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吾妹》 作者:月影小狐 狗血版文案: 兄妹?兄妹怎么了?卿卿可不稀罕做他的妹妹? 因为他,卿卿成了娘疼爹不爱的可怜小丫头,还被狠心的爹爹卖去了青楼…… 什么什么?把我卖了居然为了换钱给他娶媳妇?? 正常版文案: 卿卿是娘手心里的宝,却是爹爹眼中的草。好在她有个好哥哥,一个能为她上刀山下火海的好哥哥。 风雨一路,颠沛流离,“兄妹”二字陷其一生。 “卿卿吾妹,可知我心?其实我并非你哥哥。” 想看宅斗?有!请直接点到第26章。 想看师徒?有!请直接点到第49章。 想看宫庭?有!请直接点到第63章。 想看军旅?有!请直接点到第88章。 想知道这到底是啥故事,那就请从第一章开始看吧。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复仇虐渣 主角:卿卿,赵墨 ┃ 配角:N个 ┃ 其它:腹黑,阴谋 第1章 子杀   春寒料峭。昨夜喧嚣化作红屑铺了一地。卿卿洗完脏衣裳后便搬个小板凳放在门口坐下,身子靠在门板上朝巷口张望。元宵刚过,街上还热闹着,老远就看到几个小娃儿打闹玩耍,花花绿绿的新棉袄混成一堆。卿卿没有新袄子,那些小娃儿也不愿意和她玩,在这个镇子里只有哥哥待她最好。   哥哥说去山上砍柴,等半天也没见身影,卿卿觉得无趣就伸手拉几下垂在门檐的布条。娘走了,这块脏布条就挂了上去,在寒冬腊月里飘来荡去,有人笑说这是小二布搭子,定是爹爹从哪家酒馆里顺手牵来的。卿卿不明白,为什么娘走了爹爹非要弄块布回来,是不是布取下,娘就能回来呢?她晚上偷偷干过几回,不过第二天娘并没回来,她就觉得奇怪,暗自思忖娘一定是有事耽搁了。   卿卿探头,哥哥仍没回来,她不禁起身走向巷口,刚才还在嬉闹的小娃们见她过来马上躲入门后巷角朝她扔石子、做鬼脸。卿卿两眼汪汪不知所措,往前小跨半步又缩了回去。这时,巷口走进一个男娃子,穿着打补丁的蓝袄,肩头背着半人高的柴禾,捣蛋鬼们见了哄笑着作鸟兽散,那人连忙上前几步,眼明手快地逮住个小胖墩儿直接将他推倒在地。   “哇啊~~~”   小胖墩儿赖在地上,手舞足蹈扯开嗓子大哭,把家里人都哭了过来。那户人家骂骂咧咧的却不敢上前教训推他儿子的凶徒,而那人就像没看到他们,自顾自地走来。   “哥!”   稚嫩的声音脆得很,卿卿破涕为笑,欢天喜地的一路小跑着过去。   “哥,我替你拿柴。”   伸出来的小手还不及柴粗,上面布了几块青紫不一的瘀痕。哥哥的嘴一下子就裂到耳后根,忙放下柴禾将挂在后面的彩灯笼取下。   “卿卿,你看。”   他晃晃手里的彩灯笼,底下,那双圆圆的杏眸瞬间灵动起来,粉嫩的小脸颊立即浮出两个浅酒窝,刚才被人欺负的事也忘得一干二净。   “给我,给我。”   卿卿拼命伸着小手,急得两脚直踩,哥哥故意逗她一会儿,然后把灯笼给了她。卿卿拿在手里看了又看,彩灯笼上有花有草,还挂着红穗子,只是穗子上有些脏泥巴。   “哥,这从哪儿来的呀?”   卿卿爱不释手,小心地把灯笼搂在怀里,像是怕别人抢去。   “哥在山上捡的,喜欢吗?”   “嗯,喜欢。”   她使劲点头,哥哥轻笑两声,然后拉起她的小手回到那间旧屋,两人进门只见里屋木门紧闭,哥哥抬头朝窗处探了一眼,然后把柴搁在院角。   “爹呢?还没起吧?”   他一边问着一边拿起瓢舀了点水喝。卿卿拿来半湿的汗巾踮起脚尖替他擦擦脸上的汗灰。   “起了,你不在的时候家里来人了。”   “谁啊?”   “不晓得。是个女的,穿得可漂亮了。”   哥哥闻后低头凝神,似乎觉得事有蹊跷,过会儿,他放下手中的水瓢,侧头对着卿卿小声道:   “哥去看看。”   话落,他把手往裤腿上蹭几下便朝里屋走去,卿卿马上放下手里的汗巾小跑着跟了过去,还没进门就听到一阵娇笑,紧接着飘来尖细的说话声。   “我说赵三,你这狮子口开得也太大了,你那丫头这么小,老娘还得白给她几年饭吃呢。”   “哟,四娘,你这是什么话,你看看我那丫头的模样,保证你以后银子数都数不过来,十两还便宜你了。”   “我呸!你还真当老娘是金山哪?五两,要就要,不要拉倒!”   话落,就听到“咯噔”一下,像是凳脚磕地之声。   “嗳,四娘别急着走啊,五两就五两,我就吃点小亏算了,不过你得付定钱。”   “定钱?脏白条还挂在门檐上呢,你那短命婆娘七七还没过吧?现在付了定,晚上可别有鬼来掐我。”   “过了,过了,今天就过了,否则会让你来?你付了定,我等会儿就收拾,明早你来给了银子,收好卖身契,人马上跟你走。”   “那可不成,卖身契现在就得签,免得你收了定钱反悔。”   “呵!你把我赵三当什么人?我会说话不算话吗?”   话落,响起两声变了调的尖笑,看到哥哥把耳朵朝门板上凑,卿卿也学着模样把脸贴在门板上。   “别人我不晓得,你肚子里几条虫我可一清二楚,看你这德性,也不怕肠穿肚烂被阎王收了去,真是白糟蹋这副好皮囊。”   “好好,卖身契这就签了行不?先给定钱,我们好几天没揭锅了。”   语毕,屋里的说话声变小了,只听见“噼哩啪啦”的像数铜板的声音。   “喏,定钱!卖身契签上。”   卿卿又把耳朵往门板上贴,可什么动静都没听到。   “行了吧?四娘你可收好喽,这是颗摇钱树啊。”   “好,那我先走了,你明天可别和老娘耍花招,仔细你的皮!”   有人起身了,哥哥连忙把贴在门板上的耳朵挪开,然后拉着卿卿三步并两步地跑到院子里。片刻,里屋的门开了,一个打扮妖气的妇人走了出来,脸上的粉擦得跟鬼似的。   “哟,这不是根生嘛,回来了呀。”   娇嗲的细声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卿卿转过头那妖婆子已经走到跟前,哥哥伸手把她拉到身后,故意拿自己的身板遮住她。妖婆子眼尖,早就看到水灵灵的嫩娃子,她两眼一眯,笑得像见了金元宝,脂粉都快裂开了。   “卿卿对不?来,姨给你吃果子。”   卿卿看着涂满蔻丹的手伸到面前,两眼被手中的小食勾住了,她看看哥哥再看下果子,吞口口水后摇摇头。妖婆子转眼就变了脸,胭脂嘴一扁,鼻子哼出怪声。   “跟那婆娘一样的贱命。”   说着,她便扭起身子,一步三摇地踩着碎步走了。卿卿有点害怕,不由拉住哥哥的衣角,哥哥伸手把她护在怀里,狠狠地朝那婆娘啐了口唾沫。   “根生!小兔崽子死哪儿去了!”   里屋有人叫唤,哥哥忍不住打个激灵连忙跑去,卿卿不敢进屋,就躲在门边偷偷地朝里看几眼,只见爹爹懒洋洋地斜在榻上,一遍又一遍数着手里的铜板。   “喏!”爹爹把铜板往榻上一拍。“快去买两壶好酒,再来点儿下酒菜!”   哥哥哦了声,走过去拾起铜板数数,转身欲走,爹爹又道:“别忘了把门上那块布取下,触老子霉头的东西!”   “晓得了。”   话落,他便走出屋子关上房门。   “爹爹给什么了?让我看看。”   卿卿睁大眼睛,迫不及待地问道。哥哥把手摊开亮出几枚铜钱,她伸出手指默数一遍,不多不少正好十枚。   “走,哥哥带你去逛。”   哥哥把钱收到怀里,然后拉起卿卿小手,出门前他顺手把大门上的布搭子取下了。卿卿乐呵呵地笑了,一边拍着小手一边跳着说:“娘要回来了,娘要回来了。”   哥哥默不作声,只是伸手摸摸她的头牵强地笑笑。他们手拉着手朝镇上走去,路过烧饼铺买了芝麻烧饼,然后又在脂粉摊上买了新发带。卿卿没有新衣裳,有根新发带她就乐得开怀,连忙让哥哥把发带扎上羊角辫,然后对着井水照了又照。   “哥哥,好看吗?”卿卿笑问。   “好看,卿卿最好看了。”   哥哥两眼一弯,伸手捏了下她的小脸。卿卿扬起嘴角,大眼睛弯成两道可爱的月牙儿,然后紧拉住哥哥的手,啃着他买的烧饼走进镇上最出名的酒楼。   一进酒楼,小二就要赶他们走,虽然卿卿年纪小,但她知道这里的人不喜欢他们,一害怕便往哥哥身后躲,哥哥一直护着她,然后掏出铜板伸手放在柜上。看到铜板,小二的嗓子变小了,他拿来两壶酒和一个油纸包凶巴巴地放上桌,嘴上不干不净的。哥哥没回嘴,拆开油纸包挑块大的酱牛肉塞到卿卿嘴里,然后包起油纸拉她回了家。进门前,他把她嘴边的芝麻粒捡了放进嘴里,千叮万嘱别让爹爹知道买烧饼的事,卿卿连连点头,接着就和他到了厨间生火煮水。   米瓮里见底了,食罐里连干粮都没有,黄豆碎米拌上点酱油就是顿饭了。午膳时,卿卿就坐在屋里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黄豆饭,转头看看正半躺在榻上喝酒吃肉的爹爹不由扁起了小嘴。   “哥,我不想吃这个,我想吃肉。”   她小声咕哝着把碗往前推推,可怜巴巴地望着大哥,哥哥马上使个眼色让她别说话,接着便捧碗起身走到爹爹面前。   “爹,我想吃肉。”   爹爹抬眸瞥他一眼,随手朝他碗里扔了块碎肉,哥哥走回去把肉偷偷地夹到小妹碗里。看爹爹没察觉,卿卿马上咬下一半,还有一半放回哥哥碗里。   “我说卿卿啊,你以后可得争气,哥哥娶媳妇就要靠你喽,发财了可别忘了爹,知道吗?”   爹爹酒喝多了,说话稀里糊涂的,醉熏熏的声音浮在半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卿卿没听明白,懵懂地点点头。   “卿卿,来,让爹好好看看,明天爹爹就见不到你了。”   爹爹喝口酒,醉眼朦胧地朝卿卿招手,卿卿朝哥哥看了眼,然后放下手中碗筷万分仔细地走过去。爹爹懒洋洋地坐起身子,然后捧住她的小脸“巴嗒巴嗒”地亲两口,下巴上的胡渣刺得她直往后躲。   “看这小脸蛋嫩的,果然和她娘一个模样。”   满口酒气喷在水嫩的小脸上,卿卿脖子往后缩,怯怯地把头扭到一边。爹爹见她这般,脸色一下子就沉了。   “怎么?你还嫌弃老子?!你就和你娘一样,一样的贱命!老子告诉你,当初若不是你娘在门前跪着求老子,老子早把你们娘俩扔了!现在倒好,竟然敢嫌弃老子,你反了不成?!”   话落,爹爹掀起袖子作势打去,卿卿两手抱上脑袋,“哇”地一声号啕大哭,嘴里直嚷嚷道:“爹爹别生气,卿卿会乖,卿卿听话。”   哥哥连忙挺身护住自家小妹,伸手拦住爹爹的粗膀圆臂。   “爹爹,你别打她,别打她……”   他苦苦求饶,谁知爹爹的火气更大了,瞪起双目,二话不说朝他头上捶了两拳。   “你这吃里扒外的小兔崽子,快给老子滚出去!”   爹爹抬腿一脚就将哥哥踢出门外,然后关起门上了门梢。卿卿以为又要挨顿毒打,连忙钻到屋角,爹爹一伸手就把她勾了过来。   “爹爹,别打,卿卿知道错了。”   卿卿扯开嗓子大哭,然后挣脱开爹爹的手往床底下藏。爹爹掀起袖子,瞪大双眼骂骂咧咧道:   “贱丫头,和你娘一样不识抬举!不给点颜色就不把老子放眼里,你给我过来!”   话落,爹爹伸出大手一把将她揪出来,扯烂了她的小袄子。卿卿的哭声越发凄惨,不停哭叫着“哥哥,哥哥!”,爹爹拿起破棉布塞上她的嘴,解开衣襟压上小小的身子。卿卿不知道爹爹要干什么,但这要比打骂更让她害怕,她哭不出声也喘不上气,脑子里只想着娘和哥哥,想着他们过来救命。   门外传来怒兽般的大叫,有什么东西砸着门板,一下、两下、三下……门上破了一个洞,紧接着一只手从洞里探入解开门栓。   哥哥撞门冲了进来,死命将爹爹推开,爹爹一趔趄,摔了个屁股蹲儿,他一面大骂一边摇晃起身,伸手揪住哥哥就是拳打脚踢。卿卿见了马上下榻,拉住爹爹衣角跪在地上哭着求饶,爹爹没有停手,反而越打越凶,她心里一急,张大嘴巴就咬上他的小腿腹。   “哎呀!”   一声惨叫,爹爹抬脚把卿卿踢飞出去。   “他妈的野种!明天就是个千人骑万人跨的小婊/子,便宜别人还不如先便宜老子……”   话落,爹爹转身把手伸到了卿卿的肚兜里,卿卿捂住身子又哭又叫,哥哥稍稍一怔,随手捡了样东西朝爹爹身后挥上去。   柴刀落在爹爹后背上劈出一道血口子,爹爹直起腰,狰狞的脸都变了形,他大骂着朝哥哥扑来,哥哥脸色惨白,两眼发愣,不由自主地挥舞着手里的柴刀一遍又一遍,屋子里渐渐涌起一股子腥味儿,卿卿睁大眼睛看着爹爹倒下,看着热乎乎的血溅上哥哥死白的脸。   屋子里静得吓人,没有爹爹的打骂声也没有小妹的哭声,哥哥的手酸得使不上力,不由停了下来。他低下头,看到地上有滩鲜血,而爹爹趴在那里已经不省人事,他吓得扔掉柴刀,就听见“哐当”一声,柴刀砸在血泊里,把他的破棉鞋溅红了。 第2章 颠沛流离   血静静漫延,像追着似的蜿蜒到哥哥脚下,他一步一步往后退,不小心磕到个硬物,整个人往后仰去跌在了床榻上,看到血流过来,他的双腿似被针扎马上曲起。卿卿如泥雕木塑缩在床角,两眼一直盯着地上躺着的人,不知是害怕血,还是害怕那人会站起来。   “别看,卿卿别看。”   哥哥的声音在发颤,不由自主地将血手捂上卿卿的眼睛。卿卿莫名其妙地打起嗝,一个接一个停不下来。哥哥见状仓惶地将手上鲜血抹干净,然后扯下床缦擦去小妹脸上血污。   “咯……咯……咯……咯……”   卿卿两眼无神,小小的身子一吸一抽。哥哥不禁害怕起来,伸手紧抱住她,不停和她说话。   “妹妹,你怎么了?别吓唬哥哥!”   哥哥拍拍她的小脸又捏下她的胳膊,过半晌,卿卿终于有了反应,她看向哥哥,空洞的眼眸顿时有了神采,“哇”地一声,扑在哥哥怀里号啕大哭。   “爹爹是坏人,爹爹是坏人。”   她委屈地哭闹,而哥哥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一直安慰小妹,叫她不要哭不要怕,自己却抖得像个糠筛。兄妹俩贴在一起不知所措,眼看天色将暗,他们不得不做些什么。   “卿卿,别怕,哥带你走,我们到别处去,没人会找到我们,也没人能欺负我们!”   哥哥拿定了主意,他一面说着一面伸出发颤的双手替卿卿穿好小肚兜,卿卿吸着又红又肿的鼻子猛点头。躺在地上的那个已经僵得像木棍,血也变凝稠了,哥哥不敢多看半眼,下床避开脚下血水,走上前扭着头把爹爹的身子翻过来。   爹爹的双目如死鱼珠子,可总觉得它在瞪人,哥哥拎过地上的小袄子盖在爹爹脸上,然后伸出颤巍巍的手摸进爹爹的怀里。爹爹冰得像三九寒冬里的石头,还带着一股子酒味,哥哥摸到衣兜里的铜板后马上把手缩回,一共五个铜板,在他手心里静静躺着。   哥哥愣会儿神,然后把铜板揣到怀里,接着打开柜子胡乱地拉出几件衣裳,又端来一盆水擦掉自己和小妹身上的血污。卿卿的冬衣只有那么一件,他便把春夏衣裳全都套在她的身上再拿棉被裹好,碗里剩下的黄豆饭就拿油纸包上。   家徒四壁,没有什么可拿的了。卿卿躲在哥哥身后,忍不住看下爹爹的尸体,他僵硬地蜷在那儿,那双泛青的粗手以后再不能够打人了。   “走,卿卿。”话落,哥哥拉上卿卿拎起行囊走出家门,钥匙便扔进了门前的沟里。   天色已沉,正是家家户户用饭时候,笑语盈盈,彩灯摇曳,空中飘起雪子,凝着饭香飘落在两兄妹肩头,他们顶着寒风低头疾步,随着喧嚣掩入一片白茫之中。   天暗了山路不好走,哥哥拉住卿卿上了平时砍柴的山道,卿卿想着:如果他们走了,娘回来怎么办?她开口问哥哥,哥哥只说娘不会回来了,从今往后他们两个便相依为命。卿卿听后轻轻抽泣起来,小手拉得更紧了。天越来越冷,越来越黑,风里像藏着刀子刮在脸上钻心疼,哥哥看到前面有山神庙,把就她带进去凑合一晚上。   山上风大,呼呼的声音像是山神在打呼噜,这让卿卿想起爹爹吹胡子瞪眼的时候,声音也是这般可怖。爹爹从来没好好待过他们,小事则骂,大事便打,整天喝酒说胡话,娘在的时候也是天天抹泪,他们恨爹爹,想到从此不用再见到他竟然如释重负,可白日的情景仍令人心有余悸。想着,兄妹俩都有丝后怕,鼻子一酸,眼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   “卿卿别哭,以后爹爹再也打不着我们了。”   哥哥红着双眼,吸着鼻子替卿卿抹去泪珠,卿卿不知道是害怕还是难过,一直哭个不停,小脸都哭肿了,好不容易停下,她又开始打嗝,这声音在荒坟般的地方听来格外清晰。   “别怕,哥哥在这里。”   卿卿的小手冷冰冰的,冻得发僵,哥哥解开棉袄把她搂进怀里,然后拿旧棉被裹严实。哥哥的身子很暖和,摸上去滑溜溜的,渐渐地,卿卿收住打嗝声窝在他怀里睡着了,可是哥哥整夜没有合过眼,那些泥塑的神像都在瞪着他,就像爹爹死时的那样。   “我不是有心的。”他望着泥像喃喃说道。   天蒙蒙亮,卿卿还没睡醒就被哥哥拉着朝山那头走,镇上老爷子都说山里有狼,可她从未见过狼什么模样,也不知道这山到底有多深。哥哥说走得越远,别人就抓不到他们,也不会把他们分开,卿卿听后再累也不吭一声,紧紧地跟在哥哥身后。兄妹俩再也没说起爹爹,似乎已经把他忘了,可是卿卿却落下个奇怪的毛病,一闻到血腥味儿或看到鲜血就会不停地打嗝,想停下也停不下来。   他们在山里走了七天才把这条路走完,七天里没好吃没好喝,差点就冻死在山里头,晚上睡觉也不踏实,总听到有什么东西在嚎,一声又一声嚎得人心惊胆颤。妹妹害怕可以哭鼻子,可哥哥不能,哥哥只能硬壮起胆子护住卿卿,看到有大狗过来就拿石头砸、用火把赶,赶到它们全都跑光为止,到了后来他们才知道,在山里见过的大狗就是狼。   出山之后就有一条大河,兄妹俩顺河往下走来到一个新地方,这里要比原先的镇子大,人也比镇子多,看到有吃的,哥哥赶忙掏出两个铜板买了两个包子和卿卿躲在街边小巷子里狼吞虎咽地吃了。吃完之后,卿卿掏出一块小帕子抹干净嘴,然后又替哥哥抹了下,接着伸出红肿的小手帮他理齐乱蓬蓬的头发。   “娘说了,到哪里都要弄干净。”   娘说过的话卿卿都记得,每句话她都很当真,红肿的小手流过发间,反把哥哥的头发弄得更乱了。看她模样认真,哥哥也就随她摆弄,坐在那儿傻呵呵地笑着。   五个铜板没几天就花光了,兄妹俩又过上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哥哥去找跑腿生计,但那些掌柜老板见他穿得破烂,就把他当作乞儿乱赶,即便有人肯收,也就欺负他年纪小,做完差使分文不给就扔两个干馒头当工钱,久而久之,兄妹俩找不到生计,只能靠乞讨度日,晚上则随便找片青瓦遮头。   哥哥从来不让卿卿去行乞,他说再苦再累也不能让小妹受委屈,可是每天看到哥哥蓬头垢面,满身是伤,卿卿就直掉眼泪,一个人跑到河边取来水,替哥哥把脸擦干净,把头发理整齐,旁边的老叫花子看了不禁笑道:“要饭的干嘛还那么要干净。”   “我们不是要饭的,我们只是没地方住!”卿卿嘟着小嘴,倔强地顶回去,可泪珠子却不争气地掉下来。老叫花子看后咂嘴摇头,分了半个烧饼给他们吃,哥哥说不饿就掰下一小块,其余的全都给了小妹。如今肉是吃不上了,嚼着这干巴巴的饼足以让旁边的小乞丐们眼红。   这里的乞丐欺生又喜欢拉帮结伙,几次想要拉拢这两个新来的。哥哥脾气犟,既不可肯入帮派也不愿低头哈腰,时常被一伙大他几岁的乞儿们打,一开始他没还手,似乎是不想生事,但越忍这群人就越猖狂,趁他不在不但抢走棉被,还把卿卿的小荷包抢了。   小荷包一直是卿卿贴身藏着的,里面有娘的耳坠子,有时候想娘了,卿卿就会看几眼,那天拿出来时正好被个贼眼瞅到,待哥哥知道已是晚上,一怒之下他便冲到乞儿堆里,对着尖嘴猴腮的那个一顿烂揍,直把他打到哭爹喊娘为止。   别人都以为哥哥是软柿子,没料他出手又狠又重,光看着都不敢去拦,到后来那尖嘴猴腮的乞儿一边求饶一边乖乖地把荷包奉上,嘴里还直嚷嚷着“大哥、大哥”的,哥哥一把夺走小荷包,然后拉上又哭又打嗝的小妹走了。   自那以后就没人敢欺负兄妹俩,见他俩有肉吃,他们也都边咽口水边看着。其实这些人和他一样没父没母活着可怜,哥哥也不故意刁难,若是讨得多了就分出去一些,乞儿们年纪小不记仇,打过吵过之后便混熟了,相互间也开始照应,有好东西便不忘兄妹俩,大家一起吃喝至少能活得下去。   然而好景不长,某日一户人家失了东西说是这帮小乞丐干的,官府还派人过来,他们在卿卿破衣裳里搜出小荷包,看到里面的耳坠子,那户人家硬说是他们的东西。卿卿急了,哭闹撒泼还咬人家的手,推搡之下,她不小心摔倒在地磕破了额头,流了一脸的血。   小妹被人欺负,哥哥当然不会罢休,他冲过去撞倒赖他家东西的婆娘,抢回娘留下的耳坠子,这下事情闹大了,谁曾料小乞儿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哥哥见势不妙连忙拉上卿卿逃之夭夭,连家当都没来得及拿。   他们就这样狼狈地离开了小城,兄妹俩流离失所,只能一路乞讨,到最后实在活不下去,把娘留的耳坠子也卖了。虽说已过寒冬,可春寒更加难熬,卿卿额头上的伤口总不见好,再加上又饿又累,没过多久就病倒了。哥哥心急如火,赶忙找个地方先将她安顿,然后沿路讨些吃喝。日子一天天过去,小妹的病越来越重,身子烧得烫手,最后话都说不清了。   “哥,我想喝水……”   卿卿迷迷糊糊地嚷着,手紧抓住哥哥衣角,哥哥急得落泪,百般无奈之下,他干脆跑到官道上见车马便下跪磕头,一边磕头一边哭着念叨:“老爷,夫人行行好,小妹病了急需医治,我愿给你们做牛做马,只求老爷夫人大发慈悲,救救我家小妹。”   官道上车马虽多,可大多看过了事,有些心善的也就给些干粮铜板,这附近都是荒郊野外,有钱也找不到大夫,哥哥只盼有个人能下车去看看小妹,然后带她找人医治,然而额头都磕出血也没见有人肯下车。   眼看日落西山,道上人马渐渐稀少,一筹莫展之时,不远处传来马蹄声,哥哥欣喜若狂,拔长脖子寻声望去,只见四匹神驹拉着一辆墨车正沿着官道疾驶而来,他从没见过这么神气的大马,若被踩一脚身子定成稀泥,他想了会儿便咬牙冲上前,“扑嗵”跪在道中央。 第3章 兄妹别离(加)   卿卿一直昏睡着,她梦到了娘亲还有爹爹,娘和以前一样紧紧护着她不让爹爹沾半毫,嘴里还在叫骂:“你这狼心狗肺的畜牲,别想糟蹋我女儿!”,那双青紫色的粗手缩了回去,卿卿觉得有热呼呼的东西滴在脸上,她费力地撑开眼皮,只看到哥哥在哭。   “妹妹,我找到人来救你了……”   卿卿转头,看到位衣着光鲜的俊逸男子,她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抓住哥哥的衣角,想要说话却使不上劲。那人蹲下身子探探卿卿脉息,脸色一沉当即将她抱起,然后朝山下走去。   卿卿被抱上一辆的墨车,吃下几粒药丸再喝了点水,渐渐地,脑袋没那么疼了,身子也舒服些,她躺在软垫上轻哼几声,朦胧之中听到有人在说:“爹,你让他们进来做什么?”   她努力撑开眼皮,只见对面坐着位小公子,年纪与哥哥相仿,相貌清秀,气度不凡,只是看人的眼神有点冷,而哥哥正半跪在车板上,蠕动薄唇似乎欲言又止。   “哥……”   她想开口叫道,无奈眼皮太重,实在撑不住就闭上了。   “涵儿,不得无理,忘了平时怎么教你的吗?”   她听到有人小声斥责,身底下的软垫随着这个声音微颤,接着她又听到哥哥在说:“多谢恩公,我一定会为您做牛做马,好好报答您。”   恩公?恩公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他们的亲戚?想着,卿卿不知不觉昏睡过去,一路上半梦半醒,稀里胡涂地听到些话,待她醒来马车已经停在一座大宅子前。   车夫掀起帘子请恩公下车,等恩公和小公子都走之后,哥哥才扶起她从车里爬下,然而一抬头看到眼前的大宅子,卿卿不禁张大嘴巴。朱门琉璃瓦,玉阶石狮子,青砖墙上都刻有麒麟神兽,还没进门已觉得气势逼人,无意间见到朱门上正中央挂着偌大的匾额,上有金漆“萧府”二字。她见过大户家的宅子,可没见过像这般的,前后观望这朱门一拦都快隔去半座城了。   “人呢?”   听到恩公问话,哥哥拉上卿卿入了这座深宅大院。刚跨过门槛,大大小小的一群人就簇拥上来请安,恩公命人把兄妹俩带入厢房,然后派人唤来大夫,大夫把完卿卿脉象只说有救,提笔开下方子交给小厮。卿卿喝完他们端来的汤药气息明显顺了,见小妹起死回生,哥哥忍不住抹起眼泪,哭得稀里哗啦。恩公只是笑着说别太忧心,还让人端来饭食,安排兄妹俩洗浴住宿,在外颠沛流离一月余,终于能有个地方安心地睡一觉。   洗去满身灰土,兄妹俩不再像叫花子了,婢女和婆子们见了直夸这两个娃儿俊俏,五六只手都往他们脸上捏,还拉着他们硬要他叫人。左声姐姐,右声姨,叫得眼前这些奴婢开怀大笑,听说这家姓萧,但不清楚是做什么的,问起时,婢女们都瞠目结舌,似乎觉得这不该问。   “你连萧家都不知道?萧家可是跟着皇上一起打天下的,如今我们家老太爷是太尉,袭了爵位呢,能进这扇门可是你福气。”   兄妹两相视一眼,似乎都不清楚太尉究竟是多大的官,不过哥哥比妹妹多个心眼,暗自思忖这走了这么久,爹爹应该早被发现了,若被人知道定会被扭送衙门,他越想越是害怕,整夜都辗转反侧,噩梦连连。   过掉半月余,院中的迎春露出新芽,黄花翠蔓煞是好看。卿卿身子已无大碍,小脸渐渐地又圆了回来,只是额处的红疤一直不退,看着就像沾在额上的三片桃花瓣。大夫打趣说这一跤摔得好,省了买花钿的银子。婢女们听后呵呵直笑,卿卿不明所以,看众人在笑也就跟着笑起来,似乎把爹爹的死忘得一干二净。   这般的日子过得还算安稳,但毕竟是寄人篱下,总不能一直白吃白喝。卿卿还小不明事理,整天嘻嘻哈哈和婢女们闹着,但哥哥一直思量着在萧府做个仆役什么的,一来能报答恩公的救命之恩,二来又能养活小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某日晚膳过后,许久未见的恩公突然到访,兄妹俩睡得云里雾里,哥哥听到动静睁眼见是他,马上从床上下来,仓惶地披上小袄子。卿卿也被闹醒了,哥哥下榻之后,她迷糊地揉揉双眼,然后坐起身子挑开床缦一角,借着烛光小心窥视。   “古言有训男女授受不亲,七岁便不可同席,虽说是兄妹且妹妹还小,但这般亲密也有伤伦理。”   这是恩公的声音,卿卿听得出来,她想下床去探个究竟,可又觉得有些冷便继续躲在床上偷听。   “这几天可否习惯?”恩公问道。   哥哥连忙点头:“习惯,习惯。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恩公颔首又问:“你来了也有半月余吧?”   听这话,卿卿以为恩公想赶他们走,不禁哭丧起脸来,哥哥似乎也是这么想,立马跪倒在地正声道:“恩公,我知道我年纪小,但我力气大能干活,我愿意为您做牛做马,只求你能收留我们兄妹,爹娘都死了,我们也没亲戚,您若是赶我们,我们真的走投无路了。”   说着,他微微哽咽,袖子抹上了脸颊,恩公马上拉住他的手道:“没说赶你们走,今天是要和你说件事。”   “说事?”哥哥微微一怔,躲在床缦后的卿卿也把头伸过去些。片刻,恩公便直言说:“我们萧家是以武出身,自老祖宗起就为朝庭立了不少功,上次在官道上见你,觉得你是块练武的好材料,所以就想把你们兄妹接到萧家好好栽培,以后你就为朝庭办事,也算是光耀你们家门楣。”   “为朝庭办事?您是说做官吗?”   恩公唇角一勾,哼笑两声。“不提做官。我们能做别人所不能之事,这是皇上对萧家的信任,也是萧家对你的信任。”说到此处,他加重了口气。“不过此事异常艰苦,不是常人能及,若是事成,从今往后你们兄妹便享福不尽。”   卿卿没听明白,好像恩公的意思是听话能住上大宅子,每年元宵可以买糖葫芦和新衣裳,她想看哥哥的神色,可是隔了道纱实在看不真切。   “就这样定下了,不久会有人来接你,到时你只需跟着他走,其它不必多问,至于你的小妹,我自会照顾,但若你不听门规,当中出了差错,别说是你,连你小妹也要跟着受罚。”   说完这段话,恩公就起身离去,哥哥呆杵在原地不知道在做什么,卿卿爬下床榻走到哥哥面前,拉拉他的衣裳小声问道:“哥哥,恩公刚才说什么呀?我没听明白。”   哥哥呆滞的眼神有了丝反应,好似飞出去的魂魄重新回窍,他低下头看着她,脸色苍白,双唇发颤。   “他要带哥走。”   话落,卿卿一下子清醒了,水灵灵的眼睛睁得老大。   “哥要去哪儿呀?”   “哥也不知道,若哥不在你……”   话还没说完,卿卿就大哭起来,两只小手死命地抱住哥哥脖子。   “哥哥别走,我不许你走!”   她这样一闹,哥哥也舍不得,鼻子一酸就抱着她埋首痛哭,所有悲苦都在此时此刻奔涌而出。哥哥三岁时有了这个小妹,相处近五年感情深厚,虽然娘在世时偏心得很,走得时候还在叫着“卿卿,卿卿”,可哥哥从未放在心上,妹妹始终是他的宝。对小妹而言,要把他们分开就好比切去彼此心上一块肉,她真不知道哥哥走了该怎么办好,除了哭还是哭。兄妹俩想过逃跑,可恩公毕竟救过卿卿,一走了之实在对不起人家,哥哥说要找恩公再去说说,可一出门再也没回来。   这是卿卿最后一次见到哥哥,等到半夜没见哥哥回来,她就光着小脚丫满院跑,可没人告诉她哥哥去向,她很害怕干脆坐在院子中放声哭嚎,直把恩公哭来。恩公见状一言不发,伸手把她从地上抱起,又拍拍她屁股上的脏灰。   “你哥去上私塾了。”   话落,卿卿止住哭,眨巴红红的兔子眼,一抽一泣地问道:“上……上……上哪的私塾,什么……什么时候回来?”   “若你听话,十年之后就会回来,若不听话,怕是这辈子也见不到。”   恩公神态自若,说话语气也不重,可卿卿就是害怕,觉得他比爹爹还要凶。茫然四顾,见不到相依为命的哥哥,她扁起小嘴,又忍不住“哇”地哭了出来。   “你再哭,你哥就回不来了。”   恩公沉下脸,冷声轻斥。卿卿马上把嗓子眼里的哭咽硬吞下去,婆子走来把她抱起,一路小跑出了院门,她们并没回原先的屋里,而是到处新院。进门前,婆子再三警告不许再哭,否则就没好果子吃,也别想见到哥哥。卿卿哽咽着点点头,然后就跟着婆子身后入了间房。这厢房比刚才的屋子宽敞,东侧有个大通铺,上面躺着五个婢女,看模样都比她年长几岁。   “往后你就住在这儿,明天会有嬷嬷来教你。俗话说得好:得人恩果千年记,我家老爷救了你的命,你可得记牢了,要好生习学规矩,仔细侍候,知道吗?”   婆子严声嘱咐,卿卿吸着鼻子点下头,然后可怜兮兮地问道:“哥……哥……会回来吗?”   “这得看你啊,如果你整天哭鼻子,不听老爷夫人的话,说不准就回不来了。”   卿卿擦去眼泪不敢再哭。婆子哼笑两声,挥手赶她上通铺,那些小婢女见她上来,有些不情愿地往旁挤挤,留出最里面的空档。婆子从柜里拿出一床棉被盖在卿卿身上,然后指着那群婢女叫骂:“看什么看?!全都不用睡觉?仔细你们的皮!”   婢女们如同惊弓之鸟马上钻进被窝,卿卿挤在小角落里,看着那婆子熄灯退出门外。婆子走后,屋里又热闹起来,虽然周遭昏暗,不过卿卿知道铺子上的姐姐们都在往这边看,她也借着依稀光亮努力地看着她们。   “你叫什么名儿?”有人问道。   “卿卿。”   卿卿老实巴交地脱口而出,有人偷笑起来,不知是在笑什么。卿卿忍不住问旁边的姐姐是不是也有哥哥,是不是也去念私塾了,那婢子说自己没有哥哥,是被爹娘卖来的,卿卿很失望,又问了几个婢女,这里大多都是被卖来的,没人像她一样。   想到哥哥,她既难过又委屈,可不敢放声哭,只好吸着鼻子躲进被窝里嘤嘤抽泣,她希望再睁开眼睛后哥哥就能回来,就这般想了一个晚上,到最后终于明白,哥哥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   不知不觉天就亮了,外面鸟啼声脆,又是个好天气。婆子进屋扯起破锣嗓子把她们叫下床,卿卿挤在乱哄哄的人堆里分不清南北,婆子扔给她一块脸帕,叫她跟着婢女们洗漱。平日早上都有哥哥照顾,现在哥哥不在了,也没人在意她,想着眼泪又往下掉,看到婆子往这里看来,卿卿就转过身,面朝墙胡乱地擦把脸。   %%%%%%%%%%%%%%%%%%%%%%%   “这里是哪儿?”   赵根生睁眼醒来已经置身于一间陌生小屋,他头痛欲裂几次起身都没能用上力。刚才是去找恩公,求他别把他们兄妹分开,为什么一转眼就到这里来了呢?赵根生不太明白,静默片刻脑中慢慢浮现出卿卿哭得红肿的小脸,他一下子来了力气,咬牙使劲撑起身子。   “卿卿……”他轻唤道,可声音似被磨过般沙哑难听,眼前景物模糊不堪,依稀只见几个人影。赵根生茫然无助,过了很久终于能看清东西了,他定下神眯眼看去,这不怎么大的屋子竟然挤了几十个和他差不多的男娃子,他们似乎也是刚到这里来,一脸莫名地到处瞟。   “这是哪儿呀?”旁边穿着破烂的娃子轻声问道,他看来害怕得很,话音刚落又一人从地上爬起抬头望着屋顶上的天窗。   “我们被关起来了。”年纪稍大的娃子开口大叫。这话激起千层浪,眨眼间狭小阴暗的屋子就炸开了锅,这群十岁不到的娃娃们又哭又叫,个个惶恐不安。赵根生也吓到了,他扫视四处想找个地方出去,而这个屋子就像铁打的,不但没有门连蚂蚁钻缝的地方也没有。卿卿!卿卿还在那里呢!想到小妹他更加惊慌,心里只想快点回去,他伸出小拳头敲打墙面,另外几个男娃一个踩在另一个肩上叠起罗汉想要从天窗那里出去,可是这天窗太高了,叠一百个人怕都不够,几个娃子站不稳一下子摔到地上疼得哇哇大叫。   “出去!放我们出去!我们要出去!”屋子里又响起哭嚎声,周围空气也稀薄起来,仿佛这么小的地方都不够他们喘气。   “都不许叫!”突然,屋子里响起另一个声音,这声音听来粗旷而且年纪很大。众人立马安静回首四顾找寻这声音的方向。赵根生马上就认出来了,若记得没错这人就是带他去恩公那儿的大伯,也应该是把他带到这里来的人。恩公说有人会带他去个地方,难道就是这里?想着他又朝四处看,这些与他差不多大的娃子们衣衫褴褛都像乞儿。   “你们全都听好了!今天能到这里来是你们的造化,有朝一日能从这里出去,你们便享福不尽,要什么有什么,要饭有饭吃,要衣有衣穿!不过能出去的只有一两个!”   话音刚落,天窗处就投进来一包东西,娃儿们一吓赶忙往两边散,“啪”地一声,纸包掉到地上应声而碎,露出两个白面馒头还有一个小水袋。娃儿们都饥肠辘辘,看到吃的都争先恐后去抢,那些个块头壮的抢到后直往嘴里塞,没吃到的只好眼巴巴地望着天窗,期盼着能再掉下些什么来。   “记住,每天只给两顿,吃得到吃不到全看你们自己。”那声音又响了起来,冰冷无情还带些恐吓意思。惶恐的哭叫也随之响起,稍静些的屋子再次炸开锅,赵根生就贴在墙边看着他们,吸着鼻子哭了起来。他哭不是因为没吃到东西,而是想到妹妹还在那里,刚才恩公说会好好照顾卿卿,不过前提是他必须好好干,他问要干多久,恩公却没有告诉他。如今看到这般场面,无论如何他都要出去。   “出去!放我出去!我要出去!”赵根生捶墙大叫,旁边的娃儿也跟着哭叫,他们在屋子里仔细找了遍,墙脚根都挖过了,实在没有地方可逃。折腾半晌小娃儿们都累了,无精打采地席地而坐。再过一会儿屋子里就散出一股臭味,有人在墙角的屎洞里拉屎撒尿,熏了一屋子的人。   “呜呜呜……我想回家。”   ……   “我要找我娘。”   ……   哭嚎声此起彼伏,绝望四处漫延。赵根生念着妹妹,想着她的嘟嘟脸也不由拿袖管抹泪。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子里渐渐沉闷,他们饿得前胸贴后背蜷在地上晕晕沉沉。“咯吱”一声天窗又开了,娃子们像被人拔着脖子连忙起身翘首等着上面掉东西吃,然而等了许久都没见包子掉下来,只听见“哗啦啦”的声响,几十把闪着寒光的匕首从天而降。冲在最前面的高个躲闪不及被掉下来的匕首刺中一命呜呼。看到血闻到腥娃娃们惊恐万状,边大叫边一窝蜂地往角落挤,瘦小的男娃跌倒在地被无数只脚丫踩了个半死。   “接下来如果想吃东西,就得拿地上的匕首把旁边人杀了,不杀就全都死!杀人才有东西吃!”   话落,屋子内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似乎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们只有一炷香的功夫,不然就死!”   娃娃们被这一声吼吓得发颤,没命似地往墙边挤。赵根生被挤贴到墙,胸口被墙上碎砾搁得生疼。没人敢捡地上的匕首,好像那是瘟病半点都沾不得。屋子里静得吓人,光阴凝结成冰,谁都不知道一炷香有多长。“啪”的一下屋子里响起怪声,赵根生抬头就见对墙上露出一个小洞,他瞅了半天就觉得不对劲连忙抱头蹲下。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赵根生蹲身刹那间,洞中射出三支箭羽直刺人群中,几声惨叫过后地上又多出三具尸体。   “啊!!”   凄厉惊叫响起,娃娃们如无头苍蝇抱头鼠窜,有些已经吓湿了裤裆坐在地上号啕大哭。天窗上传来人声说:“再给一炷香。”娃娃们知道这不是吓唬人的,年纪稍大的一个壮小子就捡起地上匕首一边哭着一边刺向另一人。眨眼间这里便成了修罗场,满地的鲜血以及无尽的杀戮。赵根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脑子里只想着妹妹,当他回过神就已经到了另一个地方,恩公就坐在高处颔首浅笑,望着满身是血的他。   “我果然没看错人。”   “卿卿……妹妹……我要见妹妹……”赵根生语无伦次,瘦小的身子瑟瑟发抖,他把手上的血往裤腿上蹭,一遍又一遍怎么都蹭不掉。他不由怕得大哭,嘴里却在嚷着:“卿卿……我要见妹妹……”   “闭嘴!想要见你妹妹就得卖命,否则这辈子都别想再回去!”恩公收起慈眉善目,两眼顿时阴厉无比。赵根生被旁边人拉着拖到另一间屋子里,那屋子仍和刚才的一样挤满了几十个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娃子…… 第4章 小妹初长成   卿卿顶着副核桃眼跟着众人来到院中,她个子最小,走在后面像是小鸡跟着群鹅跑,一路跌跌撞撞的。那管事的嬷嬷姓王,专教下人规矩和本事,说话不紧不慢却刻薄得很,凡事都能挑出些刺,第一次见卿卿便是不分皂白地教训一顿,然后要她记牢主是主、仆是仆,哪里都要守规矩。卿卿想着哥哥早日回来,特别乖巧听话,端茶倒水、捶腿捏肩都学得有模有样,久而久之颇得王嬷嬷赏识。学了三月余,几个婢女全被分去干下等活,只有她和一个叫彤儿的丫头被分到小姐房里。   恩公姓萧名瑞,是当今太尉长子,他的两个胞弟都在都城任官,只有他在这偏地居住。萧瑞膝下有两位公子和一个千金。大公子名叫萧涵,二公子名为萧清,小姐唤作萧滢。萧大小姐刚满四岁,卿卿正好比她大一岁,或许是年纪相仿,所以他们才把她放在小姐屋里做陪伴。   为了能与哥哥早日重逢,卿卿一直谨记嬷嬷教诲,尽心尽责服侍萧家人。老爷和夫人看她听话乖巧,人挺伶俐,也就放心地让她和小姐相处。虽然说萧家大小姐是金枝玉叶,从小娇生惯养,但对待卿卿还是极好的,两人亲如姐妹,几乎是形影不离。   光阴似箭,岁月荏苒。卿卿每天都掰着小指头盼哥哥回来,刚开始想哥哥就忍不住哭鼻子,时间久了,也就学会忍住思念默默等待。一天两天、一年两年……庭院中的迎春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卿卿从懵懂无知的小丫头等成了婷婷玉立的姑娘家,她知道院中挂起元宵彩灯就是过去一年,所以每近元宵她亲手做盏花灯笼挂在床头,就和当年哥哥送她的一样,不知不觉床头已挂上九盏小灯笼,再添一盏哥哥就能回来了。   “卿卿,卿卿!快来,师傅做的灯笼到了!”   人未见,声先来。潇湘院外,一粉衣婢女听到这声便急匆匆地走过去,老远就看到一只葱白玉手在窗处乱挥。她拧起黛眉,提裙小跑着进了小姐厢房,然后把萧家大小姐从窗边拽回床榻,再拿蚕丝绒被盖严实。   “我的好小姐,你风寒还没好呢,得小心才是。”   话还没说完,萧滢便不安分地钻出被子,一把抓住卿卿的手往自己额头上按,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嘀溜溜地转了圈。   “好了,好了,早好了!你摸,不烫了不是?咳咳咳咳……”   “哪里好了,这不是还在咳着?”   卿卿弯起杏眸又把她塞回被窝,再端来刚炖好的川贝冰糖梨喂她吃了些。   “你先躺着,灯笼我等回儿就挂出去。”   卿卿一面说一面拿丝绢抹下萧滢的唇角,萧滢点头如捣蒜,忙开口道:“快去!快去!我们要第一个挂上彩灯笼!”   小姐性急,凡事喜欢争强好胜,卿卿笑着说了声“好”,接着就放下手中瓷碗,拿上灯笼走到门外。记得小姐嫌下人买的灯笼不好看,萧瑞为了讨她欢心特地找师傅做,去年是莲花灯,今年就换成红鲤鱼,总之每年的灯笼都不一样。   看萧滢受尽宠爱,卿卿不明白为何自己的爹爹总是打她,还骂她野种,一想到此处心上像多块大石,压得人喘不过气,她时常梦到出事的那天,满屋子的红如同血洗,爹爹躺在地上呲牙裂嘴地瞪着她,可就算再害怕,她都不敢叫出声,怕被别人听见……   “喂!”   耳边突然冒出个声音把她的魂吓去大半,手一抖,灯笼不小心掉下,眼看就要摔落在地,一只手马上接住了。卿卿紧抓着衣襟不由大松口气,侧过头只见一双勾人的桃花眼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吓死我了,你真讨厌。”   卿卿翻个白眼,好声没好气地夺过那人手里的灯笼,然后拿根竿子挑起挂好。   “我明明是来帮忙的,哪里讨厌?”   那人说笑着凑上前,鼻尖都快贴上她的额头。卿卿红一脸,伸手把他推开,半怒半嗔道:“就是讨厌,开玩笑也没分寸,如果被人看见,我又要挨罚。”   说着,她警惕地朝四处张望,还好没有闲人。那人扬起剑眉大笑起来,笑声爽朗恣意,听来十分清脆。   “看到又如何?我们又没做见不得人的事。”   “谁说的?若被人看到,嬷嬷又要骂我整天胡混,带坏萧二公子。”   卿卿有些不服气地嘟起嘴。萧清唇角一勾,清秀的眉眼浮出些许狡黠之色。   “别理她不就好了,你就是太听话,软柿子谁见都爱捏一下。”   话落,他伸出手作势要捏她,卿卿连忙避开,往后退几步板起脸,接着又拿另一盏灯笼挡在胸前。   “男女授受不亲,你再这样以后不理你了。”   萧清抿起薄唇,两眼半眯,哼哼地冷笑两声。   “不理我……不理我,看以后谁会帮你拿这个。”   说着,他便从宽袖内拿出封书信故意在她面前晃了晃。卿卿眼睛一亮,马上伸手去抢,他手腕一转又把书信藏到身后。   “给我!快给我!”   “想要叫声好听的。”   “唉,别闹了,快给我!”   卿卿踮起脚尖将他手里的东西一把抢去,然后迫不及待地拆开细阅,只见信上写道:   卿卿吾妹:前上一函,谅已入鉴。为兄安好,勿念。日来寒潮逼至,善自珍重。临书仓促,不尽欲言。   寥寥几字,卿卿看了又看,最后有些失望地轻叹口气,将书信折起塞入袖中。   “为什么每次我写一大堆,哥哥总回这么点呢?”她小声嘀咕,萧清撇下唇角,貌似无奈地摇头。   “我也不知道。大概天寒,手冻僵了吧。”   这理由有些蹩脚,私下通信不是一两天了,每次哥哥的信上不是“勿念”就是“安好”,冬寒手僵倒还说得过去,夏暑难道是手软吗?那还有春秋两季呢。心中有诸多疑问,卿卿也只好硬忍着,毕竟萧清已经帮了她大忙,不好意思再为难人家。   “哎?今天你脸上涂得什么胭脂,颜色真好看。”   萧清指着她的脸突然问道,卿卿伸手抹了下,什么都没有。   “我没涂胭脂,你看。”   说着,她把白净的手掌摊到他眼皮底下,萧清低头又对着她的唇看半天。   “不信,我得仔细看看。”   还没说完,他又把手伸上前作势要捏她脸,卿卿马上把伸来的贼手打掉。话说,她刚到小姐屋子就和这位二公子遇上了,那时两人还小,私底下拉过小指头做起玩伴,打打闹闹一块儿长大,关系可见一斑。如今虽没有及笄,但也算快成人了,只是这位公子的脾气还和小时候一样,凡事都爱捉弄她,平时两人混得熟,卿卿怒气上来,管它规矩不规矩,伸手就往他脑门打去。   “讨厌,让你再欺负人。”   萧清被她打了还很高兴,一边嬉笑一边往后退,冷不丁地撞上一个人。看清来者,两人都呆愣片刻,卿卿回过神马上垂眸请安。   “少爷万福。”   那人冷眼一瞥,像嫌身上蓝袍脏了似地伸手轻掸几下,原本俊美的面容却因这番傲气变得刻薄起来,瞬间凝住了先前嬉笑喜气。   “这府里的人是你能打的吗?”   他语气不重,卿卿听后却忍不住打个寒颤,紧抿着嘴死不出声。萧清撞上的人正巧是他大哥,比起他来这位胞兄可正经得多,当然看不惯他这般疯癫不羁。见胞兄面有不悦,萧清眼珠一转,马上凑到大哥身边,佯装吃惊地摸上他身子。   “唉呀,大哥,刚才有没撞疼你?我替你揉揉。”   “去。”萧涵沉下脸打掉他的手。“你怎么会在这儿?”   萧清闻后忙站得笔直,然后拱手作辑,彬彬有礼地说道:“回大哥的话,路过此处想来看看滢儿。”   “那就快点进去,别没事尽和下人混一起。”话落,萧涵便进了潇湘院,从头到尾就没正眼看过人。   卿卿听后扁起小嘴,似乎有些不悦,萧清装模作样地跟在大哥身后,进院前特意回头朝她做个鬼脸,她无意见了忍不住轻笑出声,郁结也随之烟消云散,回过神后,赶忙把另一个灯笼挂上却发觉灯笼的鱼眼珠不见了。   “臭坏蛋!”她忍不住跺脚骂道。   “大少爷万福、二少爷万福。”   彤儿的声音远远飘来,听起来殷勤得很。补上鱼眼珠,挂完灯笼,卿卿马上回到小姐房里,此时小姐已经起床漱洗,萧家二位公子正坐在外厅品茶闲聊,旁边有彤儿和另外两个婢女伺候着。卿卿把手捂暖后替小姐挽上双环髻,然后在缎发间缀上两颗珍珠,看镜中光彩俏美的人儿,卿卿好生羡慕,直言小姐生得漂亮,萧滢笑逐颜开,对着铜镜照了又照,随后高高兴兴地携起她的手走出闺房。   “大哥,二哥,你们两位今天怎么有空一起来探我?”   还没入门,萧滢就嚷嚷起来,旁边嬷嬷立即使上狠厉眼色,她嘟嘴哦了一声,便踩着莲花步走到两位哥哥面前颔首请安。   “大哥,二哥……好。”   “噗哧”一声,萧清笑了出来,而萧涵的脸色不太好看,像压气似地端起茶盏抿一口。彤儿探眼见他盏内香茗浅了三分,马上捧壶沏上。   “我的好妹妹,反正爹不在,你也别装了,看得我累。”萧清笑着道,话音刚落,萧滢忙不迭地呼出口气,七倒八歪地靠在背椅上。萧涵侧首微瞪一眼,见收拾不了他们二人,也只能无奈摇头。   “还没说正题呢。今天二位怎么有空来探我?爹爹没把二哥你关起来?”萧滢调笑。   “怎么会,爹才不管我呢,过来看你也不成吗?”   萧清低头剥了几颗瓜子仁,集在掌心一起扔到嘴里。萧滢翻他个白眼,道:   “啐,才不要你看,你想看的另有其人吧?”   卿卿听后两颊发烫,连忙把头低下。萧清有意无意地往她所站之处瞥一眼,扬起唇角凑到萧莹耳边小声说道:   “知兄者莫若妹也。”   “好了,说话也有个分寸,莫让别人听了笑话。”萧涵低声打断,萧滢吐下舌头立即收声,萧清倒不以为然,想看的还是要看,而且更加放肆起来。   “听说祖父要来,是真是假?”萧滢浅抿香茗借机扯开话头,萧大公子颔首接口道:“当然,二叔和三叔也来。”   “呵呵,那好。祖父一定会带上稀罕玩意,到时好好缠他们,要个大红包图吉利。”   萧滢眉飞色舞地说罢,萧清跟着笑起来,此情此景,恍如隔世。卿卿仍记得第一次见他们时的模样,大公子冷傲,二公子淘气,小姐俏丽,过了这些年还是老样子,若哥哥还在如今会是什么样?她脑子里渐渐浮起哥哥的样貌:面白清秀,挺鼻朱唇,身上滑得像姑娘家……想得正入神,彤儿突然把空壶猛地塞到她手里且压着嗓子说:   “没水沏茶了,你去倒些吧。”   卿卿愣了会儿神,心中略微有些不满,可人都在也不好意思多说,就拎起水壶退出门外。 第5章 除夕重逢(重加)   倒水回来,两位公子已经不在,婆子们正在收拾着,卿卿把水壶放上炭炉后就走入里屋,小姐没什么吩咐,她无事便先回自己房里,然后打开衣柜拿出紫檀木制的八宝玲珑盒。   这妆盒是小姐赏的,里面放着几件首饰和哥哥的回信。卿卿小心翼翼地从盒底取出书信认真地数了遍,一边数一边傻呵呵地笑着,确认没有少后便加上袖里的那封信,整齐地摊在盒底再把首饰压上去。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她心里一惊,仓惶地将妆盒塞入棉被。   “卿卿你看,刚才少爷赏我的。”   门帘掀起,一只穿着红绣鞋的小脚迈了进来,卿卿坐直身子佯装喝水,见彤儿走近便勾起唇角微微一笑。   “少爷对你真好,每次都有赏。”   “那是当然。”   彤儿得意地挑起修眉,一屁股坐上她的床榻,小指勾着银链在她面前来回晃荡。   “让我看看。”   卿卿伸手,彤儿忙把银链收起紧捏在手心里,卿卿三番恳求,她才把它拿出来。   “好看吗?”彤儿昂起下巴问道。这不过是一般银链,没有特别之处,卿卿看后也就顺她的意点头道好。   彤儿高高兴兴地将链子收好,然后凑过去压低嗓子说:“刚才我听他们说,老太爷二十五就来了,会带不少好东西呢,你说我们能不能分点?”   “我想会的吧,逢年过节老爷夫人都出手阔绰,又怎么会少掉我们的份呢。”   卿卿说得漫不经心,珠宝首饰对她来说没什么用,她只盼哥哥能早日回来,不过看得出彤儿满脑子都是赏赐,因为她是被卖到萧家的,家里有老父老母还有个弟弟,整家子都靠她养着,虽说人不坏,但“好事我全沾,祸事你来背”的脾性卿卿不怎么喜欢,处着总有些不舒服,可毕竟两人要一直呆下去,她也不好意思做些撕破脸的事。   既然老太爷要来,事情自然就多,萧府上下忙里忙外,就为伺候好这一品太尉。听人说皇上十分器重萧家,不但封老太爷为周国公,连他三个儿子都不忘赏赐,到后来卿卿才知道,虽然萧瑞没在都城任官,可一直在为朝庭办事,至于办什么事就不清楚了。   腊月二十五,萧老太爷与一帮子人马浩浩荡荡地来到萧府。清早,萧瑞便带着夫人与三个儿女出门相迎。萧老太爷六十有余,满面红光,精神抖擞,说话更是铿锵有力,未显半点老态,他另外两个儿子也是相貌堂堂,但与萧瑞相比还是少了些气势。平日公务繁忙,萧家人团圆也是不易,老爷子见孙儿一表人才,孙女又乖巧伶俐,心里很是欢喜,不但少爷小姐,连下人也跟着沾光。萧府一连热闹了好几日,到除夕之日更是灯火通明。   萧老太爷好热闹,萧瑞特意请来当地戏班助兴。除夕日一行车马停在萧府后门,生旦净末丑鱼贯而出,看门的接过名帖细细查看后才放他们入内。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一武生姗姗来迟,别人还没换装画脸,他的一套行头已经装戴齐整。戏班子里相貌俊俏的多,不过这武生倒有些不同,既没娘味儿也没痞子气,入门时看门人忍不住多看他两眼,从头到角全都不落。他年纪不大,顶多十七八岁,猿臂蜂腰身姿挺拔,一副俊颜犹如美玉精雕,这眉眼口鼻长得恰到好处,柔一分则阴,硬一分则傲,他走路时步履轻稳,见到人也很客气,深邃墨眸总带着几分温软笑意。   “嗳,那人是谁?”看门的忍不住拉来小厮问,小厮看着那人背影打量许久摇了摇头。“不认识,大概是戏班里新来的。”话落,戏班子里的一群人已经没入拐角没了踪影。   宴厅就建在曦园,三面帏幄垂地,碧纱金丝如檐下细雨随风翩跹。柱上明珠高悬,光耀如白昼;玉阶下花锦似毡,旁侧火焰山暗香轻缭,金樽青酒配上百味珍馐,皇家盛宴也不过如此。除夕夜,萧府上下都打扮得花团锦簇,卿卿穿了件柳绿锦袄跟在一身红袍的小姐身后到处转悠,这主意是小姐出的,说红花还需绿叶衬,而且得要两片叶子,一片是卿卿,另一片便是彤儿。老爷子见到她们三个笑得前俯后仰,直说有趣。萧瑞见了又不好意思发火,只能让古灵精怪的闺女放肆一回。晚宴时,萧清趁别人不注意偷偷挪到卿卿身后在她耳边轻声道:“你穿这颜色真好看,和我身上的袍子真配。”   本来卿卿以为他要过来嘲讽几句,心里已经打算好怎么对付他,然而听到这般话,脑子一下子转不过来,干咬着唇憋得满脸通红。她回头狠狠地瞪他一眼,见他身穿竹青长袍,玉带束腰,脚下一双鹿皮软靴,还真与她有几分相配。萧清笑意盈盈,如玉俊颜露出三分醉意,趁众人谈笑风生之际又开始不老实地捉弄她,一会儿扯她小辫儿一会儿揪她衣角,一刻也不消停。卿卿咬牙切齿,除了瞪眼别无他法。   突然,锣响炸开“哐”的一声响,台上戏子亮相开嗓,底下顿时热闹起来,趁此卿卿就把萧清甩到一边故意往萧滢所坐之处凑,然而萧瑞与老太爷间的谈话让她不禁侧目,屏气凝神只听到老太爷在说:“皇恩浩荡,萧家有今日全靠皇上器重,不过这些年没出几个好苗子,老夫堪忧啊。”   萧瑞忙拱手回道:“父亲大人莫愁,此次有一人出类拔萃,到时让父亲过目。”   “哦?甚好!甚好!”   与此同时,台上一人悄悄掀起幕帘往底下看去,看到姑娘家他便顿了目光仔细打量,觉得不是自己要找的人便又往后看去。座上之人皆锦衣华服,时隔多年她定是变了模样。武生一遍遍地往底下看,一遍遍地在人堆里找,最后他看到主位左的卿卿稍稍怔了下。   “嗳,该你上台了!”有人大吼,那武生立即放下幕帘拿起箱上面具戴好,紧接着一个鱼跃翻上戏台。   “哐哐哐哐~~”锣鼓喧天,武生从台头翻到台尾,先是鱼跃后是空翻,一招一势利落漂亮。老太爷正与萧瑞耳语,无意间看到台上武生不由猛拍下扶手大声叫好,底下跟着喝彩拍掌,铜钱掷地之声络绎不绝。卿卿回过神看到青袍武生也觉得他功夫了得忙跟着拍起手来。那武生翻完跟头眼神一凌,未待众人喘息他便纵身跃至半空,足尖轻点几盏宫灯落到老爷子跟前。旁边侍卫大惊失色忙抽刀护主,谁知那人身轻如燕,犹如夜风贴刀而过。侍卫们惊出一身冷汗,正想着怎么办时那武生忽然单膝下跪,拱手抱拳道:   “萧墨拜见萧老爷子,祝萧老爷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声音铿锵有力,听来年纪很轻。萧老爷子明目半眯略有所思,突然,他趁那人不备伸手抓其面具,势如虎跃龙腾。青袍武生身形一转便破其虎爪,防不在话下,动静间更若行云流水,五招过后,老爷子刀眉一展朗声大笑,笑声犹如闪电雷鸣。   “好功夫,好功夫!真是后生可畏啊!”   他抚着美髯颔首称赞,武生连忙拱手相敬。   “萧老爷子夸奖了,这是恩公教得好。”   恩公?卿卿心头一颤,只觉得这声音耳熟得很,不禁拔长脖子张望,可那人脸上蒙着面具,看不清原本相貌。她忐忑不安,一直在想会不会是自己等的人,彤儿拿手肘连捅她几下,她这才回神。   “小姐叫你呢,发什么愣啊。”   卿卿忙收回思绪硬挤出一笑,接着悄声走到小姐身边垂首问:“小姐有何吩咐?”   “那人是谁?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萧滢盯着那名叫萧墨的男子,玉手轻拉几下卿卿衣袖低声问道,卿卿又多看两眼,武生身姿英挺,气宇轩昂,光看身段就觉得非凡夫俗子,思前想后,没听说过有萧墨这个人,过半晌她只好老实直言:“回小姐,我也没听说过。”   “你去帮我看看。”   小姐俏皮地眨下眼,卿卿点头,待青袍武生退席之后便悄悄跟去。台上莺歌燕舞,台下人声鼎沸,她穿梭人群小心跟着,然而走得越近越觉得此人眼熟,儿时光景涌上心头,她不由抓紧衣襟,心快得要跳出嗓眼。   那人察觉到有人跟着便加快脚步窜入后花园中,卿卿急忙追上前,只见他拐入石径后转眼就没了身影。后花园内漆黑无光,冷风吹过树影轻摇,她有些害怕,胆颤心惊地把头探到假石后。暗处一双眼睛正锁在她身上,好似蛰伏在角落的兽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你是谁?为何跟着我?”   低声蓦然响起,卿卿吓一大跳连忙转过身,只见那人背光而立身影模糊不清。她惊诧万分,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开口。那人走近一步,她不由后退两步,那人又走近一步,她又朝后退了三步,虽然看不清此人相貌,但能察觉他正在打量。   “我……我……我只是正巧朝这里走,别无恶意,如有……冒犯公子,请……请公子见谅。”   卿卿不由结巴起来,心儿也跟着乱颤,那人没说话,身子隐在暗处不知是何表情。卿卿转身欲走,想想觉得不甘,又咬着唇转回身,壮胆上前一步问:   “公子……公子……好眼熟,不知……不知……不知……”   卿卿手足无措,这人很像哥哥但又怕认错人,结巴半天想问的也没问出来。她快急哭了,人家都团团圆圆,而她的亲人却不知身在何处,更难过的是她连他的模样都不清楚,见到每个人都觉得像哥哥。   “卿卿?”   那人突然试探,语话中夹杂几分迟疑,卿卿一怔,忙上前想看清他模样,那人也从暗处疾步走来。他面具已摘,清秀的俊颜溶于清辉之中温软如玉。卿卿一眼便认出他就是万分疼爱她的哥哥,是她一直想着念着的人,此时,“哥哥”二字却叫不出口了。四目相交,目定魂摄,可眼前的男子只是怔怔看着没有开口。卿卿又不确定了,他明明是哥哥,为什么见了面又不说话?卿卿绞紧手中绣帕,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过半晌终于忍不住问道:“哥,你为什么不说话?是我,我是卿卿啊!你不认识我了吗?哥……”   声声轻唤,眼前人听了依旧不语,他直勾勾地看着她,眼中的陌生正慢慢化去。她已不是儿时小妹,颜如舜华,娉婷袅娜,额间朱砂如桃红,却比桃花艳三分。她比他想的更加窈窕可人,万千思绪一涌而上,他恍惚而立忘了悲喜。突然有声传来,他侧首迅速往旁扫了眼转身遁入茫茫夜色中。卿卿慌了神,连忙追了过去却已找不到踪影,随即就听到身后有人在喊:“卿卿,卿卿!死丫头去哪儿了?!”   卿卿转头看到彤儿正朝这里走来,她马上抹去泪珠连吸几口气。   “好啊,死丫头在这里偷懒,怪不得找不到你,小姐急问你人怎么不见了,还不快跟我回去!”   说罢,彤儿抓住她衣袖朝院外拖,卿卿一次次回头,再也没见哥哥的身影。   回到席中,众人依旧谈笑风生,远处火树银花好不热闹,卿卿立在柱边一脸惆怅,若不是亲眼所见,她还以为是场美梦,这烟花有声,虚梦却无痕。 第6章 窗边夜语(修)   “各位主子,我们来拜年了。新春新气象,恭祝老太爷安康长寿,笑口常开;祝老爷们龙马精神,心想事成;祝夫人们事事顺心,吉祥如意;祝各位公子小姐大富大贵,吉星高照;更祝龙年萧家紫气东来大吉祥!”   这声音甜得像裹了蜜,卿卿回神见嬷嬷领众婢女过去拜年,她紧跟上前混在人堆里跟着说了几句吉祥话。老太爷大悦,抬手道赏,老爷和夫人也是喜上眉梢跟着赐赏下人们,此时卿卿很想冲上前问哥哥的事,但见这么多人时机又不对,想想还是忍住了。   酒过三巡,萧老太爷、萧瑞以及其两个胞弟离席,说是要换上朝服明早进宫给圣上拜年。都城离此地不远,现在过去三更前定是能到,几位老爷一走,少爷小姐们就玩疯了,一直折腾到天亮才肯睡去。喧闹的萧府终于静下,卿卿想着哥哥无论如何都闭不上眼,她趁人睡着之际又偷溜到后花园,可惜寻遍不到哥哥的踪迹,昨夜相见真如南柯一梦。   初一当日,萧瑞就从都城回来了,用完晚膳之后他便派人把卿卿叫去。在萧府呆这么久,没被萧瑞叫过几次,卿卿心想一定是关于哥哥的事,欣喜万分地一路小跑赶到东园。   东园梅香四溢,亭台楼榭皆临水而建,茂林修竹,溪涧环绕,与其它三院相比更显清幽。穿过一道廊桥,爬上玲珑山便到了嬷嬷所说的浮影阁。卿卿去时天色已暗,她手提灯笼轻推阁门,阁内灯火通明却未见萧瑞身影,她小心放下灯笼四处张望,心里还想着等会儿要说些什么。   片刻,推门声响起,卿卿回头只见门外走进一男子,他身穿箭袖暗云纹玄武袍,底下则是墨色长靴,一头缎发以翡翠玉扣高束于脑后,一入此处可谓蓬荜增辉。这就是昨天晚上遇到的人,卿卿先是微怔,待看清来者相貌,她顿时湿了眼眶,激动地叫了声“哥!”。   男子怔在原处,眼中夹杂些许戒备,他细细打量着,英挺剑眉越蹙越紧。分别近十年,恍然如梦,他仍然记得无数个生死夜梦中的小妹紧拉住他的手哭着叫他回去。“妹妹别怕,哥哥会回来的。”他答应了她,咬牙硬走出鬼门关,然而此时真正的小妹站在面前他却害怕,甚至不知该怎么开口。听到卿卿声声轻唤,终于他的眉头舒展开来,露出久违的笑容。   “卿卿!”   萧墨张开双臂迎她入怀,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卿卿鼻子一酸,飞扑到他怀里埋首大哭起来,转眼泪水就染湿了他的衣襟。   “你昨夜干嘛一声不吭跑了?难道认不得我了吗?”   她的话语中略带责怪。萧墨凝着眉,伸手轻抚去她脸颊上的泪珠,指尖触到一片湿润心似被化去了,压抑十年的情思犹如海啸差点压得他无法呼吸。   “我怎么会不认得你?昨天不是时候。来,让哥好好看你。”   话落,萧墨忍住激动轻拉起她的小手走到凳前坐下。卿卿红着兔子眼嘟起小嘴,看他一会儿又忍不住轻泣,平日想了千百遍的重逢的话一句都说不出口。她想知道这么多年他在做什么,过得是不是好,夫子严不严厉,好不容易话到嘴边又成了一阵呜咽。萧墨笑而不语,柔和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似乎在找寻儿时光影,此时无声胜有声,纵有千言万语,也抵不过一个眼神、一抹浅笑。   “小妹长这么大了,变得快认不出了。呵呵,现在还喜欢哭鼻子。”过半晌,他开口说道。   哥哥的声音变了,变得轻柔温雅,去了以前的乡土气,不过他温柔依旧,仍是那个把她护在手心里的好哥哥,心里被切掉的那块肉一下子长回来了。卿卿止住哭,抬眸看着他吸下鼻子,然后两眼一弯笑着说:“哥哥也变了,变俊俏了,一定招姑娘们喜欢。”   萧墨摇头浅笑,似乎是被她说得不好意思。过去这么多年,他已然脱胎换骨。剑眉挺拔,浓如墨染;亮眸似星,炯炯有神,然而笑起来又有几分腼腆的孩子气,这副俊颜细腻如画,不知会令多少姑娘心动,卿卿不禁为他高兴起来,猜想未来嫂嫂也必定是个俏人儿。   “傻妹妹。”   萧墨疼爱地摸摸她的头顶,双目含情笑中带涩,卿卿看着粉颊飞红,不由低头避开他的目光,可小手始终握着那双厚掌舍不得挪开。哥哥的手很粗,掌上铺满厚茧,她看着心疼,摊开他的掌心轻轻抚着。   “这是怎么了?一定很疼吧。”   比起萧墨,那双素手又白又嫩,隐隐地带有一丝茉莉香气。   “不疼,一点也不疼。”他笑着说道。   “怎么会不疼呢?都起了这么厚的一层茧子了。”   卿卿蹙起黛眉,小心搓揉那层厚茧,猜想这几年哥哥是不是吃了很多苦,手才会变得这样。   “这些年你没受委屈吧?”   萧墨问起。卿卿连忙摇头道:“老爷、夫人还有小姐都待我很好,没受过委屈。”   半句是真半句是假,虽说他们待她不错,可婢女毕竟是婢女,总要低人一等。   “那哥哥呢?为何连名字都变了?”   卿卿轻问,萧墨勾起唇角,浅笑淡而无痕。   “恩公器重,赐了名字。”   “呀!哥哥真厉害。这事为何不在信里告诉我?”   “信?”萧墨不解。   卿卿追问:“每月都给你的书信啊!”   萧墨皱眉沉思片刻,不由低头笑了笑。   “收到了,这些日子事多,一下子记不得。”   卿卿看出些端倪不由生气起来,没想到臭萧清竟然骗人,还骗了她这么多年!但一看到哥哥诸多不快全都抛到脑后,她兴高采烈地拉住哥哥的手,笑着问道:   “哥哥在做些什么呢?看你穿得这么体面,一定是好差使吧?”   一双美眸熠熠生辉,流转之间又添了几分俏皮,看来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萧墨忍不住轻笑出声,道:“呵呵,我在替恩公处理公务,时常要跑外乡,近些年才回来。哦,对了,说到这个想起件事。”   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一副白玉耳坠摊在她面前,卿卿见了不禁捂着嘴失声惊叫。   “呀!娘的耳坠子!”   “对,是娘的耳坠,哥把它找回来了,以后不会再弄丢了。”   卿卿欣喜万分,忙拿过耳坠侧首带上。没想到娘的遗物能失而复得,心中顿时五味俱全,眼眶又开始渐渐泛红。   “傻妹妹,怎么还这么爱哭。”   萧墨微蹙剑眉,疼爱地拭去她脸上的泪珠,粗糙的掌划过吹弹欲破的娇靥,更让小妹想起经历过的风风雨雨,还有这么多年的思念情深,她忍不住扑到哥哥怀里埋头痛哭,两手死死抱紧。   “哥哥不会再走了,对吗?这辈子都不会再离开了,对吗?”她哭着追问。萧墨仰天深吸口气,喉结微动。   “当然,我不会再走了。妹妹在这里,我也舍不得走……”   温雅的嗓音多了丝沙哑,听来意味深长。卿卿破涕为笑,偷偷地把眼珠擦干净。看她红鼻子红脸的模样,萧墨剑眉舒展,笑得欢畅,仿佛光景逆流又回到儿时一般。卿卿咬下唇伸手打他,似乎是害羞了,萧墨却收不住声,眼泪都快笑出来。   多年未见,兄妹二人言说不尽,卿卿眉飞色舞地说着府中趣事,萧墨时而蹙眉时而浅笑,像是听得津津有味,卿卿问起这几年他过得怎样,私塾读得如何,他只是笑着道都还好,恩公一直格外照顾。听来哥哥很受器重,卿卿也替他高兴,可不知为何总有些不安,不愿提及的过往时常呼之欲出,强颜欢笑也无法抹杀,爹爹死了多年却一直跟着他们。   转眼就到深夜,外面更鼓敲了三下,萧墨起身劝卿卿睡去,卿卿不愿意,缠他要再聊会儿,萧墨无奈,笑着坐下,这时,门处响起三下叩门声,兄妹俩面面相觑,片刻,萧墨就起身上前开门,一见来者便拱手施礼。   “恩公。”   卿卿一听知是萧老爷来了,忙起身请安。萧瑞微微一笑道:“免礼,免礼。见你们兄妹重逢,我也觉得高兴,原本怕扰着你们,看这处还亮着,就按捺不住特来看看。”   “多谢老爷成全。”   卿卿颔首垂眸,然后偷偷地瞥了眼哥哥。三分娇七分俏,萧瑞不禁打量她一番,随后又笑着道:“不必客气,这几天墨儿会住在府内,你们兄妹能常见面。天色不早,也别累着身子,快去睡吧。”   老爷开口,卿卿不敢不从,她鞠身告退,出门还不忘回头看眼哥哥,待她走后,萧瑞就凝了笑,侧首看着萧墨肃然道:“事情办得如何?”   “还算顺利,这些年西夏定会安稳,主公请放心。”   萧墨毕恭毕敬低首垂眸,与眼前的男子相比稚气未脱。萧墨拈须颔首,星眸微弯,笑得亲切和善。   “实在辛苦你了,这段日子你就住在这里与令妹好好叙叙,过了元夕再走也不迟,更何况现不知他们是何想法,我们也就按兵不动,以后见机行事。”   “属下明白。”   萧墨拱手领命,之后不再多言。萧瑞点头嘱咐几句,接着就离开了浮影阁,刚走没多久就有一位貌美姬侍悄然而入,她年约二八,长得唇红齿白,艳若桃李,见到萧墨先深行大礼,菱唇轻启,悦音便似水而淌。   “小女凝珠,奉老爷之命服侍公子。”   萧墨不语,看她一眼转身独自上楼。侍姬见后不由咬下红唇,轻提罗裙,紧随其身后拾级而上。 第7章 女儿心事(修加改)   晨曦如金,一缕金丝透过窗格落在床头正好挠了他的清梦。萧墨伸手挡住额头睁眼缓神,似乎仍未从修罗场中醒来,凄厉惨叫冲鼻腥味仍回荡在这处,直到晨光将它们慢慢沉淀。枕边美人轻哼带着媚骨的鼻音,半梦半梦间她伸手攀上他的肩头想要埋首入他怀中。他无情打掉她的手,一骨碌坐起身子活络起筋骨。   鸟影掠过窗前,啼声清脆由近至远,萧墨缓步走到盆架前掬起一捧冰冷的水泼到脸上,胸前狰狞伤疤不自觉地抽搐,像似怕极了这刺骨的冷,他却面无表情不为所动,随手扯下架上布巾把脸上水珠背上冷汗擦拭干净。   美人听到动静仓惶起身,急急地穿好衣裙下榻服侍。萧墨摇头摆手,一个字都没说把她赶走。人走之后,偌大的屋子更显冷清,他挑起架上墨袍一丝不苟穿戴齐整,随后散开一头墨发细梳一遍再用墨蝉发扣束起。镜中人儿挺拔俊逸,丝毫没有乡下娃子的气味,十年转眼即逝,他已然脱胎换骨。   “哥,哥哥……你起了没?”   突然听到她的轻唤,萧墨以为自己仍在做梦,然而这轻唤绵绵不绝不像是听错,他连忙推窗往下望去。卿卿就见站在门边上,她听见声音抬起头,一见是哥哥便两眼一弯笑得可人。   “哥哥把门开开,我带包子给你吃。”卿卿一边笑着一边向他招手,明媚初阳都敌不过她眼中绚烂。萧墨颔首微笑,紧接着跑下楼去帮她开门。   “妹妹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吃过了没?”萧墨柔声轻问,对她的疼爱显而易见。卿卿煞有介事摇摇头,然后将手中食盒递过去。   “已经不早了。我早就吃过了,担心哥哥还没起就过来看看。”   萧墨双手接过缕花盒笑着道了声谢。卿卿不好意思地扭捏起来,小脸涨得红红,她羞答答地低声道:“这有什么好谢的,哥哥你先吃着,等有空了再来看你,我先走了。”话落,她便欢天喜地地提裙跑下山,边跑边时不时回头看看,见萧墨还站在门处她就挥起小手让他进去。萧墨一路目送,看不见她身影了,他仍呆呆地立在原处。这一切恍然如梦,十年未见她已长大成人,笑靥如花,婀娜娉婷,心里很是高兴但隐约又有种说不出的郁闷,他快分不清是梦还是真,如果是梦情愿意这辈子都别醒,若是真的他庆幸自己能够活下来,庆幸能再与她相见。   萧墨转身回到房中,不经意间看到书案多了枚纸笺,心中雀跃欣喜顿时无踪,还来不及吃妹妹送来的点心就是事情找上门。萧墨将食盒放到一旁,上前拿起纸笺拆开细看,纸上廖廖几句一扫便可知晓,他将墨字牢记在心,然后把纸笺扔入火盆烧了个干净。大年初二,又是个丧命天。穿好长靴提起长剑,他就犹如鬼魅消失在了窗前。   刚刚又和哥哥见了面,卿卿高兴得很,一边哼着小曲一边蹦跳回去。如今亲人团聚,心里已了无牵挂,她满脑子只想着以后如何过上好日子,或许待哥哥娶妻之后就不必呆在萧府当婢女了,只是想想又觉得不可能,毕竟老爷救了他们两兄妹,这恩情不知何时才能报答完,更何况她以后也要嫁人,怎么可能一直和哥哥呆一起呢。想着,她不由笑自己傻。   这些天府上客似云来,远远的就能听到喧闹,不知为何卿卿突然想到萧二公子。记得除夕那晚他酒喝多了,红着张脸开始说胡话,含沙射影作了首诗弄得她满脸尴尬,逃也不是笑也不是,还好席上都醉熏熏的,别人只当玩笑话,不过之后看到他,她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免得被有心人说去,可几日不见又有些想他。这人其它都好就是小孩子脾气改不了,凡事都凭着性子来,老是害她成箭耙子,想着就生气,她还是决定不要见到这惹祸精为妙,正走到潇湘院口,突然有个人从暗处跳出来,着实把她吓一大跳,卿卿定睛一看,正是那个惹祸精,连忙扭头就走,不想和他沾上半点关系。   “卿卿,别走,我等你半天了,我有话和你说。”   萧清不死心地跨前一步挡住她去路,浓眉微蹙似乎是知错了。卿卿微微鞠身施礼,然后侧身从他身边绕过,萧清又连忙后退,闪身立到她跟前。   “卿卿,好妹妹,我知道错了,你别这样待我。”   萧清苦着脸,两眼汪汪,卿卿抬眸看他忍不住想笑,可又不想轻饶他便咬唇转身故作视而不见。萧清左右张望,看四下无人一把拉住她的手朝后花园跑,卿卿被他拖了一路,想甩也甩不掉,胳膊都快被扯断了,待他停下,她忙把他的手挪开,活络下被拉疼的手腕。   “你做什么呀?好端端的,手也要被你扯掉了。”卿卿稍有不悦,萧清忙上前一步,伸手弯腰小心问道:“哪里疼,我帮你看看。”   卿卿嘟起嘴扭过身去。“我不要你看,萧二公子是主,我是仆,这么做有失你二公子身份。”   萧清眉头一拧竟然生气了。“什么主仆,这些都是混账话!人家笑话是人家的事,我可是从来没把你当外人看。”   “可你也不想想,在别人面前说的那些醉话,不是让我难做人?别人在背后说我勾搭主子不安好心,如今洗都洗不清了。”   萧清百口莫辩,过会儿便鼓起气来愤然道:“哪个烂嚼舌根的,看我不打烂他的嘴!”   “唉呀!二公子,你别再在添乱了,这越描越黑。”   卿卿急得跺脚,小脸也憋得通红。萧清倒是不以为然,浓眉一挑道:“黑什么?一点儿也不黑,娶妻就要娶喜欢的人,这何错之有?再说你也知道我喜欢你呀。”   卿卿听后顿时面红耳赤,咬牙不知说些什么好。   “你见谁都喜欢,全天下谁不知萧二公子的花名?你有这闲功夫去找别人,莫来惹我,到时又挨顿板子,算什么意思。”   “哦,原来是吃醋甩性子,虽说我花名在外,可我从不拈花惹草,再说那晚嘴里出来的可是肺腑之言,若有半句假话定遭天打雷劈,不信你摸摸,看它有没有骗你。”   说着,他抓起她的小手往自己心口上按,卿卿脸色刷白忙把手抽回去,然后对着他的胳膊又拍又打。   “你讨厌死了!讨厌死了!”   萧清倒也大方,挺着身子随她打,最后还不忘加上一句:“嘿嘿,打够就不生气了吧?”   看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卿卿好气又好笑,终于憋不住“噗哧”笑出了声。见她不再生气,萧清也就收起嬉皮赖脸,“咝”地倒吸口冷气,马上伸手揉揉有些发疼的身子。   “看你模样小小,打人还真疼,下次让滢儿给你少吃点饭,免得以后吵架被你打死。”他一边搓揉胳膊一边调笑道。   “哼,我才懒得打你呢,白费我力气。”   卿卿哼唧一声,翻他个白眼。萧清挑起俊眉,扯出个不怀好意的浅笑,贱兮兮地凑过去在她耳边小声说:“不是懒得打,是舍不得打吧?”   “哎呀,要死!”卿卿涨红了脸,抬手伸到他面前作势要打,想了会儿又咬牙放下,萧清得意地大笑起来,嘴上还不轻饶。   “果然是舍不得打,真亏我这么多年没白待你。”   这话正好勾起别外一件事,卿卿哼哼地暗笑几声,故作镇定地问:“别说得八字像有了一撇似的。对了,这几天你有打听到我哥哥消息吗?”   萧清眼珠子一转,便开口笑着道:“当然,听说他过春后可能就回来了,所以你别急。”   “哦,那还说什么了?”   “还说什么?”萧清轻抽口气,手指叩几下脑门,拧着眉头喃喃自语:“还说什么……呀,好像没说什么了。”   “哼!你这大骗子!”话落,卿卿就变了脸,伸出粉拳咬牙捶在他手臂上。“骗子!骗子!骗子!你根本就没遇到我哥,还好意思骗我这么多年!”   把戏被戳破了,萧清眼露无辜,马上改口道:“我可没有骗过你,或许有那么一两次有点误会,这……这谁说的胡话,你别理他们。”   “我哥都回来了,你还想骗我!你这混球。”   卿卿又伸手打去,萧清一个转身,灵巧地躲过她的拳头。   “大舅子回来了?!那你还不带我去看看。”   他说得煞有介事,卿卿又羞又恼,用力推他一把,谁知萧清没站稳,人仰马翻,直直地栽到荷塘里头,“扑嗵”一声,激起一朵大浪花,也把旁边值守的人给引来了。   “快!快!拉我上去!冻死人了!”   萧清游到岸边伸手呼救,卿卿知道祸闯大了,仓惶地把他从水里捞上来,听到脚步声近,两人马上逃之夭夭,一个躲回房里,另一个赶忙去洗澡换衣裳,跌跌撞撞一路,幸好没被人发现。   萧清从小随性,整天就喜风花雪月,吟诗作画,偏不爱读书练武,为此没少挨过打,但与冷若寒冰的萧涵相比,卿卿还是更喜欢他一些,更何况两人算青梅竹马,他又长得风流倜傥,难免会打动少女芳心,不过卿卿知道自己身份,也明白何为门当户对,像大公子萧涵虽未行冠礼,可亲事早已定下,而萧清的定亲之事夫人也在张罗,到时人家名正言顺进萧家大门,那她又算是什么?想着,她不由扁起嘴,两手托腮直叹气,一声又一声把萧滢引来了。   “你傻愣着干嘛呢。”   萧滢突然冒出脑袋,卿卿被她吓一大跳,慌乱中不小心打翻茶盏,她哎呀一声,忙拿起抹布擦干净。   “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见过二哥了吧?”   萧滢眼珠一转,贼兮兮地笑了起来,神态与萧清真有几分相似。卿卿满脸通红,又不知道如何解释,支吾半天,无可奈何地点下头。   “哼!我就知道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说过来看我是假,找你倒是真的。”萧滢咬着牙碎碎念道,随后话峰一转又道:“不过……看得出二哥喜欢你,要不也不会三番四次往我这处跑。”   “小姐,你莫说笑了,被人听去不好。”   卿卿声若蚊蝇,萧滢两三步凑到她身边故作小声说:“怕什么,这屋里就我们两个。问你,你喜不喜欢我二哥?”   卿卿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手足无措,萧滢又忙不迭追问:“到底喜不喜欢?”   “这……喜欢又如何,不喜欢又如何,毕竟他是二公子,你叫我这个做婢女的如何是好?”   萧滢听后也无奈地叹口气,两手托腮,坐在小榻上琢磨着。   “这人活在世上总不能随心所欲,连喜欢一个人都成麻烦事了。”   半晌,她语重心长地冒出一句酸话,卿卿听后也跟着她连连叹息,托腮发呆。过半晌,两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相视,见彼此那副痴傻模样都忍不住呵呵直笑,又像往常那般开始闹腾起来。 第8章 元夕灯会   元夕至。清早,萧瑞就带上夫人及三个子女至都城萧老太爷府上,卿卿也跟着去了,原本哥哥和她说元夕带她去看灯会,可萧瑞并没提及此事,她又不敢问,只好跟在马车后和他们一块儿来到都城。   都城繁华似锦。车水马龙,行人如织。入了萧老太爷府之后萧滢就吵着要去逛,她年纪小又任性,卿卿劝也劝不住。两位大哥过来正好撞见这一幕,萧滢看到他们更是哭闹得厉害,死皮赖脸硬是拉他们入伙,哥哥们磨不过她直好陪同前往,当然萧清自有另一番打算。   既然有哥哥护驾,萧滢自然不怕,他们以上香为幌子把小妹和卿卿偷装在车内,接着便带上几个心腹小心翼翼溜出府邸。一到市上,萧滢迫不及待地要跳下车连小命也顾不着了,萧涵连忙让车夫停稳,然后扶住任性小妹下去。   萧家两位公子一下车便引来无数侧目,更有不少暗送秋波者,他们的样貌可谓人中龙凤,从小就经常被人夸赞一个是潘安在世,另一个是宋玉回魂,卿卿看多了也不觉得稀奇。一路上,兄妹三人有说有笑,而她想着哥哥的事始终闷闷不乐,他们说的话十句漏听八句。   “喂,你魂去哪儿了?在和你说话哪。”   萧清伸手点下她的脑门,卿卿回过神,魂仍在云里雾里还没飘回来。   “卿卿你怎么了?一整天心不在焉的,该不会在想哪家公子吧?小心我二哥生气。”   萧滢凑到她耳边轻声调笑,后面半句故意说得格外小声,像是他们间真有什么似的。卿卿顿时满脸通红,磨牙霍霍,可又不敢当面说她半句。   “看,魂儿回来了吧。”   萧滢笑得没心没肺,火上又浇了罐油,看卿卿脸红得像关二爷,两眼不敢朝萧清看,旁人也猜到个三四分,只是大多都猜错了。   经萧滢这么一闹,卿卿也只好打起精神陪她逛。有传言称皇上龙体不适,朝中暗潮汹涌,不过看此时的都城只道是国泰平安,无半点岌岌可危之势。萧滢在府里关久了,出来活像个野猴子,卿卿跟在她屁股后面到处跑,暗地里还要护她周全,还好有两位大哥在,否则一定累得趴下。   其实对付萧滢她早已十拿九稳,最难缠的人非萧清莫属,他天生的一幅招蜂引蝶相,入了人堆里就乱瞟桃花眼,本来不想与他靠太近,可他偏偏要凑过来就差没贴她身上。萧大公子冷眼而视,说不定还在心里默默画线,若是逾越半寸,她又得扣上“不安好心”的罪名,想想都觉得怕,卿卿干脆离他们远些故意靠在萧滢身侧。   他们一行来到城隍庙,这里人声鼎沸小贩又多,萧滢直说来对了地方,“嗞溜”一下朝人堆里钻,卿卿怕出事赶紧跟上去,拨开人群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身穿绛紫锦袍立在街边,手中牵了匹棕毛俊马,乍看之下她还以为是哪家翩翩公子,一见到是哥哥差点失声叫出来。   “嘘……”   萧墨也看到了她,手指抵上唇示意她别出声,卿卿马上捂紧嘴巴左盼右顾,然后小心翼翼地跑了过去。   “哥,你怎么会在这儿?”卿卿好奇问道,水灵灵的杏眸顿时灵动可人。   “我说今天要带你去看灯,怎能食言?呵呵,我已经和老爷说过,晚上你在这里等我,这是手令你要拿好了。”   语毕,萧墨便把萧家手令递给她,卿卿使劲点头,笑靥如花。   “哥,小姐他们也在这里,你要不要见见他们?”   她一边问一边回眸张望,萧墨摇摇头便道:“不必了,我还有事在身。”   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两根墨色发带,发带上缀着几朵石榴石镶嵌出的花样子,璀璨夺目不像俗物。   “刚才路过见到这个觉得挺别致,我想你一定喜欢。”   此情此景如昨日重现,卿卿想起小时候逢年过节,哥哥总会想办法送她些东西,一根发带、一朵绢花,虽然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可她就是高兴老半天。   “哥,你对我真好。”   卿卿红了眼眶,泪珠子挂在那儿欲掉不掉,萧墨伸手轻抚下她的脑袋,低声笑着说:“傻丫头,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卿卿听后更觉得心酸,鼻子一吸,眼泪就掉了出来,萧墨连忙把帕子递上。   “大过节的别哭了,快点过去吧,说不定他们正在找你。”   卿卿听后深吸几口气,然后把眼泪擦干净,盈盈泪眸望向他腼腆浅笑。   “酉时三刻,我在这里等你,不见不散。”   说完这句,萧墨就转身消失在人海之中。卿卿捧着新发带看了又看不禁哧笑出声,接着就把它藏在怀里,高高兴兴地去找萧滢他们。没走几步突然被几人挡住去路,她朝旁边避让,那人不依不饶地堵着她。   “哎!姑娘去哪儿呀?看你不像本地人士,要不要本公子为你指路?”   好轻薄的口气,卿卿抬眸只见一张满是红疙瘩的猪头脸,不禁厌恶地皱起眉头。四目相交,那人稍稍一愣,接着就两眼发直神色呆滞,片刻,那张厚唇像被砍了一刀,一下子裂到耳后根。   “姑娘好面善,一定在哪儿见过,要不我们去别处叙叙旧?”   好色之徒不由上前一步,卿卿扭头欲走却被他手下两个小厮拦住了。什么样的主子跟什么样奴才,主子长相猥琐不堪,连下人也是一脸贱相。   “姑娘别走啊,我们家公子可是谢臣相的侄儿,你可别不识抬举。”   下人替着这位谢大公子壮声势,谢公子昂起下巴得意洋洋。卿卿最讨厌这种纨绔子弟,她暗地咬牙想法子要脱身,这时只听见有人在说:   “这不是谢公子?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声音耳熟得很,卿卿侧头见萧涵站在谢公子身侧,举手投足有礼有节,只是神色一如既往地冷傲,虽说寒暄,可脸上倒有几分看不起人的意思。   谢公子听到这声音脸色突变,可碍于脸面又不得不转身回礼,卿卿趁机逃之夭夭,然后躲到一边怕得不敢喘气。她偷偷地朝刚才所站的方向探一眼,萧涵仍在和谢公子说笑,不过那位猪头公子站在他身侧实在太不搭调了。   “卿卿,你干嘛躲在这儿?”   耳边突然冒着萧清的声音,卿卿吓了一跳,连忙拍拍胸口。   “没什么,刚才……刚才遇到些麻烦。”   她眼神闪烁,含糊其词。萧清一听就觉得不对劲,不由往四周扫视了番,正好看到大哥走了过来。   “大哥,你去哪儿了?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没什么,走吧。”   云淡风轻的几个字就将先前之事草草了去,卿卿低头不敢多说半句话,隐隐地只听见一句“尽会惹事生非。”   他们逛了半日余,在晚膳前赶忙回到府上,萧滢往锦榻上一趴直喊吃力,脚都酸得使不上劲,卿卿替她又揉又捏,然后再拿热巾敷上,捣腾半个时辰才消停会儿。萧滢换上彩蝶云纹袍去赴元夕家宴,趁这空隙卿卿解开发辫,细心地梳起双环髻,再系上哥哥送的发带,她想画上柳眉,涂点胭脂,可对着铜镜照半天不知如何下手,想了会儿还是不画了,待众人用膳之时便拿着手令出了萧府。   元夕灯节一向热闹非凡,虽说早到一会儿,但街上已是人满为患,卿卿买份米糕填饱肚子,想想哥哥说不定也是空着肚子就再买了一份。眼前街上游人越来越多,手上米糕渐渐变凉,酉时已过还没哥哥踪影,卿卿不由慌张起来,怕自己站得地方不够显眼又往旁边挪了几步。   “卿卿。”   听到熟悉的轻唤,愁眉瞬间舒展,她抬头见到哥哥杏眸一弯,三步并两步地跳了过去,可走近一看,只见萧墨脸色苍白,额头上布满密汗,像是刚生完大病。   “哥,你这是怎么了?”   卿卿焦急问道,黛眉不禁微蹙,萧墨扬起嘴角,淡然一笑。   “没什么,急着赶来有些累而已。”   话音刚落,他突然闷咳起来,接着马上掏出帕子捂住嘴,咳了一会儿后便将帕子向内对折放回怀里。   “那我们不逛了,赶紧回家吧。”   卿卿转身要走,萧墨忙不迭地一把拉住。   “哥哥没事,再说我都来了,也就别扫兴了。”   他笑意盈盈,元夕灯火映在墨瞳中灿若星子,卿卿的双颊不由发烫,其实她也很想与哥哥多亲近一会儿,可又担心累到他。萧墨一再坚持自己无碍,她这才兴高采烈地同他一起挤入人堆。   灯月交辉,香袂成云。卿卿啃着哥哥买的糖葫芦,萧墨吃着小妹买的米糕,一路上有说有笑犹如儿时般亲密无间。看到远处有卖灯笼,卿卿顿时兴奋起来,情不自禁地拉住萧墨的衣袖拖他过去。   “哥,你看那个!”卿卿踮起脚尖指着挂在最上面的彩灯笼。“和你以前送我的一模一样。”   “好,哥去买,你在这里等着。”   话落,萧墨便挤入人堆埋去了身影。卿卿拨长脖子,看到那盏灯笼被竹勾子摘下喜不自胜,就在这时,一只大手突然捂住她的口鼻,她叫不出声也吸不上气,挣扎片刻便两眼发黑,晕死过去。   “卿卿。”   萧墨提着灯笼好不容易挤出人堆,左右没见到小妹踪影,他又唤了几声,红男绿女熙攘而过,惟独少了卿卿。   “卿卿!”   不祥的念头油然而生,萧墨扔下灯笼,拨开人群挤到城道中央,环顾四处只见一顶油绿小轿拐过街口往南而去,看来走得很急。他思忖片刻潜入暗巷跃上房顶,追着那顶油绿小轿如影而去。   油绿小轿进了大户人家后门,两个下人贼头贼脑张望一番才把门关上,萧墨直接翻墙而过,身轻如燕悄无声息。轿子停在院侧,里面空无一人,他放下轿帘避开巡夜,转身掩入廊角窥视,只见刚才两人从后院拱门出来,一边说笑一边掂着银子,勾肩搭背的还说要喝顿好酒再找姑娘作陪,萧墨听后便从两人身后闪过潜入后院中。 第9章 落入狼穴   卿卿醒来只觉得头痛欲裂,眼前景物虚糊不清,她以为是在做梦,闭眼凝神片刻再睁开眼,却发觉此处不是萧府,她大惊失色,想要起身可手脚不能动弹,低头看去只见自己被粗麻绳五花大绑着。   “啊!!”   卿卿惊声尖叫,但嘴也被堵上了,喊出来的全是沉闷模糊的浊音。   “美人,醒了?别怕,别怕,我在这儿呢。”   这声音听来不怀好意,中间还夹了几声阴阳怪气的淫-笑。卿卿早已六神无主,她寻声望去,看见有个人立在不远处,身上衣袍不整,笑容猥琐不堪,就是她白天遇到的那个流氓公子。见她醒了,谢公子抚掌大笑,随后猫着粗腰贼兮兮地走去伸手抚下她的小脸。   “好嫩的人儿,真是比豆腐还嫩。告诉你,能被本公子看中,可是千截难逢的福气,今夜若侍奉得好了,以后保证你吃香喝辣。”   那张满是红疙瘩的脸挤作一团,笑得殷勤奸佞。卿卿不再挣扎乱动,喉咙里的声音也变小了,谢公子以为她开始顺从便取出她口中的帕子,谁料帕子刚离口,她就声嘶力竭地大叫:   “来人!救命!”   此时,谢公子已没了白日里獐头鼠目的窝囊样,他挺直腰杆把帕子往脑后一扔,随后坐上交椅端起茶盏品一口咂咂嘴,悠哉悠哉地任由她呼天喊地。   “美人你就别费劲了,叫破嗓子我可心疼。”   半晌,他懒洋洋地开口道。叫半天没有人来,卿卿只好硬壮胆子,两眼怒瞪恶狠狠地威胁他。   “快点把我放了,否则我去官府告你!告到皇上那去,没你好果子吃!”   谢公子听后不屑地哧哼一声,然后裂嘴笑着道:“你知道我叔父是谁吗?你要是不识时务,别怪本公子不客气。”   卿卿面上镇定,其实心里怕得发抖,看到那人起身把手伸过来,她不由脱口叫道:“我是萧家的人,你若敢碰我,我们萧老太爷知道了一定不会放过你。”   此话一出,那人的手马上就缩了回去,他站在那儿斜眼打量片刻,随后冷声哧斥:“区区一个婢女敢如此张狂,如果是别的府上兴许我还考虑,萧家的我更不会放人!”   语毕,他便拉开锦袍对绑在床上的人儿动起手脚。卿卿哭叫起来,扭着身子死命挣扎,见她不肯就犯,谢公子便从中拿出一粒药丸硬塞到她嘴里,然后捂住她的嘴直到她吞下。   “你给我吃什么了?”   卿卿口里发涩,那颗药丸干堵在嗓子眼难受得很。谢公子哼笑两声,俯身凑到她耳边悄声道:   “小心肝儿,你马上就知道了。”   话落,他又发出几声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淫-笑。卿卿千方百计想把那粒东西吐出来,然而没过多久,她就觉得身子发热,连哭叫都没了力气。谢公子早已打好主意,原本想多逗弄她一会儿,等药劲上来再行鱼水之欢,但见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分外动人便按捺不住兽心,急忙解下腰带压了上去。   倏地,屋内起了阵怪风,烛灯熄灭顿时一片漆黑,看不到娇嫩的芙蓉面,谢公子只觉得缺了情趣,骂骂咧咧地起身点灯,而没走几步就扳了一跤,整个人扑倒在地顿时没了声音。卿卿听到动静收住哭声,忐忑不安地四处张望,只见身边忽然多出个鬼影,她吓得失魂落魄,正当要尖叫,一只大手捂住了她的嘴。   “嘘……是我。”   哥哥?!卿卿惊诧万分,回过神后顿时眼泪汪汪,脑子里还想着他怎么进来的,身上的绳索就已经被解开了。   “别出声,闭上眼睛,哥哥带你走。”   萧墨沉声而道,卿卿听后马上把眼睛闭紧,嘴巴抿死。她先是听到一阵唏哩嗦罗的声响,紧接着就感觉到被人抱起,她伸手摸索着,一把抓住哥哥胸口的衣裳紧靠过去,悬在半空的心终于着了地。   耳边扬起轻风,阵阵喧闹由远至近,过了片刻,卿卿忍不住睁开一只眼睛偷窥,见哥哥正抱着她在屋顶上飞来跃去,下脚无声,落瓦无痕。她想要开口叫他,可身子莫明其妙发热,话到嘴边都成了娇柔无力的气声。   “热……好热……”   卿卿迷迷糊糊地□□起来,萧墨低头用脸侧贴上她的额处,果然已经烧得不行,他马上加快脚步,飞身跃入云来客栈二楼的某间窗户内。   入房之后,萧墨忙把卿卿放上床榻,然后在她身上加了两床棉被。卿卿热得难受,立马把棉被踢了,萧墨又重新盖上去,还把她裹得严严实实。   “卿卿,别乱动!忍一下,忍一下就好。”   萧墨擦去小妹额上的密汗,皱眉探下她的脉息。此时,卿卿已经神志不清,挣散了云鬓墨发,轻启朱唇急促喘息着。   “哥哥,好热……哥,我要死了……”   “别怕,没事的。”   萧墨又替她抹去一把汗,他愤然地骂了声“狗杂种”,接着冲出门弄了壶热好的烧酒再跑回房内,只不过一会儿功夫,卿卿已把棉被、衣裳全都扔到地上,她歪躺在榻上轻声闷哼,双眸迷离,雪脯半露。萧墨看后心里一惊,忙捡起棉被替她盖上,然后把酒壶壶嘴凑到她嘴边,卿卿一闻到酒味顿时惊恐起来,蜷起手脚缩成一团。   “我不喝,我不喝,我不要喝酒。”   她挣扎哭叫,萧墨担心叫声太大把人引来,赶忙捂住她的嘴,卿卿仍在哭闹,一沾酒味就瑟瑟发抖。   “卿卿,听话!不喝,药散不去。”   “我不要,我不要喝酒……爹爹别打我……别打我,呜呜呜……”   卿卿已迷失心智,手舞足蹈说着胡话。萧墨听后拧起眉头,情不自禁将她抱到怀里,一边替她擦汗一边轻声安慰。   “爹打不到我们了,别怕,有哥在。别怕……”   他的声音微微发颤,两手拴紧不遗余力。卿卿低声轻泣,小手紧抓着他的衣襟,寻求他的庇护。萧墨极力护着她,恨不得将她揉进怀里免受梦魇之苦。儿时苦难历历在目,弑父的懊悔早就烟消云散,余下的则是锥心刺骨的恨,他恨爹爹阴魂不散,死了仍要纠缠不休。   “哥在这里,别怕,别怕。”   萧墨心疼地抚上她的小脸,想方设法去她体内迷药,那杂碎的药下得太狠,光靠逼汗怕是去不掉,而卿卿又不肯喝酒把药散出来,无奈之下只能运气替她去毒。   萧墨将手掌贴上小妹后背,手指抵住三处要穴尝试打通她的经脉,白日恶战已损耗内力,现在气脉相冲使得伤势又重了几分,顷刻间,他已是满头虚汗,唇色惨白如霜。   约过半炷香功夫,卿卿的气息终于平缓,身上的潮红也渐次退去。萧墨大松口气,抬手拭去唇角那丝猩红,然后小心翼翼地扶她躺下,起身时觉得被什么东西勾住了,低头一看,原来是小妹死拽着他的袖摆,他忍不住轻笑几声,轻轻地将那只葱白小手挪开。   卿卿侧过身,乌丝滑落肩侧,无意间露出半边凝脂,萧墨不小心看到忙侧首避开,然后帮她把棉被拉上去些。小妹轻哼了一声,他又紧张起来,伸手探下她的脉息,又摸摸她的额头。   “哥,我口好渴……”   卿卿闭着眼睛,话说得含糊不清,萧墨猜出七八成意思马上倒杯热茶凑到她嘴边。   “茶来了,小心喝。”   卿卿蹶起小嘴,想吸上两口,见她喝得不方便,萧墨伸手托住她的后脑勺抬高几寸,然后小心翼翼地喂她。一杯清茶下肚,嗓子舒服了,脑袋也清醒些,卿卿缓缓睁开双眼,睡眼朦胧地看向他,脑中的光景断断续续。   “哥,这是哪儿?”   她转动眼珠环视周围,此处摆设简单干净但又不像民宅。萧墨又倒杯热茶递到她嘴边,抬起她的头小心喂着。   “这是云来客栈,我这几天时住的地方……嗳,慢慢喝,别呛着。”   卿卿像抢似地把茶喝得一干二净,然后舔舔嘴角倒在枕上,连动个手指头的力气都没了。   “好些了吗?身子还热吗?”   萧墨拿来热巾细细擦着她的脸和发际,一丝一寸无微不至,卿卿眨下眼睛又微微点头。   “好多了,只是觉得没力气。”   “歇息会儿就好了,千万记得,回去时别和人说起这事,平日里也少出门为妙。”   萧墨低声叮嘱。想起刚才的事,卿卿心有余悸,不由伸手拉住哥哥衣袖,指尖都捏得泛白。   “哥,我害怕。”她皱起黛眉,声音微颤。   “别怕,那杂碎惹不到你了,只要你别把这事说出去就行,等会儿哥哥会送你回去的,明白吗?”   萧墨扬起温柔浅笑,像是给小妹喂下颗定心丸。卿卿看着哥哥,愁去渐散,小手指勾住他袖摆边角,安心地闭眼小睡,萧墨就坐在床沿陪着她,心里算好时辰,准备过个半刻就叫醒她,免得别人起疑。   卿卿醒来,身子已经痊愈,脑袋也不疼了。萧墨退到房外,留她独自穿衣梳妆,这时,她才发觉身上只有件系得歪扭的翠绿胸抹,一下子就懵了。   “刚才做了什么呀?”她极力回想,依稀记得身子发热,接着就把被子踢了,然后……脑中突然闪过一副画面,卿卿顿时面红耳赤,急急地把衣裳穿上,然而脚刚着地就觉得混身无力,双腿一软,整个人摔在床榻边。   听到动静,萧墨马上冲进屋内,卿卿正趴在地上,像只被车轮子碾过的蛙,四肢大张,脸贴着地。萧墨见后忍俊不禁,上前两步将她拎起,然后掸去她身上的灰土。   “傻妹妹,怎么摔得那么难看。”   萧墨皱着眉头,憋笑憋得脸都发青了。卿卿脸红得发烫,不由自主地避开他的目光。   “刚才腿软,不小心摔着了。”   她低着头小声咕哝,脑袋里却在想自己脱衣裳的事,也不知道哥哥有看到多少,不过换句话说,被他看去至少比被别人看去强。   “现在还软吗?时候不早了,你必须得回去。”   萧墨扶着她的双肩,尝试让她独自走动,稍过片刻,卿卿就行动自如,连蹦带跳都不成问题。见一切安好,萧墨便带着她偷偷地出了客栈,到了太尉府前,卿卿紧拉住他的衣袖,小嘴蹶着,看似依依不舍。   “哥哥为什么不和我一起进去?”   她两眼汪汪地看着他,小手拉着他的衣袖撒着娇。萧墨伸手摸摸她脑袋,扬起唇角。   “哥有事在身,住里面不方便,而且过两天我们还能见面,所以你要听话,还有今天的事记得别告诉任何人。”   “嗯,晓得了。”   卿卿点头,萧墨用嘴呶呶旁边的朱门,示意她该进去了。她回头看看那栋大宅,然后又看下哥哥,不舍之情尽显眼底。   “哥哥也要早些歇息,不要太累了,我走了,你得小心。”   话落,卿卿松开紧抓住他衣袖的小手转身走向太尉府,没走几步,她忍不住回眸望去,哥哥仍立在原处,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卿卿动下樱唇想要开口,看哥哥做出手势让她快回,她也只好乖乖照做,进门前,她又回望一眼,那抹英挺身姿还在那儿,她嫣然一笑,安心地转身叩门而入。   回到府时,萧家的家宴已散,正当卿卿走入小姐暂住的院子,一个婢女急匆匆地跑到她面前,两手捧腹,上气不接下气。   “卿卿姐,老爷和夫人正急着找你呢,不知什么事,看来很生气。”   “呀!”卿卿心里一惊,猜想是不是因为先前的事,可又觉得这不太可能,刚刚回来,老爷和夫人怎么会知道呢,来不及多想,她连忙对那婢女说:   “老爷和夫人在哪儿?快带我去。”   婢女应了一声,接着就把她领到玉秫堂。一路上,卿卿忐忑不安,走得太疾汗都出来了,她两手绞着帕子胡乱猜想着,到了玉秫堂后,只见萧瑞和夫人端坐那儿神色严肃,心肝不由一颤,她低头思忖片刻,咬牙迈了进去。   ***   窗外卷进一阵寒风,吹醒了躺在地上的谢公子,他扶着额头撑起身子,实在想不起自己怎么会摔倒在地。往前看去春榻上的玉人儿已不见踪影,怒气一窜骂咧起身,刚想开口把小厮叫进来却突然发觉屋子里有个人。   “你是谁?”他吓得声音发颤,两脚直抖。那人微微一笑,猛地勾住他的脖子一把拉上软榻,铁手就卡在他的喉结处,谢公子丝毫叫不出声,四脚也虚软无力,他瞪大惊恐双眸怔怔地看着一包白色粉末灌入嘴里,紧接着又是一壶凉得透心的烈酒。   谢公子挣扎扭动,喉咙里发出杀鸡般的“咯咯”声,然而没隔多久,这般难听的粗声便渐渐消去,一滩尿液湿了裤档。那人细细地将尸体口边白沫拭净又把酒壶放置案上,收拾妥当后,他犹如鬼魅飞出窗外隐入夜色,一切神不知鬼不觉。 第10章 大闹玉秫堂   “给老爷、夫人请安。”   