便春丽几个都有出息了,她的真爱还是喜宝。 恰好,张母是个能捧哏的,话是不多,可这不是正好给了赵红英发挥的余地吗? 一个自夸,一个附和,而且俩老太太都格外得有耐心,从左到右从上到下,哪怕这俩都不认识字,却还是把一份份报纸看了下来。不认识字,可以看图片呢,那些报纸都是带图画的,聊得高兴了,赵红英还顺口说出了自己的烦恼,也就是给大立柜按玻璃的事儿。 张母接口道:“那为啥不干脆买个百货大楼那种玻璃柜子呢?改来改去麻烦不说,现在两块金牌,以后多了,往哪儿搁啊?” “亲家母你这话说的太对了!”赵红英一想,可不是这个理,横竖现在手头宽裕了,置办个家具也不难。这么想着,她就打算回头去县里取钱时,顺便找菊花问问。蠢儿子做不出来,不代表别人就不行,要是能做出那种玻璃的大立柜就太好了,百货大楼的柜子还是太矮了,不够上档次。 一旁的张秀禾简直是大开眼界,她以前咋都不知道自己娘家亲妈那么能说呢?瞧把老太太哄得多高兴啊! 赵红英当然高兴,一高兴还让王萍多做几个菜,留亲家母好好聊聊。时间晚了不要紧,在家里歇一宿呗,正好她也没说够。 …… “啥?!你说臭蛋是我亲哥?!” 吃过晚饭后,眼见刚来的小侄儿都困得睁不开眼了,扁头就把他推给了张秀禾,自个儿跑出来找小伙伴们玩了。 万万没想到啊! 他的表哥,袁家小胖子袁家宝竟然告诉了他一个惊天动地的大消息。原来,那个全国第一的臭蛋哥哥,不是他的堂哥,而是他亲哥。扁头表示,他要一个人好好静静。 直觉告诉他,袁胖子没必要骗他,可他还是不敢相信这个事实。臭蛋咋可能是他亲哥呢?反正自打他记事以来,臭蛋一直都是管大伯和大伯母叫爸妈的,咋可能是他亲哥呢?又听袁胖子说,是他妈不要臭蛋的,扁头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恍恍惚惚的回到家里,扁头知道他妈一贯不喜欢去外头逛,如果在院子里和堂屋没瞧见人,那一定就在自个儿屋里躲着呢。 这么想着,他抬脚就往西屋去,推开门就看到他妈捂着心口一脸愁苦的坐在床边上。 臭蛋是他亲哥?是他妈亲生的? 不可能!! 扁头原就不太相信,见了这一幕后,就更不信了。原因很简单,在他有限的记忆里,对臭蛋的印象一直很积极正面阳光向上。臭蛋就是个整天面上挂着笑的小哥哥,长得白白胖胖的,笑起来特别讨喜,还有两个小酒窝。 再有就是,扁头依稀记得自己小时候,他妈一直叮嘱他,千万不要跟臭蛋一起玩,还说臭蛋是个傻子,跟傻子一起玩就会变成傻子。可就算听了这些话,扁头还是很喜欢臭蛋。 臭蛋哥哥多好啊,叫人一看就心里高兴。至于他妈…… “妈,我问你个事儿!”尽管扁头一眼就看出来,他妈大概又遇到不高兴的事儿了,可转念一想,他妈一年到头就没个高兴的时候,所以那就不重要了。 “你又上哪儿去了?作业写了吗?这不是就快要期中考试了吗?你……” “烦死人了!”扁头愤怒的大吼一声,他最烦他妈的就是这个了,天天问作业啊考试啊,明明自个儿大字不识一个,还老管着他。哪像家里其他人,就算他考砸了,也都是笑眯眯的,从来不骂他,也不瞎念叨。 袁弟来又开始心口疼了,她今个儿晚上就光顾着听赵红英和张母俩老太太的对话了,赵红英负责吹,张母则不要脸的帮着捧,两人配合得格外默契,根本就是相互比着往她心里扎刀子。好不容易目送这俩老太太出门吹牛去了,她刚回到屋里,还没清静一会儿呢,扁头这个小讨债鬼就进来了。 “咋是烦人呢?你是个学生,学生就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往后你还要考县里的初中、高中,将来妈还等着你争气考上大学,享你的福呢!” 扁头烦死了,只想叫他妈闭嘴。没好气的摆了摆手,他口气很冲的问:“你告诉我,臭蛋哥哥到底是我堂哥还是我亲哥?你说啊,快说啊!” “谁、谁跟你说的?”袁弟来“腾”的一下从床沿上站起身来,脸色瞬间煞白,连嘴唇都失了血色。 “臭蛋是不是我哥?你别问那么多了,就说是不是。妈你说啊,是不是真的?到底是不是啊?!”扁头急了,一叠声的追问着,完全没发现他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徒然间,袁弟来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双手拍着地,嗷嗷的哭叫着:“我的臭蛋啊!!” 可怜的扁头,本来就因为接连追问的缘故,离他妈极近。冷不丁的,他妈就给他上演了这么一出,吓得他整个人原地跳了起来,不由自主的往后倒退了好几步,险些没给摔个屁股墩儿。 等勉强稳了稳心神,扁头的眼睛越瞪越大,俩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嘴巴也张得老大,满脸都写着不敢置信。 天呐!!!!!!!!!!! 扁头的内心在呐喊,实际上却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转身就冲出了房间,一口气跑出院门,直奔老袁家而去。 “大表哥!”扁头横冲直撞的跑到老袁家,还没瞅见人先鬼叫了起来,“天呐!我妈承认了!臭蛋真的是我哥,我亲哥啊!” “你妈就是个大傻子!”袁弟来的小弟,也就是扁头的小舅也被这外甥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后,张嘴就怼了一句,然后才对他说,“家宝不是说他找你玩儿去了吗?没在家,你上别地儿找找。” “我妈是个大傻子!”扁头一脸惊魂未定的看向他小舅,下意识的跟着嚎了一句。 “可不是吗?”内心得到了认同,袁家小舅也不为难这外甥了,索性跟他倒苦水,“你妈呀,脑壳坏掉了,当初都把臭蛋养到上小学了,非死活说臭蛋是个傻子。可我瞅着,臭蛋也没傻啊!不就是考试成绩不行吗?家宝成绩也不好啊,小学六年没一次考及格过。” “成绩不好就是傻子?”扁头又想要呐喊了,他的成绩也不好! “那天底下的傻子可就多了去了。” 也对。扁头内心稍稍平静了一些,可紧接着又咆哮起来了:“臭蛋是我亲哥!全国第一名是我亲哥!” “可你妈把他扔掉了送人了,他现在是你堂哥。”袁家小舅毫不犹豫的往亲外甥心里捅刀,“人家有亲兄弟亲姐妹,堂兄弟算个啥啊。” 扁头一脸的茫然。 袁家小舅生怕他受刺激还不够,起来拍了拍他的头顶:“你看,这要是臭蛋是你亲哥,他赚来的钱就该叫你妈保管着。现在就不成了,臭蛋把钱都给你大伯娘了,对吧?” “七百块啊!臭蛋哥哥得了七百块钱的奖金,还有他以后的工资也会涨了,因为他不在省城了,他去京市了,以后他就是京市的人了。”扁头记性也不差,况且这些话平常在家里也没少听人说,这会儿他更是全想起来了,“我大堂姐去了京市以后,工资涨了三块五。臭蛋哥哥一定涨得更多,他还有新衣服穿,国家养着他,白吃白喝白住,有工资拿,有奖金发,每年都给他做好几身新衣裳新鞋子,没穿坏就发新的!” 有时候,知道的太多并不是一件幸福的事儿,譬如袁家小舅,他本来是想扎外甥的心,没想到的是,他外甥把事实往外这么一倒,他自个儿先心疼上了。 “那穿旧的衣服就都不要了?” “对啊,他只穿新衣服,鞋子一个月发三双。”扁头努力回忆了一番,他记得大伯读的报纸里有提过的,说田径运动员每个月要跑坏三双运动鞋,可他觉得,咋可能跑坏呢?都是很贵很贵的买来的鞋子,最多也就是穿旧了。一个月换三双啊,这都不用洗吧?穿旧了就扔掉。 袁家小舅心都要碎了,噎了半晌,才捂着心口勉强挤出一句话:“你、你妈就是个天字第一号的大傻子!” “对啊,考试成绩不好就要丢掉?我成绩也不好,难怪我妈不喜欢我,整天围着宋东宋西转悠,还老骂我,叫我去写作业。我奶就好得很,她给我买糖果吃,还给我做饺子吃,说考不好也没关系,反正我爸也傻。”扁头越想越不高兴,因为根据他妈那种想法,他迟早也会被丢掉。 瞅着小舅舅抱着脑袋蹲在地上不吭声,扁头还伸手戳了戳他的肩膀:“舅啊,要是我妈把我丢掉咋办啊?大伯娘不喜欢我啊,我觉得她不会把我捡去。还有啊,我妈叫我考县里的初中,我咋可能考得上呢?公社初中我都考不上,咋办呢?” “找你奶去,让你奶去凶大队长,然后大队长就会给你开后门,叫你读公社初中了。”袁家小舅抱着脑袋瓮声瓮气的说道,“要是你妈丢了你,你也找你奶去,让你奶打死你妈。” 扁头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 …… 比起心痛到无以复加的袁家人,生产队上其他人家可算是乐翻了天。 很多时候,如果只是相差一点点,那多半都会引来嫉妒。可如果差距大到这辈子都无法跨越,那就只剩下仰视了。你说嫉妒?哦不,完全嫉妒不起来。 臭蛋已经跨越了正常人的范畴,哪怕最异想天开的人,也决计不会想到,当年那个整天乐呵呵的白胖小汤圆居然会成为享誉全国的冠军。 扬名全国啊! 所有知青都盼着回城,社员们想着来年大丰收,孩子们巴望着去城里上班吃供应粮,哪怕是赵红英好了,她从很多年前就开始做美梦,希望喜宝能考上大学…… 谁能想到啊! 老宋家最有出息的,不是那个常年在外每个月往家里寄一百多块钱的宋卫军,也不是打小就聪明伶俐戏精一般的毛头,更不是文文静静长相出挑的喜宝,而是傻乎乎的小臭蛋。 虽然现在大家谈起臭蛋,都说这孩子不傻,可多半人仍是心中有数的。臭蛋那孩子,即便不傻,也的确不聪明,那就不是单单一句成绩不好能掩盖的。毕竟,成绩不好的人多了去了,可每回考试都稳稳拿零蛋分的,却只此一个。 可就算是个傻子又咋样?拿袁家人的话来说,那也是个国家级的傻子! 当然,现在他们知道了,臭蛋先前是在省队的,直到全运会夺金之后,才被留在了京市,正式成为了国家级别的……傻子。 一下子,队上的风气都为止改变,那些榆木脑袋傻乎乎的孩子很意外的得到了家里人的热捧。毕竟,谁知道那不是下一个臭蛋呢?傻咋了?你聪明你咋还在地里刨食呢? 等臭蛋新一个月的工资发下来后,队上的人开始排着队的嘲笑老袁家和袁弟来,当然不是那种直突突的糊人家一脸,而是似笑非笑的看着人家,或者就是跟旁边的人说笑,说你家有个大傻子啊?好羡慕呢,我也想要个傻乎乎的孩子,老话都说了,傻人有傻福,老天疼憨人,怕只怕自己是个绝世大傻子把人家憨货当傻子。 袁家人齐刷刷的患上了心疼的毛病,换个门风彪悍些的人家,听了这些话一准上前开打了。可老袁家啊,队上的人之所以敢当面嘲讽,还不就是吃准了他们软弱没能耐呢? 窝里横的怂货,怕个啥! 就不说那七百块钱的奖金了,单说臭蛋到了国家队以后涨了工资,一下子就从每个月二十六块,唰的冲到了七十九块。 当然,这个数额跟宋卫军还是有些差距的,可他俩年岁也差得多啊!再说了,宋卫军是拿命在拼,而臭蛋,听说是每天都要跑步训练,可小孩子嘛,尤其是男伢子,哪个不是整天上蹿下跳没个消停的?跑跑跳跳就能拿高工资,能叫全国人民都知道,还能让领导亲自来颁奖…… 一句话,袁家专出大傻子! 本来依着他们这一带的习惯,闺女嫁出去了,那就是夫家的人了。也就是说,袁弟来再傻都跟她娘家人没关系。可谁叫老宋家门风彪悍呢?你说袁家无所谓,反正他们家的人一个比一个怂,可说老宋家…… 生产队刚准备改制,赵建设是要卸任大队长了,可他又成了组长了,以后他们会被分为各个村民小组,还要重新划分土地。这个土地可不是像以前那种光上工用的,而是分给谁家,就是谁家的了。 这档口,你惹老宋家的人试试看?人家都不用对付你,回头赵建设背地里使绊子,分一块差的地,或者离河最远的,直接阴你一家子连带子子孙孙。 其他人家也就算了,关键时刻,老袁家的人也改了口。 “臭蛋啊!那是我外孙,亲的呀!你说袁弟来?不认识,那就是个大傻子,跟我们家没关系。”袁母改口改得无比利索,反正她算是看出来了,赵红英脾气虽然坏,可只要别一头撞上去,才懒得理会别人。所以,她可劲儿的夸赞臭蛋,顺便把老宋家一家子都吹了一遍。 而袁弟来是最后一个知道她娘家亲妈在背后拼命抹黑她,知道之后,她气得好悬没背过气去,不敢怼婆婆,也不敢针对大嫂,就连扁头她都不敢太过了,毕竟那是她的儿子,以后要给她养老的儿子。 于是,气狠了的袁弟来逮了个机会,跟她亲妈又撕了一场。 本来嘛,袁弟来就算身子骨再不怎么样,那她也年纪轻,干翻一个老太太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可谁知,事情那么不凑巧,她跟她妈干架时,正好叫扁头瞧了个正着。扁头一转身,就跑去找袁胖子了,惊恐万状的告诉他:“我妈跟外婆打起来了!咋办啊?” 扁头还是比较偏向他妈的,可他看到的是,他妈稳稳的占了上风,所以他并不担心亲妈吃亏,只是觉得有些害怕,毕竟这是他头一回看到俩女人打成一团。 可袁胖子…… 微微愣神后,袁胖子立马顺着扁头指的方向冲去,那是他奶,他亲奶!从小到大对他最好的奶啊! 别看袁胖子在家里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可宠爱也是分档次的。首先,他大伯和大伯妈就不咋喜欢他,堂姐妹们也不喜欢他,最多让着他。其次,他亲爹是个爱玩偷懒的,说疼吧,肯定也疼,那是亲儿子,可真没啥表示,加上他亲妈平常要忙活家务事,他还有俩弟弟在呢,所以他还真不是爹妈的唯一。可他奶就不同了,他是他奶的大孙子,金孙啊,宝贝疙瘩啊! 袁胖子心目中的袁母,基本上就是喜宝眼里的赵红英。 等甩着肥肉跑来的袁胖子看到他奶被他姑压在身下猛揍后,顿时气得两眼血红。他跟毛头和喜宝一年生的,比那俩还大了半岁,然而块头却敌得过那俩加在一起。愤怒之下,他直接冲上去一把将袁弟来掀开,你说姑姑?姑你个头! “你敢打我奶?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等扁头跟着跑过来一看,他妈已经被他表哥打趴下了。 扁头好茫然,才离开了这么一会儿,感觉错过了一整年份的戏。不过很快,他还是回过神来了,忙去拉架:“别打我妈,别打了!哥哥,你别打了!” 袁母也是浑身都疼,又疼又气,可她的理智还在,勉强起身后,也跟着拉架:“宝啊!家宝别打了,放开她,停手啊!” 在扁头和袁母联手拉架下,两人终于分开了。 虽然袁弟来被揍了够呛,可扁头却不咋生气,看看他妈,再看看他外婆,他觉得还是挺合算的。因为袁弟来把袁母挠了个满脸开花,而袁胖子却是用拳头揍的,这会儿都十一月了,长衣长裤穿着,反正他是没看出来他妈咋了。再仔细一寻思,先动手的人是他妈,他外婆都被揍了,还帮着拉架呢,可见是个讲道理的。至于他表哥…… “家宝哥哥你别生气了,我妈她傻。”扁头还是决定当个和事佬,袁弟来一个没忍住,两眼一翻撅过去了。 …… 随便搁在啥时候,老宋家都会替袁弟来出头,毕竟我家的人哪怕再傻,也轮不到别人来教训。然而,这回真的是例外,轰轰烈烈的家庭责任承包制,终于在这年年底,正式在他们红旗公社展开了。 不单是这个,还有就是公社正式解体,生产队再也不复存在,以及停止知青上山下乡,还有随之而来大批的回城名额,以及鼓励大家伙儿自主创业,提倡“先让一部分人富起来,再消灭富不起来的,最后实现共同富裕”。 早先十几年加在一道儿,都没有今年的冲击力大。 上头摆明着不是说着玩的,而是拼命的鼓动大家伙儿积极创业,勤劳致富。 这勤劳致富大家伙儿还是懂的,积极创业是咋个说法? 一时间,被踏平了门槛的人家愣是从老宋家变成了赵建设家。可赵建设本人也是一头雾水,咋办呢?他咋知道啊!! 关键时刻,他想起了已经跑出去快两年的强子和大伟兄弟俩。 强子和大伟当年虽然是离家出走的,不过等后来,他们在南方安顿下来后,还是往家里寄了信的,逢年过节也有寄钱寄东西。这好像已经成为了老宋家的光荣传统,除了借条之外,还有就是不停的往家里寄包裹。 要来了地址后,赵建设开始给这俩小兔崽子写信,询问他们对这个自主创业有啥想法没有,或者帮着打听一下,人家南方人是咋做的,他们完全可以学一学嘛。 回信尚未寄到,县城里却已经悄然发生着巨大的变化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百货大楼附近开了几家店,有裁缝店,有成衣店,有小吃部,有卖各种零零碎碎日常用品的杂货店,就连书店也多了两家。 这天,又到了赵红英和张秀禾每月固定取钱的日子了,时隔一个月,她俩只觉得瞅哪儿都新鲜,不过等她们取了钱去找宋菊花后,气氛就变了点儿。 宋菊花一脸的愁眉不展,周遭各色店铺越来越多了,他们百货大楼的生意一下子萧条了不少。没法子,谁叫他们这儿买啥都要票据呢?其他店铺,虽然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比不上他们这儿,甚至价格还要更贵一些,可人家不要票啊! “我都愁得不知道咋样才好,就算工资没变,可再这么下去,迟早有一天我得回家吃自个儿的。妈,你也给我出出主意,你说我要是也去盘个铺面,做点儿小生意咋样?还是老本行,卖布卖衣服。” 第072章 改革开放的狂潮就此来袭。 即便他们这儿仅仅是一个小县城, 在这种巨大的历史变革面前,也毫无招架之力。当然, 多半人还仅仅是处于迷雾之中, 顶多暗自窃喜,好多东西都不需要票证就能买到手了, 就算稍稍贵了点儿, 也不能掩盖住方便的本质。 仅有那么一小部分人,感受到了改革开放带来的机遇。 宋菊花既不属于头脑灵活的聪明人, 也不属于迷雾中的迟钝人,她感觉到了一丝迷茫无措, 想改变又无从下手, 或者干脆就是没这个魄力。说白了, 她倒不是在意面子,而是生怕丢了现在手上这份工作。甭管怎么说,她每个月都能到手二十来块钱, 真要是去当了小商小贩,万一血本无归还丢了铁饭碗…… 犹豫不决之下, 她习惯性的找亲妈寻求对策。 赵红英想也不想,就干脆利索的答道:“想做就去做,横竖你家胜利有能耐赚钱养家, 怕啥?” 只这句话,宋菊花就打算试试看,正好她打小就对做衣服感兴趣,除了卖衣服和布外, 她还可以支个摊子帮人家缝补衣裳。 做出改变的显然不止宋菊花一个人,或者说,不是一个县、一个省的事儿。 这日之后没多久,县里就来了施工队,先是给全县各处铺设电线杆子,势必要让县城里每个角落,在入夜后都能有电。两个月后,整个县城都通了电,而不是仅限于先前的机关政府。学校工厂。 而继县城全部通电之后,乡下村里也迎来了施工队。 现在,人民公社倒还是存在,可底下的生产大队却已经改名为村民委员会了,底下又设立了好几个村民小组,不过大领导还是赵建设,宋卫国也在他的推荐下,成为了其中一个村民小组的组长。 村里施工比县里更麻烦,主要是村民住得比较分散,不像县城里,都是扎堆住的,有时候一个小院子里就能塞进去好几户人家。 不过,即便施工再怎么慢,因为村子不大,一个月后还是全部完工了。而宋卫党,也借着这个机会,跟施工队搭上了头,一开始他只是作为宋卫国的副手,帮着一起招待施工队的,毕竟人家要在村里待上好些日子,吃住什么的,都要村里解决。可到了后来,宋卫党这个副手几乎就成了施工队的一员,他不要工钱,就上蹿下跳的帮着干活,很快就从搭把手,变成了主力。等他们村的活儿干完后,宋卫党已经从一个半吊子的泥瓦匠木匠,变成了完全能派上用处的电工。 他们村作为远近闻名的富裕村,连拉电都是第一批,而其他的地方尚未完工,宋卫党索性跟着施工队跑了。不过这以后,却不是免费干白工,而是能拿工钱了。 工钱肯定不多,不过因为施工队到哪里都是对方村子包吃包住的,等于到手的就是净收入了。等他跟着人家跑遍了整个县附近的村子后,把工钱结算了拿回家一数,居然也有近百块收入。 更幸运的是,因为电工太少了,等宋卫党刚可惜没活儿干的时候,赵建设来找了他,正式让他成为村里的电工,每个月的收入恰好比宋卫国高了那么一丁点儿。 宋卫国已经无话可说了,他认了,反正家里人不是比他出息,就是将来一定会比他出息的。 只是回头,他就去喷了宋卫民,都是亲兄弟,他就不明白了,他这个三弟咋就眼里没活儿呢?宋卫党也不是什么聪明的,就是肯卖力气,这不就找到赚钱的法子了?可惜,喷了也白喷,宋卫民依旧只会在地里埋头苦干,倒是把他们家的庄稼伺候得水灵灵的。 等一段时间后,喜宝和毛头放了寒假回家时,愕然发现,村里已经有了电灯、电喇叭,以及电话。 电话是个稀罕物件,周遭十好几个村民委员会,只有他们这儿有。电话号码在开大会的时候,抄给了所有村民,如果有人打电话过来,电喇叭就会嗷嗷叫着唤人过去听电话。不过,自打电话装好以后,这样的事情还从未发生过,倒是叫村里人止不住的可惜,恨不得哪天大喇叭里能传出自个儿的名字。 头一次,大家伙儿的年夜饭是在明亮的电灯下吃的。 搁在以前,因为冬日里天黑得早,年夜饭要么早早的吃完,要么就点着油灯吃。可油灯都是昏暗暗的,再说它吃油啊,哪怕老宋家不差这几个油钱,也不带这么祸霍的。通常情况下,也就夏天睡晚点儿,冬天基本上天一黑就早早的钻到被窝里睡觉去了。 可如今有了电灯,又是难得的大年夜,赵红英特许点晚一些,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吃喝玩闹。唯一的遗憾就是,缺了不少人。 这一年,宋卫军还是没有回家,倒是寄了信回来,说自个儿明年最迟后年,会被调到京市军区里,而今年是个关键,所以只好再一次对不住爹妈小闺女了。 春丽也没回家,同样选择了写信寄包裹,她告诉家里人,已经依着奶的吩咐去瞧过臭蛋了,臭蛋一切都好,长大了抽条了,看着比以前俊多了,唯一叫她不爽的是,臭蛋已经把她这个大姐彻彻底底的从脑海里清除了。不过,臭蛋倒是知道自己记性不好,在再一次自我介绍后,他很快就接受了这个陌生的大姐,并相当真诚的问候了妈和奶,以及喜宝和毛头。 再有就是强子和大伟这俩混蛋了。 横竖闲着也是闲着,赵红英一声令下,毛头再度承担起了读信的重任。要说宋卫军的信是无比真诚的,带着抱歉和愧疚的,那么春丽就是完完全全的吐槽体了。 尤其在信的末尾,春丽告诉家里人,她跟臭蛋一起在体育中心吃了一顿非常丰盛的饭菜,全免费的,有鱼有肉有水果,味道特别好。然而,就在结束了聚餐面临离别时,臭蛋问她:“对了,你刚才说你是谁呀?” 凭良心说,春丽写信的时候已经压制住了自己那颗狂暴的心,可被毛头这么一念,春丽那憋屈又想原地爆炸的心情,仿佛一下子展现在了众人眼前。 老宋家上下齐刷刷的爆发出一阵哄笑声,张秀禾甚至都把眼泪给笑出来了:“臭蛋这孩子、这孩子哟……起码他还记得他奶和你们俩小的。” 喜宝和毛头已经从当年的俩小只,变成了完完全全的青春少女和少年郎。然而,在张秀禾眼里,这俩仍然是小孩子,一如当年蹒跚学步时。 当然,臭蛋在她心目中就更小了,还是那种永远也不会长大的小小孩。 “臭蛋真能记得我?”喜宝有点儿怀疑,她觉得,就臭蛋那个破记性,就算记得自个儿有哥哥姐姐,只怕也记不清楚样貌了。再一个,臭蛋离家时,她和毛头小学还没毕业,现在却已经是即将面临高考的高三学生了。 这话一出,全家都沉默了。 算起来,这都五六年了,当年小学还未毕业的喜宝,还是个小肉团子,白白胖胖的,活像个小福娃。可时至今日,当年的婴儿肥早已褪去,现在的喜宝,个头抽高了不少,昔日的圆润早就不见了踪影,除了白皙依旧外,也就是那双黑漆漆的大眼睛依稀能看出小时候的模样来,其他的…… 还是赵红英开口安慰道:“你俩小时候长得多像呢,指不定现在长大了还是像。” “那完蛋了,臭蛋长成了一个小姑娘。”毛头放下春丽写的家信,凉凉的说道,“再说你们又不是没见到臭蛋的照片,哪里像了?” 其实相似之处还是有的,两人的肤色几乎没变过,跟小时候一般无二,五官仔细看去,也有不少相像的地方。不过,兴许是因为长大了的缘故,两人给人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不存在混淆的可能性。 毛头说的事实,可惜说大实话往往逃不了挨揍的命运,赵红英一个不耐烦,就一巴掌糊向他的后脑勺:“念啊,继续念啊!丽丽的信念完了,不是还有强子和大伟吗?” “不想念,看他俩写的信,伤眼睛。”毛头断然拒绝,并把信交给了他亲爹。 宋卫国深呼吸一口气,他还是记得大过年不能打孩子的,可最终却没忍住,学着他妈的样儿,往毛头脑袋上拍了一记:“让你念你就念,唧唧歪歪的想干啥?” 被逼无奈,毛头捏着鼻子抽出信纸继续读信。 撇开那一笔无法形容的烂字外,强子和大伟的信也确实没啥可读性。几乎每一回都是相差无几的内容,先挨个儿问候全家人,再说他俩一切安好,然后就开始吹嘘,各种吹嘘,变着花样吹嘘。最初还是吹南方有多好,后来变成吹自个儿英明神武有远见,再往后就是夸自个儿多聪明多能耐多有魄力,最后…… “不想念了,你们要打就打吧。” 毛头念完了开头后,直接颓废的放弃了。爱咋咋地,反正他不想从自个儿嘴里听到那些夸张到极致的吹嘘之词。 “哥,我来吧。”喜宝顺手接过了信纸,费了点劲儿寻到了毛头刚才念的地方,声音清脆的念了下去。 …… 尽管有了电灯,可大年夜的娱乐活动还是太少太少了,光念一个念信持续不了太长时间。哪怕再加上慢悠悠的发压岁钱,可家里能拿压岁钱的统共也只有仨小屁孩儿,转瞬就没事儿干了。 又在灯光下坐了会儿,不到八点,赵红英就把人轰出去了,赶紧洗洗睡吧,明个儿还要早起拜年。 电是改变了人们的生活,可到这会儿变化仍然不算大。倒是因为村民们这一年来,多多少少都赚了些钱,不少人都买了鞭炮爆竹,瞅着天黑了,就立马出去放炮,倒是给原本平静的小村庄带来了不少欢腾劲儿。 然而,喜宝和毛头却没能享受完整个寒假,因为大年初四,他们就返校了。 今年是高考恢复以后的第五届高考,比起前头两届考生人数惊人的高考,他们这一届的压力相对而言就小了很多。毕竟,原本的老三届、有能耐考上的普通工人农民、上山下乡的知青们,该考上的,早在前头几届都已经考上了,而屡屡落榜的,基本上也没啥希望了。 所以,他们只需要跟应届毕业生竞争,比起前头的考生,算是幸运的太多太多了。 有时候,喜宝也觉得,如果春丽是现在参加高考的话,兴许就能顺利考上大学了。当然,这也未必,毕竟当年春丽是以低空飞过的成绩,堪堪考上县一中高中的,考不上大学实属寻常,况且毛头的那套复习资料也没白费,起码让春丽她男人考上了大学。 到了如今,喜宝的大姐夫早已顺利读完了全部科目,并以优异的成绩继续在大学里深造。春丽也已经顺利落户京市,成为了京市纺织厂里的中层领导,前程敞亮。 春丽俩口子算是在京市扎根了;臭蛋这情况估计到他退役之前,都不会离开京市了;再加上宋卫军在信里说,他也即将调去京市军区…… 喜宝怀揣着满腔的雄心壮志,开始了最后的高考冲刺复习,她一定会考上京市大学的! 从正月初四开始,高三四个班级全部进入了备战状态,只是让人没想到的是,到了这个时候,还有插班生进来。不过,这也不算太稀奇,作为全县唯一一个高中,哪怕教育局那边已经着手准备再造一个全新的高中,县一中仍然是很多人心目中的学习圣地,尤其是这几年以来,每年都有不少于三十人如愿考上大学。 以喜宝和毛头的成绩,稳稳的占据了全年级头两名。不同于以往的是,毛头终于认真了起来,不再在那些不起眼的小角落出错扣分了,所以喜宝就这样成了第二名。 紧随其后的,则是毛头的好哥们大兄弟徐向东。 全年级段前三名是固定的,从他们进入高三后,就稳稳的定了下来。若是以前几年的情况来看,他们仨保准能考上大学。可若是将目标定位京市大学,那就不一定了。 学习再学习,复习再复习。 对于喜宝和毛头来说,最大的优势不是在于他们有多聪明或者有多用功,而是源源不断的学习资料。 当年,毛头的一套数理化丛书,间接的帮助了他的大姐夫。虽说即便没有这套资料,大姐夫也许也能考上大学,却不会有那么高的分数。而现在,为了报答毛头当年的恩情,大姐夫利用他在高校里的人脉,大量的往回寄各种学习资料。 嘭—— 又一次将包裹砸在课桌上,毛头黑着脸对喜宝说:“为啥我觉得大姐夫这是在报复我呢?上回寄来的我还没写完呢,他咋又弄来一份?他是不是故意的?” “就算他是故意的,你能咋样?”喜宝头也不抬的继续写着卷子,跟小学初中那时候的游刃有余不同,自打上了高中后,她第一次感觉到了吃力。当然,应付学校的功课很简单,真正叫她感到吃力的,是大姐夫从京市千里迢迢寄来的学习资料。 “我总觉得,他是把研究生资料一块儿寄过来了。”毛头好气啊,可就像喜宝说的那样,哪怕明知道是个坑,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跳下去。那么多学习资料,即便没人催促,他也愿意埋头苦学。 唯一真的想嚎啕大哭的,只有徐向东一人。 “大哥,亲姐,咱们不是说好了要考戏剧学校吗?为啥要学那么多东西?我打听到的消息不是这样的,戏剧学校分数线不高啊!”徐向东‘哇’的一声哭出来,他已经快学吐了。 “谁跟你说好了?”喜宝终于停下了手里的笔,诧异的回头瞅了他一眼。 “亲姐?!”徐向东震惊了,他怎么都没想到,离填志愿还有不到半个月时间,他姐居然跳票了? 毛头提了包裹砸了徐向东个满头包:“想啥呢你?要考戏剧学校的人是我和你,关我妹啥事儿?她是要考京市大学的。” 京市大学,百年名校,全国一流。 徐向东被深深的震撼住了,等他回过神来,立马黑了脸:“就算亲姐要考京市大学,那我呢?……我们呢?” 因为京市有人的关系,毛头早不早的就打听清楚了。他一面从课桌里头掏出小刀拆包裹,一面淡定自若的回答道:“京市电影学院。” “太好了,咱们不用考京市大学。” 虽然学校的名字听着差不多,然而这两个学校的录取分数线差距就大了去了。当然,不是说电影学院不好,而是如果要报考的话,即便到了分数线,仍然还要进行面试,能不能考中真的不好说。 可最起码,不需要再遨游在知识的海洋里了。 很显然,他想得未免也太甜了。 喜宝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继续提笔开始写卷子,一点儿也不准备戳破那可怜孩子的美梦。 没过多久,等毛头拆完了包裹,从里头掏出了一沓沓的本子卷子后,徐向东的苦难日又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一声惨叫,班里的同学该干啥还是干啥,横竖这种情况又不是第一回发生了。只有复习累了的人,才会接着伸懒腰的工夫,回头瞧一眼班级最后一排靠窗户的角落。那是他们全校的神话学习小组,组长是全年级第一名,副组长是第二名,唯一的组员则是万年老三。 其实,喜宝他们三人并不藏私,当然复习资料的原件是不会给人的,但如果是想要誊抄一份,他们都愿意出让。还有学校老师借了几份卷子拓印之后,拿给班里同学做的。 可即便没人藏私,那些学习资料的程度也太深了,为了避免拔苗助长,早在年后最终复习时,班主任就明确的表示,不允许同学私底下跟喜宝他们借资料,而是由班主任老师在精挑细选之后,拿几份比较有针对性的,让全班学习。 这样的情况多来几次后,喜宝仨人就成功的被放生了。 想干啥就干啥,横竖这仨又不是会偷懒的人。哪怕是里头学习成绩最差的徐向东,老师也是很放心的,这是保准能考上大学的好苗子,放任他,就看着他最后能考上哪所高等学府吧。 放生之后的仨人,干脆就占据了教室最后的角落里,不参与班里的学习,只参加每个月的考试,并稳稳的占据全年级前三名。 …… 在这样浓厚的学习气氛中,夏天悄然来临。 而此时,高考志愿已经填报完毕,并交到了上面,接下来就是决定命运的高考了。 整个县一中,哪怕不是高三年级段,气氛也愈发凝重了。 仅仅一墙之隔的外头,大街小巷都是各种流动摊贩,也有人咬牙赁了铺面做小生意,可那毕竟是少数,多半人更倾向于本钱少的小摊位。 “宋社会、宋言蹊,外面有人找!” 又是一天放学时,可对于高三学生而言,没有放学这个概念。莫说他们这些住宿学生了,就连走读生,因为家里的学习气氛没有学校里好,每天也都是读到天漆黑的。 幸亏现在天气热了,哪怕是夜里九点,也有月亮星星照明,加上县城里各大街道两旁都竖起了电线杆子,每隔一段路就有一根路灯戳在两边,晚上回家也没那么吓人。 不过,老宋家的人还是喜欢傍晚时分来找人,正好说几句话,催促俩孩子去食堂吃饭,而不是每天买俩包子啃着吃。 “又吃了几天包子了?”赵红英一见到喜宝就一叠声的问,“别老是吃包子,换换口味,你们食堂的白米饭不是挺好的?我还给你带了你爱吃的酱菜来,快些吃,现在天气热,放不了太久的。” “奶,包子味儿也好,细白面揉的皮子,啥馅儿都有的。我中午吃的是咸菜香菇馅儿的,哥哥吃了猪肉白菜馅儿的。”喜宝不会欺骗她奶,也不想欺骗,笑着解释了一句后,顺手接过了酱菜,“我晚饭就去食堂吃白米饭,配酱菜特下饭。” “也别光吃这个,那什么炒菜啊,炒肉啊,都多吃点儿。等休息的时候,去饭店里解解馋,现在好多饭店都不要粮票了,家里钱管够,你别舍不得花。” 赵红英知道喜宝那性子,就算手里有钱也不爱乱花,这话基本上等于白说,所以在耐着性子叮嘱完后,直接把矛头对准了毛头:“这周放假,你带喜宝上饭店去,知道不?我请客,你俩随便吃。” “成呀,保证完成任务!”毛头拍着胸口答应下来,还不忘问他奶,“要不奶你再多支援点儿?咱们学校门口那条街上,傍晚常有人摆凉皮摊,我瞅着味道应该不错,要是你愿意支援的话,我天天跑腿给喜宝买。” “对呀,喜宝懒得下楼去食堂吃饭,你为啥不帮她买?”赵红英一下子就从这话里寻到了漏洞,眯着眼睛看向毛头。 毛头好悬没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咋没给她带啊?她今个儿中午吃的咸菜蘑菇包就是我给她带的,不然她一准儿忘记吃饭了。” 喜宝飞快的瞧了毛头一眼,有心想说,那明明就是毛头使唤徐向东跑腿的,可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违心的夸道:“哥对我可好了。” 其实也不是很违心,毛头对喜宝的确很好,只是具体做法比较坑大兄弟。比如关心喜宝饿了没渴了没,然后唆使徐向东跑下楼去买东西,一天能跑八回。 赵红英不知道内情,所以她只吩咐毛头:“好好照顾你妹妹,钱没问题,奶出了!” 一想到在来时的路上看到的那些小摊子,赵红英额外多掏了十块钱:“我看到那啥酸梅汤、红茶菌啥的,你也可以给喜宝买一些。还有那个棒冰啊,天气那么热,多买几支解解渴,还能消暑呢。” “我向奶宣誓,保证完成奶交给我的关荣任务!” “也不要光顾着学习,要多顾着身子。”赵红英没理会耍活宝的毛头,只顾着拉过喜宝的手,再三叮嘱着。 离高考已经不足半个月,赵红英虽然希望俩孩子都能考上大学,却更担心身体是否吃得消。最近这段时间,她就往学校跑得勤了些,不像以往那样,只有进县城取钱才来看看。 就说这回好了,离取钱还有十天呢,她就忍不住往县里跑了,身后还带了个小尾巴。 见奶和喜宝说得更热乎,毛头明智的决定不去掺合,转而拿手指去瞧扁头的小脑袋:“你干啥来啊?不对,你咋来了?三婶居然由着你来?” “不,她不让我来!”扁头皱着眉头控诉道,“毛头哥哥,你都不知道我妈有多坏,她自个儿不想出门,也不让我出门,还非说那是为了我好。我又不是家里养的鸡和猪,咋就不能出门了?” “噗!”毛头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喷了。 自打政策放开后,老宋家养的家禽就多了。而今年年初,更是想法子弄来了两头小猪崽,张秀禾继从猪场失业后,又一次干回了老本行。 这事儿毛头当然是知道的,可他没想到小堂弟扁头居然把自个儿比作了家养的鸡和猪。不过,单看袁弟来恨不得拿根绳子把仨儿子都死死拴在身边的样子,这么比喻也蛮恰当的。 “还有啊,我有宋东宋西这俩弟弟,现在他俩也整天想出去玩了,我特地跟他俩商量好,分别从不同的方向跑,这样我妈最后也只能捉到一人,另外俩就可以放心的玩了。”扁头也是有急智的,尤其面对控制欲爆棚的亲妈,他很快就想出了好法子来。这不,洋洋得意的跟毛头显摆,“今天也是巧了,我正好往村头跑,就看到奶背着篓子过来,我问她干啥去,她说来看你们!” 扁头那叫一个高兴啊,光在村里玩,早已不能满足他了,一听说他奶要往县里来,二话不说就屁颠屁颠的跟了上来。 奶奶长奶奶短,奶奶是世上最最好。 一篓子的好话不要钱的往外头冒,赵红英再烦袁弟来,那扁头也是她亲孙子,再说了,袁弟来心目中种种不可饶恕的缺点,在她看来全都不叫个事儿! 淘气咋了?谁家孩子不淘气?学习成绩差咋了?她就生了仨蠢货,这不都过得好好的? 于是,赵红英直接就把扁头给揣上了,祖孙俩乐淘淘的往县里来了。 “奶可好了,奶带我来县里玩,刚才还给我买了一支绿豆棒冰吃!”继喜宝之后,扁头成了赵红英最新的迷弟。 偏毛头还喜欢逗他,见他一副“世上只有奶奶好”的模样,故意说:“那你说,是你妈好,还是奶好?” “这能比吗?”扁头眼底里的嫌弃都快涌出来了,瘪了瘪嘴没好气的反问道,“那你说,是奶聪明还是我爸妈加一起聪明?我跟你说呀,这都没法比!” “得了,你一边玩去!”毛头瞅了一眼还在那儿说暖心话的亲奶和妹子,反手糊了扁头后脑勺一巴掌,“我问你,回头等我和喜宝考上了京市里的大学,你跟不跟我们去京市玩?” “还能这样?”扁头惊得好悬没一蹦三尺高,“我去!我要去!” “估计你去不成,你妈不乐意。”毛头又想了想,决定来个折中的办法,“到时候我去城门前给拍个照,然后寄给你吧。” 一下子从天掉到地,扁头不敢置信的瞅着毛头,愣是不知道该咋接话。最后,还是赵红英终于说够了,叮嘱喜宝现在立刻去食堂吃饭,这才拉过扁头往学校外头走。 扁头还是一脸恍恍惚惚的模样,他想出去玩,可毛头说的也没错,他妈肯定不会乐意的,所以出去玩这个想法只能歇了。那咋办呢?他还是想出去玩! “凉皮摊……就是这个吧?来,给我来两碗,咱们吃完再回家。”赵红英叫了两碗凉皮,拽过扁头,“你个小孩崽子想啥心事呢?吃!” 吃!! 天大地大,吃喝最大。 扁头很快就把心事放一边,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心道,跟奶出来真是好,有的吃有的逛,回头他一定还要找准机会跟奶一道儿出来玩。 “奶,你下回来看哥哥姐姐,也带上我好不好?咱们不要一块儿出门,到时候我先去村口等你。” “费那劲儿干啥?我要领你走,你妈敢吭一声?”赵红英没好气的怼回去,催促道,“赶紧吃你的,咱们下回到取钱的时候来,然后再等你那俩哥姐考试了再来。” “好!” 祖孙俩吃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不单吃得高兴,心里也是美滋滋。 赵红英想的是,这凉皮的味道不错,可以带些回去给家里人尝尝鲜,等下次来县城时,再带些洗洗就能吃的瓜果来,给俩孩子甜甜嘴儿换换味儿。 扁头想的是,奶真好啊,咋能跟他那个蠢妈比呢?他妈只会叫他乖乖待在家里别出门。哪像奶,给他买好吃的,这次吃了绿豆棒冰和凉皮,下次可以试试看那个黄橙橙的汽水,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好滋味。 第073章 高考的最后一天。 天气已经很炎热了, 尤其到了下午两三点钟,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街小巷, 过往的人们无一不被晒出了一头一脸的汗珠子。 年初刚修过一遍的汽车站里, 有不少的力工蹲在墙角边的阴凉处,一面闲磕牙一面等着生意到来。自从车站翻修过后, 每天从这里开往各处的汽车也多了起来, 搁在以前只有往临县去的车,一天就两趟。而现在, 每天有五个班次的车开往临县,还有三趟开往市区。算一算, 差不多白天每隔上一个小时就有一趟车过来, 更别提还有从外头开到他们这儿的。 于是, 仿佛是在一夜之间,车站里多了好些卖小吃茶水的摊子,也多了不少像他们这样卖傻力气的力工。 没法子呀, 想赚钱,可既没门路又没技术, 甚至很多人大字不识一个。也就这卖力气的活儿了,啥本事都不需要,只要肯干, 一天下来怎么着也能赚上两三毛钱,一家子的口粮就出来了。这要是搁在以前,想都不敢想。 出来干力工这一行的都是一拖几,所以没活儿干的时候都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 聊着家里的孩子,算着今个儿的收入,顺便再畅想一下会不会运气好碰上一个大主顾。 正瞎聊着呢,一辆汽车缓缓的驶进车站,原本聊天的几个力工立马两眼发亮。在车站里蹲久了,一眼就看出这是从市区开来的车子。再一看车子顶上,好几个鼓鼓囊囊的麻布袋子被网子牢牢的固定在上头,力工们都高兴坏了,刚念着大主顾呢,这不就来了? 没等汽车停稳当,他们就一窝蜂的涌了上去,好在司机都习惯了这架势,索性一踩油门直接停下,招呼乘客们赶紧下车。 尽管是从市区驶来的,可市里也不一定都是有钱人,面前在车门前揽客的力工们,多半人都选择了摇头摆手拒绝他们的好意,哪怕行李确实多,也宁可自个儿抗着走。幸好,这里头还真有俩傻货。 等汽车上的人下来了一多半,这才有两个穿着打扮格外另类的年轻人下了车。 两人的打扮类似,都是上身穿着花衬衫,套着皮夹克,下身牛仔裤,腰上还别了个鼓鼓囊囊的大腰包。搁在南方沿海城市倒是寻常,可在他们这个小县城里,却真的是破天荒的头一份了。而最引人注意的,还不是他们这一身别出心裁的打扮,而是俩人那随风飘荡的中分头,以及架在鼻梁上的大墨镜。 饶是常年蹲守在车站的力工们,看到这一幕也纷纷傻了眼。不怪他们没见识,实在是因为这两人的打扮超过了他们的心理承受能力。 “你,再去找几个人,帮我们哥俩扛东西。” 随着两位大佬走下汽车,刚才还在高声揽客的力工们纷纷噤了声。可他们是不说话了,两位大佬之一却随手指了个人,又往汽车顶上指了指:“上头六个麻袋全是我们哥俩的,一个麻袋三毛钱,要送到家里头。” “成!包在我们身上!!” 不提力工们的高兴劲儿,单说这两位大佬,见有人去扛麻布袋子了,就往外走了两步,一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空着的那手轻托了托鼻梁上的大墨镜。两人因为个头相当,打扮类似,加上露出来的半张脸确实有几分相似,站在那边,确实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甭管人家有多奇葩,起码这通体散发出来的“我有钱”和“我很有钱”的气质,确实挺令人心醉的。 等力工们把车顶上的麻布袋子都运下来,这两人冲着他们勾了勾手,示意跟上来。 麻布袋子很大,份量也着实不轻,好在这些人干惯了苦活累活,加上很快就有钱进兜里了,立马扛到肩上就跟了上去,走得那叫一个虎虎生风,心头也是火热热的,都不觉得太阳晒了。 两位打扮得骚气满满的大佬走在前头,后头跟着一群扛麻布袋子的力工,两下对比格外分明。可多看几眼后,总觉得那些灰头土脑的力工们非但没有损到前头大佬的形象,反而愈发凸显了大佬们的人模狗样。 怪不得人常说,佛要金装人要衣装。 虽然并不觉得那两人有多好看,可走在路上,行人们还是忍不住看一眼,再看一眼,直到都走过去了,还是忍不住回头多瞧上几眼。 从汽车站到县里头,再出了县城往城郊走去,一路上,他们这些人赚足了眼球,就连力工们都不由的觉得与有荣焉。 终于,目的地到了。 曾经的红旗公社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刚成立不久的乡政府。以前的生产大队自然也被村民委员会取而代之,不过这些对于底层的村民来说,其实真的无所谓。而最大的变化莫过于是公家的土地全部分给了各家各户自个儿种植。 这个时候,正是临近秋收时,哪怕还不到最忙活的时候,可因为都是自家的土地,所有人都很上心,加上这会儿也临近傍晚时分了,日头没那么高了,就纷纷提着水桶往地里赶,盼着辛勤耕耘能收获更多的粮食。 然后,所有在地里忙活的人都看到了这些前后反差分外明显的人,哪怕是最在乎庄稼的人,这会儿也忍不住直勾勾的看了过来,心下止不住的犯嘀咕,这些人是干啥的?来找谁啊? 不由的,村民们丢下农具,走上田埂,成群结队的坠在后头跟了上去。 很快,他们就知道了答案。 两位大佬径直走到了老宋家,因为院门是一直敞开的,他俩都没打招呼,就这么直筒筒的进了院子。 正巧,提前从地里赶回来的张秀禾和王萍,俩人一个忙着搬柴禾准备生火,另一个提着个馊水桶,打算先把家里养的两头大肥猪给喂了,等饭后还可以拿剩饭加个餐。 看到有两个陌生人二话不说就闯了进来,张秀禾提着馊水桶,诧异的问:“你们找谁啊?” 王萍没开口,就盯着那两人看,看来看去也没看出任何熟悉感来,心下琢磨着,穿成这样也不像是来做贼的,再说得有多傻的贼,才会在快傍晚时分穿得那么骚气跑来当贼啊? 妯娌俩还没回过神来,打头的那人把架在鼻梁上的大墨镜一摘,深情的呼唤道:“妈!!” 啪叽—— 张秀禾手里的馊水桶就砸到了地上,还好没倒,就是溅出了不少。幸好那大佬退得有够快,没直接溅到他身上。 然而,躲过了这边,没躲过那边。 王萍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指着后头那个大佬,颤颤巍巍的叫道:“我的妈呀!” 两位大佬:…… 等她俩终于缓过来了,张秀禾第一句话就是:“是强子和大伟吗?你俩咋整成这妈样了?我都没认出来!” 吓跌到地上的王萍被儿子大伟搀了起来,她没说话,抬起手就照着大伟的后脑勺糊了一巴掌:“小兔崽子你还知道回家!哎哟,你这是啥打扮呀!可吓死你妈了!” 等力工们把麻布袋子都放到了堂屋里,结账走人后,张秀禾和王萍还是没能完完全全缓过劲儿来,俩人都是一副恍恍惚惚云里雾里的模样,瞅着强子和大伟给人结账,再瞅着村民自告奋勇的跑去地里叫人。 “我奶呢?宝呢?其他人呢?” 亲妈已经看到了,这俩货开始关心家里其他人了。 今个儿是高考最后一天,赵红英带着扁头往县城里接人去了,袁弟来追着宋东宋西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春梅和春芳都在厂里上班呢,至于他们老爹、叔和爷自然是下地干活去了。 正问着呢,外头传来阵阵骚动,老宋头领着仨蠢儿子回来了,等聚在院门口的人让开了一条路,叫他亲眼看到了两个大孙子后…… 老宋头素来眯成缝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有铜铃那么大,原本在路上想好的话,一个字都没想起来,只傻傻的看着眼前这俩骚包。 宋卫国等人也差不多,都被吓恍惚了。 就在这时,刚刚聚拢的围观群众后头传来一声大吼:“这是干啥呢?!” 如同摩西分海一般,人群迅速让开一条道,露出了一脸不明所以的赵红英。 看清楚里头的情况后,赵红英只愣了那么一瞬间,立马就变了脸,二话不说杀了过来。 强子和大伟迅速往两边逃窜,可院子就那么大,靠院门的那一侧还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他俩跑了几步后,就被逼到了堂屋角落里。 “奶!你来看看,先别动手!你看啊!” “这些钱,还给喜宝!这些东西,都是喜宝的!” 面对杀气腾腾的赵红英,两位大佬火速变成了俩兔崽子,忙着四下乱窜的同时,还不忘从腰部里掏钱,以及奋力的拆开堆在堂屋角落里的麻布袋子。且无论是掏钱还是拆东西,都是一副拼命的架势。 “宝你过来!这是哥还你的钱,一万块!!” “宝你来我这儿,看看,这些衣服裤子裙子鞋子包包,全是哥在南方给你买的,给你给你,都给你!” 他俩是算好了日子赶回来,盘算着正好喜宝要读大学了,四季衣服全在南方沿海地区按着批发价买的,虽然价格贼便宜,可架不住款式颜色特别好,还有各种流行的单品,反正市场上有卖的,全都一股脑的买回来,其款式之全数量之多,完爆县城里的百货大楼。 不得不说,这俩兔崽子还是很了解赵红英的。想要拍马屁,给赵红英买东西未必管用,可要是换成喜宝,那一准错不了。当然,他俩不会告诉亲奶,买奶的衣服太折腾人了,喜宝就不同了,照着流行的款式逮着好歹的全搜罗在一起,但凡能穿得下的,喜宝穿着一定好看! 为了堵住亲奶的嘴,不被杀出十里地,强子和大伟带回家的这些东西里头,有一大半都是给喜宝准备的,这全是为了安抚住狂暴的亲奶啊! 赵红英瞅了瞅堂屋饭桌上那厚厚一沓的钱,又瞧了瞧堆成了小山包的麻布袋子,心里的气顺了,难得看他俩也顺眼了,毕竟还了钱还给带了东西,别的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至于这俩在外头是咋浪的,又为啥穿得这般骚气满满,她全然不关心。 她先前还盘算着,喜宝要上大学了,得置办几身好衣裳。没想到啊,这俩兔崽子就回来了…… “活了这么大,你俩总算干了件人事儿。”赵红英笑着夸赞道。 强子和大伟一脸冷漠。 这种夸赞,请恕他们要不起,也不想要。 可往好了想,起码总算把亲奶给安抚住了,也不枉费他们辛辛苦苦带着手下人把整个服装批发市场都扫了一遍。 这会儿,喜宝也凑到了前头,虽然颜色鲜艳的衣裳很吸引她,可饭桌上那么厚一沓钱,想忽略也不容易。低头瞅了一眼,喜宝问强子:“大哥,你刚才说,这是多少钱?” “一万块!我和大伟临走前不是跟你借了两百多块钱吗?说好了户连本带利一块儿还你的,哥今天就还你一万!” 喜宝木然的看看强子,又看看大伟,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你俩的算术学得可真好……” 彼时,家里人也都到齐了,包括去逮双胞胎的袁弟来。至于外人,热闹虽然是想看的,可饭也不能不吃,就有人干脆回家把饭菜端来,坐在老宋家的墙头上继续看热闹。而只要有一个人开吃了,其他人都忍不住了,纷纷回家找吃的。 撇开几个已经上墙头吃饭的,多半看热闹的还是回家去了,毕竟一看就知道强子和大伟不会立刻离开的,既然这样,不如吃了饭再过来。 很快,堂屋里就只有老宋家自己人了,张秀禾和王萍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去灶间忙活了。 趁着晚饭还没上桌,强子和大伟开始分发礼物。 “这袋、那袋,还有这两袋,全是给喜宝的,等下哥帮你搬回屋里去。”强子一口气指出了四个麻袋,而大伟则顺势拆了剩下的两个,给家里其他人发礼物。 “这是收录两用的收音机,我还特地买了磁带回来,我放给你们听听南方最流行的歌。对了,还有明星画报,来,弟弟们一人一张,全是我特地挑的美人大明星,给你们开开眼界。” “这是给爷和爸,还有二叔三叔的衣裳,一人一身,反正你们身量都差不多,我买的一样大小。” “奶也有,我还特地给奶你买了一身敞亮的,看,深红色底子上头绣着大牡丹花,啥意思你知道吗?牡丹花啊,富贵荣华!就是说,你是个有福气的老太太。” “这些是给妈和二婶的,沿海城市的大妈大婶都穿这个,又好看又洋气。那几件是留给丽丽她们的,先放着,回头再说。” “毛头啊,别怪哥不心疼你,你的衣服真是不好买。搁你这岁数吧,南方那边都穿最流行的大红裤衩,不是哥舍不得花钱,那红裤衩要是穿你身上,奶能立刻给你扒了。所以你瞧,哥特地给你选了一身好的,牛仔夹克配牛仔裤,耐脏又耐磨,你就是天天搁地上打十七八个滚,也保准不会坏。还有这些,潮流杂志,你不是想演戏吗?多看看,这些全是讲演戏的,明星啊,大美人啊!” 大伟在旁边欲言又止,他很想告诉毛头,那些杂志都是他俩闲得发慌时,买来打发时间用的,到底是花钱买的,看完了也舍不得丢,正好这回收拾东西全给揣上了。虽然里头不是讲演戏的,可上面的确都是明星的照片。 又拆开了两大袋玩具,大伟直接塞给了眼巴巴蹲地上瞅了半响的扁头哥仨:“给,全是南方最流行的玩具。没给你们买衣服,大小不好估算。” 扁头哥仨立刻欢呼起来,他们年岁都不大,还没有到讲究好看难看的时候,除了吃喝,最大的乐趣当然就是玩了。 其实,吃的东西也有,大伟从一堆衣服里头摸出了两个大罐子,抱着这俩罐子就走到了袁弟来跟前:“三婶啊,来,麦乳精,你不是最爱喝这个吗?没事儿的,这玩意儿便宜得很,你多喝点儿。” 袁弟来:…… 圆梦了,终于圆梦了! 她想了盼了十多年的麦乳精近在眼前,可她内心却毫无喜悦,只是僵着身子的伸手接了过来。 …… 这天的晚饭,按着原本的情况,该是关心一下喜宝和毛头的高考,哪怕他俩的平时成绩再好,刚刚结束的高考也是个无法避免的话题。 然而,强子和大伟出现了,一下子就把全家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了,别说其他人了,连喜宝和毛头本身都已经忘了自个儿刚结束了高考。 晚饭桌上,家里其他人不是忙着吃就是忙着听。 听啥?当然是听强子和大伟好好说一说外面的故事,得给他们一个装逼的机会啊! 毛头就挨着强子坐,听到一半时,忍不住开口问:“哥,我跟你商量个事儿。你不是赚了大钱吗?你帮我把欠奶的钱还上成不?我回头写一张总的借条给你。然后你能再借我点儿钱吗?上大学不用交学费,可我没生活费呀,你那么厉害,借弟弟一点儿呗。” 啪—— 强子一把就将筷子拍在了桌上,然后伸手把毛头撸成了个鸡窝头:“听听!哥真没想到啊,我这辈子还能听到你说人话!不就是替你还钱吗?没问题!” 被撸了个头昏脑涨,毛头好气啊,可他还是忍住了。有钱的是大爷,再说这位大爷还成了他新任的债主,他忍了!! 忍了一会儿,毛头就想开了。啥有钱都是大爷?欠钱的才是大爷!先拿他哥的钱把他奶的给还了,给自己换个好说话的债主,他就不信他哥怼得过他。 再想起刚才强子拍给喜宝的那一沓钱,毛头心里就更稳当了。大不了他向喜宝借钱,多大的事儿呢,反正喜宝心软,一定会借的! 全家上下谁也没有想到,在短短的一瞬间,毛头已经把后路都想好了,反正他不要脸,而一旦不要脸后,就会发现,哪儿都有康庄大道。 抱着这样的想法,再听强子吹牛时,毛头就淡定多了,他只是嫌弃的看了一眼,没拆台。 这时,大伟截过话头,对赵红英说:“奶啊,咱们已经在市里头联系好了工程队,图纸都选好了,过两天人家就来咱们这儿盖房子。” “啥玩意儿?” “给家里盖房子啊!那会儿咱俩开溜时,你们不就心心念念要盖房子吗?要我说,盖房子是没错,可不能拿妹妹赚的钱盖房子,多寒碜呢,我俩大老爷们呢,靠妹妹?” 赵红英想了一下,撇开其他问题不谈,单说盖房子这事儿,那确实是很有必要的。老宋家这房子,还是当年宋卫国娶媳妇儿那会儿翻修的。到现在,房子都旧了不说,关键是孩子太多了,住不开了。 刚打算点头同意,就听强子又叨叨的说开了。 “咱们不盖泥墙瓦房,太寒碜了。就盖那种南方的小红楼!小红楼你们知道吧?红砖瓦房,两层半的那种小楼,下面两层住人,最上面那层一半当阁楼堆杂物,一半当晒台,晒个豆子花生啥的,也省得叫鸡给糟蹋了。前后院还得要,地基也要大一些,房间多点儿,省得以后住不开。地面都要那种水泥地的,这个你们总听说过吧?水泥地,刷白墙,按玻璃窗,家具都不要自家打的,买那种南方最新款最流行的!还有啊……” 就不能给强子说话的机会,一开口就叨叨叨个没完没了。可偏生,他说的这些又是大家伙儿以前完全没想到的,不由自主的,就听呆了。 还是赵红英最先反应过来:“敢情你俩都已经想好了?那还跟我说啥?自个儿去干啊!” 大伟笑呵呵的打圆场:“哪儿能呢?奶,这十里八乡的谁不知道奶你才是最能耐的?那些杂七杂八的小事儿,咱哥俩都能给办妥了,就一个事儿难办,非得你出马不可。” “啥?” “地基啊!我想过了,咱们这老房子不要了,找大队长……哦不,现在该叫啥了?不管了,奶你去找下建设叔,让他再给咱批个地呗。不要这一块的,要队上小学附近的,以后咱们要是闲得慌了,还能把院墙打个突,里头开个小卖部或者小吃部啥的,坐家里就能来钱。” 眼见赵红英一脸思考的表情,强子忙开口:“奶,全靠你了奶!咱们家能不能住上二层半的红砖小楼,就看你了。别省力气,可劲儿的折腾建设叔去吧!” 院子里,赵建设一脸的冷漠。 他一咽下饭就领着迫不及待的老爹赶到了老宋家,结果刚进院子就听到了这话,简直就是气到原地爆炸。 偏生,他老爹赵满仓是个惯会拆儿子台的。同样听到了这话,他立马连声叫好:“好好好,这事儿就交给建设去办,他要是办不成,我就打断他的腿!” 被吓了一跳的老宋家上下:……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还好,赵红英很快就接过话头,强行把尴尬给圆过去了,谈起盖房子的细节问题,顺便畅想一下未来,再八一八自家的蠢儿子蠢孙子们…… 等村里人陆陆续续的都吃完了饭,老宋家就更热闹了。强子和大伟本来就是爱现的性子,见人一多,忙把收音机给打开了,借着教爷的机会,乘机给大家伙儿都听听看这高级货。 一堆人在堂屋里听收音机,老宋头满脸乐呵附和着,赵红英一脸不以为然,不过仔细看去,还是能看到她眼底里的嘚瑟。 张秀禾和王萍身边也聚着不少人,谈谈孩子,再顺便探探口风,看有没有可能把侄女、外甥女之类的说给老宋家这俩出息的小子。 半大少年少女们则围着毛头和喜宝,催促他俩回屋换上新衣服。被催得没法子了,他俩只能各回各屋。 毛头不顾天气热换上了长袖长裤,也就是那套牛仔布的衣裤。还真别说,以前只觉得他穿啥都丑,可深蓝色的牛仔布居然挺衬他的,起码不觉得难看了。 喜宝那头,原先她最好的朋友兰子,年前已经结婚了,这会儿顶着四五个月大的肚子,看着喜宝换上白衬衫大红裙,穿上小黑皮鞋,再戴上一顶漂亮的小草帽,满脸艳羡的说:“要是我还没结婚,我就跟你借衣裳穿了。我年前结婚那会儿,就穿着蓝色衣裳黑色裤子,一点儿也不喜庆。” 除开这些人,最热闹的反而是小孩子们。扁头和宋东宋西跟前蹲了大大小小一群孩子们,他俩得了两大袋的玩具,不单颜色鲜艳,很多更是从来没见过的,好在孩子们本身就极有探索性,很快就摸索出了玩法,高兴的一声一声的尖叫。 就连宋卫国等人跟前也没少过人,主要是赵建设之类的中年男子,说的则是盖房子的事儿。这年头没有批不批地基的说法,想要盖新屋,打个招呼就行。不过像老宋家这边,打算直接挪个地儿的,就相对麻烦一些了,要交好些钱,还要找人重新去划宅基地,回头等房子盖好了,原本这块地如果收回,倒是能退一些钱,不还也没事儿,反正只要钱到位了,其他都不是事儿。 见他们这边聊得欢快,赵红霞的大儿子就凑过来,跟宋卫国商量,能不能由他家出钱买下老宋家现在的房子。当然,绝对不会强迫他们立刻搬走,反正啥时候搬新家了,到时候再给他们就行。毕竟,不单是老宋家人多住不开了,他们家也一样。 宋卫国当下就拍板同意了,至于给多少钱,到时候再说,横竖没那么快建房子。 事实证明,宋卫国又一次错了。 第二天下午,施工队就来了,一大伙儿人浩浩荡荡的扛着各种建筑设备就过来了,而这会儿,宅基地刚刚划好,给施工队住的地方都还没安排好呢。 好在,宋卫国本来就是村里的干部,就被打发去找住处了。大夏天的,找个住的地方不难,草席更是家家户户都有的,又因为老宋家新的宅基地是在队上小学旁边的,宋卫国干脆找曾校长要了空教室的钥匙,桌子拼一起,搭上草席,教室既大又宽敞,比住在家里都舒坦。 睡觉的问题解决了,吃饭就更简单了,老宋家的院子也大,到时候无论是上老宋家吃饭,还是把饭菜送到工地上都成。 一切都在井井有条的进行中。 而已经回到家的喜宝和毛头也没闲着,因为张秀禾和王萍要做工程队的饭菜,家里的一日三餐就交给他俩了。连扁头都被安排了新的活计,帮着剥花生、洗菜、择菜等等,一贯玩疯了的扁头居然还挺乐意干活的,当然他不会承认,那是因为待在灶间帮哥哥姐姐的忙,就能随时随地吃到好东西。 所有人都在忙碌,毕竟这会儿离农忙已经不远了,因为现在种的都是自家的地,干活时间倒是随意了不少,可活儿还得干。基本上,除了双胞胎依旧浪得没边外,连衣锦还乡的强子和大伟都被拖去下地干活了。 俩骚包被勒令换上了各自爹的旧衣裤鞋子,一下子就从骚气满满的大佬,变成了乡下庄稼把式。强子就提议雇人收割,直接被一巴掌拍回去了,咋以前能干,现在就不能干了?反对无效。 那还能咋地?老实干活呗。 转眼,一个月时间就过去了,小红楼早已初见雏形。 同时也到了喜宝和毛头的返校日了。 而跟高考刚恢复那年不同,现在高考出分数线以及录取情况,基本上一个月内都能见分晓。当然,录取通知书没那么快寄过来,但各个大学录取情况,却会提前送到高中里。 如果是社会人员报考,则得去当时借名头的高中询问。 返校日这天,喜宝在赵红英的坚持下,穿上了哥哥们从南方带来的新衣裳。她上身穿了一件白衬衫,不是最简单的样式,而是泡泡袖的半袖衬衫,胸前一排扣子两边额外加了一层白边,形成了一朵盛开的花朵;下身则是一条复古的大裙摆,不走动的时候倒还好,一走动起来,裙摆随风摇逸,上头一朵朵花卉随着步子不停的起伏,偶尔还会露出裙摆下的小黑皮鞋,以及白皙修长的腿。 本来,毛头都已经打算走了,他照例一身烧火时的打扮,结果出来一看,不得了,赶紧去换衣服吧,他将来可是要演戏的,大明星! 学校的东西倒是已经提前都搬回来了,加上今个儿是去问录取情况的,所以他俩没带啥东西。还是强子看不下去了,去寻了个单肩挎包和一顶草帽给喜宝,大伟还翻出了一款白色表带的新款女表,亲自给喜宝带上了。 等毛头换上了那一身牛仔衣服裤子出来一看…… 算了,那是他亲妹,他忍了。 因为家里的事儿太多了,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今天就没人送他俩去县城。赵红英只叮嘱,看完成绩赶紧回来,又往喜宝手里塞了好几毛钱,让她在路上买饮料棒冰解渴。 于是,喜宝和毛头就这样出发了,快走到村口时,却被早已等候在此的扁头拦住了。 “嘿嘿嘿,哥哥姐姐!” 得了,啥都不用说了,走吧。 这要是宋东和宋西拦路还未必管用,毕竟那俩太小了,真要是带走了,指不定走到一半路就撂摊子不干了。可扁头不一样,他已经大了,而且已经好几次跟着赵红英去县城玩了,带上他完全没有压力。 仨人并排往县城里去,等到了学校后,除了喜宝只是微微有些脸红外,另外两只早已热得汗流满面,尤其是毛头。 “早知道我就不穿这个了,太热了,太厚了,太不透气了!”毛头好气啊,他就知道强子挖了坑等着自己跳,尤其回想起出门前,强子盯着自己看时那似笑非笑的表情…… 总有刁民想害朕!! 就在这时,徐向东一下子就从学校里头窜出来:“大哥!你考了全省第一名!比京市大学的录取分数线还高了足足六十分啊!” 第074章 高考成绩出来了。 全省第一就是毛头, 直接甩开了第二名整整二十分。 对了,第二名是喜宝。 除开这两人, 后面的分数就显得正常多了, 基本上都是一分好几人,甚至几十上百人。 不得不说一句, 正是因为有了那些复习资料, 整个县一中全体考生的成绩都不算差。当然有相当一部分人还是没能考上大学,而是去了中专院校。 整个高三年级段, 无一人落榜。 徐向东也很高兴,他虽然在省里、市里排不上名次, 不过却仍是年级段前三, 以他的高考成绩稳上京市大学。可惜的是, 他跟毛头一样报考了京市电影学院。 拿到了老师手写的成绩条,喜宝猛的想起一个事儿,赶紧跑到教室最后一排, 劈头就问:“徐向东,你爸妈知道你填报了电影学院吗?” 回答喜宝的, 是徐向东“唰”一下没了血色的脸。 毛头当下就不乐意了:“电影学院咋了?宝啊,我俩报考的可都是京市电影学院,全国最好的电影大学。” “可今年京市电影学院的分数线比京市大学低了一百五十分。”喜宝提醒毛头, “你自个儿胡闹也就算了,反正妈和奶都不会说你。徐向东咋办?他会被他爸妈打死的吧?” 徐向东瑟瑟发抖,却无力反驳。 因为家住临县的缘故,哪怕是高考之前填报志愿, 都是学生们自个儿一手搞定的。当然,像喜宝和毛头这种,就算把表格拿回家也一样没用,家里人并不能给予任何有用的参考意见。所以,打从一开始,家里人就让他俩自个儿商量,要是真拿不准,就去问问老师的意见。对了,赵红英还特地多叮嘱了一句,让毛头别跟喜宝报考一个学校,最好离得远点儿,省得又传出双胞胎之类荒唐的话来。 可徐向东却不同,他父母本身就属于高知分子,偏他被毛头忽悠得要一起去演戏,即便是填报志愿前回了一趟家,也是告诉家里人,他打算考京市的大学。 作为全国首府,京市拥有数个百年名校,另外就是这几年里又建造了不少高等学府。所以,对于徐向东想考京市的大学,他家人是举双手赞同的,并不强求他能考上最好的京市大学,随便哪一所名校都成。至于究竟考哪个系,更是由着他自个儿选择。 打死徐向东的父母长辈都不会想到,自家一贯都是乖乖牌的儿子,竟然跳过了无数个名校,毅然决然的选择了京市电影学院。 不是京市电影学院不好,毛头说的没错,这的确是全国最好的电影学校,至少在当下是这样的。可无法改变的事实却是,这是一个电影学校,除了文化成绩之外,到时候还得去京市面试。好在,如今报考电影学校的人还不算多,加上这俩成绩格外突出,所以录取的几率还是非常非常大的。 尤其是外表出众的徐向东。 喜宝不怀疑他会落榜,可她深深的怀疑,在去京市之前,徐向东的爸妈就能先打死他。 一时间,三人小团体陷入了沉默之中,还是毛头给出了个馊主意:“要不你先别说?等咱们去了京市再提?你爸妈总不会跟着你去京市吧?” “哥你忘了吗?咱们的录取通知书是发到家里的。只有通信地址无法确定的,才会送到学校里。” 已经改成了乡政府的前红旗公社都有明确的地址,徐向东一个城里孩子,当然会写清楚地址。到时候,录取通知书一到,哪怕电影学院的情况特殊,还需要面试,可该有的步骤还是一样都不会少。 “大兄弟,祝你好运。话说,我以后还能再看到活生生的你吗?”毛头后知后觉的发现,他好像把哥们给坑了,可到了这会儿,再想这些也迟了,眼见徐向东都快抖成梭子了,他又提议道,“不然你跟我回家住?有我一口吃的,一定不会饿着你!” 徐向东一脸的生无可恋,他觉得哪个提议都不靠谱,索性颓废的趴在桌子上,悲伤极了。 因为今个儿是来查询成绩的,有些同学查到了自己的成绩,就早早的回家报喜去了,那些来的比较早的,甚至这会儿就已经走了。等同学们陆陆续续离开后,班主任才发现,教室最后一排角落里的仨个得意门生,都一副沉痛到了极点的模样。 这情况不对啊! 生怕自己看岔了,班主任老师还特地核对了一下,确定没啥问题后,才走到教室后面:“你们仨咋了?这不都考上了吗?担心面试?放心吧,自打京市电影学院恢复招生以来,还没有出现通不过面试的,今年一准也不例外。” 然而,老师的安慰显然没有起到丁点儿作用,仨人依旧或趴在桌上或靠在椅背上,皆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还是喜宝先给老师解了惑:“徐向东报考了京市电影学院这个事儿,还没跟他家里人说呢。” 这下,连老师都要忍不住鞠一把同情泪了:“当爸妈的,都是心疼孩子的,徐向东你要相信,你爸妈一定不会打死你的。对了,你俩不是打算演戏吗?可以把这回当成对你们的一次考验。”说完这话后,他就转身离开了。 深藏功与名。 毛头仿若醍醐灌顶,立马在徐向东耳边嘀嘀咕咕的说了起来。徐向东越听越两眼放光,到最后更是狠狠的一拍桌子:“就这么办!” 喜宝总觉得有人要倒霉了,也不对,应该是有人要被忽悠了,心下泛着同情,嘴上却说:“那你俩去忙吧,我先带扁头回家去了。徐向东你也不用太担心,我觉得老师说的对,你爸妈肯定不会打死你的。” 刚被激发了自信的徐向东,听了这话还是忍不住嘴角微微抽搐,憋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对,亲姐你放心,我一定会成功的。” 真的没啥好不放心的,作为家里的独生子,徐向东的爸妈得有多狠的心,才能把他打死呢?真要是有这样的迹象,相信他爷奶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既然这俩人如此自信,喜宝也就放心的揣上成绩单离开了教室。扁头没跟着他们进教室里来,而是坐在楼下花坛边的树荫底下,晃着脚丫子等着哥哥姐姐。 “扁头,咱们回家了,我请你吃棒冰。” 喜宝一声招呼,扁头“嗖”的一下蹿了过来,他甚至都没注意到少了一个人,只屁颠屁颠的跟了上来。 尽管这才上午十点不到,可外头已经很炎热了。喜宝领着扁头出了校门,四下一张望,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冰棍小车。这年头卖冰棍的都很有意思,全都是大大的重型自行车,后座位上绑着一个大木箱子,外面套着厚厚的棉被,里面也衬着棉被,至于棒冰则就裹在棉被里头。 为了吸引顾客,有些卖冰棍的,会在木箱子上头刷两个斗大的字——“冰棍”。有些则更干脆,把吃过的冰棍包装纸仔细的贴在木箱子后头,这样一看还方便了顾客挑选,不用把箱子打开,也就不必担心冷气跑出去了。 当然,这年头的冰棍统共也没几个品种,大雪糕、老冰棍、绿豆冰棍,这是最常见的三种。听春梅和春芳说,他们厂区还有卖冰砖的,奶油味的,特别好吃。 “吃冰棍吗?”买卖人都有眼力劲儿,一看有生意上门,忙不迭的把自行车推了过来。 喜宝戳了戳已经馋到把手指放进嘴里的扁头:“吃哪种?” “奶上回给我买过绿豆棒冰!”那是他生平头一次吃棒冰,那滋味到现在回想起来都忍不住流口水。 “那你这回要不要换一种?大雪糕可好吃了,尝尝不?” 不等扁头说好,卖冰棍的已经麻利的打开箱子,掏出了两根大雪糕:“一毛钱一根,这是最好吃的棒冰。” 一听说是最好吃的,扁头立马伸手接了过来,看喜宝付了钱,忙把其中一根递了过去。 喜宝接过雪糕:“快吃吧,化了就不好吃了。” 姐弟俩拆开包装,先美滋滋的舔了一口,然后边吃边走。 直到一根雪糕下了肚,扁头这才察觉到不对劲儿,忙问:“毛头哥哥呢?姐姐你把他扔掉了?咱们这就回家了?” “对,咱们直接回家去。奶说了,大热天别瞎跑,等过几天她来县里取钱,会顺便把我和毛头哥哥考上大学的事儿告诉小姑姑的。”顿了顿,喜宝才想起扁头第一个问题,解释道,“毛头哥哥还有事儿要办,等办完了,他自个儿会回家的。” 至于究竟是什么事儿,喜宝没仔细解释,当然扁头也没问。 其实扁头这孩子很天真的,好玩好动好吃,这是孩子的天性,本也不算啥,毕竟如今孩子们都是这样长大的,哪怕好学生的喜宝和毛头,小时候也一样是个淘气包。偏生,扁头摊上了个控制欲极强的妈,在他上学之前,几乎没离开过他妈的视线,哪怕到了现在,还时不时的被他妈关在屋里,哪儿也不准去。 扁头不是臭蛋,袁弟来困不住他。 搁在以前,扁头还是个没见过啥世面的孩子,淘气归淘气,总算还挺好糊弄的。可自打跟着赵红英来了几趟县城,又听了强子和大伟对外面花花世界的描述,他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现在他年岁还小,尚且看不出啥问题了,等他以后长大了…… 抽烟喝酒烫头,标准的八零年代浪子一枚。 …… 可怜的袁弟来,她还不知道她心心念念一定会有出息的扁头,本质上就是个喜欢吃喝玩乐没啥大志向的浪货。当然,扁头本人会过得很开心,就是当妈的该失落了。 事实上,她现在就已经很失落了。 臭蛋出息了,春丽姐妹仨也都能上班赚钱了,叫她没想到的是,就连打小只爱上蹿下跳、从来不好好学习的强子和大伟也能耐了。 去南方,下海经商,赶在改革开放之初,成为了先富起来的那一批人。 谁让这是个遍地是黄金处处有机遇的年代呢?哪怕是卖茶叶蛋的,也一样能赚到大钱,强子和大伟是赶在改革开放的消息彻底传开之前,就已经到了南方。虽然他俩学习不好,眼光却格外独到,掐着点儿收进了一大批稀罕货。为啥他俩这么会挑衣服?因为最初,他们就是靠着潮流服饰赚到了第一桶金,之后更是啥赚钱就干啥,干啥都赚钱。光是倒卖自行车、缝纫机、收音机、电视机就赚了不下万把块。 也是运气好,他俩每回都能正巧赶上稀罕货,而且脱手特别顺利,次次赚翻,还遇到了不少贵人相助。等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全国各地时,他俩已经成为了南方海市小有名气的批发商人了。 几年下来,可不就腰包鼓鼓了。 这回他们回到家乡,也不是彻底放弃了南边的生意,而是让得力的下属看着场子。他俩都打算好了,陪着弟妹去京市看看,看看有没有好的门面啥的,到时候一个人进货,一个人看场子,南货北卖,这才是发财的捷径。 强子和大伟的这些打算,袁弟来浑然不知,她只知道,老宋家四房里头,除了他们三房,其他都出息了。 一个心理不平衡,她就看宋卫民不顺眼了。 宋卫民何其无辜啊,其实他们哥四个,除了打小跑出去当兵的宋卫军外,其他仨还是差不多的。 就说宋卫国,哪怕被赵建设培养了那么多年,可仍旧还是个小干部。因为改制的缘故,他现在也算是正式的国家干部了,终于开始拿干部的工资,现在是一个月二十三块钱。目测,这应该就是终点了,基本上已经没有升职的可能性了。 这还是出息的,宋卫党不如他大哥,好在他跟人学了手电工活儿,东家跑跑西家窜窜,遇到人家要盖新房了,还能帮着拉个电路啥的,基本上一月下来也能赚个十来块。 而宋卫民,虽然这不行那不行的,却是个能耐的庄稼把式,起码论种地,他仅此于老宋家。从分地之后,地里的活儿他干的最多,哪怕这回俩侄儿衣锦还乡要给家里盖房子,他也只是为侄子感到自豪,并不觉得有什么好自卑的。 发现媳妇儿又莫名其妙的生了气,宋卫民也很无奈。 其实老宋家本来挺平衡的,强子大伟还有臭蛋,这仨都是能赚钱的,原本该是一房一个的,谁知臭蛋就被袁弟来给丢了。当然,这事儿宋卫民也有错,没劝着也没拦着,所以他捏着鼻子认了。可他不明白,袁弟来咋又不高兴了?臭蛋是她自个儿丢的,怪谁呢? 再有一个,这眼瞅着小红楼就快建成了,他们很快就能住上新房子了。 那可是二层半的红砖小楼啊!别说村里了,就是整个乡里都是头一份。 宋卫民劝了两句,见毫无效果后,就索性不理会了。不然怎么办?有这么争气的侄子,啥都不用干就能住上小红楼,还不高兴?你咋不上天呢? 就这样,袁弟来一直生着气,从强子和大伟衣锦还乡后,气到了喜宝和毛头高考成绩出来,再到小红楼建好完工,各色家具家电都被一一运来,摆到了房间里,她…… 还在生气。 终于,在喜宝和毛头即将赶赴京市前一周,小红楼里里外外都完工了。 他们这一带有盖新房暖屋摆酒的习俗,以前物资紧张的时候,通常就大家聚一起乐一乐,很少有真的摆酒的。可现在不同了,不说别的,就是长辈们打算省,强子和大伟也绝对不会同意的。 早早的去村里以及乡里其他地方收购了鸡鸭鱼肉,鸡蛋家里有的是,瓜果蔬菜也不用愁,至于桌椅板凳碗筷啥的,只能去其他邻居家借,毕竟要宴请的人不少,到时候还得请人帮忙做饭,不然就老宋家上下这些人,绝对忙不过来。 而在摆酒前一天,强子和大伟就先领着家里人去参加了新家。 高大的水泥院墙把整个二层半的红砖小楼围了个结实,可因为小楼太高了,哪怕有院墙围着,依然大老远的就能看到。 白色的院墙,朱红色的院门,里头高高的红砖小楼在阳光下闪着光。 还没进门呢,老宋头已经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庄稼人本来就没啥大志向,一辈子无非盼着粮食满仓、儿孙绕膝,再就是盖新房子了。 尽管到了今天,老俩口也没抱上曾孙子,可俩大孙子多出息啊,出去了几年就给家里盖了那么漂亮的新房子,还愁娶不到媳妇儿?等回头媳妇儿进了门,还怕没有曾孙子抱? 进门前就已经激动坏了,等进了门后,连赵红英都忍不住看直了眼。 早先,强子和大伟就已经给家里人提过一嘴了,说要盖两层半的红砖瓦房,一楼给家里的长辈住,二楼就让给他们这群兔崽子了,三楼是个半阁楼,其实也能住人,不过基本上用不着,因为底下两层房间太多了。 当时只是听了一耳朵,如今亲眼看到时,才知道有多震撼。 小楼的布局跟以前的老房子其实也没差多少,都是东西屋外加中间的堂屋。可灰扑扑的泥墙稻草房能跟红砖瓦房比吗?更别提,每间屋子都安装了新式的大玻璃窗。 光瞅着那亮堂堂的玻璃窗,老宋头就挪不开脚了。还是强子和大伟联手硬把人搀到了堂屋里,指着摆在矮柜上的电视机让他瞧。 十四寸的黑白电视机,搁在南方还不算啥,可在村里那是绝对的头一份。 为了给家里人一个惊喜,他俩先前都没说自个儿能弄到电视机,这会儿见大家都傻眼了,才嘚瑟的显摆起来:“臭蛋不是参加全运会吗?下回他再去,咱们就可以在电视上看到他了。” 电视…… 原本急吼吼的想参观新房子的老宋家上下,立马都涌进了堂屋:“这个咋看啊?强子!大伟!” “先看完小楼,咱们再回来看电视,成不?”强子突然觉得,先来堂屋是个错误的决定,可他忍不住啊! 然而,老宋家的人也忍不住,催着把电视机打开,等高高兴兴的寻椅子坐时,才发现堂屋里摆上了棕色的皮沙发,还有一溜儿的新式家具。 大伟忙趁机劝着:“电视机跑不了,咱们先去其他屋子看一看。屋里所有的家具都是新的,床、矮柜、大衣柜都是成套的,对了,大衣柜上面还有大镜子,照人可清楚了。我还在楼上喜宝那屋摆了大书桌,还有书架子呢。” 事实上还不仅如此,他俩本身干的就是买进卖出的活儿,这是给自家盖新屋,当然是想方设法弄到了不少好东西。 电视机只是其一,收音机就不用说了,老早就拿出来显摆过了。除此之外,他俩还弄到了一座三五牌机械座钟,也是搁在堂屋里;一架蝴蝶牌缝纫机,放在王萍那间外屋里了,因为她比较擅长做衣裳;一辆凤凰牌自行车,就搁在院子角落里;立式风扇一口气给弄来了八个,每个卧室都给塞了一个…… 值得一提的是,所有的房间都被粉刷一新,雪白雪白的,连人家结婚用的婚房都没那么敞亮。当然,地面全部铺设了水泥,连院子里也不例外,平整无比,看着就叫人高兴。 至于老宋头最喜欢的大玻璃窗,每个屋都有,还都配了窗帘,睡觉前拉上,起床后拉开就是满室的阳光。 不过,尽管哪里都吸引人,最终全家人还是都集中到了堂屋里,美滋滋的看起了电视。 依着习惯,得先摆酒暖屋之后,才能搬到新家里住。可几个小孩崽子早就忍不住了,尤其是扁头和双胞胎。一看到大人们都住到一楼去了,二楼又有那么多空房间,他们就想搬过来住,好说歹说才劝了回去,结果第二天一早,还没到摆酒的时候,这仨已经把他们的玩具全部搬过来了。 终于到了摆酒的日子,亲朋好友们自发前来帮忙,这前头一段时日,所有人都在忙着收地里的庄稼,还真没人进来瞧过。等今个儿过来一看,各个都呆若木鸡。 同样被惊呆了的,还有掐准了日子赶回家来的春梅和春芳。她俩已经很久没回家了,倒是听说了强子和大伟回来了,可因为厂子里在赶一份大订单,实在是请不出假来。等好不容易赶完了活儿,回家一看…… “这是咱们家?一定是弄错了吧?” “太好了!这下强子哥和我哥终于不用再打光棍了!” 比起不敢置信的春梅,春芳的反应才叫吓人,从她这话就可以听出来,她真的是为俩哥哥操碎了心。 特地出门来迎接妹妹的大伟这回真没崩住:“宋春芳!你可真闲呢,有这个闲工夫,倒是操心一下你自个儿的事啊!” “有娶不到媳妇儿的老光棍,还能有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春芳一脸诧异的反问道。 姑娘啊,除非本人不想嫁,不然就没有嫁不出去这个说法。就连死了男人带着孩子的寡妇,也照样有人求娶。倒是光棍,他们村就有好几个,扩大到整个乡的话,那就不知道有多少了。 春芳一点儿也不担心自己:“哥你比我大了四岁,强子哥比我大了五岁,你俩已经是老光棍了!” 大伟再也忍不住了,抬头给了亲妹妹两个带响声的脑瓜崩儿。落后两步跑出来的喜宝看到这一幕,不由的哆嗦了一下,看着就替堂姐觉得疼。 当下,喜宝小跑两步拉住了两个姐姐:“二姐、芳芳姐,你俩快来,大哥给我布置的房间可漂亮了,还有一张特别特别大的床。晚上咱们仨一块儿睡觉,好不好?” 目送姐妹仨蹦跳着进了屋,大伟一脸的惆怅,他想说,布置房间他也有份的,不是强子那家伙一个人的功劳。叹着气走进屋里,大伟正想找个同盟军啥的,就听到强子在那头怂恿亲奶。 “奶啊,你就不想去京市看看?咱们可以先送喜宝去上大学,然后一起去京市体育训练基地看看臭蛋,这都多久了,只怕他都不认识咱们了。再一块儿爬爬长城,逛逛皇宫,吃吃烤鸭。路费全包在我身上!” 第075章 能够亲自送喜宝去京市上大学, 对于赵红英来说,的确是一个巨大的诱惑。至于别的, 她反而不是那么在意了。不过, 毕竟去京市不是去县城逛一圈那么简单的,赵红英决定晚上好好想想, 明个儿再给答复。 说是这么说的, 可强子看她那一副心动的神情,心下已经有了把握。没理会一旁羡慕嫉妒恨的大伟, 径直跑去东屋那头找了他妈。 “妈,我带你去京市看臭蛋吧!” 劝赵红英的时候, 强子还说了一大车的话, 可他后来也发现了, 其他全是废话,重点只在“送喜宝上大学”。到了张秀禾这边,重点肯定要改一改。 “好!”张秀禾才叫真的干脆, 一听这话立马开口应下,之后才一脸赞赏的看向强子, “强子呀,跑出去这些年,你可算是懂事了。你呀, 不单是亲兄弟姐妹里头的老大,也是整个老宋家的大孙子。这当大哥的,是要多照看下弟妹。往后呀……” “妈,妈!你要是同意的话, 我还得往建设叔那头跑一趟,得把这事儿跟京市那头说一声,不然万一国家队正好要安排封闭式训练,那乐子可不是大了?” “也行,你去吧。” 强子得了特赦令,立马逃离了东屋。就算离家多年,可凭良心说,他真的一点儿也不怀念他妈的念叨,太折磨人了。 国家队的电话,强子并没有,问了赵红英,才知道这些年来,臭蛋一般只是寄钱,偶尔会寄东西,可从来也没附带过具体地址。倒是先前在省队的时候,省队领导是留了地址下来的。无奈之下,强子只能辗转找了春丽,还好春丽留了厂委的电话,几经兜兜转转,两边终于确定了时间。 定下了时间后,强子又跟赵红英商量了一下,决定提前去京市,正好一行人也可以在京市里逛逛,等看过臭蛋,送喜宝和毛头上大学后,就能返家了。 买好了票,收拾了行李,当然最重要的是揣上足够的钱,老宋家一行六人提着大包小包离开了村子。 六人里头,除了强子和大伟以外,其他四人都是头一次坐火车。当然,去京市没那么轻松,得先去汽车站坐车去市里,辗转来到火车站后,要坐上两天两夜的火车才能赶到京市。也因此,即便是赶在开学前五天出发的,可如果算实际到达的时间,也没剩几天能玩的。 漫漫旅途,本该是极为辛苦的,不过因为对未来多了一份期待,几人倒也不算特别疲惫。尤其强子买的还是卧铺票,特地买在同一个车厢里,让赵红英和张秀禾下铺,喜宝和毛头睡中铺。关上门就可以拒绝外头的一切窥视,哪怕偶尔有人过来窜门子,看到强子和大伟这俩人高马大的青年,也果断的后退关门。 三天后的清晨,京市到了。 因为身边都是家人的缘故,虽然是狭小的火车卧铺,可喜宝也睡得极香极沉。大清早的,天还没完全亮,自然也没那般炎热,她伸了个懒腰,听着广播里反复播放的到站消息,透过宽大的玻璃窗,往站台上看去。 “奶!妈!快看,大姐!还有大姐夫也来了!” 站台上,春丽穿着一身耀眼的红裙,冲着他们摆手,她的身边是结婚数年的丈夫陶安。 “姐,大姐!我们在这儿!”喜宝高兴极了,要不是还没到下车的时候,她真能冲下去扑向春丽。毕竟算起来,她们已经差不多有四年多没见面了。 终于,火车停住了,旅客们扛着大包小包依次下了车。 老宋家一行人带的东西也不少,主要就是强子和大伟从南方买来的那些东西,只要是属于喜宝的,他们全给扛过来了。再加上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哪怕有仨壮小伙在,也仍还有好些东西没人抗。幸好,大姐夫也过来了。 大姐夫陶安绕过人群过来帮着拿行李,春丽也顺势拉过张秀禾,亲亲热热的喊了声妈,这才看向两眼晶晶亮的小妹,笑道:“宝啊,我还没恭喜你考上京市大学呢!你可真了不得,那可是京市大学,你大姐夫他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好不容易投到了京市大学一位老教授门下当弟子。” “大姐你不知道,毛头哥是全省第一名,可他不想报考京市大学。”哪怕这个事儿早已成了定局,喜宝多少还是有些失落的。毛头跟其他的哥哥姐姐们都不同,那是真真正正从小没离开过的哥哥,可再过几天,他俩就要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了。 “没报考才是好事。”春丽往旁边让了让,叫他们几个大男人走在前头,她们稍稍落了两步,远远的坠在后头,“不然,万一哪天你姐夫回来告诉我,毛头又在学校里演戏,演人家男女青年搞对象,我一定会疯掉的!” 一直没开口说话的赵红英立马拍手叫好:“丽丽说的没错,我就是怕这个事儿。还好啊,毛头去念别的大学了,总算不用再祸害喜宝了。” 喜宝一脸无奈,她其实并不介意被祸害来着。倒是张秀禾面上露出一丝不忍来:“那毛头不是要祸害别人去了?还好还好,那是个教人演电影的学校,大概学生都是像毛头那样的?” “那他们老师活着可真不容易。”赵红英凉凉的开口。 有时候,天就是这么被聊死的。 好在,春丽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仗着陶安是京市大学的再读研究生,她提前在学校的招待所里定好了房间。因此,他们先去了趟招待所,把行李暂时安置好后,这才找地方吃饭。 到底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喜宝几个小的精神是真不错,可赵红英和张秀禾多少还是有些累了。当下,他们就决定午饭就在学校食堂吃了,吃过饭后,让赵红英和张秀禾先回招待所休息,他们几个小的自个儿玩去。 说是这么说的,其实每个人都事儿都不少。像春丽,根本就是请假出来的,陶安相对来说还是比较闲的,他还是学生,平时忙碌得很,可现在还是暑假期间。 因此,真正出游时,是陶安这个大姐夫带着仨舅子一小姨子出去的。 陶安身负重任,在目送媳妇儿离开后,就带人从京市大学南门离开:“从南校门出去就是小吃街,以后要是食堂的饭菜吃腻了,也可以来这里换换口味。京市所有的传统小吃,都可以在这条街上找到。现在才中午,等到了晚饭前后,街面两边还会摆上好多移动的摊位,一家家的吃过去,保证一个月都不重样的。” 话音刚落,陶安就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了,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说的话,没啥问题啊! 喜宝看看几个哥哥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又瞅了瞅大姐夫满脸茫然无措的模样,一个没忍住,就笑出了声来:“大姐夫你……” “你咋不早说?”强子黑着脸问他,“外头那么多好吃的,看看,那边还有卖烤鸭的,居然还有羊肉汤……你刚才吃饭前咋不说呢?” 吃饱了饭再来逛小吃街,这真的是呆头书生才会想出来。 至于春丽那头,强子特别了解自家妹妹,觉得春丽肯定不知道这一茬。事实还真是如此,陶安并不是京市大学的本科生,而是本科毕业后,想尽办法才投到了京市大学一位教授门下。所以,他才待了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而春丽根本就是头一回过来。 果然,等陶安终于醒悟过来后,极是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这不是……嘿嘿,丽丽不知道这边的情况,平时放假都是我去厂子那边找丽丽的。我们宿舍条件不是很好,八人间十人间的,丽丽那边倒是申请到了单身宿舍,两人间的。” 京市的住房条件比他们那个小县城困难太多了,春丽打从高中一毕业就上了班,她本身能力强,又格外得上进,这些年下来,已经是五级工了。可饶是如此,想要在京市分到一间属于自己的小房子,却完全是痴心妄想了。他们那个纺织厂,好多工作了十几年的老工人都未必能分到房子,更别提厂子里一贯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分房要优先考虑夫妻双方都是厂内职工的家庭。 这也是为什么,春丽都已经结婚四年多了,却一直没有怀上孩子的原因。 两人就算待在一个城市里,没住在一起,哪里来的孩子? 强子和大伟都是人精,喜宝还在觉得大姐夫的书呆子气好笑的时候,这俩已经都听明白了。同样明白的还有毛头,不过毛头并不打算参与这几个傻货的讨论,拉过喜宝就往旁边走去:“咱们去买两串冰糖葫芦,走!” 俩小只奔着红艳艳的冰糖葫芦就走了,留下空间让那仨傻货自个儿商量。 冰糖葫芦啊,光是听说了,还真没尝过。不过,甭管味道如何,光是看样子就觉得讨喜得很。一串冰糖葫芦只要八分钱,喜宝挑了串最红的,毛头却格外有心机的选了一串糖浆最厚实的,俩人也不急着往那边走,就站在卖冰糖葫芦的小贩旁边,一面吃着一面闲聊着。 主要是毛头跟人侃大山,喜宝只负责吃和听,压根就没注意不远处的大姐夫就快被自家俩哥哥给逼死了。 将来是咋计划的?分不到房子就这样一直两地分居下去吗?孩子咋办啊?打算啥时候生孩子?总得有个落脚的地儿吧?是好是歹你倒是给个明确的说法啊! 等喜宝美滋滋的吃完了最后一颗山楂果子后,就觉得眼前暗了下来,抬眼就看到强子和大伟笑得一脸诡异的瞅着自己。 “宝啊,你在京市买个房子好不好?跟丽丽当邻居!” 喜宝:??? 第076章 喜宝怎么也想不明白, 她就吃了根冰糖葫芦的工夫,怎么就跟买房子扯上关系了?还有就是…… “房子还能买卖?” 强子已经做好了被喜宝一口拒绝后, 再三劝说她改变心意的想法, 毕竟这几年在南方海市,他也没少跟人家瞎扯淡, 一开始兴许还会打磕绊, 可这都几年过去了,他愣是练出了一副活络的嘴皮子。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 喜宝会问出了这么个问题。 懵了半晌后,强子才反应过来:“对呀!南方那边已经开始买卖交易房子了, 京市这边肯定也行。也就咱们老家那块, 市里应该也有商品房了, 县里再怎么磨叽,最多一两年,肯定得随大流。” 听强子说的这么信誓旦旦, 喜宝当下就相信了,可随后她又问:“可我为啥要买房?还要跟大姐做邻居?” “咋不能呢?先前我不会还了你一万块钱吗?京市的房子再贵, 一万块绝对够买个很好的房子了。也不用那么贵,你就在京市大学这附近,挑个小的独门独院的房子, 估计有个四五千就差不多了。我呢,再拿些钱借给丽丽,让她也置办个小院子,省得结婚那么多年了, 俩口子还都住在宿舍里。” 喜宝听到这里,就差不多已经被说服了。然而,那笔钱已经不在她手里了:“钱都给奶了,要不大哥你去跟奶说?” “也成。”强子还是很有自信的,心下盘算了一番,就知道该咋劝他奶了。 只是,一旁的毛头三两下的啃完了冰糖葫芦,斜眼瞅着强子:“哥,你咋不干脆给我也买个房子呢?” “边玩儿去!”强子直接呼了他一巴掌,掐着他的后颈推着他往街面中间走,当然也没忘招呼上喜宝。今个儿才是来京市的第一天,他们有的是时间玩闹,至于劝奶买房这事儿倒是不用着急,晚上慢慢再说也来得及。 因为只有一个下午的时间,几人也没去那些着名的历史遗迹,只是在市里头逛了逛。 京市跟他们那偏僻的小县城果然不同,处处热闹不说,很多只是听说过的东西,这儿全都有。喜宝和毛头纯粹就是看个热闹,强子和大伟却已经开始商量在京市投资做生意的事儿了,至于大姐夫陶安,那就是个导游,还是那种特别不称职的。 在市里头各大商业街和皮面逛了一圈,瞅着天色不早了,他们这才往回赶。行至小吃街后,强子直接挑那些没尝过的小吃,各种都打包了一些,几个人都拎了一堆吃的,这才回了招待所。 他们一共开了两间房,男的一间女的一间,不过这会儿拎着一堆的小吃点心,先往赵红英住的那间去了,刚巧赵红英和张秀禾歇了午觉起来,强子把小吃摆满了一桌子,几个人或坐或站,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瞅着吃得差不多了,强子这才开始了他的忽悠大计。 先跟赵红英科普了商品房的概念,强子又拿春丽举例子。其实,不单是京市这边,全国各地都有类似的问题,那就是分房越来越困难了。而且,这个情况只会愈发严重,不存在转好的可能性。再加上,国家既然开放了商品房交易,这就证明推崇个人买房。普通小老百姓嘛,要想过上好日子,还得跟着政策走,毕竟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 至于好处…… “奶,我帮你打听过了,京市大学因为是百年老校,他们这边的宿舍条件不大好。最少也是六人间的,多半还是十人间的。没阳台,晾衣服得去顶楼。没热水,得每天拎着热水瓶去食堂打水。澡堂子倒是有,可他们这边的澡堂子吧,都是一大群人齐刷刷的,就跟那下饺子一样,挤到一块儿搓澡。毛头一个大老爷们的无所谓,宝呢?你说咱们家的喜宝该咋办啊?” 毛头正吭哧吭哧的吃着驴肉火烧呢,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啥叫我没关系?你想劝奶给喜宝买房子,能不能别踩着我上去呢?” “你闭嘴!” 这回都不用强子开口,赵红英直接把毛头给怼了回去。毛头怨念的看了他奶一眼,虽说如今换了债主,可他奶吧,哪怕不是债主了,他也不敢正面怼上去。不得已,只能捏着鼻子继续啃他的驴肉火烧。 赵红英难得有好脸色对着强子:“你接着说。” “买了房子有啥好处呢?这不是,喜宝以后放假就不用急赶着火车回家了。平时放个假啥的,也有个落脚的去处。再有就是,你看我和大伟给她买了那么多东西,宿舍哪里搁得下。要是买了个房子,那些换季的不用的东西都能搁下。要是嫌宿舍吵闹得慌,她也能回自个儿家住两宿。” “有道理。”赵红英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庄稼人其实多少都有点儿买地置产的想法,先前不是情况不允许吗?现在既然政策变了,她当然是愿意的,“那你去打听打听?得找个离这儿近的,一定要安全点儿的,喜宝一个人呢。” “这个简单,我下午顺便瞧了瞧,往那头走十来分钟,就是京市军区大院,咱们就指着那边上找。”强子说着说着,突然想起来了,“军区……小叔他认不认识军区的人?” “应该是认识的。” “要是这样的话,让他跟那头的人打个招呼,咱们不是想占人家便宜,就是多少叫他们关照一下。这到底是京市,以前那叫天子脚下,有靠山干啥不用?” 赵红英信服的点了点头,突然醒悟过来,一巴掌拍在了强子的肩上,用力之大差点儿没把他直接拍趴下了:“强子!你可终于干了件人事儿。行了,找房子的事儿就交给你了,钱好说,要是不够的话,我拿卫军的钱填上。” “咋可能不够呢?”强子瘪了瘪嘴,强忍着没敢伸手去揉肩膀,心下盘算着,这还真得仔细找找,他亲妹子春丽还没着落呢,以前就知道打趣他没房子娶不到媳妇儿,这不,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轮到他给妹子撑腰了。 ——哼!拿妹子的钱盖房子丢人,可要是倒过来,他借钱给妹子买房子,那就心里美滋滋了。 不过,打算借钱给春丽买房子这事儿,强子没跟他奶说,只是告诉他奶,接下来就让陶安和大伟带着他们逛京市了,他要忙着打听情况。 话是这么说的,可没过两天,连大伟都不见了踪影,因为除了要买房子外,他俩还得考察市场,相对于挣钱而言,逛京市实在是没啥吸引力。 转眼,就到了约好去看臭蛋的日子了。 国家队都是封闭式训练,不过也没有不近人情到不让家里人探望。事实上,不单允许家人探望,而且每人每年都有一定的探亲假。 可臭蛋却是个例外。 就他那破记性,谁敢给他放假?放出去倒是容易得很,再想逮回去,只怕是天方夜谭了。 按照约定的日子时间赶到了国家队训练基地,难得强子和大伟也挤出时间一同前来了,这赚钱是重要,探望离家多年的臭蛋弟弟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儿。 而臭蛋…… 早在得知家里人要过来后,他就高兴得不得了。 真开心呀!妈妈要来看我了! 多年过去了,臭蛋的记性虽然依旧不好,不过也不像小时候那样,转瞬就忘了。哪怕他真的记不清楚了,这两日,每天早上一睁眼他就特别的高兴,就是那种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洋溢着轻松自在又有些期待的美好心情,即便他一时想不起来原因,同队的队友也会笑着打趣他:“你就这么黏你妈?” “对哦,我妈要来看我了!” 日盼夜盼的,可算是把人给盼到了。 等喜宝一行人跟着训练基地的工作人员过来时,早已等候在会客室的臭蛋“嗖”的一下从沙发上跳起来:“妈!!” 直至今日,赵红英都不得不赞一句,袁弟来还是有几分本事的,起码这儿子教得好,哪怕记性再差,人家也牢牢的记住了妈。妈妈最好,妈把他养大很辛苦,等他能赚钱了一定要好好报答妈…… 其他的都没错,就是一不小心认错了妈。 这就有点儿尴尬了。 眼瞅着母子抱头痛哭这种狗血剧情即将在自己面前上演,赵红英只觉得分外辣眼睛,赶紧抢先一步把两人隔开:“臭蛋!你还认得我不?” “奶!”出乎意料的是,臭蛋格外痛快的喊对了人。不过,也就仅仅喊了人而已,接下来他就顺势绕过了赵红英,投入了他妈的怀抱,“妈!妈,我好想你,你咋才来看我呢?” 张秀禾显然没有赵红英那么冷静,在看到臭蛋的那一刻,她就忍不住红了眼圈,这会儿听了这话,一个没忍住,眼泪就涌了出来。她自个儿亲生的四个儿女,哪个都不是黏人的主儿,偏这个半路捡来的儿子,最是叫她心疼。有时候吧,她也在想,这么骗孩子是不是太过分了,可转念一想,既然已经骗了,那还不如干脆骗一辈子,也好叫他一直这么高兴下去。 “臭蛋啊,让妈好好看看……长高了,长得比小时候更好看了。”张秀禾越看越高兴,尤其毛头冷不丁的凑了过来,她看了一眼毛头,又看了眼臭蛋,“咱们家的臭蛋长得可真俊啊!” 毛头好气啊,别以为他没看出来亲妈眼底里的嫌弃,当下他拽了一把臭蛋,让对方看自己:“看看!臭蛋你给我仔细看看,我是谁?” “我怎么知道你是谁?”臭蛋一脸茫然的看了过来,迷茫的眼神里居然还透着一股子鄙夷,好似在说,咋会有人不知道自己是谁呢?好蠢哦…… “臭蛋!我是你毛头哥!”毛头一下子就炸毛了,赶紧招呼喜宝过来,“看,她是你喜宝姐姐!” “姐!”臭蛋高兴的跟喜宝打招呼,喜宝笑眯眯的凑上去,拿手比了比两人的身高,发现当初那个臭蛋弟弟,早已在不知不觉间长得比她还高了。 毛头更气了:“你为啥认识奶,认识妈,认识喜宝,就是不认识我了呢?” 臭蛋迟疑了,有些不大确定的看着他:“毛、毛头哥?”肤色挺眼熟的,所以这人真的是他毛头哥哥? 好几年过去了,臭蛋印象最深刻的自然是他妈,毕竟有照片天天带在身边。其次则是他奶了,赵红英年纪大了,长相已经没啥发展空间了,加上最近这几年,生活条件愈发好了,也让她看起来跟前些年差不了多少。 至于其他人…… “毛头哥,其实我没认出姐来,就是你说了,我看着像才叫的。”臭蛋老老实实的承认错误,“我现在也认出你来了,你是我见过最最最最最黑的人。” 一连串的最最最,听得毛头牙根痒痒,他该庆幸自己的肤色特殊嘛?换句话说,要是这小子见到了比自己更黑的人,岂不是直接他这个哥给彻底忘了? 这个担心就是多余的了,臭蛋已经长大了,即便真的忘了家里人的长相,他也不会忘记家里有什么人的。最多也就是,天天念叨着,却相见不相识。 见毛头认亲碰了一鼻子的灰,强子和大伟也跟着乐呵呵的凑了上去,他俩想得很美,就想着臭蛋离家时,他俩已经挺大了,按说这几年的变化不大才对,臭蛋应该能认出他们来。 毛头看出了这俩人的想法,嗤笑一声:“长得丑想着倒是挺美的。咋不想想当初你们回家,连妈和二婶都没认出你俩来,臭蛋他能认得?” 当然认不得了。非但完全不认识这两人了,而且这两人早已被臭蛋干脆利索的从脑海里彻底删除了,就跟前段日子的春丽一样。 在臭蛋的记忆里,他有全天下最好的妈,有最凶的奶,有最黑的哥,还有一个跟自己一样白白胖胖的姐。现在,其他人的变化不大,倒是他姐瘦了下来,嗯,还是跟自己差不多。 将记性更新了一下,臭蛋就拉着他妈往训练场走,非要给他妈表演一下跑步神迹。 张秀禾兴冲冲的就跟着小儿子走了,其他人见状也顺势跟了上去。 国家队的训练场当然是最好的,田径比其他体育项目更简单一些,只有一个巨大的操场,八人宽的塑胶跑道显得分外夺目。这会儿,其他队员还在训练,臭蛋领着家里人到边上,然后自个儿就冲了过去,抢占了一个跑道后,在教练哨声响起的那一瞬间,整个人就跟炮弹一样,一下子弹了出去。 一秒,两秒,三秒。 起跑三秒之内,臭蛋就把队友们甩开了,行至一半时,他已经越过队友们三个身位,等到达终点的那一刻,他已经一马当先冲在了最前面,后面的队友们却相差不多,几乎前后脚跑到了终点。 “宋涛,你今天不是休假吗?!” “你就不能让咱们得个第一过过瘾?” “有人探亲就好好陪家人,训练啥时候不成呢?走走,你快点儿去陪你妈。” 队友们都赶鸭一样,齐刷刷的把臭蛋往跑道边上赶,这平常训练被碾压也就算了,好不容易盼到有人探亲,他们还想比一比谁能夺第一呢。 臭蛋笑嘻嘻的跑开了,径直跑到了张秀禾跟前,他两眼亮晶晶的问:“妈,我跑得快吗?” 他妈已经被吓呆了。 何止跑得快啊,事实上,刚才跑道上的所有人都跑得奇快无比,哪怕最慢的那个,也绝对要快过于毛头。 张秀禾还在震惊之中,喜宝已经忍不住开了口:“臭蛋你跑得可真快啊!你咋能跑得那么快呢?我看全世界都没有人比你跑得更快了!” 毛头闻言先瞅了喜宝一眼,然后才斜眼瞥向臭蛋:“训练真这么管用?我看我以后是追不上你了。” 不是以后,现在就追不上了。 喜宝很想说大实话,又怕毛头又气炸了,想了想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下去了。可强子和大伟显然不会考虑那么多,哪怕臭蛋明确的表示不知道他俩是谁,他俩还是很自来熟的一人搭一边的肩,笑嘻嘻的调侃道:“臭蛋真厉害啊,比毛头厉害多了。” “可不是?毛头光会嗷嗷叫着吊嗓子,吓人不说,到现在也没见他练出个花来。对了,他还大清早天不亮就对鸡窝里对着一群母鸡叨逼叨逼,把母鸡吓得都差点儿不会下蛋了。” 臭蛋惊得瞪圆了眼睛,看向毛头的眼神就跟看个傻子。也对,正常人会没事找事去吓唬母鸡吗? 毛头:…… 关键时刻,一旁的教练把其他队员打发去长跑练习了,往旁边渡了几步,凑过来跟他们打招呼:“宋涛的家里人?哎哟,你们是不知道,宋涛刚来国家队那会儿,差点儿就给丢了。” 一句话,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教练看来也是个话唠,他倒是先夸了臭蛋两句,毕竟臭蛋的短跑成绩的确异常出色,尤其是七九年全运会的时候,少年组里,他遥遥领先,惊得裁判都看傻眼了。于是,还没等颁奖,国家队领导就拍板决定特招入队。 省队那边当然没话说,哪怕心底里有些不舍,这年头也是以服从上头命令为主的。不过,在交接时,省队的教练和生活老师,千叮咛万嘱咐,说这孩子脑子一根筋,一定要给他多配备两个生活老师,这个是万万省不得的。 省队那边的人,是因为得了老宋家当年的叮嘱,况且刚入省队那会儿,臭蛋的确还小,不到十一岁呢,加上那会儿他稚气未脱的脸上甚至还带了些婴儿肥,所以省队确确实实把老宋家的叮嘱搁在了心上。 可国家队…… 也不知道是因为太自信了,还是臭蛋的外表太有欺骗性。参加全运会时,臭蛋已经十四岁了,俊俏的长相,文静的性子,愣是没叫人看出来他的本质。对于省队的叮嘱也完全没有引起重视。于是,臭蛋前脚刚入了国家队,后脚他就给丢了。 “……真的就那么一眨眼的工夫,他不见了!亏得是在基地里头,咱们这儿又是全封闭的,发动所有的工作人员,还有运动员们,找了小半天才把他给找到了。” 教练一提起这事儿,就忍不住吐槽道:“他跑得是真快,训练也特别认真,就是记性太差了,在基地里头还成,毕竟都熟了,一出去比赛,要是没人在终点认领他,转个身他就给丢了。” 从那次以后,臭蛋就在国家队有了个新的绰号,叫做“撒手没”。 无奈的是,这是个看脸的社会,臭蛋长得俊了,还不是那种勾人的,而是乖乖牌,深受国家队男女老少的喜欢,尤其是年岁稍微长一些的,那是真的把他当自家娃儿疼。教练心里苦啊,这练体育的,本来就很辛苦,别人吃苦最多忍不住哭鼻子,臭蛋倒是不哭也不会叫苦,偏生这样一来,愈发显得招人疼了。 于是,教练就背锅了。 臭蛋就这么笑眯眯的听着教练说他坏话,一点儿也不恼,等教练说完了,他还附和道:“我记性不好嘛。” 是了,已经长大了的臭蛋,至少有了自知之明,他很清楚自己记性不好,所以每回走丢了,或者碰到人家跟他打招呼,他却完全不认识对方的情况,他就老老实实的承认自己记性不好。 教练能怎么样?他也很绝望啊! 国家队的纪律还是很严格的,所以老宋家的人并没能待多久。他们是上午九点到的国家队训练基地,中午跟臭蛋一起吃了队里的营养午餐,下午又聊了一会儿,不到两点就离开了。 离开的时候,原本一直笑容满面的臭蛋瞬间眼圈一红,拉着张秀禾的手,眼泪汪汪的说:“妈,妈你不走好不好?妈,我会想你的。” 张秀禾被他弄得也跟着抹起了眼泪:“臭蛋乖,不哭。你毛头哥哥、喜宝姐姐,还有你春丽大姐,他们都在京市了,以后妈没空来瞧你,让他们过来看你,好不好?” “我比较想妈。”臭蛋一不小心又说了大实话,气得毛头一个劲儿的翻白眼,决定单方面的对臭蛋友尽一个月。 最终,他们还是离开了国家队,留下了两眼通红跟个小兔子一样的臭蛋。 好消息是,国家队那边也还是很体恤像臭蛋这种有潜力有前途年岁又小的运动员。所以,特许家里人每个月都可以过来探望,正好喜宝和毛头上大学比较空,这个光荣而又伟大的任务,就这样交给了他俩。 而直到他们离开国家队,臭蛋也没想起强子和大伟是谁。也难怪了,春丽是在来了第三回后,才被臭蛋亲口承认,那是他姐。强子和大伟只怕没啥机会被承认了。 …… 看过臭蛋之后,张秀禾一下子就蔫了,也懒得去京市各处逛了,剩下的两三天里,她干脆跑去找春丽了。春丽住的单身宿舍是两人间的,母女俩挤挤倒是也能住一块儿。而张秀禾之所以非要来找春丽,也是想私底下问一问,为啥闺女结婚快五年了,却还没怀上孩子呢? 反倒是赵红英,除了头一天精神不大好外,之后的几天里,那叫一个精神奕奕,跟着几个小的,这边转转,那边逛逛。等到了毛头考面试的时候,更是自告奋勇,送毛头去京市电影学院考试。 电影学院到底跟普通大学不同,比起文化课成绩,面试也是很重要的一环。不过,京市电影学院毕竟才恢复招生没几年,报考的学生人数也远不如其他大学,因此虽然有面试这一环节,不过至今为止,还没有发生过笔试通过面试被拒的情况。 显然,从今以后就不同了。 很难描述负责面试的老师看到毛头第一眼时的心情,面试的顺序是按照笔试成绩来的,毛头是第一个,高考的分数高得吓人,别说在他们学校了,哪怕是去京市大学,那也是当之无愧的状元。然而,似乎是想给老师一个终生难以忘怀的深刻印象,比成绩更吓人的,是毛头的长相。 更确切的说,是毛头的肤色。 四位面试老师,盯着毛头足足看了三分钟,期间没有任何一人开口说话,直到毛头本人忍不住主动开口道:“老师们好,我叫宋社会,你们也可以叫我毛头,我从小就有一个志向,想当一名杰出的影视工作者。从四岁起,我就开始了自我训练,下面我给大家表演一个我最拿手的‘知青恋爱’。” 老师们继续保持着惊愕的状态,直到毛头表演结束。 “宋社会同学……” “你报考的是表演系。请问有没有兴趣转系?比如去导演系?” 毛头坚决拒绝了。 没有面试被拒的先例,加上毛头的成绩确实太好了,尽管外表太惊人了些,这些老师还是不忍毁掉这么个好苗子。最终,他们还是捏着鼻子认了,录取毛头为表演系新生。 等一天的面试环节全部结束后,老师们碰头开了个会,一致决定向上头打报告,要求从明年开始,凡是报考电影戏剧类大学的孩子,都必须提前来京市面试,只有面试通过者,才能填报此类大学。可以提前三五个月,也免得耽误了孩子的前程。 至于已经被录取的…… 随缘吧。 等会议报告通过后,给毛头面试的其中一位老师,忍不住多了一句嘴:“那孩子其实挺好的,起码将来演包公不用费劲儿化妆了。嗯,只需要在眉心画个月亮就成。” 打死毛头都不会想到,就因为他一个人,提前改变了电影戏剧类大学的招生流程。当然,按着历史的进程,这个改变迟早会来,毛头仅仅是将一切提前了而已。 面试通过后,毛头就顺利得入学了。 同一天,喜宝也在京市大学报道,并由赵红英陪着去了女生宿舍。果不其然,就像强子提前打听到的那样,京市大学的宿舍条件并不好,喜宝分到的宿舍是位于三楼的一个八人间。 目测不会超过十平方的宿舍里,左右两边各贴墙放置了两个高低床上下铺,而在四张高低床的中间,摆着一张长长的木头书桌,桌面上坑坑洼洼的,一看就是有些年头的老物件了。书桌下面有抽屉也有柜子,介于一个宿舍住了八个人的情况,每人能分到的也有限。 除了长书桌外,也就每张床铺靠墙壁处,钉了两排木架子,能放些书本之类的小东西。 整个宿舍一目了然,简陋得直叫赵红英腮帮子疼。 别的就不说了,单是强子和大伟从南方给喜宝买来的那些衣服鞋子,绝对没处放。而且这么小的房间里住上八个人,还是天南地北的聚在一块儿,哪怕不发生矛盾好了,每个人的生活习惯都不同,肯定住得不舒坦。 只瞧了这么一眼,赵红英就已经受不了了,瞅着没其他人过来,再一瞧屋里虽不算太脏,可兴许是因为闲置了一个暑假的关系,瞧哪儿都是灰扑扑的。 “走走,咱们先回去,等下再过来。” 赵红英直接把喜宝给拽走了,她们因为是住在学校招待所的缘故,来得特别早,整栋楼除了楼下的舍管大妈外,也就只有她们祖孙二人了。 一面把喜宝往外头拽,赵红英还一面吐槽道:“还说是啥皇城根下、天子脚下,瞅瞅这破烂样儿,还不如咱们家的老房子呢。” “奶,没事的,人家能住我也能。”喜宝笑着安慰道。 可很显然,赵红英完全没有听进去,直到拉着喜宝出了宿舍楼,走在了校园林荫道上,才摇着头继续说:“看来强子说的没错,是该在京市里买个房子。” 看过了宿舍楼后,赵红英心都是碎的,一想到她心肝宝贝似的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喜宝就要在那种拥挤的宿舍里生活至少四年,她就特想把人直接拽回家去。 幸好,这回强子出人意料的给力。 刚回到招待所,强子就从里头冲了出来:“你俩跑哪儿去了?下午才开始报道呢,能有两天时间让你俩慢慢折腾,这么着急干啥?走走,我领你们去看房子,绝对的好房子!” 不得不说,最后一句话成功的解救了强子,让他没有被心碎到暴怒的赵红英一巴掌拍死。 仨人也没回招待所里的房间,径直出了校门,往南面走去。 一边走,一边听强子絮絮叨叨的说着话。 “我已经先去实地考察过了,那房子是独门独院的,紧挨着军区大院,走路的话,从那边到京市大学南校门最多十分钟,而且路过的地方都是闹市区。房主就是京市人,分到了单位里新盖的楼房,所以想把家里的老房子卖出去。人家说了,随时都能去房管所过户。” 最叫强子满意的还不是这个,而是他去实地考察的时候惊动了隔壁邻居,那邻居听说他有意想买这个院子,又听了价格,特别的心动,就央他也帮着给自家介绍介绍,毕竟有钱人都是扎堆的,兴许就能碰上冤大头了呢? 强子当然不知道那邻居把自个儿当成冤大头了,瞅了眼那边的情况,见两个院子结构相貌都差不多,就答应过几天带朋友来看房子。唯一麻烦的是,房主这会儿不在京市,就算他真的中意,只怕一时半会儿也无法过户。 两个紧邻的院子,能交易的当然要先给喜宝,毕竟赵红英不可能一直留在京市。而越过赵红英忽悠喜宝签契约啥的,再给强子十个胆子他也不敢。 生活如此美好,他一点儿也不想英年早逝。 倒是春丽那头不着急,先暂且缓缓,等赵红英离了京市再仔细商量也不迟。横竖他早就跟大伟说好了,由他先留在京市,让大伟跑去南方拿货,等下一回两人再换回来。 强子的算盘打得贼溜,趁着先前等候的工夫,他连忽悠赵红英的台词都想了一肚子。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回赵红英极为配合。 没法子,只要一想到宿舍那情况,她的心肝儿都在打颤。等到了目的地,站在小院中间往四下一扫,她立马就拍板定下来了。 “强子你是不知道,喜宝那宿舍太寒碜了,比她以前在县一中住得还差。起码那会儿还是好端端的床铺,现在愣是给改成了上下铺的。亏得喜宝睡下铺,这要是被安排在了上铺,一不留神摔下来了咋办?” 想她活了大半辈子,这还真是头一回看到那么高的床铺。平常当然没啥关系,可要是半夜里睡迷糊了,一脚踩空摔下来,能直接给摔成比臭蛋还傻的大傻子! 有这么惨烈的对比在前,再瞅瞅这独门独户的小院子,赵红英是咋瞅咋满意。 小是小了点儿,大概也就他们家老房子的一半大小;旧也是旧了点儿,没他们家新盖的二层半小红楼鲜亮好看;房间也确实少了点儿,连堂屋算在内也就五间…… 咳咳,总得来说,她还是很满意的。 等进到房间里细细一瞅,堂屋最大最亮堂,方方正正的,位置是坐北朝南,瞅着是既大气又舒心。堂屋紧挨着的两间耳房虽然小了点儿,不过朝向好,当个小卧室绝对舒服。还有东西两间厢房,不过原房主是把西厢当成了灶间,也不知道是啥想法。 这种院子其实并不是传统的四合院,更像是南方的三合院,应该是自建房。好在整个格局还不错,院子虽小了点儿,晒个衣服啥的,还是可以的。 赵红英每个房间都进去看了看,绕了一圈出来后,直接逮着强子劈头就问:“多少钱?” 强子反应也够快:“三千。” 这个价格显然完全超出了赵红英的心理预期,想想自家新建好不久的小红楼,连带买地基的钱等所有一切花费都算在内,也就只花了一千来块钱,哪怕再算上电视机这些昂贵稀罕的电器,那也绝对不会超过两千块的。而这个面积连小红楼四分之一都不到的平房小院子,居然要卖三千块? 讲道理,这个价钱真的不贵,咱得看房子在哪里对不? 强子努力跟赵红英解释:“县里的房子都卖得比咱们村里的贵,这里可是京市!而且,奶你瞅瞅这地段,旁边光大学就有两所,前后都是商业街,百货大楼也有两家,西边还有古玩市场,菜市场一类的咱们就不说了。反正奶你就听我的,不会错的,这笔买卖亏不了!” 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赵红英决定信大孙子一回。 “行!奶就听你一次。不过,要是这买卖亏了,我回头就打断你老子的腿!” 第077章 强子差点儿没被这话给噎死, 可最终他还是坚定的拍着胸口保证道:“奶你放心,不会亏得, 快下决心买吧!” 买, 当然要买。 赵红英只要一想起喜宝那宿舍的寒碜样儿,她就暴躁得想打人。再瞅瞅这小院, 哪怕比不上家里, 起码比宿舍要强上太多太多了,而且她也不着急走, 完全可以把这儿仔细收拾好了再回家。 打定主意后,赵红英让强子约出了房主, 一行人先去了银行, 再转道儿去了房管所, 格外痛快的办好了所有的手续。 也就是这时候,喜宝才知道她奶居然把所有的钱都带来了,惊得两眼瞪得滚圆:“奶你可真厉害, 你是咋知道咱们要在京市买房的?” “不,我啥也不知道, 我就是怕存折留在家里被人摸走了。”赵红英回答得那叫一个真诚,真诚到强子终于忍不住背过身去狂翻白眼。 办好了过户手续后,理论上来说, 这房子已经属于喜宝的了,因为是挂在喜宝名字下的。可就算这样,一时半会儿的也没法入住。好在,现成的劳力摆在眼前, 赵红英冲着强子笑了一下:“把大伟和毛头都叫到这里来。” 强子先是被他奶的笑容惊了一下,等听了后头那话后,他立马就醒悟过来,这是找苦力呢。为了避免自己和俩弟弟都被当成苦力使唤,强子眼珠子一转,笑呵呵的说:“奶,不就是打扫院子吗?你先跟喜宝回去学校,收拾收拾宿舍啥的,那边女生宿舍,我们几个肯定进不去。我呢,就带着大伟和毛头在这儿收拾,你看咋样?吃晚饭前,你记得过来验收!” 这样的分工很得赵红英的心,当下两边分开行事。 祖孙俩先回了趟招待所,拿了几样应季的衣物装到了一个大包里,又拿了两块毛巾,再度来到了女生宿舍。 说是下午开始报到,不过要真的提前赶到了,学校也不会置之不理。当然,这个提前指的是提前半天啥的,像喜宝这种提前一周,还拖家带口过来的,学校就是想管也没辙儿,顶多就是允许学生家属住校内招待所,收费的那种。 等赵红英拉着喜宝再度来到宿舍楼前时,已经有几个急性子的学生和家长赶到了,看样子该是刚下火车就立刻赶来的,不过人数不算多,显然多半人都信了录取通知书上说的,下午两点以后开始报到。 没理会其他学生和家长,赵红英雄纠纠气昂昂的上了楼梯,后头的喜宝笑眯眯的跟了上去,祖孙俩一个气势十足,一个却安静如画,一时间引得其他人纷纷驻足观看。 等她俩进了早些时候刚来过的宿舍时,里头已经有几个人了。 看样子该是一家人,爹妈和一对姐弟来。看到有人进来,本能的回头看了看,很快就把目光从赵红英身上落到了后一步进门的喜宝面上。 赵红英冲着那几人点了点头,对喜宝说:“宝你先拿着袋子待一会儿,我去找找哪里有水。” “洗衣房就在对门左手边,厕所在另外一头,离得可远了。”那家人里头的弟弟蹦跳着给赵红英指路,“你看,那边就是洗衣房。” “谢啦。”赵红英拿着毛巾就洗衣房去了,而喜宝则笑看着自己未来的舍友。 跟不怎么擅长跟陌生人打交道的喜宝比起来,这家人倒是很能说。才七八岁的弟弟就能热情的帮着指路,身为姐姐的更是笑着就过来跟喜宝打招呼:“我叫刘晓露,你叫什么?对了,我是英语系的。” 喜宝笑得礼貌而又疏离,就跟以前在县一中读书时那样,淡笑着同舍友说道:“你好,刘晓露。我叫宋言蹊,跟你一样都是英语系的。” “咱们宿舍是按照系别分的吗?”刘晓露性子格外活泼,哪怕喜宝只是笑着摇头说不知道,她还是能径直自顾自的说着自己的猜测,以及……对学校宿舍的抱怨。 “我来之前还以为大学一定是特别特别的好,结果到了一看,这宿舍楼比我年纪还大吧?你看这地、这墙壁,还有外头的洗衣房和厕所,你还没去过吧?太惨了。” “听楼下舍管阿姨说,咱们每天都要去开水房打水,一天只有三个时段开放热水,错过就没有了!” 说着,刘晓露扭过头跟父母抱怨起来:“爸妈,我都说了把家里的热水瓶带过来,你们非说会摔坏的,这下可怎么办?热水瓶还是要票才能买的。” “等收拾好了,咱们就去旧货商店,给你买两个大热水瓶。”刘妈妈好脾气的笑着,见喜宝看了过来,问她,“你爸妈没一道儿过来吗?我家晓露啊,非要拽着一家子都过来,为这个,我跟她爸都请了好几天的假。” 喜宝笑答着:“我奶陪我来的。” 虽然只是一句简单的回答,不过刘妈妈愣是从这句话里脑补出了一车的内容,再度看向喜宝的眼神里充满了同情。 可喜宝明显不是那种极会揣测别人心情的人,更别提就在这个时候,赵红英回来了。 “宝啊,你们那个厕所太寒碜了,一排六七个蹲坑,只有前后挡着,旁边连点儿遮挡都没有,还臭得要命,就这还是搁了两个月没人用的,要是等人都齐了,不定有多臭呢。离你们这屋也忒远了,白天还好,半夜里吓死个鬼哟!” 喜宝被赵红英怨妇般的语气给逗乐了,上前接过了一块拧好的毛巾,笑着说:“奶你不是去洗衣房了吗?咋还去找厕所了?离得远也没啥,起码在这屋里闻不到味儿。” “我这不是跟着人家走了一圈吗?不过你说的也对,那几个跟厕所门对门的,回头还不得熏死。”赵红英让喜宝去擦床,自个儿则麻利的开始收拾屋子中间的木头长桌。 不单是她,那个刘妈妈也已经开始收拾了,先收拾床再收拾桌子,等喜宝把床铺擦干净后,刘家那边已经全放好了。 “咱俩都是下铺呀,正对着的,不错。”刘晓露收拾完了过来同喜宝说话,这才发现她只带了一个包过来,诧异的问,“你的行李才这么点儿?草席呢?被子枕头呢?冬天盖啥?” “我……”喜宝刚想说其他东西还在招待所里,至于缺的那些,回头再买也成。 可没等喜宝开口,赵红英就截过话头,抢在前头说:“在她姐那儿,回头我叫她姐和她妈一道儿给带过来。” “你们是京市人?”刘晓露惊讶极了。 “不是,就是她姐在这儿上班,京市纺织厂。她姐夫在这里读那啥来着?宝啊!” “大姐夫在念研究生,法律学系。”喜宝不大明白为啥赵红英要说她的东西在大姐那儿,不过天性而然,她非但没有反驳,还顺从的回答了赵红英的问题。 “你们家的孩子可真争气。”刘妈妈收了原先的同情,由衷的赞了一句。 “也没啥争气不争气的,真要是争气的话,她哥也不会考不上京市大学,蠢死了。”赵红英嫌弃了一句,之后又说,“你们收拾完了就去忙吧,想聊啥时候都成,先忙孩子的事儿吧。” 刘晓露原本还想多问几句,她对喜宝好奇极了,不过听了赵红英这话,深以为是:“妈,咱们先去买热水瓶吧!我还要买两个盆,不要塑料的,要搪瓷脸盆。还有啊……” 看得出来,刘晓露是个急性子,一面说着一面就已经拉着她妈走出去了,她爸赶紧把随身小包带上,随手拉走了东张西望个没完的小儿子。 等刘家人走了,喜宝狐疑的问:“为啥大哥说女生宿舍他进不来?刘晓露的爸爸和弟弟也都是男的。” “还能为啥?他蠢呗!”赵红英是那种可以把一切事情都归咎于对方蠢的人,不过心底里也隐隐兴起一种别的想法,总觉得强子又在干啥事儿了。 这个想法只是冒了个头,就被她抛开了:“别管那蠢蛋了,快点儿把东西收拾好,咱们也要去买东西。不对,让强子去!” 喜宝倒是无所谓,只是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 仗着这次来京市人够多,赵红英还真带了不少东西来,可显然这里头并不包括草席之类随处可买的东西,她倒是带了不少肥皂、牙膏、牙刷过来,虽说最近几年很多商品都已经不需要票证了,可有几样却还是要票的。好在,随着春丽几个都上了班,家里票证的来源终于不仅限于宋菊花了。 东西少,收拾起来也方便,就是放衣服时,赵红英发现这里的抽屉和柜子都是带锁扣的,光有锁扣没有锁的那种。她当下就多了个心眼,又把包从柜子里拿出来,交给喜宝:“你留在这里看着包,奶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 喜宝答应了一声,乖巧的坐在床沿上等着她奶。 赵红英出去期间倒是没有人再进屋,等了有个十来分钟,她就回来了,手里拿了把小锁:“我数了一下,你能分到一个柜子两个抽屉,还有个没抽屉的空格,应该是让你们搁脸盆啥的。” 把包从喜宝处拿了回来,赵红英直接给塞到了柜子里,顺手就给锁上了,边锁边说:“你瞅瞅人家,多精明呢,来之前就把锁给买好了。咱们回头去街面上看看,你们学校小店里卖的锁头,我看着不咋结实。” 锁好了柜子,俩人再度离开,刚打算关上宿舍门时,又来了学生。这回却是个不大爱说话的,因此双方只是互相点头笑了下,就擦身离开了。 对于赵红英来说,要买的东西可真不少啊,草席之类不需要票的,直接去买了铺好就成,可正像刘晓露说的那样,热水瓶之类的要是没票很难买到手,除非去旧货商店。 赵红英没去旧货商店,她直接领着喜宝去了百货大楼。 喜宝就纳闷了:“奶你有票吗?” “我把丽丽这两年攒的票全给要过来了。”赵红英美滋滋的从兜里掏出一把票证,其中有不少是稀罕的工业券,“咱们先把能买到手的给买了,真要是买不到,回头找强子去,让他给你想办法弄来。” “那我哥呢?我是说毛头哥。” “管他干啥!他有强子呢。”赵红英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在她心目中,强子已经晋升为兜底一号,反正想弄到东西,找强子没错! 当然有其他的麻烦事儿,也一并丢给强子好了! 亏得强子啥也不知道,所以他还能愉快的找人手帮着打扫院子,采买家具等等。 京市的第一百货大楼里,赵红英和喜宝先直奔日用品柜台,买了热水瓶、搪瓷缸子、脸盆、毛巾、牙杯、饭缸子等等好些东西,之后才辗转来到床上用品的柜台,买了一张竹席,又买了一条薄被,瞅着那褥子不错,索性也买了一床,垫在竹席下面省得睡觉硌得慌。 等这些都买完了,春丽攒了两年的票证也用得差不多了。 “这票就是不经用,亏得现在不用票也能买衣服了,不然买件衣服还得攒上半年的票呢,保不准还不够!”因为有个卖布的闺女,赵红英这十几年就没缺过布,没想到京市百货大楼买被子啥的还是需要票,幸亏她早有准备,不然又得找强子了。 忙活了一圈,总算把大部分的东西搞定的,赵红英瞅着人家柜台里的大锁觉得不错,拿工业券买了好几把,小的让喜宝在学校宿舍里用,大的就挂在新买的院子里。 一时想不到缺了啥,俩人先把东西搬回了学校宿舍,收拾好又把柜子锁上后,赵红英再度拽着喜宝去了招待所。 “宿舍你回头能住四年呢,反正还没开学,你就当陪陪奶。” 喜宝当然不会反对,事实上,随着宿舍收拾妥当,她已经开始舍不得她奶。 尽管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离家了,可以前都是在一个小县城里,平常都可以每周回家一次,哪怕高考最忙碌的那段时间,她奶也会时不时的过来瞧她,给她送东西。然而这回却是真真正正的分隔两地,说不好啥时候才能再度见面。 大学报到的时间有两天,准确的说是一天半。 第一天上午,喜宝就把正事儿都办完了,所以接下来的时间里,她索性一直黏着赵红英,倒是把赵红英给逗乐了。 “宝啊,你都十八了,可不是八岁。你八岁的时候都不黏我了,我想想啊……”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赵红英一拍巴掌,“我记得你四岁以前特别黏糊,我走哪儿你跟到哪儿。后来啊,也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你就被毛头那个小兔崽子拐走了,见天的不见人影儿,可把我给气得啊!” 说到这里,赵红英又来气了:“以后我难得才能瞅见你一回,毛头那小兔崽子每天都能瞧见你?” “我和哥一南一北的,隔了半个京市呢,咋可能每天见面呢?”喜宝还是闷闷不乐的,以前还在家里时,她是不怎么黏着她奶,可那也是因为她知道奶就在身边。现在,一切都不同了,她最快也要等过年那会儿才能见到她奶。 “不来也好。不对,我回头得叮嘱叮嘱他,叫他没事儿别来找你,不然保不准他又要开始忽悠人了。”赵红英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毛头那张嘴啊,死的都能被他给说活了,要真让他时不时的往学校里跑一趟,保不准就该让京市大学里的老师同学怀疑喜宝家里人都有毛病呢。 “奶……”见不到奶,也不让她见毛头哥哥?喜宝眼圈微红,委屈巴巴的看着她奶。 赵红英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当下立马改口:“咱们家不是刚买了房子吗?这样好了,你们往后可以约个时间,在那头碰面,再一起去看看丽丽呀,还有臭蛋啊。离家在外,你们兄弟姐妹几个还是得多联系联系。” 最后一句话,终于把喜宝的眼泪给勾出来了,她从没这么清晰的感受过,自己已经离家千里之外,接下来的路……她可以跟哥哥姐姐还有弟弟一起走。 这么一想,她又高兴了:“奶,大哥啥时候走啊?叫他多留些时候好不好?” “我都走了,他留着干啥?”生怕又引得喜宝伤心,赵红英话一出口就立刻改口,“留着也好,你缺了啥管他要就成。” 因为喜宝不同于以往的黏糊态度,这天傍晚,赵红英甚至都没心思去验收新买的院子。就连第二天一整天,俩人还凑在一道儿,直到吃过晚饭后,才把喜宝送到了宿舍楼下。 “宝啊,你要照顾好你自己,有啥事儿去找你哥哥姐姐……” “奶,我舍不得你。” 眼瞅着祖孙俩又开始依依惜别了,跟过来的强子特别无奈的打岔:“喜宝你就省省吧,我火车票都还没买呢,奶要走也得七八天以后了。你没瞧见妈和丽丽都没来送你吗?你先在学校待着,我领着他们去玩一圈,回头有空了再来找你。” 什么离别的气氛,什么悲伤的情绪,全都被强子破坏了个一干二净。 赵红英恶狠狠的瞪了强子一眼,转个头就变成了温柔的神情,好言好语的安慰了喜宝,直至目送她走上楼梯。 知道她奶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京市,喜宝的情绪立马好了起来,刚踩上楼梯的时候多少还残留了些难过,等走到二楼时,难过的情绪就已经全消失了。随后,她就听到了一声格外凄惨的叫声。 “嗷!奶啊,我这是胳膊,是肉啊,你轻点儿嗷嗷嗷!” “噗嗤。”喜宝捂着嘴笑着跑上了楼,一口气上到三楼自己那间宿舍时,这才收了笑容,面色平静的推开了虚掩的房门走了进去。 昨天还空空荡荡的宿舍里,这会儿已经挤满了人。 不过,兴许是因为已经有人住下了,今天并没有出现昨天那种连爸爸都进来的情况。宿舍里除了七个女大学生外,只有一个看起来四十来岁的妇女。 喜宝进屋时,其他人或是躺在床上看书,或者几个人聚在一起闲聊,昨个儿混了个脸熟的刘晓露则坐在书桌旁,捧着个饭缸子扒拉饭菜,至于那个中年妇女却是一直在屋里转来转去,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 “妈你行了吧,东西都收拾好了,你赶紧走吧。”眼生的几人里头,有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姑娘不耐烦的摆手轰人,“刚才舍管大妈都说了,宿舍是不让外面人留宿的,快走吧。” 被轰的中年妇人可惜的看了眼宿舍,视线落到喜宝面上时,格外心疼的叹了一口气,这才边往外走边说道:“那我了啊……唉,火车票是明天早上的。” 从外地过来的火车,一般都是大清早到站的,所以出京市的火车,绝大部分也都是早上发车的。那人的言下之意很明显,就是想留宿,可人家亲闺女都赶人了,自然没有其他人说话的份。 喜宝本身对外反应就有些迟钝,压根就没注意到那人临走时又看了自己一眼,只径直走到自己那铺,把强子买给她的单肩挎包拿下来放在膝盖上,开始往外掏东西。 这档口,已经差不多吃完了的刘晓露开了口:“宋言蹊你从你姐家回来了?也对,今天要查考勤的,咱们学校不让随便离校住外头,只有周六晚上可以去找亲戚。” “嗯,宿舍阿姨跟我提过的。”喜宝没纠正她昨个儿是住在招待所,而不是她姐那儿,因为回去后赵红英就跟她说了半宿的话,叫她别傻乎乎的别人问啥就说啥,哪怕非说不可,也可以含糊带过,横竖只是同学和舍友,没必要把老底都掀出来。 赵红英的话,喜宝肯定是听在耳里的,所以只是简单的回了一句,没打算深谈。 可刘晓露却仿佛是来了谈兴,索性端着饭缸子拖着椅子坐到了这头:“你姐和你姐夫在京市,你还有其他兄弟姐妹或者亲戚在这里吗?” “我奶他们还没走,都在呢。” “都住在你姐家里吗?真好,我爸妈和弟弟昨天住的是外头的招待所,一天就要一块五,打劫呢!要不然他们也会多留几天,起码还能在京市逛一逛。” 喜宝心下有些狐疑,她记得学校里的招待所只要八毛钱一晚,为啥放着学校招待所不住,非要住到外面去呢?不过,她本性不多事,又谨记着她奶的话,就没多嘴。 好在,刘晓露很快就主动给她解了惑:“其实学校招待所还便宜呢,可那边得找人帮忙才能订到。对了,你姐夫是研究生,要是你家里人没地方住,住招待所也便宜。”说着,她不由的懊悔起来,“早知道昨天听你说起,我就该叫你帮帮忙的。算了算了,现在说啥都完了,他们今天一早就去火车站了。” 说到这里,刘晓露也吃完了最后一口饭,把筷子往饭缸子里一丢:“我去洗碗了。” 喜宝默默的目送她离开宿舍,然后收回目光,从挎包的小兜兜里翻出钥匙,打开柜子门,把挎包塞进去,又把早先放在里头的热水瓶拿了出来。 “你要去打水吗?等等我!”去而复返的刘晓露随手把饭缸子和筷子往桌上一丢,也从柜子里拿了两个热水瓶,还是鲜艳的大红色,“还有人要去不?一起啊!” 回答她的,是其余六人齐刷刷的摇头。 热水瓶是稀罕东西,就算一般人家或多或少的弄到了一两个,可也不会千里迢迢的带到京市来。而京市这边,买热水瓶不单需要钱,还要票证,所以结果可想而知。 见没人一起去,刘晓露就拎起热水瓶往门外走:“走啊,宋言蹊,我知道开水房在哪里。” 刚打算问开水房在哪儿的喜宝,又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跟在刘晓露身后,一起走下了楼梯。 三楼说高不高,说低也不算低了。这去的时候,拎的是空热水瓶,轻飘飘的没啥份量,两人走得并不慢。可回来时,却是满满的两大瓶热水,还真把人累得够呛。 喜宝还好,她是在乡下放养着长大的,加上又有六年的住宿舍经验在,哪怕是以前在县一中,她也经常去食堂打开水。不同的是,县一中的食堂一般都有人值班,哪怕不是饭点,跟里头的师傅打个招呼,就能灌一壶热水。再不行,也可以去门卫张大爷那边要水,张大爷有个煤饼炉,常年在上头放个铁皮的开水壶,哪怕是过路人跟他讨碗水,他也会笑呵呵的给倒上,更别提是学校里的老师学生了。 可刘晓露却是真的累坏了:“早上是我妈帮我打的水,中午我偷懒没去,哎哟,我才知道打开水居然那么累,又要排队又那么沉,这以后的日子可咋过呢?” 喜宝只笑了笑,没搭话。 其实,现在还算好,毕竟恐怕有相当一部分的新生没带热水瓶,都是去食堂打饭时,顺手接了杯热水来的。这要是等过段时间,打水时绝对能排起长龙来。 事实也的确如此,甚至不用过段时间,今天来报到的新生还人生地不熟的,等第二天下午就开始呼朋唤友的去旧货商店了。 在没有票的前提下,旧货商店是个很好的选择。要知道,旧货商店并不一定都是卖二手货的,很大一部分货源是各大工厂的瑕疵品,价格往往还便宜那么一两成。 旧货商店离京市大学不算太远,一来一回最多也就一个小时,有些急性子的人,第二天中午就跑了一趟。所以等喜宝从食堂打了饭回宿舍吃时,就听到另外几个女孩商量着去旧货市场的事儿,其中也包括刘晓露,她自告奋勇带路,当然也存了再去逛逛的心思。 喜宝想着赵红英的话,要对舍友们不远不近,远倒是容易,这个近咋办? 这时,刘晓露问她:“宋言蹊你去吗?咱们一起去逛逛吧,不买东西也不要紧。” “我姐夫告诉我,每回开学的第一周周日,高年级的师兄师姐都会拿东西来卖,要是你们不着急的话,可以等等看。”喜宝想了想,就把这事儿提了提,因为当初陶安告诉她,很多毕业离校的学生就会把生活用品低价处理掉,又因为投机倒把已经是过去式了,所以有不少学生会收了旧货等开学时卖给新生。 听了这话,其余几个女孩小小的欢呼一声,虽然喜宝说的没那么具体,可是想也知道,旧货嘛,一定比新的便宜,而且绝对比旧货市场上的还便宜。 “刘晓露,那你可买亏了,宋言蹊你也是,咋不提前跟她说一声呢,你不是来的最早吗?” 听到自己的名字,喜宝停了筷子,诧异的看了说话的女孩一眼,见那人就是当初叫她妈快走的人,不甚在意的笑了笑。 喜宝因为生活环境太单纯的缘故,对人对事都不太敏感,可架不住她有一个精明的奶。 赵红英那天回去就跟喜宝提了一句,说那刘家应该不差钱,养的闺女娇妻得很,用的东西也样样都是精品,说是旧货市场买的,可全是乍一眼看不出瑕疵的处理品,还有就是一家人身上穿的衣服,虽然不是簇新的,却没有一丁点儿的补丁。 这衣服要是完全簇新的,可以说是为了充面子临时买的。可就是这种看起来不新,却又不算太旧的,反而才是家境好的表现。再就是,一口气买双份的热水瓶和搪瓷盆子,更可以说明家境富裕。 果然,刘晓露只是挑了挑眉:“要有什么好书,旧的我也买了,热水瓶之类的东西,买旧的怎么用?” 前头说话的女孩原本还是把脸冲着喜宝的,喜宝没搭腔只是笑了笑,就已经让她拉长了脸,听了刘晓露这话,立马扭过头来,很不高兴的说:“买旧的怎么了?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是千金大小姐?”说着,还拿眼角瞥了下喜宝。 喜宝默默的掀开盖子开始吃饭,完全没有接收到不良信号。 第078章 刚开学前几天一般都不会正式上课, 尤其是大一新生。 事实上,第一天所有的新生按照指示来到教室后, 也仅仅是看到了班主任老师, 接下来由师兄师姐带领着熟悉了校园,以及领取新书。接下来则是学习学生手册, 据说正式开学后还会进行抽查小考。 再有就是, 跟初中高中的学生坐在教室里等老师轮流过来上课不同,大学里是学生们到处跑着找教室上课, 所以必须提前熟悉起来,要知道有些课程是真的可能横跨整个校园。 京市大学极大, 在学校迷路这种事情, 不是玩笑而是事实。 本来, 同宿舍同班的还能结伴一道儿走,总有人是天生路感极好的,可偏生喜宝她们宿舍八个人却并非全是同系同班的。 当初填报高考志愿时, 因为家里人都没法给予指导建议,喜宝就去找了班主任老师求助。她的班主任是俄语系毕业的, 因此极力推荐喜宝去念外语系。之所以没直接推荐俄语系,那是因为早在数年前,俄语系就已经停止招生了。 退而求其次, 班主任向她推荐了眼下最为热门的英语系。 随着国家改革开放的政策,外语系毕业的学生注定会受到热捧。而英语系虽然不像小语种那样稀缺,却反而是用途最广泛的。 毫无疑问,只要报考了英语系, 起码在二十年之内不用担心失业问题。当然,大学生原本就可以包分配,可被人随便塞到一个单位,跟被所有单位求着要,那感觉能一样?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拥有这样的眼光,这点从外语系年年受冷落就可以看出来了。相对而言,喜宝报考的英语系还算热门,今年一共录取了一百十六位新生,分为两个班级。可其他外语系就没那么好运了,像法语系、德语系之类的,起码有三五十人,最惨烈的就是日语系了,据说今年连十人都没凑够。 这些消息,全是刘晓露告诉喜宝。当然,她不是特地告诉谁,而是在宿舍夜谈会上随口说的。只是喜宝是个沾床就睡的人,往往听不了几句话,就已经沉沉的睡过去了。 说起她们宿舍,虽然八个人全是外语系的,却是分属于三个不同的外语。喜宝和刘晓露以及那天轰母亲离开的女孩王丹虹都是英语系的,另外的五人里头,三个学法语,两个学德语。 于是,她们三一六宿舍又被称之为联合国。 也亏得英语系的有三人,而且凑巧的分在了一个班里,所以刚开始两天,她们仨还能结伴一块儿跟着师兄师姐们找教室,顺便认路。唯一叫喜宝纳闷的是,刘晓露和王丹虹时常因为一点儿鸡皮蒜片的小事儿斗嘴。刚开始,每回看到这样的情形,喜宝总是会默默的看着她俩,直到俩人分出个结果来,只是这么一来,就很难保证上课不迟到了。 尽管课间比高中时长了一倍,老师也基本不拖堂,可每回的课间找教室,都能让喜宝想起那些年跟在毛头身后追臭蛋的经历。 幸好,喜宝的记性跟毛头是没法比,可只是简单的记住上课地点当然是没有问题的,她一直戴着大伟送给她的那块女士手表,一旦发现时间来不及了,立马撇开那俩人就走。当然,每次看到这副情形,那俩人也会瞬间停止毫无疑义的争吵,紧赶慢赶的撵上去。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天,就到了周六。 周六下午,喜宝刚跟同学一起回到宿舍楼底下,就看到了已经等候在此的赵红英和张秀禾。 “奶!妈!”喜宝一反平日里冷淡疏离的模样,两眼放光的跑了过去,面上的欢喜藏都藏不住。 赵红英两眼也笑成了一条缝,这几天,喜宝忙着熟悉校园环境,她愣是忍住了没去打扰,一直到今天才过来找人:“走,奶带你回家住两天。” “回家?”喜宝愣了一下,有些回不过神来。 “你这傻孩子,你忘了你大哥刚在京市买了房子吗?赶紧的,放好东西跟奶走,奶带你认认门,回头学校放假了就去找你大哥,叫他带你去吃顿好的补补身子。” 喜宝还没开口,身边的刘晓露已经羡慕起来了:“宋言蹊你可真幸福,那你不是每周都可以看到家里人了?要是我爸妈也能在京市买房子就好了。” 比起羡慕得直白的刘晓露,王丹虹的脸色就有些不大好了,瘪了瘪嘴似乎想说什么,又生生的忍住了。 赵红英催她:“快去把东西放好。” “好。”喜宝也顾不得跟两位同学说话,立马抱着书包往楼上跑,身后传来她奶急急的叫她慢点跑。 等放好书包,又检查了一遍柜子和抽屉上的锁头,喜宝这才出门下楼。她对于她奶的叮嘱倒是记得极为清楚,哪怕再着急,也会安排好一切后,再接着做事。 前后也就五六分钟的样子,喜宝生怕她奶等急了,没想到下楼一看,她奶倒是兴致很好的跟刘晓露聊了起来。见她下来,没怎么说话的张秀禾笑着揽过了她:“宝啊,妈跟丽丽说过了,叫她没事儿多往学校跑跑,你要是缺了啥,也别不好意思,亲姐俩怕啥?” 喜宝有点儿懵,看着张秀禾一时间回不过神来。 总得来说,喜宝跟臭蛋是不同的,对于自己的身世,她小时候是知道的,可随着年龄的增长,家里人反而有种故意模糊事实的感觉。等后来念小学时,她又被过继给了曾经的四叔宋卫军,这直接导致了她对于自己的身世越来越迷茫,直到毛头忽悠了她。 毛头说,他跟喜宝是双胞胎,户口本上的出生年月是为了避免麻烦故意改动过的。他还说,这么做是为了过继,为了不叫四叔心里不高兴,为了…… 本来就已经信了七八分的喜宝,在听到张秀禾的自称以及接下来的话后,彻彻底底的信了。可明明自己已经被过继了,为啥还这么说呢? 直到被赵红英和张秀禾联手拖走,喜宝还有些云里雾里的。等出了校门,赵红英才对她说:“宝啊,奶这是担心人家知道你没妈欺负你,这才叫你大妈在你同学跟前故意这么说的。反正你记住,要是往后别人问起来,你就说强子是你亲大哥,丽丽啊毛头啊,也都是你亲姐亲哥,知道了吗?至于你爸那头,我会跟他解释的。” “好。”喜宝习惯性的先答应了一声。 赵红英见她似乎听进去了,又问:“刚才跟我搭话的女孩子,我记得是姓刘吧?那另外一个叫啥?穿灰衣服的。” “叫王丹虹。” “往后离她远着点儿吧!人长得高高大大的,心眼儿比针尖还小,她没少在你们跟前说酸话吧?羡慕自己没的别人有的不算啥,那个刘小姑娘就明晃晃的摆在了面上。不像那个王丹虹,眼睛都红了,浑身的酸味儿隔着大老远的,我都能闻到。” “有啥区别吗?”喜宝奇道。 “毛头考得比你好,你羡慕不?” “羡慕啊,不过哥哥一贯成绩比我好,就是小考时总是一做完就上交,从不检查。”喜宝老老实实的说,“他比我聪明,记性也比我好。” 赵红英疼爱的拍了拍她的头:“羡慕别人不算啥,嫉妒就要不得了。刚才我跟那个刘小姑娘说话时,王姓的那个一直在旁边翻白眼,好几次忍不住说了酸话,这种人千万不能交朋友,啥心里话都不能说,保不准啥时候就在背后捅你一刀。” 张秀禾也点了点头,劝道:“喜宝,听你奶的话准没错。” 喜宝忙道好,见她乖乖的听话,赵红英又说:“等明天我送你回宿舍,到时候替你好好瞅一瞅。” “嗯,哥也说了,奶的眼睛跟照妖镜一样。”喜宝笑嘻嘻的卖了毛头,同时暗暗把赵红英叮嘱的话牢牢记在心上。 三人一路往南,因为说着话,不知不觉间就到了目的地,正是上回喜宝来瞧过一眼的小院子。 时隔数日,再度看到小院子时,喜宝几乎都不敢认了。虽说地方没变,整体样子也没变,外头的门窗却全都换了新的,以前是报纸糊的窗户,现在变成了大而透亮的玻璃窗,门也换上了更厚重的整扇木门,里头的墙壁更是粉刷一新,至于家具什么的,估计是能置办的全都已经齐了。 当然,临时弄的小院子肯定是不能跟家里新盖的二层半小红楼相比的,不过能在短短几天时间里,归整得这般整齐明亮,可以想象强子一定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 赵红英拉着喜宝愣是把每个房间都仔仔细细的参观了一遍,还边参观边解释着。 “堂屋这头,让你待客和吃饭用的,强子没弄到沙发,就给你整了个大圆桌子,多打了几把椅子,都是老木头打的,结实!再看这个大立柜,里头能搁不少东西。这座钟,强子说也是三五牌的,跟咱家的那个一样,老牌子,几十年都不带坏的。” “两间耳房,小是小了点儿,摆张床铺,再摆个大衣柜还是成的。我特地叮嘱了又叮嘱,叫强子给你弄带大镜子的衣柜,这样你穿好衣服还能照一照,瞧瞧照得多清楚。那头的,我让强子改成了书房,搁了桌子椅子还打了个书架。” “厢房一间当了客房,我和你大妈这两天就住东边那屋,西面的还是照旧做了灶间。宝啊,听说他们这边的人不爱用土灶,都喜欢用那个啥煤饼炉,烧的是蜂窝煤。你会用不?不会的话,就搁在那儿,反正土灶也是有的,柴禾备了不少,够你用一阵了。” 小院不大,统共也就这么几个房间,不到十分钟就都看完了。喜宝忍着眼泪,硬是扯开话题:“大哥他们呢?” “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反正他们还要在京市待好久,不跟我们一块儿回去,随他们去吧。” 比起娇嫩得跟朵鲜花似的小孙女,俩大孙子显然不在赵红英的关心范围内,横竖出去那么多年都好好的,跑开个一两天有啥关系? 懒得理会强子和大伟,赵红英只继续絮絮叨叨的说着话。 “你记着,睡觉那屋的床底下搁了两个大樟木箱子,里头都是秋冬才会穿的衣服,还有被褥啥的。大衣柜里才是应季的衣服,这次回去你带两件新的走,等再下次,记得拿回来换。洗衣服啥的,尽量在这边洗、这边晒,还有鞋子、包,一次别拿太多,宁可放学以后多跑跑,反正离得近,不碍事儿。” “米粮我都给你买好了放在灶间的米缸子里,菜什么的没买,那个不禁放,明天一早我领你去菜市场,回头你自个儿去买来回家做。” “毛头那边,我跟他说好了,叫他每周来这边一趟,有啥粗活累活记得都留给他。臭蛋那头,昨个儿我跟你大妈又去看过了,跟那边的领导也商量好了,回头每个月你俩都可以去找臭蛋,早上把人领走,下午六点前把人送回去就成了,甭管是想逛街还是吃个饭,都成。” “对了,明个儿你跟毛头还有你大妈一道儿去照相馆拍个照,回头拿这个当凭证,省得臭蛋那傻小子又不认得人了。” 说到这里,赵红英顿了顿,停下来认真的思考还有啥没叮嘱的。 喜宝终于忍不住,一把握住了赵红英的手,可怜巴巴的看着她:“奶,你是不是就要回家了?” “唉,宝啊,你舍不得奶,我也舍不得啊!可我又不能一直留在京市里陪着你……强子给我和你大妈买好火车票了,下周一也就是后天一大清早。”赵红英生怕喜宝又红了眼圈,忙岔开话题,“强子那小兔崽子上哪儿了?不是说好了今天晚上去东来顺吃饭的吗?临时反悔了?” 张秀禾跟赵红英婆媳多年,哪里能不知道她想干啥,再说她也舍不得喜宝哭鼻子,赶忙帮着打圆场:“妈,说不准还真叫您给猜对了,强子那浑小子,看我回头不削他!” “我这不是去接毛头了吗?妈你削我干啥?”强子的大嗓门在院子外头响起,紧接着就是毛头没好气的嘟囔声:“削你干啥?这叫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啊!” 没人上前去解救毛头,连喜宝也只是捂着嘴偷偷笑。 等强子和捂着后脑勺的毛头进了院门后,赵红英也拽着喜宝走上前去:“都到齐了?丽丽呢?” “去找她男人了。”强子不由的提醒赵红英,“不是奶你自个儿安排的吗?叫丽丽请两小时假先赶过来,再把从来没到过这边的陶安领回来,让我去电影学院接毛头,你和妈去找喜宝……这才过了多会儿工夫,你莫不是老糊……奶,我错了!你别冲动,奶,有话好好说!!” 这真不能怪强子变得快,而是赵红英突然之间把院门后头的门栓给拿了起来,吓得强子说话都打磕绊了,还连连摆手后退,怂得不得了。把刚被他呼了一巴掌的毛头乐得够呛,只差没放炮庆祝了。 赵红英警告的瞪了毛头一眼,又瞥了瞥强子,没好气的道:“我栓个门你怕啥?” 强子的双眼在赵红英的脸和门栓之间来回审视着,有心想说,他们这是正打算要出门又不是回家,出门该挂锁而不是栓门栓。可是碍于对方武力强大又有兵器在手,关键那还是他亲奶,强子愣是把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的给咽了下去。 好憋屈好无奈,但是毫无办法。 幸好这时春丽小俩口来了。 人终于到齐了,哦,还差大伟和臭蛋,可那就没法子了,大伟两天前就出发去南方了,臭蛋的话,昨个儿刚瞧过,也说了即将离开京市的事儿,至于他能记住多少,那就只能随缘了。 按照计划,他们今个儿晚上会去东来顺吃顿好的,然后明天还能聚在一起吃上三顿,晚上送喜宝回宿舍,其他人自个儿滚蛋,后天一大清早强子独自一人送他奶和他妈上火车。 计划很完美,实行的也不错。 等周日傍晚吃过饭后,赵红英借口送东西,跟着喜宝上了楼进了宿舍,待了一会儿后,再让喜宝下楼送别。趁着送别的机会,赵红英仔细的叮嘱了又叮嘱,告诉她哪些人有坏心眼不能来往,哪几个小气吧啦千万别跟人扯上太多关系…… 终于,还是到了离别之际。 喜宝在宿舍楼下依依不舍的拥抱过她奶和她妈,忍不住再度红了眼圈。 一旁的毛头特别不高兴:“我呢我呢?我也要回学校去了,喜宝你就不能装装样子,哪怕假装一下舍不得我呢?” 离别的气氛瞬间被破坏得一干二净,喜宝不由的笑了出来,无奈的看着毛头:“哥,咱们下周六晚上就能见面了。” “一周呢!你自个儿说说看,咱们自打从娘胎里生出来后,有分开过那么长时间吗?六天呢,足足有六天呢!”毛头砸吧砸嘴,越想越不甘心,“你说你跟我一起去念电影学院多好啊,我们学校还说啥专门出俊男美女,我是一个都没瞧见。宝你要是念我们学校了,一准是校花!对了,要不你转校吧?” 喜宝冷漠的拒绝了毛头的盛情邀请,再度跟奶和妈告别后,坚定的走上了楼梯。 等回到了宿舍里,刘晓露几个居然还趴在窗户那头,见喜宝回来,刘晓露跟她打了个招呼:“宋言蹊,你家里人对你可真好啊,我瞧着除了跟你一块儿上来的你奶外,底下还有好几人啊,那个女的是你妈,其他人呢?” “我哥。”喜宝语气淡淡的回答了。 “两个都是你哥?”这回却是王丹虹抢着问了,“那天你奶说你哥在京市买了房子,真的假的?别是骗人的吧?” 喜宝没理她,算着时间刚好,开了柜子上的锁,拿出了热水瓶打算去灌开水。见状,刘晓露也忙跳起来:“我也去!你们还有谁要去的?一起走!” 除了王丹虹之外的其他几个都跟着去拿热水瓶,不多会儿一群人就下楼往开水房去了。 开水房外,早已排起了长龙,喜宝走在最前头,所以也就排在了前面,紧跟着她的是刘晓露,再往后才是同宿舍的其他同学。 闲着也是闲着,大家伙儿就都闲聊起来。刘晓露本来就是个话唠,都不用喜宝开口问,她就叨叨的说了起来:“你白天没回来真是太可惜啊,好多师兄师姐都在宿舍楼前的林荫道上摆摊子卖旧货,我也淘回来不少呢。” 这下,喜宝明白大家的热水瓶是从哪儿来的了,唯一奇怪的是,为啥王丹虹没买。要知道,学校里可不能生火烧水,所以热水器是必需品,夏天也就算了,等到了冬天,没热水咋过日子呢? 就听刘晓露又说:“那个王丹虹啊,抠门到了极点,连个旧热水瓶也舍不得买。你说她不买也就算了,尽问我借算是咋回事儿呢?我买两个热水瓶也不是专门为了借给她的,哪怕真的想借,她倒是帮我打一次水呢,丁点儿力气都不想出,尽想美事儿!” 说着,刘晓露悄悄的凑过来,压低声音对喜宝说:“她还说呢,你人走了咋还把热水瓶给锁起来了,不用也好借给她用呢。” “我奶让我锁起来的。”喜宝随口接了一句,不欲继续这个话题。 刘晓露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了一丝坏笑。 当天晚上,王丹虹又故技重施,想跟刘晓露借热水。不料,刘晓露反问她:“撸羊毛也不能逮着一个可劲儿的撸,你咋就盯准了我一个呢?” 王丹虹没想到她会说的那么直接,一下子涨红了脸,气得手都在哆嗦。 “借热水也就算了,你咋不帮着打一回呢?”刘晓露又问,毕竟她只是想怼王丹虹,可不是想给自己树敌。 “那是你的热水瓶又不是我的,我凭啥帮你打热水?”气恼之下,王丹虹想也不想就回了一句,随后恼火的爬到上铺自己的床上,干脆不要热水了。 刘晓露直勾勾的看着她,半响才语带稀罕的问:“这是我买的热水瓶,我打的热水,凭啥要借你?你知道借是啥意思不?啧啧。” 眼瞅着俩人又要吵起来了,旁边的同学赶紧出声打圆场,等好不容易把闹架平息了,回头一瞧,喜宝已经洗涮完毕,躺平了。 对于敏感的人来说,人生处处都是战场,哪怕是对方一句无心之言,都能诠释出无数种含义。而在从小到大没经历过半点儿阴霾的人看来,哪里都是阳光灿烂,整个世界光明而充满了希望。 新的一周到来了,属于喜宝的大学生活,也终于真正的开启了。 如果说大学生活是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那么英语系对于喜宝来说,就好似一条全新的、以往从未想象过的、充满了奇迹与冒险的人生道路。 …… 此时,赵红英和张秀禾也已坐上了回城的火车,跟来时六人同行不同,回去时只有她们婆媳两个。 强子留守京市,继续寻觅商机;大伟早几天就已经带着初步定下的进货单赶往了南方海市;喜宝和毛头就不用说了,他俩都在上学。 于是,回家的可不是只剩下了赵红英婆媳俩了。 虽然人少了,可带的行李却没少,喜宝的东西都留在新买的小院里的,可强子和大伟又联手给家里人带了不少东西。从土特产到日常生活用品,带了个遍儿,还特地叮嘱这俩人,说车站那头有力工,到时候直接出钱叫力工扛回家就成了。 然而,赵红英终究还是没舍得,大概算了下时间,就打电话给村里,让她那三个蠢儿子到点去车站蹲着。 又是几麻袋的东西,宋卫国三兄弟累了个够呛,总算把东西都弄回了家。早就在大喇叭里听说赵红英来电话的村民们,眼巴巴的盼着三天,这才看到宋家哥仨出了门,索性成群结队的等在村口,直到赵红英婆媳俩回来。 “来了!宋老太回来了!” “京市有意思吗?宋老太赶紧给咱们说说啊!” “来来,这边坐,我家煮了红糖水,喝一碗解解渴。” 赵红英刚到村子地界,就被村民们堵了个正着,甚至堵她的还不单只是村民,也有不少的知青夹在其中。说来也是无奈,虽然这两年回城政策宽松了很多,可还是有很多知青留在了队上没能回去,其中就有一心想回城想得都快疯了的姚燕红。不过,有心情看热闹的,多半都是已经想开了的人,这会儿也跟着村民们一起起哄,想让赵红英给大家说一说京市的事儿。 民众的意见应该得到尊重,赵红英手一挥,让仨蠢儿子连同张秀禾一起把东西先扛回家,她自个儿则干脆在村口大树下寻了个空座,接过别人递过来的糖水,先灌了半缸子,这才捧着缸子美滋滋的开始吹了。 没错,就是吹! 想当年,宋卫国能将大红薯吹上了天,甚至还惊动了上头的首长,可他的能耐却连赵红英十分之一都没有。 “京市啊,那叫一个大,从城东到城西,走上两个小时都走不到,要是想把整个京市逛一遍,那是几天几夜都办不到的。不过,大倒也不算啥,关键是漂亮啊,那个马路全都是水泥地,平整又宽敞,马路还分什么快车道、慢车道、人行道……稀罕不?更稀罕的还在后头,马路旁边居然还种了树,一排排的,笔直笔直的,高得你们都想象不出来。” “别不当一回事儿,那个树啊,简直高得吓人,喜宝她住的宿舍楼,一共有五层楼,那树差不多就跟五层楼的楼顶齐平了。高不算啥,它直啊!就跟一根筷子戳在地上一样,瞅着比筷子都直!” “那道儿呀,不叫道儿,叫啥林荫道。多好听的名儿,两边有好多房子。京市有平房,可楼房也多,我还在大街上瞧见了十几层高的楼房。对了,我们还去了故宫,古代的皇宫,我特地去那啥妃子跳井的地方瞅了眼,结果那井口也太小了,那妃子怕不是筷子精投的胎吧?” “不提这个,咱们来说说皇宫,再讲讲长城,不到长城非好汉!还有那个京市第一百货大楼、旧货市场、古玩市场……” 赵红英吹牛还特别有计划性,先大致的吹一遍,然后详细的开始分说。从喜宝的大学开始吹起,又吹了京市的各大风景名胜古迹,然后吹京市的饭店商场,说一说自己买了多少东西,光扛回家就累掉了她半条命。再然后,当然也不能忘了提臭蛋所在的国家队体育基地,以及喜宝在京市买房的事儿。 一桩桩一件件,能吹的地方太多太多了,就连原本在她口中破烂的不成样子的京市大学,也眨眼间变成了百年名校,处处洋溢着历史的气息。 赵红英在市里一下火车就先找了个地儿吃饭,所以这会儿一点儿都不饿。 既然没饿,乡亲们的期待值又那么高,她索性开始大谈特谈那美好到完美的京市,直叫闻讯赶来的曾校长忍不住一脸诧异。 他就是京市本地人,以前咋就没觉得京市有那么好呢? 有着类似想法的不单只是曾校长,其他的知青也都差不多,哪怕他们不是从京市过来的,可但凡大城市其实都差不多,咋到了赵红英嘴里,京市就那么完美了呢?连丁点儿缺点都寻不出来? 尽管当初知青们从城里来到乡下时,也都夸了城里好,可现在听赵红英这么一吹,村民们倒是没啥特别的感觉,知青们却忍不住开始怀疑人生了。 ——总觉得那里不对,想想又好像没啥不对的。 对外,赵红英把能吹的都吹了,等家里人过来叫她回家吃饭了,她才停了下来,表示明个儿再约。 回了家,吃了饭,洗洗涮涮进了屋,赵红英关上门就开始叹气:“还说啥皇城根下,喜宝那学校都没法看。得亏强子前头出去瞎搞了几年,好赖赚了点儿钱,不然就京市的房子,哪个买得起?” 难得赵红英夸了强子一回,强子还没听到,真是没福气。 叹完了气,赵红英又忍不住担心起来,念叨着:“喜宝那性子愁死个人,她宿舍里那些个女同学,有几个我一看就不是好相处的!” 老宋头瞅了她一眼,奇道:“那你咋放心回来?” “这不是还有天老爷吗?”赵红英回答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我哪里是放心宝儿?我是放心天老爷!!” …… 小红楼的另一头,袁弟来看也不看丢在床铺上的东西,就坐在床沿上,捂着心口难受得不得了。 赵红英是没想着她,可架不住张秀禾心好,不单给带了好些京市土特产,还买了一身新衣裳。然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无法抹平袁弟来心底里的伤口,包括这新盖不久十里八乡独一份的二层半小红楼。 “你咋不试试新衣服?多好看啊!”宋卫民一进屋就看到她又心口疼了,惊讶极了。 袁弟来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只是弓着身子颓废的坐着:“试啥试……我的臭蛋啊!!” 咋又提起臭蛋了?宋卫民更惊讶了:“不然我给你兑杯麦乳精,你不是爱喝那个吗?我都没喝呢。现在咱家的条件好了,你也不用那么省,看妈这回从京市带回来多少东西。” “我的臭蛋啊!!!!!” “听妈说,喜宝考上京市大学后,就是北京户口了,还在那边买了房子,真好啊!臭蛋……对,臭蛋也是北京户口,咱们家有仨北京人了。” “我的……” “现在好多人都想农转非,别说去北京,就说去咱们县城都能挤破头打起来,难!要关系!还得花不少钱!再看看臭蛋毛头喜宝多出息,一下就成了北京人!” 宋卫民还在絮絮叨叨,袁弟来终于不叫唤了,两眼直勾勾的看着他。 “要是咱扁头也能那么出息该多好,大嫂可真会教孩子。”宋卫民真心诚意的感概着。 袁弟来:…… 第079章 老家发生的事儿, 喜宝是丁点儿都不知道。 她很忙,非常非常得忙。 读书学习对于喜宝来说, 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 同时也是她最大的兴趣爱好。从本质上来说,喜宝跟毛头是不同的, 她是因为喜欢读书而读书, 可毛头最大的爱好却是演戏,之所以用功念书, 也是为了能够考上全国最好的电影学院,从而实现他登台演戏的梦想。 好在如今, 两人都如了愿。 作为百年名校, 京市大学除了大环境显得有些破旧外, 内涵底蕴却不是那些最近两年刚造好的新学校能够比的。旁的不说,光是学校里那个几乎集合了现今全国所有藏书的大图书馆,就足以叫人心生敬意了。 在正式开学后, 喜宝除了每天上课之外,几乎一有时间就往图书馆跑。作为京市大学的学生, 她可以借阅图书馆里绝大部分藏书,很多都是她闻所未闻的,她也的确如同海绵一般, 如饥似渴的吸引着新知识。 当然,跟喜宝这样的学生,京市大学里有着太多太多。在这个年代里,能够读书本身就是一件很幸运的事儿, 而能够考上大学,几乎是无数莘莘学子的梦想。 有句话叫做,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说的就是这个年代的高考。至于考上大学中的顶级学府京市大学,那是很多人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儿,其难度就可想而知。 没人会浪费这么好的机会,就说王丹虹好了,哪怕她的个性和习惯确实有些遭人诟病,却无法否认她的用功程度。 每天一大清早,就有无数个学生快速的收拾好自己,拿着饭盒走出宿舍,在食堂里简单的吃过一顿早饭后,就开始了早自习。尽管学校本身并没有规定早晚自习,可学习机会来之不易,没人舍得糟蹋。 可大学终究跟初高中不同,从小就被老师们领着学习的同学们,第一次被老师放生了。功课就摆在眼前,机会当然也一直都存在,可要如何学好、学透功课,抓住每一次转瞬即逝的机会,却完全得看同学们自己了。 很快,喜宝她们就遇到了第一个难题。 外语系,顾名思义就是学习另外一种完全不同于母语的语言。而既然是一种语言,那肯定会涉及到发音、口语的问题。可这却是她们这些新生从未涉猎过的领域。 喜宝还算是运气好的,她小学的语文数学老师都是下乡的知青,尤其是刚上小学的时候,启蒙老师就是那位出身京市的曾校长。曾校长本身就是高知家庭出生的,基础知识特别扎实,在教导学生们的时候,他也从未藏私。所以喜宝不单学了课本上的内容,也在曾校长的督促下,学习了基础音标。 尽管曾校长的英语水平也不怎么样,可基础却打得很坚实,相较于其他两眼一抹黑的同学,喜宝上手自然就快了很多。 从最基础的音标开始学,然后就是最枯燥无味的背单词。相较于这些而言,大一的那些公共课就显得太简单了,尤其是在被那些英文字母搞得头晕脑胀之时,就连时政都变得可爱起来了。 “下节课是啥啊!”刘晓露嗷嗷叫着低头狂翻书包,她们刚上完一节专业口语课,只觉得一个脑袋有两个大,真得很希望能稍微喘口气。 喜宝看了一眼贴在铅笔盒内侧盖子里的课程表,虽然大学生都不喜欢跟小孩子那样带铅笔盒,可习惯这种事儿,一时半会儿还真改不了,起码喜宝是这样的。 瞧了眼后,喜宝说:“马哲课。” “太好了!我爱马哲!”刘晓露不再折磨她的书包了,而是两手合十,一脸欢呼雀跃的说,“马哲课在北校区,咱们要跟其他系的同学一起上,快点儿走啊!跑起来!” 跑起来真的不夸张,实在是大一很多课都是公共的大课,搁在以前,喜宝都不敢相信几百人一起上课是什么样子的,可现在她却已经习惯了,毕竟每周都有至少两三节大课。 抱着书包跑出教室,顺着人群冲下楼梯,然后找准了方向一鼓作气往北校区冲去…… 这就是大学日常,每天都处于忙碌和更忙碌之间。 跑着跑着,还有面熟的人混进来:“我认得你们,是不是要去上马哲课?太好了,学校那么大,我总是迷路。” 尽管是不同系的,不过相聚就是有缘,别说像刘晓露这种本就热情的人了,连喜宝也不会拒绝这种顺手的事儿。于是,三人的小队很快就扩大了,等冲到马哲课楼下时,队伍已经扩充到了三十几人,而且明显有急剧扩张的迹象。 喜宝看了眼手腕上的表:“还有五分钟,来得及。” 周围的同学明显长出了一口气,还有人用羡慕的口吻对喜宝说:“有手表就是方便,我那天去旧货市场看了看,最便宜的也要三十五块,买不起啊。” “开学第一周的淘货你没去?我花了五块钱买了个电子表。”有人得意洋洋的显摆起来,“那个师兄说电子表太幼稚了,上班以后戴不出去,这才便宜了我。” “那你运气可真好,我那天也去了,就淘到了几本旧书,还有一个大木桶。” 人群边闲聊边往教学楼里头走,喜宝没吭声,只是走在一边,顺着人潮走着。这时,又有人从后头冲上来,似乎跟刘晓露是熟人,很熟稔的打了个招呼:“还是你们外语系好,第一周就把整个学校给摸透了,我每天都跑错地儿,幸亏没迟到。” 喜宝诧异的看了过去,见那是个面善的女孩,下意识的问道:“你们第一周没有跟着师兄师姐熟悉校园环境吗?” “哪会那么好?我们系都是没人要的小孩,谁那么空带我们?全是自个儿摸索的,要是走错了地儿上课迟到了,老师直接记下名字,扣期末的平时分!” 一提起这事儿,那姑娘就气得很,边顺着人潮走上楼梯,边气恼的道:“整个京市大学,也就你们外语系是最特殊的,因为每年招生都不够人数,学校把你们当亲闺女疼呢,生怕一个不好,坏名声传出去了,明年就更没人报名了。哪像我们,跟后娘养的一样。” 喜宝笑了笑,正好到了教室门口,一看已经有小半人到了,忙急急的走进教室,往最前头走去。 此时的大学没有强占后排座位的习惯,全都是争着抢着往前面挤,有时候前面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不多的位置,同宿舍或者同班的就会分开坐。毕竟又不是小孩子,上课听讲可没必要扎堆。 碰巧,喜宝和那个正喋喋不休抱怨着的女生坐到了一起。 “早知道,我也应该报外语系的,其实我挺喜欢英语的,我家还有个收音机,每天早上都会念一段英语广播,听着可有意思了。” 运气不好被挤到后排的刘晓露伸手戳了戳她:“你以为外语那么好学?我现在啊,每天看到马哲课本,都觉得格外得亲切,起码上头印得都是亲爱的方块字。” 那女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你这么说也没错,起码我不用从头开始学。对了,背单词好玩吗?” 回答她的是刘晓露的呵呵声。 学音标、背单词、练口语,这是外语系最头疼的事儿。更要命的是,老师几乎都不会布置作业,至少没有书面要上交的作业。别以为这是好事,如果有作业的话,起码有个学习的方向,而一旦没有作业,她们就只能自己埋头苦读,连个方向都没有。 不多会儿,上课铃就响了。 几乎是在铃响的那一瞬间,所有的同学都闭上嘴,端正的坐在座位上,两眼直视前方,随着老师进入教室,整个教室里只余老师的声音,再无其他任何响动。 马哲课是连着上两节课的,所有中间的课间他们终于能出去上个厕所,或者喝口水、歇口气。 喜宝从书包里摸出了她的水壶,还是那个陪伴了她数年的军用水壶。不同的是,以前上初高中时,看到她拿出军用水壶,周围全是艳羡的目光,而现在,大家更推崇那些小而轻便的塑料水壶,毕竟样式新潮又好看。 正喝着水,喜宝听到身边的女生跟刘晓露说起来了入团申请的事儿。 其实,很多大城市的高中就已经开始入团了,他们班就有三五个团员,开学第一天,班主任就从团员里挑选了两位成绩好的,分别担任班长和团支书,至于其他的班干部则由这俩人自行商议,而类似于像宿舍长之类的职务,更是跟老师无关。 大学的自由度真的很高,幸好,他们这个年代的大学生并不缺乏自控力。 入团申请书,几乎全班同学都填了,没填的也是因为她们本身就团员。至于入党,大一新生连申请的资格都没有,一般这事儿都会在大三以后再提。当然,若是特别优秀的学生自是另当别论。 喜宝也填了入团申请书,听团支书说,只要出身没问题,学习成绩一直保持着优秀,期间又没有犯错,通过的概率还是很高的。 这事儿,办完后就被喜宝抛到了脑后,要不是今个儿临时听人提起,她都快忘了。 那女生和刘晓露聊完了入团的事儿,又提起了各系的不同。说到外语系时,再度羡慕不已:“你们系不单老师和领导重视,也是最受其他系男生的喜爱了。” 外语系出美女,尽管这话全无道理,不过每年报考外语系的,确实是以女生居多。就说今年好了,光是喜宝所在的英语系,一共有两个班级一百十六位新生,其中却只有十二个男生,可见男女比例之夸张了。 巧合的是,这一届的新生里,丑的还真没有,倒是土气的有不少,可仔细看去,各个都是眉清目秀,还有好些个极品美人。 喜宝喝完了水,又复习了一遍上节课的内容,趁着还有几分钟的空闲,开始翻看起了下节课要教的内容,她其实已经预习过了,不过能再多看两眼总是好的。 一旦进入了学习状态,她就彻底无视了周遭的情况,完全没有注意到,她身边的女生在说到外语系极品美女的时候,笑着瞥了她一眼。 …… 入夜,洗漱完毕后,女生们纷纷坐到了床上,或是坐着看书,或是闭着眼睛无声的背着单词,极个别会凑到一起说会儿悄悄话,毕竟学习了一天,也该让脑子休息休息了。 王丹虹一脸烦躁的拿手拍着薄被,她是乡下学生,其实情况应该是跟喜宝类似的,然而她没有喜宝那么幸运,小学语文是当地的乡村老师教的,那个老师本身就是初中文化程度,一辈子没离开过当地,教书再认真,也无法掩饰自身的缺陷。 因此,面对如同天书一般的音标和英文字母、单词,王丹虹几乎要疯。 正好喜宝背完了今天教的内容,正打算起身倒杯水凉着,就听到王丹虹郁闷的叫了她的名字,问她:“宋言蹊你以前是不是学过?对了,你是为啥选择了英语系?” “我只学过基础音标,报考英语系是我高中班主任建议的。”喜宝谨记她奶的叮嘱,不过一般的日常对话,她还是态度很好的回答,边说着边拿出热水瓶给自己倒了半杯水,顺口问道,“那你呢?” “被调剂过来的。”王丹虹一头栽倒在被子里,她的成绩在她所念的高中里是一等一的好,可放在全国却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可她又一心想来京市大学念书,分数不够,自然就被调剂到了冷门的专业。不过,话是这么说的,能考上京市大学本身也是件极为了不起的事儿,再说了,英语系搁在外语里头,是绝对的热门。 水还有些烫,喜宝把搪瓷杯搁在了书桌上,笑着抬头看王丹虹:“外语很重要的,咱们好好学,以后不愁找不到工作。” “大学生是包分配的,我干嘛要担心找不到工作?”王丹虹还是很颓废,可她已经考上京市大学了,绝没有勇气选择复读,再说了,她家里也无法承担复读费用,要知道高中是自费的,大学则是费用全免,而且每学期都会有不菲的奖学金。 见她俩聊了起来,其他女生也都累了,顺势放下了课本,趴在床头加入了聊天队伍。 “宋言蹊,你是在县里念的小学吗?” 喜宝摇了摇头:“初中和高中是在我们县里的县一中念的,小学是队上的。不过现在改名了,叫红旗小学。” “那为啥你会学过英语呢?你们老师那么厉害?” “我们老师呀!”喜宝想起了自己的启蒙恩师,不由的嘴角上扬,“曾校长可厉害了,他是在京市上的学,就是咱们京市大学的附属高中,京大附中。” “什么?!”除了喜宝之外的其他女生齐刷刷的惊呼。 京大附中不止是京市的重点高中,搁在全国范围内都是极为有名的。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光说今年,京大附中就有五成的高三毕业生成功的考入京市大学,至少九成考上了重点大学。 “我没说过吗?曾校长是京市人,他爷爷还是咱们京大的老教授呢,父母也都是高级知识分子,他是因为当年主动要求下乡支农才去了我们家那边。去了没几年后,就当上了队上小学的校长。” “你的运气太好了……”王丹虹眼神复杂的看着喜宝,紧接着就跟浑身力气被抽空一样,躺到了床上,“知青啊,我姑父也是知青,在回城政策出来之后,就跟我姑姑离婚了。我小姑人可好了,以前最疼我了,离婚后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可我大伯妈那人坏透了,天天在家里骂人,我小姑回家没两年就病死了。” 喜宝宿舍八人里头,有六个是乡下来的,还有两人里头,一个是来自于小县城,唯独只有刘晓露是大城市的女孩子。 提起知青的事儿,除了喜宝之外的其他女孩,都没有任何好感,包括刘晓露。 “我大舅也是知青,当年我外公选择留我小舅在城里,让我大舅下乡支农去了。我妈运气好,毕业的时候刚好工厂找工,她考上了,然后经人介绍跟我爸结了婚,不到两个月就怀了我,正好逃过一劫。前几年,我大舅回来了,他明明就在乡下娶了媳妇儿生了孩子,结果就一个人回来了。回城后不久,气死了我外公,抢了家里的房子,还把我小舅一家子赶出来,非说全家都欠了他的。” 刘晓露当然也明白,当初大舅是为了家里牺牲的,可这是国家的政策,也不能完全怨家里吧?而且,她小舅身体很不好,如果真的去了乡下,是绝对捱不到回城的。 其余几个女生也不由的说起了自家的事儿,哪怕家里人没有跟知青结合的,亲戚朋友里头也有不少。就有人问喜宝,难道恰好分到你们那儿的知青都是好的? 当然不是。 喜宝苦笑一声,伸手握住了搪瓷杯:“怎么可能都是好的呢?我和哥哥考上大学后,就有不止一个乡亲来拜托我们,说万一在外面碰到了,就回来报个信。这里头,就有不少是在我们那儿结婚生子的。” 如果是单身的,甚至包括那些订了亲最后没成的,乡亲们也不会说啥。最怕的就是抛下老婆孩子直接远走高飞的,当然也不缺那些抛夫弃子的,有些更可恶,走的时候满嘴抹了蜜,说的比唱的都好听,只说自己先走,等安顿下来后,一定会来接孩子的,诅咒发誓的都不在少数。 然而,事实却是,走的人就这样走了,那些县城周边的还好,带人上门闹一闹,无论结局是好是坏,终究还能得个说法。要是年纪轻点的,把孩子给父母养着,自己也能带嫁一回。甚至还有两对,双方都是被男女知青抛弃的,索性凑成一家子,谁也别嫌弃谁。 最可恶的就是那种毫无音讯的,是好是歹倒是给个说法,直接一走了之,然后音讯全无,留下的人连再找都不可能了,只能望眼欲穿的等着、盼着…… 有这些人做对比,明明有回城机会却执意留下来的曾校长就愈发显得难得了。 喜宝突然想起一个事儿:“拜托我和哥哥找人的,我全都答应了,可我平常就没怎么出校门,怎样才能碰到人呢?” “你别傻了,全国那么大,你连他们大概的地址都不知道,人海茫茫,咋找?不可能的。”王丹虹忍不住泼了冷水,“再说人家要回去早就回去了,这么多年没音讯,肯定变化不少,就算碰上了,你还能认得?要是人家死不承认,你能咋样?” “我可能是认不出来了,可我哥记性特别好,要是让他碰到了,甭管变成啥样,他保准能认出来。”喜宝对毛头充满了信心,一个没忍住,不由的祝福起来,“我就盼着让我哥碰到一个,死不承认也没用,我哥那么厉害,一定能让他认栽。” 王丹虹瘪了瘪嘴,觉得这就是痴人说梦。 她是不知道喜宝的厉害,事实上喜宝本人也不知道,唯二知情的赵红英和老宋头这俩人,谁也没有告诉喜宝。 可就像赵红英说的那样,她不放心宝,可她放心天老爷啊! …… 比起课业繁重的京市大学,京市电影学院显然要轻松许多。而且,电影学院更注重实践,还给新生们布置了观察任务,就是让闲着没事儿干的新生们,往大街小巷多跑跑,别光顾着看新奇商品,要学会观察路人,最好是能通过观察对方的外表和言行举止,看穿对方的职业和出身。 于是,毛头没事儿就拖上徐向东,也不是满京市的乱窜,而是蹲在马路牙子上,看人来人往。 今个儿天气很不错,下午只有两节课,早早的放学后,毛头和徐向东就出了校园,寻了个五岔路口,两人排排蹲,时不时的对着路上的行人指点两下,或者交头接耳的讨论两句。 惨烈的一幕即将上演。 毛头的记性是真的好,跟他正好相反的则是臭蛋,前者是过目不忘,后者是过目即忘。可谁让今个儿蹲在马路牙子上的是毛头呢?要是换作臭蛋,那就啥事儿都没了。 倒霉蛋一号,名叫梁斌,高中一毕业就依着国家政策被发配到了乡下地头,也就是红旗公社第七生产队。他不是六十年代初期下乡的,而是七十年代才响应号召才不得不下乡的。因为是中间那批的,不像前头也不像最后那几批那么引人关注,尤其是他这人比较随大流,别人咋样他也咋样,不好不坏的混了两年后,想着自己年岁大了,在仔细寻摸了一遍队上的姑娘后,他很快就盯上了那个家庭条件好、长相身段都不错的姑娘。 接下来的事情就比较顺理成章了,他是城里人,又是高中文化程度,长相是不算特别出众,可毕竟跟地里刨食的庄稼汉子不同,也勉勉强强算是有些书生气,往器宇轩昂那里靠一靠,多少还是能沾点儿边的。 顺利的勾搭上了人家姑娘,哪怕对方父母不怎么赞成,可最终还是败在了名声上头,因为搞对象的事儿,半个知青点都知道,如果不答应,只怕闺女也说不到好人家了。 结婚生子,本以为该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结果国家却突然宣布允许知青返城…… 回想起过去的种种,梁斌很是感概,可他到底还是熬过去了。在允许回城的政策下来后,他想尽一切办法,哄他媳妇儿松口同意劝娘家人放手,他还许诺等他回到了城里,就会想办法把媳妇儿和孩子统统带走,一起去城里过好日子。 那个傻媳妇儿最终还是相信了,只因为一番话。 ‘我就是想当陈世美,也得有公主愿意嫁啊!再说了,小顺是我唯一的儿子,亲儿子啊,我哪里舍得丢下他?’ 梁斌最终如愿以偿的离开了第七生产队,回到了久违的县城家里,然而他没有停留多久,很快就辗转去了亲戚家,开始认真复习准备高考。尽管他的人品不怎么样,不过学问倒是真不错,第一年高考落榜后,又苦读了一年,终于考上了一所还不错的大学。 如今,他念大四,单位已经分配好了,下个月就可以去实习了。结婚对象也找好了,同校不同系的女同学,人家还是京市本地人,家里父母都有正式工作,跟全家都是地里刨食的前妻完全不同。 他临上大学前,还特地叮嘱了家里人,万一前妻家人找上门来,就说没他这个人,死不承认就成了。正好,他家里人也不想要乡下的穷亲戚,自然一口答应。 想着不堪的过去,以及美好的未来,梁斌眼底里闪过一丝迷茫,暗道,他今天这是怎么了?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咋突然就自个儿冒了出来? 正狐疑着,冷不丁的就有个黑炭头冲着他招手并高呼他的名字。梁斌不认得那个人,是真不认识而不是假装的,可那人的肤色却让他不由的打了个突,猛的打从心底里涌起一种极为不详的预感。 “你是谁?”梁斌下意识的往未婚妻身边靠了靠,似乎这样做就能汲取到一些勇气。 毛头一脸的兴奋,五年多没见面了,对方的变化真的挺大的,比起以往在第七生产队那会儿土不拉几的形象,现在的梁斌真可谓是人模狗样。 然而,变化再大也没用,他愣是通过面部匹配成功的把人对上了号。 非但如此,他还记得人家的名字,以及所有在队上发生的事儿。 “是你啊,梁斌!你啥时候来京市的?你媳妇儿还在村里等你呢,还有你家小顺和桂丫。”毛头激动坏了,一个村的,多多少少还是能攀上亲戚关系的,就算再怎么远,能帮乡亲一个忙,他也是很高兴的。 他是高兴了,梁斌却完全笑不出来。 等着他的媳妇儿,还有小顺和桂丫…… 想当年,他离开第七生产队时,还跟他那个傻媳妇儿说,哪怕他想当陈世美也不会有公主愿意嫁给他,再说不是还有小顺吗?然而事实却是,找不到公主,郡主也成,再不然就寻个殷实人家的小姐也好,怎么着都比乡下妞要好上太多了。至于儿子,他还年轻呢,想要儿子多的是人给他生。 “我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梁斌心口发颤,手心也忍不住冒出汗来,可他还是假装镇定的否认,想着尽快离开。其实,最好的否认应该是直接说自己不是梁斌,对方认错了人,可他以为自己已经远离了过去,压根就没想过要改名,身边的未婚妻自然也知道他叫啥。 毛头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这些年来变化太大了,毕竟青春期的少年,五年多几乎能整个儿换个样子。眼见对方就要离开,他赶紧上前拦住了人:“你等等。” “都说了不认识你,我还有事儿!”梁斌急了,刚想绕过去,却发现自己另一边也挡了人。 是徐向东,眼见大哥要拦人,他当然二话不说出手相助。 眼下这情形对梁斌十分的不利,他前面是毛头,左面是徐向东,右面则是他的未婚妻。假如今个儿未婚妻能够配合一些,他想走倒也容易,偏偏他未婚妻也不傻,狐疑的在他和毛头之间来回的审视。 毛头乘机抓住机会自我介绍:“是我啊!我是毛头,癞毛头!你想起来没?老宋家的毛头啊!我奶叫赵红英,除害英雄!我表叔是赵建设,第七生产队的大队长!你都不记得了?” 也许是今天太阳太大了,梁斌的额头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子:“我、我不记得了。” “没关系,我记得就行了。哎哟,可算是见着你了,你是不是得了跟臭蛋一样的毛病?出来以后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不要紧的,这事儿包在我身上,我帮你联系。村里装了电话你知道不?我给你说个号码,你打啊,要是没钱的话,等我下回给家里打电话,帮你说一声,让我奶给你媳妇儿捎个话儿。” 梁斌已经开始打摆子了,可他还是坚定的摇头,矢口否认所有的一切。 莫说毛头本来就不傻,就算再傻,到了这个地步,也能察觉到不对劲儿了。余光瞥到已经黑了脸的女青年,毛头捶了自己手心一下:“我看你是病得不轻,这样好了,你当年不是跟你媳妇儿在那个山坳坳里头说体己话,还拉小手吗?我给你演一遍!” 正好徐向东也在这里,毛头觉得天助我也,毕竟以前给他搭戏的喜宝完全是个木头桩子,都不知道咋配合他,徐向东就不同了,经过了他这么多年的磨练,起码两人的配合度是极高的。 “来,给我搭个戏,我演梁斌,你配合下。一定要让他想起来!” 梁斌他想起来了!!!!!!!!!!!! 哪怕不是头一批下放的知青,他也见过毛头演戏,还不止一次呢。尽管已经过去了好多年,可随着毛头起手式一打,那些年被演戏所支配的恐惧,如同一只大手紧紧的拽住了他的心脏,吓得他瞬间三魂去了两魂半,想跑却觉得两脚软绵绵的没了力气,只能僵着身子眼睁睁的看着噩梦在自己眼前上演。 演的还是自己! 徐向东是个很好的搭档,哪怕演技不如毛头,可他豁得出去,毕竟他演的是被动的那个,基本上只要作出一副小鸟依人又羞涩难耐的模样,就已经演对七八分,剩下的一些则要靠眼神,眼神里要有爱意,就好似陷入了爱河之中难以自拔…… 反正就那回事儿,主力还是毛头。 所以还得夸他记性好,梁斌离开第七生产队已经有五年多了,而小顺更是已经有九岁了,由此可以推算出来,他跟他媳妇儿在山坳坳里幽会是何等之早。 可毛头他都记得!! 无论是言行举止还是语气体态,他都模仿了个十足十,连带梁斌当时明明土气得要命,却还装出一副风流倜傥的样子,也一样都原原本本的重现了。 “……你放心,我一直陪着你,相携手、共白头,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嫁给我吧!” 徐向东一脸的含羞带怯,在毛头的暗示下,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好!再来一个!” 不知不觉间,身边已经聚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国人喜八卦,天子脚下亦不例外。又因为先前耽搁了不少时间,这会儿已经是下午五点多,这里又是五岔路口,下班回家的、去菜市场买菜的、接孩子放学的…… 此时此刻,梁斌的脑海里只余一行大字。 天要亡我! 啪—— 他还没亡,未婚妻已经反应过来,抬手对着他就是一巴掌,原本俏生生的脸蛋上只有羞愤欲绝:“梁斌,你居然敢耍我?你给我等着,我要你不得好死!” 未婚妻捂着脸奋力的挤开人群,梁斌急得冷汗都湿透了背后,毛头也就罢了,横竖对他现在的情况不了解,可他这个未婚妻,不单是同校的同学,而且她爸还是他即将要去上班的单位领导。 “等等,你听我解释!” 梁斌正要跟上,却被毛头牢牢的扯住了胳膊,气得他扭头就破口大骂:“癞毛头!我哪里对不住你了?你这么坑我!你知不知道,为了能考上大学,我连着两年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哪怕一天!为了追上我们学校的校花,我只差没跪下来当孙子了!为了能进教育局当个小科员,我连我奶临死前给我留作纪念的金镯子都送人了!” 也是太生气了,准确的说,是因为短短这么半个小时里受到了太大的刺激,梁斌真的真的快要疯了。 眼见未婚妻已经走出了人群,生怕她一时冲动干出了毁掉自己前程的事儿,梁斌大喊大叫的拼命甩脱了毛头的手:“你知道我有多努力吗?就因为一个乡下臭婆娘,你要毁了我一辈子吗?” 所谓恶人先告状大概也就是这个意思了。 毛头一脸冷漠的看着他:“哪怕你要离婚,也应该回去说一声,好让你媳妇儿再找个好人家嫁了。现在这么不上不下的吊着,她白天下地干活,晚上还要帮着做些手工活儿贴补家用。小顺和桂丫都上学了,可他们没钱念初中,你什么都不管?你才是毁了他们一辈子!” “他们算啥?乡下地里刨食的,有啥毁不毁的?还想再嫁?凭啥!你滚,立刻滚。” 梁斌气得火冒三丈,有心想要挤开人群,明明刚才看他未婚妻挺容易就离开的,换成了他却怎么也挤不出去:“让开!你们给我让开!” “慌啥,你已经坑了一个人,还能让你再坑一个?怎么着也得等那姑娘走远了再说。”毛头凉凉的开口,冷不丁的突然伸手一把抢走了梁斌衬衫胸口兜里的证件,“学生证?教育学院?你居然还是教育学院的大四学生?” 毛头震惊极了,冷不丁的就想起了多年前死活闹着要当老师的姚燕红,然而一贯很好说话的赵建设却断然拒绝了亲戚长辈的恳求,他当初的原话,毛头到现在还记得。 ‘想当小学老师?我儿子闺女也是要上学的,你觉得我能答应?’ 这个说法虽然确实有些自私,可毛头却觉得相当有道理。 “你还是再考虑考虑吧,为人师表,你这样只会误人子弟吧?就算学问够好,人品不过关也不行呢。”毛头用审视的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拿手指在他面前晃悠着,“不行,你不行。” 梁斌恨不得他当场暴毙。 第080章 形势比人强, 梁斌就算再怎么想打死毛头,面对围成一堆看热闹的人群, 他也不得不认怂。 眼瞅着未婚妻越走越远, 他急得都快上火了,趁着毛头一个没留神, 一把抢过了自己的学生证, 转身狠狠的撞向了人群,在好几个人惊声尖叫之中, 成功的夺路而逃。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尽管只是粗粗的扫了一眼, 可毛头的记性多好啊, 就这么一眼, 就足够把学生证上的内容全记下来了。等人群散去后,他回头就找了个公用电话,不顾略显昂贵的电话费, 拨通号码直接打到了村里。 就在对方接通电话的那一瞬间,毛头就悟了。 他干啥要让他奶帮着转达?索性直接对接电话的村里干部说不就成了吗?生怕对方记性不好, 他在说之前,还特地叮嘱对方拿笔和本子记录下来。 “嗯,你说, 我记着。” “梁斌,京市教育学院教育管理系,79届三班,学生证号7903……” 毛头快速的把自己知道的事儿一五一十的全部通过电话告诉了对方。当然, 他也没忘提梁斌身边那个女人,无辜不无辜暂且不提,反正梁斌当了陈世美是事实,所以得让他媳妇儿赶紧过来,越快越好。 村里干部记录完毕后,先是大致的扫了一遍,跟毛头又再度确认了一下,撂下电话就打开了电喇叭。 早在他们村还是第七生产大队时,就已经是整个公社生活条件数一数二的。现在,随着改革开放,公社改成了乡政府,他们村也成了乡里出了名儿的富裕村。 这不,头些年安装电线杆子那会儿,他们村就是头一批,而且还抢先安装了电话和电喇叭。 平常这两样东西都不太派得上用处,顶多也就是赵建设有事儿要宣布时,才会用电喇叭吼两声,多半时候村里都是很安静的。 然而…… 此时已经是十月里了,因为家庭责任承包制,各家各户哪怕是曾经出了名的懒人家老袁家,为了自家的口粮着想,也努力的在地里头忙活。秋收结束了,这不是还有秋种吗?总不能让好好的地就这么闲置着吧? 就在所有人都在田间地里忙忙碌碌时,冷不丁的,大喇叭响了起来。 先是一阵刺耳的鸣叫声,就听到大喇叭里有人在试音。这个出人意料的情况,自然引起了村里人的注意,而短暂的响动之后,紧接着大喇叭就开始循环呼叫了。 “刘芹,老刘家的刘芹!刘芹你男人找到了!去京市上大学的癞毛头打电话回来,说在京市看到你男人了!你男人梁斌现在人在京市,就要当陈世美了,毛头让你赶紧上京市抓人去……刘芹!你男人梁斌现在在京市,京市教育学院教育管理系79届三班,他在京市又找了对象,你赶紧去!刘芹……” 电喇叭的声音非常之洪亮,而且负责对着笔记本念词的村里干部还是个大老爷们,粗着嗓子嗷嗷叫着把短短几句话反反复复的念了好几遍,觉得差不多了,这才心满意足的关掉了喇叭,放了自己也放了村民们一条生路。 在喇叭响彻云霄之际,所有原本在地里辛勤耕种的村民们都不由自主的停下了手里的活儿,目瞪口呆的遥望着电喇叭方向,直到喇叭被关闭,仍然迟迟回不了神来。 这以前咋没觉得赵建设那破锣嗓子好听呢?不对,声音不是关键,关键在于……刘芹她男人找到了?! 对于离开了村子就销声匿迹的那几个知青,其实大家伙儿心里都有数的。你说事儿多一时走不开,那不能寄个信回来吗?就说老宋家好了,他们家的孩子多半都是大忙人,尤其是宋卫军和臭蛋这俩,真的是好几年都不往家里来,可人家不也一样知道往家里寄钱寄信寄东西吗?一点儿音讯都没有,到底是咋个情况,你心里还能没个数儿? 毛头和喜宝离家前,刘芹也就是随口这么一说,压根就没抱丁点儿希望。只是想着,也许运气好就碰上了呢?横竖也就是提了一嘴,谁知,还真就一语成谶。 傍晚的一通电话,彻底打破了村子里的宁静。 与之无关的村民们都咂舌不已,就更别提当事人刘芹了。 刘芹也在地里干活,她两个儿女都在上学,不干活一家三口就得全都扎脖喝西北风去。结果,听到喇叭响起,里头的话拆开来字字句句都能明白,可合在一起…… 懵了好一会儿,刘芹突然丢开了手里的锄头,两腿发软的坐到了地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没过多久,她娘家的爹妈哥嫂也都赶了过来,就看到她哭得声嘶力竭全身发软,连站都站不起来了。也是,哪怕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在希望破灭的那一瞬间,还是难免心如刀绞。 梁斌那王八犊子啊!居然真的在外面有了人! “芹儿,我苦命的闺女哟,你哭吧,哭个痛快,等哭够了,咱们明个儿一起去京市,找那个没良心的狗东西算账!” 刘芹的妈也是老泪纵横,她这辈子就生了这么独一个闺女,还是家里最小的,早些年用心的给相看了亲事,刚要定下来,就被那个梁斌横插一脚。这要是梁斌真的喜欢她闺女,愿意一辈子对她闺女好,她当然也是高兴的。哪知,国家政策说改就改,梁斌徒然间就走了,媳妇儿不要了,亲生的儿子和闺女也不要了。她咋都想不明白,这世上咋会有那么狠心的人呢? “有消息总比没消息的好,以前我只劝你当他死在外面了,现在更好,咱们找着了人,怎么着也要叫他给你一个说法!” “对!毛头不是说那混蛋考上了大学吗?凭啥他在那头过好日子,我妹子就在乡下吃苦受罪?孩子又不是我妹子一个人的!” “一定要他好看!好叫他知道咱们家的人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刘家的亲朋好友陆陆续续都赶了过来,纷纷帮着出主意。这要是搞对象的时候,男的不愿意负责,那是女的吃亏,吃亏了还要被人戳脊梁骨。可刘芹这事儿却是个例外,当初是梁斌先提的结婚,两人私底下咋样且不说,之后是请了媒人来说合的,该有的程序一样都不少,搁在他们这一带,这就是合理合法的小俩口,更别提两人连孩子都有了。 说白了,梁斌就是盖了戳的负心汉陈世美! 刘芹蹲在地上哭了足足有半个小时,听着耳边亲朋好友纷纷帮忙想法子,她终于止住了哭声。 “我要跟他离婚,可小顺和桂丫是我的,我不会让两个孩子跟着他。爹妈,各位叔叔伯伯婶子大娘,我不想再嫁了,就想守着两个孩子太太平平的过完下半辈子。” 说真的,刘芹父母肯定是不同意这个说法的,要知道,刘芹嫁人早,哪怕她大儿子小顺今年已经有九岁了,可她本人也才二十六。这个年岁,直接就守寡了?虽然梁斌没死,可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过日子,这不跟守寡一个样儿吗? 可看着刘芹哭得两眼肿胀,她爹妈终究还是没忍心在这档口反对,只能先依了她。 不过,等刘芹的嫂子陪着她先回家后,其余人聚在一起又商量开了,期间还有人特地把赵红英给请了过来,让她也帮着出出主意。 赵红英是懵逼的,在喇叭响起的那一刻,她就彻底懵了,怎么也没有想到,毛头居然真的能在京市找到人。全国那么大,人口那么多,这得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才能摊上这种事儿吧?估计比被雷劈的概率都低。 刘家亲戚过来请她的时候,她还在那儿念叨着:“咋丽丽出去那么久了,就没遇到一个呢?毛头这才走了一个多月,能耐了他!” 她不知道的是,这事儿真不能怪春丽,谁叫喜宝没祝福呢? 而这会儿,听着刘家人恳求她也帮着出出主意,她勉强定了定心,随口道:“事情分先后懂不懂?现在最重要的是啥?是叫那个负心汉好看!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你家刘芹人品咋样,乡里乡亲的能不知道吗?等离了婚,到时候再叫大家伙儿帮着留意一下,这事儿不着急,慢慢来。” “宋老太说得太对了,咱们得先教训梁斌那混蛋!” “对,一起去京市,走!” “宋老太您要不要一块儿去?如果您去的话,咱们家帮出路费伙食费,正好回头找上毛头,叫他给咱们指指路,不然到了京市,两眼一抹黑,知道地名咱们也找不着啊!” 赵红英认真的思考了一下,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乡里乡亲的,能帮就帮一把,再说她跟宝儿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面了,也是怪想得慌。 不得不说,梁斌这人尽管人品不咋地,可眼光却是很不错。暂且先不说京市那个未婚妻,单说刘芹好了,刘家其实也是村里的大姓之一,亲朋好友加一块儿人数还不少,而且随着公社改制,她哥还当上了村里的干部,亲戚里头有钱的也不少。只不过,当初她跟梁斌在一起时就遭到了父母的反对,后来又是她苦苦哀求父母放人,这才叫梁斌赶上了头两批回城名单。所以,之后无论有多苦多难,她都始终咬牙坚持着,盼着她男人有朝一日会回来接她和孩子。 现在,内心仅存的希望也破灭了,刘芹接受了娘家父母的建议,决定上京市去找那个负心汉,哪怕只是为了出一口恶气。 难得有去京市的机会,村里好些沾亲带故的人家也主动提出来帮忙,正好让那个负心汉看看他们村有多团结,顺便也可以上京市瞧瞧,见见世面,毕竟在赵红英的口中,京市堪比人间仙境。 谁不想开开眼界? 哦不,应该是集体讨伐渣男负心汉!! …… 此时的梁斌还不知道他已大祸临头。 在夺回了学生证,并且逃出生天后,他慌慌张张的追了上去。可因为错过了最佳时机,在追出去一段路后,仍是跟丢了人。正是傍晚放学下班的高峰期,他眼睁睁的看着他苦追了三年才到手的未婚妻,就这样消失在了人潮里,心里猛的一沉,涌起了一种极为不详的预感。 梁斌努力安慰自己,女人都是很爱面子的,这事儿一旦捅了出去,对她也没啥好处,还有可能被同学朋友嗤笑,所以事情应该还有挽回的余地,哪怕真的要分手,他也得保住自己的名声。 然而,他又错了。 未婚妻会不会帮他保守这个秘密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有人已经帮着宣扬了。 就在方才,他忙着冲毛头大吼大叫,却愣是没发现,看热闹的人群里头有个格外眼熟的人。那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同班同学。 对于他能够追上校花,学校里有不少人深感不爽,先前是因为没辙儿,最多也就是在心里泛酸,或者在背后编排两句,可如今却不同了,现成的把柄送到了他手里,岂有不利用的道理? 他那同学赶在梁斌冲去人群之前,就已经偷偷的闪人了,横竖大致的情况已经了解了,当然要赶紧回学校宣传一波。尽管那位“好心”的同学没有毛头那么能耐,可把事情说个清楚明白却还是很容易的。等梁斌颓废的回到学校时,只觉得整个氛围都怪怪的,他一直都是学校的风云人物,走在校园林荫道上,一贯都有不少人回头看他,可那也该是羡慕嫉妒的眼神,而现在…… 就跟老公出轨老婆最后一个知道一样,等全校师生都知道了他梁斌上山下乡期间娶了媳妇儿生了孩子,他本人还被蒙在鼓里,直到辅导员找他谈话。 辅导员才刚起了个头,梁斌就立刻脸色煞白。 他只知道他未婚妻这几天都没来上学,以生病的理由跟学校请了几天假,本来他还琢磨着,等未婚妻气消了点儿后,再放下身段好好哄哄,反正他们的年龄都已经到了,只要哄的未婚妻跟他领了证,接下来的事儿就好办多了。 可谁能告诉他,眼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怎么就闹得人尽皆知了? 并非所有人都像毛头那样,敢作敢当,梁斌那位“好心”的同学本来就是出于嫉妒才把这事儿大肆宣扬的,压根就不打算出面,辅导员倒是知道内情,却没有帮着解惑的意图,只是告诉了他,学校对这事儿的处理意见。 考虑到梁斌跟他那位乡下媳妇儿并未领证,也就是不属于合法夫妻,加上对方也是自愿跟他过日子的,不存在强迫的可能性。所以,这事儿不算违法法律,只能从道义上进行谴责。 听到前半部分,梁斌稍稍松了一口气,暗自庆幸乡下泥腿子就是没文化,只想着摆酒办喜事,压根就不知道这是不合法的。也幸亏如此,他才能逃过一劫。 真的吗? “虽说这事儿并不触犯法律,可你毕竟有错在先,你的入党申请书被驳回了,往后也不能再申请奖学金,还有就是原本已经定下来的优秀毕业生荣誉,直接抹消。其他的,看你的表现。” 梁斌如遭雷击。 他不敢相信啊,明明是没啥证据的事儿,咋学校就这么快给他定了罪?他不知道录取他时,上头早就已经把他的老底给查了个清楚明白,虽然细节部分是没法仔细核实的,可起码他下乡的地点肯定是没错的。 “不,不,老师,我是被冤枉的,没有那些个事儿,都是别人编排出来诬陷我的。我可以解释的,这事儿……” “你认为没有查清楚之前,学校会这么轻易下结论吗?”辅导员冷着脸看着他,“现在不比从前了,有急事还要发电报。我明着告诉你,只要打个电话去你先前待过的公社,一切就很清楚了。还是你觉得,国家干部也帮着一起诬陷你?” 辅导员其实没往乡里打电话核实,这事儿吧,最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真的要是闹大了,对谁都没好处。他这就是故意在诈梁斌。 梁斌他心虚啊! “老师你听我解释,那事儿是我不得已的,刘家是队上的地头蛇,是他们一家子强迫我,非要我娶那个女人的,我不是自愿的。咱们现在是新社会了,讲究一个婚姻自由,我是被强迫的,所以一逮着机会就立刻逃了出来,这事儿真的不能怨我。” “这是上头的决定,如果你有异议的话,写书面申请报告递上来。”辅导员已经不想跟他说话了,事实上如果他能说了算的话,只想让梁斌退学。 真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亏得这事儿仅仅在学校内部传开,万一穿到了校外,绝对会损害学校的名声。也幸好,女方那边没来闹事,不然绝不会像这样轻拿轻放的。 可再怎么轻拿轻放,这事儿还是在学校内部闹了个轰轰烈烈,大家就是喜欢看从高处坠入尘埃的戏码,尤其梁斌之前已经确定能入党,以及成为优秀毕业生,可惜到如今,一切都成了泡影。 梁斌当然不甘心,可学校又不是菜市场,根本就没给他讨价还将的机会,在四处钻营无果的情况下,他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 比起已经发生了的事情,他现在一门心思全在如何挽回未婚妻这事儿上。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原本他未婚妻是想给他一次机会的,不是她想,是她家里人丢不起这个脸,又觉得自家位高权重,还会怕一个小县城来的人?横竖这事儿也没人知道,正好趁机拿捏住,叫他留在京市当个上门女婿。 想法很美好,现实太残酷。 等他未婚妻回到学校,发现全校师生都已经知道这事儿后,当场就捂着脸羞愤离开。没两天,梁斌接到了通知,原本已经定下来的工作黄了,当然婚事也跟着黄了。他负荆请罪去了未婚妻家里,结果被愤怒的未婚妻一家直接扭送到了派出所,理由是耍流氓。 最终,梁斌灰头土脸的从派出所回了学校,整个人如同失了魂一般,浑浑噩噩的不知道今夕是何夕。 明明之前一切都是好好的,咋就一夕之间全都变了样儿呢? 都怪那个黑炭头! 老宋家的癞毛头!! 气到了顶点,梁斌是真的想找毛头算账,甚至都起了同归于尽的心。可临了,他却愕然的发现,因为当初跑得太匆忙了,他压根就不知道毛头家住哪里。老家是知道的,可他是没胆子回老家的,至于京市这边,偌大的一个京市,咋找? 最糟心的是,直到这会儿,他才发现,自己好像连毛头究竟叫啥名字都不清楚。 这就很尴尬了。 …… 刘芹的娘家亲朋好友还没赶到京市,周末却是先到了。 喜宝周六下午放学后,就收拾好东西在同宿舍女生羡慕的目光下,离开学校回到了自家小院。 看着时间还早,喜宝搁下东西,提上菜篮子,锁好院门后就来到了相隔不远的菜市场。 赵红英离开京市前,已经领了她来瞧过两眼了,不过当时因为心思全在她奶即将离开这事儿上头,她根本就没注意到菜市场里有啥好吃的。之后,刚正式开学特别得忙碌,她也没这个空闲自个儿买菜做饭,所以算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来京市菜市场买菜。 到底是大城市,眼下也不是隆冬时节,菜市场里的蔬菜瓜果种类还是很多的,当然更多的则是肉类。 从去年开始,各种日常供应就放宽了很多,像一些的特殊又比较稀罕的东西,仍然还是需要凭票购买的,或者高价从特殊渠道弄到手。不过吃喝方面,却一下子放开了,以前需要半夜里排队才能买到的肉类,现在虽然价格略贵了点儿,却已经是随处都有了。 喜宝盘算着明个儿毛头哥会过来,保不准那个总是跟她争宠的徐向东也会跟着过来,有两个大男生在,是得多买一些备着。再有就是,她大哥也在呢。 强子一直没有离开京市,非但没有离开,还租下了隔壁的院子,听他的意思是想买下来的,只不过房主一直没有回京,办不了过户手续,这才先租了下来。不过,虽然就在隔壁,兄妹俩却极少能碰面,主要是因为喜宝休息时,正是强子最忙碌的时候,毕竟他是生意人,可不是得趁着休息天到处跑? 好在,他们家人的口味都差不多,尤其是强子和毛头,最爱吃的就是肉。喜宝边走边看,正好瞧见有个摊位卖排骨,赶紧下手买了两斤,又割了半斤肉,琢磨着配点儿啥菜回去炒一炒。那个西红柿不错,回头可以拌一拌当个凉菜,不然当水果吃也成。芹菜看着水灵灵的,索性买些回去炒肉吃…… 慢悠悠的逛了会儿菜市场,喜宝回家开火做饭,因为今个儿只有一个人,也不打算做那些复杂的,扫视了一圈后,决定干脆下碗面条得了。 正打算生火呢,她就听到外头有人喊她,惊讶的出来一看,却见强子趴在墙头跟她挥手:“我今个儿早回来了,宝你给我做点儿吃的呗。” “吃面条不?”喜宝问。 “啥都吃,你看着办。得了,我过来好了,帮你生火。”强子知道喜宝还用不惯方便的煤饼炉,如果用土灶的话,又生火又做饭的,累人得很。他赶紧绕过来,帮着打下手。 喜宝给他开了院门,就又回了厨房。 京市人不喜欢叫灶间,她也就顺势入乡随俗,跟着喊起来了厨房:“大哥你想吃什么面?我刚才买了排骨,还买了半斤肉。” “排骨太麻烦了,你明个儿跟毛头一块儿吃吧,晚上随便吃点儿,正好我有事儿要跟你说。” 自家兄妹也用不着那么客套,喜宝脆生生的答应了一声,麻利的洗干净菜刀菜板以及食材,猪肉切成丝,葱姜蒜切碎,白菜直接用手撕就成了,小心的往锅里倒了些香喷喷的花生油:“大哥你刚才说有啥事儿要同我说?” “大伟前两天给我打电话,说最近有一批新款的三洋单录机,就是录音机,应该最近几天就能到了,你需要不?不是你们那个学外语的,总是要听磁带吗?” “对,老师会在课上放磁带。”喜宝手上的活儿不停,“大哥你说的录音机是家里那种吗?” “不是,是一种便携式的,听大伟说,那个在海市卖得很好,供不应求,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弄了五十台过来。说是大小差不多跟饭盒那么大,很轻,单音响的,收录两用,也可以听磁带,除了声儿没咱们家那个大外,其他的都特别完美。”强子生火没毛头那么熟练,可乡下孩子,哪个不是打小跟着父母干活的?一开始手生,不过很快他就适应了,“到时候我给你留个好了,反正你要是不喜欢,出手也容易。” “好,那我到时候把钱给你。大哥你不用拒绝,奶走的时候,给我了不少钱。”喜宝生怕他又反对,忙不迭的开口,“还有我这个院子,家具什么的,费了不少钱吧?” “这个你不用费心,奶都给我了。”强子见喜宝一脸的惊讶,也被逗乐了,“奶这人你还不明白?亲兄弟明算账,横竖我先前还了你一万块,她乐得把账目算清楚。对了,她还托我留意一下,附近有没有卖四合院的,最好是要那种古色古香的。” “她想买?”喜宝惊呆了。 “大概是吧,或者应该是替四叔看的。四叔先前不是给她打过电话,说会想法子调来京市的,最迟明年嘛,现在先看起来也正常。你这个院子位置是好,就是小了点儿,反正我先留意着,能不能成到时候再说。” “奶才是最能耐的。”喜宝瞅了眼锅子,忙下了把面条,估算了一下强子的食量,想了想又添了一把。 “你还想要啥不?大伟那边方便得很,而且过来的时候可能还会在沪市停留一下,有啥想要的东西跟他说一声,叫他给你弄过来。”强子吸了吸鼻子,不由的感概道,“宝你做的饭菜就是香,光闻着味儿就已经忍不住了。” “就快好了。” 不多会儿,喜宝一声令下,强子就熄了灶眼里的火,先让喜宝给自己盛了一碗,然后直接把了个大面盆把余下的都给装了进去。 亏得喜宝早已习惯了强子的好胃口,瞅着那比她脑袋还大的面盆,也丝毫不感到惊讶,稍稍收拾了一下,就端着面碗去了堂屋。 吃着喝着,强子又问了刚才的问题。喜宝想了想,就拜托他帮着寻下外语书,最好是原文书和磁带。尽管学校图书馆的书很多,不过兴许是因为历史遗留问题,里头的书多半都是有些年头的,新书很少,外文书就更少了。 怎么说呢?感觉外语系就像是京市大学的新宠,宠是宠了,可底蕴还是不足,就连相对而言最热门的英语尚且如此,其他外语可想而知。 幸好,图书馆的中英字典倒是不少,喜宝最近就是常捧着本字典背单词。外语嘛,语言类学科说白了就是背诵,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她才愈发羡慕起毛头来了,这要是让毛头学英语,怕是很快就学会了吧? 强子又问了几句,当然完全没影响到他吃面的速度,明明两人的面条份量相差了至少有五倍,却几乎是同时吃完了。 “行了,我记住了。到时候要是没碰到你,我直接就放到堂屋里。”强子也有一份家里的钥匙,事实上毛头也有,毕竟有时候他空了,就会在周六下午过来,偶尔平时没事干了,也会跑过来烧水洗澡,毕竟电影学院的宿舍条件也没比京市大学好多少。 吃饱喝足后,各回各家,强子现在就住在隔壁,不过他已经跟春丽通过气了,让春丽想想办法换个工作,毕竟陶安这边已经确定了读完研究生后,还会继续读博,又因为国家给高级知识分子的福利很不多,相对来说,日渐萧条的纺织厂明显不是个好去处。横竖迟早都要换工作,赶早不赶晚啊!‘春丽还在那头找门路想法子,陶安是住在学校研究生宿舍的,所以暂时隔壁院子就强子一人住着了。 次日天还没亮,喜宝就早早的起来了,她现在已经习惯了早起背单词,这个是跟毛头学的,谁叫那些年毛头天天早起开嗓练台词呢? 背了一个小时的单词,瞅着天色完全大亮了,喜宝这才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出门买早饭了。 要说京市最好的地方,就是种类繁多的早饭了。尤其是离家不远的小吃街上,每天大清早就传出各种食物的香味,勾得人馋虫都要出来了。平时忙着上学,喜宝都是在学校食堂里凑合着吃的,反正味儿也不错,可今个儿休息,当然要吃得好一点。 喜宝出门的时候,顺便往隔壁瞅了一眼,却发现强子不知道啥时候已经出门去了,估计应该是她认真背单词的时候,谁让她一学习就完全不顾周遭的情况呢? 懒得带回来吃,喜宝索性就在小吃街上寻了个座儿,要了一份老北京面茶,又买了个大肉包子,优哉游哉的吃了起来,边吃还边回忆着早上背的单词。等一份早餐吃完,单词也都复习完毕了,顺手挑了几样小零嘴买回家,心里估算着毛头到来的时间。 毛头惯常起得比喜宝还早,不过他得吊嗓子练台词,再算上从电影学院到这里的时间,保守估计,起码也得要上午九点以后了。 果不其然,九点刚过了五分钟,院子外头就传来了毛头那特有的咋呼声,以及…… 喜宝走出去一瞧,徐向东也来了,小小的失望了一下后,她还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零嘴,请毛头和徐向东吃。 想当年,毛头还觉得徐向东会追求喜宝,在发现徐向东压根就没那个意思后,他更担心了,生怕喜宝先付出了真心,回头万一要是不成,他奶一定能打死他的。兴许还会连他爸一块儿给打死,父子俩共赴黄泉啥的,一点儿也不美好。打死毛头都不会想到,打从一开始,喜宝就不喜欢徐向东,理由非常扯淡,因为她始终认为,徐向东是跟她来争宠的。 徐向东是来蹭饭吃的,自打偶然间吃过一回喜宝做的饭菜后,他顿时惊为天人,从此念念不忘。 一听说今个儿可以吃到好吃的,他二话不说就跟了上来,哥俩勾肩搭背的进了小院,毛头跑去找喜宝说话了,他就捧着个八宝盒猛吃小点心。 没鱼虾也好,好菜好饭之前就先来些点心垫垫肚子好了。 这边,毛头瞅着天色还早,没急着往厨房去,而是先进了屋,跟喜宝说说这周发生的稀罕事儿。 对于喜宝来说,这周跟之前没啥区别,无非就是早起背单词,吃过早饭去上课,上完课吃午饭,午休之后继续上课,放学之后还有晚自习或者直接去图书馆。她的大学生活,每一天都过得无比充实。 毛头过得也挺充实的,哦,不对,应该是过得非常精彩。 精彩纷呈,跌宕起伏。 一个眨眼就能错过整个世界。 把意外碰上梁斌的事儿一说,喜宝直接傻眼了:“梁斌是谁?”时间隔得太久了,她压根就记不得毛头说的谁是谁了。 可毛头有的是办法,当下起手式一打,现场表演一段,喜宝越看越眼熟,等完全演完了,原本已经变得很单薄的记忆,再度被唤醒,而且格外得立体形象。 “哥,你的记性真好啊,要是叫我碰上了,一准认不出来。”即便到了现在,喜宝想起了梁斌这个人,脑海里也浮现了他当时的形象,可说真的,时间过得太久了,如果真叫她见到梁斌,人跟名字是绝对对不上号的。 “那是!我是谁呀,咱们村所有谈过恋爱的知青,我都门儿清。不单是我,我大兄弟也是,那天在马路牙子上,我就跟他现场搭了一场戏,刚开始他还有些生疏,后来就全想起来了。知青谈恋爱啊,我给他演过不止一次!” 毛头那叫一个嘚瑟,偏生喜宝就喜欢他那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当下就忍不住又祝福起来了:“哥你这么厉害,顶好让你再碰上一个,省得那些个负心汉真以为天底下没公道了。” “那不重要,你先跟我说说看,你们学校咋样啊?有没有人欺负你?你机灵着点儿,千万别给人家哄了去。” 喜宝最愿意听赵红英的话,其次则是她的毛头哥哥。眼下赵红英不在,毛头说啥她都点头答应。见问的细了,她一面回忆一面把学校里的事儿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毛头。 对于喜宝来说,学校就是学习的地方,其他的压根就不重要。而且她一贯都有个习惯,一旦聚精会神的开始学习了,外界的一切都不会对她造成任何影响。好在,她多少还是有观察周遭情况的,挑印象比较深的告诉了毛头。 其实也确实没有什么特别要紧的,喜宝在学校同学的心目中,是属于那种高冷女神的,还是学霸款的,整天除了学习还是学习,对于周遭的一切都不闻不问。 开学至今,喜宝没有参加过学校组织的任何一个活动,只是一味的埋首苦读,似乎对她而言,上大学只是为了能够更好的学习。 为了学习而学习。 对此,喜宝的那些女同学当然是羡慕嫉妒得多。一方面是羡慕她家境好,每件衣裳都是流行款式,瞧着甚至还不是京市当地买的,听说她家里还在京市买了房子,更是眼红得很。而另一方面,见她对一切八卦消息都不感兴趣,也不像其他样貌好的女生那样,成天跟男生打成一片,又不由的放下了戒备,寻思着这也许真就是个书呆子吧? 至于那些男同学们…… 毛头听喜宝提了两句后,就不由的对那些男同学们心生怜悯。所谓的抛媚眼给瞎子看也就是这样了,他这个妹子哟,压根就还没开窍! 还没开窍的喜宝瞅着天色不早了,就拖着毛头去生火做饭了,眼见这俩终于聊够了想起做饭了,徐向东那叫一个高兴啊:“大哥,亲姐!” “你去把萝卜给擦了。”毛头随口就给他这位大兄弟派了任务,因为知道徐向东不怎么会干家务,就挑了个简单的,还特地叮嘱了一句,“先洗干净,然后把萝卜给擦了,要是连这个都干不了,回头我把你给擦了!” 徐向东嘿嘿笑着抱上大萝卜跑开了,这个小院没有打井,不过院子里就有水龙头,倒是方便得很。据说,现在新盖的房子,还把水龙头挪到了屋子里面,甚至连厕所都在屋里,雨雪天别提有多方便了。 午饭很丰盛,而且徐向东擦完了萝卜后,瞅着没啥能帮上忙的,干脆又跑出去买了些卤味回来。三个人,四菜一汤,其中三个都是荤菜,这要是叫别人家瞧见了,一准骂败家玩意儿。 可只要自个儿吃得高兴,谁会在乎那么多呢? 吃饱喝足又聊了会儿,差不多在下午两点钟的时候,毛头和徐向东就先回学校了,喜宝倒是无所谓,毕竟她离得近,吃过晚饭再回去也一样,正好把家里收拾收拾,今天的天气也不错,她索性把被子枕头都搬出来晒太阳。 这边,喜宝是岁月静好,那边,毛头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万万没想到啊,刚出了院子没走出多远,又逮着了个逃跑的知青! 毛头跟人家擦身而过,他警觉啊,立马回头瞧了一眼,然后一把拽过徐向东,给他打了个手势,让他闭嘴跟上。 徐向东还沉浸在美味的午饭上,晃晃悠悠的跟了上去,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方向不对啊! “啥意思?”徐向东有点儿懵。 回答他的是毛头又一个不同寻常的起手式。这下子,徐向东就明白过来了,毕竟知青谈恋爱是他看了无数遍的剧目,别提有多熟悉了,而毛头这个起手式,明摆着就是对应其中一个绝妙的故事。 简单地说,这人又是个负心汉,是曾经的第七生产队老许家大妞许静的男人。 “咱们不上去演一波?”见毛头只是悄悄的跟踪,完全没有上前的打算,徐向东忍不住问道。 毛头横了他一眼:“智取,懂不懂?不能老是懂不懂就用蛮力,要用脑子!” 徐向东还真不知道对付负心汉该怎么用脑子,不过本着大哥说得对的道理,他捣蒜般的点点头:“嗯嗯,懂了懂了。” 其实,毛头也是汲取了上次失败的教训,回去以后认真仔细的思考了好久,这才得出的结论。盲目跟负心汉较劲是不行的,上次真的是他运气好,正好一伸手就抢到了梁斌衬衫兜里的狗牌,这万一他不是学生,而是社会人士,当场给他溜了,回头咋找? 于是,毛头果断的改变了政策,决定先偷摸着跟上去,横竖这就是他的老本行,等把对方的老巢给找到了,回头直接告诉他媳妇儿! “咋又一个呢?咱们就这么跟着?”徐向东不是毛头,跟踪这业务他不熟,跟了一会儿后,他就忍不住又问道。 毛头随手糊了他一巴掌,正好前头那人感到一丝怪异,扭头看了过来,见是两个小青年在打闹,也就没在意,因为从他的角度看过来,正好看到的是徐向东的正脸和毛头的后脑勺。哪怕他记性也不差,可徐向东对于他来说,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差点儿就被发现了,毛头只想把徐向东一巴掌拍到墙上,抠也抠不下来。好在,对方二傻二傻的,没发现! 就这样,两人一路尾随对方走过大街小巷,直到回了家。 今天是休息日,甭管对方究竟是学生还是社会人士,那都是休息的,至于从年龄上分辨,那是不成的,因为先前十年没有高考,很多大学生的年纪都是超龄的,毛头并不清楚对方具体的情况。 好在,家门是认准了,毛头临走前多看了两眼,记住门牌号之后,这才拽着徐向东赶紧跑路了。 等回了学校,毛头立马往村里打电话,不料却被告知,刘家人并他奶,包括许静他们都过来了。对了,刘芹跟许静是表姐妹,远房的那种,可再怎么远,因为有着相似的经历,许家仍然是义无反顾的跟着过来了。 这倒是碰巧了。 不过他也觉得奇怪,咋前头的还没结束,又给逮着了一个呢?只能说,不愧是首都,渣男负心汉都扎堆的往这边走,大概是因为这里比较容易攀高枝? 甭管怎样,毛头还是继续他的大学生活了,直到大部队杀来。 比起待人疏离冷淡的喜宝,毛头别提有多热情了。也因此,他在学校里的人缘极好。好到什么程度呢?这才开学不到两个月,全校师生都听说了表演系有个天才,不单文化课极好,就连专业课也是争着抢着配合老师表演,整个儿就是表演欲过剩,都不用四年大学读完,他已经扬名全校了。 知名度高得不得了。 等大部队杀到了,直接往电影学院门口一站,随便找个学生问一问:“你们知道宋社会不?” “宋社会啊!知道,大一新生,自称癞毛头的社会哥嘛,你们找他干啥?”前头刚听说毛头得罪了某个渣男负心汉,同学们相当得有戒备心。 其实那也不叫听说,就是昨个儿表演课上,老师让同学们自愿结对,来表演一下现实中的事儿,毛头自告奋勇的上台去了,临了还把徐向东拽上去了,两人直接当着老师和同班同学的面,把那天碰上梁斌的事儿演了一波。 于是,全班都知道了。 到了晚上,所有男生都知道了,因为毛头在宿舍又演了一波。第二天就有女生过来抗议,凭啥歧视女性呢?有好戏应该表演给大家一起看。 及至大部队杀到,整个电影学院已经观摩完毕最新剧目“偶遇陈世美”。 关键时刻,赵红英挺身而出:“我是他奶!你叫他出来!” 被委以重任的那位同学名叫章世耽,长得高大英俊,这要是搁在喜宝所在的京市大学,绝对的系草乃至校草。然而,电影学院帅哥美女如云,他帅气是帅气的,就是缺乏了那么一点自信心,所以他特别佩服毛头,觉得这人真的很厉害,长成这样还有如此的自信,何愁干不成一番大事业? 直到,章世耽看到了毛头的亲奶。 “奶奶您这边请,您先在这儿歇会儿,我这就替您去把社会哥叫来。” “找宋社会的?这些都是啥人啊?”正说着,就有其他同学凑了过来,纷纷用审视的眼神看向大部队。还有女生很不客气的冲着他们瞪眼:“问清楚了吗?别什么阿猫阿狗的都往学校里头放。宋社会认识他们吗?” 章世耽已经一溜烟儿的跑去找毛头了,留下一帮学生对着赵红英等人,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如果只是这样倒是还好,大城市的孩子嘛,还是大学生,傲气一点儿不算啥,关键是那一脸护短的样子是要闹哪样儿? 赵红英已经没眼看了,亏得她还担心毛头那德行容易得罪人,哪天要是被人拿麻袋蒙了打,她都不觉得奇怪,可眼下瞧着,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儿啊? 大眼瞪小眼的过了好一会儿,毛头才姗姗来迟。 章世耽比他都激动:“社会哥,我算是知道你哪来的那么多自信心,敢情是家学渊源。你奶特别有气势,穿的衣服也好,百货大楼有这种衣服吗?看着就跟大领导家的老太太一样。” “屎蛋儿你边儿玩去!”毛头随口打发了他,浑然没有发觉,一时不查叫出了自己给章世耽取的绰号。 屎蛋儿同学——章世耽整个人如同被五雷轰顶一般,被劈了个外焦里嫩。他是京市本地人,父母长辈都是艺术家,作为家里的长子嫡孙,他的名字据说是由祖辈绞尽脑汁翻阅典籍才想出来的,蕴藏着长辈的无尽期许和祝福。 然而,屎蛋儿…… 不提已经开始怀疑人生的章世耽,毛头见了他奶后,立马冲着旁边的同学说道:“帮我跟老师请个假,我明天早上肯定回来。” “行啊,包在我身上了。要是来不及,我可以帮你点到,没事儿的,你去忙吧。” “就是,要是班长敢记你的名字,我回头叫他好看!”’ “宋社会你去吧,早去早回。” 在同学们依依惜别的目光下,毛头雄纠纠气昂昂的跟着他奶走了。直到走出了老远,赵红英回头看时,还瞧见不止一个人站在校门口往这边看,顿时大为惊奇:“毛头又干啥了?是不是又忽悠人家了?” “我干啥了?我……对噢!”毛头猛地惊醒,赶紧把他前两天遇到的那人说了一遍,余光一瞥,就看到了许大妞,“许静姑姑,我前个儿看到你男人了,我还摸到了他现在那住处,没敢进去看,可我看到那院子里有挂着女人的衣裳,还有小孩子的尿布。” 许静“腾”的一下涨红了脸,不是羞的,而是气的。 “侯一山那王八犊子,我就知道他一定在外头有人了,好啊,看我这回不打断他的腿!!” 名字里有个“静”字,并不代表就一定是文静的性子。其实许静年轻时候还挺小女人的,只是现在年纪大了,这些年来又是一个人带大了五个孩子,她比刘芹年岁更大,大儿子都十三岁了,最小的也有七岁了。加上老许家的条件没刘家那么好,被男人抛弃以及生活的艰辛,早已把当初的小女人变成了如今的泼妇。 不过,一行人还是决定按照原本的计划,先去京市教育学院找梁斌算账,这边完事了再去找侯一山那个王八犊子。 …… 严格来说,梁斌还真是流年不利。 死刑犯还是一次性了结呢,偏生他被不同人的折腾了无数次。从最初的路遇毛头开始,仿佛开启了他的噩梦人生,接着被同班同学搞了一回,将他的事迹宣扬得全校皆知。好不容易等事态稍稍平息了,校方又给了他致命一击,那些本该属于他的荣誉就此易了主。这还不算,未婚妻又把他甩了,他千辛万苦求来的工作也黄了。 苦啊,就算他是负心汉,是陈世美,难道就该沦落至此? 梁斌恨透了老宋家那个癞毛头,要不是因为不知道对方全名以及住处,他老早就杀过去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梁斌内心的憋屈,天老爷决定给他一次机会,亲自把毛头送到了他面前。只是,天老爷对他太好了,送去了毛头还不止,顺便也把他的媳妇儿、孩子、老丈人一家子、村里的七大姑八大姨、各种沾亲带故甚至压根就没啥关系的村民都给送来了。 等看到大部队凭空降临到自己面前时,梁斌整个人都木了,如果说先前是三魂去了两魂半,那么现在完完全全就是即将魂飞魄散的节奏。 跟毛头在学校里的好人缘不同,当然也跟喜宝那种不同,起码没人会故意跟喜宝为难的,可梁斌…… 一听说是他乡下的媳妇儿孩子来寻亲了,就有同学热情好客帮人带路,还有人帮着把梁斌从教学楼里喊下来,甚至有那种上蹿下跳让大家全下去看好戏的。 只能说,人要是倒霉,喝水都塞牙。 不知道哪个人才居然连副校长都请了过来,更别提其他的老师同学了。等梁斌勉强回了点儿魂,就发现目光所及之处,不是想要找他算账的,就是等着看好戏的。 “小芹……”此时再否认肯定是不行的,电光火石之间,梁斌已经下定了决心,他决定采取怀柔政策。 未婚妻已经跑了,用他祖母遗物换来的工作也黄了,学校内部对他意见很大,现如今他也只能咬牙把大学先念完,倘若真的无法留在京市,那他就得另想办法,看看能不能调职去沪市。所以,他必须要把刘芹稳住,绝不能让她毁了自己的前程。 然而,事与愿违,他才说了媳妇儿的名字,刘芹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啪—— 兴许曾经的刘芹也是家里的娇娇女,哪怕是乡下地头长大的,很多受宠的女孩儿也没怎么下过地,多半都是帮着家里做做家务活儿,或者带弟妹侄儿玩。可刘芹早已不是当年被父母捧在手里宠的小姑娘了,自打嫁人之后,她就长年累月的在地里干活,等后来梁斌离开后,她更是什么活儿都要自个儿干,自然而然的练就了一把力气。 只一巴掌,梁斌就身子一歪,差点儿没被扇到地上去。踉跄得倒退了好几步,勉强稳住了身子后,他刚要找刘芹算账,就听到一阵哄笑声。 下意识的侧过身子往后头一看,他的老师满脸都是鄙夷,而他的同学们更是笑得前俯后仰,有几个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见他不敢置信的瞪眼过来,还对着他指指点点,全然没把他放在眼里,也完全不怕他事后报复。 梁斌徒然间从脚底板升起一股子凉意,他觉得这回是真的完了,如果不是笃定他没有起来的机会,这些天之骄子怎么可能直接撕破脸呢? 还没等他想明白,又一巴掌甩了过来,正好给了他个左右对称,就是这回他没防备,一不留神就摔在了地上,手掌直接被地面磨破了皮,渗出血来。 抬头一看,第二巴掌不是刘芹打的,而是刘芹她哥。 刘芹这会儿已经捂着脸哭开了,边哭边控诉梁斌,一桩桩一件件,听得这些吃瓜群众两眼锃亮,纷纷表示支持她严惩负心汉。 “现在是婚姻自由!我跟她不是因为爱情结合的,是他们强迫!强迫我的!!”梁斌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如果真的因为刘芹闹事而被勒令退学的话,那他就真的完了,彻底完了。 然而,他这话一出口,就引起了嘘声一片。 “要不要帮你报警啊?告他们强抢良家妇男!哈哈哈哈哈哈哈……” 刘芹放下了捂着脸的手,满是泪痕的脸上没有一点儿表情:“我要跟你离婚。” “我又没跟你结过婚!” “那就先结婚,再离婚,省得小顺和桂丫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说他们爹不知道是人是鬼!”刘芹冷着脸说完这番话,她哥立刻把她拽到一边,上前就狠踹了一脚,然后一把揪住梁斌的领子,问已经看入神了的毛头:“派出所往哪儿走?” 都不需要毛头回答,就有好心善良热情的大学生帮着指路,因为稍微有些远,期间还要绕好几个胡同,干脆就自告奋勇帮着带路。 这时,副校长急急的上前拦阻,以为他是来抢人的,刘芹她爸还有几个叔伯立马虎着脸挡住了他,把他吓得面无人色,忙不迭的摆手解释:“等下再送可以吗?请务必要给我们一点时间,让我们先把勒令退学的声明书打出来,你们看成吗?” 毛头赶紧上去拉人:“让他开,先退学再去派出所也来得及。梁斌是在考上大学之前就已经抛妻弃子了,跟学校没关系。” 副校长感激的看了毛头一眼,这小青年长得虽然黑了点儿,关键是思想觉悟高,再戴着滤镜仔细一看,毛头那黑黝黝的脸上满是劳动人民的善良和质朴,一身的英雄正气,看着就是个好人。 刘家的人虽然到现在也没弄明白人副校长的意思,可毛头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横竖就是稍微晚一点,不妨事儿。 而教育学院,也以从未有过的速度,开出了勒令退学的声明书,其速度之快,叫人很怀疑是不是老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这一刻了。 当然,那就不是很重要了,等将人扭送到派出所后,好戏也不过才走了一半。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侯一山今个儿一大清早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他回忆了半天,只记得小时候他奶说过,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可问题是他左右两眼都拼命得跳着,这又算是怎么一回事儿呢?不止眼皮跳,他心口也在噗通噗通猛烈的跳动着,叫他忍不住想跟领导说明天请半天假,好去医院做个检查。 成功的请到了半天假,他急急的回了家,结果还没走到家门口,就看到围了一堆的人。 “让让,让让!” 勉强挤开人群走到里头,在看清楚里头的情况后,侯一山彻底懵了。 京市的住房条件一直很紧张,侯一山和老婆孩子都是住在一个类似于喜宝名下小院差不多的院落。只不过同在一个院子的,还有另外两户人家,侯家只占了一间东厢房。也就是说,毛头那天看到的女人衣服和孩子的尿布,其实是邻居家的。可毛头也没说错,侯一山的确又另外娶了媳妇儿。 他离开第七生产队的时间要比梁斌晚上一年,因为高考恢复的缘故,他在复习之后,就参加了次年的高考,可惜最终还是落了榜,而且差距有些大。无奈之下,他索性也不考了,找父母兄弟借了点儿钱,加上他本身就是高中学历,愣是寻了个还凑合的工作,等上班以后,又经人介绍找到了现在这个媳妇儿,没多久就结了婚,再然后生了儿子,一切水到渠成,近乎完美。 如果不是眼前出现了他的前妻和五个儿女,他都已经忘了,原来自己曾经还有另外一个家,还有其他亲生的孩子。 “侯一山,她是谁?你告诉我,她是谁?!” 许静插着腰冲着侯一山大吼大叫,相较而言,侯一山后娶的媳妇儿就要温柔多了,当然也有可能是被这阵势给吓到了。尽管老许家来的人不多,可架不住刘家那头办完了事儿,以及其他陪同前来的村民,都一股脑的涌了上来,粗粗一数,起码也得有几十号人。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京市人,侯一山媳妇儿已经被吓懵了,只搂着儿子瑟瑟发抖。 好在其他人也没打算为难她,毕竟想也知道侯一山不可能把事情真相告诉后娶的媳妇儿,都是可怜人,就没必要互相折磨了。 老许家直接把矛头对准了侯一山本人。 眼见这人只是眼神直勾勾的盯着他们看,许静一个没忍住,上来就是一巴掌。 刘家跟梁斌协商的结果是,先领个证,等抚养费到位了,再离婚。等到了侯一山这边,这招肯定是不行的,因为从法律角度来说,角落里蹲着的那个瑟瑟发抖的女人,才是侯一山真正的媳妇儿。好在,许静本身也不是过来要名分的,她要的是孩子的抚养费。 “我现在有工作,每个月都有工资,如果你不闹的话,我可以每个月把一半的工资寄给你。”侯一山沉默了半晌,最终开口提出了解决方法。 许静刚才甩了他一巴掌,这会儿倒也冷静下来了:“你每个月工资多少?光嘴上说说,连个凭证都没有,叫我怎么相信?走,去你们单位,你别给我甩花招,我连你家都能找到,想去你单位简单得很!” 侯一山真没想耍花招,不过他也确实没想通,怎么过了这些年,早已被他抛到脑后的乡下穷亲戚就这样突然到来了。可现在也不是考虑那么多的时候,他扫视了一圈,见有村里干部在,就邀请他们一同前往,至于其他人就歇了吧,这是协商,不是打仗。 呃,假如协商不成的话,也是可以随时改成打仗的。 好在,社会人跟学生就是不一样,侯一山找了一个平时关系不错的领导,又请了居委会主任当个见证,立下字据,每个月工资一半寄回乡下给前妻和孩子们,直到最小的成年。至于工资,他现在是每个月三十七块六毛钱,以后肯定还会再涨,反正就是一半,简单明了,直到他尽完了当父亲的义务。 怎么说呢?这个结局未必就遂了所有人的心愿,可对于许静和她的孩子们来说,已经算是很不错了。唯一叫她无法接受的是,明明自己才是侯一山的发妻,就因为当初只是办了酒而没有领证,莫名的就变成了未婚生子。 等字据立完,各自或是签名或是按了手印,之后就是桥归桥路归路。也是到了这个时候,许静才突然哭了出来,好在她的孩子们一直站在她这边,安慰她支持她,大儿子更是直接站到她前头,凶悍的瞪着曾经被他称之为父亲的人:“我不会认你的,我也不会养你的,你不配!” 侯一山面无表情的离开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比如说安慰他现在的合法妻子,还有他的宝贝儿子,别是被这帮乡下泥腿子给吓到了。 直到这个时候,他还是没有弄明白,好端端的过了这么多年,怎么就突然被找上门来了? 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告发他的人是毛头,老宋家的癞毛头。 无名英雄。 深藏功与名,行善不留名。 …… 好不容易来了京市,就这么回去肯定是不成的。正好,事儿也都办得差不多了,除了情绪不佳的刘家和许家人,其他的老早就四处撒欢去了。 赵红英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索性就亲自送毛头回去,这一举动吓得毛头连话都不会说了,看向赵红英的眼神里明晃晃的全是惊悚。 “奶、奶你到底想干啥啊?我发誓,我最近都老老实实的,除了逮着两个负心汉陈世美外,我啥都没干。奶!” “那你跟我说说,你在学校里都干了些啥?为啥那些人对你那么好?”赵红英是真的不明白,照她看来,就毛头这德行,不被人揍已经是天老爷保佑了,咋可能被所有人喜欢呢?主要是,毛头他太贱了,他还贱得光明正大,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多贱。 以前在村里倒还好,毕竟那会儿他年纪小,被他暗算明算的多半都是知青,哪怕看在赵红英的菜刀份上,也不敢太为难毛头。等后来,毛头长大了,就跟喜宝一起去了县城上学,留在村里的时间少了,远香近臭,也没人会特地记恨他了。 就毛头这么个德行,只能说,能全须全尾的活到现在,大概也是花光了一辈子的好运。 “说啥啊?有啥好说的?”毛头同样想不明白,他觉得很正常啊,他那么努力那么上进,文化课永远是第一名,超过第二名一大截,专业课也都认真听讲尽全力配合老师。他付出了那么多,有所回报又怎么了? 最重要的是,他问心无愧!! 最终,赵红英还是没有问出个所以然来,倒是反而被毛头劝着赶紧回去:“很晚了,天都暗下来了,我把小院的钥匙给你,奶你赶紧去睡一觉,明天可以去京大瞅瞅喜宝,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了。去吧去吧,您赶紧去吧。” 毛头脚底抹油,一溜烟儿的跑了。 赵红英想不明白的事儿,其实换个角度来看,却是非常简单的。 谁叫毛头他长得丑啊! 在遍地都是俊男靓女的京市电影学院里,毛头这副长相,早在开学头一天,就惊动了全校师生,不知道有多少人找借口来参观过了。当然,他那惊人的高考成绩也给所有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随便逮个电影学院的人问一下,对于毛头的印象,最初都是停留在丑和聪明上的。 其实也不是丑,而是另类。京市电影学院的学生绝大部分都是来自于大城市的,极少数是小县城出身的,农村出身的学生就算要报考,那也不会选择电影学院的。偏偏,毛头却是一副格外接地气的长相。 黑、土、质朴,一看就是个乡下泥腿子。 关键是,长成他那个样子,他还格外得自信! 那种感觉十分的微妙。明明长得不好看,偏偏样样都比大家伙儿出色,可就是因为他长得不好看,大家都没脸嫉妒他。只能自我安慰,长成他那个样子,要是再没有实力的话,那人生确实也没啥指望了。 宋社会,他生来就该是实力派!! 这么一想,电影学院上下心里都好受多了。等回头静下心来才发现,毛头身边还有个万年不变的背景板。当然,谁是背景板还不好说,反正徐向东的形象算是全毁了。 同学们都觉得他是个心机婊,尤其是在偶然间从毛头口中得知,俩人从初中开始就是同班同学,初中三年高中三年,这都上大学了,徐向东那个王八犊子还是没有放过毛头。 心太脏了,黑心成这样,就不怕被雷劈吗? 明明人家宋社会学习成绩那么好,考哪个学校不成呢?怎么就被徐向东给忽悠着报考了电影学院呢?徐向东本人的长相是很完美的,哪怕搁在清一色俊男美女的电影学院里面,也是属于顶级的。所以说,这就是个良心大大坏的坏胚子! 本来就不好意思嫉妒毛头,又因着有个城府极深的徐向东作为对照组,毛头的名声在学校里特别好,所有人都愿意帮助他。像打水啊打饭啊,帮着带点儿东西,或者借一本专业书,反正只要是力所能及的事儿,大家都会尽量帮助他。还有好心人劝他离徐向东远一点,暗示他被人忽悠了。 毛头多实诚一人呢,当下就告诉同学们,是他忽悠了徐向东报考京市电影学院的。 同学们:……我社会哥就是那么善良。 多好的人呢,徐向东你这么坑人家,你的良心就不会痛吗?! 徐·真·傻甜白·向东一脸的迷茫,他不明白为啥走在校园里都有女生瞪他,难道这是另类的抛媚眼?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首都人民的习惯果然与众不同。 不得不说,物以类聚是真的,哪怕徐向东以前根本就没有那么自信,在跟毛头认识多年之后,他还是被感染了。 而那头,赵红英帮着安顿好了村里人后,估算着放学时间,特地去女生宿舍楼下等喜宝。 喜宝放学后习惯性的先去宿舍放书包,她不喜欢跟那么人抢饭吃,只要捱过刚放学那阵子,之后食堂就会空很多。可今个儿,她还没走到宿舍楼下,远远的就看到了她奶。 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那的确是她奶!! “奶!”喜宝今个儿穿了一条长达脚踝的大裙摆,奔跑起来,裙摆飞舞,配上西下的夕阳,美得好似天仙下凡,看呆了一众男同学。 赵红英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当然也发现了喜宝眼里只有自己这个老太太。一时间,不知道是放心好,还是担心好,不容易被男孩子骗走当然是好事,可喜宝已经不小了,再这么不开窍,那可咋办哟! “走,奶请你吃顿好的。”再怎么操心那也不是一下子能解决问题的,赵红英索性把这事儿暂时抛到了脑后,让喜宝放好东西后,祖孙二人就这样离开学校,往小吃街走去。 其实,光从放东西这事儿就可以看出来了,喜宝真的有听进去赵红英的话,哪怕是对同宿舍的女生都仅仅是泛泛之交。要是换做毛头,那绝对会有人自告奋勇帮他放东西。可这咋就那么奇怪呢,毛头那么贱,本以为离了村子该是过上天天挨揍的苦日子,结果人家混得如鱼得水。反而喜宝…… 嗯,喜宝只是听了赵红英的话,不过即便没有这话,她跟同学的关系也不会特别近的,参照初高中时期。 从校门离开后,祖孙俩寻了家小吃店,点上几个好菜,边吃边分享了最近这段时间的经历,当然赵红英免不了提到毛头,以及毛头干的大事,顺便也说出了自己心头的疑惑。 “宝啊,你说毛头咋那么能耐呢?我还以为他迟早要被人揍死,还想着让他得个教训,往后好收敛一些。” 喜宝吃了口赵红英给她挟的菜,美得眯起来了眼睛,倒不是菜有多合胃口,而且意外的看到她奶,叫她心情好得几乎能飞舞起来。听了她奶的话,她顺口说道:“这不是应该的吗?我哥人好。” 赵红英:…… 第081章 赵红英还能说啥呢?就喜宝那性子, 她只能庆幸,得亏有天老爷看着, 不然愁死个人! 从家乡远道而来的大部队, 在解决了两个负心汉后,就高高兴兴的游京市去了。托改革开放的福, 现在很多票证都被取消了, 哪怕身上连丁点儿粮票都没有,大不了天天下馆子, 赵红英在京市最大的感触就是,卖各种吃食的人太多了, 而且特别赚钱, 像街口那个卖茶叶蛋的, 菜市场的鸡蛋只要六毛钱一斤,那边一个茶叶蛋卖五毛钱!这不是坑人玩吗?没想到生意还挺好的。 要不是在京市呆不久,赵红英都想去街口支个摊子了, 卖个茶叶蛋,卖个烤红薯啥的, 咋样都比种地赚钱。 话是这么说的,等第二天喜宝去上学了,她还是跟着村里的大部队跑了, 毕竟她是来过一次的人,怎么着也能当个导游啥的。问清楚村里人想买些稀罕东西带回家后,她直接把人群带到了旧货市场,毕竟像一些工业用品还是需要用券的, 而且旧货市场的东西便宜啊! 于是,喜宝就发现了,每天下午放学回到家后,都能在家里发现一些新的东西,有时候是两三个调味品罐子,有时候是个小马扎,这天放学更是一进到堂屋里,就看到大立柜上多出了一个肚口滚圆的大花瓶,上头还插着一把……芹菜?! 喜宝不禁对她奶肃然起敬,这品位也是没谁了。 “奶,我来帮你炒菜!” 美好的生活总是转瞬即逝,在过了好几天一回家就能看到奶的日子后,赵红英告诉她,火车票已经买到手了,下周一他们就要回去了。 而今天已经周五了。 喜宝有些伤感,好在赵红英知道她会舍不得,说完这话后,立马就把话题给岔开了:“过两天你们不是要放假了吗?我让丽丽回来,再叫强子把臭蛋接回来,咱们在家里吃顿好的。” “好,也叫毛头哥来,不带那个徐向东。”喜宝并不讨厌徐向东,却也对他喜欢不起来,只要一想到自己一周才能见到哥哥一次,而徐向东一天到晚都跟毛头混在一起,她就好气啊! “对了,强子给我拿了个啥玩意儿来,我搁你书房桌上了。”赵红英拿了拌西红柿塞喜宝嘴里,顺手打发她出去,“就快好了,你别脏了衣服,去堂屋等着。” 喜宝答应一声,端上两盘炒好的菜往堂屋走去,放下盘子后,又走到书房里去瞧她奶说的那什么玩意儿,她猜应该是前段时间强子跟她提过的盒式录音机。 果不其然,书桌上搁了个白色的硬纸盒子,上头还有录音机的图案,旁边还有个小袋子,里头是五盒磁带。 瞅着那盒子,喜宝面上微微有些惊讶,哪怕先前强子已经跟她说过了,新款的录音机只有饭盒那么大,可她一直以为是强子夸张了,眼下一瞧,似乎还是真的。 新款的盒式录音机,小巧轻便得很,真就还没个普通铝制饭盒大,而且样式特别得新潮漂亮,喜宝按耐不住好奇心,当下就放入磁带听了一下,不同于老宋家那个大录音机,这款小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异常得清晰。不过,让她更惊喜的是,五盒磁带不单都是英文 ,而且听着不像是国人念的,而是英文原版的。 正听得高兴呢,赵红英在堂屋里叫吃饭了,喜宝赶紧按了暂停,放下录音机就跑了出去。 “奶,大哥好厉害,他真的弄到了盒式录音机,就是瞧着价格一定不便宜。”喜宝知道市面上普通款录音机的价格,盘算了一下,觉得没个好几百块一定拿不下来,“我估计,起码也有三百块。” “有用就好,贵点儿不算啥。”赵红英招呼喜宝赶紧吃,又提醒道,“尽量别拿学校去,再不然也要锁好,真要是丢了东西,你一准找不回来。” 喜宝忙点头:“我只在家里听,而且最近宿舍里有同学生病了,我不回去。” “那行,注意着点儿,这两天一下子冷了很多,北方跟咱们那儿还真不大一样。”赵红英嘴里嘟囔着,心下还庆幸现在很多东西都不需要票证了,起码买成衣不用布票了,不然老家过来的那些人,估计得冻病一大半。不过,谁能想到说降温就降温呢? 的确是想不到,起码第一次来京市的人都没料到。 京市大学里,随着这两天急剧降温,一下子就病倒了好些人,当然不是什么大病,只是着凉,多半都是咳嗽流涕的,就连老师里头也有中招的。不过,即便生了病,除非是那种病得起不来床的,不然没人会因此请假,就是上课的时候,平日里安静的教室会时不时的传出咳嗽声,再就是晚上睡觉的时候,多多少少会给同宿舍的带来些困扰。 刘晓露就病了,她一着凉就容易嗓子发炎,尤其到了夜里,咳嗽声几乎不断。喜宝这几天都住在家里,感触不深,宿舍里其他人对她的看法是愈发大了。 看法是原就存在的,宿舍八人中,只有喜宝和刘晓露是家境不错的,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可在这个普遍生活条件差的年代里,像她们这样衣食无忧完全没有生活压力的,已经足够叫人羡慕的了。而羡慕多了,难免就会变成嫉妒。 等周六这天,喜宝跟往常一样,吃过她奶给她做的爱心早饭后,背上挎包就往学校去了。她出门比较早,毕竟还要去宿舍里拿课本,可一到宿舍里,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以前都会等她一起出门的刘晓露已经出门了,倒是王丹虹见她回宿舍,很是热情的凑了过来。 “宋言蹊你奶还没回老家啊?你可真幸福,我奶才不会来看我,她只喜欢她的大孙子小孙子。”王丹虹站在长桌旁,看着喜宝掏出钥匙开了抽屉,对照着课程表拿出了今天早上要用的课本后又一次锁上了抽屉,忍不住说道,“你怎么老是不忘了锁?一个宿舍的,谁会拿你的东西?” “我奶让我锁的。”喜宝实话实说,又开了柜门把军用水壶拿出来背好,水壶当然是空的,开水房要七点才开门,她可以在上课前先去灌一壶,省着点儿能喝一个上午。 “你可真听话。”王丹虹面色古怪的接了一句,目光落在已经很旧的军用水壶时,忍不住问,“你家里不是挺有钱的吗?咋还用这个?外头新款的水壶也要不了多少钱的。” “这是我爸送我的,我从小学就开始用了。” 锁上柜门,背上挎包,喜宝跟王丹虹一起出了宿舍门。下楼的时候,王丹虹倒是没怎么吭声,可等去开水房排队时,她却又问:“你爸是干啥的?当兵的?” “对。”喜宝排到了队伍的最后面,见王丹虹没走,微微有些惊讶。以前,她早上都是跟刘晓露一起出门的,因为刘晓露也要灌开水,可王丹虹一贯都是懒得等她们的,而是先去教室占个好位置,像今天这样还真是有些奇怪。 奇怪归奇怪,她也没开口询问,本性如此,加上赵红英的叮嘱,对同学也好,舍友也罢,喜宝一贯都是持冷淡疏远的态度,不过因为她形象好,礼貌又很周到,哪怕确实做出了疏离的态度来,跟大部分人的关系还是保持在不远不近的状态。 喜宝倒是淡定得很,王丹虹却是急了。 一直到喜宝灌满了水壶,王丹虹还是没寻到合适的机会,她本来以为喜宝会主动发问的,哪儿想到人家就是一派淡然。不得已,在快到教学楼时,她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宋言蹊,你最近不是回家住吗?我看你的热水瓶空着也是空着,借我用用呗。” 京市的冬天来得早,尽管离十一月还有好几天,却已经很冷了,以前王丹虹还可以用冷水洗脸冲脚,需要喝水也能跟人借,可一到冬天,人家自己都不够用了,怎么可能同意她每天来“借”水呢?这不,昨晚她就因为这个事儿跟刘晓露闹翻了,想了一晚上,她最终还是把主意打到了喜宝身上。 王丹虹见喜宝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而是一副思考中的模样,顿时觉得有门,忙又劝道:“反正你也不用,空着也是空着,再说热水瓶又不是用一次少一次的,借我用用呗,求求你了。” 喜宝确实是在思考,然而,她是在思考怎么拒绝。 其实,如果不是王丹虹今天突然提起了这事儿,她都快忘记全宿舍八人中,只有王丹虹没买热水瓶了。然而,天老爷虽然很关照她,却并没有点亮她婉拒别人的技能,思考了一会儿后,她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不行。” “为啥?”王丹虹一下子黑了脸,“借我用一下又不会坏的,你怎么那么小气?” “还是不行。”喜宝可没忘记她奶的话,尽管语气跟平常无异,说出来的话却是坚定异常。 王丹虹气急,一扭头蹬蹬蹬的跑上了楼梯,留下喜宝一脸懵逼的看着她的背影,过了几秒钟后,她还是顺着楼梯上去了,等走到教室门口时,刚才发生的事情已经被她彻底清除出了脑海。 运气很好的在教室第二排找到了个空座,喜宝坐下后,就掏出课本预习了起来,浑然不知比她早一会儿到教室的王丹虹已经忍不住跟别人说起了她的坏话。 不过,也正应了背后说人者必被人说之的道理,喜宝才刚把书本翻开,刘晓露就跟别人换了位置,凑过来跟她说话。 “王丹虹是不是跟你说我坏话了?还是跟你借热水瓶用了?我刚才听到她跟别人说你小气抠门,连一张卫生纸都锁在抽屉里。”刘晓露的声音微微有些嘶哑有些闷,听的出来她感冒还没好。不过,她也是有着良好家教的人,因此这会儿她是戴着口罩说话的,“你都不知道,开学这两个月里,她跟我借了多少东西,一会儿说要借用一下卫生纸,一会儿又借肥皂,还天天跟我借热水。借来借去的,她倒是还我一次啊!没有,啥都没有。” 喜宝低头看了看已经翻开来的课本,又扭头瞅了眼因为生病满脸憔悴的刘晓露,在心里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合上了课本,认真的听刘晓露说话。 “我这两天不是生病了吗?害得大家晚上跟我一样睡不好,我也不好受啊,所以昨天放学后去配了些药,结果怎么着?我晚上睡觉前想吃药了,热水瓶里连一口水都没有了,明明我冲完热水袋泡完脚后,特地留了大概三分之一瓶的。” 刘晓露大概就是想找个倾诉者,哪怕喜宝只是扑闪着大眼睛看着她,并没有搭腔,她还是坚持用已经沙哑了的嗓子抱怨着:“我问谁用了我的水,一开始都没人承认,后来还是小芬说她看到王丹虹拿了,王丹虹没办法才承认的,还说我用水太浪费,又是泡脚又是灌热水袋的,我要是用水不多,我干嘛要特地买两个热水瓶?钱多吗?” 一提起这事儿,刘晓露就气得不得了,来上学前,她妈还叮嘱过她,集体生活要多注意些,她当时没怎么往心里去,想着都是能考上全国知名高校的学生,肯定差不到哪里去。结果,现实给了她一巴掌,她就没见过占了便宜还倒打一耙的人。 本来就生着病,被这么一折腾又攒了一肚子的气,哪怕后来同宿舍的同学借了她半杯水吃药,她还是气得不得了,当时就决定第二天一定要去买锁头,以后她也把所有的东西都锁起来,谁都别想动! 说了一堆的话,瞅着快到上课时间了,刘晓露终于心满意足的又换回了刚才的位置,掏出课本准备上课了。 喜宝:…… 完全不明白刘晓露不惜换座位也要跟她说这些话到底有啥用意的喜宝,终于在上课铃响起来的那一瞬间,彻底收敛了思绪,认真的做好听老师讲课。 不得不说,喜宝作为一个倾听者还是很合格的,尽管她转眼就忘了刘晓露跟她说的那些话,不过对于刘晓露来说,那些话憋在心里实在是太难受了,说出来就舒服多了。 很快,刘晓露就知道喜宝拒绝了王丹虹借用热水瓶的请求,她高兴得连病情都缓和了不少,中午一放学连饭都没去吃,先跑去买了几把锁头,回宿舍后,把搁在外面的东西仔细的都整理好,能放到抽屉、柜子里的全放到里面,实在是摆不下的东西,就只能放在她从家里带过来的大箱子里,当然也没忘加了个把锁头。 喜宝中午是不回家的,因为她奶会在她早上出门后,去找那些乡亲们到处游玩,至少也要到下午四点才会回来。横竖见不到她奶,她也就懒得回家了,拿饭缸子打了饭,坐在宿舍里慢慢吃,顺便看刘晓露上蹿下跳的收拾东西忙活个不停。 忙活了半个午休,刘晓露累出了一身汗,反而觉得感冒好了很多,又拿了在路上买的饼子,给自己倒了杯热水,边吃边跟喜宝搭话:“宋言蹊你也太认真了,饭一吃完就开始看书,书真有那么好看?对了,我记得你入学成绩是我们外语系最好的吧?都已经是第一了,还那么用功?奔着奖学金去的?” 鉴于外语系并不是京市大学最热门的院系,喜宝并不觉得自己成为外语系第一名有什么好骄傲的,至于奖学金…… “奖学金是什么?” 刘晓露差点儿没被这话给呛死,准确的说,是被她手里的干饼子给呛死,连着咳嗽了好一会儿后,她才缓了口气,一脸无奈的看向喜宝:“奖学金啊!每个学期没个系都会评出最优秀的学生,奖励一笔不菲的奖金。去年咱们系的一等奖学金是八十块,二等是六十块,三等是三十块。如果年年都能拿一等奖学金的话,那毕业的时候,有很大几率被评为优秀毕业生!” 喜宝脑海里闪过毛头前几天跟她说的事儿,就是那个渣男负心汉梁斌,被取消了今年的奖学金以及原本已经差不多定下来的优秀毕业生。瞬间,她就对这个没了兴趣。 “我只是喜欢读书。”淡淡的应了一句,喜宝继续低头看书,心下划个一个念头,兴许以后午休也可以回家去,至少家里有录音机,可以听原文磁带。 刘晓露可不知道喜宝的想法,吭哧吭哧的把干饼子跟热水都吃下肚后,她简单收拾了一下,也开始看起书来。 其实,能考上京市大学的,没一个是不用功的,只不过多半人是为了所谓的前途、为了出人头地而用功读书,像喜宝这样全无生活压力,因为喜欢而读书的,确实少见得很。 像刘晓露,她的家庭条件是不错,可她之所以这么用功,也是为了将来毕业后能有一个令人艳羡的好工作,她挺羡慕喜宝的,尽管在她眼中喜宝是个小书呆子。 浑然不知自己被冠上了书呆子的名头,喜宝照样按部就班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外头一切纷纷扰扰都无法影响到她。 直到,周日来临了。 这天一大清早,喜宝就跟赵红英一起去了菜市场,买回来一大堆的鸡鸭鱼肉。这多亏了副食品都不需要票证了,当然也因为现在天气已经冷下来了,不然要是吃不完就得放坏了。 等满载而归时,赵红英看着满满当当的菜篮子,感概道:“要是咱们家也有冰箱就好了,回头让强子去弄一个来,他不是老吹牛自己特别牛吗?” “冰箱?”喜宝微微一愣,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是那种用电的,把吃的放里头很久都不会坏的?是挺实用的,不过那个特别难买,有票都未必有货。” “让强子去弄呗,要是能弄回来,到夏天也不怕饭菜馊了,要是弄不回来,我就可以怼他了。”赵红英算盘打得贼精,“我还在商场里看到洗衣机呢,也叫他去弄。宝啊,你说现在的人咋那么厉害呢?啥机都有,还有那个……飞机!” “奶,等我毕业了,我带你去做飞机,飞到全国各地去旅游,还去外国玩一圈,我给你当翻译。” “那敢情好,不过记得别带臭蛋,这要是在外国丢了,找都找不回来。千万不能带臭蛋!”赵红英的话音刚落,臭蛋就从院门口探出头来,满脸都写着委屈。 “臭蛋!”喜宝高兴地迎了上去,虽然上回赵红英他们离开后,她和毛头已经去看过臭蛋一回了,可算起来,那也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了。一个月没见面了,喜宝凑上去就问,“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臭蛋认真的打量了一下喜宝,然而就把目光挪到了赵红英脸上,可怜兮兮的控诉道:“奶,你干啥不带上我?我妈呢?” “认识吗?”赵红英上来就拍了臭蛋一下,还把他的脑袋往喜宝方向拧,“说,她是谁?” “奶你那么聪明都不知道,我咋会知道呢?”臭蛋委屈死了,在确定他妈不在后,就立马挣脱开去,噘着嘴满脸不高兴的往堂屋里跑,眨眼间就没了踪影。 喜宝好无奈,可她也没辙儿啊,只能拉着气炸了的赵红英往厨房去。 没过多久,强子和大伟也过来了,大伟应该是周五那天到的,跟盒式录音机一起到的。又一会儿后,春丽和陶安也来了,乍一看到臭蛋,立刻就扑上去捏他的脸,气得臭蛋找准机会就跑,偏偏堂屋的门还被关上了,委屈得他直接躲到了喜宝那屋,毛头敲了半天门,才把他给骗出来。 “大哥,堂哥,大姐,大姐夫,姐。”臭蛋被毛头按着一一问候了大家,当然,是毛头一个个教他的。奶就不用教了,臭蛋很神奇地记得奶的长相,然而赵红英并不感动。 今天的菜肴异常丰盛,光是肉菜就有五个,尤其是那一盘油汪汪的红烧肉,一上桌就受到了所有人的欢迎,眨眼间就去了半盘。 吃了个七八分饱后,大家伙儿就说开了,毕竟老宋家一贯就没有食不言的规矩,边吃边喝才是最常见的。 大伟跟他奶和兄弟姐妹们说了一下他失踪近两个月的行程,主要就是去南方找货源,不怕货太贵,只要档次高、足够稀罕,哪怕再贵也有人买,毕竟首都人民不差钱。这不,送给喜宝的盒式录音机就是他近段时间的战利品,还是比较中意的那种。 “日本货还是很不错的,款式新颖、质量过硬、价格也不算太贵,三洋家的产品有很多,回头我找些实用的,拿回来让你们瞧瞧。或者你们自个儿说,有啥需要的没?你们说,我去帮你们弄!” 喜宝默默的挟了一块红烧肉,放在碗里慢悠悠的啃,她直觉大伟要糟。 赵红英倒是不歧视日货,她就是看不惯大伟那嘚瑟的模样,听了这话,直接撂下筷子正面怼他:“那行,我想要个电冰箱,再来个洗衣机。喜宝这儿没电视机,也弄一个来,要彩电,不要黑白的。还有啥机没有?” “飞机!”这话是臭蛋说的,说完他就挨瞪了。 大伟不敢怼赵红英,可他敢怼臭蛋啊:“这你就知道了?我是谁啊?你说说,我是谁?” “哥。”臭蛋多聪明啊,他虽然记不住人脸,可他记得刚才毛头给他做介绍的时候,男的除了叫哥,就是叫姐夫。问题是,仨哥长得都眼熟,那个姐夫丁点儿印象都没有,所以叫哥准没错。 于是,大伟更气了。 强子赶紧打圆场,把话题岔开去:“丽啊,你上回不是说要调职吗?弄得咋样了?” 赵红英强势插入:“说的好好的,咋聊别的去了?大伟啊,那个飞机你能给弄回来不?” 大伟拱手作揖赶紧讨饶:“奶,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以后不嘚瑟了,咱们还是来关心关心丽丽吧。” 春丽看足了好戏,又见赵红英看了过来,这才搭腔道:“调职报告早就送上去了,月初被拍回来一次,我又重新递交了一份,不知道结果咋样,但愿能调职成功吧。” “好端端的,你调啥职?”赵红英纳罕道。 还真别说,春丽调职是有充分理由的。一方面是因为纺织厂和京市大学离得太远了,偏偏陶安已经确定了要继续读博,哪怕将来博士毕业了,估计也是继续留校的。另一方面,随着南方那边大小私人服装厂的建立,很大程度上影响到了纺织厂的效益,尤其现在的成衣都不需要布票,而纺织厂生产的布匹却仍然需要凭票购买,稍微有些闲钱的人都跑去买成衣了,眼见厂子走下坡,春丽觉得是时候跑路了。 她跟当下很多人的想法都不同,工友们都是想着跟厂子共存亡,也就她了,见势不妙就想跑路,她知道这种想法是有些自私了,却并不打算改。 “那些人才傻呢,从年初到现在,厂子的效益已经差了至少两成了,再下去,厂子裁员那是迟早的事情,真以为国有厂子就不会裁员?就算不裁,到时候效益少了,工资发不出来,工人苦,国家就不苦?还不如早点儿找出路。” 赵红英深以为然:“是应该的,所以我让菊花自个儿开店去,正好她跟人学了裁缝手艺,放暑假那会儿,我还拿了好几件时兴的衣服给她看,叫她学着点儿,上次回去她就跟我说,那几个样式的衣服卖得很好。” “奶你咋不早说呢?回头我去南方批些衣服,寄到县城里让姑姑卖,只收她成本费,一分钱不赚她。”大伟又忍不住大包大揽起来,然后在赵红英的凝视下默默的把脑袋缩了回去。 “行吧,记得要女式的,要年轻女孩子穿的那种。不止衣服,鞋子也可以弄点儿过来,你看着办吧。”赵红英终于放过了大伟,给了一句类似于夸赞的话。 喜宝吃完了饭,拿过桌边的一个橘子,边剥边好奇的问春丽关于调职的事儿。春丽小声的跟她解释了几句,一点儿也没耽搁赵红英怼大伟。等赵红英那边结束了话题,喜宝也终于弄明白了国有企业里头的弯弯绕绕,第一次明确的知道春丽原来根本就不属于工人,而是行政人员。所以,调职的去向也是针对于京市大学附近的国有企业,不单是厂子,还包括学校之类的。 “大姐,那你来我们学校呗,这样我就能每天看到你了,你和大姐夫也不用分开了,再把隔壁的房子买下来,咱们还能当邻居!” 春丽看着喜宝一脸兴奋的帮她出主意,差点儿没笑得喷饭。 京市大学啊,那可是全国重点高校,别说她一个纺织厂的厂委小干事了,就连厂长都未必有把握能调职到大学里。平级就别提了,降个两三级都未必管用。 “我的目标是去小学初中当个后勤管理员,你这一下子给我拔高到京市大学……哈哈哈哈,喜宝你好甜啊!” 喜宝趁她大笑的机会,忍不住塞了她一嘴的橘子瓣:“你都没试过咋就知道不成呢?我们学校多好啊,再过一百年都不会倒闭的,还会越办越好,扬名世界!你来吧,我看准行!” 春丽吭哧吭哧的吃完了嘴里的橘子瓣,然后继续大笑:“我看你以后别叫喜宝了,叫甜宝得了哈哈哈哈。” 赵红英默默的放下碗筷,看看放声大笑的大孙女,再瞅瞅气得腮帮子鼓鼓的小孙女,顿时觉得天老爷也挺不容易的。 …… 饭后,作为余兴节目,毛头又来了一段他最新编排的戏剧,主角就是他本人,配角是个二傻子,特地跑到京市电影学院去找他麻烦的梁二傻子。 那梁斌也是真的惨,就是没人同情而已。在连着经历了数次打击之后,他还是跟刘芹领了证,因为有个说法叫做事实婚姻。当然,他还可以继续否认,只是那样的话,就不敢保证刘芹接下来会干出怎样惊天动地的事情来了。不得已,他只能认栽。 兴许是自认为吃了大亏,而且这些磨难还都是毛头带给他的,费了些工夫,他终于打听到了毛头在京市的落脚地,并且在一时冲动之下去找毛头算总账了,最少最少也要狠揍一顿出出气才好,不然憋都要憋死他了。 然而,梁斌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又一次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毛头是什么人?陪太子跑步的男人!不对,是陪臭蛋蛋跑了五六年的男人,虽说他现在已经追不上臭蛋了,可那也不是一般人能追得上的。尽管梁斌在乡下待了好些年,可完全比不上毛头,刚露出狰狞的表情,就被毛头甩开了几十米远。毛头边跑还边吊嗓子,等梁斌回过神来追上去后不久,全校师生就都杀出来了,还是那种自带武器的。 那里是电影学院啊,哪怕不上课,表演教室里也都有人在拍戏,什么刀枪棍棒……反正十八般兵器一件都不少,更别提还有唢呐、腰鼓、琵琶、笛萧之类的。 一听到电影学院之光毛头的叫喊声,所有人都顺势抄起手边的东西,就这么杀气腾腾的冲了出去。 可怜的梁斌啊,本来是毛头在前,他在后面吭哧吭哧的追着,结果冷不丁的从全校各处奔出来一群人,吓得他立马调转方向,往后头跑去。然而,才跑了没几步,后面也有人冲了过来。再往左边去,有人,往右边,还是有人。 最后,被一群电影学院俊男美女围聚在中间的梁斌,心理防线终于彻底崩溃,跪在地上抱着脑袋,哭得歇斯底里,毛头不得不跑去借电话,叫了警察叔叔把人带走。 “没人揍他啊!”这是毛头最费解的一件事儿,他发誓真的没人碰过梁斌哪怕一个指头,可梁斌就是哭得仿佛死了妈,乐得表演课老师当场就上起了模仿课,非说梁斌这个哭法就是‘兴冲冲回到家结果发现全家被灭门的典型走投无路求助无门生无可恋的哭法’。 毛头表示,那就是表演课老师的原话,而梁斌在听到老师的话后,哭得更加惨烈了,十分的配合。 “我第一次被人抢了戏。”毛头很是唏嘘,他觉得梁斌可能是报错了学校和专业。 “你就安生点儿吧!”赵红英都不知道该说他啥好了,想来想去,还是叮嘱道,“往后要是再碰上这种事儿,你就只管往村里打电话,别自个儿蹦出来,记住了没?” “哪儿有那么好运就给碰上了呢?”毛头很是不以为然,他觉得能碰上俩就已经很幸运了,咋可能每个都正好撞到他手里呢。 喜宝附和的点了点头。 赵红英只觉得心好累,不过提起了知青,她就忍不住说起了村里的近况。基本上,想走的知青都已经走了,留下来的不是没有,像曾校长就是其中之一,当然还有好几个知青权衡再三之后,还是放弃了回城的诱惑,选择留了下来。 走的人当然各有各的想法,留下来的却全都是因为舍不得。 舍不得在村里找的对象,更舍不得年幼的儿女。要知道,即便有了回城指标,能走的也只有知青本人,对象和孩子全都带不走。就连双方都是知青的,也仅仅能带走其中一个,还必须是小于十岁的。曾经教过喜宝的李老师,她和她男人都是知青,还是老乡,可这些年来,她生了三个孩子,如果真的选择回城,她得丢下其中两个,哪个她都舍不得,所以干脆就不走了。 政策虽然的确很不近人情,可作出选择的却是本人。 譬如姚燕红,她最终还是离开了这个待了十多年的村子,丢下了她男人和两个孩子。她是大概两个月前走的,差不多也就是喜宝一行人来京市那段时间,反正等赵红英回去后,就听说了这个事儿,到底是娘家堂侄媳妇儿,赵红英多少还是打听了一下,不过也就这样吧,人已经走了,说啥都没用了,只是可怜的俩孩子。 姚燕红已经三十出头了,这个年纪,别说是在乡下地头了,城里也没这么大岁数未嫁的,再说她并非未嫁,而是已经生过孩子的。她还想着回城后找个工作,然后找个好人家嫁了,这样一切就能恢复到从前了,权当乡下这些年月彻底不存在。 可女人终究跟男人不同,她一没有工作能力,二没有人脉背景,这两点就绝了她找工作的希望。至于找个好人家,更是痴心妄想,倒是有人上门提亲,不是鳏夫就是离异的,家境还不好,她一个都看不上。 彼时,她老父已逝,姐妹们都已经嫁了,唯一的哥哥也娶了媳妇儿生了一大堆的孩子,她只能跟老母亲挤在杂物间,还要伺候全家人。 她嫂子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你不是下过乡吗?家里的活都你干啊,咋样都比种地轻松啊! 然而,她真的没怎么下过地,一直以来都是她男人赵建跃伺候她的。 躺在杂物间潮湿硬实的地铺上,姚燕红开始怀念起那些年在乡下的生活,回城并没有她想得那么美…… 姚燕红回城的念头,其实就跟袁弟来想喝麦乳精一样,都已经成为了执念了,可要是真的叫她们如了愿,却也未必会真的高兴。 这不,赵红英跑去京市看喜宝了,当然名义上还是为有点儿亲戚关系的刘芹撑腰的。而老宋家那头,依然是该干啥还是干啥,日子过得虽然无聊,却也有着别样的充实。 宋卫民跟往常一样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从自家那屋窗户边经过时,又看到袁弟来坐在床沿上生闷气,就隔着窗户冲里头喊了一句:“又咋了?你泡杯麦乳精喝呗。” 袁弟来原本就气得要死,听了这话更是好悬一口气没接上来,等宋卫民放好锄头进屋时,她忍不住怼了回去:“你就不能关心一下你儿子的学习成绩吗?” “扁头又考不及格了?”宋卫民一脸的淡然,仿佛在说今个儿天气不错。 本来就是嘛,自打几年前扁头开始上学后,他就没考过一次及格的分数,当然比臭蛋读书时要好上很多,反正最差也没有低于过三十分,宋卫民都已经习惯了。 “我说的是宋东宋西!” “哦。”宋卫民了然的点了点。 时光飞逝,转眼间连双胞胎都开始上学了。双胞胎的学习成绩用一句话就能阐述,跟他们的爹和哥一个样儿。这里的哥指的是扁头。 “啥叫‘哦’?他俩才一年级!期中考试不及格!”袁弟来气得心口疼,连她也不知道到底是气儿子们不争气,还是气宋卫民的无所谓。 “别生气了,我给你泡一杯麦乳精喝吧,你不是最爱喝那个吗?难得强子和大伟跑出去那么多年还惦记着你,你喝啊!咱们家条件好了,你别舍不得,就算两罐子都喝完了,回头我挑菜担子去城里卖,得来的钱再给你买。” 以前是给生产队干活,得的工分都换了粮食,现在是自家人干活,而且因为宋卫国和宋卫党都有别的工作要做,而老宋头年纪又大了,现在家里的地多半都是宋卫民在侍弄,所以他如果想卖些蔬菜瓜果换钱,没人会说他的。 宋卫民是真的好心劝解,就是在袁弟来看来,还不如不劝。 爹妈在屋里的话,全叫在院子里玩耍的扁头哥仨听到了,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宋西先小声的问扁头:“大哥,麦乳精真有那么好喝吗?你喝过吗?” 扁头还记得袁胖子跟他说过,傻子才喝那玩意儿,可听他爸说多了,他也好奇啊!认真的想了想,他开始分派任务,让俩弟弟一个把爹哄出去,一个把妈骗出去,他好私底下偷一些麦乳精出来。 行动很成功,扁头也不敢多拿,就往碗里舀了两勺子,就把罐子放回原处,然后躲到楼上自个儿屋里,拿热水瓶兑了一碗,吹凉了后,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 不多会儿,双胞胎也回来了,见扁头已经喝上了,忙不迭的追问:“好喝吗?啥味道?” “甜甜的。”扁头示意俩弟弟也尝尝,“就是有点儿甜味,仔细尝尝还有点儿麦香味、奶香味,然后就没了。我感觉不如鸡蛋水好喝,炒鸡蛋就更别提了。” “没大堂哥给我的奶糖好吃。” “我觉得肉干最好吃。” 宋东宋西相继品尝了麦乳精,一模一样的小脸上皆是满满的失望。其实也不是说麦乳精不好喝,而是没有预期的那么好喝。想也是,麦乳精啊,本来就是六十年代的高档营养品,然而如今已经是八十年代了,而且老宋家还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富裕户。扁头还好,他小时候还是过过两年苦日子的,要不然最大的梦想也不会是每天都吃上鸡蛋。双胞胎就别提了,自打出生后就没吃过苦,尤其强子和大伟回来后,虽然带多少吃的,可他们能现买啊,反正在家的那两个月,双胞胎天天缠着两位堂哥去村小店里买零嘴儿吃,嘴都养叼了。 麦乳精也就那样吧,不好吃啊! 很快,袁弟来就发现,每天往她心窝子里捅刀子的人,从宋卫民变成了宋卫民父子四人。 “是是是,我成绩不好,妈你别说了,你去喝麦乳精啊!你不是最爱喝那个吗?去喝啊!” “妈我帮你冲一杯呗,你说了那么多不口渴啊?我帮你!” “大堂哥二堂哥特地从南方带过来的,妈你别舍不得,喝啊!” 闲的没事儿干,扁头还把当初大表哥袁胖子的话说给了两位弟弟听,当然顺便也说了早些年袁弟来寻死腻活非要喝麦乳精的事儿。于是,再劝袁弟来喝麦乳精的时候,双胞胎眼里都带上了怜悯。 ——我妈最爱喝的是麦乳精,絮絮叨叨的说了好多年,好不容易弄到手了,结果她又不喝。大哥说的没错,我妈就是个傻子。 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袁弟来在仨儿子心目中,成了盖了戳的大傻子。 …… 与此同时,京市里的赵红英已经收拾好了行囊,准备去火车站。 也就在同一天,春丽跟每个周一一样,大清早的起来洗涮完毕出了宿舍楼去厂区上班。然而注定,今天跟以往都不同,因为她刚走到厂委办公室门口,就被告知厂长有请。 一脸迷茫的去了厂长办公室,春丽看着厂长拿出了她不久前才递交上去的调职申请书,她还以为又给驳回来了,结果申请书下方却写了同意。 恍恍惚惚的走出了厂长办公室,春丽没回她自个儿的办公室,而是直接去了厕所里,在臭气冲天的厕所里把调职申请书反反复复的看了无数遍,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 那份调职申请书的接收单位一栏里,赫然写着:京市大学。 第082章 调职这事儿吧, 说难也难,可说容易也容易。 先前春丽已经被驳回一次了, 却并不是因为她的工作能力问题, 而是她所在的纺织厂属于日用品消耗品一类的工厂,假如今个儿是想去同类的厂子, 哪怕跨越半个国家, 那也不难办到,一如当初她从家乡调职到京市一样。问题在于, 京市大学所在的是整个京市的市中心商业区,那边并没有合适的地方, 至于像学校一类的, 又是属于教育体系, 跟纺织厂实在是有些捱不到边。 种种原因交织在一起,所以事情才有些难办了。 谁能想到…… 仔细的将调职同意书折叠好了放在工作服胸口的兜里,春丽拧开水龙头简单的洗了一把脸, 深秋的天气已经挺冷了,冷水泼到脸上, 她瞬间就清醒过来了。 调职同意书已经下达了,这事儿基本上就算是板上钉钉了。不过,接下来的却仍旧不轻松, 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周一这天,春丽连歇口气的工夫都没有,一面向厂委的同事告知自己即将离开,一面还要安排交接工作。幸好, 作为国有厂子,从来也不缺工作人员,只是先前一个萝卜一个坑,她不走人家也上不来,现在她走了,兴许是有几个平日里比较要好的舍不得,更多的人则是庆幸,忙着走后门安排自家亲戚入职,不过那就跟春丽没啥关系了。 花了一整天的时间交接工作,第二天上午,春丽就搭班车去了京市大学。因为先前没少来,对于这一片她是非常熟悉的,甚至因为陶安的缘故,她跟京市大学好些老师教授都混了个脸熟,办起入职手续来,格外得顺畅,没有碰到半点儿不顺心的事儿。 唯一有些失落的是,先前春丽是在纺织厂厂委里做事的,算得上是个小领导。然而,调职之后,却又得从底层干起,原因在于,两个工作单位的档次是截然不同的。 及至周二傍晚,喜宝下了课回到宿舍楼前,意外的看到她大姐双手插在大衣兜里,在楼底下徘徊着。 “大姐,你咋来了?”喜宝心下一惊,她是学生当然非常清楚今天是星期几,而且这个点,工厂起码还有半个小时才能下班呢。 见喜宝一脸的担心,春丽笑得一脸灿烂:“快去把东西放好,姐请你吃饭。想吃啥?去喝羊肉汤好不?这天哟,才十一月就那么冷了,再过两月还咋办呢?” 听了这话,喜宝就知道没啥事儿,顿时心下一松,脆生生的答应着就往楼上跑。 刘晓露是跟她一道儿回来的,本来两人约好了先回宿舍放东西,然后赶紧拎上热水瓶去开水房那边排队打开水,虽说这个点开水房还没开门,可要是再晚些过去,那就得排上老长老长的队了。自然,春丽的话她也听到了,一面跟着喜宝往宿舍里跑,一面八卦之心熊熊燃起,忍不住跟喜宝打听起来。 可喜宝自个儿还没弄清楚呢,只能含含糊糊的应和了两声,顺便跟刘晓露道了歉,约好明个儿再陪她。 不多会儿,喜宝就从楼上走了下来,原本放书的单肩挎包换成了巴掌大的小拎包,小巧可爱,格外得衬她今个儿穿的束腰大衣。 “大姐,咱们走吧。” 喜宝没有追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她觉得如果春丽愿意说的话,自然会告诉她的。再一个,看春丽那副眉眼弯弯嘴角上扬的模样,就知道一定是好事儿了。 姐妹俩结伴去了校外的小吃街,寻了个门脸看着还挺气派的羊肉汤店,点了店里推荐的经典菜色后,这才说起了正事儿。 调职一事已然办妥,依着规章制度,等于说春丽从今天下午起,就已经算是京市大学的职员了,她被安排去了后勤处,隶属于行政科。像学生宿舍床位管理、水电记录计算、办公用品、档案等等,几乎杂七杂八的事情都要管。当然,春丽才刚入职,要紧的事儿都轮不到她,目前的话,暂时会被安排在学生宿舍这一块。 “太好了!”喜宝星星眼的看着春丽,她前几天真的只是随口那么一说,所以这会儿也没有想到其他方面,只觉得她大姐太厉害了,当然也为大姐和大姐夫感到庆幸。 要知道,喜宝只是因为从小生活环境都很简单的原因,为人有些天真,对于很多事情看得都比较表面化,从来不会去深究某些人某些事背后的用意,一方面确实是她太甜了点儿,另一方面也是懒得管别人的事儿。可她又不傻,大姐是毕业后一年就结婚了,到现在已经四年多将将五年了,寻常夫妻结婚一年半载就有孩子了,也就春丽了,到现在丁点儿动静都没有,她就算再甜,也知道这事儿不对。 “那我是不是很快就能抱上小侄儿了?”喜宝扑闪着大眼睛笑眯眯的问春丽。 完全没想到话题能跳跃到这里,春丽明显怔了怔,随后先前被冻得有些发白的脸色,腾的一下涨得通红,当即就身后拍了喜宝,没好气的说:“想啥呢!我那是觉得自个儿年岁还轻,不着急生。” 喜宝好哄啊,当下就信了,随后就开始苦恼起来了:“那我得啥时候才能抱上小侄儿呢?我也就算了,妈该多着急呢?” “回头我去催催大哥,他是咱们老宋家的长子嫡孙啊,这都快三十了,咋还不着急娶媳妇儿呢?”春丽抬头见服务员端着羊肉汤过来了,忙停了话头,叫喜宝往旁边让了让,别给烫到了。 这家店上菜倒是快得很,不过原本就不是现炒的,上菜快也不算稀罕,尤其那汤,明显就是炖了小半天的,香味浓极了,料也特别足。饭菜一上来,姐妹俩就开始忙着吃了,再不管强子娶不娶媳妇儿的问题了。 今年才二十四岁却愣是被亲妹子说成快三十的强子:…… 幸好,他啥都不知道。 吃饭期间,春丽也告诉喜宝,她已经跟上头申请了单身宿舍,应该很快就会批下来的。这主要是因为学校里的宿舍本来就多,哪怕真的一时不凑手,大不了她就去住女生宿舍,总有床位空出来的。 喜宝很是惊讶。 强子打算给春丽买房子这事儿,她是知道的,不过当时强子让她先别告诉奶,她也照办了。只是却没想到,这个事儿春丽本人居然完全被蒙在鼓里。 吃饱喝足之后,喜宝直接把春丽拉回了自个儿的小院,反正大学里又没有强制性的晚自习,她今晚就跟春丽睡一个被窝,明个儿一早再去学校也不迟。倒是春丽,入职手续是办好了,可很多东西都还在纺织厂那边,还得来回跑一趟搬东西。 她俩刚回小院时,隔壁丁点儿动静都没有。不过,差不多到了晚上八点多,就有人来敲院门了,开门一看,正是强子和大伟。 “宝你咋回……丽丽?!” 于是,兄妹四人开始坐下来谈话,基本上也就是强子和春丽在说,喜宝拿了本书默默的坐在一旁看着,大伟则抱着他的账本子,还拿了个小计算器不停的按着。 那边还没谈完,喜宝就忍不住凑过去看大伟算账:“计算器啊,好使不?” “特别好使,多亏有了这个,我和强子才没把你给的本钱给亏出去。”大伟嬉皮笑脸的逗喜宝,“这东西可比算盘方便多了,你说要是早有这玩意儿,我的算术也不会一直不及格了。唉,还是现在的学生命好啊!” “学生考试不让用这个的。”喜宝无奈的纠正道,不过仔细瞧了两眼,不得不承认计算器真的很方便。 “那敢情好,咱们先前是没这玩意儿,现在有了也不让用?该!”大伟笑得那叫一个欠扁,按计算器的速度倒是更快了。 喜宝默默的让开了,她还是继续看她的书去吧。 强子和春丽是咋商量的,喜宝并不知道。她次日一早就回学校去了,还把小院的钥匙给了春丽,毕竟隔壁院子到底是怎么个情况,现在也还没有定下来。 可喜宝没想到的是,等她回了学校,立马就遭到了刘晓露的连番盘问。 刘晓露还真是个包打听,明明昨个儿下午只是瞧了那么一眼,当然她是知道春丽是喜宝的大姐。可就这么点儿信息,隔了一晚上,居然还真叫她打听出来,春丽即将来京市大学上班的事儿。 大学里的工作人员分为教学和行政的,教学那边相当得严格,像喜宝以前上的高中,里头确实有一两个大学生,然而绝大部分却仅仅是高中毕业的。可搁在京市大学,至少也得要研究生毕业,才有留校的可能性,而且里头多半教授还有留洋的经历,都是前些年被平,反后,又一如既往的再度投身教育事业。 春丽才高中学历,而且她的成绩一贯平平,当年高考恢复时,她是参加了,却连她本人也没抱多少希望。结果并没有出人意料,她落榜了,也没有再考的打算。好在,她的工作能力足够强,当个行政人员是完全够了的。 “你大姐可真厉害啊,京市大学就算是行政人员,也不是那么容易进去的。是不是你姐夫在里头帮忙了?我记得你提过的,你姐夫是咱们学校的研究生?” “嗯。”喜宝点了点头,不过她也不知道这里头有没有陶安的事儿,而且上课在即,也没什么心思跟刘晓露说话,只是含糊的敷衍了过去,专心致志的开始听课。 她倒是一贯心无旁骛,却把刘晓露给急坏了。同样着急上火的还有王丹虹,为的却不是这个事儿,而是冬天就快来了。 已经十一月了,搁在南方都已经挺冷了,更别提京市是在北方。眼瞅着同学们都穿上了厚棉衣,王丹虹却还是好几件夹衣薄袄,且先不论新旧,这个厚薄程度是根本没法过冬的。再有就是,她的棉被也太薄了,晚上冷得直打哆嗦,可父母一直没寄钱过来,手头上的钱根本就不够买衣服被子的,急得她嘴上都起了好几个燎泡。 依着她原本的打算,是想跟同宿舍的借一下,像刘晓露和喜宝都不止一件冬衣,被子什么的,哪怕不能借可以跟同学一个被窝。只是她也没想到,宿舍里的同学那么不好相处,借口热水都不愿意,人家能乐意借衣服? 这个事儿,喜宝是真的不知道,她不是那种善于观察揣摩人心的人,刘晓露则是知道了这个事儿,却完全没放在心上,每个人都有难处,能够上京市大学的,已经比全国绝大部分人要好过多了。 刘晓露一整天都忙着跟喜宝搭话,问她家里的事儿,好奇是一回事儿,更多的则是想多个人脉多条路。等到了下午放学时,得知喜宝今天不回家,她更高兴了。 夜谈会上,刘晓露主动提起自家的事儿,在她的引导下,同宿舍的其他女生也开始纷纷说了起来,包括王丹虹。 王丹虹早就想提自己上学有多不容易了,可她没想到的是,自己才刚开了个头,刘晓露就把话题抛给了喜宝:“宋言蹊你说说呗,我特好奇,你家到底有兄弟姐妹几个啊?我是说亲的,不算堂的表的。” 喜宝已经躺平了,耳边是同学们的聊天声,脑海里却全是英文单词。冷不丁的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愣了一下后,这才开口说:“六个,连我在内一共六个。” “那你是最小的吗?我只听你说过哥哥姐姐。”刘晓露是典型的顺杆子往上爬的人,一听喜宝搭了呛,立马就追问起来。 黑暗中,喜宝回忆了一下赵红英的叮嘱,不欲多说自家的事儿,可刘晓露连番追问,她只是挑一些不那么重要的提了两句:“我上面两个哥哥两个姐姐,下头一个弟弟。” “那来咱们大学上班的,是你大姐?你大哥在京市里买房子了?其他的人呢?” “二姐在家乡工厂里上班,二哥也在京市念大学,弟弟还小。”喜宝努力把英文单词从脑海里赶出去,可这么一来,瞌睡虫就瞬间充满了整个脑海,她边说边有些困意了。 “你二哥也在京市念大学?什么学校啊?那你家岂不是有两个大学生了?”因为自家有个小弟弟的缘故,刘晓露听到喜宝说她有弟弟,还以为是小孩子,遂丢到脑后完全不再提起。 多年以后,当刘晓露知道喜宝那个弟弟就是扬名世界的飞人宋涛后,她的内心是崩溃的。 好在,此时此刻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因为自身是大学生,就格外得关注起喜宝口中的大学生哥哥。 喜宝已经迷瞪了,下意识的开口:“我哥在京市电影学院……” “电影学院?那他长得一定很好看吧?会报电影学院的一定差不多。等等,你俩一个年纪?谁上学晚了?” “双、双胞胎……” 最终喜宝也没打败瞌睡虫,说完这句话后,她整个人就睡懵过去了。