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南府宠婢 作者:附耳卿卿   文案:   驻守南岐边境的左虞,生平最爱挥剑斩敌、鲜衣怒马的快意人生。   可那战场上淬炼出来的血性之气却令南岐的世家贵女们退避三舍,俨然成了南岐的光棍钉子户。   直到有一天,南府来了个小婢女,莲步轻移、腰肢款款,茶须凉到七分热、膳得用完两刻钟。   众人冷眼旁观的同时,竟发现往日里最讨厌女儿家轻拢慢捻娇气样儿的左小将军,走路的步子开始变轻了,和人说话会收嗓子了,连那抽刀砍人的动作也像幅画了......   内容标签:布衣生活 甜文   主角:左虞、云初(阿眠) ┃ 配角:明越、腾铭等 ┃ 其它:真香、追妻火葬场   一句话简介:光棍钉子户左将军的脱单之路 ============== 第1章   时值仲春,阳当正午,暖而不燥。   南境这地儿说大不大,却是得天独厚的一方山水,四季如春、气候宜人。眼下下正是草长莺飞的好时候,丝丝热气顺着刚破土的新芽蔓延而上,再从袖中钻入雪肌中,熏得人懒了骨头。   绿茵与山间清风和鸣,层层花树中一点轻蓝若隐若现。那颜色似蓝非蓝,说是蓝色,却又比寻常见的湖蓝有所不同,颜色和质地皆更加柔亮轻和。   眼见着日头要到正午了,虽说这日光不烈,可长久这样晒着总归是不好。清泉微微拧了眉,往前挪了挪,刚好为身后小憩的人拢出一方阴凉来。   她这一挪动,带起一阵微风,身后那抹轻蓝色动了动,抬起袖子捂住嘴轻轻打了个哈欠,有倦意从眼中漏了出来,眯着眼轻声问道:“几时了?”   女子肌肤胜雪,杏眼明眸,许是此处无人,小睡后的娇态一览无余,一颦一蹵皆是风情。饶是从小伴随左右,清泉对自家主子这幅娇态仍是没什么抵抗力,眨了眨眼,低声道:“近午时了。”   云初一怔,“清涧还没回来?”   “还没呢。”   清泉话音刚落,便见那层层花树中钻出一个梳着双髻的少女,圆圆的脸上带着笑十分讨喜,蹦跳着往两人这边来,不等云初开口,她便如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今日的所见所闻事无巨细的禀报了。   “小姐,奴婢打听到了,那岷行国二皇子确实于三日前就已经出发了,只不过因着随身的物品太多,所以才在前方的客馆里歇脚。那二皇子还算有心,知道小姐喜欢药草,那箱子里可是有好几株雪芝草呢。”   哪壶不开提哪壶,清泉看了看云初的脸色不由得瞪了清涧一眼,示意她说话注意分寸。明知道这婚事干系重大,乃小姐心上悬着的一把剑,还在这里胡说八道,不是成心添堵吗?   这两个丫头自小便跟在身边,脾气秉性自是再熟悉不过的。云初听了清涧的话并不以为忤,面上反倒显出十分的兴味来:“ 岷行与云江皆是小国,相距不过十来天的路程,两国之前互赠礼品时也是直来直往,可从未听说过物品过多要歇一歇的。”   清泉并未多想,只是道:“小姐莫不是忘了,以往您带我们查看的那些礼品,成色和质地都颇为一般,您当时可是说过,这两国的互通有无只不过是面子情罢了,既如此,便无论如何也不能和这次的求亲相提并论。小姐身份贵重、天人之姿,自是当得那岷行的十万分重视。”   云初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清泉一本正经夸自己夸得脸不红心不跳的样子,有些心虚。总觉得在清泉日复一日的洗脑中,快要忘记自己此次私自外出,暗中放倒了多少人了。   想到自己这次外出的原因,心下又多了几分惆怅。怔忪片刻,吩咐道:“我总觉着明越这次来云江的目的不止是求娶那么简单,清涧,你再去探一探明越的行踪。”   明越,正是岷行国二皇子的名字。   清泉有些急:“小姐,咱们今日不回去吗?”   清涧听得这令人头疼的催促,照例和云初对视一眼,麻利的一溜烟的顺着来时的路跑远了。云初看着她穿过花树后微微一笑,转过身来道:“回。”   “那您还让清涧......”   云初有些无辜,“她跑得太快了,我也没办法。”她打着商量,“要不咱们先回去,把她一个人扔在这儿?”   清泉:“......”总是这样敷衍她。   两人最终还是去了客馆。那客馆是往日住过的,清涧心里有数,摸清了情况之后,熟门熟路的和云初汇合。   “小姐,果真如您所言,这二皇子此次出行,确实另有所图。”   云初挑挑眉,面庞在略显昏暗的屋内更加秀美,缓缓道:“怎么说。”   清泉给清涧倒了一杯水,咕咚喝完之后,才道:“据说近日南府要来一个新的驻将,二皇子之所以停在此处,就是为了他。”   这便是了。   岷行国、云江国与南岐王朝自古以来便是南境的三大势力。南岐地幅最广,实力最强。   可在这气候地形皆复杂的南境,盘踞在此的岷行、云江两国虽是小国,却因占了先天的优势,与南岐王朝形成了个三足鼎力的局面,日子过得倒也算得上稳定富足。   但近两年来,岷行国的一场政变,却让这种稳定局势有慢慢被打破的迹象。   岷行国现任掌权者弑兄上位,奉行的是与原先背道而驰的严苛国策,不同于先王的仁政,这位君主野心勃勃,大有想扩张版图的意思,让其膝下二子明越求娶云江公主,便很能说明问题了。   可一方面拿自己儿子的婚事做筹码欲联手云江,一方面又暗中与南岐搭上线,云江有些看不懂这岷行王到底打得什么如意算盘了。   见云初发起了呆,清涧不由得上前几步,小声道:“小姐,听说今天晚上酉时三刻,二皇子会去望江楼。”   云初一抬头,便对上了自家丫鬟亮睛睛的眼。她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这趟出门,本是为了去看看那奉旨求娶自己的男子是何方神圣的,诸多事情一打岔,竟把这事儿给忘了。   想了想,她道:“那咱们也去瞧瞧热闹吧。”   日幕将落,可沅城却依旧一片繁华。   南境民风淳朴开放,气候湿热,南人多爱穿轻纱。   云初换了一身不那么打眼的衣裳,可容貌出色,和清泉清涧两人随意的穿梭在大街上,还是会引得路人时有驻足,几人索性在望江楼上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沅城乃南岐的边垂小城,面积虽小,可这里却是连通三国的要道,往东是岷行,往西便入了云江地界,南边则是横跨东西、直通到南海的沅江。   这座城包罗万象,融合了三国的习俗文化、历史典藏,赞一句独一无二、巧夺天工也不为过。   望江楼就建在沅江边上,从上往下,能看到滚滚的江水,还有两岸延伸到数里外的花灯,被风一吹,呈现出波光潾潾之态,很是美丽。   清泉将手中的披风展开,细细的围在云初身上,嗔怪道:“就算是要看人,小姐也不必大晚上的顶着寒风来,仔细再受了凉,奴婢的一身皮不够扒的。”   云初微微一笑,“你家小姐我像是那么蠢的人么。”   清泉和清涧对视一眼,下一秒只听得云初继续道:“你们看那是哪儿?”   两人顺着云初的手指从上望过去,只见夜幕之下,一座巍峨府邸横亘在沅城的正中央,生生将沅城从中间分成了两部分,青瓦黑墙在夜色中更显肃穆。从这个角度望过去,刚好正对着大门,依稀能看见宽阔的牌匾上烫金的两个略显凌厉的大字。   “南府?”   云初点头,撑着下巴道:“南府乃是南岐皇朝驻将的府邸,驻将受皇命对南境行管辖、军事之权,必要时可先斩后奏,可以说是南岐天子手中一把最为锋利的剑。”   清涧和清泉两人听完她的话,再去看那夜色中的砖墙,总觉得心中有些肃杀之意,暗道以后还是劝着小姐少来这沅城为好。   “姑娘的博学让在下十分佩服,敢问姑娘是如何得知这南府的故事?”   突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清涧一惊,快速转身将云初挡在身后。   来人一身月白锦衣,眉目淡雅,眼中含笑,端得一幅温润如玉的君子样。   清涧眼神戒备:“来者何人,竟如此无礼,没看到我家姑娘在此,还这般莽撞。”   白衣公子身后的随从似有动怒,欲上前却被制止,只好又退了回去。   白衣公子上前一步,行了个揖礼,缓声道:“在下明越,方才偶然经过此处,听得姑娘说起那南府,便不小心听了几句,无心之过,还望姑娘见谅。”   清涧听到对方的名字后,心道这莫非真是上天赐的姻缘,竟这般巧。她不动声色的偷偷往边上站了站,好让自家小姐能顺顺利利的从头到脚打量下未来夫君。   “公子说笑了,这望江楼本不是谁家所有,自然人人得以游之,又何来打扰之说。”   面前的女子一身鹅黄纱衣,临江而坐,缥缈又灵动,端得是明艳无双。明越愣了片刻,在云初望过来的时候,情不自禁的微咳一声,眼中染上了笑意,“姑娘好气度,令明越汗颜。但今日毕竟是我无礼在先,还望姑娘告知府名,他日定携厚礼上门赔罪。”   云初坐在那里,一眼不错的看向明越,早听闻岷行男子有些自大,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只是不知道等他到了云江,见到自己的时候,是会先提亲呢,还是会先赔罪呢?   她正要开口,却见明越身后的随从上前来附在他耳边说了什么,明越视线往远处看了看,紧接着歉然道:“今日认识姑娘,明越十分荣幸,只是现下有些急事需处理,若是姑娘有事帮忙,可差人去“别云客馆”找我,先告辞。”   云初顺着他刚刚的方向望过去,却见先前还是安静如水的南府大门,此时灯光大盛,排排兵马守住了前后要道,正中间一位身着红色披风的男子正翻身下马,阔步进了南府大门。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我来了。祝大家节日快乐,新的一年,一起走花路吖!顺便,求个收藏:-D 第2章   回到客馆之后,清泉清涧服侍云初洗漱。清涧话多,还惦记着今天晚上的事情,便心直口快的问了出来:“小姐觉得那二皇子如何?”   这话一出,向来稳重的清泉也放缓了梳头的动作。   云江国就只有一个公主,云初的未来夫婿不只是云江国的附马,更会是云江下一任的掌权者。   这道理自云初及笄那日,云江王便郑重的说过一回,是以,两人都明白其中要害。只是作为贴身奴婢,她们更希望小姐最后嫁的,是她喜欢的。   云初百无聊赖的卷着头发玩儿,侧眼见两人屏气凝神的样子,不由得失笑,一晚上的紧张思绪也稍稍松懈,倒起了逗弄的心思:“依你们看,这人如何?”   清涧心直口快:“奴婢觉得此人配不上小姐。哪有人偷听还振振有词的,且这人见第一面便问人府上,好生无礼。一口一个赔不是,可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子强势。”   清泉听得直皱眉,早在两国要联姻的消息出来之时,便听得王上说过,不管小姐愿不愿意,这亲定然是要结的。   她只是一介奴婢,不明白里面的弯弯绕绕,可还是比清涧想得多些。   她想宽一下云初的心:“奴婢觉得二皇子模样倒是不差,玉树临风的,亲口说要登门赔罪,可见也不是不知礼数的,且清涧也说了,那礼品中还有小姐喜欢的雪芝草,想来对这婚事是认真的。”   两人观感南辕北辙,互瞪一眼呛了几句后,巴巴的把目光投向了云初。   这两人之间从来都是好得穿一条裤子,何时见她们拌过嘴,云初心里清楚这是想让她开心点儿。   她心头微暖的同时,又在反思自己平时是哪里过于逆来顺受了,才让她们觉得自己会任由这时局摆布?   云初冲着镜中的自己微微一笑,两片樱唇勾起恰到好处的弧度,把里间的珍珠贝齿藏得严严实实。   即使是晚间就寝,云初也必然是衣衫平整、发丝不乱的,规矩礼仪一直是云江贵女的表率,那般做派已然是刻到骨子里的。   清泉清涧与有荣焉,而下一秒便听云初说得云淡风轻:“放心吧,这亲,我必不会让它结成的。”   身为云江王唯一的女儿,云初自小在无尽荣华中长大,吃得是天底下最精细的米粮,得到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待遇,日子过得有多么花团锦簇,她肩上的担子便有多么沉重。   她的婚事乃至她的未来,与云江捆绑在一起,一荣俱荣,这是她从小就有的觉悟,因此在得知要与岷行联姻之时,她更多的是在想那个与好联姻的那个人,是否有撑起云江未来的实力,所以才有了今日这一趟出行。   明越的为人暂不多做评论,只是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南府的驻将今日会提前上任。   想到此,云初眉尖微蹙,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还没来得及深想,便见清涧步履匆匆的端着热水进门,人还未到眼前,便听她急道:“不好了,奴婢刚刚见着对面的马车启程了。”   云初一愣,视线转向了窗外,月亮已高高挂起,估摸着已过了丑时。   清涧继续道:“奴婢刚刚出去的时候看到二皇子刚进客馆,谁知道回来的时候,原本停放马车的地方空空如也。”   这附近的客馆档次都不俗,住进来的人大都非富即贵,明越所住的客馆就是对面那家,随行的行李又多,一眼便能注意到。   明越一行已在沅城停留了两三日,没成想南府驻将一来,这便不留了。   云初没时间再细想下去了,沅城离云江极近,以他们的速度大约明日便会到,以她那父王的性子,明日定会在必经之路上派人迎接,她得在明越到达云江之前回去。   事不宜迟,她当机立断:“收拾东西,我们现在回去。”   果不其然,第二日未到午时,便听得岷行人进宫的消息,随着人一起来的,还有浩浩荡荡的礼物。   不一会儿,清泉来报说安禄求见。   安禄是云江王身边的得力太监,云初摇了摇因彻夜赶路而有些发晕的头,抿了抿苍白的双唇道:“让他进来吧。清泉,唇脂再厚些。”   安禄身量不高,长了一幅敦实的样子,人却像泥鳅一样滑不溜手,惯会溜须拍马,在云江王身边极为受宠。他一进来便恭敬的向云初请安。   云初没什么兴致应付他,直接道:“可是父王宣我上殿?”   安禄心知这宫里的动静少有瞒得过面前这位公主的,便也不绕弯子,侧身让了让,身后的人抬着十口红漆木的大箱子鱼贯而入。   云初稍抬了眉头,“父王这是何意?”   难道不是让她去见那个岷行二皇子吗?   安禄笑道,“回公主的话,陛下说了,二皇子人虽未到云江,但这些礼物皆是二皇子殿下对您的一番心意,便交由您自己处置。”   殿内稍稍静了静,云初与清涧对视一眼,不动声色的开口道:“岷行与云江路途遥远,二皇子未能亲至,想来也情有可原。既然如此,这礼物我便收下了,记得替我表达对岷行使臣的谢意。清泉,送送安总管。”   安禄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清涧几乎同时开口:“公主,奴婢昨夜亲眼看见二皇子上了马车,怎么会没来云江呢!”   云初淡笑道:“这有何奇怪,沅城多美人,许是被沅城的殊色绊住了脚也说不定,国色天香的美人不见得比什么素未谋面的公主差。”   明越这般行径十分失礼,可云初却并不在意,只是可惜了自己没能睡成的回笼觉。   不一会儿,清泉回来了。桌上的茶正好凉七分热,清泉掐着点儿奉到了手边,开口道:“奴婢差人问了,二皇子确实没来,都到了沅城了却不现身,这也确实是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   云初不怎么在意的点点头,端起茶来小啜一口。茶香袅袅、清甜而香味悠长,是沅江流域特产的无曲茶,因着生长的地方在沅江尽头的高山上,产量极少,是以十分珍贵,云江王室所得,皆赠给了岷行,云初手上的,皆是花大价钱从沅城商人手中买来的。   清涧见云初喝茶的恣意样子,忽得想起来什么,指了几个小丫鬟同她一起开箱子,边走边道:“公主以后再想喝茶,可不必费尽心思从沅城买了,昨日奴婢不仅看到了雪芝草,还看到了元曲茶,足足一大包,够小姐喝上一年了。”   清泉闻言,也过来同她一起找,但把这箱子都开完了,也不见一点元曲茶的影子。   清泉见状,点了点她的脑袋,嗔怪道:“亏公主老是说你聪明,这么贵重的东西也能看错。”   清涧揉了揉脑袋,疑惑道:“我明明记得就是放在雪芝草旁边的,怎么会没有呢?”   云初刚也想调侃两句,话还没出口,却忽得起身走到了清涧旁边和她一同看那个箱子。箱子里不仅有雪芝草,还有宝石、狐裘,都是些名贵却不罕见的东西,看着更像是哄人玩玩。   这礼物进了宫内便只经过云江王的手,云江王定是不会觊觎这点点茶叶,那唯一的解释便是被送礼之人拿了出来。   放出声说来云江,可又暗暗留在了沅城,那就说明沅城有比云江更重要的东西。   云初触手摸那做工精致的漆红色木箱,一时想起了昨夜里那惊鸿一瞥的红色披风。   如果说,明越此行求亲是假,去见那个新上任的南府驻将才是真呢?或者,他本来是想来云江的,可中间却因为某个人而临时改变了行程,这么想,那份失踪的元曲茶便有了合理的解释。   可不管是哪一种,都让云初心生不安,总觉得岷行在借机谋划什么。   想来想去,还是得再去沅城一次。   ......   沅城,南府。   正厅里居中的太师椅上,斜斜的搭着一件红色的披风,许是这里久不住人的原因,家具看起来略显古朴,更衬得这抹鲜亮强势的独一无二。   太师椅旁边,立着一个面无表情的黑衣青年,这青年身形消瘦得厉害,像是一棵没有枝叶的松。   最惹人注目的是他怀里抱着的一把刀,那刀在他的衬托下,有些过分的大,可再看又觉得像长在他身上似的。   明越打量了两眼之后,见那人斜斜看了他一眼,然后手法极快的将刀换向了另一边,默不作声的收回了目光。   明越在这厅中已坐了半个时辰之久,初时被管家笑脸迎了进来,说明来意之后,便被引来了这里。可谁知刚跨入门槛,正要开口问礼的时候,兜头便飞来一把闪着寒光的大刀。   这把大刀直接让他把问礼的话吞进了肚子里,却又用刀尖点了点旁边的椅子,紧接着“嗖”的一下退回到了五步开外,全部过程都是悄无声息的。   明越背后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这才明白刚刚那人是警告他不要发出声音,看着那足有掌宽的刀背,明越一边庆幸自己刚刚没有出声的同时,一边踮着脚在旁边的坐了下来。   两人一刀静静相视而坐,每当他微微一动,那人的眼神便会立时射过来。他心道,这新的守将大人,原是个极爱静的。   又是一刻钟过去,明越感觉自己快要全身僵硬的时候,忽得见那太师椅上的披风动了动,紧接着一道沉沉的呵欠声传来,伴随着不甚清晰的问话:“怎么这么静,本世子就说这府上毫无人气儿,你偏不信。”   原来那太师椅下的披风里是有人的。   明越趁间隙动了动早已僵硬的骨头,下一秒便见太师椅上的人悠悠坐起,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冲着旁边的黑衣青年道:“看来本世子的人缘还是不错的,初来乍到,便有贵客上门。”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节奏可能有点慢,下一章男女主见面感谢在2020-01-01 20:53:51~2020-01-02 23:38: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繁花、雅雅、蚁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繁花 9瓶;酸奶本酸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被点名的黑衣青年没回话,面无表情的淡淡打量了下一瞬间坐得笔直的明越,又转开了目光。   明越现在的心情有点复杂,本以为这南府的大人初来乍到,公务繁忙不得闲,才让自己在这里等这么久。   却没曾想,只是因为不想让自己打扰到对方睡觉,自己好歹也是岷行的二皇子,竟让自己坐了这么久的冷板凳,这人也太目中无人了些。   只是想到对方的家世,心里想了想,还是作罢。   “你谁呀?”   左虞懒懒的倚在那里,红色的披风被他随意的搭在腿上,左手撑着下巴,微微抬眼看向不请自来的人。   “世子,我乃岷行王之子,家父与令尊有旧,得知世子南下,特意命我在沅城等候,盼望见上一面。”   只要有腾铭在身边,左虞一般都睡得极好,今日也不例外。   南方气候果真宜人,一觉醒来,赶路时的疲惫卸了大半,只是路赶得急,身体有它自己的意识,还是不怎么想动。   他点点头,极随意的“哦”了一声,转而看向腾铭,冲着明越这边甚是倨傲的抬了抬下巴:“认识吗?”   腾铭站着没动,似乎对左虞的话充耳不闻。   左虞也不计较,兀自“啧啧”了两声,看向明越道:“这就难办了,本世子不认识你,我的护卫也不认识你,那你这可就等同于擅闯南府了。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你这是送上门来给本世子当第一把柴火?”   他皱了皱眉,像是在思考这把火怎么烧,末了,掀了掀眼皮,透出一丝冷光,“既然如此,那便拖出去吧。”   明越今天来是带了随身侍卫的,只是在进门的时候被拦在了外面。   本以为今日这趟拜访会十分顺利,然而却没想到,这位却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眼下身边连个保护自己的人都没有。   刚刚那话说得不留情面,明越毫不怀疑这人真做得出来,不由怒道:“不论世子爷信或不信,我的身份你一查便知。世子爷才到沅城,便对邻邦皇子动手,敢问世子爷是何居心,沅城的百姓又如何看你。”   左虞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眼都没眨一下,闲闲道:“哦?你孤身入我南府,身上既无证明身份的信物,又无我南岐公然赐发的旨意,谁能证明你是皇子?若每个闯我南府的人都像你这般说,那我这里岂不是成了街头的菜市场?“   明越被这等胡搅蛮缠的口舌激得冷笑一声,正欲说自己本是为了求娶云江王女而来,转念一想,岷行使臣已进了云江,此时再抛出身份,那就等同于将把柄送入左虞手中了。   正想着如何应对,便听那人又悠悠道:“听说近日岷行有位皇子向云江王女求亲呢。”   明越忽得抬头,没想到他刚来,竟对南境的消息掌握的如此之快,到底还是小瞧了他。   左虞把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眼中浮起一丝玩味,“可据我所知,此时在云江王宫里的可是岷行使臣啊。你说说,求亲这等大事竟让使臣代劳,也太没诚意了些,也不知那位云江王女作何感想,真是可怜。”   说罢,他忽然起身,身上搭着的衣服纹丝不动,因小睡而略显凌乱的发丝微微塌着,可仍旧无法中和他身上的肃杀感。   他一步步逼进跟前,上下不错眼的打量道:“还是说,你就是那位到了门口却不愿进门,反而跑到别人府上嚣张的岷行皇子?”   这人气势太盛,明越额角已见汗珠,而背后更是湿了一大块。   他强自镇定:“世子爷真奇思妙想。我本就是奉家父之命祝贺世子爷在南境大展宏图,现下人已见到,我便要告辞了,还望世子爷日后常与家父走动,共同守护南境的一方安宁。”   左虞初来南境,对这里的事情和人确实还不够熟悉,但南境本是他父王的治下,政治清明、商贸繁华,一时间倒竟没什么需要他解决的麻烦,如此这般,倒着实有点无聊了。   那个什么皇子的,一直假模假样的在他面前唠唠叨叨,这会儿终于被激起了几分惶恐,倒也更生动些了。   左虞见他愤愤的模样,不由来了点兴致——好不容易有人上门来打发下时间,可千万不能那么快就放走了。于是稍微缓和了语气:“常走动嘛也不是不行。”   明越见他不似方才那么嚣张,以为他在示弱,心道这厮原来也是个欺软怕硬的,正欲再许些好处,下一秒便听他道:“不过你得回去同岷行王说说,把那云江王女的亲事取消了,由我南岐求娶,你应是不应?”   左虞越说越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很是不错,“反正你对那女子也无甚情意,本世子这也是帮你。”   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   明越脸色一冷:“我对云江王女一片痴心,怎么到了世子爷这里倒成了无甚情意,世子爷嘴上功夫了得,我自愧不如,可也应当知道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的道理。”   “这样啊”左虞遗憾的点点头,“那你便回去与岷行王说,我左虞定会如他所愿。”   明越走后不久,门房呈上来一个精美的盒子,说是刚刚那人来里的拜礼。   腾铭接过来看了看,对左虞道:“世子,是元曲茶。”   “元曲?”他伸手接过来闻了闻,招来那门房问道:“岷行很穷?”   那门房家里是有亲戚往返两国之间做点生意,依稀也听说了一些,忙道:“回世子爷,不算穷。”   左虞一听,对岷行的印象就更差了,把那盒子摔在一边,眯着眼道:“就这么点诚意还想拉拢本世子——管家呢?打明日起,把府里的茶都给我换成这个。”   门房都惊呆了,战战兢兢的应了声是退下了。   人都走了,厅里终于安静下来。左虞翘着腿陷入了沉思,“我人才刚到南境,岷行的消息倒是快,一边和云江轰轰烈烈的谈着亲事想统一战线对付我,一边儿又试图拉暗中拢我吞并云江,这是想两边都想捞着好啊,你怎么看?”   腾铭话不多,今日却破天荒的应了他:“我什么都没听见,只知道世子刚刚说了要娶那云江王女。”   左虞对着这个叛徒护卫冷笑:“是嘛,我倒不明白你什么时候对女人的名子上了心。既然你只听见了云江王女,明日我便与那明越说,让你娶了她如何?她嫁给你总比嫁给那个明越好,你也是做了一桩善事。”   说罢,便甩了袖子,系上披风大步踏出门去。   此时被当作皮球踢来踢去的云初,正披星戴月匆匆向沅江赶来。   自打知道了明越的目的,她一颗心就一直高高的吊着,夜里睡在枕塌上,做梦都会梦见云江被南岐和岷行合围攻之,最后国破城塌。云初想,或许这就是小国的悲哀。   云江这些年借着岷行的内乱,倒是繁荣安稳了好几年,可好景不长,随着新任岷行王——明锋的野心膨胀,云岷边境已爆发过几次不大不小的纷乱,对外的原因都说是匪徒闹事,但云初见过云江王案上的密折,那闹事之人分明就是假扮成匪徒的岷行士兵。   贼喊捉贼的事情发生的多了,云初越来越能感觉到云江在夹缝中求生存的艰难,如果岷行再得到了南岐的支持......   “小姐,小姐?”   云初一下子从思绪中醒来,“怎么了?”   清泉一脸担忧:“小姐是不是有心事,不妨跟奴婢说说吧,总憋在心里要闷坏的。”   她确实是有心事,这种情绪瞒不过素来和她亲近的侍女。   云初对着她笑了笑:“我在想如何阻止南岐和岷行结盟。”   说完,她微微合着眼,靠在车壁上。马车疾驰,多有颠簸,可云初坐得依旧端正,不见丝毫狼狈之态。   这乃是王族贵女与生俱来的仪态,刻在骨子里的,可又具体说不上来是好还是不好,这般劳累也不愿意趴在她身上休息片刻,那眼底的一片青黑,看得清泉心疼的直掉眼泪。   清泉轻手轻脚的帮她按着肩膀,想让她舒服一些,“小姐打算如何阻止?”   云初微微摇头,心里有个想法,但是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这么做。   主仆两交谈间,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清泉看了云初一眼,高声道:“外面出了什么事,马车为何停了?”   车外并无应答。   清泉嘴角动了动,心里涌起一丝不安:“小姐......”   “嘘!”   云初知道她想说什么,车夫是他们进了南岐地界后雇的,两国交界处常有以此为营生的人,这些人大多老实,挣个养家糊口钱,她来来回回这么多次,瞧着这些不像是会打家劫舍的。   不一会儿,外面响起了小跑声,紧接着那车夫的声音传来:“两位小姐,前方路被人堵了,一时半会儿过不去,您看是等一会儿还是自已另找了车去,若是另外雇车的话,我便还您一半银子,您从这里往前走,要不了多久便能重新雇到车。”   云初撩开帘子,外面天蒙蒙亮,正是酣睡的时候。不远处却有两方人马对峙,互不相让,把路给堵了个严实,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还散不了。   云初收回视线,对车夫道:“我们不换车,那便在这儿等一会儿吧。”   云初放下帘子的时候,正好听得前方的人道:“本世子长这么大,敢拦路偷袭我的人,你们还是头一个。南境的水土果真养人,养得人的胆子都比京城里的纨绔公子还大些。”   男人的声音极年轻,腔调痞痞的,带着一股子目中无人的漫不经心。云初抬眼望去,只能在昏暗中看到一团模糊的人影。 第4章   那人称自己为世子,一口一个京城纨绔,态度又极其淡定,想来是有些背景的,再看那拦路之人,在对方自露身份后也不见露怯,定也是身份不低的。   这种贵人之间的纷争向来容易殃及池鱼,云初不欲多生是非,放下了帘子,让车夫把马车往旁边的林子里赶。   南境草木繁多,边界地带少有人踏足,这里的林子尤为茂密,可以遮挡一二。   清晨的露水浓,湿气有些重。清泉拿出了箱笼里的裘皮,轻拢在云初身上,又把她身后的靠枕往上挪了挪,温声道:“奴婢看一时半会儿估计还走不了,小姐这几日累坏了,将就着在车上歇一歇吧,奴婢去外面煮些茶来。”   云初确实疲倦,待车厢内一空,便软了身子靠在车壁上,头微微侧着放松,阖起了眼。在外面的时候,她总不能真正的放下心来沉睡,周遭一点点的动静都能让她清醒。是以在不远处传来的说话声传到耳边时,她便睁开了眼。   林子虽能遮影,却挡不住穿透力极强兵刃交接的声音,听这利落的音儿,外面的杀手功夫应该不低,想来是冲着取命来的。   “短短两天之内,先是有人携礼拜访说些我听不懂的话,后又有人一言不发的拦路截杀取我性命。腾铭,你说本世子这是交了什么好运,竟得南境此眷顾,真让本世子惭愧啊。”   这略带调侃的声音不见半点被截杀的慌张,反倒兴致十足,云初不得不赞他一句好气魄。被他称之为腾铭的人没应答,应该是缠身于交战中无暇理会。那人见自己的话没能得到回应,又自顾自的说了起来:“本世子掐指一算,来南府之后唯一认得的人便是那岷行的二皇子,然而此人又被我得罪了。腾铭,你说这杀手该不会是这个二皇子派来泄愤的吧。”   此话一出,那批杀手中明显有人动作迟缓了一瞬,被腾铭一刀劈断了手臂,拎着脖子扔到了左虞面前。   此时的云初听得熟悉的字眼,立时明白了眼前人的身份,迅速掀起了帘子。此时天光虽未大亮,但已足够看清人。马车停的位置极好,隐蔽却又能观察到外面的情况。云初一眼望去,便见那人稳稳的坐在一匹黑马上,身上穿着一件红的耀眼的披风。   头发被束在青玉冠中,露出宽阔而饱满的额头,鼻梁挺直,两道剑眉从山根始处分开,斜飞入髻,一双眼睛微眯,眼尾上翘,是男子中很少见的狐狸眼。那双薄唇微张,带着无所谓的笑,望向地上鲜血淋漓的刺客,肆意又张狂。   原来南府的新守将,竟这般年轻俊美。   清泉拿着一套白瓷玉杯下了车,外边清涧已经寻了些柴禾架起了炉子,两人怕烟火气飘到车上,便走得有些远。云初自幼皆是锦衣玉食,这样的生活塑造了她的冰肌玉骨,也不可避免的给了她一幅娇弱的肠胃,饮食皆得谨慎着来,稍有不慎便会引起不适。   清泉和清涧一直多有注意,奈何云初时不时喜欢往外跑,两人最后便养成了随身带着茶炊具、炉子的习惯,也练得了一手户外生存的好本事。   车夫本是靠在树下打盹,没一会儿便闻到一股香味,勾得肚子里直冒酸水,睁眼看,便见车上的两个姑娘细细的舀着水烫着杯子,在她们面前放着一个极精巧的小炉子,上面架着一柄小小的透明耳锅,香气便是从那锅里冒出来的。   耳锅他倒是在城里卖精贵物见儿的铺子里见过,知道是叫琉璃。那炉子也不知道什么质地的,似金又不像金,被野外的柴禾烧了那么久,也不见有微微变色。   耳锅上的燕窝银耳粥煮好之后,清涧盛了一碗出来放在一边,复又把一只小巧的茶壶放在了炉子上,不一会儿,水汽蒸腾而上,拿过玉杯滚了三遍,放在里边的茶叶才算完全舒展开,攀附在杯壁像极了水中海棠,观感甚佳。   顶着清泉赞许的目光,清涧嘴角的笑都快咧到耳根了,她嘿嘿一笑,探了探茶杯与银耳粥的的温度,递给清泉道:“不凉不烫,正好七分热。”   清泉伸手接过,笑道:“难怪小姐出门总爱带着你,这套功夫我看着都觉得极养眼。”   说罢,起身往车上走去,待得进了便听到了嘈杂声,心里一慌。   车内的云初精神正好,清泉掀帘子的时候,一抬头便见自家小姐正襟危坐,精致无暇的脸上嘴角微勾,眼中微微蕴含着笑意,说不出的灵动。她正要说话,便被云初抬手制止,示意她轻声些。   清泉探进身子把托盘放在小桌上,轻手轻脚的上了车。甫一坐下,便听得一阵嘈杂的男子声音,隐隐约约夹着不堪入耳的骂声。若是在云江王宫中,这些打扰小姐的休息的人早被清泉指挥人拉下去打了板子,此时在外,也只能忍着。她安抚的把茶放入云初的手中,宽慰道:“小姐喝茶,莫要与这些人见识。”   云初喝茶从来只喝七分热,触手一摸温度刚好,她接过来放在嘴边小口小口喝着。   外边的两拨人这会儿也没了动静,云初明了了对方身份,便专心的吃起了燕窝粥,不一会儿又突然像是想起什么,吩咐道:“去把我们随身带的干粮分与那车夫一些。”   车夫没带干粮,对云初的好意十分感激。清泉给完了干粮,正欲往回走,便听得身后一声长长的嘶鸣,还伴随着车夫的呵斥。原是那马也饿了,见车夫手上有吃的,便把人拱了,好在那马尚算温顺,并未有人受伤。   几乎是马叫声响起的瞬间,云初听到了更大的响动。清泉一脸慌张的出现在眼前:“小姐,那两拨人往我们这边来了。”   想来是刚刚的马叫声引起了对方的注意。云初略一思忖,快速吩咐道:“莫慌,看看形势如何,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我们云沅城探亲,夜间迷了路。”   清泉见云初冷静,也压下了心中的慌乱,忙点头应道:“是。”   作者有话要说:  世子爷:就知道你会拜倒在爷的红披风下:-D   卑微作者在线替世子爷求一波收藏   感谢在2020-01-06 21:41:25~2020-01-08 00:03: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繁花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半路刺杀左虞的那拨人正是明越的手下蓝之州所为。   昨日夜间明越是气冲冲的离开南府的,回到客馆之后的脸色也一直不见好。他的贴身侍卫长蓝之州因为在南府外被拦了下来,对自己没能护卫在左右为主子分忧深感失职,是以在明越睡了之后,召集了此行的亲卫,打算为主子出一口气。   蓝之州不蠢,所以他把这件事交给了岷行在沅城安插的钉子来做,这样一来,即使左虞怀疑到他们头上,也没有证据找到他们头上,这个暗亏他必然是吃定了。   明越醒来之后得知了蓝之州的所作所为,一口老血哽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生生的逼着自己喝了几大杯茶。   “你以为那左虞是什么人,岂是你一个小小的侍卫能算计到的,当真是我惯得你不知天高地厚!”   蓝之州静静的跪在地上。   明越虽是嘴上责备,可心里明白他这是见不得自己受气,说到底也是一腔忠心为了自己,只得道,“起来吧,下次万万不可擅作主张。”   蓝之州道:“殿下不必担心,派去刺杀之人皆是扎根在沅城多年的探子,武功都是一等一的,又未曾见过殿下,属下拿性命担保,必定万无一失。”   事情已经做了,说再多也没了意义,明越叹了口气,“今日便启程回岷行,希望不要生出什么波澜才好。对了,你去查查左虞身边的那个护卫,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被蓝之州派去之人确实是不曾见到过自己真正的主子,可也正因为长期背井离乡的原因,对岷行王室更多了一丝维护,在听到左虞把明越的身份猜出来之后,便有人忍不住乱了阵脚,腾铭那一剑是顺势为之。   那几人见身份暴露,便打了退膛鼓,可左虞岂是那么好说话之人,大手一挥,身后的人便整齐划一的把他们的后路围成了一个铁桶。   车夫的马便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   这响动给刺客提示了一条新的逃生道路,也打乱了左虞的计划。他脾气不算好,那个什么岷行二皇子的,一而再再而三的作妖,惹人厌烦。   马鸣阵阵,晨风猎猎,眨前间,一人一骑便飞奔出去,在微白的晨光中留下一道不容忽视的红。   清涧打算温一下剩下的燕窝粥,刚抬起耳锅,便被猛然间从旁边蹿出来几个黑衣人撞倒在地,温热的粥洒了一地。她性子泼辣,且身为云江公主的贴身侍女,自小也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当下便怒道:“何人如此野蛮横行,竟打翻了我家小姐的早膳!”   黑衣人意在逃命,可一想到面前这个丫头可能听到了刚刚的对话,便起了杀心。其中一人折回来,不由分说的举起刀,劈头盖脸的直直冲清涧而去。说时迟那时快,黑衣人身后的丛林中忽得飞出一柄簪缨□□,踏着劲风,直直的穿插进了黑衣人的后脑,清涧只觉得脸上一热,还没弄清楚状况,眼前的人便“噗”的一声倒下了。   “清涧!”   急促的一声叫喊把清涧从呆滞中拉了回来,她一转身,对上的便是云初泛白的脸和担心的眼神。   “小姐!”清涧顾不上脸上的血迹,快速的跑回到云初身边,云初伸出手握住她的安抚的拍了拍,把人推到了自己身后,这才抬起眼来看向对面的来人。   红衣黑骑,一人一枪。衣是千金难求的落霞锦,骑是北境王室才有资格驾驭的纯种铁骑,云初再次感觉到这个南府新任守将,来头不小。   云初很快的估量了眼前的形势,微一低头冲着眼前的人福了福身,还未开口说话,便听得那高头大马之上的人悠悠问道:“沅城人?”   虽是低着头,但云初能感受到从上方直直扫过来的视线,心知肚明这人定是一眨不眨的居高临下打量着自己。   她缓声道:“是。”   “因何出现在这里?”   云初自小到大,还从未被人这么颐气指使过。她换上了最端庄不过的面容,抬起来冲着上方微微一笑:“有亲人在云江,出城探亲耽搁些时日,因此回得便晚了些。”   左虞看了她半晌,视线扫过地上的东西,狐狸眼里带着些许探究却又让人看不出更深的情绪,只听他淡淡道:“东西准备得倒是充分,锅碗瓢盆一应充足,想来在这荒郊野岭呆上个十天半个月也是无惧的。”   两国边境地带地理位置敏感,有岷行那种长期潜伏的探子,也有那种灵活机动往返两国贩卖第一手情报的常驻百姓,虽说现在不是交战时期,但这种行为向来是被当权者所忌讳。   云初猜想,这位南府大人今日之所以起这么早,估摸着是来视察边防来了,好巧不巧,自己便这么撞了上去。她想着下次出门定要记得先看看黄历,嘴上却应道:“大人哪里话,深山野林子里,如何能住人,若是能将就,我们又何须费这般力气。”   我们这么讲究,也定然不是会为了利益出卖情报之人,大家不如互相给个方便,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正在此时,原本已经快要被吓傻了的车夫战战兢兢的又回来了,他站在清泉旁边,没敢抬头:“这位小姐,我家婆娘见我这么久不回家定是要担心的,前面的路也通了,不如我们现在就启程?”   “想来我家里人也是等久了,如此这便启程赶路吧。”云初语调温和的开口,眼睛却是看着对面的人。   左虞像是领会到了她的意思,挑了挑眉,扯着僵绳在原地小幅度转了一圈,让开一条道来。   云初福了福身,“多谢大人体恤。”说罢,带着清泉和清涧,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   车夫许是被今日这阵仗吓到,马车驾得也不太稳,经过那人身边的时候,突得一个颠簸,云初的身子不小心撞到了窗棂上,幸而清泉眼疾手快,用自己的手挡了一下。   云初拧着眉头撩开帘子,便对上了那双溢着笑的狐狸眼,那人微微俯身,手中把玩着不知道从哪摘的一颗青果,披风的带子在下颌划过一道轻微的弧度,懒懒开口:“此去沅城还有小半日的路程,既是不能将就,又怎的把这些东西抛下了?”   云初一滞,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地上没来得及收拾的用具。   清涧泉动了动身子,准备下去拿上来,云初及时拉住了她。末了,她压下心中涌起的怒气,冲着窗外微微一笑,大方道:“大人若不嫌弃,便送与大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云初:收好,不用谢:)   今日是二皇子为未婚妻与他人做嫁衣的一天,好棒! 第6章   那车夫是平民百姓,受了云初的一饭之恩,心中感激,眼见着那位官家人的脸色变得不好看,怕他再寻麻烦,慌忙挥起手中的鞭子拍打在马屁股上,飞也似的驾着车走了。   云初几人一没犯事儿,二不是刺客同伙,官家人没道理找他们麻烦,况且人家都“大方割爱”了,再计较下去就显得南府的人小家子气了。   左虞冷着脸立在马上看着那辆平平无奇的马车消失在丛林小道上,好一会儿,才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腾铭道:“刚才几人的脸,可记着了?”   腾铭对自己家主子的毛病一清二楚,人站得笔直,眼睛动也未动,“记住了。”   左虞扯了一把缰绳,调转了马头,扬声吩咐:“回了城,给我好好查查这几人的底细,切记不可打草惊蛇。”   平平无奇的马车、出城探亲的沅城百姓,却能用得起上好的琉璃杯盏、巧夺天工的金炉,这些金贵玩意儿即使在京城的达官贵人家里也不见得常有,却让他在小小的边陲沅城野外见着了,这沅城当真是卧虎藏龙。   在京中时,便常听南平帝说南境势力交错,各方眼线互相交织,这种奇特的景象造就了沅城商贸繁荣的同时,却让这座城渐渐的被同化,因着距离实在太远,有些民情不能上达天听,是以发生了什么事朝廷也鞭长莫及,以致于沅城越来越有脱离朝廷掌控的趋势。   左虞想着这两天跳出来的各路神佛,心道圣上果真神机妙算。随后讥讽一笑,只要有他左虞在这,无论是神佛还是妖精小鬼,定让他们统统夹着尾巴做人。   手下的人已将刚刚逃走的黑衣人悉数捕回,押在地上听候发落。左虞对这些人的身手起疑,估摸着这其中或许有他不知道的东西,想了想,吩咐道:“押回去,好好伺候着,等着本世子回来审。”   为恐这伙刺客半路作妖,原本跟着来巡查的人全部被安排押着人回转南府,待人都走干净后,左虞才出了林子。腾铭面无表情的把周围检查了一遍,提示道:“世子,刚刚那位姑娘送您的礼还在里面。”   此话一出,左虞的握缰绳的手肉眼可见的顿了下,没好气道:“那岷行二皇子送的那元曲茶可是千金难求,也不见你多看上一眼,没成想这几件破瓦罐倒得了你另眼相看。”   腾铭双手抱臂,脸和长刀一样板正,说出的话颇有些大公无私:“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王妃事事挂念您,临行前特意嘱咐属下务必将世子的饮食起居一一汇报,尤其是世子与姑娘家之间的感情动向。属下觉得世子这二十多年里,头一次有姑娘家送您礼物,当得上可喜可贺。”   左虞冷眼瞧着自己这个从来话少今日却异常话多的侍卫与自己唱反调,甚至还以京城临安王府里的母妃来压他,再次感叹这南境当真是水土有异,一贯冷情冷性、石头人似的腾铭也变了。   想到临行前母妃瞒着他办的劳什子春花宴,以命来逼他在去南境之前从京城贵女中择一女子成亲的事情,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左世子,眉头快拧到天上去了。他抬着下巴微睨了腾铭一眼,厌烦道:“闭嘴!你爱收就收吧,今日之事不得向母妃汇报,否则本世子要你好看!”   腾铭利索的把东西合拢到一处,微一抱拳:“属下遵命。”   此时马车中的云初有些一筹莫展,刚刚那人的行为表情过于挑衅,以致于她一时冲动怼了他,却忘记那人身份显赫、权力极大,若再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自己主仆三人必定会成为他人的眼中钉,如此一来要在沅城做什么事情便难上加难了。   清涧不明白自己主子的忧虑,却是在心疼那些被转手赠人的用具,懊恼道:“小姐,这外面的东西您哪能用得惯啊,早知道刚刚那伙人冲出来的时候,奴婢就应该迅速把东西藏到车上去,现在也不至于被那个什么南府的人夺了去。要说那个大人也真是的,长得那么俊俏,心却是个狠的,连弱女子的东西都抢。”   她刚刚受了惊吓,上车之后嚎啕大哭了一场,这会脸色还不怎么好,说话的声音里也带着点哑声哭腔。   清泉想斥责她谨言慎行,这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上,不能妄言。却又心疼她遭罪,只好捂紧了帘子,低声道:“小姐都说了,那人是南府新任的守将,以后是要常住沅城的,你再这般口无遮拦,迟早给小姐招来祸患。况且人家今日好歹也救了你,若不是那一枪出现得及时,现下你早就成了地府的亡魂。”   云初微微出神,想起刚刚那腾空而出、锋利无比的招式,心道这工夫确实是不俗。   “清泉说得话在理,我们与他是有些许过节,可一码归一码,他救了你一命,这恩情也是要还的,你即是我的婢女,日后我定会寻了机会替你还了这个人情。”   云初此话一出,清涧刚刚平复了些的情绪又有决堤的迹象,连清泉也闷头不说话了。平常人家的丫鬟身不由已,连命都是主子的,是打是杀皆随了主子心意,哪像她们家小姐,能说过为一个丫鬟还恩情这种话来。这么多年随侍,小姐连一句重话都不曾对她们说过,她们也不知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能遇上这么好的主子。   清涧哽咽道:“奴婢知错了。其实奴婢也并非是狼心狗肺之人,只是相比于救命之恩,奴婢更在意小姐的身子好不好。清涧以后定然收敛性子,不给小姐添麻烦。”   云初听了清涧的话,心里酸酸的,又止不住的欣慰,只是此行因为遇到了那个南府守将,去了沅城之后一举一动都需更加小心隐身,让清涧吃吃苦头也好,便也没出声安抚,只用眼神示意清泉多多开解。   马车行了约一柱香的时间,最后停在了三人之前常驻的客馆。清泉按着云初的吩咐,比照原先的银子又多加了两成给车夫,“我们家小姐说,今日事出突然连累你也受了惊,一点小小的心意还请收下。”   车夫接过银子千恩万谢之后正要离去,清泉又叫住了他,沉下了脸加重语气道:“只是回去之后务必对今日之事守口如瓶,否则因此招来杀身之祸可莫怪别人。”   清泉打发完车夫回来后见云初站在窗边。窗外的绿萝爬满了客馆的瓦墙,在盈满日光的地方盛满了森森绿意,把这一处小院笼罩的曲径幽深。云初最爱绿萝,除却它四季常青,也更因为它的随便一根藤蔓,无论入土还是下水,皆能顺势而活,恣意又自在。   清泉把一件鼠锦绣兰披风披在她肩上,带着笑意道:“这里的绿萝看着比前阵子长得更好了,估摸着过两天便要爬到屋子里来了。”   云初抿唇,淡笑道:“是长得更好了,只是我们以后看不到了。”说完,收了笑意,沉声道:“通知清涧去收东西,晌午之前,我们离开这里。”   半柱香后,一个摇扇的贵公子慢悠悠出了客馆,紧接着又半柱香后,两个小厮模样的家丁背着包袱急匆匆并入了街上的人流中,三人在一拐角处汇合,眨眼间消失在了人海。   几乎是人消失的后脚,一个怀抱大刀的冷面公子出现在了客栈门口。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可太喜欢腾铭了,该出口时就出口感谢在2020-01-12 01:58:57~2020-01-13 00:05: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繁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繁花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腾铭事先已调查清楚了云初一行人的落角点,进了门之后直接奔着二楼的西窗而去,正要往楼下走的店小二见这人面生急欲上前阻拦,却被那闪着寒光的刀鞘震得退后几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把推开了门,如入无人之境。   这间房位于客馆西边,位置极通透,从西窗边上望下去能把外面的街景尽收眼底,内里的装饰也极为考究,足以见此间主人的雅致。只是这般好的房间,现在却是人去楼空。   店小二猫着步子下楼,还未走出两步便被人拦住了去路,他低着头一瞥,看见了拦路之人挂在腰间的腰牌,那上面刻着一个规规正正的“南”字,腰牌周围还有沉鱼纹样,极为特别。他一瞬间换了讨好的笑脸:“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慢怠了官爷,敢问官爷来客馆有何贵干?”   腾铭不说废话,刀柄指着刚刚那间房,沉声问道:“那里住着的人去哪儿了?”   店小二忙道:“官爷是找住在这里的姑娘?自打今日住进来之后便没见着出去,想必这会儿到了饭点在楼下用饭也说不定。”   话音刚落,腾铭从二楼飞身而下,飞快把客馆前后寻了个遍,却连个影子也没见着。   南府内,左虞听完腾铭的汇报,略微惊讶的抬了抬眉梢:“你是说人已经猜到你要上门,所以提前溜走了?”   “没错,而且桌上的茶杯、地上的椅子,摆放的都是纹丝不乱,若不是提前得知,当真会以为那里从未住过任何人。”   腾铭以前都是在江湖闯荡,江湖人都是直来直往的耿直性子,不管是恩君也好,仇家也罢,能明面上用武力解决问题的断不会玩那种猜来猜去的把戏,也就是自从跟着左虞踏进这名利场之后,才逐渐见识了官场之人的诡诈和九曲回肠的手段,只是今日在一个女子身上见识到如此聪明利落的手段,倒让他有些意外。   左虞把两人今日在林中初见时的情景细细想了一遍,最后的记忆只停留在那一句嗔怒上。不得不说的是,这女子相当聪明,竟能提前猜到他的想法,随机应变当机利断,且还用了一手出色的伪装,这般巧妙心思当真是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他突然笑了声,脸上起了一丝兴味,摆摆手道:“不用找了,走便走罢。”   腾铭理智的分析道:“若是这人有问题,放在沅城里就相当于一个炸弹,且你在明,她在暗,南府随时都会有危险,我不能让你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左虞丝毫不慌:“怕什么,该来的总是会来,这般有趣的人,我倒是想看看还会有什么花招?”   这么一想,头一次有些遗憾自己记不清那些烦人无比的女儿家的样貌来。   腾铭无言。   左虞见他要走,不动声色的从桌下拿出一坛酒来,看似随意的轻声敲了敲,而后猛得发力,往前掷去,整个酒坛即将要撞上门棂之时,被腾铭一把揽过,酒坛子是毫发无伤,只是那坛口的盖布却蹭的一下飞起,里面的酒好巧不巧的,溅了腾铭一脸,看着像是泪花。   罪魁祸首支着下巴笑得乐不可支:“这可是我特意吩咐人给你留的,即便是想谢我,男子汉大丈夫也不必痛哭流涕吧,这让本世子如何是好。”   左虞捉弄人的心思一起,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下的,腾铭漠然的擦了把脸,盖上酒坛,放他自己去发疯去了。   腾铭一走,左虞顿时兴致缺缺,翘着腿靠在太师椅上,双手交叉握在脑后抬头看屋顶,那双狐狸眼微微合着,只时不时透出一丝凌厉的光来。   旁边侍奉的婢女沏了一杯茶过来,走近的时候,带起一阵浓郁的香风。左虞眉头一皱,瞬间睁开了眼,冷泠道:“谁准许你靠近本世子的?”   那婢女吓了一跳,鼓起勇气抬起头看了一眼,脸上不由自主飞起了一片粉红。新来的主子果真如传言一般俊美无比,又比寻常的公子哥儿多了几分英武之气,羞涩道:“世子爷唤奴婢秋棠便好。”   秋棠双亲皆是南府侍候多年的家生子,在这府里根基颇深,下面的人见了都会尊称一声管事,是以这府里有什么好差事都会先过了秋棠的眼,得知新来的世子身边没有侍女的时候,她便央求着父母谋上了这个好差。   在主子身边伺候,才有成为主子的机会,而世子爷初来乍到,定会需要人周到的贴身伺候。想到此,秋棠离得更近了,身子也软了,只想离世子爷离得再近些......然而人刚一动,就感觉胸口尖锐的一痛,仿佛五脏六府错位了般,还没反应过来,人便狠狠的摔出了殿外。   左虞徒手折断了手中的挂笔,嫌恶的扔到了地上,复又沉沉往外看了一眼,扬声怒道:“管家死哪去了,给本世子滚进来!”   不一会,管家连滚带爬的进来了,战战兢兢道:“奴才在,不知世子爷有何吩咐?”   左虞的脸黑得吓人,指着外面起不来身的秋棠道:“再让我看见有这等人出现在本世子面前,当心我摘了你的脑袋扔进沅江城里喂鱼。”   管家白了脸,抖着声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保证下不为例,还请世子爷宽宏大量,饶过奴才这一次。”   左虞生生的被破坏了心情,一言不发的飞速出门,骑着马扬长而去。   管家如同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庆幸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转而想到令自己受到斥责的秋棠,怒从中来,气势汹汹的差人把秋棠半抬着往她老子娘那里去了。   秋棠的老子娘见自己闺女水灵灵的出去,奄奄一息的被人抬回来,嚎得嗓子都要哑了:“哪个杀千刀的把我好好的闺女害成这样——唔—唔—”管家气极败坏的让人捂住了她的嘴,恼她一大把年纪了心里还没点数,索性也不给她留面子了:“你如此不要脸面的唆使闺女往世子爷房里凑,世子爷留她一条性命已是格外开恩了,咱们这位爷可是这个,”他比了个拳头,复又道:“往后别肖想不该想的,好好的将养着吧。”   此时被管家比作拳头的左世子正骑着马漫无目的在街上闲逛,沅城不愧是三国交界之城,繁华当真不是徒有其名,想到以后自己将在这里呆上很长一段时间,原本府里积攒起来的郁气也稍微消散了些。他连着晃过了三个街区,路却越来越堵,原来沅城百姓听说来了新的父母官,都跑来街上一睹真容来了。   左虞本就长得极为俊俏,因为上过战场,受过战场血气的淬炼,这种俊俏又不同于白面书生的文雅,整个人骨子里多了三分血性的野气,疏离狂放却又格外的诱惑,如罂粟一般吸引人。   南境民风开放,有那大胆的姑娘家,抛出自己的香帕示好,惹来周围阵阵看好戏的笑声,好不热闹。而当事人刚刚从这种腻人的香气中解脱出来,正是极致厌烦之时,马鞭一挥,那抹丁香色的香帕便在半空中香消玉殒,碎成粉末。   云初此时正坐在街角的酒楼里,好整以暇的看着这场闹剧,顺便欣赏一下那位大人生气却又不能动怒的憋闷脸,嘴角不由自主的都勾了起来。把她逼得从住惯了的客馆搬出来,自己过得也不怎么顺心嘛。她吃不惯外面的东西,只坐着稍稍休息,待清泉清涧吃完便重新找客馆住下。   清泉这时已经吃完了,也觉得当下场面实在滑稽,忍不住道:“这个守将大人现在看着好像个委屈的小娘子。”   云初轻笑出声:“可不是。”   入了南境的地盘,便得守这南境的风俗啊。   刚刚那方碎掉的帕子让街上有了短暂的寂静,而清泉和云初的对话刚好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清泉刚刚没收音,声音有些大,主仆三人这一下子便成了焦点。   那马上的黑面大人耳朵是极灵的,翻身下马,循着声往这边来了。   清泉见状,慌得打翻了手边的筷子。众目睽睽之下想要悄无声息的走显得已经不太可能,云初按住她的手,对两人做个口型:低头吃饭。   左虞三两步跨进了门。正是饭点儿,放眼望去,这间酒楼里全是人,凝视细听刚刚那道熟悉的声音,却怎么也找不到了,他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云初微微低着头,旁边那个高大的身影几乎把她笼罩住,她能感觉到他停留在她身上短暂的目光,心跳如鼓的时候,他又把视线挪开了,且不着痕迹的往外边退了退,在不远处的一个空桌上坐下了。   也是巧了,那一桌靠墙,周围都没人,且因着刚刚街上的动静,也没人敢往旁边坐了。店小二倒是热情的上来问这位客官想吃什么,左虞对吃的没什么大讲究,只随便一指,指到云初面前那份没动过的阳春面。   他懒懒倚着窗,“就那个吧。”   街   作者有话要说:  左世子:看来跟媳妇儿的口味有点相近呢 第8章   云初看着自己面前这一碗未动分毫的阳春面,上面浮着星星点点的油末,颜色寡淡,唯一的点缀便是最上面的一小把葱花,唯一可以称得上尚可的,只有看着尚算筋道的面。这面看着也丝毫不像有食欲的样子,云初心里微微惊讶,且不论这人秉性如何,这一点上倒与她认识的那些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官家子弟有所不同。   因为旁边多了尊大佛,且又是有过节的,清泉手脚僵硬的都不知道往哪放了,连清涧吃饭的动作也放慢了许多。好不容易等店小二把面端上来,云初示意两人起身离开的时候,清涧却因为起得猛了,脚下勾住了板凳,一个不稳摔了个面朝天。   云初和清泉身子一僵,不约而同的望向了独自大口吃面的左虞。   左虞感官何其敏锐,立时抬头望了过来。狭长的狐狸眼淡淡的瞥了眼云初,复又滑向地上摔得狼狈不堪的清涧,眼里毫无情绪,云初正算着他会何时发作的时候,却见那人捧着碗换了个方向,继续悠哉的吃面。   云初:“......”   清泉趁机赶紧把清涧拉了起来,三人迅速离开了酒楼。   走出去好一会儿,清涧才如梦初醒般:“小姐,是不是我们想错了,也许人家根本就没把我们这种出城探亲的人放在眼里呢,不然也不会看我们像看一个陌生人一般。”   云初也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清泉提议道:“不如奴婢去客馆看看,如果一切如常,再回来告知小姐。”   清涧十分赞同:“这样的话,小姐就不用因为换了地方失眠了。”   云初身子娇弱,离开了熟悉的地方,睡眠奇差。   “那你当心,切记不可进门,只在外面看看便好。”   腾铭离开客馆之后,留了人在那里盯梢,左虞吩咐不再调查云初之后,他本想派个人去把人叫回来,转念一想,不如顺势再去瞧上一瞧,万一那个女子没有他想象中那么聪明,只是出门了呢?   清泉一到了客馆附近,就见早上那个冷面刀客在门口不住的徘徊,倒吸了一口凉气之余,暗自庆幸小姐没有跟来。盯着腾铭的背影呸了两声之后,飞快的跑了。   夜幕降临,云初三人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看着来来往往归家的百姓,一时间竟有种流浪在外、无家可归的错觉。   清涧揉了揉鼻子,“小姐,咱们是不是跟那个世子犯冲啊,打从碰到他起,都没什么好事儿。”   今天街上关于左虞的传言很多,他的身份也被人认了出来,乃是南岐大名鼎鼎的异性王左其的独子,自小便被请封为世子,与当今圣上乃是拜把子的兄弟。与这等泼天富贵一同让人咂舌的,还有他那对女子不近人情的凉薄性子。不知是谁说,这位世子爷仗着荣宠家世,性情乖张狠戾,京城里的世家贵女见着他都绕道走。   清涧再三犹豫,央求道:“小姐,要不咱们回云江吧,沅城太危险了。”   云初的目光穿过人群,看向耸立在沅江边上的望江楼,幽幽道:“回去便能逃得开了吗?左不过提早联姻。你家小姐我只是想在联姻达成之前,再小小的为自己争取一个机会罢了。”   那眼神太过苍凉,看得人心神一震。   街边的女人磕着瓜子在闲谈:“哎,你有没有听说,岷行与云江真要联姻了。”   “这有什么稀奇的,不是早就联了嘛。”   “这你就不知道了,之前那是只打雷,不下雨。这次是动真格的了,听说那个二皇子已经抬了聘礼去云江了。”   “真的假的?”   那女人言语中颇多自豪:“我家那口子在边境你忘了,亲眼见着车队过去的,听说那二皇子可俊了......”   嬉闹声渐远,云初想着晚上从云江传来的书信,默了默:“你们说,那么多年都不痛不痒的过来了,为何突然间就这么急促起来。”   清涧现在满心满眼的认为左虞是祸害,什么锅都往他身上扣:“定是因为这个新来的世子。”   云初意外她能想得这么深,赞同道:“你说得不错,之前南府一直没人镇守,没人威胁岷行的地位,所以他们只是想借着与我云江结秦晋之好的名头便于暗地里做些小动作。如今,左世子一来,他们先是试图拉拢,后发现拉拢不成便急于找人结盟对抗,云江便是岷行的垫脚石。”   “岷行与我云江在南境生息多年,联姻也无可厚非,只是如今的掌权者已不是原来的老岷行王,变数太多,这也是为何我执意不回去的原因。”   “小姐是怕到最后,岷行人不义?”   云初沉吟,不义倒是说得委婉了些,怕就怕有更坏的后果在等着云江。   作者有话要说:  后天就放假了,假期我要开始疯狂存稿模式 第9章   明越的突然改道,扰乱了云初的计划,她感觉自己被一场深不见底的水潭包围,被迫推搡着、跌跌撞撞的往未知的前程走去。   既然暂时回不去,那只能先找个地主住下来,为了不被人守株待兔,寻常的客馆是去不得了,好在云初在沅城也并非是一个人都不认识。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一辆普通的黑色马车缓缓的停在了城东的济世堂外。   济世堂乃沅城最大的医馆,这里的大夫颇负盛名,医术精湛在南境三国之间多有耳闻,很多患有疑难杂症的病人走投无路的时候,都会拼着最后一口气来这里试试运气。人吃五谷杂粮,总会有这样那样的毛病,是以,这济世堂外前来问诊的人几乎是络绎不绝。   然而今日,这济世堂却大门紧闭,高大的雕花厚重木板上挂起了“休息”的牌子。   马车停稳后,从帘子里伸出一张圆圆的脸来,机敏的四周看了看,又飞快的缩了回去,“小姐,外面没有可疑的人。”   云初伸出手指撩微微撩开帘子往外看了看,济世堂大约是刚传出“休息”的讯息,原本排在外面的百姓这会儿还没散完,大多都是一幅惋惜的面容。云初无奈的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才道:“进后门吧。”   后门处,云初刚刚踏上第一级台阶,里面的门像是算好了似的,突然被人从里打开,露出一张英气十足的脸来。   云初抬眼,冲眼前的女子柔柔一笑,软软的叫了声:“韶光。”   被叫韶光的女子正是这间济世堂声名远播的名医,也是这家医馆的主人,小小年纪便师从高人,习得一手出神入化岐黄之术。约三年前,云初偷来沅成,因着气候原因突染了风寒,便结识了韶光。   韶光原本因为云初久不来找她而板起来的一张脸,在云初的这声“韶光”里忽得喜笑颜开。   清涧看着她那笑,暗道不好,十分机敏熟练的扬一扬身子,挡在了云初前面,被激动的熊扑上来的韶光抱了个满怀。   韶光没抱到想抱的人,心情有些不爽,偏偏清涧总是死死的拦着,一个想撒手抱别人,一个又死活不让她离开。两人大眼瞪小眼的一番,最后谁也没松手。   云初在旁边看得乐不可支,丝毫没有劝阻的意思,清泉无奈的摇摇头,暗道这一个二个的主子回回都如此小孩子气。末了只得上前把清涧和韶光拉开,好声冲韶光道:“韶姑娘,外面天凉,我家小姐吹不得太久的风。”   韶光冲清涧翻了个白眼,这才稳重的过去拉着云初往里走,边走边责怪道:“自打接了你的信,我就关了医馆了,原以为能早些见到你,谁曾想一等就等到了晚上。”   入了内室,云初解下披风递给清泉,两人坐下来之后才听她不赞同的开口道:“原本就是临时叨扰,特意叮嘱你不要因为我而闭馆的,可是你就是不听。”   韶光嘻嘻一笑,浑然不觉得这是个什么大事,只一味盯着她的脸看了又看,末了,还上手捏了捏,满意的不得了:“要是能天天看见你就好了,对着你这张脸,我天天看诊的心情都愉悦不少。”   云初一时语塞,谁能想到,闻名南境的韶家大小姐、韶大神医,是一个妥妥的看脸的肤浅之人。   丫鬟推门而入,奉了两盏茶到近前,一杯冒着袅袅热气,一杯泛着细细的白烟,显然是凉了一会儿才端上来的。   云初接过来抿了一口,讶然道:“你何时竟也开始喝元曲了。”   韶光饮了一大口才略略解了渴,她对茶没有偏好,纯粹是嫌白水没有味道,才让人定期在济世堂放了茶叶泡来喝。乍听云初这么一问,有些茫然:“这是元曲?”   云初挑挑眉,表情已然给了她答案。   韶光像是被噎住了似的,把茶杯甩得远远的,目露惊恐:“完了完了,我韶家怕是要完了。”   茶杯摔在地上,碎裂的瓷器声尤为刺耳,激得正在品茶的云初眼皮一跳:“这是怎么了?”   