卿卿见堂后连忙鞠身施礼。萧瑞沉默不语,不苟言笑的冷颜犹如刀刻一般,萧夫人拈着麒麟眼菩提子串成的念珠,一双丹凤眼似笑非笑,片刻,她攥紧手中的念珠子轻声说道:   “你还记得回来。”   悦声如春风拂面,听来也不让人觉得心慌,卿卿屏气低头不敢说话,藏在袖里的两手已经把帕子绞成一根绳了。   “今天小姐去哪里了?”   夫人又问。原来是早上偷溜出府的事被知道了,卿卿暗地里松了口气,心想还好不是晚上的那件事。   “回禀夫人,没有去哪儿,只是在旁边转悠。”   话落,萧夫人侧首端倪萧瑞神色,只见萧瑞眉间隐着些许愠怒却没开口斥责,萧夫人略思片面刻,随后蹙起细眉貌似痛心地说道:   “卿卿,你跟着小姐多年,平日也知分寸,这次怎么能任她胡闹?”   “夫人,奴婢知错了,是奴婢没看好小姐,请老爷夫人责罚。”   话落,卿卿屈膝跪地,紧低着头。萧夫人拈起念珠子,似乎是在琢磨如何处置她。突然,萧瑞猛拍手边茶案,案上杯盏随之一颤,震溅出些许茶汤。萧夫人与卿卿同时一惊,卿卿不由缩起脖子,大气不敢喘一口。   “爹,爹!”   这时,萧清的声音遥遥传来,听上去焦急似火,眨眼间,他已经跨入玉秫堂,甩起衣袍下摆,“扑嗵”跪在堂中央。   “爹,这不关她的事,是我出的主意,是我说要去上香的,要罚就罚我好了。”   “清儿,不得胡闹!” 萧夫人眼露厉色,身子不由前倾。   萧清这样一来无疑是火上烧油,平时作奸犯科的勾当萧瑞都帮他一笔笔记着,正愁没处教训他,恰巧他今天自己撞上门,萧瑞又岂会轻易放过?   萧瑞猛拍下茶案,指着萧清厉声斥喝:“混账东西!整天不学无术,只知道鬼混,现在还带坏妹妹,简直败尽萧家门风!你以为在祖父府里,我就治不了你吗?!来人!把这孽障给我捆起来,往死里打!”   话音刚落,随行的两个家丁就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两指粗的麻绳准备将萧清五花大绑。萧夫人见状不由惊慌失措,伸手拉住萧瑞手臂替儿子求情。   “官人,这可使不得呀,清儿玩心重,可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今天元夕佳节,岂是打人的日子?”   “娘,别替我求情,打就打吧,反正我皮厚也被打惯了。哎,你们还愣着干嘛,快来捆我呀。”   萧清干脆破罐子破摔,挺身让两家丁过来绑,家丁们见状倒不敢上前了,面面相觑老半天,时不时地分辨萧瑞脸色。卿卿不知他是来解围,还是来添乱的,见萧瑞正在火头上,她也不敢轻易说话,而萧清却像只好斗公鸡不停挑衅老鹰,明明就是来讨打的,她只能暗地里拼命使眼色,叫他别再说话了。   “你们还愣着作甚?!把这孽障给我捆起来!”   萧瑞大吼,两个家丁不敢抗命,忙将萧清从头到脚捆得像个粽子,之后把粗藤鞭都拿来了。看这阵势像是要动真格,卿卿也不顾萧瑞生气,跪爬几步替萧清求情。   “老爷,这次是我不好,没看住小姐,这……”   “闭嘴!”萧瑞怒声打断,把她后半句话硬生生地堵了回去,随后他又直指萧清身后的两个家丁,道:“给我打!往死里打!”   家丁挥起藤鞭抽了萧清两下,声音骇人可下手并不重,看萧清的脸就知道这两下不痛不痒,萧瑞起身冲过去,一把夺走家丁手中藤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萧清背上结结实实地抽上一鞭。惨叫声蓦然响起,萧清的脸顿时变形,卿卿见状连忙起身护住他,萧夫人也跑来拦住萧瑞。   “官人,手下留情!清儿身子弱,经不起折腾的!”萧夫人声泪俱下,看到儿子脸色惨白,眉头都揪成一团。   “身子弱?让他练武他不练,让他读书他不读!看你宠出来的好儿子!”   话落,萧瑞怒意更甚,举起藤鞭又想朝萧清身上打去。萧清后背已溢出鲜红,卿卿见后忍不住打了个嗝,可见藤鞭挥来,她咬牙闭眼干脆俯在他身上,想替他挡去一鞭。   堂上哭声阵阵,脚步声碎,稍待片刻,藤鞭并没落到身上,卿卿忍不住睁开眼睛窥视,不知何时,萧涵与萧滢过来了,萧滢躲在一边哭哭啼啼的,而萧涵正跪在萧瑞前面叩首认错。   “爹,此事我有错在先,作为兄长没能看好弟妹,甚至任由他们胡闹,理当受罚。”   身为萧家嫡孙,萧涵一向沉稳,而且文武双全,行事也颇有名门风范,可谓萧家最为出采的一个。见他拦在前面也为萧清求情,萧瑞手里的藤鞭便抽不下去了,只是当面骂他:   “弟妹不懂事,你何时也变糊涂了?!”   萧涵低头不语,突然,堂外响起一阵朗笑,众人回头,只见萧老太爷两手负后,笑容满面地跨门而入,萧瑞忙收起藤鞭,毕恭毕敬地鞠身施礼,其它几人也跟着行大礼,除了地上跪着的那三个。   “什么事要如此劳师动众?小孙儿又闯祸了?”   萧老太爷一边问一边甩摆坐上太师椅,萧夫人忙从婢女手上接过茶盏,颔首低眉小心奉上,然后扭过头去偷偷拭去眼角泪珠。   萧瑞恭敬回道:“回父亲的话,小儿脾性顽劣,屡教不改,刚才只是教训下他,没料惊动您了。”   “叫得那么惨,死人也被叫醒了。年少叛逆是常有的事,你也别逼得太紧。好了,别在地上跪着,全都起来吧。”   这话如同大赦,两个家丁忙解开萧清身上的麻绳,小心翼翼地把他扶起,待两位少爷起身,卿卿才敢起来。萧清满头大汗,俊颜扭曲得不成样子,萧老太爷见状便道:   “才一鞭子算什么?想当初我征战沙场,身上被敌将削掉块肉照样打杀,哪像你这般柔弱?男子汉大丈夫,把腰挺起来!”   萧清听了不敢不从,硬是挺直背脊,扯到伤处他又忍不住哼唧一声。   “父亲,孩儿不才,管教无方,让您失望了。”   萧瑞面露愧疚,似乎对这不成器的儿子已无可奈何。萧老太爷抚下美髯,望着萧清笑意盈盈。   “呵呵,我倒觉得清儿有你年少时几分影子,你还比他更甚几分呢,最后不是也扭过来了?虽说他脾性顽劣,不过天资聪颖,只要肯下功夫还是块好料。”   “大人!”   这时,门外有个男子闯入,三十余岁虎背熊腰,看衣着打扮像是部将,他一进门先向众人行礼,之后便大步走到萧老太爷身边与他耳语几句,萧老太爷听后脸色突变,轻声问那人:“是真是假?”   “千真万确。”   见此情景,想必是出了什么大事。过会儿,萧老太爷便站起身,然后对着萧瑞正声道:“祥之,快随我过来。”   “是!”   语毕,两人就匆匆离开,部将紧随其后,刚才还在喧闹的玉秫堂转眼就沉寂下来。静默片刻,萧清一下子瘫坐在地,脸色刷白的把众人都吓傻了,萧夫人更是急得泪如雨下,连忙对家丁跺脚大叫:“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点扶二少爷回房啊!”   家丁们回过神,赶忙将萧清扶起,萧涵也跟在后面小心搀扶。卿卿自知闯了祸,害怕却无计于事,她想跟着一起探下萧清伤势,萧夫人却命她扶小姐回房,其它事别管。夫人说话的语气冰冷生硬,令她无地自容,待众人散去,她也只好扶着萧滢退下。   其实此事罪魁祸首非萧滢莫属,以前他们也偷溜过几次,可从没见萧瑞这么生气。萧滢回房又哭闹一阵,直说爹爹不讲理,这位大小姐被宠惯了,难得被骂一次就寻死觅活,卿卿好不容易才哄住她。   “你刚才去哪儿了呀?若你在的话,定能和爹爹说明白,他也不会生这么大的气了。”   萧滢吸着鼻子又委屈地掉了几颗泪。卿卿皱起眉头,心里也很委屈,想了会儿就拉起她的手轻声道:   “早就和你说别溜出去了,早晚会被骂的。就算我在,老爷不骂你,但这笔账总会记着,小心到时和你一起算。”   “今天就一起算了,爹爹说要找个夫子来收拾我,我才不要又老又丑的糟老头子呢。”   话落,萧滢扯开嗓子哭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真是伤心欲绝。平日里萧瑞对儿女们的管教并不算严,而这次像是要真的整顿了。   “好了,别再哭了,老爷发过火就没事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卿卿小声劝她,萧滢哭了一会儿便收住声,然后不死心地又问:“你刚才去哪儿了呀?”   卿卿低头暗自思量要不要把哥哥的事告诉她,想来想去还是少惹事为妙,谁料萧滢像看出她心思,亲密地贴上去伸手紧勾住她的胳膊。   “我早就看出来,这段日子你总是心不在焉,一定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哪有事敢瞒你呀?别乱说话。”   “哼。一定有!你说还是不说?如果不说,我就告诉爹爹你和二哥……”   卿卿心一慌,马上伸手捂住他的嘴。“这可不能乱说!我和二少爷清白得很。”   萧滢扭头挪开她的手,狡黠地笑着道:“那你告不告诉我?”   她和萧清真不愧为兄妹,无赖起来谁也顶不住,在萧滢的再三逼问下,卿卿也只好说出哥哥回来的事,萧滢听后两眼发亮,“噌”地直起身子,似乎比她还兴奋。   “呀,这事你怎么不早和我说呀?你哥回来还不快带我去看看!”   “不行,老爷知道会骂的。”   “不要嘛,我知道卿卿最好了,一定会带我去见你哥的,对不?”萧滢拉住她的手撒娇讨好,卿卿很是为难,扭扭捏捏始终不肯答应,最后萧滢直接点头道:“我们说好了,下次你要带我去看。”   卿卿拗不过她的泼皮无赖,只能先勉为其难应下。萧滢顿时心情大好,一下子就把挨骂的事情抛至九霄云外,她转身从随身妆盒里拿出紫砂瓶,然后高高兴兴地塞到她手里。   “你快去把这个给我二哥。”   卿卿低头看去,原来是金创药膏。   “这么晚了,怕是不方便。”   “哪有什么不方便的,叫你就去!快点,要不然我就罚你!”   萧滢把卿卿推到门外,然后“砰”地关上门。听里面有窃笑声,卿卿就知道她是故意为之,在门外唤了半天,可萧滢就是当作没听见,连门缝都没开一下。   “快去!否则今晚你就睡外面。”   娇嗔任性的声音隔门而至。忙活一天,再加上先前遇到的两件事,卿卿累得快趴下了,此时只想有张床榻好好歇息,可萧滢依旧耍着小性子,任她死乞百赖偏不开门,犹豫片刻,她无奈答应了,心里只念着能早去早回。 第11章 苦肉苦情计   卿卿来到萧清所处的院子远远地就看到房内灯亮着。天色已晚,如果被人看见又会说闲话,她踌躇半日,希望能遇到个下人,然后把东西交给他,可是左顾右盼没人过来,好不容易门开了却见萧夫人和萧涵从屋里出来。   “呀!”   卿卿吓一大跳立即掩入暗处,母子俩说着悄悄话从旁边经过,并没察觉到她,见那两人走远,她不由松了口气,忙拍心口压压惊。   卿卿探头张望一番,确认没别人就壮大胆子走过去,准备把药瓶放在萧清房前接着就走,就在这时房门又开了,卿卿一愣,抬头就见萧清的贴身小厮绛竹捧着盆水像是要倒,绛竹见她也是一愣,两手一收,盆里的水差点没翻他身上。   “卿卿姑娘,是你呀。”   绛竹的嗓门特大,有时说话也不用脑。话音刚落,房里就起了鬼哭狼嚎般的哀叫声,先前静得跟佛堂似的。   “小姐让我过来送药呢。绛竹,麻烦你把这个带给少爷,我有事先走了。”   卿卿一面说一面把紫砂瓶递上,绛竹正欲放下水盆接过,萧清就趿着鞋急急地从内房冲过来。   “药,药在哪儿呢?背上疼得要命,快来给我敷敷。”   看他猴样,比没伤的人都要精神。绛竹识了眼色便说要去倒水,卿卿把药放在案上也说要走,萧清立马扶腰哀嚎,然后趴在案面上像是去掉了半条命。   “别装了,我刚刚看到夫人和大少爷从这儿出来,药已经敷过了,哪会这么疼?”   卿卿直接揭穿他的把戏,可萧清仍趴在案上哼哼唧唧,浓墨纠成一团神色是苦不堪言。卿卿原本打算不去理会,见他可怜兮兮地望着又动了侧隐之心,轻叹一声便伸手把他扶上床榻。他的额上布满密汗,想必那声惨叫不是装的,卿卿掏出丝帕轻按他的额头小嘴一扁。   “你真是的,知道老爷的脾气还去激惹他,不是白挨顿打?现在还疼吗?”   “疼,当然疼,可这不都是为了你吗?你也不来关心我,放下药竟然就想走。”   说着,萧清越发可怜起来,好似这顿打全是替她挨的。   “明明就是你嘴贱,偏要顶撞老爷,本来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硬要折腾点事出来,活该。”   卿卿边说边扶萧清躺下,萧清的身上只着了件蚕丝里衣,鲜血一会儿就溢出来染红了一大片。她看了忙把头扭过去,用手遮挡住眼角,可想想又觉得心疼便拿起丝帕小心按上血处,按着按着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这血味没闻到,只闻到一股子朱砂味。   “这里疼吗?”   卿卿按压伤处试探道,萧清点头如捣蒜,皱起眉头直喊疼。   “那让我看下伤势如何。”   卿卿把手伸上前,萧清连忙扭身避让,扯起嘴角遮遮掩掩地说:“还是别看了,我怕吓到你。”   “是吗?”   卿卿眯起眼眸,哼哼地冷笑几声,然后直起身子把丝帕狠摔到他身上。   “这哪是血呀,明明就是朱砂。你又骗人!”   她指着上面红迹气呼呼地说道,话落转身就走,萧清忙收起病怏怏的惨样跳下床榻,光着脚丫上前两步拉住她的衣袖。   “唉,别走,我可没想骗你。”   卿卿一把甩开。“我最讨厌你耍小聪明了!我为你担心,你八成还在暗地里笑我傻吧?”   “不是啊,卿卿……”   话没说完,萧清突然收声,紧接着便是满头大汗,身子蜷得像个虾米,卿卿见状脸色顿时苍白起来,马上又将他扶回床榻。   “这是怎么了?你到底有伤还是没伤?”   萧清蜷在榻上没有说话,卿卿忙把他的里衣拉开,只见他身上扎着蚕丝布,后背伤处正在渗血,她惊叫一声,马上拆开布条。   血口约三寸,不大却很深,皮肉翻起似要裂到骨头,没想到老爷下手如此重,卿卿还以为萧清又装样吓唬人。看到这般的红、闻到这似曾相识的味道,她惊愣一下,又忍不住打起嗝,“咯、咯、咯”的停不下来。   “卿卿,你没事吧?”   萧清似乎察觉出她有些异样,不禁转过头。卿卿把他的脑袋硬扭回去,一边打嗝一边断断续续地说:   “没事……咯,我替你……咯,再上次……咯,药……”   卿卿怕血,一见到就变得恍惚,她侧过头尽量不去看伤处,然后拿来萧滢给的药膏摸索着敷到他背上再拿新蚕布重新包好。简单的一件小事,她弄得满头大汗异常辛苦,做完之后又忙不迭地拿桌上茶水冲洗双手。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卿卿终于不打嗝了,萧清看着只是觉得奇怪,但并没有太在意,疼痛消褪,他就放松身子,软绵绵地趴在床榻上喘气。   “好吧,实话告诉你,我本来在衣裳下垫着东西,可爹爹那一鞭正好抽到处空地,刚才我不过稍微弄得惨些,好让你多陪我一会儿,从头至尾可没想过要骗你。”   此话句句属实,卿卿听后心里起了丝愧疚,她小心翼翼脱下萧清的脏衣,然后从柜里拿出套干净的替他换上,萧清看着她便笑着道:“我整天想着怎么哄你开心,你却老是摆脸色给我看,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   “别说这种话,我可受不起。”   卿卿将脏衣叠齐放到旁边凳上,接着端来杯水递给他,萧清喝下大半,从她手里接过帕子拭下嘴角,先前苍白的脸此刻已红润许多。他抬眸望向她,一双桃花眼似醉非醉,朦胧得勾人心魄,真不知道他长得像谁,天生副多情风流相。   “药已送到,我也得走了,你早点歇息吧。”   卿卿低头避开他的目光起身想走,萧清突然坐起身子,伸手将她拉过来,卿卿没站稳直接跌到他的怀里,四目相交,她顿时脸红心跳,忙不迭地将他推开,可是他的双手坚如铁爪,牢牢地拴着她纹丝不动。   “快放手,要不然我就喊人了。”   卿卿急了,涨红小脸惊慌失措,而他的手又收紧一圈。   “你喜欢我吗?”   萧清贴在她的耳边低声问道,听来有些沙哑,卿卿愣住了,不知道如何回答,喜欢还是不喜欢?她自己也不太清楚。   “你不说话就当是喜欢我了。那我明天就把你要来,从今往后天天陪我。”   卿卿闻后一紧张,忍不住要打嗝。   “嘘……”   萧清忙把食指抵上她的唇,光洁如缎的手上隐约有股清凉的药草味,卿卿心跳得如小鹿乱撞,不知是不是迷药未退,她一下子六神无主。   “不行,这样不行,老爷夫人会骂的。”   卿卿扭捏着挣脱他的怀抱,两眼水汪汪的,似乎多过会儿就要哭出来了。萧清只好放手,眉头皱起,略微有些不满。   “你就这么不待见我?”   “不是……”   卿卿声若蚊蝇,紧低着头不敢看他,萧清听后浓眉舒展,心情又好了起来,他一点点地挪到她身边,轻抓起她的小手,卿卿害怕,手像被蜂蛰似地缩回去,他又不死心地再把她的手裹到自己掌中。   “那就到我房里,我们便能天天在一块儿了。嗯?”   听到这话,卿卿心里一惊,脑中突然闪过哥哥的身影。如果他知道了,一定会觉得她太不自重。想着,似乎就看到哥哥站在旁边眉头紧皱,失望与痛惜之情不言而喻,她忍不住一颤,马上把手抽回,故意坐远些。   “我还要嫁人的。”   卿卿低声回道,萧清狐疑地看着她,然后又移过去点。   “我娶你啊。”   他说得煞有介事,像是不明白为何她会说出那样的话。卿卿的嘴抿成了一条线,黛眉紧蹙,欲言又止。萧清又迫不及待地往前凑了点。   “怎么了?难道你不信我?好,那我对天发誓,我萧清若有半点虚情假意,背信弃义,愿遭……”   “呸!呸!呸!这话可说不得!”   一连三个“呸”把他的毒誓掐断了。萧清仍是一手指天,一手捧心,似要把那硬打断的话说完。卿卿伸手将他的手按下,眼眸半垂,掩去点点伤愁。   “萧二公子怎么可能娶个婢女?老爷和夫人早就替你物色好了,人家八抬大轿抬进门,我又算得上什么?更何况我也不愿和别人共侍一夫。”   “谁让你和别人共侍一夫了?物色好又如何?娶不娶还不是我说了算!我们从小玩到大,本以为你最懂我心,没料你和他们一样世故!刚才的话你就当我没说过,我要睡了,你走吧。”   语毕,萧清一头蒙到丝被里。他像是生气了,说话语气比平日重了几分,更是恶狠狠地要赶她走。卿卿有苦难言,这懂他又如何?将来还不是要落入俗套,成为世俗之人?更何况他这根高枝,她根本攀不起。   卿卿伸手想要推他和他说几句话,然而想了会儿又把手缩回去,出门之后,她忍不住回头望一眼,屋里的灯熄灭了,“砰”的,像是杯盏砸地之声,八成是萧清在发少爷脾气,卿卿左右为难,思量片刻还是转身慢慢地踱回小姐厢房。   “咦?这么快就回来了?”   进门,萧滢就有些诧异,卿卿勾起唇角,垂眸淡然一笑。   “嗯,送好药我就回来了,二少爷没大碍。”   “哦,我还以为他会多你留会儿呢。”   萧滢似乎有些失望,卿卿身心疲惫,实在不想再和她纠缠便淡淡地说了句:“累了一天,想早些歇息。”   萧滢听后点头答应了。卿卿窝在小榻上累却一点也睡不着,今天的事情已经够她受得了,现在更是心乱如麻,她与萧清算得上青梅竹马,可是以她的出身怎么配得上人家,说是喜欢,怕到头来不过是句玩笑话。 第12章 擒吻定情   卿卿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夜,次日醒来天已大亮,她赶忙起身漱洗,然后带着小姐去给萧老太爷、老爷及夫人几个主子请安。半路上正巧遇到萧清,而他就像没看见她,径直往别苑走去。卿卿心头一紧,隐隐地有些发疼,她低头咬下嘴唇假装无事,暗地里却觉得他这个脾气发得没道理。   萧滢说要在太尉府上多呆几天,一来人多热闹,二来可以磨着萧老太爷准她出府,刚过完年也没什么事,夫人便答应她再留几日。晌午路经庭院,卿卿无意间听到两个下人在说谢丞相家出了大事,一开始她并没在意,可没过多久,大街小巷便传出谢丞相的侄儿暴毙家中的消息,这正是元夕当天夜里的事。   卿卿听后惊讶不已,忙拉来个下人打听,那人说谢家公子死在卧房中,好像是服了过量的五石散又喝过冷酒,药性散不去而导致急火攻心,他的两个下人也不知所踪,或许是听到这消息不敢回去了。   谢公子本来就是纨绔子弟,所以死在五石散上并不奇怪,可卿卿却忐忑不安,她想起那天晚上,还想起哥哥说过的一句话。   不会和哥哥牵连上吧?她被这念头吓到了,心想绝对不会和哥哥有关,可隐约之中总觉得这事太过蹊跷,她迫不及待地想问清楚,然而此时却发现哥哥行踪诡异,来无影去无踪。   晚膳过后,卿卿借“替小姐买东西”之名离开太尉府来到悦来客栈,她向掌柜询问有没有一位姓萧的公子过来投宿,并且大致说了哥哥的相貌,掌柜听后连连摇头,直说没有见过,卿卿不相信,以为老头子故意瞒她,她凭着依稀记忆找到那晚的客房,可推门一看,什么也没有,这间房是空的。她又向小二打听前几日住在这里的人是谁,小二说是位六十多岁的富商,今天早上刚走。卿卿一头雾水,她肯定住在这里的人是哥哥,怎么会是富商呢?寻遍不到哥哥消息,她只好回到太尉府,正当低头琢磨之时,在庭院子里好死不死地又遇到那个惹祸精。   “这么晚了你去哪儿呀?”   萧清突然开口问她,这让原本只想和他打个照面的卿卿吓了一跳。   “回二少爷,我替小姐去买东西了。”她低眸回道,貌似恭敬。   “哼,你早上见我怎么不理?现在倒懂矩规了。”   萧清浓墨一挑,露出几分嚣张无赖气。明明是你不理我!卿卿咬牙切齿,可又不敢回嘴,她深鞠一礼,道:“二少爷有何吩咐?若没吩咐,奴婢告退。”   见她不冷不热,萧清不乐意了,看来这招“欲擒故纵”在她身上没起半点效果,他气闷大半天,她却像无事一般,到头来还是他先屈尊。   “没吩咐就不能叫你了?”   萧清一生气就开始发少爷脾气,霸道得有点让人受不了。卿卿低头不语,心想待他发过这阵脾气就好。或许萧清觉得自己说话语气偏重,一时间又找不到台阶下,杵在原地哼哼啊啊半天。   “这个……昨天把你帕子弄脏了,给你条新的。”   他把丝帕硬塞过来,话又显得唐突,卿卿暗暗吃惊,不禁抬眸看他一眼,只见他红着脸,神色窘迫,就像憋着股气但又不忍发作。卿卿接过丝帕摊在手心里看了看,上面的花样很特别,似兰非兰,似柳非柳。   “这是你画的?”   他好声没好气地回道:“是我画的。”   “画的什么呀,我怎么看不懂?”   “是‘卿卿’。真笨,这也看不出来。”   卿卿又拿在手心里前后翻看,兰柳燕蝶叠在一起像幅花鸟图,细细看来却是错落有致的“卿卿”二字,如此精致的笔墨令她爱不释手,两眼一弯,笑得无邪。   萧清暗舒口气,小心缓慢地凑过去,佯装关心低头轻问:“你去买什么了?”   “李家铺子的酸杏,可好吃了,要不要尝尝?”   说着,卿卿拿出小包蜜饯伸手摊在他面前,萧清挑了块小的放到嘴里,舌头刚沾到,就酸得直皱眉头。   “好吃吗?”   “好酸。”萧清像小狗似地吐下舌头,眉头紧皱,五官拧作一团。“你们姑娘家都喜欢吃这种酸玩意?还不如让厨子拿瓶醋得了。”   “醋哪有这个好吃?不懂别乱说话。”   三言两语,昨日不快便烟消云烟,他们又和往常一样斗嘴吵闹像是对欢喜冤家,萧清没再提让她进房的事,卿卿也全当忘了,两人缓步在皎月下相伴了一路。   “刚才听娘说,大哥今年要成亲了,回去就得准备。”   突然,萧清无厘头地冒出这么句话,听来几分感叹几分阴虑。卿卿垂下眼眸,两手不由绞紧了丝帕,大少爷成亲之后,萧清的婚事也该定下了,想到此处,心口隐隐地有些不舒服,喜欢还是不喜欢?她仍没搞明白。   “大少爷和我哥哥差不多岁数,也是该成亲了,听说郡主不但模样好,而且知书达礼,人人都道是天赐良缘呢。”   “天赐良缘?”萧清不屑地冷笑一声。“都不是自己喜欢的人,谈何良缘?”   “喜欢又如何?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到头来还不是棒打鸳鸯。”   卿卿越说越轻,像是捅破了女儿家的心事。萧清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她,明眸璀璨如华,似与星辉相映。   “喜欢就是喜欢,不管她是天上飞的,还是地上跑的,若是我喜欢的就绝不放手,大不了和她跑到天涯海角,不去睬那些狗屁道理。”   卿卿的心弦不由为之一颤,这听来粗鲁的话却感人至深,萧家二公子疯癫不羁,实属不成器的货色,可她就是喜欢他的真性情,和他在一起永远无拘无束,不必顾虑。   “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你也早点回房吧,背上的伤还要养一阵子呢。”   话锋一转,卿卿掩住千思百绪想要抽身而去,萧清突然抓住她的衣袖,上前一步俯首在她耳畔低声问:“你会和我在一起的,是吗?”   听到这话,卿卿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人是哥哥,她若是走了,哥哥怎么办?想到此处,心乱如麻,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见她迟疑不决,萧清鼓起勇气又上前一步,两手小心翼翼地拢住她玲珑的身子,慢慢低头覆上了娇润的红瓣。   卿卿愕然呆愣,不由自主地要把他推开,而他的臂膀如铁烧铜铸越卡越紧,半寸软香硬抵开含贝,霸道地采撷她口中酸杏子的香气。卿卿推不动他,只觉得所有力气都被他抽光了,身子不由自主地软在了他的怀里。一个深吻缠绵悱恻,她还没搞清楚喜欢还是不喜欢,就被占去了便宜。   “好了,你已经是我的人了,不跟也得跟。”   萧清松开薄唇,笑得狡黠。卿卿恍恍惚惚,半天没缓过神,当她反应过来之后,两眼泪汪汪的,稍碰一下泪珠子就会掉下来。   “你怎么能这样!!”   话还没说完,卿卿就举起拳头狠捶他几下,一边打一边哭,手酸了都不肯停下。   “呀,呀,好痛,别打了。”   萧清吃痛地皱起眉头,一步步往后避让,可卿卿仍是穷追猛打,最后他干脆扼住她的手腕,强硬地将她搂到怀里,然后紧锁住她的双手。卿卿死命挣扎,打不到他干脆用嘴咬,咬得他胳膊胸口全是痕印。   “跟了我就这么委屈你吗?”   萧清不明白了,以他萧家二公子的身份想要个姑娘还不容易,不用开口就有一大批女人投怀送抱,而她偏不待见,就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卿卿瞪着兔子眼,嘴里只嚷嚷道:“你毁我清白,以后要我怎么嫁人?如果被人看到,我跳到河里也洗不清。”   “那不是正好?我都没必要说,自然会有人替我传话。若是你哥哥找来,我会告诉他,我是真心喜欢你家小妹,望他成全我俩。”   话落,萧清更加怜爱地将她紧拥在怀。虽是这么说,卿卿仍觉得难过,不知为何,心里总是有点不情愿,可是事已至此又该怎么办呢?她实在拿不定主意。见怀中的人儿不再挣扎,萧清暗松口气,慢慢放轻手中力道温柔地拴住她,然后低头在她耳边轻吟道:   “卿卿,我不会负你。”   轻言低语情真意切,卿卿皱起眉头踌躇不定,她吸下鼻子,无意间侧首就看到对面假石旁站着个熟悉的身影,她顿时大惊失色,忙不迭地将萧清推开,不由自主地叫了声:“哥?!”   萧清微微一怔,顺着她所望的方向转头看去,那处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卿卿提裙小跑过去,他回过神马上跟在她身后,可到了假石边并没见到任何踪影。   “卿卿,你是不是看花眼了?”   萧清疑惑万分,卿卿在假石周围找了一圈的确没人。   “我明明看到的……”   说着,她不禁低下咬着嘴唇,心想如果真是哥哥,那刚才的事情他大概已经看到了,往后又有何脸面见他,越想越是难过,更加气恼萧清先前的举动。   “定是看错了吧?你哥怎么会在这儿呢?”   “没看错!”   卿卿小脸憋得通红,又伸手打他几下。或许是擒到香吻,萧清也就有持无恐,嬉笑着任她打骂然后顺势将她拉到怀里,轻嗅她发间的桅子花香。   “在这宅子里就你对我最凶,想当初刚遇见你,你只会哭鼻子,没料过了这么多年却成了母老虎。”   他的这番话勾起了卿卿回想,她仍然记得刚到小姐房里躲在廊道里偷哭的事,那时还小什么都不懂,看到梳着八宝辫,满身脏泥的邋遢小娃就以为和她一样是个下人。   “你在做甚么?”他问。   “我想哥哥……可、可、可是哥哥不在……呜呜呜……”   “你哥哥叫什么名字?我帮你去找。”他吸吸鼻涕。   “真的吗?”   “嗯!真的。”   ……   卿卿收回思绪,看着地上两团融在一起的黑影,她觉得自己和这个人要纠缠不清了,可是心里仍希望能找个意中人伴她一生一世,不离不弃,就像……就像哥哥这样。 第13章 无意惹春风   不知萧清是否会和萧夫人提要人的事,回到房内,卿卿始终心不在焉,整个晚上辗转难眠,她一直在想假石边的身影是不是哥哥,若哥哥见到这样情景会怎么看她,定会觉得她太不自重了!想着,卿卿都快哭出来了,越发觉得萧清可恶,但是在这深宅大院里,萧清是对她最好的一个,左右都觉得为难。   次日天亮,一嬷嬷过来说老爷和夫人准备回府,请小姐尽快收拾。本来说要多住两天,怎么突然又要走?卿卿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既然他们发话,她也就替小姐穿衣打扮,再将随身带的衣物收拾干净。   收拾到一半,突然听到外面有些动静,卿卿推窗探头望去,只见几个家兵匆匆从院口经过,像是往东厢而去。   “什么事这么吵?”   萧滢也听到了,好奇地探出半个脑袋,卿卿马上把她的头按下,怕被路过院口的男子看到。   “没什么大事,我们快些理吧,老爷和夫人都等着咱们呢。”   话落,卿卿便关上窗,然而隐隐地又有些不安,像是有什么事发生,细细想来,东厢住着的人应该是萧清,可这一大清早的能有什么事呢?她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觉得自己太多心了。   临行前自然要和萧太老爷道别,卿卿扶着小姐穿过庭院走入正堂,进门就看到萧瑞夫妇和萧涵站在堂内,旁边还有几个下人垂首侍立。   “咦?二哥呢?”   萧滢两眼扫了圈没见萧清的身影,卿卿也觉得奇怪。萧瑞神色平静,只是淡淡地说道:“你二哥要在这里住段日子,苦习一年好应明年春闱。”   “呀!这不是……”   萧滢颇为意外,话说一半不由捂住嘴。卿卿也大吃一惊,想到刚才看到的那幕,莫非是因为萧清那里出了事,所以连家兵都动用上了,她暗地里为他着急,见不着他不禁难过起来。堂内有这么多双眼睛,卿卿只好装作无事立在原地,况且她已经感觉到有道刺人的目光一直在注意她。   众人在堂内稍待片刻,萧老太爷便精神抖擞地走了过来,萧瑞忙带众家眷行礼,萧老太爷大手一挥,笑呵呵地说道:“免礼,都是自己人,还这么客气作甚?”   “这几天扰父亲大人清静,实在过意不去。清儿能得到您的教诲是清儿的福分,望他能悔过思痛,光宗耀祖,儿在此感激不尽。”   萧瑞拱手作辑,颔首而道,听来就像和外人讲话,毕恭毕敬。   “哪里的话,玉不雕不成器,我看清儿是块好料,所以才想把他留在这儿好好雕琢一番,你就放心地回吧,我刚才和他说了,若是明年春闱不取前三甲,便不放他回去。”   “父亲英明。”   萧瑞又鞠一礼,接着说了些安好的话便带上家眷离开太尉府。   卿卿与小姐同坐一车,一路上两人都不太说话。卿卿低着头,一直在为萧清担心,昨夜之事恍然如梦,他还说要和她浪迹天涯,今天却成了笼中鸟,也不知他过不过得惯那种日子。沉闷许久,终于憋不住唉声叹气。   “你说爹怎么会把二哥留在祖父府上?我听娘说了,祖父可厉害呢,二哥别被他扒下一层皮已经谢天谢地了。”   萧滢拉拉她衣角,也是愁眉苦脸。卿卿垂眸想了会儿便道:“怎么会呢,二少爷这么机灵,老太爷才舍不得扒他呢,刚才老太爷也说了,因为是看中二少爷天资聪颖,所以有心栽培,这对他来说是件天大的好事。”   “说来好事,不过对二哥来说可能是坏事呢。”说着,萧滢又轻叹一声,两手托上下巴嘟起小嘴。“大哥说,二哥今天早上发脾气把门给砸烂了,还硬是要出园子,后来祖父就派人把他关起来,谁都不准见……”   卿卿听后心都揪紧了,两手不由绞在一起,暗地猜想该不会是有人知道了他们的事,所以他才落得如此下场,可是话说回来,若真有人知道,受罚的也应该是她,怎么会是萧家二公子?想来想去,总觉得是自己害了他,萧清前程似锦,而她不过是个看人脸色的婢女。   卿卿藏起心事,惋惜地摇了摇头,嘴上却还在安慰萧滢:“不过一年光景,而且家中若有什么事,老爷子也会放他回来,希望二少爷能发奋用功,到时功成名就,也算对得起老爷夫人的一番苦心。”   “唉……不知道回去后,爹爹又要怎么整我呢。”   萧滢开始担忧起自己来,果然不出其所料,回府之后,萧瑞便替她找了个夫子,习礼制,练琴棋书画,在众人忙于萧涵婚事之际,正好有个人能管她。萧滢叫苦不迭,卿卿和彤儿,还有另外两个贴身婢女也跟她一起“沾光”。   以前娘还在的时候经常教卿卿识字,所以夫子讲的东西她能听懂,书上的常用字也认得,她倒觉得夫子说得有趣,常立在一旁细细偷听,有时还默默记下,这一天下来再加上杂七杂八的事,要比以往累许多。然而最让人牵挂的哥哥又没了消息,卿卿都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也不好意思去问萧瑞,抽出空闲,她就到浮影阁探一眼,看下哥哥是否回来,每次都是期待而去,失望而回。   庭院中已是百花争艳,如今萧清也不在这府中,少了个人说话,卿卿越发落寞,无聊时就流连于花间月下,想着哥哥、想起儿时和萧清疯玩的日子。   “傻妹妹,怎么老是唉声叹气。”   耳畔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卿卿打一激灵,忙起身四顾,可园中没有别人身影。   “咦?难道是听错了?”   卿卿一脸迷茫,然后又仔细环顾了番。正当晌午,园中一草一木都看得万分真切,石后、树下没见到活物的影子。   一阵微风拂过,卿卿感觉到有东西落在自己的额头,伸手去摸原来是几片桃花瓣,也不知道是什么风竟把东园的桃花吹来了。她凝神望着手中的几点绯红不禁抬起了头,漫天飞花犹如飘雪纷纷而落,不经意地坠在她的春衫与发间,映红了豆蔻好年华。   花雨飞红中,卿卿看到了哥哥,他正坐在大榆树上笑意盈盈地望着她,手里拿着几根光秃秃的桃花枝,看着满地落花,卿卿才明白是哥哥在和她闹着玩,愁眉顿时舒展开来。   “哥!”   她甜甜一笑,伸手招他下来,萧墨撑起身子,轻稳地落在卵石幽径上。卿卿情不自禁地跑过去想扑到他怀里,而正当伸手又觉得有些不妥,便红着脸把小手收了回去。   “哥,你这几天去哪儿了?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   “去外乡办事了,这才回来。”   萧墨轻笑几声,掸落她乌发间的桃花瓣,此时的他又显得淘气起来,这让卿卿想起儿时哥哥也经常逗她玩,特别是在她被爹爹无端打骂之后。   “你出去为何也不说一声?我在这里为你干着急呢。”   “走得急,来不及告诉你,看,我给你带了这个。”说着,萧墨从箭袖内取出一个胖乎乎的小瓷猪摊在她面前。“喜欢吗?”   “嗯!喜欢,喜欢!”   卿卿点头如捣蒜,小嘴快裂到耳后根,她拿着小瓷猪左看右看爱不释手,见到小妹喜欢,萧墨不由露出一丝欣慰愉悦的笑意。不知为何,卿卿突然想起另一件事,她觉得说出来不太好,可最终抵不过缠在心头的疑惑,犹豫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哥,你不在的时候出事了。”   “什么事?”   “那……谢家的公子……死了。”   卿卿说得吞吞吐吐,萧墨微微一怔,随后蹙起剑眉,略有所思。   “怎么死的?”   “听人说是吃药吃死的。”   “哦?还有这种事?!我们走的时候他不过是晕倒了。”   萧墨像是不相信,而且对此事毫不知情,卿卿暗骂自己怎么会对哥哥起疑,越想越是愧疚,连看都不敢看他了,咬牙想了会儿便道:   “我担心他们找上门来,万一被人知道那晚上的事,我们该怎么办呢?”   “我会处理,你不用太担心,只要记住别和任何人说起就行。呵呵,一开始我还以为你要说萧二公子的事情,原来不是。”   萧墨突然冒出这话来,卿卿心头一颤,忙垂下眼眸掩住内心的慌乱。   “咦?哥,你怎么会知道他有事。”   她咬下嘴唇,问得很轻,不过就凭她这点伎俩骗不过任何人,更别提自己的哥哥。   “刚才有人和我说了。看你脸烫的,该不会喜欢他吧?”   “呀?有吗?”卿卿忙摸摸自己的脸颊。“没有啊,一点也不烫。”   萧墨望着她笑而不语,渐渐地,卿卿察觉到了异样,反应过来之后顿时面红耳赤,不由伸手轻拍他一下。   “哥,你真坏!”   萧墨失声轻笑,道:“小妹长大了,喜欢人家也是理所当然。”   “哪有,哪有喜欢,别人说也就罢了,连你都要欺负我。”卿卿急得跺起脚,小嘴嘟着像是生气了。   “哦?真不喜欢?”   萧墨似乎故意逗她,一个劲地追问。卿卿抬眸看他一眼,只觉得自己的心事早就被他看穿,不禁咬下嘴唇,窘红了脸。   “只是平时和他走得近些,哪怕喜欢也没到那种地步,其实我心里……”   卿卿皱起眉头,不知道该怎么说好,其实她心里希望有个意中人能像哥哥这样的,但……这种话怎么说得出口,她抬眸偷瞥了下哥哥的神色,脸越发红了。突然,萧墨眼神一顿,像是看到了什么,卿卿好奇便顺着他所看的方向转头望去,正见小姐房内的贴身婢女——绿悠走入园子,似乎是来找她的。   “绿悠,我在这儿。”   卿卿踮起脚尖挥着手,绿悠见后展眉一笑,提起裙摆匆匆走来。   “你怎么在这儿呀?找你老半天了。”   “那是因为,我……”   话说了一半,就像被把锋利的剪子剪了,卿卿转头只见到满地落红,却没见哥哥身影。   “你什么你呀?”绿悠笑问。   “我……”   卿卿茫然四顾,哥哥莫明其妙地没了,她抬头看下大榆树,刚才坐人的地方也是空空如也,哥去哪里了?她看着手中的小瓷猪,才知并非是梦。   “好了,别傻愣着,快点回院子,小姐找你呢。”   绿悠亲昵地携起她的手。卿卿回过神,木讷地点点头,她回望眼那棵大树思忖片刻,随后就同绿悠回到了潇湘院。 第14章 为何非要做你哥哥?   “我不管!明天就把那夫子赶出去,要不然……要不然,我就不吃饭,不吃饭了!呜呜呜……”   刚到院口就听到萧大小姐在发脾气,还哭得凄惨无比,卿卿心想,一定是在夫子那儿受了气,所以才要死要活的。她琢磨好说词,与绿悠商量了下待会儿怎么安抚她,两人拿定主意之后便推门而入,卿卿刚要开口却瞥见萧涵的身影,想说的话一下子卡在嗓子眼里。   “大少爷万福。”   她和绿悠忙鞠身施礼,心里却在琢磨:他怎么会来?   “潇湘院内为何没人值守?平时你们是怎么服侍小姐的?”萧涵责问道,语气不重可气势十足,底下人听了都不敢出声。   今天彤儿应该在的。   卿卿偷偷扫视一圈,但没见到彤儿踪影,她为难地抿下嘴,轻声回道:“回少爷,刚才我去用饭了,绿悠叫我来着;蓝棠这几天正好病了,今天是彤儿当班,她或许是有事走开会儿,不过院子里还有其它婢女伺候着。”   “说得倒好,把事情都推得一干二净。”   萧涵瞥她一眼,食指有意无意地轻叩紫檀案,几记轻响搅得卿卿心慌意乱,明明不是她的错却要担这个责,光想就觉得委屈。   “卿卿,你说,那夫子是不是很讨厌!”   萧滢从小榻上直起身子插话进来,两只眼睛哭得红通通,这正好帮卿卿解了围,卿卿眼珠一转,笑着说:“回小姐的话,其实夫子只是古板了些、丑了些、老了些、有时候反应慢了些,去掉这些,其它倒还好。”   萧滢听后哧笑出声,其它人也是忍俊不禁,但碍于萧涵在场都不敢发笑。   “哥,你听,那夫子又老又丑又呆!我不管,你去跟爹说把他换了,现在就去嘛。”   萧滢拉起萧涵袖摆使劲撒娇,萧涵侧首又瞥卿卿一眼,眼神冰冷刺骨,似乎对她有诸多不满。卿卿识了眼色,思忖片刻又道:   “小姐,其实夫子学识渊博,只是长得丑了些,要不他下次讲学,你让他把脸蒙上,这样不是两全其美?”   萧滢的怒气早已消掉大半,听她说完这话,不由笑得前俯后仰,旁边婢女也跟着掩嘴偷笑起来,正好把先前的阴郁一扫而光。   萧涵却冷笑一声,道:“好厉害的一张嘴,也不知是跟谁学的,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   话音刚落,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谁都不敢笑了。不知为何,萧家大少爷总是对她百般挑剔,像是她喘口气都是错的,卿卿只好低头静默,不再吐半个字。   “哥~~”   萧滢也觉得大哥语气太重,说出的话和他嘴唇一样刻薄。萧涵勾下唇角略显不屑,他端起墨釉梅花盏,轻轻吹散浮在面上的茶沫,随后低头轻抿了口。   “夫子的事就到此为止,你知道爹爹脾性,他一定会说你无理取闹。以后你就乖乖地听夫子话,若是爹爹发火,我可帮不了你。”   “如果二哥在就不会说这种话了。”   萧滢小声咕哝,萧涵斜目一扫,她便马上把话吞下去,硬扯起个笑脸。   “滢儿明白了。”   萧涵放下茶盏,微微点头。   “明白就好。妹妹你可要记得,你是我们家的金枝玉叶,非常人可比,爹爹要你学的东西,将来总会有用处。好了,今天我还有事在身,不方便久留,若有其它事就让下人过来传话就成。”   话落,他起身要走,萧滢便让绿悠送他出门,待萧涵走出潇湘院,卿卿不由松口气,莫明被人冤枉一顿,心里总归不舒服,她不禁在想:如果萧清在那该多好,但这些日子他也没有音讯,不知在太尉府上过得是好?   “大哥和爹爹一样食古不化,这府里少了二哥还有什么意思。”   萧滢似乎和她想到了一块儿,嘟着嘴扯起手中的绢帕。卿卿回过神后两眼一弯,然后走到萧滢身边紧挨着她坐下。   “怎么了?今天夫子说你什么了?”   提到这事,萧滢的小嘴嘟得更高了,然后吞吞吐吐地说道:“他说我字写得丑,就像泥鳅爬……”   “就为这事?”   卿卿皱起黛眉,哭笑不得。萧滢无比认真地直点头。   “就是,就是!夫子写得比我还不如呢,凭什么说我呀,至少我还看得出哪里是横,哪里是是竖,哪像他一团子乱,根本就不知道写的啥字。”   “夫子写的是草书,待一笔一画学扎实了,改天你也能写成这样,到时我们一起气他,如何?”   “这个主意好!到时我们一起气他,说他的字像老鼠爬!”   “老鼠爬太好听了,说他写得像臭虫爬,不,比臭虫爬得还难看。”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把夫子嘲讽得体无完肤,萧滢心情顿时大好,为了能早日嘲笑夫子的臭字,她就让卿卿摆上笔墨认真临帖,卿卿就在一旁陪着她,偶尔也拿起羊毫描上几笔,写着写着,两人又开始胡闹起来,画得脸上身上全是墨渍。   萧滢忙于应付夫子,早就把哥哥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卿卿正好去掉块心病,不用苦思冥想该怎么对付小姐的无赖磨人功,但是有件事她一直觉得奇怪,哥哥为什么见人就躲,似乎是故意不想被人看见,越想越好奇,趁晚膳之际她又跑到东园,浮影阁内亮着灯,哥哥果然在这里。   “哥。”   卿卿推开阁门轻唤,可底下没见哥哥身影,她想大概是在楼上睡着便走进阁内,走了一半就听到楼上传来怪声,这声音犹如猫泣隐隐约约,她停下脚步,抬头屏气细细聆听,怪声又消失了。   “哥,在吗?”   她忍不住唤了一声,越发想到楼上看个究竟,刚上木阶,萧墨就从上面下来,袖风起落间隐隐地飘来股脂粉味。   “卿卿,你怎么来了?”   他和往常一样,神定气闲,笑得从容,可卿卿就觉得不对劲,伸长脖子往楼上张望。   “看你来着,这……楼上有人吗?”   说着,她不由自主地要上去看看,萧墨马上挺身拦住。   “没有,刚才倒有只鸟飞了进来,正好把它赶走,现在上面乱得厉害,不好意思让你看。”   “那我帮你收拾下吧。”   “不用,自会有人打理,用过膳没?”   “还没。”   “我也没吃,我这就让人摆饭。”   语毕,萧墨便拉着她下了楼,然后唤人摆饭,卿卿一高兴就把刚才听到的怪声抛诸脑后,黏着哥哥撒起娇来。   “哥,你今天怎么突然就走了呢?”   吃饭时,卿卿忍不住开口问道。萧墨夹块鱼肉塞到她碗里,然后往嘴里扒了两口饭。   “吃饭时别说话。”   “我不爱吃鱼。”卿卿不悦地把鱼肉夹还给他。“你总是走得莫明其妙的,连招呼也不打。”   “吃饭不许挑嘴。”   萧墨又拿鱼肉堵住了她的抱怨,卿卿哼唧一声,气呼呼地鼓起了腮帮子。   “哥,你别想扯开话头,装傻可没用。”   被她缠得不行,萧墨只好无奈叹息,然后放下手中碗筷抬眼看向小妹。   “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道理,有些事你还是别问的好。”   他的眼神很认真,但这个心结不去就是不痛快,卿卿嘟起嘴嚷嚷道:“可是哥哥有什么话不能和妹妹说呢?我也不会多嘴说出去呀。”   “卿卿听话,叫你别问就别问,以后时机到了自然会告诉你,快点吃饭。”   哥哥仍然不愿意说,卿卿堵气似地将鱼肉塞到嘴里,嚼几口就囫囵吞枣地咽了下去。晚膳过后,萧墨又陪卿卿闲聊片刻,接着就让她早些回去歇息。卿卿见皓月当空便磨他去园子逛逛,萧墨无奈只好陪她去了。   花前月下,树影轻摇,暖风中带着丝清雅花香,每每拂过耳侧便是余香萦绕。萧府的园子大得出奇,各处景致精雅不俗却不雷同,当初萧瑞修园时也颇费了番功夫。   萧墨带着小妹在玲珑山绕了一圈,一路上,卿卿就像只小麻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他只在旁边静静听着,偶尔勾起嘴角微微一笑。走了片刻,卿卿就说累了,她看到息月亭就拉上哥哥的衣袖要到里面歇脚。   息月亭在玲珑山的至高处,向下望去东园景致尽收眼底,虽然天色已暗,但园中各处灯火璀璨,星星点点连成一线,远望别有一番滋味。卿卿拉哥哥坐下,然后从袖里掏出果脯给他吃,萧墨看着眉头皱得紧,可见小妹一脸期待,他就拿了一块送到嘴里。   这般惬意不由让卿卿想起小时候,那时娘还在世,晚上闲了就会在院子里讲故事,家里穷没什么吃的,她便炒些干黄豆子兄妹俩每人分一点。哥哥从来不会和她抢,有时还把好吃的让给她,她觉得这辈子最开心的事就是有个好娘亲,还有一个疼她的好哥哥,娘走了,幸好哥哥还在。   “哥,如果有下辈子我还要做你妹妹,好不好?”   卿卿遥望着无边月色,不禁开始胡思乱想,她觉得有哥哥在身边,什么事都不用操心,真想就这样安安心心地过一辈子。萧墨剑眉微蹙,墨似的眼眸瞬间黯然,犹如死水一般反不出光。   “为何非要当哥哥呢?”他突然低声问道。   什么?!卿卿弹起身子,惊诧万分地看向他。   “哥,难道你不要我做你妹妹了吗?”说着,她委屈地扁起嘴,眼泪汪汪似乎快要哭了。   “不,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   萧墨的神色纠结不堪,支吾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卿卿巴眨巴眨地看着他,等他那句含在口中的话,然而等了许久,只听到一声无奈叹息。   “唉,算了。哥哥只是和你闹着玩,你当然要做我的妹,不管是这辈子,还是下辈子,你都是我最疼爱的妹妹,我会和以前一样做个好哥哥。时候不早了,哥送你回去吧。”   话落,萧墨起身将她拉起,刚才他说得含糊其词,卿卿只听明白了一半,还有一半琢磨不出意思。回去路上,萧墨始终沉默不语像是有什么心事,她见了不由紧抓住他的手,亲昵地凑到他的身边想逗他开心,他低头凝神而望,眉心的郁结反而更深了,片刻后又长吁口气,伸手摸摸她的头顶淡然一笑。   “我的傻妹妹。” 第15章 “卿卿”是只猫   一连几天阴雨绵绵,檐下细雨如帘,打上蕉叶啪啪作响。清晨,卿卿开窗又没见太阳不免有些阴郁,她无奈地叹口气,然后拿起块布拭去溅上窗棂的雨水。   昨夜萧清托人送来书信,信上尽是些牵肠挂肚的话,细细算来他已经被关了大半个月,虽然想他,但没像他所写的那般情深意重,想起那晚花前月下,倒让卿卿有些郁闷,心情也和这天一样糟糕起来。   “卿卿,有看见彤儿吗?”   绿悠在他们屋院内叫唤,从昨天就没见那小妮子的影子,她也不好明说,只回了句“没看见。”   “真是的!去哪儿了呢。”   绿悠一跺脚,咬牙愤愤地转身离去。这些天彤儿一直神出鬼没,不知在做些什么,卿卿也懒得在意,彤儿不在反而给了许多方便,因为她时常躲在房里偷做针线活,若被彤儿看见一定会追问到底。   卿卿觉得哥哥老是送东西给她,所以自己也应该送样东西给哥哥,她苦思冥想几天,花了三个晚上做了双鞋袜,昨天熬夜做完便迫不及待地想送过去,趁着正好有空,卿卿把鞋袜揣在袖里,然后偷偷跑出院子,丝丝绵雨仍在下着,她顾不得带伞便顶着帕子一路小跑到东园,提裙踩上青苔阶。   玲珑山上翠竹欲滴,气息清雅怡人,几声鸟啼扰了幽静,和着细雨声犹如天籁。卿卿没走几步就见山上有人,那人一身墨色,手中的绿油纸伞遮去他半边眉眼。翠竹如海,烟雨蒙蒙,那抹身影隐现在竹海烟波中,俊逸脱俗却是说不出的孤单寂寥。她停下脚步凝神而望,待那人走近才发觉原来是哥哥,一时间竟然认不出了。萧墨走到她面前,然后把伞撑到她头上浅浅一笑。   “傻丫头,下雨干嘛不带伞?看,衣裳都湿透了。”   低哑的声音悦耳无比,卿卿心中的阴霾顿时消散,她拍拍头上的雨珠,笑得无邪。   “没事,雨不大干脆就跑来了。哥要出门吗?”   “不,刚才看见你入园了便过来送伞,这种雨最容易得病,去屋里说吧,免得着凉。”   话落,萧墨领着她往浮影阁走去,两人同撑着一把伞,卿卿还像儿时一样,喜欢拉住哥哥衣裳怕摔着。微风拂过,竹叶沙沙,细雨溅到脸上,她忍不住皱起鼻子嗯哼一声,萧墨压低伞檐,一手轻拢住她小心护着,无意间四目相交,两人不禁莞尔而笑。   入了浮影阁,萧墨先递上干巾,然后又煮了壶热茶,茶香四溢,光是闻就觉得舒服。卿卿看着他的侧影,悄悄地从袖子里拿出花上几晚心思的鞋袜来。   “哥,这是我做的,不知合不合你脚。”   她满脸通红,羞答答地伸手递上,萧墨微微一愣,随后低头看着她手中之物。这鞋袜做工精细,上面还绣了两只麒麟,不过这些远没小妹指上的针洞显眼。   “嗯,合脚。”他笑着接过,拿在手中反覆翻看。“没想到小妹的针线这么细致,我一直以为是毛毛糙糙的。”   卿卿听后娇嗔地嘟起小嘴。“哪有你说的那样,再说没试过怎么知道合脚呢?”   “一看就知道了。你的眼睛都快成两个黑坨了,是不是没好睡?这样可不行,鞋袜我这里多得是,下次别费功夫了,哥知道你的心意,可这样反而让我心疼。”   话落,卿卿隐隐地有丝不悦,原本以为哥哥会高高兴兴地穿上,然后夸她心灵手巧,却没料到被数落了一顿。   “我只想送样东西给你,如果不喜欢就扔了。”   说着,卿卿伸手去抢他手里的鞋袜,萧墨马上把它藏到身后。   “哪有不喜欢?我只是担心你弄坏身子。鞋袜有的是,可妹妹只有一个。”   听他说完,卿卿心里泛甜,不禁低头垂眸,咬着嘴唇偷偷一笑。   “我也只有你一个哥哥呀。”   几分娇柔几分羞涩,小妹的模样分外可人,萧墨的心弦不由为之一颤,转眼间,他又将这般情绪压了下去,勾起唇角淡然一笑。   “我要出次远门,大约两个月,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多当心。”   “怎么又要走?不是说好不走了吗?”   卿卿伸手紧抓住萧墨衣袖哭丧起脸来。看她两眼汪汪,萧墨颇为无奈地轻叹,然后怜爱地抚摸下她的头心。   “公务缠身,这是没法子的事。等以后事业有成,哥就能带你住上大宅子,再帮你找个好夫家。”   “不,我不要夫家,我只想和哥哥在一块儿。”卿卿任性地叫嚷撒娇,说出的话就是股孩子气。萧墨的脸色突然沉下,温雅淡笑凝在了的嘴角。   “不许说胡话!你不找个夫婿,我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娘?”   “哪有哥哥未娶,妹妹先嫁的道理,若是谈婚论嫁,待你娶回嫂嫂,我才嫁人。”   “别瞎掰,你说的哪门子道理?年纪大了,倒越来越不懂事了!”   “你倒越来越不讲理了,非要把我往外赶,不和你说这个了,真气人!”   卿卿扭过身嘟起小嘴,两只眼睛憋得红红的,像是受了天大委屈。萧墨的口气不由放软了,剑眉紧蹙,低声道:“哥没想赶你,只是明年你就及笄了,也该考虑婚姻大事。”   “那你怎么不说自己?大少爷和你差不多年纪,人家今年就要成亲了,你呢?不是连个影都没有?自己不着急,为何先急起我来?”   萧墨被她问得哑口无言,想了一会儿只说:“哥是为你好。”   “你这不是为我好,你这是强人所难。”说着,卿卿又气又急,泪珠都快逼了出来,她以为是哥哥不要她,所以才会说出这番话。   萧墨连忙柔声安慰道:“好了,好了,不嫁就不嫁,这事我们放以后说。”   话虽然这么说,可卿卿仍然不痛快,噘着嘴坐在一边开始生闷气。   “其实我也舍不得你嫁。”   过半晌,萧墨缓缓吐出这么句话,剑眉深蹙像是有千言万语,可又百般无奈。卿卿心中郁闷渐渐散去,嘴角又挂起甜笑,她拉起哥哥袖摆黏上他撒起娇来。   “我就知道哥最好了……”   话说了一半,卿卿突然觉得脚背有些痒,她不由低头看去,只见一只巴掌大的小黑猫正在舔咬她的脚背。   “呀。”   卿卿吓了一跳连忙缩起脚,那只猫似乎也吓到了,一下子跳到萧墨腿上往他身上靠。萧墨轻笑几声,伸出两指轻挠几下小猫下巴,黑猫舒服地眯起眼睛,脖子伸得老长。   “哥,你什么时候养了这只小家伙?”   看到毛茸茸的东西,卿卿顿时欢喜起来,马上伸手把猫儿抓来放在自己腿上。   “前几天,它自己跑到我房里的。”   萧墨一边说着一掸去衣摆上的猫毛。   “它有名字吗?”卿卿和小猫玩得不亦乐乎,笑得合不拢嘴。   萧墨轻描淡写地回了三个字:“叫‘卿卿’。”   卿卿抬眼看看他,眼神不禁幽暗起来。   “为何要取我的名呀?”   “你和它多像,一天到晚只会黏人撒娇。”   卿卿哼唧一声,心里却很高兴,她把猫举起来,然后盯着它碧绿的眼眸呵呵地笑着说:“我叫卿卿,你只能叫‘小卿’知道吗?”   黑猫“喵”了一声,明显是被她拎得不舒服,卿卿还以为它是答应了。   “既然你喜欢就替我养几天,我正好要出门,也不方便照看它。”   卿卿听后连忙点头。“好啊,好啊!我一定把养得黑黑壮壮!”   萧墨微微一笑,心底却有种莫名的失落,他低头看下手边鞋袜,麒麟驱邪,看得出来小妹的心意早已融入到这一针一线里,可她是否能明白他的心意,这世上的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第16章 私奔未遂,清白却毁   自有了小猫,卿卿就心情大好,她本想把猫儿带回自己院子,但是又怕同屋的彤儿说,所以只能把猫儿养在浮影阁的外廊下,然后替它堆了个小窝。卿卿一天要跑三次,早中晚地去给猫儿送饭,不过那小家伙冷淡得很,吃完之后就不去知那儿了,这下雨天,卿卿怕它冻到,然后就在玲珑山周围到处找。   晚上,雨越下越大,猫儿又不知去哪里了,卿卿找好久都没见它踪影,天暗如泼墨,雨又冰冷刺骨,看到漆黑空荡的周围,她感到一股莫明的寒意,忍不住打个哆嗦,赶忙提裙小跑回去。今天不是她当班,所以用不着伺候小姐,想着还是准备回房好好歇息,然而路经潇湘院时,一只冷冰刺骨的大手突然抓住了她的胳膊,卿卿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灯笼和伞全都掉到地上,豆点儿大的烛火转眼就被雨水打灭,四周漆黑一片,只听到雨落的沙沙声。   “嘘!嘘!别叫,是我……”   在她张口之前,另一只手又捂紧了她的嘴,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闻到这股清雅的兰香,卿卿渐渐缓神,她借着暗光定睛一看,竟然真是萧清,只见他脸色苍白,形如枯竭,凌乱的额发全都黏连在前额上,一身锦袍也湿透了。   卿卿目瞪口呆,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萧清凝神看着她,愁容顿时烟消云散,不禁露出欣喜之色,卿卿回过神忙捡起纸伞替他遮雨,然后四周张望一番确认无人。   “你怎么来了?难道是老太爷放你回来了?”   卿卿嘴上这么问,其实看他这般落魄,早就猜到是逃回来的。萧清沉默不语,突然,他伸手抱住她,用力将她搂到怀里。   “卿卿……卿卿,我想你想得快要死了。”   萧清埋首在她脖间凄声轻诉,卿卿顿时乱了心神,仓惶失措地将他推开,随后又紧张地环视四周。   “在这里会被人看见,你身子全都湿了,快,快随我来。”   语毕,卿卿偷偷地带着他往自己的院子走去,这院子里只住着小姐房中的四个婢女,绿悠和蓝棠一间,她和彤儿一间,彤儿今晚当班,所以房内没人。一路上,卿卿都提心吊胆的,如果被人看见她带个男的,怕是要被乱棍打死,好在夜深无人,巡夜也趁这鬼天气不知去向,到了院子见绿悠房里没亮灯,她就小心翼翼地引着萧清潜入房内。   “嘘……仔细别被人听见。”   卿卿轻声嘱咐,待萧清进来之后,她便把门锁上,点上烛灯。   “快,擦干净。”   说着,卿卿递上块干巾,随后又端来盆热水让他擦下。萧清真是狼狈不堪,从头湿到脚,如今的天气说冷也不冷,可淋上雨也有够受的。卿卿看炭盆里还有几块未烧尽的炭,就点上放到他脚边,接着弄了几片老姜泡茶给他喝,几杯热茶下肚,他的气色稍稍好些。   “快点烤烤,别着凉了。”   卿卿拿起铁叉拨弄几下盆里的烧炭。萧清脱去透湿的袍子和鞋袜,然后把手放到炭盆上烘烤,伸出的十指一节一节的只剩了张皮,刚才光线太暗没看清,此时卿卿才发现他瘦掉许多,眼眶深陷,两颊都没肉了。   “你怎么跑回来了呀?有人知道吗?”   卿卿关切问起,可又不敢放开声,见他唇色冷得泛紫,她就拿来被子先替他披上。萧清眼眸低垂,两眼望着盆中炭火像是发呆。看他这副模样,卿卿不禁心疼起来,想必他也不是块读书的好料,这样子逼着实在太为难他了。   “没人知道,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过半晌,萧清抬眸看向她,原本空洞的双眼一下子有了神采。卿卿顿时面红耳赤,心里有些开心又有些尴尬,她沉思片刻,觉得他这样做实在不妥便低声劝说道:“你还是早点回去,若是被老爷和老太爷知道,又免不了一顿罚。”   “不,我不会回去。”萧清断然拒绝,口气无比强硬。卿卿知道他是野惯了,一下子扭不过来,想要劝他可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那你想怎么样呢?不可能一辈子这样躲着吧,你若去和老爷认个错,他也不会太过责怪。”   她尽量放柔语气,希望萧清能想明白,毕竟他是生在萧家,死活也离不开这里。   “我想和你一起走。”   萧清看着她,神色认真严肃,一双墨瞳深邃得见不着底。卿卿心里一惊,脑子里的弦又绷紧了,而萧清像是入了魔障,突然兴奋地抓起她的手说:“我们一起走,一起离开这个牢笼,我不用再当萧家二公子,你也不用做婢女!我们去深山老林、去天涯海角,快快乐乐地活一辈子。”   卿卿被他吓到了,不由缩回手往后退,无意间险些踢翻炭盆,“哐锵”一声,响若惊雷,紧接着隔壁屋内就传来些动静,卿卿马上捂住嘴巴不敢出声,趁她慌神之际,萧清一把揽住她的纤腰,低头吻上了朝思暮想的唇。   “不行……不能这样……”   卿卿推着他的身子,害怕却不敢叫。隔壁绿棠她们好像醒了,隐隐地传来说话声,卿卿顿时六神无主,她想让萧清放手,可他不但不放还弄灭了烛灯。屋内伸手不见五指,卿卿来不及反应就被他抱上床榻。   “卿卿,成全我吧……”   萧清极其可怜地哀求,贪婪地吻着她的唇瓣,吮吸起她的脖颈。卿卿惊恐万分,死命地按住他不规矩的双手。   “不要,放开我,快点放手。”   柔弱的声音带着丝哭腔,萧清听着不禁心疼起来,慢慢地把手松开了。卿卿泪眼盈盈,可怜中又夹了几分娇媚,淡光透过窗棂印在她雪白的肩颈上,宛如印上幅惊人心魄的画。强压下去的欲念又再次涌上,萧清顿时失了分寸,脑子里只想着她早晚会是他的人,便粗野地扯去她的衣裳把手伸进胸抹中,娇嫩丁香酥柔无比,比想得还要好。   卿卿只觉得胸口一凉,好似块冰覆在上面,身子也被他搓捏得生疼,她只想帮人一把,哪知引狼入室,更可恨的是她视他为知已好友,他却这样待她。悲从中来,卿卿身子微颤,泣不成声,想要呼救却被他的深吻堵住了。   “卿卿,我一定会好好待你,此生定不负你。”   他在她耳边轻声低吟,气息急促粗重,手移至她的腰腹又往她的腿间探去。卿卿惊恐万分,用尽全力推开他,抬手狠狠地抽了他一掌。萧清顿时清醒了,见她缩在床角泪眼朦胧,嘴边又咬着几分恨意,不由后悔起刚才的一时冲动,他低声下气乞求她原谅,说心里早就把她当作了他的人。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卿卿继继续续地哭着。萧清悔恨交加,不知该如何解释,心头一酸就忍不住落下几滴男儿泪。   “对不起,前面是我错了,我只是……只是……太想你了,可是我对你真的是一片痴心,若有半句假话愿遭天打雷劈。卿卿和我走吧,就当我求你。”   “不,我不要和你走,我不会和你走。”   卿卿一个劲地摇头,看来又惊又怕。萧清以为她是被自己吓得说出这话,又软了几分口气。   “卿卿,我是真的喜欢你,离开这里我们照样能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要不我们现在就拜天地,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妻,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说着,萧清想要拉她的手,卿卿马上把手藏起来,身子蜷得更紧了。   “不要,我不要和你走,我不要和你在一起!我哥在这里,我哪儿也不去。”   情急之下,卿卿道出真言,萧清微微一怔,他以为她是在气他先前的非分之举,没想到听到却是这样的话。哥哥,哥哥!从小听她说到大,为她做了这么多,可永远比不上她的哥哥!   “为什么?!难道你哥比我好吗?他走了十年,我也和你处了十年,我从小到大怎么待你,你应该清楚啊!你以为你哥真的很好吗?难道你不想知道十年里他做过些什么吗?不想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吗?你以为他会对你说真话吗?!”   “住口!我不要听!”卿卿大叫着将萧清推下床榻,萧清摔到地上,只听见一声很清脆的骨响,紧接着屋内就静得吓人。卿卿感觉不妙,慌张地摸索到烛灯赶忙点上,屋内渐渐亮起,萧清蜷在地上紧捂着左手手腕,脸苍白得毫无血色。   “你怎么了?我……我是不小心的。”卿卿面如土色,顾不上自己半烂的衣裳忙走上前想把他扶起来,谁知萧清一把将她推开,卿卿一趔趄差点摔倒在地。萧清没像往常那般伸手扶她,只是摇头苦笑,这悲凉的笑比哭更让人难受,随后他一言不发地站起身,犹如枯魂缓慢飘忽地往门处走去。   “你要去哪里?”   卿卿为他焦心,不由自主地拉住他的手,萧清苦笑着甩开,赤着双腿推门而出,她又拦在他面前,不禁急红了双眼。萧清又把她推开,径直朝院口走去,他身上单薄,脚也光着,卿卿急了,马上回房拿起他的衣袍和鞋袜追出去,然而出了门萧清已没了踪影,庭院内又湿又冷,他不知去向。 第17章 误撞JQ   整个晚上辗转反侧,萧清走后卿卿一直不敢睡,想起他先前做的事,她就又怕又恨,在萧府里她最相信他,视他为知已好友,可是他却辱了她的清白;然而一想到萧清深夜在外不知所踪,她又为他操心担忧,深怕他出什么事。卿卿蒙在被窝里低声轻泣,一边担惊受怕一边又伤心不已,满腔的委屈与难过更是无处倾诉。   绿悠她们似乎听到些什么,天一亮就敲门过来问她昨夜出了什么事,卿卿随便扯了个谎敷衍过去,绿悠她们也没起疑,此事就不了了之。卿卿怕别人发现屋里有男人的东西,就找个机会把萧清的衣物扔了。接下来几日就再也没有萧清的消息,寒食之日他也没回来,她很担心真的出了事,暗地里偷偷打听着,萧滢说萧清在太尉府上住得好,不愿意回来,听到这话卿卿心里作痛,其中的原因只有她最清楚,不过知道他安好,心里的石头也就放下了。   自那事起,卿卿始终郁郁寡欢,她与萧清间的情谊就这么断了,他们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无忧无虑,两小无猜,而且她总觉得自己与其它姑娘不一样,身上似乎少了些什么,她不敢对任何人讲,一个人孤零零地跑到浮影阁和猫儿说话,把它当作哥哥向它倾诉,好不容易等到哥哥回来,她的脸上才露出丝丝笑容,可是她有什么心事,哥哥一眼便看穿,不由低声轻问:   “怎么了?我不在的时候受委屈了?”   卿卿马上摇头,然后扯起个牵强的笑容。“没有,还和往常一样,只是事多了些。”说完,她也不敢抬头看哥哥。   “那就好。”或许萧墨是故意装作信她,也没再追问下去。   萧涵的婚期临近,萧府也渐渐热闹起来,喜宴事宜都由夫人一手操办,半点都马虎不得。卿卿是小姐房里的,她只需服侍好小姐,其它事也轮不到她做。哥哥陪了她段日子之后,又说有事要办,这次可能要去久一些。每次都是神神秘秘,也不说出去办什么事,心中郁结稍稍解开,他又要走了。卿卿心里很舍不得,想要挽留却没勇气说出口,她不禁想起萧清所说的那番话,开始好奇哥哥究意在做些什么、这十年里发生过什么,不过哥哥对此一直回避,似乎不想多谈。在她眼里哥哥没变,仍然是那个把她裹在掌心里的好哥哥,想到这点,某些疑虑也就烟消云散,她不愿意太过纠结,不去想反而落得轻松。   那夜与哥哥聊得忘了时辰,回过神后已经快二更天,萧墨说要送她回去,卿卿马上摇头,怕天黑不方便,反正走回去也没多少路。她从浮影阁出来之后看到有人经过,为了免生事非,就故意绕了个圈子回去。夜深人静,东园又是影影绰绰,一阵风吹来,卿卿起了身鸡皮疙瘩,不由加快脚步想尽快赶回去,然而走到半路,只听见一声呜咽,很轻很细,犹如女鬼哀号。   卿卿背脊发凉,连头发根都竖起来了,她突然想起彤儿说过“东园死过人,就在荷塘山石边。”更吓得不敢走了,她缩着脖子前后左右张望了番,心里暗骂怎么会走到这个鬼地方,又一阵风拂过,树枝随风轻摇,映在地上的错影就像鬼爪朝她脚边伸去。   “啊!”   卿卿忍不住叫了一声,赶忙提裙小跑,这时,她又听到鬼泣吓得撒腿狂奔,情急之下跑错方向,误进了七星格。   七星格是萧瑞按天上星斗所建的迷阵,里面怪石嶙峋又栽种奇珍异草,若掉进去没一时半刻是走不出来的。卿卿转了几个方向就觉得迷了路,天色如墨,刚才又遇到了怪事,她哭丧起脸,后悔真应该让哥哥送回去才对。   没走几步,奇怪的呜咽又飘了过来,似乎离她越来越近,卿卿更是胆颤心惊,每走一步都是小心翼翼,怕有什么东西跳出来。她紧捏胸口衣襟,如履薄冰,拐过一个弯口后突然看到人影晃动,差点失声大叫起来,然而看清之后她顿时愣住了,两脚似被焊在原地动弹不得。   月明星稀,那两人的身影分外真切,他们并没察觉到有人过来,仍在石台上行苟且之事。卿卿认得那双红绣鞋,此刻这妖娆的红正搭在一根云纹玉腰带上,随着那男子的腰际起伏,丝丝鬼鸣正是出于那张嫣红的嘴。   卿卿六神无主,不由往后退了半步,那男子突然抬起头,额前的碎发垂落至他的眉眼,遮掩住了他的神色,看到有人,他并没停下,反而更加粗野狂情,□□娇喘含在女子口中,婉转轻媚酥至心骨。卿卿被一道冰冷的目光钉在原地,那双眼睛仿佛将她从里到外看了个透,她愣愣地看着那张隐在暗处的面容,反应过来后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慌不择路地逃离此处,一路上摔了好几个跟头。   卿卿不知道如何出这个迷阵,脑子只有一个“逃”字,一路上她总觉得身后有双眼睛在追着,东拐西弯一圈误打误撞地跑了出去。她头也不回地跑回自家院子,然后关上房门,胡乱地洗漱一番,接着就躺上床榻把头蒙到被窝里,硬逼自己睡下,可是刚才看到的、听到的始终挥之不去,想到那双眼睛,她就瑟瑟发抖,怕得睡不着觉。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些动静,卿卿一激灵,马上把双眼闭紧,假装睡死。片刻,房门开了,有人蹑手蹑脚地走进来,然后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水喝,接着就躺上床榻就像无事一般。她身上有股怪味,又腥又臊的,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卿卿本来对男女之事一知半解,以为自己被夺了清白,可今天才算真正开了眼界,她万万没想到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彤儿做了那种事,也万万没想到不苟言笑的正经公子竟会是那种人,怪不得彤儿一直奉承萧大公子,而对萧清哧之以鼻,原来心里早有打算。   翌日清晨,卿卿假装与往常一样起床漱洗,此时彤儿已经起了,正坐在妆镜前描眉点朱,她生来姿色过人,体态丰腴,经过妆扮更是明艳几分,卿卿经常见到小厮们偷瞄她的丰胸,交头接耳不知在笑什么。   “昨晚你去哪儿?半夜都没见你回来,小姐找人都找不到。”彤儿描着柳眉,像似有意无意地问起。卿卿一惊,心如鼓擂,想了会儿便说:“昨天和小丫头们在聊天呢,聊得晚了忘了时辰。”   “没事尽瞎逛,一天到晚都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嬷嬷们真是的,也不好好管管。”   彤儿说话就是一副主子口气,看她对着铜镜挑眉讥讽,卿卿非常不服气,这些天最会闲逛的人是她,现在倒说起别人来了。   “昨天不是我当班,再说这院子里有姐姐你,小姐放心,我们也放心。”   彤儿被她说得一愣,不由回头好好打量她一番。“哟,什么时候口嘴这么伶俐?难不成替你撑腰的人回来了?”   摆明是在说萧清,卿卿顿时面红耳赤,可又不敢用昨天的事回嘴。彤儿哼笑几声,得意洋洋地整起鬓发。她实在气不过,扭身走出屋子,然后跑到潇湘院。   委屈归委屈,不过卿卿清楚哪些事可说,哪些事不可说,而哪些事说出去没有人信。在萧府人人都觉得萧涵是个正人君子,而且是一直“不把下人放眼里”的少爷模样,若不是亲眼所见,卿卿不相信他会与别院婢女勾搭,更何况他马上就要成亲,房里也有几个侍寝的美婢,何必去偷这个腥呢。最让卿卿害怕的是,昨晚他似乎认出她了,虽然不能确定,可那双冰冷刺骨的双眸她记得很清楚,越想越是担心,只希望别再碰到他,这一切就全当忘了。   可是天不随人愿,晌午过后,萧涵就来到萧湘院,说是检查萧滢的功课。彤儿与以往一样,殷勤地端来香茗再奉上茶点,时不时地暗送秋波,而萧涵仍是副冷傲样,根本对她没反应,这又让卿卿怀疑,昨天晚上一定看错了,但是萧涵在出门的刹那,像是无意地侧首瞥她一眼,那样的眼神让卿卿不寒而栗,她连忙垂下眼眸,掩住内心的慌乱。   昨晚,他一定看到了!   接下来几日,卿卿整天心神不宁,怪自己怎么会碰到那件龌龊事,一见到萧涵她就像是见到鬼,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心里只求他能忘了就好,好在他就要做新官人,没空往萧湘院跑,这让卿卿松了口气,彤儿却日渐憔悴,平时趾高气扬,如今像是病西施,脸色枯黄,一天到晚躺在床榻上。   卿卿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既然别人不说,她也不好去问,念着和她共室这么多年,卿卿也不愿见她这般模样,有事就偷偷地替她担待,可彤儿的病不但没减轻反而加重了,卿卿劝她找大夫,她也不听,一个人偷偷地在屋里不知道吃什么药。   某天晚上,卿卿刚忙完活回到房里想喝口水,可一进门就被彤儿的模样吓到了,只见她唇色惨白,蜷在床上不停打滚,明明很疼的样子却紧咬住枕头死不出声。   “呀,你怎么了呀?!”   卿卿觉得大事不妙,上前探下她的额头,她额头冰冷,上面全是虚汗。卿卿拨开她湿漉漉的额发,又拿起丝帕将汗水拭干净。   “不行,我要去找大夫!”   卿卿感觉她病得很重,不找大夫不行,可话还没说完,彤儿忙不迭地拉住她的手。   “好妹妹,求你……姐姐求你,不要去找大夫。”   她皱起柳眉凄声苦求,脸色死白又散着发,模样真和女鬼无异。   “你都这样了,怎么能不找大夫呢?这……这到底是怎么了呀?”   卿卿急得都想开口骂人了,彤儿死抿着唇无奈摇头,眼泪不知不觉地簌簌落下。   “在这宅子里,谁都想削尖脑袋往上爬,可全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我对他是真心的,一片真心啊……卿卿,你别看不起我……别看不起我……若我去了,你一定要替我告诉他……你应该知道……知道他是谁……”   说着,她已泣不成声,然后颤巍巍地拨下自己丝发塞到卿卿手里。卿卿蹙着柳眉直摇头,心里为她不值。突然,彤儿惨叫一声,两手紧捂肚腹来回打滚,看起来生不如死。卿卿吓怕了,也不管她同不同意,夺门而出去找大夫,夜沉了,大夫也不太愿意出诊,但见到是卿卿,他就二话不说地拿上药箱随她去了。   卿卿不知道彤儿得了什么病,说不出所以然来,大夫听后只说先去见人,其它暂且不提,他们推开房门,彤儿歪在床上像是半昏过去,她眼眸半闭,两手还紧抓着腹处的丝被,手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卿卿闻到一股浓烈的血味,忍不住打了个嗝。   大夫脸色当即沉下,他三步半两步上前探了彤儿的脉息,然后一把掀开丝被,床榻被血染得通红,犹如泼墨一般。见到鲜血,卿卿瘫坐在地,两眼发愣,整个人都僵掉了,身子一抽一吸地又莫明其妙地开始打嗝。彤儿动了,犹如回光反照,硬抬起头要看什么东西,可头刚抬起一点,身子就软了下去,接着再也没起来过。   这事惊动了嬷嬷、惊动了潇湘院、惊动了夫人,卿卿脸色惨白,坐在地上丝毫动弹不得,她看到两个婆子将彤儿抬下床榻,然后拿张草席草草裹了,正要抬走时,草席里掉出个红黑色的玩意儿,有人拿灯笼照了下顿时吓得尖叫,把手里的灯笼也扔掉了,后来卿卿才听人说,席子里掉出来的是个已成形的男胎。   彤儿死得不干净,把萧湘院也染脏了,当夜,萧夫人就派人将她爹娘找来,叫他们领尸回去。彤儿爹娘来领时,低声下气都不敢哭,直说白养了这个闺女,丢尽家里脸面,萧夫人念在彤儿服侍小姐多年,就给了十两银子,也算是宽待他们,彤儿爹娘接过银子又跪又磕,哭得伤心欲绝,直骂女儿不争气。别人都在猜奸夫的是谁,而这谜底只有卿卿最清楚。 第18章 脱衣验身   卿卿打了一个晚上的嗝,双目呆滞地缩在墙角里一动不动,别人都以为她是吓傻了,七手八脚地将她扶到绿悠房里暂时安顿。萧大公子成婚前出了这种事,萧夫人自然恼怒不堪,她命人搜了院子,然后将彤儿用过的东西都烧了,又叫来和尚道士们做了法事,并且令所有下人不得再提“彤儿”两字。   彤儿就这样被抹去了,似乎干净得从来没到过这儿。不过卿卿仍记得,记得她死前所说的那番话,记得她硬塞给她的一缕青丝,看来她是真心喜欢那个人,掏心窝子的喜欢,卿卿不禁替她难过,也替她不值。夜深人静时,她冒着大风险偷偷地给她上了柱香,可是到了晚上,彤儿又来找她,问她何时了去她的心愿。卿卿怎么敢呢?如今她已是惶惶不可终日,恨不得萧涵能将自己忘得一干二净,还怎么敢去招惹他。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卿卿她们三人被叫去问话,毕竟潇湘院内都是未出阁的姑娘,出了此等丑事,她们几个似乎也不清白了。萧夫人坐在堂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拈着念珠,凤眸冷冷从她们几个身上扫过,刻意在卿卿身上多停留片刻。   “卿卿,这些日子你常去哪儿?”   卿卿心里咯噔一下,连忙低头回道:“回禀夫人,这些日子我就在潇湘院,没有到其它地方去。”   “那你有见过什么人和这院里的人特别往来吗?”   “回禀夫人,不曾注意过。”   卿卿紧低着头,心里非常明白她想要知道什么,但真相岂能说出口?若是讲了不但没人信,最终倒霉的人可是她自己。   “那你们几个呢?”萧夫人又对其它婢女问道,婢女们连连摇头,直说不知道。萧夫人听后脸色一沉,猛地攒紧挂在皓腕上的念珠,念珠子徒然挣断,菩提散落,跳满了一地。   “你们这些个是怎么做事的?小姐还没出嫁就出了这种乱子,还相互包庇,个个都吃了豹子胆了!”   “夫人息怒!夫人息怒!”   两位嬷嬷大惊失色,忙不迭地跪倒在地,慌张地捡起菩提子。   “别捡了!去找两个稳婆,把这些人都好好验验,哪个不干净,马上赶出萧家!”   萧夫人发话,嬷嬷们不敢磨蹭。众婢女都慌了神,不知道她想要验什么,约过半炷香的功夫,嬷嬷就带来两个稳婆,夫人命她们把门关紧,然后让两稳婆坐到梨花木屏后。   卿卿是第一个被叫去的人,长这么大,她还没在别人面前脱过衣裳,这两稳婆看起来老练得很,卿卿害怕她们会验出自己被人摸过,越想越是惊慌,身子都不由自主地发抖。   “快点躺到榻上,张开腿。”   嬷嬷寒声命道,卿卿不敢不从,她两手抱紧赤/裸前胸躺上小榻,然后张开双腿,稳婆轻手轻脚地摸上她腿间,万分仔细地查验是否完璧,虽然隔着屏风看不到什么,但卿卿猜得到其它人会怎么想,她只觉得颜面扫地,恨不得死过去算了。   “干净。”   片刻,稳婆收回手,嬷嬷马上禀告萧夫人,萧夫人微微点头,随后叫上另一个婢女过去。卿卿暗自松口气,见有人过来,她慌忙地穿好衣裳,站到一边垂首侍立。婢女们都哭丧着脸,面面相觑,谁都不愿意被人这般羞辱。大约验了半个多时辰,稳婆没查出“不干净”的,萧夫人似乎消了气,两眼扫着底下众婢女颇为忧心地摇头轻叹。   “唉……你们也知道大少爷就要与郡主成亲了,我实在顾及不到潇湘院,没想到才几个月的功夫就出了这种事,这些天我食无味、寝不安,都不知怎么办好。”   “夫人,您别这么说,这段日子您受累了,应是奴婢多担待才对,如今出事老奴也无颜对您,夫人请您责罚吧。”   嬷嬷跪地叩首连连抹泪,暗地里又偷偷地向身后婢女们打手势,婢女们见后立马下跪,低首垂眸。   “夫人息怒,请夫人责罚。”   萧夫人听后嘴角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淡笑,接着抬手柔声说道:“全都起来吧,我也不是个不讲理的人,我明白这些日子人心惶惶,不过只要没做过错事,你们都不必害怕。如今好不容易太平下来,我也不想把事闹大,下月我会多给每人一个月月钱,望以后你们能尽心尽责,每日三省,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多谢夫人。”   众婢女异口同声,听到有赏,几个稍有不满的姑娘也就把刚才验身的事抛诸脑后。这阵风似乎就这么过去了,本以为就此告终,但是没想到萧夫人单单把卿卿留了下来,说是有事要找她说。   萧夫人出身名门,气质端庄,虽说三十有余,但模样不比年轻姑娘差,她平日里吃斋念佛,与下人说话也是和颜悦色,难得见她发次火,不过一般她找人说事,基本上不会有好事。卿卿也知难辞其咎,心想只能听天由命了。   “卿卿,你今年多大了?”萧夫人笑着问道,凤眸微弯,菱嘴稍扬,看起来平易近人。   “回夫人,十四了。”   卿卿低头不敢看她,虽然萧夫人从没对她响过嗓子,可她就是觉得不踏实。   “哦?十四了,我还记得你有个哥哥,他今年多大?”   “回夫人,我哥比我大三岁半,他应该有十八了。”   “原来他比我家涵儿小一岁,我还以为他们一样大呢。呵呵,这日子过得真快,我记得官人刚把你捡回来时才这么点大,如今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萧夫人一边笑道一边抬手比划着,卿卿听后马上接口道:“多谢老爷和夫人肯收留我们,肯赏我们口饭吃,若不是老爷夫人好心,大概我们就要饿死街头了。”   三分讨好七分真情,其实卿卿心里也很感激萧家,至少他们给了她和哥哥一条活路,不至于成为冻死肉、饿死鬼。   “别这么说,听来见外。在这么多婢女里,我最喜欢的丫头就属你了,乖巧听话又聪明伶俐,虽然我时常听到些风言风语,不过我是一直相信你的为人。”   萧夫人声音好听,说出来的话也顺耳,不过卿卿却在里面听出另一层意思,她的嗓子像被卡住了,一下子搭不上话。   “卿卿,今天有件事要找你商量,你知道我在忙于大少爷成亲之事,手上的人缺得紧,没几个能靠住的,所以我想让你到我院里,一来可以帮下手,二来想让你跟管事嬷嬷学学,若以后萧家有什么大事,你也能帮着管管。”   “但……小姐这儿……”   “小姐这儿你就别操心,有绿悠和蓝棠在,我也会调些人手过去,如今最重要的事就是你能过来帮忙。”   卿卿很不想去,因为在潇湘院里都和她们混熟了,到新院子难免会“水土不服”,可萧夫人执意要她,心里就算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她也只能点头答应。   “那好,今天你就搬来,我已经让嬷嬷为你单独弄间屋子,从今起你也不必和绿悠她们挤一块儿了,当然该给你的,也自然不会少你。”   “多谢夫人。”   卿卿弯腰鞠礼,面上恭顺,心里却像苦瓜,想着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就这样成了萧夫人院里的人,连招呼都没来得及和绿悠她们打就被嬷嬷领去了叠锦楼,一路上,嬷嬷直夸她命好,一个捡来的丫头能这么受待见,可卿卿总觉得这是“明赏暗罚”,夫人似乎是故意要将她搁至一边。   入了叠锦楼,卿卿就被派到李嬷嬷手下,说来算是夫人的贴身婢女,其实让她干得都是些粗使活儿,给她住的屋子还没从前的一半大,叠锦楼里的婢女们都对她不冷不热,问她们些事都是有一答没一答的。在潇湘院,卿卿可谓如鱼得水,在这里却受尽冷落,她想回去,可没人帮得了她。 第19章 哪知旧人泪   一天终于忙活完了,这些日子没少挨过嬷嬷的骂,其它婢女也不太愿意搭理她,她们挤在一堆窃窃私语,偏偏把她一人晾在旁边。卿卿实在忍受不住,就偷偷地跑回潇湘院去找朝夕相处的姐妹们。绿悠和蓝棠见到她也是万分高兴,不明白她为何莫明其妙地去了叠锦楼,连说都不说一声。其中原委说不清楚,卿卿很委屈,没和她们聊上几句就开始哭鼻子。虽然她看起来柔弱,但在大家面前哭还是头一次,绿悠赶忙安慰,关切地问起是不是在夫人那里受了委屈,卿卿只顾着哭,什么话也不说。   其实自见到萧涵与彤儿那日起,卿卿就很害怕,看到彤儿含恨而死,她更是诚惶诚恐,无意间撞到的事竟成了她的心魔,每到晚上总会梦到,梦到彤儿、梦到萧涵、梦到有鬼追她。这段日子哥哥不在,她又调到别院被嬷嬷们呼来喝去,孤立无援且无处倾诉,心里的苦闷此刻终于憋不住了,她只想好好地哭一场,哭完说不定噩梦就全结束了。   蓝棠不知道她遇到的那些事,只觉得她总是副软柿子模样,看着就不痛快,见绿悠搂着她小声安慰,她就走上前把绿悠的手挪开。   “这有什么好哭的呀,我想换到夫人院子里都进不进去呢,每天还紧挨着死过人的屋子,我才想哭呢!”   听她口气生硬,绿悠不由递上个眼色小声轻斥:“别说风凉话!”   蓝棠一向直来直去,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她不服气地嘟嘴道:“哪有说风凉话,我就觉得她命好啊,人家都说夫人好,从来不难为下人,我倒想去她那里。”   “那我和你换,到时你就知道嬷嬷多会折腾人了。”卿卿瞪起兔子眼,一抽一泣地说道,蓝棠听后吐下舌头,接着就不出声了。绿悠也没好主意,只能柔声安慰她说:“卿卿别难过,你有空就跑我们这儿来好了,今天小姐也问起你呢,她说舍不得你,要找夫人把你要回来。”   听到这话,卿卿心里稍微舒坦了些,哭声也渐渐小了,她点下头,然后挤出一丝笑意,说:“真难为小姐还想着我,我也想着她呢。”   “那正好,我们找她去。”蓝棠插话进来,绿悠一听连忙道好,接着便拉上卿卿,高高兴兴地去了小姐厢房。   萧滢不知道彤儿已死,只听嬷嬷在说彤儿被家人带回去了,然而一个没走多久,卿卿又被调到别院,一下子走到两个婢女,她心里别提多郁闷了,见到卿卿来了自然喜不自胜,欢喜之情可想而知。   “卿卿,你可来了呀,我想死你了!”   萧滢飞扑过去,拉住卿卿的小手开始一个劲地诉苦,说不是练字练到手抽筋,就是习琴习到破指甲,总之她不在的时候从头到脚没处好的。   看到许久未见的好小姐,卿卿也很高兴,连着绿悠和蓝棠搬出以前常用的话来哄她,主仆四人有说有笑,仿佛回到从前无忧无虑的日子,然而正聊得起劲时,嬷嬷突然进来,她见到卿卿脸色不太好看,连忙催促小姐该早点歇息,接着又回头狠骂了绿悠和蓝棠。卿卿也识眼色,说了几句安好的话就离开了。高兴而来,败兴而归,这潇湘院似乎已经容不下她。   卿卿不愿回叠锦楼,想到一个人独处就会害怕,不知为何,她突然很想离开这座深宅大院,和哥哥一起离开,她觉得这里就像深潭,看似幽静怡人可一不小心就会尸骨无存,而她就坐在潭口随时随地都会被拉下去。卿卿非常想念哥哥就跑去浮影阁,早上还不知去哪儿的猫儿,此时正蜷在窝里睡着,她看到后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笑意,伸手把猫儿拎起来抱在怀里。   “你说哥什么时候能回来?”她轻声问着,一脸期待地看着怀里猫儿,那猫儿抬头“喵”了一声,然后就从她身上跳下来往竹林里窜。   “哎,别走。”   卿卿提裙欲追过去,这时,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男声。   “你在这里做什么?”   卿卿背脊一寒,两条腿似被冻住了,她不敢回头,想要装作无事,可身子却不听使唤地发抖。   “你无事就是喜欢闲逛?”   萧涵从暗处慢慢地走到她面前,令彤儿至死不忘的面容仍如以往一般冰冷,他是这个府中最令她害怕的人,以前是,现在也是。   “少爷万福。”   卿卿颔首垂眉,弯腰施礼,单薄的身子抖得像糠筛,连声音也跟着一起抖了起来。萧涵嘴角一勾,冷笑一声,冰冷无情的目光朝她脸上移了几寸。卿卿把头低得更低了,心想为什么会这么倒霉,偏偏又遇上他。   “你在这府里又不是一天两天,难道不懂一点儿规矩?”   卿卿死咬着嘴不出声,暗自乞求他能放过自己。萧涵眼神一凛,突然低声怒吼:“说话!”   卿卿的心都要吓跳出来,她连忙跪地,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奴婢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请您网开一面。”   微颤的声音里带着丝哭腔,萧涵朝她走近几步,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小小的身子,似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她捏得粉碎。卿卿抖得更厉害了,以为他会打她,没想到他只不过是凝视了她片刻,然后淡淡地说了两个字:“走吧。”   一开始,卿卿以为自己听错了,当他转身时,她才如释重负长吁口气,整个人瘫在地上,脚都软得没了力气,萧涵走后,她连忙仓惶逃离此处,可是跑了一半又想起猫儿,她可不愿再在这里遇到刹星,想着就咬咬牙跑回去,找出猫儿连并它的小窝一同带走。   屋子里多了只猫,好过她孤零零的一个人,进院时候嬷嬷又训了她一顿,说是院子打扫得不干净,窗门上的灰也没擦,然后又说以后没夫人之命不得再去潇湘院。卿卿只点头没有反驳,她就是砧板上的肉,随便她们怎么下刀。如今,她最大心愿就是平安无事等到哥哥回来。   当天晚上,卿卿又梦到彤儿,她说心愿未了不能转世,一边流着血泪一边求她帮忙。卿卿吓出一身冷汗,次日就卧病在床,高热不退,吃了两副药仍不见好,萧夫人闻讯就亲自过来探望,还让大夫开几副昂贵的方子。见萧夫人和蔼可亲又十分关爱她,卿卿觉得是自己多想,不由心生愧意,想着若是病好就在叠锦楼内安下心,也不去抱怨什么了。   转眼没几天就到了萧涵的大婚之日,秦阳郡主是吴王之女,深得吴王与皇上宠爱,此次两家联姻说得上是金玉良缘,萧家人也不敢怠慢,萧老太爷早几日便来到萧府准备嫡孙大婚之事,文武百官送的喜礼也是一车一车地送入府,多得都快堆不下。   大婚当日,锣鼓喧天,十里花锦,迎亲队伍如同长龙从城门直到萧府,前有金狮引路,后有礼乐相随,喜僮沿途撒喜果发喜钱,众人见之伸手哄抢,嚷嚷着要沾喜气。人山人海,声势浩大之极。   卿卿的病还没痊愈,嬷嬷怕她冲了喜气就令她呆在院里哪也不能去。外面热闹非凡,她却孤零零地留在院中看守,不过这正合了她的心意,她并不想见到那位新官人,看到他不由会想起已入黄泉的彤儿。   卿卿从妆盒里取出彤儿的一缕青丝,原本想把它扔了,但是左思右想还是不舍,她用小指勾住发丝,高高举在半空并对着它说:“听到没?人家成亲了,你也就死心吧,早日投胎重新做人,记得别再走错路了。”   微风拂过,一缕墨色迎风而扬,但它始终挂在她小指上不肯掉下来,或许彤儿依然不舍,舍不得放下这段孽缘。卿卿鼻子酸酸的,忍不住想哭,进了这个院子的人都像被关住了,有的被丰衣足食关住了,有的被虚情假意关住了。   若当初跟萧清走了会是什么样?卿卿不禁在想,大概她会和彤儿一样,甚至比她更惨,因为就算能和萧清浪迹天涯,终会有被找到的一天,到时他仍是萧家二公子,她不过是个勾引主子的狐狸精。萧清今天也应该来了,她突然很想见他,但心有余悸不敢找他。   卿卿在院里坐到天黑,院外人声鼎沸,院内清冷无声,一墙之隔却是两个世界。她抱着猫儿猜想哥哥此时会在哪儿?还暗骂自己太笨,为何不问问他要去多久,正当落寞之时,院口突然出现个鬼祟人影,卿卿心里一惊,偷偷地拿起脚边的扫把,小心翼翼地潜过去。   “什么人?竟然敢闯夫人的院子!”   卿卿大喝,不由分说地抡起扫把打过去,只听见那人“哎呀”叫了声,又是抱头又是跳脚。   “呀,别打了!好疼!”   这是萧清的声音,卿卿愣住了,扫把从手里掉到地上。萧清畏缩地瞅她一眼,见她手中没了凶器才敢松口气。   “几日不见,你越来越凶悍了。”   他仍和以前那般嬉皮笑脸,笑起来时眼眸亮若星晨。可卿卿并没忘记那晚他所做的事情,心中点点喜悦转眼销声匿迹,她不能像他这样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连看都觉得无比尴尬。   “二少爷万福。”   卿卿鞠身施礼,萧清拍拍身上的脏灰,随口问道:“你怎么不去吃杯喜酒?光躲在这里多没劲。”   “是嬷嬷让我呆在这儿的。”   “你理她干嘛,走,我带你去。”   话落,萧清伸手拉她,而卿卿像被蝎尾蛰了下马上往后缩去。一丝伤痛稍纵即逝,萧清努力扯起笑颜,希望能和她重修旧好,可他们之间似乎有道看不见的沟壑,看似很近却远在天涯。   “二少爷请回吧,嬷嬷看到要骂的,您别太为难我了。”   卿卿低头毕恭毕敬,萧清站在原地沉默不语,过了良久,他无力地笑笑说:“其实我只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奴婢安好,多谢二少爷挂念,二少爷自己也要多保重。”   往日情愫涌上心头,卿卿无比难过,她硬是忍着不想让他看见。她喜欢两小无猜的日子,可如今什么都变了,她没法像以前那样对待他,然而看到他皱眉苦笑,她的心也会痛,是失去好友的那种痛惜。   萧清徒劳无功,她已经不愿意再重回他身边,无论做什么她都不愿意接受,心中除了无奈还是无奈,他笑着道了声珍重,随后转身离去,广袖飘逸宛如蛾翼随风而起,他的身影渐渐湮灭在了荧荧灯火中。 第20章 东窗事发   那天夜里萧清喝得酩酊大醉,最后不得不被人抬回去,卿卿听后十分难过,她知道他想重修旧好,可是她实在没办法忘记那晚的事。萧府热闹了几天,婚事完毕,萧老太爷便带着萧清回都城,卿卿跑到侧门,躲在门后偷偷目送他。见到那抹寂寥无奈的背影,她心里五味俱全,不禁黯然泪下,在她心里他永远是她的好友,纵有不舍也只好默道声珍重并且希望他以后能一帆风顺,开开心心做他的萧家二公子。马车渐渐驶远,她也收起落寞,轻轻地关上朱门回到了叠锦楼。   春去夏至,荷塘凝碧,粉白点点。卿卿平安无事地过了一月余,渐渐地习惯了叠锦楼的日子,每天起床打扫庭院,无聊时就逗猫儿玩,有闲空就偷跑去找绿悠和海棠聊天打闹,时间久了,也就把诸多不快淡忘了。   某日晌午,有人跑来叠锦楼说郡主有了喜,萧夫人听后笑逐颜开,双手合十连连念佛,接着兴高采烈地吩咐婢女们备上血燕盏,说是亲自要替郡主炖燕窝羹,稍稍平静的叠锦楼又开始忙碌。原先卿卿的日子还算惬意,每天只要打扫好庭院,听嬷嬷吩咐就成,可是郡主有喜之后,她的生活又起波澜,萧夫人怕朝凤轩人不够用,就命她过去帮忙半天,偶尔跑跑腿。   听到“朝凤轩”三字,卿卿忐忑不安,“不”字还没说出口就被嬷嬷凶狠的双眼盯上了,她晚上睡觉又开始不踏实,害怕再次遇到萧涵,害怕见到他那双冰冷刺骨的眼睛。   次日下午,卿卿按照吩咐去了朝凤轩,郡主嫁进萧府多日,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的真容,鹅蛋脸,柳叶眉,单凤眼狭长上挑,嘴唇丰满红润,虽说相貌不差,但与传言中的倾城倾国相去甚远。或许是有孕在身,郡主倚在美人榻上,就像蔫掉的杨柳无精打采,卿卿奉上夫人亲自炖的燕窝,她也是有气无力地回了几句好话,摆手让她回去。卿卿暗喜,迫不及待地跑回叠锦楼,可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次日,她就碰到了萧涵。   见到萧涵,卿卿连忙鞠身行礼,故意把头压得很低,而萧涵就像没看到她径直走入房内,郡主见到他之后顿时神采奕奕,连忙起身相迎,萧涵微蹙剑眉伸手扶上,温柔地叮嘱几句让她小心身子之类的话。旁人眼中这对伉俪相敬如宾,恩爱非常,可在卿卿看来萧涵就是逢场作戏,虚伪不堪,身上带着两条血命仍有说有笑,她真替彤儿不值,可是这个人她惹不起。   几次碰面,萧涵并没对她怎么样,卿卿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不由放下心来。一日下午,她按夫人吩咐送上西域进贡奶提,可是到了朝凤轩看院的小丫头说郡主在书斋让她去那里找。本来卿卿想将奶提放下就走,但担心冰化了奶提不新鲜,怕到时又被责骂就干脆走到梅潭居。梅潭居前无人值守,卿卿左顾右盼有些疑惑,想了会儿,她还是上前轻叩雕门。   “进来。”   听到这声音,卿卿不由一抖,两手捧着果盆不敢进去,然而想想郡主也在里面,他不会怎么样,就壮起胆子推门而入。   “少爷、少夫人,我奉夫人之命来送些……”   话还没说完,卿卿突然发觉郡主不在里面,她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脸色也苍白起来。   “放下吧。”   萧涵立在案前提笔卷墨,头都懒得抬一下。可这是给郡主的!卿卿心里为难,迟疑片刻便道:“夫人说要给少夫人尝尝的,我还是拿些过去……”   萧涵手中狼毫微顿,接着抬眸看她一眼,触碰到这个眼神,卿卿马上将果盆放至茶案上,然后欠身施礼。   “若少爷没其它吩咐,奴婢告退。”   还没等萧涵回话,卿卿就已经转身准备出门,匆匆忙忙的像是吓得不轻。   “回来。”   萧涵冷冷地说了两个字,卿卿似被人提筋稍稍一顿,接着就皱起眉头,非常无奈地转身走回他跟前。   “少爷有何吩咐?”   她弯腰轻问,毕恭毕敬。萧涵搁下狼毫卷起袖口,把手伸进盆内仔细地洗了遍,然后拿起白巾轻拭,连甲缝里都擦得一干二净。   “我想让你帮我看样东西。”   嗯?卿卿很奇怪,心里嘀咕他有什么东西好让她看的,可是又不敢说个“不”字,犹豫半晌只好点头。萧涵将手巾放在盆边,转身从架上取出一本《法志》,随手翻了几页递到她面前。   “把这上面的字念一遍。”   卿卿的心狂跳不已,气息也紊乱起来,她两手微颤从他手里接过书册,看着上面的字先咽口口水,接着轻声念道:“列重罪十条:一曰反逆,二曰大逆,三曰叛,四曰恶逆,五曰不道,六曰不敬,七曰不孝,八曰不睦,九曰不义,十曰内乱。其犯此十者,不在八议论赎之限。”   “你知道此十条详意何解吗?”   卿卿微微摇头。萧涵勾起唇角,冷冷地哼笑,然后捏住书册的边角把它从她手中抽走,拿起看了眼。   “一曰反逆:是指谋反,乃十罪之首;二曰大逆:意指毁坏皇室的宗庙、陵墓和宫殿;三曰叛:乃背叛朝庭之意;四曰恶逆,指的是杀母弑父……”   说到此处,萧涵故意咬字且加了重音。这话犹如晴天霹雳,将卿卿的魂震掉大半,她顿时面如土色,双眸不由睁大。难道他知道了吗?卿卿心里七上八下,两手紧捏成拳将指甲刺入掌心,拼命告诫自己千万别露出马脚。萧涵侧首瞥她一眼,又道:   “国法有云:‘凡恶逆者,常赦不免,决不待时,理应处斩。’”   “少爷说的奴婢不明白,奴婢只是下人,实在有些听不懂。”   卿卿低头装傻,面上镇定,可心早就跳到嗓子眼。萧涵哼笑几声,看着她轻问:“是吗?呵呵,这几天我翻阅刑部卷宗,看到十年前隋县城关镇有起血案,死者姓赵,底下有对儿女,某日被人发现死于家中,身上中有十多刀,他家徒四壁平时又无太大积怨,谁会下此狠手?最为蹊跷的是,他的儿女也不知所踪,不过有人说某天晚上看到赵家长子拉着妹妹走入山道……”   卿卿的心像被人狠狠揪了下,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萧涵冷眼而视,一些浅笑浮上唇角。   “现在听懂了?”   他知道了吗?!如今该怎么办?认还是不认?若真得点了头,那哥哥……哥哥会怎么样?卿卿没了主意,心绪混乱不堪,她死咬下唇,坚决不吐半个字。片刻,萧涵缓缓蹲下身子,伸出两指轻抬起她的脸,看到那双冷到寒心的凤眸,惶恐的眼泪竟悄无声息地滚落下来。   “你以为谁都会吃你这套吗?”   萧涵一边柔声轻问一边用拇指抹去她脸颊上的泪珠,这让卿卿更加害怕,单薄娇小的身子瑟瑟发抖,她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做什么,或许他只是要给她提个醒,让她别把看到的事说出去,可从头至尾她都没这打算,为何他还要紧逼不放?   “从今往后你便乖乖听话,否则,我就把十年前的血案查个水落石出。”   话落,萧涵松手起身走到案边,随手从棋罐里抓起一把黑子,一点一点如同漏沙扔到地上。   “捡起来,一个子都不能少。”萧涵命道。   僵硬的身子终于有了些反应,卿卿看到在自己面前乱弹的黑子,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捡,萧涵突然踩住她想捡的那枚,轻笑着说:“不是用手,是用嘴。”   卿卿慢慢地把手缩回抬头望向他,萧涵的嘴角浮出一丝残忍的浅笑,似乎很喜欢这般居高临下地愚弄羞辱。卿卿犹豫许久,按照他的话做了,跪趴在金石砖面上,用嘴咬起黑子放回棋罐,他就坐在交椅上一边品茗一边流连于她的动静之间,像是要将她里外都看透。   过后,卿卿失魂落魄地回到房内,猫儿与往常一样凑到她脚边挠爪撒骄,可她就如泥雕木塑动也不动,已去多年的噩梦终于卷土重来,那人死了仍要祸害他们。她想要逃走,可是走了之后哥哥怎么办?哥哥还不知道这事,万一回来正好遇到萧涵,萧涵会放过他吗?卿卿鼻子一酸,伤心欲绝地痛哭起来。想来这些全是她的错,如果不是因为她,哥哥也不会错手将爹爹砍死,若和官府说去,他们肯免掉哥哥的罪责吗?不行,这绝对不能说!卿卿抹去眼泪,暗自咬牙,若是说出去,就算不用砍头,活罪也免不了,哥哥不能因为她而受这种罪,左思右想,自己受欺负没关系,只要哥哥没事就好,如今只能先假意顺从他,等哥哥回来再想办法。 第21章 倾尽一生换你一世浮华(有修)   已经过去三月余,哥哥仍没回来,卿卿提心吊胆地活在萧府里,一边要伺候郡主一边又要应付萧涵。如今郡主渐渐圆润臃肿,脾气也越来越差,稍有不顺就对下人动怒;而萧涵总是隔三差五地把她叫去梅潭居,一开始只是让她研磨奉茶,可是三四次之后,他的要求就过分起来,羞辱得她体无完肤。卿卿忍得很辛苦,明明怕得要死却要强颜欢笑,她实在摸不透他脾气,也猜不出他到底想要做什么,整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六月十九正是观世音菩萨成道日,萧夫人准备去普济寺上香进贡,并说要在寺内留几日,她走之前特意叮嘱众婢女要伺候好郡主,不得有半点差池。卿卿很想跟着一起去,斗胆向夫人请求,但是夫人没理睬她,只说让她做好本份。卿卿很是郁闷,本想借此机会躲开萧涵,可希望落空了。   用完晚膳之后,卿卿躲屋里和猫儿呆在一起,什么地方都不敢去,然而没过多久,就有人过来让她去朝凤轩。她慌称身子不舒服,而那人却说若是不去,后果自负。卿卿无奈,只好从床上下来,穿好衣裳过去。一路上,她都在想郡主应该歇息了,为何这么晚还要叫她,可是去了才知郡主不在,等她的人是萧涵,偌大的朝凤轩只有他们两人,炎炎夏日卿卿却心生寒意,她怯怯地看他一眼,随后鞠身施礼。   “少爷有何吩咐?”   卿卿低下头再也不敢看他,萧涵走到她面前上下扫了遍,正值盛夏,她着了件薄薄的藕色齐胸高襦,胸前桃红飘带正衬着额上三点红记。萧涵眼眸微眯,把手伸向她的樱唇,卿卿马上后退,吓得身子直颤。   萧涵见后不屑地勾起唇角,寒声道:“别弄得像没被人沾过,你的事瞒不了人。”   言下之意就在指她与萧清有私情,听到这羞辱人的话卿卿又羞又恼,可不敢出言反驳。萧涵又逼近她,她不得不往角落里躲且哭丧着脸说:“若是郡主回来看到就不好了。”   “她今晚在潇湘院,不会回来。”   卿卿顿时慌了神,连忙跪在他跟前凄声苦求:“你让我做的我全都做了。求你,求你放过我这回吧,我以后不敢了……不敢再乱跑了,真的不敢了。”   卿卿哭得梨花带雨,娇柔不堪。萧涵低头望着她沉默不语,阴冷双眸幽暗无边,过了许久只说:“你走吧。”   这话如同大赦,卿卿立马破泣为笑,来不及擦干眼泪就对他又磕又谢,接着便起身向外走去,然而没走几步,他又冷冷说道:“至于那桩命案,我明天就会派人去查。”   终究他还是不愿放过她,就像老猫逮耗子,下嘴前狠狠地耍弄一番。卿卿被这句冷言冷语钉在原地,脚下寸步难移,门就在那儿,可她没这个胆子走出去,踌躇许久,她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地转身回到他身边。   萧涵扬起浅笑,似乎料定她没这个胆子走,他踱步走到她面前,伸手抬起她的下颚端详片刻,玉般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再一点一点地游移至她的肩侧,有意无意地摩挲起她的美人骨。卿卿起了身鸡皮疙瘩,不由缩起脖子瑟瑟发抖。   “用不着我教你怎么脱吧?”   他凑到她耳边轻声而道,明明悦耳的男声她听着就觉得像是鬼嚎。卿卿顿时心灰意冷,她一直害怕会有这天,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她绝望得想死,可真的死了哥哥怎么办?哥哥能平安无事吗?想到这些,卿卿咬唇含泪,颤巍巍地解开系在胸前的妃红飘带,这一切全当是为哥哥做的。   萧涵就在她面前看着,看着玉脂般的小手慢慢拉开飘逸的绸带;看着薄裙如水般滑落在地;看着她屈服在他的脚下。对他而言,他们兄妹就是路边捡来的狗,只有摇尾乞怜的份,而她却没明白这点,也从没在他面前这样做过,那他自然有办法让她连狗都做不成,让她清楚知道谁才是这府里的主子。   刚解下外衫,卿卿的手就不动了,她没办法再脱下去,泪流满面地哀求放她一马。萧涵冷笑一声,直接伸手扯去她的胸抹,然后将她扔上锦榻。卿卿摔得很疼,可两手仍牢牢地紧抱胸前挡住一片春色。萧涵走来放下霞影云罗,一面宽衣解带一面欣赏她楚楚可怜的模样,突然,一道黑影飞冲过来扑向他脸侧,萧涵只觉得脸颊辣痛,反应过来之后,就见一只黑猫立在床榻上弓背竖毛,对他拼命嘶吼。   是卿卿养得猫儿,不知何时混进来了,卿卿惊喜交加,可见萧涵眼露厉色时她马上让猫儿逃,猫儿仍死赖着呲牙裂嘴,结果被萧涵一把拎起活活摔死了。卿卿瞠目结舌,这是哥哥送给她且陪了她许久的宝贝,看到猫儿躺在地上抽搐,她顿时失声痛哭,想要下床去抱,萧涵伸手捂住她的嘴,半眯着凤眸,云淡风轻地笑着道:“弄死你们就像弄死只猫一样容易,所以你要乖乖听话。”   卿卿不愿再受他摆布,可惜她的反抗苍白无力,萧涵剥去她身上仅有的遮羞布,如纸般揉碎扔在地上,然后用力拉开她紧捂在胸前的双手。玉脂凝丹,美无瑕疵,他的眼中起了一抹惊艳,不由腾出一只手抚上这副胴/体。这是她第一次毫无遮掩地躺在男人面前,她不甘心也不情愿,可是没办法逃离他的魔掌,若是顺从能换来哥哥一生平安,她也就咬牙忍痛,闭眼熬过这个噩梦。   见她不再抵抗,萧涵慢慢地松开手,然后褪去阻隔,覆上她的身子。卿卿扭头痴痴地望着垂落在地的红纱,空洞的双眼犹如死灰一般。死鱼有些无趣,萧涵硬是扳过她的下颚强吻上去。感觉到那寸软香在自己口中放肆,卿卿直犯恶心,伸手要将他推开,这正合了他的意,他低头吮咬起她胸前那点红得诱人的樱珠,两手肆意乱摸。卿卿怕得绝望,不由扭动身子哭叫挣扎,这反而更加让他兴奋,满腔欲/火正蓄势待发,他伸手探至她的幽处轻拈勾挑,故意挑起她的情/欲。卿卿已是泣不成声,双腿死死夹紧,可是阻止不了他进一步的深入,萧涵觉得时机已到便分开她的双腿,两手抵住她的腿根准备挺身而入,这时,只听“嘭”地一声,有人急急忙忙地闯了进来。   “少爷,郡主正准备回朝凤轩。”   那人上气不接下气,正在紧要关头突然听到这么丧气的话,萧涵当即沉下脸,怒吼了声:“滚!”,那下人闻后连忙退出去。卿卿死里逃生,她迫不及待地起身将他推开,然后捡起地上衣裳胡乱裹上。萧涵不疾不徐地穿上衣袍,看她狼狈地穿起衣裳。   “别以为你逃得过去。”他冷笑道。   卿卿不敢说话,抱起猫儿尸体仓惶逃离。猫儿的身子已经凉了,她一路哭着不知怎么办才好,不知不觉地就跑到浮影阁,跑到哥哥住的地方,可是浮影阁大门紧闭,里面漆黑无光,卿卿在外面敲着门,哭叫着哥哥,但哥哥不在,就算叫破嗓子也没有用,她绝望地贴着门跪倒在地,紧抱住猫儿无助痛哭。   “哥,我该怎么办?我真得很害怕……”   卿卿低声自语,在她心里她已然是残花败柳,仅剩最后一丝尊严。她蜷在廊檐下哭了一夜,眼看天边渐渐泛白,她很想保护自己的哥哥,就像当初哥哥保护她那样。可万一顺从了那人,而他出尔反尔,到时又该如何收场?她知道自己逃不过去,心里只希望哥哥能平安无事,一只雀鸟恰巧从竹间飞过,啼声清脆,卿卿抬头看到,脑中灵光乍现,她突然有了个很大胆的念头。在这个府里最能做主的人就是萧瑞,若是能求到他庇护,或许就能脱离险境,说不定还能帮到哥哥,但是细细想来又觉得害怕,萧瑞平日不苟言笑,也不太和她说话,若是这么过去太显唐突了,斟酌半日,卿卿决定赌上一次,她埋了猫儿尸体,然后回到叠锦楼换了身装扮,由于整宿没睡,看来有些憔悴,她只好先涂点脂粉盖盖,接着就去百雀园。   萧瑞喜鸟雀,为此专门建了个雀园,每日清晨他都会到百雀园的凉亭内小坐片刻,这事府里的人都知道,曾听人说有婢女动了坏心想借机勾引老爷,结果被夫人卖掉的事情,不过被卖掉正好,在卿卿眼里萧府已和火坑无异,她挑无人之时小心翼翼地潜入园子,然后在塘边凉亭内候着,还时不时地朝园口张望几下,她想过会儿该怎么说好,可是一晚上没睡,脑子里都是浆糊。   “卿卿,你在这里做什么?”   突然,耳边响起一个声音,卿卿一激灵马上转过身,不知何时,萧瑞已经站在她身后,她不免有些吃惊,回头朝园口看看。   “我……我……我恰巧路过这儿……”   卿卿心慌意乱随口扯了个谎,萧瑞两手负于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过了片刻,她才反应过来,马上欠身施礼。   “老爷万福。”   这话补得还算及时,不过萧瑞似乎早就看出她有隐情便轻问道:“平时没见你来,今天有什么事吗?”   卿卿垂眸沉思片刻,道:“奴婢今天是来特意谢老爷,多谢老爷的救命之恩,若没老爷,我和哥哥早就死在街头了。”   这话有些奇怪,萧瑞听后默不作声,像是在等她继续说下去,卿卿抬眸偷睨他一眼,不由紧张地绞起双手,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她干脆豁出脸皮,壮胆跪在他面前。   “古人云‘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奴婢小时候不懂事,如今长大成人觉得应该好好报答老爷,虽然没什么太大难耐,不过端茶倒水之事奴婢能做好。老爷您是知道的,奴婢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哥哥,我们从小相依为命,受尽人间冷暖,既然您救了我们,那请您再帮一次,我定会好好待奉您决无二心,只望老爷能庇佑我们兄妹……”   说着,卿卿不禁泪眼盈盈,可是这话听来突兀生硬,也没有求人的味道。萧瑞凝眉看她半晌,随后深吸口气,转身逗弄起挂在廊下的黄嘴白鹦哥。见他不语,卿卿色如死灰,可实在不甘心放弃这一线生机,她又起身含泪跪到他面前。   “让奴婢侍奉您吧,奴婢一定会尽心尽责,以报您的救命之恩。”   卿卿俯首叩地,低声抽泣,她难过的是自己太过渺小,无法左右命运,也没办法帮助哥哥,如今只能低声下气地乞求,没脸没皮地贱卖。萧瑞面色如常,不过眼中多了几分精睿,仿佛在盘算什么。   “别哭了,我成全你便是。”   片刻,萧瑞很爽快地答应了,这令卿卿大为震惊,呜咽一下子噎在嗓子眼里。萧瑞见状忍不住轻笑,然后伸手将她扶起且掏出帕子递给她拭泪,卿卿一边擦着一边偷偷地看他几眼,不停猜测他的心思。   “其实我也正有此意,但生怕委屈了你,想等你哥回来之后与他商议,不过既然你有这份心,那我就不用多虑了。”   “老爷,您的意思是?”   卿卿不太明白,眨巴双眼愣愣地看着。萧瑞淡然一笑,道:“没什么,你且先回去,待我想过之后自会定夺。”   希望落空了,卿卿只觉得老爷不会帮她,她心灰意冷地回到房里,心想若是萧涵再来欺负她就在袖里藏把匕首,到时鱼死网破,干脆同归于尽。虽然是这么打算的,可更离奇的事情还在后面。当日,萧夫人就从庙里回来了,午膳过后,她突然来到卿卿房里说有事商量。卿卿心慌意乱,猜想该不会找老爷的事被知道了,她连忙拿过圆凳扶夫人坐下,然后又奉上香茶,萧夫人扫了眼她的茶盏,微微一笑道:“卿卿,你来这里也快十年了吧?觉得这里可好?”   “好,当然好,天底下没比这里更好的了。”卿卿垂下眼眸,小声回道。   “那就好。今天老爷和我说了你的事,听完后我思量许久。你从小就长在我们萧家,又对我们忠心耿耿,更何况你哥也在为我们办事,我和老爷都十分喜欢你们兄妹,念着你这番心意,我就自作主张做这个媒人,想让你侍奉老爷为他妾氏,不知你意下如何?”   “啊?!”卿卿心惊肉跳,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夫人……这……这……这实在是误会!”   “什么误会?”萧夫人轻问。卿卿鼻子一酸,眼泪籁籁落下,紧接她也顾不得什么开口便说:“这事缘于大少爷他……”   “卿卿!”萧夫人瞪大凤眸,神色狠厉。卿卿微怔,转念一想明白了些许,她低头默声,萧夫人见之柔了眼色,轻携起她的小手又笑着道:“你放心,我们萧家绝对不会亏待你,从今往后你和你哥就能衣食无忧,这是多少人求不得的美事啊。”   卿卿两眼噙泪,低声回她:“夫人,奴婢愚笨,怕是伺候不好老爷的,夫人……”   “怎么会呢?你聪明伶俐又识眼色,怎么伺候不来?就这么说定了,我会挑个好日子把你接来。虽然还没办事,不过你已算得上是老爷的人了,就先在这里委屈几日,我会安排两个婢女伺候你,这些天你也不必去朝凤轩,有闲空就和嬷嬷学学,你以后可要好好服侍老爷,来年为萧家添个一儿半女,也算不辜负我们一片心意。”   萧夫人笑如春风,看来很是替她高兴。卿卿无力挣扎,沉默良久只喃喃说道:“我要等我哥哥回来。”   夫人莞尔,道:“别担心,再过几日你哥就回来了,办事之前定会让你们见上一面,聘礼什么的也不会少你们。”   听到哥哥回来,卿卿的双眸顿时有了神采,可是转眼又黯淡下去,仿佛一口枯井只剩下死沉的黑。或许有了老爷这个大靠山就不必害怕,说不定还能帮到哥哥,想到此处,她也甘愿用自己一生去换。   卿卿颔首垂眸,深行一礼:“谢谢夫人,我决不会忘了您和老爷的大恩大德,我会好好伺候您和老爷的。”   口不对心却又无可奈何。萧夫人听后颔首而笑,亲手送上一副金镯和几枚金钗,旁边嬷嬷直夸她命好,连说话的口气都与以往不一样。卿卿心如死水,她就在房里痴痴地等着,等着哥哥回来的那天。 第22章 兄妹相欺(重写!)   萧府舞姬美婢不少,也不乏专门奉上的绝色,宠归宠,不过萧瑞从未纳谁为妾,一个捡来的贱婢能成为他的妾氏难免令人咂舌。为了这个小妾,萧瑞特意修建了座“沁园”,又订上百匹绫罗绸缎,让绣娘赶工制出四季衣物各三十套,一连几日,萧府门前马不停蹄,南北奇珍异宝陆续而来。卿卿能得到此等优待,人们纷纷猜测,底下人明里说她命好,暗里道她“手段高明”,不过这些人并不知道,她的风光背后却是另一个人用命换来的。   终于完成这桩棘手的事,萧墨连夜赶回去想尽快见上小妹一面,入城之后,他准备先去浴堂洗去风尘,换上件干净衣袍后再回萧府,他可不想让小妹见到自己满身泥泞的模样,怕她会担心难过,一路上就在想用什么借口堵住她的问话,细想去了这么久毫无音讯,实在有些不应该。   “呦,这位客官,单间还是混堂?”   萧墨一进神仙池,掌柜便殷勤迎上。萧墨说了“单间”,掌柜立马眉开眼笑,唤来小二领他是进去。浴堂向来龙蛇混杂,若不是脏得见不得人,他不会来这儿。小二将他引入竹青阁,然后捧来新鲜瓜果又问要不要搓澡师父,他淡淡地回了“不用”,接着便给了小二点小钱把他打发了。   萧墨脱去脏得发灰的玄袍,然后轻轻踏进澡池,胸前的伤还在渗血,一碰到水,他忍不住倒吸口冷气,闭上双眼忍痛过去。这么多年腥风血雨,生死早已看穿,有些伤痛过也就忘了,他唯一担心的就是某天没办法回来,卿卿会哭会急,所以无论如何都要留口气在,哪怕从此见不到,他也要想办法告诉她自己安好,无需挂念。   萧墨拿过白巾擦了把脸,然后从果盆内摘下一枚葡萄,刚准备塞到嘴里,深思片刻又把它放了回去,接着拿来随身带的羊皮囊子往嘴里灌了点水。   “喂,你们听说了吗?萧家要纳妾了!”   隔壁有声传来,听到“萧”这个字,萧墨立即屏气凝神侧耳聆听,然后不由自主地猜测起堂客的身份,听那人的声音极其普通,应该不是练武之人,他也就没太大在意,泡在澡池里继续洗身。   “这么大的事谁不知道?也不知道哪家祖坟冒青烟,竟然能攀上这根高枝,如今萧家势力可不容小觑。”   “嘿!和你们说你们别不相信,我那表姐夫告诉我萧瑞要纳一个婢女为妾。”   “婢女?尽瞎扯什么呀!萧瑞能看上一个婢女?!”   “都和你们说了,我表姐夫在萧府当差,他会不知道?那婢女原先是小姐房里的,后来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就被调到萧夫人院里去,那姑娘年纪小小可心计重啊,主动送上门去,结果人家萧瑞就把她给收用了。   “那也太荒唐,萧瑞是何等身份?怎么会糊涂到纳个婢女做妾?”   “说不定人家就喜欢这个调调。听说这婢女有个哥哥也是为萧府做事,人家使得美人计也不一定啊。”   ……   “哥哥?”   萧墨心里一惊,这话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就好像明摆着在说他和卿卿,可是卿卿怎么会做这种事?萧墨内心狂乱不安,隐隐觉得出了什么事,不等隔壁人聊完便马上擦干净身子,穿好衣裳就走。掌柜见他走得急,以为是个无赖想吃白食,刚要上前拦住要钱,他就掏出一锭银子随手扔在柜上,接着飞身上马卷尘而去。   思妹心切,萧墨不由快马加鞭想回去问个清楚,到了萧府门前还没等守卫询问,他便亮出令牌直闯进去,守卫见之连忙施礼放行,一路通行无阻。   此时天夜已暗,萧墨也顾不得和萧瑞禀报就去找小妹,然而来到卿卿以前所处的院子却没看到她的身影,心中不安更重几分,他非常担心那些听到的话全是真的。经过一番打听,萧墨得知卿卿住在叠锦楼的别苑内,他不顾家规直接潜入了萧夫人的庭院,有两个婢女正好从旁边经过,手里拎着缕花食篮正交头接耳。   “今天她又没吃东西,这迟早得饿出病来,到时我们算什么事呀?”   “别管她,直接禀明夫人便是。”   ……   听到这番话,萧墨就顺着两人走来的方向望去,看到院落深处有间小屋正亮着灯,他小心翼翼地贴墙而过,在小屋门前窥视半晌。屋内烛光摇曳,隐约只见一人坐在床沿半倚着床栊,看模样很像卿卿,他垂眸思忖片刻便壮大胆子推门而入。   卿卿正望着那点烛光出神,有人进来都毫无察觉,那愁云惨淡的模样真不像个要办喜事的人。萧墨见到小妹憔悴不堪顿时心如刀绞,不由疾步上前半蹲在她面前,轻唤了声:“卿卿。”   卿卿听到这个声音以为自己在做梦,过了许久才慢慢地转过头,空洞无神的眼眸像是失了魂魄,就犹如行尸走肉毫无生气。   “哥,是你吗?”她问。   萧墨皱起眉头,心疼地抓紧她的小手。她的手冰冷冰冷,刺得他指尖发疼,片刻,卿卿徒然睁大双眼,如梦初醒般唤了声:“哥?!”   “是我……我回来了。”   话还未落,两行清泪便顺着卿卿的脸颊滴落在他手背上,萧墨心痛难言,情不自禁地将她抱入怀里。触碰到这温暖而又熟悉的胸膛,卿卿终于忍不住大哭,将这些天的委屈与痛苦全都倾泄在他身上。   “哥,你去哪儿了呀?为什么现在才回来?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她埋首在他胸膛痛哭流涕,两手捶打着他的身子,萧墨胸上的伤口又开裂了,可这远不及他的心痛,他凝着眉任由她哭闹,或许这样大家都能好受些。   “卿卿,对不起。哥哥有急事……我已经尽快赶回来了……”   他深感愧疚,双臂又拴紧一圈,不停安慰着怀里的小妹。可是现在回来已经迟了,卿卿没办法把碰到的事情告诉他,所有想说的话都化作眼泪印上他胸前的衣裳。过了许久,她渐渐收住哭声,抹干眼泪朝他挤出一笑。   “回来就好,回来我就不担心了。”   她已不像往常般天真可爱,似乎是藏匿着心事强颜欢笑。萧墨想起刚才在浴堂里听到的传言,犹豫着该不该问,最终实在抵不住心中的疑惑与猜忌,低声问道:“我听人说老爷要纳妾,这事你知道吗?”   卿卿没什么反应,好像早就知道他会这么问,她笑着点了点头说:“知道啊。”   “是哪家姑娘?”   萧墨凝神着她的双眼想从中找到答案。卿卿不由垂下眼眸,半咬着嘴唇,深掩住她心底的凄凉与无奈。   “是我。”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萧墨只觉得脑袋一嗡,眼花耳鸣,整个人僵在那儿没了知觉。卿卿抬眸看到他脸色刷白,眼泪又要忍不住涌出,她死咬住唇硬是忍住了。   “老爷和夫人都对我好,你看送了我金镯子和这么多好料子。看!还有如意玛瑙和南海珍珠。”   卿卿一面说着一面将萧家送来的金银首饰、锦衣华服全都翻出来亮在萧墨面前,看起来兴奋不已。萧墨已是手足无措,面对这些珠宝玉器以及绫罗绸缎他只觉得无比刺眼,不由自主地抓起布料扯得粉碎,将玉器砸得稀烂。   “这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墨一把抓住卿卿的手臂,两手不受控制地狂颤。卿卿被他抓得很疼,手臂上都抓住了红印,可她并没挣脱,只是低着头一个劲地在说:“是我去找老爷的,这是我心甘情愿的。”   萧墨快要疯了,他根本不相信小妹所说的话。从小到大,小妹一直单纯胆小毫无心计,她不可能会去找萧瑞,更不可能去做这么没脸面的事,这其中定有原委。   “撒谎!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快点告诉我!”   他用力过猛,指尖都快嵌入她的皮肉中,卿卿终于忍不住痛,伸手将他推开。   “什么事都没有!我只是不想再受苦,如今丰衣足食惯了,我怎么可能再找个下等人嫁了?反正跟谁都一样,都不是自己喜欢的人,为何我就不能找个好些的,你说普天下还有谁能比老爷更好?难道你让我跟着个小厮或普通百姓吃粗茶淡饭?我不要!”   不管这是不是她的真心话,听她叫完这一通,萧墨气得唇色惨白,整个人都在抖,他真想一巴掌抽过去,好把她抽清醒。   “宁做穷妻,不做富妾!你明不明白?老爷大得都能当我们的爹了,你难道真的甘心跟他一辈子吗?你有没有想过,若哪天他喜新厌旧,你会过什么样的日子?!哥有办法让你丰衣足食,哥只希望能有个老实人好好待你,你明不明白?”   “别再说了,我不听!我不听!”卿卿两手捂上耳朵拼命摇头,好不容易咽下的泪水又涌了出来。萧墨不忍心再说下去,眼眶不由跟着泛红,见小妹无助轻泣,他抬起手轻轻地抱了上去。   “哥……你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真的……我不会有事的。”   卿卿靠在他结实的臂弯中微微哽咽,萧墨无奈摇头,生平第一次他这么恨自己,恨自己无能。   “哥不答应,不答应你做他的妾!决不!”声音低沉沙哑字字是钉,他紧抱着小妹,就跟儿时一样不遗余力地护着她,因为小妹不知道自己到底跟了个什么样的人,他绝不会睁眼看她往火坑里跳。 第23章 木已成舟   卿卿担心有人过来撞见,泪眼朦胧地让他离开。萧墨无奈,只好听她的话,离开叠锦楼后,他就决定去找萧瑞,然而走到半路,一道人影从天而降,挡住了他的去路,萧墨顿时警觉,定晴一看是他便松了口气。   “你怎么来了?”他冷声问道。   那人扬起浓眉笑得无邪,一张小白脸颇为干净。“为何我不能来?主公正在找你,我可是好心和你说一声。”   “明白了,你走吧。”   萧墨微微点头,毫不客气地把他赶走。那人可怜巴巴地看向他,很小声地抱怨几句话,然后卷起一阵袖风消失得无影无踪。萧墨垂眸沉思片刻,猜测萧瑞找他十有八九是为了卿卿的事,不由加快脚匆匆忙忙地赶至微草堂。堂内灯火通明,他来到堂前稍稍定神,然后轻叩几下房门。   “请进。”   听到传话声,萧墨深吸口气便推门而入,然后拱手施礼恭敬地道了声:“主公。”   萧瑞正伏首案前,抬头见他舒眉一笑,然后放下手中书册起身抬手道:“不必多礼,快入座。”   萧墨道谢之后就坐上客座。萧瑞马上命人奉上香茗,接着掸拂衣袍下摆正身坐下。在萧墨眼中,他老成持重,手段狠硬,是一个不得不敬却又不得不怕的人。   萧瑞搁下手中狼豪,端起茶盏饮口香茗,随后正声道:“前几日我已收到消息,此次真是辛苦你了,如今回来就多歇息几日,接下来的事我会让别人去做,你不必操心。”   “主公客气,这本是我份内事,应该的。”   萧墨轻声而道,神色淡然并无太多情绪。茶过半盏,萧瑞就拿出一只锦盒递上,萧墨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张地契还有十根金条以及一些珠宝,他凝神思付片刻便轻问:“主公,这是何意?”   萧瑞莞尔而笑,道:“这是财礼。”   “财礼?恕属下愚笨,不明白主公意思。”   萧墨不知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萧瑞端起茶盏浅品一口,看起来波澜不惊,心里却在暗暗揣测。这十年历练,萧墨已是脱胎换骨,处事老成且日渐不凡,有时都无法拿捏他的脾性,比起那些居功自傲之徒倒让人有点不太放心。   谁都怕教出来的人羽翼渐丰无法管束,萧瑞也是如此,他生怕再次发生谢公子此类的事——明知是其所为却抓不到半点凭证——而且这块心病已到了不得不除的地步,虽说萧墨跟随他多年且是他一手栽培,但是防心之人不可无,某些事情不得不多加考虑。   想着,他放下茶盏,轻笑着道:“既然如此,我便开门见山,前几日我在百雀园遇到卿卿,她说了一番话让我感触颇深,难得见她有这般心意,后来我细细想了几日,觉得她要在我身边不明不白地伺候着实在有些委屈她,所以想给她一个名分,不知你意下如何?”   虽然萧墨已经有所准备,但听到这番话他仍然承受不了,两手紧抓膝处不由将衣袍下摆捏得起皱,他实在想不通卿卿为何会去找他,她不是个贪慕虚荣的姑娘,为何要这么做呢?萧墨心烦意乱,不知所从,稍过片刻,他又渐渐稳住心绪,万分恭敬地拱手垂眸道:“多谢主公美意,可是我们兄妹出身卑微,实在高攀不起,还望主公三思。”   萧瑞听后微微点头,右手无意地摩挲起扶手处的祥云纹,他很清楚这对兄妹感情非比寻常,若是处理不妥很可能适得其反,不过卿卿他是志在必得,只要手中有这枚棋子便可杜绝后患,不必担心多生枝节。   定下主意,萧瑞又笑着道:“墨儿言重了,你跟随我多年,我一直很器重你且视你为心腹,更何况卿卿从小长在这处,感情自然深厚。我让夫人去询问她的意思,夫人回来和我说卿卿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姑娘,更是对我们萧家格外忠心,说出那番话也是发自肺腑。为了慎重行事,我特意请人批了八字,那老道算下来八字相合又是五行相生,乃百年难遇的吉缘,若能成双必定两家兴旺。我成家多年只有正妻并无妾氏,若不是真心喜欢令妹,今天也不会开这个口。你大可放心,令妹我绝对不会亏待,她一入萧家便是良妾的名分,要什么开口便是。”   萧瑞所说的话令人咂舌,以萧家今时今日的地位,不知有多少人想要巴结,拼命将自家女眷往他手里塞,而他竟然如此优待一个小婢女,若是萧墨真的摇头,倒是显得不通情理,可萧墨不愿意把小妹给这么一个年纪的男人,虽说是良妾但终究要看主母脸色,怎忍心让卿卿受这般委屈。   萧墨沉默不语,过半晌才缓缓开口道:“主公如此器重,令属下十分惭愧,不过请容属下与小妹再商量下,毕竟这算得上婚姻大事。”   “那是当然,这是你情我愿的事,我也不想委屈你们兄妹,不过此份薄礼你且收下,就当你此次立大功所得。”   说着,萧瑞将锦盒轻推至他面前。看着这堆珠宝地契,萧墨凝眉沉思许久,然后伸手按上盒盖慢慢推回给萧瑞。   “主公心意,属下心领了,此礼太重实在不敢收,若是说财礼也请属下问过小妹的意思之后再议,请主公见谅。”   话落,萧墨拱手行一大礼,低头刹那他眉头紧锁,锥心刺骨的悲痛呼之欲出。不知萧瑞是否察觉,他侧首看着他拈起美髯笑了笑说:“我静候佳音。”   次日刚用完早膳,萧夫人就来到卿卿房内告诉她哥哥回来了,想让他们兄妹见上一面。卿卿已经偷偷地哭了一夜,听到这话故意装出欣喜之色,然后说要梳妆打扮后才过去,萧夫人便让嬷嬷陪在她身侧,待她梳妆完就领去花厅。   卿卿不想让哥哥看到自己憔悴的模样,精挑细选拿了件海棠红荷纹齐胸襦,然后绾上双髻并且在两边各插了朵桃花簪子,可镜中的人儿仍然色如枯槁,无奈之下,她就舀了一小勺珍珠粉抹在脸上,又挑上绿豆大小的胭脂匀在腮边,细心妆扮番之后才敢出门见人。   嬷嬷一路奉承谄媚,恨不得将天底下好话全都用上,卿卿始终心不在焉,只担心等会儿见到哥哥又忍不住想哭,其实她心里仍存有一丝期盼,期盼老爷能够收回成命,期盼着能和哥哥一起离开这里。然而一出叠锦楼,她就在曦园中遇到了萧涵和郡主,两人闲庭信步,卿卿我我,看来恩爱得很。萧涵侧首不经意地看到她,眼神立马变得阴狠冷酷,愠怒中似乎夹杂了几分威胁的意味。卿卿连忙低下头跟在嬷嬷身后匆匆而过,看到那双眼睛,她又开始忐忑不安,害怕自己受到报复,害怕连累哥哥,她必须要有个靠山,能牢牢制住萧涵的靠山。   到了花厅,嬷嬷便要告退,卿卿从袖里掏出点银子打赏给她,然后准备叩门而入,手刚抬起就听到萧夫人在说:“我们绝对不会委屈令妹,你大可以放心。”   “承蒙夫人美意,不过在下仍想问问小妹的意思,您知道我只有这一个妹妹,凡事都以她的为重,望夫人体谅。”   “那是自然,若令妹摇头,我们也不会逼她,我想官人也不会怪罪的。”   ……   听完这番话,泪水已含在眼眶,卿卿知道哥哥一直在为她好,一直在保护她,若不是当初因为她,哥哥就不会错手杀了爹爹,也不会低声下气向人乞讨,更不会落到萧府为他们办事,而她除了哭还是哭,什么事都做不了。想着,卿卿深吸口气,抹去溢出眼角的泪水抬手轻叩房门。   “定是卿卿来了,快些请她进来。”   话音刚落,就有一婢女开门请她入内。卿卿提裙迈入,随后走到萧夫人面前行一大礼,哥哥就坐在她身侧,可她都没有勇气看他,只是转过身垂眸施礼。   “哥哥。”   萧墨心头一紧,就算遮掩得再好,他仍能看出她的心事,小妹一定是受了什么委屈,所以才会这样做,可她为什么不告诉他?为什么要瞒着他,他实在想不通。   “呵呵,卿卿一直吵着要见哥哥,现在见到了怎么哑巴了?好吧,你们兄妹见面,我也不好意思打扰,你们先聊,我等会儿再来。”   说着,萧夫人起身离去,婢女们紧跟其后退出花厅,偌大的地方顿时空旷无声,卿卿就站在萧墨面前,紧低着头沉默不语。   “卿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告诉哥哥,哥帮你想法子。”萧墨放柔语气,两手轻拢住小妹低声问道。卿卿摇头,然后抿紧双唇死不吭声。萧墨的忍耐已到极限,他真想砸了这间花厅,砸了整座萧府,逼她把真相说出来,可是他不能这么做。   “卿卿听着,我已经和老爷商量过了,只要你摇头,他便不会逼你,知道吗?”   他几乎是在哀求,哀求她能拒绝这个名分。卿卿终于抬起头,双眸炯炯像是明白了他的意思。萧墨如释重负,以为小妹开了窍,然而没过多久,卿卿又垂下眼眸黯然神伤。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该做的事都已经做了,萧墨真的无计可施,心里只为她着急。   “哥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这么做自有我的道理,这辈子我最大心愿只希望哥哥能好,以后飞黄腾达做上大官,再娶个漂亮贤惠的嫂嫂,那我这个做妹妹的也就安心了。其实对我而言嫁谁都是一样,因为我想找一个像哥哥这般待我的,你说天底下又有几人能够做到呢……”   过半晌,卿卿说了这么一番话,萧墨听后痛不欲生,好似有把看不见的钝刀将他皮肉筋骨渐次剥落,绞碎了他的五腑六腑。看来她还不知道,不知道他这般待她并不仅仅因为她是“妹妹”。萧墨情不自禁地伸手将她紧抱入怀,声音哽咽发颤。   “卿卿,哥带你走,走到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去!卿卿,其实你并……”   话说了一半,萧夫人突然叩门而入,两人一惊连忙分开,卿卿略微有些尴尬,萧墨更是懊恼不堪,如鲠在喉,双手都不由紧握成拳。   不知萧夫人是否看见两人先前的举动,她笑容满面地走到他们面前,然后携起卿卿的小手轻声道:“两位商量得如何?卿卿别怕,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我来替你作主。”   卿卿红着双眼看看萧夫人又看下萧墨,双唇紧抿欲言又止。萧墨拧起剑眉,眼露哀伤,心里只期盼她能摇头说个“不”字,而萧夫人也在等她出声,十分关切地盯着她那张苍白的小嘴。   卿卿很想摇头,真心希望像哥哥所说那样,离开这里到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去,可是就在这紧要关头,她想起了那双冰冷刺骨的眼眸,想起那个阴狠毒辣的眼神,她犹豫了、害怕了,她必须要抓住萧瑞这个大靠山以庇护哥哥平安,迟疑半晌,最终她微微点头说了声“愿意。”   萧夫人神色一僵,转眼又笑颜如花,而萧墨就像脱光了力气,失魂落魄地往后退半步,脸色死白死白。为什么?为什么她要点头?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她真相?他摇摇欲坠,两脚虚浮无力,似乎风一吹就会倒地成灰。   “既然卿卿答应是再好不过得了,我马上就将这喜事告诉官人。墨儿,以后你有什么事尽管开口,我们萧家自然不会亏待你。”   萧墨并没听到这话,他只是看着卿卿,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问“为什么?”,卿卿心中有愧,噙着眼泪不敢看他,她不想让哥哥伤心难过,更不想看到哥哥因弑父之名关入监牢,可这两者相比,她情愿选择前者。   纳妾之事就这样定了,没有一点反悔的余地。萧墨惨淡地笑了笑,随后拱手作辑与萧夫人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话便径直离去,似乎是气得将小妹扔下了。卿卿抬眸偷偷地看了眼他的背影,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 第24章 夜半惊梦   吉日就定在初五,萧瑞似乎急着要将新妇纳入房内,连喘息的空档都不给。穿上新衣,上了小轿,卿卿便是泼出去的水,她落寞地呆在屋里,心里期盼哥哥能来看看她,可萧墨再也没来,卿卿知道他定是失望至极,失望会有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妹妹,她很委屈,很想告诉哥哥自己并非贪慕虚荣,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不想让他受罪,她不想说也不能说,要怪只能怪自己生得卑贱,命如蝼蚁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几日沉沦,卿卿渐渐想明白了,明白自己迟早要嫁人,没办法一直呆在哥哥身边,没办法死赖着哥哥一辈子,只要哥哥安好,跟谁都不重要。望着架上那件华衣,她淡然一笑,心想明天上轿一定要开开心心的,再也不要让哥哥看到她哭鼻子。   夜近阑珊,揽月楼内灯红酒绿,一片香歌艳舞。香室里热闹非常,十几个莺莺燕燕正围着一人转,那人年纪不大,长得浓眉大眼,白净得很,只见他举起酒壶,随手从美人堆里抓来个姑娘搂入怀中,然后朝她嘴里灌酒。姑娘也不矫情,张开樱桃小嘴伸喉而饮,美酒入口半滴未漏,引得众艳齐声叫好。饮毕,那人甩手便是片银叶,嘴里又嚷嚷着再来,姑娘们争先恐后往他怀里钻,反而冷落了角落里的俊逸男子。   “好了,别尽拍我马屁,快给那位爷斟酒,若谁能劝他喝杯酒,我就给十两,两杯就是二十两,以此类推……还不快去!”   此话一出,众姑娘兴高采烈,齐齐拥向那人撒娇献媚使出混身解数,而那人就像入了定,两手环胸,面无表情地坐着。纠缠许久他都没反应,姑娘们不由觉得无趣,纷纷放下酒盏转头去和豪客撒娇,豪客一边摇头叹息一边摆手,姑娘们见之便识相地退出去。一关上门,豪客就搁下美酒,泼皮猴似地跳上椅子,一边转玩腕上的蜜蜡手珠,一边半蹲在那儿貌似无奈地直叹气。   “不就是小妹做妾嘛,我看你倒像死了爹娘、跑了老婆,恨不得拿根绳子挂死,这至于吗?”   那人终于把眼珠子转了过来,冷冷的,宛如结冰的深潭。   “放屁。”   这两个字倒把豪客说蒙了,他眨巴两下眼睛,反应过来后立马挑起浓眉,“嘭”地猛拍下桌子。   “他娘的你才是放屁,整个晚上都在放闷屁!小爷我请你逍遥快活,你娘的摆什么谱啊。”   痛快得骂完之后,豪客拿起酒盏喝个底朝天,又酣畅淋漓地哈了口气。   “墨啊墨,真不明白你脑子是怎么长的,反正你妹早晚是要陪人睡的,干嘛想不开呢?”   话音刚落,他只觉得脖子一凉,垂眸看去,一把银刃已抵上他的咽喉,他那只端酒的手就这么僵在那儿。   “夜行影,你再说我马上取你狗头!”   萧墨瞪起怒目,一字一顿寒声道。夜行影抿起嘴,立马放下酒盏,两腿并拢正身坐好,比上私塾的小娃还要听话。片刻,萧墨慢慢收起配剑,无力地瘫靠在椅背上深吐口气。   “我这是话糙理不糙,干嘛生气呢。”夜行影小声咕哝,就像受委屈的小媳妇怯怯地看他顺便偷抿口酒,接着又摆弄腕珠玩。   萧墨再次陷入了沉默,没人能理解他此时的苦闷。记得那年夏末爹爹带回娘,把她的包裹拿去换了好多钱,没过多久娘的肚子就鼓了出来,在某个大雪纷飞的夜晚生下了小妹。他看到爹爹把娘从床榻揪下赶出门外,然后将还带着脐血的妹妹扔了出去,娘在门外一边哭嚎一边求饶,说是给她娘俩一条生路,这副情景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最后娘留了下来,他多了个妹妹,日子也就不那么无趣了。娘不在时,爹经常打他们,娘走之后,他更是变本加厉。他是皮厚被打惯了,而小妹活得战战兢兢,胆子也越来越小,整天围在他身边寸步不离,不过爹爹打他时她会替他挡,有次打到她的头,死睡了好一阵子,他以为小妹死了,哭得流不出泪,后来终于把小妹哭回来了,可先前发生的事她全都不记得了,自那天起,他就发誓要保护好她,保护好自己的妹妹。别人不知道这些,自然不会明白“小妹”对他有多重要,他们同甘共苦,相依为命,感情不是常人能及。如今分别多年终于重逢,可还没来得及偿还这十年,小妹又要离他而去,这次走了就将是一辈子的事。一想到明天小妹就会在别人身下辗转承欢,他恨,他妒。   “好了,喝酒,喝酒,一醉解千愁。”   夜行影好想想开解他,替他斟上杯酒又恭敬地双手奉上,萧墨接过之后放到一边看都不看。   “喝一口又死不了,别糟蹋这好东西。”夜行影皱眉嚷道。萧墨无动于衷,他打心眼里厌恶这玩意,好似谁沾过都会变得禽兽不如,撒野胡闹见谁都打。   “我怎么会和这种无趣的人做兄弟。他娘的,脚踩进屎坑里——倒霉!”   夜行影愤愤然将酒盏一摔,气呼呼地吐了一串脏话,见萧墨不搭理,他又忍不住唉声叹气。   “我说,你也别钻牛尖角了,他是器重你才会这么做,若是不待见你,你早玩完儿了!谁让你私自行事来着?还好没被抓到把柄,但他也不是傻子。好了,别多想,你家小妹以后一定是吃香喝辣,享福不尽啊。”   “如果有天我死了呢?”   萧墨冷冷地说了这么句话。夜行影顿时语塞,口里的肉也变得索然无味,如同嚼蜡难以下咽。   “我劝你别做傻事,我们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你是知道他手段的。”   说到此处,夜行影的语气不由凝重,低沉得让人喘不过气。萧墨当然知道,知道萧瑞是如何狠毒。当初,他把他们一百多个男娃关在一间大屋里,不给吃不给喝,然后在他们奄奄一息的时候送来几份粮食,想要吃上东西只能去打、去抢,最后一百多人只剩下九人。萧墨想不起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他只记得满屋子的血味和一望无边的鲜红。夜行影闷头喝着酒,似乎也不愿谈及那段地狱般的日子,两人相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继续沉默。   “你觉得你们能逃得掉吗?就算能逃走,你们能活过明年春天吗?其实你只要好好为他卖命,他不会亏待你家小妹。争个鱼死网破,大家都没好处。”   过半晌,夜行影忍不住开口提醒,其实萧墨也明白自己的处境,他就像打上印的驴子,这辈子都很难逃出这个牢笼,若是他一人根本无所谓,可如今扯上卿卿就忍不住想博一次。   “胳膊拧不过大腿。死了这条心吧,真的,我真心劝你。”   夜行影像是看穿他的心事,连说话表情也变得无比认真。萧墨乱了心神,仿佛被无数条绳子拉扯着,可进和退都是死路。萧墨拿起茶盏一饮而尽,然后起身栽倒在旁边软榻上,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   “我要睡了,明天卿卿出门,我要送去她。”说着,他闭上双眼。   夜行影嘿嘿奸笑两声,贼兮兮地挪过去坐到他身边,装作女声故作娇媚地问:“嘿嘿,终于想通了?那爷,要不要奴家陪你?”   “滚。”萧墨随手一拍,拍掉他伸过来的手。夜行影很无奈地耸起肩,颇为无趣地撇下嘴角。“好吧,那我看着你。”   萧墨做了一晚上的梦,零零碎碎,断断续续。他梦到卿卿——四岁的小卿卿,嘟嘟脸,羊角辫,一直跟在他屁股后面叫哥哥。爹爹的拳头伸来她替他拦,不小心摔在地上落了两颗乳牙,她哭得伤心,他看着心疼,伸手想要扶起,可是小卿卿不见了,周围起了雾,白茫茫的一片浓得化不开。   “卿卿!”   萧墨找不着她,心急如焚,可无论如何都走不出这个迷阵,忽然,他听到有人在唱曲,承启转折,好像娘的声音,他转身朝着歌声走去,眼前的雾似被风裁成两半,缓缓地朝两边退下。   有人正在窗边梳妆,青丝犹如流水沿着香肩倾泻而下,然后被双小手随意绾起,露出一截雪白无瑕的脖颈。萧墨心弦一颤,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这倩影勾起,他不由上前几步,那人似乎听见声响转过了头。   “哥哥。”她轻声唤道,两片红唇微微张合,含贝一隐一显,把他的魂魄全都勾去了。   “卿卿。”   不知怎么的,他已经来到她的跟前,他低头凝视着那双清澈的秋眸,心隐隐作痛。   “对不起,是哥没能保护你。”   “嘘……”   纤长的手指抵上他的唇瓣,隐隐地带着股茉莉香气。她白得纯净透彻,让人不忍玷污,而那张小嘴却红得娇嫩欲滴,勾引他去品尝。   不能这么做!他对自己说,他不能如禽兽一样沾污小妹,毁她一生名节,可是他忍得好苦,明明近在咫尺却没办法触碰,他忍得好苦。   “我最喜欢哥哥了,以后我要做哥哥的新娘子。”   卿卿的声音变了,稚嫩的童音清脆得很,这是她儿时常说的话,不过每次说完之后都会被娘训一顿。   “哥哥也喜欢你啊,卿卿……”   他皱起眉头,两手握紧想碰却不敢碰,她凑了过来,嫣红的唇又近上几分。   “哥哥。”她说,柔软细腻的声音萦绕在他耳畔,扰乱了他的心神,他没办法把她推开,凝视着那点朱红,他鬼使神差地吻了上去,吮吸着她的处子芳香,关在心里的野兽终于脱笼而出,他不顾一切地拥上这具曼妙的身体,释放出压抑许久的欲望。   “卿卿,跟哥哥走好不好?哥娶你,好不好?”   他喘息问道,卿卿默默地看着他,眉间凝着些许哀伤。   “你是我哥,你怎么能娶我呢?会被世人耻笑的。”   “不,我不是你哥,卿卿……”   语半,浓雾又袭卷而来,卷走了卿卿只留下无尽的灰白,萧墨忍不住大叫,睁开双眼,天已泛白。今天将是小妹出门的日子。 第25章 送嫁   七月晴方好。天蒙蒙亮,嬷嬷就将卿卿叫起,眉飞色舞地笑着说今天是她的大日子,可不能睡懒。洗漱完毕,卿卿就在众人的簇拥下穿上湘妃色烟纱裙,裹上金银双丝素锦腰带,奴婢半跪在地捧起金缕鞋,她抬脚一滑便穿上了,嬷嬷见了夸赞这双金莲生得漂亮,以后定是富贵命。   穿好衣裳,嬷嬷就替她开了脸,按理这应该是婶娘、嫂嫂做的事,可卿卿没有亲人,这事只能由嬷嬷代劳。   “开脸之后你便是大人了,到了新院子可要好生伺候老爷,不能惹老爷、夫人生气,明白吗?”嬷嬷不忘嘱咐。   五色丝线滑过脸颊有些辣痛,卿卿已麻木得没有感觉,她闭着眼睛点了点头,看来特别乖巧听话。   嬷嬷又道:“从今起你也算得上这府里的半个主子,人家求都求不到的美事,凡事要守规矩不能丢萧家脸面,嬷嬷也算看着你长大,也希望你以后好好过日子。”   “知道了,嬷嬷。”   嬷嬷颔首浅笑,开完脸就帮她绾上百合髻,施上桃花妆。镜中人儿娇嫩欲滴,墨染的眉,水似的瞳,净彻无瑕。嬷嬷看着满意得很,见吉时将近就催促说:“吉时快到,我们准备准备就该上轿了。”   “我哥还没来,他应该来送我的。”卿卿轻声道,脸上笑意淡淡,如同大瓷娃娃坐在妆镜前。   “还没来啊?我这就让人去问问。”话落,嬷嬷派个小婢女去问了,过会儿,小婢女回来说:“人早就到了,正在侧厅等着呢。”   “不识趣的丫头,还不快把人请来。”嬷嬷喝斥,小婢女听后马上跑过去请人。卿卿脸上终于有了丝波澜,她两手不由紧绞在一起,指尖都捏得泛了白,脸上的笑也不由凝住了。   片刻,萧墨跨门而入,长袍及地,广袖飘逸,一身月牙蓝配上青玉腰带,干净清冷就如同画中人。小婢女们不由低下头,个个脸红耳烫。嬷嬷先行一礼,说了几句恭维话,萧墨寒暄几句,然后拿出备好的礼钱一一打赏。   “嬷嬷,方便的话请你们外面等等,我有话同哥哥说。”卿卿隔帘而道,柔声柔腔悦耳得很。嬷嬷听后满脸堆笑,点头哈腰。   “那是自然,你们聊,等轿子来了我再来叫。”说着,嬷嬷就带众婢女退出门外。   门一关上,萧墨就转头望向深处,眉头不禁微蹙,眼前这道水晶帘仿佛有千金重,他迟迟不敢伸手拨开,似乎是怕见了之后卿卿便不再是他的。   “哥哥,你在吗?”   半晌,里面传来声音,萧墨心头一紧,隐隐作痛,这关死活逃不过去,他只好忍痛打起精神,伸手撩开五彩斑斓的珠帘。抬眸,他便见到了她,这一瞬间筋骨齐断,痛得无法言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小妹静静地坐在那儿,秋眸似水盈盈而动,不语不笑足已倾倒众生。   “哥哥。”   她听到声响缓缓抬头看向他,如同昨夜梦中,朱唇微微张合,含贝若隐若现。萧墨不知道自己笑得有多难看多牵强,他在原地立了好一会儿方才走上前,乌发雪肌,粉腮含娇,这便是他见过最美的女子。萧墨嘴角凝着笑意,望着小妹半蹲下身,然后从袖里拿出一副翡翠耳坠。   “哥哥没什么能送你,这个喜不喜欢?”他柔声轻问,只恨自己太过无能,给不了她最好的,他只好将自己的心捧上,一颗疼的快跳不动的心。   卿卿看着他手中两点翠色点点头,垂在鬓边的鬓唇随之轻轻打摆,更衬娇颜如初花。   “哥哥替我带上。”说着,她摘下耳上的珍珠,侧过头让萧墨帮她带。   萧墨双手发颤,几乎拿不住这两件小小的首饰,他能拿刀拿剑,偏偏拿不稳这副耳坠子,拿起掉下、掉下拿起,反反覆覆几次,终于替小妹带好了。卿卿回头对镜照照,不由嫣然一笑。   “还是哥哥送我的好看。”   她笑得无邪,就像个待嫁娘子一脸欢喜,而她越是这样,萧墨就越舍不得放手,舍不得将她拱手让人,哪怕要嫁也不能嫁给那个人,更何况这还不是嫁。最心爱的小妹连穿大红嫁衣的分都没有,他怎么忍心让她委屈。   “卿卿……”   他伸出双手,将她的小手裹在自己的大掌中。卿卿微微一笑,反过来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哥哥别难过,我迟早是要嫁人的,从今往后我们不愁吃不愁穿,不用去要饭,不用跟人家抢东西吃,也不用再过苦日子,如果娘还在世,她也会替我们高兴。”   这话就像是在安慰他,萧墨不知该笑还是该哭。一夜之间,小妹似乎长大了,再也不会哭哭啼啼地躲在他身后,也不会紧拉着他的手要他保护,可他还是喜欢从前的卿卿,那个眼里只有他的卿卿。   “哥是担心你,担心你受委屈。”他说。   “哥哥别担心,我不委屈,我也不会害怕。因为我心里有你,想着你我就不怕了。老爷夫人都待我好,他们也不会把我怎么样。”卿卿笑着道,萧墨无言以对,他凝视着她的双眼不禁心疼地抚上她的脸颊。四目相交,他们看到了彼此的身影,一生一世永不能忘却的身影。   “眉淡了,哥哥帮你画画。”   说着,萧墨拿起妆台上的螺黛,捧起小妹的脸凝神细描。柳眉似墨染,不画也黛,萧墨只希望她能知道,这世上最疼她的人是他,最爱她的人也是他,他把不能说的话全都融入青黛烟色中,铭刻在她的心间。   卿卿终于懂了,懂自己为何不喜欢萧清,不想出嫁,原来心里早就有了一个人,可是那个人是她至亲,她不能去爱啊!为什么你偏偏是我哥哥呢?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呢?有你这么好的哥哥,我怎么还能爱上其它人?她默问,眼眶红了却已流不出泪,她闭上双眼,安安静静地享受哥哥最后的温柔,心中暖意不经意地荡漾到嘴角,掩住了最深处的哀伤。   “吉时到,该上轿了。”   嬷嬷进门唤道,眉只画了一半不得不放下,卿卿难掩失落,不由低头垂眸。   “哥哥送你。”   萧墨的声音微微发颤,可他毫无察觉,他转身半跪在地让小妹上背,卿卿踩着小凳覆在他背上,双手牢牢地勾住他的脖颈,感觉到他温暖紧实的背腰,儿时情景顿时涌上心头,哥哥一直这么照顾着她,她累时病时,他便会背上她跋山涉水,不管自己有多累。   哥哥呀,妹妹走了你可要好好的,将来娶个贤惠的嫂嫂,再生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往后便不用惦记我,我能照顾好自己了,我再也不会拖累你了……   “出来了,出来了,快!快奏乐!”   粉顶小轿已停在门处,轿夫与几个小厮垂首侍立,嬷嬷兴高采烈地叫嚷,话音刚落,喜乐声起,婢女马上掀起轿帘请新妇入轿。萧墨走不动了,多挪一步心头就少掉一块,到了轿前胸膛已经空洞无物,连痛都感觉不到了。入轿之前,卿卿突然大叫了声:“慢着!”把众人的贺喜恭维之声都剪断了。   嬷嬷一愣,喜乐也停了下来,众人齐刷刷地看着她神色不一。卿卿从萧墨背上下来,缓缓地走到他面前,“扑嗵”一下跪倒在地深深一叩首。   “这一叩谢哥哥救命之恩,若无哥哥,小妹早已命丧黄泉。”   她正色说道。话落,又是一叩。   “这一叩谢哥哥照顾养育之恩,若无哥哥,小妹居无定所,无以为家。”   语毕,再是一叩。   “这一叩为兄妹之情,哥哥对我有恩,小妹这辈子无以回报,望哥哥安好珍重,今生来世小妹都当结草衔环。”   说完这三句,卿卿起身坐上了小轿,神色淡然无悲无喜。萧墨似被钉在那儿恍若失魂。众人听后也颇为动容,嬷嬷放下轿帘又命人奏乐,喜乐声响起,小轿便缓缓地抬出庭院。   半刻,萧墨缓过神,心中已是波涛汹涌,他已经无法控制内心激动,不由握紧双拳冲过去劫住轿子,这时,一只手突然拉住了他的衣袖。   “别冲动,千万别冲动。”   萧墨回头看到一小厮怒气冲天,然而再定晴一看才认出是夜行影,慢慢地,他松开双拳,无奈且悲哀地摇摇头。   “我不配受这三叩,我不配……” 第26章 洞房花烛夜   小轿一路抬到沁园,刚刚还放晴的天突然下起雨来,“噼哩啪啦”就像一盆水从天上倒下,染翠了芭蕉,润湿了青石板。嬷嬷说这是好兆头,有水便有财,然后拿来把红伞扶卿卿下轿,轿夫乐手领了赏纷纷作鸟兽散,热闹喜气的园子转眼沉寂,只听见淅沥沥的下雨声。   新房要比旧屋宽敞亮堂,紫檀制的椅榻、缕金镶银的妆镜,还有这些玉雕沉香木,随手拿起一件便够普通人家吃上好几年,可惜少了大红喜字与龙凤对烛,看起来冷清得很。   “老爷用完晚膳便会过来,有什么事您就吩咐春露与初荷,若无其它事老奴先告退了。”话落,嬷嬷便退了出去。   春露与初荷是萧夫人送过来的两个婢女,年纪与卿卿差不多大,昨天卿卿和她们一样供人使唤,今天就上了枝头当起凤凰,外表虽然光鲜,不过她很清楚,她骨子里仍和她们一样,不是攀上高枝就能改变的。   卿卿打发了那两婢女下去,然后走到贵妃榻边抚裙坐下。这榻子很软,躺在上面就像卧于云端之上,抬眼便能看到窗外景致。檐下雨帘如织,卿卿想起哥哥,想起他那张痛苦得扭曲的脸,此时此刻哥哥在那里,是不是在想着她?是不是在为她难过?卿卿很愧疚,可心里并没有悔意,既然这路是自己选的,那就该由她自己走下去,是好是坏全都认了。   今晚就是洞房花烛夜,卿卿也曾憧憬过,想像着穿上凤冠霞帔,想像着掀起她红盖头的良人,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她穿不了大红衣裳,而那人大得足以当她爹,一想到那张满是胡子的嘴要碰上自己身子,她便起一身的鸡皮疙瘩,恶心得想吐。   天暗得很快,用过晚膳,嬷嬷就将卿卿领入香池沐浴净身,婢女们利落地褪去她身上衣物,然后端来沉香青木桃梨花制的猪苓,接着往池中撒些花瓣香粉。卿卿浸入满是香花的池子里,偶尔拈起一两朵花瓣放在鼻下闻闻,或者轻吹浮在池上的碎花,在外人看来就像个喜欢闷玩的小娃子。   洗了莫约小半个时辰,嬷嬷就在外面催了,婢女们连忙拿布擦干,然后拿起件薄粉纱轻裹住她的身子,再在外面披上大红猩猩毡,这才开门送她出去。回到沁园,众婢女都退下,嬷嬷在锦榻上铺上白锦又在她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头一遭难免会疼,忍过就好了,千万别扫老爷的兴。”说着,嬷嬷从袖里掏出一块布巾,展开摊在榻上。卿卿低头看去,布巾上都是男女缠在一起,姿势千奇百怪,看了会儿,她终于明白了,不由脸红耳赤扭过头去。   “如夫人,老爷来了。”   初荷隔门传话进来,嬷嬷就收起布巾,笑着拍了拍她冰冷的小手,然后欠身退下。看到有人进来,卿卿一下子绷紧了,身子不由发颤,可转眼她又平静得出奇,起身走到萧瑞面前欠身施礼。   “老爷万福。”   粉纱薄如蝉翼,半掩半开,只需匆匆一扫,无限春光尽收眼底。萧瑞颔首轻笑,伸手扶上。卿卿抬头撞上他的眼眸又连忙把头低下,粉颊渐渐浮上一抹娇羞女儿红。   “这里可好?”萧瑞问道。   “好,多谢老爷,奴婢感激不尽。”   “喜欢就好,从今往后就‘你、我’相称,不必如此拘谨。”   卿卿闻后微微点头,心里在想接下去应该做什么?是不是和嬷嬷说的那样要替他宽衣?然而看到那双厚掌伸来,她所有念头都被抽空了,不由自主地开始害怕,她不甘愿把清白给这么一个男人,可是进了这道门,他便是她的夫、是她的天,除了顺从,别无它法。   “好了,时候不早,你早些歇息吧,我公务缠身实在没得空。来日方长,也不急着这一刻。”   萧瑞一边说着一边替她拉整衣襟。卿卿一愣,惊愕得说不出话,好似飘在云里雾里,听到的尽是虚幻。萧瑞倒不以为然,话落就走,毫不拖沓也无留恋。   半晌,卿卿稍稍缓神,看到空荡荡的屋子,心里竟然起了劫后余生般的狂喜,忍不住想要尖叫大笑,可没过多久,她又觉得奇怪,看来萧瑞并不喜欢她,为什么要纳她为妾?她隐约感觉另有隐情。   萧瑞高深莫测,卿卿实在猜不透他的心思,既然能侥幸逃过一劫,她也就暂时安心,顺便想着明天该怎么应付,可到了半夜她又辗转反侧,这逃得了初一初不过十五,她早晚会是萧瑞的人,心里千百个不愿意也没办法,不知怎么的,她又想起哥哥,想他现在正在做些什么。   看着身边烂醉如泥的男人,夜行影很后悔,后悔不应该拖他喝酒,害得自己破财又破相,可是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萧墨,他不明白失去至亲的痛苦,因为他没有亲人,死了都没人为他哭。   “哇”地一下,萧墨又呕出一滩黄汤,酒气中夹了股难闻的酸涩味儿,夜行影拧起眉头,无奈地叹口气,然后把他吐过的地方收拾干净。   “让你喝酒又不是让你喝死,不会喝还灌两坛子,你活该!”说着,夜行影拿布巾抽了下他的脸,萧墨迷迷糊糊地唤着“卿卿……卿卿……”,痛苦得像是做着噩梦。   “墨啊,你是不是不正常?她可是你妹子,你该不会在打她的主意吧?你还真是禽兽不如。”说着,夜行影又拿布抽打他一下,似乎想趁他神志不清时把从前受过的委屈全都讨个够。   萧墨醉得不省人事,朦胧之中,他只看到一身红妆的卿卿走过来,然后伸出玉般的小手抚上他的脸颊,他又悲又喜,忍不住握住那只小手,紧贴在自己的嘴唇上。   “卿卿……我的好妹妹……我心里有你……其实你并不是我妹妹……并不是……”   “啊!他娘的!爷才不是你妹咧!还不快撒手!”   夜行影硬把手抽走,抡起布巾左右来回死抽他,可说完这话,萧墨便醉死过去,一点反应都没有。   次日清早就要去萧夫人处问安,天一亮,卿卿便起床梳洗,然后挑件素点的衣裙,又绾了个简单的发髻,虽然萧夫人看起来平易近人,不过处世还需谨慎,至少别让人挑出刺,这府里上上下下都是眼睛,左左右右全是耳朵,走一步得想三想,半点马虎不得。   叠锦楼里也早就忙开了,萧夫人念完佛经就坐在厅内,一边饮玫瑰露一边等着卿卿。昨天夜半风急,扰了她的清梦,此刻总觉得有些不舒服,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昨天她伺候得可好?”   萧夫人垂眸轻问,素手拈起片杏仁薄饼送入口中细品。李嬷嬷听到问话,连忙鞠身回道:“回禀夫人,昨夜老爷没留在沁园。”   “哦?是吗?”萧夫人神色微顿,嘴角不由勾起一丝笑意。李嬷嬷识了眼色,又继续道:“我看那小妮子瘦得像皮猴,待人接物又是畏头畏脚,只不过有些小姿色,但这般长相入不了老爷法眼,更成不了什么气候,所以夫人您不必操心。”   萧夫人揉起额穴轻叹一声道:“我不是操心,既然官人这么做定有他自己的打算,我只是怕有些人会学她样子,把府里弄得乌烟瘴气,这你可得盯紧些!如今我们先不管她成得了成不了气候,有件事必须得让她明白,这妾可不是那么好当的。”说着,她随手拨弄几颗念珠,眼波流转,妩媚中又带了几分狠厉。   “那是自然,老奴明白得很。”李嬷嬷连连点头。   听了这话,萧夫人似乎松了口气,伸手端起珐琅彩瓷杯,刚想喝上一口,她像是又想起什么抬眼便问:“昨夜老爷在哪儿?”   李嬷嬷有些尴尬,吞吐半日才说:“老爷昨夜在飘红轩。”   萧夫人放下手中瓷杯,冷冷地笑了起来。“看来他是被西域来的狐媚子勾去魂了,也不嫌人家身上的羊膻味儿。”   “夫人莫动怒,老爷也不过是图个新鲜罢了。”   “我怎么会生这种气呢,我只是替官人担心。”萧夫人不冷不热地说了句,这时,有人过来禀告,说是如夫人来了。萧夫人两眼一弯便换了张慈眉善目的菩萨脸。   卿卿在婢女的陪侍下入了叠锦楼,从前对她不理不睬的下人们全都恭敬得很,仿佛她身上有万道金光,刺得她们不敢正视。人情冷暖卿卿尝够了,早已见怪不怪。一进门,她便向萧夫人行礼问安,萧夫人见到她像是欢喜得很,马上令人赐座。卿卿谢过之后,小坐半边椅子,颔首垂眸,恭顺得很。   “果然进了门后就变了个模样,这么娇滴滴的姑娘摆在面前,连我看了都喜欢。”萧夫人笑着道。   卿卿双颊飞红,满脸羞涩。“夫人胜赞,今天奴婢有这个福气,全都是仰仗夫人厚爱,往后还需夫人多多庇佑,奴婢在此感激不尽。”话落,她又深行大礼。   卿卿说话低声轻气,模样又娇柔不堪,看着就像是极好欺负的人,不过这番话倒很顺萧夫人的耳,纵然心有不快,也挑出不什么毛病。聊过片刻,萧夫人就命李嬷嬷捧上一个提篮,然后当成众人的面打了开来。篮内有酒蛋饼糖、火腿腊肉等物,上面都用红绳细细扎紧。   “我也听说你与你哥哥感情深厚,所以准你回门一次,不过有件事你可得清楚,如今你自然是萧家的人,不能有事没事往你哥那儿跑,免得别人说我们让你受了委屈,传出去也不好听,明白吗?”   “明白,多谢夫人提醒。”   “那好,我就让秋月陪你去,记得用完午膳就可回来了。”   卿卿接过彩篮道了谢,然后就由秋月陪同前往,刚跨出叠锦楼就见郡主挺着大肚走了过来,像是来向婆婆问安。萧涵走在她身侧,一手搂着她的圆腰,一手小心护着,就是副谦谦君子的好模样。   卿卿见他们便退到一旁让行请安,郡主不搭理她,萧涵仍和以前一样冷若冰霜。经过她面前时,他有意无意地扫了眼,像是打量又像是对她的不屑。卿卿明白他眼底下的那层意思,他是恨得牙痒,恨她竟然敢逃离他的手掌,恨她出了这么一个贱招,可惜又实在拿她没办法。卿卿心里起了丝复仇的快意,今时今日终于能摆脱他的纠缠,只是这样的代价有些大。 第27章 回门劫   卿卿来到玲珑山下,上山之前,她从秋月手里接过礼篮,然后笑着对她们说:“老爷不准闲人上去,所以要麻烦你们在这儿等我。”   “夫人吩咐过要好好伺候您,如夫人别令我们为难。”秋月鞠身说道,面上恭敬可语气有些嚣张。   卿卿想了会儿又道:“那好,那你们就跟我上去,万一有什么东西窜出来,别说我事先没讲过。”   几个婢女面面相觑,似乎有些害怕。秋月胆子颇大,死命要陪在她左右,然而刚上了级石阶突然有什么东西打在她脚下,“啪”的一声很响,她不由惊叫起来,马上退回原处。   见她花容失色,卿卿忍不住掩嘴轻笑起来。“我说让你小心了吧?你们就在这里等我便是,用过午膳我自然会下来,不必为我担心。”说着,她转身上了玲珑山,留下几个小婢女守在那儿,秋月又窘又气,可说不得她半点坏处。   走了一半的山路,卿卿就看到哥哥的身影,他坐在大石头上,苍白的面容很是憔悴,就像一宿没睡。卿卿放下提篮向他招招手,萧墨抬眸见她顿时有了神采,他从石上跳下,像阵轻风来到她面前。   “哥,这个重死了,我拎不动了。”卿卿指着地上彩篮,装作小狗模样哈吐几下舌头。萧墨勾起唇角,浅笑淡而无痕。   “怎么还像小孩子?”他像在责怪,不过语气中满是怜爱的味道。卿卿抬头弯起眼眸,如同平常笑得无邪。见她仍是副没开窍的模样,萧墨怀疑起昨晚她有没有圆房,不过就算没有同床也与他无关,毕竟她是别人的妾,圆房是早晚的事,这样想来心中几分欣喜便消淡了。   “来,哥帮你拎。”说着,萧墨就拎起地上的彩篮,好几斤重的东西到他手里就如片树叶,看起来毫不费力气。卿卿高高兴兴地跟在他身后,同他一起进了浮影阁。   打开门,一股子肉香扑面而来,卿卿两眼放出馋光,左顾右盼到处转悠,寻思这香味从哪儿飘来。   “好香。哥,是你在烧东西吗?”   “我正在煮汤,你来当然得烧些好菜。记得你小时候爱吃肉,现在也定是肉吧。”   萧墨一边说着一边将彩篮放到桌上。卿卿三步并两步跳到他身边歪着脑袋说:“嗯!我喜欢红油烧的,又油又亮,一块就能配好大碗饭。”   萧墨挑起剑眉,似乎不信。“既然这么爱吃,怎么也不见你胖?”   “动得多了也就不胖了。没想到哥哥还会做饭烧菜,我怎么不知道?”   “孤身在外,总要学着做一些。”   他语气很淡,听着让人心酸。近些年来走南闯北,经常居无定所,有时饿了就随便找些东西吃,只要能活下去他什么都会往嘴里塞,当然他不会把这些事情告诉小妹,也不会让小妹知道自己干的勾当,他只想当个好人,至少在她面前永远做个好人。   然而这句轻描淡写的话让卿卿十分难过,她明白哥哥吃了许多苦却从来不肯让她知道,她心疼他的孤单寂寥,责怪自己没法照顾陪伴他,先前的伪装顿时支离破碎,卿卿突然扑到他的怀里,两手紧紧抱住。   “哥,以后我不能常来看你,你可要多多保重。你要知道妹妹无时无刻在想着你、念着你。”   她噙着眼泪,硬忍着不掉它掉下,她喜欢哥哥,舍不得离开他,一想到以后很难相见就心如刀割,可是她已暗暗发誓,不再让哥哥看到她流泪的模样,所以只能强忍悲痛,咬得嘴唇发白。   这一刹那,萧墨只觉得身体里有东西碎了,如针一样刺入五脏六腑,他不由死死地将她抱在怀里,恨不得将她融到身子里,这样便无人能够夺走。   “别担心,哥哥没事。最要小心的是你自己,这里是龙潭虎穴,水比你想得要深,若是哥哥不在,你定要多加小心。”他低声说道,嗓音沙哑无比。   “我不怕,我心里有你,想到你就不怕了,我绝对不会让人再欺负我们。”   卿卿咬紧牙关,字字是钉,就像怒极的兽死守着自己的巢穴、守着自己的至亲。萧墨猜到她定是遇到什么事,要不然不会落到这一步,可她的嘴比铁打得还要牢,无论如何都套不出话。   过了一会儿就飘来股糊味儿,萧墨想起炖的汤连忙跑了出去,拿进来时一锅子肉已经烧焦了。这算是最后的团圆饭,菜还是焦的,不过兄妹吃得倒很欢,因为从今往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能坐在一起,分离的时间太久,而相处的时候却太短。   卿卿说萧夫人不准让她跑这儿来,不过她会想办法偷跑过来,如果实在跑不出来就在院子里挂上红灯笼,若哥哥能够看见便知道她正在想着他。萧墨听后微微一笑,说若是看见,他晚上会来找她,当然必须得偷偷的。卿卿连忙点头道好,然后伸出小指和他拉勾。   卿卿按照萧夫人的吩咐用完午膳就离开浮影阁,临行之前她依依不舍,两手始终拉住哥哥舍不得松开,萧墨将她送到山下,然后在秋月她们发现之前便遁入竹林深处。秋月见到卿卿后就回叠锦楼复命,卿卿与春初两婢女走回沁园,一路上她很少说话,眉头始终蹙着似乎藏了许多心事。春露眼尖,见她闷闷不乐就说了几句玩笑话,卿卿也不想让别人看出自己不高兴,听后就装作开心地轻笑起来。   她们一行走到沁园,还没进门就听到“嘭”的一声,卿卿吓了一跳,探头往里望去。守门婆子见她回来,连忙走到她跟前,苦着个脸又急又无奈地说:“如夫人,老奴不是没看好啊,这……这……”话还没说完,又见一只玉壶从屋里飞了出来,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砸,全都给我砸了!一个都别剩!”   这是萧滢的声音,卿卿先是一愣,然后提起裙摆匆匆地小跑过去,她刚要踏进屋子,一座象牙船雕就砸在她脚边,卿卿不由往后退了一步,惊愕地看着在她屋里撒野的众人。萧滢回头看见她顿时凶如夜叉,然后二话不说地冲过来狠狠地抽了她两个耳光。卿卿被她打懵了,而身后的两个婢女见到是萧家大小姐,也不敢上前说话。   “你这不要脸的下人!我把你当作好姐妹,你把我当什么了?看看你安得什么贼心,勾搭我二哥不够,竟然勾搭我爹,你死不要脸你!”   萧滢双眼通红,愤愤地含泪咬牙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卿卿就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萧滢骂得不解恨又冲上前去揪住她头发掴掌狠打。   萧滢是萧瑞的掌上明珠,府里的人都不敢伤她半毫,可是她越打越凶狠,一把扯散了卿卿头发又拉去她半边衣裳,整个就是泼妇胡闹,下人们见这般也顾不得了,连忙上前劝她松手。   萧滢泼辣任性,自然不会轻易放手,卿卿连连往后躲,不小心掉了一只绣花鞋,沁园里乱作一团,转眼那只鞋子不知道被踩踏到那儿去了。面对萧大小姐的无理取闹,卿卿心里委屈又气愤难平,她明明不是这种人却被人泼了一身的脏水,而连她最要好的小姐也这般污辱她。卿卿被逼得急了,干脆还手过去,猛地将萧滢推开,萧滢一趔趄差点仰翻在地,旁边婆子见状连忙伸手扶上。   “我什么时候安过贼心?什么时候勾搭过你二哥?这么多年我尽心尽责把你当亲妹妹,你倒听了别人几句闲言碎语就到我这里来闹腾,怎么也不好好想想,我是这种人吗?!我会这么做吗?!”头发凌乱不堪,衣裳又是破破烂烂,卿卿眼眶泛红,疯子似地对着萧大小姐横眉竖目。   萧滢听后脸一阵青一阵红,用力甩开下人扶过来的手,不甘示弱地挺身回嘴:“我哪里有冤枉你?你敢说你没找过爹爹吗?敢说没存过私心吗?你再不说实话,信不信我撕烂你这张尽会甜言蜜语的嘴!”   话落,她便伸出手作势要撕。卿卿直接抬手拍掉,两眼含愤,怒声道:“我敢说我没存过私心!别人乱嚼舌根也就算了,你与我处了这么多年,你还不明白吗?你还不信我吗?”说着,卿卿突然冲回房里,出来之后手上多了两个青花瓷瓶。   “你不是要砸吗?我来替你砸!”   “哐当”两声,卿卿把价值连成的青花瓷瓶砸了个稀烂,碎瓷溅到萧滢脚边,她不由抖瑟了下。   “你们这些个别愣在那儿,快来帮我一起砸,把这处园子砸光。”   卿卿咬牙一把地拉过几个婆子把她们推屋里去,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婆子们一脸尴尬,杵在那儿不知道怎么办好。   “动手啊?怎么不砸了?我告诉你们,今天不砸了这个院子,谁都别想走!”   卿卿混身发颤,似乎是要争个鱼死网破。婆子们见她这般心里没了底,都不敢轻举妄动。萧滢小嘴一扁,突然放声大哭,好似一肚子的气闷忿怒实在憋不住,委屈得落了泪。   “我掏心窝子地待你,你却拿我当垫脚石,踩着我的心口往上爬,这种事你怎么做的出来?!你不要脸!”语毕,她又忍不住冲过去,婆子见势不对马上拉住她,直说:“小姐,算了,算了。别计较了。”   “别诬蔑我!我从没这样做过!你们旁边这些个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安了什么心!”卿卿辩白怒骂,而萧滢不知被谁洗了脑,一口咬定她居心叵测,说什么也听不进去。沁园内吵得天翻地覆,不知是谁突然大声怒喝:“够了!你们全都闭嘴!”   (欲知详情如何,请见下回分解) 第28章 暗地交锋   听到这个声音,萧滢的怒骂似被剪子剪了,她转头看去,不知时萧瑞已站在身后。众人见之大惊失色,几个婆子更是脸色惨白,似乎恨不得找条缝躲起来。   “老爷万福。”众人施礼请安。萧滢脸上闪过几分惧色,怯怯地轻唤了声:“爹爹。”   “回去!”   “爹……”   “我叫你回去!看看你哪有大小姐的样子?!”   萧瑞横眉怒竖目,低声斥责。萧滢不敢再吐半个字,委屈地跺了下脚,咬着嘴唇低头走了。跟她来的几个婆子婢女也想乘机抽身,谁知萧瑞突然厉声喝道:“全都站住!”   话音落下,她们身子一抖吓得都不敢动,然后站在原地面面相觑,全是副心虚忐忑的模样。   “去,把夫人叫来。”   萧瑞随手指下初荷,初荷忍不住微颤,回神后马上跑出沁园,然而刚到门处就见萧夫人匆匆走来,身后还跟着绿悠和蓝棠。   “啊呀,这是怎么了呀?”   沁园一片狼藉,满地碎瓷破玉,萧夫人一进门便娇容失色,她抬头见萧瑞在这儿连忙上前问安。   “官人怎么也来了?这……这……是出什么事了?”   “你自个儿去问。”   萧瑞的脸色很不好看,萧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转头看到衣发凌乱的卿卿便疾步上前轻携起她的小手,关切问道:“卿卿,这是怎么回事呀?”   萧夫人紧蹙眉头,似乎从心里替她着急。卿卿半怨半怯地看她一眼,然后拉好衣裳抿下嘴唇。   “夫人不必惊慌,只不过是些误会。”   “误会?这……”   听她这么说,萧夫人倒有些手足无措,她转眼看到旁边那些下人又马上严声命道:“你们全愣着干嘛?还不把这里收拾干净!”   众人听后不敢磨蹭,连忙拿来吊帚簸箕打扫起来。萧瑞就在旁边看着,待院子收拾得差不多,他便走到萧夫人身边耳语几句然后转身离去。   卿卿不知道萧瑞说了什么,不过从萧夫人的脸色来看并不是什么好话。萧瑞走之后,萧夫人就把李嬷嬷叫过来,然后厉声厉色地命她:“把今天这几个闹事的人揪出来打二十杖!”   话落,刚才跟在萧滢屁股后面又敲又砸的几个下人连忙跪地磕头哭天抹泪,直嚷嚷自己冤枉。李嬷嬷瞪起双目命两婆子把这几人捆起来,然后拿来烂泥糊住她们的嘴挨个打。听那声音嚎得凄惨,几个年纪小的婢女都不由往后躲。   卿卿站在角落里看着,每到板子落下,她就会跟着抖擞下,这时萧夫人又走到她面前,亲昵地拉住她的小手轻言道:“定是滢儿不懂事,你与她处了多年也是知道她的脾气,也别太在意了,这次我定会好好说她。”   卿卿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这摆明了有人在背后使坏,她又能做些什么?才不过一天就有人来拆院子,往后的路不是更难走?卿卿心有余悸,可是无回头之路,怕或不怕都要硬着头皮上。她觉得此事蹊跷,思绪一转便想出个大胆的法子,虽然有些坑人但还是想试一下。   “夫人不必责怪小姐,她耳根子软定是听了别人的话起了误会,弄清楚就好了,倒是那些婆子刚才狐假虎威,还顺了我房里的东西。”   萧夫人一愣,似乎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见她娇柔委屈的模样又不像有意而为。李嬷嬷的脸色难看得紧,她与跪在地上的几个对起眼神,卿卿眼尖一把抓住,然后指向她们道:“就是这几个。”   萧夫人偷瞥李嬷嬷一眼,接着下令搜身,李嬷嬷似乎故意避开几处地方搜了圈说没有。卿卿一口咬定看到她们顺东西了,叫李嬷嬷搜下怀里和袖子管。李嬷嬷脸色发青,硬着头皮再搜上一遍,果然从几人的衣兜里搜出几件好货,一看便知不是她们能随便弄到的玩意。   “呜……呜……呜……”   被烂泥糊住嘴的婆子们闷声直嚎,脸上就写着“冤枉”二字。卿卿没说这些玩意是不是她房里的,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等候夫人发落。   “好你们这些个,并时待你们不薄,如今竟然偷起主子东西了!马上将她们撵出去且永不录用!”   人脏并获,想保也保不住。萧夫人大发雷霆,直接把她们赶走。看那些婆子被拖下去,卿卿并不好受,她剥出一个血淋淋的事实还剥开一人的真面目。事毕,萧夫人貌似心疼地蹙起细眉,抚上她的小脸安慰道:“好了,我们也别把事情闹大,这萧府的面子挂不住。”   搬出“萧府”二字,卿卿自然奈何不了,她表面无比恭顺,心里却已有了底,待萧夫人一行离开沁园,她也就回到自己房里。   “如夫人,我替你端些水来擦擦。”春露说着便要去端水,卿卿却说“不必了。”,然后打发她和初荷下去歇息,整整一天,她都独自闷在房里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潇湘院内潇滢正在大发脾气,她扯下了床幔又摔坏焦尾琴,最后没东西可摔便坐在小榻上哭哭啼啼。她伤心坏了,觉得自己被愚弄欺骗了那么多年,她一直把卿卿当好姐妹,到哪儿去都带上她,而她竟然借着方便到处勾引人,如今还勾上了爹爹,想着就觉得恶心!她恨,恨不得把那人的皮揭下肉扒开,看看里面的心肠是什么颜色,可是她又不舍得,想到卿卿对她的好就难过心痛,怀疑自己听到的都是假话,是嬷嬷在骗人。她想要个解释,一个能让她想通的解释。   “老爷万福。”   屋外声音传来,萧滢闻后急急把眼泪擦干,这时萧瑞已经走了进来,他见满屋破烂浓眉微蹙,接着就走到爱女面前拉过椅子正身坐下。萧滢视而不见,半趴在软榻上垂泪伤神。   半晌,萧瑞开口道:“不过是个妾值得你胡闹吗?”   萧滢哼唧一声扭头不理。   萧瑞又道:“我说你是因为你举止不得体!身为萧家小姐,做出来的事竟和市井之人没两样,甚至比那些个还不如,平时学的都去哪儿了?!”   萧滢红着双眼转过头,嘟起小嘴嚷嚷道:“我才不想学,是你硬逼我学的!”   萧瑞脸色一沉,似乎已无耐心,眉头一拧便厉声喝斥:“说得什么混账话?!年纪不小还如此不明事理?你是将来国母,万众之表率,就凭你现在这样如何当得上太子妃,又如何母仪天下?!”   “我不要做太子妃,我也不要母仪天下!要做你去做,要当你去当!别把我送到见不得人的去处!”   萧滢既伤心又委屈,满肚子怨气又冲上心头,干脆扯开嗓门大哭。   “放肆!这由不得你说!平时太宠着你,越来越无法无天!”萧瑞怒骂道。   话音刚落,萧夫人便急急地走了进来,见自己女儿哭得伤心,她连忙走上前,劝慰几句,随后又对萧瑞说道:“官人何必发这么大火?你好好和她说,她自会明白的。”   “她所作的事成何体统,若传出去不成了萧家的笑话,你平时也不好好管教,怎能任由那群下人胡作非为?此次定要让滢儿好好反省,罚她抄写《女儿经》一百遍,抄不完不准出这潇湘院,明白了吗?!”   话落,萧瑞拂袖离去,无论萧滢怎么哭闹他都不理。这是萧瑞罚得最重的一次,不但整了萧滢,连萧夫人也受到牵连,当然他不可能当众人的面明着骂,可说出的话也让萧夫人羞愧难当。萧瑞并不是心疼卿卿,也不是替她出气,他只是在气宝贝女儿刁蛮任性有失体统。萧夫人也知这次过火了点,待萧瑞气消之后又前去主动认错,说自己教女无方,萧瑞听后也不愿过多追究,此事就这么平息下来。   晚膳过后,卿卿就躺上床榻歇息,白天闹得她心身疲惫,如今只想好好睡一觉。原本她准备在院子里挂上灯笼,告诉哥哥自己正在想他,可是转一想还是算了,她怕哥哥见她脸颊红肿会问东问西,这多一事还不如少一事。   “老爷万福。”   听到娇滴滴的问安,卿卿断了思绪,她不免大吃一惊,心想他怎么会来?该不是昨夜没圆房今天来补上吧?越想越是心慌,卿卿一骨碌从床上下来,匆忙地拉过宽袍把自己裹严实,然而一抬头,萧瑞已经进来了,她颇为尴尬,连忙垂眸问安。   萧瑞笑了笑道:“不必多礼,今天怎么这么早就睡了?”   “累了就想睡了,老爷您坐。”说着卿卿捧来圆凳轻放在他脚边,萧瑞弯腰坐下后突然伸手抱住她,卿卿“啊”了一声,不小心跌坐在他腿上。   “来,让我看看脸怎么样。”   萧瑞一边说一边伸手抬起她的下颚,卿卿难掩惊恐,整个人都在抖,从头至尾都不敢看他。   “那丫头越来越不懂事,我已经训过她了。你也别放心上。”   “老爷不提我倒忘了。您放心,我没不开心。”卿卿垂着眼眸小声回道。萧瑞的手掌很大,似乎稍稍用力就能把她纤腰捏断,坐他腿上比坐在针毡上还要难受,卿卿已经起了身鸡皮疙瘩,恨不得立即夺门而出。   “怎么?见我还是害怕?”萧瑞轻问。卿卿咬下嘴唇怯怯地看他一眼,她仍然记得萧瑞年轻时的模样,那时她不过四、五岁,而他差不多和爹爹这般的年纪,如今除了脸上多出的胡子,其它并无太大变化。若她早生个十年,能有萧瑞这般郎君也算是件好事,可现在她除了害怕还是害怕。   “呵呵,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人。”   见她抖得厉害,萧瑞不由轻笑起来,笑声和萧清的很像,毕竟他们是父子,总能从身上找到相似的影子。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卿卿暗舒口气,想着应该说些什么话,而这时萧瑞的手慢慢移到她的胸前又把她的心吊了起来。   卿卿本来就瘦,折腾了段日子身上更是无几两肉,隔着宽袍摸不到些什么,萧瑞干脆拉下她的袍子把手覆上她的胸抹,隔着那层薄衣摩挲起来。卿卿又羞又怕连忙伸手去挡,萧瑞一手便扼住她两只纤细的手腕。   “嬷嬷应该教过你了。”   听到这话,卿卿咬紧了唇,低头含胸双目含怨。看来是逃不过去了,这圆房是早晚的事,就算一千个不情愿,她也只好把眼泪往肚里咽。   萧瑞倒是出奇地温柔,他轻轻揉捏着她的丁香,拇指有意无意地拂过乳/尖,勾挑着打起圈。卿卿不由战栗起来,胸抹下的身子不听使唤地有了反应,两粒小点渐渐突起,如同幼鸟的喙想捅破那层翠绿的纱。   “不要。”   卿卿越来越害怕,身子几乎蜷成一团。   萧瑞突然起身将她抱上床榻,然后脱去衣裳。见到那骇人的阳刚之物,卿卿顿时花容失色,不由自主地躲到床角恨不得能钻到墙里。萧瑞上了床榻也不多说话,伸手剥去她的衣裳接着抚上她的香脂。   女人萧瑞见得多了,环肥燕瘦的都有,他这般更像是完成任务而不是喜欢,卿卿对此说不出得厌恶,不自觉地开始反抗逃避。   “疼……好疼……”   还没上真刀真枪,卿卿已是疼得受不了,两眼泪汪汪的混身发颤。见这般楚楚可怜的娇柔样,萧瑞倒起了几分情/欲。   “啊!”   卿卿尖叫一声不由往后缩,萧瑞又把她抓回来死按住她的身子准备破身,卿卿就觉得腿间刺痛难忍不由甩头哭叫,心里只想到哥哥,想着他来救她。   她太小了,小得容不下他,若硬要强上怕会去掉她大半条命,几番尝试都攻克不下,萧瑞渐渐失了兴趣,干脆偃旗息鼓躺在她身侧,然后伸手将她勾到怀里。卿卿的魂魄已飞至九霄云外,只留下无力的空壳,萧瑞的身子卿卿却觉得冷,刺入心肺的冷。 第29章 阴魂不散   卿卿一夜无眠,萧瑞倒睡得很熟,或许对他而言,卿卿与其他女子并无不同,不值得他上心。次日清早,萧瑞洗漱完毕便离开沁园,连早膳都没用。昨夜惨叫整园都听到了,不过春初两婢女伺候卿卿起床时没见床上有落红,两人不由窃窃私语,没过几天闲言碎语就传开了。   自那晚之后,萧瑞就没在沁园留宿过,白天偶尔会来,也不过说几句话就走,卿卿就象他养的鸟,高兴时逗两下,不高兴时看也不看。卿卿想不明白,既然萧瑞不喜欢她又为何要将她关在这金石玉砌的笼子里?原本想为哥哥铺条登云之道,现在看来是竹篮打水空一场,不过虽然没法替哥哥铺路,但总能替他脱身保平安,这般想,卿卿也就觉得值了。   萧府的嬷嬷势利得很,见新妾不得宠也就懒得伺候,有时候叫都叫不动。虽然卿卿年纪小,但也不算太笨,这些嬷嬷敢如此嚣张自然有人撑腰。自萧滢那事起,她就知道萧夫人是菩萨脸刀子心,而春初两婢女也都是夫人派来折腾的,即使再好都不能在她们面前说真话。   府里没人站在她这边,如今唯一能抓住的人就是萧瑞了,然而萧瑞又不喜欢她,卿卿只好自己琢磨如何在吃人的地方活得滋润。虽说知道萧夫人是笑面虎,不过场面上的事还得做好。每日,卿卿就去萧夫人处问安,恭顺听话让人挑不出刺,然后回房独自下棋,半步不出院门,只有到了晚上,她才会想耍些小花样,在廊檐下挂上红灯笼等着哥哥过来。   这般偷摸就像是在幽会,明知是错却总忍不住,她想见哥哥,而萧墨也无时无刻地念着她。其实萧瑞待他不薄,不但问皇上要了官职,还有意将侄女许给他,但他并不高兴也没受下这门高亲,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没法装下第二个。   二更时窗外起了风,听到轻微声响,卿卿开窗探头窥视,窗外树影轻摇,和着风声沙沙作响,细细环视并没见着萧墨的踪影,她不禁忐忑起来,怕有人知道他们偷偷相见的事,这越想越惊惶,她也顾不得了,直接披好斗篷准备去浮影阁看看。这时,一只手伸过来拉住了她的胳膊,卿卿身子一抖,转头看清是哥哥顿时松了口气。   “哥,你去哪儿了呀?真叫人担心。”卿卿皱起眉头,跺脚娇嗔。萧墨食指抵上唇间小心嘘声,然后又指指暖阁。卿卿探头一看,初荷迷迷糊糊,象是刚刚睡着。   “哦。”卿卿明白过来后小心点着头,接着关紧门窗拉起哥哥的手坐下。“今天去哪儿了?这么晚才来。”   “你昨天不是说想吃酸杏脯,哥帮你到李家铺子买了些,你藏着慢慢吃,可别被人看见。”说着,萧墨从兜里拿出个纸包。卿卿见后两眼发亮,迫不及待地打开朝嘴里塞了一块。   “好吃!哥哥怎么知道我喜欢吃他们家的?还特地跑到都城去,这来回多累啊,下次随便买了就成。”卿卿边说边吮下手指,舔得津津有味。   萧墨不由轻笑几声道:“哥不累,只要你喜欢。”话落,他扬眉浅笑,无意间看到那盘没下完的棋又忍不住问:“还在琢磨棋谱吗?”   “是啊,反正无事可做,这闲着也是闲着。”   这话听来落寞,可她并无不悦。萧墨就知道萧瑞不会真心待她,自己心爱的小妹被人冷落,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可是他又自私地希望如此,希望萧瑞离她越远越好。   转眼就到深夜,兄妹俩仍聊得很欢,见窗外天色漆黑,卿卿怕亮光引人过来便灭了烛灯。屋内顿时不见五指,一刹那的错觉让她惊慌失措,好似哥哥突然凭空消失,她想拉都拉不住。   “别怕,我在这儿。”   黑暗中,一只大手牢牢地握住了她,感觉到熟悉的温暖,悬着的心顿时着了地,卿卿不由反握住他的手,用尽全力紧抓不放。就是这双手带她逃离那栋破屋,也是这双手替赶走野狼毒蛇,托着她瘦小的身子翻山越岭,她实在舍不得松开,哪怕上面染有鲜血污浊,她都不会松开。   “卿卿,哥得走了。”   低沉的声音微微发哑,无意间颤动了她的心弦。卿卿的心怦怦直跳,脸也莫名发热,她慌乱地松开手,怕哥哥察觉出异样。卿卿实在不解,不知怎么的她总是想和哥哥多亲近,总是拿他与别人比较,在她心中无人能及过哥哥,自然看不上人家,可是哥哥毕竟是哥哥,不可能陪她一辈子,也不可能娶她,更何况她已是别人的妾,要挑要选都没这个机会了。   “明天你还会来吗?”卿卿硬忍住内心波澜,小声轻问。   “当然会来,只要你想。”   听到哥哥回答,卿卿欣慰地笑了,但又觉得这样不好,若某天被人察觉真会害了哥哥,犹豫半片,她又道:“算了,还是别来了,哥哥好好歇息吧。”   萧墨没有出声,屋内一下子静得吓人。卿卿以为他走了顿时害怕起来,惊慌地跨出半步想要摸索却无意地扑入一个炽热的怀抱。萧墨很自然地伸手抱紧她,淡雅清香撩动他的鼻尖,拨乱了他的心弦,软玉温香在怀,他实在舍不得松手。幽暗死寂中,彼此的气息清晰入耳,心跳也随之加快。   “天色不早了,你还是早点歇息,明天若是要我过来,就和往常一样就成。”萧墨压抑住内心狂乱,生怕一不小心铸成错事,而卿卿听到此话失落难掩,两手牢牢地抱住他不肯放手。这般亲昵实在有违伦理,萧墨明白,卿卿也明白,可就是狠不下心肠切断牵绊,自欺欺人地认为兄妹间这是理所当然。再这样下去真会出事的!萧墨自知定力有限,连忙松开双手将小妹赶上锦榻。   “你快些睡吧,哥明天再来看你。”话落,他逃似地跑了,卿卿以为哥哥是嫌她烦不禁扁起小嘴,其实她期待哥哥能留下来,和儿时一样抱着她睡觉,只要有他在身边,她就能睡得很香,不怕梦到爹爹。   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晚,梦里全是哥哥的身影,他们唇齿相依,合颈相交,尽是片缠绵春/色。卿卿惊醒过来,身子燥热发烫,不知怎么的腿间湿滑,染脏了半边亵裤。她羞惭难当,马上换身干净衣裳,然后起身梳洗,接着去给萧夫人问安,昨天晚上梦的事硬是甩头忘掉。   萧夫人家世显赫,嫁入萧家后又生下两子一女,就算没有娘家人撑腰,地位也是不可动摇,凭卿卿的出身想要踩上她简直以卵击石,更何况还不得宠。见到萧夫人后,卿卿颔首垂眉恭敬得很,萧夫人仍和以往一样,笑容可掬像个活菩萨,嘘寒问暖一番后就让她回房,也没任何刁难之意。   卿卿如履薄冰,她就怕萧夫人表面可亲,背地里又干出什么事,不过从这些天看来萧夫人似乎放了心,没把她放在眼里。卿卿一边想着一边出了叠锦楼,回院途中路过碧清池见红莲娇艳不禁驻足而望。   “过些日子大概也看不到这花了。”卿卿垂眸轻声感叹,似乎是戳中了某些伤心事。春露见状上前小心说:“如夫人,您要不到亭里坐坐,一直呆在院里也不太好。”   卿卿环顾四处,见此地景色幽静怡人也就来了兴致。春露说要去端壶茶来,扶她坐下之后便退了下去。卿卿一边眺望碧波红莲一边轻摇罗扇,这么多天的烦闷被风吹得稍淡了些,不过她还是很担心,担心哪天哥哥有事又要出去,这一走不知道何日才能回来,而她又如何能在这里过得好。   “你还真有闲情雅致,果然上了枝头人就不一样了。”   听到这般冷嘲热讽,卿卿不由一惊,手中小扇也不动了,转眼间她又平复心绪,站起转身朝身后男子深行一礼。   “大少爷万福。”   态度恭敬且从容不迫,这有点令萧涵刮目相看,他斜眼打量她一番,凤眸微眯,刺人的眼神中又带了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萧涵冷笑一声,随后压低嗓子轻声道:“看来我是小瞧你了,不过你真以为能逃得过去?”   卿卿不语,眼眸始终低垂着。乌丝雪肌,明艳动人,额边鬓唇轻摆,衬得娇色更加可人。那晚只差一步便可尝到初露,她越是这般,越是引得萧涵不甘,好似猫抓火撩,恨不得一把撕掉她胸前翠锦,然后压在身下好好云雨。想着,萧涵不禁把手伸过去,卿卿连忙后退几步又行一礼,庄重而道:“大少爷请自重,虽然我比不上您尊贵,可如今也算得上是老爷的人,您岂能做出如此逾礼之事?再言若按照家规,您还得叫我一声‘二娘’。”   萧涵微微一怔,似乎被“二娘”两字给震住了,片刻,他拧起剑眉寒声低斥:“下贱的东西!竟然出此狂言,你还真以为自己是萧家人了?那我就等着,看你如何当好这个‘妾’;等着你在我身下求饶。”   他一字一句咬在她耳边,隐隐地夹了几分怒气,这让卿卿想起那晚他的所作所为,心里不由冒出一阵寒意,见萧涵拂袖离去,她两腿一软,差点跌坐在石凳上,刚才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那番话,她只想把那人赶走,让他别再纠缠不休,如今这梁子算是结下了,以后的事只能从长计议。正想得入神,春露端着茶盘走了过来,可卿卿早已没了赏花品茗的心思,只道了句身子不适便匆匆离开了碧清池。 第30章 棋局   回到沁园,卿卿仍心有余悸,她实在想不通,萧家家规甚严,怎么会出了萧涵这个衣冠禽兽,不过他胆子再大,也不敢明着对她,只要乖乖地呆在这个园子里应该不会有事。虽然这么想,可卿卿心里没底,她势单力薄如何抵得了这么一群恶鬼,当初以为跟了萧瑞能求得平安,哪知要得“平安”如此不易,早知如此就干脆博一次,总比做了小妾还要被人辱去强。   “如夫人,老爷来了。”   初荷进门通传。卿卿收回思绪轻叹一声,然后扯起笑脸起身相迎。其实她巴不得萧瑞别过来,可是为了长远之计,又不得不花些心思。   “老爷万福。”   见到萧瑞,卿卿欠身施礼,萧瑞忙小心扶上,看来对她疼爱有加。卿卿请萧瑞坐下,然后又唤春露沏茶,待茶盘端来,她便小心翼翼地奉上茶盏,垂眸退到一边。   “不用站着,过来坐。”萧瑞招手唤她,卿卿慢慢地走上前去,走到跟前,萧瑞就伸手将她揽入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春露与初荷两婢女见之连忙把低头下,然后退到侧厅留他两人独处。   “这几天忙于公务,冷落了你,不会生气吧?”萧瑞凑近她耳边轻问,卿卿双手勾着他的脖颈,半垂眼眸不敢看他,她仍然不习惯,他的手抚过她身上任何一处,她都会起鸡皮疙瘩,更别提取悦讨好他。   “怎么会呢,老爷自然有重要的事要做,能抽空来这儿,我已经很高兴了。”   卿卿扬起嘴角,也不知自己笑得有多僵硬。萧瑞伸手轻抬起她的下颚,刀般锐利的眼神透过她的双眸直刺她的心间。卿卿不由发抖,隐隐觉到他似乎知道她与哥哥幽会的事,她故作镇定,努力平复心绪,想若是问起就死不承认,反正也没人看见。   “我不来你倒长胖了,定是吃得好,睡得香。”   大概是心里有鬼,卿卿总能听出弦外之音,她故作不知,微微一笑掩住心虚。   “老爷真会说笑,若说吃得好、睡得香这也是老爷恩赐。”   话落,萧瑞放声大笑,这笑声震得卿卿心肝狂颤,忐忑不已。突然,萧瑞打横将她抱起,起身走向锦榻,卿卿顿时涨红了脸,一边挣脱一边怯声说道:“老爷,不行!这几天我不方便,不能伺候您。”   萧瑞停下脚步,脸上稍显不悦,卿卿垂眸沉思小会儿,笑了笑道:“若是老爷肯赏脸,陪我下盘棋如何?”   萧瑞拧起浓眉,似乎是觉得奇怪。   “你会下棋?”   “会一点点,平时独自在这儿也没人陪我下,今天您来了岂不是正好?”   萧瑞略思片刻,随后点头。“那就陪你下一盘。”   语毕,他就将卿卿抱至棋案边放下,然后从棋罐中抓起把黑子把玩起来。听闻萧瑞棋艺精湛,能赢他的没几人,卿卿知道他一定不会把她放在眼里,下子难免草率,这也是她难得一次的机会。   白先黑后,萧瑞又让她一目,本以为半盏茶的功夫便能分出胜负,没料到这小妮子还能接他几招。萧瑞起了兴致,慢慢坐直身子,聚精会神,转眼就将失地夺回。卿卿有些招架不住,萧瑞老谋深算,与之相比她还是嫩了些。   眼看胜负将分,萧瑞无意再战便决定一招定死,谁料袖摆起落间带起一枚黑子,那枚黑子不巧落入棋盘占下一星,萧瑞想要拾起,卿卿连忙伸手拦住,几乎把整个人都扑在棋盘上。   “不行,不行!落子无悔,老爷怎能耍赖?”她死死护住棋盘嘟嘴娇嗔。萧瑞哑口无言,他看棋盘上那颗无意落下的黑子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好,落子无悔。”   卿卿暗自窃喜,趁机将死局扳回。这一子杀得绝妙,萧瑞都有些不敢相信,他看着眼前与他女儿差不多大的新妇觉得自己太小瞧她了。   转眼已至晌午,棋仍未下完,萧瑞辨下时辰,然后将手中黑子放回棋罐笑着道:“今天不下了,明天我再过来。”   这就是卿卿想要听到的话,心里暗暗地松了口气。送走萧瑞后她又琢磨了下棋局,好几次萧瑞都能将她定死,不过他总是留有几分余地,似乎不急于结束这一局。这是为什么呢?卿卿两手托腮望着黑白二色思量许久,猜不透这棋中之意。或许萧瑞是为了哄她开心故意放水,或许他是要提个醒,让她明白自己是他手中的棋,生死都由他所控。   对弈实在费了不少神,午膳过后卿卿就在房里歇息一直睡到晚上,为了免生节枝她没将红灯笼挂出廊檐,然而到了夜深人静之时萧墨却不约而至。   “哥哥?!”卿卿见到他连忙起身,然后拉过架上的宽袍披上。“哥,你怎么会来?我不是……”   “我在担心你。”萧墨轻声而道,眼底深隐着一丝焦虑。他没办法告诉她,因为想她想得睡不着觉。   听到这话,卿卿有些难过,不禁抿紧嘴唇掩住内心落寞,她转身走到案边倒上杯茶,然后双手奉上,弯腰时一痕雪脯若隐若现。欲念被这无意春/色唤醒,萧墨知道自己不该看,可它无时无刻都在引诱他,他只好转头四处乱瞄,无意间的侧首,一样东西引起他的注意。   萧墨起身走向棋案,低头对着棋盘上的黑白看了许久,卿卿见他如此专注便上前小心解释:“今天老爷来了,和我下了半盘棋。”   “原来你琢磨棋谱就是为了这个?!”   萧墨一语道破,这般犀利的口气弄得卿卿羞愧不已,可是细想这也不算丢人的事,这个宅子太深太暗,她需要有人撑腰。   “投其所好难道不对吗?”卿卿反问,可语气却是小心翼翼,似乎深怕触怒哥哥。萧墨早已气血上涌,两眼发黑,差点伸手砸了这盘棋,他不敢相信单纯的小妹竟然想方设法地讨好萧瑞,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没什么不对,既然你有心讨好他,你就去做,看将来他会不会真心待你!”   这话听来奇怪,卿卿知道哥哥生气了,不由皱起眉头拉上他的衣袖使劲解释:“哥你怎么了呀?你是知道我处境的,为何要为了这事生气呢?