等刘晓露连问两句都没得到答复后,睡在喜宝上铺的女生探出头借着月色往下看,无奈的告诉全宿舍女生,底下这位已经睡过去了。 不过,既然是双胞胎,看喜宝那长相,她哥一定很帅气。 在喜宝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她的毛头哥被按上了一个帅气的名头,等很久以后她知晓后,只余满满的无奈。毕竟,即便是戴上了滤镜,她也只能说她哥人好。 …… 与此同时,电影学院那边也在讨厌同一个事儿。 起因是毛头的钱包掉了。 毛头并没有丢三落四的习惯,这里的钱包掉了,只是因为他在上铺脱衣服时,兜里的钱包“啪叽”一声掉到了下面。 他的下铺不是徐向东,人家徐向东睡在他脚后跟呢。下铺那位大兄弟不是别人,正是屎蛋儿——章世耽。 章世耽自打那次被毛头叫出了屎蛋儿的绰号后,连着好几天都活在梦里。可绰号这玩意儿,叫得多了听得多了,加上还有个癞毛头的绰号杵在最前头。在纠结了几天后,章世耽还是默默的接受了。 不接受不行啊,宋社会是宿舍老大啊! “给。”章世耽二话不说捡起了落在地上的钱包,正要给毛头呢,他一眼瞥到了里头的照片,顿时忍不住大叫一声,“社会哥!你对象太好了!” 社会哥一脸懵逼。 可这一屋子的狼啊,听到章世耽这话后,连上铺的兄弟都瞬间跳下来,飞扑着来抢钱包。等看到了上面的照片后,顿时忍不住嗷嗷直叫唤。 毛头还没出声,徐向东探头看了一眼,瞬间没了兴趣:“瞎说啥呢,那是他妈和他妹子。” 照片并非毛头和喜宝的合照,而是刚开学那会儿,赵红英让俩小只跟张秀禾的三人合照。之所以这么做,还不都是因为臭蛋那小子记性不好吗?人家国家队都认识老宋家的人了,偏偏臭蛋不认识。不得已,只能跟张秀禾拍个照,好让臭蛋看在他妈的面子上,跟哥姐出去。 合照洗出来后,就一直由毛头保管着,上周休息天也是他特地搭班车去国家队接的臭蛋。可他也没料到,照片就这样突然曝光了。 面对除了徐向东以外的所有同宿舍哥们的质疑,毛头深深的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听听,那叫啥话!! “这真的是你亲妈和亲妹子?妈就不说了,年纪大了嘛,你妹子跟你是亲的?这不可能吧?社会哥,你不会是你爹妈搁大马路上捡来的吧?” “瞎说啥啊,要捡也是他妹子,反正我们家那头只有丢姑娘的,没有丢小子的。” “长成他妹子这模样,傻子也不舍丢吧?” “所以他俩真的双胞胎?天呐,那社会哥的爹妈也太对不住他了。” 毛头黑着脸恶狠狠的瞪着底下的人,随手操起枕头死命的砸了过去。当下,就有人接住枕头给他送了回来:“哥,别给弄脏了,地还没扫呢。对了,啥时候咱妹子会过来看哥您呢?” 有了人打头,其余人忙齐刷刷的抬头,六双眼睛锃光瓦亮的看着他,等着毛头的回答。 “滚滚滚,都给我滚回床上睡觉去!”毛头瞪了徐向东一眼,后者立马抢过钱包,双手举高,恭恭敬敬的给递了上去。其他人也不敢反抗,只能缩着脑袋老老实实的躲回床上,唯独看向徐向东的眼里充满了鄙夷。 先前,所有人都觉得徐向东是个阴险小人,初中高中一共六年都拿毛头当背景板用,这都上了大学了,还不放过人家。虽说这年头只要是个大学生就一定不愁找不到工作,可再怎么自信好了,这电影学院跟京市大学差距也忒大了点儿,明明人家毛头的分数线都够上京市大学了,非要忽悠人来念电影学院,这也太坑了吧? 丧尽天良!! 灭绝人性!! 及至这会儿,大家伙儿才隐约觉得,也许这事儿还有别的内情。譬如说,为了某个大美人。 当天夜里,徐向东就不幸遭了毒手。虽说电影学院建得比京市大学要晚,可论住宿条件,那是半斤对八两,半夜里要是想上厕所,一样要出了宿舍门,往楼道那头走好久,才能到厕所里。 除了毛头之外的六个大老爷们在徐向东出门后,齐刷刷的下床跟了出去,然后把他堵在了厕所里。 很难描述那一瞬间徐向东的心情,他真的真的真的被吓尿了,字面上的意思。 面对严刑逼供,徐向东一点儿挣扎都没有的,把他知道的事儿全都供了出来。其他人忍不住觉得,就徐向东这德行,得亏是生在和平年间的,放在抗战期间,妥妥的叛徒! 问题是,徐向东知道的情况也不多,他跟毛头是好兄弟,可跟喜宝只是面子情,别看整天亲姐亲姐的叫着,他亲姐完全不想理他。基本上,在喜宝心目中,徐向东就是跟她抢哥哥的臭不要脸! 不过,好歹也当了六年的同班同学,多少还是能供出一些的,徐向东在厕所里哆嗦着身子把他知道的全说了,其他人共享了消息后,顺便也上了个厕所,这才回了宿舍。 宿舍里,毛头听到外头的响动,拿起放在枕边的手电筒,拧开来往四下照了照,顿时一脸懵逼。 正好,其余七人推门进来,毛头的手电筒灯光直筒筒的照在打头的章世耽脸上,哪怕章世耽本身是个帅哥,眯着眼睛五官扭曲的样子也挺吓人了。 “你们几个有病啊?小学生嘛!上厕所也要扎堆!”毛头简直服了这帮神经病,怼了他们一句后,还得用手电筒帮着照明,直到最后一个上了床,这才关掉。 其余人嘿嘿笑着跟他讨饶、说好话,毛头懒得理这帮人,倒头就睡了过去。 然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打从这一天起,毛头在学校里受欢迎程度急剧上升。一开始还仅仅是小规模的,也就是他这个八人间宿舍里。不过很快,他们宿舍的异常就被其他同学察觉了,一旦起了疑心,想到知道真相不过就是个时间问题,加上宿舍里还有个怂包徐向东在,不出几天,全班都知道了。 基本上,离全校都知道已经没多少时间了。 “宋社会,你妹呢?你妹咋从来没来咱们学校看看你呢?” “哥,周末有空不?咱们一起去京市大学看看咱妹子?” “对了,以前你老带徐向东出门,都是去找你妹?” 其他的问题,毛头一律无视,不过听到最后那个,他忍不住嘴贱了一回:“对啊!我哥在京市买了房子,我差不多每周都要带着徐向东回去一趟,让我妹妹做饭给我们吃。” 同学们对着毛头笑得一脸谄媚,回过头来,直接群殴徐向东。 及至这周放假时,徐向东莫名的被告知,老师有请。毛头见他没空,就决定自个儿一人回去。结果,才出校园就被堵了个正着,同宿舍其他六人搓着手心嘿嘿笑着求带。 毛头格外得不乐意,以前是徐向东一个人,蹭饭也无所谓,而且徐向东特别有眼力劲儿,哪怕是蹭饭好了,也会包了来回公交车票钱,还时不时的在街面上买些零嘴卤味啥的,一起带回去吃。别的就不说了,这多煮一个人饭真没啥,可多了六个人…… 拒绝! 章世耽是个聪明人,当下就拉过毛头:“哥啊,咱们就是想去京市大学附近逛一逛,买些……呃,对啊,这冬天了,买些厚衣服买条毯子啥的。这不是对那边不熟悉嘛?哥你领我们去逛逛,我们呢,跟你妹子打个招呼,然后你就不用管我们了,忙去吧。” “不蹭饭?”毛头狐疑的看着他们,“以前徐向东也是这么说的,可每回都死乞白赖的蹭饭吃。” “徐向东那个黑……我向老首长保证不蹭饭。”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毛头勉勉强强就同意了。一行人搭班车去了市中心,因为出来的得早,到地方也不过才上午八点不到。 一路上,毛头是随意的看着窗外的风景,顺便鄙视一下章世耽的智商,其他几个也就算了,外地人不了解京市没啥毛病,章世耽他是京市本地人啊,这怕是跟臭蛋一个德行才会不熟悉市中心吧? 殊不知,趁着毛头看风景的时候,章世耽几个已经制定好了无数个整人计划。肯定不是整毛头,而是整徐向东。 那家伙心太脏了,黑心黑肺黑肝黑肠的,必须讨伐!! …… 喜宝倒是知道毛头每周日上午都会来,所以一清早就拎着菜篮子去菜市场了,她只要是买些肉类,家里的萝卜白菜是不缺的,因为前两天强子不知道抽了什么风,买了足足五麻袋的过冬蔬菜来,还非说京市人就喜欢囤东西,甚至琢磨着在院子里挖个地窖,专门用来囤粮食。 不理会抽风了的强子,喜宝自顾自的买了一大块五花肉,又买了一只白条鸡,瞅瞅那个大鹅不错,干脆也买了一只。临出菜市场时,又称了些排骨,仗着现在天气冷,完全不怕菜馊掉。 毛头过来时,喜宝已经买好菜回来了,这会儿正跟春丽边聊天边瞅着隔壁闹翻天。 隔壁的院子在前天终于被强子买下来了,花的钱比喜宝这院子还贵了三百块,不过原房主也说了,家具什么的可以留下来,倒也的确是省钱又省事了。这不,从昨天起,强子就领了一帮人在那儿折腾,修倒是没必要了,房子还挺结实牢固的,就是他看老式门窗不爽,尤其是那个窗户,直接叫人拆掉,全部换成明亮的大玻璃处。地面凹凸不平的,也全部铲平后,再重新抹上水泥地,灰扑扑的墙壁也都重新粉刷了一遍。 忙活了一天后,其实已经差不多了,虽然喜宝很怀疑那个水泥地根本就不是干透了,而是冻住了。不过,从外头瞧进去,变化还是很大的。 这不,瞅着差不多了,今天就开始搬家了。 春丽留在纺织厂的东西已经在前两天搬过来了,暂时堆在喜宝那院子的客房里。这个搬起来倒是容易,关键是陶安的东西,他是男的,东西杂七杂八一堆,还没个准数,加上他宿舍在五楼,可算是把人给累得够呛。再有就是,一些欠缺的家具,今个儿也全都得弄好。 毛头刚走到喜宝院子门口,就听到强子在那头扯着嗓门吼着:“毛头呢?癞毛头那个臭小子平时吃饭那么积极,有事儿要用他了,跑哪儿去了?” “在这儿呢!”毛头干脆跑到了隔壁,对着大哥大吼,“我……咋回事儿啊?” “你来了?徐向东呢?你俩赶紧帮忙搬东西。”强子一点儿也不见外的就招呼起来,等他发现跟在毛头身后的并非徐向东,而是另外几个没见过的大男生后,更高兴了,“毛头的同学吧?来来,都来搭把手,回头哥请你们吃饭!” “好嘞!” “大哥您看着,我可有力气了!” “对对,咱们来干,大哥您歇着去吧。哟,这位是姐夫?您可是京市大学的研究生啊,别干了,有咱们几个呢!” 几乎一眨眼,毛头就被挤到了一边,他带来的六个人,一个比一个脸皮厚,叫起大哥和姐夫来,比他这个正主还要亲热。没过多久,这些人就真的跟强子和陶安打成了一片。 春丽和喜宝也听到隔壁的动静了,特别庆幸家里的吃食备得多,姐妹俩忙齐齐下厨,人家来帮忙,肯定得留饭的,这是村里的规矩,想来城里也差不多。 人多力量大,一群棒小子齐齐撸袖子上阵干活,大伟也不知道打哪儿借了辆三轮车来,等宿舍里的东西搬的差不多了,他也把缺的家具给拉回来了。还不到中午十二点,活儿就都干完了。 强子拽住毛头,塞给他几张钱:“去买些馒头和熟食来加菜。” 毛头刚要动身就被他带来的那几个混蛋拦住了,纷纷叫嚷着,他们要去。毛头懒得跟他们扯淡,刚想塞钱,那几人就已经一窝蜂的跑掉了,什么不熟悉市区,别说章世耽这个本地人了,就是外地的,那也肯定来过市中心商业街。 午饭是在喜宝那院子里的堂屋吃的,毕竟隔壁就算搬完了,那也还脏得很。不过,这周臭蛋没过来,毕竟他上周赵红英在时,刚出来过一次,哪怕国家队那边都挺好说话的,喜宝他们还是决定最多半月一次,最少一月一次,横竖臭蛋又不带想他们的。 堂屋里,满满一桌的美味佳肴,绝大部分都是出自于喜宝的手。自然,章世耽几个也如愿得看到了传说中的社会妹。 这话要咋说呢?更觉得社会哥的爹妈对不住他了! 饭桌上,强子还开了瓶酒,请一群大小伙子喝,边喝边帮毛头刷好感度:“我这个弟弟啊,说话特别欠揍,你们都是他的同学,平时多包涵一下,要是他真得罪了你们,也别生气,我替他跟你们道歉。” 毛头:…… 好好说话!! 摸着你的良心说!! 我怎么就说话欠揍了?!!! 第083章 北方的冬天, 冷得叫人猝不及防。 哪怕是前些日子已经感觉到降温了,可还没过两天, 气温已经低到让人咂舌了。亏得喜宝先前准备充分, 再说她家离学校也近,这天中午眼见情况不妙, 她索性趁着午休时分回了一趟家, 换上了厚厚的衣服。 里头穿棉毛衫套羊毛衫,外头再来个宽大厚实的长款毛线衣, 最外头则是束腰大衣。当然,脚下也没忘记保暖, 直接套了双格外时尚的棉靴子。 喜宝绝大部分的衣服都是强子和大伟从南方买来的, 所以看起来比北方这边的要新潮很多, 唯一的问题就是,哪怕里头最厚实的,应付起北方的冬天, 恐怕有些吃力。 回到宿舍里,喜宝先给自己倒了杯热水, 捧着搪瓷杯子暖手:“这才十一月就冷成这样了,再过些时候,得有多冷啊?” 刘晓露听了这话忙点头附和, 她也是南方人,就感觉现在这个气温,差不多已经是南方过年前的温度了。 事实证明,有些话真不能乱说。 尤其是喜宝!! 第二天夜里, 外头就下起了鹅毛大雪,等早晨起床往窗外一看,好家伙,白茫茫的一片! 喜宝以前还是见过雪的,他们家并不算是真正的南方,虽说不是每年都下雪,可隔几年还是会落一两场雪。然而,即便她记忆里最大的雪,也没法跟眼前的盛况相比。 所以,瞅着外头的雪景,喜宝惊呆了。 她们宿舍八人里头,有七个人是南方人或者老家偏南方的,只有一人是从东北来的。见到一屋子目瞪口呆的同学,那姑娘笑得打跌:“你们知道下雪天什么最有意思吗?” 正在认真考虑要不要裹着被子去上课的王丹虹下意识的接了一句:“什么?是雪吗?” “不不,雪有啥好看的?我老家那边,一下就下一冬,有时候到了春天都没化。我是说呀,下雪天,你们南方人最有意思了!” 王丹虹直接就呵呵了,她也是南方人,老家还是靠近于江市的,尽管她也对外头的雪景很是稀罕,可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自己会不会冻死在这个冬天里。 其他同学也赶紧趁着还有点儿时间,纷纷翻箱倒柜,找出最暖和的衣服穿上,还有人别出心裁的一口气往脚丫子上套好几双袜子,直到鞋快穿不上为止。 喜宝愁眉苦脸的看着外头的雪景,她这已经是最暖和的衣服了,思考了半天后,她决定学刘晓露,带上热水瓶和搪瓷缸子,别的就不说了,起码得保证爪子别给冻着了,不然咋记笔记呢? 还真别说,爪子被冻伤的人多得很,好些以前从来没有生过冻疮的,就今天一天,直接给长了起来。冻疮可不好受,又疼又痒,关键是他们京市大学平常的学业是很紧张的,除了日常记笔记外,几乎所有的学生都会利用课余时间去图书馆看书写摘要等等。学无止境,至少在他们身上是完全体现出来了。 然而,冻疮一生,就算意志力再坚强的人,也忍受不了这种痒到了心坎里的感觉。 比手上长冻疮更可怕的,则是脚上也生了冻疮的。 王丹虹就首先中了招。 这是有道理的,她直到现在为止,还是没有去买热水瓶,跟其他同学每天晚上睡觉前必泡脚不同,她最多也就是擦把脸漱个口就睡下了,偏偏她的鞋子还是手工千层底的,这种鞋子穿起来确实非常舒服,可真的不适用于下雪天。 下雪天里,穿着千层底的鞋子往雪地里一走,鞋底和鞋帮子倒不会立刻就湿透了,反而是鞋面部分,湿哒哒的。如果是回宿舍,起码还能脱了鞋子钻进被窝里暖暖脚,可要是上课的话,那是冻到整个人打寒颤,坐半天都不带暖和起来的。 于是,这一场雪还没停,王丹虹手上脚上就全起了冻疮。 宿舍里唯一的一个北方人告诉她,冻疮这玩意儿,要么不长,一旦有一年长出来了,以后每年都会再长。想要根治非常难,不过倒是可以买些外敷的药膏来抹,校医院应该就有卖的。 王丹虹一开始还忍着,想看看宿舍里还有人要买,到时候借来抹一下就好了。然而,其他人显然比她更警醒,尤其是有她做了反面教材后,都急赶着问了防治的方法,天天早晚用热水泡手泡脚,生怕步了后尘。 不得已,王丹虹只好自个儿掏钱买了一管软膏,可惜这个时候,她冻疮的面积已经很大了,效果看着并不明显。 很快,一周就过去了。 这期间,宿舍里其他女孩子,但凡是手头还算宽裕的,都添置了不少东西。像手套、帽子、围巾之类的,校门外的商业街里就有的卖,而且这些都不需要布票。不过,如果是想省点儿钱的,倒是可以用布票买些毛线,自个儿回来织,那样会便宜差不多一半的钱。 喜宝回家的时候,就看到春丽在那儿织毛线,双手交错着,飞快的上下舞动,看着喜宝都舍不得眨眼睛了。 春丽新的工作并不忙,主要是因为已经过了刚开学那段最忙碌的时间,加上现在的学生多半还是很好管束的,除了极个别宿舍有灯泡坏掉之类的小毛病,整个学生宿舍区都还挺安稳的。 一整周,春丽基本上都在打毛线,她先前在纺织厂时,级别还是挺高的,每个月都能攒下不少布票,结果碰上强子给她带了不少衣服来,省了很多,正好布票可以当线票用,她干脆买了一堆的毛线,平常上班坐在办公室里,也一直在忙活。 见到喜宝放假回来,春丽赶紧招呼她:“厨房锅子里一直炖着土鸡呢,你先去捞一碗喝,暖暖身子。” 自打隔壁被强子买下后,喜宝一放假就开始往这边跑了,主要是她那边没人,冷清清的特没劲儿,反而是这边,强子和春丽都在,倒是大伟又被打发走了,这回听说好像是往东北去了,也不知道在搞什么。 喜宝放下东西,转身就往厨房跑,没拿饭碗盛,而是用家里的搪瓷缸子,给自己和春丽各舀了半缸子。搪瓷缸有手柄,方便端来端去的,而且不用怕烫到手。 端着两个缸子回了堂屋,喜宝递给春丽:“大姐,你也歇一歇。” “咋样?你们宿舍里头还成不?有啥困难的,跟姐说一声,下周一开例会,我也有内容可以说说。”春丽接过搪瓷缸子,也不急着喝,而是捧在手里暖和。 “宿舍里倒是还成,教室里冷得要命。”喜宝打了寒颤,她就想不明白,咋北方的冬天那么冷呢?北方人活得太不容易了。 “从下周起,开水房应该会延长半个小时,你干脆多带俩热水瓶去。” “我有两个了。”喜宝喝了一口鸡汤,香浓的鸡汤一入口,她就尝出来这一定是炖了有段时间了,好些肉都炖烂了,直接融入了汤里,又香又浓不说,里头还搁了不少大料,好吃得几乎叫人忍不住把舌头也给吃下去。 “好喝吧?”春丽看到了喜宝那美滋滋的表情,笑着建议道,“干脆下周你回家吃饭吧,食堂的饭菜倒是还凑合,可稍微晚去了点儿就冷了,吃多了肚子疼。反正我现在上班清闲得很,你姐夫又在忙什么课题,你早饭就在食堂吃,中午和晚上回来呗。” 这个主意倒是不错,喜宝笑着答应了。 第二天就是周日,毛头听说后嫉妒极了,不过还是递过来一样东西:“送你的。” 喜宝接过来一看,却是个黄铜器皿,瞅着碗不像碗,锅不像锅,就是那种肚儿圆的东西,上头有个小小的盖子,拧开来往里头看,全是空心的,可这玩意儿有啥用呢? “水壶?”喜宝猜测道。 毛头愣了一下,然后抱着肚子笑开了:“宝你咋不猜这是夜壶呢?哈哈哈哈哈……” 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喜宝认真思考拿这玩意儿打人会不会真把人打伤了。好在,毛头只笑了一会儿,就给喜宝解了惑。原来,这是一个汤婆子,往里头灌满水,能暖和差不多七八个小时,如果是放在被窝里的,保暖时间就更长了。毛头拿过来的这个并不算大,也就是两只手能捧住的,上头还刻了些花纹,瞧着应该是传统的福寿。 “这玩意儿不错,上课能捧着,晚上还能搁被窝里。”春丽拿过去瞧了瞧,“就是刚灌好水会不会烫着?我给你做个外套好了。”又瞪了毛头一眼,“光记着喜宝,你有惦记过我吗?” 毛头只顾着吃,他在学校再受欢迎,那也不可能顿顿下馆子,绝大多数时候还是在食堂吃的。就跟春丽昨个儿说的那样,只要稍微去得晚了,饭菜就冰冷了。眼下,看到热菜热饭热汤的,早就忍不住了。 听到春丽这话,毛头连头都没抬:“旧货市场、百货大楼都有卖的,你自个儿去买一个呗。你以为这个是我想出来的?自打上回我那几个同学来咱们家见到过喜宝后,见天的在我眼皮子底下打转,各种夸喜宝。这不,前几天降温了,他们就在那儿嘀咕着,生怕喜宝给冻着了,非要拖着我去逛街,指着汤婆子说这个特别好特别棒特别适合喜宝用……” 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毛头又开始埋头苦吃,春丽还在那头等他接着往下说呢,结果一看他这架势,恨不得一巴掌把他拍到汤碗里头:“说啊!你倒是把话说完再吃啊!” “说啥啊?哦,这不我已经买了吗?见我买了,他们才闭嘴,大姐你自个儿去买个呗。”毛头又咕噜噜的吃开了。 等下午各回学校时,无论是毛头还是喜宝,都被塞了帽子围巾手套,全是毛线编织的,纯手工大姐牌的。 不是所有人都像喜宝那么幸福,在这个全民还处于半饥半饱的大环境下,哪怕上得起大学的不可能太穷,可富裕的却没几个。幸好,就像春丽说的那样,周一上午学校就公布了一个新政策,以后开水房每天开放时间各延长半个小时,在这之前是早中晚各开放一个小时,以后就是一个半小时了。虽然没从根本性解决问题,可也聊胜于无吧。 很快就到了十一月底。 这周三,因为下午只有两节课,无论是学校食堂还是家里,离开饭都还早着呢,喜宝跟刘晓露一起从教学楼里出来,准备直接回宿舍,躲被窝里复习功课,等到了开水房开放的时间,再赶紧去灌两壶热水,顺便去食堂打个饭,晚上就不出门了。 计划很美好,就是永远也赶不上变化。 喜宝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肩上背着挎包,手里捧着汤婆子,身边则是把自己蜷成一个球的刘晓露。 正走着呢,却听到前头一阵喧哗声,与此同时,一辆军用越野车缓缓朝这边驶来。 校园里平常几乎看不到什么车子,更别提是这种造型独特的军用越野车了。这年头,能坐上小车的就起码是领导级别的,像这种,即便再怎么没见识的人,也知道里头坐着部队的领导。 刘晓露忙往旁边走了两步,顺手拉了喜宝一把,想把道路让给人家车子。 然而,就在这时,军用越野车停了下来,就停在喜宝的面前不到两米处。 下意识的,喜宝抬头看去,然后整个人都呆住了。 车门已经被打开了,从上头下来一个身量极高相貌堂堂的男子,那人穿着军绿色的迷彩服,倒不是军装,看着比较像是野战军的衣服,肩上明晃晃的肩章预示着这人并非普通军人。 也是,能坐在车子后头,前头还有司机和帮着开车门的人,想也知道不可能是一般二般的小兵蛋子。 “爸!” 喜宝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从车上下来的人,下意识的迈开双腿迎了上去:“爸你咋才来看我啊?” 如果说喜宝是惊呆了,那么刘晓露才是被吓懵了的那个。她倒是知道喜宝她爸是当兵的,因为自打刚开学不久,看到喜宝常用的那个掉了绿漆的军用水壶时,她就随口问了一句。她问的是,你爸是当兵的?喜宝回答,是。 这个回答当然也没错,毕竟喜宝她爸的的确确是个当兵的。只是万万没想到啊…… “咱们团长前头刚回来,立了大功就来京大……”刘晓露还没缓过神来,那头小兵蛋子又给自己加戏了。然而,宋卫军显然并不稀罕别人帮着吹,抬脚就踹了过去:“让你多话了?闭嘴,滚边儿去,别往我闺女跟前凑!” 被凶了一脸的小兵蛋子嘿嘿嘿的让开了路,他可清楚得很,团长最疼的就是这个闺女了,反正他跟了团长五六年了,只听过团长提起老娘和闺女。 就见宋卫军扭头立马变了脸色,换成副笑脸跟喜宝说:“闺女啊,爸给你送军大衣军皮靴来了,走,先把东西给放了,爸领你去吃顿好的!” “好。”喜宝忙点头。 刘晓露总算是回过神来了,忙三两步的跑上去:“我帮你放,我帮你锁在我那柜子里,晚上你回来再给你。” 喜宝这会儿满心满眼都是她爸,好几年没见面了,一时间连她奶的话都忍不住先暂且放下了,听了刘晓露这话后,二话不说就把手里的汤婆子连带挎包都给她了,然后欢欢喜喜的仰头看着爸。 宋卫军刚想说上车吧,就看到一堆人涌了过来。 不得不说,榜样的作用是伟大的,先前军用越野车开进校门的时候,因为速度慢的缘故,其实有不少刚放学的同学追在后头瞧。毕竟,哪怕是京市大学的学生,也很少见到这种车子,其中也不乏一些军事迷。 先前没人上前是因为没出头鸟,刘晓露一下子冲过去说了两句话,虽说因为离得远听不真切,却给了其他同学一个很好的榜样。 “叔叔你是宋同学的爸啊?” “部队的?陆军吧?” “好像是野战军……” 同学们也是惊呆了,眼睛都看直了。作为京市大学出了名的高冷女神,喜宝的名气是很大的,尤其是这一届新生里头没有格外出挑的,她的成绩在外语系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模样身段都极好,偏偏从不参与学校举办的任何活动,只一心用功念书。自然,有不少人暗中打听起了她的消息,加上她宿舍里还有个包打听的刘晓露,喜宝的出身在京市大学老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当然,是明面上的出身。 譬如说,老家是乡下地头的,高中是在县城里念的,家里有包括她在内的兄弟姐妹六人,大哥在京市买了房子,大姐是在京市大学上班的……以及,她爸是个当兵的。 最后一点,反而并不怎么受人关注,因为这年头当兵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关键得看是什么兵。原先是没人想到这一茬,因为她并没有炫耀过她爸的事儿。 现在再仔细一瞧,光她爸这一身行头,一看就不是普通当兵的,而一些凑得近的人,也听到了小兵蛋子喊团长…… 团长啊,就算是个副团好了,那级别也不得了。 尽管京市大学的学生普遍不如电影学院来得家境富裕,可有见识的还是不少,再说不是还有军事迷吗?当下,就有人仔仔细细的打量着,从军用越野车,到宋卫军的肩章,再到他身边的两个小兵蛋子双手端在胸前的枪…… “这是冲锋枪吧?微冲?!”就有人忍不住惊叫了一声,然后慌慌张张的捂住了嘴巴。 手枪已经很稀罕了,更别提军用的冲锋枪了。一时间,好些男同学看过来的眼神都不同了。 搁在今天之前,喜宝只是个长相漂亮成绩出色的乡下女生,是有不少人动了心,可因为她拒绝接受求爱信号,很多人在屡次抛媚眼给瞎子看后,就顺势放弃了。毕竟,长相漂亮的女生也不少,至于学习成绩好的,这么说吧,能考上京市大学的,成绩就差不到哪里去,他们都是天之骄子。 可从今天起,一切都改变了。 “她爸可真牛啊,难怪她什么活动都不参加,评优评先都无所谓的样子,先前还有人说她假清高,才怪!人家是真不在乎,条件那么好,当然不用着急了。” “长得好看家世还好,兄弟们,你们不上我可上了!宋同学是吧?我追定她了!” “……” 离得远的同学还在交头接耳说着话,胆子大凑过来的,则好奇的问东问西。还真别说,敢凑近的,绝对胆子大,一点儿也不掺假,毕竟宋卫军等人手里的枪支可是真家伙。 看到这帮学生崽子凑到跟前,宋卫军嘴角微微有些抽搐,他仿佛梦回受伤那年返乡探亲的时候。当时,还是第七生产队,队里上下三大姑八大姨,全都争先恐后的往他跟前凑。 ——军子啊!你妈可想你了,总念叨着你! ——军娃子你这次能待几天啊!啥时候娶媳妇儿让你妈抱孙子啊? ——我给你说啊,娶媳妇儿得趁早…… 虽然时间地点人物全都不对,可宋卫军愣是从这些如同天之骄子一般的京大学子脸上看到了乡下人好奇问东问西的神情。 一模一样啊!! 幸好,宋卫军的段数比他那三个哥高多了,尽管他本身就不属于长袖善舞的人,可面对的也不是什么老油条。尽可能简单的回答了同学们的问题,宋卫军三言两语就把人给打发了,包括先前主动提出来要帮喜宝带东西回宿舍的女同学,然后接上闺女就走。 可即便军用越野车驶离了校园,留下一帮子不同系不同班的学生,愣是不怕冷的在校园林荫道上咋咋呼呼的聊着问着。自然,作为同系同班又同宿舍的刘晓露很快就被众人围了起来,七嘴八舌的问了一堆的问题。 还有王丹虹,她只比喜宝她们慢了一步,也就是前后不超过三十米。因此,她也见证了这震撼人心的一幕。 基本上吧,刘晓露知道的事儿,王丹虹也都知道,毕竟真正涉及到隐私的事儿,喜宝也不会说。刘晓露也不是个藏得住的人,所以全宿舍都知道喜宝有个当兵并且常年不着家的爸。可王丹虹亲戚里头也有当兵的,两个当兵的放在一起比较…… 太打击人了! 更叫她无奈的是,周遭同学几乎瞬间就变了脸色,一个两个的,刚才还冻得直打哆嗦,连人都站不直了。转眼间,一个个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得不得了,连冷都感觉不到了。 这边就在说喜宝她爸的年岁问题。 “我看他一定没超过四十岁,我看人很准的,绝对错不了!” “可宋同学家里有好几个亲哥哥亲姐姐,她爸得几岁结婚生孩子的啊?我估计就是人长得年轻,应该已经超过四十了。” “就算四十又怎样?四十岁的团长啊!现在早已不是抗,战时期了,很难升职的。你想想,假如是六十岁退休,他还能在军队里干二十年。那可是二十年啊!” “也对,四十岁的团长太吓人了,应该是副团吧?副团也很了不起了,我家亲戚四十岁才当上副营长呢,那也应该很厉害了。” 还有那头在说喜宝父女俩的长相。 其实,平心而论,喜宝和宋卫军长得并不是很像,主要是他俩是完全的两个极端。 喜宝是那种皮肤白皙细嫩、五官异常精致的美人,典型的南方美女;宋卫军的模样是很不错,可他是特别阳刚的那种,皮肤很粗糙偏古铜色,五官也是很大气的那种,整个人给人一种利刃出鞘的感觉,如果是比较敏感的人呢,还能觉察到他那一身的煞气。 单论长相,父女俩并没有相同之处,唯一相似的,恐怕就是颜值都超高。 所以,在很多不怎么会看人的同学眼里,女儿漂亮,父亲帅气,那就是超级相像了。 王丹虹倒是不觉得他们父女俩有多像,事实上她现在满脑子就一个想法,拼命的回忆先前有没有得罪人,以及下定决心绝不会再在喜宝跟前瞎逼逼。 嫉妒也要找对人,倘若差距实在是太大了,连嫉妒的念头都不会起。 …… 此时,正在被人议论的父女俩径直坐车来到了三条街开外的饭店里。 算起来,这是宋卫军第二次请闺女吃饭,所以即便喜宝想让他去小吃街,他也不可能同意。起码上回还是国营饭店呢,这回档次当然不能低于上回。 于是,跟着宋卫军进了饭店后,喜宝开始回忆她兜里带了多少钱,够不够付账。因为她始终都记得,她爸没钱! 点了菜,快速的心酸了一下,喜宝安心了。 “爸,前头是奶送我和毛头哥哥来上大学了,后来又来了一回,结果两回你都不在。”安心之余,喜宝颇有些遗憾,连她都这么想念她爸,她奶就更不用说了,要是早知道她爸会来,她一定会拖着奶让多待半个月的,横竖家里也没啥特别要紧的事儿。 宋卫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的说:“我是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也是前两天刚接了命令,连京市军区开会,晚上就要离开了。” “晚上就走?”喜宝又是惊讶又是难过,偏她又不想让她爸跟着她一起难过,只能委屈巴巴的低着头对戳手指头。 “放心吧,也就这么一年了,明年中,最迟后年,我一定能调回来的。以后,我就不大会出长期任务了,就算真的出任务,也是在京市周边。”宋卫军生怕他的小闺女哭鼻子,赶紧安慰道。 亏得喜宝不知道他心里想的啥,不然一准懵给他看。哪怕是上次见面,她也过了哭鼻子的年纪了,更别提现在她都是大学生了。不过,因为长期在外的缘故,宋卫军的确没把他闺女当成大人,在他眼里,这不还是当初那个白白胖胖的小丫头吗? ……白白胖胖?! 生怕闺女又难过上了,宋卫军赶紧从衣服内兜里掏出了个信封,往喜宝那头推了推:“看看。” 喜宝好奇的接过来一看,里头是一叠钱,起码也有好几百块。 就听宋卫军得意的说:“拿着,这是爸给你的大红包,奖励你考上京市大学。虽然迟了点儿,可也没办法,你收好,想买啥就买啥,别心疼钱。” 宋卫军一脸等夸奖的嘚瑟神情,全然不同于方才在京市大学里那孤傲的模样。 喜宝默默的放下装了钱的信封,眼神格外复杂的看着她爸,半晌才说:“爸,你哪儿来的钱?你不是把钱都寄给我奶了吗?” 宋卫军:…… 差点儿没被小闺女这话给噎死,宋卫军愣是灌了一杯水,才缓过气来,忙解释道:“这是才发的奖励,刚到手还热乎的呢,你别告诉你奶!” “好。”喜宝跟往常一样,很轻易的就被糊弄过去了,事实上,别看她确实好忽悠,可也得看人的。至今为止,也就是赵红英、宋卫军、毛头,以及强子和大伟忽悠了她,全是家里人,也不妨事儿。 生怕小闺女再提起尴尬的事儿,宋卫军忙岔开话题:“我给你带了不少过冬的衣裳来,都是军需品,就放在车上,回头全给你提回去。对了,学校咋样?学习跟得上吗?京市这边有啥不习惯的?” “都挺好的,除了冬天冷了点儿,其他的都没啥差别。”喜宝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反正大哥和大姐都在京市……我说的是强子哥和丽丽姐,还有毛头跟我一起考上了京市的大学。对了,臭蛋也在啊,他在国家队。” 宋卫军迷茫的眨了眨眼睛,他发现他好像错过了不少东西,先前接到他妈的来信,当然信是赵建设写的,自打喜宝和毛头上大学了,家里又没人写信了,于是赵建设再度被抓了壮丁。信的内容一如既往的简单,就是说了喜宝和毛头考上了京市的大学,当然写的还是很具体的,包括学校名字地址啥的,都写到了。然而,信里压根就没提大房的几个孩子跑到了京市。 “咳咳,我带来的东西只有两份,是给你和毛头的,男女很好分的。”宋卫军稍稍提了一句,自己信息滞后的事儿。 喜宝倒是不在意:“强子哥和大伟哥在南方做生意赚了好多钱,也给我们大家都买了衣服鞋子,多的穿都穿不完。” “那就好,回头等我明年调回京市军区了,到时候请他们都出来聚聚。” 说话间,饭菜上了桌,生怕冷了不好吃,宋卫军忙止了话题,催喜宝快些吃。 老宋家的人全是食肉动物,包括喜宝。当然,在这个物资仍算紧缺的年代里,多半人肚子里都是缺少油水的,大鱼大肉至少在未来十年间,仍然是待客的主流。加上这会儿又是隆冬时节,宋卫军点的全是大菜,一道道菜热气腾腾的端上来,里头全是香喷喷油汪汪的肉,看着就叫人食指大动。 美美的吃了一顿后,宋卫军在喜宝的指点下,把她送去了家里。顺便也正好认认门,回头要是过年能回来的话,还能凑在一道儿聚一聚。照现在这情形来看,起码春丽俩口子以及强子和大伟,再加上臭蛋,都是不会回家过年的。至于喜宝和毛头就难说了,如果买得到火车票的,兴许会回去,不然…… 随缘吧。 这个点,学生们倒是多半都放了学,可春丽还没回家。喜宝吃了个肚儿圆,不饿也不冷,倒是很有兴致的围着两个包裹看。宋卫军跟她说过,略小一些的是她的,稍微大了一圈的自然是毛头的,因为男式的军大衣要比女式的大了好多。 拆开了属于自己的那个包裹,掏出军大衣,刚一入手,就觉得好暖和。仔细一看,大衣里头衬得虽然是棉花,可内里却是羊羔毛,软软的,特别厚实,就连领子上都有不少羊毛。而且军大衣是长款的,喜宝忍不住脱了身上的束腰大衣,穿上试了试,居然一直长到了膝盖以下,只露出了半截小腿。 这下好了,终于不用担心挨冻了! 第084章 军需用品比外头卖的东西可好多了, 那质量简直没的说。 喜宝一穿上军大衣就舍不得脱下来了,军绿色是永不过时的颜色, 更别提这年头很多人都崇拜军人, 别说像这种真正的军需用品了,大街小巷商店里头还有仿制的呢。 不过, 喜宝喜欢却是因为这衣服实在是太暖和了, 一穿上就感觉整个人被细软的羊毛给裹住了,不单防寒, 同时也防风,简直就是过冬的佳品。 穿上好一会儿, 喜宝才静下心来看包裹里头的其他东西。军大衣有两件, 应该是一式一样的, 让她替换着穿来着。而除了衣服之外,还有两双格外霸气的毛皮鞋,以及两副皮手套。 喜宝二话不说, 立马试穿了一下毛皮鞋。 头一次穿靴子的人,刚开始是挺不习惯的, 关键是靴子要比棉鞋重很多,尤其是做工用料都格外精细的毛皮鞋。不过,暖和的程度却也跟重量成正比, 穿在脚上就跟踩到了棉花里一样,仔细一瞧,才发现鞋里头全都衬着羊毛,暖和得不得了。 而此时此刻, 换上了军大衣,也穿上了毛皮鞋,喜宝把剩下的东西稍稍归拢了一下,瞅着该到了开水房开门的时候了,赶紧揣上一副皮手套出门去了。 不得不说,宋卫军来得就是巧,他们英语系只有周三下午是两节课,放学特别得早。等喜宝回到学校,也不过才下午五点,就是冬日里天黑得比较早,加上这会儿天气瞅着有些不对劲儿,估摸着晚上又该落雪了。 急急的往学校里走,喜宝边走边盘算着先回宿舍拿热水瓶,灌满了开水后,晚上就不用再出门了,反正她看书复习的时候并不在意旁边有人说话,照样能学习得进去。 也就是回学校这短短的一段路上,喜宝觉出了毛皮鞋的好来,当然军大衣和皮手套也很棒,及至她回到宿舍楼下,感觉双手还是火热热的,不像以前,哪怕把手往兜里揣,那也冻得发僵,非得抱着汤婆子暖上好一会儿,才能提笔写字。 “宋同学回来了!” “喂,宋言蹊!” 此时的宿舍里挤满了来串门子的女生,人数甚至多到挤都挤不下的地步,好些人干脆就立在楼道里,各打各都是捧着个搪瓷缸子,聊着天,时不时的喝口热水。 “出什么事儿了?”喜宝一脸惊讶的问道,问的当然是听到外头的动静赶忙跑出来的刘晓露。 “我说你们倒是让一让呢!”刘晓露愣是从人群之中挤出了一条道来,把喜宝拽进了宿舍里,“瞧瞧,你这都穿上军大衣了?你爸给你捎来的吧?” 喜宝点了点头,面上还是充满了狐疑的神情。 “她们就是来串门子闲聊的。”刘晓露随口解释了一句宿舍里人多的原因,又见喜宝开了柜子拿热水瓶,她忙说,“我替你打了一壶,先别忙这事儿。要我说,宋言蹊你也太能保密了,先前还跟我说,你爸是当兵的。” “我爸是当兵的。”喜宝被刘晓露摁在了凳子上,只能一脸无辜的解释着。 从某方面来说,军官也确确实实是当兵的。 不过,想要看到刘晓露无言以对却难得很,她直接问起了别的事儿:“你跟咱们说说你爸呗,说啥都成。” 喜宝低头寻思了一会儿,其实真没好聊的,因为宋卫军平常干了啥从来不跟家里人说的,他所在的部队是特殊作战部队,一切任务都要保密,家里人最多知道他又出任务去了,再就是完成了任务领导给他升了官之类的。 见喜宝一脸的茫然,刘晓露也猜到了一些:“是不是不能说?那你就说说今个儿你爸来找你干啥的?专程给你送衣服的?就只为了这个事儿?” 终于碰上自己会的了,喜宝心下微微松了一口气,想着她爸虽然特地叮嘱了这事儿不要告诉奶,可没说不让跟同学们说啊。瞧都让人瞧到了,再想隐瞒,一来不可能,二来容易让人说闲话。 当下,喜宝只老老实实的说了今个儿的行程:“我爸先带我去下了馆子,我忘了是哪个馆子了,就大概开车花了十来分钟的样子。然后拿了御寒的衣服给我,不单衣服,还有鞋子、手套。” 边说着,她边让刘晓露瞧了瞧,后者直接拿过她的手套,翻来覆去的看了两眼,还伸手摸了摸,艳羡之情溢于言表。 喜宝又道:“还有就是奖励我考上京大……这不是先前他在部队里吗?刚回来。” “奖励?奖励了你什么?我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爸高兴坏了,一下子就给了我五十块钱,让我去我们市里头最大的百货大楼随便买,吃的穿的用的,都可以。”刘晓露家境不错,一下子就理解了所谓的奖励。 还真别说,也许是天底下疼闺女的爹都是一个样儿的,生怕自己买的东西不被喜欢,直接掏钱让闺女买买买。 唯一不同的是,宋卫军出手可比刘爸爸大气多了。 这时,喜宝才猛的反应过来,刚才吃饭时,她把装了钱的牛皮纸信封揣到了里头衣裳的兜里。也因此,尽管已经在家里换了衣服,钱却仍在怀里揣着呢。 喜宝忙把怀里的牛皮纸信封掏出来,别说刘晓露一脸的好奇了,她也是啊。谁让她爸在她心目中一直都是很穷很穷的,真好奇她爸会给多少奖励。 事实证明,宋卫军还是很靠谱的,一信封的钱,喜宝仔细数了数,居然有整整五百块。 刘晓露也在帮她默算着,两人几乎同时算出了总数,又因为喜宝有些愣神,刘晓露抢在前头惊叫一声:“五百块啊!我一定要告诉我爸,省得他老是在我跟前嘚瑟,说他多好多好。” 五百块钱搁在后世兴许不算什么,可在八十年代初期,人均工资才三四十块呢,这确实是个很大的数目了。 这时,已经看到那一信封的钱,并且听到了刘晓露那咋呼声的同学们,忍不住争先恐后的问道:“宋言蹊,你爸每个月得有多少工资啊?起码也有一百多吧?” “两百三十四块,我听我奶说的。” 时隔多年,宋卫军又升了好几级,现如今是正团长的职位,每月工资一百九十五块,加上他参军已满二十周年,所以还得算上百分之二十的补助。 喜宝真没觉得这个工资特别高,主要是她对钱没有明确的概念,一来她除了买书之外,几乎什么都不买,二来则是她奶从不限制她的零用钱,想要了说一声,立马就能拿到钱。久而久之,她反而对钱越来越不敏感了。 再有就是…… 强子和大伟在外头兜兜转转了几年,一回家就拍了一万块在桌上。还有臭蛋,他也陆续涨了几级工资,不过相对于丰厚的夺冠奖金而言,他那些工资反而不算啥了。 因此,在同学们倒抽冷气的情况下,喜宝特别淡定。她倒是没提家里其他人,别人不问,她就不会说。她顺手拿钥匙开了抽屉,把一信封的钱都锁了进去,琢磨着明个儿中午就拿回家去。 然而事情并未到此结束,谈兴正浓的同学们可不会放过她,眼瞅着她又要去拿热水瓶,刘晓露直接拿过她自个儿刚才灌的开水:“拿去,我回头再去灌。”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喜宝是真找不到由头结束话题了,只能满脸无奈的看了看周遭的同学,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我把知道的都说了,你还想知道些啥?我爸是在保密部队里的,他这些年到底干了啥,我们全家没一人清楚,他都不说的。” 刘晓露转了转眼珠子:“那我问你,你爸多大年纪啊?十几岁就参军了吧?” “他今年三十八了,参军有二十年了。” “不对啊!”刘晓露徒然间反应过来了,在其他人感概宋爸爸年轻有为的时候,她又问道,“我记得你说过你家有六个呢,你还是排行第五的?还有上回送你来上学的,那个是你妈?你妈看着比你爸年纪要大不少吧?” 喜宝很是为难,一方面是奶的叮嘱,另一方面则是事情已经说的差不多了,现在改口也来不及了。 只能说,赵红英千防万防,独独就是漏着宋卫军这一环。也难怪了,宋卫军是那种好多年都不着家的,哪怕每个月都有固定往家里寄钱,隔几个月还会写封信啥的,可他的存在感真的不高。这不,一不留神,赵红英就把他给忘了。 犹豫再三,喜宝还是说了老实话。 上回来送她上学的,奶倒是亲奶,妈却不是,是大妈。至于她的哥哥姐姐们,也是大妈家的。 说这话的时候,喜宝到底忍住了没说过继的事儿,横竖老宋家对外的说辞一直都是这个,内里的原因也就不用再深究了。及至刘晓露又追问起她妈的情况,她也只是面露难过的表情。毕竟,在她心目中的“妈”现在已经成了她的“大妈”。幸好,哥哥还是愿意认她的。 刘晓露以为自己已经懂了,她家的亲戚朋友真不少,那种男的去当兵了,女的守不住跑了的多得很,而且这不是还有知青的例子吗? 生怕勾起喜宝的伤心事儿,她立马就把话题给岔开了:“我懂我懂,你爸一直在部队里,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几次家,所以是你大妈把你带大的,对不对?一直养在身边,叫也是跟着哥哥姐姐们叫的,叫习惯了改不了口了。我家有个亲戚就跟你的情况差不多,他家长辈生怕他因为爸妈不在身边被人欺负,对外都说他是他叔叔生的。” 喜宝觉得这跟她的情况还真挺相似的,忙附和的点了点头:“我奶也担心这个,而且我大哥大姐,还有我二哥都在京市里,就让我别说出去。可我没想到,我爸会突然来学校里找我。” 所以,谎言就是经不起触碰,一下子就被捅破了。 万幸的是,经了这事儿后,就算没哥哥姐姐在身边,也没人敢欺负她了。 反正刘晓露她们是万万不敢的,那可是带枪的啊!即便明知道军人不会胡乱开枪,光这么端在身前,你说怕不怕? “这个不重要!谁会欺负宋同学呢?” “就是就是,别提这个了,说说别的。宋言蹊,你有几个亲兄弟姐妹啊?你家就是那个,亲的,有几个啊?” 喜宝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出声的方向,然而宿舍里的人太多了,一抬头就看到黑压压的人头:“就我一个啊!” 独生女啊!!!!!! 原本就激动万分的人群,一下子就炸翻天了,要不是好些人都惦记着晚上还没灌开水,绝对舍不得离去。好在,最重要的信息已经问出来了,算算她爸的军龄和工资,那必须是正团长,再有就是,宋言蹊居然是独生女…… 刘晓露倒是说到做到,不等喜宝拒绝,就拎上她的热水瓶跑了:“倒来倒去的太麻烦,我直接帮你灌一壶。” 还有另一位宿友抢了喜宝的汤婆子:“我就一个热水瓶,空着一只手呢,帮你灌这个好了,你别出门了,外头已经开始飘雪了。” 宿舍里的人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多会儿就只剩下了热水瓶和汤婆子都被“抢”了的喜宝,以及无需灌热水的王丹虹。 王丹虹打从一开始就趴在她的床上,及至人群都一窝蜂的跑出去了,她才探出头来:“宋言蹊,你可真幸福。” 喜宝还处在迷茫之中,学习成绩好,并不代表擅长人际交往,尤其像她这种,长相好、学习好、家世也好的女大学生,极易被人排挤。幸好,她是属于跟所有人都很疏远的,哪怕是同个宿舍的,也就同班的两位勉强算是熟悉一些,其他人压根就没什么来往的。因此,即便真的被人排挤了,只怕她也完全一无所知,更别提被她爸搞了这么一出后,起码短时间里,没人有这个胆子。 倒是另外一个情况,不得不防。 “宋言蹊,你以后一定会被全校男生追求的。”王丹虹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她的长相也不错,起码在京市大学里算是中等以上的,她倒不是期待爱情,而是觉得横竖迟早要嫁人,与其等到工作以后,不如趁着上学的时候,找个同校的男生,最好是本地人,别的她倒不是很在乎。 然而,她所求的还处于未知状态,倒是眼前这个一脸迷茫的宋同学轻而易举的就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 可到了这个时候,她已经起不了嫉妒之心了。 眼见喜宝迷迷瞪瞪的又去摸书本,王丹虹忍不住长叹一声:“你真没想过要在大学里找一个?不一定是同年级的,可以找找比咱们大一两届的。到时候,等咱们毕业了,对方已经有工作了,兴许连房子都分了,将来的日子该有多好过啊!” 喜宝抬头看着她,半晌才回答:“我有住的地方。” “那不是你哥买的吗?”还是堂哥,又不是亲哥。不过后头这句话叫王丹虹咽了下去,她又不傻,先前是眼红才说酸话,现在就没必要了。 “他送我了啊!”话一出口,喜宝才惊觉不对,很是沮丧的觉得,她没比徐向东好多少,前些年她还笑话徐向东沉不住气,稍微对他凶一点,啥话都漏出来了,结果…… 见王丹虹震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喜宝勉强描补道:“等我以后赚钱了,会把钱还他的。再说,我大姐也有啊,大哥买了两个院子,一个写了我的名儿,一个写了我大姐的名儿。大姐也说,以后会还的。” 其实,买院子的钱来自于强子先给的那一万块钱,可追根究底,那一万块也是强子的。之前喜宝早些年借出去的两百多块,平心而论,哪怕收利息好了,也绝对没有那么多。 早先,喜宝就暗暗决定,等她能赚钱了,就把钱还给强子。只是这个时候,她还是看不懂强子的路数,哪怕她真的给了,强子也只会当她眼光好,知道钱在银行是死钱,投资才是一本万利的。以至于多年之后,当喜宝发现自己每年的分红越来越多时,完全是懵逼脸。 王丹虹这会儿也明白了,搁在她身上是费尽心思才能找到个合乎条件的,而换成喜宝,却是人人捧着追着,根本不需要费这个力气。 换句话说,只要自身足够好,根本就不需要烦恼这些事儿。 就在喜宝翻开课本看时,王丹虹冷不丁的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我明天就去买个热水瓶,再问问其他人有没有旧棉被。”人啊,得先对自己好了,才能指望别人对你好。 喜宝:…… 发生了什么事儿?话题是在什么时候跳跃的?我又漏听了吗? 内心一片迷茫,喜宝强作淡定的说:“嗯,你说的对。” …… 远在家乡的赵红英,万万不会想到,自己稍一个不留神,喜宝就把家底给交代清楚了。好在特地强调的那些还是保住了,没提醒到了,别人一追问,喜宝就兜不住了。 不过,追其根本原因,却是宋卫军突如其来的京大之旅。 这个时候,赵红英还什么都不知道,不过她很快就会知道的。 到了周末休息日,毛头甩开了那些饿狼,连徐向东都没带,独自一人过来了。喜宝每次都是周六下午放学后就回家住的,晚饭也是跟春丽她们一起吃的,值得一提的是,强子又跑不见了,倒是没去南方,就是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好几天都没见人,要不是他提前跟春丽打过招呼,大家伙儿还不知道担心成啥样儿呢。 等毛头过来时,家里就只有喜宝和春丽。 “哥,我爸前几天来过了,又走了。”这事儿喜宝已经跟春丽提过了,不过毛头并不知道,“还有个包裹是给你的,里头全是过冬衣服,我也有,你的那份搁你屋了。” 毛头当下心里一咯噔,忙拖了把凳子来,坐在旁边瞪喜宝。 这会儿,喜宝正在帮春丽缠毛线呢,本来她是在小屋看书的,春丽觉得久坐不好,愣是把她拖了出来,让她活动活动,顺便也让眼睛休息一下。 喜宝忙得很,而且她一做起事情来就特别专注,能注意到毛头过来,顺口提一句就已经不错了,等注意力回到毛线上头时,她压根就注意不到毛头正在瞪着她。 “喂喂,我一个大活人在这里,你俩就不能理理我?”毛头生气了,努力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 春丽直接白了他一眼:“冬天屋里暗,看不到你。” 要说刚才毛头只是气鼓鼓的,听了这话才是真的生气呢,偏他心里记挂着别的事儿,赶紧让他大姐闪一边去,拽过喜宝问:“四叔咋来找你的?咱们家在这儿买房子了,他咋知道的?你倒是说啊!别管这些破线了,你又不是属猫的!” 被毛头缠得没办法,喜宝只好停了下来,回答道:“他开车去学校找我的,然后还带我去下了馆子,又送了东西给我。对了,还给了我奖励,说是奖励我考上京市大学。” 毛头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他深觉大事不妙了。 有他们学校那些狼在前,毛头咋可能不清楚大学里那些男同学的想法呢?谁说只有女生高攀的?光看村里的那些男知青就知道了,多得是主动送上门的,就盼着能少干些活儿。他妹子的条件那么好,那还不得引来一群狼呢? “那四叔去了以后,你同学是个啥反应?有啥变化没?你倒是赶紧说啊,别卖关子,我急呢!” 喜宝再一次被迫停了下来,一旁的春丽忍不住伸手拍了毛头一下:“你急你倒是跑厕所去啊!你拉着喜宝干啥?你让她帮我缠线。” “你自个儿弄啊!”毛头没好气的怼了他姐一句,又扭头催促喜宝,尽可能好声好气的引导道,“宝啊,你好好想想,到底有啥变化没,跟我仔细说说。” 喜宝认真的回想了一下,索性一五一十的全都说了。 这下子,不单是毛头急了,连春丽都坐不住了。 “完蛋了,那你还不跟那肉一样,被一群绿着眼睛的狼盯着啊?”春丽好生懊恼,这会儿她是一点儿也不嫌弃毛头烦人了,亏得她就在学校里,结果压根就没发现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倒是毛头,只听喜宝提了那么一嘴,就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了。 毛头呵呵哒:“这下你总算知道了?不嫌我多事儿了?”怼了他姐,他又长叹一声,“唉,奶折腾了半天,结果栽在了四叔手上。” 喜宝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隐约想起那日王丹虹跟她说的话,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你们放心吧,我不会在学校里随便找一个的,更不会找比我大一两届,等我毕业后已经工作了的师兄。” ……!!!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直接就糟透了! 这一刻,春丽满脑子都是她奶蹲在门口磨菜刀的样子,至于毛头,一下子跳了起来,冲出去门去:“我去打电话!” 给谁打电话?当然是给亲奶啊! 事情已经发生了,隐瞒不报一定会很惨很惨,毛头认为,哪怕四叔是他的人生导师、指路明灯,他还会坚定不移的站在他奶那一边,来个大义灭亲。 公用电话倒是好找,商业街这边的小店里,已经有人装了公用电话,收费供他人使用。又因为这年头的电话费贵,说话的时常反而不算长,往往每次都把时间浪费在了等人上头。 这不,毛头把电话拨通后,就立马对电话那头的村里干部说:“我找老宋家的宋老太赵红英,快点儿,就说毛头找她,有大事儿,要紧事儿!” 赵红英来得真不算慢了,一听到村里大喇叭哇啦哇啦的叫唤着,她就急急忙忙的跟来了,后头还坠着扁头,想过来问问毛头哥哥,说好的给他带照片呢,照片去哪儿了? 尽管等待的时间不算长,可因为毛头心急如焚,愣是觉得特别煎熬,等一听到电话那头他奶“喂”了一声,他立马霹雳巴拉跟说单口相声似的,不换气的把事儿给说了一遍。 排在他后头等着用电话的一个中年男子,惊得扶住了眼镜框,这法子好啊,提前把要说的词儿给背下来,能省下不少电话费吧? 而另一头,赵红英却已经被这一长串的话给弄懵了。 老四居然放假了?没回家不说,还跑京市去了?不光去了京市,还去大学里瞧了喜宝?光瞧也就算了,他居然还开车去了? 当然,所引发的后果,毛头也竹筒倒豆一般的全告诉了他奶。好在,因为毛头跑出来太快了,他还没仔细问宋卫军给喜宝的所谓奖励究竟是啥,也亏得如此,宋卫军没暴露个彻彻底底。 不过也差不多了。 等赵红英稳了稳心神,就问出了关键的问题:“老四去喜宝学校干啥啊?就为了看喜宝?” “不是,是去送过冬衣服啊!” 一提起这个,毛头就忍不住叨逼叨逼起来。京市真的冷啊,而且据身为本地人的屎蛋儿,咳咳,就是章世耽说,去年冬天绝对没那么冷。今年也不知道是撞了什么邪了,连着下了好几场鹅毛大雪,这才刚十二月初呢,气温就已经零下二十多度了,冻死个人了! 听到他奶问起来,毛头就絮絮叨叨的全给说了。 “京市冷啊!忒冷了,我都快冻成冰坨子了!” 赵红英听到这里,愣是沉默了半晌,这才勉强挤出一句话来:“……那你要我咋骂他呢?”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差点儿就把毛头给噎死了。 早知道他就该把重点给省略了,只要突出他四叔干了蠢事儿就成了。这样的话,他就能看到千载难逢的一幕了,他奶怒怼他四叔。 悻悻的叹着气,毛头又问:“奶,那现在咋办啊?万一喜宝叫人给骗走了,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赵红英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她觉得吧,还是应该对天老爷多一些信任的。 “你忙你自个儿的事情去,别管喜宝了。等回头我瞅瞅,看能不能过年再去一趟京市,不然大冬天的,我也舍不得喜宝大老远的坐火车回来。得要两天两宿呢!对了,你过年记得回来啊!多陪陪你爹妈。” 毛头:……莫不是我真的是从茅坑里捡回来的?所以才叫毛头?茅头?! 挂了电话,付了钱后,毛头顶着一副思考者的神情,脚步沉重的回了家。 喜宝早就等着急了,一见到他,就忍不住问:“哥你上哪儿去了?你是不是给奶打电话了?不行啊,我爸特地叮嘱了我的,不能把他给我五百块当作考上京市大学奖励的事儿告诉奶!” 毛头脚步一顿,刚才的问题还没思索完毕,现在又开始思考新的问题。 他奶和他四叔应该站在哪一边呢? “我呢?那四叔就没奖励我?我高考第一名啊!”毛头怒了,不过他还是怕喜宝着急,随口解释了一句,“你想让我告诉奶啥啊?我根本就不知道四叔给了你五百块当奖励。” 对哦! 喜宝顿时放下了心来,又听毛头追问他的奖励在哪儿,当下就被难住了。 这要是换个人,兴许还会变通一下,譬如说,拿那一大包的军需品当做奖励。别说是在物资还欠缺的现在了,哪怕过个十几年,军大衣、毛皮鞋、皮手套等等,用这些当礼物也不会丢人。 可惜,喜宝完全不会变通。 努力回忆了一下周三下午的所有细节,喜宝一板一眼的说:“没有奖励,我爸提都没提过。” 毛头好气啊,全家人挨个儿来气他,连打小最可爱最喜欢他的喜宝都变坏了!! 气呼呼的吃过午饭,气呼呼的拎上大包裹,气呼呼的坐上回学校的公交车,气呼呼的冲进宿舍…… “气死我了!我四叔真的是太气人了!” 大冬天的,也就是京市大学的个别学生还会往自习室或者图书馆跑,像电影学院,人家压根就连宿舍的门都不出,躲在被窝里睡了个天昏地暗。 听到毛头的声音,一屋子的人纷纷探头:“咋了咋了?你不是去看咋妹子了吗?气啥啊?” “对啊,咱妹子咋样了?有没有被冻着啊?汤婆子好用不?” “你这一大包拿的是啥啊?好吃的?咱妹子亲手做的好吃的?来来,拆开看看。” 于是,毛头更生气了:“走开走开,啥叫咱妹子?那是我妹妹!这不是吃的,真不是!” 再怎么瞎叫唤都没用了,一群狼扑了过来,眨眼间就把包裹给拆开了。虽然他们很快就发现里面的的确确不是吃的,可在看到军大衣的那一刻,还是忍不住“嗷”的一声叫开了。 “军大衣啊!毛皮鞋啊!还有雷锋帽和皮手套啊!” “摸上去真暖和啊,这不会是真的吧?军需品?我说社会哥啊,你家啥人在部队啊?就算是部队,想要弄出这两身也难吧?谁自个儿不穿新衣裳,省给你的?你爸啊?” 毛头气呼呼的坐在一旁,不发一言。 关键时刻,还得徐向东帮着解惑:“他叔。他四叔在部队里呢,十几岁就参了军,好多年都不回家一趟,职位还特别高,我记得应该是……副团?” “正团!!”毛头怒怼一声。 “哦哦,正团长啊,手底下好多的兵啊,出入都开小车的,对吧?”最后一句是徐向东自个儿加的,不过他猜得也很靠谱,因为正团长确实可以配备车辆了。 然而,这句话又再度戳中了毛头的痛处,气得他拿拳头捶桌子,一个没忍住,直接把今个儿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当然,主要还是说他妹子就快被京市大学的狼给叼走了这事儿,对于四叔只记得妹子不记得他,倒没真的生气,谁叫喜宝过继了呢? 等他话音落下,整个宿舍都沸腾了,纷纷力挺他,有志一同的开始讨伐京市大学的“狼们”。 毛头横了他们一眼,凉凉的开口:“你们能好到哪里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一个样儿,就看上我妹妹了。” 一群大老爷们搓着手心嘿嘿的笑着,这个给他倒热水,那个帮他脱掉外套,给他披上军大衣,还有人要给他脱鞋,直接被他一脚踹开:“别给我动手动脚的,有事儿说事儿!” 话是这么说的,毛头还是没能拧得过他们,被迫穿上了一整套。 所谓的一整套就是,军大衣、毛皮鞋、皮手套,以及连喜宝都没有的雷锋帽。 每一样都是真正的军需品,厚实保暖,穿上以后整个人都热乎了起来,半点儿都不觉得冷了。 这年头,几乎所有的男生都有一个军旅梦,可真正能参军的却永远都是少数。不过,只要是家境不错的,都会买一些仿制品,像章世耽,他就有一顶雷锋帽,仿得极好,可惜跟真的一比还是差了很多。 章世耽看着毛头这一身,眼睛都红了:“我原本是想高中毕业以后去当兵的,可家里人说啥都不同意,还说就我这小体格,去了也是当文艺兵的料,别浪费国家资源了。所以我就想啊,等以后一定要接一部军旅片,我要演当兵的!” “你就这点儿出息啊?”毛头正了正衣服,他这人容易气炸,可气消得也快,穿上了军大衣,又摸了摸手套,心情顿时就雨过天晴了。 他大哥就没有,可见他四叔还是记挂着他的。嗯,一定是这样的。 听到章世耽的话,毛头不屑的瞧了他一眼:“我呀,将来直接去演大英雄,革命前辈,人民英雄!” “我还永垂不朽呢!”章世耽越看越嫉妒,“你脱下来让我也试试呗,就一次,我保证就一次,回头我帮你打一个月的开水,早中晚我都全包了。” “还有我!我帮你……请你吃一个月的早饭。” “那我呢?请吃午饭好了,或者我帮你打饭,买了饭给你送到宿舍里吃,不去食堂挨冻。” 眼见几个同学瞬间完成了丧权辱国的各种条约,毛头嘚瑟的一扬头:“不如你们跟我保证,不对我妹妹起任何念头?” 那还是算了吧…… 章世耽等人瞬间蔫吧了,唯独徐向东立马高举爪子:“我!我保证不对亲姐起任何念头!哥,让我试试呗。” 毛头倒是还好,同学多年,他当然知道徐向东对喜宝没任何念头,而且还“亲姐、亲姐”的叫了好多年。可其他人不知道啊! 眼见毛头信了这话,正要脱下军大衣让他大兄弟也试试,其余几个立马蜂拥而上,一下子就把徐向东扑倒在地,乱拳出击。 “太无耻了!谁他娘的会对自个儿的亲姐起念头?别告诉我,你把社会妹当成你亲姐了?不信!” “徐向东你这个黑心肝的!也太不要脸了,还想骗社会哥?你做梦!” “来,一起往死里打!嗷嗷嗷!” 第085章 军大衣事件并未立刻告一段落, 而是在两个学校都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京市大学那边,喜宝算是彻底爱上了这一身, 哪怕之后又连着下了好几场雪, 她也完全没有在意,只因为军大衣的防寒保暖效果实在是太好了。不过, 因为她已经穿了几天了, 加上京市大学那边,普遍还是以学习为主的, 倒是慢慢的不再关注这个事儿,反而是“宋同学有个当团长的爸”这个消息仍在持续发酵中, 尤其是对于喜宝独生女的身份, 引来了不少羡慕的目光。 假如说, 京市大学这边还算比较冷静,那么电影学院就要显得疯狂太多了。 在对待军装的态度上,男同学和女同学本来就是不同的。试想想, 那可不是市面上的仿制品,而是只供应内部需求的军需品, 是真正有钱也没处买的好东西,怎不叫人心生羡慕呢?关键是,穿上后贼俊! 呃, 这当然也得看人。 东西是好东西,这个没话说,就是穿在毛头身上,有一种别样的违和感, 光看他背影倒是高大魁梧,就是瞅着那张黑脸,叫人忍不住牙帮子发酸。 很快,毛头就成为了电影学院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丑得无比高调。 就在这时,大伟冷不丁的回来了,还带来了好些过冬用品,就是尺码太夸张了,一问才知道,是老毛子那头运来的。 好在这年头除了个别关注外表的,多半人还没这个心情,只求吃饱穿暖。所以,这些过冬用品极为有市场,非但不愁卖,还能顺便拓展一下人脉,喜得大伟见谁都龇着牙笑。当然,他也让在京的兄弟姐妹们随便挑。 因为已经有了宋卫军送来的军大衣,喜宝就没怎么挑,主要是尺码太大了,穿上以后简直就像是把她整个人裹起来了,看不到脚,连手都伸不出来,倒是强子和毛头喜欢得紧,春丽也挑了件相对比较小的,穿上后试了试,格外哀怨的瞅着镜子里的自己。 “宝啊,你说都是大衣,为啥你穿着那么俏,我穿着就那么土气呢?” 喜宝刚想安慰她,就听强子用格外欠揍的语气说:“怪谁啊?怪你自个儿长得土气呗。” 春丽横了他一眼,冲着他勾了勾手:“你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强子才不理她,跟大伟勾肩搭背的出去了,他俩还有事儿要商量,主要是觉得先前买进卖出这种买卖,虽然容易赚钱,却有些不稳定,最近强子就是想找别的门路,所以连着好几天都没见人影,如果不是听到大伟回京的消息,他估计还能继续玩失踪。 见俩哥哥跑了,春丽拉过喜宝,跟她说了一个事儿。 “啥?大姐你怀孕了?打电话告诉妈和奶了没?”喜宝又惊又喜,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把好消息送回老家去。因为现在通讯越来越发达了,以前还是写信和发电报,现在就好多了,一个电话过去,人在千里之外也能瞬间联络到。 当然,考虑到那昂贵的电话费,以及很多话在电话里都说不清楚,喜宝还是更喜欢写信。事实上,自打开学以后,她几乎每隔半个月就会往家里寄一封信,除非有要紧事儿,一般还是很少打电话的。倒是听说臭蛋经常往村里打电话,也不知道那孩子是咋把电话号码记住的。 这没啥要紧事儿的时候,写信当然是最好的选择,可喜宝很清楚张秀禾老早已经就在犯愁春丽结婚多年未孕的事儿,这才一听到这个消息,就想立刻告诉家里人。 可春丽却有些愁眉苦脸的。 “大姐你咋了?这不是好事儿吗?正好你现在已经调到学校里了,平日里上班清闲得很,姐夫那个课程年前也差不多能结束了,你只管好好安胎,明年就能当妈了。” 虽说学校每年开学的时候都会比较忙碌,可跟厂子却是没法比的。再说了,现在也才十二月,在明年秋季开学之前,春丽肯定已经生产了,到时候只怕连月子都已经坐完了。 春丽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开了口,说的却是喜宝以往从未关注过的事儿:“宝啊,你知道国家出了个新政策吗?计划生育,以后每对夫妻都只能生一个孩子。唉,我以前总觉得,横竖自己年岁还轻,不着急。要是早知道会这样……” “只生一个?”喜宝一脸的茫然。 不怪她没听说过这个,主要是她平素只一心读书,很少关注与自己无关的事儿。再说了,这要是高考恢复的头两年,倒是有不少大学生是拖儿带女的上学的,怀着孩子念书的更是不少。可她高考的时候,已经是恢复高考后的第六届了。因此,她的同学里头,最多有那种复读过一两回的,却并没有已婚已育的人士。 头一次听说计划生育政策,喜宝觉得特别诧异。 “大家不都讲究多子多福吗?这个政策,大家伙儿能乐意?再说了,真要是偷偷摸摸的生下来了,还能再塞回去不成?” “具体情况我也不大清楚,早先不是没当回事儿吗?这不,我今天跟领导刚提了这事儿,领导就告诉我,等生产完了得立刻去结扎,不然就要开除我的工作,还会影响到陶安的学业和前程。”春丽很是犯愁,她是传统女性,尽管也接受了多年教育,有了自己的事业,可她仍然有多子多福的想法。 喜宝一听也对,这要是乡下地头,兴许还能躲一躲,像春丽这种基本没辙儿,毕竟就算怀孕了也还是要去上班的,而且就算真能偷着把孩子生下来,直接被单位开除了,难道要一家子再回乡下种地去吗?尤其陶安是城里人,春丽的户口也早已迁出来了,真要回了乡下,连地都没得分。 这么一想,她就劝着:“先别管这些了,横竖大姐你这还是第一个孩子,先生下来再说。” “说的也是,那我还是去给妈打个电话说一声吧。” 姐俩手挽着手出去找电话了,幸好京市里的公用电话还是很多的,撇开高昂的电话费,起码还是挺方便的。等给家里人说了好消息后,喜宝还给国家队打了电话,就说这周放假会跟毛头一起去看臭蛋。 本来,喜宝还想带些衣服给臭蛋的,结果到了休息日,直接被毛头给嘲笑了。 “臭蛋现在已经被国家给包养了,哪里会缺这一两身衣服?再说他还要训练呢,穿的不都是队服?走走,赶紧走,趁着今个儿天气好,早去早回。不然,说不准等晚些时候又该下雪了。” 喜宝深以为然,忙急急的跟着毛头出了门。 京市的雪很可怕,雪花很密集,常常一下就是好几天,等好不容易雪停了,结果才半天工夫,又有新的雪花落下来。一场连着一场,到现在,全市各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屋顶也就算了,连马路上都来不及清扫,走在路上经常能看到脚底打滑的行人,还有就是骑着自行车直接飞了出去。幸好,现在的车子还不多,行人和自行车最多也就是砸到路边上的雪堆里,反正喜宝不止一次的看到,有人帮着从雪堆里把倒霉蛋挖出来。 等到了国家队,因为来的次数多了,那里的工作人员都已经认识喜宝和毛头了,不过该走的程序一样得走,等登记完毕后,才会放行。 毛头的意思是,带臭蛋出去吃火锅,他最近爱上了火锅,尤其这大冬天的,火锅比啥都带劲儿,他还希望涮羊肉沾辣酱,浓浓的肉香味和辣味进到嘴里,然后窜向全身上下,那感觉简直棒极了。 喜宝倒是无所谓,她虽然不像毛头那样嗜辣,可京市火锅的汤底还是挺正常的,只要别碰辣酱就没啥问题了。再说了,寒冬腊月的,吃火锅的确是一件很享受的事儿。 至于臭蛋…… 直到被哥哥姐姐领出了国家队,臭蛋还是很迷茫的。 走出训练基地之前,臭蛋的生活老师很放心把人交给了喜宝和毛头,一方面是因为次数多了,另一方面也是相信大学生的素质。这年头的大学生,还真就是块金字招牌,天然的能获取旁人的好感度。 臭蛋看看毛头又看看喜宝,特别耿直的说了一句:“我有点儿不放心,他俩是谁啊?” 面对生活老师不忍直视的神情,喜宝和毛头一左一右满脸冷漠的把人拖走。喜宝倒是还好,她已经习惯了臭蛋时不时就冒出欠揍的话来,毛头却是又气炸了。 “我是你哥!你毛头哥!” “哦,原来是这样……”臭蛋一脸的恍然大悟,“妈说了,毛头哥狡猾狡猾的,叫我别搭理你。” 毛头好气啊,要不是喜宝及时提醒他,臭蛋现在打不得,他真想打死这混蛋。你说记性不好吧,为啥妈说的话就能记住?偏偏他,几乎一有空就往国家队跑,这混蛋居然到现在都没记住他这张脸。 有时候,毛头真怀疑臭蛋是不是故意的,明明他这张脸挺有辨识度的。 仨人也没走太远,最近这一两年里,国家大力发展经济,就连原本位于荒郊野外的国家队训练基地附近也热闹了很多。像一些稀罕的工业品那是没辙儿,不过小吃店、服装店倒是多了不少。 干脆就在附近街面上找了家门脸还不错的火锅店,毛头一进去就大喊着要切三斤羊肉,还要最辣的辣椒酱。完了还跟喜宝说:“我同学里头有蜀州的人,他们家乡的辣椒酱才叫真的美味呢,特别棒,只要一口下去,就跟浑身上下着了火一样,特别带劲儿,特别够味儿!就是他小气得很,还说啥,除非我带你一起跟他下馆子,不然他是不会拿出来的。” 喜宝面无表情的拒绝了:“不,我不想尝试。” 毛头可惜的叹了一口气,回头仔细想了想,又赞同的点了点头:“也对,我妹子可比辣酱值钱多了。” 并不想跟辣酱比谁更值钱的喜宝,直接拉过臭蛋找了个座位坐下,因为时间还算早,这会儿店里的客人倒是不多,老板很快就把菜送了上来,当然不止毛头点的羊肉,还有其他的小菜。 暖呼呼美滋滋的吃了一顿火锅,臭蛋看起来跟哥哥姐姐亲近多了,话茬子也打开了,告诉他俩,自己一有空就给妈打电话,还说等下回去以后,还要再打一次。 喜宝和毛头面面相觑,万万没想到啊,通讯发达后,臭蛋成了最获利的那个。要知道,前些年臭蛋只会寄钱和寄东西,哪怕有生活老师帮着写信,可那到底感觉不同。现在好了,有了电话后,臭蛋可高兴坏了,而且他还不用付电话费。 “我突然开始同情国家队了,你说会不会被臭蛋打电话给打穷了?”毛头吃饱喝足就开始忧国忧民。 然而,弟弟妹妹都不惜的搭理他。 眼见没人理,毛头不得不改了话题:“喜宝啊,你们学校今年搞不搞活动啊?” 喜宝不像毛头那样,一开吃就猛往嘴里塞羊肉,她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慢慢吃,所以这会儿反而还有肚子装好吃的。闻言,他倒是认真的想了会儿,才开口道:“刚开学那会儿不是有个迎新晚会吗?然后就是元旦晚会,这些都是学校安排的,基本上没大一学生的事儿。” “那是你不够积极。”毛头很是鄙夷,哪个大学都喜欢闲置新生,想要露脸就该自个儿争取。不过,这话对喜宝说是没用的,她才懒得管这些事儿。 就听喜宝又说:“我们因为是外语系的,应该还会有圣诞活动,具体就不清楚了,反正等到了日子,我跟刘晓露一块儿去就成了。” 刘晓露的作用还是很大的,一方面可以随时告诉喜宝学校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儿,另一方面有啥必须参加的活动,只要跟着她就好了,喜宝要做的就是带上课本和自己,别的全然无需理会。 毛头已经被气得没脾气了,他宋社会的妹妹啊,咋就一点儿都不爱出风头呢?再看一眼对面坐着的臭蛋,毛头彻底放弃了。 算了,一家子出一个聪明人就可以了,没必要这么苛求。 想到这里,毛头的心情好了很多,索性也不卖关子了,径自说道:“说起这个圣诞活动啊,我们学校倒是有一场平安夜晚会,还允许外校人观看。宝啊,要是你想去的话,我给你留个好位置。” 臭蛋立马举手:“我想去!” “边儿玩去!那是晚会,晚上才开始的,你咋去?你们领导还不咬死我?”毛头直接怼他一脸,这才好声好气的劝喜宝,“宝你来不?也可以多叫几个同学一起过来,京大的学生啊,在我们那儿就是个传说。” “哥,你高考的分数比我高出一大截。”喜宝提醒道。 “那不重要。你就说来不来呗,到时候我可是要登台亮相的!”毛头一脸的嘚瑟,其实电影学院也有大一新生不参与活动的潜规则,毕竟新生的学生生涯还很长,一般都是优先考虑大四毕业生的。然而,凡事都有例外,毛头就属于那个例外。 “嗯,我会去的。好久没看到哥你演戏了,我是得认真瞧瞧。对了,这回你演什么?别又是知青谈恋爱了……” “保密!到时候给你一个惊喜!” 喜宝不觉得那会是个惊喜,惊吓还差不多。 说来也是神奇,只怕连知青本人都没有想到。因为毛头,他们已经扬名整个电影学院了,毕竟开学都那么久了,几乎全校师生都亲眼目睹过了毛头的经典剧目,叫好的有之,不过多半还是觉得辣眼睛。同时也有效的降低了校内学生搞对象的数量,说白了,这看戏是一回事儿,被当成戏演给别人看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没人愿意成为毛头下一出经典戏剧。 吃饱喝足又在外头逛了一圈,最终,仨人还是败在了寒风之下,哪怕没人都有御寒的衣物,这大冷天的在外头瞎逛,也忒傻了点儿。 等送臭蛋回训练基地后,过来接人的生活老师告诉他们一个事儿,明年九月里,臭蛋又要参加全运会了,跟上次参加青年组不同,明年就该是成人组比赛了,难度更高,同时含金量也更大,到时候会在电视上直播比赛现场,全国人民都可以看到臭蛋的英姿。 很难形容听到这个消息后毛头脸上的神情,那可真叫一个五彩缤纷精彩纷呈。 直至都坐上了回去的公交车,毛头还是那副绝望到崩溃的表情。 “哥你至于吗?臭蛋这么出息,咱们应该为他感到自豪才对。”喜宝这话倒是说的很正气,假如她能够别一边说话一边偷着笑就更有说服力了。 毛头生无可恋的看了她一眼,然后默默的扭过头看向车窗外,只觉得心里瓦凉瓦凉的,比外头的冰雪更冰冷刺骨。 喜宝侧过头认真的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噗嗤”一声笑出来。 难为毛头了,他打小最大的梦想就是登台亮相,等到电影院重新开业后,又盼着能上大银幕演戏给观众看,再后来,黑白电视开始在全国范围内普及,电视观众的数量可比影院里更多,他就及时调整了梦想,就盼着能上电视。 万万没想到,就在毛头做梦都想上电视之际,臭蛋明年就可以去了,再联想到先前臭蛋就已经被登在了报纸上,他只觉得…… 天妒英才啊!! 好在,毛头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到了市中心时,他已经差不多恢复了平静。喜宝到站就下车了,他则还要继续坐五站才能到学校:“你慢点儿!记得跟你同学说圣诞活动的事儿!” “好!”喜宝跳下车,仰着头冲着毛头笑得一脸的灿烂,“哥你也别伤心,你比臭蛋厉害多了。” 原本已经不伤心了的毛头又开始忍不住继续伤心失落了…… 弟弟妹妹什么的,一个个都是不省心的玩意儿!! …… 别看喜宝临走前还要调侃毛头一把,看毛头叮嘱她的事儿,却是放在心上的。等周日晚上回了宿舍,她就把这事儿说了说,不过因为这会儿也才十二月中旬,离圣诞节还有一周多时间,大家没一口答应,倒也没有完全拒绝,只说要考虑一下。 等周一早上去上课时,刘晓露背着人对喜宝说:“离期末考试也没多久了,她们复习都来不及,不会跟你去的。咱们学校的奖学金可不少呢,听说今年又增加了一些。” “那你呢?” “我当然会去呀,难得能看到电影学院的俊男美女,肯定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再说了,她们是想努力一把,争一争奖学金,我干嘛要凑这个热闹呢?就我那成绩,铁定抢不过他们。”刘晓露大实话一车又一车的往外倒,听得喜宝连连点头。 见喜宝一副赞同的样子,刘晓露反而是哭笑不得了:“喂,宋言蹊,这种情况下难道你不应该安慰我,说我就算不努力也能拿到奖学金的吗?” “不太可能。”喜宝一不小心又说了大实话,“除非七成以上的同学都考砸了。” 刘晓露无言以对,只能抬头望天,结果被雪花扑了一脸。 能考上京市大学的,学习成绩当然都不错,可不错也是分档次的,刘晓露是属于学霸中垫底的人,当初就是因为怕分数线不够,这才填报了录取分数线相对比较低的外语系。单论高考成绩的话,她比王丹虹还要低了不少。 更别提自打开学以后,她都一直在忙着四处打听八卦,人脉倒是积累了不少,反正整个京市大学里,几乎每个系都有她的熟人,连带在一些老教授跟前都刷了个脸熟。 喜宝私以为,刘晓露就跟她大姐春丽差不多,虽然学习成绩不是特别好,但等以后工作了,绝对吃得开混得好。 等到了圣诞节前几天,果不其然叫刘晓露说中了,先前答应回去考虑一下的女同学纷纷都表示婉拒了,理由都是一模一样的,要为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做最后的努力,还委婉的劝喜宝也应该再加把劲儿。 唯独刘晓露,兴致勃勃的开始搭配平安夜要穿的衣服,为此还不惜趁着周三下午课比较少,特地跑出去买了一件新的呢绒大衣。 刘晓露压根就没想过要争奖学金,而以她的成绩,全部功课通过是绝对没问题的,所以心态格外得稳,在一众着急上火的同学里头简直就是奇葩一般的存在。 至于喜宝…… 平时太用功了,哪怕明个儿就要考试了,也不妨碍她今天按部就班的生活。临阵磨枪对于喜宝而言,那是完全不存在的。 很快,就到了平安夜当天。 说是圣诞活动,其实是提前一天开始的,虽然当天并不是休息日,好在这年头所谓的晚会,也并不会真的弄到很晚,电影学院是从晚上六点到八点,一共两个小时。 喜宝先前也是跟家里人说过的,只是强子和大伟忙得脚不沾地,没空玩这种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至于春丽,她直言不讳的说,考虑到胎教问题,她拒绝观看任何辣眼睛的演出。 所以这天下午,坐上公交车往电影学院去的,只有喜宝和刘晓露。喜宝穿着她的军大衣,刘晓露则特地打扮了一下,因为她听说电影学院专出美女,哪怕没想着压过人家,也不愿意被衬得黯然无光。唯一的问题是,时髦靓丽的打扮导致她才出校门就已经冷得瑟瑟发抖。 为了转移注意力,刘晓露一个劲儿的问喜宝关于电影学院的事儿。 “你哥咋就想到要报考电影学院呢?是不是每个电影学院的同学都可以演电影?你哥演过什么了?他见过其他演员吗?他是不是长得特别好看?他个头高不高……” 喜宝沉默的看着刘晓露,尤其对后面那几个问题,完全无言以对。 幸好,刘晓露并没有刨根究底,又或者她原本也就是随口问的,没等到喜宝的回答,她就索性滔滔不绝的说起了她的猜测,往毛头身上按了一个又一个帅气明星的名字,猜测毛头比较像哪个人。 “到了。” 终于到站了,喜宝长出了一口气,拉着刘晓露下了公交车后,四下张望了一下,很快就发现了不远处的电影学院大门。 尽管是第一次过来,不过因为先前毛头已经跟她说了这边的情况,喜宝找起来倒也不算费劲儿。而且,俩人才刚走到学校大门口,就有两三个男同学主动上来询问。 “那个穿军大衣的女同学!” “你就是社会妹吧?咳咳,我是说,你是宋社会同学的妹妹吧?来来,这边走,我领你们过去。” 军大衣是很抢眼的一道风景,喜宝很快就被主动蹲守在校门口的同学领走了,让晚一步出来接人的徐向东扼腕不已。不过,他没接到人倒是并不意外,因为好些人在背地里都结成了一个小团体,主旨就是拦阻徐向东这个黑心肝的坏家伙,让他无法靠近社会妹。 晚会是在电影学院大礼堂里举办的,如果是本校学生,当然都有座位,毕竟电影学院又不是京市大学,统共也就五个系,连带老师们算在内,也才几百人。不过,要是外校的,看归看却得自备小马扎,这儿可没空位让外校人坐。 当然,喜宝是例外。 毛头一早就动用特权给喜宝预留了好位置,还多空了几个,给她的同学留的。至于他本人,临近演出开始,他忙得脚不沾地,根本就脱不开身,只能委托徐向东去招呼喜宝。 徐向东:……人呢?我亲姐人呢? 喜宝所在的京市大学,今天下午也举报了一个小型活动,以外语系为主,外系的可以过来观看,然而实际上根本就没人过来。甚至连外语系本身,也有不少学生缺席,至于表演的节目,也是以英文诗歌朗诵为主,间杂着两个小合唱。 一句话,没劲儿透了。 可电影学院就完全不同了,刚一进入大礼堂,喜宝和刘晓露就不由的齐齐惊呼了一声。 偌大的礼堂,早已被布置一新,头顶是无数的彩带气球,两边和前后则立着不少的圣诞树,上头挂着不少彩色包装的礼物盒子,而每一个进入礼堂的人,都会在入口处被打扮成圣诞老人的同学塞一顶圣诞帽,虽然只是薄薄的一顶红帽子,完全不挡风瞧着却分外的喜气。 这还不算,走在礼堂里头,还能时不时的撞见一个圣诞老人,朝人群派发着糖果,还有身着麋鹿装的同学帮着引导入座,或者寻空地安放小马扎。 尽管徐向东没能接到人,可喜宝和刘晓露还是被人引到了礼堂的最前头,挑了个近乎像是贵宾席一样的座位坐下,还被人塞了一把各色糖果,甚至里头还有好几颗外国的巧克力。 “哇!原来电影学院那么棒啊!要是我们学校也能这样该有多好啊!”刘晓露都看呆了,她完全没有想到,晚会还能玩成这样。而且这一路上,她也见到了几个老师模样的人,每个人脸上都是笑眯眯的,用包容的眼神看着这帮学生瞎折腾。 “不可能的。”喜宝惊讶归惊讶,却还存着理智,“我听我哥说,他们毕业后未必各个都能拍电影,很多都是要去文娱部门的。组织安排大型晚会也是考核的项目之一,直接关系到期末考试成绩的。” 刘晓露失望的叹了一口气,随后又忍不住懊悔起来:“早知道我也报考电影学院了。” 然后被爸妈打死吗? 喜宝很是无奈的瞧了她一眼,脑海里不由的浮现了当初徐向东的事儿。 那事儿她还是很后来才知道的,徐向东瞒着父母报考了京市电影学院,偏偏他父母只知道他想去京市上大学,等回头录取通知书到了,真的差点儿没打死他。还好毛头跟徐向东联手出演了一场苦肉计,赶在之前就闹出考砸了想寻短见的假象。所以,瞅着电影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徐向东的父母在打死孩子和让孩子自个儿去死的两难选择下,毅然决定把人踹出家门,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深以为,除非是父母特别开明的,或者干脆原本就是艺术世家,不然还是别挑战高难度人生了…… 俩人落座时,离晚会开始已经没多少时间了。等吃了几块糖后,平安夜晚会也就拉开了序幕。 这个时候,喜宝还不知道毛头要在今晚表演什么节目,而刘晓露更是满怀期待的看到传说中的喜宝哥哥。先不说电影学院的学生都长得不错,单看喜宝那张脸,刘晓露就对她哥格外有信心。对了,还不止喜宝,喜宝她爸宋卫军也很帅气,是那种特别阳刚有气势的男人。 “你家的人肯定各个都很好看,男的俊女的美。”晚会正式开始前,刘晓露在喜宝耳边悄声说。 喜宝沉默不语。 几分钟后,晚会开始了。 饶是喜宝早有心理准备,知道肯定会在晚会舞台上看到毛头,在开场的那一瞬间,她还是整个人都懵圈了。 随着幕布从中间往两边拉开,毛头和一个身材姣好皮肤白皙的女孩子站到了舞台中央,朗声宣读着主持词,宣布晚会就此开始。 没错,毛头这回没演出,他直接跑去自荐当了主持人,并荣获全体女生的一致同意。 红花还要绿叶衬,哪怕电影学院的女生都样貌出众,也愿意旁边来个绿叶把自个儿衬托得貌若天仙。有毛头当男主持人,即便是原本只有七八分美貌的女生,也能瞬间颜值飞涨,轻而易举的就给人一种惊艳的感觉。 就连喜宝也不例外,她是先受到了满满的惊吓,立马就将目光挪到了毛头身边的女主持人身上,然后长出了一口气,由衷的认为,台上这个小姐姐长得可真美啊! 刘晓露的情况也差不多,先是猛的倒抽了一口凉气,然后才惊魂未定的拍了拍胸口。 此时,节目还未正式开始,台上的灯光正好打在两位主持人脸上,完美的凸显了两人的颜值差距,顺便吓到了一群毫无心理准备的观众。 台上,毛头自信满满,当然另一位女主持人也是如此。 然而台下,受惊的观众们齐刷刷的倒抽凉气瞪圆眼睛,万幸的是,主持人的开场台词不算很多,在全场观众惊魂未定的眼神下,节目开始了。 刘晓露还在拍胸口,托最佳观影位置的福,她看得比谁都真切,直到两位主持人都下台去了,这才扭过头来小声的跟喜宝说:“那个男主持人是学校的老师吗?为啥不让学生上台呢?吓了我一大跳。” 喜宝犹豫了一下,正打算告诉她近乎残忍的真相时,音乐已然响起,第一个节目是群舞。 默默的咽下了到了嘴边的话,喜宝决定等回去的路上再告诉她。 电影学院的晚会确实精彩得很,就是圣诞的主题还有些不大明确。这个也很好理解,改革开放才几年工夫,会西洋乐器的人并不多,就连学的舞蹈也多半是以民族舞为主的。好在,电影学院还是有部分学生家里有留洋背景,愣是整出了个小型乐团。不幸的是,毛头兼任了乐团指挥。 喜宝目光炯炯的看着她哥拿着指挥棒格外投入的指挥着乐团,就听到身边的刘晓露用一种恍然大悟的语气说:“我可算是知道了,为啥指挥要背对着观众了。” 哦不,姑娘你误会了! 及至晚会结束,刘晓露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追问喜宝:“你说他们元旦搞不搞晚会?我还想来看。” 不等喜宝回答,已经从后台绕到前面的毛头就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乐呵呵的跟喜宝打招呼:“妹啊!本来我是准备了一出新剧的,后来想想,也不能老是抢风头,应该给其他同学一个展示自我的机会,就自荐当了主持人。咋样?还不错吧?” 是挺不错的,毛头的台词功底相当扎实,而且比起时不时还要低头看一眼台词本的女主持人,打从一开始就脱稿主持的毛头显得格外敬业。而且,看习惯了毛头那张黑黝黝的脸后,还能产生一种格外亲切的感觉,就好像多年前的乡下地头搭戏台子唱戏一样,配上今晚西洋化的晚会,有一种张飞跑去教堂的反差萌。 “哥你表现得特别棒,我同学还说要是有元旦晚会,她还再来。”喜宝看了眼已经呆若木鸡的刘晓露,拿胳膊肘捅了捅她,“刘晓露?你刚才不是还问元旦晚会的事儿吗?问我哥,他一定清楚。” “啊?啊!啊……哥哥哥哥你好。”刘晓露平日里的巧言善变全不见了,一脸惊悚的神情。 “元旦还有晚会,而且比今晚的更大更热闹,到时候我还是主持人,你们要想来看的话,我帮你们安排好位置。”毛头拍着胸口自信满满的说。 “好!我们一定来。”生怕刘晓露不好意思,喜宝一口答应了下来。 第086章 这一年的平安夜, 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难以忘怀的。其中又以刘晓露为最,她终于在这个特殊的晚上见到了传说中的宋言蹊她哥, 并成功的被吓得三魂去了两魂半, 及至被送出了校门后,上了回学校的公交车后, 她仍处于懵圈的状态中。 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不怪刘晓露先前脑补太多, 实在是普通人一提到电影学院,都会下意识的觉得那里全是俊男美女, 哪怕是颜值垫底的,搁在其他高等院校也绝对是亮眼的存在。再加上还有舍友宋言蹊这个大美人天天杵在自个儿跟前, 刘晓露深以为, 她会误会简直太正常了。 “宋言蹊……” 等公交车驶到中途, 刘晓露才从惊魂未定中缓过来,慢吞吞的扭头看向喜宝,一脸幽怨的开口道:“你哥当初为啥要报考电影学院呢?因为分数不够吗?” 尽管没具体了解过电影学院今年的录取分数线, 可刘晓露想也知道那肯定不如他们学校分数高,思来想去, 也就只有这种可能了。 然而,喜宝定定的看着她,紧接着坚定的摇了摇头:“不, 我哥的高考分数线是我们省第一名,比京市大学的录取分数线高出了足足六十分。” 刘晓露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了,嘴巴更是成了“O”型,半天都没能合拢。 原本, 她的长相搁在京市大学里也算得上是美女一枚,可现在这副神情却是傻气得不得了,喜宝费了老大的劲儿才忍住了没笑出声来。 这已经不是第一个人对毛头的选择产生质疑了,当然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可喜宝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她的毛头哥哥打小就喜欢演戏,可以说为了将来能够当一名优秀的演员,他很努力的自我训练,而这一切不是一句为了前程就能抹杀的。他喜欢演戏这一行当,那就让他去呗! 还好,刘晓露这人虽然也有不少小缺点,可在惊讶过后,却并未提出反对的意见,主要是她始终都牢记她妈妈告诫过她的一句话:不要对别人已经花钱买了的东西表示反对的意见,也不要对已经发生且无法改变的事情当事后诸葛亮。 毛头已经考上了电影学院,这个是事实,别人是否能理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毛头自己很喜欢,这就够了。 于是,又一周之后,刘晓露再度欢欢喜喜的跟着喜宝去了电影学院参加元旦晚会。 “我希望这次可以看到宋言蹊你哥哥演个小品相声啥的,或者唱歌也成呢,他会唱歌吧?”刘晓露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不过她还是希望毛头换个活儿干干,其他任何节目都有时限,演出结束就可以下台去了,不像主持人,要贯穿整场演出…… 小品相声?那倒是可以,不过假如是唱歌的话,喜宝觉得她应该先跑一步。 不想说哥哥的坏话,也不想欺骗朋友,喜宝尽可能委婉的告诉刘晓露:“是这样的,我们以前的学校,音乐课就是摆设,我哥他好像只会唱一首歌,就是那个‘我是一个兵’。今天是元旦晚会,不大可能会亮嗓子。” “那就小品相声好了,这个他会吧?”刘晓露一脸的忐忑不安,这不反对是因为知道反对了也没用,可她还是觉得宋言蹊她哥填报志愿的时候太胡来了。长相不行,唱歌不行,如果连小品相声也不行,以后咋办啊? 对了! 就在喜宝点头的那一瞬间,刘晓露徒然间灵光一闪:“我知道了,你哥其实是导演系的吧?我看他控场能力很棒啊,将来毕业以后,一定是个优秀的导演!” 喜宝沉默的看着她,然后果断的摇了摇头:“不,他是表演系的。可他会小品相声,他能一人分饰很多角色,演得特别棒!” 刘晓露顿时觉得宋言蹊她哥的未来也不是完全一片黑暗。 元旦晚会比平安夜那天办得更加隆重热闹,而且这年头学习西洋乐器的人虽然不算多,可民族乐、民族舞却多得不得了。加上元旦又是传统的大节日,整个电影学院所有的师生都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事,为大家呈现了一场视听盛宴。 而且正如刘晓露先前预料的那样,小品相声就有好几个,当然也有歌舞类的。唯一叫她没想到的是…… 毛头又当了主持人!!! “你哥可真能耐……”刘晓露这一整晚都活在梦里,节目很好看,可主持人太惊悚,每回她正瞧着尽兴呢,主持人一上场,瞬间就将全体观众拉回了现实里。而且,舞台效果不是日常生活能比的,当灯光打在毛头那自信满满的脸上,刘晓露只想捂眼睛。 喜宝其实也差不多,哪怕这么多年看下来了,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可毛头一站到舞台上,就仿佛整个人都发光了,锃光瓦亮的闪瞎人眼。 更惨的是,这回徐向东终于成功的接到了喜宝,在晚会演出间隙,他总能见缝插针的帮喜宝她们科普。 原本平安夜晚会和元旦晚会是由两拨人负责的,这平安夜终究不是传统节日,所以校领导允许个别优秀新生参与。不过,元旦晚会就不同了,作为一年里最隆重盛大的晚会,其中至少有三成节目还是出自于老师之手,不一定亲自登台演出,却也是有老师帮着排演的。另外那些则是由高年级的同学负责,老师把关,校领导审阅通过后才能登台。 结果,这就让毛头钻了空子。 不是说元旦节目不允许大一新生参与吗?没问题啊,毛头原本也没打算跟同学们抢风头,他只是爱现,又不是傻,想要登台亮相又不一定非要跟人家抢节目,主持人就不错啊,一直站在舞台上,比任何节目都更加出彩。 毕竟,你记不住一个五六分钟的节目,还能记不住站了两小时的主持人吗?尤其主持人还被人戏称为黑白双煞。 哦对了,上次的平安夜晚会两位主持人事后就被称为了黑白无常,这次多少留了点儿口德,黑白双煞怎么着也比黑白无常来得好听多了。 经过了徐向东不遗余力的科普,喜宝和刘晓露都知道了晚会背后的故事。 尽管主持人的台词极多,尽管校领导要求元旦晚会脱稿主持,尽管两场晚会间隔的时间很多,尽管这会儿已经临近期末考试…… 一切艰难险阻都无法抵挡得住毛头登台亮相的决心,他愣是争取了主持的机会,誓要给全体观众留下一个永不磨灭的回忆。 毛头当主持人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哪怕为了对台词熬夜练习,别人也不会怀疑两位主持人在搞对象。 社会哥,那就是绯闻隔离器啊! 两场晚会都结束后,刘晓露愣是有段日子没能缓过来,回到学校后,逢人就说电影学院的事儿。尤其是在宿舍每晚的夜谈会上,她能把两场晚会翻来覆去的说上好几遍,而且回回都有新内容,有时候喜宝都已经睡了一觉了,醒来还听到刘晓露吧唧吧唧的还在说。 确实有挺多可以说的,譬如电影学院同学的颜值有多高,她刘晓露搁在京市大学外语系还是挺好看的美女,放在电影学院就啥都不是了。再说也不单是说长相,关键是人家电影学院的女同学就是会打扮,哪怕相似的穿着,人家也能整出些特色来。 像在上衣腰间开道缝再收紧缝起来,这不是就把腰肢显出来了吗?再像最普通的上下一致的裤子,人家就能弄出小脚裤和阔腿裤来。还有什么丝巾、胸针、发卡等等,明明只是一两样不算起眼的小饰品,配好了穿在身上感觉就是不同了。 刘晓露很是羡慕,再一次后悔填报错了学校。 喜宝偶尔听了一耳朵,深以为然。不过,她并不认为刘晓露应该报考电影学院,她觉得新闻系更适合刘晓露。 本以为刘晓露说上个两三天也就罢了,没想到她兴致高极了,在聊完了晚会后,又跟其他同学宣传起了喜宝在电影学院的超高人气,第一次见面就有人在校门口等着,一眼就把人给认出来了,全程陪同护送到大礼堂,就座后仍不舍得离开…… 就在刘晓露絮絮叨叨的宣传电影学院之间,考试周到了。 大学跟高中不同,先不说考试的科目多了不少,就说考试的时间好了,因为要顾及到其他院系,尤其大一有着特别多公共课程,都是全校新生都必须修的,所以时间必须完全统一,因此各个科目的考试都格外得奇葩,不是一天考三场,就是三天考一场,最夸张的是最后一门,居然是倒数第二门考完四天后才考。 拿到考试周时间表后,喜宝都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不禁怀疑制定考试时间的老师是不是故意整他们的。等这天下午回家后,她也忍不住跟春丽提了这事儿。 “谁有这闲工夫故意整你们?还不是因为学校设的院系太多了,这么多学生都要安排好,你当是件容易的事儿?”春丽好整以暇的捧着个搪瓷缸子喝红糖水,她喜欢喝微微烫口的水,毕竟现在天气是一天冷过一天,至于红糖,这玩意儿原先是限购的紧俏商品,可现在却成了只要有钱想买多少就有多少的大众货。 嗯,就跟那个麦乳精差不多吧,就摆在商店里,明码标价,哪怕你想扛个十几二十斤回家都没人管,只要钱够就成。 正是因为各种营养品都放宽的供应,春丽这个冬天日子过得相当好。她本来就不缺钱,毕竟先前吃住都在厂子里,哪怕扣掉每个月寄回家的钱,五六年下来也很是攒了一笔钱。陶安虽然前些年上大学时没能挣钱,可他现在因为已经考上了研究生,又跟着导师做各种科研活动,每个月都能拿到手五六十块。 其实,哪怕强子不提出来帮着买房子,春丽也在考虑了,不过她没那么夸张,先前她就是想买个小间,有个十几二十平方的就成,横竖就他们俩口子,要那么大干啥? 现在好了,强子出钱买了房子,又特地跟春丽说了,可以分十年慢慢还。春丽一下子就没了负担,加上她结婚多年才有了现在这个孩子,更是愈发得舍不得亏了自己。 喜宝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大姐,忍不住说了一句大实话:“大姐,我咋感觉每次回家,你都胖了一圈呢?尤其是脸,以前是瓜子脸,后来变成了……” “鹅蛋脸?”春丽用空着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她也觉得最近圆润了不少,可孕妇嘛,此时不胖更待何时? “哦不,是横着的瓜子脸。”喜宝笑眯眯的回答着,赶在春丽爆炸之前跑出了堂屋,“我去做饭,今晚咱们吃牛肉火锅!” 大冬天啊,还有什么比火锅更棒的呢? 不去想春丽回头会怎么收拾自己,喜宝麻利的收拾了食材。也不知道是南北方的差异,还是因为物资欠缺太久了,自打各类食品放宽供应后,京市这边的本地人就开始了疯狂的囤货。 最常见的就是白菜萝卜,不是一株一个的买,也不是一斤两斤的买,而是一麻袋一麻袋的往家里拖。对了,麻袋还没有小的,全是统一的五十斤。 这不,现在家里就专门腾出了一个屋子囤积食物,强子还发誓明年一定要挖地窖。其实原本这两个院子都是挖了地窖的,结果因为二三十年都没有使用,里头早就不好了。偏他起念头的时间也晚,京市这边只要过了十一月,就不适合动土了,跟迷信无关,纯粹就是土地被冻住了,挖不动了。 除了白菜萝卜,家里还有整扇的猪肋排、整条的猪大腿,更别提昨个儿强子直接抗回来了足足一百斤的牛骨、牛肉、牛杂等等。 当时,喜宝就惊呆了,在听说现在大家都是这么买东西的,而且要是买少了还会被摊主瞪眼甚至拍刀子后,她还怂了一下,努力回想着以前自己去菜市场的事儿。 她确定,以前自己还买过一把葱、两头蒜、一块豆腐以及五两的猪肉,最后的猪肉还让摊主给切成了丝。 结合自己的亲身经历以及强子明显夸张的说法,喜宝深以为一定是大哥闲得无聊逗自己玩了,哪儿有那么夸张呢?反正她从来没被人瞪过眼。 不管怎么说,家里食材充足还是很方便的。这不,洗洗切切折腾了一阵子,下火锅的食材就齐全了。有素菜有肉类,也有菌菇,当然少不了年糕、面条之类的主食。 值得一提的是,尽管现在各类食品都放宽了供应,可米粮一类的还是得凭票购买。幸好,年糕不算在内,面条的话,商店里有售卖一种包装得很漂亮的挂面,老宋家这边基本上就以这两种为主,极少数时候才会煮一锅米饭炒菜吃。 忙碌之间,家里人陆陆续续的赶了回来。 强子和大伟最近都待在京市里,虽然时不时的失踪个一两天的,不过大部分时候还是会露面的。春丽就不用说了,她现在就一个闲职,主要是京市大学的学生不爱搞事,更别提临近考试周,所有的学生都忙着复习功课,压根就想不到其他事儿。作为专管宿舍后勤的工作人员,春丽太闲了。就连陶安最近也被放了假,不过听说年后还有的忙。 凑在一起吃晚饭的也就这些人了,毕竟臭蛋人身自由受限,毛头倒是想来,可为了避免给家里招狼,他一般还是能忍则忍,横竖学校里多的是人请他下馆子。 吃饭间提起考试,哥哥姐姐以及姐夫都提醒喜宝不要太用功了,学习成绩再重要,那也没有身子骨来得重要。 喜宝无言以对,她压根就没觉得自己有多用功,这不还是跟以前一模一样吗?该咋样还是咋样,区区期末考试用得着这么夸张吗? 很快,喜宝就发现了,她的同学们就是有那么夸张。 因为北方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了,哪怕学校有自习教室,一般情况下,大冬天的也没人会去通宵。可随着考试周的到来,别说自习室了,连带图书馆都人满为患。喜宝本来是按着习惯去图书馆还书,再顺便换本新的,结果一进去就被这庞大的人流量给惊呆了。毫不夸张的说,图书馆里到处都是人,还有人自备小马扎在走廊里学习的。 宿舍那头的情况也差不多,毕竟有些人熬不了通宵,就会选择晚几个小时睡觉。这个时候,就只能待在宿舍里了。又因为宿舍里人员杂乱,经常有人默读出声,或者聊天啥的,所以又有人端小马扎去了楼道里、洗衣房,乃至厕所里。 王丹虹就特别喜欢待在厕所里,用她的话说,那头特别安静,灯光明亮,外加气味相当提神。 其他同学:…… 在厕所复习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办法,但不是所有人都有王丹虹那种魄力。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她早早的就立誓要得到这学期的奖学金,偏偏她的入学成绩也就平平,自然就要付出远超常人的努力。 在京市大学,绝大多数的同学还是比较用功的,挂科之类的现象是及其个别的。可也因此,想要得到奖学金难上加难。 刘晓露一早就看开了,她觉得没必要为了那些钱把自己玩死,反正她一定能全科通过的。 喜宝也是如此,她只是爱学习爱看书,成绩名次一类的东西并不在意。因此,在短暂的惊讶之后,她仍是按部就班的看书复习,到时间就钻被窝,并没有因为期末考试就贸然改变了自己的作息习惯。 连着三门考完之后,喜宝迎来了短暂的休息日,这回她能休息两天半,直到后天下午才会进行第四场考试。 瞅着有空,喜宝打算去瞧瞧臭蛋,免得那傻孩子回头又不认识家里人了。没想到的是,她给国家队打了个电话后,才被告知队里要集训,从一月中到二月底,正好贯穿整个年关期间,而且不准外出不准探望,直到集训结束。 喜宝相当不理解过年集训的用意,不过也没再说什么,安慰了电话那头哭唧唧的臭蛋后,就抱着书继续回去啃了。 臭蛋:……我要回家我要妈! 这次集训的命令来得很是突然,不过却也是有预兆的。谁让那些队员每次过完年回来,都能圆一圈呢?教练们每次都要发火,再看看前几年从不回家的臭蛋,多好的榜样啊!于是,领导脑子一抽,今年都别回家过年了,老实待在队里吧。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就是全运会在即,离开幕已经只剩下短短半年时间了。这次,除了臭蛋要参加成年组的比赛之外,跟他同期但不同项目的还有十来人,都是被队里寄予厚望的小将。偏偏,成年组的关注率一贯都远超于青年组,生怕这些好苗子在大赛场上太紧张,集训是相当有必要的。 其他队员都选择了理解,唯独臭蛋在结束了当天的训练后,就委屈巴巴的跟负责照顾他的生活老师提出要求:“要给我妈打电话!” 臭蛋永远记不住电话号码,所以他每次都是由生活老师领着去办公室,拨通之后再跟对面沟通完毕了,然后才将电话交给他。 这次也不例外,臭蛋乖乖的站在旁边耐心的等着,直到生活老师把电话交给自己,他才一下子绽放了灿烂夺目的笑容:“妈!” 一听到妈的声音,臭蛋就什么都忘了,包括他打这通电话的原因。 之后没多久,喜宝就打来电话想要过来瞧他,他又被勾起了伤心事,挂掉喜宝的电话后,再度给张秀禾去了一个,当然还是由生活老师代劳的。然后在接通的那一刻…… “妈!我想你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还是生活老师实在是看不下去,这才接过电话简单的说了一遍,结果等挂掉电话扭头一看,臭蛋又开始委屈了。等领着委屈巴巴的臭蛋回到队里,生活老师就被教练拽到旁边教训了一通。 大概意思是,不要老提醒臭蛋集训的事儿,你一提醒,他不就想起来了?这孩子已经长大了,虽然记性还是不好,可也不想小时候那么缺心眼了。一句话,别故意招惹他。 生活老师:……好气哦,还是要保持微笑。 结果,教练又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现在已经是一月份了,离全运会也就区区半年多的时间,而且这一次的全运会,还关系到明年在洛杉矶举办的奥林匹克运动会的参赛人员。以国家例来的习惯判断,应该会让小将随队,哪怕不参加比赛项目,也会带着一起去感受一下世界体育的氛围。 刚才还在心里骂娘的生活老师顿时惊呆了,教练特别跟她说这话,明显就是提醒她,臭蛋有可能入选,最起码随队的可能性极大。 “这事儿你心里清楚就行了,不要对外说,但是要照顾好宋涛,如果他能在全运会再度夺金,甚至破纪录,那随队的事情基本上就板上钉钉了。所以,务必不能让他为了杂事分心,一切为了国家荣誉!” …… 彼时,喜宝他们完全不知道臭蛋又要放大招了,毕竟每个人都很忙,为前程为未来忙碌。 一周之后,喜宝就只剩下两个科目还未考,然而学校内紧张的气氛却并未就此消散。 似乎是因为前段时间实在是太忙碌了,王丹虹非常得焦虑,连带跟她走得比较近的几位同学也跟着不安起来。明明考试周即将结束,她们却焦虑的每晚失眠到天亮,后来就干脆跟着王丹虹一起蹲守在厕所里了。 这事儿是刘晓露告诉喜宝的,因为她有次半夜实在是憋不住,起床出门去厕所时,险些没被那帮人给吓死。以前只是一个王丹虹蹲厕所里,现在则是挨着墙坐了一排人,白惨惨的日光灯下,刘晓露愣是被吓得傻在了当场。 从那天之后,她的口头禅就变成了:“临睡前两个小时千万不能喝一滴水,而且一定要去上趟厕所!” 喜宝还不以为然,她却坚定不移的每晚拖着喜宝去上厕所。 不过,等倒数第二门考完后,喜宝就不陪她玩了:“我要回家了,等大后天下午直接过来考,东西都拿回去。对了,你的图书馆借阅卡能不能借我用一下?我想多借两本书回去看。” 在学校的图书馆借阅图书是完全免费的,不过每个人都限量。喜宝盘算着,有足足三天半可以休息,加上这几天风大雪大的,她真不想出门。所以,借到足够的图书是很有必要的。 刘晓露还来不及哀悼自己又要成为孤家寡人了,就听到了喜宝后面这话,二话不说拉出抽屉摸出借阅卡就给了喜宝:“拿去,下学期开学以后再还我也不迟。” 喜宝美滋滋的收了借阅卡,保证绝对不会弄丢的。接着,她就去收拾东西了。像被褥这种大件的东西倒是不需要拿回家去,因为家里也是有一整套的。但是其他的生活用品,尤其是平时在穿的毛线衣、羊绒衫之类的,肯定都要收拾好。 于是,在其他同学忙着复习迎接最后考试的时候,喜宝再一次成为了别人眼中的风景。 居然就回家去了?! 王丹虹把眼睛瞪得有铜铃那么大,忍不住出声问到:“宋言蹊,你过年会不会回老家?你家不是不差钱吗?应该会回去吧?” “哦不,我奶说,她会来京市看我的,应该就这几天了吧?”喜宝回忆了一下两天前的那通电话,发现她奶忘记说时间了,所以她也无法判断到达时间。不过甭管怎样,等她考完试了,一定能见到她奶的。 “你奶可真疼你。”王丹虹无言以对。 刘晓露也是一脸的羡慕,她倒是会回家,早不早的就托人买到了火车票。别看这年头火车票难买,不过学生是有优势的,尤其是京大的学生,不单买票能有一定幅度的优惠,而且还会优先供应广大学子。 不过,就算买到了票,刘晓露也只是抢到了一张坐票,卧铺票早在正式开售前就已经被人抢订一空,她也没办法。 眼见 喜宝收拾完东西就要走了,刘晓露突然想起一个事儿:“宋言蹊,你知道京市国家图书馆吗?我听大四的师姐说,只要花五块钱就能办一张借阅卡,一整年可以无限次借阅图书。” “真的?”喜宝惊讶极了,她一直以为国家图书馆是不对民众开放的。 “当然是真的,不过你记得带上学生证。要不然,办还是可以办的,需要付押金,我没忘多少,不过肯定不低。” “嗯嗯,我记住了。” 喜宝笑脸盈盈的拎着她的小皮箱走了,殊不知在她离开宿舍后,王丹虹一脸讽刺的开了腔:“真看不出,原来你是这种阴险小人。” 刘晓露左看看右看看,很快就发现宿舍里只有她俩。也是,不同系的考试时间是不同的,也就英语系的仨人这会儿是空的,喜宝走了,剩下的可不是…… “王丹虹你啥意思?!” “你说呢?考试档口,你哄宋言蹊借阅图书,不是阴险是什么?算了,我也懒得揭穿你,反正她考砸了对我更有利。”王丹虹凉凉的扫了她一眼,起身抱着书离开了宿舍。 刘晓露气得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然后痛得大呼小叫,连连吹起跳脚:“你才阴险!你才……气死我了,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在乎那点儿破奖学金?” 第087章 早在半个月前, 赵红英就开始准备去京市了。然而,火车票的难买程度完全超过了她的想象, 她本想赶在喜宝期末考试前就上京市的, 结果愣是拖到了考试结束。 而在买车票过程中,又发生了个小插曲。 袁弟来说啥都要去一趟京市, 她的理由是, 想臭蛋了。 “臭蛋啊!我的臭蛋啊!我都有七八年没见到他了!”袁弟来在吃过好几次亏之后,总算是稍微聪明了点儿, 知道很多事情都要提前说,还知道利用她男人和儿子。 她一面在宋卫民跟前闹着要一起上京, 一面又唆使扁头和宋东宋西去找爷奶哭闹。算起来, 赵红英已经去过京市两回了, 而村里不少人也因为上次刘芹寻夫那事儿,跟着一起去了京市。平日里听着那些人吹嘘在京市的见闻,袁弟来就难受得要命, 这下总算叫她寻到了几回,愣是咬紧牙关非去不可。 赵红英一开始是买不到票, 还是宋菊花听说了这事儿,让她男人想法子寻到了门路弄到了火车票。这一旦有了门路后,区区车票钱反而不被赵红英看在眼里了。 一听说袁弟来和仨孙子都想去京市见见世面, 赵红英嘴一撇:“一群傻子还想见世面?行吧,想去就去吧,带傻子们去玩一圈也没啥。” 老宋头点点头:“这样也好,你一人去我还不放心呢。有老三他们在, 还能多带些年货,外头买的哪有自家的好。” 赵红英也是这么想的。 依着她原先的打算,是准备自个儿一个人去的,因为老宋头并不爱到处跑,再说大过年的自家也不能连个主事的都没有,只能她一人上京。那头宋菊花也提醒她了,让她少带东西,最好杀都不带,因为过年期间,火车上挤得要命。那会儿,她还在心疼早先精心准备的年货,现在倒是好了,送上来俩劳力。 回头,赵红英就准备了大大小小好几个包裹,宋卫民肩挑手提的,她和袁弟来也拿了不少,至于扁头,虽没叫他帮着拿行李,却也交给他一个艰巨的任务——看好宋东宋西。 扁头:……你不如叫我扛东西呢。 甭管怎么说,袁弟来这次还是如愿以偿了,可惜没等她高兴太久,就被吓到了。 在这之前,袁弟来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县城,而他们县并没有火车站,要坐火车首先得赶到市里,然后再从汽车站到火车站,最后凭票上火车。 从坐上汽车后,袁弟来这心一直在砰砰跳着,第一次离开县城,第一次坐上汽车,第一次来到市里,第一次看到火车…… 啥都是第一次不说,关键是她胆儿小呢,等好不容易检好票进了站台,有一班火车刚好准备出站,随着一声高昂的鸣笛声,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吓得魂飞魄散。 “扁头你别管宋东宋西了,去拽你妈!”赵红英那叫一个气啊,心道,幸好这次出门的就自家人,要是像上回那样,一群老乡凑一起出门,还不把祖宗的脸面都给丢尽了?再一看仨孩子倒是一派镇定,除了眼珠子好奇的滴溜溜打转,并没有旁的丢人举动。 赵红英把手里的一个包裹直接挂在了宋卫民脖子上,空出的一只手拽住了相对比较好动的宋西,又叮嘱宋东:“拽住你弟弟的手,这里人多,要是你敢乱跑,小心被人捡去卖掉!” 宋东立马死拽宋西的手,他倒是不怕被卖掉,他怕他奶凶他。 那边,扁头费劲儿的拽上他妈,吭哧吭哧的跟上他奶和他爸,嘴里不住的抱怨道:“胆儿小就不要出门啊,太丢人了。走啊走啊,要不是怕我奶骂我,我才不管你。” 袁弟来原本就又惊又怕,再听到扁头这话,顿时心里难受极了,想着大房二房的几个孩子,甭管有出息的还是没出息的,各个都孝顺极了,怎么到她这儿却…… 好不容易挤上了火车,这年头铁路上全是清一色的绿皮火车,春秋两季倒是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夏天的话就会显得很闷热,不过至少能把窗户打开。等到了冬天,却只剩下一个字,冷。 赵红英买的是坐票,而且他们这儿离始发站只有两站,所以刚开始人并不多,很容易就在列车员的指引下寻到了自己的位置。她买的是四张火车票,除了三个大人之外,已经十一岁的扁头买的也是成人票,因为他个头高,虽然脸上还是一团孩子气,却已经有一米五多了,比他奶还高了那么一指头。至于宋东和宋西俩兄弟还是小孩子,所以不用买票,当然也没有座位。 火车上,一排有三个座位,面对面的,中间有一张小桌子。刚坐下时,对面有两个空座,赵红英就让俩小孙子去坐着,又把行李往头上的行李架、座位底下塞,等好不容易安顿好了,距离出发时间也所剩无几了。 这个时候,赵红英还没有意识到,宋菊花特地提醒她的,春节期间最好不要出门,哪怕出门也最好不要带上东西是啥意思。不过很快,她就明白了。 随着火车的开动,以及挨站停下,不出三站,坐铺车厢已经成了沙丁鱼罐头。 宋东和宋西,一个被赵红英抱着,另一个被袁弟来抱着,原本的座位早已坐上了别人。而过道上,更有无数个手持站票的旅客,这些人无一不是带着大包小包,人挨着人,包挨着包,还有人自以为有先见之明的带了把小马扎,结果根本就没地方让他放下。 从他们市区出发,要足足有两天两夜才能到京市火车站。喜宝开学那次,是强子他们有门路搞到了极为稀罕的卧铺票,虽然也睡得腰酸背疼的,可相对这次而言,差别大了去了。甚至就连赵红英第二次上京,哪怕是坐票,因为老乡们多,霸占了大半个车厢,没事叨逼叨逼,倒也不显得无聊。 而这一次…… 才不到半天工夫,赵红英就开始后悔了。 这年头的春运总人次肯定没有后世那么夸张,然而,因为火车数量少,行驶时间长,整个春运可怕程度,远超后世。而且这时候的火车是不供应热水的,倒是有餐车出没,可因为过道上的人太多太多了,餐车根本就过不来,想要买吃的,得去餐厅车厢买。饶是如此,想要挤过重重人群,那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赵红英开始庆幸把傻儿子带着一道儿来了。 “卫民,给你钱和粮票,去餐厅买些吃的回来,尽可能买热乎的,再弄点儿热水来。” 火车上,买饭还是需要粮票的,不过其他吃的倒是不需要。宋卫民一脸哀怨的接过钱和粮票,特地扭头问儿子们:“你们谁想跟我一起去?扁头?” “不不,我看着弟弟们。”扁头断然拒绝,他又不傻,才不想被人群挤成真正的扁头。 宋东和宋西也齐刷刷的摇头,一贯很机灵的小哥俩已经忍不住开始催促他们爸了,赶紧走啊,你走了咱们还能霸占你的座位啊! 如果说买饭菜很痛苦,那么上厕所就更痛苦了,毕竟后者需要亲自去。为此,几个人不约而同的减少了喝水,饶是如此,两天两夜下来,也经历了惨烈的挤压。最惨的还是双胞胎小哥俩,憋得不行了才去厕所,结果走到一半就尿裤子了,亏得他们带的行李多,啥都有备用的,这才勉强糊弄过去。 终于,在历经了两天两夜惨烈的旅程后,火车在京市停了下来,赵红英等人奋力的拨开人群走下火车,这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活着可真不容易啊…… 以后还是淡季再来看喜宝吧,过年就别瞎折腾了…… 就连已经坐过火车的赵红英都不淡定了,更别提第一次出门的宋卫民等人了。尤其是扁头,在再度呼吸到新鲜空气时,他由衷的谢了毛头哥。 当初毛头等人去京市上学时,扁头也想跟着一起来,却被毛头先答应后又拒绝了。为了这事儿,他不高兴了好久,现在想想,毛头哥一定是舍不得他吃苦才断然拒绝的。 显然,这是一个美好的误会。 等出了站台,赵红英一眼就看到了来接站的春丽。 作为家里难得的闲人,哪怕春丽现在是个孕妇,接站的活儿还是落在了她身上。不过也是,这年头的孕妇真心不算娇贵,村里头不少人顶着八九个月的大肚子还照样下地干活呢,甚至还有直接把孩子生在地头上的。像春丽这样,怀孕不过才四个月,当然是照常过日子。 为了使自己更显眼一些,春丽今个儿特地穿上了朱红色的高领毛衣,裤子倒是黑色的厚棉裤,然而她穿的大衣却是及膝款式的,类似于喜宝的军大衣,不过面料却是呢绒的,还是暗红色的厚呢绒,脖子上围了一条她自个儿亲手织的围巾,也是红色的。 赵红英招呼家里的几个傻子跟上,径直走到了还在东张西望个不停的春丽跟前:“瞅啥呢?我在这儿呢!” “哦哦,奶你下火车了?累不?”春丽赶紧伸手去接赵红英手里的东西,却被让开了。 “你去拉着宋东宋西。”赵红英当然知道春丽怀孕的事儿,以前孕妇下地干活那是生活所迫,真有好日子谁还乐意干活?加上她这次带上京的东西都是笨重的,自然就舍不得孙女费劲儿了,又怕俩小东西闹腾,扭头就虎着脸凶道,“你们堂姐怀着孩子呢,给我老实点儿,不然回去揍你们!” 宋东宋西瞬间就老实了,他俩虽然在村里是出了名的淘气包,连爹妈都不怕,却唯独怕极了赵红英这个亲奶。 听了赵红英的话,春丽笑嘻嘻的牵过俩小堂弟,领着一行人往外头走去。一面往外头走着,一面还问赵红英:“奶,你咋一眼就瞅到我了?是我今个儿打扮特别抢眼吗?” “可不是抢眼吗?打扮得跟个灯笼一样。”赵红英瞅了她两眼,还点了点头,“特像,颜色像,连模样都像。” 春丽的笑容渐渐凝固,深呼吸几口气后,她决定老实闭上嘴。 她是不吭声了,拎着行李走在后头的袁弟来却忍不住问出声儿来:“臭蛋呢?他咋没来接咱们呢?” 不等春丽开口,赵红英张嘴就怼了回去:“集训呢!就是去了训练基地都见不到人的,没听老大家的说啊?臭蛋不是打过电话吗?你个傻的!” 扁头紧赶两步凑到了宋西身边,他觉得有必要离他妈远点儿,毕竟连他妈都说了,蠢和傻都是会传染的。 出了火车站,上了公交车,赵红英一行人往家里赶去。 …… 京市大学。 考完了最后一门课,喜宝简单的将文具收拾了一下,就准备离校回家了。 其他同学就没她那么幸福了,哪怕是已经买了火车票准备回家的,那也得先回宿舍收拾东西。当然,好多同学都没这个打算。 火车票太难买了,偏偏他们京市大学放假又比其他单位、高校都来得晚,哪怕有学生证好了,运气好也就买到坐票,万一不幸买的是站票,那可就太遭罪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火车票不便宜。 赵红英是无所谓多花那么几个钱,毕竟家里有一半人都是赚工资的。可要是务农的,一年到头辛苦耕种,赚来的钱也就只够买三五张火车票的,所以哪怕真能买到火车票,好些同学也并不打算回家。 不回家就留在京市里打打零工,毕竟他们是全国知名学府,在这个越来越重视学习和学历的年代,京大的学生极易找到临时工做,多半还都是包吃包住的。 至于学生宿舍,喜宝是真没怎么关注,倒是先前春丽跟她提过一嘴,宿舍会在放假后一周关闭,因为每个院系考完试的时间不同,而打算回家的同学,车票时间也有早有晚,多给一周的时间就方便多了。 临走前,刘晓露叫住了喜宝:“宋言蹊,你留了寄成绩单的地址吗?” 喜宝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刘晓露这才告诉她,昨个儿班长来各个宿舍统计,如果是有明确家庭住址的,比如县城之类的,就要留下地址,方便学校将期末成绩单寄过去。假如实在是地址不清楚的,或者压根就不打算回家的,那就下学期再过来领。 “其实你也可以来学校领,直接去咱们老师办公室那边,大概三四天以后吧。”刘晓露说了这个后,又提了另外一件事儿,“今年的奖学金金额又增加了,一等奖学金是一百块,二等是八十块,三等也有六十块。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个钱,可假如你想评优秀毕业生或者想入党,奖学金的评比也是很重要的。” “考都考完了。”喜宝一脸的平静,“得之我幸失之我命,随缘吧。” 刘晓露想了想,确定没啥要说的了,就跟喜宝提前说了新年好,之后就分开了。 喜宝紧了紧挎包的背带,又把春丽特地织给她的围巾正了正,顶着风雪出了校门。 从昨夜起,京市又下了暴雪,整整一晚上就听到外头呼呼的风声,到了早上,外面早已是一片银装素裹。好在快中午时,雪稍稍小了点儿,喜宝就赶紧出门来了学校。哪知这会儿又大了起来,幸亏家离学校不远,紧赶两步也就到了。 才刚走到小院门口,就听到里头传来说话声,喜宝面上一喜,她当然知道今个儿她奶会来,可因为正好跟考试时间冲突了,她只能先去学校。不过,算算时间,她奶应该是下午两点才道的,这会儿该是刚到家不久。 “奶!” 喜宝欢欢喜喜的奔进了小院,听到她的声音,赵红英就从堂屋探出头来,招呼她赶紧进屋。 等喜宝进了屋,赵红英忙接过她的挎包,又拿手去拍她头上肩上的雪花:“这京市也太冷了,我活着大半辈子都没瞧见过这么大的雪。听丽丽说,你们这儿已经下了两个月的雪了?整两个月?” “对呀,可也不是一直一直的下雪,中间还是会歇个一两天的,就是前头的雪还没化,后头的又来了。”喜宝笑着立在原地,任由赵红英在自己身上拍打。 “冷不?我在灶间炖了嫩羊肉,丽丽给我的。” “不冷,真的一点儿也不冷。”喜宝摘下手套,把她奶的手握在手心里,“暖不?我比奶你都暖和呢,对了,这军大衣是爸特地给我捎来的,穿着可舒服了。一共有两件,等下我拿给奶你一件。” “拿啥啊,你穿着就成。”赵红英确定喜宝真的不冷后,这才拉着她坐到了堂屋的椅子上,一个劲儿的追问着近况。 喜宝有啥说啥,反正在她看来,生活如此美好,完全没有一丁点儿的不顺心。 老师好,同学好,上课很好玩,写作业看书复习也很棒,就连考试都是无比轻松自在的。她还应毛头的邀请,去电影学院看了两场晚会,毛头没演戏,他当上了主持人…… 赵红英问得很是琐碎,喜宝耐性本来就好,更别提现在面对的还是她最喜欢的奶。就是在问起宋卫军的事儿时,喜宝有些小纠结,因为她答应了她爸不能把红包的事儿告诉奶。幸好,她奶也没想到这一点,而是跟当初的毛头一样,追问学校里同学们的反应,尤其是男同学们。 自然,喜宝都一一回答了,只要是不涉及要求保密的,她都很乐意跟她奶分享。 不多会儿,扁头就端着个双耳小锅子进屋了,把锅子放到了桌上,他赶紧把两手捏住耳朵,跳着脚叫烫,然后招呼她赵红英和喜宝:“奶,羊肉汤好了,你跟姐一道儿吃呗。” “扁头也来了?家里还有其他人一道儿过来吗?”喜宝一看到扁头就立马招呼他过来。尽管在所有的同辈里头,她最喜欢的始终都是毛头,可小堂弟也很可爱,包括被袁弟来一直骂淘气不懂事的双胞胎,她也一样很喜欢。 扁头走到喜宝跟前,先回答了问题,然后就开始追问:“毛头哥哥呢?他为啥不在家?是不是学校还没放假啊?为啥那么晚才放假?我都已经放假一个星期了。” 喜宝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毛头早就放假了,大概也是在一个星期前。可他被他们老师叫过去帮忙了,可能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帮老师忙啊?”扁头不由的代入了他自己,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他的班主任老师就是曾经教过喜宝他们的曾校长,别看曾校长对喜宝和毛头很好,却总喜欢凶扁头。原因在于,曾校长觉得扁头这孩子挺聪明的,就是心思不在学习上。更惨的是,曾校长在老宋家众人的心目中很有威望,反正一听说扁头挨训了,家里没一个人帮他的。久而久之,扁头就对曾校长避而远之了。 “毛头可不是你,他才不怕他们老师。”赵红英走到饭桌前瞧了瞧,正要使唤扁头去拿碗筷,就看到宋东和宋西捧着碗筷勺子进屋了,当下就只顾着照顾喜宝了,“宝啊,过来吃,先喝一碗羊肉汤暖暖身子。” 一锅的羊肉汤呢,每人喝一碗还有多,而且汤底还有好些切成片的羊肉,吃起来又香又有嚼劲。喜宝倒是没啥,她经常去春丽那头开小灶,倒是三个小的吃得满嘴都是油,恨不得把舌头都给吞下去。 他们村里这几年生活条件是好了不少,可肉却大多是鸡肉和猪肉,连鸭鹅也很少见,更别提羊肉、牛肉一类的。而刚才,春丽拿来的可不单只有羊肉,还有一大块至少七八斤重的冻牛肉。 喜宝坐在饭桌前慢悠悠的喝着吃着,间或抬头瞧一眼狼吞虎咽的三个堂弟,笑着劝道:“慢点儿,回头我请你们去东来顺吃涮羊肉,再去全聚德吃烤鸭。” 扁头仨兄弟那叫一个高兴了,顿时就将来时坐火车吃的苦彻底抛到了脑后,惹得跟在宋卫民身后进屋的袁弟来一脸的不悦。 这会儿只是半下午,还不到吃晚饭的时间,不过这年头吃饭一贯很早,北方因为冬天日头落得早,晚饭就更早了。横竖都已经开吃了,一大锅的羊肉汤,之后又就着汤下了挂面,所有人都吃了个肚儿圆,谁还会管有没有到吃饭的时间。 等吃饱喝足了,赵红英使唤袁弟来去收拾顺带洗碗,又让宋卫民给几个孩子洗干净手和脸,自个儿则继续拽着喜宝说体己话。 刚才吃饭的时候,其他人都是满面笑容,唯独袁弟来始终拉着个脸,还暗中瞪了喜宝好几眼。 哪怕喜宝一贯反应迟钝,这么明显的状况她也看出来了。尤其喜宝一贯能够凭借本能感受其他人的善恶,哪怕袁弟来对她不至于有恶念,不喜却是很明显的。 喜宝猜不透原因,却也记得这个三婶打小就不喜欢自己,偏隐约记得小时候有人跟她说过三婶是她亲妈,可后来毛头又说这话是假的,综合前后,她决定相信毛头的话。 而现在,明明啥事儿都没有发生,三婶又对她不喜了,喜宝深以为毛头哥哥说的真是一点儿也不错,她果然不是三婶生的,而是她妈张秀禾生的,后来才被过继给了现在的爸。 因为心里揣着事儿,喜宝回答她奶问题时,稍稍慢了几拍。赵红英是人精啊,联系一下前后发生的事儿,顿时积了一肚子的火气,扭头就叫来了扁头:“你妈又犯什么毛病啊?” 扁头一脸的懵逼,他还沉浸在刚才的美味之中,闻言下意识的回答:“她傻啊,我咋知道她在想啥?” 宋东和宋西蹦蹦跳跳的凑过来,一个说:“妈说了,傻病会传染的,等到了京市看到臭蛋哥哥,叫我们离得远一点儿。”另一个却说:“可大哥说臭蛋哥哥不傻啊,妈才傻,应该离妈远一点儿。” “滚滚滚,看到你们就烦,不是说要堆雪人吗?趁着天还没黑,让你爸把院子里的雪铲一铲。”赵红英突然开始后悔带上这一群傻子来京市了,把大的小的都轰出去后,她扭头问喜宝,“宝啊,咱们家谁最闲啊?强子和大伟呢?” “闲……我考完试了,我挺闲的。再有就是大姐了,她活儿不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就是上班也是天天喝茶看报纸。大哥和堂哥又跑出去了,我都两天没见到人了。”喜宝老老实实的回答了她奶的话,浑然不知自己的回答又坑人了。 喜宝本人肯定是很安全的,强子和大伟现在不见人影,暂时也很安全,那么剩下的也就只有春丽了。 赵红英很快就决定,让春丽带上傻子们出去玩,钱她全给报销,只求别杵在自个儿跟前碍眼。 于是,第二天春丽就带上一群傻子……咳咳,宋卫民一家子出门逛街去了。尽管京市的冬天很冷,可商场里却暖和得很。结果,袁弟来提出要去长城,因为她听村里人提起长城有多壮观,可春丽没辙儿了,又不想上长城挨冻,在劝说无果之后,只能哄扁头哥仨替她卖命,她自个儿就躲在长城脚下的一家小吃铺里,目送宋卫民一家五口上了长城。 这天晚上回来时,除了春丽之外的其他五个人都冻得浑身僵硬,连话都不会说了。 春丽感到特别抱歉,当然仅仅是对扁头哥仨的,所以她提前给了压岁钱,一人两块钱,然后就躲回自家去了。 看在压岁钱的份上,扁头哥仨没把她供出来,一致说是袁弟来非要去长城的。赵红英气得要命,还得给他们熬姜汤喝,结果宋卫民并扁头哥仨身子骨都结实得很,吃了姜汤睡了一觉,第二天又活蹦乱跳了,唯独袁弟来头晕脑胀的,直接趴下起不来了。 然后,日子就消停多了。 宋卫民一贯都是个老实头儿,没人唆使压根就想不到往外头跑。扁头哥仨淘气归淘气,可这里是京市,而不是打小长大的村子里,所以即便想胡来,他们也仍是有些胆怯的。加上这里一日三餐顿顿都有肉和蛋,平时还有数不清的糖果饼干等各色零嘴,很快他们就不忙着往外跑了,就老实待在家里吃吃吃喝喝喝。 这期间,强子和大伟回来了一趟,拎着大包小包来拜见了亲奶,顺便提一句,春节一定陪着奶过,其他时候就由着他们浪吧。赵红英不惜得理会他们,让他们哪儿凉快待哪儿去,她只要有喜宝陪着就成了。于是,强子和大伟欢欢喜喜的再一次成了失踪人口。 同为失踪人口的还有毛头,过了喜宝说的日子,他还是没个消息。又过了几天,春丽带回了喜宝的成绩单,当然不可能像小时候那样门门功课满分,不过也是全优,至于到底能不能得到奖学金,那就是未知数了,毕竟这还要看最终名次如何。 等喜宝拿到成绩单的第二天,毛头才终于有了消息。 他头天傍晚打电话去了春丽办公室,结果春丽提前回家了,她同事接了电话,第二天才将电话内容告诉了春丽。 原来,毛头先前是被他们老师拽过去当苦力了,就是国家电视台准备在年后播出一部大型纪录片,因为这年头圈内人比较少,就邀请电影学院的老师帮着友情出演一下。正好,那位是毛头的老师,加上剧组就在京市城郊,就顺手拽上了毛头。 这是进剧组学习的,顺便见见世面,没工钱的那种。不过毛头干得倒是挺高兴的,及至他们老师拍完了不多的戏份离开剧组后,他还是乐淘淘的待在剧组帮忙。 毛头本来就特别能吃苦,更别提这是为了他长久以来的梦想。别看他平时在家里横得很,动不动就戳人心窝子,可在外头却格外得有眼力劲儿,在剧组里抢着干苦活累活,没多久还真叫他撞上了好运。 就一个小角色吧,一句话的台词,喊完就死的那种。毛头演得格外高兴,不过因此也耽搁了回家的时间,等他回过神来一算,糟糕了,他奶应该已经到了,赶紧往学校打电话,想让春丽转告一声,就说他最迟春节前一天一定会回去的。 赵红英听了春丽转告的话,一脸的不屑:“告诉他,我有宝陪着呢,才不稀罕他!” 春丽表示她没法帮着转告,第一学校已经彻底放假了,第二毛头并未留下电话号码。不过,这也无所谓了,横竖过年前毛头总能回来的。 想法很美好,可现实往往就是那样的出乎意料。 今年,国家电视台推出了一档特别节目,春节联欢晚会,拽着毛头去剧组学习的那位老师本来是没份参加的,可架不住临时有个节目出了问题,一位老演员因为太认真排演节目,一时不查就病倒了,他倒是想带病演出,架不住嗓子发炎,实在是说不出话来。于是,毛头的老师就这样被临时拉了壮丁。 ——老师又把毛头给拽去当了苦力。 值得一提的是,上台表演的是毛头老师,毛头要干的就是打杂的活儿,哪儿有需要往哪里去,索性他倒是乐意得很,美滋滋的奔跑在春晚后台,高兴地忘了通知家里,今年不回来过年了。 …… 彼时,喜宝也很忙碌,因为在闲聊中,赵红英告诉了她一个情况。 去年深秋,因为毛头意外的遇到了抛妻弃子的知青,很是上演了一出千里追夫的惨剧。然而,那件事儿并不算完全结束了,而是产生了一定的后果。 幸好,是好的。 村里有一小半人都跟随赵红英上了京市,除了追杀渣男负心汉外,也顺便见识了一下世面,很是开了眼界。等那些人回到村里后,纷纷想辙儿致富。 有些胆子大的,或是掏出家底或是几家凑一凑,有了本钱后就去县城里做小买卖,卖些茶水、茶叶蛋、糯米粽子、烤番薯、烤鸡蛋啥啥的,横竖本钱也不是很多,倒是赚得不算少。 当然,还是有些心里不大有底气的,就索性结伴去县城里找临时工干。村里人多半有些泥瓦匠的技术,正好县城在搞建设,最缺这种有点儿经验的苦力,还真别说,累是累了点儿,钱赚得可真不少。 几个月下来,几乎每家每户都多少攒了些钱。 庄稼人嘛,赚了钱最要紧的不就是修房子和置办些产业吗?后者难度略高了点儿,可修房子却是没啥难处。等赵红英快要上京市,村里已经有一多半的人家准备好了建房的钱和东西,就等着开春天气暖和了,立马动工。 这原是好事,没想到的是,赵建设突然来插了一脚。 据赵红英所说,赵建设好心是好心,就是太异想天开了。他的意思是,既然大家伙儿都有造房子的打算,干脆就由村里统一规划,重新修路划分各家的田地和地基,最好连修的房子样式都能统一。 喜宝刚听说这事儿时,惊讶极了。 不是惊讶于赵建设的异想天开,而是觉得这个想法太棒了。 其实,村里人也不傻,当然知道这个想法很棒,可问题在于,光有想法管啥用呢?赵建设只说了要规划村里道路、各家田产、地基,但是具体怎么做呢?成本需要多少呢?而且虽说村里打算修房子的人家有不少,可修房子又不等于全部推翻重造,有些只是打算修缮一下的,你能给他直接推了不成?再说了,无论什么时候,有富人也有穷人,老袁家就没跟着出去赚钱,余粮倒是有,绝对没有余钱修房子。 于是,赵建设的提议,才刚提出来,就被直接推翻了。 用赵红英的话来说,她那个娘家大侄儿,就是好日子过多了,闲的蛋疼! 可喜宝却并不这么认为,正好前不久她办了一张国家图书馆的借阅证,赶在闭馆前,她借阅了不少国内外的农村建设资料。资料是不多,可林林总总的加在一起,能供参考的也不在少数。 因为是借阅的图书,喜宝只能选择亲自整理誊抄,幸好正是放寒假时,她有的是时间慢慢归整,将赵建设那个粗略的想法一点儿一点儿的仔细完善。 道路规划可以先从某一个点开始,当然其他的也是,没人要求一下子就全部做到完美无缺。一年不行,就两年,或者三五年十几年,只要规划不出错,完全可以把时间放宽放长,左右村里绝大多数的房子都是土坯墙稻草顶,即便现在不打算推翻重建,总有一天是要推倒的,到时候再去新规划的地方建设就成了。 这个时候,喜宝也没有想到,她这个做法倒是真的造福了全村人,就是造福的方式略有些出人意料。 而等喜宝这边的计划完善到一半时,春节已经悄然而至。 春节前一天,强子和大伟就回到了家,然而毛头依然不知所踪。索性这年头太平得很,家里人倒也不怎么担心他,而是尽数来到了春丽家里的堂屋,围着刚买不久的十四寸彩电边吃饭边看起来春晚。 这是第一届春晚,人们多半都是带着好奇的眼光看的,不像后世要么就是没事干要么就是为了情怀。 不止京市这边,已经更名为红旗乡坝子村的老家那边,但凡是跟老宋家交好的人家都聚在了红砖小楼里,一起看起了春晚。也有部分人则聚到了赵建设家里,因为老宋家和赵建设家是村里唯二买了电视机的人家。 而在京市郊外的国家体育训练基地里,运动员们排排坐好凑在大彩电跟前看春晚,其中就有白嫩嫩的小帅哥臭蛋。臭蛋看得一脸认真,尽管连他自己也知道,到了第二天他一定会忘个一干二净的。 不同于其他人,毛头看春晚的方式就有些猎奇了,因为他是在春晚现场的后台里,蹲在角落音响旁边“听”春晚的。偶尔,还有演出结束回到舞台后方的演员一不留神撞到了他,他也不恼,只尽可能的往角落里挪一挪,看向那些演员的目光里充满了浓浓的艳羡之情。 春晚啊! 听导演说,此时此刻全国只要是有电视机的地方,所有人都都能看到,也都会去看春节联欢晚会。这可比他们电影学院那些小打小闹的晚会精彩太多了,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 毛头打心底里希望,有朝一日,他也能登上春晚的舞台…… 第088章 春节过后, 毛头还是不见踪影,而是连个信儿都没有。然而, 老宋家一群心大的, 压根就没把这事儿搁在心里。唯一有点儿担心的喜宝,又觉得她哥那么厉害, 咋会有事儿呢? 于是, 一大家子人都是该干啥还干啥,见天的傻乐呵。 正月初一晚上, 京市政府前头的广场上会举行盛大的烟火晚会,人人都可以去看。强子和大伟早就盘算好了, 带弟妹们去凑凑热闹, 毕竟跟老家过年放炮竹不同, 这可是烟火啊! 春丽第一个拒绝了,比起人挤人,她更想窝家里烤火吃瓜子。自然, 她男人陶安选择陪老婆和老婆肚子里的孩子。 扁头哥仨倒是非常兴奋,他们打小就很喜欢炮竹。这些年家里条件一直不错, 每回过年老宋头都会给他们哥仨买几盒擦炮玩。唯一遗憾的是,擦炮太不经放,一盒要一毛钱呢, 没一会儿就玩完了。因此,一听说可以看一整晚的烟火,这仨小的高兴得“堂哥长堂哥短,两个堂哥都是大大大好人”, 反正拍马屁的本事倒是高杆得很。 喜宝原先没打算去,不过一听说她奶想去凑凑热闹,立马放下书本和笔,颠颠儿的奔到她奶身边,一把挽住了她奶的胳膊:“我也去!” 剩下的宋卫民俩口子决定留下来看家,只是还没说出决定,一大群人已经涌了出去,尤其是扁头哥仨,跑得贼快,边跑还边招呼哥哥姐姐快点儿走,万一去晚了就抢不到好位置了。 眨眼间,小院里就只剩下了宋卫民俩口子。 宋卫民乐呵呵的上去把院门给关上了,又去厨房把土灶点上,虽然厨房里有煤饼炉,可他一直没学会怎么用,反正只是烧个水而已,他就慢悠悠的点了灶眼,边烤火边烧水,还盘算着其他人回家的时间,认真的思考要不要给他们准备点儿宵夜。 袁弟来就没他那么好的心态了,在屋里气了半天也不见宋卫民回来,就索性披上衣服去厨房找人了:“你干啥呢?还没吃够?” “我就烧点儿水,把晚饭的锅碗瓢盆给洗洗涮涮,再把热水瓶给灌满了,省得妈他们回来还要点炉子烧水。对了,你说我要不要准备点儿宵夜啊,他们怕是没一两个小时回不来,到时候晚饭吃的也都没了吧?做点儿啥好呢?” 比起动不动就心态爆炸的袁弟来,宋卫民是真的稳,他一贯都是知足常乐的人,对比一下前些年吃不饱穿不暖,现在的日子多幸福啊,就算他想一天吃五顿饭,他妈都不带骂人的。至于老婆孩子,他当然知道自家婆娘不如大嫂二嫂,可那又怎样呢? 人要知足,起码他有婆娘有儿子,比起那些老光棍,不知道要强多少。 这不,回答着袁弟来的话,宋卫民已经把晚饭的锅碗瓢盆泡到了冷水里,想着以前过得苦日子,他不由的又叨逼开了:“想当年啊,别说洗个碗还泡水,还烧水洗了,那是连碗筷都不用洗。洗啥洗啊,饿得恨不得把盘子都舔干净了,瞅着还有丁点儿油花花,也要拿水泡了再喝下去。哪像现在啊……” “现在咋了?你儿子们都跑出去了,你没瞧见啊?”袁弟来愤怒的捶了下厨房门,打断了宋卫民的话。 宋卫民一脸诧异的抬头看她:“是出去了,跟强子他们出去的啊,妈不是也跟着去了吗?有啥问题?”顿了顿,他后知后觉的想起袁弟来一贯对儿子们看得紧,不由的长叹一口,“扁头他们不小了,你总不能一直拘着他们,男孩子啊,就该出去闯荡一下,也就是我了,有心没胆。反正将来扁头他们要是想出去闯闯,我一定不拦着。” “你不拦着我拦着!看看臭蛋,他不就是一出去连家都不回了吗?反正我不准扁头他们出去,村里不好吗?还有,跟着强子和大伟也就算了,这不是连喜宝也一道儿去了?” “妈也跟着出去了,你咋不说?”宋卫民越来越不明白了袁弟来了,又或者干脆说,他就从来没懂过他婆娘,“说要上京市的人是你,现在又不让扁头他们出去玩,那你年前干嘛要闹着跟出来?你还嫌弃扁头他们学习成绩不好,那还非要他们跟着强子和大伟玩,不让跟着喜宝,明明喜宝的成绩那么好。” “你懂啥!你啥都不懂!” “成成,你最能耐。”宋卫民懒得理会她,瞅着水快开了,就拿大瓢舀到了盆里,就着里头的冷水,先把一堆的碗筷给洗干净沥干水搁到了碗柜里。接着,他又拿着破布,把厨房台面以及周边角落里都擦了个一干二净,完事后还拿着扫帚把地面扫了一遍,又杵着个拖把将里外都收拾了一遍。 袁弟来气得都眼充血了,这就是她男人啊,一天到晚不是闷头干活就是蹲墙脚当木头人。 前些年也就算了,村里人人都是这个样子的,可最近一年里,尤其是那帮子跟着赵红英来过京市的人,回去以后哪个不是大干特干?真以为她年前死活要跟着一起上京是为了自己?才不是,她是想让宋卫民也出来见见世面,等回去以后,也能出息起来,挣一番家业好叫她和儿子们享福! 结果呢? 结果呢!! 就在袁弟来气得快升天之际,宋卫民再度倒了水开始重新烧热水,他还特地往各个屋里都跑了一遍,把所有的热水瓶都拿了出来,已经半温的水全叫他倒盆里了,只等水开了以后都灌上滚烫的开水。 “你就只知道干这些老妈子的活儿!”袁弟来好气啊,她都快气成蛤蟆了,宋卫民还在那头干干干,就跟老牛一样,弓着背就知道干活。 偏生,因为先前的话不投机,宋卫民已经打定主意不理她了,起码今天不想跟她说话。因此,哪怕听到了这话,他也权当自己聋了。 他烧开水,灌好热水瓶,再把热水瓶一一送回各屋里,瞅着有些家具上落了灰,他就拿着抹布重新抹了一遍,再把堂屋的地面扫一遍,家里家外全部收拾好了,又把明天要吃的菜拿出来搁在厨房台面上…… 袁弟来的心态他是不懂,但是袁弟来会说啥,他却是再明白不过了。在家里,就一直嘀咕扁头的学习成绩不好,以后没出息,可要他说,扁头那就不是成绩不够好,而是不够差。就他们家来说,分明就是成绩越差的越有出息。 看看强子和大伟,再看看臭蛋。尤其是臭蛋啊,红旗小学的曾校长也说了,他当了这么多年的老师,就没碰上过类似于臭蛋这样的学生,这已经不是成绩差了,是多年以来所有的考试门门都是鸭蛋,太不容易了!可臭蛋这不是挺有出息的吗?也许挣的钱是没强子和大伟多,可他年纪小啊,再说知名度高啊,上过报纸也上过电视,多了不起啊! 搁在建国以前,这叫啥?叫光宗耀祖! 等前前后后都忙活了一圈,宋卫民终于寻不到任何可干的活儿了,又见袁弟来被他气得立在厨房门口,宁愿挨冻也坚决不回屋里烤火,一下子他又心软了。 仔细想了想,宋卫民软了口气劝道:“别生气了,你早先不是说想臭蛋了吗?就算这次来京市看不到,等九月份就能看到了。” 见袁弟来突然回过头来看他,宋卫民直觉这事儿有谱,语气也变得高兴起来:“我是听大哥说的,臭蛋九月份要去上海比赛,到时候有电视直播的,你可以在电视上看到他。要不咋说大哥大嫂能耐呢,臭蛋以前跟着咱俩多没出息呢,一过给大哥大嫂,立马就出息了,能赚钱还孝顺!你说咱们要不要去求求大哥大嫂,让他们也教教扁头?” 袁弟来:…… 外出看烟火晚会的老宋家其他人完全没有想到,宋卫民又干大事儿了。就连赵红英都小看了她这个愚蠢的三儿子,等她回去就可以看到被气趴下的三儿媳妇儿了。 而此时,好巧不巧的,强子也在问扁头。 “你妈咋了?咋从昨个儿我们回来就看到她拉着个脸,还一副蔫了吧唧的样子。生病了?病了还跑京市来?春运期间的火车啊,那简直能逼死个人!” 扁头原本是高高兴兴的跟在两个堂哥身后当跟屁虫,结果一听到这话,立马被勾起了内心深处的噩梦。 被春运所支配的恐惧。 “别提火车好不好?我差点儿没在火车上被挤出屎来!”扁头强烈抗议道,而一旁的宋东宋西赶紧拿眼瞪他,一副你要是敢说我俩的糗事,我们就断绝兄弟关系。 还好,扁头也同样不想提,他不觉得揭露自家弟弟们在火车上被挤得尿裤子是个好笑的事儿。呃,也许外人听着的确挺好笑的,关键是这俩是他亲弟弟啊,他这个当哥的一样会被耻笑的好吗? 见扁头没有第一时间说话,宋东宋西赶紧立马开口把话题岔开,首选的话题当然是回答大堂哥的话了。 宋东抢着说:“还不是我妈她犯傻,大堂姐说了又说,现在这天气去长城就是找罪受的,山上冷啊。可我妈她非要去,打死也要去,明知道山上冷得慌,她就是要去!” 宋西也帮着解释;“我妈她说,好不容易来一趟京市,咋能不去长城玩一玩呢?上一次,乡亲们都去过了,她也不能落后。还说啥,不到长城非好汉,她要当好汉!” 惨剧就是这么发生的,春丽的性子其实是随了赵红英的,当然不是完全一模一样,可面对傻子执意要去作死,她拦了几次没拦住,也就随便了。横竖冻一下又不是真的死了,而且她的想法是,一旦上去后发现太冷了,袁弟来应该会立马打道回府的吧? 然而,春丽错了。 一提起那天去长城的事儿,扁头哥仨都是一把辛酸泪。 这会儿听到俩弟弟哭诉,扁头也忍不住倒起了苦水:“大堂姐说了,真要去就去吧,等上去以后发现实在是太冷了,就立刻下来啊,没班车也没关系的,在人家卖吃的店里坐一会儿,然后再回市里。结果我妈她也不知道是咋想的,愣是要爬长城!” “爬了俩小时,我们跟着吹了俩小时的风啊!” “要不是最后我爸发了火,领着我们几个回去了,我妈她还能继续逛下去,还说乡亲们都说错了,长城上哪里来的人啊?胡说八道,一个人都没看到!” 仨小只那叫一个悲愤啊,不过想想春丽大堂姐私底下给的压岁钱,到底还是高兴了起来。 京市里是啥规矩,他们是不清楚。不过老家那边,的确没有同辈之间给压岁钱的习惯。就算春丽大了他们不少,可只要是同辈的,就没必要,哪怕真的要给,也是由身为大伯和大伯妈的宋卫国俩口子出面给的。 这时,大伟凑过来嘿嘿一笑:“你们猜,为啥上回乡亲们去爬长城看到了不少人,这回你们却一人也没瞧见?” “为啥啊?”扁头哥仨齐齐问道。 大伟笑得一脸奸诈:“因为……大家都不傻啊!” 这几天京市的温度始终在零下十五度到零下二十度之间,而且时不时还飘着雪,在这种天气往山上跑,也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哦,还需要暂时把脑子放下来,毕竟无知才是最大的勇气。 …… 前头哥几个笑闹成一团,走在最后头的赵红英和喜宝当然也听到了,毕竟他们又没有刻意压低了声音。 赵红英那叫一个无奈了,这一刻,她真的有认真的自我反省,啥叫带傻子出来玩一圈也没啥?钱是花不了几个,她也的确不心疼那几个车票钱,可她心疼她的脸面啊! 丢脸丢大了! 幸好,没等赵红英懊悔多久,市政府广场到了。 烟火晚会其实不算真正的晚会,也没啥主持人,就是到时间了放烟火给大家看。因为是今年第一回办,有些仓促,好在这年头哪怕是京市本地人也未必真的见过世面,所以观众们都还是很捧场的,早不早的吃过晚饭,穿上暖和的大衣就守在了广场上。因为离开始的时间还有差不多十分钟,这会儿多半人都是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闲聊着,大过年的,光是吃的就能说半天,一点儿也不觉得闲得慌。 在强子的带领下,老宋家一群人很快就寻到了一个好地儿,看着虽然不大起眼,不过等烟火晚会开始以后,大家伙儿才觉得这地儿真好。 强子还在那儿吹牛:“我老早就来这边瞧过了,问过了哪儿好哪儿不好。哪像三婶,大冬天的去爬长城,她咋不去海边转转呢?冬天啊,山上和海边最冷了!” 大伟在旁边叫停:“你可别折腾了,万一叫三婶听到了,她闹着要去海边咋办?我倒是不心疼她,我心疼咱们这仨小堂弟,太可怜了。喏,那边有卖茶叶蛋,扁头,哥给你钱,你给咱们所有人都买两个来。” 扁头“嗷”一声跳了起来,接过钱就往茶叶蛋摊子跑去,宋东和宋西也赶紧跟了上去。 仨小只喜欢其他两房的哥哥姐姐是很正常的,因为自家爹妈手头上都没有闲钱,而堂哥堂姐们却有的是钱。别说大款一样的强子和大伟了,就连还在家乡纺织厂上班的春梅和春芳两个堂姐,对他们也好极了,每个月回家的时候,都会捎带些糖果饼干回来,又因为家里现在就扁头他们三个小孩子,这些零嘴最后进了谁的肚子自然是不言而喻的。哪怕不是特地给他们买的,他们仨也记这个情。 对了,扁头还记得他妈暗地里瞧不上春梅和春芳,说她们没出息,连高中也没考上,就念了个初中毕业。现在其他人都去京市了,就她俩老老实实的待在工厂里上班,拿那么点儿工资,太没用了。 每次听到这个话,扁头就忍不住翻白眼,回头就学给双胞胎弟弟们听,站在过来人的立场上,以长兄的身份教育两个弟弟,傻子就别想太多,反正他觉得春梅和春芳两个堂姐都很出息,在城里上班啊!比傻子妈能耐多了! 在扁头不间断的教训下,宋东和宋西…… 彼时,买好了茶叶蛋,仨小只赶紧给哥哥姐姐和奶送去。刚好,烟火晚会也开始了。 没有后世那么繁琐的领导说话,到时间了,就先来了个大礼炮,在一声巨大的声响过后,原本已是漆黑一片的夜幕中炸开了一朵巨大的烟花,颜色绚丽光彩夺目,一下子就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了。 扁头哥仨都惊呆了,他们早先听强子说来看烟火时,就问了啥是烟火,强子的回答说就是炮竹。 然而…… 这是炮竹?! 炮竹的祖宗都没那么能耐啊!! 不止仨小只看呆了,喜宝和赵红英也是仰着头瞪圆了眼睛看着烟火在夜幕中不断炸开。第一记礼炮还仅仅是个开幕,重在声音响亮,之后才是真正的视觉盛宴。 烟火一个个在夜幕中绽放,从最简单的花朵状,到后面的连环炸,还有各种五彩缤纷的火树银花,愣是将半边天空染成了不夜天。 这一刻,所有人都忘了冬日里的寒冷,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生怕一不留神就错过了一出好戏。广场上,一时间除了礼花的炸响声,再无其他声响。 及至最后一记烟花在半空中绽放,大喇叭里响起了本次烟火晚会到此结束的声音,广场上的人们这才砸吧砸嘴,一脸意犹未尽的开始散去。 强子又开始卖弄了:“我跟你们说,这次只是试一试,如果烟火表演效果好,观众反应也热烈的话,以后年年都会办。而且还会越办越好,花样也会更多,谁让今年有些仓促呢?” 仨小只好开心,可转念一想,今年是来了,以后…… 大伟察觉到了这一点,指着一旁还没散去的小吃摊位哄他们:“那边有烤地瓜,还有烤玉米,你们想吃不?哥请客。” 一下子,仨小只又高兴起来了。 赵红英也忙着跟喜宝感概:“要不咋说天子脚下好呢,真的是哪哪儿都好,咱们家那边,说是买肉不用票了,可好几次等我进了县城,肉都卖光了。哪像京市里,我下午去呢,肉摊上还有一半的肉,不光有猪肉鸡肉,连牛肉都是每回去都有的。还有这烟火……对吧?是叫烟火吧?咱们那头只有炮竹,就听个响儿,也就你爷疼孩子,每年都拿钱给他们买几盒过过瘾,我是舍不得的。” 喜宝笑眯眯的靠在她奶肩上,甭管奶说啥,她都高兴的附和着。及至她奶说完后,她才道:“既然京市那么好,奶你就别回去了,留在这儿陪着我多好啊!” “那哪行呢?”赵红英本能的拒绝了,可她一看喜宝一副失落的模样,又临时改了口,“宝啊,等你大学毕业了,在京市里找到了工作,成了家立了业,到时候你要是再说想接奶过来住,奶一定答应。” “好!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喜宝高兴极了,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才有了宋家三房的特质,从喜宝到臭蛋,再到扁头以及双胞胎,全有一种知足常乐的气质,当然不是像袁弟来,而是随了宋卫民。 有时候,知足了,才会感到幸福快乐。 这时,赵红英也想到了老三俩口子,不由的皱了皱眉头:“长城有啥好看的?傻子们非要上去挨冻,烟火多好看呢,我这辈子就没见过比这更好看的东西,傻子们又说啥都不出来。图啥呢?” 喜宝果断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才好,你要是知道傻子在想啥,你也跟着傻了。”赵红英总结道。 这天晚上,老宋家这一群人特别得尽兴,等回家后,又见家里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每个热水瓶都被灌满了滚开的水,就连厨房的大铁锅里也温着水,洗洗涮涮后,赵红英祖孙俩就钻一个被窝睡觉了,临睡前还顺便想念了一下毛头,当然主要是喜宝在念叨,赵红英并不惦记毛头。 有喜宝想着就可以了,第二天上午约莫十点左右,毛头就吭哧吭哧的回家了。 早两个多小时,赵红英刚从菜市场回来。如果是他们老家,正月里你就是有钱也一准买不到任何东西,全都回家歇着去了。可京市不愧是首都,素质就是高,尤其是那些做小买卖的人。 这不,她买了一大块五花肉,化冻之后就开始剁剁剁。 今个儿中午吃饺子,猪肉白菜馅儿的。 毛头回来的时候,赵红英就在厨房剁肉呢,她习惯了两手都拿刀,横着剁竖着剁,剁剁剁,噼里啪啦一阵钝响,还别说,特别有节奏感,听多了还觉得挺好听的。 听到院门吱嘎嘎的响声,赵红英直接举着刀就出来了。 一手一把大菜刀,配合着她一身的杀气,差点儿没把刚推门进来的毛头吓得跪下来叫祖宗。 “奶!奶你冷静一点儿,别激动别上火!这里是京市,杀人是犯法的,就算我是你亲孙子,你把我砍死也是要坐牢的,你冷静冷静再冷静,把刀放下,有话好好说!” 赵红英杀气腾腾的看了毛头一眼,然后冲着他翻了个老大的白眼,转身进厨房去了。不一会儿,厨房里又再度传来了十分有节奏感的剁剁剁…… “哥你回来了!”原本在屋里看书做笔记的喜宝听到了毛头的声音,快活的蹦了出来,冲着毛头招手:“你进来啊,进屋暖暖身子,外头冷得慌。” 对比刚才的一幕,毛头只觉得心里暖烘烘的,果然世上只有妹妹好,奶什么的,就是用来吓他的。 赶紧奔进堂屋,毛头定睛一看:“哟!宝你最近吃得不错啊,奶这段时间没少给你鼓捣好吃的吧?瞧你这小脸圆乎的,白白胖胖,就跟那啥胖元宵一个样儿。你说你开学前能瘦回去吗?我们学校的女同学可不敢像你这种吃法,她们说啥来着?一胖毁所有。还好还好,你皮肤白嫩,老话也说了,一白遮百丑!” 喜宝两眼直勾勾的盯着毛头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一个转身,恨恨的回屋继续看书去了。 就在这时,春丽也从隔壁过来了,正好听到毛头最后那句话,目瞪口呆的看着毛头:“弟啊,你是不是傻了?奶还在家里呢,你要欺负喜宝是不是得等奶回老家再说呢?让让,你堵着门口了。” 毛头一个转身,然后火速的往旁边一窜,总算是把路给让开了。然而,他紧接着就把手指放到了嘴里,满脸都是惊悚到了极点的神情:“你是谁啊?哦哦,你叫我弟……你是大姐?还是二姐?” “好好说话,别以为我是孕妇就不能收拾你了!”春丽直接怒了。 “哦哦,对了,你怀孕了。”毛头先是微微松了一口气,然后整个人浑身一激灵,“天啊!就算怀孕也不能胖成这样吧?我俩这不是才大半个月没碰面吗?你咋把自己吃成这德行了?我刚还说喜宝胖了呢,瞧瞧你,你你你……难不成是奶改性子了?不疼喜宝该疼大姐你了?瞧把你给喂的,妈那个‘养猪能手’的荣誉该让给奶才对。” 春丽:……你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连着失踪了大半个月,毛头一回家就拉足了仇恨,当然他没敢惹赵红英,毕竟他是坏而不是傻。 揣着一肚子坏水的毛头,万万没想到原来他三叔一家子也在,更没想到的是,一贯看谁都不顺眼的三婶居然特别喜欢他。在表示了热烈欢迎后,三婶还让他带着扁头哥仨出去玩,毛头真的惊讶极了。 极度惊讶之下,毛头一个没忍住就问道:“三婶啊,难不成你忘了很多年前,我忽悠臭蛋认错了妈?哦哦,看你的脸色我就知道你还记得……行了行了,扁头东子西子,走啦,哥带你们出去玩儿!” 拉完了仇恨撒丫子就跑,毛头不单自己跑了,还如了袁弟来的愿,把扁头哥仨一起带跑了。 不过,看袁弟来的脸色却完全没有得偿所愿的高兴劲儿。 京市里好玩的东西特别多,哪怕扁头哥仨已经玩了半个月了,也依然没有玩到精髓处。 原因很简单,最早负责带队的春丽是个女人,还是个已婚正怀孕着的女人,让她带路她只会带去商业街上,逛街买衣服才是她最大的爱好,兴许还要加上一个买各种颜色的毛线、羊绒线等等。之后带队的强子和大伟已经大了,过完年都二十五了,先前那些年又忙着做生意,所以他们喜欢的地儿其他人未必喜欢,也因此强子老爱把人往馆子里带,吃香的喝辣的是没问题的,想要好玩的,别指望了。 其实,喜宝也可以帮着带队的,只是她更惨,刚提了一句她要去国家大图书馆,正想问问扁头哥仨要不要一起去时,那仨小只已经齐刷刷翻着白眼跑开了。 现在轮到毛头了。 京市他熟啊,哪儿有卖好玩的小人书,哪儿有看热闹有趣的儿童电影,哪儿有打弹弓玩游戏的小厅,他都门儿清。更别提电影学院的学生放假都不带回家的,全留在京市里,一招呼直接能凑出好几桌牌搭子来。 论起吃喝玩乐、溜猫逗狗,全国各地都没有皇城根下那些纨绔子弟懂得更多的。而毛头更是交了一大堆这种出身的朋友,尤其是这次跟着剧组学习时,更是学到了不少新奇玩意儿。 一句话,论玩的,毛头是所有人的祖宗! 只怕打死袁弟来都不会想到,兴许毛头的学习成绩是不错,可他真的不是那种爱学习的人,指望他带着扁头哥仨学好难,学成浪货倒是绝对没问题的。 然而,袁弟来什么都不知道,她虽然气毛头说话欠揍,可因为毛头打小就是这个德行,最终她还是忍了。 只半天工夫,毛头就收服了仨小弟,扁头哥仨一口一个哥,叫得亲热极了。扁头回来还问袁弟来:“妈,你咋不把我送给大伯妈呢?这样的话,毛头不就是我亲哥了?” 宋东和宋西皆一副赞同的神情,其实他们哥仨对宋卫国和张秀禾没啥感情,也没想过要换个爹妈,可他们非常非常得想要毛头这个哥哥。 太会玩了,玩的还是从未见过的东西,要是有这么个亲哥该有多好啊! 很难描述袁弟来听到这话是个怎样的心情,宋卫民倒是十分的欣慰,他就喜欢看这种兄友弟恭的场面,捧着个茶缸子,蹲在房檐底下边晒太阳边说:“这下你该高兴了吧?瞧瞧,他们兄弟几个感情多好啊,一家子就该这样。” 宋卫民真不担心仨儿子会换个爹,自个儿的儿子自个儿了解,臭蛋那是因为脑子有问题,所以才会认错了妈。扁头哥仨精明得很,咋可能被哄去呢? 再说了,他小时候也崇拜过赵建设啊,觉得他表哥比他大哥还能耐,明明赵建设比宋卫国还小了三岁的,咋就那么能耐呢?要是表哥是他亲哥该有多好呢,那他不就是大队长的亲弟弟了? 袁弟来可没那么宽阔的心胸,当晚她又病倒了,心病,基本没得治。 而此时,喜宝也已经将磨了大半个寒假的计划书整理出来了,有了这个详细到了极致的计划,再有赵建设这个颇具能耐的村领导把关,他们村未来十年内一定会迅猛发展。 自然,赵红英一行人回老家的事儿,也提上了议程。哪怕喜宝再怎么不舍得,她也不能扣着人不让走。其他人倒是没啥,最多也就是抓紧时间在京市里买一些老家买不到的稀罕东西,再就是忙着归整行李了。 倒是扁头哥仨一听到这个消息后,就“嗷”的一声哭开了,尤其是宋东和宋西,抱在一起嚎啕大哭。 “毛头哥!我舍不得你啊!” “哥,啥时候咱们才能再碰面呢?” “奶啊,你把我们也送人好不好?只要能跟毛头哥在一起就成!” 赵红英气得青筋暴露,她想起先头二嘎子村村长媳妇儿来她跟前说亲,要把娘家侄女给强子。先前她还想再考虑考虑,现在就算了吧,娶媳妇儿不用好看,但是要脑子清楚,瞧瞧老三一家子,满门傻货! 第089章 扁头哥仨最终也没能如愿的被送人, 不过为了避免赵红英发火,强子、大伟以及毛头及时把这仨小只拖了出去。 火车票已经买好了, 就在第二天的上午九点。所以, 他们还有半天时间继续在京市里浪。 有俩款爷在,还有毛头这个特别会玩的哥哥在, 扁头哥仨很快就忘记了离别的痛苦, 叫嚷着要玩个够本。强子和大伟商量了一下,决定带他们上华侨商店。 到了今年, 除了极少部分商品还需要票证之外,多半东西已经可以凭钱购买了, 可有一个地方却是例外, 那就是华侨商店。那边的东西贵倒是不算贵, 相反还比百货大楼这种地方更便宜一到两成,然而购买东西却需要一种特殊的票证——侨汇券。 自然,强子和大伟敢把弟弟们往这边带, 就是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跟其他商店不同,华侨商店里面的顾客并不算多, 一眼望过去,各种商品琳琅满目,营业员们也都保持着完美的职业笑容站在柜台里, 数量甚至要多过于顾客。 强子刚一进店门就掏出了提前准备好的一沓侨汇券,大伟更是在那头拍着胸口对几个堂弟们打包票:“看上啥随便买,就一个条件。” “啥?”这回不单扁头哥仨了,连毛头都瞪圆了眼睛一脸期待的看过来。 大伟嘿嘿笑着:“不管买了啥都要自己提着, 拿不动的趁早放弃。” 扁头哥仨到底人小,也没想太多,当下就脆生生的答应了下来。扁头一下子就冲到了玩具柜台,而宋东和宋西在迟疑了片刻后,到底没能忍住食物的飘香,直愣愣的往面包柜台冲去。 见仨小只跑开了,哪怕京市里的治安一贯都很好,可华侨商店大啊,生怕真把滴滴给丢了,大伟立马跟上了宋东和宋西,强子则一把拽过毛头,往扁头那边去了。 “喂喂,哥啊,你这样不厚道,我可是你亲弟弟啊!你也得给我买个礼物。”毛头一面任由强子拖拽着前行,一面嘀嘀咕咕的抱怨着,“我不求数量,我只要一样东西,行了吧?” 刚才大伟那席话是用来哄仨小只的,当然哄不住毛头这个精明鬼。要知道,华侨商店里几乎什么商品都有,没见角落里还摆着十八寸的大彩电吗?这一个可敌得过一整个面包柜台里的吃食。 强子龇了龇牙:“瞧你出息的!我本来还想给你买个两三样东西呢,你就要一个?行吧,你说,你就是想要电视机,我也给你买。” “我要那玩意儿干啥?”毛头伸手指向离玩具柜台隔了不是很远的自行车售卖区,“你买辆自行车送我呗!” “成啊!”强子如今成了款爷,区区一辆自行车还真不被他放在眼里,瞅了一眼趴在玩具柜台玻璃上的扁头,他心下微微一衡量,大概是觉得扁头也许会丢,毛头一定丢不了,索性把侨汇券和钱都塞给了毛头,“自个儿去买,买的时候看仔细了,这里可以谁你挑商品,但是一旦卖出概不退换。” 毛头答应了一声,就兴冲冲的跑开了。心下还觉得华侨商店就是不一样,要是搁在那些国营商店里,都是营业员拿啥顾客买啥的,挑?做梦吧! “大堂哥,我要那个铁皮青蛙!还有那个小球是啥啊?有根绳子拽着的!” 强子探出头一看:“溜溜球啊,你会玩不?” “不会,但我可以学啊!”扁头高兴地又蹦又跳的,他还想起了远在老家的小伙伴袁胖子,“我想给我朋友买个礼物,大堂哥行不?” “有啥不行的?”强子无所谓的叫营业员把扁头看中的东西都拿出来,又问,“你前几天不是还说要去广场上学溜冰吗?还学不?” “学……奶说明个儿就要走了。”扁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一脸心碎的神情。这要是他妈做的决定,他直接能当做没听到,可这话是他奶说的,那就没办法了。 “我给你买双溜冰鞋,你回去自个儿琢磨琢磨?” “好好好!” “还有那个啥乒乓球?男孩子啊,不要总盯着那些小玩意儿,打打篮球,踢踢足球,这不挺好的吗?省得精力太多跑去打架了。”强子随口说着,完全没发现扁头的眼睛越来越亮了。 那头双胞胎的情况也类似,大伟又不是后世那些关心孩子身体健康的人,在他看来,糖果啊点心啊,这不就是小孩子最喜欢的吗?反正不差钱,那就买买买。 想尝尝那个牛角面包? 买! 奶油蛋糕看起来很不错? 买买! 外国的巧克力和糖果是以前从来吃过的? 都买都买! 等毛头在那边精挑细选的买下了一款凤凰牌自行车后,这边仨小只已经高兴疯了,一大堆的玩具零嘴,他们以从未有过的魄力,肩挑手抬的愣是全给拎上了。 及至出了华侨商店的门,路人们就可以看到精彩的一幕了。 仨小只那叫一个负重前行,走得那叫一个费劲儿。毛头推着簇新的自行车,两位大佬则气势满满的走在最前头,一派威武霸气的模样。 最后,还是毛头看不下去了,招呼双胞胎把东西放到他自行车上,不然瞅着也太不像样子了。 满载而归还不是最后的结局,因为强子临时想起来,过几天送走了赵红英后,就该轮到他去南方了。他跟大伟一贯都是轮换着来的,去年大半年时间都是大伟在四下忙活,今年也该轮到他了。 “要不你们先回去?我去剪个头。” “正月里能剪头?”毛头奇道。 强子一想也对,遂立马改了说辞:“我不剪,我烫个头,不然就这副样子去南方也太丢人了。”谁让这几天天太冷了,他一出门就戴帽子,原本精心吹出来的中分头,直接叫帽子压塌了,以至于现在一点儿型都没有了。 “烫头?”扁头来了兴趣,“大堂哥,我可以跟你一起烫个头吗?” “行啊!”强子直接打发了其他人,“你们先回去,我跟扁头弄好了再回去。” 毛头隐约觉得接下来可能会发生很可怕的事儿,理智告诉他,先把自个儿撇清是很有必要的,当下就拉过满脸好奇的双胞胎,跟着大伟先回去了。 事实证明,毛头的顾虑是很正确的,因为快到晚饭点的时候,强子和扁头回来了,两人的发型完全的诠释了什么叫做作死。 正月里除了不能剪头发外,还有一个默认的习俗,那就是不能打孩子。 赵红英手都已经够到扫帚了,临时想起了这个事儿,愣是又把手松开,咬着牙威胁道:“等出了正月,我一定把你们揍得连亲妈都不认识!” 强子:……过了明天咱们就别过了。 扁头:……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先浪为敬! 此时的扁头并不知道,历史上有一出大戏叫做“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就看他是不是钢筋铁骨,宁死不屈了。 也是这个事儿,叫赵红英愈发坚定了早点儿回去的想法,并且她还暗中发誓,以后再也不带傻子们出来见世面了。啥见世面,反正她是没觉得傻子们变聪明了,倒是眼瞅着又被忽悠了。这眼下是自家人,忽悠了也就忽悠了,往后出社会遇到外人了呢? 在仨小只的身上来回的审视着,赵红英的目光最终落到了扁头那撮高高耸立在狂风中巍然不动的黄毛上,决定先拿扁头开刀。 …… 第二天的情况跟来时差不多,赵红英一行人大包小包的上京,同样也是大包小包的离开。不同的是,来时带的全是土特产,去时……也是土特产,就是产地变成了京市的。 赵红英内心是舍不得的,只限喜宝不包括其他人;仨小只更舍不得,他们打从心底里认为几个堂哥都是天大的好人;宋卫民身上全是又大又笨重的东西,累得他连话都说不出来;袁弟来破天荒的面带笑容,尤其看向仨小只自个儿拎着背着的东西时,更是充满了赞赏。 ……会知道主动讨要东西了,要了东西还知道自己拎着背着,看来啊,她家这仨儿子总算是出息了。 除了即将远行的这群人外,送行的队伍也异常庞大。强子和大伟都在,春丽俩口子也在,毛头和喜宝也不例外,唯一在京市却没在场的,也就只有臭蛋那傻孩子了。 臭蛋早已恢复了正常训练,哪怕训练基地那边也安排了队员们过大年,然而假期却仅仅只有两天。这个时候,当然是一切照旧的开始日常训练,为今年秋天的全运会做准备了。 火车站站台上,依依惜别的人并不只有老宋家这群人。然而,即便有着再多的不舍,分别的时间还是到来了,三天两头误点的火车,今天特别的准时,鸣着汽笛吱嘎吱嘎的启动了。 “宝啊!奶忙完秋收就来看你啊!” 喜宝拽着毛头的胳膊,冲着火车的方向狂点头。被掐着胳膊不敢怒更不敢言的毛头委屈唧唧,能扭头看到他姐和姐夫一脸恩恩爱爱的模样,更委屈了。 火车上,人潮依旧。 相对而言,返城的人们没有过年前那么多,可真要比较起来,也没少多少。反正还是无比的拥挤,不出两三站,过道上就挤满了人群。幸好这一次,赵红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赶在人潮上火车前,先让家里人挨个儿跑了厕所,然后就开始了长期作战。 两天两夜之后,火车再度鸣着汽笛声进入了火车站,从火车换到汽车,然后一行人肩挑手提的踏上了回村的路,运气很好的在半路上碰到了正从乡政府开会回来的赵建设。 面对亲姑的热情招呼,赵建设脸上笑嘻嘻,心里就…… 都碰上了,还能怎样呢?当然是把他姑全须全尾的送回家去,再把东西尽数运到老宋家的红砖楼里。骑着自行车来回几趟后,赵建设终于完成了任务,头也不回的溜了。 哪怕他现在已经当上了村长,那些年被他姑支配的恐惧,早已铭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唉…… 及至赵建设回到了家,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老宋家其他人的变化倒是不大,顶多就是换上了新衣服新鞋子,唯独扁头迎风耸立的那撮毛让他颇为印象深刻。 当下,赵建设又出了家门,转个身就去了他堂妹家里:“妹夫啊!” 曾校长正在写新学期的计划书,这几年国家是越来越重视教育问题了,他也暗自庆幸当初没有因为一时的诱惑选择返城。在当时看来,他那么做傻得可以,可现在只怕连那些已经回城的都在后悔,因为那些人除非是考上了大学,不然极少有寻到好工作的,多半人甚至还窝在父母家中啃老。 反观他,因为那时候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他成了十里八乡的知青模范,学校在去年又重新翻修了一遍,对比以前的公社小学现在的中心小学,要好得太多太多了。更重要的是,现在城乡结合了,所有小学应届毕业生皆可以参加小升初的考试,只要考上了,就能去县里念书,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冷不丁的断了考试,学习好却没气运的人只能自认倒霉。 赵建设来找他的时候,他正在盘算这个事儿,见了人就随口说了出来:“前些日子,中心小学的校长来找过我,说他们学校今年的生源不足,让我们把招生细则规范一下,最好是禁止外村人就读。” “凭啥?!”赵建设本来是想跟他说说老宋家扁头的事儿,一听这话直接恼了,“都已经改革开放了,还搞这些名堂?把谁当傻子呢!反正咱们当初建小学的时候就已经把规矩定下来了,本村的学费免,只收书本费,外村的一律按规矩收费。” 就因为红旗小学的这个规定,直接导致了附近村子的人都愿意把孩子送过来,反正收费是一个样儿的,读哪儿不是读呢?当然要选个离家比较近的。 ——这是以前的想法。 最近这两年里,因为红旗小学的小升初通过率达到了九成以上,正好国家又在玩命的宣传读书改变命运的事儿,一下子就给红旗小学竖了个金字招牌,直接导致中心小学生源稀缺,甚至还有县城里的人把自家孩子往红旗小学送的。 可这又关他们啥事儿呢?你自个儿没本事还怨别人太能耐? 曾校长知道赵建设一定会这么说,老赵家的人都是一个德行的,觉得蠢货就该自生自灭。 “假如,我是说假如,今年秋季中心小学招不到新生,怎么办?”曾校长问。 赵建设拖了把凳子横刀立马的坐了下来,别看他在赵红英跟前怂得很,在其他人面前他还是那个霸气威武的村长大人。 “怎么办?凉拌!要我说,中心小学都破烂成那个样子了,连修缮的费用都拿不出来,还指望啥啊?但凡心疼孩子的家长,都舍不得把自家孩子往那头丢。夏天热死个人,冬天那冷风直接从窗户缝里往教室里灌,都不知道病了多少人。干脆这样好了,咱们先把自个儿这块弄好,等过两个月,我想办法划一笔钱给你,把每个教室都按上电风扇,再把操场弄成水泥地的,跟县小学那样按个篮球架啥的,反正就是要往好的弄!” “然后呢?” “当然是等着中心小学那边求上门来,咱们乘机把他们吃掉!”赵建设那叫一个嘚瑟啊,他早就想这么干了,只是这事儿好说不好听,可要是对方没了生源,死乞白赖的求上门来,那就不关他的事儿了。 曾校长仔细琢磨了一下,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横竖现在村里各家各户都有钱了,别说是直接从村里账上划钱,就是让他们掏钱把学校修一下,也是愿意的。 再有就是,村里那些胆子大的人家都出去了,或是打工赚钱或是做些小买卖,胆小的还留在村里呢。假如他们把学校做成乡里独一份,光是那些个孩子平时买买零嘴啥的,不也是一笔不小的钱?毕竟这些年各家各户都有钱了,人一有钱当然舍不得亏了孩子。 越想越在理,曾校长一把拽过他的笔记本,提笔唰唰的记录了下来。 赵建设二郎腿翘着,就这么看着他堂妹夫在那头记笔记,猛的想起了自己的来意,开口说:“我说妹夫啊,你也得注意一下,学生的学习成绩是要抓,其他方面也不能耽搁了。别的不说,就说那个宋……” 冷不丁的卡壳了,赵建设忘了扁头叫啥名儿了。 好在曾校长不欲为难他,再说在村里待了那么多年了,也知道乡里乡亲的很少叫全名,头也不抬的提醒道:“说小名。” “就是那个扁头啊!我今个儿看到他了,他头顶上竖着一撮毛,一点儿学生样儿都没有。你这个既当校长又当班主任的,就不能管管?” 曾校长突然停下了笔,侧过脸斜眼看着他:“老宋家的人从京市回来了?是宋老太又骂你了,还是又给你找活儿干了?” 有这么个妹夫也是挺操蛋的,赵建设气哼哼的起身就走:“我是好心提醒你!算了,我不管了。” 赵建设是跑了,曾校长在做完笔记后,又琢磨了一会儿,到底还是起身出门了,去的就是老宋家方向。他倒不是专程去老宋家看扁头的,而是带着笔记本去了学校里,可谁让学校和老宋家的红砖楼仅仅隔了一条村道呢? 这不,迎面就撞上了。 很难说谁是谁的劫难,曾校长盯着扁头脑袋上那撮金黄色的毛足足看了五分钟,这期间不止有一股寒风吹过,然后那撮毛愣是屹立在寒风中巍然不动。 扁头也惊呆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刚出门就能跟曾校长打个照面,要是早知道的话,他说啥都不会急赶着带着礼物往老袁家跑了。 师生两人就这样在村道上互相凝视着,两人的面上都是一模一样的凝重。 然后,扁头一个侧身飞快的跳下了田埂,从田地里“嗖”的一下跑远了。其速度之快,一下子让曾校长梦回多年前…… 臭蛋啊,扁头真不愧是臭蛋的亲弟弟。 琢磨着离开学也没几天了,曾校长最终还是决定先把正事办了,要是还有空的话,再去老宋家来个家访,相信老宋家还是讲道理的人多。 而那头,扁头“嗖”的一下就跟那离弦之箭一般窜出去老远,直到他来到了袁家门口。 现在还是正月里,虽然真要找活儿的话,也能寻出一些来,不过老袁家是一窝子懒蛋,扁头进去时,全家都缩在堂屋里边烤火边喝热水。 “扁头你从京市回来了?哇,你这头上是啥呀?你咋带了那么多东西过来?”袁胖子一下子冲了过来,他虽然跟喜宝和毛头一年生的,然而正应了那句老话,光长年岁不长脑子,直到现在他依然跟扁头玩得极好,甚至跟宋东和宋西都完全没有任何代沟。 “都是我给你们的礼物,从京市华侨商店里买的!” 扁头当然不舍得把所有的玩具都拿过来,不过本质上来说,他还是属于比较大方的,强子给他买的那些东西里,他挑挑拣拣的,拿过来足足一半。 铁皮青蛙、飞行棋、扑克牌、溜溜球、陀螺…… 要说贵重吧,还真没有,就是数量多,而且每一样东西都非常的新颖,是从未出过远门的老袁家众人前所未见的。 没法子,谁叫老袁家一窝不单懒还怂,外加胆子还特别特别特别的小。人家袁弟来在去京市之前,起码还去过县城里,可老袁家的人最远也只去过乡里。一下子看到那么多新奇有趣的东西,别说袁胖子兄弟几个了,就连袁家大舅和小舅都不由的凑了上来,很快他俩就把目光瞄准了那几副扑克牌上。 按说扑克牌属于赌博工具,可这几副却是很稀罕的水浒牌,就是纸牌上画了各种角色形象的,当然背面的花色还是一样的。是属于那种既能当做玩具,又照样能玩的扑克牌。 “扁头啊,这个给舅舅成不?”袁家小舅哄道。 扁头瞄了一眼,立马就点头了:“拿去吧。”又招呼袁胖子,“咱们去院子里玩陀螺,我大堂哥给我买了一整套呢!我还带了靶标来,你给我找个杆子咱们钉上去,练飞镖玩。” “好好,咱们这就走。”袁胖子平时懒得要命,这会儿倒是勤快极了,帮着抱上东西就往院子里冲。 几乎与此同时,老袁家那虚掩的院门又再度被推开了,宋东和宋西也大包小包的进来了。 一个嚷嚷着:“大哥你咋不叫我们就跑了?妈又在家里骂人了,说你的寒假作业没写完就跑出去玩,还说等你晚上回去打死你。” 另一个则忙着掏零嘴,还顺带拆台的:“怕啥,家里奶说了算,妈不敢真的打死大哥。来来,咱们来吃好东西,全是京市买的!” 只怕打死袁弟来都没有想到,她寄予厚望的仨儿子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被老袁家笼络去了。这事儿吧,赵红英倒是有所耳闻,却没当一回事儿。也许很多人觉得老袁家不上进,可平心而论,他们家除了重男轻女外,也没啥其他问题。不上进是真的,可也从来没有闯过祸。 再说这重男轻女吧,在那些饥荒年里,生下闺女直接溺死、活埋的不知道有多少,老袁家是拿闺女当丫鬟使,可起码没直接弄死吧?而且,随着家庭责任承包制的推广,老袁家终于开始老老实实干活了,毕竟是给自家干的,而不是吃大锅饭。也因此,这几年来他们家的日子好过了许多,连带几个丫头片子也能吃饱穿暖,最小的那个跟宋东宋西一样大,在去年秋天也跟着去上学了。 综合总总考虑,赵红英完全不拦着扁头哥仨跟袁家人相处,怂就怂呗,不怕傻子怂,就怕人傻想法还多,哪天要是把天给捅破了,倒霉的一样是家里人。 …… 彼时,京市的各个大学也陆续到了开学报道日。 这年头不比后世,最早开学的并非小学初中,而是大学。当然,大学开学日是由各家自己定的,像喜宝就要比毛头提前三天开学。 因为多半东西都留在宿舍里没有拿回家,喜宝这回只背了个双肩包,外加手里拎了个兜儿就去学校了。跟上学期一样,开学第一天只需要报个到,无需上课。而从第二天起,则是不间断的各种大会,直到下周一才正式开始上课。 跟那些或是沉浸在过年的喜悦气氛中,或是寒假打工累得不轻的同学不一样,喜宝几乎迅速就恢复了学习状态。原因很简单,她一整个寒假的确一直在忙着学习。 看着开学第一天就在宿舍里看起了书的喜宝,宿舍里的其他同学都很无奈。到底已经相处了一整个学期,她们或多或少的也都明白了喜宝的性子,说好听些就是学习起来格外的专注,说难听点儿就是个小书呆。 ——明明可以靠脸的,为啥非要靠才华呢 ? 这个想法在第二天的院里评优大会上更盛了。 评优大会倒不是真的评选出优秀学生,毕竟这是春季开学。有刘晓露这个包打听在,连喜宝都知道今天的大会是为了颁发奖学金。 一等奖学金一百块整,只评一人,二等的八十,有三人,三等的六十,可以评五人。 值得一提的是,奖学金并不是全校性质的,可同样也不是单一个系的。就拿喜宝所在的英语系而言,就是跟其他另外几个外语系共享奖学金的。 如此一来,光看期末成绩就有些不公平了,毕竟课程不同。因此,学校里的评比还会加入一些其他的元素,成绩则算是一项比较重要的评比项。 喜宝并不在乎这些虚荣,刘晓露则是早不早的就放弃了,多半同学的心态其实跟刘晓露差不多,奖学金吧,想是想要的,可在这个人才遍地的京市大学里,想要一跃成为最优秀的那少数几个人,实在是太难太难了。所以,他们很早就放平了心态,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唯有王丹虹却是双手交叉紧握在胸口,双眼死死的盯着台上的老师们,嘴唇无声的动着,一看就知道她紧张不已。 刘晓露小小的嗤笑一声,紧接着就不怕事大的也跟着祈祷起来,她祈祷的不是让自己荣获奖学金,而是希望王丹虹心愿落空。 这俩人,虽然是同系同班同宿舍的,可似乎打从开学之初就莫名的结下了梁子,哪怕一直不曾真正的撕破脸,却是公开的面和心不和。 很快,台上的老师就朗声公布了奖学金的获得者。 也意外的是从后面开始公布,而第一个被念到名字的就是王丹虹,她得了个三等奖学金。 听到这席话,刘晓露第一时间扭头看向王丹虹,却见她面上的神情精彩纷呈,眼神更是复杂无比。好在,王丹虹最终还是稳住了,挺直腰杆上台领奖。 其他几个三等奖学金获得者都不是喜宝所熟悉的人,其中有一个倒是同班的,瞧着很是眼熟,可也仅仅只是眼熟而已。之后的二等奖学金获得者,则更是一个都不认识了。 直到…… “上学期外国语系一等奖学金获得者是,八二届英语系一班的宋言蹊同学。” 喜宝面露惊讶,怎么说呢?这个评比结果确确实实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只因为刘晓露之前才给她科普过,学校评选并不单单看成绩,也会看平时表现。 所谓的平时表现,既包括了课堂表现、日常出勤率、课业完成度,以及校内各项活动的参与程度。 其他几项喜宝全没有问题,可最后那个校内活动,却是从秋季开学一直到现在,她从未参与过哪怕一次。 所以,为什么呢? 惊讶归惊讶,喜宝还是落落大方的上台领奖。奖学金获得者不仅可以拿到一笔不菲的奖励,还有一本硬皮奖状,看着格外得上档次。当然,不论几等奖状都是一个样儿的,顶多就是里头写的字不同罢了。 院系领导在颁完奖学金之后,又进行了近乎长篇大论一般的讲话,重点当然是回忆过去展望未来,尤其声情并茂的讲述了国家现今缺人才的程度,让同学们奋发图强,为国家建设添砖加瓦。 王丹虹满心期待结果却不大尽如人意,虽然也得了个三等奖学金,可她素来对自己的要求颇高,因此回到队伍里时,面色一度有些难看。 等台上领导发言结束后,学生们以各系各班级为单位,依次排队离开礼堂。因为人多,哪怕再怎么小心还是很容易发生些小摩擦,挤到了一起或者谁踩了谁的脚这种小事儿时有发生。 喜宝两手握着奖状,至于那一百块钱则被她揣到了兜里,顺着人群往外头走去。 及至出了礼堂,各自散去后,刘晓露才忽的拉了一把喜宝,凑到她耳边小声的说:“我刚才看到王丹虹踩了你一脚,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这事儿,她是看到了,却真的不好因此发作。一个是她并非当事人,另外不管怎么算这都是个小事儿,真要嚷嚷开来,王丹虹最多一声道歉,如果不接受反而还显得自己小气了。 喜宝低头一看,她今个儿穿的是毛皮鞋,原本是棕色的鞋面上确实多了点儿黑色的泥点子,这是因为外头的雪还没化,踩来踩去,每个人的鞋底都是黑乎乎的。 刘晓露气得直皱眉:“这人咋这样?光会暗搓搓的做些恶心人的小动作。” “没事儿,不疼,鞋子回去刷刷就成了。”喜宝迟疑了一下,“咋完全没感觉呢?”弯下身子敲了敲鞋面,她这才发现鞋面硬邦邦的,不像是被冻的,倒像是里头衬了东西。 “对了,我想起来了,军需鞋子里头好像是衬了钢板的,所以特别的重。可这样一来,既防风防寒防水,还能防止某些小人搞破坏!”说最后那句话时,刘晓露微微提高了一点儿音量,喜宝诧异的抬头看她,顺着她的目光一看,正好看到王丹虹气愤的瞪过来。 “算了,我以后会小心点儿的。”喜宝拉了拉刘晓露,不是她想息事宁人,而是真没这个必要。 然而,还不等刘晓露憋屈的点头,那头王丹虹气势汹汹的冲了过来,随即脚底一个打滑,整个人往前头扑去,双膝先着地,正冲着喜宝和刘晓露来了个五体投地。 第090章 大冬天的, 王丹虹就算家境不好,也弄了一身厚衣服穿, 保不保暖暂且不提, 不过确实厚实得很。 然而,意外来得太突然了, 在巨大的受惊之下, 王丹虹发出了一声惨烈无比又格外高昂尖锐的叫声,在把周遭的人吓了一跳后, 也成功的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然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摔了个五体投地。 没有受伤, 却彻底失了颜面。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大几百号人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她摔了个惨烈, 还好巧不巧的是冲着喜宝和刘晓露方向, 乍一看竟像是给她俩拜大年一样。 喜宝是完完全全懵的,刘晓露在短暂的懵圈后,拼尽全力才忍住了没笑喷出来, 为此她还狠掐了自己两把。至于王丹虹,在丢进了脸面后, 狠狠的从地上爬起来,捂着酸痛不已的胳膊肘跑了。 这次,只怕是真的把王丹虹给气到了。从这天以后, 她都一直没有同宿舍里的任何一个人开口说过一句话。当然,其他人也是有脾气的,这个事儿怎么也攀扯不到她们身上,凭啥让她们接受冷脸, 还要主动求和呢? 一时间,宿舍里的气氛微妙了起来,倒是愈发适合看书复习了,比自习室都更加有学习的氛围。 不过,尴尬肯定还是有的,所以等本周放假后,喜宝就麻利的收拾了几本正在看的书,赶紧闪人了。 “宝你回来了?” 刚推开自家小院的大门,喜宝就听到了春丽的声音,当下她索性不回去了,转个身儿就去了隔壁,边走边问:“大姐你今个儿回来的咋那么早?” “下午我请假了没去上班,上医院做了个检查。”春丽打开堂屋的门,让喜宝进来坐,好在今天没有下雪,倒是省了抖落身上雪花这个项目。要说来京市之后多出来的习惯,这就算一个了。 检查?喜宝诧异的抬眼看向春丽。 不等她开口发问,春丽已经絮絮叨叨的说起来了:“要我说,大城市就是麻烦,还好咱们学校都有报销的,不然我才懒得专程往医院跑一趟做那个啥检查的。你看,妈生了我们几个不都挺好的吗?也没听说有那么麻烦的事儿,这里就是花样多,没事儿也要找出点儿事情来。” “咱们村里还有摔断了胳膊自个儿上山采点儿草药来敷的呢!”喜宝挽着春丽坐在了沙发上,好声好气的劝她,“远的不说了,咱们二爷爷不就是小时候摔断了腿,没好好治,走路才一瘸一拐的吗?要我说,既然有这个条件,做个检查也是好事儿。有问题及时想法子,没问题也能安心一下。” 老宋头的弟弟人称宋二拐,其实这并不是他真实的名字,只是解放前大家伙儿的名姓本来就是乱来的,村里叫啥名儿的都有。像老赵家还好,以前出过文化人,听赵红英、赵红霞、赵满仓等等名字,还是蛮可以的。老宋家就不同了,完全是瞎叫的。偏老宋头的弟弟有些瘸,解放后登记户口时,就顺着外号记了个宋二拐的名字。 这以前是因为连饭都吃不饱,能活着就算是幸运的了,哪个遇到小病小痛都是硬杠过去的。可现在既然有条件了,当然不能错过。 春丽原本是真没当一回事儿,要不是学校给报销,又允许她请假,她真懒得去。现在听喜宝这么一说,倒是有些上心了:“也对,别的不说,咱们家臭蛋不也一样?假如当初……唉,好在老天疼憨人,傻人有傻福。” 国家队的集训还未结束,好在并不影响通电话,唯一比较纠结的是,电话那头的人他记不住事儿。 聊了会儿医院的检查,喜宝得知仅仅是最常规的检查而且并没有任何异常后,长出了一口气。自从国家下达了计划生育政策后,孩子似乎一下子成了真正的宝物,像以往那样,生下来随便养养,糊弄两下就长大的现象已经开始逐渐的消失了。尤其这里是首都,而她们周围又都是有正式工作的人,超生的现象几乎不存在。 这要是一些小县城里,只要躲过了怀孕期,等孩子平安生下来后,最多也就是罚款而已,计生委的人再狠心,也不能把孩子塞回肚子里去。然而,像春丽这种情况,生下来却不单单是要罚款,还会让夫妻双方都丢了工作。 城里的双职工家庭,一旦夫妻双方都被单位开除,那就是回家等死了。当然,也可以学着强子和大伟他们去南方打拼,可如此一来,结果如何尚且不知,一家人却注定要分隔两地,对比之前轻松稳定的铁饭碗,还真没听说谁有那么大魄力的。 严惩之下,谁敢啊? 先前还没太大感触,毕竟周遭也的确没有类似的情况发生,可春丽今个儿下午去了一趟医院,这会儿跟喜宝说起来了,忍不住提了两嘴:“多子多福是没错,可要真的只有一个,也没啥吧?我是搞不懂那些人在想啥。” 医院永远是非多,光是做个检查排个队,就能听到不少消息,春丽去个还是妇幼保健院,在里头待了两小时,听了一耳朵是非。 要不怎么说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呢?计划生育的国策一出,还是有人动脑筋的,她排队那会儿就听旁边一个孕妇很是伤感跟人诉苦,说家里大姑姐不省心,非要顶风作案,大着肚子跑回了娘家,计生委的找上门来,还非说自己是第一次怀孕,赖她才是第二个。吓得她当时就有些不好了,幸亏人家也不傻,一查户口本,直接暴露了。毕竟,要是头一个孩子,咋可能快九个月了,独自一人跑回二三十里外的娘家呢?大姑姐被计生委的抓走了,她也被吓得不轻,幸亏家里离医院近,保住了孩子。 跟喜宝稍微提了两句后,春丽就不再说这个有些伤感的话题,其实她也很清楚,这个政策一旦下放,必然会遇到很大的阻力,会发生什么事儿不言而喻。 这还是首都呢,在那些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保准有更多的事儿发生。 喜宝那小院有快一周没人住了,虽说家里的吃食半点儿不缺,春丽还是留了她一起吃晚饭,美其名曰,陪伴孕妇。 也是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喜宝才发现,家里其他人都跑了。 姐夫又开始了新一轮科研项目,听说应该是能在春丽生产前结束的,那边也对春丽有特殊照顾,领导特地跟后勤处打了招呼,让多照顾一下孕妇;强子坐前天的火车走了,目的地是南方最繁华的城市沪市,目测没个三五月的,见不着人;毛头周六下午是不回来的,他通常都是周日大清早过来,然后吃过午饭和晚饭再坐公交车回学校。 所以,大伟呢? “忙着折腾他那铺子呢,还说等完全弄好了,叫我们过去给捧捧场。”春丽想着今晚就俩人,干脆下了一小锅面条,浇了满满一层炸肉酱,还特地煎了两个荷包。唯一比较遗憾的是,冬天只有白菜,要等开春了才能吃到嫩油油的小青菜,可她已经开始想念那口清脆味儿了。 不一会儿,面条就好了,姐俩干脆没去堂屋,而是就着厨房的小饭桌,一人坐一边吃了起来。 曾几何时,细面条是连过年都未必能吃上的好东西,毕竟是精细粮食,一年到头都分不到几斤的。鸡蛋更是要攒起来换粗盐的,荷包蛋更是想都别想,有个白煮蛋吃就不错了。至于炸肉酱更是听都没听说过,哪怕能吃上一口肉,也不存在吃肉之前还特地拿油过一遍。 现在的生活啊,简直就是奢侈! 老宋家一贯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就连学校里聚在一起吃饭,也是你一言我一语的,热闹得很。姐俩自然也是边吃边聊,春丽饭前就提过了孩子,这会儿开始询问喜宝学校里的事儿。 喜宝想了想,她是真的觉得学校里哪哪儿都好,老师和善,乐于将学问倾囊相授,同学们也都热爱学习,哪怕是有些小心思的王丹虹,在喜宝看来也只是同学之间闹点儿小别扭,没啥大不了的。再说了,她这都是大一下学期了,有啥不能适应的? 春丽默默的咬了一口煎得金灿灿的荷包蛋,忍不住问道:“那其他事儿呢?你上大学就只单单是为了学习?” “对呀。”喜宝回答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被妹子噎了一下,春丽眼里满满都是无可奈何:“校内活动呢?上学期你完全没参加,这学期也不打算参与一下?我咋看毛头啥事儿都搀和一脚呢?哪儿都有他的影子,你学学他呗。” “我哥聪明呀,我哪儿能跟他比?”喜宝笑眯眯的答了一句,继续低头吃面。 “可你就没想过毕业以后咋办?”春丽愈发无奈了,她是家里的长女,上头除了俩打小就不着调的亲哥和堂哥外,同辈里头全是比她小的,因为她格外得有长姐责任心。 照目前看来,两个哥哥她是管不着的,主要是已经失控了,这个时候哪怕是亲奶都插不了手了。弟弟妹妹里头,毛头是个主意大的,臭蛋又被国家给包养了,至于亲妹春梅和堂妹春芳,更是远在千里之外的老家。至于扁头哥仨,没啥感情还离得远,就跟不关她的事儿了。 于是,她现在唯一能照顾的,也就只剩下喜宝这个最小的妹妹了。 “毕业以后?”喜宝听到这个问题,还微微有些诧异。说真的,她还完全没有思考过这个事儿。 “对呀,虽说大学生是国家包分配的,可好坏差距还是很大的。像比较好的单位,京大之类高等学府就不用说了,再有政府机关也不错,你别看强子和大伟现在能耐得很,那是因为国家想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正好叫他们给赶上了。可这商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跟政府官员比的。喜宝你要记住,权大于钱。” “我没想过要当商人。”喜宝老老实实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假如大姐你非要我说的话,我希望能像大姐夫那样,读完了大学继续往上读,然后搞搞科研项目写写论文,或者翻译一些国外的文学巨着,没想过要弄权或者钱。” 春丽也没想到喜宝是这么打算的,不过她仔细一想,这样也不错:“你姐夫是理科生,经常要做实验。你的话,翻译挺好的,国家现在应该正缺这种人才,据我所知,你们外语系今年毕业的学生里面,已经有两人确定会进入外交部了。” 喜宝瞪圆了眼睛。 “咋了?听到外交部就觉得稀罕了?如果你想走这条路,那就得多参加各种校内活动,要积极主动,多接触各种外国来华的团队,这样才有可能被选中。不过要我说,你那性子,最好还是待学校里吧。无论这个社会如何发展,学校永远要比外面干净得多。”而且也永远不会面临倒闭的风险。 想到了自己曾经的单位,春丽微微皱了皱眉。这个小细节自然没让喜宝忽略过去,她奇怪的看着春丽,却并不曾追问。 还是春丽主动开了口:“南方的工厂太能抢生意了,尤其是搞服装布料这一行的。价钱便宜,颜色鲜艳,花式新潮……国有纺织厂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怎么会?”喜宝第一时间想到了还在家乡纺织厂上班的春梅和春芳,“那二姐和芳芳姐咋办呢?” “她俩只是纺织女工,暂时影响不到。而且,就算真的要倒闭,那也不是一年两年里头的事儿,国家不会放任那么多工人无依无靠的。”春丽想了想,又说,“不过这也不是长久之计,我是建议她俩别放弃学习,既然入了这一行,多看看一些服装设计的书也好,哪怕看不进去书,倒是找个师傅学一学裁缝手艺,像咱们小姑不就挺好的?在县里开了一家店,给人定做衣服,同时也售卖成衣,那些成衣还是大哥让人从南方给她寄来的,听说生意好得很。” 见喜宝皱着眉头苦苦思索,春丽忽的笑开了,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小姑娘家家的别皱眉,反正我已经跟那俩丫头说了,暂时不要谈对象,自己的档次上去了,找的对象才会好。不然急急忙忙的找个人嫁了,回头不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就是坏孩子生孩子,迟早熬成黄脸婆。看看咱们村里那些同龄人,你那个好朋友,咱们的表妹,现在几个孩子了?” 喜宝微微一愣,半晌才明白春丽说的是她曾经的同班好友赵玉兰。当然算起来,也是她们的表亲。 “四个了,听说本来还想再要的,不过现在风声紧得很,她想过段时间再说。” 赵玉兰是春丽的表妹,不过比喜宝却是大了一岁的,所以该是表姐才对。然而即便这样,赵玉兰今年也不过才虚岁二十岁。她小学没念完就辍学了,嫁人也特别早,几乎刚嫁了不久就立马怀了孩子。一个生完又一个,就在喜宝忙着高考时,她已经是四个孩子的妈了。 按说,在其他人想赶在新政还未在家乡这边落实时,赶紧再揣一个,不过赵家人素来有不同于常人的生活智慧,很清楚一旦新政落实,哪怕是已经怀孕的,一样保不住。 杀鸡儆猴啊,不然你说你怀了就让你生,后面的事儿还咋办?赵玉兰并不想成为那个被杀的鸡,也不愿意给娘家父兄叔伯惹祸,要知道现在的村委里,有一多半都是跟她沾亲带故的长辈。 后来的事情证明,这个想法一点儿也没错。 等吃过晚饭简单的收拾后,姐俩也没开电视机,而是一人一沓信纸一支笔,各坐一边开始写家书。 尽管现在有电话了,想要联系千里之外的家人也很方便,可通常情况下,喜宝还是喜欢写信来讲述身边的事儿,除非有要紧事儿,不然几乎不会打电话。再说了,给她奶还能打电话,如果是她爸,那就只能写信,甚至连信都要辗转好几处才能到本人手上。 写着写着,喜宝有时候也会想,以前只有写信,后来多了发电报,现在又有了电话,那么是否在不久的将来,还会有更多更方便的通讯方式? 一定会有的吧,不过她还是更喜欢写信读信的感觉。 彻夜好眠。 等第二天,喜宝是被毛头咋咋呼呼的声音吵醒的,抓过放在床头柜上的手表一看,居然才六点钟。 六点也不算晚了,只是因为近段时间天气冷,加上不久前还在放假,喜宝基本上都是六点办才起床的。不过,既然已经醒了,她也就顺势拿过衣服穿好后,走出了房间。 院门口,毛头又蹦又跳的,看他那架势,只差没直接越过墙门翻进来了。其实,他是真想那么做,假如没有旁边几个老太太眼神凶悍的盯着他。 等喜宝哈着气跑出来给他开了院门后,他终于忍不住抱怨开了:“我这是回家呢,那几个老太太咋一直盯着我?把我当贼防呢?贼能长我这样?” “嗯,贼比你白嫩多了。”喜宝随口应了一声,转身又开了厨房的门,“你咋这么早就过来了?出门时天都没亮吧?有公车?” 毛头还沉浸在被喜宝怼的悲伤之中,听到后头的话,十分不高兴的应道:“我又不是从学校过来的,我在故宫里拍戏呢!” “咦?”喜宝刚推开了厨房的门,惊讶的扭过头来,在毛头嘚瑟的注视下,好奇的问,“这回又是哪种死法?” 一下子,毛头就跟被戳破了的皮球一样,瞬间就瘪了下去,有气无力的跟在喜宝身后进了厨房。 多年的习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改掉的,等进了厨房,都不用人催,毛头就习惯性的蹲地上开始引火烧灶。现在,已经不用像小时候那样用打火石了,直接用洋火柴就能打火,方便快捷。其实,如果用煤饼炉会更方便,无奈的是,这俩哪怕已经学会了,多半情况下还是更喜欢用土灶。 瞅着毛头麻利的点火烧柴,喜宝问他想吃啥,毛头答曰有啥吃啥。 至于有没有吃早饭这种傻问题就不需要了,想也知道,剧组一定不会给大清早就“死”了一回的演员准备吃的。话说回来,喜宝也很好奇,什么剧组需要这么大一清早的就演这种戏? 既然好奇,喜宝就问了出来。 毛头好幽怨的看了喜宝一眼:“我演的是宁死不屈的爱国英雄……” 喜宝继续看着他,毛头也回望过来,两人四目相对,最终还是毛头先败下阵来:“就是爱国英雄身边英勇就义的部下……的随从……的敌人。” “反派?”喜宝有些惊讶。她还以为她哥只喜欢演大英雄呢。 毛头默默的低下头去,半晌才说:“也许你用炮灰这个词更恰当一些。” 行了,懂了,不用再说了。 片刻后,等锅子热起来后,喜宝又忍不住多问了一句:“那这回你是怎么个死法?” 先前,在毛头不遗余力的科普之下,喜宝已经知道了他寒假里跟着的那个剧组,是被乱枪扫射而已的。等年后,他又给自己找了个活,演的是饥荒年间的难民,活生生的被饿死的。所以这一次…… “不知道。”毛头好悲伤,“反正就是死尸,主演们过来时,我就已经躺在地上当尸体了。” 喜宝恍然大悟:“那就不叫炮灰了,这个分明就是背景板呢!” 毛头深呼吸一口气:“喜宝我跟你说,你这么说话会没朋友的,也就是你是我最喜欢的妹妹,不然我一定揍你!” “你有几个妹妹?” “就你一个……”毛头捂脸,“算了算了,当哥的不跟妹妹计较,回头你要是得闲了,我领你去剧组瞧瞧。看在我的面子上,导演肯定会让你参观的。” 喜宝点了点头,终于放过了这个话题也放过了毛头,开始认真做早饭。 京市本地人对早饭非常在意,其花样之多,让去年刚来京市的喜宝咂舌不已。不过,那是外头早市上的,自家做的话,喜宝更偏向于实际。因为她这边的厨房已经将近一周没有做饭了,加上昨个儿晚饭还是在春丽那边吃的,所以想要寻到冷饭炒蛋炒饭是不可能的。好在,其他的吃食倒是也不少。 今个儿,喜宝打算做的是饼子,不是传统的面饼,而是鸡蛋饼。面粉打糊糊,倒入鸡蛋清,切一段小葱,再放入盐粒调味,搅拌均匀后放在一旁,然后舀一勺猪油爆锅,接着就可以舀面糊糊摊鸡蛋饼了。 家里的鸡蛋真不少,喜宝刚才开抽屉时,自个儿也被吓了一跳,想来应该是先前赵红英买的。既然鸡蛋管够,她不单把刚才用剩下的蛋黄倒在了饼子上,还往上头又打了俩鸡蛋。 毛头一面生火一面探头探脑的,看到这一幕,忍不住说:“等我以后发达了,我要一个鸡蛋饼上面打十个鸡蛋!” “那还能吃吗?”喜宝忍不住泼了冷水。 “当然能!我大兄弟还说呢,他以后成了大明星,去早餐摊子上买两碗豆浆,一碗自己喝一碗倒掉。” “他宁愿倒掉也不给你喝?”喜宝惊呆了,她本来还想问问徐向东去哪儿了,这俩以前不是一直凑一块儿吗?然而,在听到毛头转述徐向东那伟大的志向后,喜宝直接把刚才的想法给忘了。 而毛头,也因此陷入了沉思之中。 可怜的徐向东完全不知道,在同学们忙着排队黑他的时候,连他“亲姐”也坑了他一把,直接让毛头开始怀疑他俩之间的友情。 对啊,为啥宁愿倒掉也不给他喝呢? 这是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 万幸的是,鸡蛋饼及时出锅了,毛头决定先填饱肚子再考虑这事儿。 吃着香喷喷的鸡蛋饼,喜宝又想起了刚才的事儿:“对了,徐向东人呢?你老是往剧组跑,他呢?回家过年了?” “他爹妈恨不得把他的腿打断,咋可能回家呢?”毛头吃得满脸流油,还点评道,“你说要是往鸡蛋饼里裹上肉,味道是不是更好一些?” 喜宝想了想,觉得可以试验一下:“那咱们中午试试呗。” “好啊!”毛头高兴极了,他平生最大的梦想,一是演戏,二就是吃喜宝做的饭菜了。又想起那混蛋徐向东,毛头冷哼一声,“别提那个大傻子了,明明他的演技那么差,结果那导演居然给了他一个有两句话台词的角色,气死我了!” 老大成了背景板,小弟非但有个角色还能说两句话的台词啊! 虽然这仅仅是拍摄过程中,最后的成片究竟怎样,毛头并不清楚,可甭管怎么说,徐向东起码有两句话的台词啊!! 见他一脸的悲愤,喜宝很是同情的又给他挟了一块鸡蛋饼。 光吃鸡蛋饼还不够,生火的时候,毛头还往灶眼里头埋了俩大红薯,等他们吃完早饭收拾完毕后,毛头又拿了个锉子扒拉着灰堆,终于把俩烧得已经黑乎乎的大红薯给弄出来了。他还特别嘚瑟的显摆着:“宝啊,你看!” 喜宝是真没注意到他还干了这事儿,低头一瞧,顿时乐了:“哥,这俩长得跟你真像。” 毛头:…… 徒然间,他理解了强子那崩溃的心情,弟弟妹妹什么的,都不是啥好东西! “哥你吃够了就赶紧出来。”喜宝已经吃饱了,她原本就没毛头那么大的胃口,更别提毛头根本不是起了个大清早,而是忙活了个通宵。 ——就是他皮肤太黑了,黑到以至于完全看不出黑眼圈来。 悲伤的毛头找了个大碗盛红薯,又摸了个勺,就这么端着去了堂屋。之所以没回学校,直接跑这里跑,是因为客房那边还有他的铺盖,比起闹腾无比的宿舍,他妹这儿显然更适合补眠。 果不其然,等他吃饱喝足后,跑去客房一躺,完全听不到其他动静,因为喜宝看了一上午的书,直到中午了,才开始研究所谓的夹肉肉的鸡蛋饼。 既然包子可以夹肉肉,饺子可以夹肉肉,馄钝也可以夹肉肉,那么为什么鸡蛋饼就不可以呢? 发挥着文科学霸的想象力,喜宝先是把肉给炖熟了以后,再摊鸡蛋饼给裹起来。瞅着这个不大好看,又找了白菜,用开水烫熟了以后,夹进去。想了想,又切了几片腊肠加了进去,最后更是往里头夹了萝卜片。 等毛头闻着香味醒来时,一个猛扎子起来,床头柜上是一个硕大的盘子,他妹正笑眯眯的瞅着他。 “吓死哥了!” 话是这么说的,可毛头还是一把拿过筷子,先挟了一块狂吃起来。喜宝的创意是无限的,而毛头的运气却是有限的,他第一次挟的就是里头裹了大葱的鸡蛋饼。 大饼卷大葱的升级版,鸡蛋饼卷大葱。 当然,不单升级了还顺带进化了一下,所以里面不止大葱,还有其他好吃的。甚至喜宝还考虑了毛头的口味,在旁边给他放了碗辣椒、麻椒、花椒的调和品。 “蘸点儿这个尝尝。”喜宝怂恿道。 毛头刚被手里的鸡蛋饼那充满想象力的口味给惊到了,又听到了喜宝的话,本能的拿咬了一口的鸡蛋饼狠狠的蘸了一下酱。他还在思考这是啥酱的时候,充满了侵略性的混合辣酱已经把他给弄懵了。 “喝口水?”喜宝递上一大缸子的温水,这是她提前凉好的,毕竟她不想真的坑死她哥。 一大缸子的水下去,毛头刚醒来那会儿的迷茫已经彻底散去了,整个人清醒到不行,完全可以再去剧组战三百回合。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想尝尝其他口味的鸡蛋饼。 这个周末,毛头过得分外充实,虽然甜酸苦辣都尝了一遍,可总得来说,还是美味占了多数。尤其是在看到春丽想吃又不敢吃的时候,他就算知道某种口味不咋地,也努力的摆出了一副好吃得要命的神情,争取馋死春丽。 不得不说,毛头的演技很棒,至少成功的把春丽给糊弄过去了,惹得春丽忙不迭的要喜宝保证,等她生下孩子以后,再重新做一次。 做就做呗,喜宝只求到时候大姐千万不要发飙打人。 …… 周一,从这天开始,京市大学正式开始上课,也恢复了早晚自习。当然,他们这儿的早晚自习都是自觉的,没有老师会来查岗,所有的学生只要没事都会主动去自习教室。 也是从这周起,学校的各项活动都开始报名了。比起其他院系,外语系也有专门针对本院系学生的活动。 其中之一,就是去各个中小学当助教老师。 在经过了十年浩劫之后,老师成了稀缺资源,而这里头,最缺的又以英语老师为最。京市本地倒是还好,毕竟是全国首府,可像一些小县城,恐怕所有的学校加在一起,都难寻出一个英语老师来。 不过,这些活动主要还是针对大二以上的学生,大一的也有个别参与了,基本上都是成绩最优秀,本人也相当主动,这才额外添的名额。 喜宝原本是不想报名的,刘晓露却一直在怂恿她,她想了想春丽说的话,又有些犹豫了。 然而,最终喜宝还是没去成,因为王丹虹抢着要去,为此天天跑老师办公室,到处寻人求情帮忙,还特地跑到喜宝跟前诉苦,说她有多么多么的需要这个机会,求喜宝相让。 讲道理,喜宝并没有谦让的精神,至少对王丹虹没有。然而她怕吵闹,为了求得耳根清净,最终还是放弃了,只说自己准备不足,等明年大二了再参加。 王丹虹满意了,自此她也愈发用功起来,每天四点多就起床,外头的天色还黑着呢,她就跑去练口语背单词,平时上课也非常认真,抓紧一切机会努力填充自己。没多久,就正式通过了考核,成为了去他校助教队伍中的一员。 别说王丹虹很满意,喜宝也同样很满意,宿舍的气氛是缓和了很多,然而却是依旧安静,王丹虹再也没了其他的小动作,甚至还开始主动帮宿舍里其他人做事,比如去食堂时问一声要不要帮着带饭,或者是下楼时,顺手将别人丢的垃圾也一并拿下去扔了。 刘晓露说她这是故意在讨好,喜宝却相当得乐见其成,总之,生活和和美美的就成了,其他的事儿真的没必要那么计较。 宿舍恢复了正常,同学们却愈发忙碌了。 上学期时,所有人都还觉得自己是新生,就连老师们也是这么想的。然而到了大一下学期,却仿佛变得不一样了,老师们开始慢慢的施压,课程变得紧张多了,哪怕功课看起来并未增多,可需要查找的资料范围却广了,需要的时间也更长了。再加上好些人要同时兼顾学习和校内活动,一眼望过去,校园里到处都是忙忙碌碌的身影。 喜宝仍是按部就班的生活并学习着,可在繁重的课业下,还要保持良好的阅读习惯,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更别提,她已经开始学着翻译一些小文章了。 假如说,京市大学的图书馆是一条知识的河流,那么国家大图书馆就好比是浩瀚无边的大海。先前喜宝还需要到处找原文书,甚至托了强子帮她在南方寻找一下,哪知大图书馆那边今年年后,一下子进了大批的原文书,不单有久远的着作,更有不少是近几年的新作。 看懂原文书和试着翻译,那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儿。尤其外文和中文的差异太大,如何用最合适的语言将书里的内容描述出来,非常得困难。 但是也非常得有趣。 中文有中文的魅力,外文亦是如此,一段段用华丽优美的辞藻堆砌而成的句子,光是看着就叫人心动不已,轻声念出来时,更有着它们独特的韵味,让人不由的忘掉周遭的一切,只沉浸在这语言的美好之中。每到这个时候,喜宝总是由衷的认为,自己并未选错专业,她非常热爱这个专业。 除了英语之外,她也试着去接触其他语言,因为她相信,每一种语言都有自己的故事,哪怕不能做到精通,至少也能试着去接触一下,了解一下。 很快,她就选定了法语。 同宿舍的姑娘里头,有三人是法语系的,喜宝以往也听过她们小声的念着法语,偶尔还会用法语对话。当时,她就觉得法语听起来很美很动听,哪怕听不懂,也是一种听觉上的享受。 尽管喜宝在其他方面很是迟钝,甚至有些磨叽,可一旦扯上学习,她却立马变得积极主动起来。同一个宿舍住着,哪怕先前没什么太多的交情,可起码也是熟人。打定主意后,喜宝就开始跟她们同进同出,一起上自习课,在自己没课的时候,去蹭法语系的课来听。 刘晓露目瞪口呆,她承认自己考大学的目的就是为了毕业后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以及不菲的收入,可她同时也确实有做到用功学习,然而她的用功显然不能跟喜宝相比,甚至连王丹虹也不如。 短暂的惊讶之后,刘晓露也跟上了学习的队伍,八卦啥时候都可以,可既然都考上了京市大学,不好好学习,真的太可惜了。 …… 又是两周过后,堆积在街面两边以及屋顶上的雪开始一点一点的化去,虽然尚未看到半点儿嫩绿,可这也一样说明了隆冬正在过去,初春即将到来。 毛头上周没有回来,因为他又寻到了一个活儿,仍然是扮演尸体,不过却既不是被乱枪扫射而死,也不是逃难过程中饿死,更不是戏还没开演就已经当了背景板,而是……被鬼子堵门活生生烧死的。 这个周末,毛头一回来就开始嚷嚷他上周的丰功伟绩。 “我还特地多嚎了几嗓子,可比先前我那大兄弟强多了,他只有两句台词,我不单扮演了尸体,还又诈尸了一遍,重新死了一回后,嚎叫出了临死前的不甘和绝望!”毛头特别高兴,眉飞色舞的说着,“导演还夸我了,说下回还找我演!” 喜宝就纳闷了:“一个人可以在一部戏里面演出多个角色吗?而且哥你居然还是诈尸,到时候播出来了,观众难道不会有意见吗?” 毛头横了她一眼,一副你压根就不懂的模样。 “咋会被观众看出来呢?第一次我是趴着死的,身上还压了两个人呢,谁能看出来?难道观众不应该盯着主角看吗?第二次我直接被塞屋里了,然后就是嗷嗷的叫啊,等放出来以后只有声音没有我的人,对了,还有屋子燃烧起来的样子。这样观众也能看出来?太能耐了吧!” “看不出来的。”春丽吧唧吧唧的吃着花生糖,格外没诚意的安慰道,“连妈都一定认不出来,放心吧。” “就是!这是演员的素养!”毛头嘚瑟的一昂头,表示哥就是如此的能耐。 春丽又抓了一把瓜子,边嗑边笑着点头:“对对,你最能耐了,你比臭蛋能耐多了。” 一句话,毛头又蔫吧了。 年后的发行了一份京市体育报,专门用来报导那些个体育健儿。这份报纸应该原先就存在的,但是一般市民是看不到的,可从年后起,市里头到处都树立了不少的报刊亭,花个五分钱就能买了,上头除了各色报导之外,还有大幅的体育健儿照片。 其中就有臭蛋的,上头署名是上届全运会青年组田径队双项冠军,同时也明确的写了,今年九月他还会参加新一届的全运会,并直接参与成人组比赛,希望届时大家能收看体育台直播的全运会比赛。 这报导了什么新闻并不重要,关键是上头刊登了一幅臭蛋冲过终点线的照片,从头到尾拍得清清楚楚,还是正脸出镜的。 春丽偶然一次机会在学校的报刊架上发现了,当下就跑出去一口气将报刊亭里足足二十份报纸都给包圆了,还特地给村里打了电话,报告这一特大喜讯。 当然,早在毛头一进门之初,春丽也让他仔细看了。 毛头:…… 这是为什么呢?他都这么努力了,为啥还不能在电视电影里露个正脸呢?臭蛋就每天跑跑跑,咋就还有记者采访他呢? 更糟心的是,都不用细想,毛头也知道臭蛋一定不记得这事儿了。 唉,这个世界对天才果然是残忍的。 “哥,我书房里有一封给你的信,你拿过来瞧瞧呗。”喜宝到底还是心软的,别看她偶尔也会打击一下毛头,可眼见他真的伤心了,还是忍不住打断了话头。 信当然是真的,从老家寄过来的,不止一封,有给春丽的也有给喜宝的,而这一封则是给毛头的。至于寄信人…… 毛头垂头丧气的去了书房,再度回来时候,黑黝黝的脸上是满满的惊讶:“哈?我没看错吧?是扁头写的信?那小子居然认识字?!” “扁头翻过年都十二岁了,他当然是认识字的。”喜宝格外得无奈,“他都要小学毕业了。” “臭蛋小学快毕业的时候,还只会写一个‘宋’字呢。”毛头边说边拆信,全然没了方才的丧气,只一脸的兴致勃勃。 春丽在一旁凉凉的说:“九月咋还不到呢?这样我就能坐在家里看臭蛋上电视了。” 毛头拿着信的手顿住了,扭头恶狠狠的瞪了春丽一眼,然后低头继续拆信。问题是,春丽一点儿也不怕他,准确的说,根本就是从来没怕过这小孩崽子。 就在春丽盘算着再度打击毛头时,毛头“熬”的一声,笑得从沙发上滚下去了。 是真的从沙发上“滚”到了地上。当然,地上是铺了厚厚的毯子的,他既不会摔着也不会冻着,就是把喜宝和春丽吓了一跳。 “扁头夸你长得好看了?瞧把你给乐的。” “不会的,扁头是个好孩子,他不说谎的。” 前头一句是春丽说的,后头则是喜宝说的,姐俩都一脸好奇的看着毛头,等着他解惑。 毛头气啊,可他低头一看信,又笑趴下了。被这一幕勾起了好奇心的姐俩,赶紧蹭蹭蹭的挪了过去,探头一看—— 好似一群乌鸦“嘎嘎”叫着从头顶飞过去。 扁头确实认识字,但是很显然认识得不算多,一眼扫过去,不是拼音就是错别字,基本上这两种情况各占半壁江山。 憋了半天,喜宝终于找到了一个夸赞的点:“扁头的拼音学得还不错。” 这档口,毛头已经看了一小半了,闻言头也不抬的回了一句:“当然不错啦,他跟宋东宋西,还有袁家那个傻胖子一起琢磨的。你看,十个拼音只错了仨,真棒啊!” “至少比臭蛋学得好。”喜宝还是继续夸扁头。 “那我呢?”毛头不乐意了,他就不喜欢喜宝夸别人,“我难道不比臭蛋学得好吗?” 喜宝沉默了半晌,然后跟春丽对视了一眼,在春丽的眼神鼓励下,她格外耿直的问毛头:“哥,你为啥非要跟臭蛋比呢?比他强,很棒吗?” 毛头恨恨的扭头继续看信,要他说,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都不是好东西! 撇开那拼音和错别字各占半壁江山的可怕情形,起码信的内容还是很丰富的。信上,扁头主要就说了两个事儿,前头至少九成的内容都在说第一个事儿。 曾校长家访。 家访啊,这是一种老师责任心的体现,也是老师对某位同学的看重。反正红旗小学从还是队上小学时,就没有家访的规矩,曾校长特地跑去老宋家搞了一次家访,只能夸他认真负责。 可惜,扁头却并不这样认为。 看信里的说法,家访是在开学第一天放学以后进行的,不过要是算上写信寄信以及信在路上的时间,红旗小学开学至少也有一周多时间了。这个倒是无所谓,关键在于,扁头和宋东宋西寒假玩疯了,哥仨全都没写寒假作业。 扁头首先在信里坦诚了自己的过错,当然还有宋东宋西的,不能因为放假而忘了作业,更不能因为跑来京市忘带作业,总之这个事情他们已经知道错了,然而他们还是觉得曾校长的做法带有可怕的报复性。 为啥这么说呢?因为曾校长家访时,第一个访的既不是宋卫民,也不是袁弟来,而是赵红英。 赵红英虽然知道家里有一帮大傻子,可像这样,因为没写作业而被校长找上门来询问的,还真是破天荒的头一次。一个激动,她直接操起竖在墙边的大扫帚,满院子的开始追杀起仨小只来,吓得仨小只魂飞魄散,嗷嗷大叫着救命。最终,老宋头把他们救了下来,并好言劝着赵红英。 “你都一把年纪了,咋还打孩子呢?让老三去。老三!你给我过来,你干啥吃的?连几个小孩崽子都管不好?还要你妈这把年纪撵着孩子跑?给我打!” 扁头哥仨当时就惊呆了,完全不懂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明明老宋家没有打孩子的传统。 幸好,宋卫民也舍不得打他们,跟着劝了几句。 “扁头他们成绩不差的,比当年的臭蛋好多了,我看都比强子和大伟强了点儿。”光劝倒是还好,主要是宋卫民又多了一句嘴,“要我说,他们就是成绩太好了,一看就是没出息的。” 很难描述曾校长听到这番言语时的心情,啥叫成绩太好了,一看就是没出息的?! 不单在场的人都惊住了,连听到外头的动静出门来看的袁弟来都懵了,在短暂的愣神后,袁弟来一把抢过宋卫民手里的扫帚,边哭边开始揍孩子。 对,就是揍扁头哥仨。 因为没料到袁弟来会这么干,扁头哥仨一开始着实挨了好几下,尤其是身为大哥的扁头,屁股蛋子都肿了。 袁弟来边揍孩子还边哭喊着:“你们为啥不好好学习?为啥?家里人辛辛苦苦赚钱供你们念书,你们咋能这样呢?扁头你都六年级了,你再这样下去,能去县里念初中吗?你能吗?” 不能啊! 扁头一脸懵逼的看着他妈犯病,他好端端的干啥要去县里念初中呢?乡里又不是没有初中,而且收费比县里便宜了一多半,还不需要住宿不用格外掏住宿费和伙食费,多划算啊! 一不留神,扁头就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 于是,袁弟来打得更厉害了。幸好,这会儿哥仨也反应过来了,三人分头跑开,要不是因为袁弟来堵着门,他们能直接溜出家门去。 至于家里其他人,咋说呢?虽然觉得为了这点儿事情打孩子也没啥必要,可横竖闲着也是闲着,想打就打呗,反正这是亲妈,不至于把孩子真往死里打的。 也是这个时候,袁弟来说出了她埋藏心里多年的愿望:“扁头你必须考上县里的初中,回头你还要念高中,考京市的大学。还有宋东宋西,你俩也一样,考大学!必须考大学,非得是京市的大学不可,不然我就打死你们!” 莫说当时人在现场的扁头哥仨了,看信的毛头都傻眼了。不是他站着说话不腰疼,问题是你自个儿生的儿子是不是读书的料,你心里就一点儿数都没有? 一定要逼着学渣考大考,还得是京市的大学,这可能吗?考大学是什么概念?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学渣趁早歇歇吧,就连春丽好了,她当初在学校的成绩还算不错的,一样离录取分数线差了老大一截。 毛头又笑开了:“大姐,宝啊,你们看,这边写着‘我妈说她可以配合曾校长的,具体方式是,上课不听讲,打!作业不写或写错,打!逃课逃学,打!考试成绩不好,打!’哈哈哈哈哈,和着三婶就光会打孩子是吧?” 假如打一顿就能变聪明了,毛头很想建议扁头,可以去找袁家老俩口,让他们打一顿袁弟来,兴许袁弟来先考上大学也说不准。 袁弟来不止要求高,教育方式奇葩,而且她还逼着曾校长跟她一起“教导”孩子,一个字,打! 看到这里,喜宝分外得同情起曾校长了,她一直很喜欢曾校长,不希望他被袁弟来逼死:“我要给曾校长写个信,不对,应该给奶写个信,成绩不好哪儿能全怨老师呢?老师比谁都盼着我们成绩好,分明就是扁头没好好学。” “他好好学了也考不上京市的大学啊!”毛头替堂弟叫屈,“三叔三婶都不聪明,他咋会聪明呢?你看臭蛋不就知道了?不过是该给奶写个信,万一等下次咱们回去,扁头几个已经被打死了呢?” 毛头才不担心曾校长,那位就是个老狐狸,连赵建设都坑不了他,咋可能被一大傻子逼死呢?就是可怜了扁头哥仨。 话是这么说的,可通篇读下来真的很好玩,毛头一面忙着同情这仨倒霉孩子,一面抱着肚子哈哈哈哈的笑着,反正单看他那乐呵的样儿,完全瞧不出他有丁点儿的同情心。 看着毛头这副快笑断气的模样,春丽只觉得辣眼睛,边嗑瓜子边埋汰他:“你笑的时候能不能背着我?不然就学人家害羞捂着脸呗。” 这话给把毛头给气到了:“喂喂喂,长姐如母你听说过吗?” “听说过,可跟现在有啥关系?”春丽一脸鄙夷的看过去,只觉得这个弟弟越来越扯了。灵关一闪,她突然反应过来了,“老话说,儿不嫌母丑,可没说母不嫌儿丑,别说我只是你姐,亲妈都嫌你丑!” “你你……你这肚子肯定生儿子!” 别说春丽了,连一贯最理解毛头的喜宝都懵了。其实,她们姐俩对于生儿生女都没有任何感觉,先前姐俩说悄悄话时,还真有讨论过这个问题,春丽的意思是,她公婆虽然没明说,可因为她老公陶安是独子,肯定是想抱孙子的。可她不同啊,打小就被一群哥哥弟弟弄得头昏脑涨的,深以为闺女比儿子强多了,至少能让她多活两年。 可这事儿毛头并不知道,所以为啥要讲她这胎必是儿子? 瞅着姐和妹都直勾勾的看着自己,毛头嘚瑟坏了:“生女儿像姑,生儿子像舅!哈哈哈哈,大姐你要是生了儿子,你说是像大哥好呢?还是像我好呢?还是像臭蛋好呢?” 春丽一个没忍住,甩了他一脸的瓜子壳,然后拿毛巾擦了擦手,扶着腰起来:“喜宝,咱们走,不理这个大傻子。” 毛头满不在乎的抹了一把脸:“生儿子啊!对了,你俩干啥去呢?记得中午要回来给我烧饭啊!” 春丽恨恨的回头:“吃西北风去吧!” 等一直到出了门,走到了街面上,春丽才恢复了平静,权当没刚才那回事儿,只对喜宝说:“大伟哥前个儿来家里了,说是铺面都弄好了,叫咱们今个儿有空去瞧瞧。” “在哪儿呢?” “大栅栏。” 甭管是京市本地人,还是外地来京探亲游玩的,一般都知道大栅栏这个地方。尤其八十年代的京市,还没有那么多好玩好看的景点,作为着名的商业街,这里永远不缺人潮。 正好,今个儿还是周末,姐俩倒是不赶时间,慢吞吞的从自家这边逛过去,边走边看,时不时的聊两句,本来只需要半个小时的路,愣是叫她们走了足足一个多小时,才堪堪看到大栅栏的街口牌坊。 “大哥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非要我保证等铺面弄好以后,一定要带你来逛逛,我都不知道他在想啥。”春丽其实也是第一回过来,左瞧瞧右看看,一副打算边走边逛边寻找铺面的模样。 “为啥呀?我又不懂做生意的。” “谁知道呢!我就觉得,哥哥弟弟全是糟心玩意儿。大哥还说呢,说我去不去无所谓,反正你一定要去。”春丽好气哦,顺便又想起了刚才被她刻意忘记的事儿。 生女儿像姑,生儿子像舅,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话,虽然没啥科学依据,可既然大家都这么说,就说明还是有些可信度的。然而,一想到家里那糟心的哥哥弟弟,春丽就只想要个香香软软的小闺女。 看出了春丽内心的纠结,喜宝忙安慰她:“老话也不一定全对,不然你看我们姐妹几个,咋都是不同的性子呢?就说大姐你吧,我感觉你既不像妈也不像姑,你像奶!” 春丽:……!!! 要不是因为自己身怀六甲,要不是因为身边的妹子是自个儿疼了十多年的,要不是因为真要是打了妹子她奶能从家里冲过来抽她…… 她真的好想打人啊! “啥叫我像奶?”春丽捧着心,一脸的崩溃。喜宝从不说谎,反而时不时的蹦出一句大实话来,可正因为如此,她才更心塞。她奶是啥性子?村里一霸!除害英雄!平时还兼备止小儿夜啼的功能,如此有个性有魄力有杀气的老太太……喜宝居然说她像奶! “对呀,全家里头你的性子最像奶了,小姑姑都不像的。所以我说,老话都是哄小孩子玩的,你也不用发愁是儿子还是女儿,生儿子不一定像哥哥他们,也许就像了姐夫呢?生闺女,也有可能随了奶。” 春丽如遭雷劈。 直到喜宝看到大伟的身影,拖着春丽进了铺子后,春丽还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大伟都被吓到了:“咋了这事儿?陶安在外面有人?” 刚回过神来又遭一击的春丽已经啥话都不想说了,她突然觉得国家领导人果然是有远见的,瞧瞧,独生子女政策是多么得好啊,起码她的孩子不论男女,都没有这些糟心的兄弟姐妹了。 喜宝找店员要了把椅子,把她姐安顿在了椅子上,然后就开始四下好奇的张望起来,顺便也回答了大伟的问题:“大姐没事儿,她就是被毛头哥给气到了,因为毛头哥非说生儿子像舅,我说也未必啊,也许生儿子像了爹,生闺女像了咱们奶呢?” 大伟听到前面半段时,刚打算跟着批判毛头,然而听到后面,他喷了。 打发喜宝在店里随便逛,大伟满脸同情的走到春丽跟前,拍了拍她的肩膀,长叹一声:“我觉得你还是生儿子吧,像舅像爸都没啥,哪怕像了姥爷也成啊,还是别挑战高难度人生了。” 像强子,虽然成绩不好,可他有能耐;像毛头,虽然长得瞅,可他聪明得很。臭蛋是不算在内的,一个是因为他并非亲的,另外就是他小时候烧坏了脑子,不然未必就是如今这个单纯的性子。至于像陶安就更好了,书呆就书呆吧,对比其他人,像陶安应该是最省心也安心的。 可惜春丽完全没有被安慰到。 另一边,喜宝高高兴兴的逛着店铺,且越看越吃惊。一开始听强子说他们打算开店时,她还以为只是一家铺面,结果没想到强子和大伟那么有魄力,一下子开了六大间,位置还是最好的十字街口,特别得吸引行人的注意力。 因为知道这是老板的妹妹,而且喜宝长得也很讨喜,哪怕明知道她是只看不买的,还是有店员主动过来询问有啥要帮忙的。 喜宝笑着指向墙边排成一排的机器,好奇的问:“这些是什么?” “洗衣机,有进口的,也有国产的,洗衣服又干净又快,关键是不用自个儿动手了。对了,洗被套被单尤为方便。” 没错,强子和大伟开的就是电器行,大到彩电冰箱洗衣机,小到收音机录音机,啥都有。关键是,里头有不少的进口货,有些甚至是只有华侨商店才有的卖的。更重要的是,全部不需要凭票购买。 饶是如此,喜宝也没有想到,现在真的什么机器都有了。眼下改革开放才几年光景,就有了这么大的发展,往后呢? “宋小姐还想瞧瞧什么?”那店员是个格外会看眼色的,没等喜宝说,他就已经滔滔不绝的介绍起了其他最新款的电器。重点不在于东西有多好,或者价格有多优惠,而是要说的好玩逗趣,反正老板的妹妹又不会花钱买的,他要做的是把小姑娘给哄高兴了。 喜宝果然听得津津有味的,顺便还知晓了关于大伟不少八卦消息。当然,也有强子的,不过这个店员显然误会了,以为她是大伟的亲妹妹,所以一个劲儿的说大伟,还告诉她,有不少姑娘看上了大伟,可惜老板完全无动于衷,一个都没看上眼。 店员是真觉得可惜,说这话的时候,他还连连叹了几口气。他自个儿年纪也不算小了,二十出头了呢,到现在连个对象都没影儿,谁让他是外地来京市找工作的?本地人虽然没有明着说看不上外地人,可他一没钱二没人,还是给私人老板打工的,介绍人一看这情况,自个儿就先溜了。而那些看上老板的姑娘里头,有好几个他就很心动,模样周正,还是本地人,光这两点就足以叫他心动了。结果,不止是二老板完全没感觉,大老板还曾经骂哭过自己的追求者。 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 听堂哥的八卦消息听得津津有味,等回头觉得听够了,喜宝才告诉那店员:“其实,宋强才是我亲哥,宋伟是我堂哥。”顿了顿,又问,“你有没有我大哥的消息要告诉我?正好我回头说给我妈和我奶听。” 店员总有一种小命不保的感觉,迟疑再三后,毅然开口道:“哟,那边来生意了,我去帮忙,帮忙啊哈哈,宋小姐你慢慢看,有啥需要再喊我。”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他跑了。 没八卦听了,喜宝也没啥需要买的,干脆就随便的扫视了几眼,打算去正门口那边找哥哥姐姐。结果,就看到从她这边的侧门进来好多人,这个说要买个大彩电,那个说想看看有没有不要票的双音响大收音机,还有人跟喜宝一样,对洗衣机格外得感兴趣。 等喜宝找到大伟时,他已经忙活上了,开票收钱指挥小工开箱验货,甚至还专门联系了几个骑三轮车的,帮着将货送到家里。当然,这个只包括京市市区内,其他地方他才不管。 喜宝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却见店里的顾客越来越多,也不知道是因为临近中午,还是因为瞅着热闹都凑过来了,明明先前不算忙的。 这时,春丽也终于恢复了平静,向人群中心喊道:“那大伟哥,咱们先走了。” 大伟本来都已经跟春丽说好了,中午请她们吃饭的。当然,他知道毛头回家来了,可那又怎样呢?大不了吃饱喝足给毛头捎带点儿回去,哪怕不带饭,他也坚信这个鬼精鬼精的堂弟饿不死的。 结果徒然间,客似云来。 不过这也是在预料之中的,毕竟他们在开业之前就好好盘算过,现在国家大力发展经济,以后尚且不得而知,反正这几年人民的生活水平已经有了显着得提高,那些被压抑多年的购买欲一经爆发,最畅销的除了吃穿以外,恐怕就是各种方便了生活的电器产品了。 就算不赚钱也没事,买下的这六间铺面,大伟完全有信心,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飞速升值,而且速度绝对会快过于普通民用住宅的。 一面开票收钱,大伟还能一面分神想接下来的事儿,照他看来,与其开厂子办实业,还不如想办法多搞些地来,哪怕自个儿顾不过来,也可以装修布置好了租给别人。 正琢磨着呢,就听到了春丽告辞的话,被人群围在中间的大伟忙伸长脖子往这边看:“那我下回请你们吃饭。” “你就好好做买卖吧。”春丽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横竖她会来这边,一个是顺便认认门,再一个就是因为当初答应了强子,等开业以后拉上喜宝一起来逛逛。 喜宝也笑嘻嘻的回头调侃着:“生意兴隆啊,宋老板!” 最后那话,大伟有没有听到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天老爷很确定,他是听到了。 第091章 很快就又到了周一。 这天, 喜宝得到了一个好消息,她上周向学校申请了加修一门法语课, 已经成功通过了, 在补交了书本费后,领到了法语课相关的书籍和课程表, 还有一张外系听课证。 京市大学这边, 如果仅仅是普通的蹭课,那是完全由着学生的, 不过没有考勤不存在作业也没有课堂点名发问,当然也就没有期末考试。假如想要跟法语系的同学享受同样的待遇, 那就需要向学校申请加修课程。 捧着一摞新书回到了宿舍, 喜宝美滋滋的给新书一一包上书皮, 同时法语系的舍友看着她那么高兴,很是不解的问:“我还以为你是心血来潮才会跟我们一起去听两节课,结果竟然是来真的?你上学期一节课都没上, 跟得上吗?法语跟英语差别很大的。” “我知道的,这不是我把所有的书都领来了吗?”喜宝笑得眉眼弯弯, 她是真的发自内心感到高兴,先前还以为学校未必回同意她加修课程的申请,她当时还有些紧张不安来着, 没想到那么顺畅的就通过了。 “那你以后会很忙的,能吃得消吗?对了,你还得补课,是打算找老师还是找同学?或者寻个高年级的师兄师姐?” 这个, 喜宝还没有想好,毕竟先前她并不觉得自己的申请能通过。不过她也很清楚,语言课程光凭自学是很难学好的,至少在基础阶段是绝对离不开老师的帮助。 见喜宝满脸的犹豫,舍友好心提醒她:“能找到老师最好了,不行的话,反正你家庭条件好,出些补课费请高年级的帮忙,他们平时也有在给附近高中学生补课的,基本上都是每小时五毛到八毛钱。” “好,我记住了。”认真的谢过了舍友,喜宝开始盘算起作息时间来。 校方既然通过了她的申请,自然帮她排好了课。只是这么一来,就跟舍友说的那样,她会变得很忙很忙,而且仅剩的课余时间还需要挪出来补课,这就需要她合理的安排作息和学习时间,毕竟她不可能为了一门法语课,丢掉其他课程。 幸好,喜宝是真的热爱学习,加修的法语课于她而言,格外得新鲜有趣。就连那些枯燥无味的单词和语法,在她眼里也变得绚丽无比,尤其当学到新的知识时,更是不由的忘掉周遭的一切,完完全全的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 很快,又一个好消息传来,教大三大四两个年级法语课的陈教授愿意在周末抽空帮她补习,时间暂定在周六晚自习或者周日上午,当然具体的还要看陈教授的安排,毕竟这是喜宝有求于人。 只是这么一来,喜宝就真忙开了。 忙到什么程度呢?以前每周她都是周六下午放学以后就回家的,周日在家里待一整个白天,晚上才会回到学校。甚至有的时候,她是周一大清早才来上学的。 然而,自打她加修法语课后,周末就常常没空回家了。除了陈教授会帮她无偿补习外,也因为教授的缘故,她认识了几个高年级的师兄师姐。这年头,最缺的就是各种人才了,尤其是外语系的,因此好些师兄师姐都会帮着教授批改作业制定课程,喜宝没这个本事参与,却也时不时的留下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儿。 哪怕真的有必要回家拿个东西之类的,喜宝也是快去快回,几乎就没在家里留宿过。 喜宝在忙,毛头也很忙。 电影学院跟其他高校不同,本来就是更讲究实践的,如果一直待在学校里,那是学不出什么名堂来的。搁在以前,毛头还会抽空过来一趟,不过自打听说喜宝要加修课程后,他就干脆不回来了,毕竟他要是往家里跑了,又得连累喜宝买菜做饭,白白浪费学习的时间。 在忙碌的学习中,时间过得飞快。 仿佛前段时间还是棉袄棉裤的,转瞬间,大衣服脱掉了,换上了单薄的春衣,那些火气比较旺的男同学,已经开始穿短袖了。也是,五月天嘛,穿啥都不算夸张。 喜宝就换上了长裙,她最近爱上了裙子,掐腰身大裙摆,是今年最流行的款式。不过,喜宝没说的是,这些裙子早在去年就在南方出现了,京市终究没有沪市那边更时髦。 不过,也似乎是从今年开始,色彩斑斓的衣服开始越来越多的出现在了大街小巷里,不似以往,一眼望去只有黑灰蓝三色,最多再加个军绿色。 改革开放,在促进了经济发展的同时,似乎也将人们已经禁锢多年的心,彻底的放开了。 当然,爱美和学习并不冲突。 步入五月以后,喜宝的法语课已经能跟上大部队了,陈教授的补习也就此结束。可话虽如此,她仍然会利用休息时间帮着做些事儿,好让师兄师姐们也稍稍减轻些负担。 只是她并不曾发现,自己好心的举动早已引起了某些人的不满。 长得好家世好,偏又好学,还得了教授的青睐,甚至还是诸多男同学眼中的校园女神。光是这样也罢,横竖又不是头一天如此了,偏她还加修了法语课,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勾了一颗少男心。 李师兄原本就是跟着陈教授的,他是大四学生,即将面临毕业分配工作,按说这个时候应该是最忙碌的,事实也的确如此,为了学业和实习两不误,他已经忙得连女朋友都顾不上了。本来,他的女朋友也能理解,同是京大的学生,虽然不同系,可大环境摆在这儿,当然愿意给自己的男朋友最大的支持,毕竟两人是奔着结婚去的,早已打算好了等工作稳定下来了,就办婚事。 一切都很完美,可某一天,经管系的系花赵莉莉被告知,她的男朋友,忙得连跟她吃饭时间都没有的男朋友,居然抽空帮一个大一学妹补习加修课程。最初她不信,当然事实证明这话确实有出入,帮喜宝补习的是陈教授,凑巧的是,的确有几次李师兄也在场。 恋爱中的女人哪怕学历再高头脑再好,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小脾气,更别提赵莉莉是京市本地人,打小就样样出挑,高考时更是以高分考上了京大的热门专业,并一举成为系花。她是骄傲,也是眼里容不得半点儿沙子。 一怒之下,赵莉莉根本就没有细查,就去找了男友摊牌。本来,根本就是莫须有的事儿,仔细解释清楚了也无妨。然而事情就是这般凑巧,喜宝是完全不知情,可李师兄却是动了情。 心动了,却并不打算行动,学术圈里,丁点儿事情都瞒不住,李师兄就没想过为了一个心中的完美女神而放弃谈了多年的对象,他们已经互相见过家长了,是真的奔着结婚去的。可他不知道女人的直觉有多可怕,只是下意识避开对视的举动,就彻底点燃了赵莉莉心中的怒火。 京大经管系的系花并不是单纯的花瓶,别说没有任何证据,哪怕手里捏着真凭实据,她也不会直接闹出来。 在不欢而散之后,赵莉莉开始查喜宝,然而她很快就发现,这个小学妹浑身上下毫无漏洞,甚至她敢确定,人家没动心。 一想到自己对男友那么好,对方却愣是看上了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学妹,甚至人家小学妹压根就没把他放在眼里,真不知道是她犯贱,还是她男友犯贱!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查了足足两周后,在五月下旬的某天,她终于寻到了一个不算把柄的把柄。 …… 跟前段时间一样,喜宝选择在周日上午回家,主要是拿些替换的衣服,毕竟夏天已经悄然而至。再然后就是将家里打扫一遍,因为她已经有两周不曾回家了,还得把被套被单洗洗晒晒,接下来天气只会越来越热,该睡竹席盖毯子了。 心情很不错的往家里赶,喜宝在掏钥匙开院门前,先去隔壁喊了一声大姐,想告诉她自己今天在家。可连着喊了两声,却没听到里头的动静,喜宝惊讶的推门,院门应声而开。 “大姐,大姐你在家吗?院门咋没关呢?” 京市到底不比乡下地头,尤其他们这边临近市区,来来往往的人特别多,哪怕这年头治安还是挺不错的,可往日里也有大妈大娘们哭诉家里丢了扫帚、拖把、水瓢一类的。春丽来京市都五六年了,应该不会那么不谨慎的。 推开院门走到院子里,喜宝拎着装了衣服和书的包径直往堂屋那边走去,敲了敲堂屋门,还是没啥动静,走到一旁趴在窗户上往里头看—— 屋里,春丽坐在沙发上,哪怕看不真切神情,整个人也感觉十分的不对劲儿。 喜宝心下一急,赶紧又回到堂屋门前,刚要拍门,才发现就连堂屋的门都是虚掩的。 “大姐?!大姐你咋了?” 原本心里就着急,等喜宝一看春丽满脸的泪,两只眼睛更是哭得通红,这会儿都肿成核桃了,立马吓得语无伦次起来:“姐!大姐你倒是说说话啊,你咋了?” 下意识的看着春丽的肚子,虽说最近比较忙碌,回家也是来去匆匆的,可毕竟两家是紧挨着的,怎么着还是碰过面的。喜宝看到春丽的肚子比上回见面时好像又大了一圈,当然不止肚子大了,春丽本人也更胖了,尤其那张脸,早已从原本的瓜子脸变成了滚圆的满月脸了。 可那也没啥问题吧?喜宝是见过村里孕妇的,记得小时候看到的孕妇都是瘦巴巴的,光肚子大,看着就吓人。等后来,各家各户的条件都好起来了,孕妇就都变胖乎了,春丽这个样子很正常,起码是个标准的孕妇样儿。 “姐!大姐……”喜宝急得不行,正想着要不要找人过来帮忙送春丽去医院时,春丽好似终于被叫回了魂一般,幽幽的开了口。 “我被学校开除了。” “啥?”喜宝目瞪口呆。 似乎是一整夜没睡光顾着哭了,春丽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嘶哑。喜宝有心找些开水给她喝,可一摸堂屋里的热水瓶,不是空的就是完全冷掉的,哪怕她想去厨房烧点儿水,这个时候也不敢轻易的离开春丽。 好在,仿佛是因为已经开了口,春丽接下来的话虽然仍然说的颠三倒四,可起码她愿意开口说了。 “我这不是……前些时候天气一下子热了,我坐在宿舍一楼厅里,那边闷啊,又闷又热,来来往往的人还多,我就不舒服,想着离放假也就一个月了,就想跟领导请个假,提前放产假。就一个月啊,过两天不就六月份了吗?我是想干完五月再请假的,多大点儿事情呢!” 喜宝不明所以的看着她,却不敢打断她说话,生怕她又恢复到了刚才沉默寡言的状态里。 就听春丽断断续续的说着:“现在有那个啥计划生育,以后每家就一个孩子了,我小心点儿有错吗?就一个啊,再说离放暑假也就只有一个月了,请个假咋了?我就依着规矩写了请假条让领导批,明明那会儿还是好端端的,领导还问我预产期是啥时候,哪知哪知……” “喜宝啊,你说我的命咋那么苦?堂堂京大领导啊,就欺负我一个孕妇!说啥我身体不是不好吗?让我赶紧回家休息去,不用特地等五月结束了,立马就可以走。” “他让我立刻走!让会计给我结清工资,还特地补偿我一个月的工资,要我在离职单上签字!” “我咋得罪他了?怀个孩子请个假就把我开除了?好好,是我不好,调职到京大才几个月就怀了孩子,可这我愿意的吗?我今年都二十三岁了,跟我一样大的村里人,哪个不是有三五个孩子的?我这是第一个啊!他就、他就……” 说着说着,春丽就又忍不住哭了起来,全然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 喜宝赶紧从兜里掏手帕递给她,急切的问:“领导就没说是什么原因?总有理由的吧?不可能因为你怀了身孕就把你开除吧?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大姐怀孕了。” 春丽拿手帕按着眼睛,她昨个儿下午就回家了,可陶安还在学校里忙着,家里没有其他人在,她一来担心工作保不住了,二来也怕丈夫怪罪,毕竟被单位开除终究是个丢人的事儿。连惊带怕的,又找不到其他人商量,她索性就坐在了沙发上哭,一哭就是一宿,要不是今个儿喜宝回家拿换洗衣服,只怕她能一直等到陶安回来。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春丽拼命的摇着头,“他是领导啊,我平时也没机会见到他,最多每周一上午开会碰个面,那也没说啥话,而且我每次看到他都会跟他问好,我哪敢得罪他啊?” 喜宝苦着脸看向春丽:“那会是咋回事儿呢?” “谁知道啊!我明明过年前就告诉单位了,我怀孕了,还特地去医院开了证明。本来我是京大的正式职工,到时候万一要去医院生孩子,这个钱都可以报销的,现在……算了算了,这个不重要,我现在连工作都丢了,这是为啥啊!他们凭啥把我开除呢?” 越想越不甘心,比起昨个儿的惊吓,春丽这会儿开始怨恨起来,可如果只她一个在京大,她倒是能闹上一闹,偏生她男人也在京大工作,万一闹个不好…… 这么一想,她又伤心起来。想讲理吧,人家领导说辞一套又一套的,她就算是个高中毕业的,可京大哪个员工又是文盲了?能当上领导的,嘴皮子利索得很,场面话一堆堆的,话里话外都是为了她着想,也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着想,毕竟现在国家政策摆在那儿,她这是头一胎,也是唯一的一胎。 无处说理,又不敢闹腾,她还能怎样? “要不,我去学校找找姐夫?”喜宝琢磨了半天也不得要领,只能瞎出主意。 “别去!”春丽一把拉住了她,再度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你姐夫最近忙得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没了,万一因为这事儿分了心,挨了教授的骂……我的工作已经丢了,他可千万不能有事。” “那咋办啊?大姐你这还怀着孩子呢,你昨个儿吃饭没?”喜宝突然想起,学校领导找人谈话肯定是工作日啊,只怕她大姐昨个儿下午就哭着回家了,到现在已经一宿多半天了。 “你别忙活,你就陪着我说说话,我心里慌得很。” 喜宝有些迟疑,可因为打小就习惯了听哥哥姐姐的话,还是乖乖的坐在春丽身边,软语安慰起来。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毛头大呼小叫的声音:“宝啊!你在不?宝啊!你不在家啊?” “大姐,是毛头,我把他喊进来。”喜宝刚要起身,却发现她大姐一直拽着她的胳膊,她又不好强行挣脱,只好提高声音冲着屋外头喊,“哥,我在大姐家里!” 不多会儿,毛头就进来了,一看屋里这情况,顿时奇道:“你俩这是咋了?大姐,这咋回事儿啊?” 一看到亲弟弟过来,刚才还稍稍有些平静下来的春丽又忍不住哭开了。见状,喜宝只能将方才知道的事儿,简单的跟毛头提了一嘴。 毛头一脸的无语。 走到沙发另一边坐下,毛头冲着春丽说:“你先别忙着哭……哎哟,我看你也是窝里横,平时怼我不是怼得挺欢腾的吗?咋被外人一欺负,就只知道回家来哭呢?赶紧先歇歇,跟我仔细说说。” “还说啥啊?人家就是仗着官大,欺负我一个孕妇!”春丽气得捶腿,她月份不小了,平时上班时,还注意隔半个小时起来走动一下,可昨个儿失魂落魄的回到家,哪里还顾得上这些细节,这会儿才觉得腿麻得很。 “你是今个儿才怀孕的吗?你一天上六天班,顶着个大肚子在学校里走来走去的,你们领导瞎啊?冬天也就算了,这都五月末了,得多瞎才在昨个儿突然发现你是个孕妇?” 春丽被噎了个正着,其实这话喜宝刚才也问过,她没往心里去,这会儿毛头重点拎出来一问,她才意识到或许她被单位开除这事儿真的跟怀孕无关。 见她终于认真起来了,毛头这才缓了缓语气:“你仔细想想,或者你跟我说说,你平时是干啥活儿的?具体做些啥?被单位开除,难道最有可能的不是因为你工作没做好吗?……别瞪我,现在是你已经被开除了,想想原因吧!” “我……”春丽迟疑了一下,静下心来认真的思索了半刻后,这才开口,“就是管理学生宿舍啊,我是西六号女宿舍楼的舍管员,就开学那会儿有些忙,平时的话,早上开门,晚上熄灯后巡查。可我不是孕妇吗?我不上晚班的,基本上就白天在,学生们都在上学,没课也不会闹腾。” 等于就是说,春丽仅仅是在白天学生们都去上学的时候,待在宿舍里的。至少在她怀孕以后是这样的,当然估计也有些杂事,不过既然没特地提起,应该就是事儿不多。 “上班时候呢?没事儿干的时候你干在干啥?”毛头又问。 “织毛衣啊,我不是天天织毛衣吗?我们舍管员都这样,不是织毛线就是做些针线活儿,有啥新花样还会互相学。这不正好我怀孕了,我给孩子做了不少小衣服小被子,还有尿片啥的。” 毛头再一次无言的望着他大姐,敢情他大姐平日里劝喜宝和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连偶尔上一趟京市的扁头哥仨都没放过,自个儿却天天上班摸鱼?对了,她还劝了远在老家的春梅和春芳,让上班的同时别忘了提升自己。 似乎看懂了毛头眼底里的意思,春丽挣扎着说:“我这不是孕妇吗?” 行行行,你是孕妇你最能耐! 长叹了一口气,毛头继续追问:“其他呢?舍管员不是还要查宿舍有没有违规品吗?还要每周检查卫生,每月都要评比宿舍卫生,对了,应该还要负责调解学生之间的矛盾吧?” 电影学院也是大学,哪怕比不上百年名校京大,可一些细节方面还是相同的。尤其电影学院那边,女生宿舍里时不时的就会出事,不是你用了我的化妆品,就是你弄湿了我快要晾干的衣服,天天都是大戏。 毛头跟女同学们的关系一直不错,他又是个绝佳的聆听者,所以他一下就找出了重点。 只是听了这话,春丽更迟疑了。 “说!都这会儿了你还隐瞒啥啊?” “其实也没啥,就是那些女大学生吧,很多都不大像话,说了好几回垃圾每天要倒,总是被我逮住没弄干净的。还有说了不准在绿化带里晒被子,前段时间,天天都能逮一帮子人。再有就是,芝麻绿豆大点儿的小事情也能吵到我跟前来,我就忍不住说了她们几句……”春丽皱着眉头数落着,“本来就是啊,爹妈赚钱供她们读书,不好好读书就知道攀比,对得起谁啊!” “碍着你了吗?”毛头怒怼道,“说难听点,关你屁事!她们就算把家底给掏空了,花你一分钱了没?我跟你说,就你这样的搁在我们学校,当我的舍管员,我一开学就举报你,叫丢工作被单位开除!” “你……”春丽气得要命,偏毛头说完这话就起身出门了,她只能在后头喊,“你去哪儿啊?” “打电话!这么大的事儿不跟家里说啊!” 怒归怒,可那是亲大姐,毛头有啥办法?要是换个人,他直接一句“关你屁事”立马解决问题。 等毛头出去了,屋里就剩下喜宝和春丽俩人,喜宝看了看她,想安慰吧,被毛头刚才一顿喷后,她已经慢慢倾向毛头了,毕竟“哥哥说的对”仅此于“奶永远是对的”。 “大姐,我还是给你去熬点儿粥吧?不为你自己,也考虑一下你肚子里的孩子。”喜宝弱弱提议道。 最后那句话显然说服了春丽,她慢慢的点了点头,不过没开口说话。 …… 村里的大喇叭又响了起来,是毛头找张秀禾。 张秀禾兴冲冲的去,却失魂落魄的回来。 电话里,毛头告诉他妈,春丽被单位开除了,虽然现在还不知道具体原因是啥,可据他猜测应该是春丽自己的问题,没有把本职工作完成,这才遭了领导的嫌,趁她提前请产假的机会,把她给开了。 张秀禾懵了啊,如果说丢了工作对于春丽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那么对于张秀禾这个当妈来说,打击更大。 一直以来,张秀禾都将春丽视为自己的骄傲。在京市大学里头上班啊,乡下人不懂那么多弯弯绕绕,都以为在学校上班的全是老师,等于春丽就是个大学老师,还是首都最好的大学。多风光的事儿啊,怎么突然就被开除了呢? 跟春丽不同,张秀禾至始至终也没有怨过学校领导,她就是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从挂掉电话从村委出来,一直到循着本能回到家里,她都是浑浑噩噩的。就连袁弟来跟她打招呼,她都没有任何反应,说起来,她这个样子倒是很像以往袁弟来受到重大打击时的模样。 袁弟来也是一脸的莫名其妙,她是不喜欢这个大嫂,可俩人真的没有闹到撕破脸的地步。不过,既然人家不想跟她说话,她就又躲回房里去了。 张秀禾还是那副六神无主的模样,直到赵红英过来一看,问她:“老大家的,你这是干啥呢?咋回事儿啊?” “妈,丽丽被单位开除了!” 赵红英先是一愣,紧接着就想起刚才大喇叭里说毛头找妈的事儿,顿时脸子一拉,沉声问道:“说,给我好好说,到底咋回事儿?” “我也不知道,就是毛头说的,说丽丽在单位没干好,被领导开除了。还跟我说,要是有啥情况,叫我这个当妈的开导开导……丽丽她还怀着身子呢,咋就好端端的被开除了?妈,你说我该咋办啊?” 咋办?凉拌! 虽然张秀禾说的不清不楚颠三倒四的,可赵红英还是弄明白了事情的大概。 当下,一个白眼丢过来。 “要我说,丽丽就不适合这个活儿!还大学上班呢,好好的待在厂子不成吗?非要起那个心换工作,她能干啥?高中生了不得了?我告诉你,京市是首都,不是咱们乡下地头,高中生一抓一大把!” “这这这……”张秀禾原本就心慌意乱的,被赵红英这么一说,她更慌了,“可丽丽不是说,她没找人开后门吗?对了,我记得去年那会儿跟毛头打电话,他好像也提了一句,说啥他也不知道他大姐当初是怎么被选上了。” 呵呵,没开后门? 呵呵,不知道咋被选上了? 毛头是真的不知道,赵红英心里有数啊,她知道那是天老爷给开的后门,硬塞进去的。不然,就春丽那学历那脾气那德行,能叫人家首都顶级大学的领导中意破格录取? 做她娘的春秋大梦! 赵红英在心里琢磨着,就是老天爷给喜宝一个面子,白让春丽得了个天大的好机会,可她自己没那个能耐,不适合也做不了,铁饭碗都能给砸了,送上门来的机会也迟早要还回去。 这下好了吧?还是该干啥就干啥吧! 然而,这话赵红英又不能直接跟张秀禾讲,她在心里转了一圈后,嘴上却说:“她本来也干不了这个活儿,皇城根下啊,能跟乡下地头比?这两年,她那个性子没改好还更过分了,年纪轻轻的跟个斗鸡一样,天天怼人,她以为她是我?我是乡下没文化的老太婆,她是高中文化在大学里面上班,要我说,趁早拉倒!” 张秀禾一脸茫然的看着赵红英,婆婆的话拆开来她每个字都能听懂,连在一块儿咋就懂不了了呢? 见她一副傻乎乎的样子,赵红英耐着性子跟她解释:“打个比方,你去乡里卫生所看病,里头的医生护士也不跟你好好说话,上来就随便给你戳一下,你乐意不乐意?干不了这个活儿就干脆甭干,人家京市大学啊,会缺人吗?你以为跟咱们那个红旗小学一样? “反正就是你没把闺女教好,回头记得好好说一说。就她那样儿,你乍一看她的日子是过得红红火火的,可其实呢?房子是强子给她买的,强子自个儿乐意,我也就不说啥了。当初看着她跟喜宝挨着住,我还挺高兴的,想着她都去京市五六年,怎么着也该把地盘给踩熟了,弟弟妹妹上京市读大学,她这个当大姐的,正好能照应一把。门对门,多方便啊!” “你只去过一趟,那次房子还没买呢,我过年那阵子不是带着老三一家子去了京市吗?” “我先前还想着呢,两家挨的那么近,喜宝读书又忙,她这个当大姐的,怎么说周末也该做顿饭给喜宝吃吧?省得开火了。她那活儿又轻省,平时闲了帮着扫扫院子,看天气好了晒晒被子,给屋子通通风透透气,为了这个,我先前还叮嘱喜宝,把钥匙给她一份。万一有啥要买的,没时间的话,也能让她帮着跑一趟。喜宝她读书忙啊!” “结果,你猜怎么着?喜宝还是自个儿开火,她还得给毛头做饭!” 喜宝并不是大房的闺女,这一点几个小的是不清楚,可春丽肯定是知道的。她是没说,可就赵红英来看,人家也没把喜宝当成亲妹妹来看,关心是有的,可也仅限于口头关心。 再有就是臭蛋了,喜宝和毛头去了京市以后,但凡有空就去找臭蛋,当然国家队要集训就没办法了,这个不是他们所能控制的。可在此之前,春丽在京市待了五年,除了被张秀禾要求下去过一两回后,等村里通了电话后,就再没往那边去过。 怎么说呢?按照堂兄弟姐妹来论,春丽的做法没错,尤其她已经嫁出去了,对亲戚这个态度也没错。 可这不是还有毛头吗? 赵红英冷着脸,将憋了许久的话一股脑的全倒了出来:“喜宝臭蛋都不是她亲弟妹,我没话说,谁家也没规定嫁出去的堂姐要关照娘家堂弟堂妹的,可毛头呢?毛头是她亲弟弟啊,当初我把喜宝那房子的客房收拾出来叫毛头住,这不是春丽还没房子吗?现在好了,我就不说住的问题,她给毛头烧过一顿饭没?” 再看张秀禾,早已是一副如遭雷击的模样,好半响才喏喏的开口:“丽她咋变成这样了?” “咋变了?没变,她一直都这样。强子乐意贴她,我不管。过年那会儿,老三一家子跟她不亲也就算了,我呢?她也没说请我吃顿饭呢,连家里都没请我过去坐坐。她一个出嫁了的孙女,又是大过年的我懒得说,后来想着她去喜宝学校里上班也不错,好歹能照应一下,连瓶开水都不帮着打,不知道学生下课一窝蜂的涌出来,她一个管宿舍的,多空呢!” “你说闲了帮着打个饭打个开水,这不是顺手的事儿吗?要是她上班忙活也就算了,我听她说,她成天就做私活儿,要不就凑一块儿瞎唠嗑。有这么当姐姐的吗?” “还有毛头,一周才回家一趟,亲弟弟啊,不能提前买些好吃的招待一下?我就不说平时咋样了,过年那几天,我跟喜宝在那儿做年货呢,她就抓了一捧瓜子嗑啊嗑。” “咋了?我俩是长工,她是地主家的小姐?嫁出去的闺女过年回门还帮娘家人做做饭洗洗碗呢,我去你二婶家窜门子,看她在哪儿晒被子还知道搭把手呢,她呢?整个年里头,啥事儿都没帮着干,别扯怀着孩子,你怀着孩子还下地干活呢。你知道咱们忙活的时候谁洗碗?老三!” 赵红英说到这里也有些烦了,冲着张秀禾摆了摆手:“我是不知道她是心大了还是咋的了,整个儿就指望不上。就她这个样子吧,你要是由着她这么下去,以后还有苦日子过,再好的日子她也能过得一团糟。” 张秀禾木然的立在当场,及至赵红英人都走了,她还是没有回过神来。 到了晚上,全家都知道这个事儿了。 宋卫国当然着急,可这事儿急也没用,只跟毛头一样,让张秀禾多劝劝。可张秀禾咋劝?她还没想明白呢。 同样想不明白的还有老宋头,等晚上一进屋,他就嘀咕开了:“老婆子,这是咋回事儿呢?不是说百世善人……” “你闭嘴!” 赵红英吓得不轻,赶紧回身把房门关上。幸好,他们现在住的是红砖楼,各房之间还是有段距离的。 等把门窗都关上后,赵红英这才压低了声音跟老宋头说:“老头子,这事儿我也琢磨过了,你说这天老爷为啥给了丽丽这么好的活儿?还不是想让她去照应喜宝帮衬喜宝?一点儿忙都没帮上,估摸着这心里头是根本没想过要帮喜宝。那凭啥让她过舒坦日子?要她有啥用啊?不开除她开除谁啊?” 第092章 此时国内还执行着单休制度, 喜宝本来周日的行程是排得满满当当的,可因为春丽这般状态, 她只能放弃原定计划, 一整天都没有离开过春丽的身边,两顿饭也是她负责做, 毛头来生火。 及至吃过了晚饭, 毛头就开始催她赶紧回学校:“你功课紧先回去,我明个儿没啥要紧的课, 多留一天。” 喜宝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 毕竟毛头是个男孩子, 还能彻夜陪着?似是看出了她的担心, 毛头又说:“不然你明天一早走?不就是被单位开除吗?缓个一晚上怎么着也够了。” 两人这番对话自然是背着春丽在厨房那头说的,最后的商议结果还是由喜宝先留下来陪一晚上,明个儿大清早起来再去学校上课。 次日一早, 喜宝带着一脸的担忧回了学校,她还盘算着午休时能不能挤出时间回家一趟, 不然就得等下午放学了。偏偏是周一,下午满满的全是课,就算放学也已经很晚了。 让喜宝没想到的是, 她前脚才刚出门,后脚街坊吴大妈就扯着大嗓门叫毛头过来听电话。 改革开放之后,做啥生意的都有,这个吴大妈就是拓宽了自家的窗户, 开了一家小小的杂货店,顺带也做着公用电话的生意。打电话自然是要收费,接个电话虽然不要钱,不过人家总会意思一下在她那头买些东西。 毛头连脸都没来得及洗,随口答应了一声,就赶紧套上鞋子跑了出去。 电话是张秀禾打的,她自打昨个儿上午接到了毛头的电话后,就一直心神不宁的。等回家后又得了赵红英那一席话,更是整个人失魂落魄的,昨个儿夜里更是直接一宿没睡着。这不,眼瞅着天亮了,立马出来给毛头打电话,一来是想问问春丽的近况,二来则是也想核实一下赵红英说的话。 不是不信,而是不敢相信。 当妈的,总是希望儿女们各个都好,结果到了赵红英嘴里,她闺女直接变了个样儿,叫她根本就没法坦然接受。 本来张秀禾是想直接问春丽的,又怕自己不会说话刺激到春丽,毕竟这还大着肚子呢。寻思了许久后,她还是决定先联系毛头,等毛头接了电话后,她就把昨个儿赵红英说的话,挑重点都问了一遍。 毛头吓得瞌睡都醒了,他本来倒是有早起的习惯,架不住昨个儿听春丽哭了半宿,这会儿刚起来还有些迷糊呢,一听这话…… “这是咋个说法?我、我就是吃喜宝做的饭已经吃习惯了,打小就这样啊!你问大姐有没有给我做饭?有时候她炖了汤,会喊我喝一碗,倒是真没单独烧过饭。过年我奶他们过来那会儿啊?我那时忙得很,不知道她有没有请奶吃过饭,倒是大哥还有大伟哥带着我和扁头他们去了华侨商店买东西,买了一堆呢。” 听着话筒那头结结巴巴的问话,毛头越来越惊讶,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你说爬长城那个事儿?这个我倒是听说了,大姐没劝?我猜劝应该是劝了的,就是没劝到点子上。三婶非要去爬长城,她可以说带去颐和园转转嘛,圆明园啊,故宫也成啊,反正三婶那人脑子特别简单,随便瞎忽悠两句就行了,京市的景点多着呢!” “喜宝?她学校那头的事情我不大清楚……没有吗?一点儿都没有帮衬?喜宝那性子妈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懂个啥啊?嗯,没听她抱怨过,她一直觉得大姐人很好。我想想……” 要说赵红英一席话喷得张秀禾思考了半天加整宿的人生,那么张秀禾这通大清早的电话,也震晕了毛头。 毛头挂了电话以后,整个人都木了,就跟灵魂出窍一般,木愣愣的站在小店窗户前,发了好久好久的呆。还是吴大妈唤回了他的魂:“接电话不要钱,回头记得来我这儿给家里人打电话啊!” 浑浑噩噩的点了点头,毛头晃悠悠的回了家,直到进了院子还有点儿懵,最后还是拿冷水抹了一把脸后,才稍微清醒了点儿。 里头,春丽也起身了,她好歹也歇了半宿,稍稍恢复了点儿精气神后,终于想到不能继续坐以待毙了。哪怕开除这个事儿真的没法挽回了,她还想把事情弄个明白。 说句难听的,死也要让她死个明白啊! 春丽脑海里想着去学校里找平常有些交情的前同事打听打听消息,推门一看,就见毛头傻乎乎的举着个帕子立在院子里,顿时惊讶了:“你咋还没去学校?” “这不是怕你有事吗?”毛头无语的翻了翻白眼,这会儿冷静下来,方才张秀禾在电话里跟他说的事儿,一股脑的全部涌上了心头。 很多事情吧,只要别往深处想,生活还是很美好的。可一旦被人点破了,整个人就会犹如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般,就好像前头那些年月都白活了一般。 没有人真的会愿意承认自己傻,多半人会选择恨那个欺骗了自己的人。 定了定神后,毛头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问春丽:“你先前在京大当舍管员的时候,咋就没在生活上照应喜宝呢?” 春丽完全没料到毛头会突然提这一茬,懵了一下后,用狐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毛头,半晌才说:“咋突然提这个?喜宝跟你说的?” “她是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你就说吧,你当上舍管员以后,有没有帮她打个开水带个午饭啥的。” 大学生的生活其实并不轻松,毛头自个儿也是大学生,很清楚住宿舍的种种不便。像冬天打开水,早上也就算了,像中午和晚上,大家都是一窝蜂同一时间冲向开水房的,除非正好撞上不用上最后一节课的日子,可那到底是很偶尔的。舍管员就不同了,学生们都在上课的时候,舍管员特别轻松,完全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差,打好开水再打几个饭菜。 毛头想起当初在得知春丽去京市大学上班后,他还羡慕了喜宝很久,想着要是大姐是来他们电影学院当舍管员的,那他该多方便啊,再也不用排半个小时的队才能打到开水,也不用饿着肚子好不容易到打饭窗口了,好饭好菜都没了…… 结果呢?! “你说啥呢?每个大学生不都这么过来的?”春丽皱了皱眉头,不过她倒是相信了毛头的话,毕竟就像毛头说的那般,喜宝是什么性子她很清楚。 见毛头还盯着她想要个明确的回答,她只能叹了一口气,很是无奈的说:“打一次水是没啥,那要是我打了一次,以后没完没了的天天叫我到时间就去打水呢?打饭也是,一次两次的真无所谓,我就怕这一打就是四年光景。” “你怕啥?怕时间不够用?不够你打毛线的?”毛头简直像是第一天认识他大姐一般,两眼跟探照灯似的,上上下下打量着,满脸都是不敢置信。 “我实话跟你说吧,我再学校里都尽量装作不认识喜宝,就怕别人说啥裙带关系,你不懂。” “啥裙带关系?你不是凭自个儿的能力进去的吗?你怕人家说啥?再说了,没听说哪个学生还能走后门把自家姐姐弄到大学里当舍管员的。”毛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是不懂,他懂不起! “你知道个啥!前头四叔不是去学校了吗?学校里人人都知道喜宝家里条件好,要是让他们知道了……反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人家能排队打开水打饭的,喜宝咋不能了?我看她干活利索着呢,比我管的那栋楼的女学生能耐多了。”春丽说着,就往厨房走去,见里头冷锅冷灶的,不由的微微一愣,“你这都起来了,咋不生火做饭呢?” 毛头又想翻白眼了,可目光落在春丽那隆起的肚子上,他还是忍住了气,走到里头蹲下来打火烧灶。等灶眼点起来了,毛头又问:“那吃饭呢?你这挨得多近呢,咋就不能周末把饭菜烧好,叫喜宝和我来吃?” “你不是总嫌我做饭不好吃吗?”春丽扶着腰看着毛头熟练的生火,往锅里头添水,又舀了米熬粥,“那坛子里还有青皮鸭蛋呢,捞两个出来放锅里蒸着。” “不能做饭,为啥你不能帮着买菜呢?”毛头一面听着他大姐的吩咐去捞鸭蛋,一面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可因为这些事儿都是他打小就做惯了的,加上心里揣着事儿,他也就没多想。 “买菜不要钱啊?我说你今个儿是咋的了?问这些干啥?” 毛头直接把已经打开了的坛子又盖上了,直起腰回头瞅着他大姐。 春丽被看得心里毛毛的,下意识的摸了摸脸,不明所以的问:“你又咋了?觉得我小气?你也说了,喜宝就那性子,我要是真的帮她买菜了,回头她能记得给我钱吗?保不准就给我来一句,‘谢谢大姐’。没了,这事儿就完了。那我呢?反正就那句话,一次两次的无所谓,次数多了谁受得了?她起码要念四年书,我供着她吃四年?” “她周末才回家一趟,吃也就吃两顿饭,忙起来经常一个月不回来,你就这么心疼那几个菜钱?”毛头已经懵了,他妈跟他说再多,都不如春丽说的这些话来得打击重,“那是你亲妹妹啊,大哥是你怎么对你的,你忘了吗?兄弟姐妹在外头要互相扶持,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春丽抿了抿嘴,张开口想说些什么,可犹豫再三还是闭了嘴。 然而,毛头却没有就此罢休:“三叔三婶扁头他们千里迢迢来京市,你不喜欢他们,懒得招待他们,我猜你带他们出去玩也是怕奶骂你吧?行,反正咱们关系也不亲近,那奶呢?奶来京市过年,你请她吃饭了吗?你请她来家坐坐了吗?” “我倒是想请啊,可请了奶,三叔他们不得一块儿过来?”春丽已经很不耐烦了,“毛头你还小,你不知道什么是居家过日子,这亲戚啊,平常关心一下就成了,又不是真的一家人。” 毛头直勾勾的盯着她。 还真别说,厨房这边比较暗,毛头又因为先前要去捞青皮鸭蛋,走到了墙角里,那头没啥光线,他站在黑暗里眼神直直的看过来,哪怕是大白天的,也有些吓人。 “三叔三婶是亲戚,奶也是亲戚,我和喜宝也是。难不成真的只有你男人和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你自家人?” 春丽终于忍不住了:“你知道什么?喜宝根本就不是我们亲妹子,她不是爸妈生的!” 毛头:…… 惊呆了,彻彻底底的惊呆了,方才春丽那一车的话,都没有这一句来得惊吓。 已经开了口,接下来就没啥不能说的了。春丽稳了稳心神,索性都说了出来。 “喜宝是三婶生的,她和臭蛋、扁头他们才是亲姐弟。三婶这人啥德行你也清楚,喜宝刚生下来时,三婶嫌她是个丫头片子不想带,咱妈心软就给揽了下来,这一养就是十几年,直到后来才过继给了四叔。” 说到这里,春丽抬眼看了看毛头,半是劝自己半是劝毛头的说:“她根本就不是咱们大房的人,平时嘘寒问暖就可以了,管那么多干啥?臭蛋也是,你没见我来了京市那么多年,除了被我妈逼着那两回外,就没去瞧过臭蛋吗?又不是亲的……” 毛头整个人都要不好了,饶他平日里能言善辩,这会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无话可说,无从说起。 许久许久,久到锅里都冒出米粥的香味了,毛头才猛的开口:“所以,我跟喜宝根本就不是双胞胎?!” 春丽已经开始拿碗盛粥了,这一幕相当得熟悉,令毛头想起了以前在老家时,仿佛也是他和喜宝生火做饭,等饭菜好了,身为大姐的春丽这才拿过碗筷,帮着端到堂屋里。 该说啥好呢?春丽不是完全不干活的,她也干活,就是尽挑着轻巧且露脸的活儿干。 “你说胡话吧?你跟喜宝都不是一个爹妈的,咋可能是双胞胎呢?你俩户口本上的生日差了半个月呢!” 致命一击。 毛头直接走出了厨房,站在早晨的阳光下,整个人好似要飞升一般。 他一直以为,自己长得跟喜宝是一个样子的,虽然皮肤被晒黑了,可底子还是很好看的。可春丽的话,犹如一记轰雷劈在他的天灵盖上,把他劈了个外焦里嫩,都能闻到糊味儿了。 “等下我还要出门一趟,找人问问到底是咋回事儿。你赶紧来喝粥啊,真是的,我嘴里发苦,就想吃口咸的,让你蒸个蛋都不会……” 春丽在厨房里絮絮叨叨的,其实站在她的立场上来看,她做错了吗?堂妹啊,看赵红英就知道了,平常有事没事就去找赵红霞唠嗑,她也这么干了,每次喜宝回来,她都有陪在身边瞎聊,也有嘘寒问暖,让喜宝用功念书,天冷记得添衣,要多喝水,等等。过年那会儿她还送了喜宝一条老厚实暖和的围巾呢,还要她咋关系呢?堂妹,又不是亲妹妹! 不一会儿,春丽吃完了早饭,又草草的收拾了一下自己,跟毛头打了声招呼后,就出门去了。 徒留毛头一人站在太阳底下思考人生奥秘宇宙由来…… 这一思考,就是一个小时。 及至春丽嗷嗷哭着跑了回来,才把三观重塑中的毛头给吓醒。幸好,是吓醒而非吓死。 “你又咋了?!” 毛头都要疯了,明明他才是受到伤害的那个,好心来安慰他姐,结果被他姐吓得都开始怀疑人生了,刚觉得稍微缓和了点儿,这货又跑回来吓他了!! “毛头!我是被人给举报的!不知道是哪个黑心烂肠的东西,居然举报我?我跟人家打听过了,领导就是收了举报信后,才把我开除的,匿名的,敢做不敢当,就不怕遭报应?”春丽边哭边咒骂着,气得胸口上上下下的起伏,顺便又再度把毛头吓了一跳,生怕她骂人骂得太起劲儿,直接给撅过去了。 “你先消停消停,来来,回屋再说,坐下再说。”毛头赶紧先把人给安顿好了,不然他还能怎样?这是他亲大姐,再怎么无奈,也不能看着人在自个儿跟前出事。 “咋有那么恶毒的人呢?我碍着谁了?领导也是,举报人说啥就是啥,他咋不问问我的意思呢?” 毛头深以为,能在京市大学当上领导的,不可能那么智障,问肯定是问过的,只怕问的不是春丽本人,而是周围的人。 ——春丽是舍管员,被举报肯定也是工作上的问题,那么最好的问询人必然就是她所管理的那栋宿舍楼里的大学生。 把人安顿好后,毛头尽可能语气平静的劝她:“你要是我那栋楼的舍管,我也照样举报你。可你要是工作干得好,还怕被人举报?我们学校也有人嫉妒我,嫉妒我跟女同学关系好,嫉妒老师们喜欢我,嫉妒我文化课专业课成绩都好,那我咋没出事呢?偏就你出事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要是啥毛病都没有,领导也不能随便开除你。” 张秀禾错了,她以为自己不会说话,所以想让毛头多劝劝春丽。然而她忘了很重要的一个事儿,毛头是特别会说话,捅人心窝子,一捅一个准儿。 春丽又气又急,当下哭得更厉害了。她以为出事之后,家里人应该都站在她这边,义正言辞的帮她摇旗呐喊,声讨黑心领导,还有那个丧尽天良的举报者。 毛头见她这样,都能给气死:“你到底想干啥呢?现在工作已经丢了,哭有啥用?说白了,错在于你,我就不信京大的领导会单凭一封举报信就把人开了,他要是敢这么干,他早八百年就先被开了!说来说去,还不是你把舍管员做成了人家百货大楼的售货员、国营饭店的服务员?当初我给你表演过吧?你还真看出感觉来了,学习能力可真强啊!你当初咋不干脆报考电影学院呢?哦,对了,你考不上。” 一想到自己当初花了三块钱买来的复习资料,特地让强子给春丽送过去,本以为有了这套专门针对当年高考的复习资料,他大姐就算考不上一流大学,起码也能混个师范护校之类的上上。结果倒是好,他大姐没考上,倒是帮了陶安一把。 当然,毛头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复习资料嘛,完全可以共享的,可他后来无意间听春梅说起,说春丽当初就觉得自己考不上,又怕陶安工作太辛苦分心,就帮着做了好些厂委的工作,还帮着洗衣做饭,让陶安全无后顾之忧。 知道这个事儿时,春丽已经跟陶安结婚好几年了,毛头虽然心里膈应,却也不是那么不懂事儿的人,又想着春丽那会儿的成绩的确不大好,考上大学的希望确实很渺茫。 可现在想想,他咋觉得自己当初贱得慌呢?说来,那买书的三块钱还是借喜宝的,到现在他都没还上呢。 这头,毛头都快把自己气成蛤蟆了,那头,春丽却嘀咕道:“咋就错在我呢?打毛线做私活算什么错?又不止我一个人那么干。” 毛头“嗖”的一下扭头看她:“那我懂了,敢情你还有别的更严重的情况?你到底在京大干了啥啊?” 干了啥?春丽也想不起来她到底干了啥。准确的说,她是真的没干啥,能不干的都没干,哪怕是必须干的,也是能拖就拖,横竖别人看不下去了总会帮她干的。 认真的思索了半天,春丽突然想起一个事儿:“对了,前几天宿舍里有两个女同学闹了矛盾,吵得很厉害,我就过去帮着调解了。” “然后呢?” “然后她俩就打起来了。”春丽顿了顿,又说,“现在的大学生啊,拿着家里的钱不好好学习,就盯着那些个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儿,我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把人拉住,差点儿磕着我的肚子。” 毛头:…… 扑面而来的全是绝望啊! 人家本来是吵架的,被她一调解,直接打起来了。 毛头心道,搞了半天,还真是他会错意了,被举报还真不是为了打毛线的事儿。他说呢,哪个大学生吃饱了撑着盯着舍管员看,反正他是懒得管舍管员干啥的,就一个要求,别来烦哥! 内心无比绝望的毛头,捂着胸口看着春丽,坚强的开口问:“你还有没有别的事儿?” 别的事儿嘛,要说起来也是有的。 春丽努力的回忆着:“就这学期刚开学那会儿吧,有个女同学打扮得妖里妖气的,涂脂抹粉的走出宿舍楼,好像听说是去见她对象啥的。我眼尖呢,一下子就叫我给逮住了,我就说她,‘你脸上抹的啥,赶紧给我擦干净了’。回头我就找了个湿毛巾,给她把脸上的粉给抹了。我还好好的教育了她一顿,让她别乱花父母的钱,心思放到学习上去。” 毛头吓得噗通一下坐在地上,其实他更想跪在春丽面前。 “你猜怎么着?我好心教育她,她居然还给我回嘴,说啥……我记得,她那会儿说的是‘对啊,我不好好学习,将来迟早当舍管员。’你说气人不气人?”春丽低头一看,毛头已经吓趴在了地上,“你干啥呢?有椅子不坐,坐地上?你是不是傻?” 随口怼了毛头一句,春丽继续说:“我当时气坏了,直接让人把她的辅导员叫来了,最后是通报批评。” 毛头:…… 我真的好绝望啊! 织毛线算个毛线啊!! 大姐你这么能耐你咋不上天呢!!! 春丽是真的不懂,事实上很多人都不大懂,卸妆是一件多打的事儿。可毛头懂啊,他们电影学院,别说女同学了,连男同学去试镜前都会收拾的体面一些。也就是像京大这种学习氛围太浓的学校,基本上看不到化过妆的人,可说句良心话,人家化妆管你啥事儿啊?! 强制卸妆,学期初还是大冷天,春丽肯定不会帮着兑温水。人家精心化好妆,打算出门跟对象约会,你拿了个透心凉的湿毛巾把人给抹干净了…… 毛头无比真诚的说:“我错了,你这要是在我们学校,铁定不会被举报的。” “对吧?就是他们胡来!”春丽觉得毛头终于说了句人话,然而毛头只是没把话说完。 “你这个,在我们学校是要被打死的。” “啥意思?这种放在几年前都是要被批斗的,不就是作风问题?”春丽不服气的嚷嚷着,“他们辅导员过来后也训她了,还给她全校通报了。” 然而,人家是辅导员,你只是个舍管员…… 毛头真的好绝望啊,他突然发现春丽以前怼他的那些都不算啥了,另外他也怀疑,他姐这些年到底是咋活下来的? 不等毛头开口发问,春丽主动帮他解了惑。 “反正就是那帮大学生娇气,我以前在厂子里上班时,看到涂脂抹粉的车间女工,上去就是一帕子给擦了,吓哭的也不是没有,回头不一样乖乖给我赔礼道歉,说以后再不敢了。” 毛头:…… 不在沉默中变态,就在沉默中爆发。 “你咋那么多事儿呢?就你能耐?就你最能耐!!” “人家京大学生,哪个不是天之骄子?比你这个高中生强上千倍万倍!你以为你是谁?舍管员管人?说好听点儿,你是去服务那些大学生的,说难听点儿,你就是上赶着去伺候那群大爷的!” “你还当舍管员呢,仓库管理员倒是可以试试,别糟蹋人家祖国精英了!受不住啊!万一来个心理素质不好的,跟你同归于尽了,你死了是活该,人家呢?大好前途都叫你给毁了!” “那是京大!京大!!教授和学生才是京大立足的根本,你以为你是谁啊?缺你不得?干不好就滚蛋!京大还能缺了人干活?你们领导也是瞎,居然忍了你半年才开了你!” “京大的学生素质就是高啊,太高了!你去我们学校啊!你上去给我抹一个看看,纷纷打得你亲妈都认不出来!” …… 怒怼了春丽之后,毛头直接就跑了,他出门就去了吴大妈那个杂货店里,二话不说就去拨电话。 小半刻钟后,张秀禾气喘吁吁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喂?毛头!” “妈,我管不了我大姐,你自个儿跟她说去,我今个儿算是真正认识她了!” “咋、咋的了?毛头你别吓妈,有话好好说,你大姐她咋了?”张秀禾都急疯了,她以为让毛头劝了之后,事情多少会有些好转,然而她并不知道,就因为这番对话,毛头被刷新了三观,同时已经暗中决定对他大姐划清界限了。 毛头定了定神。 有些话,必须说清楚,而且越早说清楚越好。不单是春丽对家里人的态度,还有就是她那个自以为是的德行。再有就是,她现在怀着身子。 旁的不说,现在陶安不在家,而且是经常性的不在家,春丽一个人过日子,没出事当然是最好的,可一旦出事了呢?喜宝跟她挨着住,一旦真有点儿啥问题,绝对会被怨上的。 像啥—— “你姐都这样了你就不能回家住?” “学业再重要有你姐重要?她怀着孩子啊!” “暂时别住宿舍呗,回家住啊,最多也就是每天早起晚归的,克服一下!” 稍稍冷静了一下,毛头沉声对电话那头的张秀禾说:“我大姐现在情况很不好,精神状态也不稳定,喜宝和我这学期功课都很紧张,没空见天的守着她。回头丢她一个人在家,万一磕着碰着咋办?你赶紧联系一下我姐夫,让他回家住,大不了多天不亮就出门天抹黑了再回家。” “这是咋说的?丽丽不是说陶安平时很忙吗?这早出晚归的,身子骨吃得消?再说这会不会耽搁他的前程?” “吃不消就别搞大她的肚子啊!前程?谁还没个前程啊!”毛头直接火了,他本来就不是啥好脾气,见他妈还一副想和稀泥的样子,干脆直截了当的说,“反正我把话给你说明白了,要是你不联系人,回头要是有个啥事儿,我是不管的,你也别和我说什么那是你大姐,你咋不看着点儿。我咋看?谁他娘的有空见天的看着她?读书又不是当舍管员,还能闲得天天打毛线?” “不是……妈不是这个意思……就是……” “我懒得管你是啥意思,谁搞大的肚子谁负责!你开不了口,就让我爸给陶安打电话,不然叫我奶去也成。横竖我已经把话带到了,后面的事儿别来找我,找我也没用,一概不管。她又不是没老公,她老公又不是在外地!” 毛头起先还压抑着脾气,可越说越来气,而且有些话一旦说破了,只会觉得越发真实。 春丽不出事当然是最好的,一旦真的出了事儿,毛头反而能被摘出来,因为他离得远,他还是个男孩。可喜宝呢?毛头担心,就春丽那性子,真出事了,怨得不是自己,也舍不得怪她老公,只会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 而那个别人…… 真不是毛头多心,他到现在脑海里还回想着刚才春丽在院子里咒骂那个举报者的表情,是真的恨极了,那种恨不得对方一夜暴毙的怨恨。可讲良心说,对方没有诬告。 你失职在先,无论对方是有私怨还是真的一心为公,都有权利去举报。这就好比,前两年被枪毙的那个副省长,不就是因为一封举报信,这才引起上头的重视,彻查下去非但丢了官帽,连命都丢了。 是举报人害死了那个贪官吗? 难道不是因为那个贪官自个儿作死在先吗? 你自个儿作死,我送你去死,哪里做错了? 毛头心里是有数的,可喜宝是真的无知无觉,啥都不知道。她这会儿正在学校里上课,还盘算着午休跑出来看她大姐。她不清楚她大姐为啥会被学校开除,也不知道其实大姐一直把她当做普通亲戚来看待,更不会知道万一有个啥事儿,她就是现成的背锅人选。 她啥都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此时的电话那头,张秀禾彻底懵圈了。赵红英的话,她没有全信,总抱着一丝希望,盼着是妈太多心了,把事儿往严重了说。本想着让毛头看顾着点儿,再劝着点儿,哪曾想…… 毛头比赵红英还狠,祖孙俩联手给了张秀禾两闷棍。 “毛头啊,你咋对你姐、对你姐夫有那么大的怨气呢?”张秀禾小心翼翼的问道。 “呵呵,我也不知道我姐夫到底在干啥,来京市那么长时间统共没见过他两回,本来就是他媳妇儿怀孕,就该他来照看,现在变成了喜宝照看,疯了吗?万一有个啥事儿,喜宝就是现成背锅的,反而那个撒手不管的男人,屁事没有说不定回头还能来怪你!要我说,当初就不该买挨着的房子,非但没省事,还多了不少事!” 张秀禾越听越不敢相信毛头竟然有那么多的埋怨,想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弱弱的说:“可那不是你大姐吗?” “对啊,就因为她是我大姐,不然你以为我会管她?别家都是当姐姐的照应弟弟,真没见过还在读书的弟弟照应已经结婚好几年顶着个大肚子的姐姐!我姐夫呢?” 电话那头没声儿了,毛头也趁机稍稍平复了一下,缓了缓语气:“对了,妈你回头转告她,叫她把乡下那套收一收,别在祖国的首都搞以前乡下那套。还化妆打扮会唱歌,她咋不干脆往胳膊上套个红袖箍冲到人家家里打砸抢呢?她那么能耐还当啥舍管员啊,当京大校长都委屈了她!!” 说着说着,毛头又压不住火气了,宋春丽简直就是刷新了他的三观。说句不怎么恰当的比喻,简直比他三婶还恶心,起码袁弟来天生就是个傻子,用他奶的话来说,你跟个傻子计较个啥啊? 电话终是挂了,毛头付了整整两块钱的电话费。 于是,他更生气了。 回去拿了自己的东西出来,毛头看都没看春丽一眼,径直就去了喜宝他们学校,等找到喜宝后,径直跟她说自己准备回学校了。 喜宝一脸的惊讶:“那大姐咋办?” “我让我爸给姐夫打电话了,让他回来照看他婆娘,你别担心。”毛头心下暗道,都这样了她老公要是还不回来,那还生什么孩子?生来干啥?趁早离婚得了! 喜宝是想不到这些的,她只是单纯的觉得毛头哥既聪明又值得信赖:“好,那我就放心了。” “暂时别回去了,省得你回去了,大姐还要忙着招呼你,她和姐夫两口子处起来更方便些。”毛头特地多添了一句。 “嗯,哥你说得对。” 毛头目送喜宝欢欢喜喜的走开了,心下叹了一口气,决定回头再给他奶挂个电话好了。 …… 回到学校时,已经是中午过后了,幸好徐向东帮他打了饭,看到他回宿舍,立马凑过来:“哥,你上午去哪儿了?我给你买了早饭你都没吃,差点儿没把我给撑死。” 哦不,你不会撑死的,最多蠢死。 搁在平日里,毛头肯定会怼一嘴,可他现在心好累,一点儿也不想说话。