韶光喃喃道:“这茶是南府管家差人送来的,我原以为就是普普通通的有来有往,毕竟南府换了新将,我父亲大人也是送了礼的。等等,你说南府那位世子初来乍到便送我韶家千金难求的元曲茶,这是恩呢还是威呢?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不会是要借此拿捏韶家的错处吧?”   济世堂平日里看看诊的多的是有头有脸的达官贵人,其中又以生育了的夫人比较多,这些人聚在一起有事无事便爱讨论些事情,韶光不可避免的会知道一些,因此才会有这一大堆的联想。   短短一天之内,左虞此人带给云初的感觉十分难以捉摸,但她却下意识的觉得这不是左虞的手笔:“韶家乃沅城最大的家族,无论声望还是财力都是个中翘楚,那位世子爷初来乍到,根基未稳,想要贸然对韶家动手也要问问沅城的百姓同不同意。”   韶光觉得云初言之有理,但脸上依旧一幅忧心忡忡的样子。   云初见状,安慰道:“与其这般惦记着,倒不如找人来问问。”   韶光眼睛一亮,忙差人去把当日见过南府的门房找来。这一问,倒真是问出点让人哭笑不得的消息来。   “什么?你说南府请我们韶家帮忙遴选婢女?”   韶光听完伙计的话,惊得一口茶差喷了个干净,站在旁边的清涧眼疾手快的拉着云初往后退了一步,才避免遭受了这无妄之灾。   那伙计显然已经习惯了自家大小姐的作风,默默抹了把脸上水,继续道:“回小姐,正是如此。那送礼的小厮转达了管家的话,说咱们韶家在沅城人脉广,跟沅城的人伢子做生意,定然能帮这个忙。”   被伙计这么一提,韶光倒是记起自家有间铺子租给了人伢子,那铺子也在城东,好像离济世堂还不远,她对着云初苦笑:“这个忙看来是不帮也得帮了。”   云初没想到个中隐情竟是这般,到了夜间回房时,对韶光道:“韶光,我歇在此处的消息你要先帮我保守秘密。”   韶光想也没想便道:“你放心吧美人儿,对外就称你是我远房表妹对吧?知道的知道的,你哪回来不是这样说。”   云初勾了勾唇,有些无奈韶光的鬼马性子,又有些羡慕她的洒脱。她从未细问过她的身份,却又这般赤城,云初不想让韶光知道自己与南府的牵扯,也是为了以后万一遇到什么事儿,不至于牵连到韶家,如此她也能心安。   济世堂这边一派祥和,南府那边的气氛却是不太寻常。   左虞白日里的那一脚,不仅成功的让秋棠卧床不起,也让南府里的众人心里惶恐了一天。上任南府守将回京之时,身边得用的心腹也一同离开了南府,留下的都是些不得用的和南府无主时寻着关系进来当值的。论起来,这南府里的旧人们与新来的世子爷如同生人一般,并未有任何他老爹留下来的一点点情分可以拿出来说道。   这些人原本以为,新主子来了之后终于有了大展拳脚、吃香喝辣的机会,谁知新主子身边却已经有了心腹,还是个刀不离身的刀客,整日里冷着脸在府里晃来晃去,一看就是不好惹的。这种情况之下,秋棠的出现就至关重要了。   贴身侍卫做不得,贴身侍女总是可以做得的。南府的侍女们屏着一口气打算等秋棠首战告捷就一拥而上,可结果......   结果当年那些哭着求着走路子、使银子要进来的人,今日又纷纷哭着求着要出去,暗地里都说这府里的主子暴虐成性,一言不和就打之杀之。   管家站在庭院中央,对着踏月归来的世子爷,努力摆出一个周正的笑。   左虞一进门便见那位大腹便便的管家像一只装满水的水桶般杵在路中间,额上溢着汗,脸上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不由“啧”了一声,信步过去仔细打量了他两圈,“在等本世子?”   管家抹了抹头上的汗,艰难的弯下腰正要请安,结果腿没定住,“扑通”一声跪下了。   左虞嗤笑一声,抬出一只脚,在他的膝盖砸到地上之前伸出去接住了。一只脚支着一个人,身子却还站得稳稳的,未动分毫,甚至还有闲暇嘲笑:“我说刘管家,这半夜里不睡觉,专门等在这儿给本世子行大礼呢?”   管家本名刘必福,被叫了许多年的管家,都差点忘记自己的姓刘了。   他借着力慢慢站了起来,待左虞收回脚之后,才发现原本应该跪下去的地方有几块尖锐的石头,若是没有刚刚那一挡,他这不中用的膝盖骨该是要交待在这里了。   想到此,他老泪纵横,打算以后抱在这根粗大腿了:“世子爷,奴才有罪,没管好府里的下人给您添了堵。”   左虞被这风吹得舒服,掀了袍子坐在旁边的石凳上,也不计较他那眼泪有几分真,懒懒问道:“所以呢?”   “回世子爷,老奴痛定思痛,以后定然好好管束下人,打理府中杂事,为世子爷分忧。”   这话听着还算入耳,左虞估摸着这个叫刘必福的管家是被自己今日那一出吓着了,投诚来了。也好,他现在两眼一摸瞎,正是用人的时候,这等来主动投诚的,真是再好不过了。   左世子自认为自己是个极明事理的主子,轻易不干涉下面人行事,于是便道:“爷便看着你如何帮爷分忧了,做得好,重重有赏。”   刘必福却是想到了头一夜世子爷赏下来的那盒茶,据说可金贵了,幸好他把它们用在了该用的地方。 第10章   决定弃暗投明的刘必福是下了决心搞出一翻大事业的,给主子表明忠心之后,便风风火火的召集了府内的奴才训话,那颗肚子圆滚滚的,随着他的一言一语不断收缩,场面相当严肃又有点滑稽。   腾铭抱着大刀经过的时候,目不斜视仿若拿这些人都当空气,直到刘必福颠颠着小跑着过来拦住了他的路。刘必福想和这位世子爷面前的心腹套套近乎,但是又慑于他怀里的那把刀,便堆着笑脸道:“腾大人,现下可有空给大家交待两句?”   左虞住进南府的日子尚短,生人还没摸到主子的脾气,轻易不敢往跟前凑,便想方设法的把主意打到了腾铭的身上,殊不知这位也是块踢不倒的铁板。   腾铭漠然的看他两眼,“没有。”   刘必福被拒绝也未见尴尬,只呵呵一笑:“没关系,没关系,腾大人跟着世子爷忙得都是大事。”他往人群中看了一眼,又转过来稍稍凑近了些,神神秘秘的:“还得腾大人高抬贵手给奴才指条明道儿。”   腾铭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又转回来,微微不解:“明道儿?”   刘必福点点头,说得更明显了些:“就是......世子爷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您得给点拨点拨不是?”   他往人群中使使眼色:“大人觉着这府里的姑娘可有能入了大人眼的?大人公事繁忙,日常起居总得有人精心伺候着,奴才寻思着得找些大人喜欢的才好。”   有了秋棠的前车之鉴,刘必福琢磨出了一条稳妥的法子,那就是先把人过了腾铭的眼,再送到世子爷身边去,这下子定然八九不离十了。   腾铭有些明白刘必福的想法了,他没想到在京城王府的时候,有王妃催婚,在南境了,也有管家来为世子爷的终身大事添砖加瓦。以后终于不再是一个人来履行王妃的嘱咐,腾铭觉得这个忙或许可以在不违背世子爷的命令之下小小的帮一下。   他偏头往那边一扫,那些人花枝招展的,察觉到目光,更是不惧其他,羞涩的往这边抬了抬眼。   腾铭面无表情的收回目光,冷冷道:“都不行,世子爷不喜欢扭扭捏捏的娇气女人,你是想让她们伺候主子,还是想让主子伺候她们?”   刘必福对着腾铭的背影垂头丧气,一转身对着那些个精心打扮的姑娘们头疼的挥了挥手:“散了吧散了吧,都散了。”   ***   济世堂。   许久未见云初的韶光执意要带她去沅城最好的酒楼,说是那里的菜又上了新品种,一定要去尝尝。   城中最大的酒楼在望江楼附近,离济世堂还有些距离,云初现在身份敏感,不欲多生事端,但又不好拂了韶光的心意,便只能笑着点头。   韶光生平两大爱好,一是美色、二是美食,若是佳人相伴,这饭可以称得上是人间极乐了。   一行人入了酒楼,要了楼上最僻静的包间。云初对清涧使了眼色,清涧会意,借着换茶的工夫低头出去了。韶光熟门熟路的把这里最好吃的菜都点了一遍,若不是云初及时制止,这人怕是要把酒楼后厨给搬来了。   不一会儿,清涧回来了,给韶光添完茶之后,附在云初耳边道:“奴婢看过了,后面干干净净,没有人跟着。”   酒楼的招牌菜名不虚传,连云初如此挑剔之人也不得不赞一声菜色极好,韶光知她肠胃不佳,挑着几样温和滋补的菜放在她面前,“这些东西对你身子极好,可多用些,不妨事。”   韶光是大夫,曾经为云初诊治过,清泉清涧便没拦着,可恰巧云初这两日没了惯用了餐具,都没怎么吃地东西,食物猛然间这样入口,还是引起了微微不适。   她放下了筷子,冲韶光微微一笑:“你先吃着,我去去就回。”   更衣室就在二楼尽头的一处隐蔽房间里,云初以前来过一次。清泉清涧跟着云初往更衣间走,冷不丁的突然听到男子的说话声,三人脚步微微一滞。   韶光是这里的常客,酒楼的掌柜也不敢怠慢韶家的大小姐,因此每回来安排的都是位置最好的包间,格局和装饰也是最好的,众所周知这个方向的包间周围是没有设其他房间的,所以这个男声......   正疑惑间,听得那男声继续道:“大人放心好了,这里只有这一间房,很安全,几乎无人踏足。”   原来是店家惯用的揽客伎俩,云初一哂,不知道韶光知道自己被这酒楼掌柜诓骗了还会不会来这里。正要抬步往前走的时候,忽得听另一人说道:“云江的局势都乱成一锅粥了,索性让我们的人也去动一动,本世子不介意让它再乱一点,如此才好混水摸鱼。”   这声音......不是那位南府的世子是谁。云初看着地上的人形倒影,示意两人往后退。   “敢问大人,要怎么个动法?”   云初屏息听着他后面的话,忽然觉得自己的脖子上像是系着一条绳索,而另一端就在里间那位世子爷手里。   “这个容本世子再想想,三天之内会让人交到你们手里,到时候按命令行事。”   “是!大人,这里的菜不错,比之京城是两种不同的风味,您可要千万要尝一尝。”   ......   云初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韶光一惊,放下手里啃了一半的鸡腿,赶紧上来摸了摸她的脉象,末了皱了皱眉:“美人儿,最近是不是又没有好好吃东西?”   清涧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儿道:“还不是因为那个世子爷,要不是他横空出现抢了我家小姐的用具,我家小姐何至于遭这份罪。”   “啊?这怎么还和南府那位扯上关系了。”   云初瞪了清涧一眼,解释道:“有些误会罢了。”   韶光是知道云初的习惯的,急道:“那也不能说抢就抢啊,他倒是潇洒了,你这里却是遭殃了,身子骨本就弱,还这般将就,那哪成,你等着,我这就带人去南府把东西给你要回来,我韶家好歹也是沅城的地头蛇,这点面子他总还是要给的。”   云初怎好和她细说其中经过,连忙拉住她道:“不可!”   感觉自己话语有些生硬,又转缓道:“我是说,我早已和左世子有言在先,亲自去取的。”   “怎么取?”三个不一样的声音同时响起。   云安冷静的脑子里闪过许多东西,最后定格在刚刚无意间听得的秘密。   想了想,飞快道:“我打算进南府为婢。”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从武汉回家,那里的环境有点严峻,大家出门记得戴好口罩 第11章   云初打算进南府不是说说而已,从酒楼回去之后便让韶光同自己一起去了韶家租铺子出去的那家人伢子的地盘儿。   清泉和清涧两人对云初的话一向是唯命是从的,坚定不移的一左一右挟着尚处于昏昏迷迷的韶光往外走,半道儿的时候,韶光突然回过味来:“美人儿,听说那南府世子爷俊美无俦,莫不是你也转了性,看上他了?”   看多了话本子的韶大小姐,瞬间在脑海中勾勒出了一幅世家小姐勇敢追爱王候将相的凄美爱情故事来,为什么说凄美,皆是因为韶大小姐爱的这些话本子最后都是以王候将相另娶他人为结局,赚了她不知多少眼泪来。于是她苦口婆心的劝道:“万万不可啊,谁知道那人是不是个薄情寡义的。”   云初不答话,只淡淡的笑。管他薄情还是寡义,与她又有何干。   人伢子的地盘在沅城渡口附近,这里交通便利,迎来送往的,人口买卖极为便利。云初以前去过岷行,走的就是水路,遇到过大船上的岷行国的穷苦姑娘被卖出来做丫鬟的,这些人背井离乡也并不能拿到多少工钱。相比岷行和云江两国,南岐的人比较排外,沅城的大户人家还是惯用本乡本土的下人,对异国的人总会有几分忌惮。   今日的渡口相比以往又热闹了些许,皆因为南府交待下来的遴选婢女的差事。南府世子爷初来乍到便看上了渡口的买卖行,这对东家来说是越发是一种无形的看重,连管事的人叫喊的嗓门都比平时大上了许多。   一船一船下来的少女被管事的指挥着排排站,足足站了五排。管事的见韶光来了,“哟”了一声,颠着手中花名册小跑着过来,笑得两道眉毛都翘上了天:“大小姐今日有空来我这小地方,真是蓬荜生辉啊。不知大小姐有何贵干?”   韶光不太爱跟这人打交道,总觉得他一双眼睛太过细小,而眼珠又过于灵活,微微往后退了退,指着那些站在江边的人问道:“这些都是你们为南府准备的婢女?”   管事的姓董,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沅城的,听到韶光这一问,眯着眼得意道:“大小姐的吩咐,又是南府那位世子爷的差事,董某能有幸效力,当真是祖上积了德,日后还要仰仗大小姐的人脉,多多照顾才好。”   韶光一怔,与云初对望了眼,差点忘记这个帖子是经由她手递出来的了。   那管事话落,目光转到了韶光身后的云初身上,眼神随即一亮:“这位是?”   韶光还没想好怎么说,便听云初应道:“董管事,我们三人想要一同参加遴选入南府,不知可否?”   董管事看着云初万里挑一的模样,心道这可太好了,这么美的人送进南府,那位世子爷高兴了,日后他的商行想要横霸沅城也未尝不可能。   云初没有在意董管事一直逡巡在自己脸上的目光,带着清泉和清涧二人慢慢站到了第五排末。   韶光此时就不太放心,心里想着最好是落选了再原路返回才行。   人数很快清点完毕,清点的同时已经初选了一次,有一部分人被点了出来,重新上了北上的船。不一会儿便有专门的伢婆把剩下的人带到单独的房间里检查五官和身体。进门的时候,云初大概看了下,皆都是五官端正耐看的,这董管事果真是下了决心办差了。   选婢女没有选小妾那么严格,但明面上的入眼的部位还是要细细检查的,南府的差事干系重大,伢婆子也不敢偷懒,挑剔的地方便多了些。到了云初这里的时候,那婆子见面前的女子身材娉婷、气质婀娜,十分出众,便多看了几眼,这一看便觉出了几分高不可攀的气势。她正纳罕一个卖给人当丫鬟的女子哪来的气势的时候,面前的人突然间微微一笑,生生的让那婆子呆了呆,暗道一声乖乖,索性直接绕过她查看后面的人去了。   最后留下来的女子一共有十二个人。   董管事扶着自己的花名册子,手里搭着一只滴墨的笔,摇摇晃晃的过来了,视线一一扫光面前站着的人,在云初面上停留了片刻,咧开了一嘴整齐的牙,笑道:“各府有各府的规矩,你们的名字也得改改,别冲撞了主子的名讳,于你们于我都没有好处。”   他连着念了几个名子,拿笔划了划:“你们几个,名字得改。”接着又看向云初:“董某还不知道姑娘的名讳。”   云初想了想,回道:“管事的就叫我阿眠吧。”   董掌柜嘴里念了声,接着大笔一划,连声赞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鸟啼。好名字,好名字。”   清涧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清泉也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得违心的赞了一句:“管事的好文采。”   云初觉得这个董掌柜是个妙人。   花名册写好之后,便由人快马加鞭的送往了南府。趁此间隙,清泉悄悄凑到云初耳边道:“小姐,您可别忘了,那南府的世子爷和他的贴身侍卫是见过您的,我们这么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云初想到了那日街上的照面,如果她没猜错的话,那位世子爷,是记不得她的长相的,至于侍卫,且去了再说吧。   南府的人效率极高,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刘管家便带着人驾着马车到了。马车停下之后,从里面下来了个几个穿着天青色棉衣的丫鬟,各自抱着几件与她们身上一样的衣裳放到了云初几人手里,示意她们赶紧换上。   那边刘管家与董管事手中的银子来回推拒几次之后,最后又有几块回到了刘管家手中,这场十分融洽的交流至此告一段落。   渡口离南府不远,摇摇晃晃走了不到一刻钟,马车便停在了气派的南府门口。   云初抬头看着顶上硕大的“南府”两个字,巍峨庄严、高高在上,她突然有种在做梦的感觉。十六年来的唯一一次冲动,便是现在,一旦进了这个大门,祸福皆不可预测,但是,她不得不赌这一把。   下车的人已经排好了队陆陆续续的进门了,旁边还有南府的人在清点人数核对信息。云初扭身冲身后的清泉和清涧道:“进了这扇门,我便不能时时照看你们,往后行事皆得看别人的脸色。你们两人若是想回云江,现在走还来得及。”   两人颇有默契的一致摇头:“小姐在哪里我们便在哪里,我们必定是要陪在您左右的。”   云初笑了笑,转身抬步往内。   南府房子多,人少,新来的婢女一人一间房。云初被安排在了西次间,清泉清涧本来被调到了北面,云初让他们拿了银子去和别人换了回来,三间房同在一个西院,关了院门之后便自成一个小天地,两人还是在云初身边伺候着,这对她们来讲,简直是再好不过的了。   清泉清涧先擦了一把椅子放在院子里,扶着云初过去坐着,然后利索的打了水把云初的房间从里到外都擦了个遍,又通了风晾了一会儿,才又扶着人进了里间。这南府想来是房子太多住不过来,西院里的家什都是新的,正好免去了许多麻烦。   一番拾掇下来之后,总算是有了能住人的样子,只那床上的褥子不行,得从外面买上好的苏锦新棉。   云初倒对自己的处境认识很深刻,指了指自己的包袱:“先用披风垫着吧,以后有机会再买。”   目前来看,也只能如此了。   日落的时候,有人过来敲门。清涧一推门便见着院门口有人在那里探头探脑的,心道这南府的就是比不得云江的王宫里的规矩,想着小姐交待过的低调不惹麻烦,忙换上了一幅谦虚的笑脸,上前道:“姐姐有何事?”   那丫鬟正是今日去渡口送衣服的两人其中之一,早在见到这三人的时候,便觉得她们给人的感觉不同,无论是样貌还是穿着都有些与众不同,尤其是中间那个,哪里像是被家里卖出来的,倒像是有钱人家养尊处优的小姐。进府之后,这三人又被分到了同一间小院,她便更好奇了,所以在管家通知新人集合的时候,她便主动来了西院。   “管家要分派差事了,吩咐今日进府的人现在去前厅,我来告知你们一声。”   清涧下意识的从袖间摸出了几个铜板出来,复又想到自家小姐现在是南府的一名婢女,便又不动声色的把钱推了回去了,面上浮起一片笑意:“多谢姐姐告知,我们这就去。”   说完,她转身进了门,顺手把门关上了,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门内,清涧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把袖中的碎银子铜板全倒了出来,有惊无险道:“身上再也不能带着这么多银子了,进了这南府总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王宫,忍不住便要拿钱出来赏人。”   清泉笑骂道:“还不快把钱收好,省得露了馅儿,让人以为我们居心叵测。”   云初看着桌上那些碎银子,心道可不就是心怀叵测么。若说打入南府套取世子爷的情报不算居心叵测的话,那又有什么算呢?   清涧和清泉的思绪不在一个频道上,但又奇异的达成了一致:“也对,待我晚间回来便去找找那日被世子爷抢走的用具,只是找用具的话,这府里的人犯不着与我们为难吧。”   清泉经她这么提醒倒想起了这回事,两人去前厅的路上还打着商量琢磨起了晚上什么时候去找比较好。   新进府的人说起来只有十二个,但加上原本在府里的,林林总总也有二十来个人了,寻常的沅江富户家里也不止养了这么几个下人,这么一对比之下,这位世子爷的南府确实有些磕碜,也难怪这位管家会求到了韶光那里。   云初站在下面听着刘管家慷慨激昂的讲着南府的往日辉煌,思绪有些飘远了。   前厅的右边放着一个兵器架,上面小到匕首,大到长枪,应有尽有,其中悬在外面的一把剑还能清楚的看见闪着寒光。   云初不是没见识的人,一眼一眼的扫光这些兵器,心里明白这些东西都是开过锋的,都是些分分钟能要人命的东西,这些东西出现在这里,是谁的不言而愈,云初转开眼神,心道这位世子爷果然是个不好相与的。   “阿眠。”   “阿眠?”   刘管家在上面叫了两声,云初才反应过来叫的是她自己,莲步轻移,往前一步福了一礼,应道:“奴婢在。”   这一口南境特有软软的腔调让刘管家侧了目,南境女子多娇小,话音也绵软,但能让人听之入骨的,面前这个叫阿眠的还是头一个。刘管家不免多看了她两眼,把模样记在了心里。   其实不止是刘必福,早在云初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时候,便被人不时的打量着。那眼光有羡慕、有嫉妒、也有幸灾乐祸。 第12章   众人心知肚明刘管家这是给世子爷找贴身婢女来了,既然是世子爷的贴身婢女,那长相气度自然是要拔尖的,今天进府的这一拨人,相比于一直侍奉在南府的家生奴婢来说,颜色相貌都是拔尖的,其中最惹人注目的便是阿眠。   南府的下人们站得规规矩矩的,实际上都翘着耳朵等着看管家会给这个阿眠安排个什么差事。   刘必福也有些为难,他想把阿眠安排在世子爷日常起居的“镜南堂”,但又怕上次秋棠的事情重演,翻着白眼为难了好一会儿,最后让云初先去照看院子里的那个兵器架。   众人一听,顿时收敛了眼里的那点精光,那兵器架是老早就有的,上任守将离开之后便没了用武之地,放在院子里风吹日晒的,任谁走过路过都不会多看一眼。得了这个差事,任她花容月貌也没机会在世子爷面前露脸。   解决了最扎眼的这个,其他的安排起来倒是简单了,清泉和清涧两人也被分开了,清涧去了灶上,清泉去了后园子里。两人对于和云初分开这件事有些不满,但在云初的三令五申下,才跟其他人一起去办差了。   清涧在云初身边伺候的时候,擅长的就是厨艺,这次被分到灶上,也算是歪打正着。灶上多油水,是以这里的差事历来都是被有头有脸的下人占着,随便拎出来一个烧火的都是与这里的管事儿挨着亲,清涧这种空降又没背景的人,最后被厨房的大管事安排去倒潲水。   南府有个后花园,占地面积不算小,从西至东几乎把后面的房舍都围绕了起来,里面的花木品种繁多,放眼看去明显是疏于打理,长得都不算茂盛。花园尽头是座凉亭,凉亭右边的回廊有扇六角边的跨门与前院相连。   兵器架就在前院。清泉拿着扫帚从林间的一条石板路走出来,站在岔路口张望了几眼,才穿过门六角门。六角门外,云初正饶有兴致的在欣赏面前的琳琅满目的兵器架。   清泉见到云初,眼睛一亮,放下扫帚挨了过去,顺手接过她手中的抹布,“小姐,您在边上歇一会儿,奴婢来。”   灶上在最后面,离前院远,刚刚清泉和清涧从前院分开的时候,便商量好了如何分担云初的差事。清涧肯定是无暇分身的,这兵器架的差事便交给了清泉。   这兵器架确实是有些年代了,上面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垢,若不是上面挂着几柄长剑上缀的鲜艳的穗子提醒着这兵器架还被人用着,只怕会当成个花架子了。云初捂着鼻子往后站了站,心道这府里的主子也太随意了些,分明是一府之主,南岐赫赫有名的世子爷,活得还不如韶府的下人讲究。   清泉速度快,不一会儿便擦完了一边,露出来一点儿兵器架的原貌来。原来这兵器加是用黑色玄铁打造成的,四根承重的柱子足有成年男子的胳膊那么粗,稳稳的立在院子里。被擦拭干净的这一边,黑色玄铁露出本色,锋芒乍现尽显肃杀之气。   云初满意的点点头,“终于有了点样子。”   清泉哭笑不得,知道自己家小姐骨子里那种近乎苛刻的完美要求又发作了,只得更加卖力的清扫。只是这兵器架不仅大,还高,好不容易擦完了底下了两层,往上的两层无论如何也够不着了。   云初本来也没想一口吃个大胖子,对清泉的进度已经很满意了,“先这样吧,其他的明日再说。”   华灯初上的时候,南府才迎来了它的主人。左虞身披夜色,身上罕见的穿着一身黑金蟒袍,身形修长而有力,像是暗夜里一柄自带光华的长剑,此时大步穿过前方的垂花拱门,往院子里来。   谢必福今日干了件大事,正憋着一口气等着世子爷回来表表功,此时见正主回来了,忙迎了上去,“奴才给世子爷请安。”   左虞今日去了沅城太守府,打算从太守嘴里摸一摸南境这些年的情况,没曾想这个太守是个妙人,杂七杂八的说了一大堆,末了再细细一想,全是些似是而非的话,连一些具体大事发生的日子,也都是模糊了时间,转移了话题来搪塞的。左虞心里有数,强龙压不过地头蛇,难得好脾气的在太守府里喝了一下午的茶,但积攒了一下午的怒气在出了太守府的那一刻尽数又浮了上来,这些怒气在看见谢必福那张腆着笑的脸之后,终于有了宣泄的出口。   他冷着脸睇他一眼,“爷现在不安。”   刘必福自问这大半辈子伺候的主子也不算少了,但是像世子爷这种不按常理出牌,就爱噎一噎下人的主子,也是不多见,可谁让他倒霉遇上了呢,也只能费尽心思讨好。   左虞明显不想与他多费口舌,冷冷睨了他一眼之后,便大步回了镜南堂。刘必福跟在后面急得跳脚,想跟上去汇报一下今日府里进了新人的事情,奈何腾铭抬刀拦住了他的去路,刘必福只能铩羽而归。   没过一会儿,镜南堂突得传出一声怒吼,“刘必福呢?给爷滚进来!”   这熟悉的一声吼让正要回屋歇着的刘必福软了软脚跟,一时不知道又是哪里惹着了这位祖宗,三步并作两步的“滚”进了镜南堂。   镜南堂内,原本杂乱放着的书画、椅子都被重新吞整理过了,沾染着灰尘的屏风也焕然一新,原本有些老旧的镜南堂现在看起来倒如同里里外外翻新了一遍。刘必福暗地里赞了一句之余,抬起脑袋看向左虞小心的问道:“奴才滚进来了,世子爷有何吩咐?”   左虞抄起手边的一本书掷到地上,声音沉沉的:“本世子爷有没有说过,镜南堂不许闲杂人等出入?”   刘必福战战兢兢的:“说过。”   左虞指了指窗明几净的镜南堂,“这屋子谁让你们打扫的,这府里你是主子我是主子,爷的话你是都当成风了是吧,吹过就散。”   刘必福也很冤枉,“镜南堂是主子日常起居的院子,奴才便想着让世子爷住得舒服些,刚好今日府里买了一批下人进来,便想着让他们手脚麻利些把屋子里洒扫干净了。爷您放心,奴才全程都看着呢,保证她们老老实实的。”   左虞今日心情不太好,就那样盯着刘必福,直把人盯得汗毛都竖了起来,刘必福想将功折罪,顶着上头那渗人的目光,继续道:“今日府里进了新的婢女,奴才本想着往镜南堂派两个人来伺候主子,可又想着总归要爷先过了眼才行......世子爷,您看要不要现在让奴才把她们召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文学携手作者祝亲爱的读者朋友们:春节假期平安康乐!同时温馨提醒大家勤洗手 戴口罩 多通风 少聚集   初三快乐呀 第13章   听完刘必福的话,左虞眉梢一抬,侧目望向站在门口的腾铭,头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失忆了:“我有吩咐过府里要采买下人?”   腾铭果断摇头:“属下没听您说起过。”   左虞“哦”了一声,复看了刘必福一眼,不紧不慢道:“刘管家,给本世子爷解释解释吧?”   刘必福就等着这句话,当下把自己这些日子做的事儿事无巨细的禀报了出来,说到自己如何绞尽脑汁为了主子爷打算,就差痛哭流涕了。末了一脸期待的看向坐在上首的人,“世子爷,奴才不用奖赏,只求世子爷和府里账房上说一声,把买人的银子补给奴才就行。”   左虞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夜刘必福所说的为自己效力是这么个效法。   左虞这阵子净顾着察看沅城周边的形势,今日才得空会一会城里的官员,以至于一直抽不开身理一理府里的这些下人,谁知道南府闲置的这些年里面混进来了什么杂七杂八的人,原本想着抽空了再好好查一查,来路不明的该发落发落,再重新买一批可靠的进来,不曾想这位搞不清事态的管家上赶着全给一棍子闷了个全实。他现在特别想敲开他的脑袋看看这位管家的脑子是怎么长的,到现在还敢用一幅“我做了天大的好事,但我不宣扬”的表情来自己面前领赏。   腾铭日日跟着左虞左右,对他的计划不算十分清楚,但能猜到一二,此时也是头大如牛,看着自家主子越来越青的脸色,难得慈悲的把捅了窟窿的刘必福架出去了。   刘必福瞅着刚刚世子爷的脸色,终于明白过来自己是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他借着腾铭的力揩了一把硕大脑门上的汗,心有余悸的冲腾铭感激一笑:“多谢腾大侠。”   腾铭皮笑肉不笑:“顺手而已,你想多了。”   左虞心情不好,腾铭没打算杵在里面遭受无妄之灾,捞一把刘必福,真的只是顺手而已。刘必福被噎了噎,打算当自己没听到腾铭的话,转而道:“腾侍卫,今日这个事儿,还请您在世子爷面前替我美言几句,在下感激不尽啊。”   表衷心不易,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腾铭大步往自己的院子里走去,临走前好心提醒道:“我跟你很熟吗?”   刘必福仿佛看到了自己未来水深火热的生活。   第二日一大早,天还黑着,镜南堂的大门“吱”的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左虞长发未梳髻,只有一根青玉簪别起,耳后散乱的垂下来的几缕粗发随意的搭在肩头,一身月牙白的单衣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手中的一柄长剑胡乱的在空中挽了个剑花,划开了面前一滩死水的空气,而后大步往前院走去。   这个时候的南府,上上下下都还沉睡着,静得连两条街外的鸡鸣声都听得一清二楚。左虞有早起练剑的习惯,京都天气冷,为了熬练意志,起得比现在还早些。清晨有风,吹得练剑之人衣袂翻飞,那一招一式快得越发让人目不暇接,虽看不懂其中奥妙,但招招传递出来的杀气还是让看得人胆寒。   云初隐在回廊后面默默了看了半晌,最终还是决定返回小院。   三人住的这个小院搁以前约莫也是个客院,名字起得倒是雅致,曰“清风阁”。清风阁在前院东侧,从院门出来经过一条回廊,便可直达前厅。云初离开了熟悉的环境,夜间睡不着,加之心事重重,在披风上躺了大半宿,决定趁着这时候还未见过那位世子爷,没引起注意的时候,去探一探府里的情况。一路顺利的走出回廊,正待往里的时候,冷不丁看见了院中练剑的人。   清泉和清涧拦不住她,在房里坐立难安,看到云初全须全尾回来的时候,纷纷松了一口气。劝道:“小姐,来日方长,也不急于这一时。您这些日子本就吃不好睡不好,还要这样忧心别的,奴婢担心您身子吃不消。”   云初也知道这事急也没用,只能随形势走,慢慢筹划了。   天光大亮以后,左虞总算收了剑,扬起袖子胡乱揩一把额头沁出的汗珠,正欲回房沐浴,一转身看见伫立在一旁的腾铭,步子一转,飞身从兵器架上抽出一把雪刀抛给他,朗声道:“过来,爷和你切磋下。”   腾铭是江湖刀客,一把西域雪刀之于他便如同水中游鱼一般,左虞不一定是他的对手。他也不多说,把自己的刀取下来放在兵器架上,挥了挥手里的新兵器,一个鲤鱼打挺迎了上去。   两人功夫都不弱,挥起刀剑来如同天上的神仙打架,只闻刀光剑影,不见朗君其人,尤其是左战,一招一式都俊逸十足,不见粗狂之意,反倒平添几许风流雅致,惹得下人们偷偷驻足观看。   刀客身形更加诡谲,终是略胜一筹,他收了刀,冲左虞抱拳:“世子爷天性磊落,招式如人直来直往,暗算诡谲之术不适合您。”   腾铭本不是左虞的侍卫,皆因以前欠了临安王一个人情才入了临安王门下,后来左虞受上命驻守南府,临安王担心儿子,就让腾铭跟了过来。腾铭深谙江湖之险,一张脸看着冷面无情,实则本人确实是无情,最擅长背后阴人,刀法也是爱走阴招,临安王想让腾铭指点一下左虞,多多了解一下也是好的,但左虞似乎于此道不合。   昨日在太守家的遭遇便是佐例。   左虞不怎么在意,清晨的阳光坠入他的狐狸眼,看起来格外慑人心魄,只听他无所谓道:“大道至繁至简,皆逃不过一个“明”字,管他是阎王还是小鬼,明晃晃的来太阳底下走一遭,爷都能从他嘴里问出点东西来。”   剑倏的一声入了鞘,他缓缓踱步到腾铭身旁:“强龙虽然暂时压不过地头蛇,但蛇终究是蛇。”   腾铭将那把雪刀放回到原处,目送左虞自顾自的回了镜南堂。没一会儿,那道颀长的身影又从门中露了个头来:“对了,今日那兵器架擦拭的极好,传爷的话,有赏。”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是突然间上线的作者:-D   推荐一本基友的更新超有保障的文《穿成书中的路人甲》   林木安穿入了一本没看过的小说里,据系统告知她的角色是一个路人甲。她在系统逼迫下兢兢业业完成任务的同时,慢慢发现......   自己有一个哥哥是反派?   有一个儿子是敌国卧底??   还有一个初恋是皇帝???   更流弊的是,书里的男配都要娶她.....   真真是神tm的路人甲。 第14章   左虞那一声“有赏”惹得不少人红了眼,早知道一个擦兵器架的活儿能得了世子爷的青眼,挤破了头也要挤上去,更遑论这可是世子爷头一次赏人,那意义自然不同凡响。   小厮们还好,交头接耳讨论几句也就罢了,丫鬟们私底下都快把手上的帕子拧破了,心中对阿眠的不喜与防备又多了一层。   全府上下正为此事津津乐道的时候,当事人云初正在院中补觉。云初近日来心中一直有些惶惶不安,昨夜里既想清楚了,心绪也难得放松了些,便不由自主的打起了盹儿,这一觉睡得极沉,清泉和清涧出门的时候都没能惊动她。   清风阁环境极好,一面挨着南府的围墙,墙角处不知何时种了一棵杏花树,从那粗壮的树杆看,有些年岁了,枝繁叶茂掩盖住了大半个院墙,有一丛树枝斜斜的伸进了院中来。杏花灼红,现下正是含苞竞放的时候,煞是美丽,比花更美的,是树下沉沉睡着的美人。   刘必福推开院门的时候,见得便是如此赏心悦目的场景,以至于他一时忘记这个点儿不该有人在躲懒觉。云初被大大剌剌的声音吵醒,一抬眼入目的便是刘必福有些呆傻的圆脸。青天白日被管家公然撞破偷懒,她也不慌,只稍稍愣了愣,从容的抿了抿缎子似的头发,才站起来行了一礼:“管家找我有何吩咐?”   刘必福这才回过神来,干咳一声,挥挥手示意后面的人进来:“世子爷说你差事办得好,要赏你呐。”   话音一落,身后钻出一个人来,清涧那张比刘必福小了几号的圆脸上带着喜庆的笑,手中是一个硕大的托盘,托盘里是几盘还冒着热气的菜,有鱼有肉,搭配的还不错。   云初挑挑眉,昔日她赏下人的时候,统统都是赏银子,与世家小姐之间的应酬也都是送名贵钗环首饰,送礼一般是自己稀罕什么,才往外送什么,如此别致的赏,倒真是难得一见,难道说世子爷本身比较稀罕吃的?不知怎的,云初想到了那日街头吃阳春面的左虞。   她想,这世子爷的日子看来过得也不怎么样。嫌弃归嫌弃,对于面前这些珍馐,云初还是真诚的表达了谢意,并表示应该同清涧和管家一起分享。   刘必福觉得云初日后该是有大造化的,没承她的礼,想着一个人用饭也是冷清,便格外开恩的让清涧一同留了下来,自己先走了。   云初见人走后,才问道:“怎么是你?”   清涧一边把饭菜端到屋子里,一边道:“奴婢在后头也听说了前院的事,刘管家来灶上说要做几个菜赏人的时候,奴婢就自告奋勇的来了,选的全是新鲜的食材,小姐您快吃点儿。”   云初简单的吃了几口,想起了另一件事来:“上次被世子带回南府的琉璃炊具可有下落了?”   “暂时还没有,奴婢一会儿去找刘总管打探打探。”   云初想了想,示意她把桌上两份未动的蒸肉和黄花鱼装起来:“这两样菜也给他送去吧。日后少不了要和这位总管打交道,周道些总是没错。”   或许是那两盘菜起了作用,清涧晚间回来的时候,果真把那柄耳锅带了回来。清泉很是惊喜,正要细问,却被清涧捂住了嘴:“嘘,别声张,这是我趁刘管家进库房的时候,偷出来的。”   ......   有了这柄耳锅,清涧会从灶上拿了食材回来亲自煮,云初在南府的日子就惬意多了,连续将养了几日,气色终于恢复了过来,一主二仆在清风阁里自成一派,倒也乐得自在。可好景不长,没过两天,便有麻烦找上了门。   这日下午,云初和清泉两人在后花园,一队护卫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手中还押着个婢女,正从廊下疾行。云初听见动静循声望去,这一望不打紧,那护卫手里滴溜着的人竟然是清涧。云初眉头一皱,赶紧上去拉住了跟在后面气喘嘘嘘的刘总管:“刘总管,清涧这是犯了何事?”   刘总管对云初还是另眼相看的,卖了她个面子,喘着气道:“这个丫头手脚不干净,被人举报偷府里的东西,世子爷正要提人问审呢。”   云初更疑惑了:“偷东西?”   刘必福擦了擦汗:“是啊,有人看见她偷偷潜入库房,偷了世子爷带回来的一柄耳锅,据说那耳锅是用十分金贵的琉璃做的,可稀罕着呢。”   他看向云初,劝道:“知道你们同那丫头一时进府,关系好,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们还是离她远些才好,不然平白惹了一身腥。”   这可真是有苦说不出,分明云初才是那柄耳锅的正主,可偏偏说不得。她没再为难刘必福,加快几步,跟在了那队护卫后面。   镜南堂内,左虞斜靠着大班椅上,双腿随意的翘着,眼睛微眯,瞧不出是睡了还是醒着。面前的桌子上放着那柄才从清风阁搜出来的耳锅,玉人璃锅,倒是相配,只是看得人却没胆子欣赏。   此时镜南堂的地上跪着的人除了清涧外,还有一个人,这人便是告发清涧偷窃的人,雪珠。雪珠家里穷,是自愿被家里卖给人伢子的,当日在渡口求着董掌柜多给自己家里三十文钱不惜把膝盖都磕青了,后来还是云初帮着说了几句话,董掌柜最后多给了一两银子。   想到此,清涧狠狠的剜了一眼雪珠,呸了一声,骂道:“早知道你这么忘恩负义,我家......我们当初就不该帮你。”   雪珠被骂得猛一瑟缩,抬头看向左虞时,胆子又大了起来:“我知你们对我有恩,但世子爷才是我的主子,进了南府,我便是世子爷的人,自然事事以主子为先,你偷东西便是你不对,还望爷给奴婢做主。”   左虞才不管什么做主不做主的,利落的招来刘必福,拧着眉道:“你买进来的人给爷招了麻烦,这两人是打是卖你自己选。”话音刚落,听见那句“世子爷的人”之后,眉头又陡然间平了下来,众人不由得去瞧雪珠,那颜色倒果真是好的,看向清涧的神色又充满了同情。   下一秒便听那位神色平平的世子爷道:“爷改主意了。”他指向雪珠:“你话太多了,刘必福,把她给爷拖出去打三十大板,卖了。”   反转这么快让人始料未及,云初刚走到门外不由得与清泉对视一眼,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难得露出了点茫然。   左虞吩咐人要搁前院里打,且府里甭管先进来的后进来的都得去围观,美其名曰:习惯一下本世子的行事风格。   一众细皮嫩肉的姑娘们脸色惨白的排排站着,每听一声惨叫都抖得不行,有那胆子小的已经晕着被抬出府外了。有意思的是,云初三人周围被极有默契的空出来一个圈,以至于府里的下人分成了三派:云初三人一派,新进府的下人一派,府里的家生子一派。   这些下人们心中攀比与嫉妒的小心思自然是不会传到主子的耳中,浑然不觉搅乱了府中和平假象的世子爷此时正在书中悠然的看着京中传来的信件。   信上的主人公正是沅城太守柴连水。南境是南岐靠南的行政区域的总称,区域内的所有事宜皆归南府治理,由左虞说了算,这些职则划分在南岐驻将的任命文书里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以前左虞也是这样认为的,但来到沅城之后,他却发现实际情况与文书上面有出入。   出入的关键点就是沅城,或者说,是沅城的地方官员。左家乃南岐唯一一个异性王,左虞被派到南境之后,也是一府守将,无论是级别还是地位,皆凌驾于沅城的官员之上,以柴连水为首的沅城一众官员应当先来南府拜见,而不是闭门不出。   邻国明越都闻着声儿来了,没道理眼皮子底下的“自家人”却充耳不闻。   左虞仔细把手上的信看完,心里对这个柴连水有了点底儿。这柴连水是建安十五年的进士,原本可以留在京城做个舒服的文官,可家里没什么背景,任命下来的前夕被人顶了差事,换到了沅城这么个荒僻的地方来。   当时的沅城远远不如现在的繁华,说是一句鸟不拉屎也不为过。这柴连水也是个有本事的,被抢了差事也没上下走关系出头,老老实实来了沅城,并且一呆就是十年没挪过窝,期间确实做了不少实事,政绩上的评价是,尊上级,怜弱小,深受百姓爱戴。   左虞思忖,若这柴连水真这么有本事,那自己倒真不应该介意他昨日的怠慢了,反倒应该适时的表现一下自己的大度。   他一扬手,招来腾铭:“你再去趟太守府,就说本世子从京里带了些好玩意儿,请他有空来府上坐坐,喝喝茶。”   腾铭有些不虞:“世子,您这未免太给他脸了,属下直接去把人捉来便是,绝对不会有人知道是属下动的手。”   左虞被腾铭这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作风弄得一个头两个大,这个当口,谁会没事儿好端端的对沅成太守动手啊。这不是明摆着给自己找事嘛。他撑着下巴对上腾铭刚正不阿的脸,诚恳建议道:“你不如直接把人打晕扔进沅江里来得省事。”   腾铭来了兴致:“世子所言当真?”   左虞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腾铭一滞,抱拳一礼,叫了几个人一起去往太守府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云初:听说喜欢你会挨板子:)   左虞:不,你没听说 第15章   左虞把正事处理完后才有闲心来处理府里乱七八糟的事儿。外面的板子还没打完,面前的琉璃耳锅终于倒勾起了他一点记忆。左虞勾勾手指,示意刘必福上前来,漫不经心问道:“谁在打这柄锅的主意?”   刘必福如实说了:“要不要奴才再把人带到跟前来?”   左虞伸出一根指头,捏了捏耳锅的两个手柄,晶莹剔透的东西看起来格外赏心悦目,他听完刘必福的话,若有所思道:“你说一个买进来的丫头为什么银子不偷,偏偏对这柄锅感兴趣呢?”   刘必福心道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您还专门对打板子有兴趣呢。只是这话他不敢说,皱起一脸褶子,堆着笑道:“府里的东西随便拿一样出来都是顶好的。”   左虞松开手,下巴往外抬了抬:“去把那丫头叫进来。”   云初本以为清涧误打误撞的逃过一劫,谁知那雪珠刚打完板子,刘必福又来叫人。云初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这个世子爷执意要追根究底的知,大不了她便把自己的身份公之于众,念在两国的关系上,他也不敢拿自己怎么样。这个念头在脑子里还没来得及细想,境南堂的门又打开了,清涧完好无损的出来了,手里还抱着那柄失而复得的锅。   清泉把她拉到了一边,上下打量完,小心翼翼觑着她的脸色:“那位可有为难你?”   清涧一脸茫然:“没有啊,不仅没有,还说这锅以后就赏给我了呢,小姐,没想到这个世子爷倒还是个明事理的,小姐的东西这终于明正言顺的回来了。”   云初听得一怔,不由自主的往镜南堂内看去,将将对上一双狭长而深邃的狐狸眼,那双眼睛气势太盛,稍稍对礼片刻,云初便转开了眼睛。   南府的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的过了起来,值得一提的是,自那天过后,刘必福对清风阁的态度几乎可以说是照顾有加了,云初有什么要求都会一路给个特殊方便,别提有多顺风顺水了。   清涧跟着厨房的采买大娘一起出去采买的时候,寻了个空子离了人堆,去以前熟识的布匹商行买了云初惯常用的锦布回来,总算在衣食住上面勉强合了格。   只不过云初三人自打进府的时候就扎眼,进府之后的几件引人瞩目的事儿也都与她们脱不了干系,平日里当差的时候,便会有意无意的被孤立,尤其是见清涧那么大手笔的时不时出府买些奢侈零嘴和女儿家用的胭脂水粉的时候,那种不满与嫉妒更是化面冷言冷语摆到明面上来了。清涧怕给云初惹事儿,不好当众与她们争吵,便强行忍了下来。   且不提南府下人间的勾心斗角是如何的激烈,沅城官员内部的勾心斗角也不遑多让。   腾铭连续三天去了太守府都没见到柴连水的面,下人们口径倒是极为统一,都说柴大人自世子爷来的第二天就往下面的镇子上去了,不在府里。这人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太守府周围明里暗里不少都是南府的人,太守府里就是飞出一只鸟来,也会立时传到左虞的书桌上,腾铭来了几次早就不耐烦和这帮人打太极,直接拔出了刀插在了太守府的大门上,冷声道:“那我便与这刀一同等柴大人现身吧。”   柴连水在沅城向来说一不二,上次敢在太守府门前撒野的人,坟前的草都长了老高了,那看门的小厮觉得腾铭不是个善茬,只好把门一关,藏在里面不出来了。   隔天南府的小厮打着哈欠打开了门栓,门刚一开,凉凉的东西照着脸盖了过来,他伸手一摸,是一片烂菜叶子。再定睛一看,好家伙,门口不知啥时候聚集了这么百姓,手里拿着臭鸡蛋不由分说的往门口扔呢,边扔边骂:“世子爷打哪来回哪去吧,沅城有咱们柴大人就够了。”   “就是就是,什么劳什么子的官,一来就为难柴大人,柴大人可是为沅城百姓做了多少实事儿的,就这样被一个公子哥欺负,这是什么天理!”   ......   小厮吓得屁滚尿流通报,然而左虞却不在镜南堂,一大早天还没亮的时候,同腾铭去郊外跑马去了。府里没有能主事的人,刘必福急得团团转,末了,干脆把府里的下人全召集了起来,和着门外的嘈杂声,对里面的人中气十足的吼道:“都放下手里的差事,给我扯开了嗓子骂,骂走一个算一个,都骂走了,世子爷定然有赏!”   不一会儿,各种难听的话如泉涌一般从南府的门缝里溜了出去。外面的百姓见里面的人如此冥顽,纷纷放下手中的菜篮子,叉起腰骂得更起劲儿了。   云初站在清风阁外面的亭子里,看着府内大姑娘小伙子不顾仪态扯着嗓子乱嚷,听得耳边震天的叫骂声,当真是开了一回眼界,惊得嘴巴张开半天没合上。清泉扶云初重新回到院子里,忍着笑给云初上了杯茶,云初仿若刚从梦中醒来,脸上的怔然少了几分世家贵女的端庄,多了几分小女儿的憨态,喟叹道:“堂堂南府守将,竟把府里治理的如同市井小民一般,不听百姓意见,反倒纵容府里奴才以恶制恶,当真是荒唐。”   清泉笑道:“谁说不是呢,小姐您全当个乐子看看,看那位世子爷如何解决这场闹剧,反正横竖不与我们云江相干。”   左虞骑马刚转过街口,便听得前方一片嘈杂、人挨着人的吵吵嚷嚷,像午后菜市口一样。正打算掉转马头从另外的街上穿行而过,却愕然发现那菜市口一样的府门前牌匾上,“南府”两个大字虎虎生威。   左虞眉头倒竖,阴风阵阵的看向腾铭,腾铭十分冤枉:“属下一早跟您一起去了郊外,并不知情。”   左虞哼了一声,抬起马鞭指了指府门口:“你带人去把人遣散了去,一大早形容狼狈的堵在大门口成何体统。”   腾铭应了声是,往后招了招手,下马同身后几个护卫一同往府门口去,谁知刚靠近人群还没开口说话便被人狠狠剜了一眼,腾铭的刀还威风凛凛的插在太守的大门上,没有大刀加持,他看起来并没有平时那般可怕,因此手里还被人塞了一颗圆溜溜的土豆。   腾铭:......   待听到从府里传来的一阵阵气势十足的叫骂声时,腾铭看着手里的武器,难得的沉默了。他同情的最后看了一眼淹没在人群中的护卫一眼,默默的退出了战斗现场。   几米开外目睹了全程的左虞惊得差点没从马上跌下来,自以为光风霁月的世子爷头一次怀疑自己与这南境的水土是不是犯冲,他在战场上可以眼都不眨的取敌人首级,也可以在官场中披荆斩棘对付有异心的官员,可真拿这些百姓没办法。   末了,他安抚了下被墙里墙外震天的声音惊得躁动不安的爱马,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刁民,南境全是一群没开化的野蛮人!”   腾铭面无表情听着府里一浪更比一浪高的声音,心道,谁说不是呢。   两人这样站在街上也不是事儿,那些百姓歇一口气儿的间隙往后一看便能看到正主儿,实在危险。左虞四周看了看,目光放在临墙的那棵杏树上,那树上的粉杏开得正好,浓密的树枝从大街上一路延伸到府内,他哼了一声,这世上还有能难得倒他的事不成?   对左虞来说,上个树不在话下,轻轻运一下功便上了梢头,寻常路走惯了,爬一下墙也别有一翻趣味,怡怡然的世子爷看到身后的紧随而上的腾铭之后,话里话外就不客气了:“门外的那群人还没轰走呢你就想跟我一起进府?”   这句话成功的定住了腾铭的步子,留下一脸绝望的腾铭之后,左虞满意的拍了拍手,飞身从杏树上一跃而下,眨眼间消失在院墙上。   清风阁内,清涧正绘声绘色的给云初讲外面发生的事儿,府里的那些婢子自小都是穷苦人家的,虽说被卖之后学了几年规矩,可那也只是暂时压抑了天性,这种天性一旦破土而出,简直如同江水一般淘淘不绝。   “我们世子爷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乃是京是圣上亲派到南境的大人,岂是尔等刁民可以玷污的,也不撒泡尿把自己照照,看看你是个什么猪样子!”   清涧惯会捉弄人,模仿起来如同身临其境一样,云初没忍住,弯了弯唇。   左虞将将落在清风阁,便听得这么一句,真是通身都舒泰,心道刘必福也还算是会办事儿,选来的丫鬟倒也是不赖。这种类似于欣慰的情绪还没来得及发酵,便听得房里一阵窸窸窣窣,紧接着房门突然被打开,一个女子突然出现在门口。   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抹天青色,紧接着门框上便出现了一双细白到发光的手,左虞眼神极好,甚至把光滑的指甲盖和里面包裹住的粉红色都看得一清二楚。住在这里的人显然有点闹腾,左虞拿起背在身后的手轻咳一声,提醒对方自己的存在。哪知正是这突兀的一声咳,惊得门口的云初扭身往这边看了过来。   一对弯弯的柳眉不染而黛,琼鼻小而挺直,一张樱唇不点而珠,此时正微张,扬起一丝微笑的弧度,显然还沉浸在刚刚的愉悦中。白如脂玉的脸蛋上嵌着一双乌黑又朦胧的杏眼,短短的几秒中经历了喜悦、慌张、愕然,最后回归淡定,所有的情绪隐于那一抹水光中,被耳后垂下来的一绺长发遮挡住。   左虞看着那绺静静垂在颊边的长发,发梢还在晃,在天青色的绸衣上一点点的,像心头的蚂蚁。他感觉心里不知道被什么挠了一下,有点痒。他忍不住又咳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推一篇基友的古言:《她是暴君的白月光》by冬時   燕王顾长蘅杀伐果决,雷厉风行,从未有心软的时刻。   他这一生政绩卓绝,征战沙场无有败绩。平生唯一的憾事,便是心头那白月光齐国公主梁昔当着他的面跳了城楼。   *   女主:   燕王顾长蘅兵临城下,齐国都城城破的场景,在梁昔的生命中重演了三次。   第一世,她站在城楼之上,纵身一跃,以身殉国。   第二世,她又重回国破那日,这回她选择委身于他。祸乱后宫,用了半生折磨他。最后三尺白绫,了结了自己。   直到死后,看着他日日守在她的寝宫,孤灯残影。才有了悔意。   然后又重来了第三世,他小心翼翼地递上立后诏书——   “阿昔,你可愿嫁我?”   “若你不愿,我这便派人送你离开,从此以后,天各一方,再不…再不相见。”   梁昔看着面前这所有人眼中的暴戾君王,半晌,才哑着嗓子应了:   “若我愿意呢?”   男子愣住:“什么?”   “若我愿意,你可愿意不计前嫌?”   他经历过大大小小无数的事,这一刻,却难得地在一个小女子面前紧张起来。   她没再说话,只是站起身,径自钻进他怀里,动情动意,低低唤了一声:“夫君……”   重来两次,数载光阴。他们错过的太久太久了,要用余生来弥补。 第16章   云初在看到乍然出现在清风阁里的不速之客的时候,心里是有一点点慌乱的,只不过一贯良好的教养让她面上看不出什么痕迹来,定了定神儿,她迈步从屋中走了出来,完完全全的闯进左虞的视野里,扯了扯衣裙,微微一福行了一礼:“世子爷安。”   左虞一双略显锋利的眼睛垂眸打量良久,复又将视线转向这方寸小院。挨着墙边的松土里种着一排叫不出名字的花儿,红黄蓝紫都有,嫩生生的喜人。边儿上是一口大缸,缸肚子那里不知道为什么破了一块儿,囫囵出一个有棱有角的洞口,从这个洞口里还能到里面有几尾游鱼扑腾的正欢实。院中间有一张八步石桌,随意一瞥,干净的能照人。   左虞心内一哂,上前两步撩起衣服坐在了八步桌旁,撑着下巴饶有兴致的打量面前的人:“你一个丫鬟,活得倒是精细,小爷怎么觉得你不像是爷买来的,倒像是这府里的小姐似的。”   云初一笑,眼中仿若有星子在流动,左虞“啧”了一声,不耐烦的别开了眼,下一秒便听面前这个小姐的似的婢女轻声道:“世子爷明鉴,奴婢几人乃是刘管家买进府里的,确实不是您出的银子。”   清泉清涧没忍住,躲在自家小姐后头,笑得肩膀抖动。她们怎么能忘记自家小姐身子虽然弱,可是这拐着弯儿怼人的功夫在云江从来都是未有敌手的。   可左小世子爷向来也只有怼别人的份儿,何曾被别人这样顶过嘴,他冷哼一声,他勾了勾嘴角,抬起手来看似轻轻一拍,“啪”的一声,好好的八步桌瞬间掉了一个角,怒从心来之余,又冷生生的想着,这买进来的下人果真是不安分,连自己没给刘必福银子的事情都知道。   云初看着地上那个形单影只的桌角,暗忖这人今日是不是抽风,好好的南境事务不打理,跑来下人的院子里寻人晦气。   左虞见这丫鬟不说话了,暗道还是得给点颜色瞧瞧才老实。他手一翻,指向云初边儿上的清涧,朗声道:“你,去给爷上杯茶来。”   清涧猝不及防的被点名,抬起头来短暂的“啊”了一声,抬起头来看向云初,接收到信号之后,懵懵的沏茶去了。左虞确实是渴了,一大早去郊外跑马跑了一个时辰,水米未进,回来还遇上了这等糟心事儿,现在连口热茶都没喝上。   茶端上来之后,他惬意的喝了一口,终于有些微放松的意思了。恰在此时,微风阵阵,那墙头的杏花飘飘洒洒,在墙角落了一地,坐在八步桌边儿的左虞肩头也不可避免的沾上了几朵绯红的花瓣,他生得剑眉星目,一身月牙白镶金边的骑装更是衬得其人身姿如月。   此景赫然就是一幅七尺男儿赏杏图,男子俊美无俦,美画活色生香。云初突然有些明白,世间乐事千千万,韶光却为何独独爱美色了,美色确能惑人。   “世子?”   左虞不紧不慢的喝完了一盏茶的时候,腾铭才终于姗姗来迟。他十分之艰辛处理完门外那一群泼皮百姓之后,立马去了镜南堂,谁知里面却是空无一人,随即又在府里找了一圈,才终于摸到这里来,他一推开门,便见自家世子爷悠哉的坐在杏花树下好不惬意,这让他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应该来得再晚些。   云初早在听到腾铭声音的时候,便使了个眼色给清泉清涧。院子里的这尊佛是个不辩样貌的,人怼到他面前也记不上个囫囵,外面这个侍卫可就不一样了,云初还记得当日在丛林里的时候,那道总是逡巡在自己脸上的目光,足以说明,这人绝不是个善茬。   清泉拿起放在一旁的扫帚,背着人打扫起院子来。清涧借着上来收拾茶盏的由头,转身同云初进了屋内,与此同时,腾铭也到了近前。   左虞掀了掀眼皮,脸上又挂了丝不豫:“人都走了?”   “走了。”   左虞重重的哼了声:“这个柴连水当真是吃了豹子胆了,和本世子玩这种心眼儿。”外面那些百姓嘴里叫嚷着的内容他也听见了,合着是觉得自己这个新上任的南府世子爷仗着官威欺压他们的父母官呢。   腾铭还是那句话:“要不要属下再去一趟太守府?”   左虞瞪他一眼:“你去一次,他都敢煽动百姓上门来闹了,你还想去第二次?做什么,拿刀逼着人过来不成?是嫌这南府还不够热闹么!”   腾铭客观解释道:“属下的刀还插在太守府的门上。”   左虞:......   他站起身,不想再看腾铭那张木头脸,他怕自己忍不住赶他回京城。刚出院门,他忽然想起来件事儿,转身看了看空无一人的院内,抬手指了指,吩咐跟在后面的腾铭:“你去把那几盆草,还有那个破缸,都给爷搬到镜南堂来。”   屋内的云初正在喝茶,听得左虞如是说,一口茶卡在嗓子里,呛得咳声不止。清涧忙上前轻轻拍着她的背,待她顺过气儿来,才抱怨道:“这人也太强盗了些,怎么小姐的什么东西他都要抢。”   云初起身撩开帘子,院子里只有清泉在打扫那几盆花草掉落下来的泥土。原本放花草的地方此时空出来一大块,阳光洒得更肆意的些,院子里的那个当初被云初拿石头专门敲了一个洞的缸也不见了踪影,搬得人功夫了得,路面上连滴水也没洒出来。   清泉放下扫帚,微微叹气:“可惜了那些花草了,小姐好不容易发现的药材,竟被世子爷抢了去。”   云初屈起手指,在她额上轻轻敲了敲,嘴唇弯起一个高深莫测的弧度:“他有本事抢,也得有福气养才行。”   这边左虞前脚回到镜南堂,后脚刘必福便颠颠的跑来了,一见到世子爷的面,眉头激动的都快飞了起来:“爷,奴才带着人拼死守住府门,硬是撑到您回来,没让那帮刁民得污了您的耳朵奴才真是太高兴了。”   左虞手一伸,刘必福乖乖奉上了一杯茶,他接过来喝了两口,眉头一皱:“这是什么茶?”   这问题把刘必福难住了:“爷,这茶是您从京里带来的好东西,奴才也不知道是什么茶啊,只知道您带来的东西必定是千里挑一,万里挑一的。”   左虞将信将疑的又喝了一口,还是有点微涩,不像刚刚在清风阁里喝的那杯茶,清香回甘。他怔了怔,心道这真是见了鬼不成,圣上赐的茶怎么可能比不过府里下人喝的茶。为了证明是自己的味觉问题,左虞把剩下的茶一饮而尽,涩味弥漫上来,增加了一丝醇香,一时间也没再去惦记那抹清香了。   刘必福乖觉的上前来欲给世子爷续茶,却不知道自己又触动了这位爷哪根筋,只听上首的人颇为嫌弃道:“刘必福,今早在院子里领着一干人泼妇骂街的,是你吧。”   刘必福乐呵呵的点头:“正是奴才。”   左虞舔了下后槽牙,将茶杯重重的磕在桌子上,激得刘必福一抖,只听他训斥道:“堂堂南府的总管,管理下人如同小儿骂街一般,不想个正经法子也就罢了,还带头起哄,你也不嫌丢人!”   刘必福耷拉着头:“那不是没找着世子爷您嘛。”   左虞阴恻恻的:“要不要本世子要天天呆在这镜南堂等着你啊?”   刘必福连声道:“不敢不敢,奴才浑说呢。奴才下次定然深思熟虑,好好管教府里的下人,争取下次不给世子爷丢人。”   左虞睇了他一眼,勉强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嗯”。   刘必福等了半晌,没见上面那位爷再发话,正要退下,却突然听他道:“今日账房那里会给你支两百两银子。除去上次府里进下人的钱,剩下的就是爷赏你的,领了银子就把那些人的卖身契给爷送到镜南堂来。”   买下人的钱只花了一百五十两,也就是说剩下的五十两都是自己的了。上次还责怪自己自作主张办事不力,这次就又改成奖赏了。刘必福来不及思考这位爷为何改了口风,只沉浸在天上掉馅饼的喜悦中:“奴才谢爷赏,这就给您把卖身契送来。”   刘必福得了赏赐办事格外周到,送来的卖身契里面不仅有这次新进府的,连以往府里家生的卖身契也统统都理了出来,还贴心的附上了自己闲来无事为每个人描划的简笔画,争取能让主子爷能把名子与长相一一对应上,末了还努力从中另外扒出一张来,献宝似的:“爷,您瞧瞧这个叫阿眠的,前两天刚买进来的,模样周正不说,那规矩在奴才看来也是极好的,就是人有些孤僻,平日里除了当差都不怎么出清风阁,不过这也有好处,如果爷把她调来身边伺候,定然也是个用心的。”   左虞一看见那辣眼睛的画技,眉头都打成了死结,听见清风阁三个字又稍微扬了扬,从刘必福手中接过那张卖身契,缓缓念道:“阿眠?”   刘必福点头如捣蒜:“春眠不觉晓......”他还没说完便感觉上首的视线如剑一样灼人。   左虞把卖身契一收,垂目看向啰嗦又不知眼色的人:“还不走,等爷送你?”   作者有话要说:  世子爷:这哪家的丫鬟,怪好看的   大家喜欢的话积极留言呀,让我看到你们! 第17章   百姓聚众在南府门前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街头巷尾都在热议。柴连水此人也是个狠角色,仗着有沅城的百姓给他当肉墙,铁了心装缩头乌龟,要把地头蛇的架势一摆到底了。   清涧第二日从外面采买回来的时候,还把外面的见闻说给云初听,只听她道:“奴婢今日随着厨娘上街的时候,还见着有人设赌局呢,百姓都在翘首看着这世子爷和那位柴大人最后谁会先沉不住气。”   云初从头至尾把这场闹剧看在眼里,不由得来了兴趣:“哦?他们都押了谁赢?”   清涧把今日买的新鲜果子剥了皮放到云初面前的小盅里,边理所当然道:“当然是柴大人啊。柴大人在沅城当了这么久的太守,深受百姓爱戴,世子爷刚来沅城便要和柴大人硬碰硬,肯定会吃亏的。”   云初拿起面前的果子轻咬了一口,甘甜凉爽的果汁刺激了味蕾,让人心情大好。她见多了官场倾轧,看得自然要比别人透彻些,虽与府里这位交手不多,但她可从来不认为这位是个好欺负的主儿。   清泉把云初惯常爱看的《素手医经》拿了来,借着清涧的话搭了一句:“小姐觉得世子爷和柴大人谁会技高一筹?”   云初接过书来随手翻了两页又放下,这些都是用来打发时间的,不知道翻了多少遍了。听完清泉的话,她想了想,还是略微保守道:“可不一定呢,且看看吧。”   左虞确实不是个任人宰割的傻白甜。围府的热度还未减退,众人伸长了脖子等着南府里那位出来给个说法的时候,没成想等来的却是韶神医——韶家大小姐。   云初在南府里见到韶光的时候,也是十分意外,寻了个间隙,云初将人带到了清风阁。韶光甫一放下东西,便拉着她左看又看,着急忙慌的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翻:“自打你进了这个南府,我这心里一直都没踏实过,好在气色是比前些日子强些......对了,若是你有什么短缺的,千万记得让人去医馆寻我。”   云初浅浅的笑着一一答应下来,待韶光倒豆子一般把想说的话都说完了,云初才有机会问别的:“你怎么来这里了?”   韶光提起这件事也觉得匪夷所思:“别提了,今天一大早,有一个面瘫脸抱着一把大刀来医馆寻我,说是府上大人病了,让我给看看,我那边才刚开门,外面还有病人排着队呢,结果他不由分说就给我拎上了马车,然后我就到这来了。”   抱着大刀的面瘫脸想来就是腾铭了。云初温言劝了两句,接着问道:“世子爷得了什么病?”   韶光四周看了看,附在了云初耳边:“什么病都没有,好着呢!你说说这权贵人家就是爱小题大作,壮得跟头牛似的,还非要跟病入膏肓似的,费这么大阵仗请了我入府诊治,我这诊金可不便宜,也不知道他们图个啥。”   云初轻轻眨了眨眼,好像明白了什么。   耳边韶光的毒舌还在继续:“那个世子爷的脾气实在是千年难得一遇,我今日算是见识了什么叫鸡蛋里头挑骨头,没事儿找事儿。我一个黄花大闺女给他看诊,我都没觉得有什么呢,他倒好,摆着张臭脸让我离他三尺之外,还言之凿凿的问我为何不能悬绳问诊......”   云初的脑海里几乎立时浮现出了当时的场面,捂着帕子轻咳一声,碍于韶光此时一幅气炸了的模样,强忍着没笑出来。   她想了想,给她出了个主意:“莫不如,你就把诊金往高了收,全当弥补了你在他这里受得气。”   韶光来的时候是腾铭一个人驾马车去接的,一路上是风风火火,赶着投胎似的。走的时候拎了满满一匣子的银子,被一队侍卫护卫着上了马车,慢悠悠的从城南晃到城西,又从城西直直的穿城摇回了城东,待回到济世堂的时候,觉都睡醒了一回了。   镜南堂的书房里,左虞惬意的斜靠在太师椅里,手上是一幅沅城内的详略地图,伸出手指在上面比划了两下,轻飘飘的问道:“人送走了?”   腾铭应道:“按您的吩咐,找了一队人马护送,绕了大半个沅城回去的,特意经过了太守府。”   左虞满意的点点头:“如此甚好,我倒要看看,那个柴连水这下子还能不能怡然的关起门来当傻子,爷就让他明明白,什么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入夜,清泉刚给云初整理完床铺,折返回来见自家主子还在看书,不由得鼓起一张脸:“小姐,晚上看书最是熬眼睛,您不如早些歇息,明天再看吧,奴婢今天还托韶光小姐明日来府里的时候给小姐另带几本书呢。”   