若萧瑞宠我,以后我们就能在萧家立足,你也能平步青云呀。”   萧墨眉头紧拧,一把甩开她的手。“那就让萧瑞宠你去吧。”语毕,他转身就走。从小到大哥哥从没这般对待她,可今天却莫明其妙发这样的火,卿卿就觉得委屈,倘若别人不明白她心意也就算了,但是哥哥怎么能不明白呢?她连忙跑出去想要叫住他,可是到了院内早已找不到萧墨身影,卿卿失落地回到房内,越想越是难过,望着那盘未下完的棋不由掩面痛哭起来。   刚出沁园,萧墨就后悔了,后悔不应该这样对待小妹,不应该将恨意迁怒在她的身上。他妒恨的人是萧瑞,妒恨他占去卿卿的人,如今连她的心也想占去,他怎么能容忍这样的事?恨之入骨却无力改变,要怪只能怪自己出身卑微,如果没有那样的爹,如果没有这样的命,就不会像现在这般听人摆布。   转念一想,萧墨又觉得自己太过自私,一心只想着自己却从没为卿卿着想过,没有想过她在萧府过得如何,也没想过会不会受人欺负,满脑子只有她在萧瑞身下娇喘□□的香艳,他顿时觉得自己大错特错,迫不及待地跑回沁园安慰小妹,这时,一道黑影从天而降,稳稳地落在他的面前,随后半跪在地拱手抱拳道:“主公派我传命,请您马上去微草堂。”   是夜鸦,萧瑞手下的密探,他能找到这儿就说明萧瑞已知他这几天的行踪,萧墨稳住心神点了下头,夜鸦拱手相敬,示意他立即前往,萧墨回头看着沁园,不由捏紧双拳,心有不甘地随他去了微草堂。 第31章 交易   到了微草堂,夜鸦拱手告退。萧墨站在门前思忖片刻接着叩门而入,进门之后,只见萧瑞端坐案前细阅卷宗,神色略显不悦。听到声响,萧瑞抬头看来,目光冷厉如剑,似乎能扒下一层人皮。   “主公。”   萧墨稳住心神,一如往常拱手相敬。萧瑞将卷宗扔上案面摆手示意,随后起身绕过半侧书案走到他面前。   “刚才去浮影阁没找到你,你去哪里了?”   这声音听来不妙,萧墨面上镇定,心里很是忐忑,恐怕萧瑞早已知道他去沁园的事,若是装傻必定惹怒他,可是点头承认岂不是自掘坟墓?萧墨低头不语。萧瑞两手负于身后凝眉看他,眉宇间的怒意显而易见,可他始终隐忍着没有发作,片刻,萧瑞长吁一口气,道:“此次作罢,下次出行必须通报,明白吗?”   “明白,主公。”   萧墨拱手而道,心里清楚萧瑞有意放他一马,不过这并非好兆头,说不定有什么大事正等着他。果不其然,话音刚落萧瑞便从袖中拿出一封密函,萧墨接过之后当面拆开,看到信上所书以及那枚朱印不由一愣,剑眉紧拧成结。   “这是圣上之意,你只属按此行事,其余不必多问。我明白前途凶险,但这么多人中只有你可胜任,为免生枝节,我会多派几人与你接应,以确保万无一失。此事若能一帆风顺,事成之后你便直接听命于圣上,不再为我所用,你也可趁此机会好有一番作为。”萧瑞拈髯笑道,可眼中锐气丝毫不减。   萧墨惊诧万分,这无疑是叫他去闯龙潭虎穴,就算加派人手也是凶多吉少,莫非萧瑞对他起了疑心故意如此安排?他不禁担心,不过此事若能成功就不用再为萧家卖命,或许还能救卿卿脱离苦海,想到此处,萧墨欣喜不已,所有顾虑全抛至九霄云外,他干脆横下心,咬牙半跪在地,拱手肃然道:“主公,属下还有一事相求。”   “说来无妨。”   “若属下能平安归来,望主公能去掉小妹妾藉,还她自由之身。”   萧墨斗胆要求。听到这话,萧瑞眼中闪过一丝戾气,身后两手暗握成拳,指节咯咯直响。   “你是觉得我亏待了令妹,还是觉得跟着我太委屈她了?”   虽然口气平平,不过萧墨仍能听出怒意,他知道此话十分不敬,可一想到小妹便顾不了许多,只想铤而走险将她拉出火坑。   “回主公,当然不是!我们兄妹出身卑微,实在进不起萧家门。属下知道主公是看得起我们,我说出这番话简直不识抬举,可是麻雀岂能配麒麟,小妹还小不明事理,我这做兄长难免想得多些,怕人笑话我们攀龙附凤,人穷志短。如果主公能够答应这个请求,属下定会义无反顾,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这话听来颇有道理,萧瑞沉默良久又在堂内慢慢踱了几步。萧墨觊觎其神色,心悬在半空,一时间后悔起刚才唐突之举,不过萧瑞这样霸占卿卿又不好好疼惜,他这做哥哥岂能坐视不理,想着更是铁了心地要将卿卿要回来。   片刻,萧瑞停下脚步深吸口气。“好,我答应你。”话落,他拿起案上茶盏一饮而尽。“以茶代酒,以此为誓。”   萧瑞出奇地爽快,这令萧墨始料不及,脑袋一热什么都没想,先磕三个响头。   “谢主公!属下定当全力以赴!”   萧瑞微眯眼眸,颔首而笑,隐在袖中的双手却是握得毫无缝隙。两人商议完毕,萧墨便动身前往,他很想和卿卿告别,可惜时间紧迫不得不赶,临行前他托萧瑞告知小妹,望她别太担心,萧瑞点头答应,随后又叮嘱几句,待萧墨离开,夜鸦如同鬼魅再次现身。   “报主公,令已传到。”   萧瑞不语,抬头仰望皓月微微叹息。   “唉……真可惜,少了颗好卒。”   卿卿在房内难过了一夜,次日清早如同蔫柳萎靡不振,她想哥哥没回来,一定是在生她的气,想要解释却找不到他人,满肚子委屈无处可诉,连给萧夫人问安的心思都没有了。入了叠锦楼,萧夫人见她神色憔悴不禁问起原委,卿卿随便扯个借口敷衍过去,萧夫人也没起疑,只说让她好好歇息。   回到沁园,卿卿就病怏怏地倚在小榻上,看到萧瑞进门,她马上拭去泪痕笑脸相迎。她的反常自然逃不过萧瑞双眼,说好要下棋,她却对着棋盘发呆,萧瑞无奈轻叹,收起棋子携起她的手道:“我带你逛逛。”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作陪,就算不愿意卿卿也不好拒绝,她就跟在萧瑞身侧随他逛起园子,那些一草一木都熟悉得很,但从萧瑞嘴里说出时却多了一层意思,这些看似简单的石木花草都有典故名字,这是她做下人时完全不知道的事,也算是开了眼界。   萧瑞带她来到百雀园,园内草树茂盛,池塘中几只仙鹤正展翅而鸣,曲廊两边每隔半丈就设一只竹丝鸟笼,笼内尽是些云雀、蓝翡翠等羽色亮丽的名种。一走入曲廊就听到一阵鸟鸣翠啼,笼内的鸟儿蹦得欢儿,叽叽喳喳争相斗鸣。   看到这些鸟儿,卿卿不由高兴起来,随手折根枝条探入鸟笼逗弄几下,萧斜眼一瞥,寒声说道:“你刚才折去了我的兰牡丹。”   卿卿花容失色,手一松枝条便掉落在地,萧瑞弯腰捡起,塞回她手里后又道:“骗你的。”   萧瑞连开玩笑都是一本正经,卿卿看着想笑都不敢笑了,光拿着枝条杵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萧瑞俯首低问:“你就这么怕我?”   是的!卿卿心里这么说,可看着他时小嘴就抿成一条线,她实在没办法撒娇讨好博他欢心,萧瑞也不知道怎么处理这块木头疙瘩,只觉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他颇感无趣,转身逗弄起笼中鸟儿,卿卿木讷地站在一旁,心里也清楚自己不合他胃口。   “你还记得你爹娘吗?”萧瑞突然问道,卿卿大吃一惊,两手不由紧绞在一起,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个。   “记得,只可惜记得不是太清。”   他又问:“那你爹娘怎么死的?”   卿卿脸色死白,只怕萧瑞知道些什么,想了一会儿便说:“得病死的,老爷为何要问这些?”   “没什么,只是想问问。虽然没有爹娘,不过有个好哥哥也足够了。”   卿卿只觉得萧瑞话中有话,可又不敢当面问他,过了片刻,萧瑞拍去手上的碎屑,转身说道:“你哥外出办公,可能要去很长段日子,昨晚走的,来不及和你说。”   听到这话,好不容易平息的难过又涌了上来,哥哥果真是生气了,不说一声就走了,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想着,卿卿便泪眼汪汪,马上拉住萧瑞的衣袖,厚起脸皮蹙眉恳求道:“刚回来没多久,怎么又走了呢。老爷,你能不能想想法子给哥哥个好差,让他别四处奔波,行吗?”   萧瑞看着她莞尔而笑。“当然,等他这次回来就好好安排。不过你得听话,明白吗?”   卿卿信以为真,两眼一弯笑得无邪。秋波盈盈,一望便能见底,看惯世俗的萧瑞见之倒起了几分欢喜,不禁细细打量起她,虽说还没长开,但也能称得上是美人胚子,过些时日一定更加婀娜,他突然有兴趣想好好调/教,说不定以后能派上用处。   卿卿察觉到萧瑞一直看着她,不由脸红心跳马上把脸低下,青涩娇羞的模样更加讨人喜欢,萧瑞轻笑几声,然后伸手搂住纤腰想要轻轻啄上一口。卿卿看出他的心思顿时满脸通红,两手捂上发烫的小脸把自己遮起来,萧瑞轻唤她几声,她才张开五指,从指缝中羞涩地偷看几眼。   “旁边有人,会被看到的。”她咬着唇很小声地说道。萧瑞凑近她耳边低声说:“这里只有我和你,哪里来的别人。今晚你可方便?”   卿卿一听,头皮都发麻了,想必他是要行夫妻之礼,可是她实在是怕得慌,一点儿都没这个心思。就在这时,她突然觉得奇怪,好像背后有什么东西刺着,转过头,只见一男子立在园口处像尊石塑纹丝不动地看着他们。卿卿顿时呆怔,不由推开萧瑞,如此无理之举令萧瑞颇为恼怒,他顺着她所看的方向望去,没想到竟然看到自己的小儿子——萧清。 第32章 萧清   他怎么会在这儿?卿卿惊诧万分。过了这么多时日,好不容易把他的事忘了,如今他突然出现在此且看到如此尴尬的场面,他会怎么想?卿卿心乱如麻,忙不迭地低头向萧瑞告退,她故意避开萧清从侧门出去,逃似地跑回沁园,一入厢房,她就如脱了力,贴着雕门滑坐在地,心头一抽,鼻子不禁发酸。   她看到萧清色如死灰,两眼怔怔地望着他们,他一定无法接受。其实她也如此,这一切恍然如梦,可每当醒来看到架上的绫罗绸缎就知这并非是梦。她自觉下贱,为了保全平安把自己卖了,不但伤了自己,还伤到了哥哥,如今又多伤害了一个人——她青梅竹马的好友,此时此刻,她悔不当初,若好好考虑,说不定不会这样,可是那时她实在害怕,怕被萧涵欺负,怕哥哥入监牢,怕把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毁掉。想到这些,卿卿渐渐稳住心神,默默将眼泪擦去,死命告诉自己没有做错,若是有人敢毁她的路,她也要让那人活得不安稳,即便那人是萧清。   因逢中秋,萧老太爷特意让萧清回府,萧清打算不惊动萧府,独自回来之后直接去了叠锦楼拜见娘亲。萧夫人见儿子突然回来自然欣喜,嘘寒问暖关心备至,只说萧瑞太过狠心,将儿子留在太尉府里受苦,萧清却笑着说没什么,还怪以前太不懂事,老让爹娘操心。听完这番话,萧夫人对他刮目相看,萧清在萧老太爷身边这么久,的确像是变了个人,待人接物有礼有节,与以往的浪荡样大不一样。萧夫人心里一欢喜就让萧清去找萧瑞问安,谁曾料到竟撞见那一幕。   萧清听闻爹爹纳妾,可不知道是哪家姑娘。对他们而言纳妾很正常,只是萧瑞一向谨慎,虽然有宠姬但从不给名分,或许也因萧夫人娘家势力有关,所以对于这个妾,萧清十分好奇,猜测是不是某官之女或将门之后,总之身份不低,否则爹爹哪会看得上?可惜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这个妾竟然是卿卿。   看到爹和卿卿调情,萧清许久都没回神,他以为自己眼花,然而看清那张笑颜后如同五雷轰顶,整个人摇摇欲坠。她转头看见了他,结果仓惶逃离,留他一人独自面对这般窘迫。见爹爹迎面走来,萧清垂首问安,他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也不记得爹爹说了什么,浑浑噩噩,恍惚而过。那个时候,心都被掏空了。   “二少爷,大少爷来了。”婢女进门通报,萧清躺在小榻上两眼望天毫无动静,待萧涵走到身边,他才懒洋洋地转过眼睛。   “大哥,拉我起来。”萧清抬手,眼中多了几分狡黠笑意。萧涵勾下唇角,伸手将他一把拉起,婢女见之马上拿来软垫,仔细垫在萧清背后。   “今天起得早,一路颠簸骨头都要散了。”萧清一边抱怨一边活络筋骨,整个人垮在垫上,就像被抽去了骨头。   看来他没多少长劲,萧涵心里冷笑,随后正身坐到萧清身侧,接过婢女奉上的茶盏之后他便挥手打发侍婢们退下。   “在太尉府过得可好?”   萧清连连摇头。“怎么会好?没被折腾死已是万幸,不过都城的姑娘倒挺漂亮,有空和我去逛逛。”   说到美人,他似乎来了精神,身子也挺直了些。萧涵漫不经心地轻吹去茶面细沫,低头浅抿口香茶。   “脑子里尽是这些,被爹知道仔细扒你层皮。”   话落,他转头看向萧清,四目相交,彼此心意一目了然。萧清猛拍下脑门,贼贼地笑着道:“看我真是糊涂,都忘了你是有家室的人,若带你去了,怕是嫂嫂扒我层皮。哦,对了,嫂嫂过得如何,明年开春后便生了吧?能够开枝散叶,爹娘定是欢喜得很。”   说得此处,萧涵紧蹙眉头略显不悦。“大夫把过脉说是个千金。”   “千金也好,再说来日方长,还怕生不出个胖小子吗?”   萧清随手抓把瓜子仁扔入嘴里。萧涵微微点头,不过眉宇间仍结着烦郁,片刻,他放下茶盏低声道:“先不聊这个,你回来之后有没有去见过爹爹?”   “见过了,在百雀园,正好看到他新纳的妾,怎么看都觉得眼熟。”   萧清皱眉深思,看来很是纠结。萧涵听后双目凛冽,似乎是起了丝怒意。   “那人不是卿卿吗?才走了这么些日子,就不认得了吗?”   “卿卿?”萧清大惊,忙不迭地弹起身子。“她怎么会成爹爹的妾?!”   萧涵勾起嘴角冷哼一声。“她是自己送上门去的,也不知怎么的,爹爹竟然收用了。”   话落,萧涵心中怒意更甚,郁结堵在胸口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萧清则是一脸茫然,除了惊讶看不出别它。   “当初不是喜欢人家喜欢得紧,如今怎么没见你有反应。”   冰冷的语气中略带了些嘲讽。萧清听后讪讪地笑着道:“这不过是好玩罢了,若要说喜欢,那我喜欢的姑娘可多得数不过来。”   萧涵眼眸微眯,像在揣测他的心思,萧清始终是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如同扶不上墙的烂泥七倒八歪地垮在那儿。萧家出了这么个不成器的货色,也令他这位做大哥的有些头疼,不过从另一面看来也算是件好事。   “你这次回来呆多久?”萧涵问道。   “过完中秋。离春闱还有段时日,能多快活几天也好。”话落,萧清把整个身子陷在软榻上,一双桃花眼似醉非醉,朦胧得看不清。   房内有股淡淡的香气,萧涵只觉得这个香有些不对劲,他转头看到旁边缕金香炉顿时明白了,这萧清一定吸食过迷神散,此刻正是药劲上来的时候。萧涵摇头轻叹起身欲走,萧清马上伸手拉住,眯眼笑道:“你不再多陪我一会儿?”   “不陪了,若是他们闻到我身上的味儿可就麻烦了,我劝你还是少碰那些东西,对身子不好。”   “都城里都玩这个,不稀奇。”   “可在萧家这是会出人命的玩意,你快些扔了吧,被爹爹知道的话,谁都保不了你。”萧涵正声说道,萧清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爹爹不会管我,你又不是不知道。”   “谁说不会管你?他正在考虑你的婚事,一品将军王尉的女儿还有谢丞相的侄女,二选其一。”   “哦?哪个漂亮?”   “你应该问哪个对萧家有利才对,如果我是你,我就选谢丞相的侄女。”   “多谢大哥参谋。”萧清躺在榻上拱手笑道,萧涵轻笑几声,然后唤来婢女把她把香炉里的燃香扔出去。   药劲袭上,萧清打起哈欠,不知不觉地闭上了双眼,半梦半醒之间,只觉有什么东西抚上他的脸颊,他顿时惊醒过来,睁开眼就看见一个小婢女俯身立在旁边。那婢女似乎被吓到了,连忙后退欠身施礼。   “奴婢是在替二少爷盖薄毯,没料惊动您了,奴婢该罚。”   萧清昏昏沉沉,放眼望去没见到萧涵,不由长啥一口气。   “快帮我倒茶。”他一边揉着额穴一边说道。   婢女听后连忙奉上茶盏,萧清仰头一饮而尽,脑袋终于清醒了,而心也跟着痛了起来,刚才看到的那幕莫明其妙涌现出来,他突然难受得想吐,忍不住趴在小榻边干呕起来。小婢女见状马上端来盂盆接上,又不停抚他的后背,过了半晌,萧清才渐渐顺上气。   “你叫什么名字?”他接过帕子拭起唇角,问得十分随意。小婢女红着脸,支支吾吾地回道:“奴婢叫若桃,刚来的。”   “若桃?这名字不好,叫你卿卿好不好?”萧清神色仍有些恍惚,他就盯着若桃梳的双鬟不知在想什么。   若桃听着这名字觉得耳熟,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她羞涩地低下头,半咬娇唇腼腆笑道:“二少爷说什么就是什么。”   萧清轻笑起来,嘴里一遍遍地唤着“卿卿”,若桃也就一遍遍地应着他。屋内迷香仍未散光,萧清被这甜甜的娇声捧入云里雾里,一时之间心猿意马,他伸手抓住那条纤细的手臂,用力将她拽上小榻,如饥似渴地解下那层淡紫薄纱。若桃惊呼,两手挡上无物遮挡的前胸,萧清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扳开,然后低头吻上了雪白玉峰。渐渐地,耳边起了声声娇吟,他只当作是她的□□,脑子里想的也是她的模样。   “卿卿……”   他捧住她的小脸深深唤道,可是眼前娇容与脑中的影子无法重叠。刹那间,美梦四分五裂,碎片扎入心头,痛得他苦不堪言。萧清怒不可遏,突然将若桃推下小榻,若桃不知道哪里惹恼了他,仓惶地拾起衣裳吓得直落泪,这衣裳还没穿上,萧清又将她拉回来,反身摁在小榻上,解下腰带从她背后直贯而入。   惨叫凄厉,若桃绷紧身子,两手紧抓锦垫,痛不欲生地哭叫挣扎。萧清的笑变了,变得狰狞残忍,他抓紧雪白的臀瓣在她体内肆意胡为,似乎与之有深仇大恨,非要将她弄得不成人形。片刻,若桃哭得没了气力,半昏半死地趴在小榻上,几缕鲜红顺着她的腿侧流在榻上,染出两朵血色海棠。   “卿卿、卿卿……”   萧清看着两个丫鬟髻,想着她的模样。蓝天碧草间,那抹淡影回眸娇笑,他就如同她手里的纸鸢被一根细长的丝线拉扯着,他多想与她亲近,每当快碰到时她却拉长手中的丝,让他越飘越远,最后竟然狠心剪断,让他孤零零地随风而逝。   为什么?难道我配不上你吗?萧清含愤咬牙,身下力道更重了几分。若桃抖擞抽搐,带着哭腔呜呜沉吟。这样仍不解恨,他快要被怒火燃尽,为她做了这么多而她回报了些什么?!   “贱人!贱人!”   萧清不遗余力地泄愤,两手钳制软弱无力的身子狠狠冲撞,若桃痛得死去活来,嘶哑地哭叫求饶。萧清看见了,此刻在他身下共欢的人就是她,他抵制不住兴奋,叫着她的名字仰头沉吟,这一刻酣畅淋漓。   香艳转眼沉寂,她似乎已晕死过去没有半点反应,萧清小心翼翼地抚着她的玉背,轻啄着她的香肩,可是看到那张侧脸,他才如梦初醒,原来她不曾来过。空虚痛苦袭卷而来,他痛到无力,整个人软软地趴在若桃背上,他留恋这片刻温存,想要抓住那丝即将消失的暖意,然而心中化开的究竟是什么?此刻落在她背上的又是什么? 第33章 萧夫人   除了萧涵,没人知道萧清在都城染上恶习,在府内这段日子,他的言行举止比以往收敛不少,萧瑞以为他改邪归正颇感欣慰,接着就和他说了提亲之事。与萧涵说的一样,谢王两家任选其一,萧清便选了谢丞相的侄女谢婉。萧二公子的亲事就这么定下了,卿卿闻后隐约有些难过,所谓的门当户对就是如此,年少时说的那些只能当作笑话听。   这些日子卿卿一直呆在房内哪儿也不去,似乎是害怕在某处撞见萧清。不过萧瑞倒是来得勤快了,几乎天天找她下棋,态度也与之前有所不同。卿卿费尽心思设的局终于有些用处,但是她又开始担心,生怕萧瑞留宿沁园要与她行夫妻之礼,虽说千百个不愿意,可名义上他还是她的夫,天底下哪有夫妻不同房的道理。   下完一盘棋,卿卿自觉有些乏,半倚在小榻上偷偷猫了个小懒腰,这幕正巧被萧瑞看见,他打发身边婢女们退下,随后移坐到她身侧伸手将她揽入怀里,卿卿不由自主地一抖,浅笑顿时凝在嘴角。   “是不是累了?”萧瑞贴近她耳侧轻声问道,卿卿故意提起精神摇摇头。“还好,不累。”   “呵呵,我看你是累了。”   话落,萧瑞起身将她抱上锦榻,随后放下碧纱幔。卿卿只觉得屋子一下子暗了,心跟着狂颤起来,她怕得想逃,可是这念头只是匆匆而过,看到萧瑞靠来她自觉无望。   “老爷,这大白天会被人说闲话的。”卿卿半低着头,面露羞怯。萧瑞伸手捏下她的粉颊,只道:“在这府内谁敢说我的闲话。”   说着,他伸手解开她胸前紫红飘带,然后慢慢褪去那层轻纱。薄纱如水滑过香肩,卿卿一吓,马上用手捂住胸前,羞羞答答不敢看人。萧瑞低头吻上她的脸颊,不知是不是被他的胡子扎到,卿卿不由缩起脖子往后一退。   “老爷,我……我想问你件事。”她捂紧身子,怯生生地说道,萧瑞抬起头凝眉看她,似乎有些不解。   “什么事?”   他已经放柔语气,可卿卿听来仍是生硬如铁,她抿着嘴唇,吞吞吐吐半晌,问:“老爷是真心喜欢我?还是因为我哥?”   这话令萧瑞大惊,他一直认为卿卿心智未开,没曾料到她竟然会有所察觉,他不动生色略思片刻,貌似认真地回道:“倘若不喜欢,我就不会在这儿了。”   “有些也是因为哥哥的关系吧?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卿卿直言不讳。萧瑞无可奈何地摇头苦笑,不禁伸手将她抱紧。   “若我说我真心喜欢你,你信还是不信?”   “当然信,我最好老爷能喜欢我,您是我的夫、我的天,我会死心塌地地伺候您一辈子,不过我也希望老爷能庇佑我哥哥,我知道这么说可能会扫您的兴,可是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只想让他平安。”   萧瑞沉默不语,卿卿见之心里着急,连忙紧紧地抓住他的双手,两眼汪汪地望着他。这让萧瑞想起刚把她捡回来的那刻,她也是这样紧抓着他的衣袖,像是抓住根救命草渴求活命,眨眼之间已过十年,而今时不同往日,萧瑞有他自己的打算,岂是三言两语就能变得了的。   “我答应你,等你哥哥回来就替他谋个好差,以后你也不用操心了。”萧瑞违心笑道。卿卿听了打心眼里感激,她以为象萧瑞这般人物定是言而有信,哥哥回来之后就能过上好日子了。想着,卿卿满心欢喜,了去这个心愿,她也别无所求,见萧瑞凑近便放下挡在胸前的双手顺了他的意。   “老爷、如夫人,夫人来了。”   这时,门外婢女急急传话进来,卿卿一激灵,忙推开萧瑞然后拉过衣裳穿上。萧夫人进门正好撞见不禁一愣。卿卿很是尴尬,穿上绣鞋起身深行一礼。萧瑞也有些不自在,一边理整锦袍一边轻咳两声。   “夫人怎么来了?”   萧夫人扬眉浅笑,垂首回道:“刚路过与此,想来看看卿卿,见帘子拉着我还以为她是病了,原来是官人在这儿。”   听了这话,卿卿面红耳赤,萧瑞默不作声。片刻,萧夫人笑了笑又道:“既然官人在此也不好打扰,那妾身告退了。”   话落,萧夫人垂眸施礼,转身离去。被这么一搅和萧瑞也没了心思,稍坐片刻之后就离开沁园,他走后不久,叠锦楼就派人过来传话要卿卿过去。   卿卿早已料到会有这一出,平日她已算得上小心谨慎,尽量不让人抓到把柄,可是今天被撞到这档子事,萧夫人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她只好壮胆去了。到了叠锦楼只见萧夫人边拈念珠边看佛经,人来了她也没抬头。卿卿请安,她不理,卿卿等了一会儿,忍不住问:“不知夫人找我何事?”   萧夫人仍在默念经文。卿卿知道她是故意为之,只好站在原处干等。约过半炷香的功夫,萧夫人终于抬头揉捏几下肩膀,此时卿卿已经站得麻木,两腿重如铅砣。   “来人,掌她嘴。”   萧夫人轻声命道,话音刚落,两婆子就走进来朝着卿卿膝弯处狠踢一脚。卿卿摔倒在地,双腿如万针齐刺,苦不堪言,还没等她爬起,两婆子便一左一右架着她,两脚踩住她的腿腹,将她身子扳直。李嬷嬷上前掀起袖子狠狠掴了她两掌,卿卿顿时眼花耳鸣,分不清南北。   萧夫人冷笑一声,道:“知不知我为何要罚你?”   她当然知道却又不能揭穿,想半天只好两眼含泪故作委屈。   “奴家不知……不知做错何事。”   萧夫人甩个眼神,李嬷嬷又抽她两掌,这次下手比先前还要重,卿卿只觉得天旋地转,不由软了下去,两婆子见状脚下使了把劲,硬是把她整个身子拉紧。   萧夫人长舒一口气,随即拧起眉头又厉声斥责:“我罚你是因为你不知廉耻,白日宣淫!官人公事繁重,你不好好体恤,还如此不检点,你以为萧家是什么地方?!怎能容你放肆!”   “夫人,冤枉啊夫人。”卿卿泪眼盈盈,大呼冤枉。萧夫人见状怒气更甚,指着她大骂道:“还有脸说冤枉?既然你死不悔改,我就打到你明白为止,继续给我打!”   话落,李嬷嬷便冲了上来,抬手似要狠狠掴上。卿卿自知逃不了,哭也无用处。萧夫人一边品茶一边看着,嘴角不由漏出些许笑意。   “娘!”   屋外突然有人唤道,众人听后不由探头看去。萧夫人眼神一凛抬手示意,李嬷嬷马上收手退到一边,两个婆子眼明手快地拎起卿卿扶她站好。不一会儿,萧清径直而入,手上提着一篮子新鲜红李。   “娘,这是刚摘下的红李,特意送来给您尝尝。”他一边说一边走到萧夫人面前,看到屋内有个外人不禁微怔。萧夫人见状便笑着道:“来得正好,我正和你爹的新妇聊天呢,你也分点给她尝尝。”   “原来这就是二娘,回府之后还没见过呢。你们两个在聊什么,说来给我听听?”萧清扬起俊眉,笑得欢畅。听到这个笑声,卿卿心如刀绞,好似站在刀山海火中饱受煎熬,她情愿被萧夫人打死,也不愿见到他来。   “二娘,尝一个吧。”   萧清将果篮伸到她眼皮底下,听到“二娘”二字,卿卿的心又被揪了下,心中顿时五味俱全,她看着那双白净的手迟疑许久,柳眉也不由蹙了起来。   “二娘脸怎么肿了,难不成受委屈了?”萧清戏谑道,萧夫人不自然地轻咳一声,旁边婆子马上用手肘暗捅下卿卿。卿卿快要被逼哭了,她仓惶地伸手抓起一个红李塞到嘴里,合着痛苦委屈连核一起硬吞下去。   “卿卿,没你事了,下去吧。今天和你讲的,你可得记牢了。”萧夫人放柔口气,语重心长。这话犹如大赦,卿卿感激万分,欠身施礼之后逃似地离开了,前脚刚踏出叠锦楼,泪水便如泉涌出。   萧夫人实在欺人太甚,她一再退让,她仍苦苦相逼,就仗主母身份欺负打压她,就算萧瑞知道此事,也不过说几句罢了,不会为了她这个小妾去得罪夫人。想来,仍是萧清待她最好,他耍的花招和以前一样,卿卿心里明白得很,若不是他,或许她已破了相,但物事人非,他越是这样她就越是难过,情愿被他臭骂,如此一来她就会好受些。   回房之后卿卿就再也没出来过,可挨掌的消息不胫而走,大多人都等着看场好戏,等着看她这个妾怎么死的。卿卿如临深潭,就算哥哥在也帮不了她,她出身不好又势单力薄,萧瑞也不像是会宠妾压妻的人物,如今只能先忍着,先想办法稳住夫人,至于萧清则能避就避。   临睡前,萧瑞又来到沁园,或许是听到些风声想过来看看。卿卿装作无事与他聊了片刻,接着就称身子不适,萧瑞也没强求,安分地陪她睡了一晚,可是她一夜无眠,满脑子都是白日光景,想到萧清就烦燥不安,心中只求别再遇见他了。 第34章 中秋夜艳   中秋将近,萧府上下开始忙于团圆宴。萧夫人看不得萧瑞老往沁园跑,就找个借口让卿卿去佛堂抄写经书。受此“美”差,卿卿乐得清净,一来不用服侍萧瑞,二来不用碰到萧清,一边抄佛经一边为哥哥祈福,也算是两全其美。   其实她并不信佛,也参不透这个,她只觉得有些信佛之人像在做买卖,吃斋、上香、贡奉求得都是私利,若了心愿就多给佛祖些好处,然后继续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什么慈悲、大爱,耍起心计时通通扔了。想着,卿卿朝佛坛望了一眼。佛祖高高在上神秘浅笑,像似洞愁世间一切。她问他:为何世间有这么多的不公平,若说今生来还前世的债,那他们兄妹前世犯过哪些错,得罪过哪些人?既然是笔糊涂帐,这么不明不白地罚他们,她不服!佛祖没有回话,仍是高高在上神秘笑着。   八月十五转眼就至,萧府内设起香案,摆上祭品,黄昏时便燃香挂灯,等着晚上祭月。记得去年此时,与萧滢、萧清他们放天灯不小心把树给点了,挨了好一顿骂,可惜今年不可能再像以往玩得那般开心了。念在过去情份,卿卿亲手做了盏莲花灯托初荷送去潇湘院,然后偷偷地替彤儿上了柱香。   没过多久,潇湘院便来了人。见到绿悠,卿卿欣喜万分,忙不迭地携起她的手拉她坐下。自从成了萧瑞之妾起,她们就没再见面,绿悠听到不少风言风语,大多都是中伤人的话。她问了卿卿许多不明白的事,可卿卿避口不谈,只是笑着说些无关痛痒的话。绿悠知道她刻意回避就没再问下去,临走之前送上一盏天灯,说是小姐给的。看到此物,卿卿悲喜交加,硬忍着没有落泪。   绿悠走后,卿卿穿了身素裙稍作打扮,然后去赴中秋家宴。这穿戴要得体,妆定要化得恰到好处,太艳太淡都会被人说去。那些下人整天想着告她的密,好向夫人领赏去,她们越是这样,她就越不想让她们得逞。卿卿先去叠锦楼向萧夫人问安,稍坐片刻就有一婢女捧来两朵绿牡丹,一朵碧绿如玉,晶莹欲滴;另一朵翠中透黄,光彩夺目。萧夫人指着这两朵名菊扬眉笑道:“卿卿,这两朵花是刚摘的,喜欢哪一朵就拿去戴吧。”   卿卿垂眸沉思片刻,随后低声回道:“奴家怎么配得上如此贵重之物,这花只有夫人戴上最合适,若夫人不嫌弃,请让奴家为您戴上。”   说完,卿卿便挑了朵翠中透黄的绿牡丹,小心翼翼地插在萧夫人的高髻上。   “别人说是花衬人,奴家倒觉得是人衬花。瞧,夫人将这花衬得多好看,若是别人定戴不出这味儿来。”   萧夫人被她说得心花怒放,手扶蝉鬓对着铜镜细照一番,嘴角浅笑也变得明艳起来。   “如今越来越会说话了,官人也是被你这张小嘴给哄的吧?”   开心之余也不忘刺她一下,卿卿连忙低头回道:“奴家岂敢,再说老爷许久没到我这处来了。”   听到这话,萧夫人修眉微挑颇为得意。这时,婢女进门通报,说老爷请夫人和如夫人过去。萧夫人这才起身由卿卿扶着出了叠锦楼。   虽然卿卿名为良妾,不过祭祀之事轮不到她,入席也只能坐偏位。席间相谈甚欢,卿卿只在旁边静静看着,偶尔颔首浅笑附和萧夫人几句,其余时候她都像一道摆设,与之格格不入的摆设。她故意装作没看到萧清,也无视萧涵这个禽兽,唯一能让她多看两眼的人就是萧滢了。或许是为了先前的事,萧滢见到她有些不好意思,可说过话之后她又是那个能玩能闹的疯丫头,死缠着她要去放天灯。得到萧夫人准许,萧滢便拉着卿卿去了,有了前车之鉴,她们特意挑了块空处放起孔明灯。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看到满天灯火,卿卿却笑不起来,此时此刻她只想着哥哥,想着他现在在做什么。他们兄妹重逢之后还没一起过过节,别人家家团圆,她只有羡慕的份,她很想出去找哥哥,立刻就去!但是她不知道哥哥在哪儿,也出不了这道门。卿卿十分落寞,放完天灯便向萧瑞及萧夫人告退。萧夫人有些不悦,萧瑞倒没什么,只说让她回房好好歇息。   离开喧闹,卿卿顿时觉得无比轻松,回到沁园,她忙不迭地将亲手做的灯笼挂在院中。十几盏花灯随风轻摇,五彩缤纷绚如彩虹,她就坐在院内的秋千上看着它们,心想如果哥哥看到话一定会回来,可惜等到半夜都没见到哥哥身影,她仍不甘心总觉得哥哥会回来看她,直到更鼓响了三下,春露急急催了,她才心灰意冷,起身回房。   沐浴完毕,婢女们告退。卿卿坐在妆镜前拿出百宝箱,小心翼翼地点数下里面的东西。两根发带、一只小瓷猪,还有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她都当宝贝似地藏着,每当想哥哥时就翻出来看一遍,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收回去。   中秋佳节思意更深,卿卿反复看了好几遍才把它们收好,无意间抬眸,突然看到镜中多出一人身影,她顿时花容失色,连忙起身躲至角落,只听“哐锵”一声,铜镜不小心翻落在地。   “你怎么会在这儿?”卿卿声音发颤,身子微抖。萧清掀开珠帘,慢慢地走到案边,嘴角挂起一丝自嘲似的笑意。   “我早就来了,是你没看见。”   早来了?卿卿心里一慌,低头看到自己只裹了件薄纱顿时面红耳赤,忙不迭地拉过宽袍挡住。   “我写给你的书信,你都收到了吗?”   萧清问起,卿卿缩在墙角连连摇头,她的确是没有收到,可在萧清看来就是十足的骗子。   “这世间怎么会有你这般狠心薄情的女子。”   他摇头苦笑,卿卿无言以对,她知道多说无宜,也没办法和他解释,现在半夜三更且孤男寡女,若被人看见定会掀风鼓浪,想着,她不由皱眉劝道:“快点走吧,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萧清眼露嘲讽,冷笑着道:“这里只有我爹能来,是吗?你以前说不愿‘二女共侍一夫’,如今怎么反悔了?当初不肯跟我走,是不是就是为了勾引我爹爹?”   卿卿被他逼问得哑口无言,发生了这么多事,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而且看他现在这副模样,定是她说什么都不会信了。她无奈摇头,只能一再苦劝他快些离开。   “你快点走吧,要不然我就叫人了!”   卿卿故作生气,横眉竖目瞪着他。萧清像着了魔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幽冷的眼神令她毛骨悚然,惊慌之际,她忍不住开口大叫:“来人哪!”   可声音还没发出,一只冰冷刺骨的大手就捂紧了她的嘴,不知何时,萧清已闪身至她面前,鬼魅般阴森的眼眸正死死盯着她,似乎随时随地都会将她扯碎。   “给我一个理由,告诉我,我哪里比不上我爹。荣华富贵、锦衣美食哪一样我给不了你?你为何要如此下贱,跟一个和你爹一样大的男人?告诉我!!”   萧清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卿卿几乎喘不上气,在他再三逼迫下,她终于难过得哭了出来。萧清见状忍不住蹙起眉头,眼神也放柔了几分,他慢慢松开手,给她一个喘息的机会。   卿卿泪流满面,硬是忍住哽咽,冷声回道:“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我就是什么样的人。事到如今我也说不了什么,看在往日情分上,只希望你别再逼我了。”   “逼你?呵呵,是你在逼我!!”萧清大怒,一拳砸在她的耳边,这动静大得能将整园的人惊来,可过许久都没有一人过来,卿卿更加惶恐不安。萧清突然掐住她的脖颈,拇指卡住她的嗓眼,卿卿说不上话更叫不出声,只能瞪大双眼看着他咬牙切齿。   “这么多年,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心意吗?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事,为了你挡了这么多灾,你是怎么回报我的?!你还有脸说我逼你?是你一直在逼我!逼得我快要疯了,你知不知道?!”   卿卿眨了眨眼,似乎在告诉他自己知道。两滴清珠悄无声息滚落下来恰巧滴在他的手背上,萧清顿时心软了,眉头微蹙,两眼含悲,他情不自禁地将她拥入怀里,埋首在她耳边低泣:“你又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可是你却跟我爹……算了,你跟他眉来眼去我也管不着什么,可你为什么要装作看不见我?我就在那儿呀!”   听了这番话,卿卿吞声忍泪,这段缘剪不断理还乱,她实在不知所措,也不忍心再次伤他。   “卿卿,你也喜欢我的对吗?要不然你不会故意躲我,是不是?成全我吧……成全我的相思之苦,卿卿。”   萧清苦缠着她,将她的宽袍拉扯在地,薄纱之下空无一物,他的手就在里面肆意游移。   “萧清!你疯了,我是你爹的妾!”卿卿脸色惨白,连声音都变了调,她极力护住自己身子往后退。萧清又逼近一步,拦腰将她抱起。   “我是疯了,被你逼疯的。” 第35章 中秋夜艳(下)   卿卿无路可逃,萧清如同怒极的兽牢牢地摁住她,粗野地撕去那层薄纱。他早被欲念冲昏,不顾她哭求低头强吻上两片娇唇,半寸软香霸道地滑入她口中,硬生生地堵住了她的哀泣。   一股酒味直冲脑门,卿卿打起恶心,脑中不由浮出酒鬼爹爹的身影,此时的萧清就如同爹爹的延伸,残忍地摧残她的每一寸,剥去留给他的善意。卿卿惊恐万状,如儿时般挣扎哭叫,而他紧追着她的唇死命不放。   “萧清……住手!你不能……不能害我呀!”   卿卿断断续续地哭着,身子不停发颤。萧清抵不了内心恨意,想到这是被自己爹爹沾过的身子便怒不可遏,他狠心吮咬起她的玉脂,恶意地留下一块块紫色瘀痕,要把受过的委屈、痛苦连本带利地要个够。卿卿疼痛难忍,她极力挣脱他的魔掌,可动得越厉害,他就抓得越紧。   这不是她认识的萧清,这位翩翩少年郎此时犹如恶鬼,甚至比恶鬼更甚!周遭的一切仿佛都陷入修罗地狱,她实在不甘心被人这样贱踏,蝼蚁都有求活的欲念更何况是人,盛怒之下,卿卿使出全力挣开一只手,然后伸入枕下摸出一把玲珑匕首。银光袭来,萧清连忙松手躲开,可刀刃仍在他脸侧划出一道小口,卿卿趁机推开他,然后拉过鸳鸯翠锦衾将自己遮住。   “若你再敢胡来,我就死在这儿。”   她咬牙将匕首架在自己脖子上,两眼含泪怒目而视。萧清微微一怔,迷乱的心神顿时惊醒了,酒也醒了大半。   “就算我出身再卑贱,也容不得你们这般轮着来沾!你们把我当什么了?粉头儿娼妓吗?即便如此,如今我也是有主的人,不是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卿卿瞪着哭红的双眼一字一句愤骂。萧清愣了半刻,似乎是悟出了话中隐意,她口口声声说“你们”,那还会有谁?想着,萧清皱起眉头,跪坐在她面前伸手拉开衣襟,故意露出半截白得泛青的胸膛。   “你往心口刺,反正我是不想要它了,每天都疼得要命,疼得喘不上气,若你一刀了结它,从此我也不用再受苦。行行好,刺过来吧。”   萧清像是万念俱灰,挺着身子迎向刀尖,卿卿不由缩回手,身子也跟着发抖。   “为什么……为什么都要逼我呢?”   她低声轻泣,眼泪如断线珍珠滚落下来。萧清默默靠近,伸手轻握住她抓有匕首的那只手腕。   “因为我喜欢你呀。”说着,他指间稍稍用力,那把利刃如愿以偿地落到他的手中。卿卿苦笑着摇摇头,几分无奈几分悲凄。   “这不是喜欢……若你真心喜欢我,你就不会这样待我。萧二公子何等聪明的人,怎么会和个婢女厮混?你只是要气老爷,气他没把你放在心上,故意要与他作对,他说不许的东西你偏要去做,而我只是一道幌子,一个能让你肆无忌惮与之抗辩的借口,久而久之,你就以为是喜欢上了,其实你喜欢的人是你自己啊。”   她看似淡然,泪珠却不停地往下落。这话犹如晴天霹雳,萧清呆愣许久都没回神,无意间露出些许被人看穿的窘迫。   “不对,不是这样的……”   萧清极力辩驳,可话音未落,外面就传来动静,似乎有人来了。卿卿仓惶地擦去泪痕,连忙下榻拾起地上的宽袍裹上。萧清仍是呆若木鸡,坐在原处纹丝不动。卿卿不想被人撞见,说不动他就干脆把他从床榻上揪下,然后塞入衣柜藏好。刚做完这些事门就开了,本以为是婢女或嬷嬷却没想到来人竟是萧瑞,她的心“咯噔”一下,差点没跳出嗓眼。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外面连个值守的人都没有,下次可得罚他们。”萧瑞微微笑道,看来心情大好。   卿卿稳住心神,连忙笑脸相迎,亲昵地拉上他的衣袖。“老爷怎么来了?我正准备睡呢。”   “想来看看你身子如何,看来我是多此一举了。咦,这妆镜怎么会翻到地上?”   萧瑞像是无意看见的,卿卿心里一慌顿时不知所措,刚才胡乱拾掇一番,忘记还有面镜子落在地上。   “这是不小心弄翻的,先前犯懒没把它捡起来。”卿卿一面笑道一面捡起妆镜架好,一抬眸就在镜中看见身后的衣柜开了条细缝,那儿便是萧清的藏身之处,他真是存心要让她万劫不复。   萧瑞似乎也察觉到什么,不由侧首往柜处看去,卿卿见状忙抢先一步挡在他面前。   “老爷,您要不要坐一会儿?”她的声音不由轻颤,手心也紧张得出汗,萧瑞撇嘴一笑,径直走到榻处坐下。   锦榻凌乱不堪,上面还有些许衣角碎料,卿卿见他拿起那把匕首顿时脑袋一嗡,两眼发黑几乎站不住脚。   “这又是何故?”萧瑞问起,声音明显比先前生硬。卿卿笑得僵硬,想了一会儿便道:“这些日子老是做梦,他们说在枕头下面放把尖的东西就不怕了。”   “做些什么梦呢?”   “哥哥。这几天一直梦到他,真是担心他出什么事。”卿卿拧紧柳眉脱口而出,或许这句是真心话,所以坦然得很。萧瑞微微颔首,神色缓和了几分,他把匕首放回枕下,随后起身走到她面前。   “不用太担心,再过一个月就有消息了,到时我会告诉你。”萧瑞一面说着一面将她搂到怀里,似乎是宠爱有加。看到这幕,萧清不由握紧双拳,额上青筋爆起,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又无力松开,扭头避开不再窥视,但他们俩的声音犹如细针深深扎入脑中,死活避不过去。   温存片刻之后萧瑞便要离开沁园,临走前他拉齐卿卿的衣襟,笑着说:“小心别着凉。”这像是有意为之,或许是在替她掩住脖上某些痕迹。卿卿不自觉地摸上脖颈,身子一抖,恐怕他一进门就知屋内有人,只是留他们几分颜面。萧瑞望了眼衣柜接着就转身离去。他一走,她就瘫坐在小榻上出了一身冷汗,屋内静得吓人,就像被什么凝住似的。   “你走吧,我以后不想再见你了,这辈子都不想。”   良久,她才说了这么一句话,萧清就坐在她边上,低着头无话可说。两人在静默中对坐许久,自始至终她都不愿意看他,曾经的两小无猜此时却行同陌人,萧清追悔莫及,而她是彻底寒了心。事已至此,萧清无力回天,只觉得没有脸面再赖着她,也是时候该走了,他起身走到门边又像想起什么马上折回来。   “刚才你没说对,我是喜欢你,真心的。”   卿卿闻后不语,眼眶却不禁泛红,在这府里她最信的人是他,而伤她最深的人也是他,三言两语又怎能化去心中怨结。卿卿扭过头去,萧清无奈叹息,等不到她开口他也只能黯然离去,出门后连他自己都分不清,刚才脱口而出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第36章 哥哥终于有消息了   晨曦初照,几缕金光染着秋意悄然无声洒落下来,听到窗外鸟啼声脆,卿卿便知天亮了。昨夜无眠,脑子里尽是幼时光景,不愿去想,可昔日过往总会不自觉地跳出来。花间月下、蓝天碧草间……哪里都有萧清的影子,他笑得爽朗肆意,捉弄起人时又十分可恶,在这府中十年,他们相伴了十年,她始终把他当作好友知已,没有多余的念头,可是她不懂萧清,应该说从没真正弄懂他,他一直说喜欢,但真心喜欢一个人,怎么忍心轻易伤害?   晌午过后,萧瑞称有事要去都城,顺便把萧清带去太尉府。听到这个消息,卿卿清楚萧瑞定是知道了,所以才会借这个口与萧清同行。倘若从前萧清被老爷拎去她还会为他担心,可经过昨晚她都不愿多想这个人,她所喜欢的萧二公子已经不在了,这个人只是和他长得像而已。   次日,萧瑞便从都城回来,看他神色就知萧清平安无事,卿卿借机问起哥哥归期,萧瑞笑着说过一个月就会告诉她。秋风起,窗外翠绿渐染湘黄,过了一月余,萧瑞仍没告诉她哥哥音讯,卿卿越来越觉得蹊跷,旁敲侧击问哥哥究竟在做些什么,他随口敷衍,似乎不愿多谈。见他有意隐瞒,卿卿心里生气,也不想与他欢好,行房之前她偷偷服下一粒药丸,然后晕倒在了床边。这药是托哥哥去找的,目的就是为了躲开这档子事,听哥哥说服下之后会出现气血两虚的症状,人会昏厥一阵子,但是大夫把完脉却说疑似血症,她从没听说过血症,心想定是服药才会这样,所以也就没把它放在心上。   好在有了这个“病症”,萧瑞就没与她多亲近,除了偶尔过来下几盘棋,大多时候他都呆在别处,而萧夫人也对她客气起来,不但令她不用问安,还经常命人送来红枣燕窝等物。看他们都是小心翼翼,卿卿不禁怀疑起自己是否真的有病,大夫把脉时她便问“何为血症?”大夫含糊其词,说这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只让服药休养就会没事。卿卿并没觉得不适,她想一定是那药丸的缘故,趁下人不注意时就把熬好的药汁偷偷倒了。   眼看就要入冬,萧瑞对哥哥的归期只字不提,卿卿等得心焦,每日都偷跑到玲珑山上想看看哥哥是否回来,晚上也是经常做梦,可总是梦到不好的事情。说起这事时,萧瑞只道让她调好身子,哥哥那儿他已派人过去,不久应该能回来了。虽然料到他会这么说,可听了之后卿卿仍然不痛快,她觉得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必须想法子打听才是。   萧府内人脉有限,打听下来毫无结果,卿卿恍然若失,呆呆地立在院中不知所措,忽然一阵微风拂过,恰似耳边絮语,她感觉身后有人站着,怀着一丝期盼迫不急待地转过身去,可身后空空如也,不知怎么的眼眶发烫,泪水莫明其妙地落了下来。   卿卿诚惶诚恐,只担心哥哥出了什么事,晌午过后,她又来到玲珑山。放眼望去,山上翠竹如海,浮影阁掩在烟波之中若隐若现,卿卿提起裙摆拾阶而上,脚步匆匆,好似哥哥就在哪儿等她。越往上走,心跳得越快,卿卿紧揪着衣襟几乎要喘不上气。终于到了浮影阁,看见大门半掩,她顿时喜不自胜,两三步冲过去推门而入,一边跑着一边叫“哥哥!”   进门,有人立在书架前,卿卿被欣喜冲昏,急急上前想要抱住,然而那人一转身,她瞬间呆怔,心中狂喜顿时湮灭,好似被盆冰水从头浇下。   “他怎么会在这儿?”卿卿不解,一张脸似被浆涂过惨白僵硬。片刻,她收起惊诧转过身去,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怎么这么不懂规矩?”阴冷的声音幽幽飘来,卿卿似被提筋微微一怔,她沉思片刻,转身欠身施礼,道:“大少爷万福。”   萧涵没有理睬,故意将她晾在那儿。他快翻着手中书册,看几眼便扔到一边,然后又从架上拿下一本,过了许久才道:“你来做什么?”   声音低沉,冰冷如刺。看到案上堆满书册古藉,卿卿猜测他是在找什么东西,可这是哥哥的屋子,他凭什么闯进来?!   “这是我哥住的地方,看到有人便来瞧瞧,不知少爷您来此有何贵干?”   卿卿轻声反问,听来并无不悦。萧涵抬眸扫她一眼,撇起嘴角冷冷嗤笑。   “我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这里姓萧,你哥也姓‘萧’吗?生下来就是这个姓?”   他似乎有意激惹她,毫不客气将哥哥尊严踩在脚底下。这般高人一等的模样令卿卿气恼不堪,恨不得冲上去撕掉他的假脸。片刻,她又凝下心神,硬是忍住怒意淡淡地笑着道:“这是老爷赐的,他向来说话算话,不是吗?”   萧涵听后轻笑几声,随手将书册扔上书案,然后拿出帕子细细擦拭指尖。   “有人撑腰果然硬气了,少拿人来压我,我可不吃这一套。真不知道该说你聪明好,还是说你笨好。你该好好求老天爷让我爹长命百岁,至少要活得比你久,否则……”他挑起剑眉,故意将后半句话含在口里,话中之意不言而喻。   卿卿倒没被他吓住,唇角一勾,莞尔而笑。   “少爷说得极是,我定会天天吃斋念佛,祈求老爷平安,顺便求佛祖把那些恶人带至十八层地狱,免得祸害人间。”   “呵呵。那我就等着,你千万别让我失望。不过我真担心你活不到那一天。”   轻蔑的眼神,不屑的口气,这般的男人真是白长了一张好脸,可恶得令人牙痒。卿卿回给他一个鄙夷的冷笑,道:“多谢少爷美意,我身子好得很,倒不知少爷您是否睡得着,吃得香。”   萧涵眉头微蹙,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卿卿捂嘴轻笑,随后从袖中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绣莲香囊,缓步上前双手奉上。萧涵低眸看着,像在犹豫该不该接。   “少爷不会害怕此等小物吧?”卿卿笑问。萧涵撇起嘴角,然后伸手接过。香囊内盘有一缕青丝并以红线小心系着,这倒让萧涵有些困惑,不禁猜疑起这青丝的来历。   “这是有人死前托我给你的,如今得偿所愿,我也能心安了……”   “好大的胆子。”萧涵徒然握紧手中香囊,神色顿时狰狞起来。“你是不是以为我动不了你?!”   “当然不是,大少爷是将来的主子,按理我该讨好您才对,可惜我骗不了自己,明明讨厌得要死,还要装作哈巴狗使劲摇尾巴,此等事我实在做不出来。如今我只想说既然有人能厚颜无耻,那我也有本事兴风作浪,若是井水不犯河水,对大家都好。”   卿卿出奇地平静,比起从前判若两人。萧涵斜眸打量,嘴角笑意渐浓,他上前几步伸出两指擒住她的下颚,卿卿不禁往后退去却被他拦腰搂住。   “哈巴狗你又不是没装过。你这是在威胁我,还是在欲拒还迎?”   “你说呢?”卿卿恶狠狠地瞪着他,仿佛要将他嚼烂咽到腹中。萧涵笑得阴冷,在他眼中她就如同瓮中之鳖,何时解决全都依他心情,如今他还有兴趣和她过几招,看看兔子咬人到底会是什么模样。   “那好,我就看你怎么个‘浪’法。倘若你哥哥回不来,凭你一人之力如何与萧家斗!”说着,萧涵狠狠地在她下颚处捏了一把,然后松开了手。卿卿觉得骨头开裂,酸疼难忍,硬是咬住没有叫出声。如果没有听错,萧涵似乎知道哥哥的下落,缓过神后她忍不住开口问:“你怎么知道我哥回不来?”   “想知道吗?那就跪着和我说话。”萧涵露出几分居高临下的傲气,又和从前一样欲耍弄她一番。卿卿的确很想知道,可不堪受辱,他那一套把戏,她实在受够了。   看书案上凌乱不堪,旁边又有翻找过的痕迹,按理萧涵与哥哥并无交集,他又怎么会到浮影阁找东西?而且不怕被人看到。卿卿不愿再想下去,因为挖得越深,她越是害怕,种种意象与她的预感不谋而合。   “我要去找老爷。”   话落,她急不可待转身离去,前脚刚踏出浮影阁,萧涵便用极缓的语气说:“我爹不会见你,若不死心你就去试试。”   卿卿咬牙忍住眼泪,匆忙跑下玲珑山,耳边飘来阵阵冷笑,似乎是在嘲讽她的天真。哥哥说过不会再走的!他答应过的,怎么会出事呢?她抱着一丝侥幸,想要找萧瑞问清楚,可刚到半山腰,眼前的景物却越来越模糊。   不知是不是眼泪蒙住了双眼,卿卿只看到一片白茫,除了喘气声什么也听不到,她死咬着唇想让自己回神,但身子完全不听使唤,双腿虚浮仿佛踩在云端之上,一不小心脚底踩空,她毫无招架之力,直接扑向无底深渊…… 第37章 魂回阴司   疼,撕心裂肺的疼,仿佛有人正拿着把刀一遍一遍地捅着她的身子,卿卿叫不出声也动弹不得,她使劲全力睁开双眼却看见爹爹站在跟前。   爹爹笑得狰狞,手中的尖刀还在滴血,他喉咙里滚出嘶哑的沉音步步逼近,她似被看不见的手抓着,想逃却动不了。   “荡、妇!骚、货!”爹爹瞪眼骂她,咬牙切齿地将那把刀刺入她腹中来回乱搅。卿卿疼得尖叫,不由地叫起哥哥,叫他来救命,而那把刀更加凶狠地摧残着她,直到她再度昏厥。   不知睡了多久,睁开眼时四周一片漆黑,卿卿茫然四顾,她低头看下身子竟然完好无损,只是隐隐有些痛。她分不清这又是哪儿,冥冥之中仿佛被根丝绳牵着,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前方出现一点金光,渐渐地,金光似被水晕开,缓慢地朝四周荡去,一座古朴小镇如出水芙蓉显露出来。   “有人吗?”卿卿忍不住轻唤,嗓音一出,耳边荡起回音,这声音从四面八方挤来,听着陌生得很。过了许久都没半个人影,这镇子就像死了一般。   “有人吗?”她又唤道。传来的仍是回音,一遍又一遍在耳边嗡鸣。突然,前面闪过一道黑影,速度极快,还没看清就已消失不见。   “等下!”卿卿追上前,拐过个弯儿看见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娃儿,模样眼熟得很,脑中某些影子呼之欲出。   “卿卿……卿卿……”   朦胧之中,卿卿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声音很像哥哥,她不禁喜出望外,顺着这轻唤急急跑过去。   “哥,我在这儿!哥!”   卿卿叫着,一声比一声急切,可是她陷在这迷阵似的地方找不到南北。忽然,肩膀被人猛拍了下,蓦然回首,只见一栋灰白的草屋立在身后。天一下子暗了,马上就要下雨似的。   这里好生眼熟!卿卿细细打量,情不自禁走上前去。她刚一靠近,两扇木门“咯吱”一声自个儿开了,卿卿吓了一跳,不由拍拍心口,左盼右顾见里面没人便壮胆走进去。“嘭”的一声,身后的木门重新合上,差点把她的心吓跳出来,她回头想要开门,无奈两扇木门重如千斤,使劲吃奶的力气都纹丝不动。   “轰隆隆”一阵电闪雷鸣,大片黑云翻涌而来,转眼天地闭合。看着就快要下雨了,卿卿犹豫片刻便穿过院子,走入那间眼熟的灰泥屋。   房门半掩着,她轻推开门探头张望,屋内摆设简陋破旧,一张床榻、一副桌椅,还有个破了门的柜子。这番情景再熟悉不过,卿卿惊出一身冷汗,双脚像被定住,半点都挪动不得,想要回头,脚下顿时变成万丈深渊,她不由后退一步,不小心踏入那个梦魇似的地方。   “回来啦?回来就好,爹爹可是一直在等你们呐。嘿嘿嘿嘿……”   身后响起一阵阴冷的怪笑,卿卿混身战栗,她迟迟不敢转过身去,紧闭双眼硬是当作没有听到,可这声音始终挥之不散。   “闺女,快过来,让爹好好瞧瞧。”   声音逼近,仿佛就在耳边。一阵阴风拂过脸侧,卿卿不由缩起脖子侧过身,眼角余光恰巧瞥到床榻上的黑影,她惊恐万状,后背紧贴着门不知所措。   “爹……爹……”   不知怎么的,这两个字自个儿钻出她的喉咙,颤颤悠悠浮在半空。凝在那儿的影子没有出声,像是在默默地望着她。   “好闺女,你这一走就走了十年啊,你可知爹爹每日每夜都在想你。还有你哥,那个没良心的小兔崽子。”   卿卿摇头,惊恐的泪水突然涌出眼眶,她的噩梦终于回来了,躲了这么久始终没有逃过去。   “快过来,好闺女,让爹好好看看你。”   黑影向她招手,似乎还带了抹诡异的狞笑,卿卿不愿过去,可身子却不听使唤,一点一点地往前挪动。   “爹!爹!我知道错了,求您放过女儿吧,放过我吧……”   卿卿一边哭着一边拉住门栓,然而那股力道大得惊人,一下子就把她拽了过去。卿卿一趔趄,顿时扑倒在地,她已经忘了疼痛赶忙爬起来,一抬头却看到一张青紫色的鬼脸瞪着混沌的眼珠子死死盯着她。   “啊!”   卿卿失声尖叫,一不小心仰头摔倒在地,看他逼近,她连忙用手支着地一点点往后挪去。   “你走开!走开!我不要看见你!”   “傻闺女,你在说什么呢,我可是你爹啊,你以为你们能逃得了吗?逃得了这伤天害理的事吗?爹爹在等你们哪,一直在等你们啊……”   干如树皮的嘴僵硬张合,他一把抓住她右脚脚踝欲将她拖回去。这手比冰还刺人,卿卿动弹不得,惊恐之际,她不由自主地抬脚死命踹他。   “滚开,你不是我爹,你禽兽不如!你把娘害死了,还想来祸害我们!我恨你……恨不得你下地狱!滚开!”   沉积许久的恨意瞬间迸发,内心的憎恨已大过恐惧,可是无论卿卿如何使劲都摆脱不了这个恶鬼,那只枯爪刺进她的肉里,似乎要把她拽到十八层地狱。这一刻万念俱灰,卿卿大声尖叫,脑子里唯一想的人只有哥哥。   “嘣”的一记闷声,爹爹突然不动了,他瞪着死鱼珠子般的双眼,嘴角流出黑涎,随后僵硬地转过头去,然而刚刚转过几寸一把柴刀便狠狠地砸在他脸上,只听见“咯嗒”一声清脆骨响,爹爹无力地垂下脑袋。   卿卿死里逃生,还没定下神,那躺在地上的恶鬼又开始动了,他慢慢转过头去,脖子就像一股麻花拧起,半侧凹陷的鬼脸还在努力挤出笑意。   “根生啊,你又来了呀,爹爹见你心里高兴……”   哥哥?!卿卿蓦然抬头,忽见哥哥站在爹爹身后,他手里拿着柴刀,同样是惊恐不堪。   “哥,快跑!”   卿卿脱口大叫,那只鬼爪仍然掐着她的脚踝,死活都挣脱不了。哥哥转头看到了她,脸上露出些许意外,他稍怔片刻,接着一刀剁了那只鬼爪,将她打横抱起。   “哥,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为什么不回来?”卿卿蹙起眉头,声声唤道,可哥哥没有回答,他脸色惨白,身子冷得像冰,这不禁让她担心起来。   一阵凄厉叫嚣,刺得人耳朵发疼,躺在地上的爹爹突然爬起,手脚僵硬扭曲且发出“咯嗒嗒"的声响。卿卿害怕,不由自主地贴上哥哥胸口,哥哥转身冲向门处,使劲力气把门撞开。   “呵呵……你们逃不了,这辈子都逃不了,你们不得好死!”   爹爹的咒骂遥遥传来,天上顿时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前面是万丈深渊,后面则是爹爹摇晃僵硬的鬼影,他们无处可逃。   “卿卿,你怕吗?”   哥哥问道,卿卿不由攥紧他的衣襟摇了摇头。   “不怕!”   话落,哥哥将她抱得更紧了,仿佛视之为珍宝紧紧地护在怀里,他纵身跳下悬崖以身为垫。卿卿就抓住他的衣裳紧闭双眼,她觉得身子快要被风扯碎,可此时有哥哥陪着,也就死而无憾。   狂风呼啸而过,原以为会摔得粉身碎骨,谁知竟出乎意料地活了下来,睁开眼时乌云尽散,她和哥哥躺在一片碧草地上,微风拂过,耳边沙沙作响。这里白雾缭绕,美若仙境,卿卿像是刚做完噩梦混身乏力,她撑起身子,小心翼翼推醒哥哥,轻声问:“哥,这是哪儿呀?”   哥哥睁开双眼,起身环顾四处,半晌,他才开口说:“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哥,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别问,赶快回去!”   “为什么要我回去?要走一块儿走!哥,我一直在等你,你怎么连个信儿都没有?哥,你听到没?你为什么不说话。”   见哥哥沉默,卿卿急得心焦,鼻子一酸,眼泪都快逼出来了。   “我担心你出事,担心得睡不着觉,你为何见了面就要赶我走?”   “卿卿,听清楚哥哥说的话。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快些回去,哥哥一定会来找你的,知道吗?”   “不行!你不走,我也不走!”   “卿卿,好妹妹……你已经长大成人,别再那么任性了,哥哥顾不了你时,你必须自己照顾自己。别害怕,哥会回来的。”   话落,天边响起一阵闷雷,那片乌云又滚了过来,就像是追着他们一般。兄妹俩不约而同转头看去,只觉得这云太不吉利。   “快走!哥会回来找你,一定会回来……”   哥哥急切说完便用力将她推开,卿卿实在舍不得他,忙不迭地抓紧他的衣袖苦声哭道:“要走一起走,要死也一起死!”   语毕,又是一阵电闪雷鸣,乌云铺天盖地,如同巨浪翻滚而来。卿卿眼前一黑,不见天日,她一边叫着哥哥一边抓紧他的衣袖,漆黑混沌中似乎有千百只手拉扯她,硬是把他们分开。   卿卿听到哥哥在叫她,可这声音越来越远,她叫到喉咙沙哑却辨不出哥哥在那儿。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袭卷而来,卿卿犹如离水之鱼大口喘息,再次睁开眼时,只见金丝银缦,雕梁玉柱,她又回到了这座深宅大院。   “醒了!如夫人醒了!”   耳边传来春初两人的惊呼,卿卿想要起身却丝毫动弹不得。春露见状连忙走过来轻按住她身子,柔声说道:“如夫人,您的脚摔坏了,千万不能乱动。”   卿卿低头看去,果然右脚处上了层夹板绑得牢牢的,她想起刚才做的梦,心底一凉顿时出了身冷汗。   “老爷呢?我要见老爷!”   卿卿紧抓住春露小手切声说道。春露马上派人去找萧瑞。约过半盏茶的功夫,萧瑞来到沁园,而卿卿见到他的第一句话便是:“我哥……他……他是不是出事了?”   萧瑞眉头紧拧,挥手让屋内婢奴退下,待闲人走光之后,他便坐到床沿轻携起卿卿的小手,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后又十分为难地说:“我也不知该从何说起,昨夜刚收到消息,墨儿他回城途中路到山贼,一车一马全都不知所踪。我已连夜派人去找了,你先不要太担心,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听完他这番话,卿卿脑袋嗡鸣,许久都没缓过神,那梦里的地方定是阴曹地府,所以哥哥才会要她回去,可他怎么能狠心把她一个人扔下?!萧瑞见她面色不对,忙把她抱在怀里,而她却像死了一般,两眼无神,连脉息也变得弱不可探。一缕鲜红从她鼻内流下,缓慢地滴在萧瑞的祥云袖摆上,他脸色一沉,急忙叫道:“来人,快去传大夫!” 第38章 回杀   正月二十,天亮便下了场大雪,窗外白雪纷飞,光看就觉冷得刺骨。今年有些反常,都过了元宵竟然下起雪来,春露刚换上烧炭,没过多少时辰就没了热气,她急急换上一屉,见卿卿身着单袍呆坐窗边,又赶快拿来银狐裘替她披上。   “如夫人,您快些躺着吧,若被老爷看到我们又得挨骂,您别为难我们……”春露小心劝说,卿卿仍然望着窗外白雪,瘦弱的身子缩成一团。廊檐下,大红灯笼高高挂着,不分昼夜地荡在那儿。   “如夫人,药好了,您快趁热喝了吧。”初荷捧着汤药进门唤道,苦涩药味冲散檀香,还带来一丝冰冷寒意。卿卿伸出瘦可见骨的小手,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衣袖滑落,无意间露出手腕上那几道肉色伤疤。   “东园梅花开得正艳,如夫人要不要去看看?”春露笑问,似乎想给这屋子添点喜气。卿卿刚想说话又忍不住咳嗽,初荷忙拿来孟罐替她拍背顺气。   “这天怎么能让如夫人出去呢?你还真想得出来。”初荷白了春露一眼,春露偷偷吐下舌头,忙站到一边不再出声。   “帮我拿件衣裳过来,我倒想出去走走。”卿卿哑着嗓子轻声而道。窗外仍飘着鹅毛大雪,这天寒地冻的男人出去都得掂量,更别提她这副弱不禁风的灯笼壳子。   初荷连忙摇头道:“如夫人,这可使不得,下这么大的雪,万一又摔一跤,我们担当不起。”   “没事,我会小心,你们拿来便是。”   初荷拗不过她,便捧来翠锦对襟梅花袄小心翼翼替她穿上。卿卿坐到妆镜前解下青丝,极认真地绾起发髻,描眉点朱。   长颦减翠,瘦绿消红。病卧几月人瘦掉许多,不过这般娇态倒更得萧瑞疼爱。梳妆完毕,卿卿便披上狐毛斗篷出了沁园,出门时,春露拿来缕金镯子套在她手上,故意遮去腕上三道肉疤。   已经过去四月余,前些日子还是秋风萧瑟,转眼便大雪纷飞。放眼望去这栋宅子白得干净,仿佛与世间污浊绝缘。卿卿想和哥哥吃上一顿团圆饭,可元宵过去他仍没下落。萧瑞说去了这么久怕无生还可能,还不如替他办场丧事,抚慰他在天之灵。卿卿硬是拦下了,她说哥哥没死,只是有事耽搁了,过些日子会回来的。别人只当她说的疯话,看起来也像是疯了,不过卿卿相信哥哥会回来,因为他亲口答应过。   不知不觉又来到东园,园中红梅娇艳,几片落梅飘散雪中,恰似女儿相思泪。卿卿望见这片香红不由凝住了心神,隐约之中似乎听到哥哥在叫她,她抬头四顾,想在一片白茫中找寻那抹熟悉的身影。   “如夫人,这梅花多好看,要不要摘些放在屋里?”   听到这声儿,卿卿渐渐缓神,她点了点头,春露便兴高采烈地跑到梅林挑起梅枝来。卿卿拉下狐毛斗篷继续往前走,见到隐在白雪中的浮影阁,心中悲痛又呼之欲出,此时寒风飒飒,她仿佛又听到哥哥轻唤,忍不住驻足而望。   “我哥回来了,他回来了!”   突然,卿卿像是见到什么欣喜万分,兴奋地把伞也扔下了,她急急冲入大雪跑向玲珑山,犹如飞蛾扑火奋不顾身。初荷见状连忙捡起绢伞跟上前,一边追在她身后一边叮嘱小心。   山上石阶积了层厚雪,一不小心就会摔个半死。卿卿的脚伤还没痊愈,隐隐的疼此刻却忘得一干二净。她踉踉跄跄地到了浮影阁前,欣喜若狂地推门而入,可屋里与前几日来时一样,冷冷清清毫无人气。   浮影阁早被收拾得一干二净,除了案椅凳榻,那些古籍书画全都不见,干净得像从没有人住过。卿卿被这空白刺得心痛,她仍记得哥哥在这里与她谈笑,如今却没有半点踪迹。   “明明听到哥哥的声音,为何他又不见了?”卿卿茫然四顾,魂不守舍,她提裙上楼,见楼上没人又匆匆跑下来。“我哥去哪儿了呀?你有看到吗?”   见她神志不清,初荷心里着急,不知要去找春露,还是在原地看着她,她担心她又会像前几次那般趁人不备做些傻事。   “如夫人,我们还是走吧,这……这里没人……”初荷小心劝说,心里也有一丝怯意。卿卿自顾自地找着,里里外外都寻了个遍。她找不到哥哥用过的笔墨,也找不到哥哥穿过衣裳,不由露出惊恐之色。   “哥哥呢?他没回来吗?还没回来吗?”卿卿喃喃自语,神色恍惚。初荷顿时惶恐起来,以为她疯疾发作,连忙上前稳住她,然后扶她坐下。   “如夫人,您先在这里等着,我去找人过来。”话落,初荷急急忙忙跑出浮影阁去找帮手。   她走之后,卿卿渐渐回神,看清这一切悲痛袭卷而来,叫人肝肠寸断。她实在撑不下去,实在熬不过这般苦等,每天都如活在地狱,度日如年。她想干脆一了百了,可万一哥哥明天就回来了,那她岂不是食言?   卿卿泣不成声,忍不住取下发间金钗欲做个了断,谁料指间打滑,钗子落下滑到书案底下。她起身上前蹲身去捡,无意间瞥到案底夹角,那儿有块东西看着很是奇怪,若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块木疤。卿卿不由伸手将它抠出来,拿近一看原来是截小指粗细的黑竹管,竹管里还有张纸卷,纸卷上密密麻麻地,一时半会儿分辨不出什么。卿卿心里生疑,来不及多想,外面就传来些许动静,她仓惶地将此物藏好,连忙站起身。这一刹那门开了,萧瑞跨腿迈入。门风卷起一股寒意,卿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见她在这儿,萧瑞明显不悦可没出口责怪,他解下身上披风,小心裹到她身上替她挡风。   “天冷别到处乱跑,你病还未愈,可别再染上风寒。”   听来口气轻柔,像是不忍责备。卿卿似乎是没有听到,只问:“这房里的东西怎么都不见了?”   “是我命人收拾的,怕你触景生情。不过见你这般,我在想该不该把这里拆了才好。”   “别!千万别……我以后不来便是。”说着,卿卿垂下眼眸,心里觉得他太过薄情,哥哥生死未定就急不可待地将他的东西收走。   萧瑞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想,呵呵轻笑几声,道:“我是藏好了,不是扔了。若他回来,拿出来就好。”   听到这番话,卿卿心里稍微好受些,但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对劲,这般感觉毫无理由却根深蒂固。萧瑞突然拦腰将她抱起,她吃了一惊差点叫出声。   萧瑞笑了笑道:“看你轻得都没份量,下雪山路湿滑,我抱你下去,免得你再摔跤。”话落,他便出了浮影阁,卿卿想拦都拦不住。   能得萧瑞宠爱,不知是福是祸,或许是卿卿又疯又病,萧夫人也没为难,倘若换作从前,早就将她整得不成人形。   回到沁园,待萧瑞一走,卿卿便打发婢女们下去,然后迫不及待拿出竹管看个究竟。她觉得这应该是哥哥留下的,藏得这么好定有不可告人之事。挑灯细看,原来是封书信,上面只写道:“行影展悦。此行在劫难逃,不便详述。十年间出生入死,幸得一知已,只怕归期难定,无法与君重聚,望君珍重。倘若吾命丧黄泉,只求能与告知小妹安好,不必挂念,若能托得此言,在下实感激不尽。若能带小妹脱离火海,在此吾就先上三磕,来世衔环相报。”信末是一串名字,上面都是朝中重臣以及边域藩王,卿卿熟知的几位早在前些年就已过逝,还有一些则下落不明,能上此名单者,似乎没几个活的好。   看来哥哥知道自己凶多吉少,为何还要去呢?他一直说外出办公,到底做得都是什么事。诸多疑惑令卿卿费尽心神,来不及难过,她又细细将这信看了遍,其中有些人熟悉得很,曾经有个姓沈的官员弹骇过萧老太爷,结果也名列其中,脑中的迷障似乎正被慢慢拉开,一股寒意直刺心肺,她隐约觉得哥哥的死与萧家脱不了干系。   看完这信,卿卿便心神不宁,谜团呼之欲出,可是凭这些蜘丝马迹怎能轻易解开。她很想知道“行影”是谁,或许能从他身上套到消息,但盲目去找无疑是大海捞针。想着,卿卿将纸卷卷起重新塞回竹管,准备趁夜把它放回原处,若是“行影”能够看到,应该会来找她的!   当晚,趁夜深人静之时,卿卿披上黑斗篷小心翼翼地去了玲珑山,可是浮影阁上了锁,费了半天都进不去。正当一筹莫展之际,忽见林中竹影轻摇,卿卿手一抖,连忙找个暗处躲藏起来。片刻,果然有人来到浮影阁前,两三下就把那锁解开了,他贼头贼脑地张望一番后才走进去。   此人应该不是萧府内的,那他半夜三更过来作甚?莫非他就是“行影”?想到此处,卿卿心头一紧,她按捺不住蹑手蹑脚往门处靠去,稍稍探头,一只大手突然袭向她的面门,卿卿根本来不及躲闪,眼前就要被它击中,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手掌在离她几毫之遥处定住了。   “咦,这不是卿卿嘛,真巧啊。”   卿卿吓出一身冷汗,缓神之后她才看清这黑衣人的模样:浓眉大眼,相貌白净,脸上略带几分稚气,可是她从来没见过他,不过他似乎和她很熟。   “行影?”   卿卿小心翼翼试探。那人却摇了摇头。   “不是,是夜行影。”   看他煞有介事地纠正,卿卿不禁汗颜。过了会儿,夜行影把手摊在她面前道:“你看过墨写给我的信了吧,赶快把它给我。”   卿卿想了会儿便从袖中拿出竹管,刚欲交到他手上,她又把手缩了回去。   “我有事问你。”   “成,待我看完信。”说着,夜行影伸手去抢,卿卿马上把竹管藏于身后。   “不行,你先要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你快把信给我,别让我动粗。”   他一点都不客气,卿卿无奈只好把竹管给他。夜行影拆开后飞快地扫了眼,接着就把纸卷收好。   “你哥安好,不必挂念。话已带到,我走了。”   话音刚落,他就要走。卿卿瞪大双眼,微微一愣,忙不迭地将他拉住。   “我哥怎么死的,告诉我!”   “半夜三更叫这么响,不怕被人听见?男男女女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快放手!”   “不放!你得告诉我,我哥怎么死的,他这些年帮萧老爷在做什么。说清楚了你才能走!”   一个欲逃一个死拉,两人僵持半日,也不顾这夜寒风疾。   “好了,别拉了,袖子也被你扯掉了。果然嫁了人的婆娘脸皮比男人厚。我不知道你哥是怎么死的,我只知道他跌下山崖摔烂了。至于你哥在做什么,看了这么多年的名字,难道你猜不到吗?比猪还笨!真不知道他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妹妹。”   卿卿听后脸色惨白,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夜行影连忙抚平皱褶,似乎很心疼这身破衣裳。   “他是在帮萧家……杀人吗?”   “杀人”二字说出口,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夜行影点了点头。“那些全是,当然还不包括没填上去的。”   听到这话卿卿惊诧万分,她只当哥哥是个正经官儿,怎么都没想到他会做这种勾当,这种事打死她,她都不会相信。   夜行影沉默片刻,道:“念在我和你哥的旧情上,我只能奉劝你能逃就逃,说不准哪天你就和你哥一样,被人玩腻了就扔。”   “我哥不会做这种事,他是好人!”   卿卿似乎仍未脱离苦结,脑子转不过弯。夜行影翻起白眼,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我以前也是好人,如今老友死了却一点感觉都没有,从萧家血盟出来的人都是如此。我是如此,你哥也是如此。我实在没能耐救你,若是那死鬼泉下有知,就别来找我麻烦。有些事不方便和你多说,你好自为之。不过你得清楚,若今天相见之事被第三个人知道,我就是第一个杀你的人。告辞!”   话音刚落,夜行影转身离去,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卿卿立在浮影阁前一脸茫然,原来萧瑞把他们捡回来就是要让哥哥去做没天理的事,她竟然还与这种人同床共枕。想到此处,卿卿胃里一阵难受,恶心得弯腰干呕,当初就应该听哥哥劝回绝这事,哪怕逃走也比被人当棋子强。卿卿追悔莫及,哥哥死得不明不白,这萧瑞待她再好,也补不了他干下的龌龊事。她得让萧家还他们一个公道,必须让萧瑞还她一条命。 第39章 毒杀!(大修)   转眼到了放榜之日,一大清早就有人来报喜,说萧二公子一举夺魁得了省元。萧瑞大喜过望,这萧清混了这么久终于不负重托,而此时又恰逢萧涵千金满月,真可谓双喜临门。为此,萧瑞摆宴三日,酬神祭祖,萧府门前自然车水马龙,客似云来,连圣上都不忘恩泽,特地派人赐上两对玉如意。   萧夫人说卿卿身子不好,人又恍惚,怕她犯事就命她留在沁园。园外热热闹闹,园内却冷似寒窑。卿卿明白她和哥哥是萧家手中的棋,用来互相牵制的棋,如今哥哥走了,她的好日子也将到头。   窗外嬉笑不断,一派喜气。谁又曾想,萧家今时今日的风光是拿多少人的命换来的!卿卿不由咬牙握拳,苍白的掌心多出四枚月牙儿印迹。哥哥死得莫名,而他们早已将他抛之脑后,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她想为哥哥讨回公道却不知道该怎么做。这府里的人都精明得很,萧瑞城府极深,恐怕是别人这辈子都学不来的,与之相比她真是以卵击石。至于他两个儿子也不是泛泛之辈,萧涵与她势同水火,招惹他不就等于自寻死路?而萧清……想到此处,卿卿不禁叹息,虽说决裂可心中始终有些情分,她不愿再见他,但也不想去害他。   思前想后,卿卿头痛欲裂,她不禁拿出百宝箱又将哥哥送的小玩意细细看了遍,想起那些光景就鼻子发酸,心似被掏空了。哥哥是她的盼头,如今他已不在,她还有什么理由活下去?不过就算死,也不能轻易放过萧家。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当初给他们设套的人是萧瑞,这笔血债就该他来还,但是想到老爷对她不薄,卿卿又开始犹豫,更何况她从小到大蚂蚁都舍不得踩死,这杀人之事想都不敢想。报仇二字费煞心神,看到哥哥留下的遗物悲从中来,卿卿重重地合上箱盖,心里已拿定了主意。   萧府热闹了几日终于平静。清晨,卿卿便精心打扮一番去向萧夫人问安。或许是喜事连连,萧夫人心情大好,见到她也是眉开眼笑。当说起哥哥时,萧夫人不禁蹙眉,摇头直叹可惜,随后又亲昵地携起她的手劝她节哀。萧家人都喜欢笑里藏刀,萧夫人的伎俩卿卿早就看穿,可惜她分/身乏术,对付萧瑞已筋疲力尽,何况还多个萧夫人。她心里清楚,与之有仇的人是萧瑞,萧夫人那些勾心斗角的蒜皮事不屑计较,但又忍不住回敬她一番。   “多谢夫人还挂念为兄,平日夫人对我们兄妹甚好,哥哥泉下有知,定会感激不尽,以保佑夫人万年福泽。”   听完这番话,萧夫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心底是气得牙痒,可面上说不得她半句。聊过之后,她称有事在身不便长谈,卿卿借此离开,然后去百雀园找老爷,想伺机请他来沁园一聚。出了叠锦楼,她穿过曦园绕个近道,走上九曲廊桥忽然觉得风大,不由拉紧斗蓬将自己裹严实。   廊桥两边红梅仍艳,梅瓣随风落入池中荡起圈圈涟漪,桥那端有人迎风而立,似乎也在看着花雨轻风。卿卿眯起双眼朝那儿望去,梅边人影俊秀挺拔,似曾相知。忽然那人转头,四目相交,目定魂摄,他薄唇半开像是欲言又止。卿卿故作视而不见,垂眸转身往别处走去,萧清立在原处垂眸沉思,最后皱起眉头侧身绕道而行。   两人相见形同陌路,隐隐伤痛涌上心头,卿卿突然觉得疲惫不堪,没心思再去百雀园。回房之后,她拿来笔墨欲写张花笺邀萧瑞来园相聚,不知为何,每次下笔手就发抖,写了十几张才稍微像样。她让春露将花笺送去,过了片刻就有人通报说萧老爷今晚就来,她听后不由直起身子,手中茶盏一抖,香茗洒出大半。   接下来半日,卿卿魂不舍守,心里不停思量着该怎么做,这是个机会千截难逢,况且她已酝酿许久,若是错过更待何时?但想到杀人,她又十分害怕,不由自主地想起爹爹,想起他那双瞪出的眼睛,是不是老爷死的时候也会这样呢?   眼看天色将暗,卿卿不得不拿定主意,她先命厨子烧几道好菜并捧上百年陈酿,然后又将屋子细细收拾了番。这金砖玉砌的地方是萧瑞给的,每样器物、每件摆设都花足了心思,外人看来他对她好得没话说,能得此缘是她的造化,有时卿卿也觉得萧瑞成熟稳重,事事考虑周全,而且对她又是无微不至,确实是个如意郎君。但是这般情谊抵不了血缘至亲,卿卿能感觉到萧瑞不像哥哥,他待她好都像是另有目的,她始终猜不透这人的心思,直到知道实情的那一天。   趁众人忙碌之际,卿卿拿出事先备好的□□,掀开酒壶欲投进去,然而手刚抬起心就慌了,身子更是抖得厉害。紧要关头,她竟然犹豫起来,不知这样做对不对,毕竟杀人不是件小事,而且萧瑞的确有恩于她,下毒害他是不是太恶毒了?   “老爷万福。”   听到这声儿,卿卿大惊,来不及多考虑就将□□倒至壶中,只听见很轻的一声“咝”,仿佛冰雪被烫开一般。她仓惶地将黄纸包塞回袖中,稍稍收拾落下的白屑接着转身相迎。   人逢喜气精神爽,几日不见,萧瑞更是神采奕奕,身姿英挺俊逸,风采丝毫不减当年。卿卿按捺住心中忐忑,上前垂首问安。   “老爷万福。”   “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多礼。快些坐吧,我正好有些饿了。”   话落,萧瑞甩过衣摆坐上交椅,卿卿忙让奴婢们上菜,然后又走到萧瑞身边端茶奉水细心伺候。   萧瑞喝口香茗,笑了笑道:“今天怎么会想邀我过来?收到花笺我还真有些吃惊,你字写得真是不错。”   “老爷说笑了。这几天你一直忙于应酬,我独自呆在这儿闷得慌。白天担心你忙于公务不敢上门打扰,所以就送张花笺过去。”   萧瑞听后不由凑上前,一手揽住她的纤腰低声轻笑。“该不会是想我了吧?”   卿卿脸颊飞红,羞涩地转过头并使了个眼色。房内下人们都在,这般亲昵似乎有些不妥,萧瑞明白她的意思也就把手松开,然后将婢奴们全都打发了。过了片刻,婢女们鱼贯而入摆上几盘冷菜,卿卿夹起糖醋小排送到他碗里。   “老爷您尝尝,这是我亲手做的。”   萧瑞颔首浅笑,拿起筷子尝了一小块。这菜色香味俱佳令他颇为意外,尝过之后他便赞不绝口,道:“你竟然有如此好手艺,看来平时我来得太少,无缘尝到。”   “呵呵,老爷喜欢就成。老爷您坐,我去端酒。”   话落,卿卿起身走到旁边小案,手刚碰到酒把又忍不住发颤,咽子都在发干冒烟。她偷偷地深吸一口气,猛抓住右手逼自己镇定。   “怎么还不来坐?”萧瑞出声。卿卿像被人提筋,不由自主地抖擞了下。   “来了。”说着,她就故作镇定,两手端起酒壶走上前去,小心翼翼替萧瑞斟上杯毒酒。   “这几日双喜临门,让你待在沁园也怪委屈的,今日就作补偿。来,你也满上一杯,与我对饮。”   萧瑞一边说一边将另只酒盏放置她面前。卿卿微微一笑,道:“老爷有如此雅兴,我定当奉陪。”   她不忙不慌替自己斟了杯酒。此时生死已淡,或许过了不多久,她就能和哥哥娘亲团聚,想到此处不禁释然。   “喝酒前先垫点菜,否则容易醉。”   萧瑞扶着衣袖,伸手夹块焖碲送到她碗中。卿卿最爱这道菜,软酥可口,不肥不腻。吃过之后她便胃口大开,一连又夹了好几块。萧瑞坐在她身侧也光顾着吃菜,酒半点没沾,卿卿见之不由端起酒盏嫣然一笑。   “跟了老爷这么久,我还没好好伺候过您,今天先敬老爷一杯。”   萧瑞听后哭笑不得地皱起眉头,按住酒盏稍稍摆手。“待会儿再喝,这几天酒实在喝得有些多,我们先填饱肚子,免得伤身。”   卿卿神色一僵,只好把酒盏放下,心里琢磨着他是不是察觉了什么,不过看萧瑞面色如常,她又没出纰漏,其中应该不会有破绽。片刻,婢女们又送上几盘热菜,卿卿趁机再向他敬酒,萧瑞推辞不了,爽快地端起酒盏与她碰杯,可这酒刚凑到嘴边,他又把它放下了。   “今日你怎有雅兴饮酒?若没记错,你向来滴酒不沾,一直想问是何缘故?”   萧瑞貌似不解,卿卿见他不喝也跟着将酒盏放下,随后略微惆怅地轻叹一声。   “那是因为我爹,以前我爹喝醉酒常打我们,所以我不喜欢这杯中之物。”   萧瑞听后惋惜不已,不由放下筷子轻携起她的小手柔声轻问:“今天我第一次听到你爹有这般嗜好,想必你们兄妹吃了不少苦吧?”   卿卿勾起唇角,笑得淡然。   “那是自然。小时候家里穷,饭都吃不饱,嘴馋时娘就往我们嘴里塞些盐,衣裳一年四季就这么两件,补丁打了又打,穿得比乞儿还不如。那年娘过世了,是哥哥一直照顾着,有好东西他总会留给我,自己从不舍得吃……呵呵,老爷定是没尝过这种日子,说了这些话真是扫兴。”   说时,卿卿平静无绪,就像在说与之无关的事,但提到“哥哥”,她的眼眶不禁泛红,秋眸似蒙上层水雾看不出悲喜。萧瑞幽叹一声,浓眉微蹙,此时的他忽然变得真切,仿佛褪下面具,不染千尘。   “其实是我害了墨儿,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帮我做事,鞠躬尽瘁,但这次横生枝节,以致于送了他的性命,想来也觉得难过。”   话落,萧瑞端起酒盏仰头灌下。卿卿顿时心如鼓擂,手心都挤得出汗。萧瑞放下酒盏时,盏内美酒已干,她见后并没觉得高兴,而是莫名的恐惧。萧瑞侧头看她,似乎从她脸上察觉些端倪,卿卿连忙垂眸掩住惊慌,然后端起酒壶又替他斟满。   “老爷别这么说,其实几日来我也想通了,这人死不能复生,一直念着哥哥反而无法让他转世投胎,放下倒好。”   “说得没错,放下就好。”   不知是不是多心,卿卿总觉得他话中有话。毒酒下腹,理应发作,但他仍然无碍,这不禁令她担心起来。   “其实我一直想问哥哥在做什么,不知老爷能否告知。”   事已至此,卿卿也就不掩饰心中所想,把想说的话一股脑儿吐了出来。萧瑞同样毫不隐瞒,他放下酒盏,极为肃然地说道:“你哥做得都是常人所不及之事,他是为保护圣上周全而清除那些奸臣贼党,换言之就是暗卫,专门用来杀人。”   他能如此坦然说出这番话,不禁令卿卿大吃一惊,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什么好。片刻,萧瑞又忍不住轻叹道:“我实在有愧于你们兄妹,其实我早该将实情告之,可是怕你担心难过所以一直瞒着,当初我纳你为妾的确是出自真心,并无半点杂念,若墨儿泉下有知,定会欣慰。”   卿卿闻后心似被抽空了,原本以为萧瑞薄情寡义,根本就不会把他们兄妹放心上,但听他语重心长地说出这话,不免心生愧疚。萧瑞端起酒盏准备再喝一杯,卿卿见状情不自禁地伸手拦他。   “别!别喝!”   萧瑞稍稍一怔,手就这么僵在那儿。见他疑惑不解,卿卿扯起一笑,道:“老爷,这杯应该我来敬你。”   话落,卿卿端起酒盏先示敬,接着便仰头喝下。美酒入喉烧心而过,她似乎离哥哥又更近了一些。萧瑞冷眼而视,不经意地哼笑一声。酒盏刚刚放下,卿卿就觉得腹痛难忍,不由抱住身子弯下腰,片刻后,她已痛得满头大汗,恨不得在地上打滚,可是萧瑞却神色如常,自顾自地斟酒吃菜,看来自在得很。   “你……”   话音末落,卿卿就吐出一口黑血,脸色惨白如霜。萧瑞将筷子扔上案面,冷冷地笑着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酒里下了毒吗?你这是自寻死路。蠢才!!”   语毕,萧瑞眼神顿时阴冷,满满的一杯酒猛地泼到她脸上。琼浆玉液沿着她的额发慢慢滴落,一股辛辣的酒味儿直冲脑门。卿卿握紧双拳,咬住剧痛,她中计了,那些感人肺腑的话全是障眼法,如今戏演完了,他也没必要再装下去,果然姜是老的辣,与之相比她简直弱不经风。   “你害死我哥,理应还我条命!”卿卿费力喘道,每说句话黑血就沿着嘴角淌下。萧瑞从袖中拿出一方白巾,细细地替她拭去嘴边血迹,随后又将白巾叠齐放至手边。   “还命?呵呵,若没有我,你们兄妹俩怎么活到今日?!又怎么享到荣华富贵?!你们的命生来便是我的!你不但不懂知恩图报,还妄想下毒害我,真是不自量力!雕虫小技能难倒我的话,我又如何在这里坐阵?虽说你哥哥已死,但我待你不薄,若是你能够太平安稳,我自然保你衣食无忧,不过如今看来,你定是觉得日子过得太好,非要闹腾一番。”   卿卿无语,腹痛绞得她生不如死,力气似被一点一点抽去。渐渐的,两眼模糊什么都看不清了,哥哥却在此时出现,他似乎就在一片白茫之中等她归来。   “哥哥……”卿卿用尽全力轻轻唤道,把手伸向那抹影子,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就能抓到了。突然,有粒东西塞入她口中,苦涩药味瞬间在口内漾开,哥哥不见了,她无论如何都抓不住他,眼前白光散去,她看到了萧瑞,看到了这个令她深恶痛绝的男人正冷冷笑着,原来萧涵根本及不上他万分之一。   “念在你喝的那杯酒,我不会让你死,但从此之后你就永世为奴,不得翻身。我会在你脸上刺上‘奴’字,然后送你去净房,你就整日与那些污物为伍吧!”   “呸!”   一口浓血吐在萧瑞脸上,笑意顿时凝在他的嘴角。卿卿见后疯癫大笑,仿佛是打了场漂亮的败仗。   两个家兵推门而入,气势汹汹地冲到卿卿身后,萧瑞不紧不慢地拭去脸上血迹,低声命道:“把这贱人给我带下去黥面,并将她关押至水牢,明日一早扔去净房,派人给我好好盯着她,若有半点差池,拿你们是问!”   “遵命!”   语毕,家兵一左一右架起卿卿。卿卿用尽全力,猛地将他们两个推开。   “别碰我,我自己有脚!”说着,腹中剧痛袭来,她一手撑住案面硬是挺直站住。萧瑞轻哼一声又对人命道:“把‘沁园’牌匾砸了,以后再也不会有这个地方!” 第40章 哥哥回归!!!!!   一声巨响,沁园匾额四分五裂,卿卿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拖了出去。奴婢们惊慌失措,不知她犯了何事,见老爷出来连忙跪地磕头,生怕惹祸上身。沁园内的衣物付之一炬,妆奁脂粉扔的扔砸的砸,昔日富贵转眼成烟。   来到刑房,狱卒将卿卿绑上刑架,随后取来针墨在她右颊处刺上“奴”字。卿卿没哭没闹,双眼半闭像是不觉得痛,甚至还有些享受。落在她脸上的细针似乎略微迟疑,而这不过是眨眼错觉,不稍片刻,花容月貌便不堪入目。   卿卿还第一次知道萧府内有关人的地方。水牢就在后山,那里脏臭难闻,冰冷刺骨,她被送进去时身上只有件单衣,他们将她的双手锁在石壁上,随后抽去木梯,“卟嗵”一声,她便落入脏水之中浸泡在里面。狱卒走时故意灭了火把,牢内顿时不见五指,吱吱鼠叫此起彼伏,忽近忽远,偶尔手边一痒像是什么东西窜过去了,接着水中又有什么游了过来。卿卿淡然得很,哥哥走了,她的心也随之去了,不觉得痛、不觉得冷、也不觉得怕。夜半,忽闻脚步声,一簇火光刺破死黑,幽幽地飘到她面前。火把映照在卿卿脸上,她不由扭过头避开这刺目的亮光。人放下木梯将她拎出脏水,阴风吹过,她缩着脖子打起哆嗦。这么晚了,除了他还会有谁?   “冷吗?”他问。卿卿摇摇头,笑着说:“不冷。”   火把晃动,照亮她半侧焦容。萧瑞哼笑一声,目中戾色却少了几分。   “为何不开口求我?念在昔日情分或许我会心软。”   “昔日情分?”卿卿冷笑两声,苍白的面容透出几分与之不符的倔强。“老爷何时对我有情,我怎么不知道?当初你纳为我妾,不就是为了牵制住哥哥吗?如今哥哥走了,我也是无用之卒,早晚都会被弃。说到情,卿卿也是对老爷有过几分的,我曾想好好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也曾想报答你对哥哥器重,结果呢?你却在骗我,夺了我还让哥哥送死,你真是禽兽不如!”   “这要怪只能怪他不识抬举!”萧瑞突然怒吼,气势无比骇人。他伸手捏住她的伤颊,食指狠狠掐入未愈合的皮肉之中,一丝鲜血溢出,暗处的鬼魅又开始燥动起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奸/情,天底下哪有兄妹像你们这般?!真应该把你绑上木驴,游街示众!”   卿卿怒目而视,不由出口反驳:“别血口喷人!我哥已死,你就留些阴德吧!再说与我有奸/情的是你那两个好儿子。不信,你便一个个问过去。”   话落,卿卿痴笑起来,咯咯咯的狂笑回荡在幽暗牢中更是诡异。萧瑞脸色铁青,青筋爆起,狰狞如恶鬼,像是心中憋着口气却说不得,过了片刻,他就缓缓把手松开,淡然笑道:“我不会杀你,我要让你生不如死。这可全是你自找的。”   “那你一定会后悔。”卿卿挑起柳眉,笑得神秘。   萧瑞大袖一挥,持着火把转身离去,此处又陷入漆黑,好似烛灯慢慢熄灭,接着便响起吱吱的鼠叫声。血腥味隐隐约约,合着恶臭难闻至极,卿卿又看到爹爹,仿佛他就躺在那儿恶狠狠地瞪着。她忍不住打起咯儿,一下、一下……抽搐了整晚。   翌日,天蒙蒙亮,牢门便打开了,有人放下木梯将卿卿拖出水牢押至净房,命她去洗萧家人留下的污物。卿卿照做了,看来顺从得很。春寒料峭,她穿着湿透的薄衣在寒风中抖瑟。老家丁说她撑不了几天,若是向萧老爷求饶,说不定他能网开一面。卿卿没有理会,硬是咬牙挺过一天又一天,身子已烧得烫手,她仍然死死撑着。   这副样模着实可怜,老家丁看不过去就偷偷煎了副药,灌在水壶里给她喝。他不明白她活着图什么,已到如此地步还不如死了干脆,问及,她便冷冷地笑着,只道:“活着,就是为了看萧家倒台的那一天。”此话一出旁人哑然,老家丁年老体弱不想惹事生非,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没往上报。   没过多久,卿卿已然病得不行,一头栽倒在水井旁晕死过去,或许萧瑞不想让她死得那么快,就命大夫替她医治并且暂时安顿在下房,让她过上几天舒心日子。卿卿无时无刻不想着翻盘的机会,她在下房里找到一枚长针,随后就藏在衣内静候良机,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府中突然传来噩耗:萧瑞半夜暴毙书斋,无力回天。   此事震惊朝野内外,萧瑞虽然不在都城为官,但是朝中之事他都有所涉及,而且皇上对他极为信任,如此一来,无疑削弱萧家势力。萧瑞死得实在蹊跷,外道心疾发作,而坊间流传的是毒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朝中形势更加错综复杂。   得知萧瑞死讯,卿卿足足笑了一日,虽然没有亲手杀掉他,可如今也算大快人心。她疯疯癫癫,手舞足蹈,比逢年过节还要高兴。老家丁好言相劝,说她如此必将惹来祸事,卿卿不听,反而大声嚷道:“老天有眼!老天有眼!”。不久,这话就传到了萧家人的耳朵里,在萧瑞头七那天,有两个侍卫来到净房说要押她过去。   见他们来,卿卿笑得欢畅,似乎早已预料。临走之前,她特意问老家丁要来把梳子,然后照着井水细细梳起圆髻,又掬把清水擦脸。她说:“娘说过,到哪儿都得弄干净。”话落,就悄悄地将准备已久的长针藏好。老家丁无意见到不禁愕然,忙在她耳边低声劝道:“丫头,你这是何苦呢?算了吧……”卿卿笑而不语,双手将梳子恭敬还上。“多谢大伯照顾,您的恩德铭记在心。大伯保重,我走了。”语毕,她便跟着两侍卫走了,脚上镣铐珊珊响了一路。   萧府内,哀嚎颂经声不绝于耳,远远就能闻到一股檀香味儿,这里像是变了个模样,放眼望去死般的苍白。不知怎么的,卿卿很想去看看萧瑞,想知道他躺在棺材里是什么模样,那副皮囊是不是臭不可闻?当然她没这个机会。路经内院时,忽然有人从旁边窜出,二话不说掐住她的脖颈欲至她于死地。   “你这毒妇好狠的心啊,官人待你不薄,你怎能下毒害他!你这狼心狗肺的畜牲,还祥之命来!还祥之命来!”   卿卿被掐得喘不上气,不由往后退了几步,挣扎片刻才发觉是萧夫人。平日里端庄秀雅的夫人此时与疯妇无异,她两眼通红,脸色泛青,一边掐着一边哭叫。这般哀嚎闻者心碎,旁边婆子嬷嬷都掩面抹泪,而萧滢早已哭得像个泪人,不得不由绿悠她们扶着。前段日子卿卿还和她聚在沁园说笑谈心,卿卿知道不久之后她将入宫成太子妃,特意将娘留下的耳坠子配成两副,一副送给她,一副留给自己。那时的滢儿高兴得像个小娃儿,也不顾辈分拉着她的手说:“好姐姐,好姐姐。”可如今她的眼中只剩仇恨与悲痛。   “那是他罪有应得!”   卿卿用力推开萧夫人且打掉她伸来的鬼爪。萧夫人听后竟一下子背过气,两眼翻白瘫倒在地,嬷嬷见状连忙扶上,手忙脚乱一阵胡掐。侍卫怕节外生枝,急急地将卿卿拖走。听到身后那阵鬼哭狼嚎,卿卿的心不由往下沉,连笑也不知不觉地凝住了。   一路咒骂不断,侍卫粗暴地将她押至内堂,踢上她的膝弯直接命她跪地。卿卿抬头只见萧老太爷坐在堂中央,两鬓霜白似乎老了十余岁,萧涵与萧清正站在他身侧,一身孝服白得刺目。   见到她时,萧清不由一怔,似乎是被这般模样吓到了。几日光景,她如同枯稿,瘦得只剩层皮,而且容貌尽毁,惨不忍睹,惟一可辩的只有那双依旧清澈的眼眸。或许是萧涵察觉到什么,不禁侧目看他。萧清目光巧妙一转,移至萧老太爷身上。   萧老太爷缓缓抬头,面色疲惫可目光仍然锐利,他挥手命侍卫退下随后坐直身子,然而稍稍动下便咳嗽不止,萧清忙递上茶盏给他润喉,他接过浅抿一口就把茶盏放到一旁。   “你知道我叫你来是何故?”萧老太爷缓声而道,一字一字拖得绵长。   卿卿听后勾起唇角冷笑摇头。“是嫌桶刷得不够干净吗?”   这话让人哭笑不得。萧老太爷脸色一沉像是怒极,可过了片刻,他拍着扶手哈哈大笑。萧清蹙眉看着,眼中之意扑朔迷离。   “你们瞧瞧,这丫头老夫喜欢哪!”萧老太爷指着卿卿对两位嫡孙大声笑道,他们听后也不知如何回应,干干地杵在原地默不作声。眨眼间,萧老太爷脸色铁青,“啪”的猛拍下扶手,紫檀木雕花椅应声断了一块,堂内顿时鸦雀无声。   “你可知道这府里死的是谁?是我的儿,是我的心头肉啊!你以为就这么好唬弄吗?!”萧老太爷一边捶着心口一边哀声说道,苍老的声音像被磨过般嘶哑低沉,丧子之痛把这铁汉子变得与常人无异,硬朗霸气的脊梁也不由垮了下来。卿卿见之不忍伤他,却不得不将这笔帐说清楚。   “那萧老太爷又可知道,我哥被你儿子给害死了!他是我世上唯一的亲人,难道他的命就贱,他就该白白去死吗?!”   卿卿冷声质问,那气势竟是分毫不让。萧老太爷满脸通红,刚欲开口又忍不住咳嗽,萧清奉上茶盏,他却摆手摇头不想再喝。   “所以你就弄来□□害他是吗?”稍稍顺气,萧老太爷又开口问道,声音比先前更哑了几分。   “确实,不过我没害着他,否则我也不会如此不堪。”   此话听着有理,萧老太爷微微一顿,又问:“那你哪里弄来的□□?”   “府里这么大,弄点毒老鼠的玩意还不容易?可惜我当初没能毒死他,不过好在老天有眼,这么快就将他收去了……”   萧老太爷终于怒不可遏,直指着她大骂:“放肆!好你个贱婢……”   话音未落,他就弯腰猛咳,看模样是病得不轻。萧清赶忙替老太爷拍背顺气,站在另侧的萧涵不由大怒,只吼一声:“来人,掌她的嘴!”   话音刚落,侍卫便冲上狠狠地掴了她两掌,这两掌极重,只差没把她的脖子煽断。这时,萧老太爷却发话说:“嘴打肿了还能问得了话吗?给我退下!”   侍卫拱手领命,忙退到一旁。卿卿头晕目眩,两耳嗡鸣,差一点扑倒在地,她咬住唇硬是挺住身子,犹如磐石扎地不动。缓过神后,她笑着说:“老太爷觉得我说的不对吗?,他害死我哥哥,背地里又做这么多丧尽天良的事,这瞒得过世间,瞒不过天地。我一介女流斗不过他,但老天爷看着,时辰到了自然会报,谁也逃不了。”   “那你觉得你能逃得了吗?在萧家要你生就生,要你死就死!你这不要脸的贱婢与亲兄私/通、毒害夫君,如此有违天理的事你竟然都做得出来?事到如今,不但不知悔改,还震震有词,你以为萧家对付不了你这条贱命吗?”   “萧老太爷的意思是我把老爷害死了?我被押在水牢,锁链缠身,如何去害他,若真能害得了他,他早就死了!”   “你当然做不了,若有人与你接应这便难说。”   “为何老太爷一口咬定是我所为?难不成你以为我有三头六臂?呵呵,那您太瞧得起我了。”   “没空与你耍嘴皮子,老实交待,奸/夫是谁?!”   “奸/夫?”卿卿冷笑,不由抬头望向萧涵,眼中之意不言而喻。萧涵暗自吃惊,隐隐有些心虚。萧老太爷与萧清不禁侧目却见他神情僵硬,心中难免生疑。看到他们二人眼露怀疑,萧涵不禁心生烦燥,冷目一瞥,寒声说道:“别来诬蔑我。”   “我有诬蔑过你吗?