及至吃过午饭,又喝了一缸子水后,这才恢复了点儿精气神。 “我跟你们说个事儿,我大姐呢,她在京市大学里当宿舍管理员,她牛了逼了!……” 把事情掐头去尾的挑重点说了说,毛头自己说着说着,都觉得他大姐太能耐了,当啥宿舍管理员呢?她真的是当校长都屈才了,应该去宇航局啊,有她在,何愁火箭上不了天?! 等毛头把事情说完了,全宿舍先是一片安静,随后全体起立鼓掌。 啪啪啪—— “你大姐可真敢啊!勇气可嘉,我敬她是条汉子!” “舍管当得比校长来牛气,她不被举报谁被举报?不被举报天理难容!要是我我也举报!” “京大的女同学们素质真高啊!搁在咱们学校,铁定出人命了。” 毛头:…… 我本来是想吓唬吓唬你们的,这个反应跟预想中的不太一样啊。 第093章 “陶安, 有你的电话。” 实验室里,正在做收尾工作的陶安, 手上的动作一顿, 抬头倒是露了笑脸:“我就快好了,是谁找我?” “说是你爸。”同事随口应道。 “多谢, 等我忙好再去。”陶安笑了笑, 手上的实验再度有条不紊的接了下去。虽说已经快收尾了,不过他工作起来一贯认真得很, 因此,等他离开实验室往走廊尽头的办公室走去时, 时间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一刻钟。 一刻钟的时间,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陶安想着自己昨个儿才刚打电话回家过,没听说家里有啥急事,因此不慌不忙的接起电话, 喂了一声。 然而,电话那头的声音却让陶安诧异不已。 宋卫国已经等了许久了, 虽说他也知道,这个点陶安肯定是在上班,可因为心里揣着事儿, 就这么十来分钟时间里,他急得都快要上火了。好不容易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他连抱怨都顾不上了,径直开口就问:“陶安, 你为啥不多看着点儿丽丽?她现在大着肚子,最需要人照顾了!” 陶安微微一怔,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丽丽怎么了?她现在不是不用上班了吗?咋还要人照顾了?我在上班,工作很忙的。” “你很忙,那你妈呢?她下个月就要生了啊!到时候谁去伺候月子?这不是你们头一个孩子吗?听人说,现在京市那头查得很严,以后俩口子就只能生一个了,你不多上点儿心?” 前两天,张秀禾连着被赵红英和毛头来了个二重打击,本来她是不想找陶安的,毕竟春丽先前一直说陶安很忙非常忙特别忙,忙得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可因为毛头那席话太吓唬人了,她憋了两天后,最终还是没忍住,让宋卫国给陶安去了个电话。 赵红英就算了,不到万不得已,张秀禾真不敢劳动这尊大佛,她很怕赵红英直接把陶安给怼死了。 宋卫国这才知道,原来一贯乖巧懂事的大闺女背后居然有那么多的小心思。他就说嘛,人家大学里头的领导,无缘无故的能开除人吗?敢情就是闺女自个儿做的孽。 后知后觉的得到消息后,他立马来村委这边给陶安打电话,不管怎么说,闺女都是亲的,再者现在她都快生了,别的啥也不用说,先把孩子生下来才是最紧要的。 结果,宋卫国急得都快要上吊了,那头陶安却仍是不紧不慢的态度。 陶安想的是,春丽现在不上班了,还有啥需要照顾的?以前他就听春丽说过,说啥乡下地头经常有顶着大肚子还下地干活的孕妇,甚至还有直接把孩子生在地头上的。这他们家既不用春丽下地干活,现在连班都不用上了,自己又每月拿钱回家,都这么舒坦了,咋还要人照顾呢? 这么想的,他也是这么说的。 直到听女婿这么一说,宋卫国才冷不丁的冒出了一个念头。先前张秀禾跟转告了毛头的话,而毛头的说法是,陶安不知道春丽被单位开除的事儿,而且春丽觉得被开除太丢人,又怕陶安怪罪,愣是吓得在家里大哭,也不敢去学校找陶安,甚至因为心里有所顾忌,连被自己被单位开除的原因都不敢问,只能偷摸着跟以前交好的同事打听,就怕给陶安添麻烦。 所以,陶安到底是咋知道的? “你咋知道丽丽她现在不上班了?她跟你说了?”宋卫国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感觉,又觉得自己是多虑的,说不准就是张秀禾犹豫的这两天里,春丽终于忍不住去学校找陶安了呢? 可很快,宋卫国的心就沉了下去。 因为陶安告诉他,其实学校领导早就来找过他了,也跟他说了春丽工作上的事儿,虽然人家后勤组的领导说得很委婉,可他还是听出来了。所以,他就顺水推舟的替春丽应下了这事儿。 “……我就想着,让丽丽回家休息也好,这不是离预产期也没多久了吗?提前一个月回家歇着,挺好的。” 宋卫国脑袋都要炸了,要是陶安这会儿就在他跟前,他能一拳揍过去:“那人领导找你说了,你就没跟丽丽商量?你知道她在家里哭成啥样儿了?!” 当丈夫的替妻子做主,在乡下地头不是没有,可这么一来,搞得春丽先前那些举动简直就是个大笑话。宋卫国在女儿跟女婿之间,那必然是偏帮女儿的,闺女再不好也是亲的,一想到自家心头肉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最怕让陶安知道以后责怪她。 更重要的是,就因为这个事儿,还惹得春丽和毛头闹了矛盾,害得张秀禾回家哭了两宿…… 结果呢? 敢情人家都知道! 还是早就知道了!! 甚至比被单位开除的春丽还要更早知道!!! 陶安拿着电话听筒的手顿了顿,沉默了一会儿后,终于忍不住了:“爸,我干脆就跟你实话实说吧!” “丽丽她真的不适合当那个舍管员,要是再让她继续做下去,我都没脸见人了。我同事都不知道她是我媳妇儿,平常得闲了,还念叨两句,说那个某某楼的舍管员可真能耐啊,人家小姑娘化个妆去见对象,她顺手就拿了个抹布给人擦了个干干净净。人家要不是看她是个孕妇,当时就揍她了。” “丢人啊,她就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丢人吗?还非要嚷嚷着请来辅导员,一副她最能耐最有理的样子,闹成这样好看吗?那女学生回头就调宿舍了,她还以为制伏了人家?人家是拿她当成二傻子,不想跟个脑子有毛病的人计较!” “她上的那个班啊,说好听点儿是在京大,其实就是个搞后勤的,没几个钱还尽惹事儿,还不如在家歇着呢,横竖我现在拿的工资不低,有补助有津贴有加班费,养得起一家子。” 宋卫国:…… 电话那头陶安是滔滔不绝的说着,以前宋卫国都没发现女婿的口才居然那么好。有心想要再问点儿啥,可直觉告诉他,不能再这么咄咄逼人的质问下去了,问题就出在他闺女身上,还是大问题,哪怕他见天被赵红英骂蠢,也听得出来,女婿这是心里头憋着气呢。 还真别说,宋卫国总算聪明了一回,陶安确确实实憋了一肚子的火气。 先前,春丽还是纺织厂的时候,因为离得比较远,来回一趟不容易,小俩口最多也就十天半个月才聚一聚。那个时候,陶安真没发现春丽有那么多的缺点,而且他并不是儿女情长的人,他有工作,还要兼修学业,哪怕结婚数年没有孩子,也并不着急,因为他觉得自己还年轻,完全可以先打拼事业,再考虑生孩子的事儿。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出现问题的呢? 陶安愣愣的出神,听到电话里传来宋卫国的声音,他才长叹了一口气:“爸,丽丽那工作是真的干不下去了,你知道吗?我们学校的领导其实都不喜欢她,负责招工的更是一早就后悔了,暗地里没少说自己当初怎么就猪油蒙了心,一时脑子发懵录取了她。” 宋卫国在这一刻,终于真切的感受到了毛头的绝望。 真的是那种扑面而来的绝望,真相太残忍了,他有心想要叫停,可已经来不及了。也是在这个时候,他才知道,原来京大的领导都不喜欢春丽,大学生们都讨厌她,其他事不关己的人则都在等着看笑话,她愣是把自己搞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陶安还在说。 “舍管员是什么工作,爸你知道吗?就是专门来为大学生们服务的,给他们排忧解难,调解处理各种矛盾,还要照顾他们日常生活。” “可丽丽呢?她太自以为是了,拿自己当成了大学生们的人生导师,比我们学校负责教学的老教授们都能耐。就算尊师重道好了,没听说过还要尊重一个舍管大妈啊!” “这里是京大,京大的学子哪个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就说爸你们家的那个宋言蹊,她不是家里人的心肝宝贝吗?全家的骄傲啊,很多人家祖坟冒青烟才出了一个大学生,甚至整个村子整个乡整个县,就这么一个,打小就叫人捧着宠着,可丽丽她都干了啥啊?” “她一个舍管员,人家就算是个败家子,败的是她的钱吗?当父母的乐意赚钱给孩子花,怎么就碍着她了?还有教训人家好好学习的,她怎么就有脸说这个话呢?能考上京大的,哪个学习不好了?就算人家门门挂科,就算被留级被退学好了,关她什么事儿?舍管员是管生活杂事的,她管东管西管天管地,连我们校长都没管那么宽!” “人家学生千里迢迢的上京市念书容易吗?舍管员本来是该让他们在他乡也能感受到家的温暖,有困难主动帮忙解决,发生了矛盾就要赶紧调解。” “她呢?她不仅没让人感觉到温暖,迎面就是冰渣子啊!” …… 陶安他知道,他其实什么都知道,就是先前一直憋在心里,谁都没说而已。 宋卫国听得嘴里发苦,忍不住问他:“这些话你咋不和丽丽说呢?你们是俩口子,有啥不能说的?你和她说啊!!” “爸,你当我不想说吗?”陶安一下又一下的叹着气,“我前头好几次要开口,刚起了个头,她就和我说,菜又涨价了,白菜萝卜多少钱,五花肉多少钱,今天买菜一共花了多少钱,那个卖菜的不肯给她便宜,她硬是凭本事多磨了一头蒜两根葱……每次都这样!” 叹息声止也止不住,陶安其实明白,他们俩口子之间已经出现了问题,他当然有想法子去解决,无奈春丽完全不配合。 “我跟丽丽说,咱们去看场电影。爸你知道她怎么说?她说,费那个钱干啥?非要拖着我去湖边散步。大冬天啊,去湖边散什么步!” 毛头还是幸运的,因为他只从春丽那头听说了各种残忍的真相,他跟陶安不熟,所有只经受了春丽的摧残。 宋卫国就惨多了,直接被女婿怼了一脸。及至说到最后彻底无话可说了,宋卫国挂了电话,才猛的想起,最要紧的事儿忘了说了。他本来是想打电话给女婿,让女婿赶紧回家照顾顶着个大肚子的闺女,结果被女婿突突突了一脸,给漏了。 再拨一个回去不是不可以,但宋卫国觉得,他需要先定定神,缓口气歇一歇。 …… 这头,宋卫国被打击得已经生无可恋了,那头,陶安心里也同样不好受。 刻意忘记的事情再度被人提起,当然他不至于去责怪宋卫国,却无法避免的败坏了心情。 捏着眉心瘫坐在办公椅上,陶安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几天前。 当然,也是在这个办公室里,后勤组的领导突然过来找他,跟他说了好些话,现在回想起来,居然还记忆犹新。 ‘小陶啊,那个谁……宋舍管员是你爱人呢?你俩当初是怎么在一起的?我没啥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吧,你俩各方面差距挺大的。我就好奇的问问,你不愿意说就算了。’ ‘我今天过来找你,主要吧,是为了她那个工作态度啊,你看能不能回家劝一劝?打毛线干私活不要紧,横竖舍管员不忙,学生们也忙,不会盯着舍管员看的。就是吧,我刚又收到了一份匿名的举报信,这个……不大好处理。’ ‘要不这样吧,正好她肚子也大了,前头还说要提前请产假。那就先回去歇着?等生完孩子,做完月子……再说?’ 陶安忍不住把脸埋在了手里,这些话,别说当时的他了,哪怕现在回想起来,也是满脸躁得慌。 还劝啥啊?别劝了,直接让春丽回家歇着呗,月份都那么大了,回头生了孩子还要带孩子,京市虽然有托儿所,可那最起码也要两岁以后才能送,哪怕到了那个时候,不也得要人每天来回的接送吗?还有家里的各色家务活儿,有了孩子以后,要忙活的事情肯定会多的。 在当时,陶安还没想那么多,他只是单纯的觉得丢人。本来,春丽其实是不用被辞退的,然而身为丈夫的陶安却在紧要关头推了一把。 于是,春丽被辞退了。 把人送走后,陶安越想越觉得自己做得对,他打小家庭环境就好,从来也没为钱犯愁过,也没啥金钱观念,想着横竖自己工资也高,少了春丽那份收入完全不影响生活。再联想到生完孩子以后的事儿,他愈发认为自己是对的。 之后,他就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大概的意思是,春丽不适合那份工作,让他妈也不用赶着来京市带孙子了,也不用担心他们钱不够花,他工资高,补助津贴也高,完全够过日子了。 于是,在春丽都不知道自己要被开除之前,陶安以及他的家里人全都知道了。 至于后勤组的领导,完完全全是无辜的,他以为陶安肯定会和春丽说的,作为一个年纪不太大的男领导,是不可能主动去找一个才二十多岁的女性舍管员谈心的。所以,在隔了一天,给足了充分的解释时间后,他用一种彼此心照不宣的语气,把春丽给开了。 ——连原因都没说,给对方留足了面子。 春丽注定是个悲剧,以前离得远,很多缺点都被所谓的“小别胜新婚”给隐藏在了深处。然而,当住到了一起,又在同一个单位上班后,尴尬就无从避免了。 京大是个特殊的地方,跟纺织厂有着天壤之别,春丽那些行为放在纺织厂里,完全没有任何违和感。可要是放在绝大多数人都是有素质有文化有教养的京大里头,她的缺点就被无限放大了,只会叫人感觉翻倍的讨厌,格外得扎眼。 凭良心说,他们老家村里,比春丽更过分也是一抓一大把,谁家过日子不是柴米油盐酱醋茶?闲来无事,哪个不是凑在一起闲磨牙?东家长西家短,就连哪个小姑娘今个儿穿了身花裙子,都能被大妈大婶们指指点点,评头论足一番。 陶安觉得春丽这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别人的事儿哪用得着你来指手画脚?可春丽却觉得,人生不就是这个样子吗?以前就有女知青打扮得太艳丽,直接被人举报,还挨了批斗。 俩人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越走越远…… “喂,小陶!” 被唤回了魂的陶安,忙起身跟人打招呼。对方笑眯眯的瞅着他:“晚上有事儿不?我老丈人今个儿过寿,这晚上的加班……” “交给我吧,你尽管去忙。” “那就麻烦你了,回头请你喝酒!” 对方高兴的离开了,他早就猜到了陶安一定不会拒绝。他们这个科室里,陶安来得最晚,年纪也最轻,虽然能力在他们看来也只算平平,毕竟这里能人辈出,不过这小伙儿却胜在脾气好人谦虚,外加很勤快。 他们这里的加班都是按次数算加班费的,以前陶安没来时,请人代个班,回头必须得还回去,因为谁也不差这几个钱。自打陶安来了之后,他们的小日子就开始美滋滋了。一开始陶安仅仅是不好意思拒绝,自打去年夏天开始,却是主动要求加班了。 即便是不需要加班的日子,陶安也是早早的回到他的单身宿舍里,虽然家里买了房子,可陶安并没有把宿舍退回给学校,正好他经常性的需要加班,领导特别欣赏他,只恨不得给手下科研人员每人安排一间宿舍,自然不会为难他。 当夫妻之间的那点激情过早的燃烧殆尽,俩人直接跃过了多年,进入了搭伙过日子的阶段,对于那个所谓的家,陶安再无半点儿眷恋,哪怕见到了春丽本人,内心也毫无波澜。 最可悲的是,都已经这样了,春丽依然无知无觉,却是苦了宋卫国和张秀禾,整宿整宿的睡不好,见天的长吁短叹,不知道该咋办才好。 …… 甭管其他人有多少烦恼,烦恼这个词儿对于喜宝来说,永远都是陌生的。 自打从毛头口中得知,大姐夫会回家照顾大姐后,喜宝就再也没担心过春丽。有啥好担心的?万事有姐夫呢! 于是,喜宝再度回到了她的‘上课下课开水房食堂图书馆宿舍’的循环生活。 看似枯燥无味,她却乐在其中。 一直在暗中观察喜宝的系花赵莉莉气得牙根痒痒,她以为,她会看到一个失魂落魄的喜宝,再不然就是因为家里那些破事儿,导致无法投入到期末复习之中,最好就是直接考砸了,也好让她对象看看自己心目中的女神也就那个怂样。 可惜,喜宝完全不配合,她什么都不知道,又要怎么配合呢? 至于春丽被开除一事,她跟毛头的想法一样,都那么大肚子了,干脆回家先歇着,天大的事儿也可以等生完孩子坐完月子再说。 赵莉莉:…… 心有不甘的赵莉莉,有次故意拉着朋友走到喜宝身边,笑谈着女学生宿舍那个倒霉催的舍管阿姨。 “……早先听说有不少人都跟老师反映过了,也不知道为啥后勤组一次次的非要给她机会。幸好啊,老天爷有眼,终于叫她滚蛋了!新来的舍管大妈年纪虽然大了点儿,可我每次出门回去都看到她笑眯眯的,从没见过她生气骂人。人家还说呢,换了人挺好的,早就该换了。” 喜宝倒是听到了,也意识到了对方说的是春丽。 不过,她还是很高兴,回头就跟刘晓露说:“太好了,回头我要把这个事儿告诉我姐,这样她不用再担心宿舍楼缺了她出乱子,她就该放心多了。” 刘晓露嘴角抽了抽,再三盘算之后,还是忍不住劝喜宝:“你还是别跟你姐说学校的事情了,她不是怀孕了吗?说多了事儿白叫她分心,反正学校领导一定会安排好的,你要对学校有信心。” “也对,那我还是不说了。”喜宝从善如流的答应了下来,没几分钟就把这事儿彻底的抛到了脑后。 始终把注意力放在这一边的赵莉莉:……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忍不住又试探了几回,赵莉莉终于崩溃的发现,人家压根就没把她放在心尖尖上的对象放在心上,大概就比路人甲好上那么一点点,路人李? 不由的,系花学姐开始认真的思考一个问题,到底是她对象太没吸引力,还是这年头的小学妹眼光太高?再不然就是……她本人瞎?! 与此同时,毛头再一次的经历了人生惨剧。 在互相折磨了又两天后,周六这天的傍晚,宋卫国和张秀禾俩口子终于忍不住给毛头打了电话,当然也将陶安的话据实以高。 一脸血的拿着电话听筒,毛头彻底诠释了何为生无可恋,他很想问问电话那头的爹妈,你们知不知道我当初是掐头去尾把事情告诉你们的,你们为啥要如此残忍的把所有的真相糊我一脸?! 宋卫国艰难的讲述了全部事实,张秀禾又叮嘱毛头,还是再去看看他大姐,毕竟、毕竟这不是你亲姐吗? 毛头:呵呵呵…… 然而,张秀禾这话也确实没错,那是毛头的亲姐,而且平心而论,春丽对待家里人还是很平和的,哪怕怼了毛头几句,可只要一想到她对外人的态度,毛头觉得,即便在春丽心目中小家才是最重要的,可娘家人尤其是大房一家子,多少应该还是有些份量的。 再有就是—— “毛头啊,我知道你生你大姐的气,可你想想,你二姐还没结婚呢,你二叔家的芳芳也还没对象,还有宝啊……都是一家子姐妹,万一要是你姐夫真的不要你大姐了……毛头啊!就算妈求你了,去看看你大姐,劝劝她,别的都好说,千万不能离婚,看看村里那些被知青离婚的……妈求你了!” “他敢离婚?!”毛头惊呆了。 宋卫国抢过电话说:“你大姐作成这样,是个男人都想离!他条件又那么好,难说啊!” 这么一想也对,毛头之前一直是站在春丽那边的,毕竟他俩是姐弟。可要是转而代入一下陶安…… 离! 必须离!! 这倒霉婆娘,谁他娘的愿意忍受!!! 想到这里,毛头又双叒叕受到了致命一击。 表演课的老师口头禅就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可毛头打心底里觉得,他的生活啊,他娘的比戏里头的还精彩!! 于是,周日一大早,他又往他姐那头跑了。 从宋卫国那头,毛头已经知道陶安知晓了全部事情,所以一看到春丽,他劈头盖脸就问:“你知不知道姐夫啥都清楚?” 春丽一脸的懵逼,比起上周,她现在的情况要好多了,至少看起来已经完全缓过来了,不再动不动就哭泣流泪。 “他学历高,人又聪明,有啥是不清楚的?”春丽压根就没弄明白毛头在说啥,下意识的回了一句后,又问,“你这是干啥呢?抽冷子问这个。” “你别管我干啥!你就说吧,你是不是抠门到家了,我姐夫请你去看电影你也不去?还有,天天嘴里都念叨着白菜萝卜涨价了?五花肉多少钱一斤?”眼见春丽点了头,毛头实在是忍不住了,“你跟我姐夫结婚才几年啊,新婚小夫妻啊,你跟他说这个?你他娘的咋就那么能耐呢?你简直比我奶还能算!” 远在千里之外的赵红英:……阿嚏! 她转身冲着宋卫国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你又干啥去了?成天的不见人影,又打电话去了?给你闺女?嫁都嫁了,你管她那么多干啥?你看我掺合过菊花俩口子的事儿吗?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出来的,日子过成啥样都自个儿兜着!” 宋卫国连声“是是是”,压根就不敢提他又让毛头去找春丽了。 放心吧,他不提,毛头将来也会提的。挨骂这种事儿,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该你的就是你的! 而那头,春丽在毛头的连番逼问下,直接就烦了:“你今个儿是咋了?问这问那的,你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过日子啊,当然要精打细算。再说了,奶和妈不都是这样的?乡下花费还少,京市啥都要钱,我不得仔细着点儿?” 毛头瞬间对她肃然起敬,他先前也以为陶安时常不回家是因为外面有人了,毕竟他以前没少看知青搞对象以及知青抛妻弃子的戏。 结果,真相是如此的残忍,搞了半天这辈子还有故事?他真的是太小看宋春丽了。 就说赵红英和张秀禾吧,她们确实有些抠,毕竟是从那个年代过来的,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花。可老宋头和宋卫国乐意啊,无论是赵红英老俩口,还是张秀禾他们俩口子,日子都过得美滋滋,沟通起来毫无障碍。 可陶安不同,他年纪还轻,又受到了高等教育,有事情有梦想有抱负。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离他太远太远,比起身边的琐事,他更关心科研项目,更关心国家未来的发展形势。讲道理,陶安其实并不是居家过日子的那种人,他有着完美的人生规划、事业目标,比起闲唠嗑,他宁愿把时间花费在科研以及论文上面。 “仔细仔细,你这也太仔细了!”仔细到连给弟弟妹妹买点儿吃的都要掰着手指头算半天…… 忍着气,毛头又问:“我姐夫每个月给你多少钱?” “你问这个干啥?好了好了,我告诉你,大概就……一百块吧。” 闻言,毛头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不过好歹先前提着的心总算是放到了肚子里。他长出了一口气:“那就没啥问题了,你老实待着吧,别折腾了,姐夫应该是想跟你好好过日子的。”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如果陶安真的有问题,才不会每个月给春丽那么多钱,傻了才给她。可再转念一想,毛头又想怼人了,他真想问问他姐脑子是不是有毛病,那么多钱仔细个啥啊!尤其是,给了她那么多钱,她还搞事,真的是连三婶都不如! 毛头深以为,就他三婶那德行,只要每个月给十块钱,保准瞬间点亮装死技能,再也不搞事儿! 尽管毛头是诚心诚意的为春丽考虑,甚至憋着不把实话说出来,就怕春丽受刺激。可惜,人家并不感激他,只当他又犯病了,摆了摆手就说自己还有事儿,让毛头去找喜宝吃饭。 毛头:…… 我不是来要饭的!!! 好气哦,毛头回头就去京大找喜宝,说要请喜宝下馆子好好吃搓一顿。 看到毛头来学校找自己,喜宝立马笑得眉眼弯弯,二话不说跟着毛头就走了。就是等出了校门后,忍不住问:“要不要叫上大姐一起?” “不要!”毛头一口拒绝,回过神来才看到喜宝惊讶的看着自己,忙开口描补道,“大姐她怀着孩子呢,咱们去吃辣,她不能吃。而且有些东西吧,是能促进血液循环,就是老话说的活血化瘀,咱们吃了对身子骨好,孕妇吃不得。” 喜宝惊呆了。 “哥,我能问一下,你最近在干啥吗?” “演戏啊,过两天我就又要进剧组了,演一个宫廷御医……”毛头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然而,喜宝完全没有上当,依然睁着黑漆漆的大眼睛看着他,等着他接着往下继续说,“身边的小徒弟。就是负责躬身抱着诊箱跟在御医的屁股后头一溜儿小跑的。” “结局是什么呢?”喜宝好奇的问,其实她想问的是,最后是怎么个死法? 毛头一眼就看穿了她心里的想法,哽着血说:“没啥结局,你要学会享受过程,而不是追问结果。结局是什么一点儿也不重要,真的!” 喜宝本来只有一丁点儿的好奇,可听了这话后,却是好奇心爆棚,及至俩人进了馆子,点好了菜,她还是两眼一错不错的盯着毛头,坐等他给自己解惑。 “哥,哥你说呀!”见毛头咬紧牙关就是不肯说,喜宝忍不住催促道,“快告诉我嘛!唉,你说为啥我们明明是双胞胎,却没有人家那种心灵感应呢?我就猜不透你在想啥。” 双!胞!胎! 完全没想到喜宝会突然提到这一茬,毛头一个不留神就把自己拍在了桌子上。 “咳咳,我是因为……这个桌子太滑了,对,太滑了!一摸一手的油!”毛头艰难的直起身子,瞎扯了一个理由。 喜宝伸手摸了摸桌子,然而桌子被擦得很干净,一点儿都不滑,完全没有摸到油。 “宝啊,你刚才问了啥?哦哦,结局对吧?结局就是,那个御医因为没治好皇帝宠妃的病,被皇帝砍头了。我演的小徒弟吧,真不知道是啥结局,剧本上面没写啊。”毛头这会儿也顾不得丢人了,赶紧把双胞胎的话题岔了开去。 “哥你拍的是历史剧?现在已经允许拍历史剧了吗?” “是啊,听说上面还准备将四大名着都拍一遍,红楼梦编剧组已经成立了!”毛头一脸的激动,“我听我们老师说,早在八一年,国家电视台就已经通过了红楼梦拍摄成电视剧的专题会议,就专门研究改变问题。这一眼就,就是近两年时间。今年过年那阵子,就已经开始筹备了,编剧组是上个月月初刚成立的。老师说,因为涉及到的演员太多太多了,可能会通过在全国各地选拔演员的方式来确定演员。至少也需要一百多个演员呢!” 喜宝这会儿已经彻底忘记了双胞胎的话题,不得不说,毛头还是很成功的,尤其在忽悠人这方面。 “那哥哥你呢?你会去参加选拔吗?”喜宝又问。 “当然要去!怎么着也要捞个有一两句话台词的角色。”毛头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如果是在知晓真相之前,他肯定会兴致勃勃的去试镜。试想想,他的双胞胎妹妹长得那么好看,他的底子肯定不差啊,不就是皮肤黑了点儿吗?这叫另类的帅气! 可惜,那都是从前了,现在的毛头已经大彻大悟了。喜宝根本就不是他的亲妹妹,更别提什么双胞胎了。 看着眼前喜宝的那张脸,再想想臭蛋那萌萌哒的俊俏少年郎样子,毛头明白自己这辈子都跟偶像派无缘了,所以他只能选择更加努力,不然要是连实力都没了,以后该咋办呢? “嗯,哥你一定可以的,我看好你!”喜宝当然看过红楼梦原着,她没法昧着良心拿里头的主角或者主要配角往毛头身上套,可要是跟毛头说的那样,想要个有一两句话台词的角色,应该不算太难吧? 毛头也重重的点头:“对,我一定能行的!” 这顿午饭吃得还是很开心的,兄妹俩畅想未来,边吃边聊,最后当时是毛头结账,喜宝倒是想帮着付钱,可惜她永远也说不过毛头。 吃饱喝足后,两人就分开了,各回了自己的学校,毕竟还有一整个下午可以用来学习。 喜宝是真的心大,又或者是因为周围人有志一同的对她隐瞒了那些黑暗面的事儿,以至于她一回到学校,就往图书馆去了。大好时光,当然要用来学习呀! 毛头显然没有那么幸福了,他在公交车上,就已经感觉有些不对劲儿了,好像漏掉了什么似的。 等回到了宿舍里,他猛的想起来了,立马掏出草稿纸和笔,唰唰的算了起来。 假如说,陶安每个月都会给春丽一百块钱,那么他们家一年的收入就是一千二。而且陶安是在学校里吃喝的,平时要买个啥肯定也不会通过春丽,所以他的工资绝对不止一百块。还有,春丽呢?她是上个月,五月最后那几天被单位开除的,可她已经工作好多年了。 木愣愣的发着呆,毛头本身就因为自己身上还背着债,对钱特别的敏感。其实当他听春丽说,陶安一个月给她一百块时,就已经感到不对劲儿了,当时没往深处想,后来又跟喜宝聊得开心,可现在…… 很多事情都是经不起推敲的,毛头是不大清楚陶安这种科研人员的工作福利是怎么算的,可就算往少了算,他们一年攒下一千块总是可以的吧? “宋社会你这是在干啥呢?”章世耽从上铺探出头来,脑袋的头发乱翘,犹如鸡窝。 毛头飞快的看了他一眼:“屎蛋儿,我记得你以前提过,你那个亲戚家的哥哥是华大的科研人员?” “不要叫我屎蛋儿!”章世耽愤怒的冲着空气挥了挥拳,不过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对啊,咋了?” “你知道他工资多少吗?” “难道你想把你妹妹介绍给他?我跟你说,他长得可丑了,虽然今年才二十八岁,可他已经秃头了!”章世耽不遗余力的诋毁了他哥,及至看到毛头危险的眯起了眼睛,这才瞬间开口道,“知道啊,他的基本工资是七十八块,每个月有三十块的国家津贴,学校里还会补助住宿和伙食的钱,好像是二十块。然后他们是按照一个月二十五天算的,超过的天数都算加班费,加班费是按照一点五倍算的。如果需要晚上值班的话,也是这么算的……你问这个干啥?我求求你了,别把社会妹介绍给他,他就是读书行,其他都不开窍,傻乎乎的!” 毛头沉默了一瞬,隐去姓名关系,把陶安的情况跟章世耽说了说,着重点出对方经常性的加班。 章世耽长出了一口气,知道不是给社会妹介绍对象,他就放心了。跟毛头要了纸笔来计算,片刻后,他就得出了结论。 “依着你给的已知条件来算,那人每个月至少也有一百六七十块。然后像华大这种学校,每年的年底还有国家额外发的奖金,你懂吧?国家现在特别需要这种高端人才,所以福利待遇特别好。一年下来,赚个两千块是可以的。” 所以,为啥当初陶安和春丽会没钱买房子呢? 毛头冷笑一声,吓得章世耽瞬间把脑袋钻回了被窝里。等他再度探头时,宿舍里已经没了毛头的身影。 其实,也不能按照一年两千块来算。因为陶安并不是一到京大就有这个待遇的,最早之前,他跟喜宝一样,仅仅是个普通大学生。不过,因为他是高考恢复后第一批大学生,在当时,老师奇缺的情况下,成绩优异的学生会被选拔为助教,帮着老师给新生上课。 这么说吧,陶安只当了一年纯学生,从大二起,他就是半工半读的形式。等到了大四,他已经成了教授身边不得或缺的助教,之后更是考取了研究生。也是从他念了研究生以后,才成为了京大特聘的科研人员。 可无论怎么算,哪怕仅仅算一年好了,哪怕把春丽这些年赚的钱全部丢开不算好了,哪怕再减去两人日常的花销。 那一年下来,一千五总是有的吧?毛头清楚的记得,喜宝那个院子花了三千块钱,春丽家的应该相差无几才对。还不上全部,那一半呢? 怒气冲冲的离开了学校,毛头没有去找春丽质问,他直接坐车去了大栅栏那头,径直冲进了强子和大伟开的那家电器行。 “喂,你干啥?老板!你弟弟来了!” 毛头也来过电器行,虽然仅仅来过一次,可他仍旧给店员们留下了深刻到难以磨灭的印象,谁让这年头的京市,外国人还在少数呢?哪怕偶有见到个别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他们也从未见过非洲人。 于是,店员们把大伟给叫来了。 “我!大!哥!呢!” 要不是认识眼前这人,别说店员们了,连大伟都以为这是来砸场子的。没法子,毛头身上的杀气太重了,就跟被他奶附身了一样。 大伟艰难的咽了咽口水,开始思考这俩兄弟搞啥名堂,又或者万一这俩开打了,他是应该拉架呢?还是袖手旁观呢?亦或干脆站在旁边当吃瓜群众。 关键时刻,毛头两眼一瞪,大伟秒怂:“他在圳市。” 反正毛头也不能跑去圳市打人,还是先保住自己的小命比较要紧。 “你肯定知道怎么联系他!不准说不!” “对对对,我知道,你是哥我是弟,不对……癞毛头你到底想干啥呢?”大伟特别无奈,他以前还觉得他妈太废,咋就没给他多生几个弟弟妹妹呢?现在看来,这样挺好的,妹妹也就算了,弟弟多了只能糟心。 “给他打电话!就说我找他!” 电话倒是很快就拨通了,大伟刚说了一句“毛头找你”,就被一把夺走了电话听筒。 “宋强!你知道陶安一年能赚多少钱吗?你知道宋春丽手里头捏了多少钱吗?他俩有钱,有的是钱!用得着你充大瓣蒜!我问你,早先他们买那个院子的钱,是不是你出的?还了吗?到底还了没有啊!你告诉我!” “说!!!!!!!!” 强子原本是在睡午觉,他忙活了一整个通宵连带一个上午,刚趴在桌上眯了一会儿,就被电话吵醒了,接通后还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就被毛头劈头盖脸一顿骂。 他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还是个孩子。 然而他不敢不回答,只能下意识的接口道:“没……” 啪—— 毛头直接把电话给挂了,他气啊,气成蛤蟆了,气得只想原地爆炸!! 远在圳市的强子:…… 我他娘的这是招谁惹谁了?! 好气啊!弟弟果然都是糟心玩意儿! …… 不提老宋家兄弟们的相爱相杀,喜宝的小日子永远都是美滋滋。 唯一叫她有些遗憾的是,毛头哥从那天以后,就再也没来找过她。不过,毛头倒是给她寄了封信来,说自己要进剧组了,等空了就会来找她的。 既然是有原因的,喜宝就放心的开始了期末复习。 即便喜宝是学霸,在面对期末考试时,她多少还是有点儿在意的。更何况,大一第二学期的期末考试,不单比第一学期更为重要,还多了一门课。 语言课,还是法语课,因为是跟老师申请修的课程,喜宝必须跟法语系的同学一起参加考试,万一没有通过的话,下学期仍需要补考,乃至重修。 刘晓露说她纯粹就是自个儿给自个儿找麻烦,喜宝却毫不在意。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享受到了学习的快乐、法语的魅力,自然也要承受所带来的考试压力。当然,她没啥压力就是了,考第一是不容易,过关却是轻而易举。 喜宝沉浸在学习中不可自拔,又因为她学习起来太陶醉了,就好比有人在你跟前大快朵颐,哪怕你本来不算特别饿,也会被勾出馋虫来的。 舍友们就是如此,而且在无意中,她们发现跟喜宝一起学习,似乎精神更集中了,复习的效果也更好了。一时间,宿舍里的所有人都成了喜宝的尾巴,无论喜宝走到哪儿,她们就跟到哪儿。初时,喜宝还会满腹狐疑的看她们两眼,后来习惯了,她也就无所谓了。 考试周就在这个时候,如约而至。 能考上京大的,都不是平凡之辈,可越是如此,竞争也就越是激烈。像这次的期末考试,就直接关系到本学期的奖学金排名,同时也还有别的含义。 京大还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在每年秋季的开学典礼上,都会有一名大二学生上台演讲,代表学校欢迎新生加入京大这个大家庭。 演讲本身不算什么,却是一种至高的荣誉,因为这个学生是从所有院系的大二学生里精心挑选出来的,代表的是整个学校的门脸。 选择标准有很多,不过却有个硬性的指标。那就是,这位优秀学生代表例来都是就读大一期间,连续两次的奖学金获得者。等于就是,在优秀之中再度择优。 喜宝是从刘晓露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的,然而她依然毫无压力。 顺顺利利的考完了最后一门,瞅着外头正午的骄阳,喜宝微微犹豫了一下,她想的是先去食堂吃过饭再收拾东西回家,还是直接收拾东西回家后再买些果蔬自个儿做饭吃? 很快,她就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了。 “爸!!” 第094章 宋卫军是上午九点刚下的火车。 循着记忆找到了上次喜宝带他来过的小院, 不想却是铁将军把门。又去隔壁敲了敲门,他记得喜宝说过, 这里住的是他大哥宋卫国的大闺女。结果, 还是没人。 无奈之下,他只能把包裹隔着院墙丢进了院子里, 转身去了前头街面上, 寻了个电话亭给家里打电话。 来接电话的当然是赵红英。 事实上,一听到村里大喇叭传出“宋卫军”这三个字时, 赵红英就立马丢开手上的活儿,迈开步子撒丫子的往村委冲去, 其速度之快气势之强, 不禁让路过的村民心生敬意, 一面回想起那些年除害英雄的风采,一面又忍不住在心里感概,真不愧是百米飞人的亲奶奶。 等赵红英拿起电话听筒时, 也不到三分钟。 “卫军!你在哪儿啊?任务结束了?没受伤吧?”赵红英连气都没喘匀,先一叠声的问了起来。 自打多年前得知宋卫军出任务深受重伤后, 赵红英每次跟儿子联系都会先问一句,在她看来,儿子精明得很, 不用担心吃不饱穿不暖或者被人欺负了去,可受伤却不是精明能解决的问题了。 宋卫军先说了自己一切都好,然后告诉赵红英,他现在已经在京市了, 刚去了喜宝那屋,结果没人在,就连隔壁也一样,想问问赵红英知道咋回事儿不?按说,这个时间喜宝该放假了。 赵红英没顾得上回答问题,又抛出了一溜儿的问话:“你在京市?那你是休假了,还是调回京市了?哦哦,调职啊,以后不走了?那你赶紧去再买个房子,妈这就去县城里给你汇钱!” “等等,妈你先别着急了……”宋卫军完全不明白话题是怎么跳到买房子上头的,虽然他是没想到要霸占闺女的房子,可住个几天总没啥吧?主要是,以他的级别职位,军区那头肯定会给他分房子的,就是这里头得有个过程,所以说真没啥必要买房子。 听说军区还负责给宋卫军分房子,赵红英惊了一下,不过很快她就回过神来,先把之前发生的事情,挑重点跟儿子说了说。 “你大哥那闺女,我算是看透了,没事儿的时候拿娘家人当普通亲戚处,有事儿了一准又变成自家人了。喜宝上回跟我说,她今天下午就可以放假了,我就担心她吃亏了都没感觉。” 要说赵红英上次去京市过年时,没把话说破,那也是因为时机真的不凑巧。大过年的,春丽又怀着身子,而且就算是亲奶奶好了,有些话也不好说。这说的轻了,人家不当回事儿,大不了敷衍一下的道个歉,说自己怀孕了没注意,你还能因为这点儿小事情跟个二十好几的大孙女闹腾?可要是说的重了,保不准当你多管闲事,我嫁都嫁了,又不是你们老宋家的人了,你凭啥管我? 跟春丽那头是不好说,可换成了喜宝,那是说了也没用。 喜宝情商太低,偏偏这玩意儿是教不会的。再说了,春丽跟袁弟来不同,春丽本身是不具备任何攻击性的,说一千道一万,她也没有做过任何伤害喜宝的事儿,就是本身说得多做得少,好处落了不少,正事一件没办。想想春丽,再看看袁弟来,赵红英不得不承认,老袁家果然只出傻子,哪怕现在春丽的真面目曝光了,除了被学校开除外,人家也没吃过亏。反观袁弟来瞎折腾了这么多年,吃的亏受的罪那叫一个车载斗量,还把自己的脑门子上戳了大大的两个字“傻子”! 转念一想,赵红英就懂了,要是春丽真敢伤害喜宝,那就不用她为难了,天老爷一定会狠狠的收拾她的。 而电话那头,宋卫军频频点头,他也看出了自家小闺女是个缺心眼儿的,不笨不傻就是太天真。可这也不要紧,早先有赵红英这个当奶奶的护着,现在不也有他这个当爹的吗?天真就天真吧,小闺女只要负责每天开开心心的就成了。 “妈你放心,牛鬼蛇神我见得多了,宋春丽算个啥?” 因为刚想到了做事非常靠谱的天老爷,又听到儿子这话,赵红英决定还是多给些信任,少一些担忧。 挂掉电话后,宋卫军慢悠悠的来到了京大,又在喜宝所住的那栋宿舍楼下等了约莫半个小时,就听到了一声充满了惊喜的“爸”,以及一个向自己飞扑过来的身影。 “爸!爸你回来了?爸你这回能待几天?爸你给我奶打电话了吗?爸……”喜宝高兴极了,笑得嘴角飞扬眉眼弯弯。 亏得因为天气炎热,路上极少有人,不然看到喜宝这副样子,她京大清冷女人称号,怕是得直接飞了。 “慢点慢点,先去把东西放好,爸领你去吃午饭,有话咱们回头慢慢说,这次我能在京市待上很久。”宋卫军好笑的拍了拍小闺女的额头。 喜宝脆生生的答应了,快步跑进了宿舍楼。 宋卫军望着喜宝的背影,心里颇有些感触良多。当年白胖可爱的小丫头,一转眼就长成大姑娘了,偏他这个当爸的,这些年一直在为国效力,虽说他从未后悔从军,可心底里对喜宝还是有些亏欠的。 很快,喜宝就两手空空的跑了回来,笑嘻嘻的对宋卫军说:“爸,我可什么都没带,你得请我吃饭。” “那当然,走。爸爸请客!” 大夏天的就不适合那些汤汤水水的了,宋卫军知道喜宝一贯都很喜欢吃各种面食,就挑了家凉面店,一人点了一盘凉面,配上切成薄片的五香牛肉,顶着头上哗哗转动的电风扇,边吃边聊着各自的近况。 由此,喜宝得知了她爸已经调职回了京市,当然还有些手续交接没办,不过重点在于,以后她爸就不太会再出任务了,多半也就是待在军区里训练精英队伍,比起从前可算安全太多了,不过此后想要再升职,怕是就得熬资历了。 当然,宋卫军也告诉喜宝,他已经给赵红英打过电话了,毕竟妈和闺女在他心里都是宝呢。 知道了自己最想知道的事儿,喜宝吃得开心极了,结果一不留神就被套出了好多话。 假如说,赵红英只是挑了重点,比较片面的讲述了一些关于春丽虚伪的做派,那么从喜宝这边就很全面了。为啥会这么说呢?因为喜宝把春丽从头到尾都夸了一遍,反正在她嘴里,春丽就是哪哪儿都好,对她温柔和善处处为她着想的完美好大姐。 宋卫军面上带着笑,心里已经开始骂娘了,暗道说不准他还真是小瞧了他大哥家的大闺女,这么会装模作样,应该去当特务呢,当工人当舍管啥的,也太埋没人才了。 吃过一顿简单的午饭,父女俩又再度回到了京大,这次却是要将行李归整好送回家了。 这学期因为实在是太忙碌了,喜宝回家的次数大大减轻了,也至于她留在宿舍里的东西也呈直线上涨。又因为现在虽然放假了,但是宿舍里仍留了不少人,宋卫军没法上去帮忙,只能站在楼底下,等着小闺女一趟两趟的跑,然后再把东西都拿回家去。 喜宝身子骨好,加上打小又跟着毛头漫山遍野的疯跑,搬个东西累不到她,可无奈天气太热了,一贯不怎么出汗的她,都在额头上热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爸,有你在太好了,我先前还想着,多跑两趟,好把东西都带回家。我们学校半个月后就要关宿舍楼了,到时候要检查卫生,既不准在床上放东西,也不准在桌上放东西。那能放哪儿呢?抽屉柜子压根就不够用。”喜宝不知道的是,以前春丽当宿管员的时候,还规定宿舍里的垃圾桶不准扔垃圾,反正叫她看到一回,就要拉到走廊上挨批。反观她们宿舍楼,检查卫生虽染也挺严格的,可至少平常还是挺宽松的,也就是放假前苛刻了点儿。 宋卫军微笑着听小闺女讲述学校里的事儿,其实都是一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可他还是听得津津有味的,哪怕是些小小的怨念,听着也很有趣。 等听到宿舍的一些规矩后,宋卫军有心安慰喜宝,就跟她说起了部队里的宿舍规则。当听说他们连所有物体的具体摆放位置、朝向,甚至连折痕都列入标准后,喜宝整个儿都傻眼了。 “所以,你们学校对你们还是不错的,毕竟是精英人才,将来的国家栋梁。”宋卫军瞧了一眼听得两眼发直的小闺女,提醒她,“到家了。” “噢噢。”喜宝忙从兜里掏出了钥匙来,略费了点劲儿才把院门给打开了。 “回头我给锁上点儿油,可别锈了。”宋卫军边随口说了边拎着行李进了院子,见喜宝盯着院子里的军用包裹发呆,忙添了一句,“刚才我丢进来的,你先收拾一下你的东西,我住毛头那屋。对了,毛头上哪儿去了?他们学校还没放假?” “去拍戏了。”喜宝先帮着开了厢房的门,又顺手把其他几间屋子都打开了透透气。北方虽然不至于像南方那般潮湿,可因为也有半个月没住人了,屋里多少有些味儿,开门开窗好一会儿后,喜宝这才开始收拾东西、打扫房间。 喜宝是个心大的,到家好半天了,既没发觉隔壁没人,也完全没有想过要去找姐姐帮忙,只是格外熟练的收拾打扫。还好,这回有宋卫军帮忙,加上屋里院子里也就是一些尘土,清理起来还算方便。 眼瞅着就快忙活好了,宋卫军先听到隔壁传来了声响,往墙头一趴,果然隔壁有人回来了。 …… 陶安的眉头皱得几乎能夹死苍蝇了,手上是动作飞快的拿了脸盆热水瓶等东西,心里却还在记挂着他做了一半的试验。 看着东西应该齐了,陶安刚要锁门出去,就听到旁边有人跟他打招呼,抬头一看却是个陌生男人:“你……” “你就是陶安吧?我是春丽四叔。”宋卫军跟他招呼一声,就跃下了墙头,不多会儿就领着喜宝来到了隔壁,“春丽人呢?只你一个?” “她昨天发动了,刚生下了一个儿子,我是回家来拿东西的。”陶安不留痕迹的打量着眼前的中年男子,心里也快速的回想起了春丽跟他提过的关键娘家最出息的四叔的事儿。 没等他盘算完,喜宝先问了出来:“大姐生了?她还好吗?爸,咱们一起去看看大姐吧!” 宋卫军笑着点了点头,去肯定是要去的,甭管怎么说,春丽面子情是做得很到位的,假如他们不做任何表示,理亏的肯定是他们。 陶安这时也开了口:“那一起去吧?离这儿不远,走过去也就十来分钟。” “稍等等,我们收拾一下。”宋卫军还穿着刚才打扫卫生的军用汗衫,他是男子,本就爱出汗,这会儿背后都湿透了,忙回去擦了一把,换上了干净的汗衫,又把手脸洗干净了,这才出门。 喜宝倒是还好,毕竟爬上爬下的活儿都让她爸干了,她也就扫个地,放个东西啥的,这会儿看起来还算清爽得很。不过,想着是去医院看望孕妇的,她也仔细洗干净了手,又重新梳了头。 时间倒是不算多,前后不到十分钟。陶安也没表露出不耐烦来,反而露了点儿笑,没了先前苦大仇深的模样。 很快,三人就往医院那头走去。除了陶安之外,喜宝和宋卫军都是头一回去,不过这家医院是京市医科大学的附属医院,不算顶好,却也属于一流范畴的。 医院附近永远缺不了各种店铺,其中又有营养品和水果店居多。宋卫军挑了两样比较上档次的保健品,又买了个果篮,这才跟着陶安进了医院的妇产科住院部。 这年头住院部的条件并不好,当然,老干部医院除外,反正就春丽住的这个地儿,一溜儿的全是八人间。病人本身是不爱吵闹的,尤其是孕妇产妇们,可架不住刚出生的婴儿又哭又闹,吵得人一个头有两个大。 而对春丽来说,吵闹只是其中之一,叫她难受的是,其他孕妇产妇身边都围满了亲人,最少的也来了两人,唯独她,除了自个儿就只有放在身边小床上的儿子了。 春丽是早产,而且早产了足足半个月。 早产似乎是早已注定的,因为自打被学校开除后,春丽就再没好好休息过,主要就是心思重,一门心思的想要回到学校,又因为从前同事处得知,新的舍管员已经到位,而且人家干得还不错时,她无奈的放弃了回到京大的决定。想着,要不索性回纺织厂去,可那头的活儿却也叫人顶了,毕竟她离开已经有近一年光景了。 为了这事儿,她愈发的愁苦,费尽心思就是想再找一个好工作,最好是能比得上京大的,说出去名声好听,工资不会少拿,而且活儿也清闲。 想法是不错,可惜这次天老爷却罢了工。 打电话回家找她妈张秀禾诉苦,结果张秀禾已经被赵红英骂了好几顿,一个是不敢瞎出主意,另一个则是因为…… ‘你都快生了,还折腾个啥?就算要出去上班,那也得先生下孩子再说!’ 张秀禾完全不理解春丽的想法,哪怕前些年吃大锅饭的时候,她也在猪场上工,可她并不热爱这份工作,假如衣食无忧,她更愿意待在家里操持家务。 春丽的抱怨没起到任何作用,甚至连丁点儿安慰都无,她觉得这都是因为张秀禾是个农村妇女,大字不识一箩筐,这才跟她没有共同语言。又因为久寻不到工作,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好去京大找陶安。 这就是为什么陶安刚回家时,一直皱眉板脸的缘故。 早些时候,因为陶安刻意避讳妻子的问题,同事们虽然都知道他早早的结了婚,却从不知道他的妻子就是大家口中的那个奇葩舍管员。然而,昨个儿中午,春丽就顶着个大肚子去找了陶安,惊掉了一众人的眼镜。 陶安尽可能的无视同事们探究好奇的眼光,硬着头皮跟着春丽走了。一走出实验大楼,他就忍不住抱怨春丽不听他的话,因为早先他千叮咛万嘱咐,让春丽别来这边找他。 直到这会儿躺在病床上,春丽眼前还是清晰得浮现出了当时陶安的厌恶神情,还有不断责怪的声音。 ‘让你别来这边找我,你怎么不听话?’ ‘顶着个大肚子就别老出来晃,好好的在家待着不成吗?’ ‘找工作?你是在逗我吗?你就算生了,这会儿找啥工作?工作丢了就丢了,正好回家带孩子。赶紧回家去,以后有事给我打电话。’ 春丽在想,自己当时说了什么?哦,好像是说,打电话贵啊,跑一趟也没多远,而且自己的工作都丢了,也不怕别人说她是靠着后门进来的。 只是没想到,陶安却反问她,是不是想害他也丢了工作? 陶安这人极爱面子,平常说句话也会在心里转个几圈,有些话更是打死都不会说的。可眼见春丽冥顽不灵,说啥都要想法子找工作时,他也是恼火了。 预产期就在半个月后,哪个领导会要这种员工? 以往从未红过脸的俩口子,就在学校花坛角落边上,争执了起来。春丽的重点在于,她一个堂堂高中生是绝对不会留在家里带孩子的,她需要工作,她不甘沦为家庭妇女。 激动之下,她早产了。 好在她底子好,被单位开除前营养也都跟得上,虽然早产了半个月,可生下来根本看不出来是个早产儿,比人家足月的还重。当然,生产过程非常辛苦,她就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好像被打散了又重装一样,就跟死了一回似的。 看着右边隔壁床比她早生了两个月的产妇,已经沉沉的睡去了,身边陪着的婆婆正抱着刚出生的胖小子,‘心肝宝贝’的叫着,小姑子好像是出去买饭了;对面床昨个儿生的,到现在还有三个家里人陪着;还有左边两个,明明还不到生的时候,早不早的就住了院,家里人眼错不错的盯着,就怕有个什么闪失…… 就在春丽身上心里都难受得要命时,已经离开很久的陶安,终于拎着东西姗姗来迟。 而他身后跟着的,则是宋卫军和喜宝。 春丽心头一喜,刚想说什么,就见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先去看了她身边小床上的儿子。喜宝尤其好奇,别看她底下弟弟一大堆,可谁让当年袁弟来看得紧呢?从臭蛋开始,到扁头再看宋东宋西,全都是五六岁以后才跟她玩在一起的。说真的,她还是第一次瞧到刚出生的小婴儿。 “爸,他好小哟,皮肤红彤彤的。”喜宝趴在小床边上,两眼晶晶亮的看着刚出生的小外甥,却半点儿不敢兴起抱一抱亲一亲的念头来。 这时,春丽终于逮着了机会说话:“宝啊,你喜欢他不?” “喜欢。”喜宝高兴的说,“就是太小了,看起来也好软,我都不敢碰他。” 春丽还想说啥,却不想陶安突然出声打断了她:“东西我都拿来了,你看看还缺些啥?哦,打热水对吧?我这就去打。” “宝你去打水,找不到地儿就问人家护士。”宋卫军笑着拿过热水瓶塞到了喜宝手里。喜宝不疑有他,当下就欢欢喜喜的跑了出去。 宋卫军已经把刚在医院门口买来的保健品和果篮放在了床边,瞧了两眼刚出生的孩子,又问候了春丽几句,等喜宝打完水回来,他就趁机告辞了。 喜宝这才刚把热水瓶放下,连话都还没跟春丽说呢,就被宋卫军给忽悠走了,她整个人都是懵的,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比喜宝更懵的是春丽,她精得很,就是精明过了头,偏又没有足够的眼力劲儿,一旦弄呲了,原本完美的人设自然也就保不住了。不过,她还没来得及表达自己的疑惑,陶安又开口问她想要吃啥。 春丽是昨个儿下午大概一点多发动的,虽然是早产,可因为孩子块头不小,一直到今天中午才勉强生下。其中总共生产的时间倒是不多,就是产前阵痛的时间多了些。当然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关键是,她已经一天没好好吃饭了。 “熬点儿小米鸡蛋粥。”春丽也想不出自己爱吃啥来,想着家里的小米和鸡蛋都是现成的,就说了这个。 然而,她忘了很重要的一个事儿,那就是陶安不会做饭。 陶安是城里人,爸妈倒都是双职工,可他很幸运的有个比他大了五岁的姐姐。一个姐半个妈,他打小就没干过什么活儿,哪怕上了住宿高中,平常也是在学校食堂吃的,让他生火做饭,简直天方夜谭。 出去转了一圈,陶安如春丽所愿的那般,带回来一份小米鸡蛋粥。 味儿倒是真不错,看得出来是熬了许久的,米粒都爆开了,表面上还结了一层厚厚的米油,就是鸡蛋稍微少了点儿,不过总得来说还可以。 除了价格。 买一碗小米鸡蛋粥的钱,都能熬一大锅了! 看到春丽边吃还边嘀咕浪费钱,陶安烦透了,借口出去透透气,赶紧避了出去。 他昨天实验做了一半出来的,本以为打发走春丽后就能回去继续做实验,连假都没请。结果这一耽搁就是一天一夜,有心去请个假,又怕同事追问,刚才去家里拿东西前,倒是给领导去了电话,也跟家里提了一嘴。可一想到接下来的事情一堆接着一堆,他就打心底里觉得烦躁。 在外头歇了一会儿,陶安就进去问春丽,准备啥时候出院。 春丽是惊讶的,因为她早先听医生说过,虽然顺产并不影响出院,可最好还是住两天医院,这不仅是关系到产妇的健康,也方便护士观察新生儿,万一有个什么状况,待在医院总归会方便许多。 看春丽那副神情,陶安就知道她不愿意,好在想要说服春丽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我单位那头请了假,请假一天扣三块六的工资,我也不会做饭,医院食堂我去瞧了瞧,东西看着就不好吃,外头买的又比学校食堂贵了好多,还有就是……” “出院出院,你去跟医生说一声,我这就出院!”春丽头都炸了,而且心里立马就阴谋论了,只觉得医生是为了骗钱才哄她多住几天的,不然她和孩子都那么健康,住哪里不是住呢?待家里处处方便,还不花钱呢! 话虽如此,春丽还是没能当天出言,医院也得为她和孩子的健康负责,哪有中午刚生完,下午就出院的?医生的意思是,最早也要等到明天下午。 不得已,春丽妥协了,她没胆子跟医生叫板。 …… 而另一边,宋卫军带着闺女出了医院,赶在喜宝开口发问之前,他就已经编好了说辞。 “宝啊,爸这次回来后,是打算先休息一阵子,再去军区里办交接手续的。爸是想着,这么多年了,都没工夫陪你,难得有空,就想带你去京市周边走走逛逛。你说好不好?” “那大姐……”喜宝还是很惦记春丽的,虽然她还是不敢抱小婴儿,可她能帮着打个水带个饭,万一春丽想吃口啥,她也能帮着做。 一眼就看出了小闺女心里的想法,宋卫军眼珠子一转,瞬间就变了口气:“闺女啊,爸这些年在部队不容易,一直没机会出去走走,不是出任务就是训练、带新兵。主要是难得有放假的机会,想多陪陪你都是奢望。好不容易现在有机会了……” “爸。”喜宝听得泪珠子都要下来了,这一刻,她哪里还顾得上春丽,满心满眼都是她爸,赶紧抱住了她爸的胳膊,眼泪汪汪的抬头,“爸你别说了,我陪着你,这几天我啥都不干,你去哪儿我跟到哪儿!” 大姐是重要,可她爸更重要啊! 而且,大姐可以以后慢慢陪,就几天时间,该是耽误不了什么事儿的。 “我知道你担心你大姐,不过没事儿的,放心吧,这不有你姐夫在吗?说不准过两天她婆婆也该到了。” 喜宝一想,对啊,有她姐夫在呢,她姐夫可是京大的研究生,顶尖的科研人员,是非常值得信赖的。至于陶妈妈,喜宝猜测,可能是因为春丽早产了半个月,所以人家才没来得及赶到。 这下没问题了。 妥了,走! 说走咱就走,哪怕喜宝本人的行动力不太足,有宋卫军在,一切都无需担心。花了不到半个小时收拾东西,父女俩神清气爽的出了门,不多会儿就坐上了公车,前往京市汽车站。 喜宝完全不知道自己正在往哪儿走,反正她就老老实实的跟着她爸。 于是,坐公交,再转短途汽车,等吃晚饭时,他们父女俩已经出了京市市区了。 逮着个空挡,宋卫军给赵红英打了电话,简单的说了下春丽的情况,生了个儿子,母子平安。又提到了老陶家的人一个都没到,也没听陶安提过家里人要来,而且他见陶安这人不像是个能过日子的,直觉告诉他,接下来的事情要糟,所以他就把喜宝给拐走了,准备玩个把月再回去。 可怜的喜宝还不知道,她爸根本就不是休息个几天,而是能休息整整一个月! 不过,赵红英听了这些话,心里倒是美滋滋的,连道还是老四有眼力劲儿,不像前头三个蠢货。 …… 次日傍晚,当春丽抱着小襁褓,跟在肩挑手提大堆东西的陶安身后,回到了自家小院时,第一个反应就是,隔壁没人。 为啥会那么肯定呢?因为春丽知道喜宝有个习惯,只要一到下午太阳快下山时,就会把书房的灯点亮,这还是赵红英千叮咛万嘱咐的,就怕喜宝太用功看书,把眼睛给弄坏了。 “喜宝去哪儿了?”春丽心下打了个突,忙问陶安。 陶安诧异的看了她一眼:“我这不是一直陪着你吗?你问我,我怎么会知道?赶紧先进屋。” 方才在医院里,护士见他俩都是新手,身边也没个长辈跟着,就叮嘱再三,说小孩子满月前不能吹风,最好一直待在屋子里。 春丽也记得这话,虽然她认为七月里没那么多讲究,可一想到这是她这辈子唯一的孩子,当下也顾不得别的,赶紧先把孩子抱进了屋里。 摇篮倒是早就买好的,不止摇篮,小衣服小被子尿布等等,这些是春丽从知道自己怀孕起,就开始准备的。她并不缺钱,纵使陶安有再多缺点,可每个月除掉自己花用的,全都给了她,所以她买得起这年头市面上的任何婴儿用品。 她一面安顿孩子,一面开始思索喜宝跑哪儿去了,难不成是跟宋卫军出去吃晚饭了?这倒是很有可能,宋卫军本来就喜欢带着小辈下馆子,大热天的做饭多辛苦,弄得一头一脸的汗,每回春丽做好了饭菜,就失了胃口。 “丽丽,我回学校了,你照顾好孩子。”陶安在门口说道。 “你要回学校?这不都放假了吗?”因为太惊讶,春丽不由拔高的声音,唬得原本在梦乡里的孩子扯着嗓门嚎啕大哭。春丽,赶紧弯下身子把孩子抱在了怀里,低声哄着。 陶安推开门往里头看了看,面上闪过一丝不为人察的恼火:“学生只要考完了就算放假,我得等项目完成了才能放假。” “那得要多久?”春丽急了,“妈啥时候过来?就我一个,咋弄啊!” “妈不会来,你不是不用上班了吗?我就让妈别过来了,大老远的辛苦不说,她那头还要请假。”见春丽瞪圆了眼睛,陶安这才想起,这个事儿他忘了跟春丽说了。 “她不来?那你姐姐呢?” “我姐不用上班吗?行了,你自己弄吧,我得赶紧回学校去。过两天就该发工资了,到时候我给你送来。放心,我会尽量多省一些,我知道养孩子费钱。” 你知道养孩子费钱,那你知道养孩子还费劲儿吗? 春丽还想说什么,可陶安已经转身走了,不多会儿就传来院门被推开又再度被关上的声音。 愣神之下,春丽怀里的孩子又放声大哭,哭声嘹亮高亢,最起码她有句话是说对了,孩子果然很健康。 可喜宝一夜未归。 第二天,春丽将孩子哄睡以后,轻轻的放到了摇篮里,又小心的做了些防护,又仔细的检查了一遍门窗后,这才转身出门往学校去了。 这回,她没去找陶安,而是直接往女生宿舍楼去的。 隔了一天,本地学生早已走了个一干二净,不过外地学生基本上都还留着,有些是因为买到的火车票时间比较晚,还有些则干脆就不打算回家了。暑假有足足两个月时间,京大学生打工赚钱容易得很,反而是火车票贵得很,权衡之下,多半外地学生都选择留下来。 因此,春丽敲开喜宝宿舍门后,很容易就问到了情况。 已经找好临时工作的王丹虹正埋头吃饭呢,听到春丽的问话,她随口答道:“宋言蹊她爸来了,前个儿就把所有的东西搬走了。” 王丹虹是有不小的攀比之心,对喜宝也确实有些不服气,可她却不屑说谎,简单明了的回答之后,就关门送客了。 春丽看出了这个学生明显得不待见,却没往喜宝那边想,只道是自己的事情已经在学校传开了,连隔了几栋楼的女学生都那么不客气。询问无果,又平添了一肚子气的春丽,转身就找了个公用电话,打给了她妈。 张秀禾昨个儿就从赵红英处得知,春丽生了,还是个大胖小子,哪怕她本人并不重男轻女,可现在国家政策变了,每个人家只准生一个了,万一生的是闺女,还不被婆家嫌弃死? 其实,直到现在张秀禾也弄不懂那个什么计划生育,好在老宋家这边,除了已经过年纪生不了的,其他要不没结婚要不就在外地。人家普及计划生育政策都不往他家门口过,她也就只知道春丽俩口子只能生一个,绝对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幸好幸好,是个大胖小子。 “丽啊!你觉得咋样?缓过来了吗?吃糖水鸡蛋了吗?下一碗细面条,底下卧个鸡蛋,味道可好了!”张秀禾一叠声的说着,“我当初生你们几个的时候,日子过得苦啊,大着肚子都要下地赚工分,生完了也就歇了一天,又要出工了。也就是生毛头那会儿了,你奶让我帮着喂宝……” “妈!”春丽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忍住打断了她妈的话,她特地打这个电话,可不是想听那些成谷子烂芝麻的事儿。 “咋了?” 定了定神,春丽稍稍组织了下语气,才开口说话:“妈,你咋知道我生了儿子?陶安给你打电话了?” “没,是卫军给你奶打电话,顺口说了这个事儿,你奶回家告诉我的。”张秀禾喜气洋洋的说着,隔着一个月,闺女被单位开除的事儿,已经不被她放在心上了,主要是已经这样了,当然要先顾着孩子。不过,赵红英只告诉她春丽生儿子这事儿,却完全没提到宋卫军拐走了喜宝。 忍着心里的不舒服,春丽突然哽咽了起来:“妈,我婆婆大姑姐都没过来,陶安上班又忙,家里就我一个人。我昨天才生的,又要照顾孩子,又要烧饭做菜洗衣……妈,我忙不过来,昨天连口热水都没喝上,妈你能过来吗?” 张秀禾的笑容顿住了,再次开口时,语气急得不得了:“陶家没来人?这是咋回事儿了?哦哦,对了,你早产了半个月啊,孩子没事儿吧?你还好吧?别哭别哭,月子里哭了会伤眼睛的。” 春丽就烦她妈三句说不到点子上,还能杂七杂八的扯开去,可这次情况特殊,她只能忍着气,苦苦哀求:“妈,我好难受,我浑身都疼,每根骨头都疼得厉害,你来京市陪我好不好?妈……” 听着闺女明显带着哭腔的声音,张秀禾心都碎了,下意识的就说道:“宝呢?还没放假呢?不然你拜托宝帮你煲个汤?” 春丽气都要气死了,喜宝再能耐,那也只是个小姑娘,先前她是想着让喜宝帮她做个饭煲个汤,可现在想想,要是她妈能过来,连孩子都能帮她带了,这可比喜宝管用多了。 刚想再哭两声,就听到电话另一头传来一阵熟悉又彪悍的大吼声。 ——我的宝是给你闺女当老妈子的?让陶安给她做啊!! “啪叽”一下,电话被挂断了,春丽举着电话听筒目瞪口呆。 而另一边,稍慢一步追上来的赵红英,也不知道是气得还是走得太急了,满脸通红外加怒火中烧,叉腰冲着张秀禾怒吼。一个大嗓门吓得张秀禾挂了电话,忙不迭的跑过来解释。 其实,张秀禾还真没有别的意思,更完全不存在想要喜宝当老妈子的心态。她就想着,喜宝已经放假了,她在家肯定要做饭煲汤的,正好多煮点儿,哪怕匀一碗给春丽呢?反正陶安不在家,孩子又才刚出生,春丽一个人能吃多少? 在乡下地头,这种想法真的很常见,张秀禾平时在家里,也不在乎干多干少,横竖都是一家子,何必计较那么多呢?她把喜宝代入了她自己,丝毫不觉得这里头有任何问题。 赵红英却不那么想,她冷哼一声:“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说白了不就是想让我的宝伺候你闺女吗?” “妈,我真没有这个意思。”张秀禾急得一头一脸全是汗珠子,“我这不是想着宝已经放假了,叫她顺便照应一下。这不是就他们几个在京市吗?咱们想照看也没法子,隔着那么远,咋也伸不去手。” 张秀禾真不明白赵红英咋就突然那么生气,她和王萍平日里也常说,几个孩子远在京市,让互相照应一下,尤其是强子和大伟,都是二十好几的大小伙子了,一定要照顾好弟弟妹妹。她要是有别的心思,也不会这么跟强子说了。 兴许是解释起了作用,赵红英勉强算是相信了她的话:“真要照你这么说,那为啥春丽去了那么久,连一顿饭都没烧给毛头吃?” 不给喜宝也就算了,本来就不是亲的,毛头呢? 张秀禾哑火了,仿佛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徒然想起,自家闺女那完美大姐的面皮早已被扒了下来。假如说做个饭炖个汤是顺手的事儿,那么先前为啥春丽不这么做呢?连打开水都怕被赖上,又怎么能指望别人在关键时刻伸出援手呢? 铃铃铃—— 急促的电话铃声再度响起,张秀禾离电话最近,赶紧接了起来:“喂?丽丽啊!” 赵红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夺走了电话听筒,拿到耳边一听…… “我真没办法了,妈你来啊,哪怕帮我看下孩子也好,我好腾出手来做个饭烧个水。妈,我真的浑身都难受,身边连个搭把手的人都没有,我熬不住了,妈……” 赵红英怒吼一声:“是不是最好让你妈过去给你洗衣做饭打扫,顺便连孩子给你照顾了?陶安呢?” 春丽吓得差点儿没拿稳电话听筒:“奶?奶!带孩子跟陶安有啥关系?再说他也不会做饭,幸亏他不在家,不然我还得照顾他呢。”她没法告诉她奶,陶安压根就不想在家多待哪怕一分钟。 “你男人你婆婆都不管,那我管你那么多干啥?横竖你现在也不用上班,带个孩子能有多难?别找宝了,她被你叔带走了!” 电话再度被挂断了,赵红英大步流星的走出村委办公室,张秀禾虽然心里头担心闺女,可到底还是跟了上去。 正是农忙时节,一路上到处都是人,赵红英也不好在外头发火,憋到了家里才忍不住怼张秀禾:“你就长点心吧!你以为你闺女是离不得你?我问你,自打强子和大伟从南方回来后,她有再给你寄过钱吗?当初说好的每个月寄回家十块钱,给了吗?” “没……这不是强子给了。” “强子是强子,丽丽是丽丽!”赵红英恨恨的啐道,“我算是看明白了,以前她是要靠着咱们,不敢翻脸。对强子也是,强子借她钱买房子,她就认这个兄弟,毛头欠了一屁股债,她就当没这个弟弟。早先怕喜宝缠上她,连个开水都不帮着打,现在要人帮忙了,就急吼吼的到处找人。合着好处都叫她占了,力气一分都不肯出啊?” 张秀禾无言以对。 因为她突然发现,好像闺女真的是这个意思,要不然为啥以前一年到头都不往家里打电话,自打被单位开除后,却是隔三差五的来电话,还有今天…… 就在这时,村里的大喇叭又响了,叫的仍是张秀禾。 前头刚响起来时,赵红英忙着喷人没细细听,后头的张秀禾倒是清楚得很,还连着叫了三遍,当然叫的是宋卫国媳妇儿。 “她有完没完!!” 赵红英杀气腾腾的走了出去,走到院门口时,还回头怒瞪一眼:“待在家里,哪里也不准去!” 张秀禾小鸡啄米一般的狂点头,想着幸亏闺女在京市,挨骂就挨骂吧,大不了挂电话。紧接着她又想起来了,现在是农忙啊!刚才她就是在地里干活,这两通电话得耽搁多少活儿啊!又记挂着赵红英刚才的话,她急得坐立不安,恨不得立刻冲到地里头干活,现在种的都是自家的地,叫她哪儿能不着急呢? …… 京市。 强子风尘仆仆的下了火车,因为火车站离电影学院反而更近一些,他又记挂着毛头早先那通电话,偏偏大伟又是一问三不知,要不是他当时手头上的事儿无论如何都丢不开,他一早就跑回来了。 ——虽然毛头没说得太明白,可强子还是听出来了,毛头跟春丽闹了矛盾,要不然绝不会追问他春丽是否还了钱。 说真的,三千块钱强子还真没放在眼里,更何况他自认为还是很了解他妹妹的,春丽这人打小就心高气傲的,绝对不会贪墨了他的钱,更别提老宋家的规矩摆在那儿,兄弟姐妹之间借钱也都是打了借条的。 所以,强子真的不着急,他急得是弟弟妹妹到底出啥事儿了! 结果一到电影学院,强子才知道大学都放假了,而且电影学院放假很早,六月下旬就结束了本学年的考试。再问毛头的下落,除了有个老师提到毛头好像是跟了个剧组,其他详细的就完全不清楚了。 无奈之下,强子又往喜宝那头跑。 他觉得,就算毛头和春丽闹了矛盾,喜宝应该是好好的,而且现在都放假了,以喜宝的性子应该是乖乖的待在家里看书用功才对。 然而,等待他的是大将军把门。 还是俩!! 喜宝家里没人,春丽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虽然强子知道陶安是在京大里上班,可具体什么部门就不清楚了。站在院门口懵了半天,他无奈的转身离去。 强子走后不久,春丽就回到了家里。 而等强子急吼吼的回到店里,又问大伟,大伟还是表示,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是无辜的。 “算了,我给我妈打电话!”强子连汗都顾不上擦,抢过电话机就打,等了片刻后,一听到电话那头有声儿,他刚想开口,那边就…… “宋春丽!!我告诉你,你妈不会上京给你当老妈子伺候你们一家子的!想都别想,绝不可能!再打电话过来,你信不信我立刻上京打断你的腿!不准再打来!” 啪叽—— 电话被挂掉了,强子一脸的懵逼,仿若石化一般,屹立在电话机旁,如果再给他加点儿落叶,就更有感觉了。 “哥……”大伟小心翼翼的蹭过来,伸出一根手指头,轻轻的戳了他一下,“我说你咋了?这是挨骂了?真没想到,大伯妈也会骂人。” 哦不,别随便污蔑人,骂人的明明是赵红英。 强子很想替他妈辩解两句,可他这会儿脑海里一片空白,倒不是被赵红英给骂傻了,毕竟作为从小就挨骂的皮孩子,这点儿真的算不上啥。关键是,这话不对啊!! 所以,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他妹妹不单跟毛头吵翻了,还顺便惹毛了亲妈和……亲奶?! “丽丽生了?”强子又问大伟。 然而,大伟只是一脸迷茫的看着他,然后摇了摇头:“没啊,她上次跟我说,她是七月中生的,这不还有十来天吗?”顿了顿,他恍然大悟,“你就是特地为了这个事儿赶回来的?没那么夸张吧?就算要送礼,你可以跟我说一声,咱俩谁跟谁,我出红包也没事儿啊!” “你懂个球!”强子又一阵风一般的冲出了店。 大伟:…… 他是无辜的好不好!! 不过,当天晚上,他就不觉得自己是无辜的了。又或者说,顾不上那么多了,因为晚归的强子告诉他:“我要跟宋春丽断绝兄妹关系!” 很难描述大伟此时此刻的心情,其实他很想问问,哥你吃药了吗? 然而,强子并非在开玩笑,只因他终于在第二趟去春丽家时,把人堵了个正着。自然,被无数疑问困扰了许久的强子,一股脑的就将心里的问题全倒了出来。 被各种疑问糊了一脸的春丽恼火无比,她晚饭还没烧,孩子一直在哭,偏她因为着急上火,奶水少得可怜。再有就是,孩子拉了,她只能将最后一点热水给孩子擦屁股,连口水都没喝上。 家里正一团乱呢,她哥来了,就站在一边看着啥忙都帮不上不说,还一个劲儿的追问,问问问,就知道问,有这个工夫,你倒是帮我去烧个水啊! 恼火之下,春丽直接怼了她哥一脸。 春丽脾气暴不是什么秘密,强子从小就习惯了让着她,倒也不会因为这个而生气。可叫强子无法接受的是,春丽始终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就自顾自的忙活着,还不停的抱怨。 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强子虽然是家里的长子,底下亲弟亲妹堂弟堂妹一大堆,可说实话,他比家里人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带孩子。原因很简单,他最大,刚出生时就是全家的心头大,唯一的孩子,哪怕等后来二房有了大伟,也丝毫不曾动摇他在家里的地位。再等春丽出生后,他已经能带着大伟漫山遍野的跑了,偏偏这俩都是熊孩子,哪怕他大了一岁,他也没照顾过大伟。 他俩从小就是好兄弟,是玩伴,是搭档,不存在谁照顾谁的问题。 看着春丽忙得快要疯了,到底心疼妹妹,强子忍不住问:“陶安呢?这太阳都下山了,还没回来?” “他在学校加班呢,再说他回来有啥用?”春丽没好气的怼了一句。 “咋没用啊?不能帮着你递个盆子倒个水的?” “那你呢?你咋不帮我!”春丽火了,直接把弄脏的尿布往强子脚下一扔,“一个两个的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喜宝也跑了,毛头都放假一个礼拜了,人影都看不到!” “这是你跟陶安的孩子,你告诉我,跟喜宝和毛头有啥关系?”强子猛的冷了脸。 刚出生的孩子,哪怕是屎尿也没啥好嫌弃的,更别提春丽仅仅是把尿布摔到了强子脚边。让强子恼火的是,听春丽这话的意思,跟她闹矛盾的还不止毛头,连喜宝都被扯进去了。 再联想到他奶在电话里吼的内容…… “你是不是打电话回去,让妈来京市伺候你?!”强子黑了脸,“你婆婆呢?你生孩子凭啥要辛苦咱妈?来一趟京市容易吗?坐火车多累你不知道?带孩子有多辛苦你不懂?还是你觉得咱妈活该上赶着伺候你,你就是个千金小姐半点儿也劳动不得?” “照你这么说,只要你的孩子才能得咱妈的照顾对不对?到时候,你肯定不会再说这话了!伺候大孙子就是理所当然的,给我这个外嫁的闺女搭把手就会折寿,对吧?!” “又扯到我头上来了?别说这是没影儿的事儿,就算将来我娶了媳妇儿生了娃儿,我也绝对不会让咱妈受半分罪!我辛苦赚钱是为了谁?还不就是想着叫爹妈弟妹都过上好日子,你反而……” “对对对,你辛苦赚钱,你最了不起,你是大老板!”春丽气疯了,尤其是孩子哭得都快有破音了,她又是心疼又是怒火中烧,索性也不哄孩子了,叉腰跟强子对吼。 “这也碍着你了?”强子也要疯了,“我哪里亏待你了?” “是啊,你没亏待我,就是太善待喜宝和毛头了!大手笔的给喜宝一万块,她不就是当初借了你两百多吗?还牛气十足的给家里盖了新房子,结果呢?二房三房不住吗?就显得你最阔气!还有毛头,他借了你多少钱?说好听点儿是借的,你真有打算要他还吗?倒是我,哼,你放心,等我有了钱,一准立马还你!” 强子被气得两眼通红,他这下算是明白了,为啥毛头前些日子会火气那么大的给他打电话,还说了那些话,估计也是刚刚被春丽气了一场。 “宋春丽,你既然把话这到这份上了,我索性跟你掰扯个清楚!” “借喜宝的两百多块是我跟大伟一起借的,当然也是我俩商量以后决定还她一万块。那个钱,不是我一个人掏的,是我跟大伟一起!还有家里的红砖楼,也是我跟大伟一起出的钱。” “还有,对,没错,借给毛头的钱,我是没打算跟他要。可我借给你的钱,也一样不打算跟你要!谁让我是家里最大的呢?谁让你们都是我弟弟妹妹呢?” “你能有点儿良心吗?” 撂下最后一句话,强子直接负气走人,他始终都觉得,自己对家里人掏心掏肺了,哪怕真要有人心存怨气,那也该是一直被他忽略掉的二妹宋春梅。其实也不是他故意忽略,实在是因为春梅太安静,加上又离得远,强子只是在心里盘算着,老家县里也已经出现商品房了,等春梅打算结婚了,他给买个房子,权当是他这个当大哥的给二妹的嫁妆。 对了,还不止春梅,强子对臭蛋也挺愧疚的,毕竟去年衣锦还乡时,他也给春梅买了不少礼物。唯独臭蛋,除了去看过一次外,什么都没给。主要是东西不好买,臭蛋是被国家包养的,衣服裤子鞋子全都是特质的,吃喝都在基地里,偶尔请吃一顿那根本就不算啥,其他的东西,像收音机、书籍之类的,臭蛋也不需要,反正他是想不出来臭蛋缺啥。 可对春丽,强子扪心自问,对得起这个妹妹了。 三千块的院子,还附带装修,最时兴的家具、家电全都给包圆了。结果呢?连句好都没得到! 等他怒气冲冲的回到电器行后,已经华灯初上时。 跟以前一到天黑街面上就空无一人不同,因为有了电,大栅栏这边还有路灯,虽然不至于彻底不眠,不过一般都会开到晚上八点左右。 看到大伟以后,强子直接就宣布,他要跟春丽断绝兄妹关系。 大伟:…… 在弄清楚前因后果之后,大伟真诚的建议,他还是第二天一早跟家里通个气比较好。瞅着没几个顾客的店,大伟交代店员看着,把强子带到了电器行后头的仓库里。 仓库里摆着两张高低铺,上头都是最简单的席子和薄毯子。因为仓库里只有一扇很小的气窗,里头显得很是闷热,大伟进去以后,就先把电灯开了,然后立马开了电扇。 强子一脸懵逼,过了好久才问:“你晚上睡这儿?” “对啊,那个是俩店员的,这个铺是我的,上头这个给你准备着呢,你看弟弟我对你好吧?”大伟脱了鞋,连脚都没洗,直接蹦上了床,不过这俩打小就这德行,谁也别嫌弃谁。 只是这么一来,强子的脸色就更不好看了。 当初,他出钱给春丽买了房,虽然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回来,可也确实是想着,以后来京市能有个落脚的地儿。店员们暂且不提,他想的是,如果他跟大伟轮换,那一间房就够了。结果,大伟居然被赶出来了? “喂喂,你想啥呢?脸色那么吓人?不是丽丽赶我出来的,就是忙活,咱们这头离她那边也不近,住这里,每天还能多睡半个小时,多划算!” 大伟真不是替春丽说好话,这路远是一方面,关键是陶安他长年累月的不在家。如果是强子倒是无所谓,亲兄妹住一个院子那就不是事儿,可他只是堂兄,天天跟已出嫁的堂妹住一块,也没个其他人,尴尬不尴尬?所以,早在电器行没开之前,他就已经搬了出来,横竖这年头房租便宜,五六块就能租个单间了。 然而,强子依然黑着脸。 等第二天,他再度给家里去了电话,而且他还再三强调了,让听电话的村委干部去大喇叭上喊,是宋强,宋强来电话了,多喊几遍。 对方以为他傻了,不过还是依着要求帮他喊了,等赵红英和张秀禾一齐过来后,就顺势出了门,一方面把地方留给人家说话,一方面也出门透透气。 于是,三方会谈就这样促成了,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赵红英挂掉电话的当场,就给陶安拨过去了,开门见山的问他,明明有钱为啥不还? 有钱这个是强子转述了毛头的话,至于具体的情况,强子也不大清楚。可赵红英直接挪用了毛头的话,说的那叫一个铿锵有力。 陶安接电话的手都在抖,忍着撅过去的冲动,咬着牙对那头说:“你们等着,我去问问丽丽……问问她为啥不还钱!我明明把钱给她了!” 饶是赵红英都愣住了,再想多问两句,对方已经挂了电话。 毛头说的没错,陶安的确有钱,准确的说,应该是春丽有钱才对。 “你为什么不还你哥哥钱?你告诉我,为什么?”直接冲回了家,陶安劈头盖脸的问道。 春丽都懵了,缓过神来就想到了昨天的事情,顿时脸上就不好看了:“我哥……他去找你了?” “别给我岔开话题,以前我也是懒得跟你掰扯,你就回答我,你为什么不还钱?我给你的钱呢?都去哪儿了?”陶安最是好面子,偏今个儿失了面子,还是被个乡下老婆子弄得颜面全失,他不好跟个老人计较,却气极了春丽。 “陶安你怀疑我?”春丽一脸的不敢置信。 “对!”这一次,陶安不打算再和稀泥,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要不然,今天他们能打电话,明天就能直接冲到学校里来。真要到了那份上,他以后还怎么做人?! 此时,春丽的脸色已经是说不出的难看了,可她也看明白了,陶安今天是非要弄个清楚明白不可。沉默了半晌后,她终是开了口。 “我没打算赖掉那三千块,就是……” “说重点!钱呢?早先他宋强来京之前,我们不是已经攒了一千五吗?是你说非要买个大院子,又说你哥愿意借钱,还说我进了科研组涨了工资,不怕还不出来,我才同意的。早先的一千五,从十月开始,我每个月最少给你一百块,最多的时候给了你一百八,这眼看就快一年了,咱们家怎么说也该有四千块吧?” 毛头弄错了,春丽是说了陶安每个月给她一百块,可她却是省略了零头的。陶安的工资确实是固定的,可他每个月的加班时间却不一定,所以有时多有时多,平均算下来,每个月给一百五是有的。 春丽又沉默了,在孩子的嚎啕大哭声中,她从衣柜深处摸出了一张存折。 陶安一把夺过,飞快的翻看起来,然后直接把存折摔到了她的脸上:“三百块?!你把我当猴儿耍?!” 存折拍在了脸上,疼倒是不疼,却是惹得春丽一下子崩溃大哭:“我还不是为了咱们这个家?我哥他又不缺钱,干嘛要急吼吼的把钱还给他?房改政策一出,咱们这片的房子一直都在涨价,从去年到现在,你知道吗?就咱们这个院子,已经涨了足足三百五十块!” “我问你钱呢?”陶安也要疯了,这就是为什么他不想跟春丽说话的根本原因,跟她说个事儿太累了,不管说啥到最后全都会拐到其他地方去。最后,连他都忘了自己原本想说的是啥了。 可这次的情况不同,陶安不会再纵容她。 春丽拿手背狠狠的抹了一把眼泪,然后用一种视死如归的态度闭上了眼睛:“我拿去买房子了!” “什么意思?” “我用咱们家的钱又买了一个房子,这次是楼房!足足花了我三千八百块钱,除了你的钱,我自己也攒出了一百块。”春丽提起这个房价就心疼,那房子面积连他们这个院子的一半都没有,可楼房啊,多稀罕呢,她一转手就租了出去,“我租给了京大的几个学生,每个月三十块。” 陶安目瞪口呆。 春丽见他没有立刻发火,反而有了底气:“一个月三十块,一年下来不就是三百六十块?就快抵得上我一年的工资了。而且咱们边收着房租,那边房子还是咱们的,多上几年,不就又出来一套房子了吗?” 这个想法已经不单单是“精明”这两个字可以概括的了,不得不说,春丽虽然人品有瑕疵,可目光还是很长远的。 可惜,陶安并不吃她这套。 “把房子卖掉,把钱拿回来,立刻还给宋强!” “不行!”春丽本能的拒绝,可看了看陶安的脸色,又没了底气,小声的说道,“我租给大学生了,他们非要我签那个合同,租了四年。” 陶安被气了个倒仰。 好在,他的脑子也不全然是个摆设,在丢开了实验之后,他将整件事情从头到尾给理了一遍,很快就有了主意:“你现在立刻给我收拾东西,只收拾衣服被褥之类的,家具和家电不用管,立刻去!” 春丽被他吼得浑身一个哆嗦,到了嘴边的话也咽了回去,老老实实的回屋开始收拾东西。 因为春丽过日子仔细,除了孩子的东西比较多外,她自个儿压根就没两件。也就是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家里属于陶安的东西,少得可怜,甚至几乎没有。 忍着心底里冒出来的寒气,春丽收拾东西的速度越来越快。一个小时后,她和孩子的东西都已经被打包好了,堆在堂屋里。 “陶安,你到底想干啥?”抱着哭声渐弱的孩子,春丽小心翼翼的问道。 “还不出钱,又卖不掉房子,咱们还能怎么办?干脆把这个房子还给宋强,只当没有借钱这码事儿!”陶安是搞科研的,他真的不会那么多弯弯绕绕,想着既然当初是强子掏了钱买下的院子,那就干脆还给强子,这事儿不就结了? 他倒是想得直接,春丽听了这话却面色大变:“不行!” 不等陶安发问,她主动道出了自己的想法:“当初我哥只说了借钱给我买房子,家具和家电还有这些门窗都是他主动给我的,不是借的,是他送我的!还有,这一年来,房子涨了三百多呢,凭啥白给了他?” 陶安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她,好似第一天认识这个枕边人一般,看得春丽心里直发毛。 “我的意思是,咱们还他三千就够了……” “听我的,或者咱们现在就去民政局离婚。”陶安面无表情的说出这话,直接把春丽心窝子里捅了一把又一把刀。 春丽拿空着的手捂住了嘴,她当然听出了陶安的意思,并非真要跟她离婚,而是实打实的威胁。偏偏,这个威胁她还不敢不听。 …… 转眼就到了七月中旬,当毛头好不容易请到假,开开心心的来找喜宝要饭吃时,却发现家里空无一人。 当然没人啊,此时的喜宝已经被宋卫军带到了北戴河,连她也不知道咋就往这边跑了,不过跟着爸爸一准错不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可惜她奶没一起来。 宋卫军安慰她:“以后多的是机会,等爸这边稳定了,就把你奶接来。再说现在农忙,家里缺不了你奶,你奶要是出来个把月,家里不得乱套?” 喜宝瞬间就被安抚好了,继续高高兴兴的跟着她爸游览祖国大好河山。 那头倒是其乐融融,这边却是寒风凛冽。 毛头发现喜宝不在家,当然也发现隔壁有人,可他还记着先前的事儿,不算是记仇吧,就是不愿意先低头。正左右为难呢,强子推开了院门:“瘌毛头你是打算改行当门神了吗?那倒是挺适合的,有你在,可比钟馗更保险。” “先别炸毛,来来,赶紧过来,哥有话告诉你。” “四叔回来了,他以后就留在京市不打算走了,不过现在不在,他把喜宝带出去玩了,谁不知道去哪儿了,估计不到开学不会回来了。” “丽丽呢,半个月前就早产生了个大胖小子。然后,我跟她闹掰了,断绝兄妹关系,这话是我先说的,不过她后来又亲自跑到我跟前再度说了一遍。” “哦,奶也气坏了,诅咒发誓也不要认这个孙女了,妈哭了好几天,回头被奶一提醒,耽搁了地里的活儿,吓得她赶紧跑去干活,立马忘了这破事儿。” “对了,现在这个院子写的是我的名字,陶安做主把房子过给我了,当然喽,欠债一笔勾销。” “还有啥呢?不着急,让我想想啊!” 毛头:…… 用天崩地裂来形容毛头此时此刻的心情都完全不为过,他才离开了多久?整个世界都好像变了个样儿,他五分钟前还想着,要是实在没办法,就只能跟春丽低个头,等问到了喜宝的下落后,再继续生气也不迟。 结果呢?! “宋强我去你的!你就是故意想吓死我!”毛头惊魂未定的叉腰怒怼,“说,是不是你编故事耍我?剧组里的编剧都没你那么能编!” 强子呵呵哒:“欢迎来到新世界。” 第095章 不怪毛头这般惊愕, 就连处于漩涡中的强子,在事情尘埃落定后, 回想起过去的种种, 都有种很茫然无措的感觉。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有后悔,可更多的还是叹息。合则来, 不合则散, 这句话不单指朋友,兄弟姐妹之间亦适用。强子后来想想, 这样也好,先冷着点, 也许隔个五年十年的, 大家都被生活历练得成熟了, 说不准仍然能冰释前嫌。 想通了之后,强子就彻底冷静下来了,因此在看到懵逼了的毛头时, 他想当爱怜的拍了拍弟弟的脑袋,然后被一巴掌拍走。 毛头好气啊, 可连他也不知道该跟谁生气,就好像是睡了一觉醒来后,整个世界都变了, 他能怪谁?怪自己太迟钝?憋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啥才好,毛头只能暂且跳过这些个坑人的话题,选了个比较安全的:“我饿了。” “走走,哥带你下馆子。”强子关了院门, 跟毛头勾肩搭背的出门找饭吃了。 京大附近有的是各种小餐馆,虽然这会儿才早上八点多,可好多铺面都已经开门营业了,毕竟京市那丰富的早餐也是地方特色之一。 兄弟俩都不是爱讲究的人,哪怕强子早已身价不菲,最爱的还是街口拐角处的老胡包子铺。虽然这家包子卖得比其他地方贵了点儿,却胜在皮薄肉多,每一口都是实实在在的美味,不像有些地方卖的肉包子,咬三口都未必能看到馅儿。强子就喜欢吃这家的肉包子,喝着豆浆,他一人就能啃掉六个。 毛头没来这家吃过,见他哥点啥,他也跟着点了啥,等大碗的豆浆和包子上来后,一尝味道:“这个好吃!等喜宝回来了,我请她吃肉包子!” “好吃吧?我跟你说,这半个多月里,我把附近所有的馆子,甭管是老店还是新开张的,全都尝了一遍。这家就肉包子好吃,咸菜包子那味儿我都受不了,齁得慌。还有那家,看到没?对面那家,卖的驴肉火烧啊,那叫一个好吃,恨不得把舌头都给吞下去。”强子坐在人家包子铺的店门口,一家家的点评着,旁边的包子铺老板听了他的话,还附和的笑了两声,赞他会吃。 毛头翻了翻白眼:“买一个肉包子,能买五个咸菜包子,好吃难吃这不是一目了然?” “钱赚了不就是用来花的吗?吃喝上头尤其省不得,不吃好喝好,哪儿有动力赚钱呢?” “这歪理听起来居然还挺有道理的。”毛头想了想先前在剧组吃的盒饭,突然就被说服了,大口大口的吃完手里的包子,又赶紧抓了一个在手里,“嗯,哥你说得对,我现在动力满满!” 强子横了他一眼,问:“你最近跑哪儿去了?我去你们学校找过你,就听说你进了啥剧组的。” “对,进了剧组,不是演尸体就是演一句话都没有的小角色,没办法,谁叫我长得不好看呢?”毛头好幽怨,不过他啃包子的速度倒是没慢,喝起豆浆来更是呼噜噜的带着声儿,不一会儿一碗豆浆就见了底,他冲着老板大喊,“再来一碗!” “你以为在拼酒呢?嗯,挺有架势的。放心,等哥以后赚更多的钱,弄个剧组叫你当男一号!” “亏死你!” “怎么说话的?对了,你不是一直对你的长相很有信心吗?咋了?终于勇敢的正视了自己的长相?”强子也是奇了怪了,以前无数次提醒毛头,说他这个样子不适合当演员,毛头都当耳旁风,而且永远都有一种超凡脱俗的自信,自信到让强子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眼光出现了偏差。 结果,当周遭的人都不吭声由着他作孽时,这丫的居然自己想通了。 毛头横了他一眼,又抓起个大肉包子狂啃,一口气啃完后,才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饱嗝,把强子嫌弃的连翻白眼。就在这时,毛头说了实话:“我已经知道了,你不用再瞒我了。唉,我跟宝啊,根本不是双胞胎。” “谁瞒你了?咱们家从来没生过双胞胎好吗?别提宋东宋西,他俩是随着妈,老袁家那头出过不止一对双胞胎了。” 被这么一提醒,毛头更悲伤了。等悲伤过后,他立马威胁强子:“不准把这个事儿告诉宝!不准!” “我吃饱了撑着说这种事儿!对了,你帮我想想,等宝回来,这要咋说呢?她跟丽丽关系挺好的。”强子愁啊,他先前想了几个说辞,可都是经不起推敲的。好在,他并不怕春丽私底下捣乱,因为他听说,陶安已经请了个老阿姨帮着照顾春丽和孩子。 对呀,雇人啊! 婆婆不来亲妈不来,那就花钱雇人呗,横竖就是洗洗涮涮的活儿,找个手脚勤快的老阿姨帮衬着就成,一个月也花不了十块钱的。至于吃喝,就算学校食堂关门了,街面上的馆子这不都开着吗?自己不想跑腿,也一样可以请人帮着带饭,免费的没有,那花钱叫人带呢? 强子是真的不懂春丽那脑子是咋想的,明明不差钱,非得扣扣索索的过日子,苦了自己不说,还把好好的日子过的鸡飞狗跳的。不过,他是懒得理会那些破事儿了,唯一麻烦的是,咋跟喜宝解释呢? 毛头也陷入了沉思之中,过了好一会儿,才突然蹦出一声:“有了!” “啥?” “中午我想去全聚德吃烤鸭,剧组的饭菜差点儿逼死我了!” 一个没忍住,强子向毛头下了毒手,打得他嗷嗷叫的跑开了。 …… 正被担心着的喜宝这会儿却是在犹豫,要不要来个英雄救美。当然,她想当的是那个英雄,而非美人。 北戴河自古以来就是避暑圣地,不单风景优美,而且当地的美食格外得勾人。当然,作为避暑圣地,这里的气候也非常舒服,哪怕已经是盛夏时分,温度也一直维持在二十几度。正因为这些优点,在去年,北戴河被公布为首批国家级重点风景名胜区,一下子就吸引了众多游客的目光。 喜宝和宋卫军暂住的,是一家国有招待所。这时已经有私人开的小旅店了,不过相对而言,条件仍是比不上招待所。兴许是因为暑假期间,游客还真不算少,当然不可能跟后世那种吓死人程度比,不过招待所还是住了个七成满,其中就有不少国外游客。 今早出门前,喜宝还看到一群金发碧眼的男女游客跟随导游翻译出了招待所,没想到的是,等她和宋卫军中午回来拿东西时,却看到一个身材高挑肤白貌美的白人女孩正着急不已的跟前台服务员比划着什么。 前台服务员一脸的懵圈,哪怕是国家重点风景区,接待外国游客的概率也不算高,再说了,她要是会说英语,直接去当翻译不是更好?因此,面对急得快要掉眼泪的白人女孩,她完全束手无策。 迟疑了一下,喜宝还是开口让她爸稍等一下,走上前笑问是否有需要帮助的。 当然,她问的是那位白人女孩。 就跟溺水者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那人激动坏了,语速极快的向喜宝求救,生怕她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说完一遍后,又放慢了语速再度重复了一遍。 喜宝倒是弄明白了大致的情况,她跟旅行团失散了,好不容易循着记忆回到了招待所,可问题在于,他们上午离开时,已经办了退房手续,至于今晚的落脚处,她完全不清楚。再有就是,她记得的导游和翻译的名字,一听就是为了方便外国游客记忆,而取的英文名。 导游叫丹尼尔,翻译叫安吉拉,两人一男一女,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只是,这两个名字就算报到公安局,也绝对找不到人。 交流了半天,得到的消息却少之又少,有用的几乎没有。喜宝索性放弃了白人女孩这一头,转而询问前台服务员,得知今早办理退房的人不算多,更是仅有一波外国人。接下来就好查多了,毕竟住宿是要登记名姓的,这个必须是真名。 宋卫军耐心很好的瞧着他闺女跟别人沟通,其实他也看出来了,小闺女沟通能力真心一般般,这个不是指语言问题,而是指人际交往能力。回想起赵红英曾跟自己说过的,小闺女除了家里人之外,很少有交好的朋友,当爸的觉得,也是时候让闺女多接触各类人,不求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只当是见见世面,体会一下跟不同人交流的感受。 白人女孩的事情最后当然是完美解决了,其实,只要将求助内容告诉了前台服务员,接下来就容易多了。 明明不算热的天气,又仅仅是帮着翻译了一些话,可喜宝还是被激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子。 宋卫军见事情了结了,也不急着回去拿东西,而是问道:“当翻译好玩吗?以后,你恐怕要经常接触外国友人。” 这倒是事实。 喜宝认真的想了想,她其实对哪国人都不是很感兴趣,比起人际交往,她更喜欢翻译那些原文书。可她爸说得也没错,既然学了这个专业,以后就注定要接触各个国家的人,尤其英语是当代主流,国家又正好缺少翻译,哪怕她并不打算当即时翻译,也得随时做好准备,嗯,被上头临时抓壮丁的准备。 “回头爸帮你问问,看看有啥能经常接触到外国友人的临时工作,咱不为了赚那几个钱,就当是去见见世面。” “倒不用那么麻烦。”喜宝笑道,“我们学校好多人都会在假期打工,我回去问问呗。” 京大的学生永远也不愁找不到活儿,最常见的,就是给高中生做暑期补习,喜宝的舍友就有做这个的,不过她并不打算当补习老师,只是很赞同她爸的话,多接触外国友人,哪怕就当是连连口语和听力。 宋卫军见她自信十足,自然是乐见其成,转而回房间取了东西,父女俩再度到招待所门厅时,发现早上离开的翻译已经到了,正在一叠声的用英语安慰着明显有些吓坏了的白人女孩。 想想也是,异国他乡,语言不通,周遭没有一个熟悉的人,代入一下自己,是感觉蛮吓人的。 喜宝不欲居功,忙拉着她爸快步离开了招待所。 北戴河好玩的地方很多,主要是气候太宜人了,在这里,完全感受不到盛夏的炎热,就连呼吸起来,都显得格外的畅快。唯一有些美中不足的是,这里的交通还是有些不大方便,就好像他们老家一样,一天到晚只有少数的班车,不像京市市区里,隔十分钟就有公交车经过。 看喜宝格外喜欢这里,宋卫军做主又多待了几天,父女俩还特地跑到了鸽子窝公园,学已逝的老首长极目远眺,诵一首《浪淘沙·北戴河》。 再美好舒适的旅程终于会告一段落,眼瞅着七月即将过去,宋卫军终于说了实话,他最多也就只有一个月的假期。 得知旅程即将结束,喜宝仍笑得很甜:“那咱们就回去吧,我也想家了。以后,要是还有机会,真想把奶一起捎上。” “放心,会有机会的。”宋卫军盘算着,以他的资历,上头给自己分的房子绝不会小,吃穿住行都不是问题,唯一有些麻烦的是,怎么说服赵红英丢下家里其他人答应来京市久住。 住一段时间绝没问题,可宋卫军要的是久住不走。 不过,现在倒是没必要考虑那么多,等交接工作都安排好了,上头也分了房子下来,再慢慢想辙儿也不迟。 于是,在七月的倒数第二天,喜宝和宋卫军终于回到了阔别近一个月的家里,顺便被突然冒出来的邻居吓了一跳。 “哟,宝你可算是回来了,我还以为你打算到开学才回家呢。奶前几天刚打了电话找你,记得给她拨一个回去。”强子站没站相的倚在院门旁,他穿着花衬衫加五彩缤纷的沙滩裤,头发也不再是原本的中分头,而是从两边往中间梳,头顶正中一撮毛傲然而立,哪怕有风在吹,仍是巍然不动,对了,那撮毛还被染成了金灿灿的颜色。 喜宝:…… 按说,冷不丁的看到半年未见的大哥,喜宝作为妹子,怎么着也要关怀一下,再然后也会顺势问问春丽的近况,或者干脆去隔壁看看。然而,强子这副样子太惊人,惊得喜宝大脑瞬间空白一片,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宋卫军也有些懵,他跟家里子侄都不大熟,加上离上次见面过去太多年了,只能按照年龄来判断大概是谁。本来吧,他也可以通过喜宝的称呼来判断的,这比年龄来得准确得多。可是喜宝被吓住了,目瞪口呆的看着强子,半天没吭一声。 小闺女没给提醒,宋卫军只好靠蒙的:“这……这冲天辫看着不错。” 冲、冲天辫?! 强子踉跄了一下,差点儿没一头栽倒,看他受惊时的本能反应,宋卫军瞬间悟了:“强子!我就说你跟你爸最像了,比你弟弟像多了。” 喜宝惊讶的看了眼她爸,然后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宋卫国的形象,又抬头看了看强子,两眼开始绕蚊香。 “宝,你先回家收拾收拾,我跟强子好好聊聊。”目送喜宝欢欢喜喜的进了屋,宋卫军忙冲强子打了个手势,“从实招来。” 招就招呗。 压根就没想过要隐瞒自家四叔,强子竹筒倒豆一般,把能说的不能说的,全给说了,就连对自个儿亲爹妈都没这么坦诚过。直到全部说完后,强子才猛地一怔,虽说他是想告诉宋卫军实情,可也没这么迫不及待的把自个儿的老底倒了个干净利索吧? “四叔,你……” “想要在商场上混成个人样,就得先学会对内对外两张面皮,千万不能随随便便跟人推心置腹。小子,你要学得还多着呢,回头我得空了,教你两手。”对于在亲侄儿身上动用了特殊的套话手段,宋卫军丝毫不觉得有任何愧疚,吃亏是福啊,栽在他手上总比被外人坑了得强。 “对了,帮我约下其他人,晚上一起去东来顺吃个饭。我请客!”说完这话,宋卫军就闪身进院子去了,他可舍不得小闺女一个人收拾家里。 当天晚上,强子、大伟还有急匆匆从剧组溜出来的毛头颠颠儿的跟在宋卫军身后,一起坐公车去了东来顺。当然,还有喜宝。 强子和大伟更喜欢跟宋卫军说话,而毛头则一早就凑到了喜宝跟前,连声问了近况,当然很快,所有的担忧就变成了羡慕。 “四叔居然带你把京市周遭都玩了个遍?你们还去北戴河了?拍照了吗?”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毛头扭过脑袋冲着宋卫军喊,“四叔四叔,请问你还缺儿子不?” “边儿去!”宋卫军头也不回的怼了他一句,继续跟俩大侄儿瞎扯淡。 喜宝捂着嘴偷笑,又问了毛头在剧组的情况。难得的,一贯不怕苦不怕累的毛头这回却是抱怨连连,只因剧组的伙食太坑爹了。 “我从没见过有人能把饭菜烧得那么难吃,明明看着还行的,结果一吃到嘴里啊……我特别怀念我妈煮的猪食。”一说起剧组的伙食,毛头就忍不住唉声叹气起来,他以前并不觉得自己有多挑食,哪怕更喜欢吃喜宝做的饭菜,可学校食堂的饭菜他一样能吃得津津有味的。 由此可见,剧组的伙食已经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了。 “对了,我偷偷的告诉你,你别告诉其他人,红楼梦的剧组顾问委员会已经成立了,不过还没对外公布。里头有我们学校的老师,还有你们学校和清大的教授也会参与。听说,这一次的目标是尽最大可能还原原着,等于就是让小说以电视剧的形式完美呈现在观众眼前。都不用猜,我就知道到时候全国人民都能看到这部剧,说不定还会连续重播呢。” 毛头越说越羡慕,只是剧组刚刚成立,剧本初稿尚未确定,他就算想努力,也不知道应该把劲儿往哪里使。想来想去,只能抽空买一套红楼梦来细细研究,想着万一呢?再说了,这演不了少爷,兴许能演个小厮书童之类的。 喜宝听得津津有味,一面跟毛头保证不会外传,一面帮着出主意:“你那么喜欢这部戏,我回头去国家大图书馆帮你找找相关资料。” “其实吧。”毛头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的说,“也不是我有多喜欢这部戏,就是我想当演员,当主角!” 这个好难…… 看过红楼梦的喜宝,回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这部里头有什么主要角色适合毛头的。宝玉就甭说了,连贾家的其他哥儿,那也是不可能的。 幸好,就在这时,目的地到了。宋卫军招呼一声,喜宝忙拉着毛头下了车。 大夏天的来吃涮羊肉也是很需要勇气的,只是老宋家上下都很爱吃肉,当然,这年代不爱吃肉的几乎没有,谁让人人肚子里头都缺少油水呢?也就是这几年经济发展了,但凡不算太穷的人家,一个月总能吃到一回肉。自然,东来顺这边的生意也就越来越好了。 “幸亏咱们来得早。” 其实应该说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喜宝一行人刚到,就正好有了空桌子,他们忙占了位置,叫了服务员点餐。 除了涮肉外,这里还有各种炒菜,毛头叫着要吃烤羊肉串,宋卫军让服务员记下,然后又跟其他人商量了一下,点了个涮锅,又叫个烤羊腿、手抓羊肉和白汤杂碎。 服务员记下了所有的菜品,说了声稍后就会送来,面不改色的离开了。也难怪,这年头会上饭店来吃饭的,肯定都是以肉食为主,特地下馆子吃炒青菜、水煮白菜的,恐怕才算稀罕。 没多久,涮锅先上来了,与之一起来的还有三盘羊肉卷,和店家赠送的一盘蔬菜,当然少不了蘸酱。 毛头看着口水都要下来了,连声念叨着“终于重回人间了”。听得其他人忍不住开始怀疑,这孩子到底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尤其是喜宝,一面帮着涮肉,一面安慰她哥:“等我回家做些好吃的你带上,饿了填填肚子。” “不是饿,我是馋。”虽然剧组的伙食非常蛋疼,可白米饭却是管够的,而且再能耐的厨子也不可能连米饭都不会蒸,所以他能吃饱,就是其他的菜太可怕,他吃得嘴里丁点儿味儿都没有了。 喜宝想了想,又道:“没事儿,我回头去一趟六必居,给你买些酱菜带上。要不是你着急,我也可以自个儿做一些,味儿也不差。” “哪里是不差,宝你做的饭菜最好吃的!”毛头一面不怕烫的往嘴里塞肉,一面连声夸赞喜宝,“就是那种,吃起来特别幸福,特别高兴,家的感觉。” “有那么夸张吗?行,那就先给你买些六必居的酱菜,回头我再做一些,等好了再给你。”只是这么一来,估计就赶不上剧组了,喜宝又补充道,“开学也没事儿,你可以带到学校让你的朋友尝一尝。” “不!我拒绝!”毛头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刚要开口诋毁他宿舍里的那群狼,关键时刻,烤羊肉串上来了。 一瞬间,毛头眼里只有散发着浓郁烤肉和孜然香味的羊肉串了,什么狼不狼的,一早就被他抛到了脑后,满脑子都是“吃吃吃”、“赶紧吃”、“吃完这顿又要变成素食动物了”…… 那头大伟也在吃,不过忙里偷闲的还跟强子说:“我算是明白春丽为啥不给毛头做饭了,他也太能吃了。” “那是,毕竟她连给自己俩口子煮肉都舍不得,亲弟弟算个啥?”强子说着拿胳膊肘捅了大伟一下,“回去再叨叨。” 大伟心道,他开始同情起他堂妹夫了,夫妻之间其他问题暂且不提,谁对谁错这个事儿本来也不好说,可要是他娶了个媳妇儿,每个月给家里一百五十块,偶尔回家一次,连口肉都吃不到……这日子过得还有啥劲儿啊! 对了,堂妹他管不着,回头得给他亲妹妹去个电话。 第二天,远在老家临县纺织厂上班的春芳就接到了她亲哥的电话。他们兄妹俩平时还是在联系的,主要是春芳已经成了车间主任,有个办公桌,办公室里也有个电话,而大伟之前长期留守在京市,店里也弄了个电话。两人隔个十天半月的就会联系一次,可打死春芳都不会想到,她哥突然跟她聊起了太抠门会影响家庭的话题。 通话全程,春芳都是一脸懵圈,只能嗯嗯的点头,亲哥说啥就是啥。然后她哥就以工资要是不够花,只管跟哥哥开口要,就一个亲妹妹,哪儿能不多疼着点儿呢?还告诉她,往后等她要嫁人了,一准备一份厚厚的嫁妆。 春芳:……不是很懂你在说什么。 等挂了电话,春芳就约了堂妹春梅,一起去外头吃了个好的,没啥特别的理由,就是心里高兴! 而此时,喜宝也因为替毛头买酱菜,很凑巧的寻到了一份临时工作。 六必居就在前门那头,附近都是繁华的商业街。喜宝很清楚毛头的喜好,所以进门就挑了最为经典的几种酱菜。有甜酱黑菜和甜酱八宝菜,以及一大瓶糖蒜,都是下饭的好酱菜。她也没忘了其他人,又选了另外几种一并打包带上,准备回去捎带给强子他们。 结果,刚拎着东西出了门,就正好看到有家新店开张。 是这年头比较稀罕的烘焙西点店。 喜宝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吃到硬奶油蛋糕时的那种幸福感觉,那是宋卫军带给她的,小小的一袋,奶油有点儿硬,但是味道真的很棒。之后,就是今年过年那会儿了,强子他们结伴去了华侨商店,回来还给没一同前往的喜宝带了不少好吃的,像牛角面包、奶油饼干,还有就是奶油蛋糕。 是真的奶油蛋糕,大大的,圆圆的,上头抹了厚厚的奶油,最上面还有好看的裱花。 当时,她就在想,要是自己也能做出那么好看又好吃的蛋糕该有多好。 不由的,喜宝就跟着好奇的人群走了进去。 烘焙西点店确实很少见,一般也就是华侨商店是长期供应的,可那头是需要凭侨汇券才能购买的,而且价钱也相当得不亲民。单强子给她买的那个大奶油蛋糕,就花了足足八块钱,要知道如今一个普通的工厂工人,一个月也就只有三十块的工资。一个大蛋糕就要花去近三分之一的工资,哪怕不需要侨汇券,估计也没多少人舍得买。 而这边,喜宝认真得瞧了瞧,惊讶的发现,这家店摆出来的商品,无论是饼干、面包,还有大蛋糕,都比华侨商店要更为丰富,倒是价格相差无几。 看了一圈下来,喜宝忍不住买了个纸杯蛋糕,小小的一个最多七八口就没了,却也要卖八毛钱,不过味道却是真的好,甜而不腻,吃完以后更是齿间留香。 假如自己要是会做就好了,这样,她可以每天做给她爸吃,等奶从老家到京市了,也能亲手做给奶吃,还有她的毛头哥哥,强子哥他们…… 然后,喜宝就瞥见店内墙上贴了份小小的招工公告,还是罕见的英文版招工公告。 尽管不明白这家店的老板是咋想的,喜宝还是决定去试试看,大不了就是被拒绝,也没什么损失。当然,最后的结果是她被顺利的聘用了,唯一让老板比较遗憾的是,对方只干一个月,可也聊胜于无了。 老板也没办法,谁让他正缺人才呢?临时工就临时工吧,总比没有的好。 说起来,自打改革开放后,尤其是近一两年里,来京市的外国人越来越多了,他一面想法子招揽了几个手艺不错的外国烘培师傅,一面就开始着手开店。前门这家店已经他今年开的第五家了,如今负责烘焙的,当然不全是外国人,而是教导出来的徒弟,西点比中点容易学,哪怕学不到精髓,学个八九不离十的,也足以应付极少吃西点的顾客了。 而且店里还吸引了一些外国友人,他们出手要比国人更阔绰,好多人一旦吃过觉得不错,那完全是把这个当正餐吃,一天三顿,顿顿不落。唯一叫他头疼的是,店员根本就无法跟外国友人沟通,店里经常出现连比带画仍然沟通失败的情形。 不得已,老板央人家写了个英文版的招工启事,盼着能碰上一两个闲得无聊来体验生活的外语人才。 还真被他碰上了,对方还是个面容姣好的女大学生。 喜宝当天下午就正式上班了,新买的酱菜自然就只能托强子捎带给毛头了。当然,她也没忘了其他人,强子、大伟和春丽都有份。 春丽的事儿,喜宝倒是问了,强子只说她搬去跟陶安住了,孩子也带走了,然后就开始满嘴跑火车,直接就把话题岔开去了。这回,拜托了强子帮着捎带酱菜,强子也是满口子答应,拍着胸口说,包在自己身上。 虽然心底里多少仍是有些疑惑,可因为喜宝太信任哥哥了,既然大哥都说了没啥,那就一定没啥。 然后,她就忙着去烘焙西点店上班了。 头一次上班,喜宝是好奇心大过于其他。他们店里,前头是门面,后头是厨房,前后除了有一扇基本上都处于关闭状态的门外,还有一道活动的玻璃窗相连,专门用来往柜台送新烤出来的饼干、面包,还有各种造型的蛋糕。 也是进了蛋糕店以后,喜宝才知道,原来这些美味的西点,全都是用烤箱做出来的。也难怪,她先前自己寻了面粉、鸡蛋、糖,凭直觉做了小蛋糕,味道却并不相同。当时,她还以为是因为没有奶油的缘故,却不曾想到,根本就是烹饪工具出了错。 等第一天上班结束后,喜宝发现烘焙店的生意不算特别好,兴许是因为新店的缘故,过来凑热闹的人不少,可真正愿意花钱购买的,却是少之又少。 再有就是,哪怕真的要购买,多半人会选择饼干和面包,少数想尝尝蛋糕的,也跟她一样,选择了看起来精致小巧又不失美味的纸杯蛋糕。而最引人注目,几乎每个进店的人都会特地跑过去看上几眼的大奶油蛋糕,却是完全无人问津。 不过,生意的好坏显然跟喜宝关系不大,老板对她的要求相当低,就是看到外国友人进店,务必要上前主动招呼,因为每个外国人都有可能成为长期顾客,而国人就算面包蛋糕都是免费的,也绝对不会一天三顿的吃。 最初那几天,宋卫军一看到闺女下班回来就问情况,喜宝每次都答挺好玩的。没错,就是好玩。 她既不关心店里的销售情况,也不关心自己的工资如何,从头到尾都是用充满好奇的眼神,通过那扇活动玻璃窗,看后厨的烘培师傅们做各种西点。当然,她也没有辜负老板的期望,但凡是进店的外国友人,全都满载而归,有不少还成了回头客。而闲来无事时,她也会教跟她一起上班的姑娘,几句最简单常用的日常用语。 唯一有些遗憾的是,大奶油蛋糕的销售情况仍旧不好,就连外国友人也不会拿那个当日常饭菜吃,除非正好有人过生日。 上班一周后,喜宝就彻底习惯了。 早上九点开门,当然这个时候,后厨早已忙活开了,她和搭班的姑娘一起帮着将刚烤好的饼干、面包等等,小心翼翼的放到玻璃橱窗以及柜台里。因为是夏天,哪怕头顶的吊扇一刻不停的吹着,后厨也不敢做太多东西,基本上,橱窗和柜台有个七八分满,他们就会停手,然后从后厨跑出来吹电扇。 后厨是没有电扇的,只因到处都是面粉。不过,因为位置的缘故,这家店本身就是背阴的,冬天估计不好受,可夏天还是挺舒服的,比其他地方要凉快很多。 每到后厨师傅们来前头铺子里乘凉时,喜宝都会乘机问几句,关于烘焙方面的问题。这年头,保密的方子是有,可那都是祖传秘方,对于西点师傅来说,完全没有不外传的概念,更别提他们一早就知道,喜宝是大学生,肯定不会来跟他们抢饭碗的。 说说笑笑间,喜宝得到了不少诀窍,与她一起搭班的姑娘有个糖分很足的名字,叫甜甜。每到这个时候,她都会主动承担起接待顾客的责任,除非来的是外国友人。而就算来了外国友人,她也会抢着帮忙打包收钱,如果对方很面善,就趁机说两句喜宝教她的英语,一心盼着在喜宝离开之前,能独当一面。 喜宝就是个主动学习的人,她自然也很喜欢同类人。甜甜只有初中学历,不过如果只是简单的口语对话,那倒是真的不难。等一周的工作结束后,她趁着难得的一天休息日,翻出了旧的英文课本,又带上了自己写的课堂笔记,连带两盒磁带,在第二周上班时一并送给了甜甜。 也就是在这一天,店里来了个古怪的顾客,外表是国人,却有着一口流利的英语。自然,喜宝主动上前介绍,甜甜两眼晶晶亮的跟在旁边,听得格外专注。 因为喜好问题,喜宝每次在介绍蛋糕时,都会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喜爱。不过,进店的顾客就算很认同喜宝,也极少有人会掏钱购买。 而这个古怪的顾客,却把所有的蛋糕一扫而空。 第096章 对于甜甜来说, 烘焙店的工作是一份收入可观,而且还非常有前途, 老板的野心不小, 持续开着各种分店,只要她足够努力, 总有一天是能被提拔成为店长的。 可喜宝却意在锻炼自己。 烘焙店的顾客中, 有好些都是外国人,而这些外国人里头, 也并非所有人都是英语系国家出来的,好些例如德国法国之类的, 他们会说英语, 却如同喜宝说英语一般, 两者都带着些许口音,以及不同的理解。遇到法国人倒还算好,因为喜宝所修的第二外语正好是法语, 就是她的法语说得远不如英语来得流利,可仅仅是帮着介绍店里的商品以及价格, 倒还算是得心应手。 最叫人头疼的,反而是苏联人,说英语的口音重到让喜宝每次都自我怀疑双方说得并非同一种语言。 而眼下这个年轻的男人, 非但有着一口流利的英语,而且每个单词都格外得标准,不似外国人那么随意,又不像国人那般生硬, 恰到好处的犹如练过千百遍。 喜宝直接拿他当了练习口语的对象,面上挂着疏离又不失礼貌的浅笑,将店内的一应商品都介绍了一遍。自然,在说到自己最喜欢的几款奶油蛋糕时,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了些许赞意。 然后,那人就把店内所有的蛋糕都打包买走了。 都、都要?! 一瞬间,喜宝又开始自我怀疑了,如果不是她的耳朵出了问题,那就是她的英语还没学到家吧。然而,那男子坚定的又重复了一遍,似乎怕喜宝无法理解,又特地放慢语速,指着橱窗里的一溜儿奶油蛋糕,再度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要求。 好吧,看来自己没有理解错误。 这年头,虽然没有顾客都是上帝这种说法,可开门做生意,自然没有把好好的生意往外推的道理,尤其他们还是家私营烘焙店。 “甜甜,他说这里的蛋糕他都要了。都要。”喜宝扭头看了眼还在努力练习听力却明显没听懂的搭班甜甜,忙催促她,“你去算下价格,我来帮他打包。” “哦哦。”甜甜完全懵了,一旁几个因为天气热,跑到前头来蹭电扇的后厨师傅和小工也惊呆了。英语他们听不懂,可喜宝后头那句却是听了一清二楚。当下,他们有志一同的向这个古怪的顾客看去,眼神满满都是同情。 同情他是个傻子…… 现在是八月份,盛夏时节,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奶油蛋糕的保存时限本来就短,就算这人家中有冰箱,也放不下那么多蛋糕吧? 等甜甜算好账目,忙过来帮喜宝一起打包,统共有大大小小十七个蛋糕。 尽管这些蛋糕的价格不菲,可比起价钱,这小山一堆的蛋糕看起来更为吓人。 那人倒是很痛快的掏出钱包付了账,又极有礼貌的询问喜宝,能否帮他一起将蛋糕放到门外的车里。也是这个时候,喜宝才注意到,原来烘焙店外头不知何时停了一辆气派的黑色小轿车。 跟甜甜说了一声,两人连带古怪顾客一起把蛋糕放到了小轿车里,愣是堆满了副驾驶和整排后座。幸好,刚巧能够放下,如果这样还不能的话,就只能打开后备箱了,不过要是这样的话,估计到家也该馊了。 盛夏啊!! 喜宝和甜甜两个,站在店门外,目光炯炯的望着小轿车离去,好一会儿才对视一眼,忍不住笑了出来。 并非高兴生意好,毕竟现在还没有销售跟工资挂钩这么时尚的算法,只是单纯的觉得这个事儿好笑,哪怕奶油蛋糕再好吃,也不至于一口气买十几个回家吃吧? 然而,事情并未就此完结。 第二天,这个古怪的顾客又来了,好在今天他没有再一口气扫空整个铺面的蛋糕,而是买了足足五十个新烤好的面包。 很难形容老板的心情,天知道他昨天下午过来店里视察情况时,看到空空荡荡的蛋糕橱窗是怎样一个想法。而今天,他更是亲眼目睹了喜宝上去跟那人对话了几句后,又一笔大生意做成了。 其实,别说老板了,喜宝也是懵圈的。第一次可以说是爱吃,第二次……这人怕不是买回去开店吧? 甭管怎么说,有人买就是好事。 等老板喜气洋洋的离开后,喜宝又开始教起了甜甜英语口语。甜甜很好学,要不是家境不好,她现在应该在念高中,而不是外出打工。又因为近两年里,各大国有工厂已不再对外招工,她虽然有着初中文凭,却没法如愿的进入国有企业。幸好,随着改革开放,各种店铺就跟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她年纪轻形象好,也还算是能说会道,来到京市后没多久就寻到了工作,等老板开了新的分店以后,她就被作为老员工派驻到了这里。 这份工作她很珍惜,而遇到喜宝,她更是觉得幸运。 “宋言蹊,谢谢你肯教我英语,现在来京市的外国人越来越多了,我要是学会了,以后老板肯定更重视我,说不定再干个几年,我就能当分店长了。” 每个人的经历不同,人生的目标和梦想自然也完全不同。喜宝并不曾嘲笑甜甜的梦想,反而认真的帮她规划起来。 语言是需要长期学习的,哪怕是简单的口语对话,因为没有那个语言环境,想要学好学透也很难。烘焙店的外国顾客是比其他店铺多,可对话却永远只是寥寥几句,进步的空间不大。 喜宝送给了甜甜一些旧英语课本,又建议她有空可以去各大高校蹭课听,亦如她当初觉得法语很有趣,哪怕没有听课证,一样能过去蹭课。不同的是,她可以在下定决心后选择修这门课,而甜甜,恐怕只能一直蹭课听了。 除了营业间隙的口语教学,喜宝也没忘了她最初的目标,就是趁机偷师。 此时的烘焙店,做的多半还都是一些相对简单的西点。毕竟,工艺越复杂,就意味着价格越贵,自然也就越难卖了。就说他们这家店,主打的还是饼干和面包,饼干里以奶油夹心饼干为主,面包则是牛角面包和法式面包。至于蛋糕,一般也就橱窗里的那些,不过店里倒是接受生日蛋糕的订做,还能帮着在蛋糕表面用裱花写字。 看了这些天,喜宝大致得明白了饼干的做法,面包那头也问了个七七八八,相对比较难的蛋糕,则到现在还没有谱。不过,纸上谈兵终是空,她还是盘算着,有空让人在家里也砌个烤箱,或者就去找强子打听一下,看京市有没有卖烤箱的地儿。 然后,第三天那个古怪的顾客又来了。 蛋糕、面包、饼干,这人各挑了一些,加起来又是一大堆,将他那黑色小轿车塞了个满满当当。喜宝都觉得,这人的车子里满是奶油味儿,而且就他这种买法,车里的味道是永远也别想散去了。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 习惯成了自然,再看到这人光顾烘焙店时,店里已经没人觉得奇怪了,就连隔三差五过来一趟的老板,都会下意识的提一句‘那人来了没’。都无需指名道姓,所有人都明白老板说的是谁。 烘培店是有休息日的,不是店铺放假,而是员工们轮流休息。老板因为知道喜宝是京大的学生,特地让她周日休息,要知道,周日是店里最忙的时候,其他店员完全没有这个福利。 而又一周休息日后回到店里,甜甜笑嘻嘻的跟喜宝说,昨个儿那个古怪顾客又来了,还问了喜宝去哪儿,她答曰放假了。 甜甜还特地把昨个儿两人的对话跟喜宝复述了一遍,问有没有说错,被喜宝纠正了两个单词读音后,忙低声念了好几遍,还拿小本子记了下来。 两个都是涉世未深的女孩子,一个是完全没这个想法,另一个沉迷学习不可自拔,直接忽略了这问候背后的含义。 …… 时间过得飞快,一晃眼,暑假即将过去。 喜宝早就跟老板提了开学的日子,同时也拒绝了开学后兼职的事儿。她来烘培店打工更多的是为了历练自己,一个月的打工生涯,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了,如果无法改变,那么再多的时间也一样。 老板也清楚喜宝跟其他店员是不同的,因此并未有任何为难,不单痛快的给了一个月的工资,还额外送了她一个大奶油蛋糕。 而在打工的最后一天,喜宝也自掏腰包,去隔壁买了一堆奶油雪糕,请店里的每个人吃。 奶油雪糕,吃起来有浓浓的奶香味,而且凉丝丝的,在盛夏时节,绝对是最棒的零嘴。 之后,就是告别了。 相处了一个月,离别多少还是有些伤感的。喜宝安慰大家,虽然开学后会很忙,忙到没空再来打工,可偶尔出来逛逛还是没问题的。再一个,她哥开的店离这儿还不到五百米,往后见面容易得很。 也是到了这会儿,甜甜才知道喜宝还有个哥哥就在大栅栏开电器行。当然,喜宝也告诉她,如果有事找自己,可以去那边让她哥带话,以后要是打算去京大蹭课,一样可以寻她。 缘分是件很难说的事儿,虽然只相处了短短一个月,不过喜宝挺喜欢甜甜这个勤快又上进的姑娘。下班后,喜宝特地带她去大栅栏认了认门,两人就此别过。 强子顺手接过喜宝提在手里的奶油蛋糕,低头看了看:“这个好像是外国人过生日才吃的,对了,宝啊!我忘了你的生日了!” 喜宝目送甜甜离开,回头奇怪的看了她哥一眼:“这有啥啊,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还盼着过生日吃糖?”顿了顿,她又说,“而且你不也忘了毛头哥吗?我跟他是双胞胎。” 听到“双胞胎”这三个字,原本正要开口说话的强子差点儿没把自己的舌头给咬下来,定了定神后,他毅然决定岔开话题:“早先忘了也就算了,这会儿想起来了,大哥晚上请你下馆子,叫上四叔一起。对了,还有大伟。” 一旁的大伟呵呵哒:“谢谢你还记得我。”又对喜宝说,“生日蛋糕你自己买了?那宝你说,想要啥礼物,哥给你买。” 礼物? 喜宝认真的想了想,她最喜欢的礼物就是书籍,尤其是市面上买都没处买的原文书,其次就是各种新鲜的好吃的。不过,强子已经答应要请客,那么大伟…… “大伟哥你回头看到有啥好书,再送我也成。” “哪有人把书当成生日礼物送人的?”大伟牙疼似的捂住了腮帮子,还不忘拿手肘鼓捣了强子一下,“要是我过生日你送我书,那咱们这兄弟可没法当了。” 强子横了他一眼,决定不理这个大傻子。 喜宝却想起来了:“大伟哥,你过生日我也没有送你礼物。你想要什么?我回头给你补上。” “可别了……” “哈哈哈哈哈哈!”强子突然捂住肚子狂笑起来,当然他笑之前也没忘记把蛋糕放到柜台上,“宝你快别提这事儿了,上回他过生日,二婶特地打电话来,那会儿我就在他旁边站着,电话里说啥我全都听到了哈哈哈哈……” “滚蛋!”大伟忍不住踹了强子一脚,后者依然止不住的狂笑,跳开了几步后,又冲着喜宝说:“宝你知道二婶那天说了啥吗?她说大伟眼瞅着就是三十的人了,快结婚啊!还说,他不结婚,弄得现在芳芳特理直气壮,说哥不着急她急个啥?” “我才二十五!你才三十了呢!”大伟好气啊!当时他就跟他妈说了,强子也没结婚,催他干啥?可对于王萍来说,强子是侄儿,大伟才是儿,哪有不催儿子催侄儿的?不过,等挂了电话不久,张秀禾就打电话过来了,催强子赶紧结婚。 强子才不在乎,他妈多好忽悠的一人啊,讲了没两句,就被强子把话题扯到了臭蛋那头。 对了,臭蛋! “宝啊,咱们不说大伟这老光棍了。我跟你说啊,今个儿上午妈来电话了,说国家队那头给村里去了电话,提了全运会的事儿。” 喜宝听得两眼放光,忙催他细说。而一旁的大伟已经快被气死了,什么就叫做“大伟这老光棍”?强子这混蛋比他还大了一岁好吗?! 可这会儿,强子已经开始说上午的那通电话了,大伟气得跑去招呼生意了。 却说老家那头,今天早上才九点,村里的大喇叭里就响了起来,又是找老宋家的人,不同的是,这回特地提了两遍,是京市体育基地国家队的领导有找。 于是,老宋家的人呼啦啦的去了一半。 打来电话的自然就是臭蛋的领导,原来,全运会即将拉开序幕,国家队的领导特地给张秀禾来了电话,让她鼓励一下臭蛋,叫臭蛋好好跑认真跑努力跑,毕竟青年组和成人组是完全不同的,竞争更大压力也更大。当然,一旦夺得了冠军,意义也是大不同。 除此之外,国家队领导也顺便通知了一下准确的时间,虽说全运会这个事儿是早就有通报的,可这年头尤其是乡下地头,还真不怎么关心国家的体育事业发展。所以,领导特地说了几号几点什么频道,叮嘱张秀禾到时一定要观看臭蛋的比赛。 国家体育频道现场直播!! 张秀禾握着电话听筒的手都在颤抖,声音更是止不住的发颤,连连点头之后,才意识到对方看不到自己的动作,忙又开口一叠声的说好,说到时候一定全家人都会看的。 何止全家呢? 至今为止,整个村子买了电视机的,也就只有老宋家和赵建设他们家。每天晚上都有不少村民过来蹭电视看,当然大家伙儿也都是讲道理的,一般就是饭点过后那阵子,最多七点半八点这样,也就相继回家去了,毕竟第二天都有活儿,不会打扰太久。 这还是蹭电视节目看,如果是知道身边的人出现在电视机里头,那还不所有人都蜂拥而至? 上次全运会还是七九年那会儿,当时市面上已经有卖电视机了,可一来购买需要电视机票,二来价格也相当得昂贵,加上强子和大伟还没衣锦还乡,当时还叫红旗公社的整个乡里都没有一台电视机,自然也就无从看起。 等国家队领导叮嘱完了,又过了五分钟,臭蛋接了电话,张秀禾忙把先前领导叮嘱的话,直接对臭蛋重复了一遍,让他好好表现,还说妈和奶都会在电视机前看你的。 臭蛋高兴啊,一听到他妈的声音他就高兴,忙拍着胸口表示一定会好好跑的。 回头领导又接了电话,告诉张秀禾,他们这就要出发前往沪市了,等到了沪市,比赛前一天,他还会打电话过来,希望张秀禾能继续配合国家的工作,帮着鼓舞一下。 等挂了电话后,张秀禾直接就拨通了强子和大伟店里的电话,激动得语无伦次,说了半天都没说到点子上,听得强子一头雾水。最后,还是赵红英一把抢过了电话,简单明确的说了这个事儿,顺便让强子通知在京市的其他人。 “我看了下,比赛那天是周日,到时候你要是不想在家里看,就来店里。我本来是打算过两天南下的,干脆晚几天去。”强子算了算时间,颇有些懊悔,“要是早知道有这个事儿,我就提前买票,去沪市现场支持臭蛋去。诶,你们说,我要是跟领导去要票,人家能给不?” “别瞎折腾了,在这里一起看多好呢。”大伟已经做成了两笔生意,走过来时刚好听到了这话,顺口埋汰了一句,结果那头又来生意了。他也就奇了怪了,咋感觉每回喜宝往店里一戳,生意就格外得好呢? 那头,强子又叮嘱喜宝,回头碰上了毛头,也跟他打个招呼。 毛头依然处于失踪状态,早先他还留了个剧组的电话,结果后来打过去,人家就说宋社会同学已经杀青走人了,至于他又跑哪儿去了,那人家就不知道了。不过,算算时间,电影学院也该开学了,毛头很多东西都留在强子那院子里,应该会抽空回来拿东西的。 喜宝答应了一声,奶油蛋糕她直接没拿回去,空人回去以后,等晚上宋卫军回来了,父女俩再度来到了大栅栏。谁让这边的饭店特别多呢?强子说要补喜宝一个生日,当然要找个好点儿的地方大吃一顿。 最可怜的就是毛头了,喜宝有隔壁的钥匙,开门进去瞧了瞧,完全没有来过人的迹象,又因为不清楚毛头的联系方式,这顿生日饭,注定是跟毛头无缘了。 席间,强子又提起了臭蛋即将参加全运会的事儿,这个事儿宋卫军还不知道,他今个儿回到家已经晚了,喜宝来不及跟他说这事儿,就先急匆匆的来这边了。因此,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臭蛋啊,就是那个白白胖胖,长得跟喜宝很像的小孩子?我记得他胆子特别小,天天就妈来妈去的,跟条小尾巴一样,黏着大嫂不放。”宋卫军只见过臭蛋一次,印象中就是个白胖又胆小黏人的小屁孩,没想到居然那么能耐?“啥时候上电视?宝啊,你到时候提醒我一声,我也想看。” “嗯,到时候大家都看,记得叫上大姐。”喜宝顺口说道。 强子当下头皮一麻,其实吧,这事儿过了也就过了,亲兄妹之间又没深仇大恨的。问题是,现在是人家不屑于跟他为伍,他总不能上赶着热脸贴冷屁股吧? “那个……宝啊,你还记得当初三婶带宋东宋西吗?带孩子很辛苦的,尤其是刚生出来的时候,你也知道你大姐夫忙,虽说他们后来请了个老阿姨帮着照顾,可那是照顾生活,带孩子肯定还是丽丽来的。哄孩子喂孩子啥的,懂吧?就是她没空,到时候我打个电话给陶安,让他转告丽丽,就在家里看。”强子解释得好费劲儿,偏偏大伟就跟没事人一般,美滋滋的喝着小酒吃着烤肉,气得他在桌子底下一脚踩到大伟的鞋面上。 宋卫军也十分得淡定,因为他觉得就喜宝那性子,太好忽悠了,交给大侄子准没问题的。 果不其然,喜宝压根就没怀疑过强子的话,当下就表示接受,毕竟当年宋东宋西可是差点儿折磨疯了一群人。哪怕那会儿喜宝已经在县一中上学了,偶尔放假回家,那种魔音穿耳的滋味也仍叫她印象深刻。 宋东宋西是双胞胎,哭起来的杀伤力却不仅仅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 …… 次日,就是九月一日。 开学日自然是很忙碌的,主要是新生报到。 像喜宝这种大二老生就无所谓了,也无需特别报到,就是到日子了,把家里的东西搬过去,再把已经近两月没住人的宿舍仔细的打扫一遍,然后去辅导员地方签个到,将本学期的新书领回去就可以了。 九月一日和二日都是新生报到日,学校没有安排课程。又因为今年的一日是周四,等于周四周五这两天都没有课,周六本该是老生正式上课的日子了,不过学校安排迎新生,白天在礼堂里开大会,晚上还有个迎新生晚会。周日则休息,从下周一开始正式上课。 问清楚了学校安排后,喜宝拎着新书回到了宿舍,正好在楼底下碰上了拖着行李回来的刘晓露。 差不多两个月没见面了,两人见面还是很高兴的。刘晓露算是来得比较早的,不过再早也没有喜宝早,她已经把宿舍收拾好了,连床铺都已经铺好了。 帮刘晓露将行李拎到了宿舍里,看着跟走时一样干净的宿舍,刘晓露高兴的给了喜宝一个拥抱:“宋言蹊你可真勤快,我还以为回来得打扫半天呢。这下好了,我等会儿出去吃个饭,下午还能美美的睡上一觉。你是不知道,我暑假里累坏了!” “你把东西先放一放,咱俩一块儿去食堂吃饭吧?我刚才路过看了一眼,里头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喜宝笑着说道。 她今早出门已经八点了,收拾完宿舍,又去辅导员地方签到领新书,这会儿已经将将十一点了。其实还不到饭点,不过提前一会儿去也好,省得到时候人多了还要排队。 刘晓露脆生生的答应着,顺手把行李往床上一丢,翻出了饭缸子,跟喜宝一起去洗衣房那头冲洗了一遍,这就往食堂去了。 还真别说,离了两个月,还挺想念学校食堂饭菜那味儿的,兴许不是最好吃的,却是有种格外熟悉的感觉。 两人都是不差钱的主儿,点了个白米饭,又叫了两个菜,直接盖到饭缸子里,端到旁边的饭桌上去吃。 喜宝要的是小炒肉和土豆丝,刘晓露要了个西红柿炒蛋和拍黄瓜,两人都吃得津津有味的,边吃边说了下各自暑假的经历。 在得知喜宝居然跟着她爸外出游玩了一整个月时,刘晓露那叫一个羡慕啊,对于烘焙店打工的经历,她倒是无所谓了。至于她本人,则是当了两个月的补习班老师,差点儿没把她给逼疯了,直叹现在的高中生哟,跟她们当年完全不同。 这话听得喜宝失笑不已,忍不住提醒她,就算是准高三生,跟她们也不过只差了两年而已。 可刘晓露却觉得,两年就是一个世界,反正她是闹不懂现在的高中生在想什么。等快吃完的时候,更是忍不住跟喜宝咬耳朵,说补习班上有个男生暗恋自己,还送了封情书给她,叫她在京大等着。 喜宝:……那确实跟咱们那时候不同了。 吃过午饭,就着食堂边上的水龙头将饭缸子洗了,喜宝帮刘晓露把东西拿回去,好让她直接去辅导员那边签到领新书。而喜宝也跟刘晓露打了招呼,说今晚自己不住校,等下就回去。 从食堂出来,两人就分开了,喜宝拎着两份餐具,慢悠悠的往宿舍楼那头走去。 一路上,喜宝看到了不少新生。 新生跟老生是截然不同的,真的就跟是在脸上戳了“新生”这两个大大的字一般,哪怕没有父母长辈陪同的,也格外得显眼,迷茫中带着浓浓的憧憬,就好像来到的不是学校,而是一个梦想开始的地方。 喜宝面上带笑的走回了宿舍楼,将东西放好后,锁上门就离开了。她记挂着毛头,想着兴许毛头今个儿会回来取东西,正好,她前些日子做的酱菜和腌菜差不多好了,回头见了毛头也好让他带些回去。 离开了因为新生的到来而显得分外朝气蓬勃的校园,喜宝径自回到了家中。 她在屋里寻了几个玻璃瓶,拿水仔细的清洗干净,又将水沥干后,开始往里头填装酱菜和腌菜。只会做寥寥几种最简单的,像糖蒜,还有腌萝卜、辣白菜,再就是张秀禾最拿手的辣椒酱了。 将玻璃瓶一一填满,因为毛头最喜欢吃辣椒酱,喜宝特地找了个至少能装三斤的玻璃罐子,不过其他的倒都是装了小玻璃瓶,横竖开学了毛头反而得闲,吃完了再回家拿也来得及。除了这些外,喜宝还特地腌了一摊子的青皮鸭蛋,琢磨着多煮几个,好叫毛头带到学校吃。 正忙活着呢,外头传来了声响。 “宝啊!宝你在家不?” 喜宝忙跑出了厨房,果然是毛头过来了,他没有第一时间往隔壁跑,而是看到这边的院门是虚掩着的,边大声嚷嚷边走了进来。 算起来,他俩有近一个月没见面了,就连上次喜宝买了六必居的酱菜,也是拜托强子帮着送到剧组里头去的。眼下见了面,兄妹俩都很高兴,同时也瞬间感觉出了各自的变化。 单从外表来看,喜宝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就是整个人更加开朗了,笑容愈发明艳了,眼神也仿佛更亮了,如同一朵怒放的花儿。 而毛头却正好相反。 “哥,你好像更……”最终,喜宝还是没忍心说实话,临时改了话头,“我给你装了不少好吃的,你等下要回学校了吗?记得都带去,还有啊,我等会儿给你煮些青皮鸭蛋,不过那个放不久,你可以请徐向东他们一起吃。” 毛头暗道,我就是把自己给吃撑死,也不要分给那群狼吃。不过,他明面上还是很给喜宝面子的,连连点头:“好好,都听你的。” 煮青皮鸭蛋倒是不着急,等喜宝把东西都装好后,俩人就去了隔壁,先帮毛头把行李给收拾出来,好在他去剧组那头时带走了不少东西,现在带回来的都是装好了的,剩下的东西不算多,主要还都是秋冬季节用的,两人只花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将近段时间要用的先归整了出来。 然后,他俩拎着行李回到了喜宝这边,开始生火煮青皮鸭蛋,顺便说了昨个儿生日宴,以及臭蛋那事儿。 一开始,毛头听说自己错过了一顿美味佳肴,气得捶胸顿足。可很快,他就把这事儿抛到了脑后,因为…… “什么?臭蛋又要上电视了?国家体育台?全国直播?到时候还会上报纸?”毛头只觉得五雷轰顶。 他忙活了两个月,也不过是终于抢到了一个有着一句话台词的小角色,而且作为内行人,他很清楚,演了并不代表会播,一方面是正式剧情里会剪辑掉不少内容,另一方面则是能不能过审是未知数。退一步说,就算他的角色没被剪辑,电视剧也顺利的过了审,那仅有的一句话镜头也并非正面的,有没有人注意到还是未知数。 而臭蛋,到时候无论夺冠与否,全国人民都会看到。 天呐!!!!!!!!!! 这边,毛头又开始怀疑人生了,那边,喜宝还完全在情况之外,絮絮叨叨的念叨着臭蛋。 “哥,你说臭蛋他咋那么厉害呢?小时候他就跑得特别快,我记得哥你每天都在追他,一天起码来个十八遍。可那是他被国家挑走之前的事儿了,现在你还能追上他吗?” 不等毛头开口,喜宝就已经自顾自的说了下去:“肯定不能,他可是上一届全运会青年组的双料冠军。这回他参加的是成人组,对手是厉害了,可我觉得他一定能拿冠军。” “你说对吗?哥。” 对对对,宝你说啥都是对的,但是你能不能让我先一个人好好静静? 毛头哭唧唧,他也好想上电视,想死了的想上! …… 前门烘培店里,甜甜又有了新的搭班,是个脸上有小雀斑的姑娘,跟她年岁相仿,浑身都洋溢着青春,虽然只相处了半天,却也看得出来,新来的姑娘是个手脚勤快干活利索的。 话虽如此,甜甜还是有些想念喜宝。 这时,烘培店的门被人推开了,甜甜作为老员工,自然是立刻上前欢迎,抬头一看却发现来的是个熟客。那个明明有着中国人的外貌,却连一句中国话都不会说的年轻男人。 甜甜跟喜宝说过,京大里面也有这种人,说是华裔,出生在国外生长在国外,等到了读大学的时候,才从国外来中国,当了什么交换生。这种华裔,很少会说中国话的,哪怕会,听起来也是怪腔怪调的。甜甜觉得,那感觉大概就像是自己说英语吧? 三两步的走上前,甜甜笑着用英语问候了古怪客人,眼角瞄到他又开了小轿车来。不过,想想也是,每天都买一堆的东西,不开车他也拿不走呢。 没想到的是,今天这人没有直接说要买什么,而是一脸诧异的四处张望了起来。 烘焙店不算大也不算小,又因为后厨占了些地方,前头这一片,可以说是一览无余的,除了靠墙放置的玻璃橱柜外,也就是一个低矮的柜台,以及中间两个小玻璃柜。 顺着那人的目光扫视了店内两眼,甜甜恍然大悟,忙问他是不是在找喜宝。当然,她没提喜宝的名字,而是用了“我的朋友”。 那人点头,一脸期待的看着甜甜。然而,甜甜却相当果断的告诉他,她的朋友辞职了。 再然后就变成了鸡同鸭讲。 一个月的时间,就算是学霸也不可能精通一门语言,所以当那人询问喜宝的下落,甜甜知道,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反复的告诉他,喜宝辞职了,逼急了又蹦出回学校了。 艰难的对话仍在进行中,甜甜已经被绕晕了,一个劲儿的说着“辞职”、“学校”,再问其他的,她就变成既听不懂也不会说了。 经典的一幕到来了。 似乎是真的被逼疯了,那人突然从英语切换成了国语,还是一口极为地道的京片子。 甜甜:……大兄弟,你暴露了。 当沟通突然变得完全无障碍时,甜甜的脸都是木的,随后她就不由的想多了。 再问关于喜宝的事儿时,甜甜只笑而不答,横竖这跟生意无关。发现就算没有语言障碍,也依然问不出个结果后,那人颓废的推门离开了,临走前还十分怨念的看了甜甜一眼。 新来的搭班全程星星眼的看着甜甜,等客人走了,忙拉着问东问西,好奇得不得了。 及至下班,甜甜急急的跑到喜宝领她去过一回的电器店里,把事情经过跟强子简单得说了说:“……我觉得那个人还会再来的,大哥你可以帮我问问吗?我知道宋言蹊的学校和专业,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告诉那个人。” “好,谢谢你,我晚上就帮你问,明天去你店里告诉你。”强子笑得格外热情,“我妹妹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你以后要买啥东西来找我,但凡是店里有的,我都给你成本价。” 第097章 京市, 福源居。 作为京市的百年老茶馆,福源居经历了太多的起起落落, 好在随着政策的改变, 老茶馆最终还是在去年年初重新开门营业。至如今,虽再无当年皇亲贵族、八旗子弟接连光临的盛况, 却也称得上是门庭若市。 而最近一个月以来, 茶馆内最大的雅间始终被人占着,而包下雅间的正是京市那些个不可说的“太子爷”们。 今个儿也是如此。 福源居的老板照常亲自给雅间里的那群爷上了茶送了点心, 没等人开口,就已经躬身退了出去。还来不及擦擦额头上渗出来的汗珠子, 就已瞧见叶家那位匆匆由外至内。 “叶少, 我这就让人帮您把车上的点心送过来。”老板顺势往旁边让了让, 老茶馆的走廊终究是比不得那些新开的西洋餐厅,狭小到最多也就能挤着走过两人,若是迎面而来, 则势必有一人往侧过身子让行。 “没有点心!”叶一山恼火的摆了摆手,随后就不理会老板, 径自推开雅间的木门,大步流星的走了进去。 雅间里,已经有五六个年轻人, 或是捧着茶盏有一口没一口的抿着,或是几人凑一起闲磨牙。自然,叶一山进来时,引起了里面众人的注意。 “哟, 让我猜猜今个儿是啥点心。奶油蛋糕?水果蛋糕?还是能拿着当凶器用的法国面包?” “兴许光是饼干呢?苏打?全麦?夹心?还是干脆全都买了?” “我个人认为,来老茶馆喝茶配蛋糕面包饼干什么的……是不是有些不大对头呢?” “这都吃了一个月了,你现在才觉得不对头?” 叶一山:……我怎么就认识了你们这帮损友呢? “没有蛋糕!没有面包!没有饼干!以后你们想吃都没有了。”被茶馆老板无意间戳到痛脚也就算了,没想到这帮发小也排着队轮流埋汰自己,他就不信这些人看不出来他脸上的失落。 准确的说,看倒是都看出来了,就是没人当回事儿。 看好戏的几人挑眉的挑眉,龇牙的龇牙,还有人直接打开门冲着外头喊了一声:“赶紧的,给叶少上一壶菊花茶。” “你们这帮人!”叶一山那叫一个气啊,偏这些都是打小一起玩闹的兄弟,他就是想发火都无法发起,只能随手拖过一把椅子,颓废的坐了上去,“我的女神不见了……她不见了!” 一下子,兄弟几个都围了过来,强烈要求他讲述具体经过。 在场的这些人都知道他前不久看上了个女学生,天天去人家打工的地方照顾生意,每天都能买上一大堆的蛋糕面包。兄弟们倒是乐得陪着吃吃喝喝,可那女学生究竟如何,他们谁也没见过,只跟他说,等回头追到手了记得带过来给哥几个瞧瞧。 本以为也就三五天的工夫,结果一个月过去了,正主没见着,这货还把自己玩失恋了。 叶一山很悲伤,尤其在听到兄弟们强烈要求分享他被甩的过程后,更是垂着头半晌没吭声。 说啥啊?说自己这一个月以来,就光顾着开着车说着英文天天装逼了?什么被甩,搞不好他女神压根就不知道自己被追了。本来吧,他是想等到时机成熟后,来个轰轰烈烈的告白仪式,然后就可以顺势带给哥们瞧了,结果…… 天要亡我! “真伤心了?是男人就别怕被拒,大不了回头再重新追,叶少钱多人帅,虽然脑子蠢了点儿,可还是有抢救的价值的……嗷!” 说风凉话会遭报应的,这不,叶一山一个没忍住就对好哥们下了毒手。 可就算这样也止不住兄弟们继续说风凉话。这个问他,那女学生真的就那么勾人?那个问他,到底是怎么被拒绝的?还有人帮着出主意,来个法式浪漫爱情宣告岂不是美滋滋? 叶一山心道,现在最重要的难道不是先找到他的女神吗? 这么惨烈的结果,就算是好哥们他也说不出口。难道要他说,他光顾着装逼了,连最基本的情报都没打听?别说学校住址之类的,直到现在,他连人家叫啥名字都不清楚。 就在这时,早已习惯了当壁花从不轻易开口的谢少突然出了声:“追女孩不是你这个追法,不过失败的案例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要我说……” 叶一山扭头看向他,目光炯炯的等着下文。 他们这个小团体里,都是全京市家世最出众同时又是家中最受宠的幼子。谢少兴许不是家世最好的,却是样貌最傲人的,在一群长相最多还算凑合的“太子爷”中间,他这种不以家世傲视群雄,却能靠样貌碾压所有人。 这一点,叶一山以前从来没看在眼里,长相妖孽又如何?他是爷们!要长得好看干啥? 可刚刚经历了一次追求真爱失败,叶一山难得放下身段,认真聆听谢少的箴言。 呷了一口茶,谢少继续道:“要我说,一次失败不算什么,再接再厉,你能行的。” 叶一山:…… 道理他都懂,但是女神在哪里呢? 更惨的还在后头,等叶一山调整好心情,第二天再度去了烘培店时,却被告之—— 人已离职,无可奉告。 不甘心就此跟心中的女神擦肩而过,叶一山干脆就开着他那辆新买不久的小轿车,开始了在偌大的京市寻找女神的艰难历程。 而谢少却在第二天上班后,被领导通知,今年文化部将会安排人陪同教育局官员一同视察各大高校。而他,就是其中之一。 …… 京大外国语学院开学典礼,就跟去年一样,到了时间,整个外国语学院的全体学生都前往礼堂,先是院长等一众领导上台讲话,接着就宣布了奖学金获得者,点到名字的一一上台领奖。 又一次,喜宝获得了一等奖学金,而同宿舍的王丹虹则比去年进步了一些,得了个二等。 很快,奖学金获得者依次上台,由领导颁奖。已经领过一次奖学金了,喜宝倒是淡定得很,站在众人之首,面上挂着浅笑,淡然的接过奖状以及奖学金。 也是赶巧,京大校长正领着一群前来视察的文化部、教育局领导,从礼堂门口经过。 “接下来要去的是经济管理学院?也行……小谢,你跟上。”前头文化部的官员正跟校领导说着话,一不留神就发现有人掉了队。 比起其他中年谢顶的领导,落在人群最后的谢少,一身白衬衫西装裤,像学生多过于上头下来视察的领导。漫不经心的瞥了眼正在颁奖的台上,驻足看了一会儿,听着领导唤他,这才双手往兜里随意的一插,抬腿往前紧赶了两步,跟着往下一站走去。 谢少做梦也没想到,昨个儿听叶一山侃了一通,回身就见到他女神了,不过他也没认出那是姓叶的心心念念一个月的女神。倒是那女学生,长得怪好看的。 叶一山也没想到,他的女神就在京大。那傻子现在还开着车,在各大烘培店瞎转圈呢。 …… 开学典礼结束后,学生们纷纷排着队鱼贯而出。 新生们急着熟悉校园,老生们则已经开始进入学习状态,哪怕尚未正式开学,也该考虑起选修课了。 外国语学院,从大二开始,就需要选修第二外语。 喜宝还好,她已经学了一学期的法语,辛苦是辛苦了点儿,可这会儿已经能跟着同年级法语系的一起上课了,其他人就没那么好运了。刘晓露和王丹虹就跟霜打的茄子一般,蔫头蔫脑的半天没吭声,最后还是跟宿舍里的其他女生讨教,问哪门外语相对好学一些。 她完全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在上头填了法语,并在备注上写清楚她的特殊情况。其实,她也想过要不要学第三门外语,可因为她法语课的成绩只能算是在中上游,就有些迟疑,盘算着若是本学期能考到前三,下学期再增加一门外语。 亏得她只是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这要是大喇喇的说出来,绝对会成为全民公敌的。要知道,法语课成绩中上游代表着,她已经打败了至少四分之三的法语专业的学生。 除了第二外语,还有其他几门选修课,喜宝对这些没什么经验,就跟同宿舍的一起讨论了起来,考虑到选修课虽没有必修课来得重要,可既然打算学了,就肯定是想学好学精的。最终,她也没简单粗暴的随便乱填,而是决定效仿之前那样,先去蹭几节课听听,然后挑一些感兴趣的选修。 开学季一贯都很忙碌,等一切都尘埃落定后,就已经是九月中旬了。 九月份有件大事儿,第五届全国运动会在沪市召开。 喜宝早就在台历上圈了个日子,那是全运会田径比赛的日子。臭蛋要参加两个项目,一百米和二百米男子短跑。预赛不会直播,只要决赛才是面向全国观众直播进行的。 臭蛋毫无悬念的通过了预赛,进入了全国总决赛。 决赛当天,正好是周日,喜宝并没有将这事儿告诉任何一位同学老师,而是跑去了位于大栅栏的电器行。 看到喜宝过来,强子面上的表情扭曲了一下,旁边的大伟见状,狠狠的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咬着牙威胁他:“你别自个儿漏了底!端着点儿!” 全运会的通知在前,当时强子就强烈邀请喜宝到时候来电器行来一起观看比赛直播。谁能想到,之后不久就来了一匹狼,尽管强子也明白事情不会那么凑巧,可因为自家的电器行离烘焙店太近了,万一呢? “你懂个球!我去查过了,那狼是京市本地人,领导家的儿子。懂不懂?搁在早以前,那叫啥?八旗子弟!”强子疼得直呲牙,还要崩住表情不让人看出来。 大伟继续威胁:“现在叫高干子弟,你才懂个球!你都知道还说个屁,往死里瞒呢,反正喜宝又不知道你瞒了她。” “我这不是心虚……” “大哥!大伟哥!”喜宝笑着过来打招呼,吓得原本紧挨着站在一起的两人赶紧各往一边跳开,“你俩咋的了?” “没事儿,就是那个……毛头呢?他没来?”强子东张西望了一阵,确定自己没看到毛头。想也是,现在是青天白日的,那么黑黝黝的一大坨,咋可能看不到呢?又不是大晚上。 “我不太清楚。”喜宝都有半个月没见到毛头了,不过她并不担心,“放心吧,毛头哥的记性那么好,一定不会忘了今天是臭蛋决赛的日子。再说电影学院也有电视机,他说不准就在学校看了呢?” 强子笑得一脸灿烂,就是有点儿灿烂过了头:“宝你说得对,你就是比哥聪明,哈哈哈哈……”强子才不怕毛头忘了,敢忘了这么重要的日子,回头吃肉不叫上他。 眼瞅着就快到时间了,强子赶紧吩咐店员把所有的电视机全部打开,他这边店里是装了有线电视的,统一调到国家体育台后,十数台大小不一的电视机,全都清一色的变成了全运会直播。 瞅着店里足足两排的电视机都开始放全运会直播了,强子还嫌不够,站在店里,左看看右看看,很快就又有了新主意。 “来来,把这个桌子搬到店门口去,拿拖线板过来,对,我要把电视机,最大的这个大彩电,搬到外头去,让走过路过的人都来瞧一瞧看一看,我弟弟上电视了!”强子说着,索性懒得等店员了,亲自动手开始当搬运工,看得一旁的大伟直翻白眼,又不得不上阵帮着一起搬运。 大伟心里苦啊,又不是没雇店员,哥你可是大老板呢!不过,想着毛头,他心里又好受多了:“毛头不来才是对的,不然看到你一口一个‘我弟弟上电视了’,他还不气得原地爆炸?” “我弟弟上电视跟他有啥关系?哦,他也是我弟。”强子懵了一下,后知后觉的说道。 “对啊,摊上你这个当哥的,也是他倒霉。赶紧的,往左边动动,你摆歪了。”费了一番功夫,两位大老板终于在撇开所有店员的帮助下,亲自把桌子和大彩电都搬到了店门外头。 这年头,可没有后世五花八门的宣传活动,对于把电视机搬到外头的举动,路人们颇感好奇,又因为近两年里国家一直很重视体育事业发展,一看到电视里放的是全运会直播,但凡有空的,都纷纷驻足观看。 不多会儿,就到了男子一百米短跑决赛。 短跑项目的跑道是根据预赛成绩来安排的,位于中间的三四五六跑道属于好跑道,由排名前四的选手占据,两边的则给了后四名。 比赛即将开始,喜宝他们一眼就看到,臭蛋站在第三条跑道上。 “我弟弟!那是我弟弟!!”强子高兴啊,二十好几的人就在街面上扯着嗓门嚷嚷了起来。 一旁的大伟忙给他泼冷水:“你现在就乐成这样,等臭蛋拿了金牌,还不得高兴得翻跟斗?” “你滚蛋,以为我是猴儿啊!” 说话间,比赛开始了。 此时的直播镜头还没有后世那么发达,主要就是几个位于看台上的远景镜头,看的是整体的跑道。然后是起点处有两台摄像机,着重记录田径选手起跑时的爆发力。最后,则是终点处的摄像师,一位记录选手冲到终点线的一瞬间,另一位则要给予正面的特写镜头。 一百米的距离太短了,如果是鹰眼自动航拍跟拍,那或许还不大明显,可换成远景镜头时,仿佛就这么一瞬间,第一名就已冲过了终点线,冠军就此诞生。 “这、这就结束了?”强子惊呆了,两三秒之后,他一蹦三尺高,嗷嗷叫喊着,“我弟弟是冠军!我弟弟拿了全运会金牌!今天全场九折!” 大伟;……你还不如学猴儿翻跟头呢! 再一想,大伟有了主意:“全场九折,多买多优惠!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错过这一回就要等四年了!” 全运会四年一届,所以这话的意思是,四年后的短跑冠军还是臭蛋的?虽然这话忒自信了点儿,可顾客们却不会在意,盘算着家里还缺啥,买啥最划算,一时间方才被电视直播吸引来的路人,纷纷涌向了店内。 …… 与此同时,电影学院里也是一派热闹景象。 毛头在学校里的人缘极好,想要接到表演教室的钥匙,自然也是轻而易举的。他特地召集了一群狐朋狗友,买了一堆的卤菜烤鸭等等零嘴儿,打算边吃边给臭蛋加油。 比赛开始前,毛头还不忘吹嘘自己。 “我弟啊,别的都还行,就是脑子死蠢。懂不?他就是因为脑子不好只会跑步,没办法了才去的国家队。论脑子,他是远远不如我。这么说吧,我们家里,我最聪明,我弟最笨!” “你这么聪明,为啥考到电影学院来了?社会妹不是在京大吗?”有个嘴欠的随口怼了他一句,没想到却得到了几乎所有人的赞同。哪怕再怎么以母校为荣,他们都没法昧着良心说,电影学院强过于京市大学。这就完全没比头! 毛头阴测测的看了过来,考虑到他已经连续两学期每门功课皆是第一名,而且还甩开第二名十万八千里,同学们纷纷闭了嘴,贬低毛头没意义,那只能显得自己更蠢。 不过,也因为毛头不遗余力的宣传,在比赛尚未开始前,同学们就先对社会弟有了个初步的印象。 傻! 然而,等比赛即将开始,选手们纷纷走上跑道做最后的准备,看着电视里三号跑道上那个白净帅气的小伙子,徐向东首先忍不住了:“那个三号跑道的……长得跟亲姐好像啊!” “这不废话吗?亲姐弟啊!”毛头白了他一眼,“认真看比赛,就算我弟弟傻乎乎的,那也是我弟。” 在场的同学里,见到喜宝的不在少数,像毛头的舍友们更是连喜宝家里都去过的,其余的起码也在去年圣诞晚会和今年年初的元旦晚会上见过喜宝,先前没人提醒还好,被徐向东这么一提醒,瞬间将电视里的社会弟和记忆中的社会妹一对比…… “社会哥,你爹妈可真对不住你。” 正说着,比赛正式开始。 短跑比赛就是一瞬间的事儿,几乎发令枪一响,所有观众都忘了刚才的事儿,全都屏息凝神死死的盯住了电视机,并且下意识的盯着三号选手看。 一方面,三号是社会哥的弟弟,另一方面,国人看比赛,基本上都是下意识的看着第一名。 数秒过后,胜负已分。 “耶!!”毛头一声大吼,吓得还没回过神来的同学纷纷一个激灵。可等回过神来了,他们还不能吼回去,而是先祝福,后吐槽。 祝福社会哥勇夺男子一百米短跑冠军,吐槽宋家基因的不稳定性。 跟电器行那边不同,顾客们忙着疯狂大采购,压根就没注意颁奖仪式。电影学院这边,则在比赛结束后,除了调侃外,更多的则是注意几分钟后的颁奖,以及记者采访。 颁奖仪式简单又不失隆重,主要是那个气氛太燃了,国家体委领导亲自为前三名颁奖,作为冠军的臭蛋更是一脸灿烂的笑容,因为长相出挑的缘故,哪怕笑得略显傻气,在外人眼里,那也是帅气的笑容。 在电影学院众同学的注视下,臭蛋笑容满面的登上领奖台,弯下腰由领导给他挂上金牌,还跟领导握了手,在其他两位都得到奖牌之后,更是互相拥抱,鼓励打气。 “看不出来他是个傻的。”终于有同学忍不住说了大实话。 兴许是为了印证他这话,在颁奖之后的记者采访时,面对记者的提问,臭蛋回答得很是得体。人家问他,最想感谢谁,他毫不犹豫的说,想感谢妈。 没毛病啊?虽说没提到领导和教练是有些不大会做人,可运动员里很多都是一根筋的,只要能力足够出众,没人会要求他们八面玲珑长袖善舞。 所以…… “社会哥,你真的不是因为嫉妒你弟,才故意说他是傻的?” “没看出来有啥问题,挺好的一小伙子。” “我说社会哥,你是不是觉得你们家大学生多,社会弟不如你和社会妹来得聪明?那也不能说他傻啊,要是考不上大学的都是傻子,那咱们国家得有多少傻子。” 毛头也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难道半年多没见,臭蛋突然脑袋瓜开窍了? 没等他想明白,同学们就开始推搡他:“请客!社会弟拿到了金牌,社会哥你不该请客吗?” “对对,请客!必须请客!” 臭蛋拿了冠军,这群傻子居然让他请客?!毛头震惊了,好气哦,气得说不出话来,气得想跟臭蛋决斗!! 话说回来,臭蛋难道真的变聪明了?回答记者的问题,居然真挺好的,哪怕不是他自个儿说的,能记下来别人的话,那也很了不起了。 时间回到比赛之前。 教练一点儿也不担心臭蛋临时掉链子,因为他早不早的就跟臭蛋说好了,只要他这次努力跑,得了第一名,回头他自掏腰包请张秀禾来国家队一趟。然而,就算冠军已无悬念,教练还是有别的担忧,他不想让外人知道,冠军是个傻子。 为此,他特地拽着随队记者好一番叮嘱,再三强调,颁奖之后的采访绝对不能问任何跟专业有关的问题,就问他想要感谢谁就好了。教练想得很明白,哪怕臭蛋只记得感谢他妈,那也无所谓,毕竟,整个国家队连带体委的领导哪个不知道他是个傻的。 咱们的目标是:家丑不可外扬!! 于是,误会就是这么造成的。 臭蛋今年刚满十八,只是因为他满脸天真,眼里更是一片清澈,看起来会显得比实际年龄更小一些。在观众朋友眼里,这就是个小孩子,还是特别招人疼的那类型,搁在后世,就是特别招姐姐粉妈妈粉的。 第一次亮相全运会成人组,一举夺冠的同时,臭蛋也在全国范围火了起来。跟演员不同,他是体坛新星,教练在事后接受采访时表示,已经确定宋涛同学将会参加明年在美国洛杉矶举办的第23届夏季奥林匹克运动会。 出国比赛!! 为国争光!! 八四年奥运会,是建国以后首次参加这种全球性的体坛盛事。上面非常重视,誓要一次突破零奖牌记录,让世界记住新中国。 臭蛋就是其中之一,还是被赋予了最大希望的那个。 很多事情,臭蛋不方便吹,再说他也不会,教练自然得代他出面。当然,话不能说得那么满,只能说国家委以重任,他和手下的体育健儿们一定会全力以赴、勇往直前,绝不会辜负了国家和人民的殷切希望。 …… 老宋家的红砖楼里,先前那些忙着嗑瓜子剥花生的村民们已经完完全全吓呆了。 村里出了个名人,而且今天还要上电视了,正好结束了农忙的村民们,都不用老宋家的特别招呼,就拖家带口的全过来蹭电视机看了。你说村长赵建设家也有电视机?这要是别的事儿,去那头是一样,可这不是老宋家的臭蛋要上电视了吗?当然得去老宋家,起码到时候更方便吹牛打屁。 于是,还不到决赛时间,老宋家就被挤了个满满当当,还不止村里人,连乡里的领导们都过来了,都纷纷表示,要近距离的观看本乡出去的名人。 赵红英笑得连牙豁子都露出来了,忙一叠声的让儿媳妇儿们去拿瓜子花生,还有前不久刚买的糖果,都拿出来,赶紧分一分,好让乡亲们一道儿吃吃喝喝等着看电视。 这会儿真不是抠门的时候,更别提赵红英本来也不抠,以前不愿意借粮是因为口粮关系到自家的人命,现在日子过得好了,人家领导们乡亲们肯大老远的上门来看电视,也是一种荣幸,别人求都求不来的。 本村的,都知道臭蛋小时候跑得快,经常“呲溜”一声就没了人影。可说真的,所有人的印象都仍然停留在臭蛋小时候,别说训练后改变很多,就说臭蛋他现在已经长个儿了,能跟小时候的小短腿比吗? 于是,当比赛开始后,乡亲们都惊呆了。 就没看清楚他是咋跑的,好像就一声枪响,臭蛋“嗖”的一下就冲过了终点线。 太、太夸张了! 乡亲们第一次看田径比赛,结果直接被吓得结巴了。 “你、你家臭蛋咋那么快啊?这要是去做贼,谁抓得住呢?” 亏得赵红英这会儿心情好,强忍住了才没去厨房拿刀子。咋说话的?会说话吗?不会说就别说好吗?当然,说话的那人很快也察觉到这话不妥,赶紧改口,忙不迭的夸赞起了臭蛋。 有一人带了头,其余人立马跟上,将臭蛋从头夸到尾,连头发丝都没放过,夸得赵红英脸上笑眯眯,心里美滋滋,刚才那点儿小怨气自然早已不翼而飞了。 这时,电视上的颁奖仪式已然结束,随队记者开始对臭蛋进行采访,有了教练的提前叮咛,记者只问了一个问题。 臭蛋笑得满脸阳光灿烂,他本就容貌出众,笑起来时还露出了两个小小的梨涡,甜中带着天真,就好似不谙世事的小孩子:“感谢谁?我要感谢我妈!妈你看到我跑了没?妈我是第一名!你看到了吗?妈,我的金牌都给你!!” 张秀禾泪流满面,她这是喜极而泣,眼泪唰唰的下来,止都止不住。宋卫国有心安慰她又无从下手,因为他也忍不住红了眼圈。 而乡亲们则明确的分为两派,一派是毫不知情的外村人,纷纷表示羡慕嫉妒,生了这么个儿子,这辈子值了!另一派则是知道真相的本村人,那心里的滋味哟,别提了。有些不怎么淡定的,还拿眼去瞧袁弟来,结果袁弟来没瞧到,倒是看到袁家那小胖子和扁头哥仨并排坐在后头的矮柜上,翘着脚边看电视边哥俩好的瞎聊着。 一出大戏刚落下帷幕,另一出大戏又悄然登台。 臭蛋被生活老师带下去休息了,生怕时间一长暴露了什么,而教练则接过了被采访的重任,不等记者发问,就一个重磅消息砸下去:臭蛋明年要去美国比赛。 吓死乡亲们了!!!!!!!!! 那可是美国啊! 这个大家都知道,资本主义国家,庞然大物般的存在。以前资助过老蒋政府,弹药军械都给过的那个传说中的老美啊!要是这样还不知道,那大跃进的时候,总听说过“三年赶英五年超美”的口号吧?虽然二十多年过去了,口号还仅仅停留在口号层面,可起码人家老美有多能耐,大家伙儿心里还是有数的。 可把乡亲们吓得三魂去了两魂半。 等好不容易魂魄归了位,乡亲们纷纷拽住赵红英和张秀禾,他们想让臭蛋帮着带点儿美国的东西回来,外国货多稀罕呢,不拘是啥,只要是在外头买的就成。 张秀禾不知道该怎么去应付热情万分的乡亲们,尤其是好几个人都已经在掏兜了,拿着钱硬要塞过来,吓得她连连后退,说啥都不敢胡乱收钱。 就在这时,赵红英开了口。 “臭蛋他不记事,回头收了钱忘了,我是不管的。” 对哦,这个时候乡亲们才想起来,臭蛋他是个傻子啊,国家级的傻子,要去美国比赛的傻子…… 微妙的感觉在屋里升起,这话要咋说呢,咋感觉自个儿连个傻子都不如呢?到底谁才是傻子呢? 再一次的,赵红英开口解救了开始怀疑人生的乡亲们:“臭蛋明天上午还有一场比赛,是那啥……男子二百米跑步。到时候你们都要记得过来啊,看完比赛也别急着走,我下午就让老大去买些好吃的,明个儿中午我们老宋家请客摆流水宴!记得要来啊!” 第098章 比赛结束也才上午十点多, 乡亲们都意犹未尽的继续看接下来的比赛,赵红英见状, 索性把仨儿子都喊出来。 “这会儿时间还早, 你们仨赶紧往县里跑一趟,买些大鱼大肉的, 别心疼钱。”赵红英拿出了压箱底的钱, 塞给了宋卫国。 宋卫国刚想说自个儿也有钱,就被一眼看穿了他想法的赵红英瞪了眼:“让你买你就买, 啰嗦什么?我孙子拿了全国冠军,我这个当奶的还不兴掏钱请客吃饭?赶紧给我走!早去早回!” 中午饭都没来得及吃, 宋家哥仨就被亲妈轰出了家门。 赵红英是真不担心, 现在这年月又不比前些年了, 有钱还怕饿肚子?真要是蠢到连买个包子都不会,趁早饿死算了! 哥仨站在老宋家的红砖楼前面面相觑,正想抬腿往县里去, 就见张秀禾飞快的奔了出来,手里也捏着一卷钱:“强子他爸, 我这儿有钱,咱们家臭蛋出息了,咋能叫妈掏钱呢?拿着, 这都是强子上回塞给我的。” 宋卫国很是忧伤,他想问问强子,你小子知道给你妈塞钱,咋就没想着点儿他呢?再想想一口一个妈的臭蛋, 他顿时就绝望了。哪怕毛头现在还看不出啥来,他也完全不抱希望了。 顺手接过了钱,宋卫国问道:“还要买点儿啥?” “你自个儿看着办呗,那啥糖块多点儿来,瓜子花生也要,家里的不多了。再有啥小孩子爱吃的零嘴也带些来,明个儿来的孩子铁定不少。你再瞅瞅有啥苹果橘子的,我看城里人都爱吃那个。” 张秀禾还在低头盘算着,王萍也急吼吼的冲了出来,一看人还在这儿呢,赶紧往外撵:“你们咋还没走?叫妈看到了,又得骂人了。大伟他爸,这个钱你拿着,你舍不得用,大伟上回才给了我五千块,大哥大嫂他们家孩子多,哪像咱们家,丁点儿负担都没。” 宋卫党还在发懵呢,他媳妇儿已经撵他出去几百米了,边撵还边说:“鸡蛋不用买,一路上过来还不得蹭了,再说家里还有些,回头乡亲们来吃喝也会随礼的。多买肉啊,多打两斤油啊,走走走……” 等宋家哥仨回过神来时,他们已经被撵出去好远了,而张秀禾和王萍妯娌俩则乐呵呵的往回走,说要去村委打电话。 娘家离得远就是不方便,好在现在多半村子都装了电话,哪怕娘家那个村子没装,隔壁的总还是有的。摆酒席这么高兴的事情,怎么能把娘家人落下呢?至于赵红英,那反而不用愁的,一个村子的,到时候他们肯定来。 乡下地头办酒席容易得很,加上这会儿又是九月里,瓜果蔬菜都是现成有的,鸡蛋也不少,毕竟现在家家户户都养了十几二十只鸡,多半还都是母鸡,最不缺的就是鸡蛋了。倒是肉,这没肉不成席,肯定得大买特买,以前物资供应紧张的时候,那确实有些难办,而现在随便往县里菜场一跑,几百斤的肉都能买来,就是小县城里一般只有鸡鸭和猪,不像京市,牛羊肉都随便买。 再有就是桌椅板凳了,趁着村里人还没走,赵红英高声一吆喝,多半人都抢着应声,拍着胸口允诺明个儿一早就把桌椅搬过来,还争抢掌勺帮忙的活儿。 正说得热闹着呢,赵建设送走了乡里的领导,又回到了老宋家,听着这话就说:“姑,你明个儿就要办酒?那干脆也别在你家了,去坝子上,那边敞亮,摆个几十桌都不成问题。” 要说老宋家的院子也不小了,可一想到明个儿可能全村都会过来,甚至还有其他村子的,确实是坐不开。 “乡里领导都走了?那人家明个儿还来不?” “来!肯定来!”赵建设喜气洋洋的,这会儿他全然忘了那些年被他姑坑的惨痛人生,满脑子都是乡里领导对他的夸奖,“说不准明个儿县里也会来人。” 县里? 乡亲们顿时哗然,上一次他们村这么出风头,还是宋卫国折腾出大红薯的时候。那会儿,他们一出门就昂首挺胸的,只觉得特别自豪。而现在,时隔多年,老宋家又出了风头。 不对,再往上一次也是老宋家,出了两个大学生,还有两个衣锦还乡的大老板! “老宋家这是什么风水啊,咋好事儿全落到他们家了?难道真的是祖上积了德?” “现在都啥年代了,还说这些。要我说,那就是人家老宋头、宋老太教的好,瞧这一个个的,多出息!要是我家的孩子有这么能耐,我做梦都能笑醒。” “上回,宋老太不是从京市回来,还拿了啥计划书给村长,说是好好按着上面来,咱们村子迟早比城里人过得还好!” 今年年初,放寒假那阵子,喜宝借阅了不少图书,做了个比较切合他们村的计划书,虽然真的要全部完成至少也要花个五年十年乃至更久,可不得不说,有了这份计划书,至少让大家心里都有了底,不像以前那样,想好都不知道往哪里去。 临近午饭时分,乡亲们说说笑笑也就离开了老宋家,赵建设没急着走,他还有话要跟他姑说。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袁弟来拿了扫帚和簸箕开始打扫堂屋,扁头几个则闹哄哄的往自己那屋去,赵红英跟赵建设商量着明天摆酒的事儿,除了地点和桌数有个估算外,回头还得多备着些,预备有超额的情况出现。 赵建设也给她打了包票,虽说这是老宋家的喜事,可也是代表了整个村子的脸面,所以万一到时候人数超出太多,他也会跟村里人商量,起码也得将面子撑过去。 再有就是…… “姑,还有个事儿,刚才人多我也不好说,我这心里也没底。就是乡里的领导告诉我,县里会派人过来,说不好连市里都会来。再有就是,到时候保不准有人回来采访。” 赵红英无比嫌弃的白了她娘家大侄儿一眼:“多大的事儿?不就是那啥采访吗?臭蛋都不怕,我能犯怵?对了,到时候是会登报纸还是咋的?” “要是来采访了,那肯定会登报纸。”赵建设顿了顿,他觉得上电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不过这话就更不好说了,还是索性先闭嘴吧,万一这会儿他瞎几把乱说,回头事儿完全没影儿,他姑还不挠死他。 想到这里,赵建设只说:“反正明天不是还有一场比赛吗?说不定臭蛋又拿第一……哎哟!” “瞎说啥呢?我家臭蛋!跑得比你蹬自行车都快,他不是第一,谁是?”多年未施展神功,赵红英收拾起大侄儿来依然娴熟。 “是是是,姑您说得对。” 这话其实真没错,一百米短跑因为距离太短的缘故,差别其实没那么明显,及至奔到终点,臭蛋也不过比第二天快了两个身位。当然,这在专业人士眼里,是绝对优势的碾压,可在外行人看来,就差了那么一丁点儿工夫。 而第二天,比的是二百米,哪怕比赛尚未开始,结局已经很明显了。 等外人都走光了,张秀禾和王萍也喜气洋洋的回来了,她俩一高兴,就跟电话那头多唠了两句,回来一看才暗叫不妙,应该等下午再去打电话的,当下忙不迭的冲到厨房里做饭菜。因为都是做惯了的活儿,不多会儿就收拾出了五个菜,多半都是时蔬凉菜,还有个西红柿鸡蛋汤。 赵红英心情好,看到饭菜好了,忙招呼老头子过来吃饭,听到声儿的扁头和宋东宋西哥仨也赶紧下楼。自打哥哥姐姐们都跑远后,红砖楼整个二楼就跟他们的天下一般,只要在家,除了看电视和吃饭,他们都不带下来的。 吃着饭,赵红英忽的想起一个事儿,停下筷子吩咐扁头:“下午你往老袁家跑一趟,大喜事儿也叫他们来吃个饭。” 这回倒真不是老袁家拿乔了,而是多年前,别个大队闹饥荒的时候,为了避免借粮,赵红英曾跟袁母大撕了一场。虽说已经过去了多年,可老袁家一门上下全都是怂蛋,除了几个孩子偶尔还会过来蹭电视看外,其他人就算心里想得慌,也决计不敢登门拜访,打心眼里怵赵红英那两把大菜刀。 以前的事儿暂且不提,家里有大喜事儿,赵红英当然是希望全村都来的,偏老袁家那头太怂了,换个人看到这情形也应该过来套套近乎缓和一下,那她也就能顺势递个台阶,这亲如一家是别做梦了,起码能当个正常乡亲相处。结果,他们倒是好,都怂出境界来了。 得了,跟群二傻子计较啥呢?赵红英宽宏大量的表示,让他们都来吃个饭,至于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 “我不同意。”没等扁头答应,袁弟来先开了腔,惊呆了一桌人。 张秀禾和王萍先懵了一下,不过很快她们就掩去了眼里的震惊,横竖没她们的事儿,该吃吃该喝喝,然后把自家里里外外都收拾一下,最近来家的人肯定不少,收拾得体面些,也好给在外的孩子们长长脸。 倒是赵红英,抬眼瞥了一下袁弟来,沉声问:“我问你的意见了?” 这下却是轮到袁弟来懵了。 也对,老宋家要请客,赵红英掏的钱,当然张秀禾和王萍私底下也添了钱,可无论怎么说,这事儿都跟袁弟来没多大关系,请谁来不请谁来,都轮不到她开口。 一个没忍住,袁弟来又掉了泪:“要不是他们,我的臭蛋能傻吗?要是他不傻,咋就会认错了妈呢?要是他……” 袁弟来觉得一切都是老袁家的错,而且她现在已经明白国家队的套路了,臭蛋得了个全国冠军,之后肯定有大笔的奖金,还能加工资。可这些都跟她彻底无关了,只因臭蛋认错了妈。 想到这里,她索性把饭碗一推,捂着脸跑回了自己房间。 “扁头,吃完饭去老袁家。” “嗯,好的奶。”扁头头也不抬的答应着,只顾埋头扒饭。身旁的宋东宋西也吃得飞快,生怕袁弟来又杀了个回马枪,万一提到学习成绩那就不妙了。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袁弟来三句不离学习成绩,偏偏扁头哥仨成绩差得要命,尤其是被寄以厚望的宋东宋西,他们才上了一年学就已经往家里背回了好几盏红灯笼,尤其是上学期期末,两人四门功课加在一起都不够及格分。 全家除了袁弟来之外,都已经放弃了扁头哥仨的学习,就他们这学习成绩,比当年强子和大伟都糟心。宋卫民倒是觉得,可以让他们出去做买卖,然而袁弟来坚决不同意,她坚定的要求哥仨去考大学。 考!大!学! 哥仨深以为,比起考大学,烤红薯还比较容易呢。 万幸的是,老宋家当家做主的人是奶,所以一吃完饭,哥仨就溜了,咋样都好,只要别扯到他们身上来。 第二天上午,才六点多,老宋家就被热情的乡亲们挤了个满满当当。比赛还没开始,那些人索性先帮着收拾起来各色食材,还有人则忙着将家里的桌椅板凳往坝上运,每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直到快到时间了,才齐刷刷的蹲守在电视机跟前。 因为来人太多,赵红英索性让宋卫国把电视机搬到了院子里,就这样,偌大的一个院子也挤了个够呛,本村的外村的,一起观看臭蛋夺金。 没错,就是夺金。 一百米短跑起码在最初有那么一点点悬念,而到了今天的二百米决赛时,悬念变成了笑话。整场比赛下来,就看到臭蛋如同领跑一般,在赛程不到三分之一就领了先,然后迅速拉开距离。 从远景来看,臭蛋一路领先,他的身后一排人整整齐齐的跟随着,看着倒不大像是在比赛,反而更像是老师领着学生们跑步。 冠军已无悬念,几乎并肩前行的那群人咬着牙争夺亚军。 当臭蛋冲过终点线的那一刻,电视机里响起一片欢呼声,而全村上下更是彻底沸腾了,高喊声几乎要掀翻老宋家的屋顶,浓浓的自豪感充斥在每个人的心里。 老宋家的臭蛋啊,亲戚/邻居/同村/邻村家的孩子啊! 跟在电视里看到其他人不同,看到臭蛋这个打小在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孩子夺冠,那种自豪感就别提了。尤其是本村人,哪个没见过臭蛋小时候穿着开裆裤跟在他妈后头屁颠屁颠的下地?就是后来啊,臭蛋他换了妈。 这种秘辛就不用说了,反正听着臭蛋在电视里说,金牌要给妈时,在场的所有羡慕眼光都给了张秀禾。 傻子咋了?傻子他一心惦记着妈! “走走,大家伙儿帮帮忙,中午吃席!” 瓜果蔬菜还有肉类,早早的备齐了,除了肉是宋卫国哥仨昨个儿从县里买的,其他的都是地头上现摘的,当然村里人也拿了不少过来。趁着臭蛋比赛开始前,大家伙儿就已经把该收拾的都收拾了,只差最后一项下锅了。又因为要招待的客人多,老宋家的灶间是肯定不够用的,好在同村的都心里有数,有些是拎了食材回家煮,另外一些特别大气的,索性拿自家的肉菜煮好了直接端到坝子上。 九月下旬,天气不冷不热,坝子上因为无遮无拦的,大中午稍稍还是有些晒的。不过来吃席的都是乡下庄稼把式,谁也没那么金贵,都吆喝着喝酒吃肉,哪怕吃出了一头一脸的汗,也没人当回事儿。 高兴啊! 心里敞亮啊!! 他们这儿出了个全国闻名的体育健将啊!!! 别说老宋家了,连带邻村的都觉得与有荣焉,等乡里的领导带着县里领导过来时,大家伙儿更是一个个昂首挺胸,满脸的骄傲自豪。 然后就被吓了个半死。 电视台的记者过几天要来,因为国家体育台要做一档节目,主旨是深度挖掘体育健将背后的故事,宣扬奥林匹克精神,呼吁全民运动。 一句话,老宋家要上电视了! 赵红英已经做好了登报纸的心理准备,结果一下子变成了上电视,饶是她自认见多识广,这会儿也不禁有点儿腿软。不过很快,县委领导就告诉她,人家要采访的都是臭蛋的爹妈,尤其是妈。 谁让臭蛋回回不忘感谢他妈呢?外人又不知道臭蛋傻到只记得妈,听了他那些话,肯定会对他口中的妈产生好奇,会想到底是怎样一个伟大的母亲才能培养出这么优秀的儿子来呢? 所以,重点被采访的肯定是张秀禾,其他人基本上都属于背景板。 这一刻,赵红英终于体会到了毛头许久以来的怨念,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镜头收录进去,哪怕真的收录进去了,那也未必能被剪辑到其中,甚至真的就被放出来,一闪而过的画面又有几个人会记在心中呢? 太他娘的气人了!! 再看张秀禾,这会儿已经被吓结巴了,磕磕绊绊的说:“我、我不会说啊,我该说啥啊?咋说呢?臭蛋……” “是宋涛同志。”县委领导还是很和善的,毕竟他特地下乡是为了帮助做好准备工作的,而不是吓唬体育健将的妈。 “那不还是臭蛋啊?”张秀禾耿直的说。 赵红英差点儿没忍住一巴掌拍死她:“让你喊大名就喊大名,啥臭蛋啊,别给孩子丢人!” 张秀禾很想说,我就是喊了宋涛,那臭蛋也不知道我在喊他呢。可看着赵红英,她还是很快就改了口:“对,那就臭……宋涛。” 咋这么别扭呢? 乡亲们也觉得相当别扭,说臭蛋吧,全村都知道那是谁。你说宋涛?那是谁? 别说乡亲们了,臭蛋本人就不知道。等一个月后,电视节目播出来了,看到电视里头的妈笑容满面的连声称赞“宋涛”时,他差点儿没崩住哭出来—— 妈!我不在的时候你又有其他儿子了吗?! 当然,这就是后话了。 这档口,在老宋家的强烈邀请下,各位领导一起吃了席面。老宋家这回是下了血本,肉菜一个又一个,还全是大块的肉,油汪汪的叫人一看就挪不开眼。 乡下地头请客吃饭,那就得上肉,硬菜越多越显得阔气。老宋家还准备了不少的糖块花生,大把大把的往外掏,把一群小孩崽子都乐疯了,不住的跑来跑去,闹个没完。 自然,几家亲眷也都来了,包括姻亲们。 作为臭蛋的外婆家,老张家那头呼啦啦的来了一群,张母走在最前头,笑得见眉不见眼的。她带了不少东西过来,光是红包就包了二十块钱,说啥也要塞到赵红英手里,其余的儿子儿媳孙子孙媳们,也赶紧上前帮衬,这是自家人的喜事儿,多光荣呢! 王萍娘家那头倒是不至于全来了,毕竟离得有些远,又因为她爸妈前几年就没了,来的只是两个哥哥嫂子,并一群小孩子们。通常碰上这种喜事儿,大人们都愿意带着小孩子来沾沾喜气,他们拿来的东西也不少,光是鸡就拎来了五只。 相对而言,袁家就有些寒碜了,不过赵红英本来就不对他们抱了啥希望,就想着全村都来了,总不能独独落下他们,这要是平常也就算了,大喜的日子,没的被人挑理说嘴,横竖家里也不差一口吃的。 不过,因为袁弟来坚决不去招待娘家人,无奈之下,宋卫民只能亲自上阵,偏他不会说道,又拽上了扁头哥仨。幸好,老袁家一门怂包,缩在角落里就跟个外村人一样,给吃的就吃,不给就算了,半点儿出风头的意思都没有,只因被当初赵红英的两把菜刀吓破了胆儿。 这边,一群人忙着吃吃喝喝吹牛打屁,那边,瞅着领导们吃得差不多了,赵建设过来叫走了宋卫国。 “请领导们去你们家转转,好叫他们放心一下。”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过些日子,记者就该下来采访了。既然是采访,那肯定是要参观一下体育健将打小生活的环境,上面的意思是,如果是贫困家,那正好可以深度挖掘贫困背后的艰辛,以及逆流而上的勇气。 可那是上面的想法,乡里的和市里的一点儿也不希望自个儿家乡出去的体育健将家里穷得叮当响,那也太丢人了。 所以,领导的意思是,哪怕老宋家真的穷,也要赶在记者到来之前,想法子弄得好一些,不然也可以跟村里人借个房子用用。 村里人:……你说啥?借啥?! 老宋家的红砖楼是去年八月里建造的,当时刚盖好的时候,简直成了村里一景。村里人招待远道而来的亲朋好友,都会特地带着人往老宋家转一圈,那是简单的小红楼?那是全村人的脸面! 虽说这一年里,村里不少人家都翻盖了新房子,好些都是红砖瓦房,可老宋家那二层的红砖楼,依然是全村独一份的奇观。 领导们把红砖楼上下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实在是寻不出啥毛病来,就问老宋家能否专门腾出一间房来,当做是奖状奖牌的陈列室。那自然是没有问题的,赵红英直接拍着胸口答应下来。 还真别说,这些年来,臭蛋大大小小的奖状奖牌真不少,还有一些是以前省队给的表彰,国家队给的也有,再加上各种报刊剪报等等,都寻出来摆放好了,一间屋子也差不多刚刚够。 这还多亏了臭蛋脑子不好使,这些年来所有的东西都被寄到了家里,由张秀禾保管着。除了这些外还有不少钱,张秀禾一分都没舍得花,全都存在一张折子里,想着攒起来以后给臭蛋娶媳妇儿盖房子。 瞅着问题不大,领导们就挥挥手走人了,赵建设和宋卫国特地去送,送出了乡才回来。 没过几天,县里派人了送了个大柜子过来,玻璃陈列柜,让老宋家的人好好归整一下,那些个稀罕的东西,都往玻璃柜里放,还不能乱放,要弄得好看一些。 这个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赵红英表示拒绝,回头就去找了曾校长,毕竟他是见过世面的。 于是,被采访者里又多了一名,毕竟曾校长是臭蛋的授业恩师。 曾校长:…… 他教出了两个大学生,同时也教出了一个全运会冠军,可为啥连他都觉得自己发挥太不稳定了呢?让他真情实意的夸夸臭蛋?夸臭蛋连续多年每次考试除了零蛋分之外没拿过其他成绩?有点儿夸不出口。 好在,现在讲究德智体美劳全面房展,曾校长为难了两天,终于寻到了夸赞点。 最最起码,臭蛋他是个孝顺孩子,这个准没错! …… 转眼就到了十月里。 前段时间,全运会轰轰烈烈的召开着,尤其是各大高校,都免不了谈到这个问题。毛头是不用说了,他早不早的就公开了臭蛋的身份,所以走哪儿都能被准确的扎心。而喜宝,因为她从未告诉过别人,臭蛋是她弟弟,所以周遭仍是一片安静,只是偶尔会听同学提起,那个跑得特别快长得很招人疼的飞人宋涛。 当然,也有人发现了喜宝和臭蛋长相相似的问题。不过,一方面是男女之别,两人即便再像,如果没有人刻意提起,也不会联想到兄弟姐妹这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很多人都知道喜宝是家里的独生女儿。 都说了是独生女,那也只能归类到人有相似了。 而步入十月后,另一则消息很快就冲淡了全运会的讨论。准确的说,这事儿跟全运会也有些关系,因为国家方面已经确定了来年将会派出最强大的阵容去参加美国洛杉矶奥林匹克运动会。自然,也就需要大量的翻译人才。 改革开放也就这么几年,各行各业的人才都是极为稀缺的,而这里头又以各类翻译人才最是紧缺。没办法,谁让那混乱的十年里,有海外关系的人家十有八九都没逃过一劫,哪怕乱象已然彻底了结,人才却仍然不足。 社会上的人才不够用,自然得让尚在学校里的学生们顶上。大四的就不用说了,就连大二和大三的,也被强制性征召了。 说是强制性的,其实大家都非常乐意,为国家奉献嘛,这是最基本的觉悟。又因为这次是去美国,英语系几乎所有人都参加了选拔,结果尚未出来,校内倒是硝烟弥漫。 能出国当即时翻译,绝对是人人都抢着要的好工作,别的不说,单是这个经历就能在自己的履历上添上漂亮的一笔。 上头的意思是,除了语言能力过关外,最好外形条件也能好一些,毕竟体育代表团一行人,代表的是整个国家的颜面。 京大作为整个京市数一数二的高校,哪怕学生本身不争,校方也会争取这个名额,说什么都不会让隔壁清大压过去一头。也因此,整个选拔过程倒是公平得很,只因最后的结果并不是由校方决定的,要是走后门塞进了一些不合格的人选,回头直接被上头给刷下来了,丢的可是京大的脸。 及至国庆节后,校领导终于将初步筛选结果递交了上去。 随着名单的上报,外语学院内部稍稍平息了点儿,毕竟接下来就得看上头的意思了,与其惦记着这个事儿,不如静下心来好好提升自己,万一有幸选上了,这心里也能更有底气些。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喜宝才终于抽出空来,回了一趟家。 十月的京市,天气已逐渐转凉。喜宝趁着周六晚上就将夏天的衣服都收拾好了,第二天起了个大早,连同竹席一起带回了家。 回到家里,她先将东西暂时搁在堂屋里,打了盆水,拿抹布里外都擦了一遍,又扫了屋内地面,顺便将这个不大的院子也收拾了一遍。 开春那会儿,她搬了几盆花搁在院子角落里,初时还记着浇浇水,之后忙活起来就给彻底忘到了脑后。好在,那几盆也不是什么名贵花卉,放在院墙根底下,风吹日晒雨淋的,等她这会儿想起来去瞧了瞧,居然长得还挺精神的,赶紧趁有空闲翻了翻土浇了点儿水。 她回来得早,做完这些事儿后,也不过才上午八点半。她吃不准今个儿毛头会不会过来,就先去厨房看了看,除了大米和挂面外,也没旁的吃的,就拿上小钱包往菜场去了。 买了些葱蒜,又买了一斤鸡蛋,看着别人十斤八斤的往回拎东西,喜宝总是觉得特别神奇,偏偏摊主对她的态度比对那些大主顾都好,以至于她一直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等买好菜往家里走,刚走过拐角处,喜宝就一眼看到家门口戳了个黑黝黝的身影,顿时高兴的跑上前去:“哥!” “你还以为你沉迷学习,不打算回家了。”毛头推着自行车,示意喜宝开门,“我刚还想着,要是你不在家,我就去找大哥蹭饭吃。对了,你知道吗?大哥最近怪怪的。” 喜宝边开门边随口问着:“哪里怪了?他终于想到要给咱们找大嫂了?” “做梦吧,我看他还能再浪上十年。”毛头顺手把自行车停在院子里,眼睛已经瞄向了喜宝手里的菜,瞬间就把强子的古怪行径抛到了脑后,“宝,我饿了。” 因为不知道毛头今个儿会回来,喜宝也没买啥好吃的,好在毛头不挑食,鸡蛋面条照样吃得喷香。至于午饭,毛头拍着胸口表示,等下骑车带喜宝去大栅栏,让强子请客! 于是,上午十点,街面上出现了神奇的一幕—— 穿着运动衫皮肤黝黑的男青年骑着自行车,后头坐了个身穿及脚踝长裙的靓丽少女,穿过大街小巷,径直往大栅栏而去…… “以前可真没瞧出来,叶一山那小子居然也是个痴情种子……” 听着耳畔小伙伴絮絮叨叨的念叨声,谢少的目光却瞥向街尾。直到那个身影彻底消息在拐角处后,他才收回了目光,猛的一脚油门冲了出去。 “谢少你开车也跟我打个招呼啊!我刚才说到哪里了?对了,叶一山那小子哟,现在连班都不上了,见天的开车四处转悠,这下好了吧,也不知道谁看不下去告了他一状,挨了他老子的一顿揍。话说,到底是谁告的密?咱们当中不会出叛徒了吧?” 谢少没搭理他,径自开着车往前驶去。 …… 谁也不知道,告密人就在大栅栏。 强子拿着电话听筒絮絮叨叨的跟他奶告着密:“奶你说得对,傻子还想娶咱们家的宝,凭啥?” “嗯,我都打听清楚了,那个叶一傻,人是傻了点儿,架不住命好,家里还是有些权势的。不过我都打听清楚了,他爷他爹他叔他哥……家里人一个个全都是能耐人,就独独他自个儿不成气候,家里的小儿子,被宠坏了,就是个钱多人傻!” “我绝不会让叶一傻得逞的!不过,奶你回头也跟我四叔提一嘴,他工作忙我知道,可只有他镇得住牛鬼蛇神啊!” 他这个大哥当的那叫一个劳心又劳力,侦察了好几天才把对方的路数给弄明白了,又花了差不多半个月工夫,才知道了对方老子是干啥的,偷摸着写了封举报信,点明了那大傻子天天不上班,开着车满大街的乱窜,只希望他老子能大发威力狠收拾他一顿。 之所以下手那么狠,是因为他们这一块儿,是叶一傻每天必来的,强子生怕喜宝过来时正好被撞上,只能绞尽脑汁想法子搞破坏。反正他说啥都不想自家宝贝妹妹,叫一个不会过日子的傻货给勾走了。 “奶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只要他背后的人别出手,就一个叶一傻……” “喂!喜宝过来了!”大伟一把夺过了强子手里的电话,啪叽一下,直接就给挂了。 不敢置信的望着空荡荡的手,强子顿时惊呆了,等回过神来之后差点儿没跟大伟掐起来:“我在跟奶说话!你居然挂了奶的电话!!” “喜宝和毛头都已经到店门口了!”大伟拧过强子的脑袋让他往门口看去,正好看到喜宝从毛头自行车后座上跳了下来,“再说你怕啥?隔了那么远,奶还能专程赶过来打死你?” “你是不用怕,奶肯定以为是我挂的电话!” “大哥,大伟哥。咦,电视里放的是全运会?”喜宝笑着进门,看到俩哥哥正在打闹,也丝毫不以为然,谁让她打小就看惯了呢?跟俩哥哥打了招呼后,她就被循环播放的电视转播给吸引住了全部注意力。 全运会期间,国家体育台每天都有直播。等全运会结束后,更是在各大地方台转播起了精彩内容,基本上就是掐头去尾的夺冠时刻。作为备受瞩目的男子短跑,臭蛋所参加的两项田径比赛自然也在转播之中,也不知道强子是怎么琢磨着,愣是在转播时段把关于臭蛋的内容全都给录了下来,在店里循环播放。 强子最懊悔的就是,当初没能跟臭蛋拍个照,要不然直接放大了往店门口一贴…… “那就显得你丑爆了。”毛头正好进来,看到强子瞅着电视机满脸的懊悔,立马就明白了他心里的想法。跟喜宝上学忙活不同,毛头反而是假期里更忙一些,现在开学了,他每周都往这里跑,亲哥在呢,怎么也得请他这个穷学生吃顿好的吧? 结果,强子听了这话也不恼,反而笑嘻嘻的冲着毛头说:“看到臭蛋上电视,你有啥想法?” “我有啥想法?没!”毛头一面装出了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一面去拉喜宝,“别看了,宝你又不是没看过,放来放去就这么几个画面,嗖的一下跑过去,有啥好看的。” 喜宝笑道:“臭蛋好帅的,我们学校有好多女同学都说要嫁给他。” 强子也附和道:“对,好多顾客都夸臭蛋长得好看,还说要把侄女闺女啥的介绍给他呢。” “嫁给个傻子?”毛头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你们还是全国知名高校,就只注重外表?心灵美才是真的美!不对,应该是,聪明人才是祖国未来的精英。难道是……缺啥补啥?” 这话太损了,强子表示没法接。 谨慎的瞅了电话机一眼,他琢磨着他奶要是想往回拨电话,也该拨回来了,这都有两三分钟了,应该是听到了大伟刚才那话。这么一想,他就放心了。 “毛头,妈上回打电话来说,他们也要上电视了,你等等……”强子在柜台后头的桌子抽屉里翻了翻,很快就寻出了个本子,翻到最后一页,“你记一下,十月二十三日晚上八点,国家体育台《全运会背后的故事》,妈他们都会上电视。” 毛头:…… 你说啥? 风太大我听不见!! 等问明白了事情前因后果之后,毛头一脸的生无可恋。为啥他做梦都想上电视,结果到现在还没能如愿,反而家里那帮人,啥都没干,居然就上电视了?还是国家体育台? 腿软?你腿软让我上啊!!我想上电视啊!!! 一旁的喜宝完全没意识到她亲爱的毛头哥内心有多绝望,还在津津有味的看着电视里记者的采访片段,里头的臭蛋脸蛋微微有些红,水汪汪的大眼睛黝黑闪亮,面对记者的访问,他一脸真诚的说,最感谢的人是妈,要把金牌全都给妈。 正看得高兴呢,大伟不知道啥时候跑了开去,这会儿抱着一摞书匆匆跑过来,直接往喜宝跟前一送:“全都是给你的,我托人从美国给你带来的,你今个儿要是不过来,我还想着去学校找你呢。” 喜宝定睛一看,顿时高兴坏了:“谢谢大伟哥。”忙接过来仔细翻看,边翻边问,“原文书一定很贵吧?我给你钱,奶先前给了我好多钱,爸也给了我零花钱。” “给妹子买点儿礼物还要钱?我这个哥白当的?”大伟接收到了强子的眼神,话锋一转,“宝啊,哥就一个要求,你一定要好好读书,给咱们老宋家争口气!” 最最关键的是,没事儿千万别往外头跑,万一碰上那个钱多人傻不会过日子的叶一傻了呢? 第099章 就在强子和大伟煞费苦心的将叶一傻隔离在外时, 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打从一开始就弄错了目标。 唯一让他俩感到欣慰的是, 喜宝仍然是小时候那个好忽悠的傻妹妹, 哪怕大伟随口找的理由太扯淡了,喜宝还是听了进去, 表示一定会努力学习, 不会让家里人失望的。 毛头:…… 总觉得这里头有什么问题。 跟以往一样,骗得了喜宝骗不了毛头, 等回头强子做东请弟弟妹妹们去吃饭时候,吃到一半, 毛头瞅着强子去卫生间了, 赶紧偷摸着溜了出去, 赶在进厕所前一把箍住强子的脖子,愣是把人给拖到了一旁的杂物间里。 强子在席上喝了点儿酒,及至被拖到杂物间里松开后, 他两眼发直的看着偷袭他的毛头,很是懵逼的问:“你想干啥啊?” “我问你想干啥才对!你说, 你跟大伟哥是不是又阴谋!别否认,从小到大你俩啥时候关心过喜宝的成绩?这小时候懒得管,她都那么大了, 都考上京大了,突然就开始关心了?还好好读书,给咱们老宋家争口气……这种鬼话,除了喜宝之外, 谁会信?” “就你能耐!”强子气炸,他也不是故意想要瞒着毛头的,这不是先前还没有完全打听清楚,偏毛头打小又跟喜宝感情最要好,万一一怒之下跑去跟人家叶一傻决斗了呢?等好不容易弄明白了,这不喜宝也在场,他又不能当着喜宝的面说出来,所以…… 简单的解释了两句,强子还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气呼呼的连拍了毛头好几下:“我是你哥!下回动手给我悠着点儿!不对,下回不准跟我动手,不然我抽你!” 毛头懒得搭理他,在心里琢磨了一会儿后,果断的问:“这事儿还有谁知道?奶呢?” “我还能瞒着奶?”强子瞪眼。 “也对,你不敢瞒着奶。”毛头一面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一面回忆着强子方才跟他说过的话。 他记性好,很多事情只要跟他说一遍,他就能深深的刻在脑海里,比人家做笔记都强。不过有一点强子却是料错了,毛头才不会傻乎乎的跑去跟叶一傻决斗,想要怼一个人有千百种方法,而怼叶一傻最直接法子就是…… 让他希望落空! 还想娶喜宝?让这两个见一面都算他输! 强子瞅着毛头脸上不断闪现的阴险、佞笑、狠戾,吓得腿肚子都开始抽抽了,他以前咋不知道自家弟弟这张黝黑的脸上还能出现这么多种不同的表情?真是有够吓人的。 忍了又忍,直到再也忍不住了,强子才小心翼翼的出声:“毛头?” “干嘛!”毛头飞给他一个眼刀子,说着就要往杂物间外头走去。 “我要上厕所啊,我说你到底问够了没有?喂喂喂……这死孩崽子!”强子眼睁睁的看着毛头径直离开杂物间,头也不回的往出口处走去,气得跳脚的同时还得赶紧往厕所冲去。 又多了一个知情人,不过总体来说是一件好事儿,尤其对于忽悠喜宝这事儿来说,再没有人比毛头更合适的了。 回头,喜宝就被毛头亲自护送回家,并且帮她整理了秋日里要用的一些被褥衣服等等,还特地把她送到宿舍楼下,目送她上楼才算完。 喜宝是懵的,完全不知道她哥为啥徒然间对她如此热情。更懵的则是同宿舍的人,除了曾去电影学院参加过圣诞晚会以及元旦晚会的刘晓露外,其他人全然不知晓毛头和喜宝的关系,要命的是,这俩完全不像。 刘晓露知情,可她最近忙得不可开交,辅导员白天刚找过她,意思是她很有希望成为被上头选中的体育代表团随队翻译,压根就没注意到宿舍里的暗潮涌动。 至于其他人,就不由的想多了。 跟前些年不同,最近几年,尤其是大学里,自由恋爱已成了一种风气,尤其老三届已经毕业或者即将面临毕业,他们这些八二届的,几乎全是年轻男女,而随着步入大二,谈对象的比率一下子增大了不少。 王丹虹就偷偷的谈了对象,是学校的一位行政老师。只是她也没有想到,看着开朗大方的刘晓露还没找,反而一贯以乖乖女形象着称的喜宝倒是赶了先。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年纪不谈对象才是稀罕,找就找了呗,拿自己的对象跟毛头比了比,王丹虹一脸的心满意足。 等周一上课时,中午最后一堂课结束,喜宝就被告知辅导员有请。 还是为了体育代表团寻找随队翻译的事情,名单是已经报了上去,最终结果也尚未公布,不过在此之前,辅导员还是会将校方择出的人选,作私底下约谈。 上头的意思是,首看学习成绩,尤其是专业成绩必须为优秀,之后再以外形条件较佳的优先,最后则是以之前参加学校活动的情况为辅。 其他的喜宝都没什么问题,唯独最后一项,她吃了亏。 从辅导员办公室里出来,喜宝看到刘晓露在拐角处冲她招手,她忙紧赶两步走上前去。很快,两人就并肩下了楼。 刘晓露问她:“是为了体育代表团的事儿?我昨天也被约谈了。” 喜宝点了点头,不过她还是没怎么放在心上,想着能去最好,权当是见见世面,可若是不成,那也无所谓,横竖不是什么非去不可的事儿。 可刘晓露却劝她:“你要是有什么门路,不妨用一用,这次机会很难得,我听说上头格外重视这次的奥运会。你想啊,奥运会是轮着来的,虽说英语是使用最广泛的语言,可这次是恰好在美国洛杉矶,所以才会需要那么多英语翻译。下回是在韩国汉城,就不一定用得上咱们这些个学生了。” 刘晓露的意思很明白,只有当社会上的精英人才不够用时,国家才会让学生介入,反之肯定轮不到他们。 这次是机会难得,下次就未必了。 “谢谢提醒,不过我还是觉得顺其自然吧。”喜宝冲着刘晓露感激的笑了笑,她再傻甜白也知道两人现在属于竞争关系,人家能好心提醒她一句,自是要领情。 不过,她没打算找人帮忙。 见她这样,刘晓露忍不住微微叹了一口气:“我还是很想跟你一起去的,你别看我平时傻大胆,一想到要去人生地不熟的外国,我就心里直发毛。对了,王丹虹也想去,人家还让她对象想法子帮忙了,不过她的口语没你说得标准,直接连校方的大名单都没上。” “你看,学校还是很公平的。” “我也没说不公平,就是心里犯怵。再说了,你爸还是正团呢,想办法开个后门还不简单?”刘晓露继续怂恿道。 喜宝怔了怔,半晌才失笑道:“嗯,我心里有数。” 其实,一听到体育代表团,喜宝想到的就是自家臭蛋蛋,如果不是刘晓露提醒,她完全没往她爸那头想。不过,就算有了提醒,她仍是决定顺其自然。 最终的名单尚未下来,倒是国家体育台的《全运会背后的故事》,准时播出了。 这回,毛头总算是学乖了,打死也不要跟他的那帮子损友同学一起看,而是悄悄的甩掉尾巴回了家,还特地跑去京大叫上喜宝,买了些卤味烤鸭,一起摸到隔壁看起了电视。 晚上八点,节目准时开始,而强子和大伟更是提前关了店门,赶在节目开始前十分钟,摸回了家。 兄妹四人排排坐,除了心情略有些微妙的毛头外,其他三人都很高兴的等着看家里人上电视。 片子一开始是主持人讲述节目的初衷,是为了挖掘体育健将背后的汗与泪,自然刚结束的全运会就成了重中之重,所有精彩的片段被剪辑成三分半的小短片,配上激情昂扬的解说,哪怕是先前没怎么关注过全运会的观众,也一样能够看懂,毕竟成功的被带到了热血和激情的体育赛场上。 虽然小短片仅有区区三分半,不过里头关于臭蛋的镜头却有足足二十秒,也是在这个时候,喜宝他们才知道,原来臭蛋参加的并非两个项目,而是三个。 男子一百米短跑、男子二百米短跑,以及男子四乘一百米接力赛。 三项比赛全都夺冠,不过因为最后一项是集体项目,臭蛋并没有怎么露脸,连记者采访也主要是针对他们的队长。至于原因,外人兴许有各种猜测,老宋家的人…… “肯定是听够了他感谢妈,就才换个人换套说辞。”强子一脸的笃定,仿佛他就是那个倒霉催的随队记者。 人家随队记者也的确是不容易,记者的本职工作就是挖掘幕后真相,可惜这位是随队记者,吃的是皇粮拿的是铁饭碗。所以,就算他有再多的话想说,也只能依着领导的吩咐,把最大的内幕强压下去。 外人谁能想到臭蛋是个傻的?看他那副乖巧腼腆的样子,就跟邻家可爱的小弟弟一般,还有他面对镜头时,笑得一派天真无邪,露出了小虎牙以及两边的小梨涡,谁能昧着良心说……他是个傻的? 短短几个镜头快速的闪过,哪怕是知情人,也很容易被蒙过去,更别提是那些毫不知情的观众了。 毛头作西子捧心状。 会一直关注全运会的人少,可国家体育台的观众却不少,基本上他已经断定了,经过了今天之后,全国人民里至少有一半人认识了老宋家的臭蛋蛋。对了,兴许还有老宋家的人…… 不得不说,毛头的猜测还是很准确的,节目组给了老宋家不少戏份。原因很简单,一方面臭蛋是国家着重培养的优秀体育健儿,另一方面则是老宋家一帮子戏精。 等片头精彩剪辑结束后,镜头就转到了老宋家所在的小山村里,画外音向观众们介绍说,这里是百米飞人宋涛的家乡,随后镜头一转就到了老宋家的红砖楼。 电视机前,大伟突然出声:“我记得,臭蛋没见过这个吧?” “说的好像去老房子拍,他就能记得一样。”毛头白眼飞啊飞,等镜头给到他爸和他妈时,他直接就木了。 尽管宋卫国已经很努力的控制自己不至于哆嗦得太厉害,也许外行人也的确是看不出来,可毛头是业内人士,他一看就知道,他爸嘴角在抽搐,肩膀僵硬得不得了,眼珠子更是不带转悠的,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前方,毫无焦距,明显就在犯怂。至于他妈,张秀禾面对镜头的时候,那眼睛眨得哟,反正是哪儿都看了,就是没看镜头。 等回答提问时,这俩更是一副在背台词的模样,乍一看似乎说得挺流利的,可毛头一眼就看出来,这是提前拟了稿。 再听听他们都说了啥! “咱们家涛子打小就特别乖,就爱黏着他妈,不过他跑得可真快啊,整个村子里就没一个人能追得上他的。” ——咋没人追的上啊?他癞毛头就行! “训练?也没咋训练,咱们乡下人懂得啥训练,就是由着孩子满村的瞎跑呗,反正他爱跑就让他跑,到了饭点自个儿就会回来的。” ——瞎几把扯!谁说没训练?那都是他追在臭蛋屁股后头帮着训练的。结果,臭蛋跑啊跑的成了运动员,他…… “涛子乖得很,他们老师可喜欢他了,你们看,这就是宋涛的老师。” ——呵呵呵。 等镜头切给曾校长时,别说毛头已经撇过脑袋不想看了,连喜宝和强子、大伟也颇有些不忍直视。结果,曾校长还真就崩住了,哪怕满脑子都是臭蛋那六年的鸭蛋,可该吹牛时他仍是不嘴软。不能吹文化课,那就吹体育课,反正也没人会戳穿他的。 “宋涛同学虽然在文化课上稍微有些欠缺,可他是个难得的好学生,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是我任教期间,最让我自豪的学生!宋涛,老师为你感到骄傲!” 喜宝扭头看看强子,强子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再看他旁边大伟,已经忍不住捂住了眼睛,还有毛头…… 毛头快要气炸了,可惜还没等他原地爆炸,镜头就给了赵红英。 “宋涛啊!我家涛子打小就聪明能干又懂事,不像他几个哥哥哟,又蠢又懒又馋,没事儿就想着吃吃吃,哪像涛子啊……他被省队领导带走的时候,我就跟他说,涛子啊,你要好好干,为咱老宋家争口气,要为国家争光好!” 睁眼说瞎话怕就是这个德行了,毛头刚刚想爆炸的心态,一下子又给憋回去了。得了,自家人是啥德行,他心里还能没点儿数,说到底,他就不该看这期节目,这不就是存心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然而,电视节目并未就此结束,兴许是因为采访不了那么多人,后期就转移了阵地,去了老宋家刚布置好不久的奖牌奖状陈列室,还特地打了灯光,让人摄像师全方位无死角的拍了个够。然后还在上一届全运会金牌前,来了个全家集体大合照,冲着镜头来了句口号。 涛子!要为国争光啊! 毛头:……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要干什么?宇宙的尽头在哪里?人生的意思是什么?瞎几把扯淡为啥还能上国家电视台?!!! 就在毛头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时,京市郊区国家队训练基地的宋涛同志也一样在思考人生。 自打全运会结束后,他就随队一起回到了京市,之后就进入了日常训练中,又在一周前,开始逐渐加大了训练强度,为的是进一步增强实力,好以最佳实力以及最好的精神状态去应对明年的美国洛杉矶奥运会。 依着他们的日程安排,晚上停止训练后,会对年龄比较小的队员进行一些文化课的辅导,虽说不指望他们有多高的文化水平,可也不能是文盲。不过,臭蛋就算了,他的文化课老师已经在数年前就引咎辞职了,所以他一直都是跟着年纪比较大的那一批,看看新闻联播,或者是一些经典赛程的直播。 可以说,臭蛋接触电视机的时间比老宋家的任何一人都要早,就是他记性不好,看完了转头就忘,哪怕给家里打电话时也从未提起过。 今天的情况有些特殊,看完了新闻联播后,队员们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转了台,耐心的等待另一个新节目的开始。 臭蛋一开始倒是觉得挺奇怪的,不过奇怪着奇怪着,他就觉得大概是自己记错了,也许他今晚还没看新闻联播,嗯,就是这样的。 然后,《全运会背后的故事》就这样在他眼前开播了。 节目最初的剪辑,他看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及至看到男子一百米短跑决赛时,才依稀琢磨出一丝不对劲儿来,他忍不住问身边的队长老大哥:“我不是也去参加了吗?咋没看到我呢?” 队长扭过头炯炯有神的看着他,几乎就在这时,电视机里传出了解说员高亢嘹亮的大吼声:“宋涛!宋涛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压线了!压线了!!耶!冠军是宋涛的!让我们祝贺这位六零后小将,一举夺得了一百米男子短跑冠军!宋涛,好样的!!” 臭蛋还在嘀咕着:“我咋记得我去了呢?又记错了吗?我到底去没去啊?宋涛是谁?” 宋涛是谁? 可怜的老队长捂着心口一脸的崩溃,好在他跟臭蛋认识好多年了,也知道臭蛋这是随口瞎嘀咕的,并不一定要人家回答他的问题,主要是他问着问着,自个儿就忘记了。 果然,等镜头切到老宋家时,臭蛋已经忘记了刚才的问题。 就是苦了老队长,他总觉得再这么下去,早晚会被逼死的……是时候退役了。 然而,更惨烈的还在最后,当臭蛋看到他妈没口子的夸赞宋涛时,他委屈得差点儿没哭出来——妈!我不在的时候你又有其他儿子了吗?妈你不要臭蛋蛋了吗?! 老队长:……我今天就要退役。 比起其他地方的惨剧,老宋家今天的气氛格外高昂,毕竟是第一次上电视,上的还是国家电视台,全国人家都能看到的,多自豪啊! 一高兴,赵红英就让宋卫国明天去买两挂鞭炮来,她要好好热闹一下,让全村的人都知道老宋家全家人都上电视了! 宋卫国很想提醒她,现在就都知道了,而且整个村子起码有大半个村子的人今天都来咱家看电视了!不过,这话也就只能在心里想想而已,宋卫国自个儿也乐歪了嘴,甭管啥话听到耳里都是好的,傻气都要冒出来了。 …… 正如其他人所料的那般,《全运会背后的故事》直接就火了,但凡有电视的地方都在讨论这个事儿,之后更是由官方出了杂志版和报纸版,整幅整幅的刊登那些体育健儿,而这其中又以臭蛋为最。 谁让他形象好呢?还不是一般男子的帅气,而是那种格外招人疼的邻家小弟弟气质。 等报刊杂志一面世,不到三个小时,直接销售一空。电话打到编辑部,吓傻了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小编辑,之后加印的电话更是打爆了印刷厂,连夜赶工,足足加印了八回后,才勉强稳住了势头。 作为对时尚最为敏感的电影学院,自然没有错过这场盛世,虽说臭蛋这个情况是决计不可能进入影视圈的,可这一现象还是被教授拿来当成了典范。 “历史上,无心插柳柳成荫的事情不算少,而我们这个影视圈内,这种现象也时有发生。很多人费尽心思也无法达成的目标,却被一个圈外人轻轻松松的完成,甚至本人还未必就注意到了……” 毛头第一次在课堂上发呆,他很想纠正老师的话,那不叫本人还未必注意到了,而是本人一定不会注意到的。换句话说,就臭蛋那破记性,哪怕知道了又怎样?人家金鱼的记忆有七秒,搁他身上最多三秒。 可臭蛋蛋他红了啊! 教授还在讲台上叨逼叨逼着,毛头的魂儿已经飘远了,他也想上电视,想死了的想上,结果家里人有一多半都上了电视,就他没有! 似乎是觉得他还不够惨烈,先前教授答应了帮着内部推荐几位同学去试镜红楼梦剧组,这周名单终于下来了,上面没有宋社会。 教授也很无奈,红楼梦剧组的具体剧本是尚未确定,可因为有原着在前,而且这次拍摄电视剧的主旨就是遵循原着,也就是改编的范畴不大。所以,他看来看去也不觉得里头会有适合毛头的角色,又怕坏了电影学院的名声,只能狠了狠心,剔除了班上演技最好的毛头,改成了几个演技在线外形条件不错的同学。 毛头的悲伤已经逆流成河。 他倒是没怪老师,其实平心而论,就连他本人也不抱什么希望,倒是老师后来想了想,终究还是没忍心,课后叫他留下来,安慰他,红楼梦剧组会在今年十二月在全国范围内进行演员海选,这个消息尚未对外传播,所以假如他有心的话,可以提前演练起来,兴许还有希望。 同时,老师又特别提醒他,眼光要放宽些,不要光盯着主角阵容,也可以琢磨一下别的小角色。像家丁呀护院呀,这种没啥竞争对手的小角色,也是可以进行深度挖掘的。 毛头真心诚意的谢过了老师,然后木着脸走出了教室。 道理他都懂,可他为啥就不能演主角呢?男一号不可以,二号三号四号五号呢?不然,给个有名字的有台词的不成吗? 徐向东特地在教室门口等着毛头,看他出来立马凑过来:“哥,我觉得你可以去试试那个啥……贾环?” “红楼梦上卷,第二十三回,‘西厢记妙词通戏语,牡丹亭艳曲警芳心’里,作者借贾政之口是这么描述贾环的:人物委琐,举止荒疏。”毛头扭头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徐向东,“你啥意思?好好说话,想好了再说!” “不不不,我错了,哥!”徐向东都惊呆了,他也参加了学校内部的选拔,同时也是老师举荐名单之一。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哥居然能耐到把红楼梦给背完了?不敢置信的瞪圆了眼睛,他突然回过神来,问,“哥,你真的把红楼梦给背了?开玩笑的吧?” “那有啥?我还把脂砚斋评给背了。”毛头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咋的?你打算竞争哪个角色?跟哥说说,我帮你参考一下。” “柳湘莲!”一提起自己喜欢的角色,徐向东立马高兴起来,眉飞色舞的说道,“哥,你觉得柳湘莲这角色如何?我特别喜欢,他有一种英雄气概,侠义心肠,我就喜欢这个范儿!” 毛头认真的想了想,他当然清楚男主角的竞争有多激烈,而且徐向东的年龄不算小了,加上个头也高,哪怕他外形很是俊美,让他去演宝二爷也是扯淡,所以趁早放弃是最好的选择。至于柳湘莲…… “得了,回宿舍我帮你练练,给你说说戏。” “好!走嘞!” 影视圈很现实,比其他任何圈子都要更现实,也更加注重外形条件。这也是为什么毛头哪怕文化和专业课成绩都遥遥甩开第二名一大截,却从不曾惹过任何嫉妒的原因。 整个电影学院所有的同学都算在内,那也没有一个跟他戏路重合的。所以,有啥好嫉妒的?用表演课老师的话来说,只要毛头愿意继续进修,他这个位置迟早会被毛头给占了。甚至连辅导员老师都明里暗里的让毛头改变一下梦想,不一定非要在台前,幕后工作也是很重要的,以毛头的能耐,当好老师绝对没问题。 道理他都懂,可他就是有一颗想当男一号的心。 在宿舍里帮徐向东对了半天的戏,俩人勾肩搭背的一起去食堂吃饭。走在路上,徐向东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哥啊,你看想现在四大名着都要重拍,说不准啥时候就拍到了包青天呢。” 毛头眯着眼睛危险的注视着他:“你是不是想说,我演包青天都不用上妆?” “那咋可能呢?妆还是要上的,你额头上又没有小月亮。”徐向东退后两步瞅了瞅,“其他就不用了,本色出演!” “我抽死你个混蛋!!” 并没有被安慰到的毛头,和安慰人失败反被追杀的徐向东,在校园林荫道上直接上演了一出追逐戏,最终以徐向东趴下为结局。 “你小子跟我斗!不知道我打小就追着臭蛋跑?我弟弟臭蛋,百米飞人宋涛!”毛头一扬脑袋,嘚瑟极了,浑然没有意识到前两天还嫌弃臭蛋嫌弃得不得了。 徐向东默默的在心里说,社会妹、社会弟都是明明能靠脸吃饭偏偏要去靠才华的人,而你明明只有才华却非要挤到这个靠脸吃饭的影视圈里,这不是没事儿找罪受吗? 这话,他最终也没说出口,因为怕挨揍。 …… 转眼又到了十一月。 体育代表团选随队翻译一事,来得迅猛去得却是无知无觉,眼瞅着都已经两个月了,上头却丁点儿消息都没有。 喜宝自打上回被辅导员叫过去谈话后,就干脆利索的放弃了。毕竟,前头一年多的时间里,她的确没有参加任何一项校内活动,这个是无法避免的短板,既然不打算找人开后门,就索性顺其自然,横竖该是她的也跑不了。 对比喜宝的淡定,同宿舍另外两个英语系的舍友就完全不同了。 刘晓露在大名单里,可这一天没有确定,她就一天无法安睡,本来挺开朗的一个小姑娘,愣是被逼得天天捧着个单词本背诵,还花了不少钱买了个随身录音机。可她不像喜宝那样可以回家关在屋子里听,留在宿舍又担心打扰到其他人,所以只能每天大清早的去校园里找个安静的角落听,为此更是提前了足足一个半小时起床。 王丹虹也没有放弃,她通过她的对象得知自己不在大名单里,可她还是想试一试,因为就算上头决定了人,兴许也会需要候补的。跟刘晓露正好相反的是,她是一天没定下来,就还抱有希望。 被这两人一衬,喜宝就跟外星人一样,该上课的上课,该复习的复习,而且因为她的英语比法语要好上很多,但凡有空,她更愿意去复习法语,弄得舍友看向她的眼神里充满了不解。 这期间,喜宝家里还发生了一个事儿,是好事。 宋卫军的房子终于落实了,上头本来是打算分给他一套楼房的,最近这两年,楼房的价格一直在涨,住惯了平房的人们就是喜欢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好些人特地也要买高一些的。当然,现在的楼房,最多也不过五层。 原本分给宋卫军的,是一套位于三楼的两居室,总共有七十平方,还算是比较大的,毕竟离大面积房子盛行至少还有十几年。可他去瞧了瞧,没怎么中意,尤其是看到厕所共用后,更是懒得理会了。 之后,他跟领导商量了一下,又跟尚在老家的赵红英打了个电话,最终决定以较为优惠的价格买下一处地段极好的四合院。 并非喜宝和强子他们这种自建的农家院,而是真正的古四合院。面积倒是不算很大,前后两进,十余间房,最叫人印象深刻的是有个面积不算小的花园。而且因为浩劫期间住了某位领导,整体看起来并未遭到太大的破坏。当然,乱搭乱建还是难免的,好在恢复起来不算难。 缺点也不是没有,哪怕做出了优惠,整个四合院也要八千块。 别说喜宝了,自诩见过世面的赵红英都吓呆了,好在宋卫军跟她解释得很清楚,像这种四合院,平常人就算有钱也买不到。别的不说,人家外国人捧着几万几万的美金,也不带卖出去的。就连他,要不是先前立下了大功劳,又主动推拒了上头分给他的房子,也没资格买下这座古四合院。 一句话,绝对得物有所值。 赵红英的魄力就不是老家那群蠢货能够比的,只思考了五分钟,她就下定了决心:“买!” 第100章 宋卫军和赵红英真不愧是亲母子俩, 别的暂且不提,但就这个行动力而言, 绝对是快到令人为之侧目。 撂下电话, 赵红英就急匆匆的回家取了存折,叫宋卫国骑车带她去了县城。 这二十年来, 宋卫军每个月都有往家里寄钱, 虽说前些年才二三十,可最近这几年, 随着他的职位节节高升,工资津贴自然也频频上涨。赵红英的花销不大, 早些年还会拿钱贴补点儿家用, 随着孩子们的长大, 她的开销反而愈发少了。尤其是去年夏天,强子和大伟衣锦还乡后,不单还了喜宝一万块钱, 还孝敬了她两千块,外加强子还接手了毛头的上学开销。 也因此, 赵红英手头上很是攒了一大笔钱。 她有两张存折,一张全是宋卫军这些年往家里寄的钱,到现在为止一共有八千三百七十六块钱。另一张则是存了强子和大伟给的钱, 除了还给喜宝的一万块钱外,她还把俩孙子孝敬她的钱也给存上了,撇开去年在京市置办房子等等一系列花费,以及给喜宝留了一笔不小的生活费外, 还剩下七千块。 买房子的钱肯定是够的,生怕到时候有个啥万一的,赵红英还特地多寄了点儿,凑了个一万块。 赵红英本来就是属于一旦下定决心就绝对不会迟疑的人,只是她这番举动,却是吓坏了邮电局的工作人员,顺带也吓懵了陪同前往的宋卫国。 别看强子和大伟现在都有钱了,也没忘孝顺爹妈。问题是,老宋家一贯以来收着钱的都是女的,而且有宋卫军这个表率在先,强子和大伟即便是要孝顺长辈,也只会给女性长辈。 更确切的说,就是给奶和妈,没别人的份儿。 于是,宋卫国直到从县城里回来,整个人还是懵的,他倒不至于眼馋弟弟的钱,就是懵了,单纯的懵圈了。 然而,赵红英压根就没搭理傻儿子,回头又给京市打了个电话,说了汇钱的事儿,让强子和大伟告诉宋卫军一声。 强子和大伟如今已经成了传声筒,没法子,谁让只有他们店里装了电话机呢?在外头的宋家人倒是可以往村委打电话,可老家这边要是想寻人,这不还得有个传声筒。 这俩的胆子倒是大得很,八千块钱买个四合院非但没有吓死他们,反而惹得他俩口水都快要下来了。 皇城根下的古四合院啊,不是平头百姓胡乱搭出来的自建房啊!旁的不说,单就是地段和房子本身的价值,就远超这八千块钱了。 等回头,他俩碰上宋卫军后,一面传达了赵红英新的“懿旨”,一面直白得表现了艳羡之情。 八千块钱他俩拿得出来,可古四合院却不是谁都有资格买的。 随着国家经济的发展,有钱人较之以前多了不知道多少,尤其是南方那头,“万元户”早已不是什么新闻了。而有钱了会干啥?在国人的心目中,房子绝对是头等大事,亦如当年强子和大伟衣锦还乡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盖一座新房子。 在这种情况下,房改政策顺势而出,但凡兜里有钱负担得起的,哪个不想在城里有套自己的房子? 买房子不难,有钱就行,可要是买京市中心地段的古四合院,那就不单单是钱的问题,而是有没有这个资格了。要知道,很多四合院当初都是被国家没收的,虽说后来归还了一些,可绝大部分还是被上头捏在手里。哪怕房改政策已经实施,这些顶级房源也不会那么容易放出来的。 这个时候,就可以看出来,权利要比钱财更重要。 “咋了?你俩也想买?”宋卫军这两天也是为了等消息,所以每天晚上都回小院住,不过喜宝却没有回来,在几个哥哥不间断的鼓励下,她重新投入了学习的怀抱,轻易不出校门。 “想买,咋能不想买呢?别看现在买下四合院后,短期内想要变现是不大可能,可只要有耐心,等个十年二十年的,到时候政策一变,别说翻个两三倍了,十倍八倍都是完全有可能的。哪怕不舍得卖,留作传家宝多好啊!” 强子一脸的艳羡,大伟也是如此,连声称赞宋卫军有眼光,目光长远且有魄力。 宋卫军翻了翻白眼:“那我当初让你们去当兵,咋就不乐意了?得了得了,现在说啥都晚了,你俩也别光顾着耍宝,我回头会帮你们留心一下的,还真别说,好些人更喜欢楼房。” 平房还是楼房,这纯粹是个人爱好问题,只是古四合院是属于不可复制的建筑,尤其是那种保存良好没有怎么遭受破坏的,更是属于稀世珍宝一类的。宋卫军当然知道这个买卖绝不会亏本,甚至他都没想到自己的运气会那么好,哪怕仍需要多贴八千块钱,那他也乐意。 还有就是…… “我真没觉得楼房有啥好的,一家子人也就罢了,一栋楼里全是外人,丁点儿响动都吵得很,想过清净日子都没辙儿。”宋卫军想了想,又添了一句,“我看的那个四合院里,还有个不小的花园呢,回头接了你们奶过来,我把花全给拔了,让她种菜!” 好好的花园改成菜园子的?强子和大伟表示理解无能,不过他俩也不会上赶着跟宋卫军过不去,只能昧着良心夸他会过日子。 完了,强子又嘿嘿的凑上前:“我暂时不会去南边,要是四叔忙不过来,有事可以使唤我去做。别的不说,那四合院就算保持得再好,总要修一修的,再买些家具家电啥的,回头说不准还要铺设电路……这些琐事儿哪儿能叫四叔做呢?全交给我了!” “对,反正他闲得快长蘑菇了。”大伟卖起兄弟来毫不手软,这会儿为了四合院他简直就是豁出去了,“四叔有啥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回头要是我俩也买了院子,把大伯大伯妈,还有我爹妈他们全接过来。” 这个想法十分得不错,宋卫军差点儿就要拍着胸口应下来了,要知道,他先前还有些担心,怕赵红英舍不得家里那些人,不愿意来京市定居。可要是老大老二都过来了,那她还待在乡下干啥?不过,这事儿确实有些难度,他最终也只是表示一定会尽力而为。 又几天后,老家的汇款到了,宋卫军立马取了钱将四合院过户,同时还将喜宝的户口从学校集体户口,直接迁到了自己名下。 迁户口的事儿,宋卫军跟喜宝提了一嘴,毕竟是需要她配合的,可具体情况如何,他没详细说,喜宝也没开口问,反正稀里糊涂的,就跟着迁了户口。 喜宝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叶一山的事儿。 强子和大伟把能查的情况都查清楚了,剩下的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深入了,只因叶家住在中北海。 从俩大侄子处得到了全部资料的宋卫军,又正好把房子的事儿处理好了,他索性将余下的琐事全部交给了强子,静下心来细细查问叶一山的事情。 叶家一门将士,叶一山的爷爷是真正的老红军,跟着走过两万五千里长征的那种,至于他的父辈叔伯尽数从了军,陆海空都有,他的几个哥哥以及堂哥表哥,也跟部队脱不了干系,就连几个姐姐都当了文艺兵。 唯独他,作为家里最小的儿子,从小就目睹了军人的辛苦,打死都不愿意参军。好在他运气不错,在高考恢复的第一年,就如愿的考上了大学,还是大名鼎鼎的清大。 也正因为如此,家里人没有再为难他,毕竟文职武职都是为国效力。当然,更重要的是,下不了那个狠手,不然早就把他丢到部队里去历练了。 换个人来看,叶一山这条件真的算是很不错了,可惜宋卫军一点儿也看不上。 男子汉大丈夫,居然因为怕吃苦,寻死腻活的就是不肯去部队?! 宋卫军信奉的是“流血流汗不流泪,掉皮掉肉不掉队”,打从一开始他就对这个试图勾走自家宝贝闺女的狼没有丁点儿好感,等细查下来后,他眉头皱得都快能夹死苍蝇了,只恨不得把人拖到自己跟前好生操练一番。 再然后就是——这个红三代有点儿傻。 家世出众,学问也不错,要不然也考不上清大。问题是,根据强子转达的话来看,在烘培店里碰上了自己喜欢的姑娘后,非但没有立马作出表态,反而拐弯抹角的把事情整个儿复杂化,之后更是连续练了一个月的口语,还浪费了一大笔钱,最后的结局更是惨不忍睹,连女孩的名字都不知道。 不是天生犯二,还能是啥? 越调查越是不忍直视,宋卫军还特地去试探了喜宝两次,都是在确定叶一山被父辈叫去本家时,跑京大把闺女带出来,誓要杜绝两人一切偶遇的机会。 试探的结果相当喜人。 喜宝已经完全忘了这个人了。 对叶一山来说,喜宝是他求而不得的女神,可对于喜宝而言,那就是她暑假打工期间碰上的顾客之一。烘培店的生意是不如一般的小吃店来得好,可在她上班那一个月里,来来去去的顾客也有好几百人,哪怕叶一山比其他顾客更豪爽,那又关喜宝什么事儿呢? 要知道,喜宝连她自个儿打工赚的钱都没放在心上,指望她记得某个给老板贡献了近千元钱的顾客? 忘了,真的忘了。 宋卫军:…… 这俩果然不适合,一个二一个白,万一真的凑到一块儿,能把好好的日子过成家庭轻喜剧! 最后一点可能都没了,宋卫军满意的送闺女回学校,自个儿回了军区里。 假如他能多待一会儿的话,他就能从其他同学的嘴里听到另一个消息,可惜没有如果。 …… “宋言蹊,你又跟你爸出去吃饭了?”同宿舍的好友见喜宝从外头回来,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想念家人是一回事儿,有个在京市本地工作的老爸真的算是得天独厚的优势了,而且人家还是正团长级别,怪不得宋言蹊完全不在乎这些个荣誉和机会。 喜宝完全不知道她跟她爸出门吃个饭,就能让舍友联想到那么多事儿,她只是扫了一眼宿舍,见刘晓露和王丹虹都不在,奇怪的问了一句。 舍友告诉她,文化部那头来人了,说是要瞧一瞧京大的优秀学生,辅导员叫了几个人过去,帮着接待,也顺带展示一下京大的实力。 “可惜辅导员过来时你不在,这会儿他们应该已经散了吧,就快回来了。” “我就随口问问,不要紧的。”喜宝笑着谢过了人家,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见还不到打开水的点,就拿了本书坐在桌前看了起来。 没多久,刘晓露和王丹虹就满面笑容的过来了,看到喜宝时,俩人皆微微一怔,不过很快就打了个哈哈,说起了刚才的事儿。 听她们说起来,宿舍里的其他人才知道,人家文化部的官员是来专门考察大三大四的学生,对于大二的,最多也就扫了一眼,压根就没搭话。 可就算这样,她俩也很激动。 刘晓露一贯跟喜宝关系不错,这会儿已经凑了过来,眉飞色舞的比划着:“那个文化部的官员呀,就是上回,咱们开学典礼来过的,宋言蹊你还记得不?” 喜宝脾气好,哪怕她更愿意沉浸在书山书海之中,有人搭话她还是会回答的,唯一的问题是,她已经不记得了。 努力在记忆深处搜寻了一番,她依稀记得当初开学时,好像是有领导下来视察,可她一直觉得这是个惯例,就没怎么当回事儿。抬眼见刘晓露一脸期待的看着自己,她随口说:“好像是有这么个事儿。” “那个最年轻最好看的,今天也来了!”刘晓露作花痴捧心状,“他长得真好看啊,我听到咱们校长喊他小谢。” 喜宝努力想要搭上话,可在她的印象中,好像上头来高校巡查的都是中年秃顶男吧?嗯,还多半都是顶了个大肚子的,胖乎乎的领导,有年轻人吗? “宋言蹊,你喜欢怎样的?咱们学校可有不少人偷偷的喜欢你呢。”刘晓露见她一副“还有这事儿”的惊愕表情,顿时无奈了,“你不会什么都不知道吧?” 对面的王丹虹嗤笑一声:“你问谁不好偏就问了宋言蹊,她眼里除了书本还有别的没?可怜历史系的邱师兄,连着给她写了不知道多少封情书,你问问她看过一封没?” 喜宝用表情回答了她,这就不是看没看过的问题,而且她完全不记得自己曾经收到过情书。 王丹虹直接笑扑在了桌上,边笑边说:“先前我总觉得你这人太假,现在才知道,你不是假,也不是会装,你就是脑子缺了根筋。” 刘晓露也忍不住叹气:“我不想在学校里谈对象,是因为觉得现在不大稳定,想等以后毕业了工作了,再慢慢找,横竖我上学早也不着急。可你这样……真同情喜欢上你的人,这得费多大劲儿才能叫你明白呢?” 偶遇肯定是不行的,就算学校里的同学不知道叶一山的事情,也清楚的知道大一时就有不少的师兄同学以及外系外校的故意逮准机会偶遇,无一不宣告失败。 送情书也被证明是行不通的,因为历史系的邱师兄已经用血泪一般的事实证明了这一点,哪怕他已经做得很明显了,喜宝都不带往心里去的,她倒是没扔,而是直接没管,放课桌里看不到,放桌上她以为是别人占了位置,拜托舍友给她放到了枕头边上,她也能一脸懵圈的拿着情书问是谁丢了东西…… 宿舍里笑成了一团,其他几个也纷纷说起了自己知道的事情。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喜宝才知道原来刚开学那会儿,真的有年轻的文化部官员到学校里来,具体来干啥的不知道,不过听她们的意思是,当初是由校长领着一群人在学校里转悠了好久,应该是把几个学院都给逛了,看到的人有不少。 京大这边,各级别的领导下来巡视的真心不少,可就像喜宝记忆里的那样,多半都是人到中年已发福秃顶的领导。像他们这样的天之骄子,哪怕知道对方地位不凡,也很少有主动凑上去套近乎的。可换成年轻人就不同了,如果是个年轻的,长得又特别好看的,那就更不同了。 就连有了对象的王丹虹都忍不住拿手捂住了脸:“他咋长得那么好看呢?比电视上的明星都好看……对了,宋言蹊、刘晓露,你们不是去过电影学院吗?我敢说,那边的学生也没他那么好看。” 喜宝弱弱的开口:“我去过电影学院,可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个人长什么样儿。” 王丹虹好气啊,扭头看刘晓露:“你说你说!” “我觉得吧,应该是感觉不太一样,电影学院那头好看的人是不少,就是满脸笑容的,笑得特别灿烂,特别是在宋言蹊跟前时,一口一个‘社会妹咋咋的’,就很热情的那样,跟文化部那个年轻官员不一样。” “社会妹是什么?”另一个舍友冷不丁的问道。 刘晓露看了喜宝一眼,见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就顺口回答道:“宋言蹊的哥哥叫宋社会,他们就管她叫社会妹。” 宋言蹊…… 宋社会…… 被噎了一下的舍友半晌才开口:“你们家这名字取的,真挺任性的。” “说这个干啥?咱们继续说那个文化部官员吧,我听校长叫他小谢,你们还知道啥不?他是大学生吗?能进文化部的,我猜他的学历应该差不了。” “学历算个啥,反正我这辈子就没见过比他更好看的人,特别是他那双眼睛啊,真漂亮。” “男人咋能说漂亮呢?反正就是好看,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是吗?我怎么感觉他有点儿冷冰冰的?你看岔了,还是我看岔了?真希望我毕业后也能进文化部。” 眼见宿舍里越说越热闹,喜宝很是茫然的扫过一圈,沉默了半晌后,最终还是决定低头看她的书。听不明白就不听了,何苦为难自己呢?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像喜宝那么看得开,谢少不过是来了京大两回,前后加一起,连半天时间都没有,而且他是属于陪同的,主角一直是文化部的领导以及京大校方。可即便他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依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爱慕的,好奇的,还有胆大的已经琢磨着去打听消息了。 如果说,国家体育代表团选拔翻译一事,搅得外国语学院不得安宁,那么谢少就这么晃悠两圈,直接将整个京大彻底给搅浑了,等回头打听出来,他还是隔壁清大毕业的,更是被全体女同学奉为了男神。 哦不,不是全体女同学,得把喜宝刨去才对。 …… 甭管外头有多少纷纷扰扰,喜宝径自安稳度日。 及至京市第一场雪落下来时,她收到了一封来自于鲁市的信,上头的署名是宋社会,可邮戳的确是鲁市的。 喜宝摸了摸信封的厚度,感觉里头至少也有三五张纸,又瞧了瞧愈发下大的雪,忙紧赶两步跑回了宿舍。 信的确是毛头寄来的,喜宝小心翼翼的拆开信封展开信纸,就先看到上头密密麻麻的写了一大堆的话,等仔细看下去时,却是越看越惊讶。 毛头真的跑去鲁市了,目的当然是拍戏,不过这事儿真要说起来,却实在是太戏剧化了。 却说月余前,徐向东、章世耽等人就由学校老师推荐去了红楼梦剧组试镜,他们都是早有准备的,又全是科班出身,哪怕演技不如毛头,在当下却也属于比较出挑的一挂。加上红楼梦剧组需要大量演员,导演很快就通过了他们的试镜,但并且立刻定下角色,只说先进组培训,后视具体情况定角。 一看这情况跟老师说的很是有些出入,徐向东回头就给学校门卫室去了电话,拜托人家去找了毛头,叫他赶紧过来,说不定就能成呢? 徐向东不担心毛头的演技,就怕导演一看到毛头这个外形,直接就把希望给掐没了,只是眼下情况有些不同,导演根本就没定角色,看着演技过关的,就让先留下,那还怕什么?社会哥一定没问题的! 想法很棒,毛头也的确一得到消息就匆匆赶来,然而或许是因为太着急了,又或者干脆就是天注定,毛头他…… 跑错了地儿。 错得也不是很离谱,就是从红楼梦剧组一不留神跑到了隔壁的西游记剧组。跟刚开始筹建选角的红楼梦剧组不同,西游记剧组这边已经开拍了,成品都有好几集了,也就是说,主角全部定下来了,可配角却是边拍边选的。 毛头一头扎了进去。 人家红楼梦剧组是姹紫嫣红、美人如云,换成西游记剧组这边,就变成了妖魔鬼怪、群魔乱舞。皮肤黑咋了?这边还有皮肤红彤彤的、绿油油的,连蓝色的都有。至于长相就更无所谓了,那些配角妖怪们,不是套了头套,就是化了妆,而且那个妆容啊,跟隔壁就是两个世界,红楼梦剧组是越化妆越漂亮,换成这边,本来都是人模人样的,化完妆亲妈都不认识了。 不对,应该是亲妈都要被吓死了。 走错了地儿,毛头当然是知道的,毕竟两个地方风格差得太大了。可还没等他告饶溜走,一旁的工作人员一把揪住了他:“导演,导演你要的黑熊精来了!” 毛头:…… 给哥好好说话! 谁叫做黑熊精来了?! 他就算皮肤黑了点儿,那也是个人!!! 然而,毛头根本就没来得及生气,就被闻讯赶来的导演给相中了:“不错不错,就是我要的感觉。你是野路子还是哪个学校出来的?来,试试这一段。” 一听说要试戏,毛头就顾不得生气了,接过剧本扫了一眼,对话不多,统共也就三句话,不过就算这样也让他感动坏了。只因先前,他最多也就演过两句话的小龙套。 以毛头的演技,区区配角根本就难不倒他,哪怕妆容都没化,他也将黑熊精一角演了个入木三分,连台词都顺了下来,一字不漏,感情完全诠释,直叫导演惊为天人。 随后,毛头就表示他是京市电影学院的,还报出了老师的名字。 回头导演直接给电影学院打了电话,点名要了毛头跟随拍摄。他们这回来京市,主要就是想多挑些预备演员,最好是年轻又能挑大梁的,而真正的拍摄,却并不是在京市,甚至连室内的戏份都很少,绝大多数都是在全国各地到处游走取景拍摄的。 辛苦肯定是无法避免的,不过毛头完全不在乎,他甚至没问给多少报酬,回头就去学校补了假条,收拾了东西,包袱款款的跟着剧组跑了。 学校那头倒是没有任何为难,电影学院嘛,学习是一方面,可如果学生能自己寻到角色,学校绝不会阻碍学生发展。就连辅导员老师也仅仅是随口叮嘱了一句,让他在拍摄间隙别忘了学习。然而,就毛头那成绩,哪怕他真的一整年不学习,文化课考个年级段第一仍然没问题,所以这真的仅仅是随口叮嘱而已。至于专业课,跟着剧组学得更多更快,唯一要担心的是,毛头太好学,就怕他现学现卖,把剧组的其他人给气死了。 幸好,这一惨剧并未上演。 难得有个剧组愿意收留他,给的又是有名有姓有台词的角色,毛头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自断后路呢? 在西游记剧组里,他完全发挥了虚心好学的态度,只学不现,而且经常在拍摄间隙主动帮剧组干活,什么苦活累活他都干,还能帮着其他演员顺台词对戏,喜得导演直至他的戏份杀青后,仍然坚决不放他走。 这是西游记啊! 在妖魔鬼怪横行的西游记剧组里,别说一人分饰两角了,你就是想要分饰十个八个角色,只要演技过关,其他的根本就不是问题。 这不,黑熊精演完了,山大王缺个跑腿的小妖怪,毛头上! 花果山缺个背景板的小毛猴,毛头上! 金平府里看花灯,来来回回的老百姓不够数,毛头上! 狮驼岭里斗三魔王,金翅大鹏鸟的演员临时有事来不了,毛头上! …… 喜宝看着手里的信,整个人都被惊讶给淹没了。她以前就跟其他人一样,觉得毛头选择读电影学院不靠谱,毕竟这一行虽然也需要才华,可更多的还是外表。毛头的演技再出色,也架不住他的外形限制了戏路。 万万没有想到啊,还真叫他找准了戏路。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妖魔鬼怪更适合他的吗?把头套一套,或者妆容一画,然后嗓子一压,动作一变,饶是在场的导演有时候都能被带着走,有一种精怪现世的错觉。及至后来,除了毛头本人以外,谁也记不清楚他到底饰演了多少个角色。 导演对他的形容是,对演艺事业爱得深沉,演技有灵性又不失水准,记性好台词一遍过,不怕苦不怕累,绝对的劳模型优秀表演人才! 毛头第一次听到这个评价时,整个人都快飞升了,哪怕他没有筋斗云,都有一种腾云驾雾般的感觉。 而京大这边,喜宝光是看着信上那几乎要飞起来的字体,就能清晰的感受到毛头心里有多高兴。信上还说,导演已经承诺了毛头,哪怕等最后真的杀青了,也会帮他介绍其他的电视剧,譬如水浒和三国,就有好几个角色适合毛头。 其实吧,只要毛头别想不开去演俊男,一般的山林莽夫都是可以的,毕竟他的演技是完全够的。 还有就是,导演有内部消息,从去年开始,国家就有心大力发展影视行业,虽说毛头外表不够出众,可适合他的角色其实真的不算少。哪怕等四大名着都演完了,这不还有乡土剧吗? 毛头在信上直接引用了导演本人的原话。 ‘你看你这长相,多淳朴啊!一看就是农民的儿子!你咋就能想到去红楼梦呢?想演啥?刘姥姥?还是四大家族分崩离析以后,四处逃难时演个配角?’ ‘乡土剧、抗日剧其实都很适合你,看着就是天天风餐露宿,饱受欺压的敌占区老百姓。其他人演起来还要往脸上抹一把灰,你连妆都省了。’ ‘认真演,回头我帮你推荐,保管你一年到头都寻不到空挡。’ 喜宝:…… 信上的一言一语的确是充满了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她也很想替毛头哥哥高兴,可为啥这些话听起来就那么怪呢? 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喜宝从最初的迷茫,到最后接受了毛头的观念,整个洗脑过程也不过短短半个小时。 没错,这就是导演对毛头的赏识,在经历了四处碰壁之后,毛头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人生目标。早先根本就不是他不能演,而是给自己的定位出了错,他本来就不适合那些风花雪月的电视剧,他就该去群魔乱舞的剧组。 纵观整个四大名着,也就是红楼梦最不适合毛头了,其他的都不成问题。毛头还告诉喜宝,他可能要三五个月后才能回来,过年是肯定赶不上了,让家里人不要太想念他。 在信的最后,毛头千叮咛万嘱咐,让家里人到时候一定要记得看西游记,他第一个有名字有台词有的角色就是—— 黑!熊!精! 喜宝终于把信纸放了下来,重新叠好了放入信封里,她决定这周休息日回家一趟,让她爸还有两个哥哥都看看毛头写的信,然后再给老家打个电话,好叫家里人都高兴高兴。 应该是高兴的吧? 把信封连带信纸放入抽屉时,喜宝突然就有些不确定了,总觉得以后她就不是社会妹了,而是黑熊精妹妹了。 第101章 作为新上任的黑熊精妹妹, 喜宝第一次感到亚历山大,关上抽屉后, 她亦如以前那样, 顺手锁上拔出小钥匙丢到了零钱包里。 正好,舍友们陆续回来了。 她们这个宿舍, 虽然八个女生皆是外国语学院的, 却因为分属于不同的三个系,除了最热门的英语专业外, 还有法语系和德语系的。 因为一年前,喜宝选秀了法语课程, 对法语系的三个舍友相对熟悉了一些, 毕竟一周里头有好几堂课是在一起上的, 至于另外两个德语系的,则完全像是熟悉的陌路人。 喜宝是不擅长跟外人打交道,正好那两位家境也还可以, 虽然不是京市本地人,却也是小县城出身的, 对喜宝这个乡下出身排面却比她们还大的舍友,颇有一种敬谢不敏的感觉。这会儿,她俩前后脚进了门, 见屋里只有喜宝一个人在,便只微微颔首示意,把面子情做到后,就自顾自的做起了私事。 这年头的大学生都极爱学习, 有时候并不是因为本人喜欢,而是上大学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费劲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考上心仪的学校,自然会更为珍惜。 两个德语系的女同学不一会儿就开始小声讨论起了功课的事情,虽说离期末考试还有一段不短的时日,可早些复习也没错。再就是,她们这个宿舍里的学霸太多了,总感觉待在宿舍里比去图书馆、自习室,学习气氛都要更为浓厚。 这不,喜宝锁了抽屉后,又拿过课本看了起来。 要是不带上有色眼镜看人,单论喜宝看书学习的那副认真劲儿,本身就是一幅极美的图画,美人坐卧自是赏心悦目,偏面上还是一副认真到了极致的模样,那些定力不怎么好的人,甚至会在一瞬间怀疑她看的到底是什么有意思的书。当然,作为同宿舍的舍友,她们就没别的想法了,只因喜宝最爱的就是各种内容晦涩难懂的原文书。 真难为她总是能弄到连京大图书馆都没有原文书了。 两个女同学很无奈的对视了一眼,看了看外头天气还算凑合,就拎起热水瓶,结伴去了洗衣房。 有喜宝这个表率在先,再说冬天打开水也的确是不容易,到了大二的这个冬天,宿舍里除了王丹虹外,其他女生都是标准的双热水瓶配置,饶是如此,也经常感到热水不够用。 冬天啊,还是北方的冬天,除了喝水之外,洗脸泡脚洗衣服等等,哪个不需要热水了?偏偏她们这个宿舍楼离开水房隔了一段距离,搁在春夏是不算啥,走快些最多也就三五分钟,可现在是大冬天啊! 眼瞅着喜宝又穿上了她爸特地带给她的军大衣,其他女同学是又羡慕又嫉妒。军大衣兴许比不上其他时髦大衣来得鲜亮,可军绿色却是永不过时的颜色,最重要的是,它暖和啊! 两个德语系女同学结伴拎着热水瓶,端着放了脏衣服的盆子出了宿舍门,她们也没忘带上钥匙,哪怕明知道喜宝晚上一般都不会出门,可也怕有个万一,带上总归有备无患。 集体宿舍里待得久了,很容易养成两个极端的性子。一种是凡事都要麻烦别人,恨不得全宿舍都是自己的爹妈,上赶着伺候自己;而另一种则是能自己来的绝不麻烦别人,当然也很反感别人麻烦自己。 喜宝算是比较另类的,她本身不爱麻烦别人,可对于外人的请求,一般也不大会拒绝。这种人,搁在其他地方绝对是个皮薄肉多的软包子,偏她有个格外了解她的亲奶,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了一大堆的东西,以至于在同宿舍的同学眼里,她就是个高冷女神。更巧的是,宿舍里还有个擅长麻烦别人的王丹虹,两下一对比,其他舍友蓦然发觉,其实高冷也没啥,起码不会妨碍到自己。 从大一入学到现在,已有一年半时间,在喜宝无意识的传播下,整个宿舍所有人都变得特别自觉起来,连王丹虹也不例外,因为她很清楚,自己早已没便宜可占了,要么自力更生,要么丢人现眼还没任何好处。想来,是个人都知晓该如何选择。 宿舍里,喜宝倒是发觉两人出去了,她放下正在看的书,微微思索了一下,很快就决定,过两天放假回家一趟,洗衣服晒衣服,再拿些更厚实的替换衣服,还得把上回强子送给她的那条羊毛毯也给带上。当然,也不能忘了把毛头的信拿给哥哥们看。 打定了主意,她就淡定的继续沉浸在书山书海之中,浑然不知,自己又成了外人口中的话题人物。 这也是没法子,纵使近几年国家经济发展得很快,可无论如何,穷人仍然是占了大多数,家境良好也不代表就一定会由着还在读书的孩子乱花钱。偏生,京市这边好东西成堆,尤其在取消了大部分票证后,只要有钱,几乎想要的东西都能买到。 而一到冬天,大衣、皮靴、帽子、围巾、手套等等,好像一眼过去,就能把人的家底看了个七七八八,哪怕再怎么对自己说,上大学是来做学问的,可心里的那点不平却无论如何都按捺不住。 直到,来了个爆发点。 等宿舍里的同学回来得差不多了,已经是晚上八点了。冬天,哪怕是再怎么用功的学生,只要不是即将期末考试了,多半人都不会自虐的去自习教室。因此,在通常情况下,这个点所有人都应该回来了。 喜宝刚洗漱完毕,她还给自己冲了个热水袋,抱在怀里钻到了被窝,顺手拿起看了一半的原文书,继续埋头苦读。 就在这时,王丹虹顶着一头的风雪推开了宿舍门,外头的风裹着凉意冲进了宿舍,叫人忍不住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 刘晓露一叠声的叫着:“快关门关门,冻死了!” 很快,宿舍门就被关上了,就是王丹虹关门的力道稍稍大了点儿,发出了“嘭”的一声巨响,惊得所有人都下意识的看了过去,包括喜宝。 王丹虹两眼通话,看着不像是被风吹出来的,倒像是哭了一场,有些想象力好的已经开始脑补一场恩怨情仇的大戏,结果还没脑补完毕,就听王丹虹带着控诉的声音问道:“宋言蹊,怎么名单上有你呢?” 喜宝一脸迷茫的抬头看了过来,她本来还想着自己是不是刚才漏听了什么,不过当她看到其他舍友也都是这副模样时,就淡定了:“你在说什么?什么名单?” 似乎是感觉到了自己刚才那话问得有些没头没脑,王丹虹气鼓鼓的坐到了椅子上,沉默了半晌后,才又开口:“去国外的最终名单下来了,上面有你。”顿了顿,她又转过头瞅了眼伸长脖子看热闹的刘晓露,没好气的怼了一句,“也有你!” 整个宿舍只有三个英语系的,而这回选拔的首要条件就是英语系学生,所以宿舍里的其他人听到这话后,皆没有特别大的反应。 刘晓露还奇道:“这就出来了?我爸咋没告诉我呢?”说着,似乎是惊觉失了言,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安慰王丹虹,“其实吧,这个事儿你也应该猜到了,上头说是找翻译,其实带咱们这些学生,更多的是让咱们见见世面,又不可能真叫几个没毕业的学生挑大梁的,实力根本就不是最重要的。” 王丹虹气结:“是啊,实力根本就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有后门!” “也不是这么说的 ,要真的选一波啥都不懂的过去,学校的脸面往哪里搁?”刘晓露难得这么有耐心,劝道,“就是实力也要,关系也要,学校挑的就是两者兼备的。” “你早就知道!”王丹虹那叫一个气啊,她本来以为,只要不轻言放弃,自己还是有可能被选上的。结果,敢情她一直在演猴戏,身边还有人始终在等着看她的笑话。 刘晓露更无奈了,她能怎么说?在结果根本就没出来之前,早不早的先劝人家别努力?说努力了也是白瞎?情商再低也不可能这么干啊。 两人都没再开口,宿舍里的气氛一直有些冷凝。 法语系和德语系的几人面面相觑,这事儿已经闹了几个月了,要说早先她们还是抱着羡慕嫉妒的想法看英语系的,到了后来更多的确像是看好戏了。人人都在争,可名额就那么几个,当然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不过通过这个事儿也能看出来,身边的这些个同学,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就连王丹虹这个乡下出身没啥门路的,不一样找了对象帮她,不然她又是从哪里提前知晓的消息? 似乎是觉得宿舍里的气氛太怪了,刘晓露轻咳一声,扭头去看喜宝,却无奈的发现,那位又继续低头看书了。 “宋言蹊?” 喜宝抬头看她。 “名单的事儿,你原先不是说不在乎吗?到底还是忍不住找了你爸帮忙吧?其实也没啥,有门路干嘛不用?我也让我爸找了朋友帮衬,又不是实力不行,多条门路也多几分把握不是?”刘晓露先泄了底,好在她总算还有脑子,没说的太详细。 说完,刘晓露就一脸期待的看着喜宝,指望她主动漏底。 平心而论,假如喜宝知道的话,这事儿又不在赵红英叮嘱的范围内,她肯定会照实说的。唯一的问题就是—— 她不知道。 细细回忆了一番先前的事儿,喜宝老老实实的说:“名单的事情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王丹虹一下子就炸毛了,“我先前也问过你的,问你是不是放弃了,你说随缘!” “是的,有我的名字我就去,没有我的就放弃。”喜宝不明所以的看着她,浑然不知道自己的回答又触动了舍友那颗敏感的内心。 王丹虹气得就快原地爆炸了,然而就在爆炸的那一刻,刘晓露一句不经意的话,却瞬间让她蔫吧了。 刘晓露说:“你本来就不在大名单里,这么一惊一乍的干什么?” 回答她的,是王丹虹气红了的双眼。 一旁看热闹的舍友突然笑了起来:“她是以为她和宋言蹊都不在大名单上,可她那么努力的钻营,按说要么两人一起不能去,要么就她去。结果……” “要你八婆!”王丹虹气呼呼的拉开柜子要去拿热水瓶洗漱,却愕然发现因为被这个重大消息打击到,她今晚根本就忘了去打开水,而现在早已过了开水房开放的点,顿时忍不住一声哀嚎。 一下子,宿舍里忍不住都笑开了。 看在她今天那么倒霉的份上,刘晓露好心的匀了她一杯水,还安慰她:“你不要老是跟宋言蹊比,想想看,你本来就不在大名单里,现在没上是正常的。可那个本来该上的人呢?宋言蹊去了,谁被顶掉了?” 王丹虹一下子就来了精神,扭头问喜宝:“你知道你把谁的名额给顶了吗?” 喜宝无奈的神情已经快要溢出来了:“不知道。” 尽管没能得到想要的结果,可王丹虹对比了一下更惨的那位,心里一下子好受多了。也对,本来就没她的份,现在也一样没她的份,最多就是她的努力白费了,倒是谈不上有多失望。 其实,她本来也没失望,就是被喜宝上了大名单这事儿给刺激到了。同在一个宿舍,喜宝有没有在努力,她当然心知肚明。对比一下努力许久没有回报的自己,再看看啥都没做就莫名得到了机会的喜宝…… 好像又想生气了。 相处了一年半,同宿舍的性子不说都清楚了,起码知晓个大概。大家伙儿笑过闹过,又各匀了点儿热水给她后,就陆续钻进了被窝,等时间一到,熄灯睡觉。 她们倒是睡得喷香,连王丹虹都是气过了就算揭过去了,可有人却是真的睡不着了。 就如刘晓露所说的那样,喜宝这个名额不是凭空得来的,而是顶了别人了。 …… 没两天,就到了休息日,喜宝简单的收拾一番后,就回了家里。大白天的,家里空无一人,她先烧了水,然后洗衣服打扫卫生,趁着日头好,把被褥都拿出来晒了晒,包括宋卫军那屋的被褥枕头。 学校里的条件不好,尤其是晒东西的地方太少了,像她们宿舍都是没有阳台的,有的只是个狭窄的小窗户,想要晒衣服,只能是将衣服挂在长竹竿上,然后把长竹竿伸到窗户外头。夏天倒是还好,晒个把小时就干了,冬天衣服不容易干,好天气更是不多见,往往某个出太阳的日子,全宿舍都开始洗衣服,那是扎堆的想要晒衣服,遇到脾气不好的,吵架简直太正常了。 这还是晒衣服,要是想把柜子里的被褥毛毯拿出来晒太阳去霉味,那就只能上顶楼或者是到楼下找地方搭着。学校里是禁止在楼下花坛晒被子的,更不准在两棵树之间绑晾衣绳,偏偏顶楼面积小,晒被褥的人又多,想要抢个地方,不止要拼手速还要拼人品。 所以,一到深秋,喜宝就习惯性的回家折腾这些东西。对了,强子前不久还往她家里搬了一台洗衣机过来,洗起大件衣物,尤其是床单被套简直太方便了。不过,多半小件的衣服她还是习惯了手洗,横竖家里的蜂窝煤有的是,烧水很是方便。 把自家例外都收拾了一遍,又把整个院子都挂上了衣服被褥,喜宝抬起手腕一看,也才不过九点出头。 隔壁打从她过来就没响动,估计是早不早的出去了。至于她爸,刚才去那屋拿被褥出来晒时,她就感觉到了,那屋至少有三天以上没住人了,估计又在军区那头忙活。 实在是没啥事儿做,喜宝换了一个小背包,把毛头寄来的那份信揣上,又找出了借阅证,转身出门去了公交车站,准备先去国家大图书馆逛一逛,等到中午时,再去找哥哥们也不迟。 搁在以前,她还会再等等,想着万一毛头哥哥回来找她。可她现在已经知道了,她的毛头哥哥这会儿怕是在鲁市的深山老林里演着他的黑熊精呢。 路过早饭摊子时,喜宝还顺手买了个夹肉烧饼,又买了一袋豆浆,边走边吃,等到了公交车站台时刚好吃完,把垃圾丢到了一旁的垃圾桶里,她数好零钱,公交车正好停在了她跟前,抬头一看,就是去国家大图书馆的那一路。 几乎就在她上了公交车的同时,一辆黑色小轿车缓缓驶来,驾驶座上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遍寻女神不着的叶一山。 旁边的副驾驶座上也有一人,不是谢少,也是他俩共同的小伙伴儿。 看着前头公交车驶离站台,后头的小轿车也再度踩了油门,不紧不慢的跟在后头,司机叶一山同志边开车边说话,还东张西望的看个不停,气得副驾驶座上的那位忍不住喷他:“开车就认真点儿,我说怎么那帮人都不爱坐你的车,你看看你这样像话吗?” “他们不爱坐我的车,还不是因为我不认真开车。”叶一山觉得有必要替自己澄清一下,扭头看了眼副驾驶座上的小伙伴,却正好错过了喜宝起身让座的一幕。 “对,我知道,他们就是嫌你絮絮叨叨,比我妈我奶都烦。”小伙伴简直无奈了,“你要找你的女神,可这都过去半年了,也该消停了吧?说不定人家已经离开京市了呢?你不也说了,那人虽然说着普通话,可一听就不是京片子吗?” 叶一山垂着头无比颓废的叹了一口气。 往事不堪回首,每每想起都怀疑自己是个傻子。 早在他鼓起勇气进入烘焙店搭话时,就已经先观察了好一阵子。感谢他老子给他买的这辆车,提供了完美的遮蔽,让他能够在烘培店外面细细观察良久,甚至有次喜宝送老顾客出门时,还听到了她的说话声。 观察久了,不难得出几个简单的结论来。 譬如说,他的女神听口音像偏南方地区的人。 再譬如说,店里但凡出现外国人,都是由他的女神上前招待的,反之要是国人,另外一个蛋糕小妹就抢着上前招呼。 于是,他就发挥出了一百二十分的认真,把自己伪装成了一个香蕉人。 “……我求求你别说了,这些话你已经跟我说了二十遍都不止了。行了,都认识那么多年了,我怎么可能还不知道你是个傻子呢?换做我,不不,就不说我了,换成谢哥,早不早的就上去自我介绍,一个月的时间,肯定已经抱得美人归了。对了,谢哥最近是不是在追妹子?” 叶一山还沉浸在无尽的悔恨之中,闻言愣是懵了半刻,才后知后觉的点了点头:“好像是的,听说是京大的学生妹子……我的女神从气质上来看,也是个学生,我猜她应该刚毕业不久,一时寻不到好工作,才临时去烘培店打工的。” “能不说你的女神吗?我宁愿你跟我说说你妈!” 被这话给怔住了,叶一山半晌没开腔。 小伙伴还在继续叨逼:“你看上了一个蛋糕小妹,就这样折腾了都半年了还没个音讯。人谢哥喜欢京大的女大学生。看来,人跟人的差距还真是挺大的。” “蛋糕小妹怎么了?老首长说过了,劳动最光荣!” 天就是这么被聊死的。 其实,叶一山也知道两人差距有些大,可又怎样呢?他喜欢,难道还不够吗?再说了,两人合不合适也得先相处一阵子后才知道,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赶紧找到人。 前头的公交车在国家大图书馆站停了下来,叶一山就跟个乖宝宝一样,跟着停了下来,半点儿趁机超车的意思都没有。不过既然停了车,他就有工夫扭头跟小伙伴安利他的女神了。 不是蛋糕小妹,是蛋糕女神! 与此同时,喜宝走下公交车,缓步走向不远处的国家大图书馆。她完全不知道,在不足十米开外的地方,有一傻子给她又按了个新的绰号,不过比起社会妹和黑熊妹,其实蛋糕女神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在图书馆停留了一个多小时,喜宝运气很不错的凑足了书单上的书。她的书单是昨天特地找了学校里的教授要的,一共五本,上头都是有关即时翻译的内容。 王丹虹有句话说的没错,单就这件事情来说,喜宝确确实实没有付出过任何努力,甚至因为她感觉自己的法语有些欠缺,最近这一两个月里,一直在努力学习法语,哪怕并未忘却英语的学习,也没法昧着良心说自己有多大的进步。 早先是觉得没啥机会,所以就用平常心去对待了。现在既然大名单已经确定了,她当然不能跟以前一样什么都不做了,借阅的这五本书,她打算在两周内通读并做好笔记,老教授也说了,如果有什么不懂的,让她过来询问。 翻译这个事儿,挑大梁的还是外交部那头,京大的老师也会去几个,当然也包括隔壁清大等几个着名高校。而像他们这种学生,除了长长见识外,也就是去国外的语言环境下真切的感受一下,主要还是以学习居多,再就是在履历里添上漂亮的一笔。 从小包里找出一个结实的帆布袋子,喜宝把借阅来的五本书都放到里头,一面感概着自己的好运气,一面脚步轻快的走出了国家大图书馆。 等到了大栅栏电器行时,已经是中午十一点了。 强子一看到喜宝过来,顿时大惊失色的冲过去,二话不说先把她拉进了店里。 喜宝满脸的迷茫:“大哥,你这是干什么?” “呃……听说最近有流氓在这一带出没。”强子不窥视在生意场上浸淫了好几年的老手,扯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就是这谎话有些不靠谱,天子脚下最热闹的地方居然有流氓出没?要知道,流氓罪最高是能判死刑的。 好在,喜宝这人好忽悠,尤其是面对家里人时,智商直接跌破底线,故而只笑着谢了强子的好意,随后就从小包里拿出了毛头寄来的信。 “毛头的?”强子惊讶的接过信,他们家没啥隐私观念,再说喜宝都主动递给他了,自然就是让他看的。 强子在抽出信纸看前,还不忘叫上大伟一起看,又高声让店员去隔壁铺子买几杯热饮。 红枣枸杞茶,是隔壁家自个儿煮的,据说是祖传的方子,里头还加了好几味补气驱寒的中药,强子被隔壁老板家的闺女硬塞了好几次,没觉得有啥补的,不过味道还是挺不错的。 这头强子和大伟头挨着头看信,喜宝则从袋子里抽了一本书出来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及至店员买了热饮归来。 好几杯热饮也不好拿,店员自个儿两手都拿满了,身后还跟了个看起来二十刚出头的姑娘。店员是先给了喜宝一杯,而身后那姑娘却是直奔强子和大伟。 喜宝放下书接过热饮,笑着跟店员道了谢,随即她就感受到一个不怎么带善意的瞪视。 好在,人家姑娘很快就知道了实情。 强子看个信都能看得如痴如醉,边看边嚷嚷着:“宝啊!毛头那小子咋这么能耐呢?还演黑熊精!哎哟,他咋不去演白骨精呢?哈哈哈哈,我等下就打电话给妈,让妈也高兴高兴。” “我也要跟妈说话。”喜宝喝了一口热饮,甜而不腻的味道充斥了整个口腔,美得她眯起了眼睛,“不知道妈今年会不会上京市,我都有一年多没见到她了。” “对哦。”强子突然想起了什么,手上一松,信纸就被大伟抢走了,他也懒得抢回来,顺手接过人家姑娘主动递上来的热饮,也没喝,就捧在手里,乐呵呵的跟喜宝说话,“回头我跟奶说一声好了,让她提前来京市,别又赶上春运了,能把人给挤成肉饼。” 喜宝没经历过春运,也就没发表意见,只连连点头附和:“嗯,我也可想奶了。” “宋老板,这是你妹妹呀?长得真漂亮。”隔壁老板家的闺女实在是忍不住了,出声问道。 强子及至听到了这话,才像是猛的回魂一般,无比惊讶的看过去:“你咋在这儿?哦哦,没给你钱是吧?小李你是不是傻啊?去买东西不给钱的?给给,你可以走了。” 那姑娘瞬间拉了脸,满眼的委屈怎么也掩不住,可强子就跟瞎了一样,全然没注意到这一点,还是絮絮叨叨的跟喜宝瞎扯:“不单咱奶和咱妈,回头最好是能把臭蛋接过来。我说他们也太过分了,就算要封闭式训练好了,连出来一天都不成?大不了春节那天我早上去接人,第二天一早就给他们送去。” “臭蛋那边应该可以商量一下,可毛头哥今年过年怕是赶不回来了。” 就算没看过西游记的剧本,原着还是看过的,喜宝回忆着原着的剧情,总觉得整个故事顺下来,就没几处是室内的。而且,因为地貌风景的关系,甚至还不能在京市郊外拍,得专门跑全国各地取景拍摄。 别的不说,单从拍摄的难度而言,西游记远超红楼梦。而对于演员来说,更是又苦又累又不讨喜,里头应该还有大段飞空的剧情,哪怕从不曾亲眼见过电视剧拍摄,喜宝也知道这里头一定充满了艰辛。更要命的是,因为西游记里多半角色都是妖魔鬼怪的缘故,只怕到时候毛头就是演了,观众也认不出是他来。 当然,千言万语抵不上一句“他喜欢”。 比起喜宝,强子倒不怎么在乎毛头往哪儿跑,在他心目中,毛头和臭蛋虽然都是弟弟,可前者就是个坑货,走到哪儿坑到哪儿,反正吃亏的肯定是他,后者却是个傻乎乎的小孩子,哪怕其实臭蛋已经成年了,还是忍不住担心他在外受欺负。 亏得毛头不知道强子的想法,不然一定能气成啥样呢。 别的不说,就臭蛋如今在国家队的地位,谁敢给他气受啊?退一万步说,即便臭蛋真的被人欺负了,他能记得住?别等下他本人已经忘掉一切高高兴兴的回去训练了,欺负他的人反而把自己气成了烟花。 回头,强子就给老家去了电话,先把毛头的去向简单的说了一遍,之后就把电话给了喜宝,由着她跟老家的人磨磨唧唧的说话。 这年头打电话还是个奢侈事儿,平常要是没啥急事,多半人都会选择写信,哪怕就是有要紧事儿,那不还有电报吗?电话这玩意儿,在很多人尤其是乡下地头的人看来,仍然属于知道但不会去用的高端奢侈品。 在他们村里,接电话那是肯定不要钱的,打电话的话,却还是按分钟计费的。而整个村子,一年到头估计也就是老宋家在外的孩子隔三差五的打个电话回来,有些人就忍不住在背后说他们家的孩子太浪费钱,可回头想想,没钱当然要节省,人家有钱怕啥? 喜宝跟电话那头足足说了有五六分钟,这才恋恋不舍的挂了电话。 强子见她一副舍不得的模样,好笑的拍了拍她的头:“就这么想家?放心吧,回头你看我的,我一定会把妈和奶骗过来的。” “我爸说,他会把奶哄过来的。”喜宝顿了顿,有些犹豫要不要出卖她爸,强子一看她这副神情,就知道有事儿,赶紧没口子的哄她,不一会儿就把话给套出来了。 其实也没啥事儿,就是宋卫军先前盘算着,尽快给两个大侄子弄好四合院,只要地段好房子好,钱的方面俩侄子自个儿就能完全搞定。到时候,房子弄好了,就可以哄他两个哥哥过来了。真到了那会儿,老宋家等于是大房、二房、四房全在京市,还有最得赵红英喜欢的喜宝在,哄他们老俩口过来,岂不是轻而易举了? 至于三房,其实也不用愁,老家的房子是新盖了才一年半的二层小红楼,家里还有村里分的土地,老三宋卫民别的不行,种地绝对是一把好手,比宋卫军能耐了十倍都不止。 这衣食住行,一下子解决了一半,剩下最大的问题只怕是仨孩子的学费了。可红旗小学坚定的遵守早些年定好的规矩,除了书本要花钱买之外,没有其他费用,就连初中也便宜得很,不用担心三房的生活无以为继。 方方面面都考虑妥当后,宋卫军就跟闺女透了底,意思是最多一两年,他一定会把待在老家的爹妈和俩哥哥嫂子都哄过来的。 因为没特地叮嘱喜宝不能告诉别人,强子稍微一哄,喜宝就立马泄了底。 不过,这事儿原也没啥好隐瞒的,强子一听就高兴,正合他的心意啊! “宝啊,你回头要是见了四叔,别忘了跟他说,只要地段好房子好,哪怕以前住过好几户人,乱得不行也成啊,我可以自个儿慢慢恢复原状的。”强子很清楚像宋卫军买到的那个几乎没怎么遭到破坏过的四合院纯属运气好,一般二般的,不是被弄得乱七八糟,就是被上头扣下去不对外出售。所以他不贪心,能弄到就好,别的都可以妥协。 喜宝脆生生的答应了,表示回头见到了她爸一定照实告知。不过,既然提到了她爸,她就忍不住说了学校里那事儿。 强子越听越惊讶,然后就表示,这么好玩的事儿应该就着饭说,直接拐走了喜宝,气得回过神来的大伟直跳脚,赶紧丢下生意追了上去。 大栅栏这边馆子一大堆,强子知道喜宝对这些事儿无所谓,就随便挑了个自己中意的,点了一大堆的硬菜,这才让喜宝从头开始说。 等菜的间隙,喜宝就把事情讲了个七七八八,其实她自个儿还迷茫着呢,王丹虹并没有冤枉她,她是真的没有努力过,哪怕最近一两个月里,也有在学习,可她主要是想补法语的短板,其他方面只能说稳定保持,并没有太大的进步。 “我同学说,一定是我爸帮忙开的后门,可这事儿……”喜宝好迷茫,“我没告诉他。” 强子刚喝了一口茶,实在是忍不住了,赶紧扭头喷了大伟一脸:“咳咳,抱歉啊兄弟……今天我请客,你想吃啥尽管点。”三两语的安抚好大伟,他又问喜宝,“你确定你没告诉四叔?或者是你无意中漏了口风呢?” 喜宝认真的回想了一番,然后坚定的摇了摇头:“漏口风也得有人问我呢,我爸压根就不知道有这个事儿,他怎么会问?我又怎么能漏口风呢?” 准确的说,是打从一开始,喜宝就已经放弃了,她本来就不是很热衷这些事儿,也不觉得跑去国外一个月能有多大收获。既然本人毫不在意,她又怎么可能把这个事儿告诉宋卫军呢? 大伟这会儿已经拿帕子擦干净了脸,甩给了强子好几个眼刀子后,截过话头:“我觉得不可能是四叔,他最近忙得很,应该没空插手别的事情。再说了,就他那性子,不至于跑去开后门。” 宋卫军一贯都是以实力说话的,当然假如今天是喜宝哭着喊着非要去,出于疼爱闺女的心,他还是会妥协的。可指望他突然开窍,主动给闺女惊喜什么的…… 没睡醒吧? “我也觉得不大可能是我爸,可除了我爸还有谁呢?你们俩也不知道这个事儿,难道真的是臭蛋?”喜宝越想越觉得狐疑,她跟大伟想到一块儿去了,觉得假如今天是臭蛋哭着喊着非要她去,兴许上头也就允了,可臭蛋会这样吗? 远在京市郊区国家队训练中心的臭蛋蛋表示,他连自己即将出国比赛的事情都不知道,他是无辜的。 所以,真的有田螺姑娘? 假如这会儿赵红英在的话,她一准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给天老爷,然而这一回,天老爷也是无辜的。 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正好这会儿菜也都陆续上来了,喜宝几人索性该吃吃该喝喝,横竖也不是什么坏事儿,自个儿又没在背地里干啥,完全没必要有任何愧疚。 喜宝是真没感觉,无论是高兴还是愧疚,她都没有,只是想着回去后将衣服被子啥的收一收,然后挑些现在正当时候需要用的东西回学校,接下来就是认真学习,赶在明年出国前,尽可能的多了解一些关于即时翻译的事儿。 早先,喜宝是奔着文字翻译去的,她所接触到的也都跟即时翻译无关,幸好她的口语和听力都还算不错,剩下的半年时间,应该能进步不少。 …… 就跟喜宝计划好的那般,她收拾好东西拎着书袋回了宿舍,同时还额外多了一袋小面包,是离开电器行之前,大伟特地跑出去一趟,给她买来的。都不用尝,但看外表她就知道是自己暑假打工的那家店,一股子麦香和奶香味,是她最爱的那种夹了奶油的小面包。 把衣服放到柜子里,再把羊毛毯子叠吧叠吧,暂时放在靠墙的枕头边上,又把书本和面包搁到了抽屉里,这才拎起热水瓶去开水房打水。 开水房尚未开门,门口却已经等了好些人了,好在这些人都主动的排队等候,喜宝过去时自觉的站到队伍最后,这时她前头已经排了十余人。 这个人数不算夸张,因为她曾看到过至少七八十人排成了长龙。 将热水瓶放在脚边耐心的等候,喜宝还有闲心默背了昨天的课文,同一时间,排在她前头的几人正忙着安慰另一个女同学。 英语系算是整个外国语学院里最热门的专业,喜宝他们这一届共有一百多人,分成了两个班。排在前头的几个女同学,都是另一个班的,虽说大课是在一起上的,可对于喜宝这种上课纯粹就只是上课的人来说,连本班同学都认不全,更别提隔壁班了。 那几个女同学也是无奈,一个宿舍的,就算再怎么不情愿,面子情还是要做的,天知道她们这两天有多痛苦,只因为同宿舍的同学意外的被人顶了下来。 “谁让人家有实力又有门路呢?这也是没法子的,假如她每回考试都吊车尾,那咱们还能跟老师抗议一下,可她每回都考第一,说不过去呢。” “是是,我也知道这回不全看成绩,还得看综合实力,像形象气质都得算在内,最好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可……” “其实多的就不用说,人家爸是部队的,她还是家里的独生女儿,不宠着她宠着谁?你就看开些吧,谁叫咱们拼爸拼不过呢。” 舍友的安慰没起到太大作用,反而惹得中间那女同学忍不住捂脸哭了起来:“你们知道个啥?我今天下午刚知道,人家跟同宿舍的说,她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在乎去不去国外,结果……太不公平了!” 几个舍友面面相觑,心道,假如你叔不是经管系的老师,你不也一样连大名单都没上吗?现在被人顶下来了,又抱怨不公平,那她们咋办? 可这位终究是她们那个宿舍里靠山最硬的,几人也不敢说太重的话得罪人,只能继续好言相劝。其实,真要她们说的话,大名单上的人有那么多,假如你不是内定的,你咋知道被人顶了? 算了,大小姐得罪不起,捏着鼻子认了吧。 而队伍最后的喜宝,仍然沉浸在单词的海洋中,她倒是听到了这些话,却完全没往自己身上套,毕竟信息量太少,她又是天生脑子缺根筋的,只是可怜了那位被顶掉的女同学了。 此时的宋卫军在干啥? 他在忙着怼叶一山。 哪怕已经知道闺女对这人全无印象,也不妨碍他彻底掐断所有的可能性。只是,他跟叶一山并没有任何交集,想要插手不是不可能,而是做不到不留半点儿痕迹。 于是,他想了个围魏救赵的法子,坑了叶一山的亲哥叶一江,让那位憋了一肚子的气,回家就抽了弟弟一顿。随后就给他安排了一个额外但异常艰巨的任务—— 在这个寒冷的冬日里,叶一山被派遣去了大东北,真切的感受到了零下几十度带来的冰爽惬意。 等消息传到了谢少等人的耳里时,叶一山已经踏上了大东北的土地,他们就是想帮着办个践行的席,都没了法子。无奈之下,也只能在温暖的房间里,举杯遥祝他一路平安,全须全尾的回到京市。 就有人说:“谢哥你也很拼啊,追女孩居然追到想法子改了京大的名单?不错,你比叶一山那小子靠谱多了。异国他乡浪漫之旅,保不准人家在感动之余,直接答应了你的求婚,回头办喜酒,可别忘了往大东北寄个喜帖。” 谢少揽杯自饮,笑而不语。 第102章 又一场大雪过后, 整个京市大学都被皑皑白雪所覆盖。 大清早的,校工们就扛着大扫帚去清扫校园路面上的积雪, 生怕耽搁了老师同学们上课。 而宿舍里的同学们, 早起看到窗外的雪景,皆是一片鬼哭狼嚎, 哪怕已经经过了一回了, 好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赶紧翻箱倒柜的寻衣服往自己身上套。 京市的冬天, 只会更冷,没有最冷。 “快快!赶紧走, 不然食堂里的早饭都要冷掉了。”刘晓露一面快速的穿衣套鞋, 一面嗷嗷叫着, 仿佛这样一来就能快上许多。而事实却是,就算起床后,也一样得排着队洗脸、刷牙、上厕所。 天气太冷了, 以往还有人早起背单词,现在却都不得不屈服于寒冬的威力下, 起床变成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其困难程度不亚于当年的高考。 喜宝这会儿也在往自己身上一件一件的套衣裳,同时还在庆幸, 早早的将家里的那套羊毛衫拿了过来,其实不止羊毛衫,她还拿了羊毛裤和长至小腿的羊毛袜。 搁在早些时候,还能在楼道里看到衣冠不整的女同学跑来跑去, 可这会儿人人都恨不得把自己裹成一个球,直接导致洗漱上厕所的速度更慢了,倒是队伍越排越长,前头的人磨磨唧唧,后头的急得都快上火了,总有人实在是忍不住,索性拎着东西去教学楼那头洗漱。 又是一个忙碌的早上,等喜宝等人杀出重围走下宿舍楼时,离上课时间已经不足十分钟了。万幸的是,她们今天的第一节课就在离宿舍楼不远的教学楼里,紧跑两步,还有时间去小卖部里买个热乎乎的粽子当早饭吃。 京大校园里的小卖部有好几个,而上个月,校方为了方便女同学们,又在女宿舍楼下多开了一间,小小的门脸,卖的东西也少,统共也就是牙膏牙刷脸盆毛巾之类的小东西。不过,要是有需要的话,也可以跟工作人员说,反正校方的宗旨就是尽可能的帮助同学们克服一切生活方面的难题,让他们能够全身心的投入到学习之中。 结果,喜宝她们别的都没买,却总是在上课快要迟到之际,买几个小粽子当早饭吃。没法子,谁让去食堂还要绕路呢?而且,这个点学校食堂里一定是人满为患。 揣上小粽子,理了理背包的带,喜宝几人同系的匆匆忙忙的往教学楼跑去,终于赶在上课铃响起的前五分钟,坐到了教室里。 “呼,幸好没迟到。” 庆幸了一声之后,几人赶紧拧开水壶盖子,吃口隔夜的热水,再将小粽子三两口的吃完。及至填饱了肚子,才发现周围好些同学都是这般的慌手慌脚。 “这天也太冷了。”喜宝把垃圾卷吧卷吧丢到了教室后头的垃圾桶里,搓着手回到了座位上。 一旁的王丹虹早已忘了前些日子才为了大名单的事儿跟喜宝闹别扭,这会儿拿手搓着冻得通红的脸蛋,倒抽着凉气连连附和:“可不是吗?离放假还有大半个月呢,怎么就冷成这样了?去年有那么冷?” “大概是吧?”刘晓露有些不确定,她们这个宿舍里,没有一个京市本地人,依稀仿佛记得去年也冷得要命,她当时还笑话王丹虹,要钱不要命,寒冬腊月实在是受不住了,才咬牙去买了热水瓶。 看着离上课还有两分钟,两人就着去年的闲话闹了起来,喜宝坐在旁边,托着腮帮子看她俩闹腾,忽的就听到王丹虹说:“你也别光顾着笑话我,咱们学校……哦不,就咱们系,穷得也不止我一个。起码我没有家里拖累呀。” “啥意思?”刘晓露没听懂,喜宝那就更不用说了。 王丹虹翻了翻白眼,没好气的说:“可看出你们俩都是城里的娇小姐了……行行,我知道宋言蹊你是乡下的,可你凭良心说,你这做派是乡下做派吗?” 喜宝一脸的不明所以:“什么又是乡下做派?” “咱们学校的农村学生都可以去申请贫困补助,钱虽然不多,却也足够花用了,你申请了没?”王丹虹自己是申请了的,不过她还真不确定喜宝有没有。 答案当然是没有。 去年,刚上大一那会儿,她什么都不懂,而现在更是因为她爸在京市买了房子,户籍直接转到了京市。所以,她现在完全可以算是京市本地人,就算去申请,只怕也过不了。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王丹虹更无奈了:“咱们学校对学生还是很好的,贫困生有补助,农村出身的补助更多,只要你真的需要,但是学校每个月发放的补助,就绝对够用了。如果节省一些的,还能攒一小笔钱。怕只怕,有些人自个儿舍不得花用,还要寄钱回家。” 喜宝和刘晓露面面相觑,前者是情商低,加上一门心思苦读做学问,真不知道这里头还有那样的事儿,后者却是因为接触到的都是城里人,哪怕她包打听,也实在是融入不了农村圈子。 “算了,我也就这么随便一扯,你俩听过就得了。横竖日子都是自个儿在过,过成啥样儿都是自己作的。” 王丹虹话音刚落,上课铃就响了起来,话题自然而然的结束,所有同学面色肃穆的挺直腰板坐等老师到来。 …… 说是离放假还有大半个月,不过要是以期末考试的时间来计算的话,却是真的没多少日子了。 几乎所有的课程,都已经进入到了期末复习阶段。当然,大学生又不是初高中生,还会由老师带着复习,老师最多帮着划划重点,而且通常一划就是一整本书。 一方面是凛冽的寒冬,另一方面却是期末考试在即,同学们无比纠结,既想早早的钻被窝,又想努力复习,尤其在听说今年的奖学金还会继续增加后,为难得几乎要逼死自己。 这一点,英语系这边倒是坦然。 每学期仅有一名的一等奖学金就不用争了,二等和三等倒是可以争一争。 只是,再用功的同学都被这异乎寻常的寒冷天气给打败了,放弃了去自习室和图书馆自虐,纷纷选择在宿舍里用功。 唯一的问题是,宿舍是有熄灯时间的,哪怕整个宿舍所有同学都愿意通宵学习,仍架不住可怕的舍管阿姨。于是,每到夜晚熄灯那一瞬间,总是能听到齐刷刷一片的哀嚎声。 当然,更多的则是在熄灯前,就已经连滚带爬的把必须做的事情赶紧做完,免得夜里还要打着手电筒跑厕所,寒冷是一回事儿,关键是走过一整条白惨惨的走廊,饶是胆子最大的人,心里也忍不住发毛。 作为宿舍里唯二拥有手表的人,喜宝和刘晓露当仁不让的承担起了报时的重任。 “还有二十分钟,快快,要去厕所的赶紧去。”喜宝瞄了一眼自己的手腕,提醒舍友们可以准备起来了。 有几个一马当先赶紧往厕所冲,还有人冲着对面的洗衣房喊了一嗓子,偏巧,这时隔壁宿舍的人探头进来,叫了喜宝和刘晓露的名字。 喜宝一听说是班长有请,赶紧穿上棉鞋,跟着人走了。 过了约莫六七分钟,喜宝拿了一叠表格回了宿舍,抬眼见刘晓露回来了,立马把面上的几张给了她:“班长让填的表格,你刚才不在,我帮你领了。” 刘晓露接过来一看,“嗷”的喊了一声:“有说什么时候要交吗?还是又要打着手电筒写东西了?” “说是最迟明天中午。”喜宝拿着表格回到床边,刚打算叠吧一下放到书里夹好,忽的惊叫了一声,“我的被子怎么湿了?” 对面床铺的刘晓露还在思考是趁着熄灯最后几分钟赶一赶,还是明天再说,就听到了喜宝这话,诧异的抬头看了看她,赶紧起身走了过来:“什么湿了?呀!” 喜宝刚才就钻了被窝,所以她的大棉被是呈铺开状态的,枕头和羊毛毯都被她竖着靠在床头,边上还有一本厚厚的原文书,是打开了往下放的。这会儿,其他的东西倒是没啥问题,只是她的棉被正中间湿了一大片,都不用伸手摸,很明显就能看出来,起码中间是全湿透了。 “天……”刘晓露看了看湿透了棉被,又瞧了瞧喜宝,面上的神情精彩万分。 “这是怎么回事儿?”喜宝一面把手上的表格叠起来夹到了看了一半的原文书里,一面诧异的伸手碰了碰棉被中间湿透了的那部分,又掀开棉被摸了摸底下,很快就发现,湿掉的只有那一块。 刘晓露面色迟疑的想说什么,只是这会儿其他舍友们也陆续回来了,见这边气氛怪异,赶紧都聚了过来,一看这架势,众人心中都有了些许猜测。 其实,她们宿舍算是警觉性比较重的了,稍微贵重的东西,能锁到抽屉、柜子里的,都绝不会随意的放在外头。如果是全宿舍的人都离开了,最后走的那个人一定会把宿舍门关上的。可这不是凡事都有例外吗?谁能想到,就在熄灯前大家伙儿都急匆匆的时候,会发生这种事情。 “刚才是谁最后一个离开宿舍的?”王丹虹问。 喜宝忙举手回答:“我!” 王丹虹被噎了一下,心道,大小姐你真的以为这是在课堂抢答吗?索性都认识那么久了,她也知道喜宝是什么性子,想了想,又问道:“那谁第一个回来?” 这回却是刘晓露迟疑的答了一声,随后又急急的辩解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一回来我就坐到床边上了,而且我刚坐下,宋言蹊就拿着表格进来了。前后脚连十秒钟都没有!” 听了这话,王丹虹又被噎住了,心道,谁嫉妒宋言蹊也不会是你啊。 其实,都说到这份上了,在场的都知道肯定不是同宿舍的人干的,估计就是趁着刚才忙乱的那一阵子,别个宿舍的人跑进来作案了。拿一杯水泼到棉被上,也用不了多长时间,之后直接走人,甚至都不用回自己的宿舍,谁让她们对面就是洗衣房呢? 想到这里,她们全都拿眼去瞧喜宝,内心同情的同时,也有些许看好戏的意味,想看看她要怎么办。 不想,喜宝却忽的手脚麻利的将被子叠吧叠吧,直接收到了柜子里,然后拿过外衣,就跑出了宿舍。 “她想干嘛?” “跑回家去了?她家好像就在学校附近吧?” “或者是给家里人打电话了?不会直接去告老师了吧?” 宿舍里的同学面面相觑,其实这事儿吧,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一杯水的事情,湿的还是被子,闻着没啥异味,估计也是清水,等回头出了太阳拿出去晒一晒,仍旧是可以用的,够不上多大的损害。可仔细一想,这会儿可是寒冬腊月,哪怕不算什么实际损失,这么做也够恶心人的了。 而且,这两天一直在飘雪,即便雪停了也没看到太阳,一杯水泼得倒是容易,给人家带来多大的麻烦呢? 几人迟疑了又迟疑,拿眼睛互相瞄来瞄去,还是刘晓露第一个发誓:“绝不是我干的,如果是我,叫我期末考试门门补考,毕业了拿不到毕业证书!” 这誓言太毒了,噎得其余几人忙跟着表白。 倒是王丹虹回过了神来:“咱们何必自乱阵脚呢?这一定是别人干的,我猜……” “出国那事儿?可大名单上也有我!”刘晓露转了转眼珠子,忽的恍然大悟,“是被顶掉的那个人?” “你最好别胡说八道,那人在学校有后台!” 没证据就别胡说,刘晓露也知道这个理,赶紧压下了话头,抬起手腕看了看:“还有最后三分钟,宋言蹊去哪儿了?” “我回来了,可以关门了吗?”喜宝费劲儿的提了个大包,见没人吭声,她就顺手关上了宿舍门,反手给锁上了。之后,在同宿舍所有同学的注视下,她快速的打开大包拿出了一床厚厚的棉被,又把柜子里备用的被套拿了出来。 “你你你……”刘晓露目瞪口呆,其他人也差不多是这个表情,眼瞅着熄灯时间就要到了,她忙拿了手电筒先备着,其他几人也赶紧上前帮忙,帮着把被套套好。 “幸好小卖部有棉被卖,对了,也谢谢你们帮忙。”心满意足的钻进被窝,喜宝美滋滋的道了谢,不出三分钟就已经进入了甜甜的梦乡之中。 其余人:……还有这种操作?! 脑补了一出大戏,结果万万没想到啊! 面对这种人祸,喜宝没哭没闹,也没硬气的找老师告状要求给个公道,就这么默默的去小卖部买了一床新的棉被? 随着喜宝沉浸在了甜美的梦乡之中,其余人怕是至少有半宿睡不着觉了。而王丹虹忍了半晌,还是没忍住跟邻床的咬耳朵:“咱们都被弄懵了,你说要是坑宋言蹊的人知道了这个事儿……” “会气死的吧?” “人家费了老大的劲儿,就等着看她笑话,不成也能看她气得跳脚,这大冬天的,又是熄灯前,回家也晚了。” “可不是吗?我刚才还以为她气哭了,跑去找舍管阿姨了呢。咱们明天帮着问问?” “我猜到了是谁,可咱们又不能明着说,当然要帮着宣传宣传,没的欺负了咱们宿舍的人还喜滋滋的,气死那人!” 所谓的,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也就不过如此了。 喜宝是真没打算追究这个事儿,正好第二天课少,她抱着被子往家里跑了一趟,没出太阳也不好晒,就暂时摊开来搁在了她那屋,想着等休息日再来折腾。 她是淡定了,可有人却不淡定了。 别以为名校就没有嫉妒,有时候越是顶尖的学府,反而越容易产生嫉妒之情。毕竟,有些机会太难得了,甚至是此生都无法重现的大好机会。 王丹虹想的没错,就是那个被顶掉了名额的女同学下手坑了喜宝,只是对方也不是傻的,她既没有亲自动手,而且找的还是以前没怎么打过交道的人,甚至为了避免事后有麻烦,这天晚上她根本就没在学校,而是跟舍管阿姨请假回了趟家。 正好,第二天上午有节大课,不单英语系的两个班都要上,连带法语系、德语系的也都在一起。 前头晚上出了这么个事儿,整个宿舍也就喜宝能睡得喷香,其他人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痛快。仔细想想,这回是喜宝的棉被被泼了水,假如换成自己呢?哪怕刘晓露好了,她家里不差钱,买一床被子也不至于心疼,可她仍然会被气得跳脚,甚至可能忍不住大吵大闹,最后能不能得到公道不说,起码学校方面肯定会对她留下不好的印象,甚至会因为这种毫不起眼的“小事”,直接撸了她去国外的名额。 一杯水不打紧,可怕的是后续发展,而谁也没办法保证,假如自己遇到了这种事情,就能让喜宝那般淡定。 大课上,喜宝这个宿舍的同学,都忍不住用目光在人群中搜索,想要寻出那个始作俑者。 最后,那人当然是出现了,不过却是迟到了两分钟,喊了报告,又特地对讲台上的老师解释说,她家里有事,昨天请了假,今天路上积雪严重,这才迟到了。老师倒是没说什么,只摆了摆手让她赶紧找座位坐下,倒是知情的几人忍不住狂翻白眼,这简直就是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也亏得喜宝昨天没闹,不然人家今天还能哭诉一把,直呼冤枉。 刘晓露忍不住看向就坐在自己身边的喜宝,趁着老师点名之际,在她耳边说道:“那个迟到的女同学,你认识吗?” 