云初侧身看了她一眼,却没入下手中的书。灯下的她更添了几分光华,轻启朱唇道:“韶光说她明日还来?”   清泉劝不动,只得拿了把剪刀剪短了烛芯,火苗蹭的一下蹿的高了些,她边把剪刀放回去边道:“是啊,刘总管送她出去的时候,奴婢听见刘总管说的。”   云初看那跳跃的灯火,忽得轻笑一声,眼底有亮亮的星子闪动,只听她柔声道:“傻姑娘,韶光不会再来了。今日她来南府的动静已经闹得够大了,足以让城中的百姓知道南府世子爷病重到要请神医的地步了。前脚百姓堵门,后脚世子爷便病重,怎么都和柴连水脱不了干系,想必太守府现在都成热锅上的蚂蚁了。那位爷的目的已经达到,便不会再召韶光过府了。”   清泉恍然大悟,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镜南里的那位,呆楞了片刻,不知打通了哪条经脉,小心道:“小姐,奴婢觉得您待在这种人身边时时刻刻都很危险,不知道哪天就被他算计了,要不然咱们还是回去吧。”   如果云初当真有个三长两短,她和清涧两条命都不足以抵的。   云初淡淡一笑,起身走到床前,不紧不慢道:“与其回去联姻做一辈子的行尸走肉,不如与虎谋皮寻得一丝转机,此事日后不必再提。对了,明日府里定会纷乱不已,你寻个空子出府,去街上帮我买样东西回来。”   第二日日光初现,南府的大门响起一阵极有规律的叩响声。看门的小厮精神猛一抖擞,定定看了那朱红色的大门半晌,才迈步近前,掐着嗓子问了句:“谁啊?”   门外的人顿了顿,紧接着一声极斯文的回话传来:“下官柴连水,求见世子爷,烦请通禀一声。”   此时已练完剑、用完早饭的左虞,正躬身侍弄刚刚从清风阁搬来的那几盆花草。早上露水重,几片草叶子看着水灵灵的,十分讨喜,他看了半晌,上手掐了一片蓝色的叶子。这蓝色的草叶子狭长,像兰又非兰,摸在手里极有韧性,不多会儿,腾铭出现在眼前:“世子,鱼上钩了。”   左虞丢掉手里的叶子,不顾手上沾染的蓝色汁液,起身道:“走,去看看。”   小厮见世子爷出来了,打算去开门,却被阻止。下一秒便听主子吩咐道:“你们把门都给爷栓紧了,爷没说放他进来,谁都不准开门。刘必福,给爷搬个凳子放在院子里,爷早上起早了,要小睡一会儿,你们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吧。”   柴连水在沅城极有威望,小厮为难的看向刘必福,后者却瞪了他一眼,张嘴无声的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也不看这是在谁的眼皮子底下,还没点眼色呢。   府里忙乱了一会儿又恢复了井然有序,众人来来往往的忙活,经过前院的时候,步子都放得极轻。门外的柴连水双手握拳,弓着腰站了好一会儿,原以为里面脚步声绰绰马上有人来开门了,谁知转眼间里面一点声儿都没了。   身后的同僚胆子小,小心翼翼道:“柴大人,世子这是何意啊?”   柴连水面上还算淡定,心里知道左虞这是故意刁难,却也不得不受着,说出的话却与之前也是大相径庭,端得一派尽忠职守:“无论世子是何意,我等身为下属,理应本本分分,等着就好。”   里头那位是真病还是装病,柴连水心里跟明镜似的,上过战场见过血的小将军,哪里会这般脆弱,这分明就是拿他立威,杀鸡儆猴来了。他这个沅城父母官要是还想做下去,这次只能先吃了这个闷亏,端看日后如何吧。   左虞身上披着一件红色的披风,双腿交叠仰躺在院子里,起先倒真是心旷神怡,极为安逸,没多久,便觉得眼前发黑,头顶上的云长了翅膀似的飘得飞快,脑袋晕沉沉的不似自己。他马上意识到了不对劲,强行坐了起来,奈何气血运行极快,人刚站起来,又直直的倒了下去。   这下南府是真乱了,腾铭大声叫着请太医,慌乱的同时却还保留了一丝警觉,招来一同从京中过来的亲卫,阴着脸命令道:“把这府里的人都抓起来,世子醒来之前,若有人敢跑,就地格杀!”   作者有话要说:  云初:好想知道中了毒的感觉如何:-D   如果可以的话,请用强大的留言向我开炮,来吧:-D   顺便,可以给我一个收藏吗?(乖巧.jpg 第18章   左虞不仅是圣上亲派的南府守将,还是南岐赫赫有名的临安王独子,身份不是一般的贵重,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南府的头都不够砍的。大夫风风火火的被亲卫驾了过来,一诊断,说是世子爷中了毒,再一细查,罪魁祸首就是手上的那蓝色的植物汁液。   府里兵荒马乱的时候,唯一一处僻静之地便只有清风阁了。   云初听着外面的吵吵闹闹声,安然的坐在院子里不为所动。清涧是从灶上溜回来的,说完了世子爷中毒的事情,见自己小姐波澜不惊的样子,不由得提醒道:“小姐,现在府里的人都在镜南堂外候着等着腾侍卫问话,咱们是不是也要过去,不然的话,脏水指不定就泼到清风阁来了。”   云初示意她稍安勿躁:“再等等。等人真的上门来了再过去也不迟,这水确实是从清风阁泼出去的不假,可也是那位爷自愿的,拿出去搅成了混水再泼回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清涧听得云里雾里,云初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问道:“去看看清泉回来了没。”   说音刚落,门口便出现了清泉了身影,她步履匆匆,嘴里还喘着气儿:“小姐,府里发生了何事?院子里到处都是兵,上上下下守得严严实实,可是我们的身份......\"   清涧把一杯塞到她手里,拍了拍她的背:“呸呸呸,乌鸦嘴,浑说什么呢。”她指了指镜南堂的方向,“是府里那位,中毒了。”   清泉一惊:“怎么会!”   “怎么不会”,云初淡淡接过话道:“我早说了,院子里的花他搬得走,也得养得活才行。清泉,我让你买的东西可买到了?”   清泉同清涧对视一眼,忙从身后拿出一个小巧的陶罐来:“附近没有养牛的百姓,奴婢绕了两条街去了别处,所以才耽搁了时辰。小姐,你要这牛乳何用?”   云初的身体自从来了葵水,便由专门的人调理,用的都是上好的肤露。牛乳虽也有些妙用,但云初嫌它有腥味,向来是不用的。   云初打开盖子看了看,里面的牛乳雪白,腥味扑鼻而来。她捂住鼻子退后了两步,门却突然被人从外面一脚踢开,腾铭那张冷漠中带着黑气的脸出现在眼前。   来者不善,清泉清涧忙把云初挡在身后,一脸戒备的看向他。云初不慌不忙的把盖子合上,轻飘飘的看了腾铭一眼,顺便解了清泉的疑惑:“当然是救人啊。”   腾铭一见到云初三人,立时便明白了今日之事是她们在做怪,怪道为何在沅城里久久寻不到人,原是躲在了眼皮子底下,果真是图谋不轨。他一挥手,示意手下上去抓人。   “慢着!”   云初抱着手里的小陶罐,慢慢从后面走出来,直视腾铭:“我们三人不过是来沅城探亲而已,腾侍卫为何要紧追不放?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林中那一次,我们可是被殃及的池鱼,并非是对世子爷图谋不轨之人。”   她说的话腾铭一个字都不信,越发觉得这人巧舌如簧十分危险,看着云初的眼神里全是戒备。   云初见他还是冥顽不化,只得眨了眨眼,举起了手中罐子,作势要摔:“腾侍卫不信我的话,那我费心为世子爷找来的解药也没什么用了......”   “你想怎么样。”   云初把东西交给清涧,把早就想好的话说了出来:“我们三人以后只想在南府里老老实实当差,还请腾侍卫高抬贵手,以往的误会切莫在世子爷面前再提。”   分明是温温婉婉的一句话,可腾铭硬是听出一丝威严,天人交战之际,他松了口:“世子爷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从府里走出去。”   云初带着清泉清涧去了镜南堂。请来的大夫只知道是中了毒,可具体什么毒他也不知道,更无从下手解毒。腾铭让人付了诊金,送他出府,留了云初在室内。   三人是第一次踏足镜南堂,这里没有预想中的奢华,反倒处处透露着简朴随意,屋内没什么名贵的装饰,唯一让云初看得过眼的,除了太师椅后面的那幅卧虎图,再无其他。放眼望去,家具皆是清一色的玄黑,唯一有点颜色的,除了屏风上搭着的那件红色披风,便是院子里放着的那几盆草。人置身其中,只觉得肃然又清冷。   腾铭虎视眈眈的守在旁边寸步不离。云初不去理会,让清涧用罐子里的牛乳洗了手,然后道:“去院子里摘一把伽蓝叶,用滚水泡上片刻,再端进来。”   清涧依言照做,端着伽蓝叶泡成的水进来,走到床边按着云初的吩咐准备给左虞喂进去,却被腾铭挡住:“我来。”   云初挑了挑眉,没有反驳,往旁边站了站。   伽蓝水喂进去没多久,床上的人便有了动静。腾铭心内一喜,正要说话,转眼却见云初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到嘴的话又收了回去,床上的左虞一睁眼便见他脸色怪怪的,待看清了屋内的形势,难得的没有赶人,目光在云初身上转了一圈,又阖起了眼睛假寐。   过于淡定的受害者让屋内的气氛有些奇怪。云初冲床上的人福了一礼,温声道:“世子爷初醒,还要多休养,奴婢们先下去了。牛乳进补可以解世子爷身上的毒,对身子多有裨益,世子爷喜欢的话可以多用一些。”   目送云初消失在眼前,腾铭转身正要汇报,却见自家世子爷已经起身,跟没事人一样在屋里踱着步子,他不由得怔了怔:“世子,您......?”   左虞躺的有点久,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闲闲道:“我母妃私下嘱咐你那么多事,难道没告诉你我自小是被她用汤药喂大的,寻常的毒轻易奈何不了我。装晕,只一时没想好拿柴连水怎么办。”   腾铭短短半个时辰被骗了两次,大起大落之下,心情也有点复杂,定了定神儿,立时把清风阁的事情拿出来说了:“世子,清风阁里的那三个人,便是我们初来南境时,在林子里遇见的。这三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到了您的身边,定然是图谋不轨,那个叫阿眠的还妄图拿您的性命威胁我为她们保密。依属下看,这人心思缜密又聪颖,实非一般女子,留不得。”   左虞手一顿:“这么巧?”复又一想,自打那个阿眠进府以来,腾铭第一次同她们打照面,难怪今日才发现。   短短几日之内,阿眠这个句子在耳边被叫起的频率着实有点高。左虞喝完茶,摸着下巴沉思了片刻,慢慢说了一句:“有意思。”   他起身,从屏风上捞起衣服披上,大步往外走去,不忘交待腾铭:“跟上,去会会那个总跟爷过不去的女人。”   回到清风阁之后,清涧仿佛还在梦里,闻自自己手上的牛乳香,疑惑道:“小姐,能解毒的到底是伽蓝叶还是牛乳啊?”   “自然是伽蓝叶。”   “那您为何要让奴婢用牛乳洗手,最后还让世子爷多喝,岂不是骗了他......”   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问的有些多余,自家小姐骗的也不是第一次了。   云初正在净手,慢慢把手洗干净了才道:“若是只用伽蓝叶,这毒解得未免太过简单了些,总要让那个腾铭多看一些,才能帮我们保守秘密。再说了,牛乳可以减轻毒性,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清涧拿了帕子给云初擦手,又见自家小姐噙着笑,像屋顶上矜贵的孔雀:“其实再等上两天,这毒也就自已解了。”   腾铭笔直的站在门外,听着屋内胆大包天的谈话,再看看世子垂着眼面无表情的脸,心道,这哪里是总跟您作对,这分明是耍着您玩儿呢。说实话,要不是这人来路不明,腾铭都要拍巴掌叫一声好了,敢跟京中一霸小世子作对的人,里头这个真是第一位。   左虞几乎都要气笑了,狭长的狐狸眼眯成一条线,双手背在身后,直挺挺的站在清风阁院子里的台阶上。他沉沉的望着眼前这道关得紧紧的门,心里已经演算了一千种那个叫阿眠的女人的死法。   末了,他又觉得,死,未免有些仁慈。   腾铭在心中数了十几个一二三了,还是没见世子爷出手。抱紧了刀重新数的时候,却见面前的人利落转身,三步并作两步下了阶梯,走了。   刘必福听闻世子爷醒了,忙跑去镜南堂探望,谁知刚走到后院亭子里,见前面回廊处拐来一个身姿卓越的人,走近了一看,不是抱病在身的世子爷是谁。   “.....唉哟我的爷,您刚醒怎么就下床了呐,奴才这就扶您回去歇着。”他嘴上说着,腿也勤快,却愣是追不上前面的人,只得边小跑边又旧事重提:“您别怪奴才多嘴,平日里您不让丫鬟近身伺候也就罢了,可现在特殊情况不是,身子弱着,总得有个细心妥帖的人在旁边端个茶递个水,不是奴才在背后说人坏话,那腾侍卫虽然武功高强,但毕竟是大老粗一个,哪有姑娘家的会照顾人啊——”   前面的人突然停了下来,刘必福吓了一跳,赶忙收了步子。   左虞转过身来,看向他,忽得笑了笑,漆黑如默的眼中迸发出极致的兴味,一字一句吩咐刘必福:“爷觉得你说得极有道理,明日起,就把那个叫阿眠的,调到爷身边来伺候。”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算是间接的对手戏吧?(两个搞事大王的激烈碰撞(并不是.jpg   作者掐指一算,从明天开始,每天都是对手戏,乖巧求评论,给我一丢丢码字的动力好吗 第19章   云初被世子爷点名去贴身伺候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南府里传播开来,几乎所有人都跌破了眼镜。   刘必福笑眯眯的去清风阁内传了消息,看着云初十分震惊的表情,以为她是害怕世子爷在外的“威名”,于是十分善解人意的宽慰道:“阿眠姑娘,世子爷宅心仁厚从不与人为难,你能行了主子青眼,去主子身边伺候,这是别人都羡慕不来的福气啊。”   云初这会儿渐渐冷静下来了,她在脑中迅速思考了左虞此种安排的用意,可惜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末了,只得告诉自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跟在刘必福身后,一路在众人的注目礼下往镜南堂走去,府里的人面上镇定,可脸上的表情却十足的精彩纷呈,云初一路望过去,心里深深的喟叹,世上之事多玄妙,最可怜是浮云遮望眼。   刘必福把人领进了镜南堂,向院子里那道高大的身影问了安,便功成身退了,临走前还端着一张十分灿烂的笑脸凑到云初跟前,自以为十分明白的赞许道:“你是个有造化的。”   云初也端着笑,礼貌的颔首。   与邻街的清风阁不同,这镜南堂十分寂静,再配上一室的沉暗,深觉沉闷又压抑。面前那道挺拔颀长的身影背对着自己,云初却目不斜视,只微低了双目,盯着自己面前那两块地砖上缠斗的蚂蚁。   左虞转过身来,见那个心机深沉的女人离自己几步开外,低着头一幅不思悔改的样子,不由得重重的冷哼一声,不咸不淡道:“伺候本世子,你觉得委屈?”   那两只蚂蚁许是达成了一致,缠斗了一会儿竟又各自桥归桥、路归路,各自往前去了,云初在心里为两只蚂蚁的胸怀喝彩的时候,冷不丁对面的人突然发难,她收回目光,心头微叹:“自然不是。”   “过来。”   云初抬眼,对上了一双看不清情绪的眼睛,她依言往前走了几步。   “爷会吃了你吗?再近点儿!”   云初一时无语,不是说这位不喜女子靠近吗,为何总是这么喜欢出尔反尔,难不成那个秋棠的板子都是白挨了。想是如是想,还是迈开步子走到了近前。   南境水土细腻,女子多娇小,云初的身量算不得矮,可平视前方的时候,也只能看到对面之人胸膛上的云纹。她福了一礼,余光瞥见放在一边儿的几盆花草,觉得自己应该关心一下:“世子爷身子可好些了?”   话问出口,久久不见有人回应,云初抬头,看清眼前景象的时候,蓦然一惊!那位装聋作哑的世子爷正面无表情的当着她的面,一把一把的揪掉了开得正好的伽蓝。伽蓝叶本来长势甚好,此时被□□的像雨打过的芭蕉叶一般,凌乱不堪的洒在地上。作乱之人还觉不够,魔掌转移了阵地,伸向了旁边的黄苓。   云初急唤出口:“世子手下留情!”这几样草药是她偶然得发,野外并不好找,所以才养在了清风阁里,若今日都被他这样糟蹋了,下次再得可就不容易了。   她早该知道这位爷绝不是能为什么人破例的善茬,这种睚眦必报的性子也太骇人了些。云初情不自禁的吞了吞口水,笑得有些勉强:“草木无心,无意冒犯您,世子爷何必与它们过不去。”   左虞手上未停,只偏头看了她一眼又收回了目光:“管它无心还是有心,伤本世子的时候,就得想到会有今天。敢做不敢当,怕了?”   说得是伽蓝,实际上句句都在针对她。云初暗道这人实在难缠,看着他手上沾满了黄苓叶的汁却还安危无恙,心头震惊之下,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世子,你......”明白了这人是装晕之后,后面的话越发问不出口了,说多错多,云初越发警惕起来。   左虞欣赏了一会儿云初变缓如云的脸色,心情终于舒畅了些,他祸害够了草,终于得空闲下来歇歇审人:“没什么话对爷说?爷看你这南府进得蹊跷的很。”   云初还在想自己之前来镜南堂解毒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被这么不阴不阳的一问,立时道:“世子莫不是忘记了,这伽蓝、黄苓是世子不问自取的,奴婢可从来没有说过送人的。”   她说话轻声细语,声如泉水,温柔又细腻,左虞难得的没有皱眉,好整以暇道:“这南府都是爷的,爷想搬就搬,别说是几株草,就是养草的人,本世子看上了,也得乖乖呆在爷身边。”   这话说得嚣张狂妄又无礼,云初气得胸腔内气血翻涌,恨不得一个巴掌挥过去好叫这人住嘴。可是一想到自己进来的目的,又暗暗压下了心绪。若是留在镜南堂,或许能更加便利的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想明白之后,她也不说话,默默的进屋倒了一杯茶来,端到了左虞跟前。   左虞眯着眼见那个虚伪的女人殷勤的倒茶讨好自己,不由得通体舒畅,端过来嗓饮一口,大发慈悲道:“镜南堂除了本世子之外,其他人不得随意进出,从今日起,你便是例外了。但本世子的要求你也得听清了,镜南堂的里里外外,不能看见一丝灰尘。”   “本世子看书就寝时,你须得离一丈以外,不得聒噪。”   “屋里的陈设,你要记清楚了,本世子喜欢手边的东西安安分分的呆在它应有的位置上。”   左虞撑着下巴想了想,一时没想出别的疏漏,便暂且放过了她:“可听明白了?”   云初早已做好打算,所以无论左虞的要求有多苛刻,她都一一应是,末了,还分外善解人意的追问道:“世子爷可还有别的吩咐?”   没有达到预想之中的效果,左虞手一顿,睇了她一眼,想从她面上发现点蛛丝马迹,可看到的只有一张如初雪般圣洁的侧脸,和一头乌黑的长发,耳垂上的耳铛随着她的轻声细语,在颊边晃呀晃的。   左虞冷冷的收回目光,好一个惯会蛊惑人心的骗子。   作者有话要说:  狗虞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我已经快要拉不住他了 第20章   接下来几天,柴连水日日领着沅城的其他官员来南府点卯,把谦虚的姿态摆的很足。左虞听着门房来报,觉得火候也差不多了,便把人放了进来。   几人见过了左虞不按常理出牌的手段,较之上回都老实了许多,规规矩矩给左虞行了礼。腾铭照旧站在门口当门神,几人坐下来的时候,纷纷选了离门口较远的位置。   柴连水长相斯文,身量瘦弱,一袭官袍穿在他身上飘飘荡荡,十分宽大,反观另外几个不如他品级高的人,一个个倒是肚大腰圆,看起来阔气十足。   左虞坐在上首,冷眼打量了一圈,也不发话。柴连水老神在在,其他几个人却有些如坐针毡,终于忍不住道:“实在是最近沅城事务繁多,所以才未及时拜见世子,臣与柴大人不分昼夜的处理完事情之后,这就马不停蹄的来了。还望世子爷体谅。”   其他几人纷纷附和:“还望世子爷体谅。”   左虞十分大度,笑得分外和气:“体谅,当然体谅。本世子如何不知你们心系百姓,案牍劳形,只是本世子年纪轻,于官场练达还十分生疏,对沅城诸事也一知半解,日后还望诸位大人多多指教,同为沅城百姓谋福祉才是。”   此话一出,在座几人同时松了一口气,稍稍对了个眼神,确定了上面这个世子爷是个吃软不吃硬,爱被人哄骗说好话的绣花枕头,吃了几杯茶点之后,便不如方才拘谨,张口便说了几句沅城最近新发的案子,唾沫横飞顺便标榜了一下自己的功绩,毕竟这位世子爷虽然胸无沟壑,可还是要监管他们的,地方上的政绩最后是要上达圣听的。   下面的人说的尽兴,左虞也不打扰,眯着眼看戏似的悠悠的喝着茶,把一幅绣花枕头的样子做得十足,同样无动于衷静静喝茶的,还有坐在边上的柴边水,这人如此沉得住气,倒让左虞重新认识了他一回。   看戏看得差不多了,左虞冷不丁的开口:“史大人,前阵子沅江涨水淹了下游的庄稼,你说你带着人重新疏通了河道,怎么本世子前两日去看的时候,那河道依旧淤泥堵塞,好好的庄稼因为抢救不及时现在已经成了死水潭呢?这就是你口中的日夜为百姓操劳之后的结果?”   被点名的史大人与旁边的人谈笑,突然被点名的时候,嘴角的笑还没收住,脸颊边的横肉一颤一颤的,他想了一会儿,自己印象中好像确实听人上奏过沅江河道堵塞的事儿,但自己当时府中正新纳一貌美小妾,无暇分身,便随便交待了下面的人去办了。这不过是件小事儿,陡然被拎出来,他脸上有些挂不住:“世子,您初来乍到不懂,沅江每逢春日便涨水,河道赌塞也是常有的事,下游的百姓早已习以为常,不妨事的。”   左虞盯着史大人的眼睛看不出喜怒:“是嘛?”   史继明忙点头:“确实如此,那些百姓每逢春日便会自行往云江边界寻吃的,饿不死的,世子只管放心!”   门外的云初听得眉头一皱,怪道每逢春日,云江边境时常会有盗贼和难民出没,缘由竟在此处。还没等她继续想下去,突然听得一阵杀猪般的叫声,紧接着便是“哗啦”瓷器摔在地上尖锐的破裂声。她正欲探头,却见另一边的腾铭眉头都没皱一下,便也收回了步子,只凝神关注着屋内的动静。   史继明的脸上被细瓷划了一道口子,鼻子和头发上还挂着冒着热气的茶叶,样子要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他坐在那里捂着被茶水烫红的另外半边脸,愤愤道:“世子这是存心与我们沅城的这些父母官为难,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敢问我史继明何时得罪过世子爷,你竟下此毒手!”   左虞神情阴鸷,猛得一拍桌,冷冷道:“打得就是你这种丧尽天良,渎职奸恶的蛀虫!百姓奉你为父母,你堂而皇之的受着他们的尊敬,拿着朝廷发的俸禄,却置他们的生死温饱于不顾,你何配为官?腾铭,把这个为官不仁的祸害拖下去,别让本世子再见到他!”   史继明看着那把骇人的大刀的时候,猛然间明白过来,今日这一出唱得是“请君如瓮”,自己竟然被这人温良无害的表象迷惑,殊不知是个扮猪吃考虑的豺狼。他情急之下看向四座,最后跪爬到柴连水身边,仿若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拼命的扯着柴连水的袖子:“柴大人,我们同在沅城为官这么多年,您快帮我跟世子求求情,我这么些年勤勤恳恳,你是知道的啊,柴大人......”   柴连水慢慢的抚掉那双肥腻的手,低头看向他,慢慢道:“史大人,三年前你抢走第一个民女的时候,就该想到有今日这个结果。树根已烂,我再养着,也只是平白累了挑水之人的双腿。”   史继明见自己求救无望,环顾一周,突然指着众人大笑道:“我史继明的今日,便是你们的明日,你们以为今日不为我出头,他便会放过你们吗?做梦!”   那扭曲的笑声吵得左虞脑仁儿疼,他挥手冲旁边候着的腾铭道:“把嘴捂上,拖下去。”   厅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是这下子,众人不约而同的屏住了呼吸,茶点都不敢动了,只柴连水神情自若的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   左虞食指敲着太师椅的扶手,对眼下的场面装作没看见,疑惑道:“诸位大人为何不用些点心?这点心师傅是本世子千里迢迢从京里带过来的,手艺是京中一绝,一般人可没有这个待遇。”   众人机械般的拿起一块放进嘴里,再吃起来竟味同嚼蜡,难以下咽。   这般坐了骗刻,柴连水率先起身,走到正中间冲上首的左虞深深的行了一礼,空空的袖子下面两拳紧握:“下官多谢世子今日款待,世子慧眼如炬让臣心生敬佩,沅城百姓有福了。下官还有其他事,先行告辞。”   左虞起身走到近前,虚虚扶了一把:“柴大人过誉了,本世子所言句句属实,日后同在沅城,还需你与诸位大人多多指点才是,今日想必大家都累了,我就不留诸位了,改日再请大家来府上喝茶。”   云初目送这些人离去,那背影怎么看都有种落荒而逃的架势,可她却一点都不同情,甚至觉得,这些日子以来,唯独今日的心情格外舒畅。她转身进门,却见那位威风凛凛的主子爷仰面靠在太师椅上,一只手撑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云初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端着托盘,挨个把桌上的杯盏收拢到一处。转身到了太师椅跟前的时候,冷不丁这人突然望了过来,那目光太灼热透亮,吓得她手一抖,盘子差点掉在地上。偏那人还来挑衅,大剌剌的取笑:“胆小鬼。”   云初深觉无语,不欲与这种刚刚打了胜仗的公鸡计较,默默挪开眼的时候,却又听他道:“你可去过京城?”   “不曾。”   “哦,可惜了。这云鬓酥不错,赏你了。”   云初烦极了他这一幅漫不经心的施舍样,放下手中的东西,淡淡道:“多谢世子。”   左虞目光还在她身上,闻言朗声一笑,眼角眉梢皆是愉悦的笑意:“这些云鬓酥的用料皆是十分珍贵讲究,口感属刚出锅时最好,这些千万别浪费了,本世子允你偷懒一会儿,先趁热吃了这些点心。”   云初看着桌子上两大盘子的点心,生生忍住了想要挠花对面那张脸的冲动,偏面上还得恭谨的表达谢意:“多谢世子体谅,奴婢去去就来。”   左虞以为这个婢女临阵脱逃、堂而遑之的抗命,正欲把人揪出来,一抬眼却见那抹窈窕的身影又回来了,重新走到跟前的时候,一抹极淡的梨花香飘入了左虞的鼻中。这梨花香他有印象,平日镜南堂里沐浴净手用的胰子便是这个味道。他冷眼瞧着这女人穷讲究的样子,又隐隐觉得,这般讲究干净的婢女似乎用着也不错。   云初的点心吃了一半,那位闲来无事坐在旁边监工的世子爷便被人叫走了。他一走,云初立马停了手,她平日里食量极小,吃上两块已是极限,今日一下子吃了一大盘,约莫今日是要闹肚子的,好在那人所言不假,云鬓酥味道确实非同一般,口感十分不错,她不由得怀疑这位世子爷是不是真的突发善心了。   云初捧着肚子回到了清风阁,清泉清涧早已当完差,见自家小姐这幅模样回来,免不得对那位变着法子没事找事的世子爷又是一通怒骂。清泉一边替云初揉着肚子一边心疼的道:“小姐今晚上就早些歇下吧,奴婢怕你今夜会不舒服,就别去镜南堂了,反正晚上世子爷也不爱旁人近身。”   清涧递了杯茶来却被云初摆手拒绝:“我现下喝不得茶水,不然肚子真是要破了。”   她说完,心里突然心生一计,对两人道:“把我平日里用的妆粉拿过来,给我脸上涂多些,我有妙用。”   清泉狐疑的应是,听了她的话,细细的给眼角和额头涂了厚厚的一层。   云初指了指自己的下巴:“这里,再擦些。”   这粉乃是上好的南海珍珠研磨而成,品质极佳,养颜润肤,清泉便没有阻止,只无奈的又上了一层:“快晚间了,小姐是要做甚?”   云初微微一笑:“世子爷赠我如此美味的云鬓酥,我当然要礼尚往来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初初下章搞大事,有人要遭殃了。 第21章   夜幕降临的时候,左虞才回到镜南堂。   沅江水患的事情是他与腾铭初到之时,探访边境的时候顺腾摸瓜查到的,本想快速解决这件事,才有了最初亲临太守府的事情。事情拖延至今日已是大大的不妥,好在经过今日这场震慑,沅城那些久居在繁华锦簇之下的蛀虫,也能有所震慑,收敛收敛。   这南境的第一重阻碍就算是跨过去了,日后治理的时候,也能稍微省事些,他今日敲打的那些话虽然是为了震慑,可也有实实在在的考量,这些人在沅城以久,对这里的人文地势远远比他了解的多,就比方说这次的水患,他带着人前前后后跑了许多趟才打通了良田连着沅江的出水口,而柴连水刚去,便有百姓争着抢着引路。   左虞躺到床上的时候还在想,柴连水这人或许是真有本事的,以后可以经常拿出来用一用。他想通了关节,便翻了翻身,准备入睡,可是很快,他便发现自己床前有一朵盈盈会动的冷白荧光,那光会动,时隐时浓的,在这漆黑的夜里,着实有些光怪陆离的渗人。   “谁!”   左虞翻身而起,挥袖一弹,屋内的烛火立时大亮,待看清眼前的人,他不由得蹙起了眉头:“大晚上的,你装什么神弄什么鬼!”   离床榻一人远的屏风边上,云初规规矩矩的静身而立,她背对着屏风,屋外的月光从门缝里照在正中央的屏风上,刚好被她挡在背后,整个人巧妙在隐在黑暗里,只有额间的珍珠粉闪闪发着突兀的荧光。   云初被眼前的世子爷叱骂得有些委屈:“奴婢正正经经的当值守夜,世子怎么会觉得是装神弄鬼呢?”   左虞刚刚凝神想事,猛然间被这张脸激得心中一凛,现下心情正烦着,冷冷的打量了云初两眼,自然是把她脸上的珠粉尽收眼底,无情道:“盛妆出现在爷的房里,是想勾引爷不是?只可惜爷素来不是怜香惜玉的人,你切莫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   云初心道,巧了,我们的想法竟奇异的吻合,她温声道:“世子爷身份尊贵,奴婢自是不敢高攀。脸上敷了粉,皆是因为春日气候温热,脸上起了疹子不得已而为之,还忘世子爷摒除杂念,尽心安睡。”   “摒除杂念?”左虞在心中反复琢磨这两个字,末了,邪邪一笑:“那你可千万把持好自己,否则爷的剑可是不认人的。”   云初福身一礼,默不作声的退了回去。   左虞复又躺了回去,以前镜南堂里总是一个人,今夜陡然多了一个人,仿佛屋子里都逼仄了不少。空气中似有若无的女儿家的清香总是时时萦绕在鼻尖,颇有些不习惯。可若是放了她回去,岂不是违背了初衷,太便宜她了。这种来路不明又自作聪明的女人就该放在眼皮子底下好好的磋磨磋磨,方才能让她明白不是什么地方都能来去自如的。   左虞翻了个身朝里,挥了挥鼻尖的清香,似是想把这恼人的味道赶走,静了片刻,又不太习惯的转了回来,眼神下意识的往门口看了看,没看到人,这才渐渐酝酿起了睡意。   云初远远的见床上的人翻来覆去似是睡着了,慢慢的挪了挪身体,坐在了旁边的凳子上。脚站久了会疼,她的皮肤尤其娇嫩,容不得磕磕碰碰,即使是当差,也不能委屈了自己,该坐的时候还是得坐。   老远的更鼓声透过一重重的房舍传来,夜已过半。左虞对声音响动十分敏感,更鼓声一敲,他便会倏然惊醒,怔愣须臾之后再次入睡,几乎夜夜如此,只今夜出了些变故。   左虞迷蒙着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道秀气且骨相极佳的美人肩,两条圆润精致的锁骨中央是一汪深深的玉池,他朦胧的想,这汪玉池倒是刚好能盛下屋外那只破缸里的游鱼。这种想法刚刚略过,他立时清醒,身上滑过冷冷的凉风,寒毛倒竖。   耳边适时传来一道温软清醒的女声:“世子爷怎么醒了,可是睡得不安稳?”   左虞眯着眼,只见入睡前老老实实远远立着的女人不知何时竟坐在了屋子中间的板凳上,脊背挺得直直的,极有坐相,此时正睁着一双极有神的大眼,无辜的望着惊坐而起的自己。   左虞暗中收紧拳头,死死的盯着那张惨白的脸,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云初似乎还觉得这场面还不够刺激,噙着温婉的笑意,指了指愣神中的世子爷道:“夜半三更的,您衣衫不整的这般望着奴婢是何故?世子爷可千万把持好自己,奴婢可是十分害怕您的剑误伤人呢。”   左虞听着这熟悉的话,瞬间黑了半边脸,连衣裳也顾不上系,猛然间掀开被子下床,一把拎起安坐在凳子上的云初,快步走到门口,开门把人丢了出去再关门,一气呵成。   他怕自己再晚一会儿,会忍不住掐死她。   被丢出镜南堂外的云初,施施然的行了一礼,对着屋内此时正揉着额头的世子爷道:“世子爷好生歇息,奴婢就先退下了。”说罢,慢悠悠的转身往清风阁补眠去了。   左虞听着外面逐渐走远的脚步声,莫名竟长舒了一口气,正要闭上眼睛重新入眠,却发现有了方才两场突如其来的惊吓,这睡意竟再难酝酿起来了。   第二日一大早,云初精神百倍的出现在前院,姿势优雅的擦拭着干干净净的兵器架。   当差间隙,抽空打量了下今日剑气格外猛烈的世子爷一眼,只见那张俊逸的脸上黑气笼罩,薄唇抿得紧紧的,一副“近我者亡”的冷洌感。刘必福今日也格外的早,他看见云初过来了,忙向她招招手,苦着一张脸指了指剑花飞舞的世子爷道:“阿眠姑娘可知这位爷是怎么了?天还没亮便把老奴我叫了起来,什么差事也不吩咐,就让搁在这儿站着。您要知道内情的话,也给指个方向不是?”   原来后半夜是没睡啊,难怪火气这么大。云初暗中偷笑了一会儿,打算今早让清涧煮些银耳羹来吃,毕竟她昨夜“舍命陪君子”过得也很辛苦,要补一补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狗虞:离那么远算什么能耐,有本事你到床上来:-D   大家都有什么意见欢迎在评论区和我交流呀,也不狗虞和初初得不得你们欢心,紧张.jpg 第22章   云初无意连累刘必福,便陪着他立在旁边站了会儿,这一站便站到了那位爷收剑。   刘必福见世子爷过来,忙闭嘴收住了即将出口的呵欠,殷勤的接过他手里的剑放入了兵器架上,又奉上了一张帕子,关怀道:“爷现下可要用去早膳?”   左虞随便擦了擦额头的汗,把用过的帕子往刘必福怀里一扔,瞥了一眼旁边乖乖站着的云初,顺势道:“摆在镜南堂吧。”   云初见那大步流星的背影拐进了月门,也转身往清风阁去,她昨夜里积了食,肚子不太舒服,清涧熬了药粥,千叮咛万嘱咐她要记得喝。   刚走出两步,却被刘必福拦住了去路:“我的祖宗哎,您这是哪儿去?”   云初略退后一步,温言道:“刘总管何来这一问,我虽为婢女,也是要用饭歇息的,世子都走了,你我留在这里何用?”   刘必福都快仰天长叹了:“你刚没听见说世子爷要在镜南堂用早膳啊,还不赶紧去伺候着。”   云初纠正:“世子爷刚刚没叫我。”   刘必福上上把她打量了一遍,确定眼前这位是府里规矩最好的那位没错,他不由分说把云初推着往镜南堂去:“我说阿眠姑娘啊,你可就别跟我玩笑了,饿坏了那位爷,有你我的好果子吃。”   镜南堂的早膳十分丰盛,云初站在旁边随意的扫了一眼,细细的金丝小卷儿、黄澄澄的小米粥,还有其他几种应当是京中时兴的精致小点,满满的摆了一整张桌子。   南府的这个厨子,是左虞临走的时候,被他母妃硬生生塞进行军队伍里来的。左虞自小混在军中,席地能睡、糙米可食,对这种拇指大小的,中看不中用的点心没什么兴趣,眼风都没扫一下,只端起了手边的小米粥大口的喝了两碗。   刘必福以为放在他手边的吃食不合心意,忙把桌子上的早点换了换顺序。左虞一抬眼,看见了对面勉强合心意的白面大馒头,只是这馒头放得有些远,他这会儿有些懒散不想动,便让站在门口的云初把馒头换了过来。   可怜了刘必福的精心准备,最后,这一桌子吃食,动过的就只有小米粥和一盘白面大馒头。   左虞也觉得太过浪费,吃饱喝足准备外出的时候,对站在门口的云初下了命令:“桌上的这些就交给你了,不准给爷糟蹋粮食。”   接连被赏了吃食的云初一时五味杂陈,在刘必福羡慕的眼光里,善解人意道:“刘总管,世子爷说了这些吃食不能浪费,不如就分给大家吧。”   刘必福笑得含蓄,其实是怕自己的口水流了出来,他爱口腹之欲,北地京中天子脚下,吃□□致多样自是不必提,因此早就惦记上这些吃的了,只不过与厨房里那个臭做饭的不合脾气,所以每每巡查灶上的时候,对那些喷香的精致小点,都得做出一幅不屑一顾的样子,唯恐长了他人志气。云初这一番建议,简直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屋里进来了两三个人把桌上的东西搬了出去。刘必福算是有良心,在云初的推拒之下,坚持给她留下了两份。一大早折腾到现在,确实有些饿了,净了手拿起桌上尚且热乎着的金丝卷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云初的礼仪是学进了骨子里的,吃东西的时候也是目不斜视,优雅至极,一枚小小的金丝卷儿小口小口的细嚼,足足要吃上五口才罢。   京中的厨子确实有几分本事,金丝卷做得甜而不腻,入口即化,她一时没忍住多吃了两块,专注之余,错过了门外洒扫婢女满是恶意的眼神。   今日天气晴好,下午的时候闲来无事,云初打算在府里随便转转。她现在是世子爷的贴身侍女,只要世子爷不在,她纵是白日里睡大觉也是无人敢置喙。   从清风阁的回廊穿过后花园,一路绕行一圈,发现世子所居的镜南堂,是南府里最中心的庭院,前后左右皆有亲卫看守。   这些亲卫与云江王宫里那些世家出身的侍卫不同,个个身形粗犷,目光严光,一看便知是上过战场的。   云初再次经过一道亲卫看守着的月门的时候,冲着领头的温和一笑,对方脸色乍红却身形未动,局促之下只得把手里的刀又握紧了些。   这动作落在云初眼里,便成了不要随意到处走动的警示之语。她面上笑着,心里却重重一叹,这府里守卫森严,自己将来若是万不得已必须得为云江做些什么,还真是难上加难啊。   带着重重思绪走了一路,直到鼻尖充盈着食物的香气与热浪,云初停步一看,竟不知不觉走到后院的厨房了。   厨房里正要准备晚膳,现下忙得热火朝天,云初探了个头,连清涧都没见人影。她转了脚步继续往前,没走两步,隔着院墙,突然听到了里面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说起来的时候语气不怎么好。   云初脚步顿了顿,下意识的停了下来。   “今日李大娘做的那些点心世子爷一口未动,全赏给她了,连刘总管把东西撤走的时候都得看她的脸色,要我说,这样下去的话,那位很快就会爬上世子爷的床,当主子了。”   说话的人声音有些熟悉,云初记得她,是镜南堂外日常洒扫的婢女,平日里见着了乖乖巧巧的都会叫她一声阿眠姐姐,话不多但很勤快,不曾想私下时背着人竟是这种颠倒黑白、喜欢搬弄是非的人。   “啧啧,那可不一定吧,世子爷那个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有秋棠的前车之鉴在那里,谁还有那个胆子敢肖想世子爷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这个阿眠比秋棠的段数可高多了,浑身上下都是一股狐媚子的味道,整日里都扭着腰往世子爷跟前凑,你又不是没见过她那腰,又细又紧。我娘说了,就是专门招男人的。”   “......这也太不知羞耻了。”   “谁说不是,你且等着吧,或许下次我再来找你的时候,人家肚子都——”,话说到一半,那人突然停住,看到院门口悄声站着的人,惊慌的站了起来:“阿......阿眠姐姐。”   云初跨过门槛,缓缓走过去,素日温和的眼睛此时冷冷的瞧着她,一字一句道:“到时候我的肚子怎么了?”   那人不敢看云初,强笑道:“没.....没怎么,我与阿春是同一个地方的,刚刚正聊着家里呢。”   背后嚼舌根被人当场撞破,且说的还是世子爷跟前唯一的婢女,这种浑水聪明的人都不会淌,刚刚与她咬耳朵的那个阿春,早在云初过来的时候,已经偷偷溜走了。   这边闹出的动静已经传去了灶间,很快,厨房的管事崔大娘就出来了,一边是躲闪退让的无名婢女,一边是脊背挺直、冷声质问的府中红人,谁强谁弱立时分明,且那丫头平日里无事就喜欢往厨房跑,一来二往与这里的人都熟络了,是以崔大娘一上来就插到了云初面前,和着稀泥:“今日哪阵风把阿眠姑娘吹来了,你看我们现在也忙着,要不您先去里面喝喝茶?”   云初自小在宫中长大,云江王后宫里的女人心计都玩成了七十二变,这种明着客气请茶,暗里却责怪云初没事找事耽误活计的话,她一眼便能分辩出来,虽然不愿意自降身份与这种人过不去,但她现在不是云江公主,若是今日当众退让了,明日起她在这南府里,就成了一个人人可以随意编排随意欺侮的风流女子。   云初静静的迎向崔大娘,淡淡道:“茶就不必了,您忙的话我就不拦着您办差,把这位姑娘留下给我赔个不是,我也就不计较了。”   “阿令,你说她什么了?”   叫阿令就是那个洒扫婢女,她见自己有崔大娘护着,云初又是一个人,便扯着崔大娘的袖子泫然欲泣:“大娘你是知道我的,我能说什么呀,无非就是羡慕阿眠姐姐长得好看,身段又好,所以能去世子爷身边伺候,阿眠姐姐,我下次再也不背后说你了,你就绕过我这一次吧。”   云初对这蹩脚的演技无动于衷,心里冷笑阵阵,原道是个小朵清新的小白莲,却不想是棵绿到让人恶心的小绿茶。   她对还护在她身前的崔大娘道:“您最好是让一让,我怕会不小心误伤到您。”   崔大娘还没反应过来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便感到衣袖擦脸而过,鼻尖拂起一阵香风,然后就听到一声脆如竹笋的巴掌声。   云初轻轻甩了甩手,不顾众人呆滞的脸色,径直对捂着脸的阿令道:“原本我对世子爷选我做婢女一事还颇有怨言,可直到刚刚,我却觉得离世子爷近点也不错,至少可以明正言顺的教训你这种说话口无遮拦、恶意中伤主子的奴才。”   “你说我爬上了世子爷的床,敢问你可曾亲眼所见?”   她孤身一人,却身姿英挺,端方雅致,一身青色纱衣也无法阻挡她周身冷冽的气场。   阿令脸肿得老高,哭得哆嗦,此时终于后悔惹了她:“没有,没有,我错了,我都是浑说的,阿眠姐姐我再也不敢了。”   云初顿了顿:“我当不起你这声姐姐。我只是想告诉你,生而为女子,容貌与身段固然重要,可你连人生立世最起码的诚实都不做不到,即使给了你天底下最好看的皮囊,你便能改头换面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鼠标失灵,发晚了 第23章   后厨小院里这一出大戏落在各人眼里,心中都有了不同的思量。清涧在灶间填柴,这会儿厨房里的人都跑去看热闹去了,屋里一静,云初的声音便传了进来。她赶忙扔下手里的木头跑出去,一出去见云初被众人包围无依无靠的样子,眼睛都要气红了,转身回去捡起了根棒子,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   “这么多人欺负一个算什么本事,还要不要点脸面了,你们都离小......阿眠远着点儿,否则就看看我手里的棒子同不同意!”   搁门口站了不知道多会儿的李鱼大大的翻了个白眼:“小丫头别一上来就急吼吼的,你倒是瞧瞧你这姐们儿可吃了亏不曾?”   被强行隔开的崔大娘见云初极不给她面子,正恼火着,听李鱼这样说,忙扯着嗓子道:“李娘子说得对,你个烧火丫头懂什么,脑子里别整天被烟灰糊住了就算了,连眼神也不好使了。”   清涧不服想要反驳却被云初拉了一下,她想着清涧日后还要在这个崔大娘手底下做事,把人得罪个干净不是明智之举。   靠在门口看了半天的李鱼可不知崔大娘拉帮结派那一套,一点不给面子的回怼道:“你快别说人小姑娘了,你这个管事的都眼盲心盲,不分好赖,还不兴别人说呢。”   崔大娘一叉腰:“姓李的,你到底是帮谁呢?”   李鱼不屑转身:“我看到什么说什么,谁都不帮。”   灶上的两尊佛掐起了架,底下的小鬼怕遭殃,该散都散了。崔大娘瞪了清涧一眼,扭着身子进屋去了,嘴里还骂骂咧咧的:“臭婆娘仗着自己是京里来的会做两个点心就整天对老娘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呸,早晚有一天要你好看!”   云初问道:“刚刚那个李大娘就是随世子爷一同来南府的厨子?”   清涧捧起云初的手心疼的吹了吹,嘴里应道:“是,脾气怪得很,奴婢刚到灶上的时候,亲眼所见她拿着把菜刀架在了崔大娘的脖子上,奴婢好歹跟着您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可看着那把脸大的刀,还是吓得腿都软了。”   云初想了想那场面,心道这人确实不太好惹,和镜南堂里的那位爷如出一辙。   丫鬟间不大不小的争执在这府里是件极小的事,云初教训过阿令之后,便没再撞见过类似的事情,至少明面上是再也没听到过有人在背后搬弄是非了。阿令自那以后,当值的时候对云初能避则避,即使不小心遇到,也都小心翼翼的不敢抬头。云初无意为难她,可对她又实在喜欢不起来,便只好漠然相对了。   阿令虽然十分低调,可看着云初那日因为打她而受了伤被层层包扎起来的手,心头又涌起一股无法言说的烧心滋味。明明自己才是被打的那个,明明自己的脸比她的手更娇贵......阿令抚了抚自己已无痕迹的脸,对云初的惺惺作态如鲠在喉。   云初也没想到自己的手腕子会脱臼,那日她打阿令的时候只是想给她一个教训顺便震慑一下其他人,没想跟她拼命的,怪只怪自己这细胳膊细腿养得实在过于娇弱,经不起一点摧残。   这般平平静静的日子过了几天,云初手好得差不多的时候,清涧突然回到了清风阁,神神秘密附在她耳边道:“小姐,灶上的李大娘和崔大娘又打起来了。”   这两人不合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云初兴意阑珊。清涧眼睛亮亮的接着道:“这次不一样,都见血了,灶上的锅也烧了个七七八八,刘总管只好让我们先各自回来了。”   云初唬了一跳:“闹这么大动静?可有禀明世子爷?”话说完才想起来世子都好几日不见人了,想来是不知道的。改口道:“你可知道起因是为何?”   说来也好笑,这两人你死我活的较量,实际上就只是为了一顿晚膳该吃什么。   李大娘整天在厨房里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一幅高傲的样子让崔大娘这个灶上管事心生不满很久了,但忌惮她是世子爷带来的人所以一直忍着。   崔大娘自上次阿令的事情后,转了脑子,觉得还是讨好世子爷才是要紧,这阵子李鱼做上去的晚膳都被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她终于寻着机会开始明着插手世子爷的膳食了。   今天晚上腾铭派人传话,世子爷回来用晚膳,李鱼正要大显身手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准备的食材通通被倒进了潲水桶里,而姓崔的娘们那里却在热火朝天的烧着锅!   李鱼当下把刀一扔,三两步过去扯着崔大娘的头发就往外面拎,一山不容二虎,两人连日来的恩怨全发泄在了手上。   左虞近日忙着沅江水患的事情,日日早出晚归,袍子鞋底都是淤泥。今日难得回来的早,正想沐浴完好好的吃两口热乎菜睡一觉解乏,等了又等却没见人上菜,左虞不耐烦的敲着桌子:“厨房的人都死哪去了?”   刘必福战战兢兢的跨过门槛,身后跟着两个小厮,手里各自押着一个身形狼狈,鬓发散乱的女人,他极小心的往上瞟了一眼,顶着压力道:“回爷的话,在这儿呢。”   刘必福现在算是明白了一件事,南府里上上下下,做丫鬟的硬气,做厨娘的也硬气,就他这个当总管的连孙子都不如。来一桩事儿,当事人是主子爷钦点的贴身丫鬟,不好惹。又来一桩事儿,当事人是主子爷从京里带来的红人儿,也不能惹。这下好了,都惹不起的后果就是,房子都给烧喽。   两人见了主子,各自一通诉苦,女人之间的针锋相对是给一点火星就能燎原的,左虞揉着眉头忍了半晌,终是忍不下去,狠狠的拍了桌子,冷冷道:“你们是真的有能耐,本世子干脆放了你们离府可好,府外天高云阔,任你们上天入地都不妨事。”   李鱼松开了揪着崔大娘头发的手,理了理衣裳深深一伏:“世子殿下,这南境人心险恶,奴才自是要护在您左右的,若是您吃不好消瘦了,即使回了京城,王府也是要拿奴才问罪,若是您执意赶奴才出府,不如就一剑赐死奴才。”   崔大娘得了空子,不顾被扯掉的头发,也急忙表忠心道:“奴才对世子爷忠忠耿耿,还望主子看在这阵子勤恳传膳的份儿上,不要赶奴才出府。”   左虞听完一个又一个的忠心,又转头看向空空如也的膳桌,心头之火足以再烧掉一个厨房了:“既然这样,刘必福!”   神隐了一会儿的刘必福急忙应道:“奴才在。”   左虞指着下面跪着的两个形如疯子的泼妇,毫不留情道:“日后灶上的事你亲自管,任何人不服管教直接拖出去发卖了,不必再来报本世子。至于这两人,什么时候把烧毁的房子修缮好了,什么时候再继续当值!”   刘必福长舒一口气,抑制住内心的欢喜,谢恩之后冲地上跪着的人道:“厨房修缮是大事,两位姐姐请吧?”   人走之后,处理完鸡毛蒜皮的左世子觉得眼前的空气都清新了许多,这般寂静的坐了会儿,不免拿李鱼和阿眠做起了对比,不比不知道,一比之下,竟发现阿眠在这些粗俗的人中当真算是一股清流了。   他不禁开始反思,自己平日会不会对她太过严苛,或许应该对那个乖觉不惹事的婢女和善一些。   这点微妙的同情心很快被肚子的饥饿感转移走了,左虞抚着肚子恨不得仰天长叹,堂堂一个执剑天涯、撑剑斩敌的小将军竟沦落到如此寒酸的地步。   腾铭抱着刀站在旁边思忖道,不怪世子爷避女人如蛇蝎,这可比战场上的刀光剑影可怕多了。主仆两人在黑暗中默默平复了一会儿,左虞突然腾身而起,大步往外。腾铭忙追了上去,大声道:“这么晚了,世子可还要出去?”   左虞没好气道:“爷去吃饭。”   腾铭滞了滞,摸了摸肚子,飞速跟了上去。   走到前院的时候,左虞突然停了步子,用力嗅了嗅,边查看四周边对腾铭道:“你有没有闻到香味?”   主子的吃□□致不好做,可府里的下人们吃食却是很好对付,飘点香味不是很正常吗?腾铭轻咳了一声,小声道:“下人们也得填饱肚子不是,世子您总不会惦记......”   左虞狠狠的横了他一眼,没好气儿道:“本世子饿一顿还不至于去跟下人抢食物,你好好看看,这是前院,离后厨的距离都够一柱香的时间了,香味飘得了这么远?”   他在原地站了站,仔细分辨了一会儿,终于把目光锁定在了右手回廊尽头的清风阁。   左虞眯着眼打量了一会儿夜色里的清风阁,突然道:“阿眠呢?她不是爷的贴身婢女吗,怎么爷在这儿受苦却不见她在跟前伺候?”   腾铭心道,您的婢女的行踪您都不清楚,那别人能知道才怪了。   作者有话要说:  确认过眼神,是不听话的人儿感谢在2020-02-09 00:03:23~2020-02-09 23:54: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繁花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云初近日手伤不便,又加之左虞并不常在府里,所以就没怎么往镜南堂去,这正好方便了清涧好好给她补补身子。南府不比云江王宫,东西实在是少,街上买来的燕窝还是不够上乘,但也总比没有好。   清涧用耳锅熬了细细的燕窝粥,里面除了燕窝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补气益血的药材。熬完粥之后,又把买来的乌鸡放进了炉子上慢火炖着,这会儿香味刚冒起了头。   清泉在石桌上放了一盏小小的灯笼,里面烛火鼎盛,正好笼罩了近前的这一翻天地,云初坐在凳子上慢慢喝着燕窝粥,看着清涧忙得热火朝天的背影,不由得同清泉道:“这丫头真是一刻都闲不下来。”   清泉蹲着身子仔细查看了云初的手,微微用了点力按了按,见她没有痛感才松了口气:“小姐这次是遭了大罪了,可得好好将养些,千万别留下什么病根儿,否则奴婢们可交不了差。若是在宫里,那个叫阿令的早该杖毙了。”   云初抬手制止了她后面的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件事以后就不要再提了。”她想起上次柴连水来镜南堂的事情,放下碗道:“找个机会,你递个信儿回去给云衡,问问他边境这几日可还有难民抢粮食,如果有的话让他不要拦杀,世子最近正在处理水患的事儿,治好之后,想来边境便不会再起乱子了。”   清泉应了声好:“年年春上,小姐和衡公子都为边境祸乱忧心,若是世子爷真能解决,倒是为咱们云江做了件大好事儿。”   云初虽然有些看不惯这位世子爷的为人处事,但不得不承认,他在对待百姓的事情上还是值得一句赞许的,毕竟为了这个水患,她已经许多日没见他回来用晚膳了。   两人随意的聊着天儿,冷不丁院门突然间被人一脚踢开,刚刚正在谈论的人此时肃着一张脸,威风凛凛的站在大门口,先是瞟了一眼云初,接着又直直的看向了炉子,一脸来者不善的样子。   云初先是一怔,紧接着不慌不忙的站了起来,慢慢走到左虞跟前,如常道:“世子爷安。”   左虞是闻着香味来的,走到门口的时候还不敢相信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竟然偷偷背着他开小灶,他怒气冲冲的推开门,院中所见果然如他所料。他走到炉子边上,上面的炖锅里正咕噜咕噜冒着香气,一闻便知是鸡汤,桌子上的小碗里,也还盛着未喝完的燕窝粥。   左虞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扫了一眼低眉顺眼的云初,淡淡道:“日子过得不错,爷给你们发的月例都用来买吃食了吧。”   云初知道厨房被烧了,便不知道他今天晚上会这么早回府,现在这个时辰想必定是没有用晚膳的了,如此一对比,自己好像有过得太幸福了些,而这位世子确实有那么一点点的惨烈,劳累了一天回来连口饭都吃不上。   她想了想,正打算开口邀请他一起用晚膳,谁知那人说完日子过得不错之后,径自在桌边坐了下来,一幅不打算走的架势,还冲清涧道:“给爷盛一碗汤上来。”   清涧不防备世子爷突然降临,手里的扇子惊得一下子掉到了火堆里。   云初暗道自己的脸皮还是过于浅薄。   一口香浓热乎的鸡汤喝下去,左虞感觉自己心里一直憋的那口气才稍微消散了些,他十分的利索的把锅里鸡吃完,看着空空如也的炖锅和站在旁边吭也不敢吭的人,这心里才终于畅快了。   清涧和清泉默不作声的收拾残局去了,云初看着神色慵懒的左虞,只想快点打发他,十分善解人意道:“夜里风大,世子爷若用好了,还请早些回去歇息。”   这里花香扑鼻,清幽雅致,左虞不太想动,眼神一扫看见她包扎着的右手,眉峰微动:“受伤了?”   云初把手藏了藏,应道:“不小心摔了下,已经要好了。”   原来这人煮鸡汤是因为手受伤了,左虞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做了一回强盗,真是抢了下人的吃食,自己打了自己的脸。   云初惦记着给云衡写信的事儿,一心想让这位尊神赶紧离开,遂乖觉的不去惹他。左虞抚了抚额头,不知怎的,他竟从云初的低眉顺眼里瞧出了一丝委屈,舔了舔后槽牙,伸手从胸前掏出一锭银子抛向了云初怀里,硬邦邦道:“今日鸡汤不错,这是爷赏你的,准你明日继续煮。”   说罢,不再逗留,大步流星的出了院子,徒留云初一人捧着银元宝怔愣在原地。   目睹了全过程的清涧凑了上来,挠头道:“小姐,世子爷这是什么意思啊,撞破了咱们开小灶没处罚不说,竟然还赏了银子。”   云初抿了抿唇,把元宝交给她,轻声道:“收起来吧。”   回到镜南堂之后,左虞立马叫来了刘必福,单刀直入:“这阵子除了灶上厨娘的事,府里可还发生了其他的事?”   刘必福翻着眼想了想,摇了摇头,又答道:“世子爷指的是哪方面?”   左虞冷哼一声:“那个叫阿眠的手是怎么回事儿?”   刘必福恍然大悟,拍了拍光洁的脑门,回道:“原来您说的是这事儿,阿眠姑娘与人发生了争执,没忍住动手打了人,哪成想被打的人没事儿,自己倒是伤着了,不过爷您别担心,奴才已经请了大夫为阿眠姑娘看过了,伤得不重,过两天就好了。”   他把那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左虞听完,踹了他一脚,“爷问你这么多了吗?”   刘必福傻傻的赔笑,装模做样自打了几嘴巴,继续道:“那个被打的姑娘叫阿令,就是院子里洒扫的,您看要不要把人叫来再问问?”   左虞哪会记得什么阿令阿今的,只是觉得这些女人实在是荒谬的不可理喻,明明是好好的人,就是有本事把周遭的环境搞得乌烟瘴气,要他说,这些人都是闲的,只有太闲的人才会忍不住生是非。   刘必福见自家主子仿佛陷入了沉思,提醒道:“爷?”   左虞醒过神儿,觉得自己应该给这些人找点事儿做才能好好的紧一紧她们的皮:“你去清风阁传爷的话,打明日起,爷晨练的时候,必须要看见她的人。若是一日不见人,就让她好自为之。”   刘必福懂了,这是赏是罚还真不好说,转而道:“那阿令呢?”   左虞神色冷冷,想也不想道:“拉去城外军营的伙房里,放到伙头营里打下手。”   军营是什么地方,八尺汉子进去都得蜕成皮,更遑论一个女子,这般差别待遇足以见阿眠在世子心中的地位不一般,刘必福心头震动,弓着身退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狗虞:爷没白吃,可是付了钱的 第25章   天还没亮,云初被清泉从被窝里挖了出来,同清涧两个一左一右,梳发的梳发、穿衣的穿衣。云初迷蒙着眼还未完全清醒,傻傻道:“今日怎么这么早?”   清涧看自家小姐这幅瞌睡的样子,于心不忍道:“您忘了?昨晚上世子爷走后不久,派了刘总管过来,说是打从今日起,您要和世子爷一起晨练。”   云初:......   黎明下的南府一如既往的安静,天边还挂着点点未隐退的星宿,枝头小鸟藏在繁花后,时不时的啼上两声,云初微阖着眼,认真聆听这些十分动人的声音,却禁不住总有呼呼的剑风出来搅局,把鸟鸣声搅得七零八落。这还不是最烦人的,世子爷一把银剑舞得风生水起,乍然泛起的寒光稍一扬,唯一叫唤的那只鸟也扑楞着翅膀,飞走了......   沅江的水患解决的差不多了,左虞难得心情好一次,但是很快他就被别的事情攫取了注意力。院子里宽敞,等他来来回回从那个站得笔直的女人身边经过三次,对方都无动于衷的时候,他突然就感觉自己这剑,练得有些乏味了。   他收了剑慢慢踱到云初身边,居高临下看了她半晌,愕然发现,这个女人站得规规矩矩,实际上眼睛早就阖上了。如此情形之下也能睡得无知无觉,当真是做丫鬟的命。他心里哼了一声,扬手把剑插入了兵器架上,如愿看到云初薄薄的眼皮如蝴蝶一般煽动了几下,然后张开了眼睛。   “爷让你来当差,就是让你来睡觉的?”左虞双手背在身后,一幅兴师问罪的样子。   云初微微动了动双腿,一个姿势站久了有些麻,听完左虞的话,难得认真想了想,遂十分谦虚的问道:“那世子爷让奴婢过来的意思是?”   左虞看着面前的人一脸无辜的样子,被噎的久久说不出话来。   云初睁着双清澈的大眼,黑幽幽的眸子里面全是疑惑。在虞脸上木木的,盯了她良久,清楚的看到那双眼睛里面无表情的自己在发光。他突然发现,这张脸在他记忆中无甚特别,独独这双眼睛,每每一对视,总能给他留下不一样的感觉。   左虞很快收回了目光,换上了一幅不耐烦的表情,秋后算账道:“爷看你整日就是太闲,所以才无事生非,小小的丫鬟竟敢一言不合随意掌别人的嘴,你的胆子大到本世子都望而生畏,竟还不知悔改。”   云初没想到过去这么久的事儿又被翻了出来,下意识摸了摸刚拆完纱布的手,答话道:“世子责怪奴婢打人不对,那您可有仔细问过,奴婢因何打人?”   左虞昨夜里听到刘必福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也没细问,自然不知道个中缘由,今日听她这么一说,倒像是另有隐情,不由得挑了挑眉头:“你倒是说说你因何打人?”   云初说完之后有些后悔,那些关乎到女儿家声名的事情,又是当着主角之一,她是万万说不出来的,只咬了咬唇,颇为硬气道:“奴婢想打就打了,若世子爷执意要为她出头,那便打回来吧。”   说罢,她微闭了眼,置之死地一般的,把脸往前伸了伸。闭上眼睛之前,一个呵欠来得猛烈,被她生生忍住了,结果全化成了泪水跑到了眼睛里。   左虞正聚了精神听一听这个泼妇般的女人能说出什么合情合情理的借口来,冷不丁的,一张白玉般无暇的脸怼到了跟前来。再听一听她那土匪般的话,左虞都要气笑了,跟她一比,深觉自己这个世子倒是当得憋屈了。   他气极败坏的抬手指着云初,正欲狠狠的训斥,可那长长弯曲着的睫毛不断的煽动,生生把他想好的话一下一下的扇没了,再看到她眼角的一点亮亮的泪意,心头越发的烦躁,心道自己还没说什么了,这人到委屈的哭上了,想归想,可刚刚积攒起来的怒意却不知为什么,如风吹烛火一般,“噗”的一下,灭了。   预料之中的巴掌没来,云初偷偷张开眼睛,见那位凶神般的世子爷突然跟变了个人似的。她见好就收,默默退了一步,两人这般静静对立了一会儿,对面的人却突然一声不吭的拂袖而去。   云初瞪着他的背影不明所以的看了好一会儿,摇了摇头,又一个呵欠上来,她秀气的用手挡了挡,捂住嘴转身回院子里补眠去了。   天色大亮之后,府里渐渐热闹了起来,交谈声夹杂着搬运声不绝于耳。清涧今日不当差,正在收拾屋子,见外面声音过于吵闹,索性把门窗全关严实了。云初靠在床头,懒懒的问:“今日府上发生了何事,怎么这么吵?”   清涧倒了杯茶端给她,解释道:“刘总管请了外面的泥瓦匠来府里修缮厨房,所以今日人多了些。”   云初“哦”了一声,抬手让清涧服侍她穿衣。清涧嘴巴是个闲不住了,趁着穿衣的功夫又把外面打听来的情况当笑话一样讲给云初听:“虽说世子爷盛怒之下让那两位娘子自己动手修缮,可她们哪弄过这些事儿啊,李娘子倒是硬气,还亲自提了砖头的,崔娘子早不知道哪去躲懒了。”   云初顺口问了句:“没人去禀告世子?”   清涧道:“天刚亮,柴大人便过了趟府,之后便同世子爷一起急匆匆的出去了。现在灶上差事不是全得听刘总管的嘛,主子吃不上饭是大事儿,奴婢瞧着刘总管急得嘴角都冒泡了,想是如此才请了外面的人来。”   这刘总管也是个可怜的老好人,云初道:“我们去看看。”   厨房只是烧了挨着灶的那一边儿,其他的地方在火势蔓延之前已经被水浇灭了,是以要补的地方不算太多。云初在月亮门那里站了会儿,远远的见着那位李娘子头顶绑着布巾子,十分利索的拎着砖往新建起来的墙上放,两个巴掌宽的砖头拎在手中跟玩儿一样,看得人咂舌。   清涧小声道:“李娘子铁定是把那砖头当成剁肉的斧头了。”   刘必福正监督着泥瓦匠赶工,许是李娘子一个女人杵在那里实在碍事,有人不耐烦的让她离开,却见她捞了个小砖头,搁在手中转了转,毫不留情的瞪了回去,那人也不敢说什么了。   好在这伙人进展迅速,没一会儿她也觉得自己挡着道儿了,便自觉的走开了。云初见着她气势汹汹的朝这边来了,忙扯了扯清涧的袖子,示意她赶紧走,不曾想李娘子已经看见了云初,大嗓门追了上来:“姑娘这是来监工?放心吧,中午定能让世子爷吃上可口的饭菜。”   云初笑得真诚又和煦:“有娘子在,世子爷自然是放心的。我只是随处转转,过会儿就走,娘子请便不必在意我。”   李鱼前前后后见过云初两幅截然不同的面孔,正在思量到底哪一幅才是真实的她,又见这姑娘生得花容月貌,规矩仪态皆十分出众,不由得带了几分考究,眼珠一转,提议道:“姑娘若是无事,不如陪着娘子我走一趟吧。”   云初一惊:“娘子这是......要去哪儿?”   李鱼冷笑一声:“冤有头,债有主,那个姓崔的想偷懒,也要看看我李鱼同不同意!”   云初果断退后一步,可还来不及反驳,便被强拉着走了。她实在不想掺和这等勾心斗角的大戏中,也实在不想再被那位爷大清早拎起来训斥,可禁不住这李娘子力大如牛完全不给她挣脱的机会。好在那崔娘子藏得深,这么绕着府里找了一圈,也没见着人。   避免了一场无妄之灾,云初暗自庆幸之余,喘了口气,挣脱李娘子的手,安抚道:“你我本在世子爷手底下做事,只尽心尽力服侍到主子便好,何必为了不相干的人大动肝火,气坏了身子总是不值当的。我常听世子爷夸赞您的手艺是京中一绝,娘子这双手本该是与美味珍馐同语,若是伤着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李鱼深深的看了云初一眼:“你个丫头不仅模样生得好,还怪伶牙利齿,也难怪咱们京中一霸,眼高于顶的世子爷会独独把你留在身边伺候。”她蓦然转了笑意,拍了拍云初的肩膀,大感欣慰道:“好好伺候,若是能让世子爷春心萌动,王妃她定然不会亏待于你。”   云初:......   