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说半句含半句,这更加令人想一探究竟。萧涵愤懑不已,忙对萧老太爷鞠身解释:“她信口雌黄。祖父,您千万别听她挑唆。”   “我没挑唆,脐下二寸有块胎记,萧老太爷看过便知晓。”   话落,萧涵脸色突变,整个人僵在那儿一下子没了声音。萧清转头看向他,目光阴冷刺骨,过会儿他却在老太爷耳边嘀咕:“哥哥光明磊落,绝对不会做出大逆不道之事,定是她从别人口中套出来的。”   萧老太爷听后微微颔首,不过看起来仍半信半疑。卿卿又道:“若说奸夫,只有他一个。定是老爷知道那日他辱我,他怕东窗事发,就下毒手杀了他。”   话落,卿卿两眼泛红,泪光盈盈,真像确有其事。萧老太爷历来最恨淫/乱之事,卿卿所言又正中戳中他的恨处。被人一口死咬,萧涵再怎么着也是脱不了干系,他没想到这女人竟然会如此无耻,连名节也不想要了,定是要将他一同拉下水。他恨得咬牙切齿,可是表面仍装作若无其事。   “你再怎么诬赖都没有用,你以为我们会吃你这一套吗?”   “诬赖?为何我别人不诬赖,偏偏要诬赖你?!大少爷真是好记性,大概你已经忘了如何将小姐替身婢女彤儿弄死,还假传郡主的话将人骗到书斋,你们萧家人都是道貌岸然,骨子里却淫/乱不堪。”   卿卿说得震震有词,一字一句将萧涵假面具剥开。萧涵脸色惨白转眼又涨红了脸,他再也沉不住气,直接拔剑相向并且愤然怒骂:“你这淫/妇,竟然敢血口喷人,看我不杀了你!”   萧清见状大吃一惊,连忙上前几步,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将剑夺下。   “哥,别冲动,你可别中了她的奸计。”   “把剑还我!你该不会还在坦护这贱人吧?!”   ……   两人争执不下,卿卿看着突然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拍手叫好。“萧老太爷,你觉得这戏好看吗?他是想杀人灭口呢。”   萧老太爷眼角抽搐,脸色又是奇差,他望着底下乱糟糟的一团,不由怒声喝道:“住口!你以为我会信你吗?”   显然,他有意遮住家丑。听到老太爷出声,萧涵与萧清自觉言行不妥,连忙退到他身侧,紧低着头面露愧色。   萧老太爷摇头轻叹,沉思片刻便有气无力地轻声说:“今天是祥之的头七,素闻他向来宠你,如今他一人在下面难免寂寞,你就陪他去吧。”   卿卿听后笑得凄凉,不禁伸手摸了下被毁掉的半张脸,渐渐地湿了眼眶。   “成王败寇,如今我便是砧板上的肉随你们处置,但在这之前有些事必须要说清楚。”   “什么事?”   “和老爷有关的事,但是我只能告诉一个人。”   话落,众人疑惑重重,萧涵与萧清面面相觑,似乎想看穿彼此心事。萧老爷已无耐心,自觉被这女子牵着鼻子在走,可是对她这番话又非常好奇,如同猫抓心痒难耐。或许他是被悲痛压得无可奈何,沉思片刻,竟然会开口问道:“谁?”   “萧大公子。”   萧涵一听马上拉下脸,咬牙霍霍,冷目而视。“这又与我何干?”   “与你无关,但我只是想告诉你罢了。萧老太爷,你们这三个堂堂正正的男人,该不会怕我这弱女子吧?”   这话听来刺耳得很,有些让人脸面无光。萧涵被她摆了一刀,颜面尽失,退进似乎都与“奸/夫”二字沾了点关系,踌躇半日,他便走上前去,正声而道:“你不必装成如此模样,你不要脸,我还要脸。既然你说与我爹有关,那就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吧。”   “靠近些,靠近些我就告诉你。若你不想让我把罪证拿出来的话。”   “罪证?我有何罪证在你手中?!”   “那天你做过什么,你心里清楚。”卿卿一字一顿,含恨而道。萧涵心里咯噔一下,可面上仍然镇定自若。所有眼睛都在盯着他,萧涵自觉坦荡又往前靠近了些,卿卿用袖子捂住嘴咯咯直笑,挑起柳眉揶揄道:“萧大公子该不会在害怕吧?”   萧涵骑虎难下,见萧老太爷点头他也就走到她面前。卿卿起身站直,然后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小声轻问:“那天,我无意摔倒之后你对我做过什么?”   萧涵勾起唇角冷嗤一声,正欲开口,卿卿忽然从抽出袖中长针,狠狠扎入他的左眼。萧涵躲闪不及顿时天昏地暗,他狂叫着捂住伤眼,痛得锥心刺骨,无色清液溢出他的指缝转眼就湿了手背。   众人愕然,有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萧涵就像怒极的狂兽,咆哮着击出一掌,卿卿没有逃开,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下,整个人弹出去,直接砸向那扇雕门。说时迟,那时快。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一声惊天巨响,内堂大门四分五裂,残渣碎片如飞雪般袭卷散开,这股真气冲得人不敢妄动,一只大手就在这万雪齐舞中轻稳地托住娇小柔弱的身躯,一勾,一拢,一转身,玄氅如同鹰翼展开落下,柔柔将她紧裹其中……   (待续) 第41章 逃出升天   在看到萧涵袭来刹那,卿卿只当自己是死的,这一刻魂魄出窍,身子似被轻风托起一点也不觉得疼。朦胧之中,她看见了哥哥,看见他张开双臂似要将她拥入怀中。她笑得可人,心满意足地闭上双眼伸手相迎。   “哥……哥……”   卿卿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轻声呢喃,两手微抬像是要抓住什么,萧墨刚想伸手,那只苍白柔荑便无力垂下。一丝希冀稍纵即逝,千山万水昼夜奔波,好不容易回到这里,可小妹却没能看他一眼。她轻若无物,脸色惨白如霜,昔日花容消失殆尽,惟独耻辱的“奴”字格外触目。这“奴”字犹如烙印深深烙在萧墨心头,不知不觉烫红了他的双眼。   “卿卿。”他轻唤,她已然听不见。   死般的寂静随那最后一缕粉尘落定消逝。众侍卫回神之后纷纷举刀杀来。萧墨凝神而望,心疼地抹去小妹嘴角的血红,又捋齐她耳鬓散发。“哗!哗!”几道银光闪过,他仍在原地纹丝不动,侍卫却如同泥塑,微定片刻坍垮倒地。眼前,墨般的色如地狱幽冥将这华堂变得阴冷压抑,倒在地上的侍卫眼突口张,已经气绝。他站在尸堆之上,冷目而视,鬼魅的眸与他手中血刃一般鲜红欲滴。   萧清微怔,只觉得一股煞气扑面而来,令他不禁抖擞。原来这人就是卿卿的兄长,是她一直念着的人,可画中仙、书中玉似的人儿却如同修罗鬼刹染着一身暴戾杀意,多看一眼都不由毛骨悚然。此时,受了伤的萧涵已被扶下,堂上只剩他和萧老太爷,一时间,萧清失了分寸,武绝对不是他的强项。   萧老太爷见侍卫倒下方才缓缓抬头,看着地上那片尸体他不由哼笑,随后望着萧墨低声道:“你果然没死。”   这声音极缓极轻可是异常犀利,好似绵中带针,杀人不见血。厚重的内力使得萧清不得不后退,而萧墨却如沐春风,无动于衷。   “你们没死,我怎么能死?”   这般嘲讽与卿卿刚才的口气如出一辙,萧墨看着萧老太爷毫无惧色,眼中只有将他碎尸万段的恨。他为萧家出生入死,宛如鬼魅见不得光,而他们却痛下毒手欲将他至于死地,甚至连卿卿都不放过。看到小妹被折磨成这样,他如何放下心中恨意,又如何放过这群衣冠禽兽?!想着,萧墨不由握紧手中血刃,剑锋一闪,寒光逼人。   “忘恩负义的狗东西,你今天来就别想活着出去。不但你要死,连你妹妹也不能活!你现在就求她死透,如若不然,我定会将她送入极乐道做淫/器!”   话落,萧老太爷仰天大笑,笑声如雷,震耳欲聋。他大手一挥便有十几个黑衣人从天而降。这些都是从血盟出来的暗卫,是见不得光的傀儡,萧墨见状心头一紧,不由往后退半步。黑衣客立即拔剑相向,步步紧逼,欲将他困死在阵中。   “把这逆贼杀了!”萧老太爷怒声命道,他已没了先前哀痛之色,只留无尽暴怒。   萧墨悄悄调息运气,暗地里护紧卿卿,他冷眼扫过周围刺客,随后低声说道:“别轻举妄动,否则你的儿媳与孙女都活不了。”   话音刚落,萧清马上变了脸色,萧老太爷似乎也有些吃惊,他朝旁边递上眼色,一黑衣客立马移出堂内。萧墨警惕周遭动静,好像是在人阵中找寻破绽。不一会儿,黑衣客归来,刚欲开口禀报,血刃横空飞出,一剑封喉。   一人倒下,堂上死寂。渐渐地一股血腥味涌起,好似在这寂静中炸开般,顿时掀起惊涛骇浪。黑衣客布好阵势,织出剑网朝萧墨袭去,一瞬间雷霆万钧,剑气狂舞,近之便是粉身碎骨。一团墨黑混在一起,难分你我。萧墨一手搂住小妹一手持剑,时攻时防,见招拆招。血盟出来的杀手可不是泛泛之辈,而且人多势众,对付起来难上加难。这些刺客连番攻他左侧欲将昏迷的小妹夺走,萧墨死护着她,如同至宝绝不离身。跟着萧家这么多年,唯一好处便是有身好功夫,与这帮傀儡不同的是他骨子里还带着丝血性和人味儿,若有人想夺他至亲,他就不遗余力铲除到底。几招过后,萧墨攻势渐猛,手中血刃灵巧多变,时虚时实。黑衣客们有些乱了阵脚,出招瞻前顾后,这正给了萧墨可趁之机,眼明手快一招夺命,绝不拖泥带水。   满堂血雨腥风,转眼就有人成为剑下冤鬼,灭掉五人之后,黑衣客的阵法显然薄弱,萧墨趁这破绽突然调转枪头,飞身刺出一剑。剑气如虹,直袭而来。萧老太爷脸色突变,连忙侧首闪躲,剑气划过削下他一簇鬓发,他一抬手将飞来横剑截成数段。断剑化作飞镖,接二连三朝萧墨袭去,萧墨立即拉过一黑衣客以他为盾,只听一声惨叫,黑衣客抖擞抽搐,接着便气绝而亡,萧墨手腕一转直接将尸体扔还给萧老太爷。还没靠近,这具尸首就被萧老太爷的内力震得四分五裂,残肢碎肉溅得到处都是,宛如泼墨,惊悚血腥。   血腥味儿浓得令人作呕,萧老太爷坐在原处稳如泰山,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此时萧清已不在堂内。灭掉近大半暗卫后,萧墨终于停下手,其余几人见他武功高强都不敢轻举妄动,横剑护身以守为上。萧墨神定气闲立在原地,可气息早已紊乱,他不忘低头看下卿卿,看她是否毫发无损,伤势是否严重。萧老太爷见之抚髯大笑,笑声中不免几分得意。   “说你们没奸、情谁会信?!看你也活不了多久,为何还要与我们作对?”   萧墨冷笑一声,道:“从来没想与萧家作对,是你们过河拆桥,欺人太甚。”   “你不过是萧家的一条狗,还自诩为人?呵呵呵……就凭你这些雕虫小技,还想骗得了我吗?”   “是不是雕虫小技,过会儿便知。”   话音刚落就一人来报,说萧夫人与萧大小姐不知所踪。萧老太爷心一沉,刚才他只以为萧墨是虚张声势,没料这竟然是真的。   “我想萧夫人老爷子不会在乎,但萧大小姐是将来的太子妃,是你们手中的棋,这……你不可能不要吧?”   此话正戳中萧老太爷的弱处,转眼萧墨便占得上锋,他似乎胸有成竹,胜券在握,其实心里已如鼓擂。再多拖一刻,或许卿卿就伤重过世,接下去他无法收场,此行也变得毫无意义。过后,萧清又回到堂内,他看着萧墨一语不发,昔日笑脸此刻僵硬如石。如果没有记错,这是两人初见,但还未开口便已势同水火。   “放了我娘和小妹,我就放了你们。”   半晌,萧清缓缓说道。萧墨却不以为然地冷嗤。   “这里可没你说话的地方。”   “我说能放就一定能放!你们全都退下!”   萧清忍不住大喝,黑衣客面面相觑,他们见萧老太爷点头才敢退到一旁。萧墨紧抱住卿卿,绕过脚下血泊,从容迈步朝门处走去,就在出门刹那,他突然转身冷冷笑道:   “趁机享福吧。终有一天,我会屠你满门!”   话落,他飞身离去,如同鬼魅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刚才的那番话竟令萧老太爷心悸,他扶住把手撑起身子,刚刚站直不由头晕目眩,一不小心跌坐下去。   “祖父!”萧清惊惶失措,连忙伸手扶住。萧老太爷眼神一凛,厉声道:“杀光这群没用的废物。”   语毕,一道人影闪过,眨眼功夫,底下黑衣客纷纷倒地,瞬间血流成河。萧老太爷似乎舒坦了,他深吸口气,随后从袖中掏出白帕捂嘴轻咳。   “传令下去,拿他首级前来见我!”   黑影拱手领命。之后,萧清赶忙去找娘亲和小妹下落,没过多久便在沁园找到萧夫人,而萧滢却不知去向。萧夫人含泪说是萧老太爷派人传令要她躲在此处,而那人长得什么模样却一点也说不上来。萧清立即派人去找萧大小姐,几乎用上萧家所有人力,然而刚刚下令,萧瑞灵堂顿时燃起大火,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把半边天际都染黑了。萧涵左眼已废,血盟折了十几名暗卫,萧瑞头七灵堂被烧,这真可谓焦头烂额,看来连萧瑞的阴魂也庇护不了萧家。   见身后冒起浓烟,萧墨不由勾起一抹冷笑,他知道萧老太爷定会派人追杀便带着卿卿从侧门出城,准备从水路一路西上,先到天水然后再想办法去西夏。西夏可不是萧家人势力范围,到那儿他们便不敢猖狂,目前也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到了古州渡头,一叶乌篷船已静候在那儿,萧墨登入船仓马上将小妹放平在小架上,此时卿卿气若游丝,手足冰冷就像死了一般。萧涵那一掌极重,若不是他化掉几分内力,或许卿卿早已归西。萧墨拿出还魂丹喂了她几丸,接着取出棉被盖上她虚弱的身子,心里只希望她能熬过今晚。   就当他忙完之际,船稍稍往下沉了些,萧墨顿时觉得不妙,立即拿起凝血剑往船头一刺。夜行影眼明手快闪身躲过,随后伸出两指弹掉剑头,哼唧一声后撩起裙摆挤入不大的船室内。   “哎哟,吓死老娘了。”夜行影一边翻他白眼一边故作娇态,托掌扶起掉落鬓角的大白花,那张浓妆艳抹的脸倒有几分女儿娇色,可底下却是两条毛茸茸的男人腿,他还故意显摆在那儿。   见他这身婢女装扮,萧墨毫无反应,只是低问:“办妥了吗?”   夜行影悠然跷起兰花指,眉飞色舞尖起嗓子说:“奴家办事,爷您就放……”   “说人话!”   “办妥了,没人看见。”   转眼,夜行影就肃然而立,那阴阳怪调也瞬间粗旷起来。萧墨大松口气,猜想他们会不会中调虎离山之计,就在他沉思之时,夜行影摸进胸口掏出两只苹果,一只咬了一口,还有一只便扔了过去,萧墨直接侧首闪过,苹果自然而然地飞出舱窗掉进河里,夜行影见之两手插腰,十分不悦地噘起血盆嘴。   “喂,你就让我乐一下会死吗?”   萧墨不语,静默片刻后,他拱手深行一礼,正声而道:“多谢相助,趁萧家找到萧滢之前,我必须快走,今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了,你自己要多加保重,小心他们起疑。”   低沉的口气听来颇为伤感,夜行影也收起玩世不恭的模样,不禁低头沉默。在血腥中跌打滚爬这么多年,能得一知己实属不易,如今谁都不知道将来如何,也不知道谁会先死,或许一转身便是一辈子。   “保重,兄弟!若你死了,我定会为你上香。”   过半晌,夜行影伸手用力拍拍萧墨肩膀,这般玩笑似的话听来却一点也不好笑。萧墨微微点头,回以一笑,一切尽在不言。夜行影心中感慨万千,正欲开口再说几句,萧墨直接堵上他的嘴将他赶上岸,接着便掏出匕首断船绳。乌篷船随波而去,在告别最后一刻,他仍那么……粗暴冷漠。   夜行影不知从哪里捞出块大红帕子在岸边向他挥绢告别,直到乌篷船驶远他才收绢离去,似乎还学女儿家模样哭哭啼啼。萧墨见之无奈摇头,心中默默道声珍重,然后摇起白帆顺风而行,若是顺利大半个月应该能到落阳关,到时再换马车去天水,或许那人能想办法去掉卿卿脸上的字。想着,萧墨回头望向小妹,不由伸手抚上那个“奴”字,终有一天他要连本带利讨回,让萧家人也尝尝这般滋味! 第42章 兄情妹意   乌篷船乘风而上,轻松地躲过关卡入了白沙江。此时将近黄昏,霞染翠嶂,水溶金光,远眺一片开阔,犹如山河画卷迎风而展。萧墨无暇顾及这番美景,他辨下天色然后把船泊在暗处,接着架起鱼竿吊上两条江鱼,削头去鳞煮了锅鱼汤。江上风大,一入船室他便把船帘遮严实,随后将鱼汤放上矮桌,亮起一盏烛灯。   卿卿仍在昏睡,一张脸白得泛青,气息也弱不可闻。萧墨皱起眉头,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然后拿瓷匙勺上一口鱼汤轻轻吹散热气再一点一点喂进她嘴里。小妹歪着脑袋,死气沉沉,乳白汤汁刚刚入喉便迫不急待从嘴角淌下。他看着心疼,赶忙拿帕子擦干净,接着又补上几勺,折腾半日才将半锅鱼汤喂完。   喝下鱼汤,卿卿丝毫没有起色,含在嘴里的那口气似断非断,看样子撑不过今晚。千辛万苦赶回来是为了和亲人团聚,而不是看着她去死!萧墨心急如焚,干脆解开棉袍贴身抱着小妹,然后将真气逼入她体内。他有伤在身,更何况先前恶斗已损耗大半内力,没过多久就自觉精气不固,根基受损,然而见到卿卿气色缓好,他就不遗余力地将自身真气全都提上以保全她性命,不知不觉就这样过了一个晚上……   卿卿做了个冗长的梦,她见到了爹爹、见到了萧瑞、还见到许多她不想见的人,可是茫茫人海中惟独少了哥哥。她惶恐不安,哭着到处找他,嗓子都叫哑了仍没有找到哥哥踪影,最后她哭醒了,睁开眼的刹那只看到一团模糊的黑,噩梦终于消失,可心头仍是空荡荡的,总觉得少了什么。   卿卿呆怔了许久,仿佛魂魄出窍,只剩下副皮囊。无意间,她触碰到一片炽热,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人的怀里。这个人又是谁?萧涵还是萧清?她记不得了,想不起先前发生过什么,只记得梦里那撕心裂肺且似曾相识的痛。卿卿心凉彻骨,像落入无底深渊绝望悲痛,她想要挪动身子,想要拿把刀杀了这个人,可是混身无力,连根手指都动不了。   忽然,底下剧烈摇晃,就像被什么撞到似的咯吱作响。那人惊跳起身,一下子抽去她身边的暖意,这般反应也令卿卿吓了一跳,她努力睁大双眼却只看见模糊的背影。身子疼得快裂开了,和那天的一样,她不得不闭上双眼喘几口气,可是脑子里仍脱不去被辱后的羞耻与恨意。   枕边正巧有把短剑,隐隐地闪着寒光,似勾着她的魂魄。卿卿看到之后使尽全身力气把它勾过来揣在怀中。感觉到铁器的那丝冰冷,她顿时安心了,然后静候那人归来,准备拿手中利刃捅烂他的猪肠子。   脚步声近,听来轻稳笃定,卿卿心中恨意更甚,不由握紧短剑心里默数,感觉那人靠近的刹那,她咬牙撑起身子狠心猛刺,剑锋偏了几寸,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她不甘心又横剑划去,可惜身子绵软无力,人没伤着,剑却落在地上。   卿卿万念俱灰,实在支撑不住两眼一黑便软下身子,朦胧之中,她看到那人靠近,一只大手正向她伸来,她惊恐交加,如脱水之鱼挣扎哭叫,这声音凄厉悲怆,像恶鬼哀嚎闹得萧墨心痛欲绝。   “卿卿,别怕,是哥……是哥哥……”   萧墨一手紧抓住她乱挠的双手,一手抚上她的额头柔声安慰,可是卿卿听不见,她仍似疯魔般地大哭大闹,嘴里不停叫着:“不要碰我……不许碰我!!”   听到这般哭腔,萧墨的心被狠狠揪起然后绞成碎渣,他不愿去想小妹遭受过什么罪,可不由自主地浮想联翩,渐渐地,眼眶不禁发烫发红。   “别怕,哥哥在这里,哥会保护你。”萧墨轻声而道,然后拿出一颗还魂丹硬塞入她口中,卿卿扭头要吐,他便用手死死捂住,小妹挣不过他的蛮力,无助地嘤嘤抽泣起来。见她如此,萧墨仿佛皮血筋骨渐次剥落,痛却出不了声,他将她紧抱入怀且在她耳边不停低吟:“没事了,好妹妹,哥哥在这里,他们伤不着你。”   他的声音嘶哑低沉,身子也不由微颤,可是抱得越紧,卿卿就挣扎得越厉害,她以为自己是被神鬼蛇神抓住了,他们想把她拖进阴曹地府,即便如此,她也得再看眼哥哥才走。   “哥哥……”   她迷迷糊糊地轻唤,萧墨一边又一边地应着她,期盼着她能睁开双眼。或许是听到了哥哥的声音,卿卿慢慢安静,她小心翼翼伸出双手,极缓极慢地细细摸索,指尖流过他的缎发抚向他的额际,然后再延伸至他俊挺的眉眼,最终停留在了他的唇间,每一点每一寸都能与脑中影子重叠拼合。哥哥真的在这里吗?哥哥真的活着吗?亦真亦假,如梦似幻。卿卿不敢睁眼去看,她害怕眼一睁开梦就散了。   “卿卿,哥哥在这儿,我回来了。”   萧墨紧握住她冰冷苍白的小手,递送掌心的温热。卿卿一抖,像是被吓到般惊恐不安。   “睁眼瞧瞧,真的是我。”   萧墨像哄小娃儿似地哄着她,卿卿终于忍不住睁开双眼,纤长眼睫不停微颤,似乎仍然有些害怕。眼前,模糊的轮廓渐渐清晰,她看到那双灿若星子的墨眸中溢满疼爱温情,只有哥哥会这般看着她,也只有哥哥有着如此细腻俊逸的面容,一时间百感交集,她情不自禁伸手抱住,想要开口说话每次都被哽咽堵上,她只能反反复复、含糊不清地叫着:“哥哥。”   她哭得伤心,声音却似在笑。萧墨轻抚她的青丝,如往常般柔情似水,他疼她入骨,爱她入心,可是此时此刻却分辨不清是兄妹之情还是男女之爱或两者皆有。   “傻丫头,我答应过你会回来,就一定会来……”   萧墨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但他根本想不起何时何地答应的,只是记得自己有说过这番话,而这正巧应了卿卿做的那个梦,也因为那个梦,她才苦苦熬过那段生不如死的日子。想到此处,她的手收得更紧了,似乎怕一不小心哥哥又会不见,她实在受不了这般痛苦煎熬,也不想重新回到噩梦里。萧墨仿佛猜透她的心思,不停安慰许诺,然后轻轻拭去她脸颊的泪水。   “我们逃出来了,从此和萧家没任何关系,哥哥带你去一个别人找不到我们的地方,在那儿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用怕任何人。”   他笑着说道。卿卿一边吸着鼻子一边猛点头,她想到对哥哥说从此不再哭鼻子就努力憋着,憋得满脸通红,泪水还是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我没怕过,我心里有你,想着你就不害怕了。”   卿卿说得轻声细气,却有着与以往不一般的倔强。萧墨微微浅笑,伸手摸下她的头心。   “知道妹妹厉害,有你是我的福气。”   卿卿扬起嘴角笑得无邪,脸颊上那触目之字似乎也淡了许多,但是落在萧墨眼中却是无比的痛,这痛深扎在心底就变成了祸种,正等待着时机慢慢发芽。   “哥绝不会让你白白受苦,萧家欠我们的必须得还。”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令人心生寒意。说到萧家,卿卿心中有恨,可不愿哥哥为此手染血腥,她不知如何劝他,只是淡淡地说:“我只想和哥哥在一块儿,希望哥哥能够平安,我们重新好好地过日子。”   萧墨听后笑着点点头,深仇大恨看似烟消云散,卿卿打心眼里高兴,不由自主地开始想以后的好日子,身上的伤似乎也不那么痛了。   此次算是有惊无险,卿卿从鬼门关走了圈终究还是回来了,不过萧墨清楚萧家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细细盘算着将来的出路。兄妹俩顺着白沙河往西而行,白日萧墨戴好斗笠乔装成船夫,卿卿便躲在船仓里安心养伤;夕阳西下,他们就找个僻静之地停泊,煮锅鱼汤,炒几个小菜,一边聊天一边吃着,过起寻常家的日子。   卿卿这才知道原来外面是这个模样,她似乎忘了在萧家受的苦,每天都笑得开心,等能下床走动了,她就替哥哥洗衣做饭,像个渔妇包上头巾遮掩住右颊上的刺字。这便是她想过的日子,不用被人呼来呵去,也不用强颜欢笑,平平凡凡地过一辈子直到老去。   入夜,江面上静得出奇,吃过饭后卿卿舀了几瓢水准备洗漱,萧墨见之便移到仓外,坐在船头处仰望夜空,深邃的眸子里不知藏着什么心事。每到这时总觉得尴尬,卿卿看眼哥哥,然后拉上布帘脱去外袍,接着挤干布巾一点一点擦洗身子。   听到水声,萧墨不禁转过头,那道布帘遮得严严实实,几缕微光织出一道令人遐想的淡影。他始终不敢撩开这道帘子,哪怕再想都不愿去做,他担心小妹接受不了,更担心以后的相处,只能强压下涌起的欲念,不听不看不想,继续做她的好哥哥。   “哥,忘了拿头帕了,递下给我成不?”   一只葱白小手从帘里探来,萧墨微微一怔,然后起身拿过架绳上的头帕小心递过去,靠近时,那抹女儿雅香淡似无痕,就像故意勾着他一般,他匆匆地将头帕塞到她手里,马上转身坐回原处,他真怕自己一时冲动做出禽兽不如的事。卿卿感觉到哥哥有些奇怪,以为他有心事不高兴了,洗漱完毕,她就走出船室紧挨着他坐下,两腿在船沿处荡来荡去,看来惬意得很。   “哥哥怎么了呀?我看你不开心。”她轻声问着,身上的清香悄悄飘到萧墨鼻子底下不闻也难。   “我正在想往哪里走好。”萧墨随口扯了个谎,脸上平静无澜,心底里却是暗潮汹涌。   “我们不是要去天水吗?离这儿还远吗?”   “应该不远了,你今天早点睡吧,明天我们还要赶路。”   他迫不及待想把她赶回去,卿卿听后垂下眼眸,又问:“哥不进来睡吗?晚上风大,会冻着的。”   “不了,我哪儿都能睡,你快些进去吧。”   哥哥若即若离,这让她这个做妹妹的很是不悦,卿卿想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为何两人在一起反而比以前还生疏呢?她心不死,起身携起他的手欲将他拉到舱里,萧墨心里挣扎得厉害,可身子却不由自主地靠过去。就在这时,只听见“嘭”的一声,船无缘无故地往下陷了几分,萧墨心里一紧,连忙拉紧小妹的手,然后抽出三尺长剑。 第43章 这算JQ吗?   “有人来了!快些躲起来,快去!”   萧墨一边警惕四处一边轻声而道,话音刚落,他猛地将卿卿推入船室。卿卿不敢拖延,连忙打开暗格木板钻进去躲好,一时间大气都不敢喘。片刻,她就听到头顶木板咯吱作响,像是有人踩在上面,接着“咚咚”两声,一股腥味钻入木缝瞬间溢满了狭窄潮闷的暗格。这难闻的气味压得人喘不过气,她又忍不住打嗝,一个接一个怎么都停不下来。   外面悄然无声,可一场恶战正如火如荼,萧家的爪牙已经杀到,个个都是顶尖高手。萧墨细数了下,总共六个外加两具死尸,若是以前他还能抵上一阵,如今重伤在身,怕是很难应付。   “鬼刹,乖乖束手就擒,我便给你个痛快。”   一黑衣人沉声而道,虽离他三丈开外,可声音浑厚清晰,一听就知其功力在众人之上。只见他立在岸边,手上持两把弯刀,这刀身薄如蝉翼,透似水晶,在皎月之下散出幽蓝寒光,犹如淡影虚虚实实。萧墨见之眉头稍蹙,然后收起剑锋拱手施敬且轻念了声:“宿老前辈。”   “呵呵,你还记得有我这个前辈,可我不记得有你这么个后生。”   话落,那人横刀一挥,气势十足。原以为他会直接袭向萧墨,谁料刀锋一转竟然砍向六个爪牙,他出手疾如风、快无影,只是转眼功夫,那六人就纷纷倒地,死得无声无息。   “他们在,说话不方便。”   话落,那人足尖轻点退回原处,接着伸手摘下面罩露出一张干巴巴的老脸,这张脸至少六十有余,可眼神却精亮无比,他望着萧墨笑了笑道:“当初我手下留情,是有心留你条活路,你为何执迷不悟偏要回来?”   “小妹在这儿,我必须得回来。”   萧墨回答得干脆,神定气闲无半点惧色。宿老听后摇头苦笑,手持两把弯月相互摩挲,星火四溅,绚目如花。   “你们兄妹都是犟脾气,偏爱自掘坟墓,老朽劝也劝不住啊。”   萧墨不语,片刻,他再次拱手敬道:“前辈对我有恩,我必当让您三招,若三招杀不死我,前辈莫怪我无情。”   “看来你也清楚。既然今天一战不可避免,那我就开门见山。盟主已下追杀令,官府也在通缉,就算你们跑到天涯海角也逃不掉了,今天我便是受命前来取你人头,死之前你有何话想说?”   “无话可说,前辈请您出招。”   话落,萧墨摆好起势准备接招。宿老轻笑一声,道:“那我也不客气了。”   语毕,宿老提气运功,手腕转起划出一朵淡蓝刀花。萧墨见状连忙后退几步,足尖轻点跃至船帆顶杆之上。   “看招!”   宿老轻喝,紧接刀光忽闪,直接将萧墨所站的船杆截成两段。萧墨连忙翻身跃下,宿老趁机踏水而上,对准他心口就是一刀。萧墨险些中招,他弯腰躲过,然后反身落到甲板上稳住下盘。   “一招。”   萧墨定神喘息,话音未落,宿老又使出第二招,手中两把鬼刀快得不见踪影,如疾风暴雨袭卷而来。萧墨眼明手快捞起一具浮尸扔了过去,刀风将死尸绞得七零八落,鲜血溅了他一身。   “还有一招。”   萧墨退后三步以守为攻,宿老毫不客气刺其要害,他的刀法出神入化、虚实难辨,闪避几回,萧墨已经有些招架不住。   “就这么点本事?”   宿老边打边调侃,萧墨在他落下第三招之后便抽出血剑全力反攻,一招一势如行云流水毫无破绽,可惜他有伤在身又耗掉不少内力,几个回合下来明显落了下锋,宿老趁此机会步步紧逼,不给任何退路。   乌篷船在两人对战下七零八落,而卿卿正躲在船上。萧墨见船快要沉了马上调转剑锋将宿老引到一旁,宿老似乎看出他体力不支便使出连环刀欲至他于死地。这时,萧墨突然往岸边靠,宿老紧跟而上,就在鬼刀将要刺穿萧墨的刹那,一排暗镖从岸边沙泥飞出齐射而来。宿老大惊,连忙收刀后退,一不小心踩中陷井,只听见“啪嗒”一声,水中弹起三根麻绳粗细的竹签,笔直无误地从后面射入宿老背脊又从他前胸穿出。宿老顿在原地,随后缓缓低头看下胸前三根血淋淋的竹签,费力扯起一笑。   “这一招……我……可没教过你。”   萧墨低头不语,浓睫掩住他的眼神猜不出是何种心思。宿老放声大笑,然后挥刀砍断竹签忍痛拔出,一时间血流如注,转眼就脸色死白。   “算你赢了!快些走吧,马上就会有人来替我了。”   说完这话,宿老喷出一口鲜血,直挺挺地一头栽倒下来,萧墨赶忙伸手扶住,小心翼翼将他平放在地。   “师父,徒儿对不住你。”他轻声而道,可脸上并没太多愧疚,就像带着铁制面具刻板冷漠。   “没什么对不住,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死。来……来……个干脆的吧,等血流光可不好受。”   话说得断断续续,萧墨再次沉默,深邃的眼井漆黑无光,就在宿老努力喘息之时,他突然伸手一掐,猛地折断其颈骨,轻而易举地取走了他的性命。宿老眼突口张地躺在那儿,看来死不瞑目,萧墨把手伸到他怀里摸出两丸丹药,然后轻翕上他的双眼,起身蹲在岸边将手上鲜血洗净。不悲不喜、无情无欲,这便是师父曾经教他的话。   乌篷船快要沉了,萧墨赶过去时,水已经淹掉仓板,两具死尸正好压在暗格门板上将出口卡住了,听到“叩叩”的敲打以及若有似无的呼救,萧墨连忙挪走尸体打开仓板,一把将小妹拎出来。   暗格已是水漫金山,只差一点卿卿就淹死了,她看到哥哥大喜过望,忙不迭地伸出双臂死死抱住他,像是怕他会溜掉似的。这般的依赖让萧墨吃了颗“定心丸”,不由扬起一丝欣慰笑意,他让小妹闭上眼睛,然后打横抱起将她带上岸边。转眼,船就沉掉大半。江面上几具尸体静静地浮在那儿,在月色之下就像一个个突起小丘。卿卿没听哥哥的话,偷偷地把眼睛睁开了,看到那些尸体她吓一大跳,头皮也跟着发麻,无意间她看到躺在地上的宿老,不禁失声叫道:“老伯?!”   萧墨闻后停下脚步,卿卿赶忙地从他身上跳下,三步并两步地跑到宿老身边。她没看错,这人就是在净房一直照顾的好心人,他怎么会躺在这儿?   “老伯。”卿卿又轻唤了一声,轻柔的嗓音听来有些难过,她伸手轻推一下,宿老的头颅倒向一边,折出非常怪异的姿势。   “卿卿别看!”萧墨一把将她拉过来,然后伸手捂上她的双眼。“他们追过来了,我们必须快走。”   话落,他便从草堆里拿出一个不起眼的蓝布包袱,然后拉着她往山脚走去。卿卿忍不住回头看了几眼,潮湿的泥味儿被血腥盖住了,那好心老伯就孤零零地躺在冰冷湿泥上死得凄凉,这一幕深深刺痛了她的双眼,可她无能为力。   萧墨紧牵着她的手神色如常,脚踩过地上的尸体却无动于衷,卿卿见之心里发凉,她从来没见过哥哥这般冷酷,看着就像另一个人。上山之前,萧墨蹲身让她上背,说是晚上山路难走。卿卿犹豫了一会儿就爬到他背上,两手紧紧拴住他的脖颈。萧墨两手向上一托,背着她往深山里走,一步一步踏实平稳。这让卿卿想起以前哥哥上山下山都是这么背着她,和那时相比他一点儿都没变,仍是把她护在掌心中的好哥哥,她不相信哥哥会杀人,也不觉得哥哥冷酷无情,可躺在地上的刺客又是怎么死的呢?想来心里难过,她心疼哥哥被萧家利用,又不想他成为冷血杀手,可如今要逃只能靠他这身杀人的本事。   “刚才那个老伯帮过我。”   卿卿趴在他背上低声说道,听起来很是失落。萧墨借着月光避开树枝尖石,慢慢地往半山腰走去,过了许久才说:“他是萧家派来杀我们的。”   卿卿听后明白了,老伯应该是萧瑞故意安插在净房的,可他一直照顾着她,一点也看不出是个刺客,本来想着以后重逢必当报答其恩情,但现在看来已经没有必要了。经历这么多波折,她也清楚人心难测,连最好的萧清都这样对她,她还能相信谁呢?这天底下唯一能相信的人只有哥哥了。想着,卿卿搂他搂得更紧了,然后乖乖地靠趴在哥哥背上什么都不去想。   此时无声胜千言,萧墨的心弦不由为之一颤,他努力想把她当作妹妹对待,可心却不答应。他烦郁不安,一直在想要不要告诉卿卿她的身世,其实他自己也不太确定,只因为小妹早产了两个月且爹爹老骂她野种,所以就怀疑小妹并非亲妹妹。可惜娘死得早,爹爹也不在人世,卿卿的身世无法考证,但不管他们有没有血缘,“兄妹”二字都会随之一生,他不能害了卿卿,不能害她被世人耻笑。萧墨心中有情却没法开这个口,怀揣着烦闷沉默了一路,卿卿似乎察觉出异样,但猜不着他的心思,两人不约而同地想着彼此,却被一道看不见的纱遮了眼、迷了心窍。   萧墨找到一处山洞在那里落了脚,然后升起火堆,再拿石头树枝掩住洞口。卿卿的衣裳全都湿透了,又没干净的可换,萧墨见后就架起根木枝,脱下自己身上的湿袍挂在架上挡住她,接着就让小妹把衣裳烤干。卿卿听后心扑嗵狂跳,见湿袍遮得严实,她便小心翼翼地脱下衣裳。火光之下,只见一道倩影徐徐地褪去衣物,玲珑有致的身段若隐若现,萧墨扭过头硬逼自己不要去看,但是两眼像被吸住般情不自禁地移向地上那团模糊的影子…… 第44章 误撞春光   纤纤小手柔若无骨,极缓极轻地解开衣结放下青丝,投在地上的淡影犹如灵动的画,慢慢地撩着勾着。萧墨失了分寸,只觉心底有什么东西在挠,挠得他坐立难安,心痒难耐。在这样下去定会出事的!他心中暗想,随后凭着仅存的一丝清醒硬是克住欲念,起身往外走去。就在这时,只听“嘭咚”一声架子突然散了,他不自觉地转回头,就见小妹裸着半身木讷地站在那儿,手上还拿着一件半湿的内衬。   缎似的墨发滑过香肩掩住了半侧裸/胴,火光之下,玉脂似朝霞映雪,隐约有股淡香;那片胸/乳丰盈娇嫩,尖上凝着一点玲珑红丹正如相思鸟的喙儿微微上翘。意识恍惚而过,欲念瞬间清醒,萧墨徒然睁大双眼,喉头发紧,呼吸也随之急促。他的目光锁在她身上半点都挪不得,深藏在心底里的野兽正在张牙舞爪,蠢蠢欲动。   卿卿怔在那儿,早已忘了冷,身子绷得紧紧的,手心也冒出了汗。她不知这架子怎么会倒的,只不过轻轻碰了下它就垮了,而哥哥正巧站在那儿。见到哥哥在看,卿卿如梦初醒,回过神后不由尖叫,连忙将手中内衬遮住春/光。萧墨被这声音叫回了魂儿,一下子满脸通红,急急忙忙转身避开,一时间尴尬不已。   卿卿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躲也不是逃也不是,刚才实在令人难堪,想着想着都快哭了。萧墨也是心乱如麻,他极力稳住心神,故作镇定地转身弯腰捡起木枝架好,接着把地上衣袍一件件重新挂上,自始至终不敢斜视。   “没事了,早些睡吧,哥哥会看着的。”   他低声而道,说完就打开包袱拿件干净内袍铺在地上退回另一边。卿卿脸红发烫,忐忑不安,一时半会儿都不知该怎么办好,好不容易平复心绪,她只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小心翼翼地挂起衣裳,然后躺上衣袍折起一半盖住身子,接下来便是死一般的寂静,她不敢出声,萧墨也没出声。   “噼啪”,柴堆里爆闪出几颗火星,火苗炽热耀如白昼。卿卿凝眉望着翻来覆去,脑子里都是先前光景,她知道哥哥在看,而且看得失魂落魄,想来就觉得羞人,可不知为何心里并无不悦,反而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卿卿不明白这是什么,越想越是烦乱却难以自制,她不禁有些慌张,忙不迭地将古怪念头甩开硬逼自己睡下。   听不见小妹那边的声音,萧墨暗松了口气,他侧首往那边看去,挡在他们间的屏障被火光晕成一团艳红,就像她胸前凝丹娇媚撩人。这一刻血液翻腾,他恍恍惚惚,意乱情迷,心中欲/火快要将他燃尽,想挠却挠不得。萧墨闭上眼睛不愿去想,可睁眼闭眼都是她的婀娜,近在咫尺,触手可及。这真令人生不如死,他烦郁难安起身坐到洞口边好让冷风把自己吹醒,可这刺骨寒风拂到面前却成了她的双手,轻柔地拥着他、拢着他。   “卿卿……”他喃喃低语,伸手想拥她入怀,可刚要触碰,眼前就多了道血染的门。心爱的小妹不见了,他心急如焚,就像无头苍蝇到处乱转,然而无论往哪儿走都找不到出路,渐渐地又饿又渴,两条腿似灌了铅抬也抬不动。他不得不停下脚步,放眼望去有群小娃儿和他一样迷失在此,绝望地寻找出口。众人之中有人倒下了,瘦小的身子被人践踏着,他情不自禁走上前蹲身抓住那人的小手。那人眼露乞求,似乎希望他能帮他一把,可是他很饿,饿得烧心烧肺,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活下去找妹妹,他见到臂上嫩肉竟神差鬼使地咬了上去,像狼一般地嚼吞,那道门在惨叫声中缓缓开启,抬头只见卿卿站在那儿未着片缕,凝脂似的肌,玉雕般的乳,如初蕊含娇半羞半涩……   萧墨蓦然睁开双眼,晨曦刺目,他连忙伸手遮住额头挡开强光,额上一片密汗,像是刚被人泼了水,他昏昏沉沉头痛欲裂,过了好一阵子才缓过神。好像刚做过个梦却不知道梦到了什么,萧墨想了很久只记得卿卿在这儿,他撑起身子往旁边看去,火堆已灭,衣袍整整齐齐地叠放在那儿,而小妹却不在这里。他心头一紧,忙弹起身走出去,刚出洞口卿卿就走了进来,两人一不小心撞个满怀。   四目相交,卿卿顿时脸颊飞红,赶忙低头往后退了半步。萧墨也有些不自在,东张西望就是不敢正眼看她。兄妹两僵立在那儿,过半晌,卿卿才小声说道:“我去外面晃了一圈,采了些果子回来,可甜了。”   她拿裙摆兜了许多野果,两手脏兮兮的还擦破一块皮。萧墨低头看见不由生气起来,眉头一拧将小山果放旁边,然后取出帕子替她把手擦干净。   “谁让你到处跑的?遇到刺客怎么办?摔伤了怎么办?被狼吃了怎么办?以后不准跑出我眼皮子底下!”他一本正经地教训着,神色严肃认真,语气也比以往重,卿卿听后却忍不住咯咯直笑,一边笑一边说他比老头还啰嗦。见她毫不当真,萧墨越发不悦,一改沉默寡言之色,狠狠说了她一通。小妹直接回他一个鬼脸,弄得他哭笑不得,落败收场。昨夜尴尬就这般悄悄淡去,谁也没有提及,像是都忘光了。   裹腹之后,萧墨便带着卿卿继续赶路,一路上他都紧紧牵着,生怕她会掉似的。卿卿跟在他身后翻山越岭,再累也不吭声。为了躲过追杀,兄妹俩不分昼夜拼命奔波,饿了就采些野果烤几只小兽充饥,累时就在山洞或树上歇脚。得了闲空,卿卿便替萧墨捏肩垂腿,说几个小笑话解解闷,见她笑得欢畅,萧墨真觉得这不像在逃命,说是游山玩水更为恰当,若能一辈子游玩隐居倒是件乐事,可萧家不愿意放过他们,杀手刺客接踵而至,恶战几乎不断。危难之中,卿卿只能忍住血腥和哥哥同进同退,一次次闯过鬼门关。走了大半个月,他们终于出了山路,途经官道直至落阳关。   落阳关是入天水的必经之路,此地守卫重重,耳目众多。萧墨料到萧家定会派人坚守,所以在进城之前,他拿出两张□□与卿卿乔装成祖孙混入人堆。城门处查得甚严,两排重兵立左右两侧,只要脸上有疤或有胎记的就不分皂白统统扣下。看到这般阵势,卿卿不由慌张起来,两腿像被焊住无法动弹,萧墨连忙握紧她发颤的手,在她耳边小声道:“不必害怕,凡事有我。”听到这话,心顿时着了地,卿卿深吸口气,牢牢记着哥哥嘱咐过的话,紧跟在人群后一点一点朝城门靠近。   城门官拿着两幅画像比了许久,一会儿看下萧墨一会儿又看看卿卿,两人相貌与画中之人相差甚远,但城门官仍有些不放心,伸手拽了下萧墨的花白胡子。萧墨忙按住唇须,装出老者模样颤声道:“哎哟,官爷轻点,我这一大把年纪了可受不住哟。”听到这般声音,卿卿心里发笑,可又不敢笑出来,那城门官又细查了番,终于点头放行。   一入城门,卿卿大松口气,萧墨仍柱拐棍颤颤悠悠地朝前走,一边走一边不忘注意四处,到了间不起眼的客栈前,他停下脚步,然后呶下嘴递上眼色,卿卿收到之后便扶着他入了小客栈。掌柜见之殷勤迎上,为了不让人起疑,他们只要了一间房,准备住一晚上就走。   小二带他们入了客房,摆上壶茶后便退了出去。这间房不算大,一张通铺够睡两人,萧墨往窗边窥探几眼又检查下过道,确认没有可疑之后才站直身子恢复常态。卿卿不知脸上面具是什么模样,进房第一件事就是找面镜子照照,当看到镜中人之后不由吓了一跳,这张男娃脸真是其貌不扬,扔进人群里绝对找不到。她伸手摸几下面具,感觉就和真脸一样,回头看到花白头发的大哥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这玩意真有趣,从来没有见过。”   “当然,这可贵重得很,小心别弄坏了。”萧墨说得煞有介事,卿卿听后再也不敢去碰,就对着镜子嘟嘴扬眉,一个劲地做鬼脸。   拾掇好一切已近晌午,正好是用饭的时候,萧墨念着这些天风餐露宿就想带上小妹去酒楼补顿好的。卿卿听后自然乐得不行,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入了酒楼,她就迫不及待要吃肉,萧墨皱眉苦笑,然后叫来小二上几道厨子的拿手菜。小二连忙道好,接着替他们斟上茶水,拿上一笼馒头先垫着。   看到白面馒头,卿卿两眼放光,忙不迭地伸手抓上,谁知馒头烫得抓不住,她嘴上喊烫手里却舍不得扔,就像猴子取火栗来回换手不停吹气。这还是萧墨第一次见小妹这般,虽说换了张脸有些难看,可模样有趣得很,他心里暗叹没能看着小妹长大,真是少了不少乐趣。   小二陆续端上几盘荤食,卿卿这里夹块肉那儿夹块鸡,见哥哥不动筷子,她就随便往他碗里塞了点菜。正当两人吃得高兴,旁边一桌声音大了起来,看着都像是酒喝多了。其中一人更是旁若无人,满脸通红猛拍案面,随后扯着破嗓子大声道:   “我说吧,萧瑞是被他的小娘儿们害死的,你们还不信。”   桌上众人神色各一,可都是听得津津有味,连连起哄欲听下文。那人得意起来,放下酒盏故作神秘凑到中间,可说话的嗓子还是一样的大。   “那娘儿们可厉害呢,不但把萧瑞迷得晕头转向,还和他两儿子偷偷干过,结果东窗事发,她就下毒把人害死了。你们别以为这样就完了,那娘们儿还有个奸/夫是她亲哥哥!”   话音刚落,众人哗然,有人不信便说:“此等家丑咋会被你知道呢?人家好端端的倒被你给弄臭了名声。”   “这咋会乱说呢?都城内可是人尽皆知啊,这家越大啊乌七八糟的事就越多。再说了,那娘儿们闻着臭吃起来香,要不萧家父子咋会如此受用,一个裤子还没穿上,另一个便上了。”   “哈哈,怕是一起上的吧。”   众人哄堂大笑,他们说的话一字一句原封不动地入了萧墨的耳朵,他抬头看向卿卿,只见她坐在那儿垂着眼眸啃起手中馒头,看上去无动于衷,可是她最爱吃的那几道菜再也没碰过半下。萧墨不由握紧双拳,招手叫来小二结帐,小二见之皱眉说菜还没上齐,他直接让他把菜退了,然后扔上一锭银子,拉起卿卿的手就走。   一路上,卿卿都没说话,到了客栈入了客房,萧墨把门锁好,接着撕下脸上面具,当他伸手去撕小妹面具时,这才发现她泪眼朦胧,哭得伤心。萧墨见之无比心疼,连忙伸手拭去她脸颊清泪。俗话说人要脸树要皮,一个姑娘家被说得如此不堪,怎能受得住呢?听到那样的话谁都不好受,他只恨自己封不住世人的口,心疼宝贝妹妹被人糟蹋,他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劝她别哭。   卿卿无言以对,虽然不像那人说得淫/乱,可她也没好到哪里去。其实别人怎么看怎么想并不重要,怕只怕哥哥知道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定会以为她太不自重。想着越是难过,可不敢在哥哥面前大哭,甚至连看都不敢。卿卿心中有愧,自觉无脸对他,她急急地吸下鼻子,然后转身抹去眼泪硬是把哽咽吞回腹。   “没事了哥,我不哭。”   她静得突然,泪还没擦干,笑就挂上嘴角。萧墨知道她爱哭爱撒娇,一下子变成这般反而不太习惯,他情愿小妹像麦芽糖似的黏着他,也不想见她冷静得异如常人。萧墨凝眉而望,冷爱之色溢于言情,他伸手轻搂住她单薄的身子,贴着她的耳畔柔声而道:“一切有哥哥在,你不用害怕,也不用理会。”   触碰这熟悉的温暖,泪水又忍不住夺眶而出,卿卿埋首在他胸膛轻声啜泣,小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萧墨扶住她削瘦的双肩眼神变得幽暗深邃,他本想放弃恨意隐于市井,好好地过为数不多的日子,可如今看来不得能便宜了萧家。 第45章 春娘   将近四月,落阳关却不像都城那边春暖明媚,早晨醒来寒意逼人,手刚探出就忍不住要缩回去。好久没躺过床榻,萧墨真想多赖一会儿,可念到将要做的事便睡意全无。他准备起身洗漱,身子一动只觉得有东西压着,低头看去见小妹的脑袋枕在肩处,一下子他又不敢动了。昨日他们聊到很晚,卿卿面上看来无碍,心里定是难过至极,他也不知怎么劝就一直陪着她,聊着聊着她累得睡着了,他便悄悄地将她抱上床榻替,细心她盖好棉被,自己马马虎虎地合衣睡下,夜半冻醒好几次。   见小妹睡得香甜,萧墨实在舍不得叫醒,他就把肩膀伸过去些好让她垫得舒服。卿卿仍和小时候一样,身子在自个儿被窝里,脑袋偏要移到他身上,时隔多年仍然未变。儿时,他们俩就像这般天天处在一块儿同吃同睡,几乎形影不离,他从没想过将来有天会分开,更不会想到日子会过得如此崎岖。悲从中来不禁叹息,这轻微动静似乎把卿卿吵醒了,她睁开双眼迷茫地看会儿,随后转过身又沉沉睡去。   面颊上的“奴”字跃然而出,毁了这张好脸。萧墨见之隐隐作痛,他视作珍宝的小妹到萧家人手里却如草芥,事到如今他仍不明白,当初卿卿为何执意要跟着萧瑞,中间到底有何隐情?这前因后果不得而知,如今他只想尽快赶到天水找那人去掉小妹脸上的刺字,但是那人……正当想着,卿卿又靠上他肩头,迷糊小脸煞是可爱,萧墨收回思绪玩性大发,恶作剧似地捏住她鼻子,卿卿嗯哼一声扭过头去,没多久脑袋又倒回他身上。   萧墨心里发笑,目光落到小妹脸上就再也舍不得挪开。他凝视着她清秀的眉眼不禁伸手触碰,怕扰到她似的小心翼翼。她动了一下,眼睫似惊到的蝶微微发颤却没舍得离开他的胸膛。心魔作祟,情/难/自/制。萧墨不由自主地低头轻轻吻上她额间花似朱砂,犹如微风拂过不留痕迹。   卿卿醒来天已大亮,她揉揉惺松双眼,起身打个哈欠猫下懒腰,抬头就见桌上放了屉热气腾腾的小蒸笼。暖暖米香飘来,勾得人饥肠辘辘。看来哥哥早就起了,她一点都不记得,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想起今天得赶路,她就急急地起身洗漱。   热水巾帕都已备好,要穿的衣裳也是摆得整整齐齐,哥哥照顾得无微不至,倒让她这个做妹妹的脸红。洗完脸吃好早点,萧墨便从外面进门,仍是昨天的老者打扮,装得比真的还像。他回头探眼过道,然后关好门窗挺直腰杆。卿卿赶忙擦干净嘴,穿好垫高的棉鞋准备和他一起走。   “我雇了辆马车,等会儿就到,你就像昨天那样装扮,到时别出声跟着我走就成。”萧墨轻声嘱咐,卿卿连连点头,接着萧墨就从包袱里拿出□□,小心展开慢慢地贴到她脸上。约过半炷香的功夫,卿卿就从一个姑娘家变成毛头小子,这时门外响起叩门声,小二说车已经来了,萧墨卡着喉咙应了一声,随后就收拾好包袱带着卿卿离开客栈。   出门时阳光耀目,萧墨连忙拿手捂住双眼退到暗处,瞬时两眼通红,流泪不止。卿卿以为是故意装成这般,可凑近看却发觉不是。她心里着急,差点失声叫出来,萧墨马上拉住她的手示意不要出声,卿卿为难地皱起眉头,不得不把冲到嗓子眼的声音吞回去,然后小手翼翼扶他上车。   一声轻叱,马车缓缓而行。萧墨从怀里摸着一粒药丸,颤着双手匆匆服下,随后背靠车板闭目歇息。他眉头拧得很紧,额上冷汗直冒,卿卿从未见过他难受成这样,不禁有些担心,路过街边看见有家医馆,她马上开口让车夫停下,萧墨立即拦住,只道:“快去天水才是正事。”话落就命车夫继续前行。   马车颠簸一路,卿卿也心急了一路,她不停地替哥哥擦汗又喂他喝了不少水,近黄昏时,他的脸色才有所好转。眼看就要夜深,车夫就在道上一处小客栈前落了脚,卿卿从车里下来,然后小心扶住哥哥,然而刚进门就觉得不太妙,里面的人长得凶神恶煞,瞧人的眼神也有些怪,卿卿想找车夫换处地方,可一转头车夫就没影儿了,门边的大汉把门一关,将他们二人围困在内。   “留钱留命你们自个儿看着办。”   话落,那些伙计宿客纷纷起身亮出家伙,全当是“杀肥羊”来了。卿卿从没到过黑店,见这些人面目可憎自然心慌,其中一男子还望着她贼贼笑着道:“这娃儿长得不咋地,身架子倒不错,应该能卖个好价钱。”听到这话,卿卿心跳得更厉害,不由后退一步躲到哥哥身后。众人见状哈哈大笑,似乎是嘲笑她胆子太小。萧墨一声不吭,就在众人欢畅之时,他突然扳断手中木拐从内抽出一把三尺血剑。这些强盗匪贼反应不及,有些还未拔刀便被一掌击死,他们原本想关两头肥羊尝尝,结果反而成了笼中之鼠,入了老猫的口。   萧墨出手狠厉利落,一招夺命,十几个彪形大汉转眼就成了冤鬼,躲在门外的车夫也难逃一劫,惨死在了马槽里。卿卿抱头蹲在角落内,当她睁开眼时,地上已经躺了十几具尸体,没有惨叫也没有流血,一切悄无声息。萧墨收剑回销,搜刮了遍后就带着卿卿回到车里,接着换上匹好马扬鞭而去。   他杀人时眼都不眨,与平日相比判若两人。这几天见过的死人比卿卿这辈子见过的都多,一开始她怕得睡不着觉,到后来也就淡然了。她不知哥哥是否故意找上那个车夫好弄点盘缠搞辆马车,她不愿多想,心里相信哥哥做事定有他的道理。   马车飞驰,两日之后终于到了天水郡,虽然沿途关卡重重,但他们总有办法避开。一入天水郡便是安夏王的地盘,萧家人不敢轻易招惹。萧墨打算直接去秦州,到了那儿就有办法去掉卿卿脸上的刺字。秦州乃商贸要道又是军事重地,除了汉人之外随处可见蒙古鞑靼、西域吐蕃,甚至还有高鼻子夷人,萧墨挑这块地方也是因为此处龙蛇混杂便于藏身。   卿卿刚到天水就开始不适,她吃不惯这里的面食又忌辛辣,一天到晚出鼻血,萧墨以为她是水土不服就灌了她不少水,可惜并没什么作用。其实他自己也是有病之身,一见阳光就会眼红流泪,卿卿说是眼睛不好劝他去看大夫,但他心里清楚这是蛊毒发作的前兆,怕是时日无多。在他刚入血盟时,萧瑞便在他身上植入蛊毒,每年都会给次解药,若是听话,身中剧毒不但无害反而能增加内力,但若是违背盟令便会全身溃烂,气尽而亡。他们给此蛊毒取了个好名字叫五月红,意思就是没人能撑过来年五月,先是眼耳口鼻,再是皮肉骨脏,直到混身皮绽肉开烂成红泥,才能断了这最后一口气,此时人就像血染的骷髅花,细细算来,离开花还剩一个多月。   光阴寸金,萧墨不敢再浪费时日,他必须在死前安顿好小妹,然后趁着最后口气到萧家闹个天翻地覆。他带着卿卿快马加鞭来到秦州,一入此处,卿卿便被震住了,她原以为都城是最热闹的地方,没想到这偏远之城丝毫不差。街上摊贩小食比比皆是,酒楼客栈也十分气派,行人衣着各异,有些姑娘头包纱巾身穿五彩纱裙;有些男子身披毛皮头戴毡帽,他们手里牵的不但有马,还有褐色骆驼,卿卿第一次看到这种坐骑自然兴奋不已。   萧墨没功夫多作停留,他牵着卿卿的手从人流中疾步穿过,然后拐入一条小巷。这巷子很深,两边都挂着花灯,远望过去齐齐的两排直通到底。旁边几个店面不知是做什么的,外面热闹非凡,而这里静得像佛堂,好不容易见几扇雕花门半开半掩,可他们一来就“嘭”地关上了,听声音很不客气。偶尔有两三男子迎面走来,大多都是两脚虚浮,萎靡不振。   萧墨领着卿卿走到巷底,没想到里面还有一栋宅子,看门面普通得很,但挂在檐下的两盏花灯笼倒出奇地好看,上面还有书有四个隽秀的楷字:“百花深处”。看到些般的字,再看看檐下花灯,卿卿似乎猜到这是什么地方了。   萧墨立在门前踌躇许久,剑眉深蹙像是十分为难,卿卿便在旁边看着他,看他抬起似有千斤的手叩响眼前这道门。静默半晌,没人答应,萧墨又重重拍了几下,震得门环珊珊作响。   “来了,来了!”   人未到声先来,过会儿门便开了,一个面容姣好的姑娘探出头来,两眼半眯像是还没睡醒。她见到萧墨细眉一拧,接着好声没好气地说:“大清早的什么事啊?没见灯灭着吗?晚上再来,到时老娘好好伺候你。”话落,她不耐烦地挥挥手,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要关门。   萧墨连忙伸手挡住,道:“我是来找春娘的。”   “春娘?”那姑娘似乎醒了,眯成缝儿的长眼一下子睁得老大,然后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他一番。   “哟,原来是您啊,刚才还没认出来呢。春娘在呢,等你等的头发都白了,还不快里面请。”   眼睛一眨,她就殷勤起来,尖细嗓音听来就像风月场上混的。萧墨收起尴尬牵着小妹踏入百花深处,后脚刚收起,那姑娘就扯着嗓子说:“春娘,公子来了。”   这声娇唤如夜莺清啼,瞬间扰了宅内清静,刚刚还空无一人的地方,转眼就探出许多脑袋,伸长脖子争先恐后地看着。卿卿很不自在,先前喜悦一踏入这儿就烟消云烟,她不清楚哥哥为何会和这里的人扯上关系,那春娘又是谁?   “大清早的吵什么?姑娘们还在睡呢。”   旁边突然冒出个声音,听上去略微不悦,那姑娘吐下舌头急急忙忙地闪入内门,那些探出来的脑袋瓜也全都缩了回去。卿卿顺着那清冷女声转头望去,只见一紫衣女子立在庭侧,手里拿着葫芦瓢正在浇花,她看到他们两个便把水瓢放回桶内,然后抹净双手走了过来。   风吹仙袂,暗香袭人。回身举步,恰似柳摇花笑。何其美艳的一张脸,媚眼如丝,菱唇如画,旁边百花与之相比竟也失了几分颜色。那人走来时,卿卿不自觉地忘了呼吸直勾勾地看着,但那盈盈秋波并没落到她的身上,一停、一笑,倾世风华全是因为他。   “来了?”她轻问,眼角下一颗美人小痣随着那抹挑眉更加妩媚,可神色语气却清高孤傲。萧墨颔首,这时她才把眼睛转到卿卿身上,好似一只凤凰打量起稚鸟。   “入内堂吧。”半晌,女子收回目光扬眉浅笑,萧墨就拉着卿卿的手跟在她的身后。不知为何,卿卿很是不安,好像哥哥会被这女人抢走似的,不由将他抓得更紧了。 第46章 所谓相好(有修)   这处宅子看上去不大走着却很深,无论到哪都有股浓郁醉人的脂粉味儿,就像从雕梁玉瓦中散出来般。卿卿一直看着春娘,似乎被她的柳腰莲步勾住了魂儿,脑子里就在想:这样的美人,男人都会喜欢的。她偷瞄下哥哥,只见他神色如常,没被迷得神魂颠倒,不知怎么的心里暗舒口气,像块大石着了地。   春娘将他们二人带入一间琴室,然后关紧门窗。这琴室不大,除了案上的两把好琴,其余都被书架占去位置。墙上挂有几幅花鸟图,画功精致,下笔如神,落款更是让人吓一跳。虽然卿卿不会识画,但是画仙陈司的名字还是有所耳闻,这千金难得的墨宝倒像是随意挂在这处,只为填去墙上的空而已。   “坐吧。让我看看你的脸。”   春娘拉来把椅子让卿卿坐,听到这话卿卿不由一怔,随后转头看向萧墨,似乎在问:她怎么知道?萧墨微微点头,用嘴呶下椅子,卿卿心想或许是哥哥安排的便放心坐下。   春娘拿块蚕丝布轻拭下手指,然后让卿卿抬起头,接着便一点一点小心揭下她脸上面具。先是额头,后是眉眼,看到渐渐显出的“奴”字,春娘不禁皱起眉头,眼中露出些许婉惜之色。   “能去掉吗?”萧墨低声问道,平淡的口吻不经意地透出一丝焦虑。春娘轻按卿卿脸颊上的刺字又用拇指搓了搓。   “或许会留疤。”   卿卿闻后垂下眼帘,却难掩失落伤心之色。看来就算字没了疤还在,这般耻辱便跟随她一生,去都去不掉了。见哥哥看过来,她连忙扯起一笑,似乎不想让人知道她难过。   “没好法子吗?”萧墨又问,声音比先前沉了几分。春娘轻叹口气,静默片刻。   “我尽量试试。”说着,她转身走到架旁从抽屉中拿出一只檀木盒,盒内有几只紫砂瓶及蚕布等物,春娘从中挑出三只小瓶,将里面粉末兑水混合调匀,接着就拿银匙挑起些许,小心翼翼地抹在刺字上。卿卿不敢乱动,抬头闭眼感觉凉凉的膏药贴上脸颊。   “这次你准备住多久?”春娘像是无意问起,当然此话并不是对着卿卿说的。萧墨靠在琴案上两手环胸望着那双柔荑沉默了会儿,道:“马上就走。”   “萧家到处在找你,你能躲哪儿去?”   这口气听来轻巧得很,萧墨看了眼小妹再次沉默。如今身无分文,而且萧家到处有耳目,真想不出哪里可以藏身。   “还是在这儿住段日子吧,他们不会找上门来。”说着,春娘刮干净药碗,将最后一点膏药抹到卿卿脸上。   听这两人你问我答似乎熟得很,卿卿隐隐有些不悦。哥哥似乎常在这儿,不然春娘也不会说这话,其实像他这般年纪有个相好再正常不过了,没必要为此生气,心里虽这么想,可是她仍不痛快,总觉得有东西被抢了心里堵得慌。睁开眼时哥哥正好看过来,她硬装作若无其事,手却不自觉地抠起椅上的雕纹。   “我再想想。”   过半晌,萧墨才吐出这么几个字。春娘扬起唇角淡淡一笑,随后往他所站之处瞥了眼,眼波流转百媚千娇,其中之意不禁让人浮想联翩。萧墨仍是平常模样,似乎不为所动,可卿卿却嗅到一丝暧昧气味。   “我得先把这墨吸出来,可能会有些痒,千万别去挠它。”   春娘一边嘱咐一边拿蚕丝布缠裹住她的脸,话音刚落,卿卿就觉得脸颊像被火烧似的,又疼又痒难受至极,她真想用手去抓,手刚抬起就被春娘重重按下。   “忍到明天早上就好,若是一挠你这张脸就真毁了。”   卿卿听后不敢乱动,只好忍着万蚁噬骨般的奇痒干坐在那儿。萧墨看出她难受得很,伸手从书架上取下本诗册在她耳边小心扇着。有风吹来略微好些,但一停下卿卿又忍不住张牙舞爪,想挠又不敢挠。萧墨见状也就不敢停手,一直帮她扇风。见他如此体贴妹妹,春娘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她垂眸收拾好东西,然后将檀木盒放回原处轻声道:“你们在这儿坐着,我去备客房,有事的话唤一声就好。”   “备两间吧,连着的,这样我方便照顾。”   春娘听后细眉微蹙,稍顿片刻又点了点头。萧墨侧首目送她出门,直到门关上他才转回来。为何要特意说备两间呢?难不成他们是睡一间的?卿卿的心沉下一大截,见哥哥看着春娘,她更是痛上加痛,连脸上的痒都不觉得了。   春娘是这栋青楼的东家,也是远近驰名的美人,百花深处能在这胭脂巷内独占鳌头,大多是因为她的名号。一入夜,这里便热闹起来,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与白天相比完全变了个样,呆在房里都能听到男女喧闹嬉笑之声。卿卿不喜欢春娘,更不喜欢她看哥哥的眼神,甚至还小心眼地觉得春娘在药里放了东西故意让她难受。她快被这药弄死了,若不是哥哥一直在扇风,她真恨不得把头砍下,别说是明天,一个时辰、一炷香、一盏茶的功夫都受不了。   离天亮还很长,卿卿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她看哥哥一直守在边上手不曾停过,实在不忍心让他受累,就咬住痒痛劝他快去歇息。萧墨微微摇头,一边替她扇风一边摸摸她头心,怜爱之情溢于言表。倘若以前卿卿早就哭了,如今她却是忍住泪扬起嘴角,不再是副柔弱模样。   夜半,窗外似乎静了些,脸上也不那么痒了,卿卿实在累得慌,小脑袋像鸡啄米似地打起嗑睡,萧墨见之就扶她躺下。正当昏昏欲睡之时忽然有人进来,听到“咯吱”开门声,卿卿费力地撑开眼皮,只见一抹艳红悄然而至,门风卷进一股淡雅兰香不禁令人心旷神怡。   “她睡了吗?”   “快睡了。”   “熬过这个时辰就好。你也别累着了,快去歇息吧,水都帮你打好了。若不放心,我派个丫头过来看着。”   “不了,今晚我就在这儿,你先去睡吧,今天实在有劳你了。”   “光顾着她,你自个儿怎么办?那解药可不好弄。”   “再说吧,从师父身上得了两颗丹药,我想还能撑段时日。”   ……   半梦半醒之间,卿卿依稀听到几句,可脑子不太好使,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她努力睁眼,见两抹虚影晃动像是贴在一起,心顿时抽紧了,不由自主地把手伸向哥哥,但身子没什么力气,连眼睛都睁不开。不知春娘和哥哥又说了什么话,她实在不想睡着,但脑袋越来越沉,一点都不听使唤,再睁开眼时天已经亮了。   迷迷糊糊睡了一晚,醒来都过了巳时。春娘替卿卿解开脸上蚕布,触目的“奴”字果然淡掉许多,好似墨印不小心沾上一般。萧墨不由松了口气,脸上倦意也减了几分。春娘又替卿卿上了次药,说若是顺利再敷几贴就能将刺字去掉。卿卿十分感激,想到自己小心眼不由心生惭愧,不过即便如此她仍不喜欢这个美人,这般厌恶没来由,说不清也道不明。   夹在这两人之间,萧墨也是很不自在,他原本打算等小妹脸上字去掉后就走,春娘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硬是劝他留下,眼看就到清明时节,身上的五月红蠢蠢欲动,想走也走不了了。思前想后,萧墨最终决定在春娘这处落脚,卿卿面上说好,心里却不愿意,只是碍于哥哥脸面不好意思摇头。之后过去三日,她脸上刺字终于没了,可一些针疤还在,密密麻麻摸起来也有些粗糙。这就像心上的痛,虽然看不见但始终在那儿,午夜梦回,她时常会吓醒,伸手摸去满脸是泪,她怕哥哥操心不敢对他说,而萧墨也在担心毒发之事,越来越沉默寡言。   卿卿不想在春娘这里白吃白住,有空她就替姑娘们收拾衣裳或到厨房帮忙,一开始春娘不同意,不过卿卿一再坚持她也没什么法子。白天哥哥不在时,卿卿就干点杂活儿,到了晚上,她就钻到哥哥屋里赖他聊天,一方面是喜欢黏着他,另一方面似乎也是有意占着他,不让春娘有机可趁,这般日子看来安稳得很,似乎不用再担心萧家作恶。   青楼里的莺莺燕燕外面看着光鲜,心底里都像爷们似的,大白天衣襟半开到处溜哒,一边嗑瓜子一边嚼舌根,聊到一半不高兴了,也不顾男人在场就是抓头挠脸,还拎出胸裹抽来抽去,对骂的话更是糙得很。一开始,卿卿很不习惯,甚至还非常嫌弃这帮三教九流之徒,然而处得久了就觉得她们和别人一样,并不见得比道貌岸然的正经人低贱。   在这里的女子各有各得的苦,卿卿却很少听说春娘的事,她只知道春娘是个厉害女人,人脉广做事又精明,提及她名号黑白两道都会给几分薄面。倘若她真是未来嫂嫂,哥哥也算有福,但是卿卿总觉得青楼女子比不上良家姑娘,再说春娘年纪大了些也不配他。   “卿卿,我那件翠绿纱干了没有?”   “卿卿,我的绣帕你有看到放哪儿了吗?”   楼上,那两个整天吵天吵去的姑娘又找不着东西了,头往窗处一伸便扯开嗓子对着卿卿叫。卿卿收回思绪,利落地收拾起干净衣裳,抱着竹篮走上二楼,到了她们房里就见东一堆西一坨乱得不像姑娘家。   “都在篮里,你们自个儿找。”   卿卿拔开桌上的瓜果皮壳将竹篮放上,芍药连忙拿屁股将紫藤顶开,然后伸手到篮子里将自己的翠绿纱巾挑出来。   紫藤扁起小嘴,不屑地哼唧一声,随后酸溜溜地开口道:“什么宝贝,我瞧瞧。”说着,把头一探眼睛斜瞄。“哟,不就是块破布,至于吗?”   “你管得着吗?去,把你的帕子挪开!别脏了我的衣裳。”芍药将篮里绣帕扔到一边,紫藤不乐意了,两手一插腰就破口骂起来。“你这小婊/子,得了金主就横了,眼睛都长天上去了,也不怕摔死你!”   “你这烂菜皮,老黄瓜,上你还得蒙着脸,也不看看自己德性。”   ……   紫藤气得脸发青,随手捞起肚兜就抽上芍药脸,芍药也不甘示弱,掀起袖子就和她对掐。卿卿见状忙将干净竹篮拿起,走之前随口问了句:“春娘在屋里吗?”   听到这话,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手。紫藤笑得狡黠,修眉一挑便说:“还叫/春娘,该改口叫嫂子了。”   “就是,她在房里,你哥也在,你现在去不是搅了他们好事。”   先前还吵得猛凶的两人此时一唱一搭默契得很。卿卿听后不自觉地垂下眼眸,牵强扯起一笑道了声谢,转身刚走那两人又吵了起来。   篮子里都是春娘的衣裳,卿卿本想帮她送去,可听到这样的话又不敢去了,哥哥和春娘的事似乎人尽皆知,就她一人像傻瓜似的什么都不知道,想着不由难受起来,鼻子一酸,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想要回房去,但路过春娘房前,还是忍不住驻足而望。春娘房门紧闭,里面依稀传来些动静,她神差鬼使地走过去伸手想要叩门,手刚抬起又颤巍巍地缩了回去,踌躇半日,她还是决定回去,然而没走几步,又不甘心地折回来再次伸手。卿卿紧咬着唇,心里七上八下,若是真的看到哥哥在房里,又该怎么办呢?男女之事她也明白,撞到别提多尴尬了,可是不知为何,心里就是想知道哥哥到底在不在里面,想着,她便横下心抬手叩门。   “进来吧。”   门还没敲,清脆悦声便隔门而至,卿卿吓一大跳,一时间又骑虎难下,左思右想她还是壮胆推门进去。   “春娘,衣裳干了,我替你送来。”   卿卿边说边把竹篮放到架上,眼睛偷偷地在房内扫了圈,没见到哥哥身影,她不由高兴起来,柳眉舒展,笑意难掩。   “正好,我也想找你聊聊,坐吧。”   春娘从妆镜前起身,然后从耳瓶中折了枝玫瑰插在耳侧,不经意间媚态万千,让同为女人的卿卿很是汗颜。   “这些日子谢谢你多照顾。其实你大可以不必做,在我这儿歇息就好了。”春娘笑着道,接着端起白瓷壶替她斟了杯茉莉花茶,屋内顿时香飘四溢,光是闻就觉得舒服。卿卿道了声谢,然后捧起杯盏尝了一口,春娘坐在旁侧一直注意着她的神色,随后轻声问道:“这茶如何?是不是比不上萧家的?”   卿卿听后微怔,不禁侧目看着她。春娘勾起唇角,继续笑着道:“别误会,我不过是问问,没其它意思。”   口中香茶变得难以下咽,卿卿直接放下杯盏冷声回道:“春娘有话不妨直言。”   春娘不紧不慢地端起瓷壶又往她杯里添了些。“关于你的事我也听了不少,不过我觉得大多都是加油添醋不必去信,但有些事传得过分了些。看得出你和你哥哥感情非同一般,但是毕竟兄妹,有时候也不能走得太近,不是吗?”话落,她抬眸看了眼卿卿,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这算什么意思?卿卿涨红了脸,像是被人戳到心中痛处恼羞成怒,她立马起身扭头就走。春娘又冷不丁地奉上一句,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其实我也不怎么喜欢你,但碍于你哥的面子也说不得什么。大家都是女人,何必相互为难?”   话落,卿卿不由止住脚步,原来春娘早就看出她心有芥蒂,所以才说这么番话,她的确不喜欢这个女人,更不想哥哥被她抢走,但是春娘所说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相比之下无理取闹的人是她,可想到哥哥要和这女人在一起,心上就像被挖去块肉,她受不了哥哥的情分给别人,哪怕只有一点。   想半天,她回过头沉声而道:“你配不上我哥。”说完便转身离去,“嘭”地一声,将门重重甩上。春娘嗤笑出声,起身又坐回妆镜前细细妆扮,挑些脂粉掩住眼下细纹。 第47章 五月红开   路经廊道,那两姑娘仍在吵;下了楼梯,正看见龟公和婆子打情骂俏;转头避开,又碰上几个醉熏熏的男客差点撞个满怀。这地方像入了魔障,放眼望去全是妖魔鬼怪,卿卿仓惶逃回房内,锁上门关紧窗,一骨碌躲进被窝蒙上耳朵,什么也不听,什么也不想。   为什么兄妹不能走太近?哥哥和妹妹亲密不是理所当然?为什么他们都觉得奇怪?她想不明白,不知道是自己错了,还是他们错了。听完春娘说的那番话,就好似被人扒光衣裳看了个透,心怦怦跳得厉害,害怕恐慌却不知究竟在怕什么。她的确很喜欢哥哥,恨不得这辈子都占着他,哥哥对她的好不是常人所能及的,那些人之所以不明白就是因为他们不懂,不知道她和哥哥吃了多少苦、受过多少难,也不知道哥哥有多护着她,甚至为此染上血命,若不是在刀山火海里走过一遭,又何来有此般深情厚意,他们根本不懂!   卿卿咬牙,两手攥紧绣枕泄愤般地捏扯起来,可越扯越是难过,哪怕被人骂作淫/妇,她都不觉得什么,但被春娘这样说了通心里实在堵得慌!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几记叩门声,她停下动作转头看向门处,见有人影晃动便将绣枕一放,下了床趿上鞋走到门边,使劲地拉开门。站在门外的萧墨似乎被这气势吓了一跳,人往后缩了半截,卿卿一见是哥哥也就没出声,手松了门把,拖着鞋走回房内坐上小榻。萧墨看出小妹不高兴,进门之后转身轻关上门,接着就走到她身边拉把椅子坐下,然后从兜里拿出一油纸包。   “今天清明,哥去买了艾草团子给你尝尝。”他笑着说道,两眸微弯灿若星子,略微沙哑的男声温柔似水,轻而易举地化去她心中气闷。卿卿颇感欣慰,低头看看绿油油的艾青团子。这冷食南方经常有得吃,北方倒不兴,他定是费了不少功夫才买到的,光看这些团子也不好意思苦脸了,卿卿想了会儿后就从纸包里拿起一个,刚准备塞嘴里手便停下了,片刻,她又把艾草团伸到他嘴边。   “哥,你先吃。”   笑靥如花,羞中带娇。萧墨见之也跟着笑了起来,随后低头轻咬上一口,两眼却始终流连在她脸上。哥哥长得极好,既不像萧清那般女气,也不像萧涵这般冷面,俊挺的眉眼英气逼人,可那双眸子犹如幽潭,时而清澈明净,时而深邃得见不着底,笑起来时又带几分孩子气,仿佛春风拂过,波光潋滟,看得久了会被吸进去。卿卿脸一红,不自觉地垂下眼眸,这张时常看到的脸今天却令她怦然心动,她收回手把团子塞到自己嘴里,浓密长睫掬着那一汪秋水,可掩不了心中忐忑。   虽然没了昔日娇颜,但她仍然娇美可人,模样天真笑容无邪,好像所有事都没发生过,萧墨的心不由为之一颤,只希望那是场噩梦,小妹从没进过萧家,也没被萧家禽兽们沾过,然而每每想到此处就如南柯一梦,醒来痛不欲生。他心如刀绞,只恨自己没能保护好她,可想要偿还的时候却发现时间不够用,没有多久他就得走了。   “傻妹妹……”萧墨伸手怜爱地摸下小妹头心,就犹如儿时那样。卿卿木木地抬起头,一脸茫然,她看见他眼中有东西在闪烁不禁疑惑。   “傻妹妹,东西都吃到鼻子上了。”萧墨又道,一笑便将眼中哀愁化得烟散云散,他细细将沾在她鼻头上的绿沫擦干净,然后又倒上杯茶送她手里。“都这么大了,还像个娃儿,我怎么能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因为我是你妹妹,所以你看我觉得小,不过别人看就不一定了。说不准再过十几、二十年你看我还像小娃儿,到别人眼里我就成老太婆了”卿卿俏皮地眨眨眼,笑得狡黠。萧墨听后无可奈何地摇头苦笑。   “你这是哪门子道理。哥是希望你早些安定,若哪天我不在,你也能自己照顾着……”   “好端端的为什么说起这个来?”他话还没说完,卿卿就面露不悦,把吃了一半的艾草团子放在桌上。“我当然能照顾自己,若哥哥觉得我碍事了,我也不会死皮赖脸地拖着你,你想和谁好就和谁好,我才不会管呢。”   语毕,卿卿便是两眼泛红,听来是玩笑话,可口气里却透着一股子认真,她以为哥哥是嫌弃她了,觉得她坏了他和春娘的好事才会这么说的,当然这和萧墨心中所想根本是两码事,见她这般反应,萧墨更是为难,说与不说都是件难事。   “哪有嫌你碍事?别无理取闹!”他故露愠怒,露出鲜有的凶悍之色。被他这么一瞪,卿卿更是憋屈,从小到大哥哥没这么凶过,而到了这个鬼地方就像变了个人,整天神神秘秘闭门不出,想来想去与那女人脱不了干系,她是觉得哥哥喜欢春娘胜过自己,心里难受至极,想着想着眼泪儿就要掉下来了。   见妹妹伤心,萧墨心似被揪着,但他硬是狠下心肠一改昔日和颜悦色,起身径直离去,刚出门,里面就传来嘤嘤抽泣,他不由停下脚步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想要回去安慰却又担心,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小妹早晚得一个人过,若是现在不舍得伤她,到了那一天他又该怎么办?想着,萧墨咬牙甩掉心中不忍,走几步路回到自己房内锁门关窗。   整整一天萧墨都不曾出门,若是以前他早就哄起小妹,怎么会让她独自一人难过伤心?他越是这般,卿卿就越觉得自己没分量,比不上那个女人了,但是细细想来男大当婚,她也不能拖哥哥一辈子,既然他喜欢就随他去吧,可真地想到他和春娘在一块,心就痛得如同刀割,整个人懒散地躺在床上,不吃不喝黯然神伤。入夜,春娘特意过来探望,似乎是听到了些风声,不过卿卿没给她好脸色看,一碗香浓的白粥端至面前,她都没瞟过一眼。春娘见之不语,把粥放桌上一放,接着便离开了。她走之后,卿卿盯着桌上那碗粥想了整晚,天露鱼肚白,她终于想通了,其实春娘并不坏,真正过分的人是自己。   卿卿收起落寞出了房门,然后跑到厨间拿了几只鸡蛋和上白面摊了个面饼,哥哥最喜欢吃这个了,小时候娘刚拿饼下锅,他就坐在桌边候着,吃完后还不忘把碗里的碎渣舔干净。虽然没有娘的好手艺,但她做得认真,小心翼翼地把饼摊在锅里生怕烧糊。没过多久喷香的味儿就散了出来,闻到这香她不由自主扬起嘴角嫣然一笑,翻面起锅后又把面饼放在鼻子里下闻了闻,然后用手扳下一小块塞到嘴里。   “嗯,香!哥哥一定喜欢。”   卿卿喜出望外,吮舔完手上的香油后便兴高采烈地端着盘子准备找哥哥认错。刚出后院就见春娘从楼上下来,一身五彩丝制的胡服绚烂夺目;云鬓松绾,只用了支白玉簪随意斜束,慵懒之余却是美得惊人,无论什么时候见她,她都这般光彩,好似天天雕琢的玉、越陈越香的酒,见了闻了便会过目不忘。   卿卿转身想要避开,可没走几步又停了下来。她立在原地凝眉思忖,片刻,轻咬下嘴唇又折了回去。春娘正从水桶里舀了瓢水细心浇花,无意间见她过来便微微一笑,卿卿回之以礼,随后走到她面前道:“早啊,春娘,您今天起得真早。”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有礼,春娘也没露出诧异之色,弯腰舀水一点一点浇灌玫瑰。“呵呵,我每天都这时辰起,院里的花儿挨个浇遍我才放心。”   卿卿垂眸,为难地看着面饼,接着把手中的盘子往她眼皮底下送了送。“这是我刚刚做的,您尝尝……不过只能拿一块。”   春娘听后颔首看去,盘子里的面饼煎得金黄,一股儿香味扑面而来,她笑了笑点头道好,随后把手洗净擦干,从盘里拿上一小块送入嘴里。   “嗯,没想到你还有如此好手艺,这饼做得香!”春娘赞不绝口,卿卿露出几分得意。   “这是我娘经常做给我们吃的,今天我也试下。”   “你娘是江南人吗?这饼像是江南那块的酥油饼”春娘突然问道。卿卿答不上来,想了很久才淡淡地说:“我娘在我四岁那年就走了,我不知道她是哪里的人,如今连她的模样都快不记得了。”   她垂下眼眸,虽是笑着,但看来很是难过。春娘微微蹙眉,眼中之色难以捉摸,她弯下腰把手洗了洗,然后拿起葫芦瓢舀了点水浇在花叶上。   “你哥已经起了,你快帮他送去吧。”她轻声而道,两眼锁在一片繁花中不曾挪开。卿卿应了一声,撇去心中略微不快,然后转身上了楼。刚才从房里出来并没听到哥哥房内动静,而此时叩门而入却见哥哥已经理好行装像要去远行。萧墨转身看到是她,脸上竟然起了丝诧异,他一手提包一手拉靴,似乎晚来半步就会从这里消失再也不见踪影。   卿卿忘了手上端着东西,两手不自觉松开了,“嘭”的瓷盘应声而碎,碎瓷正巧弹落到他脚边,几滴油点溅上鹿皮靴染出一滩黑污。   “哥,你这要去哪儿呀?”卿卿脸色苍白,忙不迭地上前问道。萧墨侧首避开她的目光,细细地将裤脚塞入黑靴中。   “哥,出去几天,马上就回来。”他沉声而道,眼眸半垂看来有些心虚。卿卿急了,或许他根本不知道,对她而言哥哥有多重要,她脑子一热,一把抢过他手中包裹藏在身后,声嘶力竭地大叫:“骗人!你骗人!”   萧墨蹙起眉头,一时半会儿像被小妹的任性难住了,片刻,他缓缓伸出手道:“快把包还我。”   “不给!”卿卿含泪竖眉往后退了一步,萧墨侧头轻叹口气,然后又伸手道:“还我。”   “就是不给!”   “快还我!”   “不给!不给!不给!死也不给!”   “啪”地一声,卿卿将手中包裹狠摔到地上,跳到上面狂踏猛踩,把包里的衣裳鞋袜全都拉了出来。看着一片狼藉,萧墨立在原处毫无表情,温润如玉的脸像是没了温度,只留下令人匪夷所思的淡漠。   “你明明答应过不走的!为什么出尔反尔?我们好不容易逃到这里,好不容易过上几天安心日子,你干嘛又要走?”   眼眶里的泪再也忍不住,如决堤之海奔涌而出。卿卿不明白,自从来到这里他就变了,每当她靠近他就会避开,好像有堵看不见摸不着的高墙立在中间,她疲惫不堪,心力交瘁,真想扑到哥哥身上如儿时那般撒娇,但他的模样却像拒人于千里,哪怕是再亲的妹妹。   萧墨不语,哪怕她声音再大,喉咙再响,他都是默不作声,没人能猜到他在想什么。卿卿难受至极,好似心中有团炽热的火找不到宣泄出口,只能一点一点将她燃烧殆尽。春娘走了进来,看到这般场面,她也没太大反应,萧墨回头见她,目光瞬间犀利,就像在责怪埋怨。   “我好像来的不是时候,不过你们要吵声音轻点,姑娘们还在睡呢。”春娘退了出去,顺便带上了门。卿卿缓过神后抹干眼泪,俯身将地上衣裳一一捡起,然后堆放在桌上。   “哥,我错了,我不该凶你的……我知道昨天是我不对,今儿特地来认错的,刚才我也不是有心的,你别生气,我以后不乱发脾气了。哥……你不要走。”   卿卿低声下气开口认错,话说一半眼泪又落了下来,就像摇首乞怜的狗儿泪眼汪汪。萧墨心抽了一下,眉头又紧锁起来,看着她的泪颜忍不住上前,想要伸手抚上却没勇气抬手。   “哥没生气,哥只是有事要离开。”过半晌,他才缓声说道,声音犹如落水沙砾渐渐地往下沉,沉到最后消失不见。   “有什么事呢?有什么事非不说一声就走呢?我可是会担心死的呀。”   “这事以后告诉你。卿卿你得听话,好好地待在春娘这里,她不会亏待你的。”   “我不要!”卿卿叫着扑到他怀里,两手紧拴住他的腰际,埋首于他的胸膛,触到他的刹那心中火焰便灭了下去,灼热的痛消失不见,丝丝暖意淌入心田。“要走就带我一起走。你去哪,我就去哪儿,我们不要分开,好不好?求求你了!我会听话的。”   卿卿凄声哀求,萧墨不知该如何回应,他不希望死在小妹面前,但又舍不得离她而去,进退都是绝路,去留都是两难。他想要安慰,刚要开口两眼一黑顿时头晕目眩,他咬牙硬要挺住,瞬时又是一阵耳鸣。五月红发作了,比他想像得快,萧墨一把将卿卿推开,要将她赶出门外,却一下子撑不住摔倒在地。卿卿见状惊慌失措,连忙跪趴在地,伸手摸上他的额头凄声叫着哥哥,然而萧墨没有反应,脸色惨白如霜,连唇也跟着泛白。春娘闻声从外走了进来,一见如此也是六神无主,连忙叫来几个男丁将萧墨抬上床榻。 第48章 一线生机   萧墨一直没醒,昏昏沉沉地喃喃低语,身上的汗如同雨下转眼就染湿床褥。卿卿守在床头,不停地替他擦汗,眼泪都急了出来。她知道哥哥这段时日身子不适,也曾劝他去看大夫,但他总是随口敷衍,没曾想说倒就倒了。春娘也守在房内,一会儿端水一会儿换被褥,还要吩咐下人楼里的事,忙得就像车轱辘不停地转。见哥哥不转好,卿卿就想去找大夫,春娘却一把拦住,低声轻气地淡然说道:“别找了,你还是多陪陪他吧。”   听这意思似乎是说哥哥快不行了,卿卿当然不会信,马上拉住春娘的手不停刨根问底。春娘蹙起眉欲言又止,她看下萧墨又看看卿卿,最后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出实情。   “你哥是中了血盟的蛊毒,怕是时日无多。他不想让你担心,所以不让我说,本来今天他是要走的,只是没想到毒这么快就发作了。”   她的声音平静无绪,像是看惯世间沧桑后的沉淀。卿卿怔在那儿,不自觉地扯起一抹扭曲诡异的僵笑,她不信!不相信哥哥就这么死了,他们跋山涉水千辛万苦才到这里,好不容易过上安稳日子,他竟然要走了,而这一去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她想起前些日子,哥哥明明累极还和她聊着笑着,还有那天他拧着眉满头大汗却仍牵着她的手陪她到处逛,他笑得牵强,走得也慢,而她以为他是不甘愿……无法言语的痛撕裂全身,心底里有东西裂开了,她捧着心捏紧了衣襟泪如雨下。   春娘没有安慰,而是默默地退到房外关上了门。卿卿看着病榻上的哥哥忍泪吞声,心里只怪自己不懂事,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在和他发脾气。“哥哥……哥哥……”她一遍遍轻唤,可床上人儿仍然没有反应,他满是粗茧的手冷得刺骨,似乎都能将她的泪冻结成冰。卿卿不禁伏上萧墨胸前贴着他的心嘤嘤抽泣,他的胸口也是冰冷的,微弱的心跳极轻极缓,仿佛累得跳不动了,她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挖出来放到他的胸膛里替他跳动、为他延命。   “哥,你别死……我不许你死……如果你死了,我也跟着你去,我会求阎王爷把我们栓在一块儿,来生我仍做你妹妹,我会为你搭桥铺路,为你雪中送炭,为你锦上添花,来补我这辈子欠你的!哥……求求你别扔下我……哥……”   卿卿把心都要哭出来了,泪已干,声已哑,她仍埋首在他胸前泣诉。突然,脑后一重似是有什么东西轻轻地落到上面,卿卿一边抽泣一边抬头,眼前虚糊不清影影绰绰,焕散的目光许久落定却见一抹温柔浅笑,哥哥和以前一样轻抚她的头心怜爱不已。   “傻妹妹……哥没事……”他似乎耗尽全力,缓慢沙哑地吐出这几个字。卿卿的心被揪成一团,刺痛漫延全身,她直起身子硬是咬住伤痛扬起浅笑,眉间的忧愁却挥之不散。   “哥,好些了吗?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柔声轻问,双眼急切地注视他的神色。他的脸色仍是惨白,目光迷离不定没有焦距,像在一片空茫中找寻什么,卿卿伸手在他眼前晃动,他没有反应,两只手极为艰难地摸索着,嘴里还喃喃地叫着她的名字。卿卿仓惶落泪,马上抓住他的手贴上自己脸颊。“哥,我在这儿……我一直都在……”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双唇紧抿不想让要悲痛流出来。萧墨长舒口气像是安了心,他的手轻缓地摸索她脸上的每一寸,沿着眉眼鼻唇一点点往下游移,似乎是要记住妹妹的模样,哪怕去了阴曹地府也不会忘记。   “卿卿……你得好好过着……哥去去就回,别等了……”他话说得颠三倒四,眼睫无序发颤,看来已是神志不清。卿卿惊恐不安,忙凑上前贴近他俊美异常的脸庞,拿着湿帕按去他额上密汗。   “哥,你别说了,快点歇息。”她凄声低诉,心乱如麻,一时间又不知所措。萧墨松开手再次陷入混沌弥留之中,薄唇微微蠕动,不清不楚地念叨:“跑……快跑……哥替你拉着他……你快跑。”   “我就在这儿,这儿没人!”卿卿心里发急,两手紧紧地扣住他的大掌。他的身子在抽搐,看来痛苦不堪,可嘴里仍在说着:“我不会让爹爹卖了你,你是我妹妹,不管是不是亲生的,你都是我妹妹。”   这话如晴天霹雳,差得震得她魂飞魄散,卿卿以为自己恍惚听错,缓过神后迫不急待地又往前凑去,几乎把脸颊贴上他的唇。   “哥,你说什么?什么意思?”她切声轻问,烦乱的心又多添一笔焦虑疑惑,萧墨大渐弥留,气息紊乱不堪,他徒然抓紧她的手,大叫一声:“卿卿快跑……跑!!”   他竭力地嘶喊出最后一个字,突然像断气般软下身子。卿卿大惊失色,胡乱地探摸他的脉息,把耳朵贴上他的心口,可惜听不到心跳也探不到呼吸。   “春娘!春娘!”   卿卿踉跄冲到门处,打开门惊声尖叫。春娘闻声而来,进门看到萧墨顿时脸色一白,两三步走上前细探,过了半晌,她的眉头越蹙越紧,凝着一丝不祥。卿卿六神无主,恍惚不安,她突然跪倒在春娘脚边,抱着她的足踝凄声苦求。   “春娘,求你救救我哥,我知道你神通广大,一定有法子的,一定有法子的对不对?拿我……我愿意拿我的命来换,快!拿去!”   卿卿扯起自己衣衫似乎要拿把刀剖开胸膛,春娘连忙伸手制住,然后用尽全力硬是把她从地上拖起来。   “我不是阎王爷,你跪我没有用。先喝杯水定下神,我会想法子。”说着,春娘递上杯水,轻柔的声音依然悦耳,听来不焦不燥。卿卿哪有心思喝水,只想着能尽快救到哥哥,见杯盏伸来她便拿过一股脑儿仰头喝下,连气也不带喘,好似喝下这茶哥哥就能活了。   “我刚刚派人打听,他们说这一带有个神医,不过很少人知道他在哪儿,如今只听说过万聚楼的金爷曾见过那人,或许从他身上能套到些话,不过我与金爷有过过节,不方便出面,这事只能由你自个儿去了。”   话落,卿卿的双目如死灰复燃,瞬间亮若星晨,她连忙跪在地上朝春娘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连声道谢,紧接着起身冲出门外,可走了一半却不知聚华楼在哪儿,又不得不折回来找春娘。春娘只道:“你这样可不能去,还是换件男装吧,我让德保替你引路。”   卿卿听后点头如捣蒜,然后换上套合身男装,准备去聚华楼找金爷,走之前她又特意地看了眼哥哥,抓上他的手在他耳边说了句悄声话。目送卿卿出门,春娘又回到萧墨身边,坐在床沿伸手抚上他的额际,柔和目光留恋且不舍地停驻在他的脸上。   “这是没法子的事,我也想你活下去,你欠我的还多着呢。你这没良心的死男人。” 第49章 青洛公子   德保掌着灯急急引路,一点幽暗桔色浮在前方,颤颤巍巍若隐若现。晚上风大,吹来极冷,卿卿紧跟他身后走出了一身汗,明明很短的路却似在天涯海角,怎么走都看不到尽头。德保一边走一边嘱咐,他说金爷不太好惹,进去之后得多小心。卿卿听后猛点头,虽然不知如何才能见到他,但此时此刻也管不了许多,哪怕龙潭虎穴她也要去闯。   穿过两条街巷便到了聚华楼,这里同胭脂巷一样人声鼎沸,比过节还要热闹。德保在巷口就停下脚步,恭敬地拱了拱手说:“姑娘,我只能送你到这儿,你进去后得多加小心,我会在这儿等你。”   德保指向巷边角落,卿卿深深道了声谢,然后转身走上前准备进楼。这时门里突然飞出一个人影,摔在地上骨碌碌地滚到她的脚边,卿卿不由往后一退,还没定神两个彪形大汉就气势汹汹地冲过来将她推开,然后对地上那人拳打脚踢一顿烂揍,打得那人哭爹喊娘,鼻歪口斜。卿卿被吓愣了,待两大汉离开,她回头看看德保,德保摆手示意让她快些进去,垂眸思忖片刻,卿卿壮起胆子,咬牙跨门而入。门外两“门神”没有拦她,暗地里却相互递上眼色,其中一人颔首点头,接着就悄悄跟上。   原来这里是个赌坊,一进门就是乌烟瘴气,那些人围成好几堆吆喝着她听不懂的话,还有窑子里的娼妓混夹男人堆里嬉笑怒骂,摆尽风情。这么多人哪个才是金爷?她到处找,到处看,觉得所有人都不是,又觉得所有人都像,春娘并没说清楚,金爷长得什么样。   “喂!”   巡了几圈,一只手重重拍上她的肩膀,卿卿脖子一缩转过身,只见三个凶神恶煞正站在身后,看来不怀好意。   “怎么?小兄弟不玩两把?!”其中一人仰首问道。卿卿心头一颤,不由自主抿下嘴唇,她抬头看着这三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掩住慌乱定下神说:“我是来找人的,找金爷。”   三人不约而同拧起眉,为首那人干脆大手一挥沉声道:“把他扔出去。”话落,两大汉便一左一右地架起她。他们的手硬似铁钳,纹丝不动,卿卿急中生智,用尽吃奶力气猛地甩开这两人,一下子匍匐在地号啕大哭,一边抹泪一边扯嗓子大叫。“家姐身怀六甲又得了重病,他不能不管不顾啊!男人可不能这么没良心,姐姐哟,你真是瞎了眼,怎么看上这种人啊。”   此话一出,三人呆若木鸡。卿卿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伤心欲绝,还时不时地从指缝中窥视众人神色,见这招管用,她便继续坐在地上哭闹演戏。片刻,头顶上传来一苍老男声,幽幽地道:“我怎么不知道我有这段风流事?”   卿卿顿时收住哭声,像噎住似的“呃”了一下,她缓缓抬头看去,立在跟前的老者约七十有余,身穿祥云团纹袍,手持红木拐棍;鹤发童颜,笑容可掬,看来就像个和蔼可亲的老人家。他就是金爷?!卿卿心里咯噔,也不顾刚才扯的弥天大谎,三两步跪爬到他面前欲开口求他。谁知话还没出,那金爷便拄着木拐冷冷转过身并扔下一句狠话。   “把他手脚跺了扔山上去。”   话音刚落,还没待她反应,三名大汉就齐齐围上,一把擒住她娇小单薄的身子。卿卿挣扎大叫,一下子扑上前用力抓住金爷脚踝,老金爷一个趔趄差点摔了跤,旁边见状连忙恭敬扶上,半点都不敢怠慢。   “别走!我是来找你赌的,你敢不敢?!”卿卿咬牙低吼,话落底堂顿时鸦雀无声,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惊讶、嗤笑、鄙夷、恐惧……各形各色。   金爷缓缓转身,两眼微眯,手中木拐叩叩叩地磕着地,不缓不慢却极其有力。“你拿什么和我赌?”   卿卿身无分文,也无任何贵重之物,想了一会儿,她咬牙狠下心肠,低声而道:“其它不多,贱命一条!”   听了这话金爷双眼微亮,其余人全都低下头,不知是恭敬还是害怕。卿卿见状抬头直视他精矍双眸再次逼问:“你敢不敢?!”   “把她带上来吧。”   金爷提起木拐挪开抓住他脚踝的细手,然后一步一顿朝二楼走去。大汉将卿卿从地上拎起,毫不客气地提着她衣襟,连拉带拽将她带上二楼,用力扔进某个房内。“嘭”的一声,卿卿摔得头晕眼花,她咬着痛踉跄爬起,抬头时金爷已正身坐在面前,一张长桌隔在他们中间,桌上都是她看不懂的玩意儿。   “赌什么,你自个儿选个吧。”   上了赌桌,金爷就像变了个人,一张老脸肃然寡笑,不禁令卿卿心生寒意,在众赌具中她只认得骰子,她一边揉搓痛处一边上前,然后拿起三个骰子重重扣在桌中央。   “就选它!”   金爷颔首浅笑,拿起骰子在手中掂量,两眼似不经意地打量她。“小丫头,你今天来是故意砸场?还是别有企图?”   卿卿一个冷颤,不禁伸手摸下脸,出来时刻意装扮没想这么容易就被看穿,不过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想着也就释然,她拱手正色道:“金爷好眼力,今天我来是想打听一位神医,不知金爷能否告知?”   金爷听后静默片刻,不紧不慢地将旁边金碗移至中间,然后把手中骰子扔进碗里。   “先赌,若你赢了再说。”   “怎么赌法?”   “比大小。”   “那好。”话落,卿卿垂眸想了会儿又道:“素闻金爷赌技高明,我当然比不上您。不过我有两手两脚,眼耳口鼻,再加上条贱命……不知金爷能否赏脸与我赌九局?”   金爷点头。“可以。你先。”   卿卿闻后暗松口气,她有九个机会能问到神医下落,无论如何也要赢上一盘,想着便伸出手抓起碗中骰子。手心汗涔涔的,额上也全是冷汗,正当准备掷骰时,房内突然响起一阵清笑,差点把提到嗓眼的心肝拎出喉咙口,她不自觉地收手,侧头往旁边看去。   锦帘掀起,忽闻一股淡雅薄荷香,紧接着一公子从帘后走出,一袭雪似银袍顿时冲散屋内阴郁压抑之色,卿卿不免多看两眼,这神秘公子样貌不俗,墨发玉冠,风度翩翩,手中折扇半展故意掩去口鼻,惟留一双如竹叶般狭长的摄魂凤眸,笑得狡黠。   “老金,有这么好玩的事也不叫我。我手痒着,也让我来赌几把吧。”那人轻笑道,金爷爽快地起身让座,卿卿见状不由发急,连忙大声叫道:“中途换人,再加一局!”   “行,加两局都行。”话还未完,那人已走至她面前,手中折扇一收随意插入腰封,这时,卿卿才看清他的模样,这张脸不太像汉人,五官鲜明鼻梁挺拔,那双眸子竟然两色不一,左眼靛蓝,右眼青绿,这辈子她算头一次见到。   “姑娘,你先。”那人抬手示意,卿卿收回思绪,搓搓手中骰子轻呵口气,全神贯注地将它掷进金碗。“叮叮当当”一阵脆响,她目不转睛地锁在不停跳转的骰子上待它落定。三、五、五,不大不小。她擦去额上密汗,把金碗往那人面前推了推。   “该你了。”   那人伸手三根细长手指,随意夹起骰子朝碗里一扔。骰子骨碌碌地转几下便是三、五、六。第一局她输了,心不由往下沉了大截,但想到哥哥,她立刻打起精神,卷起袖管一把抓过骰子。   “再来!”   接着,她又掷了九次,九次那人都只比她大一数,她不但输掉两手两脚、眼耳口鼻,连命都输掉了。金爷默不作声地在坐在旁边看着,尘埃落定的那一刻,他才拄着木拐站起身,慢悠悠地走到卿卿面前。卿卿面如死灰,见到金爷过来,她咬着最后一丝希望“卟嗵”跪倒在他脚下,连磕三个响头。   “金爷,家兄得了重病极需医治,今天我是特意来求您的!我愿赌服输,但是请您发发慈悲指条明路,来世我一定结草衔环,好好报答您!”   她声泪俱下,凄声苦求。金爷不语,微微侧首与那人递了下眼色,随后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   “姑娘,你可知那神医诊金非比寻常?以眼换眼,以手换手,以命换命,你能……”   “我能!我愿意以命换命!”金爷还未说完,卿卿便斩钉截铁地点头。   “可是你已经把命输给我了,怎么换?”银袍公子半展折扇掩嘴笑道,卿卿脸色刷白,一下子似泄了气,过半晌,她才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要不我给你打几年零工,再让那神医把我命收去?!”   “呵呵,你这如意盘算打得比我还精,不过也算个法子。好吧,这人我接了。他在哪儿,你带个路吧。”话落,银袍公子合起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往手心里敲着。卿卿听后愣了半刻不禁斜眼打量,横看竖瞧都觉得他在耍人。   “老金,你看,这丫头不信我。”金爷听后拈髯眯眼,正声而道:“姑娘带他去吧,他就是你要找的神医——不老仙,青洛。”   卿卿徒然睁大双眼,惊诧不已,回过神后她连忙磕谢,情不自禁喜极而泣。   匆匆出了聚华楼,卿卿带着青洛来到百花深处,一进门就引来无数侧目,她也不顾那些惊讶狐疑的目光,直接将他引到二楼卧房。春娘正在照顾萧墨,见到卿卿后面跟着一人也是大为吃惊,似乎没有想到她真把青洛公子请来了。   “人就在这儿,神医,麻烦您看看!”卿卿毕恭毕敬请青洛入室,青洛走到榻边伸手搭上萧墨手腕,只是一碰他便把手收回。   “他中的是血盟蛊毒,救活了也怕是个心狠手辣的祸根,此人我不医,告辞。”   话落,青洛拱手,挥袖欲走。好不容易把人请到,怎么能说走就走?!卿卿不依,两三步跨到他面前,两手两脚大张硬是将他拦住。   “公子,我们不是说好了?你怎么能出尔反耳?!我哥哥不是坏人,他是为了我才被萧家利用,也是为了我才成这样子,你无论如何都要救他,否则……否则……”卿卿仓惶四顾,见柜子上有把剪子就连忙夺来架上脖子。“否则你就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卿卿,别做傻事!”春娘不禁大呼。青洛一边扇扇一边打量,仿佛是在估她的价,过了一会儿,他徒然收起手中折扇,点头笑道:“去备辆马车,我要把他带到我那儿去。”   卿卿如释重负,春娘连忙吩咐德保去备车,接着又吩咐几个男丁将萧墨抬入车内。青洛只肯带上卿卿,其余人等一律不得跟去,临行前卿卿与春娘仓促道别,然后就急忙地钻入车内。   一声轻叱,马车往西飞驰,车内摇晃颠簸,几乎要将骨头颠碎,萧墨的身子冷得像冰,似乎已和死人无异。卿卿将他的头垫在自己腿上,俯身把他护在怀里,这一刹那百感交集,她不停祈求老天开眼,能给他们兄妹一条活路。 第50章 去毒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停下,掀开车窗往外窥探却见一片乌黑,阴风拂来,卿卿不禁起了身鸡皮疙瘩,忙放下车帘将萧墨护紧。   “哥,我们到了,等会儿就会有人救你。”她伏下身轻声而道,萧墨双目紧闭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晕得厉害,话音刚落,旁侧就响起几记叩磕木板的声音,紧接着听见有人在说:“你可以下来了。”   卿卿小心翼翼地把萧墨放平,然后从车内爬了出去。青洛站在车边,手上持着永不离身的玉骨折扇,脸上笑意淡淡可又像带了几分捉摸不透的心思,夜色之中,那身银白格外耀目,仿佛渡上层月华清冷朦胧。