喜宝迷茫的看了她一眼,没出声,只是果断的摇了摇头,然后就又看向讲台上的老师。 尽管喜宝完全没打算声张这个事儿,可架不住宿舍里有人乐意帮她宣传,等下午放学后,辅导员就将喜宝叫了过去,问她出了什么事儿。 “没有什么事儿,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被子湿了,我已经拿回家了,等出太阳晒晒就好了。”喜宝答得诚恳,辅导员想着既然学生不欲声张,自己也没必要把事情闹大,其实说白了,也就是一杯清水,犯不着弄得剑拔弩张的。 这事儿,在喜宝这儿算是了结了,只是传到了罪魁祸首的耳里,却是气得她差点儿没撅过去。 说好了千金大小姐的人设,你倒是闹啊!闹得越大越好,让全校师生都来瞧瞧,什么高冷女神,还不就是一个泼妇!不单暗中使手段顶替了她出国的名额,还不惜自己泼一杯水来陷害她…… 所以,你倒是闹起来啊!!! 喜宝没闹,她先前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法子,就好似成了个天大的笑话。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应该没人知道是她干的。 ——真的吗? 事实却是,除了喜宝本人外,稍微清楚一些前因后果的人都知道是她干的,只是苦于没有证据,而且自己又不是苦主,何必替人出头呢? 再一个则是,学校里的的确确有人想要看喜宝的笑话,想看高冷女神人设崩塌,幸灾乐祸的想着,两虎相斗必有一伤,也有可能是两败俱伤,兴许还能便宜了其他人。 当然,更多的则是单纯的希望借此在繁忙的期末考试复习中,多添点儿乐子,好叫自己松快松快。 罪魁祸首狠狠的气了几天,一开始她还能安慰自己,虽然没整到人,可自己也没啥损失。当然,收买人的那几个钱她还不放在眼里。只是,很快她就发觉了,周围人有意无意的躲着自己,有一次她出门落了东西,回宿舍时就听到里头一阵窃窃私语,等打开门却发现所有人都瞬间分开,自顾自的做着手头上的事儿。 太想当然的她,完全忘了,证据这回事儿最多也就是公安机关和校方那边在意,普通的同学会在乎吗?再说了,人家也没当面锣对锣鼓对鼓的质问,仅仅是在背后谈论说说小话,又能怎样呢? 是没怎样,就是把罪魁祸首给气疯了而已。 没坑到人反而惹得一身骚,而且对比喜宝一如既往的沉迷学习不可自拔,她却是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认真复习功课。 此时,距离期末考试已不足五天。 …… “宋言蹊,你可以把笔记借我瞧瞧吗?”王丹虹这几天也没闲着,她是爱嫉妒,所以也更了解嫉妒者的心理,散播了几天谣言,成功看到那个罪魁祸首连番跳脚,她高兴地仿佛像是三伏天里喝了冰汽水那么痛快。只是这么一来,她的复习就被耽搁了。 一想到逐年增长的奖学金,她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入戏太深了,赶紧忙不迭的抽离,又舔着脸去找了喜宝求助。 喜宝问她想要哪科的笔记,找出来后就给了她。 王丹虹看着到手的笔记,整个人都愣住了,哪怕自以为已经很了解喜宝这人了,她还是没想到,这人那么大方的就把笔记借给了她,不是以前连借个热水瓶都不肯吗?难道耗尽心血写的笔记,比随便买来的热水瓶都珍贵?想想喜宝的家境,王丹虹真的看不透这人。 “我今晚就抄好,明天还你。”想不通就不想了,王丹虹盘算着自己漏掉的几个复习点,咬牙决定今晚通个宵,把重点抄下来,然后就可以慢慢复习了。 不想,喜宝却诧异的看向她,摇头道:“你拿去看吧,等考完了再给我。” “呃,好的,谢谢你。”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王丹虹高高兴兴的拿着笔记跑了,先前对喜宝的那些不满早已丢到了九霄云外,想着这人其实也挺大方的,就是性子怪了点儿。 打死王丹虹都不会想到,喜宝所谓的性子怪根本就怨不得她,只因她奶在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了好些事儿,她只是照办而已,如果没有她奶的叮嘱,她才不在乎把东西外借。 而偏巧,课堂笔记不在赵红英的叮嘱范围内。 就在王丹虹借走笔记的当天晚上,宿舍里闯入了一个不速之客,不是旁人,正是那个被顶了名额暗中收买人坑喜宝的倒霉蛋。 她一头一脸,包括身上全是湿漉漉了,就这样浑身湿透打着哆嗦怒火冲天的杀到了喜宝的宿舍。 此时的喜宝早就已经钻进了被窝里,捧着弱项法语课本苦读着,冷不丁的,宿舍门被“轰”的一下推开,狠狠的撞在了墙边,然后又反弹了回去。 紧接着,这个浑身湿透冷得直打摆子的姑娘就这样出现在了全宿舍众人跟前。 “宋言蹊你够狠!你等着瞧!” 喜宝:…… 目瞪口呆的望着那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及至舍友们都凑过来了,她才茫然的开口问:“咋了?发生了什么事儿?” 她其实还想问一句,那人是谁呀? 舍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都猜到了几分,却到底没说出口,而是各自打着哈哈,这个说要去上厕所,那个说我还有一件衣服没洗,转瞬间就走了个干净。 等她们再度回来时,喜宝老早就把这个事儿抛到了九霄云外,再说也到了熄灯时间,于是各自睡下,一夜无梦。 天亮以后,要再想打听事情就容易太多了。 “你听说了吗?那母老虎终于遭报应了,好像是跟隔壁班的同学一起从自习教室回来的路上,被一桶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真的假的?她人呢?大冷天的一桶水下去?哟,这滋味可真够可以的。谁干的查出来了吗?还是说……” “谁会干这种事儿你心里没个数?咋查?就一桶清水从楼上浇下来,不偏不倚正好在那两人头上,等她们上楼,人早就跑了,毕竟那位年年拿奖学金,人家能傻乎乎的待在上面等你抓?” “也不一定是她亲自动手的吧?我听她们同宿舍的说,那人当天晚上就没出过门,说是一放学吃了晚饭打了开水,就待宿舍里了。” “傻子才亲自动手!不能花钱请人帮忙吗?” “那倒也是……” 一杯水换一桶水,而且浇的还不是一个人,连带罪魁祸首和真正动手的一起从头浇到尾,不偏不倚,没浪费一滴水。 且不说动手那人心里是个啥想法,单说被顶了名额的,简直就是活不出来的节奏。惊怒交加是一回事儿,等回过神来之后,更多的则是惶恐不安,别人背后说闲话最多让她心里难受一阵子,可要是让苦主知道了,那她…… 盛怒之后是后怕,加上又挨了冻,回头她就病了,病得浑浑噩噩,被舍友发现时已经起烧了,赶紧通知辅导员,一面把人送到校医院,一面通知了她的家里人。 无论什么年代,多半人都是同情弱者的,当听说对方病得要缺席期末考试时,校园里的风声又急剧转换了方向。 ——宋言蹊根本就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不计较、无所谓。 ——她太狠了,大冬天的兜头一桶冷水啊! ——果然,有钱人家出来的就是不一样,黑心黑肠的。不过这样也好,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活该! 在一片质疑声中,喜宝满脸喜气的参加了期末考试。 真高兴啊,奶和妈都来京市了,考完试她就可以回去跟家里人准备年货迎接新年了! 第103章 考试是学生们心中永恒不变的紧箍咒。 即便是学霸云集的京市大学, 每逢期末考试期间,整个校园内的气氛就会跟平常截然不同。哪怕没人会担心自己挂科补考, 可多半人还是忍不住感到焦虑不安, 毕竟能考上京大的,哪个不是心高气傲的主儿, 他们的目标可不仅仅是通过期末考试, 而是都盼着,能得一个好些的名次。 想要考好就势必要努力复习, 男同学那头暂且不提,反正喜宝的周遭, 多得是明面上假装毫不在意, 背地里却是死命苦读, 恨不得没日没夜不吃不喝也要复习功课。 喜宝实在是看不懂这个状态,用功苦读她能理解,肆意玩乐她也懂, 可明明都是在努力复习的,为何其他宿舍的问起来, 却要百般否认呢? 王丹虹不止一次的跟她说:“反正咱们宿舍才是一国的,你在其他宿舍也没啥朋友,何必要告诉她们真相呢?要是有人问起来, 就说咱们早早的睡下了,没复习。” 宿舍里的其他人也是这么认为的,美就要美得那么不经意,学霸也要装作轻而易举就能得到一切。 而喜宝…… 成吧, 喜宝很快就妥协了,由她们去了,而她自己则仍旧按部就班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平日里,当所有人都忙着参加各种校内活动时,喜宝每天都在用功。可现在,其他人恨不得把自己扎根在书桌前时,她却是一脸的悠闲自得,半点儿没有临考前的紧张。 同宿舍的都很满意,其他同学问起来,她们都纷纷表示,没复习,没把握,随便考考吧,反正不至于沦落到挂科补考。 甭管有没有人信这些话,她们倒是玩得挺开心的。 而更叫她们高兴的是,喜宝借出了她的课堂笔记。 头一个开口借的是王丹虹,有她做了榜样,其他人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本以为喜宝肯定会推拒,或者犹豫一下,哪知她只问了哪一科,有就给了,没有就说已经出借了。 很快,同宿舍的就达成了盟约,笔记只允许在宿舍里相互借阅复习,绝不能把这个事儿告诉宿舍以外的其他人。再有就是,所有人必须同仇敌忾,保住喜宝高冷女神的形象。 “她们都在传是宋言蹊叫人背地里动了手脚,坑了那个讨厌鬼,我看这倒是未必,宋言蹊说好点儿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说难听点儿她就是脑子缺根筋儿,不可能是她干的。” “当然不是她,这两周里,她吃饭睡觉上课去图书馆,哪次是单独行动的?也就那次去小卖部买被子了,其他时候咱们不都跟着吗?你见过她找人帮忙?还是打过电话?” “我猜她家里人也知道她脑子缺根筋儿,所以上学前肯定是千叮咛万嘱咐的,就怕她吃了亏还不知道。” “那咱们……” 在喜宝全然不知情的情况下,同宿舍另外七个人已经达成了一致,既不特地作辩解,也不坐实这个事儿,只态度暧昧的拒绝回答任何问题,至于脑补的活儿自然是让别人去做。 可怜那些八卦心重的同学,眼瞅着期末考试一门接着一门到来,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是挤出来的,还忍不住拼命打听是是非非。偏生,谣言这种事儿,一传十十传百,最后传出来的版本,能把头一个散布谣言的人给吓死,等考试过半时,最新的谣言已经让人感到槽多无口了。 受众最广的谣言是:宋言蹊吃了亏就给她爸打电话,之后她爸就派了特种兵进了京大,暗中调查清楚后,埋伏在空无一人的教学楼里,趁着对方经过时,一桶冷水浇了下去……至于逮人?别做梦了,普通的女大学生怎么可能逮得住特种兵呢? 更阴谋的论调是,宋言蹊她爸没让人来京大,而是直接给校方打了电话,要求严惩不贷,甚至逼着罪魁祸首的后台赔礼道歉,不然直接撸掉职位。无奈之下,对方索性来了个狠的,弃车保帅嘛,多符合逻辑呢? 然而,事情的真相真的没有那么离奇。 真相简单得叫人咂舌,无非就是被顶替的那人平时气焰嚣张树敌无数,毕竟有才有貌又有后台,偏她行事作风异常高调,入学这一年半里,顶了别人学生会的位子,还抢了好几次校内活动出风头的机会,甚至在月余前,抢了某个学姐的对象…… 于是,就有人故意浑水摸鱼,狠狠坑了一把仇家的同时,又把脏水泼到了喜宝身上,想着这两人都是家境颇好有钱有势的千金小姐,要是能因此掐起来,正好放假前来一出狗咬狗的好戏。 这算盘打得啪啪作响,无奈老天爷却并不配合。 被顶的那人回头就高烧不断,别说参加期末考试了,连下床都困难,等京大这边考到一多半时,那边就已经从简单的风寒转为了肺炎,家里人哪里肯就此作罢,加上那家业的的确确是有权有势的,当下就暗中授意外国语学院进行调查,势必要揪出暗中下手的人。 按理说,既是要调查,头一个被怀疑的当然是喜宝,可谁让老天爷罩着她呢? 兴许是考试压力太大,也有可能是头一次犯案太兴奋,再不然就是老天爷暗中动了手脚,那人夜里说了梦话,被同宿舍的听了个正着,回头就写了检举信,不到半天就让那头的苦主家人知晓了。 自家孩子虽然也不像话,可这会儿孩子都病成这样了,当爸妈的能不心疼? 于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找校方施加压力,让辅导员叫来正主沟通道歉,还有商量赔偿一事。钱倒是小事,可自家孩子因此错过了期末考试,损了身体还赔了前程,万一以后有什么后遗症又该怎么处理? …… 在喜宝喜滋滋的考完最后一门,快速收拾东西准备立刻回家时,外头早已是风起云涌,俨然一出年度大戏。 同宿舍两个德语系的女同学比喜宝她们早一天考完,不过买的火车票却是后天的,所以直到现在还没走人。这会儿,她们听了一脑门子的八卦新闻回来,整个人都是沸腾的,结果一回到宿舍,就看到喜宝眉飞色舞的收拾东西,顿时有种身处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的感受。 “那个……宋言蹊,我们帮你一起收拾吧。”实在是想不出话题来聊,两人索性帮这样一起打包收拾。 寒假时间短,很多东西其实没必要都拿回家,喜宝也仅仅是想着把常用的衣裳都带回去,至于被褥之类的,家里全有备用的,只需要扯下床单被套,回去洗干净了再拿回来。 有人主动帮忙自是好事,喜宝高兴地道了谢,三人一起忙活起来,原本至少要花一两个小时才能收拾完的东西,才大半个钟头就收拾得差不多了。 只听德语系的其中一个女同学说:“宋言蹊,你有没有想过再多学一门外语?我跟你说,德语特别好玩,真的!” 另一个女同学目光惊悚的看着她,完全不明白这人怎么就能昧着良心说出这种话来。可对方并不理会,而是飞快的去自家的书箱里翻出了去年的旧课本以及课堂笔记,二话不说塞给了喜宝:“你拿去看看,这不是放假了吗?就当是打发时间,兴许你就觉得有意思了呢?要是你喜欢,回头开学了,我教你,我还帮你介绍老师。” 喜宝并不太懂这话的意思,只抬起头认真的看了看对方面上的神情,很热情,没有任何恶意。当下,她接过了这几本书,笑着道谢:“谢谢你的好意,我回去一定会认真看的。” “有什么不懂的,你就先记录下来,回头开学了我帮你解答。对了,我们送你下去,来。” 虽说收拾出来的东西并不算很多,不过因为是冬日里,衣服占得地方仍是不少,三人一起拎起东西,走下了宿舍楼。 “这就可以了,我拿得动。”喜宝再次真诚的谢过,伸手拿了行李,走出了宿舍楼大堂。而外头,天空正飘着雪花,不算特别大,却也不小了。 眼见喜宝走了,被同伴弄得一头雾水的女同学诧异的问道:“你怎么突然就对宋言蹊那么热情了?不会是连你也相信了那些人的鬼话吧?说她是所有事情的幕后主使?” “我又不傻!你想啊,这回期末考试,法语系英语系的都可以借专业课的课堂笔记,咱们就只能借一些大课的,凭啥呢?要是忽悠她来学了德语……” “还说你不傻,你简直傻透了!咱们都学了一年半德语了,她一点儿基础都没有,跟得上才叫怪!” “倒也是,唉……咦?这雪怎么停了?” 两人目瞪口呆的抬头看着天空,刚才那雪还唰唰的往下落呢,哪怕尚称不上是鹅毛大雪,却也着实不算小了。可眨眼间,雪就停了?再定睛一看,似乎还有开太阳的征兆,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 赵红英来京市已经有一周多时间了,有了去年的教训,她这回特地避开了春运高峰期,早不早的就托自家姑爷买好了火车票、汽车票,到了日子就拎着大包小包的赶来了。 来的还不止她一人,还有宋卫国俩口子。 其实,按着赵红英的意思,她还想把老宋头一块儿拖来,可老宋头说啥都不愿意动弹,只道‘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狗窝’。于是,赵红英一气之下就甩了老宋头,拽着大儿子大儿媳妇儿来了京市。 因为在上火车前,特地找了个公用电话给强子打了过来,所以到站时,是强子去接的人,接了人直接往家里一丢,又让他给跑了。不过,家里的东西倒是齐备,房间被褥啥啥都有,强子和大伟睡他们那院子的东西耳房,把厢房让宋卫国俩口子住,赵红英则顺势住到了喜宝那屋,还盘算着等喜宝放假了,祖孙俩又能挤一个被窝里说话了。 虽说这会儿离过年还有段时日,不过京市嘛,过年的氛围还是很足的,除了各种吃食一大堆外,再有就是,很多人都习惯在年关期间给家里添置新东西。这也直接导致了强子和大伟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宋卫国俩口子本来还想让儿子陪着逛逛京市,去了一回前门大栅栏后,就立刻放弃了,毕竟逛街哪有正事来得要紧呢? 赵红英倒是对逛街提不起兴趣来,比起那些各种高档商品琳琅满目的商店,她更喜欢逛菜场。 这不,盘算着喜宝也该放假回来了,赵红英早不早的起床,把儿子儿媳使唤得滴溜溜的转,啥东西好就炖啥,铁了心要给喜宝好好补一补。 眼瞅着快中午了,赵红英一面盯着土灶上的锅,一面分神往外头看,嘴里嘀嘀咕咕的说着:“宝咋还没回来呢?强子说她今天上午考最后一门。” 张秀禾正在生火,虽说喜宝这边的厨房里,有煤饼炉和蜂窝煤,可她比喜宝更不适应这些,问了赵红英也不会,所以这一周来,她们每天开火都用土灶。 至于柴禾,原本家里的杂物间就堆了一些,瞅着这数量肯定不够,就让宋卫国去街坊邻居那头打听了一下,前几天就拉了一车回来。 宋卫国也是真的惨,本来以为离了家乡来了京市,就该轮到他享福了,结果碰巧,孩子们各打各的都在忙活,他妈一声令下,让他把两个院子都打扫了一遍,还催着他拉了一大车的柴禾,用斧头全给劈成适合生火的小块。前两天雪停下的时候,还让他爬到屋顶上仔细查看有没有损坏的地方,该修的修该补的补。等这些事儿全都结束了,他又被拖着去了菜市场,看着亲妈和媳妇儿可劲儿砍价买东西,他就负责一趟趟的搬运。 他就说呢,为啥老三一家子去年来过之后,今年再问上不上京市,一家子上下都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一样,他那会儿还觉得奇怪呢,敢情来京市就是受罪来的。 唉,尤其这天冷得哟…… “奶!” 正在杂物间里收拾归整东西呢,宋卫国一听这声儿,就知道是喜宝回来了。没法子,且不提声音,单就是全家老小合在一起,除了喜宝之外,就没有人一言不合开口叫奶的。 哦,还有个臭蛋,不然人家叫的是“妈”。 “哎哟我的宝,你可总算是回家了。”赵红英听到声儿就急吼吼的从厨房出来,从面上的神情到语气,全都跟掺了蜜糖一趟。可等她定睛一看,立马就变了语气,“老大!你个兔崽子又跑哪儿去歇着了?赶紧过来!去厨房帮你媳妇儿干活去。宝哟,来,奶给你拿着,咱们先进屋暖暖身子。” 宋卫国已经被他妈整得没脾气了,赶紧从杂物间出来,就见喜宝乐呵呵的往厨房探头:“妈!妈你给我做什么好吃的呢?” “先把东西去搁好。”赵红英瞬间吃醋了,拉着喜宝就往堂屋走。结果,等搁好了东西,她也没放人出来,而是揣着喜宝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个没完,当然嘴上也没消停,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冒出来,一副非要把这些个没能见面的日子一口气都给补上一样。 喜宝紧挨着她奶坐下,还拿手搂着她奶,有问必答不说,整个人都洋溢着浓浓的开心,回答的间隙还不忘撒娇。 赵红英见她跟以往完全一样,这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点儿。如果说,去年过年那会儿,她只是担心喜宝一个人在学校里会有些不大适应,那么今年却是大不相同了,谁让强子半年前就打电话来告诉她,说有人相中喜宝了呢? 孙女长大了,迟早是要嫁人的,这一点赵红英倒是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可对于孙女婿的人选,她早就已经盘算好了,一定要严格考察,最好把人家祖宗十八代都给揪出来细细查看过,谁让喜宝打小就傻乎乎的呢? 脑子是不笨,要不然她也不可能考上京市大学,可就是为人太单纯了,赵红英生怕喜宝被人三两语的给忽悠走,要不是当时家里实在是忙不开,加上强子也说会盯着的,她一早就撇开家里那帮大傻子来京市了。 “宝啊,奶还想问问你,你……你们那个宿舍里,有没有女同学找对象了?” “有的,王丹虹就找了个对象,是学校里的行政老师。”喜宝回答得格外干脆,毕竟这个事儿王丹虹本人也没说需要隐瞒,不过她的确没见过那个人,只是想着对方既然是学校的老师,那肯定不差。 这么想着,她就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全都告诉了赵红英。 女大学生不愁找不到对象,有部分的确是挑,还有一些则是尚未开窍,毕竟说白了,这些能考上京市大学的,无一不是打小就被家里寄予厚望的,很多甚至是山沟沟里飞出的金凤凰,比起在学校里谈对象,家里人更希望她们能好好学习,等将来毕业了分配了好工作,还愁嫁不出去? 所以,喜宝她们宿舍里,真的只有一个找对象的。当然,如果有人暗地里找,喜宝肯定不知道,不过确实没有这个必要。 见她奶对宿舍里的事儿感兴趣,喜宝索性巨细无遗的都说了出来。说说自己今年又选修了什么课,期末的时候有人跟自己借课堂笔记,当然后来都还给她了,没有弄坏或者弄脏,再说说有同学建议她明年开学后选修德语,还说愿意提供帮助…… 赵红英耐着性子听喜宝说宿舍里的事儿,一面听一面在心里细细的分析着。女孩子们之间的小摩擦倒是无所谓,而且这都已经想相处一年半了,先前没吃亏,之后也不会的,比起那些个小事儿,她更想听喜宝说自己的事儿。 ——关于感情的。 祖孙俩絮絮叨叨之间,午饭已经好了,宋卫国俩口子端着菜盆饭盆进了堂屋,喜宝正要起身帮忙,又被赵红英死死的压了下来:“奶都有一年没见到你了,你都不想奶?让他们干去,你陪着奶!” 喜宝笑得眉眼弯弯:“奶,我也想你,可这不是要吃饭了吗?对了,大哥呢?大伟哥呢?” 宋卫国顺口接了一句,语气里是满满的怨气:“他俩都忙,忙得连陪我们逛街的时间都没有,还说要开分店,说……” “你忙完了?没活儿干了?老大家的,你过来,陪我们说说话,让他干活去!”赵红英截过了话头,眼刀子一个又一个往宋卫国身上甩去,后者无奈的叹息一声,转身继续去厨房端菜了。 喜宝赶紧开口:“大哥没空我有空呀,咱们下午一起去逛逛呗,正好雪也停了,我看马上就要出太阳了。” 说着,她自己也有些不可思议,这几天一直都是刮风下雪的,常常早起就看到窗外一片雪白,可今个儿不单停了雪,这会儿从屋里往外看去,太阳已经露了一半,跟早上的天气几乎是完全掉了个个儿。 “也成,陪奶逛逛,咱们一起去那些卖衣服的店儿,给咱们宝哟,多买几件好看的衣裳。对了,我前几天看到人家大姑娘小媳妇儿有穿一种什么绒服的,看着轻飘飘的,听说特别暖和。奶有钱,奶给你买!” “奶,我也有钱,我给奶和妈都买一件吧,咱们都打扮得洋气些,再一起去强子哥那头。对了,什么开分店?”喜宝后知后觉的想起,刚才宋卫国好像提了句开分店? 这个事儿,赵红英也不大清楚,其实宋卫国也是,就是那天强子去火车站接人时,听他提了一嘴。反正就是忙,忙活得不得了,而且跟乡下人穷忙活不同,强子他们是忙,关键是来钱啊!弄得宋卫国就算想说嘴,也愣是挑不出错处来。 很快,饭菜都上了桌,到底是许久不曾见面了,喜宝以汤代酒,先给几位长辈敬了一圈,赵红英和张秀禾是乐呵呵的,唯独宋卫国好心酸,家里又不是没钱,为啥不能给他买两口小酒呢?他早先还以为有儿子在,一定会给他买酒喝的,结果儿子不到天黑不回家,他只能跟着亲妈和媳妇儿开火,都一周了,一口酒都没喝上。 喜宝虽然情商欠缺了点儿,可架不住她的记忆好,哪怕没有毛头那么恐怖的记忆里,家里人爱吃什么,她还是都放在心上的。 一眼就看到宋卫国苦着脸喝汤,她当下就笑开了:“你们先等等,我马上回来。” 等她一溜小跑的回来后,手里就多了个瓶子,上头写着“茅台”。 宋卫国认识字,而且还知道这个牌子,接过来一看,顿时惊讶极了:“喜宝,你咋会有这个?” “爸拿回来的,说是等有机会,找大伯你们一起喝。”喜宝笑着解释道,“他那儿有一箱子呢,足足十二瓶,大伯你喝好了。” “好好,我喝。”生怕亲妈反对,宋卫国赶紧开了酒,这档口,喜宝也递过来一个洗干净的小酒盅,他乐呵呵的接过来,满上,直接一口闷,“这味道好,比咱们家卖的一块八一斤的散装酒好喝多了!” “咱们家卖散装酒?”喜宝刚问了一句,就被赵红英拉到了身边,给她挟了好几筷子的菜。 赵红英还没好气的瞪了宋卫国好几眼,又软着声音劝喜宝:“你赶紧吃饭,这天气冷,一会儿饭菜凉了吃了闹肚子。”看着喜宝老老实实的低头开吃,她这才解释道,“咱们家当初不就是听了强子和大伟的话,把地基选在村小旁边吗?你是不知道,乡里那小学连着好几年都没招满学生,倒是咱们村小,最近这两年一直在扩班,人是越来越多,暑假那会儿又盖了一栋两层的楼房。你大伯说,学生多,咱们家闲人也多,就把面对学校的那堵墙敲了,开了个小卖部。” 小卖部这玩意儿,外行人看着是寒碜,也许统共也没十平方大,可每个上过学的学生都知道,学校附近有个小卖部是多么方便的事情,而且利润真心不算少。 老宋家那头,早先是真没当回事儿,就是想着农忙过了,闲着也是闲着,又看到小学生们天天吃冷饭,好些都是跟宋东宋西差不多大的孩子,宋卫国到底是村委的干部,就让张秀禾多煮些饭菜,按份卖给那些孩子。 结果,眼瞅着生意越来越好,这才想起强子和大伟当年说过的话,索性敲了墙,开了个小卖部,平常中午也卖饭,累是累了点儿,好在家里人多孩子少,倒也忙得过来。 喜宝也担心忙不过来,张秀禾笑着给她夹菜,安慰她:“这不都放寒假了吗?小学放假早,不碍事儿。再说了,扁头也大了,平常闲的没事儿,还能帮家里算算账收收钱,我看他干得蛮好的,也逮得住,起码不像小时候那样四处乱跑了。” “对哦,扁头也长大了。”喜宝还是挺喜欢三房那几个堂弟的,尤其是扁头,以往她还在老家县城里上学时,扁头就时常跟着赵红英来县里看她,见天的姐姐长姐姐短的,小嘴儿甜得很,拍马屁功夫一流。 “你还惦记他呢?”赵红英撇了撇嘴,“来之前,他央我给他买啥蛋糕面包的,你知道那是从哪儿买的?” “我知道,而且我还会做呢。”一听这话,喜宝就笑开了,“奶你没发现吗?咱们厨房那头,还多了个烤箱呢,我让大哥找人帮我打的,就是没用几次,回头我整整,烤蛋糕给你吃。” 赵红英笑眯了眼,她倒不在乎吃啥蛋糕,就是喜欢自家宝啥事儿都惦记着她。 吃过饭,本来说好的要一起出去逛街,无奈宋卫国难得喝上那么好的酒,一下子没控制住,直接给喝高了。好在,他的酒量还算不错,酒品也好,就是人有些晕晕乎乎的,往屋里一躺就睡懵过去了。赵红英气得不行,好在有喜宝安慰她,最后索性不理会那醉鬼,带上儿媳和孙女出了门。 今个儿的天气是真的好,尤其是午后,晴空万里,要不是各处屋顶、角落里还堆着雪,都感觉不出来是寒冬腊月。 喜宝左手挽着奶,右手挽着妈,高高兴兴的拐出小胡同走到了大街上。 临近年关,走到哪儿都是一派喜气洋洋,而且最近一两年里,对于所谓的封建迷信已经不那么在意了,一些老旧的风俗也在重新现世。单就是喜宝他们家所在的胡同里,几乎家家户户门口都贴着春联和福字,也就是喜宝和强子两家,因为实在是忙得很,一直没空鼓捣这些。 赵红英一出胡同就在嘀咕了:“看看人家,春联贴了福字贴了,讲究点的还挂了红灯笼。咱们家呢?啥都没有!” “怨我不好,早先没顾得上。”喜宝笑着接过话头,“不然咱们先去逛批发市场,再去百货大楼?” “啥批发市场?”赵红英不解的问道。 喜宝没仔细回答,而是很快就用实际行动解答了。 东门里批发市场是最近半年里才兴起的,其实真要算起来,人家已经有百多年历史了,无奈先前时局不稳时,曾经连着关了近二十年的门。后来,随着改革开放,又陆陆续续的开了门,不过总得来说,都是自家悄悄的开门做了买卖,及至去年国庆之后,上头有了明确的说法,这边才正式宣布重新开业。 本来就位于闹市区,又有广泛的群众基础在,早先还担心这边牵扯到以往的旧社会地主家,现在上头都允了,哪里有不火热的道理。 一下子,这里就成了比旧货市场都更受欢迎的地界。 批发市场最外头一圈,卖的都是各种吃食,小到糕点饼干,大到羊肉牛肉,生的熟的全都有,老京市人来批发市场买东西,就跟不要钱一样,蜂拥而至不说,多半人还都是推着板车或是骑着三轮车来的。羊肉是整只整只的买,牛肉也是一扇一扇的,还有精细面粉、白菜萝卜、苹果橘子等等,全都是一麻袋五十斤起买的。且不说别的,看着就热火朝天的,格外有过年的气氛。 走到里头,则是各种衣裳料子鞋子被褥等等,当然缺不了春联福字一类的过年必需品,而且几乎每个摊位上都挂了几十盏红灯楼,以及画上了各色好看图案的花灯。 赵红英都看呆了。 她来京市也有一周了,瞅着相邻的两个院子都是冷锅冷灶的,这几天真没少往菜市场里跑,东西自然也买了不少。结果,一到这里,再听来往的买卖人随口报着价格,顿时心疼坏了。 “这儿咋那么便宜?哎哟,早知道我就不着急买东西了。宝啊!” 喜宝赶紧解释:“这边是批发市场,买少了不让。咱们家附近的菜市场,买两根葱一头蒜都没人说。” “那是你去买吧?我买两斤人家还瞪我呢!”赵红英想了想,还是心疼到不行,“还好还好,我只买了些蔬菜,肉买得不多。等下咱们回去了,买一扇肋骨走。” 这下,轮到喜宝呆住了。 张秀禾一看她那样儿,一个没忍住就笑开了,赶紧帮着劝:“妈,你刚才不是还说要带喜宝去买好看的衣裳吗?扛着一整扇肉走?算了吧,横竖这地儿也跑不了,等明个儿咱们叫上卫国再来一趟。” 喜宝忙不迭的点头:“大哥那儿还有辆三轮车,咱们跟他借过来,明个儿再来买。” 赵红英觉得这主意不错,而且她到底是乡下出身,总觉得大清早的东西比下午要更加新鲜,当下就接受了这个建议,点头道:“成,就这么办。” 还在家里睡得昏天暗地的宋卫国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妈出去溜达了一圈,又给自个儿添了新的活计。 而这头,喜宝领着赵红英逛了几个摊子,拣了喜欢的买了好几副春联和福字,她是算着自家要用,隔壁强子家也要,他店里肯定也需要,还有她大姐春丽那头,等下回见到了臭蛋,也可以送他一些,顺带还买了一包十个的压岁红包袋。 除了这些外,赵红英又看上了红辣椒串,当然不是真的红辣椒,而是仿制的,远远的看去倒是跟真的一个样儿,红红火火的,瞧着特别喜庆。 赵红英一口气买了六串,又买了两个红线编的福字,还给喜宝添了串红珊瑚手链。 东西倒是不算贵,林林总总的买了一堆,最后算下来也不过只花了三块五,根据赵红英的说法,这比家乡赶集那会儿都便宜,就连张秀禾也说,等回头可以买些带回去,放在自家小卖部里,多少也是个赚头。 记挂着这些事儿,赵红英和张秀禾离开时,颇有些恋恋不舍,最后还是喜宝一手拉一手,愣是把她俩给拉出了批发市场。 之后,她们仨就去了百货商场。 虽说现在大部分的票证都已经取消了,百货商场也没了往昔的优势,可兴许是因为这么多年下来,普通小老百姓对这里还是有着不少憧憬的。因此,自打这边也不收票证后,但凡是想花钱买点儿好东西的,仍是会选择这里。 而除了无需票证这个区别外,最大的感受就是,这里的售货员态度好了不止一成。 谁都乐意被人善待,别的不说,起码心情都会好很多。 赵红英说的那种羽绒服,是在百货商场三楼卖的,不需要票,就是价格贵了些,比普通的棉大衣贵出个三五倍。不过,因为样式新颖、颜色鲜亮,哪怕价格昂贵依然不缺购买的人。就是每回进了新货,最好看的那几件总是被人早早的买去,由此可见,这年头的有钱人也的确不少。 喜宝她们过去时,卖羽绒服柜台那边已经站了几个人,看着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有男有女,似乎是一起过来的。 “没你喜欢的号能怎么办?要我说,妹妹哟,你这是家里伙食太好了,所以……哎哟!” “不会说话就别说,你说你这不是故意找抽吗?” “就是!你要不是我亲哥,我一定打死你。”里头唯一的女青年很是不乐意的拧过身子,冲着已经笑僵了脸的售货员说,“喂,是真就只有这几件?还是仓库里有,你懒得帮我找吧?我就要这个款式这个色儿的,大一号就成。” 售货员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这帮年轻人已经磨蹭了小半个钟头了,要是她有货,一早就拿出来了,只求送这帮大佛赶紧走。可这不是没有吗?! 正在这时,售货员看到又有顾客过来了,赶紧往旁边让了让,笑着问:“请问你们需要什么?” 赵红英一下子就看中了刚才那女青年指名要的那件:“就这件好了,宝你试试看。” 听得这话,刚才还笑闹着的年轻人们都下意识的看了过来。 “这是我要……”女青年刚开了口,就被人拉住了,回头一看,顿时气焰消了一大半,弱弱的解释说,“谢哥,我不是想闹事,就是……算了算了,反正没我的号。走了!” 第104章 喜宝压根就没注意这边的动静, 看到售货员把衣裳给了她,她直接拿过来比划了一下。 这年头的百货商店, 还没有试衣间这么高大上的东西, 好在大衣裳嘛,原也无需特地进试衣间, 喜宝脱了军大衣, 穿上了羽绒服试了试,觉得大小挺合适的。 赵红英也是这么认为的, 不过她倒是观察细致了些,先瞧了那头扎堆的人群一眼, 又问售货员:“就一件了?人家买不?” 先来后到的道理, 赵红英还是明白的, 再一个,在她看来,她家宝穿啥都好看, 如果这件人家要了,换一件也无妨。 售货员其实不大看得上喜宝一行人, 毕竟这三人除了喜宝一身军大衣外,像赵红英和张秀禾都是自家做的棉大衣,虽说看着也挺暖和的, 可穿在身上却显得整个人臃肿了不止一圈,一看就是乡下人的装束。无奈,最近这一年半年里,上头好几次开会强调要对顾客致以春风般的温暖, 哪怕明知道对方不买,也不准发火生气,一定要以笑脸相待。 想起领导的叮嘱,售货员面上挤出一丝笑容:“这个码子还有七八件呢,咱们北方人骨架子大,小码的难卖。” 一听这话,赵红英自是放了心,她虽不怕事,可也没得为了这点儿小事开罪人的。只是,她倒是高兴了,一旁的女青年却是差点儿没把鼻子给气歪了。 “啥叫骨架子大?”女青年倒不是冲着赵红英的,而是三两步的冲到了售货员跟前,插着腰怒气冲冲的吼道,“我怎么就骨架子大了?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不然我就跟你们领导举报了你!” 说是飞来横祸也不过如此,售货员都懵了,好在他们这边柜台不止她一人,当下就又另外一个正在整理货架的售货员急匆匆的过来调解。当然喽,所谓的调解肯定是向顾客赔礼道歉,甭管有错没错,但凡不想被开除的,先道个歉准没错。 瞅着他们那头闹了起来,赵红英颇有些无语的把喜宝往旁边拉了拉,悄声问:“京市人都这么能耐?动不动就举报别人?咱们老家那头,以前你姑不也在百货大楼上班吗?我就没少见她冲人呲牙。” “噗。”喜宝忍不住笑了出来,她对自家菊花姑还是很好感的,尤其去县里上学的那几年,她姑没少帮着送些东西,好几次还硬拉着她和毛头往家里去吃饭。不过,她奶也没说错,她姑以前在百货大楼上班时,的确是挺高傲的,好在自打她自个儿开店卖衣服后,就再没拿鼻孔瞧过人。 “笑啥?以前不都这样吗?我去公社供销社买两斤盐,人家还冲着我哼哼唧唧的。”赵红英说着,又冲着售货员方向道,“给我拿那件也瞧瞧。” 一件还没买呢,又瞧另一件,搁在早些年就是存心来讨骂的。然而,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售货员顾不得跟着赔礼道歉,赶紧先把这边照顾好。 这下,赵红英满意了:“挺好的,以前买个东西还受气,跟她们吵吧,白费时间还平添一肚子气,现在这样也不错。”说着,她接过喜宝刚才比划的衣裳,又把手里这件递了过来,“再试试这个。” 赵红英看上的两件都是羽绒服,还皆是今年最新款的,虽说已经卖掉了大半,可正如售货员说的那样,北方人普遍骨架子大,小码的统共也没卖掉几件,反正喜宝穿着是挺合适的。 商场里只有小块的镜子,瞧着不真切,喜宝索性也不瞧了,直接问她奶:“哪个好看?” “都好看!”赵红英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前前后后的把喜宝都打量了一遍,只觉得心肝宝哪儿都好看。 “那奶你说,买哪件好呢?”只要有奶在,喜宝就懒得动脑子,横竖奶说啥都是对的。然而,她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儿…… “两件都要了!”赵红英很是干脆的掏兜拿钱,高声喊售货员,再一次成功的打断了那边的闹腾。 女青年再度被气了个倒仰,她亲哥本来是想把她拉走的,结果却被谢少暗中制止了。没人阻止她,她更要跟售货员撕个痛快呢,结果一次被打断,两次被打断,她…… 还让不让人好好发次火了?! 事实证明,并不能。 等这边售货员开了票,将两件崭新的羽绒服都包装好递过去,又转身打算继续跟人赔礼道歉时,这边又出幺蛾子了。 这回是喜宝…… “奶,你和妈也都买一件吧,我用奖学金给你们买!”喜宝原先就盘算着给她奶和她妈买身衣裳,如今试穿过了新款的羽绒服,又瞧着货架上除了颜色格外鲜亮的外,还有几款是暗色系的,索性又叫回了售货员。 售货员:…… 女青年:…… 看着毫不起眼的一行人,一口气居然买了四件羽绒服,哪怕其中两件的颜色并不出挑,但是价格却是相差无几的。可她们买衣服的态度,就跟菜市场里买萝卜白菜一样,甚至还不如去菜市场呢,起码那边还会讨价还价,因为早先就知道百货商场不让还价,无论是赵红英还是喜宝,掏钱都格外得痛快利索。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三人很快就拎着装了羽绒服的袋子走人了,徒留售货员和女青年两边的人面面相觑。 “那个,刚才说到哪儿了?”售货员弱弱的问。 还说啥?说个屁! 女青年已经彻底不想说话了,心道,怪不得古人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她连着被打断了三回,还吵啥啊?趁早回家歇着去吧! 她哥瞄了一眼神情莫名诡异的谢少,犹豫了一下,觉得应该可以收场了,而在收场之前似乎该给妹子一个台阶下,当即就上前劝道:“算了吧,咱们都知道你不是骨架子大,你就人胖了点儿……” 已经走开了的赵红英一行人都忍不住脚步一顿,当然最后她们还是自顾自的走了,就是走远了以后,赵红英忍不住开腔:“刚才那个年轻的后生可真不会说话啊,这要是兄妹还好,要是搞对象,他一准被人打死。” 就连素来不怎么懂人情世故的喜宝都心有戚戚然的点了点头,不过她猜那俩人是兄妹,要真是搞对象,那真的是太惨烈了。 张秀禾的心思倒不在这儿,高兴的低头看了看手里拎着的袋子,提议道:“咱们先回家吧,把衣裳挂起来收拾一下,回头过年了穿。” “买了就穿,干啥非要等过年?”赵红英横了张秀禾一眼,她倒是懒得管儿媳咋样,可她想看喜宝穿新衣裳,遂对喜宝说,“别听你妈的,咱回家就换上,正好我看家门口那街上有家照相馆,咱们拍两张照。” “好,都听奶的。”喜宝没口子的应承了下来。 回家换上新买的羽绒服,趁着太阳还未下山,喜宝她们三人又再度出了院门,赶到临街的照相馆里拍了两张照片。 赵红英和喜宝拍了一张,张秀禾也跟喜宝拍了一张。 她们运气好,过去的时候照相馆里正好没有顾客,一下子就轮到她们了,倒是出来后,发现有好些人还在排队,多半都是拖家带口来拍全家福的。如今,生活条件好了,很多人家都有拍全家福的习惯,赵红英瞧着心动,就盘算着,回头自家也来拍一张,因此特地问了老板过年关不关门,得知正月初二就重新开门后,她彻底放下了心来。 在回家的路上,赵红英问喜宝:“先前听强子说,臭蛋过年能回来?” “对,我先前打电话问了国家队那边,说是到时候叫我们去接人,完事以后再给他送回去就成了。”喜宝也不知道为啥事情会那么容易,明明早先强子去打听时,说是不让的,毕竟离奥运会只有半年多的时间了。 喜宝还仅仅是觉得疑惑,强子才叫苦逼呢!他都打了好几个电话,甚至亲自往那边跑了两趟,人家就是不松口,只说欢迎过来探望,不允许外出。结果,他刚把消息告诉喜宝,喜宝打了一通电话过去,那头立马就同意了。 强子:……这就是你们所说的原则?! 这些内幕,赵红英并不清楚,她只是在盘算今年有多少人能凑在一块儿。就目前看来,强子和大伟肯定不会跑,单就是开分店的事情就能逼死他们,春丽俩口子她是不想管了,正好宋卫军也在,臭蛋如果过来的话,已经算是难得的人齐了。 对了,还有毛头。 一提到毛头,喜宝就沉默了。 毛头写的那封信已经叫强子和大伟看过了,不过鉴于电话里很多事情都说不清楚,所以赵红英只依稀记得毛头又跑去拍戏了,具体内容并不是很清楚。 “宝,你再跟我说说看,毛头那小兔崽子又去拍啥戏了?天天嚷嚷着要拍戏上电视,这臭蛋都上电视了,他人呢?”赵红英可不清楚电视剧上映要经过种种审核,她只知道,毛头都念了一年半的电影学院了,还没在电视上面露过脸,反而是被国家包养了的臭蛋,频频上了电视、报纸、杂志。 喜宝很不愿意承认自己即将成为黑熊妹,可奶的问话又不能不回答,幸好这已经走到家门口了,她赶紧说:“咱们还是回屋再说吧,毛头哥的信我还收着呢,我念给奶听。” 赵红英不疑有他,就应了声好。 家里,宋卫国一脸懵圈的坐在堂屋里,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看到老娘媳妇儿和喜宝都回来了,才很不确定的问:“刚才你们是不是已经回来过了?我听着响动出来一看,家里多了一大包的东西,人倒是没见着……” “去,生火烧水,再弄个炭盆子搁屋里暖暖。”赵红英指挥起儿子来半点儿都不带心疼的,尤其是瞅着喜宝主动起身要去厨房帮忙,更是一把把人拽了回来,“宝,你去把信拿来,给咱们念念。” “好。” 从书房抽屉里寻出了那封厚厚的信,喜宝郑重其事的抽出信纸,突然发现起码念出来比大概讲述好像更艰难一些,可事已至此,不念也没辙儿了。 黑熊妹…… 唉! 鉴于西游记是广大人民群众都耳熟能详的戏,别的不说,早些年赶庙会时,就常有唱大戏的挑两出折子戏来看,还有一些皮影戏也是关于西游记的,更有那些捏糖人的,唐僧师徒四人可是最常见的。 因此,听了喜宝念完信,赵红英立马就脑补出了毛头现在的形象。 不是四位主角团队,而是那些长得奇形怪状突破平常人想象能力的妖魔鬼怪。 一时间,赵红英和张秀禾都沉默了,就连烧完了水回来,只听了后面一半的宋卫国都是懵的。 儿子要上电视当然是好事,可演的不是英雄人物,而是负责挨揍的妖魔鬼怪,那感受怎是一个醉人了得。要说早先,他们还挺期待在电视上面看到毛头的,这会儿啥想法都没了,只求这部戏趁早玩完,也别上电视丢人了。 赵红英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他就是为了拍这个,过年都没法回来?” “应该是的。”喜宝掐着手指头算了算,“黑熊精的戏份肯定已经结束了,本来也没几场。可我哥说,他还得客串其他的妖怪,还说因为演技好,导演很看重他,过年肯定回不来了。” 该说啥好呢?敬业是肯定的,可这也太…… 考虑到这一时半会儿的也的确是联系不到毛头本人,赵红英最终表示,先记小账,回头一笔一笔的慢慢跟毛头算总账。 而此时,毛头正面临着又一场杀青戏。 “‘如来,你那里持斋把素,极贫极苦;我这里吃人肉,受用无穷!你若饿坏了我,你有罪愆。’” “杀青——” 剧组里,一阵掌声响起,不过因为人数不多,加上多半人都是戴着厚厚的手套,掌声听着稀稀落落的。毛头也不在意,人家杀青是真的杀青了,他却是一个角色杀青后,又有另一个角色等着他,从进剧组到现在已经有近三个月了,他杀青过的角色已经超过了十个。 导演叫过了毛头:“金翅大鹏雕的戏份结束了,我看看接下来还有什么角色适合你。你先回去休息休息,眼瞅着就要过年了,记得给家里人发个电报保平安也拜个早年。” 毛头真诚的谢过导演,回头第一件事情就是先把妆给卸了。早先他还跟徐向东联系了一下,那货连声抱怨,说是虽然还没定角色,可几次试戏都让他穿全套衣服,光是古装发型,做一次就要花至少三个小时以上,他就快被逼死了。然而毛头…… 他要做的不是发型,而是全身的造型,别的角色暂且不提,光是刚刚杀青的这个金翅大鹏雕,那就不是简单的往脑袋上套个头套,而是往脸上一根根的黏羽毛,光这一项,就是六七个小时。 谁比谁惨啊!至少你是往好看了打扮,我是往妖孽里折腾呢! 有了毛头的安慰,徐向东坚定的表示他一定会好好表演,绝不会落了学校和毛头老师的名声。 卸完妆,毛头只觉得浑身都轻松了,这回他倒是没搭理徐向东,毕竟这个时候都在忙活,肯定没待在学校里。于是,他抓起大棉外套,就往山下小镇里赶,那里有个小小的邮电局,寄信、发电报或者打电话都可以,就是他还在犹豫,是往老家打,还是往电器行里打。 等走到了山下小镇的邮电局里,毛头已经有了主意,他暂时不想听到他家那愚蠢的哥哥笑话他好不容易讨来的角色,所以还是往老家打吧。 想法倒是挺不错的,就是实施起来遇到了些许麻烦。 因为来接电话的人是扁头。 “毛头哥,我是扁头啊!” 电话那头的熊孩子扁头,明显就是因为极少打电话,扯着嗓门瞎嚷嚷,基本上就是站在地头往家里吼的那气势,惊得毛头差点儿没把手里的电话听筒给丢了。 “咋是你啊?我爸呢?我妈呢?还有奶呢?” “他们都去京市了,我还让奶回来给我带面包蛋糕……不对呀,毛头哥不是在京市吗?你没瞧见奶他们?” “我在外头拍戏呢!”毛头心里一嘀咕,暗叫不妙,这要是他爸妈老实待在老家倒是没啥,现在他们千里迢迢的往京市赶了,自己却不在,哪怕已经打过招呼了,一样还是会挨揍的吧? 当下,他赶紧三两语的把扁头糊弄过去,挂掉电话又往电器行里打。 这回倒是没出啥意外,就是接电话的是强子。 强子告诉毛头,爹妈奶都来京市了,臭蛋到了日子也会跟家里人一起过个年,又问他扮演黑熊精是个啥感受,还格外忧心忡忡的关怀了一番:“……那你说万一你入了戏出不来可咋办呢?” 咋办啊?当然是咬死你啊! “明天这个时间,我再给你打电话,到时候叫奶和妈都等在店里,还有宝哟……对了,我都没问你,宝那个追求者咋样了?还没被四叔打死呢?” 得知倒霉的叶一傻已经被他亲哥发配到了寒冷的大东北,毛头终于彻底放下了心来,然后果断的挂掉电话,瞪着计时器心疼到差点儿没撅过去。 打电话真贵啊,尤其是长途电话,更是贵到他心肝肺跟着一起颤抖。 掏钱付账,考虑到今天又有一个角色杀青了,毛头狠狠心,走出邮电局后,在旁边一家卖猪杂汤的摊子里,买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猪杂汤,又叫了一碗热汤面。 强子可不知道他弟已经惨到这份上了,盘算着活儿差不多了结了,也该赶在年前抽出两天工夫陪陪爹妈奶了。 如果说,去年春丽作陪直接往各大景点转悠,那么喜宝当导游,却是只会钻商店,她的零花钱多,还有不菲的奖学金,给她奶和她妈买起东西来绝不手软。等到强子终于有空了,直接把所有人往酒楼里一拉。 吃!! 好酒好菜,大鱼大肉。 最高兴的人莫过于宋卫国了,早先哪怕家里有好酒,那也没人陪着他喝,一个人喝酒有啥滋味呢 ?他倒是想等宋卫军回来,可年前这段时间,军区那头忙得很,只传来消息,说是大年二十九一准回家。 幸好,没弟弟作伴,还有儿子和侄子。这一刻,宋卫国就想起了远在老家的二弟宋卫党:“大伟啊,我本来是想喊上你爸妈一道儿来的,可你爸这人就是不爱出门,说啥都不肯来,不然咱们爷几个喝酒多痛快呢!” 大伟倒是不在意:“没事儿,来日方长,以后多的是机会一道儿喝酒吃肉。” “好好,回头你们都空了,记得回老家,最好哪一年能把所有人都给凑齐了,就跟你们小时候那样!”宋卫国也是感概连连,以前虽说日子过得不宽裕,起码一家人都整整齐齐的凑在一道儿。怎么现在日子好过了,孩子们却各奔东西了呢?大闺女那头暂且不提,冷一冷对两边都好,可其他孩子呢?他就盼着呀,有生之年能所有人凑一块儿过个完整的年。 听出了宋卫国的意思,强子和大伟对视一眼,又瞧了瞧对面正聊得高兴的喜宝她们仨,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压低声音先探探口风。 强子说:“爸,我和大伟是打算以后定居在京市的。你来了也有段日子了,京市咋样应该也看明白了,比咱们老家可要好上太多太多了。以前那是没法子,只能在地里刨食,现在国家给了咱们这么好的机会,不捏着是不是太可惜了?要不,等我彻底安稳下来了,你和妈来找我?” “那不成!父母在不远行,老祖宗留下来的话可不能给忘了。再说了,你仔细想想,你爷奶都多大年岁了?我又是家里的长子,怎么可能丢下二老不管呢?不成不成,绝对不成。” 宋卫国断然拒绝,在他的心目中,他跟老四宋卫军是截然不同的,长子的责任本来就很重大,更别提老四离家时,父母都还正当壮年,可现在却已经是花甲之龄了。 似是猜到了他爸会这么说,强子并不觉得有啥意外的,伸手拿过酒瓶给他爸满上,他好声好气的劝着:“爸你是家里的长子,我也是啊,你舍不得爷奶,我这不也舍不得你和妈吗?我是想着,不如把爷奶一道儿接过来?咱们家现在真的不差钱,就算过不上大富大贵的日子,我敢保证,一定比在乡下地头过得要好。” “再说吧,这事儿以后再说,不急不急。”对于来京市享福这事儿,宋卫国并不怎么心动,倒是提起了旁的,“强子你都不小了,大伟你也是,我离开家前,你爸还跟我说呢,叫我见着了你好好劝劝,让你赶紧讨个媳妇儿,他老早就想抱孙子了!” 大伟干脆利索的拿起酒盅来了个一口闷,然后果断的往桌上一趴:“我有点儿头晕,我先趴会儿歇歇。” 看到如此做作毫不自然的表演,强子简直快要把眼珠子给瞪出来了。然而,还没等他说什么,宋卫国的矛头已经调转,直冲他而来。 “强子啊,不是爸说你,你真的是老大不小了,再说你还是咱们老宋家的长房长孙呢,该讨媳妇儿了!” “这都啥年代了,还长房长孙……爸哟,来,您喝酒,我给你再满上!”吐槽是无用功,还是先把人灌醉来得妥当。 饭还过半呢,那头就趴下了两个。当然,随着宋卫国被灌醉,大伟精神奕奕的起来了,大块吃肉,高兴地不得了,气得强子暗中拍了他好几下。 而这边,喜宝和赵红英、张秀禾也说得热闹,问问老家的事儿,说说学校的事儿,再提几句对未来的计划打算。当然,赵红英也没忘了打听喜宝有没有找对象,打听的结果却让她烦恼不已。 这话要怎么说呢?的确,上大学主要是为了学习,找对象这事儿吧,等毕业以后工作了,再找绝对不迟。然而,赵红英却从跟喜宝的对话里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她的宝好像还没开窍…… 这就很尴尬了。 赵红英抬眼瞅瞅对面两个大孙子,一口肉一口酒,吃得满头都是汗,高兴地不得了;再瞅瞅这般小孙女,文文静静的坐在自己身边,小口吃着菜,时不时的还会给她们俩挟一筷子好吃的。虽说两边的情况并不相同,可她愣是寻到了相似之处。 一个两个的,全都是没心没肺的小东西! 可愁坏她了!! 这不搞对象肯定是不成的,赵红英可没打算把喜宝养成老姑娘,随便找个更不行,那不是把后半辈子的日子当玩笑吗?所以,要怎么找个合适的,就愈发难了。 当天晚上,祖孙俩睡一铺时,赵红英一个没忍住,就问了出来:“宝啊,你跟奶说说,别难为情,奶又不会笑话你。你说,你同学也都找对象了,你想找个啥样的?” “不找,我要一辈子陪着奶。”喜宝才没有难为情,她压根就不觉得这种事情有啥好难为情的,美滋滋的抱着她奶的胳膊,撒娇着说,“奶也要一辈子陪着我。” 赵红英:……哎哟我的天老爷啊!这事儿给咋整哟!! 说句良心话,天老爷也不知道该咋整。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喜宝如今年岁还不大,她是应届毕业就考上大学的,现在才念大二,不管怎么说考虑婚姻大事也略早了些。而在此之前,赵红英完全可以先折磨折磨俩大孙子。 强子和大伟怎么也没有想到,刚解决了一个宋卫国,又来了个赵红英。问题是,后者比前者难对付太多了。 老一辈人的想法里,还在念书的学生是可以暂时不考虑婚姻问题,可这俩却是已经毕业很久很久了,而且论模样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论家底更是秒杀了一众同龄人,毕竟即便京市这边有钱人不少,完全靠自己攒下家当的,却真心不算多。 依着赵红英的说法,这俩就应该分分钟找个对象,然后给她生俩大胖曾孙子。 难度太大,强子和大伟第二天中午吃过饭就溜之大吉了,全然忘了还答应过毛头,要把家里人哄去电器行等电话。 当然,毛头的电话到了点就来了,只是接电话的还是昨天那只,气得他当场怒怼了蠢哥哥一通,最后还是强子好一阵子割地赔款,才总算是把这事儿糊弄过去了。 等重新约定了时间,挂掉电话后,强子赶紧拿袖子抹汗,数九寒天的,他愣是被逼出了一脑门子的汗,可见他弟有多能耐了。正抹着汗呢,旁边递过来一块手帕,他就顺手接过了,抹了两下才感觉不对劲儿,味道太香了,他店里一群大老爷们,谁会往手帕上抹香水呢。 “你……”扭头一看,强子差点儿没被眼前放大的人脸给吓得背过气去,那是隔壁小吃店老板的闺女,不单递了帕子,还送来了两杯红枣茶,“你可吓死我了!干啥站在我背后不出声?当背后灵呢?” 人家姑娘也不乐意了,把两杯热气腾腾的红枣茶往柜台上一撂,一把抢过手帕拧过身子就走。 大伟凑过来抢热茶,喝了一口舒服的长出一口气:“多好啊,你说我长得也不比你差,咋就没人给我送茶递手帕呢?” “那你现在喝的是啥?得了,回头赶紧给人把钱送过去。我说现在的小姑娘哟,可真会赚钱,先送来,你说喝都喝了,能不给钱吗?真脑子真好。”强子也拿过热茶,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浑然没有发觉大伟正一脸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 半晌,大伟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要是那姑娘,就不给你送茶,直接把这茶泼你脸上!” “啥玩意儿?我哪儿招惹你了?多大仇!” 俩坑货互怼了半晌,这才又想起奶还在家里等着,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说的就是他们。家有一个催婚的奶,而且这奶还彪悍到不得了,这就有些难办了。 好在,天老爷并没有放弃他们,等晚上磨蹭到最后一刻回了家,这才发现家里多了个人。 当然不是沉迷拍戏不可自拔的黑熊精瘌毛头了,而是咱们伟大的体坛新秀臭蛋蛋。 原来,就在他俩忙着做生意以及盘算怎么应付赵红英时,喜宝这边盘算着也没差几天了,又因为赵红英一大清早就拽着宋卫国去了批发市场那边,她索性也跟着拉上张秀禾去了京市郊外的国家队训练基地。 这可是不得了,喜宝一个人来,天老爷就能帮她给国家队的领导灌一大锅子的迷魂汤,再加上一个张秀禾,直接把臭蛋给高兴坏了,抱住他妈说啥都不愿意放手。领导们经过紧急磋商,最终决定把这尊大佛送出去。 “千万别让他跑了啊!” “最晚正月初五一定要把人送回来呢。还有,别让他乱吃东西,胖了回头减起来更痛苦。” “该做的日常训练不能落,每天早晚要拉伸,出门要做好保暖工作,不能让他冻着,也不要叫风吹着,再有就是……” 喜宝越听越惊讶,这些叮嘱好熟悉,撇开那些日常训练不提,就跟她奶附身了一样。倒是旁边的张秀禾一叠声的夸着领导和生活老师,感谢他们对臭蛋这般照顾,说着说着差点儿又掉了眼泪。 千叮咛万嘱咐,最后国家队这边索性找了辆专车,把他们仨送到了家那头的胡同口,这才恋恋不舍的跟臭蛋道了别。 尽管臭蛋并不稀罕,至始至终他的注意力都落在张秀禾身上,而且也全然没了早先撒手没的特质。 妈在身边,他还跑啥? 等强子和大伟天黑以后才归家后,就发现自己的窝被占了。准确的说,是强子的窝被占了。 张秀禾打发强子去跟大伟睡一铺:“你弟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就让让他,跟大伟挤两宿。大伟?” “成啊,有啥不成的。”大伟走到臭蛋跟前,伸手戳了戳他脸颊上的小梨涡,“臭蛋蛋,还记得哥不?” 第105章 “哥!” 随着臭蛋亲亲热热的叫“哥”声, 大伟直接被吓成了傻子,连带他身旁的强子也被吓得不轻, 一面揉了揉耳朵, 一面赶着问臭蛋:“那我呢?我又是谁?” 臭蛋的目光在大伟和强子之间来回挪动,随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 坚定不移的说:“也是哥。” 这下, 强子和大伟才是真的被惊呆了,俩人皆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眼珠子瞪得滚圆,半晌都没找到接茬的话。 还是宋卫国看不下去了, 嫌弃的瞥了眼儿子和侄子:“你们回来之前我就跟臭蛋说了, 再说他只是记性不好, 大伟你刚才都自称哥了,还问他知不知道你是谁?” 潜台词是,到底谁是傻子啊? “对啊, 你们都是哥。”臭蛋点头附和着,就是想了想, 又问,“好像还少了个哥,那个黑乎乎的毛头哥哥上哪儿去了?” 家里所有的人里头, 臭蛋记忆最深刻的当属张秀禾,其次就是毛头和喜宝了,再往后就是他奶了。 张秀禾安抚的拍了拍臭蛋的手:“你毛头哥拍戏去了。”又冲着强子和大伟道,“这都几点了?赶紧去洗洗睡了。” 乡下人睡得早, 哪怕现在村里家家户户都有电灯了,老宋家更是有一堆的家电,可这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的习惯却仍然没怎么改变。尤其这会儿是冬日里,晚上八点半,在张秀禾看来真的已经太晚了。 强子和大伟不敢再说什么,赶紧往外头跑。 要说这有院子的房子住得是宽敞舒坦,可缺点也不是没有,就说最近特别时兴的楼房好了,听说厕所都在屋里,洗漱都方便极了。不像这边,大冬天的冷飕飕的,半夜里上个厕所直接能把人给冻精神了。 “等回头咱们把钱凑一凑,看买了四合院后,还有没有钱再买套楼房……哎哟,这天气冷得哟!” “对头!要我说,就该平常住四合院,冬天还是楼房好了,听说新盖的楼房都有集体供暖的。” 这要是换个人就该说对方太浪费钱了,可谁叫这俩虽不是亲兄弟却异常的合拍呢?哥俩都是好享受的,哪怕辛苦赚钱,那不也一样都是为了享受吗?钱赚了是用来花的,可不是用来看的。 打死宋卫国俩口子都不会想到,儿子和侄子居然这么随便的三两语就敲定了事儿。 …… 就算家里多了个人,该干的事儿一样少不了。昨晚刚敲定了买房计划,那第二天当然得继续早起好好干活了。 大过年的,最忙碌的莫过于买卖人了,谁让国人的心态就是越到过年越舍得往外花钱呢?连老祖宗都说了,有钱没钱回家过年,区别只在于,有钱的往家里大包小包的扛东西,没钱就只能多割半斤肉补补肚里的油水了。 京市从来不缺有钱人,尤其最近一两年来,年轻人嫁娶开始流行起了新的“三大件”。 三大件这个说法早在十几二十年前就有了,可那时,也就是家境比较富裕的人家,会在娶媳妇儿时,尽可能的买齐手表、自行车、缝纫机。那会儿老宋家的条件一般,从宋卫国到宋卫民,他们哥仨娶媳妇儿都没用上三大件里的任何一件,倒是赵建设结婚那会儿,特地央人弄了张自行车票,买了辆大红旗。 只是到了八十年代,老三大件早已成了历史,不是说不需要,而是就算凑齐了也没人会专门说道的。倒是新的三大件,难住了一个又一个适龄青年。 冰箱、彩电、洗衣机。 这三样东西就是如今的新三大件,虽说基本上已经不需要票证了,可价钱却丝毫没有降下来,像一些国外的品牌彩电,价格更是贵得离谱。别的不说,强子他们电器行里售价最贵的索尼十八寸彩电,要价一千六百块,就这样的价格,统共弄到了三台,全卖掉了。 甭管那些适龄青年是如何头疼,反正强子和大伟是赚了个不亦乐乎,而且赶在年前,他俩除了前门大栅栏这边的电器行外,又分别在城东和城西各弄了家分店。 分店的门面比总店更大,房子倒不是买的,而是租的,除了前头门面店外,后头还附带了个不小的大仓库。哥俩合计着,年后就去考个驾照,回头弄辆大车来开开,方便运家电不说,万一运气好碰上个大主顾,也好帮着送送货。毕竟,这有钱人都是扎堆的,一传十十传百的,保不准就都上他们这儿来买了。 忙忙碌碌间,又到了毛头再次约定好打电话的时间。这回,强子可没敢再忘,不然等他弟回来后,一准儿跟他对吼。早不早的,一大家子人就都挤到了店里,等着电话铃准时响起。 毛头倒是准时,早已等候在旁的赵红英一把操起电话听筒,喂了一声。 声音传到那边后,毛头只觉得腿肚子一哆嗦,许久没听到他奶的声音了,奶还是如此的中气十足,就是他忍不住有些心肝乱颤,毕竟老家人千里迢迢上了京市,他却一声不吭的跑到了深山老林里,怎么也说不过去。 忍着哆嗦,毛头赶紧把一早就盘算好的词一股脑的全都说了出来,他对奶就一个政策,道歉好话连轱辘的转,一口气说了有两三分钟,这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奶,你不生气吧?” 赵红英其实并不惜得搭理他,听他说完了,忙接口道:“跟你生气?我生得过来吗?行了,你跟你妈说话吧。” 电话那头的人很快就换成了张秀禾,毛头瞬间长出了一口气,拿手抹了把额头,还真别说,冷汗都叫他奶给吓出来了,等听到那头传来他妈絮絮叨叨的叮嘱声时,他半点儿都不觉得不耐烦,他妈说啥他都说好,好好好,成成成,妈您说得对! 狗腿子一般的应付完家里的两尊大佬后,接下来就好办多了,挨个儿的对付过去,直到在电话里听到了一个完全没有想到的声音。 “哥!毛头哥!你上哪儿去了?是不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对了,毛头哥你最近黑了没?” 毛头:…… 哪儿能不黑呢!! 别的问候他没听进去,最后这个问题却是像把小刀子一样直接戳中了他的心。 如果说红楼梦剧组多半都是在室内拍摄的,是精致的,是矜持的,同时也是繁琐的。那么,西游记剧组就跟叫花子似的,全国各地的瞎跑,而且至少有九成以上的剧都是在室外拍摄的,不单单是风里来雨里去,还时不时的就要上天入地。一会儿吊威亚一会儿跳水里,毛头不单整个人黑了好几个色度,连带还瘦了不老少。 当然,这话肯定是不能说的,起码不能全部照实说。也亏得问这话的人是臭蛋,毛头含糊的敷衍了几句,总算是把这缺心眼的孩子给应付过去了。 之后,喜宝也借机跟毛头拜了早年,她倒是没说太多,只是恭祝他岁岁平安,早日上电视。 其他人这会儿都已经各自散开了,在电器行里这边瞅瞅那边瞧瞧,当然臭蛋肯定是亦步亦趋的跟着张秀禾的,唯独赵红英还没走开,就站在喜宝身旁,把这话听了个真真切切。 赵红英心道,得了,有宝这句话在,毛头上电视是肯定没问题了,可她这个当奶的,还真就一点儿也不想在电视里看到整成黑熊精的孙子。太寒碜了,还不如瞎跑的臭蛋呢。 等一圈人都说了话,电话听筒最终落到了强子手里。 强子只说了一句,就把毛头当成气得爆炸。 “毛头啊,我突然想起来了,你为啥不挂掉电话,让我给你打过去呢?喂,喂——”强子一脸无辜的抬头,“他挂掉了,我还要打过去吗?” 赵红英一个没忍住就伸手拍了他一脑门子:“这是你弟,闹腾两下也就算了,回头千万不要跟人女同志那么说话。唉,都怨外头时兴了啥自由恋爱,这要是以前,奶就给你说一门亲事,一准儿不叫你打光棍。” 以前多好呢,爹妈看着可心,把房子一盖家舍一买,孩子就能娶到媳妇儿了。就算孩子傻点儿,大不了就降低要求,只要家里有余粮,总不至于打光棍。可现在呢?咋就提倡自由恋爱了,多闹心呢! “奶你可算了吧,我才不想娶个村姑呢!” “人傻要求还多!”赵红英没好气的瞪了大孙子一眼,随后瞥了眼已经挂掉的电话,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得了,起码你能赚钱,也算是有本事,长得也不算太寒碜。我就想呢,毛头以后可咋办呢?没钱人还丑,可千万别打一辈子老光棍了。” 强子在心里默默的给亲弟点了一排蜡,不过这话也没错,男人的长相是不怎么重要,可也不能长得跟煤堆里扒出来似的。就说他本人好了,一米八的大高个儿,没缺鼻子少眼睛的,又有赚钱的本事,就算长相最多也就只能打个五分,凭良心说,也够了。 反观毛头…… “毛头哥人那么好,怎么会打光棍呢?”一旁的喜宝不乐意了,在她看来,世上最好的人是奶,其次就是她的毛头哥了,“他一定能娶到好媳妇儿的,奶别操心了。” 赵红英认真的看了看喜宝,然后开始哄她:“那宝你说强子呢?还有大伟,啥时候娶媳妇儿?” 喜宝啥都不知道,所以她只是顺口说:“他俩啥时候想娶媳妇儿了,自然就能娶到的,我看呀,他俩现在压根就没想过这事儿。” 得了,没哄进,赵红英扭头又瞪了眼强子,拉上喜宝逛街去了。当然,逛的不是电器行,毕竟家里的家电已经很齐全了,祖孙俩去的是街面上别个店铺。 路过旁边的小吃店时,喜宝闻到了一股子熟悉的甜香味,忙把她奶拉了进去:“奶,这家的红枣枸杞茶又香又甜,可好吃了,上回大哥请我喝过一次,我就惦记着啥时候再来喝一回。” 老板家的闺女正看着店呢,见到喜宝微微一怔,等听了她的话后,当即面上一喜,快手快脚的舀了两碗红枣枸杞茶,又顺手配了两碟点心:“这不是宋老板的妹子吗?来来,吃吧,我请客。” 喜宝刚要推辞,她又说:“不然回头我管宋老板要账去,你们尽管吃,街坊邻里的,有啥关系呢。” 这么说好像也没错,喜宝想着上回这女同志也是熟门熟路的去电器行,当下也就不推辞了,拉着她奶就近寻了个座儿,喝着热茶吃着点心,还真别说,滋味挺不错的,传统的老京市糕点吃起来真的不比奶味十足的西式烘焙点心差。 吃了茶点垫了垫肚,祖孙俩继续去逛街,喜宝是真没啥别的想法,至于赵红英则是多多少少发现了点儿啥,不过她没说,这孙子跟孙女不同,再说就强子那德行,只有他坑人的,不用担心他被人坑。所以,这催婚管催婚,太过于细致的事儿,赵红英并不会插手。 离年关还有几天,喜宝难得的没有跟书本为伍,就陪着她奶逛遍了大半个京市。至于其他人,有时候跟着,有时候则更喜欢待家里,尤其是臭蛋,妈在哪儿他在哪儿,旁的什么都不管不问。 转眼,就到了大年二十九,这天下午,宋卫军回来了。 尽管如今的他已经很少外出做任务了,不过想要完全清闲下来,一样很不容易。好在,只要他没有危险,赵红英也懒得管他,横竖儿子都那么大了,应该有自己的想法。 而这次回来,据宋卫军所说,他有足足十天的假期,还带回来了个大好消息。 所谓的好消息就是,四合院的事儿有眉目了,肯定没有宋卫军弄到手的那个好,不过地段不差,面积也还可以,其他的就没那么重要了。 “早先是好几户人家拼一起住的,后来那地儿被国家收回来了,就是院子里头到处都是乱搭乱建的,我去瞧了一眼,都看不出原来是啥样儿了,你俩要的话,得好好收拾一下。而且暂时就这么一个,你俩自个儿商量着呗。”宋卫军说着,就从兜里掏出了写了地址的纸片,“啥时候去?回头我还得管人家拿钥匙去。” 买房子的事情赶早不赶晚,就算里头乱得有无垃圾场,这不也得先看看再说吗?不过考虑到明个儿就是大年三十了,哥俩商量了一下,就决定正月初一再去。毕竟,他们在京市也没啥亲戚,用不着走亲访友的。 话是不错,可有这么个事儿搁在心上,哥俩直接就没过好年,就怕别人横插一缸子,把他们好不容易盼到的四合院给截胡了。 等过完了一个热热闹闹的大年,哥俩直接拖上宋卫军就跑了,喜宝也想去,又舍不得她奶,还犹豫着呢,赵红英索性脱了袖套解了围裙:“走吧,咱俩也去见见世面。” “好!” 他们要去的地儿,跟宋卫军早先买的四合院倒是不算远,步行大概十分钟左右。所以,顺便就先去了宋卫军那地儿。 说起来,这还是喜宝头一次去,一路上她都好奇得不得了,缠着她爸问东问西。 宋卫军一脸的无奈:“闺女哟,其实我也就去了一趟,之后就把要是给了你大哥,他倒是来回跑了几个月,比我清楚多了。” 强子嘿嘿一笑:“宝啊,哥就在这儿给你卖个关子,回头你亲眼瞧过以后,就知道好坏了。” 喜宝很是无奈,好在已经坐过两趟车了,离目的地也不算远了,她一手挽着奶一手拉着爸,跟在强子哥俩身后,兴冲冲的往那头走。 这带院子的未必是四合院,多半都是普通的自建房,而四合院最大的特点就是古色古香。宋卫军买的四合院,因为保存得当的缘故,几乎没怎么遭到破坏,原房主倒是搭了个小棚子,不过这会儿已经被强子让人拆干净了,碰上门窗有破损的,他也都让人一一补好了,用的还不是现代的木材,而是特地蹲守在旧货市场里,买了些人家拆掉不要的旧门窗。 也因此,一开小院的门,就有种走入历史的感觉。 进了院门,先是一座影壁,绕过去后,还有个小小的垂花门,进去才算是正院,一正两耳四厢房,两边是抄手游廊,中间则是庭院。如果是春光正好,兴许还能有满目的绿意,不过这会儿真的只有一堆的积雪了。 强子尴尬的咳嗽了一声:“这不是最近挺忙活的,也没来这边瞅瞅,这雪堆得是有些厚了。” 其他人倒是不在意,毕竟光看其他的,就已经能看出强子的用心了,等掏了钥匙打开屋子仔细看时,更是发现里头多半都已经摆好了家具,虽说乍一看啥朝代的样式都有,不过已经很不错了,起码配得上一句古色古香,细节就无需追究了。 “对了,后头还有一排后罩房,一起瞅瞅不?不过那头没摆啥东西,就是把地抹成了水泥地,把墙壁刷白了,旁的都没弄。” 横竖来都来了,强子索性领着人把里外都瞧了一遍,就跟他说的那样,后罩房几乎没咋弄,毕竟宋卫军这边统共也就父女俩,哪怕算上老宋头和赵红英,那也一样住不了那么多房间。要知道,这种最传统的四合院,本身就是为了一大家子人设计的,老夫妻住堂屋并耳房,大儿子一家住东厢,二儿子一家住西厢,闺女则住后罩房。如果人口更多一些,还能再细分挤挤,像有些几户人家合住一个院子的,还有一间房住祖孙三代的。 “挺好的,就是我现在还得住军区那头,晚上常有拉练。喜宝又要住校,这归整出来了一时半会儿也住不了人。”宋卫军有些为难的说道,“不然你俩有空来住住?” 强子忙摆手:“可别了,我俩有地方住,就算回头买了四合院,多半也是先撂着。” “这可就难办了,房子得有人气才好,你帮四叔弄得那么好,我也舍不得租出去给人家住,这事儿吧……妈,要不你留下?” 赵红英毫不客气的丢了俩白眼过来:“装!你接着装,当妈已经老糊涂了,猜不出来你心里想的啥!” “想啥呀?”喜宝是真不知道,一脸迷茫的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 被小儿子摆了一道,又碰上真正缺心眼的小孙女,赵红英是真的没辙儿了:“算了算了,等我回去跟老头子好好商量一下,这是个大事儿,你总不能直接把我扣下不让走了吧?” “哪儿能呢?再借我十个胆儿也不敢。”目的已经达成,宋卫军赶紧讨饶,还不忘给强子哥俩使眼色,示意赶紧走人。 强子哥俩多配合呢,毕竟他俩的四合院还得靠人家呢,当下一边一个,连哄带骗的直接把赵红英给拖走了,剩下喜宝瞪圆了眼睛,忙拽上她爸跟了上去。 看过了近乎完美的古四合院,等走到十分钟路程开外的待售四合院时,喜宝一个没忍住直接捂了眼睛。 没有古色古香,只有乱七八糟的违章建筑。 原本的影壁直接被人当成了墙面,搭起了棚子,里头是一堆的杂物,还没走近就闻到了一股子味道。这还是大冬天呢,夏天的话,等着苍蝇蚊子做窝吧! 因为前头空地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不得已他们只能踩着一堆垃圾往里头走,径自穿过已经看不出原样的垂花门,进了所谓的正院。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里已经没有庭院了,挤挤挨挨的全是简易棚顶,抄手游廊也早就被拆掉了,取而代之的同样是简易棚。喜宝站在垂花门前瞅了半天,愣是没看出哪里是正堂哪里又是厢房,反正目光所及之处,全是一片乌黑,即便是大白天,进了里头也照样是伸手不见五指,抬头看去,也只有缝隙里透过几缕阳光。 喜宝一脸懵逼,忍不住问强子:“大哥,刚才那个原先也是这样的?大哥你好厉害。” “可别吹捧我了,我这也是头一次看到被人糟蹋成这样的四合院。不过,也不是完全没得救,起码主体建筑还在。”强子伸手摸了摸下巴,迟疑了半晌,拿手肘捅大伟的背后,“你咋说?你要的话,先紧着你。” 大伟面上的神情真没比喜宝好多少,闻言立马狂摇头:“我不要。” “也成,那我就先买四合院,你先去买个楼房好了,不然这钱也确实是不大凑手。” 如果是一人买个四合院并一套楼房的话,那就势必要挪用流动资金了,可他们的买卖已经上了轨道,随时都会扩张,一下子用去太多的流动资金肯定不妥当。所以,干脆一人弄一套,这样就好很多了。 “对,回头冬天你上我那儿住,平时我来你这儿凑合,多好!”大伟也正有此意,俩人就站在垃圾堆里草草一商量,很快就给了宋卫军答复。 宋卫军看着他俩讨论,还觉得挺有意思的,得了准信后也不着急走,只问:“平常你俩也是这么随便就下决定的?就从来没有产生过分歧?” 哥俩认真的回忆了一下,强子说:“肯定有啊,可他小,我一般都让着他。” 大伟点头附和:“对啊,谁叫他是老大呢?不过说句实话,他要是一吼我,我基本上就都怂了。” 也就是说,在产生分歧的情况下,十有八九都是以大伟的意见为主,不过只要强子坚持,让步还是大伟。 “挺好的,希望你俩继续保持。”宋卫军拍了拍俩侄子的肩膀,扭头正想找闺女和老娘说话时,却发现这俩已经跑了,“得了,咱们也走吧,反正就这样,回头肯定要大整改的。” 强子心有戚戚然的点了点头。 等离开这边后,他们往回走时,又再度路过了宋卫军买的那个四合院,不过这回路过的却是后门了,准确的说应该是侧门,搁在早以前,是供下人出入的。 “爸你瞧,这户是什么人家?里头种了好多树。”喜宝指了指仅隔了一条小巷子的院墙,虽说是冬日里,可站在院墙底下,还是能看到高高的树冠,而且瞧着,起码有七八棵的样子。 宋卫军抬头瞧了一眼,当下就笑了:“闺女你可算问对人了,买房子之前我可把附近的邻居都打听了一遍。这里头住的是,开国元勋谢老的孙子,虽说买房子借了谢老的名头,不过我听说,买房子的钱全是人家自个儿赚的。” “这房子不小吧?”赵红英仰着脖子瞅了又瞅,可除了高过院墙的几棵树外,啥都没看到。 “小三进呢,院套院的,还有个不小的花园子。”宋卫军也不清楚具体的价格,可他买的那个就花了足足八千块呢,这么大的四合院,铁定还能往上至少翻一番。 强子和大伟又开始拍马屁,抢着说回头一定努力赚钱,给奶买大院子住。 赵红英懒得理他们,瞅着天色也不早了,让宋卫军赶紧把钥匙还给人家,要能敲定就趁早把事儿办了,自个儿则拉着喜宝回家去了。至于俩大孙子,只怕不是跟着宋卫军走,就是该去店里忙活了,毕竟生意人可没休息日。 繁忙的工作日总给人一种看不到头的错觉,反过来说,假期总是过得特别快。 在把赵红英等人送上火车前,他们先把臭蛋送回了国家队。搁在以往,这事儿费不了什么劲儿,早先喜宝和毛头刚来京市上大学时,就隔三差五把臭蛋领出去吃个饭啥的,可别忘了,这回有张秀禾。 臭蛋倒是不至于像小时候那样哭得异常惨烈,可他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圈,软语苦苦哀求:“妈,你不走成吗?妈,你就留下来陪陪我吧。妈,我舍不得你。妈……” 一声声的妈,直接把张秀禾说得眼泪唰唰的下来。 其实吧,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是正确的,像强子,打从两三岁稍微懂点儿事起,就开始无比嫌弃爹妈,见天的就往外跑,从不在爹妈跟前撒娇卖乖。所以,他也是张秀禾几个孩子里头,最不受关注的。一方面是因为底下一群弟弟妹妹,另一方面也的确是他性子豁达不黏糊。 现在换成了黏黏糊糊不停撒娇哀求的臭蛋时,张秀禾那心软和得一塌糊涂,差点儿就松口答应了,又想起强子早些时候提过的接他们俩口子来京市定居,她咬牙说:“要是回头你奶他们来京市了,妈肯定也跟着来。” 臭蛋是选择性的听人话,当下就把这个理解成了妈会再来。于是,立马多云转晴,高高兴兴的跟着生活老师跑了。 而离别,总是紧挨着的。 把臭蛋送回家没多久,就到了赵红英等人回老家的时候了,喜宝特地买回了一堆烘焙用品,拿了去年暑假里专门用来记录配方的本子,一面看笔记一面烘烤。赵红英看着这个样子就觉得不靠谱,万万没想到,第一炉烤小甜饼出炉后,除了微微有些焦味外,味道竟然十分的不错。 考虑到蛋糕面包不好拿,而且一时半会儿的也没处买奶油,喜宝最终还是放弃了难度较高的蛋糕面包,烤了一炉又一炉的各种口味的小饼干。 甜的、咸的、苏打的、撒了葡萄干的、掺了豆沙的…… 最后还是赵红英叫了停,因为家里的罐子、盒子都装满了,再烤就没东西放了。 等到了回去的那一天,喜宝就跟前几天的臭蛋一样,红着眼圈送走了赵红英等人,她买了站台票,却差点儿就跟着上火车走了。亏得因为要带走的东西多,宋卫军和强子哥俩都过来送行了,正好把喜宝拽住。 宋卫军连声安慰两眼红得跟兔子似的小闺女:“你奶还会再来的,等强子和大伟把房子啥的都折腾好了,把你大伯二伯他们都骗过来,到时候家里人都在京市,你奶想走也走不了。” 喜宝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主要是火车已经鸣着汽笛驶远了,又听着她爸安慰的话,她拿手背揉了揉眼睛,委屈中夹了浓浓的信任:“嗯,奶肯定会回来的。” 身旁还没来得及劝的强子和大伟无语的望天—— 妹子哟,你真不愧跟臭蛋是亲姐弟,这也太好忽悠了。 …… 好忽悠的喜宝,在仅剩两天的寒假里,慢悠悠的收拾完了行李,又将完全没看的书都归整好了放到包里,顺便还去了一趟国家大图书馆,借阅了几本书。 等开学后,喜宝的生活轨迹再一次恢复了正常。 有些人就是这样,生活里干净得连一丝尘埃都不存在,偶尔一次的放假如同裹了蜜糖的奶油蛋糕一样,留恋又不至于完全依赖,等回到了按部就班的日常生活中后,又能瞬间恢复到最佳状态。 唯一跟以前不同的一点就是,基本上大家都知道了喜宝是个缺心眼儿的。 上学期的两次泼水事件,因为时间太过于相近,用的还是类似的方式,一度被人们阴谋论,很多人明明只是听了一些完全没有依据的谣言,就一口断定是喜宝或者其家人的报复。 然而,最终的结果还是没能瞒住,因为被从天而降的一桶冷水送到了医院,后期更是转成了肺炎,连这个年都是在医院里过的。 事情彻底闹大了,罪魁祸首也阴差阳错被逮着了,校方权衡之后,给后头那位浑水摸鱼的记了个大过,取消一切评优评先,留校察看。而前头那位,考虑到一杯水的危害不大,本人又照实遭了不少罪,加上受害者喜宝又没计较,最终决定通报批评,但不予记过。 开学后,头一桩就是接连两份通知书,宿舍楼下、教学楼下,还有校图书馆楼下,等等一切有布告栏的地方,全都贴上了一模一样的通报批评书。 于是,但凡稍微关注过布告栏的同学都知道了传说中的高冷女神其实就是个缺心眼儿的傻孩子,女同学的反感仍是没少,还有人嘀咕着傻人有傻福,倒是好些男同学被萌出了一脸血,这高智商低情商,一听就很适合当媳妇儿。 然而,他们完全没有考虑到,低情商的人可能很难理解何为爱情。 倒是谢少,因为始终关注着京大的情况,很快就得知了这一最新消息,一面懊恼给喜宝带来麻烦,一面也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与此同时,他也猜到了追求之路可能比他想象中的更为艰难一些。 又两个月后。 当天气慢慢的转暖,有些爱美的女孩甚至不顾倒春寒,愣是早早的穿上了裙子时,毛头回来了。 何止是黑了一圈,毛头整个人就跟像是刚从非洲逃难过来的一样,又黑又瘦,倒是俩眼珠子比以往更加黑亮有神,滴溜溜转悠的时候,瞧着就特别精神。据他本人所说,这是试验孙悟空的老戏骨私底下教他的,专门练眼神的好法子,他练了好几月,这才有了些许成效。 回到了京市后,毛头第一时间就回了电影学院,销假并且参加补考,以近乎全科满分的成绩再度刷新了学校记录,然后抽空回了一趟家。 喜宝没想到毛头已经回京了,所以这周她直接没回家,直到有人跑到宿舍里告诉她,楼下有个黑人找她。 得了,啥都不用说了,既然她不认识非洲朋友,那就只能是她的毛头哥了。 那头帮着传话的女同学还想多问几句,喜宝就已经蹬蹬蹬的跑下楼去了,好在宿舍里还有个刘晓露,起身往窗口那么一张望,立马就兴趣缺缺了:“不用问了,那是她哥……呃,堂哥。” 堂哥也没戏,加上这位堂哥长得还格外得寒碜,没八卦可听,又完全没有发展的可能性,女同学当下就失了兴趣,讪讪的回自个儿宿舍了。 而这时,喜宝已经跑到了楼下,她下午还有事儿,所以一身外出的打扮,牛仔裤配毛衣,外头还披了件薄外套,完美的遵循了春捂秋冻的习惯。生怕毛头等得着急了,她出门前也只是往兜里塞了小钱包,旁的什么都没拿,清清爽爽的站到了毛头跟前,甜甜的叫了声哥。 “走,哥刚跟剧组结算了片酬,请你吃饭去!” 好像国人许久不见面,第一件事件都是先吃个饭再说,而这一点,老宋家的人是最乐意遵守的,有事没事先吃饭。即便真有天大的事儿,那也得先吃再说。 出了校门,进了小吃街,随便挑了家馆子坐下点几个招牌菜,接下来就到了毛头的吹牛时间了。 信里写得再多都没有亲口讲述来得高兴,而打电话又太昂贵,毛头憋了一肚子的话,趁着上菜这点时间,就跟竹筒倒豆似的,噼里啪啦说个一大通,就跟人家说单口相声一样,说得那叫一个声情并茂、妙趣横生,还时不时的抖个包袱。别说喜宝了,隔壁两桌菜都已经上齐了,这会儿听得都忘了下筷子,频频往这边看去。 及至这般菜上来了,毛头才止住了吹嘘的话头,只说:“西游记的导演给我推荐了一个新角色,不用戴头套有正脸有台词有戏份,特别重要的灵魂角色!” “来,先趁热吃,边吃边说。” 第106章 毛头热情洋溢的跟喜宝讲述了他刚接到的这个新角色。 重点还不单单是戏份很重的灵魂角色, 而是在于这是个电影,并非电视剧。哪怕喜宝并非圈内人, 大概也明白所谓的大银幕代表的意义。 一听说毛头的新戏居然是电影, 她连吃都顾不上了,两眼晶晶亮的看着她的毛头哥哥。 “哪里是电影那么简单的, 这是今年国家电视台指定的大制作之一, 年度巨献,要赶在过年前投放市场的。宝啊, 你知道叫啥不?这是春节档,全民期待的大电影。” “我这么跟你说吧, 以前我那些个电视剧角色都是小打小闹, 哪怕是前些时候拍的西游记, 那也是电视剧,跟电影比不来的。再就是,以前我都演的龙套角色, 最好也就是小配角,这回不同了……” “咳咳, 虽然还不是主角,不过我这个角色,贯穿了整个电影主线剧情, 起着让主角大彻大悟的重要作用。完全可以这么说,没有我,整个电影都没法进行下去!” “男主角怎么了?那也得靠着我!” 喜宝都听得呆住了,她没想到, 毛头这真的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去年一次无意间走错片场的举动,不单让他得以进入西游记剧组,而且后续影响居然会那么深远。 当下,喜宝忙保证:“哥你放心,等回头电影上映了,我一定回去看的。你要好好演,认真演。” “那是当然的,我好不容易才弄到了这个角色。”毛头嘚瑟啊,不过这回他嘚瑟的还是有些道理的。要知道,这部电影的导演档次比西游记导演都高上一筹,若非西游记的导演竭力推荐,毛头别说出演了,只怕是连试镜的机会都没有。 自然,机会是别人给的,能否把握住,却是得看他自己了。 兄妹俩在短暂的碰面之后,又再一次分开了。 兴许是已经习惯了离别,再说,这回毛头并不打算离开京市,就连电影的拍摄地,也是在京市里头,仅有几个镜头是在郊区那头的。 分开时,毛头还告诉喜宝,等回头试镜成功,角色彻底定下来后,他再亲自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老家的人,让奶和妈也跟着乐呵乐呵。 尽管此时此刻,毛头尚未完全定下角色,不过喜宝对他一贯都是盲目的信任,连半分的怀疑都没有。 而在喜宝的全身心的信任下,约莫一个月后,她就收到了毛头寄来的信,说角色已彻底定下,他即将出演生平第一个重要角色。 信里,毛头对角色的描述更详细了点儿,说这个电影具有深远的教育意义,导演还说可能会成为明年中小学生必看的教育片之一。到时候,他只怕就要成为享誉全国的电影明星了。 还真别说,直接从电视剧跨越到电影,毛头多少还是有些忐忑不安的,不过用他的话说,他这匹千里马总算是遇到了伯乐。 喜宝反复把信看了好几遍,看得同宿舍的女同学都纷纷冲着她露出了奇怪的眼神来,毕竟很少见到喜宝面上露出这般精彩的神情来。就有人问她是不是谈对象了,结果喜宝沉迷于看信中,愣是没有听到问话。当下,几个女同学索性用眼神交流着,默默的给喜宝按了个“名花有主”的头衔。 事实上,她真的只是在看毛头哥写给她的信而已。 毛头不单给喜宝寄去了报喜的信件,还特地给强子所在的电器行、国家队的臭蛋、老家临县的春芳都写了信。当然他肯定没忘记老家的奶和爹妈,不怕麻烦的全都一一寄去了信。 只是,等信件到了老家时,却已经又过了半个月。而这个时候,老家这边却在为了另一桩事情发愁。 国家队打电话到村委,意思是,美国洛杉矶奥运会近在眼前,他们由衷的希望宋涛的母亲张秀禾同志能够跟随一同前往。自然,所产生的一切费用,全由国家队来承担。 其实,国家队也很无奈,臭蛋的绰号是啥? 撒手没!! 以往在国家队里,因为整个训练基地都是全封闭的,哪怕臭蛋要跑,他也没本事离开训练基地。可等到了国外又该咋办?万一跑丢了呢?领导就觉得,假如有他妈在,那就放心多了。 又因为出国一趟不方便,不单运动员的名单早早的报上去了,连同随行人员,也得要提前拟定名单。国家队的领导在电话里千叮咛万嘱咐,让赶紧确定下来,一旦确定了,就要立刻上京市,到时候是统一从京市飞机场出发的。 飞机场啊! 张秀禾本来还在犹豫,一听说到时候还要坐飞机,整个人就不由的打起了哆嗦,差点儿没直接软倒在地。她怂啊,坐飞机怂,出国也怂,想着臭蛋也许会怕,有心咬咬牙跟上去,可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赵红英。 她把事情仔细的说了说,跟赵红英商量道:“妈,你说我去不去?” 赵红英一琢磨,过年那会儿喜宝就跟她说过,到时候喜宝是要跟着学校里的老师一起去国外的,既然喜宝要去,还担心啥? “去啥去?喜宝要去,你去添啥乱啊?老实待着!” 一旁的宋卫国也劝她:“你去干啥?你又不会说人家外国人的话,去了不定还给臭蛋添麻烦呢,算了,咱们就在电视里看臭蛋跑步好了。再说了,不是还有喜宝吗?” 这话,赵红英不爱听,她老觉得别总把喜宝当丫鬟使,前头还个春丽,现在连老大俩口子都这么想?刚打算怒怼一通,万万没想到,临时得了信的袁弟来蹦了出来。 “喜宝和臭蛋都要去美国?”袁弟来又惊又喜,更多的却是懊悔,这俩可都是她亲生的,结果等长大了出息了,喜宝跟了宋卫军,臭蛋却跟了宋卫国和张秀禾,唯独就她这个亲妈半点儿福分也没享受到,说破天也没这个理呢! 不得不说,袁弟来就是有这样的本事,拉仇恨的本领一流。 原本,赵红英都已经做好准备,怒怼老大两口子一场了,被袁弟来这么一打岔,炮口直接调转:“你又想干啥?!” “我能干啥啊?妈!”袁弟来好委屈,她明明什么都没干,怎么全家上下都把她当瘟疫来看呢?一想到亲闺女和亲儿子就要去老美了,她当下咬了咬牙,“大嫂不去,我去!我是喜宝的妈,我是臭蛋的妈,让我去啊!我敢去!” 后一步进来的扁头正好听到了最后两句话,唬得他差点儿一屁股坐倒在地。 臭蛋是他妈亲生的,这个事儿袁胖子已经告诉他了,老袁家的其他人也帮着印证了这事的真伪。可喜宝呢?原来,喜宝也是他妈生的? 厉害了我的妈!! 袁弟来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扁头的反应,她只径自闹腾着,不断的跳脚嚷嚷着。反正就一句话,她才是喜宝和臭蛋的亲妈,就算只能去一个人,也该让她去,好叫她也见见世面长长见识。 “你去?还嫌我老宋家不够丢人?告诉全天下的人,你个蠢货丢了亲闺女又丢了亲儿子?我告诉你,喜宝和臭蛋都改了户口,他俩跟你没关系了!” “以前俩孩子需要妈的时候,你这个当妈的跑得人影儿都没有,现在咋了?瞅着能享福了,又上赶着来认孩子了?美得你!” “宋卫民!你个兔崽子死哪儿去了?给老娘过来!你婆娘能耐到要去老美了!!” 等下懵逼了的扁头匆匆把宋卫民叫回家时,袁弟来已经被怼得贴墙站了,面对火力全开的赵红英,十个她也不是对手。 宋卫民:…… 他简直跟不上袁弟来这个节奏,当初说不要孩子的是她,后来嚷嚷着要喜宝和臭蛋回来的也是她,早先天天想着念着非要吃麦乳精,等回头真的到手了又嫌弃得不要不要的,而现在又想去老美了? 都说臭蛋是国家级的大傻子,宋卫民私以为,他媳妇儿大概是一个格外有理想有梦想有追求的……大傻子。 很快,老宋家这头先回绝了国家队的邀请,又把袁大傻子交给了宋卫民搞定,及至这会儿,才有工夫看毛头的来信。 虽说毛头演电影算是个大事儿,可毕竟他已经瞎嚷嚷了很多回,好像是从他考上电影学院之后,就三天两头的说在剧组里忙活。这忙活来忙活去的,剧组估计已经跑了不下十个,可老宋家的人愣是没在电视上瞧见过毛头。久而久之,就没人把这当回事儿了。 同样没把这当回事儿的,还有强子、大伟、臭蛋……等等,反正除了喜宝之外,其他人都已经很淡定了,毕竟电视每天都有再看,可里面从未出现过毛头。 收到四方回馈时,毛头已经再度跟学校请了假,即将进入新的剧组,得知没人信自己,毛头差点儿气了个原地爆炸。更糟心的是,所有人都在提醒他,臭蛋要上电视了。 全运会都能上电视,奥运会听起来更上档次,所以肯定没问题的。而这里头,臭蛋本人的回信是他的生活老师帮着写的,臭蛋自己口述了三两句话,大意是,毛头哥哥加油,我在电视里等你。 毛头:…… 他很想说服自己,臭蛋没那个脑子讽刺他,可他还是被这句话伤到了。 死孩子!扎心了啊!! 仔细算了算时间,一切顺利的话,剧组将在十月前结束所有的拍摄,然后是剪辑送审。当然,因为题材缘故,完全无需担心过不了审核,可该走的程序还是得走的。等所有都搞定后,最快也得在寒假时了。 春节档嘛,本来就是这个时间段的,想早也没门。 更要命的是,大电影虽然最后还是会上电视,可最初却只能去电影院看。哪怕他再三告诉自己,大屏幕比电视高档太多了,也还是被臭蛋那句“在电视里等你”给刺激坏了。 唉—— 比起一群只会扎心的家人,毛头深深的认为,世上只有妹妹好。 然而,被毛头心心念念的好妹妹喜宝,却也在做着出国前的准备。 美国洛杉矶奥运会的举办时间是在暑假里,从七月二十八日,一直到八月十二日,统共半个月的时间。不过,他们却是得提前半个月跟随国家体育代表团一同出行,赶往位于美国洛杉矶的奥运村。也就是说,基本上整个暑假都泡汤了。 话虽如此,被有幸选上出国的,还是被全校同学羡慕嫉妒着。暑假年年有,出国的机会却是稀罕得很,跟那动乱的十年里不同,自打改革开放以后,国内又陷入了另一个极端。 崇洋媚外的极端,觉得外国的月亮比较圆,觉得外国的东西就是好,觉得能出一趟国门见见世面比什么都了不起。 喜宝倒是没这个想法,准确的说,于她而言,出不出国完全没有任何区别,横竖日子照常在过,在哪儿不都一个过法吗? 幸亏她在学校没有特别亲近的朋友,要不然这个想法说出去,一准会被人打死的。当然,只怕没人敢真的打她,最多也就是在心里连连腹诽。 而这其中,又以那位命运一波三折的倒霉蛋为最。 倒霉蛋是真的倒霉,本来以为凭借家里的后台内定了出国的名额,万万没想到,当后台碰上后台,她出乎意料的败下阵来。原本这也没啥,毕竟本来就没靠实力,靠山不如人也没法子,可她不甘心,又干出了雇人往喜宝被子上倒水的昏招。按说,她在做这个事儿前也是仔细思量过的,哪怕真的闹起来,最多两败俱伤,或者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这也称不上什么特别严重的行为。 结果…… 她的结局真的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当遇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时,倒霉蛋被一桶冷水浇进了医院,又从感冒转成了肺炎,偏她本来就体弱,这一病,直接病过了年关,病到了新学期,及至快学期末了,才堪堪好转出院。 学校内的通报批评其实不算啥,又不是记过,只要没在档案里留下不光彩的一笔,就算不上什么大事。唯一的问题是,她错过了大二上学期的所有期末考试,也错过了大二下学期全部课程,虽说能勉强赶上下学期的期末考试,可她拿啥去考? 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大戏—— “蝉”屁事没有,收拾好了行囊,准备考完期末考试就跟随国家体育代表团前往美国;“螳螂”因为缺课太久,明年将要留级重读大二;“黄雀”本该是最幸福的一个,却落得取消大学期间所有一切评优评先,还得记大过,留校察看,并且在档案里留下永不磨灭的惨重一笔…… 这出大戏教育我们,防人之心有没有并不重要,但是,害人之心万万不可有!! 再有就是,有后台的人,真的得罪不起。 …… 很快,京大的考试周再度拉开序幕,又紧接着完美谢幕。 喜宝回家待了不到两天,就被学校召集在一起,进行最后的统筹安排。京大这边,有七位教授同行,另外还有二十三位同学,其中有多半是研究生、博士生,本科生原就没几个,大二的学生更是只有喜宝和刘晓露二人。 哪怕喜宝没这个意识,她也跟刘晓露凑到了一块。 除了京大,相聚不远的清大也派出了教授和学生联合代表团。其实,等到了美国以后,真正起到翻译作用的还是教授们,学生更多的就是体验生活,感受一下国外的语言环境。 再一个就是,学术界有个公认的想法,就是那些有背景又念了外国语学院的,多半是想着毕业以后出国留学的,毕竟现在国内的氛围较之以往已经大不相同了,出国非但不丢人,反而是件相当荣耀的事儿。 在跟国家体育代表团集合之前,京大先进行了为期五日的短暂培训,之后才由校方领导带着老师同学们去了指定地点,跟其他高校的老师同学一起,接受文化部的集训并完美通过后,才能跟国家队汇合,一同前去京市机场,最后才是包机前往美国洛杉矶。 国家体育代表团并不干涉文化部的一切是非,由他们指派领导干事共同管理翻译团队。等于,两边是各自为政互不干涉的,哪怕到了美国洛杉矶当地,国家队一样不会管随行人员的事儿。 喜宝原以为,见到臭蛋会很容易。没想到的是,一直到她都已经在京市机场了,还是没有看到自家的臭蛋蛋。 而谢少原先想着,从他和其他几位领导干事接手高校翻译团队,到正式出发前,应该有很多机会接触到他未来的媳妇儿。万万没想到,媳妇儿有点儿缺心眼儿,面对他有意无意的献殷勤,全然没有任何察觉。 其实,除了谢少以外的其他人都感觉到了,尤其是京大的老师同学们,总觉得做什么事儿都特别方便,优先且有优待。还有那个领队之一的谢干事,一有空就往他们京大这边靠拢,目光更是毫不掩饰的瞄向了完全作为陪衬的喜宝。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 除了喜宝。 第107章 及至飞机降落在大洋彼岸的洛杉矶国际机场时, 谢少的追求之路仍旧遥遥无期。 喜宝只一心一意的惦记着她的臭蛋弟弟。 因为要在美国至少待上半个月,而且还是行程排得满满当当的半个月, 所以随行人员的行李都不少, 毕竟未来一段时间里,可没有安排逛街的项目。 尽管心里惦记着臭蛋, 喜宝还是跟着老师同学一起去取了行李, 她临出门前特地去华侨商店买了个带滑轮的大旅行箱,也亏得现在是夏天, 衣服多轻薄,不然只怕一个旅行箱还不够呢。 其他的同学就没她那么幸福了, 旅行箱倒是有, 却是手提式的, 又因为里头都装满了换洗的衣物以及其他生活用品,笨重得很。男同学们尚且累得要命,女同学们简直就是拿出了吃奶的劲儿才难堪堪拎上, 跟在众人身后。 作为领队之一的谢少很是无奈,来时好些人都是有亲朋好友相送的, 毕竟是出国的大事儿,他并没有仔细看喜宝的行李,还想着等到了大洋彼岸, 总能寻到献殷勤的机会,结果…… 趁着回头的机会,看了眼拖着行李箱脚步轻快的喜宝,谢少隐隐觉得, 自己的追求之路恐怕要比原先设想的更艰难。 幸好,人已经到了美国,异国他乡,人生地不熟的,而且要待的时间还不算短,总有不方便的时候。 这一回,谢少猜的不错,只是他忘了一点,不单喜宝是首次出国,整个中国代表团连同随行人员,绝大多数的人都是第一次走出国门。哪怕这里头也有些人有过出国留学的经验,可单独一人和如今这种情形能比吗? 他们是代表国家参赛的,从下了飞机走上美国领土的那一刻起,一举一动全都在别人的注视下,还是特地用放大镜看的那种。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有着同样待遇的,不仅仅是中国代表团。 这个时候,谁也没有多想,包括领队一行人。 及至他们所乘坐的专车驶到奥运村时,才被眼前的情形唬了老大一跳。 奥运村并非位于市中心,因此一路过去,车窗外的风景都是乡村风光,道路两旁皆是农田草场。有些心里藏不住事儿的,还没到目的地呢,就已经忍不住嘀咕起来,大意就是,老美也不过如此,还不如国内的大城市呢。 结果,当车队刚停下后不久,就愕然发现,奥运村前的空地上,已经有人在打架斗殴了。 更确切的说,是群殴,俗称打群架。 别说喜宝和刘晓露这种还未出社会的大学女生了,就连领队一行人都被眼前的情形给弄懵了,忙问司机发生了什么事儿,可司机知道什么?他们只是受雇于奥运村,负责在奥运会期间来回接送运动员以及随行工作人员,旁的事情一概不负责。 领队的忙聚在一起商量,可前头的几辆车是看到了惨烈的群殴现场,后面的车队却是完全被蒙在鼓里,陆陆续续上来停车后,车上的人们也就顺势走了下来,等领队们发现不对劲儿时,已经有至少百余人走下了车。 喜宝所在的翻译团队也是其中之一,她倒是没抢着下车,只是老师同学们都下去了,还留在车上干啥?直到下了车,所有人才愕然发现,眼前的情形仿佛有些惨烈。 一时间,看不出来群殴的两方是哪国的,都是白人,一方骂得是英语,另一方只听得出来是连环国骂,具体的却尚不清楚。而比骂声更惨烈的是,已经好几个人在群殴中,被打了个头破血流,还有人身上的白T恤都染成了血色,依然神情狠戾的冲上去继续挥拳。 “退后,退后,先上车!” “不要掺合国际友人的事儿,往后退!” 领队的都吓死了,赶紧用汉语大声叫着,让所有人后退,最好是直接上车避难。然而,他们忘了一个事儿,这边的司机可不接受他们的指派,瞅着人都下去了,司机冲着底下的人打了个手势,立马调转车头又依着原路返回了机场。就连那些刚开始被怔住而没来得及下车的,也被司机大吼着轰了下去。 等车队鱼贯的离开奥运村时,前头一大块空地上,就只剩下了群殴的双方,以及天可怜见的中国代表团一行人了。 傻子也看出来群殴的两边是分属于两个国家的,而且看起来比较像是东道主美国的那方,这会儿更位于劣势,明明看起来他们人更多,却被对方十来个壮汉压着打,打得那叫一个哭爹喊娘,恨不得爹妈给他们多生两条腿,好连滚带爬的赶紧走人。 因为不清楚前因后果,代表团领队一行人还是指挥着众人往后退,尽可能的不要掺合到出事的双方之中。说难听点儿的,就他们这些个小身板,还不够人家一拳头的。再一个,他们是来参加比赛的,赛前斗殴,想也知道这绝对不是一件好事儿。 搁在乡下地头,无聊到了极致的时候,连两条狗打架都有一群闲汉围观。然而,这里是国外,再傻的人也知道要尽可能的远离是非圈子。问题在于,你想离开就一定能离开? 代表团一行人确实没有主动掺合进群殴里,却架不住那边打疯了,直接往四下散去。莫名其妙的,两方群殴变成了三方混战,更确切的说,是两方埋头打人,另一方则是吓得面色惨白尖叫着喊救命。 喜宝原本是站在人群后头的,她身边是刘晓露,再往后则是大包小包的行李。可不知怎么的,一个眼错不见,刘晓露就被人带着往前冲去,喜宝下意识的去拉她,结果仿佛是有人在后头撞了一下,两人齐刷刷的冲到了最前头。 一时间,喜宝是懵逼的,刘晓露也是如此。 “这……”刘晓露被吓得都失语了,看看眼前不到一臂距离的壮汉和硕大的拳头,她的眼泪一下子就狂飙出来。到底还只是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还是打小就被父母长辈宠着长大的,本以为来国外能见见世面,哪曾想这才刚到地头,就被人吓得了屁滚尿流,而且眼瞅着兴许还有生命危险。 就在刘晓露恐惧地闭上了双眼,等着那拳头狠狠的击打在自己脑袋面部身上时,预想之中的疼痛却并未如期到来,及至惊悚万状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时,她才发现有人挡在了自己面前。 “住手!”喜宝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眼看同伴就要挨打,她瞬间冲到前头,张开双臂如同小时候玩老鹰捉小鸡那般,像鸡妈妈一样护住了刘晓露,当然同时也护住了身后的其他人。 刘晓露完完全全的呆住了,她的面容姣好,身段也不错,搁在京大里头,虽没有喜宝那么出众,不过因为她本人性子开朗又好相处,其他真论起异性缘来,她比喜宝更强。以往,她也没少做“英雄救美”的梦,万万没想到的是,当她真的遇到危险的时候,救她的不是一路上献殷勤的师兄们,而是比她更美的喜宝。 比刘晓露还要懵逼的则是跟前那些已经因为愤怒彻底丧失了理智的人们,仿佛上一刻还打红眼,下一刻愣是无法控制一般的将拳头收了回来。 最前头这人因为收势太急,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往后仰倒,偏偏他身后刚倒下了个人,一下子被绊倒在地,倒着飞了出去,发生了一声巨大而又惨烈的声音,听得直叫人牙关发酸。 喜宝安然无恙,却把冲上前来打算英雄救美的谢少吓出了一身的冷汗,更糟心的是,美人是个眼瘸的,放着他这个大帅哥视而不见,只转身去看同伴:“刘晓露你没事儿吧?喂喂,你说句话!” 刚反应过来自己经历了什么的刘晓露,忽的就“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而且还不由自主的扑到了喜宝怀里,哭得那叫一个手软腿软:“我要回家!回家!!” “别说了,没事儿,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喜宝也被刘晓露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大跳,结结巴巴的安慰着。 同住一个宿舍两年光景了,刘晓露当然知道喜宝的情商完全不足以支撑她安慰人。不过,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就这么干巴巴的两句完全没啥诚意的话,愣是让人发自内心的感觉松了一口气,仿佛真就会如她所说的那般,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被这事儿一打岔,群殴的双方似乎也冷静了下来,当然国骂肯定不会停止,其语速之快词汇之丰富,让稍稍冷静下来的喜宝听得目瞪口呆,甚至都要怀疑自己这些年的英语都白学了。 好在,事情真的在慢慢转好,肇事的双方开始停手,国家队代表团一行人当然不会主动惹事,赶紧纷纷喊着自己的同伴,检查有无受伤,再就是忙着提行李,匆匆跟着领队的往奥运村里走去。 受伤肯定有,好在他们这边多半都是因为情急之下跌倒受的伤,或是磕伤了膝盖,或是蹭破了手肘皮肤,对比另外两方肇事者,可以算是轻伤里头的轻伤了。更幸运的是,运动员并未受伤,倒霉的全都是他们这些随从工作人员。 这档口也顾不得讨要说法,当然这笔账还是要记下来的,领队那头派出了两人去交涉,其余则忙着将所有人都先安顿下来。毕竟,什么也没有即将到来的比赛来得重要。 及至匆匆逃离了那片危险地带,随行的人们,尤其是女同学们一下子忍不住哭了起来,有几个甚至腿软到走不动,还是领队的发了火,先强行把所有人都撵到了接待大堂里。 室内本来就有种安全感,尤其是柔和的顶灯照下来,那种虽然不是家,却很有一种终于到家了的感觉。自然,心神松懈之后,就是后怕了。 喜宝也是阵阵后怕,不过瞧瞧周遭其他人,她反而淡定了一些,还能配合领队帮着安抚哭泣的队员,以及取钥匙安排住所。 别说领队那帮人了,连京大这边素来看不惯她的人,这会儿也忍不住高看了她一眼,就是不大清楚这位女同志究竟是英勇无畏、胆识过人,还是单纯的脑子缺根筋,连什么是害怕都不知道。 回想起刚才那一刻,除了后怕之外,喜宝的形象也不由的高大起来。 她就是堵机枪的黄继光,炸碉堡的董存瑞,明明只是瘦瘦小小的身躯,却毅然决然的顶在了战火的最前端,不单保护了同伴,还避免了事态的恶化,饶是最刻薄的人这会儿不做声了,毕竟谁也不愿意去想,方才要是没有她,事情是否会持续恶化下去。 小命只有一条,谁都很珍惜。 “谢干事,你真就喜欢这一款的?我看她不像早先表现出来的那么柔弱,多强势呢,你真喜欢?换一个吧,我看她身旁那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同志不错。” 谢少目光越过人群,径直落到了帮着数人头拿房间钥匙的喜宝身上,至于她身旁那位女同志……不好意思,他只记得那货刚才强抱了他认定的小媳妇儿! 梨花带雨?不,他只看到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还猛打饱嗝的怂货。 …… 而此时,美国媒体记者也正在报导此事,甚至国内也有电视台转播美国方面的前线新闻,同步传回了国内。 很快,国家电视台播出最新消息,说是刚踏上美国领土的代表团一行人遇到了飞来横祸,尽管没详细说明发生了什么问题,可仍旧把人吓了个半死。 譬如,老家这边的赵红英,刚打开电视机想看看新闻,没想到才看了两分钟,就被吓得差点儿撅过去。 “我的宝啊!!” 赵红英简直要疯,偏偏新闻联播那个主持人还不详细说明,简单的将概要说了一遍后,就去播其他消息了,吓得她一手捂心一手捂嘴,抽抽了半晌才堪堪冷静下来。 这还是去为国争光的?这他娘的去是打仗啊!天老爷你可得给力点儿,那是你闺女,你亲闺女哟!! 天老爷尚在发力,前后脚跟进来的袁弟来却徒然惊叫一声:“外国咋这么吓人啊?幸好我没去,幸好……” “袁弟来你个王八犊子!”愤怒能够压倒一切悲伤和担忧,原本正觉得自己就快要撅过去的赵红英,听到这话立马又变得生龙活虎、中气十足。不单跳起来就是一通破口大骂,还随手操起搁地上的小板凳,杀了上去。 等宋卫国哥仨以及老宋头听到信儿回来时,就看到袁弟来满院子的撒丫子狂奔逃命,而她身后赵红英红着眼睛杀气腾腾的追了上来。 那架势,颇有一种同归于尽的魄力。 当然,没人会真的让她俩同归于尽的,在短暂的懵圈后,老宋头立马招呼仨儿子把人分开。 其实吧,拉架的最好方式就是拽住要打人的那个,毕竟就袁弟来那怂样儿,哪怕赵红英束手就擒她都没胆子打人。然而,谁让宋家傻货多呢?宋卫国和宋卫党是顾忌着男女之别,没管袁弟来,径直上前拦住了赵红英,偏宋卫民那大傻子二话不说就往媳妇儿跟前冲,很快就把人拦了下来,结结实实的吃了赵红英俩板凳。 及至战火终熄,赵红英丢开手里的板凳,拿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老宋头就不明白了,几分钟前还好好的,咋就突然干上了?忙问赵红英:“老太婆你这是咋了?” “没咋,就是她嘴欠我手欠!”赵红英懒得解释前因后果,反正追也追了打了也打了,她这口气既然出过了,自然这事儿揭过不提。 袁弟来是真不愿意吃这个亏,抹着泪花子直抱怨:“我说什么了?我这不是……” 赵红英一抬手又操起了小板凳,见到这一幕,袁弟来瞬间闭上了嘴,她不说了还不成吗? 就算袁弟来接下来开始装哑巴,赵红英心里的担忧也没减少半分。只因她突然想起来了,喜宝这都出国了,天老爷还能管用吗?好像外国人不信这个,他们信啥啥帝来着? 越想越揪心,赵红英恨不得立刻冲出国门,亲自陪在喜宝身边,直到她平安归国。 打死赵红英也想不到,这无妄之灾仅仅是道开胃菜,接下来的磨难一重接着一重,倒不是针对喜宝的,而是有人想给亚洲国家一个下马威。 撞上群殴现场的确是一件意外,可接下来各种矛盾争端一大堆。单就是住宿这一项,运动员们倒是没啥,毕竟主办方再胡来,也不敢在这种事情上面开玩笑,万一被人质疑公正性,那可就得不偿失了。然而,随行人员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不单安排的房间明显差了一大截,而且数量也不对。 运动员们多半都是一人一间的,有些则是两人共同使用一个套间,总体条件是很不错的,而且房间数对比人数还特地多出了十分之一。轮到随行工作人员时,粗粗一算,至少也要六七个人住一间房。问题是,给的全都是单人房或双人房,哪怕打横当炕睡,那也仍是睡不下。 除了房间问题,食物方面也没做好,运动员们是有特定厨师的,可随行的工作人员却得面对一盘盘水果蔬菜沙拉,再有就是烤土豆和硬面包。 第108章 类似这种鸡零狗碎的小矛盾很多, 凑一块儿看,让人忍不住一阵阵恼火, 可真要是细究起来, 却是先失了底气。 就说日常吃食好了,平常人家招待客人也就是多添个菜, 遇到关系一般般的, 索性就以家常菜相待,也只有摊上贵客临门, 才会特地打听喜好和忌讳,安排出一桌合心意的饭菜来。就老美这边的态度来看, 各国随行工作人员的饭菜也没差到哪里去, 起码跟奥运村里的本地员工相差不多。 再就是房间数了, 暂时弄不清楚是否是因为前期沟通不良,喜宝在旁边听了一耳朵,大意就是人来多了, 尤其是翻译们,没想到会来那么多人, 又说其他国家没有那么庞大的翻译团队。 喜宝听到了旁边人的话,刘晓露自然也听到了,当下就不满的用汉语嘀咕着:“英语系国家带啥翻译?又不是脑子坏掉了。” 甭管怎么说, 怠慢是肯定了的,可尚且升级不到争端上头。再说了,这次是因奥运会而来,只要运动员们的待遇无碍, 旁的像他们这些随行工作人员,也只能选择忍气吞声了。 最终,房间还是被分配好了,考虑到老教授们需要安静的环境和足够的睡眠,哪怕房间数再不够,也得先紧着他们。说到委屈,也只能委屈喜宝他们这些出来见世面的学生了。 万幸的是,如今是盛夏,再不济也能往地上铺张床单睡,至于别的,暂时恐怕真的没法子。 京大这边,好些都是女同学,同校同性别直接被分配到一个房间里,算上喜宝和刘晓露,一共有九个人。 双人间睡九个人自然是个莫大的挑战,只是这会儿还真不是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先回房间将行李放下后,几人连洗把脸的时间都没有,又匆匆离开跑回了楼下大堂。 跟随运动员们的翻译自然早早的安排好了,就是跟随学习的同学还未曾分配好。喜宝和刘晓露等人匆匆下了楼,依着上头的名单,开始跟随教授认人和房间,务必做到随叫随到。 “宋言蹊、刘晓露,你俩去游泳队那边,跟着冯教授。” 听到自己的名字,喜宝忙点头,还不等她行动,刘晓露已经拉着她兴冲冲的往游泳队那头去了。其实,对于刘晓露来说,跟哪个教授去哪个项目已经完全不重要了,关键是身边有熟人她不至于太怂。 喜宝也是类似的想法,身边有个熟人总归更安心点儿,尤其是在这背井离乡的情况下。 俩人因为都将注意力放在游泳队那头,丝毫没有留意到负责名单审核的领队笑容有些别有意味,还在念完名字后,特地往谢少那头瞥了一眼,一副“兄弟我够意思吧”的神情。 接收到哥们的意思,可谢少懒得理这货,然而一眼瞥过去,却突然发现已经走到了游泳队那头的喜宝,正一脸惊讶的看向对面。顺着喜宝的目光看过去,谢少很快就找准了她的视线落脚,是个面容姣好的年轻运动人,要命的是,对方也正盯着喜宝看,两人四目相对,久久不曾挪开。 谢少:…… 都说一男一女对视超过三秒就是互不讨厌,超过七秒则是互生爱慕之情。谢少在旁边默数了一下,这怕是有十几秒了吧?还没看够?! 喜宝是懵的,她刚站稳就感受到了一道炙热的目光,下意识的抬头看去,一眼就看到被数名运动员团团围住了的臭蛋正用一种直勾勾的眼神看着自己。 臭蛋左瞧瞧右瞅瞅,还嫌弃前头的人碍事,愣是扒开了点儿缝隙也要坚定的看喜宝。 被臭蛋扒开的人里头,有他的老队长也有他的教练,当下,教练先回头瞪了臭蛋一眼:“不准跑。” “嗯,不跑的。”臭蛋鸡啄米般的点点头,不知情的人看到这一幕,还道是教练仗着身份欺负人孩子,毕竟臭蛋平常的样子太具有欺骗性,怎么看都是个乖乖牌的小少年。 教练也很头疼,就为了这个,他不止一次的背锅了。臭蛋跑了怪他,他稍微对臭蛋语气重点,只要被旁人瞧见了,一准出来打抱不平。偏生,这孩子记性太差了,别看他现在当面答应得好好的,过个几分钟再问他,就能来个一问三不知。 为此,早在几个月前,教练就专门向上头提交了特殊申请,强烈要求让臭蛋的妈随同出国。可惜,上头倒是答应了这项请求,还包了一应费用,可宋家人却没答应,弄得他这一路上是胆战心惊的,生怕臭蛋又来了个撒手没。甚至他都不敢让臭蛋跟着代表团过来,而是晚了一个小时,蹭了国家队大领导的专机,一路上都捧着个炸弹一样,总算没出问题,平安到达。 想来想去,教练还是有些不放心,想着要不先带臭蛋回房间吧,横竖这边有别人看着,再说臭蛋又不接受采访,根本不需要随同翻译。 越想越觉得在理,教练正要开口说话,就发现臭蛋目光直勾勾的看向了游泳队那边,目标好像是一个学生模样的美女? ……等等!! “那个谁!宋涛他姐,你也来了?来来,赶紧过来!”教练刚开始还有些懵,回过神来之后就是大喜,忙顺手点了个刚指派过来的女同学,“你去那边,跟她换一下。” 被点到名的女同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也是京大的,不过却没跟京大的教授,而是走了亲戚家的路子,特地跟了外交部专门指派的翻译,想借此好好学习一下。早先,听说学校里有个师妹被顶了,恰好他们两家有些嫌隙,她还高兴得看热闹,结果,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她被人顶了。 在牛逼的后门,在教练和运动员跟前都不算啥,再说仅仅是个学生翻译,谁来不是来呢? 在所有人实力懵逼的注视下,被顶了的女同学怀着无限愤恨走向了游泳队,而喜宝则在稍稍犹豫了一瞬后,还是服从内心,走到了臭蛋身边。 臭蛋的教练姓林,是个话唠,以前喜宝和毛头每次去找臭蛋,但凡碰上了他,都会被灌一耳朵的吐槽,全是关于臭蛋的,而且十之八九主题是如何解决撒手没的问题。 见喜宝过来,林教练那叫一个高兴啊! “宋涛他姐你咋来了?哎哟,早知道你会来,我就不用发愁了。别的事儿你都不用管,只看好宋涛就成了。” “好的,林教练。”喜宝笑着答应了。 宋涛——臭蛋小少年还是目光直勾勾的看着喜宝,左瞧右瞧的就是瞧不腻,及至喜宝走到他身边站好了,他忽然伸手就抱住了喜宝的胳膊,冲着她露出了一个甜甜的梨涡笑:“姐!” 喜宝默默的看了他一眼,总觉得臭蛋这是刚认出她来,是错觉吗? 当然不是。 却说臭蛋刚跟随教练来到大堂这边时,还没发现喜宝,直到喜宝被分配到游泳队那头,他才如同发现新大陆一般,眼睛就跟黏在喜宝脸上似的,越瞧越眼熟,不单眼熟得很,还有一种特别亲切的感觉。臭蛋觉得自己是认识这个人的,可那是谁呢? 不知道呀! 及至教练发现了喜宝,还管她叫“宋涛他姐”时,臭蛋才恍然大悟。来这里的一路上,教练和老队长在他耳边至少念叨了上千回,说他就是“宋涛”。 所以“宋涛他姐”的意思就是——他的姐姐!! 于是,臭蛋萌萌的喊了一声姐,然后又问:“妈呢?妈在哪儿呢?”边问着边开始左顾右盼起来,用目光搜寻着周遭。 喜宝已经预感到了他接下来的举动,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还用另一只空着的手安抚的拍了拍他的手背:“妈没来,姐陪着你好不?” 听了这话,臭蛋很是有些失落,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轻轻的答了一声:“好。” 如果臭蛋有尾巴的话,此时此刻一定是耷拉着尾巴,委屈唧唧的缩成一团,看着既可怜又可人疼。 不忍心看臭蛋那么难过,喜宝再度开口安慰:“臭蛋乖,妈在家里看你拿金牌,回头你要好好比赛。” 臭蛋打小就特别好哄,哪怕喜宝再不会安慰人,安慰起臭蛋来却是十拿九稳的。转眼间,臭蛋又高兴了,开心的跟喜宝说话,问完了妈就问奶,再说说黑乎乎的毛头哥哥,满脸都是久别重逢的喜悦。 换个人兴许就不耐烦了,然而喜宝那情商就没比臭蛋好多少,而且这俩人还罕见的就喜欢家里人,臭蛋最爱妈其次是奶和毛头哥,喜宝却是最爱奶其次才是妈和毛头哥。姐弟俩索性就旁若无人的在大堂里聊了起来,为了避免影响到别人,俩人都是特地压低了声音说话的。当然,说着说着,也就越凑越近了。 不提惊呆了的京大老师学生们,单说谢少好了,他这会儿就已经忍不住眼角抽抽了,一个劲儿的给哥们使眼色,让人过去问问是怎么回事儿。 无奈之下,人还真帮他去问了。不过却是在所有人都分配完毕,才叫住田径队一行人,很公式化的问:“林教练,这位女同志是……” “是宋涛的姐姐。”林教练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随口回答了问题后,又冲着喜宝说,“回头把你的行李都搬过来吧,宋涛住的是套二的房间,本来我想亲自堵着他,既然你在,你住他隔壁好了。对了,你叫啥来着?” 喜宝自是没有不答应的道理:“我叫宋言蹊,这就去拿行李。” 生怕臭蛋闹腾,喜宝忙安慰他:“我马上就回来,最多三分钟。” “好。”臭蛋用神情和目光完全的演绎了有多不舍,不过他本质上还是个乖孩子,除了站成一座望姐石外,并没有其他任性的举动。 这一幕,自然也落到了尚未散去的其他人眼里。 谢少完全没想到还有这种横插一杠子的事儿,直接导致他原本的安排尽数化成了泡影。本来,他是打算趁着这半个月的时间,好好的把追求进度推一下,哪怕不能立马抱得美人归,起码也要落得个好印象。 结果,喜宝就这样换个地方,连带房间也跟着换了,等于就是整个人落户在了田径队那头,还是最核心的部分。偏生那边,恰好就是谢少完全插不了手的地界。 被这种操作镇住的谢少,半晌没寻到好的应对方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喜宝快步走开,脑海里已经浮现了作半个月无用功的凄惨结局。 京大的学生们受到的刺激真的半点儿也不比谢少来得少,尤其是被顶了的女同学,以及刘晓露等人,都是一脸的懵圈。 及至领队让她们各自散去,当下她们忙不迭的追上了回房搬行李的喜宝。 “宋言蹊,田径队的那个宋涛是你弟弟?” 因为行李箱根本就没有打开过,喜宝回房拖上行李箱就要走,听到这话,才稍稍顿了顿,回答道:“对啊。” 对……啊…… 被这个简洁明了的回答活生生噎住的同学们,只能目送喜宝拖着箱子远去,愣是半晌都没能缓过劲儿来。 及至喜宝都走远了,其中一人才恨恨的甩上房门,无比恼火的说:“怪不得呢,人家一点儿也不着急,原来是内定的!” “还真别说,他俩长得挺像的,特别是五官轮廓,太像了。对了,那个宋涛你们知道不?我记得去年全运会那会儿,好像大肆报道过。” “宋涛啊!就是那个百米飞人,全运会破了记录的,不止报纸有报导,还上过新闻联播的。” “这宋言蹊到底是什么运气……” 不怎么相熟的人尚且惊讶成这样,刘晓露就更不用说了,她依稀记得大一开学之初,喜宝好像提过家里的兄弟姐妹,是有个弟弟来着,可弟弟嘛,谁还没有呢? 刘晓露惊讶之余又开始叹气,瞧瞧人家的弟弟,再想想自家那个蠢蛋,好绝望啊!偏这会儿耳边还传来不少嘀咕声、抱怨声,刘晓露不怎么乐意的皱了皱眉,没掺合到话题当中去,而是起身去收拾东西了。 …… 老美虽然在某些方面坑了点儿,不过运动员们的房间还是很不错的,基本上都是单间,偶尔还有套一套二的房间。按说,套间条件好,而且一般都位于最角落的房间,多了一面窗户,又比靠楼梯的房间安静,理应是优先领导的,不过在田径队却是个例外。 领导们很豁达的表示,只要臭蛋别整那些幺蛾子,房间什么的,压根就不重要,横竖单间也不差。 喜宝刚过去,就被旁边的几人抢着拎了行李箱,又强制性的把臭蛋推给了她,用那些人的话来说,只要宋涛同志好好的,干点活儿不碍事儿。 ——可见,平日里臭蛋把他们折磨得有多惨。 新的房间,外头是个小小的客厅,摆了两个单人沙发并一个小茶几,旁边有个小卫生间,另外就是两个独立的卧室了。当然,卧室里的衣柜、床头柜、书桌、椅子等等,一应俱全,还有生活老师特地过来询问,有什么短缺的,好提前置办好。 因为没怎么住过酒店,喜宝特地里外看了一遍,发现真的是要啥有啥,当下就表示没什么短缺的。至于臭蛋,问了也白问,生活老师只叮嘱他要乖乖听姐姐的话,之后就如释重负的走人了。 可以说,国外意外的相逢,最高兴的其实并非臭蛋,而是田径队的这些人。那可是真真切切的如释重负,虽说翻译并不能上比赛场上,可日常生活中却能给予很大的帮助,一想到只需要在赛场上看着臭蛋了,这些人恨不得撒花庆祝。 然而紧接着,他们就想起来了。 开幕式在即。 想也知道,开幕式运动员入场时,是不能有其他随行工作人员的。思忖着现在臭蛋有人管了,林教练回头就召集人去他房里开了个小会。 “运动员开幕式入场时,你们都警醒着点儿,别的出个错没啥大不了的,千万要看住宋涛。我就怕他一不留神就走到别的国家队里头了……笑啥笑!你以为他能记得你不?别说其他队的,咱们田径队,他认得的也没两个!” 这是大实话,臭蛋在国家队是个名人,可惜哪怕所有运动员都认识他,他也依旧记不住其他人。比起别的项目的运动员,田径队这边,起码能混个眼熟。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臭蛋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格外的公平,只要果断时间不见,就能干脆利索的全忘了,回头再问他,保准一个都不记得了。指望他,还不如靠外人。 林教练也是没辙儿,他一面督促自个儿队里的运动员,一面还得去其他队打招呼。思来想去,现成的法子就一个,想要臭蛋别跑,那就干脆别给他制造一丝一毫的机会,把他夹在中间走,坚决不能让他突围。 不然啊,中国队药丸。 除了这些措施,林教练还叮嘱了所有参加开幕式的运动员,千万要想法子给臭蛋打掩护,谁离得近谁掩护,反正都是一条绳上头的蚂蚱,暴露了臭蛋的问题,丢脸的是整个国家队。 国家队:我也要面子的好不好?! 万幸的是,在国家荣誉大于一切的大环境下,哪怕是全无交集的运动员也乐意帮这个忙。大家都知道田径队有个傻子,就长得最好看的那个,他不记事的。 说完了开幕式的问题,林教练还特地多添了一句,让人千万别借钱给他,当然也别问他借钱,不然后果自负。试想想,你问他借钱,他忘了也就算了,万一他记得借钱的事儿,却忘了你还他钱的事儿,见天的向你讨债,咋办? 就在喜宝和臭蛋坐在房内自带的小客厅里,喝茶嗑瓜子吃水果闲聊时,林教练已经带着队员,把所有运动员的房间都跑了个遍。累虽然累了点儿,好在结果是完美的,大家都愿意帮忙,一定要维持住国家队的形象,哪怕被人说成高冷,也好过于暴露臭蛋那糟糕透顶的记性。 从这点来看,喜宝和臭蛋真不愧是同个爹妈生的亲姐弟俩,为了维持人设不崩,简直操碎了周遭人的心。 回头,喜宝就明白跟着臭蛋是一件多幸福的事儿了。运动员们是有专门的厨师负责一日三餐的,一些煎炸的垃圾食品那是肯定没有的,不过就算是营养餐,那味道也相当不错,反正喜宝尝着是比京大食堂要好,横竖她也不挑食,臭蛋吃啥她跟着吃啥,还有每天固定的新鲜水果和牛奶,小日子过得美滋滋。 人嘛,出门在外最要紧的就是住和吃,不求住得有多奢华,但求安静,能够保持高水准的睡眠质量,吃也是如此,不在乎吃得有多好,可最起码也不能太难以下咽。 比起好几人同住一间的情况,喜宝实在是太幸福了,她一人拥有一间房间,也不怎么恋床,更不需要跟一层楼的人去挤公共的男女卫生间,甚至她还可以在奥运村里瞎晃悠,或者是跟随臭蛋他们一起提前去场馆做适应性训练。 理论上,翻译都是要随队的,可实际情况跟想象中的有着很大的出入。试想想,运动员们千里迢迢来到大洋彼岸,并不是来跟老美做交流的,他们最重要的还是取的好成绩,最好是多拿几块金牌回去。至于外交方面的事儿,自然有专业人员来处理。所谓的翻译,最大的作用就是在颁奖仪式上,配合着回答国外记者的问题,而旁的时候,闲倒也没闲着,还是得高度配合,做到随叫随到,可真要说起来,在最初的这几天,几乎派不上太大用处。 于是,当刘晓露等人一大早起床,就做好一切准备,随时待命时,喜宝颠颠儿的跟着臭蛋去了田径场馆。 田径的项目有很多,准确的说,应该是分为田赛、径赛、全能比赛三个方面。撇开全能比赛不提,田赛和径赛最大的区别在于,前者是按照高度或者远度计算成绩的,后者却是以时间来计算成绩的。 自然,臭蛋是属于径赛运动员。 历史上也不乏两者兼备,甚至三者兼备的人。不过,因为黄种人本身体质缘故,这田赛还能取得一些成绩,径赛方面却是惨不忍睹。 早在出发来美国之前,田径队的领导就已经内部开过会议了。就目前看来,队内运动员中,没有一个人能够跟国际上的径赛运动员比拼的,别说夺得金牌,连进入决赛只怕都玄乎。 径赛并非选手对抗,现成就有记录可查。 “咱们既然来了,当然那是希望能夺得奖牌,甚至夺得金牌的。梦想必须有,可也不能太脱离实际。去年世锦赛的记录你们也都看过了,有什么想法吗?” 田径场馆里,林教练在安排队员们做完了日常训练后,趁着恢复体力的工夫,耐着性子问道:“来,都说说,别怕羞。” 没人怕羞,就是一时间不知道咋回答而已。 喜宝倒是没注意这边,她的目光一直落在臭蛋身上,眼见这边林教练在提问,而臭蛋又有溜掉的迹象,刚要开口叫人,就听林教练一声大吼:“宋涛!过来!” 臭蛋毫无反应,只是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脚下微微挪动着,一副随时打算开溜的模样。 “臭蛋。”喜宝很想学她奶凶巴巴的瞪臭蛋一眼,然而她没有毛头那种表演天赋,明明想凶,结果却是一副软萌萌的模样。好在臭蛋还算给面子,闻声惊讶的抬头看向她,随即蹬蹬蹬的跑了过来:“姐姐!……姐你怎么在这儿?妈呢?” 这一刻,喜宝终于体会到她毛头哥哥素日里的崩溃了,如果可以打人,她也好想揍臭蛋一顿。只是,最终她也仅仅是伸出手拉过臭蛋,好声好气的劝他:“你们教练在说话,你听着点儿。” 林教练一面庆幸喜宝来得巧的同时,一面又无限悲凉的想,他真没指望臭蛋听着,只求这小坏蛋别瞎跑。 见喜宝已经拉住了臭蛋,林教练继续刚才的话题,随手点了个队员:“你来说说。” 被点到名的满脸都是无奈。 去年首届世界田径锦标赛,他们这些田径队的当然是看过的,还是反复观看了无数遍的。而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美国黑人运动员刘易斯,他以百米十秒零七、八点五五米跳远夺得两枚个人赛金牌,同时又获得了四乘一百米接力赛的金牌。 一人三枚金牌,瞬间扬名世界。 当然,在去年的世锦赛之前,刘易斯已经很出名了,他是大赛型选手,又能兼项,偏偏及至今年也不过才二十三岁,运动员生涯还很漫长,由此可见,将在他们这些同项运动员头上压好久好久。 不过说真的,田径队里倒是真没人嫉妒刘易斯,主要是差距太远,想嫉妒也嫉妒不起来,更多的则是一种崇拜。毕竟,只有同行才知道训练有多艰苦,尤其他还兼短跑和跳远,在嫉妒他成绩之前,首先会敬佩这个人的毅力。 没有毅力,就别入这一行。可想在这一行出头,却得拥有远超常人百倍千倍的毅力。当然,还有天赋。 尽管很不想说丧气话,不过队里的运动员确实没抱什么希望,只能向林教练保证,一定会认真比赛,全力以赴。 对于这种类似于万金油的回答,林教练显然不是很满意。迟疑了一下后,他决定下剂猛料。 “你们之前忙于训练,我也不希望让你们分心,就没告诉你们最新的消息。听媒体朋友们说,就在两天前,刘易斯在记者招待会上宣布,他将在本届奥运会上挑战四金成就。” 所谓四金,指的是男子一百米、二百米、跳远三个单人项目,以及四乘一百米集体项目。 “假如他真能一举夺得四金,将复制杰西·欧文斯在一九三六年柏林奥运会的上的辉煌战绩。巧合得很,他的偶像就是欧文斯。” 林教练说完这话,底下就有人很小声的嘀咕:“我的偶像还是刘易斯呢,能一次拿三块金牌我就满足了。” 那人说话的声音很轻,林教练并未听到,倒是正好紧挨着站的喜宝听到了。喜宝没说啥,没想到的是,臭蛋突然扭过头来,好奇的问那人:“我报了几个项目?” 本以为自己要被曝光了,那人吓得心跳都漏了两拍,结果却听到了这么一个叫人蛋疼的问题。要不是问这话的人是臭蛋,这会儿早就挨打了。 “你报了四个项目,一百米、二百米、四百米,还有四乘一百米。”那人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只觉得跑完日常训练心都没跳得那么厉害。 “那三百米哪儿去了?”臭蛋永远不走寻常路,偏生,这回他还有个同伴,喜宝也忍不住好奇的看了过来。 姐弟俩长得很像,小时候是一般无二的白胖滚圆,长大了则都褪去了小时候的胖乎,然而五官轮廓却仍极为相似。就是那种,一看就知道肯定有血缘关系的,而且这会儿俩人面上还都呈现出了一模一样的好奇神色。 队友只想给这俩姐弟跪下。 关键时刻,林教练解救了他。 “许浩出列!去跑五圈!”敢在他讲话的时候,私底下说悄悄话,也太不给他面子了。 不提无比崩溃的许队友,臭蛋起码明白了自己报了什么项目。其实,他也不用太明白的,反正到了比赛的时间,自然有人会领他去起点线的,而且终点线也会有人,哪怕没人好了,跑了那么多年,臭蛋也明白终点线有一条彩带等着他冲过去。唯一的麻烦就是,要是到时候没人接应,他绝对会走丢的。 这就不是他需要考虑的问题了,被折磨了那么多年,田径队全体人员耐心都格外得好,包括他的直属教练。 林教练对其他队员如同寒冬一般凛冽,可在面对臭蛋时,别提有多温柔和善了。在打发走了自撞枪口的倒霉蛋后,他就走到了臭蛋跟前,笑眯眯的问:“宋涛你想知道什么?问我。” 臭蛋……已经忘了他想知道什么了。 一看臭蛋那表情,林教练就悟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也不用有那么大的压力,你今年才十八周岁,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拿出平时训练的成绩就可以了。” 教练的压力一点也不比运动员少,估算着臭蛋平日里的成绩,想要胜过刘易斯估计是没可能的了,不过还是可以冲刺一下铜牌的。世界级的径赛场上一贯没有黄种人的身影,哪怕仅仅是一块铜牌,那也是破天荒的记录了。 “记住,保持平常心就好,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萌萌哒臭蛋无辜的看过来,直到林教练又去训别人了,他才扭头问喜宝:“平常心是什么?压力又是什么?” 喜宝抬头望天,沉默了半晌后,她昧着良心说:“平常心就是认真跑步,压力……假如你跑了第一名,妈就会来京市看你的。” 一语命中要害。 林教练说一车话,都不如喜宝最后那话来得杀伤力大。一时间,臭蛋满脑子都是“妈会来看我”,只恨不得立刻就开始比赛。 而彼时,老美那头也在谈论中国队。 还是媒体。跟国内的媒体不同,老美这边的媒体相当得奔放,什么都敢问,什么都敢报导,人家崇尚的是言论自由,又或者干脆就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在即刘易斯宣布奥运会的目标是勇夺四金后,又有媒体找上门来,只是这一回却是去泼冷水的。 “据说,中国今年派出了一个跑得非常快、特别有竞争力的运动员,是去年中国全国运动会的三金夺主,请问你怎么看待这件事?对了,他叫宋。” 臭蛋从七八年第一次参加全运会,到去年八三年的那一次,其实在国内他已经很有名气了,甚至连一些丝毫不关心体育的人,都听说过他的名字。 然而,这个年代到底跟后世不同,哪怕臭蛋在国内名声很响亮,大洋彼岸一样没听说过。 刘易斯满脸的不屑:“是吗?你不需要告诉我他的名字。跑得快?能有多快?黄种人还想统治短跑赛道?” 第109章 每个领域的佼佼者, 都有着他自己的骄傲。也正因为这种骄傲,才能熬过艰苦的训练, 一次次挑战极限, 挑战那些所谓的不可能。 刘易斯作为美国队的领头羊,年纪轻轻就已经在各大赛场上崭露头角, 成为无数人争相膜拜的偶像。而正如他本人对媒体宣称的那样, 他的目标是成为杰西·欧文斯,一举夺下奥运会四金。 梦想还是要有的, 如果连这点儿自信都没有,又何必踏上这种以第一为终极目标的奥运赛场呢? 唯一的问题是, 今年的情况确实有些不同寻常。 无论哪个时代的媒体都是嗅觉最灵敏的人群, 打听到中国体育代表团有秘密武器的, 并不只有一家媒体。毕竟,全运会是面向全国的,还在电视上转播了不止一次, 但凡有心的,想要弄到一份录像并不困难。哪怕是先前没有留意到的, 到了这会儿,也纷纷开始调查,大不了也就是做一番无用功, 万一瞎猫碰上死耗子,撞上了个特大新闻呢? 有不少媒体都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在这之后,他们立马动用各种手段, 只求采访到中国体育代表团的宋。 ——Mr. Song, 可惜被拒之门外。 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主动面向媒体的,在老美看来,中国人是含蓄的、内敛的,所以被拒绝也并不算太意外。更别提传说中的那个宋,刚满十八周岁不久的少年,年轻意味着心性不稳,又是头一次参加奥运会这种世界性的大赛,拒绝被采访确实在意料之中。 理解归理解,可这么一来,媒体记者就更想知道关于宋的各种消息了。 无法采访到本人,那就去采访中国体育代表团的领导们。虽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不过这一回倒是顺利多了。 如果说,运动员的主要战场是在奥运赛场上,那么这些领导们的任务就是维持两国友好关系,自然得配合国外记者的采访。可别小看了这些领导,打官腔说套话,他们绝不输给任何人,哪怕记者们争先恐后的围追堵截,领导们依然能够气定神闲的说着场面话。内幕消息丁点儿没泄露不说,反而把国外的媒体唬得一愣一愣的,当然也顺便逼死了一票随行翻译。 有幸跟随领导的翻译,都是国家级别的专业翻译,这就没在校学生的事儿了。不过,前辈们在前头忙活,底下的小喽啰们自然不能闲着。 三不五时的,就有录音带送过来,由学生翻译们记录好,转达给随队的国内媒体记者们,由他们润色之后,再传给国内的电视台、报社、杂志等等。 比起同学们的忙碌,喜宝简直清闲得令人发指。 她平时起得倒是挺早的,基本上就是跟臭蛋同进同出。只不过,臭蛋是需要每天做日常训练的,不能跟以前的高强度训练比,可为了保持状态,日常训练是必不可少的。可等臭蛋去做训练了,喜宝就只能闲在旁边,或是听林教练一叠声的怒怼队员,或是跟随队的生活老师闲聊,悠闲自在得很。 田径队这边对喜宝完全没有任何要求以及限制,横竖她的任务就是陪伴在臭蛋身边,翻译什么的,那是比赛结束后才需要的。而现在,整个田径队上下保持高度一致,拒绝任何人以任何要求进行任何采访谈话。 当然,这是有原因的,据田径队总教练对外的说辞是,他们的目标是在世界级赛场上取得突破和胜利,别的事情都可以暂时搁置在一旁不提。 至于真相—— 我们不要面子的!! 在这种近乎保密式的训练下,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开幕式到来了。 奥运会开幕式除了表演性质的节目外,最重要的还是各国运动员们入场。不过,重要归重要,其实也没太多悬念,毕竟各国代表团入住奥运村也有不短的时日了,该采访的也采访了,而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先前没人理会,这会儿自然也没人去关注。 可今年不是有个特殊情况吗?拜刘易斯所赐,美国媒体们对于中国那位宋先生,相当得痴迷,倒不是想看现实版打脸剧情,而是想深度挖掘一下新闻亮点。 试想想,如果不能在比赛开始前,先得到一些类似于“目标是打败刘易斯”这种话,那等比赛结束后,就没有任何意义了。没录音没录像没采访稿,中国队那边完全可以否认自家有这种说辞。 简单地说,美国媒体想看的就是后生晚辈挑战自家资深运动员,然后被狠狠的教训打脸,灰溜溜的离开美国。 在这种情况下,哪怕明知道田径队那边拒绝采访是很有道理的,媒体们还是想要得知第一手采访资料,即便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考虑到开幕式时,所有的运动员都会出场,媒体记者早已激动难耐,各种长枪短炮皆有就绪,只等中国运动员代表团入场。 亏得田径队那头并不知道国外媒体记者们心中的执念,要不然绝对能喷他们一脸。 只想要一句话?? 简单啊,你去问问臭蛋,对于刘易斯是个啥想法,他一准能回你一句话——刘易斯是谁? 在知道臭蛋脑子不好使的前提下,他干了啥缺心眼儿的事情大家伙儿都能谅解,毕竟你跟个二傻子计较啥呢?他脑子不好,你也坏掉了?可如果是不知道内情,听到这种话,绝对能把人气到原地爆炸,顺便还会质疑中国人所谓的谦虚内敛全都是糊弄人的鬼话。 可臭蛋…… 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奥运会开幕式就在这种万众期待的情况下开始了,而当中国代表团入场时,整个奥运场馆内响起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在这种熟悉的旋律之中,臭蛋被一群人高马大、身强体壮的运动员夹在正中间,走进了奥运场馆内。 借“宋涛姐姐”这个身份得以跟教练员等人一起坐在前排的喜宝,沉默的看着中国代表团的运动员方阵。 领头的是几位已经在国内扬名的老将,本来以臭蛋在田径队的地位,就算捞不到领头羊的位置,也能站在前头几排,可惜他被教练硬塞到了方阵正中央,前后左右全是人不说,还都是特地挑选出来的人高马大、身强体壮的运动员。教练的意图相当明显,就是不给臭蛋突破重围的机会,当然也就因此扼杀了他露脸的机会。 开幕式是面向全世界直播的,可惜这年头的直播设备还不完善,只有远景而无近景,假如臭蛋站在前头几排,拍到正脸的机会还是很大的,可惜……他在中间。 喜宝无语的看着被人群埋没的臭蛋,结果她身旁坐着的林教练还格外嘚瑟的帮着解说:“宋言蹊你看到了吧?我这是用心良苦啊!去年全运会那会儿,入场仪式上他就跑到其他队去了,还好大家都是熟人,又帮着给送回来了。这可是奥运会啊,要是他一不留神跑到其他国家的方阵里去了,这脸可就丢大了!” 林教练何止用心良苦啊,他还跑遍了整个体育代表团,挨个儿的找人谈心聊人生,宗旨就一个,务必要帮着遮掩一点,田径队要脸,国家队也要脸,千万要在外国友人面前保住脸面啊! 事关国家荣誉,国家队全体都达成了一致意见。 于是,就有了今天这个近乎诡异的入场方阵。 早已等候多时的国外媒体记者们都惊呆了,手里的长枪短炮都拿不稳了,看他们那副神情,大概是完全没料到还有这种情况。 及至中国体育代表团一行人已经走过了自己身前,才有记者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天呐!这绝对是中国人藏的秘密武器!” “对,秘密武器!” “中国人这是要拿出中国功夫来比赛吗?” “快快,通知报社!” …… 不过是个运动员入场仪式,记者朋友们就开始发挥自己的脑洞,愣是在短短几分钟里脑补出了各种大戏,自然也没忘记通知背后的报社、电视台,纷纷表示这一次中国人来者不善,藏了个秘密武器准备统治短跑赛道。 很多事情只要让媒体记者们知道了,这事儿哪怕原先再隐秘,也能宣扬得全世界都知道。 等开幕式结束后,中国代表团一行人回到了奥运村,就有人拿着还散发着油墨味的报纸递给领导们。 上头用斗大的字体写着爆炸般的新闻。 Secret Weapon !!!!!!!!!! 一连串的感叹号突出了媒体朋友们内心的呼号,而整份报纸用足足两个版面的大篇幅详细描写了中国队的“秘密武器”。 误会大了。 国家队全体:我没有,我不是……你听我解释…… 当然最终,国家队这边还是没有做出任何解释。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就在所有人都将目光放在中国田径队所谓的“秘密武器”上时,奥运会正式拉开了序幕。而谁也没有想到,田径队还没发力,中国就已经迎来了第一块金牌。 二十七岁的中国射击选手许海峰,一举拿下了男子手枪六十发慢射冠军,成为了本届奥运会第一枚金牌获得者,也是中国第一位奥运会金牌获得者。 而在此之前,他从未参加过任何世界性的比赛,甚至在去年的第五届全运会上,也只是获得了两块银牌。不得不说,这是一匹实至名归的黑马,黑得彻底,吓懵圈了一帮老美。 这是他第一次取的冠军,也是中国奥运史上的第一块金牌。 当消息传来时,整个代表团为之欢呼,并且第一时间通过使领馆的国际电话,将好消息传到了国内,以新闻联播特大喜讯的方式,向全国人民告知这一消息。 与此同时,回过神来的老美媒体记者们也跟着疯狂了,什么秘密武器都被瞬间抛到了脑后,纷纷要求采访这位打破了无数个零的金牌得主。 许海峰又不是臭蛋,对于这种扬名且彰显国威的好事儿,国家队当然不会拦着,而是立刻安排工作人员,排行程以及召开记者招待会,当然也没忘记将实时消息传回国内,其中还包括了国外媒体的各种褒奖。 也正是因为这个出人意料的消息,田径队这边瞬间恢复了清静。 喜宝仍是跟随在臭蛋身边,只因射击比赛不久,就该轮到短跑比赛的预赛、半决赛了。 臭蛋的准备等于没有,教练团队都清楚他这个情况,也没人会特别给他压力。正好,射击队那边刚将火力拉过去,田径队这边乐得个轻松自在,力求所有人以最佳状态面对此次比赛。 到了这档口,训练已经毫无意思了,反而应该拼命的灌鸡汤,劝队员们别给自己太多压力,尽力而为,无论最终的成绩如何,只求问心无愧。 很快,就到了男子一百米预赛那天。 预赛并非直播,而且同一时间还有其他项目在进行,因此除了运动员和教练团队外,并没有太多的人,甚至连观众也就那么小猫两三只。当然,录播还是有的,到时候会在决赛出成绩后,将冠亚季军的镜头剪辑出来,至于其他陪衬就没必要出现在电视机上面了。 林教练生怕臭蛋关键时刻掉链子,早已对喜宝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好好看着点儿臭蛋,多安慰安慰他,别太紧张了,毕竟年岁不大,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机会也多得是。 喜宝瞅瞅左手边紧张得额头直冒冷汗浑身都哆嗦个不停的林教练,又看了眼右手边笑得一脸灿烂跟个没事儿人一样的臭蛋,心下不禁怀疑,到底应该先安慰哪个。 好在,喜宝这人有个相当明显的特质,她的性子是好,几乎没啥脾气,可她这人非但独,还特别分自家人和外人。因此,她很快就放弃了劝说教练,开始关心起了她的臭蛋弟弟。 至于怎么鼓励…… “臭蛋,妈在家里看你拿金牌,你一定要好好跑。” 临上场前,喜宝也灌了臭蛋一大碗鸡汤。 理所当然的,臭蛋成功的通过并且进入了下一轮。 这当然是个好消息,可坏消息也有,除了臭蛋之外的其他人,全军覆没,连半决赛都没有撑到。而在接下来的女子一百米预赛中,结果如出一辙。 刘易斯的骄傲是很有道理的,旁的不说,单在短跑赛道上,黄种人的确天赋不足,预赛里被淘汰的,几乎都是黄种人。而在接下来的半决赛中,又淘汰了大部分人,进入最终决赛的八人中,除了臭蛋之外,皆是黑人选手。 臭蛋进入决赛的成绩很一般,几乎可以算是刚刚好通过。田径队这边虽然也很惊喜,不过也都觉得,这已经到了尽头。说真的,在此之前别说夺得金牌了,能够杀出重围进入一百米短跑决赛的选手,从来还没出现过黄种人。 百米决赛,整个田径队只有臭蛋一人,这就足以载入史册了。 决赛开始之前,几个领导凑在一起开了个小会,决定小规模的先庆祝一下,毕竟等决赛之后,哪怕心里早已有了准备,刚输掉比赛也乐呵不起来。当然,小规模的庆祝宴肯定不能有外人参与,尤其臭蛋这种特殊情况,能够参与的必须是原本就知情的人。 喜宝自是其中之一,她最近跟着臭蛋玩得格外开心。 其他翻译们都被使唤得团团转,早先还有空抱怨吃食不合胃口,之后连抱怨的时间都没有了,甚至每天吃饭都是紧赶慢赶的,每天都累得几乎要晕过去,第二天又得早起继续干活,所有人都神经紧绷,唯恐出丁点儿纰漏。 除了喜宝。 要是光清闲也就算了,毕竟他们这些搁在国内也都是天之骄子,如果只是想偷懒,那索性别争取这次机会。叫人最不爽的一点就是,喜宝闲归闲,镜头一点儿也没有少,哪怕预赛和半决赛都没有公开直播,可他们这边还是拿到了当时的录像,喜宝全程陪伴在臭蛋身边,半决赛时,臭蛋更是一冲过终点线,就直奔喜宝而去,把特地去重点接他的教练无情抛弃了。 录像里,这一段特别清晰,毕竟终点线两旁都是有摄像师扛着摄像机追寻选手的。自然,臭蛋高高兴兴奔向第一排观众席的一幕,也被摄像机忠实的记录了下来,同时出境还有跟他长得极像的喜宝。 负责翻译配字的翻译同学,好死不死的就是被喜宝顶替了的那个,她原本是跟随游泳队的,只是很不幸,她跟随的那队早不早的全军覆没。人家运动员们早早的歇着去了,她又被紧急调拨出来,干一些音频转文字的文案工作。累也就算了,关键这个算是真正的幕后工作人员,即便干得再多,上头也不会知道半分。偏生,她还不能不干,或者消极怠慢,这做得好了上头不会记她的好,可但凡出了丁点儿纰漏,绝对分分钟派人替了她。 心好累,好绝望,这些原本都应该是属于她的镜头啊!! 尽管明知道臭蛋不大可能在决赛里获奖,所以预赛和半决赛的镜头,应该是不会出现在其他国家的转播里,可他们国内呢?好歹也是头一次进入男子百米决赛的选手,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这些画面回头配上字幕后,一定会在国内各大电视台循环播出的。 有时候吧,想得越多越心塞,可不想也不可能,真正无欲无求的人,也不会想尽办法削尖了脑袋也要钻进代表团里。 当然,喜宝是个例外。 又是一天繁忙的工作结束后,京大女同学合住的宾馆房间里,所有的女同学都已经躺倒了。累是很累,浑身的骨头就好似被打断后又重组一般,累得连坐直身子都显得那般吃力。可等真正躺下来后,脑子却相当得活跃,毕竟这段时日里,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她们原先想都想不出来的。 “难怪人家常说,出来了才知道世界有多大……我读完下一学年后,打算出国留学。” “我也是,以前还想着出来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该有多辛苦呢,现在我知道了,就算再苦再累我也想出国。对了,你们呢?” 睡不着就只能聊天了,都想着,兴许聊着聊着,就有睡意了呢。 不幸被喜宝顶替了的那位,其实已经联系好了国外的学校,依着她原本的计划,参加完这次奥运会后,顺势回国一趟,办完最后的手续,就可以出国留学了。而奥运会的这次经历,既能在她的履历里添上光彩的一笔,同样也能帮助她在美国学校里尽快立足。谁让人家老美的高校格外看重这些课外活动呢? 听着耳边同学们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她很想不屑的反驳,可最后还是把炫耀的话给咽了下去。 有啥好骄傲的?人家宋言蹊什么都没做,什么都得到了。 她倒是真没想嘚瑟,架不住平日里嘚瑟得太多了,这会儿就有交情好的帮她说了:“你们知道个啥?严同学早就已经敲定了留学的学校,还是美国常春藤名校之一。” 一句话,立马引爆了全场,哪怕在场的多半都是家境优渥、后台硬实的,这有资本留学不算稀罕,能考上常春藤名校之一的,却真的是少之又少,也确确实实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 同一屋原本有九人,因为喜宝搬到了臭蛋隔壁,剩下的就只有八人了。而这八人里头,其实只有刘晓露是大二的,其他无一不是大四或者干脆就是研究生级别的。 不出意外的,刘晓露从到了奥运会第一天起,就被大部队隔离在外。好在,她性子也强硬,尤其在头天刚到就被群殴现场吓了个半死后,之后索性破罐子破摔,人家让她干活她就干,不让她干就闲着,横竖她只是来见见世面的,既没想过进外交部,也没打算出国留学,只要履历上有随队参加奥运会这一行字,她就算是赚了。 再说了,已经到这地步了,刘晓露算是看透了,她那舍友宋言蹊就是开了挂的人生,老爸是部队的高官,堂弟是国家队的顶梁柱,还有个更能耐的老将军孙子上赶着追求,哪怕宋言蹊暂时没感觉到,可说真的,所有随队的都知道了,想来也快了。 毕竟,烈女怕缠郎嘛! 抱着这样的想法,刘晓露很干脆的站到了喜宝那一边,也因此无论这边说了喜宝什么坏话,她要么装作没听到,要么直接怼回去。当然,通常情况下,只要别人没有指名道姓,她还是装聋作哑的时间比较多。 可她忘了一件事儿,烈女怕缠郎这句话是没错,然而喜宝不是什么烈女,她只是缺心眼儿。目测,就如今这种状态,谢少的追妻路尚且遥遥无期。 夜谈会渐渐的还是歇了,说到底她们这帮人都是前程无忧的天之骄子,背后说人闲话是无所谓,可犯不着拿自己的前途去开玩笑。就连被喜宝顶替了的那位严同学,也只是谦虚的表示,留学是家里人的意思,没什么值得炫耀的,又暗指他们这一行人里,比她出息的多得是。 说的自是喜宝,可却没人搭腔。 借刀杀人谁不会,然而谁又有胆子真的豁出去干呢?更别提喜宝如今吃喝拉撒睡都在田径队,而整个代表团里谁不知道,田径队是门禁最严格的一个,就连其他队的运动员想过去,都难如登天,想搞事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能耐。 偷鸡不着蚀把米这种蠢事,这不国内就有俩呢,一个被记了大过留校察看,另一个等九月份开学了,还得重读大二。 而最叫人嫉妒的,反而不是这些个事儿,而是谢少正在追求宋言蹊。 出身高,相貌好,学历工作样样出挑,外加还捧着一颗痴心追了一路,整个代表团上下全都看出来了,唯独被追求的还茫然无知。 这不仅叫人尴尬,还令人嫉妒。 京大女同学所在的屋里,渐渐没了声音,就是临进入梦乡之时,不知道谁嘀咕了一声。 “听说田径队今晚要搞庆祝会,不知道谢干事会不会去……” 去啊!当然去!! 按理说,这种内部的庆祝会没他什么事儿,也不是说没有资格,而是两边压根就不沾边。更确切的说,整个国家队体育代表团这边,就没谢少啥事儿,他原本只需要在出发前帮着确定一下翻译人选,核对完名单后,就可以功成身退了,只是碍于喜宝在其中,他才特地转托了不少人,硬生生的把自己塞到了随队名单里。 这么说吧,本来就是打酱油的,打完酱油就可以回家做饭去了,这边就没他什么事儿了。结果,人家愣是厚着脸皮跟了上来,盘算着出国有大半个月时间,还愁搭不上话? 想法是美好的,现实简直惨不忍睹。 谁能想到京大的高冷女神宋言蹊,居然有个在国家田径队的弟弟? 谢少事后了解了一下,得知那个宋涛只是她的堂弟,可这年头乡下人多半都是一大家子聚在一起生活的,所以堂弟跟亲弟也没啥区别了,横竖都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 有个田径队的堂弟,还是队里的顶梁柱,在所有人全军覆没的档口,就他一人杀出重围进入了决赛。饶是谢少出身极高,也不能在这档口碍事儿,非但不能碍事儿,还得全力支持,这就很蛋疼了。 在得知田径队打算提前开个小规模的庆功宴后,谢少二话不说就跟那头搭上了话,硬是挤进了内部小名单里头。说起来,连进入代表团随队工作人员,靠的都是他自己的人脉,偏偏这一回,不得已的用上了祖父的名头,这才得以如愿。 是如愿了,如愿进入了田径队内部的庆功宴,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喜宝没参加庆功宴,算算来到国外已经一周时间了,她都没能跟家里人有过任何联系。今天下午,生活老师告诉她,代表团这边有些会提前回国,可以帮忙带信带东西,到时候会统一交给京市体育基地那边,让那头再帮着寄出去。 一听说能跟国内联系上了,喜宝高兴的接过生活老师给的信纸信封,她只需要把信写好,再在信封上写全地址和收信人,之后就没她的事儿了,京市体育基地那边会帮着邮出去,邮费全报销。 也是到了这会儿,喜宝才明白,为啥臭蛋每个月的工资补贴全寄回家了,他还是有办法寄大包小包过来,敢情这都不用他出邮费。当然,更大的可能性是,臭蛋压根就不知道寄信寄东西需要花钱。 这厢,谢少费劲千辛万苦,总算是如愿的去了庆功宴。 那厢,喜宝坐在她卧室里的书桌前,一笔一划的写着家信。 两人直线距离倒是不远,只是至少在今晚,没有相见的可能性。倒是臭蛋见到了这个一直追求自家姐姐的高干子弟,然而,尴尬之处在于,他什么都不知道。 好在,臭蛋知不知道无所谓,谢少知道就行。 在确定了喜宝并未出席庆功宴后,谢少无奈的将目标放在了臭蛋身上。偏偏,这场小型庆功宴的主角就是臭蛋,所有人都在想办法跟他打招呼,谢少愣是排了好久的队,才勉强排到自己。 ——这辈子都没受到过这般冷遇。 ——为了宋言蹊,他忍了! 然而,谢少并不知道,就算他跟臭蛋打过了招呼接上了头,也并没有任何意义,都不需要过了今晚,转个头,臭蛋就把什么都忘记了。 等庆功宴结束后,臭蛋回到套房里,喜宝早已把写好的信交给了生活老师,信里详细的写了她在国外的见识和经历,当然也没忘夸臭蛋有多厉害,顺便问候了全家人。为了尽量不给国家队的工作人家造成麻烦,她只写了一封信,收信人是电器行的强子,再由强子支会老家的人。 刚洗漱完毕,喜宝就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出来一看,臭蛋回来了。 “姐!”臭蛋一脸惊喜的看着刚从卫生间里出来的喜宝。 为了避免接下来听到让自己心塞的话,喜宝果断的打断了臭蛋接下来的话,直接问他:“庆功宴好玩吗?晚饭都吃了什么?” 臭蛋一脸茫然,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好……好玩,好吃,我困了。” “嗯,明天还有训练,后天就要决赛了,是应该早点儿休息。”喜宝让开了路,指了指卫生间的门,催他赶紧去洗漱。 运动员的庆功宴还是很有分寸的,完全不存在劝酒之类的环节,当然酒还是有的,只是不劝,爱喝喝不喝拉倒,毕竟宴上还有领导们。而臭蛋是绝对滴酒不沾的,他连饮料都很少喝,通常只喝半温的水,无论是饮食习惯还是作息都是最健康的那一种。 这不,他从庆功宴回到宾馆房间里,也不过才晚上八点半。 等洗洗涮涮收拾好,躺倒睡下后,刚好九点整。 及至第二天早上五点,臭蛋精神抖擞的起了床,八小时的充足睡眠时间,让他比寻常人体质更好,精神头也格外得好。 喜宝也是如此。 而接下来,就该是日常训练了,虽说明天就是决赛了,可该做的训练还是不能落下。毕竟,一味的休息并不利于保持最佳状态。 转眼,就到了决赛当天。 男子一百米决赛,本来就是万众瞩目的,哪怕早先被射击队抢走了风头,这都隔了几天了,注意力自然又回到了田径队这一边。因此,决赛当天的场馆里,人头攒动,座无虚席。 田径队一行人早早的通过特殊走道来到了场馆内部,一切准备早已就绪,只等着比赛开始。 而在比赛开始之前,教练团队还在努力想说辞安慰臭蛋,然而臭蛋却是左瞧瞧右看看,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这时,谢少过来了。 昨个儿晚上刚见过面,谢少想着今天碰上了肯定要打个招呼,顺便他还能鼓励两句,加重一下自己在宋家人心目中的分值。 然而,臭蛋已经不认识他了。 走过去,不搭理人,跟他打招呼,当没听到,谢少忍不住伸手把人拉住:“那个宋言蹊的堂弟……” 臭蛋连“宋涛”这个名字都要反应很久才能悟道是在叫他,至于“宋言蹊的堂弟”这种称呼,十分抱歉,他真的真的不知道谁是宋言蹊。 于是,臭蛋只一脸懵逼的看着眼前这人,别说认识了,他觉得这人连眼熟都称不上,当下就没有吭声。 好巧不巧的,喜宝正好走了过来:“臭蛋!臭蛋你砸这么慢?” “姐!”臭蛋立马转身告状,“姐!他拽着我,他不让我走!他谁啊?” 喜宝诧异的看了谢少一眼:“谢干事你闲着没事去喝喝茶,别耽误事行吗?领队问我要人呢?都在等涛子,你拉着他干啥?” 谢少:…… 第110章 喜宝也就随口这么一说, 见谢少松了手,她拽上臭蛋就往那头去了。 决赛当然没那么快开始, 可就算这样, 这档口也不是闲聊的时候,教练团队还准备最后灌一锅心灵鸡汤, 一看到喜宝把人弄回来了, 立马团团围住,鼓励的鼓励, 安抚的安抚,大锅的鸡汤不要钱的灌给了臭蛋。 至于谢少…… 他真的要气死了, 倒不是气喜宝那话, 毕竟他也知道, 在喜宝眼里自己仅仅是代表团的领队之一,还是那种可有可无,不够格现管的那种。 ——他气的是宋涛! 心机涛, 肯定是看出了他的追求之意,这才当面告他的黑状。 气炸了的谢少回到领队团队里, 随便寻了个位置坐下,正好身旁是个熟人,见他一副面色不虞的模样, 诧异的问:“你咋了?” 谢少随口应了两句,没仔细说具体的事儿,就略提了一下宋涛的名儿。 那人沉默半晌,很是迟疑的开口:“那个……我告诉你, 但你千万不要外传。田径队那个宋涛,他脑子不太好,你别和他计较。” 一听这话,谢少直接无语了,这还脑子不好?都能理直气壮的污蔑人了,还脑子不好?那要是他脑子好,能干出多大的事儿来? 长出了一口气,谢少索性摆了摆手:“算了,你不用劝我了,看在宋言蹊的份上,我忍。” 忍吧!所求越高,姿态越低,就当是宋言蹊娘家人对自己的考验吧。 不然,还能怎样? …… 喜宝可不知道这边的事儿,把臭蛋交给林教练他们,她自个儿就近寻了个座儿,一面留神注意臭蛋那头的情况,一面也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赛场内部。 旁的不说,老美的财力还是很强的,其他的奥运场馆喜宝并不清楚,单就是田径场馆,那绝对是做到了尽善尽美,她也是去了国家队训练基地的人,可平心而论,那并没有这里好。 不过,日子总归是一日好过于一日的,说不准,在不久的将来,国内各大体育场馆的水平就能真正的赶英超美了。 比起心不在焉的喜宝,教练们那叫一个愁啊! 别看他们早先拼命的安慰自己,想着横竖都已经超过预期希望进入决赛了,无论决赛的成绩如何,也已经创造了历史。所以,前天才会提前准备了庆功宴,盘算着,有更好,没有也是寻常事儿。 可话虽如此,真的到了这一刻,还真能做到平心静气? 抱歉,他们只是凡夫俗子,闯过了预赛,盼着进半决赛,这会儿都已经进了决赛,无论嘴上怎么说,内心深处还是抱了一丝丝期望的。 万一呢? “宋涛,你千万别给自己压力,就跟以前一样,该怎么跑就怎么跑。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 “对,这次就当是先见见世面。决赛啊!来之前想都不敢想的,无论结果怎样,你都是国家的好儿郎,全国人民都会为你骄傲的。” “别怕,别担心,别紧张……” 臭蛋萌萌哒看着教练团队,还是那种左瞧瞧右看看,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配着他那天然呆的神情,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出来他有任何紧张的情绪。 真要说起来的话,倒是教练团队各个都坐立不安,直属的林教练整个人都在打摆子,双手乱颤,额头上尽是细细密密的汗珠子,哪怕这会儿天气的确挺热的,这也太夸张了。 见教练们似乎在等待自己说话,臭蛋迟疑着开口:“啥是紧张?” 叫他别紧张当然没问题,可也得先告诉他什么是紧张呢! 教练员们面面相觑。 因为记忆障碍的缘故,臭蛋自打懂事以后就没明白什么叫做紧张。原因很简单,他已经习惯了,习惯从小到大周围全是陌生人,哪怕面对再大的场面,那还不都一样吗?兴许刚开始有点儿怂,可怂久了,自然就没感觉了。 寻常人头一次出国难免会忐忑不安,可对于臭蛋来说,出国跟待在训练基地有区别吗?反正每天都是特别新鲜的一天,周围的景致他全不认识,周遭的人最多也就是混个眼熟,就好像应该是认识的可就是没记住。 也因此,哪怕是在好几万人的体育场馆里,他也淡定依旧。 他,无所畏惧!! 臭蛋不会安慰人,不过多年下来他也养成了一个好习惯,无论对方说的话他是否能够听懂,一律先答应下来再说,态度要好,笑容要灿烂,嘴巴要甜,至于答应以后…… 反正没一会儿就忘记了,不要紧的。 也幸好,已经到了这档口了,教练员们与其说是在安慰臭蛋,不如是在安慰自己。千言万语,不过是求个心安。 比赛即将开始。 喜宝是作为随行翻译跟在臭蛋身边的,她并不能走上跑道,因此只在旁边给臭蛋打气,且说来说去就这么两句话—— 好好跑,妈在电视上看你。 臭蛋高高兴兴的被林教练护送到起跑线,然后风云突变。 早先预赛也好,半决赛也好,臭蛋都表现得非常正常,几乎每次都是擦着边线获得下轮比赛的资格,没有任何异常的举动。可到了决赛,似乎事情有了些许变化。 百米决赛本就是万众瞩目的,起点和终点两边都站着好些个摄像师,观众席上也有固定的远景镜头,同时,这场比赛也是面向全世界直播的,各国都派遣了现场解说,即时将解说词传给后方。 就在百米决赛即将开始之际,全世界解说都将注意力放在了起跑线上那个白嫩嫩的小少年身上,同一时间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因为种族的缘故,黄种人的确天生弱势于白人和黑人,哪怕臭蛋已经开始抽条了,他的个头也不算高,反而因为抽条的缘故看着瘦巴巴的。先前跟喜宝站在一块儿,倒是显得他身高正合适,可这会儿走上了赛道上,挤在清一色的黑人运动员当中…… 不说辣眼睛的吧,看着的确很是不协调。 人家黑,他白;人家高,他矮;人家壮,他瘦……而除了视觉上的不协调外,臭蛋的举动也特别奇怪。 在之前的赛场上,他都是笑盈盈的站在起跑线上,也不是故意笑,而是天生笑面儿,哪怕跑步当中板着脸,看起来也是个萌物。可这会儿,他却眼神怪异、面带惊悚。 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 然后又不敢置信的回看左边,再瞥向右边,两眼是越瞪越大,愣是把水汪汪的大眼睛瞪成了铜铃一般,而且眼里满满都是惊愕。 这还不算,看过两遍后,他还是一副不想接受现实的模样,白嫩嫩的小脸上也是惊惧交加,总给人一种他随时都能哭出来的委屈感觉。 全世界的解说们都懵圈了。 “站在六号跑道上的是来自中国的年轻选手宋,资料上显示,他还未满十九周岁。” “宋,在一九七八年第一次参加中国全运会,勇夺青年组两项冠军,又在去年的全运会中,再度夺得两项单人冠军一项集体冠军,是中国队力推的种子选手。” “在之前的预赛和半决赛中,宋的发挥很稳定,但可以明显看出来,他在亚洲能够称王,来到世界的舞台上却遇到了对手。” “现在,奥运会男子一百米决赛即将开始,他似乎发现了什么问题……镜头太远,观众朋友们可能看不清楚,他正在不停的向两边张望,是发现了什么吗?比赛即将开始,即将开始!!” “全体运动员已就位!” “宋!中国的宋他冲了出去,他跟名将刘易斯并肩前行!天呐!!” “他超越了刘易斯!!这不可能!” “g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宋!中国的宋!!宋宋宋……” …… 中国的宋表示,他快被吓哭了。 发令枪和满场的欢呼声都影响不到他,关键是,谁能告诉他,为啥他的左右两边全是毛头哥哥呢!!! 一个赛道上八位选手,除了他之外全是黑人运动员,他看看左边,是个毛头!看看右边,还是毛头!伸长脖子往两边看去,又是毛头! 惊悚已经不足以形容臭蛋此时此刻的心情了,他已经被吓懵逼了。 那些年被毛头所支配的恐惧,从内心深处涌了上来。 七个毛头啊!!!!!!!!! 幸亏这么多年的训练下来,径赛场上的规则已经深深的烙印在了他的心田。因此,在发令枪尚未响起之前,他就算再惊悚,也忍不住没抢跑。 及至发令枪一响,臭蛋拿出了吃奶的劲儿,飞一般的冲了出去。 什么离弦之箭,什么出了膛的子弹,用在此时此刻的臭蛋身上真的一点儿也不为过。 毛头哥在追他啊!! 来自于毛头哥的威慑!! 被毛头抓到以后是要被绑起来的!! 妈救命啊!妈妈~毛头哥又双叒叕在欺负臭蛋蛋了!!! 被吓坏了的臭蛋跑出了他有史以来最好的成绩,并且在冲过终点线前的一瞬间,超越了美国种子选手刘易斯。 这一刻,全世界解说都在呐喊,都在狂吼。而整个田径场馆里,现场目睹了这一切的观众们多半都是懵逼的。 黄种人夺得了百米短跑冠军? 还是这么个看起来个头小小身材瘦干的小孩子? 何止观众们懵逼,终点线附近,几乎前后脚冲过终点的刘易斯一脸空白,既不是惊讶也不是懊悔或者其他情绪,他就是单纯的懵了,两眼直勾勾的看着臭蛋,吓得臭蛋连忙往旁边跑了好几步,拉开了这个看起来最凶的毛头哥哥。 可不是最凶吗?七个毛头里面,就属他追得最紧,有好几次臭蛋都觉得他要掏出绳子把自己捆起来了,幸好啊,这些年的训练没白练,他最终还是逃过了毛头哥的魔爪。 ——哼!我现在跑得比你快了!你抓不住我! 有些开心,又有些嘚瑟,同时臭蛋还很怕毛头哥又冲过来,瞅着这点距离还不够安全,忙又跑开了些。偏偏,原本被教练团队安排在终点线附近等待,并且回收臭蛋的教练员这会儿已经完完全全傻眼了,愣是没能在第一时间逮住臭蛋,等回过神来时,臭蛋离他起码已经有三四十米远了。 “宋涛!你等等,别跑!”教练员吓蒙了,顾不得庆祝,先逮人再说。 臭蛋压根就没注意到有人在叫他,这会儿他全部心神都放在几个毛头身上,尤其是那个跑得最快的,都这个时候了,还盯着他不放! 关键时刻,喜宝发威了。 “臭蛋!过来!” 循着声音扭头一看,臭蛋眼前一亮,蹬蹬蹬的甩着胳膊迈开步子冲到了喜宝跟前,高兴的大喊:“姐!” 不等喜宝开口,臭蛋又接着嚷嚷道:“姐你咋来了?你来看我比赛吗?妈呢?妈有没有一起来?” 喜宝:…… 好气哦,还不能跟他计较!! 一脸纠结的把自家蠢弟弟领回来,喜宝只能暗自庆幸,附近能听到臭蛋这话的,除了完全不通汉语的外国人外,也就是代表团的这些人了。 没事的,自家人会保密的,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也就是谢少了,他早先真的以为是朋友安慰他,万万没想到啊,宋涛是真的傻,纯天然百分百半点儿都不掺假的那种。 这头,眼见喜宝把人揪回来了,教练组连同早先已经全军覆没的队员们,齐刷刷的高呼呐喊。 “啊啊啊啊啊!胜利属于我们!” “宋涛你好样的!全世界涛哥你最牛!!” 涛哥——臭蛋委屈巴巴的被喜宝拖了过来,压根就没注意到这边已经进入了疯狂的庆祝之中,满脑子都是“为啥毛头哥来了,喜宝姐也来了,妈却没来呢”…… 类似的问题把他那本来容量就不大的脑子占了个满满当当,想不通,想不透,臭蛋好委屈。 比起内心无比失落,明明跑了个第一,看着就跟跑了个倒数第一似的臭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人们,齐刷刷的惊叫感概。中国队这边是不用说了,自然是惊喜万分,本来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参赛的,哪怕心头也曾幻想过事有万一,可当这个万一真的砸到脑门上时,他们先是惊大于喜,随后却是喜悦完全压制了一切…… 只想欢呼! 只想呐喊!! 只想托马斯回旋体三周半来个原地飞起炸成一朵烟花!!! 与此同时,整个场馆内响起了一片高昂的喊声,从最初的七零八落,到最后变成了整齐的呼唤:“宋!宋!宋!” 据说,每个人诞生之初都被烙下了对强者的崇拜。所谓的强者,并不限于某个领域,而体育竞技却能最大的唤醒人们骨子里的那份激情。 在短暂的混乱之后,整个场馆里几万人的呼喊声连成一片,环绕式的立体声响彻整片天空。一时间,场馆内部的人既好像耳朵突然失聪,可又能真切的听到那一声声呼喊。 宋! 来自于中国的宋! 而彼时,大洋的另一端,通过紧急国际信号传回国的消息,已经摆上了最高领导人的办公桌上。 这是新中国第一次参加奥运会,不单一举打破了零奖牌的历史,还踏上了此前从未踏足的领域——黄种人统治短跑赛场,这是谁都没有想到,谁也不会去想的事情。 兴许在每个人小时候,都做过成为天才的美梦,也坚信努力可以改变一切。然而,等慢慢长大以后,才会知道,什么是天赋,什么是老天爷赏饭吃。 天赋上的差距,真的不是单单一句努力就可以赶上的。这就好比,你还在起跑线上等待发令枪响起,可有些人却已早早的来到了终点线,甚至还是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无法到达的终点线。 可臭蛋做到了。 这是改变了历史的一幕,给了全体黄种人一份希望,一个可能,就好像只要再努力再拼搏,他们也能跨越天赋的障碍,冲到那个所谓不可能的领域上。 “全国所有电视台停止一切节目,插播这一特大喜讯!” 最高领导人一声令下,所有电视媒体尽数让步,当然还有不少纸媒接到消息以后匆匆赶来,期待着能够拿到第一手消息。 国内自是和谐得很,再说此时不过才八十年代中期,所有可发声的媒体皆在官方的掌控之中,自然舆论高度统一。 一句话,像这种惊爆眼球的特大喜讯,该怎么夸该怎样变着法子夸,你心里就没点儿数? 不提国内即将引爆的热烈气氛,美国洛杉矶田径场馆里的气氛已经燃至了最高点,除了对强者天然的敬畏之外,那些个嗅觉灵敏的媒体记者们也早已按捺不住那颗躁动的内心。 前段时间是想采访到中国体育代表团,让他们好好夸一番自己,然后到了决赛之日,再来个经典打脸教学版。然而,因为中国人一贯的谦虚内敛,国外诸多媒体都没能近距离采访到,不过,兴许是不忍叫媒体朋友们白忙活一场,虽说结局很出乎意外,可到底也是一部打脸剧。 仔细想想,好像现在的效果……更好一点儿? 就连美国当地的媒体,在短暂的惊愕和不敢置信之后,狂喜涌上了心头。 神他妈的经典打脸反转剧啊! 刘易斯跑赢了年仅十八周岁的中国小将有啥值得高兴的?这不是应该的吗?就好比泰森一拳轰倒了个八十岁的老太太,要脸不?可要是情况正好反了过来,那才叫一个惊天动地。 媒体朋友们仿佛看到了铺天盖地的新闻报道、天文数字的报纸销量,还有丰厚奖金、加薪晋职…… “总编!快快,立刻放消息!中国小将宋获得了男子百米决赛冠军!……对!!他是冠军!” “来自中国的短跑冠军!改变了世界格局的亚洲人!” “头版消息!重磅消息!中国的秘密武器!” “他叫宋!!!” 疯了,所有人都疯了,哪怕并不在现场,仅仅是从外面经过的人,也忍不住怀疑场馆里发生了大规模的疯魔事件。怎么说呢?全美最大的疯人院都没有这个规模,几万人声嘶力竭的大叫、狂吼,生怕自己的嗓子不会报销一般,完全是在用生命呐喊。 外人尚且丧失了理智,中国代表团一行人,以及临时得到了消息的其他场馆的运动员们、教练们、随行工作人员们,都进入了无边无际的狂喜之中。 而田径队这边,林教练已经带着其他队员绕场庆祝了,还有人急吼吼的拿了国旗过来,拽上臭蛋,非要他拉着国旗绕场跑起来。 胜利是属于中国的!!! 五星红旗已然准备妥当,临时编好的口号响彻整个场馆,随队记者的通稿已经发往新华社…… 就在这时,美国当地的奥组委工作人员步履匆匆的赶来,因为跑得太急太赶,有好几次差点儿被绊倒,等到了中国代表团这边时,白人工作人员就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上下全是湿哒哒的。 “翻译,中国的翻译……” 喜宝不明所以的走上前去,虽然她仅仅是个学生翻译,而且随队这么长时间了,一句外文都没帮着翻译过,好在自觉性还是有的,看着急出了满头汗的工作人员,她主动上前用英语询问情况。 其他人倒是没注意这一点,唯独只有闹脾气的臭蛋委屈巴巴的跟了上来,他拒绝了拿着国旗绕场跑的任务,只想跟在姐姐身后,最好是能讨到一两句安慰,好叫他心里的委屈少一些。 为啥啊!! 毛头哥哥来了,喜宝姐姐也来了,为啥妈就不来呢?! 臭蛋好委屈,把已经塞到他手里的国旗硬还了回去,拿手抓着喜宝的衣服下摆,一脸的不高兴。 喜宝已经习惯了这个弟弟时不时的犯病,回头叮嘱了一句:“臭蛋乖乖待着,姐姐这边有正事儿。” 叮嘱之后,喜宝就看向眼前的白人工作人员。 对方显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结结巴巴的说了半天,还是喜宝好声好气的安抚他,才勉强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听了个大概。又因为对方太紧张了,乍一看,搞得好像喜宝这边才是母语,反而对方那边像是不精通英语似的。 当然,这并不是最重要的。 白人工作人员用最含糊甚至颠三倒四的单词,磕磕绊绊的告诉了喜宝一个消息。 比赛出错,成绩取消,臭蛋的冠军没了。 喜宝惊呆了。 不怪她那么没见识,主要是她原先也不怎么关注体坛的事儿,哪怕家里有个国家队的运动员,喜宝本人又不是,比起体坛新闻,她更乐意去啃那些晦涩难懂的原文书。 当然,如果她懂得多一些,就会知道,这跟见识无关,因为就连国家队的总教练都没听说过还是这种骚操作。 在短暂的惊讶过后,喜宝为了确保消息的准确性,又用英语反复的询问了多遍。对方似乎也是自觉理亏,加上面对的还是个看起来介于成年和未成年之间的小女孩儿,当下就心虚了几分,哪怕喜宝再三询问,他也没有流露出半分不满,而是耐着性子接连表示消息的准确性。 一句话,男子百米决赛成绩作废,具体后续如何,还得等接下来的通知。 更确切的说,你们先别忙着庆祝了,冠军……不存在的。 确定了消息后,喜宝沉默了半晌,转身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教练团队。又因为她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不单教练团队都听到了,连带旁边的其他队员,还有领队们,尽数听到了这个惊天噩耗。 说是五雷轰顶也不过如此,有几个性子急得甚至忍不住冲过来,想拽着喜宝问,被回过神来的谢少拦了一手,压低声音吼了一声:“别闹事!回去申请奥组委仲裁!”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那就不是某个人一两句话能改变的,再说了喜宝只是个传话的,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瞎掰这种消息。 冷静下来的中国代表团……冷静你个大头鬼啊!! 刚才还轰轰烈烈,准备大肆庆祝的中国队一行人,这会儿脸色难看得吓人。 都准备绕场庆祝,就等着升国旗、奏国歌了,你他娘的告诉我比赛作废,成绩取消?! 你那么能耐,你咋还没上天啊!! 一时间,甭管素质好坏或者学历高低,中国队一行人包括随队的媒体记者们,都齐刷刷的开始骂娘,顺便问候了奥组委祖宗十八代。 虽说汉语的普及度不高,现场除了自家人外,没人听得懂,可骂人啊!光看表情就知道这边出了事儿,刚才还是乐呵呵的,笑翻了天的那种,转眼见就变得杀气腾腾,一副恨不得灭人满门的气势,傻子都看出问题来了。 场馆内,逐渐的静了下来,声浪却并未完全平息,而是纷纷询问着出了什么事儿。 喜宝是个相当奇怪的人,里外分得极为清楚,如果是中国人问她,她会很耐心的回答,可反之有外国人走过来询问,她却只是指了指旁边那个奥组委的工作人员,让人自行去问。并非不高兴,而是她不认为自己有替外国人解答的义务。 于是,那个倒霉的白人工作人员很快就被一群人围在了中间,哪怕知道多半是本国的,他也被吓得浑身直打哆嗦。 不过,消息还是对外公布了,却是从场馆内大音响里传出来的。 用英语反复多次宣布:比赛作废,成绩取消,重赛时间待定。 “走,我们先回去!这事儿没完儿!!” “真当自己是三岁毛孩子?输了就坐地上哭着耍赖?没爹妈教养的狗东西!!” “派人去大使馆,直接去奥委会提请仲裁,问问他们就是这么办事儿的?难怪啊,难怪苏联老大哥拒绝参赛,原来老美就是这么孬种的德行!” 这会儿消息还未传到国内,不过可以想象到的是,在不久的将来,老美将跃过脚盆国成为全中国人民最痛恨的国家,没有之一。 …… 在一群义愤填膺的人们之中,有两个人很明显成为了异类。 ——喜宝和臭蛋。 尽到了翻译职责后的喜宝,就不再管这事儿了,转而开始安慰委屈巴巴的臭蛋,顺便也被臭蛋的言论弄得懵了好半晌。 “臭蛋,毛头哥哥没来美国,那些是黑人运动员。明白不?你看那个人是白人,他的皮肤像雪一样白,还有些人皮肤跟炭一样黑,可他们不是毛头。咱们的毛头哥哥还在国内拍戏呢,他跟我说,他要演一个很重要的配角,全剧的灵魂角色。” 臭蛋听了半懂不懂的,不过好歹受伤的内心被安慰到了,又被喜宝后面的话给带过去了,忙又问:“拍戏好玩吗?毛头哥会上电视吗?我会上电视吗?妈能在电视上看到我们吗?” 喜宝脾气好,再说臭蛋这情况,除了好言好语安慰他之外,也没其他法子了。当下,她便只当周遭的人不存在,伸手拉过臭蛋,柔声回答着他一个个问题。 教练组那头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大功臣才是最受委屈的那个,然而等他们回过头来四下张望着找人时,就看到宋家姐弟俩正高兴的说着话,俩人的模样都是上乘,这会儿又全露出了格外甜美的笑容,你一言我一语,气氛别提有多温馨美好了。 “宋……宋涛,你在干啥?你不生气吗?”林教练如同被抽空了精气神一般,整个人就跟瞬间老了好几岁一样,颓废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臭蛋一开始没理他,被喜宝提醒后,才迷茫的抬头:“生气?姐姐跟我说了,那些人不是毛头哥,是我记错了人。” 所以,他已经不生气了,也不委屈了。 林教练:……哎哟,我的速效救心丸呢!! 比起臭蛋,喜宝至少听懂了这话,忙帮着解释:“不就是重赛吗?就跟我们京大那样,要是期末考试作废了,重考就重考呗,没什么大不了的?有实力,怕啥?” 远在国内的京大校方:……谢谢,我们不是智障。 教练组以及其他人都茫然了,这话说的是挺有道理的,可这他娘的不是撞鬼了才跑得第一吗?臭蛋本身的实力如何,他们怎么可能不清楚呢?别说金牌了,能跑进前三都是老天爷打瞌睡了,叫他们怎么能心平气和的接受重赛呢? “你这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万一取消了以后再也……哎哟!”说话的人被队友下了毒手,一胳膊肘捣鼓在肚子上,成功的让他闭了嘴。 平时再不信邪的人,在这种关键时刻,还是心有戚戚然的,临时抱佛脚不大可能,可也不会自个儿诅咒自个儿。乌鸦嘴什么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行了,先回去吧,这已经不是我们田径队自己能处理的问题了。先把消息传回国内,再派人去使领馆,让那边跟美国方面交涉,还要向奥组委、奥委会申请仲裁……” 本来该是欢天喜地的庆功宴,现在却被一大堆的事情糊了一脸,麻烦倒是不怕,怕的是最终仍落了个重赛的糟心结局。 赛场上本来就是瞬息万变的,根本不是喜宝这个外行人一句有实力就行的。如果真的是那样,干脆也别比了,直接比拼大数据,谁分值最高谁第一好了。 众人都在叹息,阴霾笼罩在众人心头,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唯独喜宝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她坚定的认为:“只要有实力,哪怕比上一百次,结果还是不会改变的。我相信臭蛋能跑第一的!是吧,臭蛋?” 臭蛋萌萌哒看着喜宝,及至听到最后一句话,才反应过来,喜宝这是在跟他说话。 忙极度配合的点头:“对对,姐你说得对!可我们不是来跑步的吗?我跑了吗?我还没跑吧?我到底跑了还是没跑啊?咱们这是上哪儿去呢?” 第111章 臭蛋的话音刚落, 周遭就彻底陷入了沉寂当中,那些个刚才还气得几乎要原地爆炸的人们, 这会儿就好似被戳破了的气球一般, 整个儿瘪了下去,看向臭蛋的眼神里满满都是哀怨。 饶是相处多年的教练和队友们, 这档口也是无言以对, 林教练尤其崩溃,捂着胸口作捧心状, 那模样,比东施效颦更辣眼睛。 “先回去吧, 回去再说……” 领队一面招呼众人先回去, 一面暗自庆幸汉语的不普及, 起码暂时是无需担忧家丑外扬的,至于接下来,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已经排得满满当当, 国外媒体也好应对,刚造了孽还想采访?你咋不采访你家祖宗去? 果然, 等他们乘坐专用大巴车回到奥运村时,还没下车,就已经被各国媒体包围住了。这时候就看出语言不通的好处了, 领队这边,高材生多,懂英语也多,不过人家直接冲着身后打了个噤声的手势, 示意大家可以开始装聋作哑了。 至于最受外媒关注的臭蛋,他就没这个必要了,别说英语听不懂,哪怕外媒已经尽可能的把“宋”这个发音念准确了,他依然不知道对方是叫他。 好不容易闯过重重阻碍,领队们直接忙翻天了,无论是跟使领馆报备,还是尽快告知国内,再或者是跟奥组委、奥委会提交仲裁申请,全都是他们的工作。反而田径队这边,更多的是内部事宜。 百米决赛是结束了,哦不,是暂时告一段落了,可其他的比赛却还未结束。 径赛这边,但凡是个人单项比赛的预赛全部都已经结束了,除了臭蛋之外,全军覆没。倒是集体项目四乘一百的预赛尚未开始,只可惜通过的概率不是很大。 本就希望不大,偏又正好摊上了这种事儿。整个团队里头,无论是教练员还是队员,除了臭蛋之外,其他人或多或少还是被干扰到了,及至回了酒店里,也忍不住继续在楼道、房间内接连抗议,气到完全没法在短时间内平复心情。 “该死的老美!该死的帝国主义!” “我看这就是老美的阴谋,他们就是故意的,先让咱们高兴高兴,再告诉咱们比赛作废成绩取消,甭管最后的结果咋样,接下来的比赛还怎么弄?比不比了?” “比!凭啥不比?你以为咱们直接弃权他们就会反省?恨不得往咱们头上按个懦夫的名号!” “对,比赛还是得去,不但要去,还要拿冠军拿金牌!要他们知道,就算重赛,你爸爸还是你爸爸!” …… 喜宝领着臭蛋回了套房里,没过多久,生活老师就来送营养午餐了,两人份的,叮嘱他们就在房里吃,暂时先别外出。 臭蛋一脸的不明所以,不过他终究是个乖孩子,看了眼喜宝,见喜宝冲着他点了点头,他就高高兴兴的答应了下来,打开饭盒就开始埋头苦吃。 倒是喜宝,还记得询问一下外头的情况,不过生活老师也不清楚具体如何,只说一旦有了最新消息就会告诉他们的。 其实,别说中国代表团这边了,就连老美那边,多半人也都是处于懵逼状态之中。哪怕是得了信的外媒急吼吼的堵在了回酒店的必经之路的,得到的消息也无非就是“男子百米决赛成绩取消”,至于具体情况,谁也不清楚。 外媒还在观望,指着能抢到第一手消息,当然也有人去围追堵截美国当地奥组委的人,而与此同时,国内也终于得到了最新变故。 变故太突然了,而在得知变故之前,国内各个电视台已经插播了这条特大喜讯。谁也没有想到,就在这举国欢庆之际,又一条消息插播进来,却是个惊天大逆转。 中国体育代表团第一次参加奥运会,同时也是新中国成立之后,首次登上世界性的舞台,结果却遭遇了此等不平,尤其在反复观看了录播的内容后,体育部上下都没察觉出有任何不正常的地方。非要说的话,就是臭蛋在起跑之前面带惊悚的东张西望,可说真的,哪条规则也没细到管束运动员的面部表情。他们是运动员,又不是演员,控制不住面部表情有错? 国内在确定问题并非出自于自家人后,立马启动紧急预案,强烈谴责奥运场上的黑幕,要求奥组委仲裁,还比赛一个公平公道。 比起国内媒体统一的基调,普通民众的反应更为激烈。 就像早先预料的那般,老美瞬间拉走了脚盆国在国内民众心目中的仇恨值,一跃成为国民最痛恨的国家,没有之一。各种方言版本的国骂一时间成为街头巷尾的常态,目标当然只有一个。而且以国民人数来算,只怕整个老美连带祖宗十八代都要不得安生了,甚至还隐隐有翻旧账,抵制老美的行为出现。 而这里头,最激动难耐的,自然是老宋家所在地了。 臭蛋夺冠是面对全世界的直播,不过国内并没有直播镜头,有的只是各大电视台插播特大喜讯。可就算这样,全村、全乡、全县都关注了这件事儿,随之而来的大反转更是叫人难以接受。 赵红英当场就骂娘了。 “老美当自个儿是三岁的小孩玩泥巴啊?输了就赖皮,非要再来一回?那要是下回还输了呢?再重来?再输,还来?他娘的还办啥比赛呢?自个儿跟自个儿玩不好吗?多打几块牌子,想挂几块就挂几块,还比个大头鬼啊!” 怒骂过之后,赵红英才突然想起,喜宝也在美国…… 那就不用担心了,兴许喜宝本人不怎么靠谱,这不是还有天老爷在吗?要对天老爷多一些信任。 话虽如此,该骂的还得骂,非要自家骂,还得带领全村上下一起痛骂,该扎小人的赶紧扎起来,能不能如愿不打紧,关键是得先出一口恶气。 于是,多年之后,赵红英再度引领乡亲们开始轰轰烈烈的搞大事儿,还不忘特地打电话去骚扰强子,让他悠着点儿,不准卖美国货! 强子:…… 头疼的挂掉电话,强子还得继续面对上门找茬的毛头:“喜宝说你拍戏去了,你咋还没去呢?现在还是暑假啊,你咋那么闲呢?” 毛头斜着眼睛看他哥。 还拍啥戏啊!他都不用出门也能听到臭蛋搞出了那么大的新闻,一方面是心疼弟弟妹妹在国外叫人家老美给欺负了,另一方面他也是心疼自己。 弟弟妹妹已经在国外上了电视,尤其是自家蠢弟弟,经历了这一遭后,算是彻彻底底享誉全国了,连最高领导人的曝光率都不能跟这个小混蛋比。就说他这么一路过来,到处都能看到臭蛋的照片、报道。最新的肯定没那么快,可臭蛋原本就是体坛新星,随便找些以前拍摄的照片,加印出来,写上一句大标题,直接就是头版头条。毛头就算是想装作没看到,都不可能了。 幽幽的长叹一口气,毛头只觉得心好累啊! 幸亏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臭蛋在赛道上认错了哥,不然只怕就不是心累,而是直接心梗了。 “行了,你赶紧干你自个儿的活去,臭蛋吃不了亏。”强子也愁啊,可他还得安慰自家这糟心弟弟,“你想啊,这要是一得到冠军就被撸了也就算了,可全国电视台都宣布了喜讯,现在又推翻了,这还咋弄?咱们国家的面子要不要了?这事儿能消停?” 毛头一想也的确是这个理,可他更怕臭蛋叫人当了踏脚石。 “大哥,你说得简单,万一人家上头交涉来交涉去的,让臭蛋吃了这个闷亏咋办?” “不咋办!大不了学苏联一起抵制奥运会!”强子这些年在全国各地来回跑,论学问肯定是比不上毛头这个当弟弟的,可眼力劲儿却比毛头强多了。 早在五月份,苏联等一些国家就先后以各种借口宣布不参加本届奥运会,任凭奥委会百般游说,依然态度坚决。对外的借口是因为可预见的美国放纵反苏抗议活动,不过实际原因无非就是报美国一九八零年抵制莫斯科奥运会的一箭之仇。 很多时候,理由并不重要,结果才是重中之重。 譬如这一次,以苏联为首的十六个国家拒绝参加本届洛杉矶奥运会,美国虽不忿,却也无可奈何。 前头的事端尚未平息,隔了才两个多月,就又生了是非。更重要的是,中国早已不是当初任何捏扁搓圆的小国了,假如这回事情处理得不妥当,怕只怕下回抵制美国的名单里,就又要多添几个了。 要是落到这个地步,美国就真得自个儿跟自个儿玩泥巴了。 强子见毛头慢慢平静了下来,又提了另一桩事儿:“今年四月,美国那个里根总统刚刚访华,这才多久?我看这事儿估计是下头人干的,只怕他们这会儿也忙着灭火呢。” 底下的人捅了篓子,当然是由上头的老大来收拾烂摊子。 可问题是,老大就真的会心甘情愿的帮着擦屁股?强子觉得,国内至少所有的意见都是统一的,只怕美国佬那头,自个人都快要打起来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不过,就算真的要内战,也得先将这次的事件处理妥当了。当然,真要觉得理亏也无妨,完全可以从其他地方描补,可想要得到公平公正的仲裁,显然是不大可能的。 美国那头,足足吵了一天一夜,最后终于给出了一个所谓的“答复”。 还是维持原判,也就是比赛作废成绩取消,另择时间重赛。 至于具体的理由,可以说是相当得不要脸了。 “那头说,比赛进行的时候,天上正好飞过来一只鸟,一个俯冲横着跃过了跑道,给运动员们造成了不小的心理压力,影响到了他们的实际发挥。所以啊,要重赛!” 田径队的总教练刚开完会回来,向田径队众人宣布了这一相当不要脸的说辞。 当下,就有人强烈抗议:“那就是影响到了全部人,有啥好重赛的?” 总教练呵呵一声:“人家说了,就是因为影响到了所有人,所以要重赛啊,对大家都公平……这要是只影响到了他们老美的运动员,我看不止要重赛,还得单独重赛呢,或者干脆直接给他们掐个表,一趟又一趟重新来啊,啥时候超过臭蛋的记录,就算他们赢,多好呢!反正人家也不要脸。” “可这道理说不通呢!既然影响的是跑道上全体运动员,那还重赛个啥?这个成绩还是很公平的。” “道理?”总教练冷笑一声,“跟人能讲道理,跟牲口讲啥道理?它听得懂道理?” 提问的人哑口无言。 稍稍缓了一口气,总教练又说:“行了,你的这些问题,你当上面人没问?人家是铁了心不要这张面皮了,你能拿他怎么样?老美说了啊,奥运会是在他们地头上举办的,他们就必须要给大家最好的体验。既然这一趟是不完美的,那就是对观众不负责任,对运动员不负责任,就应该重赛!……他娘的放狗屁!” 知道领导肯定也气得厉害,底下的人也没了言语。 其实吧,理由啊借口啊,不过就是糊弄人的,具体咋样……谁心里还没点儿逼数呢? 仲裁最终还是被驳回了,只是这一时半会儿的,重赛的时间还未确定。而在这之前,男子两百米半决赛开始了,生怕臭蛋因为这些糟心事儿被影响到状态的教练员们,很快就发现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臭蛋压根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让他跑就去跑,而日常训练和比赛的最大区别在于,喜宝说了啥。 譬如,日常训练时,喜宝一般都是淡定的坐在头排观众席上,也不给臭蛋加油,也不会特地说些啥。而到了正式比赛时,喜宝则会翻来覆去的说那句话加油的话。 当然,对于臭蛋来说,最重要的还不是这一点,而是毛头哥的数量。 预赛时,臭蛋左右两边不是黄种人就是白种人,黑人当然也有,不过离得远了他就不会特别关注,等发令枪一响,哪里还会记得这些细枝末节。可到了半决赛,毛头哥的数量就会增加,及至总决赛时,整个儿短跑赛场上除了臭蛋本人,其余全是毛头哥了。 而好巧不巧的,两百米的半决赛上,刘易斯正好在臭蛋的隔壁跑道上,两人是紧挨着的。 臭蛋从走上跑道的那一刻起,就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刘易斯,至于另一边的一位白人选手,则被他无视了个彻底。 刘易斯很慌。 轰轰烈烈的重赛事件早已在全球范围内发酵了,虽说这事情吧,本身应该是同刘易斯无关的,说白了他也不过是个运动员,哪怕是种子选手,也同样无法干涉到奥组委的抉择。然而,无法否认的是,刘易斯的的确确就是那个既得利者。 重赛是为了什么?还不就是又给了他一次机会,夺下这才失之交臂的冠军。 可说真的,哪怕刘易斯在赛前就信心十足的宣布要拿下四金,在前几天的百米决赛之后,他的心情也开始微妙起来了。 怪自己没有尽最大的努力夺下金牌,不然就不会有后面这些是非了。同时,也担心这次事件最终会影响到自己的职业生涯,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上次的比赛并没有重启的理由。 奥运会场上,只有一种情况会被取消成绩,那就是服用了特殊药物,普通的干扰其实并非重赛的理由。试想想,你是专门吃这碗饭的,连这点儿心思素质都没有吗?当然,如果是存在硬碰硬的肢体动作,那就另当别论了。 而一只鸟俯冲横跨短跑赛道…… 刘易斯一脸苦逼相的回看了臭蛋一眼,他当然认识这位来自于中国的宋,犹豫了半天才说:“宋,我还是希望能真正战胜你一次。” 宋——臭蛋惊悚的看了他一眼,心道,毛头哥好吓人,他等下要跑得更快些才好。 没料到语言不通的刘易斯,还在等着臭蛋回应他,然而,臭蛋压根就没搭理他,反而是另一边的白人运动员嗤笑一声:“假设下次又输了,你们还重赛?一直比赛到你真正战胜了宋?” 英语终究是使用范围最广的语言,跑道上听懂这话的人纷纷哄笑起来:“这个好,就怕奥运会都结束了,你还没战胜宋。”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羞辱了,然而刘易斯除了瞪视外,却完全没法开口反驳。 羞辱这种事儿,要是完全来自于对方,当然可以硬气的怼回去,可如果是自家人强加给他的呢? 男子二百米半决赛尚未开始,刘易斯已先输一局。 等发令枪响起时,他很努力的想要赶超其他人,用实力证明上次比赛不过是出了意外,可最终的结果却让他倍感失望。 臭蛋好怕啊,刚才那个毛头哥一直在看他,还说了好几句听不懂的话,吓得他一听到发令枪响,就没命的狂奔起来,愣是第一次在半决赛里拿到了第一名的好成绩。 一次,叫做意外,两次,叫你真废。 接连两次被臭蛋抢走了第一,哪怕上一次对外宣布比赛作废,还是在刘易斯心口重重的划了一道口子。 只是半决赛,没有直播,不过还是有不少外媒争相录播,好第一时间转给自己所在的国家、媒体。谁让这次比赛里有刘易斯和臭蛋呢?虽说半决赛,正常情况下是不会出全力的,可那又怎样?老美想重赛,就弄了一堆瞎几把扯淡的理由,那么其他国家想要嘲讽老美,还不兴人家拿半决赛当筏子? 甭管有理没理,反正你就是输了! 第二名又怎样?输就是输了! 各国都开启了嘲讽日常,明明本该是个不怎么起眼的男子两百米半决赛,硬是炒出了顶级热度来。而那些人其实也不是想要帮衬哪边,就是两边都看不顺眼,嫉妒中国就站在老美那边,强烈要求重赛,反过来重赛之事已经确定了,又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强烈谴责老美不要脸。 好的坏的都让他们说去了,简直就是一帮子典型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吃瓜群众。 臭蛋是真无所谓,而都到了这份上了,中国代表团也已经淡定了,老祖宗都说了,该是咱们的就是咱们的,谁也夺不走。当然喽,万一真的不幸被夺走了…… 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它的是!猎!枪! 你他娘的有种一辈子别去中国!!!!! 这个时候,谁也没有想到,美国佬的脸皮厚度已经远超常人的想象力范畴了。 就在男子两百米半决赛过后,百米决赛重赛的时间被定下来了。 美国官方宣布,为了让运动员们有充分的恢复时间,所以重赛时间往后挪,挪啊挪,一直挪到男子四百米决赛之后。 更确切的说,是男子四百米决赛当天的下午,进行男子一百米决赛。 不得不说,这已经是贱出了新的高度,因为早在数月之前,每个参赛运动员的报名项目都已经递交了奥组委,而臭蛋除了集体比赛项目外,三个单项分别是:一百米、二百米和四百米。 对了,这里还得特别提一句,刘易斯虽然也是个多面手,可他赛前所说的四金跟臭蛋报名的四项并不完全相同。 刘易斯并没有报名四百米径赛。 第112章 径赛四百米, 已经不属于短跑范畴内了,哪怕是兼项, 也很少有运动员会兼一二四的。像刘易斯, 撇开集体项目,报名的也是一百米、二百米以及跳远。 倘若历史的进程尚未被改变, 本届洛杉矶奥运会上, 刘易斯的确会创造新的历史,如同他的偶像欧文斯一般, 勇夺四金。 可这不是出了意外吗? 赛前有多信心满满,赛后就有多迷茫无措。很多已成名人士都会遇到类似的情况, 并不单指体坛。毕竟, 被后生晚辈拍死在沙滩上的感觉, 真的很绝望。 简单地说,就是输不起。 臭蛋是真的无所谓,比赛能赢最好, 赢不了最多也就难过那么一小会儿,都用不了十分钟, 一准儿就把烦恼彻底抛到了脑后。摊上这么个对手,那简直比遇上个大心脏的选手还要糟心。 于是,明的不行就只能来暗的了。 更形象的说, 我本人是不如你,可我爸爸比你强。 …… 真的吗? 重赛的时间定下来后,再度引起了轩然大波。奥运会各国运动员所报名的项目,并非秘密, 普通民众是没法拿到具体名单赛程安排的,可广大的媒体朋友们却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不到一天时间,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与此同时,苏联向美国发来贺电。 中国国内尚且在表达强烈的谴责和抗议,不过总的来说,语气还是较为官方客气的。可换成了素来以打直球闻名的苏维埃政府,那就比较操蛋了。 什么话难听就拣什么话说,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恭贺美国在这次本土奥运会上夺取所有项目的全部金牌。已经失去的不要紧,重赛啊,还未获得的更无所谓,能夺则夺,不能夺……那就更要“夺”了。顺便提出了一个相当具有建设性的意见,提议下届奥运会你们自个儿关上门来玩吧,毕竟“种族”不同,还是不要凑一块儿了。 很难描述美国总统在接到来自于苏联贺电时的心情,又或者,已经到了这份上,美国已然骑虎难下。 不出半天,又一份公告下达,大意是,美国本土奥组委没有料到会出现这种特殊情况,不过既然重赛时间已经定下来了,还是别作更改了,相信中国体育代表团能够理解奥组委的困难。 中国代表团:…… 行吧行吧,你贱你说了算。 事实上,除了中国这边外,其他涉事的七位选手以及他们背后的国家都挺乐意的,哪怕很多人也明白即便重赛也得不到冠军,可问题是不重赛他们也不是冠军呢,这么一算,似乎损失也不大。 而就在所有人都关注男子一百米决赛重赛这件事情的时候,四乘一百米接力赛已悄然拉开了序幕。 不出意料,中国这边再度全军覆没,虽然通过了预赛,却倒在了半决赛上。 这个消息一经传出,倒是让美国方面大松了一口气,总觉得先前只是个意外,人种之间的天赋差距还是很大的,要不然为啥那位来自中国的宋明明参加了接力赛,还是没能助中国队突出重围呢? ——为啥没能突出重围你心里就没点逼数? ——这是一拖三啊!而且就臭蛋那破记性,还不能拿第一棒,不然他一准能把棒子塞到别国队员手里。可即便是让他跑了最后一棒,前面天然的差距已然形成,他就是长了翅膀也超越不了。 接力赛输掉后,中国田径队这边很是灰心丧气了一阵子,好在还有其他的比赛分心,再就是…… “咱们又不是那帮臭不要脸的美国佬,输咋了?老祖宗都说了,胜败乃兵家常事,这次输了下次再赢回来,又不是输不起!” “没错!技不如人没啥丢脸的,输了死不认账才是没脸没皮!” 基调很快就被定了下来,随队记者洋洋洒洒的写了几大篇报道,详细说明了田径队一行人平时训练的艰苦,面对困难毫不退缩绝不气馁,即便输掉了比赛,志气仍在,总有一天能在赛场上光明正大的赢取比赛! 大标题就是:虽败犹荣!! 只这般,奥运健儿们在赛场上拼搏,媒体记者们也在为自己国家的选手助威呐喊,同时在那看不见硝烟的战场上用笔杆子为国家为健儿们正名。 这一刻,所有人心目中只有国家荣誉。 就连那些先前说酸话,对喜宝嫉妒不已的女同学们,这会儿也暂时放下了这些负面情绪,外敌当前,肯定是要先一致对外的,至于内部矛盾,完全可以等奥运会结束,回国回校后再说。 所有人都斗志昂扬,只除了两人。 喜宝和臭蛋依然过着跟以往一般无二的小日子,该吃吃该喝喝,闲了还能出去逛一圈。当然,走不了太远,一般也就是在酒店里转悠一下,或是去国家队其他队员那边转转,偶尔也会在奥运村里走一圈,间或碰上了一两个外媒记者,喜宝装傻,臭蛋真傻,姐弟两个愣是把人家耍得团团转,倒是被人拍了好些照片。 拍照不要紧,而且因为他俩长相太相似了,面对外媒记者时,更是会露出近乎一模一样的无辜表情,同框的效果就跟双胞胎似的。再就是,外国人不是很能分辨出中国人的具体年龄,更别提喜宝和臭蛋本来就只相差了一岁半,等男子二百米决赛开始前,已经有媒体将他俩誉为中国的双子星。 …… 远在中国的毛头瞪着眼睛望向街对面报刊亭里的巨幅报纸头版头条,再扭头瞧一眼旁边店铺里正在播放的国际新闻,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弟弟妹妹什么的,果然是生来讨债的,他都已经那么努力了,眼瞅着明年初的春节档,电影就能在全国各大院线上映了,结果呢? 气成河豚。 这时,旁边电视机里传出新闻播报员义愤填膺的声音。 “据悉,男子一百米决赛重赛的时间被定在了八月七日的下午,而当天上午将会进行男子四百米决赛,我国田径队优秀运动员宋涛,已经通过了男子四百米半决赛,确定会参加七日当天上午的决赛。” “这是美帝国主义对我国优秀运动员的压迫,明摆着不希望宋涛同志连夺两金!” “根据随队记者的采访,宋涛同志表示他绝不会就此放弃,他说,‘老首长曾经说过,捣乱、失败、再捣乱、再失败,直至灭亡,这就是帝国主义和世界上一切反动派对待人民事业的逻辑,他们绝不会违背这个逻辑的。’” “让我们相信奥运健儿,相信他们一定会不畏强权勇往直前,共同高呼,帝国主义是纸老虎!!我们一定能战胜他们!!” 一群看电视的民众被里面电视播报员的情绪所感染,齐刷刷的举手高呼,仿佛这样就能隔空怼死帝国主义。 毛头:…… 宋涛他知道个屁!那蠢蛋连他自个儿的名字都不会写,他还能被老首长语录? 面对群情激昂齐声高呼“帝国主义是纸老虎”、“我们一定能战胜他们”的广大民众,毛头默默的离开了,不然还能怎样?到底是自家弟弟,当然是选择原谅他了。 国内奥运气氛浓烈,国外那就更不用说了。 除了田径队外,其他队也在忙着捞金,就是总有人在比赛前后去问赛场上的工作人员——这回不用重赛吧?天空中没有鸟飞过吧?您再瞪大了狗眼……眼睛瞅瞅,有没有什么苍蝇蚊子之类的? 奥组委的工作人员被弄得烦不胜烦,偏偏这事儿还就是他们自个儿瞎几把搞出来的,而且询问的也不单只有中国代表团,其他国家的都有。为了避免引起众怒,他们就算心里窝火,也得耐着性子告知,比赛合法,无需重赛。 然后,就有人把这话偷录下来,原话一字不落的刊登在了报纸头版,意思是,既然这场比赛合法无需重赛,也就是说,之前需要重赛的就是不合法的。 这个逻辑相当迷人,由此可见,会抠字眼的不止有中国人,外媒记者们也做得相当溜,谁让他们就是吃这碗饭的呢?一时间,刚刚平息的事端再度被翻出来热炒,逼得美国本土奥组委连夜开会想对策,最后以开除言论不当的工作人员为结局。 而在这期间,中国代表团又获得了数枚奖牌,金银铜都有,尤其是体操队的李宁,接连获得三枚金牌,分别是男子自由体操、跳马、男子吊环。其他运动员也各有斩获,同时也随着多半项目都面临结束,关注田径队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林教练压力极大。 “宋涛,你接下来要先参加男子二百米决赛,然后是男子四百米决赛。之后,当天下午还要参加男子一百米决赛的重赛……你跟我说实话,你吃得消吗?” 身为臭蛋的直属教练,还是从他年仅十四岁一直带到现在的,林教练对这个记性不好但其他方方面面都很完美的少年,有种看待自家孩子的感觉。不过,单从年龄上来算,林教练当臭蛋的爹也够了。 “说实话,不要隐瞒,不要逞强,你年纪还轻,在国际性的赛场上,你是完完全全的新人,我希望你能在这次奥运会上取得优秀的成绩,但是我不愿意因为这个原因,让你受伤,影响你的将来。” “你的运动员职业生涯还很漫长,我希望有朝一日,看你登上世界巅峰!” 杀鸡取卵是最愚蠢的行径,林教练是真心希望这个小小少年能得到最温柔的对待。 臭蛋萌萌哒看着他:“我能跑。” 一旁的喜宝也附和着点头,经过了这些日子的相处,她知道了不少关于运动员的小知识,可知道归知道,实则她并不是很能理解。就说百米决赛好了,为什么中间要间隔那么多天呢?一百米跑得再慢,就说她本人好了,半分钟是绝对绝对绝对够了的,跑完怎么吃力,歇上半个小时还不够? 想到这里,喜宝开口安慰林教练:“教练你不要担心,臭蛋他能行的,我看过赛程安排了,二百米跟四百米中间隔了三天,怎么说也恢复了。再就是七日那天,上午四百米下午一百米,这不是挺好的吗?趁热打铁呢。” “对对,姐说得对。”臭蛋忙不迭的点头表示极力赞同。 林教练恍惚中觉得,他仿佛是鸡同鸭讲,又心道,这俩真不愧是姐弟,长得像脑子也像,估计区别就在于记性的好坏了。 趁热打铁是不懂行人的想法,就如同喜宝这样,对体育赛事一知半解的,想着上午跑完下午接着跑,这状态多好啊!一天解决两项比赛,接下来就可以安心的休息看比赛了。 这个想法来源于喜宝所在的京大期末考试,京大的因为院系多课程多,每逢期末考试都会有考试周这个概念,就是有时候一天考两门,有时候却三五天才考一门,运气不好的,从第一门到最后一门,能横跨半个月。 对于那些平日里不怎么用功的学生而言,考试时间间隔大倒是挺好的,方便他们临时抱佛脚。可像喜宝这样的,却只想快快考好,然后就可以安心的放假继续研读她喜欢的原文书了。 将心比心,喜宝觉得臭蛋的这情况完全跟自己一样,早考晚考都是考,早跑晚跑都是跑,只要本身有实力,怕啥! 姐弟俩都是一模一样的自信,从他们脸上就可以轻易的看出来,一天跑两场决赛,那就不叫个事儿! 尤其在发现林教练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后,喜宝还不忘再度安慰他:“臭蛋很厉害的,他以前在乡下的时候,跑上一天都不会觉得累,没事儿,不打紧的。再说重赛不是能多上一回电视吗?我家毛头哥哥想上电视还没法子呢,臭蛋一天上两回!” “对!上电视!姐,我上了电视,妈在家能看到吗?” “能的,妈能看到,奶也能。就是……”喜宝迟疑了一下,在臭蛋期待的目光注视下,犹犹豫豫的说,“毛头哥哥也能看到,我觉得他不会高兴的。” 第113章 老宋家。 已经深夜时分, 这里却仍是热闹非凡。 吃饭的老木桌子被抬到了院子里,上头搁了电视机, 后面还拖着长长的电线和拖线板。而电视机前, 则是前头两排的村民坐着小板凳,中间的村民坐着方凳椅子, 后面的干脆就站着了, 还有人甚至站到了凳子上。 整个院子里,人们扎堆等候在电视机前, 顺便趁着节目尚未开始,正好闲磕牙唠一唠。 “你们家可算是享福了, 家里出了这么个能耐的孩子, 老宋家的祖宗都得了脸面。那话是咋说的?光、光宗耀祖!” “现在都什么年代了, 还提那个做啥?要我说,等臭蛋从那个外国回来了,保不准还是把爹妈爷奶都接到京市去享福呢。是吧?” “宋家的孩子出息着呢, 瞧瞧这十里八乡的,哪家能连着出两个大学生?还有两个做大买卖的生意人!不过还是不能跟臭蛋比, 臭蛋是真能耐啊!” “别老是臭蛋臭蛋的叫了,要管人家叫宋涛!没听电视里头说吗?那是来自中国的宋!哎哟,宋老太, 你们家涛子代表了咱们新中国呢!” 赵红英笑得眉眼都挤到一块儿去了,一面让几个儿媳妇儿拿瓜子糖块,一面拿着手里的大蒲扇摇着,听到村民们都扯到自己身上了, 这才笑眯眯的答道:“这还不是国家看上我家臭蛋了吗?也是他的福气。” “还是宋老太教得好,要不然咱们村上下那么多孩子,咋就没瞧上其他人,光瞧中臭蛋了呢?对了,说不准啊,臭蛋就是随了你,想当年你跑得哟,比野猪都快!!” 一听这话,赵红英面上笑容顿时就僵住了。 …… 今天是奥运会男子二百米的决赛,因为前段时间接连出的那些事端,国内紧急派了外交官前往奥运会,同美国协商之后,决定临时转接电视信号,直播这场备受瞩目的决赛。 之所以说是备受瞩目,主要还是因为参与决赛的人中,既有璀璨无比的中国体坛新星宋涛,又有美国头号短跑种子选手刘易斯。当然,另外六位进入决赛的运动员也无一不是各自国家的短跑运动佼佼者,而且同先前举办的百米决赛,人员重合度极高。 百米决赛的重赛在三天以后,可眼下情况也没差多少,再说了,男子二百米决赛的含金量也极高,变成现在这样万众期待,也在常理之中。 唯一叫美国本土奥组委糟心的是,不止一个国家要求直播,还有不少外媒记者,干脆将奥组委的几个重要人员围追堵截,只为了问一句话:这次你们输了还重赛吗? 这叫他们怎么回答?! 不得已,美国田径队总教练只能提前一天宣布召开新闻发布会,大意是,无论结局如何,请相信他们,相信每一位运动会都会竭尽全力奔跑,同时也希望能给全世界观众展现一场精彩纷呈的径赛。 美国田径队招开新闻发布会时,中国代表团这边没派人去,不过随行记者倒是去凑了个热闹,等回来后,就将照片、录音、笔记等等资料尽数给了代表团领队们过目。 对此,领队们只有一个想法。 ——无论结局如何?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只要一想到那枚被硬生生抢走的金牌,几乎所有人心里都憋着一股气,正好又摊上了老对手。代表团上下众志成城,唯盼臭蛋再度夺冠。 而臭蛋…… 距离正式比赛还有半个小时,他做完了热身运动,正站在喜宝身边,好奇的东张西望,时不时的就能有个新发现:“姐你看,这场地好漂亮啊,跑起来感觉一定很棒!” 喜宝抬头望天,今天的天气真好啊,晴空万里,微风徐徐,明明是八月里却也不是很热,深呼吸一口,还能闻到些许青草的芳香。 “姐!你看那个人,是不是毛头哥啊?”臭蛋又有了新发现,惊讶的瞪圆了眼睛,要不然喜宝一看情况不对,伸手拽住了他,他能直接飞奔过去,凑到跟前瞅瞅那是不是毛头了。 然而,那人只是个普通的工作人员。 那头的林教练,紧张到浑身发颤、冷汗直冒,回头看喜宝和臭蛋姐弟俩跟没事儿人一般,该说说该笑笑,心下叹息的同时,又觉得这样也挺好的,要不然就他这德行,还没走上赛场就先怂了,跑得再快懂得再多,那也没可能为国争光。 生怕紧张的情绪影响到臭蛋,林教练只默默的错开了几步,尽可能的控制自己不要靠过去。 然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林教练最终还是没能忍住,走到喜宝身边,压低了声音跟她说:“宋言蹊,你鼓励鼓励宋涛。” 喜宝惊讶的回头看了眼林教练,见后者一副已经快要魂归西天的崩溃模样,当下就失笑道:“不就是跑两百米吗?我看对手里有六个是上回比赛的选手,他们上次比不过臭蛋,才隔了这么点儿日子,抵什么用?” 对于日常用功苦读的人来说,最不相信的,就是所谓的临时抱佛脚。 林教练嘴里发苦:“你就安慰安慰他……不对,鼓励鼓励他。” 懂了,就是求个心理安慰。喜宝好脾气的点了点头,转身鼓励了臭蛋两句,虽然她永远都是炒冷饭,不过臭蛋倒是挺捧场的,甭管喜宝说啥他都点头答应:“嗯,好,姐你说得对。” 寻思着也没其他话好说了,喜宝忽的想起一事,扭头看向林教练:“等下我可以送臭蛋上场吗?” “成成,都可以,只要能夺冠,一切好说。”依着规矩肯定是不行的,喜宝并非田径队的人,不过规矩是人定的,而眼下能更改规矩的人已经紧张得魂不守舍,等听到一遍广播响起后,林教练只一叠声的催促臭蛋上场。 “臭蛋,咱们走。”喜宝牵着臭蛋的手,将他安顿在了预定的跑道上,自个儿则是往终点走去。 几乎是一站到跑道上,臭蛋就开始不对劲儿了,东瞅瞅西瞧瞧,满脸的惊恐。这一幕落在观众和解说的眼中,显得格外眼熟。 同样的配方,同样的经过,同样的结果。 可以想象的是,在这次比赛结束后,全世界都会去探究“来自中国的宋”到底是个什么路数,怎么一到决赛场上就那么奇怪呢?他在害怕啥呢? 七个毛头哥哥啊! 臭蛋怕死了!! 一害怕,那场被作废的百米决赛就又重现了赛场,唯一有所不同的是,这回跑的是二百米,现场和电视机前的观众们都有幸看到臭蛋夺命狂奔一般的将自己和对手的距离一点儿一点儿的拉开、拉大、拉远…… 及至,毫无悬念的冲过了终点线。 全场先是一片寂静,随后却是徒然间爆发了惊天动地的吼声,有喜悦,也有不敢置信,更多的则是纯凑热闹般的瞎几把乱喊。 足足错开了三个身位,当然这是臭蛋和刘易斯的差距,他跟其他选手的差距就更大了,都不需要回放,也不需要鉴定,只用肉眼就能看出谁是冠军,谁又屈居人下。 “毫无疑问!冠军是宋!来自于中国的宋!他夺得了男子二百米决赛冠军!” 各国的解说员都在狂吼,而这其中最激动难耐的自然是中国这边,解说因为太激动了,直接吼出了破音,可即便这样,也不如田径队上下来得疯狂。 这边,臭蛋刚高高兴兴的走到喜宝跟前,还没来得及说他最新的发现,就被冲过来的林教练抱了个满怀。 喜宝被惊得接连往后倒退了两步,眼睁睁的看着臭蛋遭了毒手,被林教练又是搂腰又是摸头,而随即赶过来的其他教练员和队员们,也跟着伸出了蠢蠢欲动的魔爪,或揉或捏的,愣是趁机占臭蛋的便宜。 臭蛋一脸懵圈。 而比臭蛋更懵的,则是刘易斯等一众美国佬。 原以为上回只是运气好,没想到,现实会这么残酷。可他们就算再怎么不要脸,也不可能再找乱七八糟的借口,要求重赛了。或者可以这么说,他们倒是希望能重赛,也愿意豁出去脸面,可奥组委能答应?奥委会呢? 望着中国田径队那边欢呼雀跃,刘易斯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偏偏,他平日里太高调了,这会儿比赛已然结束,早已有媒体记者冲上来,除了往中国队那边分了大半外,还是有记者把话筒塞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 “奥运会开始之前,您曾公开表示要一举夺下四枚金牌,现在还有这个想法吗?对于现状不想说点儿什么吗?” “你满意你的成绩吗?三天后的百米决赛重赛有信心夺冠吗?如果又输了,还会申请重赛吗?” “请您谈一谈夺金失利的感想……” 刘易斯很想说,老子已经得了两块金牌了!还破了世界的记录!! 是的,就在前几天,他夺得了男子跳远冠军,同时也夺得了男子四乘一百米接力赛冠军,并且接力赛的成绩破了世界记录。而今天,他虽然与冠军失之交臂,却仍然得到了亚军。 而三天后的男子一百米决赛重赛,刘易斯还是有希望夺金的。哪怕真的失败了,两金一银,这个成绩也不算差了。 话虽如此,刘易斯最终还是冷着脸拒绝了记者采访,在离开前,还特地回头看了一眼中国队方向,暗暗在心里对自己说:下一次,我一定能战胜你的,宋。 被无数人惦记着的臭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好不容易挣脱了一群人的束缚,委屈巴巴的拽着喜宝的胳膊不放手:“姐,姐你不能丢下我!姐!” 一旁的林教练等人也回过神来,拿来了国旗想让臭蛋绕场跑一圈。然而,臭蛋看似脾气好,可有时候小孩子脾气一上来,闹起别扭来却真不容易哄好。赶了巧了,这会儿臭蛋就给犟上了。 要姐! 就是要姐!! 除非妈能来,不然就是要拽着姐!!! 林教练心里苦啊,这孩子平日里不是挺乖的吗?咋说闹脾气就闹脾气呢?搁在别的场合也就算了,偏偏就是现在! 教练们站在跑道上就开起了小会,开始紧急商讨对策,最终讨论出来的结果是…… “宋言蹊你受点儿累,陪着他绕场跑一圈呗。回头我一定跟我们领导还有你们学校说,你表现特别好,为奥运事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要不怎么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呢?臭蛋倒是没哭,可一副倔脾气上来的模样,眼下情况特殊,就只能先顺着他了。 这陪着臭蛋跑一圈是无所谓,可什么叫做为奥运事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喜宝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索性先把自己的胳膊从臭蛋怀里一点一点的抽出来,叹了一口气:“行了,拿上国旗,咱们走吧。” 幸好绕场一周也就四百米,喜宝跟在臭蛋身旁,还不忘提醒他慢点儿跑,快了她可跟不上。 “姐,我知道的。咱们不跑慢点儿走,让他们把咱俩拍的好看点儿,回头妈在老家就能看到我俩上电视了,多棒!”臭蛋美滋滋的把国旗顶在头上,还知道学人家冲着两边的观众席招手,“这下妈总能看到了吧?奶也能吧?” “能。”喜宝一面给予了肯定的回答,一面忍不住开始寻思,臭蛋这是故意的?故意拖着她一起上电视?奶和妈一定会高兴的,就是…… 噢,可怜的毛头哥哥。 毛头还没看到这一幕,他这会儿正在剧组里,虽说男子二百米决赛相当得吸引人,可毕竟这年头各种电子设备都还不流行,他又忙着拍夜戏,压根就不知道臭蛋又一次夺冠了。 不过,毛头迟早会知道的。 而此时,老宋家那边早已欢呼声震天了。 也是从这一天起,他们真切的感受到了臭蛋那无以伦比的速度,也听到了电视里的播报员对臭蛋的形容,人家管臭蛋叫做——百米飞人!! 百米飞人臭蛋的成功,离不开那些年到处找妈的经历,当然也有一定的遗传基因,反正村里人从今往后只要一提起臭蛋,就忍不住先提一句他那个健步如飞的亲奶。 ——跑得比发疯的野猪都快啊!! ——他们家的人,生来就比旁人跑得快!! 不过,真要刨根究底的话,臭蛋 之所以成功,还得归咎于袁弟来。 尽管袁弟来并不感到高兴。 同样不觉得高兴的还有京大的女同学们,尤其是被喜宝顶了的那位。她们并没有跟随一同前往田径场馆,而是待在奥运村酒店里,帮着做文字翻译音频记录等等。不过,因为大部分比赛项目都已经结束了,这会儿她们也不是很忙,起码还能抽出时间来观看现场直播。 电视机酒店里就有,而且早不早的就被人调到了奥运频道。 等到了时间,留守酒店的人们都聚在了电视机前,亲眼见证到了臭蛋像是被野狗追一般,“嗖”的一下窜过了终点线…… 当那一幕出现在电视机里时,在场的所有人齐刷刷高声欢呼,庆祝中国再添一金。 然后,就有人笑不出来了。 喜宝出现在了镜头里,虽说并不是她故意闯入镜头的,而是人家镜头本来就集中在臭蛋身上,只是随着他移动到了旁边。就这样,喜宝入了镜头,还是个特写的大镜头。 这还不算,接下来的庆祝活动里,喜宝一反常态的跟臭蛋形影不离,哪怕以前她也有跟在臭蛋身边,那一般也都是退到了安全距离的,也就是镜头之外。可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反正只要是有臭蛋的镜头,必有喜宝。 京大女同学们:…… 原本被分配在田径队却不幸被喜宝顶了的严同学:…… 说好的随行翻译不能入场呢? 而且喜宝她翻译了吗?反正镜头所到之处,就没看到她有做什么事儿,就是跟着她弟弟走,走哪儿跟哪儿。 “像个跟屁虫一样!不就是仗着自己堂弟是国家队的吗?了不起啊!要是让我去,我一定能比她做得更好!” 刘晓露斜眼瞧了瞧已经嫉妒得快发狂的严同学,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个得意的笑,心道,有个奥运冠军的弟弟还不算了不起?她家的蠢弟弟除了吃就是喝,屁事儿不干! “你笑啥?”气得要命又扭头看到了刘晓露嘴角那丝笑,严同学本能的感觉对方是在笑话她,当下忍不住怼了回去。 哪知,刘晓露只是面露古怪的看了她一眼,不解的问:“我笑啥?我高兴呢,咱们国家又多了一块金牌,我太高兴了!” 严同学一口血哽在嗓子眼里,上不去下不来的,气得她猛翻白眼,结果一个转身,就看到领队之一的谢少站在自己身旁,当下忙收敛了神情,语气格外温柔的问道:“谢干事,你今个儿怎么没去比赛现场?” “有事。”谢少淡淡的应了一句,转身离开了电视机前。 “别看了,人都走了,再看那也不是你的。”这回倒不是刘晓露开口了,而是另外一个惯常瞧她不顺眼的女同学,“人家喜欢的是谁,你心里就没点儿数?” “要你多事!”恶狠狠的瞪了说话之人一眼,严同学气恼得转身走人了。 在外人看来,她的家世是很不错,可说真的,家里又不止有她一个孩子,资源就那么多,要不是因为她本人足够争气,怕是好处都得留给哥哥弟弟们了。可谢少却不同,都说他是谢老将军最疼爱的孙子,而且本人也出挑,要是……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不成呢?横竖她已经决定去留学了,万一失败了,再美国待个几年,回头谁还会记得那点儿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儿? 打定了主意,严同学急匆匆的追了上去,眼看谢少的背景已经消失在酒店门外转角处了,她高喊一声:“谢干事,你等等!啊——” …… 还在比赛场馆里的田径队,终于在比赛结束一个半小时以后,离开了场馆,坐上了回奥运村的大巴车。 负责接洽各方面联系工作的领队,已经找各种借口等了好一会儿了,眼见田径队一行人都到齐了,那姓谢的浑小子还没来!不得已,他只能一摆手,决定先回去再说,心下却一直在暗骂,明明说好了会赶来的,居然跳票了,还想不想追媳妇儿了?又瞥了一眼坐在大巴车中段的新晋奥运冠军和他姐,他总觉得谢某人的追妻路将会很艰难。 确实挺艰难的。 谢少也没想到,还有人蠢到没注意台阶,直接从酒店大门处,跟个水桶一样咕噜噜的滚到了最下面的水泥地上。虽说一共也就五个台阶,可现在是大夏天的,一路滚下来,手肘和膝盖全磨破了,暂且不清楚有无伤筋动骨,可也不能就这样把伤员丢在这里不管,谢少只能回头先将人往医院里送。 送医,通知京大老师,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饶是谢少已经很着急的往回赶了,可最终还是没能赶上,田径队早已结束了所有的行程,回到了酒店里,吃过一顿丰盛的午饭,该休息的休息,想出去浪的也没人管,横竖接下来田径队统共就只有两场比赛了,还全是臭蛋的个人赛。 更确切的说,是臭蛋的个人表演赛。 第114章 此时, 已经接近奥运会的尾声,绝大部分的比赛都宣告结束, 接下来除了少数几个项目外, 主要还是各种颁奖仪式、对外记者招待会,最后就是奥运会闭幕式了。 时至今日, 中国体育代表团已经拿到了十六枚金牌, 其中一块就是刚被臭蛋收入囊中的男子两百米决赛冠军。假如,上次的百米决赛没有被作废的话, 那就还能再多添一块。当然,事情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中国队在这方面还是看得开的, 尤其是在察觉到老美那边就是故意想扰乱军心后, 他们索性放开了。 想看咱们的笑话?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去! 当然,这一切也得益于臭蛋的淡然,毕竟他才是最大的苦主, 人家当事人都不在意,其他人再怎么义愤填膺的, 过了一段时日,也就歇了那份心了。 假如说,臭蛋是今年奥运会的一匹黑马, 那么整个中国代表团里,最能耐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体操王子李宁,他一人荣获三金二银一铜,是本届奥运会荣获奖牌最多的选手, 力压一众老外。值得庆幸的是,老美似乎是感觉到了外媒的压力,至少没在体操项目上作幺蛾子。 接下来休息的三天里,臭蛋依然跟随在喜宝身边,完完全全的一副“姐宝”的模样。中途,臭蛋也被要求接受采访,但凡是外媒的,统统被拒绝了,而国内的媒体则要求他们事先写好采访稿,审批通过以后,才能采访臭蛋,并且严禁询问任何专业性的问题。 记者们也是无奈,问运动员的套路也就那么几个,先问问他想要感谢谁,然后顺势扯到日常训练中,说说平常的训练有多艰苦,本人又是如何的永不言败,顺势安利一下自己所在的项目,借机推广一下体育运动,再谈一谈获奖感言,点明愿意为国家奉献一切,最后则畅想一下未来…… 多简单啊! 因为国内媒体都是统一发声的,其实完全用不着担心有人故意捣乱,也没必要犯愁臭蛋真相曝光会咋样,横竖他是运动员,只要能在赛场上拿到金牌,甭说他仅仅是记性不好,哪怕真是个大傻子,又咋的? 很多时候,实力就是硬道理。 说个不怎么好的例子,正如这一届奥运会的举办方,中途出了那么多幺蛾子,人家不一样活得好好的? 只是,即便知道臭蛋的真相曝光后也不会真的影响到他的事业,可国家队还是有志一同的决定隐瞒,能瞒多久就是多久,外媒一律拒绝采访,自家的官媒则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想清楚了再说。反正一句话,想听啥可以问教练问领导,臭蛋那儿夸一夸就成了,他能说出点儿啥来,你心里就没点儿数? 也幸好,臭蛋接下来还有两场比赛,这个万金油一般的理由,成功的将所有的外媒拒之门外,本以为外媒会闹腾,没想到意外的收获了好评满满。 运动员啊,专业运动员的职责就是做好每一次训练,给观众们带来一场又一场的精彩瞬间,其他的事情的确不需要运动员本人来操心。反观某些国家的某些运动员,却总是喜欢在比赛开始之前,先吹嘘自己一番,甚至还用踩别人的方式来捧自己,结果输了比赛怨天怨地还怨人家无辜的鸟儿,简直就是拿生命奉献了一场经久不息的笑料。 这些话并非出自于中国媒体之口,当然老美本身也不会这么干,却架不住其他国家看热闹不嫌事大,尤其是苏维埃政府,早先坚定的拒绝了参加本届奥运会,可这边一出事,那边立马派出了大量的记者采访团,人家也没直接骂娘,而是摆事实讲道理,把老美从奥组委到运动员,损了个彻底。 ——还瞬间干了一架。 记者采访团啊! 一个两个的全都是虎背熊腰的,轻而易举的就把多过自己数倍的美国本土的保安警察干翻了,其现场之惨烈,简直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等男子四百米决赛当日,苏美两国又交涉上了,倒是将火力给引了开去。 用中国队的话来说,虽然苏联跟咱们闹翻了,可毕竟还是老大哥,瞧瞧,这拉仇恨的手段是杠杠的,明明他家完全没有运动员参赛,愣是弄得好像受到天大的委屈和不公。中国队上下都无比感激,老美那边则是气得恨不得直接扛上火箭炮来个同归于尽。 在这种外部硝烟弥漫内部无比和谐的情况下,男子四百米决赛开启了。 这回的情况就跟之前有所不同了,虽说都是田径比赛,还都是径赛个人赛,可其实一百米和两百米运动员的重叠率相当高,不说百分百,起码也有七八成以上。然而,四百米却又是截然不同的领域,就拿刘易斯来说,他本人的速度自然是极快的,爆发力超强,在短跑项目中有着绝对的优势,可他却后劲不足,就平时训练的成绩来看,只要超过三百米,他的速度就会骤减,四百米的成绩连奥运会预赛都通不过。 跟他类似情况的运动员还有很多,所以当四百米决赛入场时,就会发现,除了臭蛋之外,一个熟人都没看到。 对了,四百米决赛里虽然仍是黑人占了大多数,不过却是有白人,只是黄种人唯独只有臭蛋这么一个。 比赛即将开始,教练团亦如往常一样紧张,与之成为强烈对比 ,仍然是喜宝和臭蛋姐弟俩。不同的是,这回谢少终于逮到了机会,在他的不懈努力之下,到底还是成功的打入到了田径队内部,哪怕仅仅是个帮着干杂活儿的。 就在谢少绞尽脑汁的想要上去搭话时,因为其他项目基本都已结束,哪怕还未结束的,那也没中国队啥事儿,所以领队们齐聚一堂,将头两排观众席占了个满满当当。就有领队跟教练员们搭话,还有领导主动上前安抚臭蛋。 离比赛开始还有近一个小时,完全有时间慢慢唠嗑。只是,这么一来,就委屈了谢少,因为臭蛋一直拽着喜宝的手,说啥都不松开,看得他那叫一个无奈,心下暗道,小舅子咋就那么麻烦呢? 麻烦的事情还在后头。 田径队的教练团队已经放弃了赛前灌鸡汤,可其他人不知道,就有领导边夸边安慰,又因为知道喜宝的身份,还让她也跟着夸一夸。 假如赵红英在场的话,她就会怼那人,喜宝那张嘴是能随便乱夸人的吗?就真不怕瞎几把乱说然后再来个群猪下山闹场馆吗?话说,美国的野猪该长啥样儿呢? 群猪下山的事情当然不会发生,因为喜宝还是老调常谈,搬出了家乡的妈。 妈啊,那可这是太管用了。 感谢袁弟来,她才应该是全体国家队最需要感谢的人,要不是她,臭蛋也不会傻,不傻就不会有后来好几年的傻子找妈,自然而然的,也就没毛头瞎几把乱教、臭蛋瞎几把乱叫的事情了。 归根结底,袁弟来才是最大的功臣。 及至臭蛋走到赛场上,还是雄心壮志,尤其喜宝也跟过来了,絮絮叨叨的在后头说着:“好好跑,想想在老家的妈,妈在电视前头看着你呢,跑快点儿,妈看着呢!” 领导、领队、教练、队员们:…… 道理我都懂,但还是要庆幸汉语的普及度不高,要不然旁边的其他运动员还能跑吗?就算还能跑,也真怕跑完以后,直接回去宣布退役。 无知是福,听不懂才是他们今生最大的福气。 …… 砰—— 随着发令枪一声响,所有人的注意力尽数集中在了跑道上的八位选手身上,更有不少人下意识的双手握拳放在心口,嘴里喃喃自语着一些连自己也听不懂的话,祈祷了幸运女神降临。 五十米、一百米…… 臭蛋很快就发力了,他跟其他运动员不同,告诉他再多的技巧都很难应用在赛场上,别人是凭借经验技术跑步,唯独只有他,至始至终保持着初心,用天赋和实力制霸整个径赛赛场。 “宋!中国的宋已经开始冲刺了!他超越了所有人,以绝对实力碾压各国选手……冲刺,还有最后的一百米,他冲了,冲了!!!!!!!!!!” “冠军是属于宋的!这个年仅十八岁的年轻人,第一次参加世界性大赛,就为全世界的观众奉献了一场场精妙绝伦的比赛!噢,后面好像出事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吗?” “前三已经决出,不过赛场上出现了一些意外,原本应该是第六位跑过终点的八号选手,意外的摔倒了……” 臭蛋得了冠军,亚军是美国的黑人选手,两人虽然只是冠亚军的区别,差距却着实不算小。臭蛋冠军之名实至名归,毫无疑问的再度为中国队夺得了一块奥运金牌。 至于最后出现的意外…… 正如解说员所说,当时别说冠军了,前五名已然决出,只是原本位于第六的选手意外摔倒了。远镜头看得不是很真切,近镜头则是跟随冠亚军去了,不过还是有人看到了这一幕,别的不能保证,他摔倒应该没有人为的因素,只能说真的是一场意外。 在奥运赛场上,意外不算多,却也不能说少了,考虑到跟奖牌无关,很快就没人注意到这个小小的插曲了,各国记者纷纷激动难耐的将长枪短炮对准了臭蛋,各种五花八门的问题随之抛来,可惜臭蛋听不懂。 他的文化程度一直停留在小学启蒙阶段,指望他去学英语?不存在的。 这一刻,国内官媒打从心底里升起了一股子从未有过的自豪感—— 看吧!宋涛是我们中国的,当然得由我们才采访,你们这群老外,哪儿凉快待哪儿去,去啊!去采访你们的黑人选手,别来这儿碍事儿! 虽然,官媒也要提前写采访稿,打申请报告,审核通过以后才能采访到臭蛋本人,可往好了点儿,外媒连申请的机会都没有! 整个中国代表团都洋溢着无尽的喜悦,谢少也趁机走到了喜宝身边,刚想来个恭喜,结果就被兴冲冲跑过来的臭蛋挤到了一边:“姐!咱们走,妈还在电视上看着呢!” 无视谢少纠结的眼神,臭蛋干脆利索的把手一伸,拉过喜宝的手,就往跑道上走,绕场一圈庆祝胜利,还得让镜头好好拍,虽说中国队拒绝外媒采访,可这个只是单指访谈,如果是拍照的话,并不制止。 谢少无语的望着可恶的小舅子拖走了他认定的媳妇儿,只觉得自己太倒霉了,往日里看其他小伙伴谈对象挺容易的,怎么到了他这儿,就那么多糟心事儿呢? 哦不,谢少其实还不是最惨的,此时此刻的国内,已经是午夜时分了,然而有一人却愤怒的砸了自家的电视遥控器:“姓谢的!你混蛋!那是我的女神!!!!!!!” 月初才刚从东北回到京市的叶一山,白天黑夜的到处找他的女神,要不是下午车子突然抛锚了,他也不会看奥运比赛,毕竟他本来就对体育运动不怎么感兴趣。 万万没想到啊,偶然跟他老子看了一场所谓的啥啥决赛,他就看到了他的女神。 女神啊!! 那是他的女神啊!!! 他的女神怎么就突然跑到大洋彼岸去了? 比起跑去大洋彼岸这个事儿,最叫他心慌的还是女神身边那个人,不是臭蛋,这姐弟俩长得太像了,同框简直就是双胞胎一般的存在,叶一山就算缺心眼,也不会吃这种飞醋,叫他不敢置信的是,另外那个熟悉的人。 “大半夜的你发什么疯?”叶一山他老娘在屋里被惊醒了,隔着房门大吼了一声,没吓到叶一山本人,倒是把他老子吓得够呛,一巴掌呼了过来,正好命中叶一山后脑勺。 叶一山那叫一个委屈啊,不过这会儿他也没工夫计较那么多,忙冲到电话机旁,飞快的拨动转盘:“喂!许红军我问你!姓谢的那混蛋去哪儿了?是不是去美国了?奥运会?他啥时候关心过体育事业?你说什么!追媳妇儿?!去他娘的媳妇儿,那是我的女神!我的!!!!!!!!” 五雷轰顶也不过如此,挂掉电话,叶一山满脑子都是浆糊,只因对方给了他肯定的答复。 ——去美国追媳妇儿了,京大的女学生,就是奥运冠军宋涛他姐! 行了,别说了,这会儿电视机里还在放呢,播报员叨叨不休的说了宋涛咋咋的,虽说正在绕场的两人年纪相当,可都已经说的那么明白了,叶一山就算想装傻骗自己,也不可能了。 他老子刚把遥控机从地上捡起来,瞅着外头的壳子都给摔裂了,心疼得嘴角直抽抽,结果一抬头就看到自家那浑小子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一个没忍住冲着他的后脑勺又是一巴掌:“干啥呢?” “爸!我堂哥是不是去美国了?不对,他去的是德国。我给他们打电话……” 叶一山又扑向了电话机,一面拨号一面快速的回想还有哪个小伙伴去了美国,又回头问他爸:“爸啊,中国驻美国大使馆的电话是多少啊?算了算了,我自个儿去!” “去、去哪儿?”他老子看着自己的手掌,心头忍不住嘀咕着,难道刚才那巴掌打得太重了?别真把孩子给打傻了。 “我要去美国,我亲自去一趟。” 话音未落,叶一山的老娘从房里出来了,正好听到了最后这句话,顿时惊得顾不上骂人,先问:“去美国?大半夜的你发哪门子颠?脑壳坏掉了?”哦,好吧,最后还是骂人了。 “妈,你要不让我去,我的女神就要被人给抢走了!” “姓谢的这回我绝对跟你没完!我拿你当兄弟,你抢我女神!太他妈不是东西了!” “谢长峥你个牲口!!!!!!!!!!” 第115章 远在大洋彼岸的谢少可不知道有人正在死命的念叨着他, 不过就算知道了也没啥关系,这朋友妻不可欺的道理他是懂的, 可喜宝跟叶一山有关系吗? 有……吗…… 其实有没有都不重要, 随着男子四百米决赛的决出胜负,紧接着就是重赛的男子百米决赛了, 虽说两场比赛一个在上午一个在下午, 实则不过是相差了短短四个小时。 上午十点半,四百米决赛结束, 下午两点半,百米决赛开始。 扣掉吃午饭和午休的时间, 他们甚至没法回奥运村。当然也不是完全不能, 从田径场馆到奥运村的距离, 假如一路顺风没出任何意外的话,来回大概需要一个半小时。田径队这边算来算去,都觉得回去太冒险的, 哪怕美国方面不出幺蛾子,万一碰上轮胎爆胎啥的, 连个缓冲的时间都没有了。 于是,这天的中午饭,是直接由留守在奥运村的厨师班做好了以后, 派人坐车送来的。同时,他们也在田径场馆附近提前包下了宾馆,作为临时休息点。 这已经算是尽了全力的,毕竟这里不是自家的地盘。反观百米决赛的其他对手们, 因为上午无需比赛的缘故,自然是将身心都调整到最佳状态,并且提前两个小时来到了田径场馆。 按说占尽优势的应该是臭蛋的对手们,尤其是作为美国本土一号种子选手的刘易斯,完全可以说是占尽了天时地利。然而,看他那副凝重的表情就知道了,其实他心里完全没谱。 百米决赛那会儿,臭蛋仅仅在国内有些名声,在国际上,他完全是个无名小卒。可现在,经历了这半个月的奥运会,来自于中国的宋已经成为了一个传说,还是全世界歌颂的那种。如果两人之间没有竞争,他还能敬佩一下,偏偏他们俩不单有所竞争,还是那种你死我活的关系。 这一年,刘易斯二十三岁,事业已经起步,正是运动员的巅峰时期。而臭蛋十八岁,他刚崭露头角,却已有压顶之势。 一时的输赢真的不算什么,他最怕的是,自己这一生都会被彻底压制。 比赛尚未开始,恐惧却早已弥漫在了心头,刘易斯当然明白自己现在的心态很不对,可心态这种事情真的不是一时半刻可以调整过来的。再一想到,最近几日各路媒体,包括身边的教练队员,乃至家人们都对自己寄予了极大的期望,一时间他的压力更大了。 赢,必须赢,如果这次赢不了,那下次只怕就更不可能了…… 万幸的是,跟刘易斯一样紧张甚至比他还紧张的多得是,这次重赛,很多人心态都崩了,就好比中国的高考,头一次无论成绩好坏,都有一种勇往直前的气势,可若是一次不成,即便还有复读再考的机会,稍有不慎就会全盘崩溃。 重赛,与其说是实力的比拼,不如说是心态的比拼。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那种惶恐不安、患得患失的情绪牢牢的霸占了在场众人的心头,以至于等中国田径队入场时,所有人齐刷刷的往了过去,甚至还有人忍不住上前两步,却又不敢堵着来路,只能往两旁靠,看着特别像是在夹道欢迎。 王者归来。 臭蛋啥都没做,他只是跟以往每一天那样,亦步亦趋的跟着喜宝,面上挂着甜甜的笑容,眉眼弯弯,两边的小梨涡若隐若现。 就这么一眼,刘易斯等选手的心就彻底沉了下去,一时间心头全是一模一样的疑问:这人心态怎么能那么好呢? 美国方面的百般针对,换来的是自家选手的心态崩溃。 君不知,其实中国队也挺崩溃的。 几个小时之前刚跑完了四百米决赛,臭蛋还跑出了很好的成绩,虽说是没有达到破纪录的地步,却远胜于其他选手,而且比平时的训练成绩要好出不少。尤其可见,他的确有全力以赴。 那接下来呢? 教练团队早已有了心理准备,认输的准备,毕竟连着两场比赛对身体的消耗实在是太大了。 这边,教练团队是放弃了,可那边,喜宝却一无所知。 她只知道这是最后一场了,当然后面两天还有几项,可跟臭蛋无关,甚至跟中国队也没多大关系了。所以,等于今天下午就是最后一战。 “臭蛋,这是最后一场比赛了,你一定要好好跑,假如你拿了第一名,这届奥运会你就有三块金牌了,回头赚了大钱,妈就能从乡下老家搬到京市来了,咱们每周都能看到她。” 臭蛋:……!!! 刚才还一脸漫不经心的臭蛋,瞬间就神经紧绷,忙伸手去拽喜宝:“姐!姐你说,啥叫好好跑?是不是就拿第一名?你告诉我要怎么跑,我要妈去京市!” 啥叫好好跑……这的确是个很严肃的问题。 喜宝也不大懂田径方面的事儿,仅有的那点儿知识还是来到美国之后,听教练们随口说的。不过,田径嘛,尤其是径赛,用通俗点儿的说法就是跑步比赛,其实还是很好理解的。 认真的想了想,喜宝如是道:“好好跑的意思就是,你不光要跑第一名,还要把别人甩开老远老远,你要跑得很快,在最前头。就像当年,咱们小学的曾校长带着你去县城学校里参加运动会一样,你把其他学校的运动员甩开了一大截呢。” 臭蛋还在努力消化喜宝这段话的意思,一旁的教练团队齐刷刷的崩了心态。 ——这是奥运会啊!世界体坛盛世!它就跟你们县里的运动会一个水准?奥运会它不要面子的啊!!! ——你好好说话!想好了再说!!! 然而,没等教练团队集体抗议,臭蛋就开了口:“小学?咱们小学的校长是谁呀?我居然念过小学?我不是一直都在跑步吗?我要是念过小学的话,那咋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呢?姐!” 教练员们:……喂喂,重点是这个吗?重点错了啊喂!! 换个人跟臭蛋对话,肯定会提醒他弄错了重点,再不然就是不动声色的把话题给圆回来。可谁让这会儿跟臭蛋说话的人是喜宝呢?喜宝的智商和记性倒是没问题,然而她的情商和脑回路跟臭蛋完全一样,这不愧是一个爹妈生的姐弟俩。 就听喜宝在那儿科普他们队上小学的事儿,说到了一起上学的经历,也提到了小学的班主任曾校长,还说了现在队上小学改名叫红旗小学了,原本只有一排平方的学校已经改造成了二层的楼房,不单学生老师都多了,听说还评上了县里的先进学校…… 这俩二货,一个说得认真,一个听得认真,愣是把堂堂奥运赛场弄成了老家夏天傍晚乘凉的大树下,而且因为他俩的态度极为严肃认真,假如听不懂的话,还道是在安排战术之类的。 没错,那些听不懂汉语的运动员、工作人员以及外媒们,都彻彻底底的误会了,毕竟没人会在这般盛大的比赛前夕用这么严肃正经的神情和语气闲话家常。 一般人都干不出来的。 可喜宝和臭蛋却做到了。 这个时候,就显出无知是幸福的了,外国佬都很紧张,总觉得中国人一定还藏有什么其他的秘密武器,唯独中国田径队上下,这会儿已经齐刷刷的开始思考人生了。 我是谁? 我从哪里来? 我在这儿干什么? 关键时刻,奥组委的工作人员拯救了他们,宣布运动员热身开始,然后就可以准备下场了。 喜宝依旧请缨送臭蛋去起跑线,没人开口拒绝,当然也没人说可以,主要是大家活儿都懵了,被这俩不知道是心太大还是缺心眼的姐弟给彻彻底底的弄懵圈了。 既然没人反对,喜宝就权当他们答应了,高高兴兴的陪着臭蛋做了热身运动,然后姐弟俩一同去了起跑线。 “宋,我一定会战胜你的!”同样过来准备比赛的刘易斯突然开口说道。 臭蛋倒是发现这人是冲着自己说的,可他听不懂,遂问喜宝:“姐,他说啥?哦,我知道他不是毛头哥哥,我想起来了,毛头哥哥还在国内呢。” 喜宝看了刘易斯一眼,本想帮着翻译的,可话到了嘴边突然打了个转儿,临时改口,睁眼说瞎话道:“他说,他会赢你的,让妈没法从乡下老家搬到京市来。” 天呐!! 被这话吓懵了的臭蛋,一瞬间呈现呐喊脸,惊得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就听喜宝又说:“为了每周都能看到妈,你能好好跑不?不光要跑第一名,还要甩开后面一大截。” “嗯嗯嗯。”臭蛋小鸡啄米一般的疯狂点头,等再度站上指定跑道上时,早已战意熊熊。 为了妈妈!!! 怀揣着雄心壮志,“妈宝”牌臭蛋踏上了征程。 “男子百米决赛即将开始,请运动员们做好准备,无关人士请尽快离场。” 喜宝瞧了一眼已经准备就绪的臭蛋,转身开始往终点线跑去。 而此时,所有的现场观众乃至电视机前的观众们,都已经放下了手边的一切事情,闭嘴屏息,两眼直勾勾的看着起跑线的诸位选手,凝神静气的等待着比赛开始。 随着发令枪响起,多日前的一幕再度降临。 这一次,是真真正正的,还是这个熟悉的跑道,还是这群熟悉的运动员,当然拿到的剧本也是完全一样,就是作为主演的臭蛋,稍稍超常发挥了一丁点儿…… “宋涛!他就像一头猎豹一样冲了过去,把其他选手甩在后面!gooooooooooooooooooo~他一路领先!他冲过了终点!!” “观众朋友们,如果您看过多日前的那场被作废的比赛,就会发现,现在的情况跟当时如出一辙,这说明了什么?古话有云,真金不怕火炼,真正有实力的人是不会在乎那些阴谋诡计,也不会因为某些牛鬼蛇神影响到正常发挥的。” “比赛场上有了新的动向,国际奥委会特派专员表示,宋涛……天啊!宋涛他破了记录!!” “9.9秒!9.9秒的好成绩,宋涛给全世界人民递交了一份完美的考卷,重赛的成绩优于前几天作废的比赛。他成功了!!” “感谢美国本土奥组委,是他们给了宋涛展现自己的机会,是他们否认了上一次正常比赛的成绩,是他们让宋涛成功了破了径赛百米奥运记录!” “真不愧是资本主义的老大哥,高瞻远瞩、深谋远虑!” 中国的解说员用尽平生最大的知识存储量,变着法子的损了美国佬一通,也亏得美国佬听不懂,不然只怕随时都有可能被人套麻袋。 而此时,臭蛋已经颠颠儿的跑到了喜宝跟前,拜前几次比赛追踪报道所赐,现在全世界媒体都知道了来自于中国的宋,比赛结束后习惯性的去寻他的姐妹。中国这边体育经纪人很少,几乎没听说过,可在国外,非但体育经纪人多得是,而且很多运动员都喜欢让家人担任此重任。 因此,所有那些不知情的外国人,都下意识的以为喜宝是臭蛋的经纪人,就是看着年纪太小了,叫人本能的觉得有些不放心。当然,放不放心都没他们的事儿,反正男子百米决赛的金牌已经落到了中国队手里。 假如历史不曾出现偏差的话,这一届的美国洛杉矶奥运会上,中国体育代表团首次参加奥运会,一举夺得了十五块金牌,荣登世界金牌榜第四。 然而,因为臭蛋的横空出世,一举夺走了径赛短跑项目的三块金牌,使得中国的金牌数一跃到十八块,刚好压过了原本的第三名联邦德国。 要说心里气得呕血的,除了输得惨不忍睹的美国外,联邦德国也是其中之一。在这场比赛之前,他们跟中国的金牌数完全一样,然而银牌和铜牌的数量却是远胜于中国的。 也就是说,假如这块金牌落入了刘易斯之手,那么在金牌数量相同的情况下,银牌数量远超中国的联邦德国仍然能获得全世界第三的名次。 可惜,没有假如。 …… 赛后庆祝对于臭蛋来说,已经是熟门熟路的事儿了,不单是他,连喜宝都已经习以为常了。至于其他的,颁奖典礼只需要臭蛋上去当一个安静的美男子,而记者招待会,他直接不需要参加。 田径队这边,以一天比赛两场太消耗体力为由,抢先一步把臭蛋护送到了专车上,留下来的人除了林教练等几个直属教练外,也就是几个领导、领队了,横竖接下来的零散几场比赛也没中国队的事情了,当然要趁这个难得的机会,好好宣扬一下中国的实力,顺便展现一下大国的气度,不追究美国本土奥组委任性重赛的事情了。 美国本土奥组委:…… 你当然可以不追究!你都获胜了!! 暂时不理会气炸了的美国本土奥组委,中国体育代表团这边别提有多乐呵了,只要一想到美国佬豁出去老脸搞了莫须有的借口要求重赛,结果本来臭蛋只是得了第一名的,重赛之后,他直接破了记录。 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人在做天在看! 看吧,让人显摆大国的威风,重赛……赛劈叉了。 抱着看笑话的心态,诸位领导、领队心情特别好,连带看美国媒体的眼神都格外得慈祥。 就有那故意找茬的美媒记者提问:“请问宋这个成绩是真实的吗?黄种人真的能称霸短跑赛道吗?” 领导们笑得一脸和善,看向那个提问记者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智障:“这是又准备重赛了?也成啊,宋涛刚才只是破了奥运会的记录,兴许再重赛一次,他就能破世界记录了。” 记者被活生生的噎住了,此时离奥运会闭幕式仅有数天时间,重赛……百米决赛太消耗体力了,中国田径队那边怎样,记者们确实不清楚,不过其他国家的运动员绝对吃不消。一般像这样的赛事,两场比赛之间,最少也要间隔三到五天,如果想将身心都调整到最佳状态,最好能有一周的恢复训练。 再一个,重赛不是你想赛就能赛的,早先国际奥委会就已经插手了这事儿,之前的不做任何表示,可今天这场比赛,全程都在国际奥委会特派专员的注视下。除非赛后能查出兴奋剂来,可就算这样,也不是重赛,而是取消某个人的比赛成绩。 重赛这个事儿吧,打从一开始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不过,一个记者倒下去了,还有千千万万个站起来,领导们毕竟不是臭蛋,他们不单不能拒绝采访,还得打起精神面对各种犀利的问题,不能给国家丢脸。 幸好,能被派出国的领导,本身就是习惯了各种打官腔的,太极功练得炉火纯青。这点搁在国内也是蛮气人的,可放在眼下,却显得格外得解气。 就在领导们将国外记者轮流气了一遍后,喜宝和臭蛋以及其他工作人员回到了奥运村的酒店里。 闭幕式并不要求每个国家所有运动员都参与,不过横竖也没几天了,看代表团的意思,应该会让田径队留到最后,毕竟后头还有两个颁奖典礼,另外就是,臭蛋可以拒绝采访,但最好还是多给记者们点甜头,比如在闭幕式时,多拍些照片等等。 臭蛋的卖相好,只要别开口,一切都是很完美的。或者更确切的说,开口也没关系,横竖美国佬也听不懂。不过,为了避免美国佬拍摄录像之后,再找人翻译内容,田径队这边一致要求臭蛋闭嘴,只要有近距离摄像头,就尽量别开口。 对此,臭蛋除了点头就没再说别的话了,不就是别开口吗?简单得很。 比起其他杂七杂八的事情,臭蛋更关心喜宝的承诺。 一贯记性很差的臭蛋破天荒将喜宝先前的话全给记住了,还得记得特别牢,从田径场馆到奥运村这一路上,他就没停止过叨叨叨,喜宝倒是早已习以为常了,却是差点儿没把同行之人给逼死,要不是他是国家稀缺型人才,一早就被人给揍晕了。 及至回到了酒店房间里,臭蛋还在继续叨叨着,一会儿说想妈了,一会儿又问妈会不会想他,回头想起来接妈上京的事儿,非闹着要给妈打电话。 喜宝好脾气的一路点头说好,只是她没告诉臭蛋,老宋家原本就打算举家搬迁。也不能完全说是举家搬迁,起码宋卫军一直惦记着把老宋头和赵红英老俩口骗到京市来定居,而碰巧,强子和大伟也想接父母过来。 现在,又加上了一个臭蛋,喜宝只觉得信心十足,恨不得立刻回到祖国母亲的怀抱里,把老家一行人忽悠到京市,然后不放他们走。 不过,眼下还是得先服从国家安排。 考虑到比赛都已经结束,喜宝拉着臭蛋去问生活老师,能不能趁着最后休息的两三天,去城里逛一圈。 奥运会是位于洛杉矶,然而却并非是在市中心。好在距离不算远,而是美国的交通状况一直相当好,从奥运村开车去市中心,也就那么一个小时时间,今天是不可能的了,明天一早出发,中午在市区里解决,然后赶在太阳下山前回来就可以了。 喜宝会英语,臭蛋跟着她的时候,也不会瞎跑,而且她来之前,已经兑换了不少美钞,只可惜这都快要回国了,一分钱都还没花出去。 听了喜宝的请求,生活老师有些犹豫,只说横竖今天也来不及了,等他跟上头申请一下,晚上再给答复。 等到了晚上,姐弟俩吃过晚饭后不久,上面的答复就下来了。介于臭蛋身份特殊,逛街还是允许的,可不能让他俩单独行动,而是必须带上几个工作人员。 喜宝很想说,俩人怎么能算单独行动呢?可想着,自己也是头一次来美国,人生地不熟的,有人当免费的导游也不错。当下,她就应了下来,完全没问所谓的工作人员究竟是谁。 回头,喜宝就把这事儿跟臭蛋说了:“今个儿晚上提前半小时睡觉,咱们明天出门逛街,给奶给妈他们买礼物。” 臭蛋对逛街完全没兴趣,不过最后那句话却让他高兴得很,刚兴奋的答应下来,他突然意识到一个事儿:“姐,我的工资全寄给妈了,我没有钱。” 买东西需要钱这种道理,臭蛋还是明白的,而且他对于每个月的工资记忆深刻,有时候还会问生活老师,他的工资发下来了吗?给他妈寄去了吗?所以,喜宝一提到买礼物,他就想起了这个事儿。 “我带钱了,放心吧,肯定够的。”喜宝琢磨着,又不打算买啥大件,自己特地带了五百美钞过来,怎么着也够花了,当下又说,“明天我请你去饭店里吃饭,想吃啥就吃啥。” “嗯嗯,姐你真好!”臭蛋高兴极了,都不用喜宝催促,就乖乖的去洗涮睡觉。 因为是盛夏,再说他们原本的作息就很健康,第二天一早,没费什么劲儿,俩人就起床把自己收拾妥当。臭蛋啥都不用准备,毕竟他是带啥丢啥,喜宝除了在他脑袋上扣个鸭舌帽外,其他的都不指望了。倒是她自个儿,特地穿上了一袭简单的白裙,倒没弄其他装饰,仅仅在腰上系了条丝带,又背上了一个淡黄色的单肩小挎包。 小挎包里带了她和臭蛋的一应证件,以及特地兑换好了的美钞,有零有整,准备也勉强算是充分了。 等收拾好了,就到了约定的时间。 不多会儿,就有人在外头敲门,喜宝算着应该是免费的导游来了,忙上前开了门,顺便叫了臭蛋。 没想到,一开门…… “谢干事早上好。”喜宝微微有些诧异,她没想到所谓的随行工作人员竟然会是谢少。虽说她某些方面有些迟钝,不过谢少的身份她还是知道的,主要是先前国内培训时,身边的女同学总是提到这个人,哪怕喜宝再怎么不关注这些花边新闻,多少也听了一耳朵。 什么清大的高材生,什么爷爷是老将军,什么父兄长辈全是国家干部等等。不过,最让喜宝印象深刻的是,好多人都喜欢叫他谢少,当然年纪大的领导还是叫他小谢,而她最开始也是跟着叫谢少的,被制止后,才改口叫了谢干事。 因为谢少的身份摆在那儿,喜宝完全当他是来国外镀金的,毕竟奥运会太难得了,哪怕什么事儿都不做,能出来一趟也可以增长些见闻,顺便给自己的履历添上漂亮的一笔。 喜宝并不讨厌有背景的人,只是一时间想不明白,这人为啥会出现在这里,怎么看他都不像是导游。 难道是走错门了? 然而,谢少一开口就否定了喜宝的想法,他当然不是走错门了,就是来给他们姐弟俩当导游的。 “姐,咱们走了吗?”臭蛋兴冲冲的问道。 “那就走吧。对了,这位是谢干事。”喜宝拉过臭蛋,随口介绍了起来,“谢干事,这是我弟弟宋涛。” 谢少还未开口,臭蛋已经一脸惊奇的发问了:“谢干事?你妈好奇怪。” “什么?”谢少有点儿懵。 “为啥要给你取名叫做干事呢?谢干事,干事,让你多干事儿了?好奇怪的妈……我叫臭蛋,妈取的名字!”臭蛋自豪的挺了挺胸。 不料,喜宝瞬间拆台道:“是奶起的,我的名字,还有你和毛头哥的名字,全都是奶给起的。我是说小名。” 臭蛋惊呆了,一旁的谢少也惊呆了,这重点是不是弄错了?难道不应该先解释他的名字不叫谢干事吗? “奶起的名字?奶好奇怪啊,我和毛头哥是亲兄弟,为啥他叫毛头,我叫臭蛋?我觉得毛头哥应该叫毛蛋。”臭蛋无比认真的想给毛头改名。 喜宝:……小心毛头哥打你噢! 就这样,喜宝和臭蛋跟着谢少下了楼,然而并没有出现谢少预想中的旖旎气氛,一路上这对姐弟都在考虑改名的可能性,当然他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至少因此得知了喜宝的小名。 毛头、喜宝、臭蛋…… 虽然风格各不相同,不过还是可以看出来,这仨的名字是出自于同一人的手笔。 及至走到楼下酒店大堂里,谢少还在琢磨接下来的行程,能不能往浪漫上头靠一靠,毕竟为了夺下这个差事,他可做出了不少承诺,说是割地赔款也不为过。 就在这时,国家队的一位领导擦着汗珠子冲了过来,一看到臭蛋,顿时长出了一口气,急吼吼的说道:“那帮该死的老美,又出幺蛾子了!四百米要重赛,就在今天上午!” 谢少:……你说什么?!我的火箭炮呢?! 如果换个人带来这种消息,谢少一准怀疑对方在开玩笑,然而人家老领导也是有资质的,更别提谢少已经认识他二十多年了,这人跟他爹似的,脑子里就没有开玩笑的概念。 逛街活动临时取消,幸好臭蛋等人还没出酒店,急吼吼的用过一顿简易的营养餐,一行人再度往田径场馆赶去,正好在路上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解释一通。 其实吧,还是老美在扯犊子,不过比起上一回把锅往鸟身上帅,这回稍稍靠谱了点儿。 这不,昨天上午的四百米决赛时,当前面五位选手冲过了终点线,第六位却意外的摔倒在了赛场上,虽然并没有影响到别人,可他最终还是从第六名变成了垫底的最后一名。 于是,博爱而又伟大的美国本土奥组委,决定重赛。 “草他娘的王八蛋!那人是第六啊!真以为每个人都跟奥组委那群傻货一样,脑子里进了水?谁会故意去坑第六名啊?不都说了是意外吗?” “是的,就是意外,更意外的是,摔倒的那位选手并未向奥组委提出重赛申请,显然他本人也认为这是一场意外。” “我觉得吧,就算这不是意外,是人为的好了,谁撞了他,就立刻取消谁的资格,反正宋涛跟那人隔了三条跑道,栽赃陷害也不可能。这也要重赛,怕不是脑子给驴踢了吧?” “理由!借口!就跟你晚上不回家,哄你老婆是单位加班一样……” “滚——” 正所谓,话糙理不糙,哪怕美国方面鬼扯了各种理由,也掩盖不了他们是一群智障的事实。然而,谁让人家权力大呢? 美爹美爹,还真以为是全世界人民的爹了? 等一行人又一次来到了田径场馆时,就发现已经有人提前到了,就是对方也是一脸的懵逼,外加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显然,不是所有人都有自律性的,这比赛都结束了,搞个庆功宴,或者去酒吧里喝点儿小酒庆祝一下,简直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毕竟好多选手都是二十好几的人了,像臭蛋这样的乖乖牌简直就是绝无仅有的。 又过了半个小时,全部选手都到齐了,而各国媒体也来了个七零八落。值得一提的是,中国代表团的领导忙于寻找臭蛋,忘了通知随队记者,还是记者瞅着同行们都跑了,这才抱着看热闹的心思颠颠儿的跑了过来,结果一看…… 哎哟我去,这老美也忒不要脸了,又搞重赛? 看看其他选手只差没写在脸上的“美国有毒”,再瞅瞅臭蛋一脸的淡定,以及被旁人彻底隔离在外的美国选手,中国代表团相当得镇定。 不就是重赛嘛?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那就不叫个事儿! 再一个,真的不是所有的运动员都像臭蛋那样有绝佳的恢复力,仅仅隔了一天,只怕这次的成绩会集体退步。 这个猜测是很有道理的,就是稍稍错了那么一丁点儿。 当比赛开始时,这个没有观众只有各国代表团以及各路媒体记者的田径场馆里,出现了惊人的一幕。 臭蛋一马当先,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嗖”的一下就窜出去了,明明是跑四百米,他愣是跑出了百米决赛的气势,拿出夺命狂奔的架势向终点线杀去。假如,这个时候有老家的村民看到这一幕,一定会就此唤醒那久远的记性。 曾几何时,赵红英也是这么跑的,她在前,发疯的野猪在后。而如今,简直就是情景再现,祖孙俩就跟疯了一样,没头没脑的杀向了前方! “宋……夺得了冠军。” 跟前几次都不同,这一次没人尖叫,只是沉默的看着臭蛋疯跑,那是真真正正的“疯”跑,让那些完全不知情的人也在那一瞬间怀疑起了臭蛋的智商。 正常人就不是这么跑的! 您这是受啥刺激了?! 很快,答案就揭晓了,臭蛋跑过了终点线,毫无停顿的意思接着往前跑去,径直冲到了喜宝跟前,大声的说:“姐!我跑完了,咱们去逛街给妈买礼物吧!” 饶是自诩最了解臭蛋的喜宝,这会儿也懵逼了。 第116章 美国有毒…… 这一点是不假的, 但是吧,在听到臭蛋那番话后, 在场的所有中国人都懵了, 总觉得好像自家的孩子病得更严重一些。再看看其他人,因为语言障碍, 老外们都是一脸的茫然, 就连外媒们,似乎也被刚才的情形给唬到了, 这会儿都傻愣愣的举着长枪短炮,两眼直勾勾的望着赛场上。 接下来该怎么办? 难道就跟昨天下午的男子百米决赛一样?按部就班的绕场庆祝?再开一场新闻发布会?或者干脆再颁一回奖? 所有人都是懵的, 不过相对于老外们, 中国队这边因为早先被臭蛋折磨了太多次, 到底还是先缓过了神来。其中,林教练就转身向领导汇报:“宋涛这孩子异于常人,我怕他拧起来不听从命令, 要不还是由着他出去玩一圈?反正他也不能面对记者采访。” 领导……也是懵逼的。 在听到了林教练的提议后,领导微微沉吟了一番, 然后才点了点头:“也行,让他多带几个人,别去乱七八糟的地方, 他不是说要买礼物吗?开上专车去市区的商场,早去早回,我跟上面打报告,咱们也走, 提前回国。” 对于前面那番话,林教练早已预料到了,毕竟臭蛋的确干不了其他事儿,又是此次的大功臣,由着他玩一圈也在情理之中。可听到后面的话时,他也愣住了,提前回国就意味着不理会后续的奥运闭幕式了,这真的能行? 林教练迟疑着往旁边走了几步,先找了个几个稳重的老队员,让他们陪着臭蛋和喜宝一起去,当然领队那边也有人在,算上司机和生活老师,林林总总也有近十个人了。 等安排好这事儿,目送他们走下远动员通道后,林教练这才琢磨过味儿来。 奥委会从来没有规定过,所有参赛国家都必须要留下来参加奥运闭幕式,当然,默认的行为肯定是有始有终的,哪怕真的是国内有事,或者比赛冲突,也至少会留下一拨人应付到最后。这等于是一种礼仪,而非强制性的。可纵观这一届奥运会,作为主办方的美国各种卖蠢耍无赖,在这种情况下,傻子才留下来给他们作践! 走!不走不是人! 臭蛋和喜宝等一行人是去市区逛商店买礼物了,留下来的人在琢磨透后,立马升起了雄心壮志。 横竖金牌已然到手,而且在新中国首次参加的奥运会上,他们还取得了金牌榜第三名的好成绩,平心而论,这已经超越了他们出发前的预期目标。既然这样,接下来当然是搞事时间了。 有了同样想法的国家很多,尤其是此次被迫重赛的各国选手们,他们跟臭蛋不同,仅仅一天的间隔不足以他们恢复巅峰状态,更别提好些人昨个儿比赛结束后就出去浪了,别说恢复了,只怕那状态连以往日常训练的一半都没有。 这一点,充分的体现在了计时器上。 臭蛋的成绩跟昨天上午类似,更确切的说,还比昨天快了那么0.02秒。可其他人却是惨不忍睹,尤其是昨天泡吧的那几位,那成绩,何止惨烈,简直就是羞于见人,黑历史一般的存在。 “抗议!奥运会是世界性的体坛盛世,不是美国一家说了算的,我们抗议,抗议到底!” “说重赛就重赛,没有站得住脚的理由,也没有提前通知,请问,这到底是奥林匹克运动会,还是你们美国人在玩小孩子捉迷藏?” “难怪以苏维埃政府为首的十六个国家拒不参加本届奥运会,假如不给一个明确的答复,我们也拒绝参加下届奥运会!” “不,应该是拒绝美国再度举办奥运会,严禁美国再举办任何世界性的大赛!” 中国体育代表团面面相觑,他们也想抗议来着,可因为习惯作祟,还在那头草拟台词,打算修正润色以后,再让翻译组校对完毕后,正式向美国方面提出抗议申请。然而,另外一些本身就是以英语为母语的国家却早一步炸上了天。 抗议! 坚决抗议!! 反对霸权主义!!! “既然大家都在抗议,咱们也上呗,管他措辞合适不合适,那些人都开始骂娘了。”这边,也有领队提议先混着呗,又不是出头鸟,跟着瞎嚷嚷谁不会呢,哪怕中国并没有吃亏,可那是凭借咱们自己的本事,又不是美国佬让的。 很快,中国队这边就达成了一致,加入了抗议国家之中。 那些抗议国家的意思是,百米决赛那次先不提,毕竟流程都是走了的,哪怕上面的确有睁只眼闭只眼的意思,可总得来说,却还是挑不出错的。可今天的四百米决赛重赛却是严重违规行为,无论是从理由还是仲裁,亦或是申请反仲裁等等,一系列流程里面,一样都没有做对。 取消重赛成绩,给涉及到的所有国家赔礼道歉。 中国队表示,虽然重赛的第一名也是咱们国家的,但是你们要取消可以啊,反正咋样金牌都是咱们的。 于是,美国再度成了千夫所指。 …… 美国白宫。 白宫都快炸了,总统很想抗议,这奥运会赛程方面出现的问题难道不应该向国际奥委会投诉吗?假如是奥运村设备或者比赛场馆出现了差错,他也就帮着处理了,可这是奥运会比赛,就算他是美国总统也无法插手这种国际性的赛事。 总统很委屈,总统想退休。 然而,无数人接连走上街头抗议,其中很大一部分甚至就是美国民众。 这么说吧,头一次男子百米决赛重赛时,美国民众还是抱着极大的期望的,想着一定是黄种人使用了什么手段,或者干脆就是比赛场上难得一见的意外造成了最后金牌旁落。所以,他们是愿意看到重赛的,并且万分期待着刘易斯在重赛上发力,夺回属于他们的短跑金牌。 结果,昨天下午发生的一切已经彻底打破了他们的希望。 又是输,不单输了比赛还输了人。 本来,菜就菜呗,头一次败北可以找各种借口,非得豁出去脸面弄个什么重赛,重来一次让全世界人民都知道,咱们不是意外丢了冠军,而是本身实力不足。 我们就是菜,他们就是牛逼,当着全世界人民的面直播了两次,让大家都知道,我们跟中国的差距有多大…… 图啥啊!! 这厢,美国人还沉浸在昨天下午的比赛中,好多人索性喝了大半夜的酒,就想着喝醉了也许醒来后就会发现这一切都是在做梦,他们怎么会连输两次呢?刘易斯是全世界的瑰宝,短跑赛场上的常胜将军,又怎么会输给一个黄种人呢? 那厢,四百米决赛又重赛了,昨天刚被打了一巴掌的美国人愕然发现,第二巴掌落了下来,直接打了个两边对称。 FucK!!! 于是,美国人走上街头,扛着新鲜出炉的自制海报、条幅等等,纷纷组织游行抗议。 美国总统:……我还是退休吧。 比起美国本土的阵势,舆论战才叫一个精彩纷呈。早先,中国代表团这边还在组织措辞,毕竟涉及到两国外交,肯定要谨慎一些的,没想到全世界就开展了骂战,同时他们也终于明白,国骂有多恐怖,好多词汇他们连听都没听说过,就这样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报刊杂志,乃至电视新闻频道里。 中国代表团:……我们还是回家吧。 美国有毒,趁早回家了事。 离奥运会闭幕式还有区区几天,然而他们连几天都等不了了,在提出抗议申请的同时,就已经着手开始准备回国事宜。 其实,比起出国,回国要容易得多,尤其他们是团体行动,很快就通过使领馆办好了一切手续,安排好了专机,回国的时间就定在第二天上午十点。 等喜宝和臭蛋等一行人回到酒店时,就被告知明天回国。 臭蛋忙着一手拎一袋礼物,才懒得理会接下来的行程,倒是喜宝,因为早先就看过行程表,闻言格外得惊讶:“闭幕式呢?不参加了?” “疯子办给傻子的闭幕式,谁参加谁是傻子!”林教练负责跟他俩接洽,听了喜宝这话,又想起了平白遭受的这些针对,“看着吧,这事儿没完!那个……领队的谢干事你们知道吧?他爷爷就是谢老将军,早上咱们出发去田径场馆了,他就带着外交部的人去跟美国那头交涉了,咱们的态度很明确,不陪脑子有坑的人玩!” 对哦,还有可怜的谢少…… 谢少早上兴冲冲的来,结果被这个惨烈无比的消息雷得外焦里嫩,他本来倒是可以跟着一起去田径场馆的,可比起看这个走势越来越莫名其妙的比赛,他宁愿去跟美国佬掐一架。 于是,他带着人走了,完美的错过了接下来的逛商店买礼物环节。 不过说句良心话,正常人在遭受了不公正的对待后,要么气得原地爆炸,要么愤怒到直接跟人火拼,这继续按着原定行程玩自个儿的……一般人真的做不到。 如果说,谢少仅仅是失算了,回头还是能跟着喜宝他们一同回国的,那么此时此刻正翱翔在云海之间的叶一山就直接是个惨剧了。 在确定女神人在大洋彼岸,发小还试图跟他抢女神时,叶一山就紧急办理了出国手续,分秒必争的杀过去。 他以前曾出国过,又是典型的红二代,所以办手续相当得快,可饶是如此,等他登机时,也已经是第二天了。差不多就是喜宝和臭蛋买了礼物回到酒店被告知第二天就回国那会儿,叶一山登机成功。 完美错过~ …… 与此同时,不单美国炸了,连带中国国内,在得知了最新消息后,各种新闻报道铺天盖地般的袭来。 媒体原本就有一定的引导作用,而当所有能接触到的消息来源都在说一个事儿来,哪怕本身不关注这方面的人,也会顺势被吸引过去,然后立场一致的开始讨伐。 国内此时就是这样的情况。 铺天盖地的新闻一下子冲击到了每个人生活的方方面面,连边角落都没有放过。有电视的看电视,没电视的还有广播,哪怕连广播都没有的,也有人义务组织人员下乡科普教育,谁让这会儿正好是暑假期间呢?学生们本就是最容易引导的,一下子组织起来,群情激昂的要为付出血汗却得到不公平对待的奥运健儿出一口气。 你说最后那块金牌还是落入了中国队手里? ——那是运动员足够努力,跟老美有啥关系? 你说老美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老祖宗都说了,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接连两次重赛这个事儿,结果没有太大变化,起码各大奖牌的归属并不曾改变,至于最后几名的顺序,说真的,就没几个人在乎你跑的是第六还是第七,绝大多数人,连第二名都记不住,他们只会记得谁拿了金牌,根本不会关注获得了其他名次的选手。 全世界为之震动,势要讨个说法。 人在国内的毛头瞪着无处不在的臭蛋大幅照片,内心毫无波澜……个鬼! 毛头已经无话可说了,按说自个儿的弟弟被美国佬给欺负了,他怎么说都应该先心疼一把,事实上之前也的确是这样的,可那都是之前的事儿了。 他现在更心疼美国佬。 豁出去脸面重赛一回,非但没能把冠军抢到手,反而赔出去了一个奥运记录。按说正常人吃过一回亏也就学乖了,哪曾想,美国佬居然不是一般人,上赶着吃亏遭罪被打脸,当垫脚石当得那么欢快也真的是绝了。 再看看报纸、杂志、电视上不断被重放的臭蛋,毛头觉得他可能还有必要心疼一下自个儿。 特地来剧组探班的徐向东,瞅着他哥们那比以往更黝黑的脸色,好心的安慰他:“你也别担心,咱们国家比以前强大了,不会任由老美欺负人的,再说了,你瞅着现在这结果不是挺好的吗?” 是挺好的,美国佬用两次重赛,完美的向全世界人民展示了他们那超凡脱俗低至地心的智商。 “我担心啥?这有啥好担心的?他老美不是能耐吗?有本事往后臭蛋参加的比赛全清一色的改成重赛啊!还美爹呢,上赶着给人当孙子吧。”毛头好气哦,忍不住吐槽道,“你说臭蛋是不是给老美塞钱了?不然人家咋这么拼命的给他做脸呢?” “不是……”徐向东震惊了,他有心替美国佬解释两句,可仔细一想好像这话也说得通,“呃,也许只是美国佬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是偷鸡不成再掉个金元宝吧?还是连着两次偷鸡没成,顺便给人家砸两箱金子。”毛头感概连连,这智商,“不然就是臭蛋那小子从前都是装的,真心机啊!把老美坑得连妈都不认识了。” 徐向东沉默了,他抬头望天,啊!北方的天空啊,一如既往的灰蒙蒙…… 毛头越说越觉得有理,反正就两个答案,要么老美是一群蠢得天崩地裂的大傻叉,要么就是臭蛋假傻真心机,不是有个词叫大智若愚吗? “差点儿被绕进去了!”毛头突然反应过来,“臭蛋是傻,老美更傻,你说我咋就碰不到这种送上门来让我打脸、让我作践、让我当踏脚石的大傻子呢?唉!” “哥你说得对。”徐向东感觉自己也被洗脑了,社会弟傻,那么老美更傻,反过来说,老美要是不傻,那么社会弟就是个真心机…… 反正这俩必须傻一个!! …… 其实,有着同样想法的,还有老美。 早些时候,他们之所以在男子百米决赛后宣布成绩作废要重赛,主要就是认为这是一场意外,可一不可二的那种。当然,这也是因为臭蛋在国际上毫无任何名声可言,唯一的成绩还是全运会上打响的。 全运会的全称是全国运动会,也就是说,冠军只能出在国内运动员身上,这里的第一名倒不是说一定会含有水分,而是并不被国际体坛放在眼里。这就好比乡下小村落里的学校,纵使你年年考第一名,也未必能在全国统一高考中取得好名次。 老美方面始终认为,径赛短跑只会由黑人选手统治,中国人只是运气好,头一次是走了狗屎运才赢得,下次肯定能那么好运了。 反过来说,要是早知道赢不了,傻子才会重赛呢!! 等男子四百米决赛重赛的录像被送到了美国本土奥组委高层手里时,所有人都沉默了。 “开记者招待会吧。” “对外申明,这是个别奥组委工作人员的失误,此次重赛并未获得奥委会批准,实为无效行为,重赛成绩作废,不予记录。奥运会男子四百米决赛成绩,仍按正式比赛的记录来算。” “相关涉事工作人员,一律开除。同时开始彻查重赛始末,如有明确违规行为,依照洛杉矶当地法律处置。” “所有被涉及到的国家和选手,进入民事赔偿程序。” “还有……” 就在喜宝等人登上回国专机时,美国方面终于作出了官方宣言,当然也招待了面向全世界人民的记者招待会,中国媒体也有参与,不过并非是体育代表团所在的随行记者,而是另外一拨。 而就在诸多申明陆续发出来之后,又小半天时间,一架国际航班降落在洛杉矶机场,叶一山轻装简行的走下了飞机。 时间有限,他除了护照等证件外,也就只带了临时兑换的美钞,甚至连换洗衣物都没准备。而且他一走出机场,就急匆匆的联系车子冲向奥运村。 然而,奥运村里虽说不至于夸张到人去楼空,不过中国体育代表团一行人的确走了个干干净净,哪怕留了少许的几个工作人员,人家也已经搬去大使馆住了。 叶一山:…… 好绝望啊,我他娘的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又想法子回国。 然而,跟中国体育代表团能够安排专机回国不同,叶一山是没办法弄到专机的。事实上从京市飞机场到洛杉矶这一路上,都是不停的各种转机,反过来说,他要回去也一样得继续折腾,甚至连折腾的机会都没有,因为最近的一趟航班在五天后。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一句生无可恋就能形容的了,站在洛杉矶国际机场的售票处,叶一山开始认真的思考人生的意思、活着的价值…… 而此时,因为坐的是直达专机的缘故,喜宝他们已经到达了京市机场的上空,正准备缓慢的降落。 考虑到出发太着急,喜宝根本就没时间通知家里人,所以自然也就没有了接机这回事儿。因此,她在飞机上认真的跟臭蛋道了歉,为没能让臭蛋回国的第一时间看到妈而感到深深的抱歉。 臭蛋很快就原谅了姐姐。 “姐,你说妈会喜欢我给她挑的礼物吗?”臭蛋指着上方的行李柜,满脑子都是妈收到礼物后的反应,心底里还有些忐忑不安,“我不记得妈喜欢什么了,我挑的都是我喜欢的,妈真的会喜欢吗?” 张秀禾喜欢什么? 说真的,喜宝也不是很清楚,主要是当初在乡下时,家里的条件不是很好,她也只依稀记得,妈喜欢吃鸡蛋,再有就是买新衣服会叫妈高兴。 因此,喜宝也拿不准她和臭蛋精心挑选的礼物是否合心意。她认真的想了想,给臭蛋出了个主意:“要不然,你把金牌送给妈?我记得以前在家的时候,她每回想你了,就拿全运会的奖牌出来看。对了,还有上头印了你照片的报纸,她都有好好保存着了,隔三差五的就翻出来看。” “金牌?有照片的报纸?”臭蛋稍稍一犹豫,就接受了这个新的建议,当然,买好的礼物还得继续送,可又没人规定只能送一份礼物,他完全可以多送一些,总有一个是妈喜欢的。 打定了主意后,臭蛋就彻底放松了,然而他没有想过一个事儿,喜宝也没意识到,等臭蛋跟家里人见面以后,他左一件礼物给妈,右一件礼物给妈,再掏一件礼物还是给妈…… 妈妈妈妈,全是妈! 家里其他人一定会炸的。 事实上,老家那边已经炸成了烟花。 国外只能采访到美国方面,把他们轮了一轮又一轮了。国内这边,京市当地肯定得采访那些没有随同出国的体育界人士,不过假如是臭蛋老家呢? 乡里、县里、市里,乃至省城方面的媒体都被惊动了。托最近几年国家大力建设交通的福,从省城到他们县里也只需要六个小时了,当然这个指的是专车,长途客车因为沿路都要停靠的缘故,肯定没那么快。又因为他们村离县里骑自行车也不过十来分钟的缘故,哪怕省城电视台的记者速度再快,还是叫县里的报社抢了先。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县里目前为止只有报社,并未电视台。可即便如此,随行摄影师还是带了的,拿着专业相机给老宋家的人拍了一张又一张的照片,连带本村乃至外村的,都沾了不少光。 对了,村里最近两年经济发展挺不错的,一方面是好些村民在当年去京市讨伐负心汉时见了世面,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强子和大伟在半年前响应县里的号召,筹了一笔款子用于乡里的铺路修桥,直接方便了乡亲们出行,也更促进了乡里的经济发展。 更幸运的是,村里的红旗小学经过年复一年的整修,以及师资力量的加强,已经成为了县里的明星学校、教育实验基地,反过来接收了不少县里甚至临县的学生,那些学生有些是由家长陪读的,又顺便给村里多了一项收入来源,开宾馆或者长期租赁房舍。 于是,在省城电视台的记者们已经做好了吃苦耐劳的准备后,到了村里一看—— 好家伙,村道都是水泥路,九成以上的人家都是砖瓦房,饭店、民俗一应俱全,就连来往的班车每天都有早中晚三趟。 这真是乡下地头?瞅着也不比县里市里差多少啊。 随着媒体朋友们一波波到来,可把村民们高兴坏了。早先,他们只是为了村里出了个奥运健儿感到骄傲自豪,没想到的是,这种名声居然还能带来丰厚的经济效益,甚至走在村道上,都有人主动帮着拍照,不要钱的,讨要照片都会给,而他们要做的仅仅是夸上臭蛋两句。 夸夸臭蛋有多能耐,打小就特别乖巧可爱,长大了以后更是懂事得很。再说说后来是怎么被曾校长带去县里参加运动会的,接下来就是省队来人了,把臭蛋带走说要好好培养…… 其实能夸的也就那么几句话,翻来覆去都这样,村民们倒是有心想夸出花样来,可平心而论,大家对臭蛋的印象基本上就是他小时候跟在袁弟来身后乖巧的样子,以及后来上学了,他被查出小时候发高烧烧坏了脑子,再接着就是被亲妈遗弃,被大伯娘捡回去当了儿子。 偏偏,这些事情还不能说,村民们深谙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有志一同的隐瞒了过继的事情,反正绝口不提臭蛋还有个亲妈,只是夸,各种夸,翻来倒去的夸。 对了,顺便还要夸一夸百米飞人宋涛的那位亲奶! …… 赵红英最近的心情那真的是跟坐云霄飞车一样,忽的上去又嗖的下来,不能说心情不好,毕竟亲孙砸成了奥运冠军,第一次参加世界性的大赛就夺得了三枚金牌,尤其老美那么不要脸的瞎胡闹,也愣是没怼过臭蛋,由此可见,臭蛋是真的实力超群。 可是! 能不能别老是把她跟臭蛋挂一块儿说?! 这才两天工夫,赵红英已经听到不止十拨人信誓旦旦的拍着胸口跟外来的媒体记者们说——宋涛啊!他随了他奶! 骂谁呢!!! 要不是生怕给外来的人留下不好的印象,赵红英真的很想冲过去跟睁眼说瞎话的那群混蛋好好掰扯掰扯。这家里那么多孩子,说哪个像她不好,非说最傻的那个,她啥时候得罪村里人呢? 气得不行了,赵红英回家就开始找茬,把留在家里的仨儿子使唤得滴溜溜直转,连带仨儿媳妇儿也不放过,就怕他们也出去乱说。这外人说点儿啥也就罢了,要是家里人上赶着给坐实了,那她往后还咋解释? 结果,整个老宋家,除了赵红英莫名气得厉害外,其他人都挺乐呵的。 哦不,也有例外。 袁弟来好绝望,臭蛋的比赛她原本是不想看的,毕竟越看越懊悔,可因为最近家里成了全村人的聚集场所,这就不是她说一句不看就可以的。哪怕她能闭上眼睛,那电视声音放得那么大,也一样能听到。更别提,作为主人家,客人上门无论如何也得茶水招待,又因为家里条件好了,瓜子糖块什么的就没断过,她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心疼啥好了。 