李鱼还没说完,自顾自道:“我得赶紧给京中王府去封信,王妃若是闻此消息,定然欣喜异常。”   云初被面前这位李娘子奇异的画风折腾得不知如何是好,趁她还沉浸在幻想中的时候,忙转身带着清涧准备开溜,没走两步却又被李鱼给拉了回来,她笑眯眯的:“姑娘别急,眼见着日头马上要午时了,世子爷定然办差又忘了时辰,不如我做几个世子爱吃的菜,就辛苦姑娘一趟给世子送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是被迫关心世子的初初 第26章   李娘子说到做到,拉着云初逛园子逛了半个时辰,从云初的祖籍聊到家里的兄弟姐妹,再聊到平日里的兴趣爱好,她每问一句,云初都要斟酌良久,在世子那里没交待的事情到了李娘子这里就如同跟查户籍一样,着实让人头大。   好在不多会儿,泥瓦匠便功成身退,李娘子瞅着机会拉着云初去了灶上,清涧好说歹说才把云初护在了门外,自己老老实实的去给李娘子打下手去了。   午间的时候,左虞果然没有回来。李娘子从昨晚的事情唠叨在现在,话里话外仿佛世子爷少吃了一顿她做的饭便活不下去的意思。   云初很想告诉她,世子爷昨夜里吃了她一整只鸡呢,一点都不可怜,但是她说不出口。李娘子是京中王妃派来的,可是连世子爷都要给三分面子的人,云初没办法,只得接过食盒,由一个小厮带路出府了。   左虞的行踪除了腾铭之外,其他人无从得知,眼下腾铭不在府上,云初只得带着人先去了太守府。太守府的人说柴大人不在,待云初说明来意,才告知是同世子一起去了沅水村。   云初问那个带路的小厮道:“你可知道沅水村在哪儿?”   那小厮前几日是跟在左虞身边的,一听沅水村,便连连点头:“知道,姑娘坐好了,咱们现在就过去。”   马车一路穿城而过出了城门,越走越偏僻,云初撩开帘子看了看,这方向倒像是往云江那边的。小厮正专心驾着马车,听到身后的动静,忙提醒道:“姑娘别乱动,这里的路不好走,当心摔下车。”   话音刚落,马车一个重重颠簸,幸好云初紧紧的抓着窗棂,才没摔被摔下去。   她把食盒往里放了放,扒着窗子问道:“这沅水村的水患不是已经治好了吗?”   小厮也不太清楚,只道:“前阵子世子爷跟柴大人日日来此,那水患确实是治住了,至于今日,小的是真的不知道了。”   行过了荒芜人烟的一片草地,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小厮掀开帘子:“阿眠姑娘,沅水村到了。”   云初拎了食盒下车,四处打量,入眼是一个高大的牌坊,上面写着沅水村三个字,从牌坊底下望进去,能看到零散的几家住户,还有正冉冉升起的几缕炊烟,并不像有水患的样子。   小厮一路引着云初进了村子里面,一条大路直通到看不见的尽头,路两边才是一片一片的田地,高处的坡上成群的坐落着人家。这田里的秧苗有些还歪着,田埂上面的泥也还没干,想来都是新修的。   腾铭站在坡上,远远的见着前阵子一起办差的阿贵,身后还跟着个女子,细看之下那女子竟有几分似阿眠,忙转身附在左虞耳边的道:“世子,阿眠姑娘来了。”   左虞正和柴连水商量着事儿,闻言一时没反应过来:“谁?”   腾铭又重复一遍:“阿眠姑娘。”   左虞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身一看,那款款走来的窈窕身姿不是早上那个哭得梨花带雨的人是谁。   青草坡上立着的男子一身耀眼的火红,云初已然看到了正主,拎着食盒施施然的走到了近前。阿贵哼哧哼哧的一口气爬上了坡,正要转身拉一下云初,却见身后空空如也,再一看,原来人不爬坡,绕了条道,从另一头的田间小路步履从容、鬓发未乱的上来了。   柴连水早在阿贵上来的时候,便用手里的白布将地上的人全遮了起来,见此情景,叹道:“世子好福气,府中的婢女都如同大家闺秀一般,实在令下官佩服。”   云初到了近前,发现这坡上除了人再没有其他,只得将拎了一路的食盒放在了地上,弯腰的时候,一股腐腥味猝不及防的飘进了鼻子,让她不适的皱了皱眉,不动声色的看向了味道的来源处,那里用一块白布盖着。收回视线起身的时候面色又恢复了常态。   “你来做什么?”   云初边上站了站:“李娘子说,世子昨夜因她之故饿了肚子,心里过意不去,今日灶上修缮好后,特意做了些菜让奴婢给世子送来。”   左虞原本以为这个女人良心发现想要讨好自己,却不想是这个原由,低头看着眼前乌鸦鸦的头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柴连水适时道:“世子,咱们也看了这一上午了,不如先用些东西吧。”   因着这几日连续在沅水村忙碌,这里的村民对这位亲自为百姓治水的世子爷都不陌生了,且还有柴连水这个脸熟的父母官在,很快腾铭就在村民的盛情相邀下,把食盒拎去了一户人家里。   李娘子做的都是硬菜,分量也足。云初帮左虞布好筷子,待这位爷开吃的时候,见旁边的柴连水面露犹豫,不由得问道:“柴大人怎么不吃,可是这菜不合胃口。”   旁边的左虞闻言瞟了他一眼,见他面色苍白强忍着恶心的样子,心知这人是被外面的尸体影响了食欲,淡淡道:“柴大人这就受不了了?若是人人都如你这般,那前线保家卫国见惯了死尸的将士岂不是都瘦骨嶙峋,最后死在敌人的刀下了。”   其实不怪柴连水反应这般大,他以往断案的时候,遇上山匪谋财害命的,也不是没见过尸体,只是那些尸体都有仵作勘验,哪像这位爷,翻来覆去的亲自查看,要有多仔细就有多仔细,他现在嗅觉里还全是尸臭味,又谈何胃口。   柴连水拱手道:“世子爷既能上战场挥剑斩敌,又能面色如常断命案,令下官十分佩服。您先用着,下官再去查看一下尸体。”   左虞也不强求,任他去了。   云初站了会儿,跟在柴连水后面出来了。   那白布下面果然一具尸体,面上不知被谁剥去了皮,颈上一道伤口割破了喉,血淋淋的皮肉外翻,身上的衣服好好的,但胸前还插着一把刀,刀柄已经快没入了身体里,死相极为凄惨。   云初忍着心头的不适,拧着眉道:“到底是有多大的仇怨,竟下此毒手。”   柴连水转身看了云初一眼又扭过身去,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沅水村历年因为水患的问题颗粒无收,都会前往边界寻些营生,那云江的地方官也都睁只眼闭只眼,偶尔会出现遭受欺负的事被赶回南岐,但也顶多是殴打,万万不会伤及性命,岂料今年竟发生了这种惨状。”   云初一怔:“柴大人是说,这命案和云江有关?”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南岐人去边境谋生触犯了云江本地人的利益,若说是他们所为,也不足为奇。”   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云初十分有眼色的退开位置。   左虞拔下匕首,对着日光细细看了一会儿,那匕首上的花纹是一对不知名的野兽,用来打造刀身的材料也极为特别,他把匕首递给柴连水道:“沅城境内,你可有见过这样的匕首?”   柴连水在沅城任职长达十年之久,却没见过这种样式的兵器,他拿起来反复看了一会儿,摇头道:“莫非真是云江人所为?”   左虞示意腾铭把匕首收起来,看着死去的那人若有所思道:“是与不是,一查便知。”   云初跟着看完了全程,心里震惊无比,只因那匕首确实是云江境内较为常见的武器,可她明明已经去信给了云衡,这种伤亡理应不该出现才是,她一时不知道这其中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回去的路上,云初还在想这件事儿。马车从沅水村出来驶入乡间小道,柴连水那幅身板过于瘦弱,被安排进了马车与云初同坐,左战骑着马走在前面,鲜衣怒马的高大背影竟也十分出众。   柴连水见云初定定的望着窗外,轻咳一声道:“世子有勇有谋且与寻常世家子弟不一般,并非纨绔之人,确实容易让人心折。”   云初微微一愣,收回目光,看着柴连水老神在在的样子,淡淡道:“柴大人说笑了。世子爷龙章凤姿,岂是一般人可觊觎。”   更何况,他们之间是敌是友还尚无定论。   林间小路寂静幽深,三月又是草长鹰飞的季节,半人高的草丛嚣张的延伸到路上,把人都掩藏了半截。   突然间,马车外响起了打斗声。云初与柴连水对视一眼,迅速拉开了帘子,只见原本空无一人的小路上,不知何时多出来数十个黑衣人,腾铭正与他们打得难舍难分。   今日出来得急,左虞与柴连水身边并未带什么人,而这些黑衣人个个带着兵器,招式利落,疯了似的往左虞身上削,腾铭与左虞武功虽高强但禁不住这么□□番上阵,已有退让之势。   左虞冷冷看着目露凶光有备而来的黑衣人,大概明白今日是中了个局,遭人暗算,眼下不宜再战,他冲腾铭道:“上马车!”   黑衣人岂人会让他们顺利走人,攻势陡然间变猛。腾铭抬手砍掉一个黑衣人的胳膊,扭头道:“世子先走,属下垫后。”   云初在车上瞧的分明,那些黑衣人专朝身着红袍之人下手,此时逮着机会,把车门打开,大声道:“世子,快!”   黑衣人也发现了他们的打算,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车门打开的时候,一支利箭腾空出现,飞速射向马车门口的云初 第27章   柴连水拽住车顶上的横木, 倾身往前拉了一把却抓了个空, 此时无人驾车,马受了惊疯狂逃窜,四下里横冲直撞,他这一拉非但没拉住, 自己倒差点被甩了出去,情急之下只来得及叫道:“快躲开!”   云初眼睁睁的看着那箭呼啸而来, 她明明想躲,可全身血液仿佛被冻住了一般, 僵硬发冷动弹不得。在她以为自己今日要命丧于此的时候, 侧面忽然间出现了一个绯红色的身影,衣袂翻动间, 迅速从外伸进来一只胳膊, 隔着车壁猛得将她往后拉了一把。   在她往后倒的瞬间, 那支箭擦着鼻尖重重的插进马车座上,云初耳中一片寂静, 只余鼻尖一道强劲肃杀的冷风, 她从未像今天这么深刻的意识到, 死亡原来离她这般近。   左虞利索翻车而入,长腿一伸越出车门坐在了车架上, 大掌伸出及时勒住僵绳躲过了旁边的悬崖,随即狠狠一挥鞭,马疼的连声嘶叫,奋力抬起前蹄拉着马车东倒西歪的冲向黑人衣, 硬生生从中破开一条道儿,飞奔着往远处去了。   行出半里地,后面的人又追了上来。他抽空往身后看了一眼,厉声道:“坐稳了发什么呆!柴连水,给我看住她!”   话音刚落,马蹄疾驰,两只轮子似乎要飞起来一般,云初从未觉得季春的风也能像刀子一般刮人。不知过了多久,跟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这里已是城外,左虞在一间凉亭处松了僵绳。   左虞拴好马拉开车门,正欲叫车上的人下来,却见云初一双手死死的抠着车板的缝隙,脸色煞白却还拼尽全力维持着仪态,一双腿并得紧紧的,许是在颠簸中不停的撞着车棱,此时膝盖那里已然见了血迹。   云初在左虞身边伺候这么久,还是头一次露出狼狈之态。今日的她到底是受了自己连累,左虞看了她半晌,朝车里的人伸出了手:“没事了,出来吧。”   左虞见惯了生死,难得有心软的时刻,谁知面前这女人竟不识好歹,对他伸出去的援手无动于衷!冷哼一声,正要把手收回去,却见那人哑着嗓子,可怜巴巴的望着他:“手,手卡住了,拿不出来。”   一个姿势太久,手已经麻木的失去了知觉,云初甚至觉得那双手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左虞喉头一滚,低步上了车辕,施了巧劲儿把云初的手从车缝里拿了出来,拿出来之后不由得一怔,原本一双纤纤玉手,此时布满了斑驳红痕,看着很是吓人。他下意识的看向她,却见这个女人难得有不娇气的时候,收回手之后默默的把手捂着,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柴连水瘦弱的身体被迫紧紧的缩在一角,竹竿似的双腿几乎都弯成了一条直线,他艰难的扶着车壁坐了起来,正要给世子谢恩,一张口却是差点把胃里的苦水都吐出来了。   云初原本打算起身的,见状又紧紧的贴了回去,忍着痛把脚也抬了起来,眼睛闭得紧紧的,仿佛这样便能看不见眼前的脏污。   左虞:......   他按了按额头,叉着腰站了会儿,终于忍不住弯腰伸手进去,一鼓作气把那个穷讲究的人给拎了出来。   云初禁不住他这么粗暴的对待,踉跄了向步,且自己的膝盖也还伤着,站也站不稳,索性眼一闭装死,抓着他的衣服借力不动了。   身上挂着一个女人,对活了二十年的左世子来说,简直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他一惯见不得娇滴滴的女人靠近自己,可偏偏对着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竟会时不时的动下恻隐之心。   他僵着手,还未想好拿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怎么办,只听柴连水颤着音儿道:“世子,属下府上的人很快就到了,不如让阿眠姑娘先跟着属下去太守府歇歇吧。”   柴连水是正儿八经读书入仕的,没上过战场,连骑马的技术也都只限于偶尔代步,今日是大风大浪显然也让他受惊不小。   左虞听完他的话,下意识的把要滑下去的人往上提了提,拒绝道:“柴大人今日也受惊了,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明日我再去府上同你彻查今日之事,至于南府的人,本世子自有安排,就不劳柴大人费心了。”   说罢,弯下腰来,双臂从云初的膝下穿过,一把将站不稳的人打横抱了起来,进了旁边的客栈。   店小二迎了上来,殷勤的为两人开了一间上房,左虞一路抱着人走到床边,不甚温柔的把云初丢在了床上。   云初对他这种行为难得的没有心生不满,毕竟他刚刚从黑衣人的手中救了自己,道理上来讲,自己还欠着他。   “收拾收拾,一会儿再回府。”   云初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脏污不堪,且多处都有破损,这般不甚体统的仪容是万万不能出现在人前的。   店小二极有眼色,上前一步道:“旁边店里便是成衣铺子,您二位若是不嫌弃的话,小的可为姑娘寻一身新衣裳过来。”   云初大喜过望,正要谢过,却意识到自己身上并未带银子,她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荷包,不得已又将目光转向了左虞。   左虞脸色不善的瞪她一眼,还是从怀中摸出了一锭银子抛给店小二。   不一会儿,店小二去而复返,将一套崭新的鹅黄色衣裙放在了屋内的桌子上,甚至还贴心的放了一把木梳在上面,放下东西后便关门退下了。   云初这会儿已经缓过劲儿来,踮着脚走到桌前拿起那套衣服展开看了看,布料摸着虽然有些粗糙发硬,可鹅黄色看着倒也讨喜,能将就下。   她将视线转向屋内定定坐着的世子爷,抬手指了指外面,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可否请世子爷先回避一下?”   左虞上上下下从头至尾把她打量了一翻,视线从她脚下一路往上,在胸前停留了一瞬,最后又转回了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上,嘲讽一笑:“自作多情。”   云初不还嘴,就用那双清棱棱的眼睛望着他,左虞终是受不住,袖子一挥出门去了。   二楼空荡,左虞出了房门之后,哪也没去,寻了离房门几步远的一处柱子靠在上面小歇,垂目注视着楼下人来人往的大堂。那伙黑衣人有备而来,料定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还有后招,若是有人趁乱跟着后面尾随而来就有些麻烦,不得不防。   只是习武之人,不止目力极好,听力也是极佳,屋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如同蚂蚁一般,不绝于耳,听得人心浮气燥,他抬目望向房梁,啧了一声:“女人就是麻烦。”   等了一会儿,不见里面的人出来,倒是垫后的腾铭寻着左虞留下的暗号跟上来了,他三两步上了楼来,把自己的发现说了一遍:“您驾马离开后,那伙黑衣人便不再与属下缠斗,齐齐撤了。属下一路跟着,发现他们往云江边境去了,边境那里停了一辆马车,见黑衣人归来后,便马上离开了。只是......”   里面的声音终于停了,左虞侧首看了一眼房门,转而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那路,是往岷行的方向去了。属下继续跟了一会儿,那人已有察觉,扔了一枚暗器警告,便加速将属下甩开了。”   左虞伸手接过腾铭递来的暗器,奇怪的是那上面的符纹与今日尸体上那把匕首的图案一模一样,只不过要精致许多。   边境这种贸易互通的地方,以物易物、以钱易物非常普遍,既然出现了,不可能沅城一点蛛丝马迹都查不到。   他将暗器还给腾铭,吩咐道:“去太守府找柴连水,让他将近几年沅城与岷行、云江两国通商往来货品的脉案都找出来送到南府,晚点爷要看看。”   “您现在不去吗?”腾铭看了自家世子爷一眼,这出兵宜早不宜迟才是世子一贯的风格才对。   左虞想到里面那个麻烦的女人,瞟了他一眼,道:“爷还有事儿,你先去吧。”   “是,属下告退。”   “等等!”   左虞叫住他:“把你身上的金创药留下。”   云初穿好衣服开门的时候,不见那位爷的人影,四下一望,在廊下的柱子那里看见了那道绯红的身影,那人此时正斜斜的靠在柱子上,如此轻佻的姿势也无损他身上的贵气与阳刚,听见开门声后,那人微微抬眼看了过来。   云初报之一笑,只见那人倏然站直了身体,抬步往这边走来,紧接着怀里就被扔进了一个小瓷瓶,与此同时,那道不耐烦的声音响起:“去把药擦了,你别想指着爷抱你回府。”   云初摩挲着手里还带着温度的瓶子,眼里不自觉的浮起了笑意。她今日算是看明白了,这位世子看着凶神恶煞,不耐烦与人亲近,可这约摸是从小无法无天惯了的缘故,实际上心地却是好的。   她收起药瓶,冲着这位冷面世子爷展颜一笑:“多谢世子。”   很久一段时间里,左虞的眼前总是时不时浮起这个明媚至极的笑容,那时的他尚不明白,那么多世家贵女都无法让他产生一点点的怜香惜玉的心思,为何独独这双眼睛却总是能让他念念不忘。   柴连水知道世子爷在客栈停留,回府之后忙派了府上的马车来接人。左虞让云初上车先行回南府,自己骑着马往别处去了。   云初给世子爷送膳久久未归,清泉清涧两人担心的坐立不安,索性到了府门口来等,千盼万盼,终于盼来了一辆马车。   马车不是府上的,两人也不确定这人是不是云初。可左等右等不见马车上的人下来,不由得上前去询问,刚一出声,只听里面的人道:“清涧去将我的披风拿出来。清泉,你上来。”   一听云初的声音,两人差点喜极而泣。待上了马车却是齐齐吓了一跳,只见云初的衣领大开,雪白娇嫩的脖子上一片片的红疹子,看着甚是骇人。   清泉忙上前把人扶着,焦急道:“小姐这是怎么了?”   那疹子奇痒无比,云忍了这一路已是忍得抓心挠肝,不由得道:“快别问了,先回清风阁再说。”   清涧用披风把云初包裹的严严实实一路进了府。到了清风阁,云初将身上的衣裳一脱,清泉这才发现,不止是脖子,连背上、腿上也全都是。清泉清涧都快急哭了:“到底怎么了这是,可要了我们命了。奴婢现在去请大夫,小姐你先忍一忍。”   “回来。”   云初道:“你家小姐我自已都通医理,还找哪门子的大夫。不过是这衣服布料问题,皮肤过敏起的疹子而已,没事的,不必惊慌。”   得知不是什么急症,两人这才放下心来。   清涧忙去打了热水来,给云初备水沐浴。清泉看那一身的红点,自责的直掉眼泪:“怪我没把小姐照顾,小姐这身子是自小养着的,从来都怕磕着碰着,若是这次留下了疤痕,可如何是好。”   云初把那身衣服脱下来之后,整个人都舒适了不少,身上的疹子也没那么痒了,终于有心情同清泉开玩笑道:“怕什么,留疤痕就留了,将来若是两国联姻,还怕明越不娶不成?”   清泉听自家小姐这般说,哭得更厉害了:“小姐不要胡说,衡公子一定会有办法不让小姐和亲的。”   云初无奈,只好道:“好了好了,你去镜南堂摘几片伽蓝叶回来,这疤啊,你家小姐铁定三天内让它消失的无影无踪。”   伽蓝叶本身有毒,但治这种过敏起的疹子却有奇效,几片伽蓝叶入水,不一会儿,便止住了痒。清泉伺候云初沐浴的时候,见她膝盖上也有伤,免不了又是一番盘问,且暗自下定决心,下次决不让自家小姐单独外出了。   沐浴完,清泉给云初的身子细细的抹上了润肤膏,又敷上了一层珍珠粉,这才拿着蚕丝制的里衣给云初穿上。边系着带子边道:“都怪李娘子,没事儿让小姐去送什么午膳,连累的小姐白白受一场大罪。”   云初这会儿正想着那惊心动魄的一箭,还有情急之下揽在肩头的那一双坚实有力的胳膊。这会儿脱离了险境,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当时虽然惊慌害怕,可并未产生绝望的情绪,到底是天性使然,还是因为自己已经下意识的认为他定然不会置自己于不顾呢?   她想到客栈里的那瓶药,突然坐直了身子,问清泉:“我带回来的那瓶药呢?”   清泉正在翻匣子,把从云江带的上好伤药找了出来,闻言绕到桌边,把那个小瓷瓶一同拿了过来:“在这儿呢。”   云初看了看自己膝盖上的伤,对清泉道:“用这瓶吧。”   清泉拿过来闻了闻,味道颇有些刺鼻,不放心道:“这药也是从外面买的?”外面买的粗布衣服都能让小姐的皮肤起疹子,这药哪敢随便用。   云初滞了滞,神色不自觉的柔和了许多,却又不知道怎么和两个丫鬟解释世子爷那外表彪悍实则良善的内心,只好道:“路上偶遇一个民间神医所赠。”   清泉不疑有他,轻轻的倒了些粉末在伤口上,放下裤腿,扶着她去床上歇息了。   夜里云初睡在床上,伤口火辣辣的疼,扰得她翻来覆去不得安眠。自从搬进这南府,清泉清涧为了不惹人怀疑,也都不在她跟前值夜,睡到别的屋子里了,眼下连个说话打发时间的人都没有。   终于在一次乱动结束,膝盖撞上床沿,疼得麻木之后,云初顿时悟了:难怪世子爷从不以善示人,缘是因为这份良善,旁人根本无福消受。   左虞今日出了客栈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那伤药是军中常备药,虽然疗效极好,可对普通女子而言,药性有些烈了,怕是会疼痛难忍,军中的大老爷们皮糙肉厚不妨事,可若是放在他那个细皮嫩肉又爱讲究的婢女身上,会不会疼晕过去,可真有点说不准。   是以在天黑回府之后,左虞在镜南堂小坐片刻,便去了趟清风阁。可谁能告诉他,那个“世子爷的良善,旁人无福消受”是什么意思?   左虞站在门口,听见那声痛苦低喃,脸黑得如同灶上的锅底一般。   云初伤口虽痛,可痛得也十分有价值,头天晚上折磨到凌晨才睡,第二天迷迷糊糊的醒来发现伤口已经结了痂,这速度当真是令人痛苦中带着欣慰。   屋子外面的清泉听到动静推门而入,准备给云初换药。云初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奇道:“今日怎么没去当值?”不仅如此,连清涧也在。   清泉边卷起云初的袖子边道:“刘总管听说您受了伤,天还没亮就来了清风阁,让小姐先不用去镜南堂当差,特许奴婢和清涧留下来照顾您。”   云初“哦”了一声,心里明白的很,若是没有世子在前头,刘必福也不敢私自插手镜南堂的事。想到镜南堂,云初忽然记起了昨日在山坡上发生的事,她把清泉拉到跟前:“给云衡的信,送出去了吗?”   清泉道:“早送出去了,小姐放心吧,约莫这两日就有衡公子的回信了。”   与此同时,太守府。   柴连水书房里的卷宗已经堆了半人高,左虞一本一本的翻着,终于在建安十五年的沅城通货史上看到了与那把匕首和暗器极为相似的图案。   通货史上有云,此图乃早年前云江王室信奉的祥物,因此那些年间,云江许多刻有此种图案的饰品会被拿来与南岐的人交易,只不过后来市面上就渐渐见不到了,据说是因为那些年云江局势不稳,颇为动乱,这种祥物不仅没有带来安定,反倒处处灾难,因此才被弃之不用。   云江已经消失的图腾又突然间出现,足以说明这事和云江脱不开干系,左虞把玩着手里的暗器,想着那辆马车,心中思量那岷行又在这里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柴边水见左虞陷入了沉思,出声道:“大人可是有线索了?”   左虞看了他一眼,面色凝重道:“这次极有可能是这两个边陲小国联合起来给南岐使绊子......柴大人,你可知道云江那些年因何内乱?”   柴连水那时也是初到沅城,倒是听说了一些:“大约是十年前,前任云江王打从即位起,便天灾不断。后来民间有传言说,是因为君主德行有亏才致国运不稳,百姓群情激愤之下便要求江山易主,可当时的云江王乃先王独子,膝下的儿子尚且年幼,顶不住群情激愤,便不得不立了王室另一支血脉,就是现在的云江王。”   左虞有些不信:“换了君主,云江就安稳了?”   柴连水说起来也有些唏嘘:“自那以后,云江果真就没再发生什么大的动乱了,太平许多,因此云江王这王位也一直坐到了现在。”   “照你这么说,这个图腾的出现,想必是前任云江王的手笔了?儿子长大了,正好可以夺回属于自己的王位了,这时候再有个外族主动出来帮忙,挑拨一下南岐和云江,利用我们的手去收拾他,一箭双雕啊。”   左虞几乎已经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哪知柴连水却摇了摇头道:“世子有所不知,且不说前任云江王已经去世多年不会再有夺位的可能,单说他膝下的独子云衡,与云江王一家的关系十分要好,更是视云江王的女儿如亲妹,定然不会冒此等遭万人唾骂的风险去谋权篡位。”   照柴连水这么说,似乎所有的猜测都对不上。   左虞摸着下巴,还是觉得有问题:“柴大人,你帮我去查一查云衡这个人。”   “世子,那沅水村一案?”   “给那户人家发双倍的抚恤金,后代子孙若有文武出众之人,官府须悉心培养不得袖手旁观。另外,从今天开始要各派一队人马守在两边的边境上,云江和岷行,任意一方一旦有异动,立马来报。”   柴连水恭敬应是,忙吩咐手下按着要求去办了。   左虞喝口茶的间隙,调侃道:“柴大人现在再见本世子,不会避如蛇蝎了吧。”   柴连水拱手道:“以往是我对世子您有偏见,做下那等糊涂之事,这些日子以来,下官亲眼所见您为沅城百姓殚精竭虑,佩服不已,日后定唯世子马首是瞻。”   左虞放肆一笑:“柴大人不必如此,本世子也是近日才看明白,沅城百姓尊你一声父母官,敬你爱你不是没有道理的。沅城之所以如此繁荣,离不开你的治理有方,我定会上书陛下,如实禀报你为沅城作出的贡献。”   柴连水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大礼:“下官谢世子厚爱。”   左虞站起身来:“行了,本世子先回去了,若是有了消息,去南府找我。”   这边的左虞要柴连水查云衡的消息,那边的云初却正好收到信。   清泉出了趟府,从线人手中取回了信交给云初,云初拿到信后没急着拆,而是问道:“可有暴露行踪?”   清泉知道云初的顾虑,笑道:“小姐放心,奴婢在南府里无足轻重,没人会关注的。回来的时候也再三警惕,绕着城里走了一圈,确定没人跟着才进府的。”   云初听罢,这才拆开了信。   云衡在信上说,云江素来与世无争,又一贯同南岐交好,断不会对前来求助的百姓痛下杀手,让她放心,且说自己现在人就在边境,问她方不方便从沅城回来见他一面。   云初一字一句看完后,知道昨天那案子与云江无关,蓦然松了口气。   清泉见云初如释重的样子,不由笑道:“衡公子可是给小姐带来了什么好消息?”   云初将信递给她,示意她将信拿去烧了,见火舌把纸张完全吞灭,才道:“云衡说他人现在边境视察军务,问我能不能去与他见上一面。”   清泉一听,忙道:“这是好事啊,定是衡公子想念小姐了,所以才借着视察军务的名头来找您了。”   云初却有些烦忧,云衡和父王只知道自己来了沅城,却并不知道自己栖身在南府,若是她去相见的话,云衡定会想方设法套她的话,这样一来,自己怕是一定会被带回云江的。   虽说云衡极力反对自己去和亲,但架不住父王定了主意,如此一来,少不得又是两面为难。   她想了想道:“还是不了。你去给云衡回信,就说,南府现任守将非池中物,让他务必提醒父王不要做与南岐相对立的事,近日若是有人去边境调查案子,还让他定要配合。”   云初料想,以左虞的性子,定然会把杀人案调查个水落石出,而云江身正不怕影子歪乐得配合,送给南岐一个顺水人情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可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一片风平浪静,本应该忙碌的左虞,近日却出奇清闲的赋闲在府。   云初再次去镜南堂当值的时候,已是三天后了。这几日,她在清风阁休假,世子爷在镜南堂闭关,唯独没闲着的,就是灶上的李娘子了。   或许是云初那日的英勇入了李娘子的眼,歇在清风阁这些天,李娘子亲手做了不少补汤通过清涧的手送了过来,她的厨艺本就精湛,又善于精益求精,学了不少南境这边的菜式,是以,也颇合云初的口味。   吃人嘴短,云初伤好之后特意来灶上谢过,却被李娘子笑眯眯的塞了一盅炖汤,看着她润红的气色,极满意道:“姑姑我近日又琢磨出了一道新的汤式,是世子爷的口味,正巧你来了,辛苦一下帮我给世子爷送去吧?”   云初端着那冒着热气的炖汤往镜南堂走,心里打定主意,下次无论如何都得谢绝李娘子的好意,否则这送菜岂不是没完没了了。   镜南堂的门关着,今日格外安静,她寻旧例敲了敲门。   过了会儿,门内才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进!”   云初推门而入,见最爱耍刀弄枪的世子爷破天荒的竟俯着在书案上作起了画。吟诗作画最是风雅,见惯了这位爷盔甲银装的威武样,乍然间执笔,倒是让云初极其意外。只不过,这人相貌极好,气度矜贵,换了衣衫安静下来,反倒多了几许气度风流,隐隐让人移不开眼。   左虞久久不见来人吱声,抬起头一看却见云初在门口驻足,呆愣愣的模样冒着十足的傻气,他手上没停,悠悠勾完一笔后,才漫不经心的开口:“愣着作什么,几日未见,不认识爷了?”   云初回了神,收了收心绪,莲步轻移走到近前,把汤递了过去:“这是李娘子给世子熬的补汤。”   左虞看了一眼那盅汤,没动,淡淡道:“她倒是越发不拿自己当下人了,连我的人都敢随意使唤了。还有你,她让你送你就送?本世子的话,怎么没见你如此认真的上心过。”   云初十分赞同的点点头,问到了点子上:“那您的意思,这汤您是不喝了?”   左虞一窒,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爷什么时候说过不喝了。”说罢,捧起碗来,一饮而尽。   先有救命之恩,后又有赠药之谊,云初自认为不是忘恩负义的人,自觉还欠面前这位爷一谢。待左虞把碗放下之后,云初郑重向他福了一礼:“当日幸得世子相救,铭感五内。大恩不言谢,日后若是有能帮到世子的地方,奴婢愿尽全力还世子一个恩情。”   左虞不知道云初这句话是以一国王女的身份来说的,只觉得对一介奴婢而言,这话略显严重了些,倒衬得他像个别有所图的人了。   “本世子手上救过的人多了去了,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若你执意要谢,便去把院子里的草拔了,看着有些碍眼。”   云初本想应是,转念一想,镜南堂的院子里她也算十分熟悉了,光秃秃的院子什么时候需要除草了。将信将疑的出门去院子里走了一圈,才发现那几株从清风阁里搬来的花草这几日因为她不在,疏于照料,已经奄奄一息了。   云初看着那蔫蔫的垂得长长的叶子,心头微痛,这可是她得之不易的药草,竟被这般暴殄天物了。幸好她今日来了,若是真被旁人当成杂草拔了,她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得上这么几株了。   左虞画完手上的这幅画便停了笔,若是云初刚刚看了,就会发现,纸上的图案与那把匕首上的一模一样。左虞对自己的成果很是满意,正要喊人拿出去风干装裱,却发现刚刚还说要报答自己的人,不过是出门拔了棵草便一去不回了。   他正要唤人,扭身看向窗外的时候,院子里那一抹天青色猝不及防的闯入了眼中。   时值阳光晴好的午后,屋内清风通畅,并没有因天气愈加炎热而产生炽热之感,窗外的窈窕身影弯着腰极为专注的把那几株半死不活的草一根一根的用树枝搭着立起来,显然是在做最后的抢救。烈阳之下,那女子的脸并未生汗,反倒被太阳一照,越发白得透明,玉犹不及。   那腰的柔韧性也当真是好,从侧面看,与笔直的双腿协调一致,一个动作久了肩微微下塌,那腰细得仿佛一折就断却仍保持着姣好的令人遐想的弧度。   左虞定定的瞧了一会儿,忽得翻身坐上窗棂,斜斜的靠在窗框上,冲着院子里聚精会神的背影懒懒开口:“你过来。”   那枝条总是难以固定,云初正惆怅着,冷不丁背后响起一道声音,吓得她没有防备,手一抖,接到一半的枝条——断了,彻底没救了。   云初很生气,松开手,扭头来瞪了一眼始作俑者:“世子爷若是不喜欢这几株草,便让奴婢把它们搬回清风阁吧。养在奴婢手上,总比过在这里受苦的好。”   这话左虞就不爱听了,什么叫这些草在镜南堂受苦了,难不成他堂堂一个世子爷,公务繁忙之余,还得额外花心思来伺候这些花花草草不成?   再说了,他难得心情大好的与她讲道理:“这草自搬进镜南堂以来,也是经你手照料的。你自己照顾不周,反倒把缘由全赖在本世子头上,你自己说说,这是什么狗屁不通的理论?”   云初只觉得处处狗屁不通,可惜一时没话反驳,想了想:“那奴婢还是搬回清风阁吧。”   “不准!”   左虞纵身从窗户上跳了下来,毫不留情的阻挠:“这花既到了镜南堂,那便是我的东西,不问自取是为偷,你是要当着我的面,偷本世子的东西不成?”   云初自小读的都是仁义信德,诗书礼仪,今日着实被这一翻强盗逻辑震得哑口无言,她抬手指了指那人,动了动唇,终是没找到足以反驳他的理由来。   左虞目的达到,施施然的又翻进了屋子,落地之后转身,双手撑着窗子,从里面探出头来,用下巴指了指地上,示意云初:“继续。”   转身回到了书桌前,左虞心情极好的抽出一张白纸,正要继续作画,笔尖却蓦得一顿,眼前浮现一双清棱棱的大眼来。他侧头又往窗外看了一眼,那抹身影正好面对着屋内,这会儿似有所感,抬起头来嗔怒的瞪了他一眼。   左虞忍不住弯唇,心间满是愉悦。心思一动,提笔对着窗外的身影细细描摹,不一会儿,一个身姿窈窕,灵动狡黠的女子跃然纸上,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无暇却又好似包罗了人间万象,极其特别。   左虞盯着这幅画良久,好一会儿才猛然间意识到自己现在所做的事情是多么的匪夷所思。有生之年,他左虞的笔下,除了行军布防图,竟也会出现娇柔造作的女子。   他眉头一皱,直觉这不是好现象,正要把这幅画撕掉,外面却突然间传来了脚步声,须臾间,腾铭已跨过了门槛。   左虞手一顿,快速把画卷了起来,扔进了旁边的纸筒里。   “何事?”   腾铭看了一眼窗外的云初,没说话。   左虞默了默,示意他往另一边说话。   待到了无人的地方,腾铭才开了口:“世子,据边境的探子来报,云江的大将军云衡,近日在边境视察军务。”   左虞挑了挑眉:“云衡来边境了?这可真是巧。”   “您看要不要属下带人去云江境内找这个云衡对质一番?”   左虞奇道:“无凭无据,拿什么与他对质,就凭一个不知道多少年前的祥瑞图?”他摆了摆手:“这件事先放一放,我已经跟吩咐过柴连水去解决了,你不必再跟了,免得打草惊蛇。”   “世子的意思是......”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总要先搞清楚这个云衡到底是何方神圣,才好知道接下来怎么做。”   胶铭应了声好:“那属下先退下了。”   左虞叫住他:“你去哪儿?”   腾铭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难得出现了一丝丝茫然:“......随便走走?”   左虞目光转向院子里的人,停了好久,才淡淡道:“阿眠的底细查出来了吗?”   腾铭也看了过去,他最近忙着别的差事,又不常与这个女子见面,一时间倒把她的事儿抛到脑后去了,好在他早早做了准备,转而道:“属下倒是让李姑姑打听过她的来历,她所言的信息李姑姑已尽数说与我,只是属下还未去查实。”   “尽快去查,查清楚了第一时间告诉我。”   左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间这么迫切的想知道这个女人的底细,明明她的卖身契就在自己手里,可她身上的一言一行都不像是一个丫鬟那么简单,况且,有哪个卖身入府的丫鬟会懂医术?   他觉得自己最近这段时间也变得有些不正常,一旦遇上这个女人的事,心绪总是会有不同程度的波动,是时候好好清理一下了。   腾铭的速度很快,晚膳之前就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情人节快乐!我真的,越来越喜欢狗虞了,你们呢? 第28章   他把自己核实的情况一一说给左虞听:“属下去李姑姑说的地方查探过了, 信息都对得上。属下还特意问了当初卖人进府的人伢子, 说是这个叫阿眠的是韶家一个八秆子打不着的远亲,后来离了韶府,活得太过奢侈花光了手里积蓄,这才入府当了下人。”   李虞听腾铭前半段的时候, 心里的尚且存疑,待听到后半句“活得太过奢侈”, 他眉头一挑,心里稳稳的一定, 这句话对阿眠的评价太过中肯, 以至于他眼前立时就浮现起了她那些穷讲究的调调儿。   他简短的“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既然在韶家呆过, 懂点医理可就太不算个事儿了, 腾铭觑他脸色, 问道:“那还继续查吗?”   左虞哼一声,颇有点马后炮的意思:“那个直筒筒的人, 爷一眼将她看到了, 不必查了。”   “对了, 你去把刘必福叫来。”   腾铭出去了,不一会儿刘必福就来了。   左虞指着镜南堂外面的院子, 难得和颜悦色:“南境的天儿这般热,是时候在院子里搭个凉棚了,好不容易种株草,确实得上点心。”   刘必福下意识上手摸了摸清凉无汗的大脑门, 有些糊涂:“爷,现在还没到夏天呢。”   左虞神色不变:“不到夏天怎么了,爷想春天赏花,秋天赏景,冬天赏雪。你有意见?”   刘必福心说他哪敢有意见,不过这赏来赏去赏的不都是景嘛,再说了,这么个风穿堂过都见不过树影的院子,景在哪儿呢,他一时没想明白。   泥瓦匠短短几天之内再次光顾南府,免不了又是一阵叮叮咚咚的动静。云初站在镜南堂外面,看见里面人影绰绰,一时间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太多,她不得不绕道而行,碰到院子里亲自指挥着浩大工程的世子爷。   左虞一身纯白的家常衣衫,懒懒散散的坐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搬到院子里的太师椅上,手里拿着本书,像模像样的随手翻着,若不是那看起来过于闲散的姿势,云初会误以为这是哪家的翩翩学子。只是——   她看了看满院了里飞扬着不断往鼻子里钻的尘土,又看了看院子里一身白衣,颇为享受这种挥斥方遒滋味的世子爷,默不作声的捂着鼻子,加快步子从他身后穿过,头也不回的进了屋子。   刚进去的瞬间,又折回来把门关了个严实。   这点动静没能惊动兢兢业业干活的师傅们,只有感官敏锐、风流倜傥的世子爷微抬了眼,冲着那扇紧紧闭着的门,竖了竖眉。   云初进屋之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屋里点着她带来的熏香,清冽的竹叶,不腻不燥,仿佛与外面的纷乱隔绝。她凑到屋里的书架边儿上,随手从上面拿了一本书下来,厚厚的一本有点重量,翻过来一看,兵法书。   不是很感兴趣。   云初把书严丝合缝的放回去,手指往后又随便抽出一本,这本稍薄一点,很好,行军布阵书。   她把书放回原地,在屋内来来回回的走,这屋子她可以称得上很熟了,但是为何天天在此,就是无法得到一点与云江相关的消息呢?   云初对着一书架的兵书发呆,南岐若是对岷行施加给云江的压力无动于衷的话,那她该怎么办呢?   思维发散之际,左虞进来了,门吱的一声响,太阳从缝隙里跑进来,在地上拖出长长的一道树搬挺拔的身影。他许是被灰呛到了,不适应的轻咳一声:“想看书?”   其实他想说的是,“你认字?”   云初心说我倒确实是挺想看书的,可惜这里的书同它的主人一样,独树一帜,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她转身,实话实说:“想,但是看不懂。”   左虞被她愉悦到了,他从刚刚被她翻过的地方抽出一本书,掀了掀眼皮看向她:“你想让爷教你?”   云初一滞,教什么?如何领着一群糙得不能再糙的士兵在战场上浴血奋战,还是把建个凉棚都要建出一种挥斥方遒意味的布阵排兵?   她对上左虞狭长的眼睛,一双眼睛清棱棱的,诚恳又果断:“不想。”   左虞垂眸盯着这个女人,她自进了镜南堂以来,也不知道对他这个主子说过多少次“不”了,现在胆子越发大了,见着他也不行礼了,跟他说话也不自称奴婢了,真是无法无天了。   他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想着要给她点教训了,可话一开口,却是转到了风马牛不相及的道儿。   左虞抬着下巴示意她望向外面:“这个凉棚如何?”   云初顺着他的视线望出去,那个凉棚建在院子边儿上,刚好覆盖住了昨日那几株被救活的草药。或许是有世子爷监工的原因,进度格外快,这会儿半边框架已经扎起来了,一边的墙遮挡住了天上的太阳,在地上投下一片阴凉,连里面的草药都变柔和了。   她想着以后自己再伺候这几株草的时候,不用顶着烈日了,心里小幅度愉悦了一下,嘴里的话却说到了点子上:“   棚子是不错,但这位置,不大好,世子您见过谁家搭凉棚建在墙边的吗?”   说完这句话才发现,她自己统共也没见过谁家搭凉棚的。   果然,没被肯定的世子爷十分不爽,他冷哼一声:“爷想建在哪儿就建在哪儿。”   他想起了昨日在太阳底下几近透明的人,沉沉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没头没尾的一段对话,两人就是随便一阵闲聊,大没有要相互间讨论出一个风水地势的八卦来,且这一个简简单单的凉棚,本来应当是十分迅速就完工,可中途由于世子爷的精益求精,硬是改了又改,修了又修。   云初坐在屋里,支着下巴看那道结实的白色身影,一时间想不明白,这才刚刚转夏,他怎么就有心思捣鼓起避暑的东西来。   中午的时候,李姑姑终于没再支使云初送膳了,因为她自己亲自过来了,又是十分尽心尽力的美味佳肴。   云初觉得,这府里诸人的当差本事以及用心程度,随便拉出一个来,都足以碾压她。是以,她在见到李姑姑的时候,破天荒的油然而生一种惭愧感。她急忙起身,却帮忙,却被李姑姑按回到椅子在坐着,她笑得十分爽朗:“姑娘就坐着吧,世子吩咐过了,以后我可再不敢劳烦你了。”   云初不明所以,李姑姑只顾着开怀不理她。   李姑姑带来的午膳是分了两份的,一份丰盛,是给世子爷的。另一份较为精淡但也是花了心思做的,是给云初的。   云初用膳一直是回清风阁用的,谢过李姑姑之后,便把食盒放在一边,想着一会儿再拿回去,哪料已经拿起筷子的世子爷侧头看了一眼,语不惊人死不休:“坐下一起用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不在状态,更得少,明天会补 第29章   云初自小到大, 也是个从来不会委屈自己的人, 尤其是在衣食行住上。她看了重新拿起筷子风卷残云用饭的左虞一眼,确定他不是在玩笑后,从善如流的坐在了另外一边的小桌上。   要说这南府有什么值得云初惦记的,除了那点子情报, 便是李姑姑这一手厨艺了,特别是在李姑姑学会了南境菜品之后, 一发不可收拾,云初每逢肚子饿, 率先想起来的都是灶上的味道。   清涧眼见着自己要在小姐面前失宠了, 委屈巴巴的咬帕子直说小姐变了。可暗地里在灶上当差越发用心了,时不时都要凑到李姑姑跟前去, 抱着一种“青出于蓝必定胜于蓝”的心态偷师, 惹得李姑姑时常敲着锅铲冷眼瞪她, 然而实际上却也没出声阻止。   李姑姑灶上还忙着,叮嘱世子好好用餐之后, 便先下去了。   一小盘炒素菇, 一份清蒸鲈鱼, 一盅补汤,外加一份黄澄澄的点心和一小碗晶莹的米饭, 两菜一汤如此简单却又无端勾起人的食欲。   云初早在李姑姑进来的时候,就闻到了鲈鱼香,此时拿起筷子,迫不及待的夹了一小口斯文的放进嘴里, 细细的嚼着。鱼肉肥美,鲜嫩可口却不腥臊,口感极好,她满足的在眯起了眼,心道宫里的大厨也不过如此了吧。   左虞刚吃完一碗饭,正要喊人添饭,却又想起自己赐了阿眠午膳。他偏头看向坐在隔壁小桌上的人,除了极小幅度的动手以外,几乎看不出她是在用饭。   低头又看了看自己桌上的菜,一边是大盘大碗,色香味俱全,而另一边量小且从颜色上看都无甚滋味,寡淡至极。   他视线回到自己这桌上的大盘酱牛肉和大盘水晶肘子,放下筷子,双手撑在膝盖上,对那边的人道:“过来。”   云初正在小心翼翼的挑鱼刺,她甚少自己动手,生怕挑了一半的鱼肉放下之后前功尽弃,所以闻言手没放下,只转了头,疑惑着一双眼睛看向他。   左虞指了指自己面前:“这两盘菜爷吃不下,赏给你了。”   云初看过去,是被酱料染成深色黑的酱牛肉和油腻到透明的肘子。虽是两样硬菜,可哪一样看着都让人觉得胃里难受。她往上看,不期然对上了左虞那双黝黑的眼珠,没有嘲讽,没有刁难,直白又坦然。   云初和他对视半晌,转头放下筷子,把那两盘硬菜端了过来。端来之后她并没有去动,依旧专心的吃着自己的菜。   两厢静静的用饭,互不打扰。   左虞自从送了菜出去,总是忍不住往云初那边偏头,吃上两口便要看一看那边的进展,很快,他发现自己那两盘菜就是一种摆设,放在那个小桌上,纯粹变成了装饰。   这还不是最令人牙疼的。   云初觉得那两道菜的味道过于重口,已经影响到她品尝鲈鱼的鲜,便把那道酱牛肉推远了些。   左虞仿佛觉得自己成了那盘看不出颜色的酱牛肉,脸色红了又黑,黑了又红。他看着云初专心致志吃菜的开心模样,再看自己面前的大鱼大肉,嘴里的菜,突然就不香了。   没滋没味的又添了两碗饭,旁边那人还在继续吃鱼。   ......   左虞把远处的鱼丸端到了自己面前,鱼丸是李姑姑挑了刺,把鱼肉剁成肉糜团成丸子过油炸了再煮汤的,煮出来的汤味道极好,鱼丸吃着也劲道,就是有些烫。   平时行军打仗最麻烦的就是烫嘴费时间的东西,可今日吃起来倒也不赖,慢悠悠吃完了鱼丸,旁边的人开始对素菇下手了。   云初用饭自有一套礼节,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填饱肚子,更像是一幅小桥流水人家的静态泼墨。秀,且美。左虞此时的注意力已经不在用饭上了。   因为是背对着左虞,云初无知无觉的用完了这一餐。左虞看了看太阳影子,面无表情的算着这顿午膳用了到底是两刻钟还是三刻钟。   或许是因为主子爷的气场,泥瓦匠干起事来比上次来快些,下午的时候,一个新鲜出炉的凉棚就搭建好了,里里外外都是用清一色的砖块错位修葺成的,一个个砖孔还别出心裁的打成了不同的形状,因为这种设计既不影响光线又不影响通风,所以凉棚顶部就用的加固的瓦片,只在里面铺了一层毛粘。   刘必福正指挥着人往凉亭里搬东西,云初定睛一看,是一套嵌着花纹的四方桌,安置好之后,又有下人够着身子往棚子四周拴上小方灯,又在下面四处摆上了几盆低矮的绿悠悠的嫩苗。   彼时的云初站在镜南堂的台阶上,觉得整个院子里,只有这个颇具雅致的凉棚最合她心意,布置的实用又精妙,看得人心情都舒朗很多。   然而一个月后,天气真正的热了起来,那个凉棚真正的开始派上用场的时候,她才渐渐发现了一点违和的地方来。   南境气候湿热,一到了夏季,除了日日攀升的温度外还有深不可测的暴雨。这日骤雨方歇,云初惦记着棚里的药草,来不及等路面再干一些便匆匆往凉棚去了,药草虽说被雨打得卷了叶,但根茎并未折损。   她伸了伸叶子,把上面的水珠拍掉便打算调头回去。待看到地上小花盆里经过暴雨洗礼后的叶子时,蓦然顿住了。   云初站在那里想了又想,确定这些个宽大肥嫩的仙人掌与她无关。她不可置信的在凉亭里踱了几步,这些小花盆里的东西,前些日子还是一盆嫩苗,她还一直在猜最后会长出什么花来,谁知道经过一场暴雨的击打,长大了,长刺了。   不是花,不是草,总之......嗯,别具一格。   夜里左虞回来的晚,极其意外的在这个时辰还能见到云初,解了披风的同时,好整以暇的问她有何事。   云初觉得是自己太闲了,所以才等到现在,目的就是问一下这个别出心裁的世子爷,为何要放几盆突兀的仙人掌在凉棚里。   左虞闻言,面上有些惊讶:“长出来了?”   晚间的凉棚独具特色。   棚内的方灯燃起了烛火,暖黄色的光晕十分柔和,棚外的墙角下被云初种上了几株绿萝,现在已经攀爬上墙直奔棚顶了,暖黄的光晕从绿萝中透出来,整个凉棚仿佛是一块会发光的玉雕,神秘又精致。   云初走在左虞前面进了凉棚,把放在桌子上的熏香点燃。夏夜里蚊虫多,若是不熏的话,她第二日便见不了人。   左虞慢了一步,站在棚外看了半晌,眼中的烛火明明灭灭,里面的人却一直在发光。他不自然的动了动喉咙,觉得自己好像是用一间玉做的凉棚,藏起了一个坠入凡间的仙女。   云初回头,见他不动,指着地上轻声道:“在这儿呢。”   左虞不想说话,但云初站在灯下,极专注的望着他,等着他的应答。他视线看过去,小小的一盆仙人掌,脆弱又勇敢,现在终于试探的伸出了自己身上娇弱的刺。   于是他不由自主的敛声:“挺好。”   这......   行吧,你说好就好,反正又不是我日日对着这般奇怪的景致,云初想。   云初没有和左虞抗争一下,他还有些不习惯,毕竟当日买下这仙人掌,纯粹是觉得与她极像。现在,她越来越知道顺着他了。   ......   云衡的消息在腾铭和柴连水千辛万苦用时一个月之后终于放在了左虞的案头。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数据很差,但是只要有人喜欢,我尽量坚持日更到完结。(掩面哭泣.jpg) 第30章   左虞拿着那足足有两页纸长的信件一目十行的看完, 似是不可置信, 拎着没有一点价值的信件冲柴连水摆手:“这就是你们花费了一个月时间调查来的消息?”   “了不得,了不得,全是些后宫琐碎!”   “爷要知道他与云江王室之间的恩怨,以及他与那个传言之间的关系, 不是他今天给女人买件首饰,更不是明天又买了份糕点!”   柴连水与腾铭自知办事不力, 却也对这个结果十分头疼。   柴连水连连叹息:“世子,这个云衡在云江国内一直很受云江王器重, 手握重权这些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下官试图从军队里买些其他消息来,却屡屡碰壁, 唯一打探到的就是这人似乎对云江王唯一的女儿极是宠爱。”   腾铭在南境的人脉有限, 更是一点消息都查不到。   左虞这会儿也冷静了下来, 他复又把那信拿到眼前一个字一个字的看,这人确实有意思, 想让人知道东西的便能轻而易举的让人查出来, 不想让人知道的果真是一点风声都透不出来。   他摸着下巴细细思索片刻, 这般滑不溜手、片叶不沾身的手段放在岷行那弱肉强食的地界倒说得过去,若是放在君弱臣强的云江, 就很耐人寻味了。   柴连水也在官场浸淫多年,看人也有了些章法,不由得出声道:“依世子看,边境之事, 是否是这位云衡公子的手笔?”   左虞冷冷一笑:“既是边境,好浑水摸鱼,自然和谁都脱不开关系。”   腾铭忽然想起那日追踪到的马车,抬眼看了看坐在上首的人:“属下觉得,有没有可能是这云衡给岷行背了次黑锅?毕竟边境上只见到了岷行的人,并未见云江人。”   柴连水十分意外:“此话怎讲?”   腾铭看了左虞一眼,把那日后来调查到的事说了出来。   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左虞冷不丁把那把匕首扔在两人面前,磕在地上发出好大一阵声响,两人俱是一惊,只听那位爷平平道:“那你们倒是解释下,岷行的人是如何做到轻而易举拿到与云江皇室有关的武器,再堂而皇之来杀我南岐百姓的?”   柴连水打了个冷颤,瞬间明白自己刚刚是想左了,忙道:“您的意思是说,这两国已然达成了一致对外的协议?”   说完又觉得这个“外”字用得不太恰当,正欲解释,便听上面的人发话:“差不多。”   左虞估算着来南境的日子,接着道:“本世子来了南境这么久,要再不搞出点动静来,都要怀疑陛下派我来驻守的意义了。”   柴连水忽然觉得自己任重而道远,正襟危坐拱手道:“世子有何计策,下官随时听候差遣。”   哪知刚刚还面无表情一脸严肃的人,这会儿又忽得放松下来,懒懒道:“不急,一次刺杀不成,还会有第二次的,再等等吧。”   原本以为第二次的行动很快会到来,谁知连续好几日都是风平浪静,左虞怀疑自己是不是漏了什么消息以致于判断失误。   这日下午,太阳要落未落,一片丹霞。左虞正闲得无聊偏偏也不放过云初,执意让她拿个蒲扇给自己扇风,衣袖挥动间暗香沉沉,左虞心绪平静正昏昏欲睡的时候,刘总管突然来报:“世子爷,外面有位公子求见。”   左虞不耐烦:“不见不见!”边说着,边伸出两根指头,夹着那把蒲扇往近前挪了挪,连着手握蒲扇的人也往跟前移了移。   云初往前顿了顿,视线落在那两根骨节分明的粗粝手指上,试探的往回撤了撤,反倒被人借着力又往前拉了拉,直到身体撞向那个硬实的肩膀,才抿了抿唇,老实了些。   刘总管没看到那两人的暗中较劲,独自摸摸脑袋,想着外面那位公子的话,又添了句:“他说他是从云江来,叫云衡。”   云初没防备,手一松,扇子砸在了左虞的脑袋上,意识到失态又慌忙拾了起来。   左虞坐起了身,要怒不怒的瞪了她一眼:“你似乎对本世子很不满?”   云初默不作声的站在一边,想当然的忽略了他的话,第一直觉是自己的位置暴露,云衡此行是来南府抓人的。   左虞已经理好衣袖,定睛瞧了瞧外间满天的云霞,才淡淡对刘必福道:“把人带到前厅去。”   刘必福应声退下,左虞扭头见云初还站在那里,没好气的用扇子敲了敲她的头:“发什么呆,还不赶紧沏两杯茶送去前厅。”   云初一言不发的往茶水房走去,左虞瞪着那窈窕纤细的背影,深觉一口气哽在喉咙里出不来,末了只得转身大步流星往外院去。   前厅里,一锦衣公子静静伫立在门边。此人身量颇高,看着斯文儒雅,一袭深蓝色长袍把人的贵气突显的淋漓尽致,他的头上簪着一支极其普通的木簪,却并不让人觉得廉价,而事实上,这支木簪也确实不同凡响,乃是百年香木雕刻而成。   须臾间,耳边响起了脚步声,几乎是左虞出现的瞬间,他便敏锐捕捉到了,递过去了视线,微一颔首:“世子。”   左虞随意一瞥,视线淡淡从他脸上扫过,脚步未停。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脑中已经闪过数个念头,此人坦露身份进府,无惧他人眼光揣测,要不就是无所谓,要不就是有恃无恐。   云衡似乎对这位世子的作风早有耳闻,并不在意他的轻慢,彬彬有礼道:“云衡此番公务在身,返身之际觉得应该来拜会一下世子爷,还望世子不要嫌我此行冒昧。”   左虞不喜欢这种虚情假意的客套,更何况这人与明越不同,明面上是来拜会,实际上架子端得老高,就差脸上写着“我来拜会你,是你的荣幸”这种话了,初一碰面,他便觉得此人一肚子坏水,远远没有看上去的那么人蓄无害。   他嗤笑了一声:“冒昧不冒昧的不好说,那得看你此行的目的了。”   茶水房里,云初有些心神不宁,她在想云衡是怎么知道自己在南府的,一想到一会儿要编一套应付他的说辞,就觉得头疼。   门口突然伸进来一个小脑袋,扒着房门笑嘻嘻的:“阿眠姐姐,刘总管差我来问问茶水可有沏好,外间的客人等着用茶呢。”   云衡等着用茶?   云初突然间心情好了起来,云衡若是真的知道她在这府里,哪会儿云淡风轻的陪人聊天喝茶。想到此,她心里一轻,从容且迅速的泡了两杯茶,末了冲那个小丫头招招手:“我突然有些急事,劳烦你帮我送一趟茶水。”   小丫头被云初那套行云流水冲泡茶艺看得眼花缭乱,闻言迫不及待点头,端着茶水小心翼翼的跑了。   前厅外,刘必福正焦急,见着前来奉茶的人不是云初,也来不及细问,转身端着茶水进去了。   里间,两人之间的气氛因为方才左虞那句深意十足的话陷入微微的凝滞,袅袅茶香来得恰好。   左虞端起来喝了一口,熟悉的味道让他微微放松。   云衡接着方才的话题:“听闻世子近来对我十分好奇,不吝派出高手打探我的生平,为免世子劳累,我便亲自来一趟沅城,顺便也请世子为我解惑,我何德何能入了世子的青眼?”   万万没想到啊。   左虞把这花哨的话一翻译:听说你在花大力气调查我,但我不怕,所以我专门来碍你的眼,看看你到底能查出来什么。   左小霸王在京中是属螃蟹的,从来只有他横的份,别人哪会不要命的在他跟前挑衅,但他此时却觉得血液在沸腾:“哦,那你不妨猜猜本世子都查到些什么?”   云衡十分坦白:“边境之事无论你信与不信,都与云江无关。至于刺杀一事,想要世子一命的人不在少数,想必世子心里也如明镜。”   左虞冷眼看了他半晌,问道:“说完了?”   直到此时,云衡才诧异的一挑眉,正了正神色:“说完了。”   左虞指了指旁边还冒着热气儿的杯子:“喝茶。”   云衡微微一笑,拿起来喝了一口,只一口,便见他神色突变,惊讶,愤怒,心痛,最后归于平静,慢慢的喝完了一盏茶之后,才道:“好茶。世子府果真名不虚传,茶好,泡茶之人的手艺更好。”   左虞眼瞧他神色变幻,只当是茶不错,心里十分满意:“那是自然,云公子是会品茶之人。你此番来意我已心知肚明,请便。”   他觑了眼腾铭,腾铭道:“云公子请。”   云衡却看向了左虞:“外面天色已晚,夜间赶路不便,还望世子能宽容一夜。”   腾铭看向左虞,后者情绪莫名,也未看外面天色,只高声道:“刘必福。”   刘必福火速进来。左虞指了指云衡,吩咐道:“贵客来访,好生招待。”   刘必福把人领走了,腾铭却一脸肃容,他没太听明白两人之间的打太极,用刀尖指了指远去之人的背影,抬手做了个“杀”的动作。   左虞笑着踹他一脚,淡声道:“不必。他说得都是真的,否则哪敢只身前来。不过这人能把我派出去的人底儿都摸清楚,倒让我刮目相看了。”   “那我们之前查得消息岂不是无用?”   “谁说无用,今日你没听出来?人话里说得再清楚不过了,此番来只为求和,对我有杀机的是岷行,冤有头债有主,让我不要紧盯着他不放,仇家是谁就找谁去。”   腾铭面无表情的紧了紧怀里的刀。心道,恕他愚笨,当真是一个字也没听出来。   入了夜,云初在房里纳凉,今日不当值,正好躲了行踪。过了半个时辰,房门被推开,云初扭头,见是清泉回来又转了回去,嘴里却道:“今日这般早。”   没人应。   云初再次看过去,冷不丁吓一跳,手中的书没拿稳一下子从手边滑过,擦过膝盖掉在了地上。清泉面如菜色让开身子,露出后面身穿深蓝色锦袍的人来,一句话也不敢说。   云初强自镇定:“你来了。”   云衡低头看了眼清泉,清泉会意,转身关上房门,临走前不安的看了自家小姐一眼。   云江王之于云初,仅仅是一个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的长辈,云衡是王族别枝,大她十岁,却在她的成长中扮演了极为重要的角色,威严堪比书房夫子、无微不至又甚于奶娘,以至于云初对他的感情十分复杂。   此时他与她隔着五步远的距离,话音冷冷,威严更甚从前:“收拾东西,连夜跟我回云江。”   云初不看他,清冷开口:“我不回。”   空气静了一瞬,他的声音柔和了下来,话里却藏着冷箭,毫不留情的刺向云初:“不回你想做什么,堂堂王女躲在一个男人府里金屋藏娇?还是说你喜欢那个左虞,情愿呆在他身边做个洗手沏茶的婢女?今日若不是我喝出了你沏的茶,你还想这样玩多久?云初,你告诉我,你想干什么。”   云初自小到大听多了这种话,冷言冷语对她已经免疫,反唇相讥道:“我想干什么你不知道吗?与其成为你们玩弄权术的棋子,不如委身在这府里,至少左虞此人行事光明磊落,断不会做出拿女人稳江山的事情来。”   云衡陡然间收了气势,看着那单薄的背影好一会儿,才道:“你知道我不会让你去联姻。”   云初终于正面他,眼中有洞悉一切的光芒:“你不会违背我父王的旨意,因为你怕别人说你图谋不轨。云衡,你总是这样,若是你早早的夺了位也没人敢说你什么,毕竟你才是嫡脉,可你偏偏不。想做的事情永远少了一份锐气,所以只会瞻前顾后、裹足不前。”   话音刚落,眼前的大掌已经抬了起来。   云初无所畏惧的把脸往前伸了伸,这种挑衅的动作却激的面前人没了脾气。只见他慢慢放下手,走到一边的凳子上坐上,深叹一口气,好言劝道:“听话,跟我回去。左虞此人城府极深,他身边很危险,更别说你是一个弱女子,且你这通身的气度哪里是做婢女的样子,难保那人已经起了疑心。”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一更送上!   狗虞与云大公子的正面掰头 第31章   云初冲着他淡淡一笑, 丝毫不惧他的威胁, 甚至还把一张细白的脸往他手边伸了伸,清泠泠的眸子里满是挑衅。她一身的冰肌玉骨,自小从未受过外在的苦楚,她要看看他怎么动这个手。   云衡死死的盯着她, 两人目光较劲,互不相让, 片刻后云衡还是渐渐放下了手。他转身外走几步,背过身去不再看她。云初狠狠的抹了把眼睛, 目光倔强, 两人背对着谁也不理谁,室内一片死寂。   清泉与清涧两人守在清风阁院子门口, 听着里面的动静, 互望一眼, 又不约而同的低下了头。   清涧道:“是你引着衡公子过来的?”   清泉一惊,有些懊恼:“衡公子在后花园里见着了我, 直接就问我小姐在哪儿, 我只能带他过来了。”   清涧看了她一眼, 低头踢了踢脚下的石子,闷声道:“反正我是小姐的人, 只听她一个人的。”   清泉抬头,眼中蓄泪:“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还要再说,便听得屋内又有了动静,两人齐齐收了声。她们深知云衡既然能堂而皇之的进这个院子, 定然是绕开了眼线的,她们只需牢牢守住院子即可。   屋内的云衡开口:“左虞其人,少年将军意气风发,家世显赫又是南平帝的心腹,参与了南平帝的政变,能在皇位搏杀中好好活着且活得更好的人,他的城府远远不是你看上去的那么简单,你可知他从一个月之前,便开始暗中打探我?云初,我不希望你与虎谋皮。”   那人城府再深,也是一个危难之时会出手救人性命、会亲自解决百姓疾苦的人,云初不想听他说这些,“你今日为什么来南府?”   云衡在云江位高权重,从不曾踏足过别国边疆,此番前来必定事出有因。   云衡见她避重就轻,心中又涌起一股无言的怒气,咄咄逼人道:“你是以什么身份问我,若是以云江王女的身份,我必一五一十的说与你听,若是其他......”   云初感觉有些累,忽然间就不想跟他再说下去了,她摆摆手:“你走吧,今日之事不要与我父王说,算我请求你。”   云衡心中想要把她打晕带走的念头起起落落,终是顾忌她的身份被左虞发现对她不测而作罢,两人之间的冲突是他一开始没预料到的,云初的固执与变化也让他措手不及。   想了又想,留下一句:过阵子我再来接你,便悄无声息的离去。   云初这一夜没睡安稳,一会儿是云衡挥下来的巴掌,一会儿又是左虞拿着一封信,冷冷的质问她到底是谁。   第二日,晨光初现,清泉打了水进来,撩起帐子叫起,却见云初睁着一张眼呆呆的望着帐顶。清泉以为她在为昨夜里的争执伤心,轻声道:“小姐不要忧思过重,公子一大早就走了。”   云初翻个身,望着天光大亮的窗户,问清泉:“我昨夜是不是不该那么和他说话,毕竟他也是为了我好。”   虽然两人每每都起争执,可她知道,云衡是向着她的。   清泉低着头,眼眶微红,拿着帕子道:“小姐,要不你就听公子的话,回去吧。公子既然来了南府,定然也是为了云江与世子商讨了公事,小姐再留在这里,也并无益处啊,您毕竟是一国公主,总不能一直这样屈居在他人屋檐下,终究是要回去的。”   