卿卿左右环顾,越看周围越觉得像荒郊野岭,这月黑风高的,若是死在此处怕是没人知道。   “神医,这里是哪儿?”卿卿略有怯意却不敢表露太明,只好故作镇定壮胆问道。青洛手中折扇一展,小扇几下轻笑着说:“这便是我住处。”   “住处?”卿卿闻后又细细环顾,其它没有看到,只见两三个坟墩在冷月下幽暗而又诡异。她心里咯噔一下,不由觉得有点冷,见青洛仍在扇扇忍不住小声说:“神医,天不热,这扇子没必要吧……”   “我觉得热!你哪儿来这么多屁话,还不快和我走。”话落,青洛拿扇子朝她脑门上一敲,然后转身往三个坟头走去,卿卿见哥哥还在车上,忙不迭地拦住他道:“神医,你不能撇下我哥啊!”   “等会儿会有人来接他,你只需跟着我。”   青洛自顾自地往前走,卿卿回头看看马车再看下他,气闷地咬牙跺脚可又无可奈何,只好乖乖地跟在他身后,随他走到一处墓穴前,本来稍稍着地的心一下子又吊到嗓子眼,只有死人是住在地里的,他到底有何企图?   “认清是哪个碑,以后别走错了。”青洛嘱咐,话落就转起碑边的小石狮,“咯嗒”一记轻响,墓碑徐徐下沉,渐渐露出个一人宽的墓道。   “跟紧了。”他边说边从袖中掏出火折子,点亮后走入墓道之中。无意间,卿卿看到洞口有两具白骨吓得差点叫出声,她马上捂紧口鼻,万分小心地紧跟其后。   这人实在奇怪,看来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就已经是神医了,萧墨里的王大夫不知要比他高出几个辈份,医术高明也不敢自诩,这青洛又是凭何本事?卿卿有些怀疑,似乎觉得自己太过盲目,还没打听好便冒冒然随他来了,万一是骗子怎么办?或者说是和萧家一伙的。想到此处不禁胆寒,不过如今已是骑虎难下,她只好孤注一掷,暂且相信他一回。   不知走了多久,青洛终于停下脚步,卿卿抬头看去只见一座石门顶处刻着三个大字“无名居”。这无名居想必是墓主栖身之所,半夜三更闯入扰了阴魂,岂不是对死者大不敬?光想就觉得害怕,她不由深吸口气,青洛缓缓侧身,青绿色的眸在火光耀晃之下似乎闪过一丝诡异妖光,她更是暗自捏了把汗。   “怕吗?想回去还来得及。”不知他是否故意,说出来的话颤悠悠的,像是浮在半空轻不可闻。看着他狞笑,刚才还怕得慌的卿卿突然镇定了,大概是他装得太假,反而让她觉得这人……脑子有些水。   她的反应似乎不在青洛意料之内,他颇为无趣地撇下嘴角,然后转身扣上石门边的铜环,一股细灰簌簌落下呛得卿卿直咳,她闭紧双眸挥袖拂去灰尘,再睁开眼时面前豁然开朗,只见此处山石俊秀,楼阁腾云;一道银瀑飞流直下,落在脚下汇聚成潭;潭中红鲤似乎闻到人声,悠哉悠哉地游来,青洛见之从石莲台上抓起一把铒食投入水中,随后轻拍去手上细灰。   “随我来吧。”他低声道,转眼又变得正经起来,卿卿不敢不从,忙跟在他身后上了石阶,身后的石门随即缓缓合起,她随着青洛蜿蜒而上,走了几步不禁被此处仙境迷了眼,银瀑扬起的水雾轻浮半空,犹如薄云烟笼碧波。那楼阁像是依山而建,沿途石阶旁的莲花柱上都镶有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淡晕的光似被雾水化开柔亮迷离。台阶上石坊耸立,重重叠叠,上面有刻“一重天”、“二重天”、“三重天”……每过一重景色皆不同,宛如层层仙境穿梭其中,穿过“九重天”他们终于到了逍遥小筑,青洛说这便是他住的地方。   人怪住得地方也怪,谁会把墓碑当家门,然后把府宅安在如此隐蔽之处?卿卿不去在乎,她只想着哥哥如何进来。入了逍遥小筑,就有两个侍女模样的人前来迎接,她们穿得飘逸白纱,头上缀有珍珠簪子,个个如花似玉飘逸脱尘。青洛低声说了几句,两侍女忙弯腰行礼,然后转身离去,举手投足似有些刻意,眼神也呆滞得很,仿佛泥雕木塑没什么人味。   “他已经来了,你过来吧。”青洛两手负于身后信步走入内庭,卿卿收起疑惑继续随他走,接连看见几个下人奴婢,都是木讷呆滞的模样,身上也是穿着白纱。入了间房,卿卿看到了哥哥,他躺在一张竹榻上脸色惨白无光,隐隐地还泛着一层青灰,她心头一痛,两三步走过去抓住他冰冷大手,在他耳边轻唤了几声“哥哥”。   “他听不见。这蛊毒厉害之处就是能让人觉得万骨齐断的痛楚却听不见、看不见、说不得,好似被关在黑室中倍受煎熬直至气绝,萧家这一毒可真是狠。”   “请您一定要救,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卿卿的心更是痛了几分,迫不及待地回头哀求,而青洛看来并不着急,慢条理斯地斟上杯茶坐下细品。   “亲人?我看不一定。”   他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卿卿心里咯噔,隐约有丝不安。青洛眼中笑意渐浓,随手抽出插在腰封内的折扇往她脑袋上重重一敲。   “笨!我已经用冰蚕替他去毒了,你不好好看!还有,这蛊毒不一定能去干净,我只能想办法制住,让它不发作。”   卿卿听后大松口气,忙转身回到萧墨身边细细观察他身上之物,果然看到有几条一指粗三寸天的大蚕在他身上钻进钻出,爬来爬去,看着有点恶心。   “好了,今天便到这里,你先去睡吧。若无意外,他明天能醒。”说着,青洛起身想要离去。卿卿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连忙叫了声:“神医,留步!”   青洛止步转过身,面露些许疑惑。卿卿欲言又止,想了一会儿仍是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我想不单是因为我输给你的缘故吧?”   青洛淡然一笑,道:“你很像一位故人,而我欠她一条命。”   卿卿愕然,缓过神后青洛已经离去,她走到门处探头,廊道寂然无光,俨然像坐孤坟静得吓人。她有些胆怯,小心翼翼关上门后就回到萧墨身边,怕压坏什么似地轻轻坐下,今晚定是不眠夜,她只想守在哥哥身边等他睁眼,这段日子实在辛苦,原本以为到了秦州就能过上太平日子,没想到萧家余威仍在,就和爹爹的冤魂一样纠缠不休,若哥哥能逃过此劫,她定会吃斋念佛,洗心革面;若是逃不去……卿卿不敢想,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只剩他了,如果没有哥哥,她也不愿意孤苦零丁顶着骂名苟活于世,如今只希望哥哥能平安无忧,为此做什么都愿意。   不知不觉窗外亮了,萧墨的脸色似乎又好了几分,卿卿稍松口气,仔细拭去他额上密汗,然后走到盆架边将巾帕放入水中搓揉几下捞起拧干。水波轻漾,碎了投在水中的淡影,她不由凝住心神,看着盆中水波静下,直到拼出一张疲惫苍白的面容,卿卿从没注意过这张脸与哥哥有何不同,然而此时她突然想起哥哥的胡言乱语:不管你是不是亲生的,你都是我妹妹。   这话什么意思?卿卿转头望向竹榻上的人儿,缓步上前低头细看,哥哥的眉眼似乎和她有所不同,虽然说不出哪里不像,可又没特别相似之处,小时候哥哥还白些,如今他肤色如蜜,与她更不可比了。卿卿心里生疑,不禁伸手细细轻抚起他的剑眉薄唇,然后又摸上自己的脸,在她脑子里哥哥就是长这样,他们的血是在一起的,心也是在一起的,或许是自己听错,没必要放在心上。想着,卿卿不由舒了口气,伸手再次轻抹去萧墨额上的汗珠,而心中像是多了些什么,朦朦胧胧,稍纵即逝。   “好了,该用膳了。”   门处突然响起男声,卿卿一惊忙侧头看去,不知何时青洛已进门,手上端着填漆花盘,盘内摆有一个南瓜状小瓷盅。她起身迎上,伸手想要接过花盘,谁知青洛把手往后一缩,正色道:“这不是给你吃的,是给他吃的。”   话音刚落,他走到萧墨身边把填漆花盘放上矮几,然后打开瓷盅拎出两条手指粗细的花腹蛇塞入萧墨口中,手法熟练得令人咂舌。卿卿惊诧万分,没想到青洛给哥喂那种东西,她三步并两步跳回榻边,扳开哥哥的口两条蛇已无踪影。   “这……这能吃吗?!”卿卿声音发颤,似乎是被他的古怪惊到了,不由生起气来。青洛拿起折扇,“啪”地又往她脑门上重重一敲。“这是以毒攻毒,不懂别说话。你随我去用早膳,他睡在此处不会有事。”   “不,我得照顾我哥!”   “你的命都是我的了,现在当然要听我的话。快走,否则就喂你吃一条!你哥我也不救了。”   话落,卿卿顿时语塞,她本想留在此处,但是哥哥没醒之前还是听话为妙,她无可奈何地跟在青洛身后,出门前还特意望眼萧墨,确认无恙才小心把门关上。   逍遥小筑似变了个模样,昨夜此处如同蚌中明珠,光彩夺目;而旭日东升时,筑内彩蝶翩翩,繁花似锦,又是一番春日美景。这些娇红花瓣随风飘落清潭,引得潭中红鲤争相游来。青洛就将卿卿带至潭边小亭,然后投些鱼饵逗起水中红鲤,几位美婢端上粥点蒸包,他才收起玩兴拂袖坐下。   “世上没人会无缘无故待你好。”这是嬷嬷常说的话,或许是因为和青洛所说的那人相像,所以他才肯出手相助,而那个人究竟长什么模样,和他又是何关系?卿卿开始好奇,心不在焉地吸着碗里薄粥,“唏……唏……唏……”地发出很大声响。   “没人教你吃饭不得出声吗?”青洛啃着手中雪梨斜眼打量,似乎对她有些不屑。   “我只是下人,没这么多讲究。”说着,她抬手扶下歪得快掉的发巾,吸溜溜地吃得香。   “闻名不如一见,我还在想能把萧家闹得天翻地覆的人是什么模样,真是大失所望。”青洛扇起玉扇,将吃完的果核立放入盘中。卿卿差点被嘴里的包子噎住,狂咳好一阵子才把它吐出来。   “不是肉馅的,我不爱吃。”她生着闷气,故意把粘乎乎沾有口水的包子扔入池潭,红鲤争先游来,浮在碧水上的白点时浮时沉,慢悠悠地飘到池中央。青洛像是没有看见,悠闲自在地赏美景、啃香梨、扇扇子。   看来这人已经知道他们的身份了,不过真想害他们的话,何必还要出手相救?卿卿心中暗想,猜不透此人是敌是友,她也不愿去问,继续吃包子喝粥,无意间就发觉站在旁侧的仕女很奇怪,他们说什么她都没反应,眼睛不眨人也不动,就像假的一样。她细细打量二人,终于看出些端倪,心里不由发毛,想了一会儿便轻声道:“多谢你肯救我哥哥,不过我想知道,以命换命究竟是怎样的换法?”   “我正在想,等想好了告诉你。”青洛望着清池微微笑道,异色的瞳如同水光潋滟无边。卿卿咬下嘴唇,忍不住追问:“你会把我变成她们这样吗?”   青洛转头看看站在两边的仕女又看下她。“看来你比我想得稍微聪明些。”说着,他朝仕女招招手,其中一人走至他面前欠身施礼,他趁机拔下她头上的珍珠簪子,这娇滴滴的美人儿就像断了气一下子瘫软在地。   “这些都是我制的药人,有几个是擅闯无名居的,而有些则是以命换命,别有企图的,本来想将他们送入化骨池,可是觉得怪可惜的,就挑些漂亮的做下人,你觉得她可美?”   青洛笑得无邪,卿卿却出了一身冷汗,这人不旦高深莫测,而且狠起心不比萧家差,简直是把人当玩物!青洛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挑起长眉轻笑着道:“是不是怕了?”   “没,只是觉得人不可貌相,一连碰到几个都是人面兽心。”卿卿平静无绪,吸溜溜喝光碗内的粥又用舌头舔起碗底,好似这碗是用糖做的。   青洛笑而不语,见她吃得差不多便起身上了石阶。“你哥应该醒了,快跟我来吧。”   听到这话,卿卿连忙放下手中粥碗快步跟上,躺在地上的药人却像死去一般,无人收拾。 第51章 拜师学医   萧墨睁开双眼,房里已变了个模样,恍惚之时他听到有人说话,但身子似被定住半点动弹不得,人明明醒着却睁不开眼,痛也叫不出声,这般折磨甚比十八层地狱,有过之而无不及,睁眼见到雕梁画栋,反而以为这才是梦。卿卿呢?他像被这两个字眼牵住蓦然弹起,眼前一片朦胧,耳中又是阵嗡鸣,扶额缓神却是片混沌。   “卿卿!”萧墨叫着,声音磨过嗓子化成气声消失在唇角,他费力挪动两腿想要下床,脚刚着地,整个人就像沉铊重重砸向金玉砖。   “哥!”   卿卿推门而入,看到这幕连忙冲过去,使出吃奶的力气用力顶住他,整个人都快被他结实的身板压倒在地。青洛上前,伸手一拎一放,轻而易举地将萧墨拉回竹榻。萧墨头晕目眩,好似有道惊雷在脑子里炸开,他双目紧闭吃力地喘几口气,缓过神后渐渐看清眼前的那张焦急小脸。   “哥,好些没?还难受吗?”卿卿伸手擦去他额上汗珠,又赶忙端上一杯温水喂他喝,眼角余光正瞥见竹榻上的天蚕全都发黑变僵,死了一席。青洛上前一步欲替他把脉,萧墨突然伸手挡住,手腕一转猛地扣住他的腕处命门,眼底阴冷厉色如刀似剑,此时,他仍像杀人利器,一触即发。   “是我救了你,你应该对我客气些。”青洛笑着道,另一手不忘拿起扇子轻扇两下,萧墨没有松手,就像结冰的河将他冻在手心。卿卿见状连忙半跪在榻边,轻握住他的手柔声道:“哥,他是我找来的神医,是来帮我们的。”   轻柔细语如微风拂过,手上暖意慢慢渗入心底,萧墨松开了手,好似冰化柔缓至极,他轻抓住那只柔荑小心裹入掌心,浅笑依旧温柔可亲。卿卿的心也似化开了,她含泪噗哧笑出了声,一遍遍地轻声道:“哥,我们没事了,没事了……”   青洛站在两人旁侧,低头看下腕上的触目指印,颇为无奈地摇头叹惜,趁兄妹俩不注意之际,他突然抬手飞出几根银针刺入萧墨命穴,萧墨躲闪不及,只觉得身上一痛,力气像被抽去一下子软倒在竹榻上。   “啊!哥!”卿卿惊叫,随后又转头瞪向青洛严声质问:“你这是干什么?”   “他戾气太重,若不化解终会害人害已,我只是暂时封住他的穴道,好让他潜心修养。”青洛轻摇折扇,动静之间倒有几分仙风道骨。   卿卿听后不由蹙起眉头,她不懂青洛所指的“戾气”是何意,她只知道哥哥是个好人,是她唯一的亲人。若说他曾经做过坏事,也是被萧家逼的。可这番语重心长的话让她隐隐有些不安,她轻握住哥哥的手在他耳边低声道:“哥,你好好歇息,我在这儿守着。方才神医已收我为徒,他不会害我们的。”   师父?何时多了位师父?萧墨神志恍惚,心中满是疑惑,他紧握住掌心中的小手想要多撑一会儿,但浓浓倦意袭卷而来,转眼就将他吞噬。见哥哥平安入睡,卿卿深吐口气,撑了一天一夜疲惫趁虚而入,她忍不住哈欠连连却舍不得睡下。   “我何时成你师父了?”青洛笑问。   “我只是想让哥哥放心。”说罢,卿卿突然起身跪地,青洛低头凝望,异色的瞳隐约黯然。   “多谢神医救命之恩,在此我先叩上三磕,不过我仍有一事相求,望神医能帮我圆这个谎,哥哥回去后我也好安心。”说着,卿卿恭敬叩首,献上三磕。   青洛颔首莞尔,手中折扇轻摇。“可以。”话落,他将折扇往她面上一拂,扇风中有股淡淡的草药香,闻着只觉心旷神怡,卿卿忽然撑不住睡意,摇摇晃晃地倒在地上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萧墨再次醒来,睁眼才发觉人已回百花深处,先前恍然如梦,他缓下神后急急起身,不料被只玉手抱了个满怀。一股玫瑰香气悄然而来,耳边轻泣似无声,他心里清楚,然而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卿卿呢?”   春娘微怔,一双柔荑缓缓从他肩上移下,浅笑牵强却是凄婉动人,她自掩泪痕,从袖中拿出封书信递给他,萧墨急忙拆开细阅,眼前竟然模糊一片,叠影重重。   “我看不清,你念来我听。”他又将书信塞回春娘怀中,春娘接过轻展,定神细细看了番,信上所书极其简单,可她看了许久。   “是件好事,青洛收卿卿为徒了,她暂且留在那儿学医,过段日子会回来的。她还让你好好休养,不必挂念。”   “青洛?”萧墨脑中依稀晃过一道残影,可一点也想不起那人模样,只记得是个穿银袍的男子。   “青洛是谁?卿卿在哪儿学医?”他费力问道,似乎是硬撑着身子。春娘微蹙修眉,略有所思。   “青洛是此处神医,人称不老仙,但是没人知道他住哪儿,能找到他,想必卿卿也是费了番功夫,如今青洛肯收她为徒是别人求不得美事,你应该高兴才对。”   “卿卿怎么知道有神医?是你说的?”萧墨又问,看起来仍像往常平静无绪。春娘深知他的脾性,不由抿起红唇,手伸过去却不敢轻易触碰。   “我不想让你去死,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卿卿不会有事,你别担心……”   春娘越说越轻,好似耗尽气力,或是掩不了心底怯意,话落,便是很长一段沉寂,她不语,萧墨也不语。   “墨郎,其实……”春娘低声轻唤,忍不住握住他的手背,萧墨冷冷避开,转过头凝视案上烛火继续沉默,自始至终没朝她看一眼,也不会知道她眼中的哀怜。春娘很知趣,她收回哀色,拾起心碎,随手拉整身上锦绣华服从他的榻上下来。   “你好好歇息,明早儿想吃什么,我替你弄。”   萧墨不语。   “煮粥吧,我知道你喜欢吃这个。”说罢,春娘扬眉浅笑,灭了案上烛灯悄悄退出门外。   天微亮,一缕晨曦透过窗格洒落床头,卿卿被这金光扰了眼,不由伸手遮住眉处。“春露,快把帘子打上。”她迷迷糊糊轻声而道,话音刚落帘子就被拉上了,没了那缕扰人清梦的光亮她顿时舒心畅快,懒洋洋地翻个身继续酣睡,可脑子里总是浮出几个朦胧光景。今天哥哥应该回来了;等会儿要去夫人哪儿;初荷为何不来叫早?她想着,思绪零碎。半梦半醒间,似乎有只手落到她肩头,卿卿一抖睡意全无,连忙拉住丝被弹起身,定神一看眼前立着的人不是萧瑞也不是哥哥。   “该醒了,你已睡了两天。”青洛说道,旁边两仕女已端来玉盆铜镜,似要给她梳妆。卿卿一脸茫然,魂还飘在萧府许久未归,梦实在太真,里面一砖一瓦触手可及,她又回到那座牢笼,变成被人把玩的金丝雀对月吟歌。哥哥不在那儿,寻遍四处都找不到他的身影,现在睁眼醒来突然想起他在这里,不禁如释重负,无比欣慰,心头不安也随之消散。   “我哥呢?”她问。   “我已经派人送他回去了,你先起来,有些事我们待会儿再说。”青洛的语气听来有些不悦,说罢他就退出门外,两位白衣仕女杵在两侧,就像两尊石雕盯得卿卿很不舒服,她起身穿上鞋,然后拿过仕女手中捧的衣袍换上,这袍子与青洛身上的很像:蚕丝制的内衬,银丝打的滚边,袍上暗绣祥云仙鹤,凑在光下才能看得真切,看来青洛喜欢素净,就和他这人一样。   换上衣袍,洗漱完毕,仕女就替她绾上圆髻,然后拿起白玉钗插上,接着便带她去见青洛。青洛仍在那处凉亭中逗鱼,一身月牙白长袍飘逸洒脱,似不融于世俗的干净,瞧她过来,他目光微顿,手中的饵也慢投半拍。卿卿并未察觉,凝眉低头过了石拱桥,身后裙摆逶迤似水,潭中红鲤像闻到什么争相跟在她身后游曳生姿。   “神医。”卿卿走到青洛面前垂首施礼,青洛突然将手中拆扇抵上她下颚,拧起眉左看右瞧。“你脸上有疤。”   “啪”的一下,卿卿毫不客气打掉他的扇子怒目而视。青洛折扇一展,扬眉笑道:“你误会了,我只是想看下你脸上的疤能不能去。”   “没事,顶在脸上挺好看的。”卿卿勾下唇角,看来并不在意。青洛不语,拂袖坐上亭中石凳拿起盘中香梨咬了两口,他似乎对梨情有独钟,除此之外卿卿没见他吃过别它东西。   “你哥回去之后找了金爷,说是要找我,不过老金口风紧得很半字没说,没想到你哥出手打伤聚华楼里的两名护卫,还差点砸了招牌,你说这让我如何是好?”青洛无奈皱眉,手上扇子有意无意敲起石案,叩叩叩的声音扰得卿卿心慌,她想哥哥定是为了找她才会闯入聚华楼,谁料会起这么大的波澜。   越想越是有些愧疚,她无颜以对,拱手施一大礼,道:“神医有所不知,我和哥哥从小相依为命,吃尽苦头,原来他只是老实的庄稼娃子,后来是为了替我治病才入了萧家,之后我们分别了十年,这十年来我不知道哥哥在做什么,好不容易苦尽甘来能够重逢,却没想到萧家只是利用我们让哥哥去做见不得人的勾当,利用完之后竟然想杀人灭口,我们千方百计才从那鬼门中逃出来,千辛万苦只为在这世上找个栖身之所,如今他是我唯一的亲人,哪天他若是凭空不见我当然会着急,同样,如果哪天我没消息他也难安。我哥并不是故意打扰金爷或对您有所图谋,他只想确认我平安无事,毕竟我答应神医在先,愿意以命换命,不过在这之前,请您容我与哥哥再见上一面,我会和他好好说清楚,他会明白的。”   话落,卿卿垂下眼眸,淡淡忧伤凝于眉头,无悲无泣的一番话倒更令人动容,青洛略有所思,人似僵在凳上,一直轻摇的折扇也不动了,他出神许久,过了半晌蓦然收起折扇往手心重重一敲。   “好,我成全你。”   卿卿听后不免暗松口气笑逐颜开,脸颊上的疤似乎也不见了。没料青洛随后又开口道:“不过我有个条件。”   卿卿的心又被提起,忙问:“什么条件?”   “你今年多大了?”   她凝神片刻,略有不情愿地说:“十五。”   “十五啊……我还以为你才十三四岁……”青洛摸摸鼻子又挠挠下巴,接着掐指细算,两眼翻来翻去像在打如意盘算。“好吧,就这样吧。”说完,他将折扇收起插入腰封,随后摆弄下衣袖正身坐直。“想必你哥回去已经和人说我收你为徒之事,我青洛也算正人君子,俗话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也不想被人当作是出尔反而,如今我手下药人太多,徒弟倒是没有。见你本性不坏,而且重情重义,我就免为其难收你为徒,但是若你一个月内没有长进,你就当从来没我这个师父,我也会把你制成药人,再在你额头上刻个‘笨’字,以警后人,明白了吗?”   卿卿哑然,看模样就是不明白。青洛迅速地腰封中抽出折扇,再往她脑门上一敲。   “择日不如撞日,今天你就拜我为师吧。笨徒儿,还不给为师奉茶?”   话落,立在旁侧仕女端来香茗,卿卿眨巴着眼看了半晌始终不敢接过。青洛拧起眉,从仕女手中夺过茶盏塞到卿卿手里,然后又从卿卿手中郑重其事地接过仰头喝下拜师茶。   “好了,从今起你便是我徒儿,我会教你医术,教你为人。千万要记得医可救人,也可害人,医者父母心,心不净人就不净,别丢为师脸面。”   青洛说完,卿卿这才有所反应,这风云变幻到最后竟然是难得的重生机会,她几乎被这天上馅饼砸昏头脑,来不及高兴大笑,她忙跪地磕首,口中直道:“多谢神医!多谢神医给我们兄妹再生为人的机会,我定会洗心革面,苦习医术,不负您所托!”   “笨徒,还不改口叫师父。”青洛又随手往她脑门一敲,她不禁哎呀一声,伸手摸摸额头笑得无邪。   “谢师父。” 第52章 回家相见   清早,胭脂巷仍似往常一般寂静无声,昨夜灯红已灭,酒香也随之淡去,外面熙熙攘攘而这片风月之地却悄然入睡。一辆骡车驶入胭脂巷,刚刚到了百花深处侧门还没停稳,上面就窜下一个人影,她猛地跳到门边,对着紧闭大门重重敲了几下。   “开门,快开门!”   声音太响,惹得隔壁楼里的姑娘开窗大骂,出口尽是些下流污秽话。没多久,百花深处的门便开了,还是上次应门的那个姑娘:两眼惺松,衣衫凌乱,连胸抹都掉下一半。   “找死啊!一大清早还让不让人睡了?!”话骂到一半突然卡住,那姑娘见到来人颇为惊讶,回过神后又是阵狂喜。“是你呀?!你这小骚蹄子死哪儿去了?!你哥急着找你呢!”   “说来话长,我哥在房里不?”   “当然在呢,大清早的能去哪儿?”   还未等姑娘说完,卿卿就急急忙忙地跨门而入直奔二楼,能死里逃生回到这里,心里自然万分高兴,赶了半个多时辰的路,她真希望能马上见到哥哥,告诉他一切安好勿需担忧。   “哥!我回来了!”   卿卿兴冲冲地推开门,一抬眸却看见春娘坐在床头,身上只着了件桃红胸抹,墨发散在肩侧,看着就像是刚刚起来的模样。卿卿怔了下,欣喜的笑容顿时凝在嘴角,回过神后她又极为尴尬地唤了声:“春娘。”   春娘也是一愣,她拉过架上的外纱裹上,然后弯腰穿好绣鞋,甩头将青丝拨到另一侧,顺便伸出食指抵上红唇示意她别出声。卿卿往床榻看去,哥哥睡得正香,刚才那么大声的叫唤他都没反应。   “你终于回来了,真是让人担心死了,你哥刚睡着呢。”春娘匆匆走到她面前低声而道,听上去这忧心不像装的,可卿卿脑中一片混沌,想说的话已忘得一干二净,两眼只注意到一痕白里透红的雪脯。   “我哥……他还好吗?”卿卿结结巴巴地问,眼眸低垂故意不看春娘。春娘侧首往床榻瞥上一眼,无奈轻叹道:“毒是不发了,但人没什么力气,回来之后他拼命向我打听青洛的事,还去找了金爷。好在是没了力气,要不然不知会闯下什么祸事。对了,青洛公子送来封书信说是收你为徒,这是真的吗?”   “没错,大概是师父觉得我可怜就给了条生路,这次回来是想见见哥哥,再和他把事说清楚,过几天我还得去师父那儿,不过师父说每隔几天会放我回来歇息,一来好替哥哥开药,二来也能让他修身养性。”   “那真是好事!青洛公子可是神仙似的人儿,哪怕跟他学到点皮毛功夫,将来也受用无穷,我打心眼里替你高兴。”说着,春娘修眉微挑笑容可掬,还怜爱地轻捏下她的脸颊。卿卿垂眸浅笑,心底里却燃起一股无名火,甚至还有几分厌恶,可转眼她又把这没来由的怒意压了回去,好似从没有过的干净。   “你快看看你哥吧,这几天他一直念叨着,我也不扰你们两个,待他醒来过来说一声,我好准备饭菜。”说罢,春娘便退出门外留他们俩独处,可屋里仍有她一袭玫瑰香。卿卿迫不及待地走到床头,俯身轻轻握住哥哥的手。几天不见,他气色又恢复了,除了嘴唇泛白,其它看来已和以前无异,现在她还不懂医术,也不知道如何把脉,只是看他面色不错就顿时安了心。   哥哥没穿衣服,至少露出来的地方像是如此,刚才见春娘衣衫不整也隐约猜到几分,卿卿早是上了轿的人,这种事情怎么会不懂?虽然知道男女之事平常不过,但心里仍是说不出的难过,好似被人抢了最爱的宝贝却还要装作不在乎。   “哥,我回来了。”她伏在他耳侧轻唤,先前的笑转眼就埋入愁容之中,其实她不喜欢春娘占着哥哥,可春娘也算帮过大忙,耍脾气实在显得不通情理,再说哥哥也该找人成家了,她又有何理由赶走他的相好?此时,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他不是哥哥,会是怎样呢?她被这想法吓了一跳,顿时面红耳赤心虚不已,忙不迭地将胡思乱想通通甩掉,满是期待地候在床边等哥哥醒来。   萧墨睡到晌午才醒,翻身时正巧碰到一截滑嫩小臂不由睁眼瞧去。“卿卿?!”看到几日未见的小妹,他惊喜交集,迫不及待地坐起身子,丝被滑落露出赤/裸半身,密色胸膛紧实匀称却布满深浅肉疤,好似一块美玉被划得惨不忍睹。卿卿趁哥哥睡着时早就数过了,见了也不像当初刚看到时那般惊讶,而萧墨看她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反倒窘迫地拉过衣裳穿好。卿卿反应过来后又羞又窘,不由脸颊飞红连忙扭头避开。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叫醒我?”萧墨坦然大方地将刚才之事一抹,卿卿仍是涨红小脸,不自然地咬着嘴唇。“刚回来,看你睡着不想吵着你。”   “这有什么?什么事能比得上你回来重要。”   听到这话,卿卿心里泛起一丝暖意,先前不快也被这淡淡甜蜜化得一干二净,看来哥哥心里还是有她的,不管是多是少,只要有她,她便高兴。   萧墨向她问起求医以及青洛的事,虽说他毒发到现在也不过五天光景,可这五天就像过了五年,令人抓心挠肺,疲惫不堪。卿卿不敢说拿命去赌的事,只挑了几件好事加油添醋说了一通,说完她又赶忙抓住哥哥的手道:“听师父说你去找金爷了,其实金爷帮了我忙,这次你可错怪人家了。”   左一声师父,右一声师父,听得萧墨有点不悦,竟然吃起那位师父的醋来,他想不起那人的模样,只依稀记得是个二十出头的男子,这孤男寡女共处一起多少有些不便,更何况小妹手无缚鸡之力,若碰到那家伙意图不轨,她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想着,他又开始担心,脸色也沉了几分。   “金爷那处我自会赔罪,不过我不想你再回青洛那里,毕竟那人是男的,年纪又轻,跟在他身后我怎么能放心?”   “没事,我觉得师父是好人,他肯教我医术,又肯教我处世为人,我想以后若是能学到些东西开个医馆药铺什么的,我们生活也好有个着落,而且……我想改头换面重新开始,也好把以前那些事情忘掉。”   说到此处,卿卿轻抿了下唇,纤长眼睫微微颤动,像是故意掩住眼底的那份伤忧。望着她,萧墨眼中燃起什么,似水温情随着眸子里的一丝凛冽渐渐消逝,她想要忘记,而他更是要记得牢些!萧家的所作所为早已成了心头铭印,一刻不停地提醒着他,他受不了冰清玉洁的妹妹被这么糟贱,这笔债必须要加倍讨回!   “好,我们重新开始,哥哥以后定会让你丰衣足食,你想去学医便去学吧,只不过得小心些。”他笑着说,嘴上的是假,眼中的才是真。卿卿已不是昔日单纯懵懂的黄毛丫头,她嗅得到也识得出,师父所指的戾气或许就是恨,若说放下谈何容易。   “谢谢哥哥,其实我只有一个心愿,就是希望你能平安无忧,荣华富贵都是过眼云烟,我一点也不稀罕。师父说了,有套针法能够制住毒发,这次回去后我就能学,到时我们就不用担惊受怕了。”   卿卿笑得无邪,这小小的快乐就能令她满足,萧墨轻笑出声,伸手轻摸着她的头心,无奈地耸了耸肩。“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你喜欢,我都会去做。”   四目相交,彼此心意了然,卿卿不由自主地握紧他的手会心一笑。   午膳过后,萧墨与卿卿便到了聚华楼,亲自登门向金爷赔罪。金爷是个通情达理之人,或许也是从青洛那里听到些许,所以并没有过多为难,反而易常好客与萧墨聊上了。至于萧墨打伤两个护卫的事根本没那么严重,卿卿知道后不免有些生气,心想回去定要好好质问青洛,问他为什么要骗人。就在两人临走之时,金爷突然叫萧墨留步,萧墨闻后止步回身,拱手示敬道:“金爷还有何话?”   金爷拈髯笑了笑道:“有人托我传话给你,望你能放下屠刀,驱走心魔,以免误入歧途。”   萧墨凝眉定神,细细咀嚼了这番话后又施上一礼。“多谢前辈教诲,晚生铭记在心。”   金爷颔首浅笑,然后抬手送行,卿卿觉得他是话中有话,只不过这弦外之音只有哥哥才能听懂。回到百花深处没多久,一头骡子来到百花深处门口,这骡子通体雪白,背上铺着红绒垫,安静乖巧地纹丝不动,见它旁边没有主人,姑娘们都好奇得很,争先恐后探头看着,像是从来没见过骡子一般。卿卿闻讯知道这是师父来接她了,本说是让她住几天的,怎么这么快就要她回去呢?她依依不舍地和哥哥道了别,小手牵着他的袖摆都不愿松开。萧墨很不情愿放她走,可是妹妹想学医他也只好随她去了,他扶小妹上了骡背又低声嘱咐几句,卿卿笑着点点头,让他不用担心,人刚一坐稳,那头小骡子就自个儿跑起来,脖子上的铃铛叮叮当当地响了一路。卿卿包好五色头纱,回眸往后挥了挥手,萧墨一直站在原处目送着,看着那身孔雀兰袍消失在巷口,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要走的,也是第一次走时没哭鼻子,也许爱哭的小妹真的长大了。 第53章 想不出标题。。   日近黄昏,天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小白骡悠哉悠哉地跑在道上,无论卿卿怎么使唤它都不愿迈开大步。轰隆隆的一声,天边响起闷雷,这声音滚来着实让人害怕。路上已无人烟,两边都荒凉得很,看不到白日经过的地方,她这才发觉自己迷了路。   “笨骡子,你走错地方了。”卿卿埋怨,小骡似乎能听懂人话,竟然起了驴脾气停下不肯走了。荒郊野岭又像要下雨,躲也没地方躲,正当她手足无措时,前方突然闪过一道光影,犹如闪电却悄无声息。   “笨徒儿,让为师好等,你怎么走到这岔道上来了?”   还是那把玉骨折扇,半展着掩住一抹不知所意的笑。卿卿回头,异色的瞳滟潋夺目,竟将天边的灰压得无踪,不知怎么的,看到这颜色她顿时舒了口气,笑不知不觉得淌出嘴角。   “这骡子带错了路,我正着急,好在师父来了。”说着,卿卿跨下骡背,拍拍身上风灰。青洛轻笑,一把收起折扇朝骡子屁股上敲了下。   “笨骡,说过几次了,让你别欺负人。好吧,快些回去,要下雨了。”话音刚落,骡子就迈开大步一溜烟的跑远了。青洛侧首又对她笑着说:“刚才你说它笨,它生气了。”   “你不是也说它笨来着。”   “我这可是爱称,它自然听得懂。笨徒儿,你说对不对?”青洛煞有介事,可语气里却带着一股子调皮玩兴。卿卿垂眸不搭话,眉头微皱,似对他的轻挑有几分厌恶。青洛看出她眼中戒备,也就收起玩世不恭的模样,正声道:“你随我来吧。”   卿卿点头,然后跟着他穿过一条无人稀径来到三个坟土墩前。三座坟,三个碑,碑上皆无字,隐隐的刻印也被这里的风沙削磨无几。青洛就像一缕孤魂闪进碑下墓道,卿卿紧随其后,这次青洛并没点灯,潮暗狭窄的墓道更显冗长无尽,她浸在漆黑中好似被只大手捏住心肺,两脚一抬一踏像自个儿会动。见到光明前必须要死过一回,这是今早师父送她出去时说过的话。   终于到了无名居,入了门便是脱离阴郁压抑的那刻,见到银瀑飞流,卿卿顿时舒畅,毫不遮掩地深吐口气。潭中鱼儿又游了上来,她就依着青洛的样子从莲花台上拿了把饵食投入水中,可鱼儿偏偏不吃她的,好像青洛手中的饵沾过香油,争先恐后地抢了个干净。   “我带你去逛逛,有些地方你还不认得。”青洛拍干净手上碎屑笑着道,卿卿点头应声,紧紧跟在他身后。无名居内她只去过清潭、凉亭还有哥哥住的厢屋,没想到这看似清幽的小居九曲玲珑,怎么拐都到不了头。   青洛领她到了山侧旁边的石台处,四周皆种奇异花草,闻起来有点薄荷清香,他拨开茂密葱绿引她进去,卿卿抬眸看到一汪泉池,池面上浮有一层朦胧雾气,水里“笃笃笃”地冒起一连串气泡。青洛朝四周望去,然后摘了几片嫩叶投入池中,卿卿好奇往前一探,只可惜水气氤氲看不真切。   “下去吧。”青洛说。   “什么?”卿卿不太明白,可话还没说完,青洛突然伸手将她推到池里。卿卿不由大叫一声,没料呛了一鼻子的水,这水味道发苦,闻着就像发霉的药,她扑腾几下想要上去却被青洛的扇柄抵住脑门。   “泡在里面,不许出来。”他半蹲在那儿严声命道。卿卿不依,死活都要爬出来,青洛又猛地一推,将她推进池中央。   “这是为了你好,此泉能生肌去腐,调理血气,还能去你脸上的疤,这可是我平时独享的地方,若你不是我徒弟,我才不会带你来。”   “这水好臭,我不要泡!”   “药就是这味道,我青洛的关门弟子若是连这点味都受不了,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若嫌臭就忍着吧,忍不了别当我徒弟!”话落,青洛拂袖一挥摇扇离去,听到这话,卿卿只好乖乖地泡在池里直到次日清早。原本就是一晚上没好睡,青洛又说要带她去山上采药,卿卿勉强打起精神,然后背上大药篓随他上山。   上山时青洛如履平地,一身银袍千尘不染,连鞋都没沾到泥灰,卿卿却是跌打滚爬,一路艰辛无比,跟了半天还把师父跟丢了,一天下来累得倒头就睡,次日天没亮,她又要背上药篓随青洛爬山涉水,吃苦受难。虽然青洛平日看来不拘小节,神神叨叨,但一谈起医术及药草,他都是万分仔细,甚至到了苛刻的地步,为此卿卿没少挨训,每天都要被骂笨,好几次她都不想学了,可想到要完成心愿再苦再累都咬牙撑下来了,没过几日青洛骂得少了,她能分出几个简单常用的药草和方子,上山路也不像刚开始那般累人,唯一让她受不了的就是逍遥小筑里没肉吃,每天都像羊似地嚼些苦菜叶子还得泡臭泉,不过脸颊上的疤印确是越来越淡,肤色更是比往白嫩许多,果然像青洛所说是处不老神仙泉。   掌灯时分,卿卿吃完菜叶拌香油就拿本医书细心钻研,再过一炷香,青洛得考她书中药草名和药性,若是答不上来,今晚也就不用睡觉了。刚翻没几页,仕女就来敲门,用其平淡无波的怪声让她去青洛那处,一开始听到这声儿心里发凉,如今却是习惯了。   “不是说好过会儿去的吗?干嘛这么急。”她嘴上嘀咕,手却把书放下然后起身整好衣裳出门去了。青洛住处离她不远,穿过几个月牙门洞便到了。入门之前,她再三理整衣襟窄袍,恭敬地抬手叩门,轻轻地道了声:“师父。”   “进来吧。”   声音隔门而至,卿卿细辨一番,觉得听来并无异样,那他今日应该不会太刁难。想着,她便放心地推门而入。青洛坐在案前,一手摇着折扇,另一手持着用来打徒弟的藤条,案上摆满药草,笑意盈盈地等她上前。   卿卿走到他面前又行一礼,随后低头等他发问,相处几日,她并没和青洛太过亲近,虽然她从没开口说过什么,不过青洛在她眼中仍能看出些许惧意,特别是两人独处之时,她在怕什么?   “书背得如何了?”青洛收起思绪小声问道。卿卿微微点头。“回师父,差不多了。”   “那我就好好考你。”说着,青洛拿起藤条指向其中一堆药草。“这是什么?”   “苏叶;性温;入肺经、脾经;能散寒解表,理气宽中。”   “这个呢?”   “半夏;性辛,温,有毒;入脾胃经;主伤寒寒热,心下坚,下气,喉咽肿痛,头眩胸胀,咳逆,肠鸣,止汗。 ”   青洛颇为满意地点头,然后又随意指了几堆药草问。卿卿对答如流,丝毫不差,只是问到麝香时,略微有些停顿。她想起新婚之夜喝下的那碗汤药就是麝香的味道,房内睡的绣枕、熏的炉香、穿的衣裳,甚至是家俱摆设木梁里都有这股味道,没学医前她不知道,看了医书之后才明白其中奥妙。   青洛看出些端倪但没有追问,可过了会儿,他轻叹口气,然后放下手中藤条朝她招手并让她坐下,卿卿小心翼翼地照做了,青洛拿出脉枕让她把手搁上,接着细细地替她把起脉。卿卿心如鼓擂,可平时话多的师父此时却惜字如金,半晌,他才把手收回,然后小心缓声道:“明天起,我教你一套吸纳吐气之法,早上起床之后就跟着我一起练,每日一次千万不可断。还有每天煎的药你也得按时服下,明白吗?”   “明白了师父。”卿卿点头,看来青洛已经从她脉象中知道了些什么,但他的脸上并没露出往日自傲,心一下子就沉下了。喝过绝育汤又在水牢里住了这么久,体内寒气早已入了骨,怕是这辈子都与治不好了,不过后半生她别无所求,更不会奢望嫁人,所以生不了子也没什么关系,这般想着心里也就好受些。   “以后有不懂之处就问吧,我是你师父,自然知道为师之道,你不必太过拘谨,也用不着担惊受怕,你越是这般,我越会不自在,有些东西也不好意思教你。”青洛一边说着一边收起脉枕药草,卿卿心里一紧,顿时无语,只好低头再道:“明白了,师父。”   “明白就好,明天你回去住两日,后天再回来,不过要仔细看书,别把书上的全给忘了。”   听到青洛肯放她回去,卿卿一下子就高兴起来,连连点头道好。青洛拿起扇子随手往她脑门一敲,装模作样地扳起脸。“一天到晚只想玩,时候不早了,快去睡吧。”   卿卿摸着隐隐作疼的脑门,笑嘻嘻地起身行礼,接着就退出门外,她刚一走,青洛便收起浅笑,径直走到书架旁找出一大堆古藉逐一翻了遍,可是古书上都没有他想要的东西,他又拿来残卷若干,在上面细寻踪迹,直到日出东山仍未找到头绪。他深吐口气,将手中破卷扔入书堆之中,转眼望着窗外晨曦皱眉凝神。   “为何她会和你生一样的病?” 第54章 有人提亲   一大清早,青洛就派人把卿卿叫醒。卿卿想着能见到哥哥,早就睡意全无,人来的时候她已经理好东西,等着师父准她回去。青洛像昨天所说那般教了她一套招势用来健体防身,无奈她根基太差,青洛只好摇头苦笑道:“以后遇到高手,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别去鸡蛋碰石头。”   卿卿听后未免有些不服气,小声咕哝说:“为何师父不教我轻功?像您脚一点叶子就能飞老高的那种,这样我也能逃得快些。”   青洛皱眉,又拿扇子往她脑门上敲。“我练了四十年也不过到此境界,你不会走还想跑?!”   四十年?卿卿斜眼偷偷打量,师父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何来四十年?她很是怀疑,但也不能明目张胆问他多大。她一脸纠结,青洛视而不见,伸手从旁拿出几副包好的方子塞到她怀里,千叮万嘱:“这几副是给你喝的,还有那些是给你哥哥的,你要记得后日午时前回来,晚回来一刻,看我怎么罚你!”   虽然嘴上这么说,不过看他样子定是舍不得罚的,卿卿点头应声,鞠身拱手行一大礼后便欢天喜地出了逍遥小筑,然后骑上那头白骡子。青洛一直送她到岔口,临走之前又不忘叮嘱她仔细用功。虽说逍遥小筑人多,其实都是活死人,他一人留在那儿看来的确寂寞,只是他自己不知。见师父孤寂的身影,卿卿隐隐心疼,一路上都在想:这次回去是不是给师父带点些东西好让他开心。   近晌午时,卿卿才到胭脂巷,白骡子半路上又发起脾气,半天都不肯挪一步,千哄万哄它才肯抬起贵脚慢吞吞地小跑。看胭脂巷里姑娘们都起了,她觉得往里走不方便就从侧边绕到百花深处后门,不知怎么的,走到一半小白骡突然兴冲冲地跑了起来,一路狂奔直冲后门口,冷不丁地就撞到个路人,那人大惊失色,还好扶住身边板车,才没摔个人仰马翻。   “唉呀,您没事吧?。”卿卿慌了神,死命地拉住缰绳,然后跳下骡背连声赔不是,那人显然没被头骡子撞过,双眼焕散晃悠了半晌。   “没事,没事。”那人扶额摆手,笑得生硬。卿卿实在不好意思,见他晕得厉害又不敢上前去扶,只道:“这位公子要不旁边坐下,我帮你请个大夫过来看看?”   “真的没事,姑娘不必客气,刚才不过……”那人再三推辞,无意间抬头看到那张焦容顿时没了声音。他看来年纪不大,身上衣饰光鲜,不像出自普通人家,卿卿见人还没回神心里又急又气,回头咬着骡子耳朵骂道:“笨畜,发什么疯呢?你看闯祸了不是?!”   小白骡子就光顾着在拉板车的灰骡子前打圈甩尾,看来是碰上心仪姑娘了。这更让卿卿尴尬,不由蹙起眉头,见百花深处的小门近在咫尺,她便两三步走过去叩门,不一会儿就有个婆子过来应门,她忙拉着婆子的手说:“马姨,快帮我把那个人扶进去,刚才不小心撞到他了。”   那婆子探头一看大舒口气,连忙把门打开然后扬起花绢对那人笑着道:“周老板,原来是您啊,今天怎么亲自来送酒了?”   那人闻声回神,忙直起身子牵好骡子缓缓走来,道:“店里伙计不够,所以就亲自来了。”   话落,婆子又寒暄几句,暗地里悄悄拉下卿卿衣袖使了个眼色。“没事,这是周老板,专门替我们送酒的,老相识了。”   原来是认识的。卿卿松了口气,讪讪地朝那人笑了笑,然后又低头向他赔了不是。周老板看起来宽厚老实,没说几句脸都红了,见他行动自如没有大碍,卿卿也就放心地牵回骡子进了后院,刚刚把骡子栓好,后面就传来细细的声响,回过头只见一抹淡蓝悄然到了身后,那张笑颜灿如初阳,眼波中则是道不尽的似水温柔。   “哥。”卿卿笑着轻唤,然后摘下五彩纱,露出一头乌缎般的发、雪凝似的颈。萧墨略微恍惚,似乎是被这光艳慑住了魂,一时半会儿都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卿卿,你回来了呀。”   不远处响起春娘的声音,立即将他的魂招了回来,侧首望去春娘已经走到身侧,纤纤素手如细蛇盘上他的手肘。   “这些日子过得如何?师父没骂你吧?”她笑问,紫红的纱正好配上他的淡蓝,艳媚至骨。卿卿心里起了一丝痛,转眼又变得麻木,她笑着说师父如父,无微不至,在那里没受多少苦。春娘听后颔首浅笑又转头与哥哥耳语几句。卿卿垂眸避开,然后取下骡背上的包袱说先要回房。   “哥替你来拿。”萧墨伸手,卿卿故意扭身把包藏到身后。“没事,不重,我自己拎上去就好了。”   话落,她扯起一笑,然后扛着包袱匆匆上了二楼。若说不难过那是假话,卿卿当然希望哥哥心里只有她一个,她能肆无忌惮地拉着他任性耍脾气,毫不顾及享受他的疼爱,可是他们都长大了不能再像儿时那般亲昵,而且总有一天哥哥要成家,她不能光着想自己去毁他一辈子。心底难过化成一声轻叹,几分无奈几分怨。   “卿卿。”   外面响起几记叩门声,卿卿听是哥哥来了,连忙收起愁容前去开门。萧墨进门的第一句话便是:“怎么了?是不是生气了?”   卿卿听后扬眉浅笑,一边收拾包里的东西一边装作不以为然。“我干嘛要生气呀?那可算是好事,哥哥也到成家的年纪了,是该好好考虑,总不能打一辈子光棍。”   她往后一退,无意间撞入萧墨怀里,萧墨伸手环住她的腰际小心护着,柔缓的气息如微风拂过她的耳侧。卿卿心弦一颤,只觉得一股暖意从背后渗入心间,她舍不得离开他的怀抱,却硬逼自己抽身。   “哥,没踩着你吧?”卿卿故作惊讶转身后退小步,不料撞到凳椅一个不稳便往后仰去。萧墨忙搂住她的腰用力勾回来,她不自觉地伸手紧勾住他的脖颈,身子贴上他的胸膛。四目交错,意乱神迷,脑中闪过依稀错觉却寻不到头绪。卿卿抬起头,那张俊颜就贴在眼前,稍稍往前便能触碰到他的唇,不知不觉心跳得厉害,人也变得恍惚,混身力气像被抽走了,不禁头昏目眩。   萧墨凝神而望,一点点低头凑近,像是要将唇印落上那点鲜红朱丹,他们是彼此的影子,无论少掉那个,魂魄也就少去一半,她心跳急促,他的呼吸也随之杂乱无章,彼此相连,密不可分。   “哥,我腿疼。”   卿卿突然冒出一句,如入水的石子扰乱静默。萧墨顿时回过神,迫不及待地将小妹扶正。卿卿满脸通红,仿佛梦游不知自己在干些什么,她转过身慌乱地收拾包袱,看到里面的几副药不由舒了口气。   “这是师父给你去毒的,吃完饭我替你煎。”她笑着说道,三言两语化去尴尬。萧墨垂眸看着,随后问:“还没吃过饭吧?你想在外面吃,还是在这里吃?”   “外面。”卿卿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话落又忍不住捂住嘴,好似不小心说漏了心事。萧墨轻笑着摸了下她的头心,先前之事像是谁也不记得了,只是卿卿转身刹那,他不由深吐口气。   萧墨领小妹去了酒楼,吃完之后又顺道带着她在市集上逛了圈。好久没有出门,卿卿自然欣喜万分,一头扎进人堆里凑热闹,萧墨担心她又像上次那样被人劫了,紧紧地将她牵在手里寸步不离。这里不像都城那般拘谨,上街男女大有人在,卿卿也就混着这混水,拉住哥哥无拘无束。   “这位小爷,替你家娘子买朵簪花吧,她带着一定好看。”路边摆摊大婶笑得殷勤,又热络地拿簪花插上卿卿发髻。被她这么一说,卿卿脸颊飞红,摇头不是点头也不是,更不好意思说这是我哥哥。   “带着挺好看的,那就买下吧。”萧墨微微一笑,伸手将簪花摆正,天底下没有人比他更温柔体贴了,卿卿不禁浮想联翩,真希望自己能有这么一位良人,只可惜她生错了地方。   “多谢小爷,祝二位白头到老,早生贵子啊。”摊贩收了钱后笑逐颜开,连忙奉上两句吉利话。卿卿听后羞得无地自容,赶忙将哥哥拉到一边,嘟嘴跺脚急急说道:“你怎么也不说清楚,我是你妹妹。”   “说了反而奇怪,何必多此一举?”萧墨倒很坦然,这无心之言反而让卿卿有些不悦,以为哥哥定是不喜欢他们太亲近,所以才说这话。想着,她也就没心思再逛,匆匆地回了家。   到了晚上,胭脂巷便热闹了起来,满楼红袖招摇,寻芳客络绎不绝。卿卿早已习惯此处嚣闹,挑灯夜读苦钻医书。萧墨担心她受累,就陪在身侧削梨端茶细心照顾,殊不知这样更令她分心。卿卿仍有不快,横竖看都不顺眼,见他坐着便蹙起黛眉,嘟嘴将他赶到别处。原本想和妹妹多处一会儿,没料吃了闭门羹,萧墨无奈,只好回房歇息。次日清晨,他又起了个大早去替小妹买豆花,刚刚捧着热腾腾的早点进门就见春娘立在庭中,像是在故意逮他。   “我买了蒸糕,吃不吃?”萧墨轻问,脸上并无半点诧异,春娘看惯他这张无情无绪的脸也不觉得什么,轻启胭脂口笑着说:“不了,我刚用过早饭,不过有事正好找你商量。”   “什么事这么早?”   “也算是件大事,早上睡得正香就被人吵醒了,有个人托我做媒,想去娶你妹妹为妻,虽然是个填房,不过也算大红轿子进门,不知你肯不肯?”   萧墨顿时呆怔,半晌才问:“是谁?”   “福兴酒楼的周老板。家底丰厚,为人厚道,最个不错的亲家。”   萧墨垂眸思忖片刻,沉声道:“进房里说吧。” 第55章 他乡遇故人   春娘回了房,萧墨并未跟其身后,侧首望去只见他去了卿卿住处,也不知道两兄妹在房里做什么,一盏茶凉透了,他还没过来。春娘坐到镜前,细细描起秀眉。眉如远山,色如黛,本是极美的一双眉眼,她却觉得不够。眉描完了,嘴看着有些单薄,她又淡晕燕脂轻点菱唇,然后折下一枝玫瑰插上云鬓。镜中人嫣然一笑,花便失了颜色。   “叩叩叩。”   不多不少三下磕门声。春娘收起妆盒起身相迎,醉人笑颜却撞上一副冷瞳。萧墨进门,春娘跟着把门合上,还未转身只听他问:“怎么回事?”   声音平静无绪,仍和初遇时的那样。春娘极其自然地一笑,然后拉着萧墨的手引他坐下。萧墨却把手收回去,然后倚上门柱两手双胸,面无表情地看着。春娘无奈,转身从柜中拿出一只锦盒,打开之后里面全是白花花的银子,粗扫也有上百两。   “这是周老板给的聘礼,原本我不想收,可他再三求我,也不好推脱。”话落,她偷睨眼萧墨神色,萧墨只看着她,没看过她手中银两。春娘察颜观色的功夫了得,片刻,她便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周老板是福兴酒楼的东家,去年刚丧妻,膝下有个不满周岁的儿子。昨日酒楼缺人,他就过来送酒,卿卿回来时不小心撞上他,没料他就相中你家妹子了。今天一大早便找上我说昨日对那姑娘一见倾心,茶不思饭不想的整晚都没睡,望我能成全他美意,替他做个媒。我知道卿卿是好姑娘,也不想委屈她,虽说周老板娶过妻,但厚道老实,持家有道,若是跟着他你妹子定不会吃亏。说句不中听的话:卿卿不小了,总得有个依靠,不见得要守她一辈子,误她终生吧?”   萧墨不语,眼中也没起任何波澜,就像铁打铜铸的假人杵在那儿纹丝不动。春娘猜不透他的心思,笑也显得刻意,她走上前极缓极柔地握住他的手掌,似乎想把他的冷化开。   “你该不会生气吧?其实我并没别的意思,若不是周老板人品好,我也不会开这个口。倘若你不同意,我马上就把这事回绝了,到时再帮卿卿找个好人家,早日安定下来,你说好不好?”   “你说好不好?”萧墨反问,语气听来不重,他的表情仍和刚才一样,而那双墨瞳却暗得见不着底。春娘心底起了丝寒意,不由自主将手收回,他突然扼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入怀里,另一只手摸上她的后颈。   “别再有下次,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阴沉的声音压在她耳边,冰冷的不带一丝情意。一时间,春娘动弹不得,仿佛被这沉铅似的话压得无法喘息。片刻,她轻笑起来,唇角勾起,秀眉微挑,然后伸出纤纤细指轻点下他的心口。   “你真是天底下最没良心的男人。”她娇嗔道,似在说笑又似在埋怨,其中之意他们两人都懂。萧墨垂眸而视,过了许久才渐渐缓去眼中凛冽之色,松开捏住她后脖的那只手。   “是不是后悔救了我?”   “从没后悔。若选一次,我还是会救你。我只是在想,为什么我不是你妹妹。”   “因为不是,所以不是。没必要去想。”   “不想,我心有不甘。”   一字一顿极其用力,似要咬碎一口银牙,明明离得那么近,可他的心始终不在她手里。萧墨又不语,每当她问情索爱,他都是这副模样,彬彬有礼却是拒人千里。   “欠你的,我会还。”   “你欠我颗心,你还得了吗?”   她撇下唇角,冷笑凄婉。萧墨没有搭话,垂眸避开后闪身走出门外。春娘没有拦他,也拦不住他,望着门处那一缕淡淡光晕,她取下发上玫瑰,一片一片撕下碾碎。   当日,春娘亲自去了福兴酒楼回绝这门亲事,周老板闻后黯然神伤,又拿出些许银两以及金镯玉器托她再帮忙。春娘婉言相劝,只道这事没法儿再帮,让他找媒婆重新物色一个。听她说得绝,周老板也只好暂且打消这念头。   卿卿并不知道这提亲的事,萧墨也不可能告诉她,他本打算过段日子搬出这里,可是经脉被封,体内的毒时好时坏,他的武功已大不如前,只能呆在龙蛇混杂之处继续蔽人耳目,这样一拖就拖了大半年。这大半年里,卿卿的医术突飞猛进,青洛见她是可造之材,不惜血本地要将她回炉重造,不但教医术,还教为人处事,甚至是说话、语气、步态全都要管。虽然他做事偏激又有些怪癖,不过卿卿还是能体会师父一番苦心,只是如此一来她与哥哥相见的次数就少了,若要随师父外出行医,没十几、二十天是回不来的。   光阴沉淀,岁月蹉跎,转眼她已是二八年华,朱粉不深匀,素袖不含香,额间朱红却艳比桃花。见小妹日渐不俗,萧墨也替她高兴,只是两人聚少离多,就算见面也没以往亲近,有时他不禁怀疑小妹知道了些什么,可见她模样又不像,或许是年纪大了,她有意避嫌,作为兄长他也不好失了分寸,可这般若即若离总让人捉摸不透,好似彼此眼前都有道纱,谁都不愿伸手撩开。   卿卿并不是没想过她与哥哥间的事,他昏迷中说的糊涂话早在她心里埋下种子,原本都快淡忘,就因姑娘们几句玩笑话又开始介怀,越想疑心就越重。那次回去替哥哥行针,她突然想起“滴血认亲”这四个字,终于有天忍不住采下哥哥几滴鲜血拿来验亲,见两颗血珠将要碰到一起时,她却忐忑不安、惊慌失措,一下子就将碗里水倒掉,硬是将所有怀疑抛诸脑后,之后也不敢再尝试。虽然是这样,可卿卿对萧墨的感觉不再像从前单纯,以前只当他是哥哥,而如今却多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快近重阳,青洛突然说有私事要出次远门,让卿卿回去住段日子,临行之前他特意将随身的玉骨折扇交给她说是防身之用。卿卿只会些皮毛功夫,鸡都打不死,这把折扇放她这里也只能当佩饰用。次日清晨,卿卿就早早动身骑上小白骡子回到镇上,刚经过福兴酒楼,周老板就急急地从里面走出,大唤一声:“卿卿!卿卿姑娘。”   卿卿闻声回头,见到是他便马上拉紧缰绳跳下骡背,紧接着一个男娃儿跌跌撞撞地跑到她面前,拉住她的素裙依依呀呀地叫:“姨……姨……抱……”   卿卿黛眉一展,弯起杏眸伸手将他抱起。“阿宝乖,还难受不?”   阿宝头摇得像拨浪鼓。周老板一边擦汗一边把儿子抱回,然后讪讪地笑着道:“真是失礼,阿宝不懂事,姑娘别见怪。”   “没事,阿宝的病不发了吧?”   “姑娘妙手回春,阿宝无大碍了,真是谢谢您。哦,对了!”说着,周老板把阿宝放下转身匆忙回了酒楼,过了会儿又急急地从里面跑回来,手上多了一纸包。   “重阳到了,亲戚送我一些糕点,我想给你尝尝,就当是谢礼吧。”周老板说得结结巴巴,脸也涨得通红,手就一直举在那儿。卿卿很不好意思,连忙摇头推辞道:“多谢周老板美意,本来就是份内事,没必要这么客气。再说上次我哥不小心把您弄伤,真要算还是我们欠您情,您就把这留给阿宝吃吧。”   周老板听后面露焦色,不由上前一步道:“阿宝他有,这不过是小东西,姑娘就收下吧,你不收我过意不去。”   见周老板诚心诚意,卿卿也不好意思再推辞,道了声谢之后便收下了。周老板如释重负,满脸通红地偷睨她一眼,看她侧首他又忙垂眸避开,有意无意地与她聊了一会儿。回到百花深处后,卿卿将周老板送的糕点分给姑娘们些,然后留了几块送到哥哥房里。这几日萧墨体内之毒又蠢蠢欲动,一见烈阳就两眼流泪,肤如火烤,卿卿进门时正好毒性正烈,他满头大汗蔽在暗处,见小妹来了也只能勉强扯起一笑。   卿卿忙把手里东西放下,然后关紧门窗将他扶上床榻,接着就取出随身带的金针替他刺穴抑毒。青洛说过五月红的毒无解,只能靠服药行针抑住毒发,在逍遥小筑时卿卿就在担心复发,没曾想果真如此。约过半盏茶的功夫,萧墨脸色终于好转,他看着小妹勾起唇角,打趣地说道:“妹妹功夫有长进,这次没把我扎得满身是血。”   卿卿轻哼,利索地拔去他身上金针,一一拭净收好。“这几天没服药吗?”   “有服,只不过每过几月就会这样,熬过就好。”萧墨起身,边说边将衣裳穿好,见他猿臂蜂腰,身型紧实,卿卿不由脸颊发烫,连忙回眸避开装作去拿桌上糕点,谁料萧墨眼尖,早就看到了桌上之物,不由轻问道:“这糕是谁送的?”   “是周老板送的,回来时正好遇上他。”   萧墨听后拧起眉头,略微有些不悦。“怎么又是他?”   卿卿回头微瞪,随后拆开纸包取出一小块重阳糕塞进他嘴里。“你还好意思说人家,若不是你把他扔出去,摔断人家几根骨头,岂会多出事端?”   萧墨顿时无言,口里含半块软糕含糊不清地嘀咕:“我怎知道他不经摔。”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有副铜皮铁骨?下手也没个分寸。”卿卿语气又细又柔,听上去却扎耳得很。萧墨知道自己那时冲动了些,可这周老板的确缠人,三番四次拒之门外仍然贼心不死,倘若从前,或许他早就……想着,萧墨握起双拳,心底油然腾起噬血的杀意,然而看看小妹,这股戾气又慢慢褪下。   “好吧,我不去管那个人了,你喜欢就喜欢吧。”   这话听来酸溜溜的,似乎多了层其它意味。或许因为心中芥蒂,卿卿竟无法开口反驳,想了会儿,她咬下嘴唇只道:“不和你说这个了,我去找春娘。”   话落,她便起身出门。小妹越来越不黏人了,萧墨难掩心中落寞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仍喜欢从前的妹妹,那个离开他一刻都不行的卿卿。   卿卿来到前院,春娘和婆子正好在收拾,她上前问安,顺便把最后包糕点奉上。春娘见到她秀眉微扬,亲昵到携起她的手笑着道:“这次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这糕是周老板送的吧?”   卿卿腼腆浅笑,道:“春娘说得没错,师父有事要办,所以让我回来住几日。”   “哦?那正好,我等会儿吩咐厨子烧几道好菜,中午你就留在这儿随便吃点吧。”   卿卿点头,不一会儿,她又忍不住问道:“哥哥的毒好像又折腾了,这几天他没什么事吧?”   春娘眉头微蹙,眼中也有几分心疼之意。“他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难受也不会和我说,你这次回来也真是时候,不过这样反复总不是法子。”   “这次回去我会问下师父还有没有好方子,没办法守在这儿,我也担心。”话落,她不禁幽叹,就在这时突然有个婆子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切声说:“春娘,外面有几个官爷正在闹呢!”   语毕,众人收声,伸长脖子凝神屏气,只听见门处有人喧闹叫骂,还把门拍得啪啪直响。   “你们都待在这儿,我去看看。”话落,春娘理下鬓发,迈开莲步,如阵香风悄然而去。卿卿紧跟其后,离她半丈之遥处停下了脚步。   外面有男人在拍门叫嚷,春娘刚开条门缝,就有人推门冲了进来,她一趔趄差点摔到地上,旁边婆子见状连忙扶住,见来者不善,她们的脸色都泛了青。   “这位官爷,这么早有何事?”春娘毕竟是见过世面,说话仍和平常一样不慌不忙。冲进来共五人,为首男子约二十来岁,穿着墨色轻甲,脖上系了根黄巾,看来并不像本地人士,他一见春娘顿时笑颜逐开,转眼又板起脸孔煞有介事地说道:“这里就是此处最好的妓院?还不快给爷陪桌酒席,叫上几个姑娘伺候,否则就拆了你们这破窑子!”   好大的口气!卿卿在这里住了这么久都没人敢如此嚣张,她不禁猜测是何来头,不过只要不是萧家派来的,什么都好说。那人刚说完,旁边一深袍男子走到他边上低声道:“大哥,我看算了,还是不易多惹事端。”   这男子说话倒很和气,而那人听后并没收敛,反而更是张狂地大声嚷嚷道:“怕啥?我们可是领王饷的,这黄巾又不是白带着,你别这么老实,来!大哥带你开荤。”话落,他又嚣张跋扈地吼着那些春娘和婆子们。“干瞪着干嘛,还不快点伺候这几位爷?!”   “这位爷真不好意思,厨子和姑娘们还在睡呢,现在没人伺候您。要不您晚上过来,到时留个好席位给您,您看这可好?”   轻言笑语就像那人气焰灭掉大半,那人面子有些挂不住,不由恼羞成怒。“他妈的!臭婆娘,爷过来寻开心,您还装模作样,你可知道我们是安夏王的人,捣腾你这里不费吹灰之力,既然姑娘们都在睡,那我们就自个儿来好了!爷看中你,就你来陪吧!”   话音刚落,他竟然拦腰抱上春娘当场调戏起来,护院见之急忙冲上前去欲将他们打走,而这几人功夫都不错,倚仗着嚣张气焰把护院打得落荒而逃,几个姑娘和婆子大叫起来,院内顿时混成一窝粥,卿卿心急如焚,正当想法子救人时,突然一道黑影横空掠过,只听见几声惨叫,冲进来的几人倒下一半。那人微怔,猛地推开春娘与他交手,没料不过三招就被打趴在地,痛得嗷嗷直嚎。   “滚出去。”萧墨寒声道,脸无怒气,眼无波澜,好似随口说出的一句话却令底下众人心生寒意。春娘见到是他连忙躲入他怀里,见到这幕,卿卿只听到“咯嗒”一声,身子里有东西碎了。   “你他妈的找死!”那轻甲男子勃然大怒,起身抡起一拳,势如雷霆万钧。萧墨抬手轻而易举地接住了,随后掌心稍稍用力,那人的眼鼻孔就皱成一团。   “滚出去,我不想再说第三次。”话落,周遭顿时雅雀无声,那些人战战兢兢不敢上前半步,惟独那位深袍男子走了过来,他看到萧墨面露惊诧,过半晌,脱口道了两个字。   “石头?”   话落,被萧墨捏住拳头的那人也变了脸色,他蓦然抬头,仔细地看着萧墨脸上的每一寸,怔了半晌后不由大声叫嚷起来:“石头!对,你是石头!”   萧墨微顿,还未开口那人又迫不及待地叫道:“我是狗蛋啊!和你一起讨过饭的狗蛋啊!”   萧墨闻后不由松开了手,然后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目光落在那人脖上的黄巾处停留了片刻。   “狗,你真是狗蛋!”他瞪大双眼,如梦初醒。那人欣喜若狂,熟络地狠拍萧墨肩膀又相拥紧抱。   “没错,是我啊,兄弟!好兄弟!”说着,他又激动地指向深袍男子道:“这是书生,你还认不认得?!”   “认得!怎么会不认得?!”萧墨点头,重重地拍起那人肩膀,那位书生也似感慨万千,忙握起他的手来。狗蛋拥住他们二人不禁喜极而泣,谁都未曾想十几年后又能遇到落魄时的好兄弟。春娘见之锦上添花,连忙笑着道:“今天真是巧,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己人打自己人了。”   狗蛋听这话面露惭愧,忙赔礼说:“我真是有眼无珠,得罪了兄弟相好,我马上摆桌酒赔罪,顺便和兄弟叙叙旧。”   “那好,我这就吩咐厨子摆上一桌,今天客我请,就当交个朋友。”   话落,春娘回头吩咐几位婆子。卿卿一直愣在那儿,看他们嬉嬉哈哈称兄道弟,迟迟不敢走上前去,没过多久,深袍男子无意地往她所站之处一瞥,没料马上就认出了她,不由惊呼道:“这不是卿卿吗?”   听到卿卿二字,狗蛋更是欣悦不已,忙不迭回头四望,兜了好大一圈才看见。   “哟!妹子!卿卿妹子!”   他兴奋大叫,就像是见到宝贝两三步窜过去。十几年未见自然生疏,见个大男人冲来,卿卿不由往后一缩,见此,狗蛋便不敢造次就定在原处,然后乐得手舞足蹈。   “妹子,是狗蛋哥啊!记得不?”   卿卿点头,直到他的模样与脑中影子相叠,她才欣喜地笑了起来,不由兴奋地叫了声:“狗蛋哥!”   狗蛋乐不可支,不由自主地一把抱起她转上好几个圈,嘴里乐呵呵地直嚷嚷着:“好妹子,长这么大了!哥都认不出你了。”   萧墨神色又凝住了,书生见了也不由提醒道:“大哥,你快点把人放下来,男女有别。”   狗蛋不理,直到疯够了才把卿卿放下。见到故人,卿卿打心眼底高兴,可不知为何,她在哥哥眼中似乎看到其它东西,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可是一股不祥念头却油然而生。 第56章 非敌非友   若不是遇上狗蛋他们,或许萧墨早已遗忘那段日子,席间众人相谈甚欢,几杯黄汤下肚,狗蛋更是肆无忌惮、口无遮拦,尽说些他们儿时的糗事。狗蛋本姓陈,五岁死了爹娘举目无亲就到庙口乞讨,自萧墨和卿卿逃走之后,城里的乞儿们就被赶出了城,他们便混在逃荒人堆里来到西北过活,跌打滚爬八、九年无意中入了安夏王的黄巾军,如今也算小有成就,连名字也改成陈旦了,而深袍书生小时候就有点墨水,说话文绉绉的,或许是家道中落所以才落得凄惨,萧墨只知道他叫董忆,其余一概不知,而书生也没和别人提及过。   陈旦灌下一碗酒,伸手重重地拍起萧墨肩膀,咧开嘴大笑道:“兄弟,没想到过这么多年还能碰到你,这真是造化啊!有缘啊,来陪我干了这碗酒,要不然你太不够义气了!”说着,他将满当当的酒碗推到萧墨面前指了指,萧墨为难地皱下眉,笑着说:“不是我不够义气,只是我从来不喝酒,若你不嫌弃,我便以茶代酒。”   陈旦听后忙将茶杯按住,虎目一瞪喝道:“那可不行,你不喝,我不高兴!”   话音刚落,众人都跟着起哄,惟有坐在他身侧的董忆光笑不语。春娘就陪在萧墨身边,替他斟茶夹菜伺候周到,见陈旦不饶人,她媚眼一挑抢过酒碗,咯咯地娇笑着道:“我来替他喝。”话落,她就捧着大酒碗咕噜噜地喝了个精光,喝光之后又把空碗底在众人眼前亮了亮。   陈旦猛拍下大腿大声叫好。“嫂子厉害!真是巾帼不让龙眉!”   “是巾帼不让须眉。”董忆在旁小声提醒。陈旦傻呵呵地摸着后脑勺,讪讪地笑说:“对,对!不让须眉,你看我不识字,连话也说不清。”   说罢,众人哄堂大笑。卿卿从帘后走出,正巧看见这一幕,她盯着搭在哥哥腿上的素手出了神,听到震耳欲聋的笑声后方才清醒。卿卿装作无事走上前去,笑着将手中一盘蒸鱼放下。陈旦见之像见了皇帝老儿,连忙仓惶起身让座,还拿袖管把自己坐过的椅子擦擦干净。   “来,妹子。快坐这儿一起吃!”他边说边捧上碗筷又殷勤地夹了菜,卿卿不好意思回绝就抚裙坐下,萧墨刻意占去陈旦让出来的座位,让小妹坐在春娘身侧。   见萧墨护妹护得紧,陈旦又扯开嗓子和底下兄弟们玩笑道:“他小时候就这样,把妹子当宝贝似的。书生还记得不?卿卿说要吃肉,他就说去人家家里偷,鸡鸭偷不着偷铜板,哈哈哈哈……把那家婆娘耍得团团转。”陈旦拍起桌子笑得前俯后仰,然后又熟络地搭上萧墨肩膀,抽泣似地清清嗓子道:“这还多亏兄弟,我们才能吃上肉啊,对了!还有那次……”   “大哥,快吃点菜,要凉了。”话还没说完,董忆硬是夹了颗青菜塞到陈旦碗里,底下又偷偷地狠踩他一脚。陈旦两腮驼红,醉眼迷离,一边捅着胳膊肘一边还嚷嚷:“你踩我干啥!”   青娘扬眉笑了笑,捧起酒碗起身敬上。“我还没敬过您呢,陈大哥。诸位!今日有缘,来,大家一起干了吧!”   陈旦一听大男子气慨又昂了起来,二话不说地端起酒碗喝了个底朝天。众人也抵不过这番说辞纷纷起身捧碗一饮而尽。席间热闹非常,而卿卿的心却沉了下去,想当初流落街头,哥哥总能带回鸡鸭鱼肉,她以为是哥哥想法子要来的,可听陈旦所说,这些好吃的怕都是偷来的。想到此处心里很不是滋味,似有块石头落在胸口堵得慌,或许是哥哥太好,她容不得半点瑕疵,也没曾想过哥哥会做偷鸡摸狗的勾当,可话说回来这些都不是为她做的吗?卿卿掩住失落不想让人看出她心中所想,而萧墨早已察觉,只不过和她一样遮掩得很好。   酒过三巡,陈旦又聊起了黄巾军,说这黄巾军是安夏王的亲力部队,军饷丰厚走出去又面子十足,人人见了都得客气。说此话时,他难免露出得意之色,还拍胸脯向萧墨保证,若是想投靠黄巾军,包准能给他个好差。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萧墨凝神望着杯中茶汤略有所思,想了许久才说:“让我好好考虑。”   卿卿看出萧墨的心思,就在他说这话的时候,眼中无意露出许久未见的锐气,她不禁想开始担心,怕哥哥心魔缠身误入歧途。这般忐忑直到席散,看陈旦他们醉熏熏地满足归去,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了地。无人之时,卿卿就拉着哥哥的衣袖皱眉说道:“哥,我不想你去。”   萧墨依旧温柔浅笑,伸手怜爱地摸下她的头心道:“好,你说不去就不去。”卿卿知道哥哥从不会骗她,所以听到这话也就安心了,可事情总没人想得那般如意,就在与陈旦他们相遇后的没几天,百花深处就来了几位“贵客”。   那日正逢重阳,一入夜整条胭脂巷便热闹起来,百花深处门前花灯摇曳,莺莺燕燕嬉笑而过,织成香云一片。刚开门迎客没多久,门外进来两位男子,为首那位二十有余,头戴墨玉冠,身穿蓝锦华袍,天庭饱满、眸如点漆,举手投足沉稳有度,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他右边的绛衣公子清雅秀逸,墨发白面、凤眸朱唇,长得极干净。春娘一见他俩就觉得不一般,连忙迎上欠身施礼。   “二位爷有礼,看二位有些面生,定是第一次来吧?奴家替爷上雅座,快快里面请。”   话音刚落,婆子们就殷勤迎上,这二人也不多话抿嘴笑下后就跟着婆子入了雅轩。春娘马上吩咐丫环们上好茶,千叮万嘱不可怠慢。   奉完茶后,春娘亲自捧上花名册,可蓝袍公子接过后翻了半晌都没出声,好似全都不入他眼。一杯茶尽,他合起名册双手奉还给春娘,轻声而道:“今日来此,我是想找个男人。”   他说的很轻,而这一字一句都颇有气势像。春娘更觉得此人非比寻常,但不知道他来历之前,她不会轻易松口。   “呵呵,这位爷可真会说笑,我们这里只有姑娘,没有男人。”   “那麻烦你把这份名帖交给他,就说我们在这里等着。”站在旁侧的绛衣公子从袖中拿出烫金名帖双手奉上。春娘接过后无意瞥到上面有个“安”字顿时瞪大双眸,愣了片刻,她跪地施上一大礼。   “奴家有眼不识泰山,这位爷莫怪。”   蓝锦公子浅笑摆手,只道:“快起身吧。我今日来并无恶意,烦你帮我传个话,就说我久闻其名,特地来自拜见,望他能给个薄面。”   春娘点头,欠身退下,出门后她提裙一路小跑直闯萧墨住处,见到萧墨二话没说只将手中名帖递给他。萧墨展开细看,落款出赫然印有“安”字朱印。   他终于来了。   “哟,二位爷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啊!二位爷要找哪位姑娘呢?”婆子满脸堆笑,扬着彩帕殷勤迎上,可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只冷眸堵了回去,她尴尬地扯下嘴角,忙挥起手中彩丝小绢吆喝道:“春花、秋月快来接客。”   话音刚落,两位貌美姑娘翩翩而至,笑颜如花,清喉婉转,一声“爷”唤得人骨头酥掉大半。   “果然这里佳人多,大哥何必拘谨,先找个地方坐坐。”几声轻笑化去那人眼中的冷傲。两姑娘见说话的公子相貌堂堂又随性得很,心里极乐意,忙不迭地拖他入了绿阁。那婆子又唤来一位姑娘,可另一人却冷冷推手,寒声说了句:“不用。”   看他进门,婆子恶狠狠地啐了口唾沫骂道:“死独眼的,摆屁个谱!老娘洗脚水都不配喝!”   “这位爷,您可是第一次来?以前从没见过您这般好模样的,今日一见真是相见恨晚。”春花嘟着樱桃嘴,蹙着烟笼眉嗲声娇嗔,秋月却似坐在寒山之上,干巴巴地看着眼前男女卿卿我我,眉来眼去。她侧首想要讨好身边人,可一张口就被他的冷眼弹了回去,虽说此人戴了黑色眼罩,像是左眼有疾,但这眉眼鼻嘴生得极好,十分讨人欢心,可惜客人不赏脸,她也只好暗自嘀咕自己福薄,又对那只骚蹄子恨得咬牙。   茶过半盏,春花就见一亮晃晃的东西从眼前闪过,她目光一顿马上被男客手中的金元宝勾去了魂,那人凑到她耳旁,极低极缓极柔地笑着道:“这里可有一位叫卿卿的姑娘?”   春花见着金元宝,听着这温柔入骨的男声早已魂不守舍,把春娘嘱咐的话抛到九宵云外,神差鬼使地点起头说:“有啊。”   “把她叫来,这便是你的。”   那金元宝狡猾地在她眼皮子底下晃过,然后落入那人袖中。春花侧眸只见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一时间竟意乱情迷,她脸颊飞红羞涩点头,接着就提裙出了门。那人回首递上个眼神,座上冷面公子终于有了丝笑意,而这笑就像冰上开裂的那条细缝,骨子里透着一股子寒意,叫人不禁抖擞。   “卿卿,你在房里不?”   听到门外轻唤,卿卿放下手中医书起身开门,见到来人她不禁莞尔,杏眸弯成月牙儿,只道:“怎么有空来我处?哪里又不舒服了?”   “春娘找你有事,快随我来。”那人说得急,卿卿以为出了什么事就回房披上银丝薄袍,出门时案上的折扇突然掉落在地,她见之蹲身捡起放回案上,走了几步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便折到案边拿起师父折扇插至腰封。   卿卿随姑娘身后出了后院,可走在半路越想越是奇怪,无意间抬头正好瞥见一抹艳红,定晴一看就见春娘在二楼廊道处匆匆走过,她大感蹊跷,连忙停下脚步拉住那人衣袖问:“到底是谁找我?”   春花一惊,似被这焦声吓到了,她皱起眉头望她片刻,不由讪讪地笑着道:“我本不想骗你,可是不这样说你也不会跟我过来,有位熟客要找你呢,你露个脸就有一大笔银子,这便宜的事不干白不干。”   “熟客?”   卿卿心里嘀咕,正想追问时一人穿过月牙门洞迎面走来。广袖飘逸,玉鸣流空,月下清影迷离,她还没有看清,春花便已迎上。   “公子,您怎么自个儿来了。看,人就在那儿呢。”   春花回眸浅笑,卿卿如被人提筋微微一怔,只觉得一股寒气直刺心肺。那人也看见了她,脚步略微踌躇,隐在暗处的脸庞不知是何表情。卿卿不想深究,更不想叙旧,趁他没反应过来,她连忙转身窜上木梯急匆匆地朝哥哥住处跑去,然而到了哥哥房前,她又猛转过身跑向另一处。那道黑影如影随行,细长的手指就要触到她的衣角。卿卿慌不择路,情急之下跑到雅轩门前,一把夺过丫环手里端的缕金茶盘推门而入。薄丝滑过他的手心,隐约留下一丝清凉药味,他握紧拳头,看着眼前雕门合上。 第57章 对局   门外喧闹不休,门内却是寂静无声,丫环们奉茶小心翼翼,似乎是怕扰了这般难得的静。萧墨抿口上好龙井,然后将茶盏放上矮几,抬起头看到那只冰冷的眸,他莞尔而笑,彬彬有礼抬手示意他尝尝面前上品香茗。   萧涵不屑冷哼,声音轻不可闻,凛冽的眸锁在萧墨身上一动不动。丫环奉完茶退身离去,他突然抓住人家手腕,掏出一串血红刺目的蜜蜡手珠赏给了她。这手珠上的珠子大而圆,看来像是男子佩带之物,不过得此贵重赏礼,丫环自然乐不可支,迫不及待伸手领赏谢了又谢。萧墨瞥了眼,然后端起茶盏一口喝干,茶盏落下,他依旧无绪。   耳室里的姑娘小曲唱得好,余音绕梁连绵不绝。一曲终了,安夏王仍眯着双眼像是微醉,或许众人之中惟有他的心思最难猜透。萧墨来时并不知房内还有一个人,入了门才看见萧家大公子,一年多未见,除了多出的眼罩之外他并无太大变化,可是眼底的杀意却比以往隐得更深,显然萧涵也未曾料到会在安夏王的面前遇到“熟人”,他本在绿阁等萧清,突然有人请他去雅轩,见到安夏王着实吃惊,更没想到他把萧墨也请来了。狭路相逢,暗潮汹涌。彼此身份大家心知肚明,而将他们凑一块儿的主谋看来无辜得很,似乎只为寻个乐子正好拉两个人来。   沉闷片刻,几记轻咳扰乱静谧,萧涵身子微倾拱手欲言,刚开口安夏王便抢先一步道:“没料今日会在此处遇到故人之后,这真是难得也算有缘,可惜我没能亲自探望,见谅。”   萧涵还未过孝,实在不该现身于风月之处,此话明褒实贬,他又岂会听不出来。话音刚落,萧涵就拱手回道:“大人言重,鄙人代家父谢过大人,只因家父走得突然,鄙人又恰巧听到些风声,所以才来此处。”   安夏王微微颔首,目光移落到萧墨这处。萧墨不笑不言,四目相交,他也只是垂眸施礼绝不多半句口舌。其实早在三年前他们已见过面,那时他在替萧家做事,而安夏王还未袭爵位,老王死于心疾后,他才真正得了西夏疆土,当然这也是萧墨的“功劳”。那年相见安夏王还略微稚嫩,如今却已青出于蓝,比老王爷更有几分王者之气,不过他今日之举实在匪夷所思,到底是想拉拢萧墨,还是要讨好萧家?似乎谁也猜不透。   闲聊之余,外面突然响起一阵燥动,萧墨侧首只见有两道人影从纱窗前晃过,他连忙转头看向萧涵,恰巧捕捉到他唇角浅笑,一股不祥油然而生。卿卿还在房内!   “二位,在下有事在身,不打扰二位雅兴,先告辞。”萧墨起身拱手告别,萧涵上前故意拦在他去路。目光交错,杀气腾腾。   “难得叙旧,为何要急着走?”   萧涵伸臂挡在他胸前,语中带笑。萧墨似没看见他,直接打掉挡在眼皮底下的胳膊径直走向门处,就在这时一人推门而入,手里捧着缕金茶盘,神色略显慌张。萧墨掀起垂纱刹那正巧看见,他脚步微顿踌躇片刻,然后转身折回座上。   “真不好意思,突然想起那事已经办好,若不嫌我便再坐一会儿。”   转变突然,让人摸不着头脑。萧涵回望并未看见什么,思忖片刻也回到座上又与安夏王攀谈起来。   卿卿捧着茶盘闪身入了耳室,刚才走得匆忙并没看到哥哥,她稍稍定神后又朝门处望了一眼,还好那人没有跟进来。耳室里的姑娘见她不由好奇便问:“你怎么会来?”   “缺人,春娘让我帮忙。”卿卿随口敷衍,边说边透过耳室窗格银丝纱往内窥视,只见上座有位华服公子,下座两人却看不真切。   “那人是谁?来头好像不小。”   姑娘摇头道:“不清楚,春娘只吩咐是位贵客,不可怠慢。”   卿卿凝神思忖,无意间听到个男声十分耳熟,一时半会儿却想不起来。她将茶盘放上小案理理稍显凌乱的青丝,比起姑娘们的花枝招展,她身上男儿似的银袍着实简单了些,头式也不过是用根缠头巾高束脑后的麻花粗辫,一个送食的丫环罢了,别人不会太在意。   卿卿想得简单,万万没料到掀起紫红垂纱时第一个看到的人是萧涵,他目光冷厉,如同利剑直刺而来,倘若从前她定会闪开,可此时她似故意迎上剑锋,忍痛折去他的锋芒。卿卿款步上前,小心将盘中茶点瓜果放至安夏王手边,而对右下座的萧墨视而不见。   “你叫什么名字?”安夏王突然问起,卿卿抬眸看到他的双眼顿时一怔,她见过的权贵不算少,但一眼就能令她肃然起敬可是头一回,而且此人端庄稳重,腰间佩有龙纹白玉,想必身份不一般。   “卿卿。”她回了两个字,听来像是故意为之。   萧墨低眸斟了杯茶,小妹走来侍奉颇让他意外,本以为她是知道他在此处,不过此时看来就是误打误撞,先前见她慌张他也猜到几分,既然萧涵在此处,萧清又怎么会不在呢?好在小妹机灵,只要她在他眼皮底下就有持无恐。举杯之时萧墨有意无意地看了过去,安夏王并没非分之举,眼中也无调戏之意,可举手投足间实在有些微妙。萧涵也在看着,但从萧墨这边望去,他明显是在窥视小妹,眼神无比阴冷,就像头伺机而动的恶狼,诸多疑惑似乎就因这一幕迎刃而解。   “卿卿姑娘好生面熟,以前我们可曾见过?”安夏王又问,听来就像戏言,她嫣然一笑道:“刚来没多久,未曾见过爷。”   安夏王一边点头一边打量,不经意间看到她腰封上的玉骨折扇,以及扇柄处的那个“青”字,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诧。他像是很喜欢这个丫环,执意将她留在身侧。卿卿点头,跪坐在织锦软垫上细心侍奉,或许她也看出此局扑朔迷离,眼前这人则是重中之重。   卿卿拈下一颗玫瑰葡萄放入银盘小心递上,然后又拿起热巾给安夏王拭手,原本她就是个婢女,自然服侍得周到。萧涵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侧首看向萧墨,似乎是想知道妹妹卑微时,哥哥是什么样的表情。萧墨依旧无绪,淡漠得异于常人,他就像不认识旁边丫环,不管她与安夏王如何调笑,他都无动于衷。   风花雪月、无关痛痒的事聊了半天,门外又响起几记叩门声,有人传话说有一公子求见。此人是谁众人都已知晓,安夏王抬手示意放他进来,片刻就听到一阵轻笑,这笑声爽朗悦耳,随之轻快脚步声由远至近。   “大哥,我正找你呢,他们说你在这儿。”   人未到,声先来。纱帘掀起,那声儿也似被裁去了。萧清见到安夏王似乎很惊讶,笑脸不由凝住,诚惶诚恐地跪地行一大礼。   “实不知有贵人在此处,还望贵人见谅。”   萧清还与从前一样,就是副吊儿啷当无所事事的纨绔模样,实属扶不上墙的烂泥,一见大人物连脚也在打哆嗦。   安夏王失声轻笑,忙抬手虚扶。“不必行此大礼,快入座。”   萧清拿袖子擦去额上虚汗,战战兢兢地拱手道谢,起身之后看见右座的萧墨又忍不住惊呼。“哟,这不是墨大哥吗?真是稀客!好久不见,我们可要共饮一杯。”   话落,他甩起下摆,欢天喜地走到萧墨身侧坐下,一只胳膊熟络地搭上他肩膀,看来亲昵得很。若没记错,这不过是他们第二次相见。萧清欲替萧墨斟酒,萧墨立即用手盖住杯沿,轻声而道:“多谢,在下不喝酒。”   “哎,不喝怎么行呢?就凭我们的交情,不喝岂不是让我难看?如果你不喝,那就……”说着,他抬头茫然四顾,像是无意间看到卿卿然后随手指了下。“哎,你怎么不识色,还不快把酒伺候着!”   “萧清,大人在此,不得无礼。”萧涵横眉肃然,安夏王颔首浅笑,摆手示意无碍。卿卿莞尔而笑,起身抚直裙褶,然后移跪到萧墨面前伸手纤纤玉指端起酒壶。   “如今这青楼也兴男色,出来的丫环还是男儿装扮,倒让我开了眼。”萧清一边调笑一边伸手去摸卿卿的脸,萧墨眼神一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扣住他手腕处的命门,手势起落间着实吓了小妹一跳。萧涵见之脸色突然变,萧清却像无事般裂开嘴嘻嘻地贼笑了起来。   “原来墨兄是看上这丫头了,瞧我真不知趣。”   萧墨斜眼一扫,手似铁爪纹丝不动。“再放肆,今天就让你死在这儿。”他低声而道,声音轻不可闻,萧清轻笑着凑到他耳边,回道:“你没这个胆。”   看似两人亲昵,实则剑拔弩张。卿卿举起酒壶替萧墨斟了杯酒,随后又小心翼翼地替萧清倒上一杯。   “这杯酒,敬爷。”   这话是对着萧清而道,见她已端起杯盏,萧墨也就松开了手。萧清眼中笑意渐淡,目光变得空洞迷离,他微微一笑,伸出细可见骨的手指拿起酒盏与她碰杯,随后仰头灌下。安夏王看着他俩的一举一动略有所思,而萧涵似乎也不太明白弟弟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喝完了酒,萧清又似来了精神,手搭上萧墨肩膀笑得狡黠。“姑娘酒量还不错,不知肯不肯赏脸唱支曲儿?”   萧清有意羞辱,萧墨面上无绪,手指节却捏得咯咯直响,卿卿侧首朝他瞥了眼,然后微垂眼眸,眼波流转间,他便知晓她的意思,随后松了拳头举杯抿了口茶。   “我曲儿唱得不好,不想辱了爷的耳,请爷别见怪。”话落,卿卿起身回到安夏王身侧斟茶奉点又仰首与他耳语几句,也不知她说了什么话,能逗得安夏王呵呵直笑。   “你家小妹真会攀龙附凤。”萧清又在萧墨耳边轻言,听来无心实则有意。萧墨不语,心中免不了堵着不快,暗自思量今日他们来此,应该有所打算,不过安夏王在,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过了片刻,安夏王突然起身道:“诸位,今日一叙实在难得,可惜时候不早,我精力不济,改日有缘再叙。”   听了这话,萧涵自知全盘计划已乱,他沉思片刻起身拱手,恭敬回道:“多谢大人款待,明天我们还得回去,在此先行告退。”   安夏王颔首笑道:“呵呵,正好,我也准备回府,不如一起同行。”话落,他在桌上放了银两,随后又加上一张银票对折放至酒壶边。萧墨见之一怔,此举之意就是要把姑娘带走过夜,这便是青楼规矩。   不消半会儿,春娘得知席散过来送客,见银票这样摆法,她也不知所措。卿卿倒十分淡然,轻携起她的手小声道:“去去就回。”   话音刚落,她就披上黑色斗篷随在安夏王身后出了门,走前她特意回眸望了一眼,蠕起嘴唇说不必担心,可萧墨并不这么想,小妹前脚刚走,他后脚便跟了过去。 第58章 狭路相逢   出了门就有辆马车停在巷边,看来很不起眼。卿卿被人扶到车上,然后坐在车内候着,透过窗纱往外看去,买她一夜的男子仍在和萧家二位谈笑风生,瞧着熟络得很。她的目光落到萧清身上,此时此刻终于能看得真切,他白得病态,眼圈青黑,修长的身子削瘦如竹,不过是一年光景,他已经变得认不出来了,哪还寻得到当年影子。卿卿回神坐正,脑子里不停晃着萧清从前的模样,她喜欢那个笑起来没心没肺的少年郎,喜欢他聪明机灵的样子,喜欢和他无忧无虑地嬉笑打闹,可今日一见,孩童时唯一值得留恋的东西也彻底幻灭。   车板微微下沉,锦帘掀起安夏王便入了车内,待他坐稳之后只听见一声轻叱,车轱辘咕噜噜滚起,马蹄踏过卵石铮铮有声。卿卿又侧首往外探一眼,不知是不是看错,似乎上马的那人也回头望了过来。   马车驶得极缓,先前还算宽敞的车室此时倒变得拥挤了。银纱帘,白月光,似随阵阵颠簸错落起伏。卿卿摘下挡住眉眼的斗蓬,颔首施礼。马车一颠,坐在对座的安夏王又隐入暗中。   “多谢贵人解围。”卿卿笑道。   “举手之劳,姑娘客气。”能听出安夏王尽量放低姿态,可说话口气依然庄重有力,无形中竖起一道高不可攀的墙。卿卿心中早已有块明镜,看马车过了福兴酒楼,她便笑着说道:“王爷若不介意,过了前面个巷口把我放下好了。”   也不知安夏王有没有嗅出她的戒心,听了这番话他并不意外,抬手掀起纱帘也往外探。“这月黑风高,姑娘不怕?”   “他们已经走了,没什么好怕的。”   “那好。”安夏王点头,随后轻叩几下车板,片刻只听外面有人问:“王爷有何吩咐。”   “等会儿送这位姑娘回去。”   “不必了,我自己走就成。”卿卿婉拒,安夏王也没强求就吩咐车夫到巷口停下。眼看快要到巷口时,他又开口说:“冒昧地问一句,青洛是姑娘何人?”   “青洛是我的师父。”卿卿回答得干脆,显然这令安夏王始料不及,他像是愣了一会儿才勉强地笑了笑。   “不知他老人家可好。”   “师父还是老样子,一点儿也没变。”这话听来像是与青洛熟悉得很,其实卿卿自个儿也不知道师父以前是什么模样,连王爷都称他为老人家,那他应该很老了。   “王爷,快到了,您就在这儿把我放下吧。”   卿卿似乎等不及到巷口了,不停地朝外张望。安夏王颔首浅笑,然后侧首对外面轻声命道:“扎木合,先在这里停下。”   话音刚落,马车就缓缓停下,下车之前卿卿又道了声谢,接着披好斗篷钻出车外。车边立有一人一马,像是安夏王的护卫,她好奇地朝那异族人看了一眼,却发觉他与汉人没什么不同,似乎还比某些汉人清秀。   扎木合并未注意她,笔直地坐在马背上警惕周遭动静。卿卿朝车窗边欠身施礼,随后低头疾步匆匆闪入旁边小巷中。不久,他便小声轻问:“王爷,是否要属下跟着她。”   “不必,她说没事就让她去,我们快些回府。”   语毕,扎木合点头,抬手向车夫做了个手势,车夫见之轻扬马鞭,随着清脆蹄响,马车转眼无踪。   此时已夜深人静,巷子内无人亮灯,参差不齐的石子路上镀了层清冷月华,看来格外寂静。胭脂巷离得不远,穿过巷子再拐两个弯便到了,人们常说行夜路就怕撞鬼,卿卿同样害怕,她归心似箭,可又万分小心地走在巷子中央,有风吹来就裹紧身上斗篷加快脚步。明暗不过一线之隔,但她不敢触碰这条界限,仿佛暗中有凶神恶煞,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   前面突然有人过来,卿卿心头一紧,不由眯起双眼看过去,原来是个打更的,她大松口气,忍不住轻笑自个儿胆子太小,然而无意间回眸却看到一支枯手从暗处伸过来,猛地抓住她的胳膊。卿卿顿时脸色刷白,死命甩开那只惨白得泛青的鬼爪往前跑去,一道黑影从空中掠过,直接堵住她的去路,扬起的阴风中有股浓烈酒味儿。   卿卿自觉不妙,甚至是大祸临头,她转身往另一边跑,可那道鬼影始终挡在她面前,离她仅几步之遥。卿卿无处可逃,她一步一步往后退,直到贴上灰泥墙。看到有户人家亮了灯,她不假思索地想要呼救,可嗓音未开,一只冰冷鬼爪就捂上了她的嘴,酒味中又隐约带着丝清凉薄荷味。   “嘘……”   这声轻嘘勾起儿时残影,他们就像刚干了坏事怕被人知道。昏暗中,卿卿再次看到那双似醉非醉的桃花眼,笑意盈盈,灿若星子。她仍是那个时常爱哭的小奴婢,而他还是总想鬼点子、欺负她又喜欢逗她开心的萧二公子。   萧清拉下遮住她脸庞的斗篷,好似描花极缓极柔,先是眼后是眉,一点一点随之他脑中的美人花样勾描成画。   “真无情,看到我也不打声招呼。”萧清不悦地嘟嘴嘀咕,脸上看似无邪,可捂住她嘴的那只手却重了几分。卿卿就被他紧紧地摁在泥墙上,一块小尖石正好抵在后脑处,几乎要刺进她的头颅。她痛得皱起眉头,手摸上腰封,刚刚碰到扇骨,他又扼住她的手腕随后封住她的穴道。   “跑到这么远,可真叫人好找。还好有人放出消息,要不然我们这辈子都见不着了。”   有人放出消息?是谁?卿卿徒然瞪大双眼,惊诧不已,脑中滤过无数人却无法定格。巷子静得像死去一般,打更声也听不到。她说不出话,动不了身,好似被粘上蜘网的虫只能等死。   “哥哥。”卿卿默唤。   见到她眼中的悲凄,萧清思绪乱了,耳边又起了一起嗡鸣,像千百只虫在往脑子里钻,或许是迷魂散吸食多了,时不时听到有人说话,他甩了甩头,硬是把那惹人厌的说话声甩掉。   没多余时间叙旧,萧清一把抓住卿卿胳膊把她拖走,没走几步,只见一道银光横空掠过,如同利刃切入他们中间,掌风如剑,萧清只顶上三招就败下阵来。手上一滑,旁边人儿便被夺了去。   “好大胆子,竟然敢在我的地盘抢我的人!”   喝声不大,可势如雷霆万钧。卿卿定神一看,只见一双璀璨耀目的异色眼瞳,她大喜过望,两眼汪汪地望着他,求他快点解开身上穴道。青洛取走她腰间折扇,随手往她脑门上一敲。“嘭”的一下,声音很响。   “笨徒儿,不是和你说了,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吗?”话落,伸指轻点便解开了卿卿身上的穴道。   萧清武功不济,更何况眼前这人内力深厚极不好对付,他回头四顾,迟迟未见手下人。青洛斜眼一扫,看他的眼神有些轻蔑。   “萧二公子,久仰久仰。今日一见,真是不如闻名。”   萧清听后并没动气,反而拱手相敬,轻笑道:“前辈功夫了得,晚辈实在佩服,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别人都叫我不老仙,可我更喜欢‘活阎王’。”   “活阎王”这三字咬得很重,异色双瞳也随之狠厉。卿卿并没听过师父有此等名号,而萧清可是如雷贯耳,态度不由恭敬,忙不迭拱手施礼。   “晚辈有眼不识泰山,得罪前辈还望见谅。”   话落起身,萧清突然一顿,不知何时,脖子上架了把亮晃晃的匕首,月华之下寒光阴冷。   “哥!”看到萧清身后影子,卿卿失声唤道。萧墨并没应声,而是凑到萧清耳旁低声说道:“我说过,我会让你死在这儿。”   萧清哼笑两声。“你没这个胆。”   萧墨不语,手上暗使了把劲。锋刃微折,寒光一闪,卿卿看出哥哥想干什么,念着旧情她忍不住上前大叫:“哥,别!”   萧墨微怔,手中匕首止于抹脖前的那步,他似在犹豫,而萧清丝毫没有惧色,眼神空洞无物。   “哥,他以前帮过我,就饶他这回吧,但下一次绝对不要放过他。”后半句,卿卿一字一顿咬得格外清楚,似乎是怕萧清听不懂。萧清侧首而视,眼神扑朔迷离,就在她快读懂他眼中之意时,萧墨直接一掌将他打晕在地。   青洛一直在旁看着,对萧墨的一举一动丝毫不漏,若不是卿卿开口,萧清早已血溅当场。看萧墨走来,他摇起折扇笑容满面,只道:“不必道谢,快点回去是正事,我正好渴了,想到那儿讨杯水喝,一起走吧。”   青洛一股脑儿把萧墨要说的话全都说了,兄妹俩面面相觑,回过神后青洛已经走远。萧墨拉上小妹疾步穿过小巷,卿卿忍不住回望一眼,堂堂萧家公子如同醉汉躺倒在地,看着可怜得很。 第59章 木盒、染血汗巾   胭脂巷依旧热闹,花灯轻摇,满楼红袖,姑娘与男客的调笑声不绝于耳,平日听来厌恶,此时却顺耳不少。一踏入这处,卿卿顿时舒了口气,不由伸手轻拍下胸口,好似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有惊无险。   春娘站在门前东张西望,见到萧墨就迫不及待迎了过来,随后万分紧张抓住他的手一脸关切。卿卿见状抿起双唇,不自觉地将哥哥的手松开,移了几步站到师父身侧。青洛不声不响看着,三个人三个念头,他已经明了。   “有人回来吗?”萧墨低问。春娘摇摇头,接着又往两边偷瞟几眼:“还是快些进来吧。”   话落,她就携起萧墨的手带他入了百花深处。萧墨脚步稍缓,回过头却见小妹和青洛窃窃私语,关系似乎非比寻常。他心底有些不快,怎么看都觉得青洛离她太近了些,手摆的地方也不对,还有说话时的模样容易让人想入非非,他拧起眉头正欲开口,青洛就和小妹走了过来。青洛低头入了百花深处,春娘也没留意只当他是正巧进门的寻芳客,见师父刻意避讳,卿卿就没有多嘴。   入了前院,春娘将萧墨拉到一旁,然后偷偷地从怀里拿出一张银票。这银票正是安夏王临走前所留的那张,上面有行不知所云的蝇头小字,萧墨看了会儿就将银票收入怀中接着让春娘先去忙,待春娘刚走,青洛便摇起折扇笑着走过来说要去他房中喝杯茶。这不是什么大事,萧墨当然不会拒绝,见两个大男人在一块儿,卿卿不好意思凑在里面就随便找个地方呆着。   青洛走到萧墨房内,漫无目地踱了一圈,手中折扇东敲西敲,一会儿摸摸桌案,一会儿摆弄几下烛台,也不知究竟想干什么,过了一会儿,他便摇头叹息道:“这么出名的青楼摆设倒是简单,有点让人失望。”   萧墨知道青洛另有企图,哪像他说的喝茶那么简单,思忖片刻,他也不避讳,干脆开门见山,直接了当道:“前辈有话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态度恭敬可语气却是不冷不热。青洛展开折扇轻摇几下,随后找处地方坐下自个儿倒了杯茶,喝上一口之后,他不由颔首称赞:“这茶不错。”话落放下杯盏,掀开茶壶盖往内看,好像里面有什么大名堂,过了小会儿,他又没头没脑地来了句:“其实当初我并不想救你,如今也有些后悔。”   这话说来像是无意。萧墨没有出声,只是站在原处静待他后半句话。片刻,青洛终于看够了,手扶袖摆盖上壶盖,抬头刹那神色肃然。   “血盟那套我略知一二,能从里面活着出来的人都不简单,能看出你筋骨奇佳是块练武的好材料,以前定是吃过不少苦。”   萧墨没有搭话,青洛撇嘴笑笑继续道:“虽然与徒儿相处一年多,但她从没说过萧家的事,外面风言风雨我听了不少,知道萧家对不起你们,   想要报仇无可厚非,不过我劝你还是多为你小妹想想,她身子骨弱,根基也差,经不起来回折腾。我知道她一定会跟你走,想留也留不住,若真是这样的话,我倒希望你们能安顿,哪怕不为了徒儿,你也要为自己考虑。”   青洛似乎猜中萧墨心里的念头,知道他没那么容易放下恩怨。萧墨沉默许久,双眸如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多谢前辈教诲,我一定会照顾好小妹。”他极缓极轻地吐出一句话,似乎是酝酿许久。青洛渐渐凝住浅笑,神色也随之沉重。   “你别害了她就好。”话落,他就起身,头也不回地出了门。萧墨没有开口挽留,也没这个必要,因为他明白青洛到此就是为了说这番话,话说完人也该走了。他知道卿卿从小身子就不好,离开萧家之前又倍受折磨,能够安顿怕是她迫切所求,但转念想到萧家所作所为,他心有不甘   ,好似心上那根刺不除不快,他开始犹豫挣扎,在两者之间摇摆不定,然而想起小妹无邪笑靥,堵在心中的那口气自然而然松开了,报仇故然重要,可是妹妹独一无二,有此他就拿定了主意。   卿卿一直站在院中,不停地在想师父会和哥哥说些什么,听到咯吱楼梯声,侧首见人从楼上下来,她连忙笑脸迎上。青洛见之微微一笑,拿扇轻轻敲下她的额头。   “这些日子我不在,可曾偷懒?”   “哪敢师父,我每天都用功,不信考我便是。”   青洛轻笑,随后又问:“那给你的药可曾吃了,拳可练过?”   “吃了,练了。没偷懒。”   “那好,今天就随师父回去吧,这里不太安全。”   卿卿听后蹙起眉头,支支吾吾欲言又止,或许是刚才遇到的事太不寻常,而且萧家也已经找上门来,她实在不放心把哥哥单独留这儿,想了半晌,她就鼓足气说:“今天我不能和您走,我明天回来成吗?”   青洛明白她的意思,扬眉一笑并没强求,他说他去金爷哪儿住一晚,明天正好来接她,卿卿听后也答应了,接着便将师父送出百花深处。   这夜过得胆战心惊,卿卿怕萧家人再找上门,迟迟不敢回房去睡。萧墨找上春娘,让她把刚才去过雅轩的丫环全都叫来,春娘觉得奇怪,不过还是照做,五个丫环整齐站成一排,面面相觑不知自己犯了何事。   萧墨上前一一扫过她们的脸,然后走到一矮个子姑娘面前伸出手道:“刚才那公子赏你的手珠给我瞧瞧。”   姑娘不敢不答应,仓惶地从袖子里掏出那串密腊手珠交到他手中。这串密腊红得鲜艳,好似鲜血凝结而成,萧墨持着它在灯下照了许久,然后放在鼻下轻嗅又舔了一下,众人看得呆愣,不知他在做什么,舔过之后萧墨突然攥紧手珠,从怀里拿出一块上好白玉塞到姑娘手里。   “和你换。”   姑娘一连推辞一边摇头,这春娘相好的东西她怎么敢收?只道:“这个我不要,给你就是了。”   萧墨没理,扔下白玉把密蜡手珠戴在腕上。透过微光,卿卿看出些端倪,这串手珠应该是黄色的,而那别样的妖红正是血。这是谁的东西呢?对他如此重要。   院外响起些动静,有人嚷嚷着要找春娘,春娘闻后便叫婆子把那人带来,免得在门外瞎嚷。过了小会儿,一小厮战战兢兢地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个一尺多高的木盒恭敬奉上。   “我家主子托我把这个交过来,说是给一位姓萧的公子。”这小厮眼生得很,听口音像是本地人士,春娘接过之后就问:“你家主子是谁?”   