扁头倒是发现了他妈一直在心疼,可他不明白啊,家里人人都在赚钱,只除了他们三房,所以有啥好心疼的? 你说种地,他爸是在种,可老宋头和宋卫国、宋卫党也没闲着,倒是扁头哥仨从不下地干活;再就是干家务,在扁头看来,包括他奶在内的四个女的都在干家务,连带偶尔回家一趟的春梅和春芳也会帮着洒扫,怎么看都不是三房吃亏。 偏偏,甭管啥时候扁头看过去,他妈都是一副心疼到快要窒息的模样,就连人家吃两颗瓜子都难受,他…… 觉得他妈有病,还是病得不轻的那种。 再等臭蛋得了三块金牌,举国欢腾时,扁头再看他妈,果然又要窒息了。 “宋东宋西,咱们走,出去玩。”扁头管不了他妈,也并不想管,他能做的就是把年纪还小的两个弟弟带出去,尽可能的隔离致傻因素。他觉得,他妈只有一句话是对的,傻会传染,没错! 哥仨很快就跑出了家门,这会儿还是暑假里,乡下地头好玩的东西本就多,他们手里头还不差钱,当然不是父母给的,多半都来自于爷奶,偶尔大伯二伯也会给点儿零花,再就是在临县上班的两个堂姐回家时,多少也会给他们带些零嘴,再不然就是给钱让他们自个儿去买。 家里最小的一波孩子,待遇就是那么好,尤其在上头哥哥姐姐们都离开家后,扁头哥仨的小日子过得别提有多幸福了。 而最近,他们又多了一项新的娱乐活动。 接受记者采访。 作为奥运冠军的堂弟——其实扁头很想说,臭蛋是他亲哥,一个爹妈生的那种,可因为赵红英有言在先,他只能叹着气认了堂弟这个名份——哥仨还是很受欢迎的,尤其那些省城来的电视台记者,就喜欢逮着他们问问题,给他们拍照,夸他们机灵又活泼,不愧是跟奥运冠军一家子。 这不,又一波眼生的记者在村道那头,不过扁头一眼看过去,好像人家已经有了目标。 “……我外孙呀,他打小就聪明懂事。男孩子嘛,淘气肯定是有的,就是爱跑了点儿。那时候哪有什么训练,就是由着他上蹿下跳的瞎跑呗!对对,我外孙就是好,样样都好!” 扁头哥仨挤到了人群里,忧伤的看着被记者采访的张母,两步之遥的地方,袁母难过得几乎要落下泪来,那是她的外孙,她的啊!! 在全村上下有意无意的误导下,再没有人提起臭蛋的真实身世,又因为早些年户籍都是手写的,最近倒是归了档,可随着公社、生产队的解散,早先的档案全部重新誊写过,加上那时候的乡下地头又没出生证那种高级玩意儿,等于说,除非等十来年后科技发达了再去做亲子鉴定,不然所谓的身世大概就真的无法见天日了。 就在这时,村里的大广播响了起来: “宋卫国家的!臭蛋妈!你家臭蛋打电话来了!快来接电话,你家臭蛋找你!” 第117章 自打奥运会开始后, 老宋家所在的村子就没停止过热闹,尤其是臭蛋夺金后, 更是不断有各地的记者涌入, 争相采访奥运冠军的家人。以至于就连村委的电话也跟着热闹了起来,以往半月一月都不带响起的, 最近隔三差五的就有人打过来询问具体地址等等。 电话响起是不稀罕, 可谁让打电话过来的人特别稀罕呢? 这可是奥运冠军,新鲜出炉的世界级别金牌得主, 还是头一次参加奥运会就夺了三金为国争光的臭蛋啊! 就在全村人都被大喇叭里头的喊声吸引了注意力时,臭蛋妈——张秀禾前头早些时候端了个盛满了脏衣裳的大木盆子去河边洗衣服, 刚洗完, 正准备往家里走呢, 就听到了这连声喊人,顿时微微一怔。 她还没回过神来,身边的另一个妇女就催促道:“臭蛋妈!是你家臭蛋来电话了, 还不快点儿去听!快快,把盆子放下, 我帮你送回家去。” “好,好。”张秀禾赶紧放下木盆子,回过神来赶紧跟人道谢, 又把尚有些湿润的手往围兜上使劲儿擦了擦,当下就顾不得别的,脚步匆匆的往村委那头赶去。 一路上,不停的有人跟她打招呼, 张秀禾只心不在焉的随口答应着,脚下飞快的往前头跑,等跑进村委办公室时,饶是她平素常干活,这会儿也喘个不停。 “臭蛋啊!”张秀禾喘着大气,扑到电话机旁拿起听筒就先唤了一声,直到听到里头熟悉的叫“妈”声,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关切的问,“臭蛋你这会儿在哪儿呢?回来了没?妈在电视上看到你了,跑得真好,真厉害!” 隔着电话机,都能感受到另一头臭蛋的高兴劲儿:“妈!我回来了!妈,你啥时候来看我呀?我给你买了好多礼物,还有金牌,都送你!” “妈回头就去看你,不着急啊,等忙过秋收就去,一定去,肯定去。”张秀禾只要一想到电视里播报员的说辞,就特别心疼臭蛋。孩子一个人在外已经够可怜了,还被老美一整个国家的人轮着欺负。早知道这样,她就算怕坐飞机,也咬牙跟着去了,又想起喜宝也跟臭蛋在一起,可这一个两个的,都是小孩子,抵什么事儿?老美的心也太坏了。 那头的臭蛋可没觉得自己被欺负了,他甚至已经忘了连续两回重赛的事儿了,毕竟对他而言,以往在京市体育训练基地的时候,单就是每天的日常训练就很繁重了,多跑个一圈半圈的,他还真不在乎,再说也记不住。 母子俩亲亲热热的讲着电话,张秀禾也问了其他事儿,得知喜宝就在电话机旁,她就索性不问了,毕竟臭蛋不记事,回头问喜宝还容易点儿。 正这么说着,赵红英过来了。 “你说够了没?宝呢?我的宝在不在?让宝听电话,我跟她说。” “好好。”张秀禾一面答应着,一面哄臭蛋,再三承诺秋收全部结束后,一定去京市看他,这才把电话给了赵红英,面上还颇有些舍不得,“妈,我还没跟喜宝说话呢,等下也让我说两句。” 赵红英不惜得搭理她,摆摆手叫她待边儿上去,等接过电话听筒的那一瞬,脸上的神情瞬间就变了,变得柔和无比,一脸的和蔼慈善,连眼神里都带上了浓浓的笑意,说出来的话更是跟掺了蜜一般的甜:“宝……” 这头,母子情深刚落下帷幕,又接着上演了祖孙情深,估计这一时半会儿的还消停不了,毕竟电话那头的姐弟俩都是不会算计的人,完全不考虑长途电话费用的问题,也幸好体育基地财大气粗,不差这几个钱。 而另外一头,袁弟来刚瞅着仨儿子刚跑出去,又听着村里的大喇叭响起,再想想最近小半个月来,不停在电视里出现的臭蛋和喜宝…… 心疼、心塞、心梗。 一个没忍住,袁弟来又开始抹起了眼泪,好在她这几年已经学乖了,知晓家里就没个心疼她的人,就算要抹眼泪,也是背着人的,要么回自个儿屋里,要么干脆去灶间,边烧火边揩眼泪。这会儿,她就是去的灶间,本来是想万一有人问起来,也好借口炉灰迷了眼儿。 然而事实上全家所有人都在忙活,并未发现她又难过上了。如此这般,她只越来越伤心,满腹的委屈不知道该跟谁说,只能和着苦涩的眼泪一并咽到肚子里。 明明喜宝和臭蛋都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 明明这会儿被记者们追着吹捧、讨好的人应该是她。 明明…… 一直等赵红英和张秀禾都回了家,也没人发现袁弟来内心的委屈和不甘,反而因为“奥运冠军刚刚打电话过来”这个事儿,小院里又挤进了一大堆的人,除了纯粹来凑热闹的村民外,更多的还是靠挖掘各类新闻吃饭的电视媒体记者们。 袁弟来躲在灶间里,竖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 其实不用凝神静听也照样能听到的,就是声音有些乱糟糟的,毕竟是出自于不同人的嘴,而且还是争先恐后的说出来,那着急上火的情绪,连隔了一堵墙一道门的袁弟来都能轻易得听出来。 “请问百米飞人宋涛在电话里说了什么呢?抱歉,我完全没有打探隐私的意思,就是想问问宋涛接下来有什么计划或者目标吗?” “对于宋涛在这届奥运会上一举夺下三金这事儿,他本人有什么看法吗?他并没有参与任何外媒采访,会不会接受本国媒体访问呢?最近很红火的京市电视台‘今晚有约’他会参加吗?” “宋涛的母亲就请您说一说吧!随便说!” 从臭蛋妈又变成了宋涛的母亲,张秀禾是惶恐的。 这架势,她现在已经见识过一回了,那还是臭蛋刚夺金那会儿,好几个记者闻讯而来,把刚从地里回来的她堵了个结结实实,吓得她两腿打颤,好悬没直接吓撅过去。后来,记者来的多了,又因为慢慢的也听说她不善言辞,大家伙儿改成去围堵赵红英了,这才叫她稍稍松了一口气。 万万没想到啊,随着臭蛋这一通电话打过来,她再一次成为了万众瞩目的对象。 “那个臭……呃,我家涛子也没说啥,就说他刚坐飞机回国了,这会儿他人就在原先那个国家队训练基地里,给我打电话也就是说这个事儿,让我别担心,有空去京市瞧他。”张秀禾尴尬的扯了几句,虽说她刚才跟臭蛋有说不完的话,问题是现在回想一下,她多半时候都是在哄孩子玩呢,很多话一方面是确实忘了,另一方面则是不能直接说出来让孩子丢人。 一旁的赵红英嫌弃的瞥了她一眼,开口说道:“涛子很好,国家对他也很好,没听说还有啥计划,就算有那也是国家让做的。咱们小老百姓哟,还是应该听上头领导的安排,国家让干啥就干啥,本本分分的做好自个儿的事儿就成了。你们说,对吧?” 旁边一片叫好声,记者们是随口附和,想着再套出点儿话来,村民们则是高声的叫好,纯粹瞎凑热闹。他们可没忘记臭蛋是个傻的,能说啥?叫妈呗。 幸好,记者们什么都不知道,有限的消息不是国家队美化过的,就是村民们故意夸大其词的,反正根据这些日子的采访,大致上已经拼凑出了奥运健将宋涛的成长轨迹。 一出生就格外得白嫩可爱,稍稍长大点儿就透出了乖巧听话的本性,而且人还格外得聪明机灵,关键是孝顺,全村出了名的大孝子。至于学习成绩嘛,据说反而是一般般,不过好在也算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是个难得的好孩子。再等略大一些,就由他们小学的校长推荐参加了县运动会,一举夺得当年所有短跑项目的第一名,紧接着就被省队领导看中,去了省体育训练中心…… 这么看来,宋涛简直就是典型的生在国旗下长在新中国,五讲四美全面发展的好少年,同时也是全国广大青少年学习的好榜样! 记者们是这么认为的,毕竟他们被误导得相当严重。 而对于那些知情的人来说,虽然现在的情况很叫人牙疼,可考虑到他们村的颜面问题,谁也没捅破这层窗户纸,倒是对曾校长钦佩不已。 ——这得有多坚定的内心,才能对着记者说出宋涛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这种话来?还学习成绩一般……假如他那连续六年鸭蛋的成绩属于一般,那么全国各地的学生就都是天才了。 曾校长也很无奈。 不这么说还能怎么着?难不成让他说实话?告诉记者朋友们,你们所喜欢的奥运冠军宋涛打小就傻乎乎的,从上小学一年级开始,就一直持续不断的考零分,然而他就是这么有出息…… 他能这么说不?能吗?! 真要是说了这种话,他敢保证,底下的那群熊孩子们分分钟就能造反,绝对会有样学样。可没有臭蛋的命,偏学臭蛋的零蛋分,最后会造成怎样的后果,自个儿心里不明白? 其他村民兴许是碍于颜面,或者是跟老宋家多年的交情,唯独曾校长是真的有苦难言。只要一想到被逼着昧良心说的那些夸奖话后,他这心里嘴里都在泛着苦味儿,可不这样又能怎样?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家乡出了个名人,对于整个地区都有着极大的好处,哪怕这个名人自打当年被省队领导带走以后,就再没回来过…… 老宋家这头,热闹的场景又持续了整整一天,就连家里人吃饭都被迫边吃边说。按理说,农村人的习惯没有自个儿吃饭让客人看着的道理,可人家城里来的,真不是光为了蹭那么一顿饭,都是在外头吃了再过来,来来回回的,这边始终不得空。而老宋头招呼了几次都没人落座后,也就随他去了,想着大概过阵子能好吧? 以后会不会好尚且不得而知,反正眼下是好不了了。 就说今个儿,哪怕已经到了夜里,老宋家仍是灯火通明,大家伙儿还等着看电视呢。 其实,到了今时今日,整个村子里头买了电视机的人家已经不止那么一两户了。当然,有彩电的还是寥寥无几,可买到黑白电视机的,却至少有十来家了。 不知道是不是出于习惯问题,别说那些没电视机的人家,甚至家里有电视机了,那些小孩崽子们还是喜欢跑来老宋家。这边的电视机大、电灯更亮堂、人也更多,还有各种新鲜零嘴,绝对是小孩子的天堂。 最最重要的是,所有村里的孩子都一致认为,老宋家的大人们脾气好,从来不骂人,尤其笑得最和善的宋奶奶。 对此,所有村里的大人都作捧心状,且无言以对。 但凡是稍稍有些年岁的人,都无法忘记想当年赵红英的彪悍,那可是既能上山打野猪,又能下河捞大鱼的人,甚至一度架空了村长赵建设,就这样,全村上下还都特别服气,只觉得倘若一早就让赵红英当家做主,他们现在还能发展得更好! 至于和善…… 快别吓唬人了!! 然而,小孩子们就是这么认为的,这是因为喜宝他们陆陆续续离开家乡后,赵红英就懒得怼天怼地了。主要是吧,面对自家那帮傻货,怼得再厉害也是白费劲儿,既然改不了,那就索性由着他们去吧,别拖后腿就成了。 你说还有扁头他们哥仨? 说真的,每个长辈都会下意识的更疼惜年岁小的孩子,这不单指的是祖辈们,连当爹妈的,对于幼子幼女也相对来说显得最宽容。试想想,在见识过了前头那么多熊孩子后,几个小的还能翻天不成?到了扁头哥仨这边,赵红英的想法就更简单了,她早先生怕扁头哥仨随了袁弟来那傻货,现在看来,最多也就是随了宋卫民,这就够了! 正因为期待值太低了,甚至都已经降至负值了,所以赵红英一发现最小的仨孙子其实还勉强凑合的时候,那心情,比拿到喜宝和毛头的大学录取通知书都差不多了。 抱着这样的心情,赵红英这几年真可谓是性格大变,基本上都是笑眯眯的,哪怕熊孩子们在她眼前掐起来了,她也完全不会动怒。别人也就算了,宋卫国他们兄弟三人就特别纠结,总感觉亲妈正在憋大招。 而就在今天,等送走了最后一个看电视凑热闹的客人后,赵红英终于开始发大招了。 “先跟你们说说今天喜宝和臭蛋跟我说的事儿,主要是喜宝说的,臭蛋只会叨叨着叫他妈去京市。” 赵红英也不卖关子,开门见山般的说:“喜宝跟我说,她虽然跟着去了国外,可其实就是陪在臭蛋身边解闷,别的啥都没干,倒是上头的领导重点表扬了她,还说要让学校表彰她,给发了个辛苦红包。” “再就是她也跟我提了,让我和老头子早点儿去京市,不是去逛逛,也不是去走亲戚的,就是留在京市不走了的那种。” “先别着急,听我把话说完。我的意思是,走是迟早要走的,我和老头子都一把年纪了,今年春耕就没帮上啥忙,秋收就更别提了。我就想吧,与其留在乡下地头讨人嫌,还不如早早的去京市跟着我家宝享福。” “老大、老二,我就问你们,去不去京市?强子和大伟现在也有出息了,养你们绝对没问题。” 随着赵红英的话音落下,老宋家这边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 其实,这些话早在多日之前,赵红英已经跟老宋头提过了,也算是打了预防针了。因此,这会儿老宋家其他人都目瞪口呆,唯独老宋头面上并未丝毫惊讶的情绪,只是躬身低头抽着他的旱烟杆子。 “说说吧,老大你先说。”见大家伙儿都不吭声,赵红英直接点了宋卫国的名字。 宋卫国很是犹豫。 “妈,这当儿子的还没老呢,哪儿有让孙女养爷奶的?就算人家京市不兴这个,咱们这片就没这个道理。妈,你是不是嫌弃儿子没用啊?” “对。”赵红英回答得那叫一个干脆利索,丝毫都不拖泥带水,完全没有丁点儿的矫情做作。 只是这话一出,宋卫国哥仨都惊呆了。 虽然没叫到自己的名儿,宋卫党还是开了口:“妈,您还真觉得儿子们没用,所以要让孙女养?这不合规矩啊!” “没说让喜宝养啊,我可以让卫军养我和你们爹。再说了,这不是还有强子和大伟吗?他俩早就跟我说了,让我爱到谁家过就去谁家过,钱,他们出了!” 这才是真正的财大气粗,外加这俩全家最有钱的货还是一个鼻孔出气,更糟心的是,那哥俩已经能耐到不听爹妈的话了。 哪怕掏钱的是亲儿子,宋卫国和宋卫党依旧无比糟心。偏这时,赵红英又说:“不然,你们就是放着吃香的喝辣的好日子不让我和你们爹过,非要拘着我们在乡下地头吃糠喝稀,天天下地干活对不对?” “妈!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宋卫国和宋卫党吓都要吓死了,打死他俩都不敢这么想,问题是,仔细想想,仿佛还真就是这个理。哪怕宋卫党至今都没有去过京市那头,光是听赵红英早先在家里讲的那些京市见闻,心里头就格外不是滋味。 “行了,我都知道了,这不是跟你们商量着,啥时候去京市吗?”赵红英摆了摆手,“这么说吧,我和你们爹是肯定要去的,你们到底咋办,自个儿再琢磨琢磨。” 老宋头闻言抬头看了赵红英一眼,满脸的无奈溢于言表,可最终他还是继续抽旱烟去了,心道,算了,都活着大半辈子了,老婆子想任性一回也由她了。 这老宋头倒是看得开,宋卫国和宋卫党就没那么轻松了,俩人先对视一眼,又各自瞅了瞅他们的媳妇儿,偏偏,张秀禾和王萍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一看就已经投敌叛国了。 兄弟俩更无奈了。 迟疑再三,还是宋卫国开了口:“妈,我是这么想的,农忙还没过,辛苦了这么多日子,哪能放弃呢?再说了,臭蛋得了那个啥……世界冠军?嗯,这么大的喜事儿咱们能不办几桌酒吗?我这边,人家可打听了好几回,也不是人家想贪那点儿便宜,这不是喜事儿吗?都想沾沾喜气!这档口,哪儿说走就走啊!” 宋卫国苦口婆心的劝着,就盼着能让爹妈改主意。 没想到的是,赵红英只斜眼瞥了他一下:“谁跟你说现在走了?最起码也得等过了中秋再走。” “那……”原本要说的话被堵在了嗓子眼里,宋卫国徒然间不知道该说啥才好了,懵了好一会儿才说,“那就下回再说?我再仔细琢磨琢磨。” 一听说还有这么长时间,无论是支持走还是支持留的人,这会儿都歇了这份心,瞅着天色也不早了,索性先洗洗睡了。 及至各房都归了屋,好戏才正算开始。 宋卫国第一时间问张秀禾,白天的电话里究竟说了些啥。张秀禾本身也不聪明,想了半天,才吭吭哧哧的说:“我光顾着问臭蛋了,之后就被妈抢了电话机,也就是最后快挂电话了,才跟喜宝说了两句。喜宝也没说啥啊,就说她在京市等着咱们,有话到时候见面再详说……哦,对了,她还说要请咱们吃饭呢。” “你可拉倒吧!喜宝才多大?她自个儿还在上学呢,请啥请!”宋卫国没好气的说道。 张秀禾也委屈:“不然你叫我咋说?在电话里推来推去的啊?她说要请,那就让她请呗,回头我给她包个红包不就结了?不然就给她买几身新衣裳,打几床厚棉被啥的,一家人要不要分得那么清楚?还是你拿我当春丽看?” 提到了春丽,宋卫国一时间没了言语,就连张秀禾也自知失言的住了嘴,俩口子好半天都没吭声。 末了,仍是宋卫国叹着气说:“还提那茬做啥?她跟弟妹闹别扭,还跟她哥犟嘴,这些都不叫事儿,可你自个儿瞅瞅,从闹开到现在,一年多了吧?连个电话连封信都没有,听说过兄弟姐妹闹翻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就没见过儿女先断了跟爹妈这头关系的。唉……” “不说了不说了,怪我不好,好端端的提她干啥?”张秀禾嘴里发苦,到底是亲生的闺女,她能不想着点儿?偏那头,就好像记恨上了一样,愣是绝了一切路子,她是当妈的,还能上赶着把脸贴上去叫女儿女婿作践?是以,她也索性硬着心肠不吭气,看看谁先心软。 照现在看来,那头是没指望了,张秀禾就琢磨着,等到了京市以后,或许能打听打听?不然这样无声无息的,叫人心里直发慌。 夫妻多年,媳妇儿心里头想的啥,还真就难不倒宋卫国。一看到张秀禾那副神情,宋卫国就猜到了七八分,摇着头说:“我说你呀,当爹妈的偏心是有,臭蛋傻,年纪又最小,你偏着点儿我没话说,可其他几个呢?强子大气,不要咱俩管,毛头、梅子还有喜宝呢?喜宝是过给了老四,可妈疼她,她又是吃你的奶长大的,你没事儿了关心谁都好,管春丽那白眼狼做啥?” “好好好,我不管了,那你说说,咱们要不要去京市?”张秀禾被道理砸了一脸,这会儿也有点儿懵了,索性把拿主意的事情交给了宋卫国。 “去,看妈那意思,迟早都要去的。可我这边还能再干几年,搁村里,我大小也是个官儿,也能说得上话儿。这真要是去了京市那头,可就只能靠儿子养了。” “靠儿子养咋了?”张秀禾就不明白了,靠闺女丢人,靠儿子也不成了?” “我还能干,我干啥要儿子养?等我七老八十干不了活儿了,他要是不养我,我抽死他!” 张秀禾:……所以到底要怎样?! 宋卫国琢磨再三,还是下定了决心:“到时候妈要是去了,你跟着去,多干活少说话。记住,别去找春丽,莫说当爹妈的教训孩子本就应该,我这当老子还没教训她呢,她就给我犟上了?等着,她要是自个儿来找人,你就看情况再决定原不原谅她。” “那她要是不来……” “你说呢?”宋卫国反问她,“老子辛辛苦苦赚钱供她读书,底下这么多孩子,就数她花钱最多,她就这么个态度?” “行吧,我听你的。” 大房这边最终还是统一了意见,即选择跟着一起去京市,不过宋卫国会相对晚上几年,张秀禾先跟着走。而二房那头,意见就更统一了,宋卫党两口子就一个心病,就是春芳。 “要不是芳芳在临县纺织厂上班,我早几年就走了。”王萍想着电视里看到的高楼大厦,心头痒痒的,“我还想住住楼房,听说现在城里最好的房子就是楼房了,洋气得很。早先我还担心爹妈不想走,要是知道他们也想走,我二话不说立马跟上。” “那芳芳呢?”宋卫党问。 “回头我给大伟打个电话问问呗,早先大哥大嫂家的丽丽能调职去京市,说不准咱们芳芳也成啊。再不济,让她去她哥那儿做事儿?还真别说,咱们要是都走了,单留芳芳一个在这边,我还真有点儿不放心。” “那你问问吧,记得别为难孩子。” “瞎说啥呢?俩都是我生的,我舍得为难谁啊!” 二房那头很快就关了灯,舒舒服服的躺下跟周公约会去了,这时就看出未婚的好处来了,最坏的结果也就是丢了工作罢了,横竖最近几年工厂都在裁人,就算真的丢了工作,也不会太心疼。 而三房…… 啊哟,快别提了。 扁头哥仨就不用说了,自打哥哥姐姐们都离开家后,他们仨就霸占了二楼的所有房间,甭管横躺竖躺都没问题,整个村子就没人比哥仨更舒坦的了。 楼下的房间里,宋卫民已经沉沉的睡去了,这会儿正打着呼噜,睡得喷喷香。在他看来,爹妈做的决定是无可更改的,反正也轮不到他这个当儿子来指手画脚,至于俩哥哥要咋办,更没他的事儿了。所以,该吃吃该睡睡,小日子继续美滋滋的往下过。 袁弟来就没那么好运了。 ——如果老俩口和大房二房都走了,那他们这一大家子该怎么办?往后的日子可咋过啊?凭啥都是姓宋的,其他人都去京市吃香的喝辣的了,就丢下他们一家五口呢? 满脑子浆糊的袁弟来,就这样睁眼到了天亮。 她不是不想跟宋卫民商量,而是宋卫民洗漱太快了,又沾上枕头立马睡过去了,强行把人弄醒也没用,用不了几秒钟,他又能继续睡,除非等他自个儿清醒,不然啥法子都没用。 及至天亮,袁弟来才把憋了一整个晚上的问题,一股脑的全部砸到了宋卫民头上。 宋卫民一脸懵逼。 “啥叫该咋过日子?咱们这二层红砖楼住着,不是挺好的吗?就算爹妈大哥二哥他们搬走了,还能把这小红楼扛着走不成?放心吧,他们干不出这种事儿来。还有家里这地,他们要是都走了,家里那些地肯定是留给咱们的。多好啊,有房子有地的,爹妈还有人养了,你还不满意?” 平心而论,宋卫民也挺舍不得爹妈和俩哥哥的,毕竟是打小就生活在一起,从未离开过的。不过,他好歹还有自知之明,心知这事儿轮不着他说话,既然这样,那还不如往好了看,横竖家里人从未亏待过他。 “赶紧起来吧,地里还有活儿要干,妈和大嫂回头铁定得被那帮记者拦住,你没事儿你多干些。” 袁弟来一口气上来,差点儿没直接背过气去。再一次的,她觉得自己这辈子所嫁非人。 ——咋就叫她摊上这么个没骨气的怂包男人呢?! ——她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哟!! …… 外头的人并不知晓老宋家的打算,不过确实如宋卫国所言的那般,早就有人在打听老宋家啥时候摆酒了。 乡下地头,但凡遇到好事就会摆几桌,邀请亲朋好友前来聚聚。早些年物资奇缺,风俗也抵不过现实,那些日子就连儿女嫁娶都极少摆酒,最多也就是弄点儿花生瓜子啥的每人抓上一把,哪儿像近两年,日子好过了,各家各户又兴起了大摆宴席的习惯。 他们这一带还有摆流水宴的习俗,吃酒要给添头,穷时就是一把葱蒜一颗白菜啥的,现在则统一给个两三块钱,要是近亲就给五块,哪怕啥都不给,主家也不会往外轰人,照样拿人当宾客款待。 如果是别家摆酒,估计也就亲朋好友会去,可老宋家这种情况真心不同,有的是人家等着沾喜气,好些时候就有人上赶着来打听日子,拍着胸口保证到时候一定来帮忙。 现在,奥运会基本上已经算是结束了,赵红英大清早的先往邻村跑了一趟,让他们那边的半瞎挑了个好日子,回头就跟村里人宣布,老宋家又要摆流水宴了。 第118章 在乡下地头, 摆席不算啥新鲜事儿,尤其是农忙过后那一阵子, 嫁娶的、考学的、乔迁的等等, 只要是能跟喜事沾边的,乡下人家都喜欢摆上两桌庆祝庆祝。 可谁让老宋家这回的情况特殊呢?用万众瞩目都不为过。 赵红英特地要来的日子就在秋收后没两天, 也就是整个村里最早办席面的, 排在她后头的,还有好几家要办喜事, 因为都是很寻常的,一方面也不想争先, 另一方面则盼着能在自家办喜事之前先沾点儿喜气讨个好彩头。 不到半天时间, 老宋家秋后要办席的消息就放了出去, 又因为记者们还未曾全部离开,就有人跑去问,像他们这些外人能不能参加。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老宋家不差那几个钱,只表示来人越多越好, 越热闹也就越显得喜庆。 与此同时,王萍也特地往京市打了个电话,本来是想跟大伟商量一下上京市那事儿, 不凑巧的是,大伟不在店里,连强子也不在,接电话的店员表示记下来了, 等老板们回来了一定打回去。 王萍没了辙儿,只好先往她闺女春芳厂子里去了个电话,说了自家办酒的日子,让春芳到了日子跟春梅一起回家一趟。 春芳一口答应下来。 其实,最近一段时日,国有厂子的日子都不怎么好过,倒不是忙着加班,而是没班可上。仓库里的货积压了一堆,偏偏订单却寥寥无几,车间工人以前都是三班倒的,就连夜班也有多半人在忙碌,结果现在连白班都够呛,时常能看到女工们凑在一块儿瞎聊,不是她们不愿意干活,而是真的没活儿干。 像春芳和春梅堂姐妹俩倒是还好,主要是家里没啥负担,哪怕她俩自打上班拿工资以后,仍是固定每个月往家里寄钱,可说实话,这在她们厂子里已经算是负担很轻很轻了,甚至有工友是一人上班供养全家十几口人的。 就拿最坏的结果来说,万一厂子真的倒闭了,她俩也不会咋样,要不出去打工,要不回家嫁人,这几年也攒了不少钱,无论是当本钱寻个小买卖做,还是干脆拿来当自个儿的嫁妆,都措措有余了。 因此,春芳接了电话后,很是淡定的打算中午休息的时候,去找春梅说这个事儿,又看了下日子,估算着到时候可以提前几天回去,多少也能帮着家里分担一些。 且不提这俩姑娘,单说村子里,性急的已经开始在为农忙做准备了,跟以前吃大锅饭时的情形完全没法比,现在地都是属于自个儿的,做多做少全都是给自家在做,往常那些偷奸耍滑的早已改了性子,勤快的如同换了个人似的。 当然,凡事皆有例外。 随着农忙的开始,村子里绝大多数人都下地干活去了,一些留下来还想挖掘新闻的记者们,甚至好奇的跟在宋家人身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做着活儿,忙是没帮上多少,不过人家有这份心也算是不错了,到了后来,那些记者则干脆变了花样,开始拿摄像机拍摄田间野趣,有人还借用了村委的电话,跟上头领导打了申请报告,要求加播一期农忙实景故事。 赵红英私以为那就是瞎扯淡,田间地里的事儿有啥好拍的?没事儿干了倒是去拍拍城里的高楼大厦呢。不过,她转念一想,乡下地头的人进了城稀罕得不得了,反过来说,城里人下了乡估计也是这种感觉。当下,她也就懒得说了。 而就在村头村尾忙成一片的时候,有户人家显得格外奇葩。 不是别人,正是老袁家。 这么多年下来的,整个村子几乎所有人或多或少都有了变化,有些变化大的甚至都想不来原先的样子了,唯独老袁家,几十年如一日的毫无变化。 人家开始推翻旧房子盖新屋了,他们家仍旧是茅顶泥墙房;人家慢慢的注重起了孩子的学习,他们家却依旧毛孩子满地跑;人家自打开始承包土地后就彻底改了性子,唯有他们家照样是老子娘干活,底下一帮人全都歇着。 也不是完全歇着,像袁家大舅小舅的媳妇儿、闺女们多少还是会帮着干活的,只男丁们翘着脚休息,别说下地干活了,还得袁母特地从地里回来烧饭做菜,生怕把家里的这帮子祖宗给饿死了。 如此奇葩的人家,在他们村也是头一份了。不过,每个人都有他自个儿的活法,只要本人不在意,谁又管得着呢? 等秋收接近尾声时,学校也面临着开学了。 不过,在此之前,老宋家那头先办了酒,虽说日子有些赶得慌,可因为主动前来帮忙的人多,倒也不算太手忙脚乱。 提前一天借桌椅板凳、碗筷勺子等等,也亏得老天爷给力,这些日子天气都极为不错,不单粮食都晒得透透的,连带请客吃饭都显得舒坦了很多。毕竟,艳阳天虽然热了点儿,可阴雨绵绵的天气也不适合摆酒呢。 而春芳和春梅在摆酒的前一周就回了家,她俩也都是闲不住的,家里人不让下地,就帮着烧火做饭,顺便把家里家外都洒扫了一遍,还有工夫将棉被褥子等等,全部都翻出来,洗洗晒晒、缝缝补补,甚至抽空给家里每个人都做了件夏天的小褂子。 及至到了摆酒这一天,扁头哥仨都穿上了新得的小褂子,高高兴兴的帮着家里人招呼客人,他们仨年岁不大不小,帮家里干活太早了点儿,可招呼起小客人来还是像模像样的。尤其是扁头,今年秋天就该上初二了,就是他的成绩很够呛,要不是乡里临时改了规矩,人人都可以上初中,他一准考不上。 其实,扁头觉得考不上挺好的,看袁胖子当初就是念完了小学立马不念了,回到家里吃吃喝喝睡睡,小日子过得别提有多舒坦了,偏生等轮到了他,规矩说改就改,他都已经考到这地步了,居然还顺顺利利的升了学。 真是有够糟心的! 只要一想到即将到来的开学季,扁头连吃席的心情都没了,唯一叫他高兴的是,俩弟弟也一样,反正小学初中在他看来都差不多,上课听不懂,下课撒丫子玩,家庭作业完全不做,考试直接瞎几把乱填…… 人生啊,最重要的是玩玩玩!! 而摆酒这日,老宋家所在的村子那叫一个热闹,用几个老人家的话来说,早些年赶场子也就这样了。村里那些有生意头脑的人,乘机摆出了摊子,卖卖凉茶,拿自家手编的草帽、竹筐搁家门口,还有则是婆娘闺女们做的虎头鞋虎头帽、千层底绣花鞋垫子,反正卖不出去就收回来,万一有人看上眼了呢? 还真别说,省里电视台且不提,反正县里这边,愣是派人做了一期专题节目。当然,县里至今为止还没有电视台,所以最终也只能上报纸。 专题节目的标题是:聚焦农村特色风俗。派出的团队有十几号人,采访的、拍照的、记录的、开小车的…… 一溜儿人进了村里,再度给原本就热闹非凡的小乡村增添了不少人气。 此时此刻,坝子这边已经摆开了数十桌酒席,全是借的大饭桌,一张桌子能坐下十几号人的那种。上头的凉菜已经布齐,荤的素的都有,光是卤好鸡爪子就买了几十斤,还有熟牛肉、猪耳朵等等,像拍黄瓜、醋溜茄子之类的小菜就更别提了。 这还仅仅是凉菜,热菜还未上桌,不过瞧着还没到饭点就已经炊烟袅袅的小山村,再闻着空气里不断飘荡的肉香味、油香味,就可以猜到今个儿所有人都有口福了。 有肉有菜还不成,鱼也不能少。 赵红英提前几天就让宋卫国去邻村打了招呼,让那头的捕鱼人家多捞几条鱼,先养着,到了日子全部送来,大小不论,按尽量算。 值得一提的是,老宋家的运气真不错,原本很难捞到的大鱼,这几天居然就弄到了十来条,还有不少半大不小的鱼,林林总总加在一起,光鱼就买了五十多斤。 最后就是酒了。 说起来,以前那些所谓的摆酒,其实都是没有酒的。酒这玩意儿是需要用票去买的,直到现在,也不是彻底放开供应的。倒是有那种散装的白酒卖,可因为他们这边不是酒乡,散装白酒味儿不正,度数也不是很高,偏偏价格还不算便宜,买的人很少。 为了能够办好这次离乡前的酒席,赵红英差点儿就把她娘家大侄儿赵建设给逼死了。也幸好,因为这段时日里,赵建设跟县里、市里、省里的人都熟悉了,总算是多添了一些以往没有的门路,办别的事情或许还有点儿难度,开开后门弄些好酒来,还是挺容易的。 话虽如此,弄来的酒也不算多,堪堪够客人喝,但应该是醉不了的。 赵红英还怕客人们醉倒了,席面没法收场,毕竟今个儿来的可不止是他们自个人,外头来的人多得很,再有就是记者们了。真要是喝了个酩酊大醉,然后被人拿相机那么一拍…… 得了,丢人丢到村子外头去了。 万幸的是,跟赵红英有着类似想法的人还真不少,哪怕喝到了难得的好酒,多半人还是咬牙忍着,仅有一小拨人忍不住想喝个痛快,也会被老娘媳妇儿拦住。 席面进行得热火朝天,尤其等大菜一个个上来之后,哪怕是刚刚被勾起了酒瘾的老酒鬼都忍不住先下了筷子。这日子是好过多了,可也没得每天大鱼大肉的,哪怕真的有,别人家请客的肯定也更好吃才对。 “瞧瞧这老宋家,一个个菜都是硬码子的,没一个是瞎糊弄人的。这肘子炖得好啊,我就好这一口,还有这牛肉,咋叫他们弄来的?生牛肉自个儿炖得吧?昨个儿就闻到味儿了,肉是好肉,大料也足!” “不知道接下来几家办喜酒的,会不会学人家老宋家?我这干了大半月,累得够呛,这顿饭倒是好了一多半。” “做啥美梦呢!你家娶媳妇儿下那么大的本事?能摆上五六桌就不错了,菜码有这里头的一半就偷着乐吧!别家我是不知道,反正我家是下不了这血本的。赶紧的,吃吃吃,多吃点儿,吃一顿抵十顿!” “然后等你家后天摆酒那会儿,咱们就不用吃了,对吧?” “本来就不是一码事儿,娶媳妇儿嫁闺女,哪家没有啊?这要是我家也能出个世界冠军,就算砸锅卖铁,也得整治出这么好的席面来。” “这话讲得好哈哈哈哈!” 席面里虽然有不少的外来人,不过多数还是本村的,再不就是邻村一些沾亲带故的,总之一眼看过去都是眼熟的。不过,在这种场合里,哪怕不熟悉的人,吃着喝着,也照样能很快就熟悉起来。 自然,因为这次是为了臭蛋夺得奥运会冠军而摆的席面,吃酒的人肯定会提到他。 到了今时今日,夸赞臭蛋的话基本上都已经定了型,无论哪个人开口,都有人帮着把话接下去,看起来显得格外和乐融融。 已经许久不曾回来的春芳和春梅很神奇的看着那些认识的不认识的,全都聚在一块儿夸奖自家傻弟弟,惊讶得不得了。不过,她俩很快就顾不上看热闹了,因为麻烦上身了。 “你们姐俩还没说亲吧?赶紧的啊,想找啥样的,说来听听。” 春芳和春梅赶紧以帮忙端菜为借口准备随时跑路,并且相当熟悉的把锅甩给亲哥哥们。 强子和大伟这俩当哥哥的还单身着呢,所以说她俩当妹子的,急啥?当然,她俩没告诉乡亲们,自家正准备举家搬迁到京市的事儿,不然整个席面的气氛绝对会瞬间变化的。为了不引火烧身,她俩趁着对方没留神,赶紧脚底抹油迅速开溜。 本来就不用着急,喜宝过了秋收也才二十岁,她俩都比喜宝大了两岁,正当青春年华时,本就不需要那么迫切的找人家。再一个,相对于娶到老宋家的闺女,其实乡亲们更想把自家的闺女嫁到老宋家去享福。 “强子和大伟啊……” 随着春芳和春梅的离开,人群中的话题再度为之一变,幸好被谈论的中心人物并不在场,不然这会儿就该上演一幕兄妹内战了。 要说这里头有谁是最不高兴的,那绝对要属袁弟来了。 老宋家请客摆酒,身为媳妇儿的袁弟来是必须要帮忙的,她倒是也干活了,就是一脸的不情不愿,还在后头差点儿就跟袁母打了起来。 袁母也是无辜,她就是昨个儿从大孙子那头听到了几句话,过来问问而已,没想到,她才刚开了口,袁弟来就瞬间发作了:“你管我那么多?我们老宋家想干啥有你啥事儿啊?管天管地,你咋不去管管你家那些个窝囊废儿子孙子?” “你……我不就是问问你,你们家要去京市那事儿是不是真的。”袁母气都要气死了,她觉得自己这辈子犯过的最大的错误就是把袁弟来嫁给了宋卫民,“早知道你是这个德行,我说啥也不会把你嫁到老宋家的!吃香的喝辣的,没想着娘家也就算了,你还骂我!” “关你啥事儿?这里有你说话的地儿吗?”袁弟来一把将袁母推了个踉跄,“要不是因为你,臭蛋会傻吗?他不傻我能丢了他吗?要是不丢了他,现在跟着去京市享福的人就是我了!” 刚刚走到灶间这边的春芳和春梅脚步一顿,忙打了个手势,悄悄的退了出去,没有惊动灶间里的人。 灶间里,张秀禾和王萍也在,还有赵红霞的三个儿媳妇儿,这会儿见她们闹了起来,忙上前劝架。好在,袁弟来身子骨弱,袁母年岁又大了,拉架倒也容易。 偏偏,等把两人拉开了之后,袁弟来突然身子往下一蹲,捂着脸就嗷嗷哭了起来。 “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哟,怎么就托生到了这么一户人家。从小到大没吃过一口饱饭,见天的忙里忙外,还落不得一句好话,好不容易嫁了人,娘家爹妈还上赶着来占便宜,弄得我是里外不是人,还害了我的臭蛋……我的臭蛋啊!!” 袁母赶忙往灶间外头跑,生怕袁弟来发起疯来又要跟她掐架。一直跑到外头,她才伸长脖子往灶间里头喊:“我不跟她说话了,我这就走,我去吃酒了!” “吃吃吃!吃不死你个老东西!”袁弟来火气上来,又要起身掐人,然而这回袁母学乖了,踮起脚飞快的往外头跑,那架势虽然比不得赵红英,可速度还是挺惊人的。 赵红霞的大儿媳出来一看,袁母已经化作了一颗流星,消失在了远处,她禁不住感概道:“难怪臭蛋跑得那么快……” 里头的人已经无语了,最尴尬的当然要数张秀禾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解了围裙出去了,横竖他们也就快离开村子了,没的就剩那么几日还跟袁弟来闹别扭。这倒不是怕了她,而是不想叫外人看了笑话。 王萍也顺势跟了出去,赵红霞那仨儿媳妇儿见状,赶紧溜了出去,把场地留给了袁弟来一人。 于是,等袁弟来回过神来之时,偌大的一个灶间,就只剩下了她一人。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外头气氛正浓,老宋家小院里其实也挺热闹的,袁弟来就是有本事把独角戏唱成群像戏,一个人又哭又嚎的,还附带自言自语,热热闹闹的演了好大一出戏。 也亏得今个儿的客人多,各家各户都被征用了灶间,加上大菜都已经上桌了,所以少了个灶间还真没啥大不了的。 当然,等张秀禾和王萍去了坝子上时,也寻到了赵红英,把家里的事情跟她简单的说了一声。不想,赵红英一脸的无所谓:“行了,你俩去吃吧,不用管她,横竖以后三五年也见不着一回。” 这话倒也在理,哪怕现如今的交通比早些年方便多了,从他们这儿去京市一样麻烦得很。得先从村里去县里,再去市里,然后转道去省城火车站,一路上光是转车就能烦死个人,更别提还得坐至少两天两夜的绿皮火车了。 假如,赵红英老俩口带上大房二房都去了京市,只怕还真不大可能回来了。不能说完全不回来,三五年,甚至十年八年回来一趟都是很有可能的。 张秀禾和王萍对视一眼,纷纷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各自的决定:忍吧,横竖也就这两三天了。 当天晚上,老宋家又召开了家庭会议,主旨是前段时间提过的上京一事。 “咱们家的房子是整个村里独一份,只怕全乡都寻不到差不多的来。我跟你们爹的意思是,让老三他们照看房子,等以后我们老俩口走了,这房子就归他们。老大、老二,你们咋说?” 赵红英心知家里的小红楼是强子和大伟出的钱,虽说盖楼房的时候,家里也帮着出了柴米蔬果,解决了工程队一个月的三餐。然而,比起盖房子的花费,吃食方面的真心不算啥,更别提内部装修以及家具家电这些,也全都是俩孩子拿的钱。 “我知道强子大伟都是孝顺孩子,所以我就问你俩,让给你们弟弟,同意不?还有家里的地,往后也让他们种了,今年秋收下来的粮食,也给他们了,成不?” 宋卫国和宋卫党早料到了会这样,基本上赵红英说一句话,他俩就点一下头,张秀禾和王萍也没有意见,包括春梅春芳她俩,皆全数同意。 “我不同意!!” 谁也没想到,在全家意见一面倒的情况下,袁弟来居然还能大声的表示不同意。 赵红英看她的眼神都直了,等听完了她全部的话后,更是被噎得半晌没吭声。 “妈!你也太偏心了,怎么能带大哥二哥走,偏偏就把咱们三房留下呢?卫民就不是你儿子吗?扁头和东子西子就不是你孙子吗?怎么有好处就全给他们了,偏偏……”袁弟来那眼泪,不是流下来的,而是实实在在的喷涌出来,等看到全家人都目瞪口呆的望向自己后,她更来劲儿了,狠狠的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你们就是欺负我们三房都是老实人!” “不,我就是看你们三房都是傻子。”赵红英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张嘴就怼道,“卫民傻,你比卫民更傻,你俩又生了仨小傻子,我不偏心我咋办?谁叫你们一家子都傻呢?总不能看着你们全家扎脖喝西北风吧?” 袁弟来还在哭,边哭边嚷嚷:“那为啥不把我们一家子也带去京市?大哥二哥能去,咱们咋不能去了?” “你们能去啊,京市又不是我的地儿,我还能拦着你去不成?”赵红英反问道。 没曾想会听到这个话儿,袁弟来懵了一下。 老宋家其他人已经打算撤了,只是碍于老俩口没发话,不得不老老实实的坐在椅子上,就是眼神格外闪烁,看起来分外无奈。 这时,老宋头磕了磕他的旱烟杆子,越过了袁弟来,直接叫了宋卫民:“老三你说,你自个儿是啥意思,说。” “我没啥意思,这样不挺好的?”宋卫民一脸的懵逼。 家里的房子是强子和大伟出资建的,不过却是在老宋头名下的。可赵红英都说了,等两位老人百年之后就给他,这不就结了?还有地也是叫他种的,自然地里的出产也给了他,再有就是他们家院墙辟出来的小卖部,虽说卖的只是些零嘴汽水,再不就是小孩子用的橡皮本子笔,可只要不是放假,每天少说也能进账一两块钱,一个月下来,赚个三十是没问题的。 乡下地头常有分家,像老宋家这般分家法,那是绝无仅有的。换个人来看,只能说赵红英老俩口偏心老三一家子,怎么搁在袁弟来眼里就…… “那就成了。”老宋头平常很少说话,不过当他开口时,在家里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宋卫民和袁弟来还傻在那儿,其他人却是听明白了。 说白了,在老宋头心目中,家里还是得男人做主的,也不是说他有多大男子主义,毕竟他也很尊重老妻。然而,袁弟来显然不被他放在眼里,横竖宋卫民已经答应了,袁弟来的意见就不那么重要了。 当下,听明白的人陆续起身离开了堂屋,大夏天的,洗漱方便得很,没一会儿,院子里就没了动静。 老宋头和赵红英也回屋去了,堂屋里就剩下三房这一家五口人。 袁弟来还是懵着的,她就没弄明白老俩口是啥意思,尤其是老宋头最后那句话,啥叫“那就成了”? “卫民……” “睡觉,明个儿还早起呢。”宋卫民不想说话,或者更确切的说,应该是不想跟袁弟来说话,只回头将扁头哥仨撵了出去,看着他们舀水漱口冲脚后,窜上了二楼。 眼见袁弟来还有话说,宋卫民只当没看到,就快速回了屋,倒头立马就睡,等袁弟来急急的跟了进来后,他这边已经鼾声正起了。 “每次都这样!每次都这样!!”袁弟来气得眼泪簌簌的往下落,她就不明白了,明明年轻时候挺好的,咋最近这些年来,家里人一个两个的都不愿意跟自己说话呢?每回家里做了啥决定,她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哪怕想反对,想提自己的意见,也没人搭理她。 男人都是靠不住的! 说来说去还是应该得靠儿子! 关键时刻,那些年在老袁家受到的教育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不得不承认,袁弟来她娘家的洗脑能力还是极为不错的,事实上她们姐妹五个,除了最小的袁弟来外,其他四个都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爱贴补娘家。就连袁弟来,要不是当年她帮娘家人干活,直接导致年仅半岁的臭蛋发高烧还延误了病情,她也不会因此变得如此偏激,甚至直接抹杀了娘家的一切情分。 然而,断绝了跟娘家的关系,却并不代表袁弟来就彻底脱离了娘家对她的影响。事实上,哪怕她再怎么极力否认,在这个万籁俱寂的盛夏深夜里,袁母曾跟她说过的话,全从脑海深处浮现了出来。 ——女人这辈子,最最要紧的还是生个儿子,这爹妈男人靠不住,儿子才是最终的依靠。 ——闺女?闺女那就是赔钱货,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下来,又要顾着她吃又是顾着穿,费心费力还不讨好,最后养了十多年,直接就嫁到了别人家,要是能要到些许聘礼倒还凑合,要不然简直就是亏了血本了。 ——还是儿子好,养老送终最后都是儿子的责任。 这些话,袁弟来本以为自己早已忘记了,没想到,其实却是深深的烙印在了她的脑海深处。 夜深人静时分,她半支起身子瞅了眼躺在身边的宋卫民,后者无知无觉,只是鼾声依旧。 男人的确靠不住,可能靠得住的儿子已经被她亲手抛弃了。 臭蛋啊!她的臭蛋啊! 哪怕她也曾后悔过放弃了喜宝,不过说真的,对她来说,喜宝仅仅是稍微有些可惜,就好像红烧肉掉到了地上,心疼得长叹了一口气。可臭蛋不一样,臭蛋是能给老宋家传宗接代,还能给她养老送终的出息儿子啊!那就不是掉了块香喷喷的肉那么简单的,简直就是放弃了一整座金山。 不由的,袁弟来想起了当年的事情。 并不是想起当初她忽略臭蛋以至于造成终生遗憾的事儿,而是她放弃臭蛋…… 等等,她当初为啥要抛弃臭蛋?仅仅是因为臭蛋傻了?可当时臭蛋不是已经上小学一年级了吗?白日里在学校上课,中午晚上回家吃饭也是全家凑在一起的,她完全没有必要抛弃臭蛋啊!! 对了,是因为她当时怀孕了。 “呼”的一下,袁弟来猛的从床上坐了起来,动作之猛带走了身上的薄毯子。本已在梦乡的宋卫民被她惊了一下,倒是没醒,只是翻了个身子,又继续呼呼睡去。 袁弟来才不在乎宋卫民睡得咋样,她这会儿满脑子都是震惊和不敢置信。 是了,她怎么就忘了呢?当初就是因为她有了身孕,生怕臭蛋的傻气会传染给肚子里的扁头,这才不得不狠心将臭蛋丢开。只是那会儿她也没想到,臭蛋找妈的决心会那么大,偏偏那孩子记性又不要,隔了几个月再见到他时,他已经忘了自己这个亲妈,转而追在张秀禾屁股后头,颠颠儿的喊妈了。 所以这一切又是谁的错呢? 她娘家亲妈肯定有错,要不是为了给娘家干活,她也不会忽略臭蛋。 宋卫民也有错,谁说孩子就是妈的责任了?臭蛋他姓宋又不是姓袁,她这个当妈的累得脱力,宋卫民这个亲爹为啥不多看顾着点儿? 当然,张秀禾也错得离谱,简直黑心烂肠!明明自个儿有亲生的孩子,偏又抢了她的闺女、儿子。闺女也就算了,抢就抢吧,可那坏东西怎么能抢她的臭蛋呢?那是儿子! 再有就是…… 扁头也有错!! 假如那个时候,她不是因为正好怀孕,即便臭蛋是个傻子,也不会就这么丢了他的,毕竟就算再傻,那也是儿子。谁知就是那么凑巧,她怀上了扁头。 一瞬间,袁弟来的眼神都不对了。 “我一直都想错了,是扁头啊,错的最离谱的是扁头啊!要不是因为他,我能把臭蛋丢掉吗?我能吗?” 袁弟来忍不住曲起膝盖,把自己蜷成一团,哭得气噎喉堵。 被哭声惊醒的宋卫民一下子就从床上弹了起来,惊愕的扭头看向出声源头:“你又咋了?这深更半夜的!” “卫民,卫民我错了,原来我一直都弄错了,臭蛋啊……” “又提臭蛋!”宋卫民瞬间就不耐烦了,其实说后悔,他也后悔啊,且不提重男轻女的问题,单就是臭蛋在他跟前养了有五年多,冷不丁的就给了他大哥大嫂,他心里会没疙瘩?可那到底是亲哥哥,打小就对他极好,他就算有些不甘心,也没脸说出要回儿子这种话来。 “臭蛋咋了?臭蛋是个好孩子!”袁弟来边哭边替臭蛋辩解,“我不怪他了,认错了妈又不是臭蛋故意的,他脑子不好啊!再说,这本来也不是他的错,又不是他想要烧坏脑子的,……” “你啥意思?”宋卫民有点儿懵。 “我就是想告诉你,我原谅臭蛋了,以后再也不会怪他了。” 借着窗外的月光,宋卫民像看个大傻子一样的看着袁弟来,心说,这都多少年过去了,他啥话都劝过了,咋就突然想通了?不过转念一想,这样也好,看开了总比始终钻牛角尖的好。 迟疑了一下,他安慰道:“嗯,臭蛋是挺好的,跟着大哥大嫂他们过也挺好的,反正咱们还有仨儿子。” “对,咱们还有扁头他们呢。”袁弟来拿枕头毛巾擦了擦眼泪,哽咽着说,“卫民你放心吧,我以后再也不会提臭蛋是我儿子这话了,他是个好孩子,就让他跟大哥大嫂他们好好过日子去吧。” 尽管还是觉得袁弟来脑子有病,宋卫民听了这话还是挺高兴的,连睡到一半被打断的气都散了,连连点头附和道:“你说的对,早该这么办了。” “是啊,早该这么办了。”她是早就应该放过臭蛋,也放过自己。 “那行了,睡吧,反正臭蛋也不会怪你的。” “不,卫民你听我说。我想通了,臭蛋以后咋样我都不会管,可扁头呢?他是我儿子,我有权管着他吧?”袁弟来非要宋卫民表个态,后者一脸懵逼的点了点头。 于是,她又接着说:“我当初就是因为怀了扁头才抛弃了臭蛋,所以扁头必须有出息,必须挣大钱,不然凭啥啊?我当初为啥要坏扁头呢?他要是没出息,那他的出生就是个大错误。就是因为他,害得我没了臭蛋,我本来能有个奥运冠军做儿子,有享不完的福,你看看臭蛋对大嫂多好,那本来都该是我的!就因为扁头,就因为他!!” 宋卫民惊呆了。 袁弟来还在那儿滔滔不绝的说着:“我想通了,我彻底想通了,这一切都是扁头的错!谁都可以没出息,他凭啥没出息呢?他没资格!为了他,我连臭蛋都放弃了,我的臭……反正他必须要有出息!有大出息!” “要比臭蛋更会赚钱!赚双倍的钱!不然他咋对得起我?” “还要照顾东子西子,那是他亲弟弟,扁头这个当哥哥的,当然要照顾好两个弟弟,咱们一大家子就靠他了!” “读书!学习!考京大!读研究生!做京市人!赚大钱!让我享福!” 经过了长时间的思考,袁弟来这一回真的想通了,至少她本人是这么认为的。在把所有的压力尽数推给了扁头后,她整个人都轻松了。 也是从这一刻开始,她再也不惦记臭蛋了,喜宝就更不用说了,彻彻底底的将两个亲生骨肉从她的脑海里删除了。她有了新的精神支柱,她的生活重新充满了希望和阳光! 宋卫民两眼直勾勾的看着近在咫尺的媳妇儿,然后直挺挺的往后倒去,翻个身继续睡觉。 一定是他没睡醒,一定是的。 …… 就住在楼上房间里的扁头,还不知道他即将经历些什么。 当然,袁弟来还是存了那么一星半点儿理智的,这会儿离开学已经没两天了,而且老宋家其他人正准备离开村子往京市赶,于情于理她不会在最后这两天里闹腾。 扁头最后的好日子,已经进入了残酷的倒计时中。 等天亮后,袁弟来主动找上了张秀禾,跟她袒露了心声,当然不包括扁头那部分,她只是诚心诚意的道了歉,同时也无比真诚的拜托张秀禾好好照顾臭蛋,并郑重声明,她和臭蛋母子缘分已尽,从今往后再不会提“臭蛋是她生的”之类的话了。 张秀禾是懵圈的,她其实也不聪明,毕竟只是个普通乡下妇道人家,连书都没咋念过,活了半辈子都是围着灶台转,再不就是记挂着几个孩子的事儿。 被袁弟来这一番诚挚的道歉和声明弄得一头雾水的张秀禾,特地去寻了赵红英说话:“妈,妈你帮我琢磨琢磨这事儿,三弟妹她这到底是啥意思呢?” 赵红英一开始叫她完全慌了神,还道是出了啥大事儿,等听完了全部事情后,才翻了个老大的白眼,没好气的怼了回去:“她傻你也傻?你管一个傻子在想啥?你咋不去琢磨琢磨咱们家后院的几头大肥猪见天的在想啥?也是闲得你!走,跟我干活去!活儿多着呢!” 被婆婆怒怼了一通后,张秀禾老老实实的开始跟在后头干活。还真别说,一旦干起了活儿来,就顾不着想其他事儿了,尤其临近搬家,哪怕很多大件都不打算搬走,那零零碎碎的东西也不少。别的不说,四季衣裳总是要收拾的,再就是这些年来臭蛋陆陆续续寄来的奖章、奖杯等等,光是剪报就能收拾出半箱子来。 对了,在老宋头的劝说下,宋卫国也同意了一起搬走。 其实他后来仔细想了想,就觉得留下来这事儿不靠谱。试想想,爹妈媳妇儿儿子闺女,连带二弟一家子全搬走了,就他一个人留下来跟三弟一家子过?成啥样儿了。 总之,过后没两天,老宋家就收拾好了一切,拿着提前托女婿买好的火车票、长途汽车票等等,大包小包的离开了这个生活了多年的老家。 临行前,村里的亲朋好友来送行,因为早就知道这是要上京市享福去的,所以来送行的皆是一脸的羡慕,就算有些不舍,也硬生生的压了下去。 也有人问起,老宋家是咋打算的,譬如,还回来不?留在乡下的房子咋办?分到的地咋说?家里那个小卖部咋弄?还有后院养的大肥猪,秋收刚打上来的粮食等等…… 赵红英就一句话:“都给我家老三了。” 话音未落,周围就已一片哗然。 一下子,其他人看向宋卫民的眼神都不同了。当然,主要是羡慕,也有嫉妒的,毕竟老宋家的二层红砖楼盖好也就这么两年多的时间。哪怕今年也有好几户人家翻新或者直接推翻了旧屋盖新屋,那也不能跟小红楼相比。再一个,其他人家的房子都是省吃俭用好不容易攒下钱来盖的,还是祖孙三代一大家子的,可老宋家呢?出钱的是大房和二房,结果现在直接把这么大这么好的房子给了三房? 就有那跟宋卫国关系好的,悄悄的把他拉到一边,问:“你舍得?这不是你家强子和卫党家的大伟出钱盖的?还有里头那么好的家舍家电,也都给了?那么大的电视机不搬走?” 宋卫国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半分反驳。而另一边的宋卫党也是如此,皆一副亲妈说了算的模样。 这下,村民们可服气了,偏心眼儿到这份上,儿子们还完全没意见,也真是绝了。 等他们齐齐把老宋家一行人送出了村口,回来的路上还有人忍不住说道这个事儿。有说赵红英这心太偏了,也有说宋卫国俩兄弟大气的,当然更多的是羡慕宋卫民的好命。 “你说这人跟人的差距也太大了,宋老三这是啥命哟,自个儿是没啥本事,可架不住人家爹妈兄弟能耐。这下好了,家里的房子、田地、小卖部、大肥猪、粮食啥的全都给了他,反而养老归了兄弟们。” “好命啊,上辈子一定做了不少善事吧?瞧瞧,这辈子享福来了。”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要是宋老三这么好命,那他咋娶了那么傻的一个媳妇儿?爹妈兄弟侄子侄女们各个都好,就独独媳妇儿没娶好。” “也是,媳妇儿太糟心了,该他的,不然也太好命了。” 只要一想到袁弟来干过的那些蠢事儿,村里人虽然还是羡慕宋卫民,可这羡慕却打了个折扣。 然而,谁都没有人群中的袁母来得崩溃,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小闺女那么蠢,咋小日子就过得那么好呢?闺女儿子一丢就是俩,咋就没遭报应呢?难不成真的是傻人有傻福? 袁母越想这心里就越难受,偏巧这阵子天气又闷又热的,她揣着事儿又钻了牛角尖,回了家连饭都没吃,直接就躺下了。 太不公平了! 老天爷你是睡懵了吗? 你让他们这些本本分分过日子的人还咋过啊? …… 老天爷有没有懵,这个尚且不得而知,反正这会儿扁头是给吓懵过去了。 打死扁头都想不到,随着爷奶大伯二伯他们的离开,他妈直接疯了。不是以往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膝盖大哭大叫的这种疯,而是特别冷静自制,平静到让人心底直冒寒气的那种疯。 “妈,妈你干啥呢?我跟人约好了要去打弹珠的……”扁头一面说着一面往后退,眼神更是不住的往四下瞄,一副寻找退路好随时开溜的模样。 然而这一次,扁头显然是失算了。 袁弟来冷不丁的出手揪住了扁头的手腕:“打弹珠?打什么打,玩什么玩!你的暑假作业写完了吗?给我写作业去!还有,我特地给你找出来的毛头那些学习资料你看了吗?走,跟妈回屋学习去!” 扁头被他妈这不按牌理出牌的架势,吓得一愣一愣的,关键时刻,他那俩熊弟弟宋东宋西一见情况不妙,立马转身飞奔离开,逃跑时的那个速度,颇为神似他们的亲哥哥臭蛋。 别以为这是去搬救兵了,深知亲弟弟是啥玩意儿的扁头,光看背影就知道这俩熊孩子只是单纯的跑路了。主要是现在的村里,已经没有救兵可搬了。 绝望的被亲妈拖到了二楼书房里,扁头一脸的生无可恋:“妈,这是毛头哥和喜宝姐的书房,奶平常不让我们来这边捣乱的!” “你奶去京市了!那头有你四叔在,还有她最喜欢的喜宝在,你看她还会不会回来!就算到时候她说你了,毛头和喜宝怪起来了,你也不用怕,全都推给妈,妈去跟他们解释!” 袁弟来信心十足,纵使以她那有限的眼界来看,毛头和喜宝毕业以后也不会再回来了,哪怕偶尔回来一趟,住个三五天的,也不可能跟她计较那么多,再就是…… “我特地问了梅子和芳芳,她俩说了,这边留下的都是小学初中高中的书,有用的他们都带走了!” 看亲妈这架势是玩真的了,扁头瘪了瘪嘴,强忍着才没嚎出来。可即便这一回他忍住了,以后却仍旧是忍不了。 因为,袁弟来这次是真的真的动真格了。 哪怕本身没啥学问,她也可以死死的盯着扁头,还是那种早中晚一吃过饭就将人拖到书房里写功课。扁头倒是想敷衍了事,可他最多也只能磨磨唧唧的写字,时间上却丁点儿也拖不了。 反正从这一天起,他彻底没了自由空间,每天早上一睁眼就吃饭,吃完饭就写作业,写到中午吃午饭,吃完继续写作业,等暮色降临继续吃饭,吃完……还是写功课。 扁头:…… 爷啊!奶啊!你们咋没带我一起走了呢?你们为啥走得那么着急呢?倒是带上我啊! 爷奶,带我一起走吧!! 我不想活了,求求你们带上我吧!!! 第119章 “各位旅客, 列车即将到达京市火车站,请在京市火车站下车的旅客携带好自己的行李准备下车。各位旅客……” 火车上的广播一声声响起, 虽说车窗外头还是飞快往后头略过的风景, 不过旅客们也都纷纷开始收拾行李,将原先拿出来搁在座位之间台板上的东西一一归拢起来, 还有人则忍不住起身活动了筋骨, 毕竟连着坐了两天两夜,这感觉着实不好受。 没错, 这里就是坐铺车厢,哪怕是坐铺, 一张火车票也不便宜, 成年人要四十二块, 小孩子减半,当然如果是婴儿则不需要收费。至于卧铺,那就不止是贵的问题了, 而是真真正正的一票难求。 老宋家一行人就在这个车厢里,老宋头和赵红英俩口子加上两房人, 一共八人,占据了坐铺车厢的一个角落,又因为带的行礼很多, 无论是座位底下还是头顶的行李架上,皆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包裹。 “老头子,这还是你头一回上京市呢,回头我带路, 领你们好好在京市逛一逛。”赵红英稍稍舒展了下筋骨,虽说累得慌,可心里头还是很高兴的,毕竟她即将见到许久不曾碰面的幺儿和小孙女了,更值得高兴的是,往后就不需要再这么遭罪的坐火车了。 “都说火车上乱七八糟的人多,咱们这回的运气倒是不错。”老宋头吧唧着嘴,忍不住抬头看行李架上的包裹,那里有他心心念念惦记着的旱烟杆子,要不是听女婿说,火车上不让抽旱烟杆子,他早就忍不住了。 赵红英一看他那神情,就知道他在想啥:“回头下了车,你想咋抽就咋抽。”又顿了顿,才回头他前头一个问题,“你也不看看咱们多少人,人家小偷又不傻,肯定得找独一个的下手。” “也是。”老宋头还是在砸吧嘴,他这辈子没啥别的爱好,就是抽口旱烟和下地干活。照目前看来,估计两样都挺玄乎的。 坐在旁边以及对面的张秀禾妯娌两个已经把摆在台面上的东西都收起来了,而宋卫国两兄弟则抽出了搁在座位底下的长扁担,竖着握在手里,打算等到站以后,把行李用扁担挑出来。 毕竟,他们这回不是来走亲戚的,而是搬家。 倒是春梅和春芳两个,因为年岁轻,精神头好,哪怕坐了两天两夜,依旧神采奕奕的,这会儿正叽叽喳喳的说着小话,讨论着去京市以后该先上哪儿玩。 终于,火车放慢了速度,徐徐的进了站。 一到站,最明显的一点就是,那扑面而来的热闹气息。彼时虽然已经有了飞机,可绝大部分人出行还是得靠火车,整个火车站可以说是京市人流量最大的地方了,尤其老宋家一行人到的时候,正值晌午时分,等下了火车,出了站,站在人潮之中,就好像真的置身于潮水中一般。 不提头一回上京市的那几人了,连赵红英这个来过好几次的,都忍不住感概:“京市真是越来越热闹了,跟咱们乡下地头真是不能比啊……” “妈,那咱们现在咋去?要坐车不?坐啥车啊?往哪头去啊?强子和大伟有说要来接咱们不?”宋卫党到底是头一次过来,这天气又热,他光是从里头挤出来就热出了一头一脸的汗,眼瞅着他妈还有心思感概连连,当下忙一叠声的追问了起来。 赵红英白了他一眼,这才抬头往四下望去。 京市火车站前有一个不小的广场,而广场四周既有各种商铺、小摊贩,还有好些个投币的电话亭,清一色的漆上了红油漆,有不少人排队就等着打电话。 再往外头走去,才能找到公交车站牌,而且东南西北都有站牌,要是头一次过来的人,哪怕知道要坐几路车,一样都得懵圈。 幸好,赵红英早有打算。 “跟我走。”她老早就跟大孙子商量好了,在南边公交车站牌旁等着,大孙子还告诉她,到时候一眼就能看到人。 原本,赵红英还有些不信,心道你又不会发光,我咋就能一眼看到你呢?不过等她真就带着人过去后,才愕然发现…… “奶!这儿!快来!”强子把半个身子探出了车窗,冲着赵红英一行人拼命的挥手。而他这会儿开的并不是什么小三轮,而是一辆巨大的货车。 就是前头连带司机算在内一共两个座儿,而后头却有个巨大的敞开式车斗,能至少装载三吨货物的那种大卡车。 赵红英嘴角抽抽着带着人过来了。 强子一下就从驾驶座跳下来,绕到后头把板子卸下来,又把原本就搁在车斗里的简易梯子拿下来靠在上头:“来来,都上去,先上人,再扛东西。放心吧,我这车装个二十来都不成问题!” 老宋家众人一脸无语,不过还是都依言上了车斗,又用接力的方式把一大堆的行李都弄了上去。 还真别说,哪怕弄辆客车来,也没大卡车来得方便,可以说除了没座儿外,后头那车斗真是哪儿哪儿都好。当然,要是日头没那么毒的话,就更好了。 “我前头还能坐个人,你们谁上前头去?”强子把最后一件行李拖着送到了他爹手里,拍了拍手,问道。 无人应答,所有人都用懵逼脸对着他。 强子也不介意,索性把后头的板子重新装好,高声说:“也成,那我回头顺便去电影学院把毛头捎带上,他怕晒,肯定喜欢坐前头。” 眼瞅着强子就要回前头去了,他亲妹子春梅忍不住趴在车斗边沿问他:“毛头为啥怕晒?他那么黑!” “回头你问问他呗。”强子笑嘻嘻的冲着妹子打了个手势,让她坐好了。当然,这个坐肯定是坐在行李堆上,毕竟后头没座儿。 很快,货车就发动,还真别说,强子开车还是挺稳当的,加上京市的路面状况好,哪怕老宋家众人是坐在后头车斗里的,也不会显得太颠簸。就是,这日头太晒了,晒得汗珠子一阵阵的涌出,拿袖子擦都不管用。 过了约摸半小时,货车停在了一个学校门口,强子再度从车窗里探出身子,冲着校门口站着的黑炭人一个招手:“上车!” “奶……”毛头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向后车斗,车斗上的人比他更不敢置信。 赵红英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果断的开腔:“毛头啊,你这是掉粪坑里了?去前头坐吧,这也太黑了。” 毛头好绝望,悲愤异常的上了车,一上去就跟他哥哭诉:“哥啊!前些日子我去国家队看了臭蛋,他一看到我就问去哪儿了,为啥不跟他一起回国。我问了他半天才明白,他以为我是跟他一起比赛的黑人老大哥!!” 强子忍着笑继续开车,抽空瞄了毛头一眼,点头赞同道:“臭蛋没说错。” “你是我哥吗?还是哪个妖怪变的?呔!还不快现原形!”毛头忍不住又入了戏,谁让他前几天又被西游记剧组叫去了,客串出演了好几个炮灰角色,直接把早先好不容易稍稍捂白的皮肤又晒黑了好几个色度。 “对了,你不是一直拍戏拍戏的,我咋就从来没在电视上见过你呢?那个西游记,啥时候播出?”强子随口问道,全然不知自己又再度扎了弟弟的心。 毛头彻底颓了,生无可恋的靠坐在副驾驶座上,一眼望去,满目沧桑。 等待了许久也没等到回答的强子,索性懒得理会这个弟弟了,就他来说,这么多兄弟姐妹里头,除了堂弟大伟外,其他的他一个都不理解,各个都是奇葩。 而毛头:…… 西游记啊,从八二年开拍,到现在都八四年了,也不过才拍了一半,导演说,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再有两年就可以上映了,可要是不顺利的话,那就只能随缘了。 幸好,他还有另外一个电影。 “喜宝没跟你说吗?我有个电影今年春节档就能上映了,我在里面有个灵魂角色,贯穿整个电影的那种,如果少了我电影都会瞬间失色。到时候,你记得出钱请家里人都去看,大栅栏那头的电影院肯定会放的!” 及至快到目的地时,毛头才终于恢复了些许精神头,开始卖力的安利起了他的新电影。 强子一面锁了车,一面招呼毛头下来帮行李,顺口说:“男一号?还是二号?三号?你给我个准话呗。” 毛头拒绝回答。 货车没去京大那头,而是直接来到了强子今年年初那会儿刚买下的四合院里,毕竟京大那边的小院子,哪怕把相邻的两个都算在内,也没那么多房间一口气安置那么多人。 “这四合院还是托四叔的福,好不容易才买到手的,折腾了半年才修复到现在这个程度,还成吧,起码地方大,房间也多,加一起有十来间了。”强子挑着扁担走在最前头,后头是同样挑扁担的毛头,再往后才是赵红英等人。 一面走着,强子也一面随口介绍着,又说起大伟也买了套楼房,不过是上个月刚入手的,暂时没空折腾。再说四合院就适合春夏秋住,地方大,还有个庭院,十几号人也住的开,所以他俩商量着,现在都暂时住这边。 又想了宋卫军那四合院,强子回头瞅了他奶一眼:“奶啊,四叔把他那院儿的钥匙给我了,回头我拿给你。” “先安顿下来再说。” 一行人穿过略显得狭窄的老京市胡同,走了有五六分钟才到强子那院儿,开了门进去后,老宋家众人倒都挺满意的。 强子招呼毛头把扁担连同行李都放在堂屋里,这才去厨房那头的缸子里舀水喝,灌了一肚子凉水才说:“我在这边接了自来水管,胡同深处也有口水井,打水不要钱。还有这个,土灶有,煤饼炉也有,最近京市流行那个煤气灶,我怕你们用不惯,就没折腾,倒是大伟买的楼房里装的就是煤气灶。老大老重的一个铁桶,他买的还是五楼,哎哟回头累不死他!” 千里迢迢赶到京市,结果还是没见到儿子的宋卫党俩口子,这会儿忙拉着强子问:“大伟他人呢?他买的楼房在哪儿?为啥要买五楼?那从上头看下来多吓人呢?” “他说他不想让人家在他头顶上拉屎屙尿。”强子说出这个理由的时候,也忍不住嘴角抽了抽,不过既然他弟喜欢,他也就懒得拆台了,反正到时候倒腾煤气罐的人也不是他。 这边宋卫党俩口子缠着强子问东问西,那边老宋头老两口并宋卫国俩口子也抓着毛头连声发问,不过他们问的却是臭蛋和喜宝,至于春梅和春芳则是欢欢喜喜的推开房门去瞧新鲜了。 连着问了有小半个钟头,毛头先举手投降。 “臭蛋很好,喜宝很好,四叔啥情况我不知道,我已经有俩月没瞧见他了。另外咱们能先去找个地儿吃饭吗?你们都已经到京市了,回头去瞧他们呗!对了,喜宝去上头的人看中了,从美国回来后,就一直在写各种报告,上面还说要把她评为先进,要提前让她入党。” 赵红英不乐意了:“被领导表扬是好事儿,可照你这么说,我啥时候才能瞧见宝啊?还有卫军,他人呢?” “没几天就该开学了,到时候你肯定能见到。”毛头想了想,试探的问,“不然我下午领你们去国家队?” “领你妈去!”赵红英没好气的怼了他一句,转身就去找强子说话了。 毛头拿手指摸了摸鼻子,这话是没错,可为啥听着就那么奇怪呢?好在张秀禾并不觉得奇怪,她还挺高兴的,一叠声的让毛头吃过午饭就领她去国家队。 “那还有谁要一起去?”毛头倒是无所谓,就算他每次看到臭蛋都会被气得倒仰,不过人嘛,气着气着也就习惯了。再就是,他敢肯定,只要有他妈在,臭蛋一准不会注意到他。 ——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 宋卫党俩口子还是更希望见到亲儿子,毕竟算起来,他们已经有两年没看到大伟了。赵红英想给她的四儿子打电话,老宋头哪儿也不想去,就想蹲这儿抽他的旱烟杆子。至于其他人则纷纷表示,要去见见奥运冠军。 于是,大家伙儿先去外头搓了一顿,然后兵分两路,一队去了大栅栏那头的电器行,另一队则由毛头领着去了国家队。 再度跳上强子的货车往大栅栏去的赵红英,目送毛头那一拨人顶着大太阳等公交车,没好气的道:“我下回跟喜宝一道儿去看臭蛋,有老大家的在,臭蛋能瞧见谁!” 是的,没错,一个都瞧不见,毕竟臭蛋眼里只有妈…… 及至到了电器行,赵红英还来不及给宋卫军打电话,店里的电话却先响了起来。 赵红英被吓了一大跳,下意识的接起了电话,才想到或许是有买卖人上门了,结果刚打算叫强子过来,就听到电话里头传来了一阵阵熟悉至极的哭嚎声。 “奶!” “我要找我奶!!” “强子哥啊!!我是扁头,我要找我奶听电话!!!” 强子也发现了这边的动静,刚凑上去听了一耳朵,就吓得他赶紧往旁边跳了两步:“这是干啥?扁头啊?” “喂!扁头你个小孩崽子,好端端的嚎啥嚎?”赵红英拿稳了电话听筒,中气十足的冲着那头怒吼。 扁头的哭声顿了一下,然后就跟又鼓起了气一般,用比刚才更大声更惨烈的哭声来昭示自己所受的委屈:“奶!!你为啥走得那么快啊?你别丢下我,倒是带上我一起走啊!我的奶啊啊啊啊啊啊!” 就站在两步开外的强子努力的往旁边挪了挪,就跟大一号的毛毛虫似的,尽全力离开这是非之地。 也幸好这会儿赵红英的全部注意力都被电话那头的扁头吸引住了,压根就没注意身边的人,只顾着冲那头狂吼:“你才慢点儿走呢!你个熊孩子会说话吗?!” 赵红英差点儿没给扁头气死,主要是她并不觉得村里有谁会给扁头委屈受。当然,小伙伴们之间的打闹不算,反正那帮熊孩子都是上午打架下午就和好的。 可扁头还在嗷嗷的哭叫,还是那种边哭边嚎,在哭声震天的同时,居然完全不影响他诉苦。 “奶!我妈让我好好读书,叫我考喜宝姐姐她那个学校,还叫我读研究生,她……” “她说啥就是啥?她以为她是老天爷?边儿玩去!”赵红英不耐烦的打断了扁头的话,“这不是还没开学吗?你咋出去玩呢?你管你妈干啥?还好好读书……她又不是头一回这么说了,让她说!” 听着赵红英仿佛没把这个当一回事儿,扁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奶!奶你不知道我妈她都干了什么!!自打你们走了以后,她就突然疯了,一天到晚的盯着我,连我上茅厕她都跟着!吃饭喝水睡觉,她都不放过我。非逼着我念书、学习、写功课、看复习资料……奶啊!你孙子就快被他妈逼死了!” “啥玩意儿?你好好说话。” 到这会儿,赵红英还是没往心里去,只以为袁弟来又犯病了,转念一想,这回犯病倒是挺神奇的,让孩子好好念书?她一面揣摩着这个事儿,一面冲着强子勾了勾手,让他搬把凳子过来,等坐好后,又让他再给端杯水来。 强子满脸都是乖孙子的模样,心道,我这才是真真正正的给人当孙子呢!面上却笑得格外谄媚:“奶,您拿好,还有啥需要的不?” 赵红英冲着他摆摆手,示意他哪儿凉快待哪儿去。 结果,她刚喝了一口水,就听到扁头在那边哭得连连打嗝:“奶,我不骗你,我妈她真的疯了,她这回是认真的,叫我好好学习,目标就是考上京大!奶,我有几斤几两我自个儿不知道吗?考京大……她咋不让我去烤红薯呢?” “真叫你考京大?”赵红英震惊了,咽下了嘴里的水后,满腹疑惑的问了出来。 “对!我妈她让我考京大,她还把毛头哥的书都翻出来了,逼着我每天五点起床,蹲在后头鸡窝前大声的念书!” “奶,我今天是好不容易才从家里跑出来的,我妈她去找校长了,去我初中校长他家了,说要人配合她,制定个啥啥计划,目标就是让我考上京大!” 电话里的扁头还是哭诉,哭天抢地的诉说着他这几天的非人待遇。赵红英已经彻底没了言语,她知道袁弟来病得不轻,但是真不知道那货还能整出这么个事情来。 扁头啊!扁头那学习成绩咋样,老宋家上下谁不知道?他就跟早以前的强子和大伟一样,从小到大成绩都非常稳定,每年乃至每学期都固定往家里搬回几盏红灯笼。当然,要是努力一下,还是可以考及格的,但是考京大…… 赵红英很想问问袁弟来,你是对京大有什么误会吗?不对,应该是问一下,对考大学这个事情有什么误会吗?连她这个几乎全文盲的都知道,考大学那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君不见自打毛头和喜宝之后,全村就再没出过一个大学生。再说了,毛头和喜宝虽然是本村人,可他俩从初中起就去县一中上学了,也就是说,这俩能考上大学,跟乡里的学校关系其实不是很大。 “奶!奶你倒是说话啊!我可咋办啊?我妈等下就该回来了!!”扁头那惊恐万状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光听声音就能脑补出他哭得涕泪横流的惨烈模样。 惨啊,真是太惨了! 强子挪啊挪的,又给挪了回来,手里拿了杯刚从隔壁买来的绿豆汤:“奶,喝点儿绿豆汤解解暑?” 赵红英顺手放下装着白水的杯子,接过了绿豆汤,低头喝了一大口,这才开口问扁头:“那你说该咋办?咱们都已经到京市了,你还能追来不成?找你爹去。” “我爹他不管用啊!”扁头几乎要哭晕在电话机旁了,“奶啊!我妈她这回是真的真的疯了,别说我爹了,她连东子西子都不管了,做饭就只管我和她的!洗衣服也只洗我和她的!东子西子饿得眼睛都绿了,她也只是让他俩去地里找我爹!奶!!!!!!” “叫奶有啥用?我还能飞过去找你?得了吧,不然你就好好学习,我回头碰上了喜宝,让她帮你挑些复习书来,给你寄过去。” “啊!!奶你这样会永远的失去我的!!”扁头凄厉的惨叫了一声,“我要是能考上京大,毛头哥就能上春晚!” 一旁的强子小声的问:“咋了?三叔打扁头了?” “你三婶让扁头考京大。”赵红英随口说了一句,忽的想起来,“扁头那成绩跟你差不多,要不你跟他说说?” 强子一脸麻木的接过了电话,很好,考京大,这个目标实在是太伟大了。当下,强子对电话那头的扁头说:“我觉得,咱们可以把目标定得低一点,比如说,先赚他一个亿,然后分给京大一半,这样咱们就能上京大了。” 扁头:…… 我能说什么呢?天要亡我啊!! 挂掉电话,扁头掏出兜里攒了很久的零花钱,给了村委的人,然后一步一晃的往家里走去。 他已经心灰意冷了。 “扁头!你这两天跑哪儿去了?来来,咱们去打扑克牌!”不远处,袁胖子等几个小伙伴正在大树底下边乘凉边玩牌,冷不丁的瞧见了扁头,忙挥手叫他过来。 扁头突然眼前一亮,脑海里浮现了一个极佳的好主意。 …… 袁弟来蹬着自行车从外头回来时,已经是将近下午四点了,她又累又热,还惦记着在家里的扁头,自行车蹬得飞快。 她今天去找扁头初中的校长了,意思很明确,就像扁头说的那样,她已经把目标定在了京大,眼下就需要学校和老师一起配合她完成这个远大的目标。 一句话,目标已经定下来了,扁头也会朝着这个方向去,但是学习计划却得学校老师来完善。 于是,在扁头懵逼之后,他初中的校长也懵了。 有目标是好事儿,可咱不能那么好高骛远对不对?比如说,完全可以先把目标定在开学后的期中考试门门及格,然后再考虑其他的。饭要一口一口的吃,直接往个百八十斤的,非但吃不成胖子,还会直接噎死。 然而,袁弟来拒绝被灌鸡汤,她就一个要求,叫人家校长配合她,目标就是让扁头考上京大! 校长好说歹说,各种人生道理说了一大通,可袁弟来就是不改初衷。对她而言,过程不重要,反正她就要一个结果,至于要如何达成这个结果,那是你的事儿,你是老师,你是校长,你就应该把扁头送到京大去! 最终,在浪费了半下午的时间后,校长选择送客。 “宋刚的妈妈,如果你非要这样的话,我只能另请高明了。你家宋刚今年已经十三岁了,离高考还有五年。而考上京大……给我五年时间,我也一样考不上京大。” 袁弟来后知后觉的明白了过来,原来不是扁头太差,而是学校的老师都是废物。 明白了这一点后,她就赶紧蹬着自行车回家了,一路上就开始盘算,怎样给扁头转学。她还记得以前毛头和喜宝上的就是县里最好的学校县一中,既然这样,就让扁头也去县一中上学好了。 一路匆匆赶来,她万万没想到,等回到家后,却怎么也找不到扁头了。 “宋卫民!!”飞奔着冲到地头上,袁弟来冲着自家地大声的吼人,“扁头呢?扁头他人呢?” 虽说秋收已经结束了,可地里还是种了不少的瓜果蔬菜,宋卫民这会儿正忙活着呢,听到媳妇儿的声音后,才直起身子,看向田埂上头,一脸懵圈的问:“啥?” “我的扁头呢?!你为啥不盯着他啊?!他人去哪儿了?!” 袁弟来要疯了,而宋卫民在弄明白她的意思后,更是完完全全的一头雾水:“我……我盯着他干啥?” 扁头已经十三岁了,这个年纪,别说是在乡下地头,哪怕是城里最最金贵的心肝宝贝儿,也没得一天到晚拘在家里,或者让家人一天二十四小时盯着的。而在他们村里,只怕连三岁小孩都不会特意盯着。 然而,袁弟来却无法接受这个说法,她疯了一般的冲下田埂,三两步的冲到了宋卫民跟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服:“当初就是你没盯着臭蛋,臭蛋就没了!现在呢?你是当爹的,你为啥不能盯着扁头?我告诉你,要是我的扁头没了,我也不活了!” “你个婆娘瞎说个啥?”老实人也会发火,这档口宋卫民就恼了,一把扯开了袁弟来的手,“臭蛋好好在京市,扁头也就是跟他那些朋友出去玩了,这不是还没开学吗?他爱玩咋了?” “玩什么玩!就因为扁头,我才丢了臭蛋,他还想玩?玩个屁!谁都可以玩,谁都可以没出息,就他不行!不然……不然我当初干嘛要怀上他?我干嘛要生下他?” “我不跟你瞎扯,我要干活。” “干活干活!你就知道干活!你就算干到死又有啥出息呢?不就是个地里刨食的,自个儿没出息,还非得要儿子跟你一个样儿?我上辈子是遭了什么孽,才嫁给你这个窝囊废!” 远在京市的赵红英等人绝对想象不到,他们才离开这么几天,一贯老实的老三就被逼得差点儿在地头上跟袁弟来干起了架,要不是旁边地里的村民听着动静不对,赶紧跑出来拉架,只怕这俩真能掐起来。 此时的扁头在哪儿? 当然是在老袁家。 在跟袁胖子哭诉了自己这几天遭受的非人待遇后,袁胖子拍着胸口表示,只要有他一口吃的,一定不会看着弟弟挨饿。于是,他就把扁头带回了家。 扁头蔫头蔫脑的跟着袁胖子过来时,袁婆子正好从屋里出来,冷不丁的看到外孙一副生无可恋的神情走进自家院门,她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猛的倒抽了一口凉气,无比震惊的问:“扁头,你妈把你也丢了啊?她不要你你就在这儿住下,和家宝一屋。” 再多的词汇也无法形容扁头此时此刻的绝望。 他抬头看向他外婆,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她还不如把我丢了呢!” 袁婆子一时间没弄明白这话的意思,就拿眼神去瞧大孙子。 当下,袁胖子就把事情大概简单的跟他奶说了一遍。等他说完后,袁婆子简直如同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俩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考、考大学?” 徒然间,袁婆子恍然大悟,怪不得外孙会说那话。当下,她又开了口:“没事儿,都一样,咱们现在不比从前了,米缸子里都装的满满的,粗粮细粮一大堆。你就住下,别搭理她,过阵子就好了。” “好!外婆你真好!”扁头又哭开了,这回是感动的。虽说老袁家的条件不如老宋家好,就连房子都还是最老的茅顶泥墙房,可架不住这里有人情味儿啊! 唯一担心的就是,回头叫他妈给逮回去了。 为了避免这个问题,扁头干脆就不出门了,袁胖子怎么劝他都死活不出去,还说,就算光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发呆,也比被逼着天天念书写功课来得强。 于是,袁胖子更同情他了。 等老袁家其他人陆陆续续回来后,袁婆子把事情跟家里人这么一说,全家上下看向扁头的眼神皆是满满的同情与心疼。 同情他有个傻子妈,心疼他以后还得遭罪,毕竟又不能离家出走一辈子的。 至于袁弟来那殷切的期望,在老袁家人看来,那就是傻子在做白日梦! 这年头的大学是那么好考的?真要是这样,那咋不是遍地都大学生呢?国家咋就那么缺人才呢?那些回不去的知青为啥要偷跑呢?就算那些知青人品不行,可脑子肯定比扁头好使啊! 因为扁头难得过来一次,袁婆子今天特地下了一锅面条,用新打的麦子和面擀的,还给几个孩子面碗里都卧了个鸡蛋,滴了香油,撒了葱花,还没吃就喷香扑鼻。 扁头接过面碗就开始叹气抹眼泪:“我自个儿咋样我能不知道?还考大学呢,要不是小升初不用考试了,我一准考不上初中。” “吃吃,先吃着,吃完了再说。”袁婆子劝道。 面条的味道倒是不错,只是扁头的胃口却不开,因为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他妈,他那个神奇到不能用常理来判断的妈:“我妈还说,读书才能赚大钱。可我家这边,最能赚钱的不就是强子哥、大伟哥,还有我臭蛋哥吗?他们的成绩又不好!” 这个事儿,袁胖子很有发言权:“你两个堂哥从小学到初中,一共好像就及格过一次还是两次。你臭蛋哥,我熟啊!他每次考试都是零蛋分!” “对啊!可他们仨不是最能赚钱吗?还有我四叔,他不是也才初中毕业?就我妈非说读书才能赚大钱。毛头哥和喜宝姐赚钱了吗?毛头哥欠了一屁股债,喜宝姐好像就只会花钱吧?他们不是自打去县城读书就大把大把的花钱了吗?我妈真的是疯了,什么读书赚钱,我看读得越多花得越多!这还读个屁!” 老袁家上下齐刷刷的点头,纷纷表示,这话说得相当有道理、有水准。 袁家小舅惯常喜欢蹲田埂上跟人唠嗑,听扁头这么一说,忙附和道:“我听人说,你那个姐,就是喜宝,你亲姐。她上个大学家里还给买了个房子?三千块?是真的?”得到了扁头肯定的答复,他直接张大了嘴巴,“真的啊?天呐!买个房子三千块,还得装修粉刷一下,再买些家具、家电?算上吃喝穿,那她上个学得花多少钱?这也太贵了。” 扁头又说:“得亏她当初借了两百来块给强子、大伟哥,这才拿了后来的一万块,不然她这学咋上呢?上不起啊!” “一个房子就三千块,这得啥时候才能赚回来呢?”袁家小舅还是比较震惊于京市的房价,尤其喜宝到现在还没毕业,谁知道往后还要花多少。 旁边的袁胖子吃面条吃得呼呼响:“爸,你现在知道我对你好了吧?小学毕业就不念了,念那么多有啥用?费钱费事,咱们家得卖多少粮食才够本呢?” 一桌子的人猛点头,大道理他们不懂,反正现在发财的都是当年读书不好的。而读书好的两个大学生,至今为止没往家里拿过一分钱。 这不就结了?! 虽然掺了一个扁头,可他们一桌人吃得还是兴高采烈的,三观一致,眼界统一,说啥都互相能理解,完全好像一家人一样。 倒是袁婆子,扒拉着碗里的红薯饭,心里直叹气。她那个大傻子闺女哟,就是留不住儿子,不是丢了就是跑了,照她看来,宋东宋西早晚也得跑。 迟早的事儿!! 就这样,扁头在老袁家住了下来。即便茅顶泥墙房完全不能跟老宋家的二层红砖楼相比,扁头依旧住得舒坦无比。闲了跟袁胖子哥几个瞎扯淡,不然就凑一起打打牌,哪怕是帮袁婆子喂鸡都成了一件美事儿。 唯一要说糟心的,就是前几天那二十四小时盯梢的经历,给扁头幼小的心灵留下了永不磨灭的心理阴影。就好像冷不丁的一睁眼,他妈就在床头两眼直勾勾的盯着他瞧,再不然就是吃着饭,突然就想起了他妈…… 扁头很颓废,整个人身心俱疲。 袁胖子烤了几个红薯,瞅着差不多了就叫弟弟们来吃,在他看来,亲弟和表弟也没差,都是弟弟嘛,吃吃,一起吃! “唉……”扁头先叹气,再接过烤红薯,想起他妈,连烤红薯都不香了。又想到就要开学了,扁头心里的惶恐已经彻底淹没了他。 就在这时,老袁家外头一声大吼,扁头手里刚剥开个口子的烤红薯就“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同一时间,他的脸色煞白,活脱脱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袁弟来找上门来了。 就算她已经许久不跟娘家人来往了,这一个村子的,哪怕扁头咬紧牙关就是不出门,那也瞒不了多久的。这不,隔了两天,她终于杀上门来,并且很凑巧的跟袁婆子在门口撞了个正着,直接撕掳开来。 扁头已经被吓懵逼了,瞧他那模样,真的是恨不得先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要不是袁胖子拦得快,他都能直接往灶眼里头钻。 与此同时,袁弟来那高声的叫骂也透过老袁家半人高的泥糊的院墙透了进来。 “我只有扁头了!你个死老太婆怎么敢跟我抢他?扁头啊!扁头你出来啊!妈来接你回家了,妈带你回家好好学习,咱们考大学,咱们赚大钱!” “你别躲里头,我知道是老袁家这群遭瘟的东西把你藏起来了。你出来!!” “扁头!妈为了你连臭蛋都丢了,你不能对不起我啊!臭蛋……都是因为怀上你啊,我才把臭蛋丢了,也不是我丢了他,是几天没见他就忘了我,我的臭蛋啊!” “臭蛋已经给别人了。扁头!妈现在只有你了!你必须要有出息!你要是没出息,咋对得起我?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伴随着袁弟来高声叫骂哭喊的,还有袁婆子的痛呼声,以及陆续问询赶来的村民叫喊拉架声。 扁头是被袁胖子拉出去的,他整个人都是一副魂飞魄散的状态,看着他妈在外头又拉又扯状似癫狂的大喊大叫,也看着他外婆坐在地上大哭,嚷嚷着闺女打死妈了。 就在这时,曾经的生产队大队长、现任村长赵建设匆匆赶来。 袁婆子就像看到了救星一般,瞬间扑了过去:“村长你要是再不来我就没命了!这个不孝女啊,她这是想要打死我啊!赵建设你得给我做主啊!!” …… 远在京市的赵红英,盼星星盼月亮的盼啊盼。然而,没盼来四儿子,也没盼到小孙女,倒是接到了来自于娘家大侄儿的求救电话。 第120章 赵建设觉得他这辈子最大的错误, 就是在年轻的时候,接下了红旗公社第七生产队大队长一职。当时, 年轻气盛, 以为自己一定能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来,虽说现在也确实是完成了当年的雄心壮志, 然而…… 自己造的孽, 跪着也要还完。 于是,他就给他姑去了电话。 比起赵建设, 赵红英更是一脸的恍惚。在她的印象里,甭管是亲家母袁婆子, 还是老三媳妇儿袁弟来, 都是怂货, 还是怂得彻底一辈子没法翻身的那种。谁能想到,怂货也有崛起的时候,袁弟来居然杀上门去, 直接跟她亲妈刚正面。 “那你叫我咋办?我人在京市,还能飞回去给你做主不成?”只是短暂的恍惚过后, 赵红英就恢复了过来,冲着电话那头理直气壮的说,“你是村长我是村长?连姓袁的都刚不过, 我看你趁早别干了。嗯,就这样!” 吧唧一声挂掉电话,赵红英抬眼就看到强子一脸好奇的看过来,当下就没好气的说:“瞅啥瞅?不就是你建设叔又犯蠢了吗?” 说着说着, 赵红英自个儿就来了兴致,都没等强子开口发问,自顾自的把刚听到的事儿大致的说了一遍。当然,她的重点在于袁婆子和袁弟来之间的闹腾,至于赵建设内心的苦闷和挣扎,就被她直接给无视了,连提都没提。 强子听得目瞪口呆。 不得不说,袁弟来那形象,在老宋家上下看来,除了一个“蠢”字可以概括大半外,剩下就是怂了。怂到以往在家里都没啥存在感,哪怕是一家子同坐在堂屋里讨论事情,她多半也只是听着而不是说,即便是真的想要发表意见,那也是私底下告诉宋卫民,再由宋卫民开口转达的。这么个人,居然真能杀到别人家去,也确实是蛮稀罕的。 更别提,那个所谓的别人家,还是她的娘家。 “奶,三婶是真的打算让扁头考大学?不是开玩笑的?”强子一脸的迟疑,哪怕他上次接到了扁头的电话,也确实听到了这话,如今再仔细想想,还是觉得很不可能。 “那还能有假?”赵红英反问道,“她都为了这事儿跟娘家人掐开了,听建设说,大半个村子的人都过来看热闹,看着她疯了一样的打袁婆子,说啥袁婆子耽搁扁头的前途……我就想问问她,难不成没了袁婆子,扁头就能考上大学?” “不能。”强子很是干脆的摇头。 学霸永远不懂学渣的痛,而且天赋这玩意儿吧,真不是后天的努力所成跨越的。有些人注定了不擅长学问方面的事情,譬如扁头,又如强子本身。可即便这样,也不能否认他本身的价值,总不能说,学渣连生存的资格都没有吧? 所以,强子特别能理解扁头,顺便给予最真切的同情。 赵红英说了半晌,感觉嘴巴有些渴了,正打算找水呢,强子已经倒好了茶水奉了上去:“奶,您喝。” 接过茶水,赵红英很认真的打量着强子,不是那种正常的看人眼神,而是从上至下仔仔细细的打量,还带了些审视的意味。 顿时,强子只觉得心头一紧,面上也忍不住换上了谄媚的神情:“奶?您……您还有啥吩咐不?” 然而,赵红英并没有搭理他,审视完毕后,她就喝起了茶水,觉得差不多了,这才又拿过电话机,拨通了宋卫军所在军区的电话。 强子:…… 有话您倒是说啊!就是挨骂也无所谓,话说半截这不是要人命嘛?! 要是换个人,哪怕是他老子,他也就硬着头皮上了,起码也会问个清楚明白。可眼前这人是他奶,那就只能默默的选择闭嘴。 这一刻,强子无比羡慕大伟,早知道他就出去跑业务了,哪怕日头再毒,那也比他奶温柔多了。 就在强子忙着唉声叹气的时候,宋卫军那头的电话也通了。其实,自打他调职回京市后,就已经不怎么出任务了。可军区的事情却仍旧不少,加上其他战友都是拖家带口的,他就难免会承担一些,好处倒是很明显,他上个月又升了一级,坏处也有,就是忙得不可开交,除了再无危险之外,其忙碌程度并不亚于早些年在特殊作战部队那会儿。 当然,宋卫军也不是完全不顾家的,早在放暑假前夕,他就特地问过喜宝,本来是想着,跟去年一样再带闺女出去玩一圈。没想到的是,喜宝当时已经确定要跟随中国体育代表团出行国外了,哪怕当时还不到日子,前期准备也不少,旅游的事情就暂且作罢了。他一瞧这情况,就干脆利索的主动申请加班,结果就忙到了现在。 闺女不用他陪,可老娘却连着打来了催命电话,宋卫军也很无奈,他咋知道劝了那么多年都坚决不可能跟过来的亲娘,冷不丁的就拖家带口的上京市了呢?欢迎当然是举双手热烈欢迎的,可这也得提前跟他打个招呼不是? 悲伤的宋卫军为了安抚亲娘,一方面保证一休假就回家,另一方面则委婉的劝亲娘,是时候关心一下大侄子的终身大事了。 宋卫军只要一想起那些年被家里的催婚信支配的恐惧,就格外想看俩大侄子的好戏。算算年纪,他第一次被催婚时入伍刚两年,也就二十岁,而俩大侄子这会儿的年纪可比他当年大多了,他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老娘。 赵红英连连点头,一心认为老儿子跟自个儿想到一块儿去了。 没错,刚才她之所以用审视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强子,就是因为想起了这个事儿。也因此,在挂掉电话后,她再度开始用眼神折磨强子。不过,话虽如此,她却并没有提催婚的事儿。 原因很简单,强子那么蠢,连个媳妇儿都讨不到,何必还戳人家伤心处呢?当然,大伟也一样。 于是,强子很险的逃过一劫,就是不知道假如他知晓他奶心中真实的想法后,究竟是庆幸来得多,还是其他什么复杂的心情了。 不过,也是自打这一天后,强子一下子就勤快起来了。之前那段时日,因为南方的事儿暂且告一段落,他和大伟都留守在京市,时不时的就去各处分店溜一圈。又因为正值盛夏,他俩很公平的一人一天,可这天以后,强子愣是抢走了出外勤的机会,但凡是跑腿、受罪这种事儿,他一概尽数抢走。 大伟一脸懵逼,全然不明白他哥又在发什么疯。 事实上,大伟是非常幸运的,因为在这天过后没多久,喜宝就回来了。京大开学虽然比中小学要晚几日,不过却比其他的大学更早一些。正好,手头上的事儿已经告一段落,她想着是时候回家为开学做准备了,却完全没想到,她奶来了京市。 喜宝是带着上级部门给的奖状、大红包回来的,一回家就忙着打扫院子、房间,等到了晚间,才听晚归的强子和大伟提起,奶他们上京的事儿。 “奶来了?”喜宝很是惊讶,她从国外回来后,有跟强子他们碰过面,等她要去临时培训外加写报告时,又因为需要短暂住宿的原因,也跟强子提过一嘴。可她那头通讯不便,所以两边直接断了联系。 “他们住在我上回买的那个四合院里,四叔留给我的钥匙,我也给奶了。我看这样好了,明个儿一早让大伟带你去找奶。”强子最近是真的怕了赵红英,尽可能的避免跟那位打交道,人家都是有钱的是大爷,他却觉得,大爷好对付,奶才是真祖宗。 大伟比强子迟钝一些,再说赵红英也没对他咋样,闻言一口答应了下来,只是说明个儿一早就带喜宝过去。 几人又聊了两句,因为天色不早了,就各回各屋歇下了。 及至第二日大清早,喜宝和大伟尚未出发,毛头却过来了。 瞅着毛头来了,大伟乐得轻松,直接跟着正准备出门的强子跑了,留下了一头雾水的毛头。 “哥,奶来京市了,你知道不?”喜宝今个儿穿了身淡蓝色的连衣裙,头发高高扎起,梳了个马尾辫,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又精神。见毛头过来了,赶紧招呼他一起往四合院那边去。 毛头骑着自行车带上喜宝就出门:“我已经见过奶了,她老人家还跟以前一样,精神奕奕,那气势别提了,比那个谁……贾母知道不?我去红楼剧组探班,就觉得吧,咱们奶的气势比贾母强多了,那才是真正的将军夫人!说真的,要是让咱奶去演,别说老太君了,她能直接上战场杀敌去!” 喜宝一时间有些接不上话来,半晌才开口:“哥,你最近在拍什么戏?” “上回跟你说的那个电影,半个月前就杀青了,接下来就看剪辑和过审了,不出意外的话,今年的春节档上定了。后来吧,我又接到了西游记导演的电话,说有几个龙套角色特别适合我,我就琢磨着,横竖闲着也是闲着,就去那头帮忙了,可晒死我了。” 听了这话,喜宝才认真的打量了毛头,因为她是坐在自行车后座的,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毛头的背后,不过就算这般,她也看到毛头后颈黑成一片,可见他真没夸张。 不等喜宝开口,就听毛头又说:“对了!宝啊,我告诉你,我谈对象了!” 一瞬间,黑啥的立马从喜宝脑海里跳开了,她万分惊讶的脱口而出:“哥你找对象了?你不是忙着拍戏吗?哦,我知道了,一定是同行。” “对,就是我演的那个电影的女主角。”毛头也不卖关子,干脆利索的泄了自己的底,“我跟她是因戏结缘,假如我以后能成为影帝的话,那就是一段佳话!” 当下,毛头就开始滔滔不绝的说起了他和他对象的恋爱故事。 因为电影还需保密的缘故,毛头只提了这个电影是个贺岁片。在喜宝的印象中,贺岁片应该都是热热闹闹的喜剧,而这个女主角自然是整部电影里最漂亮的一个,毛头作为整个剧的灵魂角色,跟女主角有不少的对手戏,两人从完全陌生,到相识,再到相知,然后步入爱河,最终在杀青前夕确定了关系,还让该片的导演做了见证,得到了整个剧组的祝福。 喜宝听得很认真,就是在由衷的祝福了毛头后,忍不住提了一个问题。 “那……男主角呢?” 灵魂角色有可能是男主角,也有可能不是。不过,假如毛头是男主角的话,他就一定会说,反之则肯定不是。 所以,问题来了,这因戏结缘,难道说的不是男女主角在演出了对手戏后,假戏真做,从大屏幕里的情侣升华成了现实中的情侣吗? 毛头很认真的告诉喜宝:“宝啊,我虽然不是这部电影的男主角,可我是我对象眼里的男主角。” 喜宝:…… 总觉得男主角有点儿可怜。 然而,喜宝还是不懂,真相要比毛头说的更加惨烈。男主角不是有点儿可怜,而是头上绿成了一片草原,都他娘的能跑马了! 更气人的是,当女主角和男主角拍戏找不到感觉的时候,女主角总是会在拍摄间隙找毛头对戏,他俩还挺投入的,正好毛头记性好,他不单背出了自己的台词,连带男主角的台词一并背了下来。每当俩人含情脉脉、深情款款的排演对手戏时,现场都会瞎一片。 男主角:……你们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跟我拍找不到感觉,跟他就有了!!他长这样,你他娘的是咋找的感觉?是不是眼瘸啊?! 整个拍摄过程中,男主角顶着他那当红影星的名头,默默的站在角落里疗伤。以前,他总觉得圈子里的女人既肤浅又功利,现在才知道,肤浅功利的女人是多么的难得。 及至电影杀青,男主角已经决定,这辈子都不想跟这俩人合作了,天天在片场撒糖,喂他吃狗粮,他除了抄着手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俩作天作地外,什么事儿都做不了。更有甚者,在一次无意中,他听到了那俩人的对话。 ‘导演怎么没让你当男主角呢?我觉得你演得特别好,各方面都很适合这个角色。’ ‘你说的太对了,我也觉得我演得挺好。你放心,我会继续努力的,总有一天能当上男主角。’ 正牌男主角不想说话,他已无话可说,只是默默的把这两只拖入了他人生的黑名单里。 …… 从自家小院,到强子买的四合院,喜宝一路上都在认认真真的听着毛头哥科普他的恋爱故事,听得津津有味,并保证等电影上映后,一定会去看的。 等到了四合院,见到了亲爱的奶后,喜宝第一时间跟她奶分享了这一好消息。 赵红英有点儿懵。 “那闺女眼神不大好吧?”能当女主角的,肯定丑不了,这点儿常识赵红英还是懂的,毕竟家里有个电视机,偶尔也会放些老电影。女主角嘛,哪怕是样板戏,那也一定是里头最好看的那个。 所以说,她那糟心孙子糟蹋了人家电影里最好看的姑娘? 毛头哀怨的看着他奶。 赵红英又认真的想了想:“也成吧,你糟蹋人家,总比人家糟蹋你好。成,回头等那啥电影上映了,奶也去看,上那大电影院看!” “嗯!”毛头又乐呵了,想着今个儿没啥事儿,主动提议道,“奶,我陪你去逛逛街?我这回演的是整部电影的灵魂角色,片酬还不少,给你置办些东西。” “走走,还有谁要一起去?宝你跟我走,梅子、芳芳!” 尽管暑气未过,祖孙几个还是都乐呵呵的出去逛街了。考虑到只有毛头一个劳力,他很荣幸的承担了所有的负重工作。幸好,大件都已经让强子置办好了,余下的小件东西,虽说杂七杂八的也有一堆,可总算没直接把毛头给累死。 及至逛了一天街,毛头瘫坐在大栅栏的电器行里,才终于明白了一个事儿。 陪女人逛街,远比拍戏累得多,哪怕是拍打戏、骑马戏、吊钢丝戏……都不及逛街的十分之一辛苦。 为了让自己轻松一点,毛头很愉快的把自个儿谈对象的事儿,告诉了难得留守在店里的强子。 强子:我又做错了什么呢?还以为今个儿有喜宝在,奶一定不会来找他的,结果……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哪怕糟心弟弟谈了对象,他奶仍旧没有催婚,连提都没有提一句。可正是因为如此,强子这颗心愈发提了起来,总觉得他奶另有后招。 事实上并没有。 赵红英想得异常通透,强子和大伟傻啊,所以他俩找不到对象不是很正常的吗?偏偏这俩又不打算回村,连帮着寻摸一个都不成了,她深以为自个儿帮不上忙,还是别给俩孩子添堵了,也是不容易。 “奶,我想去隔壁街买点儿面包。”喜宝忽的想起,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去那家烘培店了,既然今个儿赶巧来了,索性过去一趟。在跟她奶打过招呼后,她就捏着小钱包,往拐角街面走去了。 曾经工作过的那家烘培店,离强子的电器行非常近,步行也没几分钟,因此喜宝很快就走到了那家熟悉的店面前。 因为并非休息日,店里头没啥顾客,凑巧的是,看店的正是喜宝曾经的搭班甜甜。 甜甜正有气无力的站在柜台后头,整个人看上去憔悴极了,不是生病的那种,而是感觉没了精神头,蔫巴巴的,似乎是受到了某种严重的打击。 喜宝刚在门口看到甜甜时,还挺高兴的,等她进来仔细一瞧,这才惊讶的发现,曾经那个活力满满的姑娘,仿佛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甜甜?” “你好,请问你需要什么……宋言蹊?”甜甜倒是没忘了她,就是没想到会突然碰面,一时间有些愣神。 “我过来买点儿面包。”喜宝看出了她心情不大好,不过也没开口发问,情商再低,她也不会贸贸然的砸出一堆问题,叫人难堪。 倒是甜甜听了她这话,一面询问她想要啥,一面忍不住倒起了苦水。 一年时间,喜宝的变化倒是不大,毕竟她的日子始终都是平静且无波澜的,哪怕去了国外一趟,开阔了眼界增长了见识,本质上她还是原本的那个她,看不到这个世界除了美好以外的任何东西。 甜甜就不同了。 去年这个时候,甜甜其实刚来京市不久,她也是念过书的人,学历不高,却也算是有文化。所以,她对自己的人生有着一定的规划。就说烘培店这个工作,一开始她是打工小妹,可她也在尽可能充实自己,盼着过个几年,能被老板提拔成为分店的店长,还因为跟喜宝学了一段时间的英语。 可现实跟计划是不同的,在没了喜宝这个天然外挂之后,她学到的那些英语,不说尽数忘光了,起码除了最基本的日常口语外,也忘得差不多了,横竖来烘培店的外国人也就只会问价钱,他们对于面包品种起源并不感兴趣,也不会跟店员多说什么。久而久之,她也就没了继续深造的欲望,将喜宝承诺的话彻底丢到了脑后。 光是这样也就罢了,她还碰上了她迄今为止最大的磨难。 她谈了个对象。 通常情况下,女孩子要是谈了个心仪的对象,极容易抛弃其他的事儿,比如学业,比如事业,也比如家人之类的。就好像,一瞬间其他的事情都变得不是那么重要了,抓住眼前的美好才是最重要的。 甜甜就是这样,关键是,她遇人不淑。 更确切的说,她没抵住诱惑。 “……我听人家都叫他梁少,又说的一口京片子,长得也不错,衣着打扮都是最上乘的那种,看着挺像模像样的。他还连着上我这儿买面包、买蛋糕,夸我人漂亮又勤快,还说他就喜欢像我这样的,也不会因为我是乡下农村来的就看不起我。” “我还真以为我碰上了好人,也不看书了,也不钻研烘焙手艺了,连上班都开始分心了。有段时间,我一个月迟到了六次,差点儿就被老板开除了。本来,五月份那会儿,老板开了家分店,我是有可能去当分店店长的,再不济也该是个副店长,可最终,老板选了我的搭班。哦,就是你离开后过来的那个姑娘。” “本来,要是这事儿真能成也就算了,我没想到,他居然是骗我的!你说,人哪儿能坏到那个地步呢?在我老家,谈了对象那肯定是要在一起,我都跟他处了大半年了,我掏心掏肺的对他,结果……” 说着说着,甜甜忍不住落下泪来,看她那眼下青紫一片,眼里也有很多的血丝,想来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喜宝从来就没学会过安慰人,这会儿见甜甜哭得这般伤心,也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想了半天,只是掏了手帕递给她擦眼泪。 甜甜接过了手帕,捏在手里并不擦,眼泪倒是又簌簌的往下落,哽咽地说:“宋言蹊,我知道你是好人,在京市里,很少有人能像你这样平等的对待像我这种乡下农村过来的打工小妹。可我就不明白了,我又没造孽,怎么就叫我摊上了这种事儿了?” “对了,你还记得去年这个时候,有个中国人样子满口英语的年轻人吗?他每天都会来买一堆的蛋糕面包。” 终于有自己能接的话题了,喜宝稍稍松了一口气,忙点头说:“嗯,我记得的,他大概是来中国留学的吧?外籍华裔?” “不是,他就是中国人,还是京市本地人。在你不干了以后,他又来过了,我听不太懂他的话,他就换了一口本地的京片子,说得贼溜了,还问我你上哪儿去了,求我告诉他你的名字、地址啥的。对了,我虽然没告诉他你的事儿,可他一直都没放弃呢,之后陆陆续续又来了几趟。然后就是……” 甜甜认真的回忆了一会儿,才用手握拳捶在手心上,说:“大概是上个月月底,还有这月月初那两天,具体几号我忘记了。反正那会儿,他还接连来了两趟,许是觉得你还会来这儿打工。不过,他脾气倒是还好,也没逼问我,没见着你就耷拉着脑袋走人了。” “我看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要是心里没鬼,他干啥要假装自己是个假洋鬼子?你不知道,他那口京片子,说得可地道了,绝对是那种祖宗八辈儿都是京市本地人。” 喜宝有点儿懵,明明会说国语却满口英语?这个操作她不是很懂。而且一直在找她?找她能有什么事儿? “反正我看他就不像好人,跟那个梁少一样!”甜甜一提起她曾经的对象,又忍不住小声的啜泣起来,“什么梁少,他就是把每个月打工的钱全花在捯饬自个儿身上了,一副公子哥的打扮,其实啥都不是!” “那他为啥要叫梁少?”喜宝奇道。 “因为他姓梁名少!”甜甜气得直磨牙,她承认自己是功利了一点儿,可自打决定攀上这人后,她一直拿对方当未来的老公看待,掏心掏肺的付出一切,甚至在知道他其实并不是什么公子哥后,也没想过要分手。万万没想到,她是决定要咬牙认栽了,人家还不乐意了,转头就断了个干干净净,留下她一个人懊悔不已。 将近一年的光景,她荒废了好不容易捡起来的学业,耗光了攒了许久的积蓄,赔上了未来的前途,甚至还得罪了老板,要不是老板看她真的悔过了,说不准连这份糊口的工作也丢了。 要是那混蛋真是个公子哥也就算了,偏偏他啥都不是,最可恨的是,人啥都不是居然还就先甩了她! 喜宝:…… 恍恍惚惚的结了账,接过了甜甜递回来的手帕和包起来的面包,喜宝觉得她今个儿真的是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谈对象还能这样?! “宋言蹊,我跟你说,那叫什么少的都不是好东西,你以后可得小心点儿,要是遇到了什么少的,千万要多长个心眼。我看你就是特别容易被人忽悠的,可别走了我的老路。” 喜宝心道,我还是别遇到什么少了,不过她还是认真的谢过了甜甜的提醒:“嗯,还是要谢谢你,我会注意的。” “有空多来这边转转,不买东西也没事儿。”甜甜特地把喜宝送到了店门口,一脸不舍的跟她挥手告别。 第121章 漫长的暑假就这样过去了。 对于喜宝来说, 这个暑假真的是跌宕起伏,别说休息了, 几乎连喘口气的时候都难得, 毕竟刚放假就忙着做各种出国培训,在美国待了大半个月后, 回来又抓紧时间做报告写汇报申请书, 好不容易一切忙活完了,这才两天工夫, 还没来得及跟奶撒娇呢,新学期就开始了。 幸好, 这一回奶是打算留在京市不走了。 开学这天, 因为零零碎碎的东西还挺多的, 虽说喜宝也可以等开学以后,有需要了再回家拿,毕竟她那个小院子离京大近得很。不过, 赵红英心疼她,在她回家后, 就跟着一道儿回了校园,并在报道这一天,亲自把人往学校里送。 因为是老生了, 而且今年秋季开学后,喜宝就该念大三了,她麻利的收拾好了日常用品,领着她奶熟门熟路的往学校里赶。 她是头一批回来的学生, 不过因为新生报道得早,这会儿学校里早已不复假期时候的冷清,走个三两步的就能碰到新生和陪同新生过来的家长。 于是,明明已经念大三,却因为长得一张面嫩的模样,喜宝被迎新的其他院系学生当成了新生。 “这位小师妹,你是哪个专业的?这是你奶吧?我送你们去宿舍,来,东西我帮你拿。对了,我是历史系的,叫徐绍兵,今年念大二。” 不怪人家认不得喜宝,只要是她接连两年几乎就没参加过任何校内活动,唯一露脸的开学典礼,也因为各个院系都是各管各的,所以只要不是外国语学院的学生,都不知道英语系这位系花小姐。 再就是,她身边还有家长跟随。 喜宝笑着道了谢,婉拒道:“不用了,我不是新生,我念大三了。” 想泡个师妹,结果一不小心撩到了师姐,这位历史系的徐绍兵同学很悲伤。不过,本着绅士风度,他还是坚持接过了两个不小的包袱,把喜宝祖孙俩送到了宿舍楼下。 “师姐您慢走,有缘再见。”送到目的地后,徐绍兵同学含泪告别。其实他挺想送上去的,可老生楼不比新生楼,哪怕是刚报道的头两天,也不允许异性进入,没见宿舍大妈已经再瞪眼了。至于留下联系方式,他倒是也想,可就是觉得,长得这么好看的师姐肯定是名花有主了,他还是省省力气,继续去门口迎新吧,兴许真能叫他碰上一个涉世未深的可爱小师妹。 等这人离开了,赵红英才忽的开腔:“宝啊,你在学校里谈对象了没?” “没有,毛头哥谈了。”喜宝一面领着她奶上楼,一面随口应着。 可是很显然,赵红英并不关心毛头究竟糟蹋了谁家好姑娘,又接着问道:“那有没有男学生追你?” “没有。”喜宝答得异常肯定,而且还不是那种年轻小姑娘不好意思的模样,仿佛是在回答“你吃了吗”类似的问题一般,格外得坦然。 这样,却是轮到赵红英纠结了。 刚才那男学生的样子,作为过来人的赵红英当然看明白了。不过,她是那种很传统的老年人,不是很能接受姐弟恋。更准确的说,这就不是年岁的问题,而是成熟度的事儿。就喜宝这叫人糟心的性子,只能找本身稳重又成熟,并且最好是能独当一面的人。当然,最好再稍微有些家底,她心肝宝贝儿似的养大的小孙女,可不是嫁到别人家吃苦受罪去的。 正因为抱着这个想法,赵红英提都没提之前那男学生,果不其然,喜宝完全没有察觉。 这下,赵红英就忍不住开始犯愁了,刚才是不附和条件,不在意不搭理当然没啥,可照喜宝这性子来看,怕只怕就算是个样样都好的,照样能被她错过。 思量之间,宿舍到了。 楼道里安安静静的,许是因为这一层都是大三的,来得比较晚不说,哪怕是早到的,简单的收拾完宿舍后,也就离开了,比不得那些有新生的宿舍,吵吵嚷嚷的,一看就格外得有人气。 等喜宝掏出钥匙推开门,不出意料的,她就是第一个过来的。 “奶,我的同学都还没来,估计最快也要到下午了。我先把这儿收拾一下吧,奶你坐一下。”喜宝顺势把床铺上用来遮挡灰尘的报纸掀掉,也不用浪费,直接就能撕开团起来抹桌子用。宿舍里有段时间没住人了,不过因为放假前都收拾干净了,也就多了些灰尘罢了。 赵红英也没闲着,她把包裹暂时搁在床上,就去拿扫帚打扫了起来,不过统共也就巴掌大一块地方,祖孙俩都是干惯了这些家务活儿,洗洗涮涮,很快就收拾完了,当然也没忘了开窗通风。 虽然已经是九月里了,京市这边天气仍然很热,而且比乡下老家更要闷热一些。等打扫完宿舍,又将东西归整好,该铺的铺好,该锁的锁好,一切就绪后,祖孙俩也没再作停留,而是先一步离开了宿舍。 新生从昨天就开始报道了,所以开水房也自然开了,不过因为刚开学人尚未到齐,又还是盛夏时分,开水房那边一天只开放一个小时,时间表就贴在宿舍楼下的布告栏里。除了开水房的时间表,还有开学典礼的时间、食堂开放情况,以及另外几张通知。 “宝你瞅啥呢?”赵红英跟着喜宝下了楼,就看到喜宝盯着布告栏不放,跟着好奇得瞅了两眼,发现上头的字除了最简单的几个外,基本上都不认得。 “奶,上头说,这周食堂不卖早饭,中午和晚上都只卖一个钟头。开水房下午五点到六点开放,还有周五那天早上九点举行开学典礼。”喜宝一面说着一面继续扫视着布告栏,“再有就是,今年推荐入党名单,上头有我。” 前头那些话,赵红英并不在意,横竖自家离学校近,有啥需要都可以回家。唯独最后那句话,听得她两眼一亮。 党员啊! “你建设叔就是党员,咱们村独一个呢。”赵红英一脸的喜色,忙拉着喜宝往外头走,“这是好事儿,大好事儿,咱们可得好好搓一顿。” “成,都听奶的。”喜宝一听就乐了,心知她奶是心疼她暑假里忙活了那么久,人都瘦了一圈,这是惦记着给她进补呢。当下,忙一口答应了下来,不过却又额外添了一句,“咱们不下馆子,趁这会儿还早,菜市场那头摊贩还没走,多买些好吃的,回家自个儿做。” 赵红英也是这么想的,虽说她也明白下馆子好吃又省事,可她老觉得只有自家的东西才叫人放心,尤其是她亲自下厨做的饭菜,喜宝打小就爱吃! 祖孙俩高高兴兴的走出了宿舍楼,碰巧的是,刘晓露费劲儿扒拉的提着大包小包,迎面走了过来。 “宋言蹊!”刘晓露笑着打了个招呼,紧接着就看到了一旁的赵红英,略回忆了一下,她还记得这个乡下老太太,忙又主动招呼道,“是宋奶奶吧?宋奶奶好,您还记得我不?” “记得,刘小丫头。”赵红英眯着眼睛瞧了瞧她,又指了指楼上,“屋子都收拾干净了,你赶紧上去归整下东西就可以歇着了,我带宝先回趟家。” “那好,你们慢走。”刘晓露笑脸盈盈的跟她俩道了别,继续吭哧吭哧的往里头走,还不忘跟宿舍大妈招呼了一声,“阿姨,开水房开不?食堂开不?” “食堂中午开,开水房得晚上了,你要开水来我这儿倒些……” 里头的说话声慢慢的弱了下去,喜宝和赵红英也走出了宿舍楼,等走上林荫道时,赵红英忽的问:“你姐以前在这儿当舍管员那会儿,人家跟她要开水,咋办?” “不知道。”喜宝一脸的迷茫,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奶,你是想我大姐了对吧?要不咱们去瞧瞧她?我都好久没见到她了,问大哥,他总说姐姐太忙了,因为家婆不在,家里家外都是她操持的,孩子又太小,忙得没空跟咱们聚。” “她忙就让她忙,谁还不是这么过来的?”赵红英也是随口这么一提,见喜宝一副无知无觉的模样,心下是既放松又有些无奈。待她分心瞧向两边,发觉有不少小年轻偷偷摸摸的往她这边张望后,心头的无奈就更甚了。 ——瞧着这样子,看上她家宝的,该是不少才对。咋就没个脸皮厚的主动贴上来呢?也不对,是有个脸皮厚的,就是人太傻,不然还是可以考虑一下的。 凡事背后莫说人,哪怕赵红英只是在心里想想,人家还是找上门来了。 可怜的叶一山。 前头在这四九城里绕了不知道多少圈,汽油都耗了几百块,连带他两条腿都走细了不少,愣是丁点儿消息全无。到最后,他自个儿也忍不住放弃了,尤其是在被他哥丢去大东北过了个舒爽畅快的好年后,更是颓废了好几个月才缓过劲儿来。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他即将放弃的时候,意外的就从电视里看到了心目中的女神。 等他千里迢迢的飞往大洋彼岸,却得到了一个无比悲伤的答案,女神又跑了,代表团乘坐专机离开了洛杉矶,而他却得耐着性子等候几天后的航班,而且还得跟来时一样,辗转好几个机场,才能回到祖国母亲的怀抱。 本来嘛,旅行肯定是很艰苦的,如果是怀揣着好心情去的,那兴许还能略微好受些。可叶一山…… 他深深的认为,这是他一生最痛苦艰难的旅程,去的时候紧张不安心都快要跳出来了,而回程时,更是绝望悲伤,还有一种天意弄人的微妙感觉,总仿佛他跟女神有缘无分,要不然为啥每次都这么碰巧的擦肩而过呢? 及至好不容易到达京市机场,他依着打听到的消息,不顾一切的冲到了京大,却是铁将军把门。 那会儿才八月中旬,学校里倒是有人留守,却并不对外开放。 又想到那位该是的谢混蛋,叶一山索性直接冲到了那家伙的家里,然而一样是人去楼空。谢家在中南海的房子倒是一直有人,谢老并大儿子俩口子一直都是住在那里的,可他又不敢冲人家老将军要人,再说这事儿想也知道,谢家的人肯定不知情。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的,他差点儿当街表演疯魔。 再后来,他终于联系到了谢少,大声质问,他俩是不是兄弟,为啥就能牲口到跟他抢人呢?真没想到啊,姓谢的居然是这种人!! 谢少:…… 一般人真的没法在这么寥寥几句话里弄清楚对方究竟在说啥,好在经过了一番询问后,事情总算明了了起来。谢少在得知宋言蹊就是叶一山心心念念的女神后,一度也很是无语。 谁知道呢? 正常人谁能想到呢? “你说过吗?跟我说过她叫什么吗?还是给我看过她的照片?什么都没有,我怎么能知道?” 叶一山无言以对。 “如果是她,做兄弟的劝劝你,她太难追了,趁早放弃吧。” 原本无言以对的叶一山瞬间雄起,就跟后世的雪橇三傻中的大傻一样,龇着牙怒吼,誓要守护女神! “你凭啥这么说?” 谢少跟叶一山讲事实摆道理,最明显的一点就是,他已经追了近一年光景了,论出身学历,俩人是差不多,可架不住他有长相加成,比起长相普通外加一脸幼稚跟个小孩崽子一样的叶一山,他自认为自个儿的优势还是很明显的。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追不到还是追不到。 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可叶一山坚决不放弃,用他的话说,女神一天不嫁人,他就还有希望。在怒吼了谢少一通后,他坚定不移的矗立在京大门口,白天来晚上走,中间随便吃点儿喝点儿,连解决个人问题都是一溜儿小跑的。也亏得是夏天,他也不算太傻,知道花点儿小钱待在人家小卖部里头,这要是搁在冬天,他就可以顺利的跟医院来个亲密约会了。 就这样,从八月中旬一直待到九月初,他就这样抱着必胜的决心,坚定不移的站在校门口。 结果,早上喝了一碗豆浆,拉肚子了。 等好不容易拖着腿从厕所里出来,叶一山早已没了当初精神奕奕的模样,脑袋耷拉着,身上的西装皱巴巴的,脸上也是一副受尽了委屈的模样,浑身上下都写着一个字,颓。明明是红三代、高级知识分子,愣是把自个儿作到看起来像是遭受了巨大磨难的落魄公子哥。 毕竟他那身衣服还是高档货,前提是,得碰上识货的人。 就在叶一山如同做任务一般的准备回到京大门口的小卖部时,突然浑身一颤,两眼直勾勾的看着眼前的人。 意外和女神,你不知道哪个会先来。 “等等!”叶一山想也不想就冲了过去,挡在了喜宝和赵红英跟前。 赵红英一个犀利的眼刀子甩了上去:“干啥!” 叶一山本来就肚子不大舒服,又在万分紧张的情况下,被赵红英狠狠的一吓,当下肚子里一阵绞痛,本能的伸手捂住了肚子。 喜宝虽然在情感方面有些迟钝,可见他这样,倒是立刻明白过来了,浅笑着指了指校内:“你顺着这边的林荫道走下去,前头那栋五层的红砖楼是教学楼,里头每一层都有厕所的。” 顺口帮着指了路,喜宝就扯了扯赵红英的胳膊,俩人绕开叶一山,继续往前走去。赵红英还特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用不算很轻的声音嘀咕着:“问路咋跟抢劫一样,我还琢磨着呢,这青天白日的,咋有这么大的胆子……” “大概是不好意思吧?”喜宝也回了一句。 随着祖孙俩越走越远,接下来的话,叶一山就听不到了。 他很想继续追上去,可肚子却并不想放他一条生路,他只好一面暗暗咒骂早上卖他变质豆浆的小贩单身一辈子,一面麻溜儿的滚去找厕所了。 诸不知,等他跑开后,喜宝后知后觉的想了起来:“奶,刚才那个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管他呢,又不是啥重要的人。”赵红英依旧那般淡定,尤其自家有个记性超级不好的臭蛋在,她对于记忆这回事儿,看得格外开,“奶教你,想不来的人就不要去想,记不住的事儿就索性别记。你看臭蛋就知道了,老天爷是很有意思的,就算记性再不好,也忘不了重要的人。” “那是,就算我忘记了所有的人和事儿,我也一定会记住奶的。”喜宝信誓旦旦的保证,同时也顺着赵红英的意思,把刚才那个看着很是眼熟的人彻底抛到了脑后。 之后,俩人又去了菜市场,拣着新鲜的小菜买了许多,瞧着河鲜那头有卖活鱼,索性也买了两条看着特别有精神的,又去称了两块豆腐,就往家里去了。 午饭,就是祖孙俩一起吃的,毕竟其他人不是忙,就是在四合院那头。 而在吃饭时,赵红英也提了搬家的事儿。 京大这边有两个相邻的小院,无奈就算两个院子加在一起,也就那么寥寥几个房间。赵红英倒是愿意留下来陪着喜宝,可那头还有老宋头和其他人,再说喜宝又不是走读生,平时多半时候还是住在学校里的,尤其现在执行的是单休制度,一周七天,喜宝有六天待在学校,总不能叫赵红英一个人留小院里等着。 所以,这就有了搬家的说辞。 “你爸买的那个四合院挺好的,我琢磨着,回头我跟你爷搬过去住,把你和你爸的房间仔细收拾收拾,该抹的抹,该晒的晒。你呢,索性每周六下午过去,反正我瞅着两边也不是很远。这个院子还留着,万一有啥要用的,回来拿也方便。” “那大伯二伯他们呢?”喜宝好奇的问。 “一大把年纪了,又不是等着吃奶!我管他们干啥?”一提起家里的蠢儿子,赵红英就满脸的嫌弃,不过,她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强子那院子挺大的,住两家人都成。大伟那楼房说是冬天住得舒坦,平常住不开,反正他俩会折腾明白的。” 虽说都是蠢儿子,可赵红英还是挺放心大房二房的,关键是那边没一个是挑事儿精,又有强子和大伟镇着场子,问题不大。 喜宝也就这么随口一问,她清楚自己的能耐,当然,家里人是应该关心的,可谁不比她通晓人情世故?所以,在听到她奶说没问题后,她就顺势放下心来。 “那成,我都听奶的。” 尽管已经决定要搬家了,可事实上,喜宝什么都不用管。她的所有东西都留在了小院这边,根本没必要搬过去,因为那头会另行置办新的,不单她的,还有她爸,她爷奶的。哪怕赵红英一行人大包小包的从乡下老家赶了过来,可竹席被褥啥的,却都没带来,主要也就是把四季衣裳并鞋袜收拾了,外加就是臭蛋的那些奖状等等,以及各人的一些舍不得丢掉的回忆物件。 装饰新家、置办家舍的工程还是挺浩大的,好在虽说喜宝派不上用处,赵红英却并不缺人使唤。 强子和大伟忙得很,赵红英还是挺心疼孙子的,没舍得使唤,却把俩蠢儿子使唤得滴溜溜转,一周不到的时间,宋卫国和宋卫党就掉了好几斤肉,谁叫这天气热呢? 于是,等第一周的周六这日下午,喜宝没往小院去,而是径直坐公交车去了四合院这边。 最可怜的不是因为腹泻严重跑去了挂了几天水的叶一山,而是被家里人忘掉了的毛头。他同往常一样,周日大清早的往京大这边赶,哪怕是骑车过来的,也热出了一头一脸的汗,可迎接他的却是铁将军把门。 他家宝去哪儿了?毛头望着相邻的两个同样紧闭的院门,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与此同时,四合院那边却是另一番温馨。 喜宝昨个儿下午回到家时,已经是晚饭时间了,跟爷奶吃过一顿简单而又温馨的饭菜后,她又陪着在堂屋里看了会儿电视,瞅着时间不算早了,就索性也没再看书,直接洗漱睡觉了。 及至第二天一早,她听着外头隐隐约约的音乐声,迷茫的睁开眼睛,掀开床头的帘子瞧了一眼,顿时惊呆了。 院子里,小小的录音机咿咿呀呀的叫着,伴随着这阵阵乐声的,她爷闭着眼睛站在院里打着太极拳,而她奶则穿着一身花衣裳,腰间别了个花鼓,正在那儿美滋滋的跳着舞。 喜宝:…… 我仿佛还没睡醒。 一脸懵逼的起了床,喜宝推开房门瞪着庭院里的情形,还格外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小声的唤了一句:“奶。” “宝你醒了?老头子!我叫你调小声儿点儿,看吧,把宝吵醒了!”赵红英停下那妖娆的舞步,还拿手里的小锤子敲了老宋头一下。 老宋头一脸无辜的睁眼看她,又瞧了瞧喜宝:“都这么轻了,再轻我就听不着了。” 喜宝忙开口:“不吵,一点儿也不吵,我平常上学也是这个点儿起来的。”顿了顿,她上前几步,好奇的上下打量着她奶这身行头,她爷的太极服她倒是认识,不算稀罕,可她奶……“奶,你这是在干啥呢?” “好看不?”赵红英二话不说丢下老宋头就往喜宝跟前来,张开双手转了个圈,全方位的展示了自己这身新做的衣裳,“我报名参加了腰鼓队,居委会组织的老年腰鼓队!” “……真好看。”喜宝还有些懵,她认为大概是因为刚起床脑子不大活络的缘故。 可赵红英一听这话就来劲儿了,回头冲着老宋头吼了一句:“声音扭大点儿!让我给咱们宝来跳一段!” 说跳就跳,哪怕赵红英的舞姿其实很一般,可因为她自信,有一种哪怕根本不在节拍上,看着她那副自信满满的模样,都会下意识的怀疑,也许是自己听岔了。 一小段腰鼓舞后,赵红英摆出了个收的动作,还颇有些可惜的对喜宝说:“我挺想你二奶奶的,你说她要是来这儿了,不就能跟我一块儿去跳腰鼓舞了?” 喜宝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刚想说,要不我陪你去吧,就听赵红英又道:“没你二奶奶陪我唠嗑,我就找了隔壁几家的老太太,我还拉着她们一道儿去报了名,不会没啥,我教啊!宝你不知道,咱们几个老姐妹处得可好了。” “那倒是挺好的,奶你有人说话就好。不然,也可以找妈她们。”喜宝提议道。 “我跟那俩没话说!”赵红英依旧嫌弃满满,“她俩只会天天嘀咕强子大伟咋找不到媳妇儿,再不然就琢磨着给梅子芳芳相看,没劲儿透了!……哎哟,这会儿都啥点儿了?我得去买菜了,宝你一起不?再叫上隔壁家的谢老太!” 第122章 九月的京市闷热依旧, 连着半个月光景都是艳阳高照,这倒是方便刚开学不久的大学生们洗晒收拾两月不曾使用的竹席薄毯, 不过也确实叫人有些吃不住这秋老虎的威力。 喜宝开学头一周倒是回家去了, 可打从第二周开始后,她就又陷入了忙碌之中。 首先摆在眼前的, 就是她入党的事儿, 以及受到上头领导表彰的事儿。这入党,按说哪怕是京大的学生, 也极少会在大三刚开学就通过申请的,像喜宝这样, 只要她接下来别出什么岔子, 入党的事儿全是板上钉钉了, 尤其她还有领导嘉奖作为附加分。 一同参加奥运会的师姐们都沉默不语,其实她们都很想说点儿啥,说说这位宋同学压根就没干啥翻译工作, 或者说她顶了别人的班,去了风头最盛的田径队啥的。可最终, 她们还是住了嘴,想着去年那会儿泼冷水反而把自己送进医院的倒霉蛋,以及在奥运会把自个儿摔成了骨折连留学的事情都只能暂时往后挪的严同学…… 算了, 还能咋样呢?总觉得这姑娘有点儿邪门。 也是巧了,因为除了喜宝和刘晓露是在读学生外,其他有幸一同前往美国的,无一不是应届毕业生以及在读研究生。前者毕业了就安排去各个单位上班, 奥运会的经历足以叫她们每个人都面上有光,后者因为研究生和本科生原就不待在一块儿,加上随着改革开放的进展,全国上下哪里都需要翻译人才,忙着学业的同时还要完成上头交代的任务,加上中间到底歇了半个月,谁也没那个想法去瞎折腾。 有这个工夫,还不如多背几个单词,多翻译几本外国文学着作。更别提,现在需要翻译的不单是文学着作,还有各类科研成果,单就是医学方面的,就足够让他们加班加点翻译个好几年了。 喜宝也接到了任务,她跟刘晓露一样,都被要求在课余时间翻译着作。考虑到她们的年纪和学业,不敢给那些精确度特别高的原文书,给的都是一些国外的优秀文学着作。 当然,也不是叫人做白工的,届时会按照翻译的篇幅算钱,而且价格不菲。 这种翻译任务,简直就是给喜宝量身定做的,只因她虽然平时也有苦练口语,可毕竟没有语言环境,光靠磁带其实作用不是很大,尤其她本人的性子就有些闷闷的,就是用母语跟她聊天,也经常聊着聊着就语死早了,让她当即时翻译,就跟带了个机器人一样,哪怕翻译并不会出错,可她那种一板一眼的翻译方式,常常弄得两边皆无语。 所以,还是对着原文书更适合她,再说她也确实坐得住。 反观刘晓露,那就不是一般般的惨绝人寰了。 首先,她坐不住。其次,她的词汇量并没有喜宝那么大。再然后,文学着作不是日常口语,除了冷僻词外,翻译成中文后,还得稍稍润色一下,不然原文念起来美如诗画,直接给翻译成大白话,咋整?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刘晓露的人生规划里,真的没有当文字翻译这个目标。 “宋言蹊,你休息会儿,跟我说说话成不?我觉得我快要疯了。” 刘晓露真的很崩溃,倒是喜宝,笑着抬头看了她一眼,取了搁在一旁的书签夹在了书页里,合上书本后,冲着她招了招手:“那咱们去窗户那边透透气吧,这天也真是怪热的。” “成成!你说啥都成!等下回宿舍了,我请你吃雪糕!”刘晓露一叠声的说着话。 她俩这会儿是在教学楼的空教室里,中午时分,几乎所有的教室都是空着的,毕竟这会儿才刚开学不久,即便要用功,也不差这么点儿时间。也就只有她俩了,不想去人挤人又热得够呛的食堂,索性避开人群,下课后直接找了个空教室翻译。当然,吃的是带了的,刘晓露带的是饼干,喜宝则是羊角面包,配上蜂蜜水,倒也吃得美滋滋,毕竟这俩都不是会苛待自己的人。 “你翻译几页了?我真不想接这个活儿,王丹虹还瞪我,她瞪我干啥?我恨不得都推给她做!”刘晓露好绝望,她能考上京大,代表她的成绩很不错,可成绩再好也不一定就是喜欢读书。说白了,她就是拼一把,想着咬牙熬过去了,将来就能有好前景。 万万没想到,居然还有比高考更磨砺人的事儿…… 喜宝听着她的抱怨,淡淡笑了笑,也没说具体的页数,毕竟这个本来就不是按照页数来算的,只随口道:“万事开头难,等多看几本原文书,兴许你就练出来了。” “我觉得不大可能……”刘晓露依旧生无可恋,辅导员说这个是国家交给她们的任务,还说是看重她们才委以重任的,所以她就算想推却都推不了,哪怕给她爸挂电话,她爸也只会凶巴巴的吼她,叫她别辜负了领导人的期望。 刘晓露很崩溃,就这点儿事情还能扯上领导人? 又见喜宝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她猛的想起早以前常看到喜宝手里捧着原文书看,顿时忍不住问:“你是不是早就习惯看这个了?以前我见你看书,也很少查字典……天,你词汇量有多大?” “我只是不喜欢一边看书一边翻字典。”喜宝笑道,“再说我先前看得是普通的外国小说,没有几个冷僻字。你看,我翻译的时候不也总是查字典吗?小说可以根据上下文理解词义,就算第一遍不大理解,从头再来也没事儿。” “道理我都懂,可我不适合干这种案头工作。”刘晓露更绝望了,趴在窗户上往远处瞧,“不说这个了,你上周回家干啥了?你奶是不是又给你做好吃的了?” “对呀!”喜宝点了点头。 “那你这周不回去没关系吗?虽然上头不急着要,可我总觉得辅导员不会放过我们的。” “别这么悲观嘛,你要相信熟能生巧。至于我奶……”喜宝面上的神情有些许微妙,及至刘晓露看过来,才继续道,“她拉着住在附近的几个邻居报名参加了腰鼓队,据说等排练好了,还要登台演出。还给我爷弄到山海公园那地儿,叫他跟着其他老爷爷学打太极拳。不单这样,她还见不得我大伯二伯闲在家里,正琢磨着给他们报个啥老年识字班上上。” 刘晓露目瞪口呆。 “你奶……多大岁数了?” “一六年生人,今年算是虚岁六十九了,我老家那头讲究过寿过九,家里正琢磨着明年给她大办一回。”喜宝老老实实的答案。 于是,刘晓露更惊讶了,年近七十的老太太啊,不但自个儿跑去了腰鼓队,还能忽悠其他老太太一道儿去,给老伴找了事情不算,还琢磨着给儿子报名……老年识字班是什么鬼?! 提起这个事儿,喜宝也有些迷茫。 事情起因还是她那留守在乡下老家的三婶袁弟来。 据说,袁弟来坚定的要求扁头考大学,而且还帮着指定了学校,就是喜宝所在的京大,还制定了“周密”的学习计划。对于袁弟来推崇自个儿母校的事儿,喜宝还是挺高兴的,她也觉得京大比其他大学好,无论是学校的整体环境,还是学习气氛,亦或是老师同学等等,都相当得完美。然而,她还是打心底里同情扁头。 扁头他不想学啊! 喜宝没有那种非逼着人上进的怪癖,亦如当年毛头死活要上电影学院,她照样觉得这个不错。扁头不喜欢扎在书堆里,就好像她不喜欢扎在人堆里一样,为啥非要拧着来呢?再说了,家里现成的例子摆在眼前,强子和大伟不就是念完初中不念了吗?如今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何必非钻牛角尖呢? 不好意思说家里长辈的坏话,喜宝只能委婉的告诉刘晓露:“就是家里长辈想要我堂弟上进,我奶宠着我堂弟,觉得不上进也没啥,偏我大伯和二伯觉得上进也不错,就这样……” “你奶就想送你大伯二伯去上学?”刘晓露突然弄明白这个逻辑了,怎么说呢?理顺了以后,仿佛觉得也能接受? “就是吓唬人的,只要我大伯二伯别再劝了,我奶也不会再提。” “那要是不怕死的再提呢?”刘晓露追问道。 喜宝给了她一个眼神,自行体会。 其实,宋卫国和宋卫党也是无辜的,强子和大伟出息是一回事儿,可家里其他孩子想上进肯定是好的,谁叫那动荡的十年已经过去了,现在最讲究啥?读书才有出息!哪怕那是隔房的侄儿,将来要是能有出息,面上也有光。 所以,一个多嘴,他俩就说了几句,说啥孩子上进挺好的,哪怕他现在不愿意念书,当爹妈的狠逼一下,兴许就逼出个大学生来了呢?等孩子以后长大了,还得感激爹妈,尤其是袁弟来这个当妈的。 赵红英当场就呵呵哒了。 ‘你俩这么能耐,怎么着也不能比扁头差,就从今个儿起去给我念书,扁头还有五年高考,我给你俩十年时间,要求不高,随便考上哪个大学都成,大专也成。’ 几句话下去,宋卫国和宋卫党瞬间怂了,决定谁家的孩子谁来教养,他们还是给儿子帮忙去吧,哪怕看看仓库也比一把年岁上学来得强。 虽然喜宝那眼神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可刘晓露还是看懂了,心下当即就把脑海里那个身形矮胖饼脸老太太的形象拔高了不少,这力度,简直就是说一不二的老太君嘛,搁在古代,保不准就是另一个佘太君。 正琢磨着呢,就听喜宝招呼道:“休息够了,继续翻译吧,老师还等着要呢。” 刘晓露瞬间生无可恋。 …… 此时的“佘太君”有点儿懵。 她刚从强子口中得知,喜宝昨天傍晚给他去了电话,说接下来几周会特别忙,大概没啥机会回家了,让她奶别担心。 赵红英还真不咋担心喜宝,哪怕她知道小孙女是个缺心眼儿,这不是还有老天爷看着吗?去老美的地儿都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待学校里能有啥事儿?你说念书很辛苦?那也得分人,换成强子、大伟、扁头几个,那确实辛苦,喜宝就无所谓了,她乐意得很。 然后,强子就告诉她第二个消息。 “喜宝那事儿本来是不着急的,我这两天正忙着呢,本想着过两天再说,结果可好,三婶打电话来了。咋样?我载奶您去我店里?她说她有特别要紧的事儿跟你说,我听那语气不大对头,您受点儿累去瞅瞅?” 这才是叫赵红英愣神的原因,可以说,袁弟来进门有二十来年了,还是头一次听到她指挥人来唤自己,关键是,农忙都过了,还能有啥要紧事儿? “扁头又考砸了?”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理由了,可这事儿找她有啥用?她要是会教孩子功课,为啥家里能连着出仨傻儿子? “这才刚开学,初中开学再早,那也还不到期中考的日子。”强子就算再学渣也是念过书的,老师的那些套路他都懂,哪有刚开学不到一个月就考试的?真要是这样,学生们还不都去跳河了? 才开学当然是玩玩玩,过了期中考,那惨烈的分数倒是能让人浑身一震,然后就可以稍稍用功点了,这样期末考试的时候不至于太丢人,毕竟之后就是过年,怎么着也要拿个不挨打的成绩回家。 还真别说,这个逻辑也没问题,反正赵红英被说服了。可要不是扁头的问题,那恐怕是家里真的出事儿了。 被强子载去了店里,赵红英心里还是有些惶惶不安的,想着别是老三咋地了,秋种开始了,别是贪干活累晕了吧?她年岁大,依稀记得年轻那会儿,有长工给地主干活,干着干着就一头栽倒,直接没救回来。又想着,也许没那么糟,大概是她不在村里,叫其他人欺负上门了?再不济就是几个小兔崽子闯祸了,不知道这回是打破了学校的窗户玻璃,还是剪了人家小姑娘的辫子…… 急吼吼的赶到店里,赵红英二话不说拨通电话,在经过了一段明明不算长可她觉得格外漫长的等待时间后,听到大喇叭声匆匆赶过来的袁弟来接过了电话。 “喂!妈!” 赵红英忍不住没骂人,这可真不容易,多年下来她都已经习惯了听到袁弟来的声音二话不说先怼回去。不过,事实上她也没忍多久就是了,因为她很快就知道了老家发生了啥事儿。 “妈我跟你说,扁头他找了个对象!” 去他娘的!! 正要破口大骂的赵红英,被袁弟来接下来的话吸引去了注意力:“这孩子咋能这样呢?他才多大啊!才十三,才上初二呢,谈啥对象?他懂个球!妈,回头他要是给你打电话,你可别理他,别惯着他。他这个年纪该干啥?就该好好读书!想那些有的没的干啥?不能等考上京大以后再说?妈你可记住了,一定要记住,回头帮我一道儿说说他,可不能我在这边劝,你在那头给我拖后腿。说好了,咱们可说好了!” 谁跟你说好了? 哪个傻子跟你说好了? 还不能拖后腿!这些年,谁在一直拖老宋家的后腿,你自个儿心里就一点儿数都没有?! 一个没忍住……当然,事实上赵红英原本也没打算真的忍下去,她直接举着电话听筒就破口大骂,吓得刚买了杯凉茶打算递过去的强子,一个手抖直接泼了自个儿一脸的凉茶。 强子:……那么多年了,奶您还是不减当年风范。 这边,赵红英气炸了,当然不是气扁头谈了个对象这事儿,虽说看着岁数是早了点儿,可这是重点吗?急吼吼的叫她大热天正中午的往这边跑,一路上吓得她心都跳出来了,还以为家里出了啥天大的事儿,傻子们不知道又捅出了多大的篓子来,结果居然是扁头谈对象了?! 那边,袁弟来从未有过的正义凛然。 对,她觉得即便自己以前错了千万次,最起码在扁头谈对象这个事情上,她是正确的。所以,她人生第一次如此理直气壮的跟赵红英对话,要求对方协助配合,目标当然是,斩除路上的一切荆棘,为扁头铺就一条通往京大的康庄大道。 就是这样。 赵红英和袁弟来隔着千山万水,来了场经典的鸡同鸭讲般的对话。兴许是因为电话限制了赵红英的发挥,又或者干脆就是袁弟来知道她如今是无比安全的,加上她爱子心切,俩人愣是怼了个难舍难分,最终以平局告终,谁也没说服谁。 袁弟来的态度很明白,她不准扁头谈对象,当然不是针对谈对象这个事儿,而是希望扁头专心学业。 ‘我不准!不准不准!你给我分手!立马分手!’ ‘你给我听着,在你比臭蛋更厉害更出名之前,不许处对象,只能学习,不停学习,不要浪费时间在任何事情上面。听到了没?’ ‘别说十三,就是二十三、三十三也不准!先发财,再找对象。强子和大伟俩傻子都能那么出息,臭蛋就更不用说了,还有喜宝,一个丫头片子都能考上京大,你凭啥连他们都不如?’ ‘不然这样,给你五年时间,到你十八岁,你给我挣十万块钱来。不行吧?为啥人强子和大伟能做到,你就不行呢?那你就给我好好念书,学习,考京大!’ ‘乖啊,听妈的话准没错,等你考上京大以后,妈再慢慢教你。你现在就给我学习去!学习!!!!!!!!!!’ 扁头:……我选择死亡。 之所以没赶在袁弟来之前给赵红英拨来求救电话,那是因为扁头没找到机会。 自打袁弟来把扁头从老袁家揪回来后,就对他进行了二十四小时全天候全方位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监视。哪怕开学了,也坚定不移、风雨无阻的天天接送。还不是送到学校门口那么简单的,非给他送到班级里或者办公室,亲手交到班主任手中。有时候班主任老师不在,她就直接拖着扁头杀上校长室,逼着校长接手后,这才放心的离去。 她还有她自个儿的道理。 ‘扁头啊,当初妈对你臭蛋哥都没那么好,你得惜福。’ 可惜,扁头并不惜福,他还是比较想选择死亡。 都说“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扁头没有爆发,也没有灭亡,他就抽空谈了个小恋爱。 这年头还没有早恋这个概念,再说扁头这岁数吧,搁在后世确实是个孩子,可在乡下农村里,搁在条件一般的人家里,十来岁早就可以下地干活了,早几年还能赚一半工分呢。哪怕是现在好了,村里还是有很多人念完初中就不念了,直接结婚的更是多得很,有些更早的,念完小学再帮家里干一年活就琢磨着相看亲事了。所以,单论年岁,也不算特别出人意料。 用扁头的话来说,他们班谈对象的人多着呢,也没见别人家的爹妈反对! 可袁弟来不管,她坚定不移的反对到底。 甚至为此,已经打算好了,跟赵红英打过招呼以后,她就要去扁头所在的初中了,这回不是接扁头回家,而是打算以后都跟他坐在一个教室里,用实际行动表明她的态度。 不准谈对象!只准学习!! 自然,这通所谓打招呼的电话最终不欢而散。 袁弟来气呼呼的摔了电话,往学校去了。而赵红英在挂掉电话后,冲着刚把自己捯饬好的强子上上下下好一番审视,半晌才从牙缝挤出一句话:“扁头谈了个对象。” 强子有点儿懵:“啊?谁……扁头?!” “咱们家最丑的和最傻的,都谈了对象。”赵红英十分感慨,“真没想到啊!” “最傻的难道不是臭蛋吗?奶,我觉得扁头那孩子挺机灵的,不傻。”强子还有些回不过神来,愣是没找到重点,随口接了一句。 这下就有点儿糟了。 赵红英呵呵哒:“是啊,最傻的是臭蛋,我看你跟大伟也不比臭蛋强!扁头是挺机灵的,比你们几个傻子强多了,起码下手快,不用他老子娘操心将来娶不着媳妇儿。” “我看三婶挺操心……不不,奶您说得对,您是正确的,您就是这个!”拍马屁得赶紧,稍稍晚了点儿,那就有可能拍劈叉,强子立马把脸皮抛开,都说想赚大钱就得给人当孙子,更别提在他奶跟前,他原本就是孙子啊! 狗腿一般的把他奶又送回去,连带好茶好水的一通伺候,强子这才得以升天……哦不,放归自由。 他已经想明白了,京市跟他犯冲,哪怕一个月出外勤二十九天,剩余一两天也会大难临头,还是趁早跑路吧。 最惨的还是扁头,他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跟他亲妈成了同班同学。咋说呢?即便可以不把同学们之间的玩笑话当回事儿,这上课时候,坐在最后一排的亲妈那如芒背刺般的眼神,就这么扎在他身上,他完全找不到活下去的勇气。 爷啊!奶啊! 你们咋不干脆把我一块儿带走啊!! 或许是扁头的悲伤感动了天地,老天爷不忍他一人受罪,让远在京市的哥哥姐姐们也跟他一起遭了罪。 这一回,强子倒是得以逃过一劫,因为他上了南下的火车。毛头因为在开学后又另外找了个剧组,虽然只得了个小龙套,不过他还是一如既往的认真背台词、练演技,暂时没空回家,再说他是有对象的人,这把火烧不到他身上来。再就是喜宝了,她忙,她还在念书,也顺势避开了过去。 其余的…… 重点其实就是大房的春梅和二房的大伟、春芳,这仨年岁长的。 早先知晓毛头谈对象时,宋卫国和宋卫党都还挺淡定的,毕竟毛头的聪明劲儿是有目共睹的,哄个媳妇儿应该也不难,就是要求不用太高,当然老宋家对毛头一贯很宽容,就他那个长相,能讨到媳妇儿就行了,绝不阻拦,绝对赞同,百分百配合。 可后来,他们知道扁头也谈了个对象…… 那酸爽的感觉,快别提了。 大伟还算是幸运的,在很多讲究老传统的人看来,男孩子嘛,年岁大点儿就大点儿呗,哪怕等到三十岁了,也能讨到二十岁的年轻大姑娘。可要是姑娘家呢?早先不着急是有原因的,家里同辈人中,出嫁的就一个春丽,还跟娘家已经不来往许久了。没个比对就没伤害,愣是叫春梅和春芳安稳的享受了多年的单身生活。 到今天,好日子就结束了。 赵红英感觉自个儿也就参加了三次腰鼓队彩排,回来后就发现又变天了。 春梅和春芳都是一脸的不高兴,赖在宋卫军名下的这个四合院里,说啥都不愿意走,而她俩身边,则是站着死活要拽闺女走的张秀禾和王萍。 “闹啥呢?”赵红英心说,咋回事儿呢?这才多少日子,乡下的老三家蠢媳妇儿作上天了,这俩看着老实的也要闹腾? 不等张秀禾和王萍开口,素来胆子还算大一些的春芳就拧着身子走了过来:“奶,你给评评理,哪有听人说两句就被带着走的?我妈她就上了几回菜市场,也不知道跟人咋说的,非要我赶紧嫁出去,还叫我去相看相看,说啥甭管好不好,先处一处再说。哪有这样的?处不好分了外头人不说闲话的?” “就你脾气冲,还没处你咋知道处不好?别往你奶身后躲,我是你妈,我还能害你不成?”王萍一脸的无奈,在说话的同时也跟赵红英赔笑脸,“妈,这孩子叫我宠坏了,你别恼,我回去教教她。” “到底咋回事儿?”赵红英两边都瞅了瞅,想着春芳刚才说了一堆,也该给老二媳妇儿一次机会,就问,“那你说说,你都听谁说了些啥,还有那相看是咋回事儿?对方啥人?” “就是我认识的一些街坊邻居,还有买菜时碰上一道儿说话的熟人,就说哪怕是京市,也没有二十好几不说亲事的,就跟我提了家里也有年轻人,想叫俩孩子碰个面,处处看,万一合适呢?” “那要是万一不合适呢?”赵红英斜眼瞅着她。 王萍愣了一下:“这不是得试试嘛?我也没绑着她叫她嫁给人家。” “对方啥情况?” “就是京市本地人,今年二十六了。”王萍喜滋滋的说着,“我瞅着年岁合适,人家也说小伙子长得精神。” “没了?”见王萍一脸自得的点头,赵红英真想喷她一脸,“乡下说亲你是没见过还是咋的?就说当年,我给老二说亲,不是先跟人家打听清楚的?你老子你兄弟不都来我家看了吗?都打听清楚,觉得合适了,我才跟着媒人去你家看你。等两家定下来了,才叫你跟老二碰了面。你呢?你老子当初把我老宋家祖宗八辈儿都打听清楚了,你连人家叫啥干啥的都不知道?你这是嫁闺女还是卖闺女?” 王萍懵了。 一旁的张秀禾忙过来打圆场:“妈,妈你别生气,二弟妹也是着急了。其实我这心里也急得慌,你说早先还可以说是小县城里没啥人,这都搬到京市了,还等啥?我也是想着,回头叫人家也给我家梅子说一个。” “一个两个的,都是猪脑子还是不带脑子?小县城的人一定差?京市的人一定好?你是嫁人过日子,还是嫁给这个户口啊?这么急吼吼的,干脆回老家嫁呢,起码我可以把人家祖宗十八代都给你打听清楚了,省得两眼一抹黑,啥都不知道就先处处看……处你个娘!” 袁弟来还能借着电话线,硬抗下了赵红英的炮火攻击,可加入是面对面的话,那估计就没辙儿。显然,张秀禾和王萍也是如此,早先有多兴冲冲的,现在就有多懵圈,虽说是一副鹌鹑样儿,可其实她们并未被说服,就是单纯的怕了赵红英。 赵红英一眼就看出了她们的想法,又回忆起春芳最初说的那番话,没好气的冷哼一声:“我看芳芳说的没错,你们俩就是别人说啥你信啥。人家说你闺女年纪大了,赶紧嫁出去啊,你就上赶着把人推出去,随随便便来个人,就能处一处,连对方是人是狗都没问明白。” “这不是新社会了,现在都自由恋爱……”王萍弱弱的说。 “那你倒是给孩子自由啊!她不乐意,你还绑着她去,这个叫自由?你以为去瞧瞧没啥?这要是对方是个地痞流氓呢?你都同意处了,人家硬要娶咋办?到时候再说不愿意,你扯得清楚?” 这下,连王萍也不敢吭声了。 “别个儿都是夸自家孩子好,你们倒是顺着人家的意思,帮着坑自家孩子?今天这个说,先处处看,明天那个说,陪我喝口茶,后天再来个说,你陪我吃顿饭……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可孩子的事儿咋办呢?”张秀禾看起来好像是被说服了,却又忍不住跟着操心。 “咋办?凉拌!”赵红英恨恨的瞪了俩儿媳妇儿一眼,“我还道老三媳妇儿蠢,我看你俩也聪明不到哪里去!梅子芳芳,你俩先别回去了,给我先住下。” “还有,你俩给我记住了,以后要介绍对象可以,先把他们祖宗八辈儿都给打听清楚了,不会打听、不知道打哪儿打听,就让大伟这个当哥的去打听。” “最后一个事儿,不准跟人说喜宝的事儿,要是叫我听到你们跟人说,家里还有个二十岁没说亲还是大学生的闺女,我直接撕了你俩的嘴!听到没有?都给我脑子放清楚点儿!” “抬头嫁闺女,低头娶媳妇儿,人家都没把态度摆出来,谁叫你们舔着脸上去的?别以为是你俩十月怀胎生的亲闺女就由着你们胡来了,那是我老宋家的孙女,又不是菜市场的萝卜青菜随人挑拣,金贵着呢!” 第123章 没有针锋相对, 有的只是俩鹌鹑低头躬身由着赵红英怒骂,等她骂痛快了, 就大手一挥:“没有你俩的饭, 赶紧走人!” 张秀禾和王萍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里的苦涩和无奈, 可她们也没法子, 且不说赵红英这话句句在理,就算人家没办法, 当她俩照样不敢正面硬杠。 “那行,妈, 咱们就先走了。梅子芳芳, 听你们奶的话, 别闹腾。”张秀禾自个儿给自个儿递了个台阶,很快就拉着王萍出去了。 其实这事儿吧,跟张秀禾的关系还真不大, 她儿女多,一颗心分在好几个人身上, 难免就会顾此失彼。这才刚来京市不久,她去看了臭蛋两回,前几天又亲自把强子送到了南下的火车上。这还琢磨着趁这会儿有空, 打算做多几床新的薄被,回头给春梅和喜宝,还有毛头那小子,一人弄上一套, 虽说这些东西百货商场里都有卖,可她是老思想,总觉得外头卖的没自个儿动手做的好。要不是宋卫国叮嘱再三,她还打算去瞧瞧春丽。这一时半会儿的,还真就看不到春梅的婚姻问题。 也就是王萍了,大伟主意大,她想做主也没法子,跟前就只有春芳一人,满脑子想的不就是啥时候能把闺女嫁出去吗?这么一来,买菜逛市场的时候,随便跟人一唠嗑,这意思就透了出来。 于是,就有了今个儿这事儿。 及至出了四合院的门,王萍还是忍不住唉声叹气,她是不敢正面硬杠赵红英,并不是被方才那番话给说服了,因此心里头还是有些不情愿的。 见状,张秀禾又拉着她往前头走了一小段路,弯过了胡同拐角处,才开口劝她:“二弟妹,我看妈这话也有道理,姑娘家本来就金贵,咱们家有房有钱,啥也不缺,凭啥上赶着叫人家挑挑拣拣的?别的不说,你看人家菜市场里,卖不出去的东西才咋呼着过来瞧一瞧看一看。你再想想,咱们上百货商场是不是从来不让挑拣,也不让还价,也就这一两年,那些售货员的态度好了些,以前不都是爱买不买?就这样,咱们还上赶着想买呢。” “大嫂,你说的道理我懂,可芳芳多大了?这都二十二了,我跟她这么大的时候,大伟和芳芳都出生了。”王萍也愁,她难道不希望一家有女百家求?问题是,现在没人求啊! “不然就先缓缓,起码也得先等妈消了气。” “也只能这样了。” 那头妯娌两人结伴回了家,不过家里倒没啥人,因为宋卫国、宋卫党两兄弟都跑去店里帮忙了,他俩本来就是闲不住的性子,就算做不来生意,起码也能帮着看下东西,宋卫党还有电工木匠的手艺,或多或少还是能寻到事儿做的。 其实吧,这也说明,人都是闲出毛病来的。 这头,赵红英把俩儿媳妇儿轰走以后,就开始使唤俩孙女收拾屋子。宋卫军买的这个四合院是二进的,还是难得比较传统又几乎没有遭到什么破坏的古四合院,前后大大小小的房间十来间,多住两人那是绝对没问题的。 春梅先答应了一声,跑去收拾之前却推了春芳一把:“姐,你去跟奶说,收拾我一人就成。” “说啥?”赵红英抬眼瞥了瞥她俩,见春梅已经一溜小跑走人了,就冲春芳招了招手,“说吧,你是咋打算的。” “奶,我知道我迟早得嫁人,可我念了那么多年书,又在厂子里当上了小领导,忙忙乎乎了那么多年,还拒了不少看着不错的青年,难不成就是为了来京市随便找个不起眼又没能耐的男人嫁了?我不,我真的不愿意。” “那你想找咋样的?” “不是我想找咋样的,是我觉得吧,这档口应该先找份工作。我过来前跟厂领导打过招呼的,他的意思是,假如我只是想当小工,调过来当然没问题,领导的职务就保不住了。我是想着,索性先缓缓,我去跟我哥干一段时间,能做出来最好,实在不成,我继续回纺织厂去。”春芳笑嘻嘻的凑到赵红英跟前,“奶,别的事儿倒是不用奶多费心,您帮我稳住我妈,成不?” “这事儿,大伟咋说?” “他说好啊,还说我这些年没白在纺织厂干活,方方面面都知道不说,人脉还留了不少。奶,我想学小姑姑,自个儿开个服装店,可我不知道开门做生意要注意哪些,所以才想去跟我哥学学。” 赵红英琢磨了一会儿,想着女裁缝也没啥,女老板现在更是一抓一大把,假如今个儿春芳是自个儿跑去一个陌生的地儿瞎折腾,那她决不允许,天知道会发生啥事儿。可现在,春芳是打算跟在大伟身边先涨涨见识,那有啥问题?万一不成,连后路都想好了,横竖最多也就浪费点儿时间罢了。 “成吧,大伟同意就好。可你得先答应我,既然是要学的,就按照学徒工的法子来,你在大伟手底下做事,那你就是打工的,大伟是你老板不是你哥。” 初听这话,春芳有点儿没反应过来,不过很快她就点头答应了:“嗯,都听奶的。我不会叫人知道我是他妹子,就跟普通小工一个样儿。” 这下,赵红英总算是满意了,打发春芳去帮着收拾,等回头瞅着天色不早了,又叫俩人跟她一起做午饭,一面做饭还不忘一面吐槽:“也是你们那两个妈傻,俩勤快的大姑娘在跟前还不惜福,回头累死她们!” 春梅已经从春芳那头得知了好消息,这会儿笑得一脸灿烂:“奶,其实我妈和二婶就是闲的,往年在家里,不下地也得喂猪喂鸡,家里头前前后后哪处缺得了人了?就算忙完了家里的事儿,村里谁家做寿办喜事,她俩都能过去帮衬一把,再得闲了也有人陪着唠嗑,等到了这里……唉。” “回头我跟她们说,真要是那么闲得慌,一个两个的都给我出去干活。有福还不会享了,惯得她们!”赵红英随口道。 一旁的姐俩吐了吐舌头,赶紧把这个话题给岔开去,她们只是不想随随便便就找个人凑合过完一辈子,可不是真想给亲妈惹麻烦,她们奶这个战斗力哟,有够吓人的。 就这样,姐俩暂时住了下来。 而另外一边,及至太阳快下山了,大伟才领着他爹和他大伯回到了家里。 自打大房二房搬到了京市以后,强子和大伟就很少去京大附近那个小院了,就算偶尔去一趟,也是不留宿的,要不是喜宝还住在隔壁,他俩都打算把那个小院盘出去了。不过,因为手头上暂时也不差钱,搁着就搁着吧。 而等强子南下后,大伟又多了俩随行者,就是被赵红英嫌弃得不要不要的宋卫国和宋卫党,这不,大伟让他们早点儿回家去,用不着专门等他,他爹和他大伯非饿着肚子等待,吓得大伟只好尽可能快的收拾好手头上的事儿,把俩尊大佛送回来。 一回家,大伟连吐槽都来得及,就发觉了家里的异常。 “那两个丫头呢?” 家里少了俩最闹腾的,连堂屋的灯都没有点,唯一有光亮的大概就是厨房那头了。 宋卫国和宋卫党都是心大的,没瞧见自家姑娘也只当是忙活别的去了,这俩一回家就照例脱鞋脱袜子,拿臭脚丫子在水龙头底下狂冲,打算等下就换上大裤衩和大背心,压根就没注意到大伟说了啥。 大伟见没人理自个儿,就径直去了厨房:“妈,大伯妈,那俩丫头跑哪儿去了?” “饭就快好了,马上就好了,你去洗洗手,这就可以吃了。”王萍一脸的尴尬,低着头快速的说着。 张秀禾无奈的瞅了她一眼,这种借口真的是连三岁小孩都糊弄不了,扭头果然就看到大伟一脸“你当我傻”的神情,忙帮着解释:“梅子和芳芳去她们奶那儿了,过两天我就叫她俩回来。” “学扁头离家出走?可真能耐。”大伟心知里头一定另有文章,不过他也没继续追问下去,想着大不了等吃完饭慢慢问,他妈多傻一人,都不用刻意套话,随便一忽悠就把老底给掀了。 想到这里,大伟就转身出了厨房,招呼他爹和他大伯一块儿摆桌子吃饭。 要不怎么说四合院好呢?家里有个庭院是个特别舒坦的事儿,他早先还叫人在庭院里搭个葡萄架子,虽说长出来那葡萄小得可怜,目测就算等到了收获时节味道也一定很惨烈,可架不住坐在葡萄架下凉快啊! 摆好桌子凳子,大伟还去冰箱里拿了啤酒出来,给仨爷们都满上,配着好饭好菜吃得那叫一个舒心。 见大伟跟往常一样,王萍微微松了一口气。其实,连她本人也不知道,到底是从啥时候开始,对自个儿的亲生儿子有了点儿敬畏。不是对赵红英那种单纯的害怕,也不是怕她男人不高兴冲她甩脸子的心态,总感觉大伟能看穿她,又下意识的觉得没提前跟儿子说给春芳相看这事儿是她不对,心下难免有些发虚。 不过,大伟最终还是知道了。 晚饭后,他就借口跟他妈闲聊,先提了两句今个儿白天在店里的事儿,然后话锋一转,就说到了他妹子。几句话下来,王萍成功的把自个儿给卖了。 大伟一脸懵逼。 事情真相已经明了,就是他妈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在到处找人闲磕牙的时候说了自家有个二十出头都没嫁人的闺女,又在别人的怂恿下,决定先不论好坏,将亲闺女轰到台子上,任人估价挑选。 然后就被他奶怼了。 半晌才缓过神来的大伟,很是无语的瞅着他妈,心道,你要不是我妈,就冲这点我一定抽你! 可瞥到他妈已经红了眼圈,他又临时改了口:“妈,你急着抱孙子我能理解,可这事儿是着急上火就能办成的?就算你介绍的人靠谱,芳芳她不愿意,你也不能逼着她去相看,更别提对方是人是狗都不清楚……” “你咋跟你奶说话一个调调?”王萍委屈啊,可面对婆婆她胆寒,面对儿子她心虚,最后只能化作一声叹息,“我有啥法子?不是想着先处处看,兴许俩人就能看对眼呢。” “照你这么说,要是哪天芳芳脑子进了水,对个啥都不成的小混混看对眼了,你也不反对?也不拦着?还帮着准备嫁妆,送她出门子?”大伟试探的问道。 “那咋行?不成!绝对不成!” 瞅着亲妈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一样,大伟总算是松一口气,人傻不要紧,就怕又傻又执着,他可不希望他亲妈变成跟三婶一样的人。眼下看来,倒是还凑合,应该拧得过来。 “所以我奶那话错在哪儿了?你连对方啥情况都不知道,就说先处处看,芳芳要是喜欢了,到时候你再发现对方干啥都不成,再想法子拆散他们?这要是芳芳不喜欢,对方硬纠缠呢?就算对方不纠缠,跟人家见一面,不也浪费时间吗?” “那就不能是样样都好的?”王萍不服气了,咋一个个的都往坏的方向想呢? “你们刚来京市,衣裳鞋袜还是从老家带来的,芳芳倒是会收拾自个儿,可妈你不会。”大伟决定实话实说,“假如是我,看到你这个样子,我不会对你闺女抱有太大的希望,提都不会提相看这种事儿。对了,芳芳普通话说得不错,可妈你一口老家强调,谁都听得出来你是乡下人。” “啥意思?”王萍有点儿懵。 “意思就是说,我看不上。”大伟又说,“假如我现在没房没钱,也没工作,整日里游手好闲的,只靠爹妈养活,那我倒是愿意去试试看。乡下来的就乡下来的吧,本地人也瞧不上我,找个土得冒泡的媳妇儿,能暖床能生娃,还能帮我洗衣做饭伺候爹妈,多划算。” 王萍:…… “我的妈哟,你就先歇着吧。我明个儿就去我奶那儿接人,芳芳还有梅子,我都会安排好的,将来她们找了啥人,我管不着,可我至少得叫人一看,就知道她俩都是好的,一般二般的人高攀不上。” 大伟也知道他刚才那话对亲妈的冲击力很大,可他不这么说也不成,关键是,他妈那形象搁在村里是半点儿不违和,甚至因为衣着鲜亮,一直都是村里大妈大婶羡慕的对象。可放在京市就不同了,都不用开口,光靠她的模样打扮就知道是乡下来的,还是那种刚来不久的。这当妈的这样,闺女想来也好不到哪里去,这是大部分人的想法,等随口一说家里某个亲戚咋咋的,对方就热切的表示愿意让闺女处处看,一下子印象又降低了。 先敬罗衣后敬人,这话听着是有些势利,可这也是事实。 “好了,天色不早了,妈你先去休息吧。回头没事儿干了,就跟我大伯妈一起去逛街买点儿好衣裳,别自个儿挑,你也问问人家售货员,她们兴许会坑你的钱,可不会故意给你乱挑衣服。对了,也记得跟我大伯妈说一声,暂时别给梅子相看,你俩在这儿又没熟人,去菜市场挑女婿,我也是服了你俩了。” 王萍弱弱的答应了一声,突然想起一个事儿,忙拉住即将离开的大伟,慌慌张张的问:“上回你爹他为了扁头念书那事儿说了两句话,你奶就凶他,你说这回……” “你怕我奶让你出去找活儿干?”大伟想了想,还真有这个可能,毕竟他奶不是寻常人,不过再转念一想,“我觉得吧,这就跟我小时候一样,只要我一在她眼皮子底下闹腾,她就轰我出去,说啥‘闲得没事儿你就往墙根撒尿玩泥巴去’……其实也就这么一说,只要妈你往后别有事没事往她跟前凑就成了,她懒得管你。” 说完这话后,大伟总觉得好像有啥不对劲儿的,想明白后,当下脚底抹油开溜了。 等王萍独自一人品过味儿来之后,愣是气得想追上去打人:“啥意思?你个小兔崽子是啥意思?说你妈我就跟你两三岁那会儿一个脑子,对吧?” …… 对不对的,就是另外一说了,反正第二天,大伟就跑去赵红英那头领人了,非但把亲妹、堂妹都领走了,还特地留了一句话。 “奶,往后我妈或者大伯妈要折腾人,你就把锅往我和强子身上甩,真论年岁,谁比我俩大呢?” 赵红英懒得理他,摆手叫他赶紧滚蛋,心道,这个家里谁敢折腾她?唯一一个又傻又爱钻牛角尖的,这会儿也忙着折腾扁头呢! 不过,她也见不得大伟瞎嘚瑟:“毛头那么丑都谈了个媳妇儿,扁头那么小也有对象了,我就等着,等着看臭蛋有媳妇儿了,你和强子咋办!” 大伟笑嘻嘻的领着俩妹子出了门,走出一段路后,才回头瞅了眼,心有余悸的说:“奶莫不是也跟着傻了吧?臭蛋有媳妇儿……他能记得住他媳妇儿长啥样儿不?” 春梅和春芳面面相觑。 比起臭蛋那没影儿的未来媳妇儿,她俩其实更好奇毛头的对象长啥样儿。不过,就算那姑娘长得再丑,眼神再不好,她俩也不会嫌弃的。 毛头可不知道俩姐又在心里偷偷编排自己了,他这会儿有点儿懵。 开学后没多久,他就又接了个活儿,凭着他早先在西游记剧组打下了好基础,哪怕他的外形其实并不适合这个光鲜亮丽的娱乐圈,还是有剧组主动跟电影学院要他,只因为他百搭。 百搭的意思其实挺残酷的,就是说,他可能适合大部分剧里的各种不起眼的小配角、龙套,乃至根本就没人注意到背景板,唯独不适合撑起整部戏的主角。 别说主角了,主要配角都不可能。 可他依旧动力十足,在拿到剧本的同时,就已经把整个剧都摸索了一遍,不单背下了关于自己的那部分,连带其他角色的,但凡剧本上有的,他一并全部给背诵了下来。 等剧组开机后,一开始并没有人发觉毛头与众不同的天赋,直到后来有一次,男二号突然卡了词,忘记了接下来的台词,他本来是站在一旁看着的,见人家卡壳他还给急上了,一不留神就把原本属于男二号的台词给张嘴蹦了出去。可惜,男二并不感动。 回头,男二就在私底下跟人抱怨开了。 “宋社会这人是怎么回事儿?显摆自己有多能耐?我看他是想红想疯了吧?还背下整个剧本,搞啥呢?有那个美国时间,他怎么不磨练磨练演技?” 本来吧,私底下抱怨两句也没啥,毛头甚至都没听说过这个事儿,只是这话叫其他人听了去,委婉的告诉了导演。 导演早先就跟西游记剧组那边提过,说宋社会这人勤奋好学,对演艺事业尤为热衷,除开样貌不提,绝对的好苗子。至于演技,平心而论,连着两年都能拿到一等一的好成绩,全校老师都给予极赞的评价,这中间还拍演了不止一部剧,关键是他念的不是啥杂牌子学校,而是京市电影学院。 跟人拼演技?导演简直无语了,男二之所以是男二,是因为长了一副好相貌,你一个偶像派跟人家学院实力派的拼演技? 你仿佛是在逗我笑。 本来,导演倒是也想忍一忍,毕竟男二的演技虽然并不算太出众,总归也是在线的,他们拍的是电视剧,不能依着电影的标准来,加上男二嘛,戏份也不是特别多,假如这中间不出任何岔子,换角这种事儿想都不会去想。 可男二的态度让导演无比再坚持。 话虽如此,导演还是又给了一次机会,最后的一次机会。而且在这之前,特地把人叫到自己跟前,叮嘱再三,让那人好好准备,台词必须背熟,这是一项硬性条件,没得妥协的那种。 然而,很多时候并不是想改就能改,尤其是那些深入到骨子里的习惯。 电视剧的台词本来就多,哪怕男二的戏份并不如男女主角,那需要背诵的台词也是海量的,而且未经剪辑过的原片里,台词只会更多。还有一点也是很重要的,电视剧并不是按照顺序来拍的,可能结局第一天就拍完了,或者第三幕之后直接接到第一百幕。等于说,台词里的剧情并不是连贯的,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是很正常的,更有甚者,导演会要求同一个场景拍两种以上的对话,最后看样片决定取用哪个。 这就很考验记忆力了。 确切的说,相当得考验演员对于这部戏的态度。 那男二倒是看过台本的,只是看过、了解过,就跟一般人看小说一样,顺了一遍。可谁能看过一两遍后,就直接背诵全文?别说背诵了,你问哪一幕大概在哪个部分,不少人也会一脸懵逼。搁在之前,男二都是提前一天知晓了第二天会拍哪几幕,然后将台词背诵下来,等第二天要拍摄了,再进行记忆巩固,他的记性还算不错,大部分情况下挺靠谱的,偶尔出几次过在他看来,也是在所难免的。 这是拍电视剧,又不是戏剧,出错不是很正常吗? 抱着这样的心态,男二没两天又出岔子了,忘词、记错词,把原本下一幕的词提前到了这一幕,虽说只要有人提醒他一句,他就能立刻想起来,可脸色却比导演还难看。 导演招手叫来的副导:“叫他走人,以后我的片子不用他。” 又叫助手拿了早先试镜被剃掉的人选,一页页仔细翻看了起来,这个人不错,我记得他的外形只比刚才那个差一点点……“京电吗?把宋社会叫来。” 被临时叫过来的毛头一脸茫然,他刚才平白挨了男二的一连串白眼,尤其在听到导演助手叫他过来时,男二看他的眼神简直就好像要吃了一样,弄得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人你了解吗?我只问态度好不好?”试过镜的人,导演多少有些印象,外形和演技都不错的话,那么剩下最重要的就是态度了。 毛头点头:“态度很好,不好您可以骂他,他怂。” “那行,通知他过来顶替男二。至于你,我听老友说过,你特别勤奋好学,这是真的把整个台本给记下来了?行,以后你负责在旁边提词。” 听到顶替男二的时候,毛头就有些不好了,他觉得他大概明白刚才那个男二为啥要瞪他了。及至听完了全部的话,他更不好了。 ——导演,你咋就不按照套路走呢?换个男二,叫我背锅,结果男二给了别人,我成了提词器?! ——导演,你再这么下去,会失去我的。 尽管毛头的内心充满了悲伤,然而他面上还得挂上笑容,斩钉截铁的表示不会辜负导演的期望,顺便眼睁睁的看着导演助手去打电话通知,一个转身,就看到原男二号已经脱掉了戏服,黑着脸恶狠狠的瞪着他,那模样简直像是要吃人。 毛头:……我能怎样?我也很绝望啊! 当天下午,新的男二号就来剧组报道了。 …… 这部剧,讲的是历史上着名的乞丐皇帝,等于就是典型的发家流爽剧,因为另有投资方,资金方面比较宽裕,演员的戏服都格外精致,当然那个是后期,前期的服装只能说特别的有创意。 主角毋庸置疑就是乞丐皇帝本人了,演员是个老戏骨,已经红遍全国的那种,因为是单主角的爽剧,别说男二了,连女主角的戏份都不太多,绝大多数的篇幅讲的都是男主如何登高一呼,在乱世之中建功立业,最终成为历史上独一无二的乞丐皇帝的故事。 可就算男主的戏份占了绝大多数,男二号依旧是格外抢手的。就说前男二号,早先也拍了不少剧,还曾经当过小成本电视剧的男主,无论是外形还是演技都过得去,要不然导演当初也不会在众多的试镜者里挑中他了。谁知,一个闹得不好,他就被导演剔了。 其实这会儿,开机也有好几天了,好在男二涉及的戏份不算太多,推翻重来也不会误事。 于是,当新来的顶替者到达剧组片场时,自然而然的就受到了万众瞩目。 “嘿!哥!” 万万没想到,新男二一到片场,不忙着跟导演打包票蹭好感度,居然一眼就看到了毛头,还主动凑到跟前,一脸谄媚的套近乎:“哥你咋在这儿呢?哥你知道我演啥不?哥你不是已经出来好几天了吗?哥那我是不是要补拍好些镜头啊?哥……” “徐向东?导演让你过去。”助手看不下去了,赶紧过来拖人。 “噢,好的,我这就跟你走。”新男二——徐向东一面答应着一面还不忘回头跟毛头拍着胸口保证道,“哥你先忙着,等下我再来找你,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干的,不会给哥你丢人的。” 助手嘴角微微有些抽搐,干脆手上用了些力道,直接把人拖到了导演跟前。 导演其实也听到了,毕竟他们离得不算太远。这会儿看着眼前外形俊朗的徐向东,导演有点儿纠结,他觉得这个年轻人脑子可能有点儿不好使,怎么就那么跳脱呢?男二虽然不像男主那么稳重,可他的人设真的一点儿也不活泼开朗到智障啊! “你把这一段演一下。”人都到了,想着试镜那会儿的情况,导演觉得还是应该给年轻人一个机会。 徐向东好歹也当了多年的校园男神,别的还吃不准,光是高冷的男神形象那绝对难不倒他,人家是演一出戏,他都扮演了十几年了。 看了眼台本,徐向东一面看一面快速的记忆起来,他的记性跟毛头不能比,可好歹也是学霸型的,尤其这些年来被毛头打击惯了,早在不知不觉间锻炼出了快速记忆的能力。 不到五分钟,他就表示可以试戏,不过他有一个要求。 “我可以跟我哥一眼演对手戏吗?我跟他配合惯了,一定特别合适。” 刚刚把女配领过来的助理一脸懵逼,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场戏是出恋爱戏?当然,不是纯撒糖甜甜甜的那种,而是女配表白,男二拒绝的一幕。更详细的说,男二喜欢女配,可因为种种外因,他选择了拒绝,这出戏的重点是男二的眼神和面部表情,既要高冷拒绝,又要表现出充分的爱慕,比求而不得更加痛苦,是明明两个人相爱,却不能在一起的悲剧。 所以,跟毛头演是什么鬼?! 助理代入自己想了想,他本人也是演员出身的,不过自认没这个外形条件,演技也不过关,索性就选择从助理导演干起。在他看来,光是拒绝那是肯定没问题的,高冷范儿端起来也不算太难,难点在于,拒绝的同时还要表露出那种挣扎痛苦有缘无分的情绪,对着漂亮的女配,他还愿意试一试,对着毛头那张不化妆都黑的脸…… 他还是先找个地方去吐一吐吧!呕! “行,宋社会,你过来搭戏。”导演不愧是导演,在短暂的愣神之后,一口答应了下来,“你看下,就这幕。” 毛头刚才也有注意这边的动静,都不需要问就知道接下来该干啥了,瞥了一眼台本后,他表示知道了,跟徐向东打了个招呼,俩人开始搭戏。 很难形容这是一出怎样的戏。 因为是古装片,台词相对的有些绕口,徐向东刚进组,还没来得及换上戏服,一身简单清爽的学生打扮,看着帅气无比,哪怕台词跟人对不上来,总得来说,这一幕还是挺赏心悦目的。 然而,毛头那边却是另一番风景。 毛头在剧中有个角色,戏份不多,却比较琐碎,假如集中拍摄的话,最多五天就能结束,可剧组显然不会为一个配角集中拍摄,他们都是先紧着男主的。所以在选角的最初,就提过这个角色会很麻烦,不是演技的麻烦,而是时间特别磨人,也许就早晚拍两个小时,中间却仍要保持着古装造型,毕竟化妆也是耗时耗力的工程。 也因此,过来搭戏的毛头就是一身剧中的角色造型。 呃,他演的是个乞丐。 因为是历史剧,而非武侠剧,他们这里没有净衣派、污衣派的区别,乞丐他就是一个乞丐,字面上的意思。 助理导演以及其他一些工作人员已经没眼看了,倒是一旁那位被撂下了的漂亮女配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俩,她非但没为了主动搭戏被拒而生气,反而暗自叹息为啥这一出没有拥抱等细节,同时也睁大眼睛看得格外认真,典型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吃瓜群众模样。 好戏登场了。 毛头一入戏,哪怕还未开口,身上的气质就瞬间变了,脸上的表情从刚刚的嫌弃满满,顺便化作了柔情蜜意,眼神里都是那种浓浓的爱慕,仔细看时,又能看出他带上了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紧张不安。这是在现场,如果是在成片中,这部分患得患失的感觉会更加凸显出来。 导演的神情一下子就变得严肃起来,不过,重点不在于毛头,而在于徐向东。 与此同时,徐向东也变了脸,刚才跳脱到叫人忍不住怀疑他脑子有问题的神情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冰山冷酷脸,然而他的眼神却并不看向毛头,又或者说,他飞快的看了一眼,确定来人后,又极快的把眼神挪走,前后连半秒都没有,快得叫人忍不住怀疑他刚才压根就没往那头看。 毛头也做出了相对应的反应,就仿佛在自我怀疑,他刚才看我了吗?没看吗?到底看了没? 剧情还在继续,导演已经有了决断。不过,看着已经入戏了的两人,他不动声色的继续观察着,想看看两人的底在哪里。 很快,重头戏来了,在毛头情真意切的表白后,满怀期待又紧张不安的等待着答复时,徐向东冷着脸拒绝了。尽管仅仅是一句拒绝的话,可他近乎完美的呈现了这个角色内心的挣扎与痛苦,然而叫导演惊讶的是,光听声音,只能是满满的寒意,好似不带丝毫感情,因为在表白之后,毛头是微微躬身低头的,那是考虑到女配这个角色身高矮于男二,以及心中存在的那点儿害怕被拒绝的情绪。 “好!声音和表情脱离,又能在对方抬头的一瞬间掩去自己面上的悲情,这个处理好。”导演赞了一声,本来就是试戏,一小段就可以了,尤其男二这个角色的戏份普遍不难,这一幕算的是上整个剧里对男二最大的挑战了。 如此,男二的人选就定了下来。 唯一让导演牙疼的是,他突然有种想换女配的冲动了。 第124章 起了这个念头以后, 导演看向女配的眼神就不太对了。 本来嘛,女配姑娘这颜值这演技, 再想想她本人刚满十八这个年岁, 怎么说都是过了关的,还是超额的那种。假如不是因为这部历史剧的投资方格外大方, 一副想要打造良好口碑的态度, 绝对吸引不了这么多优秀有潜力的年轻人。 就说毛头好了,他的外形条件是有些弱了, 演男一男二就别做白日梦了,可要是搁在其他剧组里, 怎么着也能混个男五号当当, 毕竟他以前合作过的导演以及学校的老师教授都相当乐意跟别人推荐他。说白了, 他之所以看中这个剧组,愿意出演这个没太多戏份却偏偏繁琐到要命的小角色,就因为这部剧后劲十足。 只是, 谁也没想到,剧组开机才短短几天时间里, 就上演了一出换男二的戏码,更有甚者,导演在见过了毛头那出类拔萃的演技后, 又惦记上了换女配。 当然,这只是想想而已。 导演是有权利更换演员,但如果是重要的角色频繁更换,先不说磨合问题, 单就是人心浮动这事儿就很难处理。试想想,男二说换就换,现在又轮到了女配,这叫其他演员心里咋想? 最最重要的还是因为,暂时没有合适的人选。 不得已,导演只能放弃了这个诱人的想法,摆手叫徐向东去化妆间,先拍起了不用男二出场的镜头。 女配姑娘浑然不知自己差点儿就步上了前男二的后尘,她还欢欢喜喜的跟着徐向东他们去了化妆间,不过她的目标并不是徐向东,而是毛头。 “社会哥,你刚才演的太好了,回头得空了,能教教我不?”教不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像她这种野路子出身的演员,最希望能跟学院派的搭上边,也不是有求于人,而是本着多个朋友多条路子的想法,在这个圈子里混的比一般人更注重人脉。 毛头倒是无所谓,领着徐向东进了化妆间后,就把人丢下了,听得女配姑娘的话,也只是随意的点了点头,他看得出来人家不是真心求学,不过他只是个小配角,人家好歹也是女二号,交好总没错。 这个时候,谁也不会想到,剧组里接下来发生的事儿。 也不是什么坏事,就是导演仿佛一下子抽风了,在拍完了男主的两幕戏后,就轮到了女配。结果,人家姑娘才进场,他就一下子炸了。 “你演的是风尘女子,不是大家闺秀,端着架子有啥用?当自个儿是贵妇太太,还是公主郡主?” “没叫你拧着腰身掐着嗓子说话,你已经从良了,别把烟花之地的那套作风拿出来行吗?你是跟他处感情,不是接客!” “眼神!眼神里一定要有戏,要有一种情绪上的张力,既不能忘掉自己的出身来历,也要体会出那种从良后的坚定决心。你就是一株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要入得尘世,又片叶不沾身!” “矛盾懂不懂?你整个人都是矛盾的,以前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得往前头看,沉浸在过去是没有好结果的。可你又遇到了一生的真爱,你并不想欺瞒他,想将自己早已忘怀的真相全盘托出,又怕对方因为你的过去而看轻你,你是矛盾的,你要凸显这种情绪,懂吗!!!” 女配:…… 别说女配姑娘是懵逼的,在场的其他演员和场工也很懵,就连副导和编剧都忍不住面面相觑,尤其是编剧,不禁开始埋头苦思,原来他写的这个女配居然有那么多的内心戏吗?不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配角吗?给她安排一个凄惨的身世那也是时代局限性,毕竟在那个年代,正常十来岁的大姑娘能跟在男主身后全国各地瞎跑吗? 徐向东则比其他人更懵,他虽然来试过镜,但因为早在一个月前就接到了试镜未通过的消息,所以他已经把这部戏给忘记了。及至进了组,也仅仅是在化妆期间,急吼吼的把今天要拍的戏份撸了一遍。 万万没想到,他拍的第一幕,导演就发飙了,尽管不是冲着他本人的,他还是有些胆寒,总觉得接下来的日子可能会挺难过的。 果不其然,这幕简简单单的男二和女配初遇的戏码,前后加一起连三分钟都没有,统共也就五句台词,男二就一句话,其他都是女配的,只这般,却来来回回的拍了不下二十次。 “暂时先这样,散了。” 瞅着天色不早了,今晚又还是室内的夜戏,导演终于叫了停,毕竟大家伙儿都还是要吃饭的。不过,演员们是散开了,导演却仍然在琢磨这一幕,想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副导和编剧也挺想不明白的,不懂这位大佬突然间是抽了什么风。 而另一头,女配姑娘恍恍惚惚的走到边上,由着人家帮她脱下厚重的戏服,整个人还是浑浑噩噩的,一脸被骂懵了的神情。 徐向东很是同情的看了她一眼,然后果断的抛弃了剧中的爱人,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毛头跟前,忐忑不安的问:“哥,导演这么严格?” 毛头伸手挠了挠脑袋,虽说他的戏服是干净的,可因为造型的缘故,他老觉得自己身上头上有虱子在,时不时的就想挠两下,他将这个归结于入戏太深,及至听到徐向东的话,才道:“没啊,早先不挺好的吗?” “对呀!难道我之前不是这么演的吗?”女配姑娘脱掉了厚重的戏服,今晚的夜戏没她的事儿,而刚才拍的那一幕又是白天室外戏,不存在晚上重拍的可能性,所以她可以早早的脱了戏服去了头饰,轻松一晚上。虽然,被骂了半下午的她这会儿真的轻松不起来。 女配姑娘的崩溃点在于,假如真的是她演技不行的话,那为啥要让她试镜通过,获得这个角色呢?而且开机到现在都已经好几天了,早先都没问题,这就出麻烦了? ——你怕不是故意针对我。 “别想了,晚上好好休息,兴许明个儿一早导演就恢复正常了呢?”饶是聪明如毛头,这一时半会儿也猜不透导演的想法,又回头同情的看了一眼徐向东,“晚上的夜戏你全程参与,台词背熟了吗?剧情理顺了吗?第一天入组就N机二十多次,来,说说有啥感想。” 徐向东已经习惯了毛头说法的方式,颠颠儿的跟在他屁股后头往发盒饭的地方走去,边走边随口瞎答着。可怜的还是女配姑娘,她觉得大概自己的魅力已经消失了,不单导演烦了她,连同组的演员都不爱搭理她了。 悲伤的女配姑娘干脆领了盒饭就回屋休息去了,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仅仅是噩梦的开端。 第二天一早。 因为头天晚上的夜戏拍得异常顺利,男主自然是不用说了,演技派偶像明星,本来就是老戏骨,加上这种个人主义色彩强烈的英雄式电视剧,本身也没太多矛盾点,搁在后世,那就是个典型的汤姆苏文,毕竟从一个衣食无着的乞丐变成一代江山之主,哪怕不知道经过,也足以叫人惊叹连连了。 叫导演最感到欣慰的是,这个男二换得太好了,虽说偶尔也会有失误,可最多N机三次,之后就能完美通过了。 导演的好心情一直维持到第二天上午十点,因为又到了女配姑娘的戏份。 “你的眼神在哪里?你的情绪爆发点在哪里?你记住,这个时候眼神要勾人,要妩媚,要那种含情脉脉!是叫你抛媚眼,不是让你翻白眼!!” 女配姑娘好绝望,她的眼珠子哟,酸得要命,就快甩出来了。 在连着N机数次后,导演突然扯着嗓子吼了一声:“宋社会!” 蹲在墙角边上眼前摆着个破碗的毛头,一脸懵逼的看了过来,他今天也有戏份,简单地说,应该是个背景板,在来来往往的集市上,默默的当好他的乞丐,没有台词,虽说有镜头,却是个当之无愧的背景板,毕竟没人会略过漂亮女配,主意到她身后墙脚边儿的脏乞丐。 “你来抛个媚眼,过来!” 毛头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个造型,然后慢慢的起身,还小心的注意到不要踢翻了自己跟前的破碗,及至走到女配跟前时,徒然间气势一遍,整个人妩媚得不得了,冲着女配就抛了个柔情蜜意的媚眼。 作为正面承受攻击的女配,她下意识的捂住了心口,并不是小鹿乱撞的感觉,而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 然而,似乎是怕她还不够刺激,导演那絮絮叨叨比八十岁老阿婆还唠叨的声音再次响起:“看见没?这才是抛媚眼!媚眼如丝,懂不懂?就是那种,一看到你的这个眼神,就叫人联想到‘芙蓉帐暖度春宵’的感觉……妩媚、妖媚、魅惑!” 顿了顿,导演又冲着毛头说道:“宋社会,你再给她演拧腰身那一幕……对对,腰身一拧,脸微微侧过来,嘴角是稍稍翘起,眼波流转似笑非笑。” “看会了没!!!!!!” 一声怒吼,吓得女配差点儿没直接给跪下,安抚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她一时间分辨不出来,究竟是导演怒吼声震慑力大,而是毛头那惊人的演技更叫她心肝儿颤。 等好不容易把这一幕顺过去了,女配姑娘小心翼翼的挪到了导演跟前,颤颤巍巍的问道:“导演,我问您一个事儿,假如社会哥是女的,您是不是也打算换角?” “非要我说大实话?”导演冷着脸开口,“他要是女的,长得能有你一半好看,我一定让他当女主!” 得了,明白了,您可真能耐。 女配默默的滚蛋了,一旁不小心听了全场的女主抬头看天,京市的天啊,灰蒙蒙的,就像她此时此刻的心情一样。 不过这话要咋说呢?尽管导演的大实话是挺伤害人的,可有一点却是无法改变的事实,那就是毛头是个男的,就他那个外形,全世界女演员都不需要担心他来抢饭碗。 在想通了之后,女配姑娘第一个举手投降,以往她是拍完了自己的戏份就在一旁休息的,最多最多就是围观一下男女主的对手戏,至于其他角色,她懒得看。 可自打这天过后,她仿佛开了窍,徒然间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别提有多勤快了,除了做分内的事儿外,她还能跟徐向东抢着伺候毛头。 徐向东很愤怒,他俩在戏中虽然是一对深深相爱却有缘无分的恋人,可在剧组却活脱脱的像两只斗鸡,还都是脾气超炸,一点就着的那种。 一开始倒是还好,毛头再能耐也只是个小配角,徐向东跟毛头熟,基本上就是走哪儿跟哪儿的情况,帮着领盒饭拿剧本,收拾东西等等,反正没人跟他抢,甚至还有人好心的告诉他,别自降档次跟配角混。可很快,这种和谐的情况就被打破了,女配姑娘放着颜值、演技、名声都超凡的男主不勾搭,就上赶着跟徐向东抢着伺候毛头,而且一言不合就开炸,活脱脱的杀父仇人模样,哪儿还有半点儿剧中甜蜜的模样? 就算这对恋人最终更是以悲剧收场的,可起码中间还是有一段甜甜甜的剧情的,裹着玻璃渣的糖那不也是糖吗?可戏外,这俩恨不得拼得你死我活,一副一山不容二虎,哪怕一公一母也不成!! 等剧组开机半个月后,女主也倒戈了。 其实吧,这部是个人主义色彩相当浓烈的电视剧,男主占了八成的戏份,所以分给其他人的真心不算多。所以,等又半个月后,在京市的寒冬到来前,男二、女配陆续杀青,同时还有毛头等一干小配角,女主倒是还有几场戏份不多的戏,剩下的就是新演员进组,以及切换地图了。 女配先杀青,她倒在了男二的怀中,死得无比凄凉,却又美得惊心动魄,尤其在最后阖眼的那一幕,带着无限凄楚与不舍,然后眼神幽幽的收回,逐渐涣散,最终失去了光彩…… 单看这一出,哪个也不会想到,就在几分钟前,这俩又撕了一场,吵了个面红耳赤,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 所以说,演员就是演员,瞧瞧,这演技多好啊! 及至女配退场,男二在不久之后也杀青了,可以说,这部戏苏是苏,却也始终贯彻了一个道理,九五之尊,孤家寡人,就连女主也会在大结局之前死去。 当江山在手,身边却再没有任何一个熟悉的面孔,取而代之的全是清一色的新人,男主也是蛮凄惨的。 确实很凄惨,因为他的“爱人”更泪眼朦胧的送别已杀青的演员。 搁在旁的剧组,女主女配争抢扎戏是很常见的,塑料花姐妹情也有,不过更多的则是形同陌路。至于其他主要配角之间,多半也都是以客套为主的,唯独他们这个剧组,出了个奇葩中的奇葩。 见过主要演员们都围着个小配角瞎转悠的吗?恨不得把小配角供起来当祖宗又是怎么一回事儿?你戏中的爱人就在跟前你却看不到,反而因为小配角杀青了,泪水涟涟…… 男主:……我大概是进了个假的剧组。 及至毛头等人离开了剧组,女主还是没有调整好心态,可巧的是,下一幕正好一出经典的误会戏码,倒不是感情上的误会,毕竟这本来也不是言情剧,而是女主以为男二和男主都死了,男二的尸首已经找到了,男主却下落不明,她得演一出捏着男主曾经送给她的定情信物,哭得肝肠寸断,同时又不失美丽。 女主哭得相当惨烈,那种悲伤一看就不是假的,是伤心到了骨子里,带上了浓浓的绝望和凄苦,仿佛下一刻就要随风而逝,消香玉损…… 然而,此时的女主内心戏却是:社会哥走了,以后谁给我说戏?导演啊,你可以开始考虑换女主了!! 这是来源自内心深处的绝望,不是演的! 导演相当满意,着重夸奖了女主一番,并鼓励她以后继续保持这种状态。 第一次得到夸奖的女主真诚的表示,她一点儿也不高兴。 ——社会哥!你还不如带我一起走!! …… 离开了剧组之后,女配姑娘就恋恋不舍的跟毛头分开了,徐向东这下高兴了,霸占了毛头身边的位置,得意得像一只斗胜了的公鸡。 “人家是姑娘,比咱们还小了三四岁呢,你就不能让让人家?怪不得你没有对象。”毛头懒得理会他,掏出零钱买了两张公交车票,走到临窗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徐向东就蹭了过来,他拣的是毛头前座的位置,扭过头来说话:“提那母老虎干啥?就她那个脾气,这辈子也嫁不出去!我呢?长得像我这么帅,迟早被美女环绕。” “呵呵。”毛头龇着牙笑了一声。 “对了,哥,上午导演找你干啥呢?说了有会儿工夫,是不是约你拍下部戏?” “这部都要拍到下个月去,下部?明年不知后年了。”毛头瞥了一眼兴致盎然的徐向东,想了想,还是跟他说了实话,“导演推荐我去他朋友的剧组,说是年后开拍,大概是过了正月十五这样的,演的是个挺重要的配角,法国华裔留学生。” “法国?”徐向东也不傻,看毛头那样子就知道他有些犹豫,可毛头是啥性子?有角色就上的人!再细细一琢磨,就大概猜出了真相,“法国华裔的话,就是需要说法语?” 毛头点了点头。 法语,搁在后世也算是世界流行语言之一,可在当下,尤其是国内,除了京大清大这类顶尖高校外,有能耐开设法语课的,就没几家。 少是一方面,再一个就是难。 “哥,你咋想的?接不接?其实吧,拍电视剧又不是真的叫你去法国跟人对话,你只要背下来台词就成了,对你来说也不难。而且说是比较重要的配角,戏份到底有多少?谁导演的?背后投资商是谁?” 徐向东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抛了出来,其实他看出来了,毛头还是挺心动的,要不然直接拒接就成了,多大的事儿?毕竟,他们已经大三了,哪怕外部资源不多,学校的老师教授也会帮着安排一些的。 这就是学院派的好处了,尤其在这个影视行业还未大放光彩之时,每一个京市电影学院的学生都是瑰宝。 再退一步说,即便不打算涉猎演艺圈子,毕业后分配工作,要不留校当老师,要不去各大电视台。就毛头那成绩,等于是随便他挑的,所以真的没必要纠结太多。 而此时,毛头又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及至公交车到站了,徐向东拖着他下了车,又转了一辆车,等终于到了电影学院门口时,毛头才仿佛恍然大悟一般,猛的开口道:“我想通了,我要学法语。” “学就学……啥玩意儿?哥,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学法语?不是背台词?是你打算另外学一种语言吗?”徐向东一脸“你一定是在逗我”的表情,然而他看到的却是满脸坚定的毛头。 “今年过年晚,还有三个多月呢。放心吧,我行的。” 徐向东也没了主意,他俩虽然称兄道弟多年,而且他还虚长了毛头一岁,可事实上在俩人之间,一直都是毛头拿主意的。 ——行就行吧,你是学霸你说了算。 ——就是他觉得吧,其实毛头去演非洲华裔可能更合适一些。 被吐槽了的毛头,这会儿的注意力已经完全集中在了学法语这个事儿上,他记得喜宝就有兼修法语课,也坚信京大的师资力量很强大。既然如此,何必舍近求远呢?他在销假后,就立马骑车赶往了京大。 此时已经是深秋时节,京市的寒冬来得又特别早,感觉前不久还穿着单衣单裤,这会儿就恨不得裹成球了。 毛头习惯了夏天穿棉袄,冬天跳冷水里,虽说今个儿的天气有些冷,他愣是没啥反应,就这样骑着自行车飞快的略过了小半个京市,赶到了久违了的京大。 今个儿是周四,毛头压根就没往小院那头去,径直跑去了女生宿舍楼底下,恰逢傍晚时分,有些下课早的女同学已经陆续返回了宿舍楼,可惜这里头并不包括喜宝。 在楼底下等了好一会儿,别说妹子没瞧见,连一个眼熟的人都没看到,毛头一脸的纳闷,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教学楼那头找,忽的就听到一声呼吸的唤声。 “哥?” 喜宝一脸的惊讶,眼前这人太熟悉了,就是在熟悉的样子下,稍微有些违和感,总感觉他下一刻就能缩到墙根底下蜷成一团……她哥这是演啥去了? 毛头不知道喜宝内心的想法,他只高兴的上前打招呼:“走,哥请你吃饭!” 算起来差不多有两个半月没见面了,喜宝托刘晓露帮她把书本拿到宿舍里,随后就跟着毛头跑了。 目睹这一切的其他同学,尤其是男同学们目瞪口呆,关于有个红三代正在追求喜宝这个事儿,哪怕没能亲眼见过,起码也都有所耳闻。可眼下…… “真没想到宋同学居然喜欢这一挂的?这可真是一看就是老革命的孩子,浑身上下透露了无产阶级农民兄弟的气息。” “你是想说她太拼了吧?就算是红三代,长成这样也太糟蹋人了,不过人家愿意叫他糟蹋,咱们又有啥法子呢?” “唉,现在的女同学!” 刘晓露用一种关爱智障的眼神扫视过这几个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同学,忽的灿烂一笑:“那是宋言蹊的哥哥。” 不提一脸懵逼的其他同学,以及扭身往楼上去的刘晓露,单说喜宝和毛头出了校门后,先是互相告知了近况,之后则开始研究去哪儿吃比较好。 负责研究去哪儿吃的人是毛头,喜宝其实已经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她说怎么她哥身上有那么浓重的违和感呢?原来是跑去演乞丐了,再一想,乞丐都是在大太阳底下工作的,怪不得有段日子没见,她哥又黑了。 事实上,喜宝不是没劝过毛头,既然走上了演员这条路,稍微捂白一点总归是好的,有道是,一白遮百丑,想来多多少少是有些作用的。 然而,毛头却提出了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假如他某天真的白嫩了起来,却依然还是那么丑,怎么办? 第二个问题,臭蛋天天在大太阳底下狂奔,连带喜宝小时候也几乎不做任何防晒工作,却依然白嫩。由此可见,白不白跟太阳没关系,别把一切都怪罪到无辜的太阳头上。 喜宝无言以对。 好在,就目前看来,毛头的演员之路虽然比一般人来得较为坎坷,可总得来说还是在进步的,起码他完全不愁没戏拍。 等寻到了满意的饭馆,点好菜,坐等饭菜上来时,毛头才提出了想让喜宝帮着借阅法语启蒙书的请求,顺便说了他即将去试镜法国华裔留学生的角色。 法语启蒙书,喜宝那儿现成就有,不过都搁在小院里了,毕竟她早就已经脱离的启蒙阶段。当下,她就保证会全力支持哥哥的新事业,回头还会帮着弄张听课证来。 听课证并不难办,难的是这个时间点,哪怕是法语系大一的学生,也已经过了启蒙阶段,好在只是演个角色,口语过关就成,其他的要求不会很高。 等回头吃过饭,兄妹俩回了一趟小院,喜宝挑了几本启蒙书,又拿了单录音机和磁带,一并收到了袋子里:“哥你先拿回去看看,我明个儿就去帮你办听课证,你下周再来找我。” 毛头拍着胸口保证:“宝你放心吧,我一定好好学,绝不会给你丢脸的。” 喜宝才不怕丢脸,准确的说,她就没有丢脸这个概念。等送走了毛头,她也顺势多拿了两件毛衣,往学校去了。待回到了宿舍里,刘晓露随口问起先前的事儿,她也一五一十的都答了,自家哥哥勤奋好学,在她看来,丁点儿问题都没有,老首长还说过活到老学到老,她哥想多学门语言,当然是个好事儿。 等第二天,喜宝就去申请了外校听课证,办下来需要一段时间,不过满打满算,下周一绝对能拿到手了。 果不其然,等下周毛头过来时,喜宝就把听课证和大一的课程表给了他,又领他去认了教室,还分了几张饭票菜票给他。 这时,喜宝怎样都不会想到,就是这么个行为,给大一新生……哦不,给法语系的宝宝们造成了多么惨烈的影响。 永远不要小瞧了学霸,毛头这已经不算是学霸了,而是学神。假如他今个儿去的是高数教室,那问题还不算太大,毕竟是逻辑性的学科。可语言这玩意儿,纯粹就是个记忆问题,只要记忆天赋足够逆天,学会一门语言真的不难。 背单词?扫一眼就记住了。 发音问题?听一遍就学会了。 语法难点?跟着课本预习一遍,再认真听老师顺一遍,假如还有啥不懂的,直接问老师啊,虽说毛头持的是外校听课证,可这年头的老师最讲究一个有教无类,但凡你肯学,他一定愿意教。 因为手头上有大量的翻译稿件,喜宝一时间真的没工夫多关注毛头,再说了,在她的心目中,哥哥姐姐们都很有本事,原也不需要她多关照。因此,她就暂时把毛头的事儿搁置在了一边,专心自己的功课,和翻译任务。 不知不觉间,京市的第一场雪就这样悄然落下,虽说离期末考试还有一段时间,可似乎寒冬的降临激起了部分同学的上进心,哪怕他们原也挺用功好学的,一下子变得格外上进,校园内的学习氛围浓郁得不得了。 十二月的一天,喜宝如同往常一样往教学楼走去。 今个儿有法语课,连着两节,虽说喜宝是兼修法语课,却也一直有认真的学习。毕竟,要么不学,要学肯定要学到最好。 可命中注定,今天会有意外发生,又或者说,其实也不是很意外,反正当喜宝看到那个熟悉的黑炭人进来后,总有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毛头是跟着法语课教授一道儿进来的,他当然没厉害到直接混到大学助教的份上,他只是过来配合表演的。 就跟所有的学院派一样,京大的学生也有个毛病,就是书面化太严重,口语和听力远远不及笔头能力。这是通病,可法语课教授却并不打算容忍他们。 于是,他今个儿就找来了个助手,给大家来个情景表演。 喜宝内心毫无波澜,她早就应该想到的,就她哥那个性子,好学的劲头儿一上来,绝对舍不得落下一节课,甚至在听完了大一的法语课后,还极有可能去蹭其他高年级的课上。反正多数人也就是扫一眼她哥挂着脖子上的外校听课证,不会仔细研究的,真想要蒙混过关,她哥有的是法子。 可饶是如此,情景表演又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只这般,教授在简短的介绍之后,就现场给同学们展示了起来。 教授太喜欢这个年轻人了,虽说不是京大的学生,却有一股子拼搏向上的冲劲儿,愿意下苦功夫学不说,胆子还特别大,相当乐意配合老师进行各种情景表演,不单口语一流,表演起来也毫无匠气,合该让那些自诩天之骄子的京大学生们好好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法语对话。 “法语,首先是一种语言,必须运用到各个生活场景里,如果不能做到这一点,又谈何成为一种语言呢?我知道在座的同学里,有好多都接到了上面给予的翻译任务。没错,翻译国外名着的确很重要,可这真的就是你们学习法语的原因吗?比起文字翻译,我们的外交部更缺人才,尤其是高端即时翻译人才。” “我就问你们,假如是你们,可有勇气上台表演?如果连在课堂上大声讲出来都做不到,等以后,国家真的需要你们了,你们敢介入国家领导人之间的对话吗?” “从明天起,加入情景表演的考核,分数记入期末成绩。” 第125章 大道理, 在场的所有学生都懂,但是这会儿已经是十二月份中旬了, 就算今年过年稍微晚点儿, 离期末考试也就最多一个月工夫了。这个时候,突然增加一项考试项目, 真的不是在故意针对他们? 讲台上的老教授将一席话说得铿锵有力, 然而讲台下的学生们却都是一脸的懵逼,包括已经略微意识到不妙的喜宝, 都没想到还能来这么一出。 相对来说,喜宝倒是还好, 她只是依稀想起了多年前的乡下老家, 仿佛毛头也总是喜欢拽着她搭戏。当然, 所谓的搭戏就是她往那儿一戳,跟个木头桩子一样,既没啥表演也完全没有台词, 纯粹就是瞎凑热闹的那种。后来,等他们都上了初中, 毛头认识了他一生的好基友徐向东,就干脆利索的把喜宝给甩了,重新换了个配合默契的搭档。 比起喜宝, 其他同学才是真的崩溃。 就像老教授说的那般,哑巴外语那就是常态。你说语言必须要开口说才行,可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别说外国了,哪怕是母语好了, 站在高高的讲台上,面对数十个同学,依然落落大方的开始情景演练……难吗?当然难! 不过,这里头也有自信满满的同学,尤其方才老教授的那番话点醒了他们。国家就算很缺文字翻译,可真正前途远大的却是能进入外交部的那些人。比起现在人数还可以的英语翻译,法语系的人才确实要少很多。 那就……拼一把? 终于有同学主动上去配合了,老教授一面暗地里松了一口气,一面又快速的出了个稍微简单点的题,让那同学和毛头自由发挥。 一见有人当了表率,剩下的同学就都有了自信,尤其在看到题目并不难时,更是当下暗自窃喜起来。 老教授出的题是图书馆,毛头的身份当然是法国留学生,而给他搭戏的则是在阅览室里偶遇毛头的中国大学生。期间,毛头会询问一些问题,对方需要回答,不过并不需要有具体的动作。 因为身份契合,背景又设定在多半大学生最为熟悉的图书馆,而毛头也在老教授的暗示下,有意识的放低要求,询问的书籍也都是一些较为寻常的,没有丝毫为难的意思。对方一开始挺紧张的,而后倒是慢慢的放松下来,甚至能在毛头提到某本他正好看过的书时,顺便提一两句对书的见解。 第一次情景对话演练算是比较顺利的,底下的同学也终于彻底放松了。 唯独喜宝鼓着鼓腮帮子,她总觉得她哥要放大招。 其实,准备放大招的并不是毛头,而是老教授。依着老教授的意思,他教出来的弟子,难道只会说一些问路、点菜、买东西的简单日常口语?哦不,那当然是不可能的,所以这节课仅仅是个开胃菜,等学生们适应了,自然有法子招呼他们。 等接连三场情景对话演练结束后,老教授暂时放过了他们,开始日常课程教学。只是,在今天的两节法语课即将结束之前,他突然开口说了一席话。 “记入期末成绩的情景对话可没那么简单,题目暂定为‘中法经济贸易合作’、‘中法文化交流活动’、‘中法服装变革进程’、‘中法饮食文化’……” 正准备开始收拾东西的同学们:…… 这其他几个也就算了,经济贸易是什么鬼?他们只是法语系的,又不是经管系的! 喜宝也开始怀疑人生了,虽说到时候搭戏的人还是毛头,可她总有一种活不出来的感觉,要知道,她只是文字功底好,论口语能力,哪怕谈不上惨不忍睹,可终究称不上好。 等其他同学抱着课本陆续离开了教室后,喜宝也随着人流出了教室,不过她没走远,而是在门口等待毛头。 毛头留下来跟教授说了几句话,空教室回声大,喜宝就算人在门口也隐约听到了几句,其实都是教授在说,毛头就应声点头,大意是让毛头别客气,对京大的学生多点儿残忍才是对他们的负责。 于是,等毛头出来时,就看到了一个眼神幽怨的妹子。 “哈哈哈哈……”毛头本来是想安慰喜宝的,可一看到她跟以往淡定自若的表情截然不同的模样,一个没忍住,就直接给笑喷了。 “哥,你知道吗?幸亏我的法语课程是跟大二学生的,不然我会被他们打死的。”喜宝可没忽略掉当老教授说了那一席话后,同学们那崩溃的表情和无比怨念的眼神。当然,大家都很清楚,这事儿应该怪罪到教授身上,可他们不敢,于是他们就偷偷的瞪毛头。 “你为啥要跟大二学生一起上课?”毛头笑嘻嘻的凑上去帮妹子拿东西,“来,跟哥说说,是不是课程跟不上?哥帮你补习。” 喜宝突然就理解了她的同学们。 其实,喜宝倒不存在跟不上课程的问题,只是她心血来潮打算学法语时,大一下学期都过去一半了,就跟着同年级的听了几节课,补了下基础,等第二年就跟着法语系新生一起上课了。以她现在的程度来说,想要跳级也不难,不过她考虑再学一门外语,倒是不着急跳级了。 可她还是对毛头很无语。 把自个儿的情况跟毛头说了一遍,喜宝拿眼瞧着他:“哥你跟我一起去食堂吃饭吗?” “还是不了,大一法语系的同学恨不得一天打死我十八遍。”毛头说这话的时候,面上带着浓浓的自豪,“我先跑了,等回头期末考试前,再虐死他们!” 顿了顿,毛头又笑着冲喜宝挤了挤眼睛:“你怎么说?好歹也是我妹子,需要我泄题吗?” “不需要,我相信我能通过的。”喜宝干脆利索的拒绝了。 “成啊!那时候一定对你不客气。”毛头边说边瞥了后头拐角处一眼,他刚才好像看到一个影子闪过去,不过很快他就把这事儿抛到了脑后,心里盘算着要怎么折腾他这个可爱的小妹子了。 喜宝绝不会想到,她哥说对她不客气,还真就是不客气,到了考试周前的情景对话时,简直就是发挥了十二成的功力,愣是把她怼了个哑口无言。这让偶然间知道她和毛头关系的同学很是伤感,说好的放水呢?就是这么放的? 当然,这就是后话了。 等喜宝送走了毛头,又去食堂打了饭菜回到宿舍里,冷不丁的想起了一个事儿,赶紧跟同在宿舍的刘晓露说了今个儿法语课上的事儿,又问:“你说咱们英语系会不会也增加情景对话练习?” 刘晓露目瞪口呆,她上两节没课,正好宿舍里其他同学都不在,就索性没出门,就待这里翻译文献。虽说,在翻译文献这个事儿上,她是不如喜宝,可那也是因为她打小性子比较跳脱的缘故,她是坐不住,而非做不到。 反过来说,其实她的口语也没比喜宝好多少,大家半斤对八两,文字处理能力以及听力都要远远超过于口语能力。 “应、应该不会吧?”刘晓露吓得都不敢继续翻译了,总觉得会写出奇怪的东西来,帮把书籍本子匆匆收拾成一摞,往后头的床铺枕边一放,就凑到喜宝跟前,一叠声的问道,“宋言蹊,你再跟我说说那啥情景对话,是啥意思?提前给问题,让咱们准备好背熟了,还是临时抽问的?” 你说呢? 喜宝没开口,她用眼神就表达了这个悲伤到了极点的问题,不过,她心下还抱了点儿希望,觉得英语系未必就会学法语系,在临近考试周之际,玩这种坑死人不偿命的现场考核项目。 问题是…… 假如这话是别人说的,估摸着考和不考各占了一半,可换成从喜宝嘴里说出来,答案已经明摆着了。 果不其然,下次英语课上,老师非常高兴的告诉他们,要加考一项全新的内容,而且所占的分数比例相当之高,并且英语系这边的课题全部照搬最近五年来国家最重要的时事政治。 譬如,改革开放、大力发展经济、跟各国建交、访华团接待等等,涉及了方方面面,似乎是唯恐同学们临时抱佛脚,强行提前背诵出来。 老师说的很明白,情景对话练习的就是他们的口语能力以及临场反应能力。另外,考虑到他们将来从事的多半都是翻译工作,还会增加翻译礼仪,以及用词的准确度和合理性。 一句话,生怕他们死得太容易。 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上头没有再发下来新的需要翻译的文学着作,总归还是放了他们一条生路。 想着许久不曾回家了,喜宝特地收拾了一下,在这周的周六下午,赶回了四合院那头,顺便从赵红英口中得知了最近发生的一些大事儿。 大事一,袁弟来成功的逼疯了扁头,生生的把他好不容易谈妥的对象给搞糊了。而扁头在蔫吧了数日之后,奋起反抗,现在赌气留在家里,打死也不去上学。母子俩互相伤害的戏码,进行得相当火热,俨然已经成为乡下老家村子里一出难得的年度大戏。 大事二,春梅和春芳跟着大伟跑了,说是要学做生意,学了也有段时间了,最近一次赵红英去看她俩,发现她俩已经在大栅栏电器行里干得相当不错,老员工都被大伟安排去了其他的分店,新来的店员不知道她俩的身份,还道是乡下进城来打工的小妹子,倒是真没搞啥特殊化。 大事三,张秀禾急着找毛头…… “回头见到毛头,让他给家里挂个电话。喏,这是电话号码,上头这个是咱们家的,下头这个是你大伯他们住的那地儿的。”赵红英相当霸气的拍出了一张纸,上头是巨大的一串数字,不单字体大,而且看起来相当幼稚,哪怕是全家最小的宋东和宋西,也不可能写出这种数字来。 喜宝瞧了一眼,然后又抬头看了看她奶:“奶,这是你写的?” “这不是闲着也是闲着,我让梅子给我找了几本书,又从你那屋寻了个空本子和笔,打算多认几个字!” 赵红英一脸的嘚瑟,尽管她也明白她写的字丑得要命,可这不是刚捡起来没多久吗?这像她这个岁数的乡下老太太,哪个不是含饴弄孙?再不行就是洗衣做饭打扫卫生,虽说这些活儿她也没少干,可总不能只干这些吧?她的宝是大学生呢,还是京大的学生,她这个当奶的,咋样都不能大字不是一箩筐,这不是丢孩子的脸吗? “宝你看着吧,连强子和大伟都能念到初中毕业,我比他们聪明多了,回头一准也能念完。”赵红英盘算着,等放假后,孩子们都松快了,让毛头和喜宝陪着她去书店里,再好好挑几本书。不是她信不过春梅,而是春梅本身也是初中毕业的,那肯定是身为大学生的毛头和喜宝能耐。 这种想法当然也没错,喜宝虽然不清楚后续的事儿,还是给她奶鼓了鼓劲儿,顺口答应了会将电话号码给毛头。 老家那头就不用问了,赵红英办事素来妥当,早在电话装好的第一时间就打到了村里,点名让宋卫民过来听电话,这才得知了扁头和袁弟来的近况。 赵红英并不担心这对母子俩会闹得太过,袁弟来是老袁家的闺女,哪怕那脑子比她爹妈兄弟更蠢,本质上还是相差无几的,譬如,都是一样的怂。 袁弟来不会打扁头,只会没命的玩监督、打心理战、演各种苦情戏。换成臭蛋,那绝对吃这套,可惜扁头那小子完全不在乎,你想哭你就哭,你想嚎你就嚎,横竖只要不打死他,他就照旧浪里个浪。 当然,反过来说,扁头也不会跟他妈动手。那孩子除了不爱学爱玩之外,也没啥别的缺点,往常得了空也会帮着家里人干活,像家里的鸡就是他帮着喂的,农忙时常帮着送饭送水,抵得上半个劳力了。在赵红英看来,扁头应该是一半随了爹,一半随了舅,所以完全不用担心他干出啥荒唐事儿来,没这个胆儿啊! 不过,有了电话也真的是很方便,最主要就是方便了赵建设,隔三差五的就打过来问候他姑,昨个儿还特地问,过年回不回去。 傻子才回去!! 这些糟心事儿,就不用同喜宝细细分说了,赵红英大致了提了一两句,然后就撸起袖子开始做好吃的了。 “宝啊,锅里炖着羊肉汤呢,你先来一碗垫垫肚子?今晚咱们吃火锅,羊肉汤做底,我准备了不少羊肉卷、猪肉片,还有那啥……强子从南边给寄来的海鲜,都是风干货,煮汤时搁一点,比放那个味精都鲜。” 喜宝是她奶说啥都好好好,在收好了写着电话号码的纸后,她就进厨房帮忙去了。赵红英本来不想叫她进来,不过转念一想,起码这会儿是冬天,厨房也挺暖和的,就盛了碗羊肉汤给她,还在里头搁了好几块嫩羊肉,叫她吃完再帮忙。 滚烫的羊肉汤,等喝完以后,还能剩下什么活儿?赵红英又一次成功的忽悠了喜宝,等火锅和切好的肉、菜、主食之类的都搁到了桌上,老宋头已经开了瓶酒,喜宝眼尖,看到上头写着“红星二锅头”。 “我爸藏了好几瓶茅台,爷,我回头都给你搬来。”喜宝想起她那边小院里还藏着好东西,忙许诺道。 “可别了,啥酒都没二锅头来得美,抿一口,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暖和了。”老宋头美滋滋的抿了极小的一口,他那个酒盅本来就小得很,一口下去就跟别喝一样,倒是面上的表情真是醉人。 喜宝还想说点儿啥,一个眼错不见,就发现她奶已经放了不少菜,还把那些一烫就熟的菜往她碗里挟,一转眼就堆满了一小碗。 “够了够了,奶你也吃。”被这么一打岔,喜宝也就不再关注她爷了,不过酒那个事儿却没忘记,心下想着就算她爷不喝,等她爸休息了,也肯定是往这边来的,早拿早了事。 热气腾腾的火锅,驱散了冬日的寒冷,每个人都吃得浑身暖洋洋的,匆匆洗漱以后,赶紧钻进烧了暖炕的被窝。 四合院这边,主要还是靠烧炕和火墙取暖。论暖和程度那是够了的,就是这种最传统的烧法,需要时不时的掏烟囱。老宋家这边,原先都住在南方,哪里有这种经验,幸好两边都不缺钱,隔上一段时间请个小工掏掏也就成了。 对了,赵红英还告诉喜宝,她去过大伟买的那个楼房了,暖和是很暖和,听说是最新弄出来的那啥集体供暖,那已经不能算是简单的暖和,而是热了。像进他们这边屋里,哪怕烧着炕呢,也得穿长衣长裤,可楼房那边的供暖,热得人只想在屋里光膀子吃雪糕。 于是乎,他们一行人咋去的,还是咋回来,没一个愿意住下的。除了太热乎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太小了。 其实也不能说小,大伟买的是一百平方的房子,这年头没有公摊面积这个概念,所以这就是实在面积。问题是,住惯了宽敞的四合院,再让人去住鸽子笼一样的房子,真的是太不习惯了。尤其那房子格局不是很好,厕所巴掌点儿大,转个身都嫌累,厨房也小得很,两个人就嫌挤了。再有就是,那个房子卧室多,客厅跟饭厅连在一起不说,还兼了过道的责任,偏偏老宋家的人很喜欢扎堆凑在堂屋里,那还咋玩? 得了,咋来的就咋回去,还是带庭院的房子好啊! 不单没人愿意留下来,而且宋卫党还给大伟安排了一个艰巨的任务,让他想法子再去买个四合院,要求就在强子隔壁。宋卫国劝说,反正住的开,没这个必要,反而是张秀禾在那儿盘算,臭蛋这些年在她这儿存下来的钱够不够买房子,她也不喜欢楼房,要是钱够的话,最好是也给臭蛋攒一座院子。 回头,宋卫国就私底下说了张秀禾。 “我这头正在劝二弟别买房凑合着住,咋你还给我拆台呢?这要是臭蛋都另外买房住了,我二弟咋办?你这不是把人往外头赶吗?” 张秀禾委屈啊,她压根就没想到这一茬:“这是妈说的!” “啥?” “妈说了,现在有钱人越来越多,保不准房价就蹭蹭的涨上去。你想啊,咱们小老百姓不就是图个衣食无忧,再买房置地吗?妈跟我说,叫我有钱给几个孩子都攒份家当,别给钱,钱这玩意儿花了就没了,房子买了,不出点儿大事谁会去卖?自家不住也没啥,租出去。” “这是妈说的?”看到张秀禾重重的点了点头,宋卫国立马就倒戈了,“那就听妈的!” “还有啊,你现在不让二弟他们买房子,万一以后好房子都买不到了,他就算嘴上不怨你,心里呢?要我说,做买卖赚够了钱就收手吧,多买些房子和地,咱们以后吃租子。”张秀禾算盘打得啪啪响,她给臭蛋存的钱,差不多够买个小院子了,最好是紧挨着的,往后她也能多顾着点儿。 顿了顿,她又想起了被她忽略了很久的儿子:“毛头咋办呢?他长得又不好看,天天嚷嚷着演戏,到现在我也没见过他上电视,光会花钱不会赚钱,别等下几个孩子里头,最叫我操心的变成他了。” 多糟心的孩子啊! 张秀禾回头就央了赵红英,让想法子帮着给毛头递话,她给好好给毛头说道说道。 不过,就算赵红英把这一重任交给了喜宝,可京大校园大得很,毛头又不是回回来找喜宝的,多半时候他是上完课就跑,少数来不及回校吃饭了,才会拿着喜宝给他的饭菜票在京大食堂里吃,不过次数真的不多,因为他怕被人打死。 等喜宝再度见到毛头时,已经是考试周前的一周,也就是法语情景对话考试时了。 因为喜宝属于插班生,她的学号是最后一个,也因此有幸观摩了全班同学被毛头凌虐的惨剧。 那是真正的实力碾压,毛头虽说学习法语的时间不算长,可他本就能言善辩,语言这种事儿就是一通百通的,毕竟你不能指望一个木讷的人换了一种语言就立马说得贼溜,更木讷倒是极有可能。 喜宝亲眼见证了一群学霸被活活逼疯、逼死的惨剧,毛头一反前次课的简单级难度,问出来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难度直接跨越到地狱级。 怎么形容呢?那些问题,哪怕是换成母语,喜宝觉得她也是一脸懵逼。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哪怕不是一个年级一个系的,有了这么长时间的缓冲,毛头是她哥的这个事儿,还是曝光了。倒没人大喇喇的说出来,可暗地里对她嫉妒或者单纯只是心有不平的人,却早不早的等着看好戏,观摩放水……哦不,泄洪现场。 兄妹啊!管他到底是亲兄妹还是堂兄妹,反正少有的几次碰面,瞧着他俩感情相当不错,既然这样,毛头一定会放水,到时候他们就可以光明正大的举报作弊了。 还是协同考官作弊,最严重的一种。 正因为这个原因,哪怕老教授早先就说过了,考完的可以离开,留下来的人也不在少数。 对了,未考的都在隔壁空教室等待,而考完的,在不影响考生的前提下,允许留在教室观摩。说白了,老教授并不是为了考而考,更不是什么故意为难,他只是想让他的学生们能在大学里多学些有用的知识,观摩也不失为一种极好的教学手段。 终于轮到喜宝了。 跟其他同学不一样,喜宝早就在隔壁空教室做好了心理准备。她哥是啥人,身为相处了二十年的妹子,她还能不清楚?放水就别做梦了,只要毛头别抽冷子给她使绊子,她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于是,当做了一番简单的自我介绍后,喜宝还来不及看教授的反应,就被毛头怼了一脸。 一长串问题过后,喜宝一脸懵逼的看着她哥。 不是听不懂,而是听懂了也没用。她哥问的是,假如她是中国外交部发言人,在面对中法发生外交冲突时,该如何正确应对。 喜宝:…… 第一个问题,喜宝只能含糊应对,说套路,用中国一贯的谦虚做派,表示愿意和平解决任何矛盾冲突,而实际上,完全没一句是说在点子上的。 然而,毛头完全没给喜宝任何缓冲的机会,又一个问题砸了下来。这回却不是啥假设了,而是直接模拟出了外交场景,把喜宝当成了真正的外交部发言人,毛头却是法国记者,还是那种咄咄逼人的找茬派。 喜宝好绝望,她突然觉得,自己可能要挂科了。 不过,甭管咋样,她还是硬着头皮回答了起来,尽管东一句西一句的,基本上都回答错误,连带之后被毛头的连番尖锐问题轰炸到头皮发麻,她还是坚强的挺住了。 怎么说呢?毛头的气势是很足,杀气腾腾的,可他毕竟是喜宝的哥,在完全不知道的喜宝看来,他俩还是双胞胎。所以,想让喜宝怕他那是不可能的,哪怕回答错误,那不照样还是在答吗? 围观的同学们惊呆了,他们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 这哪里是哥啊,这是杀父仇人吧?好歹他们在进行情景对话时,开头几个问题还是回答得不错的,整体看来,也算是渐进式的。怎么轮到喜宝了,毛头直接炸锅,问的问题…… 反正换成他们也是一个都答不上来。 不知不觉间,好多人默默的从教室后门离开了,看到这一步已经没法再看下去了,除了最初的两句话自我介绍外,喜宝回答的全程错误,不是语法问题,也不是口语不好,而是牛头不对马嘴,最好的几个也仅仅是含糊其辞。 比如说,毛头问的是你会如何应对,她回了个我会谦虚应对,这算啥?人家问的是应对的具体措施,你回了个应对态度,莫名其妙! 及至喜宝的情景对话结束,教室里除了她和毛头外,也就只剩下负责打分的老教授了。 “二十分,满分。”老教授眯着眼睛看过来,见喜宝无比震惊的回看他,笑着问,“吓到了?我说宋社会,好歹也是你本家,这位同学也姓宋呢,你就这么坑人?问的都是啥问题啊?你这都能逼死咱们现任的外交部发言人了。” 喜宝委委屈屈的看了她哥一眼,控诉道:“我跟他不是本家,是一家。他是我哥,亲哥,我俩是双胞胎!” 老教授:……你说啥?我耳背听不清楚!! 毛头知道喜宝是被他误导的,不过哪怕后来他从春丽那头得知了真相,也没想过要纠正,因此听了这话只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对呀,她是我妹妹。” “教授,为什么我回答全错了,却能得到满分?”喜宝又不是真的生气,很快就跳过了这个问题,转而问起了她关心的事儿。 “因为咱们考的是口语能力。”老教授一想起刚才这小姑娘一脸懵逼,却仍然坚强的用法语应对时,顿时觉得很好笑。可再一想到,这俩居然是双胞胎,他就突然笑不出来了,“行了,你俩先回去吧,这天也不早了。” 毛头飞快的跑去课桌那头拿了喜宝的东西,然后拽上妹子就走,在跑出教室的同时,还不忘回头冲着老教授叫了一声:“说好了,这是最后一堂课,我要准备试镜了,下学期见!” 试镜啊! 老教授一脸的感概,他突然觉得,双胞胎也没啥,谁叫这个混蛋小子居然是京影的学生。多好的苗子,学啥专业不好,咋就偏偏跑去演戏了?还为了个啥角色,特地来京大蹭课听。照这么看,要是下回演个啥科学家,还不得直接蹦跶到中科院去了? 还真别说,这挺有可能的,不都说艺术来源于生活吗? …… 不提老教授是如何的怀疑人生,喜宝总算没忘了她奶托她的事儿,把写了两个电话号码的纸给了毛头,当然是她誊抄版的,她奶亲笔写的那张,早就叫她收起来了,还是夹在厚本子里,小心翼翼收藏的。 “记得给妈打电话,她可想你了。”分别前,喜宝又叮嘱了一句。 毛头虽然觉得他妈大概不会有啥好事儿找他,可还是老老实实的找了个电话亭。拨电话的时候,他压根就没看纸,就已经嗖嗖的把号码拨了过去。 “妈,我是毛头。” 正好接电话的人是张秀禾,不过多半情况下,会一直待在家里不出门的,也就她了,其他人都待不住。 “毛头啊!妈可找你好久了!” 电话那头的张秀禾分外激动,连说话的声调都变了,听得毛头鼻子一算,深觉自己太不孝了,他妈还是很惦记他的,听听这声儿,都颤抖了。 “妈问你啊,那个春晚啊,到底是咋个回事儿?以前不是听你说,一般人都上不去吗?还说啥,特别有排面,真是这样?那为啥老往咱们家跑,又是打电话,又是直接上门的?非要我去劝臭蛋,叫臭蛋上春晚。” “臭蛋不想去啊,他想陪着我一起过大年,他们非要叫臭蛋上春晚,上头领导就叫我给臭蛋做做思想工作。我跟他们说了,臭蛋他啥都不会,以前我看电视上的春晚,人家不是又唱又跳又说的吗?臭蛋他不会啊!你说说,他除了跑得快之外,还会啥?啥都不会,那咋就能上电视呢?还是上春晚。” “可电视台那领导说了,说不会也不要紧,让臭蛋去,把金牌往脖子上一挂,到台上随便讲两句话就成,啥都不用演。” “对了,春晚是直播不?毛头你跟妈说说,春晚到底是不是直播的,要是直播咋能叫臭蛋上呢?万一出个啥状况,那不是全国人民都要笑话他?” “你在听不?毛头?毛头!!” 第126章 毛头当然在听, 可这一刻,他恨不得自己直接聋了。 他抬眼望向电话亭外头, 这会儿外面的雪倒是停了, 可道路两旁却仍有不少积雪,还有沿途房屋顶上、树冠上, 到处都可以看到白雪皑皑。握着电话听筒的毛头, 只觉得自个儿的心里瓦凉瓦凉的,偏偏电话那头的亲妈完全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 “毛头!!” 一声怒吼, 毛头差点儿怀疑电话那头的人从亲妈变成了亲奶,好在惊吓之余, 他也总算是回过神来, 无精打采的应了一声:“嗯, 我在听呢。” “那你倒是说话啊!给妈拿个主意,这事儿到底要咋办才妥当?你弟那人咋样,你还不清楚吗?他啥都不会啊!” 对啊, 臭蛋啥都不会啊,所以国家电视台到底是哪根筋抽到了, 才会非要上赶着让臭蛋上春晚?还随便说两句就成,春晚是那么随便就能上去的? 春晚:……因人而异吧。 “妈,你先别激动, 有话好好说,慢慢说。”毛头拿手捏了捏眉心,臭蛋啊,你不想去, 倒是让我去啊!! “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呢?毛头,妈也不懂这个事儿,臭蛋就更别提了,上头那电视台领导见天的往咱们家跑,叫我给臭蛋左思想工作,还说到时候可以安排车子送臭蛋去,对了,我想去也可以的,反正就是有事儿好商量,啥都不会也不要紧,就是说叫臭蛋露个脸,还有啥……” 张秀禾努力的回想着电视台领导跟她说过的话,想了半天才好不容易的挤出一句话来:“就是那个,让老百姓知道咱们国家今年的新成就,还有杰出代表……对,就是杰出代表,你说臭蛋咋就成了杰出代表呢?” 毛头很想告诉他妈,春晚跟国家其实不挂钩的,更不是强制性的,那就是个电视台,哪怕名头上头有“国家”两个字,那也不能把人强行绑走。所以说,要是真不想去,完全可以不去的! 就是他很想去…… “去吧去吧,到时候妈你也过去,臭蛋看到你,他一定不会闹的。”毛头心里苦啊,但是他憋住了没说。 “你还没跟妈说,春晚到底是不是直播啊?要直播咱们就不去了,出了个啥岔子,多丢人呢?”张秀禾并没有被说服,她还是很犹豫。 毛头好气啊,他心里苦得就跟吃了二十吨黄连似的,还不放过他? “怕丢人就干脆别去了,跟人家电视台领导推荐我啊,我不怕丢人,我啥都会,不会的我也可以学啊,这不是还有段日子吗?” “妈跟你说正事呢,别闹!你们那个春晚是直播不?” “谁闹了?谁跟你闹了?啊!……我看是你跟我闹吧?春晚还能是录播的?回头要倒计时的,你录一个给我看看啊!直播!那就是直播的!面向全国人民,几亿人都在看呢!” “哦,那咱们就不去了。”张秀禾在一瞬间做出了决定,然后果断的挂掉电话。 毛头:???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想干什么? 本来他是打算出了京大后,跟家里打完电话就直接回学校的,他那个法国华裔留学生的角色过两天就要试镜了,但是电影学院的期末考试也即将到来,哪怕学校那边好说话,要办的事儿也不算少。结果…… 悲伤而又懵圈的毛头推开电话亭的门,哈着气往家里赶。就连他自个儿都分不清楚到底是悲伤多还是懵圈多,只觉得自己真心好命苦啊! 没错,春晚的确不是强制性的,可好歹也是国家电视台,人家也是要排面的,先前几次三番上门邀请,那是给你面子,婉拒几次就可以了,多了那叫啥?那是打脸!就算臭蛋并不打算涉足娱乐圈,好端端的你打人脸干啥?去啊!为啥不去啊?! 等毛头顶着寒风赶到他哥买的那院子时,早已是华灯初上,而且半空中又开始飘起雪花来,瞧着这情况,估计晚上又是一场鹅毛大雪。 当然,对于毛头来说,数九寒天也比不上他内心的悲凉,他也想上春晚啊,结果还得跑来给家里的傻子们上课、做心理辅导,劝他们上春晚。 如果这就是命,那他的命也太苦了。 好在,毛头还是挺能言善辩的,在他的说服下,张秀禾勉强接受了上春晚这事儿,而只要张秀禾愿意去,臭蛋本人是无所谓的,对他而言,“跟妈过年”这四个字有着非比寻常的诱惑力,其他就歇着吧。 等沟通完毕,毛头还盯着他妈打电话给国家电视台,确定了臭蛋会上春晚这事儿,当然也提出了自己的条件,母子俩一起去,不然臭蛋一准使性子不去。电视台相当好说话,直言不需要做任何准备,包括服装等等,都不需要,电视台全包,还是一口气包两人的,回头衣服鞋子啥的,还不用还,到时候还会给新年大礼包,算是春晚给他们拜年了,对了,还有车接车送。 毛头全程面无表情。 虽说这年头的电话机并没有免提功能,不过他凑得近,还是听了个七七八八,顺便还刷新了自己的世界观。 明明他记得国家电视台的人都很傲气的,当然不是那种用鼻孔看人的骄傲,而是天然自带气场,说出来的话多半都是决策性的,而非带着商量口吻的,更别提现在这种语带讨好的调儿。 及至一切都妥当了,张秀禾大手一挥:“行了,你可以回学校了!” 过河拆桥也没那么快吧? “妈,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我看是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毛头是没打算留下,他明天还有课呢,可他自个儿不想留,和被亲妈轰出去,那是两码事儿啊! “谁会捡像你这么糟心的孩子?要不是自个儿生的没法子,我一准丢了你。”张秀禾手脚利索的从一旁的五斗橱里摸出了个玻璃大罐子,里头全是各种糖果,还是包装挺漂亮的那种。她拧开盖子,随手抓了一把塞给毛头,“行了,走吧。” 真·亲妈。 毛头气呼呼的扯开包装纸往嘴里塞了一颗,然后把剩下的往兜里一揣,头也不回跑了。 他还忙着呢! 忙呢!! 是挺忙活的,等毛头顶着半大不小的风雪跑回了学校后,食堂都已经关门了。不过,他人缘好,徐向东帮他打了饭,还特地帮他塞被窝里取暖,等他吃到半温不热已经糊了的面块时,那叫一个五味杂陈。 “我弟要上春晚了。”本着糟心事儿应该跟人分享的原则,毛头边吃边哼哼。 不等徐向东开口发表意见,宿舍里的其他牲口就已经嗷嗷的叫了起来。 “社会弟那么牛气?其实吧,我挺期待社会妹上春晚的,对了,她会一起去不?” “对对,社会妹长得那么好看,没来咱们学校念书真是太可惜了。既然你弟可以上春晚,她呢?叫她一起去呗,别的我不敢说,起码这俩人搁在一块儿,瞧着就特别养眼。” “要我说,上不上春晚无所谓,这眼瞅着就快要过年了,咱们要不要搞个小聚会?就咱们宿舍,加上社会妹咋样?屎蛋就算了,他是京市本地人,还是回家陪爸妈过年吧。” “你啥意思啊?宿舍聚会凭啥把我撂下?我也要去!都陪爸妈过了二十个大年了,少一次咋了?赶紧的,最要紧的就是一定要叫上社会妹,咱们一起看社会弟上春晚!” “……” 毛头呼啦啦的吃着面块,权当自己已经聋了,没听到这些牲口说的话。 当着他的面夸他弟,还想泡他妹,没打死已经算是仁义的了。等一份面下肚,他打了个饱嗝才抬头瞥了这群牲口一眼:“两天后的试镜,谁跟我一起去?” 牲口们齐齐静默。 并不是所有的剧组都公开试镜的,一般情况下,像他们这种学生狗,很少有机会参与大制作,这跟演技和颜值无关,多半情况下,是连试镜的门头都摸不到。 虽说毛头入行以来,一直走得磕磕绊绊的,可平心而论,他算是同年级里混得最好的了。别看他现在一部上映的片子都没有,那是因为这年头电影、电视剧的拍摄、审核周期本来就长。正所谓厚积薄发,等到了一定的时候,毛头演过的片子会齐刷刷的上映,到了那时候,他才算冒了头。 再一个,毛头因为形象的缘故,很多角色都不适合,然而他在各个片子的导演跟前却是刷足了好感度。假如没有适合他的角色,那当然是没法子了,一旦有,人家都是点名要的,还会主动帮忙推荐。 天道酬勤,有时候不是老天爷不够厚待你,而是你还不够勤奋。 宿舍里在安静了片刻后,章世耽弱弱的开了口:“你带我们去试镜……不怕角色被抢吗?” “被抢就说明我不适合或者不够好,你们行你们上呗。”毛头很是嫌弃的看了过去,“不是我太自信,想要在我手里抢角色,你还得再练一百年,屎蛋儿同志!” “能换个叫法不?”章世耽捂着心口抗议道。 “东施蛋儿?”毛头觉得,假如以后要拍成语故事,章世耽就挺适合演东施效颦里的东施,瞧瞧这颦眉捂心的动作神态,差点儿没把他恶心吐了。 章世耽默默的挪开了自己的爪子,顺便闭上了嘴。 等两天后,试镜这一天,毛头是一拖五去的剧组。 他本人试镜法国华裔留学生,至于其他五个,那就随意了,配角龙套都可以,在简单的试镜之后,留下了两人,也就是徐向东和章世耽,不过角色尚未定下,横竖他俩的外在形象都不错,演技也过关,回头看哪个角色有空缺就上。 至于毛头,自然是完美的接下了原定的角色。 导演对他大为嘉奖。 这是个明年主打的片子,写的是中国在改革开放后,不单经济发展迅速,连带文化方面也恢复了以往的高水准,吸引了不少国外交换生。有美国的、英国的、法国的等等,而故事就是从一个国际宿舍开始的,用情景喜剧的形式,以小见大的描写了这几年国内的发展,而国际上对中国的评价和改观。 里头当然也有纯正的外国人,还真别说,在京市想找出几个美国人挺容易的,演技不过关也没啥,本来就是生活片,主要也是校园里发生的事儿,在代入角色方面,大家都没啥问题。像这种室内情景剧,要比毛头早先演的西游记简单太多了,不止是演技方面的,其他要求也会相应的放低很多。 唯一的麻烦就是,当初在确定角色时,投资方希望能有华裔参加,让远方的孩子重新回到祖国母亲的怀抱,亲身感受一下国家日新月异的变化。 这就比较蛋疼了,要中国人的外表,却必须是国外长大的,还最好不要是美国英国这种,另外必须在片子里演绎出从未到过中国的华裔那种不适感和违和感。除非他们能找到真正的华裔,不然对演技的要求就会高出许多,尤其剧本里还有不少对方学习中文的搞笑片段。 等于就是,这个角色虽然不是主角,可戏份倒是不少,而且还是全剧的演技担当和搞笑担当,另外他还是个话唠学霸,台词非常之多,关键是他的台词绝大部分还是相对应国家的,并非中文。 到了这个份上,那就不是蛋疼的问题了,蛋都碎了。 也是在了解了这个角色的设定后,章世耽顿悟了。怪不得毛头不怕被人抢角色,就这个角色,倒贴他也不要,几乎九成九的法语台词,光是背诵这些就要老命了。当然,最开始设定倒不是非要法国华裔,而是在研究后觉得,法语很优美、很浪漫,尤其符合话唠的设定,毕竟一个“请坐”都能被翻译成“跟椅子来个亲密的拥抱”这种话的,不话痨才叫怪了。 “社会哥,你可以的!我看好你!”章世耽毅然决定,他还是给点儿鼓励好了。 徐向东也是这么想的,毕竟他是正常人,只要看着那厚厚一沓的台词本,他整个头皮都炸了,再一看到那法语原文,他只想换个脑袋。 “哥,相信我,你这么努力一定会红,不红没天理啊!” 毛头并不想理会这俩智障,这俩还得接着等角色分配,可他在试镜通过后,就领到了自己的台词本,其他角色还怕剧透啥的,到他这边完全没问题,那密密麻麻见鬼一样的法文,除了能把人逼死或者弄晕之外,看得再久也看不出啥名堂来。 领到了台词本,毛头就跑了,因为是室内情景剧,也就是一场一场的,除了固定演员班底外,其他出演的角色完全可以边演边找。毛头演绎的这个法国留学生,属于半途插进来的,至少原剧本上是这样的,春季开学的时候突然入学,正好碰上几个比他早到的外国留学生在说中国的坏话,然后他露了脸,大家一脸尴尬,毕竟又不是坏透了的人,都还是十几二十岁的青少年,说坏话被人逮住太丢脸了。 可惜,这是个华裔,一句中文都不会说,当然也听不懂。 更尴尬的还在后面,只要他们几个一出门,虽说有人能说半吊子的中文,可多半情况还是指手画脚的问人,然而人家都会完美的跳过中文水平最高的那几个,直接面向法国华裔说话,可惜这位是个真·假洋鬼子。 能想象那种情况吗?我以为你是我的同胞,结果你一脸怀疑人生的表情,反而是旁边白人小哥怪腔怪调的说着中文,还兼任翻译功能。 太尬了…… 正式开拍在年后,毛头进组还要再晚一个月,之所以立马给台词本,除了不担心剧透外,最重要的还是给他时间去背诵。毛头深以为然,于是他就带着台词本跑了,毫无愧疚感的丢下了两个苦等角色分配的好基友。 …… 临近年关,又因为最近几年以来,经济发展很快,哪怕以前穷得一年到头有半年需要饿肚子的,这两年也能敞开肚皮吃个痛快了。 老百姓都崇尚有钱没钱回家过年,这以往是没钱,就是心里想得慌,也没法好好的过一个年。现在就不同了,兜里有了几个钱,买肉买糖等其他吃食、副食品都已经不再需要票证了,哪里还忍得住不买?别说吃的了,稍微宽裕的人家都给家里添置了新衣裳,毕竟前头那些年物资奇怪,就连城里人家,每年那点供应布,得攒好几年才能凑出一身衣裳来,谁家都是缝缝补补凑合着穿的,现在有条件了,当然得买,不单要买还得大买特卖。 京市就不用提了,乡下老家那头更明显一些。 宋菊花也没有想到,早先只是觉得百货大楼的工作不大稳定,而且眼瞅着其他人摆个早饭摊子都比自个儿能挣钱,她这心里就痒得慌。正好,她男人有工作,前途还不错,就算没了她那点儿工资,家里的开销也是不成问题了。再三犹豫之后,又得了亲妈的一席话,她一咬牙,就辞了工出来单干。 虽说羡慕人家早饭摊子能赚钱成本又小,可宋菊花却完全没想过要做这一行。一来,她做饭的手艺一般般,家里人肯定是不嫌弃的,谁家都这么过来的,可拿出去卖钱就不成了。二来,做吃食买卖太苦了,支个摊就得风吹雨打,租个铺面又担心亏了本钱。 幸好,她还有一手裁缝手艺。以前家里又穷又苦,爹妈哥哥们都下地去了,她就算是家里最小的那个,也不可能闲着,除了跟最小的四哥一起做功课外,家里零碎的像喂鸡、洗衣这种事儿,都是他俩做的,四哥心疼她,能干的都帮她干了,她就学了手缝补活儿,多少也能帮着分担一些。 后来嫁了人,生活条件好多了,可也没到可以随便买成衣的份上,加上她本人就是卖布的,自然是扯布回家做。谈不上做得有多好,毕竟她啥款式都不懂,只能仿着大众货来做,可总算针脚不错。 及至下决心开店后,她就通过关系弄些了料子,不要票,只要钱就能买了,又把家里的缝纫机搬到了店里,平时除了卖布,还兼卖一些自个儿做的衣裳,当然也接受订做、缝补之类的活儿。 还真别说,生意挺不错的,除了第一月没赚到啥钱外,之后倒是逐渐稳定了下来,基本上每个月扣除房租电费,能结余个五六十块。 再后来,她那俩大侄子衣锦还乡了…… 又到年关时,宋菊花热情的招呼着客人们,介绍了店里的新货。她这铺子已经不算是裁缝店,而且早已不再卖布了,早在几年前,强子和大伟回来后,没过多久就给她弄来了一批南方的时兴服装,一件两件的,款式新颖不说,料子还挺好,关键是价格便宜到叫人咂舌,她靠着那几批衣服,迅速占领了县城的服装行业,而且专卖女青年的衣服。 这是当然的,二十岁左右的女青年,很多都还没结婚,可她们已经从学校毕业了,有工作赚工资,正是手头最宽松的时候。偏偏,这个年龄段的姑娘都爱美,有些是天性使然,有些则是想打扮好了能找个好对象。甭管理由是啥,反正买起衣裳来,半点儿都不心疼钱。 凭着优质的货源,以及抢先夺下的市场份额,宋菊花很快就租下了隔壁两间铺子,更在今年年初,趁着县城里大规模的房改政策,一举买下了自家三连铺面,以及对面的零散几个铺子。 现在,她已经不靠强子和大伟给她从南方送货了,而且在那俩的牵线搭桥下,认识了好几个南方服装厂的老板,直接从老板手头上进货,方便省事不说,也更加及时,毕竟强子和大伟还有自己的事情在忙,又不是一直待在南方的。 唯一叫她觉得遗憾的是,她已经好久没瞧见她妈了。 成熟长大这种事儿,真的跟年纪没有太大关系,宋菊花自认为挺独立的,打小就去县城上学,长大后又嫁人生子,还在那个女性普遍当家庭妇女的年代里,就有自个儿的工作,后来更是自主创业,确实很是独立。 可她还是想她妈了。 小时候进县里上学,她身边有四哥陪着,而且每天都往返于家里和县城。哪怕等后来嫁了人,她妈也三不五时的跑到县城里看她,至少一个月能见一回面,像喜宝在县一中上学时,她每周都能看到她妈。 然而,妈跑了。 宋菊花很是惆怅,这些年来,她都已经养成习惯了,看到哪块料子好,哪件衣裳不错,就想着先收起来,等过两天她妈来瞧她了,直接拿给她妈。可正要收呢,她就想起,她妈跑了,跑到京市去了,瞧着情况,估计是不大可能回来了。 临近过年,店里的生意一天好过于一天,宋菊花却没感到有多高兴,钱是赚不完的,而且她现在也确实不差钱了,可赚那么多钱干啥呢?还不如以前好,她攒了糖票、肉票,回头给妈时,妈多高兴啊,现在她啥都买得起,可已经足足有半年没瞧见人了。 “老板娘,你看外头。”店里打工小妹刚送走了几个顾客,指了指店外头叫宋菊花看。 宋菊花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却见她男人程胜利在外头。 “大冷天的,你不进来躲外头干啥?”宋菊花出去把她男人唤了进来,却见他一脸的迟疑和为难,当下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咋了?出啥事儿了?茂林和修竹呢?” “他俩好着呢,没事儿想不到咱们。”程胜利随口应了一声,迟疑了很久,才再度开口,“菊花啊,我跟你说个事儿,我年后可能要去外地了,先去京市念三个月的党校,然后直接调职,当然是升职,可就是……” “京市啊!这个好,咱们一起去吧,别管那俩蠢儿子了,对了,记得带上爸妈一起去。” 啥叫瞌睡来了枕头?这就是了!! 程胜利一脸的懵圈。 “那你的店怎么办?你不是买了好几个铺面吗?咋办?咱们儿子咋办?他俩一个刚结婚,一个刚谈了对象,不管了?还有……” “去京市!他俩要去就一起去,不去拉倒。我的店铺回头看看有没有人接手,没就算了,直接卖掉,卖不掉让人帮着收租金,我重新去京市打拼!”宋菊花顿时没了早先的灰心丧气,意气风发的表示,“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你……”程胜利一阵哽咽,感动得眼眶都红了,一把握住了宋菊花的手,“媳妇儿,你对我真好。嗯,咱们一起去京市。” 程家那头,老俩口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退休了,身子骨倒是极为不错,最近更想着抱曾孙子的事儿,万万没想到,儿子儿媳说一出是一出。当然喽,这事儿也是国家需要,在老俩口的心目中,再没有什么比国家更重要了,可儿子儿媳都走了,他俩也跟着走了,曾孙子生出来以后可咋办呢? 还没有生孩子打算的程茂林夫妇和尚在恋爱阶段的程修竹:……爷奶你们可能是想太多了。 虽说是年后才打算出发,而且就算要出发,估计也是程胜利先走,其他人则在办妥完一切事情后,再慢慢北上。不过,既然是已经定下来了,宋菊花回头就给京市打了个电话。 打的是电器行的电话,赵红英忘了告诉闺女,家里按了电话。 于是,接电话的人变成了春芳。 得知小姑姑要来京市发展,留守电器行的春芳立马叫了春梅过来,姐俩一起听电话,叽叽喳喳的敲定了合作事宜。 女孩子嘛,谁不喜欢漂亮衣裳?早先她俩是打算跟着大伟学习做生意,又不是想着抢生意。虽说电器这一行的利润相当不错,可那也没有漂亮衣服来得吸引人。正好,小姑姑有经验,她俩也被大伟纯放养式的教学法给历练出来了。 三人一拍即合,当下就决定由人在京市的春芳和春梅先去寻找合适的铺面,等年后宋菊花过来了,再正式开始做生意。 宋菊花一点儿也不介意带着俩侄女做生意,毕竟她能发家,还多亏了强子和大伟一开始义务帮忙提供货源以及送货,虽说后来稳定下来后,就没再麻烦这俩大侄子,不过能跟南方服装厂老板搭上线,全靠了这俩。 再说了,宋菊花还是很愿意相信强子和大伟的调教能力的,当哥的这么出色,一直带在身边的妹子还能差到哪里去?就算不懂也没关系,她坚信自己带得出来! 一切搞定,因为谈得太愉快了,宋菊花挂掉电话后,才忽的想起她忘了说,让俩侄女通知赵红英,她年后上京的事儿。当下,她赶紧去了个电话,然后就得知了这个无比悲伤的消息。 “啊?姑你不知道小叔家里装了电话?难怪你打店里的。来,我说,你记下,小叔家的还有我家的,都记下。” 记两个电话当然没问题,可宋菊花依然很悲伤,总觉得,这半年里大概是她单相思了,她想着亲妈,亲妈恐怕并不想她。 可再怎么着也得继续打电话,在拨通了电话后,宋菊花简单的把事情说了一遍,然后一个没忍住,问出了心里的大实话:“妈,家里装了电话你咋不告诉我?你有惦记我吗?” “惦记,惦记,咋就没惦记了?我惦记你,就跟你惦记茂林、修竹哥俩一样。”赵红英回答得那叫一个干脆利索,还不忘提醒闺女,“你年后过来是吧?那你记得过年看春晚,一定要看啊,臭蛋今年会上春晚,还有你大嫂,她也去,上不上台我就不知道了,臭蛋肯定上台,肯定有镜头。你千万记得要看啊!” 及至挂了电话,宋菊花还是没能第一时间回过神来。 问题来了,她妈惦记她就像她惦记自家俩蠢儿子一样?可她并不惦记俩蠢儿子啊!! 还有,她怎么记得自家考上电影学院要当演员的人毛头呢?啥时候变成臭蛋了?就臭蛋那破记性,上春晚直播能行吗?! 宋菊花开始怀疑起了人生,而在不远处的老家村子里,也有人正在怀疑人生。 扁头同志决定离家出走,年后就走,领了压岁钱就走。而且这回他是真正的离家出走了,不是待在村子里,而是走出村子走向未来……咳咳,县城。 他都盘算好了,年后能收到一笔不小的压岁钱,他奶也会给的,人在京市没问题,不是还有邮局汇款吗?这个套路,他们老宋家全体人员都熟。到时候,年后村里一定很热闹,走亲访友的,哪怕他奶等人都跑了,这里还是有不少亲戚的。然后他就跑,一口气跑到县城里,投奔他姑!! 为啥突然想起他姑了呢?只因前不久,村里外出打工的人帮着捎带了包裹过来,里头有好几件簇新的羽绒服,还有吃的用的,全是给他和宋东宋西的,还包括三个压岁包,每个里头都装了五十块钱。 一时间,扁头对宋菊花的好感度蹭蹭的往上涨,他绝对不会想到,这是因为那阵子看着店里全是一家子过来买衣服,宋菊花想妈的心情攀登到了最高峰,可她又不喜欢她三哥三嫂,思来想去,就把满腔的思念之情转移到了仨蠢侄子身上。 聊胜于无啊,再说了,羽绒服是很贵,压岁包也不小,可充其量也就这么回事儿,她现在生意做大了,哪个月不是千八百块的收入?小意思。 误会就是这么产生的,等扁头年后兴冲冲的跑去了县城里…… 人生就是如此的无奈。 而在扁头被扎心之前,袁弟来先感受到了来自于全世界的满满恶意。 臭蛋要上春晚了,赵红英当然会帮着做宣传,她都懒得跟自家那几个蠢货说话,直接叫赵建设接电话,让他务必要通知亲朋好友,大年夜一起看臭蛋上春晚。 赵建设领了太后懿旨,二话不说立马照搬。 他姑是北上了,可他爹还在身边举着鞋拔子呢。 第127章 在年关之前, 各个学校先宣布了放假的消息。 大学放假得早,条件好的同学早不早的买好了回家的车票, 考试一结束就拎上提前收拾好的行李离校了, 而那些条件不怎么好的,也会寻些假期兼职, 趁着休息的空挡多攒些钱, 充当新学期的生活费。 也就是短短几天工夫,偌大的校园里仿佛徒然安静了下来, 大半学生都离开了,剩下来的, 要么就是还有一两门没考的, 要么则是家在本地, 原就不怎么着急的。 喜宝属于两者皆是。 不过她倒是真的无所谓,只因越临近考试周,她反而越空闲, 这平日里要预习新课复习旧知识,还有文字翻译的任务, 忙活得不得了。一到期末考试了,除了复习还是复习,她很是另类的能抽出空闲时间回家了。 想着上周刚回过家, 两天后又还有最后一门考试,再加上外头风雪正盛,喜宝犹豫了一下,暂时歇了回家的心, 横竖也不差这两天了。 同宿舍的王丹虹长出了一口气,随着大三增加的选修课,考试时间越来越神奇了,眼瞅着同宿舍的人都跑了,王丹虹生怕留下自己一人,别看她素日里胆子还算大,可一想到整层楼只寥寥几人,就忍不住胆寒起来。 “那个……宋言蹊,咱们明年就是大三下学期了,离毕业也就一年半的光景了,你有啥打算没有?”确定喜宝不回家后,王丹虹心下放松的同时,也忍不住找了个话题来聊,要不然平日里闹哄哄的宿舍,徒然间变得悄然无声,还是很吓人。 “打算?”喜宝一脸的莫名。 王丹虹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好像问错了问题,更确切的说,是问错了人。不过,想到原本就是随口找了话题来聊,她也就不那么在乎答案了,索性开口谈起了自己的想法。 八十年代的大学生,哪怕她们并不是含金量最高的老三届,可这年头但凡能考上大学,那就是人才,更别提京大还是享誉全国的名校。 能考上京大,并顺利的毕业,即便不能评上优秀毕业生,那也是各个单位抢着要的,完全不必担忧工作问题。可就算这样,人还能没个目标?国家到时候是随机分配的,最多会考虑学校给的评语,假如自己原本就有心仪的工作单位,那就一定要提前准备起来,不然等定下来后,说啥都晚了。 打从一开始,王丹虹的目标就挺明确的,她没想过要留校之类的,而是想进外交部。当然,如果这个不成,就略退一步,总之一定是国家单位,还是地位崇高并且工资待遇福利极好的。 “……你要是穷过,就会明白我的选择了,我一定要出人头地,还要赚大钱。”王丹虹说着说着,情绪反而有些低落了,她知道自己这种想法其实不是当代青年大学生的主流想法,多数人还是想着报效祖国,把自己的需求放在最后的位置上。可反过来想想,衣食无忧当然可以做出任何选择,可她不行。 “我想留校。”喜宝愣愣的听她说了半天,最后憋出了一句话来。 “留校当老师?平时上课,得空了继续做你那些文字翻译?”王丹虹其实不是很赞同,好在相处了这些年,她多少已经摸清楚了喜宝的性子,说好听点儿,喜宝是没吃过任何苦头,想法特别简单直白,说难听点儿,这姑娘有些缺心眼儿,又因为不大擅长跟人打交道,困在学校里也许反而对她来说更合适。 事实也的确如此。 喜宝早先对未来还没啥概念,她一直都是这样按部就班的生活的。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大学,她之前没想过大学毕业后应该怎样,也许是继续念下去,也许是服从学校安排分配一个工作,不过今个儿听了王丹虹的话,她倒是觉得留校挺好的。 “我想等毕业前先试试看考研究生,假如考上了,就先念,旁的事儿以后再说。”喜宝又添了一句。 “挺好的,挺适合你的。”王丹虹很想提醒她,当老师不来钱,可转念一想,这姑娘家里也不像是差钱的样子,爱咋咋地,她只是想找个人聊天打发时间,又不是要干涉对方的人生。 不得不说,大学还真是最接近社会的地方,以前喜宝上中学时,也是住宿的。可那会儿,所有的同学都是懵懵懂懂的,白天上课晚上回宿舍睡觉,最多也就谈论将来要考什么学校,多半时候聊得都是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哪像大学里,除了喜宝这种特别奇葩的,绝大多数的人都已经开始考虑未来了。 大三上学期即将结束,这个时候确实应该想想毕业的事儿了。 这天晚上临睡前,王丹虹突然冒出了一句话:“宋言蹊,我其实真的挺羡慕的,活得那么简单自在,但愿你一辈子都这样吧。” 喜宝:……??? 完全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及至第二天,喜宝还一头雾水的,偏偏王丹虹大清早的就出门了,叫她想问都没法问。 简单洗漱之后,喜宝带上书本拎上热水瓶,就去食堂吃早饭去了。因为多数学生已经离校,最近几天食堂的早饭种类特别少,当然数量也是,她今个儿起得稍稍晚了点儿,到的时候就只剩下温热的豆浆和为数不多的包子馒头了。 随意买了俩咸菜包子,配着豆浆吃了个简单的早饭,喜宝就继续复习去了,她的成绩是真的,只怕整个学校里也难找出像她这么心无旁骛、一心学习的学生了,即便那些头两年还沉迷学习的,到了大三也难免会因为别的事情分心。 对象、工作、前程…… 人的精力终究是有限的,撇开那些天赋惊人的天才不论,最后能取得怎样的成就,完全取决于付出了多少努力。 两天复习时间,喜宝把自个儿的状态调整到最佳,然后参加了最后一门考试。 “终于考完了,下学期见。”王丹虹也考完了最后一门,不过她打算吃过午饭再走,因此站在宿舍楼底下目送喜宝离去。 及至喜宝走远了,她才微微叹了一口气,转身进了宿舍楼。 人跟人就是不能比,她早先也是钻了牛角尖,这半年里反而看开了点儿,俩人的出身经历都不同,未来的目标也不同,何必非要搁在一起比较呢?最重要的是,她比不过啊! 想起前头两年,每到开学初,学校颁发奖学金的时候,她就气得不得了,还会在私底下抱怨连连,觉得宋言蹊这人很是过分,明明家境那么好,干嘛还非要跟她们这些贫困生争抢奖学金名额?要知道,京大的奖学金年年都在增加,尤其是每个学院唯一的一等奖学金,可以说,只要不胡乱挥霍,完全够一整个学期的开销了,兴许还能剩下一些来。 一开始,附和她的人很多,甚至有些话传着传着还变了形,可后来,风向却不知道为啥突然变了。 家里有钱就不能好好学习了? 奖学金不是学校奖励给成绩最好的学生的吗? 贫困生为什么不去申请国家补助?或者光明正大的考第一呢! 做不到还怪别人太能耐,这已经不是羡慕了,而是变成了嫉妒。不过,王丹虹有时候想想,就算她现在已经挣扎着跳出怪圈子了,也仍然觉得喜宝命太好,你家境好、你长得好、你学习成绩还好,最重要的是,你还完全没放在心上……这种人,活着就是为了打击别人的。 完全不知道自己又怎么刺激到舍友的喜宝,把多半生活用品都搁在了小院里,只带上换洗衣物和几本还没看完的书,跳上公交车去了四合院那头。 京市的冬天是真的冷,冷到叫人怀疑人生的那种。 也亏得喜宝是全副武装,军大衣、毛裤、毛皮鞋,还有手套围巾,样样都全乎了,这才没在半路上给冻僵了。等她走到四合院门口时,就闻到了一股子浓郁的肉香味,忙高兴的推门进去,高声唤道:“奶,我回来了!” …… 并不是所有人都那么盼着放假、过年的,乡下老家那头,袁弟来和扁头母子俩就是如此。 短短半年间,他俩已经过招拆招无数次了。期间,扁头不止一次的进行非暴力不合作的抵抗,离家出走、逃学逃课、不写作业交白卷、在学校里谈对象等等,但凡他能想到的招数,全都一一实现了。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袁弟来在赵红英手底下那是连一招都过不了,可收拾个扁头还是没问题的,反正半年下来,她本人虽然是劳心劳力,可扁头愣是半点儿好都没讨到,反而叫她搅合了好不容易处上的对象。 嗯,没错,扁头失恋了。 在学校放假前夕,他已经拒绝上课好久了,不过临期末考试时,他还是被袁弟来强行押到了学校进行考试。 光要是考试倒无所谓,用扁头的话来说,上课不上课都是不及格,还能考零蛋分不成?可他没想到的是,好不容易来趟学校,就发现自己的小对象不跟自己好了,看到了也当没看到,跟她说话不理不睬,直到最后班里的好哥们看不下去了才告诉他实情,说是他妈找了老师校长,又找了他对象的爹妈爷奶,警告对方不准耽搁扁头的前程。 扁头哥们说这话的时候,还上下打量着他:“你的前程……是什么玩意儿?咱们不是说好了,念完初中不念了吗?” 小升初的考试已经取消了,扁头是正好赶上了这一波,不过,初中升高中是需要经过中考的,以扁头数年如一日的垫底成绩,除非中考也临时取消了,不然他绝没可能考上高中。 连高中都上不了,你跟我说前程? “我妈她是个傻子!你们干啥要听她的?”扁头气得发疯,连考试都顾不上了,赶紧伏低做小哄着对象回心转意,期末考试那几天,他啥都没顾得上,就只盯着他对象了。 亏得过年前忙碌得很,家家户户都要做很多准备工作,哪怕现在买粮食副食品啥的,基本上都不需要票证了,可准备起来也并不容易,尤其像是做年糕、炸丸子、包饺子、熬猪油等等,很多活儿都得自己动手。往年里,老宋家人多,像赵红英、张秀禾等人都是干惯了活计,手脚异常麻利的。可今年,这些活儿却全得由袁弟来一人完成,偏偏她很少做这些事儿,手忙脚乱不说,很多还得赵红霞的俩儿媳妇儿抽空过来帮忙教她。 光忙活不说,宋东和宋西还恰好在这档口闯了祸。 这俩熊孩子的闹腾劲儿,堪比想当年的毛头,而且毛头人机灵,爱惹事但他挑人,基本上惹毛了的都是下乡知青,对本村人他还是很友好的,毕竟他也怕挨揍。 可宋东、宋西就不同了,他俩是纯粹的爱折腾,脑子却并不聪明。往日里,虽然也老老实实的上学,可在学校里大祸小祸那是接连不断,不是把哪个女同学的辫子扯了,就是跟哪个男同学打起来了,不然就是撕了谁的本子卷子,有一次还把老师办公室窗户给砸了。 小学的校长还是曾经教导过喜宝和毛头的那位曾校长,因为娶了赵家女儿,他跟老宋家这边也来往密切,尤其去年奥运会期间,不止一次的被老宋家的人拽过去一道儿接受采访,毕竟他也是臭蛋的老师。 假如说,当了臭蛋的老师还算是心里五味杂陈,那么当了宋东、宋西的老师,就是单纯的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聪明机灵是没问题,当学习成绩好到一定程度,哪怕学生淘气一点儿,当老师的容忍度也会相对得提高,更别提以往毛头淘归淘,可在曾校长手里却从未讨到过任何便宜。可宋东和宋西就是单纯的猫嫌狗厌了,成绩差,爱惹事,闯祸又不自知,偏偏当爹的啥都不管,当妈的一门心思盯着家里的老大,曾校长有心想管,看他一个学校的校长,家里孩子还好几个,哪里管得过来? 这不,临近过年,宋东、宋西闯了个大祸,玩鞭炮把人家柴禾垛给点了,还炸伤了手。 嗯,炸的是他俩自个儿的手,不严重但吓人。 袁弟来差点儿没疯了,得了消息就立马哭着喊着往乡卫生所跑去,等到的时候,俩熊孩子的爪子已经被绷带绑了个结结实实,医生还安慰她,手指没事,就是手心炸掉了一层皮,还是一个左手一个右手,挺登对的。 本来嘛,闯祸了你倒是收拾他们呢,宋卫民晚一步到,一过来就想抽俩孩子,结果袁弟来就跟那老母鸡护犊子一样,立马把俩孩子护住。在她看来,祸也闯了,事情都这样了,咋还能打孩子呢? 于是,本来应该是爹妈教训孩子的剧情,俨然成了夫妻吵架。 宋东、宋西乘机溜之大吉。 在京市那头和乐融融过大年之际,乡下老家的三房一家子却吵了个人仰马翻。 宋卫民觉得,扁头除了成绩差之外,旁的都挺好的,人勤快又孝顺,最多最多有个馋嘴的毛病,可家里又不缺那口吃的,爱吃又咋了?反而是宋东、宋西,年纪虽小毛病却不少,今个儿还好炸的是自个儿,不好好教训,回头伤了别人咋办? 可袁弟来的想法却正好相反。 “扁头是家里的老大!大哥应该怎么当,你心里就没个数儿?将来,咱俩的养老靠扁头,东子西子长大后也要靠扁头,亏得爸妈都上京市了,不然他俩养老不一样也得靠扁头吗?要我说,咱们家里谁都可以没出息,只有扁头不许!” “我看你是瞎扯淡!”宋卫民气疯了,“扁头是儿子,东子西子也是,凭啥养老的事儿就非要扁头来?三兄弟平摊!还有爸妈,给爸妈养老是我们四兄弟的事儿,就算今个儿其他三兄弟不乐意,那也有我在,跟扁头啥关系?他爹还活着呢!” “你就专门跟我作对!我说了,扁头必须出息,必须出息!!” “谁也没拦着扁头出息,可东子西子你管不管?你不管我管,你要敢拦着我,就滚回你娘家去!” “好啊你个宋卫民,这下说出你的心里话了吧?你早就想着撵我回娘家了,我跟你拼了!” “……” 从乡卫生所吵到家里,夫妻俩愣是没发现宋东和宋西早已悄无声息的开溜了,更别察觉到话题中心的扁头已经回过一趟家,听了一会儿壁角后,又偷偷的溜出了家门。他俩只是吵架,扯着嗓子吼了个惊天动地,音调甚至盖过了屋外时不时传来的鞭炮声。 偶然间路过老宋家小红楼的村民们无一不在摇头叹息,心道,怪不得老话常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早先老宋头和赵红英在家的时候,三房那俩口子终日里安静如鸡,大家伙儿还道这俩天性如此,谁也没想到,等老俩口上京了,这俩回头就闹了个天翻地覆,俨然是打算上演一出年度大戏。 哦,戏名都想好了,就叫“老虎不在家,猴子称大王”。 等这俩吵到没力气了,这才发现家里仨小子都不见了踪影,赶紧又出门找人。好在,现在的村里已经不是头些年了,家家户户都点着灯,村道主路两旁隔段路还竖着路灯,又因为过年的缘故,到处都热闹得很,走在路上都能听到家里电视机放出的声音。 俩口子一边找孩子一边相看两厌,可听着别人家里那热乎劲儿,心里又颇不是滋味。今个儿是小年夜,不是应该阖家在屋里一起看电视吗?炖些肉菜,或者架个火锅,吃着热乎乎的饭菜,喝着热辣辣的小酒,然后看着电视机里的贺岁节目,多美的日子啊,咋就叫他们过成这样了? 其实吧,扁头还有宋东宋西,过得就是这样的日子。 扁头直接跑去了他对象家里,还从自家顺了好些营养品去,顺便蹭了晚饭,这会儿正跟大小舅子聊天打屁看电视,别提有多逍遥自在了。而宋东宋西则麻溜儿的去了老袁家,他俩早就发现了,假如是扁头去了老袁家,亲妈会发疯一般的闹腾,可要是他俩去了,就算真的被发现了,最多也就是被亲妈气急败坏的骂两句,旁的啥事儿都没有。于是,爪子受伤的这俩索性就去外婆家找安慰了。 在村里寻摸到了半夜,宋卫民俩口子也没找到那仨小兔崽子,最后索性不找了,毕竟他俩也猜到了部分真相,出事肯定不至于,就是不知道躲哪家屋里舒坦去了,偏偏又不能进屋搜,干脆回家睡觉去。 袁弟来还是不甘心,可这深更半夜的,随着各家各户都熄了灯,宋卫民也毫不留恋的往回走了,她除了跟着回去外,也没旁的法子了,最多也就是在心里嘀咕,明个儿一早要去村委打电话。 给谁打电话?当然是给赵红英,让婆婆给支个招,好好收拾下扁头,叫扁头也跟老宋家其他人一样孝顺,最重要的是要孝顺亲妈! 且不提赵红英会不会支招,平心而论,扁头挺孝顺的,除了亲妈之外,家里每个长辈他都愿意孝顺。 在这种鸡飞狗跳的日子里,大年夜到来了。 两边的老宋家都很期待这个日子。 京市这边,大年夜当天一大清早,就来了一辆轿车接走了才回家不久的臭蛋,和买一送一附赠的张秀禾,顺便留下了一堆年货。 乡下那边,即便前些日子老宋家三房俩口子上演了一出又一出大戏,可到了日子,还是有不少人主动来到小红楼,等着一起看春晚。 其实村里不少人家都陆陆续续买了电视机,可一来买的多半是黑白的,哪有大彩电来得舒坦,二来臭蛋到底是老宋家的,来这边看才叫热闹,再就是,老宋家这边素来大方,每回遇到这种情况,都早早的备下瓜子糖块,有电视看还能过个嘴瘾,多爽快啊! 然而这一回,村民们却猜错了。 以前的老宋家是赵红英当家做主,她性子本就爽利,闹灾荒那些年不愿意借粮是因为怕自家人挨饿,如今日子好过了,她自然犯不着再小气,每回遇到大事儿,都会催大房俩口子早早备下一堆东西,热情的招待亲朋好友们。 可现在…… 别说瓜子糖块了,袁弟来连杯热水都没准备,倒是没拦着不让看电视,可从头到尾都冷着个脸,一声不吭不说,刚过八点,就开始死催活催,叫仨孩子去楼上睡觉。 明着是说孩子,暗地里何尝不是在说其他人? 宋卫民本就是个木讷性子,可他听亲妈的话都听了几十年了,下意识的认为亲妈做的都对,现在瞧着媳妇儿那做派,跟亲妈简直就是完全拧着来的,当下就冒了火。要不是今个儿日子特殊,他真能当着面跟袁弟来再次吵起来。 幸好,这个时候臭蛋上场了。 春晚的主持人先介绍了今年我国的重大事件,很快就把话题绕到了杰出人物身上,又因为头一次参加了奥运会,自然免不了提到奥运健儿。 紧接着,数位奥运健儿就挨个儿登了场,有体操王子李宁,为中国取得了首金的射击选手许海峰,当然也有一举夺下三金的臭蛋……咳咳,宋涛同志。 也就是奥运会那段时间,在解说员和电视台播报员的不懈努力下,村里人这才慢慢的适应了臭蛋的名字。 解说员是洗脑一样的“宋宋宋宋……”,播报员好一点,每回都是语调格外四平八稳的说“宋涛同志……”,久而久之,村里人就习惯了这种称呼,有些年纪大的老人家,连自家亲孙子的大名叫啥都不知道,倒是知道老宋家的臭蛋啊,原来叫宋涛。 现在,又看到了臭蛋登台,村民们已经不像早先那么激动了,看多了嘛,其实也就那么一回事儿。 万万没想到,随着镜头的切换,张秀禾那张朴素的脸就这样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了电视机上。 “这不是卫国媳妇儿吗?她咋也上电视了?” “臭蛋妈哟,这生个好儿子比嫁个好男人都要紧,瞧瞧,这都上电视了,她咋那么端得住呢?被宋老太教过了?” “我猜她不知道自己上电视了,啧啧……” 张秀禾的确不知道,她被安排在了观众席的前头,跟一群大佬的家属围成圆桌坐在一起,桌上还有不少糖果点心,刚才还送了饺子过来。不过,大家都没咋吃,好不容易来到现场,眼睛都盯着台上呢,哪里有闲工夫吃喝呢? 打死张秀禾都不会想到,摄像师那么调皮,虽然只是简单的往观众席前头扫了一圈,却是正好把她给录了进来。好在,她完全没发现,当然她以后肯定会知道的,到时候笃定会被吓得两腿发软。 仅仅是镜头扫过去的几秒工夫,却仍是给广大村民们留下了可供谈论很久的话题,当然也成功的再一次给了袁弟来一记暴击。 那是她的……算了,她还有扁头,她的扁头将来一定会比臭蛋更有出息的。臭蛋不过是个傻子,就算现在瞧着还成,以后呢?! 袁弟来是没啥见识,却也知道运动员的生涯是很短的,具体多短不知道,可看奥运会就明白了,不都清一色的是年轻人吗?臭蛋现在是还年轻,可十年后呢?二十年后呢?总有一天,扁头会超过臭蛋的! 这种想法倒是也没错,可她似乎忘了一件很重要的是,假如说喜宝这人是老天眷顾的那种心想事成的幸运儿,那么袁弟来就是想啥啥不成,想啥不成那一准能成。 太尴尬了…… 与此同时,京市这边,老宋家所有人的都聚在了四合院里,坐在堂屋里围着电视机看春晚。 宋卫军是小年夜之后才放假的,好在年后可以一直休息到正月十五,过完了元宵才回军区去,这个消息成功的安抚住了狂暴的赵红英,也得以让全家人过了个温馨美好的春节。 话虽如此,其实每个人还是都有自己的烦心事的。 赵红英瞅着老四回来了,心情是好了很多,可她还是有些忧心忡忡的,只因她后知后觉的发现,最疼爱的小孙女是个缺心眼儿,学习成绩再好也掩盖不住这姑娘压根就没开窍。 喜宝这情况跟春梅和春芳还不同,那俩丫头是心气高,说白了就是瞧不上亲妈给介绍的对象,身边也没出挑的男士,等真要是遇到合适的了,这俩自个儿就能搞定,搞不定也有爹妈亲哥帮着操心,她这个当奶的就省省吧。 可喜宝呢?这姑娘是真缺心眼儿啊,怕只怕就算身边有合适的,人家一片真情,她一点儿都没察觉。别的不说,赵红英早先问了她好几次,只问学校里有没有男同学喜欢她,她就说没有,完全没有,从来没有。 宝哟!这不是没有,是你没发现! 比起赵红英,张秀禾和王萍也愁,就算闺女的事情暂时被劝服了,这不是还有俩儿子嘛?张秀禾人不在家,王萍时不时的就拿眼去瞄自个儿的右边。 那头,春梅和春芳看着电视机,笑得前俯后仰的,还不忘互相塞东西吃,还有比宋卫军早一步回家的强子,以及一直留守在京市的大伟,则哥俩好的给宋卫国、宋卫党灌酒。 王萍:……儿女都是债哟! 还有一个也在犯愁,那就是片约不断,却至今为止没上过电视的毛头。 尽管臭蛋已经下台了,镜头也没再往张秀禾那头扫去,毛头还是无比的纠结。扭头拿手戳了戳喜宝,他悄声说:“记得啊,正月初二去看我的电影,春节档贺岁片。” “嗯嗯。”喜宝正在看小品呢,随口答应了下来,及至小品结束了,才回过神来,问她哥,“啥名儿?” “回家过年。”毛头一脸平静的回答道。 喜宝有点儿懵:“电影的名字就叫这个?回家过年?讲得到底是啥呢?哥你在里头演的是啥角色?我记得……” “灵魂角色。”毛头依旧波澜不惊。 哪怕平日里再怎么信任毛头,喜宝这会儿还是一脸怀疑的看了过来。回家过年这个名字听着倒是挺喜庆的,可灵魂角色是什么鬼?一部电影,难道不应该是男主角女主角,还有各路配角、龙套吗? 一旦开始怀疑,喜宝还是很容易找到问题的:“哥,你仔细给我说说呗。” 正好下个节目是歌舞类的,喜宝对音乐的领悟力只怕跟毛头差不多了,所以她也没往电视机那头看,缠着毛头说话。 毛头好无奈:“妹啊,你要明白,电影讲究的是一个悬念……” “悬疑片?推理片?可你先前跟我说,是个贺岁片。”喜宝更怀疑了。 “对,就是个贺岁片。”贺岁片咋了?贺岁片它不要面子的?它还就不能有悬念了? 喜宝两眼直勾勾的盯着毛头,她总觉得她哥这是在坑她。 “大不了我买电影票请你去看,成了吧?”毛头好气啊,别问了妹子,再问他真的要忍不住剧透了。其实吧,剧透不算啥,怕的是他这边剧透完了,喜宝就不去看了。 一直留神注意着喜宝的赵红英,第一时间听到了这话,高声问:“啥电影啊?毛头你咋不请我去看?” 强子和大伟等人也闻声看了过来,因为不清楚啥事儿,强子下意识的开口护了弟弟:“奶你想看啥电影?毛头他穷,我请客叫全家一起去看。” “我咋知道啥电影呢?毛头你说!” 赵红英发了话,毛头哪敢不吭声? “当然是我演的电影,正月初二就上映了,京市几个大电影院都会放的,这算是我第一次演戏份那么重的灵魂角色……”毛头眼珠子咕噜噜的转着,本来只是想忽悠喜宝去看,既然家里人都感兴趣,那就全忽悠了,“你们都去看啊,我演的可好了!” “可是我问了好久,哥他就是不说到底是啥电影。”喜宝怨念的接口道。 “说说说,我说还不成吗?就是个回家过年的故事,讲的是刑侦大队在过年期间驻守火车上,阻止犯罪让老百姓平安回家,顺便还打掉了一个全国连锁犯罪网的故事。” 毛头顿了顿,突然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那个……女主角就是我对象,我想年后带她上门给爷奶拜年。” 第128章 一时间, 屋里安静如鸡。 还是赵红英最先反应过来:“敢情你早先跟咱们说的,你找了个对象, 真的呀?” 毛头瞬间黑了脸, 可惜他原本就黑,灯光下完全显不出来, 就听他气呼呼的开口:“不然呢?奶你还以为我是骗你的不成?怪不得你们都没细问这个事儿, 都觉得是假的?” 赵红英想了想,说:“也不是那个意思, 就是想着,你统共也就提了那么一回, 还道是你俩老早就掰了呢。”毕竟, 人家小闺女冷静下来后反悔也不稀罕。 最后那句话, 赵红英到底还是没说出口,只是拿眼瞧了瞧老大俩口子:“你俩咋说呀?儿子要带对象回家了,你们这俩当爹妈的, 就没个表示?我先说好,回头我给包个大红包, 甭管这事儿最后成不成,该给人家闺女的,还是得给。” “啥叫甭管成不成啊?”毛头气炸了, 一下子从座位上跳起来,“那是我对象,奔着结婚去的!” “成成成,奔着结婚去的。”赵红英嫌弃的瞅了他一眼, 又扭头叮嘱起了宋卫国俩口子。 依着他们乡下老家的闺女,这事儿顺序直接错了,应该是男方先上门表态,给女方留些时间好好准备,想打听的赶紧打听,要是不满意,女方就不用上男方家的门了。可那是他们老家,京市这边的规矩咋样,赵红英还真就不大清楚,只琢磨着,回头看到她那些老姐妹时,仔细问问清楚。 这边几个长辈还在商量着呢,那边强子和大伟走了过来,俩人同时伸手往毛头肩上一搭,哥俩好似的把人挤在中间,勾着头问:“真的假的?毛头真谈对象了?还是电影的女主角?那成,哥哥们回头一定认真看电影。” 毛头本想甩开这俩那不老实的手,尤其是强子,爪子都撸到他头上去了,可听了后头那话,当即就把到了嘴边的话临时改了:“哥哥们好,你俩不觉得员工们辛苦了一整年应该好好犒赏犒赏?” 大伟一听这话就知道他想说啥,偏起了逗他玩的心思,笑着说道:“哟,毛头也长大了,还知道要犒赏员工了。放心吧,我早在年前就安排好了,年终奖、年终礼样样都齐活了,那些过年不回家正月里看店的,也已经说好了给双倍工资,别操这个闲心了。” “光有物质上的奖励哪里够?精神呢?”毛头急了,“你们也得关心一下员工的精神世界!” 强子白了他一眼:“我觉得我的员工只想要物质奖励,还是越多越好的那种。” “那就都给啊!”毛头见这俩说不通,忙去瞅他妹妹,“宝啊,你倒是帮我说说话!对了,你不是也有好多同学吗?带她们去看电影呢,捧场知道不?” 喜宝认真的思索了一下,虽然她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儿,可总觉得她哥这态度怪怪的,因此只道:“我先去看,看完了要是觉得好,再叫我同学去看。” “对!这个好!就这么办!回头我看了要是好,也请员工们去看。” 毛头瞧瞧这个,瞅瞅那个,气恼的甩开人跑了。见他这样,再傻都知道不对劲儿了,强子又把春梅和春芳招过来,兄弟姐妹几个凑在一起扎堆说毛头的闲话。 一番商量后,几人决定正月初二去看早场电影,他们倒是真好奇了,毛头这小兔崽子究竟能拍出什么花样来。 大年三十就这样晃过去了,及至第二天早上,臭蛋和张秀禾才被小车送了回来,又带回了不少的年货。尤其是臭蛋,那脸红扑扑的,抱着个本子,一看到喜宝就冲过来显摆,告诉他姐,有好多明星给他签了名。 喜宝就纳闷了,她想不通,臭蛋连家里人都能弄混,怎么就能认得明星呢? 臭蛋理直气壮的回答:“认得,咋不认得了?昨个儿我看到了好多明星呢!” 这下不单是喜宝愣住了,连听着声儿出来的赵红英都有些懵,接过了臭蛋的小本本翻着看,上头还真写了字,几乎每一页都有,就是她认识得不多,加上写得还潦草,瞅了半天也没分辨出几个来。 张秀禾笑着帮大家解惑:“他哪是认得明星,他是因为上台的都是明星。还好,他不认得别人,人家倒是都认得他……”说到这里,她突然神情诡异的顿了顿,见家里人都看过来,才无奈的开口,“其他明星倒是都没说啥,我看那个体操王子看臭蛋的眼神都不对了。” 因为圈子的问题,能上春晚的,绝大部分都是臭蛋从未接触过的人。这年头的明星不能跟后世比,哪怕对方认不出自己,也不会太在意,毕竟不看电视不追星的人还是挺多的。就连作为奥运健将一同登台的人里头,真正跟臭蛋有交际的也只有体操王子李宁。 李宁心里苦啊,他觉得他跟臭蛋已经很熟悉了,因为年岁相近,早在奥运会之前,俩人在国家队里就见过好几次了,等后来在奥运会上都创下了极好的成绩后,这俩更是频繁碰面。在李宁看来,他跟臭蛋已经是很熟很熟的朋友兼队友了,结果…… 昨个儿在春晚后台,几人刚从台上下来,李宁正想跟臭蛋搭话,问他过年啥打算时,臭蛋直接叫他签名,那天真的眼神无辜的神情,无不说明一个问题——这货把他忘了。 饶是早已从教练处知晓臭蛋记性不好,李宁还是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 张秀禾也挺同情那小伙子的,因此这会儿提起来时,还嗔怪的瞧了臭蛋一眼:“我都不知道他要签名干啥,明星啥的,电视上瞅瞅不就行了?” 臭蛋眼巴巴的看着赵红英手里的本子,一副唯恐不还给他的可怜模样。赵红英白了他一眼,直接把本子塞给他,问:“你要签名干啥?对了,咱们家也有个明星,你要签不?” “要要要!”臭蛋小心翼翼的把本子护住,紧接着又一阵恍惚,疑惑的问,“咱们家有明星?谁呀?” “还能有谁?毛头呗。”赵红英懒得跟这帮傻孩子鬼扯,转身又去找活儿干了,倒是被点到名的毛头,迈着夸张的步子走向臭蛋,嘚瑟的一扬头:“想要我的签名?成,你先告诉我,你要明星签名干啥?” 臭蛋傲娇的一扬头:“不告诉你!” 说着,他还格外怀疑的瞅了毛头好几眼:“毛头哥你真是明星?那你上过电视吗?” 致命一击! 毛头扭头转身,愤怒的走人。 正月初一这一天里,毛头都处于低气压状态中。最过分的还不是臭蛋,而是强子。 “走,上街买礼物去,想要啥尽管说,哥请客!”顿了顿,强子特地添了一句,“毛头就算了,我知道你还在生气,你慢慢气,我把弟弟妹妹们都带走。” 一声欢呼,喜宝几人就颠颠儿的跟着强子走了,亦如十多年前,每回过年一群小萝卜头都会跟在大孩子身后,满村子的乱窜,挨家挨户的讨花生瓜子吃。 臭蛋很想继续跟着妈,不过张秀禾劝他出去玩,又塞给他十块钱,让他回来时记得买些零嘴带回来。 既然是妈吩咐做事,臭蛋还是很愿意听从的,他挑了最眼熟的喜宝跟上,喜气洋洋的出门去了。 赌气躲在屋里的毛头默默的透过窗户看着一群人从自个儿眼皮子底下出走,及至都消失在了院门外头,才愤怒的从屋里冲了出来。 哎哟,好气啊!哥哥姐姐弟弟妹妹,果然全都不是好东西! “你们等等我啊……别跑啊!” 眼瞅着一帮小兔崽子都跑得没影儿了,赵红英才袖着手走出来:“小孩就是小孩,没成家的都这样,连个正行都没有。” …… 疯闹了一整天,一晃就到了正月初二。 原本,因为老宋家在京市也没啥亲朋好友的,统共就这么一家子,最多也就是宋卫军有几个战友在这儿,不过他压根就没打算领着喜宝去拜年,只想着平日里整天混在一起,好不容易过年了,总算不用再看到那几张欠抽的脸了,他才不会上赶着去拜年呢。 也因此,除了吃吃喝喝,仿佛真的找不出什么事儿来了。 幸好还有电影可以期待。 提前一天就买好了票,强子和大伟领着一帮弟弟妹妹,哦,除了毛头,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毛头愣是不好意思跟着大家伙儿一起上电影院,非叫他们自个儿去。强子懒得安抚突然犯蠢的弟弟,索性丢开他不管,琢磨着要是电影好看,回头多买几张票,帮弟弟宣传宣传。 这个时候,他们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将要面对怎样的情形。 哪怕是喜宝,也仅仅是隐约觉察到了一丝诡异,可她也说不上来,就有种她哥在忽悠她的感觉。然而,转念一想,贺岁片应该也没啥,最多最多,毛头在里面只是个跑龙套的小角色,这也没啥嘛。 及至人都已经坐到了电影院里,当大屏幕亮起,电影剧情缓缓推进时,喜宝等一行人这才愕然发觉,自己简直错得离谱。 灵魂角色啊! 毛头没有说谎,那可真是一个灵魂角色。 电影一开始,还是比较正常的调调,旁白是个好听的男中音,字正腔圆的说着开场白。大意是,依着我国传统,过年回家是每个在外游子最期待的,当然也是待在家里年迈的父母盼星星盼月亮盼了一整年的事儿,哪怕明知道儿女年后仍然会离家,依然心里头火热无比。 开场白响起的同时,大屏幕里也徐徐展开了一幅画面,俨然就是热闹非常的春运火车站。 这年头,虽说已经有了飞机,可这玩意儿离普通小老百姓实在是太远太远了,多数人出远门还是会选择使用汽车和火车,尤因为火车速度快,票价也便宜,更为受到人们的追捧和青睐。 所以,在电影一开始,先给观众们展示了一出充满了喧嚣气氛的火车站,中间快速闪过几个镜头,排队购票、图省事省钱喝着热水往嘴里硬塞冷馒头、终于到点了急吼吼往火车里挤等等情形…… 人生百态,几乎都可以在这个不大但是挤满了人的火车站里找到。 换言之,火车站每天都在上演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如同一个巨大的怪兽口,把形形色色的人吞进吐出。 尽管开头连三分钟都不到,可因为这年头的人多半都跟火车站打过交道,因此只这么个开头,就将所有观众的心神吸引了过来,纷纷好奇的揣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儿。 温馨点儿的话,就是人们坐火车回家过年的故事,不过哪怕没看过几场电影,喜宝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果不其然,下一刻,热闹的情景就瞬间变了画风。 先是几个乞丐端着饭缸子在候车室里挨个儿乞讨,因为早先感受到了毛头身上那特殊的气质,喜宝在看到乞丐的那一瞬间,立马正襟危坐,瞪圆了眼睛认真的看着大屏幕里的那些乞丐,一副誓要把毛头哥揪出来的模样。 然后她失败了。 乞丐里头并不包括毛头。 几个乞丐接连被拒,当然也有好心人给了几分钱,可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他们却快速的翻包摸兜,手速之快,若不是镜头紧紧跟随,绝对没人看得出来。 这时,观众里头已经有些哗然了,可紧接着,火车到站了,一群人争先恐后的上了火车,里头有农民工,有大学生模样的年轻女子,有老人孩子,当然还有刚才那几个乞丐兼小偷。 以及排在最末尾的一个器宇轩昂的年轻人。 火车没有停留太久,很快就鸣着汽笛离开了火车站,开往了不知名的远方。 那个看起来很像大学生的女孩,很快就让观众们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她就是个大学生,放寒假了,打算回家过年。 器宇轩昂的年轻人却是刑警队的大队长,上火车却不是因为想要回家,而是接受了上级的任务,打掉一个长期盘踞在火车上的犯罪团伙。 到了这个时候,故事的主线基本上已经清楚了,这就是个正义战胜邪恶的故事,最终女大学生一定会跟刑警队大队长顺利牵手,而犯罪团伙也会被顺利剿灭了。 贺岁片,又不是悬疑片,哪怕中间会有些波折,那也不是拿观众消遣的,所以这个剧情没啥问题,有问题的是,老宋家这群年轻人开始思考,毛头究竟在哪里。 很快,他们就知道了答案。 女大学生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却发现自己的座位已经被人占了,还是个带孩子的老人。老人坐了她的座儿,旁边则坐着个两三岁的孩子。 “那个……”女大学生很漂亮,这种漂亮被镜头特地凸显了出来,尤其是那种左右为难的神情,叫人忍不住帮她伸张正义。 老人怎么了?老人就可以随便霸占人家女孩的位置了?两三岁的孩子又不是买的全票,你倒是自个儿抱着啊! 道理大家都懂,真正能做到的却寥寥无几。 女大学生腼腆得很,小声的说了那是自己的座儿,却反被老人呛声:“你这个姑娘懂不懂啥叫尊老爱幼?你年岁那么轻,站会儿咋了?你家没老人?你自个儿将来不会老?” 明明没错,却愣是被怼了一脸,女大学生愣愣的看着眼前的老人,偏其他人谴责的目光冲着她射了过来,一时间,她满脸涨得通红,彻底束手无策了。 关键时刻,正义人士站了出来。 正义人士长得特别正义,更确切的说,是一副憨厚的模样,看着就像是个地里刨食的农民小伙儿,那脸盘子那眉眼那肤色,给人一种格外亲近的感觉,仿佛见到了自家的大兄弟。 在憨厚农民大兄弟的帮助下,女大学生终于有了自己的座位,俩人的位置是面对面的,不过落座后倒是没再多做交流。女大学生明显是面嫩,不擅长同外人打交道的那种,而对面的农民兄弟则是憨厚到不行,一看就是个淳朴的好人。 淳朴憨厚的农民大兄弟,这就是毛头口中的灵魂角色。 喜宝看得两眼发直,忍不住往左右两边瞄了几眼,她左边坐的是春梅,再左边是春芳,右边是臭蛋,强子和大伟都在臭蛋的另一边,也就是靠过道的那边,这是为了预防臭蛋一言不合撒腿就跑,在场的人中绝对没人追得上他。 不过,喜宝看到臭蛋一脸聚精会神的盯着大屏幕,觉得今个儿至少是不用担心臭蛋半路跑人,正这么想着,就听臭蛋用很低很低的声音喃喃自语道:“这人好眼熟,谁呀?” 听到这话,喜宝默默的收回了眼神,没帮臭蛋解惑的意思,主要是怕他追问个不休,干脆就继续看起了电影。 剧情才刚开始没多久,毛头就已经现了身,起码他说的戏份足是肯定的了,再有就是,有正脸、有台词,也一一应验了。唯一让喜宝不敢确定的是,这么一位淳朴到了极点的角色,真的是贯穿全剧、推动剧情、不可或缺的灵魂角色? 很快,刚才那位刑警队大队长也过来了,依旧是气势十足,配上他那副英俊到了极点的模样,一看就知道是主角。 刑警队大队长并不是来找座位的,在车厢里转了一圈后,就继续往下个车厢走去,而镜头也跟随着他离开。 火车上如同一个人口极度密集的小社会,每个角落都在上演着各自的故事。而刑警队大队长显然是个观察老手,哪怕仅仅是简单的扫视了一眼,就能轻易地看出来每个乘客背后的故事。等他走过一个车厢,都会告诉车厢中间的乘务员,几号座位有问题,不过多半都是些小偷小摸,譬如在火车站就忍不住下手的乞丐兼小偷几人组。 而后,刑警队大队长就来到了位于最后一节的乘务员车厢,在那里跟几个体格强壮的男子碰了面,互相交流了各自得到的信息。 直到这一刻,观众们才真正的了解到,这个火车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 小偷小摸当然有,不过那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这列火车上盘踞着一个恶性犯罪组织。 “七号车厢十排二座,那个抱孩子的妇女有问题,应该是拐来的孩子,让人盯着点。” “先盯着,别擅自行动,暂时并不确定那人跟黑子那伙人有关,我得到的消息,这次他们主要运输的是毒品,但不确定会不会顺便捎带了其他货。” “火车上乘客太多,注意千万不要打草惊蛇,万一伤及无辜就不妙了。确定目标后,在车站动手。” “……” 一番对话下来,剧情就更清晰了,刑警队春运打击犯罪团伙特大行动,目标还不是一般的小毛贼强盗啥的,而是涉及到拐卖妇女儿童、非法携带售卖毒品、走私木仓等等,反正就是一帮坏到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犯罪分子。 看到这里,喜宝等人还算淡定,可很快,他们就淡定不了了。 随着铺垫完毕,剧情一下子喷涌而出,快得叫人侧目。 那个作案累累的团伙,能在全国各地犯下诸多罪案,绝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别说里头大佬的长相身份了,甚至连代号都是警方给取的,所有的信息都是一片空白,现在唯一可以知道的是,他手下最大的马夫叫黑子,只知道性别为男,从事这一行已经有五六年了,从一开始的小喽啰,很快就因为犯案手法高明,被大佬提拔成为身边一号红人。 