云初瞧她一会儿,微微一笑,似叹息:“你倒是看得透彻。”   云衡的到来与离去,足以说明眼下云江与南岐相安无事,她想要套取情报的打算暂时就不了了之,可是她还有婚约。   昨晚上对云衡说的话并非全是诛心之言,她知道云衡一直在父王面前为自己争取取消这个婚约,可云初身为当事人却比他看得清楚,这个婚约哪能轻易的退掉。它就是一座桥,桥下是一道深渊,她就是站在摇摇欲坠的桥上维持平稳的那个人。   都道南岐势大,明越可以来,云衡可以来,那为何她就不能顺势躲一躲?   清涧送了早膳进来,见清泉还愣在那里,不由上前推了推她:“发什么呆呢,还不赶紧服侍小姐起床洗漱。”   早膳是几样现做的花饼,并一碗奶粥,清泉笑嘻嘻的讨夸奖:“最近奴婢跟着李姑姑新学的,小姐尝尝如何?”   云初尝了尝,中肯道:“不错。是时候给李姑姑谢师礼了,人家也不能白教你。”   清涧这人虽大大咧咧,可还是粗中有细,她得意一笑,冲云初道:“奴婢给李姑姑做了一顿南境的特色菜,李姑姑当下就收了奴婢为徒了,直说那顿饭就是当谢师礼了,省了奴婢好大一笔钱呢。”   清泉见云初开怀了,凑趣道:“你真是掉钱眼里了,拜师礼能有多少钱,不知道的还以为小姐平日里苛刻你了。”   清涧冲她做了个鬼脸,一顿饭吃得倒轻松了些。   云衡出了南府,与藏在沅城中的属下汇合,一路狂奔至边境才停了下来。属下见着近在眼前的云江国土,不由问道:“公子,咱们不回去吗?”   云衡扯住缰绳,回头问身后的人:“一路上可有尾巴?”   有人答道:“回公子话,并没有。”   云衡面上看不出神色,顿了顿,才忽然道:“倒也算得上磊落,只还是太年轻。”   他掉转马头,吩咐属下:“先不回,找个地方住下。”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把这个送出去,让他明日此时来找我,就说之前的提议我答应了。”   第二日,明越如约而至。   云衡找了个不起眼的客馆暂住,不知道的人以为他不过是个落魄的富家公子,可实际上有点道行的,从进门起便能察觉这客馆里到处都是隐藏的高手。   他按着约好时辰到了地方推门而入,云衡正靠窗远眺。远远望去,那条道正是从岷行来这里的路。   明越丝毫不见外的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边喝边道:“联姻的事,你终于想通了。若不是你一直拦着,可能我与令妹早已成亲入洞房了,要我说,云江王同意了就行,你又何必多管闲事,毕竟人家才是亲父女,你呀,只能落得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话音刚落,窗边之人凌厉的视线射来,明越举手投降,却仍旧调侃:“云大公子,早说了那南府左虞不是个好惹的角色你偏不信,我倒是好奇昨日他怎么你了,竟让不动如山的云公子迫不及待的转了口风。”   云衡冷笑:“你不必在我面前逞口舌威风,你只需看懂我信上的字并牢牢记住就好,若你日后薄情辜负了她,我定然不会放过你。”   明越拱手:“好说,好说。令妹声名在外,明越倾慕良久。”   云衡定定看他良久,终是忍不住拆穿:“求亲那日,你没出现,其实是改道去了南府吧。这事儿我不把它拿到台面上来说,并不代表我不知道。你回去也告诉岷行王,既然结为姻亲,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别再去弄一些让彼此都颜面无光的小把戏,当心偷鸡不成蚀把米。”   “你!”   明越拍桌而起:“谁也不比谁高贵!”   说完,甩袖而去。   属下见人走后,进来道:“公子,您明知道云江公主她不在宫里,为何还......”   云衡见那辆远去的马车渐渐消失在视线里,才同那人道:“到了那日,我自有办法。”   ......   自云衡离开南府之后,云初总觉得心绪不宁,连带着人也懒懒的没什么精神。当差打扇的时候,十次有九次都会戳到左虞的额头,十分扰人。   夏日里躁,左虞终是忍不住,拎着人的手腕子把她扯到一边,眉头紧皱,一把蒲扇指着她:“你,站远点儿——对,就站在门口,不许动。”   左虞坐在太师椅上,认真的逡巡云初的表情,可惜是逆着光,什么也看不清。   面前的姑娘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实在有些不太寻常。他眯着眼试探:“遭欺负了?”   云初懒懒的转了转眼睛,摇摇头。本来这府中除了面前这位,谁也不敢欺负她,自从摸到了这位世子爷的脾气之后,麻烦事儿也少了许多,日子只有惬意的,哪还会与人为恶。   左虞耐心有限,问她两句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索性也懒得问了,大手一挥放人:“不舒服就回去歇着吧,什么时候好了再过来。”   云初二话不说,果真慢吞吞的回去了。   左虞当初让她来当婢女,存着把人入眼皮子底下监视的心思,实际上他生活自律的很,起居极少假手他人,后来人杵在身边看习惯了,便也没有打发她回去,权当镜南堂养了个闲人。是以,云初旷工个十天半个月不当差,真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她心里清楚的很。   她走之后,左虞差人把李姑姑和刘必福叫了来,翘着个二朗腿问两人府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儿,得到两人一致的否认后,他也开始烦躁了。   过了几天,左虞脾气越发阴晴不定,连刘必福见着人都躲着走了,所以在柴连水急匆匆的进门找人的时候,他好心的拦了一下:“柴大人哎,那位爷最近闹着脾气呢。”他食指戳了戳自己又戳了戳满头大汗的柴连水,比出一个轻飘飘的嘴形:“生人勿近。”   柴连水见他说得严重,不由得也在心里评估了下事情的重要性,然而得出的结论却是非去不可,只能谢过刘必福,在后者同情的眼光中迈着步子进了镜南堂。   屋里静悄悄的,连苍蝇都躲开了。   左虞脸上蒙着张浸了水的帕子,湿哒哒的盖在脸上,鼓起的地方是山根挺直的鼻梁,然而鼻梁旁边却没有呼吸间的起伏。   柴连水一惊,高声道:“世子爷!”   左虞猛得一把抓下脸上的帕子,未拧干的水甩了柴连水一脸,他黑着脸扫向来人,沉沉道:“你给爷叫魂呢!”   柴连水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心道还是刘管家独具慧眼,见旁边的桌子上放着蒲扇,忙打算着去捞,想着将功折罪省得一会儿无辜受牵连,然而手刚伸过去,却又被一声沉沉的“不准动”给打回来了。   他还没想明白一把破蒲扇有什么讲究,却听那人不耐烦道:“有事儿快说。”   柴连水连着应了两声“是”,才道:“世子,岷行二皇子明越同云江公主云初的婚事定了,就在下个月初八。”   话一说完,上头没了声音,柴连水不敢抬头,不知过了多久,只感觉脑袋重的要坠下去的时候,才听到上面那位爷从嗓子里挤出一句:“有意思,真是极其有意思,本世子好久没遇到这么有意思的人了。”   一连三个有意思,柴连水想,可不是有意思么,云江前脚来投诚,后脚又急匆匆的嫁女,这到底是想两边的大腿都想抱,还是想作死哦。   “文书呢?”   两国结秦晋之好的消息既然是柴连水递上来的,那肯定就是走了官途,给南岐送了喜帖文书。   柴连水边从怀里摸出那大红的喜帖,边又觉得,这真是明晃晃的被人打脸了。   左虞摊开文书看了半晌,冷不丁问柴连水:“今天什么日子?”   “回世子,今日二十六了。”   不算不知道,一算这婚期就只有十天了,这得是多防着南岐啊。   左虞难得愣了愣,想到别的地方去了:“两国联姻,嫁娶之礼繁冗之极,少说也得一个月,十天的时间来得及?”   “世子有所不知,南境的嫁娶之礼是从男方提亲、女方应允之时开始准备的,岷行提亲之日恰好是您上任之时,这么一算,足足有三个多月了。”   左虞乐了:“合着这都是耍着爷在玩呢。”   柴连水听着那笑声都觉得发颤。   两国大婚之事在沅城流传开来,被蒙在鼓里的主仆三人却是齐齐吓了一跳。   清涧掰着手指头数:“试嫁衣、沐浴焚香、祭祀先祖、整理箱笼光是这几样都得花上大半个月的时间了,十天哪里够,况且新娘子还不在云江呢。”   云初听到消息的第一反应,是云衡终于妥协了,再一看时间又觉得他定然是存了其他的安排,难怪自己最近总是心绪难安。   未等她写封信回去问问清清,便收了云衡的消息,上面只有一句话:好好呆着别动。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奉上。   实不相瞒,我脑子里已经预想了一段世子和云初的干柴烈火,疯狂想写。 第32章   这场婚事对云初来说, 当真是诡异之极。她不明白云衡打得什么算盘, 但心里还是清清楚的明白,他把南府的世子爷摆了一道。   云初这几日在镜南堂出现的比较频繁,她想得比较简单,骄傲如左虞, 定然会因为联姻之事大发雷霆,如果刘必福招架不住, 自己或许可以去帮忙分担一下火力。   她看着前院里被支使的脚不沾地的刘必福,远远的想, 毕竟他对自己一直友善, 自己不该置人于水火。   左虞确实脸色黑了几日,但也很快调整, 远远没有达到云初所想的雷霆震怒的效果, 她一面嘲笑自己不太经事儿的同时又不由自主的为这个男人的气量产生一种钦佩之感。   刘必福忙得满头大汗, 一转眼见云初俏生生的立在跟前,总算找到了机会忙里偷闲:“听说姑娘近日身体不适, 现在可以好些了?”   云初一愣, 对比着他当差的卖力, 忽得为自己的小任性涌出了点点的小惭愧,她温婉一笑:“多谢刘总管挂念, 已经好了。”   刘必福别有深意的打量了她一眼,嘴中说道:“那便好,不然明日的郊外踏青,我还真怕你去不了。”   云初茫然:“踏青?”她以往踏青都是选在太阳不太烈的三四月, 浅草初生,惠风和畅才正当好。可眼下已然五月了,太阳明晃晃的挂在头顶,天气已然炽热难当,踏哪门子的青。   刘必福接过干活的下人递过来的茶,咕哝喝下一大杯,抿了抿嘴,才惬意道:“姑娘这几日身子不爽利,不知道也正常。世子明日要去城外踏青,说是这城里的空气不好,闷得慌,特意嘱咐我收拾行装呢,啊,对了,阿眠姑娘可有要紧的行李,索性一起拿过来,省些事儿。”   原来这么大阵仗是因为要出游。   世子出游自当是风光无限,一匹高头大马首当其冲,马上之人偏爱红色,穿不了红色披风的季节也能给自己整一身朱红色长袍,偏那长袍是以暗金滚边压线,上身之后非旦未显娘气,反倒倜傥风流,英气逼人。   后面跟着长长的两队护卫,个个面露肃容,把一辆宽篷马车护在中央,一行人马招摇过市,惬意十足的慢悠悠的往城外去。   云初就坐在后面的马车中,此种出行她的身份是世子的婢女,自然不好带清泉和清涧一起,是以宽敞的马车中除了她,便只有负责世子口粮的李姑姑了。   李姑姑的包袱随身挎着,死活不让刘必福把它们和其他行李扔在一处,即使到了车上,也是一副小心翼翼呵护的模样。云初一点也不好奇,淡笑着撩开车帘往外看街景。   粗粗一打量,这是选了条最拥挤的出城道儿,沅城出城的路基本上她都走过,不过这条也最热闹,想买的东西基本上都能买到,不过这条路长,百姓还多。   或许是得益于左虞在沅城做出的政绩,城里的百姓对他的态度与之前那个时候可谓是天差地别,这般高调的官儿按理说是不得百姓青眼的,可一路走来,她耳边听到的好些话都是褒奖,当然,外貌的夸赞也是褒奖。   不知为何,她竟也有种如释重负、与有荣焉的感觉。   李姑姑悄无声息的凑过来:“咱们世子俊吧?”   云初被吓了一跳,赶忙放了帘子,应一声:“姑姑看过的人比我吃过的盐多,您说俊,那肯定是丑不了的。”   李姑姑上手拧了一下她的下巴,嘴硬的丫头有一张滑腻柔嫩的脸,摸起来十足的有手感。她也不多说,学着云初的样子双腿并拢,坐得端端正正闭目养神,可惜这种姿态只维持了半盏茶不到,便倏然坍塌,那样子看起来比平日里剁肉馅还累,索性歪着身子随意倒下了。   云初见她睡了,复又撩开帘子,这回望的不是外面形色各异的百姓,而是前方鲜衣怒马的男人,那人往外勾着大半个身子买了路边小贩的一张纸鸢,紧接着又勾了回来,身姿利落惹得旁边的姑娘频频抽气,好不潇洒。   那人此时突然扭头,恰好对上了云初偷看的双眼,明晃晃的勾着嘴角似笑非笑。云初同样的回之一笑,随即波澜不惊的放下帘子,将那张招摇的脸隔绝在窗外。   一个不分时令的傻子,惯会撩人的傻子,她抠着手想。   队伍走了近两个时辰,终于到了郊外的一片草场。马啼声歇,随后马车也停了,紧接着就是窸窸窣窣的搬东西的声音。云初推了推小声打着呼噜的李姑姑,后者一脸惺忪的拿着包袱跟着她下车。   这草地看着十分广阔平坦,朱红色的人已不见踪影,连腾铭都不在,随行的护卫正三五成群的在拿着东西敲敲打打,有专门的人在远处饮马,连李姑姑下了马车之后也拎着包袱往别处去了,大家好像都分外忙碌,只云初一个人对着瞒眼的绿草如茵不知该往何处去。   “阿眠姑娘,你的包袱。”   云初谢过,捏了捏里面的书,扭头四处寻找李姑姑的身影。拜这位世子爷的挑剔所赐,随行里除了李姑姑与她自己,全是一身黑衣的男人,找了好久,才在一丛大汗堆里找到了熟悉的身影。   李姑姑正忙着指挥人搭灶台,人多力量大,没多会功夫,一个临时灶台已然起好,来人负责,不知道从哪里扛了块板子过来,支在灶台旁边给她另用,她满意的不得了,终于放心的打开自己的包袱,拿出里面的一二三四五马锃亮的菜刀以及其他种类多样的工具,一一摆在板子上。   云初盯着那被李姑姑当成宝贝的东西,心情十分复杂。   李姑姑见云初过来,冲她招招手:“咱们这两天吃素,你既是南边儿人,快与我说说这附近有什么可以拿来做菜吃的?”   云初敏锐的捕捉到了关键点儿:“两天?我们今天不回府?”   “回什么府,多玩两天不好吗,你个丫头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云初微笑,没在意那句“身在福中不知福”,只惆怅的想,早知如此,自己怎么也要留在府里不出来了。   两人放了包袱,一同往别处走去,绕了一圈,也没找到符合李姑姑要求的野菜。云初十指不沾阳春水,只能含蓄的表示自己往日怎么出门,这才打消了李姑姑的碎碎念。   前方有座小山丘,底下看着郁郁葱葱,李姑姑拉着她快走过去,像发现了什么宝贝一样,高兴的不行,嘴上说着太喜欢了这些嫩苗了,上手采摘的动作却丝毫不见手软。   云初见她忙得不亦乐乎没空理会自己,便踩着眼前的小路,蹒跚着往上。   小山丘之所以叫小山丘,是因为它小,可它毕竟还是挂了山的头衔的,遮挡视线极佳。云初小碎步的上了顶,想看看那边是否也是平坦的草地,谁知那边却是低洼的河谷。   河谷边的草地上,散着两匹马,一匹格外健壮,冲着另外一匹抢它口粮的马嚣张的抬了抬前蹄。   云初轻笑出声,须臾间,那个朱红色的身影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视线往这边扫来,冲她勾了勾手,云初继续看马,对那个手势视而不见。   那人原地驻足,转身同身后的人说了什么,紧接着只见那人翻身上马走了。没多会儿,马蹄声渐近,腾铭停在她身边,冲山丘上的云初道:“阿眠姑娘,世子爷叫你。”   云初远远瞪着河谷里的人,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两人一高一低对峙,底下那人靠在马身上,不慌不忙的给马顺毛,十分好心的抬起马鞭指了指河谷连着山丘的那道坡,向她示意:“从这里下来。”   腾铭怎么上来的她不知道,想要下去也只能走眼前这道坡了。   然而这坡不太好走,因为河谷比草地低许多,这边的坡就比较陡了。云初伸只脚下去,踩中了一块石头,慢慢往下,周围没有树枝,便只能找了棵草拽着,一路有惊无险的下来,却在到达平地前被脚下的石子一绊,一脸磕在了柔软的马腹上,耳边瞬间响起愉悦的低笑。   云初惊魂未定的站住身,下意识摸了摸鼻子,刚刚那点子的感激之情一瞬间化为乌有。她恨恨的想,这马都比他这个主子还良善,可念头刚起,有着救命之恩的马却突然回头舔了舔她的脸,顺便喷了她一脸的热气。   马的舌头粗糙,长长的一条,舔得人浑身僵硬不敢动弹。她敏感的觉得,那笑声比方才更肆意了些。   云初从袖间掏出一张帕子,强忍着不适,去河边沾了水仔细把脸擦了擦。河水清澈,她着自己的脸,心想近墨者黑这句话还是十分有道理的,她收回刚刚的话,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座骑。   那马许是觉得云初的脸口感甚好,预备再来一口,这次却没能如愿,被人牵住僵绳,教训似的拍了拍马头。   “爷这马性子冷着呢,轻易不与人亲近,脾气来了连爷都要让它三分,今日可是十足的给你面子了。”   云初目光不变,“哦”了一声,话里有话的夸赞:“这马果真伶俐,都说坐骑随主,还是世子教得好。”   所以,她何必跟一匹马计较呢,毕竟它也是一个受害者。   左虞挑了挑眉,不再逗她,转而谈起了其他:“府里憋闷,就来外面看看,心情好了,再回府用心当差。”   云初怔然,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这场郊游是因自己而来,可很快便察觉这种念头是如何的荒诞,压下心中莫名的情绪。   眨眼间,眼前一暗,突发善心的世子爷已然坐上了马背,一幅要走的架势。云初四周看了看,除了山川就是瓦砾,说一句荒山野岭也不为过,心头缓缓升起一个疑问,这人不会叫自己下来就为一句话吧。   下一秒,便见那人扯了缰绳立在她面前,言语间带着漫不经心的愉悦:“爷要去四周看看,给你两个选择,一是跟爷一起走,二是你自己走。”   跟他一起走?怎么走,同乘一骑吗?云初二话不说,转身往旁边的小径走去,她看了,这条小径上有马蹄印,刚刚腾铭定然就是从这条路上去的。   后面的马蹄轻磕,日光把身后之人的身影斜照在前方的地上,一人一马轻晃,自在的不得了。云初面无表情的一脚踩上那道影子的头,假装自己踩的是身后那张得意的脸。   左虞抱着手臂坐在马背上,勾着嘴角绕有兴致的看她气冲冲的背影,身姿娇小的人,步子即使迈得再大,看起来也还抵不过一掌马蹄印儿,更何况她那小碎步看着迈得快,实际上连头发丝儿都没动,足可见那双脚有多秀气了。   “喂!”   他懒懒低喊。   前面的人收了步子转身给他一个不泠不热的眼神,阳光在她背后,颊上已晕酡红。   左虞忽打马上前与云初并排,弯下腰把人拉到了近前,一手捏住她的肩膀牢牢掌住,一手转过她的头让她视线聚集在前方,鼻尖是淡淡的清香,眼尾是柔和的细白,他难得耐心的说着谎话:“你看,前方有山,山上有的可不一定都是寺庙,更多的是吃人的野兽。”   云初很热,耳下已见细汗,她从未离男子这般近过,一惯清明的脑子都有些糊涂了,情急之下,倔强占了上风,干巴巴道:“谁吃谁还不一定呢。”   左虞呼吸一滞,紧接着闷声低笑,胸腔震动扰人,云初的脑子更糊涂了,南府里这么多时日的相处,也不及他今日这一时半会儿笑得多,真不知道有什么可笑的,不分时令的傻子。   终于笑够了。左虞二话不说,拎着云初的后颈子,三下五除二的把人扯到身前,一只胳膊横亘着,轻夹马腹,往刚刚指的那条山道上冲去。   云初短暂的腾空混沌之后甚至来不及细想她现在正在一个男人的怀里,而是急道:“你不是说山上有野兽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写不出来二更了,勿等。   借着踏青之名,实际上想让云初开心的世子爷其实还是很男人的 第33章   “你不是说你比野兽更厉害吗?既然如此, 怕什么。”   云初哑然, 发呆了许久又忽然泄了气,懊恼今日的自己为何频频占下风。可很快这种情绪便抛诸脑后,皆因她松懈的肩膀无缝贴合了身后坚硬的胸膛,身前还有两条粗粝的臂膀紧紧交握, 上上下下的抖动着缰绳催动快马。   她白着脸屏住呼吸,死死的不敢动弹, 生怕那双握着缰绳的手稍有差池便会擦到她的胸前。   如果他敢.....云初眼眶微红的想,自己怕是要以一死才能保持清白了。   左虞寻了个空低头觑了一眼身前僵硬的人, 朗声似嘲笑:“爷真是不明白, 一个人卖了身契的姑娘,身上怎么还摆脱不了以前那些矫揉造作的姿态, 不嫌累得慌。”   云初气得说不出话, 却在心里骂了他一万遍, 王室花费十来年心血打造的贵女,一言一行都是云江女子争相模仿的人, 到了这等粗人嘴里, 竟然成了娇柔造作, 当真是不可理喻。   他猛得加快速度,马向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云初措手不及狠狠的又跌回了身后之人的怀里。   “嗯,孺子可教,现在可要比方才鲜活多了......嘶!”   左虞没高兴太久,只因云初颠簸退后的时候, 头顶重重的磕在了他的下巴上,偏他还笑的肆意:“以往你对爷不满的时候,胆子虽大,却也只敢隐晦的耍下小聪明,今日这一撞,可有把你心中的怨气都撞散了?”   云初向来十分注重仪态,头发被这么一撞,散了几绺下来,她也无心去管,只因这么一歪身,胸前安全了,不必时时揪心。   她忍着马上一下一下的颠簸,不管不顾的把手心里冷汗混着泥土的脏污反手糊在了身后之人的衣服上,心里才稍微痛快了点儿。   扭头去看周围的环境,这里距来时的地方已经很远,似乎不是回小山丘的路,身下小径狭窄,前方林木绿树成荫极是茂密,莫非这人真是要去山上?   所料不错,策马疾行一路,身下的小径初始狭窄,越往前却渐渐宽敞起来,及至最后马停的时候,马蹄已是哒哒作响——脚下之路已然换成了石板路。   左虞率先下马,接着伸出一只手递给晕淘淘不知身在何处的人,他眼中含笑,眼尾微微上挑,一只朱红阔袖上的回云纹掩饰不住的生着暗暗的金光,十足的翩翩佳公子模样。   云初做不出当众翻白眼的举动,形势当前,她伸出一只胳膊搭在那只大掌上,那人顺手一扯,手上聚着力道,把她稳稳的放在了地上。   手松开之后,云初的腿还在发软,正好身后是一棵松树,她借力上在面靠了一下,试图缓解一路以来的紧张。   好一会儿,她见左虞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看,勉强给了个镇定的笑:“这松树底下,倒是挺凉爽,歇得人都犯懒了。”   左虞“嗯”一声,没拆穿她,继续道:“歇好了就跟上。”   石板路边上的松树足有一成年男子那么宽,从树脚下延伸出一条不规则的青石板路,蜿蜒向上,路两旁开着不知名的野花,看着相当的赏心悦目。   云初从下了小山丘开始,就一直不明白此行的目的,可现下已然被人带到了这里,只得依言跟在后面。   正午时分,外面炽热,林间却十分阴凉,斑驳树影倾斜,照在前方高大的身影上,无端让人生出一种天塌下来都会有人顶着的安心感。   两人不紧不慢的一层层的往上走,当真像是来郊外春游那么闲适。   左虞负手走在前面,隔一会儿就回头看一下,看她并未拖后腿,表现的十分不满:“本世子的名头竟然还比不过山中猛兽让人心生惧意。”   云初嘴角一抿,这里的石板与石板间连根杂草也无,想来定是有人清扫的,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前方也是有人家的,偏偏这人非要拿山中猛兽那一套来唬人。   她停了步子,冲了前方的人道:“世子哪里话,您的威风只增不减,岂是区区一两只猛兽可以相提并论的。”   左虞也停下步子,转过身来,等她一步一步到跟前打算继续往上的时候,长腿一伸,把前路挡得严严实实,一幅要把话说个清楚的样子:“你是说本世子比猛兽还吓人?”   云初觑他一眼,十分谦虚道:“世子天资聪颖,洞察力十分敏锐,奴婢自愧不如。”   左虞冷冷瞧她半晌,突然抬手,云初以为他要打人,连忙往后退一步,不防脚下踩空,一个趔趄之下,自己的衣领子已被人揽住,两人位置调换,她被推到了他前面。   与此同时,额头上被人重重弹了一指:“爷要有心拿捏你,以你这牙尖嘴利的性子,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云初迅速脱身,快步往上走了几个石板,这下已然转换了局势,只听她道:“男女授受不亲,还请世子爷沉稳些,不要对奴婢动手动脚。”   她站在上首,姿容浅浅,眼中带着三分羞赧,四分无措,但那一身气势却不并不比贵胄公子弱上几分,左虞轻笑出声,这幅跳脚的模样当真是让他十分惊艳。   云初见他笑,心里更慌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尤其是对上左虞那一双桃花眼,她便觉得若不拿出王女气势的话,心里的那点慌张便会被四周的清风一吹,弥漫至全身。   左虞凉凉的看她一眼,不去理会她强加给自己的罪名,淡淡道:“果真是欠收拾。”   云初愕然。   此后的路,两人都不再说话,一路安安静静走了不多会儿,终于在排排树影里见到了一座红砖黑瓦的房子,鼻尖传来似有若无的禅香。   到得近前,才发现这是一座不太恢弘的寺庙。庙门极小,只单独两扇,一看便是经过多年风雨摧残过后的老旧,但那门上的铜铃难得一尘不染,光亮如新。   庙门口有个供奉香火的案桌,上面摆着一个铜鼎,里面寥寥插着几根香,眼下正要燃烧殆尽,云初从旁边经过的时候看了一眼,里面的香灰也不厚。   自打出了林子,左虞的步子便如往常一般,三两步便把云初远远的甩在身后,自顾自的进了庙中。开门的小和尚十分有悲悯情怀,开着门,直到云初踏过门槛,才转身把门关上,一路引着她往里面去。   庙里面的布局依旧清淡,云初左看又看,也没见那抹朱红色的身影,不由道:“请问师父,刚刚在我之前进来的那位公子可有同你说往何处去了?”   小和尚双手合十,向她作了一揖:“刚刚那位公子是住持的故人,想必这会正在住持的院子里,施主可以在此处稍事休息。”   说完之后,小和尚便消失在了,独留云初一人在这空荡荡的大殿里,对着高高在上的佛像出神。   庙里极静,她望着那窗棂,又想到了马上那张宽阔厚实的胸膛和石板路上两人不太愉快的对话,以及此前数日,她与那个世子爷之间相处的点点滴滴,她得承认他说得对,在连续无情处罚了两个婢女的世子手下,她一路以来,堪称顺风顺水,而自己也是无形中仗着他的纵容才活得这般恣意。   小和尚匆匆端着几个盘子从堂前过,随意一瞥,见那个女施主单薄的跪在垫子上,双手撑地,向上首的佛像深深一拜。   云初轻声道:“我向佛祖忏悔。”   至于忏悔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   外面突然响起了一声浑厚的钟声,云初一惊,侧头一看,却不知身边何时站了个人。   她抬头,轻声叫了一声:“世子爷。”   左虞盯着她的脸色看了半晌,出声道:“起来,去吃午饭。”   午饭是在住持的院子里进行的,清一色的素斋,因为有贵客上门,厨房显然花了大功夫,用豆腐做出不少与肉食口味相近的菜,味道足以以假乱真。   云初怀疑,他这么急匆匆的赶来只是为了蹭上这一顿斋饭,毕竟李姑姑的厨艺再好,这两日也是要吃素的,那么这一下的素菜,又有哪一家能比得过庙里的斋饭呢。   吃过午饭,云初原以为会原路返回,没想到那人又带着自己回到了大殿,就着原来那个垫子往上盘腿一坐,便闭着眼小憩。   云初搞不懂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肩:“世子,咱们何时回去?”   左虞未睁眼,仍旧静静坐着,伸出右手指了指旁边的垫子,示意她坐下:“为时尚早,听完住持的佛经再说。”   果不其然,他刚说这句话,便见殿后现出一人来,正是刚刚一同进过午饭的住持。住持虽胡须已白,可依旧精神矍铄,慈爱的看了她一眼,便在靠近佛像的垫子上坐下,闭着眼开始诵经。   闭上了眼,其他的感官便敏锐了许多,住持浑厚的声音不大不小的充斥着大殿,说得全是一些听不懂的高深之语,可这又是佛家净地,需得心诚,云初合着的薄薄眼皮下,眼珠兀自转个不停,只觉得鼻尖的香味似乎更浓郁了些。   住持的经书一念便是许久,等到结束的时候,云初觉得脑子被经文熏陶的都有些迟钝了,不然为什么她一睁眼,便见原本应该老老实实听经书的人,正靠在殿门口望着她呢。   住持收起木鱼,并不以为忤,有着出家人才有豁达与包容,笑道:“你们二位,站着的人心不静人也不静,坐着的人静了心却不静,看来我这佛经并没能平息二位心中烦忧。”   云初脸上有被洞悉的尴尬,垂首致歉,却听身后人无所谓道:“和尚,无欲无求才能称之为静,人生苦短,尚且刚刚食髓知味,照你这么说,我不如剃了发来你这庙里与你作伴。”   住持但笑不语。   左虞冲跪着的人勾勾手:“发什么呆,走了。和尚,改日再来看你。”   一行人在郊外呆了足足三天,除了头天那莫名其妙的寺庙之旅外,其他两天,云初连左虞的影子都没见到,感觉这人跟凭空失踪了一样,有心留意,却被忙得脚不沾地的李姑姑拉过去打下手,毕竟这么多人都指着她一个人吃饭。   便李姑姑显然是找错了人,在云初连续打翻了两个盘子之后,终于被暴躁中李姑姑送神一样的送走了,好在队伍里有人猎了野味烧了肉吃,算是减少了一点负担。   一行人住得是临时搭建的帐篷,云初和李姑姑住一间,后者白日里累了,沾着床倒头就睡。徒留云初一人忍着身上的不适在那里翻来覆去。   她素来喜洁,帐篷里充斥着油烟味,身上又有汗意难以入眠。想了想,独自起身去了外面,打算去灶台那里看看还有没热水,将就着擦一擦。   外面有人巡逻,云初指了指灶台的方向,便抬步往那边去。她运气好,李姑姑离开前特意烧了一锅热水留着,热度刚刚好。   云初拿出帕子沾了水,小心翼翼解了一颗扣了,把脖子和脸擦了擦,夜里清凉,水一沾到皮肤上便迅速被风带走水汽,还有些冷意,又擦了几下,才把帕子放在旁边,笨手笨脚的扣扣子。   做完这些,她把原来的盖子盖上,才转身往回走,冷不丁撞进一人的怀里。   来人堵住了她即将出口的尖叫,目光沉沉的看向她:“这么晚,你在这里干什么?”   云初听见熟悉的声音瞬间松了口气,她挥了挥手中帕子,意思不言而喻。   掌中的呼吸绵软,左虞能感觉到两瓣软软的唇在掌中轻轻滑过,他的视线在她没来及扣好的领口那里停了一瞬,蓦然放开了她。   “回去吧。”   云初慌不择路的离开,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   左虞站在帐篷形成的阴影里,看她衣衫完的又跑了回来,抱臂挑了挑眉:“特意在这里等我?”   云初本想立时反驳,却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锅热水应该是李姑姑特意给晚归的主子的留的,也难怪这个时候两人会遇到,只不过这热水被她捷足先登了。   她憋了一会儿,才轻声开口:“世子可用饭了?”   这么晚回来,灶上也没有饭菜,不知道是不是还饿着肚子。   月色清辉,它笼罩着的佳人极为不自在的开口,一又明眸闪闪烁烁,仿佛说出来的话不是简单的关怀,而是不知道怎么表达的情意。   左虞一双极亮的狐狸眼直勾勾的盯着她,一手撑在灶台上,一手屈起来,声音低柔,生怕惊扰了洞若观火的月亮。   他笑得极张扬:“饿不饿不知道,爷只知道,”他点了点心口,“这里跳得厉害。”   他又说:“要不你过来听听?”   云初视线随着他的手落在他胸口,傻着眼看了片刻,瞪他一眼,转身跑了,仿佛后面真有洪水猛兽。   左虞心里发烫,他没记错的话,这是那个矫情的小婢女,头一次明目张胆的关心。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这章感情写得纠结又隐晦,不知道泥萌能不能感受到两人的变化......感觉不出来就是我文笔太辣鸡。   总之,下章或许下下章,要搞大事了。感谢在2020-02-25 20:14:02~2020-02-26 22:24: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繁花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天明之后, 短暂的郊游之行结束, 大部队极有秩序的开拔。   早在车队最开始搬东西的时候,云初就十分自然且快速的钻进了马车,她坐在马车里静静的听着外面的忙碌声,实际上脑子里全都是昨夜里明亮的星辰、低沉的笑声, 扰了她一整夜,也挥之不去。   她摸着红烫的脸颊, 迟钝的想,她大概是着了魔了。   此时, 外面传来一阵高声的询问, 腾铭问周围的人有没有见到阿眠。云初听了半晌,大家都说没看见, 她暗自松了口气, 却又不知道为什么, 心虚的把马车的帘子掖紧了些。   约莫过了半柱香,马车下的轮子开始动了, 紧接着就传来极为规律且严整的脚步声, 与来时并无二致, 这是真正的踏上归途了。   云初听着车马声,总觉得有些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她在继续发呆之前突然想到:李姑姑还没上车。   队伍里就两个女眷,该不会是把李姑姑忘了吧!   想到此,云初也顾不上别的了,急忙撩开车窗, 她记得马车旁边是有人跟随的,问问便知。可看到车窗外的人,她那一句话竟磕磕绊绊的半天,也没说出个完整的来,这人不是走在最前面吗,什么时候竟和马车一同前行了。   恰巧左虞听见动静,偏头看了过来,还是那幅嚣张的面孔,一点也不知道掩饰为何物。   他看着云初道:“反省好了?”   云初一愣,着了他的道儿:“什么?”   左虞放肆一笑,突然间凑近她,低声道:“一大早藏进马车里躲着我,不是在反省昨夜的落荒而逃吗?”   论脸皮,云初自认为这一辈子都赶不上眼前这位世子爷了。   只是当下,她没顾得上去想脸皮的问题,在这种与礼节背道而驰的场面里,她被问了个措手不及,以致于她真的在想,昨夜里的自己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说,落荒而逃了。   没等她想多久,身边又有旁人驾马而来,约是禀报事情的。   云初一瞬间清醒,恼怒自己着了道儿的同时,迅速端出一副商讨公事的语气来,她想起自己露面的目的:“世子可知道李姑姑现在人在何处?来时同乘一车,怎的回去不见人?”   可惜被问之人很是繁忙,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她的话。云初想了想,放下了帘子,打算下车去找找。   甫一走到马车门口,与从外闯进来的人撞了个满怀,没有防备之下,十分狼狈的倒在了车厢里,好在南府的马车颇为豪华,地上都铺了绒毯,没有痛感,可这般狼狈的情形,在云初的生命里已是罕见了。   闯进来的人没有半分歉疚,反到看热闹似的说了句:“傻子。”   嘴上无情,手却先嘴一步,十分迅速的把人从地上拉了起来。   云初心头火起,正要出声质问,便见这位始作俑者小心的抬起了她的手掌,两边细细看了一会儿,确认没有伤到哪里之后,才放心的坐了下来。   云初心头的那一簇火苗,嗖的一下,灭了。   她端正了身子,坐到了左虞对面,轻咳一声,低声道:“世子殿下好好的马不骑,屈居在小小的马车里,不知有何贵干?”   左虞两腿撑着手,闲适的靠在车壁上,闭着眼道:“李姑姑在京中时便经常与我母妃一同出游,她来去皆是骑马的,如今机会正好,怎会放过。”   原来如此。云初看他一眼,见他解释完这一句便不再说话了,蓦然反应过来刚刚她的话,他全都听在耳里。   她见他闭着眼,眼下肉眼可见的一片青色,想来这几日是累着了,便十分知趣的不去打扰他歇息。   左虞闻着车里的清香,很快便安然睡去,一路行到南府,马车陡然停下的时候,他才倏然睁眼。   入目是云初寂静的侧颜。   他不出声,外面也没人敢叫他。左虞盯了一会儿云初的侧脸,突然道:“过几天,爷再带你出去玩儿,顺便带你看场好戏。”   他说完,视线便放到小几上的茶壶上。   云初乖觉的伸手去倒茶,去被左虞拦住,自己倒了一杯出来,一饮而尽。放下杯子的时候,听他道:“你现在都爬到爷的头上来了,爷怎敢使唤你,还是自己来的好。”   云初揪了揪帕子,不明白这人何出此言,想问一句,可惜左虞早已出了马车,只余车帘在眼前晃啊晃的。   清风阁里,云初一回来,清泉和清涧两人便围着她叽叽咋咋说个没完没了,让她误以为自己出去的是三年,而不是三天。   清泉道:“自小到大,奴婢从未与小姐分开这么长时间,这几日都没睡个好觉。”   清涧也道:“是啊是啊,小姐这些天不在,奴婢吃饭都不香了......对了,奴婢又学了几个菜,今日就做给小姐尝尝。”   云初一一应下,顺便说了句:“那我过几天再要离府,你们不是又得寝食难安了?”   果然,清泉极有危机感的一怔,马上问道:“五天后可就是两国大婚了,衡公子叮嘱小姐呆在南府等他来接的,您要去哪?”   她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云初,五日后,便是明越迎娶“自己”的日子,届时十里红妆,云江的送亲队伍必定会经过南岐到达岷行边境,与明越的迎亲队伍汇合。那个时候是“自己”进入岷行的日子,也是自己回王宫的日子。   虽然她不知道云衡会以什么计策来让这场偷龙换凤的戏落幕,但她知道,这是云衡的铁血手段之下给出的让步:联姻摆平,她必须随他回宫。   夜里,云初一个人在南府里游荡,从清风阁走到前厅,又辗转至后院、花园,最后又绕到了兵器架那里,走到旁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自从她被点去了镜南堂,这个兵器架便换了人打扫,不知道刘必福是怎么想的,分明知道这架子高,上面的兵器又危险,还不知悔改的派婢女来当值。   眼下,那个小婢女也是同她当时一样,趁着夜间无人的时候来打扫,也如同当时的清泉一样,费力的够着上面一层,再上面一层,蹦蹦跳跳的,看着有几分可爱伶俐。   云初支着下巴指点她:“去同别人要根棍子,绑上抹布再擦拭,便不用如同这般跳得累脚。”   石桌上面有棵大槐树,枝繁夜茂的,在夜间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她突然间开口,吓得小婢女警惕的四周查看。   云初没起身,在她望向这边的时候,又开口道:“为何要在晚上来打扫,白日里不是更便利吗?”   小婢女这下知道人在树下,也不慌了,手中的动作放慢了下来,边与云初闲聊道:“姐姐想来进府的时间不久,不知道这兵器架当值的讲究。”   云初“哦”了一声,没说自己便是这府中第一个在兵器架当值的人,反倒极有兴趣的讨教:“擦拭一个半旧不新的兵器架还有什么讲究?”   那小婢女想来极是不喜欢她嘴里说的“半旧不新”这个词,冷落了她一会儿没说话,过了会儿自己又忍不住了:“你知道阿眠姐姐吗?”   云初点点头,又想到那小婢女看不见,正要张嘴应答,对方又急不可耐的继续道:“想来你才进府,约莫是不知道的。阿眠姐姐是唯一一个接近了世子却没有被拖出去打板子的女人,不仅如此,她还得了世子爷青眼,被钦点到了镜南堂,成了世子爷的贴身婢女!”   云初情不自禁的跟着她的情绪走,这么一想,自己好像还真的一开始就得了那位脸皮极厚的世子的亲眼?   可是这和兵器架又有什么关系,这差事不都是由刘总管一手安排的么。   那婢女是个讲故事的好手,勾得云初都迫不及待的想听下面的缘由了,便把上面一句话问了出来。   听她问完,小婢女兵器架也不擦了,把帕子随意的搭在那里,以分享秘密的姿态小声道:“这才是我要说的重点,阿眠姐姐她一开始进府的时候,第一份差事,也是唯一一份差事,就是在兵器架这里当值呀,而且,她都是反其道而行,都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擦拭,所以后来才得了世子爷的赏识与爱重。”   云初听得惊心动魄,万万没想到,自己当时只是为了掩藏身份的低调之举,在这些小婢女眼中竟传得神乎其神。受之有愧,受之有愧。   不过她似乎感慨错了。   又听那小婢女道:“既然阿眠姐姐因为这个一朝飞上枝头,说不定下一个去伺候世子的,就成了我呢?”   语气难掩娇羞,又带着怅惘:“可惜抢这个差事的人多如牛毛,硬是花了我娘给我攒的嫁妆,才求得刘总管把我安排过来的,因为这,我一直受排挤......排挤就排挤,我才不会把差事让出去呢,等我当上了主子,她们才眼红呢。”   云初的手又被无处不在蚊子咬了一口,奇痒无比的感觉都没能阻止她暗叹一声:志向伟大。   她想,要是世子听到了这一声衷肠,也不知作何感受。   这个念头刚闪过,她便觉得身边带起一阵风,是行走间的衣料摆动,有人悄无声息的坐在了她旁边。   云初打了个激灵,不敢回头看,正欲起身离开,却被人拉着袖子不让走。   来人好整以暇的与她讨论:“原来你当时竟存了这份接近我的心思,说说看,给了刘必福多少银子?回头爷帮你找他要回来。”   他声极轻,几乎贴在云初的耳边,却不妨碍云初听出里面的作弄来。   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我真的蛮喜欢这一对。每当认识到这件事的时候,都是我在为自己的断更深深忏悔的时候/(ㄒoㄒ)/~~ 第35章   老槐树与兵器架相隔不远, 静静立在墨色深重的院子里, 然而因为某个人寂静无声的突然闯入,倒像是平白在两者之间划了一刀,竖立起了深深的屏障,一边是小婢女心无旁骛的碎碎念, 一边藏在黑夜里的两人暗自较劲。   云初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隔出一点距离来。想起刚刚小婢女的话, 也不知他听了多少去了,上来便歪曲旁人的意思, 这份气急的情绪刚起, 忽得又生出一种狡黠的心思来:“那奴婢先谢过世子爷,刘管事那里, 可是花了我所有的嫁妆钱, 还望世子说话算话。”   话一说完, 云初极其耐心的等了一会儿左虞的应答,见他久久不应, 面上难得浮起一丝略胜一筹的得意来。   习武之人, 感官极其敏锐, 纵使夜色漆黑,便也不妨碍左虞把云初的神色尽收眼中, 他没有出声去破坏那一丝小女儿家的嗔怒,只在心中暗自盘算自己的产业,末了,竟然颇为惆怅的长叹了一声。   这等满腔愁绪出现在小霸王身上的王诡异程度堪比六月飞雪, 被惊到的除了云初,还有那个未离开的小婢女。前者早在他收音的时候,便麻利的溜之大吉,只余后者用战战兢兢又掩饰不住的欢喜腔调,激动道:“世......世子爷?”   左虞冲着落荒而逃的背影极其不满的冷哼一声,从槐树下走了出来——镜南堂的路与清风阁的路相反,他可以悄无声息的来,但必须得跨过前院才能回去。   小婢女见世子出来了,忙要跪下,正在心里盘算着要说些什么好,却见那抹英姿脚步未停的绕开她许多步,头也不回的往镜南堂去了,竟是一句话、一个眼神也没驻足,她不由得懊恼的泄了气。   逃回清风阁之后,云初才想起来,自己今夜的目的是旧地重温,顺便等一等晚归的世子,好问问他先前所说的再次出府是什么时候。五日后便是她离开的日子,如果在这之前还能出去一次,那就太好了。   她想,定是那晚的月色太过明亮,以致于她到现在还念念不忘。   独自坐在院中许久,还是决定去一趟镜南堂。   左虞刚刚沐浴完,见到刚刚的惊弓之鸟又出现在眼前,颇有几分讶色,但也没管她,径自拿了一本书斜躺在窗前的榻上悠然的看了起来。   夏日已然逼近,仿佛这个季节对女人的宽容性比对男人要高的多,云初还穿着对襟薄褂,榻上之人却只着一件宽松的薄衫,这等穿在里面的衣物倒是低调,只有极简的素白,但偏偏他不好好穿,前襟那里随意的敞着,几缕湿发凌乱的搭在肩上,胸前那里已然被濡湿了一小块儿。   云初默默把视线转向书架。   屋内烛火明亮,榻上传来一声慵懒的低音:“找爷有事?”   云初轻声的“嗯”了一声。   左虞把手中的书一合,随意往身后一抛,而后便听见重物落下的声音,书准确无误的掉在了书案上,他拍了拍榻沿,示意她:“过来说。”   云初依言走过去,却没如他所说坐在榻沿,而是搬了个凳子坐在了侧面。   左虞冷眼看着她把自己的话当成了耳边风,却也随她去了:“何事找我?”   “世子上次说要再带奴婢出府一次,不知日子可有定下来?”说的是过两天,可到底是过几天?   原来是这事儿,左虞眯起眼,板着脸训斥道:“成天不好好当差,脑子里净想着出门瞎玩。”话虽如此说,但那语气却没有一点责难的意思,反倒是带着一点掩饰不住的笑意。   云初发现自己越发能通过左虞的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从而在第一时间感知到他的情绪,但这并不妨碍她一点都不怕他的事实,且两人在这方面不约而同的保持了一种相处默契。   想到以后这种日子不会再有,云初更是对他保有了十二分的宽容,她温温的笑道:“是啊,成天就想着玩儿,所以世子爷的话到底还作不作数?”   这语气温柔罕见,令左虞不由得微微一怔,身体如同浸染在三月的春风里。人都说三月的春风似剪刀,他在这一瞬间清晰的感觉到,眼前之人,是一把不折不扣的温柔刀。   他坐起了身与她平视,目光定定的锁住她:“爷说过的话,自然是言出必行。日子已然定好,就在五日后。”   也是五日后?那可真是撞上了,如果她早些去,云衡晚些来的话,应该就可以了吧......一定可以。   想到此,云初的心里稍稍安慰了些。她道:“那奴婢便不打扰世子歇息了。只是,躺着看书的话,对眼神儿不好且十分影响姿态,世子还是注意些的好。”   瞧瞧瞧瞧,给个好脸色便要骑到头上来了。   云初愉悦的转身,刚走到门口,左虞却又极其威严的在她身后道:“站住!”   夜里静谧,本来人的思绪就会比平日慢上一会儿,他突兀的一嗓子直接把云初吓的一个激灵,脸色苍白的转过了身,惊魂未定的看向他,清棱棱的大眼里满是被吓到之后的无措。   左虞也意识到了,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放轻了声音,仿佛安抚她般,含着声儿道:“过来我看看。”   直到现在,云初才开始反思,当时自己在夜里扮鬼吓他是不是太过于简单了。想归想,她淡着一脸走了回去,也懒得说话了。   左虞拉起她的袖子往上掳了掳,只见原本比白玉还细嫩的皮肤上,密密麻麻的全是红点,有的已经肿了好大的包,看着很是触目惊心。   左虞眉头皱成三条线:“让你晚上到处跑,还有闲情逸致去槐树下喂蚊子,得亏蚊子不吃人,不然你就该庆幸自己还留着一条命。”   云初情绪上来,一时没顾上提前擦药,驱蚊的香包也没带在身上,刚刚回到清风阁的时候也忘了这件事,眼下胳膊被放在灯下,凉风轻吹,那种抑制不住的麻痒感又如洪水般涌了上来。   “没事,奴婢回去自己擦药,很快就好。”   左虞没听她的,迅速起身去书案后头拿了一个瓶子出来,用下巴抬了抬软榻,指挥道:“上去。”   云初看着他手中的瓶子,联想到上次让她彻夜未眠的伤药,头皮一麻,转身欲走:“不了不了,寻常的止痒膏药就好,我一介奴婢,用这等贵重药物,实在是暴殄天物。”   左虞见她这般反应,电光火石间同她想到了一处,不由得脸更黑了,强自把人按在了榻上,打开盖子没好气道:“这药是军中常备,夜间突袭埋伏的时候蚊虫极多,不接触伤口不疼,你慌什么慌。”   “哦,对了”,他似笑非笑道:“这药是太医院专门为军中将士研制的,一视同仕,不是只有本世子一人用,所以你放心,你有福消受。”   云初:......   她只能用沉默和顺从来掩饰突如其来的尴尬和心虚。   这药确实有效,涂上去清清凉凉的,麻痒的感觉立时消散不少。   左虞坐在云初搬来的凳子上,低着头用纱布给她上药,目光专注而虔诚,仿佛这是一件并不需要思考,下意识便要做的事。   云初垂头,那双大多数时候都盛气凌人的桃花眼只能看到纤长的睫毛和眼尾,本应是握刀纵马的大掌,此时熟练的卷着纱布,因为动作放得轻而扎实,手背上的骨节便十分的突兀。   她沉沉的想,原来将军之手竟可以温柔至斯。   “腿!”   左虞抬眼,见云初的神思早不知道游离到何处去了,莫名又是一阵怒其不争。   云初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让她把腿伸出来看看之后,只愣愣的盯了他的半晌,最后默不作声的放下袖子,一把推开他,快步离开了镜南堂。   回去之后,云初叫来清泉给她上药。这一身的红肿肯定是瞒不过这两个贴身跟着她的人。清涧做这些事是做惯了的,拿过药瓶先是看了看胳膊,见上面已然擦了药,不由得惊道:“小姐......”   云初的身子金贵,除了清泉清涧之外,一应照应向来从不假手他人,这要是在云江宫里还好,可是在这南府,除了她们俩,还有谁能给小姐上药?   对着两双惊慌的欲以死谢罪的眼睛,云初突然生出一种大逆不道的感觉,她勉强抑制住心中的波澜,面上一幅淡定的模样,心里的诗书礼仪早已抛出了万丈远,一本正经的说瞎话:“慌什么,晚间去找了李姑姑随意聊了会儿天......毕竟马上要离了南府,从此以后就再也吃不到合心意的北方点心了。”   清涧正想着自己晚间也在缠着李姑姑讨教,竟然没碰上,便又听自家小姐道:“去得晚了些,便咬了这一身,好在李姑姑细致给我上了药,走之前定要想办法表一下谢意。”   清涧连连点头,清泉料想腿上定然是没上药的,一看果然红肿如初。   她编细细擦药边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云江女儿的腿也是不遑多让了。小姐的腿更是万般珍贵,未来驸马纵然得是天人之姿,才配一看。”   云江风俗,未婚女儿家的腿除了自家夫婿以外,万万不可示外人的,皆因云江水好,养得一身冰肌玉骨,只有成亲之时的新房里,才能知道那双玉腿到底是多么的颠倒众生。   云初抿唇不语,清涧随身带着的药膏里洛神花香扑鼻,但她的脑海里,却只记得方才那极具侵略性的冷冽薄荷香。   作者有话要说:  那啥,腿这个事儿,我编的:-D   ps.说好的大事儿还没搞,两人还一直在这里谈恋爱,希望下章能搞上大事,我觉得你们可能已经猜到要搞什么大事了,但是!(看了你就知道了:-D) 第36章   在老实等待云衡来接和蠢蠢欲动同左虞出游之间, 云初经过五天的煎熬抉择, 最终还是遵从了自己的内心。   五月初八,一个注定不同于往日的日子。   一大早,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轻轻的下了下来,声音不大, 屋内睡着的人尚且无知无觉。   清涧轻手轻脚的把清风阁的窗子小小的支开一道缝,透点风进来——一场春雨一场暖, 近日天气愈发炎热,即使下了一点小雨, 依旧让人觉得闷热的慌。   几缕微风透出窗子飘到内室, 云初本来睡得好好的,这下反倒醒了。兜被坐了起来, 只穿着一身素锦中衣快步走到窗前, 外面密密麻麻的雨丝未见停歇, 地面上已有温意。   她呆呆看了一会儿,一言不发的扭身回去, 心头涌起了一股类似于失望却又觉得合该如此的复杂情绪。   外面的清涧听见动静, 早早的端了热水进来, 清泉捧着衣服在一边服侍穿衣,清涧递了帕子过来欲要给云初擦脸, 却被她顺手接了过来随意擦了擦手。   清涧笑了一声,正要提醒说这是擦脸的,却见云初低头看见了身上的衣服之后,让清泉重新换一件。   因为云衡早有吩咐, 且主仆三人也在心里达成了默契今日会回云江,是以清涧今天拿出来的衣服不是南府统一的衣服,而是一件比较华贵的绣花纹锦长裙。   清泉想得周到,从南府出去之后,自家小姐定是会见到跟着云衡一同来的云江护卫,打扮体面些才符合自家小姐一贯的作风。   即使在南府里要统一穿一样的衣裳,可自家小姐的这件,从料子到做工,都是私下单独花了银子沅城最好的成衣铺子订做的,外表看着与众多下人一般无二,实际上有见识的人一看便能识出其中差别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只不过,南府的下人大多都见识浅,即使是觉出些不同来,也只当是云初爱俏私下里改动了的,这点子理由往往同“主子身边的人”是前后脚,格外的有说服力,是以大家早已见怪不怪。而比较有见的主子却是个女人勿近的爷们儿,能看出衣裳上的纹路是横是竖都不错了。   清泉以为她是忘记了今天的日子,犹豫着提醒道:“小姐,今儿可是要回去云江的呢......”   云初很坚持:“我知道,等云衡来了我再换衣服也不迟,反正到时候这南府定然是都被他掌控了的,我换件衣服的时辰总是能给我匀出来的。”   清涧看她脸色不对,默默收回了帕子,而清泉在短暂的疑惑之后便顺从了:“那小姐今天想穿哪件?”   云初指了指挂在椅子上的那件天青色衣裳:“今天还穿它吧。”   外面的渐小,但是还没停。   云初站在院子里的树下,就着脸上凉凉的雨丝,想着今日之约到底能不能成行,她望着那剪都剪不断的雨,心道这景倒确是应了自己了。   屋内是清泉和清涧两人磕磕绊绊收拾行李的声音,夹杂着两人的低语:“我总觉得小姐今天有些不对劲儿。”   清涧手里拿着布巾用手肘撞了撞清泉,清泉正在擦面前骨瓷茶具里的水珠,把一套茶具仔细摆放到檀木盒子里之后,才忧心忡忡回道:“我也发现了,往常出来沅城也有比这呆得更久的时候,小姐也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面不改色的,难不成这南府别具一格所以才让小姐生出了离愁别绪。”   说着,两人对望一眼却又觉得说不过去。   清泉叹道:“只盼着衡公子今日能早些来。”   清涧虽然觉得她说得也是自己想的,但就是想翻个白眼。   两人手脚很快,但清风阁里云初起居的东西比较多,当下不再言语敛起了心思专注的收拾,所以当听到左虞的声音出现在清风阁的时候,那惊吓不比六月惊雷来得小,清涧差点失手摔碎了手中的琉璃镜子。   万年讨厌矫揉造作的左世子爷今日破天荒的撑了一把伞。   那伞在头顶上遮了许久,云初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脸上没有湿意了,头一反应是雨终于停了,欣喜的抬头望天却只看到了黑漆漆的油纸。   左虞捕捉到了那一瞬间的娇艳,只当是面前这人感动傻了,心情十分舒畅的表明来意:“爷来接你了。”   云初此时的心情就如同伞下的晴空,热烈且晕眩。   她几乎可以对那媲美棺材般丑陋的雨伞视而不见,只知道现在这个情景是自己等了许久的,伞下的两人肩挨着肩,她努力压嘴想要上翘的嘴角,只盯着眼前宽阔的胸膛,低声道:“那便走吧。”   屋内的两人捂着胸口贴在门后头,见左虞走了才又敢大口喘气,清泉又旧事重提:“真希望衡公子现在就来,也不知道世子把小姐叫走是何意,我这心里总是不安。”   清涧安慰她:“你先收拾着,我去看看。”说着推开了门往外边去了。   她去灶上转了一圈,李姑姑见她过来了,顺手把一块新出锅的锅包肉塞进了嘴里,问道:“不是说告几日假吗,怎么又来了?”   清涧趁着嚼肉的时候,努力想着话头:“是啊,这不就准备走了,再来看看今天又有什么好吃的。”   李姑姑笑骂道:“你个馋丫头!姑姑我几时亏待过你了,不过今日主子不回来用饭,硬菜是少了些,索性你也不在府里,倒正好省了惦记。”   清涧听完心里一个咯噔,面上嘻嘻道:“世子爷又不回来用饭啊。”   李姑姑瞥了她一眼,诧异她今日难得关心起了主子行踪:“世子今日出去打猎去了,外面的野味儿多鲜呐。”   清涧连连点头,又笑了两句,忙不跌的跑了出来,一路上她都在想刚刚自家小姐同世子爷在屋外的对话,听那语气,两人像是约好的,但小姐明明知道今日......   清涧的步子慢了下来,想到刚刚从门缝里偷偷看到的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万年迟钝的脑子奇异的闪出一丝逼近重点的真相来。   她家小姐怕不是喜欢上了这个冷面世子爷吧。   回来之后,清涧显然不在状况,面对清泉的连声问询,她决定这件事谁都不告诉,想必小姐也是这个意思所以才把她们都瞒了下来的。   她推着清泉继续收拾东西,边道:“世子爷带着小姐出门有事去了,刘管事说一会儿就回来,咱们赶紧先收拾着吧。”   令清泉没想到的是,这个“一会儿”竟是从早上等到了下午。   午时一刻,一队软盔白甲的轻骑忽然间出现在南府门外,不等门房上前,便迅速推门而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领着护卫的刘必福一众人围了起来。   两方人对峙之时,后来走出一人来,一身白甲佩窄刀,赫然是上次光顾过南府的云衡。   刘必福那张惯常带笑的老脸此时尽是嘲讽:“上次见云公子还是与我家世子商讨睦邻之时,好一个翩翩佳公子。今 日兵甲相见,围我南府藐视威仪,敢问你云江可是要与我南岐作对不成?”   云衡一挥手,身后亲信早得了命令,如鸟散开进了后院。   他不欲与刘必福这等奴才多费口舌,但想到这次计划周全,总该要有人带个话给左虞才是,便道:“纵使你南府再威仪又如何,我照样如入无人之境,我此行只为找人,并不要尔等性命,又何来作对之说,且你主子此时正忙着看我予他精心布置的好戏,想必日后也会感激我的。”   论口才,刘必福在恭维奉承上堪称大拿,论吵架,便如同被人掐着脖子的公鸭,哆嗦半天也无法说出连贯的叫骂词来。且云衡人多势众,牢牢的制住他们动弹不得,众人皆是噤弱寒蝉,从底气上就差了一大截。   没多久,还不见人出来,云衡便自进了后门拐去了清风阁。   待见着整齐的行李和两个丫鬟,却独独不见了云初时,云衡立马眼皮一跳,预感到不好,冷冰冰道:“公主呢?”   清泉跪在地上已带了哭腔:“早上世子来了一趟也不知道把小姐带去了哪里,到现在还没回来。”   左虞今日能去哪里没人比云衡更清楚了,他便是从南岷边界赶过来的,此时那里已然是利箭出鞘,重兵埋伏,只等着左虞前去送死,好来个瓮中捉鳖,甚至连死的名头都想好了——抢亲,合情合理又做到了先发制人。谁能想到最后,他竟把着云初带走了。   云衡只觉得眼前一黑,脑子里嗡嗡作响,猛得抽出身上的刀,血红着眼睛厉声质问:“不是让你们紧紧盯着她吗,结果你们倒好,人生生的从眼皮子被人掳走都不会阻拦,我要你们何用!”   清涧低着头红着眼睛不说话,清泉哭得要断过气儿去。   云衡急火上头想要斩了她们,刀在手上却又顾忌着日后云初翻脸,只得生生呕回一口血:“把她们两个给我捆了!”   说完,再不多留一刻,匆匆带着人撤出。   走过正前门的时候,刘必福见清泉清涧两人被掳了去,对着云衡激动的大骂道:“畜生!”回应他的是一白甲小将狠狠的一脚,直把他踢得倒在地上半天说不出来话。   云衡一走,府里的云江兵马迅速撤离干净,这一伙人不烧杀不抢掠,除了掳走了两人如花似玉的姑娘上,这府里竟一点痕迹也无!   刘必福喘上气儿的时候,忙指着人道:“快......快去通知世子爷!”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为了解封证明焦头烂额,我怀疑我也被关出了心理疾病......   可能下章battle,也可能是下下章 第37章   被刘必福惦记的世子爷, 此时正不慌不忙的带着云初驾马赏景。一路轻装简行, 队伍却保持着稳中有快的速度,走向不知名的地方。   这条路陌生,云初没走过,但是她心里却没有那种不知前路的警惕感, 他如何,她便如何。   左虞看似随意, 实则随时留心队伍的进度与周遭的环境,当然也包括被他强拉上马却一声未吭无比乖顺的云初。   他低头侧脸瞧她, 那双眼睛如此时的天空, 有种雨过天晴的澄澈与安详,还有一种淡然的纯净。嘴角不由得勾起一个笑来, 收紧了环在云初腰上的手, 低沉道:“怎么不问问我要带你去哪儿?”   云初闻言, 抬眼对上他戏谑的视线,轻轻道:“何必问。有世子在, 总归不会让我被歹人掳了去。”   似是而非的回答却奇异的戳中了左虞那为数不多的男子柔情, 他纵声一笑, 愉悦透过胸腔传递到了云初的心里,重重一夹马腹, 策马狂奔之际,听他在耳边道:“说得好!果真识趣,怪道爷只看着你顺眼。”   左虞一动,整支队伍仿佛都活了过来, 加快速度跟着他往前走去,云初在眼前快速掠过的树影中,心里想得却是:今日我本该有一劫,却意外因你而有了半晌欢愉,无论你带我去哪里,我都跟着你。”   走了约有一个时辰,脚下的路不再是坦途,眼前是大片的山林,沅江的某条不知名的支流也极宽阔,绕林而行,从侧边流进了不见底的丛林里。   左虞一抬手,行进的队伍整齐的停了下来,脚步声在一瞬间消失,云初蓦然坐直身子,转了转僵硬的脖子,扭头问道:“到地方了吗?”   待把周围郁郁葱葱的山林尽收眼底,她不由得狐疑看向他:“这里如此偏僻,除了树,有什么景可赏?”   而且这里太过寂静,总让人心里生出一股不太妙的毛躁感。   左虞示意队伍分成两拨,又比了个手势往两边指了指,原本密集的兵马很快悄无声息的消失在眼前,目睹了这一切安排的云初,呆愣愣的尚未明白他的用意。   左虞也不需要她明白,今日总归是带她来看戏的,无忧无虑的做个娇娇看客就好,至于其他戏台子后面的刀光剑影,知道了也只是徒增烦忧。   他翻身下马,拉着云初下来往山林里走去,拇指放在手中一声哨响,刚刚还在喷鼻息的骏马也撒着蹄子跑得不知踪影。   云初跟着左虞进了山林,回头看刚刚驻足的地方,空空荡荡,就像从未有人踏足过。她看着前方步履稳健拉着自己不断穿行在小径中的人,隐隐明白,今日之行绝非简单的郊游。   到了一处石台前,左虞停了下来。   那石台足足有半个成年男子那么高,极长,极宽,他抬起一只脚,轻松跨了上去,转身把一只手递给了站在下面的云初。   云初的手刚放上去,便被上首的力道一拉,整个人不自觉的就跃上了石台,准确无误的缩进了左虞的胸前。他还用之前马背上的姿势,指着大江穿行而过的前方,贴着她的脸问她:“你知道前面是哪儿吗?”   云初耳朵上的热意如同奔流的江水一般,她努力放平目光往他指着的地方看去,郁郁丛林里,赫然出现了一条路,这路不比官道规整,但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也算得上是宽广了,路面的土瓷实,可见这条路平日里常有车马经过。   她摇头。   左虞本也没指望着云初能答出个子丑寅卯来,他的目光似有讥讽,嘴上毫不吝啬的为她答疑解惑:“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便是岷行地界了。”   他换了方向,指向石台的另一端:“顺着这条路下去,跟着江水的方向,便可直达云江。”   云初眼皮一跳,心头渐渐清明,近日发生的诸多事情稍一串联,立时明白了左虞今日来此的目的,果然,这个间隙,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再过一柱香的时间,云江与岷行的人便会在此汇合,届时好戏正式开始。”   他说得自在,云初却听得冒汗,手心发冷,她动了动唇,试图提醒他:“两国今日缔结秦晋之好。”   左虞稍感意外,一双狐狸眼骤然间打量了过来:“你......知道?”   云初扯了扯嘴角:“沅城上至耄耋,下至垂髫,谁人不知。”   左虞似乎对这个事情传播如此广泛十分诧异,追着问道:“既如此,你觉得那云江的公主该嫁还是不该嫁?”   云初敛了敛眉,沉默了片刻才道:“奴婢愚钝,只觉得身为女子有诸多的身不由己。该不该嫁与想不想嫁,想必即使身为一国公主,也是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这话说得怆然,左虞侧眼看了她好一会儿,若有所思的收拢手臂把她固定在怀里,紧到她微微挣扎的时候,才揉了揉她的头发:“只要你好好跟着爷,爷便绝不会让你如同那云江公主一样。爷是这南府的天,谁也便骑不到你头上去,即使哪日回了京,爷也准你踩在肩膀上,横着走。”   云初听得又想哭又想笑,还没明白这两种情绪哪个占了上风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人冒了出来,附在左虞耳边说了什么。   左虞冷笑一声:“不用拦,让他来。”   没过多久,身后传来“嘚嘚”的马蹄声,云初扭过身子看去,正好对上云衡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那双眼睛在看到云初之后,蓦然沉了下来,迸发出了强烈的恼怒。   云衡马鞭一挥,直直往云初而去,欲把这个不省心的丫头卷到身边来。他的鞭子虽快,却快不过左虞,左虞早在他有动作的时候,便把云初往身后一护,抽出腰上挂着的剑,迅速与那来势汹汹的鞭子缠斗到一处去。   两人上次见面,皆是彬彬有礼的相互试探,而今天,两人皆不相让,一幅不是我死就是你活的架势。   云衡的鞭子形如闪电,快得让人猝不及防,眨眼间便呼啸而至,左虞崩着长剑,借着弓起之时顺力一弹,剑身如同长了眼般,灵活的穿插在鞭子卷起的空花中。