小厮低头哈腰笑着道:“我是新入的,只知道主子姓夜。”   夜?!卿卿心里一紧,她所知道姓夜并且与他们有关系的只有夜行影一人,她侧首看向哥哥,只见他拧起眉头,略有所思。   “好了,知道了,你回吧。”春娘边说边把木盒接过,这盒子挺沉上面还有蜡封,不知里面装得是何宝贝。   “对了,还有这个。”说着,那小厮从怀里拿出一小盒恭敬递上。“这是主子托我带给一个叫‘卿卿’的姑娘。”   这实在有些奇怪,连春娘都觉得蹊跷,问起那青衣小厮是一问三不知,她也只好放他回去。反正萧墨与卿卿正好都在,春娘就当众将这两样东西分别交给他们二人。卿卿与萧墨相视一眼,随后各自打开。   拆开蜡封之前,萧墨小心轻晃下,这木盒里的东西摆得严实,晃起来也没有声音,摸圈边际无任何机关,他就扯下封蜡打开盒盖。一股恶臭扑面而来,连十几步之遥的丫环们都迫不及待捂住口鼻,借着花灯红光,春娘探了一眼,这木盒子里哪是宝贝,是颗半烂的人头!她吓得花容失   色,连忙扭过头嘴里直道:“看不得,看不得!”   卿卿认出这是夜行影,虽然双眼被剜去,脸又烂掉大半,可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说话叽叽喳喳又粗鲁无礼的男人。此时,不知萧墨是何心情,他就望着手中人头,看着遗留在那张脸上的痛苦无动于衷。   这份“厚礼”定是萧家送来的,卿卿手中还有一份,见哥哥怔在原处,她不知如何是好,想了许久颤着双手反复几次方才将它打开。这里面装有一方淡黄绸汗巾,像是男子所用。她拎起汗巾细看,只见巾上有处红迹,斑驳不一犹如处子落红,红下还书有四字“岂能相忘”。脑中似有雷电闪过,某些光影呼之欲出,她脸色刷白头痛欲裂,急急地将汗巾收入袖中。   见卿卿慌张,春娘猜到不是什么好东西,急忙上前让她拿出来瞧瞧。卿卿死咬着唇,一边摇头一边往后退,可春娘仍是步步紧逼,硬要将她把袖里的东西拿出来,说是怕中了别人奸计。卿卿惶恐万分,伸手推开她逃之夭夭,萧墨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只问:“怎么了?他们给你什么了   ?”卿卿一个劲地摇头,紧捏住袖口不想让人知道,春娘却趁机把手伸过去,拉住无意垂下的一角猛地一抽…… 第60章 郎无情   一方淡黄绸汗巾,缀有几点污渍。春娘没来得及看清,卿卿就抢了回去。春娘不知道这条汗巾意味着什么,更不知道抢走它好比抢走卿卿的性命,她还没缓过神一个火辣辣的巴掌便狠狠地抽在她脸上,“啪”的一记声音很响,庭中众人呆愣,连萧墨也怔住了。   卿卿脑中一片空白,死捏着汗巾两眼怔怔,她没存心要打春娘,可在颜面被夺去的刹那手不听使唤地上去了,她怕哥哥看到这见不得人的东西,更不想被人知道自己的丑事,春娘这样做和把她扒光扔在众人面前没有两样,但清醒过来后她才发现众人的眼神如刀似剑,像是在骂她忘恩负义、不知好歹。卿卿慌了心神,她无助地看向哥哥却在他眼中找不到答案,恐惧袭上心头,看着春娘捂着脸吃惊地转过来,她害怕地朝后退去,不由自主地转身推开丫环仓惶逃离。   “卿卿!”萧墨叫道。春娘一把拉住他衣袖硬是拖住他,萧墨抬手把她甩开,没有问过她的脸疼不疼、人难不难受,似乎连看她都是多余。见萧墨追了出去,旁边婆子连忙将丫环们赶走,好让春娘不这么尴尬。庭中人散,春娘干巴巴地站在原处眼中滚着泪花,明明伤心却没离开。   出了胭脂巷,卿卿一路狂奔,她就像无头苍蝇漫无目地,胡乱地在烟花之中穿梭,袖中的汗巾犹如烧铁似要将她的手熔断。若不是它,她早就遗忘那件从来没记得的事;若不是它,她就以为那仅仅是噩梦,可是想到那个梦,泪水便涌出眼眶糊了双眼。   “你以为你逃得了吗?终究还不是我的人?!”   梦中,有人气喘吁吁地在她耳边说道,睁开双眼她就看到爹爹不停地拿刀捅她。锥心刺骨的疼弥漫全身,她不由自主地叫起哥哥,叫他过来救命。梦到这里就断了,接下去是无尽的深渊,醒来之后满脸是泪,回想梦中却是一片苍白。卿卿痛不欲生,听到有人在叫她名字,她更是没命地往前跑,宛如一缕孤魂融入夜色。   萧墨看到有道影子闪过,步履匆匆慌不择路,他知道那人定是小妹,连忙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拉住,而落到他手中的小手像泥鳅般滑掉了,他只好再上前,用力抱住娇柔背影埋首在她的脖窝。   “卿卿,没事了,全都过去了……”   他轻声呢喃,温暖丝丝淌入心间。听到温柔似水的声音,她的眼泪就如泉而涌。卿卿不敢回头,甚至不敢开口叫声“哥哥”,她实在是无地自容,恨不得自己从没生下来过,然而萧墨并没放手,哪怕她挣扎得再厉害,他仍是抱得紧紧的,卿卿不想再哭,至少不再他面前哭,可惜此时此刻她做不到。   “我没想打她,真的没想……”   怀中的人儿微微发颤,极力吞咽的抽泣继继续续,萧墨收紧双臂无声抚慰,或许他和她一样迷茫得不知所措。萧墨并没怪她,其实他心里也很难过,当看到萧涵送给丫环的密蜡手珠,他就知道夜行影凶多吉少;见到挚友首级,他更是悲痛欲绝,只是别人的痛会反在脸上,而他的痛只能在心里,就像夜行影常说的那样:“这货脸上的肉不会动。”但是没料到萧家竟然出如此阴毒无赖的损招,有意让小妹颜面全无,原本想要放过他们,而现在这笔账更是要算!萧墨抱得更紧了,似乎要不遗余力地保护她。   小巷内昏暗幽静,月光拉长两道彼此交融的身影。卿卿渐渐止住轻泣不再挣扎,但魂魄却像失了大半。听不到哭声,萧墨轻轻地扳过小妹的身子,双手捧上她的小脸温柔地拭去泪痕。他想告诉她不用担心,可是话到嘴边就说不出口了。清辉之中的容颜凄婉动人,不语足以令人失神,见此他更是内疚自责,简单是无颜以对。   “卿卿,哥对不起你。”萧墨忍痛而道,一字一句发自肺腑。卿卿抬眸,看他一眼又匆匆把头低下,未去的泪珠挂在腮边似凝在娇蕊上的露。   萧墨皱起眉头,情不自禁地低下头想要撷下那滴清泪,然而就在触到她脸颊的刹那,他如梦初醒,似被自己非分之举吓到了,连忙把手松开。   一静一动之间,卿卿有所感触,看到哥哥窘迫不已,她也是异常吃惊,不过就在刚才,她完全能感觉到他们不像“兄妹”那般简单,知道哥哥想要干什么。心慌意乱,忐忑不安。卿卿垂下头,萧墨掩饰起尴尬,胡乱地说了通自己都听不懂的话。   春娘坐在后院守着那个木盒直到天亮,脸上仍是火辣辣的,好似那个巴掌印还没被褪去,她不太清楚那么做是无心还是有意,见卿卿慌乱惊恐,心里的确有丝快意,不过看到那双有痛难言的眼眸,她却异常后悔。忽闻院门开启,春娘眼中疲色尽消,她立马直起身子探头望去,紧蹙娥眉终于舒展。   “你回来了,卿卿呢?”她关切问道。萧墨进门穿过月牙门洞,看到立在石桌边的人儿并无异色,他走上前拿起桌上的木盒随后转身上楼。春娘心头一紧,也顾不得矜持急急拉住他。   “墨郎,昨日我是无心的,我不知道他们送来是这鬼玩意。”话语中略带哭腔,两手抓得死紧。萧墨没有怒意,甚至还挂着笑,他低眸将手臂上的纤纤玉指一根一根扳开,然后抚去衣褶。   “我走了。”他轻声而道,话落转身上楼。春娘提裙紧随其后,然而到了他的房前就见他早已理好行囊,一提一背走得毫无牵挂。   “卿卿……卿卿她还好吧?我看看她去。”春娘抢先一步挡在他面前,萧墨提提肩上布包,笑着道:“她没事,别去看了。”   “那她房里这么多东西怎么办?”   “扔了吧。”   云淡风轻的三个字不沾半点感情,这就像他的心从来没在这儿留过一样,或许她也是该扔的。   “你还会回来吗?”   春娘拉住他的手臂,萧墨沉默不语。   “我等你。”   “别等了,嫁人吧。”他下了楼,而这句话却似沉在那儿挥之不去。   萧墨离开百花深处独自上了山,他将夜行影的人头埋在一棵松树下,没有墓也没有碑,只有满地碎酒坛。萧墨就坐在树旁背倚树干陪他喝了壶酒,一口入嘴里再一口倒地上。林间沙沙作响,似语又似笑。   “蠢蛋,叫你别干了,为什么不听?”他像在戏谑,可温柔似水的眸子里却是一片漆黑,若那话痨立在眼前,他一定会狠狠给他几拳,骂声“活该!”,然而想到“活该”二字,他不由自主地大笑,一不小心把眼泪都笑了出来。这个混球无论说什么他都听不到了。记得他们相遇是为了一只馒头,萧瑞说谁活着谁才有资格吃,那一场架打得天昏地暗,最后不知怎么的萧瑞竟然让他俩都活了下来,他们也因此相识相知。夜行影是孤儿,话说个不停,没人的时候就对着影子说话,认识他之后对着他说话,好在他有左耳进右耳出的奇功,否则早就被这话痨烦透了,若是没有他的相助,他根本不可能救出小妹,本来他们二人想要灭掉血盟,但由于他的“死”此事不得不搁置,他曾劝过夜行影不要轻举妄动,可是他偏偏一意孤行,结果就遭此横祸,死无全尸。   想来心痛不已,萧家的血债又平添一笔,萧墨将夜行影的手珠套在腕上暗暗发誓定会为他报仇,喝完手中的酒,他便拎起行李酒壶回到客栈,昨夜他和卿卿就在此窝了一晚,小二眼神暧昧,只当他们是野鸳鸯,他也不多说,只要了间房尽快把小妹安顿。进房之时小妹还在睡着,怕是昨晚上哭得累了,他小心翼翼放下行李,然后坐到床沿替她盖好棉被,然而稍稍一动卿卿便醒了,她睁开双眼时竟然露出一丝惊恐。   “别怕,是我。”萧墨连忙安慰,听到这声儿,卿卿才缓和了神色,她撑起身子揉揉眼睛,然后挤出一丝不算难看的笑。   “我睡了很久?”   “还好,天刚亮呢。”萧墨边说边递上茶盏凑到她嘴边,卿卿见之不自觉地往后一仰,随后伸手去接。她似乎有些见外,虽然心里不太舒服,不过萧墨仍是自我安慰,觉得是小妹大了知道分寸。   “你刚才去哪儿了?”喝干了茶,卿卿又问。萧墨笑笑说:“去那里拿了些东西,我们以后不住那儿了。”   话落,卿卿垂下眼眸望着手中杯盏略有所思。“那春娘没关系吧?”   “没关系。”萧墨回答得干脆,像是要塞她一粒定心丸,不过卿卿心里不是滋味,明明值得高兴的事,她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萧墨身上酒味很重,卿卿无意间闻到后不由茫然四顾,房内没有那只木盒一定是被哥哥葬了,或许别人看不出什么,不过她明白哥哥定是难受至极。   “哥,我们去西夏吧。”她低眸望着手中茶盏突然说道。萧墨听后不禁一怔,问:“为什么要去西夏?”   “不为什么就是想去。哥哥想想办法吧,我们不能轻易放过他们。”   她的语气并不坚决,好似再替别人传话。萧墨听后无言以对,他隐约觉得小妹是看穿了他的心事所以才会这么说,这有些让人惭愧,不过事到如今,他们也只有这一条出路。萧墨想了许久,终于点头答应,然后拿出昨夜安夏王留下的银票准备为此一博。 第61章 伤离别   晌午过后,萧墨便来夏府,此处人们只把这青砖白瓦的小宅当作普通百姓的府邸,很少有人知道这是安夏王的住地。萧墨叩门,不一会儿就有个管事模样的男子过来应声,他隔着门缝打量,直到萧墨将银票拿出来,他才把门打开请他入内。   夏府不大,庭院中有池有柳,倒有些江南清秀。萧墨随管事身后来到堂屋,坐下喝了侍女奉来的茶,不知安夏王在忙什么,迟迟没见他的身影,萧墨也不着急,一边品茗一边观景,看来悠闲得很。约过半刻,终于有些动静,见安夏王从帘后走出,他放下茶盏勾起一笑,随后起身施礼。   “王爷。”   安夏王轻笑几声摆手示坐,接着便坐到主位上接过内侍捧来的玉瓷盏浅尝香茗。他今天也穿得随意,靛蓝的袍子配上白玉带钩,底下则是双马皮黑靴,光坐着就让人觉得气度不凡。寒暄几句之后,安夏王便笑着问:“昨夜女子就是令妹吧?”   萧墨点头,神色极平常。安夏王端起茶盏品上一口,又道:“这么好的姑娘的确有些可惜了。”   “王爷,您找我不是光想谈论此事吧?”   萧墨似乎不愿多谈小妹,语气虽缓但仍然显得有些不敬。安夏王没有动怒,稳稳地放下茶盏抿嘴浅笑。   “呵呵,既然如此,那就开门见山。我是从黄巾军里听来的消息,这才知道你一直藏身在此,七刹之首躲在青楼里实在屈材。如今边防吃紧,朝中又动荡不安,这里很缺人手,今日我诚心诚意邀你随行。”   安夏王说得很清楚,萧墨也是个明白人。当今圣上对于这处藩王并不满意,萧家也是视其为死敌,可碍于藩王手中兵权,他们又不得不谦让,因为少掉西夏这道防线,辽国定会趁虚而入,而近些年辽国对西夏虎视眈眈,时不时伸手挠下,这防狼又得防虎,安夏王坐得可不安稳,但对于昨晚之事,萧墨不太痛快,想了会儿便回道:“可是我并不清楚王爷的心思。”   “你是在指萧家二人?这两个并不是我请来的,定是哪里走漏的风声。”   这话听来轻巧,不过就算安夏王没放出消息,也是故意将他们凑在一块儿的,萧墨清楚一来他是想试探他与萧家之间的恩怨,二来可切断他的退路,真可谓一箭双雕,然而这些事并不出乎意料,也没落到他的掌控之外。   萧墨收回思绪,轻声而道:“王爷误会,我并没有这个意思。想必王爷也知道我与萧家的渊源,能活到如今实属造化,原本我是想隐居山林不闻事世,不过如此一来倒是难办。”   轻而易举又暗将一招,安夏王并不尴尬,反而坦然笑道:“你为本王办事,本王自然不会亏待。萧家势力猖獗,早晚会波及到此处,也该是好好考虑的时候了。本王知道你的能耐,能在王宫中来去自如,你还是第一个。”   说到此处,安夏王眼神顿时凌厉,似乎已知老王爷的死与萧墨脱不了干系,不过那时候的萧墨只是听命于人,真正的幕后黑手还是萧家。   萧墨听后垂眸沉思片刻,随后拱手行一礼。“王爷请容我考虑三天,三天之后给您答复。”   “好,本王就等你三天。”安夏王爽快答应了,就在萧墨准备离开之时,他又突然笑道:“这与其说本王找你,还不如说你找本王来得恰当,以你的本事躲一辈子别人都找不到,除非是你自己想出来,你说本王说得可对?”   萧墨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诧,快得让人捕捉不到,他转身施礼随后便离开夏府,对于安夏王最后所说的话避而不谈。   卿卿一直呆在客栈内,几乎忘了要和师父回逍遥小筑的事,直到青洛叩开房门,她这才想起来。见师父来了,她难免诧异,随即又讪讪地请他进房入座。看到徒儿两眼泛红,青洛也猜出几分,只是不好明问便小心说道:“昨晚好好的,怎么会跑这儿来?”   “一言难尽,师父您也就别问了。”   卿卿说得很轻,虽然她努力装作无事,可愁云始终凝在眉间。青洛摇起折扇,两眼微眯,异色眼瞳波光盈盈,看来笑得不怀好意。   “我说傻徒儿,你太没用了,怎么这么轻易就被人欺负了去?记得师父有教你‘进一尺、还一丈’吗?俗话说得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以后别忘了把债讨回来,顺便再多要点利息,这样才不亏嘛。”   见他这市侩模样听到这番话,卿卿忍俊不禁,沉在眼底的伤似乎也变淡了,她呵呵地轻笑着说:“师父平时教我‘医者父母心’‘慈悲为怀’什么的,可看您老人家说到“钱债利”这些俗物上一下子就变精明了,倒和路边小贩没什么两样。”   “行医也要吃饭,没钱怎么吃……嗳,你刚才叫我什么?老人家?为师很老吗?很老吗?很老吗?!”青洛一连问了好几遍,好像一提到“老”字就激动,他边说边把脸往卿卿眼前凑,好让她瞧瞧这张如玉俊颜上到底有没有褶子。卿卿皱起眉头哭笑不得,看那双异色眼瞳逼近,就忍不住直嚷嚷着:“我说错了,师父别动怒。”   见徒弟认错,青洛马上又正经起来,收起折肩轻咳几声道:“昨天说了要带你走,你就收拾收拾和为师回去。”   听到这话,刚才还在笑的脸又沉下了,几许轻愁上了眉头,卿卿抿下嘴欲言又止,就这样反反复复,最后像是用了很大力气才把口张开。   “师父,徒儿怕是不能和您回去了。”   青洛毫不丝诧异,只是淡淡地问:“为何?”   “因为我们得走,萧家找上门,这里也留不得了。您是知道我哥身上有毒的,他一个人去很远的地方,我实在放心不下。”   卿卿低着头说得很轻,从头至尾都不敢抬头看下青洛,像怕他生气似的。青洛也确实不悦,他知道笨徒弟会走,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说实在的心里还真是舍不得。   听不到师父出声,卿卿不禁愧疚,以前她并不懂事,儿时有哥哥照顾,不知愁滋味;后来又有萧清护着,相安无事过了几年好日子,直到那场变故她才真正明白从前所知的一切全是假象,若不是师父在此时出现,或许她和哥哥早已成一堆枯骨无人收拾,细细想来,师父对她有再造之恩,她走之后,他又是一个人呆在逍遥小筑,定是寂寞冷清。   “师父。”卿卿含泪轻唤,“扑嗵”跪在青洛面前,青洛低头凝眉迫不及待伸手要把她扶起来,而她却是把他的推开,而后哽咽着道:“师父,徒儿这样一走了之走实在对不住您,望师父能原谅徒儿不孝;若您不嫌弃的话,请您就和徒儿一起走吧,到了新地方我会好好伺候您老人家的,以后您也不用一直呆在那处没生气的地方。”   “傻徒儿,师父哪里老过?”青洛笑着说道,手中折扇又往她脑门上轻轻一敲。“我不能走,我在这里等一个人,怕到时走了,她会找不到回来的路。你别担心我了,安心地随你哥哥去吧。”   话落,青洛从袖中掏出一枚铜钱,然后抓起她的小手轻放在她的掌心里。   “这枚铜钱可要保管好了,如果碰到难事就给个乞丐。我曾替过丐帮长老医过病,他们看到这个就会帮我传话,也能为你挡上一阵,你要记得你是青洛的徒弟,只要有我这个师父在就没人能动你。”   青洛难得正经,而一旦正经起来又是温软得能将人心化开。听了这番语重心长的话,卿卿感动不已,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若不是男女有别,或许她早就拥上前去,可他是男的又是师父,她不能破了这个界。   青洛似乎早已知晓她的心意,也没有过多劝留,临走之前他口授几个药方以及一些稀罕医术,望她能够记下备用。卿卿一直想问师父等的那个“她”是谁,是不是和她长得很像的女子,可直到送师父出门,她都没有勇气提及。见师父背影落寞,卿卿于心不忍,几番欲上前请他同行,不过她最后还是忍住了,因为师父要等一个人。   萧墨回来时青洛已经走了,卿卿并没提及这件事只问他事情办得如何,萧墨嘴上说还好,可脸上似乎在犹豫,卿卿知道他们没有退路了,说不定萧家正在哪处地方候着,准备随时取他们性命,想了许久,她就拉住哥哥衣袖小声道:“哥哥不用担心,师父那儿我已经说过了,他没半点责怪的意思,反正如今这里也留不得,你去哪儿我都会跟着。”   小妹依旧乖巧懂事,这让他这位做哥哥的心里不是滋味,或许别人不清楚,但他明白自己亏欠她太多,不过这只不是一时的事,他坚信终有一天会把想要的东西全都夺过来,让萧家知道恐惧的滋味。 第62章 郎有情妹无意   三日之后,萧墨去了夏府给上答复,说愿意随安夏王前往,不过有三个要求,一是要官;二是要地;三是要带上小妹和几个弟兄。安夏王全都答应了,还说将邀其妹入王宫为医,西夏不像都城那样闭塞,女子也可为官,萧墨听后思忖片刻,只回他此事由小妹自己定夺。得到萧墨答复后安夏王就与随身护卫扎木合先回西夏,而萧墨则要收拾细软准备几天。   萧墨不在时春娘突然登门拜访,她见到卿卿笑容可掬,娇颜依旧妩媚,进门之后亲昵地携起卿卿的手唤了声:“好妹妹,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卿卿先是有些意外,回神后不由垂下眼眸,片刻她微微一笑,轻声道:“多谢春娘,辛苦您过来探望。来,先进来坐。”   话落,卿卿便拉她坐下,然后奉上杯茶。这茶当然比不了百花深处的,春娘望着锈红茶色,嘴角微扬笑得无力。   “不必这么客气,今日我特来赔不是的,那晚真不知道他们会送这些东西过来,我也是无心的。”   卿卿听后微怔,不自觉地抿起嘴唇,脸上的笑也变得尴尬。   “春娘别这么说,其实是我不对,如今想来都没脸见您,您大人大量,千万不要生气。”她一脸愧疚,说得诚恳。春娘闻后不免惭愧,更是觉得自己错得离谱,悲从中来不由红了眼眶。卿卿见此慌了神色,又道:“春娘,您别难过,我知道您帮了我们许多忙,也有心跟着我哥哥,不过……”   话说了一半不知如何接下去,卿卿本打算撮合,但在紧要关头却说不出口了,越想撮合他们二人,心里就越舍不得把哥哥让出来。春娘收起悲色,掏出丝娟轻按眼角,眨眼之间,她又挂上媚笑,瞬时仪态万千。   “别乱说了,我和你哥不过是旧相识,说白了我还看不上这穷小子。我知道你们要走,留也留不住,这里有些盘缠麻烦收下,以尽我绵薄之力。”   春娘将张银票双手递上,卿卿见之连忙推辞道:“这可万万使不得,春娘您快收回去吧,如果哥哥知道定会骂的。”   “别告诉他不是好了。”春娘一边笑着一边将银票硬塞到她手里,看到银票上的字卿卿更不敢收了,连忙把银票塞还过去。   “春娘您要给也是等我哥哥回来吧,我实在不敢收。”   “不等了,待会儿我还有事。”春娘淡然而道,眼眸低垂似有心事,卿卿知道这不是她心里话,可是问不得什么。   “哦,对了!”半会儿,春娘突然出声又把她心吊了起来。“等你哥回来,麻烦和他说一声‘百花深处’我盘给别人了,若他以后再来怕是找不到那处了。”   “呀,这是为何?”卿卿异常惊讶,春娘妩媚轻笑道:“女人总要找个归宿,拼了这么多年如今也累了,正好有个胡商要娶我,聘礼也下了,过几日我也要走了。”   这话听来有些悲凉,春娘的锐气与自傲似乎已被打磨平平,卿卿听后更加意外,愣了半天“恭喜”二字都说不出口。春娘淡然一笑,目光飘向窗外喃喃自语:“像我们这种没了清白的女子能找个好归宿已是不易了,更别提什么情啊爱啊的,若说两情相悦怕是几辈子都修不来、想都不要去想的事。”   话落,她不自觉地扯起一丝自嘲冷笑,看着令人心酸。卿卿又何尝不是这样想,女子不洁世间不容,其实她与春娘也没什么两样。两人面面相对沉默许久,连屋子里的气也似沉了下去。半晌,春娘轻笑一声打破死寂然后起身道:“我得走了,等你哥回来,你就替我和他道个别吧。”   “春娘您不多坐会儿吗?说不准他马上就回来了。”卿卿有意挽留,春娘却似无奈地摇了摇头。“不了,还有许多事要准备,我先走了,你也别送我了。”   语毕,她转身出门,留下一抹曼妙背影以及一张百两银票。一时间不知怎么的,卿卿的心跟着痛了起来,女人终究是女人,谁都脱不开一个“情”字,这妖艳带刺的女子似乎比她还要柔弱,看着只觉得心酸。   春娘走后没多久,萧墨就回来了,卿卿犹豫许久最后还是把春娘的事告诉了他。萧墨听后没多大反应,拿着银票反复看然后收到怀里。卿卿见状忍不住问:“哥,你不去看看她吗?”   “不了,她都要嫁人了,我去岂不是多事?”萧墨转身温柔浅笑,这是她熟悉的哥哥,而先前那副模样却半点都不认得。   萧墨打算明天动身,卿卿没说什么点头答应了,接下去就很少开口。或许错觉,自那晚之后萧墨总觉得小妹知道了些什么,她不愿多说话,对他更比以往淡漠,两人相处时不免有些尴尬。萧墨摸不透她的心思,也不好意思明着问,稍稍嘱咐几句后便退出门外去了另一间客房。   哥哥走了,卿卿大舒口气,如今两人不明不白的关系逼得她实在难受,其实她仍当他是亲人;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但是谜团呼之欲出时她没办法像从前那般待他,心底里灼烧着的是血缘亲情还是男女之爱,她实在分辨不清,只好敬而远之。   迷迷糊糊睡了一夜,梦里全是他的影子。儿时的哥哥,如今的萧墨,看起来这么相像,可又不是同一个人。梦中她牵着他的手嘟嘴撒娇,无论如何过分哥哥总是让着她疼着她。“喜欢他吗?”她听到有人在问,心里流淌的暖意在说喜欢,可是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他们是兄妹,世人都说他们是兄妹,兄妹又岂能厮守?眼前一闪,她突然来到浮影阁,头顶上的五彩琉璃灯模糊不清,胸口似被大石压着喘不过气。   “卿卿。”   她听到另一个人在轻唤,努力睁开双眼,那张俊美却冷酷的脸近在咫尺,他扼住她双手手腕死死压着她,而耳边的声音却是异常温柔。   “你以为你逃得了吗?终究还不是我的人。”   一阵寒意涌上心头,她死命挣脱这双铁铸的手想要呼救,一方淡黄绸汗巾堵住了她的嘴,他伸手解开了她胸前的衣结……   “啊!”   卿卿惊叫起身,冷汗湿透了亵衣。萧墨闻声撞门进来,见小妹神色恍惚满身是汗,连忙疾步上前关切问道:“卿卿,怎么了?”   卿卿没像往常那般扑到他怀里瑟瑟发抖地说:“哥哥我怕。”,也没有柔弱不堪地嘤嘤抽泣,缓过神后她像是入了魔障,凶神恶煞似地将他推出门外。   “出去!出去!”   她的声音都变了调,尖锐凄厉得刺人耳膜,萧墨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赶了出去,“嘭”的一声门像是甩在他脸上。   卿卿锁紧了门窗,两手抓拉着头发一边抽泣一边来回踱步。她忍不住泪流满面,恨不得在脑袋上钻出一个洞,好想起来那天发生的事。她只依稀记得在浮影阁遇到萧涵,然后与他争吵起来,得知哥哥凶多吉少匆匆跑下玲珑山,没料脚底一滑接着就不省人事。中间一段空白,醒来已是几天之后,她磕破脑袋,摔断了脚,心里念哥哥死讯形如枯槁,若不是春露无意间说她那天裙上有血,她根本就不会多想,也不会怀疑。   那方汗巾卿卿还留着,想起之后她迫不及待把它翻出来。汗巾上污渍斑驳,看着就像处子落红,虽然心里已有准备,但是她仍无法接受,想不起这是真还是幻。卿卿惊慌失措地把汗巾烧了,看着火苗舔上淡黄绸吞噬掉上面的污迹,把“岂能相忘”这四字蜷缩成团。她根本不记得又谈何忘记?不过事到如今卿卿也不想知道,因为对她而言真假不重要,从那火坑里出来的人怎么会干净呢?在世人口中她已是残花败柳,不配去爱了。   昨夜小妹突然变脸,萧墨也没安稳,天刚亮他就小心翼翼地轻叩卿卿房门问早。过了一会儿,门就开了。卿卿已经洗漱完毕,穿了件灰色短袍,脑后盘了个简单圆髻,她抬眸微微一笑,看来与前几日没什么两样。萧墨不知她是否故意打起精神,见到如此他也不方便开口问昨夜之事,只说收拾下准备走了。   从秦州到西夏只需翻过座山,为防萧家刺客,萧墨故意绕上远路,这一路上很少听到小妹开口,也很少见她笑,和她说话她就像敷衍似的“嗯啊”几句,萧墨越来越摸不清她的心思,就算靠得再近却像在天涯海角。他想逗小妹开心,哪怕见她撇下嘴角也是好的,然而卿卿就像是故意躲他,整日沉默寡言,歇息之时也是独自坐在旁边发呆,她的心他实在进不去。 第63章 女医官   行了五日终于到了西夏王城,一路波折不断,萧家刺客接二连三,摆明不让他们活着去西夏。危急关头,卿卿就按师父吩咐去了萧墨体内银针。一旦血气运顺,萧墨就大开杀戒,血染黄土。卿卿怕血,每到这时她就躲起来直到哥哥来找,所以也看不到那残尸断臂画成的修罗场。   一马一轿刚入王城城门就有人前来相迎。听到声响,卿卿掀起轿帘探头张望,没想到来人竟是安夏王的随身侍卫扎木合。初次相见夜色正浓,这扎木合看来略显清瘦,而此时他头戴狼毫毡帽,身穿窄袖骑装,腰间佩上一把弯刀倒有几分异族粗犷。萧墨下马上前拱手施礼,扎木合回敬,之后两人就交谈起来。   他们说话声音很轻,卿卿只能依稀听到几个字,街上行人步履匆匆也没注意他们这两个外来人。这里与都城相似,都是宫城外城两重。城门高大,城墙看来也十分坚固,不过此处房屋与以前住的地方有所不同,屋顶全是尖的,顶上插旗,砖瓦上雕有花草祥兽。这里的人也是打扮各异,男子大多都是窄袖长袍,琉璃宝石带束腰,毛茸茸的毡帽也似屋顶般尖尖;而女人们则喜欢穿毛皮或亮羽为饰的长裙,她们把长发辫成许多小辫再束于脑后,辫子上缀有五彩斑斓的松绿玛瑙,走在路上熠熠生辉,珊珊作响。只是匆匆一瞥,卿卿便喜欢上了这里,对她而言这是另一个世界,所有玩意儿看来都新奇,他们不会知道她是谁、来自哪里。   还没回神,轿子又起了,卿卿定睛看去哥哥已经上了马,扎木合正在前边带路。萧墨见她扬眉浅笑,道:“他已经为我们打点好了,现在正带我们去住的地方。”   卿卿颔首微笑,趴在窗栏上看着倒退的残影一脸好奇。约过一炷香的功夫轿子就停下了。萧墨下马扶她出轿,刚站直身子就见巍峨王宫矗立眼前,这王宫的主殿就像座四层大宝塔,金色圆尖顶直指天际,屋檐似莲花,这红砖琉璃瓦,龙雕狼图腾丝毫不亚于都城皇宫。   他们的住处就在王宫附近,粗大门柱上刻着卿卿看不懂的字,萧墨说这是西夏语,意思为“赵府”。卿卿几乎都快忘记哥哥姓赵了,为了不让人知道,他们隐姓埋名从不提及自己的姓氏名字,如今终于不用顶别人的姓,听别人的使唤,想来不禁感慨万千。入新屋前,他们还是按照汉族习俗放起爆竹除秽,扎木合奉上安夏王的厚礼,恭请兄妹二人入住。赵墨双手接过王旨跪地谢过,然后光明正大跨门而入。安夏王安排得十分周到,不但给了好地方住,还有管家、婢女、仆役供于差遗。   新府的庭院厢房都像是依江南风格而造,院中池亭花石无不精致。刚落脚没多久,管家就捧上名帖说有人求见,他用的是西夏语,卿卿听不懂,而赵墨却能明白,他接过名帖吩咐管家安排,随后稍整下衣冠就去了堂屋。这便是官场上的一套,在萧家时卿卿常见到,这让她想起儿时哥哥说的话,他说总有一天他会当上大官,给她过上好日子,如今看来这话成真了,但她心里并不是怎么高兴。   赵墨在外泡大半天,回房时已满天星斗,先前门庭若市,此刻终于安静了。他将宾客送来的毛皮鸟羽送到小妹房中,然后又吩咐厨子煮上两碗面,应付这么久早就饿得饥肠辘辘,面刚送来,他就狼吞虎咽吃得稀里哗啦。卿卿在旁边看着忍不住发笑,或许是这几天第一次看到她笑,赵墨的心情也大好起来。   “来妹子,快点趁热吃。”他一边说着一边替她将碗里的辣子挑干净,然后小心捧到她面前吹凉。哥哥一如既往的好,可越是这样她就越不自在,她不敢伸手去接,见他走来也不自觉地转过头去。赵墨见状心里很不是滋味,既然小妹有意要疏远,他也不好意思再厚脸皮贴上,他把面放在一旁嘱咐她快点吃,接着吃光自己那碗之后便出去了。   哥哥走后,卿卿不免深吐口气,或许哥哥忘了那天晚上他说漏嘴的话,不过她仍记得很清楚,如今赵墨立在跟前,她似乎没办法把他当亲人看待了,除非死去的娘亲能开口说这是她的亲哥,那心里的芥蒂才会真正去掉。   入夜,两名婢女入房侍奉,或许是知道她不会西夏语,她们便用奇怪的官话说明来意。这里夜晚比秦州还冷,若不是旁边加了炭炉,简直和冬天无异。卿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不断闪现从前的光景。从茅草屋到萧府,从萧府到这儿,飘迫半生无处为家,如今她迫切想要能有个地方安定,但她清楚哥哥不这么想,他放不下萧家的恨,想要为她这个做妹妹的报仇,这无可厚非,不过她还是希望哥哥能平安,只要每天能看到他就心满意足了,也不去奢望其它的事。   迷糊地睡上一晚,天微亮卿卿就起身洗漱,赵墨来时她正好在梳妆,两婢女捧起兔毛发巾披在她肩上,随后拿起骨梳小心翼翼梳整及腰墨发。镜中人儿娇美恬静,恰似这晨光祥静绚丽。赵墨被迷住了眼,呆呆地站在门处望着,她的一颦一笑就在眼前,可他始终不敢轻易触碰,他都记不清有多少年就这样忍受憧憬着,在萧家时他就有心要带她走,但最终还是晚了一步,后悔也来不及了。   婢女无意间看到了赵墨,连忙捧心鞠身算是行礼。卿卿这才发现哥哥来了,今天赵墨穿得跟以前不往,立领蓝紫骑服配上阔锦腰带更是显得他英姿飒爽,卿卿心弦为之一颤,望着镜中那人不禁脸红。赵墨回神后很不自然地捂嘴轻咳几声,接着走了过去。   “昨夜睡得可好?”他笑着问道,似乎是为了掩住心底的尴尬。卿卿微微点头,同样垂眸掩住心虚,然后拿起一颗松绿缀在发尾小辫上。   “还好。你看,我让她们帮我梳的花样头,走路时会叮当响。”卿卿边说边甩起头发,小辫尾上的松绿玛瑙磨擦碰撞,声音清脆得很。婢女们呵呵直笑,然后将她的小辫拢成一束高束脑后,接着又用狐毛发带系紧。这般打扮和此处的姑娘没什么区别,只是比起两婢女的黝黑健壮,她白得实在有些过了。   不一会儿又有人端来早食,尽是面和馍馍,还有几碟荤素小菜,这些卿卿吃不惯,赵墨就命他们再送点清淡小粥过来。饭食后,赵墨说今天要见安夏王,想让她一块儿去。卿卿不明白为何要让她去,赵墨便说安夏王有意封她为医官,不知她是否想当。听到这话,卿卿自然乐不可支,她还担心离了师父之后所学的医术全都忘光,现在看来正好能填上这处的空。赵墨见她高兴也就放心了,吃完东西抹干净嘴就让车夫备马去王宫。   卿卿坐上小轿跟在赵墨马后同他一起入了宫门。第一次入王宫难免兴奋,一重重守卫,一道道门,走得越久便离那宝塔似的王殿越近,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里面是何模样。片刻,侍官吩咐他们二人下马下轿,随后领他们入殿。王宫静得可怕,鞋底不小心发出的沙沙声也似一种罪过,卿卿屏气凝神跟在哥哥身后,偶尔看看晨光中的王殿所投下的一道黑灰巨影。   入了王殿就见安夏王端坐王位上,他头戴玉冠,身穿圆领窄袖团龙纹袍,腰束玉带,脚登白鹿皮尖靴,看来与汉家皇族无异。赵墨上前拱手鞠身行一大礼,卿卿便跟在他身后,安夏王立即摆手示意,并笑着道:“不必多礼,我们早已见过面了。”   这话倒缓和了卿卿心里的忐忑,安夏王看来平易近人,说话也很随和,只是不知他是否与萧瑞一样喜欢笑里藏刀。想到萧瑞,卿卿不禁抖擞,昨夜她还在梦中见过他,他问:“你可曾想我过?”想过,想你再死一回!她回他,而萧瑞并没生气,只是勾下唇角如烟散尽。   “咳咳。”几声轻咳打断思绪,卿卿回神后不禁抬头,只见安夏王和赵墨都看着自已。赵墨见她一脸茫然,如梦初醒便小声道:“刚才安夏王问你,是否愿意到太医馆为医士。”   卿卿听后异常兴奋,不假思索地点头:“愿意,我愿意!”   安夏王见她这着急的模样不禁轻笑出声,旁边内侍看了倒替她心急,一个劲地使眼色小声提醒道:“那还不快谢恩。”   卿卿听见后连忙捧心鞠身,开口时她又把话在脑子里滚了圈:“臣,多谢王爷恩典。”   她自称为臣,听来理所当然且不容反驳,有自傲气势不禁令安夏王刮目相看,当日就让她去了太医馆当差,而赵墨则被封为昭武校尉官居六品。其实安夏王这般作为就是在与萧家对着干,消息一经传出,萧家自然动荡不安,萧老爷子当面将萧涵与萧清二兄弟骂得狗血淋头,还说若是他们父亲还在世,定不会如此无能,连个女人都对付不了!那两兄弟低头不语,心里面也是不同的心思。 第64章 惨绿小王子   领了官服,卿卿便随侍从来到太医馆,她不清楚这医士能做些什么,不过见到整房子的草药心情就好了。太医馆中有些大夫老态龙钟,见到新来的女医士更是不放在眼里,这些从汉人中请来的大夫对女子偏见根深地固,与当地西夏人聊时也故意说西夏话,听他们口气摆明是在嘲讽,有事也当她是假。   卿卿有些不服气,但她也不会特意跑到这他们面前说:“我可是青洛的徒弟。”心里只想着那天得好好露一手,好让这帮老头子心服口服。下午时分,终于有人找她了,这里官位最高的程太医写了张方子让她抓药,可是卿卿看不懂上面的字,明明是汉人写出来的却是西夏文,她找上程太医恭敬请教这是何方子,那太医先数落她一通,然后又免为其难地念了遍药方。这像是活血去瘀的药,但有几味药下得不合适,卿卿想来想去还是指出这药方应该改进,那程太医听后脸红得像猪肝似的,然后就去告了状。   人家官位比她高,年纪比她大,卿卿也奈何不了,回府之后闷闷不乐了半天。看到那两个婢女,她突然心血来潮忙把她们拉过来说要学西夏语,婢女们也乐意教,当天起就开始教授她们当地方言。   卿卿学得认真,有时连饭都顾不上吃,赵墨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特别是夜深天寒看她挑灯苦习,他干脆以兄长的威严直接灭了烛灯赶她上榻,而她又偷偷地拿出火折子躲在床上看,差点没着了被褥。好在下了番苦功,卿卿终于略懂西夏文,太医们给的方子至少能看,不过在她眼里有些方子无功无过,吃不死人但疗效甚微,私底下她与太医说了,但他们总是倚老卖老,以她经验浅薄为由根本不理睬。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这里的天气也转凉了,当初在百花深处相遇的陈旦与董忆二人也来到西夏,成了赵墨手下的左膀右臂。当时陈旦扯着粗嗓子乐呵呵地过来道喜,左手提鸡右手拎鸭的好不快活,他拍着董忆与赵墨的肩膀语重心长道:“真没想到我们弟兄三人还有出头之日,这也算是苦尽甘来。这样吧,今日我们就学桃园三结义,在此结拜为兄弟,我年纪最大就为兄长,石头是二弟,书生是老三,虽然我这大哥没啥本事,但是定当为你们两肋插刀!”   他的豪言壮语历历在目,那天赵墨也喝得半醉,与儿时的乞丐弟兄们欢闹到天亮,只看今朝,不管明日。自那以后,陈旦与董忆就成了赵府上的常客,有时干脆在这里吃住,虽然卿卿和他们从小认识,情谊也不一般,但院子里来了两个大男人总是不方便,而狗蛋又像蜜蜂似的老围着她转,左声妹子,右声卿卿,亲热得让人起了鸡皮疙瘩。   “石头,卿卿许过人没?”有天,陈旦吃完饭就开始闲聊,像是无意问起此事。赵墨与董忆都看得出他对卿卿有意,只是没有当面道破。   “许过人了,但夫家死了,主母待她不好,所以我就把她接回来了。”   陈旦听后咂嘴摇头,嘴里剔牙小竹签咬了半晌。董忆挪了屁股靠过去,凑到他耳边轻声说:“别想了,我看人家对你没意思。走了,该练兵了。”   话落,他拍拍他的肩头,陈旦“噗”地把小签吐到地上,边打边闹地和他们二人去了练兵场。虽说赵墨和他们关系甚好,但练兵时毫不含糊,该怎么着就怎么着,陈旦也时常抱怨他太认真了,不过赵墨就一句话堵了回去。“等你上了阵,你就会知道我的好了。”兵器无眼,上了阵后谁都不知道会如何。   就在这之后没多久,匈奴进犯,边防差点失守。安夏王得知后封赵墨为殿前指挥使并让其率其翊卫旗前去助阵。这一天是免不了,卿卿得知消息后想见哥哥一面,但是他早已率军北上,连招呼都来不及打,这就好像轮回,在萧家时这样,到了西夏也是如此。   哥哥在外,卿卿心里难安。素闻匈奴凶狠,只怕哥哥有难。转念一想,哥哥如此厉害,连萧家的刺客都对付得了,这些小小蛮族又岂能伤得了他。她安神定心,然后继续在太医馆里分药称量,没事给她干,她就如同消磨光阴,正当无聊之时,有位内侍跑过来说:“王爷请您过去。”   卿卿听后便放下戥秤,脱去袖上的白兜,稍稍抹了下手就随内侍去了。他们从正殿旁侧小道入了王宫后院,这里便是安夏王的寝宫,再往里面走就是女宫。女宫她去过几回,妃子中不但有汉人而且还有其它异族,她们身披五彩纱丽,孔雀毛为饰,个个花团锦簇争其斗艳,或许男人有了权势,女人也成了他可炫耀的资本。   卿卿见到安夏王先行一礼,之后垂手静待。安夏王见到她之后便笑问道:“在太医馆内可否习惯?”   卿卿想了会儿鞠身福礼。“回王爷,习惯。”   “呵呵,听说你和程太医有些不和,不知可有此事。”   “没什么,只不过医术上稍有分歧。程太医医术精妙,德高望重,只是有些药方臣觉得不太适用,仅此而已。”   “嗯。”安夏王略有所思地点头,卿卿从他眼睛里看出些许犹豫,心里很是奇怪。过会儿安夏王又道:“本王要带你去见个人。”   见他神色肃然,卿卿心里打鼓,她鞠身行礼,接着就随其身后。安夏王带她去的是侧王宫,王子所住之处。这安夏王看来年纪不大,卿卿想其王子也就是八九岁左右,而入了侧王宫才知王子已有十三岁,坐在木制的轮椅上不声不响,人来了也没什么动静。   一入侧王宫看到树下的忧郁少年,卿卿就有种很微妙的感觉,从他身上似乎能看到安夏王年轻时的影子,这两人长得太像,一眼就知道是父子,浓密的眉睫,高耸的鼻梁,还有一双与汉人不太一样的琥珀色眼眸。   “殿下,您来啦。”内侍见到安夏王连忙上前问安,安夏王眉头微蹙,摆手让他退下。卿卿就盯着小王子,盯着他两条异常纤细的腿。王子知道有人来,可他没有抬头,安夏王挤出一笑,走上前蹲身问道:“今天还好吧?我带来一位医师,她是不老仙的徒弟。”   内侍见此连忙搬来木凳请安夏王坐,而王子听到这话终于有了反应,他缓缓转头看向卿卿,眼眸清澈却又无比忧郁。卿卿心头一紧,这绝望的眼神竟然似曾相识,可她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王子看了她一会儿又转过头去,接着继续沉默。安夏王似乎对他没法子便起身走回卿卿跟前。   “他腿脚不能动了,我希望你能替他医治,哪怕不能走只要能动也行。”这语气像在恳求,此时卿卿见到的是个为自己儿子操碎心的爹爹,不知为何,她很羡慕又有些嫉妒,因为她从小就不知道爹爹的疼爱是什么样的,在爹爹眼里她猪狗不如。   卿卿又朝树下看了眼,然后点头答应了。“臣尽力而为。”   话音刚落,她听到一声轻蔑的嗤笑,侧首看去那位少年已转身入殿。卿卿被这笑伤了自尊,她可不想毁了师父的名号,无论如何都决定试下。经过一番询问,她才知这位无礼小王子在五年前摔下马背伤了筋骨,从此只能坐在椅上。他是安夏王的独子,为了他安夏王不知请遍多少名医,可最终没能治愈,听闻安夏王曾经亲自请过青洛,但是青洛连见都不肯见他,这似乎不太像师父的脾性,其中纠葛卿卿自然也不清楚。   当天,卿卿就拿上自己的金针为这位王子治腿,他就像木头人坐在椅上,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不理,好似当她不存在。卿卿无奈,只能让内侍帮忙将他抬到榻上,谁料内侍刚上前请示要动他身子,小王子就冷冷地说:“全都下去。”   看来这腿他是不想治了,卿卿静心想着对付他的法子,小王子终于开口:“我父王找了这么多名医都治不了,你能治好吗?”   这嗓音纯净空灵不带一丝杂质,听到这样的男声,卿卿都不忍心责斥,想了一会儿,她就轻声回道:“师父和我说过,世上有两样东西他不救,一是死了的人、二是死了的心;人死了自然救不了,而心死了也无法救,想不想医、想不想活这都要看你自己。”   小王子垂眸沉默,或许是在椅上坐了太久,他已经不抱希望,心似千年深潭毫无波澜。卿卿趁他沉思之时,上前蹲身捏住他的脚踝,他的双腿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就像他的心如死了一般。   “我说你的脚能治,你信吗?”卿卿抬头直视他的双眸,刺过冰冷捕捉到了隐在最深处的哀伤,终于她知道为何似曾相识,因为这样的眸、这样的眼神和她太像,看着这双眼睛似乎就像在看她自己。小王子微微睁大双眼,好像在她脸上寻找什么,过一会儿,竟然说了句让她十分意外的话。   “我在哪儿见过你。” 第65章 大战匈奴,凯旋而归   “我在哪儿见过你”这句话令卿卿愣了半晌,其实她也这么想,只是没有说出口罢了,或许这算是好开端,小王子不像先前那样抵触,至少碰他的时候,他不会把她的手打掉,但是卿卿要求他扎针或上榻,他就像发脾气的驴子犟得很,又似故意要唱反调。王子的脾气怪得可以,卿卿一开始还不想得罪,不过到后来她就发觉这王子属黄瓜——欠拍,对他不硬不行。   “你敢扒我衣服,我要让父王砍你的头!!”   “我非得扒了,就算你告状,我也照扒不误。”   内侍总管立在门外听到这声儿,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当他准备冲进去救主子时,小王子已经被扒光扔在榻上,嘟着个嘴满脸郁闷,身上扎得就像刺猬。   话说有病不忌医,但毕竟男女有别,王子裸身于女人跟前,这也不太合适。内侍总管怕惹祸上身,思前想后还是向安夏王说了番,安夏王倒不在意,只说若治医也不必管这么多,正好趁此机会也有人能治治那孩子的臭脾气。既然王爷都发这话,别人也没办法多管。经过几番较量之后,小王子明显落了下风,很少能听到他发出的咆哮与惨叫声,事后他自己也常说“早知她如此凶悍,当初就听话了。”从此卿卿就多了个悍妇名号。   其实卿卿并不凶悍,至少外表看来如此,她说话仍是柔声细气,看来就是个很好欺负的人,只不过下针时候手脚稍稍偏“重”,小王子闹得越凶,她就越让他疼得说不出话,几个回合下来不听话的也变乖了,乖的就变傻了。明争暗斗之间,两人倒越来越融洽。   就在小妹忙于医治王子腿疾之时,赵墨那里也是如火如荼,他率百余骑赶至边陲,边防已经被匈奴打得七零八落,情急之下他当机立断,领手下将士摇旗呐喊冲锋陷阵,直刺敌军侧腹。刹那间金鼓齐鸣,震耳欲聋,敌方大将原以为胜券在握,却未曾想天降奇兵杀得他们措手不及,一时间乱了阵脚。赵墨岂会放过此等良机,他抽出三尺血剑指空大喝一声:“杀!”百余骑兵似野狼扑食狠冲猛扑,践踏出一道血河。   此战打得天昏地暗,墨甲如疾风,横卷刀山矛林。僵持半日,敌将见势不妙连忙鸣金收兵,就在众乱之中,一道黑影踏血而来,其身后玄色披风如同墨翼迎风带血,敌将还来不及说个“退”字,黑影已骑着战马从他身边擦过,披风起落只闻血腥未闻人声,众人回神后见一具无头尸立在那处,断颈处的血喷有半丈高,那残尸抽搐没几下便直挺挺砸在地上又染红一处黄土。   赵墨高提敌将首级仰天大吼,这声音好比狼嚎令人毛骨悚然,西夏兵将见此顿时士气大阵,一路奋力斩杀将敌军逼得连连后退,杀得他们片甲不留,或许他们还不知道,赵墨所杀的敌将正是某部族首领,而此次一战彻底伤了敌方元气。见匈奴们丢盔弃甲,赵墨又领翊卫旗乘胜追击直捣黄龙,一把火烧了他们驻营又缴获粮草数千。   首战告捷的消息传至西夏王城,翊卫骑也是名声大作。卿卿听到哥哥凯旋自然欣喜万分,打心眼里为他高兴,连笑也不知不觉地多了,无意间被小王子看见,他又不冷不热地刺了句。“悍妇也会笑啊。”   听到这话,卿卿手上暗使了把劲,紧接着就听到一声惨叫,旁边内侍忙急切说道:“哎,哎,小心别伤着主子。”   “不会,这觉得痛说明是好事。”卿卿莞尔而笑,声音温柔悦耳听来无邪得很。小王子拓跋朔磨牙霍霍又拿她毫无办法,这针还是得扎。其实他自己不知,旁人倒看得一清二楚,自换了位女医士,王子日渐开朗,不像往常半天闷声不响,人来了也不抬头,哪会像如今这般话多。远望过去他们二人好似亲姐弟,连神态都变得相似起来。   “如果我腿好了,你想要什么?”拓跋朔突然问道。卿卿手拈金针全神贯注似乎没听到他的话,过了许久她才慢悠悠地回道:“什么都不要,只要你的腿能好。”   拓跋朔默不作声,眼神又变得忧郁,片刻后他再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卿卿被这问话难住了,抬起头见他模样认真便笑着回道:“有,我有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   她说得坦诚,提到喜欢的人时眼波更是盈盈而动,恰似春风拂水灵动潋滟。拓跋朔似乎有些紧张,忙不迭地追问:“谁啊?”   卿卿听后不由轻笑起来,或许是觉得他尚且年幼还不太懂,问出来的话一个比一个好笑。拓跋朔有些不高兴了,脸涨得红红,嘴也嘟了起来。若他的脾气不那么怪,还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少年郎,不过在卿卿眼里他就是个被宠坏的弟弟。   “我不告诉你。”笑了半晌,卿卿才说出这么一句话,拓跋朔的脸又红了几分,横眉竖目地瞪着她,不知道要出什么欺负人的法子。   “阿朔!”   忽然有声传来,卿卿回头看去,只见一妙龄少女掀起纱帘小跑过来,一身大红骑装英气逼人,腰带缀着的红色流苏正随之乱颤,发中琉璃松绿石一路叮当作响,掠过光下璀璨生辉。她将马鞭随手一扔,然后掏出汗巾轻抹额头,或许是动得热了,双腮像是渡了层脂胭白里透红。   “和硕公主。”卿卿见到她垂眸福礼,她摆了摆手示意退下,卿卿便遵命退到旁边垂手静待。   “阿朔,我听父王说明日翊卫骑回城,他要摆庆功宴。”和硕公主貌似兴奋异常,圆圆的大眼睛流盼闪烁,拓跋朔却不屑地轻哼一声道:“这又和我没关系。”   “难道你不想见那指挥使吗?听闻他只用了一百骑便打散了敌军,还砍了他们首领的首级。多厉害啊!”   听到这话,卿卿也跟着激动起来,和硕公主所说的人不正是哥哥吗?如今他名声大震,提到赵墨她也觉得光彩,想到哥哥明天就能回来,真恨不得今天马上能过去。   “再厉害也不关我事。”拓跋朔仍是副不冷不热的模样,和硕公主似乎有些无趣,劲头也比刚才小了不少,她手一伸,内侍便急忙把马鞭恭敬送上。   “父王说明天也想让你去,到时你可别逃了。”话落,她就握紧鞭子,转过身一溜烟地跑了。   看到这位王姐,拓跋朔似乎有些头疼,每次来她都是风风火火,就像风卷残云在屋里闹腾一番然后消失不见。虽然卿卿与她碰过几起面,可是她从来没和她说过正经话,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见了就说“哎,那个谁。”卿卿很想提醒她,自己是有名字的,不过看她模样也是听不进去的那种人。和硕的脾气倒和萧滢有几分相似,只不过比萧滢更加厉害些。她走之后卿卿不禁在想萧大小姐如今过得如何,回想往日心里总有些许遗憾。   刚过霜降这里就冷得要命,风里夹着刀子吹得生疼。黄昏时分,卿卿从宫里回到家中,入房后婢女忙端来事先暖好的炭炉,再摆上热腾腾的羊杂汤。这是赵墨特意吩咐厨子煮的,因为他怕小妹受不了这里的气候给冻坏了。卿卿喝这汤就像在吃药,大半天才勉强吃完。婢女们就围在炭炉边兴高采烈地聊起战事,说赵指挥使如何英勇,毫不吝啬地称赞她有个好哥哥,在她们眼里赵墨就如英雄,一下子就灭了匈奴气焰。听了她们的话卿卿很是自豪,想到明天哥哥就要回来她更是睡不着觉,次日天还没亮,她就从暖被窝里钻出来准备去城门接他。   卿卿以为自己是来得最早的一个,谁知到了城门已是黑压压一片,有不少人想要目睹昭武校尉的英姿,比起那些壮实剽悍的异族,她简直柔弱不堪,埋在人堆里看都不看到。卯时三刻,人群就熙攘起来,有人土话说“快要进城了!”话音刚落,人声鼎沸,似乎都像听到遥遥而来的马蹄声。城头扬起幡旗,两排守卫齐而有序地跑到城门处挺立待命,见此卿卿不由兴奋起来,连忙拔长脖子想第一个看到哥哥。   一声号角响起,城门随之缓缓打开,沉重的咯吱声就像磨在心头上令她激动难安。两边人潮涌动,个个脖子都伸得比她长,卿卿只好踮起脚尖使劲往前挪。马蹄声近,周遭也越来越喧哗,当一个黑影穿过城门洞时只听到一片欢呼震耳欲聋。   卿卿差点被后面的人推倒在地,她踉跄地站稳脚跟,抬起头就看到赵墨骑马而来,一身墨甲比初阳还要耀目。她见过哥哥的温柔委婉、也见过他的儒雅脱俗,但这般不可一世的英姿豪迈,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刹那间她就觉得他像神,高高在上,无人可比。   “哥……”卿卿叫着,可字还没出口她就被人撞了,后面人一拥而上把她挤到了拐角旮旯,她的柔声轻气也被埋灭在北方妹子的豪性里。翊卫骑如众星拱月,被王城百姓一路簇拥直到王宫脚下。人潮汹涌,卿卿挤不上去,只好沿城道一路默默跟着看着。赵墨骑在马上不停四顾,似乎是在人群里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好不容易转到她这边,飘扬的旗幡又遮住了他的视线。   翊卫骑进了王宫宫门,人群也渐渐散去,卿卿立在宫前望着已经远去的背影直到人散。此时,天又变得冷了,她忍不住打个喷嚏,然后裹紧衣袍低头疾步入了宫门。 第66章 求婚   赵墨带着敌将首级以及降书见了安夏王,安夏王大喜过望,不但升他官,还赏赐银两田地。赵墨得了赏封之后并没揣进自己衣兜,而是按级分给浴血奋战的翊卫骑将士们,血刀子上得来的钱像散花似的转眼就没了,不过如此一来翊卫骑的各位更是对他忠心耿耿,也愿意为他卖命。   听到哥哥封赏的消息,卿卿高兴得很,可惜有事缠身,没法前去和哥哥道喜,她盼着能早早天黑,到那时就能回去与他团聚,不过据说安夏王晚上摆了庆功宴,不知要吃到什么时候,趁着午膳之际,卿卿忍不住偷偷跑回去想见他一面,而到了家门前只看到人满为患,都是前来道贺的,没她能挤进去的地方。早上没有遇见,现在也是如此,卿卿有些失望,想了会儿还是回到宫中等着晚上相见。   “今晚你去吗?”拓跋朔低头阅卷像是无意地问起,趁着翻页空档他又偷偷地瞄她几眼。卿卿小心翼翼取下他腿上金针,一根一根水烫过后拭净摆好。   “我不去。”她说得很轻,不知是不是心情欠佳,一整天都没怎么笑过。   “我要你去,你得看着我。”拓跋朔低声命道,听来就像小孩子般任性,若她说个“不”字,没准他会马上倒地撒泼。卿卿原本不想答应,全都是大官她这小医士挤在里面算什么名堂,不过想到能早些见到哥哥,她又犹豫了半晌过后终于点头。   “那好,我去护着你。”   听到这话,拓跋朔扬起唇角笑了,可他又不想让她看见便把书举得老高遮住自己的脸。卿卿不知道面前少年已情窦初开,她只是按师父的戒训尽心尽责治他腿疾,甚至为此不眠不休,可惜的是努力这么久仍没有起色,她有些担心,生怕毁了师父盛名,也辜负安夏王的期望。取下最后一枚金针时,拓跋朔的大脚指似乎动了下,卿卿正好瞥见,她简直不敢相信连忙蹲身按住他脚上的几处穴位。   “疼吗?”卿卿一脸期待,急切地等他点头,但是拓跋朔还是以前一样,茫然地摇了摇头。卿卿无奈地深吐口气,轻揉他脚上穴道,然后将最后一根金针收好。   “今晚你就这样去吗?还不回家换身好些的袍子。”拓跋朔又道,卿卿可没心情管这事,只说:“穿官服又何尝不可,不换。”   “你穿这身就像男的,一点儿也不好看。”   卿卿瞪他一眼懒得搭理,话锋一转问道:“若是你腿好了,你想做什么?”   “我想骑马,想随父王征战沙场。”拓跋朔回得坚决,眼中斗志满满,看他两条异常纤细的腿,卿卿也不知能否完成他的心愿。   “别骑了,免得又摔下,我可不想再治第二次。”   “怎么,嫌我烦不成?”   话还没说完,拓跋朔就插话进来,听来非常不悦。卿卿轻叹,刚想开口解释,“啪”的一声,一寸厚的书卷就砸在她脸上。   “滚出去!”   吼声刺耳,内侍们见小王子发怒连忙一拥而上奉承拍马让他消气。卿卿被砸出一肚子的火,却又没法儿还手骂人,她利落地收起金针药箱扭头离去,哪怕身后的家伙吼得再响都当他在放屁。   安侍官迈着短腿急匆匆地追上来拦住她去路,然后掏出帕子颤巍巍地抹去额上虚汗。   “主子在叫您哪,您怎么没听见啊。”   “他不是让我滚吗?我现在滚了,别再来叫。”   “哎哟!”安侍官跺下脚,眉头皱成两个肉疙瘩。“主子说的是气话,您别太当真了。快,快些过去,到时他为难我们,我们也不好受啊。”   “不了,我还要到福妃那处去,和他说我明天会来。”   话落,卿卿就走了,也不去理会内侍百般请求。到了福妃寝宫,她硬是甩掉不快,打起精神替她把脉调理。福妃是胡人,有双蓝得清透的眼睛,她不会说汉语,也不懂西夏文,见了卿卿就咦咦呀呀地比划,旁边侍女再把意思转告。把完脉后,卿卿就帮她开了几副安胎方子并嘱咐几句,接着就离开福妃宫,刚出宫门没多久,王妃的嬷嬷来请她去,说是王妃头疾发作,想让她去看看。这宫外云风莫测,宫内也处处危机,她就像踩在一根看不见的线上,哪边有动静她都不□□稳。   在女宫逛了半圈之后将近日落,卿卿回到太医馆放下医箱后又去向程太医问安,她算是抢了程太医半个饭碗,自然得不到好脸色,刁难更是经常,不过如今看来都算是小事,经历过大风浪,这又算得了什么。理完药柜,卿卿就准备回家等哥哥,赵墨凯旋而归,而她却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想来不由委屈,也有些莫明的悲凉。   “还好您没走,主子请您过去。”安侍官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他一见她就像见到救命草,两三步跑过来鞠身施礼。   “找当班的,我得回了。”卿卿冷声说道,合上医箱就要出门。安侍官听后更急了,横插到她面前作势要跪地磕头。   “别,您别走啊!主子说了,如果您不去,他就要我脑袋,我还有个老母和两个妹妹,都靠我生计,您就发下慈悲随我去吧。”   听到这话,卿卿心软了可又气得慌,想来想去准备给那臭小子点颜色瞧,她随安侍来到侧宫,见到拓跋朔不气也不恼,笑得和往常一样。原本脸扳得紧的小王子看到她后,嘴角明显扬了起来,谁料还没开口,卿卿就冲过来站到他背后,两手抓上他的肩颈一阵猛按,美其名曰:通活筋骨。   拓跋朔被她按得酸中带疼、疼中带辣,叫得就像杀猪似的,安侍官在旁都看得不忍心,嘴里直嚷嚷:“小心,别伤到主子。”   “不会,痛则不通,不痛则通。这样按几下能治他的黑心肠,看他以后还砍不砍人脑袋。”说着,卿卿按得更使劲了,拓跋朔又气又好笑,扭身苦命求饶道:“不……不……我不砍人脑袋了,你……你别再按了!”   既然他已求饶,卿卿也就松开了手,安侍官吐下舌头趁机溜走,生怕被人揭穿他的苦肉计。拓跋朔软在轮椅上连连喘气,这样一折腾卿卿气也消了,她抚平袖褶准备回去,刚迈步拓跋朔就说:“你不是答应过我晚上去赴宴吗?”   卿卿还真把这事忘了,念在他拿书砸她脸的恶行上,她摇头拒绝道:“不能去了,家中有事。”   “你该不会气我拿书扔你吧?以后不会了,等会儿就陪我去吧。”拓跋朔有些磨人,就像要糖吃的娃儿开始撒娇,卿卿眼珠子一转便道:“那好,如果你以后再扔,我就按你肩穴一百下,说要砍人脑袋就两百下,怎么样?”   她竟然敢谈条件?拓跋朔拧起眉头,脸上就是活脱脱地写着这几个大字,不过最终他还是软下态度点了点头。   “好。”   卿卿扬起唇角笑得得意,安侍官见皆大欢喜就马上命宫仕替王子更衣准备。   申时刚过,就闻鼓声阵阵,天边红云还未淡下,宫中架起的火焰山又将黑蓝色的天烧得通红。拓跋朔换好衣袍由安侍官和卿卿陪着前去赴宴,一踏入这里只见巨大篝火在宴中央熊熊燃烧,火上还架着羔羊乳牛。这里毕竟和汉家宴不同,魁梧的异族汉子们都围坐成一圈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吃完骨头就随后抛到身后,引得角落中的獒犬争相抢食。   安夏王端坐在东处高位上,右手边是王妃与和硕公主,左手边正坐着赵墨,他侧头与扎木合耳语没看到小妹过来,而卿卿一入这里就看到了他,他仍然穿着铠甲,硬朗英气,风姿飒爽。见到哥哥时,她心里一阵激动,连手也忍不住发颤,有这么位大英雄当哥哥,脊梁骨都硬气了。   拓跋朔被缓缓推上前,底下顿时鸦雀无声,众人都齐刷刷地看了过来。全天下都知道西夏王有个瘫在轮椅上的怪儿子,平日这位王子深居简出,鲜有人能见到,而他此时出现都有些出乎众人意料。   听到周遭声音小了,赵墨察觉到异样,转过头终于在众人中见到小妹,她头戴扇帽,穿着藏青官袍,玲珑曼妙都被这身沉重的装扮遮掩住了。多日未见,心底的情念如泉而涌,他恨不得立即冲上去抱她个满怀,道一声“我回来了。”卿卿边走边偷偷地往哥哥所处地方瞟去,四目相交,两人不由会心而笑,眼中只剩彼此。   安侍官将轮椅推到安夏王面前,拓跋朔弯腰正欲施礼,安夏王见之忙压手示意他免礼,拓跋朔视而不见,两手撑着扶手勉强起身,看到他这副犟样,卿卿慌了神,连忙让安侍官稳住轮椅然后上前去扶,然而就在这时,拓跋朔站起来往前迈了一小步,没有人撑着,他自己站起来跨腿迈了一小步。一瞬间,众人哗然,王妃与和硕公主捂嘴大惊,安夏王似乎不敢相信,许久才回过神。   “参见父王、母后。”拓跋朔捧手弯腰,身子抖得就像糠筛,小小的一个动作看起来辛苦万分,他脸憋得通红,安侍官眼尖觉得他已撑不住,忙将轮椅推到他脚边。   “主子,小心。”   拓跋朔瘫坐下来,然后看着卿卿一边喘气一边笑着,眼中还夹了几分淘气。卿卿早已魂飞九宵,呆若木鸡地愣了半晌,或许她自己都没想到能把他的腿治好。   “阿朔,儿啊,快到母后这里来。”王妃喜极而泣,伸出手臂唤着拓跋朔的乳名。安侍官忙将轮椅推过去,母子三人拥作一团,看来甚是感人。   “好!赐座封赏!”一向沉稳的安夏王竟然也有些失态,坐在王位上笑中带泪,他低头看向卿卿,眼中满是感激,然而除此之外,似乎还夹杂了别它。原来这并不是梦,白日看到的也不是假象,她自傲欣喜,连忙转头看向赵墨,想要得到他的称赞。赵墨颔首而笑,偷偷地竖起大拇指,卿卿噗哧笑出了声,眼眶也不禁湿润。   打败匈奴,王子腿疾又有了起色,这可是最值得庆贺的一日。乐声起,他们吹响奇怪的哨声看宴中央的男女跳庆功舞,舞者们甩起五彩长袖,围着篝火转圈,衣摆上的流苏就如花般盛开。这里不像汉家那般含蓄,底下吃得兴起就会跑上去一块儿欢跳,嘴里还发出狼叫般的哨声。   卿卿从没见过这番景象,看到五大三粗的汉子跳得奇怪,她也毫不掩饰开怀大笑,无间意的一次回眸,她看见哥哥正在看着她,眼神温柔似水,似醉非醉。卿卿脸一红,连忙低头,心如小鹿乱撞不知所措。如今赵墨已成英雄,开心之余不免有些难过,她想忘了一切和从前一样只当他是哥哥,可是稍有靠近心就不答应了,她只能远远看着把他当作亲人去敬去爱,有丝毫男女之情她都觉得觉得罪孽深重,更何况自已已是残花之身又怎能配得上他?想着,卿卿收到目光装作无视,笑却变得僵硬了。   “母后,我也要去跳。”   卿卿听到有人在说,转头看去只见和硕公主黏上王妃撒起娇来,王妃皱起眉头哭笑不得,好像拗不过就容她去了。和硕站起身,兴高采烈地从卿卿面前跑过,接着就看到他小跑到赵墨面前二话不说地抓起他的手,硬要把他从羊毛毡上拉起来。赵墨有些吃惊,旁边众将见之连连起哄,边嚷边将他推了上去。和硕公主笑颜如花,拉着他的手踩起鼓点翩翩起舞,火红裙摆下是双灵巧小足,靴上银铃随着她轻盈舞姿珊珊作响。“跳啊,跳啊!”旁边有人起哄,而赵墨像根木桩立在那儿纹丝不动。   众人看着都在笑,卿卿也只好勉强地挤出笑意,看公主教赵墨怎么跳舞。教了老半天,赵墨仍然没动静,或许是为了给王族一些脸面,他稍稍踏脚蹬步,接着又不动了。公主嘟嘴轻哼,拉起赵墨的手把他拖到了安夏王跟前。   “父王,我喜欢这个男人,我要嫁给他。”   话音刚落,卿卿瞪大了双眼,一时间只觉得两耳嗡鸣,脑中似有道雷打响,除了呼吸声,什么都听不到。她看到安夏王与王妃相视而笑,颔首点头;接着她又看到和硕公主动了嘴皮说了什么话;而哥哥是什么样的动作,什么样的表情,她却看不清楚。这一刻,仿佛连天也塌了,心已碎成残渣痛得找不到了。 第67章 唉……   庆功宴嚣闹到半夜,卿卿都在魂游, 直到安夏王起身退下, 这才有所反应。她没关心哥哥在做什么, 独自一人起身回家。   夜黑风寒, 万籁俱寂,她就如缕孤魂肆意游荡, 心也随之渐渐死寂。哥哥要成驸马了,她应该高兴才对, 为何要愁眉苦脸?卿卿拖着脚慢慢挪着, 路过门前半点不自知, 到了巷口才发觉走错路,然后又折了回去。回到府中她匆匆洗漱后倒头睡下, 两眼凝视漆黑, 脑中空若无物, 累却半点也睡不着。   “她睡了?”院外有人在问。听到这声音,卿卿不由抓紧棉被捂住胸口, 脚步声止在门前,一声叹息过后转而行远, 清脆的一记声响,心里似乎有东西碎了,眼泪顿时决堤涌出。她咬着棉被呜鸣吞咽, 不敢哭出声音。   原本以为哥哥娶妻她会高兴,然而到这时候才明白少了他根本不行,卿卿想起身求他别把她丢下, 可这又能如何呢?赵墨已年满二十,哪有不娶妻的道理?更何况和硕公主年轻貌美,身份尊贵,能有这么一个嫂嫂是别人求不来的事,她这个嫁过人的“妹妹”又岂能不明事理?   卿卿心如刀割,眼泪也停不住,脑子里满是哥哥对她的好、哥哥为所她受的苦,她真不知道没有他该怎么办,然而转念一想,其实这么多年都是她在拖累他,如果没有她这个妹妹赵墨不会那么辛苦,小小年纪不分寒暑上山砍柴,换来的钱偷偷帮她买糖吃;如果没有这个妹妹,他也不会错手杀了亲爹,从此颠沛流离亡命天涯;如果没有这个妹妹,他更不可能低声乞讨,去偷去抢就为给她吃几口肉;如果没有这个妹妹,他就不会入萧家了……想来这全是她的错。卿卿抹去眼泪,深吸口气,可还没吐出泪水又涌了出来,她实在放不下,不忍心把他放走,看他离开。   赵墨走到卿卿房前,举手想要叩门,迟疑半会儿又无奈放下。刚才回来时他想找小妹同行,头一转她已经不见踪影,周围都是恭维之声,可这都抵不上心里缺掉的那块。他匆匆回到家中,好在小妹已经回来,但是见她房中漆黑,他却犹豫着不敢叩开。   从边疆到此地,一路上称赞声络绎不绝,入了城门百姓更是将他当成大英雄齐声欢呼,其实在那一刻,他最想见的人是她,然而望尽四处都没找到她的影子。忙完宫中之事回到府内,他本想去插空见她,可是前来道喜之人多如牛毛,门槛都要被踏破,被他们拉下喝酒一拖就拖到晚上,整整一天都没空离身,他以为她会回来看他和他道喜,可是期盼一日都没见她踪影,似乎是把他归期忘了,虽然面上无碍,但心里总有些失落。   好在庆功宴上终于相见,看到小妹走来疲惫顿消,她的笑像是化在心口暖人心肠,赵墨几番欲走过去牵起她的手与她共舞,只是没想到和硕公主跑了过来,接下去的事更是没有料到。早闻西夏民风开放,但也不至开放到这地步,他也不知道是该摇头好,还是直接把她推开好,看向卿卿时却见她笑得开心,一时间,他迷茫得没了方向,猜不透小妹心里是否有他,浑浑噩噩直到席散。此时,他真想推门去问她到底怎么想的,可是这比提刀杀人难得多,终究还是没这个勇气。   赵墨坐在房内直到天亮,而这时门外又有人前来道喜,或许是听到他要娶公主的消息,那些大小官似闻到血的苍蝇全都飞来了。赵墨没心情应酬,就让管家随便打发,可惜管家会错了意,卿卿从房内出来之时,就见满院的毛皮、满院的红,好不容易静下的心又开始泣血。   “卿卿。”   耳边传来熟悉的轻唤,卿卿听后立即打起精神,转身扬眉浅笑。   “哥,早啊!”   她看来神采飞扬,精神得很,似乎不像整夜心愁。赵墨略微失望,不过面上仍如往常,他浅浅一笑,道:“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   卿卿扫了眼院子里的彩礼,硬忍住锥心刺骨的痛笑着回他:“王子腿疾有起色,正是趁热打铁的时候。哦,对了,昨日哥哥回来,我还没来得及道喜,哥哥莫怪。”   “呵呵,这怎么会怪你,我知道你也忙着,我不在的时候辛苦你了。”   “哥哥不必客气。”卿卿垂下眼眸,言语之间听来有些见外,赵墨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低头凝着沉默良久。院内静得奇怪,两人面对面站着却不说话,过半晌,卿卿“噗哧”一笑,终于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哎呀!我怎么忘了这么重要的事,哥哥要当驸马了,我这做妹妹的还没恭喜你呢。府上这么寒碜怎么行?我这就让他们买些红纸贴上。”   她兴高采烈,转身就唤来婢女吩咐她们赶快买来红纸、红绸。府内有喜事,婢奴们也跟着高兴,腿脚自然利索,话音刚落他们就出了门。赵墨心里有些痛,他抬头看向小妹,想从她眼睛里找到真相,而卿卿巧妙移开,说要准备出门。赵墨没有拦她,小声嘱咐几句后就默默目送她离去,人走之后,满院的喜彩更显扎眼,怒气涌上,他立即叫来管事将这些玩意找个地方藏了,别再让他看见。   “哟,怎么了?都快做驸马了,脾气还这么大。”   听到这声儿,赵墨就是陈旦和董忆他们来了,转过身时两人已经走到他跟前,然后将手中的喜饼塞到他怀里。   “昨天看你走得快,还来不及说恭喜呢,来!今天补上。”   陈旦伸手大拍他的肩膀,似乎比他还要高兴。董忆抿嘴浅笑,斯文得很,倒不像上阵时那般英勇。   赵墨只觉得怀里的喜礼像烫手山芋,想扔又不能扔。他微微扯起嘴角道了声谢,接着就带他们去了堂屋,命下人们奉茶端水。陈旦见茶水送来,毫不客气端上果盆磕起瓜子,还把壳吐了一地,聊起那场仗时他分外兴奋,跷起二郎腿把桌子拍得啪啪直响,旁人也是听得津津有味。   “那时英勇啊!你们没见着石头那一招,‘哗’地一过,人头就没啦!唉,石头,你这是从哪儿学的这招?”陈旦问起,赵墨笑了笑只说:“打仗时这么乱谁知道谁,看到前面有敌兵就冲上去了,也没想多,此次能胜也都靠弟兄们,若没你们助阵,哪会这么容易就赢。来,以茶代酒,敬你们二位。”   话落,赵墨举起杯盏,陈旦与董忆忙捧杯敬上,董忆轻抿无声,而陈旦一口就把茶吞下,喝干后咂下嘴。   三人聊得高兴,眼看就近晌午,赵墨留他们二人用膳,他们也不客气,买来牛肉和烧酒就在赵府里吃上了。董忆不胜酒力,几杯过后就晕头转向,赵墨无奈苦笑,吃过饭后就备间客房将他安顿。他见陈旦满脸通红,也像喝多了便劝他去睡。陈旦左右偷瞄,见旁边无人就贼兮兮地笑靠过去。   “石头,今天我来还有件事要说。”他边说边挠起后脑勺,看来很不自在。很少能见他脸红不好意思的时候,赵墨就觉得他定有什么大事就直言道:“没事,有话就直说。”   陈旦嘿嘿地笑了笑,然后上前一步凑到他耳边说:“其实我今天是来提亲的,本来不敢开口,但这次打了胜仗,我又得了赏,如今长脸了,底气也足了,所以想说这件事。”   赵墨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心里咯噔一下,陈旦见他没开口又迫不及侍地开口道:“石头,大哥也是二十好几的人了,至今都没成家,你知道我小时候就喜欢卿卿,如今能够重逢也算缘份。我真不介意她许过人,如果她……”   “大哥,别说了。”   赵墨冷声打断,陈旦半句话卡在喉咙里不由噎住了。赵墨沉思片刻,深吸口气缓缓说道:“我知道你喜欢小妹,我也知道你定会待她好,可这事我不能答应。”   “为何?”   陈旦愕然。赵墨垂下眼眸,心里所想到了嘴边却成了另外一番话。   “我们都是刀子上舔血的人,不知哪天就会死在阵上,到时候谁来照顾她?说这话可能不吉利,可我不想让我唯一的妹妹年纪轻轻就独守空房,说不定哪天还会守寡。”   听完这番话,陈旦没了声音,半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半晌,他终于开口说:“你就当我没提,想起来还有事,先走了。”   话落,陈旦转身径直离去,赵墨也没有开口留他,这事无论如何他都不会答应,并不是因为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而是他根本不愿意让卿卿再嫁。   公主选赵墨为驸马的消息不胫而走,安夏王似乎也同意这门亲事,虽说没有昭告天下,但人人都以为此事是铁板钉钉就差个好日子了。卿卿的心还在痛,那满目的红就像心滴下的血,可她依旧笑得欢畅,为哥哥的喜事忙得团团转。   “来,把那灯笼挂上……哎,不行,挂歪了。左边点,再左边点。”   挂完最后一盏红灯笼,卿卿莞尔而笑,放眼看去院里喜气洋洋,不再像先前那般冷清,这红灯笼是她熬夜做的,窗上的红喜字也是她亲手剪的,她不禁伸手去抚,想着难熬的夜晚究竟哭湿了多少张红纸才剪出这么精致的窗花来。听到身后有人走来,她连忙收起的伤心,回过头去又是一张笑脸。   天越来越冷,卿卿担心再冷下去,到了大婚之日哥哥受不住冻,她又打算在婚前做出一套大红袍子,夹里中塞入上好的羊毛。吃过饭后,卿卿就躲到房内靠在暖炉边,一针一线小心翼翼地缝着绣着,每拈上一根丝线,昔日过往就会浮现眼前,她想起那个冬天哥哥牵着她的手翻山越岭,脱下自己的棉袄给她穿,而再过几天保护她的双手就是别人的了,悲从中来,鼻子忍不住发酸,她使颈吸吸鼻子,不想让眼泪落到新婚喜袍上。   “叩~叩~叩~”   外面响起几记叩门声,卿卿抬头往窗外望去,天黑如墨,想来应该很晚了,她揉几下酸涩的眼睛然后起身走到门处,刚打开门冷风袭卷而来,紧接着一件温暖的狐毛披风落到她的肩头,替她驱走了寒意。卿卿抬起头就见赵墨站在面前,身上还穿着绛紫官袍,像是刚从外面回来。一时间,她有些不知所措,回过神后忙请他进去。   “这么晚了,干嘛不睡?”赵墨小声责斥,不过语气依旧温柔。   卿卿关上门后想到桌上的东西,仓惶地小跑过去想要将喜袍和针线收好,可是赵墨一进门就已经看到了,他就站在桌边看着喜袍剑眉紧蹙。   “如今天冷了,外面做得太单薄,我想做件稍厚点的,再冷也不怕了。看,合不合身。”卿卿一边笑着一边将大红喜服递过去,要他穿上试试。   大红锦锻滚金烫银,领间还镶上狐毛,袍上针脚精细无比,看着就知花了不少功夫。卿卿没见过哥哥穿红袍,之前就在想他穿起来会是什么模样?赵墨毕竟是练过武的,猿臂蜂腰,身姿挺拔,喜袍穿上去更显得神采飞扬,看过这一眼,卿卿也就心满意足。   见她笑得开心,赵墨却不高兴,他很想知道她的心思,想知道在她心里自己到底重不重要,难道她真愿意看他娶别的女人,而一点都不难过吗?这么多年的生死,这么多年的情深,为什么她不明白呢?!他实在想不通,有痛也难言。   “你真的希望我娶妻吗?”赵墨轻声问道,低沉的声音略稍发哑。卿卿不敢看他双眼,低头拿起剪子剪去袖口上的线脚,装作无事地笑着说:“当然,哥哥娶得是公主,我当然高兴。”   听她这番回答,赵墨心有不甘,他突然伸手挽住她的纤腰猛地将她拉到怀里。卿卿吓了一大跳,不自觉地伸手去推,可他就像坐大山纹丝不动。   “别再像上次那样!我想听真话,你真的想我娶妻吗?”   他两手抵上她的下颚,硬是将她的头扭回来,悲愤的双眸更是咄咄逼人。卿卿开始害怕,避逃着他的目光不知所措。   “卿卿,其实我和你并不是……”   情急之下,赵墨将掩藏许多的心事说出了口,而卿卿突然捂住他的嘴,硬把后半句话堵回去。她知道,她早就知道了,但是听他亲口说出这话,她无法接受。这一刻赵墨心知肚明,他握住唇上冰冷发颤的小手,慢慢将它移下。   “再问最后一次,我只想知道,哥哥娶妻妹妹会难过吗?”   几分悲凉,几分无奈,或许他清楚小妹不敢跨过那条线,就和当初的他一样。卿卿听到这话很想哭,不过她答应过不再哥哥面前流泪,但是抬头看到他深情无助的眼眸,心就似化开,眼泪忍不住要涌出来,挣扎犹豫许久,她终于点了头,含泪在他面前说了句心里话。   “难过。我不喜欢和硕公主,不喜欢春娘,也不希望哥哥娶妻,我最好哥哥能永远陪着我、保护我,和以前一样把我捧在手心里,可……哥哥毕竟是哥哥,我只能做你的妹妹——一个嫁过人的妹妹。”   听到她的回答,赵墨低头垂眸,像是万般心痛却不能言,他轻捧起小妹脸庞,拭去不小心溢出眼角的清泪。   “卿卿……”他轻声唤道,卿卿抬起盈盈泪眸莞尔而笑,杏眸弯起,泪又落下一行。赵墨心碎不已,终于克制不住心中情念,深吻上那张娇嫩欲滴的樱唇。卿卿顿时六神无主,心里明明有个声音在说这是错的,她却舍不得推开,整个人陷在温柔之中无法自拔。   一个深吻缠绵悱恻,可对赵墨而言这根本不够,这一天他想了很久,也等了很久,不管小妹是如何心思,他都不愿再放过。他弯腰将她抱上床榻,脱去身上的大红喜袍,而卿卿却慌了神,当他把手挪到她胸口时,她忍不住按住了。   “不行……这样不行……”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嘴唇都泛了白。赵墨停下动作,默默凝视她的秋眸,似乎在等待她的默许。被这样一双深邃且深情的墨瞳望着,卿卿心软了,不知不觉沉醉于此,她异常小心地松开手,害怕却有几许期待。   赵墨会心而笑,温柔地吻上她的脸侧,偷偷解开她胸前粉红衣结,再褪去那层翠绿的纱抹,一点一点,一层一层,直到露出玉般的肌肤。卿卿觉得羞人,连忙抿起红唇扭过头去,不自觉地用手挡住胸前春光。他趁机吻上,口中似有一把火,轻而易举燃起她沉寂许久的情。   “卿卿。”   他在她耳边轻声呢喃,舔咬珠垂,她嗓子里滚出酥软至骨的轻吟……   赵墨耗尽力气,密汗融在那片凝脂玉胴上润了彼此枯萎心田。他吮舔她的香汗,轻嗅着她的发香,留恋着她的温润。   卿卿很痛,连动根手指都不能,可心里却甜得像浸过蜜,嘴角噙着淡淡笑意。或许赵墨知道自己刚才太用力了,一边揉着她的身子一边问:“是不是很疼?”   卿卿羞涩点头,眼角泪花正在说“疼~”。   赵墨哼笑出声,轻轻吻去。   激情散去,卿卿就像一只温顺小猫静静窝在他的怀中,凝望那点忽明忽暗的烛火。   “我该叫你什么?”   沉默半后,她忽然轻问,或许是憋了很久才忍不住开口。   “想叫什么就叫什么。”   赵墨一边亲吻她的肩颈一边抚摸微微泛红的胴,手指抚到她的腕处不禁稍顿片刻。皓腕上有三道深浅不一的伤疤,平时卿卿都喜欢拿手链遮着,每当他看见心里就像被人划了三刀,想知道发生的事却又不敢去问。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答应他?”他情不自禁地问道,手指搓揉起凹凸不平地伤口,似乎想把它去掉。卿卿把手藏到怀里,抿着唇默不做声。   “是因为萧涵吗?”   他猜到了。听这话时卿卿心里一愣,不知该怎么回答,回想当时自个儿胆子太小又太过柔弱,所以才会让那禽兽有机可趁,若是换作现在她断然不会那样做,死也得拖到哥哥回来再说,可木已成舟,就算悔不当初也没什么用,反正已经过去这么久,没必要再让哥哥知道。   不过她越是沉默,赵墨就越心痛,他知道姓萧的都不是好人,萧瑞城府极深、他两个儿子又是一屁股风流债,为何当时不把她带走,哪怕嘱咐她小心也好,想来还是自己没保护好她,不由心生愧意。   “没事,反正一切都过去了,我们不用去想,从今往后我会好好护着你,不会让任何一个人再欺负咱们。”   他说得很轻,口气却如磐石坚定不移。卿卿转过身看向他,熟悉亲切的脸又变得有点陌生,她伸手轻轻触碰那俊逸的眉眼、挺拔的鼻梁,仿佛眼前都是梦,稍碰即散。赵墨扬起唇角,轻轻握住她的小手,然后闭上双眼在她掌心印上一吻,淡吻无痕却似春雨柔柔。卿卿弯起杏眸嫣然一笑。   窗外寒风凛冽,空中飘起点点雪白,下起今年第一场雪,转眼屋檐上就覆了层白,犹如松毯一样。   记得当年,从家里逃出来时,也是这般的天气。赵墨心想这回老天爷终于给了次机会,他不会再放弃了,他定要与卿卿白头偕老,不管世俗…… 第68章 我…………啐   “外面冷,主子您还是别出去了。”   “不!我就要出去看看!”   晌午过后, 侧宫中又传出叫嚎, 刚入门, 卿卿就见到拓跋朔在闹, 安侍官唯唯诺诺地弯腰立在他跟前,似乎快被这任性主子折腾得不行了。她轻哼一声, 踮起脚尖悄声绕到拓跋朔身后,趁他不注意时突然将冰冷的双手塞到他的脖子里, “啊”的一声凄厉惨叫, 把宫里内侍们全都吓到了, 安侍官更是脸色惨白,瞠目结舌地看向她愣了半晌。   “还想不想出去了?”   卿卿问道。拓跋朔脸色铁青, 呲牙咧嘴瞪了她半天却骂不出一句。安侍官回过神后, 忙低头走到卿卿身侧, 小心拉下她的袖角低声说道:“主子正在发你脾气呢,说你怎么不来。”话落, 他便隐退角落垂手静侍。   卿卿今日来得是比往常晚,昨夜春宵磨人, 她走路都在痛,可是想到小王子的腿还是咬牙过来了,然而进宫看他那副任性无礼的模样, 她就忍不住捉弄教训他,没曾料他磨着安侍官出去,就是为了逮她的。   “你今天这么晚不, 还把手伸到我脖子里,你以为我拿你没法子吗!!”   拓跋朔一手指着她,横眉怒目大声咆哮,似乎是要把她嚼烂吞到肚里。不过对于这位王子,卿卿早就摸透脾性,所以他叫得再响,她都不会搭理,慢悠悠地拿出金针然后开始替他行针活血,果然拓跋朔就像只顺了毛的猫,半眯眼眸懒懒地靠在轮椅上。   卿卿扎完膝盖上的几处穴位后便蹲身准备扎他小腿,稍稍曲膝就感觉一股热物从底下涌出来,她顿时面红耳赤,不由抿起嘴唇,下针也显得迟钝。拓跋朔无意瞥见心生疑惑,横看竖瞧就忍不住说:“你今天看来不对劲。”   卿卿心里咯噔一下,更加不自在,昨夜春尽后,私处又红又肿,走路如厕都是火辣辣的疼,现在让她半蹲着行针,腰痛腿疼的几乎站不住了,可这闺房之事怎能让别人知道,想了会儿,她便扯个慌敷衍道:“今天不小心崴到脚,正疼呢。”   拓跋朔听后脸色一沉,立即对安侍官严声命道:“快去把外面的地弄干净了,铺上垫子防滑。”   卿卿忙微瞪他一眼小声咕哝:“嗳,我是在家里滑的,和这处没关系。”   拓跋朔听后又转头命道:“好了,别去了,吩咐底下人走路小心。”   一会儿风一会儿雨的,安侍官哭笑不得,放下手中吊帚又忙搬来凳子请卿卿坐。卿卿坐下之后在腿上铺了块白巾,接着卷袖净手小心翼翼抬起拓跋朔右脚放到自己腿上,然后按摩他脚上几处穴道。经过这些日子调理,拓跋朔的腿疾起色不少,一谈到这事卿卿也是万分得意,心想以后见到师父就能理直气壮地对他说:“您教的我可没白学。”   看那纤纤玉指轻柔地落到脚上,拓跋朔不禁眩晕,好似先前喝的暖胃酒又反了上来,他朦朦胧胧半醉半醒,手撑额处盯着她温柔手势目不转睛。   “真是双好手。”他微微笑道,呼出来的气似乎也染着一股迷醉。卿卿并未察觉,一边替他活血一边笑着回道:“哪里的话,我师父才厉害呢,我想若是他肯医治,或许你早就能跑能跳了。”   “你师父是不老仙对吗?我听人说过,他医术堪称天下第一。哼,父王请他,他竟然敢不肯给面了,下次若遇到他,我要……”拓跋朔咯愣一下,侧首见卿卿瞧他的眼神分外冷厉,眼转子一转马上换张无邪笑脸。   “我要请他喝茶。”   卿卿轻哼一声,指间暗使把劲,就听到清脆无比的一声骨响,拓跋朔的脸就泛了青。安侍官看着不由皱起眉头,连忙转过去当作什么都没看见,如今这两位真像冤家,碰到一起就要较劲,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也不知该不该劝。正当想得出神,就见门处有人走来,他连忙探头张望,没想到竟然是安夏王。这可真难得,安侍官急急上前欲开口问安,安夏王马上摆出手势,让他别出声儿。   这又是何故呢?安侍官二丈摸不到头脑,他顺安夏王的目光看去,只见卿卿在替小王子抬脚松腿活终筋骨,而拓跋朔越靠越前,趁卿卿低头时,他嘟起嘴闭上眼,看模样是想亲上去。这可怎么得了?!安侍官灵机一动,马上假装咳嗽,拓跋朔抬头看到亲爹,连忙坐正身子目不斜视。   安夏王就像没看见,笑意盈盈走上前去,卿卿听到脚步声转过头,见王爷站在身后忙起身施礼。安夏王摆摆手示意她继续,接着就坐到拓跋朔身侧问寒问暖。安夏王就这么一个儿子,从小到大就宠得不行,拓跋朔的怪脾气十之八九就是他惯出来的,不过拓跋朔腿好些之后,他们两个谈话也变得正常了,至少不是一个问,一个死不出声。既然安夏王来了,卿卿就早早收拾好准备告退,她走之时,安夏王突然说有事正好同行,卿卿也不能拒绝,就和他一起出了侧宫。   天仍在飘雪,纷纷洋洋,绵绵而下。西夏王宫不如皇城景色秀丽,但别有一番异域风情,雪铺在青石砖上似织成张羊毛大毯,放眼望去没有尽头。安夏王两手负后款步走在廊下,似在赏雪又像在想心事。   “听你说话的口音像是江南人,那里应该没这么冷吧?”默默行了一段,安夏王终于开口,然而问出的话倒让卿卿不知所措,她不希望别人问及她的身,不过思忖许久,她还是点头回道:“没错,虽然那里也下雪,但不像这里这么冷。”   说着,她往手上轻呵口气偷偷地搓了又搓。安夏王侧首正巧看到这小动作不由笑了起来,他笑的时候极好看,琥珀色的眸在白雪映衬下勾人魂魄,或许是汉人的眼睛看多了,这异族人的眼眸总让她觉得新奇。   “听你哥哥说过,你爹娘在你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现在还想得起他们的模样吗?”   为什么要问这个?卿卿心里嘀咕,想了会儿便道:“说实话,我不记得了,虽然时常会想,但还是太模糊了。”   “哦,原来如此。”安夏王颔首点头又陷入了沉思,往前走着走着忽然就停下脚步。“既然阿朔的腿有了起色,你明天就不用那么辛苦了,我会让程太医接手,到时你吩咐,教他怎么做就行了。”   “这是为何?”卿卿不太明白,觉得这有点像过河拆桥。安夏王轻叹口气,随后转身扫过她的脸庞。   “你别误会,我没有任何不敬之意,只是男女有别,看得出来你有许多地方都不方便,所以想让程太医接手,再者福妃有了身孕后一直不太安稳,我想让你多多照顾她。”   这话听来并无破绽,但卿卿仍觉得奇怪,思前想后也不算大事,她就点头答应了。   未过多久,安夏王妃派人请卿卿过去品茶。卿卿一想就知道什么事了,但是面上也不方便推脱。她随婢女身后到了女宫,王妃坐在羊毡上与众嫔谈笑,紫红纱帘后,丽人耀眼如星,王妃如众星拱月般坐在正中央,时不时颔首浅笑,仪态万千。   王妃抬眸见到卿卿,便露出欣喜浅笑,随后朝她伸手笑道:“来,赵医士,坐到这边来。”   众嫔见之忙挪了位置,让出一条登天之道。   卿卿恭敬施礼,随后走上前轻握住王妃指尖。她的手很冷却异常滑嫩,像是条蛇弯起勾住,将卿卿引到五彩座毡上。   “各位,她就是我一直常说的赵医士,就是她治好了小儿腿疾。”   说罢,王妃颇为动容,似勾起过往,眼中不禁泛出泪花。众嫔齐声称赞,接着又劝慰王妃一番,说是王族有天地庇护,神明显灵。   王妃破泣为笑,三十多岁的容颜似十八女儿红嫩。她接过侍婢奉上的酥茶,亲自敬给卿卿。   “赵医士,感激之情无法言表,我就以茶相敬。”   卿卿受宠若惊,仓惶接过。众嫔见此也捧起酥茶纷纷敬之。一碗又一碗,卿卿肚子灌满香浓奶茶,她实在喝不下了,只好摇头苦笑。异族女子热情奔放,一高兴便舞起长袖,载歌载舞,一时间好不热闹。   卿卿也高兴,一是为阿朔的腿、二是因为与哥哥的情,老天爷折磨了她十几年,终于在今日偿还。这一切恍若美梦,她都不敢相信,然而身上的痛、受到的赞美,都在告诉她美梦已成真。   欢畅之余,卿卿被众嫔拉起共舞,她自然跳得没她们好看,扭了几下不好意思退了下去。王妃伸手亲昵地将她拉到手边,说:“这段日子福妃可好?”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卿卿装作没听清,她看着众嫔甩袖,恍若惊梦,随后侧头问:“王妃娘娘您刚才说什么来着?”   “福妃可好?”王妃耐着性子又道一遍。   卿卿露出明白之色,颔首回道:“回娘娘,卑职未去过福妃那处,也不知她身子如何。”   王妃听后,略有所思地点下头,之后又亲昵地携起她手,笑道:“赵医士,我信你,也把你当自己人看。往后有什么事,也望赵医士多担待。我这里有一匹御赐香云绸,正合赵医士这般如花似玉的年纪,赵医士不嫌弃就拿去用。”   “娘娘,此物太贵重,卑职不敢收。”   卿卿推脱,王妃执意要给。你来我去,最后倒有些尴尬起来。   王妃略有不悦,卿卿见此也不露惧色,干脆直言道:“娘娘不必如此,您赐与不赐,卑职都会尽职尽责,师父教诲‘医者父母心’,卑职定会秉其教诣,”   弦外之意,不言而喻,同时也碎了王妃打得算盘。王妃奈何不了,只好作罢。见她似有不甘,卿卿又道:“王妃娘娘,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今娘娘位高,已无人能及,何必恐慌小事?卑职请娘娘三思。”   卿卿此话一点,王妃顿时脸红,她摆出仪态,和言悦色道:“赵医士说的有理,那往后您可得多费心才是。”   卿卿点头,拱手相敬,随后鞠身告退。   **(番外)   宫门深幽,转过一处幽径,便到了太妃院。德园大门紧闭,门上黄封也已没了颜色。他上前揭去,轻轻一推,“咯吱”一声,雪伴着尘簌簌落下。   德园似江南小宅,梅花妖娆,小桥碧水旁亭耸立。他站在院中四顾,满目的白封住了园中丽色,惟有那株梅依旧傲骨、依然飘香。   他缓步走去,到了门前又踌躇,明明此处无人,他却小心翼翼,甚至怕呵出口的白雾扰了安息的魂。   终于,他推开眼前门,一抹亮刺入无人的昏暗中。阴风嗖嗖,连雪都不敢跨过那道门槛,而他义无反顾地迈腿跨入。   房中只有一处灵台,香烛俱灭。台上供奉的并非灵位,而是一张美人图。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画中女子身着襦裙,发饰、衣饰皆是汉族之风。他抬头凝神相望,百语千言,最终作化一声轻叹。   “我早该想到……你可知我有去找你?可一切都已晚了,如今真算是我的报应……”   他悲痛欲绝,而画中人儿依然笑如春风,她不曾老过,他也没机会见她白头,隔了十多年,他还记得当年初遇时的模样,只是一切都晚了…… 第69章 唉……。唉   当日,卿卿就将王子病结以及疗法一五一十地移交给了程太医。也许是她治疾有功, 程太医对她的态度也恭敬起来, 接手之后还虚心求教一番, 对此卿卿没有刁难, 毕竟人命大于天,她不可能为一已私欲而置病患不顾。从太医馆出来后, 她就去了福妃宫。福妃已有五个月的身孕,脉象体征都很正常, 不过王妃曾有意无意地暗示不喜欢这个妃子。   对于女人间的明争暗斗, 卿卿清楚得很, 想当初萧夫人为了不让她生育就给她喝绝育汤,又在她房内摆上麝香等物, 而萧瑞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弄得她气血两亏, 怕是这辈子都不会有后了。或许卿卿觉得福妃的处境和她当时相似,难免心生怜悯, 所以王妃说起时她假装没听懂,也不打算趟这次混水。   到了宫里, 卿卿如往常一样替福妃把脉开方,她知道福妃听不懂所以也不太开口问,宫婢在旁伺候觉得太闷就借口出去走了圈, 这时福妃突然抓住卿卿的手,字正腔圆地说了两个字。“帮我。”   卿卿顿时愣住了,福妃似乎不愿给她喘息的空档, 叽哩呱啦且又小心地说了一大堆,卿卿终于明白她平时的呆愣模样全是装的。原来福妃听得懂西夏语也懂官话,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故意装作不懂,也许是觉得卿卿人好,她才甘愿冒大风险求她保住腹中骨肉。   其实她不说卿卿也明白,安夏王只有独子且后宫佳丽鲜有所出,如今福妃怀了龙种自然要万分当心。听完她的话,卿卿忙塞上一颗定心丸,劝她不必太过担心,顺其自然就好。   离开福妃宫时已经日落西山,卿卿见时候不早便赶忙收拾干净,然后坐轿回到府里。此时赵墨还没回来,卿卿就亲自下厨蒸了条鱼,炒上几个菜等他用膳。   这些极平常的事如今让人不太自在,以前觉得给哥哥做饭没什么,而今天却能让她脸红半天,好比刚入门的新妇第一次为夫君做顿饭,满脑子都在想他会不会喜欢、合不合味,紧张得把盐当糖放了。自有了肌肤之亲,卿卿也非常疑虑,甚至不知道该叫赵墨什么,虽说他们情投意合,但是终究为世人所不容,想来只能偷偷摸摸,可这般苟且一辈子也不是办法,想到此处不禁叹息。   “傻妹妹,好好的怎么叹起气来?”   听到声音卿卿回过神,不知不觉赵墨已站在身后,脸上笑意淡淡,双眸璀璨如星,他还是以前的模样,可她却觉得别扭,脸红耳赤地垂下眼眸,不敢多看他一眼。   “快把手洗洗吃饭吧,菜还热着呢。”   秋波流转间三分青涩七分娇柔,她起身拿勺盛上满满的一碗香米饭,刚摆上桌只觉得腰间一勒,整个人毫无预兆地落入他怀里。奴婢们还在外头,看到如何是好?她连忙扭捏挣脱,而他的手却越收越紧。   “别这样,有人在外面。”卿卿红着脸娇嗔道,赵墨轻笑着凑到她耳边悄声说:“想你一天了,抱抱也不行?”   “行,不过……”还没说完,卿卿就觉得说错了,脸又红了几分,忙不迭地把嘴抿死。赵墨笑得欢畅,看来又坏又贼,卿卿被笑得不好意思,嘟嘴瞪他一眼,一把抓起桌上鸭腿塞他嘴里。二人欢闹一阵,直到外面有人进来,他们才坐下吃饭,桌面上平常无奇,而桌底下两人各腾出一只手十指紧扣。   吃过饭后,卿卿和赵墨便各自回房,檐下红笼随风轻摇映得窗上喜字分外妖娆,无意间看到后心不由往下沉,笑也不知不觉地凝住了。夜半赵墨悄悄叩开小妹的房门,一进门只见卿卿穿了件粉绸软烟纱,一头缎发散在肩侧,见他过来不由垂眸浅笑。赵墨心弦一颤,喉头一紧,也不顾周围有没有人打横将她抱起,顺便用脚带上了门。   **********************************************************************   萧府,书斋内,万物俱寂。一抹黑影伏在地上,低沉着声音将密报呈上。密报上所书皆是赵墨兄妹行迹。自离开萧府之后,他们二人得安夏王庇护,过得算是风生水起,不出所料的是,安夏王还要招他为婿。   “明白了,退下吧。”   冷冷的一句过后伏在地上的黑影便消失不见,萧涵持着刚得来的密报细阅许久,随后扔入火盘忖之一炬。   心乱烦闷,萧涵深吸口气,出了梅潭居径直走到东园。一路冷灯寒月清静得很,若萧瑞还在世,自然是另外番景象,可他走之后园里的花石草木都像没了精神,如同萧氏渐渐败落。萧涵低头款步,路过叠锦楼时不由停了会儿,细前想后还是走了进去。   刚入门就听到颂经声,萧涵往里看去,灯还亮着,帘后人影影影绰绰,婢女们似乎正在忙着。   “大少爷。”   婢女们见到他忙弯腰福礼,萧涵摆摆手寒声问道:“老夫人睡了吗?”   “还没。”   话落,萧涵就挥手让她们退下,然后掀起绣花素纱帘悄声而入。房内亮如白昼,萧夫人坐在案边拈珠念经,眼角的纹深如刀刻,两鬓也染上霜白,她并没察觉有人靠近,直到听见那声“娘”才缓缓睁开眼睛。   “娘,这么晚你怎么不睡?”萧涵屈膝蹲身半跪在她面前,眼神声音都柔了许多。萧夫人轻叹一声将手中念珠放下,然后拢了拢披在肩上的素纹袄子。   “刚才梦到你爹,睡不着又起来了,再过段日子就是他的忌日,我得把经念完了才行。”   “那您也别累着身子,孩儿扶您躺下吧。”说着,萧涵起身将萧夫人扶回床榻,接着又替她盖被。见儿子体贴入微,萧夫人终于露出些许笑意,她伸手摸摸他的头心,然后碰了下那副眼罩,一声叹息又从她嘴里流了出来,几许悲哀几许无奈。   “真没想到你爹捡回来两个灾星,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把他们扔出去,要不然也不会落得今日这般田地。”   她心有憎恨,那两个孽障恩将仇报,也不看看当年是谁把他们从路边捡来,又不想想是谁给他们饭吃,如今长大了,个个都是白眼狼,把萧家害到如此田地。   萧涵静默片刻,之后扬起唇角忙说:“娘不必担心,米粒之珠何以同日月争辉,早晚他们会尝到苦头,我也不会这么便宜这对奸、夫、淫、妇。”   话落,萧涵眼中又泛起寒光,似刀锋剑刃般冷厉。   “唉……还是你懂事,哪像清儿这么不争气,一天到晚和戏子厮混,我拿他也没法子,俗话说长兄为父,平日你也多管教些,别让他坏了你爹爹的名声。”   萧夫人像是心力交瘁,说完这番话猛咳了一阵,萧涵忙替她顺背,然后又端上茶水给她清口。喝完茶后,萧夫人摆手说要睡了,萧涵替她盖上丝被灭了烛灯,察看一番方才出门。   从叠锦楼出来之后,他又去了萧清的住处,刚穿过月牙门洞就听见里面传来“咦呀”之声,夜已过半还这么热闹,看来他真的把这处当作风月之地了。萧涵三两步地走过去叩几下门,里面依旧喧闹不休,等半晌都没人应声,他又大拍几下,终于有个尖细的怪声在问:“谁啊?”   “开门!”   萧涵低吼。半晌,眼前这道门终于开了,门缝里一双狭长妩媚凤眸正瞟过来,一见来人顿时圆了一圈。萧涵抬脚狠狠一踹,连门带人一起踹开了,只听“啊呀”一声,后门之人摔倒在地,萧涵只当没看见,径直冲入内室。   春榻上一男二女正在风流快活,娇喘连连,淫、声不断,衣裳乱扔了一地,而刚才应门男子缩头缩尾地躲在帘后,身上披了女袍,脸上化着浓妆,底下露出的河蟹倒是厉害。   萧清看到他来也没停下,反而更加卖力地与两个女人河蟹河蟹河,直到泄了身才从床上下来,如今的萧清瘦得无几两肉,身上的肋骨根根能见,他旁若无人地光着身子拿壶喝茶,接着瘫坐在背椅上笑着问道:“哥哥这么晚来找我何事?”   “你这里太吵了。”   “是他唱得太难听了?那我下次就别让他唱了。”萧清边说边递上个眼色,伶人心领神会退入角落。   “你唱你的,只要别吵到娘,什么都好。”萧涵冷冷瞪他一眼,萧清反而不以为然地哼笑几声。“哥哥什么时候变正经了?当初我们也不是这么玩的?”   萧涵听后神色一顿,颇为尴尬,不由捏住他的两颊细看。萧清两眼迷离,目光不定,身上又有股淡淡的香气,一看就知道吸食过迷魂散。   当年风流倜傥的萧清,如今已是骨瘦如柴,整日沉迷于寻欢作乐,丝毫不愿意担当萧家担子。他们想法子替他弄到官职,没讨皇上几天欢心,他又回来了,慌称病实在贪欢。   萧涵越想越是愤然,不由厉了眼色,怒喝道:“你说什么疯话呢?!”   萧涵松开手语气也重了几分,萧清咯咯咯地直笑,随后故意卡着嗓子小声道:“嘘……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你看中哪个自个儿挑,要不一起上……”   “够了!”萧涵怒声打断,一把抓住他的细胳膊怒目而视。“别再装疯卖傻,上次的事没办成,这帐还没和你好好算,接下来有大事要做,你别糊涂!”   语毕,萧涵暗使把劲将他推回座上,萧清就像瘫烂泥贴上椅背笑得莫明其妙。萧涵见之无奈摇头,拂袖离去,刚走门里面又热闹起来。   ****************************************************************************   为何不能改啊,明明到字数了啊,火好大啊,实在有些受不了啊,拜托别再锁了好不好,已经连肉渣都没了啊~~~~~~~~~~~~~~~~~~~~~~~~~~~~~~ 第70章 成德公主   又是个大雪天,屋外银妆素裹, 屋内春意盎然。赵墨睁眼醒来看见小妹躺在他臂弯睡得香甜, 嘴角不由扬起一抹笑意, 他不忍心扰她幽梦, 就如小时候那样甘忍酸麻小心翼翼将她护在怀中。