警方也很无奈,像这种犯罪团伙,不知道名姓很头疼,知道了也没啥用,黑子啥的,一听就是个假名。 幸好,他们得到线人爆料,这次黑子携带了巨量的毒品,足足有五公斤,只要能做到人赃并获,就一定能撬开这个庞大的犯罪团伙冰山一角。自然,抓到团伙大佬也就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想法再美好,实施起来还是有些困难的,等影片过半了,观众们已经忍不住猜测起来,到底谁才是那个黑子,连之前霸占女大学生位置的那个老人都被猜了一遍,可等真相揭晓时,却打了所有人的脸。 那个一开始仗义执言,帮女大学生要回了座位,又在周围人渐渐熟悉起来后,偶尔开口说两句家里老娘爷奶咋咋的、地里收成如何、攒够了钱回家盖房子讨媳妇儿的农民大兄弟才是真正的黑子。 喜宝:…… 揭开真相,还是因为黑子感觉到周围气氛有变,偷偷的揭开衣服,把几包东西分成几次丢到了女大学生放在脚边的包里。他动作极快,快到简直叫人咂舌,要是叫之前在火车站作案的几个小偷兄弟瞧见,一定会跪下来叫祖师爷。 自然,周遭的乘客完全没发现这一点,连女大学生本人也没发现。这主要是因为往包里放东西和伸手偷东西是两个概念,而且黑子动作极快,前后又故意跟女大学生说话叫她分心,及至几包东西都放到了女大学生的两个大包里后,对方依然毫无察觉。 几乎就在大功告成之后,刑警队大队长跟着乘务员过来查票,他已经把整列火车都走了个遍儿,依然没有发现黑子的踪影,要不是相信线人的情报,他都快以为是自己弄错了。思来想去,只能认为是刚才一时疏忽错过了,因此又重头开始。 女大学生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态度极其自然的从随身小包里拿出火车票由着乘务员检查,在面对刑警队大队长那探照灯似的眼神审视时,也毫无任何躲闪的意思。 果然,刑警队大队长放过了她,将目光锁定在了真正的黑子身上。 “哪几个是你的行李?” 黑子刚从兜里掏出了被他捏得皱皱巴巴的票,一听这话,脸上先是出现了茫然的神情,而后仿佛突然回过神来一般,把怀里的黑包紧了紧,又指了指行李架,喏喏的说:“上头搁着呢。” 刑警队大队长没看行李架上的大包,而是对准了黑子怀里的小黑包。其实,那就是个颜色已经看不出来的旧布包,瞧着也有些年头了,凑近甚至还能闻到一股子怪味儿,不过大队长可没管这些:“这个包,让我检查一下。” “凭、凭啥?这是俺的包。”黑子哆哆嗦嗦的开了口,一副紧张到不行的模样。 当下,大队长也懒得跟他说话了,一把夺过他手上的包,三下五除二就打开了。 “你咋能抢俺的钱呢?这是俺攒了好久,要拿回去给俺奶买药的钱!”黑子震惊了,要不是观众们已经提前看到他把几个纸包往人家真正无辜的女大学生包里丢,还真要被他这演技给蒙过去了。 此时,旧布包被打开了,里头露出了一堆零碎东西,其中最显眼的就是一个不小的纸包。大队长眉眼间闪过一丝凌厉,一下子拆开了纸包,愕然发现里头全是毛票块票,虽说都是面额不大的,不过因为数量着实不少,估摸着也有个一两百块。 “抢钱啊!”黑子嗷嗷的叫了起来,一面叫唤着一面扑上去想要夺回自己的钱,可因为纸包已经被拆开了,他动作幅度又大,一时间纸币乱飞,硬币也随即蹦向了四面八方。 黑子懵了,刑警队大队长也懵了。 此时镜头给了他俩各一个大特写,然后黑子忽的就裂开大嘴,“哇”的一声哭得极为惨烈,偏此时,其他乘客也反应过来,忙弯腰捡钱,却不是还给黑子,而是偷偷摸摸的往兜里揣。 于是,黑子哭得简直像是死了妈。 场面一时间无比尴尬。 不得已,大队长只好先把黑子请到了乘务长那边,费尽口舌安慰了半天,又询问了他携带钱的具体数目,保证就算真找不回来了,他赔,他一定赔! “那可是一百三十六块七毛八分啊!是俺从牙缝里省下来的,要带回家给俺奶买药吃的!没了,全没了……” “我赔,我一定赔,我保证会一分钱不少的全赔给你。” 足足过去了小半个钟头,大队长才满头大汗的把情绪恢复了正常的黑子送回了原来的车厢。寒冬腊月,他可是真的急出了一头的汗。 此时,旅程已经过半,夜幕早已降临,借着走廊上的灯看了眼腕上的手表,大队长才愕然发现,已经是下午六点了。 火车上的广播又开始播放了,说是火车即将停靠五分钟。 大队长起先有些迷茫,随后猛的反应过来,莫不是黑子早已发现了不对劲儿,早在刚才那几站就已经下了车? 这个可能性不是没有,不过,就算黑子下了车,他也得再想办法登上其他火车,只因这几个小站都不是黑子的目的地。可如果真的叫黑子下了车,无论他之后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刑警队的这次行动都将宣告失败。 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连背景音乐都来跟着凑热闹。大队长也迅速纠集了队员,重新做出了安排部署,假如黑子已经下了火车,那他们接下来的行动将毫无疑义,可如果他还没下火车呢? 就在这时,火车慢慢的停了下来。 大队长继续在车厢里走动,不过因为有人上下车,他走得很是艰难,好在已经这个点了,火车上又没啥事儿可做,早不早吃完了随身带着的吃食的乘客们都陆续睡了过去,即便没睡意,也歇了聊天的心,除了来回走动的人,坐在位置上的乘客都安静无声。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了,很快火车又再次启动,可事情却毫无进展。 终于,在大队长又一次走过黑子那节车厢时,猛的一个转身,总算是发现了不对劲儿。 “这位农民同志,你跟我来一下,你的钱我凑齐了。” 黑子仿佛是在打瞌睡,听得这话冷不丁的就跳了起来,却并没有依着大队长的话向他走来,而是一个翻身把女大学生从座位上拖了起来,同时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把刀子,架在了女大学生那白皙修长的脖颈上,还正好抵在了气管上。 女大学生整个人都被吓懵圈了,冰冷的刀子抵着她的脖子,哪怕看不到真切的模样,她也知道自己现在危在旦夕,更确切的说,自己还能不能活着下车,全在身后那男人的一念之间。 大队长脸色突变,紧接着车厢里爆发了一阵惊恐的尖叫声,不是女大学生发出来的,她这会儿已经吓得失语了,而是那些原本半睡半醒的乘客们发觉情况不对,在连声尖叫的同时,立马夺路而逃。 其中就包括刚才抢女大学生座位的那个带孩子的老人,先前他还是一副老迈的模样,这会儿却一个鲤鱼打挺,单手操起坐在他腿上的孙子,麻溜儿的窜出了十米开外,其动作之利索,叫大队长都忍不住在这紧要关头分神瞧了他一眼。 带孩子的老人倒是没啥问题,纯粹就是被吓出了人类的极限,倒霉的是坐在黑子和女大学生靠里座的两位,这俩在短暂的懵圈后,叫得无比惨烈,然后也跟着发挥了人类的极限,攀着行李架翻过座位椅背,屁滚尿流的逃跑了。 人质只余女大学生。 刑警队大队长忍不住青筋直跳,他早先还担心火车上人员太过于密集,动起手来会伤及无辜,万万没想到,无辜群众的身手都那么好,眨眼间跑了个干干净净,等他这会儿看去,整节车厢就剩下他们仨了。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黑子还饶有兴趣的发问,好似全然没发觉手上的人质已经吓得面无血色,几乎就要晕厥过去。 “手,农民的手不该是这样的。”大队长回答得无比简单,却也直击要害。 “看来我还不够合格。”黑子微微叹息,转瞬又像是解惑后得到了全然的满足,开口要求道,“让火车全力行驶,我要在大站下车。” “不可能。”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击碎的不仅是黑子的生路,同时也吓得女大学生终于两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黑子手腕轻翻,锋利的刀刃直接冲着女大学生的气管抹去…… 本着正义终将战胜邪恶的定律,女大学生当然没事,关键时刻,黑子的脑海里浮现了刚刚上火车时,那个清纯的侧脸,以及之后充满了感激之情的笑容。 他犹豫了,而就在他犹豫的那一瞬间,大队长徒手将他制服。 一番审讯之后,黑子终于吐露了实情,由另外两个队员看守着,而大队长的旅程还未结束,终点站才是他跟那位幕后大佬的最终博弈地点。 黑子的戏份到这里就差不多了,接下来就没他啥事儿了,包括女大学生从晕厥之中苏醒后,也不是感激他手下留情,而是对刑警队大队长充满了感恩,只觉得他之前那番话可能是形势所逼,警察还是为民着想的。 及至最终,幕后大佬被追拿归案,期间黑子提供的情报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当然他留下的那几包毒品也是很重要的诱饵,而他本人则很不幸的在混乱之中,被流弹击中。 临死之前,黑子躺在火车厢的地板上,身下胸前都慢慢的渗出血来,他那张淳朴憨厚的脸上只余下平静,却透过眼神,快速的追忆了他的一生。 罪犯在死前的自白往往都是肺腑之言,黑子的声音在旁白响起,配上他逐渐失去生命力的眼睛,给观众呈现了一个可怜人因为一时走错了路导致追悔莫及,丧失了人性,最终又失去了性命的悲情一生。 黑子也不是自愿的,他曾经也有一个美好幸福的家庭,爹妈爷奶哥姐弟妹,一大家子快快乐乐的,可因为爹妈出了意外,老人陆续病倒,年幼的弟妹相继送了人,他和哥姐出来打工却不小心走散了。本来,他可以向警察求救,不想却被犯罪团伙的大佬看中,继而将他培养成了手下第一马夫。 幕后大佬之所以看中黑子,就是因为他长了一张好人的脸,瞧瞧,多淳朴的农民大兄弟长相,一看就是个勤劳善良的劳动人民。 靠着这副劳动人民的长相,黑子无往不利,只因从来就没人怀疑过他是个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玩意儿。 走私黑货、贩卖人口、兜售毒品…… 就算他今个儿没有死于流弹,将来要面对的也将是无穷无尽的铁窗生涯。 随着黑子的离世,火车上的这场风波也终于平息了下来。 当阳光洒在站台上,女大学生背着她的大包小包冲着已经穿回了制服的刑警队大队长,俩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全剧终。 第129章 电影结束了, 人在电影院的喜宝等一行人,却久久无法回神。 及至头顶上的大灯亮起, 观众们陆续离开后, 他们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怀疑人生的模样。 哦不, 也不是每个人, 紧挨着喜宝坐的臭蛋就看得很是高兴,看到电影结束, 他还有些恋恋不舍:“这就结束了?咱们再看一遍好不好?多好看,真有意思。” 强子很想问问看, 你咋就觉得这个电影有意思了?还再看一遍?他倒是一点儿也不心疼电影票钱, 可他心疼自己。 结果, 没等强子发问,喜宝就先忍不住问了出来:“臭蛋,你觉得这个电影好看吗?” “特别好看, 真好笑。”臭蛋笑得开心,其实他这话也没错, 毕竟这个是一部贺岁片,除了略显沉重的主线剧情外,里头还是有些笑点的, 只是毕竟老宋家这些人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毛头饰演的黑子身上,完全无视了那些笑点。 “先出去再说。”强子见有人过来轰了,忙先把弟弟妹妹唤出去,不过再看一遍就算了, 他觉得吧,假如臭蛋真喜欢,可以回头买了票,让他妈领着来。 好在,臭蛋忘性大,等出了电影院,他就跟着喜宝去了外头的小吃摊子上,买了烤红薯,又买了茶叶蛋,等强子回过神来,发现弟弟妹妹全跑了,把人小吃摊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黑着脸上前领人,强子还不忘跟大伟吐槽:“你说咱俩也没那么馋嘴,咋弟弟妹妹全一个德行呢?老家的扁头他们也是!” “还成吧?想想毛头,我觉得他们挺好的。”大伟还沉浸在刚才的电影里,他跟强子不同,以前又没被毛头折磨过,眼下接受了近两个小时的暴击,正忙着思考人生呢。 被大伟这么一提醒,强子也再度回忆起了被“黑子”支配的恐惧,哎哟我去,这就是毛头先前说的灵魂角色?还真变成了灵魂。 提溜着弟妹往家里走,强子特地挤开了春梅,走到喜宝身边,问她:“毛头先前咋跟你说的?他哄我说啥灵魂角色,贯穿全剧,还是啥关键人物,不可或缺的那啥啥……我也是见了鬼了。” 喜宝刚吃了个茶叶蛋,正拿着根烤玉米棒子呼呼的吹着,就听到强子这话,顿时,烤玉米棒子都不香了。 “哥他跟我也是这么说的……”喜宝没说的是,毛头跟她说的更加详细,反正除了不能剧透的电影剧情外,其他都说了。包括整个角色的塑造,背后故事啥的,各种事情说了一堆。唯一的问题就是,毛头描述的角度不同,偏偏还使劲儿的给喜宝洗脑。于是,等影片上映了,从“黑子”这个角色出场开始,喜宝就一直在怀疑人生。 ——这咋和她哥说的不一样呢? 其实是一样的,要不是中间有黑子的落马,身为男主角的刑警队大队长怎么可能这么顺利的掌握那么多关键性证据呢?再说了,还有女主角这个支线感情剧情,假如黑子没有绑架女主角当人质,这俩咋能凑到一块儿呢…… “大哥!”喜宝忽的回过神来,惊愕的瞪圆了眼睛,“哥他说,他的对象就是这个电影的女主角!” 强子本来正打算趁喜宝发愣的机会,从她手里掰半个烤玉米棒子下来,结果刚准备下手,就听到了这话,吓得他一个踉跄,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啊?” “电影的那个女大学生就是毛头哥谈的对象。”喜宝又重复了一遍,也说得更为详尽了。 很难描述强子此时此刻的心情,他倒是听毛头说过这话,可就跟赵红英一样,他也没当一回事儿,毕竟他弟还在上学,最近几年又不是前头那几十年了,谈了对象就一定会结婚的。尤其近两个月也没听毛头提过,临过年了,更是连去女方家里拜年的意思都没有,咋就…… “我看那女大学生眼神挺好的,长得也很不错,咋就看上毛头了呢?” 喜宝啃了两口玉米棒子,闻言无语的抬头看了眼强子,问:“女主角有长得不好看的吗?” 这话倒是有理,可强子还是不信:“说不定不是这个片子,是那个……西游记?西游记有女主角吗?” “这个我知道!西游记有女妖精!”臭蛋吃了一整个烤红薯,这会儿跟强子一样惦记上了喜宝手里的烤玉米棒子,眼馋的看了两眼,问,“姐,你能掰一半给我吗?” 喜宝随手一掰,拣完好的那一半给了臭蛋,又接着说:“我觉得就是那个女大学生,我哥眼光高着呢。” 强子认真的思考了一番,还真是,他弟虽然长得不好,可那眼神却好得很,所以……真就是那个女大学生? 就听喜宝絮絮叨叨的说:“哥跟我说了,他跟女主角在片场就一见钟情了,女主角特别喜欢他,还跟他对戏,因为跟男主角对戏老是找不到感觉。对了,哥还告诉我,女主角一直觉得导演搞反了,我哥才适合演她的对象,男主角适合演他那个角色。” 说着,喜宝自个儿也停了下来,两眼无神的看着前方,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 早先也没觉得这话有啥不对的,毕竟她对娱乐圈真的完全不了解,只知道这个电影的男主角是个已经很出名的演员,但也仅限于此。可刚看完了这部电影,男主角那器宇轩昂、英俊不凡的模样还在她的脑海里,想想男主角那形象,再回忆一下毛头饰演的黑子,饶是喜宝这个当妹妹的滤镜再厚,这会儿也没法昧着良心说对调合适这种话了。 哪里合适了?真要是角色对调一下,这部电影还能看? 刑警大队长是个皮肤黝黑、长相淳朴、性子憨厚的劳动人民?反而身为反派炮灰的黑子却长得浓眉大眼一身正气? 不由的,喜宝也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了:“大哥,可能是我记错了,也许是其他戏的女主角。” 关键不在于女主角,而是在于对比。 将毛头单个拎出来看还是可以看的,可在他身边放个顶级帅哥,那还能看?在这种对比下,还能深度发掘心灵美的,只能说那位女主角真是太了不起了。 就在这种怀疑人生兼怀疑自己的纠结思考中,喜宝等一行人总算是回了家。本来吧,因为时间还早,他们还能去其他地方走走逛逛,可因为电影的刺激太大了,没人提出其他意见来,唯一完全不受影响的臭蛋,在啃完了半根玉米棒子后,又开始盘算待会儿能有啥好吃的。 及至到了家门口,推开院门,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不对劲儿。 这话要咋说呢?他们的亲奶赵红英是个人才,也就是大年三十那晚,勉强控制住了脾气,除开那一天,赵红英永远有法子找到人骂一通,即便不开口骂,也会扯着嗓门大声使唤人,最惨的就是宋卫国和宋卫党了,且到目前为止,强子和大伟很有接班的可能性。 可今个儿,出乎意料的是,整个院子都一片安静,就连过年期间最忙活的厨房里,都安静如鸡,仿佛里头一个人都没有。倒是堂屋那头,透过窗户可以清晰的看到里头有人,然而依然没太大的动静。 “奶出门了?”强子脱口而出。 喜宝纳了闷了:“不能啊,奶今早还说这两天她都不出门的,我让她一道儿去看电影,她都没去。” “幸好没去。”后头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 就在这时,堂屋的门被打开了,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刚才议论的亲奶。只见赵红英笑得满脸喜气,冲着院门这边招了招手:“宝回来了?哟,强子大伟也回来了,梅子芳芳来来,都过来,臭蛋也来,快点儿,家里来客人了。” 喜宝倒是还好,她早已习惯了她奶冲着她笑成一朵菊花,可其他人就不成了,吓得两股战战,恨不得立马转身跑人,偏偏还没这个胆子。 唯一觉得奇怪还有胆子问出来的,自然是臭蛋了。 臭蛋跟着喜宝走上前,好奇的问道:“奶你今个儿咋笑得那么奇怪?你还对大哥他们那么好,你以为不老是骂他们吗?” “这你倒是记得清楚!”赵红英好气啊,偏偏因为顾忌里头的客人,咬着牙压低了声音怼臭蛋,“找你妈去!去!” 其他人既没喜宝那么得宠,又没臭蛋那么犯二,一个两个的,老实的就跟鹌鹑一样,缩着脑袋进了屋。 一进屋,他们就愣住了。 家里来了客人…… 这话,刚才赵红英就说过了,可没人真的往心里去,只想着要不是宋卫军的战友,大概就是赵红英的那些老姐妹了。以往在乡下老家的时候,逢年过节的,哪家不是客来客往的?来个客人真心不算啥,可要是那个客人,刚才还出现在电影院放映厅的大屏幕上呢? 《回家过年》里的女大学生。 “傻愣着干啥呢?自个儿找地方坐着去。”赵红英装也装不了多久,尤其是她对家里傻子们的嫌弃已经深入骨髓了,最多不怼人,指望她温柔以待,那简直就是白日做梦。当然,她要是某天真的换了个性子,怕只怕家里傻子们会被直接吓死。 除了喜宝之外,其他人都四散走开,喜宝是紧跟着她奶的,臭蛋则一进屋就直奔他妈而去,压根就没注意到家里来了客人,客人又是谁。 “来来,毛头你再介绍一遍你对象。”赵红英拉着喜宝坐到了沙发上,而客人就在旁边的单人沙发座上,毛头则惨兮兮的搬了把小凳子,委屈唧唧的靠坐在沙发旁边。 “我对象,你们……刚才应该见过了吧?怎么样?是不是比大屏幕上的更好看?跟我特别相配,对不?”毛头看来看去,看到的都是兄弟姐妹惨不忍睹的神情,忙点了个相对靠谱的,“宝你说,你嫂子好看不?” “嗯,嫂子真好看!电影里好看,真人更好看。”喜宝回答得异常干脆,当然这也的确是她的真心话,至于跟毛头配不配的问题,她直接给忽略过去了。 毛头很是满意,又点了臭蛋的名字:“臭蛋,你觉得哥找的嫂子咋样?” 臭蛋一脸懵逼,不是针对嫂子,而是针对毛头。他刚才还在跟张秀禾悄声说,说那个坐小板凳的黑炭人好眼熟啊,就跟刚才看过的电影明星一个样儿,结果黑炭人就跟他说话了。 嗯,没错,臭蛋只是忘了他哥。 张秀禾生怕他乱说,忙压低了声音给他提示。 “哥?哥!我们刚看了你演的电影,你演得真好!”有了提示就不怕了,臭蛋一叠声的夸赞着,“嗯,嫂子好看,嫂子人好,嫂子跟哥真相配。” 毛头笑得一脸嘚瑟,他知道是亲妈给了提示,可那又怎样,有好话听就成了,其他并不重要。 虽说这回也不算是新媳妇拜年,可难得有孩子领对象上门了,家里的长辈们各个都小心对待,他们没啥满意不满意的问题,也完全不打算当坏人,最多也就是在心里腹诽一下,这闺女看着啥啥都好,就是眼神可能不大好。 贵客临门,自家当然要准备一桌席面,幸好是过年,鸡鸭鱼肉啥都不缺,很快张秀禾等人就往厨房去了,她们觉得留下来反而尴尬,生怕给毛头拉低分数值,还不如避开让俩孩子自个儿折腾去。 至于强子等人,也怕自家人多吓着小姑娘,很快就主动散去,将场地留给了家里最能耐的赵红英。 赵红英拉着未来孙媳妇儿的手,上看下看左瞧右瞧的,可以说是完全满意。 刚才毛头已经介绍过了,这姑娘是京市本地人,家里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父母双全,都是本分人,自个儿打小就喜欢戏迷的爷爷看戏兼唱跳,去年高考直接填报了三个艺术类学院,现在就读于京市戏剧学院。 挑孙媳妇儿,跟挑孙女婿那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儿。 在赵红英看来,人家姑娘哪哪儿都好,回头可得狠狠的收拾一下毛头那浑小子,怎么就上手糟蹋了这么好的一姑娘? 要是事情成了,更得下狠手教训毛头,非叫他保证对人家姑娘一辈子好。反过来说,要是这事儿最终没成,那得看具体的原因,要是毛头甩了人家姑娘,那他就死定了,这么好的都看不上,你想干啥?上天娶个仙女儿?可要是姑娘甩了毛头,那更要命,不知道好好珍惜,活该打光棍! 此时,毛头还不知道他奶内心有多凶残,又或者他早先猜到了一部分,可到底没有想到,他奶还能凶残到这个地步。等于说,从他把对象领回家见父母爷奶的这一刻起,全家上下迅速倒戈,一面倒的支持他对象,活脱脱从婆家人秒变娘家人。 就连喜宝都逮着空子帮她奶传话:“哥,奶让我告诉你,好好对待嫂子,回头叫你多拎些补品啥的,去给嫂子的爸妈拜年。记得嘴甜一些,手脚勤快点儿,别叫人觉得你是上门吃白饭的。还有,上门前记得把自个儿捯饬利索了,头发剪一剪,鞋子擦一擦,衣服啥的要是没有合适的,赶紧去商场买。奶说了,你长得寒碜,可不能再穿得寒碜了。” “我是你哥不?是不?”毛头好气啊,偏偏他妹子还一脸茫然的点了点头,于是他就更气了,“我咋就长得寒碜了?我一表人才!我比那个……你刚看的那个电影里的男主角都帅气!” 在心里权衡了一下,喜宝最终选择保持沉默。 “你呀,你们现在这些小姑娘哟,都太肤浅了,不像我对象,我跟她这叫啥?一见钟情,因戏结缘。等以后,我俩都成了圈子里举足轻重的老戏骨,这就是一段佳话!” 喜宝心道,男主角真可怜,再没有比他更惨烈的男主角了。 男主角也是这么想的。 直到多年以后,他都不愿意提起这部电影,始终将之视为自己的黑历史,并且拒绝再跟这俩碍眼的货合作。可以说,这部电影真的给他留下了相当惨烈的心理阴影,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能听到“回家过年”类似的话语。 好在,最终他还是走出了这一段阴霾,这还多亏了这部电影本来就不是男女主甜甜甜的感情戏,甚至连对手戏也仅有寥寥几幕。准确的说,这部电影的主旨还是在讲打击犯罪、正义终将战胜邪恶,里头的男女主最多也就是有点儿互相欣赏,更严格的说,可能只是女主单方面的在经历过生死一线后,对男主产生了些许依恋。而影片末尾的相视一笑,可以理解成为一段感情的萌芽,也可以说两人就此天各一方,再无交集。 他希望是后者!!! 反派大佬的炮灰小弟跟被他利用的女主角因戏结缘,反而他这个象征着正义的男主角却被塞了两个半月的狗粮,站在炮灰小弟的立场来看,的确是大仇得报,可他这个男主角又做错了什么呢?! 别说“回家过年”了,连“因戏结缘”这四个字,也一样再没法直视了。 而这个时候,电影刚上映,观众反馈还不算多。当然,在幕后的故事并不为人知的前提下,整个电影还是挺不错的,就是将台前幕后的事情联系到一起,颇有种打开了新世界大门的感觉。 那就不关毛头的事儿了,他只知道自己抱得美人归。 因为两人还没定亲,他对象也没留下,在吃过一顿饭后,就由毛头把人送回去了。临走前,毛头被强子和大伟拖到了房间里,强行换上了新衣服新鞋子等等,浑身簇新不错,还往他手里塞了一堆补品,强子这个亲哥更是临时包了好几个红包,往里头塞满了钱,叮嘱他到时候见机行事。 “见啥机行啥事?我说大哥你也太夸张了,她哥去年刚结婚,还没孩子,她弟都上高中了,压岁钱给谁去啊?” “礼多人不怪你懂不懂?送不出去你可以回头再还我,多揣几个压岁包当然是怕有个万一。你知道她家没亲戚在?堂弟堂妹表弟表妹有不?没亲侄子,堂的表的呢?再说了,上头写了压岁包吗?你孝敬长辈不成呢?好不容易有个对象,可别搞砸了!” “她追的我!”毛头到底还是接受了亲哥的好意,不过临出门前还是嘴贱的怼了一句,“我都有对象了,哥你加油。” 强子并不想加油,只想打死这个糟心弟弟。 幸好,家里除了毛头外,他还有大伟和臭蛋,乡下老家的扁头就不想说了,小小年纪不好好学习,尽想着找对象,像话嘛?强子琢磨着,年后去书店里多挑些好书本子纸笔啥的,他不差这个钱,关心一下堂弟们的学习才是最紧要的。 远在老家的扁头绝不会想到,家里俩学霸哥姐没想起给他送学习资料,倒是强子这个学渣中的学渣,反而在年后给他寄了几大包的参考书练习册卷子等等。 ——说好了学渣惜学渣的,你这么做良心都不会痛吗? …… 这个年,老宋家过得那叫一个热闹非凡。其他人都还好,最感慨的莫过于宋卫军了。以前,他基本上都是在部队过年的,有时候运气不好,过年期间还要出任务,风里来雨里去的,对他来说都成了常态,有一年甚至是在雪堆里过的年。当时是不觉得有啥,现在想想,自己还真是亏欠了父母闺女,还好,时间有的是,他可以慢慢弥补。 没等宋卫军做更多的感慨,他就被他闺女拖去了电影院。 宋卫军万万没想到,他那暖心的小闺女居然让他看了这么一出惨烈至极的电影。于是,等他出了电影院,二话不说赶紧拖上爹妈一起又去了一遍。 这才是真爱啊! 很快,老宋家上下都往电影院去了一遍,有些还不止一遍。甚至早先,强子他们信誓旦旦的说,得先去看过了,觉得好才买电影票当福利发,然而事实却是,他们自个儿受到了伤害,也希望别人能陪着自个儿一起。 包括喜宝在内,都把能拉的人都往电影院拉了一遍,就连赵红英都在开春后,找到老姐妹们,自掏腰包请她们上电影院看电影。 电影真好看,幕后故事更精彩,但凡看过并了解了“因戏结缘”这个故事的人,都不由自主的拉着亲朋好友再往电影院跑一趟。 当然,虽说老宋家这边贡献挺大的,不过整个票房还是得靠路人支撑,等一个月后,电影下架,各个数据报表才正式出来,包括圈内人影评之类的,都开始冒头。毫无意外的,反响相当不错。 尤其是京市电影学院那边,但凡看过这场电影的教授们都给了毛头高度评价,哪怕这个角色只能算是个小配角,可毛头演绎得相当不错,一点儿也看不出来这是他第一次接戏。 毛头:……才不是第一次!! 别说学校那头了,连老宋家这边都有些懵,撇开这个角色不提,光说毛头这表现,还是挺不错的。至于上镜的问题,因为他本身的设定就是推动关键剧情的角色,又不是颜值担当,所以看着也并不违和。对于第一次出演能演到这个水准,但凡看过的人都觉得好。 都到这地步了,毛头还能咋样?他能说自己跑了无数个剧组,光是当尸体都当了几十次,至于那些不露脸没台词背景板的龙套角色,更是演了无数。 天才的背后,其实勤能补拙,毛头的记性是好,可记性跟演技没有任何关系。 “天道酬勤懂不懂?只有演好每一个小角色,才能在机会到来时,牢牢的抓在手里。”毛头还是很嘚瑟的,他记性好,不需要小本本记录,要不然就他出演过的那些炮灰龙套加在一起,怕是一个本子还记不过来,毕竟他有时候驻扎在一个剧组里,就能演上几十个角色。 对于他这个说法,学校方面还是很赞赏的。 似乎就是从最近几年开始,因为国外的影片越来越多,国内也有意识的在发展影视娱乐方面,搞得整个圈子有些心浮气躁的,很多年轻人根本没有任何功底,甚至都没打算好好磨练演技,就仗着有张漂亮的脸蛋,直愣愣的闯进了这个圈子。运气好点儿的,正好碰上适合自己的角色,一下子红了起来,却带坏了圈子的风气。要是运气不好,只能是蹉跎时光,误人也误己。 与此同时,京市电影学院内部召开了会议,讨论的主旨就是扩招。以前是招不到学生,现在风气一变,招生倒是容易了许多,上头拨款也多了,学校做事更方便了,可以说是个良性循环。 事有两面,这话倒是不错。 这些暂时跟毛头没啥关系,他在年后就又进组了,跟他一块儿进组的还有徐向东和章世耽,演的就是年前试镜过的室内情景喜剧。 等毛头进了剧组,远在老家的扁头也收到了来自于强子的爱心包裹,差不多这个时候,短暂愉快的寒假也就此结束,新的学期又开始了。 扁头是绝望的,早不早的收拾好了东西,趁着他妈没留神,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生怕被人阻拦,扁头谁都没说,就连他对象那头,也仅仅是隐约提到他年后要干一件大事儿。当然,他还是在枕头边上留了张便条,没说去哪儿,只说是要出门干一番大事业,等功成名就后,就会回家的。 然后他就跑了,麻溜儿的跑出了村子,循着以前跟他奶进城找他姐的记忆,很容易就进了县城。 县城本来也不算大,哪怕发展了这几年,主要的街道还是那么几条,他知道他姑在最繁华的那条商业街上开了家足足有三个门面大的服装店,特别显眼,说是站在街口就能看到。于是,他在问了几个人后,特别顺利的找到了地儿。 街面没错,铺面也没错,大过年的,人来人往,别提有多热闹了。扁头在门口犹豫了一瞬,就推门进去了,然而他在里头绕了一圈,却并没有找到他姑。 还是店员看他举止奇怪,主动上前询问。 一问一答之后,扁头如遭雷击。 他姑跑了!他姑也跑去找他奶了!!那他咋办啊?!!! 惨白着脸出了店铺,扁头第一时间找了个公用电话,拨通了他奶家里的电话:“奶!小姑姑不见了,人家说她把店铺转让了,还说她上京市去了!她走了,搬家了,不回来了!” 电话那头安静了半晌后,才有了声音:“你是……扁头?我是你小姑姑呀,我就在你奶这儿,你找你奶是吧?妈——” 扁头好绝望,生无可恋,心如死灰。 更惨的是,被叫过来听电话的赵红英并没有安慰他,听说他离家出走了,直接喷了他一个狗血淋头:“好啊你个宋扁头!涨本事了?翅膀硬了会飞了是吧?强子和大伟起码是长大成人以后才跑的,他俩还知道先弄到钱,再结伴跑,你呢?年纪不大,胆子倒大,你给我立刻回去!不想待家里,就去找你外婆,敢跑到其他地儿去,回头看我不抽死你!” “奶!我外婆她打不过我妈啊!”扁头哇哇大叫,要是老袁家靠得住,他去年就直接不回家了。 赵红英一想也是,老袁家简直就是怂货一窝,以前是拿其他人没辙儿,现在连自家出嫁的闺女都怼不过了,有啥用呢?到底是心疼孙子,她又给出了个主意:“那你找你二奶奶去,找你建设叔去,我回头跟他们打个招呼,反正你不准出村子,也不准到处乱跑!行了,你个倒霉孩子赶紧给我回去!” “好……” 扁头第一次正式离家出走,就这样宣告失败。 不过听说过离家出走从此没了踪影的,像这样刚跑就又回家的,还真挺稀罕的。对他来说,最可怕的不是家里悍妈,而是远在千里之外的亲奶吼起来更吓人。 更吓人的是,赵红英挂掉电话以后,直接拨给了村委,怒吼着叫自家那蠢货宋卫民来听电话,等宋卫民过来时,又把他从头到尾骂了个遍,最后才叫他去村口守着,看到扁头立马带回来,以及不准骂孩子。 “……我的话你听到没有?当爹的连儿子都护不住,由着你媳妇儿折腾他,你瞅瞅都把孩子折腾成啥样子了?咱们村里,谁家没个不爱念书的娃儿?谁家当爹妈跟你们俩口子一样,还能把孩子逼得离家出走?他翻过年才十四岁啊,万一出了事儿,你俩这当爹妈的不心疼,我这个当奶的可心疼了!” “你给我记住了,回头逮到了人好好说,慢慢说,不准骂他!!” 宋卫民嘴上喏喏的答应着,心口却在淌血,不准他骂儿子,那你咋就对你亲儿子骂得那么狠呢?这个问题注定是寻不到答案的,好在他最终还是逮到了扁头,此时距离扁头离家出走还不到两个小时。 正因为回来的挺及时的,袁弟来啥都没有发现,浑然不知她儿子差点儿就跑了,还美滋滋的翻看着从京市寄过来的包裹,虽说衣服鞋子特产等等啥都有,可最得她心意的,还是那一大摞的学习资料。 “扁头你跟你爹上哪儿去了?来来,别光顾着到处跑了,去看书去写作业。你看,你强子哥对你多好啊,特地给你买了那么多书,以后等你考上京市大学了,也别忘了多去看看他。堂哥也是哥,他对你好,你要记得好好报答他。” 扁头:…… 老家那边闹了一出,京市这边也在赵红英的解说下,都知道了这个事儿。不过并不清楚后续,只知道扁头被找回来了,又被强制性的送去了学校里,光这样也足以叫人心生同情了。 至于刚到京市还来不及安顿就往亲妈这边跑的宋菊花,她挺愧疚的,因为她确实忘了跟村里的哥嫂打招呼了。于是,等她回到暂住的地方后,就给村里去了个电话,真诚的向哥嫂道歉。 袁弟来:……!!! 第130章 赵建设也没有想到, 在他姑带着大房二房一大群人离开了村子北上京市后,留守的三房还能这般闹腾, 甚至比起早些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也是真的厉害了。 挂掉电话,感概几声, 该处理的麻烦事儿依然逃不过。 “爹, 我去姑家走一趟,你一起不?”走出堂屋的门, 赵建设还不忘跟他老子打个招呼,可今时不同往日, 他爹对于没了他姑的老宋家, 那可真是半点儿兴趣都提不起来, 听了他这话也只是随意的摆了摆手,示意他哪儿凉快待哪儿去。 本来也没指望能得到响应,赵建设整了整冬帽, 走出了自家院子,大步流星的往村中心走出。 不得不说, 老宋家那几个小兔崽子还是挺能耐的,当初在造小红楼时,愣是跟他申请了小学附近的那块宅基地。那会儿他也没有想到小学生能有啥消费能力, 可事实证明,但凡家里好过了些,当爹妈的最不会亏的就是自家孩子的嘴。也因此,白便宜了老宋家三房。 侄子出钱造的二层小红楼住着, 家里的彩电、冰箱、收音机、缝纫机、自行车都全乎,还有一家稳赚不亏的小卖部,甚至连家里头老人的赡养问题都用不着犯愁了,这么舒心安稳的日子,咋就还能过得这么鸡飞狗跳呢? 赵建设想不明白,村里其他人家也一样想不明白,甚至连培养出了袁弟来的老袁家上下都觉得懂不起这个大傻子。有好日子不想过,偏就整日里不停的作幺,难不成真的是老天爷瞎了眼,傻人有傻福? 正因为袁弟来的存在,村民们对于宋卫民的羡慕嫉妒都打了折扣,你说爹妈兄弟侄子侄女都能耐有啥用?摊上这么个倒霉婆娘,绝对是上辈子造了孽了。 “村长,这会儿往哪儿去呢?还不吃饭?” “看村长这脸色就知道了,今个儿老宋家又吵起来了?有没有打起来?现在过去还有热闹可瞧不?” “别先折腾了,没见村长脸黑的就跟癞毛头一个样儿了吗?对了对了,村长啊,我听我家那小崽子说,癞毛头拍的电影市里头可以看了,你啥时候去县城电影院问问?咱们家乡出去的大明星啊,不得给咱们县老百姓瞅一瞅?” “对对,看电影!癞毛头比宋老三俩口子掐架可好看多了,我还记得他以前演那啥……知青谈恋爱!!” “……” 赵建设从自家一路走来,越走越头大,只因着路上不停的有人跟他打招呼套话,从宋卫民俩口子干架到癞毛头演电影,一个两个的都来问他,他咋知道?他姑才不会跟他聊这个,只会各种折腾他! 好不容易到了老宋家院门口,让赵建设比较意外的是,里头丁点儿响动都没有,然而这非但没叫他放下心来,反而更让他觉得心慌不已,生怕宋老三俩口子直接火拼闹了个两败俱伤。 当下,赵建设忙不迭的推开院门进到了里头,一看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老宋家那条养了很多年的老狗半弓着身子蹲在堂屋的房檐底下,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前头,直到发现来的是个熟人后,老狗才缩了回去。 “宋卫民!”赵建设大吼了一声,却没把正主儿找来,反而把宋东、宋西吼了出来。 “建设叔,我妈接了我姑的电话后,就跟我爹干了一架,又拖着我哥去了学校里,我爹也跟着去了。” “家里就剩我俩了,都这个点儿了,他们还没回来,是不是想饿死我俩啊?要不,叔,你带我俩回你家吃饭呗?” 袁弟来接到了宋菊花的道歉电话,也因此得知了扁头离家出走的事儿,当场原地爆炸后,怒气冲冲的回了家。而那头宋菊花也没想到整个事儿她嫂子完全不知情,当即吓得跟亲妈求救。紧接着,赵红英就给赵建设挂了电话,于是…… 赵建设深深的认为,他就是那个倒霉蛋! “走,跟叔回家吃饭去,别理你们那俩大傻二傻的爹妈!”赵建设也懒得管了,照俩孩子的意思,吵也吵了闹也闹了,至于去学校肯定是指望学校的老师帮着管教孩子。问题是,你就几个孩子还管不过来,人家老师要管几十个上百个孩子,能管得过来吗?再说了,人得有自知之明,就扁头那德行,还考大学?烤红薯得了! 回头,赵建设就领了俩孩子又往家里赶,还不忘跟京市的他姑汇报一下最近的进展。也是到了这一刻,他无比后悔怎么就听了乡政府工作人员的忽悠,在自家按了个电话呢?还方便……倒是挺方便他姑打电话来折磨他的。 京市那头,赵红英得知老三俩口子又干了一架,并且袁弟来那大傻子还没有放弃让扁头考大学的想法后,也很是无奈。可现在两边相隔千里,她还能咋样? 回头,她就瞅着喜宝上上下下一阵猛看,看得喜宝一脸懵逼。 “奶?” “宝啊,你回学校好好念书,别的事情就甭管了,一切都有奶呢。”赵红英一脸慈爱的瞅着她的宝,将早先已经叮嘱了无数遍的话再一次翻出来说了一遍。 也亏得喜宝这人耐得住性子,哪怕她奶再怎么絮叨,她都能不厌其烦的听着,还是那种越听越感动的。换个跟她年岁差不多的女孩,只怕老早就不耐烦了。 喜宝一面归整着为数不多的行李,一面好声好气的答应着,这回她还真没太多的离别感伤,毕竟她奶跟她是一个城市的,而且这不才刚开学,想也知道忙活不到哪里去的,大不了下周放假再回来呗,几天工夫有啥忍不了的? 话虽如此,当赵红英提出要送喜宝去学校时,喜宝还是没有拒绝,祖孙俩就向去年秋季开学那会儿一样,先转道去了京大附近的小院子,在简单的收拾一番后,就提着大包小包回了学校。 春季开学和秋季开学的区别还是很大的,就感觉没有新生入学,好像开学就缺了啥一样,再一个,今年的冬天特别漫长,哪怕这会儿已经开学了,寒冷依旧,校园各处都能看到堆积起来的皑皑白雪。 不过,这回喜宝却不是第一个回宿舍的了。她到的时候,宿舍里一多半人都到了,里外都已被打扫一新,还有人已经准备收拾东西提着热水瓶往自习室去了。 喜宝放下了行李送走了她奶,再度回来时,就问唯一一个仍显得无所事事的刘晓露:“大家伙儿这是怎么了?一下子都变得那么勤奋了,这才刚开学。” “大三下学期了,等暑假里我们就要去实习了。”刘晓露伸了个懒腰,“不过你就无所谓了,我听王丹虹说,你打算继续念下去?” “假如我能考上本校的研究生,就继续念下去。”喜宝一听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当下就松了口气,打开行李开始归整东西。 刘晓露无语的瞥了她一眼:“你年年一等奖学金,回回考试把第二名甩开八百米远,要是连你都考不上研究生,咱们学校还想不想招人了。” 也许喜宝的缺点着实不算少,比如人际交往、集体活动之类的,可不得不承认的是,她的学习成绩确实很好,哪怕在学霸云集的京大里头,也一直都是遥遥领先的。其实,这也不是因为其他同学不如她,而是正常情况下,大学生是不可能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学习上的,高考那一年是例外,可以放下一切杂事,专心备考。可等考上了心仪的大学,光是最简单的日常生活就会耗费掉一些心力,还有各种交际应酬,甚至谈对象等等,多多少少都会让他们分心。 除了喜宝,谁又能自诩在学习上付出了全部心力呢? 一边是全力以赴,另一边却是被各种杂事分心,哪怕天赋相当,后天努力也会形容巨大的差距。所以,刘晓露才会有了这番言论。 喜宝却不以为然:“还没有考呢,谁知道结果会怎样。对了,你呢?我看你也不是很担心。” “因为我已经有下家了,不用担心了。”刘晓露说的虽然含糊,不过喜宝还是听懂了,哪怕情商再低,相处了好几年,她也知道刘晓露家里没那么简单,可这就跟她没啥关系了。 从包里掏出的几张电影票,喜宝转身递了出去:“给,我哥演的电影,请你看。”顿了顿,她又添了一句,“你可以请你的朋友一起看,其他人的我也有准备。” “那我就不客气了。”顺手接了过来,刘晓露确实没打算客气,几张电影票而已,大不了回头请顿好吃的,“你不一起去?” “周末的票,到时候再看吧,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空。”喜宝被强子塞了不少电影票,用强子的话来说,他这是势力支持自家蠢弟弟的演艺事业,不过他出了钱,其他人就要负责出力,怎样把电影票免费推销出去,就看喜宝等人给不给力了。 就目前看来,效果还不错,哪怕人家没打算去看,也不会拒绝接受免费的电影票。 等宿舍里其他同学,或是从食堂回来,或是从自习室回来,或是干脆大包小包的从火车站回来后,都被喜宝塞了一版电影票。 一版八张,不呼朋唤友还真看不过来。 比起一开学发电影票的喜宝,其他人就正常多了,给的多半都是各自家乡的特产,没回家的也会分发一些有着漂亮包装纸的糖果,毕竟是刚过完年,年里头的气氛还没完全散去。 本以为,新学期会像往年那样,轻轻松松的过去,结果才刚开学没两天,就出了一个意外。 也不是很意外,准确的说,应该是在上学期期末就有了先兆。 喜宝又一次拿到了一等奖学金,可转瞬就被人给举报了,理由是,她上学期的法语不应该有那么高的分数。 举报信被院领导查看后的当天下午,喜宝以及教导她的法语老教授就都被请了过去,同时一并过去的还有她所在年级的辅导员。 这三人都是懵圈的。 作弊这种事儿,其实年年都有,即便是在学霸云集的最高学府里,也是难以避免的。这个关键就看有没有被当场抓获,法律还讲究一个证据,学校里也不能光凭一封举报信就把人给定了罪,尤其这事儿牵扯到法语老教授,一个任教几十年,完全可以被称之为瑰宝的老知识分子。 等三人都到齐了,院领导就把举报信这事儿简单的说了一遍,按规矩举报信是不能给当事人看的,不过复述内容就无所谓了。 喜宝还没回过神来,老教授先发了火。 “什么意思?说我协同作弊?我一生光明磊落,就是当年下放到了牛棚里,也没跟人低过头!行,我要是真的协同作弊,也别再教书育人了,直接回老家去!” 辅导员看了看尚处于懵圈状态的喜宝,又瞅了眼已经火冒三丈的老教授,默默的决定闭嘴,横竖他是无辜的,看院领导怎么说吧。 院领导当然是站在老教授这一边的,主要是他当年也是这位教导出来的,深知这位有多死脑筋。假如今个儿说老教授过于严苛导致数人挂科,这话他是愿意相信的,协同作弊啥的……逗他? 不过,依着程序,他还是得把事情真相撸顺了再公布出来。简单地说,别人在诬告,往他当初的恩师头上扣屎盆子,他不单要洗清了,回头还得把人找出来。以为匿名举报就没事儿了?哦不,能把事情经过说得那么详细,必然就是当时在场的,喜宝那个班一共也就不到一百人,耐着性子挨个儿仔细查,终究是能水落石出的。 “教授您先别生气,事情已经出了,咱们得解决问题,对不对?首先,我想知道这个情景对话考试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具体的步骤如何?当初负责配合的又是谁?举报信里说的外校学生,还是跟宋言蹊有关系的外校学生……属实吗?” “宋同学,咱俩来一遍情景对话考试,叫这个土老帽见识一下。”老教授并不惜得理负责此事的院领导,而是直接唤了喜宝,现场来了一段。 很简单的年后对话,老教授问,喜宝答。 一段简短的对话之后,院领导就明白了个大概。 “这个好,理应在全院推广,我会跟其他教授商量一下,以后这个情景对话考试就列入咱们学院的期末考试了。”院领导先定下了基调,就是不知道那个举报人在得知自己的无心之举引发了全院规模的考试推广后,又是怎么个心情了。更有甚者,这事儿要是叫其他系的同学知道,那估计就是个实打实的人间惨剧了。 情景对话之后,老教授也简单的说了一下当初他邀请的考试协助者,确实是外校的,也的确是跟喜宝有关系,可他保证这里头不存在任何作弊的问题。至于为何会采用外校人作为考试搭档,也是因为那位小同志的口语很不错。 听到这里,院领导一脸的不敢置信,忍不住开口打断了老教授的话:“教授您的意思是,一个外校学生,在听了区区几节课后,他的专业能力就超过了咱们本校法语专业的学生?虽说是大二的学生,那也太夸张了吧?” “你弄错了,我说的是口语能力,不是法语能力。”老教授语气淡定的反驳道。 “这有区别吗?” “区别很大,就好像咱们国家有不少人是文盲,他们能说也能听,可你给他们一支笔却写不出来文字,给他们一本书,照样一个字都看不懂。可你能说他们不会讲汉语吗?” 院领导有点儿懵,他就是法语专业出身的,可老教授这番说辞却完全打破了他原先固有的想法。 就听老教授又开口说道:“我也是认识了宋社会同学,才突然意识到,咱们学语言的,可能真的进入了一个误区。所有人都在捧着字典背诵单词,拼命的阅读原文书,不停的学写外文小作文,好像这样就能精通一门语言……可这是语言啊!你连嘴都张不开,它还是一门语言吗?” “宋社会同学严格来说,他的法语程度是完全不如本专业学生的,他的阅读能力不行,书写的能力几乎没有,你给他一本原文书,假如没有字典,他完全无法阅读。可他的听说能力却比咱们大一大二都强,只能说,咱们学校教出了一帮子典型的聋哑外语人才,他却是非典型的文盲外语人才。” “哦,对了,他也不是只上了几节课,前后算在一起,有差不多两个月了。而且,他并没有跟着课程表走,几乎可以算是蹲守在我那边了,哪个年级的课他都上,甭管听得懂听不懂,反正他一直在。当然,我也知道他的听课证只能听一个班的,可那又咋样呢?人家好学,咱们帮着开开方便之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怎么样?现在还有问题吗?关于协同作弊。” 院领导听了半天,总算从最开始的一头雾水到了现在的恍然大悟,及至听了最后这话,他才猛的反应过来:“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匿名举报人在信里说,宋同学当初的情景对话很差,错误频出,为什么教授您还是给了满分的好成绩?” “什么错误?”老教授反问,“如果是口音错误、语法错误,那我当然会扣分,狠狠的扣!可要是回答的问题不对,那算是什么错误?我问你,法国今年的经济发展状态,以及未来的政策调整,结果你回答跟真实的情况有所出入,我算你错吗?” 这是法语课,不是时事政治课!! 院领导默默的拿手抹了一把脸,他总算是明白了:“嗯,教授您慢走,我送您出去。放心,这事儿交给我处理,一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老教授其实已经歇了火气,这会儿反而是失望胜于怒火:“一个两个的,不知道在学习上较劲儿,只知道在背后捅冷刀子,这种行为跟那混乱的十年又有啥区别呢?自己不愿意上进,还拦着不让别人上进……可悲,可叹,唉!” “呃,您走好。”院领导还能说啥呢?只能老老实实的躬身送客。 等老教授离开后,喜宝和辅导员也相继被请了出去,院领导没打算为难他们,只是问了一些具体的问题,比如有没有人在平日里故意针对喜宝,答案当然是没有。 喜宝连人家赤果果的追求都看不到,指望她感受到暗地里的羡慕嫉妒恨?别逗了,她能感觉得到才怪! 这事儿算是有惊无险的过去了,喜宝的一等奖学金当然也保住了,本来就是来得正大光明的,自然不会担心被撸掉。倒是她被请到院领导办公室这事儿,还是被人瞧见了,并被有心人私底下散播了去。 于是,就有那性子比较直的人过来询问,喜宝是典型的有一说一,只要那个事儿不是她奶再三叮嘱不让说的,她都会全盘托出。 一来二去的,差不多该知道的都知道的,包括在背后搞小动作的那位仁兄了。 嫉妒是原罪,不过人家这回是真的有把握才动手的,万万没想到,真相如此残酷,更残酷的是,院领导这次明显不愿意姑息了,在大刀阔斧的进行考试改制的同时,又在明面上开始排查。 事情闹大了之后,就有人想起前头几次的举报。 举报这事儿吧,时常有,毕竟这里是高等学府,指望人家遇到丁点儿大的事情就直接摊在明面上掰扯开来,那是不大可能的。多半情况下,人们都会选择举报,九成九都是匿名举报。 收到举报信最多的,莫过于学校食堂了,不是说食堂饭菜不好吃,就是说吃饭的时候吃出了苍蝇,碰上严寒酷暑这种极端天气,像什么饭菜冷得跟冰一样、尝起来味道跟馊了似的,类似的举报数不胜数。 对此,学校一般作为都是对校内的几个食堂定期严查,又因为举报的人太多了,哪怕有些话确实过激了,也懒得去查。 可这回不同了,协同作弊是大过,如果查明属实,不单学生会被记大过甚至直接劝退,连教授本人都会受到牵连,乃至被学校辞退。 同样是诬陷,你要是诬陷学校食堂饭菜里有苍蝇,那就是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可诬陷教授伙同学生协同作弊,那情况就严重太多了。 开学第一个月,喜宝早已在谈话结束后不到十分钟,就恢复了平常心,除了偶尔被好奇的同学拦下来询问具体情况外,旁的时候她就跟以往无异,以前怎么样现在还是怎么样,依旧沉迷学习无法自拔。等又一周后,新的翻译任务下来后,她就更忙碌了。 反而是那个举报人,胆战心惊的过了一个月,完美的诠释了何为寝食难安。饶是如此,在月余过后,还是被请到了院领导办公室,也就是在踏入办公室的那一刻,才终于有了第二只靴子落地的感觉。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这些都没有影响到喜宝,甚至连其他好事的同学特地把这个消息告诉她时,她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 预习、学习、复习、扩充阅读面、翻译文学着作、背单词、练习口语……要做的事情还有那么多,她真的无力分心那些无关紧要的是是非非。 就在喜宝沉迷学习的时候,春梅和春芳堂姐妹也跟着她们的小姑姑宋菊花开始了新的创业征程。 说来好笑,因为春梅和春芳跟大伟学做生意时,恰逢他们广开分店,处处都缺人手,以至于闹到最后,总店那头反而集中了一帮子新人,而原本说好的手把手带妹妹们,也变成了仅仅教了半个月后,就放手由着俩姑娘家随意折腾了。 等年后,强子和大伟换了班,当然他俩在换班之际,肯定会提前召集中层管理人员开大会,顺便也让底下的小店员们知道,强子才是那位早先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去了南方的大老板。等大伟去了南方后,京市这边的一切都得听从强子的吩咐。 这本来是没啥问题的,底下的人也不敢有啥意见,结果强子年后回到总店视察时,因为没提前叮嘱,他就随口叫了俩妹妹回家吃饭,直把店员们看得目瞪口呆。 也就是这个时候,总店那边的人才知道,店里这两个长相只属于中等的姑娘家,居然是老板的妹妹。一时间,各人心头五味杂陈,恨不得梦回半年前,好在所谓“不知情”的情况下苦追宋家姑娘。当然,这就真的是在做白日梦了。 身份曝光后没多久,春梅和春芳就离开了位于大栅栏的电器行,转而开始跟随宋菊花开创服装事业。 宋菊花有做买卖的经验,也已经同南方大大小小的服装厂有了多年的交易往来,当然也练就了一身生意人的好眼力和圆滑的性子。 春梅和春芳虽然也在电器行干了半年多,可因为她们没有经历过创业初期的艰难,所有的东西都是现成的,再加上电器行所售卖的全都是眼下的一些紧俏货,就连相对比较难的进货渠道也没有经手过,等于她们的一切都是建立在成品上的,最多最多也就是学到了一点儿皮毛,后续还有的磨练。 幸好,老宋家的人原本就极端,不是那种张着嘴等吃现成的,就是吃得了苦头干得了活儿的。显然,春梅和春芳属于后者。 为了支持她俩创业,强子和大伟各出了两千块钱,同时也为了给她俩压力,说好了这是借的,而不是白给的。碰巧回家的喜宝也听说了这个事儿,她是个小富婆,哪怕刨去了买京大附近那个小院子的钱,以及这些年的花费,依然还有好几千的积蓄。不过,她也不好超过两个哥哥,所以也跟着拿了两千块,借给俩姐姐一人一千。 眼见喜宝都掏了钱,赵红英撇了撇嘴,也跟着掏了两百块,一人一百:“别嫌少,这是奶白给你们的,不要你们还。” 春梅和春芳笑嘻嘻的接过了亲奶爱的支持,同时也赶紧拍着胸口保证道:“奶您放心,咱俩一定会好好干的,这个就当是您入股的钱了。” 直到十数年之后,赵红英还在后悔,当初她为啥不多支持一些呢?股份啊,这玩意儿当初她没听明白,后来倒是明白了过来,简单地说,就是一年到头啥都不用干,到了年底就有分红入账,多好的事儿啊! 当然,这就是后话了。 这个时候,老宋家姑侄仨的服装事业刚刚创建,哪怕启动资金相对于那些刚创业的人来说已经不算少了,可初始的难度仍旧不算小。进货渠道是不用愁了,这些宋菊花一人就能搞定,可类似于寻找铺面、装修归整、招聘店员等等,差点儿没把她们给累死。 回头,春梅和春芳就跟她们奶吐槽:“奶啊,看来还是上学最轻松,不用愁这个不用想那个,做生意太辛苦了。” “那你俩别做生意了,也给我考个大学瞅瞅,不用京大,全国各地随便哪个大学都成。”赵红英如是说。 一句话,就把这俩姑娘吓得面如土色,她俩要是有这个能耐,当初又怎么会连高中都考不上呢?更别提离开学校多年,考大学什么的,还是等下辈子再说吧,眼下还是做生意要紧。 吓跑了俩孙女,赵红英又盯着家里其他人。然而,最没眼力劲儿又最能惹事儿的三房被残忍的抛弃在了乡下老家,来京市的这些人,又被她吓唬过不止一次,愣是没人再敢冒头折腾。 瞅来瞅去也没瞅出啥不好的苗头来,赵红英得闲了又去找她的老姐妹们。 这年总算是过完了,老年腰鼓队又该重新启程出发了,还有她记得老京市人的蒋大姐做得一手好面点,她得空了也可以去跟人家拜师学艺,这边的面点可比他们乡下老家那边精致太多太多了。 人就是这样的,闲得闲,忙得忙,成天嚷嚷着无所事事的,无非就是没找到生活的重心,或者干脆就是因为重心始终在别人身上。好在,想要改变也不是很难,早先以为上了京市一定会无聊的宋卫国俩口子和宋卫党俩口子,也相继寻到了新的目标。 宋卫国俩兄弟去年是跟着大伟跑,今年则是跟着强子跑,他俩年岁也不轻了,重活干不了,其他类似于看货核对啥的,还是没问题的。像宋卫国当了不少年头的村委干部,至少在一帮子进京打工的农民工眼里还是很有气势的。而宋卫党则有一手电工活儿,连带被大伟教了半年,现在对于各种电器不说很精通,起码都能上手了,偶尔还能帮着培训下新人。 张秀禾和王萍早先还闲得发慌,甚至无聊到只能给闺女相看亲事,被赵红英喷了一顿后,着实还委屈了一阵子,好在之后没多久,她俩也找到了事儿做,除了每日里忙活家里的事儿,隔三差五的也会去找闺女,毕竟春梅和春芳还在创业中,最是缺人手的时候。 其他人都在忙碌之中,更别提原本就忙得上蹿下跳的毛头了。在拍完了一季室内情景剧后,他总算是能有一段时间休息,至于有没有下一季拍摄,这个得等电视剧播出以后视具体的情况而定了。 结果,好不容易歇下来的毛头,跑到京大找妹子,喜宝很忙碌;跑到家里找爹妈,一个都没得闲;找哥姐,不是忙着创业就是忙着开拓生意;找爷奶,老年太极队和老年腰鼓队都各有时间安排,没工夫带孙子…… 站在川流不息的街道旁,毛头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他咋就混到这个地步了?全家都在忙活,愣是没人理会他? 无奈之下,毛头连转两班车,跑去了位于京郊的国家队体育基地,他是想去看臭蛋的,倒是见到了人,就是一碰面,臭蛋就给了他会心一击。 “黑子哥!” “哥,有人请我拍电影,说啥要拍英雄主题的,各行各业的都有,还说我是田径场上的英雄……就是教练不答应。” 第131章 在听到“黑子哥”这三个字时, 毛头的内心毫无波澜,他算是对自家蠢弟弟服气了。 可等臭蛋说完后头那番话, 他…… 还能怎样呢?这就是报应啊! 毛头忍不住想起当初, 他每回都能把亲哥强子噎个半死,那会儿强子看向他的眼神里永远都是充满了纠结和怨念。如今倒是好了, 真当是应了那句老话, 不是不报时辰未到,瞧瞧, 那些年造过的孽,全都孽力回馈了。 “臭蛋, 我是你毛头哥, 不是啥黑子哥。还有, 就你这破记性,听教练的话,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好好练习短跑吧。”毛头扶额叹息,感觉自己就快要窒息了。 “可你是黑子哥。”臭蛋认真的瞅了毛头好几眼, 因为今年没有什么大型比赛,他春节那会儿得以放了个长假,正好又摊上毛头的新电影上映, 除了第一回是跟着哥哥姐姐们去看的外,之后几次,无论是他爹妈还是他爷奶,都喜欢拖上他。 于是, 刷了N遍电影的后果就出来了,哪怕臭蛋已经忘记了电影里的具体剧情,却独独对“黑子哥”印象深刻。 “是毛头哥!” “可你不是……好好。”臭蛋脾气多好呢,眼见毛头真的快要怒发冲冠了,赶紧顺势改口,顺便还用一种特别关爱智障的眼神看向他哥,“你对,你说的对,是毛头哥。” 毛头更绝望了。 他只暗自庆幸,强子并不知道这边发生的事儿,不然一定会仰天大笑三声,以报那些年被毛头欺负之仇。 “算了,你爱叫啥就叫啥吧。”毛头也妥协了,谁叫他饰演黑子的时候,几乎没怎么化过妆呢?除了换上一身符合劳动人民气息的衣服外,也就是多了几个行李,就单纯的形象而言,是真没怎么折腾过,跟西游记剧组那是完完全全的两个极端。想到了西游记剧组,毛头更心塞了,他现在就盼着家里都认不出来得了,不然很怀疑臭蛋又要给他改名字了。 黑风怪哥……黄袍怪哥……金翅大鹏雕哥…… 这日子没法过了!! “哥?”臭蛋也不知道究竟该叫啥了,他本来记性就不好,被毛头这么一折腾,直接就给弄糊涂了。好在,他也不傻,索性抛开所有的称呼,单就叫哥,心道,这下肯定没问题了。 正好毛头也不想继续刚才那惨烈的话题了,索性顺势岔开话题,转而问道:“家里人都在忙活,我想着今年好像没啥大型比赛,就跑来瞧瞧你。咋样啊?最近训练苦不苦?忙活不?” “我不忙。”臭蛋高高兴兴的应着,满面皆是笑,两眼晶晶亮的,如同繁星闪烁,全然看不出来这个年岁应有的烦恼。 其实,以臭蛋这种情况,如果没有当年省队去县城寻找体育好苗子,哪怕他记性再不好,到了这个年岁也该成熟起来了。这个道理很简单,记忆不好并不等于他傻,而一个人想要成熟,周遭的环境就是最好的催熟剂。 假设,臭蛋一直留在乡下老家里,在上完了小学以后,他是没可能继续上初中的,哪怕赵红英可以逼死赵建设,上初中也没有太大的意义。又因为臭蛋记性太差了,完全不存在外出打工的可能性,唯一的出路就是跟着家里的长辈一起下地干活。考虑到种地属于一种机械性劳动,哪怕他记性再不好,大不了每次下地每次都学,做最简单最重复的劳动肯定还是没问题的。等他眼睁睁的发现周遭都在变化,唯独自己记不住时,哪怕本性再怎么乐观向上,久而久之,仍旧会被影响到性格。 再有就是,当初还在乡下时,因为臭蛋年纪小长得又讨喜,加上老宋家在当地还是很能说得上话的,其实并没人欺负他。可那到底是小时候,等他渐渐长大了,年幼讨喜的光环消失后,面临的就可能是众人的嘲讽了。 欺负傻子这种事情,哪儿都有,并不稀罕。 更糟糕的是,就臭蛋那记性,只怕刚揍了他,转个身儿他就给忘记了。 毛头还是挺担心这个傻弟弟的,偏偏这傻孩子永远都是一副乐淘淘的笑模样,弄得他每每觉得自己白担心了,可回头还是忍不住继续操心。 一个臭蛋,一个喜宝,这俩简直了!! “甭管忙不忙的,你得好好照顾自己,回头得空了,我再带妈来瞧你。家里的电话你留着不?给妈多打电话,给奶也打打,省得她回头啐你。” “好好。哥,我请你吃饭!” 完全不明白这两句话是怎么接到一块儿的,毛头勉强忍住了没翻白眼,他就不该犯傻关心这傻弟弟。正这么想着,就听臭蛋又开了腔:“再给你看我的对象。” 毛头:……!!!!!!!!!! 这一刻,啥黑子哥,啥拍电影,啥记性不好,啥会不会被人欺负,啥以后会咋滴,啥……全都瞬间不翼而飞了,毛头脑海里先是空白一片,紧接着就被臭蛋这话给刷了屏。 臭蛋的对象啊啊啊啊啊啊! 这傻孩子不老老实实在体育基地里训练,居然还有闲工夫谈对象啊啊啊啊啊啊! 铺天盖地的弹屏刷爆了毛头的脑海,一时间,他整个人都呈现石化状态,任由臭蛋拽起他就往里头跑。 哪怕臭蛋的记性再差,他在国家队体育训练基地都待了那么多年了,还是那种极少外出的状态,所以对里头的布局他是很熟悉的,再说工作人员也都认识他,由着他拽个人疯跑。 等等,被他拽着的那个人挺眼熟的? “喂喂,你看那个人!宋涛拽着的是不是黑子?哎哟我第一次看一个反派死掉哭成了泪人啊,太惨了,你说爹妈都死了,爷奶病的病瘫的瘫,弟弟妹妹还都送了人,跟哥姐出去打工还能走丢了,又被坏人带走培养成马夫……咋啥事儿都叫黑子给摊上了呢?” “那个不是宋涛他哥吗?是吧?应该是的吧?咱们这儿也不能由着外人进来啊。” “你们连这个都不知道?那就是宋涛他哥,亲的,叫宋社会,跟那个宋涛的姐姐,就是上回一起去美国的那个京大女学生,是双胞胎呢。” “……这爹妈生孩子也太随便了吧?” 臭蛋不愧是短跑冠军,其实他长跑也得合适的,哪怕他的爆发力强于耐力,以他的速度,跑进马拉松前三还是没问题的。唯一麻烦的是,他记不住,别说马拉松了,就是让他去跑男子三千米,他也能记错圈数。 不过,速度是摆在这儿的,即便这会儿拽着一个人,臭蛋依然如同风一般的呼啸而过,等他停下来时,毛头已经给累趴下了。 毛头拿手撑着膝盖,气喘得都说不出话来了,满心都是这小兔崽子啥时候跑得那么快了?难怪智障美国佬坑人反被坑,就这速度,那可真跟脱了缰的野马一样,吓死个人。 “哥你跑得可真慢,你要是跟我跑得一样快,就能躲过子弹了。”臭蛋说着说着,自己也愣住了,又认真的想了一会儿,补充道,“导弹也躲得过。” “滚你的蛋!”毛头好气啊,其实他的身体素质挺好的,早先拍摄西游记时,啥天气状态啥拍摄环境都经历过,连导演都赞他能吃苦能坚持,结果…… 等等,他一个演员,为啥要想不开跟奥运短跑冠军比?! “快走,我请你吃饭。”臭蛋并没有让毛头歇多久,又拽着人继续走。好在这回是走而不是跑,毛头只能认命的由着蠢弟弟拖着自己往里头走。 体育基地的食堂是非常不错的,不止是用餐环境好,里头的菜色品种丰富到令人惊叹。 唯一谈得上缺陷的,大概就是少油少盐了,不过每顿都有鱼有肉有蔬菜有鸡蛋,甚至光餐后水果就有七八种。 毛头刚才还满脑子都是臭蛋自爆的对象事件,转瞬就被拖着跑了半个基地,直接跑了个大脑缺氧,等这会儿好不容易稍稍平静了些,又看到了一堆的精品美食,里头还包括世面上很少见的热带水果,顿时恶向胆边生:“对,请我吃饭,你买单!” “噢。”臭蛋答应了一声,转而给了毛头一个餐盘,“吃吃,随便吃。”反正也不要钱。 结果,才吃了一半,毛头就恢复了智商:“我刚才是被你附身了吧?等等,你先别忙着吃,回答我,啥叫你谈了个对象?你对象……女的啊?是谁啊?” 臭蛋还没开口,一旁也过来用餐的队员听了这话,顺势搭了一句:“他对象啊!青年队刚上来的小师妹,最喜欢看电视、看电影了,上春晚时,宋涛帮她搜集了不少明星签名。对了,咋没黑子哥你的签名呢?” 毛头冲着臭蛋龇了龇牙,然后才看向旁边的队员:“他过年那会儿啥都没说……青年队刚上的?年纪还小吧?你们队居然不禁止谈对象?” 队员很是无奈,先是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然后才开始倒苦水:“咋不禁止呢?肯定是禁止的,如果是面临退役的老队员那是无所谓了,可宋涛才多大啊?他还不到二十岁呢,可教练说,不用管他,由着他去,还拍着胸口保证说,不出三天一定忘记了。后来眼见不行,又说给他放个大长假,等过完年回来,一准忘了个精光。” 结果,当然是无比惨烈的。 埋头苦吃的臭蛋头也不抬,由着队员和他哥说自己的闲话,他当然知道自己记性不好,可他记性不好不也记住了他妈吗?由此可见,他也不是完全没救。至于那些被他忘记的人,都忘记了,还有啥好说的? “喂喂,我是谁?你快说我是谁!”毛头问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却并不打算插手弟弟的私事,只是拿起筷子的另一头敲臭蛋的脑袋,“回答,立刻回答!” “你是我哥。”臭蛋抬眼瞥了下毛头,咽下了嘴里的饭菜,又添了一句,“黑子哥。” 毛头:……好气啊!不想保持微笑,只想打死这个蠢货! 最终,毛头也没打死臭蛋,开什么玩笑,这里是国家队体育训练基地,在这里揍他们的核心王牌,别等下把拳击队的那些人给引来了。其实毛头也不知道拳击队的在不在这里,可他还是默默的怂了。 万幸的是,他还是被臭蛋带着远远的瞧了眼臭蛋那对象,隔着一片训练区域,看得自然不是很真切,只依稀感觉是个模样清秀的小姑娘,旁的就没了。 “你咋认出来的?”毛头眯着眼睛看了半天,这一排人呢,全都穿着一模一样的国家队训练服,又因为高矮胖瘦相差不多,远远的看去,压根就分不清楚谁是谁。事实上,要不是臭蛋告诉毛头,从左边数第二个就是,他只怕到这会儿都没找到正主呢。 “看出来的,一眼就看到了。”臭蛋回答的异常坚定,就好似以前在老家乡下里,他每回都能隔着一两百米的路程,一眼瞄准哪个是他妈,也能隔了十多年,依旧记得他妈当初说过的每一句话。 嗯,是记得特别牢,除了认错了妈。 “我可以把这个事儿告诉奶吗?还有爹妈。”毛头想了想,感觉就宋家人的做派,肯定不会在乎臭蛋年纪轻轻就找对象的事儿,毕竟就连扁头谈对象他奶都一副乐见其成的模样,唯一倒霉的估计就是春节后刚跟大伟换班留守在京市的强子了。 坑哥嘛,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嘛? “好啊。”臭蛋倒是无所谓,只是在临走前,他又稳狠准的扎了毛头一刀,“电视台的人说我是田径场上的英雄,那黑子哥你呢?你是黑帮的英雄吗?各行各业都有英雄……我知道了,四叔一定是军队里的英雄!” 毛头:……英雄不英雄的,我真的不知道,我现在只想打死你!! “宋臭蛋!我叫癞毛头,你毛头哥!!” 臭蛋一个转身就麻溜儿的跑了,其速度之快,仿若流星划过天际,眨眼间就彻底没了踪影,徒留气得干瞪眼的毛头。 在回去的路上,毛头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当然不是臭蛋谈对象的事儿,这种私事肯定是得看臭蛋自个儿的,别说他这个当哥的,哪怕是爹妈爷奶也管不着,最多在背后默默的表示支持。他想的是,啥叫电视台要拍各行各业的英雄? 到了京市里头后,毛头先往他奶那头跑了一趟,结果他奶不在家,倒是他爷坐在院子里的小石桌前,一壶茶,一碟炒花生米,还有一根旱烟杆子,正美滋滋的晒太阳呢。 毛头的到来,成功的毁了老宋头这个悠闲的下午。 “臭蛋也谈对象了?好好,回头我一定转告给你奶……啥?臭蛋!癞毛头你别跑,你给我回来说清楚!!”一贯老好人的老宋头这会儿都拔高了嗓门,差点儿没提着旱烟杆子追杀毛头三百里,只是毛头撂下这个劲爆消息就跑了,虽说没臭蛋那么快,却也不是老宋头能撵得上的。 老宋头追出院门一看,人已经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掂着他那从不离手的旱烟杆子,一步一晃悠的回到了石桌前,慢悠悠的开始琢磨起来,这一琢磨,茶凉了,花生米不香了,连旱烟杆子都忘了点了。 最惨的还不是这个,而是赵红英原本正琢磨着,要是喜宝大三念完了还不开窍,是不是应该帮着撮合一下?她肯定不会像张秀禾和王萍那么不靠谱,在撮合之前,必须得仔细打听清楚了,觉得万无一失再做媒。结果,这个念头刚在心里转了一圈,回家就被自家老头子的一番话给劈了个外焦里嫩,啥念头都忘记了。 假如说,连臭蛋都谈对象了,家里其余那些个老光棍们、老姑娘们究竟该有多傻啊? 这种事儿还不能深入去想,一旦往深了想了,就会觉得未来黯然无光。要是家里其他人还好,赵红英仔细一琢磨,等天黑以后,就立马给儿子们去了电话,从老大宋卫国开始,依次往下,四个儿子全都打了个遍儿,老大老二是没好好教儿子闺女,老三是没教好婆娘耽搁儿子找对象,老四则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自己不找,结果闺女也跟着傻乎乎的不想找…… 古有孟姜女哭长城,今有宋氏四兄弟哭故宫,千古奇冤也不过如此了。 对于宋卫国等人来说,最糟心的还不是亲妈的问罪,而是亲妈坚定的支持孙辈儿自由恋爱,却跑来怪罪他们不作为。偏偏那还是亲妈,不服,憋着! …… 毛头是真的歇不住,暂时没有剧组需要他,学校里的功课本来就不紧张,这会儿刚步入五月,属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间段。 假如是喜宝,那她肯定会沉迷学习不可自拔,可对于毛头来说,学习是为了什么?为了考上心仪的大学,为了能更好的演出角色的精髓,当然也为了能顺利的通过期末考试。离期末考试还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呢,就算要复习也可以等考试前半个月,不着急。 往各处都跑了一趟,刷够了存在感后,毛头就又老老实实的缩在了学校里,不准备复习功课,可课还是要上的。 京市电影学院比京大那边宽容多了,很多课程都是属于弹性课的,这也是考虑到学生当中好多都是边上学边演戏的,缺掉的课多不说,每个人的进度还不同,所以每隔一段时间都会重复上,缺课的学生主动过去补就可以了。这也是因为眼下电影学院的学生很少,这种弹性课还是施展得开的,不过毛头却听人说,今年就要准备扩招了。 刚听说了这个事儿,回头毛头就被教授唤过去了,他还以为是叫他参加搭戏工作,毕竟电影学院不比其他高校,除了理论考试外,面试过程也是很重要的,身为大三的优秀学生,于情于理也该帮(坑)一把未来的师弟师妹们。 出乎意料的是,教授跟他说的确实另外一个事儿。 “各行各业的英雄?”毛头一脸的懵逼,他又不是臭蛋,记性好得很,当然瞬间就想起这话是听过好几遍了,又联想到先前臭蛋说过,有电视台的人请他出演田径场上的英雄,被国家队的教练回拒的事儿,当下他恍然大悟。 等教授仔细的解释了一遍后,毛头心下彻底了然。 准确的说,就是国家在大力发展经济建设后,又开始推行文化产业,电影、电视剧肯定是大头,其他的文娱产业也不落后。又因为影视方面的影响力大大超过了上头领导的预期,他们打算在今年国庆前,推出几部主旋律片子。 其中有一部属于重中之重,是八一建军节之前搬上银幕的,讲得自然是军队里的英雄。 现在已经是五月份了,离建军节不到三个月时间。当然,如果只是拍一部电影,两到三个月是绝对够的,关键还是审核的问题,毛头知道行业内的规矩,有些电影的审核周期很短,一两个月就完事,而有些可能两三年都还未过审,甚至干脆无限期的被阻拦在了外头。 “上头是这个说法,不过如果到建军节真的来不及,那也无所谓,大不了推迟到国庆,反正消息又没放出去。而且除了这部英雄片外,还有其他几部也已经开始准备了,大概是建军节、国庆节之间,别的事情你不需要考虑,先想想怎么进组吧。” 教授只给毛头透了个信儿,具体的他也不大清楚,主要是剧组尚在筹备之中,别说啥时候开机了,啥时候选拔演员都是个未知数。而且依着国家惯常的习惯,说不定就是直接去文工团选角的,如果真的是那样,外头的这些演员估计就只能捡些残羹剩菜吃了,能有个小龙套就算幸运的了。 毛头谢过了教授,回头就给他叔疯狂的打电话。 …… 《和平年代的英雄》。 战争时期有英雄,和平年代亦不例外。在这个状似平静无忧的年代里,有无数个不知名的英雄在背后默默的付出着,他们都是劳动人民出身,为了国家的稳定、人民的幸福,付出了汗水和青春,甚至选择放下私人感情,一生为国效力。 在我国,除了海陆空三军外,还有一种特殊作战部队,他们从最精英的军人里被选拔出来,重新进入极为严苛的高强度训练中,历经种种艰难险阻,最终以万里挑一的概率正式成为一名特殊战士。 而在这其中,有一位战士几十年如一日的为国奉献,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刃狠狠的扎进了敌人的心肺,无数次外出执行秘密任务,永远都行走在死亡的边缘,更有数次出入抢救室,生死一线间,他仍然惦记着报效祖国…… 宋卫军一脸的麻木,在放下了手里的剧本后,伸手狠狠的抹了一把脸,幽幽的开口:“首长,我有个问题。” “问。” “我就不说这个剧本太不靠谱了,就问一个事儿,有那么多战友,因公献身的也有不少,怎么就偏偏挑中了我呢?我觉得,您比我更合适!” “这是上头的命令。”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饶是宋卫军已经准备好了满腔的推托之词,到了这档口,还是被生生的噎住了。他很想说,自己已经退下来了,哪怕现在还承担着不少职位,可已经有至少两年没出过危险任务了。 可没等他再度开口,老首长已经看穿了他:“放心,只是借用你的名头,又不是真的让你去演电影。另外,你经历的很多任务都仍属于保密范围,这些也不会透露的,露出来的都是无关紧要。” “看着特别吓人。”宋卫军实话实说,“我知道剧本写的任务还没有我出的那些十分之一的危险,可老首长,我出任务的事儿我妈都不清楚的,这回片子一拍,那还不完蛋了?” “你可以告诉她,这是艺术加工。” “不不,我不能这么做,我觉得可以再商量商量?比如别直接写‘宋卫军’,咱们换个名字。” “上头的命令。” 得了,这就是没的商量了。 宋卫军嘴角抽抽的看着眼前的剧本,哪怕老首长先前已经说了,这玩意儿并不是最终定稿,可他仍然很崩溃。 没有最终定稿,可主旋律主基调肯定是已经定下来了,具体内容那得看导演到时候怎么拍了。反正一句话,等这部电影出来了,他算是坐实了人民英雄的名号,所以…… 啥时候给他弄个纪念碑呢? “拿回去仔细看看,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完全可以提出来。上头的意思是,具体任务是不能透露,可细节方面就无所谓了,行了,我知道小宋你是个聪明人,你能明白我的意思的。” “是。” 既然已成了既定事实,宋卫军最终还是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带着那见了鬼的剧本回到了他的单人宿舍。 军队这边的住宿条件其实一直挺不错的,也就是刚入伍的新兵蛋子,好多人挤在小小的一间宿舍里,只要熬过最初几年,各方面的条件都会改善很多。像他现在,自打调职回到了京市军区后,就直接拨给了他一间单人宿舍,有床有柜有桌有椅,每层楼都有厕所和洗漱间,比他闺女住的京大宿舍条件好太多了。 宋卫军随手把剧本往桌上一撂,刚准备思考下人生,还没完全合上的宿舍门就被人敲开了:“军子,有你的电话。” 昨个儿刚被亲妈摧残了一回,宋卫军苦笑的看了眼剧本,总觉得这部电影放映出来后,自己一定会死得很惨。眼见战友还在催促,他只好先空着手出来,老老实实的去聆听太后大人的训斥。 结果,压根就不是他家那位太后。 “癞毛头你个臭小子,不好好念书尽瞎胡闹。咋了?你这又是闯了啥祸?想叫我帮你抹平了?” “叔!你是我亲叔,我祖宗!”毛头才不管那头是不是在嘲讽他,只管把自个儿刚听说的事儿一股脑的问了出来。谁叫整个老宋家就他四叔一人在军队里呢?哪怕京市军区跟文工团差了十万八千里,那他也得试试看,兴许就成了呢。 成不成的还没准儿,等毛头把事儿一说,倒是把宋卫军吓了个半死:“你咋也知道了?你奶呢?你奶是不是也已经听说了?她咋说的?怪我早先没告诉她实情?那些都是保密任务,我不说也没啥错,对吧?” 毛头多聪明一人呢,听着电话听筒另一头的声儿有些不对劲儿,当下就脑补了一堆东西,而且当机立断准备诈一诈自家最能耐的小叔。 “叔啊,奶那边呢,还不是很清楚。我这不是在京市电影学院念书嘛?这一行啊,我比较熟,学校里的教授又都很喜欢我,还有以前合作过的导演啥的……叔,你就直说吧,要不要我告诉奶,我可以立马给她打电话。” 宋卫军起初没联想到毛头的学校,及至这会儿才恍然大悟,忙不迭的叮嘱道:“你个小兔崽子别胡说八道,这事儿八字还没一撇呢,我这边还在周转,兴许上头改了主意,不拍我了呢?反正你先把嘴巴闭牢,不准跟你奶说!” 这一番话入了耳,毛头惊得好悬没把手里的电话机给甩出去,关键时刻他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这才勉强保持了清醒。 “叔啊,四叔啊,嘿嘿嘿嘿……” “小兔崽子你想干啥你直说!” “你帮我引荐引荐呗,我想在里头演个啥角色的。诶,叔你说,我演你成不成?我懂你啊,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比我更懂你了,我俩都生活在一个家里,从乡下老家走出去的那种心态,我懂啊!” 完全没有再给宋卫军说话的机会,毛头只絮絮叨叨的说着:“这种片子我知道,必须征得人民英雄本人的同意,你同意我演就可以了。我的演技有保证的,春节那个片子看了没?小时候我还老在村里演知青谈恋爱,你不都看过了吗?我还会唱歌,你教我的!我这就给小叔您唱一个!” “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 一阵声嘶力竭的大吼声后,京电校内小卖部的老板连滚带爬的跑了,他本来还在打瞌睡来着,午后小憩,结果就听到了这么惨烈的歌声,好悬没直接把他的老命给吓出来。 然而,毛头并不觉得,他还在问电话那头已经彻底石化了的宋卫军:“咋样?有感觉吗?这都是小时候你教我的,调子不重要,关键是气势!!” “叔啊,你小时候教我,我全都记在心里,还有那个国营饭店女服务员,我也会啊,要不给您也来一个?反正您明白就好,全天下除了您本人外,再也没有人能比我演得更像了,我多了解您啊,我打小就听着您的故事长大的!奶最喜欢的就是您了,老说我爸我二叔我三叔都是傻子,独独只有四叔您最聪明了!” “行了啊,就这么说定了,由我癞毛头来演您!!” 及至电话挂掉,听着里头不断响起的嘟嘟声,宋卫军还没有回过神来。 啥就说定了啊!!他同意了吗?! 此时的宋卫军还没有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如何惨烈的故事,只顶着一脸怀疑人生的表情回到了宿舍楼。 其实吧,毛头压根就没看过剧本,他也完全不清楚宋卫军这些年来出过多少惊险任务,甚至那都不叫惊险了,而是完完全全的豁出去命。有好几次,宋卫军自个儿都不觉得能活着回来,这也是为啥,他曾经一度跟家里断了联系,除了每年一封的信和每月按时寄过去的汇款单外,啥都没有。说白了,他就是怕自己有去无回,所以提前写了数封信,至于工资,他很清楚哪怕自己真的死了,部队这边也会按时寄过去抚恤金的。在他们这帮人里,跟他一样做法的人很多,这也是上头默许的,只是真正活下来的,却仅有他和另外一位战友。 为什么不能选择死去的英雄呢?一个是因为这种真人电影必须获得英雄本人的同意,如果英雄已逝,就必须获得直系亲人的允许,这么一来牵扯就太大了,要知道,直到现在他还每年帮着写几封信,然后辗转寄到他那些战友的故乡。 怕曝光是没必要的,他这一辈文盲都有很多,更别提上一辈儿了。就说他好了,老宋头和赵红英都不识字,就算现在勉强认识几个字,还能指望他们能分辨得出来笔迹和日常用语?再说了,很多人都是十几年乃至几十年不归家的,就算真的笔迹变了又怎样?更别提他一直都有刻意模仿。 只要部队每个月都按时汇去抚恤金,每年都有那么一两封信件,瞒到父母老去不是什么难题。甚至就连打电话也不怕,太多年了,谁还没个改变呢? 这就是为什么不选择那些逝去英雄的原因,不想去打扰他们的平静,至少在眼下暂时还不能打扰。 于是,问题就又绕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这事儿可咋整儿哟! 第132章 毛头最近心里美滋滋的。 啥女朋友进了新的剧组没空跟他约会, 啥全家上下都在忙得不稀罕理会他,啥被蠢弟弟臭蛋连着捅了好几刀……无所谓, 这些全都无所谓, 只因他眼瞅着就要当男主角了。 还真别说,毛头虽然入行时间早, 拍的戏数量更是多得数不胜数, 可细细算下来,却没有一部是男主角的, 哪怕是戏份相对而言比较重的黑子,连大反派都称不上, 充其量就是个炮灰小弟, 外加主线剧情推动者。至于其他的剧, 那就更别提说,不是小配角就是连小配角也算不上,就连那出室内情景剧, 也只是出演了一季,下一季要不要他还是个未知数, 即便要他好了,那也仍是主要配角之一。 男主角啊!! 毛头做梦都想演男一号,尤其他在细细打听了大致的剧情后, 他的心那叫一个火热,只因这出不是传统的言情剧,而是完完全全的个人英雄戏。 简单的说,就跟春节档上映的《回家过年》差不多, 男主角的戏份占了全剧的百分之八十以上,其他配角的戏份比例少得可怜,就连他对象,名义上算是《回家过年》的女主角,实际上不过是男主角的暧昧对象,从戏份上来说,女主角连黑子这个配角都不如。 这种剧,就是真正的个人电影,由真人改编的传记类电影。 “奶奶奶奶奶……” 在把消息打听得无可打听后,毛头火速窜回了家里,结果正好碰上了刚回家的喜宝,也是这个时候,毛头才恍然大悟,哟,这是又到周六了? “宝啊,为啥我去找你,你说忙得很,现在又跑来找奶了?”毛头很是怨念,“你还说你最近都忙,不惜得理我!” 喜宝瞥了她哥一眼,又赶紧把目光放在了她奶身上:“奶说有事儿找我。” “所以你就回家了。”毛头好悲伤,妹子最爱的人居然不是他这个未来的影帝,而是一个满脸菊花笑的老太太…… 赵红英仿佛察觉到了孙子对她的怨气,扭头恶狠狠的剜了他两眼:“你想干啥?跟我抢宝?” “不不不,奶您听我说……”毛头多能伸能屈一人呢,为了得到他心仪的角色,赔笑脸说好话算个啥?再说了,他又不是今天才知道他妹最爱的人是他奶,也不是才刚明白他奶有多偏心眼儿。 当下,毛头把事儿简单的跟赵红英说了一遍,重点在于,他的演技相当不错,他一定会把他叔演绎得活灵活现,绝对不会玷污人民英雄的! 可怜宋卫军压根就不知道他侄子转瞬就把他给卖了,说来也是无奈,谁叫他藏着掖着压根就没提不能跟赵红英说的具体原因呢? 在毛头看来,电影的事情已经确定下来了,唯一不能确定的只是演员的选角问题,所以伸也是一刀缩也是一刀,有啥好隐瞒的?不能跟他奶说,无非就是怕他找援兵,可为啥不呢?有后门可走,凭啥不让他走呢? 毛头:……甭管谁来演,等电影一上映,你瞒得了吗? 事情的前因后果倒是不难理解,毛头说得虽然简单,却也把事儿给掰扯清楚了。赵红英听了之后,起初一声不吭,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后,才问道:“毛头你这意思是,你叔还是人民英雄?” “对呀对呀,他是和平年代的人民英雄,党的好儿女,立了无数次大功,用血与汗维护了国家的和平安宁,为祖国奉献了他的青春!”毛头激情昂扬的说着赞颂词,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真的看了剧本。 其实,剧本看不出都是那么一回事儿,主旋律电影,哪怕宋卫军在出任务的时候根本没那么高大上,有时候还会使用一些违法的手段,可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嘛,横竖到时候电影里一定是绝对的伟光正形象,这个是毋庸置疑的。 所以,有牛逼赶紧吹,咋吹都不为过! 赵红英再度陷入了沉思之中,并且摆手叫毛头先滚蛋,她要好好想想。 毛头在滚蛋之前,拖走了喜宝。 兄妹俩跑到偏屋那头才说起了话:“奶叫你回家来干啥的?” “没干啥呀,奶打电话到我宿舍楼底下那个小卖部里,说她想我了,叫我回家吃顿好的。”喜宝回忆了一下,“昨个儿晚上,奶给炖了一大锅的乌鸡菌菇汤,炒了三个拿手菜,还给我蒸了糯米饭吃。” “看出来了,奶最宝贝你了!”毛头嫌弃的看了妹子一眼,心里默默的盘算了一番,“也对,你得有一个月没回来了吧?可我先前有快三个月没往家里跑了,咋没听奶说她惦记我了?” 喜宝闭嘴不吭声,只拿眼瞧着她哥。 “行了行了,我心里有数,有数还不成吗?”毛头好气啊,不过想想他亲哥堂哥,还有他爹、他二叔、他三叔,这心里一下子就平衡了。虽说他不是最受宠的那个,可也不是最不受宠的,满足吧! 心累不已的毛头,偷偷的探出头往堂屋那边瞅了一眼,没发现那头有啥动静后,又回过来跟他妹子说话:“宝啊,帮哥一个忙,等下要是奶不答应,你就帮我劝劝她,我做梦都想演个男主角!” “演……演我爸?”喜宝有点儿懵。 早先毛头也没发觉有啥不对劲儿的,像这种由真人真事改编的电影电视剧其实不少的,如果是近代现代的,改编的还挺接近现实的,假如是历史人物的话,那绝对能把人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甚至完全不叫改编,而是借用某个历史人物直接瞎几把乱编了。 最简单的例子就是,毛头曾经参演过《乞丐皇帝》,名义上是个历史剧,实际上不过就是披着励志爽文流言情剧,可以说除了罕见的几个真实事件外,别的都是乱编的,跟历史无关。 也因此,毛头对于他饰演宋卫军毫无任何心理障碍,直到听了喜宝这话…… 对哦,宋卫军是他叔,是他妹子法律上的爸,所以他要演妹子她爸?! “嘿嘿嘿,宝你听我说,这事儿是这样的,上头已经确定了要拍电影,而且应该是从小叔他入伍开始拍的,都是这个套路嘛,总不能一出场就是个三四十岁的大伯吧?所以,甭管谁出演这个角色,那个演员的年纪肯定很轻,二十到二十五之间吧,我的意思你能懂?” 喜宝默默的点了点头:“不是你也会是别人来演我爸的,而且年纪跟我差不多。” 毛头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他真不是故意想占妹妹便宜的,不过他也是真的想演这个角色,在解释清楚之后,他只能讪笑着看向喜宝:“宝啊,宝你看啊,宝你难道还不相信哥我的演技吗?我能行的,一定能!” 这边,喜宝还没开口,那边,赵红英那熟悉的大嗓门穿过两道门直接窜了进来:“癞毛头你个小兔崽子给我过来!!” “来喽——” 太后一声令下,毛头就“嗖”的一声窜了出去,其速度之快,深得老宋家精髓。 赵红英想得比毛头更多,这是源自于丰富的生活经验,毕竟她年轻的时候可不单单经历过饥荒逃难,同时也亲眼目睹过无良地主以及解放前后的各种是是非非。 别看现在的村子里,老赵家的地位比老宋家还高出不少,那是因为老赵家出了赵建设这个能耐人,以及赵家姑娘嫁了曾校长这个文化人。在早以前,解放之前,老赵家人丁虽然不少,却多数都是在地主手底下做事的长工、短工,每逢饥荒灾年,家无存粮之际,饿死的不知道有多少。赵红英和赵满仓是亲兄妹,可事实上她还有好几个兄弟姐妹,有些生下来就死了,有些没捱过周岁,也有些却是长到七八岁才饿死、病死了。她为啥跟堂妹赵红霞关系那么好?一部分原因是她俩确实投缘,再有就是,当她父母双亡后,赵红霞的父母曾帮过她一把。 经历的事情多了,想事情自然也就更周全了。 早些年,赵红英就在思考,为啥当初参军入伍的人那么多,人家隔了三两年就转业回家继续种地了,而她的老四却一直待在部队里?为啥老四的津贴就那么高呢?比县里的干部赚得都多,凭啥呢? 刚才,在听到了毛头那一番话后,她终于明白了。 “毛头,你老老实实告诉奶,你四叔这些年是不是吃尽了苦头?他到底干了啥事儿?立了什么大功,人家部队领导能那么看重他?你老实说,别怕老四说你,有奶护着你呢!” 毛头很想老实说,可他连剧本都没看到,他咋说啊?先前那些不过都是凭猜测得出的结论,当然依据还是有的,能被国家这么看重,肯定是立了大功,这当兵已经够苦了,立功你以为是好玩的?那必须是吃尽了苦头! 仔细想了想,毛头还是没敢说大话,他只拍着胸口保证:“奶,等我拿到了剧本,我一定一口气背下来,回家就告诉你我四叔这些年到底干了啥!不过,要我说,你还不如等电影上映了自个儿去看呢,上回那个电影好看吧?比咱们家那个巴掌大的小电视舒坦吧?到时候,叫我大哥买票请全家人一起去看,你不就能亲眼瞅瞅我小叔干了啥吗?” 一听毛头提起上回那个电影,赵红英就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你个小兔崽子演的可真好啊!爹妈都死了,爷奶病的病瘫的瘫,弟妹都叫人家抱走了,哥姐也不知道失散去哪儿……” “嘿嘿嘿。”毛头好心虚,忙用眼角偷瞄门口,在心里迅速规划好了逃跑路径。 “行行,我知道了,我回头给老四打电话。” “奶您真好!全家里头,我最喜欢的就是奶了!”毛头乐疯了,嗷嗷叫着拖走了喜宝,“走走,咱们一起做饭去,我生火你炒菜,我好久没吃宝你做的菜了。” 喜宝还能说什么?她哥上赶着要当她爸,关键是她奶居然还同意了。 得了,做饭去吧。 …… 人在京市军区里的宋卫军整个人都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外焦里嫩,都快糊了。 他以往就知道毛头这孩子打小就特别有自己的想法,想当年,他回到了阔别已久的乡下老家,第一次看到毛头,就觉得这孩子吧,只要没被人打死,就一定会有出息的。 这个预感最终成了现实,毛头考上了大学。 呃,京市电影学院。 感情上来说,宋卫军相当不理解这个选择,尤其毛头的高考成绩又不坏,咋就非拧着性子去报考了电影学院呢?倒不是他瞧不上那些老艺术家,而是在他看来,想要报效祖国的方式有千千万,何必非要绕那么大的一个圈子,干点儿不比演戏来得轻松自在? 可从理智上来说,能有大学上就不错了,尤其是对于农村孩子而言,考上大学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再说了,电影学院也还成,毕业包分配工作,无论是文工团还是电影厂,或者干脆就是地方电视台,总归有单位接收的,比起一般的国有企业,福利上还会高出一筹,也算是不错了。 也是这般想着,宋卫军没管侄子,毕竟那是侄子又不是儿子。 结果,大侄子就给他来了这么一出。 挂掉了亲妈打来的电话,宋卫军恍恍惚惚的在外头站了一会儿,等脑子稍微清醒些了,就赶忙跑去找老首长了。事情已经这样了,他家太后都插手了,到了这个地步,由不得他再拒接了。 老首长深表宽慰,并说:“早知道这么容易就能叫你答应下来,我应该一开始就去找你家老太太谈心的。” 宋卫军:……呵呵呵。 电影的事情算是确定下来了,剧本虽然还没有出来,可大致的事件,也就是允许写出来的那些事情,都早已罗列好了。 当然,艺术加工是不可避免的。 就比如说,有一个任务在即将完结时,遭遇到了对方的自杀性爆炸袭击,关键时刻宋卫军直接从五层楼跳下来,要不是刚好留下停了一辆小车,那他就不是简单的腿部骨折,而是直接摔成肉饼了。至于炸弹,还真没那么快爆炸,差不多是等他拖着残腿上了战友开的车子行驶出去差不多又三五百米时,才爆炸的,而且威力也不是那么大,只炸掉了两层楼。 可如果这一幕要拍成电影,那肯定不能这么干,最好就是英雄刚跳楼,还不能是从阳台跳下来,必须得撞破玻璃跳才对。并且最好是,在撞破玻璃的同时,爆炸瞬间发生,这样才叫一个刺激! 是挺刺激的,幸亏宋卫军对于影视圈子了解甚微,也压根就没看过几部英雄式电影,假如他能知道是这种套路的话,打死他也不能松口同意。 这哪里是对方作死自杀性爆炸?这是逼着他老娘原地爆炸吧?! 万幸的是,他现在啥都不知道。 当然,总有一天他会知道的。 军区这边得到了英雄本人的同意,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像这种主旋律形式的红色片、献礼片,跟其他商业电影是完全不同的,人家都是先拍后审核,而他们往往在开拍之前,就已经得到了各方面的允许,大开方便之门,咋舒坦咋来就成了。 京市电影制片厂统筹负责这个片子,就是负责人在拿到英雄许可的时候,愕然发现,上头已经安排好了男主角,也就是宋卫军的扮演者。 “宋、宋社会?这个人是谁?没听说过。” 负责人一脸懵逼,好在后头有附注,包括所在院校、具体专业、所跟教授等等,连联系方式都写上去了,完全不用担心找不到人。 不过,通知演员这种事情,本来就不劳烦总负责人操心,他转手就把资料给了下属,让对方跟男主角洽谈具体进组时间。 这是因为资料上特地标注了大学生的身份,所以还是应该提前支会一声进组时间的。也仅仅是支会一声而已,用不着担心京市电影学院不放人,一个是因为京电惯常都很配合,另外则是这是今年主打的献礼片,还能继续在这个圈子混下去,就不能不配合。 接到洽谈任务的是个去年刚进京市电影制片厂的小伙子,凑巧的是,他也是京电毕业的,一开始听说是母校的师弟,还想着谁那么幸运,等拿到资料一看:“哎哟,这不是社会哥嘛?” 那小伙子姓夏,因为本身演技不是很好,长相也不出挑,会选择京电主要是家里有人干这一行的,不过他对演艺事业不是很热衷,毕业后就服从分配顺势来到了电影制品厂,干得还不错,收入也丰厚,正琢磨着今年夏天会不会有师弟师妹们分配过来,就看到了这玩意儿。 就有同事问他:“你认识?你们隔了有两届,居然还认识?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谁家风云人物长那样儿? 夏小哥犹豫了一下,考虑是一个学校毕业的,而且即将迎来亲密合作,他还是稍稍帮着美化了一下:“他呀,从入学后,文化课、专业课全部第一名,能吃苦熬得住,各科老师都喜欢他。”故意隐去长相没提,这不算欺瞒吧? “就是演技很好?”想着是京电,开口询问的同事压根就没提长相问题,看夏小哥就知道了,那还是学校里几乎垫底的长相呢,这不也挺好的?反正放在普通人里头,绝对算是帅气的了。 “非常好!”夏小哥到底还是没忍住帮着吹了一波,不过吹的仅仅是演技,心道,横竖宋社会的演技是得到校方赞赏的,吹就吹呗。 兴许是因为太真情实感的吹牛了,以至于等夏小哥收拾好东西,准备回一趟母校找对方洽谈时,同事死活也要跟着一道儿去,理由是,对男主角先睹为快。 “也行,走吧。”夏小哥迟疑了不到两秒,就松口答应了,早死晚死都是死,就这样吧。 于是,毛头在火急火燎等待了两天后,正考虑要不要再去骚扰他四叔时,电影制片厂的人过来了。 这种红色献礼片,本来就跟一般的电影不同,又因为是先确定了主题,然后才找人写剧本、找导演等等,所以这会儿可以说是啥都没有,就连负责这块的人,也仅仅是负责统筹,不管具体事情的。夏小哥要做的就是把消息告诉毛头,确定个大致的进组时间,以便还是学生的毛头提前跟学校备案请假。 很难描述第一次见到毛头的那种心情,夏小哥是无所谓的,他见过这个师弟不止一次了,起码每年的各种晚会上,毛头都是当之无愧的男主持。这倒不是毛头主持的有多好,而是女主持都爱他,人说红花还要绿叶衬,只要能跟毛头紧挨着站,保准能把人衬托得仙气飘飘,整个儿颜值都能提高好几分。 可他同事就悲伤了。 很多年以后,当网络时代到来时,夏小哥的同事也赶时髦开了个微博,公开讲述第一次见到宋影帝时的内心感受。 其实也没啥感受,就是完完全全的懵圈了,先是懵,而后则是恍然大悟。嗯,这人果然适合演绎人民英雄,瞧瞧,长得就是一副劳动人民的样子,还是那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农民,由他来出演,一定能完美诠释无产阶级英雄形象。 等两边一接洽,气氛如同预想中的那般和谐。 本来嘛,负责接洽的是本校刚毕业不到一年的师兄,毛头本人又心心念念想演这个角色,哪里会有不和谐的道理?夏小哥倒是无法保证片酬之类的,甚至连剧本啥的,什么都没有,可毛头不在乎,横竖他已经知道自己要演的是他叔宋卫军,还是领衔男主角,这就够了! “我知道这个片子有点儿赶,放心吧,我一定会全力配合的,等下我就去跟学校老师请假,然后我会想办法去部队里待一阵子,你们什么时候需要我进组,我立刻二话不说就进去。夏师兄您看怎么样?” “进部队?”夏小哥有点儿懵。 “既然要演绎好英雄角色,肯定得先了解整体背景,他的出身家乡之类的,我就没必要多研究了,可参军入伍以后的事情,还是得多了解参与的。夏师兄您觉得呢?” 夏小哥心道,难怪我不适合吃这碗饭,当下就点了头:“行,你拿着这个电话,这是我办公室的号码,等安顿下来后,记得告诉我怎么联系你。对了,需要我帮你联系个部队吗?” “不用,我会自己找的,谢谢你。” 毛头很高兴的送走了这两人,转身就呼啦啦的冲到了老师办公室,直接开出了从今天到期末的近两个月的请假条。等拿到了请假条后,他就开始了连番骚扰。 “叔!叔叔叔叔叔……” “有话就说!小心我揍你!”宋卫军怒啊,他觉得自己现在对电话有心理阴影了,生怕他老娘又打来找他算账。所以,在一听到电话那头传来毛头那小兔崽子的声音后,庆幸的同时又忍不住恼火起来,“你又想作幺了?不是已经答应你了吗?” “我拿到角色了,就想先去军营里体验一番。这不是……叔啊,这世上还有谁比您自个儿更了解您的?您看这样成不成,现在是肯定没法找您当初训练的部队了,帮我再另找一个,最好是难度跟您当年差不多的。” “啥意思?自讨苦吃?”宋卫军一琢磨,当即就拍板定了下来,“还找啥找?你干脆来我这边,我给你开个后门插个班。不过事先说好,我在部队很凶的,不会因为你是我侄子就对你放宽要求,你要是中途哭鼻子找你奶道委屈,那趁早给我滚蛋,我才不会惯着你。” “成成成!叔啊,您可真是我亲叔!不不,您是我爹哟,您可比我爹对我都好,就这么说定了,我今个儿就过去!” 毛头知道宋卫军在哪儿,不过他只最多去过门口,没进去过,也没资格进入。甚至不止是毛头,连喜宝也只送到了外头,里头完全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哪怕宋卫军当初说可以领着他俩进去瞧瞧,这俩也完全没有任何兴趣。 其实吧,没兴趣的是毛头,喜宝则是生怕给她爸添麻烦,因此俩人都拒绝了。 可这回,毛头简单的收拾一下生活必需品,就高高兴兴的奔向了军区,开始了他犹如地狱一般的新生活。 宋卫军早已等候多时。 他是有负责训练新兵,可此新兵非彼新兵。他们这边,是新入伍的新兵蛋子在其他地方训练,而后以万里挑一的姿态,择优往这边送。等于就是说,落到宋卫军手里的新兵已经是入伍至少两年以上的,就这般,还总是被折磨得死去活来,毛头主动羊入虎口…… 节哀顺变吧。 …… 等喜宝回过神来后,才愕然发现,她哥又失踪了。隔了半个月,她往家里跑了一趟,从她奶口中得知,她哥跑到她爸那头去了,还说啥电影角色已经确定下来了,她哥真的要演她爸了。 喜宝不想说话。 而再一次得到毛头的消息,则是他已经进入剧组了。 从五月初见了一面后,喜宝愣是连着好几个月都没碰到她哥,连消息都是辗转得到的。她本来以为会收到信之类的,可啥都没有,忍不住写了封信,又完全不知道往哪里送,只好暂且搁下这事儿,想着等放假了总能见到人吧? 咋可能呢? 等喜宝考完了大三下学期的期末考试,毛头依然不见踪影。 “奶,哥这回咋去了那么久?我的法语课教授都想他了,说他很久很久没去上法语课了,是不是不打算再继续进修了。”喜宝很忧伤,她是本院系出了名的优秀学生,可其实她并不怎么得法语老师的宠爱,早先还以为是因为她不是本专业的学生,后来她才明白,应该是她还不够优秀。 优秀的是毛头哥,可他忙着拍戏。 “你管他干啥呢?对了,你爸前两天给我打了电话,叫我跟你说一声,放假了别到处乱跑,他请了半个月的假,说要带咱们一起出去玩。”赵红英正忙着擀面条呢,她原就会做面食,可南方的面食跟北方的原就不是一个类型,品种也不多,这不她努力学了好久,只等她家喜宝回来后好好露一手。 “一起玩?奶去不?” “去。你爷也去。”赵红英随口答着,“回头再问问其他人,不过应该没人一起去。” 喜宝附和的点了点头。 尽管她平日里忙碌得很,不过家里的情况却是一直都知道的,起码知道个大概。 强子和大伟见天的往外跑,忙到啥地步呢?用张秀禾的话来说,那就是已经帮着相看好了各方面条件都很好的姑娘,那俩混账东西都没工夫陪人家吃顿饭。旅游什么的,就别想了,他俩一准没空。 春梅和春芳如今跟着宋菊花沉迷赚钱不可自拔,从年后到现在也就半年光景,听说已经攒够了买房子的钱,不过她俩谁都不打算买房子,因此就把手头上的钱全砸下去,买了两间相邻的门面房,可把赵红英给心疼坏了。 赵红英心疼的不是别的,而是门面房太贵了。同样的钱,买住宅起码也能买个百来平方的,可门面房却最多只有十几个平方,不夸张的说,差距足足有十倍。好在,心疼归心疼,赵红英还是很民主的,由着俩孙女去折腾,横竖那是她俩自个儿赚的钱,祸霍了也没法说啥。 至于宋卫国他们,搁在乡下老家,那是早已到了含饴弄孙的年岁,可在京市里头,他们还没到退休年纪呢。眼瞅着儿子闺女忙活得连歇口气的时间都没有,自然是上赶着帮忙去了,当爹妈的忙碌了半辈子,还不是就盼着儿女日子过得好?能帮点儿就尽量帮吧。 结果,一圈问下来,唯一有空的人居然变成了臭蛋。 国家队体育训练基地里,臭蛋听完了赵红英的话,问:“我妈去不?” “她不去。” “哦,那我也不去了。”臭蛋拒绝的异常干脆,因为今年和明年都没有大型比赛的缘故,他是可以休假的,太长时间没法子,半个月还是没问题的。可就像他说的那样,他妈不在,他就不去了。 赵红英才不稀罕他去,只是随口问问罢了,甚至她特地赶在喜宝放假后特地拽着人往国家队跑这一趟,还不是为了小孙子,而是想看未来的孙媳妇儿。 “你对象呢?藏着掖着想干啥?让奶也瞅瞅。”赵红英瞧了喜宝一眼,“你姐也想看,看完了回头告诉你妈。” “我妈看过了!”臭蛋扬了扬头,一脸的小得意,“我妈说我对象很好,等过几年,我俩都再大一些,就办喜事结婚!” “呵呵,那你到底让不让你奶我看?” “看看看!”臭蛋边说边拽上他姐,刚打算再来个冲刺,就被赵红英从后头拽住了,“咋?” “会走路不会?小心把你姐带出去摔一个跟头!”赵红英凶巴巴的说。 臭蛋瞅了瞅身边的喜宝,又抬眼看他奶,最终还是老实了,慢悠悠的走在前头,领着人往室外训练场走去,边走还边跟喜宝咬耳朵:“姐,奶咋还是那么凶呢?你说她会不会凶我对象啊?妈来看我对象时,笑得可好看了,还叮嘱了我好多事儿,我都记着呢!奶……”小心翼翼的瞄了一眼落在最后头的赵红英,臭蛋忧心忡忡,“她要是把我对象吓哭了咋办?” 喜宝很想说,你想太多了,不过见臭蛋是真的担心,又换了个说辞:“奶最怕的就是咱们几个找不到对象,你都找到了,她哪里会凶?” “真的?”臭蛋还是有些不相信,“那姐你以后要是找了对象呢?奶也不凶?” 这个问题有些不好回答,喜宝懵了一下后,又看到臭蛋原本亮晶晶的眼神里满满都是忧虑,当下心头一软,再度劝道:“不凶!咱们谁找了对象,奶都不会凶的,我保证。” 第133章 对于小辈儿们的婚事, 但凡是真心为了他们好的长辈,都是乐见其成的, 除非自家孩子找了特别不靠谱的那种, 那么身为长辈哪怕豁出去也得帮着捅破。正常情况下,怀着祝福的长辈占了绝大多数。 当然喽, 也不排除有那种天生反感儿媳妇儿、孙媳妇儿的人, 那种人肯定有,然而在老宋家那是绝不可能存在的。 别说赵红英、张秀禾等人了, 就算是看着最不靠谱的袁弟来好了,她看似是反对扁头谈对象, 可她反对的是这件事本身, 而不是针对那个姑娘, 在她看来,只有等到扁头功成名就之时,才有资格成家。 扁头:…… 不提那边, 单说赵红英这儿了,哪怕俩孩子咬耳朵的声音再轻, 她就在跟前呢,又没耳背,咋可能听不到呢?只一听那话, 她就忍不住嘴角抽了抽,刚想开口反驳,可到底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想着以往的那些经历, 决定给老天爷多一点点信任。 “还走不走了?赶紧的!有话等下慢慢说。”赵红英果断的打断了俩孩子的对话,还硬把这俩扯开,一手拽上一个,“走!” “好好,奶你别气。”臭蛋好无奈的结束了刚才的话题,老老实实的带上奶和姐,没一会儿就看到了室外训练场地。 怎么说呢,十八无丑女,更别提人家小姑娘今年才十六,正当是水灵灵的年纪,哪怕模样也不是很出挑,可决计算不得丑了。这会儿,阳光正好,照在她身上、面上,只给人一种满满都是青春活力的感觉。即便并不曾真正接触,第一印象还是很不错的,是个活泼开朗积极向上的小姑娘。 赵红英对几个孙子的要求已经低到不行了,这其中又以臭蛋为最。想也知道,臭蛋直到现在,连家里人都还没认全,对他还能有啥期待? “嗯,挺好的,配你糟蹋了。”赵红英斜眼瞥了眼臭蛋,就看到臭蛋鼓着腮帮子气呼呼的瞪着自己,想了想,又改口道,“记得对人姑娘家好一点,不过现在不是弄那个啥法的,年纪那么小能处对象?宝啊!” “女的二十岁结婚,男的要二十二,都得要周岁。”喜宝很想提醒她奶,婚姻法才不是现在刚颁布的,不过仔细想想也没错,早先在乡下老家,谁家结婚会上城里领证去?不都是媒人撮合后,摆酒庆祝,然后就凑在一块儿过日子了?反正在老宋家,除了春丽当初扯了证外,其他人全都没有。 事实上,要不是因为这个缘故,那些知青也不能一走了之,如果是扯证后再分开,那就是离婚的身份了,可仅仅是摆个酒,几乎毫无约束力。 赵红英也明白现在这个年代跟以前不同了,就连早以前那些个定亲啥的,搁在如今也没啥意义了。不过再想想,自家条件也不错了,只要那小姑娘别嫌弃臭蛋是个傻的,一切好说嘛。 想通了之后,赵红英就开始絮絮叨叨的叮嘱臭蛋,人家那头训练了两个小时,她就在这头念叨了两个小时,直把臭蛋念叨得一个头有两个头,看向赵红英的眼神都变得直勾勾的了。 终于等到训练结束了,喜宝趁着赵红英去打量那姑娘之际,凑到臭蛋身边咬耳朵:“你记住了多少?” “要对人家姑娘好……”臭蛋两眼直绕蚊香,可除了这句话之外,他愣是想不起其他了,“没了吧?” 得亏赵红英这会儿的注意力放在了训练场那头,尤其是见到人家姑娘往他们这边走来时,欢喜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就好像以前跟喜宝久别重逢一样,别提有多亲近了。 喜宝同情的看了她奶一眼,瞧瞧,都把她奶逼成啥样儿了,这得多担心他们找不着对象呢?再瞅了瞅一脸懵圈的臭蛋,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还是回头叫妈来跟你说吧,省得你又给忘了。” 臭蛋忙不迭的点头。 以前听妈的,以后听媳妇儿的,臭蛋觉得这话没啥毛病,至于妈和媳妇儿会不会发生冲突矛盾,这个还不在他的考虑之中。 事实上,张秀禾也不会跟儿媳妇儿较劲儿,与其干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她还不如去折磨强子那臭小子。瞧瞧,都是老宋家的崽子,毛头和臭蛋都有对象了,强子为啥还没有?虽说婆婆不让她随便牵线,更是反感她把闺女低嫁,可没说不让她折腾强子吧?在接连放下了两个心病后,又强制性的无视了春梅和喜宝的亲事,张秀禾坚定了决心,正好强子今年坐守京市,此时不动手还等明年他再跑路吗? 回去的路上,喜宝问赵红英可满意臭蛋找的对象,赵红英思量了许久,这才勉强挤出一句话来:“那闺女挺好的,除了眼神不好外,其他都成。” 喜宝恍惚间觉得,这句话很是耳熟,仿佛以前也听她奶说过。 “那闺女跟我说,她家是乡下地头的,问我嫌弃不?我有啥好嫌弃的?咱们家祖祖辈辈都是地里刨食的。我就跟她说,啥时候两家人聚一聚,不然就咱们跟着一道儿去拜访拜访,她说这个得看领导给不给假……我看都成,年岁小不打紧,早些去显得咱们家有诚意,要是对方不大乐意,晚些日子再去也成。”赵红英当然明白时代在变化,可她终究还是老思想,总觉得光俩孩子说了不算,起码也得叫双方大人碰个面。 其实,最最麻烦就是,臭蛋虽然成年了,可他还是个孩子心性,而人家姑娘是真的年纪还小。 俩小孩崽子凑一块儿谈对象,你说当爹妈的慌不慌?她家是男孩儿都忍不住心慌,人家姑娘的爹妈爷奶还不得急死?见个面,吃个饭,最好能找个双方都熟悉的中间人再做个见证,定个亲啥的,毕竟时代再进步,老传统也不能完全给丢了。 赵红英想了很多,正好这班车上也没几个人,而且都坐在前头,她就压低了声音把自个儿的打算一一说给喜宝听。也不是想跟喜宝商量什么,而是说出来了感觉就安心一点儿,再一个就是,她也想着趁早给喜宝打打预防针,好让这孩子也明白,找对象不是那么简单的一回事儿。 喜宝听得一头雾水,出于对她奶的信任,基本上也就是她奶说一句话她点一下头,都不用仔细瞅她,就能看出她那一脸的茫然。 “宝啊,你还记得早些年咱们村里有不少知青吗?现在就没两个了,黑心烂肠的直接丢下老婆孩子跑了,稍微有点儿良心的跑了以后每个月还往家里寄点儿钱,咱们邻村那个童家妮子算是命好的,她男人一开始是跑了,没两年又回来了,把她和闺女都接了出去,当了城里人……” “我跟你说这些,不是跟你闲聊,是想告诉你,结婚这事儿那就不是两人能说了算的。爹妈亲戚都不知道有这个人,这事儿能成?那童家妮子,要不是她男人还算有点儿本事,挣下了点儿钱,愣是把家里人给安排的婚事给退了,回头就把媳妇儿孩子接到了城里。可就算这样,去年我还听童家那婆子说,在城里也吃苦,婆婆妯娌小姑子啥的,都不喜欢乡下人,日子也难。” “要我说,既然要谈对象了,早晚爹妈都得碰面,早碰面早了事,要是有啥不满的,直愣愣的摆出来摊在明面上,能解决的咱给解决了,实在不行,趁早就掰了,别伤人又伤钱的。宝,你说对吧?” 喜宝干脆利索的接口道:“对,奶您说的一定是对的。” 赵红英无语的横了她一眼,心道,你个小马屁精,我这是在给你说教啊! 这时,喜宝又开了口,问她奶:“可要是妈他们没空咋办?” 宋卫国和宋卫党已经帮着强子他们做事有差不多一年了,张秀禾和王萍也跟在闺女身后忙活,倒不是真有那么多事儿要做,而是人忙活起来,反而有精气神,再说他们也的确是闲不下来的人。 “亲家见面这种大事儿没空?”赵红英两眼一瞪,瞬间杀气满满,“我回头就给强子打电话,还有菊花,自个儿的事情能自个儿办吗?给假,不给假我去给他们做事!” 喜宝默默的闭了嘴,她觉得自己可能给大哥和小姑姑招祸了。 还真别说,赵红英回到家里第一件事情,不是跟往常一样下厨做饭,而是抓起电话机就是一通狂轰乱炸。 等喜宝去厨房拿了个干净的茶缸子,拿了枸杞泡了茶,端着走到堂屋时,赵红英刚放下电话。还没等喜宝狐疑咋她奶动作那么快时,她奶就主动开口为她解了惑。 “一个两个的,本事大了胆子还那么小,我才刚说了两句话,立马就夹着尾巴怂了。”赵红英接过了喜宝递过来的枸杞茶,喝了两口才感概道,“到底还是我的宝好啊!还有这电话机也好,找人太方便了。” 喜宝先是低头看了看自己,又抬眼盯着放在沙发旁的小几上的电话机看,片刻后,默默的挪开了眼睛。 “好了,现在两个老大难问题解决了,听臭蛋那对象说,她是乐意的,她爹妈也知道这个事儿,回头两家凑一起说说就成了,到时候我也去,省得宋卫国那兔崽子不会说话,平白得罪了未来的亲家。对了,那中间人咋找?”赵红英开始犯愁了。 乡下地头说亲是有介绍人的,不一定是专业的媒人,毕竟前些年时局混乱那阵子,像媒人这种明显带有封建残余的职业是不允许存在的,介绍人倒是可以,而且用处很大。 像在双方之间说合,帮着安排会面的时间地点,甚至一直到摆酒时,仍是起到了关键作用的。当然,因为别人出力颇多,等喜事成了,无论是男方还是女方,都会给介绍人一定的贺礼,有些地方是送礼物,四样点心或者一双鞋子,也有直接包个红包的,这个倒是可以商量着来,毕竟十里不同俗,赵红英倒是愿意迁就别人。 可介绍人呢?哪儿去找呢? “找教练呗。”喜宝随口说着。 赵红英初时一愣,紧接着就猛的一拍巴掌:“这个好,这我咋就没想到呢?原还想着咱们两家隔得老远,哪里去找两边都熟的。教练好,教练合适,就这么办了!” 喜宝张了张嘴,想说点儿啥最后还是选择闭了嘴。她咋感觉自个儿今天说了谁谁就会倒霉呢?先是她大哥和小姑姑,现在又变成了田径队的教练…… 呃,她还是继续闭嘴吧。 …… 其实,臭蛋对象家里真没赵红英想得那么夸张难应付,在这个年代,愿意将孩子送去当运动员的,基本上都是农村的,不然也是家境极为不好的。这国家荣誉是很重要,可一般家庭都还是舍不得孩子吃苦的,想也知道,当运动员有多辛苦。 臭蛋那对象,家里不单是乡下的,而且比老宋家穷太多了,起码老宋家所在的红旗乡还是临近县城的,走路也就半拉小时。也就是现在,过上个十年八年的,他们那片也是县城,毕竟城市一直都在扩充。 可那边就不同了。 真正的穷山沟沟里,地少地贫,基本上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一听说闺女被来学校考察的领导看中了,以后就是国家养的了,那家人二话不说就让闺女走了。在他们看来,吃苦受罪也比挨饿甚至饿死要好受多了,起码国家管饭还管饱! 那边也没有卖闺女的想法,只琢磨着闺女已经不小了,等退役后不得成老姑娘了?还不如在队里找一个。再听说闺女自个儿找了,还是上过电视的冠军,那不就成了? 没两天,双方就接上了头,而且想法是完完全全的一拍即合,顺便还讨伐了婚姻法的不靠谱。不过无所谓,扯不了证咱可以先订婚,再摆个酒,这不跟结婚一个样儿了吗? 喜宝还没来得及跟她爸、她爷奶一起出发去旅游,两边就已经敲定了日子。老宋家这边是完全配合的,可人家得忙活农事,就约定好了秋收后碰个面,再让俩孩子请个假,也别往各自老家跑了,直接在京市摆个酒就成了。 确定了之后,老宋家这边的旅游团才终于成型。 七月中旬跑出去玩的,足足到了八月初才回来,也是直到回来后,喜宝才愕然发现,他们好像错过了八一建军节。 “爸,你们军区没事儿吗?” “忘了跟你说了,上头的意思是,今年就不折腾了,明年大办特办,还得准备个特别隆重的阅兵式。所以,这次回来以后,我恐怕要一直到明年才能抽出空来。宝啊,臭蛋娶媳妇儿没啥,你可别这么快就把自个儿给嫁了,起码也得等再过两年。”宋卫军盘算着秋收后估计是没法请假了,可惜头一个侄儿定亲他就参加不了,不过也幸亏是侄儿,要是闺女定亲他没法参加,那就太惨了。 刚这么盘算着,宋卫军就遭了暗算。 赵红英一巴掌糊在他背上:“说啥呢?瞎胡闹!” 宋卫军早就听到他老娘的脚步声了,所以连躲都没躲,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回头才格外委屈的问:“我咋了?这要是我闺女嫁人,我请不出假来,你说寒碜不寒碜?” “因为你请不出假来,就叫喜宝别嫁人?”赵红英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手上一点儿也没收力,啪啪的拍着宋卫军的后背,“你再说!你给我想清楚了再说!” “奶,没事儿的,爸没空我就不……” “你给我等会儿!”赵红英吓都要吓死了,别人是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喜宝那张嘴嘛?虽说老天爷是宠着喜宝,可就以前那些事儿来看,也太宠了点儿,甭管好的坏的都一口答应,叫几声肉肉肉肉肉,能直接下来一头发疯的野猪,也不怕把孩子撑死。所以说,还得她来掌握这个度。 喜宝无辜的眨了眨眼睛,好声好气的答应着:“好,都听奶的。” 得了准话,赵红英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身怼自家老四:“我白疼你了,你就这么胡说八道?臭蛋订婚酒你爱来不来,反正他也记不住你,回头等喜宝要是说了人,你敢不来你试试看!!” 宋卫军看着眼前满面怒容恨不得吃了他的亲妈,又瞅了一眼乖宝宝牌的闺女,一点儿也不为难的就做出了决定:“好,都听妈的。” 你能耐你说了算! 这天过后,宋卫军就麻溜儿的开跑了,他深深的认为,还是部队比较适合他。这以前十年八年的回家一趟,他妈对他多亲热呢,瞧瞧现在,虽说也至少得半年才碰个面,可很明显,他妈已经不稀罕他了。 唉,还是继续训练那群“新兵蛋子”去吧。 且不说“新兵蛋子”在迎来了比以往更鬼畜的教官后,内心是如何的跌宕起伏,反正拍戏间隙跑回来的毛头是崩溃的。 他拍的是那出以宋卫军为原型的主旋律电影,原本档期是很赶的,也不单单是他那部电影赶,其他都是。不过,在刚开拍后不久,上头重新制定了计划,兴许也是因为发现了时间问题,决定把这部电影往后挪一挪,早先打算赶在八一上映,现在则改成了国庆特辑。 电影还没拍完,只是接下来要去走外景了,所以回家一趟取些东西,顺便也跟家里打个招呼。 结果,他就听说家里即将摆酒的事儿。 毛头:……??? 不敢置信的跑去找了自家妹子,毛头瞅着依旧安安静静待在书房里看书还不忘做笔记的喜宝,心下稍稍淡定了点儿:“宝啊!奶刚才诓我了,她说农忙以后要给臭蛋摆喜酒,这不瞎扯淡吗?臭蛋啊!他才多大啊!比我还小了一岁!咋就能办喜酒呢?” 喜宝放下正在看的书,还不忘拿了片泛着清香的书签夹在里头。搁好后,她一扭头,先被唬了一跳,然后才纳闷的问道:“哥,你又去西游记剧组了?” “瞎说啥呢?我不是正在演四叔吗?我跟你说,剧组说我可省心了,都不用化妆就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毛头说这话的时候还颇为有些自得,反正每回开拍之前,他的“战友们”都得由剧组化妆师往脸上抹一堆的灰粉,唯独只有他轻装上阵,别提有多自在了。 “我爸才没有灰头土脸呢。”喜宝想给她爸正名。 “知道啊!可那不是他来瞧你吗?出门前还能不把脸给洗干净了?再说了,这是艺术效果,艺术源于生活,当然也是高于生活的。” 既然被按上了艺术的头衔,喜宝就无奈了,她真的不懂艺术,哪怕她的长相气质比电影学院的女同学都更好,可她对这方面却是完完全全的一头雾水。 眼见妹子被说服了,毛头赶紧回归正题,连声问道:“臭蛋那事儿假的吧?我看一定是假的,要我说,咱们家兄弟姐妹里头,呃……除了大姐,肯定是我先结婚的。” “不知道你是不是先结婚的,可臭蛋肯定比你先订婚。”喜宝都不用多哄,就把自个儿知道的事情原原本本的都告诉了毛头。 毛头很悲伤。 “哥,你也不用发愁,晚也晚不了多久,迟早的事儿。”喜宝到底还是心软,瞅着她哥一脸的委屈,忙宽慰了起来。 可惜,这话半点儿作用都起不了。原因很简单,毛头的问题还大着呢! 早先毛头还不想开诚布公的说,跟信任无关,只是不想丢人。这会儿,没了法子,他只得返身拖了个凳子过来,一屁股坐下后,老老实实的开了口:“其实,我对象她爸妈不大乐意。” “啥?”喜宝惊住了。 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毛头这才说了实话。 早先,他就告诉过家里,他对象是京市本地人,家里父母双全,爷奶也都在世,上有哥下有弟,还有其他一些亲戚不过来往不算很密切。 一般来说,像这种有兄弟姐妹并且本人排行靠中间的,就容易产生极端。他们乡下就有句老话,叫做,阿二头夹扁头,爹不疼娘不爱。中间嘛,而且还是前头是个哥哥,后头是个弟弟的,被长辈忽视了也很有可能,毕竟这年头重男轻女的家庭还是属于常态的。 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就是,反而是最受宠的那个。 毛头的对象就属于后者。 重男轻女和忽略排行靠中间的孩子,这在她家里是不存在的。理由也很简单,除了她打小就聪明漂亮外,还顺便托了自家没姑娘的福。她爷奶生了六个儿子,她爸排行老小,而包括她爸在内的这六家一共生了二十三个儿子,最能耐的是她大伯母,一口气生了九个儿子,其他几家数量是不等,可都一个特点,没闺女。 等她出生的时候,家里连着亲哥堂哥算在一起,一共二十二个。由此可知,她有多受宠了,甚至在又几年后,她弟弟出生了,作为整个大家族同辈之中最小的孩子,依旧没能争宠争过她。 “……现在你知道了吧?”毛头瞅着喜宝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忍不住拿手捂脸。 喜宝很想说,她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 其实,看她自个儿就明白了,哪怕赵红英没有明着说,可想也知道肯定在操心她的婚事了。将心比心,人家那是整个大家族独一个的小闺女啊,再说姑娘家年纪的确还小,到现在也就刚念完大一,就连那个《回家过年》也是人家第一部作品。 “她家应该还是有些门路的吧?不然也不能一开始就拍电影,还是当女主角?”喜宝罕见得动用了一下自己的脑子,其实很多事情不是她不明白,而是多半情况下,懒得去想而已。 “对,她爷爷是老戏迷,她跟我说,就是因为打小跟着她爷爷到处跑着听戏,这才迷上了演戏。你也知道,咱们小时候是个啥情况,听戏可不像现在那么容易。”说到这里,毛头顿了顿,又重新起了个头,说,“《回家过年》那个电影也不算啥,你别看她演的是女主角,其实那个是大男人戏,本来戏份就不重,人家看她外形合适,又是戏剧学院的学生,试了镜就过了。” “重点是,她是全家的心肝宝贝儿。”喜宝弱弱的提醒道。 哪怕再怎么容易,愿意为自家孩子贴脸面的长辈仍然是少数。这年头,当一个合格的父母就是不让孩子挨饿受冻,要说疼到了骨子里的,确实是少得可怜。 于是,毛头更绝望了。 听听臭蛋那一帆风顺到不可思议的恋爱,再看看他这悲惨到了极点,甚至未来有可能更悲惨的处境,他只觉得生无可恋。 这时,喜宝又发现了一个盲点:“今年正月里那会儿,她来咱们家,她爸妈知道吗?” “你猜……”毛头瞪着死鱼眼睛,觉得自己就是一条咸鱼了。 喜宝还能咋样?只能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予了精神层面的鼓励:“哥,你加油,我相信你最后一定能抱得美人归的。不然,回头电视上要是重播了你的电影,让他们去看?” “宝啊,你觉得以他们家宠闺女的方式,能不去看吗?”毛头作捧心状,“他们去看了,一个不落的都去看过了。所以,你看我这不是想好好演四叔吗?” 都到这份上了,喜宝不说话了,她实在是寻不出啥安慰的话语了。 讲道理,正常人都不会接受“黑子”当女婿的,不过要是换成人民英雄的话,兴许机会大一点儿?话是这么说的,可仔细想想,还是觉得够呛。 不止喜宝是这么认为的,回头她把这事儿告诉了赵红英。 赵红英正忙着在厨房里剁饺子馅儿呢,闻言也是一脸的无语。 “我说咋小闺女眼神不好,当爹妈的咋跟着一道儿眼神不好呢?祖传的呀?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得了,我还说癞毛头那小兔崽子终于有着落了,敢情八字还没一撇呢,那带回来给咱们看干啥?看着好玩呢?” 喜宝努力帮她哥辩解:“我哥这不是想着,我嫂子那头反对,咱们家要是赞成的话,多少也有点儿信心呢。” “可别急着喊嫂子,我看这事儿玄乎着呢。”赵红英砸吧砸嘴,一脸的嫌弃,“咱们家赞成?他找啥样儿的,我会不赞成?就他那长相,有女的肯嫁就成了,谁反对?我就问谁敢反对!!” 好巧不巧的,宋卫国进来问事儿,正好就看到赵红英抡起剁肉刀,“啪”的一下拍在了案板上,吓得他好悬没直接给跪下,稍稍缓了缓,才清醒了点儿,忙问:“妈,妈咋了?谁惹你生气了?” 说着,宋卫国忍不住扫视了厨房一圈,可除了他那能耐的妈和喜宝外,也没其他人了。他倒是没疑心喜宝,而是忍不住怀疑上了他自己。 “让宝给你说说癞毛头那小兔崽子干的好事儿。”赵红英气呼呼的拣起剁肉刀,继续敦敦敦的开始剁肉。 喜宝客串了一把解说员,越说越替她哥觉得心酸不已。 娶媳妇儿的征途上磨难太多,总有一种西天取经的错觉,不过,西天取经最终还是落得了个完美结局,总算没白费心力,就看她哥最后能不能抱得美人归了。 等宋卫国听完了前因后果,足足愣了半刻钟,这才举起手狠狠的拍了自己大腿一巴掌:“我说毛头那小子咋那么能耐呢?瞧着倒不像是我生的了,原来都是在诓我!好个臭小子……毛头!癞毛头!!” 宋卫国转身出了厨房,扯着他的大嗓门吼着毛头,不一会儿声儿就远了。 还在厨房里的喜宝担心的目送宋卫国出门,回头就看到她奶也在瞅她:“奶?” “宝你说,毛头这小兔崽子能娶到媳妇儿吗?”赵红英迟疑着问道。 “能啊!我哥人那么好,肯定能的!” “那就成了。”赵红英瞬间放下了心来,重新抡起刀继续剁肉馅儿,全然没了早先的担忧,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快活。 喜宝一脸懵圈,她觉得自己可能跟不上她奶的思维节奏了,咋刚才还那么犯愁,转眼见就又不愁了?思忖再三也没想出个答案来,喜宝索性也不管了,反正听奶的准没错。 厨房这边一老一少是放了心,宋卫国却急得不行,打小就犯蠢的强子就不说了,咋瞅着特别聪明的毛头也娶不来媳妇儿呢?又气又急的他把毛头拽住好一通说教,吓得原本可以有一天休息时间的毛头转身就收拾了东西,马不停蹄的跑回了剧组。 这一跑,就又是两个月。 在这期间,臭蛋见过了老丈人一家,当然不止臭蛋,但凡有空的全都参加了这次碰面,而判定是否有空,则是看赵红英的力度够不够了。 气氛挺好的,因为两边都是庄稼把式出身,谁也没嫌弃谁,反而聊聊地里的收成,聊聊今年的粮价,聊聊新政策有多好……两边都不打算为难,一切自然都是水到渠成的。 臭蛋也没表现出异样来,毕竟他这是第一次见到老丈人一家子,不认识才是对的。至于家里的人,张秀禾提前一晚对他进行记忆强化,叫他务必要记住人,要是实在记不住的,那干脆第二天别出现了,不然到时候闹了笑话多尴尬呢?幸好,臭蛋还算给力,除了很纳闷的说了句“黑子哥”咋不见了,其他都相当配合。 当然,老宋家这边也没打算隐瞒臭蛋的问题,文化程度不高、记性不好之类的问题都一一道明。不过同时也摆出了种种有利条件,譬如,养老就归强子了,臭蛋多年来的工资津贴都帮他存着等等。在两边都好说话的前提下,这次亲家会面相当愉快的结束了。 “那就这样吧,我去找人帮着挑个好日子,咱们先摆几桌酒把这婚事给定了,老姐姐你觉得咋样?”赵红英拉着臭蛋对象她奶,说话的语气仿佛真是失散多年的亲姐妹。 “中!” 第134章 两边会亲家没多久, 臭蛋就跟他对象订婚了。 日子是赵红英找人特地挑的,不过人家是将下半年所有的宜嫁娶的日子都写出来任她挑, 她挑了个最近的。 说近其实也不算很近, 是会亲家的一周后,自然是方便两边广发请帖, 邀请亲朋友好来做见证。不过, 考虑到是在京市,又仅仅是订婚而非结婚, 所以来的人并不算很多,倒是赵红英提议叫上国家队那些人, 无论是队员还是教练, 亦或是生活老师等等, 一溜儿全给喊上了,提前说好不收任何礼物、礼金,权当是来凑个热闹, 毕竟乡下地头本就讲究一个同喜,要是人来少了, 主家还觉得面上无光。 至于婚礼的习俗,都说十里不同俗,两边还真有些习俗是截然不同的, 好在大家都是好说话的人,女方那头的意思是全由着老宋家来,而赵红英索性做主,入乡随俗, 请了个比较懂这方面的老姐妹帮衬,按着京市的风俗操办这场订婚宴。 就在两边都忙活起来时,喜宝记下了吃酒的日子,包袱款款的回了学校。 与此同时,乡下老家的大喇叭又响了起来。 “宋卫民!宋家老三,你妈叫你接电话!宋老三!!” 刚吃完午饭,洗了把脸打算歇个午觉的宋卫民,立刻马不停蹄的往村委里跑,活像是身后有人在追似的。 因为刚过农忙,加之今年的收成挺不错的,村里各处都是喜气洋洋的。这会儿正是午饭后不久,好些村民都坐在家门口的屋檐下头,摇着大蒲扇消暑消食兼聊天打屁。就先听到大喇叭里的破锣嗓子嗷嗷叫唤着,紧接着就看到宋家老三跟个兔子一样,嗖嗖的往村委那头窜,当下纷纷笑着高声调侃。 “跑啥跑?你妈上京市享福去了,她还能回来收拾你不成?” “啥时候给你家扁头办酒啊?他也不小了,咱们村儿那些大小伙子,哪个不是十五六岁就操心起亲事了?可以了,都见过老丈人了,该办酒了!” “瞎说啥呢?没出息的才早早的说亲成家,有出息的你看老宋家的强子、大伟,还有癞毛头、喜宝几个,这不都还没成家吗?人家还盼着扁头考上京市大学,娶个城里姑娘当媳妇儿呢!是吧,宋老三?” 这天气够热,宋卫民心下又着急,顶着一头一脸的汗珠子就往村委那头冲,听到那些村民调侃自个儿的声儿,也只是冲着他们摆了摆手:“回头说,回头再说!去迟了,我妈得骂人了。” “去去!赶紧去!回来跟咱们哥几个好好唠唠!” “哈哈哈哈……” 听着身后的大笑声,宋卫民跑得更急了,偏偏他夏日里穿的是草鞋,一着急直接就把鞋给跑掉了,又只得返身回来找,结果发现鞋棒子断了,直接丢了舍不得,穿着又跑不快,他索性把另一只草鞋也给脱下来,提在手上急匆匆的继续往前赶。 总算到了村委办公室,宋卫民顾不得歇口气,丢下手里的鞋就扑过去拿电话机:“妈!咱们家今年收成挺好的,明年不愁吃喝了!” 赵红英等得都快犯瞌睡了,冷不丁的就听到蠢儿子那大嗓门在自己耳边炸响,顿时气得想拍人:“你闭嘴!听我说!” 宋卫民果断闭了嘴。 “臭蛋过几天就要订婚了,你琢磨琢磨,要不要过来喝喜酒,要来就趁早,坐火车也得两天呢。再就是帮我问问你舅和你叔他们,来就赶紧,不然就等过些年喝结婚酒吧。” 依着乡下地头的礼节,订婚酒也是很重要的,尤其是近亲。老宋家这边,三房绝对是近亲,更别提臭蛋原本就是从三房过继的。再往旁的算一算,赵红英的亲哥赵满仓,还有老宋头的亲弟宋二拐也是,不过考虑到距离实在是太远了,来是人情,不来也不算啥。 就是赵红英先前跟国家队的教练打听了一下,那头的意思是,运动员没有那么快结婚的,一般都会等退役之后才会考虑人生大事,毕竟想也知道,运动员的生涯很短暂,不可能将精力花在旁的事情上。再一个,他们现在是在京市,不是乡下地头了,假如真的要结婚,也必须遵守国家法律,至少得等到法定年龄才可以。这么一来,结婚的日子最最少也是在四年以后了,保不准还能更晚。 想到这里,赵红英又对着电话听筒吼了一声:“先跟你说好,这回不来,下回结婚不定是几年以后了,我听人教练说,起码四年后,也有可能等个六七八年啥的。喂,你到底来不来啊?” 另外的亲戚也就算了,赵红英原就没抱太大希望,可老三俩口子该来吧?哪怕过继了,那也是亲叔叔亲婶婶。 宋卫民一脸懵逼,啥玩意儿?臭蛋要订婚了? 好半天,他才结结巴巴的开口:“妈,妈……你说的是臭蛋订婚?我、我没听岔吧?不是强子,不是大伟?会不会是梅子、芳芳啊?咋可能是臭蛋呢?妈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滚犊子!!”赵红英气炸,“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蠢?我跟你说了,是臭蛋!臭蛋!!臭蛋要订婚了!!!” 母子俩隔着电话线,吼得那叫一个声嘶力竭,宋卫民是被吓的,赵红英是单纯被气的,她还没老到这地步呢,蠢儿子就开始怀疑她老糊涂了?这档口,她已经开始盘算回头碰面后该怎么收拾这蠢货了。 “真是臭蛋啊?”兴许是隔得太远了,宋卫民完全没有感受到来自于电话那头的杀气,只一脸迷茫的捧着电话喃喃的重复着刚才的问话。 赵红英已经烦了这蠢货,耐着性子把事儿跟宋卫民重复了一遍,叮嘱他去问问赵建设等人,之后就干脆利索的挂掉了电话。 及至电话听筒里传出了一阵阵“嘟嘟”声,宋卫民仍有些回不过神来。还是一旁打扇子的村委干部凑过来问他:“咋了?你刚才说了啥?臭蛋要订婚?” “村长呢?”宋卫民猛的反应过来,放下电话问了赵建设的下落,连丢在地上的草鞋都没顾得上拿,就赤着脚冲出去找人了。 大喇叭里的声儿,赵建设早就已经听到了,不过他半点儿没有凑过来抢电话的意思。凭良心说,他觉得他姑跑了挺好的,至少折磨不到他了。 结果,不到十分钟,宋卫民就冲进屋里,告诉了他这个惊人的消息。 得知臭蛋要订婚的消息后,赵建设只是微微一愣,随后就淡定了:“你们家还真是谁最能耐谁最晚结婚啊?挺好的。等我回家问问我爹,他要是想去,就让他跟着你们俩口子去,我就算了。” 宋卫民还处在迷茫之中,闻言只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你还杵在这儿干啥?走走,别在我跟前碍眼。”赵建设直接轰人,还真别说,赵红英生了四个儿子,像她的几乎没有,哪怕是最能耐的宋卫军,也仅仅是聪明劲儿像她,性子并不同。倒是赵建设这个娘家侄子……随了她。 被轰了出来的宋卫民,带着满脸的无措离开了村委院子,下意识的往家里赶,还没走到一半,就被闲得没事儿干的村民拦了下来,七嘴八舌的追问他,宋老太打电话来到底是为了啥。 还能为了啥?臭蛋他要订婚了啊! 本来就被那电话给弄懵了,听到村里人问,宋卫民干脆连家都不回了,把刚才那通电话的内容全倒了个一干二净。 臭蛋啊!这要是老宋家其他人要订婚,哪怕是结婚好了,都没那么叫人惊讶,谁叫臭蛋是上过好几次电视的名人呢?就说毛头好了,天天嚷嚷着拍戏,直到今天,村里人也没在电视上头看到过他,就连县城里的电影院,那不是没同步那么快吗?特地上市里看毛头演电影这种事儿,他们可没这个闲工夫。所以说,臭蛋才是名人,毛头不算! 不出一个小时,整个村子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事儿,当然也包括袁弟来。 急匆匆的赶回家,袁弟来二话不说就跟宋卫民对着骂:“臭蛋要结婚了?这事儿我咋不知道?你倒是好,接了电话不先告诉我,倒是在村里人瞎嚷嚷。臭蛋那么有出息,他结啥婚?结了婚还能跟以前那么出息吗?你说话啊!宋卫民!!” 宋卫民一点儿也不想跟她说话,直到被逼得没法子了,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是订婚不是结婚,妈都同意了,你能咋样?” “我……”袁弟来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上不去下不来的。她很想说,我不同意,对方是阿猫阿狗都不清楚,咋能那么容易就松口同意了呢?臭蛋啊,就算他脑子不大清楚,可架不住他能耐啊,不单上过电视,每个月的工资津贴还不少,遇到比赛获胜还能得到大笔的奖金,这么好的条件,难道不该仔细挑挑拣拣再决定吗? 可最终,她还是没把心里话说出来,因为她及时想到了一个关键点。 ——她早就已经不是臭蛋妈了。 半晌,袁弟来才声音闷闷的问:“是个咋样的姑娘?妈到底说了啥?你跟我仔细说说。” “没你的事儿。”宋卫民撂下这句话,就头也不回的进了屋里。 袁弟来被气了个倒仰,可她也明白宋卫民本来就是个锯嘴葫芦,只怕就是逼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的。站在原地思量了半刻,她索性拿了些钱去村委那头打电话。 可这会儿,老宋家已经没人了,袁弟来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无人接听。 赵红英她忙活啊,而且她分外嫌弃宋卫国俩口子,但凡要操持的事儿,都想亲自上手。家里人肯定怼不过她,又知晓她能耐得很,索性就掏了钱由她折腾。 掏钱的是张秀禾,其实强子早先就表明了,他可以出钱给弟弟办订婚酒。一开始赵红英没发表意见,之后看了眼张秀禾掏出来的存折,她就淡定了:“够了,这些钱都够在京市里买个院儿了。” 乡下地头的规矩,娶媳妇儿前得先盖屋,很多时候则干脆在说亲前就已经将新房子准备好了。 尽管口头上是说着入乡随俗,可人家京市人原就在这里有房子,很多双职工家庭还都是扯证办酒以后,再跟上头打报告分福利房的,这就不适用于臭蛋了。好在,国家队那头的福利一贯很好,包吃包住,对于有特殊贡献的运动员,也会在对方结婚后安排房子。 然而,那都是几年以后的事儿了,赵红英没那个耐性。 也因此,在订下酒席之前,她先跑去看房子了。 最近一两年,商品房市场挺不错的,虽说很多人还是寄希望于单位分房子,可也有不少下海的商人致力于自己购置房子。国人都是这个心态,有钱了先置办产业,或是回老家修建房子,或是干脆在外头城市里买个屋儿,仿佛这么一来才算是真的落地生根了。 等喜宝掐着日子回家后,发现她奶又干了一票大的,给臭蛋买了个房子。 “奶?”喜宝觉得她奶太神奇了,每次都能给她来个巨大的惊喜/惊吓。 “宝啊,你奶我的眼光不差吧?我早就在想了,就臭蛋那脑子,万一以后跑不动了,做啥好呢?还好啊,现在叫我想出来了,还是你姑提醒了我,她以前在县城那头买了好几个铺面房,除了自个儿开铺子外,其他都赁出去收租子。现在跟以前不同了,收租子也是劳动所得,不叫地主了。” 喜宝弱弱的点头:“嗯,奶您说得对。” “对吧?我想也是,回头我带你去那头瞅瞅,前面一溜儿的房子全是门面房,后头可以住人也可以当仓库使,就是院子太小了,转个身儿都难。不过也成吧,反正我跟强子打过招呼了,他弟傻,他这个当哥的可不得照应着点儿?也没叫他出钱,出个力把房子赁出去。” “大哥一定会答应的。”喜宝信心十足,而且这个信心并非源自于对强子的了解,而是相信她奶一定有法子叫强子跪下听令。 那可是太后懿旨啊!! “是啊,他一口答应了下来。”赵红英边说边上上下下的打量起了喜宝,“你这身倒是清爽得很,可明个儿喝订婚酒呢,起码也得穿身喜气点儿的。” “成,都听奶的。”喜宝也是一口答应。 臭蛋的订婚酒,老家那头没人过来,倒真不是不愿意,而是赵满仓前段时间秋收累着了,宋二拐那头也差不多,赵红霞倒是想来,可一听说宋卫民俩口子又掐了一回,就她一个人,还是算了吧。 而最最想来的人,很意外的是扁头。 扁头早先听说了臭蛋订婚的消息,想得那叫一个美滋滋的,先跟着爹妈去京市喝酒,然后直接跑路,先躲起来,等爹妈回乡下老家了,再蹦出来找他奶。他就不信了,他奶还能把他丢上回乡的火车不成,哪怕真的这样,他也能抱着他奶的大腿嗷嗷大哭,相信总有法子留在京市的。 梦想太美了,以至于在听到爹妈说都不去京市后,他整个人如遭雷击。 ——咋就不按着套路走呢? ——不是说臭蛋是他亲哥吗? ——过继给了大房就不是亲的了? ——就算不是亲的,你们也该去喝订婚酒吧? 乡下老家那头,扁头哭得真就像死了爹妈一样,连好伙伴袁胖子都劝不住他。对了,袁胖子为了安慰小伙伴兼表弟,告诉了他一个好消息,自己就快要订婚了。 扁头:……你奏凯!! 最惨的还不是扁头,而是毛头。 等毛头从剧组杀青回来,一切都已经结束了。臭蛋的会亲家结束了,买房子结束了,订婚酒也结束了,甚至所有人都已经各归各位,该干啥就干啥去了,完全没人记着他。 毛头直接冲到京大找妹妹。 喜宝就奇了怪了,她倒不是不想念哥哥,而是奇怪她哥为啥不去找她嫂子呢?哦,对了,她奶说过了,嫂子还不是嫂子,这门婚事能不能成还是个未知数呢。 可这不是更应该去找人吗? “哥,我觉得你不该来找我,有空就去戏剧学院找我……我未来的嫂子。”喜宝忍不住劝她哥,“你俩都谈对象了,又好久没碰面了,你咋能不去找她呢?” “你以为我不想?我不敢啊!”毛头好气哟,他一贯觉得自己人缘挺不错的,可最近也不知道咋了,到处碰壁,反正家里头压根就不欢迎他,就连他爹妈都忙得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本以为喜宝这边能给他点儿安慰,结果…… “为啥不敢?”喜宝很纳闷。 毛头瘪了瘪嘴,到底还是说出了自己的苦衷。 他对象是京市戏剧学院的,问题是,他对象有个老戏迷爷爷,在戏剧圈子里还是挺能说得上话的。这就直接导致了他们家在戏剧学院有人。 那毛头还咋去找人呢?别说直奔学校了,他连信都不敢寄。要不是碰了巧在剧组里相遇、相知、相爱,他俩压根就不可能成事。 “你俩先前是怎么联系的?” “她给我写信,给我打电话,或者干脆就约好时间在外头碰面。”毛头瞥了他妹子一眼,忽的一个主意上了心头,“宝啊,宝你说,我对你好不好?我是你哥啊!咱俩双胞胎啊!” 喜宝:……好久没听到这话了。 见喜宝没有第一时间回绝,毛头索性扒了上来,搓着手心一脸谄媚的说着好话:“你哥我能不能讨到媳妇儿,就靠你了,你就不能稍稍委屈一下,帮我这个忙?不会太麻烦的,你就说你是电影学院的,之前在剧组碰了面,交情不错,然后就呵呵呵呵呵呵……” “我有个问题。”喜宝被毛头一阵“呵呵呵”声吓得毛骨悚然,赶紧打断道,“我压根就不会演戏,这么说能有人信吗?” “不会演戏怕啥?你长得好看啊!”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毛头豁出去吹捧亲妹子,“你以为你哥我混的那个圈子里全都是演技出众的?不不不,也有比你还傻……我是说,比你还不会演戏的,只要长得好看,这不是可以演配角吗?” 喜宝气沉丹田:“我听到你说我傻了!” “走走,哥请你吃饭,不然你随便说,你说啥我都答应你,只要你帮我把人给约出来。走啊,快走啊,咱们上了公交车再慢慢说。” 连拖带拽的,毛头把喜宝给弄了出去。 京市几个艺术学院相距并不算太远,当然最主要还是因为京市的交通发达,各个区域、学校等等地方基本上都有公交车经过,就是有时候需要转车,算上等待的时间,也挺长的。 等车的间隙,就听到毛头在那儿不停的叨逼叨逼:“你可千万得记住啊,你嫂子叫梁美霞,是京市戏剧学院84届表演系的,是他们系的系花,她最喜欢……” “我觉得我不需要记住这些。”喜宝一开始还算淡定,在连着听了十遍之后,她决定奋起反抗,“我跟刘晓露认识都第四年了,还不是不知道她喜欢啥?” “那怎么一样呢?我这是怕你露馅儿吗?”毛头坚定的开始叨逼起了第十一遍。 喜宝很想说,全都记清楚了才会露馅儿吧?好在,公交车来了,上头的人还不少,喜宝赶紧麻溜儿的上车,直接往后头走,稍微晚了一步的毛头被人挤到了前头。 因为中间隔了好几个人,喜宝也懒得去找毛头,售票员过来时,她只付了自个儿的钱:“到京戏。” 售票员是个中年大妈,收了钱回来时还跟喜宝搭话:“京戏的学生啊?怪不得长得那么水灵。” 听了这话,喜宝没开口,只是冲着她笑了笑,心下对她哥那不靠谱的计划稍稍有了些底气。结果,才刚这么想着,旁边一个男学生模样的人惊讶的开了口:“京戏的?你是哪个专业的师妹?我是表演系的,84届,刚上大二。” 喜宝:……要不要那么巧? 得亏喜宝平日里装淡定装多了,哪怕这会儿脑子完全是懵的,最多也就给人一种冷淡疏离的感觉,衬着她的长相,倒不至于叫人讨厌,反而像是一朵高岭之花。 “我是京电的学生。”没法跟毛头对台词,喜宝只能自己瞎掰,“京电表演系大四学生,82届的。” 刚才还在一口一个师妹的男学生一脸懵逼,愣是半晌没能接上话来。 其实吧,不是同校无所谓,关键是眼前的美人儿好像比自己还大,这泡师妹只需要脸皮厚,泡师姐就需要特别足的勇气了。 “那个……师、师姐啊,没事儿,咱们都是一个圈子的,你这是去京戏找朋友?那儿我熟,你说,我领你去。”给自己作了下心理建设,男学生很快就接受了师姐这个设定,鼓起勇气继续搭话。 “我找梁美霞,你认识吗?”喜宝随口问道。 “认识认识,我们一个班!” 有熟人就有话题,男学生高兴坏了,忙拍着胸口保证到时候帮着领路。及至公交车到站,喜宝索性跟着他进了京戏,把她哥抛弃了。 毛头从头到尾看到了这一幕,心下暗道,其实他妹妹也不是很傻,这不,比她傻的一抓一大把。 喜宝那头,因为有人主动领路,找人的过程异常轻松。像他们这样的大学,如果有生人进出是需要登记的,本校的学生进出则需要学生证。不过,喜宝进来时,门卫大爷只瞥了她一眼,愣是把注意力放在了她身旁的男学生身上:“你,学生证呢?” 男学生一脸崩溃:“我的大爷哟!我这天天往你门口经过啊!给给,你看。” “我当然认识你,就是提醒你一下,进出需要挂上学生证。”大爷白了男学生一眼,又冲着喜宝点了点头,“姑娘啊,这小子油嘴滑舌的,你可别上当啊!” “大爷!你是我大爷!”男学生赶紧把喜宝往里头带,也顾不得帮着介绍风景了,径直到了女生宿舍楼下,才擦了一把汗,“那个……师姐啊,我帮你找人带话,你叫什么名字?” 喜宝至始至终忙着看戏,闻言点了点头:“嗯,谢谢你。对了,我叫宋言蹊。” 男学生在楼下等了一会儿,总算看到了个眼熟的,忙叫人帮着带话,不多会儿,满脸迷茫的梁美霞就下了楼。 “你……”梁美霞当然是认识喜宝的,问题是,她不知道喜宝的大名,甭管是以前跟毛头聊天,还是前次过年上老宋家拜年,大家都是叫的喜宝小名。乍一看到人,她明显就愣住了。 “美霞,你忘了我吗?上次在剧组,咱们还碰过面的。”喜宝早就看到随着梁美霞走下来的另外一个年岁稍长的女学生了,再有就是,宿舍大妈也走出了她那屋子,这会儿已经到她们跟前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喜宝觉得,她为了她哥也是拼了。 “对对,我记得呢,我怎么会忘了你。”梁美霞不愧是戏剧学院的学生,转瞬就调整了表情,从惊讶转换为喜悦,并且迅速上前挽住了喜宝的胳膊,“走,说好的你来找我,我请你吃饭。” 快速的跟周遭围观群众道了别,俩人就跟亲姐俩似的,手挽手的走远了。 等她俩走远了,那宿管大妈才“咦”了一声:“外校的朋友?咋没听说呢?” “婶儿,怕是早先在剧组里认识的吧?”跟着梁美霞一道儿下来的女学生猜测道。紧接着,目睹两位女神远去的男学生忙帮着解惑,说是京电的,是表演系的。 …… 此时,喜宝终于把人给领了出来,在校门口拐角处找到了蹲墙角的她哥。 “我以后再也不要帮你了,可吓死我了。”喜宝哪里会演戏,得亏她长得一副好人相,这才没叫穿了帮。 毛头喜滋滋的道谢:“宝啊,以后哥的幸福就全靠你了。你说我早先咋就没想到这么好的法子呢?早知道派你上阵这么容易,我去年就可以找你帮忙了。” “对呀,喜宝姐,我住在二零九,下回你不用找人叫我,直接上楼敲门好了。我们那栋楼的舍管大妈是我舅妈的表亲,你也管她叫婶儿好了,她对漂亮姑娘没辙儿,铁定不会拦着你。” “就是就是,宝你长得多好看啊,我刚才瞅着,门卫大爷都没叫你登记,以后就靠你了。” “谢谢你,喜宝姐。” “成了,你走吧,接下来就用不着你了,我下回再去学校找你。再见喽,宝儿!~” 毛头和他对象,你一言我一语,就跟说二人转似的,等喜宝回过神来之时,这俩已经手拉手跑出去老远了。 喜宝还能怎样?鼓着腮帮子回去等公交车了,并且暗下决心,回头要去找奶告状! 只是,没等喜宝回家,毛头又来了,给她送了一版电影票,让她请同学国庆看电影,看毛头演她爸。 捧着电影票恍恍惚惚的回到宿舍,喜宝欲哭无泪。 她哥要演她爸,还想要她带上同学一起去看,这事儿咋听着就那么不靠谱呢?可浪费是不对的,她还是老老实实的把电影票分给了宿舍里的同学,没给自己留,因为她知道,回头她奶一定会拽着她去看的。 国庆放假三天,不过因为本来开学也没过多久,没啥东西可收拾的,喜宝只背了个小挎包,就准备出门了。临出门前,她听到舍友们在那儿商量,先去逛个街,再去看电影,然后吃个饭回学校。 喜宝默默的叹了一口气,正了正挎包,走出了宿舍。 正如她猜测的那般,一回到家里,就被她奶要求看电影,还在那儿嘟囔着,为啥喜宝昨个儿晚上不回来,不然就可以提前看了。 “奶,这个电影是国庆节才上映的,昨晚没有。” “那成,咱们走吧,叫上你爷。老头子你咋还没好?你是去看电影呢?还是去演电影?别折腾你的头发了,统共也没剩下多少了。走啦!” 祖孙仨人一起出了门,除了赵红英至始至终都高兴万分外,喜宝的心情颇有些微妙,倒是老宋头不停的撸自己的头发,他最近掉头发掉得厉害,心情不是很好。 假日里的电影院人还是挺多的,其中又以年轻人,尤其是年轻的情侣为主,像喜宝这样,领着年迈的爷奶过来看电影的,放眼望去,仅有她独一个。 而且,这两年上映的电影多了,最受年轻情侣欢迎的是一些爱情片,像毛头主演的这部片子,哪怕占了最大的宣传栏,依旧没有太火爆。喜宝很容易就买到了电影票,还是靠中间位置的好票。 “宝啊,这电影叫啥来着?”赵红英认识的字不算多,而且电影票又小,她看得不是很真切,“我咋瞅着有你爸的名字呢?” “《和平年代的英雄——宋卫军》。”喜宝一板一眼的念出了电影名字,忍不住纳闷,“好长的电影名。” “挺好的,这下全国人民都知道你爸了。”赵红英很满意,瞧瞧,他们老宋家的名人还是挺多的,除了傻乎乎的臭蛋,黑黝黝的毛头,到底还是出了个真正的能耐人。 老宋头也点了点头:“等下好好看毛头演老四,演得不好回头让老大揍他。” 赵红英万分赞同,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被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电影啊!还是英雄式电影,哪怕是由真人真事改编的,可都说了是改编的,那肯定跟真实发生的会有很大的出入。兴许没有现实中那么危险,可单从视觉效果上来看,绝对更刺激,更惊险,更叫人心头发颤。 别的不说,到时候,眼睁睁的看着炸弹在毛头身后爆炸,看着救护车“呜啦呜啦”的叫着把人送到军区医院,看着抢救室的红灯亮起…… 那是真正的生死一线间,而且还不止一次。 可以想象,等电影结束后,赵红英最想收拾的人绝对不可能是毛头。 第135章 到了电影放映的点, 喜宝祖孙三人检票经常。 节假日嘛,出来游玩的人很多, 来看电影的也不少。还好, 这部电影并不是大受年轻情侣喜欢的那种,因此来的人虽然也有, 数量却并不算很多。等喜宝他们进去后, 找到座位坐下来,再往四下一张望, 整个影厅里头最多也就坐了三分之一的人。 赵红英也发现了这一点,还在那儿嘀咕着:“咋没人看呢?毛头演的不好?” “咱们要不是因为我哥演的, 也不会特地跑出来看呢。”喜宝笑着解释了一句, 倒是完全不担心这电影的票房。摆明着是主旋律电影, 无论是卖不卖座,都有上头兜底,而且保不准过段时间还会在电视上循环播出。 而此时, 离电影放映已经不到十分钟了,祖孙三人随口聊了聊, 不多会儿,整个影厅就暗了下来,电影开始了。 英雄式电影好多都是从主角还不是英雄的时候拍起来的, 这一部也是如此。 让喜宝他们倍感意外的是,电影刚开始,居然是小山村的景致,更确切的说, 那二十多年的那个红旗公社第七生产队。 那山那河那树那景,哪怕明知道并不是原景,因为看起来有着七八分的相似,愣是将喜宝他们的记忆拖回了当年。是当年,而不是当地,因为这些年来,村里的变化太大了,大到叫人清晰的能感觉到时光的流逝。 紧接着,毛头版的宋卫军就出现在了镜头里。 十八岁参军入伍,与之同行的还有同属于红旗公社的其他几个老乡,都是相仿的年岁,一样的意气风发,年轻的脸庞上能轻易的看出他们保家卫国的决心,当然也掺杂着不少天真。 为什么要选择当兵呢? 随着宋卫军等人的离乡,当初征兵处负责人的问话重新在耳畔响起,大屏幕一分为二,一半是实景,年轻人背着大背包并肩前行,另一半却成了虚景,回忆着不久之前刚发生的事儿。 有人说,当兵是为了保护祖国和人民。 也有人说,打小就特别佩服军人,也想穿上绿军装配枪威风一把。 还有那种格外迷茫的,只弱弱的回答,没想别的,就是想当兵。 宋卫军却说,他姥和姥爷都叫鬼子打死了,要不是红军路过,他妈也活不了,所以他想帮他妈报这个恩。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在说今个儿天气还不错,可就是在这种平静的表情之下,却充斥着满满的坚定,没人会怀疑他这话是否真实,连负责审核的人也只是默默的在空白处摁上了表示通过的红印章。 之后,镜头切换到了新兵营里,一群新兵蛋子们开始最基础的入伍训练。 基础训练自然是无比枯燥无味的,要不是反复训练那几个特定的动作,就是不听的拉练、集训。 一天天的,永远都是天还没亮就响起了起床号,所有人快速的整理、洗漱,这些事情已经不能简单的用有条不紊来形容了,每个人仿佛都是被上了发条的机器人,动作一致,速度奇快。 穿衣套鞋、铺床叠被、洗脸刷牙…… 所有的事情都必须要极短的时间内完成,这还不算,因为厕所和盥洗室都是公用的,必须穿插进行,不然一堆人挤在一起不单碍事儿还会耽搁时间。 事实上,一开始新兵蛋子们的确不适应,不是没把被子叠整齐,就是上厕所的时候撞到了一起,不然就是时间已到,事情却还没能做完。而一旦没能在规定的时间里赶到操场上集合,迟到半分钟就需要跑一圈,最初的那段日子,每天都有人被罚跑,当然也包括宋卫军。 乡下的孩子动手能力肯定是没问题的,可有一点,不是所有人都习惯这么严苛的作息安排以及卫生习惯的。部队里要求很细致,包括每天冲澡洗衣,甚至还有系鞋带的方法,连漱口杯的杯柄朝向哪边都有规定。 最初,宋卫军吃了很多苦,好在他的进步也很明显,从被罚跑十圈,到最后第一次准时赶到操场上,不过才一周而已。 又几天后,他成了教官口中的优秀新兵,无论是训练还是生活,都近乎完美的遵从了规章制度。 一晃,时间就过去了三个月。 三个月的新兵入伍集训,到后面已经不单单是辛苦的问题了,而是麻木。当苦累成了日常,当每天都固定要训练十个小时,当隔三差五的都会被临时通知拉练……不是麻木,还能是什么? 也就是这个时候,一起入伍的同乡忍不住抱怨开了,日复一日,千篇一律的生活,比乡下农村种地还苦,毕竟种地还分农闲和农忙,而且白天干了活儿,等太阳一下山不就能歇着了?一家老小还能聚在一起,无需忍受分离之苦。 等三个月的新兵入伍训练结束后,这些刚熟悉起来的新兵蛋子们就要被分配到各个部队里,宋卫军很幸运的跟同乡们分在了一起,不过这也仅仅只持续到了第二年。 第二年,他就因为极其优异的训练成绩,被上级调拨到了另外一个部队,开始重新进行训练。 更确切的说,那是特训。 那个时候,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老老实实的配合教官,让干啥就干啥,且每一项训练都尽其所能去完成。 重复的训练又开始了,更枯燥更繁重,幸好中间穿插着一些家信,有他写给家里人的,也有家里人寄过来的。每一次,他收到家信时,都会特地把手洗干净,正襟危坐的拆开信封,阅读时那种隆重感,仿佛在做一件最最重要的事儿。当然,回复家信时也一样,只是每回他都默默的隐去了在部队里吃的那些苦受的那些罪,写在信上的永远都是好的一面,争取不让家里人担忧一分一毫。 伴随着这些日常又艰苦的训练,宋卫军一次又一次被上头看中,终于在入伍的第五年,真正的进入了那个原先只存在于传闻中的特殊作战部队。 本片的高潮也正式拉开了序幕。 随着一次次接到任务,从最初的简单,到之后的繁琐,再到后来必须全力以赴,乃至最后甚至需要豁出去性命…… 这个时候,他已经不再去回忆曾经的战友,不去想他们是否早已回到家乡娶妻生子,也不会思考家里人要是知道他每次出的都是这种危险性极高的任务会是怎样的反应,他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勇敢面对艰难险阻,用汗水和鲜血去实现自己当初的承诺。 他是一个兵,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儿,他都得对得起军人这个称号。 直到,他第一次面对战友的死亡…… 是第一次,却不是最后一次,那些身手并不比他差的战友们,有些死在了他眼前,有些在看不到的地方永远的消失了,有些甚至及至今日都不曾寻到尸骨。还有几个,也不知道算是好运还是厄运,他们因公负伤,重伤致残,只能含泪离开了这个曾经度过了无数岁月的部队,回到了久别的家乡。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才揭示了宋卫军他们私底下做出的一个秘密决定,一旦有人死亡,就尽可能瞒着,不让远在家乡的老父老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当然,部队方面也会配合,抚恤金以工资的名义继续下发,而那些昔日的战友们也会代为写信、收信,再回信…… 既然是英雄片,最详细描写的当然是各个任务细则,那些惊险的任务过程,以及不断出现的伤亡状态,深深的牵动了观众们的心,直到宋卫军受伤。 小伤轻伤早就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次了,而他第一次身负重伤,就是从高楼上一跃而下,与此同时,剧烈的爆炸在他身后炸响,他不单被炸成重伤,腿骨也因此骨折,在被紧急送往医院之后,在抢救室里足足待了八个小时,这才浑身滚着纱布被推了出来。 医生说,他运气真好,灼伤和骨折并不重要,关键是爆炸时有一块碎片直接刺入体内,离心脏只差那么零点五公分,稍稍偏一点点,他就不用来医院了。 话虽如此,抢救过来后,宋卫军还是因此养伤长达半年之久,又在痊愈之后,重新回到了部队里,继续之前的任务。而这一次受伤,导致他左膝盖被打上了钢钉,脚裸上也是粉碎性骨折,哪怕恢复得很好,每到阴雨天还是会剧烈疼痛。 这是头一次经历生死一线间,却并不是最后一次。 而就是因为这一次次的徘徊在危险边缘,他为祖国的和平作出了巨大贡献,也立下了赫赫战功。 影片里,并没有他离开特殊作战部队的描写,只是在又一次任务中,他腹部中弹,足足晕迷了一个月。也是在那一次后,他回了一趟家,这是他十八岁参军入伍以后,第一次回到家乡,见到父母。 阖家欢乐不是主题,可正是因为有家的支撑,才能让英雄们继续勇往直前。他们保护的不是小家,而是整个大家,为了能让每个人都过上幸福美好的生活,宁愿自己承受无尽的痛苦,甚至献出宝贵的生命。 在最后,宋卫军一身笔挺的军装,毅力在徐徐升起的五星红旗下,冲着镜头行了一个军礼。 最后的最后,画外音响起,告诉观众们,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让我们为英雄致敬。 并且为了突出这个英雄形象,还有身负重伤仍坚持继续执行任务的剧情。 …… 当影片放映完毕时,全场掌声雷动,哪怕有些人完全是因为买不到想看电影的票,这会儿也全然被吸引住了注意力,有几个年轻的女孩子更是哭得泣不成声。 哪怕在多年以后的后世,面对英雄,人们都存了几分敬重之心,而在这个尚未被功利性污染的社会里,对这种由真人真事改编的英雄电影,所有人都没有抵抗力。 呃,也不是所有人都被宋卫军的爱国情怀感动了,起码喜宝在影厅大灯亮起的时候,徒然间感觉到了一股子浓浓的杀意。 左边是她爷,右边是她奶,毫无疑问的是,杀气来自右边。 “奶?咱们走吧。”喜宝小心翼翼的开了口,并且伸手去搀她奶。 电影太震撼了,喜宝早在影片刚放映过半之时就已经哭得泣不成声了,不过在看到她奶那杀意弥漫的脸色后,眼泪“唰”的一下就被吓回去了,心里也瓦凉瓦凉的,只觉得她爸这回真的要完。 赵红英其实也哭了,不过她的泪点跟其他人完全不同,她是在看到毛头版的宋卫军入伍以后,在部队里吃了那么多苦,还要写信说部队里哪哪儿都好时,眼泪唰唰的下来了。那会儿,她心里就想着,回头要给她的老四好好补补,哪有每天五点不到就起床,连大雪天也不例外的?还有大半夜的,突然扯号子集合,在乌漆嘛黑的夜里跑上十几里的,这不是瞎折腾是什么? 然后,等影片进入高潮时,她就哭不出来了。 心疼变成了担忧,然后一瞬间变为了愤怒,中间连个缓冲都没有,只想立马回家拎上她的大剁骨刀杀到军区去。 宋卫军你个兔崽子!! 还说啥每天也就是站站军姿走走正步,你诓我这个老太婆没念过书不是?这是辛苦吗?分明就是在拿小命开玩笑!! 你以为你有几条命够你这么折腾的?!! 这一刻,赵红英完全不心疼了,小兔崽子自个儿都不知道心疼自个儿,上赶着拿命去做任务,她这个当妈的……当妈的……当妈的心疼啊!!! “回!家!”赵红英满脸的狰狞,猛的一个起身就往旁边过道走去。 他们买的是正中间的座位,又在影片结束后一直坐着没走,所以其他观众就索性往另一边走去,倒也没耽搁人。也幸亏如此,不然要是有个慢性子的还没走,保准被这个模样的赵红英吓到瘫软在地。 喜宝忙急急的跟了上去,一边小跑着一边让她奶慢点儿:“奶!奶!我爷还没赶上来呢,奶你慢点儿,悠着点儿啊!” 赵红英直愣愣的冲到了影厅门口,这才停下了脚步,扭过头满是杀气的瞪过来,不过目光却没落在喜宝身上,而是直接跃过喜宝,钉在了落后小一段路的老宋头身上。 老宋头艰难的撵了上来,他的速度其实不慢的,只要还是因为赵红英窜得太快了。不过,这会儿他也没敢分辨啥,相处了大半辈子,老妻现在明显就是情绪不对,他又不傻,咋可能主动撞在枪口上呢? “宝,你爸说没说啥时候回家?”赵红英依旧处于愤怒之中,连声音里都透着一股子寒意。 喜宝连挣扎都没有,就立马把她爸给卖了:“上回他说他一直到过年都没空,还说要特训啥的,叫咱们有事儿写信,电话可能找不到人。” 顿了顿,喜宝又说:“倒是毛头哥,前个儿来找过我了,他说放假铁定回家,还跟我点了几个菜。” 毛头才不怕,他那是演戏啊,你说看着很危险?对啊,看着是很危险,可这不是都假的吗?他以前还演过不止一次的尸体,难不成还真的死掉了?所以说,演戏最多就是辛苦,没生命危险的。同理可证,他奶一定不会打死他,反而会心疼他拍戏黑了瘦了。 就是他叔不好说了…… 等到傍晚时分,毛头就蹦跶着回了家,他一整个白天都跟他对象待在一块儿,这回倒没用得上喜宝,因为他是跟对象约好了时间地点,在公园里碰的面。不过,喜宝还是很重要的,他都已经想好了,明个儿领着喜宝去对象她家里,再把人哄出来。 “宝!我回来了!” 一嗓子吼下去,毛头立马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儿,他爷往日里到这个点了,早就在葡萄藤架子下面喝茶抽旱烟了,他奶也敦敦敦的开始切菜剁肉下锅了,至于他妹子,不是在厨房里帮忙,就是在书房里看书,而眼下…… “哥,进来。”喜宝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冲着毛头招了招手。 毛头丢下东西,麻溜儿的窜进了厨房,压低声音问:“咋了?你们一道儿去看电影了?” “对。”喜宝这边,饭菜已经都能出锅了,一面从碗柜里拿出干净的碗筷盘子,一面跟毛头对口供,“你回头记得跟奶说,其实我爸出任务没那么危险的,是导演改编了不少。” “你可得了吧,导演有个屁用!” “啥意思?”喜宝见毛头已经抢过了盘子去盛菜,当下也不争了,只追问道,“拍电影难道不是导演说了算的吗?” “一般的商业电影倒是,可这种主旋律电影,导演压根就说不上话。这么说吧,导演过来的时候,我这个男一号已经确定了,剧本台词都已经定下来了,大致的拍摄方式也有了个框架。导演嘛,作用还是有的,他得干活啊!” 见喜宝还是一脸的迷茫,毛头索性举了个简单的例子:“就跟你做饭菜一样,一般情况下,你想做啥菜就去买来做,没人管着你。可这不是情况特殊吗?食材给你买来了,佐料都给你放跟前了,菜单也已经定下来了,连份量都是说好的。那你还能干啥?老老实实做饭菜呗,好赖就这么回事儿。” 这下,喜宝算是听明白了,认真的想了想,她又有了个主意:“那不然就说是你改的?不是你演的我爸吗?” “你为了保护四叔,打算把我推出去让奶打死?”毛头震惊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成的,我爸……”喜宝很忧伤,她有种她爸要被她奶打死的感觉。 毛头一样很忧伤,果然女大不中留啊!也不对,他妹子是护着自个儿的爸,好像也没错。 就在毛头陷入深深的思索中时,赵红英那独有的大嗓门在外头响起:“毛头那个小兔崽子呢?我刚听到他的声儿了!癞毛头!” 当下,毛头连滚带爬的出了厨房:“在在在,我在我在,奶您有啥吩咐?” 还能有啥呢?当然是询问细节了,哪怕赵红英再怎么不动拍摄,起码她知道内部人士知晓的事情多,这个肯定是没错的。 于是,晚饭时间愣是变成了一场严刑拷打。 如果是毛头版的宋卫军,那绝对能来一出宁死不屈的戏码,可现在毛头已经出戏了,哪儿还能硬气得起来?再说了,面对赵红英,他怂得分分钟想跪下来叫祖宗姑奶奶。 明明是一桌子的好菜,而且多半还都是出自于喜宝之手的,可惜他没这个口福,面对他奶那张无比狰狞的饼脸,他是真的连半分钟都没能扛住,就直接反水了。 “……对,大部分的事情都是真的,有些还省略了不少,因为任务不能具体透露,好几次生死一线间都被省略了,部队那边不同意,导演和我们这些当演员的能咋办?听呗!” “炮弹啊?拍戏用的是假的,里头装的是减了很多份量的炸药,爆炸肯定是真的,不过就是摆摆样子,炸不死人的,最多炸掉人一层皮……咳咳咳,我是说,都是假的,做戏啊!” “奶您说得对,奶您永远都是对的,奶您……” 喜宝一脸悲伤的看看她奶,又看看她哥,完了还给她爷使眼色,结果她爷才是拥有金刚钻心脏的人,这会儿正吧唧着嘴,吃嘛嘛香。 等喜宝实在是忍不住在桌子底下拿脚踢了踢她爷,她爷猛的回过神来,张嘴就来:“宝做的饭菜越来越好吃的,以后嫁出去了,我和你奶可咋办哟!” 搁在平日里,提到嫁不嫁的问题,赵红英一准会怼上来。然而这一次,她分明是听到了,也仅仅是瞥了一眼,然后端起那盘老宋头最爱吃的肉沫茄子给他碗里扒拉了半盘,言简意赅的说:“吃!” 老宋头立马埋头苦吃。 另外一边,审讯继续。 “奶,您还想知道啥?哦哦,剧本!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了!”毛头拍着胸口保证一定背默出全部剧本,“奶您别看我离开剧组的时候把剧本都归还了,可我背出来了啊!不然,等吃完饭我给您表演一个?” “你现在就演,演完吃饭。”赵红英毫不犹豫的道。 毛头还能怎样?演呗。要是不演,他奶决计不会放过他的,演了的话,回头饭菜凉了,大不了让他妹再给回锅热一热。 想法是很美好,可等毛头真的把剧本挑没放在成片里的部分都演了一遍后,喜宝已经豁出去把自己撑成了个球,顺便忙于看戏顾不得吃饭的她奶挟了不老少。反正等毛头演完后,一桌子的美味都变成了空盘子,就只给他剩了点儿汤底。 老宋头还拿了个馒头,掰成两半,把汤底也给抹了,在吃完最后一口馒头后,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饱嗝,拎上他的旱烟杆子出去遛弯儿了。 十月的傍晚还是挺亮堂的,更别提老宋家吃饭一贯挺早的,迎着夕阳余晖,伴着胡同口吹进来的微风,老宋头乐得哼着小曲儿出了院门。 而喜宝果断的挽起了她奶:“奶,我吃撑了,咱们也出去溜溜弯儿呗?” “我也吃撑了,哎哟,咋吃了那么多呢?毛头啊,把碗洗了把桌给抹了。”吃饱了心情好,赵红英总算恢复了理智,决定先把这笔账仔细记下,等宋卫军回来后再慢慢算账。 跑得了和尚还跑不了庙呢,越往后利息还越多! 眨眼间,喜宝他们祖孙三人都离开了家,只留下饥肠辘辘的毛头看着残羹剩饭……哦不,应该是光溜溜的盘子底,欲哭无泪。 ——为啥要针对他啊!他是无辜的! 及至晚上其他人都回来了,毛头还饿着肚子,又饿又伤心,他觉得被家里人针对了。 “宝……”委屈巴巴的蹭到了喜宝的房间里,毛头决定为自己讨回公道,“我饿了,我还被你和奶伤透了心!” 喜宝刚才出了门就开始后悔了,这会儿看到她哥那副小媳妇儿样儿,忙起身往厨房去:“那你想吃点儿啥?大哥买了冰箱,奶把冰箱塞了个半满,啥吃的都有。” “吃啥都行,我不挑,快点儿就好,不然我就没气了。”毛头好委屈,他本来就饿,加上又会演,愣是把一分委屈演成了十分,看着就真的跟饿得快死了一样。 “那就下饺子吧,这个最快了。”喜宝还当了真,尤其是在饺子出锅后,毛头吃得跟好些年没吃到过饺子一样时,心下更愧疚了。好像她是做错了,毕竟这个事儿吧,也确实不能怪罪到毛头身上。 当下,喜宝又说:“你慢点儿吃,明个儿我还给你做好吃的。” “我要吃酱肘子、红烧肉、盐焗鸡、烤羊腿……”毛头呼噜噜的吃着饺子,还能不间断的点着菜,“对了,我明个儿要去找我对象,你跟我一道儿去呗。” 这会儿,喜宝正愧疚着呢,当然是毛头说啥她都点头,结果听到后面,就有些不对劲儿了:“你去找你对象,我干啥要跟着去?” “你不跟着去,我咋把她从家里头叫出来呢?这都放假了,国庆放假了!我跟你说,我都盘算好了,到时候你去叫她出来,就说是她朋友,因为是外地人,放假没事儿干啊,就让她陪着你在京市里玩一圈,当导游嘛!放心吧,你长得好看,就算看着傻乎乎的,她家里人也不会怀疑的。” 吃得高兴,说得高兴,一不留神毛头就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喜宝:…… 不管怎么样,第二天一早,喜宝还是被忽悠走了。 梁家家境不错,住的也是个四合院,不单他们那个院子,连带附近的几个院子好像也都是亲戚朋友。所以,毛头只把喜宝带到了胡同口,就直接放生她了。 头一次来这一片,喜宝是真的不认识路,好在这年头很多上了年纪的老人家都喜欢坐在家门口边晒太阳边纳鞋底。 在进到一半就迷路后,喜宝果断的找上了一个看起来挺面善的老大娘,问:“大娘,您知道梁美霞家在哪儿吗?” 老大娘一手拿着个鞋底,一手拿了针,还用针尖在光亮亮的额头上擦了擦,看得喜宝一阵阵心惊肉跳,唯恐她一时手抖伤到了自己。就听老大娘边干活边说:“霞子哟?我是三奶奶,你找她干啥?” 随便问个路都能碰到未来的亲戚,不是喜宝运气太好,就是这一带全是梁家的亲朋好友。 喜宝忙做了自我介绍,并且成功的在老大娘三岁小孙子的带领下找到了正主儿,靠刷脸把人从家里领了出来。 一路心惊胆战的出了胡同口,直到跟毛头接上头后,喜宝才总算放下心来:“你们去玩儿吧,我还是不跟着去了,太吓人了。” 梁美霞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可毛头正等着这句话呢,忙拉着他对象的手,欢快的跑开了,还不忘冲着后头摆了摆手:“宝你自个儿玩去,改明个儿再找你帮忙。” 喜宝目送她哥远走,随后转身坐上公交车,去找她哥哥姐姐了。 找哥找姐找伯伯找伯妈…… 她哥第一次演了电影的男主角,还是那种占了全片绝大多数戏份的绝对主角,家里人怎么能不捧场呢?还有她爸,她觉得应该给她爸打个电话,起码好叫她爸先做好思想准备。 挨打的思想准备。 刚上了公交车,找了个靠窗座位坐下的喜宝没有发现,站台那头有个挺面熟的中年女人瞅着她看了好久,也没上车,只带着一脸狐疑转了身。 旁边还有人扯着嗓门问她:“你咋了?落下啥东西了?” “对,我回家拿下东西。”那人随口敷衍着,却忍不住又往刚刚离开的公交车看了两眼,紧接着才迈开步子往另一边走去,赫然就是刚刚喜宝和毛头他们分开的胡同口。 此时,毛头还不知道自己的恋情即将面临提前曝光的危险,而军区那头宋卫军却正好相反,他根本用不着小闺女特地提醒,就知道自个儿要完。 虽说早死晚死都是死,可他还是怂了。 “多稀罕不是?面对枪林弹雨你都没皱下眉头,咋这回吓成这样了?你家老太太真那么凶?那你早干啥去了?跟首长说呢!” “你当他没说?说了有啥用,这可是上头的命令!对了,我有个消息,大概可以安慰你一下,其实也不止你,还有好几个人都要出英雄电影。那个谢八一知道不?作为谢老将军的儿子,又是战功赫赫,他还是上回那啥……你懂得,下次大概就轮到他了。” “喂喂,跟你说话呢,真被吓死了?” “别理他,咱们说咱们的。你知道演咱们军子的演员是谁?哈哈哈哈,我保证你一定猜不出来。” “演员?我一个当兵的,管演员干啥?我看个春晚还找不到一个眼熟的。” “人家叫宋社会!本家的,咱们军子的干儿子!” 噗—— 宋卫军本来正蔫头蔫脑的蹲那儿想辙儿呢,冷不丁的听到这话,差点儿没一口老血喷出来,赶紧起身澄清自己:“啥干儿子?你小子又是听谁瞎说的?” “不是吗?那你给说说。” “说就说!宋社会嘛,就是我侄儿,那个考上京市电影学院的癞毛头。”宋卫军还是跟战友们提过家里人的,除了他妈外,提到最多的人就是他的小闺女,以及那个长相寒碜却坚定不移要演戏的侄子了。 战友们恍然大悟,还有人给他出主意:“昨个儿那电影我也看了,咱们礼堂今晚还放呢,你们去不去?那小孩演得还挺好的,他那么喜欢演戏,你干脆帮帮他,回头再介绍他去演英雄呗,就那长相,我看除了每年的献礼片,也没啥其他片子适合他的了。” “不去不看,我怕看了做噩梦。”宋卫军一脸的怂样儿,他真怕看完电影以后,回头做的梦里,全是他妈挥舞着菜刀追杀他。 第136章 作为今年的主旋律献礼片, 以宋卫军为原型、毛头主演的电影成功的在全国各地上映了。 比起京市这种大城市,十八线小县城的老百姓其实更喜欢这种片子, 爱情片外国片啥的, 他们懒得看也看不大明白,总觉得里头的事儿怪怪的, 理解不来。倒是这种英雄电影, 一个个看得都激动万分,小年轻们自个儿看完了, 还把爹妈叔伯爷奶领来看。 程修竹就是其中一个。 他倒是惯常就喜欢这些战争片、英雄片,要不是当初爷奶拦着, 早在十八岁那年他就报名去参军了。虽说最终没能成行, 可他心里还是存了个英雄梦。就是他找的对象不大喜欢这类片子, 大过节的,说啥县里电影片要放一部老片子,愣是拉着他一同去看。 那是一部老爱情电影了, 早几年前就在各大城市的电影院里循环播出过无数遍,到了今天还时不时的被拎出来单独放映几遍。 “修竹哥, 咱们认识以后,我就在想,怎么不早几年叫咱们相遇呢?那样, 我就可以在《庐山恋》一上映就跟你一起去看了。幸好,又重放了。” “你都看过了还看?好好,一起看。” 虽说不大理解重看的意义,不过程修竹也没有非要跟他对象对着干的意思。当下, 在这个国庆假期里头,骑上自行车带着对象往县城电影院去了,还在门口买了一包瓜子,又买了一斤橘子。 结果,电影票卖完了。 这种经典的老片子,最是受人喜欢了,尤其不知道下一场啥时候放,哪怕原本有心仪的电影,看到这个片名,也会临时改了主意,先看这部再说,大不了回头再看其他的。 都抱着这样的想法,程修竹一脸无奈的望着售罄的字样,转身跟他对象打商量:“咱换个片子呗,我看看,那个……咦?” 他对象正嘟着嘴不乐意呢,任谁满怀期待的跑到电影院,却发现想看的电影没了票,都不会高兴的。好在,她脾气还算好,又格外喜欢程修竹,也没打算拧着性子发脾气,只是想叫男朋友说两句好话哄哄自己。 哄的话才说了不到一半,程修竹就已经愣住了,半抬头看着今日播放的影片,好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 “怎么了?”他对象本来想使使小性子,结果一抬眼看到这一幕,也跟着纳闷了。 就听程修竹一脸不可思议的开口:“《和平年代的英雄——宋卫军》……这可是巧了,我跟你说过没有?我四舅就叫这个名字,宋卫军!” “那咱们看这个?”看出了程修竹想看的心思,想着横竖自己喜欢的电影也看不成了,他对象索性由着他了,“买票吧,谁叫这么凑巧呢。” 可不是凑巧嘛? 程修竹压根就没想到此宋卫军就是彼宋卫军,实在是因为宋这个姓氏哪怕不如李、王、张那么常见,可他们这一带还真不算少。至于卫军这个名字,更是多得数不胜数,光程修竹打小认识的同学、朋友、同事里头,就有不下十个,当然更多的还是叫建国、建军、建设等等,重名率高到不可思议。 这个想法,在影片开始放映的那一瞬间,就彻底崩了。 虽说程修竹小时候没去过几趟外祖家,可不代表他就完全没有记忆。当红旗公社第七生产大队出现时,他就愣住了。等后来,伴随着剧情的发展,主角宋卫军在艰苦训练的同时,也穿插着各种回忆,尤其是读家书以及回信部分,彻底暴露了真相。 整个放映过程中,程修竹从最开始的看热闹,到后来惊讶、震撼,再到完完全全的懵圈,及至最后,当放映结束后,演员表出来的那一刻,他才是真正的跳了起来。 “宋、宋社会?!” 程修竹开始深深的怀疑人生,他觉得是时候给抛弃他们兄弟俩远走京市的亲妈挂个电话了。 “娟儿,我跟你说,你还真别不相信,这个宋卫军就是我四舅,演他的那个演员啊,是我表弟,我大舅家的儿子。” 拉着他对象的手,程修竹边往影厅外头走,边忍不住跟她科普起自家那个牛气冲天的外祖家。然而,他对象完全不信:“早先怎么没听你说过?今个儿才说英雄是你舅,男主角还是你弟?你一开始还没认出来?” “这不是因为我姥隔三差五的就进县城里找我妈,我小时候又皮得很,我妈不爱带我出门,姥家我统共也没去过两趟。他们家孩子还多,我就记得吧,我姥特喜欢她那小孙女儿,对其他人都爱理不理的,什么儿子孙子都不稀罕。对了,我那表妹还真就能耐得很,考上了京市大学。” “那么厉害?对了,你家不稀罕孙子哟?真的假的?” “不稀罕,回头你生个闺女才好,保证我妈欢喜得跟啥似的,她就嫌弃我跟我哥!”程修竹忽的嘴角一翘,笑得格外奸诈,“要不,择日不如撞日,咱们去扯个证儿,回头就生闺女?” “去你的!” 年轻情侣的打情骂俏,搁在前些年那叫伤风败俗,不过这几年还真就无所谓了,自由恋爱成了风气,哪家要是叫父母相看,反而会被人耻笑。也因此,看着这俩样貌不错的年轻人在街上嬉闹,路人们也仅仅是微微一笑,没当一回事儿。 等俩人闹够了,程修竹果然给他妈挂了个长途电话,说了今个儿看电影的事儿。 电话那头,宋菊花懒得跟蠢儿子掰扯:“对对,那是那啥和平英雄就是你四舅,男主演啊?癞毛头啊!行了,我还忙着呢,回头让你奶给你打电话。” 说完最后一句话,宋菊花立马就毫不留恋的挂掉了电话。 程修竹早就习以为常了,倒是他对象在身旁听了一耳朵后,难掩激动的说:“真的是你四舅?真的是你表弟?我要叫我爸妈都来看电影,你姥家的人可真能耐啊!” “我姥最能耐……”程修竹喃喃的跟了一句,就在他对象的催促下,急急的骑上车带着人,径直往未来老丈人家里冲。 …… 没两天,村里也知道了情况。 更确切的说,村里人一直都知道毛头的新电影上映了,演的还是他四叔宋卫军,不过因为他们这边的电影院跟大城市的不同步,很多电影都要比人家落后半年一年,甚至其他地方已经上映两三年的老电影,他们这儿依然可以时不时的看到。 也因此,没人真把这个事儿放在心上,直到京市那头宋菊花照例去看她妈,母女俩闲聊时提到了这个事儿,赵红英一时激动,就给老家去了电话。 怎么说呢?对于宋卫军特地隐瞒下来的那些惊心动魄的任务过程,赵红英说不气是假的,可生气归生气,并不妨碍她跟亲朋好友推荐电影,尤其还是癞毛头演的,怎么着也得去看看吧? 一个电话过去,整个村子随之鸡飞狗跳。 十月初,不算很忙也不算太闲,好在如今土地都是各家各户承包了去的,休息时间很好调节。当天,赵建设就用大喇叭通知全村,但凡有空的,次日一早举村进县城。干啥去?当然是看电影啊! 第二天,他们村呼啦啦的去了大半个村子的人,又因为并不是休息天,那些要上学的小孩崽子们都没能去成,不甘心的闹腾着,逼着家里人答应给钱进城看电影。 这一传十十传百的,一周时间不到,整个乡里都知道了这个事儿,男女老少成群结队的往县城电影院里冲,几十上百张的买电影票,唬得电影院的工作人员以及其他顾客一愣一愣的,连带被勾起了好奇心,纷纷加入了排队购票的队伍。 莫名其妙的,在电影上映了好几天后,票房炸了。当然,仅限他们县里的电影院。 宋卫军之名也开始在全县传播,不过比他名气更甚的却是老宋家的癞毛头。 明星,永远比一般人都容易吸粉,即便这年头还没有这个概念,随着电影的热映,大街小巷都开始谈论,甚至很多人还分不清楚角色和演员的区别,都一致认为,现实中的宋卫军就是这副样子。 很难想象,当宋卫军终于鼓起勇气愿意直面亲妈的菜刀时,得知“宋卫军=癞毛头”这个公式后,会有怎样的反应。 幸好此时,他全然不知晓真相,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其实还是挺幸福的。 倒是乡下老家这边,在久违的热潮过后,又再一次迎来了记者。要知道,上一次还是因为奥运会臭蛋夺冠一事,而这次,考虑到正主都不在,就连亲近的人也跑了,被采访的除了村长赵建设外,就是留守在老家的宋家三房了。 宋卫民一如既往的不善言辞,面对赵建设带来的记者,他只杵着锄头,满脸无措的看着来人,问啥都只管摇头说不知道。 就在记者们预备失望而归的时候,袁弟来露面了。 “宋社会?哦哦,毛头啊,我们家的癞毛头呀!那可不得了,他打小就特别聪明,学说话特别快,两三岁就能溜溜得说一车话了。大概四五岁那会儿吧,就能学以前咱们队上那些知青谈恋爱,你还真别说,他学得真像啊!那小模样、那声调儿,连说的话都能一字不漏的全给背下来,可别提多聪明了。” “对对,他打小就喜欢看戏、演戏,没事儿干了就蹲家后头那鸡窝跟前,跟母鸡们对戏。那时候谁知道他能有那么大的出息呢?都觉得这孩子咋跟别人不一样呢?还真没说错,他就是跟那些见天只知道玩泥巴的熊孩子不一样!” “就是聪明呀!打小就特别聪明,那脑袋瓜子,都不知道是咋长的。咱们村儿,还有乡里,我就没见过比毛头那孩子更聪明的。” “你说学习啊?他自打上学以后,就年年考第一!他们老师、校长,没口子的夸他。对了,曾校长,校长你来说说,我们家癞毛头是不是你最得意的学生?他顶顶聪明了!” 袁弟来使出了浑身解数,一叠声的夸赞着毛头,反正在她嘴里,毛头就是天上有地上无的,恨不得那就是从自个儿肚子里钻出来的。 而被冷不丁的点到名的曾校长很崩溃,他不明白自己为啥非要凑这个热闹,明明是在家吃过午饭赶着回学校的,结果就因为看到老宋家门口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一时间起了好奇心,就这么往里头一张望…… 好家伙!被逮着了! “咳咳……”曾校长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在短暂的愣神后,他很快就反应过来,配合的说起了毛头在学校的点点滴滴。 这要咋说呢?在去年奥运会期间,被迫绞尽脑汁夸赞过臭蛋之后,曾校长夸人的功力有着显而易见的提高。试想想,连臭蛋都被夸了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要夸毛头还不容易? 毛头是聪明啊,他是回回考试都满分,起码在小学期间是这样的。不单自个儿成绩好,还教比自己年长的哥哥姐姐,顺便带着妹妹喜宝一道儿上进,唯一的败绩大概就是臭蛋了。可臭蛋吧,就他那破记性,除非国家取消应试教育,不然哪怕是古今中外的教育学家齐聚一堂,大概也好不了了。 想到这里,曾校长就完全没了心理负担,赞美之词一句句的从嘴里蹦出来,喜得记者们忙掏出小本本速记起来。 唯一有些遗憾的是,因为赵红英等人北上京市去了,临走前虽然只带了不多的衣服,却把家里这些年的照片啥啥的全给一股脑的带走了。不单是关于臭蛋的那些,连带毛头、宋卫军的所有照片,也一并被打包了。记者们本来还想拍一些英雄、明星的旧物,结果袁弟来差点儿没把家里给掀了,也只找出了一些毛头以前的本子、试卷。 就算只有这些,记者们也如获至宝,尤其毛头的那些试卷上,全都是大红的勾勾,上头更是写了大大的100分,看着就叫人觉得欢喜,就是那笔狗爬式的字有点儿伤眼,可这不是当时他还小嘛?要求太高也不好。 远在家乡的袁弟来,配合着村长、校长以及其他乡亲们,把毛头夸了一遍又一遍,那可真的是从头夸到脚,再从脚夸到头,反正在袁弟来嘴里,毛头就是个近乎完美的孩子,加上他长得寒碜,愈发显得励志了。 《那些从乡下走出来的英雄人物》 《农村娃也能演绎精彩人生》 《英雄宋卫军背后的故事》 …… 一篇篇报道在之后迅速见了报,很意外的,竟然是写癞毛头的报道远超于他叔宋卫军。仔细一想也没错,毕竟宋卫军的身份特殊,他是国家官方认证的英雄人物,又刚刚出了一部自传体的电影,能写的东西早就放到电影里头了,而深度挖掘出来的背后故事,记者们也不确定能不能写,万一有个啥不好的,没得到奖金不说,只怕还要被上头怪罪。这么一盘算,还不如去写癞毛头呢,能写的东西多不少,咋写都成,只要不是瞎诋毁,哪怕里头稍稍夸张了那么一些,也没人会计较的。 总的来说,尽管每个报刊报道的角度都不同,可基本上都是赞美之词,而这里头绝大部分都是出自于袁弟来。 反正,这段时日里,她把能夸的不能夸的,或者干脆就是她自个儿想象出来的事儿,一股脑的全按在了毛头身上。从她的嘴里,记者们得知了宋社会同学从小到大近乎完美的人生经历,知道了他不单品学兼优,还是个勤快能干孝顺懂事的好孩子。 可惜了毛头自个儿没能看到,毕竟很多报刊都不是全国性的。不过,也不算很可惜,扁头就偷偷藏起了一些,小心翼翼的剪了下来,连同自个儿写的信,寄了出去。 扁头其实很想打电话告诉毛头,可他没钱了。自打上次离家出走失败以后,他就被限制了零用钱,用袁弟来的话来说,一天三顿都是在家里吃的,饿了也有点心垫肚子,要钱干啥?哪怕扁头投其所好,说是要钱买本子纸笔,那也一样没用,谁叫老宋家自个儿开了个小卖部呢?哪怕袁弟来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瞎开,因为地段太好了,加上卖的东西全乎价格也不算贵,村民们仍然挺捧场的。 还有一个说法就是,老宋家的文具好,没见出了两个大学生吗?去哪儿买不是买?当然是宁愿绕远路也要来这边。 这说法,扁头完全不屑一顾,可架不住就是有人愿意相信。 而没钱这个事儿,严重的限制了扁头的行动,以至于连写信的邮票都是他表哥袁胖子资助的。 对了,袁胖子终于结婚了,娶的是邻村一姑娘,娘家条件很是一般,要的彩礼倒是不老少,好在袁家别的没有,姐姐特别多,前头嫁出了几个,各个都拿了不少彩礼回来,给袁胖子娶媳妇儿倒是措措有余了。对此,袁老婆子倒是格外开心,只掰着手指头盼着早日能抱上曾孙子。 唯一不怎么乐意的就是扁头了,他早先跟他表哥挺有共同语言的,哪怕他俩年岁差得有点儿多,架不住智商相仿,可如今就不同了,袁胖子娶了媳妇儿一下子就老实了,他媳妇儿倒是不爱管着他,可架不住他愿意黏着媳妇儿呢。 扁头很悲伤,于是他把这些事儿全都写到了信里头,一并寄给了他那毛头哥。 毛头哥最近过得也很不畅快,其实按说,像他和喜宝这样已经大四的,是时候为工作、为将来的前途操心了。 喜宝早就打定主意要考研究生了,她的成绩是真的好,入社会也许不是很合适,待在大学这个象牙塔里,倒是出乎意料的适合。可毛头就不同了,他根本就不喜欢念书,临近毕业自然是想着事业和爱情双丰收。 事业挺不错的,头一次出演男主角,又因为演的是主旋律的英雄电影,哪怕不怎么叫座,却是好评如潮。尤其在电影下映之后,各大高校、军区纷纷要求到场播放,立马扩大了不少知名度,至于酬劳,他本来就不是分成协议,早在电影杀青前就拿到了为数不多的片酬。 真的不多,哪怕是男主角,整个电影拍下来也就拿到了三百块钱,要知道他为了这部戏,几乎算是自杀式的送人头,光是在宋卫军手底下特训的那几周,就差不多去掉了半条命。之后,又是风里来雨里去的,还屡次参加爆破现场,一次都没有使用替身,全部都是他一个人顺下来的。三百块的片酬不算少,可也真的称不上多了。 好在,毛头本来就是为爱发电的。 能在临近毕业前,有这么一部绝对主角的电影上映,对于毛头来说,是人生一大喜。 然而,似乎是注定了事业和爱情没法双丰收,在事业蒸蒸日上时,毛头的爱情出了点儿问题。 一开始,毛头还没发现异常,直到他后来又故技重施,让喜宝出面把他对象哄出来时,才惊觉曝光了。梁家那头也没说啥,毕竟这年头自由恋爱属于正常的,只是在喜宝又一次上门时,梁美霞红着眼圈跟喜宝说,她家里人反对,要她暂时冷静冷静。 喜宝暗叫不妙,可这事儿吧,她这个当妹子的还真帮不上忙,无奈之下只得把原话告诉了她哥。 毛头如遭雷击。 冷静一下倒是无所谓,可他就怕冷静着冷静着……直接给冷静掰了。那是他认定了的媳妇儿,他肯定不能坐以待毙。 不过,之后的事情喜宝就不大清楚了,她只能默默的给予祝福,坚定的认为,她哥人好,无论中间有多少坎坷,最终一定能抱得美人归的。 然而事实上却是,直到扁头那份信慢悠悠的寄到了京市电影学院,毛头依然没能过了未来老丈人那一关。哪怕对方真没干啥,却能把他和他对象隔离开来,偏偏他既要忙于学业,还要平衡拍戏事宜,另外就是不得不答应给双方一点儿冷静的时间。 扁头的信如同一场及时雨,一下子就给了他无比雄厚的自信。 “我这么优秀的人儿,一定能让别人看到我内心的闪光点,媳妇儿啊!你要等着我!”毛头捧着信在宿舍里大声朗诵,吓得刚进屋的徐向东一个踉跄,直接坐了个屁股墩儿。 “哥?”徐向东颤颤巍巍的开了口。 毛头无比嫌弃的冲着他翻了个白眼,又一次看了一遍信。还真别说,这信真的够激励他的,毕竟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全家里头就三婶袁弟来最最蠢,用赵红英的话来说,那就是人傻眼瞎。可现在,连袁弟来都能看到他的优点了,由此可见,他身上的优点经过了这些年的沉淀积累,已经闪亮到叫人无法忽视的地步。 下一步,就是征服他老丈人一家子。 带着这样的雄心壮志,毛头索性先静下心来,将手头上最紧要的事情撸了遍顺序,一样一样的处理妥当。至于对象那头,考虑到过犹不及,他没跟个愣头青一样直接撞上去,而是持之以恒的给他对象写信。横竖这是他在学校的最后一年了,事实上待在学校的日子肯定没一年了,等他毕业以后,哪怕要拍戏好了,那也绝对比现在自由多了。到了那个时候,无需为学业分心的他,自然可以把事业和爱情都平衡好。 这事儿,因为毛头事先叮嘱过喜宝要帮着保密,因此家里人还不知道这个情况,还道是这姑娘家里真开明,让这么个标志的大美人嫁给毛头这黑娃。 赵红英还代入自己想了一下,哪怕她再怎么担心喜宝的婚事,也不能接受长相那么磕绊的孙女婿。就算不考虑别的问题,下一代咋办呢? 想想长相随了亲妈的喜宝和臭蛋,再回忆一下越长越像亲爹的扁头和宋东、宋西哥仨,赵红英绝望极了。 她的小孙女婿哟,一定要长相英俊个头高、脑子活络会赚钱、脾气温和好说话。最最关键的是,一定要把喜宝放在心尖尖上宠!暂时就先这些要求吧,以后陆续再添加也不迟。 时时刻刻被赵红英念叨着的喜宝此时在干啥?大四,即将面临毕业的她,依旧跟往年一样,宿舍、食堂、教学楼、图书馆,来回的晃悠,永远都是那样不紧不慢,悠然自得。 别说那些跟她不太熟悉的人了,就连自认为已经颇有交情的同宿舍好友,见她这般淡定,也很是看不下去了。 要毕业了! 就算已经盘算好了要继续念上去,也应该稍稍情绪波动一下吧?喜宝整个人如同定海神针一般,叫人哪怕拿着放大镜去看,也绝对找不出一丝一毫的紧迫感。要知道,京大的研究生也是很难考的,稍稍紧张那么一丁点儿,也是应该的吧? 没有,完全没有。 “宋言蹊,你的毕业论文准备的怎么样了?”刘晓露刚从校外回来,她没有继续进修的打算,因此,早不早的就开始准备毕业的事情,并且已经决定假期就去实习,以便到时候能有一份好看的履历。 “不着急,我已经准备了一大半了。”喜宝边归整靠床铺内侧钉的小书架,边笑着回答问题。 是没啥好着急的,按部就班的来就成了。比起赶时间弄出一堆粗制滥造的东西,她更愿意精雕细琢,更何况磨刀不误砍柴工,好好准备论文前的资料,到时候写起来只会更为顺畅。 可刘晓露却不那么想:“你可得加快速度了,我听说今年报考研究生的人不少,说是国家现在需要高端人才,研究生毕业无论是工作单位还是福利,都比咱们这些大学生好上很多。有些人就觉得大学里没能好好学习,想再拼一把。” 喜宝面露诧异:“大学里没好好学习?那他们考上研究生会好好学吗?” “呃……不知道。”刘晓露被问得愣住了。 尽管他们学校大氛围都是很用功的,不过用功也是分档次的,毕竟已经考上了大学,再让他们跟高三那种拼命法,想也知道是不切实际的。可时间就是过得那么快,仿佛前不久才刚入学,现在却已经面临毕业。这个时候,后悔的人真心不少,正好顺势响应国家政策,既可以推迟毕业时间,也能再给自己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在这之前,刘晓露没觉得这个想法有问题,要不是她在学校待得都腻味了,再加上她家里的长辈年岁也不小了,生怕过几年影响力就不足了,只能让她早早的进入社会,也好趁早帮她安排好一切。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那样的问题,刘晓露觉得,自己也可以再去试试考研究生,万一考上了,不就又可以当几年小孩子了吗? 只要没毕业,就不算长大。 及至听了喜宝这话,刘晓露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仿佛一直都理解错了:“宋言蹊,你的意思是,要是不调整态度,毕业工作还是考研究生都是一样的?你这话倒是挺有道理的。” “不,我只是在问你……”喜宝很无奈,为啥她每次单纯就问个问题,都会被人曲解成其他意义呢?她刚才分明问的是,那些先前不用功的人考上研究生会用功吗? 刘晓露比她更无奈:“好吧,我懂了。”顿了顿,她又想起一个事儿,“你应该知道的吧?每年考研究生的可不单是咱们学校的,还有不少外校的学生,毕竟咱们学校可是全国知名重点高校。” “对呀,所以我一定会考得比那些普通大学的学生更好。”喜宝一本正经的回答。 天就是这么被聊死的…… 这几年间,已经被噎死无数次的刘晓露没隔多久就恢复过来了,心下只道,这实心眼的姑娘还是继续留在学校里吧,嘴上也跟着说:“我觉得你一定能考上研究生的,等回头读完了也不用着急毕业,继续再念下去好了。再不然你可以申请留校当老师的,我觉得你跟咱们学校挺衬的。” 喜宝听了这话,认真的点了点头,表示会好好考虑的。 还真别说,喜宝确实把这话给听进去了,再放假休息回家时,特地跟她奶提了一嘴。 赵红英哪怕后来又跟着学会了不少字,可本质上却不是什么学问人,哪里就懂这些事儿了。不过,仔细想想也没差,当老师挺好的,毕竟现在又不是前头混乱不堪的那些年了。再一个,大学老师跟小学老师听着档次就不同,一想到曾校长一个外来户都能在村里混得风生水起,哪怕这里头的确有赵家帮忙,可他那工作也的确给他加分不少。 想到这里,赵红英答应得比啥都快:“挺好的,宝你就继续往下念吧,以后当个大学老师……哎哟,家里那帮子蠢货连高中都考不上,我的宝都能当大学老师了!” 喜宝弱弱的反驳:“只是在考虑,这八字还没一撇呢。” “放心吧,只要你喜欢,那就一定能成事儿!”赵红英回答得异常干脆,语气里满满都是信任。 “嗯,我一定会努力的。”喜宝只当她奶特别信任她,也没再反驳,只在心里稍稍盘算了一下她这几年来的各科成绩,觉得考上研究生的把握还是很大的,至于其他的,与其现在操心,不如等考上研究生再说。 考研这事儿,喜宝只同她奶提了一嘴,连毛头那边都不知晓。这倒是跟信任无关了,而是毛头忙得脚不沾地,连着一个月都没见着人,又因为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儿,喜宝也就没写信,只盘算着,横竖离年关也没多久了,过年总归是能碰面的。 再度回到学校后,连喜宝都感觉到时光飞逝了。 以前,只有在秋季开学那会儿,才能清晰的感觉到新生和老生的差别,哪怕外表不是很明显,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看出哪些是刚入学的新生。 而现在,在这个京市的初冬里,喜宝却一眼看出那一些是临近毕业的,明明很多人都是不熟悉的,却能从步履匆匆之间,感觉到一丝离别的气氛。 大四的课程比之前头三年少了很多,可要学好学精,仍然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叫喜宝纳闷的是,时间已经如此紧迫了,居然还有人忙着谈对象,以及分手。 短短半个月时间,从教学楼到图书馆,甚至在食堂里头,喜宝就已经看了不下十次分手大戏了。她也知道如今崇尚的是自由恋爱,可难道也包括自由分手吗?假如要分手,那为什么要恋爱呢? 带着一脑门子的问题,在摸到书本的那一刻,喜宝瞬间将一切繁杂的想法都统统抛到了脑后,一秒进入知识的海洋里自由畅游。 与此同时,已经在军区里躲了好几个月的宋卫军,终于熬不住打算回家了。其实,他现在的工作不算特别忙,如果是像以前那样,必须坐好几天火车才能回一趟老家,那肯定是不容易的,可现在爹妈闺女都在京市本地,放个一两天假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上级又不是周扒皮,又怎么会故意针对他呢? 是他自个儿不愿意放假,还美其名曰,愿意会祖国奉献一切。 结果,老首长看他不顺眼,愣是在一场暴雪之后,把他踹出了军区。 “你爹妈刚来京市一年多吧?今年的雪那么大,院里门口也就算了,你忍心二老上屋顶扫雪?还是指望你小闺女干这些粗活累活?滚滚滚,赶紧给我滚回家当你的大孝子去!” 就这样,宋卫军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军区。 不过,他也没有直接往家里走,而是转身就来到了京大校门口。 宋卫军一身的军大衣,在简单出示了一下他的身份证后,连登记都没有就被门卫放行了。轻而易举的进了京大,他循着记忆往闺女的宿舍楼走去。 还不到放学时间,校园里虽说也有不少学生穿行,却因为天气太冷的缘故,每个人都形色匆匆,给人一种特别安静的感觉。 考虑到现在回家一定会被亲妈打死,宋卫军格外得耐心,走走停停,一面看风景,一面回忆着上次来过的路,哪怕感觉好像走岔了,也并不是很着急,横竖回头逮个人问一下就成了,在学校里还能迷路不成? 这一晃悠,就给晃悠过去了一个小时。 也亏得喜宝今个儿放学早,她背着挎包捧着汤婆子,心里却一个劲儿的盘算着接下来的打算。 食堂还有一个小时才开窗口卖饭,不如索性去外头吃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配驴肉火烧,吃完回来正好是打开水的时间,之后回宿舍钻被窝里复习,既充实又暖和舒坦。 喜宝的盘算在见到她爸的那一刻,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满脸的喜悦藏也藏不住,只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向前,奔到她爸跟前才堪堪停下,用近乎欢呼的口气喊了一声爸。 “爸!你可算放假回来了,奶老想老想你了!” 第137章 奶老想老想你了—— 宋卫军浑身一僵, 要不是早就知道自家姑娘是什么性子,他还道小闺女这是在故意埋汰他呢。瞧瞧这话说的, 哪里是老想老想他了, 分明就是老想揍他了!! “喜宝啊,爸最近很忙的。”宋卫军挣扎了一下, 瞅着已经奔到自个儿跟前, 正两眼晶晶亮的抬头望着自己的小闺女,愣是昧着良心扯了谎。他是真没辙儿了, 忙点儿也就罢了,要是叫他妈知道他故意躲着不回家, 恐怕不就是揍他的问题了, 而是直接给揍死了。 喜宝完全不懂她爸心里的苦, 听了这话也只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一脸理解的表情:“嗯,爸你忙不要紧, 我不会闹你的。奶早先也跟我说了,让你尽管忙, 横竖她和爷都来京市了,离得近儿,干点儿啥都方便。” “……也对。”为什么在这冷冽的寒冬, 他的额头却开始往外渗冷汗?因为小闺女宽慰他的话太吓人了。 “爸,你先等我一会儿,我搁下东西马上就回来。”喜宝快速的回忆了一下明个儿的课程,惊喜的发现明个儿上午没有课, 要到下午一点半才有课。当下,她忙跟她爸打了个招呼,欢快的抱着汤婆子拽着挎包奔到了宿舍楼里,草草的归置好东西后,就又飞快的跑了下来。 宋卫军漠然的看着他闺女跑上跑下的,很想说,闺女你慢点儿好了,爸一点儿也不着急。可还没等他开口,小闺女已经跑了,片刻后,又再度站在了他跟前,伸手挽住他,笑眯眯的说:“爸,咱们走吧,奶真的特别特别想念你。对了,我和爷奶早先都去看过你那个电影了,毛头哥演的真好!” “……走吧。”宋卫军还能说啥呢?他啥都不想说了,心累。 话虽如今,可等真的上了公交车,宋卫军还是忍不住询问起最近两三个月家里的情况。 真要说起来,其实用一句话就能概括了,那就是一切都好。不过喜宝还是很能体会这种感情的,当初她刚来京市上学,哪怕隔三差五的就能收到信,偶尔还会打个长途电话,可仍然还是格外的想家,尤其是想她奶。那个时候,她真的特别希望有个人能来跟她说说家里的事儿,哪怕说一下收成咋样,吃喝咋样,啥都成。 将心比心,喜宝边回忆边巨细无遗的全告诉了她爸。 上一次宋卫军放假还是七月中旬,他们一起去了京市周边游玩,吃吃喝喝逛逛,哪怕这会儿想起来还是觉得乐淘淘的。之后,到了八月初,宋卫军就回了军区,一直到现在。 喜宝就在公交车上,跟他说了这段时日家里的变化。 说臭蛋会亲家很顺利,因为两边都是那种盼着孩子好的家庭,相互之间都非常体谅,连带订婚也没产生任何波澜,甚至先前还担心十里不同俗,会因此产生一些摩擦,也一样没发生,两家依的是京市这边的规矩,在饭店里头热热闹闹的办了几桌酒,所有人都很高兴。唯一有些遗憾的就是,仍在乡下老家的宋家三房没来,这让他们这些知晓内情的宋家人心里多少都有些微妙。 别忘了,喜宝也是知情人之一。 “爸,你应该知道的吧?臭蛋是三伯和三伯妈生的,他都订婚了,怎么……唉,过继了就完全没有感情了吗?幸好臭蛋什么都不记得了,不然他该多难过。反正,要是我肯定会难过的。” 宋卫军听得忍不住牙疼,他大概知道一些家里小辈儿们之间的误会,当然其他人也都知道,只是默默的闭嘴不谈论而已。 不过,说这事儿总比说那啥见了鬼的电影好,宋卫军很快就接了口:“等你以后订婚了,家里人一定全都到,放心吧。” “大伯和大伯妈在京市呀!”喜宝一脸的讶异,“三伯和三伯妈来不来又有啥关系?” 宋卫军:……闺女哟,咱们还是继续谈那个见了鬼的电影吧! 似乎是心有灵犀,喜宝终于放过了这个尴尬的话题,提起了臭蛋订婚以后,全家老小齐刷刷跑去看电影的事儿。 “毛头还是真不错,就是有些剧情看着特别吓人,那炮弹直接就在他身后爆炸了,好悬没把他整个人给炸飞了。后来,我问了毛头哥,他说那都是假的,爆炸威力连真正炮弹的千分之一都没有,还说真实发生的事情比电影上演的还要更恐怖一百倍。” “奶还让毛头把剧本给背默下来了,还有一些什么原始的参考资料,说是上头提供的,本来是不让外传的,可谁叫他记性好呢?全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爷奶。” “对了,爷还说,早知道部队里那么辛苦,当年就不叫你去参军了。奶倒是没说啥,就憋着气说她老想你了。还有啊……” 甭管还有没有其他的,宋卫军这会儿已经彻底放弃了最后的抵抗,看似是正襟危坐着听闺女絮叨家里的事儿,实则内心深处早已生无可恋,只想早死早超生。 不过嘛,他还是很想见一见癞毛头那小兔崽子的!! 没过多久,父女俩从公交车上走了下来。喜宝永远都是高高兴兴的,尤其这会儿许久不曾碰面的爸回来了,又可以马上看到她奶了,她整个人都是飞起来的,几乎是欢呼雀跃一般的往胡同里冲。 落后她两三步的宋卫军满脸的绝望,哪怕再怎么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在拐过胡同口看到三四十米开外的自家院门时,还是忍不住心头发虚。 偏偏,他闺女已经推门进去了:“奶!我爸回来了!” 宋卫军深呼吸,再深呼吸,除了狠狠的吸进了两大口混着雪渣子的冷风外,心里并没有平静太多。等他跟在喜宝身后,推门进去时,一抬眼就看到垂花门前,那高举着菜刀的亲妈。 更可怕的是,刀锋上还往下淌着一滴滴鲜血。 这画面的冲击力太强大了,饶是宋卫军自诩经历过不少惨烈的战斗,这一眼下去,还是惊得他连连倒退,直到碰上了院门的门槛才停下脚步。 再仔细一看,宋卫军这才发现,他妈一手举着淌血的菜刀,另一手却是捏着一只公鸡。当然,鸡已经被成功的抹喉了,滴下来的鲜血一路从院子中间到垂花门前。 “妈?”发现了这个情况,宋卫军稍稍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开了口。 “你还记得我是你妈?”赵红英把菜刀挥舞得飒飒生风,另一只手也没闲着,可怜的公鸡被抹了喉还得继续被糟蹋,摇来晃去的,乍一看还以为是公鸡诈尸了。 宋卫军默默的关上了院门,坚强的迎难而上:“妈,你咋知道我今个儿会回家?咋还特地去菜场买了活鸡呢?走走,咱们先进去,您歇着,我来干活。” 赵红英白了他一眼:“鸡是毛头买的,咋的?你想吃?” “毛头……毛头在家啊?我去找他,我找他有要紧事儿!”宋卫军一个箭步从赵红英跟前错身走过,内心早已忍不住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把癞毛头那个小兔崽子拖过来好生收拾一通。 结果,他才进去,就看到他闺女仰着头在看屋顶,下意识的顺着闺女的目光看了过去:“毛头?你咋……嘿,我说你小子还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啊?” 屋顶上,有个黑黝黝的人影,长得黑也就算了,还穿了一身灰黑色的棉衣,从远处瞧,特像个黑熊精。 喜宝听到这声,忙替她哥解释了起来:“我哥在扫雪呢,前些日子下了好几场雪,昨个儿晚上又下了一场,他怕雪积得太多把屋顶给压塌了。”顿了顿,喜宝又说,“爷说毛头下午就来了,干了好多活儿呢。” 宋卫军看了眼屋顶上卖力干活的毛头,再瞅了瞅同样卖力解说的喜宝,绝望的拿过搁在墙角边的大笤帚,又走到靠在墙边的大木梯子,三下五除二的爬了上去,陪毛头干活去了。 一旁的老宋头还有些担心:“老四你行吗?你大哥二哥他们今年就没敢上去,还是叫毛头扫吧,不然回头我喊强子过来。” “老头子你担心个啥?他连火药库都敢闯,怕个屋顶咋了?”赵红英提着菜刀揪着鸡脖子走过来,瞥了眼手脚异常利索的宋卫军,凉凉的搭腔,“你看他爬梯子那样儿,猴儿都比不上他!” 猴儿——宋卫军好无奈,可他没法反驳,只能在上头应了一声:“没事儿,我们马上就下来。喜宝,你进屋去,外头冷。” “不冷,我在这儿瞅着你们,小心啊!”喜宝也冲着上头喊了一声。 屋顶扫雪是最麻烦的,而且大冬天的,也不能穿得太少,可假如穿太多了,又容易笨手笨脚的出事。还好,毛头年轻,平常又在剧组里做各种高难度的动作,宋卫军就更别提了,这种上屋顶的事儿在他眼里连丁点儿难度都称不上。 两人一起干活就是快,再说毛头已经干了好一会儿了,因此,不到十分钟,这俩就下来了。 不同的是,毛头是老老实实的顺着木梯子,僵着身子骨下来的,而宋卫军索性走到旁边略矮点儿的屋顶上,先把大笤帚丢了下去,然后整个人一跃而下。 “奶?!”喜宝突然惊叫了一声。 宋卫军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这不是平常军区里干活,而是在家里,又下意识的往他妈所在的地方看去,一开始没发现有啥异常,再顺着喜宝的目光仔细一看…… 赵红英手里的公鸡脖子被拧断了,一副死不瞑目的悲惨模样。 “呃……”宋卫军忍不住往门口瞥了一眼,认真的思索,这会儿再开跑还来不来得及。 “没事儿,反正是小鸡炖蘑菇,等下也要劈开的!”赵红英咬着压根挤出了这句话,然后头也不回的进了厨房。一旁的喜宝见她爸和她哥都下来了,也赶紧跟着她奶往厨房里去。 宋卫军一脸绝望。 似乎是生怕他还不够绝望,毛头在抖落了头上身上的雪渣子后,颠颠儿的奔到他跟前,乐呵呵的说:“叔,你可算是回家了,这些日子奶真没少念叨你,她老想揍你了。” 看吧,这才是实话。 “你小子还敢说!”宋卫军拎着这小兔崽子就往堂屋去。 此时,老宋头早已提前在屋里烧了个炭盆,家里本来就烧着火炕和火墙,暖和得很,再加个炭盆就是想给儿子孙子驱驱寒。等看到这俩打闹着进了屋,老宋头还挺乐呵的:“看你俩那么说得来,早知道就该把毛头也过给你。这不挺好的,一儿一女凑个好。” “别!我有闺女就够了!” “不干!我才不要!” 宋卫军和毛头几乎同一时间开了口,且两人眼底里尽是满满的嫌弃。 最后,还是毛头先退了一步,讪笑着上了前:“叔啊,四叔啊,我演的电影好看不?有没有把你演得活灵活现?还有啊,明个儿我要去见导演,咱们剧组里的主要角色打算年前聚个餐。你要不要跟我一道儿去?导演很想见一见宋卫军本人。” “呵呵,你觉得呢?”宋卫军想也不想就断然拒绝,“不去,我忙着呢。” 毛头小心翼翼的往厨房那头瞧了一眼,见没啥动静,才又把头探过去,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喜宝她功课忙,明天才周四呢,她下午有课的。你真的不跟我一道儿去?那回头,我去跟导演他们聚餐了,喜宝也回学校了,家里可就只剩下你和奶……哦,爷也在家。” 老宋头在不在家真的没啥感觉,他本来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极其偶尔才会搭个腔,而且一般还都是儿孙们刚回来的时候打个招呼,回头又不吭声了。可以想见,等明个儿喜宝和毛头全都离了家,家里大概就只有赵红英那杀气腾腾的骂人声了。 宋卫军脑补了一下明个儿的情况,即便身经百战,他也不由的开始怂了。 “成,我明个儿跟你一起聚餐。” “中午咱们还在家里吃,等吃完饭,咱们仨一道儿出门,先把喜宝送回学校去,再出发去聚餐。小叔你放心吧,只要回头你说担心喜宝,想亲自送她,奶一准儿不会反对的。” “你倒是能耐!”宋卫军一点儿也不感激这个混账侄儿,试想想,要不是因为毛头演了他,换成别人,赵红英未必会去看,更不会知道那些台前幕后的事情。 再一看,毛头得了他这话,非但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反而如同得了夸赞一般,嘚瑟的仰着头,一副小人得志便猖狂的德行。 晚饭,气氛倒是挺和乐融融的,尽管期间赵红英不止一次的朝着宋卫军发射眼刀子,可因为有不知情的喜宝和别有所图的毛头一个劲儿的打岔,总算没把晚饭吃成硝烟纷飞的战场。 等吃完饭后,喜宝照例黏着赵红英,搁在平日里,宋卫军兴许还会有些吃味儿,可今个儿他恨不得闺女把她奶哄住,因此只拽走了毛头,去小屋里谈心谈人生。 …… 正如毛头早先预料的那般,有喜宝在,哪怕赵红英想变身喷火暴龙,也会稍稍收敛一些,唯恐吓到了她的心肝宝儿。可想也知道,喜宝是要回学校的,而宋卫军好几个月没回家,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总不能说,只待个一天就跑掉吧? 要不是有毛头帮着出主意,宋卫军真的要完。 不过,话说回来,毛头那主意顶多也就只能算是缓兵之计,再怎么折腾,宋卫军还是迟早要完。 第二天午饭后,喜宝就提出了要回学校,她觉得自个儿能回去,而且也希望她走以后,她爸能多陪陪她奶。用喜宝的话说,她一周没见到她奶都想得慌了,她爸一定更想念。 宋卫军一脸僵硬的表示,他不放心闺女。 说这话的时候,他都不敢往赵红英那边看,好在赵红英并不打算为难他,摆了摆手,让宋卫军连同毛头统统滚蛋,又一脸爱怜的叮嘱喜宝:“天气冷,没事儿别瞎跑,记得出门穿厚实点儿,平常多喝热水多喝汤,别嫌麻烦尽吃馒头包子,你都快把自个儿吃成馒头了。” 听到前面还好,得了最后一句话,喜宝忍不住开始怀疑人生,伸手掐了一把自己的脸:“我像馒头?” “嗯,发面馒头。走吧走吧,趁着日头高,天儿没那么冷,赶紧回去吧。”赵红英哄着喜宝出了门,又扭头冲着后头吼,“还愣着干啥?跟上啊!” 宋卫军麻溜儿的跟了上来,落后一步的毛头也赶紧往前走了两步,结果在出门前,忍不住回头多嘴问了一句:“奶,我妹是发面馒头,那我是啥?” “是驴粪蛋子!!” 伴随着一声惊天怒吼,毛头连滚带爬的冲出了院门。 在胡同口等着他的宋卫军忍不住幸灾乐祸:“你在你奶心里头是个啥份量,心里一点儿数都没有?” 毛头冲着他叔扮了个鬼脸,然后拽起妹子就往公交车站台那头走。 喜宝看看这个瞅瞅那个,总觉得她哥和她爸之间有猫腻,可思来想去,又闹不明白这俩能干啥,等上了公交车后,索性直接开口问道:“你俩咋了?” “没咋,等下我带四叔去参加剧组年前聚餐,我们那个导演,老早以前就想见见英雄本人了,偏偏他早先说啥都不愿意出来,导演总说,没见过本人就拍电影,心里老没底了。” 宋卫军心道,没底你倒是别拍啊,拍都拍了,现在心里没底的人轮到我了!! 一路上,喜宝就觉得这俩人在用眼神互怼,还听到她爸用特别温柔的声音劝毛头,回头放假了可以再去军区里历练一下,身为亲叔叔,无论如何也会帮他开这个后门的。毛头也回答得格外客气,表示后门开一回就够了,好钢要用到刀刃上,不紧要的地方就没这个必要了。 头一次,喜宝觉得自个儿的脑子可能不太够用,反正她完全没听明白。更准确的说,字面上的意思她是听懂了,可总觉得这些话是话里有话。 于是,等公交车到站了,她只能顶着一头雾水下了车,跟她爸她哥道了别,婉拒了送到校门口的建议,直接转身跑了。 …… 稍晚些时候,毛头带着宋卫军去了剧组聚餐的饭店。 按说,这电影老早就杀青了,全国各大影院都上映结束了,还聚个啥餐呢?可这回真的不同,接戏的导演虽然是圈子里的老人了,却是头一次得到上头这般重用。跟后世不同,此时的商业片尽管更为赚钱,可有名气的导演却更愿意接手这种主旋律电影。有一就有二,导演希望再接再厉。 其他演员的想法也类似,就有那格外能来事的人起了头,打着年前小聚的名头,召集了同组的演员,又叫上了几个圈子里的好友,凑在一起弄了个聚餐。 在这里头,资历最浅的人就是毛头了,可架不住人家背后有人! 聚餐还未开始,导演带着副导以及看好的后生小辈正在往饭店那头赶,他带的后生小辈不是别人,正是他亲戚家的孩子,也管他叫一声叔,因为本人挺有潜力的,又是亲戚关系,他也愿意拉拔一把。 “叔,那么好的一个片子,怎么就让个新人来演了?听说他还没毕业呢,头一次就演了个男主角?我的资历难道不如他吗?” “你想知道?想听实话?” “这是怎么个说法?” “人民英雄是他叔,他叔点名非要他来演,不然就不拍这个电影,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导演抬起手腕看了眼表,见时间还有多,又抬头继续说,“不过本来也没你啥事儿,就算让我来选,我也不会选你的。” 说起这个,导演本人也有些唏嘘,他当初接到剧本的时候,男主角就已经给定了下来,在这之前,他连宋社会这个名字都没听说过。等于说,导演是先知道要由宋社会出演男主角,然后才认识了这个人。 当然,细则就没必要说了,导演只是想让侄儿知道,就算没宋社会,这个角色也轮不到他。 即便如此,那人也已经惊呆了。 演艺圈里各种后门后台都是寻常事儿,裙带关系简直不要太多。可他绝对是头一次听说,还有人把裙带关系弄到英雄本尊身上去了。 也对,人民英雄是宋社会他叔,而这种个人传记形式的英雄电影,都是必须由英雄本人授权同意的。所以这么说也没错…… ——没错个鬼啊!! ——还能不能按着套路来啊!! 直至到了饭店,见到了比电影里更黑的毛头后,他才默默的接受了事实。长得丑又怎样?架不住人家后台硬。 导演也看到了毛头,同时注意到了他身边的中年男人,先回想了一下,确定以往没见过这人后,又忍不住注意起了这人的气质。 气质这东西,听着似乎挺虚无缥缈的,可同样都是人,就是有人气势三米八,有人却是畏畏缩缩的一副上不了台面的样子。导演看多了圈里的情况,这演畏缩容易,演出那种江湖大佬的气质,却是难上加难,偏偏这人隐约还给人一种压迫感,一看就来历不凡。 “宋社会,这是你……朋友?老师?”朋友其实不大可能,俩人明显岔了个辈分,老师更不可能,京电的老师他还能不认识? 毛头笑嘻嘻的凑上来:“导演好,副导好,这位嘛,容我先卖个关子,您猜一猜这是谁?” 让猜的话,那就是有可能认识的人。 横竖闲着也是闲着,导演很给面子的猜了几个名儿,当然答案肯定是错的。正当毛头打算揭晓谜底的时候,宋卫军忍不住捣了个乱,突然开腔道:“您就是拍我那部戏的导演?我这侄儿特烦人,给您添麻烦了真是对不住。对了,我是宋卫军。” 导演:…… 这一刻,导演是懵逼的,结结实实的给懵了。 凭良心说,再让他猜一百回,他都保证猜不着。不是没往那方面想,而是因为他第一次见到演员比要饰演的英雄本人丑的,还是丑那么多的。其实吧,原本宋卫军也谈不上有多帅气,他的五官只是普通,就是合在一起,配上他那通身的压迫感,给人一种格外精神的感觉,是那种存在感特别强的人。 而最最重要的是…… 跟毛头站在一起,两人一对比,宋卫军简直太帅了。 “终于见到您了!”导演不愧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在脑子一片空白之后,还能继续找到话寒暄,“您就是宋卫军呢?太好了太好了,我老早以前就想跟您见上一面了,今个儿可算是见到英雄本人了!太好了,我太激动了!” “你好。”眼瞅着导演都快激动的落泪了,宋卫军还能说什么?他以前只是觉得毛头脑子有问题,现在见到了导演,他果断的改变了原先的想法。 ——哦,原来不是毛头有问题,而是演艺圈的人都有些问题。 然而这仅仅只是个开头,在导演万分激动的介绍下,陆续赶到的演员们都纷纷围了上来,亲眼目睹了英雄本尊,并且一一同他握手寒暄,每个人都是热泪盈眶,仿佛见到了自己的信仰。 要不是服务员再三催促,宋卫军很怀疑,这帮人都忘了自己的来意,把好好的聚餐都快搞成见面会了。 及至入了饭桌,导演、演员以及其他受邀者还是一副激动难耐的模样,宋卫军已经忍不住想跑路了。再一看毛头,这货吃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完全没注意到他这边的情况。 没办法,毛头虽然是主角,可他没这个自觉,早不早的就躲在角落里开吃了。而宋卫军,则愣是被导演拉到了主座上,两人隔了一条鸿沟。 偏导演还在那儿絮絮叨叨的说着:“听说当初是您强烈要求宋社会同志出演男主角,也就是您本人的?您可真有眼光,这个人选选得好。” 宋卫军:……你好好说话!谁他妈的强烈要求他演了? “哦不,导演您可能有些误会,这事儿吧,是我妈觉得毛头这孩子不错。毛头,就是宋社会,他在拍摄过程中没少给您惹麻烦吧?” “没有没有,他很好,特别敬业,是个相当上进且不怕吃苦受罪的好同志!” “……那就好。” 这顿饭,平心而论,饭菜真的挺好的,毕竟是比较上档次的饭店。可宋卫军吃得老胃病都快犯了,实在是太难受了,他真的真的一点儿也不想听别人夸赞毛头那个小兔崽子。 好不容易聚餐结束了,宋卫军黑着脸把毛头揪在一旁:“你啥意思?我看这样好了,放假来我那儿,上次是酷暑,这次是严寒,都得训练一下,不然要是下回再拍英雄电影,你咋办?” 毛头深深的认为,他叔就是故意针对他,不过转念一想,这话也没错:“嗯,我忙完这段就去找你。等下回要是再有类似的献礼片,记得一定要推荐我!” “成!”宋卫军一口答应。 他多伟大啊,为了国家没结婚没孩子,一辈子都奉献给军队了,结果这么光辉伟岸的角色就叫毛头给糟蹋了,说啥都不能叫战友们幸免。 话说回来,他隐约记得上回听那谁说过,明年献礼片要拍海军了?谢八一,呵呵呵呵…… 尽管毛头瞧着一副不靠谱的模样,可事实上他还是说到做到的。一周不到点儿,他就去军区那头报了到,因为已经有一次记录了,这回比上回容易太多了,他直接被领到了宋卫军跟前,再一次经历了惨无人道的特训。 与此同时,国家队体育训练基地里,又一次被打爆了电话。 “春晚?咋又是春晚呢?这不是离过年还有好久……哦,是不久了,可你们这不是瞎折腾吗?上次费了那么大的力气请了人过去,也就在台上站了半分钟,干啥呢?哦哦,这回是谈话节目……啥玩意儿?!谈话节目?!真人访谈?!不不不,我们过年需要集训,特训。对,是全封闭式加急特训。真的很抱歉,这是上面的意思,为了下届全运会提前做好准备。嗯,再见。” 挂掉电话,田径队的总教练长出了一口气,回头交代下属:“所有邀请出节目的全部拒绝,无一例外。” 下属擦了擦额头上那并不存在的汗水,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如果是邀请别人呢?不一定是宋涛吧?” “咱们田径队除了宋涛还有其他知名的运动员吗?”总教练反问道。 “呃,您说得对。” 其实,知名运动员还是有的,就是没臭蛋那么出名。毕竟,运动员要想刷知名度,只能在各个大赛里头刷。偏偏整个田径队里,除了臭蛋以外,其他人所获得的奖项,最高的也是在全运会里的。要是搁在上届奥运会之前,全运会绝对是大赛,可跟奥运会一比,那就真的不算什么了。 这么说吧,全运会的各个比赛项目前三,几乎十之八九都被国家队包揽了,即便偶有例外,叫底下的省队摘夺了桂冠,那国家队也会在第一时间申请把人调过来。臭蛋当初就是在全运会的青年组比赛里崭露头角,连省队都没回,直接就被国家队扣了下来。 所以,全运会金牌在国家队这边的意义,属于没有的不是新人就是成绩不佳,而有的却真没啥好稀罕的。 “唉,宋涛那情况太特殊了,但凡他记性稍微好点儿,我也不至于扣着人不放。春晚嘛,国家电视台的节目,是该支持一下。” “总教练,我听说京市电影制片厂那头,还打算拍个奥运健儿的电影。” “就不能让他们再等几年?咱们国家第一次参加奥运会,还闹了不少是非出来。下一次吧,也就两年光景了,八八年奥运会还是在隔壁举办的,离得也近,气候也适宜,我相信到时候那帮小兔崽子们,一定会发挥更出色的。尤其是宋涛!” 第138章 离八八年汉城奥运会还有好久呢, 就连全运会感觉也挺遥远的,起码对于臭蛋来说, 这些全然不叫个事儿, 毕竟哪怕今个儿教练刚给他打过气,都不用等明个儿, 到了晚间他就和着饭菜一道儿给吃下肚子了。 也因此, 他全然不知道自个儿又被惦记上了,而且惦记他的人还有好几方, 除了田径队的教练组,还有上赶着来凑热闹的春晚节目组, 甚至连电影制片厂都想横插一杆子。 自打国家开始大力发展经济, 感觉整个儿风貌都跟以往截然不同了。明明前头几年还在为了口粮拼命, 到了如今,已经不单单开始追求物质享受,连带也越发提倡精神方面的享受了。 不过, 对于臭蛋来说,生活依然无比简单, 甚至比他亲姐喜宝更平静。除了日常训练外,他也就是早中晚跟对象碰个面吃个饭,每周给他妈打个电话, 旁的就没了。 “上哪儿去?又是去找你对象?” 训练结束,队友拿着毛巾擦脑门子上的汗水,能在大冬天练出一头一脸的汗,单就凭这个, 已经足以看出他们平日里的训练强度了。 臭蛋的情况比他好点儿,他轻易是不会爆发的,尽管每趟的成绩在队里都算不错,可那是相较于队友们而言的,在他自个儿这边,只能算是平平。用教练的话来说,宋涛同志是大赛型选手,日常训练里最多出八分力,到了赛场上才会全力以赴,而且还知道在小组赛上稍稍收一下,及至到了决赛瞬间跟变了个人一样,豁出命去拼搏。 这些经验是来自于上届奥运会,可其实事实并非如此。没人知道,当臭蛋站在决赛场上,左右全是“毛头哥”时内心有多崩溃。 那些年,被毛头哥支配的恐惧…… 至于日常训练,队友清一色都是同胞,哪怕田径选手普遍都被晒成了小麦色,那也不至于认错人。没了压力,自然也就没了动力,连动力都没了,谈何命令奋斗破纪录? 真相就是这般残酷,可惜眼下还没有人看透这些。 开口发问的队友就是其中一个被蒙在鼓里的,今个儿的训练他表现不错,有几次还险些跟臭蛋并肩前行了,虽然最后一刻还是被超越了,可他心里头却是美滋滋的。差一点儿不算啥,关键是比谁差一点儿,他坚信只要继续努力,等到下一届奥运会,兴许就是他大放光彩之际了。 “对,找媳妇儿。”臭蛋把毛巾搭在手臂上,简单的把东西收了收,打算先去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裳再去找他对象。 “你俩不是才订婚吗?这就媳妇儿、媳妇儿的叫上了?”队友停下了抹汗的动作,扭过头奇怪的问。 “都订婚了还不是媳妇儿?”臭蛋反问了一句,没等对方回答,他就自个儿抢答道,“反正她就是我媳妇儿,我看到她第一眼就知道她是我媳妇儿了。她笑起来软软的、甜甜的,一看到她笑我就打心底里高兴。” 队友默默的抬头望天,心下纳闷,笑容甜美也就算了,谁还能笑得软软的?又及时想起国家队里这些人多半都是文盲、半文盲,像他这种初中毕业的,已经算是高学历了。 这么想着,他心里头就痛快多了,正打算跟臭蛋一道儿去冲澡,结果一回头,人家早就跑得没影儿了:“喂!等等我啊!” 国家队体育训练基地的条件还是很不错的,这个条件不单是指衣食住行方面,还有现在这年头极为稀罕的二十四小时供应热水,甭管是春夏秋冬,起码洗澡太方便了,不单有冲淋的,还有公共澡堂子可供泡澡。每回日常训练结束后,他们这些大老爷们都会冲个澡,再泡一泡,既舒坦又解乏。 不过,臭蛋一般也就冲个澡,澡堂子啥的,南方人终究不大适应,再说有这个时间,还不如早点儿去找他对象,哪怕什么话都不说,单单两个人坐在一道儿,都觉得心里暖烘烘的。 今个儿也是一样,等他队友急匆匆赶到时,他已经差不多洗完了,回头就换上干净的衣裳,跑去找他对象了。 “怪不得我姥常说,老天疼憨人,傻人有傻福。唉,我觉得我也挺傻的,咋就没人来疼疼我呢?啥时候才能有媳妇儿……” 旁边一人随口接腔道:“等你拿到了奥运会……哦不,全运会冠军吧。” “也对,我还年轻呢,总有一天能超越涛子哥的!”被同伴这么一激励,他瞬间燃起了斗志,雄赳赳气昂昂的,冲进了澡堂子。 搭腔那人愣是在更衣室里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一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伸手挠了挠头:“涛子哥?我咋记得咱们几个都比宋涛大呢?” 忙着去找女朋友花前月下的臭蛋浑然不知,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从小弟荣升为了哥。 荣升成了哥,也得继续过日子。 早睡早起、健康三餐、日常训练……臭蛋和他对象,暂时并且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会有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烦恼,有的只是汗水和笑容,以及对各项大赛的期待。 此时此刻,臭蛋还不知道,自己将成为很多人的梦魇。那些已经在他之前取得成就了也就罢了,最惨的是他的同龄人,以及比他还小的那些优秀运动员。 很多时候,真的不是你不够优秀,而是别人太优秀。亦如不分昼夜都待在空中的星星,明明在黑夜里能闪烁着迷人的光芒,却在白天太阳升起的时候,被那炙热明亮的太阳光衬得黯然失色。 臭蛋就是那枚太阳,正徐徐的升起,而头一个被炙烤的却是大洋彼岸的短跑健将刘易斯。 刘易斯也是倒霉,他本该参加八零年的莫斯科奥运会,没想到却正好摊上了美国全面抵制苏联。那一次,他连比赛都不曾参加,更妄论夺冠了。 等到了八四年洛杉矶奥运会,他满怀着雄心壮志,期待能在家门口夺冠,而且还盼着能重现他偶像欧文斯的辉煌战绩,也就是一举夺得四枚金牌。 梦想有多美好,现实就有多残酷。 一九八四年,卡尔刘易斯在自家门前遇到了他一生中的对手。用中二的方式来说,就是他命中注定的宿敌。 来自中国的宋。 那一年,他连着丢了两块金牌,一百米和两百米这两项世界瞩目的比赛,他都输了,还是那种输了比赛又输人。哪怕同时他也取得了跳远和四乘一百米接力赛中,仍然以绝对优势获得了冠军,依然不能叫他释怀。 团体赛和个人赛,在国家看来是没差,可对于运动运本人而言,却是截然不同的。至于跳远,那属于田赛范畴,而在奥运会径赛场上,至今为止他还没有获得过任何一枚个人赛金牌。 貌似以后也难。 此时已是八五年年终,大洋彼岸的美国正在欢度圣诞,可惜刘易斯再也没了这个心情,哪怕这一年,他跑出了自己有史以来最好的成绩,可那个成绩却仍无法超越臭蛋。 洋鬼子不知道啥叫“既生瑜何生亮”,他只是在举国欢庆的日子里,感受到了生无可恋。 臭蛋什么都不知道,萌萌哒他依然在陪女朋友吃好喝好。 转眼间,就到了元旦假期。 国家田径队这边,难得发了善心,给手下的队员们放了两天假。这点儿时间,家在外地的队员也只能去京市市区里逛逛街,或者买些吃的喝的用的给家里寄去。而那些凑巧家在京市的,倒是有福了。 照例,负责臭蛋等人的生活老师给老宋家去了个电话,这要是其他人,爱干啥就干啥,横竖他们这儿也没有年岁太小的队员。可谁叫那是臭蛋呢?国家队出了名的撒手没。 于是,到了元旦这天的大清早,跟女朋友手拉手一起等在门卫室里的臭蛋,看到了许久不曾见面的家里人。 “黑子哥!”臭蛋一声高呼,成功的把已经下了车的毛头又给怼了回去。 负责开车接人的强子,一个没忍住直接趴在方向盘上,笑得浑身打颤,半天都没能起来。还是臭蛋自个儿没忍住,拉着女朋友颠颠儿的赶了过来,并在他女朋友的提醒下,果断的改了口。 “大哥,二哥。”臭蛋开了车门,先让他女朋友上车,这才高兴的钻进车里,整个人都趴在副驾驶座上,兴高采烈的跟两个哥哥套近乎,“这是新的车子吗?我怎么记得上次好像不是这个车呢?” 强子本来已经笑够了,一听这话又给趴下了,边笑边夸道:“臭蛋你最近记性真不赖,没错,我换车子了哈哈哈哈……” 其实也不是换了车子,而是前不久刚添了辆小车,至于原先那辆货车,他也在开,毕竟他那个生意多半时候都需要用到货车,又因为生意太忙了,他还特地培训了个司机,轮班开。 “换新车子那么高兴吗?”臭蛋迷茫了一下,很快就转了话题,“大哥,妈呢?妈咋不来看我呢?” “妈她现在已经走火入魔了,她说最迟今年年底,一定会给我找个好姑娘的,好叫我结婚。”强子也很无奈,好在今个儿才元旦,距离年底还有很久很久,这么一想,他就无所谓了。 万万没想到,臭蛋听了这话还附和的点了点头:“嗯,妈说的对。” 强子木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后头坐着的臭蛋弟弟别的都好,唯独凡事都听妈这一点,叫他格外的无语。 想了想,强子决定劝上一嘴:“你呀,不是已经订婚了吗?所以以后就不用听妈的了,要听媳妇儿的话。那个老话不是说了嘛,有了媳妇儿忘了娘。” 身旁坐着的毛头斜着眼睛瞥了瞥他,虽然没立刻吭声,却已经在心头暗暗决定,回头就告黑状。 后头的臭蛋陷入了沉思之中,直到车子渐渐行驶上了公路,他似乎才忽的想通了:“我觉得我可以把媳妇儿和妈都记在心里,我的记性没那么差。”又扭头问他对象,“我该听你的,还是该听妈的?” 他对象正迫不及待的往窗外看,高兴得眉眼弯弯。其实,比起心无旁骛一心训练的臭蛋,其实她更喜欢出来逛,可惜既然已经选择了当一名职业运动员,该承受的还得继续承受下来。倒是听了臭蛋这话,她想也不想就答道:“我还小,听妈的。” 臭蛋觉得这话很有道理,遂点头:“我也还小,是该听妈的。” 强子边开车边冲着副驾驶座上的毛头挤眉弄眼,叫弟弟理都没理他,这才忍不住开口:“你今个儿是咋了?从出发到这里,一声都不吭,你以前不是话多到惹人心烦吗?” “我说话你嫌我烦,我不说话你又问咋了,啥意思?”毛头整个人格外颓废的靠在副驾驶座上,两眼直勾勾的看着挡风玻璃,“我好惨啊!” “得了吧。”强子懒得理他,索性提高声音跟后头坐着的小弟和弟媳妇儿说话,倒是臭蛋挺好奇的,在问过了关于他妈的事儿后,忍不住问起了毛头。 毛头咋了?他就是单纯被针对了。 继宋卫军被赵红英明里暗里的狠狠收拾后,毛头自投罗网去了军区,他以为最多也就是跟前头夏天那时的训练差不多,苦点儿累点儿,可总算还有个底线在。万万没想到,觉得被毛头坑了的宋卫军,下狠心收拾了他,给他安排的是精英中的精英特训,每天往死里操练,一副非要在毛头内心深处留下浓重的心理阴影一般,愣是在短短不到一个月时间里,让毛头感受到了来自于地狱的特训。 “我叔啊,他可真是我亲叔啊!”行至市区,毛头才颤颤巍巍的开了口,语气里满满都是心有余悸,“昨个儿我离开军区,就有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活着真好。” 强子嫌弃的看了他一眼:“爷上回跟爸说,叫爸考虑一下,把你也过继给四叔,爸他觉得成。” “成个屁!我成年了!不,坚决不!”毛头瞬间炸毛,虽说在军区特训那段时间里,一看到他四叔宋卫军,他就特想跪下来叫爸爸。话是这么说的没错,可他现在自由了,才不要再去送人头。 “噢。”强子特没诚意的应了一声。 毛头还没缓过来,也懒得跟他哥掰扯,横竖这事儿本来就没强子啥事儿,还不如回头直接找爹妈说理去。 偏偏,毛头是不吭声了,强子却反而没完没了了,他没再招惹一看就随时有可能原地爆炸的亲弟弟,倒是又跟臭蛋说了起来:“臭蛋啊,你别老管毛头叫黑子哥,他也演过别的戏,那个……和平年代的英雄宋卫军,看过没有?” 臭蛋实话实说:“我忘记了。” 如此大实话,直接把强子噎了个半死,顺便也把一脸丧的毛头给激活了:“这你能忘了,咋就没忘记黑子哥呢?” “你黑呀。”臭蛋继续往外蹦大实话。 “……行吧行吧。”毛头还能说啥?一想到,当初是他瞎几把乱教臭蛋喊妈,他就恨不得时光倒流把自己一巴掌拍死。可弟弟是自个儿认的,那也就只能继续捏着鼻子认下去了。 再看强子,他也是一副心有戚戚然的模样,显然也回忆起了当初自己瞎胡闹,唆使公社书记员篡改户口的事儿。不过,强子比毛头心更大,在意识到毛头冲着自己翻白眼后,他果断的开腔:“蠢弟弟嘛,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反正没人能比毛头你更气人了。” “是啊,我特气人。对了,臭蛋啊,回头你见了妈,可千万别提给大哥找对象的事儿,妈老犯愁了,就为了强子这老光棍,她每天吃不香睡不好,你得记得好好安慰安慰她。” 臭蛋一脸懵逼,不能提为啥要告诉他?再一想,甭管提不提这事儿,妈还是要安慰的。 不提莫名其妙就被小儿子安慰一通的张秀禾,反正强子好气,没法跟臭蛋计较,他就开始怼毛头。然而,就算毛头今个儿丧得很,那嘴巴利索得还是把强子反怼一通。于是,强子更气了,直到见着喜宝后,立马上来就是一通告状。 喜宝:…… 大哥跟她告二哥的状,求问这个该咋办? 不知道就找奶,喜宝只迟疑了片刻,就果断的转身去找了她奶。 赵红英问了事情经过,淡定的往喜宝手里塞了一碗炸肉丸:“吃你的,看着就行。”就跟村里猫狗打架一样,不看着咋样?谁劝谁傻子! 元旦虽然不能跟春节比,好赖也是个大节日,以前年景不好时,过年连个油花花都看不到,现在日子好过多了,碰上过节,当然是大吃大喝了。 炸肉丸、烤羊肉、炖牛肉…… 正好宋家人全爱吃肉,连臭蛋他对象也是标准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大菜硬菜吃得额头冒汗。强子也不知道打哪儿弄来了两瓶好酒,给他爷他爸他叔都满上,大伟也有,唯独绕过了毛头。 当然,臭蛋是不喝酒的,他跟喜宝等人一样,喝着甜津津的椰奶,还认真的跟甜鸡蛋水比较了一番,最后得出结论,都一样好喝。 过节时,老宋家的人都是齐聚在宋卫军名下这个四合院的,毕竟现在是老俩口在住,只有小辈儿来探望长辈,反过来多不像话呢。当然,在老宋家那就不是像话不像话的问题,而是没这个胆子。 吃着喝着,喜宝还跟身旁的毛头说悄悄话,问他:“我爸怎么又不放假呢?” “别提你爸了。”被亲哥亲爹排挤也就算了,这会儿还被妹子给扎心了,毛头很是怨念的看了喜宝一眼,“你知道你爸前头那些日子是怎么折腾我的吗?” “不知道,反正我爸对我很好。”喜宝无比淡定,这是因为她早就看到毛头全须全尾的,除了头发被剃成了板寸外,跟上个月见面时也没啥区别。既然如此,那还有啥好担心的? 毛头心口又挨了一记,黑黝黝的面庞上尽是委屈。 喜宝挟了一筷子卤牛肉,这是她奶自个儿卤的,听说是问老姐妹要的秘方,祖传的那种,光是各色配料就不下二十种,又买了上好的牛肉,切成小块放在大土灶里,一口气炖了好几个钟头。等出锅时,卤汁全浸透到牛肉里头了,好吃又有较劲儿,她奶还说,这回卤了不少,正好天气冷,回头给她装一些回学校,吃的时候埋饭里捂一捂,可比学校食堂的菜更下饭。 “妹啊,你就不能安慰安慰我吗?”毛头眼瞅着他妹吃得巨开心,忍不住也跟着挟了一筷子,嗯,味儿确实不错,可依然无法弥补他这些日子受到的伤害。 “可我不会安慰人呢。”喜宝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她是赵红英一手带大的,虽然没学到赵红英怼人的精髓,却无师自通了说大实话的技能。偏偏有的时候,大实话更噎人。 毛头想了想,觉得这话也对,索性放弃了被安慰的想法,叹着气一口肉、一口肉,还是一口肉的吃了起来。 眼见毛头开始化悲痛为食欲,正好朝这边看过来的赵红英,突然来了个哪壶不提开哪壶:“毛头,你对象呢?咋不来家里过节?哦,她是京市人,那你咋不去她家过节呢?” “奶,我跟我对象还没订婚呢。”毛头提醒道。 当下的规矩是,订婚后就算一家人了,逢年过节一般也不会分开,当然去哪儿随意,像他们乡下地头多半都是在夫家这边的,京市相对自由一些,有去男方家的也有去女方家的。 “也对。”赵红英吧唧了下嘴,又问,“那你俩为啥不订婚呢?对哦,你俩到年纪了吧?干脆也没别订婚了,直接结婚得了呗。” 毛头放下了筷子,他突然发现卤牛肉不香了:“奶,你忘了我是啥时候生日?农忙前总记得吧?” “咋个意思?” “我要到今年夏天才满二十二周岁呢,我对象也还差几个月满二十。”见赵红英有些不大理解,毛头只得又耐着性子解释了一遍婚姻法。 这下,赵红英懂了,也没怼国家政策这么抠日子,而是直截了当的说:“那就夏天领证呗!也别那么着急,干脆等农忙结束后吧,到时候叫老三、扁头他们都来吃酒。” 赵红英掰着手指头盘算了一番,越琢磨越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好。虽说农忙结束,学校也该开学了,可扁头哥仨是啥情况,她这个当奶的还能不清楚?尤其扁头再过半年就初中毕业了,至于宋东和宋西,才上小学呢,校长还是老熟人,不怕请不来假。 “就这么办!改明个儿我找人帮你挑个日子,放心吧,秋收以后好日子多,到时候挑个最近的,保准在国庆前叫你抱上媳妇儿。” 毛头两眼发直嘴巴微张,完完全全一副灵魂出窍的模样。 “咋了?你还不乐意了?” 凭良心说,他很愿意配合赵红英,无论是出于对奶的敬重还是他自个儿的心愿,他都格外乐意在国庆前结婚。关键是,这个事儿就不是他配不配合的问题,而是老丈人那边…… 见毛头久久不曾开口,原先只顾着吃吃喝喝的老宋家其他人,也纷纷看了过来。 强子这会儿都已经喝大了,不过脑子还算清楚,只大着舌头跟他奶说:“别催了,我看他那事儿玄乎,不然为啥每回放假都跑回家来,平常不是忙着拍戏就是往军区那头去?毛头啊,你跟哥说实话,你媳妇儿还是你媳妇儿吗?” “去你的!”毛头好气啊,他媳妇儿咋就不是他媳妇儿了?不过,他老丈人的确不是他老丈人。 “毛头啊,你跟妈说,这到底咋回事儿呢?原先不是说得好好的?我瞧着,那姑娘也是个实诚人,乐意跟你,咋……”张秀禾想了想,不知道这话该咋说,尤其跟前还有另一个儿媳妇儿在呢。 就在她犹豫之际,喜宝弱弱的举手:“那个……” “宝你说!” “宝你别说!” 赵红英和毛头一前一后开了口,喜宝只犹豫了一秒不到,就果断偏向了她奶:“其实嫂子挺乐意的,就是她家里人有点儿不乐意。” 这话已经很委婉了,起码毛头稍稍松了一口气,他刚才还真怕喜宝直接把早先那事儿给说了,要是叫他奶知道,自个儿老哄喜宝去骗媳妇儿出门,那估计就该上演惨案了。 “家里人不乐意?”赵红英没注意毛头那边,她仔细品了品喜宝这话,琢磨了有一会儿,这才抬眼看向毛头,“也对,搁我我也不乐意。” 毛头瞬间垮下脸来:“咋就不乐意了?我多好一人啊!” “挺好的,就是长得寒碜。”赵红英这回倒是没怼人,就是实话实说,“你这模样,随便从马路上拉一个人出来,都比你好看。” “那我对象也不嫌弃啊!她家里人为啥要嫌弃?我是跟我对象过日子,又不是跟他们。” 这话也有道理,平心而论,就毛头现在这状况,大学还有半年就面临毕业了,他的成绩优异,假如服从分配,无论是想去电视台还是电影制片厂都不难,想留校任教也格外容易。如果不愿意这么安分的过日子,继续在演艺圈里闯荡同样不难,且不说他的演戏足够,单就是去年的献礼片,就已经在圈内刷够了名声。国内每年都有不少数量的战争片、英雄片上映,电视剧、电影都不少,以毛头参演过献礼片男主角的经历,以后想走这条路要比一般人容易太多了,更别提他还有裙带关系! 撇开学历、事业不提,毛头家境也好。当然,强子赚的钱跟他没啥关系,可别忘了,强子有钱又有责任心,加上还是家里的长子长孙,最最起码赡养老人的问题是由他一力承担了,这给弟弟妹妹们减轻了多少责任。更别提以他的性子,但凡有余力绝对会拉拔弟妹一把的。 本人优秀,家庭无拖累还能帮衬他,小情侣本身又相爱,可以说,除了长相有点儿不过关外,毛头也没别的缺点了。 这结婚过日子也不能光看长相吧?总得方方面面都横梁一下。再说了,年轻小姑娘本人都不嫌弃,爹妈爷奶这些当长辈的,难道不应该更看重人品和能耐吗? 老宋家这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真心不懂为啥梁家那头要棒打鸳鸯。 与此同时,梁家那边也在犯愁,元旦过节,家人齐聚一堂,他们比老宋家聚得都齐,毕竟亲朋好友都是本地人,也没有元旦需要加班的,老老少少一大家子人,足有上百口,都聚在梁美霞阿太那边,五世同堂,热闹非但。 梁家例来就儿子多闺女少,也因此,人口就显得格外多,梁美霞抬眼看去,就看到了不少伯母、婶婶、嫂子们,这会儿都围着她妈转,三句不离她的婚事。 婚姻法归婚姻法,普通的小老百姓,哪怕是皇城根下的,那也是一样的小市民想法,总觉得姑娘大了该说婚事了,就算自由恋爱好了,你倒是去啊! 即便梁家还算是有档次的人家,然而依旧逃脱不了普通人的烦恼。 幸好,大家都还顾忌着小姑娘的面子,没人会特地凑到梁美霞跟前说这个事儿,倒是她亲嫂子,笑着把她拉开了:“你去阿太那边吧,这儿有我。” 梁美霞很是无奈的点了点头,转身的时候还小小的叹了一口气。 她嫂子又好气又好笑,不知道她丁点儿大的人儿怎么就还学老人家叹气了,回头逮着空挡学给婆婆听。 梁母听了也跟着唉声叹气:“女大不中留,可我也不能由着她瞎胡来呢!” “妈,既然小妹喜欢,要不咱们……” “她喜欢?那她到底是喜欢那个人,还是喜欢人家的名声、前途?我是当妈,我也不想把她看轻了。可现在的小姑娘家家的,实在是太物质了。这过日子,不愁吃不愁穿,过得去就成了,眼睛盯着人家兜里的钱,这像话吗?” “这话是怎么说的?小妹是什么人,别人不知道,妈您还不知道?” 梁母摇了摇头:“以前我倒是觉得挺了解这孩子的,现在呀……你看看她找的那个对象,我找人打听过了,京电最优秀的学生,这几年来电视剧、电影各种角色拍了不下百部,所有的教授都夸他能耐、演技好、肯吃苦,说他前途一片敞亮。去年那个献礼片你也看了,全国人民都知道他。对了,我还听说他家里可了不得了。” “小妹不是说,她对象是外地人吗?” “外地人咋了?南方那边有钱人可比咱们这块多得多了。听人说,她对象家里特别有钱,又有钱又有门路。你说说看,这孩子咋这样呢?太物质了!太肤浅了!咱们老梁家勉强也算是书香世家,她怎么就……” 说着说着,梁母忍不住唉声叹气起来。 尽管梁美霞坚定不移的表示,她爱的是毛头这个人,无奈她父母就是不愿意相信。 演员那么多,长得好看的一抓一大把,怎么就偏生挑中了最丑的那个呢?梁母说啥都不愿意相信闺女是找到了真爱,没得那么眼瞎的。她固执得认为,闺女养坏了,一心盯着人家的名气、前途,甚至兜里的钱,心里的懊悔那是别提了,甚至一度在夜里落了泪,觉得都是自己年轻时太忙碌了,忽略了闺女的教养,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 “早知道就不该让她念什么戏剧学校,瞧瞧,好的没学到,尽跟人坏胚子学了。咱们家又不差钱,从没亏待过她,她就不能跟其他小姑娘一样,好好找个自己喜欢的人谈对象?我不嫌弃乡下人,没钱没房也没啥大不了的,只要肯吃苦愿意干,日子总归是越过越好的,可她怎么能这样呢?我好悔啊!” 她嫂子已经没话说了,只能默默的望着悔恨交加的婆婆,心里却忍不住嘀咕着,总觉得自家小姑子没那么糟糕,难不成真的是入了演艺圈后,学坏了? 一不小心听到这话的梁美霞:…… 可怜她只是听了她阿太的话,过来看看晚饭准备得咋样了,结果就听到了她妈这么一席发自肺腑的话。站在拐角处,她两眼发直,足足愣了半刻钟后,才忍不住抬脚走上前去拦住了正打算离开的亲妈和嫂子。 “妈!我是你亲闺女,你咋能这么想我呢?”梁美霞委屈得都快哭了,因为长相讨喜还有后台,哪怕进了剧组饰演的也多半都是花瓶类角色,她活了那么大就没受过丁点儿委屈。结果,全在自个儿亲妈身上找补回来了。 “你以为我乐意这么想你?你小时候多乖啊,上大学之前也是好好的,怎么上了个大学,演了几场戏,整个人都变了呢?”梁母眼泪汪汪的看着闺女,“咱不能好好谈个对象吗?家里不缺钱,回头妈给你多备点儿嫁妆,咱们不贪人家钱,成不?” “我没贪社会哥的钱!” “妈知道,你是贪他有名气,认识的人多,家里门路比咱们家还广,还有啊……” “没有没有!我没有!!”梁美霞这回是真的被气哭了,抹着眼泪只喊冤枉,“我看中的是他的人,不是钱,不是名声,不是门路,我就只图他的人!” 梁母一脸悲伤的看着闺女,都不用开口,脸上就明晃晃的写着:我不信。 她能信吗?演艺圈里长得好看的一大堆,闺女又不瞎,怎么就偏生挑了个最丑的?就是学坏了,堕落了,变得越来越物质了,连她这个当亲妈的都看不下去了。 “我就是喜欢他!!”梁美霞气得眼泪簌簌的往下落,搁在平日里,她妈早就心疼上了,偏这会儿却用谴责的眼神看着她,这下她更伤心了,“我喜欢他,我爱他,我非他不嫁!妈,求求你了,我跟宋社会是真爱。” “真爱?他长成那样,你俩还能是真爱?闺女哟,我是你亲妈,我还能害你不成?这是你的终生大事儿,你可得想清楚了,钱可以赚,名气可以慢慢攒,就算没有这些,就咱们梁家这条件,你这长相,也不至于缺衣少食的。可要是跟他结了婚,你是能吃香的喝辣的,可有些事儿比钱更重要!” 看着闺女哭得都快喘不上气来了,梁母到底还是忍不住服了软,好言好语的劝着:“不然,妈回头托人给你说一门四角俱全的好婚事,要本人能耐的,有前途肯吃苦对你好,家里条件也好,这样成不?” “我只喜欢社会哥!” 越描越黑这种事情,如果不是亲身经历,真的很难想象。 在此之前,梁美霞一直觉得她父母相当开明,甚至有时候还觉得跟父母相处起来,就跟朋友似的,亦如当初她一心想要报考京市戏剧学院,家里人虽然不怎么赞同,却还是选择支持她。 她以为,这样的开明会一直到永远,哪怕她老早就知道毛头的老家在乡下农村,也不以为然。她的父母才不是那种只盯着钱看的人,比起优渥的物质生活,绝对更在意她本人的想法。 万万没想到…… “你就别跟你妈我犟了,我从屏幕上看几眼,都嫌他长得寒碜,你得对着他一辈子啊!你想过好日子,妈让你过,咱找个可心的,犯不着为了过上好日子这么委屈自己!美霞,就当妈求你了,你就听妈这一回吧!!” 第139章 梁美霞欲哭无泪。 老梁家接连两辈儿就梁美霞一个姑娘, 自然是把她捧在心尖尖上宠着疼着,不单亲爹亲妈亲哥亲弟如此, 连带其他长辈也是如此。要知道, 这年头重男轻女还是属于常态的,十户人家里起码有九户是这么认为的, 剩下的也不过秉持男女平等, 把儿子闺女一道儿宠。 可以说,梁美霞这种情况算是格外稀罕的了, 比起喜宝也不予多让。 在这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环境下长大,可她并没有长歪, 一直都是那个乖巧听话又孝顺的好姑娘。及至考上大学, 又跟毛头相遇、相识、相恋, 那会儿她就已经意识到将来结婚时,毛头一定会遇到不少阻碍的,尤其在得知毛头老家在南方某个乡下小村落时, 更是担忧到了极点。 没想到…… 见婆婆和小姑子纷纷抹起了眼泪,梁美霞的嫂子格外得无奈, 想劝解两句,又不知道从何下手,只能先帮着递手帕, 口中弱弱的说:“好歹也是过节,这事儿要不往后慢慢说?” “反正我就是要嫁!”梁美霞一赌气,索性转身走了,她要去找她阿太评评理, 自个儿好端端的谈个对象,怎么就成了物质的人了? 梁母见状,忙轻推了推大儿媳妇儿:“你跟上去瞧瞧,帮我劝劝她。” “诶。”梁嫂子答应了一声,忙急急的跟了上去。 这头的动静虽说不大,可因为梁家人多,屋里屋外全是特地赶过来聚在一起过节的人,多多少少还是听到了一些。就有梁美霞的两个伯母出面拉过了梁母,好声好气的劝着她,大意是,孩子还小,回头慢慢教就是了,何苦说话太重伤了孩子的心呢? 另外一边,梁嫂子三步并作两步的撵了上去,总算在进梁阿太房门前,把梁美霞拦了下来,拉到了角落里:“妹子哟,不是嫂子说你,就算真委屈了,也没得大过节的扰得阿太不高兴的。来来,你跟嫂子说一说,你那个对象……到底有多丑?” 有多丑是个严肃的问题,梁嫂子没看过毛头演的电影,主要是电影上映的那阵子,她正在坐月子,等她出了月子又忙着照顾孩子,好不容易孩子养大半岁多,交给了婆婆代为照顾,她又回去上班了。这一来二去的,还真就没瞧见过毛头的长相。 她就不明白了,到底这人长得有多丑,才会让一贯把小姑子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婆婆,愣是把人往最坏处想?再一想,她男人长得也很一般,偏她娘家条件还不好,咋就没怀疑过她有心攀附梁家呢? “嫂子,我给你看照片。”梁美霞小心翼翼的从棉衣内袋里掏出了一个极薄的小本本,约莫成人的半个巴掌大小,打开以后一边放着两张两寸的单人照,分别是梁美霞本人和毛头,另一边则是两人的合照,“其实社会哥他就是长得黑了点儿,不丑。” 梁嫂子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她嫁到梁家也有五年光景了,对自家婆婆不可谓不了解,可小姑子这边也不是爱说谎的,因此心下一直摇摆不定,不知道应该站哪边。这会儿见有照片看了,她忙侧了侧身,眯起眼睛仔细一瞧…… 且不说这单人照,双人合照里,白净秀气眉目如画的梁美霞身边,戳着一根木炭子。 这一刻,梁嫂子是完全懵了的。 啥叫只是黑了点儿?这都快瞧不出眼睛鼻子嘴长哪儿了,还叫黑了点儿?至于丑不丑的,一时半会儿的还真瞧不出来。 “我的妈哟!”梁嫂子心道,怪不得婆婆不乐意,长成这样,还说是真爱?我信了你的邪!! “不丑吧?”梁美霞忽的绽放了笑容,不过却不是对着她嫂子,而是眼神无限深情的望着手里的照片,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带着满满温馨幸福的笑容,就连眼角边的泪水都不显任何违和,反而有种拨开云雾见月明的感觉。 “呃……也不是很丑。”看着小姑子那漂亮的容颜,梁嫂子实在是不忍心说实话,只能侧过头不去看那边的照片,顺便把话题岔开去,“我记得你说过是拍那个火车上电影的时候认识他的?” “去年的贺岁片,片名叫《回家过年》。我在里头演女一号,社会哥演的虽然是配角,可我觉得他比男一号更棒。假如我是导演,我就让他演男一号,相信他一定会让这部片子卖得更好。” 见她这般信心十足,梁嫂子不由的迟疑起来,隔了有半晌,忍不住又鼓起勇气看了眼她手里的照片,辣得只想捂眼睛:“谁演的男一号?” “黎梦华。” 梁嫂子:…… 就算是像她这种不关心演艺圈的人,也听说过黎梦华这个名字! 怎么形容这个人呢? 假如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的话,那就是——帅。 当然,除了拥有帅气的外表之外,黎梦华的演技也很不错,哪怕不能跟老戏骨比,也能碾压一票同龄演员。 梁嫂子还活在梦里,梁美霞又说:“我当时第一次演戏,还是女一号,虽说戏份是不算多,可我心里紧张死了,偏偏对着男一号演不出那种爱慕敬仰的感觉来,要不是当时有社会哥帮我对戏,说不准我演到一半就被导演开掉了。” “妹子哟!”你让嫂子说啥好呢?对着黎梦华这种人间极品没感觉,反而对着个黑炭头入了戏…… “反正我嫁定了!”梁美霞边说还边握了握拳头,完了还抱住了她嫂子的胳膊,软语哀求道,“嫂子你帮我说说好话呗。” 梁嫂子仍处于懵圈状态中,闻言只下意识的点了点头:“那我试试吧。” “嫂子你真是太好了!我先谢谢你了!”梁美霞高兴的跑了,全然没了早先的委屈和丧气。 话说出去就收不回来了,等梁嫂子回过神来时,小姑子已经跑开了,她仔细思量了半天,依然想不出辙儿来,只能在这天晚上把这事儿告诉了她男人:“你说这事儿闹的……妈都快怀疑小妹学坏了。” 梁大哥听完前因后果后,恍若梦游一般,只接口道:“我看她除了眼神坏了,其他都挺好的。” “瞎说啥呢?你赶紧替我想个法子,回头小妹又得来找我了。” “恋爱中的女人啊!果然没脑子。” “净瞎说!我就不觉得你比黎梦华好看。”看了看自家男人瞬间黑下来的脸色,梁嫂子急急的补充了一句,“不过你比小妹看上的那人好看太多太多了。” …… 得亏毛头并不清楚梁家发生的事儿,要不然他能哭疯了。 不过,他迟早会知道的。 元旦假期过后,上学的继续回学校,训练的继续去国家队,其他人也各自开始忙碌起来。年关将近,要忙活的事情只多不少,而今天又多了另外一桩事儿。 跟老宋家有些关系,不过主要还是冲着毛头来的。 电视台那边,原就计划弄一档谈话节目,早先是准备请几个奥运健儿的,毕竟奥运会就算已经过去了,短时间内热度却不曾降低过,可惜却被国家队断然拒绝,还因此得到了上头的责怪,怪他们不该去打扰体坛健儿训练。 既然国家队那边行不通,就只能修改原定方案。可这方案并不是说改就能改的,请的嘉宾必须在全国范围内都有知名度,还得是完全正面的,起了引导向上的作用。这就难倒了不少人,哪怕他们可能请一些劳动模范过来,可一方面人家未必能适应谈话节目,另一方面则是没法得到收视率。 再三权衡之下,电视台那边瞄准了今年大热的英雄片主角——宋社会。 宋社会已经不叫宋社会了,因为他所饰演的宋卫军,形象丰满有血有肉,加上整部电影后劲儿十足,愣是在全国范围内都不缺乏影迷,就是这年头不少人会把演员和角色弄错,乍一看到他那张黑脸,首先脱口而出的,怕就是那句“宋卫军”。 毛头当然那是不在乎的,这种事情很常见,只要别在未来被角色定了戏路,旁的是真无所谓,就像他当初演《回家过年》时,也有不少人直接管他叫黑子哥一样。这不,连家里都有一个,普通观众就更不用提了。 唯一比较在意的宋卫军则被上头领导抓了壮丁,忙于给手下的士兵进行冬训,压根就没注意外头的情况。 在这种情况下,电视台向毛头发出了邀请函,请他来参与谈话节目,并表示这档节目会在正月里面向全国观众放映。 几乎没咋犹豫,毛头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没想到的是,电视台又提出了一项要求,或者是请求,希望能同时邀请宋社会的父母亲一同来电视台录节目。 毛头龇了龇牙,他一点儿也不认为他爹妈会在电视里夸赞他,可这话也不大好说,迟疑了一下,他表示要回家同家里人商量。 商量的结果异常惨烈。 赵红英一巴掌拍在大饭桌上:“叫你妈带你妹一道儿去,老大就算了,还嫌不够丢人现眼的。” 宋卫国原也没想去,可他不觉得自己有多丢人现眼,憋了半天也没憋住,开口问道:“为啥我去就丢人现眼了?臭蛋妈跟我不是一个样儿?” “她连春晚都上过,怕个啥?喜宝也去,到时候毛头你给介绍说,这是宋卫军的闺女!”赵红英眯了眯眼睛,随着喜宝毕业的临近,她哪怕面上绷住了没说啥,可心底里多少还是有些着急的。同时,她也不觉得这是自家宝儿的问题,思来想去,愣是把锅甩了出去,深以为这都是因为喜宝平素很少出门,不是待在学校就是窝在家里,人都碰不到,咋找对象?等回头上了电视那就不同了,想想臭蛋,再瞅瞅毛头,上过电视的都找到对象了…… 老宋家其他人不知道赵红英还有这等考量,不过因为她一贯偏心得很,也没人提意见。 张秀禾觉得有喜宝这闺女陪着挺好的,俩人一起去有个伴儿不说,还能给她壮壮胆儿。至于毛头,他还是不认为他妈会给他留面子,可妹妹就不同了,这点信任他还是有的。 ——反正他妹比他爸靠谱太多太多了。 “成,就听奶的!”毛头鼎力支持他奶,又生怕他妈到时候掀了他的老底,忙上前好言好语的哄着,叫他妈务必要崩住,他还得保持自己的男神形象呢! 录节目安排在小年夜后一天,那会儿喜宝已经放假了,她从来不为考试犯愁,别人哪怕考完了松一口气,也难免会觉得疲乏,唯独只有她,越考越高兴,精神奕奕的收拾东西回了家。 临上节目前,毛头对喜宝千叮咛万嘱咐:“宝!你记得一定要夸我,必须夸我,变着法儿夸我,懂了吗?”又对他妈说,“妈你附和宝就行了,我不求别的,单求你别拆我的台,你儿子我还要吃这口饭呢。” 张秀禾那脾气,典型的对人不对事儿,面对婆婆面对小儿子格外得温柔,可惜这会儿跟前杵的是癞毛头这小兔崽子,她只把演一瞪:“干啥?还要叫我瞎掰扯不成?那可是全国人民都能看到的。” “没叫你瞎掰扯,就是让你少说话,多点头附和宝。”毛头突然觉得自己答应节目组的要求可能从根本上来说就是个天大的错误,可这会儿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也没辙儿了,只能抓紧时间继续哀求他妈。 “行了,我这个当妈的还能坑你不成?好歹我也是跟着臭蛋上过春晚的,再说这不还有喜宝在吗?”张秀禾嫌弃的瞥了毛头一眼,抬手搂着喜宝,“宝,咱们不理这傻货,到时候上了节目,有啥说啥,不要紧的。” 喜宝点了点头,冲着毛头安抚的笑了笑:“哥你人好,我知道该怎么夸你。” 毛头:……我咋觉得自个儿给自个儿挖了一个天大的坑儿呢? 节目尚未录制,毛头已经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事实证明,他的预感是正确的。 谈话节目还是有史以来第一次,也因此节目组前期做了很多工作,下了不少力气。录制现场,除了主持人和其他工作人员外,也安排了一些“现场观众”。考虑到不确定录制过程中会发生什么事儿,请来的所谓“现场观众”其实都是内部人员,提前安排好了,以避免出现任何意外。 录制前得知这一情况的毛头,稍稍松了一口气,他觉得还成,万一他妈一不留神掀了他的老底,起码还有转圜的余地,怎么说也比直接上直播来得好。 很快,录制开始了。 主持人先致了开场白,介绍了一下今天的嘉宾,之后就是毛头上场,跟现场观众以及未来可能会出现在电视机前的观众们打招呼问好,接着就是回顾去年的献礼片。 “作为一部英雄题材的电影,无疑是很成功的,更难得的是,这是由真人真事改编而成的。现实中,真的有这么一个人,为了国家和人民,奉献了自己最好的青春年华,为此还终生未娶,直到现在人到中年,仍然在帮助国家继续训练精英人才。这样的英雄,叫我们如何不佩服?” 毛头保持微笑,露出了标准的八颗牙:“我也相当佩服宋卫军,不过我更相信,全国上下除了宋卫军本人,再也没有人能比我演得更像他了。毕竟,我是从小听着宋卫军的故事长大的。” “等等!” 明明是提前沟通好的,主持人还是装作一副惊讶难耐的模样,紧急叫了停:“据我所知,你小时候宋卫军还没出名吧?那会儿他也才刚进特殊作战部队没多久吧?” “没办法,谁叫我们家老太太最喜欢他呢?”毛头一派淡定,然而淡定之中又露出几分自得,“宋卫军就是我四叔,自打他去参军以后,我奶天天念叨着,给我们几个孙子讲他的故事,还说我爹我二叔三叔都傻得很,全家里头最聪明最能耐的就是我四叔了,而我,最像他。” 主持人满脸的惊愕:“原来是这样吗?那请问宋社会同志你考上京电是因为……” “虽然不能说全是因为我四叔,不过在这里头,我四叔的确帮助了我不少。”毛头施施然的从兜里掏出一张照片,展示给现场观众看,“这是我上小学时候,第一次看到我四叔,还特地去县城跟他拍了一张合照。我四叔啊……” 梦回十多年前,毛头那时候也没想到,他四叔的那次回家会给他带来如此深远的影响。 相信就连宋卫军本人也没有想到。 第一次见面,宋卫军穿着老式军装,浑身上下都透着乡下庄稼汉子所不曾拥有的朝气蓬勃,哪怕论长相,他也不算很出众,愣是被军装衬出了一种别样的气质。 毛头边回忆边说着往事。 往事如烟,可对于毛头来说,哪怕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依然记忆犹新。别说事情大概了,他连当初跟四叔说了啥话都记得一清二楚。 “我四叔那次回家,就是电影里身受重伤昏迷了很久才苏醒那一段,他之后就回了一趟老家。也就是在那一次,我第一次见到了他,也因此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让我受益终身。” 主持人相当配合的帮着捧哏,连声询问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怎么就对他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这还是我第一次跟我说起以前的事儿,也是我第一次走出农村进入县城,我四叔还带我们几个小辈儿下了馆子,当时的饭馆都是国营饭店,里头的服务员可牛气了,哪怕我四叔穿着军装,她依然没给我们好脸色。” 说到这里,毛头一拍大腿:“算了,用说的也弄不明白,我干脆给你们表演一个好了。” 仍在后台等待却看得到前头情况的张秀禾和喜宝忍不住面面相觑,表演一个什么的,这话太耳熟了,耳熟到她们不由的抱了抱自己,心疼起了现场观众们。 这一段虽然对了词,可主持人的确没见过所谓的“表演一个”,不过因为是录播的,人家也不担心,当下就格外配合的叫了好。 “我给这一出戏取名叫做《国营饭店女服务员》。”毛头表演之前还先来了段开场白,把前因解释了一遍,又描述了一段女服务员的外貌,其他的倒是没说,只单提了句双麻花辫儿。 接下来的一幕,用后世的话来说,那就是见证戏精诞生的一刻。 毛头瞬间从一个正义凛然为国献身的英雄角色,变身成了扭着腰身掐着嗓子的女服务员。 光是点菜上菜倒是没啥,关键是那个年代,能在国营饭店里工作的多少都有些门路,瞧不起乡下人简直就是常态。毛头愣是把一个骄傲的女服务员形象演绎的惟妙惟肖,尤其是在毛头嘴上说不好吃,却愣是把碗盘都舔干净的行为表现出了十二分的嫌弃。 “大家不要以为我是在夸张了,那年头,最牛气的就三种职业,国营饭店的女服务员、供销社或者百货大楼里的售货员、公交车上的售票员。”毛头表演完了还不忘给大家科普,然而在场的里头多少都是经历了那些年的事情,毕竟相隔也不是很久远,事实上,比起记忆里的被刁难,毛头刚才那一席表演,才叫他们目瞪口呆。 试想想,一个年轻漂亮的女服务员不屑的翻白眼说风凉话,其实冲击力没那么大,可要是换成了一个黑成蜂窝煤的年轻人拧腰掐嗓子的模仿…… 怎叫一个辣眼睛。 主持人足足愣了半分钟,才终于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这个、那个……很感谢宋社会同志特地为我们表演的这一段……” “国营饭店女服务员。” “对对,就是这个。看来,您的表演天赋是很小就显露出来了吧?” “不,这世上没有老天爷赏饭吃这回事儿,谁也不是天生的演员,我能做到这一点,主要得感谢一些人。” “又是宋卫军同志?”主持人颤颤巍巍的问道。 “当然不是,尽管我四叔帮助了我很多,可最初激励我的却是另外一些人。那就是我们队的知青们。” 主持人:…… 快速的低头看了眼台本,主持人确定这段并没有出现在台本里,不过想到是录播,他的压力也不是很大,干脆就顺着话接了下来:“能详细的说一下吗?” “没问题。”毛头一口答应,当下就开始回忆那些激情岁月。 想当初,他不过才四五岁,第一次看到了知青谈恋爱,在山上的小树林里,拉拉小手,搂搂小腰,那些场景令当时年幼的他如同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他见证了无数段伟大的爱情,没有他的那些表演就没有后来大家的结合,也同时锻炼了他那出众的演技。 “……我在这里郑重的感谢我们队上的知青,谢谢你们,没有你们的爱情就没有现在的我。就连那一年考京电,我面试时给老师表演的也是最拿手的《知青谈恋爱》。太感谢你们了。” 知青:……啊呸!! 哪怕这会儿并没有知青看到这一幕,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只要是无意间看到的,一定都会不约而同的回忆起那些年被小炭人支配的恐惧。 癞毛头啊!他坑了多少人啊!本来只是想吃干抹净回头赖账的,结果愣是被迫结了婚。更惨的还不是那些被迫留下来的知青,而是好不容易抛妻弃女逃离了乡下农村,又在京市碰上这个煞星的倒霉蛋儿们。 更不幸的是,有些人心里有鬼,在陪着后娶的妻子或者女朋友看电视时,无意中扭到了这个频道,面露惊悚,一下子就曝光了掩藏多年的真相。 当然,此时此刻,最受迫害的还是主持人,他可能需要中场休息。 “说起知青谈恋爱,我就想到另一个事儿。” 尽管主持人已经面露惊悚,毛头却仍然说得兴致勃勃,他没有忘记今天的主题,领导让他夸夸宋卫军,这个当然要做到,哪怕偏题也不能偏得太过了。当下,他就顺着知青这个事儿,再度把话题拧了回来。 “当年,我四叔回乡探亲,队上不少人都想给他介绍对象,你们知道他是怎么拒绝的?” 毛头还想卖个关子,万万没想到,现场观众的抗压能力比主持人强多了,一听这话,下面齐刷刷起哄道:“现场来一个!!!!!!!” 来就来!谁怕谁! 不得不说,毛头的记性是真的好,好到叫人惊悚的程度。而且他自认为比宋卫军淳朴多了,换做是他,要拒绝别人介绍对象,绝对是格外直白的表示,你的长相不符合我的择偶标准,可他四叔就不同了,也不说我们不适合,反而顺着人家的话头接下来,说我俩太合适了,今个儿就定下来吧,你家闺女/侄女/外甥女,长得好看不?能勤快干活不?会替我孝顺老人不? 一连串的问题抛过来,吓懵了介绍人,顺便就彻底绝了自己的桃花运。 这一段跟刚才的国营饭店女服务员还不一样,之前只需要毛头一人分饰两角,主要的戏份还是在女服务员这边。可这一段,却是群像戏,有英雄宋卫军本人,也有乡下的介绍人,还有路过凑热闹的围观群众,以及旁观者毛头本人。 “我四叔宋卫军,就是这么个不走寻常路的人,我也知道他就是单纯的不想结婚,想把一生都奉献给祖国和人民,又不愿意找个媳妇儿枯守家中,所以才干脆把话给说绝了。”毛头感概连连,“我四叔啊,他可真是个好人呢!” 主持人终于盼到能接上去的话题了,忙不迭的凑上去:“看来,每个英雄的背后都有各自的故事,我也看出宋社会同志对你四叔敬佩万分……” “对,他是一生中对我影响最大的人,假如我以后能出一本自传,一定要加入我四叔的光荣事迹。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我的四叔宋卫军》。我四叔还教会了我人生当中的第一首歌,来!给个伴奏!!” 在毛头的提示下,伴奏音乐响了起来,随着一阵高亢嘹亮的前奏,毛头扯着嗓子吼了出来。 “我是一个兵!!!” “来自老百姓!!!” 主持人:…… 现场观众:…… 及至伴奏声和鬼哭狼嚎声同时停止,毛头仍不忘夸一波他四叔:“我四叔说的,唱这首歌要特别自豪,要有气势,要唱出荣耀感来!不要怕跑调,不要在意形式,最重要的就是自信,再自信!!” 随着毛头话音落下,现场安静如鸡。 不管是身经百战的老牌主持人,还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全然忘了自个儿是个托儿的现场群众们,都齐刷刷的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巴。 假如现场有人会读心术,一定会发现,此时此刻所有人心目中都是一模一样的惊悚,顺便齐心怀疑起了这对叔侄是不是都有毒。 足足过了两分钟,主持人这才木着脸打破了现场的静默:“这一次,我们节目不光请了英雄宋卫军的扮演者宋社会同志,还请到了宋社会的母亲和妹妹。” 毛头赶紧接了一句:“有个事儿要先声明,因为我四叔一生未娶,又跟我妹妹特别投缘,所以我妹妹在很小的时候就被过继给了我四叔。从法律上来说,她就是英雄宋卫军的女儿。” 过继属于旧风俗,可这几年已经不那么讲究了,再说了,过继不成还有收养,这个却是合法的。 主持人刚想继续搭话,就看到张秀禾和喜宝被工作人员引到了台前。当即,到了嘴边的话就打了个转儿,主持人问道:“宋家妹妹看起来还很小呢,成年了吗?” 喜宝因为打小受宠心思单纯,加上她本来就长得很漂亮,还是那种格外乖巧安静的美,以前在学校里就常被错认成新生,跟赵红英去见她的老姐妹时,也常被问起是不是要准备高考了,因此主持人这话也并不奇怪。 起码张秀禾和喜宝是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谁料,毛头冷不丁的蹦出一句话:“我跟她是双胞胎。” 主持人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一个没忍住直接咳嗽了起来,好半晌才缓过劲儿来,满脸震惊的回头瞪着毛头:“您这是在开玩笑?” “她看起来特别幼稚吗?”毛头还特地扭头瞧了喜宝一眼,后者回给他一个无奈的表情。 “这不是幼稚……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咱们言归正传。”主持人好崩溃,这个真没在台本里,他发誓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奇葩的事儿。 不想,毛头却不干了:“咋了?你还别真不信,我俩就是双胞胎,龙凤胎。妈,你得给咱们作证啊!” 张秀禾为难极了,早先因为要上节目的缘故,家里人稍稍对了下台词,大意就是,过继的事情是瞒不住的,也不需要去隐瞒。这别家没孩子的,也会想方设法抱养一个,即便不图养老,也盼着膝下能有个孩子。可当时,大家没提毛头和喜宝是双胞胎这个梗。 倒是喜宝,很干脆的点了点头:“对呀,我和哥哥是龙凤胎。” 毛头嘚瑟的一扬头,起身往前走了两步,跟喜宝并肩而战:“看,我俩长得多像啊!” 这一次,就连喜宝都没法配合了,偏偏毛头还不知道见好就收,因为明知道他妈不会配合的,他只扭头问喜宝:“妹,你说句实话,我俩像不像?” 喜宝:“……像。” “像”才冒了点儿音,张秀禾就一巴掌拍在毛头的后脑勺:“别为难你妹了!要我说……像个屁!你随爹!” 主持人已经忍不住想提前退场了,他不止一次的宽慰自己,这是录播,这是录播,这是录播…… “其实,我们节目组不单请到了宋社会的母亲和妹妹,还有一位神秘人物早已在后台等候。” “她是宋社会的祖母,也是宋卫军的母亲!” “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有请这位英雄母亲的到来!!” 第140章 电视台头一次尝试这种真人谈话节目, 其实制作方心里也有些没底气,可眼瞅着全国各地传媒娱乐方面弄了个风生水起, 他们作为首都电视台, 怎么样都不能落人下风。 如此这般,新节目是上来了, 可想而知, 压力也是极大的。尤其是最早策划好的关于奥运的节目没能通过,这叫台里的工作人员愈发心慌气短, 生怕准备了那么久,却只造出了一枚哑炮, 早先的准备工作全部白费了不说, 关键是电视台的名声啊! 怀揣着紧张不安的心情, 第一期节目如期开始录制,虽说具体过程跟原先的台本有些出入,可总得看来, 现场的气氛还算热烈,看点也不少, 再加上节目是在正月里,全国老百姓最闲的时候上映的,按理说应该能吸引不少观众。 刚把张秀禾和喜宝送上台的工作人员小邱回到了后台, 立马就有人凑上来压低声音询问:“怎么样?还可以吧?” 小邱愣是在寒冬腊月出了一头汗,拿袖子随意抹了一把:“就这样吧,我看观众们看得挺投入的。” “那是托儿……” “我看他们早就忘了自个儿是托儿了,刚才还扯着嗓门大吼着, 现场来一个,真是够了。”小邱格外的无奈,作为刚毕业才两年的大学生,他原本以为自己毕业后立马能成为台里不可或缺的一员,结果两年了,虽然不算是在打杂,可做的工作也的确不如他想象的那么重要。好在不管怎么说,总算跟了一档新节目,干得好的话,再过个一两年熬点儿资历,也该他出头了。 外人只因为电视台的工作格外得风光,就连小邱他家里人也是,甚至他小妹不止一次的提出来,要跟他一起去电视台上班,最好也能当个明星,唱歌跳舞演戏啥的,怎么着也比去厂子里上班来得强。 在今天以前,小邱每次听到这话都是随口敷衍过去的,有时候被他小妹缠得烦了,还曾翻脸凶过她。不过,今个儿之后他算是有主意了,一定要让小妹看看这期节目,好叫她知晓,当明星最重要的根本就不是那张脸,而是演技! 他还沉浸在自个儿的思绪里,旁边的同事却忍不住喷笑出来,生怕出声太大影响到录制,还拿手捂住了嘴。 “怎么了?”小邱看看同事,又伸长脖子去看台上的情况,没发现台上有什么问题,倒是现场观众们已经笑得前俯后仰,第一排的两个小年轻笑得直排大腿,瞅着眼泪都快要飙出来了。 “那个……宋社会说,他妹妹跟他是双胞胎。” “啥玩意儿?”小邱满脸震惊,忙又去看台上。正好看到那个今年刚红起来的演员跟后来上台的年轻女嘉宾挨着并肩而战,同时还听到对方自信心十足的开了口。 ——“看,我俩长得多像啊!” ——“妹,你说句实话,我俩像不像?” 小邱突然觉得,同人不同命啊,他妹妹生起气来能跟他对打,而眼前这对兄妹,瞧当哥哥的这样埋汰妹妹,人家妹妹愣是给足了面子,没动手打人不说,还帮着圆场子…… 多好的妹妹啊!多好的一家人呢! 还没等小邱感概完,他就被打脸了,只因喜宝给了毛头面子,可张秀禾才不管,直不愣登的冒出了一句“你随爹”。 “噗哈哈哈哈……”同事捂着肚子笑趴下了,小邱本来还想关心他一下,就听到主持人已经直接进了下一环节,吓得他跟兔子一样跳了起来:“别闹了,下一环节!” 这是主持人跳了过程,不过谁叫人家是台面上的人物,作为幕后工作人员,必须全面配合。再说主持人也很无奈,原本按着台本来,他是想让嘉宾自我介绍,然后谈一谈英雄宋卫军和演员宋社会,依着他的想法,作为家人,谈话过程中必然是以夸赞为主的。结果却是,宋社会冒出了一段不在台本上的“双胞胎”论调,偏他妹妹还是个不怎么会搭话的,宋社会说啥她就答应啥,更惨的是,他亲妈非但没帮着圆场子还二话不说直接在背后抽冷刀子…… 节目没法继续了,他只能跳过这段,把老太太请出来。回忆着最早宋社会说过,他家老太太最喜欢的就是英雄宋卫军了,所以那位应该是可以帮着夸赞,把场子给圆了吧? 想法很不错,具体的结果如今还不明了,可他这个一跳,却把后台弄了个人仰马翻。 幸亏啊,这是录播。 其实,最重要的还不是因为录播,而是有了个心理缓冲,哪怕真把节目给搞砸了,总还有回旋的余地。主持人在念出了一大段台词的同时,也忙着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想着录完节目可得好好休息休息,他的心脏哟…… “奶也来了?!”毛头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胸口,黑黝黝的脸上居然出现了一瞬间的煞白,扭头就去看身边的喜宝,“奶跟你们一道儿来的?” 喜宝一脸的茫然,傻眼的看了看四下:“奶来了?可是哥呀,我们是跟着你一道儿来的。” 毛头后知后觉的想起来,的确是他带着妈和妹子来电视台的。而在录制开始之前,他就先到了演播厅,至于张秀禾和喜宝则由台里的工作人员安排去了后头的休息室。毕竟,就算都是台里请来的嘉宾,也是有主次之分的,主角是毛头,最重要的也是他的访谈,其他人不过是配合演出而已。 眼见毛头彻底懵了,喜宝想了想,还是出言安慰了他:“哥,没事儿的,这是在外头,奶不会骂你的。” “……谢谢你哦!”毛头欲哭无泪,偏偏主持人见老太太还为上台,虽然知晓这一段到时候肯定会剪辑掉的,还是不能由着冷场,忙开口拉过了注意力。 “老太太在后台可能有点儿耽搁,要不宋社会同志先给观众朋友们介绍一下我们这位英雄母亲。” 说话间,主持人也安排他们重新坐下,毛头仍然回归主位,旁边是张秀禾,然后才是喜宝。至于主持人,则坐在毛头的斜对面,他们所有人都是面朝观众的。 有这么一两分钟的缓冲,毛头的脸色好看了不少,不过介绍英雄母亲什么的,他还是听得忍不住牙疼起来。 总感觉“英雄母亲”这个词儿跟他奶不是很搭,“除害英雄”好像更配一些。考虑到主持人已经说了,他奶人在电视台,毛头愣是把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下去,绞尽脑汁的想夸赞的词汇,争取在他奶出来前,把刚刚掉下去的好感度赶紧刷回来。 “我奶是个伟大的母亲,她生养了四子一女,在那个年代里,不但让每个孩子都念了书,我四叔和我小姑姑还念完了初中,这在当时是极为不容易的。后来……” 毛头忍着满腔的心虚,拼了命一般的夸赞他奶,惊得张秀禾和喜宝忍不住对他侧目,满脸都写着不敢置信。 等夸着夸着,毛头觉得不对劲儿了:“我说,我奶到底来了没?你别是在诓我吧?” 主持人笑眯眯的说:“英雄母亲当然是来了,可能她正在等待你隆重邀请她上台?” 听得这话,毛头愈发不相信了,他就说嘛,他奶啥时候喜欢露脸了?以前臭蛋要上春晚,也没见他奶跟着去,今次他要来电视台录节目,假如他奶想去,吭一声他还敢不答应?假的,一定是假的,必须是假的! 想到这里,他瞬间就放心了。 “我奶这人呢,在咱们乡里那可是名人,十里八乡都闻名的那种。我还记得,在我小时候,她曾一度架空了我们生产队的大队长,大队长说了啥没用,她开口说一句话,队上的人嗷嗷叫着冲上去。还有啊,她还曾经被公社授予了‘除害英雄’的名声,你知道她除了什么害?野山猪!!” 台上再度进入了紧张的气氛中,毕竟毛头是真的有演技,而且在描述一个场景时,格外得有感染力。 在他的描述下,野山猪徒然间冲下山,队上的人吓得抱头鼠窜、哭爹喊娘,有的甚至直接被吓瘫在了地上,被吓得失禁的都有。然而,关键时刻,英雄站了出来,还是个矮胖饼脸的老太太牌女英雄! 当时,她不是什么英雄母亲,她是英雄,真正的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英雄!! …… 赵红英被工作人员请出来时,就听到家里那小兔崽子唾沫横飞的夸着她。 可惜,她一点儿也不感动。 野猪下山是她永远的心理阴影,尤其这会儿喜宝也在台上,跟毛头只隔了一个座儿,还用那种格外专注的眼神看着跃过张秀禾看向毛头。 一瞬间,赵红英仿佛出现了幻听, ‘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 假如老天爷再给她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她保证不会那么贪心,绝对不会再教喜宝胡乱说话。这哪里是想要吃肉啊,这分明就是差点儿要了她的老命。 