他的剑极锋利,须发可断,但云衡的鞭子也不是吃素的,两件武器紧紧制衡缠绕,一时间难分伯仲。   云初站在旁边脸色煞白,眼睛中蓄满了泪,看向云衡的视线里布满了祈求。   云衡冷眼瞥过,彻底忽视,手上加重了力道往回收鞭,欲把左虞拖缠过来,却不料左虞忽得放了手,云衡来不及收力生生后退几步,那鞭子扬在空中同长剑飞舞,左虞闪电般腾空而起,徒身近前重重的往他胸前递去一脚。   伸手接住剑的时候,身后的鞭子抓住机会攀附而上,背上瞬间一片火辣,他定了定身子,目带嘲讽:“不知云衡公子此时来我南岐有何贵干?”   两人过了几招,身形皆有些狼狈,云衡嘴角溢出一丝血,左虞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云衡擦了擦嘴角,言语中尽是狠戾:“自然是因为左世子还欠着我一样宝贝,你存心藏着不让我找到,也就别怪我今日来寻。只是宝贝物归原主之后,你这条命还在不在,可就由不得你了。”   左虞没理会云衡的挑衅之言:“由不得我?那是由谁,由你,还是由岷行的人?”   他看了看天色,复又狂妄道:“索性还有些时间,不如你同本世子说说,我藏了你的什么宝贝,也好叫我开开眼,藏得更深些。”   云衡的神色晦暗不明,目光落在左虞身后的云初身上,云初淌了满脸的泪,眼中的哀求是从未有过的浓烈,灼伤了云衡的心。   他滚了滚喉咙,攒足了内力,轻蔑道:“你不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恢复正常更新了,可继续追。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与关心,感恩使我词汇匮乏,你们懂就好。 第38章   气氛已然剑拔弩张。   在云初的料想里, 若是今天失了云衡的约, 他大抵会先离开日后再寻机会把自己带走,却没想到他能一路追过来,对左虞的行踪了如指掌,她现在的心情有如头顶越来越烈的太阳, 在云衡和左虞之间剧烈拉扯,唯一让她有一丝抚慰的——云衡读懂了她的请求, 自己在左虞面前,还是那个南府的婢女。   即使两方终有一日撕破了脸, 她在他心中, 也只是一个婢女,而不是已为敌对的公主。   云衡带来的人已经把左虞团团围住, 他孑然一人站在云初身后, 神色还是那般的不可一世。   突然闯入耳朵的铃铛声让林子里的人不由得动了动步子——云江送亲的队伍到了, 与此同时,地面上一阵浑厚的动地抖动——岷行迎亲的队伍也即将到达。   云衡看着计划之外的不速之客, 脸上是欲除之而后快的杀伐。若不是今日左虞摸到这里, 此时他早已带着云初快马回了云江, 而那个时候,花轿也到了岷行, 即使明越发现新娘被掉了包,也为时已晚失了先发制人的时机。   四周的动静清晰入耳,两人各怀鬼胎。   左虞心情好了些,他抱臂懒懒道:“云大公子, 你若是再不让路,我的人可就沉不住气了,新娘子还没到岷行人手里呢,要是出了什么事儿可全是你的问题了,三思呀。”   云衡坐在马上,一双眼睛在须臾间闪过万千情绪,他定定的看了云初一会儿,指挥手下的人放行。   左虞击掌称赞:“这才对嘛。”他回望着云衡,两方较量暂歇,头也没回冲身后的人道:“阿眠,我们走。”   走出十几步开外,他又停了下来,回过头对着云江的方向,蓦然一笑,用云衡听得见的声音别有深意道:“早闻云大公子待云江公主如亲妹,妹妹出嫁之日,云大公子......你的行踪着实令人费解。”   云初跟着左虞,在云衡的注视下一步一步离开人群,穿过几排树之后,云衡的目光依然牢牢的粘在她的背上,那是失望与谴责。   左虞带着她七拐八拐的连续穿了几个林了才停了下来,此时云初已然辨认不清人在何方,只能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   慢慢的,眼前出现了穿着南府统一服饰的军士,这些人来时都是与她一路的,云初自然不陌生,恍然原来左虞竟把后备兵力藏这么远,若是刚刚云衡对他真的出手的话,他岂不是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心里想的话一不小心说了出来,左虞回头冲她一笑,在她还没琢磨出那笑里的深意的时候,他拉着她蹲了下来,拨开眼前茂密的树叶,示意她往前方看。   这一看她才发现,现在这个藏后备军的地方,离那块石台竟然十分的近!   石台在平地之上,而她们现在的位置则是在石台右边的丘陵沟壑中,以俯视的姿态,把底下的情况尽收眼底,若是真遇到什么不测,这些南府军定然会不顾一切的冲下去,自上而下,自外而内的以包饺子的姿态将云衡一行人尽数绞杀。   左虞正集中精神看底下的“迎亲”,一侧头发现云初的脸色比先前更苍白,把人拉得近了些,细细看了她半晌,蹙了蹙眉头:“怪我,早知你胆子如此小就不带你来了,我差人把你送回去。”   “不!”   云初微微躲避他的视线,埋下头去环住身子,声音有些缥缈:“世子有勇有谋,是不是对非我族类之人,皆会赶尽杀绝?”   她现在后悔了,若不是因一己之私,局面便不会像现在这样,她虽与云衡不睦,可他毕竟是兄长,又一心为了云江,如果今日当真命丧左虞之手,她便是赔上这条命也无济于事。   云初给左虞的印象,一直是娇俏中带着似水的温柔,而这份温柔又与众不同,充满了女儿家的狡黠与灵动,她今日这般单刀直入的犀利言语,让他一时愣在那里,竟不知作何回答。   这短短的一瞬,两方人马已然汇合,山底下一片喜庆的红色,犹可见那顶佐以赤金红绡打造的喜轿慢慢停稳,明越意气风发的催马上前接收云江的礼奏,双方一派愉悦详和。   左虞来不及回答云初问题,伸手接过侍从递过来的弓箭,迅速拉弓,羽箭“嗖”的一声穿出树林。搭弓射箭几乎是在一瞬间,快得云初根本没意识到他要做什么。   眼看着剑即将穿轿而过,她的眼睛抑制不住的喷涌而出,死死的揪住左虞的袖子,颤抖道:“你疯了!那里面可是云江公主......你这个刽子手!”   分明是艳阳天,她却觉得周身被一眼望不到头的冰天雪地围剿,那种冷,就如同她喜欢的人,亲手用锋利的箭头刺穿她的心脏,而她,既是那个死了的人,又是一个行尸走肉的旁观者。   与她有同一种想法的人,远远不止她一个。   明越与云衡都不是泛泛之辈,发现有人偷袭之后,立时便展开了防护,两方人马都竭力保护轿中的新娘,喜轿已然危险,索性用刀劈开了了事,一声裂响,喜轿碎开,里面的新娘被这一番变故吓得魂魄出窍,摔倒匍匐在地上,而头上的盖头在这场混乱中不知所踪。   露出了一张梨花带雨的娇颜,极美,却与云初大相径庭。   山下陡然间静了下来,云江送亲的人,个个脸色煞白,而岷行迎亲的人——明越,在看到新娘的脸的时候,冷笑和讥讽已经遮都遮不住了。   左虞满意的看着这一出闹剧,虽然过程与预想的不太一样,好在效果如出一辙。   他甚至忘记了云初刚刚的反常,心情极好的问道:“你猜猜,接下来咱们有什么戏看?”   云初看着那个狼狈爬在地上的女子,不知是该为自己还是为她感到悲哀,再次领教到了左虞的心机,她疲惫道:“你早就知道那轿子里的人不是云江公主。”   她的话里是肯定。   左虞道:“没有很早,也就是刚刚才知道的。”   他把弓箭收起来,继续道:“云衡很宝贝这个妹妹,先不说会不会真的让她去联姻,就算真的会,那他也应该是随着送亲队伍一同出现确保路上没有任何意外,而不是早早的就出现在这里,以一幅局外人的姿态。”   底下有人在找那支箭,找了好一会儿才在一棵树的枝桠中发现了残影,那剑穿透力十足,可射出的高度却高了喜轿好几寸,明显不是为了取人性命。   云衡拿过那支箭,似有所感的抬头扫了一眼,劈手把箭折断,好一个挑拨离间,还是小瞧了他。 第39章   “好得很呐, 李代桃僵, 滥竽充数,这就是你们云江的诚意?”   本以为娶的是个貌美无双的王室女,谁知到头来竟是个不知姓名的无名女,乍然被摆了一道, 明越的心情已经不能用愤怒来形容,他当时赴约的时候就觉得奇怪, 数次与云衡的谈判都以让云初联姻而失败,这样一个石头一样的人, 怎么就突然改了性子, 愿意把云初嫁给他了,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   两国下定之时, 按照礼数, 双方都可以要求一样新郎或新娘的私密物品做为交换, 明越要求的,便是传闻中清冷无双的云江公主——云初的画像。   他等着云衡给他一个交待。   可惜云衡并未想过给他什么交待, 事已至此, 多说已无用。   他垂目看向地上那个狼狈羸弱的女子, 握紧了手里的长鞭,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 只听得一声尖锐的惨叫,本就狼狈不堪的女子身上多了一条醒目的血痕。   云衡的长鞭长期积威,沾染过后人血数不胜数,即使是左虞, 想要全身而退也不太容易,更别提一个手无缚鸡之边的弱女子,火红的嫁衣裂开了一道口子,露在外面的伤痕一瞬间涌出了鲜红的血液。   高处的左虞开始和云初算账:“刚刚我没听错的话,你说爷是刽子手?”   他斜眼望她,极其不满的冷哼了一声,意有所指:“真正的刽子手在下面杀人。”   云初对他这种不知悔悟反倒打一耙的作风实在是恨得彻底,说话的语气越发重了起来,尖锐针锋相对:“若不是你那一箭,她怎么会落得如此地步。是,你确实没有杀她,但你这种做法,与凌迟她有何区别!”   “什么权谋、利益,你们男人想要得到这些满足你们的野心,到头来却得牵连无辜的女人进来,踩着她们的尸体一步一步登上高位......我真是傻,怎么会以为只要安安静静偏安一隅找个靠山就会远离这些尔虞我诈的欺瞒......到头来还是自欺欺人罢了。”   云初情绪失控,渐渐的口不择言起来,犀利如刀的话一句一句的往外蹦,刀刀插进自己的身体再刺伤身旁的左虞。   左虞听她乱七八糟说了一大堆,终于明白了自己在云初心目中的样子,原来就是一个只醉心于权势而不择手段的暴虐之徒,气得心跳都停了停。   他恨恨的揉了一把她的头发,直到把一个齐整明媚的云初揉成一个村姑疯婆子般的女人,才稍微泄了气儿,合着自己刚刚在底下严严实实的护着她的举动全都是做戏?   云初被揉得一阵头晕眼花,好不容易消停了,又看见了自己乱糟糟的秀发,脸上的神情悲壮到让左虞怀疑若是有条江在眼前,她可以毫不犹豫的一头跳进去赴死。   左虞看她这幅样子,前一刻越烧越旺的火苗,突然间就灭了,他捏了一把她的脸,笑骂:“爷算是看透你了,你就是个小白眼狼!”   云初偏头躲过左虞的触碰,低低问:“你能救她一命吗?”   “不能。”   见她又抖了抖,终是耐下心来解释道:“云衡是谁,他在云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岂会随便就拉个人上花轿。”   他继续同她分析:“若我没猜错的话,这个女子定然是某一方面极其出众才会被云衡选中代替他那个公主妹妹,你若是担心她,倒不如担心一下那个傻子一样的明越,从头至尾被云衡算计,不过,傻人也有傻福,至少还能娶个貌美的媳妇儿。”   云初看过去,那个女子身上又多了几道鞭痕,胸前、腰上、大腿,还有背后,鲜红的嫁衣已成丝绦,凄艳无比。   云衡一鞭抽完会间隔一会儿,在旁人看来,就如同刑场上最狠的刽子手,一刀一刀磋磨总也不肯给人个痛快。   云初仿佛从未认识过他。   左虞却看得津津有味,云衡年纪轻轻在云江有此地位并不是全无道理的,一计不成立时便能想出下一计,生生的扭转形势,是个人物。瞧瞧地上那女子蹙眉抽泣的风情,还有鞭子抽到的那几处身体,雪白的身段与肌肤无一不是露得恰到好处,若是有个怜香惜玉的男人那就大功告成了。   “住手!”   明越当了这一会儿的看客,明白云衡这是要处理这个女人向他示好了,反正云江公主他是迟早都要娶的,倒也不急这一时,反倒是这个女人绝望中向他投来的求救眼神,看一眼便挥之不去。   似乎所有人都在等这句话,云衡收住自己即将出手的动作,调转马头静静的与明越对视,等他接下来的话。   明越见众人的眼光都看向他,不自在的轻咳一声:“这女子虽然有罪,可也不罪不致死,云衡兄也不必赶尽杀绝吧。”   云衡要的不是这句话,只当没听到,旁若无人的继续用刑。   地上的女子见那沾着血的鞭子又高高的扬了起来,咬牙忍着全身的疼,拖着身子往明越的马边挪动,身下是嫣红的血,仰头虚弱道:“二皇子,求求你救救奴婢。”   这句话生了效,明越抽刀让云衡的动作偏离了方向,发令道:“论起来,这女子确已算是我的人,云衡兄这般未免太过了些。”   云衡的视线在明越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做了一揖:“二皇子见谅,既如此,还请二皇子莫在此逗留,尽快把我云江的公主迎回岷行,以免误了吉时。”   身后有礼官悄声议论那女子的身份,力劝明越三思,却听得明越转头一声怒骂:“我要个女人竟也轮得到你们说三道四。”话音一落,立时有人把那女子扶上了岷行的车马。   看完这场戏,左虞戏谑道:“满意了?”   云初神色恍然。   转眼间,石台处汇集的两拨人各自返程,不一会儿,这处又恢复了初始的静谧。   左虞提溜着云初站起身来:“回府。”   哪知没走出两步,突然有人满身是血的冲了上来,急急禀告:“世子爷,咱们在山底下埋伏的人被发现了,岷行和云江两方的人马合力围剿我们,马上就上山来了,属下护送您赶紧离开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安排个山洞过两晚,是我想了好久的场面了 第40章   这个变故来得猝不及防, 不在左虞设想的情景里, 来不及细想其中蛛丝马迹,左虞一把将云初拉起来,交给面前的人,郑重嘱咐道:“把她给我安全送回南府, 她在你在。”   小将迟疑片刻,在左虞凌厉的眼神中, 坚定的点点头,保证道:“请世子爷放必, 属下一定把阿眠姑安全送回去。”   山下的厮杀声已渐渐清晰, 左虞面容严肃,看向云初的时候, 又稍稍缓和了神情, 抬了抬下巴, 冲她道:“去吧。”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一如早上出门时的那么轻松。   他见云初站在那里不动, 只望着他, 复又走近了一步, 笑了笑,像哄小孩子一样:“你在这里我会分心。”   云初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低头从身上取下一块玉佩来挂在他腰上:“这块玉自小我便戴着,遇事能逢凶化吉,世子......你一定要戴在身上,不要离身。”说完, 蹲下身来行了一礼,转身跟在那小将后头,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小道上,左虞才拿起那玉佩看了看,一块通透到几乎透明的白玉,中间镂空成一朵兰花的形状,栩栩如生,他心想,这大大概是她身上唯一一件值钱的东西了,如今,她却给了自己。   左虞大步往山下走去,眼前的情况虽然很棘手,但心情却与现状背道而驰。   这种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他看见明越和云衡。   有话是一山不容二虎,这下子不止是两虎,而是南境最有势力的三方掌权者,三方正式会面,无异于修罗场。至于气势眼神如何交战暂且不提,一时半会儿,面子上倒是风平浪静。   明越今日是来迎亲的,身后的人马护送花轿已走,身边只留了一队亲随。云衡今日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带的都是上好的精锐部队,人数十分可观。左虞打的是挑拨离间趁乱搅浑水的目的,没打算硬拼,所以带的人也不算多。   这么一算下来,今日怕是有一场硬仗要打。   云衡与左虞早已互相心知对方是个什么货色,再次见面,两人连话都不欲多说一句,云衡更是如此,不给左虞缓冲的机会,立时便下令围剿南府的队伍。   兵戈相向间,他坐在马上,面容有一种早该如此的冷酷。   左虞身边有腾铭这个江湖刀客在,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吃亏,但刀客这种存在,虽然武功高强,但显然更适合单打独斗,对付云衡这种治军多年,善于行军布阵的人,无疑像是被捆住了翅膀的鸟。   山林里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儿,左虞再次砍杀了一个偷袭的人之后,慢慢的与腾铭靠在了一起。   南府的守卫圈在一点一点的变小,腾铭估计了一下眼前的形势,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明越与云衡,用内力以只能让两人听见的声音说道:“世子,属下看了,东边有条路,属下护着您冲出去。”   看那云衡的架势,今日若是见不到左虞的尸体,他是定然不会罢休的。   左虞用余光看向他说的那条路,正是刚刚云初走的那条,他不着痕迹的收回目光:“再坚持半柱香的时间,时间一到,你就走,不用管我。”   他又低低说了句什么,而后严厉道:“这是军令。”   稍一碰头之后,两人立即分开,继续与周遭的云江士兵搏杀。   明越看着越来越狼狈的左虞,心头立时涌起一股扬眉吐气的快感,当初在南府受到的屈辱,今日一朝之间还了回去,当真是大快人心!   但他也不是草包,云衡不顾南岐的威压,这般赶尽杀绝的动作十分让人费解,他打量了云衡半晌,却没发现一点不对劲,试探道:“据我所知,你与这位世子爷好像并无过节,怎么今日要这般置他于死地,你就不怕杀了他,明日南岐的南平帝大军压境?”   云衡极冷的勾了勾唇角,提醒他:“不是我要置他于死地,是我们。”   明越一惊,瞬间反应过来,浑身冷汗淋漓:“难怪刚刚你故意引着我去查那支箭,原来你早知道他在这附近,想死也要拉个垫背的,拖我岷行下水来成全你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云衡的心思如此毒辣,莫不是他一直伪装的太好,这么些年竟骗过了所有人。   云衡对他的质问不以为意,言语中似有笑意:“怎么是见不得人了,如此一来,云岷两国就真的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共同进退,抵御南岐,这不一直是岷行王的夙愿吗?”   虽然岷行一直以来的企图的确如此,但却不是以这种方式,岷行实力强于云江,若是左虞真的死了,南平帝首先就会陈兵岷行,这个代价决不是他们可以付的起的。   他大声冲自己的亲卫命令道:“住手!”说完,掉转马头,极其复杂的看了一眼云衡,催马带着人掉头离去。   回去的路上,他越想越觉得后怕,若南岐灭了岷行,短时间里肯定没有精力再次发动战争,那云江可就是踩在他们的尸体上一路壮大了,好狠的计谋。   岷行的人撤走之后,云衡的人动作也些滞缓,左虞得以稍稍喘口气。腾铭趁机按照之前说好的,拎着个人挡在胸前,扛着大刀,三两下上了小路,飞走了。   眼下只剩下左虞和残兵剩将了,为防有人通风报信以后带来麻烦,云衡利落的指了人去追。   很快,有人返回,手里抓着一个血人,身后还押着一个形容狼狈的女子。这几人是在开战前便被派去守山以防有人逃跑,本以为是个清闲差事,没成想倒真让他捉到了人。   “公子,属下在小路上发现了这两个南岐人。”   左虞听见小路,心里一跳,扭头看过去,那两个人正是之前送走的士兵和云初,那个小将显然是经过了殊死博斗,浑身是血,奄奄一息,云初正跪在地上用手去捂他的伤口。   他眼一黑,肩膀上生生挨了一刀,顾不上疼,提起刀箭用没受伤的手全力掷过去,一刀正中来人的心脏,他倒下去的时候,左虞纵身一跃,跳至云初跟前,把人揽了过来。   那小将使尽全力推开云初,眼珠四顾,待看到左虞时,颤抖着抬起一根指头,激动的张了张嘴:“她......公、公......小,小......”他撑着口气就是为了告诉世子小心这个女人,因为他亲口听到这个女人对云江人说自己是云江公主云初,可惜,还是晚了。   人没了声息,云初脸上下起了雪。   士兵又蜂拥而至。   云初身上已经染了不知是谁的血,现在肩膀上环着的人手臂依然有力,不管不顾的护在她身前,但她亲眼看到他受伤了。   云衡似乎想要给她点教训,坐在马上冷眼看着她,看够了,才漫不经心吩咐道:“去,把左世子骁勇善战的胳膊给我砍了。”   武将断臂无异于自杀。   云初转身死死的抱住他,任谁拉也拉不开。   众人看向云衡,请示命令。   云初趁机拔出左虞腰间的匕首,抵在自己的脖子上,一字一句混着眼泪清晰的落在云衡的耳中:“世子若是死了,奴婢也绝不独活。”   她与左虞依偎在一起,话却是对云衡说的。你若要杀他,便把我一起杀了。   左虞笑了,笑得肆无忌惮,仿佛被砍了一刀只是个错觉。他用额头抵住她,轻声呢喃:“放心,爷不会死,你也不会死,爷还要让你做南境最尊贵的女人呢。”   话毕,他圈住她站了起来,围在外面的人因为刚刚那一刀还有所忌惮,纷纷退开一步。   也就是这个间隙,左虞拎起地上的一把长枪,使劲全力插进旁边的树里,抱着云初纵身往上,借着长枪的力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双双跌下了林边的山崖。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 第41章   风声在耳边呼呼刮过的时候, 云初被人死死的按在怀里, 甚至连腿也被左虞紧紧的用双腿制住,两人下落不知道多久,只觉得经过了不知多少棵树,碰到了不知道多少块石头——云初是通过左虞每每的闷哼声来断定的。   即使如此, 他也从未松开过她一分,山林寂静, 最后的知觉是摔在了一张带有温热的软软的垫子上。   云初再次睁开眼睛,已经夕阳西下。   她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左虞, 四周看不到人影, 心里一慌,猛得坐起来的时候, 才听到身子底下传来一声忍痛的呻吟。   云初吓了一跳, 赶忙往身边挪开, 她记得他的胳膊是受了伤的。   移开之后,左虞也没有醒来, 两道剑眉皱得紧紧的, 脸色也不太好看。云初推着去唤他, 触手却发现他身上的衣服全都裂了道道口子,一抬手, 手指上的颜色刺眼夺目。   左虞今天破天荒没穿红色,里衣和外袍都是一身黑缎锦,刮花了外面的衣服,露出里面的还是黑色的, 即使染了血,也看不出,反观自己,衣服还是那身,连个划痕都没有。   云初跪坐在旁边,看着昏迷不醒的左虞,趴下身来靠在他身边小声啜泣,热热的眼泪全滴进了左虞的脖子。   哭了一会儿,她开始动手解他的衣裳——得看看伤得严不严重。   毫无意外,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末了还给她当了肉垫子,身上能有好的地方才怪,除了她呆过的胸膛还是一片洁净,其他地方都是被尖锐的树枝与锋利的石头棱角刮出的道道血痕,尤其是胳膊,本来就有刀伤,再经过重重的坠地,此时正以奇怪的姿势贴在地面上。   云初站了起来,活了十八年来,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为自己会医术而感觉喜不自禁。   这个地方是个山谷,他们刚好落在了河流冲出来的浅滩上,有山有水的地方,肯定有药草的踪迹。   云初环顾四周,捡起了一根树枝,左虞旁边写了一行字交待去向,以防他醒来见不着人离开。   左虞在她走了好一会儿后才渐渐转醒,醒来便看见她写得那几个字:“采药,速归。”   这等荒郊野外,以树枝为笔,沙地为纸,字竟也写得如此端正秀气,以他这个角度来看,行距与左右,竟也是对得工工整整的。   左虞:......   他开始怀疑云初在看见伤痕累累的自己后,到底是哪里来的闲心还去写研究书法的。   日头彻底落下,天边还剩一丝光亮的时候,云初终于按着自己一路标的记号回来了,此时的她着实端不起来十来年的礼仪教养,因为要捆药草,她的裙子下摆被她撕了几条下来,看起来不伦不类的。   这也没什么,当在看到左虞醒来好端端的坐着的时候,她几乎是小跑着扑了过来,跪坐在他身边,激动又紧张的看着他,眼睛一热:“你终于醒了。”   左虞心情很好:“嗯,醒了。”   接下来时间,云初像只小蜜蜂一样,围着左虞四周转悠,用石头碾碎的药草敷在他的伤口上,敷一个便要抬起来头来问一声疼不疼,如果他说不疼,她便弯着嘴角小心翼翼,如果他偶尔作弄她说疼,她便如临大敌一般,动作轻得不能再轻。   大大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在意和关心。   左虞的那个心啊,就如同身边流经的沅江水,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在看不见的江底,咕噜咕噜的冒着泡泡,软得一塌糊涂。   危难之时,有个女人愿意跟你说绝不独活,这得是多深的情意啊,左虞望着地平面上最后那一道光,美滋滋的想。   然后天黑了,他看不见了,陡然发现,河滩上没生火。   黑夜里静静相坐的两个人,一个有些尴尬,一个有点理所当然。理所当然的是,自然是独自沉浸在美梦中的左世子。   他咳了一声,努力降下音调:“天黑了要升火,你知道吗?”   云初十分不好意思往那边看了一眼,小声答道:“知道。”   左虞心里嘿了一声,还没说下句,便又听得她弱弱的说道:“可是我不会。”   ......   左虞被云初扶着一步一步折干树枝的时候,心里还是温柔的,等火升起来,她又用那种嗷嗷待哺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时候,他又极其自觉的单手拿枪捉鱼架在火上烤。   看着云初小口小口的吃着鱼肉,他无不感叹的想,能者果然多劳,太出色也是一种负担。   吃过左世子烤的,云初从刚刚拾过来的柴火中挑了几根笔直的放在一边,然后坐到了左虞跟前,往天上一指:“世子快看,今天的星星好亮。”   趁他抬头的时候,她利索下手,把他的胳膊接了回来,左虞一声闷哼锁在了嗓子里,回头恨恨的瞪着始作俑者,后者小心翼翼的用精心挑选过的木头,把他的胳膊系上布条再固定好,完成一切之后,她才如释重负,笑得明亮:“幸好世子身强体壮,一般人的话,这会儿早就发起高热了。”   左虞朝她伸出手,示意她扶他起来。   黑夜里,他一手拿火把,一手牵着她的,一步步带着她往半山腰走。   云初在他身后踩着他的脚印,他的脚太大,容下她两只脚也绰绰有余。前面的人专心探路,后面的人玩得乐此不疲。   左虞吓她:“山里晚上有蛇、有猛兽,你再闹出动静,一会儿爷可救不了你。”   云初继续找他的脚印,头也没抬的戳穿他:“南境这个时节的蛇早早的出洞了,猛兽也没有,最多沅江里有很大的野鱼。”   她觉得最后一话的意思表达的不够明确,紧接着加了一句:“还是真的会吃人的那种。”   “你知道的还不少。”   ......   月下的声细语如萤火虫一般自在的飘,到最后,左虞的声调都情不自禁的跟着她软了起来,他这才发现,南境的女子当真是有一把细细柔柔的好嗓子,平平常常的一句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又软又黏,生生的叫人体会到了什么是如坠云端。   他们运气好,没往上走太远,便在山坡上发现了个山洞,里面还是简单的打猎工具,想来是这附近的猎户放在这里的。   山洞不大,但还算是干净,唯一一点不好的是,这山洞它进风如涌流。   但是很快,左虞就发现,这哪是不好,简直是太好。   作者有话要说:  云初:一个拿树枝写书法的奇女子   左虞:一个爱幻想的暴躁别扭男人   这章甜吗? 第42章   不大宽敞的山洞里, 只有明月当头照, 左虞靠在山洞的石壁上,漫不经心的与离自己几步远的人说着话:“你准备今天晚上站着睡?”   云初不自在的扯了扯自己的衣服,上面被她自己撕的乱七八糟的,简直不成体统, 形容尚且狼狈,更何况晚上竟要和男子同住一晚。   她已经打算在洞口守一晚上了, 算是报答他的回护之恩。   若是一般人,见云初这个样子, 便点到为止了, 可是她面对的人是左虞啊。   左世子非常淡定的揭开她强自披上的盔甲:“之前我还没醒的时候,是谁抱着我哭个不停, 眼泪比江水还多。”   他十分嫌弃的扯了扯自己已然散开的衣襟, 咧开嘴笑了笑:“当日在南府的时候, 大晚上跑到我房里吓我的场景历历在目,胆子去哪儿了?”   云初默默扭开头, 她又不傻, 此情此景荒无为烟的, 再加上两人之间似有若无的羁绊......   左虞见她面色犹疑,显然是在思考, 不由催促道:“快点,手抬久了胳膊疼。“   打蛇还得打七寸,云初慢慢走过去,被左虞那只绑着棍子的胳膊一扯, 人跌在了他的怀里。   她挣扎,他却把人按在怀里,头往她肩膀上一歪,困道:“别动,爷睡会儿。”   月光洒在洞口,一路蔓延至云初的脚下,此时的她被人单手揽住腰,身后是温热坚实的胸膛,身前是带着主人身上极清泠味道的黑色披风,像床被子,底下是交叠而卧的两人。   云初僵着身子,一眼不眨,耳边的呼吸渐渐平稳,肩膀上是一颗沉重的脑袋,显然已睡熟。   她小小吐出一口气,放松了紧绷的神色,过了一会儿,悄悄往身后之人的怀里靠了靠,很快,耳朵渐渐红了。   本该陷入熟睡的在虞,感知到她的动作,在黑夜里无声的笑,又忽然睁开了眼睛。看着近在嘴边的红通通的玉耳,眼神深了深,像是看一件稀世宝贝,思索着何时才能据为己有。   这个问题想得太过投入,以致于他的疲惫一去而空,眼睛从那只小巧的耳边慢慢往下,渐渐移至乌黑发丝下边儿的那一片白腻的细颈。   云初的腰带也用来绑左虞的胳膊了,现在身上的裙子只用了一根玉兰花苔做成盘扣固定,走路的时候手扶着能将就,一旦坐下来,领口便自然而然的松了。   夜间的山中气温低了些,云初暖暖的正昏昏欲睡之际,陡然间发现耳边极有规律的呼吸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后背忽然有热热的触感,清晰的让她立马意识到,那是一双唇,严丝合缝的贴在她的背上,毫无阻隔,她低头一看,领口不知何时已大开。   左虞着魔的吻着她的脖颈,靠近蝴蝶骨的地方,长着一块珍珠大小的玉兰花胎记,红得冶艳,在雪白的背上,稍稍一动,便慑去了人的心魂。   他从来不知,原来女人对他,也能有这般致使的吸引力。   “别动。”   吻过之后,他从后面帮她把衣服穿好,像裹粽子一样把人裹得紧紧的摁在怀时不留一丝缝隙。   一时间,两人都不说话,山洞里比月色还静。   好一会儿过去了,心跳却并没有因此平静,温度反倒在节节攀升,身后热源滚滚,云初疑心左虞是不是发烧了,但她不敢动。   但有些事情,不是假装过去就真的能过去的。   左虞想当他什么都没看到,但他做不到,因为睁眼是云初粉红的耳朵,闭眼是后背极妍的兰花,就算什么都不想,鼻尖充斥着的幽香也不肯放过他。   他喊她:“今晚月色不错。”   理智告诉云初应该不作声,可嘴上却轻声应和:“嗯?”   左虞觉得自己这就是打过招呼了,所以干脆利落的把人扳了过来面对着自己,掐着腰抬高了一点儿,毫不犹豫的亲了上去。   他亲人的方式与她对待女人的方式如出一辙,不上心就万事大吉,一上心就如天崩地裂。   分明是两片薄唇,却极其滚烫,仿佛要把人灼伤,云初觉得自己好像站在七月间的烈日下,干渴到极致又凌乱的不知所措。   不知过了多久,月亮早已跑开,洞内便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云初趴伏在左虞怀里,如岸上的鱼,微张着嘴喘气,脸颊额间一片汗湿的晶莹。   头顶上的人双腿大大的伸展开,替她拭干汗水,喟叹道:“以前不懂京中的红曲馆为何勾走了那么些纨绔子弟的魂儿,今儿却忽然明白了,个中滋味只能自己体会。”   云初不知红曲馆为何地儿,但却敏锐的觉出不是个好地方,可此时却没有力气询问,只任他去了。   谁知破天荒献出初吻的左世子异常兴奋,与往日冷情冷性的形象相去甚远,下巴挨在云初的头顶上,突然又想起明越和那个女子来。   “人在眼前,也难怪明越会选择唾手可得的美人,放弃云江公主。”   云初困得很,不胜其烦的挠了他一下,听到他的话,又忽然间警觉:“你觉得今日那名女子,比云江公主还要美?”   左虞捉住她的手:“难道他们长得不一样?”   云初:“......”   一时为自己突然起的小性子感到难为情,怎么能指望从一个脸盲嘴里听到什么想听的答案。   她嘟啷着试图为自己说两句话,试图引起他的重视:“听说云江公主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多少人为了想见她一面踏破铁鞋呢。”   左虞懒懒的应了一声:“与我何干?”   他想到南平帝,偌大后宫,独有一个陪伴多年不离不弃的发妻,那种感情才是真正的为人所羡。那位有名的独宠后宫的皇后,虽是世家女,却也在南平帝登基之前,伴君之侧做了多年的侍女,相比之下,他的情路虽迟,却也如出一辙。   虽然知道自己是自作自受,可云初见这人这么不把自己放在眼中,还是气得狠狠的捶了他一下。   行吧,没关系就没关系,希望你到时候知道我的身份之后,也能如此硬气。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会不会被锁,抓紧看 第43章   第二日天光大亮, 云初是在一道侵略性极强的目光里醒来的。   她睁开眼, 就见昨日的人肉床褥,用完好的那只胳膊撑着一边的地,姿态慵懒,目光又极其探究的在她身上来来回回逡巡个不停, 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讶。   见她醒了,也没停止住若有所思的目光。   云初低头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完好无损,甚至腰间也被一根黑色的带子紧紧的束缚着防止衣服散开, 她认出来了, 这是左虞披风上的带子。   她情不自禁的看向清晨的左虞,略带迷茫:“可是我有何不妥?”   要说不妥, 除了衣服显得褴褛之外, 还真没其他不妥。正是如此, 左虞才百思不得其解:“你往日里睡觉,都是这般规矩?”   躺得平平整整, 双手合叠着握于胸腹上, 笔直的双腿之间一丝缝隙也无, 甚至于,醒来的姿势也与昨晚上两人胡闹过后并无二致。   这些都是云初多年养成的习惯, 一举一动都仿佛被标尺量过,左虞自然不懂。   但不妨碍他自我发挥:“女人夜里睡觉都如你这般......”他想了想,勉强找出了一个贴切的词来:“难受?”   云初:“......”   左虞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的情变得有些庆幸:“还好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女人, 不然以后的日子就难熬了。”   试想,以后夜夜与一个呆板无趣的女人一起睡觉,有何种乐趣可言,不过说她呆板无趣显然是有些名不符实,因为她的睡姿虽然克制,却有种极特别文雅的静美,所以左虞醒来之后,在旁边欣赏了好一会儿。   欣赏归欣赏,要想到在床上还这般克制束缚,不能大手大脚摊开的睡,或者两人叠起来睡,他怕是会憋死。   解锁了与女人同床共枕的底线之后,左世子爷在这件事上的进步,可以用突飞猛进来形容。   云初无语了好一会儿,终于不想再理这个一大早就胡说八道、疯言疯语的人。她借力坐起,扭头看着洞口的光线,问道:“几时了?”   “辰时。”   辰时了,还没有人找过来。   云初往左虞身边走过去,拉过他的胳膊拆开绑着的布条看了看,昨夜因为乱动挣脱的伤口把布条浸染成了红色,经过一夜的休整,已经结成了硬硬的痂。   这人当真是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儿,云初有些叹服又有些忧心,如果不上点好的伤药,这伤口怕是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毕竟云江的玄铁在南境闻名,打造的兵器杀伤力也非同一般。   云初又撕了块干净的里衣,边包扎边说道:“世子要想想办法,我们得快点回去,你的胳膊等不了太久。”   左虞任她的手来来回回轻轻的抚摸,勾着嘴角懒懒道:“关心我?”   云初头也不抬,顺从道:“是,我关心你。”   左虞把她揽在怀里靠着,拍拍她的头,像摸自己心爱的座骑一样,安抚道:“别怕,要不了多久,腾铭就会找来的。”   说到腾铭,云初对这位侍卫原本就不多的好感打从昨日起,就一丁点不剩了,哪有在主子危难之际,自己丢下主子先走的道理,这样的人不要也罢。   左虞看云初的脸色不对,用手指抬起她的下巴,打量她:“为什么不高兴了?”   云初扔下染血的布条,闷闷道:“若是有他在,你也不会受伤。”   左虞心里奇异的软,捏了捏她的脸,笑道:“真是小女人的心思,他是我身边功夫最好的,让他去保护你,我才能放心。”   虽然去晚了,但好在事情的结果没有太糟。   云初望了他一眼,明白过来,不再说了,只一心一意给他处理伤口。   大概一柱香的时间,外面出现了脚步声,左虞眉头松开,拉着云初起身往外走。   腾铭领着南府的护卫正在山底寻人,左虞站在山洞外,用手指吹了个响哨,很快那一行人便到了眼前。   回到下属面前的左虞,又成了那个不可一世的世子爷,只是手里牵了一个眼熟的瑰丽佳人。   腾铭凑到左虞耳边说了什么,左虞看了云初一眼,抱着她上了马。   云初直觉刚刚那些话是与她有关的。   待回到南府之后,基乎所有的下人全都聚集在了大门口,刘必福见到心心念念的主子之后,更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爷啊,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让奴才怎么活。”   左虞念在他忠心守府的份上,强烈忍住了把他踹到墙角的冲动。   他下了马,扔掉马绳,快步往院内疾走。刘必福就一路小跑着跟在后面汇报当日的激烈盛况:“看着温文尔雅,想不到是那等粗暴无礼之人,得亏了世子好茶好水的招待,没想他竟趁世子不在的时候来府里劫掠,真不是个人。”   云初也跟在后面,或许是因为心虚,或许是因为他们是因自己而遭受连累,刘必福的每一个字都让她无地自容,仿佛那说得不是云衡,而是她自己。   左虞脚步不停,打断他的话:“把府里受了伤的人和损失的物件儿写个单子出来给账房,该抚恤的给三倍抚恤,该买的东西按原来的买。”   “损失?”他一听到这个,连忙加快了步伐,转了话风:“说到这损失吧,奴才也正奇怪呢,你说这人不要财不要物,院里的人,除了奴才的腿磕青了,其他人连个皮儿也没破。”   即使他从腾铭的口中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但还是想听刘必福这里听听看别的线索:“照你看,他们为什么来?”   刘必福不假思索:“为美人啊。”   “他们把清风阁的清泉和清涧带走了。”   说到这儿,他看了眼云初,眼中是深深的惊喜:“其实要说咱们府上最美的,除了阿眠就没别人了,清泉清涧虽然也美,美得却不够大气......”   察觉主子爷的眼光越来越危险,他赶紧噤了声,扭头一看,呵,两人的手不知道什么缠到一块儿去了,这会儿一停,就让他给发现了。   只是被拉着手的那位,听自己说完之后,立马就往清风阁跑,没走几步又被自家世子爷拦了回来,一把掐着往镜南去了。   刘必福摸着下马在后面忽然间高兴的感慨,论手段,还是自家世子爷独树一帜啊,想抢府里最美的?不好意思,最美的那个已经被世子爷先下手为强了。   想通这个,刘必福摸摸自己还未散尽的淤青,觉得心里痛快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一说一,刘必福总能以一种奇异的角度get到事情的真相 第44章   清风阁里发生的事情, 府里的下人们口耳相传, 说是歹人闯了进去足足有一柱香的时间,出来的时候,清泉清涧两人皆是衣衫不整,最后竟像人人都亲临了似的, 个个信誓旦旦的说清泉清涧两人是被玷污之后被人带走的。   云初一路疾走回清风阁,屋内的确是像遭了贼, 衣物被翻得乱七八糟,惯常规规矩矩码好的凳子有些已经散成了木架子, 甚至床前的那扇屏风也被踢倒在了地上。   她从一片狼藉中扶起一把尚且能坐的椅子, 忽然有些累。   左虞从后面赶来,抄起一把缺了脚的凳子放在她身边, 撑着身子稳稳的坐了上去, 胳膊绕过她身前, 虚虚的环着她,任她靠在肩膀上。   “爷会帮你把她们找回来。”   三人自从进府起便被分在一处, 这么些日子除了那两个丫头, 也没见她与其他人往来过密, 陡然间发生这样的事情,想必是伤心的。   说完, 见云初没反应,以为她是为刚刚的流言伤心,出口道:“我会让刘必福惩治那些乱嚼舌根的下人,别难过了, 嗯?”   云初才不在意那些人说得话,因为自她踏进这里开始,便没人会比她更清楚这间院子里的来龙去脉。   她的视线掠过地上的凌乱的衣服,那里面的每一件都是她看着清泉收拾的,云衡向来不算是个好脾气的人,也不知道会怎么审问清泉和清涧。   这两个丫头自小陪她长大,情分非同一般,云衡除日后与她老死不相往来,否则绝对不会要了她们的性命,这也是她并没有应承左虞帮忙找人的要求原因之一,但是一顿皮肉之苦该是少不了的。   终究是她害了她们。   走了也好。云初扶着门框站了起来,已然恢复了镇静:“嘴长在了别人身上,就算是表面上封住了,所有的话也会溜进心里,随她们去吧。”   她能这样想,真是再好不过。左虞侧面逆着光瞧她,这个女人总有着比他想象中的镇定和豁达。   这件事情随着南府主人的回归渐渐流于平静,云初以前常居清风阁,现在却更多的流连在镜南堂,除了就寝,其他时间几乎都在镜南堂内,而左虞除了外面的公事之外,回府之后也会呆在镜南堂里。   至于这位世子爷在镜南堂里的所作所为,若非不是因为这里不能随意进出,她都想要敞开大门让人好好来瞧一瞧这位风光霁月的世子爷私下里是个什么泼皮无赖。   “世子,这局你又输了。”   凉棚下,云初举着一把凉扇,面无表情的提醒道。   左虞看着棋盘上的黑子已然被白子围得水泄不通,颇有些郁闷,早知今日会败在心仪的女人手上,当初在京都的时候,就应该好好跟着陛下学学下棋,现在已不至于输得这么难看。   “重来重来!”   左虞黑着脸把棋盘打乱,将两方的棋子换了一个颜色。   云初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月亮,冷眼不说话。   观战了自家世子一晚上败仗的腾铭也有些吃不消了,重重的咳了一声,提醒道:“快子时了。”   本以为左虞会顺势放人,谁知他却蓦的眼前一亮,灼灼的看着对面的云初。   云初起先还作冷脸无动于衷,在那火热的视线下,渐渐的连放在石桌上的胳膊都红了。   从山洞回府的那晚,刘必福半夜里一脸忧虑的来找她,说世子爷伤口恶化在发热,形势不大好。   她当时躺在床上久久未合眼,一听见动静,便顾不得其他,草草的穿上衣服跑去了镜南堂,满是不安的走进内室,却见本该发热虚弱的人好好的坐在床沿上冲她笑,心里的惊慌乍然间消失,却还是忍不住上前探了探他的额头。   只是这一探,换来的是被人捉住腰抱进了床帐里的胡天胡地。   那一晚,他极尽挑弄之本能,种种手段让她羞愤欲死,人和魂仿佛到了另外一重天地,那里是一个极其狂野又极其陌生的他,腥红的眼睛让她害怕。   最后,两人交叠的紧紧的陷在硬实的床铺里,云初与他纠缠的快要累死了,只能任他死死压住不能动弹,竟也这样睡了一夜。   第二天云初几乎是落荒而逃,山洞里的迫不得已是一回事,这种无法掌控的沦陷又是另一回事,她不能再做更出格的事儿了。   是以,之后云初任他怎么哄骗也不肯再进内室去。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左虞在集齐以柴连水为首的众南境智囊团的妙计之后,只能发挥缠功意图把人留在镜南堂过夜,然后收效甚微。   一计不成,柴连水再生一计,由此便有了如今这样的场面。   左虞某日与云初闲聊,假装不经意的话题渐渐转到了围棋上,高谈阔论了一番之后,对云初越来越迷茫的眼神极其满意。   于是他十分自然的抛出了诱饵:“爷教你下棋如何?五天之内,你若是能赢我一局,我便随你。”   对于初学者来说,这个时间算是十分公道了。云初也十分自然的反问:“若是一局都没赢呢?”   左虞又用那天晚上在床帐里的那种眼神看她,答案不言而喻。   云初看了他半晌,神色极其复杂的点点头,眼光似怜悯又似感叹:“好。”   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她的琴棋书画在南境之内无敌手的事。   第一晚,云初在琢磨怎么完美又不失锋芒的输,然后如愿以偿的输了。   第二晚,云初在琢磨怎么自然又妥帖的让左虞赢,然后左虞如愿以偿的赢了。   ......   一直到第四晚,结果都皆大欢喜。   直到第五晚,与前四个晚上一模一样的棋路之后,左虞按着老套路落下一子,然后开始琢磨今日让刘必福新换的床褥会不会过软的时候,云初闭着眼睛往棋盘上落下一子。   然后,左虞输了。   这一输,便输到了今晚。   云初觉得,南府外面心心念念的世子爷的姑娘们,肯定打死也想不到,他们的世子爷是个千万年下子都如出一辙的臭棋篓子。   刘必福本来已经让人换好了松软的被子,从窗子里看清战况之后,摇头“啧”了半晌,自个儿又把被子抱走,换上了世子惯常睡的硬板床。   云初在府里的下人之中,已然有了等同于世子妃的威望,是以平日里遇见她,越发恭敬了起来。云初对李姑姑送膳过来时的旁敲侧击,皆回以一笑,怕是告诉她们自己同世子有切磋棋艺也没有人信。   这日夜深,云初踏月而归,自她好说歹说不肯去镜南堂后,左虞怕她晚上一个人害怕,便让刘必福又安排了两个婢女住进了清风阁。   三间屋子,此时靠院子那边的那一间,灯还亮着。   这种光亮一定程度上驱散了云初心底的落寞。   她轻声走近,正欲推门,却不小心听了一耳朵隔壁的悄悄话。   “哎,你知不知道这原来住这两间屋子的人是因为挡了她的道儿才被她设计的出了事儿的?”   “不会吧,她们三个平时好得跟连体婴似的,她怎么可能会害她们,况且那天她也不在府里,不是跟着世子爷出去了嘛。”   “是啊,为什么她出去了,所以她没事,而没出去的两个,却被人......”   两人一阵沉默。   过了会儿,前头那个人道:“那两个傻丫头如今也没脸再活下去了吧,唉,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她是这样的人,可惜世子爷被她吸走了魂儿。”   “别这么说,住了这么几天,也不见她与我们为难,美貌的人总会得人青睐,若是她性格又好,怕是没人会不喜欢她吧。”   她似乎被人推了一把,紧接着,推人的那个道:“难说,保不齐她是不是刘总管从那种地方买来......”   “那种地方?”   “就......那种男人爱去的地方。”   “你......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云初提着灯笼,轻轻推开了门,黑暗里的她只有手中的光作为点缀,像是手持光环的圣女。   她看着里面的两人,微微笑道:“是啊,我也好奇,你怎么知道那么多呢?”   屋里的两人见她突然闯入,跟见了鬼一样,面色煞白,哆嗦着求饶却求不到重点上。   云初连日里来费了许多脑子,此时有些头疼,她斜靠在门上,冲着地上的人冷淡道:“自己去找刘总管领罚吧。明天早上我若是又看到了你们,那就不是你们自己去领罚这么简单了。”   刚转身,复又折了回来,冲着她们嫣然一笑:“哦,对了,想知道你们世子爷的魂儿被我勾到哪儿去了吗?”   她的样子圣洁又魅惑,轻易使人迷醉。云初看着她们呆滞的脸,,刚刚破拜的心情忽然好了许多。   府里下人有自己的小江湖,昨夜里发生了什么事儿第二日便能被扒个底朝天。   好好的贵女被说成狐狸精,云初几天没给左虞好脸色。   左虞内外火皆旺盛,一气之下,要亲自过审府里的丫鬟,该发卖的发卖,该打死的打死,简而之言,你们要我不好过,那你们也别好过了。   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左虞支使着刘必福肃清内府的时候,突然接到了旨意,他的母上大人临安王妃,同南平帝一行人微服南下,三日后抵达南府,如此一来,别说发卖,怕是伺候的人都要另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致我可爱的读者:你们的意见我已收到,伤害了大家的期待,这里给大家郑重的道歉。虽然我有时候忙起来连手机都不会翻,但是断更不打招呼是我的问题,其实我特别不想辜负喜欢这本文乃至每一本文的读者,所以一直在坚持写,当然,以后也会坚持写,只要你们看。   再次说一下更新问题:因为现在精力有限,这本文从现在起日更2k到完结,不管多少争取让大家每天都有的看,辜负了大家的等待我也特别愧疚,再次道歉。(有时候没回催更评论,其实是因为不好意思,但是每一条都有仔细看的)。   以上来自一个日收益一毛钱的作者的诚意,希望大家能继续陪伴,鞠躬.jpg 第45章   南平帝一行人是在阳光明媚的早晨, 走陆路到达的南府。   左虞提前得了信儿, 早早的城门口等候。天子御驾虽然低调却依旧透露出高不可攀的内敛,城门口碰面之后,南平帝身边的应缓公公缓缓打了个手势,示意此处不便多说。   南平帝身边的应缓和应急两位公公都是潜龙时的心腹, 左虞都是认识的,目光碰撞, 微一点头,驾马转身在前引路。   到了南府门口, 车驾终于停了下来, 南府上上下下皆敛容屏气,整整齐齐的低着头站在门口, 迎接这位九位至尊。   左虞一脸肃容, 身上带着臣子武将特有的果敢和忠勇, 大步走向那驾马车,单膝跪地, 叩见君主。   车内有人撩开了帘子, 随着一声热烈的“儿啊”, 左虞被人抱了个满怀,香风扑鼻, 即使是自己亲娘也说服了他那敏感的鼻子,母子两时隔半年的初次见面,终结在一串不停歇的喷嚏中。   临安王妃楚氏激动过后终于清醒,笑中带泪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一眼不眨的望着自己家儿子。   云初站在刘必福胖胖的身躯后面,借空看了一眼激动的楚氏,珠光宝气掩映下的脸有些疲惫,却依旧明艳,体态稍显丰腴,皮肤更是细腻白皙的像个未出阁的女子,举手投足间,一看便知是大家出身。   这个认知刚刚形成,便听这位楚氏道:“哎呀哎呀,娘亲真是忘记你这个毛病了,你说说你也是,好好的儿郎,怎么净养成了一些闺阁的怪毛病,害得我现在也见着儿媳一面......听说我儿子金屋藏娇了?”   她睁着大眼十分快速的在左虞身后站着的那一群人里扫了一遍,云初眼观鼻,鼻观心,万万没想到,这位说话行事的风格与她儿子偏了十万八千里。   左虞头疼的把楚氏拉在了一边儿,暂且交给早已候在旁边的李姑姑,对着车内含笑的男人叩拜:“臣思明,拜见陛下。”   南平帝把他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威仪的脸上露出些久逢知己的喜悦,淡笑道:“你我之间,何须多礼,快起来吧。”   左虞谢恩,往前走了几步,站在车门口,接过应缓手中的车帘,等着南平帝下车。   他一靠近,便发现车里除了南平帝之外,还有一个小厮,此时那小厮的脑袋正搭在南平帝的肩膀上,双唇微张,睡得正香,而被他靠着的男人一动不动,唯恐扰了他的清梦。   左虞见此,微微一怔,待看到到南平帝柔和宠溺的眼神之后,蓦然明白过来,这位小厮应当就是那位独宠后宫的娘娘了。   难怪信上只说南平帝和临安王妃的名号,这位娘娘倒是一如既往低调的别出心裁。   对上南平帝看过来的视线,左虞连忙低下头,请安道:“属下拜见皇后娘娘。”   马车的颠簸没让新棠转醒,左虞这一声中气十足的“皇后娘娘”生生的把她惊醒了,只有天知道,作为后世人的她,对这个称谓有多么的敏感。   南平帝拍拍她的头,拉着她下了马车。   南府原本空旷的府院,因为贵客的到来,显得热闹许多,那对天下第一尊贵的夫妇早已住进了一处僻静的庭院,这份热闹主要体现在临安王妃楚氏身上,未来过南国的她,精力十足旺盛的拉着李姑姑四处晃悠,想看看曾经她的丈夫、现在的她的儿子住过的地方。   当然,还有更主要的目的。   “你不是在信中说阿虞有了心仪的姑娘吗,人呢人呢,快带我去见见。”   李姑姑除了负责左虞的胃之外,还负责与远在京城的临安王妃通信,确保她能早日收到自家儿媳妇的消息。   见楚氏如此急切,李姑姑老老实实坦白了自己在信上隐藏的话,她道:“王妃,那个姑娘的人品和长相都是没得说,就是......就是出自一般,是咱们世子爷买来的婢女。”   楚氏“啊”了一声,短暂的惊愕之后,心情从复杂犹豫又变成了视死如归:“唉,婢女就婢女吧。阿虞那性子与他父王简直是大相径庭,我在京中办了那么多宴会,就盼着能有哪家的贵女看上他,先订个亲也是好的,可是偏偏人家都对他避之不及,可怜我一把年纪了还没抱上孙子。”   李姑姑放心了,随即想到近日府里的传言,笑得高深莫测:“王妃放心,您的愿望离实现不远了。”   楚氏急着想见的人,此时正在荣华园里。   荣华园是位于南府花园后面的一处僻静庭院,因为离着镜南堂与前院甚远,所以这处院子一直空着,前两天才被收拾出来,刘必福开了库房,又添置了许多贵重摆件进去,把荣华园收拾的焕然一新。   南平帝夫妇便安置在荣华园里。   此时的云初,正陪着荣华园里的娇客坐在亭子里纳凉。   左虞是在得知此次有皇后同行后,才匆匆叫了云初去服侍的,南府里的下人服侍人的水平本就参差不齐,所以他只好委屈下自己,让云初过来先伺候着,顺便告诉她:那位娘娘口中的关于他的话,只准听听,不准当真。   云初站在那位还作小厮打扮的娘娘跟前,心中却在想着关于左虞的,那些不准当真的话,到底是什么话。   或许是她的目光过于殷切,成功吸引了新棠的注意。   新棠回视着她的眼睛,轻轻一笑,问得自然又平和:“我很好看?”   她就那么随意一问,淡淡的好奇,语气不像是问一个下人,更像是在同一个与之时常相处的旧友闲话,与云初自小到大所认识的那些王公贵族的夫人小姐与生俱来的高傲太不一样。   但又不是伪装,她见过的伪装太多,多到她几乎一眼就能看穿,所以很清楚的明白,这位娘娘她似乎就是这样一个豁达的人。   云初怔愣一会儿,诚实的点点头:“娘娘姿容无双,可与日月争辉。”   眼前的女子即使做了小厮打扮,也掩藏不住眉眼之间的精致,若是穿回锦衣华服,定然风华绝代。   新棠对着她笑:“你叫什么名字?”   云初行了一礼,答道:“奴婢叫阿眠。”   新棠把这个名字在心里过了一遍,想着临安王妃一路上念叨着的自家儿子的心上人,好像就是叫阿眠?   那样一个骚包的傲娇中二少年,眼光似乎还不错?   新棠怎么可能真的把别人心上人要在跟前伺候,十分亲和的吩咐道:“我这边不用你伺候,你回去你们世子身边吧。”   云初不是真的婢女,也没有那种“伺候娘娘是三生有幸”的想法,见新棠如此说,顺从的行了一礼,就退下了。   这种干净利落的方式真是太合她的口味了,新棠看着她的背影体态,难得这女子规矩仪态也如此好,也不知左虞从哪找来的宝贝,看来临安王家离办喜事也不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棠来了,云初的身份离曝光还会远吗?   ps:问一下,我如果写现言,有人看吗 第46章   云初去了镜南堂, 左虞不在, 她找了一圈没见着人之后,便打算回清风阁。   原本想着若是在路上遇到了,便把荣华园的事情大概说下,谁知这一路上竟是格外空旷, 原本当值的人也不见了人影。   随手抓住一个匆匆路过的婢女,一问才知, 世子爷的娘现在正在前厅召集府里的下人,说是大家伺候世子有功, 要给大家发赏钱。   云初想了想那个场面, 还是敬而远之的好,立刻松开手放她去了。她有种错觉, 这南府里最近应该会很热闹, 得提前和左虞通个气儿, 以防府里的神仙作法烧到了自个儿。   她不知道的是,能让她提前通气儿的人, 此时也自身难保。   前厅里, 楚氏看着涌进来的下人, 面上是一股准备大干一场的跃跃欲试的兴奋。刘姑姑带着人准备午膳去了,一时没个人来分散她的精力, 被强行困在这里的左虞一个头两个大,他坐在楚氏身边,身下跟长了刺一般:“您这是要做什么?”   左虞容貌与楚氏更为相像,两人坐在一起, 一个阳刚俊美,一个富贵温柔,如果说左虞积威深重,让人想退避三舍,那楚氏就如同和风细雨,让人想亲近。   她看着下人们在刘必福的指挥下排排站好,极为满意的冲早已不耐烦的左虞道:“儿子啊,你这个总管,母妃很喜欢,你记得赏一赏人家,长一长俸禄。”   左虞看了一眼刘必福笑得只看得见牙齿的脸,气不打一处来:“笑笑笑,合着爷以前苛待你了,这么点儿小恩小惠就把你美得找不着北了!”   刘必福已经习惯了自家主子的性子,只能顺毛,话不过脑的应着:“是是是,您说得都对。”   楚氏乐了,全然不顾自己家儿子黑下来的脸,笑着问道:“那你和我指指,平日在你们爷跟前伺候着的都有谁啊?”   左虞眼皮一跳,终于明白他母妃这一路上明里暗里的试探是为哪般了,这是没从李姑姑和自己这里找着人,坐不住了。   他恨不得长叹一声,放眼满京城,怕自己儿子娶不着媳妇的命妇,也仅她母妃一人了。   刘必福有一说一:“回王妃娘娘的话,外院的话,就是奴才,内院的话,就是阿眠姑娘了。”   楚氏知道阿眠的名字,但却一直没见到真人,克制的忍着没有站起身来,笑着问道:“阿眠可在这里,快上前来让我看看这个孩子,世子脾气不好,跟着他应当是吃了不少了苦头吧。”   左虞:“......”   他为什么要在这里受这份罪?   刘必福也没想到魔王一样的世子爷,有个这么通情达理的母亲,他几乎要喜极而泣,往人堆里寻了一眼,恭敬道:“回王妃的话,阿眠今日未当值,若是您要见她......”   他小心的看了一眼坐在旁边极有存在感的世子,想了又想,理智占了上风,还是收回了“我这就让人去清风阁把人叫来”这句话。   左虞太清楚她娘的性子了,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瞒住她娘的原因,他觉得云初那个爱端着,爱小作的模样,如兔子一样,一惊,就藏得比谁都深,他母妃就是那个会惊了兔子的猎人。   他站起身来,把楚氏往镜南堂里揽,背着刘必福一挥手,示意他把人都散了。   楚氏有些不乐意:“你别总在婚事上给你娘打哈哈,我也就把话放这儿了,这次跟着陛下和娘娘一起过来,就是为着你这终身大事,京城里的姑娘看不上你,这南境民风开放,那总得有一个能瞧上你的吧,现在倒真是有人瞧上了,你却遮遮掩掩,莫不是这家姑娘有什么隐疾?”   左虞拉着她不松手:“没有。”   楚氏拧了他一把:“那你倒是让我见见啊。”   左虞“嘶”一声:“现在还不是时候,时候到了,儿子亲自带着她去给您敬茶,现在您这个唯恐天下不乱,会吓跑她的,到时候人跑了,我上哪再找一个去。”   楚氏被他说服了,又道:“那你给我说说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左虞:“......”   还有完没完了。   他松开,正要义正言辞的摆下态度,便见前方款款行来一抹倩影,他表情一瞬间僵住,动作难得迟缓。   云初停在了两人面前,行了一礼:“见过世子,见过王妃。”   人和人之间,很多时候是要看气场的,楚氏看着面前这个面容姣好、气质娴雅的女子,确定自己没在府里见过她,毕竟这么出众,若是见过一面,肯定是有印象的。   她对府上的女子都格外留意,友善的让云初平身,另一边早已用眼神询问起了左虞。   云初本就是路上偶遇,见左虞身边有人,便歇了同他讲话的心思,又见这两人皆没什么指示,行完礼之后便退开径自往远处走了。   楚氏瞧着云初的背影:“府里今日有官眷?”   左虞抚额,叹口气:“母妃,她就是阿眠。”   这句话的杀伤力是巨大的。   用过午膳后,楚氏招来李姑姑仔细询问了云初的日常点滴,虽然李姑姑觉得自己平日在信里已经写得够详细了,但学是分外称职的又说了个口干舌燥。   楚氏听完,忧心忡忡的去荣华园找皇后娘娘去了。   新棠刚午睡起来,见沈氏一脸忧心忡忡,奇道:“王妃这是怎么了?”   沈氏一开口就是:“娘娘,您得帮帮臣妇的未来儿媳。”   新棠一口茶水含在嘴里还没咽下去,被这句话呛得眼泪都出来了,据她所知,左虞媳妇八字只有了一撇,另一撇这么快就圆上了?   她放下茶杯,努力让自己淡定:“你别急,发生什么事了,慢慢说。”   楚氏道:“娘娘,阿眠臣妇见过了,是个顶顶好的姑娘,就是这身世可怜,早早的寄人篱下成了个孤女。”   新棠微笑着听她说完一堆的没有重点的铺垫。   最后楚氏道:“臣妇想求您能开恩让她在身边伺候着,多跟您学着些,若是日后嫁到京城,有着您的关系,也不会在我那些妯娌面前受欺负。”   原来如此,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新棠道:“若是这荣华园只有我一个人住,自然是不打紧的,但是有陛下在,无论如何,我都要使人去查一查这位阿眠姑娘的底细,还望王妃与世子能体谅。”   楚氏自然是没意见的,这件事便这么定了。   新棠指了跟在南平帝身边的暗卫去查云初的背景,一等暗卫办事的效率和手段自是不必多说,哪怕是一只蚊子也能分出公或母来,悄无声息的处理掉。   所以,当暗卫的触角顺着查到的消息伸向云江王宫的时候,云初还无知无觉。   新棠看着手上自阿眠出生,不,应该说云初才对,到现在,一条一条的动向轨迹,感叹真是活久了,见到了这里话本子上的情节。   作者有话要说:  楚氏的性格其实是左虞他爹的锅 第47章   调查云初这件事情, 进行的迅速又隐秘, 除了新棠和南平帝之外,连左虞都不曾得知。   夫妻两人坐在荣华园里,相顾良久,新棠问道:“你们男人间的事儿, 是不会把女人牵扯进来的,对吧。”   帝王政务向来繁多, 平白无故不会远行,此次微服南下, 实际上是为了前些日子云江和岷行闹出的联姻风波。   虽然左虞在半路之时杀了出去, 让这场联姻出现了裂痕,但岷行近年来动作频频, 欲联合边境小国抗衡南岐的架势越发明显。   云初是云江王的独女这件事儿, 发现的太过偶然, 但是此时此刻,在两国关系如此紧张的情况下, 又显得那么的不同寻常。   左虞那个人, 外表是个强悍精明的, 内里却是个双眼不甚清明的糊涂虫,云江公主在他身边这么久, 他竟一点知觉都没有,并且还喜欢上了人家。   男人有时候的喜欢与憎恶是成正比的,这时候的多喜欢,就怕知道一切真相的时候, 会有多憎恶。所以,新棠才会有此一问。   家国大事的主角应当是男人,即使女人的身份再敏感特殊,也不应得成为他们的砝码。南平帝她再了解不过了,定然不是那种人,所以她这么说的目的其实是因为左虞。   南平帝诧异:“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子,你就这样袒护,这可不像你的风格。”   后宫几年,他可从未见她如此这般明目张胆的袒护一个不相干的人。   新棠在他面前都是最真实的样子,娇娇的威胁:“咱们说好了,陛下你对这件事就当做不知情。”   南平帝摇头,素来不苟言笑的脸上露出了显而易见的宠溺:“你啊!”   新棠笑得狡黠又神秘:“陛下你们就忙你们的大事,后院就交给我等小女子吧。”   这种热闹不看白不看,能从中推波助澜一下,那就更是功德无量了。   云初在清风阁过了几天备受“煎熬”的日子。   起初是刘必福带着泥瓦匠上了门,说是要替她把这清风阁好好修缮一下,然而在院子里转悠了好一会儿,发现这件事儿无从下手。   清风阁建得晚,当属南府里最新的院子了,自打左虞把人放在心上之后,更是不会允许破旧的事情发生,所以刘必福在和云初说明来意之后,只好无功而返。   事情很简单,他是奉了临安王妃楚氏的旨意,来给云初修缮住处的。   楚氏的原话:阿眠替我照顾儿子,我这个做母亲十分感激,理当关怀一下她住得好不好,吃得好不好,穿得好不好。   一连三个“好不好”,让云初如坠云端。   刘必福走了之后,李姑姑带着人上了门,端来的饭菜品种足足有平日里的两倍。   有了刘必福打头阵,李姑姑说起话来也就开门见山了:“姑娘啊,这些都是王妃从京城带来的特产,对女人是极滋补的,特意让我做了给送来的。”   云初看着那精致小碟里的血燕,还有虫草,看成色都是上品中的上品,这些东西对一个婢女来说,怕是一辈子也吃不上的。   她看了李姑姑一眼,抿嘴道:“这些东西,应当很名贵,云初受之有愧。”   自然是名贵的,但是她想到楚氏特意的交待,便把话借着自己的嘴原原本本说了一遍:“王妃说了,这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就是一般的补品,你若是喜欢的,就不要同她客气。”   “王妃还说,若是你有什么喜欢吃的,也可以同她说说,她让世子爷去买。”   不知为何,云初想到了昨日在路上偶遇的情景,那位临安王妃高贵典雅,但在与自己儿子的言谈举止间,又无声流露出了母子之间特有的亲密。   她一直以为,左虞那种唯我独尊又张狂野性的性子,可能与一个强势的母亲离不开关系,毕竟他与腾铭为数不多的谈论到临安王妃的时候,都是一种不甚耐烦的口气,即使是在南府,依她观察,左虞被这个母妃也是有些避之不及,大多时候都是能躲就躲。   所以现在这是?   云初不知道这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只静观其变,接了李姑姑送来的补口,又诚心的请她代为谢过楚氏:“请姑姑替我转达,若是王妃有空,阿眠定然亲自上门谢过。”   听完李姑姑转述之后,楚氏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她当真这么说?”   李姑姑笑道:“回王妃,一个字不差。”   楚氏道:“阿虞说如果我私自去找她,他就把我送回京城......但这是阿眠自己愿意来见我,所以我若是和她见了面,阿虞也不会把我送走的,对吧。”   李姑姑忍俊不禁:“是这样呢,没错。”   晚上的时候,云初正打算去趟镜南堂,然而刚走出院门,便见有几个人直奔着清风阁而来,她脚步一顿,为首的那个不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楚氏还是谁?   刘必福、李姑姑......现在幕后之人终于上门了,云初心一松,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楚氏见云初站在院门口,以为是在迎她,当下脸上就挂了笑意,快走了几步一把拉住了云初的手,动容道:“好孩子。”   云初看楚氏眼里的笑意和动容,一时间有些难以理清思绪。   楚氏拉着云初往屋里走,边走边道:“我想着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刚好就空着。”   身后的下人将捧着的东西放在了桌子上,放不下的都挪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楚氏拉着云初的手,笑道:“快来看看这些布料,都是我从京里带来的时兴的料子,做成衣服,你这么标志,穿着肯定好看。”   说着,便把上面盖着的布掀开,拿起一块轻烟紫带着素花斜纹的料子在云初身前比划,满意得不得了:“这个颜色不错,可以做成夏衫,襦裙也可以做一件......嗯,披帛也不错。”   云初像个布娃娃一样,完全找不到开口的机会,她觉得自己之前对这位临安王妃的判断有误——不,是从左虞那里得来的信息有误。   总之,这位临安王妃给她的感觉,让她想起了小时候的族妹。   族妹跋扈,即使是在她这个堂堂公主面前,说话做事从来都不会看别人的脸色,她一度都觉得族妹没教养,后来有天在花园里发现族妹与人起了争执,她母亲厉声斥责对方,转过头来却轻声细语哄着她的时候,她才明白,所有的随心所欲,是因为有所依仗。   生母早逝,她在云江的后宫里,自小是跟着妈妈一起长大,妈妈尽职尽责,将她照料的很好,但身份上的差别,注定会让两人过早分别。   当云江王看到自己的女儿与下人百般亲近而对自己这个父王疏离恭敬的时候,开始意识到一国公主长于下人之手并非是件好事,于是从此她就变成一个人了。   一个人占着云江最尊贵的名号,住着云江最华丽也是最大最空的嘉明宫,成了一个用规矩礼仪时刻捆绑住自己的顶级贵女。   或许左虞的霸道与嚣张,恰恰就是因为他有许多的爱。云初突然间想到他的霸道之下,那些被掩盖起来的赤诚,鲜明如火。   原来这才是他的母妃。   云初看着那个兴致冲冲的为自己的装扮出谋划策,滔滔不绝讲京城趣事的女人,心里酸酸胀胀的,头一次萌生了,想去京城看看的想法。   想与他一起,看看那个,有热烈蓬勃的左虞、有和煦温暖的楚氏的临安王府,和有睿智豁达的皇后娘娘的皇城,生长着这些美好的人的土地,该是如何的绚烂。   云初收起了所有的心防,如个小女孩一般,同楚氏说着话,她看着楚氏说到兴致高处拍起手来,才发现自己也可以抛开枷锁,笑得那般失礼却爽朗。   这天晚上注定是去不了镜南堂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快掉马了,给我几章过渡 第48章   云初和楚氏这场计划之外的交流会晤, 以猝不及防的开始演变到其乐融融的最后, 双方皆有所得。   左虞回府已晚,先去荣华园见了南平帝,然后趁着夜色,打算走一趟清风阁见见心上人。南平帝与他商谈完公事 之后, 约莫是洞察了他心中所想,也没再以叙旧为由留人, 放他走了。   左虞谢恩,南平帝挥手赶人, 新棠倒是说了几句关怀的话:“这般心心念念的, 想来是真放在了心上的,那我就祝小将军早日抱得美人归?”   这位皇后以前与他不太对付, 两人可以说是互相看不惯对方的行事风格, 因为新棠的话, 他根本懒得去想她的意思,面子上再次谢过之后, 便真的告退了。   走出荣华园之后, 他想着新棠那眼神, 渐渐琢磨出点味道来,若是他没看错的话, 她刚刚说话的时候看自己的眼神,除了惯有的幸灾乐祸,还有一丝丝的同情和怜悯?   同情、怜悯?   左虞回头看荣华园,把那冒出墙头的竹子当作敌人, 狠狠的瞪视了一番,转身毫不犹豫的夜探香闺抱美人去了。   清风阁里。   兴冲冲而至的左虞终于见到了美人的面,然后此时的清风阁,除了等候他的佳人之外,还有他暂时列为拒来往名单的他的亲娘楚氏。   他踏入门槛的时候,两双眼睛几乎同时看向了他,唯二的两个他能记住脸的女人,双双都带着笑,嘴角弯着,可见正进行到什么令人愉悦的话题。   楚氏见儿子来了,十分开心的招手:“儿子快过来,我们正说到你呢。”   左虞额角突突的跳,看着楚氏道:“母妃,您白天怎么答应我的?”   他离开府才半天不到,这人都上门了。   楚氏有些心虚,这分心虚被云初捕捉到了,已经听完楚氏讲过来龙去脉的云初,站起身来行了一个礼,对左虞道:“奴婢与王妃娘娘极投缘,很喜欢听王妃讲京城的故事,所以这么晚了才赖着王妃,还请世子见谅,下次再也不敢了。”   左虞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慢慢开口:“投缘?”   楚氏恨不得敲敲他的脑袋,顾忌着不能吓着未来儿媳妇,生生转成了嗔骂:“你这臭小子浑说什么呢,母妃怎么就不能与阿眠投缘了,阿眠想听我讲的话,可不一定比你少!”   云初附和:“是呢,奴婢恨不得更了解世子一些。”   左虞的心情莫名有些惊喜,在亲娘面前还是略微收敛的压了一下嘴角,矜持道:“是嘛。”   他走到两人跟前坐下,拿了个茶杯自己倒了杯水饮下,通体舒畅之后,饶有兴致的问道:“母妃都与讲我的什么事儿了?”   云初面色不变,又给他添了一杯水,从容开口:“刚好讲到王妃办四季宴。”   左虞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   四季宴这个词其实是有典故的,典故的主角就是临安王妃与临安王世子左虞,一句话概括就是:临安王妃一年四季乐此不疲的举办花宴选媳,然后临安王世子千篇一律的被世家贵女遭拒,然后临安王妃越挫越勇,如此循环,故而得名四季宴。   云初把茶端给左虞,眼中的笑看得左虞一个激灵,只听她道:“竟没想到世子见过京城那么多的世家贵女,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真是让人好生羡慕。”   云初心里冷笑,好一个浪荡公子,京里的姑娘祸害完了,现在跑到南境下手了。   左虞看了罪魁祸首一眼,就知道有他母妃在,总会给他闹出点什么事儿来,只是云初的思绪走向完全相反,他干巴巴道:“难道母妃没告诉你,为何我身边至今只有你一个女人?”   什么女人,她什么时候成了他的女人了!   云初脸色乍红,恨这人转移话题,又气他惯会撩拨自己。   见云初这幅模样,想来是还不知道。左虞轻咳一声,用余光看向楚氏,意思是天太晚了,您老可以回去歇着了。   楚氏晚上说的话有点多,该说的不该说的,因为高兴一下子没收住,都不小心出了口,这会儿对自己儿子也有点歉疚,就十分通情达理的将空间留给这两人,回去歇着了。   楚氏一走,云初没忍住捶了一下左虞,恨恨道:“世子不在京城享齐人之福,跑到南境这偏僻荒蛮之地做什么,也不怕伤了佳人的心。”   左虞一把攥住她的手包进怀里按在自己的胸口,痞笑道:“佳人的心在这里妥帖安放着,只要我活着一天,她的心便伤不了,除非我死。”   胸膛里的心热烈的跳动着,云初清晰的感觉到他身体里的血液流动,仿佛流经此处的血液带着她的温度。   她依偎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身上源源不断的热意,轻轻道:“王妃这么好的母亲,难怪能养出你这样的儿子,真想去你长大的地方看看。”   左虞把她紧紧的搂在怀里,下巴抵在她肩膀上,取笑道:“去了不怕吃醋,毕竟爷可是万花丛中过。”   云初又捶了他一下,惹来他纵声大笑,末了贴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话,惹来她蓦然抬头:“原来四季宴是这个意思?”   左虞有些窘迫的挠挠鼻尖,假装不看她。   云初扑哧一笑:“活该人家瞧不上你!谁让你在人前总是一幅冷面冷心,凶神恶煞的样子......原来咱们玉树临风的世子爷,以前竟是如此遭人嫌弃,这么一看,我是不是太好哄骗了。”   左虞心道,你要是好哄骗的话,现在肚子里早就应该揣上我的孩子了,他也不至于到现在连个床都上不去。   想到此,不免把气全都撒到云初的头上,对着眼前那一抹红艳的嘴唇,狠狠的亲了下去,直到把她亲得喘不上来气儿才肯罢休。   趁云初晕头转向之际,他诱哄道:“不如这次就随我一同回京吧,反正你父母已然不在,到时就让皇上和皇后娘娘为我们主婚如何?”   云初抠着他的衣服,竟也开始幻想与他成亲之后的情景,应当会琴瑟和鸣吧。   左虞低头看她泛粉的脸颊,亲了一口,笑道:“爷就当你答应了。”   云初把脸埋进他胸口,模模糊糊“嗯”了一声。   这几日,不断有兵力从沅城周边的几个城池往沅城涌动,天子微服,虽然身边的隐卫武功十分高强,但是这种边境地带,还是多调些强兵为好,有备无患。   左虞这几日就在为调兵之事忙碌,大量兵力往沅城来,肯定会引起一定的骚动,甚至不排除有心之人的窥探。   沅城历史悠久,这城里有多少别国的探子,怕是他父王都不一定全部能查清,只要沅成一日安稳不起战事,这些人便没有什么威胁,官府便也睁只眼闭只眼了,只是这次情况却是不同。   南岐天子在沅城,若是别国闻了风声,意图不轨,这种事情的可能性不是没有,左虞只能低调又隐秘的把兵调入城里四处安顿。   一切进得的平稳又顺畅,直到十天后,左虞在城楼巡防的时候,在人群里看到了一晃而过的云衡的身影。   云衡穿着一身普通的靛蓝薄衫,在人潮涌动的街头隐藏的非常好,但左虞是何等眼力,仅仅一个侧影便牢牢的锁住了他,确认了身份,只是等他追过去的时候,那抹靛蓝早已不知所踪。   他吩咐腾铭:“这几日严查各个出城的通道,必要时候可直接封城,抓到可疑的人不论男女一律带回南府,爷亲自审。”   “还有,把城南潜伏的精兵调到南府,全部换成老百姓的衣服,一刻也不能停的把府外给我守死了,连只蚊子也不能放进去!”   “是!”   近日左虞的脸色不太好,他没想到云衡还敢来他的地盘撒野,狗胆不是一般的大。   他几次来荣华园见完南平帝,脸色都是一幅谁人欠他五千两的样子,让新棠看得既开心又好奇。   她招来暗卫问了下,暗卫早已得到南平帝的命令,见皇后如同见天子,是以对新棠也无所隐瞒,将打探来的消息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   新棠听完,原本嗑瓜子的动作猛然一滞,“云衡?这个名子好像有点熟悉。”   南平帝恰巧进门,乍然听见自己皇后嘴中说出别的男人的名子,脸色不虞:“你何时与他熟悉?”   新棠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猛然一拍手:“啊,对了,这个云衡就是云初的哥哥啊。”   南平帝挑眉:“所以呢?”   新棠道:“暗卫说他是来找一个女子,这个女子除了云江公主云初,还能是谁?”   南平帝看她发亮的眼睛,默默的端起了茶。   新棠凑到他跟前,南平帝顺势把茶杯放到她嘴边,喂了她一口,然后听她说道:“陛下,既然岷行这么不安分,我帮你一把可好?”   在一国之君面前谈论政务,已然十分僭越了,南平帝却不以为侮,感兴趣道:“怎么帮?”   新棠附在他耳边说了。   南平帝睨了她一眼,拆穿她:“南境的日子有些无聊?”   新棠趴在他肩膀上笑得理直气壮:“这才不叫无聊,这叫两全其美!”   说完,她又犯了愁:“现在府里府外被左虞守得跟个铁。桶一样,想要让云初与云衡见一面,有点难啊......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他进不来,我们出去也是一样的。”   南平帝没问她想怎么做,只用不可反驳的语气道:“不管你打算做什么,必须得把应急带在身边。”   应急是南平帝身边武功十分高强的侍卫。   新棠一口应下,脑子里已经在想着,明日约云初出门去哪个地方比较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可能是个转折?!   今天早上没有及时更,这里就当是两更?字数我会慢慢补上 第49章   第二日下午, 有人叩响了清风阁的院门。   本来清风阁作为下人的居所, 是没有这么多规矩的,且南府的人明里暗里对云初都有些不服气,是以私底下有话来传的时候,都不会放过这么个小小的使绊子的机会, 别说是叩门这等礼节,见面不要阴阳怪气就已经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这些只要不闹到明面上, 云初都不会和她们计较,因为她的注意力从来都不在这些人身上, 况且若是她想治的话, 分分钟要她们好看。   所以,她下意识的以为是楚氏来了。   然而出乎她意料, 院门外是一个十分陌生的脸孔, 她在南府从未见过这张脸。   门外的女子见云初身姿款款的走来, 嘴角抿起一个笑,一点都不见外:“我家娘娘初来来南境, 十分喜欢这边的风物, 因为午后想约姑娘一同去望江楼观景, 到时还请姑娘务必赏光。”   她话说得干干脆脆,客客气气却又带着不容反驳的强势, 是上位者身边的侍从惯有的气派。   云初一边感叹着清泉和清涧怎么就没学会,一边温和的应着:“劳烦回禀王妃娘娘,奴婢求之不得。”   谁知那姑娘又笑了,指正道:“我叫长叶, 我家主子是皇后娘娘,可不是临安王妃呢。”   云初一愣,复又看了那女子一眼,她记得皇后进府的时候,似乎是同南平帝一起,身边并未带任何奴婢?   不及她多想,名唤长叶的女子便转身走了,身姿没有普通女子的小巧,反倒比旁人多了几分大气与利落。   荣华园内,新棠看着长叶疾步跑回来,好笑的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言归正传:“话传到了?”   长叶有些埋怨:“传到了。娘娘也真是的,招呼也不打一声就抛下奴婢,南境这边的下人看着又跟个娇小姐没两样,哪里会照顾人,害奴婢担心了好久。”   长叶是新棠身边的掌宫,跟着她一道南下的,但是中途新棠把人甩在后头,跟着南平帝的车驾一路先行,所以长叶今天才到南府。   新棠习惯了长叶的大大咧咧,直接忽略了她的话,敏锐的抓住了重点:“娇小姐?你在说谁?”   长叶摇头:“还能有谁,就是那个阿眠啊,奴婢见到她第一眼,就觉得她是哪个大家出来的小姐,浑身上下从穿衣打扮到气质长相,哪里有奴婢的样子。”   新棠无不赞同:“是吧,连你都看出来了,怎么咱们的世子爷就是个呆瓜呢,还有王婶......当真是亲母子。”   长叶傻眼:“这个阿眠当真另有身份?”   新棠逗她:“说出来吓死你。”   长叶眼巴巴的等着新棠解释,却听她道:“不急,下午就知道了,不是要去望江楼吗,你可千万把人看住了,别让人把她劫走了,不然话本子没法往下演了。”   午后的太阳同一个火炉没有两样,出门的时候,已然比先前说好的时间往后又推迟了半个时辰。   南府的大门口已经备上了一辆马车,应急驾车,车内坐着云初,新棠和长叶。   三人说熟不算熟,但都是有良好教养的人,气氛也算是十分平和。   先开口的是新棠,她似无意道:“不知阿眠姑娘家中可还亲人?”   云初并不知面前的这位已经把她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从容道:“家中只剩我一人。”   新棠笑了笑,夸道:“孤身一人在世,竟还能养出这身不输世家女的好气度,姑娘的品性非凡着实让人钦佩。”   云初抬眼看了一眼,总觉得她话里有话,见新棠双眼含笑,并未探究的样子,又安慰自己是想多了。   马车轱辘声阵阵,车内的聊天断断续续,忽然间只得一声“吁”——,马车短暂的颠簸了一下,停了下来。   长叶撩开车帘,问道:“怎么停了?”   应急侧了侧身,对里头的新棠禀报道:“外面有个小孩子跑得急摔到了路上,所以属下才停了。”   新棠顺着空隙望了一眼,但什么都没看到,只关心道:“孩子可有伤着?”   应急答道:“未曾,孩子的父亲已经把人抱走了。”   话到这里,算是结束了,长叶放下了帘子,只是外头的车也并没有从新启程。   应急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冷淡又疏离:“公子的谢意我会代为转达我家夫人,车内有女眷,公子就不必再上前了。”   接着是一道沉稳的声音:“既然如此,在下便不打扰了,还望兄台定要帮我向车内之人转达谢意,若是日后有需要在下帮忙的,只管来此处寻我,定当义不容辞。”   新棠注意到,外面这人说话的时候,云初的脸色乍然间苍白了一下,虽然被她掩饰的不动声色,可新棠一直在留意她,是以看得非常清晰。   车声又起,云初的思绪却还停留在刚刚,窗外那个人,分明就是云衡。他什么时候又来了沅城,又是怎么知道今日在此处一定会遇到她?   还有他刚刚说的那句话,分明就是在暗示她,他在这里等她。   “当街的百姓都懂得知恩图报,沅城的民风果然淳朴,你说是吧,阿眠姑娘。”   云初扯着嘴角:“娘娘说得是。”   望江楼近在眼前。   云初和新棠并排着走,应急和长叶一左一右如同两大护法守在左右。一行四人上了楼,找了个临江的位置小歇。   这个位置选得很巧妙,离楼梯虽远,离地面却不高,这里仅仅是三楼,说是来看江景的,不如说是看街景来得贴切。   云初对这位娘娘感观不错,诚心建议道:“夏季的沅江波澜壮阔,滔天的巨浪也是一番奇景,娘娘赏景的话,不妨往上再走走,视野更广,看到的景色也与众不同。”   新棠道:“不急,事情总要一件一件做。”   云初又有了那种话里有话的感觉,但又没有察觉到恶意。   长叶出去了一会儿,又回来,手里拎着据说是沅城最地道的凤梨酥,她把点心放在桌子上,往新棠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   新棠神色未变,笑呵呵的招呼着云初尝点心。   过了会儿,新棠想更衣,对云初抱歉笑笑:“我去去就回。”   长叶扶着新棠离开了,应急也不做停留,跟着后头不离五步左右,这个雅间里一下子就只剩下了云初一个人。   她站起身来,想看看外面,肩膀却冷不丁被要掰了过来。   云衡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正对着她,双手束在身后,目光淡淡:“云初,任性也要有个度,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云初从在街上听到他声音起,便知道他会跟过来,所以此时也没有惊慌,平静的像在诉说一个事实:“我没忘。”   云衡正要开口,便听她又道:“一个时时捆在自己身上的枷锁,动一动便要疼一疼的束缚,我便是想忘,又如何忘得了。”   云衡想说什么,又改了口:“岷行那边关于和亲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上次在边境石台那里的事情,我不想再追究,现在我的人在外面,今日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云初确实是没得选择了,她想到南府里那个人,心里是钝钝的痛。   云衡看在眼里,情绪不明,话音冷淡如剑:“云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你们不会有结果的。”   云初看着街上密密麻麻的人群,两行清泪慢慢滑下,又被江风很快风干,她说:“我知道了。”   “谁说不会有结果?”   新棠的声音从隔壁传来,话音刚落,人影已出现在了门口。与云衡两两相对,她十分不以为然的挑了挑眉头:“云衡公子,我有隔壁听了好一会儿了,发现有些东西好像与传言不太相符。”   “民间皆传,你是最疼爱云江公主的兄长,怎么本宫看到的,却是个对公主步步紧逼的权臣?”   新棠看向云初,这个场面显然不在她的预料之中,教养极好的脸上头一次出面了崩溃之色。新棠想去拉她的手,但想着一会要说的话,又忍了忍。   云衡今日敢来,便是对新棠的身份已经心知肚明,他此行只为带走云初,并不想多生事端招惹南平帝,且她身边的那个护卫一看就是高手,手放在腰间的佩剑上,目光锐利又危险的盯着他。   最搓手不及的当是云初了。   新棠叫出云衡名字的那一刻,她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很快便联想到了今日的异常,原来她以为的话中有话并不是她的错觉,原来,自己的身份在这位娘娘眼中,早已不是秘密,她又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呢。   最重要的是......左虞他知道吗,云初有些晕,嘴唇一瞬间煞白,即使如此,她保留着最后一丝理智,挪着僵硬的身子站到了云衡前面,事到如今已不必多说,她面露恳求:“家兄来此只为带我回去,还望娘娘手下留情。”   刀光剑影可不是新棠今日的目的,她示意云初放轻松,率先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今日之事,左虞并不知情,我来,是因为有话对你兄长说。”   作者有话要说:  皇后是个助攻 第50章   云衡与新棠各占一边, 一个不动声色, 一个气定神闲,这是一场无声的较量,云初觉得自己似乎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角色,却又在这场较量中不可或缺。   前几日, 她还沉浸在幸福的憧憬向往中不愿意醒来,谁知今日一盆冷水兜头泼下, 让她的梦瞬间破碎。   既然已经撕下了伪装,她便不再是新棠面前的南府奴婢, 而是正正经经的云江公主, 当即抽身离去似乎是她最好的选择。   云初从新棠身上收回视线,转身对着云衡, 眼神流露出妥协。   新棠站在这兄妹俩的对面, 把云初的神色尽收眼中, 短短时机之内能够迅速想出最有效的对策,她得承认, 这个公主冰雪聪明, 难怪左虞那个骚包公子被她吃得死死的。   看出了云初的退意, 她又轻飘飘的从旁添了把柴:“我要说的话,不止云衡公子, 还有云初公主你,也必定十分感兴趣,两位不妨先坐下来,听我一一道来如何?”   有了左虞的前车之鉴, 云衡对南岐人没什么好印象,他不作回答,拉着云初往身后站了站,视线瞟向窗外——那里有提前安排好的接应的亲兵。   南岐的南平帝是个深藏不漏之人,卧榻之侧的皇后又怎么可能是朵不谙世事的白莲花?云衡接上了云初,只想快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事先乔装打扮好的亲兵在他发出讯号之后,竟一个人影也没出现。他皱了眉头,心头浮起一丝危机感。   新棠依旧好脾气的坐着,面前是一壶上好的无曲茶,已能闻到袅袅茶香。   她似乎才想起来似的,不经意道:“忘记说了,云江与南岐乃是友好之邦,既然是云衡公子的人,那来者是客,我已吩咐了人好好招待他们,想必这会儿正在歇息。”   长叶给两人分别斟了茶。   新棠把茶杯放在云初面前,对她道:“听闻你最喜欢这元曲茶,果真清香绝尘。”   一茬接一茬的变故让云初应接不暇,她恍恍惚惚的接过那杯茶,一时间竟琢磨不透面前之人还知道关于她的多少消息。   新棠言归正传:“今日主角皆在,我就长话短说了。”   她看向脸色一直冰冷的云衡,淡淡道:“不知云衡公子是否想过与我南岐联姻?”   小小的房间内一瞬间落针可闻。   云衡的脸这下子彻底黑了,他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冷笑道:“先不说我王室的女儿不会联姻,单南平帝独宠皇后的名声,四海可闻,且太子又年幼,敢问我云江的公主,你们又有谁配得起?”   云初的眼睛好像进了沙子,云衡的维护让她回想了许多年前,那时候他们还没有渐行渐远。   新棠早已做好所有的安排,她脸对着云衡,眼睛却看着云初:“公主兰心蕙质、万里挑一,自然得配这世上最好的男儿。不知我南岐唯一的异性王世子,战功赫赫的少年将军左虞,公主瞧着可满意?”   云初傻眼了。   她一向礼数端庄而严谨,甚少露出丑态,眼下却是菱唇微张,一幅呆傻的模样,平添了几分可爱。   若说一柱香前,她还在为虚无缥缈的未来而感怀,那么此刻,她分明看到了柳暗花明。   云衡一直看着云初,他自小便了解她,是以对她的心情变化十分敏感,在她开口之前,他便一口回绝:“谁都不行。”   “我嫁。”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云初躲开云衡的眼睛,直直的望着新棠,一字一句道:“我愿意嫁。”   云衡气得脑仁儿突突的跳。   云初道:“娘娘可否回避一下,我想与兄长单独说几句话。”   房内又恢复了寂静。   云初道:“如果我嫁给左虞的话,南岐与云江的隔阂便不复存在,而岷行,也会因为忌惮南岐的势力,对云江有所收敛。云衡,一举两得的机会,错过就再也没有了。”   云衡嘲讽的看她:“到底是云江的机会没有了,还是你想倒贴的愿望实现了?”   说完这句话,他立时后悔了,因为云初蓦然大睁的眼睛里全是不可置信。   他想说些什么挽回,云初却没再给他机会:“是,我喜欢左虞,想要嫁给他,与他一辈子在一起,即使倒贴我也愿意。你满意了?”   “你明知道我......”他想解释,一开口却成了:“近年来岷行不断发展壮大,已经威胁到了南岐,南岐这是利用你拉拢云江打压岷行,难道你看不出来?”   “我看得出来,正是因为看得透彻,所以才要劝你一句。”她的脸上带着一丝漠然,“你们手中的云江公主只有一个,错过了最高的枝,可就发挥不出最大的作用了。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用我来换取利益,事到临头了,怎么又退缩了?云衡,你总是在关键的时候优柔寡断。”   云衡一时无言,上次的和亲,虽说是场交易,但也是他松口同意的。更为棘手的是,李代桃僵被中拆穿,以岷行王狠戾的作风,这件事儿必定还会有下文。   云初背过身去,现在的街头,已经出现了几个眼熟的云江亲卫。   她轻轻道:“既然注定要嫁,那就让我嫁个君子吧。求你了,云衡。”   风拂帘动,云初回头,屋内已没了云衡的身影。   隔间里,应急道:“娘娘,云衡走了,属下按照您的吩咐,未曾阻拦。”   新棠“嗯”了一声,问长叶:“你说他是答应了吗?”   长叶直肠子:“奴婢不知道,刚刚没听到他说话呢。”   新棠无奈的笑。   好戏落幕,回程时,新棠问云初:“你可有怪我?”   当时两人正站在沅江边上,风急浪高,吹得满头青丝飞扬。   云初站立良久,用云江的礼仪对新棠深深一福,眼里是通透的水光:“娘娘这等奇女子乃云初生平仅见,同为女人,云初自问没有娘娘这份胸襟,感恩还来不及又怎敢心生责怪。”   和聪明通透的人说话就是省力,新棠道:“左虞虽有些顽劣,但是个良配,他自小同陛下一同长大,一直都视女子如空气,还未曾见过他对哪个女子这般上心过,这个世界上,你喜欢的人恰好也对你至死不渝,这才是最重要的,你说呢?”   云初觉得这句话很美,美到她觉得面前这位娘娘似乎要随风而去。   马车上,新棠忽然道:“云江公主,既然左虞不知道你的身份,不妨就先瞒着吧,大婚之时再给他个惊喜如何?”   云初当然说好。   只长叶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什么惊喜,分明就是自家娘娘看热闹不嫌事大,本以为这个公主是个聪明的,谁知道也是一忽悠一个准儿。   事情悄悄的进行着,顺利的不可思议,左虞发现最近回府,云初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缠绵,这个认知令他欣喜不已,并意外的在那天晚上赢了一盘棋......   美好的日子一直持续到那日,有消息传来,云江与南岐欲结秦晋之好,特送来云江公主云初的生辰八字想与临安王世子左虞结成良缘,共谋两国发展大计。   消息传到左虞耳朵里时,他正在荣华园与南平帝对弈,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般与南平帝讨论:“云江王的脑子当真是不好使,难怪被一个非同枝的小子把控朝政,合着他女儿第一次没嫁成惹怒了岷行,现在又打起了小爷的主意。”   南平帝道:“你不愿意娶云江公主?”   左虞头疼着这流言该如何同好不容易愿意让他赢盘棋的阿眠解释,心里正不痛快着:“陛下,属下这话就撂在这儿了,云江公主谁爱娶谁娶,我左虞是绝对不会娶除了阿眠之外的女人。”   南平帝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轻飘飘落下一子,“原来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也不知道狗虞会不会后悔自己说的话 第51章   这话不知怎么就流传出去了, 很快的, 这种议论就以南境百姓为首,迅速传遍整个南岐与云江。   许是百姓的茶余饭后过于无聊,因此还自主的给左世子的这番狠话加上了前缀,以致于听到当事人耳中, 这故事的前因后果便添加了许多曲折离奇。   痴心人左虞在晚上喝得醉熏熏的被柴连水送了回来,九五至尊他不敢也不能怎样, 他把一身的反抗全放在了酒里,可惜没什么用, 喝得越多, 心头上女人便越发清晰,以致于酒楼里, 众食客亲眼所见, 世子爷在喝醉之后, 心心念念叫着一个“阿眠”的女人。   有说,南岐的临安王世子当真是难得一见的痴心人, 不爱凤凰偏爱山鸡。有说, 权贵之家就爱玩这一出求而不得的好戏, 饿几顿再赶出家门,就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然后, 仿佛一夜之间,民间关于“临安王世子会娶阿眠还是云江公主”这件悬而未觉的事,私下里的猜测越来越多,据说, 赌坊里的赌注已经加到了三千两。   柴连水也不知道怎么劝,一口不剩的把桌上的食物全给吃完了,摸了摸鼓起来的肚子,才起身把左虞了起来。   走到门口的时候,酒楼里的掌柜悄眯眯围了上来,用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语气套着近乎:“柴大人,依您之见,世子爷的良缘是哪位,平日里您与世子爷一处办差,也给小的指个明路?”   柴连水顿悟:“你也押注了?”   掌柜道:“现在谁人不押哟,都翘首以盼世子爷赶紧成好事儿呢。”   柴连水想了一下:“那你押得谁?”   掌柜嘿嘿笑道:“这不是请您给指一指嘛。”   柴连水望了他一会儿,就在掌柜反省自己是不是不该这么冒失的时候,柴连水从衣兜里掏出了二银子抛给他:“两人我都押。”   掌柜傻眼:“还能这样?”   然而柴连水已经走远了。   在虞人高马大,苦了只有一身骨头的柴连水了,磕磕绊绊的把人送到门口时,云初正在那里等着。   柴连水于公严谨,于私也是个心大的,看到云初也如同平时并未有两样,云初温声打了个招呼:“柴大人,这么晚了,世子爷让您费心了。”   柴连水摆摆手,示意不用,便转身告辞了。   镜南堂内,云初拿了帕子给左虞擦脸,他的轮廓硬朗分明,分明是醉意深沉,但脸上的表情却仍然让觉出几分戾气,下巴那里也多出了许多青色的胡茬。   云初伸手去摸,硬硬的,扎手,如这个男人一样。   正要收回手的时候,冷不丁的却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她对上左虞那双眼睛。   原本对着她带笑的眼睛此时多了许多红血丝,但是不变的是,那双眼睛看着她的时候,依旧狂妄与专注,他把她的手抓至嘴边亲了一口,轻佻道:“调戏我?”   云初伸手一根指头在他掌心挠了挠:“不喜欢?”   左虞眼睛沉了沉,突然抬起身子把人死死揽在了怀里,那力道大的仿佛要把她揉进身体里,酒气铺天盖地的涌进云初的鼻尖,紧接着是嘴里,他蛮横又粗鲁,对她丝毫不怜香惜玉,酒气飘飘散散晕得不止一个人,那双大掌攀至胸前的时候,云初察觉到了,粗粝的指尖如同他的动作一样,像一头出栏的猛虎,遇神杀神。   “我是谁?”   他嘴上狠狠的咬了一口柔软的樱唇,手上也不客气的使劲的揉他爱的那两团绵软,力道弄得她疼,疼痛里却又泛起阵阵酥麻,欲罢不能。   云初不退反迎,学着他的样子,双臂死死的环住他的脖颈,喘着香气的红唇里吐出的字眼全是魅惑,“你是左虞,现在是我的世子,以后是我的男人。”说着,身子往他身上贴得一丝缝隙不留,天青色的对襟褂上立时凸出一只大掌的形状,紧接着,又换了另一边,起起伏伏,如大海的波浪一般迷人。   左虞红着眼睛,像要吃人一般,狠狠捏了一把云初腰间的软肉,“今天怎么这么大胆,嗯?”   云初挂在他身上,指尖描摹着他的唇,吐气如兰:“你不喜欢吗?”   “喜欢,无时无刻不喜欢。”   说着,他把手从云初的衣服里拿出来,大开的衣襟里布满了红痕,足以可见他手下的力道,“疼吗?”   云初摇头:“不疼。”   ——   “我除了你谁都不会娶。”   “你为什么不娶云江公主?”   两人异口同声的话,偏偏成了一问一答。   云初心里又甜蜜又忧心:“云江公主不会比我差的,要不你就娶了吧。”   左虞的脸色一瞬间冷了下来,“你想让我娶别的女人?”   他用拇指搓了搓嘴唇,那里有她刚刚咬下的伤口:“刚刚是谁说是她的男人,亲的时候甜言密语,亲完就翻全不认帐了是不是。”   云初咬着嘴唇,寻思着不如就说了算了,但是一想到新棠,那股冲出来的气儿又散了,只好叹了口气。   这幅模样落在左虞眼里,简直就是十恶不赦了,他哼了一声,一言不发的走了。   翌日,云初在出门去往荣华园找新棠的时候,无意间听到阖府的下人都在议论自己和左虞的事。   “也不知道她是使了哪门子的邪术,勾得世子爷连圣上的命令都敢违抗,放着高贵的云江公主不要,非要娶这个一穷二白的丫头。”   其实这早不是什么秘密了,这么晚才听到小话,已经大大超出了云初的预期,即使左虞仗着两人之间的情分在南平帝面前放了狠话,但是他与云江公主的亲事,南平帝已经与云江王达成了共识,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只待择良辰吉日,便亲自督促完婚。   云初听了一耳朵,便目不斜视的往荣华园去了。   新棠让长叶去沅城的集市上买了许多奇奇怪怪的调料回来,正在院子里一一的辨别气味,若说北方以烹饪肉食为特色,那南境的调料,种类之多,味道之奇,便闻名于天下,长叶被迫置身其中,已灵魂出窍。   她见云初来了,头一次像拿她当救星,对新棠道:“娘娘,云初公主来了,咱们歇会儿吧。”   望江楼那日说开之后,云初在新棠面前便不再拘束伪装,新棠更不会拿这件事对她怎么样,加之对比她这个半吊子古人来讲,云初算得上是极出挑的土生土长的世家贵女了,一些南境的习俗,两人聊起来竟有些相见恨晚的架势。   “娘娘这是在做什么?”   云初看着院子里铺了满满架子的各式香茅草、辣椒......一一数过去,竟然集齐了南境的“十八怪”。   新棠道:“早听说南境与调料闻名,这次一来,果然大开眼界。正好你来了,快与我说说这些东西怎么保存不会变质?”   云初笑笑,简单说了几个从小在嬷嬷那里听到的方法,顺口问道:“娘娘这是要带回京中吗?”   新棠赞她聪明,净了手拉着她进了屋内,沏了茶,才笑道:“不错,我与陛下在南境逗留了这么些时日,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云初心道,原来如此,那是不是说,她与左虞成亲的日子也近在眼前了呢?毕竟圣结旨上可是说了由南平帝亲自指婚的。   “你来的正巧,今日我刚好要找你。”   说着,她拿出一封信来递给云初:“这是云衡将军差人送到南府的信,明日要来南府商讨成亲的细节。”   云初倒底是没上过花轿的大姑娘,嫁的又是自己喜欢的人,听到上,脸上飞出淡淡的霞光。   新棠静静的喝茶,促狭一笑:“自己的婚姻大事,自己总归要知道一些心里好有点底儿,届时,你就躲在后面别出声就行,但是有件事,我得先和你说在前面。”   云初等着她的下文。   “依我之见,云衡可能会提出让你回云江待嫁,到时,你回还是不回?”   自古嫁娶的习俗,女子都是娘家的闺阁里发嫁,有始有终,完完整整,像新棠这种没有家的是例外。   “实不相瞒,不管是站在你的立场,还是站在南岐的立场,我都不希望你被云衡带回去。一来,回去发嫁耗时太长,且这几日据我了解,岷行那边正在暗中谋划,若是你从中出了什么事,爱你的人又如何自处?”   两国联姻的消息一公布,岷行的嘴脸可想而知,一向自以为是唾手可得的肥肉,冷不丁的进了别人的锅,他们会做出什么不好说,但最简单最直接有效的,便是毁了这亲事,左虞他们肯定不敢动,对付云初,那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同样的场景何其相似,与上次相比,唯一不同的,只是三国的角色在这场博弈中进行了互换。   云初把她的话听进去了,遂又问道:“娘娘话还没说完,不是吗?”   新棠喝了口茶,觉得自己接下来的话,有挑拨人家兄妹关系的嫌疑,不过反正她与那个云衡也不是可以心平气和坐下来吃饭的交情,索性就直说了:“二来,我担心云衡会再次送一个不相干的人过来。云初,你知道的,在云江,我们鞭长莫及,而且,左虞可不是岷行那个皇子,你是云江公主的事儿,他现在是灯下黑,可不代表他会一直蒙在鼓里,若是到时候,你不见了,新娘子又另有其一,我与陛下都不能保证他会不会发疯,毕竟,他对你的感情,我们都有目共睹。”   当初李代桃僵的那场亲事,云衡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   从荣华园出来,云初安静的往回走,花园里的花已经尽数开放,不再是刚来之时的青涩单调,硕大的粉玫瑰上面,有一只蜜蜂正在殷勤试探,她驻足了一会儿,怀念起以前的日子来,对他没有非分之想,就那样简简单单的也挺好。   人呐,一旦心里有了念想,想要得便更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一章多写点,晚上还有更 第52章   与新棠的担忧恰恰相反, 云衡这次来沅城, 是带了十足的诚意,两方亲事已经过了明路,即使准新郎抗拒的姿态不容反驳,但是南平帝的圣旨并不会因为他的拒不合作而出尔反尔。   浩浩荡荡的队伍跟在云衡后面进了沅城, 守城的人早得了旨意,验过身份之后便开放行, 三十几辆车马一辆一辆从巍峨的城门鱼贯而入,那车是专门用来载重的物资车, 里面满满的都是箱笼, 队伍行进约一半的时候,空气中隐隐飘来一阵香风。   站在街上观望热闹的百姓巡着味道望去, 原来那香味竟是从中间某一辆车传来的, 有识货的行家闻见此香, 深吸几口,大为满足, 感叹道:“此香名为袅娜香, 乃云江独有的香料, 十年只产得几株而已,没想到竟在此处见识到了。”   名贵香料除了宫廷贵族所用之外, 便是嫁娶祭祀的必备了,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一车又一车的东西,竟是云江给即将嫁到南岐的那位公主的嫁妆!   了不得。   云衡一行就这么招摇过市进了城, 一路不紧不慢的往南府去。走到中途,亲卫眼神突然凌厉起来,打马近前道:“将军,有人跟踪我们。”   云衡面色不变,示意继续赶路,云江现在已经是南岐的姻亲国了,在沅城,南岐天子在的地方,还有谁敢堂而皇之的敌对他们,想都不必想。   往前走了百米,队伍渐渐停了下来。前方是一道街口,拐个弯再穿过两条街,便是南府了,但是南府的正主儿显然是不太欢迎他们的到来。   街口那里已然被人占据,威风凛凛的战马上,清一色的玄色束腰长衣,个个面容冷酷,中间的那个人,玄色衣服与周身的戾气相得益彰,只领子上一条鲜红的系带将他生生与旁边的人分出个与众不同来。   云衡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勒住缰绳,淡声道:“世子,又见面了。”   左虞不想和他虚与委蛇,单刀直入的冷冷开口:“你不该来。”   街上的百姓因为两国人马的对峙,渐渐收起了步子,转而往别的路上走,此时的长街一眼望去,只剩气势不容水火的两人。   云衡拂了拂衣袖,丝毫没把左虞的话放在眼中:“我竟不知,一个临安王世子也能以下犯上,公然抗旨,当真令我国大开眼界,莫非这就是南岐的君臣之道?”   左虞拒婚一事在两国间传得沸沸扬扬,云衡本就与左虞两人势同水火,再加上一个云初,只怕要燎原了。   他们二人,一个不想娶云初,一个不想嫁云初,却偏偏都互相不得已,这股劲儿在两人目光相接之后,更是噼里啪啦不可收拾。   只见一阵风飘过,旗鼓相当的两人已经缠斗在一起,在稍显寂静的街头,格外激烈。   拐角处的马车里,云初看得心都揪在了一起,偏偏新棠还不放过她:“没成亲的男人就是精力旺盛,一言不合就动手,看这架势,不打个你死我活是停不了手了。”   云初心里正乱着,听了这话,头一发晕,便提起步子往中心缠斗的两人处跑,刚走一步却被新棠眼疾手快的拉了回来。   “你现在出面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难道你真想看着他们头破血流?”   云初停了步子,不知新棠为何意。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新棠拉着她坐下来,分析道:“两人心中都有着怨气呢,憋着容易出大事儿,发泄完了就好了,不然等会儿还怎么商量接下来的事儿?”   她又笑:“在这街头打,总比在府里好,这里地方宽敞,总不至于施展不开。”   云初彻底看明白了,这位皇后娘娘为她的幸福着想是真,但是想借机看热闹的心思也是明晃晃的一点都不掺假的。按理说自己应该有气的,但是却怎么也气不起来。   就像云衡,至小到大,即使他们冷言相向,互不关心,可一旦到了危机时候,还是会毫不犹豫的以对方的安全为重。   云初问新棠:“娘娘,您说世子和王兄真的能心平气和的坐下来商讨婚事吗?”   到底是少女,感情这种事儿没有新棠看得透。新棠拉着她的手安抚道:“放心吧。”   左虞和云衡都是久经沙场的人,功夫与心计不分伯仲,毫不留情的招式专往人的痛点上招呼,丝毫不留一点情面,谁都没占到便宜。   并且,不知为何,两人如同有默契似,无论身上下了多狠的手,但是都不约而的避开了脸上。   南府正门口,刘必福带着人帮忙拆卸马车的东西,一片繁忙。   花厅里,南平帝与新棠坐在上首,下面是刚刚并排进屋的左虞和云衡。两人长身玉立,身姿英挺,站在厅中显得那门都高了些许。   南平帝不苟言笑的脸上微微带了些笑意看着下方的人:“朕还想让思明去迎迎贵客,不曾想你们竟遇到了一处,也算是缘分。”   站着的两人面不改色,左虞没什么情绪道:“回陛下,巧合而已。”   云衡虽是云江公主的兄长,但是在南平帝面前,他和身份更重要的是云江的实权大将军,两人这种场合相见,定然是分外有礼的,双方会晤过后。他也没打算给左虞面子:“世子恰巧在街头等着,便一起过来了。”   新棠吩咐下人上茶,笑着打圆场:“陛下,可别光顾着聊天倒把正事儿忘了。”   恰在此时,云初端了茶上来,她进来的一瞬间,便感觉厅内四人的目光齐齐的放在了自己身上。   她脚步一滞,随即稳稳的把茶放在南平帝下首的小几上,上首的新棠招手示意她站到身边来。   左虞倒是希望云初不要呆在这儿。南平帝在这里,他不能拂了君主的面子,必须得全程听完他和云江公主的婚事安排,而这一切,他几乎可以想到,她该有多么的难过。   云初站在新棠身边,也在找机会偷偷看左虞。   云衡自小到大一直都练着功夫,加之他对左虞又有诸多不满,云初几乎可以想到左虞刚刚在他手下有多吃亏,可她看了又看,没看到他身上哪里有受伤的痕迹,心里便悄悄松了口气。   这幅样子落在云衡眼里,气得他警告的瞪了一眼云初。在云衡看来,在两人定了婚讯之后,想必他们也知道云初的身份了,现下见她这幅不知收敛的模样,真是呕了一口血。   南平帝正在询问婚期,问云衡的意见,云衡当然是希望越晚越好,只是新棠却道:“眼下这种形势,拖得越晚,对云江越不利,若是日后北上,怕是要经历一番凶险。”   云衡也想到了,他一时陷入了矛盾之中。   新棠继续道:“既然圣旨已下,不如就把日子提前些,定在七月初七如何,届时公主与我一同北上,有南岐的兵马相护,定是安全无虞的。”   现在是七月初一,离七月初七只有六天了。   云衡本想说时间太匆忙,到时候自己完全可以护送云初北上,可是一想到近日岷行的报复,他又沉默了,他不能离开云江。   云衡抬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云初,想从她的脸上看出答案来,结果云初的视线还在左虞身上。   他心里沉沉叹了一口气,应道:“那就全听陛下和娘娘安排吧。”   左虞全程一言未发,紧紧盯着云初的表情看,云初毫不怀疑,若是她皱了一下眉头,或者有一点不开心的表情堆在全上,他便立时会拉着她离场,所以整场下来,她一直挂着温和的笑容与他对视。   这样的她,反倒令左虞的心情十分复杂,有些生气又有别的,结束之后,南平帝没有为难他,吩咐了应急送人。   左虞回了镜南堂,云初跟着他后面,待一进屋,便二话不说的上手扒他的衣服。   这般急切的模样,倒是把左虞的气消了大半,他好笑的拎着她站远了些,制住了她作乱的手,假意训斥道:“胆子越发大了。”   云初才不怕他,还要再脱,但是动弹不得,只好急道:“快让我看看你身上有没有伤?”   左虞双眼一眯,牢牢的盯着她看。   云初败下阵来,实话实说:“街口,我和皇后娘娘也在。”   左虞冷笑:“早知如此,当日就不该阻止岷行与云江的联姻,否则他再怎么算计,云江公主也算不到小爷头上来。”   他真是尝到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说话间,云初已经如愿脱下了他的外袍,如她所料,身上有几处泛着发黑的青紫,尤其是腹部胸口,更是骇人。”   左虞还待再说,云初却忽然从后边抱住了他的腰,轻浅的呼吸喷在他肌肉分明的背上,带着无与伦比的热意。   “你答应吧。”   左虞握住她手的大掌一僵。   云初知道他要说什么,但是她不想给他说出来的机会,她怕自己藏不住。   她环得更紧了些,低声道:“你答应吧,我会与你一同上京城,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思明,我永远都会和你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洞房花烛那夜,真相大白,好怕云初会禁不住世子爷的□□...... 第53章   确定好了婚期, 接下来便是一套复杂的备嫁流程, 与上次自己作为看客的旁观者心态不同,这次则真的是彻彻底底的身在其中,感受到了其中的忙碌与欢喜。   云衡将清泉和清涧一同送过来了,跟着送嫁妆的车队一齐过来的。在南府众人的眼皮子底下, 这种回返的身份确实是最合理不过的了,只不过, 别人看她们的眼神是一种被掳去遭受了什么非人折磨的怀疑。   对此,她们一点都不在意, 因为能和云初在一起, 才是她们最想做的事。清风阁再次回到了三人同住的时候,云初这些日子有些将就的习惯在她们来了之后, 又慢慢的精细起来。   暗地里, 她们是云初的贴身婢女, 明面上,她们则是被云衡罚着看守公主嫁妆的奴才, 两重身份看着相隔十万八千里, 可偏偏又是如此的恰到好处。   云衡走之前通过清泉传话, 要和云初见上一面。只此一别,不知何时能再相见, 云初以透气为由,和左虞说要出府逛逛街。   左虞答应了云初,八抬大轿把云江公主娶回京城,但是他心里早已打定主意将人当成一座石头摆放在后院, 甚至想好了回京之后与云初开府另住,这个想法他藏在心底没说,她已为自己牺牲至此,以后的以后,所有的风雨只需他来承受即可。   是以,在听说云初想出门透气之后,左虞一瞬间紧张起来,云衡代妹处理出嫁事宜,这些日子南府里到处都是喜庆的红色,他以为是这些东西惹得云初不开心,当下二话不说,快步走到兵器架那里,抽出一把刀,沉着一张脸便往门口去。   下人正在张贴喜庆的双喜,见世子浑自带着煞气,拎着一把刀势汹汹的走来,早已吓得哆嗦,赶忙跑到一边去了。   这下正好,左虞一抬手,大刀毫不留情的斩向那些大红的绸带和喜花,那目光如同在对付一个想取他性命的敌人。   闻风赶来的临安妃见到这个场面差点没晕厥过去,狠狠的一巴掌拍向儿子的背:“你个浑小子,这是你成亲的喜花知不知道,让你犯浑让你犯浑!”   几个巴掌打下去,左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忍了这些天了早已经忍够了,斩个干净心头舒服多了,临安王妃见他这个样子,气得快要不认这个儿子了,最后是云初在后面死死的抱住了他的胳膊才让他收了手。   临安王妃见到云初有些不自在,之前她是真的拿云初当儿媳妇对待的,谁知道天意弄人,半路杀出来了个程咬金,但身在王家,很多事儿都不是自己说了算的。   临安王没有侧妃,只娶了楚式一个王妃,是以楚氏根本没有想过让自己的儿子同时娶两个女人。她拍了拍云初的胳膊,眼中带着疼爱和怜悯,看了一眼左虞,又看了一眼云初,叹了口气:“好孩子,委屈你了。”   云初对楚氏很有感情,她们相处的时间虽然短暂,可是给云初带来的温暖是她十几看都未曾感受到的,这种温暖如同太阳一般,一旦得到过,心里便会一直惦记。   若说她隐瞒身份最愧疚的人,那定然是临安王妃了,一个喜欢她又真正为她可惜的女人。   云初不由自主的放开左虞,靠在了楚氏身边,轻声道:“王妃放心,我不委屈的,若是您以后发现我做错了事,还请您千万不要生我的气。”   楚氏是一个心大的人,生活里除了左虞这个小魔星,还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用生气这么严重的字眼去对待的,更何况她现在对云初还有愧疚,当下便承诺道:“若是你哪日去了京城可一定要来临安王府找我,户部侍郎的公子长得一表人才,人品才学都是个中翘楚,比我这个不省心的儿子强多了,你......哎,臭小子!”   左虞不能说自己亲娘什么,眼见着这话说得让他越来越不喜,干脆领着人走了。   走出二门外,他突然放开了云初,高深莫测了看了她一眼,没头没尾的说道:“在京城没有人比本世子更出色。”   云初承认:“我知道。”   左虞再一次见识了她的迟钝,脸色臭臭的:“郭亦轩那个小白脸,学个骑射都还要侍从打着伞的人,凭他也配和爷抢媳妇儿!”   云初终于看了他一眼:“郭亦轩是?”   左虞看了她一眼,及时打住了话头,拉着她又继续走:“没谁,忘掉他的名字。“   “......哦。”   眼见要出了正门,左虞还没有放手的架势,云初急忙道:“我同清泉清涧许久没见,有她们陪着就好了,你有公事就赶紧去忙吧,我会早些回来了。”   这么乖的人,左虞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他不顾下人的眼光,也不在乎下人中有多少是还停留在府里的云江人,就这么堂而遑之的在云初的额间,轻轻的落下一吻。   而后,从怀中掏出一包银票来放在她手里,柔声道:“去吧。”   左虞以前身上是从来不带银子的,也不知道什么改的习惯,云初很喜欢这种被疼爱的感觉,情不自禁的对着他弯唇一笑,才转身上了马车。   车里,清泉清涧还处于一种神游天外的状态,两人都在想刚刚看到的那个满眼宠溺的世子爷还是不是刚开始认识的那个一言不合就打板子的冷面小将军。   想了又想,还是清涧总结陈词,她握着云初的手,动容道:“小姐若是嫁给他,好像也不亏。”   云初捏她的鼻子,训她:“你把你家小姐的终身大事当交易了不成。”   这样说着,想到那个人,自己嘴角却忍不住笑。   这大概就是心里念着一个人的滋味吧。   云衡约定的地点是一家茶叶铺子,她到的时候,云衡在一间视线通透的茶室里喝茶,见云初来了,他抬着下巴示意她坐。   茶香她很熟悉,是她喜欢的元曲茶。   云衡这次反应很平淡,既没有出声责骂她任性,也没有再次威胁要把她带回云江,两人静静喝了一杯茶,他从手边拿出一个箱子递给云初。   箱子不大,只比她平日里装手饰的匣子大上稍许。她取下上面的小金锁,打开一看,里面是两摞整整齐齐的银票,面额都是千两。   云初手上的动作一滞,合上盖子,又推还给他:“云江给的嫁妆已经足够我一辈子过得逍遥自在,这些银票就不必了。”   其实她想说的是,万一和岷行之间有一场不得不打的仗,这些都可以立时换取军资,云初看他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十分明白个中道理,可不知道为什么,分明是关心的话,到说出来的时候,却生硬的变成了一幅老死不相往来的滋味。   云衡也听出来,他自嘲一笑,语气不容拒绝:“总归,因为你这场亲事,云江也得了好处。”   云初淡淡的想,云衡一惯给她的感觉都是冷硬而专制的,这个理由才是他应该说出的话。或许是短短时间内,先后从两个与她牵绊最深的男人手里都接过了银票,这两个男人,一个深爱她,一个与她互相折磨了这么多年,此时此刻,她竟感觉心口无端酸涨。   云衡目光深深,眼神冷静又似乎在克制着什么,使得他的嗓音有了一点不同于往日的沙哑:“成亲那日,你便装不下去了,若是他厌弃了你,你该如何?”   云初对左虞会愧疚,想过他会生气,但是从未想过左虞会因此厌弃她,她看着云衡,回答的果断又理所当然:“他不会的。”   云衡一笑,那笑里有些说不出的意味,不知是慨叹当初那个冷静的少女以后不能再由他守护了,还是在慨叹她终于长大了,她的人她的心以后都完完属于另一个男人。   离别在即,两人静静相坐,没有话说,却又默契的没人提离开。   云初看云衡冷硬的侧颜,那是从未被温情软化的棱角。她突然开口道:“王兄,等我走后,你给我找个嫂嫂吧。”   云衡记不起已有多少年未曾听过这一声“王兄”了,心中排山倒海的涩意让他出神了好一会儿,他才答:“再说吧。”   多年来如同两只刺猬的人,那些锋利的刺在此时全然消失不见。云初希望他能找到一个爱他如爱自己性命的女子,来软化他的满身孤寂与冷煞,在没有她的日子里,成为他的另一个寄托。   她一直知道,这么些年,他们将最尖锐的刺刺向对方,可又何尝不是因为太过孤独而企图相互靠近,久而久之,他们便成了对方心中唯一个碰到了就疼的存在,但是不疼了,就不是他们了。   七月初七,天朗气清。   今天是南平帝启程返京的日子,也是临安王世子左虞迎亲回京的吉日,云衡一早带着人出发去边境接了云江公主过南岐,大红的喜轿落在南府后院。   左虞一心忙着安排南平帝回京的事宜,顺便抽空交待了柴连水一些要事,他这一回,不知何时还会再来,南境要地不可一日没有主将在,他便推荐了柴连水。   今天注定是个忙乱的日子,左虞在后院见着了一回云初,她今天打了胭脂,两颊生光,比平日里多了几分娇媚,看得他移不开眼,奈何身上琐事太多一时不得闲,想到她也必然为回京打点忙碌着,心里便万分的妥帖起来。   清风阁里,清泉给云初抹上最后一层唇脂,镜子里的人一身火红的嫁衣,面若桃花,滟滟的红唇和含水的明眸,让她在这一刻明艳的不可方物。   作者有话要说:  微博@附耳卿卿 第54章   云衡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内室, 自来男女有别, 虽是兄妹却也理当守礼,但今天这个日子,谁都没有说出煞风景的话来。   清泉和清涧老老实实的退了下去守在门外,云初手中拿着盖头, 两指交叠,从镜子里看身后的人。   两人目光相遇, 云衡难得脸上带了几分柔和的笑意,他往前走了几步, 在离她还有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半柱香后,队伍会启程北上, 南平帝的车架在前, 趁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 我会让人带护送你上轿。”   云初的手轻轻拨弄胸前的头发,闻言应一声:“一切都听王兄安排。”   说完这句话, 两人似乎也没其他的话再说, 云衡动了动嘴唇, 最后看了她两眼,转身出去了。   不多会儿, 外面隐隐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清泉进得门来,一边细细看妆容还有什么不妥帖的地方,一边对云初道:“应当是南平帝的车驾起程了, 小姐,马上就到您了。”   清泉去看云初指甲,猛一摸上她的手,却发现冰冰凉凉的。云初反手握住清泉,笑道:“没什么大事儿,只是想到要真的要离开生活了许多年的地方,心里有些滋味难言。”   清泉蹲在她身前,闻言把脸贴在了云初手心,低低道:“小姐,其实最舍不得您的,就是公子了。”   云江摸了摸她的头发,没说话。过了会儿,她想起件事儿来,吩咐道:“去把云衡给我的箱子拿来。”   那个装着巨额银票的箱子?   清泉虽然不知道云初这会儿要银票干嘛,还是依言从已经归置好的箱子里拿了出来,递到她跟前。   箱子打开,面上还是足以闪瞎人眼的金额,云初把伸手往下,从中拿出一沓银票来,正要让她分开归置到别的地方,却赫然发现,银票的下面竟然还藏着田产铺子以及宅子的地契,看上面的字迹,位置都在南岐的都城扶临。   清泉也看见了,她低呼一声:“公子竟然还在南岐都城买了地!这下好了,小姐即使去了那里什么都不熟悉,至少也有这么多的财产傍身。”   云衡的势力只渗透在在云江和沅城,再远的地方无论如何都渗透不了,不说扶临地势偏北离云江甚远,只说那是天子脚下的地方,定然防护比这里严格几百倍,岂是说混就能混的,之所以抛开这些顾虑,只能是为了她吧。   云初拿着那些地契,心里如同灌进了一汪热水,不断有热气顶着嗓子,氤氲进了眼中。她在眼泪落下之前,拼命吸了口气,合上盖子,对清泉道:“收起来吧。”   没多会儿,外面传来声音,清涧进来道:“小姐,公子的人来了,咱们该走了。”   云初站了起来,最后环视了一下自己住了许久的院子,转身由清泉扶着出门。   南平帝和皇后已经先行出发,临安王妃紧随其后,最后才是左虞和云江公主一行。   世子娶亲大不过皇帝,也不能越过孝道,是以这个安排并未得到云衡的反对。   待左虞交待好一切事务,云衡也已静静候了多时,他身后是一辆以车代轿的马车,整个车厢都用十分名贵的红木打造,车前挂着两个十分喜庆又精致的花球,还有诸多琳琅的饰品,一看便知其贵重。   左虞与云衡相对,谁也不肯先出声,两人又不知较上了什么劲儿。   刘必福还是在留在南府,眼见这情景不知道要耗到什么,只得硬着开口道:“世子,吉时已到,再不启程的话,怕是追不上陛下了。”   左虞这才有所动作,他今日并未着红色,只一身玄色劲装,看着像是要奔袭千里的将军,而不是一个迎娶美娇娘的新郎。云衡面色一直直淡淡,也丝毫看不出嫁妹的喜气儿,从这上面来说,两人装都懒得装,倒也谁也不能指责谁。   云衡往后一挥手,身后的人渐渐让开一条路,清泉和清涧搀着一个身着喜服、披着盖头的女子缓缓走近,最后停在了云衡身边。   云江习俗,出嫁女由父兄背上花轿。   当着左虞的面,云衡矮身背起云初,早有人在马车下面放上了踩脚的红凳,清泉也先一步打开了马车的门。   云衡背着云初转身上车的时候,听见云初在他耳边轻轻道:“对不起。”   紧接着,便有什么东西像雨水一样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云衡脚步一滞,毫不犹豫的把人放进了车里,清泉清涧紧跟着上去,关上了车门,行礼官一句“礼成”喊出,云江送亲的仪式便彻底结束。   左虞翻身上马,下令开拔,两方队伍各自齐整,从现在起,便桥归桥了。   背对着走了两步,云衡突然掉头,高声冲着左虞道:“若有一日你负了她,我云江定会不惜代价与你为敌。”   这句话说得铿锵有力,左虞心里低嗤一声,懒得理他的威胁,本就是硬塞过来的女人,自己心里没点数儿不说反倒还端起了架子。   左虞没回头,双腿一夹马腹,胯下那匹马瞬间跑出好远,云衡看着那背影,心道:看你还能狂多久。   傍晚的时候,左虞同南平帝和临安王妃在边城汇合。   南平帝因着政事,先行一步快马离开,留下新棠跟着迎亲的队伍一同北上。   左虞跟女眷说不上话,且自打今早以来便未见着云初,此时他只想看看她的人把人抱在怀里疼惜一番,还未待她有动作,坐在上首的新棠但眯着眼睛看了过来,一眼洞悉他的打算,直接点明:“以前公主不在南府,你与阿眠如何我就不说什么,现在公主人就在眼皮子底下,无论如何,你得给两国之间留些脸面,从现在开始到回京成亲拜堂之前,你们就不要再见了。”   左虞脸色一变,正要开口反驳,却听楚氏十分赞同道:“娘娘说得极是,我会看着这个混小子的,保准让他一步都不离开我的眼皮子底下。”   左虞看着这两个给自己施压的女人,心里冷笑不说话,琢磨着这好歹是自己的队伍,你们不让我见,难道我就见不着了吗?   事实证明,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还真就没见上。   白日赶路不方便消失于人前,夜里趁她们都歇息的时候,左虞去寻人,把队伍里里外外翻了个遍,找了好一会儿也没找到。   过了一会儿,新棠身边的长叶端了一碗荷叶茶过来,对左虞道:“娘娘说,荷叶茶可以清火明目,世子要多喝些。”   左虞现下心情烦躁哪有空去喝什么荷叶茶,不耐的打发着长叶赶紧走。   长叶走是走了,只不过临走前特意解释道:“娘娘还说了,怕世子爷晚上找人找得辛苦,路上就让阿眠姑娘伺候在娘娘身边了,还让世子保存些体力好好赶路,争取快些到京城。”   左虞拿新棠这个心机深沉的女人是真的没办法了,只得闷头赶路,一时想快些到京城好与云初互诉衷肠,一时又想到到了京城之后还要先处理云江公主的事儿,不免日日陷在水深火热之中。   而本该一路伺候新棠的云初,正窝在队伍后头的马车里舒适的睡觉。   因为云江公主不受左虞待见,因此也没有人过分关注这辆马车,赶路时云初即使撩开帘子吹风赏景也不会引起关注 ,休息时一个面纱足以挡下一切,反正左虞也不会往这边来。   她原本以为,北上之前必然是隐秘又隐秘的,谁知恰恰与她想得相反,且云衡该是料到了她的情况,所以这辆喜车做得十分宽敞舒适,一点罪也没受。   这几日队伍行进速度明显快了些,听外面跟着的人小声议论,世子爷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最近见谁都臭着一张脸,赶起路来跟不要命似的。   