偏生,癞毛头那小兔崽子还哪壶不开提哪壶,当众掀了她的老底! 赵红英也明白毛头不知道实情,可这并不妨碍她打击报复。喜宝当时完全不懂事,老天爷那是遂了喜宝的心愿,至于她本人,已经够懊悔的了,那么自然而然,能叫她出气的也就只剩下毛头了。 “我的奶呀,真能耐啊!要不是这台子不够大,我还能现场给你们表演一个野猪下山。对了,那一年我四叔回乡,又遇到了一次。那会儿我奶年岁大了,打不过野猪了,可她能跑啊!还真别说,我奶跑得特别快,甩开膀子撒丫子狂奔……” “癞!毛!头!” 随着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声,正说得眉飞色舞的毛头一个心慌,屁股“嗖”的一下从沙发上滑落,重重的摔了个屁股墩儿。 “奶——” 如果说,赵红英的吼声是带着浓郁杀气的,那么毛头这一声“奶”却是饱含了无数种情绪,有恍惚、有震撼、有惊颤、有悲呛……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拼凑在他脸上呈现出一种生无可恋的绝望。 如果是在后世,光这么一个两三秒的镜头,就可以截图成为无数个表情包,绝对可能引领新一年的潮流巅峰。 就是分分钟冲上热搜第一的结果。 “奶!” “妈!” 喜宝和张秀禾也惊讶极了,不过她俩刚才光顾着看毛头表演了,压根就没吭一声,这会儿就算再惊讶,也仅仅是站起身走上前,把赵红英请到了台上。 赵红英首次出现在了台前,还是以这种人未到声先到的方式,拉足了注意力不说,还制造了格外惨烈的一幕。当然,这是指毛头,他被那一声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直到他奶都走上台了,他还没缓过劲儿来。 一个没忍住,他无比震惊的脱口而出:“奶你咋来了?你咋就真的来了?他们真把你给请来了?” 主持人笑眯眯的起身欢迎:“您好您好,宋老太太,咱们刚才还在说您年轻时候的光荣事迹,听说您是人民公社时期的‘除害英雄’?真了不起!果然,只有像您这样的人才能培养出像宋卫军这样的人民英雄。您不是英雄母亲,倒是宋卫军反而像是英雄的儿子。”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纵使赵红英这会儿心里头有一把火,恨不得当场来个大义灭亲,听了主持人这话,还是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然后直接坐到了毛头刚才的座位上。 毛头瞬间连滚带爬的从地上挪开了。 太后驾到,吾等屁民当然得赶紧滚蛋了。 主持人笑得那叫一个谄媚,好歹也是在这行混迹许久的,起码看人的眼神准得很,就他看来,虽然这宋老太太其貌不扬,但是那通体的气势,能叫人瞬间忘却她的身材长相,只在脑海里深深的烙刻进一句话:这人不好惹。 不好惹就别惹呗,当孙子还不会?主持人年纪也不大,比毛头大个几岁,就是跟强子大伟年岁相仿的。所以他瞬间进入狗腿子模式,一口一个宋老太太、巾帼英雄,把赵红英哄得眉开眼笑,连刚才的煞气都少了好些。 其他人再度落座,就是毛头没了座儿。 说真的,舞台是不算大,摆上两个沙发后,地儿就更小了,毕竟这个演播厅又不是用作文艺演出的。主持人坐的是单人沙发,这个没法子,可对面供嘉宾落座的却是个长沙发,坐三人很宽敞,可挤一挤坐个四人也绝没问题。 老宋家的人,普遍来说身材都挺不错的,唯一有些不够看的反而是赵红英,可她仅仅是个头矮,这才显得略胖了一些,事实上也不算胖,就是往那儿一坐,愣是把个普通沙发坐成了龙椅。 张秀禾缩着身子往喜宝那边靠了靠,喜宝倒是照常坐着,可这么一来就没空位了。 “是我们的疏忽,我现在就请工作人员搬把凳子来。”主持人一看这情况,忙打了个哈哈,假如他面上的笑意没那么浓重的话,兴许毛头还会信任他。 “不用了,我站着挺好的。”毛头麻溜儿的窜到了沙发旁,假如剪去其他人,只留下毛头和赵红英,再换个清宫背景,这活脱脱就是一出小李子伺候老佛爷的画面,毫无违和感。 主持人:…… “咳咳,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主持人努力把话题引导回来,可这会儿毛头却不配合了,也不是他不配合,而是他真的没法当着他奶的面满嘴跑火车,太挑战他的演技了。 倒是赵红英,自打她前些年送喜宝上京市念书,又在后来索性从乡下老家搬到了京市,她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假如说,早些年的赵红英只是气势骇人,一出场就是把锋利的刀,那么现在她也算是内敛多了。最起码,她已经好几年没扯着大嗓门骂人了,而是改用其他方式威慑人。 一句话,她变了。 她再也不是往日里那个质朴的乡下农村老太太了,在京市的这几年,她膨胀了,心态爆炸了,再也质朴不了了。 换作别人,哪怕是她堂妹赵红霞好了,冷不丁的从十八线小县城的农村,来到了全国首都京市,怎么着也得慌两下。别的不说,哪怕是那些老革命娶的媳妇儿,好些都是乡下人,乍然起来还得愣许久,唯独只有她,除了每日的洗衣打扫买菜做饭这些活儿,她愣是给自个儿找了一堆事儿,活出了别样的精彩来。 别家老太太到了京市,一开始根本就连门都不敢出,生怕出了门迷了路,过会儿就连家门都寻不到了。赵红英则不然,她根本不用人陪着,自个儿就把这一大片地儿给摸熟了。家门口这一片摸熟了,她就往外扩张,横竖京市的交通方便得很,公交路线四通八达,想上哪儿就上哪儿。老宋家其他人连皇宫都没去过,她已经把整个儿京市所有的景点都摸了个遍儿,还吸引了不少同龄老太太,其中还有些直接就是老革命的妻子。 满嘴乡土味的普通话咋了?她半点儿乡下人的自卑都没有,唾沫横飞的跟人侃大山,还忽悠了不少老姐妹一道儿在京市里浪。 因为自家孙女是英语系的,放假就在家里嘀嘀咕咕的,她偷摸着学了几回,还趁着喜宝回学校时,自个儿拿录音机放磁带听,跟主持人说话时,还能蹦出两句外国话来。 多时髦的老太太啊! 毛头和喜宝毕竟忙,就连家里其他人也不大清楚这一两年间,赵红英究竟干了啥,她也不是那种爱逼逼的人,人不问她也不说,却在今个儿差点儿把人给吓死。 谈话节目到了后半段,连主持人都恍惚了。 这期节目到底是什么主题来着? 巾帼英雄?不对不对。 从乡下老太太到全国知名时髦老太太?更不对啊! 哦对了,是英雄母亲,可这哪儿像是英雄的母亲了?她还需要儿孙给她争名气,给她一片天,她能扶摇直上九万里了! 聊到后面,主持人早已忘了自己的立场和职责,瞬间变身为赵红英的迷弟。你说本期的主要嘉宾是宋社会?那是谁?不知道不认识没听说过。 他眼里只有赵红英! 赵红英很满意,她成功的抖落了家里那群傻子的糗事,毛头自然是首当其冲的,毕竟她可忘不了这小孩崽子在她还没上台时,一个劲儿的掀她老底,连野猪下山的事儿都说了,瞧把他给能耐的。甚至于,她连宋卫军都没放过,当妈的嘛,说起儿子的黑历史那绝对是随手一抓就是一大把,不过肯定没毛头的多。 考虑到宋卫军必须保持正面形象,都不会用后期处理,毛头已经明白会发生什么事儿了。 人民英雄黑不了,人家亲妈要黑没事儿,电视台肯定不能播。可毛头就不同了,一个演员罢了,就算是当红明星,那也没说黑不得,再说了,这又不是电视台的锅,你家祖母亲自上台黑料给了一兜又一兜,还能不让人家播? 毛头欲哭无泪,他觉得他错了,他大错特错了,早知道就应该让他爹妈过来,就算那俩也不爱给他留面子,可因为宋卫国俩口子本身就不大擅长言语,黑又能黑到什么地步呢?现在换成了他奶,能说会道,关键还惹不得…… 再看赵红英,越说越高兴,而且她但凡提到毛头,用的全是小名儿——癞毛头。 主持人问:“怎么想到给他起这么个小名儿?是家里谁帮着起的?我倒是觉得,宋社会同志上一部电影里的黑子哥挺适合他的。” “我起的!为啥叫癞毛头呢?他长得丑,又丑又黑,刚出生那阵子还是个瘌痢头。我这一瞧,再一合计,得了,就叫癞毛头吧,癞子总不能跟一辈子,还得长点儿毛。” 瘌痢头…… 癞毛头…… 社会哥一脸悲伤,他已经不想保持微笑了,只求电视台给他留点儿面子,把他奶上台以后的所有部分都给掐了吧,他愿意重录一期,就他一个人够了,不要酬劳,还可以倒贴一笔钱。 然而,他不知道,这时候的后台已经兴奋起来了,工作人员合计着把宋卫军的那部分黑料掐掉不播,再把节目刚开始比较无聊的部分去掉,至于赵红英上台以后的场面,全都是高潮,咋能放弃呢?必须都剪进去! 录播节目总长度有三四个小时,播出去的节目长度最多也就一个小时左右,中间还得穿插一些人物介绍,因为英雄本人没有到,肯定得播放一些照片、录像,以及电影里的部分镜头,所以真正的时长挺短的。 制作方已经在头疼了,干货太多了,时长却不够,这事儿可咋整呢? 毛头也就快要原地爆炸了,咋还没结束呢?就算录播时间再长,这也该结束了吧?够了吧?他觉得已经够够了!!! “提到这个小名儿,不如老太太您再来说说家里人的大名儿?宋卫军……宋社会……虽说这是俩叔侄,可名字的风格确实有些差距。都是您给起的吗?” “老四的名字是我起的,癞毛头不是。”赵红英认真的回忆了一下,“我记得,他原先不叫这个名儿,他有个大哥,亲哥,叫宋强,他爹就想顺着他哥的名字往下取。强子他弟嘛,就叫刚子好了,宋刚。” “宋刚这个名字也不错,那怎么后来又改名了?”主持人好奇的问道。 这下,不止主持人和现场观众起了好奇心,连毛头和喜宝也是一样,倒是张秀禾,仔细回想了一下,依稀记得确实有这个事儿。 主持人眼观四路,自然发现了这一点,赶在赵红英开口解释之前,他先问了毛头:“难道这个事儿连宋社会你也不知道吗?” “不知道,可能我当时太小了吧?我记得我打小就叫癞毛头,家里人喊惯了就叫毛头,直到上小学了才知道自己叫宋社会。”毛头一贯觉得自己记性不错,可他确实不记得宋刚这个名字了,“等等,宋刚不是扁头吗?” “让你插嘴了?我这不是正要说吗?”赵红英一个瞪眼,毛头瞬间变怂。 很快,在赵红英的解释下,大家明白了过来。 “毛头早先就叫刚子,可家里人都不这么喊他,他自个儿也就不知道这个事儿。那时候咱们还是人民公社呢,上户口没那么及时,差不多就是要上学了才想到去上个户口,毛头就是小学一年级前,跟着咱们队上那二傻子大队长去的,结果可好,不知道登记员咋弄的,宋刚变成了宋社会。” 这要是别的名字,回头改一下也无所谓,偏偏正好叫了宋社会。人家问你为啥要改名儿,你来一句社会不好?那会儿时局正紧张着呢,赵红英才不想为了个小孩崽子的名字,赔上一大家子人。 再后来,毛头他自个儿习惯了,这名字也就没必要改了。 当然,这理由说不得,因此当主持人问为何不把名字改回来时,赵红英理直气壮的回答道:“叫啥不都一样吗?他长成这样,叫啥名儿有差吗?” 是没啥差别的,只要别故意叫俊啊帅啊的,一般二般的名字还真没啥太大区别。 主持人又忍不住问:“那刚才宋社会提到的……扁头?” “那是他堂弟,扁头生出来的时候,毛头已经改名叫宋社会了,扁头妈脑子不好使,想不出名字来,干脆就叫了宋刚,反正这名儿毛头也不使了。” 话是不错,可这么听着咋就越听越不对味儿呢?你们老宋家起名那么随便啊? 没敢说出心里话,主持人只昧着良心夸起了赵红英,说她特别有文化,单就是毛头这个名字,癞毛头,多好听呢,顺口又好记,还带着一个奶奶对孙子的祝福与期待,同时也秉持了我国的传统文化,赖名好养活。 毛头:……你的良心呢?! 不等毛头鼓起勇气怒怼主持人,赵红英一拍沙发把,眉飞色舞的说:“还是你有文化,就是这么一回事儿!我跟你说,毛头也很喜欢我给他起的这个名字,他一度坚持说自个儿的小名叫毛头,大名叫癞毛头,还非闹着要改名。其实吧,我也不管他改不改名儿,宋毛头也不错。可这小兔崽子,非要改成癞毛头,你说气人不气人?” “那后来呢?” “我没理他,晾着他,后来他就不提了。”说着,赵红英很是嫌弃的白了毛头一眼。毛头全程木着脸,不想说话也不想微笑。 “哈哈哈小孩子嘛,都是这样的,晴一出雨一出的,谁家都是这么过来的。”主持人抢着附和道。 赵红英满意的看着他,一老一少,虽然出身环境经历全然不同,却愣是在这短暂的谈话节目中,建立了深厚的友情,这就是忘年交。 等快结束时,他俩要已经跟相识几十年的老朋友一样,甚至还约好了回头得空了聚一聚,要是有机会能见一见人民英雄宋卫军就更好了。 毛头直不愣登的傻站着,满脑子都是:我是谁?我在干什么?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人生的终点在哪里?…… “本次节目到此结束,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送巾帼英雄宋老太离场。鼓掌!!” 赵红英退场了,张秀禾和喜宝也在随后离场,至于毛头,他带着满腔的绝望,强烈要求跟主持人好好谈一谈。 “重录吧?要不然重录吧?我愿意打白工,咱们重新再录一场吧!”毛头哭唧唧,他凭着两部电影,尤其是去年的献礼片,总算是吸收了不少影迷,本来借着这个名头参加谈话节目,是巩固自己在圈子里的地位,可他现在觉得,等这个节目播出以后,他那些好不容易吸收来的影迷们,一定会倒戈相向,全变成他奶的迷弟迷妹。 太绝望了!!! “宋社会同志,我由衷的感谢您的配合,就这样吧,再见,有机会再合作。”主持人麻溜的闪人,眨眼间就彻底消失在了演播厅外头。 毛头卒。 …… 节目到最后当然是播出了,旁的不说,却给千里之外的小山村某户人家带来了巨大的影响。 不是老宋家三房,而是原本属于红旗公社第三生产大队的另一个宋家。 他们家三兄妹,老大叫宋社会,老二叫宋主义,老三是个妹妹,叫宋好。 社会主义好。 这三个名字不单有着父母对孩子的期许与祝福,还有对新中国的感激以及孺慕之情。然而,这一切却在十多年前就被破坏了,他们家的老大跟着第三生产队的大队长去公社那边登记户口,回来就发现,社会变成了刚子。 宋社会啊!莫名其妙就变成了宋刚啊! 那家人都懵了,他们家跟老宋家这边不同,大名小名其实就一个,那孩子小名就叫社会,全家老小都叫惯了,冷不丁的改了名,一下子咋改口呢?问了那孩子半天,孩子自个儿也不明白,就说当时凑在一块儿登记的人里头,根本没人叫刚子。 是啊,没人叫刚子,可有个黑成炭的小孩说自个儿叫毛头。 所以说,刚子到底是谁呢? 这个问题纠缠了这家人好多年,本以为一辈子都没法得到答案了,却在新年的正月里,看电视时无意间得知了真相。 以前的宋社会现在的宋刚,坐在电视机前看着里头的黑炭头恍然大悟,原来当初真的是一不小心对调了名字,而那个抢了他名字的混蛋,就是他们公社第七生产队的小黑人。 真相大白了。 “那小黑人还骗我说他叫毛头!他就是刚子!!宋刚啊!!!” 尘封了多年的秘密啊,终于曝光了。 那家人好气啊,尤其是刚子本人,因为家里的爷奶到现在还习惯叫他小名“社会”,也因此他一直没忘记这事儿。 果然,刚子这名字风水不好,叫社会多有出息啊!考上了大学,演上了电影,好气啊! 第141章 录完节目从电视台出来的那一刻, 毛头整个人都是崩溃的。这已经不是懊悔不懊悔的问题了,而是打从内心深处涌起一股子找墙撞死的冲动…… 没活路了。 “毛头你干啥呢?赶紧走啊, 难不成你还得叫你奶等着你?小心你爹回头削你!”张秀禾等在门口, 眼刀子一个劲儿的往毛头身上甩,眼瞅着毛头还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急脾气上来的她直接冲过去就把人给扯了过来, “走!!” “妈你就不能对我温柔点儿吗?”毛头好委屈,偏偏他妈非但不知道安慰他, 还愣是拽着他的胳膊直接往前头扯。 张秀禾懒得理他,温柔?她一个乡下老娘们要温柔干啥?她年轻那会儿对着她男人宋卫国都没温柔过, 对自个儿生的小兔崽子温柔个毛?这要是小兔崽子长得好看点儿, 那兴许她还能母爱爆棚, 就毛头这衰样儿,省省吧! 想到这里,张秀禾扯得更起劲儿了, 她本来就是干惯了各种活计的,哪怕以往在乡下老家只有农忙那会儿才下地帮忙, 可平日里砍柴割猪草等等,这些活儿可都是她和王萍俩人操持的。 于是乎,尽管毛头百般不情愿, 还是被她给扯到了公交车站牌边上。 赵红英跟喜宝一样,都是一人一身厚实保暖的军大衣,当然这是在离开电视台前才披上的。别的不说,电视台里还是很暖和的, 听说好像是最新的那种暖气片,暖和到啥地步呢?基本上光膀子也不会觉得太冷,刚才喜宝还在里头念叨着,要是自家四合院也能用上这样的暖气该有多好啊。 因为在里头太暖和了,哪怕现在穿上了军大衣,感觉还是有点儿冷。喜宝干脆就抱着她奶的胳膊,祖孙俩挨在一道儿,耐着性子等公交车。 公交车还没来,倒是张秀禾扯着毛头过来了。喜宝还没来得及跟她哥打招呼,就听她奶无比嫌弃的哼了一声:“多大的人儿了,还要人拽着才能走,人臭蛋都比你听话、比你懂事……我刚还琢磨着,要是公交车来了你还没来,就跟宝先上去,才不等你!” 毛头很想说,咱也没让你等着呢!再说了,这不是公交车还没来吗?等都等了,就不能在这寒冬腊月里,给他一点点儿温暖吗? 仿佛看懂了毛头眼底里的委屈,赵红英再接再厉,继续插刀:“那节目啥时候播出啊?说是正月春节档,到底几号啊?我好给村里去个电话,让咱们全村人都守着电视机,看我上节目!” “那不是我的节目吗?”毛头很委屈。 “你能有我那啥……宝啊,刚才那主持人说的啥来着?”赵红英扭头问喜宝,喜宝凑在她耳边小声的说了一句话,就见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继续说道,“上镜!人家主持人说了,我比你上镜多了,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毛头还能说啥?他什么都不想说了,只想立马回电视台打死这档节目的制作方。 明明早先说好了是请他上节目谈谈拍摄英雄电影的感想,再说说电影的幕后故事,最好是能提两句关于他和英雄本人的关系等等…… 先前说的有多好,之后的录播就有多操蛋。 这请来张秀禾和喜宝,是在毛头的预料中的。他想的是,他妹好忽悠,又一贯觉得他这个当哥哥的哪儿都好,而他妈别看冲着强子和他总是一副咋咋呼呼的模样,可到了演播厅一定没那么放得开。到时候,他负责主导谈话内容,喜宝负责吹他,张秀禾负责点头附和,多完美的安排啊! 全毁了!! 所以说,到底是哪个智障把他奶给请到电视台的?!!! 关键时刻,公交车到了,尚未放开毛头的张秀禾,一个用力直接把毛头腾空拽起。于是,毛头只一个晃神,他整个人已经从公交车站台瞬移到了公交车上,并且车子已然启动。 “妈!!”毛头好气啊,扭头去看他妈,结果他妈已经用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冲到了后头的空位上,先恭恭敬敬的请赵红英坐下,紧接着把喜宝摁到了赵红英旁边的座儿,然后才是她坐到了后一排那个仅剩下的空座上。 一路上,赵红英和喜宝继续进行着祖孙之间的亲密谈话,张秀禾趴在喜宝的椅背上,偶尔搭两句话,声调不高,看她们仨的表情倒是聊得挺开心的,总体画面感十分的温馨幸福。 毛头:……我呢?我呢?我仿佛是捡来的。 抱着这样的信念,又看着后头那祖孙仨聊得那般投机,毛头内心涕泪横流。最叫他生气的是,这仨还不买票! 不过,事实证明,没有最气只有更气。 托毛头刚上车时的那声“妈”的福,售票员直接盯上了他,问明了下车的站点,报出来的票价是自动乘以四的。 等最终,公交车到达了目的地,毛头已经气成了河豚。 “妈,我一直有个问题想要问你。”毛头抢先一把逮住了他妈,没让他妈继续跟他奶、他妹亲亲热热的闲唠嗑。 “啥玩意儿?”张秀禾一脸的纳闷。 “我真的是你亲生的?我真的不是你从外头捡来的?”毛头语带控诉,“你说,你跟我说句实话!” 张秀禾直接丢给他一个白眼:“瞎扯淡!你长成这样,要不是我亲眼瞅着你二婶从我屁股底下把你抠出来,我一准把你丢粪坑里去!还捡来的……滚犊子!” 毛头如遭雷劈。 及至回到家里,他还是犹如活在梦中,最后在看了一圈人后,不得不找上他妹子寻求安慰:“宝啊,你说妈和奶咋都这样呢?她们就不能对我好点儿?” 喜宝迟疑了一下,他们早先是提前吃了午饭去的电视台,可算上录制节目的时间以及等车坐车的时间,这会儿时间真的已经不算早了,尤其冬天白日短,这档口天都暗了下来。瞅着她奶和她妈已经进厨房忙活了,她也想进去帮忙,可她哥…… “哥,要不你等我们把饭菜做好再说这事儿?对了,妈等下还得回大哥那头呢,你记得送妈回去,天冷夜路又不好走。”说到这里,喜宝顿了顿,紧接着就改变了主意,“不然还是让妈晚上留下来吧,我跟她睡,你去跟大哥他们说一声。” 叮嘱完了后,喜宝就匆匆的往厨房去了,帮忙做饭顺便说正事儿,全然没注意到她哥一脸的欲哭无泪。 毛头还能怎么办?一个妹,一个妈,一个奶,仔细想想他哪个都惹不起,得了,就继续憋着吧。 这个时候,他还是不明白,现在仅仅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等节目播出后,才是真正的惨案现场。好在,离春节还有几日,他多多少少还是可以再缓冲几天的。 缓冲期间,毛头联系了他对象。 幸亏现在通讯发达了许多,梁家那头虽然反对的声音很多,却也不至于到把亲闺女囚禁起来的地步,毛头因为已经知道喜宝那边事迹败露了,他就想法子寻了另外的朋友,是剧组那头的,帮忙以试镜的理由打电话把梁美霞忽悠了出来。 尽管结果还是很尽如人意的,可毛头仍然很是唏嘘不已。 想想臭蛋,他每天都可以跟对象碰面,早中晚三顿饭都在一起吃,得闲了还能在体育基地里散步闲聊,哪怕偶尔忙活起来见不到面,只要一想到俩人都在基地里,也不会太想念了。 可他呢?! 同人不同命啊!! 带着无限的悲呛,毛头跟他对象碰了个面。 梁美霞还是很欣喜的,她还以为自己要年后才能再度约会了,没想到年前还能有这样的机会。唯一可惜的是,今年她怕是不能再去老宋家拜访了。 约会还是很甜蜜的,就是在约会途中,梁美霞忍不住把家里反对的原因告诉了毛头。 再一次的,毛头如同五雷轰顶。 “你家里不同意咱们在一起,难道不是因为嫌弃我家是外地人、是乡下人?” “不是,我爸妈才不是那种肤浅的人,你别说他们。”梁美霞不大乐意的嘟起了嘴,尽管家里不同意,可她并不想听到男朋友说她父母的坏话。 毛头更崩溃了:“我宁愿他们肤浅啊!外地人没啥,从考上大学那时起,我的户口就已经迁到了学校里,等毕业后自然会迁到单位的,不然我就再跟我大哥借一笔钱,加上我这些年攒的积蓄,怎么着也可以在京市买个小房子了。乡下人更没事儿,我家除了三叔一家子,其他人都老早不种地了。” 听得这话,梁美霞直接慌了神:“别别,你可千万别啊!我现在跟我爸妈说,你家只是普通的乡下人,虽然在京市买了房子,那也是你大哥的。你大哥的房子让你爸妈住是应该的,跟你一点儿关系也没有。我还告诉他们,你大哥不爱管你,你爸妈也更疼你弟弟妹妹,所以你家里一点儿也靠不住的。” 叹了一口气,梁美霞委屈唧唧的靠在毛头身上:“就这么着,他们才稍稍松了口,说是要再观察观察。可我总觉得,他们是故意把我俩晾在这儿,盼着我俩自个儿分手呢。” “那……那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们看着吧。”毛头想法子想得头都疼了,偏偏那是未来的老丈人和丈母娘,他能有什么办法呢?不过仔细一想,倒也没错,“主要是你还在上学,不然就顺着他们的意思吧,等你念完了,咱们再订婚、结婚。” 好像也只能这么办了。 年轻的小情侣在互相商量了正事儿之后,其实心里并没有那么轻松,可为了不让对方太烦恼,只得装出了一副淡定的模样,并约定了年后偷偷见面的时间、地点。 …… 就在毛头和他对象恋恋不舍的分开时,喜宝也有了一次不同寻常的经历。 看一个大男人哭得惊天地泣鬼神,甚至有种随时随地都能撒手人寰的错觉——这确实是个不同与以往的神奇经历。 喜宝是整理自个儿房里的书架时,才愕然发现有东西落在了京大旁的小院里,想着今个儿天色还早,加上两地也不是隔得很远,她在跟赵红英打了个招呼后,全副武装好后,揣上小院的钥匙,坐车来到了京大这边。 结果,还没等她走近自家小院,就先看到了一尊雪人。 一开始,她还道是哪个邻居家的孩子淘气,咋在她家正门口堆了个那么大的雪人呢?然而等走近一看,却吓了她好大一跳。 这哪儿是雪人呢,分明就是个活生生的人。只不过,兴许是因为在雪地里站得时间太久了,帽子上、肩膀上、身上全是雪渣子,再衬上周遭许久不曾清扫的雪堆,远远的看过去,真就跟个硕大的雪人一般无二。 “你……徐向东!!” 喜宝惊讶极了,这要是搁在几年前,她还是很嫌弃徐向东的,原因在于,徐向东总是跟她抢哥哥。可这不是又过了好几年吗?她长大了,且跟毛头也分别在了不同的两个学校,那会儿她才觉得,有徐向东在蛮好的,起码他非常狗腿,能帮毛头处理很多琐事儿,又因为他们职业的特殊性,经常出入同一个或者相邻的两个剧组,互帮互助,怎么着也有个照应。 不过,仔细算来,喜宝已经有差不多两年光景没见到他了。 两年未见,徐向东感觉又长高了点儿。喜宝记得他们最早认识的时候,还是在初一那会儿,她当时比徐向东还高出了那么一丢丢,可现在他俩却相差了一个头还多。撇开身高的变化外,其他变化倒不是很大,除了他现在哭成狗的模样。 “你怎么了?”喜宝小心翼翼的凑上前,用戴着手套的手拍掉了他肩膀上的雪渣子,帽子上的就没办法了,她个头不够高,踮起脚来依然够不到。 “姐!!!!!!!!!” 徐向东“嗷”的一声就哭开了,声音之嘹亮,直接把小院屋顶上许久不曾清扫的积雪,吓得“簌簌”的往下掉。 喜宝望了眼院子,再扭头看着徐向东:“你这要是在雪山上嚎这么一嗓子,肯定能引起雪崩的。” “姐!亲姐!你就别埋汰我了,我的命好苦啊!”徐向东抱头痛哭,“我哥呢?我哥上哪儿去了?你们为啥都不在家?这都放假了,他最近又没进啥剧组,能去哪儿?亲姐啊,我失恋了……我失恋了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喜宝无比耿直的回答,同时摘掉手套,从兜里掏出了小院大门的钥匙准备开门,“不过我现在知道了。” 徐向东一脸的木然,他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他亲姐好像一贯不走寻常路。 随着院门被打开,里头的情形完全展现在了两人眼前。喜宝是有所准备的,知晓这半个月以来的雪有多大,因此就算看到院子里的地面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也丝毫不觉得奇怪。可徐向东不同,他一直以为自打放假后喜宝他们就住在这里,看到这一幕,很是吓了一跳,连哭声都暂时停了下来。 “你们不住这儿了?为啥呀?” “老早老早以前就不住这儿了,只有上学那会儿,我会隔三岔五的回来拿东西、放东西。”喜宝一面费劲儿的抬腿往里头走,一面随口回答着徐向东的问题,“我哥都没告诉你吗?我奶他们从乡下搬到京市来了,都来了有一年半了。” “都来了……那他们住哪儿?” “住在我爸买的四合院里。哦,我哥平常也住那儿,不过我大哥他们住在另外一边。”喜宝没打算说得太详细,主要是徐向东这人太啰嗦了,对外是一副高冷男神的模样,可在熟悉的人跟前,却完完全全是个话唠。 喜宝觉得,还是让她哥去料理这事儿吧。 “社会哥他啥都没说!他没跟我说!亏得我把他当成亲哥……不对,我也把你当成亲姐了,你为啥不告诉我?” 徐向东一脸的控诉,那模样不由的让喜宝想起了她家四合院隔壁那户人家养的那只傻乎乎的大黑狗。喜宝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其实,我一直都想问你,明明你比我和我哥岁数都大,为啥要管我俩叫哥哥姐姐?” “因为……因为我傻啊!!” 如此理直气壮的理由,不禁令喜宝哑口无言。 人家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她还能怎样呢?稍稍思量了一下,喜宝决定把他当成自家臭蛋蛋来看。 进屋取了自个儿要拿的东西,喜宝在锁门前,迟疑了一下:“徐向东,我要回家去了,你咋办?继续留在这儿等吗?我哥大概不会来这边的。” “亲姐,你就不能带我去见见哥吗?”徐向东好委屈,也不知道是因为冻的还是他刚才哭得太厉害了,两眼通红不说,连鼻头都是又红又肿,半点儿没有往日里的英俊潇洒,反而看起来愚蠢极了,活像是条被主人家遗弃的傻狗。 到底同学多年,喜宝最终还是没能忍心拒绝他,只得把人带回了自家四合院。 而在回四合院的一路上,徐向东也断断续续的告诉了喜宝一个惨绝人寰的悲剧故事。理所当然的,他就是这个悲剧的男主角,一个被爱神遗弃的可怜人儿。 徐向东的经历是挺惨的,他爱上了一个人,对方最初也很喜欢他,可家里人一直反对他们在一起,除了嫌弃徐向东是外地人之外,最重要的还是因为他这个职业。哪怕时代一直在进步,有些传统思想仍然未被摒弃,那家人就觉得演员就像是早以前的戏子,自家好好的一个黄花大闺女,咋能跟个戏子厮混呢? 于是,在家里人的百般反对之下,俩人分手了。 更确切的说,是徐向东被人单方面的分手了,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对方给他寄了一封分手信。再之后,他无论想尽什么办法,都再也找不到对方了。 故事很凄惨,然而喜宝一点儿也没法感同身受。 等回到家里后,面对赵红英的询问,喜宝格外简洁明了的帮着解释了前因后果:“他喜欢上一女的,可人家家里反对,于是俩人分手了,他就哭着来找毛头哥,我在小院那头碰上了他,就把他带回来了。” “亲姐,为啥那么凄惨的故事从你的嘴里过一遍,就那么不是滋味呢?”徐向东再度控诉道。 喜宝很纳闷的回看了他一眼:“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徐向东低头一琢磨,好像也不能说是错的,可为啥总觉得那么不对劲儿呢?偏偏,喜宝这时又添了一句:“还有,分手就分手了,你哭个啥?” 好吧,他终于知道是哪里不对劲儿了。 赵红英横了徐向东一眼,然后就催促喜宝回屋暖暖身子:“你赶紧进屋去,叫他去毛头那屋杵着。”亲眼看着喜宝进了屋子,她用刀子一般的目光直直的戳向徐向东,“说,你到底是啥意思?” “奶,我没啥意思,我想找我哥……社会哥。” “不是对我孙女有意思?”哪怕得到了否定的答案,赵红英依然很警惕。 然而,徐向东却木着脸反问道:“奶啊,我跟亲姐认识都十年了,要是对她有意思,我早干嘛去了?再说了,我又不是傻子,真对她有意思,我干嘛告诉她我刚谈了个对象?” “你刚谈了个对象就被人家甩了?”赵红英换上了一副惊讶的神情,“那可真是有够惨的,啧啧,长得人模人样的,连个姑娘都追不到,白瞎了这副壳子,真可怜哟!” 徐向东:…… 打死徐向东都不会想到,就是因为他言语之中稍稍带上了点儿对喜宝的嫌弃,哪怕这个根本就称不上是嫌弃,可试想想,俩人认识都十年了,为啥不追喜宝?当然喽,假如他真的追了,赵红英一定会拿着菜刀追杀十里地,可他没追那也不对,凭啥呢?我家宝那么好,你为啥不追她? 怒怼了徐向东之后,赵红英看着他一脸生无可恋的神情,心满意足的去厨房了,她今个儿做煎饺,她家宝可爱吃了。 而这边,徐向东莫名其妙的被赵红英往心窝子里狠狠插了一刀,足足有半晌都没能缓过劲儿来,等他缓缓悠悠的往刚才赵红英随手指的那屋走去,一进到屋里,连门都没关,就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喜宝在把东西都搁好后,又颠颠儿的跑出了房门,她刚出门就听到了隔壁那惊天动地的嚎哭声,心下一个咯噔,赶紧往厨房跑去找她奶:“奶,徐向东他又哭了。” “一个大老爷们,整天哭唧唧的,怪不得人家姑娘不爱搭理他。”赵红英无比嫌弃的瘪了瘪嘴。 “可他不是说是因为女孩子家里人不同意吗?” “就这个样子,搁我我也不能同意呢!” “说的也是。”喜宝纳闷了没多久,就欢欢喜喜的去帮她奶干活了,“奶,我来吧,你歇会儿。” …… 约莫半个小时后,毛头回来了。 还没进院子他就已经闻到了一股子香味,乐颠颠的窜进厨房:“我回来了!今个儿做的是啥?哟,煎饺啊!快快,先给我炸一盘热乎的,我现在就吃。外头可冷了,我是又饿又冷。” 喜宝也刚才外头回来没多久,相当能体会这种感觉,不过她却没有立刻开炸,而是指了指外头:“你先去哄哄徐向东,我炸好了端你那屋去。” “徐向东?”毛头愣了一下,看他那一秒空白的脸,要不是知晓他的记性相当好,喜宝还真以为他失忆了。当然,他很快就想起了,“哦哦,他咋了?又被甩了?这都几次了……啧啧,绣花枕头烂草包。” 等毛头离开了厨房,喜宝才诧异的扭头看赵红英:“我哥这是啥意思?” “意思就是说,刚才那小哥儿天天被人甩,太蠢了。”赵红英更嫌弃了。 甭管嫌弃不嫌弃,来者都是客,等煎饺陆续出锅后,喜宝还是把那俩喊了出来,让他俩都来堂屋吃。这是赵红英的主意,因为她想听听,刚才那小哥儿到底被甩了多少次。 很快,吃上喝上的徐向东就忘了失恋的痛:“这煎饺真好吃,奶你这手艺太棒了,亲姐你也有帮忙是吧?这手艺简直了!我从来没吃过比这个更好吃的煎饺。奶,奶您还缺孙子不?干脆我给您当孙子吧!奶,亲奶!” 喜宝怨念的看了他一眼,抢了她哥不说,现在还把目标瞄向了她奶?好气哦。 没想到,赵红英干脆利索的拒绝了:“不,我不缺孙子,尤其是死蠢死蠢的那种,我家里多得是!” 当下,喜宝又高兴了。 一旁的毛头就不乐意了:“奶,我承认我们家是有几个傻乎乎的,可他们都不能跟徐向东比。就说臭蛋好了,他不是也找到对象了吗?还订婚了。还有扁头,他也有对象,听说他还上了丈人家里,跟老丈人、大舅哥、小舅子一块儿吃饭喝酒来着。我跟你说,这徐向东啊……” 在毛头的倾力解说下,赵红英和喜宝知道了一个见者伤心听者落泪的凄凉爱情故事。更确切的说,不是一个,而是一整个系列。 徐向东长得好,只要他不犯蠢,整体给人的感觉还是很靠谱的,加上他虽然是外地人,可其实家里是县城的,家境也很不错,只是因为京市电影学院有钱人多,所以显不出他来。 可总得来说,他还是不差的。 在这种情况下,他找到女朋友就是个很顺其自然的事儿了。唯一不怎么靠谱的是,他的每段恋情都夭折了,非常短暂,最久的一段是个把月,最短的不到三天。更绝的是,每一次都是别人甩的他。 惨啊,简直太惨了。 就是吧,有时候惨到了极点,周遭的人就没啥反应了。他第一次失恋那会儿,整个宿舍连着一个月气氛都很压抑,包括毛头在内的舍友们都排了班次,轮流守着他,就怕他一时想不开做了什么傻事儿。可时间一久,失恋的次数一多,就再没有人当回事儿了。 “……话说这回第几次了?我记得应该是第二十三次?”毛头边解说还边数次数,他自认记性不错,这个数字应该是对的。 徐向东吃得满嘴流油,听了这话,头也不抬的回答:“谁记得这事儿,忘了忘了。” 毛头点了点头:“行吧,既然都忘了吃完这盘赶紧滚蛋,我才不伺候你。等哪回你被甩的记录到达一百次了,再请你吃饭。” “好啊!”徐向东边吃边点头答应。 喜宝看得眼睛都直了,完全不敢相信这世上有如此缺心眼的人。坐在她身边的赵红英更是无言以对,看来,毛头说的一点儿也不夸张,虽说自家蠢崽子很多,可像跟前这位那么蠢的,确实没有。 “话说,哥你咋样了?梁美霞人呢?你俩啥时候订婚呢?”吃得告一段落,徐向东抬头看向毛头,关心了他一下。 “吃你的!”毛头怒吼一声,还不忘伸手摁住徐向东的头,直接把人家脸朝下摁到了煎饺盘子里,“吃饱喝足赶紧滚蛋!滚你的!!” 瞅着毛头如同被人戳了痛脚的炸毛模样,徐向东识相的闭了嘴。 等把这蠢货送走,毛头又沉寂了那么几天,难得的没有外出,整天窝在屋里思考人生。用喜宝的话来说,她哥在担心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生怕自个儿也随着徐向东,那就太糟心了。 就在毛头沉浸在胡思乱想之中时,一个电话打破了他的思绪。 离春节只有两天了,老宋家堂屋里的电话徒然响起。彼时,老宋头去附近公园里练太极拳了,赵红英早不早的就跟她的老姐妹一道儿拎着菜篮子出门买菜去了,而宋卫军得明个儿才能回家,因此整个家里只余喜宝和毛头。 喜宝正坐在屋里抱着汤婆子看书,听到电话铃声响起,忙起身推门往堂屋跑去,匆匆推门接了电话:“喂,是哪位?” 片刻后,喜宝一脸懵逼的敲开了毛头的房门。 毛头早就听到电话铃响了,可他不觉得会是找他的。再说了,就算真的是来找他的,他妹也一定会高声喊他去听电话的。因此,听到敲门声他也没有动弹,依然像个大爷一样的靠在躺椅上,冲着门口喊了一声:“进来呗,我又没锁门。” 很快,门被推开了,喜宝带着纠结和懵圈的表情出现在了毛头跟前。 “哥,刚才的电话是电视台打来的,他们说,节目已经加班加点的剪辑好了,正月初一就开始上映,是晚上七点半开始的,在国家电视台三套放。”喜宝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没忍住告诉了毛头真相,“打电话的人让我转告你,说他们把最精彩的部分留下来了,就是、就是……” “就是啥啊?电话呢?挂了?”毛头顿时急了,他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嗯,我说我叫你听电话,他说不用了,让我帮着转告就行了。最精彩的部分就是奶上台以后。”喜宝一狠心,到底还是把实话说了出来。 毛头绝望的看着喜宝:“奶上台以后?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没有。那人还让我告诉你,很抱歉因为节目时长的缘故,有些内容没法放松,不过他们已经尽可能的保留了大部分精彩片段,还说等节目播出以后,会送给我们一盘录像带,就是没有剪辑过的全部内容,说是留作纪念的。” “我并不想要。”毛头哭丧着脸看着喜宝,“宝啊,你答应我,别把这个事儿告诉奶成吗?她一定会打电话去村里说的,她还会仔细看那盘录像带的。对了,我们家没有录像机。” “大哥那儿有。”喜宝实话实说。 看着喜宝那耿直的模样,毛头还想再劝,就在这时,堂屋那头再度传出了一阵阵电话铃声。 毛头一跃而起,飞一般的窜过喜宝身边,眨眼间就已经冲进了堂屋。 第142章 老宋家的基因真是棒棒哒, 不但出了个奥运冠军臭蛋,还有个跑得比发疯的野猪还快的赵红英, 连带毛头在普通人里头也能算是个飞毛腿, 唯一慢吞吞的估计也就只有喜宝了。 喜宝目送毛头眨眼间就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范围内,愣是在原地懵了一会儿后, 才慢悠悠的跨出了房门, 还不忘把门带上,省得暖气都散了。 彼时, 毛头已经接到了电话,神情格外兴奋的冲着那头瞎嚷嚷:“喂!电视台吗?是不是刚才的事儿不作数了?节目要重新录制对不对?我有空!我现在特别有空, 可以立刻去你们那儿录制节目!!……啊?” 等喜宝走进堂屋里时, 就看到毛头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精气神一般, 一瞬间就从刚才的精神奕奕变成了颓废样儿,冲着电话那头有气无力的答应着:“……行吧,嗯, 我知道了,好的, 谢谢您特地来通知我。” 挂掉电话,毛头面上的表情彻底放空,两眼直勾勾的看着前方。 喜宝见他这样, 很是纳闷的走上前,先是拿手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见没啥反应,这才伸手轻轻推搡了他一把, 然而依然毫无动静。这下,她才有些急了:“哥?哥你咋了?” “居然不是节目重录。”毛头气若游丝一般的说道。 “很正常啊,这眼瞅着就要过年了,电视台再傻也不可能在这档口重新录制节目。”喜宝就不明白了,事情都已经这么明显了,为啥她这个有着聪明脑袋瓜儿的哥却依然还是活在梦里呢? 其实,毛头能不知道吗?他知道,只是不想承认罢了。 “对了,刚才谁打的电话?电视台?”喜宝又问道。 毛头一脸丧的摇了摇头:“是剧组,西游记剧组的工作人员打来的,家里装了电话以后,我就给他们留了号码,想着万一还有啥要客串的,找我方便点儿。唉,那戏拍得可真不容易。” “所以哥你又要去客串了?” “不是,去年就杀青了,说是正月里开始上映了,叫我留神点儿。”毛头忽的扭头看向喜宝,“我觉得吧,要不然咱们就告诉亲戚朋友,我演的是西游记,我没上那个造孽的谈话节目。” 喜宝很是配合的点了点头:“行呀。” “你也这么认为?”毛头顿时乐了,虽说他参与的角色搁在整个剧集中连主要配角都称不上,可架不住他客串的角色多,几乎每隔一两集就有他的戏份,真要吹的话,也是有料可以吹的。最最重要的是,西游记不是黑料,不像那个谈话节目,叫他恨不得时光倒流,直接给言辞拒绝了。 然而,没等毛头乐呵多久,喜宝又开了口:“你是可以这么说呀,反正奶跟亲戚朋友说的是,她正月里要上电视了,叫大家都开电视机看她。” 毛头:…… 一句话下去,毛头又再一次生无可恋了。 比起早在好几年前就嚷嚷着拍戏、上电视的毛头,很明显,大家伙儿更好奇赵红英在电视台的表演。等回头,家里人都知道了节目播出的具体时间后,立马打电话广而告之。 感谢现在那发达的通讯设备,虽说还没法做到家家户户都有电话,可基本上每个村子都能有一个。京市这头是不用说了,赵红英一一通知了她的老姐妹们,打电话的、转告的、直接登门的,反正她忙活得很。至于老家那头,这个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当然是交给了村长赵建设,还美其名曰,赵建设比宋卫民那大傻子靠得住。 话是这么说的没错,可赵红英给村里打电话的时候,坐在她身边旁听的喜宝却怎么想都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是出了啥问题呢? 这个想法一直在喜宝心里纠结着,哪怕到了大年三十这一天,她还是觉得忘掉了什么事儿。好在,过年这天格外得热闹,尤其她爸一早就回了家,还带了不少炮仗回来,噼里啪啦一通放后,把她好不容易想起来的一点苗头直接炸上了天。再后来,强子和大伟也过来了,大包小包的拎了不少烟花来,喜宝不敢放大的,却对那烟火棒棒格外得情有独钟,索性跟春梅和春芳一道儿玩疯了,啥念头想法的全都被她尽数抛到了脑后。 过年呀,哪怕年年都过年,感觉还是每年都有巨大的变化。 大概唯一没有太大变化的就是春晚了。 春晚播出已经好几年了,节目当然是新的,不过想也知道,大家伙儿的注意力肯定没在节目上头。这天的晚饭上桌就比较晚,只因一开始几个小的都忙于在外头闹腾放鞭炮。等七点多了,在赵红英的大嗓门吼声里,大家伙儿才齐聚在堂屋里,吃着喝着,顺便开了电视机,也没人看,权当是背景音乐。 这一年,家里多了个人,也就是臭蛋他对象。虽说还未结婚,可到底已经订婚了,再加上国家队才放假几天工夫,小姑娘压根就没打算回老家,又不能留她一个人在国家队,自然而然被臭蛋拉到了老宋家来。 毛头也想把他对象拽来,悲伤的是,这也就只能想想了,并且目测正月里他对象都不会有空的,哪怕走亲访友结束后,也依然会被家里人劝住的。 对比一下,毛头真的是好可怜哟…… 强子和大伟边喝酒边小声的嘲笑毛头,毛头气炸:“臭蛋笑我也就算了,你俩凭啥?” 被点到名字的臭蛋迷茫的抬头看了毛头一眼,然后继续低头跟身边未过门的媳妇儿说悄悄话,一副懒得理会傻哥哥的高冷模样。 于是,毛头更生气了。 喜宝本来还想安慰他的,结果被春梅、春芳一拉,直接忘了这茬,独留毛头一人怒怼俩哥哥。 过年嘛,假如有小孩子,无非就是问问学习成绩啦,升学情况啦,像他们家这样的,年岁小的都在老家那头,问的也就只能是找对象的事儿了。 毛头还没正式开始怼呢,张秀禾就接了口:“毛头说的对,你俩……咋说?” “说啥呀?来来,喝酒喝酒。” “吃菜吃菜,今个儿大过年的咱们不说别的,吃吃。” 强子和大伟一搭一唱,哪怕岔开话题的本事太糟糕了,可架不住有句话说的对,今个儿是大过年的,能咋样?张秀禾很快就歇了气,倒是王萍依然愁得很,她就生养了俩孩子,结果这俩全给剩下了,偏偏本事还大得很,单昨个儿就一人包了个巨厚的红包给她,说是孝敬钱,她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就算真单着了,起码这俩都养得活自个儿。 这边饭桌上闹哄哄的,尤其是几个爷们,在强子和大伟的故意灌醉下,从老宋头到宋卫国、宋卫党,全给喝趴下了,倒是宋卫军还在坚持,不过喜宝偷偷瞄着,感觉她爸早就已经醉了,只是因为脸上绷得住,给人一种还算挺得住的错觉。 那边,赵红英往里屋走了一趟,出来时两手都抓着好几个红包,吆喝道:“压岁包还要不要了?” 按理说,像喜宝他们都那么大了,压岁包早就可以省了,可架不住赵红英乐意。听了这声唤,喜宝第一个蹦过来:“奶,我要的!” “给。”赵红英在分压岁钱上头倒是真不偏心,也许多年前也用期末成绩激励过几个傻崽子,可现在就没必要了。一个个压岁包的分过去,轮到臭蛋那边时,却是给了俩,“臭蛋一个,你媳妇儿一个。” 毛头眼神瞥啊瞥,他决定跟他奶商量一下:“奶,不然你也多给我一个,我可以帮你带给我媳妇儿。” 赵红英横了他一眼:“宝说你那个啥电视要放了,回头你对象家里看了那个,还乐意把姑娘嫁给你不?” 西游记啊! 没看过电视剧版本的,还能没看过人家唱戏的?赵红英依稀记得,里头全是妖魔鬼怪,除了打头的唐僧还是人模人样外,其他的角色能看?哦,菩萨还是很不错的,可毛头那德行能演?她坚定的认为,那梁家姑娘要是她孙女,她一准不乐意。 “奶你可真是我亲奶……”毛头再度承受致命一击,他决定还是去伤害强子和大伟吧,哪怕互相伤害,也比在这儿被赵红英怼来得舒坦。 一溜儿的红包分发完,但凡不喝酒的基本上都已经下桌了。当然,下桌了也没去别的地儿,而是总算想起这世上还有个名叫春晚的节目,齐刷刷的坐到沙发上,乖乖的看着电视机。 闹腾无比的大年夜之后,才到了赵红英最为期待的节目。 她比头一天更早就等候在了电视机前,因为知晓她盼着节目,加上昨个儿很多饭菜都没吃完,喜宝索性拽着毛头给大家伙儿做了一顿饭,当然其他人也有帮忙,毕竟一大家子十几口人,就他俩也玩不转儿。 七点半,节目准时开始。 《今晚有约》 赵红英这两年学了好多字,常用字有一多半都是认识的,比不上孙辈儿们,却比宋卫国、宋卫党强多了,基本上也能称得上是小学文化程度了。 因此,一看到这个抬头,她当下就蹦出了一句话:“啥今晚有约?那会儿明明是大中午拍的,从中午拍到了下午,回到家天都黑了。” 喜宝想附和来着,可没等她开口,毛头抢着来了一句:“可不是嘛?那电视台就是傻的,折腾出的节目能有啥好的?奶,要不咱们换个频道看?” “边儿玩去!”赵红英当下摆手赶人,两眼聚精会神的盯着电视机屏幕。 就在毛头被轰到一边时,节目正式开始。 也差不多就在这会儿,喜宝突然醒悟了自己到底忘掉了啥,不由的脱口而出:“奶,哥,我咋记得你俩在节目上好像说了建设叔的坏话?那个会不会也剪进去了?” “怕啥,赵建设那小兔崽子还敢找我算账?” “真能有啥?我又不打算回老家了。” 祖孙二人几乎同时开始,喜宝无言以对。倒是老宋家其他人听了这话后,顿时来了兴致,纷纷找地方坐下,打算好好看看这俩是怎么怼赵建设了。 …… 千里之外的老家村子里,因为赵建设事先挨家挨户的通知了,所有村民这会儿都蹲守在电视机前,没电视的也不怕,懒得走远的就去邻居家蹭,不然就直接往老宋家的小红楼里一蹲,反正总归有地方看的。 赵建设也在小红楼里,他家早在前年就买了电视机,本来他是不打算出来的,却硬是被他老子赵满仓拽了出来,非要让他来这边,说是来老宋家看电视就好像见着亲妹子一样,让赵建设分外无语。 没想到的是,有着同样想法的村民还不少,反正等他们父子俩到的时候,赵红霞全家都过来了,还有其他熟悉不熟悉的,反正把宋家的堂屋挤了个满满当当的。 更出乎意料的是,袁弟来今个儿倒是挺高兴的,穿了一身喜气洋洋的大红袄不说,满脸都是乐淘淘的,逢人就夸毛头。 “咱们家的毛头呀,我打小看他就是个有出息的,黑咋了?男娃子黑点儿又没啥,关键是聪明!毛头那孩子,打小就格外得聪明,我恨不得他是从我肚皮里出来的,偏我家那小子,我都顺着毛头的名字往下叫了,他还那么没出息……扁头!你干啥去?我说的就是你!” 扁头原本都已经挪到屋门口了,在袁弟来的瞪视下,一脸无奈的又挪了回来。 袁弟来还不满意:“我说你能不能学点儿好了?来,就给我待这儿,仔细看着点儿你毛头哥,给我好好学着点儿,有点儿出息吧你!” 她本来还要继续念叨下去,幸亏这会儿电视节目开始了,宋卫民乘机叫了停,袁弟来很是不满的瞪了他一眼,小声嘟囔着:“看在毛头的份上……” 毛头绝不会想到,远在千里之外乡下老家的三婶,才是他真正的迷妹,他就不该请他亲妈上节目,要是请的是他三婶,那一准能把他夸了个天上有地上无,直接用吹的,就能把他吹上影帝宝座。 就是不知道毛头在知晓真相后,感动不感动…… 这毛头有没有感动,暂时还不清楚,袁弟来却注定会懵的,然而在此之前,赵建设先懵了一回。 在张秀禾、喜宝以及赵红英尚未出场前,整个演播厅还是属于毛头的时候,毛头认真的讲述了他小时候的事儿,除了提了他四叔宋卫军之外,他还提到了他奶。 “我奶这人那,在咱们乡里那可是名人……她曾一度架空了我们生产队的大队长,大队长说啥都没用,她一开口……哎哟,队上的人嗷嗷叫着冲上去……” 赵建设一脸的懵逼,倒是其他人一下子将目光集中在了他脸上,还有人下意识的点了头,吧唧着嘴附和了几句。 “没错,就是这样的。” “毛头说的对啊,那会儿大队长是没啥用,还不如宋老太呢。” “就是就是,宋老太能上山打野猪,能下河捞大鱼,他能干啥?他啥都没干,尽在后头捡便宜了。” “我要是有这么个能干的姑姑,那我不是也能当大队长了?对了,我还记得,那会儿咱们都不敢把实话往外说,万一叫人知道咱们大队长是个傻的,多丢人不是?” “是啊,我也记得有这么一回事儿……” 在这些并不算很低的闲话声中,赵建设仿佛回到了过去,那个被他亲姑赵红英全面压制的尴尬时刻,然而他不愧是当了多年领导的人,没一会儿就缓过了劲儿来,重重的咳嗽了一声:“咳,你们懂个啥?管我姑喊姑的有多少?出息的有几个?管我姑喊妈的又有几个?喊奶的呢?要有出息的,早就该出息了,没出息的,喊祖宗姑奶奶都没用!” 这话太有道理了,村民们冷不丁的回过神来,当下把目光齐刷刷的投向了宋卫民,以及紧挨着他的扁头、宋东、宋西哥仨。 宋卫民父子四人:…… 幸好,节目还在继续,村民们很快就把目光从他们四人身上挪开,再度投向了电视机。 电视节目里,张秀禾和喜宝先被工作人员请了上去,紧接着才是整场节目的高潮部分,在听到主持人的提示词后,毛头“唰”的一下变了脸,成功的让在场的村民们再一次意识到,宋老太不愧是宋老太,无论在哪儿她都是最能耐的。 就是赵建设心里很不是滋味,其次就是袁弟来了。 “毛头早先就叫刚子……小学一年级前,跟着咱们队上那二傻子大队长去的……” “扁头生出来的时候,毛头已经改名叫宋社会了,扁头妈脑子不好使,想不出名字来,干脆就叫了宋刚……” 赵建设:……姑啊,你为啥就是不肯放过我呢? 袁弟来:……我咋就脑子不好使了?! 不提老家那头,京市这边的电视观众也在怀疑人生,首当其冲的并不是受害者毛头,反而是当天没跟着一道儿去的老宋家其他人。 早先他们就知道自家老太太是个能耐的,可因为没有个对比,所以这种想法也不算太强烈。直至老太太真的上了电视,看着非但没有任何心虚没底气,反而气势十足,还把戏精毛头强行压了下去…… 这心里,忒微妙了。 “妈,你说我还是你亲儿子呢,咋就没学到你这种底气?我还记得,当初我头一次上台讲话时,那叫一个哆嗦哟!”宋卫国遥想当年,因为不小心弄出了大红薯,直接导致他整个人生发生了改变,最惨烈的就是,被迫上台演讲,还不是单单一个生产队,而是周边无数个生产队、公社,甚至还去临县解说了。 宋卫党也很是唏嘘不已:“妈太能耐了,衬得我和大哥都跟捡来的一样。” 赵红英懒得理会他们,心说,谁那么闲上街捡傻子玩? 不过,还真别说,对于自己头一次上电视的情况,赵红英给了自个儿一个满分。 而至始至终都没有开口的宋卫军,在家里其他人都认真看电视之际,悄没声息的摸到毛头身后,一把捂住了他的嘴,直接把人从后头拖了出去。 “叔!!”毛头吓都要吓死了,他因为被赵红英轰走的缘故,直接没捞到座儿,还被他哥挤到了最后头的角落里,倒是方便了宋卫军掳人。 与此同时,他也终于明白了自个儿跟宋卫军的差距,哪怕他很认真的参加了特训,学到了不少的秘密招式,无奈这些都仅仅是花架子而已,他四叔还没动真格呢,就轻而易举的把他从温暖的屋里拖到了院子里。 被冷风一吹,毛头忽的悟了:“诶,叔啊!这要是你刚才一手捂着我的嘴,一手拿着刀子抹了我的脖子,屋里那些人都不会发现吧?而且因为我的嘴巴被捂住了,连呼救都没办法,是这样的,对吧?” 宋卫军看向他的目光就像是看个大傻子,语带同情怜悯的问道:“你为什么要做这种假设?答应叔,对自个儿好点儿,大过年的何苦自个儿吓自个儿呢?” “不是……”毛头也明白是自个儿犯傻了,赶紧描补道,“我这不是被你吓到了吗?你干啥呢!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我干啥你不明白?” “呃,这个嘛,叔啊,我可以解释的。你想想,要不是我演了你,不单是电影里那个,我还演了你当年在咱们生产队上的事儿,你说观众朋友们谁认识你啊?就是因为有我,他们才知道了你,所以你得感谢我。” “并不稀罕。” “这就不是稀罕不稀罕的问题!四叔,我这么说吧,咱们国家现在非常需要在各个行业都树立英雄或者模范,你呢,正好被上头选中了,我呢,偏巧这个形象很适合演绎英雄人物。这肥水不流外人田,便宜谁不是便宜了?叔你跟我说说,明年部队上是咋安排的?透个信儿呗!” 宋卫军认真的想了想,决定在透露小道消息前,先把一个事儿给确定了:“你记住,你长相随爹,不是随叔。” “行行行!你倒是给我说说,明年是哪个倒霉蛋儿被抓典型了?” 刚打算开口的宋卫军,一听这话,又来气了。啥叫倒霉蛋儿啊?啥叫抓典型啊?再转念一想,他反而来劲儿了:“瞎说啥呢?不过我跟你讲,明年还真有一个,也不对,应该是今年了,这都正月初一了。干脆这样好了,说起来也麻烦,过两天我带你去他们家拜个年,你拿出看家本事来,让他松口答应由你来演。” 谁叫出演这种真人传记改编的电影需要本人同意呢?假如是已经过世的,那就得直系亲属同意。好在暂时,部队那头没打算宣传已故英雄,起码最近两三年里,是打算把特殊作战部队,然后再海陆空全都给撸一遍,宋卫军秉着不能自个儿一个人倒霉的想法,毅然决然的立志把战友们都拖下水。 “好!就这么办!”毛头信心十足,看吧,都说他没法在演艺圈混下去,还说他光有演技没人脉不行,现在好了,谁说他没人脉?他的人脉都在上头呢! 毛头都想好了,等过个几十年,他年岁大了,一定要写一本传记,到时候大家就都能明白了,为啥每年的献礼片都有他的身影。 为啥呢? 有裙带关系啊!! 然而此时,毛头还不知道,他正在被人撬墙角。 这大过年的,几乎所有的人家都聚在家里头,看电视的、打麻将的、玩牌的,再不然就是放点儿音乐跳跳小舞的,横竖也就这么点儿活动。不过其中有个蛮特殊的,有些人家喜欢趁着这个时候,借走亲访友的名头,行相亲之实。 正月初一晚上的《今晚有约》节目,老梁家上下也都看了。 原本,梁美霞的意思是,看了这个节目,家里人一定能明白她为啥会爱上社会哥,这样一来,家里的阻力就能小上不少,她也就能顺势松口气了。 想法太美好了,以至于家里的哥哥弟弟原本是持观望意见的人,在看了节目后坚决反对,梁美霞彻彻底底的懵了。 “为啥呀?!” 梁大哥早先就听他媳妇儿说了一嘴,本来都已经想顺着妹子的意思劝爹妈了,后来仔细一想,还好还好,没开口。这会儿见妹子满脸不敢置信的发问,他也是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你看你找的对象,知道的人说他是个演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挖煤的呢。” “那又咋样?” “行吧,我也不管他是干啥的,你就不怕将来生了孩子,长相随爹吗?”在此之前,梁大哥一直不觉得“长相随爹”是个贬义词,毕竟他本人长得也挺像他爹的,国字脸外加浓眉大眼,称不上英俊潇洒,不过也决计不算丑。可以后…… 他觉得再也没有直视“长相随爹”这个词儿了。 梁小弟也忍不住开了口:“姐,你看你找的对象还说旁边那姑娘是他双胞胎妹妹。双胞胎呀,同一天生的,他长得也太着急了吧?” “这就不是着急不着急的问题,这是长得太随便了。”梁大哥再插一刀。 “你、你们!”梁美霞说不过他俩,其实她本来就不是什么能说会道的性子,相反,她打小就挺文静的,偏偏却格外佩服能言善辩的人。很大程度上来说,她喜欢毛头,就是因为毛头特能说。 这时,梁家阿太慢悠悠的开了口:“我看还成。” 梁家众人:……!!! 在全家所有人的注视下,梁家阿太拉过梁美霞的手,又拿空着的手指了指电视机:“那个姑娘是他双胞胎妹子?老话说,生儿子像舅,生女儿像姑,我瞧着没啥。” “那宋社会咋像爹呢?我也像爹呢。”梁大哥不是很能接受这个说法。 “你见过宋社会的爹?你咋就知道,他不是像了他娘舅?还有,你哪儿像你爹了,你像你舅,你三舅跟你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刚出生那会儿,你姥差点儿没忍住把你抱回去。” 其余人听了这话都面面相觑,原本打算反对的意见也再度变成了观望。 假如依着这个说法,将来梁美霞生了儿子像她两个兄弟,那倒不会太丑,万一生了闺女,随了那电视机上的漂亮姑娘,简直就是赚了。 唯独梁母还是不乐意,她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直接说出来扫大家的兴致,而是在心里盘算着,明个儿带孩子们回娘家去,不知道她娘家的弟妹有没有把她的叮嘱放在心上,可千万要把人请过来,好歹也得给两个年轻人一个机会。 于是,在毛头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他遭遇了第一轮危机。不过也无所谓,以梁美霞的性子,想要夺得她的芳心,难度并不低于喜宝。 那头,梁美霞无知无觉的跟着梁母去了她姥家,见到了所谓的青年才俊,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边,喜宝也在终于耐不住性子的赵红英安排下,头一次参加了以相亲为主要目的的访友,一样的无知无觉,连个开始都没有,就直接面临着结束。 梁母:……要不然同意算了? 赵红英:……天老爷哟,你亲闺女嫁不出去喽!! 每一个大龄单身女孩身后,都有一个或者若干个崩溃的长辈,而且一般都是女性长辈。 对于梁美霞而言,她总算有个对象,家里直接分为三拨,一波是反对的,一波是观望的,最后一波只有她和她阿太,坚决同意。 而喜宝…… 喜宝完全没有感觉,她觉得今年过年跟去年也没啥太大的区别,一家人和乐融融的,臭蛋还带回了对象,除了毛头略有些悲伤外,其他人都很高兴。 嗯,就是这样。 见她这么没心没肺的,赵红英彻底没脾气了。 是夜,赵红英叹着气跟老宋头抱怨:“喜宝一贯都好好的,打小就没叫我操半点儿心,咋临了长大了,该说婚事了,就啥都不懂呢?这孩子、这孩子哟!” “你担心啥?只有男娃子娶不到媳妇儿的,就没有小丫头嫁不出去的。”老宋头的想法跟赵红英完全不在一块儿,基于老传统,他其实更想抱曾孙子,“你有空就劝劝强子、大伟,他俩都那么大岁数了,真打算打一辈子老光棍?” “我管他俩干啥?一个两个的,主意比天大,爱咋咋地。” “那咱们不抱曾孙子了?” “横竖都是傻乎乎的,干脆等臭蛋结婚,生个皮蛋叫老头子你带。”赵红英没好气的坐到了床铺上,片刻后又忍不住唉声叹气了,“我的宝哟,啥时候才能长大呢?她咋就光长岁数不长脑子呢?” 严格来说,也不是没长脑子,而是脑子全都用在学习上头了。赵红英只要一想起她的宝见天的捧着天书一样的原文书看,她就忍不住头疼脚疼胸口疼。 “不行,上次那个年轻人没用,搁我我也看不上,更别提宝了。”赵红英还是觉得她不能坐以待毙,可她又不想把话说的太明白了,打从心底里,她希望喜宝能碰上个互相喜欢的年轻人,而不是…… “你跟她说说,她不是啥都听你的吗?”老宋头冷不丁的开了口。 赵红英果断的摇了摇头:“老头子,你当我没想过这个吗?我想过,可我怕啊!” “啥?” “喜宝这孩子打小就啥都听我的,我就怕回头我跟她说,叫她跟某个人好好处处,她能直接点头答应下来。这不跟早些年头,跟爹妈的话找个人嫁了有啥两样?我还是盼着她能寻一个自个儿喜欢的人。” 老宋头顺着她的想法认真的思量了好一会儿,忍不住摇了摇头说:“你想叫喜宝嫁给她喜欢的人?那还不简单,我知道她最喜欢谁。” “谁?”赵红英大惊。 “你啊!喜宝最喜欢的人不就是老婆子你吗?” 第143章 大实话就算不伤人, 那也够气人的。 之后足足有两天光景,赵红英都不理会自家老头子, 只把喜宝叫到跟前, 宁可看她跟着自个儿忙活,也不叫她整天捧着书读了。要说赵红英吧, 也觉得多读点儿书有好处, 尤其小姑娘家家的,文文静静是挺好的, 万一搁毛头那种性子,哪怕喜宝是她放在心尖尖上的宝贝, 也难保她一气之下会干出啥事儿来。 可这书啊, 读得太多了! “宝, 横竖你过完寒假又要去学校了,有的是工夫念书,放个假就当是歇歇眼睛, 再陪陪你奶我!”赵红英很清楚喜宝是什么性子,也懒得拐弯抹角的说话, 直接把话挑明了,只看她咋办。 喜宝能咋办?哪怕她再怎么喜欢念书,就像她爷说的那样, 她最爱的还是她奶。 “好。”喜宝想也不想就一口答应下来,全然忘了早七八日,冒着风雪特地往京大旁的小院子跑了一趟,为的就是拿落下的这几本书。 不过, 仔细想想那趟也不能算是完全白去了,起码捡回来了个徐向东,同时也让赵红英彻底警醒,她家宝就是聪明用到了别处上。 聪明用到了别处上…… 这话咋听着这么耳熟呢? 没等赵红英想明白,老家那头又来了电话。 按说吧,大过年的打个电话报平安、送祝福也是理所当然的,可赵红英一听电话那头是袁弟来的声儿,立马就不耐烦了。一直颠颠儿的跟着她的喜宝见状,好奇的问:“是谁呀?扁头吗?待会儿能叫我跟扁头说说话吗?” 喜宝没听到电话那头的声儿,可袁弟来却是听到了。 “妈,我也叫我跟喜宝说两句,回头我让她劝劝扁头。你是不知道哟,扁头这孩子……哎呦诶,太欠收拾了!我瞅着他挺聪明的,就是小聪明没用在正道儿上,他就不能好好学习吗?才多大点儿岁数就满脑子谈对象……“赵红英忍不住皱着眉头伸长胳膊把电话听筒尽可能拿得远了点儿,再一瞧,喜宝正好奇的盯着她看,顿时,心里头五味杂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电话那头,袁弟来还在絮絮叨叨的嘀咕着、抱怨着;电话这边,赵红英也想跟着抱怨。 ——挺聪明一孩子,咋就只把聪明用在读书上头呢?倒是分点儿去谈对象上呀! ——都多大岁数了,还只知道读书做学问,倒是空出点儿脑子来谈个对象呢! 及至对面的话说到一个段落了,赵红英才清了清嗓子:“扁头呢?你让扁头听电话,我叫喜宝劝他好好念书。” 袁弟来赶紧答应了一声,那头稍稍安静了一瞬,就听到她又扯着嗓子吼道:“宋扁头你个小兔崽子!你奶的电话!你奶的!还有你姐!!” 不一会儿,那头换了人,一开口就是浓浓的绝望和悲呛:“奶!姐!” “好好说话,不会说打死!”赵红英顿了顿,“正月里不能打孩子,我回头就叫你爹出了正月把你打死!现在会好好说话了吗?” “会了。”扁头一本正经的开口。 “宝,你来跟他说,叫他安心好好读书。”赵红英转手把电话塞到了喜宝手里,然后就在塞过去的那一瞬间,她又临时把手缩了回来,又冲着电话说了一句,“扁头你也教教你姐,咋谈恋爱。” 喜宝:…… 扁头:…… 两人都有点儿懵,以至于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勉强搭上话。 这边,喜宝问:“扁头你又不肯好好学习了?三伯妈不是叫你考大学吗?考哪个?京大?” 那头,扁头再度换回了生无可恋的口吻:“姐,奶刚才那话到底是啥意思?你不会谈对象?” “你要是能考上京大,我一定能学会谈对象。”喜宝想了想,她不觉得谈对象有多难,顶多就是她没人追,又不会追别人。不过就算这样好了,难度也有限,大不了她去向她哥讨教,就像以前初中高中那会儿不会做题,让她哥教,认真学刻苦学,时间久了总能学会的。 万万没想到,听了她这话,扁头还没啥反应,赵红英却被吓得够呛,一把抢过电话,拔高音调语带杀气的冲着电话狂吼道:“宋扁头你个小王八羔子,你回头就去考高中!考不上的话,我坐飞机过来把你打死!我保证!” “啊?啊……啊!!”扁头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赵红英比她还吓得厉害,好在稍微缓和了一点儿后,她及时想了起来,刚才喜宝说的是“你要是能考上京大,我一定能学会谈对象”。学会啥的,虽然听着挺难的,可起码没把话给说死,饶是如此,她也不敢再让这俩傻子对话了。 “听到没有?让你考你就考,考不上继续考,我觉得你妈说的对,多读书才能有出息,横竖咱们家也不差你读书的这几个钱,从今个儿开始,你就认真读书、刻苦读书。今年考不上还有明年呢,我回头会给赵建设说的,让他去找你们初中校长,凭啥高中可以复读,初中就不行呢?我说行那就行,不行也得行!” 说着,赵红英还抽空看了喜宝一眼,问她:“初中能复读不?” “按理说是不能。”喜宝犹豫了一下,到底不忍叫她奶失望,又描补了一句,“按理说还是八岁上小学,城里最多也就七岁上,我和毛头哥都是六岁上的,臭蛋那会儿才五岁呢。反正奶你有办法。” 赵红英其实没啥办法,但是她可以隔空逼死赵建设。 再仔细一想,扁头这孩子其实就是学习差,他又不是调皮捣蛋的那种,真论熊孩子,家里没人熊得过毛头,就连强子和大伟当年都是远近闻名的混世魔王。只要家里一直给出钱,又有赵建设帮着说合,赵红英还是很有自信心叫学校破格将扁头留级的。 只要一想到刚才心差点儿从喉咙口跳出来的那事儿,赵红英对扁头就充满了不耐烦:“反正你给我念下去,念到你姐结婚生娃,或者念到你考上京大,二选一,不然就给我念一辈子书!” 扁头把电话听筒夹在耳朵和肩膀中间,掰着手指头开始算。 考大学的话,哪怕一切都顺顺利利的,他今年秋天考上高中,那也至少得念上三年。反过来说,他姐结婚生娃……袁胖子去年结的婚,正月他去给他姥拜年,就看到表嫂肚子已经老高了,前后也就这么半年光景。 两下一盘算,扁头到底还是淡定了,不过还是特地问了问他奶:“奶,我姐大学该念完了吧?念完了就别叫她念了,不然边念边结婚生娃也成呢。对了,咱们先说好,等她嫁出去了,我就不用读了?那要是学期中间呢?” “等她生了娃,你就可以不用读了,就算秋天刚开学也没事,这个学费奶给你出了。”赵红英斩钉截铁的开口。 “好!”扁头还是很乐观的,仔细算算,现在已经是二月里了,要是他姐有袁胖子媳妇儿那个速度,他到年底就可以如愿辍学了。而在他们老宋家,只要是赵红英决定了的事情,谁都无法更改,到了那时候,就算他妈再怎么跳脚再怎么炸毛,他这个学……辍定了!! 无论是站在赵红英身边的喜宝,还是一直努力想去偷听扁头电话的袁弟来,都没有搞清楚事情是怎么进行到这一步的,反正在她俩看来,莫名其妙的,赵红英和扁头就达成了一致的意见——让扁头继续读书。 袁弟来相当满意,用从未有过的和善目光看着扁头:“对,听你奶的准没错,你姐就事事听她的。” 喜宝倒是没啥满意不满意的,顶多也就是在吃饭时跟家里其他人提了一嘴,重点是:“奶跟扁头定了个约定,我觉得扁头要完蛋了。” 家里其他人一听这话,纷纷点头称是,没错,扁头肯定要完蛋了,不管是什么约定,赵红英绝对吃不了亏,所以扁头他确确实实是要完蛋了。 然而,赵红英并不开心。 这一不开心,一直延续到了正月初八,电视台开始播放西游记。 八六版的西游记搁在后世算得上是一部经典巨制了,在当下更是很多人心目中期待已久的,在开播当晚就造成了万人空巷的奇迹。 老宋家自然是要看的,就是瞅了半天也没瞅见毛头在哪儿,问喜宝,她也不知道,最终大家伙儿把目光集中到了张秀禾面上。 张秀禾迟疑再三,不是很确定的开口道:“兴许这集没毛头吧?不然等他过两天回来问问呗。” 毛头又跑了,这一次却是因为宋卫军了,也不知道他跟着宋卫军往哪儿去了一趟,去的时候他俩一道儿走的,回来时却只剩下了宋卫军。早在帮着带了话,说是最多两三天,等那头的事儿办完了,毛头自然会回来的。 好巧不巧的,偏生摊上了西游记播出的日子。 西游记播出的第一天,没有毛头。第二天,依然没有。第三天,毛头主动打电话回家,说再过一天肯定会回家的,顺便告知今天他有相当重的戏份。 抱着这样的想法,这天晚上,全家再度聚到了一块儿,目光炯炯的盯着电视机猛瞧。 这西游记嘛,哪怕是头一次看电视剧,其实剧情变化还是不大的。即便没看过原着,动画片、戏剧、连环画等等,总归是知道了个大概。原本,张秀禾是想让毛头留下确切的角色名字,方便她寻找,然而却被毛头断然拒绝。 他的原话是:我是这一集的主角!主角啊!到时候你们仔细看,我是这一集里头最重要的角色! 可到了时候,全家上下所有人盯着电视机瞧了半天,差点儿没把眼珠子给瞪出来了,依然没有瞧出哪个角色是毛头演的。 再一次的,张秀禾受到了迫害。 “你儿子啊!你生的啊!你倒是指给咱们看看,到底谁是毛头演的?”及至这一集都看完了,还是没人找到毛头,赵红英忍不住再度问出了声儿,“这要是老大他们几个,就是化作了灰我也能认出来!” 宋卫国哥几个:……多大仇?! 然而,张秀禾就是没有赵红英这本事,毛头并没有化成灰,可她还真就找不出人来。她甚至为了找人,都没顾得上仔细看剧情,而是端了把小板凳就坐在电视机跟前,眯着眼睛仔仔细细的来回扫视着,试图看出跟毛头长相相似的角色。 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 直到连片尾曲都放完了,张秀禾才语带肯定的说:“一定是毛头那小子又演了小配角,就是那些被打散的小妖怪。那动作多快啊,孙悟空一帮子下去,全撂倒了,我哪儿看得过来?” 其余人仔细的想了又想,倒是接受了这个说辞,不然还能咋样?里头倒是有几个长相特别丑的,可平心而论,到底是自家的崽子,家里人怎么琢磨都不觉得毛头能丑成这个德行。 那就又是他胡说八道了,明明演了小配角,骗他们说是演了最重要的主角。 “回头看我不收拾他!!”赵红英恨恨的道。 坐在赵红英身旁的喜宝欲言又止,她依稀想起两年前,好像听毛头提过几句,演的是啥来着?黄袍怪?好像不是。 这一集叫做《祸起观音院》,大致的剧情讲的是,金池长老起贪念将唐僧的锦斓袈裟占为己有,还想害死唐僧师徒。结局当然是偷鸡不成蚀把米,金池长老自焚而死,然而袈裟却已不翼而飞,却是被黑风山的黑熊怪偷了去…… 等等,黑熊怪?! 喜宝在顺了一遍剧情后,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了刚才忽略掉的盲点。这也怪不得她,时间过去太久了,别的电影拍个三到六个月也就成了,偏这一部电视剧拍摄时间长达四年有余,加上她这两年多光景也没闲着,刚才又忙着玩“找茬”游戏,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倒也不算稀罕。 关键是,她这会儿想起来了,却又不知道该咋说才好了。 “奶……”喜宝小心翼翼的拿手指戳了戳她奶的后腰,见她奶看过来,她才弱弱的开口道,“我大概知道我哥演的是啥了。” “被孙悟空打散的黑风山小妖怪啊!”赵红英就喜欢看这种老剧改变的,她还会哼几句,当然不是电视剧的曲调,而是她年轻时候听人家唱戏时,学了那么两三句。 喜宝还是觉得应该告诉她奶真相:“我猜是黑风山的黑熊怪……” 赵红英捂着心起身:“哎哟我不看了,不看了,没法看了,毛头已经够丑了,他还往死里把自个儿弄得更丑,这孩子咋那么欠呢?”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像赵红英那样无条件相信喜宝,其实也谈不上信或不信,更确切的说,应该是不敢置信。就说张秀禾好了,叫她承认自个儿那丑破天际的亲儿子还能更丑,这真的不是一般人能够坦然接受的。 关键是,他还说他演了这一集的重要主角!! 黑熊怪可真重要啊,重要到叫人没眼看!! 及至次日毛头回家后,家里人无一不例外的避开他。所有人都觉得喜宝不会说谎骗人,可所有人同时又认为毛头已经丑到了极点,不可能再继续丑下去了,因此哪怕心底里早已相信了,他们还是齐刷刷的闭嘴、挪开眼,集体把毛头孤立了。 除了喜宝。 “哥,你昨个儿演的是不是黑熊怪?”喜宝还是想确认一下,毕竟她不是毛头,两年前的记忆不敢保证丁点儿都不会出差错。 毛头一脸的喜气洋洋,听了这话忙点头:“对啊,我演的是黑风怪,可以叫黑熊怪、黑熊精,代表的是第一毒心,贪念!咋样?宝啊,你哥我演得好不好?” 喜宝很想说,她看的时候根本就没想起来,也就是看完了,仔细理顺剧情后,才依稀从脑海深处翻出了这段记忆。至于好不好嘛…… “看的时候我都没有发现是你,你演得很好,特别投入角色里头。”喜宝到底是不忍心,不过在她看来,演到失去了自我,让家里这么多熟悉毛头的人都没能看出来,肯定就是演得好了。 “嗯,对!我也觉得我演得特别棒!不是我吹牛,唐僧师徒九九八十一难里面,起码得有十几二十难,都跟我脱不了关系。”毛头从小就不缺乏自信,尤其刚接了个大单子,“下个月开始,我就要去海军那头了,上军舰待上半月一月的。这回我演的英雄比四叔都能耐,应该说他们家祖祖辈辈都能耐,三代军人,就算家里子孙不打算从军的,那也必须去部队里面历练几年。我觉得这个规矩相当好,将来我要是有孩子,甭管男女,全给丢到军营里去!还有那个……” 毛头忙着吹嘘自己,喜宝却还沉浸在刚才的事儿中。 唐僧师徒九九八十一难里头,她哥居然占了十几二十难?这个倒不算是重点,重点在于,好像跟唐僧师徒作对的妖怪里头,每一个都是奇形怪状的。哦,大概除了女儿国是个例外。 喜宝很忧伤,别过了滔滔不绝继续说了新片的毛头,她把这个事儿分享给了她奶和她妈。 经过了一整夜的心理斗争,赵红英已经能够接受这一残忍的事实了,只是就连她也没想到,黑熊怪仅仅只是一个开始,之后还有更可怕的角色正等待着她。 至于张秀禾…… 在听完了喜宝的话后,她神情恍惚的走到院子里,见毛头没在院里,又特地敲开了他的房门,面带绝望的问道:“宝说你昨个儿演了那个啥熊精!” “对呀,黑熊精嘛,妈你没认出来?”毛头本来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张秀禾居然点了头,他先是一愣,而后直接给气炸了,“妈!我到底是不是你亲儿子?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妈?你咋能没认出我来呢?宝就认出来了,她一眼就看出昨天那集里头的黑熊精是我演的了。喜宝!!” 喜宝赶紧循声跑过来。 “宝你告诉妈,你是不是一眼就看出我来了?” “没……不过我后来想到了。”喜宝左看看右瞧瞧,两边她都不想得罪,只能尽可能的委婉的平息事态,“下次我看得更认真一点儿,到时候提醒提醒妈。” 毛头还是好气哦:“今个儿下午是不是有重播?到时候你们再去看一遍,就算我化了妆,可你们看得认真点儿,一定能认出我来的!” 张秀禾为难极了,她觉得自个儿就算再看个十遍八遍的,都不一定能认得出来,关键是她真的不想重看了。儿子长得已经够丑了,不知道好生收拾收拾自个儿,反而铁了心继续扮丑,这这这…… 唉! 甭管怎样,等到了下午重播时间段,毛头还是把家里人拖到了电视机前。 不过宋卫军已经回军区了;臭蛋和他媳妇儿也回了军区,不过临走前倒是跟家里提了一嘴,说是哪怕回去以后也一定会每晚按时收看西游记的;强子没命的逃向了南方,生怕他妈真拖他去相亲;大伟等人也忙着做买卖,毕竟生意人正月里歇个一两天还好说,这都初十了,还是大白天的,咋可能有工夫待在家里看电视呢? 最终,毛头拖得动的也就只有他爹妈、他二叔二婶,以及他爷了。 喜宝倒是很愿意配合,可赵红英强行把人带走,用她的话来说,宝的眼光已经够糟心了,再天天盯着毛头瞧,这辈子要么别想嫁了,就算勉强嫁了那长相一定也寒碜得很。 “看啥呢?昨个儿晚上不是瞧过了吗?走,跟奶走,咱俩一道儿去街面上逛逛,再给你买两身新衣裳。” 一个是家里说一不二的老太君,另一个是有奶万事足的奶宝,这俩连商量都没有,一个对视,就直接挽着胳膊出门去了。等毛头追出来时,人都已经跑得没踪影了。 “咋都不会欣赏艺术呢?”毛头很是怨念,可他也不敢追上去,嘀咕了两声后,就再度回了堂屋,督促爹妈叔婶还有他爷进行艺术熏陶。 里头王萍还瞧瞧的问她男人:“卫党呀,你说毛头为啥要扮得那么丑?” “比美比不过,比丑一定没人能胜过毛头。”宋卫党边说边自我肯定一般的点了点头,“以后人家说起来,演戏里头最好看的人是谁,都是你说一个名儿,我说一个名儿,谁也不服气谁。可要是问谁长得最丑,那没话说,一定是咱们老宋家的癞毛头。对吧,大哥大嫂?” 大哥大嫂——宋卫国和张秀禾俩口子拒绝跟他对话,连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正好,毛头带着一脸的失望从外头回到了堂屋里,里头的人瞬间排排坐好,聚精会神的看向电视机。 …… 已经离开老宋家四合院的赵红英和喜宝,在路上稍稍商量了一下,这以前买衣裳多半都是上百货商店的,要不然就是批发市场,可后者属于价廉物不美,因此喜宝一般只去百货商店。 然而,百货商店这会儿虽然已经开了门,可想也知道,上新没那么快。甚至反过来说,因为新衣裳都是年前就上架的,这会儿过去,运气好一些,年前的货还剩下几年,万一不凑巧,只怕最多也就剩了点儿歪瓜裂枣了。 俩人一合计,还是决定去大栅栏那头。 对了,宋菊花和春梅、春芳合伙开的店也在那头,离强子他们的电器行还是有段路的,电器行属于真正的大栅栏那头,而服装店则是开在岔道儿上,两个铺面距离差不多步行七八分钟的样子。 “宝啊,回头叫你姑叫你俩姐仔细帮着瞅瞅,咱多买几身亮堂的衣裳,别总是穿那身军大衣了。”赵红英边走边说着。 喜宝低头瞧了瞧自己,扭过头不解的问道:“军大衣不好吗?又暖和又舒坦,还是我爸送我的。” “他就喜欢军绿色,打小就喜欢。可你是年轻小姑娘,头些年衣服上的色儿不多,军绿色瞧着是挺好看的,这两年你再瞅瞅,大街小巷的,哪个大姑娘小媳妇儿不是穿得跟个花蝴蝶一样?” 赵红英还不光是说,她拿手挨个儿的点过去,遥遥的虚点了一下后,还点评道:“看这个,正月里头哟,还穿着大裙子。哦,里头穿了毛裤,这不瞎扯吗?这个好看,绒面的大衣,叫啥来着?风衣?那个鞋子不错,比你这毛皮鞋瞧着好看多了。还有那个,手腕上是啥表来着?亮晶晶的,你那个都旧了。” 哪怕习惯了凡事都听奶的,喜宝还是有点儿懵圈。 军大衣和毛皮鞋都是她爸在她上大一那年冬天,特地趁放假给她带到学校里来的,不单质量极好,关键是太暖和了,哪怕后来同个系的女生也想法子寻门路弄回了几件,总感觉不如她。以前她没多想,后来才辗转听说,她这一身不是简单的军需品,而是只供应给特殊作战部队的。 还有她的手表,是当初考上大学前,大哥送给她的…… 心里头不是很想都换掉,可喜宝又不忍叫她奶失望,想来想去,决定来个折中的法子,轮着穿戴。可这个法子在她们祖孙二人到了宋菊花的服装店时,又再度遭遇了挫折。 宋菊花开的服装店比起原本在小县城里,那是小了许多,却胜在服装样式极多,款式新颖颜色鲜艳。 八六年的人们,早已挣脱了前些年束缚住自己的枷锁,尤其是年轻的小姑娘们,恨不得把所有好看的衣裳都穿到身上,瞧着这件束腰的大衣好看,另一件枚红色的毛线衣很是抢眼,那双小牛皮鞋更是既显得脚小,还有一种格外高雅的感觉。 更叫这些年轻小姑娘高兴的是,这边的服装店跟百货商店不同,这边让试穿,还有两个一人多高的大玻璃镜,随便看随便挑,比起百货商店只准挑尺寸不准试穿好得太多了。 再有就是,宋菊花曾经当做一段时间的裁缝,她的手艺挺好的,就是没啥创新精神,可这会儿衣裳全是从南边进过来的时兴货儿,她要做的最多也就是帮着缝下裤脚或者收个边儿,这种活儿一点儿也难不倒她。而且她也不怕自个儿吃亏,愣是定了个规矩,但凡在店里买衣裳的,免费给改。 至于春梅和春芳,正是鲜花盛开的年纪,在有暖气的店里,脱掉了厚重的大衣,把自个儿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还兼职帮着顾客给点儿建议、帮着搭配。 她俩有一点很好,从不故意推荐最贵的,而是瞅着对方原先的衣着,尽可能挑那些对方负担得起的衣裳,哪怕眼光并不是特别好,可十八无丑女,鲜亮的衣服穿上身,总是能轻易的叫人绽放光彩。 赵红英和喜宝进来时,正好店里忙过了一段,宋菊花还在那头踩着缝纫机改裤脚,春梅和春芳忙着找钱包衣服,另外还有两个年轻女孩在整理刚才被弄乱的衣架。 “奶!”春梅先做完了手头上的事儿,抬头就看到了她奶和她妹,立马欢欢喜喜的奔了过来,“奶你让姑给你瞧瞧,咱们店里也进了几件适合你这个年龄穿的衣裳。宝,你跟我来。” “你多给宝挑两身,省得她见天的穿着这旧衣裳。”赵红英叮嘱了一句后,就走到了闺女跟前,也不着急,只叫她先忙着,横竖她就是出来躲事儿的,万一回去早了,指不定又得逼着她看那辣眼睛的黑熊精了。 春芳也送走了顾客,店里留下来的也就是等着拿改好裤子的两个顾客了。她赶紧往春梅和喜宝这边凑:“知晓你俩是亲姐妹,可也不能把我丢开呀!” 喜宝和春梅赶紧笑嘻嘻的拉过她,趁着这会儿不算忙,立马开小差给自个儿配起了衣服裤子。 “宝你是该换一换了,今年、去年、前年……每次过年你都穿一模一样的衣服,我知道你爱干净,收拾得妥妥帖帖的,可也不能总这么一件吧?” “梅子你又知道了?前年咱们可没来。” “我问毛头的呀!他也一样,四叔给的军大衣宝贝得不得了,还说拍戏时候,同剧组的人还抢他的衣裳,就因为最暖和。” “可别提毛头了,他穿啥都差不多。对了,他回了吗?” 喜宝听着她俩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话,一直没找到插嘴的机会,听了这话才接口道:“回了,午饭前回的,刚咽下午饭就逼着爷他们坐在电视机前头,等着看下午的重播。奶不乐意看,就拉我出来逛街买衣裳。” 重播…… 都不用细问,春梅和春芳也猜到了是什么重播,忍不住面面相觑,半晌都没吭声。 西游记对于别人来说,兴许是经典,可对于老宋家的人来说,却是实打实的噩梦。等以后,每年寒暑假重播时,他们是能躲就躲,实在是躲不了就装晕装睡装死,反正不想看,一看就做噩梦。 “那个……算了,不提毛头那浑小子了。喜宝啊,先前家里人多,你又跟着奶,我都没机会跟你谈事儿。”春梅瞄了眼赵红英那头,见那边也正聊得火热呢,赶紧压低声音,快速的跟喜宝说道,“我偷偷报了个美术班,想今年六月去参加下考试,最好能考上美术学院,学一学服装设计,你说咋样?” “好啊,多读书肯定是好事,奶还让我劝扁头多读书,回头高考报名京大。” 春梅忍不住抬头望向天花板,她只是想考个很一般的美术学院,结果三叔三婶家的蠢弟弟居然打算考京大?迟疑了一会儿,她又改口:“那我也再努力一把,试试看更好的学校,总不能比扁头还差吧?” 一旁的春芳捂着嘴偷笑,她倒是没想继续考学,比起学美术学设计,她更喜欢做生意:“喜宝,咱俩已经约好了,回头叫她学成了开创个自个儿的品牌,就像那些外国大牌子一样。我给她当经理,把她的衣服卖到全国各地,最好是能卖到国外去。凭啥只有咱们穿外国货?也要叫他们穿穿咱们的。” 喜宝刚要说什么,就听后头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吼声:“你们仨小破丫头还有完没完啊?有话不能回家说?赶紧试衣服去!” 当下,姐仨迅速作鸟兽散。 第144章 添新衣置新鞋, 当然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儿,尤其当兜里不差钱的时候。 随着宋卫军的步步高升, 加上这两年物价又上涨了不少, 现在的他每个月光是工资收入就有将近四百块钱,要是再算上各类津贴、福利, 还有年终分的年货等等, 那就更多了。他还是跟往年一样,每个月的工资都上缴给赵红英, 再由赵红英负责采买日常生活用品,以及给老宋头买点儿烟酒, 并喜宝的零花钱。 而事实上, 赵红英手头不止这点儿钱, 远在老家乡下的三房且不论,毕竟他们家能把自个儿照顾妥当了,就已经很叫人欣慰了。而另外两房, 宋卫国和宋卫党两兄弟也是拿工资的,每个月都给爹妈生活费, 再有就是强子和大伟,隔三差五的送些市面上难买的电器,逢年过节也给老俩口包个大红包。 因此, 赵红英兜里是满满当当的,唯一叫她发愁的是,就算兜里有钱,怕是也很难花出去。 宋菊花她不收啊! “妈您可省省吧, 这大过节的,当闺女的也没给您买啥东西,还叫您给我钱,这不是戳我脊梁骨吗?”宋菊花坚决不收钱,春梅和春芳笑嘻嘻的拉着喜宝,不叫她上前帮奶,还哄她说,这叫两不相帮。 喜宝瞅瞅她奶和她姑,又看了眼拽着自己不放的两个姐姐,索性也不管了,反正她是家里最笨的一个,由着她们去呗。 见喜宝撂下了偏帮的心,春梅又道:“宝啊,姐有个事儿叫你帮忙,我这不是想继续念书吗?这专业课还成,文化课的底子太差了,你帮我想想,该看哪些书补底子?最好帮我列个书单,前头刚开了家新的书店,说是啥书都有,回头我去买了来。” 听春梅说到前面一半时,喜宝还只是点了点头,她刚被俩姐姐当作模特鼓捣了好半天,虽然成功的搭配好了两三身衣裳,不过也确实把她给折腾得不轻。然而,一听到后头,刚才的那些疲惫瞬间就不翼而飞了,喜宝只高兴的问道:“新开的书店?啥时候的事儿呀?我早先来这儿还没听说过呢,大吗?书多吗?” 这头,赵红英刚收拾完亲闺女,抬脚过来想叫上喜宝走人,就听到了这话,顿时把她给气得鼻子都歪了。 想她好不容易哄得喜宝一个寒假都没咋看书,还拽着人出来买衣裳买鞋子,结果才这么一晃神的工夫,她的宝哟,又叫人哄了去。 “你俩干啥呢?要看书要做学问,不能找癞毛头那混账小子吗?他快把你俩爹妈都逼死了,拘着人就是不让人出门,非得待在堂屋里看他演的那个破电视剧。当孩子的要孝顺!叫你们姑放你俩半天假,回家救救你们爹妈吧!” 春梅、春芳狂摇头,不不不,她们还是别孝顺了,毛头不一定能把长辈逼死,但是就他那性子,一定能把亲姐、堂姐都逼死。 “小破丫头!”赵红英见不得怂货,当下就嫌弃起来了。 不曾想,喜宝却趁机挽上了她的胳膊,笑着说:“奶,我跟姐姐们去一趟书店那头,好不好?就一会儿,马上就回来。奶——” 赵红英还能怎样?很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就从兜里掏出了几张纸币,直接往喜宝手里塞:“去吧去吧,真是的,人家小姑娘家家的,都是看到漂亮衣裳走不动道,偏偏你就……赶紧去,早去早回。” 姐仨欢呼一声,赶紧穿上外头的大衣,手挽着手出了门。 喜宝是真喜欢书店、图书馆这种地方,相对而言,春梅和春芳感觉就一般般了,说白了,她俩对读书都兴趣缺缺,就连想继续考学的春梅,那也是因为必须把底子补上,不然专业课成绩再好,文化课跟不上有啥用?不过,大过年的,哪里都是新年新气象,尤其这刚开业不久的书店,处处都透着朝气,姐仨逛起来倒也是十分的开心。 这年头的书店,还没有后世那些乱七八糟的周边用品,只卖书,而且多以各类工具书、考试书籍为主,偶尔也有小说,不过却是以武侠小说居多,倒是听春梅说,有些小巷子里开了租书店,里头好多宝岛的言情小说。 “看这里,这几排都是美术类的吧?好贵哟。” “带图片的,还是彩色的,不贵才怪了。” “也是……” 她们几个分开来找书,虽说书店蛮大的,书架也是不少,不过因为分类细致,倒是没多费什么劲儿。还真别说,这个新开的书店各类书都挺齐全的,就连一般小书店里难得一见的美术类书籍,这边都有足足大半个书架,好几排都是,仔细一翻,里头还有不少是带彩页的,再一看,居然好些都是去年刚出版的。 喜宝若有所思,她依稀记得年前还没放假那会儿,好像听宿舍里的人说过,学校里不少老师都出了书,还提了一句,可能这两年学校里的课本变化也会挺大的。 这对于喜宝来说倒是挺好的,这些年来,她早就已经习惯了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像这种精神食粮,绝对是越多越好,哪怕不是她所在的专业,多看看其他类型的书,起码也能扩充知识面。 就是不知道赵红英在得知了这个噩耗后,又会有怎样的反应了。 在美术专业方面,喜宝完全无法提供任何帮助,哪怕她的审美观原先是正常的,在那么多年面对毛头后,也已经崩得差不多了。当下,她只挑了几本成人高考的辅导教材,让春梅先看着,回头要是有合适的书,也会帮着留意一下,倒是她自个儿,临出门前买了两本画册,打算拿这个当日常消遣。 春梅还好,她已经下定了决心,一定要重拾课本考上美术学院,倒是春芳一脸的不忍直视,她就不明白了,咋就有人那么自觉的去看书呢?还拿看书当消遣,太吓人了。 幸好,她俩都没把这事儿告诉赵红英,不过,就喜宝这种啥都瞒不住的性子,迟早得曝光。 在外头转悠了一圈,直到下午四点多,赵红英和喜宝才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了家。 彼时,家里已经人去楼空,反正一个人影都没瞧见,等祖孙二人在厨房里忙活开了,饭菜就快上桌前,老宋头才拎着他那杆从不轻易离身的旱烟杆子晃晃悠悠的回了家。 赵红英隔着厨房的玻璃窗户,冲着外头喊:“干啥去了?其他人呢?” “跑了,都跑了,毛头这孩子是被我轰走的,其他人老早就跑了。”老宋头停下了脚步,站在厨房门口,“今晚就咱们仨了,少弄几个菜。” 一时半会儿的也说不清楚,赵红英瞅着饭菜就快好了,也干脆不问了,等之后没多久,饭菜都上了桌,她才边吃边跟老宋头叨叨着。 老宋头这人一贯就是个锯嘴葫芦,没人问就不开口,哪怕再三追问,他也是能少说话就少说话。好在,下午发生的事情也不难解释,无非就是毛头强压着家里人看他演的电视剧,看完了还得说观后感,宋卫党和王萍先忍不住闪人了,宋卫国和张秀禾作为毛头的亲爹妈,一开始还忍着他,结果在听说明个儿还要继续后,当下也丢盔弃甲的逃跑了。 于是,家里就只剩下毛头和老宋头大眼瞪小眼,直到老宋头没了法子,把这倒霉孩子轰了出去。 “全家所有孩子加一道儿,都没毛头那么熊!”老宋头在话题结束的最后,又忍不住加了一句。 赵红英横了他一眼:“我看你是想扁头了吧?” 还真别说,挺想念的。 家里的孩子是一茬茬的,眼下瞧着,也都挺好的,可因为这些孩子打小就上学的上学,外出的外出,哪怕放假待在身边,那也是跟赵红英比较亲近,骂都骂不走的那种。至于老宋头,因为一贯都是少言寡语的,还真没啥人亲近他。 除了扁头。 扁头是挺爱闹腾的,可以前,老宋头还在乡下时,他总喜欢拿跟小板凳,坐在堂屋门口的屋檐下头,抽着旱烟一坐就是老半天。其他孩子忙里忙外的没个消停,唯独扁头喜欢蹲在他身边,时不时的搭句话,说几句爷爷好、想吃鸡蛋、不想写作业等等,扁头不在乎别人搭理不搭理他,而老宋头也乐得孙子在他身边,反正这爷俩处得一贯都挺好的。 现在吧,老宋头这个当爷爷的,待在京市这边,吃好喝好,还学人家打太极拳,逛公园。可扁头这个当孙子呢? 老宋头忍不住唉声叹气,他总觉得,老三媳妇儿那个大傻子会把他最喜欢的扁头给逼死。 “安生过日子,不好吗?”老宋头叹息着说。 这个问题,谁也没法回答他。 赵红英是觉得,能上进就上进呗,不过要是真的蠢,那也就只能认命了,可谁让这世上就是有袁弟来那种人呢?自个儿不上进,死催活催的让别人上进,自家男人劝不动,底子好的亲闺女、亲儿子又叫她亲手送了人,本来一手的好牌,打烂了不说,居然还妄想当赢家。 喜宝就更没法劝了,只能分别给爷奶挟了块好吃的,权当安抚他们。 不过,等到了第二天,趁着爷去公园打太极拳,奶去菜市场买菜时,喜宝还是拨通了村里的电话。她想得很简单,既然爷想念扁头了,就叫扁头多写几封信过来,不然就多打打电话。 结果,扁头捧着电话机,跟她哭了足足一刻钟。 “姐啊!你问问四叔啊,问他还缺不缺儿子啊!我想换个爹……哦不,我爹挺好的,嗯,我爹不打我也不骂我,就是我妈啊!她真是我亲妈吗?一整个寒假,我都在看书、写作业,不知道她从哪儿整来那么多复习资料,堆得比我人都高啊!我没活路了!” 喜宝捧着电话机,忍不住面露羡慕:“我一个寒假没看书了,奶不让呢。还好昨个儿出了趟门,偷偷的买了两本新书。” “啥?姐……姐!!!你对我好点儿吧!我就要被逼死了!那个奶早先说的还作数不?你赶紧嫁人生娃啊,越快越好,咱们这儿都开始执行那啥计划生育了,你要是晚了,你也只能生一个了。” 扁头说这话是故意想刺激喜宝,然而他并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喜宝内心一片平静,认真的叮嘱他要好好学习,抽空给爷打电话、写信。 “姐!!!!!!” “只要你考上了大学,就可以来京市住呀,跟小时候一样,天天都能见到爷了。”喜宝还是想劝他学好的,因此冲着扁头说了好大一通读书很幸福的感悟,希望他能感同身受。可扁头对于自己有几斤几两,还真是无比清楚。 放下电话后,喜宝很是满意,她觉得自己劝得很是到位。而另一边,扁头觉得接了这个电话后,他整个人都升华了,总感觉想要他死的人里头又多了一个喜宝。 考大学啊! 做他娘的春秋大梦吧! 倒是在回家路上,心神有些恍惚的扁头差点儿就跟人撞了个满怀,还好他反应快,往旁边闪了闪,等稳住身形后,反而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个够呛。 差点儿跟他相撞的不是村里的毛孩子,而是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小媳妇儿。 “你没事儿吧?”扁头心有戚戚然的问道,他可不想闯祸。 “没……”对方显然也被吓到了,好在没真的撞上去,稍稍松了一口气,眼见扁头要走,忙拉住他问道,“你知道宋卫城家在哪儿吗?我是说他爸妈家。” 扁头依稀觉得这个名字有点儿耳熟,就是想了一会儿也没想明白到底是谁,不过这附近几个村子里姓宋的人不多,名字里头有个卫字的,那就更少了。 想了想,他说:“我领你去找我爸,他叫宋卫民,要是连他都不知道,那你也别找了,肯定不是咱这儿的。” “宋卫民?哦哦,好好,谢谢你了小兄弟。” 带着人绕了一圈,幸而结局是好的,扁头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宋卫城是他堂叔。这么说也许不太明白,其实那就是赵红霞的小儿子。 一事不烦二主,宋卫民自个儿还忙着呢,再说他一个大老爷们也不能跟个年轻小媳妇儿走在一道儿,就使唤扁头把人送过去。扁头自然照办,完事后还来不及跟他爸表功,就被从外头回来的袁弟来揪着耳朵去了二楼书房里。 “忙活啥呢你?有这个工夫你不能多看看书?你姐给你打电话?你不能让东子西子帮你去听吗?还给人家带路,全村都没人了?就数你最能耐?赶紧给我看书!写试卷!” 袁弟来才懒得听扁头瞎逼逼,反正她就一个要求,好好念书,先考上高中,再考上大学,必须是京市大学!! 扁头带着深深的绝望,被关在了二楼书房里。 隔壁房间,宋东和宋西大气都不敢出,哪怕袁弟来平日里并不管他俩的学习,可也生怕亲妈一时犯病找上了他俩。试想想,明明早几年亲妈也没管扁头咋样,就突然之间,脑子一抽非要扁头考上大学。 宋东和宋西那两张近乎一模一样的小脸上,皆出现了深深的恐惧,及至袁弟来从二楼前头的过道走了,也没敢出声,直到看着人进了一楼的堂屋,他俩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太吓人了。” “咱妈比奶都吓人啊!” “奶才不吓人,奶才不管扁头哥考成啥样儿,奶最好了!” “对对,奶最好了,妈太吓人了,扁头哥老可怜老可怜了。” 再多的同情也没法拯救扁头,倒是没两天,村里出了个大事儿。因为宋卫民不爱说话,袁弟来不想跟京市那边的人说话,这个光荣而又艰巨的传话任务就交到了扁头手里。 等传到京市那边时,又已经过去了两天,喜宝的寒假已然告罄,即将准备回归学校。 她挺高兴的,一方面是在学校里能肆意的看书,另一方面则是终于不用被毛头压着看电视剧了。 毛头那天跑回强子那块,蹭了饭也蹭了半张铺,第二天就又回来了,天天拉着喜宝一道儿看电视,结果就这样,赵红英还觉得挺好的,反正她现在瞧着喜宝看书就浑身不得劲儿,毕竟她不想承认喜宝脑子缺根筋儿,那就只能把锅甩到书上头去了。 扁头来电话说事儿的时候,恰逢喜宝开学前一天,要收拾的东西倒是不算多,大件的东西她压根就没往家里搬,而是都留在了京大附近的小院里头,小件的就收拾了两个小包,赵红英正打算物尽其用,让毛头明天帮忙拎着东西,顺便把喜宝送回去。 喜宝的两个小包已经收拾好了,也跟毛头商量了,说明个儿七点起床,吃过早饭再出门。至于毛头,他也得回学校,呃,回学校去请假。 鉴于毛头一贯主意大,家里人都懒得管他了,爱咋咋地,反正就他这德行,也吃不了什么亏。 正热热闹闹的说着话呢,扁头打了电话来,喜宝接了,转头就给了老宋头,不过没说两句话,老宋头就叫了赵红英。之后,所有人就看着赵红英脸色越来越凝重,纷纷住了嘴,乖乖的坐在沙发上,等着她挂掉电话说正事儿。 趁着那头还在说,毛头悄悄的凑过来跟喜宝咬耳朵:“肯定是三婶又搞事了!” 喜宝却不以为然:“家里现在啥都有,年前我跟奶给乡下寄东西,特地往包裹里放了三大罐的麦乳精。” 麦乳精是袁弟来的最爱,当然关键不在于她到底爱不爱,而是全家上下都觉得她最爱的是麦乳精,就像爱哭的孩子给糖就不哭了,喜宝明显就是认为只要给袁弟来寄了麦乳精,她就能安分着不搞事了。 毛头表示无话可说。 等赵红英挂了电话,神情凝重的说了事儿,大家才知道,这回真的不关袁弟来的事儿,甚至跟三房一家子都没太大关系。 赵红霞的小儿子一家前两年搬到县城里去了,他们家也算是村里比较有本事的,俩口子在县城里摆了个早饭摊子,卖些豆浆油条烧饼啥的,发不了大财,倒是也赚了几个辛苦钱。俩口子的年岁跟宋卫军相仿,膝下有俩儿子一闺女,孩子都挺争气的,俩儿子都已经上班了,唯一的闺女现在念高中。这回出事的是他们家的大儿子和大儿媳妇儿。 “这不是前几年就说啥计划生育吗?京市这边是不用说了,天子脚下,哪个敢瞎折腾事儿啊?倒是老家那边,一贯都只是说说的,没见人较真,谁能想到呢?” 以前是没人较真,再说了,别扯首都京市了,单说老家那头,县城和乡下村里就是两个世界了。京市这边,早在八二年就已经号召大家响应计划生育政策了,之后几年更是严格到不行,干脆利索的就是一刀切。那些想要第二个孩子的家庭,东躲西藏也就罢了,哪怕生下来了,那也上不了户口,甚至有些交了罚金勉强上了户口,回头爹妈的工作就给撸了,一家人集体抓瞎。 可那毕竟是城里,乡下真没那么讲究,而且地方不同,政策实施的情况也截然不同。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老宋家这边正好没人摊上这些事儿,唯一一个春丽那也是早已做好心理准备的,人家就没想再生。 没碰上,没摊到,就以为没那么夸张。 谁曾想到,赵红霞的孙子就摊上了呢?头一胎生了闺女,第二胎好不容易怀上了,结果让居委会逼着去打胎,谁舍得啊?当然是左躲右藏的,拼着生下来再罚钱,也不能就这么被逼着流产。一开始还行,孕妇回了自个儿娘家,又因为还未显怀瞧着不明显,可没两个月,就被街坊察觉了,偏巧这人跟她家有些矛盾,一个举报,把孕妇本人吓得跑回了自个儿家,又被家里人连夜送走,想叫她去村里躲躲。 “就今年的事儿,说要一刀切,不准生,怀了也要打掉,哪怕过两天就要临盆了,也要一针下去直接弄掉。”赵红英也是纳了闷了,早先没听说这么严格,哪怕京市这边好像也没听说有这码事儿。 “那咋办?”老宋头忍不住问道。 “先藏着呗,还能咋办?因为那人进村的时候正好碰上了扁头,又是扁头给送过去的,就特地过来说一声,让别出去乱说,万一人家问起来,就说不知道。”赵红英也很是唏嘘,就算她没有多子多福的执念,这孩子都怀上了,咋非要给打掉呢?多造孽不是? 计划计划,啥都要计划着来,吃喝用度也就算了,多一口少一口不算啥,生孩子也计划?今个儿是人太多了,想生不让生,那明个儿要是人太多了,干脆再逼着那些不想生的接着生?瞎扯淡。 可政策是这样,赵红英能咋样? “知晓这事儿就成了,我跟扁头说了,让他听红霞的,到底是亲戚,能护着就护着吧。生孩子呀,又不是杀人放火,偏帮咋了?” 喜宝和毛头面面相觑,最终果断的闪人。这事儿他俩帮不上忙,还是闭嘴吧。 事儿说过也就算了,隔着大老远的,哪怕赵红英想关心一下堂妹兼弟媳妇儿,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再转念一想,起码赵红霞曾孙子、曾孙女都好几个了,而她呢?除了好几年都不跟家里联系的春丽有个儿子外,其他的孙辈儿哟,真的是个顶个的不争气! 尤其是强子和大伟! 强子和大伟怎么也没有想到,就因为接到了老家的这个电话,赵红英直接狂化,坚决认为是他俩起了个坏头,给底下的弟弟妹妹们做了最恶劣的榜样。强子还成,他现在还在南方海市呢,最惨的是大伟,等喜宝回学校后,他被赵红英连着堵了好几次门,最终不得不举手投降,表示一定会拿出做事业的认真态度去找对象的。 当然,这就是后话了。 这会儿,夜幕已经降临,叨叨了说了一番话后,一家子也就散了,毕竟明个儿俩孩子还要回学校。 及至第二天早上,起床洗漱后,又吃了早饭,喜宝别过了她爷奶,空着两只手跟在拎着大包小包的毛头身后,高兴的出了门。 已经是正月十六了,昨个儿的汤圆味儿仿佛还在嘴里回荡,不过外头却还是充满了年味儿。等转过车,到了小院前的胡同口时,他俩还看到有不少人家都在院门外头贴着对联、福字,以及地上七零八落的一些鞭炮纸屑。 总之,处处都是年味儿。 相对而言,喜宝那个小院,以及隔壁强子早先买下来的那个,就显得冷清多了。哪怕隔段时间会过来瞧瞧,可过年这些日子,确实没抽出空来打扫,院门上更是空空荡荡的,跟附近那些贴满了对联福字的院门呈现出了鲜明的对比。 “要不你还是直接去学校吧。”毛头站在院门口,犹豫了一下,他一点儿也不想大清早的,提着了个大扫帚在院子里扫雪,那也太傻了,还冻手。 喜宝也在迟疑中,闻言立马就被说服了:“好,先回学校,别的以后再说。” 俩人达成了一致意见,正打算转身离开,另一边的一个院门被推开了,从里头走出了个小脚老太太:“等等,你们是这家的孩子吧?姓宋的是不?” 这人瞧着眼生,反正喜宝是不认识她,扭头看向毛头,毛头也露出了迷茫的神色来,显然是没见过这人。 “我是你们的街坊,早先这边不是还住着个老太太嘛?我常跟她一道儿上菜市场,知道她家里姓宋,两个院子一个是孙女的,一个是孙子的。对不?” 听着倒是没错,喜宝没开口,毛头先问:“老太太您有啥事儿不?还是想寻我奶?” “我呀,就是想问问你们,要不要卖院子。这不是,平日里也没见你们家人住这儿,要是你们不想卖,就当我没开这个口,要是想卖,先跟我说一声成不成?” 老太太虽然一脸褶子,不过穿着打扮还是挺干净整齐的,瞧着应该是个利索人,见这俩迟疑,又说:“知道你俩只是孩子,做不了主,回头瞧见你们家大人了,帮我带个话儿,不费啥事儿的,问一嘴就成。”指了指后头,“我家住那个院儿,东厢房两间都是我家的。” 他们这一片,都是平房,倒不是传统的四合院,而是属于那种自建房,仿的简易版四合院,也有东西厢和堂屋耳房。从外头看,都是独门独院的,可事实上很多院子都是好几家人凑在一道儿住的,甚至一间屋子里能住上七八个人,上下铺都不算啥了,有的还是上中下铺的。 这老太太家里就是如此。 “我也不瞒你俩孩子,我们家十几口人呢,就两间屋。早先孩子们还小倒也没啥,这不是我几个孙子都大了,结婚的订婚的,可愁死我了。不然,你们家不愿意卖一个院子,卖两间房给我也成,一间也没啥。” 毛头觉得这事儿不靠谱,假如他妹子念完这学期就不念了,卖掉这边的院子,倒还算现实。可现在的问题,他妹子还打算继续念研究生呢,哪怕研究生和本科生不在一个地方,可眼下也没有更近的房子了。 至于隔壁,毛头深以为,只要喜宝一天还在念书,他哥就一天不会卖房子。 当然,最最关键的一点是,家里现在确实不差钱! “我们记下了,问过家里人后再给婆婆答复。”喜宝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得先答应下来,至于旁的事儿,就交给她奶去处理吧。 “对,回头让我们奶来说。”毛头也很干脆,就像赵红英从不担心他被人坑一样,他也不担心赵红英会被坑了,她别坑人就算是不错了。 “行,都行,搁在心里就成……你俩长得忒眼熟了,算了算了,忙活去吧,别忘了啊!” 对方那老太太也不是很失望,毕竟这种大事儿,本来就没可能一下子就解决的。乐呵呵的道了声谢,又说了句新年好后,她就撤了,看她这架势,怕是最近没少为了这个事儿拜托附近的街坊邻里。 毛头和喜宝也赶紧走人。 把喜宝送到了女生宿舍楼下,毛头准备去学校糟蹋人了。哦不,应该是请假,继续请假,顺便跟老师同学推荐一下他的新剧——西游记! 目送毛头走远,已经猜到了真相的喜宝无比同情京电的师生们,可一想到早上她爷那长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她又生生的忍住了。反正毛头是去请假的,就算要糟蹋人,应该也糟蹋不了太久的。 对了,这趟请假,毛头就要赶赴港口那边了,他将至少在军舰上待半个月时间,当然也许还会更久,谁知道呢? 喜宝边想着事儿边抬腿走进了宿舍楼里,因为今天是开学第一天,宿舍楼里相当得冷清,一楼大厅这边更是空无一人,除了值班室里的社管阿姨。 “宋同学,又是你哥送你来的吧?咋这就走了呢?叫他给我签个名呢。”舍管阿姨见了喜宝,也不知道她是咋走的,一瞬间就从值班室里冲了出来,可惜毛头早就走了,这会儿怕是已经出了校门了。 “于阿姨?”喜宝一脸的懵圈,“你为什么要找我哥签名?” 于舍管员在女生宿舍楼这边干了已经有好多年了,反正自打喜宝入学,她就在这儿,不过因为喜宝不太擅长跟外人打交道,哪怕认识了多年,其实也没咋说过话。相反,毛头却因为时不时的跑来这边找喜宝,经常跟舍管阿姨搭话,按说已经不止见过十回八回了。 “我这不是才知道你哥是大明星嘛!”社管阿姨一拍巴掌,喜气洋洋的看向喜宝,“我还在电视上头看到你了呢,要不然你给我签个名?就是我更想要你哥的签名,他演了好多电视、电影对不对?还演了那个西游记!对了,他演的是孙悟空还是猪八戒啊?” 他演的是黑熊精…… 喜宝笑得有点儿僵硬,没等她想好说辞,舍管阿姨又换上了心疼的神情:“阿姨都知道了,你爸不是你爸,可都是一大家子,跟谁不是跟呢?你好好的孝顺你爸才是真的。好了,你上去吧,先收拾东西,往后多的是时间慢慢说。” 一头雾水的上了楼,直到从兜里掏出宿舍的钥匙,喜宝还是处于懵圈之中。 她还没意识到,正月里上的那个电视节目,造成了多大的影响,哪怕她至始至终都没说过两句话,仍然给广大观众朋友们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谁让正月里多半人都闲得没事儿干呢?不看电视还能干啥?而电视的传播力,是远远胜过于电影的。包括毛头,早先他演了好几个电影,包括饰演了主角的献礼片,那也没有一档谈话节目来得更为深入人心。 第145章 头一次, 喜宝感受到了传媒的威力。 她不是前两年奥运会那样的大幅照片中的配角,也不是新闻联播里一闪而过的背景, 而是实打实的上了电视。哪怕在整个谈话节目过程中, 她其实统共也没说过几句话,后期剪辑之后更是只剩下了寥寥几句。可就算这样, 她还是红了。 “宋言蹊!我在电视上面看到你了!” “对对!就是那个《今晚有约》!还有你哥你妈你奶!话说回来, 咋你们家四个人四种长相呢?感觉谁跟谁都不大相像。” “天,那个‘黑子哥’、‘宋卫军’的扮演者真的是你哥哥吗?亲哥哥?双胞胎哥哥?你爹妈可真是有够对不住他的, 把你生得那么好看,他……还好还好, 我看他对你挺好的。” “你来, 跟咱们说说嘛!” “……” 喜宝一脸的懵圈, 她才刚打开宿舍门,本以为今个儿是报道的第一天,自个儿一定又是头一个到校的, 哪怕不是第一个,也该是前头几个。万万没想到, 宿舍门一打开,她愕然发现自个儿好像是最后一个。再仔细一看,哦, 王丹虹不在,那她就是倒数第二个到校的。 见喜宝还没回过神来,刘晓露仗着平日里比较熟悉,抢着把她拉过来, 其他舍友也帮着她拿包,暂时先搁在了宿舍里的大木桌上,争先恐后的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大学宿舍的隔音很一般,她们这边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直接导致相邻的两个宿舍纷纷打开门,捧着热水袋的,端着茶缸子的,都跑了过来。 “我、我是不是记错时间了?其实今个儿不是报道第一天?”喜宝不禁有些自我怀疑了,以往开学肯定没那么热闹来着,有时候到了晚上都不一定能全部到齐,而这会儿,才上午九点不到。 “没记错,这不是最后一个学期了,辅导员还有些事儿要说,能提前回来的,就都赶回来了。”刘晓露把喜宝挡在身后,一副老母鸡护犊子的模样,“你们别急,好歹也得让咱们同宿舍的先赶个先,回头再跟你们说。” “你们一个宿舍的,啥时候问不是问?就不能先叫咱们说几句吗?”隔壁宿舍的女同学笑着抢话道。 都是同一层的,还全都是外国语系的同届生,哪怕分属于不同的科系,这都三年半光景了,怎么着也混了个眼熟。兴许早几年刚入学那阵子,还有人被喜宝那高冷女神的外表所蒙蔽,可到了如今,大家伙儿基本上都知道这姑娘只是外表高冷,内心整一个缺心眼儿了得。 同宿舍的六个女生,隔壁两个宿舍也来七八人,十来个人把喜宝围在中间,弄得她两眼发直,最后不得不举手投降,让她们挨个儿发问。 其实,大家伙儿问的也简单,甚至有些并不是真的好奇,而是看了电视以后,忍不住跑过来瞻仰真人。 当然这里头也确实有那么一两个心怀叵测的人,想着喜宝大一冬日里那会儿,她爸开着军车过来瞧她,那会儿她也被问出了些许家庭情况来,不过照如今看来,必然是掺了假的。 心眼好的觉得编排几句谎话也没啥,再说过继这事儿总归有些不太能说得出去,联想到她爸为国家奉献了一切,完全可以包容理解的,可这里头肯定也有人不那么想,在凑热闹围观了一阵后,当面没说啥,转个身儿却又扯出了闲话来。 喜宝从九点不到,被围观到将近十一点,好不容易送走了隔壁宿舍的,又被同宿舍的缠着一起去食堂吃饭。无奈之下,喜宝只得先把包袱囫囵放到柜子里,又拿了饭缸子和上学期用剩下的饭菜票,这才跟着舍友们出了门。 到底是刚开学,还是大冬天的,学校里普遍给人一种冷冷清清的感觉,全然没有往昔的热闹非凡。 一群女学生从宿舍楼里走出来,刚开始还叽叽喳喳的没完,等走到了林荫道上,却瞬间住了嘴。没法子呀,太冷了,不单没了说话的兴趣,脚步都快了不少,急吼吼的往食堂里冲。 尽管这会儿才刚十一点,食堂倒是已经开了,就是统共也没几个窗口,几乎所有卖炒菜的窗口都关了,开的那几个不是卖面条、馄饨、饺子的,就是各种汤汤水水的,对了,还有卖包子、馒头、烧饼的。 “你们吃什么?咱们分开排吧。” “吃点面条吧,大师傅不在,汤面起码不会坑人。” “我去胡辣汤那头排队……” 呼啦啦的来,又呼啦啦的走,等喜宝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被刘晓露塞到了肉夹馍的队伍里。好在她也不挑食,有啥吃啥,再说肉夹馍的味道也不错。 等几人再度汇合时,各自手里都有了吃食,喜宝打了一缸子的胡辣汤,配上一个肉夹馍,热腾腾的吃得很是欢快,且边吃边听舍友们热烈的讨论着。 还有最后一个学期了,考虑到大多数人都会提前去单位实习,等于这才刚开学,就差不多面临着分别了。再往后,像呼朋唤友的去食堂、去开水房、去上课这些原本很平常的事情,就变得遥远而不可及了。也就喜宝这种不太容易感伤的人了,其他人无一不早早的感性上了。 “总感觉咱们这才刚入学没多久,怎么说毕业就毕业了?” “还没毕业呢,你着啥急?” “差不多了,咱们宿舍除了宋言蹊之外,还有人要继续考学吗?应该没有吧?” 几个女生你一言我一语的,全然没了刚才在宿舍里八卦喜宝家里人的欢快,有的全是浓浓的感伤。有时候就是这样,在一起的时候完全不觉得有什么,可临近分别,那些负面情绪却一下子都涌了出来。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她们这一批大学生,都是由国家分配到本市各个央企国企、事业单位的,总得来说,还是在同一个城市的。 喜宝淡定的喝着胡辣汤,吃着肉夹馍,心里头虽然也有小小的不舍,可仔细一想,怎么说离正式毕业还有一整个学期呢,不着急。又见她们确实有些难过,她认真的想了想,决定开口安慰一下相处了三年半的舍友们。 “不是还有毕业论文、毕业答辩吗?其实也不是马上就要分开。” 这句话一出口,刚才还伤感满满的舍友们瞬间就收了口,同时目光齐刷刷的投向了喜宝,哪怕她们六个模样均不同,至少在此时此刻,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是一模一样的。 ——你是认真的吗? 喜宝当然是认真的,她很认真的在开解劝慰舍友们,就是太认真了,在人家忙着伤春悲秋之际,她愣是抛却了所有的感情,直不愣登的提出了毕业论文和毕业答辩。 面对喜宝诚意满满的脸庞,刘晓露第一个败下阵来:“宋言蹊,我现在真的恳请老天爷让你考上研究生,单位可不是学校,你这个性子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学校一辈子吧。” “对,你记得读完研究生继续往下读,咱们国家还是很需要科研型人才的,我看你特别合适。” “读研读博,然后你就申请留校当老师好了,挺好的,反正教授、领导们都喜欢你这个性子,至于学生们……” 一想到喜宝看似松泛实则较真的性子,让她当老师估计会造成学生们的噩梦。譬如,人家讨论周末去哪里玩,她能给出去国家大图书馆这种良心建议;又或者,临近期末埋首苦读没工夫谈恋爱时,她一定会真诚的鼓励谈恋爱没用,沉迷读书才是正道。 刘晓露被自己脑补的情况吓得一个哆嗦,不由的庆幸她跟喜宝是同学,这要是再晚几年,估计…… “宋言蹊,你得答应我,一定要好好念下去,然后留校当老师!到时候,我弟弟高考了,我一定要逼着他报考京大,你帮我逼死他!”刘晓露突然醒悟,她自个儿是不愿意给喜宝当学生,她弟弟可以啊! 喜宝还真点了点头:“我努力吧。” “哦不,需要努力的人应该是我弟弟。”刘晓露对喜宝特别有信心,假如今个儿喜宝的目标是升官发财,那她肯定劝说趁早放弃得了,可如果是继续进学考研考博留校等等,绝对没问题。 另外几人也纷纷表示赞同,就喜宝这性子,进社会以后,不是她被人逼死,就是她把人逼死。还是学校好,毕竟学校里脾气古怪的老教授也不少,相对而言,喜宝至少模样讨喜,就算哪天一句话把学生噎死了,对方应该也会选择忍气吞声的。 喜宝看看这个,瞧瞧那个,默默的低头继续吃午饭。 新学期就这样开始了。 既是新学期,也是喜宝这一届本科生待在学校的最后一个学期了。好在,除了那些淡淡的离别愁绪外,更多的则是意气风发。这两年,有些学校已经没了国家分配指标,就算有,数量少质量低,唯独京大这边,年年临近毕业都有不少的单位哭着求着要人才,给解决户口、包分配房子、各种福利诚意满满。 在这样的大前提下,不少同学都率先签定了意向书,包袱款款跑去单位实习了。 开学不到一周,宿舍楼就空了一半。 也就是这个时候,王丹虹背着行囊姗姗来迟。 京大虽然比京电那头校规森严得多,不过也还是很讲究人情的,王丹虹年年都得优秀,二等三等奖学金从不落空,要不是有喜宝这座大山压在头上,她兴许还能冲击一把一等奖学金。就算有喜宝在,她也依然是外国语系的优秀学生,因此请个假并不算太难。 她回宿舍的时候,里头就喜宝一个,其他人不是已经去了单位实习,就是忙着提前将这学期的功课完成,唯独喜宝不紧不慢的接了翻译任务,坐在书桌前,认认真真的边打草稿边翻译文献,手边放着一杯泛着热气的糖水,以及一本已经被磨损得很厉害的牛津大字典。 “我回来了。” “我也打算要考研。” 王丹虹一回宿舍就放了个大炸弹,可惜她面对的是碰上啥事儿都没啥太大反应的喜宝,预期的惊讶完全没有出现,喜宝在愣了两三秒后,面露喜悦的道:“好,我可以把复习资料跟你分享!” 说着,喜宝起身离开书桌,拿钥匙开了衣柜的锁。才刚开学没多久,她就带了两身厚衣服作为替换,其他的都搁在小院里。所以,对于其他学生而言小得可怜的衣柜,对她来说却是措措有余了。 她的衣柜里,大半个都是搁了书本、试卷等复习资料。 王丹虹:……我真是谢谢你了。 没有预想之中的刨根究底,这让一路上做了不少心理建设的王丹虹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她想了不少说辞,也准备好了应对舍友们、同学们的问候,结果到了喜宝这边,除了被分享了一脸复习资料外,啥都没有。 等把行李都归置好后,王丹虹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心里的狐疑:“你就不好奇我为啥突然放弃工作,回学校考研了吗?” “因为考研比工作好呀。”喜宝很是理所当然的回答道,“我乡下三婶还让我堂弟考京大呢,她那人没读过书,也知道继续进学比种地、比上班更好。” 这个回答,王丹虹表示无法接话。 幸好,喜宝的好奇心真的很微弱,见王丹虹又忙活去了,她就顺势回到了书桌前,继续看她的原文书。 等王丹虹从纷扰的思绪中理顺出来时,就看到喜宝又已经翻译了好几页,草稿纸上满满都是华丽的外文,一旁那本厚厚的字典也被稍稍挪了点儿位置。 阳光、窗台、书桌、原文书、字典,以及端坐在桌前的美人儿,整体如同一幅淡雅的画,看得人一时间心神恍惚。 “其实,做个简单的人挺好的。”王丹虹低声喃喃自语了一句,转身提了热水瓶出了宿舍门。 已经开始一周了,又是大冬天的,开水房早已恢复了一日三次的开放频率。王丹虹掐的时间还挺准的,刚过去没多久,就开始打水了,就是有些人来得比她更早,她排在约莫十来人开外。 就听得前头有人絮絮叨叨的说着话,这也是常有的事儿,毕竟排队等候的时间感觉特别慢,闲聊唠嗑自然是打发时间最好的办法,毕竟就算是在学霸云集的京大,也不可能尽出像喜宝这种满眼都是学问的奇葩。 可听着听着,王丹虹就觉得不对劲儿了。 “……可不是满嘴跑火车吗?说啥爹妈非要把她给过继了,还不是她看着那头有钱有势的,上赶着贴上去?不然家里六个孩子,怎么就非把她给过继了?” “只听说过过继男孩的,没听说过继女孩的。我也不是重男轻女,可你们想想,过继这个风俗都是哪年的老黄历了?既然要过继,那为什么不干脆过继个男孩?那个宋言蹊,不是还有个比她小了一两岁的弟弟吗?就是那个奥运冠军宋涛。” “就是呀,她家里六个孩子,三男三女,她前头有哥哥姐姐,下边也有个弟弟,怎么就偏偏挑中了她?我看就是她想过上好日子,可劲儿的讨好,这才如了愿。” “对对,没想到她是这样的人,我还以为她真的是只知道做学问,其他都不想呢。” 王丹虹这个寒假里经历了不少事儿,别说看电视了,她连吃饭喝水睡觉的时间都是硬生生挤出来的。所以,前头那些女生说的话,她完全不知道。不过,就算早先不知道,这会儿听了个囫囵,也大致上明白了。 她倒不至于冲动的上去跟人理论,而是绕开前头几个女生,插队开始打水。 “喂,你这人怎么这样?排队啊!” “你在跟我说话?哦,原来你还需要喝水的?我还以为光编排别人的是非就够你过日子了。行行,我让你,我让你还不行吗?赶紧打完水回去慢慢编排,真不知道得爱酸,才会见不得别人过好日子。” 说完这话,王丹虹索性也不打水了,而是拿眼珠子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刚才说得最起劲儿的女生,看得人家毛骨悚然,忍不住怒道:“你插队你还有理了?再说,我刚才说的又不是你!” “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一句,根据咱们国家的法律,那些被授予了国家级英雄勋章的人是不能随意编排的。”王丹虹后退了两步,又抬了抬眼皮看向其他几个刚才起哄附和的女生,“我也不是法律系的,所以不大清楚这里头到底该判什么罪,不然回头你们进去了,我提壶热水去探视你们,不用谢。哦,对了,你们哪个系的,叫什么名儿?” 几个女生面面相觑,她们也不是法律系的,所以不知道王丹虹这话到底是随口瞎掰的,还是确有其事。问题是,她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假如不是乡下人的话,但凡是住在城里,对那黑暗的十年都是有着一定记忆的。 当下,有人先心生害怕产生了退意:“那个……我晚上再来打水好了。” “我也是,不着急。” “晚上再来,我还有事儿。” 不到半分钟时间,搭话附和的人已经作鸟兽散,徒留那个领头的红着眼睛瞪着王丹虹:“要你多管闲事!”撂下这话,她也紧跟着退散了,心里的愤恨虽然没消退,总觉得只是随便说两句没啥,可她也明白,很多事情都是不能较真的,再想到前几年的事儿,她不由的腿肚子打颤,赶紧先溜之大吉。 见讨厌的人都走了,王丹虹才施施然的打了水,快步回了宿舍楼。 回到宿舍后,里头还是只有喜宝一人,王丹虹也不卖关子,直接把刚才听到的事儿问了出来:“……我咋记得你说过你是独生女儿?因为你爸常年在部队,你打小养在你大妈身边?” 喜宝搁下笔,认真的想了想,本来这是私事不说也罢,不过她也明白同学里头好打听的人有不少,别的不说,她们宿舍里不就有个刘晓露吗?再一个,其他舍友都知道了,确实也不差王丹虹这一个。 当下,喜宝挑重点把事儿说了一遍。 王丹虹听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喃喃的开口问道:“你家六个孩子,偏就你被过继了,你不会觉得……不恼吗?” “我听奶的。”喜宝答得干脆,事实上当初谈到过继这个事儿时,她第一个问题就是,她奶还是她奶吗? 在解决了这个问题后,其他的事儿那就不叫个事儿。 “听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确实没必要钻牛角尖……”王丹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很快就把这个事儿撂开了,“不管了,过日子还得向前看,管他之前发生了啥事儿,反正我现在就一心考研!” “嗯,那你可以看书了,这一摞我都看完了,借给你。等一周后你看完了,记得还我。”喜宝拿手虚指了指她刚才整理出来的一摞书,大概七八本,就是每一本的厚度都比较惊人。 王丹虹艰难的咽了咽口水:“一周能看完?” 喜宝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扣除睡觉的八个小时,还有十六个小时。难道你看一本书需要的时间会超过十六个小时吗?” 平心而论,这个说法是正确的,就是逻辑上面有问题,谁除了睡觉都在看书?可面对一本正经的喜宝,王丹虹迟疑了一下,也不知道出于何种心态,她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哦,我现在就看。” “现在是中午十二点,晚上十点熄灯,你又多了十个小时。”喜宝一脸“你赚了”的神情,高兴的说道。 王丹虹也被带偏了,放下热水瓶,拿过最上头那本,开始认认真真的边看边做笔记。及至宿舍里的其他人回来后,她才突然想起,她的中午饭还没吃,也没来得及去辅导员那边销假,更忘了去拿这学期的课程表,还有…… 刘晓露在听完了王丹虹崩溃的哭诉后,只一脸的同情怜悯,同情她脑子坏掉了:“你为什么要听宋言蹊的话?” 对呀,为什么呢…… 大四的第二学期,就这样彻底拉开了序幕。 都说谣言止于智者,不过事实上,在王丹虹发飙前,哪怕学校里尽是学霸,也没有丝毫停止的迹象。倒是在她把话说开之后,考虑到自个儿将来的学业前途,那些原本热衷于讨论八卦的女生纷纷闭了嘴。 你说过继这个风俗是封建残余?那就收养好了,总不能叫英雄为国家奉献了一切还伤了心吧?再说了,人家亲爹妈亲爷奶都愿意,关你屁事! 也许从职位上来说,宋卫军的职位搁在京市并不算高,可他却是由上层领导推选出来的英雄楷模,别说他并未做过什么错事儿,就算真的有,请你闭嘴。 一时间,喜宝成了同学之中禁忌的话题,在她本人都不清楚的情况下,硬是被扣上了军二代的帽子。当然,这个说法倒是没啥大错。 转眼,新学期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冬去春来,尽管只相差月余时间,整个京市的温度却仿佛一下子上升了不少。仿佛前几天还是白雪皑皑,每个人都裹得像头熊,徒然间,厚重的棉袄棉裤被脱了下来,哪怕其实还是有些冷,却也有不少爱美的姑娘抢先穿上了风衣、长裙。 今年最流行的是毛衣配背带裙,头上戴顶遮阳帽,脚下蹬一双小牛皮鞋,再背个单肩的小挎包,要多洋气有多洋气。 喜宝倒是不赶流行,她还挺喜欢早两年买的春装,可架不住家里有两个格外贴近时尚、天天赶时髦的姐姐。 春梅和春芳轮流来找喜宝,不过相对的,还是春梅过来的次数多,跟喜宝一道儿逛京大的大图书馆,顺便给喜宝安利最时髦的春季潮流打扮。 因为那档谈话节目,学校里的人基本上都知道了喜宝那特殊的身世,当然不包括真实的那部分,老宋家上下但凡是知晓内情的,都一致选择了保密,而小辈里头,除了当时就已经懂事了的强子、大伟以及许久不联系的春丽外,其他的都被蒙在鼓里。 对了,毛头是知道的,他只是装作不知道而已。 毛头:……我和喜宝是双胞胎,是双胞胎,是双胞胎,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这也是没法子了,他早先一直认为,自己的长相跟喜宝一模一样,只是皮肤略黑了点儿,所以他始终都是自信满满的。可自打知道了真相后,那种绝望的感觉差点儿没逼死他。原来啊,他不止是长得黑,他还长得丑。 为了不打击自己,他只能每天早晚做心理建设,催眠自己和喜宝就是双胞胎,长得一样,只是肤色差距略大而已。 就是这样!! 不过,春梅是真的不知道,毕竟喜宝就跟她差了两岁,打从她记事以来,喜宝就是管她亲妈张秀禾叫“妈”的,虽然喜宝几乎不喊宋卫国“爸”,可讲句良心话,她自个儿也不怎么喊。 大房的六个孩子,四个亲生的个顶个的嫌弃爹妈,恨不得分分钟独立过日子。唯独俩抱来的,喜宝黏奶,臭蛋黏妈,至于当爹的宋卫国,被亲生的嫌弃,被抱养的无视,这么一想也是挺可怜的。 不知道内情的春梅一直把喜宝当亲妹妹,在她看来,就算过继给了四叔,那不也是亲妹妹吗?以前两人隔了千里没法子,现在就不同了,开春了来送趟衣服,起风了来送双新鞋子,在赵红英完全没回过神来之际,喜宝已经全身上下都换了新。 这直接导致等喜宝一身新的回家后,赵红英看她的眼神直勾勾的,满脸都是震惊、欣慰,乃至狂喜中带了那么一点儿不可思议。 “宝啊,在学校好不?” “有没有男同学跟你搭腔啊?” “这身衣服不错,你自个儿买的?还是别人带你去买的?不然就是人家送的?” “来来,别急着收拾东西,一会儿奶帮你收拾,你先来跟奶说说,这开学都一个多月了,过得咋样啊?有啥新鲜事儿不?跟奶仔细说说。” 喜宝完全不知道为啥她奶徒然间变得那么热情了,不过都一个月没见着她奶,她自个儿也蛮高兴的,当下撂了小包,挽着她奶的胳膊,走到堂屋坐在沙发上,开始了絮絮叨叨的聊天。 学校一切都好,反正就算有啥不好的,喜宝自个儿也感觉不出来,毕竟那是顶尖学府,背后说闲话的兴许不少,傻不愣登的冲上门指着鼻子骂的……完全没有。 男同学搭腔的话,有倒是有,外语系少男生,可京大并不缺男生,这年头大学生里头的性别比例还是有些大的,除非是一些特殊的专业,一般二般的专业里头,都是男生占了绝大部分的。也因此,在学校里碰上个把男生跟自个儿说话,实在是太寻常了,一点儿也不稀罕。 还有她这身衣服…… “送的!”喜宝美滋滋的接过赵红英给她倒的糖水,喝了一大口,这才又添了一句,“二姐送的。” 赵红英本来把老脸都笑出了菊花来,一听后面补充的这句,好悬没瞬间变脸。幸好,她勉强撑住了,觉得大概是自个儿年纪大了,耳背了,没听清楚。 “谁送的?什么杰?” “二姐送的。” 似乎是生怕赵红英还不够绝望,喜宝捧着茶缸子,一字一顿的回答道:“就是我的春梅姐姐,二姐送我的。她开学后去学校里找了我两回,送了两身从头到脚的新衣服,就是我哥呀,我都一个月没见到他人了。” “你哥上军舰去了,不知道啥时候回来。”赵红英不想听到毛头的消息,更确切的说,她其实也不想听到关于春梅的消息,“咋是梅子送你的?算了算了,打扮的好看点儿也没错。” “嗯嗯。”喜宝连连点头附和,一副“奶说的都对”的模样。 本来嘛,刚才那话就是赵红英自我安慰来着,见喜宝这样,她简直无奈了。再一想,搁在寻常人身上,打扮得鲜亮点儿好看点儿,肯定是有助于谈对象的,问题是,喜宝她不是寻常人。 侧过脸瞅着自家宝“咕咚咕咚”的喝着红糖水,虽然这个举止跟文雅扯不上关系,可架不住喜宝天生丽质,哪怕一个简单的喝水举动,都透着一股子赏心悦目,叫人看着就不忍心挪开眼去。 赵红英是没啥文化,可她也明白,自家宝嫁不出去绝对跟长相、打扮无关,毕竟再瞎的人都能看出来喜宝是个美人胚子,所以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随着赵红英唉声叹气的准备午饭去了,喜宝也喝完了暖烘烘的红糖水,拎起小包回了自个儿那屋。她也没咋收拾,主要是没必要,她那屋就算已经有一个月没住人了,她奶依旧是每天进来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再加上她就回来住一晚,统共也没带几样东西,随手往椅子上一撂,她就出了房门去厨房找她奶了。 结果,刚走到廊下,就听到外头有人在叫门,喜宝转个身就往院门那头去了,绕过影壁,打开院门,眼前却是个上了岁数的老人,看着跟她奶差不多年岁,看打扮挺讲究的,一头银发也梳得整整齐齐,看着就是个精神的老太太。 “你是喜宝吧?我找你奶宋老太,她在家不?” 喜宝忙把人请了进来,不过她也没见过几回她奶的老姐妹,因此并不认识这人:“奶!奶,有人找你。” 赵红英挥着菜刀就从厨房出来了:“咋了?哟,老丁啊,啥事儿找我?” 丁老太太似乎早就习惯了赵红英这做派,只乐呵呵的说:“咱们那个节目通过了,劳动节那天,要上台演出!” “真的?那敢情好。”赵红英赶紧把菜刀放回厨房,一面招呼老姐妹进堂屋坐,一面让喜宝帮着拿茶叶泡茶。 “不用不用,我就是来跟你说一声的。”丁老太太目光在喜宝身上打了个转儿,欣赏之情不言而喻,“倒是没想到今个儿能瞧见你这宝贝孙女,不错不错,真是不错啊,听说还是京大的高材生?我家小孙子今年也要高考了,要是能考上京大,我以后也有脸面去见我家老头子了。” “说啥傻话呢,你咋不知道你大孙子还是京医大毕业的呢?医生啊,多有出息!”赵红英笑着应了一声,再三挽留丁老太太多坐会儿,中午一道儿吃个饭,不过最终丁老太太还是走了。 “我还得去其他人家支会一声,你别看时间还早,我就怕她们劳动节跟家里人一道儿出去玩,那可了不得了。我提前跟她们说一声,也好把时间空出来。” 赵红英也不为难,索性把人送到了院门口:“那行,下回得空了咱们再聚聚。” 第146章 离开了老宋家后, 丁老太太就像她方才说的那样,又去了好几户人家通知这个大好消息。虽说现在各类节目频出, 可人家显然更喜欢年轻的小姑娘小伙子, 像她们这样的老太太,哪怕很用心的排练了节目, 也照样很难通过。幸好, 这一次终于轮到她们登台演出了。 精神头十足的回了家,丁家也是个四合院, 离老宋家约莫要拐两条胡同,直线距离倒是真不远, 可这七拐八拐的, 走着也挺费事儿的, 加上丁老太太中途又绕道去了其他人家,等她回来时,早已过了午饭的点。 今个儿是周末, 丁老太太的儿子儿媳以及俩孙子都在家,不过小孙子因为今年要高考的缘故, 哪怕好不容易到了休息日,也是一天到晚都待在房里,连吃个饭都要三催四请的。今个儿倒是好了, 等丁老太太过了饭点回了家,正好看到她小孙子从屋里出来。 “奶你又跑去当免费的居委会大妈了?” “小孩子说啥呢?我这是得闲了一身毛病,要不是居委会嫌我年岁太大了,我早就贴钱去干活了。”丁老太太嗔怪的瞅了小孙子一眼, 又见堂屋里饭菜都上桌了,儿媳妇儿还在每个盘子里都倒扣了一个碗,瞧着这架势就知道家里人都已经等急了,“瞧我!一忙活又给忘了时间,你们等我干啥?吃呗。” “来来,吃吧。”丁家儿媳早就习惯了婆婆见天的往外跑,横竖现在孩子们都大了,瞧着别人家婆婆和媳妇儿天天闹矛盾,她婆婆这样的做派挺好的,活多活少没啥大不了的,就怕老人家仗着辈分整日里作幺。 等一大家子人都坐下来了,丁家儿媳才随口问了两句:“妈,你是去通知腰鼓队节目那事儿吧?这不还挺早的吗?” “早做好早了事,不然有个事儿搁在我心上,我是干啥都惦记着。”丁老太太尝了两口菜,当下满口子赞赏,夸儿媳妇儿的手艺好,又让大孙子小孙子都多吃点儿,一个在医院上班忙得很,另一个干脆是临近高考,可不得多增加点儿营养吗? 中午饭桌上正好有俩大鸡腿,丁老太太不偏不倚的给俩孙子挟了去,又把俩鸡翅膀给儿媳妇儿,自个儿挟了几块好嚼的慢慢吃,还不忘对眼巴巴瞅着自己的儿子说:“看我干啥?你也吃啊,这鸡头鸡屁股,都是留给你的。” 不得不说,丁老太太之所以能跟赵红英在短时间成为了好闺蜜,就跟失散多年的亲姐俩似的,是因为她俩的确有很多相似之处。旁的不说,这对待儿孙的方式真的是如出一辙。 老丁家这边,除了年岁最小的丁家小子还在念书外,其他都是有工作的。当然,丁老太太早就已经退下来了,平日里儿孙忙活的时候,她就帮着做做饭菜收拾家务,再就是跟老姐妹们一道儿耍耍。全家上下平常都挺忙活的,中午还时常不回来,因此周末这两顿聚餐算是一周内唯二能全家碰面的机会了。 吃着喝着,不免就闲话家常,说起了各自身边的事儿。 丁老太太最近只关心两个事儿,大孙子的婚姻问题,以及小孙子的学业。 考虑到小孙子离高考已经没几个月了,她就算再怎么心里急得慌,也不可能在这档口再给孩子压力的,所以眼光一瞥,就盯上了大孙子。 “奶!奶!我知道了,咱们先吃饭,吃饭的时候不说旁的事儿。”一个眼神过来,新晋的丁医生就毛骨悚然。 自家奶自家知道,疼孩子是真疼,完了坑起儿孙来也是往死里坑,一想到自己从京医大毕业后这大半年里,已经被迫相看了十几个姑娘,就只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要不是怕他爸抄起板凳削他,他老早就溜之大吉了。 “噗……”丁家二小子是个淘气的,见亲哥被亲奶逼成这样,非但丝毫不同情,还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来,哪怕紧接着被亲哥丢了好几个大白眼,他也依然没打算收敛。 “你就嘚瑟吧,以后也有你受的!” “哥,我现在才念高中,等回头考上大学,还得再念四年。就算毕业后不打算继续念了,最起码这几年肯定没事儿。倒是你……”淘小子凑到他哥耳边,半是调侃半是威胁的道,“催婚算个啥?怕是等你结了婚,奶她还得催生呢。” 丁医生:…… 尽管丁老太太没听到小孙子最后那两句话,可她还是成功的接了腔:“大孙子哟,你啥时候才能叫奶抱上曾孙子?我给你说,今个儿我去了宋老太那屋儿,正好瞧见了她那小孙女也在家。我跟你说过没?宋家那小姑娘念的是京大,大四了,就快毕业了。” “人还没毕业呢,这也能叫你给惦记上?”丁医生很是崩溃,托他奶的福,他在医院都出名了,谁让他奶原先是他们医院的老护士长呢?干了几十年了,退休以后还因为人手不足又被医院返聘了回去,上上下下都熟,要不是真的干不动了,只怕他奶还能继续发挥余热。 可也正是因为他奶在医院的人缘太好了,这直接导致了他一进医院就受到了热烈欢迎,连院长都拍着他的肩膀说,一定会给他介绍个好姑娘的。 这不是造孽吗?! “你弟弟没几个月就要高考了!”丁老太太突然来了气,恼火的瞪着大孙子。 莫名被瞪了一眼的丁医生满脸的茫然,还扭头看了眼埋头苦吃的亲弟弟,下意识的说道:“咋了?我知道他要高考了,他成绩比我那会儿都好,有啥好担心的?不然,回头我再关心关心他?” “谁让你关心他了?你想想,他没多久就要高考了,老宋家那小姑娘不也马上就可以大学毕业了?” 噗—— 丁家小子差点儿没直接呛死过去,急吼吼的扒拉了两口饭,赶紧放下碗筷:“我吃饱了,你们继续,我回屋复习功课去了。”再待下去,他怕自己忍不住放声大笑,回头他哥一准儿揍他。 “去吧,认真复习,熬过这一段就好了。”丁老太太笑眯眯的目送小孙子走出堂屋的门,扭头又盯着大孙子开启了洗脑式的教育。 ——你以为你还年轻?大学念了五年,这工作又快一年了,你不小了,三十而立,离而立之年也没多久了! ——没毕业就叫小?也没让你立马跟人姑娘结婚,先处着不成吗?拿出点儿你爷、你爸当年的气势来,想要处对象可不能闲坐着等人家送上门来。当初你爸啊,追你妈的时候忒不要脸面了,还偷拿了你爷特地给我买的纱巾送给你妈! ——不小了,要抓紧了,再不赶紧着点儿,好姑娘就都嫁出去了。你以为你是男孩子就等得住,人家那是模样好、工作好、家里条件好,多等两年也没啥,你说你有啥好的?医生听着体面,我还能不知道有多辛苦?趁年轻赶紧骗一个回家,老了看谁理你! 等丁医生从他奶手里成功逃生之时,已经过去了整整三个小时。这期间,不单他那没良心的弟弟第一个跑掉了,连带他亲爸亲妈也跟着溜了,徒留他一人在屋里饱受摧残,最后还不得不答应往老宋家去一趟。 “乖,理由我都帮你想好了,就说上午奶忘了说彩排的时间,劳动节正式上台演出,前头还有两次彩排,我把时间地点跟你说一说,你记得牢一点儿……” 丁医生很崩溃,可再崩溃那也是他亲奶,想起小时候爸妈忙于工作,他奶是护士长,倒班制的,为了他们俩兄弟,抢着上夜班,这样才能在白天多点儿时间照看他们。 记下了他奶的话,丁医生摇头叹气的出了门,想着就算最终不怎么合适,起码还得给他奶这个面子,先处处看。至于为啥不干脆利索的给俩人牵线搭桥,这个他也能理解,无非就是他这人不擅长跟女孩子相处,真要是把话给说开了,他能尴尬到一个字都挤不出来,反而不说明白先当朋友处着,起码不会冷场。 …… 老宋家。 吃过午饭,喜宝让她奶歇会儿,自个儿撩起袖子开始收拾饭桌洗涮碗筷。原本她奶不乐意来着,总觉得自个儿又不是到了不能动弹的时候,就这点活儿,何必呢?可无奈拗不过喜宝,再说了,别看喜宝的情商低得吓人,可她手脚麻利得很,才说了三两句话,她已经把饭桌收拾干净了,端起盘子碟子去水龙头底下洗了。 赵红英见拦不住,索性也就不拦着了:“要说现在的日子就是好啊,以前睁眼第一件事儿就是去井边打水。井水还只能吃喝,洗衣服、洗碗筷都得去河边,平常还成,摊上大热天和大冷天,那可真是遭罪哟!” 喜宝笑嘻嘻的边洗边说:“现在有水龙头了,可不是方便多了吗?咱们家啥电器都有了,洗衣服也可以用洗衣机了,说不定等以后洗碗都有机器了呢。” “可把你们这些小年轻给惯的,洗这三五个碗盘的,还要个机器?那叫个啥名儿呢?洗碗机?”赵红英在院子里渡步消食,有一句没一句的跟喜宝搭着话。 “我看成,就叫这个好了,跟洗衣机一样,一听就明白是干啥的。” “那以后是不是还得出个洗菜机?最好再来个烧饭机,把生的饭菜往里头一搁,回头拿出来就熟了。”赵红英忍不住吐槽道,“还有那啥,扫地机也该有,连屋子都不用收拾了。顶好回头家里一堆的这个机那个机,啥都不用干了。” “对对对,那样最好了,奶就可以啥都不用干,就待家里享福喽!” “享福?别闲出一身毛病来,要我看,只要别下地干活,旁的啥活儿都轻省得很。唉,宝你大概是忘记了,以前咱们家里日子苦哦,大人和半大孩子都要下地干活,干得多不说,回头分粮食还就那么一点点,一天三百六十五天,能有三百天都在挨饿。” 想起以前的事儿,赵红英就忍不住叹气,那时候谁能想到现在还能过上这种好日子呢?以前大米饭、细白面一年到头能吃上一两回就成了,现在敞开肚子吃也吃不完,还有鸡鸭鱼肉,啥都有。 当然喽,其实也不是家家户户都这样,到底还是得看个人本事的。像老宋家,大房二房都出了能挣钱的,老四是本人能赚钱,他那工资,跟强子和大伟这种生意人是不能比,可单就吃好喝好那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老宋家已经超过温饱线很远了,就连人在乡下的三房一家子,因为起房子没掏钱,家用电器备了个全,不需要赡养老人,外加还有个小卖部赚零花,再有就是老宋头和赵红英的户口没有迁走,他俩的地都交给了三房来种。 总得来说,家里人的日子都过得相当不错,连带亲朋好友家业已经不同往昔了。 那头,喜宝洗好了碗筷,正举着沥干,听得赵红英那连声感概,笑着接口道:“这日子可不是越过越好的吗?奶,你就好好的享福吧,也不用担心往后没事儿做了闲得发慌,你看咱们国家这两年,文化事业发展得多好啊,就不说电影院、舞厅那些地儿了,单就是电视机,最早就一个台,现在你瞧,都有七八个台了。” “照你这么说,往后咱们就啥都不干,坐在沙发上瞅着电视消磨一天?”赵红英代入自己想了想,赶忙摇了摇头。 电视这玩意儿吧,一开始是蛮新鲜的,看久了也就那样。尤其家里还有个不消停的兔崽子,弄得她现在一看电视,脑子里就浮现起各种牛鬼蛇神,还是少看几眼安生点儿吧。 喜宝把碗筷沥干后,就拿到了厨房的橱柜里搁好,出来时正好看到她奶一脸心有余悸的模样,顿时忍不住笑出了声:“没说一直盯着电视瞧呢,奶你想想看,以前有腰鼓队吗?大街小巷有那么多卖东西的铺面吗?还有皇宫、长城那边,有那么多闲来无事去晃悠的人吗?这不都是闲出来的吗?” 赵红英想了想,还真是:“对呀,没事儿干了咱们才会想着去逛街、去到处耍。”顿了顿,她又很是纠结的瞅了喜宝一眼,嘴上是没说啥,心里头却忍不住叹气。 她的宝哟,瞧着是一副聪明相,脑子也的确是挺活络的,咋就单单对找对象这事儿一直不开窍呢? 早先赵红英就盘算了好几回,几乎是每回一想起来就不由的叹息,搁在几年前,她还能自我安慰,孩子还小,不懂这些事儿也是正常的,等以后长大了会好的。 现在想想…… 三岁看到老啊!! 傻的依旧傻,聪明也照样继续聪明,就喜宝把聪明劲儿全都用到了读书上头,完全不开窍。偏生,这又不能打又不能骂的,愁得她做梦都想看到自家宝开了窍。 喜宝毫无察觉,见她奶叹气,还以为又在想着早些年的苦日子,因为知道她奶的好些亲人都是死在灾荒年间的,好不容易活下来的也被鬼子害了,只留了个舅爷爷赵满仓。 生怕她奶又难过上了,喜宝忙解了围裙搁在窗台上,急急的走到她奶身边,挽着胳膊说:“奶,今个儿天气那么好,爷都出门遛弯儿了,咱们也出去逛逛?” “有啥要买的东西不?”赵红英问。 “我什么都不缺。”喜宝是真的不缺东西,她对于物质生活的要求其实不高,当然这也许是因为家里疼爱她的人太多了,很多东西都不需要她去思考,家里人就早早的帮她备齐了。唯一最爱的书籍吧,她是不可能带着她奶去逛书店的,哪怕不知道原因,她也明白她奶不怎么喜欢书店。 也因此,喜宝只道:“咱们随便逛逛,要是有什么看得上眼的,再买也不迟。再不然,往南卉路大菜场瞧瞧?” “这个好!也不用坐车,溜达过去就好。” 比起那些服装店、精品店,赵红英明显更喜欢逛菜场。他们家附近倒是有个小菜场,像鸡鸭鱼肉、鸡蛋蔬菜等一些常见菜色基本上都有。平日里,赵红英跟老姐妹们去的也是这边的小菜场,有时候连菜场都不用进,外头摆摊的也有不少,价钱便宜不说,瞧着还特别新鲜。不过,要是想买点儿好东西,那就得碰运气了。 喜宝口中的那个南卉路大菜场,是年前刚建好不久的,跟他们家附近这个主要以周边菜农为主的小菜场不同,那边几乎都是二道贩子。 二道贩子不讨喜,可架不住人家品种全、数量多啊! “回头瞧瞧有没有小羊排,牛肉也好,那些比鸡鸭更补人。”赵红英一瞬间就忘掉了方才还在念叨前些年吃不饱饭的事儿,嘀嘀咕咕的说着待会儿要买点儿啥。 喜宝就是个奶宝,有奶万事足,甭管她奶说了啥,她都是一叠声的“好好好”。 揣着小钱包、拎上菜篮子,喜宝完全不管自个儿这一身由春梅搭配出来的时兴打扮有多不配菜篮子,愣是高高兴兴的挽上她奶出门去了。 她们祖孙俩出门的时间还挺早的,也就是午饭后不到一个小时,这个点,丁家那头刚吃完饭不久,丁医生正在遭受亲奶的洗脑式摧残教育。 从胡同口离开后,祖孙俩一面说着体己话一面往南卉路那头溜达,一直等到了目的地,也不过才下午一点半多点儿。 这个点,菜场很是安静,毕竟最闹腾的时间应该是上午八点左右。不过,这边是二道贩子集中的地方,因为瞧着十之八九的摊位上都是有人的,且一眼看过去,品种相当得齐全。 “日子过得好了,我家那闺女还作幺,说啥不吃猪油,非得吃那个啥花生油?这不是瞎折腾吗?老板,咋的这个花生油卖得比猪油还贵?有这个钱,我买两大块猪板油回去炸,不成吗?” “那你可得回家问问你闺女成不成,反正这花生油就这个价,不然瞧瞧这个大豆油?” “真是好好的日子不过,把她给惯的!行吧行吧,我就要这个,两斤的。” “来这边瞧瞧!新鲜的鲫鱼哟,今个儿早上刚运来的,还活蹦乱跳的呢!称两条回去熬汤喝,保准补身子!” “……” 菜市场永远都是最热闹的地儿,也是最充满人气的,哪怕半下午过来,也依然闹腾得很。 因着赵红英的缘故,喜宝也很喜欢这种气氛,横竖她俩不着急,走走停停,这个摊位上瞧瞧,那个摊位上问问。别看前些年把二道贩子打到了尘埃里,可事实上人家二道贩子就是比菜农更会做买卖,一张脸笑得菊花开,大姐大妹子的叫着,买鱼还能帮着杀干净了,买只活鸡也能帮着宰了,虽说价格确实比菜农贵了点儿,却架不住省心省力。 喜宝的心情挺好的,就是赵红英在一阵买买买后,还是忍不住叹气。 大好青春年华的姑娘家啊!不跟着男朋友去逛卖衣服的店,咋就偏偏喜欢跟她这个老婆子逛菜市场呢?这可咋整儿哟! 不提人在归途中的祖孙俩,老宋家门口也有人犯了愁。 “今个儿喜宝不是放假吗?你不是跟我说,喜宝她这周回家吗?人呢?去哪儿了?她不见了,连奶都没在家!” “所以喜宝上午肯定回家了,不然奶咋会出门的?她中午以后都不带往外头逛的,要逛也是大清早就出门。” “那现在呢?咱们就这样吃了个闭门羹?早知道就应该先给家里打个电话的。唉,等着呗!” “等!” 春芳和春梅俩你一言我一语,刚开始还挺有形象的站在院门口,到了后面,瞅瞅周遭也没啥人,索性放飞了自我,俩人都坐到了院门口的石阶上,排排坐托腮帮,俏似的脸上是近乎一模一样的迷茫和委屈。 可不是得委屈吗? 年后,宋菊花张罗着要开分店,忙得不得了,加上现在流行夜市,虽说所谓的夜市最晚也不会超过晚上九点,可因为那会儿公交车都停了,哪怕她俩会骑自行车,这大半夜的吓不吓人?时间久了,她俩索性就搬了出去,横竖店面房后面就是住人的院子,其他打工小妹能住,她俩也能。 宋菊花倒是挺支持的,她自从当上了买卖人后,就跟上,瘾了一样,沉迷赚钱不可自拔。而她也明白,赚钱,尤其是赚大钱都很辛苦,假如连住个集体宿舍都受不了,往后咋办?她还盼着俩侄女都立起来,到时候设计服装、开自家的服装厂、再经销一条龙…… 于是,这俩姑娘就不回家了,只有春梅因为要找喜宝拿书单的缘故,往京大跑了两趟。 也就是今个儿了,她俩好不容易抽出空来,想回家瞧瞧,先看爹妈再瞧爷奶。结果,万万没想到啊…… 两人的爹妈全不在家,爷奶这边也是冷冷清清。 “小白菜呀,地里黄呀……” “别唱这个!小心被二婶揍!” 春芳刚起了个头,就被春梅毫不客气的怼了回去,她噎了一下,果断的改口唱起了别的:“没有花儿香没有树儿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 “这个好,咱们一起唱,重新开始!” …… 丁医生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形。 多难忘的经历啊,直到几十年以后,他都没法把这一幕从脑海里抹去。 他们这一片都是四合院,附近两条胡同因为在一开始就被国家征收了,哪怕后来又都分拨了下去,总得来说还算是保存得挺完好的,最多也就是在院子里搭个棚儿,从外头看,高墙大门依旧格外的气派。 老宋家这个四合院,原先瞧着挺一般的,不过等后来被宋卫军买下后,因为本人没工夫收拾,就交给了强子他们去折腾。强子本来就能来事儿,非但把院里院外都仔细捯饬了一遍,还特地寻了些旧物来修缮。 反正好一番捯饬后,再看这个四合院,愣是格外得古色古香,仿佛并未遭到过那些可怕的年岁。 而这会儿,老宋家那大木头院门外的石阶上,两个面容姣好的大姑娘,一水的最时兴装扮,头发还烫了点儿小卷,耳垂上挂着珍珠耳钉,手腕上戴着精巧的女士腕表,肩上还有皮制的小挎包,脚上蹬了小牛皮鞋,要多时髦有多时髦。 唯一有点儿不和谐的是,她俩特别没形象的坐在石阶上,嘴里还齐声唱着前年播出的那部电影《芳草心》的插曲《小草》。 阳春三月,而这会儿又是三月下旬了,在微微春风下,瞅着这违和的一幕,听着这悲伤中又透着真正逗趣的歌声,丁医生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儿。 春梅和春芳:…… “咳咳,你们继续,我、我路过。”丁医生见俩姑娘瞬间停了歌声瞪圆了眼睛看向自己,忙扯了个借口,想立马溜之大吉。关键时刻,他忽的想起了他奶对他的殷切叮嘱,这假如光是相亲这个事儿没成,他奶倒不至于把他咋样,毕竟已经失败那么多回了,可要是连带个话都没成,保不准他奶以为他是故意撂摊子不干,那后果就说不准了。 隔着三五米的距离,丁医生正在做着人生当中最艰难的抉择,而春梅和春芳也慌慌张张的起身整了整衣服。 “那个……这里是宋老太家吗?我奶让我给宋老太带个话。”见俩姑娘闷闷的点了点头,丁医生赶紧把要传达的话给说了,完了才算是长出了一口气,赶紧转身走人,免得多留一刻多一分尴尬。 好巧不巧的,这档口,喜宝和赵红英拎着菜篮子回来了。 “二姐,芳姐!你俩咋来了?”喜宝对于周遭气氛的感知度几乎为零,因此只高高兴兴的奔上前去,“我和奶去了一趟南卉路那个大菜市场,你俩啥时候来的?等急了吧?咦,这是谁?” “傻乎乎的不知道先打个电话回来问问,活该等在门口吃冷风。”赵红英先是没好气的回了一句,听到了喜宝那话后,才发现旁边还有一人,“你不是那个谁……” 迟疑了一下,赵红英忽的一拍脑门:“丁大姐家的大孙子!对不对?她给我看过你的照片,毕业照!她还跟我说,你这孩子打小就特别聪明,就是一点不好,特黏人,不肯上托儿所,八岁上小学还嗷嗷的哭,哭了有半拉月才总算消停了。” 丁医生被镇住了,他完全没想到赵红英记性那么好,只看一眼毕业照就能认出本人,毕竟想也知道照片和真人差别挺大的,更别提他都毕业近一年光景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小看了他奶。 你说你让去追人家小孙女,咋就不能帮着多说两句好话呢?没好话也不要紧,上赶着埋汰他啊?幸好,没把他六岁还尿床的事儿给说出来。 “你奶还说呀,你六岁那会儿……” “宋老太!宋老太,是这样的,我奶上午不是来找过您吗?她这两天东跑西跑的给忙糊涂了,忘了告诉您正式开演之前还有两回彩排,这不叫我过来给您说一声。” 眼见大事不妙,丁医生赶紧叫停,他现在已经彻底歇了追求人家孙女的事儿,可完全没打算在陌生女孩跟前把自个儿的老底给掀了。 赵红英倒是没觉察到他有这样的小心思,在她们这种老太太看来,别说大孙子小孙子的那些糗事儿了,哪怕是已经四十好几的儿子也是想埋汰就埋汰。 小孩子要啥面子?你说你大了?哦不,在老太太眼里,儿子孙子都是永远长不大的小孩子。 “来来,进来说。”赵红英往兜里一掏,拿钥匙准备开门,还不忘对堵着大门的春梅和春芳说,“你俩起开!边儿玩去!” 丁医生真的不想进去,尤其那个刚才唱歌唱得最投入最起劲儿的姑娘,这会儿正拿眼角瞥他,哪怕只是随便一瞥,他都能感受到浓浓的崩溃,只能在心里暗道对不住他奶了,没可能了。 “宋老太,宋奶奶,我这话也传到了……” “来者都是客啊,别看我是个农村老太婆,道理我还是懂的,今个儿不是周末吗?来来,进来坐,跟我慢慢说。” 说话间,院门已经打开了,赵红英的气势太强,三言两语下去后,丁医生就被忽悠进了院子,身后跟着姐仨。 “喜宝!菜篮子给我,我拿去厨房!”春梅伸手一把抢过了喜宝手里的菜篮子,就跟屁股后头有人在追一样,“嗖”的一下蹿进了厨房里,还不忘快速关上了门。 后头的春芳只稍微慢了那么一步,就丧失了这么好的躲避机会,气得她直跺脚:“跑那么快干啥?就你跑得快!” “芳芳姐,咱们家的人跑得都挺快的,奶就……哦,跑得最快的是臭蛋,奶第二,我哥跑得也快,从他那屋跑到堂屋,只用了三步就到了。”喜宝先是一本正经的帮她二姐解释着,而后则是干脆拉上春芳,有意无意的阻止她往堂屋去。 春芳完全没发现喜宝的小动作,只木着一张脸看着自家小堂妹,半晌才“哦”了一声:“知道了。” 另一边,赵红英已经在喊拿茶叶倒热水了。 “我来!”没等春芳动弹,喜宝就抢先一步去了厨房,留下春芳绝望的戳在院子里,只觉得今个儿不宜出门。 喜宝进了厨房,垫着脚尖从橱柜的最上层抽屉里翻出了茶叶罐子,撮了一把茶叶丢进去,倒了满满一缸子热水,在春梅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小心翼翼的端去了堂屋。 这档口,春芳也借机躲进了厨房里,怨念的看了春梅一眼,没想到正好看到春梅一副活见鬼的模样,当即就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你这是咋了?” “奶让喜宝泡茶?”见春芳点了点头,春梅还是不敢置信,“她……喜宝她刚才从那头的碗柜里找了个特大号的茶缸子。对,就是四叔部队上发的那种茶缸子,一缸子能去了大半热水瓶的,她给满上了!” 春芳没注意到这个情况,闻言艰难的咽了咽口水:“没事儿,谁也不会把喝茶当真的,兴许喝两口就得了。” “可她丢了一把茶叶进去……”春梅不由的感概道,“真是我的好妹妹啊!她这倒的是茶水,还是泡的紫菜汤?啊!我想起来了,好像是大哥说的!” “啥玩意儿?” “你不记得了?很早以前,还是大姐刚嫁人那会儿,他不是说了吗?敢上门娶他妹妹的,都不要客气!” 春芳沉默了半晌,紧接着换上了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完蛋了,喜宝不会认为他是咱们俩带回来的吧?只是刚巧碰上了而已!” 比起春芳,春梅更绝望:“重点真的是喜宝吗?她一个小孩儿能干啥?最多也就是背地里使使坏。关键是奶好不?完了,咱们完了……” 第147章 厨房里, 春梅和春芳吓得瑟瑟发抖,再一次肯定今个儿不宜出门。 “咱俩都忙活了那么久了, 好不容易姑给了休息日, 咋就这么想不开回了家呢?早知道、早知道我还不如待在宿舍里睡大觉呢,我都好久好久没睡个懒觉了!” “可别提你的懒觉了, 要是咱们大清早的就出门, 兴许那会儿家里就有人呢。就是因为你非要赖床,这不, 起得晚了,出门晚了, 过来也晚了, 啥啥都晚了!!” “完蛋了, 接下来可咋整儿呢?要不咱俩赶紧跟奶解释一通?姐啊!你是我亲姐!!” “不,我是你堂姐。” 春梅和春芳两个,你说一句我说一句的, 可讨论了半天就是不知道该咋办才好。有心去堂屋里看看情况,然而这俩姑娘都是怂货, 更确切的说,她俩跟一般的窝里横不同,就是在外头人五人六的, 谁都不怕,一回到家里,尤其是看到亲奶…… 怂吧,横竖老子娘都怂, 也不差她们这两个了。 憋了半天,这俩都没能讨论出个章程来,反倒是把喜宝给招来了。 “二姐,芳芳姐,你俩一直窝在厨房干啥?奶叫你们过去呢。”喜宝一推开厨房的门,就看到了两个姐姐抱成一团瑟瑟发抖,一个没忍住,捂着嘴笑了出来,“可得了吧,你俩别总是把我当成小孩儿,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事儿我也懂,再说了,稍微为难一下没错,过分了就不好了,我有分寸。” 喜宝的意思其实就是赵红英的想法,假如今个儿是男孩儿往家里带了对象,那绝对是千好万好,毕竟人家好端端的姑娘家都被自家儿孙给糟蹋了,还有啥不好的?反过来,那就必须拿乔了,可拿乔也得有个分寸,过犹不及。 可在弄明白了喜宝的意思是,春梅和春芳更绝望了。 春梅:……宝啊!我是你亲姐,你可不能坑我啊! 春芳:……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关键时刻,春芳鼓起勇气一把将春梅推了出去,毅然决然的说:“去吧!喜宝都这么说了,你还担心个啥?” 喜宝的目光刹那间就落到了春梅脸上:“二姐?哦,我明白了,咱们走吧,奶还等着呢。你也别担心,奶一贯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再说还有我在旁边劝着呢,她不会太为难我未来的二姐夫的。” 春梅都懵逼了,整个人仿若灵魂出窍,及至被喜宝连拉带拽的弄到了堂屋里,她还是没有能够回过神来。 赵红英倒是谈不上满意不满意的,除了真不放心喜宝外,对于家里其他孩子,她还是很放任的,这强扭的瓜不甜,多大的人儿了,也该自个儿拿主意了。唯一有些狐疑的是,她咋不知道自家孙女跟老丁家的大孙子玩到一块儿了?可再转念一想,人家好歹也是京医大毕业的,家里头不算知根知底,起码从丁老太太那头看,教养还是不错的。 这般想着,她就彻底淡定了。 “梅子,你说你也是,这么大的事儿咋就不跟家里说呢?行了行了,你也大了,我这个当奶的也管不了你。” 春梅惊魂未定的看着赵红英,嘴上是没敢开口,可心里却在狂吼,奶啊!全世界我最怕的就是你,你管得了我! 然而,赵红英再有本事,这本事里头也不包括读心术。 “我说呢,老丁咋今个儿上午突然来了这么一出,还劳动节的汇报演出,这会儿才三月呢,够积极的。就这样吧,你们小年轻的事儿自个儿决定就好,去玩吧。”赵红英摆了摆手,决定顺其自然。 “不,不是……”春梅终于鼓起了勇气,万万没想到,她才刚开口,就被人给打断了。 丁医生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先是将茶缸子里剩下的一半浓茶水一饮而尽,而后则毅然开口:“宋老太您说得对!” 春梅再度被震住了,这人怕不是学她妹说话吧? “我说的对有啥用?关键还得看你们年轻人自个儿的想法。行了,现在晚上不都有电影演吗?去看电影吧,回头我让强子去接你。”之所以特地加了这句话,赵红英也是有考量的。 在她看来,老丁家的家风还是不错的,孙女又喜欢的话,那问题就不大了。可再怎么样,也得支会一下春梅的爹妈哥哥,毕竟这是她孙女,不是她闺女! 考虑到春梅的爹妈都不咋靠谱,不是人品问题,而是性子太面了,容易被人忽悠,赵红英还是更信任强子,哪怕强子再滑头,那坑得也是外人,总不至于坑自个儿亲妹妹的。再转念一想,她不由的开始想念已经上了军舰,这会儿不知道漂到哪里去的毛头了。 毛头多好啊,鬼精鬼精的,牛鬼蛇神都在他手里讨不了好,让他一诈,啥都给诈出来。 远在公海上的毛头怎么也不会想到,生平头一次被亲奶惦记,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 当然,这会儿的他还完全被蒙在鼓里,不知道他二姐就快给他找个二姐夫了。还是那种先过了明路,再慢慢谈恋爱培养感情的奇葩模式。 及至将丁医生送出家门,春梅还是恍恍惚惚的,脚踩在地上都觉得有种不踏实的感觉,丁医生忍俊不禁的提醒她:“小草姑娘,小心门槛。” 春梅:…… 小心翼翼跟在后头的喜宝,只听到了最后那句话,再探出头时,两人已经走远了。 “喜宝。”春芳从厨房出来,小声的唤着喜宝,等俩人碰了头,她才问,“咋样啊?刚才在门口我就看到那人一直盯着梅子看,偏梅子胆儿小,可不得我帮一把?” “啥意思?”喜宝听得一头雾水。 “没啥意思,那人是丁奶奶家的大孙子?念医学院的那个?我记得奶以前说过的。”春芳边回忆边说,“可奶只说了有这么个人,没想到啊!” 喜宝还是没听明白,纳闷的问:“啥事儿没想到?你们早先不知道他是丁奶奶家的大孙子?还是……” “不不,这事儿三言两语的说不清楚,干脆回头你逮着空儿问梅子就好了。对了,我要回趟家,说不定我妈他们已经回来了,得跟他们说一声。”春芳急吼吼的跑路了,速度之快,喜宝就是想拦也拦不住。 及至她都跑远了,赵红英才收拾了堂屋走出来:“咦?人呢?梅子跟她对象看电影,芳芳也跟着去凑热闹了?有点儿眼力劲儿没?” 喜宝忙替堂姐解释,结果不解释还好,越解释越糟。 “跑得那么急干啥?我还想叫她帮我带个话呢,得了得了,我给强子打个电话。”顿了顿,她又提醒喜宝,“你回头记得多跟你二姐搭搭话,有些话奶不方便问,你们姐俩多说说,记住了以后再偷偷告诉奶。” “呃……好!”纠结了一下下,喜宝到底还是答应了下来,不过她这会儿最大的疑惑却是,‘小草姑娘’是个什么意思?她二姐明明叫作春梅,花儿也就算了,怎么还能跟小草搭上边儿呢? 心下存疑的喜宝,在得了赵红英吩咐后,只得先按捺住了好奇心,给强子去了电话。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谁叫强子和大伟在京市的分店已经有超过十家了,再说了,他也不一定是在分店里,说不准儿就整好在路上奔波呢? 幸好,喜宝的运气一直都不坏,打到第三个电话时,就寻到了强子。 “大哥,奶让我跟你说个事儿。”喜宝一面把她奶交代的事情说了出来,一面暗道,亏得强子哥没去外地,不然就算找着人了也没辙儿啊。 强子:……!!! 他乍一听妹子这个开头,还道是赵红英终于被他爹妈给说服了,要来插手他的婚事了。万万没想到啊! ——还不如来折腾他呢!! 想到前头自家大妹嫁人以后,整个人都变了,强子就一千一万个不乐意。家里又不是养不起,凭啥就这么给嫁掉了?偏偏,他心里就算再怎么不情愿,嘴上还得好言好语的哄着喜宝,意图得到更多的消息。 “宝,你慢慢说,往详细了说,你二姐早先有没有跟你提过这事儿?咋就这么突然呢?……哦,芳芳啊,对对,她俩整天黏在一块儿,你一直在学校是不大清楚。好的,我记下来了,大光明电影院嘛,离我这儿不算远,我这就出门!” 挂掉电话,喜宝高高兴兴的跟赵红英汇报了最新情况。 然而另一边,气氛就没那么好了,强子杀气腾腾的把电话狠狠一撂:“我先回去,有事明个儿再说!” 是得回去,先把妹子接回家,然后连带春芳一起好好拷问。至于男方那头,在没弄明白妹子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前,先丢在一旁不管。当然,如果妹子是动真格的了,真拿那男的当对象处了,那就别怪他这个未来的大舅哥使出浑身解数考察了。 …… 这个周末,对于喜宝来说,是平凡中透着点滴精彩,精彩中又有着一丝的跌宕起伏。以至于她头一次对上学不是那么热衷了,而是迫切的希望知道后续。 最终,她被赵红英撵出了家门。 唉,还是得先上学去,回头等有空了一定要好好问问二姐。 抱着这样的想法,带着无限的怨念,喜宝背着她的挎包,拎着她奶给她做的辣肉酱,坐上了回学校的公交车。 说起来,这还是她头一次带自制的好吃的去学校,以往,她奶和她妈也有准备些好吃的,可一般都是给她放在京大旁的小院里的,就算偶尔让她拎着回学校,也多半是糖块水果之类的。 喜宝没有吃独食的习惯,然而同样的,她也没有分享的习惯。因为自小养成的习惯,无论是什么好吃的,她都会明着摆出来,哥哥姐姐弟弟们哪个想吃随便拿,哪怕是在她兜里的,问她要了,她也一定会给。 可这不是不包括舍友吗? 赵红英也是没想到,但凡她没叮嘱的,喜宝就干脆没做。这回无意间说了起来,她赶紧熬了一锅辣肉酱,让她带回去跟舍友们分享。 及至喜宝出了门,赵红英还在那儿叹气,她的宝哟,咋就一点儿人情世故都不懂呢?不吃亏当然是没错的,可也没说完全跟人家断了来往呢,但愿弥补还来得及,不然不定人家在心里咋想呢。 其实,赵红英不知道的是,喜宝在某方面还是挺乐于分享的,就是她那堆书以及各种学习资料、复习笔记。也因此,哪怕平日里喜宝的人缘很是一般,每到期末考试前夕,她总会变得特别受人欢迎,毕竟她的学习成绩是真的好,第一手的笔记资料自然也变得格外的抢手了。 总得来说,喜宝在学校的情况一直在变化。 从最初的被多数人羡慕嫉妒恨,到后来就麻木了,及至现在多半人都看清楚了她的本质,也就懒得跟她计较了。 念大学的最后一年,喜宝开始了她第一次分食之旅,至此一发不可收拾。得亏她平常交好的朋友就那么几个,连熟人也不算多,加上这又是最后一年了,哪怕再怎么爱占小便宜的人,到了这档口,多少还是顾惜着同窗情谊的。毕竟,这毕业了又不代表全然不见面,都在一个城市里,不是混国企央企的圈子,就是待在高校圈子里,重复率太高了,以至于这些即将步入社会的年轻人们,第一次对未来充满期待的同时,也不由的开始懊悔早几年做过的错事,尤其是为了那点子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而结下的仇怨。 这不,在步入四月后不久,喜宝一个人抱着几本厚厚的书,从图书馆往宿舍楼走去,行至途中,就被人拦了下来。 喜宝的记性还算不错,当然不可能跟毛头这种非人类的超强记忆比,可总得来说,比起普通人还是强了不少的。她第一眼就发现这人挺眼熟的,在瞅一眼,盘算着应该是同属于外国语学院的,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偌大的一个京大校园,各个院系众多,如果是像刘晓露这种擅长八卦的,兴许能认个七七八八,可喜宝显然不属于这种人,她连自个儿班上的同学也就混个眼熟,经常人跟名字对不上号,其他人就别指望了。 “你是……”喜宝迟疑了一下,她的情商再低,也看出了对方是特地待在这边等着她的,不过因为没觉察到恶意,她也没怎么惊惶,只是淡笑着看了过去,等着对方作自我介绍。 对方是个年岁跟喜宝差不多大的姑娘,人很瘦,不是普遍追求的那种苗条,而是真的特别特别的瘦,看着很容易叫人联想到身体不好之类的词儿。 “宋言蹊,我一直欠你个道歉,听说你马上就要去单位实习了,不知道下回还能不能碰面,我、我向你道歉!那会儿是我一时想岔了,这才找了人……对不起!!” 那姑娘仿佛是提前背出了台词,根本就没给喜宝开口发问的机会,就一叠声的说了出来。而在说完了最后一句话后,更是直接转身就跑,这会儿倒是看不出来她身体不好了,反正跑得挺利索的,没一会儿就跑过拐角处,彻底没了踪影。 喜宝一脸懵逼。 她完全不记得这姑娘了,哪怕下意识的觉得眼熟,那也只能代表两人曾经见过面。可打过照面的人那么多,她怎么想的起来这人是谁啊? 愣愣的站在太阳底下好半晌,喜宝是真的绞尽脑汁努力的回忆着。要说线索也不是没有,起码对方给她道了歉,那就是曾经跟她发生过矛盾纠纷的同学? 可就这点儿线索压根就算不了什么,喜宝想破了脑袋都没想起这人到底是谁,往宿舍楼走的这一路上,她还在努力思考,甚至开始期待拥有毛头哥哥这种超凡的记忆力了。当然,最终等她回到了宿舍里,仍然一无所获。 然而,喜宝怎么也没想到,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从这天起,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喜宝隔三差五的就能撞上一波道歉的,说话没头没尾的不说,连个自我介绍都没,弄得她除了一头雾水还是一头雾水。至于道歉的地点,有时是在图书馆,有时是在开水房,有时是课间在楼道里,还有一次干脆就是喜宝去了厕所刚蹲下,有人在外头道了歉。 喜宝:…… 她好想知道,自己到底是得罪了哪一路的大神。 最叫她无奈的是,刘晓露已经离开了学校去单位实习了,如果她在的话,自己还能托她打听一下,这个校园八卦王还是有些消息渠道的。 介于刘晓露不在,其他舍友又不跟自己同系,喜宝干脆扒上了王丹虹。 王丹虹也是无奈,同学同宿舍了四年,她第一次感受到喜宝的黏人功力,那可真的是走哪儿跟哪儿,跟个牛皮糖一样甩都甩不脱。 “宋言蹊,你跟着我也没用啊!就像刚才,那人突然冲过来道歉,有我在你身边有用吗?一样没用的。”王丹虹努力跟喜宝将事实摆道理,然而后者只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瞅过来,弄得她彻底没了奈何。 不过话说回来,王丹虹也挺纳闷的,以前只知道学校里有不少人嫉妒喜宝,却完全没料到真正的人数会那么多。依她看来,假如仅仅是在心底里腹诽,人家肯定没必要特地上赶着来道歉,最起码也是帮着散布过谣言的。 因着劝说无效,加上王丹虹因为借了不少喜宝的考研资料,也不好直接推却,干脆就当了一回连体婴。赶巧的是,还真叫她碰上了一个认识的人。 说认识也不对,应该是比较熟悉。 “你不就是刚开学不久那会儿,在开水房前头,编排宋言蹊的那人吗?我记得,你们当初有好几个人,你说的最起劲儿,还提到了什么谈话的电视节目,对不对?”毕竟时隔不长,王丹虹多少还是有些印象的,另外就是托那姑娘的福,她当时就注意到那姑娘的耳朵特别大,类似于招风耳的那种,不至于往丑了联系,不过配在那张瓜子脸旁,确确实实有些违和。 所以,这不是留了点儿印象吗? 对方本来道完歉就要走了,冷不丁的被捅破了身份,顿时不由的面红耳赤,一时间分不清楚到底是羞的还是气的。 喜宝倒是没记得盘问对方的身份,而是趁着好不容易人家道完歉没立刻溜走的机会,急急的问道:“你跟之前那些人是一道儿吗?我一直想问,为啥你们都说我要去单位实习了?我没去,我是打算考研的。” 王丹虹的目光“嗖”的一下扫射了过来,道歉的女孩也是一脸懵逼的看过来,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转身跑开了。 “你是不是傻啊?难道不应该先问人家为啥要跟你道歉吗?”王丹虹目瞪口呆。 “我觉得吧,就算她告诉我了,我也想不起来。”喜宝一本正经的回答道。 “……还真有可能。” 俩姑娘对视一眼,片刻后就忍俊不禁的笑开了,管他是咋回事儿呢,说不定真的就是临近毕业,大家打算把学校里发生的矛盾都了结了?也对,甭管怎么说也是校友,没的把矛盾带到社会上的。 “我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会传闻我已经去了单位实习呢?”思来想去,这个才是喜宝一直想不透的问题,搁在她心里蛮久了。 “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耽搁了这么长时间,食堂里还有饭吗?”王丹虹一脸的怨念。 她们今个儿上午有四节课,本来这个点去食堂就可以够呛了,还被人拦住耽搁了时间。喜宝抬起手腕看了眼,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走吧,咱们去学校外头买包子吃。” 王丹虹的家境不好,不过因为学校每个月都有贫困生补贴,加上每学期的奖学金,日子倒也不算难过,偶尔去校外搓一顿还是没问题的。 “成,买包子吃,再点一碗羊肉汤!” 喜宝牙疼似的龇了龇嘴:“这个天气……吃羊肉汤?” 四月份中旬啊!哪怕跟盛夏扯不上关系,可确确实实已经过了喝羊肉汤取暖的时候了。 然而最终,她俩还是成功的喝上了汤,只不过不是羊肉汤,而是酸梅汤,配的也不是包子,而是烧饼。 …… 自打步入了四月份后,同年级同学的变化几乎是明晃晃的摆在了眼前。绝大多数同学都服从了学校的安排,去了工作单位实习,各个岗位都有,哪怕社会上已经出现了不少“工作就是为了赚钱”的说法,可对于大学生而言,服从学校的命令还是摆在了首位。 像喜宝这样选择了考研的同学也不少,学历这东西,在这年头还是很看重的。 眼下,本科生听着是还不错,可随着这几年中专生的待遇越来越差,今年好几个地方更是取消了中专生包分配工作。想也知道,在未来不但会更推崇大学本科生,甚至极有可能连大学生都算不上人才了。 社会在进步,对于人才的标准,只会越来越高。 然而,考研不是那么容易的,喜宝她们隔壁宿舍里就有个女生一直在摇摆不定,最终还是决定随大流,先去工作单位实习,得闲了再抽空复习考研。因为那女生偶尔会借喜宝的书单来看,这事儿起码在宿舍里不算什么秘密。 “苏凌又来了。” 从外头饱餐了一顿回到宿舍楼,喜宝是习惯了跟随在别人身后,因此才刚走到楼梯口,就听到前头的王丹虹低声嘀咕了一句。 苏凌就是隔壁宿舍的姑娘,也是英语系的,最早跟王丹虹一样,都是从热门专业调剂过来的。 不同的是,王丹虹虽然最初不喜欢英语,可既然都考上了也没有退学重考的道理,撇开家里条件不允许外,这里可是京大啊,管他什么专业,京大毕业说出去都是一桩没事儿。因此,在短暂的不适应后,王丹虹一直刻苦用功,年年都拿学院奖学金。 可苏凌那姑娘就不行了,因为不喜欢所以没用功,哪怕成绩不算差,最多也就保持在中档水准,临到毕业了才觉得后悔,又想考研重来一次。问题在于,她的成绩实在是太一般了,生怕孤注一掷又没考上,思来想去又跑到辅导员那头说愿意去实习单位,可惜那会儿多半人都已经分配出去了,辅导员安排她去了一个不怎么称心的工作单位。 王丹虹不喜欢这姑娘的理由很简单,只因为她满口子都是抱怨。 抱怨当初高考填报志愿时,高中的班主任没好好给予她指导,要是早知道喜欢的专业上不去,她也可以填次一等的,没的直接被调剂到这破专业的。 又抱怨国家安排不妥当,既然是调剂,也该给她选择的余地,直接二话不说就丢她过来英语系,叫她咋办? 完了还说家里人也不好,她当时都说要复读重考了,非得逼着她上学,要是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能考上自己喜欢的专业。 说到后头,她还怨恨上了辅导员,怎么就把好的实习单位都分配出去了?她最初只是说正在考虑,也没说一定会选择考研,结果等她想好了,剩下的就都只有一般般的了。 “你们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今个儿上午不是四节课吗?还跑去外头吃饭了?”苏凌扫了一眼落后两步的喜宝,见她手里拿了根冰糖葫芦,就知道是跑到学校外头去了,毕竟门卫大爷可不会允许小摊小贩进入校园的。 “食堂没饭了呗。”王丹虹随口接了一句,就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了宿舍门。 “哪儿能没饭呢?最多也就是没菜了,随便吃两口不就得了?我连中午饭都没吃呢,特地赶着午休时间过来的,结果你俩都不在,我在外头等了好久。” 王丹虹趁着自己面朝宿舍门之际,赶紧先翻了俩白眼,心道,谁管你吃没吃午饭,又不是她拦着不让吃的,至于她俩不在宿舍更算不得什么,毕竟又没提前约好了。 心里带着气,王丹虹开了门也不招呼,只径直坐到了自个儿床上,她下午没课,打算去蹭三年级的课,因为有些问题没想透,去蹭课顺便在课结束的时候正好借机把问题抛给教授,也省得她自个儿钻牛角尖想半天都想不通。 蹭课这种事儿,搁在京大相当常见,如果是校外人员,那还得办听课证,校内的就无所谓了,讲究一点的去办个,回头也好记学分,只是单纯凑个趣儿的,随听随走,哪怕被教授认出来了,也无所谓的。 王丹虹从抽屉里翻出抄来的大三英语系两个班的课程表,琢磨着去蹭哪个班的课,而另一边,喜宝也在翻抽屉,找出了书单递给苏凌。 苏凌这姑娘,爱抱怨是真的,不过更遭人嫌的举动倒是没了,像在门口等候了许久这事儿,说过也就完了,并不是严重到恶语相向。只能说,她跟王丹虹性格不合,亏得没被安排在一个宿舍里,不然绝对每天都没个消停。 “这么多啊。”苏凌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拿着书单很是纠结。 喜宝看了看她,很是真诚的建议:“其实,你要是打算考研的话,还是应该去上课的。老师现在是不点名了,可很多课程不是单单看书或者看课堂笔记就可以的。” “这个我当然知道。”苏凌抬眼看向喜宝,“你成绩那么好都在认真听课,我……” 苏凌有一点还算不错,至少不会否认别人的努力,她承认喜宝等人成绩好,是因为自身的努力用功,可她更清楚,自己现在再开始用功是真的来不及了。 大学四年的功课,真的不是一两个月能够赶上来的,她想考研,也是希望在而后的两年里尽全力再最后搏一把。可惜眼下看来,这个可能性也很渺茫。 喜宝知道她一直在左右为难,却不明白纠结的点在哪里。 在喜宝看来,既然想考研,那就一定要全力以赴。反之,要是打算毕业后直接工作了,那就好好做自己的工作,而不是总在工作期间偷摸着看考研书籍。 “我抄一下,等会儿去图书馆。”苏凌倒是没迟疑多久,毕竟午休时间也不长,从学校去她的单位有很长一段路,单就是坐公交车也需要半个钟头。 “给你吧,这些书我都看完了。”喜宝指了指那张轻飘飘的纸。 纸张不大,是从小本子上撕下来的,统共也就成人的巴掌那么大,上头写的字也不算多,可一眼扫下来却也有七八本书。这年头的书都是实打实的,不存在插画之类的,也没有后世为了保护视力,特地把字体印刷得极大,上下都空出一片的设定。总之,一本书非但厚,里头的字也是密密麻麻的,典型的砖头书。 这么一本书,哪怕是当成小说来看,看完也得要两三天了,关键是还得记在脑海里,深入思考,研究琢磨。 最最关键的是,苏凌是有工作的人,下班以后的那点时间根本就不够,只能见缝插针的找机会看书。 “嗯,谢谢你了,那我走了。”时间有限,以至于苏凌连抱怨单位的话也没能说出口。要知道,在来时的路上,她还打了腹稿,想跟人说说她那个单位有多奇葩,明明她是去工作的,结果连端茶递水的事儿都叫她来干,这不是故意糟践人吗? 时间有限,一切从简。 及至苏凌离开了,王丹虹才从笔记本里抬起头来:“也就你的性子好,搁我我才不理会她。” “只是给个书单而已,就是她不要,我不也得记下来吗?”喜宝好笑的看了她一眼,拿出热水瓶给自个儿倒了杯水,心下还在可惜,“刚才忙忘了,应该让她喝杯水再走的。” 王丹虹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提醒她:“省省吧,横竖她也考不上,你帮了也是白帮。要我说,趁早死心还省得搭上这些工夫。” 喜宝一脸的不明所以:“还没考呢?你怎么知道?那你瞧瞧我,能不能考上?” 这一次,王丹虹是真没忍住,翻着白眼说:“大小姐,你当我是算命的啊?小猫钓鱼的故事没听说过?三心二意能出什么成绩?她要是个天才也就算了,不就是个普通人嘛,考得上才叫怪了。至于你……” “我咋样?” “能考上的,放心吧。”王丹虹边说边在心里腹诽着,要是连你都考不上,大家伙儿都得完蛋。 “太好了!回头要是我真的考上了,我请你吃饭!”哪怕王丹虹说了自个儿不会算命,喜宝还是信了这话,及至两个月后成绩公布,她如愿的考上了研究生,更是高兴得不得了,愣是帮着宣传了一波,往王丹虹头上扣了个神婆的帽子。 当然,这就是后话了。 而这个周末,喜宝提前完成了自己的考研学习计划,欢欢喜喜的回了家。结果,刚进到院子里,就一眼看到坐在院里石桌两边的一堆人。 喜宝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先是瞧了眼两颊绯红的二姐春梅,又看了眼两手提着水果、营养品的丁医生,以及脸带杀气的大哥强子,以及满脸严肃的爷奶…… “宝!喜宝你可回来了。”春梅就跟看到了救星降临一样,飞似的扑了上去,一把抱住了喜宝的胳膊,说啥都不愿松手,“来来,我买了你最爱吃的黄桃罐头,好几罐呢,你回头多带上点儿,这东西方便,打开就能吃了,你带到学校里跟同学分着吃。” 没等喜宝接过去,强子就凉凉的开了口:“等下我买一箱黄桃罐头给她送到宿舍楼下!” 春梅怨念的看了她哥一眼,又冲着喜宝说:“还有这个蜂皇浆,可有营养了,兑水喝甜津津的。” 强子继续拆台:“我回头给她弄二十斤来,别说兑水喝了,她就是要泡澡都成。” 噗—— 喜宝这回是真没崩住,她是隐约猜到了真相,却万万没有想到,自家大哥还有这种幽默感。看来,下回要是毛头哥演了喜剧,还可以让大哥加盟亲情出演。 “大哥,我觉得你这是在针对我。”春梅无奈的回看过去,“早先我不谈对象,你们挨个儿的数落我,现在我谈了对象,你又看不过眼了。” “没良心的小东西!我这不是……”强子想了想,干脆站起身来把喜宝拉到了自己身后,“算了算了,姑娘大了留不住,你爱咋咋地,可别带坏了喜宝。” 这句话一出,方才还无比淡定的赵红英,“嗖”的一下眼刀子就甩了过来,看那架势,仿佛恨不得在强子身上开几个窟窿。 没理会傻乎乎的大孙子,赵红英把喜宝唤到了跟前,神情和语气里都透着一股子温柔:“宝啊,你二姐要订婚了,你有啥想说的不?” “有!” “二姐,上回我听到二姐夫唤你‘小草姑娘’,这是啥意思呀?你能告诉我吗?” 第148章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原本小院里是气氛就显得颇为紧张, 还是喜宝进来后,稍稍缓和了点儿, 起码强子那头是平静了不少。然而, 随着喜宝这句看似无厘头,实则仿佛暗藏深意的话, 刚刚勉强安耐住狂暴心情的强子……炸了。 “这啥意思?你给我妹起的绰号?说, 赶紧说!”强子威胁的眯起了眼睛,他是特地学了赵红英平日里发飙前的做派, 可惜只学了个皮毛,形似神不似。 没等丁医生开口回答这个极具黑历史的问题, 就见赵红英脸子一拉, 两眼一瞪:“宋强。” 强子瞬间脊背一凉, 想都不想就脱口而出:“宝啊,毛头说他今个儿会回来,咱们要不一起去接他?” “好!”喜宝是典型的好忽悠, 还是对人不对事的那种,只要是她平日里信赖的人, 甭管扯的谎话有多经不起推敲,反正她乐意去相信。 不过临出门前,强子还是小心翼翼的瞅了他奶一眼, 确定暂时安全后,这才拉过喜宝,一溜烟儿的跑了。 于是,喜宝好不容易回了一趟家, 只进了个家门,连自个儿那屋都没来得及进,就直接被提溜出门了。幸好,她原也没打算在家复习功课,事实上她就背了个小挎包,里头装了钥匙、零钱和学生证,旁的啥都没有。 轻装简行的好处在于,随时都能进行一段想走就走的旅行,如果随身带着老司机就更方便了。 就是吧,这个老司机太不按牌理出牌了,压根就没开去年买的小轿车,反而把那辆五吨载货量的大货车停在了路口处。 “上车!” 强子一声招呼,喜宝并不想听话,非但如此,她还不由的往后退了两步,一脸怨念的抬头望着这个庞然大物。 而另一边,强子已经跳上了驾驶座,从他那边把副驾驶的车门打开,冲着还站在地上的喜宝招了招手,催促道:“还愣着干啥?上来啊!咱们一道儿去接毛头。” 喜宝到底还是乖乖听话上了车,其实大货车挺好的,尤其因为底盘高,驾驶座那边更高,坐在上头往前面看,感觉所有的行人和车辆都在自个儿的脚下。 车子一路往东边开去,喜宝虽然称不上是路痴,可平常一旦需要走远路,她多半都是坐公交车的,因此等车开出去几公里后,她就一脸懵逼了,完全搞不清楚东南西北,只能由着强子载着自己到处跑了。 偏生,强子还在那儿瞎嘀咕着:“宝啊,哥跟你说,这也就是哥了,换个人可不能随随便便跟着跑,小心回头人家就给你卖了。” “嗯。” “还有啊,你记得别学你二姐,她就是个糊涂蛋,随随便便就叫人给哄了去。这才认识多久啊,就说啥要订婚了,你说扯淡不扯淡?偏偏爹妈爷奶还都挺乐意的,到底是咋想的啊?” “奶聪明,听奶的一准儿没错。” 事关赵红英,喜宝可不会由着她哥随口瞎编排,想也不想的先把她奶给护住了。至于其他人,她觉得那都是因为信任奶,所以才露出一副乐意的模样来的,就像她不也对那个丁医生没啥感觉吗?可只要她二姐喜欢,她奶也点头同意了,那就成了。 “你个小马屁精!”强子一看她那副样子就明白她在想啥,可回过头来又忍不住叹气,“一个二个的都订了婚,我感觉我真的要完了。” 喜宝瞥了她哥一眼,认真的想了想,刚要开口安慰,却被强子给打断了。 “喜宝!宝你不用安慰我,你那个安慰哟,还是省省吧。对了,毛头早先不是说他要在军舰上待半个月吗?可算算日子,怕是得有俩月了吧?他忙活啥呢?本来就长得寒碜,又在海上晒了俩月,完了,彻底完了。” 说这话的时候,强子还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仿佛真的被自个儿脑补出来的情形给吓到了。 还真别说,这个未必就是他夸张了,本来海上就晒,听说毛头还是跟着人家往公海跑了一圈,他那德行也不存在整天待在船舱里的可能性,再说了,他本来就是宋卫军硬生生的给塞进去的,开后门没啥,关键不能太矫情了,不然往后就别想再靠着裙带关系拿电影角色了。 认真的盘算了一番,喜宝深深的认为,她哥可能真的能更黑几分。 已经黑成炭了,再黑会变成啥样儿呢?难不成真要变成非洲大兄弟? 喜宝还在思考之中,强子又道:“也不用太担心,横竖他都有女朋友了。对了,他有没有说啥时候订婚来着?还是打算等他女朋友毕业了,直接结婚?” “……你还是等下问他吧。”喜宝迟疑了一下,到底没忍心告知真相,一方面是她已经答应了毛头不说,另一方面则是真的心疼她哥。不能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的感觉,实在是太糟了,哪怕喜宝直到如今都还没有找到心爱之人,可她却清楚得记得,自个儿刚来京市上大学的那个夏天,跟她奶分开的时候,那可真是难受啊,挠心挠肺的那种难受,大概毛头跟女朋友分开的时候,也是这种感受吧。 想到这里,喜宝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这一幕落在了强子眼里,顿时叫他脑补出了三百回合的大戏。 ——喜宝也谈对象了?是谁? ——哪个兔崽子趁他没留神的时候,把妹子的心给勾走了?京大的男学生?还是社会人员?或者是那个叫叶一山的混蛋已经从苏联回来了? ——甭管是哪一种,他回去以后都要仔细查查,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大妹二妹都保不住了,最后剩下的小妹一定得守护好了! 因为脑补得太认真,以至于强子压根就没顾得上跟喜宝聊天。偏偏,喜宝也怕他追问毛头和他对象的事情,既然强子没吭声,她也乐得如此,假装看窗外的风景。 约莫一个小时以后,强子把车停在了一个军营外头。看得出来,这边也是层层戒严,哪怕货车离军营大门还有至少两三百米,在停下来后不久,还是有小当兵的一溜儿跑过来敲车窗问话。 最初,人家敲的是副驾驶这边的窗户,喜宝伸手摇开了车窗,半探出脑袋跟小当兵的对视。 对方:…… 懵逼了一瞬后,人家直接丢下喜宝不管,从货车后头绕到了驾驶座旁:“请出示证件,说明情况。” 强子麻溜儿的把证件交出去,并主动告知来意:“我是来接我弟弟的,毛头……宋社会。” “稍等。” 说是稍等,还真就是。 差不多七八分钟后,毛头就背着军用大背包,雄赳赳气昂昂的出了军营。还真别说,那架势真挺能唬人的,别说那些完全不知情的,哪怕是强子和喜宝,乍一眼看去,还以为是哪个部队领导出来了,反正气势是绝对到位了的,就是形象不咋地。 “哥……”毛头也是拉开副驾驶室那边的车门,结果一个字还没蹦完,就看到了笑得眼眉弯弯的喜宝,到了嘴边的话打了个转儿,他只能改口道,“你坐着,我去后头。” 后头可真好啊,又大又宽敞,别说坐个人了,就是打横躺下都没问题,甚至还能在后头翻跟头玩呢。可以说,除了没座位、没遮挡、太颠簸之外,几乎是没啥缺点了。 四月下旬,临近五一劳动节,京市的气温急剧上涨,尤其今个儿更是艳阳高照、万里无云。 爬到货车后头的毛头觉得,他哥一定是故意的。 等一路颠簸到市区里时,毛头已经觉得自己的屁股都不是自己的了,完全麻了,没知觉了。所以说,他哥果然是在针对他。 偏这时,前头的喜宝忽的想起了春梅的事儿,特地开了车窗,冲着后头喊了一声:“哥,二姐要订婚了。” 先是被颠簸到怀疑人生,然后又被太阳晒到生无可恋的毛头整个人都不好了,仿佛他不是离开了两个月,而是离开了两个世纪。 及至好不容易车子停了下来,毛头顾不得去安慰自己的屁股,麻利的从上头跳下来:“咋回事儿?啥个情况?明明我离开的时候啥事儿都没有,怎么……我说,这才两个月呢,要是我以后拍个戏离开个半年,你是不是还能把孩子生下来啊?” 喜宝搭着毛头的肩膀往下头跳,站稳了以后才神色恍惚的开口:“哥,我咋觉得我压根就没必要跟着大哥一道儿去接你呢?完全可以等在这边,既节约时间,又能腾出位子来给你坐,瞧你,都热出了一头一脸的汗。” “那不重要,你先跟我说说二姐的事儿。” 嘴上是说着不重要,可毛头还是接过了喜宝递过来的手帕,没头没脑的一阵猛擦,直接把雪白的手帕擦成了抹布。 低头看了眼已经差不多跟自个儿皮肤一个色儿的手帕,毛头僵硬了一下,赶紧描补道:“都怪大哥不好,叫我吃了一路的灰,回头我买个送你。” “没事儿,我……” “你俩是不是傻?顶着大太阳在马路牙子边上说话?进去啊!赶得及的话,兴许梅子和她对象还没走呢。”强子愣是没说自个儿原本是打算一个人去军营接毛头的,直接把这事儿略过,把愚蠢的弟弟妹妹都轰进了胡同里,“走啊!动起来啊!咋那么磨叽呢?” 毛头伸手拉过喜宝,拽起人就跑,还边跑边说:“咱快点儿回去,先看未来的二姐夫,再跟奶告状,就说大哥他欺负你。” 喜宝无言以对,总觉得俩哥哥都还没长大,比人在国家队的臭蛋蛋还幼稚。 饶是毛头以最快的速度冲刺一般的回到家里,还是没能跟他二姐夫碰上面。也是,哪怕不算在军营外头等候的时间,这一来一去的,也有两个小时了,眼瞅着快中午了…… “奶!你咋没留二姐他们吃中午饭呢?”喜宝很是惊讶。 赵红英是听着动静出来的,结果一出来,就忍不住想捂住眼睛赶紧回屋。 临近中午,太阳格外得刺眼,愣是把四月天弄得跟盛夏似的。当然,这还不是最为可怕的,关键是太阳底下站着一黑一白俩孩子,黑的跟墨锭子似的,白的跟雪花子似的,造成的视觉冲击叫赵红英恨不得自个儿瞎了。 “毛头你去找你爹妈,都两个月没回家了,赶紧去啊!去找你爹妈,别来我这。不然,去找你那个女朋友也成,别杵在这儿就成,去去去!” 赵红英就跟那赶小鸡似的,一叠声的把毛头往外头轰,气得毛头差点儿原地爆炸。 “奶!你倒是先告诉我,我二姐咋了?她真的要跟人订婚了?我早先咋没听说她找对象了?这才俩月!俩月啊!要是哪天我离开个一年半载的,是不是连喜宝都结婚生娃了?” 毛头气得跳脚,偏生喜宝还觉得这话特别有道理,别说离家两月的毛头了,连她都觉得这事儿太快了:“就是就是。” “你就是个啥?”赵红英被这俩孩子气得都没脾气了,扭头就看到强子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倚在石桌旁笑得一脸欠收拾。顿时,她没了好气,怒怼道,“你弟弟妹妹结婚的结婚,订婚的订婚,你呢?是不是真要喜宝结婚了,你才知道着急?” 强子被怼了一愣,后知后觉的发现,好像已经说定了的全是他这边的弟弟妹妹,再看人家二房、三房,多省事儿啊!就连扁头,早先说是谈了一个,不也告吹了吗?还是三婶能耐。 “赶紧带着你弟弟滚蛋!有啥问题都问你俩爹妈去。”赵红英忙冲着这俩兄弟摆手,示意他俩哪儿凉快待哪儿去,同时拉过喜宝的手,把人拽进了屋里,“宝啊,前两天我让强子批发了点儿冰棍回来,有奶油雪糕,你吃,那个好吃又凉快,就是不能吃多,闹肚子。” 院子里,强子和毛头面面相觑,互相都看到了对方眼里那满满的嫌弃。 还是毛头先忍不住开了口:“我二姐咋就这么快嫁了?爸妈那边是咋个反应?恨不得她立刻嫁出去?有没有好好考察过对方?人品咋样?啥学校毕业的?在哪个单位上班?同事领导对他是啥看法?工作能力如何?以后有发展的空间吗?还有……” “去问爸妈!!!!!!!!!” 强子麻溜儿的走人了,他算是明白为啥丁医生看他的眼神里都透着犯怵,摊上这么个惹人烦的舅子真的是倒大霉了。再转念一想,他以前好像听毛头提过一嘴,毛头对象是家中独一个姑娘,亲哥堂哥表哥一大堆。 那敢情好,善恶皆有报、天道好轮回! 这一刻,强子格外得想和梁家人结为盟友,往死里坑毛头、比亲舅哥更能耐的那种。 得亏毛头啥都不知道,在强子跑掉以后,他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选择进了堂屋,毕竟爹妈不如奶靠谱,还是在奶这边套消息更容易点儿,也更全面一点儿。 于是,毛头硬着头皮无视了他奶那杀人般的眼神,抢过了喜宝刚拆开的雪糕,一口下去就啃掉了大半,冻得他直接打了个哆嗦,撮着牙帮子问:“快说啊,到底是谁那么能耐,就这样把我二姐给骗走了?对了,喜宝!” “啥?”喜宝打开冰箱又拿了根雪糕,头也不抬的拆着雪糕纸应和着。 “你哥我真的要成英雄专业户了,这回我要演的是海军中将,能耐不?不过还是二姐能耐,两个月啊!她就把自个儿嫁出去了,她咋那么能耐呢?” 喜宝嘬着雪糕,纠正他:“我刚才在路上仔细想了想,可能没两个月。那个‘小草姑娘’大概是因为不认识才给起的外号,就像我舍友以前总喜欢喊你非洲大兄弟一样。” 毛头三下五除二的啃完了雪糕,抬起头杀气腾腾的瞪过来:“哪个喊的?” “那不重要。”喜宝提醒毛头:“你还是趁着休息赶紧把想打听的事儿给打听了,既然是英雄片,估计又是八一或者国庆献礼吧?你很快就该进组了,我真怕等你下回出来,不但二姐订婚了,连芳芳姐都名花有主了。对了,还有大伟哥也说不定啊!大哥……估计玄乎。” 毛头边听边点头,深以为这话很有道理,谁叫自家人各打各的不靠谱呢?早些丁点儿动静都没有,一个不留神儿直接把人往家里带,太吓唬人了。 偏巧就在这个时候,赵红英端着杯蜂蜜水,打算叫喜宝暖暖胃,别贪凉吃太多雪糕,结果一进到堂屋就听到了这话,惊得险些把杯子给摔了。 定了定神,赵红英忍不住开口说:“宝啊,你还是盼着点儿你自个儿吧!” 喜宝听着声儿回过头来,笑得一脸的孩子气:“不,我要多陪陪奶,才不要这么早嫁人呢。” 赵红英:…… 第149章 这一刻, 赵红英的心里瓦凉瓦凉的,就连多年前她被疯了的野猪狂追之时, 都没这会儿来得绝望。 多年以来, 她基本上已经摸清楚了老天爷的路数,简单的说, 老天爷就是个宠孩子不顾后果的, 当然人家也的确不需要顾忌任何后果。 偏偏,喜宝她已经把话说出去了, 这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那是收都收不回的。 一时间, 赵红英她满脑子都是喜宝方才说的那一席话“我要多陪陪奶”、“我不要这么早嫁人”。以赵红英对老天爷的了解来看, 光凭这两句话, 短时间大概是不用再想这事儿了。 想了也没用啊啊啊啊啊啊! 而这一边,喜宝啃完了手里的雪糕,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 她奶一直傻愣愣的站在原地没有动弹,抬头一看, 脸色还难看得很。 喜宝顿时紧张了起来,忙蹭到她奶身边,委屈巴巴的扯了扯她奶的胳膊:“奶, 你不想让我多陪陪你吗?” “你就是结婚了,我也可以陪着你啊!”赵红英立马接上,她还没有完全放弃,觉得自家宝兴许还有抢救的余地。 不就是想让自己陪着她吗?没问题, 完全没问题,横竖赵红英在来京市前就把三房一家子给丢了,到了京市后更是把大房和二房也丢了。那么,接下来再把老四宋卫军一并丢了……一回生二回熟,丁点儿心理压力都没。 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很不错,赵红英把反手把喜宝拉住,好声好气的劝着她:“宝啊,你想想看,奶这会儿身子骨还成,也干得动活儿,你要是结了婚生了娃,奶也能帮你带带。再说了,你就算结婚也出不了这京市,到时候,甭管是常回娘家来看看,还是让奶住到你家去,都成,你说了算!” 可不是你说了算吗? 赵红英半点儿也不担心喜宝未来的夫家会作幺,且不说老宋家现在能耐人也不少,单就是……嗯?老天爷还在呢!喜宝说了要奶陪着,谁敢拦阻着?甭管有理还是没理,你倒是跟老天爷较劲儿去呢! 眼见喜宝低头想事儿没开口,赵红英再接再厉,争取尽快完成洗脑任务。 “你要是真舍不得,干脆就在这片附近找找。这点,你二姐做的就不错,找了人丁老太的大孙子,嘶……要不你试试他家小孙子?哦,年岁太小了,他今年才高考。” 喜宝还处于愣神之中,一旁已经连着啃了三根雪糕且还有继续啃下去趋势的毛头突然开了腔:“高考?奶你咋不给宝介绍个包尿片的奶娃子呢?这是找对象还是找儿子?别瞎折腾了。” 赵红英一个眼刀子甩过去:“你懂个啥?吃吃吃,就知道吃,除了吃你还会干啥?” “我还会演啊!”毛头不怕死的顶嘴道。 “吃你的!!” 怒怼了毛头后,赵红英再度变换了神情和语气,以平生最温柔和善的态度继续给喜宝洗脑:“丁老太家的不合适,咱们再找找别的呢,你奶我自打来这儿以后,认识了不少老太太。这哪家还没个适龄待婚的孙子呢?没有亲孙子也有侄孙儿,不然还有那儿媳妇儿的娘家侄儿,女婿家侄儿、外甥……” 瞅着喜宝面色有些松动了,赵红英哄着她开腔:“宝你自个儿说,你喜欢啥样儿呢?对了,劳动节那天奶要上台演节目,你们学校总该放假吧?来看不?” “来!奶演节目,我肯定看。”喜宝立刻一口答应下来。 “那到时候顺便瞅瞅其他人家的帅小伙儿?” “瞅呗。”对于这个,喜宝还真是无所谓,她想着,奶总不能坑她,既然让她瞅,她多瞅几眼也没啥。不过,有一点是必须纠正的,“也不一定是帅小伙儿呢,像我哥这样的也不错呀。” 这话一出,哪怕赵红英先前刻意忽略掉了毛头,还是被带着下意识的看向蹲在冰箱前狂啃雪糕,恨不得把自个儿整个人埋到里头的毛头。 怎么说呢?这也就是亲孙子,打小看着长大的,赵红英还能昧着良心说一句“不嫌弃”。当然喽,这仅仅是嘴上说说的,其实她心里老嫌弃了。亲孙子尚且如此,假如把亲孙子的身份换成了孙女婿…… 哎哟我去!! 赵红英忍不住捂住了眼睛,可劲儿的摇了摇头,似乎是想把这么可怕的事情从脑海里面甩出去。好一会儿之后,她感觉自己好多了,结果一睁眼就看到喜宝满脸无辜的望着她。 当下,赵红英神情相当凝重的抬手拍了拍喜宝的肩膀,语气可以说是沉痛了:“宝,不是奶太肤浅只关心皮相。你想想看,就毛头这个长相,你找了个跟他似的,以后你俩生的孩子,像妈也就罢了,万一长相随了爹呢?男孩儿也还凑合,女孩儿咋办?别说嫁出去了,都没脸见人。” 喜宝木然的看着她奶,半晌才蹦出一句话:“奶你想的可真远。” “这叫啥来着?高什么远什么?” “高瞻远瞩?”喜宝问。 “差不多吧,就是老话说的,走一步看三步,咱们不能只看眼前的事儿。其实的嘛,我也没啥要求,人品要好,相貌端正,有才华有能耐,最好跟你一样都是个大学生。”赵红英盘算了一下,目前为止也就这么几个要求了,当下微微颔首,表示就这么着吧。 偏偏一旁的毛头在啃了七八根雪糕后,似乎终于觉得够了,关了冰箱,收拢了一堆雪糕外包装和木棒棒,在出门丢垃圾前,先来了一句:“奶你敢情以前嫌弃我都是装装样子的吧?这不就是按着我的标准来的吗?” 人品要好,没错。 相貌端正,也对啊,他只是皮肤黑,他的五官又没有问题。 有才华有能耐,全中!他可被不少教授、导演,乃至军营里的领导夸赞过的。 大学生就更对了,别看京电是属于艺术类的,可明晃晃的就是个大学生啊,他拿本科文凭的好嘛! 撂下这句话后,毛头就出门丢垃圾了,见院子里有些凌乱了,还顺手整理了一下,完事后又拿过竖在墙脚边的大笤帚,呼啦啦的扫了一圈。 堂屋里,赵红英整个人都要不好了,偏生喜宝忙着附和她哥,连连点头不说,更在之后还指着外头跟她奶说:“看,我哥比奶你说的那些还优秀呢,他还特别勤快,除了做饭难吃外,别的都好。他还疼媳妇儿,上回还跟我说呢,等结婚以后,工资全给我嫂子。” 顿了顿,喜宝又语带狐疑的问道:“对了!我咋记得以前听人说过,生儿子像舅,生女儿像姑呢?我跟毛头哥是双胞胎,甭管我以后嫁了谁,要是生了儿子都像他呀!” 赵红英:…… 她还能说什么呢? 老天爷啊!你家闺女没救了,你自个儿看着办吧!! 因为实在是太崩溃了,以至于赵红英午饭都懒得做了,由着喜宝和毛头两个在厨房里忙活。等出门遛弯的老宋头回家后,就看到自家饭桌上备着好几个大碗,里头全是面疙瘩。 “馋面了?”老宋头不挑食,再说这面疙瘩汤里头的底料还不少,随口说了一句后,他就坐下来美滋滋的吃开了,完全没有注意到赵红英那备受打击的模样。 赵红英是真的深受打击,哪怕当年面对鬼子进村时,她都没这么颓废过。以至于等午饭后,毛头提议由他带着喜宝出门转转时,她也没有出声反对。 爱咋咋地,反正这姑娘看着是要砸手里头了。 于是,喜宝颠颠儿的跟上她哥,一道儿出门去了。 去哪儿呢?大观园。 大观园就在京市的西城区那块,是两年前就建好的,因为还在拍摄电视剧的缘故,暂时并不对外开放。不过,早先就有传言,说是最迟今年年底,大观园就会正式成为一个公开的景点。当然,这仅仅是传闻,不知道过了几手的那种,喜宝原也不爱打听事儿,今个儿忽的听毛头提起,才随口说了一句。 毛头听后却摇了摇头:“今年会开放一部分,但肯定不是全部。那里头有四十多个景点呢,年底能开放十个就不错了,想全部开放起码也得过个两三年。” “那现在,咱们过去干什么?” 既然都还没开放,难不成去看外墙?喜宝虽然热爱学习,对于古建筑也挺感兴趣的,然而这并不代表她会傻不愣登的站在外墙看一下午。有这功夫,还不如去看皇宫呢。 “嘿嘿嘿……”毛头笑得一脸谄媚,搓着手极是不好意思的看着喜宝。 这副神情对于喜宝来说相当得熟悉,一瞬间她就懂了:“我嫂子也在那儿?你又打着我的名号忽悠人出来了?还是说,我嫂子也进剧组了?” “全中!不愧是京大第一才女,我妹妹就是棒!” 喜宝不想说话,只默默的看着毛头。 毛头赶紧拽上她坐上了往西城区去的公交车,这会儿刚吃完午饭,又因为老宋家吃午饭挺早的,看了眼手表,也不过才十一点半。假如说是逛景点,这么多的景点一下午的工夫肯定逛不过来,走马观花的看一遍也不尽兴,可要是约会的话,那就太棒了。 “你别恼,等下我去找美霞,你去找徐向东,让他领着你到处走走逛逛,想看哪儿都成,反正他已经杀青了。” “他都杀青了还待在剧组里干啥?”喜宝本来就没恼,况且她生气跟没生气也差不多,被毛头一带,当下就被别的事儿吸引过去了。 “红楼梦开机的时间跟西游记差不多的,你看西游记春节就上映了,虽然不是全部剧集一次性播出,可其实差不多都拍完了。红楼梦也一样的,都进入收尾工作了,余下的估计就是补拍一些镜头,或者多完善一下,不然我也不敢带着你探班。” 如今这年头可不是后世,压根就不兴探班这种事儿,也完全没有前期宣传的意识。毕竟,现在产出太慢了,一部电视剧拍个两年都算快的,三四年才是常态,再算上审核的时间,速度之慢,哪怕前期做了宣传工作,等电视剧上映了,观众们也把这事儿忘了个一干二净。 见毛头这么兴奋,喜宝也不想扰了他的兴致,由着他一路上不停的科普圈内的动态,顺便编排了不少徐向东的坏话。 简单地说,就是毛头嫉妒徐向东,嫉妒他能跟自个儿对象在一个剧组里拍戏。 徐向东老冤枉了,一个剧组又咋地?红楼梦剧组大几百号人呢,他又仅仅是个小配角,哪怕他能把所有人都认出来,人家也未必认识他。至于毛头那对象…… 及至公交车行驶过半,喜宝才忽的意识到一个问题:“徐向东在里头演的是谁?我嫂子呢?” 毛头滔滔不绝的说话声戛然而止,转瞬间就露出了一个嘚瑟的笑来,挑眉道:“你猜?” 喜宝不用猜也知道那两位肯定不会是主角,原因很简单,哪怕电视剧尚未上映,各大主要角色名单也早已登过报了。别说主要角色了,连稍微次一等的配角,都早不早的定下来了。 然而,红楼梦里的角色太多了,多到哪怕喜宝看过原着,也不可能记住每个人的名字,毕竟她又不是毛头。细想了想,她只道:“多少也得给点儿提示吧?是公子哥儿,还是仆从?是千金小姐,还是丫鬟?” “公子哥儿和千金小姐。”毛头回答得异常痛快,他觉得给了提示也没用,毕竟红楼梦里别的不说,哥儿和姐儿那是绝对不缺的。 果不其然,喜宝依着这个提示,接连猜了好几个名字,全都不中。 不过,猜到后来,喜宝自个儿也来了兴致,又要了几个提示,决定趁着未达目的地之前,把知道的哥儿和姐儿都猜一遍。 最终的结果当然还是……全不中。 喜宝也不恼,等到达目的地后,跟着毛头下了车,又走了一小段路,到了大观园的大门口,通过门卫室的电话,叫来了负责接人的徐向东。 “大哥!亲姐!” 多日不见,徐向东还是一样的萌蠢,当然依旧是蠢居多。 蠢到什么地步呢?离门卫室还有至少一百米时,他就已经伸手摘下自己头上的帽子,挥舞着高声喊叫。门卫大爷都忍不住出来瞧了一眼,先瞅了瞅徐向东,又赶紧回头来看探班的毛头和喜宝,特地是在喜宝身上停留了好几秒,面上出现了掩饰不住的惊愕。 毛头忍不住抬手曲起手指给了飞奔到跟前的徐向东两个脑瓜崩儿:“叫啥呢?谁是你哥,哪个是你姐?瞎喊个啥!人家还以为咱们家变种呢。” “对对对,哥您说的对。”徐向东一叠声的说着,边说还边鞠躬打哈哈,一副标准的狗腿子模样。 偏生,他这会儿还穿着一身浅褐色的戏服,手里拿着的帽子也是那种古装戏里的包巾,就是满脑门的汗破坏了形象。 喜宝一面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这身装扮,一面绞尽脑汁回忆着红楼梦里的剧情。毛头倒是没骗她,像这种长衫装扮,不大可能是仆从,再不济也应该是个门人的角色。可无奈,剧中的公子哥儿也太多了,哪怕看到了样子,一时间还是没有想透。 想不透就干脆问吧。 “徐向东,你在戏里演的是谁?不是都杀青了吗?在补镜头?” “对,不过已经补完了,我正要卸妆呢,你们就过来了。大哥,你这俩月可没少吃苦头吧?瞧瞧,都黑成炭了。亲姐,你刚我演的谁?嘿嘿,算了吧,别提了,反正说了你也不知道的。”徐向东笑得一脸傻甜白,试图把这个问题给带过去。 喜宝倒还好,她本来就不是那种会故意为难别人的人,可这不是还有毛头吗?他那关,过不去啊! “说呗,不就是个纨绔子弟嘛?那是戏里的角色,又不是你本人。放心吧,咱们认识都快十年了,谁还不知道谁啊,喜宝不会误会你是个花心大萝北的。”毛头边说还边动手,抢过了徐向东手里的包巾后,上下打量着,“其实我也挺想演古装戏的,就是手头上的片约太多了,还都是大电影的男主角,唉……” 这一声叹息里,非但没有任何怨念,反而里外都透着一股子嘚瑟和卖弄,饶是傻甜白如喜宝和徐向东,起码在这一刻,真的很想动手抽他。 喜宝:……奶说的没错,我哥就是欠收拾。 徐向东:……电影的男主角啊,我连一个电影都没演过。 再怎么欠,毛头还是吃定了这俩。一行三人由徐向东打头往大观园里头去,还真别说,哪怕景区尚未对外开放,这里头的风景还是美得叫人窒息。 大观园那一片,搁在后世,官方宣传的最佳旅游时间是每年的三到五月、九到十一月。当然,跟后世人头攒动,基本上看不到美景的尴尬情况不同,现在这会儿,整个大观园里头,除了园区本身的管理维护人员外,就只有剧组的演员和工作人员了。一眼望过去,除了美景,还能时不时的看到几个身着古装的男女,仿若真的来到了那个繁花似锦的大观园。 很美,美到有点儿不真实。 “走走,我带你们去元妃省亲馆,那里最美了。”徐向东打定主意不说自个儿的角色,并且试图把俩人带着走。 喜宝已经放弃了,她决定回到学校以后,去图书馆借阅红楼梦,仔细研究研究,到底遗漏了哪个公子哥儿,毕竟有名有姓戏份不少的她都说了,剩下的不是龙套就是布景板了,她总觉得应该是自己漏掉了,徐向东应该不至于沦落到那么凄凉可怜的地步。 偏这时,毛头凑到了喜宝耳边,小声的说:“你想知道不?我告诉你。” “大哥……我听得到……”徐向东无奈的回头,“你不就是想找嫂子吗?她就在元妃省亲馆里,我带你去啊!走走走,等下我保证不打扰你们,反正戏份也结束了,导演都懒得理会你们。对了,你们咋不早点儿来呢?就凭我亲姐这美貌,妥妥的能混个……美丫鬟来当当。” 喜宝眨巴着眼睛瞅向他,片刻后,仿佛下定了决心,扭过头来一本正经的问毛头:“哥,他演的是谁?” “噗哈哈哈哈哈!”毛头直接笑抽了,尤其是看到徐向东一副被雷劈过的震惊表情时,笑得更欢了,“好好,我告诉你,他就是薛大傻子……的跟班小弟!”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毛头玩得倒是乐呵,徐向东一脸的面如死灰,他觉得他那完美校园男神的形象已经在亲姐跟前塌方了,已经完全没有抢救必要的那一种。 “亲姐,你要明白,其实我真的真的……” “你也就只能演乡土剧里的高富帅了,地主家的傻儿子那种,挺衬你的。不过说真的,我咋记得你最初想要争取的是贾琏呢?从贾琏,到贾琏他那窝囊表弟的跟班小弟,兄弟哟,你太惨了,大哥心疼你。” 徐向东欲哭无泪,他也不想的啊,更悲伤的还是幕后故事。 “大哥,我想演贾琏,导演他不让啊!而演贾琏的演员,他本来想演的是另外一个戏份不多的小配角,导演非要他上,他还不乐意!”这已经不是惨了,这是惨绝人寰。 毛头重重的往他背后拍了两下,用力之大,差点儿没把他当场拍到地上:“给哥介绍一下,我觉得我跟那哥们肯定有共同语言。” 第150章 要说徐向东吧, 他都已经习惯了毛头这个从初中就认识的小伙伴时不时的扎心行为了,然而叫他没想到的是, 这哥们还能更扎心。偏偏, 毛头说这话时,喜宝还在一旁附和的点了点头, 一副极为赞同的模样。 徐向东:…… 他还能说什么呢?自个儿认的大哥和亲姐, 跪着也得继续认下去。 “大哥,你不是来找嫂子的吗?走, 我先领你去瞧嫂子,其他人回头碰上了再说吧。”徐向东心道, 都是混一个圈子的, 哪怕今个儿没能碰上, 往后总归会有机会的。 毛头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他做得更为干脆:“你给我指下路,然后就陪着你姐吧, 我这儿不需要你。” 我这儿不需要你…… 徐向东一面心疼着自个儿,一年默默的伸手指了道儿, 及至毛头跑得没影儿了,他才转身看向喜宝:“亲姐,我哥这样儿是该叫重色轻友吧?” “算。”喜宝很是肯定的点了点头, 然而没等徐向东深感安慰,她又道,“可他说你也这样,还跟我说, 这是男青年的通病,谁也甭笑话谁,都是一路……人。” “不,我觉得他说的应该是‘都是一路货色’吧?亲姐,你不用替他隐瞒,谁还不知道谁呢。”徐向东很委屈,可这些年来,他已经习惯成自然了,因此哪怕深觉心里苦,还是依着毛头方才的话,领着喜宝到处走走看看。 此时的大观园,其实还没有后世的那种旅游景点的特质,更像是一所真正的私家园林,加上时不时出现的一些身着古装的男女,格外得叫人入戏。当然,要是没有到处堆放的摄影器材、设备就更有感觉了。 算起来,这还是喜宝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探班,尤其像这种纯实景打造,并且事后不打算拆除的古典园林建筑,无论搁在哪个年月都是极为罕见的。 走走停停,喜宝时不时的发问着,要是碰巧遇到了剧组的演员或者其他工作人员,徐向东还会帮着介绍两句。当然,这是在不影响人家工作的大前提下的。 在这个难得四月天下午,喜宝玩得很是高兴,哪怕她并没有追星的想法,头一次看到这么多演员,也是倍感欣喜,顺便还想起了她那个小弟媳妇儿。 “我家臭蛋找的对象,好像特别喜欢明星,我记得那一年臭蛋上春晚时,还特地拿了个小本子跟人家要签名。一开始,我们家人都不知道他要那个干啥,后来才知道是替他对象要的。徐向东,要是回头得空了,你能再带着臭蛋他们俩过来吗?” 徐向东捂着心口半晌没吭声。 当导游是无所谓的,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领着亲姐过来逛园子,还能被强行喂了一嘴的狗粮。至于臭蛋…… “臭蛋?姐你说的是宋涛?奥运冠军?”徐向东后知后觉的才醒悟过来,喜宝口中的弟弟好像是个大名人,还是世界闻名的那一种。 “对呀,他对象也是国家队的,听说成绩还不错,应该会参加八八年的汉城奥运会。我奶也说,臭蛋找个这样的对象很不错,兴趣爱好都差不多,平常见面的机会也多,不然换做其他女孩子,真怕他集训了几个月,回头连人家长啥样儿、叫啥名儿都记不住了。” “那来吧,我相信导演会很欢迎的。”徐向东还能说啥?他觉得自个儿答应毛头帮忙当内应就是个错误,奥运会冠军跟他的国家队媳妇儿,哪怕没他也能轻易的让剧组松口答应的,横竖又不是圈内人,完全不存在抢饭碗的可能性。 不过,他想了想还是问出了一直埋藏在心底里多年的问题:“姐,我早先就很想问,你们家里的人,最好看的就是姐你和宋涛了,可为啥你俩都不来演戏,偏偏我哥他……” “因为他喜欢演戏呀!” “那你俩呢?” 喜宝很是诧异的回看他,看向他的目光里除了疑惑外,更多的还有同情:“因为我俩不喜欢演戏。” 徐向东继续捧心,他觉得他整个人就是个错误,为啥呢?为啥明知道大哥亲姐都喜欢无意识的扎心,他就非要一头撞上去给人折腾呢? 就跟他妈说的那样,他整个人都是欠的! ……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就在喜宝和徐向东在剧组里四下游玩看景时,却不知道自个儿也成了别人眼中的风景。 红楼梦剧组成立之初,就有一条明文规定,要求剧组内的成员不得谈恋爱,这大概也就是最早的恋爱禁令了。可很明显,恋爱禁令作用不大,该谈的还是得谈,一开始还瞒上不瞒下,到了剧组即将全面杀青之际,则干脆就变成了啥都不瞒了。 反正也瞒不住。 于是乎,年轻的演员们私底下闲聊时,有很大一部分内容都是谈论组里谁跟谁看对眼了,甚至还有已经趁着前头休息的那段时日,见过了父母长辈,连婚期都定下来了。 正因为已经成功了几对,在看到徐向东领着一个漂亮的年轻女孩儿来剧组时,闲聊八卦的年轻人们顿时两眼放光,都没细问,就已经很热情的帮着盖了戳。 “瞧东子那眼神,多热切啊,他一定很喜欢那姑娘。” “看看,走过来了,咱们过去制造个偶遇?让他给咱们介绍介绍。就是这姑娘看着眼生呢,应该不是演员吧?还是哪个话剧团的?” “过去问问就知道了,走,快快!” 一段段相似又不相同的言论出现在大观园各个角落里,同样都是花一般的年纪,虽说学业、事业都很重要,却并妨碍大家伙儿的八卦之心,尤其这会儿大部分戏都杀青了,只怕没多少日子就要吃散伙饭了,不赶紧着些,回头就是想聚一聚,都得碰运气了。 无奈的是,喜宝和徐向东两个人,一个是单纯的没摊上过这种事儿,另一个虽然屡屡被女朋友甩,可他真的从未把心思放在喜宝身上过。 青梅竹马这种事儿,弄得好了是一桩美谈,可也有相当大的可能性,是直接从友情过渡到了亲情。 你说爱情?不好意思,喜宝没法对着跟她抢了十年哥哥的二货谈恋爱,而徐向东叫了那么多年的“亲姐”,这种自我心理暗示直接导致俩人之间再也出现不了任何旖旎之情了。 然而,这一切都不重要。 在风景优美的大观园里,两个同样外貌出众的男女肩并肩的走在一起,无论是远看还是近看,都是一样的美如画。 而另一边,景色就不是那么美了。 毛头依着徐向东的指点,没费多大的劲儿就寻到了他媳妇儿。当然,这还得倚赖他媳妇儿相貌出众,哪怕在美人如云的大观园里,也依旧是美得抢眼,叫人一眼看过去就瞬间瞄准了人。 可愣是没一个人八卦他们。 本来跟梁美霞挨着坐在一起说话的小姐妹,见毛头过来了,还一张嘴就格外亲热的叫了名字,她也只是很坦然的对梁美霞说:“你哥?那你们聊吧,我去那头坐坐。” 梁美霞目送小姐妹离开,扭头就看到一脸受伤的毛头。 那头完全没有任何暧昧关系的一男一女,被剧组的不少人盯上了,偏偏这头真正的情侣,却完全没人有心思八卦。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呢?要让毛头说的话…… 一帮肤浅的家伙儿!! 剧组一行,喜宝玩得格外高兴,一方面是见识到了从未接触的圈子,另一方面则是美景美人实在是太让人着迷了,再就是,她以前从未发现,中国的古典建筑竟然能美得这般摄人心魄。 喜宝觉得,她回去以后可以接触一下这方面的知识,谁说学外语的就不能关心传统文化了? 打定了主意以后,等周一上学时,她就想法子弄来了历史系和中文系的课程表,决定抽空先蹭个一两节课,感觉好的话,等明年新生入学了,她可以给自个儿添加一门选修课。 她倒是乐呵了,毛头就不是那么高兴了。 算起来,他已经有差不多三个月没跟他对象见面了,久别重逢当然高兴,唯一叫他烦恼的是,梁家那头看似是松了口,可实则却压根就没打算答应下来。 简单地说,梁家那边根本就不相信这段感情能够长久,只觉得是自家姑娘年岁小经历少,这才一时被忽悠了过去,横竖离毕业还有两年了,大不了等毕业后再说,想来时间一久这感情自然而然就会淡化了。 梁美霞当然没说的那么直白,可毛头又不傻,差不多也听出了梁家那头的意思,顿时觉得长路漫漫,爱情的长跑真的是不容易啊! “宝啊,你哥我都这么可怜了,你能稍稍收敛一下笑吗?想啥美事儿呢?”毛头就不明白了,明明他才是跟女朋友刚见过面的,咋他妹反而笑得比他更开心呢?瞧那没心没肺的样子,弄得他连叹气都叹不下去了。 “我在想明年选修课的事儿。”喜宝先是老老实实的回答了问题,而后才顺势看向她哥,一脸不解的问道,“嫂子又没跟你提分手,你那么不高兴干啥?” 毛头抬头望天,哪怕四月份的天色晚得挺慢的,可因为他们在剧组里耽搁了太长时间,到了这个点,也已经是霞光映照着半片天空了。 美则美矣,可惜他完全没心情欣赏。 “宝啊,等你以后找了对象,你就知道你哥我心里有多苦了。” 喜宝斜眼瞥了他一眼,正好看到公交车过来了,赶紧伸手拽上她哥往前头跑了两步,及至两人都上了车,她才开口道:“不会的,你看臭蛋,天天都这么高兴,我以后会跟他一样的。” 想想天天笑得没心没肺的臭蛋,毛头更心塞了。这同样都是找对象,咋就他最坎坷呢?当下,他忍不住泼了冷水:“你就没想过,万一奶不同意你呢?” “那就分手呗。” 毛头:……你赢了。 打死毛头都没有想过,他妹还能干出这种事情来。代入了一下喜宝未来对象,毛头突然觉得,他压根就不是最惨的那个。试想想,梁美霞的家里人虽然反对,可起码梁美霞本人是完完全全站在他这一边的。 换作是喜宝…… ‘宝啊,这个人不好。’ ‘奶你说得对,我这就跟他分手。’ 脑补出了一场大戏,毛头徒然间有了心理安慰,同时也开始期待起了他妹谈恋爱。不过,很快他又有了别的想法。 伸手戳了戳正打算往后头走的喜宝,毛头再度开口问道:“假如,我是说假如,你谈的对象,奶见过以后表示同意,可别人反对呢?” 喜宝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而在她思考期间,售票员不耐烦的吼了毛头一嗓子:“买不买票啊?还是让人家姑娘请你啊?你这样,谈的到对象才怪!” 毛头忙掏兜拿钱买票,递过钱的同时还不忘纠正人家:“她是我妹!亲妹妹!还有,我有对象,她没有!” 售票员一脸嫌弃的给了票和找回来的零钱,回到座位之前,还低声鼓囊了一句:“信你我傻。” “哥。”关键时刻,还是喜宝拽住了人,先把毛头拖到了后头的空座上坐下后,她才继续说,“我感觉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的,奶都同意了,还有谁会反对?你?大妈?我爸肯定不敢,大伯也不敢。” 更确切的说,是老宋家的人都不敢,哪怕老宋头有这个胆子跟赵红英对着干,关键是他图啥?就像春梅找了对象,她也是第一个先带过来给奶看,奶同意了,其他人好说。不好说也没事儿,让奶同他说去。 “那你对象家里呢?” “让奶去说。”喜宝格外得信任她奶,这种信任都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大概是源于从小到大就没有她奶干不成的事儿,反正一句话,听奶的一准儿没错。 毛头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他在考虑,要不要让他奶出面跟梁家人谈一谈?万一成了呢? 不过,这个想法也没保持多久,等公交车到了站,他就已经把这事儿给否了。 让赵红英出马那就是两个极端,要么这事儿顺顺利利的完成,水到渠成两人先订婚后结婚,要么直接闹掰,还是彻底撕破脸没有任何缓和机会的那一种。毛头觉得,以他奶对他的嫌弃看来,保不准在见到了梁家人后,倒戈相向也不一定。 “唉,求人不如求己,我还是用真心和时间来感动我老丈人他们吧。”毛头幽幽的叹着气,觉得自己简直是太不容易了。 喜宝瞧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鼓励一下她哥:“哥,你人好,他们早晚都会知道的。” “嗯,不过我早先心里也有数,美霞家里兄弟多,亲兄弟是只有俩,堂哥一堆。像这种兄弟多的人家,本来就难娶,就这样吧,多努力一下总归是会成功的。” 这么说也没错,大舅子小舅子一大堆,完全可以想象,将来毛头有多凄惨。 其实,喜宝的情况也类似,她兄弟也多,还是家里这一辈儿中最受宠的一个。然而,谁让她有个彪悍的奶呢?毛头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不该羡慕她未来的对象,假如能讨得赵红英的欢心,那一切都不叫个事儿,反之,还是趁早节哀顺变吧。 …… 之后不久,就到了五一劳动节。 这是个法定的休假日,虽然只休息一天,不过连上周末,一共可以休息两天。 搁在平日里,哪怕它是个全民放假的日子,可老百姓真没有过劳动节的习惯,顶多也就是在饭桌上添上几个好菜,再不然就是小年轻们聚在一道儿去街面上逛逛。节日嘛,终究还是那几个传统节日更受欢迎。 可对于老宋家来说,今年的劳动节却是个大大的特例。 喜宝在头一天下午放学后就急吼吼的回了家,不过她还是算迟了的,她爸宋卫军早就提前请好假离开了军区,比喜宝还早到了大半天。 除此之外,毛头也在喜宝到家后没多久,就赶了回来,一到家就冲着赵红英拍胸口保证说:“我请的化妆师肯定没问题,到时候一定把奶你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比……喜宝还美。” 抬眼瞅了一圈,毛头跳过了老宋头和宋卫军,只能把喜宝拎出来当作对比组。 可惜,这个马屁明显拍在了马腿上,喜宝倒是笑嘻嘻的没说啥,赵红英一个眼刀子甩过来:“比你好看就成!” “那是那是,奶您肯定比我好看呢,咋能降低要求跟我比呢?爷,叔,你们说对吧?”眼见他奶要恼,毛头赶紧搬救兵。 然而救兵们并不想救他。 宋卫军起身往堂屋外头走,边走边招呼喜宝:“宝啊,走,去我那屋,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喜宝二话不说,颠颠儿的跟了上来,临走前还送给毛头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老宋头更绝,他直接起身跟上,还不忘跟老儿子打招呼:“老四,我也去你那屋待会儿,你妈早就说要跟毛头好好谈谈了。” 几句话工夫,堂屋里就只剩下毛头和赵红英了。 赵红英冷笑一声:“皮啊!皮这一下很开心是不?我不跟你说今个儿这账,你给我老实交代,你对象咋了?是不是你对人家姑娘不好,她家里人不乐意了?” 毛头左看看右瞄瞄,心知躲不开了,才老实交代事实真相。完了还不怕死的多嘴问了一句:“奶,你是咋知道的?” “我咋知道?去年还知道把人往家里带,今年呢?往常得了空就不见你人,这会儿倒是知道往家里跑了,不是吹了还能有啥?要我说,人家姑娘家里反对也没错,谁叫你长得那么寒碜,再说了,这都处了多久了,你为啥不让你爹妈往梁家去一趟?管人家同意不同意,态度呢?就你这怂样儿,哪个乐意把闺女嫁过来?” “那我这不也是心里没底儿吗?”毛头好委屈,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低垂着头闷闷的说,“为啥臭蛋和我二姐就那么顺利呢?搁我这儿就不成了?” 赵红英一个没忍住,抬起巴掌就往他头顶上拍:“臭蛋都没你傻!他都知道应该告诉家里人,让两边碰个面,互相透个底儿,就算他自个儿不靠谱,也得让人家觉得他家里的长辈靠谱啊!” 毛头不吭声了,他觉得他家里的长辈其实也不是很靠谱。 得亏赵红英不知道他心里头想的啥,不然都不用想破脑袋帮着出主意了,当场就能把他给拍成渣渣了。 沉默了一会儿后,赵红英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明个儿我们那腰鼓队演出,几个老姐妹都说了,要把各自的孙子孙女带过来,到时候你好好瞅瞅,看咱们是怎么办事儿的。人傻就要多听话!学着点儿!!” 毛头突然悟了,这哪里是啥劳动节汇报演出啊,分明就是个大型的相亲活动,还是自家的长辈勾,结在了一起,防都防不住的那种。 再转念一想,毛头给吓哆嗦了:“奶!奶,我问你个事儿,明个儿是只有你们有演出,还是各个城区都有啊?南城区那头有这事儿吗?为啥美霞上回跟我说,她姥也叫她去捧场呢?还是千叮咛万嘱咐,非去不可的那种?” 赵红英头一次用无比怜爱的眼神瞅了毛头一眼:“你完蛋了。” 第151章 你完蛋了。 你完蛋了…… 你完蛋了!!! 一时间, 毛头梗着脖子瞪着眼睛,就跟那离了水的鱼似的, 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只这般, 傻不愣登的站在原地好一会儿,脑海里始终无限循环着他奶的这句话。 自个儿认定了的媳妇儿要参加相亲大会了, 他可不是要完蛋了吗? 当然, 前提是,劳动节京市各个城区的汇报演出真的是一场相亲大会。可照她奶那话的意思, 非但是,而且还是那种由当奶奶的亲自暗中策划的那种。那还能有假? 假不了!! 现在, 唯一还能心感安慰的是, 他对象应该就跟他妹一样, 是被忽悠着去的。 “奶,我明个儿也要跟你一道儿去,对不?”毛头无比心塞的看向他奶, 哪知他奶却抬腿要往外头走,即便听了他这话, 也没当一回事儿,只冲着他随意的摆了摆手:“爱去不去,随你。” 于是, 毛头更心塞了。 梁家是住在南城区那头的,而老宋家则是东边的。更确切的说,南城区那边最早是小康人家聚齐地,跟大富大贵完全扯不上关系, 也因此多半人还是逃过了当年的劫难。东边这块则正好相反,早先都是大户人家,建国后基本上玩完了一大半,剩余硕果仅存的也没能熬过那混乱的十年,反而聚集了一大批跟军政有关的人,毕竟老宋家能得了这处保存完好的四合院,也是多亏了宋卫军。 换句话说,两边基本上没有重合点,玩都玩不到一块儿去的那种。 之前,毛头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他想着自家奶要去演出了,身为孙子无论如何也得支持一把。可现在不同了,他琢磨着,要是他奶不反对的话,他也许应该去南城区那头瞧瞧。梁美霞她妈、她奶倒是都没参加,可架不住她有一群婶子、嫂子,还有就是她那糟心的姥姥。 结果,赵红英是没反对,她压根就不在乎毛头看不看自个儿的演出,爱咋咋地,边儿玩去! 可这么一来,毛头哪怕如了愿,也是有够心碎的。 更叫他心碎的还在后头,过了约摸半刻钟,春芳来了。 只有春芳一个人过来,还带了大包小包的东西,毛头没想到这么晚还能有人过来,他刚才来的时候顺手锁了院门,这会儿又赶紧跑去开门。 春芳见毛头也在,很是痛快的把手里的东西都交给他:“我的任务完成了,给你,我走了。” “你给我站住!”赵红英听到动静过来拦人,还顺便打量了一下刚被塞到毛头怀里的大包小包,“我跟你妈说了,你今个儿留下,跟喜宝睡一屋,明个儿早上打扮好了跟我一道儿去。” “奶,您这是……咋个意思?”春芳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 “宝是我孙女,你也是啊!我这个当奶的,平日里偏着点儿小的也就算了,这种大事儿上头当然要一碗水端平了。行了,明个儿不止喜宝要收拾,你也一样,我还特地叫毛头请了专业的那个啥……哦,化妆师,到时候给你俩都美美的打扮上。就这样吧,毛头关门。” 毛头倒是听话,不单关了门,还帮着把人和东西都送到了喜宝那屋,人是指春芳本人,东西当然是她带来的大包小包了。 这话得咋说呢?看到你比我倒霉,我这心里就舒坦多了。 看着一脸懵逼,仿若生无可恋的春芳,毛头心里那叫一个高兴了。他想起早先因为怕得罪奶,特地豁出去情面,还花了钱才请到了一位剧组的专业化妆师,他本来是想着,他奶一张老橘子皮的脸要化得好看不容易,这才豁出去了。现在再想想,不得不庆幸自个儿的先见之明,打定主意明个儿得先见了化妆师,叮嘱她拿出真本事来把春芳和喜宝都打扮好了,再往南城区那头去。 春芳是崩溃的,她真的不是没人追求,而是暂时不想谈对象。反而,她能忽悠的了她爸妈和亲哥,却无论如何也不敢糊弄她奶。 等喜宝拎着她爸送她的礼物回到屋里,高兴的跟春芳打了个招呼:“芳芳姐你来了,奶跟我说,明个儿一定要打扮得好看些,可不能叫她在老姐妹跟前丢了脸。” 又拿礼物同春芳分享,喜宝很是大气的表示,喜欢啥就挑啥。 宋卫军是托了朋友帮着从苏联老大哥那头带了东西来,有传统的俄罗斯套娃,有镶了碎钻彩石的化妆镜,还有一些戒指、耳钉、胸针、发箍、发带之类的配饰。不算是很名贵的,多半都是那边少女常用的装饰品,基本上除了俄罗斯套娃外,旁的都亮闪闪的,十分的抢眼。 饶是春芳预料到明个儿将是格外惨烈的一天,看到这么多琳琅满目的装饰品,也忍不住跟喜宝一道儿挑挑拣拣,还顺势拆开了自个儿带来的衣服鞋子,直接开始装扮搭配起来。 赵红英抽空来瞧了一眼,没吭声也没引起屋里姐俩的注意,心满意足的回她那屋去了,还同已经泡好脚打算歇下的老宋头说:“年轻的小姑娘可不就是得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喜宝是不用说了,芳芳也不丑啊,收拾得仔细些,还是很能见人的。” 得亏春芳不知道她奶对她的评价,不然估计得先找个地儿哭一场。凭啥她的评价就是不丑?她一直觉得自个儿长得挺美的,尤其是站在毛头身旁,美得跟个天仙儿似的。 幸好,她这会儿啥都不知道,只一门心思的研究怎么把喜宝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最好是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省得来麻烦她。 不提这一夜各人的思量盘算,第二天一早,天都还没亮呢,赵红英的大嗓门就把全院的人都给吼醒了。 要知道,今个儿是劳动节,五月的天哪怕比不上酷暑,那天也是亮得很早的。喜宝听着她奶的声儿响起,倒是老老实实的坐了起来,可仍是一脸的懵圈。至于春芳,更是连眼睛都没睁开,顺手往枕头底下一摸,摸了好几下才把手表给寻摸找了,眯一只眼睁一只眼的凑近看,瞅了半天也没瞅出花儿来,不得已只得伸长胳膊把床头的台灯拉着:“这才四点半!奶——” “起吧起吧,估计是奶她们集合的时间早。”喜宝想起前些日子去逛大观园的时候,徐向东还随口提过他曾经凌晨两点起来化妆的事儿,因此倒是没太多纠结。 然而,喜宝却忘了很重要的一个事儿,剧组的化妆师本身就不够,古装戏又是特别麻烦的,男女的妆容麻烦到不相上下,还有假发之类的,想快都快不了。 而这一回,一个腰鼓队能有多少事儿?更别提毛头还请了一位专业的化妆师,誓要把他奶打扮得貌美如花。当然,就目前看来,那位专业的化妆师估摸是替喜宝和春芳准备的,那就更没必要着急了。 果不其然,等喜宝和春芳换上了衣服,踢着拖鞋出去洗漱时,毛头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推开房门冲着院子里就喊:“奶啊!我跟人化妆师约的是上午九点!再说了,你们的演出不是下午六点才开始吗?都晚上了!” 赵红英并不想理他,可又嫌他叨叨得烦人,只头也不回的怼了一句:“你懂个球!……你睡吧睡吧,反正也没你的事儿。” 毛头拿手挠了挠后脑勺,似乎有些不理解他奶这话的意思,半晌才试探的问:“我可以再去睡会儿?” “睡到天黑也没关系。”赵红英快步走到喜宝和春芳跟前,“你俩赶紧去洗涮,等会儿再回屋换新衣裳,我得在旁边瞧着才成。” 喜宝纳闷的瞧了她奶一眼,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春芳则干脆还晕晕乎乎的,没明白过来发生了啥事儿,直接就被喜宝拽着去洗漱了。 之后,她俩才知道早起是很有必要的。 都说女孩子出门前打扮个把小时都是正常的,搁在赵红英这边却完全不够。而且出乎她早先的预料,喜宝很容易就换上了合适的衣裳,唯独春芳这边遇到了麻烦。 没法子,喜宝是典型的淑女性子,除了冷天,基本上都是以裙子为主。长裙、半长裙一堆,她长得好,盘儿顺条儿亮,还有一头乌黑笔直的长发。基本上都不用咋折腾,穿上一身显腰身的长裙,把头发梳直,再戴上微微有些俏皮可爱的发箍,配上一个精致的单肩小包就可以了。脚上的鞋子则是带了些跟的黑色小皮鞋,简单精致,又足够叫人眼前一亮。 哪怕化妆师还未到来,赵红英这么上下一打量,也觉得小孙女这一身足够吸引人家的注意力了。 再看春芳,她瞬间拉长了脸。 春芳昨个儿晚上过来的时候,又不知道这里头还有她的事儿,她先前在忙活生意场上的事儿,端的是讲究一个干脆利索。因此,她过来时,就穿着半长袖的T恤衫,配牛仔裤以及运动鞋,再加上她前不久刚剪了个利落的短发,正面看还成,要是光看背面,那是真的连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了。 本来吧,要是春芳的身量跟喜宝差不多,那她还能穿喜宝的裙子,横竖姐妹之间互换衣服穿也属寻常。可问题来了,她俩还真没法换。 早以前的春芳,个头跟家里其他姐妹差不多高,可也不知道她是咋长得,约莫是去纺织厂时,吃得好了也不再节省着钱用了,她营养一跟上来,个头是嗖嗖的往上窜。到了现在,已经比喜宝高出一大截了。 要知道,喜宝这个头也不矮了,赤着脚就有一米六六了。春芳比她还高,而且比她还瘦,顺便比她还……平了点儿,由此可知赵红英内心是有多么的崩溃了。 “你有个姑娘样儿吗?早几个月还见你像点儿样子,起码是长头发,还烫了卷毛,也知道戴点儿首饰,现在呢?你的毛儿呢?” 赵红英好气啊,她以前特别看春梅和春芳那两头卷毛毛不顺眼,要不是因为平常见面的机会少,难说她会不会直接那剪子给她俩推了。可现在再一看,她立马知道自个儿错了,卷毛毛虽然看着碍眼,可架不住瞧着像个女的,这会儿卷毛毛变成了利落的短发,谁知道这是她孙女还是她孙子? “奶,啥叫我的毛儿呢?这不是、不是在嘛!”春芳不怕死的揪着自个儿的短发,其实虽说是短发,跟毛头他们还是不同的,起码她一手还能抓得起来,像毛头则干脆就是在部队里被剃成了板寸头,离秃瓢只有一节手指头的距离。 见春芳还这样胡来,赵红英更气了:“我不说你的头发,耳钉呢?上回不是还有戴了珍珠耳钉吗?去哪儿了?” “别提了……”春芳好无奈,“奶,你以为我喜欢那些?这不是梅子喜欢吗?她还老羡慕毛头和喜宝是双胞胎,非说我跟她也没差几个月,一定要跟我打扮成一样的,假装我俩不是堂姐妹,而是亲的双胞胎姐妹。这不,你说的卷毛毛、耳钉,还有以前那些衣服配饰,是她非叫我弄的,我是疼她才由着她的,你以为我乐意?” 赵红英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死丫头! 然而,这会儿说啥都来不及了,事实上就算昨个儿不是因为天黑没仔细瞧,也来不及了。耳钉倒是可以戴上,可也得配发型不是吗?就春芳如今这造型,弄个耳钉上去,再给她配一把吉他,分分钟来一曲灵魂摇滚乐。 那才是真的绝望。 这边吵得厉害,那边毛头睡了个闹哄哄的回笼觉,没得法子只得爬起来,揉着脑袋过来调解:“没头发?简单啊,我给化妆师打个电话,让她多带几顶假发过来。我说奶啊,你不会以为演戏都是真头发吧?我跟你说,别说古代剧了,现代剧都经常用假发,没事儿,你说,要啥样儿都成,要不要那种古代仕女图的?” “要喜宝这样的。”赵红英赶紧开口。 “太简单了。”毛头无视春芳杀人一般的目光,转身去堂屋打电话了。 因为临时提了要求,化妆师比预定的时间晚了半个小时。好在时间还措措有余,在给喜宝化了个简单又不失精致的淡妆后,化妆师跟赵红英一样,把重点放在了春芳身上。 被当成假人鼓捣的春芳暗暗发誓,回头一定要让毛头好看!! 毛头以后会咋样且不提,反正吃过午饭后,一群人由赵红英领着往剧院那头去了。 喜宝还没发觉有问题,春芳先不干了:“奶,奶你可不能把咱们当傻子糊弄,说好了看你演出的,谁家演出这么早了?” “你是不是傻?你奶我是去演出的,不是去看演出的,当然要提前去。”赵红英看了眼春芳,勉强算是满意了,又瞧了眼喜宝,这才露了笑容。可随后,她看到了毛头…… 毛头主动表示他现在立马撤退,并问:“奶,假如你们要提前去,你猜我对象那头会不会也……那个你懂得,给我点儿提示呗。” “其他地儿我不知道,反正咱们这儿是几个老姐妹约好了,吃过中午饭就去剧院,赶在晚上正式演出前,还要再最后排练一遍。到时候,各家的几个年轻人就可以在底下边看节目提意见,边互相聊聊。”赵红英也没想为难毛头,可她确实帮不上忙,“你还是趁早走吧,横竖剧院也就那么一个,挨个儿打听一下,提前去那头蹲着,兴许能堵到人。” 考虑到似乎也只有这么唯一的一个法子了,毛头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耷拉着脑袋走了。 春芳忙举手:“奶,我也想走。” “我看你是欠揍!”赵红英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并表示不想再废话了。 本以为他们已经挺早到了,没想到的是,等老宋头一行人过去时,剧院里已经很热闹了。 上了年岁的老太太本就爱闲聊,而乐意参加这种节目演出的,更是从年轻时候就是文艺骨干。当然,也有像赵红英这种半途进来的人,总得来说,各个都是性子开朗能说会道的,毕竟这内向的也不可能有勇气出来表演。 喜宝跟在赵红英身后,好奇的四下看着,她身边是蔫头蔫脑的春芳,一副生怕被盯上的可怜模样。 依着赵红英的意思,哪怕她真的着急孙女们的婚事,那也干不出来上门推销的事儿。简单的说,这次明面上是小辈儿们来给奶或者姥捧场来着,至于暗地里要是正好看对了眼,那自然是千好万好,真要不成也没啥损失,权当是多几个朋友罢了。 赵红英明显就是个能来事儿的,她一到,就有人过来招呼她,还不是什么陌生人,而是刚促成一门婚事的丁老太。 丁老太天生一副笑面人,是那种还未开口就先笑眯了眼的,见赵红英领着俩孙女过来,她更是乐开了怀:“宋阿姐来了?来来,咱们几个等你好久了。” 说着,她还拿眼特地瞧了瞧跟在赵红英后头的喜宝和春芳。其实,依着她原本的想法,是瞧中了喜宝的。无关别的,单冲着喜宝大学生的身份,毕竟她的大孙子是京医大毕业的,想找个同样是大学生的孙媳妇儿也说得过去。 不过呢,想要事事遂人愿那是不可能的,她也看得开。 在见过了春梅之后,还帮着安慰儿媳,大意是,假如是老宋家那小孙女,最多也就是订个婚,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结婚呢。反而换成了春梅,因为岁数摆在这儿,这一两年里就可以结婚了。被她这么一说,丁家儿媳也就顺着台阶下来了,算是允了这门婚事。 话是这么说的,在又一次见到喜宝后,丁老太多多少少还是有那么一些惆怅,只是孙子喜欢,她就算心里有想法,那也得欢欢喜喜接受了,一如当年她儿子娶妻,不也一样不是十全十美的吗? “今个儿还有谁来?前头扭了腰的叶老太来不?”赵红英随口问道。 “来来,她的腰好多了,就是家里人担心,不让她上台,前头儿我碰上她,她还不乐意呢。对了,不光是叶老太会过来,她跟我说,她那两个宝贝孙子都会来。要我说,她小孙子也就算了,大孙子可是愁死她了,都二十七八了吧?还没对象,偏偏工作还忙,去年还把他弟一道儿领着去了苏联那头,一呆就是一年多,听说是刚回来没多久。” “谁不是呢!我那俩大孙子不一样愁死个人。”赵红英还没有到一听说别人家有孙子,就立马往自个儿家孙女头上按的地步。不过,碍于她自个儿也有俩不着调的孙子,所以特别得有感触。 喜宝和春芳对视一眼,默契的没有开口,顺便在心里给各自的亲哥点了一排蜡。 这话要怎么说呢?赵红英对孙女们还算是挺客气的,起码耐心还是足足的。反过来对孙子们那就不好说了,等回头,要是弟弟妹妹们都定下来了,强子和大伟基本上就没啥生路了。换别家,爹妈动手爷奶护着,或者爷奶动手爹妈护着,搁在老宋家那只有一个可能。 奶动手兼动嘴,其他人助威呐喊。 真是天可怜见的。 俩姑娘暗自盘算着也偷笑着,丁老太同样的心情不错:“我就没你们这些烦恼了,现在就等着喝我大孙子和你家孙女的喜酒,盼着我那小孙子高考发挥得好点儿,考个好学校。” 丁老太笑眯眯的说着,忽的眼前一亮,冲着剧院门口努了努嘴,“瞧,这不是叶老太吗?咦?康家那老太太也来了?这倒是稀了奇了,没想到啊!” 第152章 大门口, 不单有好几个老太太结伴而来,身后还杵着几个高个儿的大小伙子。 眼见赵红英和丁老太太笑得那叫一个高兴, 还主动迎了上去, 待在一旁的春芳幽幽的叹了一口气,侧过脸小声的跟喜宝说:“咱们也没急着心疼哥哥们了, 我瞧着今个儿咱俩就得先遭了。” 喜宝不明所以的看过来:“为啥?” “你真以为今个儿只是来看奶演出?多长点儿心眼子吧, 奶她明摆着就是想叫咱们相看相看。” “我知道啊,奶就是想让咱俩多出来走走看看, 多认识一些朋友。” 跟春芳想象中的不同,喜宝是知晓这个事儿的, 只是她完全没有反对, 这个认知反而让春芳更无奈了。 春芳好想伸手敲一敲小堂妹的脑壳, 问问她到底是咋想的,怎么就这么天真的呢?可一看到喜宝那精心梳妆的头发,以及上头的发箍装饰, 又及时把魔爪收了回来,只叹息着说:“哪个会在相亲会上交朋友?说出去笑死人了, 人家是想跟谈对象,成不成一句话,谁谈朋友了?谈朋友不能去边儿找?喜宝啊, 你要是不喜欢对方,直接别理会,不然回头你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喜宝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觉得这话跟她奶先前说的并不冲突, 横竖她奶也没规定她非要在这里头找朋友,权当是多见见世面,哪怕做了无用功也没啥。 想到这里,喜宝冲着春芳点了点头:“嗯,听你的。” “……也不是这么说。”春芳徒然发现,她好像刚给自个儿挖了一个大坑,假如说,喜宝今个儿碰上了喜欢的人,她敢发誓,她奶一准儿顾不上她。可反过来说,那大事儿可就不妙了。 她赶紧小心翼翼的瞥了喜宝一眼,果不其然,喜宝已经换成了一副挂着淡笑的模样。外人见了,兴许还会说一句这姑娘挺文静的,可春芳却相当清楚,她堂妹一旦摆出这模样来,差不多就是表现出冷淡疏离的态度来了。 所谓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眼瞅着赵红英快把人往这边带了,春芳急中生智,忙趁着喜宝没留神之际,悄没声息的往后头挪了一小步。她的个头虽然比喜宝高了一截,因为俩人挨得近,还是被挡住了身子和大半个脸。 这要是光这样,效果兴许不太明显,可别忘了,喜宝的长相原就格外得出众,基本上有这么个活靶子立在身前,春芳觉得自个儿暂时还是挺安全的。 前提是,亲奶别作幺。 ……可能吗? 很快,赵红英就边唠嗑边把人引了过来,还唤俩孙女的名字:“宝啊,芳啊,来叫人。这是你们叶奶奶,这是康奶奶。” 喜宝和春芳很是听话的喊人,喜得后头来的俩老太太都笑得见眉不见眼的。 而这档口,撇开从头到尾权当自个儿来玩的喜宝不提,其他人可都纷纷打量起了这些个年轻的姑娘小伙儿。 搁在早些年,这当长辈的还真没那么着急,哪怕是城市里好了,多半也都是读完书工作之后,就自个儿开始相看的。即便提倡自由恋爱,可其实真的完全自由的恋爱是很少见的,很多都是互相介绍的。 一般情况下,还在读书的话默认不会着急,横竖等上了班以后,就有热心的大姐、大婶、大妈帮着安排。要是没工作的,也不用担心,这不是还有居委会大妈吗?谁家有未嫁的姑娘,谁家有未娶的小伙儿,人家简直比当亲妈的更清楚。 至于农村里就更别提了,到了年纪就相看,家里头条件好的,批一处宅基地,修几间屋子,再把家舍打几件,齐活了。哪怕条件不怎么样,腾出一间空屋当新房也成,横竖好的坏的,到了年岁自然会嫁娶。老光棍也有,像老宋家以前住的村子,就有那么几个,属于爹妈爷奶没本事、自个儿也没本事、长得丑还木讷,直接成了老大难。 可那是以前了,现在的情况却是截然不同了。 这一个两个的哟,也不知道咋了,不爱嫁娶了! 叶家老太太瞅着喜宝和春芳,恨不得直接就给揽回家里去,可扭头一看自家大孙子,瞬间又蔫吧了。姑娘是好姑娘,可她家这个,却实在是太糟心了,整个儿就跟木头桩子似的,除了工作就是工作,恨不得一日三餐并成一顿,最好直接不吃不喝不睡的,就这样从早工作到晚。别说谈对象了,她这大孙子连回家都是三催四请的,愁得她恨不得把人绑起来直接送到洞房里头去。 “一江!”叶家老太太咬着牙豁子喊了大孙子一声,见孙子回头瞧她了,她压着火气勉强挤出笑来,结果,还没等她再度开口,大孙子蹦出一句话:“奶,你牙疼吗?我送你上医院瞧瞧?” 很难描述叶家老太太此时此刻的心情和表情,假如不是因为在公共场合,她真的很想揍孙子一顿。 而另一边,春芳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这才勉强没笑出声来。她以为她已经习惯了自家这个时不时耿直一把的小堂妹,万万没想到,还有人能比喜宝更能耐。 眼瞅着叶老太快发飙了,赵红英虽然脾气不好,可那也是分场合的,忙帮着圆场子:“叶阿姐,早先不是说你那俩孙子都会过来吗?这是有事儿给耽搁了?” “可快别提了。我家一山啊,就是我的小孙子,前头足足有两年光景,被他这个狠心的哥给折腾的,最开始还是去大东北,后来干脆被逮去了苏联那头。一山跟我说,苏联那头冷得哟,开窗泼一瓢水出去,落在地上就已经冻成了冰坨坨。” 一提起这事儿,叶老太就是一肚子火气,尤其今个儿叶一山都欢欢喜喜的打扮好了,这正要出门呢,被他哥拿眼一瞪,直接吓得转身就跑,喊都喊不回来。 叶老太也明白为啥大小孙子之间一直不对付,客观点儿说,就是小孙子叶一山太油嘴滑舌了,见了漂亮的姑娘就上前说好话,其实也没啥坏心,就是贫嘴,又因为家世长相学历都不差,叶一山一贯都挺讨年轻姑娘的喜欢。 反观她大孙子叶一江,说他是榆木脑袋,那都是羞辱榆木了。自个儿不开窍,也不让弟弟好过。 想到这些个事儿,叶老太真的是一肚子苦水:“我家一山以前是挺贫的,可他现在都学好了,正正经经的干了好些差事儿,偏他哥……我都不知道该咋办了。你们说,是不是哪家都大孙子稳重,小孙子淘?” 赵红英此次过来没打算帮孙子们保媒拉纤,因此回答得很是痛快:“我家孙子,从大到小没一个是稳重的,全跟猴子投胎那样,皮得不得了。要我说,就是小时候打少了,该叫他们老子狠狠抽一顿。” 叶老太仿佛找到了知音:“我就是瞅着大孙子被他爸天天收拾,收拾得都不像个孩子了,这才惯着小的。没想到啊……”一个两个的,都是讨债鬼! 这厢,赵红英和叶老太聊上了,那厢,丁老太和康家的那位也聊得起劲儿,自然话题的重合度相当高。 其实要说真的,赵红英挺想往康家老太跟前凑的,不为旁的,单就为了她家那十来个大孙子。叶家两兄弟的丰功伟绩搁在她们这个小圈子里,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同样的,康家的故事也传得相当广。 不是啥坏事,而是康家能生,各个都能生,还只生儿子。 老太太们忙着闲聊,间或抽个空介绍两句自个儿带来的小辈儿,不过总得来说,哪怕心里想得慌,明面上大家伙儿都还是挺绷得住的,毕竟就算是再糟糕,这些人家里的孩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亦如被叶老太百般嫌弃的俩孙子叶一江和叶一山。前者十八岁入伍,以年年最优的成绩入选了空军,尽管还未到而立之年,却已经是团级干部了。要知道,哪怕是宋卫军,他当上团长也已经年近四旬了。后者也不差,恢复高考后第一届的清大学生,学的是机械类的,如果不是被他哥强行扭送去了军队历练,他这会儿起码也能在工厂里混个总工程师当当。 至于其他人家也差不多,十全十美肯定没有,总得来说都是优质股,唯一的麻烦就是各有各的奇葩,而且基本上都是性子有问题。 包括康家这边。 赵红英逮着个空挡小声的跟喜宝和春芳透了个底儿:“我觉得康家不错,他们家人丁那叫一个兴旺哟,家里的老十五今年念大四,就是太好玩了,除了前头五个结婚了,之后都没成。” 春芳因为做买卖的缘故,算账奇快无比:“奶,这不可能啊,就算一年生一个,这从老六到老十五,他们家十个没结婚?老十五跟喜宝一样大,老六多大了?三十好几了!” “谁跟你说他们是一个爹妈?”赵红英一个眼刀子甩过去,成功的叫春芳闭了嘴,“堂兄弟啊!反正你不用管,他们家的情况我知道,个顶个的出息。” “哦。”春芳老老实实的答应了一声,心下却道,是跟她没啥关系,横竖她又不打算现在找。 只能说,得亏赵红英不会读心术,不然大概就能当场来一出惨案了。 也幸亏喜宝还是很配合的,不但格外顺从的听她奶科普,还让喊人就喊人,让微笑就微笑,顺便提醒她奶,又有人来了。 终于,到了彩排时间。 要表演节目的老太太们,赶紧提前去了后台,余下不需要表演的,则留在前头,一面闲聊着一面等着看节目。当然,最重要的是,制造机会。 叶老太在纠结了半晌后,终于还是抱曾孙子的想法胜过了良知,哪怕她也觉得自家俩孙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仍然昧着良心蹭过来跟喜宝和春芳套近乎。 因着有赵红英早先打下的底子,对于叶老太,喜宝和春芳都挺尊敬的。一方面是源自于她是自家亲奶的朋友,另一方面却是因为她老革命的身份。 没错,叶老太不单单是老革命的妻子,而且她也是真正的老革命,扛过枪杀过鬼子的那种。外表是看不出来什么,看向年轻小姑娘时也是笑容满面,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要不是赵红英漏了底,打死喜宝和春芳都不会想到,这么个小老太竟然上过战场。 她旁边的大孙子倒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因为家里有军人的关系,哪怕没有提前介绍,喜宝和春芳也一眼就看出来,这人绝对是个军人,还不是那种仅仅服役两年的义务兵。 叶老太一手拉着喜宝一手拉着春芳,瞅着哪个都满意得很,正好她有俩孙子,要是能一人一个把这俩小姑娘都娶回家,那她可真是做梦都该笑醒了。 然而,她家孙子并不配合。 “奶你聊着,我晚上来接你。”叶一江一本正经的说着,并且说完就准备抬腿走人。 一瞬间,刚才还满脸喜色的叶老太立马变了脸,松开了喜宝和春芳,狠狠的拽住了叶一江,压低了声音吼道:“你走一个试试看!要不是你吓唬一山,起码他这会儿能跟着我!” “奶。”叶一江很是无奈,“一山他有喜欢的人,你强迫他过来是没有意义的。还是说,奶你让他当个不负责任的人?” “他都说了好几年了,还非说谢家那老小抢他的心上人,可我都问过了,谢老太说根本没这事儿,她家老小没谈对象。”叶老太很不满,并且直接摆在了脸上,“你少哄我,自个儿不找也不准你弟弟找,哪儿有你这样当大哥的?” “一山他真的有喜欢的人,是个京大的女学生,我问过他的。” “宋老太家的小孙女也是个大学生,你等等。”叶老太丢下大孙子,转身去看喜宝姐俩,自然脸上的神情也一秒变柔和,“宋小姑娘,你奶跟我说你是大学生,哪个学校的?” “京大的。”喜宝笑得回答。 听到这个回答,叶老太那叫一个高兴。不过高兴了没两秒,等她回过头一看,好家伙,大孙子跑了!! 这下可算是真的捅了马蜂窝了,叶老太都没来得及跟喜宝姐俩说告辞,拧着身子就冲了出去,结果正好撞见了姗姗来迟的谢家祖孙二人。 谢老太是她们圈子里年岁较大的几人之一,她本来也是参加了腰鼓队的,可惜真的没体力上台表演,甚至家里人原本都不打算让她过来看演出,还是她好说歹说,又叫上小孙子陪同,这才叫家里的老头子放了心。 不过,到底是被耽搁了一会儿,到这边时,比原本约定的时间晚了有一个小时左右。当然,离演出开始还有很久呢,可她这不是想为腰鼓队做些事儿嘛。 哪知道,好不容易赶来了,却见前段时间刚闪了腰的叶老太,“吭哧吭哧”甩着胳膊从里头跑出来,好悬没吓到谢老太:“这是怎么了?落了东西?叫我家长峥帮你跑腿。” “对对,长峥!你帮我把叶一江那小兔崽子追回来!看我今个儿不打死他!!” 叶老太气得捶胸顿足,她年轻时也是个暴脾气,也就是临老了才稍稍收敛了点儿。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因为脾气炸,她也不可能跟爷们似的扛着枪上阵杀敌。现在吧,她倒是乐得当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哪知家里的兔崽子们一个赛一个的气人…… “不急不急,你先缓口气。长峥你还愣着干啥?去追啊!”谢老太一面拍着老姐妹的后背,一面催促孙子去追人。 被点到名的谢少很是无语,他真的真的不想去追一个比他还糙的大老爷们。更重要的是,他打不过从军十数年的叶一江。 话是这么说的,比起看一群老太太扭秧歌,谢少还是很愿意出去干点儿别的。当下,他冲着自家奶点了点头,转身大步流星的走远了。 这边,瞅着人已经追上去了,叶老太缓了缓神,也就没那么生气了。其实吧,气生得多了,早就已经习惯成自然了,她就是没想到自家大孙子居然还有胆子说溜就溜,简直、简直就跟他老子一个德行!! “走吧,去里头坐坐,刚还说彩排就快要开始了。” “成,咱俩一道儿进去瞧瞧。” 俩老太太手挽着手进了剧院,刚好,彩排开始了,第一个节目倒不是她们的老年腰鼓队,而是一个开场舞蹈。因着里头光线不是很好,身边又没了孙子陪着,俩老太太干脆随便找了个座儿,挨着坐在一起抬头看节目。 与此同时,隔了有十排左右的地方,喜宝和春芳则在商量着要不要偷溜。更确切的说,是春芳一直在怂恿喜宝开溜。 “你怕啥?奶又不舍不得凶你的,就算凶好了,那她也不会动手,咱们就溜了吧。” “不,我要等奶,我还想看奶的演出呢。” “晚上再来啊,正式演出比彩排好看多了,你看他们现在是忙着走位,还有各个节目的顺序、衔接,不好看的。宝啊,走吧走吧,求求你了,就当时姐求你了,咱们走吧。”春芳越待越不自在,就像她早先说的那样,没打算谈对象,参加这种活动简直就是拿人家寻开心的。更重要的是,事情的发展跟她想象的不大一样。 喜宝是好看,又是大学生,春芳深以为,只要不瞎不傻的都能看出喜宝比自个儿强,有喜宝在,应该没人会看上她才对。 然而,现实却是,大家似乎都没把喜宝当成第一人选,也不知道是因为学生的身份叫老太太们认为这就是个孩子,还是自觉高攀不上,全都把眼光放到了春芳身上。 春芳好绝望,偏偏喜宝并不自知。 趁着祈求的空挡,春芳再一次认认真真的打量起了她这个小堂妹,绝望的发现喜宝还真就是一股子孩子气,哪怕人是挺瘦的,脸颊两旁却还带了点儿婴儿肥,瞧着格外得讨喜,叫人想抱回家养着,却很难联想到婚嫁的事儿。 “要不……芳芳姐你先走?”喜宝还是有些犹豫。 “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那你信不信,回头奶能拿出追杀野猪的气势把我给灭了?”眼见喜宝有些动摇了,春芳忙再接再厉,“不然咱们就出去一小会儿,这儿太闷热了,我有点儿喘不过气来。咱们去外头透透气,等过些时候奶登台了,再回来。” “喘不过气来?”喜宝被吓了一跳,再后面的话直接就叫她给无视掉了,只急吼吼的拉着春芳往外头走,“你咋不早说?怎么了?是中暑了吗?” 五月初中暑还是挺困难的,春芳深觉自个儿没这个技术,不过她当下没开口反驳,等出了剧院后,这才装作一副柔弱无依的模样,半靠在喜宝身上,说道:“可能是假发太难受了,我这就跟往脑袋上戳了一顶冬帽似的,可热秃我了。” “那摘了?”喜宝迟疑了一下,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上午化妆师是先把春芳的头发扎好了套上了一个网套后,这才戴的假发,直接摘掉的话,后果一定会相当得惨烈。 “不不不,出来就好多了。”春芳也想到了这个,忙不迭的拒绝,顺便提议道,“咱们去街面上逛逛呗,不然寻一家卖冰的店,买点儿酸梅汤或者沙冰凉快一下?” “成,听你的。” 第153章 五一国际劳动节的起源相当得惨烈, 不过时至今日,却很少有人会记得百年前发生的事情, 多半人只会为多一天休息的时间而感到高兴。 京市毕竟是全国首都, 无论是经济建设还是文化发展,都是首屈一指的, 早在年关刚过那阵子, 上头就下达了欢庆五一劳动节的指令,并且要求是各个城区的居委会联合起来, 共同进行一场热闹欢腾的庆祝会。 当然,光是居委会肯定不成, 各个国有企业的公会以及妇联等等, 都会给予一定的配合, 争取将这次的庆祝会办得热火朝天,最好是给之后类似的庆祝活动树立一个长长久久的标杆,以便推广到全国各地。 因为八三年的首届春晚给全国人民都留下了格外深刻的印象, 虽说庆祝会和春晚是两个概念,可难免会照样画葫芦, 找两个或者四个主持人,安排开场舞,再来几个歌唱舞蹈节目, 中间插播些小品、相声等语言类的节目,每个节目之间肯定得有串词,间或请几个模范上台讲讲话。考虑到春晚曾经邀请过各行各业的代表,连奥运冠军都没放过, 各个城区有样学样,正好这回是庆祝劳动节,请几个劳模不就挺合适的吗? 很快,京市上下都忙活起来,当然对于多半人来说,最多也就是纳凉的时候听了一耳朵,没打算参与,最多最多也就是当天去瞧瞧。可如果是参与其中的,哪怕仅仅是群演中的一个,那也是高兴到恨不得昭告天下。 梁美霞她姥就是其中一个。 她姥姓陈名红杏,别说年轻时候了,搁在这会儿打量着,那也是眉目分明,活脱脱的美人儿。往前几十年,那就不是单单美人两个字能够概括的,简直就是学校、厂子里的风云人物。也就是时运不济,那会儿可不崇尚唱唱跳跳的,喜欢这些总会被人当做不正经,拉去批斗游街都是有可能的。 好在,陈红杏这人不傻,瞅着情况不对,立马收敛了起来,不单自个儿再不敢冒头,还拘着家里的漂亮女儿不让出头。那些年,衣裳裤子基本上都是暗色系的,不是灰的就是黑的,连褐色都算是比较漂亮的颜色了,她不仅老老实实的穿黑衣,还特地把衣服往难看了改。 乌漆嘛黑的颜色、刻意放宽放大的衣裤、鸡窝似的乱蓬蓬头发,就算长得再美,也一样被掩盖了去。 陈红杏以为,闹腾的日子总归是会过去的,就像风雨之后终究能看到彩虹,耐心的等一等,平静的日子肯定能等到的。 她的想法没错,只是等这一天真的到来时,同时计划经济也变成了过去式时,她却已经老了。 老就老呗,谁说老了就不能照样活出风采来?陈红杏跟她那个打小就被强行压抑着美丽长大的闺女不同,她年轻时是美过的,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她爱打扮也会打扮,等儿孙们都大了,家里的条件也好了,第一个事儿不是想着翻修屋子囤积粮食,而是扯上几块大红布头,美美的打扮起来。 就跟她那考上了京市戏剧学院的外孙女似的,天天打扮得跟朵娇花似的。 唯一不同的是,外孙女是真的娇花儿,嫩得就像一朵怒放的花儿,她就不成了,可依然在努力让自己迎风招展。 这不,早已退休的陈红杏依旧活跃在各个文工团里,她自个儿没法上台演出了,就去给人当指导老师。唱歌跳舞她是样样拿得出手,关键她还会搭配衣服,甚至还兼职化妆,把个老年业余生活过得是美滋滋的。旁的不说,因为她原本就长得好,加上心态还年轻,又愿意花时间、花精力捯饬自己,以至于跟她老伴儿一道儿出门时,都以为这是两代人。 单凭这个,就足以证明‘三分长相七分打扮’这话是对的。 及至得知今年劳动节各个城区都准备大办时,陈红杏就已经激动万分了,等后来进一步知晓,上头鼓励老年歌舞团也出节目时,她更是乐翻了天,牟足了劲儿邀请了几个小姐妹,却不是老年秧歌、腰鼓之类的节目,而是排练了一出难度不小的民族舞。 六人的节目,她是领舞,而除了她之外,其他五个都是比她小了至少十岁的,饶是如此那也都是过了退休年岁的。六个小老太,早也跳晚也扭,因为家里没有足够大的排练厅,这几个月下来,她们都是风里来雨里去的,真的是没一天休息过,就一门心思的在排练节目。 结果当然是喜人的,她们的节目顺利的脱颖而出,就在劳动节这天,在城南的胜利剧院登台亮相。 跟赵红英那头比,两边无论是风格还是具体节目内容都差异蛮大的,唯一相同的就是,她们都招呼了儿孙过来捧场,不单要求捧场,还顺带进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相亲大会。 谁说心态年轻就不能当红娘的?陈红杏那可是从二十多岁就帮着保媒拉纤,哪怕后来那混乱的十年里,也不过就是改了个说法,从媒人变成了介绍人,性质还不是完全一样?横竖她没少帮人捉对成功,她倒是不在乎那几个媒人谢礼,就是享受这种被两边捧着的感觉。 “李家妹子,这是你家外孙女?瞧瞧,长得多水灵,要不是我家那几个孙子都结婚了,一准儿给领回家去。” “我外孙?哟,大的那个孩子都快送托儿所了,小的还没上高中呢。倒是我家外孙女,你来瞧瞧,这就是美霞,头两年考上了京市戏剧学院……她不喜欢跳舞,就喜欢听戏唱戏,由她吧,孩子高兴就好。” “美霞,你跟云姗多聊聊,你俩一个岁数,就是她结婚早,孩子都两岁了。” “……” 毛头跟个没头苍蝇一样,四处打听消息,终于在下午两点钟时,赶到了城南的胜利剧院。 胜利剧院最早以前是听戏说戏的,一群戏友品茶闲聊,能磨一天时间。后来,这处就被国家征收了去,再后来改作了电影院,前些年轮番播放着八大样板戏,也就是这几年,慢慢添了些花样。又因为舞台大得很,不放电影时也会被附近的学校借用作文艺表演,什么六一、国庆都有,今年就变成了整个城南这边的劳动节汇报演出了。 五月的天,说热不热,可对于从城东赶过来,又把整个城南片区差点儿翻了个顶朝天的毛头来说,真的可以说是热疯了。尤其他因为早先不知道具体的地方,没选择便捷的公交车,而是自个儿蹬着自行车,一路飞驰,愣是把自行车蹬出了摩托车的风采,当然也顺便把自个儿累成狗。 狗都没他这么累!! 毛头大喘气着把自行车停在了胜利剧院前头,他这会儿的形象还真够呛的,一只脚撑着地,另一只脚还在自行车的脚蹬子上,半个身子压在自行车的前头把手上,张着嘴半伸着舌头拼命的喘气。 “停车不?五分钱。”兴许是毛头在这儿待得久了点儿,胳膊上套着红袖章的老大娘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毛头一眼,“停不停?不停去对面,不要钱。” 听了这老大娘的话,毛头勉强抬了抬眼皮,先下意识的看了眼对面,过了马路的拐角靠墙那头,横七竖八的停放着几辆自行车,又看了眼自个儿身边,这才发现胜利剧院前头画了好几条横线,还被人用毛线将几棵行道树圈了起来,形成了一个基本上没啥警戒用处的方块区域。 实在是累得慌,毛头也懒得再推到马路对面去,只冲着老大娘点了点头,从兜里摸出了五分钱,顺便还心疼了一下。 五分钱啊,够他买一根老冰棍了。 心里这么想着,毛头到底还是给了钱,停了车,当然没忘记把车锁起来。说起来,他这辆自行车还是好几年前,他大哥强子在华侨商店里买来送给他的,一百来块呢,还是进口货,可比停在一块儿的杂牌组装自行车强多了。 “外国货……”老大娘指挥着毛头把自行车停到了空位里,仔细打量了一眼,还小声嘀咕了一句。毛头倒是听到了这声儿,可因为太累太热了,权当没听到,只问她:“今个儿是在这里头演出吧?” “演出得晚上了,小伙子你来这么早干啥?相亲来的?那你可真是问对人了!我跟你说,你可别告诉别人,我家里头也有俩大孙子一个小孙女呢,早先就听居委会的马大姐说,今个儿提前过来,不用进到里头去,就外面那个大厅里,好多的男男女女呢,就算不成也能多认识几个人,你说对吧?要不是我要守着这儿,一准儿陪着我家那几个娃儿去。” 毛头心若死灰。 他错了,错估了城南地区人民嫁娶的急迫心情,这儿比他们城东更直接,起码他奶等人还知道在外面套个说法,没曾想城南居然能直白成这样。 简直有毒!! 原本就已经很颓废的毛头,在被看守自行车的老大娘一阵洗脑式宣传后,内心彻底得千疮百孔了,他觉得什么都无法安抚他受伤的心。 “社会哥!” 一声清脆悦耳的声音传入脑海,毛头一改方才的颓废神情,一瞬之间,整个人都精神了,面上也露出了惊喜交加的灿烂笑容,抬头道:“美霞,这么巧?” 梁美霞也觉得相当巧,她家虽然是住在城南的,不过说真的,她家离胜利剧院还有一大段路呢,这绕来绕去的,怕是没半个钟头都到不了。因此,她并不觉得毛头这是特地过来找她的,只道这是一场既意外又充满了惊喜的偶遇。 “真巧啊!”梁美霞往前头小跑了两步,走到了毛头跟前,仰着头看他,“你来这儿做什么?看演出吗?其实演出要等到晚上呢。” 毛头伸手挠了挠后脑勺,很是不好意思的说:“是看演出没错,就是想提前过来瞧瞧,碰碰运气,看能不能碰上你。” 有时候,甜言蜜语是会叫人高兴,可这种直言不讳的实话同样能让人心生喜悦。 当然,说白了就看姑娘家是否喜欢你,喜欢了一切都好,戴上厚重的滤镜,长得再黑再丑都能成为她眼中最美的风景。反之,那就不是一般般的惨烈了。 听了毛头的大实话,梁美霞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了,伸手就挽住了毛头的胳膊:“那咱们碰巧遇上了,是不是证明咱俩很有缘?” “那当然了,对了,你渴不渴?我请你吃冰沙。” “好。” 守自行车的老大娘瞪圆了眼睛看着这俩年轻人,听谈话内容,她倒是明白这俩应该是早先就认识的,可她还是想不明白,那个后来的小姑娘美得跟朵花儿似的,咋就看上了个驴粪蛋子呢? 这世道,越来越看不懂了,现在的小姑娘哟,还真别说,挺有意思的…… 横竖不是自家的白菜被人糟蹋了,老大娘完全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没感概几句,又有骑车人过来了,她赶紧收了心思,急忙忙的走上前,问人家要不要收费停放。 而此时,毛头跟梁美霞已经手挽着手一起去吃冰沙了。 说起来也是就从去年盛夏开始的,京市大街小巷里开始出现一些小店,专卖各种消暑饮品和食品,有传统的老冰棍、雪糕等等,也有一瓶子一瓶子卖的各种带颜色的冰汽水,还有就是干脆的冰水,以及各种口味的冰沙。 冰沙当然不是沙子,而是一种凉饮,就是冰块打碎之后加上各种的佐料制成的。 听着很简单,其实做起来也真的不算难,就是添加了色素的果味粉兑水冻在冰箱里,等结成冰块后,刨碎成冰粒,再在上头浇点儿糖霜。讲究一些的,还可以放点儿切成小块状的水果,也有放蜜豆、牛奶之类的。 可以说,从一开始单纯的冰块刨碎,到后面各种口味瞬间爆发,只有那么短短一两个月的时间。不过,去年出冰沙的时候就已经是三伏天了,这玩意儿别看制作起来不算难,卖价却比老冰棍贵多了,小小的一碗就要两毛钱。所以,过了最热的那段时间,就很少出现了。 今年就不同了,天气热得早也热得快,五月里就有不少店铺改成了冰沙店,极为受到年轻女孩子的喜爱。好像进店里买碗冰沙消消暑,已经成了今年初夏的最新流行。 话是这么说的,可碍于冰沙那昂贵的价格,舍得吃的人还是比较少的。 毛头自个儿没舍得买,可一看到女朋友,他就什么都顾不上了,开口就是请客。好在,胜利剧院附近就有两条挺热闹的商业街,都不用骑车,走上一二百米就到了。 这边的冰沙店装饰一般,却胜在干净,从店里的环境看来,就知道店家一定是个利索人。 事实上,八十年代的铺面,还真没几家是讲究环境的,冰沙店跟别的小吃店大致上没差,也是前头一个柜台,里面好几张桌椅,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放在店内醒目处的雪花牌电冰箱,以及比电冰箱更为显目的大冰柜了。 小小的铺面里已经坐了好几对年轻男女,而头顶的大吊扇也在呼啦啦的转着,吹起了一阵阵凉风。 毛头完全没了昨个儿在家里狂啃老冰棍的气势,语气温柔的询问梁美霞爱吃啥,梁美霞也笑得一脸甜蜜,俩人虽不至于当众卿卿我我,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一对小情侣。 老板表示腻歪坏了。 开这家店铺是朋友推荐的,说是本钱不多利润很足,他一盘算,电冰箱是家里本就有的,仔细清扫一下就能用。旁的就没啥了,这家店铺本来就是他家的,原先盘出去给人做了早饭店,上个月刚收回来,自个儿归整了一下就成了。没想到的是,才开了半个月,电冰箱就撑不住了,实在是客源多得很,他又托人买了个大冰柜,总算堪堪维持住了。 生意兴隆是件好事儿,叫他牙疼的是,已经单身二十年了的他最近这小一个月来吃到的狗粮,比他前面二十年都多。 也对,小屁孩子吃根老冰棍就已经够乐呵了,吃啥冰沙?有闲钱又舍不得掏这个钱的,不就是一对对小情侣吗?难不成还有哥几个来冰沙店聚餐的?或者干脆是姐俩?别闹了,咋可能呢? …… 咋不可能呢? 城南胜利剧院旁的冰沙店老板忙着吃硬塞到他嘴里的狗粮,城东也有一家冰沙店老板,有着类似的烦恼,以及顺便今个儿开了眼界。 事情得从半个小时前说起。 约莫下午三点多,老板美滋滋的看着店里已经坐了一大半的位置,笑得那叫一个见眉不见眼,牙豁子都快要露出来了。跟城南那头不同,他虽然也被硬塞到嘴里的狗粮噎得不要不要的,可总得来说,他还是很高兴的,毕竟没谁会跟钱过不去的。 再有就是,他昨个儿刚听一个玩得不错的哥们说,有家冰沙店老板徒然被艳福砸到了头,说是一对小情侣在店里闹别扭,具体情况不大清楚,就知道女的泼了男的一脸冰沙,男的一气之下连账都没结就甩袖而去,女孩子直接就扑在桌上哭开了。关键时刻,老板挺身而出,不单免了账单,还递上了洗得干干净净的手帕,并真诚的安慰了刚被甩了的女孩子。 然后,这俩就在一起了。 一面看着店里的好生意,一面做着白日梦的冰沙店老板,半点儿都不觉得日子难捱,而且他认为自个儿比其他店面都要强,别家都是几张小桌配两条长凳,最多就是装俩吊扇。可他这边,开店前,特地叫人把墙面刷得雪白雪白的,桌椅都是叫老木匠打得好货,光是大冰柜就买了俩,还有特别从玻璃厂定制来的玻璃小碗和瓶子、杯子,叫人光是看着就心头痒痒的,更别提他这家店面是附近几条街最大最抢眼的,连招牌都比别家的大了两倍。 钞票会有的,媳妇儿也会有的…… 就在这时,两个长发女孩走进了店里。 “芳芳姐你随便点,今个儿我请客。” “那说定了,回头你可别嫌我吃得太多。不然……算了算了,还是我请客吧,姐姐吃妹妹的,心里不得劲儿啊!” 老板心道,还是姐俩?长得可真不错啊,年纪小的那个样貌更好一些,不过年纪大的那个有一股子利落的劲儿,看着是个持家好手,到底选哪个好呢? 有一种无奈,叫做想太多。 等老板依着姐俩的要求,上了好几次冰沙后,他无比悲伤的发现,无论他怎么积极主动以最快的速度上了冰沙,也无论他特地加大了份量或者把摆盘做到最精致,那姐俩都没有多给他哪怕一个眼神。 姐俩就是刚刚逃离了剧院的喜宝和春芳。 喜宝其实真的无所谓待在剧院里当一朵壁花,她也不觉得里头的空气有多闷热,可春芳既然觉得难受,又不想去医院看看,那么找个凉快的地儿坐着休息一下,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就连喜宝也不知道,为啥明明只是想找个地方凉快一下,顺便歇个脚儿,点个凉饮消磨下时间,怎么到了最后就变成了看春芳狂灌冰沙了呢? 一碗、两碗、三碗、四碗…… 饶是喜宝知晓春芳平日里就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以前那些柔弱的装扮那是给家里长辈看的,可就这样,她还是被吓到了。 五月天,再热也有个限度,更别提,即便是三伏天也不能这么往死里吃冰吧?喜宝有心要劝,可春芳似乎是看穿了她的想法,拍着胸口保证道:“宝你放心吧,我这胃可是铁打的,吃再多也没事儿。” 听着这话,喜宝眼前仿佛重现了昨个儿毛头狂吃雪糕和老冰棍的样子。这昨个儿她没仔细数,可这会儿她却是完全有空挡帮着算。问题是,春芳并不是逮着一种吃的,她在连吃了七碗冰沙后,又要了两杯酸梅汤,之后还点了三大份的冰奶糕,完事后摸了摸肚子,再度要起了冰沙…… 喜宝不心疼钱,她心疼她堂姐这胃。 吃这么多冰,铁打的胃都受不了吧? “姐,要不咱们先缓缓?我看时间也不早了,咱们回剧院那边吧,我怕奶回头找不到人,该着急了。”喜宝瞅着桌面上一摞摞的碗碟杯子,两眼都快发直了。 殊不知,她这边正担心着,方才已经绝望了的老板却再度重燃了希望。试想想,就算冰沙再好吃,能一口气吃那么多的,肯定是心里不痛快,他还是有可能赢得美人心的。 “你没戴手表吗?”妹子和老板的心情,春芳都没有体会到,她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才过了半个小时,奶才不会想起咱们。” 喜宝很犯愁,她其实并不是很担心赵红英着急,毕竟她和春芳都早已成年了,这儿又是人来人往的闹市区,想也知道不是出去逛了,就是找地方吃喝了。她担心的是,她姐把肚子给吃坏了。 “芳芳姐……” “老板!再来一份冰奶糕,然后给我妹来一瓶橙子味儿的汽水。”春芳冲着店老板遥遥的一招手,随后才眼神一瞥,“相信我,奶没那么快完事的,我看过他们的节目表,哪怕中间不出任何状况,光是走位顺一遍,那也得要一个小时往上。要是哪个忘了词儿,那就更别提了。” “可你不能再吃……” “来喽!”老板一声喊,新的饮品和冰奶糕再度被送了上来,这送餐速度绝对能打破记录。 春芳高高兴兴的往死里填自己,好吃是一回事儿,另外就是她的确有这个想法,把自个儿吃坏肚子。 对,她就是故意的。 夏天贪凉闹肚子是个很常见的事儿,春芳又打算来真的,所以并不担心被人看破,哪怕是她奶好了,大不了回头说她贪嘴没分寸,还能咋地?最重要的是,一定要躲过这次相亲大会。 然而,她千算万算却独独漏掉了一个很重要的事儿。 眼看着春芳又要再叫,喜宝终于忍不住了:“姐你不能再吃了,会闹肚子的,要是严重了,怕是得进医院挂水。” 春芳并不以为然,可老天爷却愿意配合亲闺女一把。 前后不到半分钟,就在店老板美滋滋的又送了次餐后,春芳就趴下了,气若游丝的向喜宝求救:“宝,我可能需要上厕所。” 喜宝刚开始也没当真,起身问了价格,没等春芳掏腰包就抢先付了钱,及至她都准备出去了,才发现春芳压根就没跟上来。 事情大条了。 于是,店老板终于有了一次近距离接触美人儿的机会,毕竟以喜宝的能耐,是没法把身高、体重都高于她的春芳弄进医院的。 也幸好,在这条街后头就有个卫生所,店老板喊了隔壁店家帮着看会儿,把人送到卫生所后,这才回到了店里。他不怕对方忘了他,毕竟姐俩里头那个看着年岁略小点儿的,刚跟他说了,等好了以后一定会亲自登门道谢的。 话说回来,俩姑娘不会认为是他店里的东西不干净才吃出病来的吧? 店老板先欢喜后忧愁,没等他想出个好法子来,又有顾客登门了。这回不是情侣,也不是姐妹,而是一群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清一色的好衣服,一看就是家境不菲的那种。 按捺住烦闷的心情,店老板赶紧赔上笑脸把人迎进来,心下却暗道,一群大老爷们凑一起吃冰?怕是闲的。 的确是闲的。 “我说谢少,你特地把我们哥几个叫到这儿来,就是为了请我们吃……你是有多闲?之前不还说忙着追求人家女大学生吗?人呢?追得怎么样了?总不能比叶一山那傻小子还惨吧?他当初可是连着买了一个月的蛋糕面包,差点儿没把我给吃撑死,结果连女神姓啥叫啥都不知道。” “你这都是哪年哪月的老黄历了?别闹了,人家叶一傻早就知道他女神是谁了。就奥运会那会儿,他在电视上看了他那女神,你连这事儿都不知道?” “真的假的?他那女神还能跟奥运会扯到一块儿的?那后来呢?人呢?我只知道他被他哥先丢到大东北,又直接提溜到了苏联。哎哟,那可真是亲哥啊,一般人干不出这种事儿来。” “你说叶一江啊,别跟我提他,我老子每回抽我就爱提他,说什么‘你也不看你看人家叶家老大多能耐,三十不到就已经是正团级了’。你说,我干嘛要想不开学叶冰坨?我好好当人不成吗?” 一提起叶家两兄弟,几人就瞬间打开了话匣子。 要知道,叶家那俩简直就是从头到尾、从里到外,连一丝丝相似之处都没有。老大人称叶冰坨,整个人就跟个冰坨子似的,三伏天都冒着丝丝寒气;老二人称叶一傻,傻里傻气,就跟他家养的二狗子一样,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二到底的气质。 简单地说,叶家老大就是传说中的别人家的孩子,而叶家老二则是打小被自家这个“别人家的孩子”打击到大的倒霉孩子。 他们这群人,每次被叶家老大打击到了,都会想一想叶家老二,这样心里就痛快多了。 “都一个爹妈生的,咋差距就那么大呢?不过我还是挺喜欢叶一傻的,好久没出来聚聚了,这次咋没叫上他呢?” “叫了,他说他一会儿就来。”谢少突然开了口。 没想到一直闷声不吭的谢少会开口,刚才几个叨叨得没完的哥们明显被吓到了,再联想到早先的某些传闻,就有人忍不住开口问出了心里的疑惑,当然在发问之前他先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一下谢少的神情。 “谢少,叶一傻早年说你抢了他的女神,真的假的?” “问这个干啥?要我说,肯定是假的!谁不知道谢少现在还是黄金单身汉?再说了,找谁当女朋友不好,偏找叶一傻看中的?就他那眼光,他女神也够呛。” “别插嘴,我问谢少呢。谢少你说说呗,省得咱们私底下猜来猜去的。对了,我怎么觉得你最近一直闷闷不乐呢?” 最后那句话一出口,周遭的气氛一下子就沉寂下来。 每个小圈子都有一个领头人,他们这帮玩得好的小伙伴儿,全都是家里的幼子,多半人打眼瞧着就不怎么靠谱,唯独谢少,总算还沉稳,一贯进退有度,倒是成了他们之中的领头人。 当然,说白了还是因为家世,如果家世不够,他们这帮子二世祖可不会多给对方一个眼神。 谢少最初没吭声,不过明显可以看出他面上的憋屈之情。迟疑了半晌后,他才缓缓的开了口。 “六子说的没错,我先前说要追的那个女大学生,就是叶一山的女神。” 这句话仿佛惊雷一般,差点儿没把在座的几人给炸得魂飞魄散,不过却没有一个人开口,生怕打断了谢少的话,从此再也没法得知事情的原委。 