云初关心左虞,休息的时候便让清涧出去打听了一下,这里的人都知道云江公主是未来的世子妃,且世子妃身边的丫鬟出手又阔绰,所以清涧要问什么问题,一般也都是知无不尽。   清涧把打听来的事情笑着同云初说了,云初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笑意,心里又有些心疼,叹道:“真是可怜他了。”   清泉虽然站在自己家主子这边,但也不得不承认,被蒙在鼓里的世子爷有些可怜。   很快,便有亲卫来报,说是云江公主在打听自己的情况,左虞听完不适的皱眉,具体问了几句打听的内容之后,他似笑非笑道:“要是个乖顺的,爷就把她供起来当个菩萨养着,若是敢在爷和阿眠身上起了什么花花心思,那可就真的是自找死路了。”   亲卫道:“爷,您要不要去看看?”   左虞瞪他一眼:“爷闲得慌?!通知下去,一刻钟后开拔!”   连续赶路七八天,众人皆疲惫不堪,新棠吐了一阵酸水之后,扶着长叶的手,不顾形象的骂道:“这小子简直是个神经病,活该他欠人治。”   其实左虞也很疲惫,但他心中存着心思,怪道那些酸臭文人总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如今应在他身上了,他才恍然觉得,相思病实在是比刀剑之痛更能痛噬人心。   难等下令休整半日,左虞离开客栈,去了旁边的树林子,想静一静,谁知一坐下来,连日里的疲倦瞬间侵袭,几乎立时便睡沉了。   恍惚中,他感觉唇上有些湿润,再然后就是一勺清水喂了上来。   云初端着一碗水,看着他有些干裂起皮的嘴唇,心疼的用水润了润,连续喂了一碗水,左虞是真的渴,竟全部喝完了。   鼻尖萦绕着香气,味道有些熟悉又有些久远,左虞神思朦胧,一时想不起来,没等他得到答案,便听见一声娇娇的“夫君”。   能喊他夫君这么正式的称呼的人......莫不是云江那个公主?   想到此,左虞骤然间清醒了过来,眉尖还有一道很深的褶皱。   眼前空荡荡的,并未有女人的影子,摸了摸嘴唇,却并不是睡前干渴起皮的手感,他起身回去,招人来问刚刚有谁离开过客栈,亲卫说并未看到。   左虞沉沉的转了转眼睛,蓦然看到那辆喜轿还停在院子里,他大步走过去,猛得推开车门,里面空空如也。   他退后半步,清醒了一下,又把门合上了。   云初躲在客栈门外的草垛子后头,见他走了,才舒了口气,赶紧猫着腰钻进了马车里,一边跑一边忍不住想笑。   清泉和清涧随时关注着她的动向,稍后端着吃的上来,清泉不赞同道:“小姐里面还穿着嫁衣呢,世子也还没掀盖头,且得忍忍呢。”   云初嘴上答应着,心里止不住的期待下次休整是什么时候,这种见不着面的感觉,实在是太难熬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事留着下章搞,下章回京成亲了 第55章   回京的那天, 天气晴好, 万里无云。由于南平帝是微服出巡,比左虞的队伍先行入京,低调的进了皇城,是以百姓只知道今日是临安王世子左虞回京迎娶云江公主的大日子。   太阳初升的时候, 街道上挤满了百姓,一是为了瞻仰一下昔日京中一霸左虞的英姿, 一是想亲眼看一看传说中云江公主的芳容。   午时许,车队进城, 左虞走在队伍最前面, 身后跟着腾铭一行人。进城之后,左虞扯了缰绳, 翻身下马让开路退到了一边, 让身后的部队和辎重先行。   腾铭也停了下来, 他见左虞不住的往后张望,顺着视线也看了过去, 狐疑道:“世子看什么呢?”   左虞嫌他一个大活人杵在跟前碍事, 话不多言伸出胳膊把人推开了, 冲他摆摆手:“队伍交给你规整了,爷还有事儿。”   说罢, 把手城的缰绳扔给他,大步往后走去。   头一次来南岐的的京城,纵使云初一贯清泠,也不由得生起了几分好奇, 早在听到街上热闹的叫卖声的时候,她便吩咐清泉悄悄拎开帘子看一眼。   她们坐的是云江的马车,自打现身起,便一直引人注目,好在云衡想得周到,马车除了结实的实木车壁外,还另有一层绡纱做成的屏风,这个屏风从里到外视线清晰,但是从外面看里面却是影影绰绰,即使打开了车壁上的窗子,外面也还是看不清里面的人。   清泉看那延伸到没有尽头的宽阔街道,还有看不到空隙的人群,不由咂舌:“小姐,南岐的都城果真繁华。”   云初顺着她的视线也淡淡的扫了一圈,南岐的建筑越往北便越发气势恢弘、大气磅礴,多了几分厚重与沧桑,与南边云江的小而精致有着很明显的区别,乍一看,果真十分震撼。   也难怪这片土地上会培育出左虞这样顶天立地的男儿。   云初几乎是立时便喜欢上了这座都城。   正细细欣赏间,突然听得清涧一声惊呼,然后眼前的窗子便“嗖”的一下被关了个严实,清泉正要拧着眉训人,便听清涧结巴的道:“小...小姐,我看到世子爷往咱们这边来了。”   这下清泉也顾不上训人了,忙道:“世子爷知道小姐在皇后娘娘的车上,有皇后帮忙阻拦着,料想可以撑着进临安王府的。”   云初也是如是想。   但是她还是太小看了左虞。京中可是左虞自小长大的地方,说句横着走也不为过,更何况是到了自家门前,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所以在他立在皇后銮驾前将近半柱香的时候,新棠终于有了些脾气,好说歹说也打发不走这人,末了只得往前方看了一眼,没什么表情的道:“人在你过来的时候就下车了,现在在哪儿我也不知道,世子爷若是有本事的话,不妨自己去找找。”   这说得叫什么话,要不是看在眼前这个女人是一国之母的份上......攒了一路的相思临到了头儿准备一偿所愿的时候,却被告诉人又从眼前溜走了并且还不知去向,左虞一口血哽在心口要上不上,只觉得想劈了这个轿子的心都有了。   新棠看他变幻的脸色,只觉得十分解气,扶着长叶的手,看戏道:“就算是你从小长大的地方,那要走丢个人也是件十分容易的事儿,毕竟京城这么大,你要是再晚一点找人,说不定......”   话未说完,眼前的人已疾步离去。   新棠冲着十米开外的马车内,翩然一笑,云初本来被吊起的一颗心骤然间放了下来。   左虞的身影在人群里起起伏伏,人虽然多,却无法掩盖他的鹤立鸡群。街上的百姓发现,这位即将大婚的世子爷的脸上并没有成为新郎的喜悦,反倒一脸的深不可测,细看之下,能揪出一丝隐隐的怒气。   马车里,云初沉吟片刻,开始脱自己身上的喜服。清泉清涧两人纷纷吓了一跳上去拦她的手。   云初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扭头道:“世子不是傻子,从沅城出发到现在,一路上我都没出现,即使有皇后娘娘在前面挡着,难保世子脾气上来后不管不顾的四处寻人......总归我答应过要与他一起进城的。”   她嘴角泛起一丝明艳的笑,不知是为即将到来的成婚大礼,还是为左虞执意要同她一同进城的心思。   云初心意已决,两人自然是无法阻止她的决定,很快,云初那身独一无二的喜服便褪了下来,换上了之前常穿的青色衣裙,准备下车之前,她叮嘱清泉换上嫁衣先冒充着自己,以防有人检查。   趁着人群里的焦点都在左虞身上的时候,马车后面悄悄开了一个小门,云初低着头,缩着身子,轻飘飘的落在地上,混在了进群的队伍里面。   京城是左虞的地盘,在云初那抹小身影鬼鬼祟祟往他身边靠近的时候,京城兵马司混在百姓中间人就明里暗里递过眼色,是以,当云初终于站在了左虞身后,准备开口叫人的时候,原本背对着她的人,忽然间转身,胳膊一伸不由分说的把人狠狠的搂进了怀里。   云初:“......”   这处是被左世子搂在怀里一看就很疼爱的女人,远处百米不到的豪华马车里,是左世子明媒正娶即将拜堂过门的云江公主,啧啧,幸好那位公主人在马车里看不见这个场景,不然瞧见了得有多伤心啊,再瞧左世子,啧啧,还是以前那幅混不吝的样子。   人群里,那些听闻京中霸王左虞在南境修身养性慕名而来的小姐们,见此情景,默默拧了帕子转身走了,混不吝还是那个混不吝。   于是左虞回京第一天,京城里到处都传,云江公主被戴了绿帽子。   这些流言多多少少有部分进了左虞的耳朵,他拧着眉把披风解了下来把云初包住,然后打横抱上马,确认没人能瞧见她的脸之后,才一夹马腹往临安王府疾驰而去。   正主走了,原本滞停的队伍也迅速行进起来,赶在天色尚早之时,马车停在了临安王府门前。   这件事是涉及到两国的大事,临安王早已接到圣旨,十分周到的把云江公主的随侍妥善的安排了下去好生招待。   所有人都安排好了,最后只剩下一个待新郎出来迎娶下车的云江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  到时候你们想看的情节我会放在微博@附耳卿卿 第56章   临安王因为左虞的失踪在府里大发雷霆, 王府下人见一向脾气温和的王爷今日当众动怒, 个个噤若寒蝉,早派了人去寻。   此时的左虞正在临安王府的偏院里安置着云初,这处偏院是离左虞在临安王府的居所最近的一处院子,把人放在眼睛, 有点什么风吹草动也好随时看顾。   王府的人热火朝天的把镜南堂翻了个遍,陆陆续续经过偏院几趟也没发现里面的人来, 灯下黑也莫过于此了。   云初听见外面的动静,去看左虞。   左虞若无其事的把一张凳子上的灰掸干净, 拉过云初让她坐了去, 蹲下身来,平视着她那双清棱棱的眼睛, 微微一笑, 似在安抚:“无论如何, 我只会有你一个女人。”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箭的两头分别拴着左虞和云初。左虞如此不配合的行为, 此时却让云初犯了难, 皆因今日这场婚事,戏里戏外, 婚里婚外的主角从始至终都是他们两人。   新娘有清泉帮着糊弄一下倒不担心,新郎若是不出现,云初这趟京也就白上了。   可看着左虞的样子,他怕是天塌了下来, 今日也不会去掀盖头了。   云初抿着唇,视线飘忽着望着窗外的灯火,突然被眼前的人一把捏住了下巴,左虞锐利的眼神在她脸上来回审视,似是为如此平淡的反应感到不满。   云初搭着手,放在他的胳膊上,不再看他的眼睛,轻轻吸了口气,全盘托出道:“今日这新娘子你迎也得迎,不迎也得迎,因为云江公主就是——”   “世子!”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云初即将出口的话。   门外的腾铭早就知道人在这里,现在这会儿找过来肯定是有紧急的情况,果然,下一秒便听他道:“王爷去宫里请了陛下和娘娘来主婚,现在正在正堂。”   “知道了。”   左虞说完这句话,门外的身影又悄无声息的离开,他复又望向云初,接着道:“刚刚想说什么?”   被腾铭这么一打断,云初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瞬间又消失个无影无踪,顶着左虞强烈的视线,云初只好磕磕绊绊的自圆其说:“因为云江公主,就是...就是一定不会让世子失望。”   说罢,似乎是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借口,眼睛亮了亮,再三重复道:“我保证!”   左虞脸上未见笑,只定定的又瞧了她一会儿,那眼神看得云初几乎想落荒而逃,有一瞬间总觉得他好像已经看穿了自己,但仍旧努力维持着脸上神情不变。   腾铭的影子又在外面飘了一次,说明事情已迫在眉睫。   左虞起身,嘱咐道:“你就在这里哪也别去,爷去去就回。”   自然,这一去便绝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儿。   外面渐渐安静的时候,云初悄悄推开门,估摸着迎亲应该结束了,便直直的往镜南堂去——新娘此时应该在新房才对。   哪知到了镜南堂外面,那里却守卫森严,站在外面的人脸熟,云初一眼认出那些人都是左虞的亲兵。再往里看,里面黑灯瞎火,显然没人。   云初掉头就走。   往外的路上,找了个路过的婢女的打听才知,世子爷好不容易被陛下和临安王压着换上了喜服,可偏偏那云江公主又不下轿车了,两人跟有仇似的,你来我往的。   云初听完,什么也顾不得了,趁着人多,飞快往门外跑去。   临安王府外,云江的侍从把公主的车轿挡得严严实实,这架势看着不像是迎亲,倒像是结仇。   云初矮着身子,绕到后面,轻轻扣了下车门,短短一瞬,矮门拉开,露出了清涧煞白的脸。   一上车,云初便利索的开始换喜服,清泉清涧也不等她问,便竹筒倒豆一般把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世子爷递话说,若是公主不下车,便留我们性命,日后送我们安全回云江,如果下车的话......”   云初系袖带的手一顿,不由得被这粗暴的手段气得哭笑不得。   她拍了拍车门,抬高声音,从容吩咐外面的护卫:“开门吧。”   话音刚落,挡在前面的护卫让开了道儿,露出了正对着王府大门的马车。   围观宾客交头接耳,大概是头一见着跟左小爷正面刚的女人,不由纷纷拿眼去看立在台阶上一身喜服的男人。   腾铭鼻尖动了动,不由得往车轿里看了一眼,刚刚那声音听着怎么那么像...那么像阿眠那丫头的声音。   左虞此时的脸色却是喜怒难辩,然而站在他身边的腾铭却是对他瞬间凌厉起来的气场再熟悉不过,喜服下的身体在听到云江公主声音的那一瞬间,不着痕迹的颤了一颤。   车门从里打开,率先出现的是清泉,紧接着是清涧,两人的脸色有些苍白,打扮却是满满的喜庆,两人静静的立在车门两侧,没过多久,便见一只素手从车内伸出,紧接着便见一身金线百合刺绣、盖着盖头的女子微微弯着腰,被候在两侧的侍女扶了出来。   肌肤如玉,身段风流,大抵如是,只看着大概,便能判断出盖头下的女人是何等的绝色。   云初站定的那一刻,左虞眼中有幽暗的光划过,很快便被他掩饰下去。   唱礼官十分有眼色的高声说着贺词,礼乐声也齐齐响了起来,刚刚剑拔弩张的气氛仿佛一下子活了过来。   左虞下了台阶,盯着一身火红嫁衣的人,慢慢站定,极轻的笑了一声,不出意外的看着面前的人脚尖微微向后缩了一下。   云初被熟悉的大掌牵着,一步一步踏进了王府的大门。   接下来的拜堂进行的莫名的顺利,左虞出奇的配合,直到最后送入洞房,也没有任何意外发生。看客的心情起伏波动,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错失一场大戏而感到遗憾,想归如此想,转头间对待那个小霸王,还是得尽心的奉承的,嘴里夸奖云江公主的话如水一般。   因为知道这场婚姻非他所愿,话里话外对云江公主也带着一股不经心的态度,旁边人心知肚明,是以也跟着附和,谁知左虞的脸色说变就变,立时就将人赶出了府,一点情面也无。   腰间的大掌有着不同于往日的灼热,云初低头间只能看见玄色的皂靴,那步子虽大,却放得缓慢,莫名让人安心。   镜南堂外面的人不知道何时已然撤出,云初被人扶进了新房,一切归于安静,房门关上,里面自成一片天地。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可能要洞房? 第57章   周遭太过寂静, 仿佛与世隔绝, 这种氛围让她感到有些不安。   云初坐在百子千孙云被铺成的喜床上,大红色的床帐上因着地域原因,上面绣着云江特有的花瓣并几朵并蒂莲,这一些她自然是看不见的, 心中的忐忑让她不由得微微坐直了身体,试探着朝着刚刚进来的方向, 叫着清泉的名字,然而并无人应答。   看来左虞所言不假, 娶了公主进来, 当真是打算雪藏的,如若不然, 为何连一路跟随着贴身伺候的奴婢都与她隔绝了。   这种明显的极嚣张的感情上的差别对待, 让云初对即将到来的洞房花烛夜, 紧张中又带着隐秘的欢喜。   一个人在房中不知静坐了多久,终于在她数着自己的心跳声快要睡着的时候, 只听得房门吱呀一声, 随后便是稳健的脚步声一步一步逼近。   一个激灵, 云初坐直的身子。   高大的身影停在床前,将云初笼罩在一片小小的阴影里, 她低着头,从盖头里能看到他今天身上穿着的绯红色的喜袍的袍角,还有朝夕相处中,她再熟悉不过的独属于左虞身上的味道。   云初微微闭了闭眼, 准备接受即将迎来的烛光,须臾片刻再睁眼,眼前仍是那一块红色的盖头。   没等她究其原因,便见面前之人往左走了几步,一撩衣袍,随意的坐在了床榻上,几乎与她肩并着肩,声音里饱含着她听不出来的情绪,叫道:“云初?”   鼻息喷在耳边,云初感受着那热度,脑子已然有些晕眩,今夜不同于往时,她是他明媒正娶的新娘。   听见他又恢复了那幅懒懒的纨绔声调,云初下意识的把头往那边偏了一下,就是这一下,便被他闪电般的伸手固定住了脸,隔着盖头,云初能感受到他的大掌下蕴藏着的力量。   左虞的情绪不对,云初觉得,他或许已经发现了些什么,可他偏偏不肯掀头上的这一抹盖头。   思绪翻飞间,云初又听他道:“公主的两位随身婢女,因着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被本世子命人拉下去好好教些规矩,为人奴婢自当以忠心事主为先,本世子手下的人若是没个轻重伤了人,想必公主也不会介意吧。”   云初此时已经确定,他定然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这会是拿自己出气。万万没想到,两人洞房里的第一翻交流,竟然是以此为开头,不远万里嫁给他,到头来,他却要拿捏她的婢女,进而来给她颜色看。   突然就感到有些委屈,原本想要挣扎的脖子,也赌气似的梗在那里,从头到尾都透露着不服输的倔强。   左虞眼底神色未明,谁也不知道他是用怎样的心情喝完了一圈酒,又用怎样的喜悦回敬那些真心祝福他们百年好合的人。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用劫后余生来形容也不为过,与此同时,心里也有一种隐隐的属于男人的薄怒,这种情绪,大概就是心上人始料未及的隐瞒。   红烛静静的燃烧,将本该旖旎的新婚夜渲染的有些清冷,左虞此时十分烦躁,直到手心传来濡湿的触感,眼前的红盖头出现了一块濡湿的深色,慢慢的,这块地方由小变大,盖头下的云初在无声流泪。   意识到这个事实,左虞一下子慌了,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原本想好的用来教训一下她的冷言冷语立时烟消云散,心疼瞬间取代了所有未出口的话,心中又酸又胀,只得慌忙把人搂在了怀里。   这一刻,他才觉得,多日以来的烦躁与不安,尽数得到纾解,只愿这么紧紧的抱着她,仿佛心中的那块空白才被填得满满的。   夜已深,偶尔能闻得几声下人们似有若无的脚步声,脚步匆匆,明显能感觉到临近镜南堂的时候,刻意放轻的步子和压住的呼吸,唯恐惊到了洞房里的新人。   云初被左虞近乎强制的搂在怀里,心里一直高高悬着的心,此时终于轻轻落了下来,不由得弯了弯嘴角。   她使小性子似的,尽数把脸上的湿润蹭在他的胸膛上,末了仍觉不够,垂着脑袋,重重的用额头抵了抵他的胸膛,仿佛发泄和惩罚,殊不知,这把子力气在左虞眼中,犹如蚍蜉撼树,不疼不说,反倒痒痒的,燃起一簇火苗,直直的往身下蹿。   云初反应过来时,人已被他压在了身下,眼前忽然间一亮,头上的盖头被一只大掌迫不及待的掀开,两人终于相见,云初撞进一双极深极黑的眼睛里。   她有些慌,喃喃开口:“世子......”   左虞没给她说下去的机会,眼前脸不断放大,直至覆上她的肩头,隔着喜服野兽般的重重咬了她一口,疼得她“呜呜”的叫唤,殊不知,那声音要多娇有多娇,听在身上人的耳朵里,只想紧紧的捂住一辈子不让人听见。   事实上,左虞也这样做了。双唇相碰的瞬间,排山倒海的男子气息渡入口中,又热又浓郁。   云初的叫声被堵住,然而还是有声音漏了出来。那双唇舌还在不断的进攻,大张旗鼓的扫过她的贝齿,蛮横的拖住她的小舌,死命的吮咬,疼痛中带着酥麻,轰的一下,云初感觉自己已经不知道身在何方,意识全被人攫取。   贝齿生津太过甜美,雪肤如玉,手上的触感如同一块极品的绸,细腻又顺滑,总也摸不够,左虞不满足于浅尝,大只大掌扣住云初的后脑勺,另一只手往下攻城略低,所经之处,喜服皆成碎片,云初有那么一瞬间的清醒,手上无意识的推拒,却被攥紧了手抬高按在了脸旁。   “想推开我,嗯?”   匀称纤细的两条长腿被左虞一只腿制住,怕伤到云初,他微微弓起身子。   今夜她就是一只跋涉千里的妖精,专门来勾他的魂。   ......   被翻红浪,雨打芭蕉。   清泉和清涧不知何时被放了回来,守在新房外面,两人的神色从最初的惊慌到现在的面红耳赤,恨不得原地消失。旁边的妈妈是临安王妃身边的老人,临安王妃怕这两个丫头没经过事儿,伺候不好人,特地派了稳妥的人过来照顾。   事实还是证明她想得周到,两个丫头头都要垂到地上去了,那妈妈竟还面不改色的站着,嘴角带着和气的笑,还游刃有余的指挥着两人去吩咐厨房备着热水。   这位妈妈姓吴,在府里十分有资历,也是看着左虞长大的,十分疼爱,对今日场景可以说是十分欣慰了。待两个人的人影都消失在眼前,她招了招外间的人,往旁边走了几步,轻声道:“去和王妃报个喜。”   那人笑着去了,转眼间又一个人影晃了过来。   李姑姑大约是晚上忙狠了,额角还有点汗,到这并不妨碍她的红光脸面。   两人是旧识了,吴妈妈便掏了一张帕子递给她,小声嘀咕了起来:“瞧着里面的动静,世子妃当是个美娇娘吧。”   世子那个性格,定然是喜欢到心里了,才会有这么兴致外露的时候。   李姑姑瞅她一眼:“你这是跟我打听南边的事儿呢。”   吴妈妈一笑:“说什么打听,咱们总归都是盼着主子们好的。”   李妈妈心里算着自己在南边儿下注的银子能赚多少,越算面上笑意越浓,回道:“放心吧,好着呢。”   月上中天又悄然落下,直至天边泛白,里头的声音才渐渐歇下,不一会儿,门开了,左虞披着一件白色的中衣,散着头发站在门口吩咐人叫热水,待见到独自站在门口笑眯眯看着他的妈妈时,极其淡然的撇开了视线。   热水备好,他又不耐烦的挥手赶人,特别交待了一句:“所有人都退下,院子里不用留人。”   待人散了个干净,他才去一片狼藉的床榻上抱起云初,小心的帮她清理着身子。云初累得早已不知身在哪里,白白嫩嫩的身体上指印红痕清晰可见,瞧着有些吓人,左虞擦拭的动作轻得不能再轻。   第二日午时,云初是被梦吓醒的。梦里的她好好的躺在沅城的草地上,突然间不知道从哪蹦出来一头狮子,不由分说的往她身上跳,那身躯过于庞大,吓得她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清泉正收拾着新房,听着声儿之后忙上前扶着她:“公主,您醒了。”   外面天光大亮,云初迷迷瞪瞪看了一眼,道:“几时了?”   张了嘴,却没发出声音,嗓子又如针扎般的疼,清泉赶紧端来温水服侍着云初喝下,见她脸色好些了,才道:“已经午时了,世子爷说先紧着您睡,让谁都不能打扰。”   这一提,云初终于想起来,自己昨日已经嫁人了,想到昨夜的旖旎,登时所有的血都往脸上冲去了,她最后晕过去前,隐隐听得他趴在自己耳边喘息,报复似的咬她的耳朵,他说:“委屈了我这么些日子,总要让我从你身上找补回来的,这样才公平,是不是,云初?”   他第一次叫她云初,是在他们第一次坦诚相见的时候,亲昵和甜蜜都是无与伦比的。   云初贴了贴脸降降温,把薄被掀开对清泉道:“扶我起来吧。”   不成想这一动,却是又狠狠的跌了回去,浑身的骨头像是被拆了一般,怎一个酸疼了得,不仅如此,身上的痕迹直到脖子无一处完好的,这哪里能见得了人。   云初气得往枕头上踹了一脚,吸着气儿又躺回去了,心里一瞬间分裂成两个她,一个在狠狠的骂着那个狼一样的男人,另一人又在悄悄的享受着独属于女人的甜蜜,这般斗了又斗,禁不住疲累,又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文《心头好》给个收藏呀宝贝们 第58章   云初原本只是想小睡一会儿, 没成想这一睡竟然睡到了午时。   醒来来, 屋里静得落针可闻,云初边揉着腰边唤清泉,喊了好几声,来得却是衣装整齐的男人。   左虞撩开衣袍坐在床边, 面上一片悠然,仿佛昨日的怒火随着夜晚那一场酣畅淋漓的□□而全部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好整以暇调侃:“睡饱了?”   云初初为人妇, 昨夜又被欺负惨了,自然没他这般无动于衷, 羞恼的瞪了始作俑者一眼, 复又低头轻喃:“世子帮我把清泉叫进来吧。”   左虞挑了挑眉,把她的话当空气:“丈夫在身边, 要婢女做什么?”   说着, 他干脆利落的掐着她的腰, 把人从大红的喜被里剥了出来搂在怀里,用下巴去蹭她的额头, 如珍宝一般低声问她:“现在还疼不疼?”   云初埋头在他怀里, 摇了摇头, 瓮声瓮气的:“腰酸。”   左虞低低一笑,帮她轻轻的揉了起来。嘴上却一点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早在南府的时候, 就让你早起陪我练武,可惜你总和我拧,现在好了,经不起一点折腾。”   男人的手宽大, 力道比女子高出许多,左虞又是摔打惯了的,十分清楚如何消除酸痛,云初被他按得十分舒服。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儿,那双大掌慢慢在开疆拓土。   云初慌忙按住他,另一只手挠了挠他的下巴,有些气极败坏:“青天白日的......”   软玉在怀,既尝了□□滋味又如何能克制得住,左虞呼吸渐沉,只得又捞过旁边的衣裳把人裹住按在怀里独自平息。   过了会儿,清泉进来伺候云初梳洗,左虞也没走,就坐在妆台身后的高椅上,懒懒的打量着镜子里的她。   云初抿了抿唇,无奈的冲着他一笑:“你总看着我做什么。”   左虞换了个坐姿,视线依然没离开她:“你好看。”   这话听在云初心里当真如蜜糖般,哪曾想那个眼高于顶,无法无天的世子爷,会有这般缠绵无休、情感外露的时候,只不过人依然还是那个人,说起好听的话来,还是那么简单粗暴。   镜子里出现了一双手,清泉正拿着一支步摇往云初头上戴。联想着左虞刚刚的话,云初突然想起一件差点被她淡忘的事情来。   她起身,拉着清泉一同往左虞面前走,边走边问:“世子觉得我哪里好看?”   左虞差异她为何抓着这个问题问,好在这个问题也不难回答,他喝了口茶,回答的简短有力:“腰。”   云初:“......”   这么明显的闺房情话尽数是旖旎的气氛,清泉识相的退了下去。   云初睁大着一双水眸,感觉经过昨夜,自己已经快要不认识这个男人了。她抖着手指好一会儿,才指着他的鼻子小声娇骂:“你......你不要脸。”   左虞放声朗笑:“要媳妇就行了,要脸做什么。”   过了一夜,仿佛解锁的不只是新身份,还有被束缚着的天性。   云初很执着:“你就老实招了吧,你其实是认不清女人的脸。”   为了摆证据,她刚刚还刻意把清泉也一起拉了过来,就是为了提醒他一件事儿:“你不记不记得,你刚去南境的时候,我们有次在林中相遇,后来你去我下榻的客馆抓人,被我及时识破然后离开了。”   左虞玩着她的手指,眯着眼想了会儿,点头:“是有这么件事儿,你胆子倒是大得很。”   云初胆子很大的戳着左虞的额头,笑道:“从客馆出来之后,我们又在街角的一家客栈碰面了,当时清泉清涧就正对着你,你还往我们这边看了几眼,我还想着,这回要栽在你手里了,没成想,你见了我们竟是如同生人一般,我才明白过来,大名鼎鼎的南府小将军,竟是个脸盲。”   左虞一点就通,就着她的话往下问:“所以你就干脆溜到爷眼皮子底下来了,嗯?”   云初大方承认了,以往的经历,现在在这样一个温馨的早晨娓娓道来,也别有一番喜乐滋味。   回忆完了之后,她莫名有些有些惆怅:“谁知道自那以后,好像你总能在人群中找到我了。”   左虞好笑的捏了捏她的脸,叹气:“傻媳妇儿,以前爷的心里从未装过女人,自然是看谁都一样。”   后面的话便不需要明说了。   云初伏在他胸前半晌,突然义正言辞:“以后我会对你好的。”   左虞崩不住了,乐得不行,牵着她往外走。   对于临安王世子身边的那个叫阿眠的婢女摇身一变成了世子妃的事情,京城里倒没有激起什么水花来,一是跟着左虞回来的都是心腹之人,有铁一般的纪律,万万不会在外面乱说,二是像李姑姑这种知道些内幕的,都是乐见其成的,心里只盼着他们好,因此有人想来想方设法来打探消息的,都被她强势的骂了回去。   云初乃一国公主,身份对临安王这一家子来讲,只高不低,原本不必向临安王夫妇问安的,但云初觉得不好,执意要去敬新妇礼。   临安王夫妇早已坐在堂中,等候儿子和媳妇的到来。   两人相携而来,男才女貌,怎么看都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临安王妃嘴角的笑都快要咧到耳根了,自从皇后跟她说过这里头的隐情之后,她对儿子娶不到媳妇儿这件事儿的忧心算是真正的放下了,现在就盼着自家儿子能收收心,做个人,好好待儿媳妇。   周氏在云初即将行李的时候,便迫不及待的把人拉到了身边,见她面色红润,便心情极好的点头。待她入座之后,又忙不跌的问“王府住得可习惯?”、“吃食可合口?”、“身边物件儿可有短缺的?”   问了一大堆,行到云初连声的应“好”之后,只觉得这丫头又乖性子又好,自家儿子真是祖上积了大德了。   云初被问得心里一片暖暖洋洋,在南府的时候,她羡慕左虞,觉得周氏是一个极好的母亲,现在他的母亲也是她的了,被人这般嘘寒问暖,她甚至觉得以前的孤寂,或许都是为了现在的幸福。   两人这样聊了一会儿,有下人来找左虞。周氏见状,便让小夫妻一同回镜南堂,想了想,又嘱咐云初:“京里气候干燥,不比南边儿湿润,一会儿我让吴妈妈整理点清火润肺的茶给你送去,没事的时候喝一喝,对身子好。”   云初乖乖应好。   两人出了大堂,左虞的视线便没离开过身边的人,云初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欢悦,察觉到左虞的视线,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左虞若有所思:“爷在想,你身上到底有什么魔力,竟然让我母妃围着你团团转,照这个架势,我这个亲儿子怕是要排到你后面了。”   云初闻言,得意的一扬小下巴:“就不告诉你。” 第59章   回京之后的日子, 比云初想象之中顺利了许多, 临安王妃周氏是个十分好相处的性子,闲下来的时候就总爱拉着她去参加京中各府里的宴会,这种宴会对云初来说可谓是游刃有余,她便顺从的跟着周氏各处去应酬。   这日受邀出席的是御史夫人钟氏办的荷花宴。云初先前去的都是李氏宗亲的宴会, 总的来说还是皇亲国戚内部的走动,而这次钟夫人设宴, 则是她首次在官眷中露脸。   天还没亮的时候,左虞去上朝, 临走之前搂着睡梦中的云初缠绵了好一会儿, 再次醒来的时候,时辰刚好, 清泉已经准备了首饰衣裳等着她。   梳洗的时候, 有人在外面求见, 不一会儿清涧进来道,“王妃差了人来请公主一会儿去前厅用饭。”   云初点头, 示意装扮简单些, 不好总要周氏等。   到了前厅, 只见一应菜品都上桌了,周氏正指挥着下人把几样新的点心放在云初的位置上, 见她来了,忙招手道:“快来尝尝,李姑姑这些天又新做了好几样点心,说是在南境流行的, 我想着你肯定喜欢吃。”   云初扶她入坐,笑道:“多谢母妃费心,儿媳觉得都好。”   “好什么好,我瞧着最近都瘦了,你这孩子就是太惯着那臭小子了,可不能总依着他,也要多多想着自己的身子才是。”   云初脸一红,夹起的一个春饼没拿稳,又掉到了盘子里,她不知道怎么接话好,只默默的低头吃饭。   周氏坐在对面,看着她吃饭都那么赏心悦目,从头到尾真是没有一处不好的地方,因着心情好,早饭也多用了些。   御史府设得是午宴,时间还早,周氏拉着云初在园子里消食,顺便说了些京中官宦后院儿的门道。以临安王府的地位,别人自然是要恭敬着的,但是权贵也好、世家也好,讲究的都是一个传承底蕴,繁华锦簇时都好,但人生在世免不了有求于人的时候,关系还是得稍微用些心思打理的。   “我今日同你说这些,也是想着府里的中馈早些交在你手上,咱们府上主子不多,事情也不多,但是人情往来是大头,有些人来结交我们,看得不仅仅是王府的面子,而是陛下的面子。”   云初心中明了,这也算是朝堂之外的另一种笼络,左虞与南平帝是年少的交情,南平帝同辈又没有忠心的手足,皇帝不便出面的事情,日后想必都要落在左虞头上的。   日头渐长,周氏说得差不多了,便动身往御史府。   御史府里的人今日都特意早到了些,大家心里都藏着一份你知我知的心思,想看看这个云江公主是何方神圣,早前听说左虞违抗圣旨死活不娶,现在婚后据说又十分的蜜里调油。   云初和周氏到的时候,御史夫人钟氏早早的出来迎接,待进了院子,又是一番热闹的问候,周氏极其自然的对着众人介绍了云初,之后又带着她去见了几位关系比较好的夫人,一番走动下来,云初礼仪规矩都是完美到骨子里的,一身贵气然后说话又温和周到,极得好评,纷纷对着周氏夸赞。   钟夫人与周氏说着话,见云初乖巧的坐在后面,便道:“周姐姐,我家几位姐儿在园子里招待着其他府上的小姐呢,公主与她们年岁差得不多,不如我差人带公主去那边坐坐,省得坐在这里听咱们说些家长里短也无趣。”   周氏本怕云初不熟会受委屈,所以带着身边,一时没想到这一层,听了钟夫人的话,便扭头问了云初的意思,云初恰好也想转转,便跟着钟家的婢女走了。   钟家的宅院建得密集,走了一路全是院子,不过没走多久,眼前便是一片荷塘。   这荷塘很大,从岸边望去全是密密麻麻的碧绿色的荷叶,间或几朵硕大的荷花,昨日下了雨,荷叶上还有晶莹的水珠,荷花被日头一晒,也都开了花,难怪下了帖子来赏花,确实是一片美景。   领路的小婢女告了退,云初在木桥上慢慢逛,清涧跟在她后面,心直口快道:“这院子是不是一大半的面积都用来建这个湖了,水多地少在咱们云江可不是个吉利的事儿。”   云初拍了下她的脑袋,示意她稳重些,“来别人府上做客,不能这般没规矩。”好在周围人都在湖心亭上,不然这话传出去,又要徒增口舌。   两人正要转头,却见湖心亭上有人往边看,紧接着或许是得了信儿,不少人都纷纷望了过来,这下当作没看见走人的话反倒不好了。云初转身对清涧道:“一会儿多看少说话。”   甫一进入湖心亭,一股女儿家的香甜气便扑面而来,这些闺阁小姐虽然不经常出门但是对京中绯事还是很能八卦的,刚刚看着云初,其实就是在讨论她与左虞,这会儿人到了眼前,齐齐收声,给云初见礼,只有一个人例外,直直的站在那里,挑着眉头打量云初,旁边的人拉了一下她的裙子也没用。   云初看都没看她,十分温和的让她们起身。   靠湖的椅子上有个大眼睛女孩儿起身之后忙让开了位子,顺便把刚刚那个没行礼的女孩子挡在了身后,笑着缓和气氛,冲云初开口:“世子妃坐这里吧,这里的视野最好,还有风,也凉快。”   云初看了她一眼,心中猜测这应该就是钟夫人的女儿,钟家小姐了。她本来也不想同这群小姑娘计较,便接受了她的示好,坐在了她让的那个位子上。   这个位子是不错,看到了风景比岸上美多了,然而钟小姐控场面的时候显然忘记把刚刚那个少女一齐带走了。   “世子才不是真的喜欢你,他是为了不违抗圣上的旨意才娶你的。”   云初轻笑了一声,放弃景色转身看了那个一眼这个黄衫少女,年纪和钟家小姐差不多大,眼神清澈,只是里面的倔强太过明显。   她轻飘飘的回答:“那又如何呢?”   黄衣少女见她淡定如此,不由得生出一种不把她当一回事儿的气恼:“我爹爹说了,你们云江是我们南岐的附属,世子早晚还是要娶南岐的贵女,也只有我们南岐的贵女才能配得上他。”   云初分了一片神来猜测她爹爹是谁,可惜没猜出来,便配合的反问了一句:“你说的配得上世子的贵女,是你自己吧?”   瞧着少女脸上一幅被戳中心思的神色,云初在心里骂了那人好几遍,不是听说他在京中名声人人避之不及吗,这又是哪来的一朵桃花。 第60章   少女心事昭然若揭, 同为女人, 黄衫少女那点子道行在云初面前就跟个透明人一样,但是云初不是动不动就喜形于色的天真少女,所以她也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便一锤定音了:“那真是可惜了。”   黄衫少女皱着眉头正要问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便听她波澜不惊的语气中又带着一点好奇:“世子自小养在京中,对小姐来说, 自当是占尽了天时地利,怎么到头来, 反倒是我这个与世子一南一北的他国公主成了世子妃?小姐不妨仔细想想, 免得以后的豆蔻年华继续蹉跎。”   云初到底是给了她面子的,没把话说得太难听, 但黄衫女子已然是气得不轻, 因为她的年纪确实是不小了, 家里这几年一直在张罗着她的亲事,偏偏她心有执念。   云初突然就觉得这里好没意思, 不欲与她再多缠说下去, 与钟家小姐作了别, 带着清涧往前边找周氏去了。   然而经过园子拐角处的时候,不期然撞到了个人, 未等她整理好表情,便听见来人低低一笑:“走这么急做什么,莫不是急着投怀送抱?”   这熟悉的声音不是左虞是谁。   云初错愕:“你怎么在这里?”这人早上分明和她说过,今日要随南平帝去郊区避暑的。   左虞扶着她站好, 十分自然的把手搭在了她的腰上,附着她耳边道:“自然是跟着陛下过来的。”云初对于南平帝为何改道来了御史府上并不关心,只因她自己还有一脑门儿的官司,这会儿见着正主,最初的惊讶过去,方才的不快又涌了上来,不免迁怒这张脸:“那你今天可是来对了。”   后者一脸莫名的望着她。   这在别人的地盘儿云初也不想和他多说,便绕开他继续往前头走,谁知没走两步,迎面“滚”过来一团金灿灿的小球儿,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只听得清涧低叫一声,那团小球便一股脑冲到了她身上。   团子此时扒着云初的衣服,稍稍侧开了头,对云初身后的左虞嘻嘻的笑:“小叔,我追上你啦。”   他脑后扎一簇小辨儿,身上的衣服滚了细细的金线,一双圆领的短袍上绣着金色的麒麟,脚下一双夔龙小靴,唇红齿白的小孩子浑身上下都透着贵气。   而这个小人儿明显是跟着左虞后来找来的。   她扭头看他,无声询问,后者抬了抬下巴,算是给了个答复。   云初蹲下身来,摸了摸团子的脑袋:“太子殿下可是来赏花的?”   团子正是南平帝与新棠的儿子,今年刚三岁,猫嫌狗烦的年纪,自打左虞进了一趟宫,便被小家伙缠上了,他今日不过是笑着提了一句来御史府接媳妇儿,便被小家伙听着了,闹着也要跟来,南平帝便索性改了行程。   太子歪头看了云初半晌,叫了一句婶婶。   左虞抚掌大笑,把小人儿一把举了起来,“太子殿下慧眼如炬,有陛下的风范。”   南平帝积威甚重,平日里都是以一幅严肃的面孔示人,因此小家伙更喜欢左虞陪他玩儿,恰巧此时,闻声追来的黄衫小姐带着她的丫鬟也匆匆而至,看着左虞的眼神欲说还休。   然而到底是一双秋波送给了瞎子,左虞从头至尾都没扫过去一个眼神,甚至还捏着太子的那根小辫子,十分嫌弃的同云初商量:“咱们的儿子可不能扎小辫儿,平白像个姑娘家。”   云初眉眼间皆是温柔,只看着他笑,从始至终,谁都不曾多分去一眼给除此之外的旁人,而旁边作何想,更与他们无关。   晚上回去,“多情”的左世子自是免不了一顿“教训”,然后最后到底是谁“教训”了谁,怕是只有那不住摇晃的床帐最是清楚了。   御史府之行让京中世家女眷见识到了这位临安王府未来的女主人的风采,与之同时,云初送出去的随着她陪嫁而来的独属于云江那边的赠礼,也让南境风物在京中出现了一阵新的流行。   和亲能给两国带来经济和文化的繁荣交汇,这句话是丝毫不假的,更何况云初不是和亲,她的远嫁没有和亲那种被动的政治意义,或许这也是左虞和云衡在某个时候达成的不宣于口的默契:她的出嫁无关政治,只为幸福。   春去秋来,眨眼间,云初已嫁来南岐四月有余,她对京城的环境适应良好,有时候被新棠叫进宫里说说话,顺便逗弄一下小团子,有时候新棠也会改头换面,让云初背着团子偷偷把她带出宫去,两人带着两个女婢去外面自在一番。   京中的秋比南境要萧瑟许多,云初适应了这里的夏却不太能适应这里的秋冬,冷风入骨实在是冰得人透心凉,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左虞才发现,云初原来这样黏人。晚间总要等要他回来一同入睡,即使有时候他办差忙得晚了,她宁愿坐在火炉边上的贵妃榻上边看书边等他也不愿意一个独自入睡,这样的情况多出现几次,左虞晚上便回来得越来越早了。   这日他解决了北地营中军饷事宜,便马不停停蹄的回了府,天擦黑,院子里刚燃上烛火,他推门进去,只见云初面对着他,面前是一盏小小的铜炉,上面架着一柄小锅,此时锅里水开,正咕噜咕噜冒着香气。   左虞就突然记起了两人在南境边林里的初见。鲜活镇定的少女,精致到奢侈的用具,还有被人突然打扰的不快,那时以为模糊的面容,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已渐渐清晰。   一切似乎都在冥冥注定中走上了它自己的道路。   云初在一片水汽中抬起来,待见到左虞之后眼睛一亮,脸上顿时就飞了些惊喜:“今天怎么回得这样早?”   左虞把手上的衣服交给走上来的侍女,上前一步揽住她:“差事办完了,就早些回来。”   云初不疑有他,拉着他在桌边坐了下来。   锅子里正涮着肉片和各种新鲜菜品,闻着让人食指大动,南境天气热,从没见她这样吃过,约莫着这是从哪里看到的新吃法。   果不其然,她跟献宝一样拉着他坐了下来,絮絮叨叨说着在皇后娘娘那里吃到的新鲜锅子,“吃着全身都暖和了。”   这东西左虞以往没少吃,并不像她这样馋,坐下来之后,从丫头手中接过了长筷,自己亲自给云初烫起了菜。   伺候着云初吃饱喝足,他才拿起筷子把锅里剩下的东西统统捞了出来,大口吃了个干净。   饭后,两人各自梳洗,左虞坐在顺风口,身上全是涮锅的味道,怕云初嫌弃,就洗得久了些。原本打处着抱着娇妻一同进内室的左世子,出来之后却发现一惯等着他的人,今日竟然自己钻进了被窝。   他站在床边,看着裹着被子只露出两只眼睛的女人,装着沉下了脸表示这种被轻待的不悦。   然而云初丝毫不给面子的卷着被子往里去了,满头青丝柔顺的铺了满枕,像绸段一样,给了他一个秀气的背影。   这真是胆子肥了,但看着她,又觉得心里充盈不已。深夜凉气重,他也不在乎,就在床沿坐了下来,压着被子的一角,戳了戳被子里的人,势必要问出来今日自己为何会受此轻待。 第61章   左虞坐在床头, 等云初良心发现, 谁知等了又等,冷气侵袭的时候,她还是没有动静,俯身一看, 云初竟然裹着被子睡着了。   左虞隔着被子在她后腰处报复性的揉了揉,可云初睡得正香, 只微微咕哝了一声,复又好梦。他抬头望了望帐顶, 平复了一会儿心绪, 觉得自己傻得真是魔怔了,遂脱下衣服快速的钻进了被窝, 搂着香喷喷热乎乎的云初在怀, 左虞长长舒了一口气, 全身每个毛孔都在诉说着柔软和畅快。   他把人转过来,按在胸前, 又掖了掖她背后的褥子, 确定把人盖严实之后, 才把下巴低在云初的头顶,一秒钟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 云初醒来的时候,头顶的呼吸正沉,她睁开眼睛,窗外已然大亮, 灼白的光线比之平时多了几分清明,她心头一喜,猛然间意识到外面可能下雪了。   她抬起身子,立时就想出去看看,可身旁的人却偏偏不遂了她心愿,长手长脚的几乎把她捆在了怀里,如何都动弹不得。   云初气恼的在被子里抬起一只腿蹬了左虞一脚,这人睡着了也这么霸道,然而她忽视了一个事实,霸道的人睡着的时候也十分警醒,更何况在睡意渐消的清晨,是以她的脚刚有动作的时候,便被某人抓在了手里。   小小软软一只玉足,触之柔滑,还不及他一只掌大,左虞抓住了便不想放手,搁在手里忍不住揉搓把玩,直把云初弄了个脸红心跳。成亲之后的左虞当真是令她大开眼界,他好似对她的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格外有兴趣,每每摸到一处便会渐渐兴起,最后便纯粹的欺负人了,直到把人欺负哭了还意犹未尽。   左虞捏着她的脚慢慢往某个正在逞凶的地方蹭去,早起正在血气浓郁之里,那处已硬如磐石,云初瞠目结舌,两下里的旧帐一起算,便挣了挣往下踩了踩,她本意是想起床看雪,不曾想听到了左虞的一声闷哼,被子里的人手上一松,她已经扯了里衣兔子般的下了床。   打开窗一看,西风送雪,外面果真银装素裹,到处白茫茫一片,风中仿佛都有一种白雪的凛冽的纯香,从未见过如此大雪的云初高兴上了头,窗子也不关了,兴冲冲的扭头喊左虞起来看雪,可斜靠在床上的左虞并未见什么激动的神色,反倒是看着她的目光带着一股子幽怨。   云初一想,左虞必定是见惯了大雪的,便也不再叫他,只顾着撑着脑袋趴在窗棂上尽兴看雪地里的鸟雀徘徊。清泉听着房里有音儿,便进来伺候梳洗,一打帘子便见云初只穿着件里衣在窗口晃荡,额前的细发已经沾染了小片的雪花。   清泉差点没背过气儿去,京城这么冷的天,外面还飞着鹅毛雪,主子竟然如此小孩子气,一点儿都不顾着身子。责备的话她说不出来,只得原地跺了跺了脚,飞速取了云初昨日脱在外间的狐皮大袄,三两步走到近前给云初披在了身上。   云初指着手心的晶莹对清泉道:“书上说用梅雪煮出来的茶,格外清透好喝,现在倒真是遂心了,可惜云衡是喝不到了。”   清泉现在才不管什么梅什么雪的,捧着云初冻红的手道:“公主越发任性了,世子若是知道,定然要训您这般不爱惜身子。”   左虞每日早上天不亮便会进宫,清泉自然而然以为这个点儿他不可能在内室。   云初收回手刮了刮了她的鼻子,转身看到后面的人,只笑,不说话。   左虞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到了云初身后,见她雪景也见着了,无视清泉一把将人抱了起来往床榻上去。   床上温度犹在,云初刚刚被凉风吹得发抖的身子瞬间就暖和了起来,她坐靠在左虞怀里,懒懒的枕着他胸膛。   刚刚她实在开心,左虞不忍心打断,这会儿见她如打了霜的茄子一般闷闷不乐,不由得反思自己是不是惹恼了她,这会儿的他完全忘记从昨日至今晨受了冷落的人是他自己了。   左虞抬起云初的脸,目光中流露出担忧:“可是身体不舒服,这两日圣上拘着太子教习,我告假陪你去外头的庄子上泡泡温泉?”   云初兴致缺缺,勾着他滑下来的一缕头发,浅浅打了个哈欠,轻声道:“我和云衡小时候经常在父王的藏书阁里看书,我还记得有一本书上说每逢冬日便会有鹅毛大雪,那时我便问云衡,什么时候能看到鹅毛大雪。”   左虞想到南境那个四季如春的季节,越发觉得怀里的小女人傻得可爱。   “云衡听了我的话,特别神气的和我说,南境的鹅毛大雪如飞花一般,片片足有鹅毛那么大,后来我便等啊等,每逢冬天便要开着窗子入睡,生怕哪一天错过那如鹅毛般的大雪,后来长大了,才明白南境是不会下雪的。”   她说着说着又停顿了会儿:“云衡自己都没见过雪,骗起我来倒形容得跟真的一样,你说我要不要告诉他,这里的冬天,是真的会下如鹅毛一般大的雪花?”   左虞听她说完,蓦得反应过来,他轻轻摸着云初脸颊,怪道这两天如此反常,原来是思乡了。   近两日宫中鸡飞狗跳,皆因太子实在过于顽劣,太傅授课时不听管教反倒拿自己的一套歪理与之辩驳,偏偏太傅竟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一气之下直接上书南平帝要辞官回乡。   南平帝安抚了太傅,又捉了稚子拘在身边,正好这两日朝中无大事儿,便打算亲自来管教一下性子。左虞怕云初心思闷在心里不舒坦,便告了好几天假,如约带了云初去郊外散心。   去的是城北的一处别院,环境清悠雅致,是个散心的好去处,最重要的是,那里有处泉眼十分出名。   最初两日,云初确实是转移了一下心思,很给面子的开开心心玩了两天,两天之后便又有些郁郁寡欢,左虞带她去山上的石庙,她便想起了南境的沅江边儿上的那座庙,带她去赏月,她嫌这里的月亮不够大不够圆,最后连门儿都不想出了。   左虞深深的叹气,见她无精打彩的样子,又心疼又头疼。   他打算带云初回南府住一段时间,云初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瞬间又鲜活了,扑到他怀里搂着他的脖子又是撒娇又是蜜语的,天知道,就连新婚那两日,这种待遇也是没有的。   事情传到临安王妃的耳朵里,得知心爱的儿媳妇儿不舒坦,便急匆匆的来看看,又是好一顿嘘寒问暖,惹得云初又是感动又是愧疚,不知怎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入夜了,左虞又将人抱在怀里哄了好一阵儿,云初十分不好意思的趴在他的肩膀上说道:“我不是有意在母妃面前那样的,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总觉得自己最近和深闺怨妇一样。”   左虞亲了亲她的脸,心酸得像在酸水里泡过一样:“在我面前,你什么样子都可以,左虞的女人,只要让自己高兴就好,其他的,都有我呢。”   话虽如此,左虞加快了回南境的速度,府上的一应物事儿全了之后,最后去了宫里向南平帝请命。   去的那天,太子被南平帝罚着顶书本站在墙边上像棵小白杨一样,南平帝坐在案台上看奏折,时不时便会用警告的眼神瞥一眼小太子,而太子的亲娘正幸灾乐祸的欣赏这一场教子大戏,完全没有出手相救的意思。   左虞对此见怪不怪,趁着南平帝中间歇息的时候,说明了来意。   南平帝沉吟片刻,抬头直视他,用那双威严的眼睛轻飘飘的问了他一个问题:“若是去了南境,你的麻烦事只多不少。”   左虞明白这位帝王的意思,云初若是在京都,不管南境形势如何发展,对南岐都是有利的,若是云初回了南境,必然是要在云江和南府常来常往的,情势顺遂还好,若是一旦生变,那就是大大的难题。   他不由得苦笑,恭敬一揖:“有臣在南境一天,臣只会让南岐越来越好,必然不会让那种局面发生,还请陛下放心。”   新棠在听到左虞说云初的情形时便感觉有点不太对劲,直到他们谈完了正事儿,她才开口道:“云初变化这般大,可有请过太医过府瞧瞧?”   左虞一惯与这位皇后不是很对眼,因为他想都未想便拒绝了:“劳娘娘挂心,只是思乡心切,并未有其他不适。”   新棠看他这个样子,内心气得百转千回,心想要不要喜欢你媳妇儿,谁愿意多跟你说一句似的。   她搂着可怜的自家的儿子过来,边轻轻揉小人儿的胳膊,边道:“还是看看吧,毕竟去南境路途遥远,容不得马虎。”   左虞告退了,南平帝从新棠怀中拎出撒娇的儿子放回墙边继续顶书,顺便问了她一句:“你觉得世子妃这般不是思乡?”   新棠没好气儿道:“你那个二愣子兄弟,总归会有感谢我的时候。”   南平帝笑笑,抚了抚新棠还未显怀的肚子,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难得浮出几丝温柔:“倒希望这胎是个女儿,不像儿子这样调皮。”   还在墙角顶书本的太子,听完自家父皇的话,委屈巴巴的朝新棠告状:“母后......”   新棠冲他招手,他便颠颠的跑过来偎在她怀里,母子两个热闹的说起了话,南平帝这次并未阻止,听着娘俩天马行空的话语,只觉得岁月静好。   离京的事宜已全部打点妥帖,左虞同云初说了之后,云初高兴的像个孩子,恨不得明天就出发,冷静下来之后,又觉得自己实在是没有良心,便同左虞道:“迟几日再走吧,我想再陪陪母妃。”   左虞知道她的打算之后,什么话都没说,只那日看着她的眼神,格外的温情。   时间没那么急了,左虞腾开手把京中的事情吩咐的又详细了些,这日路过一家药堂,看着外面排除就诊的人,蓦然想起那日在宫中皇后的话,此去路途遥远,女人本就体弱,确实要先顾一顾身子,遂点了名胡须花白的老大夫一同回府。   这一诊真的诊出了大事,老大夫皱起一张菊花般的笑脸,对左虞道:“恭喜世子,世子妃这是有喜了,看脉象,两月有余。”   左虞懵了,云初也懵了,只临安王夫妇还算淡定,封了个大红包给大夫,面上十分有礼的差人送了出去,但是清涧却留意到,临安王出门的时候,分明同手同脚了。   云初怀了孕,不宜颠簸,南下之行只能暂且搁置。   在不知道自己怀孕之前,云初只觉得心绪不顺,总有种浮沉之感,可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之后,云初的心仿佛也因为肚子里这个小家伙的一天天长大,而渐渐安稳。   孕妇的情绪说是六月天也不为过,前一秒还看着话本子乐得不行,后一秒就哭得双眼通红暗自抹泪,等到了晚上,身子一扭躲得远远的,本来就宽大的拔上床硬是有了泾渭分明之感。   左虞摸着云初的衣角一点一点把人拉近,直到抱了个满怀才有种真实的充盈感,怀里是他的女人,而她的女人的肚子里,还有他的孩子,这种血脉相连的感觉十分奇妙,一想起来,便会让人不自觉的露出全身最软的软肋。   云初已经睡着,他摸着她平坦的小腹,脑中已经想好了未来五年的计划:若是个儿子,便要摔打摔打,早起晨练肯定是必不可少的,那几岁开始扎马步好呢?一岁?不行,好像有些小,两岁吧,两岁差不多了,他小时候就是两岁开始的,儿子怎么也不能老子弱。   那要是个女儿呢?   白白嫩嫩的小姑娘,扒着他的脖子软软的叫爹爹......他一定要给她这世上最好的东西:小的时候就抱在怀里,大了就教她诗书习字,买好多漂亮的衣服,让她开开心心的嫁人......慢着,嫁人?   左虞从床上惊坐起,不小心吵醒了云初,云初秀气的捂嘴打了个哈欠,自从她的心思放开了,瞌睡便如家常便饭一般时时侵袭,此时她正艰难的睁开眼睛不解的望向他。   左虞盯着她肚子看了半晌,忽然道:“我们还是不要生女儿了。”   云初发现枕边人自从她怀孕之后,整个人都变得神经兮兮的,往日高傲小将军的气质一去不复返,夜半灯凉,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么一句不可理喻的话,云初真是按捺住了性子才没把他踢下床,瞪了他一眼,转身一瞬间跌入香甜的梦乡。   可怜的左世子一腔爱女情并未被孩儿她娘理解,反倒干脆利落的在他心上撒了把盐。   云初怀胎期间左虞都一直陪伴在身侧,眼看着她从最开始的情绪起伏到后来的嗜睡,两种怀胎反应都极其耗费心神,他心疼但是没办法,只能想方设法的给她寻些爱吃的东西。   到五六个月的时候,云初的胃口大开,成天的捧着肚子叫饿,想吃的东西也是千奇百怪,有时候早上一醒就想吃城里东大街摊头的张家烧饼,要求还很详细,一定要是芝麻花生馅儿的,左虞二话不说立马起身驾马去买,结果人家店里只有芝麻馅儿和花生馅儿,就是没有芝麻花生馅儿的,想着家里那个娇气的,左虞没法,只得出了几倍银子,让专门给做了来。   其实京里的小吃想吃的话他都想办法可以弄来,难的是她想吃云江的东西,那才是千里难寻。   大概是七月份的一次深夜,云初翻来覆去好长时间都睡不着,因着月份大了,左虞比她还警醒,连忙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云初捧着肚子侧卧着,泪水涟涟的说想吃玫瑰乳饼。左虞的心真是吊得高高的又突然的放下了,只要人没事儿万事就好商量,他捧着她的肚子亲了一口,哄道:“乖啊,你先歇着,爷现在出去给你找。”   那玫瑰乳饼是云江的东西,在南境也有做得地道的师傅,但是现在是在南岐的京城,就算是现在传信让带个厨子过来,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左虞头一次觉得,自己对不起云初,千里迢迢跟着自己北上,到怀孕的时候想吃个故乡的饼都吃不着,李姑姑虽然跟着去了一趟南境,但是恰巧没学这玫瑰乳饼,转念倒是给夜里焦急的世子爷支了个招儿:宫里那位也怀着孕呢,孕妇嘛想吃的东西都怪,指不定宫里的厨子就有擅长做南方菜的呢。   内心深处翻涌的自责都掩藏在马蹄的得得作响里,深夜若无军情要事,百官不得叩响宫门,好在左虞身份特殊,城门将领见平日里这么傲气个人此时全然不见风度,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儿,连忙把他放进宫了。   南平帝将将批阅完奏折,以为他是有什么大事儿,听完了左虞的请求之后,倒破天荒的笑了笑:“新棠说你早晚要感谢她的,这一次倒真是让你赶上了。”   新棠同在南府呆过一阵子,这一胎也十分的挑嘴,前阵子就惦记上了在沅城时吃到的靓水盅,南平帝差人请的南境的厨子进宫也才没两日,现下正是热乎的时候。   新棠月份比云初还大一个月,现在晚上已经睡不□□稳了,她一怀孕就喜欢黏着南平帝,所以书房里间有一张专门的卧榻。   早在左虞进来的时候,她就醒了,听到外间的谈话之后,便让长叶叫那厨子去了。   不一会儿,应缓带着人进来了,冲左虞道:“世子,皇后娘娘吩咐奴才把人带来了,世子妃还饿着呢,您就赶紧的吧。”   左虞冲新棠的方向深深行了个大礼,转身带着人走了。   云初吃到了心心念念的乳饼,又接着点了好些云江的吃食,一尝之下味道与以往吃过的分毫不差。这样连着吃了几天之后,她才终于想起来问这个厨子的来历,得知他是左虞深夜从宫里请出来的之后,突然间就特别想亲亲他。   “我是不是特别任性,总是难为你。”   左虞对这个越来越娇气的女人简直没有任何办法,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闻言轻轻的揉了一把:“怀孕都怀傻了,你只有我,我不宠你谁宠你。”   云初怀孕长胖了不少,尤其是胸前和屁股,摸上去手感异常软滑,时时令左虞把持不住,此时,他把脸埋在那片棉花般的柔软里面,手里的动作也没停下,直把云初揉捏的筋骨酥软,他抵着她的鼻尖道:“要是心疼我,等生完孩子就好好犒劳我,嗯?”   云初现在就想犒劳,想与他合为一体永远不分开,她双腿环住他的腰,小心的挨着他蹭,沉迷的低喃:“左虞,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好喜欢你。” 第62章   左姒沅满月之后, 云初抱着她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的小儿子也才两个月大, 两个小家伙被放在一处暖床上玩,两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奶娃娃,说是玩儿,不如说是比谁睡得快、睡得多晚来得贴切。   大人们聊天聊得兴起, 又怕吵到孩子,便移步去了外间, 只留着奶娘在旁边照应,两个孩子都乖, 一个比一个能睡, 奶娘们自然也放松了神经,直到一个半人高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都尿床了, 你们没看见吗?”   说话是正是当今太子李澂, 被南平帝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六岁的他已然有了储君的风范,说起话来与南平帝的语气十分相似, 威严虽稚嫩, 却有了不动声色的霸气。   奶娘战战兢兢行过礼, 往床上一看,左家的那个小郡主身上的褥子果然有了印子, 奶娘照顾孩子经验丰富,深知小孩子吃喝拉撒都要哭的,可这位小郡主尿了床却一声都没吭,反倒睁着一双葡萄般的眼睛望着你, 小拳头往嘴边放,沾了一手的口水却还咯咯的笑,看得人心都化了。   奶娘换好了新的被子,又小心的给姒沅擦了擦,这才把换下来的被子带了出去。   她一出门儿,太子便蹬蹬蹬跑到了床跟前,戳了戳姒源的脸,嫌弃道:“蠢。”可怜姒沅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小幅度的弯了弯眼睛,像天上的月亮,可惜她只笑了一下,便不笑了,太子还想再看,想着再戳一下,可这时奶娘的脚步声已经在门外了,他便遗憾的收回了手去了自己弟弟那边。   奶娘进来的时候,太子正站在新出生的二皇子旁边,她凑个喜道:“太子殿下一定是个好哥哥,等二皇子醒来了便能陪您玩儿了。”   太子收回落在姒源身上的视线,终于看了一眼自己的亲弟弟,心道:这么能睡,像只小猪。”   奶娘把时间的情形说与皇后听,皇后对云初道:“看来我家这个小霸王难得与我的偏好一致,都是喜欢妹妹,日后你可常要带她进宫来。”   皇后娘娘生得都是儿子,所以对云初生的姒源分外喜爱,便嘱咐她时常时常进宫来玩。云初同皇后的关系也十分要好,因此姒源自打有记忆起,每年几乎是有一半时间在皇宫里度过的。有时候是母妃送进宫里的,有时候是坐在父王的肩头进宫的,更多时候是宫里的皇后娘娘派长叶姑姑来临安王府接人的。   姒沅挺喜欢进宫的,因为宫里有很喜欢她的皇后娘娘,还有一个和她同岁的二皇子李淅,据皇后娘娘说,两人自小连一个被窝都睡过。   姒沅想,既然连一个被窝都睡过了,那自己和他的关系确实挺好的,每次同李淅玩得也都很开心,李淅虽然与她同岁,但是个子比她高,同是五岁的年纪,她还是小小的一只,李淅都已经快有她父王的腿长了,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形容,当然是因为她偷偷父王的腿比过高高。   李淅还喜欢笑,他的笑声多到姒沅每每进宫的时候,都觉得挺吵的。爱笑的孩子都讨人喜欢,比如说姒源就发现宫里爱逗李淅的人比较多,不过姒源一点不在乎,反倒有点同情他,因为李淅太可怜了。   李淅有个亲哥哥,就是当今的太子殿下,她曾亲眼见到李淅因为做不出来太傅的题目被太子殿下打手板心,他本来就喜欢哭,但是偏偏因为害怕只能收敛着哭。   姒沅觉得李淅可怜的同时,也觉得太子殿下太可怕了,所以后来两人同在宫里读书的时候,她便总是有意无意的帮着李淅,帮他温书——因为她知道太子会背地里打他手板心。帮他递小抄——因为他答不上来问题的话,太子还会打他手板心。甚至,还会在他贪玩的时候,眼都不眨的帮他打掩护。   但让她奇怪的是,她每次帮完李淅之后,太子殿下都会代太傅来给他们上一天课,每次上课太子殿下都要点一些问题,更让她奇怪的是,这些问题都是她前一天私下里给李淅讲解的,也不知道太子殿下是如何得知的。   问李淅,他只想着下了学去游水,完全没意识这件事儿的奇怪之处,姒沅叹息,有个这么笨的青梅竹马真是让她有点心累。   十二岁的时候,姒沅开始议亲了,临安王府的长孙女,又是自小在宫中长大,求亲的王公贵族自当是数不胜数,彼时的临安王左虞正捂着心口一个一个的筛选,那几日,太子带着二皇子来了一趟临安王府,后来外面有传言说,宫里已经内定了姒沅为二皇子妃。   姒沅同李淅是两小无猜,然而姒沅自小到大给他收拾的烂摊子数不胜数,只求余生能离这个笨蛋远点儿。   太子那日与临安王在书房呆了许久才出来,姒源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反正两人出来的时候,她瞧着父王的脸色不太好,旁边的太子她却是一点情绪都瞧不出来的,只觉得他那双眼睛越发的深邃了,让人不敢直视。   傻子都觉得院子里的氛围不对,偏偏李淅还闷头闷脑的在那里耍枪耍得虎虎生威,姒沅朝他扔了块石头,心想,快把你皇兄带回家吧,欺负你一个人就够了,可别来欺负我们家了。   没多久,宫里的娘娘招了临安王妃和姒沅进宫,进宫前,母妃问她愿不愿意嫁给李淅。   姒沅没想到母妃真的要把她嫁给李淅,虽然并不是很愿意,但是两人毕竟都那么多年的情分在那儿,李淅每每得了什么好东西都是第一个想着她的,甚至很多精巧的玩意儿都是陛下前天赏赐给太子,然后第二天便被他要来放在她案头,她还能什么好说的呢。   于是她乖巧点头,说愿意。   她听见母妃舒了口气,第二日便带着她进了宫,母妃与娘娘单独说了很久的话,她照旧被长叶姑姑带到了别的地方。   那个地方除了她,还有太子李澂。   太子在姒沅的心头阴影太深,所以她有些怕他,便想着换个地方,没想到太子却挡了她的道儿,还捏了她的脸,说她没良心。   姒锦有些冤,她不想说话。   太子今日话却多得不了:“你喜欢李淅,想嫁给他?”   喜欢肯定是喜欢的,但却不想嫁的那种喜欢,所以姒锦不知道这是应该点头还是摇头,只能回了句:“不是。”   原以为她是抗旨不遵了,可太子还挺高兴,说了句:“那就好。”   起初她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等后来赐婚圣旨到了王府,她才明白那日太子为何会在此处。   “琳琅郡主慧真敦厚......聘与太子李澂为妃......”   姒沅的封号是琳琅郡主,可是给李澂做太子妃她想都没想过,毕竟除却他太子的身份不谈,李澂可足足比她大好几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