幸好,谢少并没有卖关子的打算。 谢少心里苦啊,他跟叶一山还不同,那货是单纯被自个儿的智商给耽搁的,谁家傻子追女孩子是连着买一个月蛋糕面包的?关键你还不是买给女孩子吃的,而是付了钱后拿回家的。这烘培店打工拿的都是死工资,别说连着一个月了,就是把店里的东西给搬空了,老板也不会给打工妹涨哪怕一分钱的。更叫人无语的是,叶一山追了一个月,连人家姓啥叫啥都不知道。 他就不同了,起码最初他是这么想的。 从那一年开学典礼上的惊鸿一瞥,到后来想法子把喜宝弄到了出国随行翻译的名单上,他都是花了大心思的。 而事实上,一切都很完美,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的。 直到奥运会结束,一行人回到了国内,那会儿情况仍然不错,他还想法子留了喜宝一段时间,美其名曰写心得体会、评优评先。 再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就跟见了鬼一样,他再也没有靠近喜宝。多半时候是明明已经定下了行程,准备往京大去一趟,却没想到临时有急事,愣是逼着他改变了既定计划。 也有突发情况,比如眼瞅着就快要到京大了,发生了追尾时间;改乘坐公交车去京大,结果突然犯困坐过了站;走路去京大,被路上嬉戏追逐的小孩子撞了个正着,泼了一身的汽水,还委屈的哭给他看,逼得他不得不另外买汽水安抚孩子,还得回家换身衣服…… 最叫他吐血的那次是过年那会儿在繁华的商业街上,明明喜宝已经近在眼前了,前后差距不到五十米,结果就跟鬼打墙一样,他就是走不到跟前,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美人儿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人潮之中。 他觉得,他大概是被叶一山那混蛋给诅咒了。 第154章 就在谢少忙着跟他的小伙伴儿们倒苦水的时候, 喜宝这边却差点儿逼死了医生。 别看只是个小卫生所,来来往往的人还真不少。想也是, 这儿是京市又不是乡下老家, 生了病不兴熬着,也没有赤脚大夫, 除了上京市中心医院, 也只能往这儿来了。偏巧,因为最近季节转换, 伤风感冒的人还真不少,喜宝和春芳愣是等了好一会儿, 才总算是轮到了。 等喜宝排好队挂完号, 扭头一看, 她姐已经没了踪影。好在,喜宝虽然某些方面迟钝了点儿,日常生活里倒是通透得很。在微微一愣之后, 就急忙忙的问了路找厕所去了,总算在几分钟后, 找到了差点儿没钻到蹲坑底下去的春芳。 “宝……” 春芳欲哭无泪,她一直觉得自个儿的胃是铁打的,明明以前比这还过分的情况也时有发生, 甚至前两年还在老家那边的县城里时,工厂食堂里还发生过食物中毒事件。同样都在食堂里吃过晚饭的这些人,有的当天夜里就被送了急诊,还洗了胃, 住院好多天才勉强好转了,有的则是一晚上跑了无数趟厕所,拉得整个人都虚脱了,连挂水都止不住……只有她,就夜里拉了一回肚子,完了又睡了个香喷喷的觉,第二天早上神清气爽的起床,完全没有其他征兆。 铁打的胃啊!! 就这么栽了。 “都跟你说了不能吃那么多冷的东西,你偏不听。”喜宝也很是无奈,等春芳收拾好自己后,她是死拖活拖的才把人从厕所里弄出来,费了老半天的劲儿才给弄到门诊处,又是一轮排队后,这才轮到了她们。 医生是个戴着老花镜的中年妇女,喜宝她们过去时,那人跟前还有个病人,是个学生打扮的少年郎,也不知道是看什么病的,反正就听着那女医生一叠声的教育着,少年郎除了点头还是点头,间或“嗯嗯”的答应了两声,给人一种特别乖巧听话的感觉。 等那少年郎离开后,春芳一屁股坐到了女医生跟前,刚要开口叙说病情,却正好把喜宝截了胡。 “医生!医生!我姐她刚才,也就半个多小时的工夫,吃了九碗蜜豆冰沙、五份冰奶糕,又喝了两大杯的酸梅汤,还有一瓶橘子味道的汽水……她不要紧吧?” “你觉得呢?”女医生本来还想细问病因,听了这话后,她直接拉长了脸,明显就是一副即将开口训人的模样。不过,在抬头看了眼喜宝后,她犹豫了一下,“这是你姐?” “对对,我姐她太能吃了,劝都劝不听。医生,你赶紧帮她瞧瞧吧,刚才我排队挂号的时候,她又跑了一趟厕所,脸都煞白了。”喜宝心疼的瞧了春芳一眼,“等下会不会又要拉肚子呢?” “这么大的姑娘了,还贪嘴成这样!拉肚子也是正常的,说吧,挂水还是打针。”女医生没好气的看了春芳一眼,后者怂怂的往后缩了一下,刚想回答问题,突然间就觉得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顿时忍不住用最后的力气捂着肚子冲了出去:“我、我马上回来!” “打屁股针吧。”女医生干脆利索的收回了选择权,拿起笔唰唰的写着方子,不多会儿就把一张如同天书一般的方子塞给了喜宝,“出门右拐打针。” 喜宝接了方子,下意识的出了门就要右拐。 其实,女医生都不用多说,喜宝也能找到地儿。原因很简单,打针的地方哭声一阵接着一阵,除了零星几个大人外,多半都是小孩子,还有现场版的你追我逃。明明这里是卫生所,却闹腾得犹如菜市场。 就在喜宝犹豫着要不要掀开帘子进去时,一个小孩子哭嚎着冲了出来,看着大概也就两三岁的样子,跑着跑着突然一个腿软,“噗通”一声五体投地的趴在了喜宝跟前,给她行了个大礼。 喜宝:……什么情况? 没等喜宝反应过来,帘子再度被打开,里头冲出来一个凶神恶煞的女人,看样子绝不超过二十五岁,不过那通身的杀气倒是足足的,颇有种赵红英发飙时的样子。 “还敢跑!给我回来打针!叫你能耐到把一箱的老冰棍都给吃了?你可真能耐!走!” “我不要打针!不要不要不要!!妈——” 喜宝目瞪口呆的看着那女人跟拽小鸡崽子一样,拎起孩子就往里头走,愣是半晌没回过神来。 哦,对了,春芳去厕所了,所以她应该先去厕所逮人,没必要考虑进不进去这种深层次的问题。 给自己找了个完美的借口,喜宝当下就开溜了。 溜了溜了…… 说起来,托身子骨棒的福,这还是喜宝头一次上卫生所,她看啥都是新鲜的,当然同时也是迷茫的,要不是一路上都有人帮着指路,她一准儿能迷路。 来来回回折腾了一番,等春芳打完针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以后了。喜宝扶着春芳,一瘸一拐的走出卫生所,结果刚一出门,春芳就发出了一声惨叫:“喜宝!!!!!!!!!” “咋了?”喜宝被吓了一大跳,“你又想上厕所了?” “完了完了!汇报演出开始了吧?”春芳这回是真的被吓白了脸,忙急急的低头看了眼手表,发现离演出开始还有半个小时,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赶紧催喜宝离开,“你快走,等下帮我随便扯个理由糊弄过去,我自个儿回去!” “你都这样了,我还看什么演出?”喜宝也傻眼了,“还有,你打算回哪儿去?你病了,医生说明个儿还要来打针,那就赶紧回家,我给你熬锅小米粥,切点儿咸菜萝卜给你佐着下饭吃。吃了饭休息一会儿,你就赶紧睡吧,明个儿上午我陪你过来。” 自投罗网?! 不不不不不不!! 春芳努力想要说服喜宝,然而她忘了一个事儿,喜宝这人虽然平日里很好说话,可一旦钻了牛角尖,却是固执得要命。尤其今个儿这事儿,在喜宝看来,没能阻止春芳往死里糟蹋自己,已经是她错了,怎么可能为了看演出把春芳丢下不管呢? 回家,毕竟一起回家! 在一番无效抗争之后,姐俩回到了家里。 春芳是绝望的,尤其瞅着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她整个人都是崩溃的。别的也就算了,谁叫这么凑巧,今个儿是赵红英演出的日子呢?她完全不敢想象,她奶彩排结束后走下台来,却遍寻不着喜宝,回头老宋家的其他人赶到剧院,仍然没能在正式开演之前找到人…… 她会被打死吧? “芳芳姐你先喝点儿水,我往里头倒了点儿红糖。”喜宝端着个茶缸子走进了堂屋,因为刚从热水瓶里倒的水,烫得很,就没直接递给春芳,而是搁在了茶几上,“有点儿烫,记得凉一会儿再喝。” “喜宝,就当姐求求你了,赶紧去看劳动节汇演吧。你看,我这不是都到家了吗?你还担心什么?这会儿立刻出门,我记得奶的节目在当中,应该能赶得上。”春芳还没有放弃最后的希望,只苦着脸哀求,“快去快去,我等下就回家去,省得跟你住一屋把病过给了你。” 喜宝:…… 拉肚子还能传染? 迟疑了一下,喜宝伸手摸了摸春芳的额头,又拿另一只手抚上了自己的额头,自言自语的道:“不烫啊,没发烧?芳芳姐你好好歇着吧,不用担心,我身子骨好,过不了病。行了,我去熬粥了,你记得喝水。” 绝望的春芳,绝望的看着喜宝走出堂屋,绝望的回忆起了她奶那张橘子皮的老脸,绝望的伸手拿起茶缸子,就跟投毒自尽一般的,猛的一下往嘴里一倒…… “啊!!!!!!!” …… 就跟春芳想的那样,剧院那头,赵红英结束了彩排后,从后台下去寻俩孙女。结果,不看还好,一看吓了一大跳,原先的座位上没了人不说,绕了一圈还没寻到人,急切之下,赵红英使出了她的狮吼功,然而依旧没人响应。 ——倒是把其他人吓了个够呛。 好在,这档口春梅和丁医生过来了,一听说喜宝和春芳没了踪影,赶紧帮着找人。再往后,宋卫军等人也赶了过来,他们都是来看正式演出的,前头的相亲大会就跟他们没啥关系了。 找不到人并不代表就出了事儿,这点自信赵红英还是有的,毕竟,就算信不过喜宝也得信任一下老天爷。唯一叫她糟心的是,不单俩丫头片子没了踪影,连带小混蛋毛头到了点儿也没过来。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宋卫军等人踩着点赶到的那一刻,谢少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他跟叶一山不同,大傻子叶一山只认为他的女神,哪怕在奥运会转播画面上看到了喜宝和臭蛋姐弟俩,可他的眼里依旧屏蔽了所有人,只盯着喜宝。 也因此,直到现在叶一山也只知道喜宝的名字、学校以及专业,旁的仍旧一无所知。 可谢少在连着错过了几回后,对喜宝的家里人却也差不多知晓了个七七八八。比如说,奥运冠军宋涛是她弟弟,总是抢着演英雄片的宋社会是她哥哥,还有就是他小叔谢八一的战友宋卫军是她爸爸。 考虑到臭蛋还在国家队特训,毛头为了女朋友弃亲奶于不顾,谢少认识的人也就只有宋卫军了。 由此可见,当他看到宋卫军过来跟赵红英打招呼,并且当众谈论起家里俩孩子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的话题后…… 谢少:……!!! 很好,他又错过了一次。 心情相当憋屈的谢少冷着脸站在一旁,那模样比叶一江都可怕。他本人是认识宋卫军的,不过宋卫军却跟他不熟。更确切的说,宋卫军就把他当成是朋友家的孩子来看,没留下太深刻的记忆不说,这会儿还忙着找自家闺女呢,才没工夫细看周遭的人。 偏这会儿,大傻子叶一山凑到了谢少跟前,细细的打量了一遭后,诧异的问:“你怎么了?被我大哥附身了?” 谢少并不想跟他科普喜宝家里的人和事儿,听了这话也只当没听到,转身径自离开了,只留给叶一山一个傲然的背影。 叶一山好气啊,当场就气得跳脚,要不是他奶喊他,他真能冲上去跟谢少决斗。饶是已经被唤了过去,他还在那儿生气:“奶,谢长峥太欺负人了,你知道吗?要不是他跟我抢,我一准儿能抱得女神归,你也能抱上曾孙子了!” “你可歇着吧!我老早问过长峥他奶了,长峥他没女朋友,从小到大都没有。”叶老太疼孙子不假,然而她并不是盲目的溺爱,尤其在扫视了叶一山这身奇奇怪怪的装扮后,只觉得眼睛疼,“好好好,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姑娘连长峥都看不上,还能看得上你?没被长峥抢走也有其他人呢!……对了,你这穿的都是啥啊?破衣烂袄的。” 其实也没啥,无非就是牛仔裤和花衬衫,尤其是那个衬衫,上头粗粗一扫就至少能有十七八种颜色,饶是剧院的灯光昏暗,也依旧掩藏不住叶一山那骚气满满的气质。 眼见小孙子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丁老太暗暗叹了一口气,直觉告诉她,这次相亲大会又白瞎了,哪怕大孙子来过了,小孙子之后也被叫过来了,依然还是白费了工夫瞎折腾。 这俩孙子哟,怕是砸手里了。 丁老太越想越觉得心口疼,旁边的康老太见她半晌没吭声,忙同她说话,问她有没有事儿。 “没……”丁老太心里苦啊,偏偏还得帮着遮掩一下,免得孙子将来真讨不到媳妇儿了,那可就太糟了,“我就是想起宋家那俩姑娘,模样条子都好极了。小的那个长得尤其好,就是看着脸嫩了点儿,孩子气太足了;大的模样是没那么出挑,可我瞧着是个能持家的。” “真的?那让我家那几个臭小子也瞧瞧呗,人呢?在哪儿呢?” “不是刚走了吗?大概是觉得这儿没啥事儿,溜回家了?”关键时刻,丁老太警觉了。 谁叫他们这几家,也不知道怎么了,多半生的都是浑小子,哪怕家里有闺女的,也是排行靠前的,这会儿别说嫁人了,孩子都能满地跑了。再想到康家那一窜的老光棍、小光棍,丁老太别提有多懊悔了。 当下,她赶紧闭了嘴,拉着康老太扯起了旁的话题。 而这时,老宋家这边商量了一下,决定由大伟跑个腿儿,回家瞅瞅那俩傻姑娘是不是真回去了。 刚刚荣升为十万元户的大伟就这样当起了小跑腿儿的小厮。 万幸的是,等大伟跑回家里一瞧,还真别说,两个傻妹子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呢。 更确切的说,是春芳坐在葡萄藤架子下的石凳上,托着腮帮子一脸绝望的直视前方,喜宝则站在水槽旁边,唰唰的刷着碗筷。 因为是大夏天的,哪怕这会儿已经不早了,外头依然挺亮堂的,连带俩傻姑娘压根就没锁院门,大伟绕过影壁就看到了这一幕,顿时就给气乐了:“你俩这是啥意思?哟,这就洗上碗了?晚饭吃的啥?熊心豹子胆儿?也给我来一份。” “哥!”春芳真要哭了,“我今天犯太岁!” “啥玩意儿?我揍你你信不信?”大伟一个白眼甩过来,且边说着这话边大步流星的走到了春芳跟前,曲起手指重重的往亲妹子脑门上敲了两记,“咦?你这头发是咋回事儿?” 春芳原本是挺有型的短发,端的是干净利落。可这会儿,原本挺有范儿的头发蔫巴巴的贴着头皮,配上她一脸的惨白,别提有多颓废了。 “毛头请了专业的化妆师,奶让人家给我套了个假发套,一天下来,我这头发就成这样了……嘶——” “咋了?” “哥,我被热水烫到了舌头。”春芳是真的生无可恋,拉肚子是她错估了自个儿的铁胃,可烫到嘴又算是怎么回事儿呢?怪她蠢吗? “大伟哥。”喜宝甩了甩手里的水,一脸愧疚的过来帮着解释,“是我给芳芳姐倒了杯热水,没想到……” “没想到她蠢得连热水和冷水都分不出来?”大伟震惊了,先是不敢置信的看着喜宝,转而看向春芳时,面上的神情却变成了满满的嫌弃,仿佛写着“我没有这么蠢的妹子”。 春芳还能怎样?她默默的捂着脸,背过身子不去看她哥。 ——毕竟,她今个儿干过的蠢事儿也不止这一桩。 大伟还是很了解自个儿的亲妹子的,眼见她一声不吭的转过身去,心下就猜到了七八分:“喜宝,来,跟堂哥说说,你堂姐又干了什么蠢事儿。别怕,尽管说,完完整整的说,一个不漏的说,添油加醋的说!反正她也不敢揍你。” 就算大伟打了包票,喜宝还是不会添油加醋的,不过就算只是格外简单的概括了一下今个儿发生的事儿,也足以叫大伟目瞪口呆了。 “……大概就是这样了。” 随着喜宝话音落下,大伟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芳啊!你可得好好保重啊!放心吧,回头要是奶揍你,哥一定会帮着递笤帚的。” 春芳:……!!! 无视了亲妹子崩溃的神情,大伟哈哈大笑着跑了出去,先去剧院那头支会了一声,等赵红英的节目一结束,老宋家的人哪儿都没去,径直奔向了宋卫军置办的这座四合院。 大伟还生怕妹子偷溜了,不过事实上春芳没那么大胆,更重要的是,春芳她也没法开溜,因为在喜宝一叠声的关怀下,她差不多已经扎根在厕所里了。 说起来,四合院这边原本是没有厕所的,一般都是用痰盂,然后早晚去胡同尽头的公厕倾倒的。不过,强子还是想了法子改造了下水。毕竟没有厕所太不方面了,冬天冷的慌,夏天臭的慌,横竖这儿还算宽敞,跟其他一大家子人住两三间房不同,腾出个半间房间改造成厕所还是没问题的。 于是,早在刚搬来后不久,喜宝还在学校那会儿,这边就改造好了。原本位于西厢旁边的杂物间,改成了卫浴,里头是浴室,外头的厕所,简单倒是简单,却也正好符合了后世宣传的干湿分离。 而现在,老宋家一行人看完演出都回来了,春芳还蹲里头没出来。 不是没出来,而是出不来。 赵红英原本怒气冲冲的杀了进来,却正好看到喜宝一脸担忧的站在院子里,还冲着里头喊:“芳芳姐,要不咱们再去一趟医院吧。你这样也不成呢,还是去医院让医生再仔细瞧瞧,兴许挂个水就能好了,不然万一整晚儿都没好,那可怎么办呢?” 万一整晚儿都没好呢…… 整晚儿都没好呢…… 都没好呢…… 赵红英目瞪口呆,她从大伟那头听到的版本是,春芳作死拉着喜宝去吃冰沙,结果把自个儿吃进了医院,回来后,又不知道咋的灌了自己一大口热水,活生生的把舌头烫出了个小水泡。得亏水是上午烧的,又稍微凉了一会儿,热肯定还是热的,好歹不是滚烫的,不然就不单单是烫了舌头,而是能把这傻姑娘给烫哑了。 大伟说,我没那么蠢的妹子,丢死人了。 在那会儿,赵红英听他这么一说时,觉得特别有道理,她也没那么蠢的孙女,丢死个人了。可现在仔细想想,怕是春芳确实在作死,偏生好巧不巧的,喜宝因为太过于担忧,却好心帮了倒忙,差点儿把人坑死。 所以,问题来了,这傻姑娘还收拾不收拾了? 带着这般严肃的问题,赵红英把其他人赶跑了:“得了得了,都这么晚了,有话明天再说吧。” 春芳的亲妈王萍也在被赶走的人之中,及至出了门,王萍还在那儿半是担心半是生气:“二十好几了!光长岁数不长脑子?回头妈不收拾她,我收拾她!宋春芳,你给我把皮绷紧点儿!” 扭头看到笑得颠颠儿的大伟,她愈发来气了:“宋伟你也是!你妹原先在厂子干得好好的,谁见了都得赞一句好,就是自打跟你混了以后,越来越不像话了。先是死活不愿意相亲,再后来又二话不说把头发给剪了,还跟我说短发利索……我看秃瓢比短发还利索,改明个儿叫她剔光头得了!” 大伟缩着脖子不敢吭声,他觉得留守京市就是个巨大的错误,是时候该考虑一下强子的建议,把总部搬到沪市那边去了…… 美好的劳动节假期,就这样过去了第一天。 幸好,第二天还是休息,不过喜宝还是没能遵守头一天的承诺。送春芳上医院打针这个事儿,被赵红英强制性的甩给了大伟,且拒绝无效。 其实,赵红英心里也是发虚的,她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把喜宝是老天爷罩着的这个事儿告诉喜宝本人。这以前吧,喜宝年岁太小了,生怕说了以后万一不小心暴露出去,那可咋收场?再一个,她也怕喜宝知道自个儿这个能耐以后,就再也不努力生活了,假如有一天,老天爷不管喜宝了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思来想去,赵红英足足琢磨了一整晚,最终还是决定顺其自然。 就这么着呗,横竖老天爷要是想叫喜宝知道的话,总有法子托梦啥的,既然没这个事儿,那就是不想说了。 于是,大清早起来顶着两个硕大黑眼圈的赵红英,先是一个电话吵醒了大伟叫他立马滚过来,回头就冲到喜宝房里,掀了被子把春芳轰起来,再之后,就把二房这对兄妹赶出了家门。 及至这会儿,赵红英才优哉游哉的去做早饭了,等喜宝洗漱好出来一看—— 她奶在厨房;她爷坐在葡萄架下的石凳上,手里捧着个收音机,咿咿呀呀的跟着调儿哼着;她爸正在院子里打军体拳…… 那么问题来了。 “我哥哪儿去了?” 院子里徒然一静,只余收音机里的小调儿。半晌,敞着厨房门做饭的赵红英扯着嗓门冲着外头喊着:“大姑娘还能被人拐,毛头能吗?白送也没人要!” 这话倒没错,别说现在的演艺圈还是清水一潭,哪怕是几十年后号称“贵圈真乱”的娱乐圈,那毛头也是大佬一般的人物。拐走那是决计不可能的,出轨都难,哪怕当多年后,他已经成了娱乐圈巅峰的影帝,他要潜规则别人,人家都得考虑一下。 太丑了,何必这么委屈自己呢? 而此时此刻,听到了来自于亲奶的安慰,喜宝懵了片刻后,紧跟着就放下心来。的确,莫说京市治安一贯不错,就算是强子大伟嘴里乱的不得了的南方圳市等地儿,换成毛头在那儿也是很安全的。 所以,毛头究竟上哪儿去了呢? 他哪儿都没去,就是昨个儿回来时,正好跟大伟等人碰了个正着,一听说奶发火了,他立马脚底抹油跟上亲爹亲妈,昨个儿晚上更是在堂屋里铺了张竹席打了个地铺,打着小呼儿睡到现在还没起呢。 据他昨晚所说,他跟他对象梁美霞的恋情进展相当得快,不过考虑到梁美霞才上大二,而他虽然已经演了好几部电影、电视剧了,毕竟也一样还没毕业,所以两人没打算最近结婚。 饶是这样,也把张秀禾欢喜得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盘算着家里最头疼的老大难终于妥了。再仔细一想,也就只剩下强子和喜宝还没个着落了,把俩孩子拿到一块儿比较了一下,她瞬间就把矛头对准了强子。 可惜,强子又跑了,且上次临走前,很干脆的告诉家里人,他这一去只怕要过年才回来,叫爹妈别操心。 张秀禾能不操心吗?就算知晓强子这孩子还挺靠谱的,南边也是早已混熟了的,可她依然提着一颗心,总觉得这么个大小伙子怕是真的要砸手里了。 比起张秀禾,王萍这心里哟,那叫别提了! “大嫂,你说都是孩子,我家芳芳吧,长得是比不得喜宝,脑袋也不咋聪明,可怎么着也不比村里其他姑娘差吧?我看街坊邻里家的姑娘,也跟她差不多。还有我家大伟,男伢子要好看干啥?能赚钱会疼媳妇儿不就够了,咋就……” 大房是一堆孩子就落了强子和喜宝,而且喜宝的情况特殊,原就不劳烦张秀禾操心,哪怕宋卫军不可能帮着相看,这不还有赵红英把关吗? 而她呢?这辈子就得了两个娃儿,一个被一个气人,简直就是生来讨债的。 王萍那叫一个委屈啊,张秀禾也不知道该咋安慰她,只得扯出强子不在京市这话来,起码大伟在眼前不是吗?哪怕真憋不住火气了,拖来抽一顿呗,横竖赵红英现在忙着折腾喜宝,铁定没工夫管大伟的。 还真别说,张秀禾这话算是安慰到了点子上。她俩当了几十年的妯娌,原就投缘不说,这么年下来,处得比亲姐妹还亲。絮絮叨叨的说了半宿,最后宋卫国直接烦了,卷了铺盖去找宋卫党睡了,留那俩老娘们叨逼去吧。 于是,这俩妯娌干脆就说到了天蒙蒙亮,稍稍合了会儿眼,就被堂屋里的电话铃声吵醒了,瞅着时间好像不早了,这才揉着眼睛起来做饭,顺便继续昨个儿晚上的话题。 儿女都是债啊! 一提起家里那帮子糟心货,她俩那可真是倒不完的苦水,诉不尽的委屈。 还真别说,有委屈就应该说出来,老憋在心里难受死了。当然喽,说出来除了心里头稍稍舒畅了点儿外,也没其他作用。 边淘米洗菜边闲聊着,张秀禾和王萍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乡下,那会儿因为袁弟来不爱干活,常在自个儿那屋里头躲懒,而她俩就在厨房里边干活边絮絮叨叨的说着,往往总觉得这么一来,活儿仿佛就干得快了许多,连心里都松快了些。 另一头,宋卫国和宋卫党也相继起了床,都不用出去,就知道那俩老娘们又絮叨开了。两兄弟对视一眼,齐刷刷的叹了一口气。 唉,儿子闺女再愁人,也没这俩媳妇儿愁人。眼下的日子多好呢,咋就不知道享享清福呢?儿孙自有儿孙福,连他们三弟宋卫民最后都娶到了媳妇儿,强子和大伟还能更差? “咸吃萝卜淡操心。”宋卫国开口就给她俩盖了戳。 “就是劳碌命!”宋卫党摇了摇头,套上大背心踢上拖鞋就出去了。 就在这时,堂屋里的电话“铃铃铃”的响了起来,吓得还在熟睡的毛头一个鲤鱼打挺就从竹席上跳了起来:“又是奶?!” 刚才已经来过一个电话了,不过毛头装死没接,但他听到大伟冲着那头喊奶,所以这一回,惊吓归惊吓,他还是老老实实的蹭过来,一把抓过电话听筒,小心翼翼的试探的问道:“喂?”是奶不…… 不是奶打来的,而是打来找奶的。 “宋扁头你可真能耐啊!几年不见,你翅膀长硬了?要上天了?上上上!谁拦你谁傻子!……啥?你是不是傻?你找奶打这边电话干啥?你说我?我来找我爹妈咋了?……是你打错了电话!不是我接错了电话!滚蛋——” 毛头“啪叽”一下挂掉了电话,饶是如此,还是被气到不行。 电话的另一头,扁头一脸懵逼的看着电话机,心说,他打过去找奶,又是毛头哥接的电话,所以哪里错了?再看一眼手里的纸片,那是他爹塞给他的,瞅着数字好像是跟他以前打过的不大一样,可…… 应该是毛头在胡闹。 那就再拨一次。 扁头定了定神,再度拨通了刚才的电话,并且冲着电话里狂吼:“毛头哥,你快把电话给奶,你快别玩了,有很紧要的事儿啊!建设叔让我给……” “我没打错电话!我就找我奶,你你你赶紧叫奶听电话!有正事儿,正事儿!” “我!找!我!奶!” 第155章 毛头怎么都搞不懂, 为啥家里的傻子那么多,都跟他说了打错了, 非拧着脖子较劲儿。作为聪明人又是当哥哥的, 毛头很无奈的选择了妥协。 “你这样,先挂掉电话待会儿, 等我去奶那头, 叫她给你打电话,成了吧?”要这样还不成, 毛头只能爱莫能助了。 “噢,我懂了, 原来奶出门了, 不在家里啊!”扁头恍然大悟, “那行,毛头哥你赶紧去,就说是特别要紧的事儿。” “……行吧行吧, 就这样吧。”毛头一脸憋屈的挂了电话,其实他也可以让扁头把事儿告诉他, 再由他转告给赵红英的,就凭借他那绝佳的记忆,决计不会出现任何遗漏。不过, 他明显不打算这么做,傻孩子还是让奶去应付吧,哪里用得着他瞎折腾。 快速的穿上军用小背心和军裤,毛头真不愧是在军营里被摧残许久, 旁的不说,单就是这起床的速度,绝对叫人侧目。 三分钟时间,他就已经把这个收拾了个妥妥当当,临出门前还不忘冲着厨房大吼一声:“妈!我回我奶那儿去了!” “咋这就走了?你中午来不来吃饭?”张秀禾举着锅铲子冲了出去,就这样连毛头的背影都没能瞧见,只好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真是儿大不由娘……可人家好歹是有了媳妇儿忘了娘,咋毛头就惦记着他奶呢?唉!” 完全不知道被亲妈吐槽了的毛头,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他奶那头冲去。还真别说,尽管他跑步的速度是没法跟臭蛋相比的,可因为他在军营里时,没人被带着一道儿拉练,基本上还是负重行军的,这么点儿路真难不倒他。 而等他到了目的地后,喜宝也不过才刚洗漱完毕,琢磨着今个儿早饭吃点儿啥。 “奶!扁头有急事儿找你,你赶紧给他回个电话。”毛头丢下这句话,就熟门熟路的冲进了厨房,“宝!我今个儿突然想吃炒饭了,不要蛋炒饭,那个太单一了,你给我多放点儿料,什么肉丁啊蘑菇啊玉米啊……你看着办,我都成!” 赵红英听着声儿从屋里出来,纳闷的瞧了眼院子,又回到了堂屋里,拿起电话拨了起来。 约莫二十来分钟后,喜宝这边也已经做好了早饭,由毛头跳着脚端到了院子里的石桌上。虽说现在是夏日里,可因为这才五月初,天气其实也不是特别热,加上这会儿时间也还早,太阳尚未完全升起,反而院子里有微风吹过,倒是叫人觉得分外的舒坦。 “奶!你那头好了不?”喜宝分好了筷子,高声叫着她奶。至于老宋头和放假回家的宋卫军倒是不用人催,早不早的就围坐在石桌旁了。 不多会儿,赵红英也出来,嘴里嘀嘀咕咕的说着:“一个两个的都是蠢货,我咋就生了这么一窝蠢东西呢?癞毛头!” “我可不蠢,就那扁头最是傻,明明打错了电话非说我接错了,有这么个道理嘛?倒是累得我大清早的往家里跑一趟。对了,奶,他找你干啥呢?我好像听他说,建设叔啥啥的。” “你不蠢,你傻!他打错了电话,你不能给我拨过来?非得大热天的跑这么一趟,我看你是专程来蹭饭吃的!”赵红英没好气的怼了毛头一句,随后接过了喜宝递过来的筷子,一屁股坐在石凳上,端起跟前的大碗,埋头吃了起来。 毛头:……我去,这是真给忘了!! 赵红英扒拉了好几大口,稍稍填了下肚子后,这才抬头扫视了一圈:“扁头给我说了两个事儿,一个是你们二奶奶家的小孙子,之前不是要生二胎吗?躲了好几个月,总算是平安生下来了,结果又是个丫头,这不瞎折腾吗?听说要罚一千多块,吓死个人哟,他们家不想要这孩子了,问问咱们家要不要。” 这话一出,全体人员都停止了吃饭,目瞪口呆的抬头看向赵红英。 见状,赵红英拿筷子瞧了瞧大海碗的边沿:“吃啊,接着吃啊,瞅着我干啥?放心吧,我才没答应。你们那二奶奶也是傻的,这要是跟你们一个辈分儿的,要也就要了,那是你们堂哥的娃儿,咋要?咱们家除了丽丽,哪个结婚了?要了咋办?以后还嫁不嫁,娶不娶了?瞎胡闹。” 这宋二拐和赵红霞有没有瞎胡闹,他们这边管不着,哪怕老宋头好了,虽说他是长兄,却也没道理去管已经七老八十的弟弟。一听说赵红英没揽下这事儿,他们就没了言语,该吃继续吃。 “这第二个事儿呀,是建设让扁头跟我说的,这才是紧要的。”赵红英顿了顿,一本正经的同毛头说,“横竖你闲着也是闲着,回头再跑一趟,去找找大伟。就跟他说,咱们老家县城那头好像打算大力扶持……那啥乡镇企业,还有什么修路造桥,改建房子啥的。你找到大伟以后,让他跟强子商量一下,要是能拉拔一把的,就帮吧,到底是老家。” 毛头放下筷子,翻着死鱼眼看向赵红英。 “你咋了?长大了翅膀硬了,奶都使唤不动你了?”赵红英眯着眼睛,气势开始增强。 “哦不,我只是怪扁头那小子太磨叽了,为啥不早点儿说呢?大伟哥他大清早就出门了,我咋知道他去哪儿了……不对,他不是被奶你给叫走的吗?” “他带芳芳去医院了,等下应该会直接回你爹妈那边,你去守着。要是有强子的联系方法,你趁早给他说一声。”赵红英又想了想,扭头看向喜宝,“宝啊,你今个儿没啥事儿吧?” 喜宝不像他们几个边吃边聊的,这会儿大半碗炒饭下了肚,闻言忙咽下嘴里的饭,摇头道:“没事儿。本来是想陪芳芳姐去医院的,可她……” “那就行了,等下收拾收拾,跟奶出趟门。”说罢,赵红英也不多做解释,继续低头扒饭。 换个人就该打破砂锅问到底了,可谁让这会儿摊上事儿的人是喜宝呢?她听到赵红英这话时,倒是微微一愣,可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点头答应了一声,连句缘由都不问。 横竖她奶也不能把她给卖了,问啥呢?等下自然会知道的,费那个力气干啥? 正是因为没多嘴问,等两个小时,在茶楼里看到叶冰坨时,喜宝惊呆了。当然,这就是后话了。 …… 而此时,扁头完成了这件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后,哼着得意的调子,一步一摇晃的往家里走去。 本来,只是个传话任务,也没必要让他来。可他们家这情况吧,宋卫民最近几年简直是越来越沉默了,比老宋头更像个锯嘴葫芦;袁弟来倒是能把事儿说清楚,可她如非必要并不想跟赵红英对话;宋东宋西倒是愿意跑腿,却被扁头两个眼刀子下去,吓得拔腿就跑,转眼间就没了踪影。 于是乎,临近中考的扁头就得了这个总算能让他乘机松口气的活儿。 然而,就算他再怎么磨叽,回家的路就这么长,不多会儿工夫就到了家。乡下地头起得早,等他回到家时,宋卫民早已扛着农具去了地里。宋东宋西则坐在堂屋里,扒拉着碗筷疯狂的往嘴里填吃的。 听到扁头回来的声儿,袁弟来拿手背在围裙上蹭了蹭:“赶紧吃饭去,我给你煮了俩鸡蛋。” 扁头瞬间欲哭无泪。 说起来,他小时候真的特别喜欢吃鸡蛋,可那不是因为肉难买吗?在当时,鸡蛋已经算是相当美味的食物了,差不多就等于奢侈品了,所以每天一个鸡蛋几乎就是他的执念,就跟袁弟来心心念念的麦乳精差不多。 可现在都八六年了,鸡蛋啥的,还是白煮蛋,完全没了丝毫诱惑力。 “我吃完了!” “我也吃完了!” 宋东宋西这对双胞胎,动作一致的抹了一把嘴巴,然后飞快的跳下条凳,冲出了家门。 扁头一脸羡慕的看着他们,然后就看到了他今个儿的早饭,一大碗白米粥,两个已经拨好了的白煮蛋,这些都是由袁弟来端进堂屋的,而原本的饭桌上还摆着一碟咸菜一碟腌萝卜。 行吧,凑合着吃吧。 吭吭哧哧的往嘴里塞着东西,扁头还不忘盘算自个儿还有几年活头。亲妈对他的期待值太高了,以至于他一直觉得,都不必等高考了,中考就基本上是他的死期了。想也是,要考上大学,最起码也得先考上高中,可就他这破成绩,那是百分百的考不上。 活一天算一天吧。 “你把事儿跟你奶说了没?她咋回的啊!赶紧跟我学学,回头我还得去你二奶奶家呢。”袁弟来随口问着。 “哦,你说小毛丫头的事儿啊?奶说不成,没这个理,就算要过继,那也该二奶奶家的其他孙子,轮不到咱们家。”毛头想了想,又添了一句,“乡里建设那事儿吧,奶说她要问问强子哥和大伟哥,以后再说。” 袁弟来边喝粥边吧唧着嘴,闻言很是不屑的撇了撇嘴:“我就知道,你奶平常说啥生伢子生丫头一个样儿。啥一样啊,丫头片子有啥用,不想要就扔了呗。” “妈,你咋这么说奶呢?她说的生伢子生丫头一个样儿,那是说咱们家的人,二爷爷那头隔了一房,哪儿能一样?他家的伢子也比不得咱们家的丫头片子呢!”扁头很是不乐意的顶了一句,“照你这么说,那要是我以后生了丫头片子,咋办?” “咋办?离婚,再找个媳妇儿,重新生!”袁弟来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现在是什么年代了,每家每户只准生一个了,那还要丫头片子干啥?能传宗接代、养老送终不?真成了绝户,还不得叫人笑话死?” 扁头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也懒得跟他妈掰扯了,只在心里吐槽着,将来他要是真得了个闺女,亲妈和闺女只能留一个话,他一定把他妈轰走,谁爱笑话让他笑去! “快点儿吃,吃完赶紧复习功课去,马上就要中考了,你就一点儿也不着急?记得啊,就考县一中,毛头以前念过的学校。”袁弟来边吃边叮嘱道。 “为啥非要是毛头哥念过的?我姐不也跟他一个学校?” “那有啥用?丫头片子念再多的书也没用,你看看,毛头都演了好几部电影、电视剧了,肯定赚了不少钱;臭蛋每个月都往家里寄钱,这些年肯定又涨了工资;还有强子、大伟,都是能耐的……所以说,还是得生儿子,闺女有啥好的?喜宝到现在都没赚一分钱,她就是个赔钱货!” 扁头气鼓鼓的扒着饭,几口下去后,索性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我吃饱了。”随后立马转身从堂屋旁边的楼梯上了二楼。 袁弟来见他是去二楼了,倒没啥反应,只是颇有些不解的嘀咕着:“这小子又犯什么浑?我还说错了不成?” 没错啊,家里的男孩子们,除了年纪尚小的扁头和宋东宋西,哪个不是赚了钱的?反观丫头片子,除了花钱还能干啥?就算将来喜宝大学毕业了,也上班赚钱了,那也到了该嫁人的时候了,钱还能给老宋家?这不都白瞎了吗? 嘀嘀咕咕的收拾着碗筷,袁弟来也没忘往宋二拐家去一趟,毕竟当初是答应了帮着问下赵红英的。当然,她当时之所以答应下来,就是笃定了赵红英绝对不会应承这事儿,又不是自家的孩子,凭啥养着?就是自家的,要是来了个丫头片子,她也照样不想养。 却说赵红霞那头,也确实在等着消息。 其实吧,她也不至于真的不想养这孩子,问题是,这不得交钱吗?具体数额还不清楚,只听人家说要交一千多块,家里凑一凑倒是能勉强凑够,可这钱却是她三个儿子攒下来的,现在全拿给小孙子,别说她大儿子二儿子不服气了,就连老三家那个大的,也一样不会同意的。 等啊等啊,最终赵红霞还是等来了坏消息。 “算了,那就先搁这儿吧,别上户口了,就说这孩子是我从河摊上捡来的。” 袁弟来帮着传了口信,就觉得任务完成了,听了这话也没说啥,撇了撇嘴就走了。别看她一贯的言行举止有些奇葩,不过说真的,她并不是那种爱多管闲事的性子,只要别来占她的便宜,她才不在乎隔房作啥幺蛾子。 只是在离开赵红霞家时,袁弟来的脑海里忽的闪过一个念头:要是叫喜宝往后也生个闺女就好了。 …… 被袁弟来惦记着的喜宝这会儿在干啥? 她正一脸懵圈的看着同样有些回不过神来的叶一江。 叶一江,人称叶冰坨,也就是那位出了名的傻甜白叶一山的亲哥。 这么说兴许还有些不大明了,简单地说吧,喜宝是叶冰坨他弟的女神,追了将近四年光景,恋情都无丝毫进展的女神。 见俩孩子都在发愣,赵红英和叶老太倒是笑开了花,互相打了个招呼后,就忙着叫服务员上菜。 说起来,也就是这一年的事儿,京市这边也不知道咋的,忽的就学起了南方粤市的习惯,莫名就有了好几个茶楼,流行起了粤式早茶。 粤式早茶的种类相当丰富,各种茶水点心足有数百种之多。较之于老京市人这种一碗豆浆两根油条,或者两个包子就解决了的早饭,粤市那头的早茶简直可以闪瞎人眼。反正,头一次来到粤式茶楼的喜宝,被旁边几桌那摆放得满满当当的盘碟杯碗给震住了。 “宋小姑娘想吃点儿啥?来来,你点,想吃啥就点啥。”叶老太真的是满面挂着笑,原本她还以为昨个儿是做了无用功,哪知等赵红英演完过来寻她,话里话外夸着她大孙子,即便人家没明着说,她这心里还有啥不清楚的? 宋家的是闺女,她家的是臭小子,既然赵红英已经透了点儿口风,她要不赶着上来,那是不是傻? 当然,机会是创造了,至于能不能成,肯定是得看俩孩子的,别看叶老太自个儿是上头帮着牵的姻缘,她却是相当得民主,坚定的认为强扭的瓜不甜,但凡有一人不乐意,绝对不会强迫。 话是这么说的,叶老太看向喜宝的眼神里,还是满满的疼爱,那可真是咋看咋满意。再扭头看向自家大孙子,她眯了眯眼睛,一瞬间很想掏出手雷,砸他个满头包。 机会都创造了,这傻小子咋就不知道往前挪挪呢? 幸好,尽管俩孩子都没配合,可赵红英还是极为配合的:“咱俩也是头一回来,还是你点吧,没事儿,不挑食没忌口的。” “那也行。”叶老太恢复了满面的笑容,回忆着以前跟儿媳妇儿一道儿过来时,儿媳喜欢的那几道点心。她这也是没法子,毕竟家里没孙女,真不知道年轻小姑娘爱吃啥。至于她大孙子喜欢吃啥……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敢挑嘴儿?打死!! 边回忆边挑着,叶老太是真不手软,除了那几道自家儿媳喜欢的点心外,她还挑着最贵的几样招牌点心全给叫上了。这便宜没好货,反之贵的,哪怕味道不是很出众,也不至于难吃的,再不济摆盘肯定是漂亮的。年轻小姑娘嘛,瞧着精致的点心肯定会高兴点儿的。 事实上,叶老太这个想法也没错,问题只在于,喜宝的脑子跟一般二般的年轻小姑娘不大一样。 这么说吧,及至早茶都上来了,喜宝依然处于大脑死机之中。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在场的人中,除了赵红英外,其他俩人都不了解喜宝,还以为这姑娘是害羞了,毕竟相亲嘛,还是头一回,羞涩也是很正常的。他们不知道的是,喜宝是结结实实的懵圈了,偏她以往在学校里已经习惯了摆出高冷女神的态度,若非相处许久的人,普通人还真瞧不出来。 粤式早茶很精致,味道也相当得不错,可喜宝在家里已经吃过饭了,还是毛头钦点的八宝炒饭,因为是自家做饭,跟外头赚钱的还不同,喜宝是把各种料都放得足足的,她还吃了一大碗,这会儿瞅着一叠叠精致的点心,她除了懵圈外,还有种格外饱腹的感觉。 可茶点都上来了,她只能默默的接过来,用最为淑女的状态,一丁点儿一丁点儿的啃了起来。直到啃了有那么三五分钟,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个儿拿了个香芋酥,别说,味儿还真好。 就是吧,她觉得自个儿撑得慌。 对于喜宝这个状态,赵红英早就已经有所预料了。打小养在跟前的小孙女,她还能不了解?若是在以前,她还道是喜宝这孩子开窍晚,照现在看来,这就是单纯的不开窍。都二十二岁了,搁在以前,孩子都生了好几个了,保不准老大都可以准备上小学了。可自家宝儿呢? 还!没!开!窍! 没法子,赵红英只能亲自撸袖上阵,笑呵呵的同叶老太配合着:“我家这丫头,就是太害羞了,胆子特别小,也不大爱说话。以前吧,觉得这样也成,小姑娘文文静静的,多可人疼呢?可哪曾想,这一转眼,孩子就长大了……” 曾经捧在手心里疼着的宝儿长大了,没本事谈恋爱,可不得她这个当奶的多操操心?叶家这老大,瞧着是冷了点儿,可男人嘛,品行好有本事就成了,等成家之后,自然会疼老婆孩子的。 嗯,就是这样的。 第156章 叶冰坨沉默的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没错, 在他眼前,喜宝这样儿的就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不单是因为喜宝的年岁不算大, 最主要的还是她表现出来的状态, 像是个未经社会历练的孩子,就连那姣好的面容上还带了点儿可爱的婴儿肥, 眼神里更是满满的天真无邪。 不由的, 叶冰坨开始沉思,到底自己做了什么, 才让他奶误会自己喜欢这种小妹妹型的?忍不住又抬眼看了下喜宝,他觉得这姑娘可能还没成年。 “奶……” “你跟宋小姑娘说说话, 找奶干啥?”叶老太面上倒还保持着笑, 扭过头来看向大孙子时, 眼里却是满满的警告和杀气,一副“你敢作幺蛾子,我就怼死你”的气势。 没法子, 叶冰坨只能咽下了到了嘴边的话,转而想辙儿跟喜宝搭话:“你……你多大?” 喜宝恍惚间, 好像自个儿碰上了她奶的朋友,毕竟大妈大婶之类的最喜欢问的几个问题就是“你多大?”、“还在上学还是上班了?”、“找了对象没?”…… 忍着内心的吐槽,喜宝乖乖的回答:“二十二了, 过几个月就毕业了。” 叶冰坨显然在来之前并未听说过任何关于喜宝的事儿,事实上他根本就是被他奶硬拖过来的,连哄骗都算不上了,根本就是绑票。也因此, 听到喜宝这话时,微微有些愣神,心道,他奶可真看得起他,居然给他介绍了个女大学生。 “你这孩子,咋憋了半天就憋出这么一句话来呢?你以前,给那些个兵蛋子们开思想报告会议那会儿,不是挺能说的吗?” “那不是能说,那是能……训人。”叶冰坨原本想说的是骂人,考虑到情况的特殊性,临时改口成了训人。想法倒是不错,可惜效果欠佳,他奶依旧很不高兴。 说实在的,叶老太真的很想敲开大孙子的脑壳,看看里头装的到底是不是水!又想起早先赵红英同她说的话,她忙再度开口:“一江,你可别小看了人家宋小姑娘,她可是京大的学生,可厉害呢。” “京大……”叶冰坨迟疑了一下,似是想起了什么事儿,不过很快就又被叶老太打断了,她还特地侧过身子,凑到了大孙子耳边边上,咬牙切齿的低吼道:“你是男的!就不能主动点儿吗?人家姑娘害臊,你呢?拿枪扛炮没见你怕过,这会儿倒是怂了?” 叶冰坨愈发无奈了,他倒是不怕他奶冲着他吼,问题是,家里的两位老人都是从战争年代走过来的,还是亲自上过战场的那一种。也因此,二老的身子骨一直都不怎么好,万一为了这事儿气出个好歹了,他这罪过就太大了。 “好好,都听你的。” 点心一碟碟的上来了,叶冰坨见没啥话题好说,只得帮着递点心,把几个一看就贵得要命的精致点心都往喜宝跟前堆:“多吃点儿。” 喜宝:…… 饶是喜宝没谈过对象,也隐隐觉得这个做派不太对劲儿。大方爽气倒是个优点,但是这一碟、两碟……十来碟点心都堆到了自己面前,饶是粤式点心都是少而精致的,那一碟里头也有三五块。叶老太为显大方,毫不手软的点了十几碟,依着正常情况下,如果没吃早饭的话,一个成年人吃个三四碟还是没问题的。可现在,看叶冰坨的架势,完全是一副打算把所有的点心都堆在喜宝眼皮子底下的架势。 于是,当服务员再度过来送点心时,自诩见多识广也不禁被眼前的情形给震住了。 一张不算小的木头圆桌上,假如全部坐满,大概能做六七人,他们这会儿坐了四个人还算是挺宽敞的。唯一叫人侧目的是,除了每个人跟前都有粤式奶茶外,所有的点心碟子这会儿都堆在了那个小姑娘跟前,足足有十二三碟之多。 真能吃啊! 服务员在内心感概着,顺手就将刚上来的两碟也往喜宝跟前摆,并且格外有礼貌的答道:“请您慢用。” 喜宝是绝望的,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毕竟是第一次相亲,又是头一回来到粤式茶楼,加上她一直觉得自个儿不擅长人际关系,所以在默默的瞥了眼一脸正经严肃的叶冰坨后,拿着点心吭哧吭哧的吃着。 吃得好撑,吃不下了。 “你尝尝这个。”叶冰坨把时间掐得极好,几乎是喜宝好不容易啃完一个,他立马接上。而且,他虽然不知道喜宝的喜好,却也会有样学样,瞥了眼隔壁几桌,立马就学会了倒好蘸酱,挑做得最精致好看的点心送上,还格外有卫生意识的用了公筷。 喜宝心好累,她觉得自个儿大概要成为第一个在相亲宴上被撑死的倒霉蛋儿了。 本来吧,既然是相亲,就该男女双方聊一聊,像什么自我介绍啊,兴趣爱好啊,学历工作啊……反正就是没话找话,万一碰巧找到了两人都感兴趣的话题,那就太棒了,赶紧顺势说下去,这样气氛就会一下子好很多。当然,也有另外一种情况,就是每一个话题都无法继续,一个个的轮换下去,坚定不移的进行尬聊。 而叶冰坨和喜宝如今的情况却不是两者之一。 事实上,叶冰坨一直在努力找话题,就是话题太单一了,无非就是“这个看起来好吃,你尝尝!”、“喜欢吃甜的吗?”、“多吃点儿,别客气。”…… 至于喜宝,她很早就吃不下了,可对方压根就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努力的给她挟着点心,并且伴随着实时解说,尽管那些解说听着就特别尴,可起码确实没有恶意啊! 不由的,喜宝想起了曾经听同宿舍的刘晓露提过,去动物园里喂小猴子,她觉得她现在就是被投喂的猴子…… 终于,令人无比尴尬的相亲宴结束了,喜宝觉得她大概就快没气儿了。 “那你就送她回家,我和老姐姐去街面上逛一逛,很快就回去了。”叶老太笑得喜气洋洋,深以为下一步大概就是可以准备订婚了。 赵红英也道:“去吧,要是还想玩玩,晚点儿回去也行,横竖你都吃饱了。” 喜宝很想抗议,她这不是吃饱了,是吃撑了! 叶冰坨也很无奈,刚才在茶楼里,他还能找到事儿做,顺便把话题凑一凑,这要是逛街的话,咋办? 似乎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叶老太提议道:“不然你俩去看个电影也成,或者去公园转转?这会儿十一点都没有,随便转转,咋样都成。” 在笑眯眯的面庞下,叶老太也没忘了给大孙子一个警告的眼神,逼得叶冰坨不得不退让一步,先答应了再说。 “行,那你俩就去逛吧,记得多问问人家的意见。”叶老太终还是满意了,放过了叶冰坨,也放过了喜宝,跟着赵红英携手而去。 等俩老太太都离开后,站在粤式茶楼前,叶冰坨无奈的望天长叹,转而低头看向喜宝:“那……你现在想去哪儿?” 喜宝认真的想了想,刚才叶老太说的那几个地方,她一个也不想去,可她奶也说了叫她去逛逛,所以,去哪儿好呢? “要不,咱们去图书馆?新华书店?” 叶冰坨差点儿没被这话给噎死,默默的看了喜宝好一会儿,一脸沉痛的点了点头:“听你的。” 平心而论,喜宝是真的不擅长察言观色,主要是她从小到大都不需要看人脸色行事。也因此,她很不幸的没发现叶冰坨的悲伤,领着他去了附近的一家书店,开始认真的挑选书籍。 一进去书店,喜宝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她在书架之间穿梭,熟门熟路的按着书架两侧的标签找书,没一会儿就在其中一排书架前站住了,修长漂亮的手指轻轻的划过书脊,然后在其中一本上稍作停留,稍稍用力将书本抽了出来。 叶冰坨已经作好白耗时间的准备了,可他对这一屋子的书实在是没有任何兴趣,眼见今个儿相亲的小姑娘半低着头看了起来,一时间起了好奇心,走过去瞧了瞧,想知道喜宝对什么科目的书感兴趣。 他没直接走到喜宝跟前,而是在她身边约摸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凝神定睛看向书架,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头一次,他为自己感到悲伤,一书架的书啊,他全没看明白。不是吃不透的那种,而是光看书脊上的名字,就已经一头雾水。不死心的绕到书架侧边,他抬头看了眼上头的标签。 法文、德文、意大利文。 很好,他果然是个文盲。 叶冰坨放弃了,他双手交叉抱胸,决定站在旁边发呆,直到喜宝选好书。 不然还能怎样呢?进一步证明自己非但是个文盲还是个傻子吗?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喜宝就算爱书,也不会丢下别人彻底不理会。因此,在挑中了两本书后,她又在旁边的考试书籍区选了几本复习资料,就去柜台那头结账了。 尽管叶冰坨不想待在书架前跟那一排排自个儿看不懂的书对视,不过他还是有注意着喜宝。与爱情无关,纯粹就是得了他奶的吩咐,要尽全力看好这小姑娘,直到把人安全的送回家。 因此,眼见喜宝去柜台那头结账了,他赶紧跟上,抢先付了钱,并在喜宝开口之前,先道:“如果我奶知道我让你自个儿掏钱买东西,她一定会揍我的。” 喜宝:……好的,你付吧。 比起在如今还算是奢侈品的粤式茶楼点心,几本书而已,真的不算贵,价值大概相当于两碟香芋酥。 “那么,现在我们去哪儿?”出了书店的门,叶冰坨再度询问,反正他已经想好了,权当是带孩子了,以前也不是没有过。旁的不说,他弟小时候就是他带着的,唯一不同的是,他从来也不会征询他弟的意见,不想挨揍就乖乖跟上,皮一下下就老拳伺候。 现在,熊弟弟换成了萌萌的邻家小妹,叶冰坨的耐心相当足。当然,最重要的是,他爷奶爹妈压根就不管他怎么收拾熊弟弟,而眼前这个…… 不敢动、不敢动。 与此同时,喜宝也在很严肃的思考这个问题,想了半天,她决定遵从本心:“我想回家了。” 叶冰坨瞬间长出了一口气,原本严肃的脸上也总算稍稍多了点儿笑意:“走,我送你回家。” 喜宝平常周末放假也有在京市瞎逛,横竖她只白天出来,逛的又是繁华热闹的街面,加上这里是天子脚下,又不是什么荒郊野岭。只不过,就在她打算说出自个儿能回家这话时,忽的想起了她奶的叮嘱,话到嘴边改了口:“好,那麻烦你了。” 一想到把小姑娘送回家,陪逛陪玩陪聊这个艰巨的任务就完成了,叶冰坨心情大好,尤其人家还那么有礼貌,叫他不禁开始思考,假如当年他爹妈给他生的是妹妹,而不是弟弟,是不是他的脾气就会好上很多了? 老宋家住的地方离粤式茶楼不算远,而之前喜宝离开茶楼后,又是挑了一家离得最近的书店,还是朝着她家方向去的。也因此,约摸一刻钟过后,喜宝就站在了自家院门口。 “我到家了。”喜宝犹豫了一下,她确定自个儿跟叶冰坨不熟,可这人是她奶的朋友,是应该请人家进来坐坐吧?“你……要不要进屋坐坐?” “还是算了,下回吧。”叶冰坨看出了这小姑娘只是出于礼貌,加上他也的确不想凑这个热闹,干脆也礼貌的拒绝了。 喜宝略松一口气,点头道:“那好,等回头你可以同叶奶奶一起来我家。” “好的。” 相互道了别,喜宝高高兴兴的开门进了院子,迎面就是毛头生无可恋的脸:“宝,你上哪儿去了?刚才你在同谁说话呢?你手里这是啥啊?” “我跟奶去喝茶吃点心了,刚才那是奶的朋友,这是我买的书。”喜宝心情很不错,其实除却在茶楼吃得有点儿撑外,平心而论,点心的味道还是挺不错的,而是叶冰坨人也很好,送了她书,又送她回家,真不愧是她奶的朋友。 听说是奶的朋友,毛头瞬间脑补出了一个老太太的模样,只道是哪个小老太,立马把这事儿抛到了脑后,只去哭求喜宝:“宝啊,我饿了,妈她没给我做饭。” “那我给你做。”喜宝把书递给了毛头,“你帮我搁屋里去,我去做饭,你想吃啥?” 毛头上下嘴皮一秃噜,就报出了一串菜名,随后赶紧把书放回去,就跑去厨房帮着洗菜切菜。还真别说,他除了做的饭菜超级难吃外,关于烹饪的准备工作却是一点儿也难不倒他,甚至于切工都比喜宝更棒。 做了一半,喜宝忽的想起:“爷呢?” “爷说,奶早先跟他讲过,叫他今个儿去啥老陆家吃饭。”毛头委屈极了,咋全家就他一个跟捡来的孩子似的,没人惦记着呢? 喜宝可不知道他心里想的啥,听说爷的午饭有着落了,就愈发手脚麻利的开始做饭。不过,她就算了,粤式茶楼那一顿,哪怕逛了一圈书店,又溜达回了家,她依然感觉肚子胀鼓鼓的,离完全消化还早着呢。 等毛头吃过妹子亲手做的午饭,拿手背一抹嘴,就收拾了碗筷去水槽那头洗了,边洗边道:“宝啊,我听大伟哥说,芳芳姐被二婶给关了起来,那咱们下午去外头逛逛?你不是喜欢去书店吗?扁头就快中考了,咱们应该给他挑几本书,再挑些小学的,一道儿给寄回去。” “我挑了两本中考的。”喜宝想起了她之前买的书,去房里拿了出来,“可我觉得扁头大概不会喜欢的。” “三婶喜欢啊!”毛头大义凛然的道,“学生就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咱们当哥哥姐姐的,关心弟弟的成绩是应该的!” “既然要买,不如再多买两份。咱们老家那头找书不容易,除了扁头和东子西子,我还想给曾校长寄点儿去。”喜宝提议道,“要不咱们去西单!” “走!” 比起跟陌生的“奶的朋友”逛街,喜宝肯定更喜欢毛头。尽管毛头本人不算书虫,可他相当乐于给扁头添堵,谁让那小混蛋大清早的吼他。当然喽,当哥哥的最要不得的就是偏心眼儿,因此他决定一视同仁,也给东子西子买上。至于给曾校长的,则更倾向于教科书类型的,喜宝还特地挑了好几本最新版本的字典、词典。 逛完书店已经时间不早了,他俩又干脆去了邮局,因为是两份东西,可分开寄也不划算,商议之后,俩人毅然决定,将收件人写成赵建设。 “好重啊,建设叔去乡里拿了包裹回来,会气坏的吧?”喜宝有点儿忧心忡忡,她觉得这么做挺坑人的。 “怕啥,就说这是奶让干的!再说了,咱们这不是为了村小的学生们吗?”毛头就不同了,心理素质强到让喜宝咂舌,同时这话也相当有说服力。 寄了包裹,顺便附上了一张便条,兄妹俩又赶紧趁着天色尚亮回了家。 此时,赵红英和老宋头都回来了,前者正美滋滋的跟老伴儿说了早间的事情,并笃定这俩人有戏。 没戏的话,老早就回家了,这会儿都下午五点了,还没见着人影,说明了啥? 俩人投缘! 一见钟情! 难舍难分! 赵红英越说越觉得这事儿有谱了,也因此在看到喜宝和毛头一道儿回来时,还有点儿诧异:“你俩咋一块儿回来了?搁门口碰上的?” “我跟哥逛街去了,逛了一下午呢。”喜宝颠颠儿的奔到赵红英跟前,全然没发觉她奶变了脸。 最终,在赵红英的百般哄骗下,喜宝把早先的事儿一五一十全给说了。莫说赵红英和老宋头了,连毛头都惊呆了。 “宝啊,人家是想跟你谈对象,你咋……算了,我看他也没这个心思,估计是拿你当孩子哄了。奶,你下回别给宝介绍这种傻不愣登的,你给找那种油嘴滑舌的。”毛头建议道。 “滚!”赵红英怒指门口,毛头赶紧溜了。 撵走了毛头后,赵红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实在是拿喜宝没辙儿了:“宝啊,那你跟奶说说,你喜欢咋样儿的?” “我哥那样的。”喜宝恋恋不舍的看着毛头跑了,他们下午其实不单是给老家的扁头等人挑选了书,喜宝也给自个儿买了,可是书都在毛头手上,这会儿人跑了,书当然也被带回屋里头了。 赵红英:…… 想着这是自个儿心疼了二十来年的心肝宝儿,赵红英很艰难的摁住了破口大骂的想法,勉强挤出一个笑来:“那这样好不好,奶回头再给你介绍一个。你喜欢看书,又爱逛书店,奶给你介绍个大学生,成不?” 像毛头那样的,赵红英打死也不干,不过如果只是像毛头一样是个大学生,那就容易接受多了。 “成吧。”喜宝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要一个劲儿劝我吃点心的。奶,我今个儿差点儿没被撑死,都这个点了,还没觉得饿呢。” “还有啥要求不?一道儿说了!”赵红英不怕喜宝要求高,就怕她啥要求都不提。 “长得好?”喜宝犹犹豫豫的开口。 “……你还是去找毛头玩吧。” 赵红英放过了喜宝,也放过了自己,她决定以后都不问喜宝任何关于另一半的要求了。还是得靠她啊,宝不靠谱啊!! 在心里盘算了一圈,赵红英眼前不由的浮现了汇演那天谢老太身边的小孙子。话说,那小伙儿叫啥来着?改明个儿逮着个机会去问问,不过在此之前,她还得先把叶家那头给回了。 不提赵红英跟叶老太互倒苦水,只说喜宝,在第二天赶早就回了学校,照常上课复习了一周后,于周六下午迎来了她奶的大驾光临。 她奶气势太足,又正好碰上王丹虹回来,稀里糊涂的就给领到了宿舍里。 “宝!你现在就跟奶走,明个儿上午去相亲!别跟我提期末考试,横竖你回回第一名,就算让别人得次第一又咋的?走嘞!” 第157章 喜宝一脸懵逼的就叫她奶给拽走了, 留下同样没闹明白发生了什么的王丹虹傻乎乎的愣在了当场。 王丹虹:……没错!就是这个理!你都拿了那么多回第一名了,也该叫别人拿一回了。 等赵红英和喜宝祖孙二人离开了宿舍后, 回过神来的王丹虹第一时间扑向书桌, 她决定了,这周的休息日她一定要拿出吃奶的劲儿来用功念书, 争取胜过喜宝, 也拿一回第一名!! 不提京大这边,单说喜宝晕乎乎的跟着赵红英回了家, 第一件事情不是找吃的,而是找她哥。 “奶, 我哥呢?”喜宝扫视了一圈后, 很快就得出了她哥不在的结论, 毕竟以往每次她回到家里,听到动静的毛头一准儿会冲出来给她来一个欢迎仪式。 赵红英很是无奈的瞥了喜宝一眼,语气里是满满的怨念:“宝啊, 你已经不小了,不要再跟小时候那样, 不是找奶就是找妈、找哥。不然这样好了,奶同你说说明个儿相亲的事儿。” 喜宝迟疑了一下,随后弱弱的表示:“我还是挺好奇的, 上周我哥说,他今个儿也会回家的……好吧,那咱们就来聊聊相亲的事儿。” 瞅着赵红英瞬间黑下去的脸,喜宝果断的更改了话题, 只是她就不明白了,相亲的事儿……有啥好聊的? 对了! “明个儿又相亲?可我上周不是已经相过一回了吗?那个谁来着,叶一江?奶,上周那个请咱们喝早茶的人是叫这个名儿吧?”喜宝有些迟疑,她跟臭蛋不愧是亲姐弟俩,不同的是,她只是对不上心的事儿记得不是那么清楚,臭蛋就绝了,只记自个儿想记住的事儿,旁的直接粉碎兼格式化。 只是,她这话一出,赵红英愈发的无可奈何了。 拉过喜宝往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赵红英稍稍思考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上回的相亲吧,你叶奶奶倒是挺乐意的,她家里人听说了以后也都很喜欢你,连叶一江那孩子也说你很好。就是吧,人家孩子的意思是,他平日里太忙了,一年里头可能有十个月都在外头忙活,不着家的那种,就想着找个性子强悍的。你吧,打小就没吃过什么苦头,奶也不希望你以后嫁过去了,反而吃了苦头,跟你叶奶奶商量了一下,还是算了吧。” 这些话当然不是叶家那头的原话,而是赵红英思量了许久以后,才决定这么跟喜宝说。 更确切的说,叶老太在被她大孙子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后,直接找上赵红英,先是赔礼道歉,过后又商量着看能不能让她小孙子也试试,毕竟这门婚事不成是因为两人的性子南辕北辙,而非不好。 可赵红英却不答应了,哪怕她也明白叶一江并无坏心,也不能答应相过了哥哥再相弟弟这种奇葩事儿。 幸而,叶老太也能理解这种顾虑,再连连叹气之后,无奈的告辞离开,同时也下定了决心,回家后一定要狠狠的收拾俩孙子! 没错,就是俩孙子,哪怕这回的事情跟她小孙子叶一山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她这个当奶的想收拾俩孙子咋了?谁敢不服!! 这些细节方面,赵红英觉得没必要跟她家宝儿说,倒不是怕伤心啥的,而是生怕说得越多对于接下来的相亲越有妨碍。横竖这事儿已经结束了,翻过篇了,那就赶紧继续下一历程。 而这边,在听完了赵红英修改版的解释后,喜宝后知后觉的醒悟了:“哦,我想起来了,他是当兵的,军嫂是挺苦的。” 赵红英生怕她多心,忙岔开话题:“横竖事儿过了,咱们说明个儿的相亲。” “成,都听奶的。”喜宝从善如流的答道,面上挂着甜甜的笑容,全然没把先前的相亲失败当一回事儿。 再看赵红英,也不知道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停顿片刻后,开口说起了明个儿的相亲:“你谢奶奶年岁大了,她前头几个孙子早好几年前就都已经娶了媳妇儿生了孩子,就独独剩下小孙子还没成事儿。那孩子我瞧见过两回,模样生得很不错,还是清大毕业的,听说是在文化部上班,闲职倒是闲职,不过也挺好的,每周都有休息,也不用出差、出任务啥的,我瞧着倒是挺合适的。” 即便赵红英不怎么有文化,也知道人无完人。再说了,她家宝儿也不是完美无缺的,与其找个本事特别大的、一心奉公为国为民的,还不如直接找个公职的干部。 至于家庭情况,她相当得信任谢家那头,如今唯一叫她迟疑的,就是看俩人合不合得来吧。 “宝啊,你觉得咋样?”赵红英问。 “清大毕业的?”见她奶点头确认后,喜宝的脑海里不由的浮现了往昔宿舍里开卧谈会的时候,仿佛就有听刘晓露还是别个提过,本校的男生最恨的就是清大的那群牲口,老跟他们抢师姐师妹不说,关键还总是成功! “不好吗?”听到喜宝这么问,赵红英一颗心顿时提了上来。 其实,她不大懂这方面的事儿,只觉得自家宝是大学生,对方也是,那肯定合适呢。再想起叶老太哭笑不得的跟她说,喜宝带着叶一江去了书店,而叶一江是初中一毕业就提前入伍训练的,哪怕算不上文盲,那他也的确跟书店、图书馆之类的八字不合。 “挺好的,反正我都听奶的。”八字还没一撇呢,喜宝也懒得提学校里男生们的抱怨,更别提她就快毕业了,确实不需要太在意。 然而,喜宝她忘了一个事儿,毕业不等于跟母校没了关系,再说她还要继续攻读研究生。要是叫京大的男生们知道,美女研究生学姐被清大的牲口抢走了…… 暴动!必须暴动!! 当然,这就是后话了。 此时的老宋家还是很平静的,赵红英在得了喜宝的应承后,高兴的做了一桌好吃的。不过,毛头没在,就只有俩口子兼喜宝一起享用了。 而饭后,赵红英思来想去,还是放弃了帮小孙女搭配衣服的想法,她现在已经有些看透了,自家宝嫁不出去跟长相跟衣服跟配饰等等,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所以,还是随缘吧。 只是在临睡之前,她特地去喜宝房里叮嘱了一番:“今个儿晚上不要再看书了,早早的睡,明早我会喊你起来的。” “好。” 喜宝听话的早睡早起,至于她奶叫她,其实是没有必要的。这年头的大学生可不是后世,睡懒觉什么的,不存在的,更何况这会儿才五月里,竹席薄毯,起床太轻松了。 于是,第二天早上六点不到,喜宝就醒了。穿衣穿鞋,洗漱收拾,然后欢快的去厨房里准备早点。就是准备早点的时候,她稍稍犹豫了一下,想起了上周那惨烈的早茶,她觉得大概有必要问一下她奶。 正巧,赵红英也起身了。 “奶!今个儿去相亲,你们约在了哪里?可千万别是上周的粤式茶楼了,好悬没撑死我。”喜宝深以为,那粤式点心味道还是不错的,可短时间内,她还是不想尝试。 “不想吃你可以拒绝啊!”赵红英也想起了那事儿,顿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好在当时喜宝虽然吃不下也没拒绝,可她速度奇慢无比,一个点心能磨叽一刻钟,吃是吃撑了,却也不至于夸张到撑死的地步。 不过,赵红英还是叮嘱她:“下回你记得,不想吃就直说,爱吃啥也直说。你现在退得越厉害,回头没成也就算了,万一成了,你还不得退让一辈子?奶告诉你,该矫情的时候就矫情,装啥贤惠大方?又不是几十年前闹饥荒那会儿了,那时挑食是罪过,现在不是。” 喜宝弱弱的点了点头,完了又补充了一句:“可我不挑食。” “我就打个比方……”赵红英心好累,累到连进厨房帮衬的心情都没了,“你随便做点吃的吧,今个儿约的是茶馆,就是喝老茶的地方。” 京市的老茶馆跟粤式茶楼截然不同,假如说后者是为了一饱口福而去的,那么前者就是借喝茶为名行看戏之实的。 在早几年间,老式茶馆是真的曾经毁于一旦,不过在那段混乱的日子过去后,又于近两年慢慢的浮出水面。有些老京市人就喜欢在茶余饭后去老茶馆坐坐,喝喝茶听听戏,能混一天时间。 赵红英不懂啥喝茶的,她最爱的就是红糖鸡蛋水,对于茶道属于不喜欢也不讨厌的,可既然谢家那头把地方定在了老茶馆里,她也不会反对,最多也就是在心里吐槽,苦巴巴的茶水哪里有红糖水好喝了? 甭管怎么说,祖孙俩还是依着约定的时间到了位于前门西大街老茶馆里。 而此时,谢少正在经历一场惨烈的磨难。 他从几天前就知道今个儿要去相亲,当时他没在意,横竖他奶他妈他伯母他婶娘等等,这些年来没少使这些幺蛾子。习惯成自然,他早已激动不起来了,一般都是既不反对也不赞同,假如真的有时间,去去也无所谓,起码能得一段时间的耳根子清净。当然,要是没空就算了,没缘分呗。 这一回,他恰好属于既有空又没空的阶段。 单位里是没事儿的,哪怕之前的劳动节汇演勉强能跟文化部搭上关系,可其实跟他并不搭边。事实上,所有的法定节假日他都可以休息,也正因为知道这一点,家里人相当热衷把相亲的时间定在节假日。 今天,特殊就特殊在,他得给小伙伴叶一山送行。可怜的叶一山,先前被他亲哥折磨得死去活来,光是在苏联那段时间,就差不多去掉了半条命。等好不容易活着回到了祖国母亲的怀抱,还没休息几天,就再度遭了毒手。 ——让他配合八一电影制片厂,上远洋军舰,拍一出关于海军的纪录片形式的英雄片。 对了,电影的主角原型是谢少他小叔谢八一,而出演这个角色的则是谢八一的战友宋卫军他亲侄儿宋社会。 嗯,就是癞毛头同志。 打死叶一山都想不通,为啥拍以谢八一为原型的电影,不让亲侄子谢少去,非得扯上他这个外人呢?他先前被他亲哥拽着去苏联已经够惨烈的,如今才休息了几天工夫,就又要登船了?还是军舰?! 要知道,军舰跟一般的船只是不同的,作为为了战斗而存在的军舰,在功能上肯定是很强大的,却有一个格外叫人悲愤的缺陷,那就是……它不舒服。 本来就不是为了旅客服务的,指望坐军舰舒服简直就是做梦,哪怕不需要执行日夜颠倒的轮班值勤任务,在上头待几个月,也绝对不是什么美好的享受。 再有就是,军舰上提供的餐点,特别有营养,荤素搭配相当科学,还有饭后水果等等。然而,营养餐嘛,用几个词来形容就是,难吃,忒难吃,万分难吃。 就像赵红英说的那样,现在早就不是那饥荒的那些年了,以前是有吃的就行,没吃的啃树根挖泥巴填肚子。那会儿,偏食挑食简直就是罪该万死,事实上也没人会这么干。可现在,别说小孩崽子了,就算是大人也不由的讲究起来,这有肉吃谁还会惦记小青菜?没见夜市里的烧烤摊位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吗? 叶一山的梦想就是,待在京市里当他的红三代,天天开着小车在市区里鲜衣怒马,偶尔跟小伙伴儿下下馆子逛逛夜市,最后就是追到女神,娶她为妻!! 结果,他被丢上了军舰。 谢少等几个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们,刚得知这个消息时,完全是懵的,过后却是笑喷了出来。有时候吧,的确是“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可叶一山却是打小被亲爷、亲爹、亲哥坑,还是一个接着一个轮番上阵。这不,好不容易他亲哥放过了他,他亲爹主动向上头举荐,让他成为军方的指导员。 叶一山:……我这辈子第一次上军舰,我能指导个屁啊!! 因为小伙伴的遭遇太惨不忍睹了,谢少在犹豫再三之后,还是决定先去送他一程。至于他奶给他安排的相亲宴,在确定到时候能按时赶到后,他就放心大胆的去送小伙伴了。 而就在喜宝和赵红英赶到茶馆时,那头送完小伙伴又回头去接了他奶过来的谢少,遇到了从未有过的情况。 堵车。 那可真是百年难遇的惨案,谢少都惊呆了,自打他学会了开车后,就从未碰上过这种情况。好在还有那么一会儿,他看了眼手表,深以为还是能按时赶到的。 “长峥,这头一回见面迟到可不成,要不你别管奶了,跑着过去得了,横竖也不远。”谢老太瞅着前头,半是不解半是焦急的道,“去吧,守时更重要。” “奶,您可别开玩笑了,我能把您一人丢这车里吗?”谢少简直无语了,他奶都八十好几了,把这么一个老人家丢下,他疯了不成。 “唉,这到底是咋回事儿呢?好好的路咋就给堵上了呢?”谢老太不由的开始长吁短叹起来。 谢少也纳闷着呢,不过他并没有太当一回事儿,心道,又不是去找宋言蹊的,咋可能莫名其妙的摊上奇事儿呢?…… 等等!!! 想起上回他奶说起来的时候,提到了某老姐妹的小孙女,谢少打从心底里升起了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再忆起上周劳动节那一回,他好像依稀见到过宋卫军…… “奶,你还没告诉我,今个儿咱们要见的是哪家的千金。” “老宋家的,哦,说别人你可能不知道,就是那个英雄宋卫军他家独生闺女。对了,演电影的宋社会,还是那小姑娘的堂哥呢。” 行了,懂了,完了。 要说刚才那会儿,谢少还有些不敢相信事情竟然会这般凑巧,还存了几分侥幸,那么在他奶开口说话的这一瞬间,他彻彻底底的绝望了。 早知道这样,他还送叶一山干什么?横竖那家伙先前说了无数次要跟他绝交,回头照样哥俩好,再说了,只是上军舰而已,最多脱几层皮,比在苏联那两年安全太多了。 一时间,谢少内心是崩溃的,他觉得这回大概是轮到他和叶一山绝交了。 …… 与此同时,喜宝和赵红英已经到了茶馆里,俩人都不大清楚老茶馆的情况,可既然来了也不能什么都不点,光这么傻傻的坐着。因此,在茶小二的推荐下,俩人叫了一壶据说是招牌的老茶,又要了两份点心果盘。 喜宝对老茶馆还是挺好奇的,好奇的不是茶点的味道,而是茶馆中间的戏台子。可惜的是,戏台子上并不是一整天都有戏出演,具体的时间不大清楚,反正一般都是在半下午到晚上客流量多的时候,才会有唱曲说戏的人登台。 要说喜宝还对周遭的环境感兴趣,那么赵红英就单纯的为接下来的相亲事宜皱眉了。 哪怕是乡下人,也知道守时的重要性,又因为这块儿他们从未来过,赵红英今个儿特地赶早出发了。不过,话虽如此,其实她们也没早到,还特地在前门这边逛了逛,瞅着还有十来分钟就到点了,这才进了茶馆。 再算算进门找座位的时间、叫茶点的时间,哪怕赵红英没戴手表,也觉得应该是到点儿了。 所以,人呢? 生怕对方找不到自个儿,赵红英是特地找了个能看到门口的地儿,而且她知道今个儿谢老太也会过来,一直留神看着。可这都过去有十分钟了,咋就没瞧见人呢? “奶,咱们晚上再来好不好?我听到那头说,晚上有折子戏看。”喜宝还是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弄得赵红英一阵阵无奈。 “你啥时候喜欢上看戏了?” “不喜欢,就是以前没挨着这么近看过,想看。” 赵红英还能说什么呢?她只能一脸抽抽的岔开话题:“宝啊,趁着人家还没来,我再给你说说……” 喜宝很是认真的听着她奶叨叨,等叨叨了一个段落,她忽的提问:“上次那人叫叶一江,这回叫啥?” “你……咱能不提上回的事儿吗?”赵红英简直无言以对,就算相亲失败的缘由不在于喜宝自身,可既然都失败了,难道不是黑历史吗?总提这事儿干啥?要是换个人,赵红英还以为这是念念不忘,可搁在喜宝身上,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不是。 幸好,喜宝本质上还是很听话的:“好,咱们不提上回的事儿了。可奶你还没告诉我,这回叫啥呢?” “叫谢长峥。我听说呀,他爷当初给他起名叫长征,二万五千里长征的意思。可他爹嫌弃这名儿不好听,给改了,说是改成了什么……峥嵘岁月啥的,反正听着就一个音儿,谢长峥。” 刚好,茶点上来了,喜宝侧过身子让茶小二好把托盘放下,随后高兴的同她奶说:“这名儿好玩,不知道他人是不是跟名字一样好玩。” 赵红英:……我咋不知道这个名字还能跟好玩扯上关系? 当然,赵红英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就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堵了不小会儿的道路终于通了。 搁在早先,谢少——哦不,谢长峥也无所谓了,横竖都已经迟到了,车上又有他年迈的奶在,肯定是能多慢开多慢。可现在,在询问过他奶后,他尽可能开快,总算在超过约定时间二十分钟,到达了茶馆。 “奶,咱们迟到了二十分钟。”谢长峥停好车,赶紧过来把他奶搀扶出车子,并且很是心虚的提醒道。 谢老太倒是还好,都已经这样了,说啥都晚了,只催促道:“那还不赶紧过去,回头可得给人家好好道个歉。” “嗯。”谢长峥答应了一声,心下却没抱太大希望,总觉得接下来要么就是再遭遇什么意外,要么干脆人家生气直接走人了,在历经了多次悲惨遭遇后,他已经近乎绝望了。 成吧,尽人事听天命,不然还能怎样? 万万没想到啊! 刚一进入茶馆,始终留神着门口动静的赵红英还没反应过来,谢长峥已经一眼看到了坐在茶桌旁边,饶有兴趣把玩着陶瓷小茶杯的喜宝。 刹那间,仿佛时光倒流。 那年开学季,喜宝就在礼堂的讲台上,而他在礼堂外错身而过,却没有漏掉台上的人。 而今,时间变了,地方换了,喜宝仍然在里头,与他仅有咫尺之遥。 第158章 老式茶馆一般都是木制的四方桌, 正好今个儿来了四人,赵红英是挨着喜宝坐的, 后来的谢老太自然是坐到赵红英边上的, 剩下最后的位置也就顺势归了谢长峥。 及至在茶馆的桌边坐下了,谢长峥仍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就跟做梦似的, 恍恍惚惚,独怕梦醒。 也难怪谢长峥会恍惚了, 算算时间就知道了,如今是五月中旬, 再有一个多月, 喜宝就将大学毕业, 而他俩第一次见面的时间,却是在喜宝大二的秋季开学典礼上。当然,严格来说, 也不算是俩人初次见面,而是谢长峥单方面的看到了站在台上的喜宝, 并且同样的单方面惦记上了她。 在两位老太太互相打着招呼,尤其是谢老太忙不迭的道歉声中,喜宝一脸纳闷的看着谢长峥, 打量了片刻后,试探的问:“谢干事?” 讲真,就算已经过了两三年光景,谢长峥的变化也不算太大, 毕竟早就成年了,相貌身形变化不大,最多也就是相较于之前,穿着打扮方面更沉稳了一点儿,再有就是,哪怕他早先对这场相亲会并不感兴趣,因为是他奶介绍的,他还是仔细收拾了一番。 这一刻,谢长峥特别庆幸,哪怕他是出于对他奶的尊重,才特地收拾了自己,还是感觉相当得幸运。更叫他欣喜的是,喜宝还记得他。 不过,下一刻,谢长峥就笑不出来了。 本来他是要点头的,顺便正式做一番自我介绍,就听喜宝惊讶的问:“你改名字了?以前你不是叫谢少的吗?” “我一直都叫谢长峥,谢少是他们胡扯的。”谢长峥心口一闷,哪怕他现在还不知道这几年的磨难来自于何处,也被喜宝这个说法噎了一下。就算他家老爷子在给儿孙取名方面再不靠谱,那也不可能给他起名叫谢少。如果真的是那样,就不是不靠谱,而是胡来了。 “就像我们叫你谢干事,你的领导叫你小谢一样?”喜宝好奇的问道。 谢长峥点了点头,心下却有些哭笑不得。 能跟喜宝搭上话自然是好的,就是这个话题叫他很是无奈。不过,既然有了开端,就代表恋情至少迈出了第一步,尤其他很清楚,他奶会告诉他这是相亲宴,那么老宋家那边想来也是一样。 “算算时间,你也该毕业了吧?论文准备的怎么样了?对未来有什么打算吗?”谢长峥隐约有些明白,喜宝这人不大关注外头的事儿,不过这也正常,一个小姑娘在优渥的家境下,被家人们宠爱着长大,不懂得柴米油盐酱醋茶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好在,她现在还是学生,从学校打开话题不失为一个保守又合适的方式。 果不其然,喜宝开口回答了谢长峥的话,很是认真的告诉他,自己的论文准备情况,顺便说了打算考硕士,连导师都已经找好了,专业以及本专业将来的前景。 谢长峥:……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因为见这两个年轻人聊上了,一旁的俩老太太高兴得眯起了眼睛,就连茶小二又过来,都让他往自个儿这边走,争取不打扰、不打断,生怕妨碍到了两个年轻人友好的交流。 交流是挺友好的,就是方式略有些违和。一开始,谢长峥还真就没发现异样出自于哪里,聊着聊着,他渐渐悟了。 一问一答的形式太熟悉了,哪怕谢长峥离开学校已经好几年了,可他毕竟当了十来年的学生,脑海里烙下了深刻的印记。简单的说吧,以往在学校里上课时,老师和学生就是这么干的,一个问,一个答,尤其喜宝那认真的态度,完完全全就是个听话又用功的好学生。 发现了这一点后,谢长峥有点儿胸闷。 ——姑娘啊,我是想跟你找对象,真的不是来跟你探讨学术问题的。 话是这么说的,可因为这两三年里经历了太多的挫折和磨难,谢长峥的底线较之以往是低了太多太多,哪怕话题偏了,他还是满怀期待,用鼓励的眼神让喜宝继续说,同时也绞尽脑汁的想着,该怎么把话题掰回来。 关键时刻,赵红英开口解救了他。 “宝啊,这茶馆也没啥好的,又没人说戏。不然这样好了,你不是最喜欢看电影吗?让小谢带你去看看?” 谢长峥早就知道这场相亲是两位老太太密谋以及促成的,除了感谢自家亲奶多年来一直不曾放弃他外,他也十分的感激赵红英。可要是说之前有十分的谢意,那么现在就是百分千分万分了。 他发誓,只要他跟喜宝成了,他一定会把赵红英当成自家亲奶一般的尊重。 这般想着,他忙表示相当乐意,又拿眼瞧向喜宝,生怕她拒绝。 显然,谢长峥想太多了。哪怕喜宝对于电影也不是那么喜爱,更谈不上最喜欢,可因为这话是赵红英说的,别说仅仅是去看场电影,就算是旁的什么为难的事儿,她依然会照做的。 再说了,这边的茶馆感觉真的很一般,茶水是有点儿苦涩的,点心也干巴巴的,对她来说,还真就比不上前头那一回的粤式茶楼,换个地儿挺好的。 “那奶你呢?”话是这么说的,喜宝还是多问了一句。 “你跟着小谢去看场电影,我呢,跟你谢奶奶再坐一会儿,聊聊天。回头,我俩自个儿会回去的,不用担心。”赵红英笑着回道。 一旁的谢老太这时也开了口:“等下我给我那大孙子打个电话,叫他来接我们俩老太太。你们俩好好玩,长峥你记得,让宋小姑娘挑个喜欢的电影看。” 谢长峥忙不迭的答应下来,心道,他又不是他大哥,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他还记得他大哥追大嫂时,俩人一起去看电影,他那耿直的大哥愣是选了部战争片,还抨击了大嫂的品位,认为那腻腻歪歪的爱情电影纯属扯淡,在人来人往的电影院前厅里,板着脸教育了大嫂足足半个小时,差点儿没把人给气哭了。 平心而论,谢长峥觉得,他大哥居然能在二十二岁就娶到像他大嫂这么好的媳妇儿,真的是件很神奇的事情。当然也从侧面反映了老天爷一点儿也不公平。 在给了一番慎重的保证后,谢长峥终于如愿以偿的带上喜宝,正式开始了第一次的二人约会之旅。 前门这边,最多的就是售卖形形色色各种商品的店铺。这些店铺,最早是八十年代初期开始的,到如今已经是八六年了,可以说早已就形成了繁华的商业街,基本上来到这边,几乎没有买不到的东西,哪怕真的有,那估计其他地方也一样。 自然,电影院也是有的,就是稍微远了点儿,按说谢长峥可以选择开车过去,反正只要开出了前门这段最繁华的街面,往外头肯定是很顺畅的,回头也能带喜宝去逛逛别的地儿。可他却另有想法,觉得今个儿天气晴朗,一道儿步行逛街岂不是美滋滋。 想法很不错,喜宝也欣然同意,她根本就不在乎坐不坐车的问题。唯一叫谢长峥失望的是,喜宝对前门这片儿的商业街也同样不感兴趣,她只惦记着她奶的吩咐,一门心思往外头走,方向是离这边最近的前门电影院。 谢长峥原还想劝两句,突然想起喜宝好像有两个哥哥在前门这块开店,尽管他不大清楚事情到底会不会这般凑巧,可依然不敢赌。 没有亲姐妹,可他有好几个堂姐,犹记得年岁还小的时候,几个堂姐到了说对象的年纪,堂哥们差点儿没炸毛,无论找的是怎样的男青年,他们都可以挑出毛病来。那会儿,他大哥就十分庆幸的表示,幸好他是弟弟而不是妹妹,不然嫁出去多心痛呢。反过来说,拐带别人家的姑娘就舒坦多了。 因此,谢长峥完全赞同了喜宝的想法,还是赶紧离开这片儿为妙。 两人完全无视了街面两旁热闹非凡的商店,只径直往前门电影院去。好在,电影院只是相对这边的商业街有点儿远,真的走起来,不过也就十来分钟的事儿。 今个儿是休息日,街上的人倒是不少,可因为时间还算早,电影院不说是空空荡荡的,起码也没到热闹的地步。两人很顺利的就走到了售票窗口,齐齐看向摆在窗口旁的小黑板。 小黑板上用粉笔写着今日放映的电影名称以及时间,如果是售罄的,则会标注好,而过了时间点的,则有人会过来擦掉。 因为是休息日的缘故,电影场次比工作日多了不少,各种类型都有,单就是半小时内要放映的,就有三场,且都是不同类型的。 一部爱情片,一部动画片,一部战争片。 谢长峥几乎一瞬间就看向了唯一的一部爱情片,甭管演的是好是坏,反正另外两个是不需要考虑了。不过,出于尊重的缘故,他还是开口询问了喜宝。 喜宝毫不犹豫的把手指向了小黑板:“我们看这个好不好?” 顺着她的手指看着,上头赫然是四个大字《英雄儿女》,这是个老片子,前两年就上映了,不过因为反响十分不错,经常轮番放映。谢长峥对电影没太大的兴趣,不过以前倒是听人说起过这部电影,标准的战争片,值得一提的是,整个的电影里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爱情。 沉默了片刻,谢长峥只能说:“好。” 在掏钱买了两张挨着坐的电影票后,他又领着喜宝去旁边的小卖部里买了点儿小零嘴。 瓜子、花生、话梅以及汽水,这几样是近两年的潮流,如果还嫌不够,电影院外头还有卖烤红薯、烤玉米等,茶叶蛋也有,运气好点儿还能碰上卖米胖的,不是拿米现爆的那种,而是对方在家里爆好后,用小袋子装好,论袋卖的。再有就是各类水果,五月里的水果不老少,唯一有些麻烦的是,这年头不是后世,哪怕是摆在电影院门口的水果摊子,那也是论斤卖的。 放映前那点儿时间,基本上都用在了买零食上头,及至开始前十分钟,他俩才捧着一堆东西找位置坐下。 喜宝觉得简直就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要知道她以前看电影可没买一大堆零食的习惯,边吃边看,难道不会漏掉剧情吗?这部电影她也听说过,据说很好看,所以等下一定要认真的看。再瞥了一眼谢长峥,她心道,原来男青年也那么爱吃零食,真看不出来。 男青年——谢长峥心口中箭,幸好他这会儿还毫不知情。 很快,电影开始了。 这年头的电影几乎部部都是良心之作,尤其这一部,在上映两年后仍然时不时的能在电影院里上映,足以见得含金量之高了。不过说真的,这部片子确确实实不大适合谈对象的小青年看,毕竟片子的主旨是如何做一个革命的接班人。 革命的接班人…… 好在,谢长峥不是他那位内心无比耿直的大哥,尽管他对于喜宝的品位很是不解,不过转念一想,毕竟喜宝有一个人民英雄的父亲,那么喜欢战争片也是可以理解的。 退一步说,约会看电影的目的本来就不是电影本身。 想到了这里,谢长峥就淡定多了,趁着片头曲的时候,先把手边的零食一一拿出来。像花生、瓜子一类的,倒是相当方便,都是用一个小纸筒装着的,就是上款下尖的小圆筒,方便握着却不是很方便放在桌上,正好他手掌大,两个小圆筒一手就可以拿住了,另一只手拆开了话梅的包装纸,往喜宝跟前递了递。 喜宝顺手抓了点儿瓜子花生,然后就抬头开始认认真真的看起了电影。 对于谢长峥来说,看电影只是为了能够促进两边的了解,又因为他俩早先就认识了,哪怕不算熟,起码也不是完全的陌生人了,第一步算是挺顺利的。亦如在茶馆那边,尽管他奶没开口,可明显对于他俩是认识的这件事儿有些疑惑,可以想象,等晚上自个儿回了家,铁定避免不了一顿盘问。 而过了第一步后,就是兴趣爱好方面了,谢长峥虽然不是十分理解喜宝的品位,不过站在他的立场上来看,却是个好事儿。他可以因为爱作出退让,可要是喜好本就相同,那可就太好了。 在心里盘算了一阵子后,谢长峥小声的开了口,他说的是自己的情况,毕竟就算以前认识,这都过去了两三年,情况也有所变化,更别提他俩之前就谈不上熟悉。 从自己的毕业院校,说到毕业后的工作单位,还有两年前的奥运会领队任务,再有现如今具体的工作情况,房产置业问题,以及对未来的规划。 电影院挺大的,今个儿来看电影的人也不多,加上他说话时刻意压低了声音,也谈不上影响别人。真要说起来的话,影响喜宝是必然的,可别忘了,喜宝是一个能在卧谈会开始就秒睡的姑娘,以及在闹哄哄的教室里依旧沉迷于学习不可自拔的好学生。 只是这种轻声细语就想打断她看电影? 不存在的! 于是,就在谢长峥不停的诉说声中,喜宝认认真真的看着电影,她看得非常专注,全程无比投入,完完全全的屏蔽了电影之外的声音,就连最开始抓的一把瓜子花生都忘了吃,聚精会神的盯着前头的大屏幕。 正常电影有差不多两个小时,不过对于喜宝而言,别说两个小时不到了,她以前上过三小时的大课,照样全程不分心,来自于外界的打扰,尽数被隔绝在心神之外。 终于,电影结束了,当片头曲想起时,喜宝才回过神来,这才发现手里还有半把花生瓜子,她本来就抓得不多,和着片尾曲,几下就吃光了,然后拍了拍手心,两眼晶晶亮的看向谢长峥:“电影放完了,咱们出去吧。” 这时的厅里已经亮了灯,谢长峥纠结的看着怀里、腿上、手中一堆零食,也懒得整理的,只能简单的归整一下,塞到了好心水果摊贩送的塑料袋里,匆匆打了个结,就领着喜宝出去了。 虽说放映结束时,影厅里会亮灯,不过里头跟外头那是完全不能比的。从黝黑的电影放映厅里出来,就感觉眼前大亮,有种重回人间的感觉。 谢长峥不过一两秒的晃神,就开口跟喜宝搭话:“那个……我刚跟你说的事儿,你怎么看?” 他在方才的近两个小时的放映时间里,差不多已经做完了整体的人生规划。当然,这个人生规划里,喜宝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然而,听了他这话,喜宝是懵圈的:“什么怎么看?” “就是我跟你说的咱俩的事儿,你想继续念下去我肯定支持,反正咱们国家也不管大学生是不是结婚,研究生就更管不着了。还有我这边,房子已经买下了,咱们当代的年轻人都不喜欢跟父母住一块儿,我也是,所以这个问题你不用担心。” 喜宝:…… 方才是在近乎黑暗的影厅里,所以谢长峥看不真切喜宝面上的神情,又因为她看电影太专注,会时不时的小幅度点头,更叫他误会深了。可这会儿,到了明亮的前厅里,尤其这会儿他们一边走一边说,几步之后就出了电影院,午后的阳光微微有些刺眼,喜宝面上的懵圈让谢长峥看了个正着。 于是,他也跟着懵了。 片刻之后,还是喜宝先回过神来,她反问谢长峥:“你觉得这部电影怎么样?” 谢长峥一个镜头都没看,哪怕以前曾听人提过一嘴,那人家也说的是这个片子教育意义深刻,值得一看。谁又会专门跟人家科普剧情?感兴趣的,自个儿就去看了,不感兴趣的,也没这个耐心听剧透。他只依稀记得,这是个无关谈情说爱,重点是教育如何更好的做一个革命接班人的电影。 面对两眼晶晶亮的喜宝,谢长峥憋了半晌,才总算憋出一句话来:“我觉得非常感人,拍得很好。” 喜宝忙不迭的点点头,一脸的赞同:“我也觉得很感人,那你认为哪段最感人呢?” 谢长峥觉得自己大概要凉了。 姑娘啊,约会看电影的目的不是电影本身呢!早知道这样,他就该抽出一部分心思放在电影上头,或者干脆就是在两年前这部电影刚上映的时候,就提前看一遍。 见谢长峥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而是一副思考的模样,喜宝还道是他在组织语言,干脆就说起了自己的想法,谈起了自己对这部电影的感悟。 说了几句话后,因为挡了进电影院的门,谢长峥赶紧拉她到一边,顺势打断了她的话:“宋言蹊,要不我们现在去吃个饭?去公园里逛逛?不然你说你喜欢去哪儿,我陪你一道儿去。” ——只求你别再提这部电影了。 喜宝想了想,她只记得她奶让她跟着谢长峥去看电影,没提过其他的。现在,电影看完了,那不赶紧回家,还待在这儿做什么? 至于谢长峥提的那些,喜宝完全没兴趣。 吃饭?她爷还等着她回去做饭呢,也不知道她奶回家了没。 逛公园?这得有多闲才会跑公园去?看她爷打太极拳吗? 别的地方的话,她只对书店和图书馆感兴趣。可自打上回之后,她奶已经教育过她了,让她别领着相亲对象去买书,真有需要就去找毛头,强子和大伟也行,横竖家里的兄弟多,何苦去折磨别人呢? 想通了之后,喜宝如是说:“还是不了吧,我还有事儿,就先回去了。你不用送我,这边我常来,熟得很。” 说罢,她冲着谢长峥摆了摆手,说了声再见,就干脆利索的转身走人了。 打死谢长峥都没想到第一次约会居然以女方开溜告终,不由的,他想起了这几年间,碍于情面去参加了几次相亲,哪怕他礼数周到,可每次都是吃过饭或者喝过茶后,婉拒了对方的下一步邀约。 所以说,平日里得多积德,造孽太多早晚会孽力回馈的。 …… 赵红英其实没跟谢老太待多久,毕竟她们俩经常聚在一起,又因为儿孙不是上班就是上学,工作日想见也见不着,她们这些老姐妹,休息日反而不碰头,横竖平时有的是时间,没必要刻意约在休息日。 也因此,在谢长峥和喜宝离开后不久,谢老太就给自家大孙子打了电话,让他过来接人。至于茶点,点心吃了两块,茶抿了几口,横竖重点也不是这些。 等谢长峥他哥过来后,赵红英婉拒了送她回家的好意,而是顺道去骚扰了自家闺女。 强子还在南边,大伟也不在大栅栏的电器行里,不过宋菊花她跑不了,她就在离大栅栏两条街开外的地儿开了铺子。 赵红英想着横竖时间也还早,在店里唠了一会儿后,这才溜溜达达的回了家,考虑到喜宝不可能回家吃饭,她只下了两碗面条,浇上自个儿做的肉酱,又打了俩鸡蛋,撒上葱段,跟老宋头吃了一顿简单的饭。 然后,喜宝就回来了。 刚准备打个饱嗝的赵红英,一下子噎住了,随后就开始了持续不断的打嗝,可就是这样了,她还不忘问喜宝:“你咋这么快就回来了?电影看完了?看得咋样了?” “看完了,电影很好看。”喜宝瞄了眼已经只剩下汤底的面碗,抬腿就要往厨房去,“我去盛面。” 盛个鬼哟!没做你的! 换成家里任何人,赵红英绝对能当场发飙,可谁叫喜宝是她最最疼爱的小孙女呢?忙拉住她:“等等,我又不知道你这么早回来……吃馄饨不?冰箱里还有前几天包的,我给下一碗。” “成。”喜宝瞬间改了方向,去冰箱里拿出了已经冻成冰坨坨的馄饨,也不用她奶动手,自个儿就开了煤气灶。 赵红英倒是没拦着喜宝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这会儿她满心满眼都是喜宝相亲那事儿,间或还得抽空打嗝,可把她给忙活坏了。 “你倒是赶紧说说,电影看得……嗝……咋样了?” 听赵红英发问,喜宝一面手上的活儿不停,一面就开口讲起了今个儿的电影。 尴尬的是,她是真的把刚才看的那场电影讲了一边,还是从头到尾挨着把剧情完完整整、巨细无遗的说了一遍。怎么说呢,基本上就是把电影说成了剧本,尤其她记性也不错,比不上毛头也比一般人强,再说她看电影时相当得认真,时间又没过多久,娓娓道来时,就好像听了一部口述版的电影一样。 非但如此,除了原本的剧情外,喜宝还将整个电影上升到了精神的高度,她完美的领悟到了电影所要表达的核心思想,还向赵红英表示,她要写一份观后感,以此表达她对这部电影的热爱,以及对那个年代、那些英雄们的深深敬仰和爱戴。 赵红英:…… 这两年才刚刚脱离文盲成为一个半文盲的赵红英,根本就理解不了喜宝嘴里那些深奥的感悟,她彻彻底底的听懵了,懵的连打嗝都忘了。 初夏的天气微微有些热,厨房又是最热的地儿,喜宝一面盯着锅里的小馄饨,一面时不时的拿手背抹一把额间渗出来的汗,整个厨房连带院子里都一片寂静,毕竟老宋头吃饱喝足就出门遛弯了,估计等过半个小时才会回家歇午觉。 过了好一会儿,当一个个小馄饨在锅里起起伏伏翻滚着时,赵红英才回过神来,磕绊着问:“那、那小谢呢?你俩就没聊点儿啥?” 喜宝满意的看着锅里的小馄饨,顺手从旁边的碗柜里拿出了一个大海碗,时刻准备开捞:“聊了,他也说电影拍得很好,特别感人。” 赵红英:……仿佛有哪里不对。 第159章 统共也就一天的休息日, 很快就过去了。 后头半下午的时间里,喜宝一直在忙活, 整理了衣柜, 把稍微厚点儿衣服薄被全都收起来,再把小毯子拿出去洗洗晒晒。回头又看到堂屋里的沙发上还铺着薄巾子, 索性都拿出去洗了, 又从柜子里寻出了草编的坐靠垫,摆弄好了才算完。 这还不算完, 她还开了她哥和她爸的屋,把两间屋子都收拾了一遍, 横竖短时间内这俩应该也不会回来住。 话说回来, 毛头哥到底上哪儿去了? 尽管心头很是纳闷, 不过这却并不影响喜宝干活的速度,等赵红英和老宋头歇完午觉起来后,外头的院子里已经挂满了各色衣服、被褥等等。 “宝啊……”赵红英又是感动又是心疼, 她明白喜宝这是心疼她,才帮着干那么多活儿的, 要知道,有时候千言万语都不如实际行动。可喜宝心疼她,她也一样啊, 想着喜宝平日里在学校一定忙于功课,好不容易放假休息一天,还忙里忙外的,叫她咋舍得呢? “奶, 等过会儿太阳下山前,我会记得收拾好归整好的。”见赵红英起来,喜宝又欢欢喜喜的奔到了厨房里,不一会儿就端了一小锅的绿豆汤出来,“我先前熬的,现在都凉透了,你和爷都来尝尝吧。” 哪怕才初夏,半下午这会儿也挺热的,来一碗消暑解渴的绿豆汤那肯定是再好不过的。又因为赵红英和老宋头年岁都大了,像那些年轻人很喜欢的冰棍、雪糕、沙冰等等,他们都不能吃,伤胃,就连绿豆汤最好也是自然凉下来的,如果是冰镇的,一样吃了难受。 赵红英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招呼老宋头:“老头子,你孙女给你熬了绿豆汤,赶紧出来吃。” “我拿去堂屋里吧。”喜宝说着,就直接将绿豆汤连锅子一道儿端了进去。这要是早上或者傍晚,在院子里的石桌上用餐挺好的,可这会儿却是半下午,还是别折腾了。 喜宝放下了锅子后,又返身走出去,打算去厨房拿碗筷,不过这会儿赵红英却已经拿着碗筷过来了,身后还跟着刚睡醒不久还在揉眼睛的老宋头。 喝着绿豆汤,顺便闲聊着,赵红英难免又提起了早先的事儿:“宝啊,你觉得小谢咋样?跟奶说说。” 其实,早在几个钟头前,喜宝刚从外头回来时,赵红英就问过了,可那会儿因为喜宝认真的跟她讲解起了电影剧情,甚至还说了观后感,弄得她一头雾水不说,还被带偏了想法。及至后来,老宋头归了家,二老回屋睡午觉时,她才静下心来仔细的想了又想。 怎么说呢?喜宝这孩子心地肯定是好的,赵红英对于自己亲手带出来的孩子还是很有信心的,当然,如果喜宝心不好,那也不可能成为百世善人。唯一的问题就是,这孩子呀,太实心眼,也太缺心眼。 赵红英下午肯定就没歇觉,就闭着眼睛一门心思琢磨这些,她本来想跟老宋头好好唠唠的,结果倒好,老宋头从外头遛弯消食回来后,躺在床上倒头就睡。不过,也不差那么一会儿,等喜宝回了学校后,老俩口有的是时间慢慢琢磨、讨论。 不过,在这之前,她还是想先弄清楚喜宝对谢长峥的感觉,要真是毫无感觉,甚至讨厌的话,那就没必要浪费时间了。亦如上周的叶一江,也不是说他人不好,而是两人不合适。 叶一江工作太忙,性子又太硬,只能找那种独立性强的女孩;喜宝脾性太软,又没经历过任何挫折磨难,她需要的是一个能让她依赖又真正把她放在心上的人。 这般想着,赵红英一脸期待的看着喜宝,等着她的回答。 喜宝喝了两口绿豆汤,抬头很是不解的看着她奶:“谢干事?他人挺好的。奶,我其实老早以前就跟他认识,就是两年前,臭蛋去美国参加奥运会,我那时候不是随行翻译吗?谢干事是文化部的,领队之一。” “那就是有缘啊!”听了这话,赵红英才忽的想起,当时在茶馆那头,俩人一见面就打了招呼,似乎只听到了谢长峥的介绍,喜宝压根就没有,“怎么他知道你的名字,你不知道他的?” “他是领队之一,肯定知道我们所有人的名字、资料啥的。他的话,我是听人家喊他谢干事、小谢,还有谢少啥的,还是今个儿才知道他的全名。” 赵红英细细的品了一下这话里头的意思,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领队啥的,她没当过,可她有个当过生产队大队长的侄儿,哪怕赵建设当年很是尽责,那也不可能背下来所有人的名字,最多就是记住户主,记住哪个是哪家的。就这样,还是始终在一个生产队的,换成领队,还仅仅是其中一个,当初只相处了一两月,甚至这还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撇开谢长峥的记性跟毛头一样好,这个几乎不可能的猜测,剩下的唯一一种可能性就是,谢长峥本身就对喜宝有所关注。 越想越觉得这个猜测没错,赵红英更来劲儿了,连绿豆汤都不喝了,忙不迭的问道:“你觉得他人好?那下回要是还一起出去看电影,你乐意不?” “乐意呀。”喜宝很是干脆的答道。 “那要是去吃个饭、逛个公园,再不然就在街面上逛逛商店啥的,你乐意不?”赵红英又追问了一句。 就是这句追问,差点儿没叫赵红英气到翻白眼。 因为喜宝说:“中午看完电影后,谢干事就邀我出去逛公园来着,还说要跟我吃个饭,我想了想,奶你没说,就拒绝了。” 赵红英:……怪我,怪我低估了你的缺心眼儿程度。 心塞无比的赵红英索性端起碗,大口大口的把碗里剩余的绿豆汤一股脑的灌了下去,略带了点儿温度的绿豆汤顺着她的喉咙灌到了胃里,带出了一股子掺合着愉悦的凉意,好像浑身的毛孔都舒展了一般,甚至那丁点儿无奈都仿佛被冲刷了个一干二净。 “宝啊!”赵红英舒服的长出一口气,想了想,索性又给自己盛了一碗,“你叫奶咋说你才好?” “不好喝吗?”喜宝看着她奶灌了一大碗后,又盛了一碗,面上满是困惑。 “谁跟你说这个了?我是说小谢那头。算了算了,干脆这样好了,你不是明个儿早上还有课吗?索性先回学校好了,我回头得了空问问谢老太,你记得,下周千万要回家。” 喜宝“嗯”了一声,三两口的喝完了剩余的绿豆汤,起身出了堂屋,回她自个儿那屋拿东西。 其实,原本周一上午是没课的,可老师临时调了课,喜宝又不会骑自行车,如果毛头在的话,明个儿一早还能带她去学校,剩她一人了,坐公车就得起个大清早。横竖接下来也没啥事儿了,先走也无妨。 及至喜宝临出门前,赵红英还在叮嘱她下周千万要记得回家,老宋头却忽的想起了什么,叫住了喜宝:“对了,上午你俩出门后没一会儿,毛头就打了电话回来,说他去那个啥……军舰上有拍戏了,还说有事儿找卫军,卫军知道怎么跟他联系。” 到了这时,喜宝才明白为啥她哥突然失踪了,刚想再问两句,她奶已经摆手让她赶紧走:“毛头有啥好担心的?担心他把别人给坑了?没事儿的,放心吧。” “也对……那奶你记得把院子里的衣服啥的都给收起来。” “走吧走吧,家里的事儿不用你操心,你奶还没老糊涂呢,有空了多想想找对象的事儿,要是觉得小谢人好,就试着搁在心里。去吧,路上小心。” “嗯,爷奶再见。” 直到喜宝背着小包的声音消失在了胡同口拐角处,赵红英才一脸无奈的回了院子,老宋头关了院门后,转身就看到她那副有气无力的模样,顿时纳闷道:“老婆子你咋了?担心毛头啊?你刚不是还说不担心他吗?” “我傻了我才担心毛头!”赵红英瞅着自家老头子一副耿直无比的神情,心下愈发无奈了,暗道,喜宝那孩子莫不是随了老宋头?哎哟,那可太糟了,还不如随她那个不靠谱的亲妈呢! 得亏老宋头不知道赵红英的想法,见她蔫巴巴的进了堂屋,也跟着进去了,又问:“不是毛头还能有谁?” “当然是宝啊!” “哦,宝找对象的事儿。”老宋头终于悟了,“咋了?人家不喜欢宝?那我看没救了,宝这孩子不大会喜欢别人。” “老头子你啥意思呢?合着我还真得给喜宝找个跟我一个德行的?这男女在一块儿,不是互相喜欢来着?真要是剃头摊子一头热,能长久得了?” 老宋头把别在腰间的旱烟杆子摸了出来,又从兜里掏了火柴出来点上,慢吞吞的说:“看了那么多年,老婆子你咋还没看明白呢?喜宝这孩子,得你先喜欢她、疼她,她才会对你好,不然白瞎。” 赵红英愣住了,皱着眉头仔细的想了想老宋头这话,好半晌才转了转眼珠子:“你是说,这孩子知道感恩?谁对她好,她会对谁更好。那要是对她不好呢?” “老三媳妇儿就对她不好,嫌弃她,不理她,你看她咋样了?” “一样不理不睬呗,谁耐烦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又不是贱得慌。” “那她生气不?” “这……”赵红英忽的变了脸色,认真的回想了一番,不得不承认,喜宝虽然对袁弟来不冷不热的,可真的从未生气过,哪怕袁弟来怀宋东宋西那会儿,严禁家里其他女孩子靠近,喜宝一样没有生过气。 兴许袁弟来算是个特例,那就说宋卫国好了,喜宝始终误会了自己的身世,也就是说,在她的眼里,宋卫国才是她亲生父亲。然而事实上,他俩的感情很是一般,原因在于,宋卫国的性子就不是那种会关心孩子的,他连强子都没咋关注,对喜宝这个小侄女,就更别说了。 赵红英细细的把这些年来的事情想了又想,好像的确是对喜宝越好的人,喜宝反过来对那人越好。就说家里人,喜宝最爱的是她这个当奶的,其次就是毛头和宋卫军了,早先她没想那么多,这会儿认真品了品,还真叫她品出了味道来。 “老头子!”赵红英忽的抬手重重的拍了一下自个儿的大腿,“我有主意了!!” 老宋头刚抽了一大口旱烟,冷不丁的就听到自家老太婆在他耳边一声大吼,吓得他连连咳嗽:“咳咳,啥?” 而这时,赵红英已经不理他了,开始一门心思的琢磨并且完善她的计划。 …… 又一周后,喜宝依着赵红英早先的吩咐,周六下午放学后就立马往家里赶。 赵红英自然是早不早的买好了菜,掐着点做了一桌好吃的,就等着喜宝过来了。而家里,除了他们老俩口外,还有极少有假的宋卫军。 喜宝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爸也回家了,等一进院子,看到她爸时,顿时瞪圆了眼睛,惊喜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咋了?这才半个多月没见面呢,我家小闺女就不认得我了?”宋卫军好笑的看向一脸激动的喜宝,脑海里不由的浮现了前不久赵红英跟他说的事儿。 宋卫军并不知道百世善人这个事儿,赵红英没告诉他,可即便这样,在得了提醒认真回想过后,他也不得不承认,他爹妈说的对,喜宝这孩子的确是先要别人付出,她才会给予十倍百倍的回报。 这性子挺奇特的,可谁叫喜宝是他闺女呢?甭管奇特不奇特,他就这么个闺女,还不得宠着她一辈子? “来,坐这儿跟爸说说话,你奶说今个儿她要大显身手,叫你别进厨房添乱。”宋卫军招呼喜宝坐下,一副谈人生的做派,“跟爸说,学校里有没有人欺负你?学习咋样了?毕业的事儿妥了没?你奶说你连读研的教授都找好了,真的假的?我闺女这么能耐?” 喜宝笑嘻嘻的凑到她爸跟前,一反面对不熟悉人的态度,滔滔不绝的跟她爸说起了学校里、生活上的各种琐事以及未来的计划。 诚然,谢长峥对于将来有着明确的规划,还十分的期待喜宝能参与其中。可问题是,一见钟情的人是他,而非喜宝,在喜宝的人生规划里,最重要的是她奶、她爸、她哥,以及老宋家的其他人。 不是不接受别人中途介入,而是这需要一定的时间,就好像当年喜宝被过继给了宋卫军,一样有段时间沉淀,等她发现她爸对她那么好,好到无以为报时,她自然而然的会去回报。 呃,就是得注意这个分寸,毕竟当初宋卫军大老远回家时,给喜宝带了很多好东西,还带她去县城里玩,偏生当时家里的条件不好,每天不是土豆就是红薯,喜宝就想让她爸吃口肉,结果…… 这么惨烈的事情还是不要再回忆了。 厨房里,赵红英在炒菜的间隙,透过窗户看向院子,心下盘算着计划的可行性。不过,想想以前的事儿,她安心多了,就说春丽好了,哪怕什么实事都没干,就光哄了喜宝这些年,一样得了喜宝的好感,至于后来自个儿作死,就怪不得别人了。 喜宝从没让别人失望过,以前没有,现在包括将来,也不会的。 赵红英:……好像也只能这么想了。 等饭菜上了桌,一家四口围坐在桌前,美美的吃了一顿,期间喜宝也得到了一则最新通知。 她明个儿又要去相亲了,确切的说,应该是约会,跟谢长峥的第二次约会。 “好。”喜宝答应得相当干脆,就目前而言,她对谢长峥的感观还是挺不错的,再说了,奶决定的事儿一定不会出错。 见喜宝应得那么痛快,赵红英老怀大慰。 在这一周时间里,喜宝忙着学校里的事儿,她这个当奶的也没闲着,跟谢老太聚了几次,同时也没忘记帮喜宝打掩护。得亏喜宝是个姑娘家,说一声性格内向、腼腆害羞,别人也不会惊讶,反而很多老人家就喜欢这样的,至少谢老太是的。 这也是为什么,她一定要把喜宝介绍给谢长峥,而不是家里另一位老大难春芳那假小子皮猴子。 “记得,听人家小谢的话,看完电影后,跟着去吃顿饭,然后逛逛公园、商店啥的。人家要是给你买东西,你先收着,回礼的事情交给奶,就算最后没成也不算啥,大不了回头逢年过节时,再把这个人情还上。咱们这情况,他们也都知道,不会怀疑你是图他家的钱。” 赵红英深以为,真要是拒绝也没啥,关键是她不大信任喜宝这情商,婉拒也是一门技术活,就喜宝这性子,她能一句话把天聊死,顺便把人噎个半死。哪怕事儿没成,自家也没打算跟谢家断了交。 “还有最后一个事儿,你记得回头小谢要是送你回家,你就邀请他进家里坐坐。要是他没送你,那这事儿就算了,你自个儿回家来吧。” 喜宝一面听一面点头,牢牢的把这些事项都记在心里,看得赵红英欣慰的同时,又一阵阵牙疼,忍不住吐槽道:“这一个两个的,乖的那么乖,闹的又是那么闹!宝啊,要是你能跟芳芳和一样多好呢。” 刚把这些话都记住了,喜宝就听到赵红英后面那话,顿时诧异的抬头问:“芳芳姐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她跑了!居然跑到南面去了,简直气死个人!” 一提起春芳那疯丫头,赵红英就一肚子火气,这事儿跟喜宝那事儿不同,毕竟缺心眼儿啥的,也不是喜宝自愿的。可春芳呢?明明在京市好好的,冷不丁的就抽风去了南面,就算那边有强子接应,一个小姑娘家家,不待在爹妈跟前,大老远的跑去找堂哥算是啥意思? “我就不说别的了,她都二十四了,再不谈对象,以后还能找到好的?她想干啥呢?她爹妈也是,连亲闺女都看不住。还有大伟,还是亲哥呢,让他去追个人,回来跟我说,怕是火车都已经到站了!要他们有啥用?” 偏偏,人已经跑了,追都追不回来,赵红英除了生气也没别的法子。 哦,对了,她还把宋卫党、王萍俩口子骂了个狗血淋头,当然也没有放过大伟。 喜宝炯炯有神的听着她奶骂了一通,总算是大略的知晓了事情经过,忙安慰她奶:“奶,大哥就在南面呢,再说南面经济发展比咱们这儿快,机遇也多。芳芳姐又聪明又能干,不会有事的,保不准还能干出一番大事业来呢。”顿了顿,又道,“谈对象的事儿也不用着急,这世上总有适合芳芳姐的人,万一在南面就遇到了呢?” 赵红英差点儿没叫喜宝这话给噎死,拍了好几下胸口才勉强顺过了气:“可得了吧,一个姑娘家待在南面?我就盼着她在京市找一个呢。” “那就让她在南面找一个京市本地人呗。”喜宝眨巴眨眼睛,边回忆她奶给她安排的相亲对象,边说,“最好是家里条件好的,爹妈爷奶都靠谱的,对她也好的,还要是自个儿有本事的。对了,顶顶好是奶你认识的人。” “……行吧。” 不然还能怎样? 第160章 望着明明已经长成为大姑娘, 面上的神情却一如既往天真的小孙女,赵红英不禁想要仰天长叹:老天爷, 百世善人是你诓我的吧?这就是你亲闺女吧? 甭管真相如何, 都已经这样了,赵红英最终还是放过了喜宝, 也放过了自己。 其实可以这么想, 横竖约会也是明个儿上午的事儿,现在才晚上六点, 外头的天还是亮堂的,就算有啥不妥当的, 她也有的是时间慢慢琢磨、完善。 抱着这样的想法, 赵红英起身开始收拾碗筷, 喜宝自然也跟着帮忙,至于老宋头…… “城里啥都好,就是地儿太小了, 军子,陪我出去溜溜弯。” 一声吆喝, 宋卫军顺势跟上,还不忘跟喜宝说:“闺女想吃点儿啥?爸回来时给你捎点儿来。” 喜宝想了想:“前头路口好像有摆着水果摊子,要不爸你拣些甜的, 买点儿来。” “成。” 目送老宋头和宋卫军离开,喜宝忙抢过赵红英的活儿,让她只管歇着,横竖也就这点儿活, 分分钟做完的事儿。赵红英也不跟她抢,只拿了抹布抹桌子,嘀嘀咕咕的说:“毛头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来。” “嗯?”喜宝惊讶的回看她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奶你想我哥了?” “对啊,他要是在,就可以使唤他洗碗收拾了。”赵红英很是失望的叹了一口气,“再说了,他这一去怕是又得好几个月,我担心呀,他那对象得黄。” “黄不了,美霞很喜欢我哥的。” 赵红英再度被噎了一下,在心里默默的盘算了一阵后,决定还是不唠嗑了,或者干脆就换个比较安全的话题:“宝你等下去开电视机,看看明天的天气,再去你屋里配一身衣裳,省得明个儿起来后忙不过来。” 喜宝正站在水槽前头洗着碗筷,闻言相当意外的回看了她奶一眼,尽管不知道原因,可她就觉得她奶今个儿相当奇怪。一会儿说想念毛头,一会儿又叮嘱她这个那个的,转移话题无比生硬不说,担心忙乱更不靠谱,她哪天不是六点多就起来了,相亲约会最早也在九点十点,这么长时间,又怎么可能收拾不过来呢? 等把碗筷洗好晾干,又放到了厨房里的碗柜里,喜宝这才擦干了手,进了堂屋打开电视机,拧到了国家电视台,顺便招呼她奶过来一起看。 五月的天气,总得来说还是不错的,尽管偶尔会起风,不过雨水却不算多。 “奶,明个儿是大晴天,不会下雨,就是温度比今个儿高了两三度。”喜宝边复述天气预报,边扭头看向她奶,迟疑再三后,问道,“奶,我是不是特让你操心?”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赵红英拍了拍喜宝的脑袋瓜子,言语里除了疼爱还有无奈,“你这孩子太实心眼儿,可找对象不是这么干的。唉,我倒是宁愿还是早以前,奶帮你相看一个好的,你直接嫁过去,小俩口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多好?瞧瞧现在,非得提倡啥自由恋爱,这有脑子的人倒是自由恋爱了,找到了自个儿喜欢的人,那没脑子的人呢?咋办?” 喜宝:…… 等宋卫军父子俩遛弯回来后,就看到他家小闺女蔫巴巴的坐在堂屋沙发上,这副情形不禁让他想到了早先在特殊作战部队那会儿,战友养的一只大黑狗。那傻狗平日里倒是肆意飞扬,偶尔受了委屈就蔫不拉几的蹲在墙角里,耷拉着脑袋,两只大耳朵也垂了下来,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委屈失落,要是再有两三片秋日里的落叶飘下来,那就更应景了。 “噗——”被自己脑补出来的情形笑喷,宋卫军从刚提回来的塑料袋里掏了个红彤彤的大苹果,拿去水槽里洗了洗,跟着就往喜宝手里塞,“咋了?有啥事儿跟爸说说,还是……你奶骂你了?” 说出最后一句话时,宋卫军自个儿都不相信,他那个妈哟,骂起人来能好几个小时不停歇的,可对喜宝这个小孙女却是捧在手心里疼的,别说骂了,连大声说话都从来没有过。 喜宝接过大苹果,先啃了一口,然后才慢吞吞的说了先前的事儿,重点在于她奶的担心。 “爸,我是不是真的很笨?我又让奶操心了,她都那么大把年纪了,早就该享福了,家里的哥哥姐姐都那么好,就我一个总是让她操碎了心。” 宋卫军也觉得小闺女在某些方面挺笨的,准确的说是不开窍,可他看到喜宝已经够蔫吧了,就没忍心,话到了嘴边临时拐了个弯儿:“笨啥呀,咱们家啊,祖传就是笨。” 见喜宝不信,宋卫军决定给她实际举例子,从自个儿这一辈儿说起,又说到了喜宝他们这帮子兄弟姐妹,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全家脑子最灵光的,除了赵红英,也就只有毛头了。至于喜宝,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凑合吧。 喜宝:……并没有被安慰到。 再委屈也得按时早睡早起,在啃完了一个大苹果,又看了会儿电视消消食后,喜宝就洗洗睡了。老宋家其他人也差不多,哪怕他们已经来到京市不少年头了,依然是按着乡下老家的作息来的。 次日一大清早,都不用人喊,一家子就陆陆续续起了身。 赵红英盘算了一晚上,终于又琢磨出了一个更完美的法子,特地拉着喜宝一个劲儿的叮嘱:“上周看过电影了,老看那个也没意思,我想了想,你们还是去逛街吧。” 看电影是约会必有的项目之一,可架不住喜宝这人太专注,再一个,电影院里头也不好大声说话,又黑漆漆的,看不到彼此。赵红英觉得,对于她家宝来说,逛街比看电影更好。 其实,原本也可以选择吃饭的,赵红英生怕喜宝到时候低头只顾着吃了,又没好好交流沟通,思来想去,还是逛街吧。 “不是说先看电影后吃饭,然后去逛公园、逛街吗?”喜宝认真的回忆了一番,昨个儿晚上才叮嘱过的事情,她觉得自己不可能弄错。 听她这么一说,赵红英面上露出了“果不其然”的表情,紧接着无比庆幸的说:“得亏我帮你想了想,不然你还真的打算跟干活儿一样,先这个后那个?行了,听奶的,你到时候就说要去逛街,嗯……给奶买一件短褂子,夏天穿的,不要的确良,那个穿得老不舒服了。其他的,你就自个儿看着办吧。对了,记得让小谢帮你提东西。” 喜宝虽然不解,可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这一回,他们约定的地点是东街那头,比不上前门繁华,不过也不算太冷清,周遭也有不少的服装店、小吃店,尤其还紧挨着一个不算小的公园。 第二次约会,比起头一次就要顺畅多了,这是针对于谢长峥而言的。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没敢掐着点出门,而是提前两个小时就动身了,一路顺畅的到达了目的地后,再看手表。 嗯,比约定时间早了一小时四十分钟。 这些事儿,喜宝全然不知,她本人还是很守时的,又因为感觉她奶相当得重视这次约会,她也一样提前出发了,比约定时间早了十分钟到达约定地点。 谢长峥早已等得开始怀疑人生了,不过他也知道这事儿不怪喜宝,只是纳闷为啥以往每次都那么不顺利,大事小事各种意外都能凑在一起,可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得这般顺利了。 难道说,真的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宋言蹊,你今天还想看电影吗?”谢长峥为了避免再度发生上周那种悲惨的事儿,提前把今个儿放映的影片都看了一遍。好在,就算最近两年片子多了点儿,一般电影片还是重复轮番播放那么几部片子,他觉得只要把功课做足了,就不会再发生坑爹的事儿了。 然而,喜宝却道:“我们去逛街吧。” “那就看……好的,去逛街。”改口改得太着急,谢长峥差点儿没咬到自己的舌头。 就算这样,喜宝还是听到了他前头那话,顿住了脚步,抬头问他:“还是你想去看电影?没关系的,咱们可以先看电影,再逛街。” “没事儿,听你的就成。”谢长峥想起自己昨个儿特地请假出来看了三部不同类型的电影,哪怕部部都称得上是制作精良,短时间内他也不想再看了。 听到谢长峥这么说,喜宝只笑着点了点头,跟他一道儿往前头走去。 东街这边,其实以前挺繁华的,这个以前指的是改革开放之前,这边有好几个大商场,百货大楼、日用品商店、旧货商店等等,几乎都是国有的。不过,在改革开放之后,随着个体户的崛起,这一片冷清了很多,好在底子还在,卖的东西质量也很不错,一些老京市人都挺捧场的。 喜宝早先也跟着同学来逛过一次,是慕名前来的,倒是没买啥东西,纯粹就是凑热闹瞎逛的。 谢长峥见她也不像是没来过这边,就由着她往前头走,直到喜宝的脚步听在了一家店铺前,他以为是喜欢的姑娘终于看中某件衣服了,一秒内就决定甭管喜宝的品位如何都只夸奖不泼冷水,毕竟他又不是他那位耿直的大哥。 然后,他抬头看去,店铺的招牌上写着:中老年服装。 日头太晒了,他可能有点儿眼花。 没等谢长峥缓过来,喜宝已经抬腿走了进去,他赶紧带着一肚子的狐疑跟着走了进去。店主看到有人进来,满脸笑意的迎了上来,结果一看到这个俊男靓女的组合,笑容顿时僵住了。 怎么说呢?没人规定小年轻不能逛中老年服装店,可这俩人明显就是一副出来约会的模样,特地往这儿跑的意思……莫不是小姑娘想讨好婆婆?反正不可能是小年轻想讨好岳母,再怎么缺心眼儿也该知道应该先哄好女朋友。 店主带着一脸的僵笑,招呼道:“小姑娘想给家里人买衣服?男的女的?多大年纪?我帮你介绍介绍?” 喜宝还真不大会挑衣服,如果是她自己,起码还可以试穿或者对着镜子比划几下,可今个儿她是给她奶买衣服。有人愿意帮忙,她自然乐意得很。 将她奶的年岁、身材大致的说了一下,喜宝想了想,又说了她爷的,哪怕奶没说,也不能只给奶买,忘了她爷吧?再转念一想,爷奶都买了,她爸呢? 趁着店主去拿合适尺寸衣服之际,喜宝也随意的在店里逛了逛,等谢长峥跟上来后,她还主动搭话道:“谢干事你要不要也给谢奶奶买一身?我瞧着这个花样不错。” 谢长峥一脸麻木的看了过去,却见喜宝指的是一件“卍”字纹中袖夏衫。平心而论,这个样式放在老年人身上真的挺不错的,包括颜色也是,不算好看,但合适。 “好。”谢长峥还能说什么?只等店主回来后,报了他奶的大概身形尺寸,没有具体的不怕,横竖老年人服装都是宽宽大大的,人家不讲究掐腰线条啥的。 店主也没想到,本以为是俩年轻人进店里闹着玩的,结果还真就是个大主顾。 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喜宝又看中了一身衣裳,细棉布材质的短衫,稍稍有点儿透,穿出去肯定不好看,可若是在家里穿着,绝对会很舒服的。 挑挑拣拣,喜宝愣是在这家店里看中了好几套,她奶里外各一套,她爷一套外衫,还有两件老头背心,都是特别舒服的面料、款式。毕竟,比起外观,年纪大的老人更注重舒适度。 “这家店真不错,面料很棒。”喜宝忍不住夸道。 谢长峥不否认面料、做工啥的,这家店一看就是老店,除了质量好外,样式老气也证明了这一点。眼见喜宝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他忍不住挑了个刺:“就是样式太一般了。” 喜宝赞同的点了点头:“我二姐打算念服装设计,真希望她能给爷奶他们也设计几身又好看又舒服的衣服。” “……但愿吧。”谢长峥很是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哪怕他并非生意人,也知道老年人服装赚不了几个钱,真想要做设计、走服装行当,只能想法子从年轻人身上坑钱。 “咦?这个衣服很不错呢。”临走前,喜宝忽的看到了一件衬衫,男款的,样式相当老气,就紧随其后的谢长峥看来,白送给他爸,那倔老头也不会穿的。 眼见喜宝又要叫店主了,谢长峥偷瞄了一眼手腕上的表,他们进入这家店的时间已经超过半小时了,店主肯定不介意,他有点儿站不住了:“那个……这衣服可能不大适合宋叔。” 喜宝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当下释然的一笑:“我想买给我大伯。” 她爸肯定不能漏下,不过这家店里也确实没有合适了,那回头另外找一家瞧就是了。可既然给她爸买了,大伯他们漏掉了也不好。喜宝琢磨着,索性给家里人都买一件,当然,她的毛头哥可以多来两身,哪怕拍戏需要再长时间,估计到了暑假也该回来了。 又半个小时后,笑得牙豁子都露出来的店主欢送喜宝和谢长峥出门,及至他俩都走出十几米开外了,他还站在店门口摆手,招呼着:“下回再来啊!” 喜宝还在感概,这店主好实诚,结果感概刚落下,她就又瞄上了另外一家店铺。 男装店。 谢长峥仰面望天,今个儿的天气真好啊,风和日丽,万里无云。来约会前,他已经做好了陪喜宝看电影的准备,得知逛街虽然意外,还小小的窃喜了一下,毕竟给喜欢的姑娘买漂亮的裙子是每个男青年的梦想。 万万没想到啊,喜宝先是在中老年服装店挪不开步子,刚出来没多久又奔向了男装店,他已经做好思想准备,认为她下一步就该给老宋家的伯母婶子姑姑买衣服了,估计还是一个不漏的那一种。 不过这一次,谢长峥还是猜错了,喜宝给她大伯妈、二伯妈都买了,却完全忘了乡下老家的三伯妈,当然她也没给她姑买,不是不舍得,而是不想被喷。 她姑宋菊花,西街那头服装店一霸,送菊花姑姑衣服,这不是没事找事儿吗? 林林总总的买了一堆,到最后,谢长峥都已经没反应了,认命的成为了一个人形拎包器,还是在喜宝纠结于毛头哥穿啥合适,向他求助时,他才堪堪回过神来。 “毛头?你说的是宋社会?他不是已经上军舰了吗?”谢长峥脑海里瞬间浮现的不是黑成炭的毛头,而是他的小伙伴叶一山。 美其名曰上军舰当指导,可傻子都看出来了,这是叶一山他亲爹故意下狠手整他,而且据可靠消息得知,这次拍的电影,至少也需要三个月以上。 谢长峥告诉喜宝,毛头所乘坐的军舰,哪怕一切顺利,回归的时间也在八月初了,如果有个啥事儿拖延了一下,难说九月份能不能回来。 喜宝愣住了,半晌才问:“那不是献礼片吗?建军节?还是国庆节?” “建军节绝对赶不上,国庆估计也不行,还得后期剪辑配乐过审等,麻烦得很。上头的大意是,打算拿这个当教育片、宣传片,一定要质量过硬,如果今年来不及,保不准明年才会上映。”谢长峥解释道。 这下,喜宝可失望了,衣服不用买了,谁知道毛头回来时,还是不是夏天。而且,她怕是要至少三个月见不着她哥。再一想她奶昨个儿那丧气的话,哪怕喜宝对梁美霞挺有信心的,也不禁心里打鼓,暗下决心,回头找机会往京戏去瞧瞧,她哥不在京市,她这个当妹子找未来嫂子聚聚也说得过去。 打死谢长峥都不会想到,就这样给自个儿原本就坎坷的追妻之路又增加了难度。他的本意,是让喜宝别折腾了,毕竟毛头那形象跟他差太多,他是穿啥都好看,毛头……就算那是个演员,也叫人鼓不起勇气来夸。 在喜宝放弃了给毛头买衣服的念头后,他俩又沿着商业街逛了下去,唯一的收获就是,谢长峥说服喜宝接受了他的礼物,一条长及脚踝的连身裙。 最后的最后,谢长峥拎着大包小包,跟喜宝一起往老宋家走去。 是的,大包加小包,一个两个三四五六个塑料袋,哪怕衣服本身的重量不算啥,这么多件下来,看着也很是可怕。 谢长峥不心疼钱,他心疼他自己。 喜宝把所有人都想到了,连谢奶奶都有一件,唯独谢长峥……没有。 第161章 望着几乎堆满了一整条长沙发的购物袋子, 赵红英是崩溃的。 饶是她早先已经对自家宝不抱有太大希望了,甚至还自认为聪明的提前打好了预防针, 给喜宝找了个事儿做, 万万没想到,闹到了最后崩溃的还是她自个儿。 “奶, 这两身都是给您买的, 这边是爷和爸的,你们仔细瞧瞧?”喜宝欢欢喜喜的跟赵红英展示了逛街的战利品, 平心而论,她挑衣服的水准哪怕不如春梅和春芳, 大致上还是差不离的, 最多也就是时尚嗅觉不够灵敏, 选的款式偏向于大众化的日常装,端的是舒服又自在。 可惜,赵红英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衣服上。更确切的说, 只扫了这么一眼,她就已经差不多魂魄离体了。 她是让喜宝给她买一身衣裳, 可这个真就是最终目的吗? 不不不,这仅仅是个借口而已,一个能让喜宝和谢长峥搭上话, 有个共同话题顺便能一道儿去逛街的借口。 结果却是,喜宝真就把这事儿给当成了今个儿出门最重要的一个事儿了,还举一反三的给家里其他人都买了衣裳。 这边,赵红英正沉浸在人生的岔道口, 深刻的在反省自我。那边,宋卫军和老宋头也过来了,尤其是宋卫军,还特地往四下扫视了一眼,对于某个说好了会出现,结果压根就没影儿的人,表示相当得疑惑。 “小谢呢?他没送你回来?”宋卫军没瞧见人,又瞥到了这一沙发的战利品,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闺女啊,你这是把服装店给扫荡了?三光政策也没你能耐呢。”再一想,如果小谢没跟着过来,这些东西光凭喜宝一个人,能搬回来吗? “他来了。”喜宝解释道,“我让他进来的,还说爸你今个儿也在家,他就说不能空着手见长辈,要回去拿点儿啥东西,说五分钟后就回来。” 宋卫军先愣了一下,紧接着却是恍然大悟:“对了对了,瞧我这脑子,咱们家后头那个大院子,就是那个带花园的三进四合院,就是小谢的。”顿了顿,他指向一沙发的购物袋子,狐疑的道,“空手过来是不好,可闺女你确定……这个叫空手?” 众人的目光再度集中到了数量庞大的购物袋子上,一时间气氛有些凝结。 就不说别人了,连喜宝这会儿都觉得这个数量是不是太大了点儿,可先前逛街时,她满心满眼就盘算着该给谁买衣服,什么样的颜色款式适合谁,完全没有注意到数量问题。现在瞅着摊开来的购物袋子,她也不禁陷入了沉思。 “完了你谁都惦记了,就独独忘了人家小谢?”赵红英先前已经听喜宝草草介绍了一遍,当然她也知道喜宝没把远在乡下老家的三房算在内,这个跟小气大气没关系,而是两边已经好久没见面了,衣服这会儿得看尺寸不是? “我没给毛头哥买。”喜宝想起谢长峥前头说的消息,忙上前一步,挽住了赵红英的胳膊,眼巴巴的看着她,“谢干事告诉我,毛头哥这回的片子是上头重点关照的。我原先以为,最晚放暑假,七月他总该回来了,可谢干事却说,哪怕一切顺利,最最快也得至少八月后头了。” “管他啥时候回来。”赵红英满不在乎的摆摆手,“丁老太跟我商量了,小丁跟梅子先订婚,明年再结婚。毛头那小子就算在磨叽,过年还能不回来?” 喜宝还想说点儿啥,谢长峥终于过来了。 在这之前,打死他都想不到,第二次约会就得见家长了,虽说他一早就见过赵红英的,可严格来说,这个相亲就是两家的奶从中撮合的,所以不算是正式的见家长。而今个儿,连极少能休假的宋卫军都特地待在家里,里头饱含的意思还不明确? 考虑到喜宝那性子,谢长峥完全可以肯定,这事儿绝对是有人授意,而非她临时心血来潮。 也就是说,尽管在喜宝这边进展相当得小,可似乎这个事儿,在老宋家内部,还是得到了一定的支持。 当然,谢长峥也不傻,得到了一定的支持跟全面赞同是截然不同的,等于是说,老宋家给了他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至于能不能把握住,就看他本人了。 因为事发突然,他也没办法临时去买东西,再说老宋家这情况,早在他奶决定给他介绍时,已经提前打听清楚了。这跟市侩无关,到了他们家这个地位,女方家里经济条件如何完全不重要,关键在于一家子的品行问题。所以,他没必要特地买贵重的东西,而是回了他早些年置办下来的四合院里,拎了两瓶子以往从老爷子地方顺来的好酒,算是见面礼了。 然后,他就受到了来自于老宋家的热烈欢迎。 按着一般情况,老宋家这边对于孙子们带来的小姑娘,那绝对是和蔼可亲的,啥要求都没,还生怕吓到了人家。可若是孙女们带来了男青年,那就不得了了,考察是必须的,拷问也是有必要的,再请上桌一道儿喝酒,最好能来个酒后吐真言,最最重要的是,头一次登门拜访,绝对不能认怂,得先来个下马威,省得自家姑娘被人家看轻了。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搁在喜宝这桩事儿上就不怎么合适了。 那数量庞大的购物袋子还搁在沙发上,老宋家上下,就连脾气最冲、又最疼爱喜宝的赵红英,这会儿都忍不住满腹愧疚与心疼,心疼谢长峥遭受了这一场无妄之灾。 得了,废话少说,赶紧帮着圆场子吧。 谢长峥在喜宝那头遭遇了意想不到的滑铁卢后,又在老宋家这边受到了巨大的惊吓。 宋家的老俩口,一个冲着他笑出了满脸的菊花褶子,另一个则吭哧吭哧的抽着旱烟杆子,仿佛心事重重。 最可怕的还是他未来的老丈人,托他小叔的福,他以前就听过关于宋卫军的事儿,不是电影里描写的英雄事迹,而是私底下的一些做派。 譬如说,宋卫军是个大孝子,传说从一入伍开始,他就每月将所有的津贴和补助全部寄回家里交给老母亲;再例如,他曾经身受重伤,有碍子嗣,在那次回乡探亲后,干脆就过继了他哥哥家的闺女,也就是喜宝;还有就是,在他这个过继来的闺女考上大学后,想法设法调职来到了京市军区,又在安顿下来后,把乡下的老父亲老母亲都接了过来…… 没错,喜宝不是宋卫军亲生的这个事儿,早在他那部自传式的电影上映前,谢长峥就已经知道了。讲道理,以现今的法律来说,过继这个事儿是不合法的,不过法律却允许收养,哪怕收养条例里有“被收养者必须是父母双亡”这个前提条件,像他这种特殊情况,还是允许的。 也不单是宋卫军,在部队里,尤其是伤亡比例极高的特殊作战部队里,常有重伤或者身亡的军人收养亲戚家的孩子,这算是不成文的事儿,不推崇、不推广,可上面也不会明确的反对。 反正就谢长峥他小叔谢八一说的那些事儿里,总得来说,都还是以夸赞为主的。当然,人无完人,宋卫军哪怕是个得了不少军功章的英雄,缺点肯定也有,尤其他只有独一个闺女。就老谢家那边的说法,假如两人的事情真的成了,他们就不能像同辈人这样,将女方养老的事情丢开,而是应该相应国家政策,将双方的父母都视为至亲来赡养。 这些事情,有部分是很早以前谢长峥就知道的,不过最后那句话,却是上次约会之后,见他似乎有意继续,家里人才给他说明白的。 不过,说是赡养,人家宋卫军是团级干部,工资比一般工人高出了一大截,哪怕将来退休后,国家的福利政策也不是摆在那儿叫人看的。值得庆幸的是,老宋家和谢长峥早几年置办的四合院太近 ,五分钟走一个来回啊! 而这会儿,看着依偎在赵红英身边的喜宝,谢长峥在心里头默默的说,他最该赡养的恐怕是宋家老俩口吧? “宝啊,你去厨房做饭,菜、肉啥的我都买好了,你瞅着好的多做几样,记得弄俩下酒菜来。”赵红英自打得知了喜宝第二次约会只逛了街后,这心里的悲伤啊,差点儿没把她给淹没了。好在,她今个儿早上去菜场买了不少新鲜蔬果排骨,帮着圆场的同时,也正好能让谢长峥瞧瞧她家宝的手艺。 人无完人对不?喜宝那京大学生的身份,起码能叫人知道她在学习方面还是有些聪明劲儿的,至于模样身段那是直接摆在明面上的,不瞎的人就能看出来,再有就是礼貌方面她也足够的,家教方面的自信赵红英还是有的。那么,还能展示的就是家务能力,以及做饭的手艺了。 不是赵红英非要把喜宝当老妈子使唤,而是她在想方设法描补喜宝缺心眼儿这个重大缺陷,好歹也得让人家知道,这孩子虽然没点儿心眼,起码过日子还是凑合的,真要是摊上了大事儿,那就由男方来处理呗,还能咋的?甭管是城里还是乡下,缺少主见的姑娘家还少? 这其实也是为什么,老宋家当年决不允许叶一傻跟喜宝在一起的原因,俩傻子啊!! 去做饭这事儿,喜宝自然是没意见的,只是哪怕她明白做饭菜应该估计客人的口味,那她也不知道谢长峥的口味。在答应了一声后,为了确保万一,她还是询问了谢长峥,爱吃啥以及忌口问题。 谢长峥受宠若惊。 算上两次约会,这大概是喜宝头一次对他提问,还是针对他本人的,当下忙不迭的表示自己不挑食,也没有任何忌口。 …… 得亏这些话,没叫他家里人以及小伙伴们听到,不然一准能喷死他。 准确的说,谢长峥的确没有忌口的东西,至于挑食,也不是挑剔食物本身,而是挑剔做饭人的手艺。等于说,只要东西做的好吃,他就十分的愿意吃,反之那就只能对不住了。 不过,他早已下定决心,哪怕等下喜宝端上来一桌味道不咋地的饭菜,他也一定会昧着良心吃下去的,并且绝对会给予好评。 喜宝不知道这个事儿,她得了话后,就去了厨房。 厨房里的食材还是有不少的,平日里只有赵红英和老宋头老俩口时,他俩倒是没怎么大买特买。可这不是休息日嘛,喜宝和宋卫军都回来了,赵红英手头上又不差钱,自然是买上了一堆好吃的,生怕亏了他们。 这不,喜宝一眼望过去,心里就立马有了决断。 今个儿吃饭的有五人,依着菜肴多余人数的算法,她该准备六个菜。想着现在到底是盛夏,那就以素菜为主,肉菜来两个,再来一个汤。 喜宝虽说是打小就被家里人宠着长大的,可那年头的农村孩子,就没有不会干活的,别说烧饭做菜了,旁的家务也都是一肩挑的。亏得老宋家男丁多,加上女人家也算能干,喜宝他们这辈儿的,也就只有强子和大伟下过地,旁的孩子都白瞎了农村出身,全都不会地里那些活儿。 可就算是没下地干过活儿,喜宝也很清楚地里的活儿有多苦多累。以至于她一度认为,强子和大伟之所以那么拼命赚钱,就是不想再回去种地了。 强子、大伟:……对啊!! 好在,也正是因为打小就帮着家里做饭,喜宝干活特利索,两荤三素一汤,不到一个小时就张罗出来了,加上提前焖上的米饭,招呼一声“吃饭了”后,很快饭菜就上桌了。 看到菜色,谢长峥多少还是松了一口气,他早先也依着家里的吩咐曾经相看过几个,而领到家里吃饭是常事儿,尤其要是那种两家都熟络的,更会借此来刷好感度。结果就是,有时候他真的绷不住。 他又不是演员,这要仅仅是味道一般,那倒是还成,万一那饭菜的味道跟他嫂子做的那样,他是真的绷不住。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嫂子做那顿堪比毒药的饭菜时,已经跟他哥结婚了的缘故,以至于他没绷住,家里其他人也一样没能绷住。就连他那平日里万事不理的妈,也忍不住念叨着,等他嫂子生了孩子,一定要让她来带。 “来来,吃,我开瓶酒,咱们爷们几个好好喝一顿。”宋卫军相当相信酒品等于人品这个说法,当然不一定是百分百肯定的,可要是酒后闹事,甚至骂人打人之类的,这人就不需要相看了,哪儿凉快待哪儿去吧。 谢长峥会喝酒,谁叫他有个老酒鬼爷爷和亲爹叔伯呢?酒量的话,哪怕称不上有多好,起码喝个几瓶啤酒,或者几杯白酒都是没问题的。 瞅了一眼看着还不错的菜色,谢长峥抢着开了酒,给老宋头和宋卫军都满上后,才给自己倒了一盅。 “可别光顾着喝酒,赶紧先吃点儿垫垫肚子。”赵红英催促着吃菜,余光却一直瞧着谢长峥。 老宋头和宋卫军自然是卖赵红英面子的,喜宝就更别提了,简直就是她奶说啥她做啥,至于谢长峥则再度审视了一下桌上的饭菜,没办法,他嫂子给他造成了严重的心理阴影,从那次以后,只要一听说他嫂子下厨了,他必然开溜。 幸好,只要不涉及情商问题,喜宝还是很靠谱的。 第一筷子,谢长峥瞄准了那碟子爆腌萝卜皮,这是老京市人常吃的下酒菜之一,关键在于步骤不算多,而且主料是萝卜皮,哪怕中途有所失控,味道也不至于惨不忍睹。 这道菜太简单了,以前他就吃过不止一次,感觉就是个清爽可口,谁知,这一筷子下去,谢长峥就懵了。 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似乎味道跟他以前在酒店里吃过的差不多,也算不上人间极品,然而吃下去就是有一种“嘴里嘎嘣脆”、“心里美滋滋”的感觉。下意识的又品了一口酒,他已经彻底沦陷了。 “小谢别光顾着吃这个菜,也尝尝别个儿。”宋卫军对自家闺女的手艺还是很有自信的,这么说吧,很早以前他觉得白面馒头就是人间美味,对其他小菜也没啥需求,部队里的食堂不要钱,以至于他完全不明白为啥战友们会趁着难得的休息日特地搭顺风车去寻觅吃食。 他想,图啥呢?吃啥不是吃呢? 直到后来,吃到了闺女亲手做的饭菜,那滋味,别提有多美了,反正吃完就一个神清气爽,浑身上下连毛孔都舒展开了,也难怪黑炭侄子天天眼巴巴的想吃他闺女做的饭菜。 以前是毛头,现在就轮到谢长峥了。 反正宋卫军是自信十足的,他比赵红英都更有自信,觉得自家小闺女哪哪儿都好。至于缺心眼儿啥的,可得了吧,哪个男的喜欢那种精明到了骨子里的女人?上赶着让人算计去?就谢家这种地位的人家,真要是个心机满满、走一步看百步的精明人,还敢松口? 旁的不说,一个完美无缺到假的人,你敢信? 谢长峥:…… 他还真就没想那么多,只是忙于吃饭,连酒都是得了提醒才喝的。毕竟,好酒他有的是,这难得完美契合了他胃口的饭菜,却是这辈子头一回尝到。 不止谢长峥沉迷于美味不可自拔,喜宝也一样,不过她并非痴迷自己的饭菜,而是习惯了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聚精会神。 赵红英觉得,这俩没去饭店约会是对的。 吃着喝着,气氛正好,冷不丁的宋卫军开口问:“小谢,你有想过啥时候咱们两家正式吃个饭见个面?” 第162章 啥时候咱们两家正式吃个饭见个面? …… 说真的, 谢长峥有点儿懵。 不是不愿意,而是没想到惊喜来得那么突然, 又在同一时间想起了早些几年的不顺畅, 边纳闷边由衷的检讨自己。 他就是被几个小伙伴给坑了,非说什么现在的女青年, 尤其是女大学生, 就喜欢自由恋爱,还最好跟着国外的流行趋势来。可事实证明, 尽管谈情说爱成功的情侣是有,可他看上的这个, 明显还是更传统的。 瞧瞧, 当奶的从中牵线搭桥撮合一下, 两个年轻碰个面看看有没有眼缘,接下来单独约会个一两次,成了就直接见家长, 见完了再来个会亲家。 多好,多痛快, 多符合咱们国家的国情啊!! 谢长峥回忆着他大堂哥、二堂哥那会儿的情况,因为年岁差得有点儿多,他大堂哥是五零后, 结婚又早,刚改革开放没多久,啥自由恋爱,当时全是相亲结婚。他还记得, 会亲家以后应该是…… 订婚?! “宋叔您放心,我回去跟我爷奶提这个事儿,最迟两天后,哦不,我明天就给你准确的消息。”谢长峥心头火热,恨不得立刻飞回到大院去,至于他爸妈那头,相信只要爷奶同意了,其他人都不会有意见的。 这个想法是很靠谱的,哪怕在接触过喜宝后,知晓了她对于某些人情世故方面有些缺陷,身为男方家长也不会太在意的。谢家已经爬到了极高的位置上,他们要做的只是维持,而非继续上升。再说了,谢长峥既不是长房的,甚至还不是他家的长子,作为全家最小的孙子,连军队都没去,可见家里人并没有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一个性子单纯的女大学生…… 说真的,谢长峥想象不出来家里人会有什么理由反对。 “也不用那么着急,明天不是又要上班了吗?”宋卫军只是随口这么一说,顺带也存了几分考验,想观察一把谢长峥的反应。当然,对于结果他还是挺满意的。 得了提醒,谢长峥才想起休息日就这么一天,心下不禁懊恼,为什么咱们国家就不能向外国学习一下,来个双休日多好呢?再一想,就算是双休日,那也不可能立马就会亲家。 “那……宋叔您大概什么时候有空?宋爷爷宋奶奶应该还是能挪出空来的吧?” 宋卫军想了想,随后拍板决定:“看你大伯。” “什么意思?”谢长峥有点儿懵。 “你不知道我从去年开始就归你大伯管了吗?他要是愿意给我批假,什么时候都成。可他要是不打算给我批假,说不定下次休假就是几个月以后了。嗯……半年也不是不可能,他以前就干过这种事儿。” 半年没放一天假,宋卫军深深的认为,得亏这是谢长峥他大伯而不是他爹,不然这亲家还是算了吧,他无福消受。 谢长峥:…… “我还是回去跟我爷奶商量一下吧。” …… 商量的结果自然不必说,不过这会亲家也是要挑个日子的,毕竟这不是以前赵红英和谢老太私底下老姐妹小聚。既然是会亲家,就是两家正式碰面,不单日子要看一下,还得选个合适的会面地点。 且不提谢家那边,单说老宋家这边,喜宝是最淡定的那个,哪怕她爸当着她的面提了这个事儿,她都没眨眼睛。等送走了谢长峥后,她淡定依旧,手脚麻利的开始收拾碗筷,看得家里人纷纷摇头。 “得了吧,人都说三岁看到老,她今年都二十二岁了,还能怎样?你现在教她,她倒是能跟背书一样的全给你背熟了,完了呢?还不是外甥打灯笼——照旧!” 赵红英也很无奈,她咋觉得喜宝小时候挺机灵的呢?不过,事实上喜宝在其他方面是没啥问题,至于感情方面,说真的,乡下老家十来岁就开窍的一大堆,多的是十七八就结婚的。只能说,以前没发现这个问题,现在发现了,也已经太迟了。 “怨我!看人家十来岁就谈对象,我还想着咱们家宝就是好,半点儿不叫我操心。敢情她哪里是乖哟,压根就是不开窍!”赵红英无奈的摇了摇头,忽的心头一紧,用力的拍了下大腿,“糟了!!” “啥?” “咋了?” 宋卫军和老宋头齐刷刷的看过来,面上满是惊愕。 “这姑娘家不开窍也就算了,横竖结婚后,要么上班赚钱,要么怀孩子生孩子奶孩子,铁定得她对象主动啊!那强子和大伟咋办?” 前头懵了半晌的父子俩面面相觑,还是宋卫军先回过神来,提醒道:“妈,这事儿吧,它跟是男是女没啥关系,关键是孩子得听话。喜宝这事儿能成,得仰赖她愿意听你的,再说她本身也是个适合柴米油盐过日子的。那强子和大伟……听你的?” “对啊,你不就是个好例子吗?听我的吗?”赵红英一个眼刀子甩过来,成功的把宋卫军吓得头皮发麻,赶紧借口去帮喜宝刷碗,转身就麻溜儿的闪人了。 等宋卫军跑出了堂屋,老宋头顶着一张因酒醉而面皮通红的脸,很是无奈的瞅着他家老婆子:“算了吧,由他们去吧。” “不算了又能怎样?”赵红英气鼓鼓的瞪向窗外。 窗子外头,宋卫军成功的抢走了刷碗的活儿,把喜宝撵回她那屋收拾东西,想趁着天还没完全黑,先把她送回学校去,省得明个儿一早慌手慌脚的。 屋里,赵红英半晌才长出一口气:“就先这样吧,横竖我这会儿也没空收拾他们。等着,等喜宝结婚了,梅子、芳芳也都结婚了,还有毛头和臭蛋,到时候……哼!” 老宋头眼见自家老婆子一副杀气肆意的模样,再一琢磨她这话,干脆也不说啥了。 也对,要是底下的弟弟妹妹们全都有着落了,可不得把那俩大的收拾了?当然,扁头和宋东、宋西肯定不能算在内,年岁差得太多了,毕竟现在跟早以前不一样了,得依着法律规定来。 可怜的强子和大伟,还不知道好日子就快到头了,甚至他们完全没想到,喜宝这边会进展得那么快,毕竟这俩都挺了解喜宝的,觉得就她这么个脾性,磨叽个三五年都是正常的。 还真别说,要是没赵红英强势插手,三五年都是保守估计的。 不多会儿后,宋卫军就借口送喜宝回学校,乘机也开溜了。他打算到时候直接回军区那头,至于谢家那边的消息,只要有心想要联系他,军功出身的谢家是不可能联系不到他的。 等他们父女俩离家后,赵红英先催促老头子去洗漱:“赶紧歇着吧,要遛弯儿明个儿再去,我给老大打个电话。” 她仔细想了想,虽说还没最终确定,不过会亲家这个事儿,肯定不能不支会大房那头。旁的不说,总得叫他们空出时间来,就像当初臭蛋那样,确定了时间后,拉上在京市的亲戚,一道儿去瞧瞧,才算是重视。 而老谢家那头,速度可比她想象中的更快一些,因为谢老太是有老宋家电话号码的,等第二天上午,大约离午饭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就来了个电话,询问这个周末是否有空,又说他们这边会搞定军区那头的。 谢长峥这一辈儿堂兄弟一共有六个,除了他之外,人人都结婚了,偏他最小又是最受宠,这事儿还是谢老太一手促成的,在听说老宋家的态度后,谢家老俩口就已经先拍板决定了。至于谢长峥的大伯万一不愿意通融啥的…… 不存在的!! 赵红英得了准信儿也没扭捏,当即就应了下来,同意谢家定的时间地点。至于宋卫军那头,既然他们愿意作保,那就没话说了。 等挂了电话,赵红英再度去骚扰了宋卫国他们,把时间地点一说,敢不来就等着以后被她堵着门痛骂吧。自然,无论是大房还是二房,都举双手表示同意,并表示到时候一定会慎重再慎重,绝不会丢了老宋家的脸。 而喜宝…… 她正在面临着多方审讯。 已经是五月底了,先前那些去实习的同学们,陆陆续续的回到了学校。除了毕业论文外,他们还得做毕业答辩等等,当然,还得将这几个月的实习表现评价上交学校。再有就是,拍毕业照了。 考虑到后期会有同学提前离校,所以毕业照其实反而不是最后拍的,辅导员通知他们八二届英语系将在六月九日这天上午拍毕业照,事实上几乎整个外国语学院都定在了这天。 喜宝特地翻了下台历,六月九日正好是周一,她拿笔把这个日子圈了起来。结果刚放下笔,就被今早刚回来的刘晓露逼问了。 “我刚才听王丹虹说,你这几周都回家了?上周还是你奶奶亲自来学校逮你的,说是为了相亲?真的假的?咱们可是新时代的知识女性,你居然……跑去相亲?” 刘晓露怎么也不敢相信,相亲这两个字,居然能跟她的舍友,英语系的系花联系在一起。其实,要不是喜宝这人平日里太不会来事儿了,校内各种活动能不参加就不参加,别说系花了,院花、校花都没问题。 万万没想到,她才外出时间了几个月,喜宝居然在家里人的安排下跑去相亲了。 等喜宝真的点头承认了,哪怕刘晓露早已有了心里准备,还是忍不住瞪圆了眼睛:“那可是相亲啊!你真的愿意?可你不是打算继续读下去吗?相亲的话,对方会不会急着结婚?” “这个我不大清楚,反正我听我奶的。”喜宝收拾好挎包,招呼刘晓露,“一起去食堂吃早饭不?上午有课的,你要是有兴趣可以听一听,保不准毕业答辩时就用上了。” “肯定要听的,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急吼吼的赶回来?”刘晓露草草的把东西都堆到柜子里,锁好后,抓起本子笔就往提兜里塞,塞到一半她才猛的想起个事儿,“糟糕了,我的饭菜票好像用光了。” 学校食堂是不收钱的,要买吃的喝的,只能用饭菜票。问题是,食堂的饭菜票只有周一到周六的中午才能兑换,现在日子倒是没错,可惜这会儿才上午七点半。 “用我的呗。” “也行,等我中午换了饭菜票,再还给你。” 解决了吃饭问题,俩人赶紧出门下了楼,急得还在整东西的王丹虹看也不看就胡乱抓了两把,跟着出门了。 三人仿佛回到了早些时候的读书岁月,只是气氛却已经回不到当初的悠闲自在了。 从宿舍楼去食堂,一路上,三人都在交换情报,其实喜宝主要是作为听众,由着另外两人嘀嘀咕咕的说个没完。 王丹虹只知道喜宝上周去相亲了,具体经过结果都不清楚,她也没有想到会那么快,只当是还打算再相看下去的,因为她主要说了一些这几个月来学校里的新鲜事儿。 刘晓露则提供了不少校外的情报,都是一些同学的近况,有些是跟她一个单位的,有些则是同宿舍或者临近宿舍的,算是比较熟稔的那些。 “对了,咱们隔壁宿舍的苏凌,你们知道吧?她先前不是一直摇摆不定,一会儿说要毕业工作,一会儿又说要考研。”刘晓露刚把这事儿起了个头,食堂就到了,也不知道怎的了,以往也没觉得学校食堂的饭菜好吃,偏偏闻着这熟悉的味儿,她忍不住口水泛滥,谢过喜宝借给她的饭菜票,就冲向了打饭窗口。 “喂!你说话也不能说半拉吧?”王丹虹好气哦,可人家都去排队买早饭了,她也只得挑了个自己喜欢的,赶紧先排上。喜宝笑了笑,也顺势拣了个人少的窗口,打算回头买好了再聚一起吃。 早饭买起来还是很快的,毕竟多半都是豆浆包子一类的,不多会儿,三人就又聚齐了。 王丹虹催促刘晓露继续说,后者也不卖关子,边啃着肉包子边叨叨的把事儿给说了一遍。 苏凌对于毕业后是工作还是继续读书这个事儿一直处于摇摆不定的状态,这对于她们这些平日里还算熟悉的同学而言,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而且这人吧,就不是个能藏得住秘密的人,加上她经常往学校跑,跟喜宝以及其他几个学习成绩不错的同学借各种笔记。时间一长,这事儿就在她的工作单位里传开了。 具体经过,因为并在一个单位,刘晓露也不是很清楚,就是听说她的实习评价得了个及格。 实习评价一般都是良好,如果表现出众的,能得个优秀,要是特别合了实习单位的心意,还会给予表扬。至于及格,那可真的是比不及格好那么一点儿,而京大已经好几年没有发生学生实习被单位打不及格这种事情了。 “这回苏凌倒大霉了,评价那么低,就算到时候还是分配过去了,得的岗位也不会好的。现在吧,我看她只能祈求考研通过了。”刘晓露如是说。 “你还是帮我祈求考研通过吧!”王丹虹三两口的吃完包子,随后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我没把握,我心里完全没底。” 刘晓露瞧了她一眼,又看向喜宝,两人相视一笑,齐声说:“那让我们一起祈求,叫你考研通过吧。” “那我也祈求宋言蹊你考研成功、相亲成功,事业爱情双丰收。”王丹虹终于露了笑容,以她的成绩,考研通过的概率还是很大的,可就像她说的那样,总是觉得不大踏实,如今有了同学的祝福,心里总算好受了点儿。 接下来的一周时间里,包括刘晓露在内,所有的学生都将心思收拢,全力以赴解决毕业论文和答辩的事情,及至周六下午,宋卫军提前离开军区,跑来京大寻喜宝。 宋卫军这几年外貌身材上的变化不大,甚至可以说是几乎没有,喜宝的多半同学都曾见过他,加上他一身军装,更是不会发生错认的事儿。而跟上一次不同,经过了去年毛头的深情演绎,宋卫军的大名早已响彻了祖国山河。 “你爸不会是来接你去相亲的吧?”在见到偶像的短暂惊喜过后,刘晓露忽的反应过来,“你别是打算一毕业就结婚吧?不然,婚后再继续读研?我怎么觉得这么不靠谱呢?” “回来再告诉你们。”喜宝冲着她们摆了摆手,笑着跑向了她爸。 相亲已经结束了,约会都进行了两回,喜宝猜测这次恐怕真的是会亲家了。 喜宝只猜对了一半儿,明个儿的确是会亲家,不过紧接着的订婚她却是完全没有猜到。 会亲家很是顺利,喜宝也没怎么刻意打扮,她面嫩,看起来比实际年岁更小一些,如今又还是学生的身份,没得特地往成熟了打扮的。所以,一袭清爽的长裙就已经足够了。值得一提的是,她终于开窍了一回,在赵红英问她打算穿什么去会亲家时,她挑了上周谢长峥买给她的那一身。 赵红英表示老怀大慰,横竖她对喜宝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偶尔能稍微开点儿窍,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而这回的会亲家,老宋家几乎倾巢而出,只要是人在京市的,全都过去了。自然,谢家那边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只不过他们家好多人并不在京市,而是驻守在全国各地,不过但凡在京市的,都很给面子,毕竟老太爷和老太太有令,哪个敢反对? 喜宝全程都是乖乖牌,赵红英有一点说的没错,这世道看起来是对女人更苛刻一些,可在某些情况下,还是女的稍稍占便宜,毕竟有利有弊嘛。别的不说,就眼下这事儿,老宋家这边都在审视谢长峥,回头保不准还得喝酒干杯套话,反过来,谢家那头却生怕吓到了喜宝,就是想搭话,也是尽可能柔声细语,谁叫她长得就是一副小女孩的样儿。 谢母仔细瞧着,心下很是满意。 这长袖善舞的儿媳妇儿,她已经有了一个,没必要两个儿媳妇儿都是一个类型的,真要是那样,就跟那老康家一样,几个小辈儿的媳妇儿见天的掐尖要强,还不定多烦人呢。要光是妯娌之间的口角争执也就算了,怕就怕枕头风一吹,最后闹得兄弟阋墙。 还真别说,她冷眼瞧着,老康家确实有这个迹象,所以当年,谢老太才会断然拒绝大孙女嫁到康家去。 比起跟个关系错综复杂的家族联姻,他们老谢家宁愿找个背景干净的,不求更上一层楼,起码别闹出事端来。 不止谢母满意,谢长峥的大嫂也很高兴,她就怕小叔子娶个背景雄厚的,因为她本人不是京市的,万一来个京圈里的大小姐,她退让吧,长嫂的颜面荡然无存,不让吧,妯娌闹矛盾一样叫人笑话,还会惹得家里纷争不断。就喜宝这样,一看就是没经历过什么事儿的乖乖牌大学生,起码以后相处起来,会轻松很多。 等谢大嫂知道喜宝准备考研,并且有留校任教的打算后,她就更高兴了。老师嘛,尤其是大学老师,清闲体面不说,干这一行的不爱撕破脸,和和气气、有商有量的说话,总比闹腾来得强。 倒是老宋家这边,大伟感概了一句:“强子哥不在,毛头那小子听说是坐着军舰出海去了?等他俩回来,估计有的闹腾。” 强子还好,他只是人在南方,通个电话不费事儿,真要是定下了订婚的日子,再订火车票赶回来一样来得及。麻烦的是毛头,只能说,得亏只是会亲家以及订婚,这要是结婚了,等他回来一看…… 怕是得当场吓跪了,顺便怀疑一把人生。 会亲家的地点是由谢家决定的,所以从档次上来说,比上回臭蛋会亲家更高一些。这还仅仅是会亲家,假如是订婚的话,听谢家那头的意思,估计档次还得往上升升。 至于时间…… “要不就定在七月吧。”谢母提议道,“我找个懂行的先挑几个好日子,回头再找宋老太商议。主要啊,我家长峥年岁不小了,正好言蹊也面临毕业,你们怎么看?” 赵红英本想吐槽说,谁家会在农忙时候订婚?再一想,只是订婚,又不是结婚,大不了人在乡下老家的三房别来了,横竖上回臭蛋订婚他们也没来。 想到这里,她就点头答应了:“成,就照这么办。” 第163章 会亲家结束时, 已经是半下午了。 尽管喜宝和谢长峥两个人还未正式定亲,可既然都到了会亲家这个步骤了, 也就是得了两边家里人的认可。因此, 在结束后,老宋家的人全然不曾插手, 由着谢长峥送喜宝回京大。 这并不是谢长峥第一次去京大, 却是两人头一次以男女朋友的身份一起走进京大校门。 喜宝倒还能保持平常心,也就是在谢长峥伸手拉她的时候, 两眼晶晶亮的看了他一眼,全然不知这是一种彰显主权的行为。 光这些自然还不够, 谢长峥早就知道喜宝报考了研究生, 并且通过的概率相当高。一想到喜宝至少还得在学校里待两年时间, 甚至更久,他当然得让学校里的狼们知道谁才是正主儿。 稍稍琢磨了一下,他就有了主意。 去食堂吃饭! 只要还没放假, 到饭点的那一刻,学校食堂绝对是人口最密集的地方。毕竟, 八十年代还不是后世,学生们哪怕是家境极好的,也不可能一天到晚在外头吃饭, 就像喜宝,充其量每个月去外头打个牙祭,更别提临近期末所有人都忙得飞起,这个时间去食堂, 绝对能引起轰动。 就这样,喜宝就被哄着去了学校食堂。 他们到的时候,正是晚饭的时间,因为前段时间离校实习的同学们都回来了,喜宝又是他们这一届格外闪耀的学生,她跟谢长峥手牵着手走进食堂的那一刻,立马唬住了不少人。 那一刻,食堂里甚至有一瞬间的噤声,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学生们再度闹哄哄的吃起了饭,最多也就是偷摸着那眼角瞥向他们。 谢长峥深以为他的计划相当完美,可惜他还没来得及暗自窃喜,就听喜宝问:“你想吃什么?我带足了饭菜票。” 食堂用餐是肯定跟情调无关的,假如是万众瞩目的话,还能自带柔光,让谢长峥无比尴尬的是,这顿万众瞩目的晚饭却是喜宝请客的。 谁叫他不是京大的学生呢? 他没饭菜票啊!! 装逼没能装全套,谢长峥在囫囵吃了个半饱后,就把喜宝送回了宿舍,他还记得当学生的时候,每次都需要去开水房打水,忙叫喜宝拎了空热水瓶下来,由他拎着一道儿去了开水房,再返身送喜宝回宿舍。 这些之后,他才顶着林荫道两边恶狠狠的目光,离开了京大校园。 而此时,喜宝也回到了宿舍里,再一次接受全宿舍的拷问。 “你说你是去相亲了!这是相亲?” “我们没失忆好吗?那不是大二那会儿来过咱们学校的谢干事吗?你们还有一起去美国了,刘晓露也去了。” “对,我去了,我还看出来谢干事对你有意思。等回了国后,你还被上头留下来特训了两周。我以为你们已经开始了,后来才发现是想多了。结果呢?你们这是啥意思?到底是成了还是没成啊?” “成成成!这么帅气的男青年,听说还是文化部的?家里还是特能耐的国家功臣呢,宋言蹊你要是跟他处对象,以后可有福了。” “这算啥?宋言蹊家里也不差呢,她爸不也是人民英雄吗?她回头还得念研究生呢,谁比谁差了?对了,那个谢干事是什么学历?” 别怪女大学生们讲究这个,毕竟京大学生这个身份,已经足以使她们成为真正的天之骄子。这要是仅仅是别的大学的,她们还能接受,假如找个高中生初中生什么的,都不好意思说出去。 喜宝被舍友们一通狂轰乱炸,整个人都懵圈了,只得叫她们慢慢来,但凡能解答的,她一定会原原本本的说出来。 ——能解答的意思是,她奶没说要保密的。 一晚上的工夫,喜宝就把自个儿的相亲经过说了个七七八八。 刘晓露等人也是万万没想到,喜宝说是去相亲,还真就去了,半点儿都不带夸张的那种。而早在大二就开始穷追不舍的谢长峥,居然还真就是自由恋爱没成功,不得不回家搬救兵,这才成了这桩婚事。 更吓人的是,喜宝还告诉她们,自己毕业就要订婚了。 舍友们:…… 平心而论,像她们这样二十二、二十三的年岁,别说订婚了,从法律上来说,都能直接领证结婚了,甚至搁在农村里,孩子都能满地跑了。可话是这么说的,大学生到底是特殊人群,又不是老三届那会儿了,背着孩子上学的都一大堆,像她们八二年这一届,几乎都是应届毕业生,也就那么一两个是复读的。可以说,一个已婚都没有,且至今为止,没听说哪个人要订婚、结婚。 “宋言蹊,你可真行,咱们几个比你更早谈对象,结果却叫你赶了先。对了,你干脆直接结婚呗,还订婚干啥?” 喜宝想了想:“我听我奶的。” 舍友们面面相觑,大概明白了她这话的意思。也就是说,她奶让她订婚,所以她就订婚了。换句话说,假如今个儿她奶让她直接跟人扯证,她也就……乖乖去了? 两个法语系的女生悄悄的咬耳朵:“这不是哄傻子吗?宋言蹊她家是把她给卖了?卖傻子?” “我想当傻子。”另一个女生满脸颓丧的叹了一口气,“你说为啥我家里人不把我卖给一个玉树临风、才华横溢、家世出众、全心全意爱我的大学生呢?对了……” 那女生忽的提高声音问:“宋言蹊,你对象是哪个大学毕业的?” 方才,喜宝只说了学历,没提具体学校,本来想悄悄瞒下来的,结果舍友追问,她没了法子,只得托盘而出:“他是清大的。” 哦,原来是清大。 清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舍友们嗷嗷的叫唤了起来,有个受不住刺激冲了出去,在楼道里大喊:“宋言蹊她找了个清大的对象!清大!” 喜宝弱弱的往后缩了缩:“我记得也有其他人找了清大的。” 刘晓露微微一笑:“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咱们去美国那会儿,我就打听过了,所以我才没直接告诉你,他在追求你。你要是自个儿想明白了,那就没办法了。不然还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好。” 又顿了顿,刘晓露向几个舍友招了招手,用很神秘的语气说:“其实我也找了个对象,去实习那会儿在单位里找的,也是清大的。” 刚才疯跑出去的舍友已经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串人。 大夏天的,姑娘们都穿得挺清凉的,踢着拖鞋“啪叽、啪叽”的串门子:“干脆咱们来算一算,就咱们学院这一届毕业生有几个被清大男生勾走了。”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光她们院系就有至少二十六个,这还不包括恋爱保密的人。 “男生们恐怕要气死了……唉,世态炎凉哟!”隔壁的宿舍长做了最后的总结,然而她本人也是其中之一。 喜宝早已被挤到了自个儿的床上,怕怕的抱着膝盖坐在最里头。 京大和清大,就像是京电和京戏,天然的冤家对头,相爱相杀。考虑到喜宝是女生,所以处境还好,就是不知道在消息曝光后,谢长峥再度来到京大时,会遭遇怎样惨烈的情况了。 对了,还有毛头,也就是他的保密工作做得极好,不然他早就被京戏的男生们打死了。 又几天后,喜宝还没接到订婚的具体日子,倒是先得了个期待已久的好消息。 她考研过了,跟她一起通过的、并投在同一个教授门下的,还有同宿舍的王丹虹。 不好的消息也好,比如说,她们隔壁宿舍那个苏凌就没过,她用亲身经历证明了,什么叫做鱼和熊掌不能兼得,哪怕曾经努力过,却是实习成绩和考研成绩齐刷刷的落后。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苏凌到底还是顺利通过了毕业论文和答辩,工作也保留了下来,就是可以想见,到时候分配的岗位恐怕不会尽如人意。 京大本身就是个金字招牌,作为毕业生,他们一入社会,就比别人更有优势,假如人生就是条起跑线,他们已经走在了多数人的前面。 而就在这个周末,谢长峥再度来到了学校。 要相信京大学生们的素质,反正等喜宝听人说了之后,立马下了楼,就看到谢长峥站在宿舍楼前的空地上,而他的周遭则是虎视眈眈的男生们,有毕业生也有其他年级的,甚至里头还包括两个年轻的实习老师。 只能说,假如眼神能够杀死人,那么谢长峥恐怕已经千疮百孔、血流成河了。 谢长峥:…… 事实证明,就算京大的男生们再怎么怨念,喜宝还是跟着谢长峥走了,还是满脸喜悦的牵手离开。 等他俩一走,愤怒的男生们聚在一起商议对策,誓要守护如花似玉的师姐师妹们。 …… 喜宝和谢长峥的订婚日子,由谢家那边找人算了下,定在了七月十日。 除了考虑到良辰吉日外,主要也是给喜宝的学业让步,哪怕她考上了研究生,临近毕业还是有各种杂七杂八的琐事。再就是,赵红英还是挺希望三房过来的,哪怕不能全部人来,扁头哥仨总可以吧?横竖他们又不下地干活的。 七月十日,学生们都放假了。 想法很美好,现实叫人忍不住落泪。 就在喜宝忙于毕业前的最后收尾时,人在家中的赵红英突然接到了来自于乡下老家的电话。 打电话的人是扁头,一接听就“嗷嗷”的哭了起来,那哭声要多惨烈有多惨烈,饶是赵红英自诩胆识过人,起码在接起电话的那一瞬间,还是被吓了一大跳,直接丢下电话听筒,扯着嗓门叫老宋头:“你孙子找你呢!” 老宋头拎着他那从不离身的旱烟杆子走进了堂屋:“强子啊?你跟他说呗。” 强子现在人还在南方,不过他答应了会在正日子之前赶回来了的。老宋头还道是那小子临时变卦了,心下暗想,咋老婆子不骂他呢? “不是强子,是扁头!”赵红英忙把电话听筒塞给老宋头,紧接着立刻拿手指摁住了太阳穴。刚才扁头嚎得那一声太惨烈了,她这会儿太阳穴还突突直跳呢。 万幸的是,老宋头不嫌弃扁头,还真别说,他挺想念扁头这个孙子。 “扁头你咋啦?你妈又骂你了?你姐要订婚的事儿,你知道不?啥?你妈没跟你说?不是……” 老宋头刚说到这儿,电话听筒就被赵红英强行夺走:“你说啥?你妈没跟你们说,喜宝要订婚的事儿?好嘛,这才多久呢,能耐了?让你爸给你们仨买火车票,来京市吃订婚酒!” “奶,你孙子我怕是没命来京市了,我毕业考考砸了,我毕不了业了!奶啊,爷啊,咱们要永别了!!” 按说,喜宝订婚对于扁头来说绝对是个大喜事儿,因为早在很久以前,赵红英就答应过,只要喜宝嫁了,就同意扁头找对象。 然而,找对象的诱惑力那是肯定比不上活着的,扁头觉得他大概已经看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阳了,因此得了消息也完全不感动。 要说这世上最尴尬的事儿,莫过于他妈让他考重点高中、考京大,结果他连初中毕业考都没能过。 这不是糗事,这是惨剧、是血案。 甭管赵红英怎么吼,之后她还让大喇叭喊来了宋卫民和袁弟来,然而或许是因为天高皇帝远,宋卫民是没话语权,袁弟来则是坚定的反对仨孩子上京市,她要求扁头复读,还是狠狠的教训一顿后,再复读。 “我管你打不打扁头,你就是打死他我也懒得管。我就问你,喜宝订婚真不来?”赵红英也来了气,哪怕早先就有了心理准备,她还是生气,这就好比自己视若珍宝的心肝儿,在别人眼里却一文不值。 不过,最后的最后,袁弟来还是松了口。 “订婚就算了,要是结婚,甭管哪个结婚,我们一家子都过去。可得事先说好,火车票啥的,得叫结婚的人出。” 赵红英好想喷死她,又想着离喜宝订婚日子不远了,硬生生的忍下了这口气:“到时候你不用来,就叫老三带着仨孩子上京市。你要是非得来的话,你那份钱我是不会给的!” 撂下最后这句话,她直接挂了电话,气呼呼的坐了好一会儿:“我咋就生了这么个废物东西呢?连婆娘都压不住,他有啥用?” “算了吧,卫民都那么大了,由着他吧。” 老宋头倒是觉得,假如今个儿是宋卫民提出来离婚啥的,他们当爹妈的一准儿支持。问题是,本人都不在乎,其他人就算再着急又能怎样?最最关键的是,老宋头其实并不心疼宋卫民,他心疼扁头哥仨,可离婚又不代表彻底断了一切关系,到时候宋卫民倒是解脱了,扁头哥仨咋办? 唉,还是算了吧,四个人平摊火力,总比单叫扁头哥仨吃苦受罪来得强。 三房不会来京市的事儿,赵红英也通知了其他人,又在这周喜宝回家时,顺口跟她提了一句,当然也说了扁头中考失利……哦不,毕业考考砸了的事儿。 喜宝有点儿懵。 她从不觉得扁头能考上她和毛头的母校——县一中高中部,可与此同时,她也完全没想过,扁头居然连高中都考不上。哦不,这已经不是考不考高中的问题了,而是他连初中毕业考都没通过。 “奶,扁头真没通过毕业考?”懵圈之后是震惊,喜宝忍不住找赵红英确定消息的准确性。 赵红英:……我以为你会问三房为啥不来参加订婚宴,结果你却只关心扁头那小兔崽子的考试? 祖孙俩虽然震惊的点截然不同,可在这一瞬间,面上却露出了一模一样的困惑与不敢置信。 相互解释了一番后,喜宝先说:“臭蛋订婚那会儿,三叔三婶都没来,那他还是三叔三婶亲生的呢,这都不来,他们咋可能来参加我的订婚宴呢?” 紧接着赵红英也开口道:“对,他们不来了,你不生气?好好,不气就好。可扁头考砸了有啥好奇怪的?你还真当他能考上京大?”别闹了,扁头要是真的考上了京大,百年名校的荣誉都得毁了,“对了,你以前有考过毕业考吗?我咋不记得了?” “奶,我应该考过的,就是我也不记得了。”喜宝想了想,“当时周考、月考、模拟考,谁知道哪次考试是毕业考了?我连初中毕业证都没拿,直接就升到了高中部。” “那你的意思是,扁头没初中毕业证?你也没?” 喜宝再度回想了一下,她真的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拿到过初中毕业证。主要是她念的县一中分为初中部和高中部,她当时是直升的,压根就没注意那档子事儿。再说了,谁在乎一个初中毕业证呢? 见喜宝一副思考人生的神情,赵红英冲着她摆了摆手:“你忙你的事儿去吧,这事儿横竖你管不了也不该你来管。回头我给建设挂个电话,叫他去问问曾校长吧。” 赵建设:……姑,求放生我。 曾校长:……我是小学校长,小学哒!!! 然而,再多的悲愤也救不了他们,不过那就真的跟喜宝没啥关系了。 此时的学校里,早已再度恢复了平静,除了少数几个不幸遭遇坑爹考试周的学生们,多半人都已经选择了离校。 对了,应届毕业生们都已经将行李搬空了,刘晓露几个离开时,喜宝还帮着提了行李送行。哪怕明知道还在同一个城市,离别的滋味依然不好受。不过,也不算太夸张,因为喜宝给她们发了请帖,邀请她们去吃订婚酒。 分开时,刘晓露郑重的告诉喜宝:“我希望能尽快收到你结婚的喜帖。” 喜宝:“你想太多了。” 依着喜宝的想法,她大概会跟臭蛋一样,先订婚,等过个几年再结婚。如果是臭蛋的话,可以等退役后,她嘛,完全可以等念完研究生呀。 把这个想法跟刘晓露一说,后者神秘的一笑:“比起你,我更相信你那个奶。” 第一次相亲确定关系,第二次约会确定会亲家的日子,第三次直接会亲家顺便确定订婚的日子……这叫刘晓露如何不被喜宝她奶折服,坚定的相信那老太太一定会在订婚宴上闹幺蛾子,结婚啥的,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喜宝说不过她,只得赶紧把人送走。 宿舍里,又一次只剩下了她和王丹虹。不过,她俩也住不久了。 早先,王丹虹就去打听了一下,她得到的消息是,研究生宿舍得到下学期秋季开学后,才会由学校统一安排入住。偏偏这边的宿舍楼,得在七月之前就彻底腾空,下一次入住的就是新生了。 王丹虹家里路途还是挺遥远的,不像喜宝家在本地不说,还在京大附近有个小院子落脚。 不过,京大也不至于那么不人性化,毕竟是本校直升研究生的,在得知了具体情况后,很是大开方便之门,不单尽快给安排了宿舍,还顺带帮喜宝也一道儿安排了。 值得一提的是,京大给研究生的福利很好,她们可以直接从八人间搬到双人间,如果是特别出色的,还能申请住单人宿舍。 喜宝倒是无所谓,横竖她已经跟王丹虹住了四年了,虽说一开始摩擦挺多了,到时候却是真的习惯了。王丹虹则相当乐意,她也认为喜宝留不长了,等喜宝婚后,哪怕名义上是双人间,还不得全归了她? 谢长峥还不知道,喜宝的舍友们早已透过本质看到真相,认定了订婚后不久就是结婚。 可就算真想到了这一点,她们也决计猜不到,这一天竟然来得那么快。 搬完了宿舍后没多久,就到了喜宝订婚的日子,刚刚分别不久的舍友们再度相遇,甚至喜宝还悄悄的给梁美霞发了邀请,请她以朋友的身份来喝订婚酒,还有就是叫了她十几年姐的徐向东。 这个时候,喜宝是真的以为订婚后至少会隔个三五年再考虑结婚的事儿,如果知道不到三个月就会结婚,她一定不会这般兴师动众。 嗯,没错,在订婚宴上,当来宾们忙着吃吃喝喝时,谢家宣布,两家已经商量好了,就在今年国庆节,给俩孩子办喜事。 喜宝看看谢长峥,谢长峥也正好回看她,两人的脸上都一片空白,明显这个事儿他们俩都被蒙在鼓里。再看两边的长辈,都是一副恶作剧成功的模样,仿佛在问: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反正都已经订婚了,结婚不是早晚的事儿?你小子可别得了便宜又卖乖! 谢长峥觉得,他迟早有一天会被爹妈给吓死。而喜宝在短暂的懵圈后,第一个反应就是去找她奶,问道:“那我哥呢?他能赶回来吗?” 赵红英还能说啥?她总不能说,只要你想,癞毛头那小子一定就能回来吧?只得随口敷衍了两句,表示早就打听清楚了,那小子快的话八月中旬就能回来了,就算慢一点,还能磨叽过国庆节? 这边,喜宝放心了。 那边,谢长峥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他并不排斥毛头,可别忘了,军舰上不仅仅有毛头,还有他小叔谢八一,以及小伙伴叶一傻……哦不,叶一山。 ——真担心叶一山知道了真相后,会不顾一切的跳海游回来。万一半路上被鲸鱼吞了,岂不是造孽吗? ——不然还是先瞒着吧,只告诉他自己要结婚了,到时候再给他一个巨大的惊喜好了。 打定主意后,谢长峥就跟他大伯商量了一下,毕竟现在这情况,能直接跟军舰通话的,也就军区这边了,甚至连宋卫军都不够格。既然这样的话,就只说他会在国庆结婚,隐去了喜宝的事儿。只是这样一来,就得连同毛头一起被瞒下了。 谢大伯在订婚宴上喝了个酩酊大醉,愣是被谢长峥三言两语的给忽悠过去了,拍着胸口答应帮着糊弄人。全程目睹这一幕的谢长峥大堂哥、二堂哥默默的侧开身子不去看亲爹难得的犯蠢,没办法,他们已经被谢长峥收买了。 在订婚宴结束的三天后,军区跟军舰那头通话,让通讯员帮忙转达谢八一,他侄子谢长峥将会在国庆节结婚。 “长峥要结婚了?太好了!”谢八一无比欣慰,他本人虽然是同辈里最小的一个,可他那两个儿子都比谢长峥大,也早已娶妻生子。事实上,谢家就剩下谢长峥这个老大难了。 不过,还有一人比谢八一更高兴。 叶一傻几乎兴奋到恨不得跳海游个几圈,那模样倒像是他自个儿要结婚一样,看得偶尔经过这边的毛头很是感概,只道这俩人感情真好。 毛头:……等徐向东结婚了,我也一定会替他高兴的。 第164章 结婚是个大事儿, 跟订婚是完全不能比的,不过对于喜宝来说, 差别也不是很大, 横竖就是她把自个儿照顾得好,旁的事情并不需要她分心。 最近两三年, 流行国外的婚礼, 就是西装和白婚纱的,其他地方且不提, 反正在京市里是挺流行的,毕竟京市这边外国人、留学生都多, 像谢家, 小辈儿的人里头, 去过国外的占了多半。 谢长峥的意思是,还是参考国外那种方式,不说别的, 反正他的堂姐表姐,以及周遭小伙伴家里的姐妹们, 都更喜欢浪漫元素满满的西式婚礼。他深以为,就算喜宝对其他事情的感触不深,对于自己的婚礼总该是充满了期待的。 还真别说, 并没有。 在喜宝的脑海里,她对于婚礼的印象还停留在乡下老家,吹吹打打迎新娘的阶段。当然,酒席是必须要摆的, 也就是以前年景不好的时候,才会省略这个,但凡家里过得去的,那是必须要摆上几桌好酒好菜,好好招待亲朋好友的。如果是在乡下地头,全村都会赶来贺喜,假如换成了城里,稍微走得近一些的街坊邻里也得请过来。再有就是,得准备大量的糖果点心作为回礼。 这边喜宝的想法,当然也代表了宋家那头的意思,总得来说就是,摆酒、分喜糖,这两个是重点,没办法省略的。 等谢长峥找了几个以前有西式婚礼经验的小伙伴,认真的规划了一份方案,拿给喜宝看后,喜宝才算是真真正正的大开眼界。 谢长峥是想着,先让喜宝过目后,等她满意了再去询问下赵红英的意见。其实,他也不是不可以先找赵红英,想也知道喜宝不可能反对的,可这么一来,简单是简单了,却显得敷衍了。 好在,喜宝确实没啥意见。 这多亏了谢长峥不单认真做了策划书,还特地找了几张图片,都是关于西式婚礼的。当然,这仅仅作为参考,具体的婚纱样式还得从长计议。 “真漂亮。”这是看完图片之后,喜宝第一个反应。 没法子,谁叫她都没参加过几次婚礼呢?离得最近的恐怕就是她大姐春丽了。然而,那会儿陶安考上了大学,春丽走得太匆忙了,根本就没在乡下摆酒,听说只是在陶安父母家里摆了两桌宴请亲戚。也因此,喜宝还道结婚买身新衣裳就够了,完全没接触过这些,毕竟就算她是英语系的,主攻的也是语言类,算上她平日里翻译的那些文学作品,也都是科研、教育方面的严肃文学。 不过,她很喜欢就是了。 见她目不转睛的看着图片上的婚纱,谢长峥心下一喜,稍片刻后,又提起了另外一个事儿,也就是西式婚礼独有的伴郎伴娘习俗。 这原本不算啥,就算谢长峥的亲哥堂哥表哥都结婚了,他圈子里未婚的小伙伴儿还是有很多,叫他最无奈的是,当初年少无知,答应了叶一山,将来谁先结婚就会请另外一个人当伴郎。哪怕从时间上来算,叶一山确确实实赶得及婚礼,他也不敢放手让叶一山过来。 如果有可能的话,谢长峥都不希望他来参加自己的婚礼,哪怕原先没啥想法,看着也特像炫耀挑衅不是?肉得埋在饭里吃,他真的完全没有显摆的意思。 要是不请叶一山,作为弥补,谢长峥倒是可以豁出去脸面把叶一江请过来。哪怕他俩本身没啥交情,因为两家是世交,请过来帮忙当个伴郎还是没问题的。 至于叶一江曾经跟喜宝相亲这个事儿,他早先就知道了。不过就是碰个面吃个饭,完了从此不再联系,根本就没啥好在意的。最重要的是,谢长峥很清楚叶一江喜欢的是那种个性独立、能闯能拼的女子,像喜宝这样打小被宠着长大、根本就没经历过太多事情的小公主,叶一江会喜欢才有鬼了。 伴郎伴娘还是得提前说好的,谢长峥就想问问,喜宝这边是打算请谁来当伴娘。 喜宝想都没想就开了口:“请我二姐,她要年底才订婚,现在就是未婚的。” 谢长峥在脑海里转了转,忽的想起宋家大房那二闺女好像是跟丁家那个在一起,跟喜宝确认了一下后,就有了主意。 丁家不是从军也不是从政,而是从医的。丁老太当了几十年的护士,而已故的丁老爷子曾经是个享誉京市的知名大夫,很早以前还上过战场当过军医。这原先吧,只能算是知道有这么户人家,论交情是真的完全没有。可谢长峥也明白,先前是先前,等他跟喜宝结婚后,再过段时日,那位丁医生就该是他连襟了。 那还不如叫这俩当伴娘伴郎得了。 打定主意后,谢长峥就去联系人了,他其实也没干啥,就是先跟赵红英通了个气,之后找到了丁医生,来了个亲切友好的交谈,再然后就把事儿给定下来了。 凭良心说,丁医生是姐夫,谢长峥是妹夫,然而谁叫姓谢的动作迅速呢?他已经是喜宝的准未婚夫了,等国庆领了证办了酒,那就是老宋家名正言顺的孙女婿了。也是到了这一刻,丁医生觉得是不是应该加快速度了,哪怕春梅要读服装设计,那也并不妨碍两人结婚呢。 这边,谢长峥初步确定了伴郎伴娘人选,那边,丁医生找了春梅来了一番情真意切的谈心,主旨在于,把订婚、结婚一并儿提前。 与此同时,乡下老家那头也轰动了。 还是那句话,订婚跟结婚是比不了的,早先倒是听说老宋家这边的臭蛋订婚了,跟着没多久又听说年底春梅要订婚,再后来就是喜宝了。 按说,一个村子的,尤其是那些个沾亲带故的,还是很想去粘粘喜气。别的不说,奥运冠军臭蛋和京大学生喜宝,这对姐弟俩的喜气,他们是做梦都想沾上一点儿。可这不是路途太遥远了吗?加上这两年里,他们这边也是翻天覆地的变化,莫说县城了,单就是乡里,也开始搞起了建设,光是今年就修桥铺路,如今从他们村子去各处就方便太多了,保不准以后还能开通公交线路呢! 交通方便了,经济自然也就跟了上去,他们现在多半人还是以种地为生,种的却不再是红薯土豆之类的粗粮了,而是各种经济作物。像花生是最多的,能自家吃,能送到城里卖钱,还能去油作坊里榨油。再有就是,山上那一大片地儿,也叫村里人给承包了,种些果树,估摸着来年就该有收获了。当然也有不少人选择了养殖,像赵红霞家里,就改建了猪圈,先前还去老宋家收了不少猪崽子,毕竟袁弟来玩不转那么多猪,断断续续的卖掉了不少。 钱有了,闲却没了,大家伙儿再也不能像前几年那样,说走就走,齐刷刷组团杀到京市去抓渣男了。 可凡事都有例外,反正赵红霞这边是笃定要去一趟的,喜宝要结婚了,身为打小看着她长大的二奶奶,哪儿能不去讨这杯喜酒呢?她一确定,她老头子和儿女、孙辈儿们,但凡是抽的出空来的,都纷纷应承了下来。 好就好在,喜宝的婚期是定在国庆节的,有三天可以休息,再前后请个几天假,凑一凑还是没问题的。 赵红霞定了下来,赵建设哪里愿意落后?尤其是他老子赵满仓,这几年年岁更大了,总念叨着不知道还能见亲人几面,如今有了机会,自然眼巴巴的想一道儿去。 还有就是曾校长了,他本就是京市人,来这边当了知青,一晃就是二十年了,他也想回去,可这个事儿那个事儿的,总有意外绊住他。想着家里的父母都已年迈,他到底还是下定了决心,打算跟着一道儿去凑个热闹,当然也让媳妇儿和儿女们,瞧瞧他的父母兄弟姐妹。 很多事儿,只要有人响应了,接下来就会顺畅很多。旁的不说,宋卫民就坐不住。 “咱们也得去,喜宝结婚,咋能不去呢?” 袁弟来是真的不想去凑这个热闹,她有一种预感,要是真的去了,只怕将来会更后悔,尽管她现在已经隐隐有了悔意,就是死鸭子嘴硬,愣是不愿意承认罢了。可甭管怎么说,事情已经这样了,就不能撇开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儿,让他们一家五口好好过自个儿的平静日子吗? “一个丫头片子结婚,犯得着眼巴巴的跑去吗?算了吧。”袁弟来憋了半天,只憋出了这句话来。 宋卫民是真的烦了,假如他足够硬气,完全可以拿出一家之主的能耐来,狠狠的镇压住袁弟来。毕竟从表面上来看,能耐的是老宋家,至于袁弟来一个没有经济来源,又没有谋生手段,连娘家都靠不住的中年女人,是真的算不上啥。可谁让宋卫民怂呢,想着横竖已经这样了,过一天算一天吧,还能离咋地? 可眼下这事儿却是戳了他的肺。 “我带着扁头和东子西子一起去,你爱去不去!”烦了,也彻底绝望了,宋卫民索性懒得再商议,自顾自的做下了决定。 然而,袁弟来并没有放在心里,家里的钱全捏在她的手里,宋卫民想带着仨儿子去京市?这是汽车票不要钱,还是火车票不要钱,或是吃的喝的用的不要钱?她十分的淡定,一直到听说宋卫民找了赵建设。 找临时借点儿钱还不容易?宋卫民就算再怂,他的人品还是有目共睹的,没有任何恶习,只是手头上临时短了钱,凑不够去京市的路费。赵建设都没细问,也没让他立字据,就说到时候订票的时候,会帮他们也一并订了的,正好一道儿上京也有互相有个照应。 得了消息后,袁弟来一脸懵圈,更叫她抓狂的是,张秀禾娘家妈还挤出时间来村里问了下,留下钱和人数,叫赵建设也帮着订了票,到时候他们要一道儿上京去喝外孙女的喜酒。 张家老太太一口一个外孙女,别说袁弟来了,袁母都差点儿气得抹脖子,二话不说拿了压箱底的钱,愣是凑齐了旅费,让几个孙子都出去长长见识。 等一周后,赵红英接到来自于老家的电话,意外的得知这回来的人还真不少,大家也没旁的意思,就是想沾沾大学生的喜气。对了,赵红英在前头告诉老家人时,也提了一句,是关于谢长峥的,尽管没细说谢家的背景,倒是说了谢长峥也是个大学生。 俩大学生结婚呢,从来没瞧见过的事儿! 有孩子的人家还打算到时候抱着孩子多吃两口喜面,保不准孩子就开了窍呢?不图考上京市里头的大学,就是考个中专也好啊,国家包分配的! 赵红英在大致的确定了人数后,就开始折磨大伟了,哦对了,强子是来喝了订婚酒,可他很快又离开了,毕竟从订婚到结婚又有将近三个月时间,他不可能丢开南边的事情不管。 也因此,赵红英眼下能折磨的,也就只有大伟了。 老家来了人喝喜酒,作为主家的老宋家能完全坐视不理吗?考虑到人挺多,时间估计也会挺长,赵红英的意思是,看看有没有闲置的房子院子,好暂时挪出来安置老家的人。 大伟盘算了一下,京市附近有个空院子,就是喜宝隔壁那个,可那个太小了点儿,端的是地段好,又不是住的开。还有就是他以前赶时髦买的楼房,那就更不像样子了,太小了,住惯了大房子简直就是逼死个人。还有几处则是门面房,前头当商店,后头做仓库和员工宿舍的,倒是不小,就是东一处西一处,再说瞅着也不像样儿。 赶巧的是,大伟在上次喜宝的订婚宴上,认识了好几个原本接触不到的上头人,人家知晓他是生意人,随口告诉了他一个信儿,大概就是在半年或者一年里面,会将商品房纳入国家计划,还会开放土地拍卖。 尽管这个消息还不能完全确信,可只要有一半的可能性,那么这就是个送上门来的大馅饼。 在思量了半晌后,大伟又打电话同强子商量了一下,最终决定先将手头上的资金集中起来,暂时不买门面房了,而是先购入一些住宅。 …… 打死赵红英都不会想到,她不过是因为心疼招待所的钱,而让大伟帮着找地儿安置乡亲们,结果大伟转个头就在京市里买下了成片的院子。当然不是四合院,就是普通的民居,有点儿类似于京大附近那两个,兴许更旧一些,地段不是顶好的,可只要是在市区不就行了?大不了回头他租个大巴车,来回接送乡亲们。 这一票,大伟就把自个儿的家底给掏空了,好在这又不是一次性买卖,房子这玩意儿只会越来越值钱,哪怕只是个老破小。 等大伟这边忙活了个大半后,时间也已经到了八月份。 在这期间,喜宝破天荒的没跟书本待在一块儿,也没闲着,而是被谢长峥大街小巷的带着跑,看家具、买家电、布置他们的新家。 他们的新家,就是位于老宋家后头的带花园三进四合院。 从外头看,只觉得是高墙大院,还没太大的概念,及至喜宝第一次受邀进了里头,这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深宅大院。 这是一座完全未经破坏的古四合院,院套院的,还有个带了假山流水的后花园,又因为时常有人收拾、打理,瞧着虽然不像老宋家那边充满了人情味,却是真的古色古香,满满都是历史的感觉。 不光是房舍,就连里头的家具都是有年头的,饶是喜宝从不关注这方面的事儿,单就是那种厚重的历史感,就骗不了人。 真要说缺的话,大概就是各色家用电器了。 谢长峥自打买了房子后,其实统共也没来住过几天,倒是他奶奶谢老太,偶尔住腻味了大院里的三层小洋楼,会过来晃悠几圈,可也因此,家里几乎没什么家用电器。 电灯是有的,线路都没啥问题,厕所也是经过了改造的,可像电视机、电冰箱、洗衣机一类的,却是一个都没,毕竟老太太本身也不喜欢这些东西,再说了她有人随身照顾,根本用不太着。 于是,已经是未婚夫妻的喜宝和谢长峥,在这段时间里,就光忙活这些个事儿了。 这一忙,就忙到了预估的军舰回归日子。 军舰那头,只是依着上头的命令,同意剧组上舰拍摄,当然前提是不能影响到他们的日常工作。也正因为只能在空闲时间拍摄,所以才会拉长拍摄周期。而除了军舰上的部分拍摄外,等之后他们下来军舰,还得去不少地方取景拍摄,当然后续工作仍然不少。 至于回归的日子,原本是不存在回归一说的,就是行了个方便,在拍摄进度完成后,就近找个地儿把人丢下。还不是靠码头的那种,而是在离码头还有蛮长一段距离就停下,让剧组一行人坐上小艇,自个儿找地儿靠岸去。 当然,还是有陪同人员的,譬如倒霉催被亲爹报复丢上军舰的叶一山,以及满心热切打算参加侄子婚宴的谢八一。 原本盘算得好好的,摄制组那边也基本上已经完工了,又因为没法子补镜头,他们特地多拍摄了好几个版本。可以说,现在就该找地方停靠了,万万没想到,鬼子闹事了。 也不是啥大事儿,危险系数几乎为零,军舰得了消息立刻全速前行,为的也是震慑,而非发动战争。 一切顺利,除了时间上赶不及了。 谢八一眉头紧皱,都快能夹死苍蝇了,他是真的想去参加谢长峥的婚礼,可也明白眼下这个情况已经没可能了。 已经是九月初了,不说谈判调解期间,他们必须在这边震慑,单就是现在立刻回头,除非全速前进,不然绝没可能按时赶到。而全速前进是需要上头命令的,依着正常速度,最快最快,也肯定得十月中了。 毛头倒是无所谓,相反,他还很高兴的跟导演和编剧讨论起了原定的剧情,又特地询问了归期,觉得完全可以趁这个时间,再补一些镜头,好让整个电影更为立体形象,更加丰满具有深度。 导演和编剧同意了这个说法,而军舰那边的人,估计也是被鬼子气得不轻,丝毫不在乎他们把鬼子算在内。用谢八一的话来说,老谢家那些儿郎,但凡是年岁长的,哪个还没杀过鬼子?在战争片里加入有关鬼子的剧情相当合适,甚至得了空,谢八一以及他那些战友们,特地过来看了看新改编的剧本,帮着添加了一些剧情。 最气的反而是叶一山。 刚得知谢长峥结婚的消息时,他是多么的开心、兴奋,简直恨不得跳海游上个好几圈,来抒发自己的激动之情。 ——小伙伴终于要结婚了!以后再没人跟我抢女神了!女神是我的!我的!!我的!!! ——好想立刻回去帮着出主意安排婚礼,他很经验的,哪怕至今为止也没跟女神搭上线,可他早已脑补了很多很多的剧情。像婚后住哪儿,生儿子叫什么生闺女叫什么等等,他全都仔细琢磨过了,更不用提婚礼筹备了。 ——对了,他还答应过谢长峥,要当伴郎的,可不得提前回去做一身能够凸显他英俊帅气的西装。不求把谢长峥比下去,也得让其他宾客瞧瞧,他叶一山也是要才有才,要貌有貌的。 结果,该是的脚盆民族又来搞乱了!! 哪怕打小就是听着家里长辈讲述那些过去的惨烈历史,叶一山也从未有过这般的感同身受。 得了,婚礼赶不上了,当伴郎的梦想也泡汤了,那他还能怎样?要不去剧组凑个热闹,当一下背景板过过瘾? 不得不承认,智障青年的确是欢乐多。 叶一山气了好几天,可一旦想通了,就又乐颠颠的胡闹去了,并且成功的当上了汉奸,有两句台词的哟! 军舰这边的情况,自然也告知了军区那头,再由那边通知了谢家和宋家。等喜宝知晓这个事儿后,已经是临近婚礼日子了。 喜宝很失望,不过到底还是在谢长峥的劝说下,想通了。横竖她哥来不来,婚礼还得办,再说了,就算不来,那不还是她哥吗? 反观赵红英,那就是完完全全的懵了。她仔细的回忆了订婚那天喜宝说过的话,愕然发现,那天喜宝仅仅是询问了毛头能不能准时赶到,并在得了想要的回答后,很是满意的……去干别的了? 赵红英:……癞毛头,这回是奶对不住你,回头你补喜宝一个大红包吧。 为了表达歉意,赵红英让喜宝将梁美霞请了过来,并给了她一个大红包,叫她务必要在婚礼当天赶来喝喜酒。 梁美霞很痛快的答应了下来。 再然后,臭蛋那边也有了消息,国庆节他们会放假,不过只放三天,最多可以通融的是,提前半天离开训练基地,但是与此同时,必须在第三天下午五点之前,回到国家队。 不单是臭蛋,还有他的未婚妻到时候也会同来。 对于国家队的安排,老宋家还是很认可的,主要是不认可也不行,那就索性高高兴兴的接受了。就是赵红英还多问了一句,臭蛋啥时候才能结婚。对方表示,国家队并不禁止队员结婚,最多不给放婚假,扯个证的时间还是有的,再就是提醒赵红英,俩孩子都还没到法定的结婚年龄。 赵红英回头就决定,一到年龄就让臭蛋扯证去,省得跟他那些个哥哥们一样,成了老光棍。 而在各项事宜都确认完毕后,喜宝先开学了。 研究生开学跟刚上大学那会儿比起来,心境真的全然不同了,单是送她上学的人,也从爸妈爷奶哥姐齐上阵,变成了谢长峥送她上学。 谢长峥的意思至始至终都很明确,不反对她上学,如果她愿意又能考上的话,读完研究生还可以继续往上读,甚至一辈子待在学校里,也是没关系的,只要她高兴就好。 再就是—— “下个月,我会调职去教育部。” 就算喜宝再傻,她也明白谢长峥这次调职是为了她。诚然,教育部也不差,可他原先在文化部干得好好的,领导器重同事友好,不存在调职的理由。 偏偏她,现在念的是研究生,以后说不准还得继续往上念,甚至在念完了所有课程后,还有可能留校当老师。谢长峥去教育部,对他个人前途而言,变化并不明显,甚至因为离开了熟悉的环境,单是融入到一个全新的单位,就需要花上不少的时间和精力。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谢谢……” 千言万语化成一句谢谢,喜宝第一次烦恼自己不善言辞。 谢长峥只是笑了笑,又道:“周末我来接你。” “好。” 短暂的告别,是为了再度相聚的甜蜜,喜宝先是转身进了宿舍楼,而后快速的冲上楼梯,站在楼道窗口前,目送谢长峥离开,同时不由的微微翘起了嘴角。 爱是相互的,喜宝不会主动付出,可在接受到了对方的爱意后,自然而然会被爱温暖了心房,也开始期待起了国庆那天的婚礼。 当学生的日子,永远都是忙碌而充实的。不同的是,如今的喜宝心里有了别的期待,除了整日里苦读外,也渐渐的开始关心起旁的事儿来,学着开启心扉。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喜宝才忽觉她的舍友王丹虹有些奇怪,在认真的考虑了半天后,她决定实话实说:“我记得,刘晓露以前跟我说过,你找了个在京大的对象,还是行政科的老师?怎么从来也没见过他呢?” 王丹虹虎躯一震,扭过头,满脸震惊的看向喜宝:“大小姐!我们分手一年多了!你真的不考虑去检查一下反射弧吗?” 喜宝也很震惊,她倒是明白分手、失恋肯定不是什么好话题,就想着怎么把这个话题带过去。 见喜宝没开口发问,王丹虹反而自顾自的说了出来:“我大三那一年,跟他吵了差不多半年,分分合合,最后还是决定彻底放手。那个时候,已经是大四上学期了,我原本就想考研的,可为了避开他,还是签了意向书,去实习单位报到了。后来,我想了又想,做错事情的人又不是我,凭什么要我躲开?我想继续念书,我想读研究生……所以,我又回来了。” 刚开始那会儿,她还特别担心同学们追问,好在多半人都离开学校了,工作和上学不同,自个儿的事情都操心不过来,还真没人关心她的生活。唯一同宿舍的喜宝又是个好奇心几乎为零的人,总算让她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当然,现在事情已经彻底过去了。 说完这番话后,王丹虹就坐等喜宝发问,自己为什么会跟对象分手。结果,喜宝只是长长的“哦”了一声,然后就低头看书去了。 王丹虹:……你这样迟早会失去我的!! 三分钟后,喜宝突然开口:“我是不是没有告诉你,我的婚礼定在国庆节?” “你是没告诉我,可我那天参加你的订婚宴了,所以我……听!到!了!”王丹虹好抓狂,偏偏喜宝说完这话后,又再度“哦”一声,低头继续看书。 所以,她还能怎样呢? 作西子捧心状的王丹虹,决定去盥洗室里冷静一下。 好在,对于王丹虹来说,人生还是充满了希望的。自打从本科宿舍楼搬到了研究生宿舍后,见到了不少陌生的面孔。而作为喜宝的舍友,她被不少人视为信鸽,热情的请求她帮忙传递情书。 这个时候,就是她最高兴的一刻了,问清楚情书是给喜宝的而不是给她的之后,她就会满脸真诚的表示,喜宝已经订婚了,国庆节结婚,您啊,哪儿凉快歇哪儿去。 从开学到国庆节这短短的一个月时间里,王丹虹以每天至少两到三个的频率,打击了七八十人。 突然又有了活下去的动力! 与此同时,喜宝也向她的教授以及同门的师兄弟姐妹们,发去了邀请函。这年头,吃喜酒还是讲究送个礼金的,不过数量不多,通常都是五毛一块的。对于月薪好几百的教授来说,这个钱完全不算啥,就是还在念书,也完全出得起,再说了,也可以好几个人凑一份红包。更别提,参加婚礼都是可以拿随礼,完全亏不了宾客,也不至于让新人因此欠下人情。 发婚礼邀请函,本来是没错的,可这么一来,却是完全坐实了早先时候王丹虹拒绝帮忙送情书时说的话。 女神是真的要结婚了!!!!!! 这是真的!!!!!! 不是那个丑八怪忽悠他们的!!!!!! 丑八怪——王丹虹呵呵哒。 结果,含泪接受了请帖的人们还得按时去喝喜酒,老教授倒是无所谓,顶多就是打听清楚喜宝的未婚夫是清大毕业生后,很是唏嘘了一阵子,顺便怒斥这几届的男学生太不行了。同是研究生的男生就悲伤多了,可已经答应了,还能怎么办呢?当然是一起去喜宴上喝个酩酊大醉啊! 等到九月的最后一周,所有一切关于婚宴的事情都已经准备妥当。 两天后,老家的乡亲们一起赶到了。赵红英亲自带队,先带他们去大伟买的院子里安顿下来,之后又领着他们逛遍大街小巷,毕竟关于婚宴方面的事儿,主要是谢家在管,作为女方的奶奶,赵红英还真就没分配到什么活儿。 又过了两天,喜宝向学校请了假,在谢长峥的陪同下离校回了家,准备做一个最美的新娘子。当然,她的二姐兼伴娘也到了,这两天就跟她睡一屋。 终于到了国庆节这日,所有的亲朋好友都已齐聚一趟,因为从的是西式婚礼,老宋家这边只能瞅着瞧热闹,好在谢家请了懂行的人从旁协助,就是在接新娘这一块,悄悄的松了点儿,少了一环敲竹杠不让新郎接走新娘的环节。 因此,谢长峥顺顺利利的敲开了喜宝的闺房门,带走了美丽的新娘子。而老家的乡亲们,除了盯着喜宝看之外,也瞄上了春梅,悄悄的咬耳朵,互相询问着,那个长相斯文的年轻伴郎是不是就是春梅的对象。 很快,两位新人就都上了停在胡同口的轿车,伴郎伴娘也跟着上来,其余的宾客则在后续人员的安排下,分别由小巴车送到酒店。 哪怕老家这几年经济发展也不慢,那也没法跟京市相比,前几天逛街时,就纷纷感概首都就是首都。到了今天,瞅着前头那一溜儿的车子,乡亲们都傻了眼,及至到了酒店门口,更是不知所措起来。 酒店是谢家联系的,算得上是国宾级别的,不过有门路订几桌也不难,无非就是节假日难以安排。好在,谢家出手快,门路也广,不单订到了足够多的席面,还包下了最大的一个厅。 在众人的见证下,谢长峥等在台上,亲眼看着喜宝由宋卫军领着通过一条铺满了鲜花的条形台缓缓的朝自己走来。 说是西式婚礼,礼节方面还是简化了点儿,可由父亲将女儿亲手送到女婿手里这个环节,那是绝对少不了的。 宋卫军心里多少有些惆怅。可瞧着往日里淡定到不似真人的小闺女,这会儿却是两眼晶晶亮,面上除了喜悦还要满满的期待,到底还是松了口气,只要闺女幸福就好…… 在场的亲朋好友等众宾客们,心中也都是五味杂陈,当然是以祝福为多,可也架不住心酸难受。 譬如说,宋卫民和袁弟来。 宋卫民眼睁睁的看着他四弟宋卫军将喜宝亲手交给了谢长峥,哪怕再怎么不懂西式婚礼,他也看明白了,这是当爹的把闺女交给女婿。而这个位置,原本该是他的。 袁弟来则时不时的看一眼台上的喜宝,又扭头瞥向站在张秀禾身边的臭蛋。这俩不愧是同父同母生的亲姐弟,长得相像不说,连面上的神色都有七八分相似。这会儿,喜宝瞧看谢长峥的眼神里带着甜蜜,而臭蛋也时不时的瞄向他身边的未婚妻,光是外人看着,也能感受到一种发自肺腑的幸福和温馨。 真的是她错了吗?丢了女儿,又丢了长子,现如今留下身边的仨儿子,不是连初中毕业考就通不过,就是小学年年没考不及格。 大概真的是她错了,可惜一切都悔之晚矣。 …… 水晶灯下,身着西服的司仪神色郑重的念着宣誓词,新人相对而立,在万众瞩目之下,宣读誓词、交换戒指、互许终身。 “我愿意。” “我愿意。” 第165章 盛大的婚礼结束后, 并没有蜜月旅行,因为喜宝要上学, 谢长峥也得继续上班。 当然, 婚后的生活跟以往肯定是有所不同了,可真要算起来, 其实差异也不是非常大。 作为一个在读研究生, 还是被教授报以极大期许的那种。喜宝在回归学校后,立马就投入了忙碌的学习中, 翻译文学着作的任务也没有停止过,她还在不久之后荣升成为了实习助教, 原本就忙碌的她, 简直忙到飞起。 万幸的是, 现如今的大学生还是很好学的,迟到早退现象几乎没有,更不存在无辜旷课的情况, 要不然就喜宝这个性子,学生如果执意不听话, 她也没办法。 意识到这一点后,喜宝还是挺犯愁的,她的专业知识相当扎实, 可架不住性子太软,完全没有老师的气势。简单地说,身为实习助教倒是没有太大问题,可假如将来她真的留校当了老师, 怕是镇不住学生的。 对此,作为舍友的王丹虹安慰她:“没事儿,大不了专门弄个全是男生的班级让你带。” 喜宝:……没听懂。 好在,这是以后的问题了,就算如今师资力量不太足,那跟最初几年还是有着很大进步的。就喜宝这情况,最起码在读完研究生之前,学校不可能让她单独授课。她也只能盼着,在毕业前能够稍微锻炼出一些气势来。 至于谢长峥,他也一样很忙碌。哪怕他那个工作并不怎么需要加班,却是标准的朝九晚五,工作日请假非常困难,除非有特别重大的理由。至于休息日,他再度怨念不已,真切的希望咱们国家能学学其他发达国家,一周休息两天多好呢,何必那么拼命。 再就是,谢长峥所在的单位离喜宝他们学校距离不近。而婚房则更头疼,等于离两边都不算近,来来回回既费时又费力。 新婚就分离那是不可能的,偏偏喜宝时常需要去图书馆查找资料,哪怕学校没有规定晚自习,她也能每天忙活到很晚。 商量之后,俩人在京大旁的小院子里又安了个窝。每天早上,喜宝做好早饭,两人一起享用之后,谢长峥先把喜宝送到学校里,再驱车前往单位。中午时,俩人搁在单位或学校食堂用饭,及至到了晚上,再度碰头。 辛苦是难免的,在喜宝看来,既然结婚了,那就肯定有个结婚的样儿,单身时去食堂吃饭是偷懒,都已经在一起了,她还是很希望能够每天买菜做饭,享受二人甜蜜时光的。 于是,当谢长峥忙于两边跑的时候,喜宝也尽量抽出时间来,去菜场买菜,回来仔细清洗、切菜、料理。她的做饭手艺虽然没经过专门的训练,味道却是相当得不错,哪怕是最简单的食物,过了她的手,也能呈现出满汉全席般的极致美味。 而到了休息日,他俩会一起前往四合院那头,这一周跟赵红英他们聚一聚,下一周则是去谢家那边。 赵红英倒是没咋样,谢老太却是激动万分,只念叨以前谢长峥没结婚时,时常一两个月见不到人,最久的一回,足足失踪了有半年光景。所以说,娶了媳妇儿就是好,那些说“娶了媳妇儿忘了娘”的,估计没娶之前也没把娘放在心上。 这边,小俩口的日子几乎没有半点儿波澜的就步入了正轨。 那边,乡下老家的旅行观光团也回到了家乡。 就是以前去过京市的乡亲们,这回又去,还是觉得自个儿再度大开眼界。如果说,家乡这几年有了不小的发展,那么京市那头,却是质的飞跃。毕竟,那是首都。 再度见过世面,回到了家乡后,乡亲们又有了新的想法,尤其是以赵建设为首的村委那些人,得到了不少启发,对未来充满了信心,誓要将家乡建设成为整个县里的模范乡,带领乡亲们过上如同首都人民一般的好日子。 而这里头,独有一家是蔫了吧唧的。 那就是老宋家三房。 宋卫民是真的被打击了,一场婚礼,以及前后跟着亲妈、乡亲们一起游玩京市,非但没叫他享受到大城市的繁华,反而令他心生绝望。 看看亲爹亲妈,瞧瞧两个哥哥嫂子,更别提一贯都是家里最出息的四弟宋卫军了。还有已经嫁出去多年的小妹宋菊花,以及个比个能耐的侄子侄女们…… 人人都在进步,只除了他和媳妇儿、仨儿子。 如果说,宋卫民仅仅是没了精气神,那么袁弟来这边打击更大,哪怕嘴上不承认,可只要没瞎,都看出了她眼底里的懊悔。然而,更大的打击还在后面,扁头最终还是放弃了复读,算是初中肄业。 平心而论,初中毕业和肄业的区别真心不大,哪怕现在还不像后世那般,大学生满街跑,区区一个初中文凭的作用几乎为零。假如是城市户口,还能报考城里的工厂,可随着宋菊花俩口子离开县城,哪怕偶尔还有一两个国有企业招工,老宋家这边也没办法再跟以往那样弄到名额了。 从京市回来,到扁头离开学校,袁弟来整个人都处于崩溃之中,然后她就将目光对准了宋东、宋西。 扁头那学习成绩是真的没救了,他就跟当年的强子和大伟有的一拼,假如说他愿意咬牙念下去,兴许有那么几分希望考个及格啥的,可也就那样了。 当然,宋东、宋西也差不多,得亏现在实行的是义务教育,县里放出消息,取消小升初的考试,务必得让所有学生都能接受九年制义务教育。也因此,这俩大概读到初三还是没啥大问题的。 袁弟来死盯着宋东、宋西半个月,然后不得不再一次的面对绝望。 真的,你得相信,有些人他天生不是读书的料。 还是赵红英看得开,她在送走了乡亲们,又瞅着喜宝和谢长峥小俩口处得不错,重新闲下来的她,终于在老宋头的提醒下,想起自个儿在乡下地头还有仨倒霉孙子,就打了个电话慰问了一番。大意是,扁头也有十五了,搁在前些年,都能当个壮劳力使唤了,既然不想念书,那就下地干活去吧。 于是,扁头扛着锄头跟在宋卫民身后,开启了艰难的庄稼汉子生涯。没两天他就发现,其实那啥……读书也不是那么辛苦吧?可再看一眼,被不死心的袁弟来差点儿逼上了死路的宋东、宋西,他还是老老实实的下地干活去了。 而到了这时,包括先前兴奋不已的乡亲们也都回归了以往的生活,毕竟,雄心壮志也得慢慢的来,饭要一口口吃,没人能一口吃成个大胖子。 很快,时间就步入了十二月,载着毛头他们的军舰终于慢吞吞的驶进了港湾,当然,只是丢下了他们,又补充了食物和水后,再度起航。 在海面上飘荡了好几个月,毛头也好,叶一山也罢,都觉得自个儿快成咸鱼了。可叶一山倒是能立刻回家洗洗睡了,毛头却还得跟随剧组一起拍摄其他场景,毕竟一个完整的电影,不可能只有一个取景处。 一群人在码头兵分两路。 叶一山以及谢八一径直回了京市,一想到因为突发情况而没法参加发小/亲侄子的婚礼,俩人都感到十分的抱歉。 坐在前往京市市区的车上,叶一山耷拉着头,满脸都是愧疚。他是真心觉得非常遗憾,毕竟当年他俩是说好的,谁先结婚就让另外一个当伴郎,偏偏他毁约了。本来嘛,算好的八月中能回来,怎么着也赶得上国庆节的婚礼,谁知道竟然会让鬼子给毁了,叶一山就怕谢长峥让人准备好了礼服,眼巴巴的等着他,最后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哪怕以谢长峥在他们圈子里的地位,不怕找不到伴郎,叶一山还是觉得,他失信了。 谢八一就更头大了,他亲侄子啊!当年他家那俩儿子结婚时,全家人都到齐了,偏偏轮到谢长峥了,他这个当叔叔的,却无奈缺席了。 这狗日的鬼子!! 俩人皆坐在车子后座,对视一眼后,同时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唉…… 回到京市市区后,俩人连自个儿的家都没回去,径直去了谢老爷子的小洋楼那边。他们不是不知道谢长峥早就买好了婚房,可今个儿碰巧是休息日,军舰靠岸的时间早已通过军区那边告知了谢家,所以从理论上来说,谢长峥应该是会携新婚妻子等在老爷子那头的。 嗯,理论上是这样的。 事实上呢? 谢长峥这会儿在医院里,身边坐着的是一脸懵圈的喜宝,俩人都在等待着检查结果。 没多久,圆脸的中年女医生告诉这对新婚小夫妻,检查结果表明已怀孕七周多了。 怀孕七周??? 别说喜宝完全懵了,谢长峥也差不多,尤其算一算这个时间…… 圆脸医生还在那儿絮絮叨叨的说着注意事项,自打计划生育政策严格落实后,来医院检查的人越来越多了,毕竟头胎还是唯一的一胎,只要是家里不算特别困难的,都会严阵以待。早些年,刚推行计划生育时,他们这些妇产科、儿科的医生还担心失业问题,毕竟以前愿意来医生做产前检查以及分娩的孕妇就不多,以后还不得更少? 结果,事实正好相反,大家伙儿突然就不差钱了,都不需要医生再磨嘴皮子,一个两个的都舍得出钱做全套检查。有些还不到预产期呢,就急吼吼的提前半拉月住进了医院。甚至一度,妇产科人满为患,还得开后门才能弄到床位。 瞅着眼前这俩年轻人,圆脸医生在念叨完基本的注意事项后,又从一旁拿了宣传册子,除了更规范的孕妇须知外,还有就是最后的结扎问题。 嗯,就是刚怀孕就让人做好心理准备,国家说了,只能生一个。 喜宝倒是真没注意那么多,她是结结实实的给懵了。没法子,她的例假虽然很正常,周期却比一般人略长一些,基本上四十天才来一次,加上刚结婚,事儿一多,她就给浑忘了。等回过神来仔细一盘算,好像有已经超过一个半月没来了。她就算旁的事情再迟钝,作为一个已婚妇女,也明白例假没来说明了什么。 赶紧趁着休息天来医院检查一下,结果…… 中!标!了! 不敢置信的摸了摸仍然平坦的小腹,哪怕已经知晓了最终结果,喜宝还是处于懵圈状态中。 结婚后会生孩子,这个道理她懂,也曾期待过一个小肉团子出现,可这速度是不是太快了?她以为,应该会是在念完研究生,或者也该到念完这一年吧?怎么就突然来了?倒是给打个招呼呢! 幸好,比起喜宝,谢长峥靠谱多了,眼见医生已经叮嘱完了,后头又还有人排队等着,赶紧向医生道了谢后,扶着喜宝起身离开。 本来吧,他昨个儿接到谢大伯的电话,得知今个儿军舰就能短暂靠岸了,正好这个周末要去谢家那边,还想着跟喜宝一起见见他小叔。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 及至出了医院大门,喜宝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弱弱的问道:“咱们现在上哪儿去?找谢奶奶吗?” “不,找你奶去。”谢长峥很快就做出了决定,哪怕他和喜宝都是高材生,一个清大一个京大,可在迎接新生命这方面,却是完完全全的新手。他觉得自个儿靠不住,喜宝估计也够呛,那还不如直接送到老宋家。 其实吧,刚才医生嘀咕的那些话,他完全没记住,相信喜宝也一样,去老宋家还有一个好处,同样的话,只要从赵红英的嘴里过上一遍,喜宝绝对能记住,还是深深的烙刻在脑海里的那种。更别提,赵红英那个年代完全没有上医院接生的习惯,她自个儿生了四儿一女,又替仨儿媳妇儿接生了十一个孙子孙女,绝对比谢老太更有经验。 又因为被这个消息给震住了,无论是喜宝还是谢长峥,都忘了昨个儿刚得到的消息。 喜宝:……我怀孕了我怀孕了我怀孕了! ——毛头是谁?忘了忘了。 谢长峥:……我要当爹了我要当爹了我要当爹了! ——亲叔?小伙伴儿?连爹妈爷奶都忘了。 等俩人恍恍惚惚的回到了老宋家,却没碰上赵红英,而是看到蹲在堂屋房檐底下抽着旱烟杆子的老宋头。老宋头比他俩还惊讶,抬眼看了一小会儿,愣愣的问:“我记错了?你俩这周不是回谢家那头去吗?” 已经是十二月了,京市这边已经下了好几场雪了,也就是老宋头,始终没改掉蹲屋檐下头抽旱烟的习惯。谢长峥一面扶着喜宝往堂屋里去,一面回答道:“喜宝怀孕了,我觉得还是让奶看着她吧。” 喜宝幽幽的看了他一眼,谢长峥赶紧改口:“这不是我俩都没经验吗?医生说的那么快,谁记得住?让奶瞅瞅,有啥要注意的,叫她说给你听。” 说话间就进了堂屋,谢长峥把喜宝按在沙发上,让她乖乖坐着,回头一看,门口屋檐下,老宋头的身形已经消失不见了,愣了一下后,他才反应过来,老爷子跑去找老太太了。 事实就是这样,甚至赵红英都没走太远,她去了丁家那头,倒不是闲唠嗑,而是真的有事儿商量,就是春梅和丁医生的订婚,老丁家前些日子给了她几个日子,叫她跟家里人商量一下,从里头挑一个,挑完了跟他们说一声就成。赵红英是想着,横竖也没啥事儿,这周喜宝要回婆家,宋卫军又不回来,那索性就去找亲家商量商量订婚的事儿,顺便也消磨下时间。 因为去的时间不久,事情也还没说完,乍一看到老宋头过来寻她,赵红英还纳闷呢,心道,早饭刚吃完才俩小时,这就饿了?饿了柜子里也有饼干,干啥非要寻来?这才十点多,离午饭时间还早着呢。 再然后,赵红英得知了喜宝怀孕的事儿,立马转身,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消失在了胡同尽头。 丁老太不禁感概道:“怪不得你们家宋涛跑得那么快,这是遗传啊!” 一旁的丁家儿媳也连连点头,还在心里盘算着,等她儿子结婚后,最好也生个跑得快的,不求一定走上运动员这条路,起码瞧着身子骨就倍儿棒。 老宋头无语的望着自家老婆子消失的方向,跟丁家婆媳打了个招呼后,慢吞吞的跟了上去,似乎在用实际行动向亲家表明,跑得快……真的不是他们老宋家祖传的。 没等老宋头慢悠悠的蹭过来,赵红英已经奔回了家。 在听闻谢长峥的担忧后,她拍着胸口表示一定没事儿,毕竟她可不止是帮着儿媳妇儿接生了,以前跟赵红霞挨着住时,那边有啥事儿,她也都是能帮就帮的。久而久之,这经验别提有多丰富了。 谢长峥长出了一口气,不提别的,单就说刚才喜宝还是一副提着心的模样,等赵红英一出现,她整个人都放轻松了,就好像有了主心骨,万事不愁。 赵红英那模样气势,搁在外人眼里,简直就是凶神恶煞的代名词。然而,在喜宝看来,只有满满的安全感。 至于谢家那边,本来是说好了上午过去,一道儿吃过午饭,下午再离开的。临时失约自然不妙,好在情况特殊,那边也不是不讲道理,谢长峥给那头打了个电话,说明了理由,答应下周再去。 其实,检查结果一切都好,今个儿去也没啥,可乍然知晓自个儿怀了孕,喜宝一直处于懵圈状态,没瞧见她连心心念念惦记了许久的毛头都忘了,谢长峥觉得她就算去了谢家,也一定会心不在焉的。 话说回来,毛头呢? 还有,他亲叔叔以及他那倒霉催的小伙伴儿呢? …… 话分两头,就在谢八一和叶一山往京市赶时,毛头却跟着剧组去了别处取景,继续拍摄。这鬼子作幺是特殊情况,可事实就是,耽搁了电影拍摄,尽管如此一来,剧情更丰富了,人物形象也更立体了,算得上是因祸得福。可拍摄进程确确实实被延误了。所以,接下来他们并不能就此闲着,得继续加油,加班加点的把剩下的拍摄完毕。 所以,毛头失踪了,因为通讯不便,又不想耽搁大家伙儿的时间,他就没回家,只是将在军舰上就写好的家信托付给了谢八一,让他帮着寄出去。 谢八一倒是答应了下来,也确实做到了,就是在回京市市区时,路过了一个邮筒,开了车窗顺势丢了进去。横竖地址和收件人是写清楚的,邮票也贴上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邮递员吧,要相信国家邮政。 国家邮政确实没辜负了谢八一的期待,在磨叽了一周后,终于送到了赵红英手上。 而彼时,已经接受了怀孕这个事实的喜宝,正跟随谢长峥一道儿去了老谢家。 尽管说好的见面往后推迟了一周时间,谢家那边还是都能理解的。其实,在上个周末谢长峥打来电话,说喜宝怀孕时,谢老太高兴的当天午饭多吃两碗,好悬没把自个儿给撑着。她相当放心赵红英,直说只要喜宝好,来不来谢家都没事儿,大不了她去看。 才刚怀孕一个半月,喜宝当然不会大牌让奶奶婆来看她。因此,这周休息,她早早的起身,跟着谢长峥来到了婆家这边。 谢家其他人都已经很熟悉喜宝了,谢八一倒是头一次看到侄媳妇,因为是老战友的独女,又见谢长峥这个打小就特别难伺候的侄儿顺从的跟在媳妇儿身后,他就忍不住想笑。 这种感觉要怎么描述呢? “长峥,你爸当初刚跟你妈结婚那会儿,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的。”谢八一如是说。 然后,就遭了毒手,被谢老爷子和谢父联手压制。 好不容易挣脱后,谢八一又对谢长峥说:“叶家那小子上周跟着我一块儿来了,他特别惭愧,答应过要当你的伴郎,结果摊上了那破事儿。他还说,想看看你娶了媳妇儿后变成啥样儿了,又赶巧了,没碰上。” 叶家那小子…… 谢长峥脊背一凉,怎么说呢?最初,他是不想太刺激叶一山,毕竟那会儿人在军舰上,万一那小子真的想不开跳海了,多造孽呢?可后来的事儿,就完全不在他的预料之中了,毕竟他也不知道鬼子还能作幺成这样。再往后,事态就不受控制了。 假如,让叶一山知道谢长峥不单娶了他的女神,还故意不告诉他真相,甚至这会儿女神肚子里已经怀上了谢长峥的孩子…… 仿佛要完。 正这么想着,门铃突然响了起来。谢长峥心里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这一点在叶一山走进来之后,达到了巅峰。 叶一山满脸都是笑,进门先赔罪:“抱歉抱歉,谁知道鬼子又……”话还没说完,他已经看到了紧挨着谢长峥坐在沙发上,还满脸都洋溢着幸福的喜宝。 那一瞬间,叶一山是茫然的。 我是谁?我在哪里?人生的意思是什么?宇宙的边际在哪里? 关键时刻,谢长峥挺身而出,一手箍住叶一山的脖子,强行把人给拖了出去:“走,咱们哥俩好久没见面了,是应该好好叙叙旧。” 谢家这边显然没想到谢长峥还能丢下喜宝,直接跟叶一山跑了,短暂的愣神之后,忙去安慰喜宝。喜宝倒是没啥,顶多有那么一丝丝的好奇,问:“那人是谁呀?都快赶上我哥那么黑了。” 在吹了好几个月的海风后,叶一山的确黑了好几个色度,加上他跟喜宝见面是在大一放暑假时,时隔多年,早在不知不觉间,彻底的消失在了喜宝的记忆中。 等听说这是谢长峥的好兄弟后,喜宝连最后那点好奇心都没了,只依着谢老太、谢母的催促,该吃吃该喝喝,一心当个无忧无虑的准妈妈。 谁也不知道谢长峥跟叶一山在外头谈了什么,反正等叶一山回到自个儿家时,他已经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所谓的生无可恋也不过如此。 然而,更绝望的事情还在后头。 当天下午,他亲哥带着女朋友回了家,向长辈介绍时,说女朋友叫宋春芳,还特别添了一句,说这位也是宋老太的孙女,就是谢长峥媳妇儿的堂姐。 叶家的长辈都很满意,在得知上午的时候,他已经见过女方那边的长辈后,很是用心的备了一份重礼,叫他趁热打铁,由叶老太陪着,再往老宋家去一趟,顶好是能够直接把订婚的事儿给落实了。毕竟,他这岁数是真的不小了。 没人注意叶一山的绝望,及至他哥和未来的嫂子,以及他奶一道儿离开家后,就听到他妈一脸喜色的叨叨着:“早知道会这样,当初就该让一江去见宋家这个大的孙女,小孙女好是好,还是京大的学生,可俩人不合适那是真没辙儿,倒是跟谢家那小子挺搭的。” “妈……”叶一山无比虚弱的张开嘴,颤颤巍巍的问道,“我哥他以前跟谢长峥的媳妇儿相亲过?” “就见了一面,喝了一回早茶,你哥回来说不合适,就没第二回了。”叶母没当一回事儿,现在都已经是什么年代了,相个亲又算什么?哪怕是以前好了,相看不成另外找一门合适的,那也说得过去,又不是私底下怎么了。 叶母是真的不在意,谢家那头当然也一样,可叶一山…… 没!活!路!了! 不过仔细想想,他起码比毛头要稍微幸运一点。毛头跟着剧组在海上漂了几个月,上岸后倒是寄了家信保平安,可因为连他自个儿也说不清楚接下来会去哪里,只能单向联系家人。 所谓单向就是,连个公用电话都寻不到,等戏的间隙唰唰的拿笔写信,然后委托负责采买食材以及其他必需品的工作人员帮忙寄信。 这还多亏了毛头早些年拍过西游记,所以提前做好了准备,买了好几版邮票,不然只怕更糟。 而京市这边,平心而论,家里人在得知了他一切平安后,还真就不咋想他。再说了,想也没用啊,天知道他这会儿跑到了祖国秀丽河山的哪个犄角旮旯里。 就连喜宝,原先还会在心里惦记着毛头,可没过多久,就因为强烈的孕吐反应,连上课都没法继续了,无奈之下,只得办了休学,先回家待产,把孩子生下来坐完了月子再回去。 自然,那个刚住了没几个月的小院,再度被闲置了下来。又因为自家地方太大,人却没几个,谢长峥索性让她住回了娘家,毕竟有赵红英在,也叫他安心很多。 在喜宝安胎期间,春梅先跟丁医生订了婚,两家之后商议了一下,也不墨迹了,等明年开春后,择个好日子就结婚。 没想到的是,比他们晚认识的春芳和叶一江反而赶在了前头,这俩更能耐,直接跳过了订婚,在年关前就扯了证,正月里办了酒。 一下子,底下的三个妹妹都名花有主了,这让强子和大伟压力相当大。 再然后,他们就听说人在老家务农的扁头也订婚了。因为是在乡下地头,还存在不扯证直接办酒的习惯,好在扁头没那么夸张,就是先订婚,过个两三年再办酒。不过,指望他们完全依着婚姻法来是不可能的,大意就是,等俩人都十八周岁成年了,就会在一起。 于是,强子和大伟更崩溃了,他俩还特地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愕然发现,家里好像只有宋东、宋西还没着落。 问题是,宋东、宋西小学还没毕业呢,就算赵红英再怎么丧心病狂,起码在高中毕业之前,她都不带惦记的。当然,前提是这俩熊孩子能考上高中。 “你想想毛头,是不是觉得心里好受多了?”强子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还帮大伟满上了,“他有女朋友就跟没有一样,我看呀,这事儿悬乎。” 大伟拿起酒杯一口闷,因为喝得太急,还被呛了一下:“咳咳……话说回来,毛头那小孩崽子咋连过年都回啊?他还认识家在哪儿吗?别等喜宝生娃了才回来。” 强子认真的想了想这个可能性,含着一口酒就笑喷了出来,直接喷了大伟一脸:“哈哈哈哈哈这个可以有!” 脑补一下,毛头灰头土脸的从外头回来,突然发现他最爱的妹子已经结过婚、怀过孕、还生了娃儿,这样的冲击力,大概会让他瞬间怀疑人生的。 再看喜宝,因为是在有着暖气的室内,喜宝穿得不算多,一袭修身的毛衣勾勒出了她的身体曲线,旁的都不算胖,除了肚子上鼓鼓囊囊的一团。 强子无视猛拿袖子擦脸的大伟,冲着喜宝那头高声问道:“宝啊,你的预产期是啥时候来着?” “医生说是七月中。”喜宝随口答了一句,奇道,“大哥你咋突然问这个了?” “我觉得吧,毛头那小子就算再怎么磨叽,到你生娃儿之前,他肯定能回来了!” 喜宝一脸懵逼,心道,还得那么久啊?不过再一想,大家都长大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她哥要忙事业,那也是没办法:“嗯,我也希望他赶回来。” 坐在她身边的谢长峥忍不住有些醋,他家娃儿才不希望舅舅呢,毕竟舅舅那么多,个别缺席又算得了啥?下意识的伸长胳膊搂住喜宝,轻声道:“不管其他人怎样,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 数月之后。 又是一年盛夏时,喜宝提前一个月就进了医院。这要是平常时候,真的看不出来谢家是特权家庭,可到了关键时刻,却是立马显现了出来。不单安排了单独的病房套间,喜宝还有专用的医护人员。因为时间还早,平时陪在她身边的,只有两个人,不过是三班倒的,准确来说该是六个人,轮流陪护。 当然,赵红英也在,她是每天早上拎着饭盒过来,一陪就是一整天。午饭和晚饭倒是由谢家的保姆送的,据说是专门有人安排食谱,照着做的。 好在,自打到了孕中期,喜宝就停止了孕吐,她原先不挑食,孕吐停止后,整个人胃口大开,然而饶是如此,看起来也称不上胖,最多就是稍稍丰腴了点儿,再就是肚子看起来特别大。 来探视的亲朋好友一看她那肚子,都怀疑她怀的是双胞胎。可医生却说了,里头就一个孩子。还有人不相信,医生也就笑笑没说话,横竖也就快生了,争执这些没意义。 再然后,毛头回来了。 没有强子预想中的灰头土脸,他拍这个还是很高兴的,加上久未回家,整个人都亢奋不已,兴高采烈的冲回了家。 哦,对了,毛头离开的当天,就是喜宝跟谢长峥相亲的那一天,所以他并不知道这个事儿,最多也就是听了一耳朵喜宝跟一个大冰坨子相亲的事儿。再就是,他听喜宝说过考研的事情,出于对喜宝的信心,他完全没考虑过落榜的可能性,可就算念了研究生,这会儿已经是七月中旬了,怎么着也该放假了。 所以,他连自家都没回,只屁颠屁颠的奔到了宋卫军买的那个院子里。 赵红英肯定不在家,她得要傍晚时分才回来。可老宋头还是在家里的,他现在每天都去大房、二房那头蹭饭吃,这会儿刚吃完午饭,溜溜达达的回了家,准备洗把脸躺床歇个午觉。就在这时,院门被砸响了,而且声音很是急促。 已经坐在床沿准备踢掉鞋子的老宋头一下子蹦了起来,连从不离身的旱烟杆子都没拿,只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了出去,拉开院门的门捎,劈头盖脸就问:“是不是宝她生了?……毛头?咋是你呢?” 尽管有一年没见面了,可因为毛头打小就长这个样儿,老宋头一眼就认了出来,随后一下子丧了气:“我还以为宝她生了呢。” 毛头:……嘛玩意儿?! 就在毛头准备开口发问时,堂屋里的电话铃急促的响了起来,老宋头立马丢下毛头,转身冲了回去,拿起电话屏住呼吸,片刻后,他又从屋里杀了出来,冲着刚走到院子里的毛头吼道:“走,你骑上自行车带我去医院,就那个陆军医院,我去过,我给你指路!” “哈?” “快快,自行车是好的,你带上我!快点儿啊,你还愣着干啥?”老宋头气得忍不住抬头往毛头脑袋瓜子上敲了好几下,“你妹妹要生了!快点儿说不准还能赶上头一个!” 咋可能是头一个呢?临预产期,谢长峥请了假在医院里当陪护,喜宝一发动,他就立刻跟了进去。同样跟进去的还有赵红英,哪怕按着规矩只能有一个家属陪同,可他俩破例进去了。 这俩是完全没有想过要给家里人报讯,倒是凑巧赶过来探望妹子的强子,一见这情况,又没能跟进去,索性霸占了医院小卖部的公用电话,挨个儿打去了电话。 等老宋头和毛头赶到时,已经有好几人到了,其中就包括了正月里结婚的春芳,以及晚了两个月结婚的春梅,值得一提的是,这俩都怀孕的,区别只在于春芳已经显怀了,而春梅因为月份小,暂时还看不出来。 如果说,其他人的脸上都是兴奋中夹杂着纠结,那么毛头就是…… 彻彻底底的怀疑人生。 比他更惨的,却是人在产房中的……不是喜宝,是赵红英。 喜宝脸色发白,冷汗涟涟,她这辈子也没吃过什么苦头,这会儿疼得都开始说胡话了。助产士让她用力,让她深呼吸,她倒是很配合,架不住实在是太疼太疼了。 一把拽住了赵红英的手,喜宝哭着说:“奶!我不生了,我不要生了!!” 赵红英吓得差点儿没跪下,心道,完了完了,老天爷您倒是别听这孩子瞎胡说,都到这会儿,哪儿能说不生就不生呢? 万幸的是,老天爷也不是那么不靠谱的,起码这一次完全没听她的。终于,在几个小时后,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在产房里响起。 护士用双手托着刚出生的婴儿,走到喜宝跟前,好让她瞧一眼刚出生的宝宝。 喜宝一看,顿时懵了。 “真丑。” —全文完— 第166章 闺女番外1 真丑…… 听着这两个字从喜宝嘴里出来, 赵红英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儿没气得撅过去。她很想问问喜宝, 这是你亲生的娃儿不?是不?! 是倒是, 这不喜宝不知道她长了一张怎样的嘴儿吗? 这边的赵红英已经生无可恋了,结果那边护士还在安慰喜宝, 说啥刚出生的孩子都不好看, 等仔细养一养,养胖了长开了, 自然会好看的。 喜宝忍着倦意仔细的看了看孩子,还是忍不住摇了摇头:“我瞧着挺胖的啊!” “你赶紧歇着吧!”赵红英恨不得伸手捂住了喜宝的嘴, 听听都是啥话, 丑啊, 胖啊,你就不能当一个安静的产妇吗? 悲愤不已的赵红英甚至都没心情询问喜宝生的娃儿是儿子还是闺女,见剩下的事儿有护士操持, 她忍不住起身扶着墙走出了产房。 扶墙是因为她腿软…… 产房外头,谢家和宋家的人都陆续到了, 一见赵红英这颤颤巍巍的模样,哪怕刚才隐隐约约有听到孩子的哭声,那也不能肯定就是自家娃儿, 忙齐刷刷的将目光集中在了赵红英脸上,争抢着问:“生了没啊?” “孩子咋样了?” “男的女的?” 赵红英先是点头,后是摇头,这天儿本来就热, 可把跟前这一群人给急得一头一脸全是汗,擦都来不及。好在,略缓了缓后,赵红英还是开了口:“生了,都好,我没注意是男是女。” ——她光顾着注意那句‘真丑’了。 男女很重要吗?假如孩子真应了喜宝那句话,有这么两个相貌出众的父母,自个儿却丑不拉几的,你让孩子怎么活?这么一想,似乎还是儿子好,再丑还能丑得过毛头? “妈,你在里头干啥呢?咋连孩子是男是女都没瞧见呢?”宋卫国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他可是早就听春梅提过了,现在年轻小夫妻生孩子都喜欢往医院里跑,说什么既安全又不遭罪,这具体咋样他是不知道,可都在医院里,旁的活儿有别人来做,咋他妈连瞄上一眼都不会了?还不如以往在老家那会儿,生火烧水、接生洗涮,一溜儿全做了,还不带遗漏男女的。 正这么想着,宋卫国还想抱怨两句,抬眼就看到赵红英黑着脸杀气腾腾的瞪着他,顿时两腿一软,赶紧改口:“妈,您可受累了,强子你倒是扶着点儿你奶啊!” 又一年过去了,强子和大伟再度换班,可怜的强子觉得自己大概也许可能……活不到年底了。 扶着赵红英走到旁边靠墙的椅子上坐下,在外头人五人六的强子,这会儿却怂怂的缩在一边,而离他大概三五步远的地方,则戳了个人形木头桩子,那玩意儿还有个名儿,叫癞毛头。 毛头:……我不就是离开家去外头拍了一年戏吗?咋走的时候妹子刚相亲失败,回来了却连娃儿都有了? 就在这时,产房里头的护士走了出来,大概是因为谢家早就跟医院打好了招呼,人家护士径直走到了谢母跟前:“是个大胖闺女。” 赵红英刚还嘀咕着喜宝不会说好话,啥丑啊胖的,还祈祷着最好生个儿子,寒碜就寒碜呗,毕竟男人又不怎么看外貌。结果,这才祈祷着呢,就听到了“大胖闺女”这四个字。 一时间,她的悲伤逆流成河。 联系喜宝在产房里说的话,那岂不就是个又丑又胖的闺女?凉了凉了,彻底凉了。 相较于赵红英这边的绝望,谢母反而乐淘淘的:“好,闺女好,我家大儿媳生了个胖小子。”又对宋家这边说,“我们老谢家,长峥这辈儿有六个小子两个丫头,往下这不是摊上计划生育了吗?又是五个小子,要是政策不变,这娃就是他们这一辈儿独一个姑娘了。” 平心而论,乡下人家极少有不重男轻女的,这要是搁在早些年,大不了来一句“先开花后结果”,可如今这不是政策变了吗?每家每户都只能要一个孩子,一听说生了个闺女,老宋家这边就有些尴尬,再听人家谢母已经定了基调,忙跟着附和。 谢母何等的人精,见他们这样立马就明白了过来,不过她也不以为意,说白了这是他老谢家的孩子,她这个当奶奶的都不说啥,作为外祖家,傻了才会拆台子呢。 好在这个时候,产房里头有了动静,因为是顺产,喜宝和刚出生的孩子都被推了出来,再度回到了先前住的单人病房里。 赵红英也顾不得为外曾孙女的颜值和身材担忧了,赶紧撵了上去。一群人又风风火火的转移阵地,冲到了病房里。 眼见人多,赵红英一个眼刀子下去,当下老宋家这边就退了大半,也没完全离开,就是没敢再往病房里头去,而是缩头缩脑的待在外头走廊里,时不时的往里头瞄一眼。 喜宝已经又累又困的,虽然周遭有些吵闹,可回到病房后没多久,她就盹过去了。可没过两分钟,她就被一阵大哭声吵醒,却是刚出生的大胖闺女“嗷嗷”的哭了起来。 谢长峥早在半个月前就跟护士讨教了抱孩子的正确方式,其实他家里侄子多,以前也不是没抱过,就是刚出生的孩子太软了,他还是得重新学习。 等闺女入了手,他第一个反应是:“怎么这么重?”见闺女哭得惨烈,他又赶紧把孩子交给谢母,“妈,你掂量掂量。” “哟,得有七八斤吧?”谢母哄了哄,却几乎完全没有效果,孩子该哭还是哭,且一副中气十足的模样。 赵红英瞧着眼热,刚才在产房里,她就只瞥了一眼,就觉得孩子皮肤红彤彤的,又被喜宝吓了一大跳,这会儿在亮堂地儿一瞅,仿佛也不是很丑? 伸手跟谢母要了孩子,赵红英用宛若买猪肉的手法数量的掂了掂,肯定的说:“八斤一两。” “哟,那是怪不得喜宝的肚子会那么大了。”谢母道。 “如果不是跟小叔重了名,这个小名倒是容易取了。”谢长峥帮喜宝拉了薄被,示意她先眯会儿,喜宝也想睡啊,这不是孩子“嗷呜嗷呜”的哭个没完吗? 折腾了有半小时,大胖闺女终于盹了过去,病房里也终于恢复了昔日的宁静。 那些瞎凑热闹的宋家人都被赵红英连推带撵的给轰走了,只除了老宋头,以及完全石化了的毛头。 谢家这边,谢长峥铁定不会走,谢母还想着亲自跟家里的老太太说一声,告了声饶,就先行离开了,横竖请了专业护士轮流值班,光人手来说,是绝对足够的。 喜宝是午饭以后发动的,出产房时已经是傍晚了,可她一点儿都不觉得饿,只感觉身上所有的骨头好像被打碎又重组了一遍,除了疼之外,还有无穷无尽的疲惫和困意。等大胖闺女一闭嘴,她就妙睡过去了。 这会儿,赵红英搂着睡得喷香的外曾孙女,谢长峥和老宋头都在旁边瞅着,因为刚见识过这娃儿的哭功,他们都不敢伸手碰触,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唯恐又把这胖姑娘给惹毛了。 还是赵红英淡定,仿佛在接受了外曾孙女又胖又丑这个设定后,单就是爱哭这个特性,完全算不了什么。再说了,谁家孩子刚出生的时候不哭?不哭也得把她打哭,哭声越响亮就证明孩子身子骨越好,脑袋瓜越聪明! 典型的性子就是毛头。 “毛头呢?老头子,你去安慰一下毛头,这孩子也挺惨的。”后知后觉的,赵红英心疼了下毛头。 可不是挺惨的吗?也就离家一年,就好像错过了一整个世界。 妹子相亲了,妹子定亲了,妹子结婚了,妹子怀孕了……喏,也算是毛头来得凑巧了,起码赶上了妹子生娃。 一想到毛头在短短几个小时里遭受的煎熬和磨难,饶是铁石心肠的赵红英,也不禁替他鞠了把辛酸泪。 毛头在老宋头的召唤下,僵硬着身子同手同脚的走进了病房,两个比皮肤更黝黑的眼珠子先是直勾勾的看向躺在病床上的妹子,过了差不多半刻钟后,又将目光挪到了赵红英怀里的胖娃儿上——就是那种眼珠子不懂,脖子平移的超高难度动作,配上他怀疑人生的神情,令人忍不住心生同情。 惨啊,真是太惨了!! 瞧,把人孩子都给吓傻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久到赵红英开始认真的思考,万一毛头这孩子真给吓傻了该咋办时,毛头终于一步一挪的蹭到了她跟前,用无比虚弱的声音问:“奶,现在是几几年?” 赵红英:…… 毛头想起他以前演过的《西游记》里面,有“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的说法,他觉得这个解释还算靠谱,不然咋就变化那么大呢? 当然,他最终还是失望了,继续戳在病房里瞪着喜宝刚生下来的大胖闺女,开始了新一轮的思考人生。 喜宝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天黑,而且她还不是被饿醒的,也不是自然醒的,完完全全就是被她的大胖闺女给嚎醒的。 一觉醒来,喜宝觉得,她的闺女好像比刚才又胖了一圈,尤其那哭声,仿佛更嘹亮了。想起以前哄过扁头和宋东宋西,也不是咋哄,一般说一句“别哭了”了,几个孩子就会瞬间老老实实的,她也试着对自家闺女说了声,可惜,毫无效果。 大胖闺女还是刚才咋哭现在还是咋哭,扯着嗓子嗷嗷叫,就是光打雷不下雨,一滴眼泪都没有。 赵红英隐隐觉得有些奇怪,可因为这一天发生的事儿太多了,她也就没在意,而是站起来搂着孩子在房里走了两圈,等哭声小点儿了,才说:“这娃儿叫啥好呢?我看,要不就随癞毛头,叫……胖丫头吧。” 喜宝还活在梦里,一旁的谢长峥差点儿没给吓趴下,他就不明白了,为啥他的闺女要随毛头呢? 这时,之前一直跟个木头桩子般的毛头,徒然间一跃而起,大声说:“就这么办!她小名就叫胖丫头,大名叫谢丫头!” 谢长峥:……我谢谢你全家!! 胖闺女——哦不,胖丫头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已经被极其草率的定了下来,刚被她阿太哄得弱下去的哭声,随着毛头的这声大叫,“哇”的一声再度响起,而且比刚才更为嘹亮也更为惨烈。 这下,除了胖丫头之外的所有人都用无比谴责的目光看向了毛头。 毛头:……好的,我闭嘴。 …… 因为是顺产,喜宝只在医院里待了三天,其实也可以继续待下去的,可她深以为医院不如家里舒服。于是,在医生确定她的身体无恙后,就让她出院了。 自然,胖丫头也随之离开了医院。 考虑到老谢家那边时不时的会有人过来看胖丫头,老宋家的房子又不够大,两下一商量,就决定让赵红英跟着走,她主要就是负责哄着丫头,旁的事儿还是有专人管着的。 事实上,胖丫头也有人管,就是别人都哄不好她,唯独只给赵红英面子。 “丫头哟,就跟她妈小时候一样,黏我。”赵红英心里美滋滋,想着丑点儿就丑点儿吧,自家的娃儿自家疼,再丑她也不嫌弃。 碰巧过来看喜宝的张秀禾认真的回忆了一番,她咋不记得喜宝小时候黏人了?明明是全家所有孩子里头最乖巧的一个,尤其当时又有癞毛头那个混账小子作为对比,衬得喜宝格外得讨喜。 可这话,张秀禾可不敢说出来,跟婆婆作对没好处,尤其她婆婆比一般人更为彪悍。 张秀禾默默的选择了闭嘴,只凑到跟前低头瞧胖丫头:“这孩子长得可真有福气。” 是挺有福气的,肉嘟嘟的大饼脸,因为肉太多,都快被把五官给挤没了,反正两只眼睛已经挤成了一条缝,真有福气啊!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丫头满月这天。 这一天,家里人在饭店里订了二十桌,邀请亲朋好友吃喝庆祝丫头满月。 一个月的时间,如果是成年人,兴许变化不大。可丫头是个刚出生不久的小宝宝,从刚出生那会儿叫人嫌弃的红皮肤,到现在已经彻底白皙了起来,加上这一个月来,她真正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来吃奶,把自个儿养得是白白胖胖,一眼看过去,就像是个大肉包子。 唉,别人家的娃儿是小团子、小包子,只他们家的就像个特大号的肉包子! 肉包子就肉包子吧,偏偏来喝酒的宾客里头,有人就瞅着丫头看了小半天,吭吭哧哧的憋出一句话:“这丫头咋长得那么眼熟呢?” 众人一瞧,好像是挺眼熟的,可瞅瞅当妈的喜宝,以及当爹的谢长峥,并不觉得有多少相像,真要说的话,肤色挺像的,白嫩得很。 本以为这只是心理作用,可随着类似的话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频率也越来越高后,赵红英开始发挥名侦探的能耐,挨个儿的给盘查过去。 喜宝和谢长峥已经排除了,那紧接着就是谢长峥他父母哥哥了,还有他那个已经六岁了的小侄儿。没找出真相来,赵红英就继续查找,在老宋家这边,一个一个的看过去,甚至还特地回忆了一番人在老家的宋卫民和袁弟来的长相。 没有,依然没有。 在这过程中,毛头还特地过来凑热闹,口口声声说他外甥女像他。这不是有句老话说,生儿子像舅,生女儿像……哦,那就是老谢家的锅了。 明明已经排查过了一遍,赵红英在听了毛头的话,又动手抽了他一顿后,再度将怀疑的目光对准了老谢家那边。可谢长峥并没有亲姐妹,堂姐妹、表姐妹倒是有,可跟丫头完全是两个类型。 这是咋回事儿呢? 终于,在丫头满周岁的时候,真相曝光了。 谢长峥请了个拍照师傅全程跟随,不单给小寿星丫头拍了一摞照片,还让家里每个人抱着她摆拍。当时,大家伙儿还没觉得有问题,直到照片洗出来了,摊在床上看,丫头吭哧吭哧的爬过去,抱着一张照片,笑得牙豁子都出来了。 那张照片里,赵红英笑得见眉不见眼,两眼是真的眯成了一条缝,而她怀里的丫头,兴许是凑巧,正好冲着照相机,也笑眯了眼。 一老一少,笑得几乎如同是复制黏贴,更要命的是,除了这一模一样的表情,连带脸型、五官、气质……就好像是赵红英做了磨皮和增白后的效果图似的,那可真的是一般无二。 赵红英有点儿懵。 半刻后,她搂上丫头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想她这辈子生了四儿一女,底下更是十来个孙子孙女,之后想来曾孙、曾孙女、外曾孙、外曾孙女一大堆。可能跟她长得这么想的,只怕就丫头这独一个了。 高兴到几乎要飞起的赵红英,当下就把这个重大发现告诉了每一个人。 “丫头像我!” “我家宝那闺女哟,长得可像我了!” “真的一个样儿,那眉眼那脸盘子,就跟照镜子一样。哎哟,这孩子真可人疼啊,阿太的胖丫头,阿太的好丫头!” 赵红英是高兴了,家里其他人却是懵了,只除了喜宝。喜宝本来就是个奶宝,见闺女长得像她奶,在短暂的惊讶后,也跟着高兴起来。 哦对了,丫头也很高兴,虽然她压根就不知道自个儿在高兴些啥…… 兴许是为了不让亲妈和阿太失望,丫头在赵红英每天辛勤的投喂下,身上的肉肉急速增长,很快就发展成了身高和腰围等同的滚圆形肉球,配上饼脸和小短腿儿,真叫人担心她走着走着就“啪叽”一下摔地上,然后滴溜溜的滚走了。 幸好,这么惨烈的事情暂时还没有发生。 丫头一周岁后不久,就到了九月开学季,喜宝因为早先缺课太多,只能从头开始上,好在她肯下苦功夫,加上丫头又有人带,倒是不至于耽搁她继续进修。 与此同时,谢长峥也因为去年换了单位今年又遇到提干,忙得不可开交。 夫妻俩都觉得不能光由赵红英带着丫头,毕竟赵红英年岁大了,怕她吃不消。仔细商量了一番后,终于决定让丫头两边跑,谢家待半年,宋家待半年。当然,具体还得看丫头的适应能力,不行的话再商量。 事实证明,大家伙儿担心太过了。 丫头的适应能力非常之强大,十五个月时,她第一次去奶奶家玩,就把大了她整整五岁的堂哥给打趴下了。 谢远志都懵了,他就是瞅着眼前这个大肉团子蛮好玩的,想上去试试手感,结果也不知道咋了,大肉团子伸出肉乎乎的拳头,一下就砸在了他脸上。疼倒是不咋疼,却把他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然后又“噗通”一下,仰面摔了个四脚朝天。 堂兄妹第一次交锋,以谢远志嚎啕大哭的去找爷爷奶奶为终点。 哦不,应该是中点。 没一会儿,谢父和谢母就被大孙子拖过来了,瞅着大孙子哭成这样,他们还道是叫其他两房的大孩子给欺负了,毕竟像谢长峥的大堂哥、二堂哥家的两男娃儿,都已经上学了,最大的都十岁了。 结果,就看到矮墩墩的丫头戳在客厅里,一脸懵圈的看着刚才那个讨厌的小哥哥拖着奶奶过来。 丫头虽然不认识小堂哥,可她是认识奶奶的,毕竟以前住在自家时,奶奶也常过来看她,尤其是奶奶,最喜欢拿撕得碎碎的小肉丝喂她,后来还送给她一大罐味道超级棒的肉松。 “奶!”丫头喜欢阿太,喜欢爸爸妈妈,也喜欢这个成天笑眯眯的奶。 然后,那个坏的流油的小堂哥就开始指控她了。 谢远志仿佛是有了靠山,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丫头的肉鼻子,他比丫头高了半个身子,雄赳赳气昂昂的道:“她打我!” 丫头懵了一下,然后弱弱的点了点头:“对呀,我打他了。” 一个指控,另一个则毫不犹豫的承认了,从理论上来说,这事儿已经真相大白了。然而,受害者今年六周岁了,施暴者才一岁半,更确切的说,是一周岁零三个月。 谢母先是看了看丫头,压根就没理会大孙子,只弯下腰把丫头搂在怀里:“丫头不怕,奶给你做肉汤喝。” “吃肉!”丫头不想喝汤,丫头只想吃肉。 “好好,吃肉,不给谢志远那浑小子吃。” 丫头这才知道,那个哭得鼻涕都冒泡的坏小孩名叫谢志远。不过,那一点儿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吃!肉! 吃完了肉干什么?当然是听太爷爷太奶奶讲故事。 谢老爷子、谢老太太都是老革命,尤其是谢老爷子打了一辈子的仗,不过早几年就已经退下来了,横竖儿子孙子都能耐,哪里用得着他折腾?含饴弄孙的悠哉日子多好呢!这不,搂着胖孙女讲以前打仗时候的故事,就是他目前最大的爱好了。 等丫头吃饱了,谢母就把她丢给了公婆,转身撸起袖子去收拾大孙子了。 都六周岁了啊!要不是这孩子生日小,今年秋天就该上小学了,本想着让他在家里多待一年,省得去学校了叫大孩子欺负,他倒是好,居然欺负起小堂妹来了! 这边,吃得肚子鼓鼓的丫头坐在太奶奶的怀里,听太爷爷讲那些年的故事。从抗日战争到解放战争,再到抗美援朝……听得两眼放光不说,口水都快下来了。 谢老太太伸手摸了摸丫头的肚子,纳罕道,这不是吃饱了吗?咋就馋得流口水了? 就在谢老太太琢磨着要不要给丫头冲杯奶粉时,谢志远终于逃离了他奶的魔爪,用手背抹着眼泪来寻这边哭诉了:“太爷爷、太奶奶,那个妹妹她打我!” “丫头!”丫头拍了拍胸口,抢先做了自我介绍,呃,也可以理解成为,她又一次认罪了,承认谢志远所说的是事实。 谢志远好气啊,又生气又委屈:“对!就是你打我!丫头打我!” 丫头重重的点了点头,对呀,就是她打的。 事实倒是事实,可惜谢志远依然没有寻到公正。直到放学后,他几个堂哥过来了,他又一次告状。小男孩觉得,大人可能真的没啥用,可大堂哥和二堂哥就不同了,他们已经是小学生了,大堂哥都念四年级了! 听了谢志远的哭诉,大堂哥和二堂哥摩拳擦掌的准备给自家堂弟报仇雪恨,然后就瞪着窝在沙发上的肉团团发呆。 “哥哥!哥哥!哥哥!”丫头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再瞧瞧另外一个,惊讶得眼睛都瞪大了,起码不再在是一条缝了。她觉得太爷爷家里太好玩了,不像自家,虽然有个对自己超级好的阿太,可没有那么多小哥哥啊! 呃,时间过去了太久,她已经忘了早先跟小堂哥谢志远的矛盾了。 蹭蹭蹭的滑下沙发,丫头决定跟哥哥们去玩儿,当然玩着玩着就变成了打拳——谢家的传统是,每天放学后打拳半小时。 这就是丫头的日常。 吃吃喝喝,听听故事,打打拳,偶尔跟谢志远发生点儿小矛盾,不到一个月,谢志远主动投降认输,哭着跟爸妈表示,他愿意去上学。 太爷爷家好可怕,有个老欺负他的小妹妹! 在谢家待了半年光景后,过完年,成功的把自己喂成特大号肉包子的丫头回到了赵红英的身边。 赵红英:……虽然半年没见,可丫头依然长得就好像一直待在自个儿身边一样。 上去掂了掂份量,赵红英思考了一下,为了她的老腰着想,她放弃了抱着丫头出门的打算,改抱为牵。 …… 转眼,丫头已经三岁了。 三岁已经不是包子了,那就是个长着人脸的猪。亏得她没有逼人家抱她的习惯,更多的时候,她更喜欢自个儿迈着小短腿吭哧吭哧的往前走。 这天,她跟着阿太来到了京大。 随着喜宝的工作越来越忙,以前还能每周回去看看丫头,现在就变成了赵红英领着丫头过来看她。还好,学校附近就有个院子,有落脚处就方便多了,再一个,赵红英觉得吧,让丫头时不时的去京大转转,熟悉一下,以后上了大学不就轻松多了?再不然,多熏陶熏陶,兴许气质就变了呢? 想法很好,现实却不止一点点的残酷。 丫头倒是没被这充满了学术气氛的校园给熏陶出任何气质来,而是在用心的观察后,她发现她妈是从学校出去的。 更确切的说,有好几次,赵红英领着她等在京大门口,亲眼看着喜宝从那个大门里走到了外面。 今个儿是喜宝的生日,家里准备了可多可多的好吃的,丫头想吃,可阿太不让,说要等喜宝回来一起吃。于是,丫头就搬了把小板凳,坐在小院门口,眼巴巴的看着外头的小道儿,直到她终于忍耐不住了,迈开小短腿儿,循着记忆中的路,晃晃悠悠的走到了学校里。 京大是有门外的,还挺负责,看到陌生人进出都会要求登记信息。无奈丫头腿短人小,直接从门卫的窗户底下走过去了,走了一会儿她还知道找人问路。 “我妈叫宋喜宝,你知道她在哪儿吗?” 不知道,谁知道那是谁呢? 丫头也没有想到她妈居然那么没有名气,问一个,不知道,问两个,还是不知道,再问几个,依旧都是不知道。咋会这样呢?像她,在大院那边,一说丫头,人人都知道。 小短腿没劲儿了,走不动道儿了,丫头颓废的蹲在林荫道中间,表示要中场休息。 歇了一会儿后,她继续迈开腿往前走,忽的眼前一亮,前头一群人里头,打头的不就是喜宝吗? 当下,丫头敦敦敦的跑过去:“喜宝!喜宝!!” 一口气冲到了喜宝跟前,丫头高兴坏了,长开双手扑到了喜宝怀里,大声喊着:“喜宝我来找你了!喜宝你下课了没?喜宝我要吃鸡腿!” 喜宝:…… 如果说,三岁的丫头就已经领悟了离家出走技能,并且成功的让喜宝懵圈到怀疑人生,那么等丫头上学后,惨剧才真正的拉开了序幕。 因为丫头是七月的生日,她成功的在六周岁就入了学。没人担心她被人欺负,只因这些年来,她跟着谢老太爷以及五个堂哥一起打拳,不说打遍天下无敌手,最起码在同龄人之中,是不怕吃亏受委屈的。 话说回来,真要是被人欺负了,她完全可以一屁股坐死人家,来个天下一绝的“泰山压顶”。 不过,还是希望用不到这一招。 可事实上,上学第一天,丫头就被请了家长。电话打到了家里,赵红英拎着菜篮子就去了。 小学嘛,无非就是学学拼音学学算术,万万没想到,这才第一天,就被老师盯上了。 丫头没上过幼儿园,可这并不代表她就没有基础。事实上,自打赵红英来到京市以后,就一直没有放弃知识储备。如果说,在乡下老家那会儿,她只是个普通的农村劳动妇女,那么在来到了京市后,她努力上进、奋勇直前,别说识字写字了,她连英语都学了几句,沟通当然是很有问题,好在显摆倒是够了。另外,她还学了拼音,还能教丫头画画。 除了赵红英这边,谢家的老太爷和老太太也不遗余力的教导了丫头。那是真的半点儿没有藏私,教的人认真,学的人也认真。 可以说,丫头的学前教育是在她阿太——乡下老家的农村劳动妇女,她太爷爷——跟着太祖打天下的泥腿子八路,她太奶奶——巾帼不让须眉的红色娘子军,倾力教导而成的。 这样的学前教育,能教出怎样的结果来,多半人大概也心里有数了。 丫头的小学老师太绝望了,这有基础还不如没基础呢,一口带着南方乡音的普通话,完全不知道歪到哪里去汉语拼音,画得如同毕加索亲传弟子的绘画水准…… 还不如啥都不懂呢!! 最可怕的是,丫头还特别顽固,就是认死理,轴。老师说你念错了,她说没错,她还能帮你纠正“错误”的汉语拼音发音。一节课下来,老师发现……她已经被纠成错误版本的了。 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课间时候,有个男同学主动挑衅,等挑衅完毕后,他已经“啪叽”一下跟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这男同学可不是谢志远,人家吃了亏,立马起来准备打架,没一会儿又趴下了,继续起来挨揍……几轮下来,局势那叫一个惨烈,直到班主任得了信赶过来分开了他俩。 不得已,班主任给她家里去了电话,在开学第一天就请了家长。 好在,孩子虽然轴了点儿,家长的态度还是很不错的。赵红英接到电话十分钟后就赶到了,可跟她咋说?完全说不通,整个儿都不对,当然班主任也看出来了,丫头就是这个老太太带出来了,听听这口音,再琢磨下这遣词造句,完完全全的翻版。 对了,这俩长得也像,看到赵红英,班主任完全能想象的出来,丫头老了以后会是个啥样儿。 还能啥样儿啊?饼脸矮胖老太太,特轴的那种!! 不得已,班主任先委婉后直接的告诉赵红英,请丫头的爸爸或者妈妈过来一趟。 丫头爸在教育部开会,丫头妈在京大当副教授,俩人忙得方向不同,却是一样的连轴转。 赵红英只得答应了下来,回家给喜宝办公室打了个电话,一个是因为小学离京大近,再一个就是,喜宝是老师,老师有午休。 当然,作为一个小学老师兼班主任,对方也是很清楚一个巴掌拍不响的道理,哪怕吃亏的人确实是那小男生,班主任也仍然往他家里去了电话。 男生家里条件不错,父母都是公务员,就是平时太忙碌了,一下子又抽不开空来,就告诉班主任,孩子上大学的小姨会过来帮忙处理,让老师有话跟她说。 刚送走了一个农村老太太,班主任这心里拔凉拔凉的,一听说男生的小姨是个大学生,心下总算好受了点儿,想着跟有文化的人沟通起来应当是不难的,横竖再怎么样也比跟个乡下老太太扯犊子来得容易多了。 不多会儿,那男生的小姨就赶了过来,自我介绍是京大的学生,先跟老师道了歉,问过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再看到亲外甥那被打得青青紫紫的脸,京大高材生气炸了。 “老师,我外甥有错,等回头我会让我姐姐、姐夫好好教育的。可就算说话不妥当,也不能一言不合就开打吧?这是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地方,是孩子们成长的乐园,怎么能说动手就动手呢?这女生的家长到底来不来?我一定要跟她好好谈谈。” 班主任觉得不好说,来应该是会来的,可回想着刚才那满身土味儿的老太太,她内心仍然充满了绝望。 丫头妈会是个怎样的人呢?是工厂女工,还是小摊小贩?不是她歧视个体户,实在是有些人呢,满脑子都是赚钱,连孩子的前途都不管了。现在都是一家一个孩子,别家成绩不好急得上火,这家却教孩子打架?这素质是有够低的。 大概是猜到了班主任内心的想法,京大高材生更来气了,瞅了丫头两眼,倒是没跟个孩子一般见识,只在心里盘算着,待会儿对方家长来了,该怎么让对方家长认识到错误。 不光如此,京大高材生才决定既要让对方家长知道错了,又不能抹黑京大,要拿出自己京大高材生的高素质来。 又片刻工夫,喜宝姗姗来迟。 方才还自信满满的京大高材生下意识的一个哆嗦,脱口而出:“宋教授好!” 喜宝愣了愣,她已经荣升为京大外国语学院的副教授,可平心而论,她真的记不住全部学生,这会儿听到人家叫她,也仅仅是觉得面熟,叫啥名啥是哪个系哪个班的,她一如所知。 “喜宝你来的好慢啊,你太慢了,你就不能快点儿吗?我阿太呢?她不是找你去了?怎么没跟你一道儿来?光你来有啥用呢?你连吵架都不会。喜宝,我要我的阿太!” “丫头,不要胡闹。”尽管还没弄清楚刚才叫她“宋教授”的到底是哪个学生,不过她已经听赵红英说了个大概,这会儿瞧见站在墙边,哭得抽抽搭搭、一脸青紫的小男孩,顿时愧疚了。 “老师,是不是丫头又打人了?”得到了确定的答复后,喜宝叹了一口气,转身面向那位京大高材生,“对不起,是我没有好好教育孩子,我向你道歉。” “不不不不不不不……”京大高材生吓懵圈了,只觉得两腿发软,忙不迭的摆手拒绝,“宋教授你不需要跟我道歉,是我没有好好教导外甥,家里就独他一个孩子,我爸妈、我姐姐姐夫,还有他爷爷奶奶那边,都宠着他惯着他。是我们不好,是我们错了,我跟你道歉!宋教授对不起!” 喜宝忙制止她:“都是丫头的错,瞧她都把孩子打成什么样儿了,应该是我向你道歉。” “没这回事儿,就是我外甥他嘴欠,他欠揍。宋教授您放心,回头我一定揍他,您千万别把这个事儿放在心上,是我错了,是我家没把孩子教育好。” “不,是我的错。” “我我我!都是我的错!” “……” 班主任一脸懵逼的看着这俩互相赔礼道歉,总觉得要么是世界疯了,要么就是她疯了。明明刚才那个京大高材生还一脸的气愤,表示非要好好跟对方讲道理,这变得也太快了吧? 那边,班主任已经开始怀疑人生怀疑世界,这边,京大高材生一把拽过她外甥:“你快点儿认错啊!不是你先挑衅的吗?男子汉大丈夫,敢做不敢当?道歉!!” 小男生愣了一下,紧接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没想到外甥这么不给力,京大高材生内心简直就是涕泪横流,她怕期末挂科啊,再有就是,像宋教授那么温柔的人,怎么可能会有一个动不动就挥拳头揍人的闺女呢?所以,一定是她外甥的错!! 同样的问题,也出现在了班主任的脑海里,不过她还是有点儿不确定:“那个……我能问一下吗?你是谢丫头的妈妈?能不能告诉我,你是做什么工作?” “京大外国语学院的副教授。”喜宝弱弱的说。 班主任:……我还能说什么呢?! 还真别说,半晌后,班主任真就寻出了话头来:“那我再问一下,丫头的爸爸是做什么?” “教育局副局长。”喜宝再度回答。 班主任觉得,她大概可以含笑九泉了。 “所以,丫头爸是教育部的,丫头妈是京大副教授,那么请问,她为什么连普通话都说不标准,汉语拼音就像是自创的一样,数数也数不全,倒是拳法打得特别棒。丫头的妈妈,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喜宝觉得她没啥好说的,总不能怪家里三位太字辈的长辈吧?她满脸愧疚的低下头,无比诚恳的向班主任赔礼道歉。 “道歉又有什么用呢?作为一个母亲,你不能光自己进步,不管闺女。如果真的不管,你生下她干什么?现在的有些家长啊,只知道自己的前途,就不能多花些心思放在孩子身上吗?我希望你回去后能好好想想,思考一下怎样当一个优秀的母亲。” 班主任这番话不说是振聋发聩,至少听得喜宝面红耳赤。 当初,她还在产假时,倒是有好好照顾丫头,可之后,就忙于学校的事情,又要读研,又要考博,还要当助教,每年都要发表至少一两篇论文,再后来更是各种评职称,甚至中间她还出国留学进修了一年。 时光飞逝,一转眼,丫头就长大了……哦不,应该是长歪了。 喜宝再一次诚恳的道了歉,不单向班主任,也向那位诚惶诚恐的京大高材生说了抱歉。同时,她也真诚的表示一定会好好反省的,并谢过了老师,还让丫头也向老师道谢。 丫头瞪圆了眼睛,这个动作对她而言着实不容易,毕竟她不光长了岁数,也长了份量,更高了更胖了更圆了。这就是为什么,她能够轻易的把小男生打趴下再打趴下再再打拍下的真正原因。 当然,小男生坚持不懈的起来挨打也是原因之一。 “我不要读书!阿太说的,读书没用!太爷爷说的,以后让丫头去当女兵!太奶奶也说了,丫头要当红色娘子军!”   第167章 闺女番外2   京大外国语学院公共课大教室里, 几个女学生凑在一起, 有的看表,有的向门口张望,她们身旁还空了一个位置, 明显就是在等人。   虽说下午第一节是公共课, 可上课的闫教授外号阎罗王,那是每节课都必点名的, 而且一旦栽到了他手上, 学期末铁定挂科,毕竟平时分就占了总分的百分之四十。   终于,在离上课铃响的前半分钟, 教室门口飞速窜进来一个身影,在同伴的招手下, 一屁股瘫坐在了椅子上, 累得连喘粗气直翻白眼。   紧接着,闫老师就迈着他那特有的外八字步,大摇大摆的走进了教室:“现在, 开始点名。”   有惊无险的熬过了这一关, 这位京大高材生并不感动,只觉得心跳如鼓,整整一节课脑子都发胀发懵, 直到第一节课下, 她才在同伴的问候声里, 渐渐的收了魂。   “你中午是去帮忙充当了一回家长?怎么耽搁了那么久?小学不是离咱们学校近得很吗?对了, 情况怎么样?你有没有被小学老师教育?”   因为碰巧是同宿舍又是同系同班的,性子还相近,她们几个从大一入学开始,就格外投缘,早先就曾听说过某人家里有个淘气的小外甥,却没想到,人家能耐到刚上小学就被请了家长。   话说回来,请家长这个事儿,还真是最近几年才流行的,这还是托了政策的福,第一代独生子女的出现,让新任家长们压力颇大,也逼得学校老师改了以前放牛吃草的教育方式,不单各种功课日渐繁重,还有了动不动就请家长的习惯。哪儿像他们小时候,作业基本上没有,放学后不是玩就是帮着家里干活,能考出好成绩包括考上京大,那也是自个儿的努力结果,跟父母几乎没有任何关系。   “你们快别提了……”   经过了一节课的休养,这位好不容易才平静了下来,一听得这话,中午那近乎噩梦般的记忆再度涌上了心头,一个没忍住,她吐槽了起来。   “我不是跟你们说了吗?我外甥是因为跟人打架才被老师请家长的,我姐和姐夫那么忙,家里的老人又大字不识一个,生怕刚上小学就给老师留下坏印象,我姐就叫了我过去,还叮嘱我,一定不要顶撞老师。”   她没想顶撞老师,哪怕在小学里教书的多半都是高中生、中专生,可她真的没有以学历压人的癖好,最多就是打算找对方家长算账,尤其在看到她外甥被打成猪头样儿的时候。   将小外甥的惨状跟同伴们形象的描述了一遍,当然她也不是完全偏帮外甥:“独生子女啊!我是真的不明白国家干嘛要出台这么个政策,瞧瞧都把孩子宠成啥样子了。我家那外甥,平时在家里跟个小皇帝一样,说一不二,牛气极了。结果呢?就一个窝里横,有啥用呢?”   顿了顿,她换上了一副神秘的模样,开始说事情的重点:“你们猜,我在那边见到了谁?宋教授!”   眼见镇住了同伴们,她清了清嗓子,又道:“宋教授不是早就结婚了吗?跟我外甥打架的另一个小学生,就是宋教授她闺女!”   同伴们:…………并不相信。   不怪她们不信,其实连当事人也都是懵圈的,要不是素质高,她都想问问宋教授,那胖丫头真的是你亲生的?甚至她觉得外甥的班主任也想这么问来着,毕竟当妈的和当闺女的差别太大了,不单指外貌、体型,还有那种说不明道不清近乎虚无缥缈的气质。   这么说吧,宋教授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副教授级别了,还是全国第一的高校(她们坚定的认为母校就是第一,隔壁家的不服来战!),哪怕不说话,周遭都有一股子学者才有的气质。那种气质与相貌无关,就像全校闻名的阎罗王闫教授,就算凶名在外,也不能否定人家就是一位钻研学问的老学者。   就是宋教授她闺女吧,简直就跟个脱了缰的野狗一样……   “真的辣眼睛啊,我到最后都看不下去了,宋教授一个劲儿的跟我外甥那班主任说对不住,她闺女就是不认,觉得自个儿没错。对了,她也跟我道歉了,差点儿没把我给吓死。”说到这里,她还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我今晚不住校,得赶紧回去跟我姐他们好好说说。”   换个别人,她倒是觉得错在别人,换成了宋教授家的闺女……好吧,兴许这错是一人一半,可那又咋样?她还在想好好毕业呢,不打算跟人硬碰硬。再说了,小外甥也确实是欠收拾!想起她们姐妹俩小时候,一旦犯了错,爸妈二话不说就动手,再想想小外甥自小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决定……嘿嘿嘿。   托她的福,全宿舍都知道女神般的宋教授家里有个矮墩墩胖乎乎的熊闺女,特别接地气的那种,之后全班都知道,离全系都知道也就不算远了。   ……   而此时,胖丫头正嗷嗷的哭个起劲儿。   “我要吃肉肉肉肉肉肉肉肉……”   不让打架也好,好好道歉也罢,这些都可以商量,可丫头怎么也没想到,她妈居然不让她吃肉!!   瞅着晚饭桌上的土豆炖自个儿、拍黄瓜、青菜炒蘑菇、凉拌什锦菜、咸菜笋丝汤……胖丫头的心里满满都是绝望。   更绝望的是,家里其他人都吃得很开心。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如果说,其他人自打胖丫头出生后,都在思考为什么亲闺女长得不像妈呢?那么胖丫头也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吃她妈做的饭菜呢?明明就是凭感觉乱放的,尝着味道也很一般,最多也就是肉吃着还点儿味道,别的……   好几次认真观察下来,胖丫头都发现,大家是真的吃得特别高兴,就给人一种特别好吃、特别幸福的感觉。可每次她尝了,还是觉得味道相当一般,以前她甚至认为每一筷子的菜味道都是不一样的,还特地尝了她阿太挟到筷子的菜。然而,真的不好吃啊!   于是,胖丫头每回都能精准的把一碗菜里面的肉全都挑出来,只有菜剩下。她只想吃肉,不想吃味道寡淡的菜。   一锅乱炖怎么吃啊?   没有肉肉怎么活啊?   再一次,胖丫头开始怀念起中午那顿饭。他们小学是提供中午饭的,里面的肉肉虽然不多,可好歹也有一些,不像今天的晚餐,那是真的连丁点儿肉丝都没有。   嘤嘤嘤,想吃肉……   瞅着胖丫头真要哭了,赵红英心疼坏了,放下筷子低声哄着她:“吃土豆咋样?这味儿哟,比肉都好吃。”   胖丫头:……土豆比肉好吃?当我只有三岁呢!   很快,老宋头也加入了劝慰的队伍里,唯独喜宝和谢长峥还在继续聊着最近的几项教育政策,以及接下来可能会有的教育方针改革。   晚饭过半,这俩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胖丫头鼓着肉呼呼的腮帮子,赌气不肯吃饭。   喜宝很是诧异,她不觉得今天自己做饭菜时失了手,再说其他人吃得都很好,而且这大夏天的,吃点儿蔬菜不是挺好的吗?谢长峥心更大,他从不觉得孩子会饿死,只道是先前吃饱了不饿,就劝两位老人别操心。   “她饿了就会吃的,家里零食也不少。”   胖丫头好气啊,零食是不好,饼干糖果话梅山楂统统都有,可她想吃肉!!   谢长峥见胖闺女鼓着腮帮子气呼呼的瞪着他,想了想又说:“丫头肉多饿不着。”   胖丫头:…………来啊!决斗啊!   这下子,胖丫头可真生了气,跳下凳子就去院子里找她的二蛋。   二蛋是条杂毛狗,不知道啥品种,反正自打她懂事后就在家里了,可以说是陪着她一起长大的。呃,更确切的说,是陪着她在大院子里上蹿下跳,到处惹祸到处皮。   等赵红英出门一看,得了,大院子、葡萄架、肥狗和胖丫头……真是齐活了。   到了晚间,赵红英切了半碟子腊肠给胖丫头解馋。   比起其他人,最明白真相的就是赵红英了,就连老宋头估计也就是知道了个大概,没继续往下猜。   真相就是,胖丫头天生就对她妈免疫。   这个事儿吧,一开始赵红英还真没看出来,她就是提心吊胆的等着丫头变丑,谁叫喜宝在产房里说了那么句话呢?然而,就算丫头长得并不像爸妈,其实也称不上有多丑,就是长劈叉了。   别家孩子不是像爸就是像爸,也有是像舅舅、姑姑的,可这其实也是像爸妈的一种情况,唯独丫头来了个隔代遗传,变成了第二个赵红英。   问题是,赵红英她不丑啊!   矮胖和丑并不是等号,她赵红英年轻时也是村里的一枝花,而且她勤劳能干,在父母亡故后,把家里家外操持得妥妥当当的,还能吃苦,对唯一活下来的亲哥也是掏心掏肺的。这就是为什么当时还算是家境不错的宋家找人说亲的缘故。   唯一的问题大概就是,时代在变化……   时代在变化,哪怕圆脸还是福气的象征,那也跟漂亮无关了。而且随着这几年国外服装,尤其是港台那边的潮流风向,大家更倾向于那种大眼睛、瓜子脸、身材苗条、大长腿的美人儿。   喜宝全中,哪怕她小时候也是婴儿肥,在完全长开了以后,就是标准的瓜子脸,身高搁在北方人中不算出挑,可也有一米六八,即便生过了孩子,她的腰围依然只有盈盈一握,还有笔直的大长腿,以及她素日里喜欢裙装配有跟的皮鞋,全都给她加了分。   丫头……一个都没中。   赵红英的老姐妹们,看到丫头就稀罕,纷纷夸她长得有福气,甚至不单是老姐妹们,一些中年人也喜欢她,简直就是中老年人心目中最佳长相,恨不得直接给抱回家养着去。   那时候,赵红英还在纳闷,怎么喜宝说话不灵了?丫头没变丑,就是胖了,可喜宝没说丫头会变胖呢?   最开始,赵红英还以为喜宝的福气用完了,结果发现,对其他人还是很灵啊!所以,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琢磨了很久很久,赵红英才发现,胖丫头免疫她妈的所有光环。   拥有着免疫光环的胖丫头也是真的不容易,别人一看到喜宝,就仿佛是天生带着滤镜,喜宝板着脸那叫高冷气质的冰山美人,微微一笑那是温柔如水的江南美女,捧着本书在屋后的窗下看时那就是满腹书卷气的知性美女……   反正一句话,那滤镜就跟城墙拐弯那么厚重,哪怕喜宝什么都没做,就往那儿一站,也一样是美得叫人窒息。   可胖丫头不啊,她觉得她妈是挺好看的,可再好看,这都看了好几年了,还能咋地?就好像电视里的女主角,是好看啊,可也就那样吧,总有人喜欢也有人不喜欢。   更惨烈的还不是审美的问题,而是吃。   喜宝那厨艺,完全就是野路子,她没有接受过任何系统的培训,做饭做菜全凭感觉,或者是由着心情来。一般来说,她做的饭菜还是偏向于正常菜色的,可偶尔她会诗兴大发,乱七八糟的炖一锅,全家人都吃得津津有味,唯独胖丫头……   啥美味儿啊?不就是饭菜的味道吗?还扯啥幸福的感觉,看到没,天上有牛,那倒是你们吹上去的!   胖丫头从小就爱跟着长辈下馆子,多好吃啊,最近她又爱上了学校里的营养午餐,比时不时创新一把的丫头妈靠谱多了。   天生自带免疫光环的胖丫头,打小就活得格外不容易。为啥谢家那边觉得她皮实好养活呢?还不就是谢长峥自打吃过了喜宝做的饭菜后,每次回家就草草的对付几口,虽然没明说,那意思还是很明白的。所以一开始,他们最担心的就是胖丫头的挑食问题。好在,挑食是挑食,可只要给肉吃,胖丫头真的真的很好养。   赵红英也想过把真相告诉喜宝,好让她对胖丫头宽容点儿,可每次话到了嘴边,她又给咽下去了。   说啥中啥,这事儿听着是好,仿佛再没旁的事儿比这个更好了,可这得是一开始就知道的,现在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再说这个事儿吧,有些后果真的承担不起。   旁的也就算了,家里人的日子普遍都过得挺好,可毛头呢?赵红英是不敢肯定,可万一说了以后,喜宝觉得是自己小时候乱说话,这才害得毛头黑成了个炭,那咋办?重新让他白回来吧,那毛头不用再在影视圈里混了,可以直接去中科院了,还是被研究的那种,毕竟他现在已经很有名气了。可什么都不做,以喜宝的性子,她能叫愧疚给彻底淹没了。   再一个,喜宝那性子是赵红英最操心的,别看她现在大学念完了,研究生也念完了,连博士学位都拿回家了,可单从性子上来说,她真的是几十年都没有任何变化。万一,这事儿叫她知道以后,不小心透露出去了呢?其他人不说,喜宝肯定会把这个事儿告诉谢长峥的。   并非不信任谢长峥,而是凡事有一就有二。   喜宝信任谢长峥,同时也相信她爸宋卫军,然后其他人呢?谢长峥不也一样相信他的父母,他的父母又何尝不信自己的父母和其他子女呢?   只要开了这个口子,以后再想堵住,那就再没任何可能性了。   更可怕的是,这事儿一旦传扬出去,日子就别想过了。说啥灵啥,那以后想要啥不都有了?强子和大伟有竞争对手,其他上班的人何尝没一两个对头?就算没有,上头的领导退了,他们不就可以上去了?还有孩子上学、升学问题,娶妻嫁人的事儿。如果代价太大,兴许会叫人犹豫,可现在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啊!   这个忙,你帮不帮!   不帮?我说出去!   别高看了人性,哪怕至亲不会如何,旁的人却不会考虑那么多。与其到了完全不能收场的时候再想辙儿,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把希望扼杀。再一个顾虑就是,万一喜宝以后不灵了呢?自打发现胖丫头完全免疫后,这个忧虑就彻底在赵红英心里安了家,总感觉这是一个警告,老天爷在警告她,不劳而获也是有一个限度的。   唉,那就这样吧,横竖现在的日子也比以前好上了太多太多。   赵红英瞅着胖丫头把半碟子腊肠吃掉后,可怜兮兮的瞅着她,顿时方才的叹息都彻底抛到了脑后:“够了!你瞧瞧你身上的肉,再吃,就真成胖丫头了!”   胖丫头好委屈,这个名字又不是她取的,为啥要因为这个不让她吃肉呢?   “阿太,那我现在改名叫瘦丫头还来得及吗?”   赵红英:………………   改成瘦丫头就没必要了,不过改个名还是可行的。这个要求,还不是赵红英或者胖丫头提出来的,而是喜宝。   早先起名时,她是真的没在意,就说她本人,大名叫宋言蹊,可家里人从小到大都管她叫喜宝。所以说,大名小名区别不大,都叫丫头的话,还不容易搞混淆,挺省事儿的。   可现在,她琢磨着,是不是就因为当时图省事儿没仔细琢磨,这才导致胖丫头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儿?   本着盲羊补牢为时未晚的态度,喜宝认认真真的琢磨了一晚上,又跟谢长峥仔细商量了一番,最终在次日早餐桌上,通知胖丫头,她马上就要换个名字了。   “是叫瘦丫头吗?”胖丫头很是期待。   “不,小名不用改,以后你的大名就叫做‘谢静萱’。‘静’由‘青’和‘争’组成,‘青’是草木初生之色,‘争’是上下两手双向持引,坚持的意思,而‘静’就是不受外力滋扰坚守本心,初心不忘的意思。‘萱’的话,古籍记载我国有萱草花,又名忘忧草。妈妈就希望你在勿忘初心的同时,能幸福快乐一辈子。”喜宝真诚的说道。   胖丫头:…………我觉得你就是嫌我太吵。   就算听不懂其他的话,“静”这个字,她还是认识的。原因很简单,他们班教室前面大黑板的上面,就有一个巨大的“静”字,没其他含义,就是叫他们闭嘴的意思。   然而,没等胖丫头开口抗议,谢长峥已经点头附和了:“这个名字很不错,丫头你放心,等下爸爸就去帮你改名字。”   胖丫头:…………你俩就是一国的,全都嫌我吵。   觉得同时被爸妈针对了的胖丫头,鼓着腮帮子也不要人送,自个儿背上小书包,气呼呼的上学去了。   等赵红英稍慢一刻出去,就只远远的瞅到了胖丫头消失在胡同尽头拐角处那一闪而去的身影,心下不禁感概:“丫头胖是胖了点儿,跑得还是很快的。”   可不是,一般胖子都有行为迟缓的问题,唯独胖丫头,手脚灵活不说,跑起来就跟风一样,只不过别人是疾风,她是台风。   不由的,赵红英想起了几年前,宋卫军咂舌不已的一个事儿。说起来,那会儿胖丫头才四五岁大吧,也不知道怎的了,飞一般的冲了出去,喜宝怕把她给丢了,赶紧追了上去。正好,宋卫军放假回家,还没到家,就看到喜宝追着胖丫头满大街的跑,更确切的说,是胖丫头撒丫子往前跑着,完全是一副豁出去命的跑法,而喜宝也是拼命的追着,嘴里还叫着让丫头站住。   当时吧,宋卫军就觉得这个画面太眼熟了,不过他还是上前把人给拦了下来,不是拦住了胖丫头,而是把喜宝给拦了下来。没几秒,胖丫头就敦敦敦的跑了回来,仰着小胖脸问:“喜宝你怎么不追我了?”   这事儿被他当成笑话说给了赵红英听,并相当形象的描述了当时的场面,还说出了自个儿的感受:“……我就觉得那样儿特眼熟,对了!”   可不是眼熟吗?特像他十多年前回到老家时看到的那一幕,他妈在前头飞奔,野猪在后头疯了一般的追逐,简直就是完美重现啊!   “丫头就跟当初妈您一样啊!喜宝啊,她就跟……哈哈哈哈!”宋卫军还没笑完就挨了揍,不过事后赵红英自个儿回屋后也笑了很久。   哪怕到了今天,隔了那么久,赵红英想起那事儿还是想笑,心下又道,成绩不好有啥关系?臭蛋还傻呢,如今这日子不一样过得红红火火?胖丫头嘛,大不了以后也让她去跑步!   ……   对于胖丫头来说,改不改名的意思都不大,横竖她照样过日子,上课、放学、写作业。其实她还是很喜欢上学的,因为学校提供营养午餐。   转眼,一学期就过去了。   这期间,班主任老师不止一次的找过丫头妈麻烦,一开始还比较委婉,到后期,直接说开了,让她不要再光顾着自己进步,也要抽出点时间来关心的、教育孩子。没有哪个孩子是自个儿变好变乖的,还不都是父母教养的结果?当然,不排除的确有天生就很懂事的孩子,可你家这个真的不是啊!   摊上天生懂事上进好学的,那爸妈就该偷着乐了。反过来说,你就得好好教育呢,总不能因为孩子熊就直接丢开不管了?还是干脆掐死重新生一个?这要是搁在以前,还能再生一个,兴许能摊上听话乖巧的,可现在不是计划生育吗,你倒是上点儿心啊!!   班主任急得跳脚,喜宝却依然淡定。   她倒是抽了空出来,以前因为时常加班的缘故,家里家外都是赵红英操持的,当然一些繁重的活儿不算,谢家有帮佣,会经常过来帮忙,譬如打扫花园庭院,送一些无污染无公害的果蔬肉类。基本上,赵红英也就是照顾胖丫头和做饭,连衣服都有洗衣机,不能手洗的总归是少数。   等喜宝瞅出空来,她就开始买菜做饭,揽下了厨房里的事儿。   胖丫头:……!!!   全家里头最怕喜宝下厨的人就是胖丫头,以前只有周末才会偶尔下厨一次的喜宝,如今天天做晚饭,吓得胖丫头一到放学时间就心惊肉跳的,直到看到饭桌上有肉才稍稍安心一点。   小学一年级的考试不算多,可那也比喜宝念小学时多了太多。有单元考,有期中考,也有期末考,胖丫头一整个学期的成绩都相当得稳定,全部科目都及格了,排名在全班五名以内。   ——倒着数的。   班主任太绝望了,丫头爸是教育局的领导,丫头妈是京大的副教授,丫头从小学开始就稳定的倒数,她治愈了整个班的同学,就连开学第一天就跟她发生了矛盾的小男孩,最后也跟她握手言和了。   他回家后还告诉家里人,说我们班那个某某某,她爸咋咋的,她妈咋咋,她所有的考试就没掉出过第五名。他爸妈一听,看看这家庭教育,你得多向人家学学啊。   小男生:……你说的啊!考个倒数第五还不容易?   学期结束后,就到了年关里。   托工作性质的福,无论是喜宝还是谢长峥,都是夏天那段时间更忙活,年关里,其实他们相对来说还是很清闲的。这时,他们终于想起了班主任的话,开始督促胖闺女写作业。   写就写呗,横竖这玩意儿迟早都要写的,胖丫头觉得早死晚死都是死,那就写呗。   吭哧吭哧的写着作业,不到半个小时,她就累了,放下笔,站起来,往窗户外一看——下雪了!   作为一个从出生就在北方的地道本地人,胖丫头其实对于雪也不是很兴奋,可看了眼寒假作业本,又瞅了眼外头飘飘洒洒的雪花,她欢快的决定去玩雪。   “二蛋!咱们一起去玩雪!”   等喜宝和谢长峥在书房里讨论完下学期的工作要点后,走到后头一看,自家的肥狗和胖丫头已经玩嗨了。   夫妻俩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浓浓的无奈。   怎么办呢?身为学霸,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拯救学渣,这不是让她去写作业了吗?难道要一直盯着?   刚才还在书房里认真探讨着年后要推行的教育新举措、新科技技术核心等学术问题,可面对活生生的实验对象时,俩人都束手无策。   比起好歹也喂养了胖丫头一年的喜宝,谢长峥其实更不懂怎么带孩子。当然,带着玩是没问题的,领着出去走亲访友,或者逛街逛市场啥的,全然没有任何问题,横竖胖丫头皮实又不爱哭闹,根本就不需要费心照顾。   可照顾和教育那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儿啊!!   不成熟的两个人,在婚后立马当了爸妈,又因为工作忙碌等问题,直接把孩子甩给了长辈。这本来也不是啥大问题,乡下地头多得是半大孩子就当爸妈的,而双职工家庭由长辈代为抚养更是十分的常见,旁的不说,反正两人的同事里头几乎都是这样的,极少数长辈不在了的,那就早不早的送托儿所、幼儿园。国家提倡妇女也能顶半边天,双职工是个荣耀,没有哪个妇女会因为孩子再度回归家庭的,假使有,那也是个丢人的事儿,叫人笑话的。   所以,问题来了,这事儿咋整儿呢?   针对这个问题,两人再度回到了书房里,打算先从理论开始研究,正好家里各种教育刊物不少,等研究出个章程来,再通过理论结合实际,相信一定能解决的。   当然,这个研究过程是很漫长的,反正直到过年也没见成果,倒是把亲戚们都给盼到了。   因为赵红英和老宋头的缘故,宋家这边过年每次都在宋卫军这边,而胖丫头原本是待在自家的,可眼看她妈每顿都进厨房,又见她阿太回自家招待亲戚去了,吓得她连滚带爬的窜了过来,保住阿太的大粗腿说啥都不走。   阿太家多好啊,除了走马灯似的亲朋好友外,还有一溜儿的小朋友。   比起在老谢家当小妹妹,胖丫头更喜欢当姐姐。   “丁丁!来姐姐这儿,我请你吃蛋糕!”   “叶小兵你也来!我都等你好久了!”   这俩是春梅和春芳家的孩子,都比胖丫头小,不过小也小不了多少,都是一年生的。尽管他俩都已经有了响亮的大名,可显然胖丫头就没打算叫他们的大名,并且也不打算告诉他们,自个儿已经有了大名。   呃,胖丫头一直觉得,她的大名完全可以简化一下,比如说,谢别吵。   除了这两个同一年生的表弟,胖丫头还有个小表弟,是宋伟家的娃儿,不过年纪太小了,今年才两岁,跟他们仨玩不到一块儿去。   小孩子们都喜欢过年,可大人就不同了,例来的逼婚绝对少不了,哪怕张秀禾已经很宽容了,也依然不会放过这个名正言顺的机会。   可就算是被逼婚,也有惨和更惨的不同。   像毛头,在他不懈努力下,终于跟梁美霞订了婚,就是因为两人的事业都迎来了巅峰期,一年到头连相聚的时间都凑不出来,真的没工夫办婚礼。当然,今年他还是给出了承诺,说是已经商量好了,两人把整个四月份都空出来了,到时候一定结婚。   臭蛋也还好,他很早以前就订婚了,比喜宝都早,可职业运动员不是其他行业可以比的,好在,他未婚妻的状态没有他那么好,两人早已商定,在他未婚妻退役之后就办婚礼。   至于强子,哎哟,快别提他了。   这厢,胖丫头和俩表弟在外头疯玩,那厢,强子正在遭受惨无人道的催婚,还是所有人围攻他一人。   毛头在里头听了片刻,因为实在是憋不住笑,又怕事后遭到打击报复,捂着嘴跑了出来。见外头仨孩子不怕冷的在院子里跑闹,他就把人给哄到了厢房那边,开了电视机让他们几个消停一会儿。   厢房里的电视机没有堂屋那边大,其实这就是以前堂屋里淘汰的那个,不过这会儿也不是嫌弃这个的时候,毕竟堂屋那边犹如地狱。   “别老往外头蹦跶,你们瞧瞧舅舅我这身皮,就是小时候总瞎跑,直接给晒成了炭。尤其是丫头你,白白胖胖多可爱呢,要是晒黑了……”   “会咋样呢?”胖丫头好奇的问,旁边俩表弟也一样歪着脑袋瞪圆了眼睛看着毛头舅,期待着答案。   毛头:………………   “看电视看电视!我看看啊,哎哟,这不是西游记吗?仔细看看,我记得这集里头有我!”   因为回答不出后果,他格外僵硬的转移话题,好在几个小孩崽子里头没特别精明的,都被他这话给吸引了,扭头看向了电视。   然而,这仨并没有消停多久。   西游记啊!   年年寒暑假必播的电视剧啊!   据不完全统计,他们仨每人都看过至少五遍了,尤其是中间那几集。也不知道为啥,甭管重播多少遍,开头和结尾都是看得最少的,特别奇怪,至少无解。   “仔细看啊,告诉我哪个角色是舅舅我演的,答对了我请那个人吃糖!”   回答毛头的是仨熊孩子鄙夷的眼神。   吃糖什么的……   胖丫头直接从兜里掏出两把糖,很是大气的摆手:“吃,不要客气,都吃光了也没事儿!”   另两只是没客气,不过在拿了糖之后,也各自从兜里掏出零食,除了一般的奶糖、果糖外,还有棒棒糖和巧克力。   毛头觉得他被针对了,因为这仨都不约而同的忽略了他。   是时候刷一波存在感了。   “我跟你们说,你们还真别不相信,这西游记里面的任何一句台词,我全都能背出来,倒背如流!!”   这句话,成功的激起了仨熊孩子的兴趣,齐刷刷的瞪圆了眼睛,眼神里除了浓浓的惊讶外,还有敬佩以及那么一丝丝但是无法叫人忽略掉的……怀疑。   ——你行吗?   毛头又要爆炸了,别的事情也就算了,背台词的功力他敢认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你们问,随便问,随你们考,只要有一个字答错了,就算我输!”   仨熊孩子把脑袋凑在一起低声商量了一下,在这期间,毛头为了体现长辈对晚辈的宽容心,很是自觉的避开了点儿,完全没有打算偷听的意思。   很快,结果就出来了,仨人决定由年龄最大期末考成绩最好的胖丫头来提问。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在提问之前,胖丫头又跟毛头确定了几遍,自然是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还是相当自信的回答,盘算着觉得没问题后,她才开口问:“舅你说你台词都背熟了?那你背个紧箍咒我听听!” 本书由 楹鐶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