片刻温情怎能抵上十年相思,他凝神而望, 目光温柔似水,看着看着忍不住伸手轻抚她的娇颜, 指尖不经意地染上半点沉香。这一天不知盼了多久, 回想往日恍然如梦, 若不是心里有这个妹妹,也许他早就挺不住了。   “叩叩。”突然有人敲门, 过会儿就有声传来说时候不早该起了。卿卿惊醒了, 针扎似地仓惶弹起身子回道:“今天不必当班, 再睡一会儿。”话落,听到外面脚步声渐远, 她才慢慢缓下呼吸舒了口气。侧过头,赵墨正笑意盈盈望着, 看来一点儿都不慌张,她不悦地抿嘴轻哼,他连忙携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讨好地亲了下, 随后伸手一勾又将她揽到怀里。   曼妙的身子轻若无物,犹如柔云贴上胸膛,玉臂雪肌上红梅点点, 恰述昨夜春宵无尽。卿卿双颊飞红,随手拉起棉被掩住玉胴。赵墨忍不住轻笑出声,温柔吻上两片娇唇。   “今天怎么不去?”   “如今由程太医接手了,今天便让我歇息。你怎么还睡着?万一……”   “嘘……”一个深吻堵住她的嘴,直到抽干她的力气才勉强松开。   “看你睡着不忍心闹醒,反正这些日子也不忙。如今你不去倒好,否则我还真不放心。”说着,赵墨凑近往她耳边又轻轻地补上一句。“怕你被抢了。”   语气暧昧至极,卿卿心里咯噔,脸又红了几分,忙说:“瞎说什么,他不过十三四岁,还不懂呢。”   “懂了,早懂了,想当初……”话说了一半,突然没了声儿,后半句话就含在他嘴里中始终没说出来。卿卿明白也不想追着问,她轻抚起他胸前的伤疤柳眉微蹙。   “想当初哥哥受了不少苦吧?”   赵墨垂眸看着胸口条条伤痕以及那只白净无瑕的小手淡然地笑了笑。   “不苦。想到还能见你,就不觉得苦了。”   墨眸深邃如海,漾起柔情万千,其中深意不言而喻。小妹就是他的宝,为了她再苦再累都能忍,就算进了阎王殿他都会想办法爬出来。卿卿何尝不这样想,若不是因为心里有这个哥哥,她哪能活到现在?四目相交,两心相吸,他们就好似彼此影子,少了就等于魂没了。赵墨慢慢吻上,眨眼之间又是春光无限。   “王爷,王爷,不好啦!”   晌午刚过,安侍官就急急地跑到安夏王书斋求见。此时安夏王正在提笔研墨,听到这焦如火烧的声音便放下笔墨命他进来。一进门,安侍官“扑嗵”跪在地上,头上大汗密布,他都来不及擦一下。   “王爷,刚才……刚才程太医来了,王子他……他……”   安侍官的舌头似打了结,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一句。安夏王一听便知非同小可,连忙起身赶到王子寝宫,还没进门就听到破瓷裂帛声,他在门外微顿片刻,刚准备进门一只双耳玉瓶就飞到脚边摔了个粉碎。   “你们全都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是……是……”   程太医仓惶狼狈地跑了出来,他一见到安夏王脸色由青变红,忙不迭地鞠身施礼,嘴里直道:“老朽无能,王爷莫怪。”   安夏王丝毫没有责怪之意,微微颔首示意他先退下,得到王爷允许,程太医逃似地跑了,而房中乒乓之声仍未停下,那些内侍和宫婢接二连三地跑了出来,有些脸上还挂了彩。安夏王见状浓眉一拧,两三步走入内室,拓跋朔正在大发雷霆,犹如困兽嘶吼咆哮。   “放肆!”安夏王大声斥喝。拓跋朔转头见到他,立即收了声儿。   “你在胡闹什么?!为何要把程太医赶走?”   安夏王明知故问,拓跋朔当然不知他心思,怒火一窜又将杯盏摔到地上。   “我不要那个死老头子,换人!”拓跋朔吼得比安夏王还响,安侍官见状忙让宫婢退出去,自己也跟着退到门外然后关紧门窗。   “程太医德高望重,医术了得,为了治你腿疾尽心尽责,你别在这里无理取闹!”   安夏王一改往日和颜悦色,双目怒瞪宛如庙里黑脸金刚,拓跋朔也丝毫不示弱,像怒牛似地顶了回去。   “什么德高望重,医术了得,他治了我五年也没见得有起色!你分明就是别有企图!”   “住口!这就是你对父王说话的口气吗?!”   “我哪里口气不对,明明是你有错在先,父亲有错孩儿就说不得了吗?”   “就是说不得!你给我打消这个念头,人我是我不会换的!”   “既然你不肯换人,那我就干脆娶她为妃,这样不就皆大欢喜欢了吗?!”   “放肆!”安夏王怒不可遏,脸红目瞪,举手作势要打,拓跋朔不由往后仰,抬手挡住脸处,而那一掌迟迟没有掴下来。过良久,安夏王深吐口气,浓眉深蹙实在无奈。   “阿朔,天底下未婚女子随你挑,唯独她不行,至于原委,父王以后会告诉你。”   听父王放柔了语气,拓跋朔的满腔怒意立即被疑惑侵占,疑团折磨得他心痒难耐,可见到父王皱眉垂眸,忧愁不堪,他也就把想问的话吞了回去。   安夏王黯然离去,拓跋朔看着满地狼藉脑中空白一片,他也不知这到底是怎么了,父王从来没发过这么大的火,而他也从没敢如此顶撞,无意间侧首,他见到缕金铜镜中一抹熟悉而憔悴的身影,某些沉封许多的记忆呼之欲出,这面铜镜化成一扇满是灰尘的大门,他伸出手小心翼翼推开,阴风扑面而来,卷起门后云烟软纱露出一幅美人画像,画中女子身着粉紫高胸襦裙,一头乌发盘成云髻,美目盼兮,巧笑嫣然。他好奇上前,画中人竟变成了卿卿的模样,低头看去只见落款处有书“成德公主”脑中一根乱弦忽然顺了。   安夏王从王子宫出来之后就一直郁郁寡欢,旁边内侍不知发生什么事也不敢轻易开口,他独自一人踱到后园驻在太妃院前望了许久。如今太妃宫内都是先王的妃嫔,有些已是徐娘半老,而有些风华正茂,不过无论里面的女子如何都逃不过冷清二字。   守门内侍见到安夏王不由大惊失色,连上前捧心鞠礼,连说话都忍不住发颤。安夏王摆手示意免礼,说是正好路过此处别无它意。话落,他又踱步离开,走时有意无意地往内瞥了一眼,江南小院仍在,可惜伊人已去,空留梅香。   雪下了半日终于停了,卿卿探头望去只见院内铺了层白茫松毯,耀目的喜红也被这般净色冲淡不少。“咯吱”一声,窗莫明其妙地开了,冷风灌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卿卿披好袄子起身要去关窗,刚走到窗边一团雪白迎面飞来,她躲闪不及砸了个正着。   “呵呵,冷吗?”   赵墨正站在窗外,身上穿着貂裘镶边的宝蓝骑装,头上戴了顶狐皮小绒帽,手中雪球有一下没一下地拈量着,笑得就像小娃般淘气。卿卿回过神后好气又好笑,忙不迭地拢起窗台上的积雪捏成一团朝他砸去,赵墨侧身闪过,一边笑着一边将手里的雪球飞了过来,卿卿又被砸了个正着。   “不带这样欺负人的!”   卿卿急得想咬人,张牙舞爪地抓起狂来。赵墨朝她招招手笑着道:“好妹妹,快些出来,我们出去逛。”   卿卿抬头见雪不下了便关上窗户,转身走到柜前翻出狐毛暗绣梅纹小袱,穿上羊毛夹里灰棉裤,然后再套上牛皮长靴欢天喜地地走了出去。赵墨命人把院子里的红灯笼和红喜字全都揭下,接着就带着小妹牵好马儿出了门。虽说来到西夏有段日子,不过他们还没好好逛过。卿卿不知道除了江南山水之外,还有雪岭冰河这般美景,见小娃们在冰面上滑着玩,她也兴致勃勃地想去试试,赵墨就想法子搞来草垫拖着她在冰上嬉戏,结果一回头,垫子还在人却没了,再仔细一看人已经滚得老远了。卿卿从雪堆里爬出来,鼻涕都快冻住了,见赵墨笑得前俯后仰,她就气呼呼地拾了把雪捏成团子砸过去。   两人嬉闹玩耍笑得欢畅,共骑一匹马儿携手同游。赵墨怕她受冻便轻拢她的身子将如玉小手裹在掌心小心呵气搓揉,卿卿喜欢他无微不至的温柔,安静仰靠在他胸前眺望夕阳,落日溶金,白雪如霞,世间静得仿佛只剩下他俩,卿卿几乎要醉在他怀里,心里就想如果能永远这样此生也就无憾了。   卿卿与赵墨玩到月升,然后在小摊上买了羊杂面和羊肉烤串裹腹。卿卿仍吃不了辣,赵墨就小心翼翼地将她碗里辣子挑了个干净,旁人不禁侧目,谁也不曾想这位伺候女人吃饭的小家子气男子就是赫赫有名的绍武校尉。见别人都在看着,卿卿倒有些脸红,不由偷偷地说:“别挑了,看着奇怪。”   “别理他们。吃吧,不辣了。”说着,赵墨就把大汤碗推到她面前,虽然有些尴尬,但卿卿心里甜蜜得很,她小心地夹上羊肚放他碗里也不顾众人眼神与他边吃边聊直到夜深才尽兴回去,没想到刚入门管事便急急地走来说:“宫里来人了,正要找姑娘呢。”卿卿听后已猜到几分,她让赵墨先回屋,自己跟在管事来到堂屋。门一开,屋里的人就站起身子,脖子伸得老长,果然是安侍官,卿卿心里暗叹,硬是打起精神上前施礼。   “哎哟,您终于回来了!恕我冒昧登门,可是我家小主子一天滴水未尽,还把脚上的金针全折了,鄙人看着实在心疼,知道别人劝他不一定听,所以还希望姑娘能去看看,您说话比我们有份量。”   安侍官面红神急地说了一堆话,气都不带喘的,看得出来是为拓跋朔这娃子着急。卿卿听后也很为难,毕竟安夏王嘱咐过她也不方便再去。这时,赵墨走了过来,安侍官见到他后连忙行一大礼。   “早去早回吧,和他说清楚了也好。放心,我会护着你的。”赵墨边说边将披风披上卿卿肩头,看人的眼神明显不如往常冷淡。安侍官眼尖得很,看到些许神态动作就能嗅出个大概,他低头偷偷打量这二人,心里只觉得奇怪。既然哥哥都这么说,卿卿想了会儿还是准备过去,她命管事拿来医箱,接着就随安侍官入了王宫。 第71章 王子告白,赵墨拒婚   掌灯时分,王宫万籁俱寂, 安侍官提着灯笼在前领路, 时不时地回过头叮嘱小心。见他走得急, 卿卿也不自觉地加快脚步, 一路上鲜有来人,寂静得很。到了王子寝宫, 安侍官就像从鬼门关爬过似地大松口气,转过身忙不迭地取下她肩上披风, 随后恭敬退下。   外面寒风阵阵, 宫里倒是温暖如春, 麒麟铜鼎兽口处白烟袅袅,散出一股奇特的香, 鼎下摆了羊毛五彩织垫, 垫上趴着只半臂大小的兽, 原先无精打采地垂着脑袋,听到动静它马上就起了身。这玩意倒是新鲜, 卿卿上前好奇地抱起这只灰不溜秋的小兽,它个子不大, 可脾气大得很,伸出爪子就挠。   “别碰它,它会咬人。”   清灵低声悠然而来, 透过松绿石帘子只见一人独坐在内,看来孤单得很。卿卿放下不听话的小东西,然后往里走去, 拓跋朔听到帘上宝石珊珊,可就是没有抬头,小兽跌跌撞撞跑到他脚下一边蹭一边哎哎叫唤。   “这是什么玩意?真是难看。”卿卿轻声问道,或许是觉得此处压抑阴暗,她才故作轻松露出些许笑意。   “雪狼,父王送我的。”   拓跋朔弯腰抱起小狼崽子放到自己膝腿上,小兽竖起背毛抓咬乱嚎,而他像是不觉得痛,硬把这只不听话的畜牲压在腿上。   “它真像你,犟得不像话。”   卿卿走上前轻抱起狼崽放到地上,然后拉过圆凳铺上白巾,接着卷袖净手抬起拓跋朔的小腿放在膝上按下几处穴道。其实这一天没见,她心里也不踏实,就怕前功尽弃毁了心血,不过如今他的腿稍稍结实了,至少不象刚遇时那般纤细无力,想来也颇感欣慰,但是不能看他真正好起来总免不了有些遗憾。   “我听安侍官说你把程太医赶走了。怎么,你不想治了?”   “没,我不喜欢那老头子。”说着,拓跋朔微顿下,抬眸偷瞥她一眼,柔了几分声音继续道:“我喜欢你。”   卿卿抬眸见他模样认真,不由自主地轻笑起来,好似在笑他还小不懂事。   “这腿是你的,一句不喜欢就让它废在那儿吗?这喜欢得治,不喜欢也得治,程太医的医术也算顶尖,由他治我也放心。”   卿卿的声音和她按穴的手势一样温柔,拓跋朔看着看着不由迷了眼,憋了一天的阴郁也消失无踪,可是愁人的事终究还在。   “你明天还能来吗?”拓跋朔皱眉轻问,两眼汪汪的看着可怜,他心里只想若是她能偷偷摸摸地来,父王定是不会知道的。卿卿听后倒十分为难,今天过来已经违了安夏王的令,若是被他知道她也很难交待,思忖片刻便道:“我没办法来,今天是最后一次了。”   话落,拓跋朔垂眸不语,看来十分失望,卿卿正想好言安慰,谁料他竟似孩子般轻泣起来,瘦弱双肩微颤,哭得伤心。卿卿手足无措,姑娘哭还有法子哄,而一个十二三岁的大小子哭得梨花带雨她就懵了,回过神后连忙从袖中拿出帕子递给他拭泪,拓跋朔直接拍掉哭得更是伤心。   “堂堂一个王子哭成这样,传出去不怕丢人吗?”卿卿板起脸来严声轻斥,硬把帕子塞到他手里。   “为何不能哭,是人不都得哭吗?”拓跋朔一边抹泪一边断断续续道。“闷了五年了,好不容易有个喜欢又说得来的,现在莫明其妙地被赶了,为何我不能难过呢?”   “等你腿好了,就会有许多喜欢又说得来的人冒出来,到时都不记得我了,说不定想到现在哭鼻子还会害臊呢。”   “不,我喜欢你,我想纳你为妃。”拓跋朔止住哭,两手紧握成拳,稚嫩的小脸多出几分曾似相识的倔强。卿卿并未惊讶,只是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   “我明白王爷为何不让我治了,你还小但也不能说你不懂。不过我不能做你妃子,因为我也有喜欢的人。”   拓跋朔微微一愣,和上次那样忙追问道:“是谁?”   “不能告诉你。”卿卿莞尔而笑,一提到那个人连声音也变了。拓跋朔心里像被塞了块石头又闷又痛却说不出口,他们以为他不懂,其实他都明白,他只是腿坏了,但心没坏、脑子也没坏,可就是因为他腿脚不好使,宫里大小都当他是坏的、是瓷做的,连吃个饭都恨不得一粒粒喂,更别提吼嗓子,他就像没翼的鸟儿被养了五年,五年里都是一样的风景一样的人,他似乎驻留在那时初春再也没长大过,直到有人硬闯而来。程大医不敢对他大呼小叫,她敢;人人都对他唯命是从,她反着来;她从不怕他的坏脾气,他也找到个能逗嘴吵架的主儿,不把他当成瓷娃娃的姑娘,但是为何父王偏要让她走呢?难道就是因为她与德太妃长得像吗?拓跋朔不明白,不过重要的并不是父王之令,而是她的心不在这儿。   见拓跋朔沉默不语,卿卿也不知如何安慰,她知道她若不在他一定会难过,毕竟相处已久他们亲如姐弟,总有几分不舍之情。可如今这般又让人为难,哪怕王爷没有下令或许她也不会来了,替他行完这最后一针,卿卿就收拾好医箱起身轻声道:“天色不早,我得走了,你要好好听程太医的吩咐,也不要老发孩子脾气,以后我们还见得到面,没必要愁眉苦脸的。”   拓跋朔不语,半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卿卿又忍不住叹了口气然后施礼告退,就在转身的刹那,他突然开口说:“再陪我一会儿吧,只要一会儿。”   这可怜兮兮的声音听着让人无奈,卿卿只好放下医箱重新坐回他面前。拓跋朔笑了,清澈无邪的眸子一望便能见底,他的心不坏,只是被常年病痛折磨得坑坑洼洼,他问了许多他想知道的事,似乎要把卿卿从小到大的日子摸个透,卿卿细细地与他聊了许久,丝毫没有敷衍之意。拓跋朔看来十分高兴,觉都不想睡了。   “我以前看过到一幅画,画中人和你很像,我原以为画中人就是你,可现在看来不是。”拓跋朔无意说起小时候的事,卿卿听了一笑而过,也没有太往心里去。聊着聊着夜已过半,拓跋朔仍是兴致盎然,卿卿劝他睡去,可他依依不舍地拉住她衣角磨着她陪,这次她没顺他的意,摇头只道不行,拓跋朔难掩失意,知道留不住她,只好放她走了。   卿卿不知她走后拓跋朔会做些什么,虽然担心但总要狠下心肠,走前她叮嘱安侍官平时多些照顾,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就别来找她,这样对大家都好,安侍官连连点头道是,随后亲自送她出宫,离开时她不免有些惆怅,回头看去拓跋朔硬撑窗栏立在窗边,纤弱的身影掩在夜色中看不清是何表情。卿卿心理揪痛,但是有不想看来太难过,她颔首莞尔,一边摆手一边轻道了声“珍重”,接着转身离去。   出了宫门夜已深沉,天寒地冻冷风阵阵,心里悲痛惋惜也似被冻住了。卿卿连忙扣紧领口准备上轿,可四下张望没见轿夫踪影,走了几步就见赵墨牵着马儿迎了上来,他像是等了许久,衣袍都被风雪吹僵了,见到小妹之后他连忙脱下披风抖去冰雪裹到她身上。   “怎么去了这么久?再不见你出来,我可要进去抓人了。”   他的手凉得很,无意间触到她脸颊,她都忍不住打个寒颤,卿卿很是心疼,稍微说了个大概后就和他骑马回府,一入家门,她立刻取了盆热水端到他房里给他洗面泡脚。有小妹贴心服侍,赵墨自然高兴,暖和好双手便小心地把她拥入怀里,埋首在她脖窝。炽热的呼气撩得她有些痒,卿卿怕有人会看见就扭身躲开,赵墨手一勾又将她拉回来,随后笑着道:“我都怕你不回来了,若是他敢轻举妄动,看我不把他阉了。”   卿卿听后心里发急,连忙说:“他还小呢,睡一觉就什么都忘了,你别乱想了。”   “呵呵,你说不想就不想。今晚睡我这儿吧?”   “这可不成,你是大忙人,若明天有人杀进来,我躲都没处躲。”   “不会,这些天他们两个去了边外,没这么快回来。我去端盆水来给你洗,顺便再下碗面。我肚子饿了,你要不要也来一碗?”   “要。”卿卿不假思索点头笑道,赵墨便端起水盆出了门。   安夏王并不知道昨晚上的事,他念拓跋朔正情兜初开还不懂男欢女爱,就想先替他选个妃子也好化解那段孽缘。此事刚刚定下,赵墨就进宫求见,安夏王想来想去猜是为公主之事而来便宣他觐见,没料赵墨一开口就要拒绝这门亲,这无疑是下他王族脸面,安夏王听后不免生气,直言道:“你让跋拓氏脸面何存?!”   “王爷误会,从头至尾我都没答应过。更何况公主是金枝玉叶,我只是一介草民,根本就高攀不上。我知道此举让王爷不悦,不过还请王爷三思,赵某只会打杀,不会哄女人。”   赵墨振振有词,言下之意就是情愿去守边疆也不愿娶公主。和硕公主娇蛮任性,而他就是头驯不了的野狼,安夏王也担心两人相处能否融洽,沉思熟虑之后便点头说将此事暂搁一边。这是上午之事,可下午就已经传出风声,和硕公主听到赵墨不肯娶她,气得大发雷霆,冲到安夏王面前又哭又闹,福妃在卿卿面前说起此事都笑得岔气,而卿卿却有苦难言,外人看来哥哥已及弱冠早该娶妻生子,安夏王有意招他为婿,是件天大的好事,不过他回绝得如此干脆,不免让人觉得不识抬举,本来是桩好姻缘,但如今因为有她在就泡了汤。   宫婢们都以为福妃听不懂,说话时也毫无顾及,福妃从她们嘴里听到不少奇闻乐事,探头见那些丫头都不在,她便小心翼翼和卿卿闲聊以解数日烦闷,她说这宫里闹鬼,到了晚上就见太妃宫里鬼影游荡抽泣,这太妃宫原是德妃住处,先王特意为她而建,院中栽柳养荷,全仿江南庭院之貌,虽说千般宠爱于一生,但德妃年纪轻轻就归西了,而且是死得不明不白,听闻她死之后先王茶饭不思,只要有人敢提德妃,他就会不能自制,为此还斩了几个内侍,德妃宫从此就成了冷宫,先王过世之后,这里就成了老太妃们的住处,闹鬼之说也是从她们口中流传的。卿卿听她说完不由好奇,只问这德妃是何来历,福妃两眼望天,眨巴半晌才用奇怪的官话说:“他们说她是公主,就和我一样,只不过她是从都城里来的……而我可是从神山上来的。”说着,福妃又眉飞色舞地说起他们的部族,脸上得意之色难掩,不过卿卿的心思却被德妃宫闹鬼之事勾去了,不由蠢蠢欲动想去看看。 第72章 接旨面圣   几日过后,拓跋朔那处没闹出动静, 而和硕公主似乎也气消了, 卿卿每日为福妃把脉保胎, 赵墨则去校场练兵, 日落之后各自回府歇息,夜深相约窗前月下促膝而谈。虽说不能光明正大, 可两人如胶似漆,鹣鲽情深, 感情不是常人能及, 不过这般禁恋终究不能被伦理所容, 他没法堂堂正正地娶她,也没办法给她名分, 就算他能放胆豁出去, 小妹岂能活在世人谩骂之中?赵墨总觉得亏欠她太多, 怕这辈子都偿还不了。   眼看冬日将过,福妃也即将临盆。卿卿从拓跋朔的信中得知他腿脚已无大碍, 每天都会在庭中走几圈活络筋骨。看完信后她十分高兴,心中也不免有些得意, 想了半会儿便立马提笔卷墨回上一封。这来来回回也有好几次了,赵墨旁边看着心里总不是滋味,可就是不愿承认吃那臭小子的醋, 细细想来怕被卿卿说小气,只好故作大方随他们去,但见她写得眉飞色舞又忍不住探头看几行。   “嗳, 不许偷看。”卿卿见他探过头来,连忙捂住不让看。赵墨有些不悦,假装不经意地瞥向她的发簪。   “没偷看,我只是见你这簪子好看,想多看几眼。”说着,他伸过手去,趁卿卿不注意一下子抽掉那支梅花簪子,墨发如瀑散落而下,隐隐散出一股淡淡茉莉香。卿卿吃了一惊,抬头见他两眸弯起笑得孩子气,不由嘟起嘴故作愠色。   “坏蛋,快些还我。” 她伸手去夺,赵墨忙把梅花簪藏到袖里。看来他是有意招惹,卿卿轻哼一声搁笔卷袖,然后气势汹汹地起身扑去,这正好中了他的下怀,小妹一过来,他便打横抱起倒上春榻。外面正亮晃着,偶见下人身影从窗前闪过,卿卿生怕被人看见,但“不”字还没说出口,赵墨已放下床缦,用嘴咬开她胸前衣结。   “别,大白天的会被人看见。” 卿卿面红耳赤,声若蚊蝇,嘴上说不好,身子早不听使唤了,翠绿胸纱上两点若隐若现,稍稍一碰便立了起来。   “帐子拉上就黑了,锁了门他们进不来。”赵墨边说边解下衣衫,结实的胸膛上条条伤疤交错纵横,触目惊心,每每看到她的心就被揪紧了,忍不住伸手轻轻抚上。 “摸错地方了。” 赵墨勾起唇角笑得狡黠,一把抓住她的小手移到腹下,卿卿羞怯不已,连忙把手抽回恨不得找条缝躲,他自然容不得她逃,伸手把她拉回来,然后用力吻上娇嫩唇瓣。如今已不像当初疼痛难忍,几番缠绵后卿卿也略懂其中之妙,身子更是酥软香润令人欲罢不能,他摩挲着她玲珑小脚一路延伸到腿根,牡丹滴露,早已湿了半边春褥。   “好妹妹,想不想要?”赵墨低头凑到她耳侧轻声问道,听到这般暖昧口气,卿卿的脸又红了几分,半扭过头紧抿双唇死不出声。他轻笑几声,随后抓起她的小手又往那处放,卿卿知道他想干什么,半推半就地顺了他的意。她的小手有些凉,一碰到滚烫粗硬之物,他就不由自主地倒吸了口冷气,一手扶住她的手来回套动,另一只手的两指钻入牡丹花蕊之中挑弄起来。握住他阳刚的手不由收紧了,她半闭双眸咬唇轻哼,无瑕玉胴慢慢渡上层潮红,就如朝霞映雪美艳动人。   “好妹妹,要不要?” 他故意逗留在外就是不肯进去,卿卿咬牙瞪了他一眼有口也难言,见她渐入佳境,赵墨也不再为难,一个挺身直趋而入,百般难描的快意袭卷而来,他忍不住沉吟出声。   男人一沾荤就像喂不饱的饿狼,自同房之后,赵墨每日都与她同床共枕,享尽鱼水之欢,刚开始卿卿招架不住,时间久了也就慢慢受住了。云雨过后,他静静地躺在她身侧轻抚起她的小腹,剑眉微蹙看来略有所思,虽然不言,但卿卿能猜到他在想些什么,只是没办法点穿。   “福妃快要生了吧?”他突然问起,卿卿想了会儿后微微点头。“再过几天。”   “是男是女?”   “是个龙子,安夏王可高兴了。” 赵墨闻后沉默许久,卿卿不敢看他神色,也不愿多想别它,然而她还是听到那句话。   “你说我们第一个娃儿会是男的还是女的?”   卿卿没法回他,想来甚至有些害怕,就在赵墨满心期待等她开口时,门外突然响起一连串叩门声。   “主子,福妃娘娘临盆了,生不下来要你去呢!” 这声音听来焦急似火,卿卿大惊失色,连忙起身匆忙穿好衣裳,赵墨见状也一骨碌爬起来捡起地上衣袍穿好,回头又收拾起床褥。   “快些去吧,这里我来收拾,别让他们等急了。” 卿卿连忙点头,绾好松髻接着径直离去,一出门,她不由松了口气,好似逃过一场大劫心有余悸,或许刚才他所问的事她根本答不上来,福妃生的正是时候。   卿卿赶到福妃宫时,只听里面哀叫不绝,宫婢们个个面如土色不知所措,那贴身宫女说福妃吃了碗甜羹之后便腹痛难忍,接着就见了红,如今接生的已经进去了,可瞧样子不太好。卿卿听后就觉得蹊跷,昨日把脉还好,今天怎么就出事了?来不及多想,她便冲了进去,福妃见到她后迫不及待地抓住她的手,奄奄一息。   “别管我……保……保住小的。”   “不,大小我都得保住。”卿卿回答得干脆,强硬得不容反驳,青洛时常说救人便是与阎王爷抢命,千钧一发之际她丝毫不敢松懈,不遗余力地想要保住福妃和她腹中骨肉,忙了两个多时辰,连口水都没沾上,好几次福妃进了鬼门关,她硬是把她抢了回来。一整夜不眠不休,次日天亮终于听到一声清脆啼哭,这声音宛如破晓晨曦,亮彻整个西夏宫。   卿卿拼尽全力保了母子平安,当安夏王兴冲冲地赶来时,她已是撑不住倦意缩在角落里晕睡过去。赵墨也是一天一宿没睡,心就挂小妹身上不得安宁,得知她累昏过去,他马上赶到宫里把她接回家中,不顾旁人侧目背了她一路,心里只挂念她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人一定得是他。   卿卿睡了整整一天,醒来之后还以为刚刚做了场梦,赵墨逼着她躺下,说安夏王准她好好歇息几天,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救了两人性命一下子兴奋得睡不着了。先是拓跋朔的腿疾,后是福妃生子,自那以后,她名声大噪,人人都知道不老仙有个女徒弟。卿卿也颇为骄傲,至少她没辱了青洛盛名,倘若师父问起也不必羞愧,然而不知怎么的,没过多久这些事传到皇帝老儿的耳朵里。燕宗皇帝向来好长寿之事,可身子每况日下,久久觅不得到良方,听到西夏有这么位“神医”便下道圣旨“请”安夏王和卿卿一起入都城。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安夏王一接到圣旨就觉得没那么简单,但毕竟皇帝最大,他这藩王岂能抗旨?   都城传来的圣旨就像连乌云连日不散,西夏宫中死气沉沉,好像都在为进都之事阴郁不安。有传言说安夏王有谋反之心,皇上早就想削他藩地,此次进都无疑是“请君入瓮”,毋容置疑幕后推手必定是萧家。卿卿得知自己要随安夏王一起面圣,心里也有些忐忑,她并没有十足把握治得了皇上的病,若治得了还好,治不了脑袋也要搬家。   安夏王连夜召见几位心腹,赵墨也在其中,一进门安夏王便直言说道:“此次入都凶多吉少,不知能否抽身而回,本王走之后你们马上传令加强边守,若有风吹雪草便见机行事。”   几名老将拱手领命,随即安夏王侧首对扎木合命道:“你随我一起同行,至于赵校尉……”说到此处,他有些犹豫,似乎不知道如何安排赵墨。小妹身处险境,赵墨岂会坐视不理,见安夏王踌躇半晌,他连忙拱手说道:“王爷我愿与您同行,以保您安危。”   安夏王听后深吸口气,浓眉紧蹙略有所思,他在案前来回踱步想了许久都没说半个字,赵墨迫不及待地上前半步继续道:“至于边防王爷莫担心,陈旦与董忆二人把守在那处定是固若金汤,相比之下我随王爷同往更加合适,想必王爷也知其中之意。”   安夏王听之有理,毕竟他与萧家作对不是一天两天,萧老太爷不会轻易放过他,而赵墨从萧家血盟出来自然懂其套路,有他在也可确保万无一失,思前想后安夏王终于点头。   “好,你就随本王去吧。”   赵墨拱手领命,暗暗舒了口气。回到府中,他将同行之事告诉了卿卿,卿卿听后不由着急,心想若是她一人做事一人当,也不会连累到哥哥,但赵墨若去了,万一萧家使出什么奸诈伎俩,岂不是一箭双雕?   “不必担心,真的到了圣上面前,萧家也不敢造次,而且这次我去自然会乔装一番,哪能那么容易让他们得手?”赵墨笑着说道,话落便将她紧拥在怀,在她额上落下一吻。卿卿勉强扯起唇角,靠在他怀里可心仍是不安稳,她伸手紧扣住他的右手只求平安。 第73章 进宫(上)   五日之后,安夏王吩咐好一切便带上卿卿去了都城, 随行的除了亲信侍卫外还有几车珠宝美人以及三匹汗血宝马, 几十部车马浩浩荡荡地从西夏沿官道而下, 沿途卷起不少风浪流言。到了秦州, 安夏王下命暂时落脚,明日一早再起程。听到这消息卿卿自然高兴, 原本她还担心到了秦州不能去拜访师父,如此一来便有空探望了。自从离开此处之后就没了青洛的音讯, 她一直挂念师父过得可好, 担心他生活起居, 毕竟在秦州过了一年多,重游故地感慨万端, 百花深处已变成四季春;福兴酒楼的周老板也续了弦, 刚刚得了位千金;聚华楼里金爷不知去向, 伙计说他回颐养天年,此处已由他家公子接管。斗转星移, 物是人非,这短短一年间全都变了模样。   卿卿独自回到无名居, 一入地穴不由兴奋激动起来,她特意带了西夏特产想让师父尝尝,心里就在猜青洛吃到羊膻味这么重的玩意, 眉头会皱成什么样。想到此处就有些小小的作恶感,脚步也变得轻快,她恨不得一步登入逍遥小筑, 然后大叫:“师父,徒儿回来了。”然而入了无名居后才发觉此处空无一人,没有青洛踪影,连潭中红鲤也不知去向,这里成了真正的墓,死一般的冰冷。   卿卿以为师父出了事,焦急似火。她飞般地跑到师父屋内里外都搜了圈,只见案上摆了一封书信,就像故意留给她的,她两三步走上前拆信细阅,上面廖廖几字:“闲来无事,云游四海。池中鲤庭中人已托金爷照顾,徒儿勿念,一路珍重。”落款处小楷有书“青洛”二字。   看完这信,卿卿长吁一口气,心中大石终于着地,转念一想又莫名生气,这师父说走就走活得潇洒,一点都不惦记她这个徒弟,真是白为他担心。她失落地收起书信,留恋地在逍遥小筑里游了半日,回到夏府已近黄昏。   入房之后,卿卿稍稍理了下医箱,然后将在逍遥小筑内找来的几株草药丹丸归类收好,一边理一边就在想师父是不是故意把这些药材放在那处等她来取,在这世上除了哥哥之外,她最想感激的人就是师父了,若没有他也不会有今日的赵医士。   刚刚忙完手上的东西就有婢女请她前去与安夏王一同用膳。卿卿听后不免吃惊,她与安夏王接触甚少,如此唐突难免觉得奇怪,不过她也没空多想,整好衣装便随婢女身后去了。入了芙蓉厅只见安夏王坐在那处默默小啜,每次看到他卿卿都会想起拓跋朔,再过十几年不知阿朔是否会像他父王一样风雅沉稳,令人仰慕。   卿卿上前捧心鞠身,安夏王抬眸看到她浓眉一展,连忙笑着招手示意免礼,婢女们伺候她入座,然后端来碗碟摆在她面前。卿卿看来不太自在,或许是与不太熟的男子同食起了些许戒备。安夏王也猜出几分,彬彬有礼颔首浅笑。   “赵医士不必拘谨,今日本王只想略表心意,一来多谢你治了阿朔双腿;二来多谢你保住福妃母子性命,第三是因为此行前途未卦,你肯随我同往也是冒了大风险,气魄实在可嘉,在此我敬上三杯。”话落,安夏王举杯敬上,连干三杯。卿卿不会喝酒,见之便端起杯盏表上敬意。   “王爷也言重了,救死扶伤本是我们学医者的天职,并不值得称赞,而且此行也是受了圣恩,不是想躲就能躲的。王爷您太看得起我了,臣实在惭愧,臣不会喝酒,以茶代酒回敬您三杯。”   卿卿回得干脆,行事作风倒有了些赵墨的利落,或许是两人相处久了不由潜移默化,安夏王似乎嗅出些什么,但对于他们之间的事也没有多问。浅聊片刻,卿卿觉得这位王爷平易近人,待她亲昵,而分寸又把握得恰到好处,说说笑笑之间对其好感徒增。席间,安夏王无意问起她儿时的事,家乡在哪儿,家里又有些什么人,卿卿听后只说时间久远,有些已记不清了,爹娘待他们都好,可惜村子里遇上瘟疫父母双亡,她便随哥哥跑了出来。安夏王听后摇头叹息,卿卿偷瞥一眼觉得他是信了,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安夏王好像很想知道她小时候的事,旁敲侧击抛砖引玉,卿卿无意间也透出些许,不过死活都没有说爹爹虐打他们兄妹的事,就怕万一他听后会知道某些不该知道的事,过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沉寂下来,她可不愿意再重回噩梦,饱受摧残之苦。晚膳过后,安夏王就让她早早回房歇息,怕明天赶路受累。卿卿谢过后便回到房内漱洗,这跑了一天,应付了安夏王一个多时辰,说来的确是有些累,理好明日要穿的衣袍,她就准备入睡,睡前忍不住在想此时此刻哥哥又在做些什么。   刚躺上床榻,卿卿突然听到窗处咯吱作响,像是风声又像是有人在推,她的心一下子就吊了起来,接着便小心翼翼地起身上前,忽然一人从帘后走出,猛地伸手拉她入怀,卿卿吓了大跳,差点失声惊叫,回神见是赵墨顿时魂魄归位,不由长舒一口气。   “你吓到我了。”她翻个白眼小声抱怨。赵墨微微一笑,问:“早上去哪儿了?怎么没见你人?”   “我去见师父了,不过师父不在这儿。”   “哦。”赵墨应了一声,看样子有些不悦。他似乎越变越小气了,卿卿心里想他定是为了偷见师父的事吃醋便故意试探道:“该不会生气了吧?他是我师父,过去探望天经地义,你何必为这点小事皱眉?”   小事?或许她看来是小事,赵墨可觉得那位妖孽师父心眼不咋地,而且他不喜欢小妹与别人太过亲近,就算师父也不行。王子殿下已经忍了,还要多出一个师父。他沉默不语,嘴角略微下扣,这越想越不舒服,不过看到那双盈盈秋眸笑咪咪地望着,他也只好把醋吞下去,不去和那妖孽一般见识。   “这几天赶路累不累?来,我帮你按按。”赵墨边说边将小妹抱上床榻,然后脱去她鞋袜欲替她揉揉腿脚,一双玉莲小巧玲珑,看来还没他那双手大,软软地握在手心里连心都要化去了。   这几天睡没睡好,吃也不尽人意,再加上早上急急赶到无名居,浑身上下又酸又疼,不过见到哥哥要替自己揉腿按脚,卿卿垂下眼眸羞涩起来,连忙把小足收回被窝去,随后红着脸婉言道:“不用了,这几天哥哥也定是累了,再怎么说我还有地方坐,你整日骑在马上腰酸背痛的,还是我来帮你按几下。”说落,卿卿兴奋地伸出手,作势要替他按肩捶臂,赵墨随手一撩就把她一副纤细胳膊按了下去。   “你这点力气拍拍蚊子还行,别瞎折腾了。我以前走南闯北,这些路不在话下。来,把腿伸出来,看看有没有磨出泡,这泡要挑了,否则会疼。”说着,他便伸手将卿卿的小足从被窝里拽出来,视如珍宝捧在手里又摸又瞧。他仍是好哥哥,体贴入微、温柔细心,在卿卿眼里天下无人能及,此时她又分不清暖在心头的是兄妹之情还是男女之爱,她不由感谢上苍能赐她这么一位良人,她要把他的好刻在骨里,生怕有天会忘记。   “好了,赶了一天的路,你快睡吧,我不能在这里久留。”   替小妹揉完腿脚,赵墨小心翼翼帮她盖上棉被,人多眼杂,他没法光明正大睡在妹妹房里,若是被人知道定会掀起轩然大波。临走之前,一个深吻缠绵悱恻,依依不舍,卿卿很想留他睡下,可又不得不放手,这是他们不敢公开的事,也是令人痛苦不堪的秘密。   “哥哥,如果这次能平安回来,我们找个地方重新过活好吗?”卿卿不愿再躲躲藏藏,以前没有戳破也就罢了,而如今都到了这个地步,她只想与他厮守一生,哪怕找个荒蛮之地也比在众人面前遮掩要强。赵墨轻抚着她的额际,眼眸深邃见不着底,卿卿能看到他眼中的深情,可看不清深情之下的幽暗。   “好。”他终究还是点头答应了,看来没有犹豫。卿卿松了心弦莞尔而笑,只是这般笑有些疲惫。   “你睡吧,明天还要赶路。”赵墨替她盖严棉被,灭了案上烛灯,屋内顿时一片漆黑,卿卿不由害怕忙不迭地伸手去抓,一只温暖大手不出意料地握住了她,心里甜意再次荡开了。   “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听到轻柔的声音,卿卿笑着点点头,然后找寻那片坚实温暖的胸膛靠了过去,他的心跳缓而有力,她静静听着猜着,不知他刚才的话是否出自这里,是否有丝不甘呢?她很想问,可心并不会说话。 第74章 进宫(下)(修&加)   歇息一日,安夏王的车马又浩浩荡荡往南而行, 卿卿坐在车中眺望沿途风景, 心思也不由飘远, 她想起初到秦州, 又想起和哥哥逃难的日子,那时宛如地狱, 食不知味睡不安,连想都忍不住战栗, 好不容易从噩梦里逃出来, 如今又不得不回去, 长戚戚奈若何,真不知这种日子何时才能结束。她掀起锦帘想看看哥哥在哪, 长龙般的队伍见不到尾, 也难觅他的身影, 只有到了晚上他们才有机会相聚片刻互诉情肠,此时漫漫长路更显难熬。   行了大半月终于抵达都城, 人声鼎沸,繁华依旧, 隔了多年终究未变。安夏王的车马一入城门,城中百姓连忙让道拔颈而望。马蹄声碎,旗幡飘扬, 前有仪仗引道,后有宝马香车,这排场可大得很, 见到奇装异服的异族男子他们忍不住交头接耳,似乎对这藩王大驾有诸多猜测。宫门渐近,卿卿也随之忐忑,往事越来越清晰,仿佛心头烙印稍稍一触隐隐作痛,再过一会儿她就要见到当今圣上,不免要看到最不想见的人,然而殿上该说些什么、该做些什么,她全都不知道。一声轻响,马车停了下来,卿卿回神一瞧已身处宫中,下车之后只见重重宫门、重重守卫,这里像立了无数密不透风的墙,挤得人透不过气。   “宣安夏王进殿。”   “宣安夏王进殿。”   “宣安夏王进殿。”   ……   高调尖细的声音由远至近,一波一波荡在耳畔犹如回音。安夏王起身对镜整理衣冠,他所着的冠服便是骑装,蓝底银纹滚边镶狐毛,红蓝宝石腰带束腰,尖头黑靴刺有狼兽图腾,锋芒毕露总会惹人非议,如今流言蜚语又是铺天盖地,卿卿不免替他担心。   “你随本王一起进殿面圣吧。”   安夏王侧首看向她,话说得很轻,言语之间却含着一股从容。卿卿颔首,转过身子对镜扶冠深吸口气,指尖落下刹那便抚去眉间疲色。一时间错影恍惚,好似回到桃花翩然纷飞夜,安夏王不由凝神而视,她身上蓝袍素净,脸上脂粉未施,谈不上倾国艳/色,也算不上绝代风华,然而曾经就有这么一张脸令他魂不守舍,醉生梦死。见卿卿回头,他收起目光,浅浅一笑化去旧影,一切全当没发生过。   卿卿随安夏王端步入殿,一踏上白玉阶,文武百官齐声高颂王驾,肃然之气不禁令人抖擞。能见到当今圣上可是无比荣耀之事,而这荣耀背后怕是天罗地网。安夏王坦荡无惧,大有“泰山崩顶而面不改色”之势,有他在前卿卿心中惧意也无影无踪,下脚沉稳笃定。见藩王上殿,满朝文武纷纷垂首避目以示得体,萧老太爷位高权重自然是在众人之前列,一眼便能看见。   殿内金砖铺地、碧玉为梁,梁上盘有双龙,瞪目舞爪栩栩如生。燕皇端坐龙椅之上,头戴通天冠、身着绛纱袍;面容清肃,不怒而威。安夏王走到龙座前正身行大礼,卿卿也跟着下跪叩首。   “二位快平身。”   燕皇抬手虚扶,声音清亮,中气十足,听来不像有病之人。卿卿谢过圣恩,起身时不由偷瞄了眼,燕皇近花甲之年,双鬓染白,美髯垂胸;虽说年事已高,但他体态神色仍有旧时英姿,只不过坊间流传其沉湎酒色,不思朝政,整日炼丹制药欲求长生不老,路上她就在想这次请她去或许也是为了制什么药。   燕皇笑容可掬,好似见到他们二人龙颜大悦,几番寒暄之后,安夏王敬言说要献上厚礼。燕皇颔首应允,话落,一僧入殿,四名沙弥抬着一架紧随其后。众臣往旁避让,高僧走到殿中央后便绕架颂经,手持法器洒水祈福,经念完后他掀起架上红布,一座一人高的白玉坐佛赫然跃出,坐佛状若真人,洁白晶莹,裟冠上的各色宝石熠熠生辉。   燕皇信佛,一见此宝惊诧万分,不由起身拜念,众人跟着纷纷跪拜起来,一时间就听到文武百官谄媚之声以及嗡嗡嗡的颂经声。卿卿见状觉得有些好笑,无意间她突然感觉到无比刺人的寒意,寻着望去只见那人冷眼而视,神色与几年前一模一样。卿卿不禁怔了下,萧涵在这儿,萧清也在这,看两人身上官服就知今非昔比,她好似暴露在陷阱中的兽无所遁形。萧家两兄弟并未站在一处,萧清双眼迷离,魂不守舍像似还没睡醒;萧涵直勾勾地看着她,目光冷厉似剑。他仍是咄咄逼人,眼中仍有将她推向绝路的阴狠,或许这禽兽不如的男人以为她还是从前的奴,以为她软弱可欺,卿卿嗤笑一声视而不见,转过头去神色如常。   安夏王似乎有所察觉,可侧首看去又没发现异样。燕皇就看着宝物喜不自禁,忙命人将佛像送于经楼供奉,然后又要设宴替安夏王接风洗尘。这宴避不得,就算一百个一千个不愿去,卿卿也得硬着头皮上,看到众官退下,她不由吐出一口气。安夏王心领神会,走近在她耳边轻声道:“知道你累了,再忍一忍。”这话有些让卿卿意外,心里想些什么好像都逃不过他眼睛。一文臣拖拖拉拉走在众人之后,出殿时有意有意地回眸一眼,他看到了,而她并未看见。   宴就设在霞祥殿,殿厅虽小但布局精致,温馨惬意倒有几分家宴味道,安夏王与卿卿自然算是上宾,从燕乾殿退下之后二人便来到此处静候。没过多久,燕皇就换好便装款步而来,看来红光满面,神采奕奕,卿卿跟在安夏王站起身,眼角余光却见燕皇身后那抹海棠红。   “陛下,您仔细脚下。”   软糯甜嗲地一声轻嘱,唤得人骨头酥掉大半,然而卿卿听到这声音就像是身置寒冰之上,不由打了个寒颤,她不顾君令抬头看去,只见燕皇身后的美人儿两颊带娇,笑靥如花,头上步摇正随之轻笑微颤。   “皇上万岁,昭仪娘娘千岁。”   宫婢们都是这么称呼那位美人,卿卿听后许久没有缓神,她以为自己看错了,眯起双眸又好好打量一番,然而除了发饰衣冠,那人并未变化。在她脑子里这位美人是娇滴滴的萧家大小姐,是将来的太子妃,为何她会出现在这儿?为何她又跟了圣上?卿卿魂魄出窍,也不知自己是如何请的安,说了些什么话,抬起头就见萧滢在朝她笑,笑得无邪,笑得开心,似乎还是那个古灵精怪的大小姐。安夏王鞠身施礼,卿卿回过神后不由慢了半拍。燕皇笑着邀二人入座,紧接着宫婢内侍们鱼贯而入摆酒上菜。   “二位此次长途跋涉,定是劳累,来,朕先敬二人。”燕皇举杯赐酒,安夏王连忙起身跪谢,面上恭敬无比。“臣岂敢受如此圣恩?多谢陛下。”   喝酒要跪,吃菜也要跪,这顿家宴前后不知跪叩多少几次,安夏王到了燕皇面前已无平日气势,也不知是藏拙还是窝囊。席间,燕皇一直就在问青洛的事,说青洛驻颜有术天下皆知,他的医术也可谓千里挑一,但是听到他问起师父身在何处,卿卿还是多了个心眼,彬彬有礼地回道:“师父他居无定所,经常云游四海,臣这做徒弟的也很难见他几次面。”   燕皇听后拈髯颔首,眉头微蹙心事重重。萧昭仪伸出素手端杯莞尔,细眉一挑樱桃小口轻启。“臣妾还以为医士是男的,没想到竟是女儿身,臣妾算是孤陋寡闻了,不过听闻赵医士医术高明,想必定能解陛下之忧。”   这话并无针对之意,不过卿卿听来总觉得有丝微妙,她深知萧滢脾性,可今日一见她又不敢肯定,毕竟离别三年,三年里又有多少变幻,她已不是昔日小丫鬟,而她也不是萧家大小姐了。一顿盛宴食之无味,侃侃相谈一个多时辰,燕皇看来也有些累了,他命安夏王和卿卿先去歇息,待明日再来为他把脉针灸。安夏王也没多言,垂眸施礼准备送燕皇至寝宫,这时,萧昭仪兴致勃勃地说要带赵医士游园,好让她见识见识,燕皇颔首应允,看来对其十分宠爱,卿卿自知脱不了身也就叩首谢恩。   燕皇与安夏王走后,萧滢就在众婢搀扶下出了霞祥殿,然后坐上特意为她而备的二人软轿下命去御花园,卿卿便跟在她身侧,一路上鲜有开口。萧滢让内侍放慢脚,笑着说怕累到赵医士,她一边说着一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语气温婉悦耳似乎浸了蜜。卿卿施礼谢过,接下来又不说话了,两人相遇犹如初见,谁都没戳破彼此间的纱。   到了御花园,萧滢下轿而行,香袖轻挥,宫婢内侍们便悄声退居旁侧。如今梅花正艳,香雪皑皑,绯红点点,风吹过花如雨,洋洋洒洒凝香而落。萧滢扬眉浅笑,似乎被这美景醉了心,她两三步蹦跳过去,伸手想要折下一支梅枝。脚下的雪还未化,她的绢绣鞋底会打滑,卿卿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小姐,小心!”   萧滢微顿,手在半空中停了片刻,她稍稍侧首可是没有回头,接着便踮起脚尖用力折下那支含苞待放的梅。   “刚才你叫本宫什么?”萧滢转过身,一手提起蝶花裙摆小心翼翼走来,旁边宫婢见状连忙上前挽扶,然后拿出绣帕递其拭手。   “小姐。”卿卿轻声而道,眼中无惧也无怨。萧滢递上眼色,宫婢便退到一旁垂手侍立,这些婢女面生得很,按理绿悠与蓝棠也应该随她入宫,可是并没见着这二人身影。   萧滢听到称呼自嘲般地扯起嘴角,手里的梅枝像玩腻似地随地一扔,她趾高气扬地挑眉瞥来,两手不自觉地扯起绢帕。   “如今本宫贵为昭仪,你说话可得仔细。”   “娘娘息怒,刚才臣脱口而出并非有意得罪,这多年未见,臣也惦记过娘娘,不知娘娘过得可好?”   “哼。”   萧滢冷冷哼笑一声,像是无意地抖下衣袖,海棠红水烟纱、白玉八仙纹镯,这般精美绸缎首饰想必卿卿这辈子都不曾见过。   “本宫睡得稳、吃得香,又得万般宠爱,哪会过得不好?倒是你摇身一变,混出个医士,本宫都快认不得了。”说着,萧滢美眸轻瞥,唇角一勾。“没想你还有心挂念本宫,其实本宫也未曾忘记你,今日一聚也算有缘,你说该赏些什么给你好?”   “娘娘言重,臣能到今日只能说是运气,本以为再也不会回来,不过人算不如天算,今日在此见到娘娘,臣也是大吃一惊。”卿卿直言不讳,就似平常一般与她谈心,萧家的恩恩怨怨与萧滢并无多大关系,只不过她不清楚自己在萧大小姐心里会是什么模样。   “本宫乏了,你若还想逛得话请自便,有事吩咐她们。”   萧滢似乎不愿意多聊,说完便坐上软轿命他们回宫,卿卿上前恭敬施礼,就在轿子抬起刹那她突然开口问:“绿悠,蓝棠可好?”   萧滢冷笑,眼中阴冷与萧涵如出一辙,她没有搭话,玉手抬起一乘软轿便缓缓离去,厌恶之情显而易见。提到绿蓝二人,萧滢为何如此不悦,其中原委卿卿自然不知,她见萧滢离去也准备回去,然而这时公公前来告知,说安夏王已出宫回府邸歇息,她得留在宫内,万一圣上有什么事找她也方便些。如此一来,卿卿便出不去了,原先她是被安排在御医院,可毕竟是女儿身不太方便,就被重新安排在后宫观云轩,离萧滢所居的玉清宫仅几墙之隔。   卿卿落了单,也没了安夏王和哥哥的消息,入了观云轩后她开始理起药箱,接着拿出金针一根根轻拭,心烦意乱之时,她就喜欢理药箱擦金针,似乎这样忙着就能减去心中焦虑,她怕哥哥担心,想见又见不着面,不过更可怕的前路未知,或许下一刻就是她的断头时。 第75章 赵墨   卿卿在皇宫内住下了,这里不如西夏那般冷, 锦衾暖帐;檀香榻软, 她却辗转难眠, 心里在想哥哥是否和她一样也在挂念担心着。此时此刻, 夜已深沉,赵墨融着一身夜色倚在窗前仰望星月, 小妹不在身边他无心入睡,每时每刻都在牵挂担忧。局已设, 而下棋的人不知会如何出手, 他想来有些后悔, 后悔当初让卿卿入宫为医,若没这步如今也不会如此尴尬。   “怎么?睡不着吗?若睡不着就与我共饮几杯, 酒能暖身也能消愁。”   不知何时, 耳畔突然传来男声, 语气低沉无奈,似乎和他一样毫无睡意。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在这府里谁能胆大到肆意闯入他房里,而连门都不敲一下?不过就算是安夏王大驾, 赵墨也当他是铁打铜铸的假人不愿多理睬。   房间漆黑一片,窗边剪影虚糊不清,安夏王见到案上烛灯便拿来火折子燃上, 点点橙光驱走冷夜,赵墨像是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用手挡了下额头。   “来陪本王喝几杯,去去寒意。”说着, 安夏王坐上交椅从袖里拿出酒壶置在案上。赵墨侧首一瞥,淡然而道:“回王爷,在下不会喝酒。”   “一杯总可以吧?本王请你,你可不能不赏脸。”安夏王边说边斟了两杯酒,随后拿起杯盏走到赵墨跟前递上。赵墨略思小会儿接着便接过杯盏仰头灌下。烈酒烧喉,他连眉都未曾动过。   “呵呵,虽说不会喝,酒量倒不差,看来你有个会喝酒的爹。”安夏王似在戏谑,说罢就将手中酒一饮而尽。提到那个人,赵墨的神色越发阴沉,他似乎又看到那人像死猪一样躺在榻上,醉熏熏地说着胡话;满脸通红地抡起拳头打人,有这样子的爹还不如没有,他也不愿意承认自己像那个人。赵墨眼眸低垂,怒恨全都掩在眼底,安夏王并未留意,轻吐口气又接着说道:“刚刚宫里来了消息,说令妹在观云轩居住,今夜不会有事,所以你别太操心。”   听到小妹消息,赵墨缓和了神色,他不由自主暗舒口气,扯起浅笑拱手敬道:“多谢王爷照顾。”   或许这是他唯一一句心里,不过安夏王并不在意,满上一杯酒后便靠在窗侧边赏月色边小啜。   “其实你也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否则你也不会在这儿与我赏月喝酒。”   酒盏见底,安夏王似无心说起,语意犀利,一下子就戳中赵墨心中软肋,赵墨故作不明其意,轻声问道:“王爷何出此言?”   安夏王笑了笑,随后将手中杯盏放到窗台,白玉盏银月华两相辉映。   “苗疆有种巫术叫蛊毒,所谓的蛊就是取百虫入瓮中,经年开之,必有一虫尽食诸虫,此即名曰蛊。能活下来的蛊自然难得,能治人也能害人,就看养蛊之人怀得是什么心。”   以蛊拟人,其中之意谁都能听懂,蛊食百虫成蛊,他弑千人才为七刹之首,不管是蛊还是人终究是关在笼子里的傀儡,只不过蛊逃不得,而人却可以,这道理安夏王自然应该清楚。   “王爷有话不妨直言,在下不喜欢拐弯抹角。”赵墨缓声说道,语气无不敬,双目却冷暗下来。这只“蛊”很难管教,连养蛊之人都制不了,他这藩王又有何本事?安夏王非常明白,所以从不硬来,不过赵墨的心思捉摸不定,也未对其表过忠心,毕竟他从血盟出来,这里面的手段诡计谁又说得清?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在赵墨身上,安夏王却没了分寸,他也不想遮掩自己怀疑,直接了当道:“能从血盟活过来的世上没几人,你的确很不寻常,得之我幸也。我不会把你们当棋子使,可我也不想以后死得不明不白。”   赵墨听着沉默不语,神色如常平静无绪。安夏王静默片刻继续道:“当初我是在黄巾军里听到消息,陈旦说自己有个失散弟兄武艺高强,欲荐其入军,听他说姓‘萧’我就在想会不会是你。凭你的本事若要躲起来别人休想找到,怎么会露了风声?一开始我以为你是有投靠之心,不过没多久萧家二人就跑到秦州,前后所到时间与我所差无几,这么多事凑一块儿巧得有些过了,一定是有谁暗中送出消息把他们引来。或许外人看来是我设的局,令妹也定认为是我把萧家人找来好逼你出山,可我清楚这前前后后都是你在安排,这招棋下得妙,也让我佩服,不过我不知你是何心思?”   “我也不知王爷是何心思,在秦州时您已试探过,如今到了这步,您觉得我还会存异心吗?”赵墨说话的口气略微阴沉,安夏王颔首,心里也明白他是一条船上的人。   “我知道说这些话会令你不悦,但现在非比寻常。此次说是请医治疾,实则想一网打尽,前途难料,我必须靠你鼎力相助。再则令妹算是有恩于我西夏,于情于理我都不会撒手不管,这你大可放心。”   “王爷也可放心,既然我说了就会做,只要你记得当初答应我的事。”   “呵呵,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萧家定是随你处置,不过丑话说在前,萧家树大根深又和武林帮派有些联系,不是那么容易就倒的,燕皇虽然昏庸,在储君之事上他也不会糊涂,你要小心才是。待事成之后东南之地就是你的。西夏听命于燕氏几十年,如今也是时候说‘不’了,若天下能换个姓氏,这更好不过。”   “树大招风,功高盖主,我想燕皇应该明白这个道理,他忍萧家也忍了好多年了吧。”   话落,赵墨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在血盟跌打滚爬这么久可不是白干的,或许萧家也嗅出些异味,所以才想以“治疾”之名把矛头指向西夏,顺便让燕皇做下“长生不老”的美梦,不过两方联手来对付安夏王,他终究要吃亏,而且小妹也落到他们手里,斩草之时不得不小心。赵墨心里早已拿定主意,中间琐碎之事也都安排妥当,只是一想到卿卿心中愧意渐浓,有些事没办法让她知道,也没曾想伤害到她,接下来只希望她能平安无事,要不然他绝对不会原谅自己。   卯时三刻,宫里太监就叩响了观云轩的门,这时卿卿已经起了,正倚在小榻上细读医书,宫女们收起她用过的食盘,然后开门请公公入内。李公公是内侍总管,燕皇面前的红人,他见到卿卿便传了燕皇口谕,让其替圣上把脉。卿卿接旨,接着拿好医箱坐上软轿来到养心殿。   进殿之时燕皇并未起身,他身着黄绸丝袍半倚龙枕气喘吁吁,宫侍紧而有序递茶送巾,旁边人接过后便替陛下拭去额上密汗。先前卿卿并未注意,走近一看,才发觉燕皇身边亲密之人竟然是萧清。萧清见她如见陌人,他替陛下拭去汗后又端过玉盏送到燕皇嘴边,这本是该嫔妃做的事,他做得格外周到。   燕皇喝了口水后就不想再喝,萧清又把玉盏放回金盘中退到旁侧垂首侍立。卿卿就当没有看见也不愿多想,她放下药箱取出脉枕,然后就替燕皇把脉。脉细悬滑,乃气血两虚,诸虚劳损之兆,昨日还见其生龙活虎,今天怎么就成这样?卿卿心里生疑,提笔卷墨写下诊据,燕皇探头瞥上几眼,刚欲开口就一阵猛咳。   “陛下当心。”   萧清见之忙上前替燕皇拍背顺气,燕皇摇头摆手,随后又抓起肩处白净细手轻轻放下,看来小心得很,周围宫婢太监见怪不怪,惟有卿卿心里一阵恶寒,素闻都城好男风,可她不敢往那处深想,虽说与萧家反目成仇,但她对萧清仍有情谊,如今见他瘦弱萎靡,她也不好受,更不希望他成这般模样。这么多人在场,卿卿不能表露分毫,写完诊据之后,她便连同药方一起交给李公公,李公公恭敬接过转手又递给身后沈御医。沈御医乃宫中众医之首,对燕皇身疾了若指掌,他看了卿卿所书诊据与药方之后连连点头,只道:“确实。”   燕皇像是累极,听了沈御医所述后就不耐烦地挥手让其退下,李公公请沈御医与卿卿离殿,众人全都退到殿外,惟独留下了燕皇与萧清二人。有些事不该问,卿卿也只好憋着等它烂死,沈御医邀其入太医馆中与众医共同商议,卿卿回过神后立即点头答应,接着便与他去了太医馆。   太医馆内几位御医院使早已候了半天,见到沈御医与卿卿之后连忙起身行礼。这些太医全都头发花白,老得站不直,看到陛下请来的医士如此年轻,而且还有是女的自然很是不悦,可是皇命难违,他们也只能强颜欢笑,看似恭敬地请卿卿入座。   “赵医士,刚才您替陛下把脉……那……那陛下脉象如何?”冯院使说句话三喘气,声音抖得厉害。卿卿自知资历尚浅,难免招人疑,不过她的师父可是青洛,一想到青洛神气十足的模样,她的腰杆子也不知不觉地硬了。   “陛下脉细悬滑,气血不足,定是平日操劳过度;而且陛下内腑损耗甚多,平时大概好食荤腥,从而导致内热血瘀,易神散体乏。”   御医院使们听后连连颔首,对其说法没有异议,卿卿暗舒口气,然后托院使拿来燕皇以前诊据病历,细细看后好对症下药。院使听后便打开旁边小门从里面搬出厚厚几叠病历放置她跟前。这么厚得一叠要看完着实费力,不过对于燕皇脉象,卿卿仍有些不明之处,辨了半日都不知此脉因何而来,她想或许能在病历诊据中找出一二。   众御医议论纷纷,各抒己见,开的方子也都是无功无过,真要调理好燕皇身子必须要抓出点才行。就在众人讨论激烈之时,馆外忽然有人通报说:“萧大人到。”众人一听,连忙起身端正衣冠,看到门处有人进来便齐齐拱手施一大礼。   “萧大人。”   “呵呵,各位免礼免礼。”   洪声如钟,萧老太爷一边摆手一边笑道,旁边小官立马搬来交椅放到他身后,萧老太爷也不客气,甩下衣摆后便正身坐下。   “不知各位大人议得如何?陛下日夜操劳,如今身虚气虚,作为臣子也十分担忧,只望陛下龙体安康,此也是江山社稷之福啊。”   “没错,没错,萧大人说得有理。”众人连连点头附合,卿卿冷眼旁观,她就知道今天会碰到老太爷,此次应该就是他出的主意,来了又怎么会不见她?想着,萧老太爷正好把目光移到这处,卿卿勉为其难地笑了笑,随后放下狼毫拱手作辑。   “萧大人,有礼。”   “赵医士。”萧老太爷回礼示敬,搬出官场上的一番客套,或许他已经忘了三年前是如何对侍眼前这么弱女子的。   “素闻赵医士医术高明,不知能否解陛下之疾?”他轻声问道,面上和蔼可亲,看来很欣赏这位“素未蒙面”的晚辈。   卿卿厌恶之极,隐隐地也有丝惶恐,他的毒辣手段应该不在萧瑞之下,看周遭忙着拍马屁的大臣们,她这外来小官又算得了什么?想了会儿便回道:“今日为陛下把脉,所得与御医所述并无二,在下还需观些时日。”   “那得多多辛苦赵医士,千里迢迢来到此处,没多歇息就得行医,想必赵医士定是累极,若有事可随时吩咐老夫,老夫定当为你排忧。”   萧家两面三刀的让人不得不服,若不是卿卿见过他的真面目,说不准就被他这番诚心之言骗到了。不过这么多人在,她也不会傻到去拆穿他的把戏,表面上恭敬有礼,心里却提防起来。没聊多久,萧老太爷就称有事要走,临行之前他又特意嘱咐众医要尽心尽力解陛下之忧,众医唯唯诺诺点头哈腰,直到萧老太爷走后仍像是坐卧不安,或许萧老太爷早已权倾朝野,不论大小官看到都要礼让三分。 第76章 偷情会被打死吗   卿卿在太医馆内一直忙到深夜,那些病历诊据翻了半天也不过大半, 她曾听安夏王说过燕皇年轻时骁勇擅战, 北平匈奴南抗蛮夷, 铁蹄踏遍无人能敌, 不过又有听说燕皇生性暴虐,弑父杀兄夺取龙位, 政治手腕也很了得。可惜当朝太子是个草包,众子中又没令燕皇满意的, 再加上他年事已高, 旧疾未愈心病又起, 身子每况愈下,这江山后继无人, 所以才会整日想着返老还童, 长生不老。生老病死乃人生法则, 哪怕青洛来了也治不了这“病”,卿卿担心此次身入宫门, 就再也没机会回去了。   又看完一卷,小吏见烛芯将要燃尽连忙拿来新的点上, 他们一天都候在这儿,上个茅房都会有人来换,像怕卿卿会溜似的。卿卿略微揉了揉眉间, 深吸口气端杯喝了口茶,无意看向窗外竟然天已泛白,又过了一天, 哥哥可好?卿卿无奈叹息,合上手中卷册起身欲出门去,内侍见状忙上前鞠声轻问:“赵医士您这是要去哪儿?”   “眼乏,想出去走走。”   “嗳,微臣陪您吧,这里大容易迷路。”小吏笑容满面,身子却崩得像根弦。卿卿点头,身后拖起两条“尾巴”走出了太医馆。晨曦初照,瓦上雪霜还未化开,出了门不由觉得冷,哥哥不在身边也没人替她暖身挡风,卿卿抽了口冷气,扣紧脖处狐围深掩心底情思。   朱墙琉璃瓦,金砖玉阶台。晨曦如金,霎时剪出宫楼皇阁巍峨侧影。卿卿从没想过有天会站在这处遥望日升,是喜是悲其中之味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刚走没几步,李公公就来了,身后还随了顶小轿,他见到卿卿忙不迭地施礼请安道:“赵医士,陛下醒了,请您去呢。”话音刚落,旁边内侍掀起轿帘请她入轿。卿卿无奈幽叹,回头取来药箱后便上了轿,小轿驶得快而稳,转眼就到殿前。卿卿入殿请安,燕皇还是与昨天一样精神不济,看来没多大起色。   “为何你的方子半点用处都没有?”一见卿卿,燕皇便厉声质问,脸黑得如同庙中金刚,似乎十分不悦。卿卿听后不慌不疾,恭敬行一大礼道:“陛下莫急,世上无仙丹,药到病除定是循序渐进。这段时日也请陛下修生养性,饮食清淡,切莫喝酒食辛辣。”   燕皇闻后深呼口气,随后从宫侍手中接过玉盏喝了一口生硬咽下。“平日里你师父吃的是些什么?”   卿卿心头一紧,细想师父平日饮食与常人不同,可说出来的话当然不是如此。   “回陛下,师父食五谷,与常人没有不同,只不过师父平时好瓜果蔬菜,吃鱼虾多于禽肉。”   “嗯。”燕皇颔首。李公公见之连忙唤来旁边小太监在他耳边嘀咕几句,小太监听后立即点头然后就跑了出去。   “陛下,小的已经让御膳房改了食谱,陛下大可安心。”李公公谄媚道,燕皇终于露出些许悦色,他挥手让其退下,随后又侧首看向卿卿。卿卿跪在地上垂首,宽大扇帽挡住半侧容颜,燕皇匆匆一扫,颇为无趣地掀起衣袖,露出半截粗臂让其把脉。   臂上青筋根根,还有几道肉疤,从修罗场中滚过的人都是如此。卿卿静下心神,拿出脉枕垫好之后为其把脉,把脉时模样分外认真,倒有几分青洛神姿,或许是她身上灰袍、头上宽帽折了几分女儿娇色,燕皇看她普通也没什么多余心思,把完脉后就让她退下。卿卿整夜未睡,此时的确有些累了,她准备回太医馆整好诊据接着就回观云轩好好歇息,走到半路却撞见一个小太监,李公公见他着急脸红的模样便开口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回公公,萧大人在殿外晕倒了。”   “哪个萧大人?”   “翰林院的萧大人。”   李公公一听连忙变了脸色,急忙喝道:“不长眼的东西,还不快把人送过来。”   小太监吓得一愣,唯唯诺诺点头哈腰,然后对着身后直挥手,不一会儿,就有个太监背着个人跑过来。李公公忙不迭地迎上,让他们二人小心送进去。卿卿一猜就知是谁,原本她不想多管,可真见到那人面如土色地昏死在那儿,心中又有些不忍。直守的医官年纪颇轻,折腾一会儿也不知如何是好,说是还要请沈御医过来看看,卿卿已经走到门处,听到这席话沉思小会儿咬牙又折了回来。   “我来吧。”说着,她便打开医箱取出金针与脉枕。萧清昏迷不醒,脸色又是奇差。看他眼圈青黑,脉象极虚,卿卿就知他是染上恶习,毒已至骨。毒梅竹马落到此般田地,想来不由痛心,她可以不管,甚至能开副药神不知鬼不觉地加重体内恶露,但斟酌半日她还是狠不下心,提笔写下药方又伸手解下他的官袍替他行针。   “快,搬个炭炉来别让萧大人受冻。”李公公吩咐,小吏连忙搬来暖炉搁置小榻边。几针过后,萧清就有了反应,他迷迷糊糊半睁双眼,只见一道朦胧影子在眼前恍惚而过,看着很像她。   “卿卿……”他喃喃低语,含糊不清地吐出两个字。或许别人不知这含义,卿卿可明白得很,她连忙施一针扎入他哑穴,让他说不出话。   萧清半梦半醒,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只能嗯嗯啊啊的闷哼。见萧大人扎得像刺猥,李公公咂嘴摇首连忙侧首避开不看。卿卿拿起药箱中的紫砂瓶,取出一颗小丸塞到萧清口中,再伸手探下其脉息。萧清醒了,睁开双眼看到跟前人儿怔了许久,卿卿故意避开他的目光,全部心思全都用在指尖金针上。一针落下,一针又起,就在行最后一针时,萧清突然抓住她的手紧握不放。他的手冰冷刺骨,卿卿心里一惊,以为他是误会自己有心要害他,然而看到俊目含泪,未语欲流,心中悲戚便无以名状。物是人非,谁曾想那青葱少年会折了大好年华,娇娇女儿也成昔日黄花,为何如此?只叹无缘!卿卿眼眶不由跟着润热,可她还是缓慢小心地将他的手挪开。   “赵医士,萧大人醒了没?”   李公公探头看来,卿卿努力稳住心神,取下萧清身上金针后又将写好的方子递上。   “没有大碍,等萧大人醒后麻烦把这方子给他,吩咐他每日煎服切不可断。”话落,卿卿起身收拾好医箱便要告退。李公公知道她整宿没睡,也怕她累坏身子就嘱咐她好好歇息。伊人已去,惟有暗香。萧清痴痴地望着头顶宫灯喉咙哽咽,他不由握紧右手,想要留住手心余温。   卿卿回到观云轩时已疲惫不堪,或许就因刚才那一面将她所有力气耗尽。风流不羁的萧二公子竟成这般模样,熟知他的人见后都会余心不忍,更何况是与他青梅竹马又受他照顾的她。虽然轩内宫婢颇多,可卿卿也不能明里问她们萧家的事,问了怕她们也不敢说,她只好当作无事,洗漱完毕倒头睡下。   不知睡了多久,睁开眼时天色已暗,宫婢们说她睡了一整天备了些膳食正等着她用。卿卿点头,起身穿好衣裳准备吃点东西裹腹,好在一天内没什么事,燕皇也没说要见她,这才能偷点空闲安心补上一觉。晚膳端上,卿卿刚拿起筷子就觉得头昏目眩,鼻子发痒,旁边宫婢突然叫出了声,她很是莫明,直到宫婢说她鼻子流血这才有所反应,低头看去,血已经滴上她的衣袍上染出一滩鲜红。   看到血,卿卿就会打嗝,一个一个停不下来。宫婢们见状以忙拿来绢帕替她止血,又让她仰首看天免得血流不止。一股咸腥味直冲脑门,卿卿“哇”地一下呕了出来,腹中空空如也,吐出的全是酸水,一波一波止也止不住。宫婢们吓到了,准备去请医过来,可眼前的这位不就是医士吗?正当无措之时,卿卿便拿起水壶拼命漱口,嘴里的血腥味淡了,也就止住呕吐只打几个嗝。见宫婢们都变了脸色,她笑着说没什么事,可能初来乍道水土不服,多睡会儿就好了,宫婢们信以为真,见她没有大碍,也就不放在心上。   睡了一天,夜深之时卿卿又睡不着了,看到那些宫婢,她颇为无奈,虽说请她来治病,可如今看来这更像是软禁,无论到哪儿都有人跟着,她没了哥哥的消息,安夏王也不知如何,宫内宫外咫尺天涯。   夜半风疾,窗外忽然灌进一股寒风猛地灭了灯,宫婢们睡得死,卿卿也不想使唤她们便下床趿着鞋点燃烛灯,烛光亮起,忽见一人站在身后,卿卿吓到了几乎失声惊叫,一只温暖大手忙捂住她的嘴。卿卿定睛一看,竟然会是赵墨,这宫内守卫森严,他怎能冒险前来?   “嘘……”赵墨食指抵唇,又指指旁边宫婢,卿卿心领神会点点头,接着拉起床帐掩住他们二人身影。   “哥,你怎么会来?这万一被人看见……”   话还没说完,一个深吻就堵住了她的唇。 第77章 又遇渣男   细雨润干田,心中情思如潮而涌, 卿卿惊喜交加, 不由自主地伸手抱住迎上他半寸软香。几天不见如隔三生, 赵墨心有万般情话, 却不知如何开口,深吻过后就在她耳边不停呢喃:“我想你。”   卿卿埋首在他怀里, 贪恋心头暖暖甘甜,她何尝不想他, 可禁宫深内处处是眼线, 她没人说话, 也没处能躲藏,整日顶着个不太稳当的首级如履薄冰, 就怕下一刻再也见不到他, 但这些事不想让他知道, 也不愿意叫他担心。   “哥哥过得可好?”卿卿小声轻问,两手紧拴着他的腰际。赵墨深吸口气, 双手搂得更紧了,深邃双眸温柔似水, 他低头又在她唇上印上一吻,想说的话全都融在其中让她自己去想。   宫婢们睡得香甜,似乎不知道有人进来, 刚才赵墨潜入时悄悄洒了迷魂散,可是动静之间仍然格外小心。俗话说小别胜新婚,一见到哥哥卿卿心里的烦闷便烟消云散。赵墨将她抱上床榻, 袖风拂灭枕边烛灯。   月华似水,流过窗上牡丹纹倾泻而下,芙蓉帐内笼着几缕朦胧光影,衬得怀中美人妩媚妖娆。绸纱滑落,一点樱红娇艳欲滴,赵墨俯身吻上含住,解下腰封露出方寸可用之地。卿卿又羞又怕,羞得是春宵夜;怕得是宫中眼,可炽热的吻沿颈落下几乎要化去她的心骨,脑子里只留下情爱绵绵,愿如飞蛾扑火在所不惜。   赵墨失了分寸,再多缠绵也抵不了心中思念,他啃咬舔吮她的玉胴,就像饿极的兽要将她吃到腹里才能解相思之苦。他的粗野引得卿卿皱眉,疼却不敢叫出声。口口口口昂首挺立蓄势待发,滚烫如炽,坚硬似铁。   赵墨托起她纤细腰肢挺身而入,瞬间就将她心身空虚填了个满,卿卿拱起身子咬上一角锦衾,喉间滚出的低吟如泣似诉,赵墨停在那儿喘息,似乎是极力克制着,可是最终他仍抵不过那百媚千娇,如同洪水猛兽肆意而为。乱发葱葱,黛眉聚羞;一片娇唇都被她咬得泛了白,卿卿两手抓他的双臂几乎要叫出声,可见到缦上依稀人影,她又含泪咽下娇吟闭上双眸醉生梦死。   疾风暴雨般的肆意直到两人筋疲力尽,一场欢爱渐渐沉寂,赵墨拢着她的玉胴轻吻上她的唇,似乎怕这场虚梦稍碰即散。卿卿静静躺在他怀里什么也不去想,只希望能留住这难得缱绻,葱白玉指流过他发间撩起一缕绕上指尖,她将这一缕青丝贴上唇瓣轻诉女儿情话。他轻笑,伸手轻抚起她的眉眼,似乎想要揉去她眉间忧愁。   柔情蜜意间,卿卿安心地睡着了,赵墨没法留在这处,见她睡下也就起身离去。走前他替她盖好丝被,又不忘在她额上留下一吻,看她酣睡得可爱,他忍不住轻笑出声,依依不舍地轻抚了下她的脸庞。   次日醒来,见不到哥哥身影,卿卿难免失落,若不是枕边留有他的味道,还以为是场情梦。她担心哥哥被人发现,问起宫婢时她们都说“昨夜没动静。”听这话心中的石头落了地,转眼又忧心仲仲,他们不能这一辈子都偷偷摸摸,可到早晚纸包不住火的那天,他们定会遭世人唾骂遗臭千古。听到宫婢轻唤,卿卿收回思绪,然后硬撑起酸痛的身子穿好衣裳洗漱,过后没多久李公公就来请她去为燕皇把脉,谁也不知昨夜风起云涌。   经过几日调理,燕皇的身子稍稍有了起色,见这小医士并非浪得虚名,他也就安下了心,随时随地让她候在身侧。对卿卿而言,反而更不方便,而且每天都要遇到最不想见的人躲也躲不了。也不知道燕皇是不是老糊涂了,萧家势力如此之大,他仍是睁只眼闭只眼。虽说宫内口风紧,不过与宫婢内侍们混熟后也能套倒点消息,特别是给他们些药膏方子,这话匣子一把开就收不住了。   听他们说自萧瑞死后,萧家可谓翻天覆地。萧滢没做上太子妃,萧瑞两个儿子也在家中守孝没理朝中之事,这三年一过,萧家自然会衰落。或许就是因此萧家才会将萧滢献给燕皇好护其千秋富贵,萧滢也没让人失望,短短半年就贵为昭仪,而萧家二兄弟也在朝中如鱼得水。   不过又听说,当初萧皇看中的萧二公子,因为其长相清秀不俗,身段又极风雅,一入朝便封了翰林学士,整日陪在燕皇身侧吟风弄月,萧清成婚之时燕皇还亲自送上贺礼,一时间风光得很。众人议论纷纷,这萧清私底下就是一个男宠,萧滢得宠多少由于她这哥哥的缘故。宫内不比外面干净,听完这些话卿卿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在这里嚼舌根可是要掉脑袋的,宫婢们死求她别说出去,卿卿自然不会多嘴,不过心里多少有惆怅。   燕皇下令,一日三餐都得由赵医士把关,平时煎药也需她亲自动手,这样一来卿卿倒比宫侍还忙,膳食要安排得当,每天抓药也要仔细,不过泡在药殿内要比和皇上打交道要强。刚刚滤好药汁,李公公便来催促,卿卿将汤药捧上,小太监就急急忙忙地把药送去。李公公眯起眼眸谄媚笑道:“赵医士真是妙手回春,这段日子陛下服了你的药果然起色不少,平日里也得辛苦您多担待些。”   “公公客气,这是我本份。”卿卿轻声回道,垂眸将手中药壶放置一旁,见她准备收拾,李公公便识相退去。“小人不扰您了,若有吩咐尽管开口。”   “多谢公公了。”卿卿拱手施礼,待李公公退后她暗松口气,这位总管察颜观色了得,平时与他接触不免要提防。想着,卿卿就把壶内药渣取出准备放到火炉中烧了。   “且慢,这些都需留下给沈御医过目。”   男声蓦然响起,卿卿心头一紧,手里的药壶也差点落地。回过头,沈御医已在身后,他先是施礼问安,随后就将她手里的药壶双手接过。见到那人,卿卿难免厌恶烦恨,但面上仍是平静无绪,只是冷冷说道:“萧大人,在下是按宫内规矩办事,有不妥之指还需指教。”   萧涵勾起唇角哧笑一声,起手一抬身后大小官侍便退了个干净,偌大殿内只剩他们二人,静得连呼吸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是陛下旨意,我只不过奉命行事。”萧涵冷声回她,脸上仍积着千年难化的冰冷,眉眼鼻唇都如刀刻,俊美却有一股不情人近的冷傲。卿卿无语相辩,也不愿意和他说话,她利落地脱去手上白袖随后施上一礼说要告退。   “赵医士何必这么快走,这么多年未见,我们也应该好好叙叙旧。”萧涵后退一步挡臂拦她跟前。“我可是来替二弟特地谢你的,谢你那日出手相救。”   “萧大人客气了,在下只是例行公事,您不必道谢。”卿卿回得干脆,见他如见阴沟耗子,黛眉起蹙微微侧首,看来是嫌弃得很。萧涵听出她的厌恶却无动于衷,似乎仍把她当作萧府丫鬟能随意□□。   “再过几日便是爹爹生辰,再怎么说你也是从萧家出来的,别忘了回去上柱香。”   “萧大人认错人了,我与你们萧家没半点瓜葛。”卿卿缓缓吐出几个字,话落便侧身绕过,径直往门处走去。萧涵沉默不语,眼底那层冰冷越积越厚,他蓦然转身,一把扼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回。卿卿没有防备,整个人向后一仰险些跌入他怀里,然而这个人她恨之入骨,宁可摔在地上也不愿意碰到他分毫,她想要逃走,可是他的手如同铁爪牢牢地将她勾入怀中。   “看来你是真的忘了,而且没长记性。你生是萧家的人,死是萧家的鬼,跑到哪儿都逃不掉。”他的手按住她的腰际,卿卿紧贴在他的胸口丝毫动弹不得,这就如是昨日在现,死活都逃不出他的五指山。   “是不是你活得累,所以想要别人和你一样累?”她声音微颤,水眸盈盈,分不清其中含着的是惶恐还是悲愤。想当初刚入萧府,她与这位大公子并无交集,可他却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欺凌刁难,害得她都不敢与之说话。十年一过,他更是变本加利,好像她活着吸口气都是错的,他对她所做的恶事馨竹难书却从没有原因,以前她不明白,现在也不明白。   听了她的问话萧涵冷笑,可手上气力未减分毫,他低头凑到她耳边,一字一顿地咬牙逼道:“我只想把你这母狗的眼珠子挖出来,这样我便痛快了。”   “是你犯我在先,莫来怪我无情!”   萧涵听后突然失声轻笑,抽气似地笑得奇怪。   “那你还记得那天我是如何犯你的吗?”他眯起眼眸,低声轻问,一反常态地暧昧起来。卿卿心里咯噔,想到那块方巾顿时毛骨悚然。   “放开我!”她开始挣扎,越是倔强某些遗忘的事就越清晰。萧涵拉下眼罩,一手卡住她的下颚硬是将她的头抬起,看到那只空洞无神的墨色义眸,卿卿的心凉了大截。   “你觉得我会放过你吗?你这娼妇做得不要脸的事还少吗?!你哥弑父在前,你与他通奸在后,我会告之天下,让天底下全都知道你们这对奸/夫/淫/妇做出的勾当!”他双眸怒瞪,似要将她扒皮折骨。卿卿拼尽全力将他推开,咬牙抬手重重扇了他一掌,“啪”地一声,清脆无比。   “你禽兽不如,若是有今日也是你自找的!”   萧涵微怔,也许他根本没料到她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动手打人,回过神后见卿卿转身欲逃,他又将她抓回来用力推到案上。卿卿一个踉跄,腿磕到案角烧心般的疼,还未缓神萧涵已走到面前,一把扼住她双手手腕将她压在身下。   “这是因为你不识抬举!你不过是区区乞儿,本少爷能看得上你是你的福份!你竟然敢在我面前摆谱?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放开,皇宫禁地你敢如此放肆,我要禀告陛下治你的罪!”卿卿咬牙切齿,逼视他的双眸分毫不让。萧涵哼笑两声,冷瞳中尽是轻蔑之色。   “好,到时看是治你还是治我!不要脸的娼/妇,你早就是我的人了,别人不过是吃我吃剩下的。那天,就在你哥睡过的榻上,你倒是叫得欢,如今你还装什么样子。”   卿卿徒然瞪大双眼,脸色刷白,好似五雷轰顶一下子魂飞魄散。萧涵浮起狞笑,眼底深映出她的惶恐错愕,他欣赏着她的神色慢慢松开了手,随后俯身擒住两片娇艳唇瓣,硬抵开含贝强吻上去。脑中的墙瞬间崩塌,沉封已久的记忆呼之欲出,那一段亦真亦幻,恍然如梦,看到眼前人与梦中影子重叠,卿卿只觉得嘴里胃里一阵恶心,痛苦得喘不上气,她狠狠地咬了下去,似要将他的舌头连根咬断。   “啊!”萧涵吃痛得松开,敢忙捂住鲜血淋漓的嘴。卿卿起身眯眼望着他的狼狈,舔下唇角的血丝,犹如勾人魂魄的妖闻血而欢。   “再敢碰我,我就要你的命!” 第78章 萧涵   “爷,您回来了啊。刚才有人捎来家信, 小人放您书斋里了。”   “嗯。”萧涵以帕扣嘴, 从门处到院内一直铁青着脸, 冷厉的双眸不用看都能让人抖擞半天。见他步履匆匆, 管事也不敢多嘴,说清事由之后便退到旁侧垂首侍立。萧涵突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 随后侧过脸低声问道:“二爷呢?”   “二爷服完药正睡着呢。”管事的始终低首垂眸,不敢与他对眼。萧涵听后微微点头, 径直往里院走去。   一封家书摆在案中央, 绢秀字迹跃然而上, 推开门见此,萧涵的厉色缓和不少, 进门之后他走上前展信细阅, 纸上浓烈墨香好比信中慈母思儿之情。萧涵一边看着一边蹙起剑眉, 眼底的冰冷渐渐化去,来到都城也有半年余, 娘一人留在老宅中难免寂廖,想到此处不由惆帐落寞, 阅完他便将书信叠整放入柜中轻叹一声,这稍稍一动口里就疼得钻心,萧涵“咝”地倒抽口气, 两三步走到衣镜前端详起来。唇角仍有血迹,看来还有些红肿,刚才那贱/人真是够狠, 差点没把他的舌头咬下来,见到镜中狼狈模样,他不由怒火中烧,“嘭”地将镜边巾架盆盒甩倒在地,乒乓铿锵一阵动静,把门外之人引了过来。   “怎么了?”   听到有人在问,萧涵转身看去,没料进门的正是萧清,他双眼迷离,两腿虚浮,似乎是刚刚睡醒。   “没什么,不小心撞倒了。”萧涵硬是按捺心中怒意,弯腰扶起盆架。   萧清进门,随便找了处地坐下然后给自己斟了杯茶。萧涵见之便开口问道:“你不是去睡了,怎么这么快又醒了?”   “翻来覆去睡不着就想出来走走,娘是不是来信了?信上说了些什么?”萧清边问边捂紧茶盏,时不时地偷瞥他的神色。   萧涵正色道:“还是和以前一样都是些嘘寒问暖的话,她还问什么时候回去给爹操办生祭,我想过几天就回去,办完之后顺便把娘和弟妹接来,娘一个人住在那处自然寂寞,而你刚刚成亲没多久,总不是让弟妹独守空房。”   “任由哥哥安排,到时我照做就是。”萧清蜷在小榻上抿口香茶,身子一直发颤,他看起来萎靡不振,似乎连茶盏都握不稳,也许是因为服过药,至少气色不像前些日子青里透灰,如今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哥,你的嘴怎么了?”萧清突然问起,似乎是无意间看到他嘴唇红肿。萧涵不自觉地拿手去遮,垂眸掩住心虚。   “用饭时不小心烫了,没什么大事。”   “这肿得怪难看的,还是请人来看看为妙。”   “我说没事就没事!”萧涵像是燃火爆竹一下子炸了,眼眸怒瞪大如铜铃。萧清怔怔地看着他不明所以,片刻,萧涵觉察到自己失态,又缓软了语气说:“不过是小伤,过几天就好。你还是回房歇息,免得到时又晕了,那女人开的方子还不知是好是坏,凡事小心为妙。”   萧清听后也没多舌,起身趿上鞋拖着腿,如游魂一般出了书斋。见门关上,萧涵暗舒口气,转头又对着衣镜照了番。一缕微光落在镜边,恰似当年车中恍惚光景。   “爹,你让他们进来做什么?”   “涵儿,不得无理!”   ……   他看见座上乞儿睁开双眼望着他,清亮的眸子秋波盈盈,通透得如同琉璃。   “你叫什么名儿?”   “卿卿。”   ……   卿卿。念到这个名字,萧涵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硬是要甩头忘掉它偏死缠不放,就似一株藤缠上他心头扎根发芽。爹根本就不应该把这两个祸害捡回来!当初就应该杀掉那个贱人!他咬牙切齿,扶在架上的手指都捏得发白,莫明的怒意几乎要将他燃成空壳,烧得他骨头咯吱作响,睁眼闭眼全是那贱人模样,想起恨得牙痒。   “涵儿,夫子今天教得你可记熟了?”   “记熟了。”   “那好,我便考考你。”   ……   “大少爷,待会儿还得习字,您别到处晃悠。”   “知道了。”   “那您还不快些回来,老爷知道定会骂的。”   ……   “涵儿,别尽和你弟弟学,他是野惯了的,咱们不去管他,以后萧家可得靠你。来,娘给你煮了银耳粥快来尝尝。”   “娘……我也想玩,只玩一会儿。”   “这可不行,快些吃了,吃完便去看书,若不用心,小心爹爹晚上打你。”   ……   “涵儿,你可是萧家嫡孙,必须得好好花功夫,不能丢了萧家脸面,也别惹祖父生气。”   “孩儿明白了,此次秋闱我定会夺魁,请爹爹安心。”   “明白就好,你可别像二弟成天疯疯癫癫,尽和鬼丫头们厮混。”   ……   回想那年,他如愿以偿得了解元,十三岁便名满都城,不知羡煞多少旁人,说到萧家大公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此时的萧清依旧是不学无术,整天和潇湘院的野丫鬟混在一块儿的浪荡小子。   “还我,快把泥人还我!”   “不给,叫声好听的,我才还你。”   “你尽欺负人,我不和你玩了!”   “好,好,还你!你别生气。走,我们放纸鸢去。”   听到两人嬉笑,他不由驻足,碧草白云间两个玉般小娃笑得欢畅,可那人回眸看到他后就如惊弓之鸟仓惶逃离。   “卿卿!你跑什么呀?”萧清紧追在她屁股后,但她跑得飞快,转眼连影都没了。   那一刻,他不知不觉地将手里《法论》捏成一团。   “哥,你怎么来了?快来和我放纸鸢吧!”二弟见他欢天喜地,手中纸鸢乱舞乱挥。   “以后别和下人玩。”   “为何?”萧清睁大无邪双眸,一脸天真。   “因为她脏。”他这样回道,可心里却想的是另外一回事,他不喜欢此等贱民粗鲁无礼,见他如见蛇蝎避之不及。不过二弟并没明白,想了会儿就一把夺过他手中书册扔到地上。   “别看了,我们一起玩纸鸢吧。”   二弟肩上没重担,也没人逼着读书习字,整天无忧无虑磨他玩耍。   当夜回到房内,他莫明想起那个小丫鬟;嘟嘟脸、双丫髻、杏眸圆圆,笑来又如银钩弯弯,额间还有一点桃花印。卿卿,他记得她,她就是爹捡回来的小乞儿,不过就算洗干净了也改不了她的卑贱,乞儿永远是乞儿,就如萧家的一条狗,只是这条狗从来没在他面前摇尾讨好。   怒中带恨,恨中带痛。无意间看到镜中狰狞到扭曲的脸,萧涵不由怔了下,思绪随着周遭静谧慢慢沉寂。   “爹,爹!您看蕙儿写的字!”   奶声奶气的稚声一路飘来,蓦然回头就见小女萧蕙跌跌撞撞地跑来,萧涵放柔眼色,弯腰伸手将她抱起。   “好,给爹瞧瞧。”他笑着说道,万年冰冷转眼无踪。蕙儿把手上鬼画符摊他面前,粉嫩小脸得意得很。   “这是蕙儿的名字,爹爹看写的对不?”   乌黑一团乱,分不清横竖撇捺。萧涵皱眉一笑,颇为无奈地点头道:“写的对。”   “呵呵,叫她别来她不听。蕙儿,快到娘这处来,别烦爹爹。”   紧接着又有一人走入书斋,蕙儿听到笑声,忙不迭地从爹爹身上爬下,随后又一路小跑到门处扑到娘亲怀里。秦阳郡主正怀着第二胎,见到小女风风火火冲来赶忙避让,生怕她撞到好不容易怀上的男儿。   “夫人怎么来了?”萧涵见之上前轻问,举手投足间仍像新婚时那般相敬如宾。秦阳郡主将蕙儿交给身后嬷嬷,随后从食篮中取出一盅甜羹双手奉上,萧涵看着过了半晌才从她手中接过。   “多谢夫人。”他边说边把盅碗放置案上,接着轻携起郡主素手引她入座。蕙儿见后自然不肯罢休,吵着闹着要挤到爹娘中间。谈笑之间,秦阳郡主似乎没看到他嘴上有伤,而萧涵也没提及,一家三口有说有笑,看来齐乐融融。   晚膳过后,萧涵又独自回到书斋锁了门伏首案前,摆在案上的甜羹早已凉透,他一直都没去碰。成婚这么多年,郡主并不知他不喜甜食,就像他不懂郡主喜欢的衣裳一样。萧涵不自觉地伸手去摸唇角,嘴上的伤似乎好些了,至少没疼得说不了话,然而一想起她,淡去的怒愤又蠢蠢欲动。   不明白为何讨厌一个人能到如此之深的地步,他就是见不得她笑,也见不得她和二弟混在一块儿,这样的贱奴一心只会攀龙附凤,看二弟痴呆疯癫,她投其所好;在他面前,她又装作楚楚可怜,故意躲在一旁引他注意,让他分心。她就是十足的娼/妇,见到富贵人家便使浪,上个街都会惹到谢家,趁夜又在庭院里和萧清搂抱着亲嘴,这些他全都看到了!萧清是个没脑子的,自然不知道那贱/人的心思,不过他可是一清二楚,清楚她是个忘恩负义,不识抬举的骚/货!   想到此处,萧涵手中狼毫微顿,那时候为了不想让萧清误入歧途,他故意施计让爹爹知道他们偷溜出府的事,还想办法叫祖父留二弟在都城苦习,若没这暗中相助,萧清哪会考得中状元,光耀萧家门楣呢?!   做为长兄,萧涵自认对得起胞弟,如果不是他,这萧清仍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和街上二流子没有两样。胞弟入了太尉府,萧家就能风平浪静了,只不过他没料到会被撞到那件事。那女婢的名字他早就忘了,只记得她喜欢穿红绣鞋,每次去潇湘院,她都殷勤得很,得了几件赏赐便乐得上天,比起那人来懂得讨人欢心,也更加的不值钱。可惜错就错在她怀得不是时候,若不是他要成婚,也许会留她在世,不过如此轻挑的女子,肚里的货指不定是别人的野种,留着也是祸害。   细想那些事,萧涵没觉得自己有错,身为萧家嫡孙,他不可能被一奴婢毁去大好前程,除了哄骗堕/胎别无它法,不过自那以后,那贱/人更是对他避之不及,好似他是凶神恶煞半点都沾不得。其实从小到大他对她不薄,赏她的东西比别人贵重,也是花了心思的,有时他只不过想和她聊聊,或许还能再亲近些,可她永远都不明白,永远只对着蠢弟笑。   萧涵闭上眼眸深吸口气,硬将不快吞回腹中。这是在嫉妒吗?他心里摇头,萧家大公子怎么会在乎一个乞儿呢?他的娘子是郡主,岳父是王爷,一个区区乞儿算得了什么?!只要他愿意,就能让她俯首称臣;让她像狗一样的叼棋子;让她在他面前端茶研磨、脱衣侍奉,不过他没想到,那贱人会去找爹爹,更没想到爹爹竟然会收她为妾。   “别为了个女人,毁我萧家百年大计!”   当夜,爹狠狠地教训了一顿,他无地自容,但又不甘心,明明是那贱/人在府里兴风作浪,为何到头来都成了他的罪过?他不想惹爹娘生气,只能将那恬不知耻的贱/货抛诸脑后,可是她却无时无刻在勾引他。笑的时候在勾引,生气时也在勾引;说话时在勾引,垂眸时还是在勾引……一颦一笑、眼波流转之间全是诱惑,她就是千年狐妖,千方百计要令他失去分寸,欲壑难填。   萧涵不知不觉地在纸上落下“卿”字,撇似她的黛眉,点是她的含羞唇,思绪随脑中倩影时近时远,从头至尾他都没想过要迫害她,是她不知检点,欲擒故纵,那天也是她故意失足摔倒好引他上前,他不过是顺水推舟,反正那时已传出她哥哥的死讯,她对萧家而言也没了用处,早晚都会成侍姬送人做玩物,便宜别人为何不先成全他呢?   眉间一点红,青丝郁葱葱;   羊脂凝香珠,鱼水两相融。   萧引牡丹开,莲动红涌来;   口含声声娇,再纵入瑶台。   无意间写下五言一首,萧涵失了神,仿佛软香在怀令他心猿意马,就当要触到眼前美人时,口中一阵灼痛,回神摸下嘴角又见手上几点鲜红,他怒不可遏,突然抓起面前宣纸撕了个粉碎。纸屑犹如雪片洋洋洒洒,不经意地又拼凑出她的模样。 第79章 有悲有喜章(小修&小加)   夜已过半,观云轩内仍点着灯, 今晚宫婢们也不太平, 一直在替卿卿抚背递水, 不知为何, 她一回房就开始打嗝呕吐,折腾到半夜仍没停消。卿卿推开宫婢递来的水, 有气无地摆手让她们退下,见她比先前好些, 宫婢们就施礼告退, 好让她稍稍歇息, 但没过多久,卿卿又突然说要沐浴, 宫婢们也只好顺她的意, 备上猪苓香粉仔细伺候。一双玉手往她身上抹去, 卿卿莫明地打了个冷颤,一下子像受了惊。   “你们全都去歇息, 不用陪着我。”她抱紧前胸颤声说道,宫婢们面面相觑, 随后施礼退下。人走之后,狭挤的香室空旷不少,卿卿也不必遮掩悲痛。以前她并不记得那天的事, 只记得醒来之后已经躺在沁园,初荷说她摔倒在玲珑山下昏睡了好几天。对此她深信不疑,依稀能想起自己失足摔倒, 接着不省人事,不过当中一段的记忆像是被抹去了,惟留些许令人心悸惶恐的残影。自那以后,她时常会做噩梦,梦到爹爹捂着她的嘴,拿起尖刀不停捅她,还说要让她偿命,可这时哥哥却不在了。   回想当初生不如死,身子里的皮肉筋骨都似被咀嚼啃噬着,卿卿是从丫环口中无意间听来“她摔晕那天的衣裳被撕破了,内裙上也沾着血”的事,而这些衣裙后来全都找不到了。刹那之间五雷轰顶,卿卿不敢往那处深想,只当自己是摔昏了、腿断了,而不是被那禽兽给辱了清白,可是好不容易忘记的事,今天却被萧涵扒皮露骨,一时间“鲜血淋漓”。   卿卿不明白为何萧涵会这么待她,小时候如此,长大后还是如此。记得她六岁那年在树下捡了只未长毛的小麻雀,看它冷得瑟瑟发抖,她心疼得厉害,想把它送回家里好和兄弟姐妹们团聚,这时就见萧涵走了过来,她知道他是大公子,平时也是副不爱搭理人的模样,所以从不敢和他多说话。   “你在干嘛?”   那天,他破天荒地上来搭话。卿卿舌头都快打结,面红耳赤结巴半天后把手里的小雀捧到他面前。   “它……它……掉下来了,我……我想把它……送回去……”   记得那时候的萧涵看了下她手里小雀,又看看她身后的大树,然后摊开手笑了笑说:“我来帮你。”   这是卿卿第一次见他笑,那时候还觉得他笑起来好看,眼睛闪闪的,牙也白得发亮。本来是件高兴事,卿卿就等着他把小麻雀送回家,这时就听到有人说话,踮脚看去是嬷嬷来了,她以为萧大公子不会在意,可是他却像是极害怕,装作嫌弃地一把打掉她的手,小雀也掉到地上。嬷嬷看见冲了过来,不分皂白地揪住她耳朵狠打一顿,骂她“小骚蹄子整日胡混!还惹大少爷!”卿卿委屈得很,希望萧大公子能帮忙说几句好话,好让嬷嬷别打她,但他仍是冷冰冰地站在原处,受了嬷嬷几声诌媚后便转身走了。   那天卿卿没吃上饭,小雀也被嬷嬷的肥脚丫踩死了,她只觉得萧家大公子很吓人,从今往后见他就躲,这一躲就躲了好几年,长大之后明了事理,也就不像儿时那般胆怯,不过他就是咬着她不放,无论她做什么总能挑出些刺,不是茶太烫,就是茶叶放太少,请安快了、慢了都要被瞪个白眼,她不会像彤儿那般奉承拍马,所以挨了欺负就自个儿受着,更没想过要讨他欢心,虽说逢年过节有收到他的赏礼,但胭脂水粉、金钗玉簪都是平日用不到的玩意,也不好意思拿出来戴,戴了又怕被他骂,可这些事情与他之后所作所为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卿卿咬住哭,低声哽咽,恨不得将那禽兽的皮肉一块一块咬下来,她拿起布巾死命地搓擦自己的身子,似乎想要揭下这层皮。白嫩的双臂上搓出一片红点,胸口也擦破了,可不管如何,她仍然洗不去心头的烙印,洗不掉那禽兽所留的印记。水慢慢变凉,卿卿魂不附体地浸在冷水中双眼呆滞。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那时她哭问道,他却骂她下/贱、淫/荡,一边骂着一边扯去她的衣衫,狠狠夺了她的身子。那撕裂般的痛犹如一把利刃活生生的捅入幽处,然后胡绞乱捣,她痛得昏死过去又痛得醒来,反反复复,生不如死。他就像发了狂的魔,瞪着鲜红的双目,紧捂着她的嘴肆意蹂/躏。之后,她的脑中一片空白,魂魄脱离躯壳,飘到一边冷冷地看着自己毁在他的手里,不知他做了多久,也不知换了多少姿势,哥哥睡过的榻已是凌乱,榻上尽是落红。她就如一缕孤魂游荡在这处,看着那双眼眸失去神采,变得空洞漆黑,暗地反不出光。她帮不了她,也救不了她,只能听见她在喃喃低诉:“哥,救我……”   一行清泪顺着眼角落下,游丝般的气声化在他粗重的喘息中。泄身之后,他见到满榻狼藉似乎也慌了神色,颤巍巍地伸手探下她的鼻息,然后匆忙地替她穿好衣裳,狠心将她扔下了玲珑山……   魂魄归位,卿卿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仿佛做完一场极长的噩梦,看到自己死而复生。眼泪莫明其妙地落了下来,她不自觉地抓挠自己的身体,拉扯起一头墨发,就像入了魔障要将自己扒皮拆骨,好去掉这副不干净的身子。   “卿卿……怎么了……卿卿……住手……”   恍惚之中,一个声音回荡在此,宛如水波飘渺虚幻,时近时远。卿卿的双手不能动了,她渐渐缓神,抬眸就看见一张满怀关切的脸,低头时才发觉手臂身上道道血痕犹如棋盘。赵墨慌了神,迫不及待地将她从浴水里拖出来,然后拉过架上棉袍裹上她的身子。   “妹妹,怎么了?”   心里已急得冒烟,可又怕别人听到动静,赵墨心疼地将卿卿搂在怀里,轻吻着她的眉心,又温柔撩去挡在她额前的碎发。卿卿的冰冷似被他的炽热化去了,眼泪忍不住要滚落下来,她像是受了惊吓,缩起手脚往旁边躲,赵墨又用力地将她拢紧,然后拿出常备膏药小心翼翼地抹上她身上的血痕。卿卿心中有愧且无地自容,哥哥对她越好,她就觉得越配不上他,他应该找个黄花闺女,应该做他的驸马,而不是偷偷地冒险跑到这儿来与她幽会。   “没事。”卿卿极牵强扯起一笑,想要装作若无其事。“你怎么来了呢?不是说了以后要小心吗?”   “我实在担心你。”因为我知道今天萧涵来找过你。后半句话,赵墨压在心底没说出来,他得知这件事后就开始心不在焉,怕小妹在萧涵面前吃了亏,虽然安夏王再三说过不能入宫,但他还是忍不住来了,这一来就见到先前那幕。   卿卿无言以对,甚至没办法直视他,她紧咬着泛白的唇不禁呜呜哽咽。赵墨不舍得再追问下去,连忙伸手将她紧搂在怀无声安慰,他希望她能明白,无论如何他都不离不弃,心里的位置永远是她的。   其实在这之前,赵墨早已猜到一二,在百花深处遇见萧家二人时,他便知道萧涵对小妹图谋不轨,那晚他也看见了萧家送来的礼——一块染血的黄绸汗巾,他当作没看见是因为不想让小妹难堪、难过,但不等于会放过萧家这两个好色之徒,这一笔笔帐他都牢牢记着死也不会忘。   陪了卿卿半夜,直到天快亮赵墨才想法子脱身离去,如今皇宫禁卫森严,他没办法来去自如,不得已只好少跑几次。转眼到了三月,燕皇气色好了不少,龙颜自然大悦,似乎有把卿卿留下之意,但又没有明说,燕皇这处暗兵不动,安夏王当然不可打草惊蛇,只能静待良机。   这几日御花园中牡丹盛开,放眼望去姹紫嫣红,绿翠如波,燕皇一时兴起便下了道口谕邀上宠臣及其家眷入宫赏花游春、赛马划船,这中间自然不会少掉萧家。今日听到燕皇要她陪其身侧以防万一时,卿卿心有不愿却无可奈何。自遇到萧涵之后,她一直沉闷寡欢,每日每夜如活在地狱不能自拔,若不是那晚哥哥赶到,或许她已经化作一缕尘土,其实她也希望如此,只是舍不得心里的那丝牵挂。那晚哥哥曾说:“我不在乎。”虽然没有说得明了,但她还是懂他的意思,他说不在乎,可她过不了心里的坎儿。   三月十五,燕皇邀臣入宫与臣同乐,清早皇宫侧门前便是车水马龙,来人皆是华服锦衣,穿得花团锦簇。早上宫婢们特地捧来银丝云纱裙说是陛下准她打扮,卿卿见之将华裙推到一旁,对镜穿上浅灰袍子,戴上厚重且难看的扇帽。燕皇见之略有不悦,但也没因此责罚,卿卿就似花中枯叶默默侍其身侧。   今天安夏王也受邀前来,他带了扎木合以及其它两个内侍,其中并没有赵墨。见不着哥哥身影,卿卿难免失落,但隐隐地又有些庆幸,因为每见他一次,她的心就要沉下几分。   “好花赠佳人。”   不知是谁在她耳边念叨,卿卿蓦然回首,只见身后脚下摆了一小枝桃花。周遭的砖土灰暗渣黄,桃花娇艳似火。卿卿想起那年初春哥哥在曦园洒的花雨,与这花儿一个模样。这定是哥哥送的!卿卿又惊又喜,心中阴郁也一扫而光,她忍不住四处张望,虽然没见到赵墨身影,可知道哥哥就在这里。卿卿心里泛甜,左右窥视一番后便蹲下身子偷偷捡起桃花放在鼻下轻嗅,趁人不注意,她又忙把花儿塞到宽袖中。   燕皇起驾移至御花园,大小官员便跟在其后,一路上卿卿诸多留意,总会不经意间看见桃花影子,似有人刻意留给她看,轻诉只有他们才懂的情话。卿卿不禁低头轻笑,众人都在聊江山社稷,他却用这些暗递情愫,也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可哪个人是他呢?她偷偷地左盼右顾,想在众人中找出哥哥,不过赵墨善易容,有时连她这个做妹妹的都认不出来。   无意间,卿卿看到了萧清,今天他穿了身竹青色长袍,腰间系着白玉带钩,双目炯炯,俊逸非凡,似乎又重得昔日风姿,他身边的美人儿穿着柳绿笼纱裾裙,梳着桃心髻,笑起来时便露出腮边两点小酒窝。   “你穿这颜色真好看,和我身上的袍子真配。”   ……   这是他在那年元夕夜对她说的话,可如今看来他的夫人也与他十分般配。萧清转过头,有意无意地看向她,卿卿垂眸避开,正巧见到迎面走来的安夏王与扎木合不由莞尔而笑。   “陛下。”   安夏王敬上一礼,燕皇眉飞色舞地拍拍他肩膀,熟络得如同亲兄弟。   “多谢你的神医,如今朕精神得很,老虎也打得死。”话落,燕皇浓眉一展哈哈大笑,旁边内侍文武官也跟着笑了起来,看来就是盛世太平,一派祥和。   “陛下言重,陛下安康便是江山社稷之福,愿陛下寿与天齐,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着,安夏王就跪下叩首行起大礼,众人见之便跟着齐呼万岁,纷纷跪在燕皇脚下。燕皇两手负于身后,两眼微眯俯视群臣颔首浅笑。忽然之间,卿卿就觉得燕皇并非昏庸糊涂而是太过精明,看来接下去的路更难走了。   “众爱卿都起来吧。”   燕皇抬手虚扶,众臣连忙谢圣恩起身,片刻,燕皇又对安夏王笑着道:“这次你进贡过来的几匹马,朕十分喜欢。正好今天风和日丽,我们就去赛几圈,好久没骑马,朕可是浑身不舒坦啊。”   安夏王听后垂首领旨,接着就随龙驾去了畅春园。   “你得小心。”   又有人在卿卿耳边落下一句,卿卿听后起了提防,又不敢东张西望怕引人注意,她小心翼翼窥视四处,就见扎木合从旁边侧肩而过,这人她一点儿也不了解,想必是受哥哥之托来递上口信。 第80章 落胎(内含公告)   燕皇好摔跤赛马,特意在畅春园中建了马场。玉辇在前, 文臣武将在后, 一路浩浩荡荡。女眷们则随在凤驾后一起随行。入园之后, 众嫔妃与大臣女眷坐在纱帘相隔的蕊珠亭内品茗畅谈, 而燕皇则命李公公拿来马鞍、马鞭,想骑上安夏王进贡的汗血宝马与他好好赛一场。这宝马野性未驯, 刚安好马鞍就鸣鼻甩头,立起长嘶, 身强力壮的侍卫几乎拉不住。燕皇不顾李公公阻拦挑了匹赤驹直接跨上。这赤驹像被扎了针板不停暴跳狂扭, 一心要把背上之人甩下去, 众人看了直冒冷汗,连连惊呼“陛下, 小心!”燕皇充耳不闻, 夹紧马腹一声哧叱, 甩起长鞭,这几鞭子下来这马儿便老实了, 亭之中顿时传来众嫔称赞拍掌之声。   卿卿就立在亭边侧首看着,皇后娘娘已菀, 如今萧昭仪最得宠,她真可谓独领风骚,嘴皮子一动后面人就跟着附合。萧滢与秦阳郡主坐得最近, 二人有说有笑亲昵得很,这秦阳郡主似有些发福,脸圆腰粗, 眼睛小得看不见,而萧清的新妇倒被她们冷落了,一个人坐在旁边看来无趣得很。   燕王命安夏王挑匹马与他赛几圈,安夏王不敢抗旨,持好马鞭抖擞上前,可还没爬上马背,就被这匹烈马甩到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众人见之,想笑又不敢笑,就憋在那里把脸憋得半青半红,而萧清却是噗哧一声,还不忌讳地笑了出来。安夏王尴尬起身,拍去衣上尘土,燕皇已经遛了圈马,神赳赳气昂昂地跑到他面前。   “安夏王如今怎么不济事了,听说你年少就英武非凡,朕还想见识见识。”燕皇坐在马背上笑着道,腰杆笔直看来是宝刀未老。安夏王满头大汗,低头解释,昔日风范荡然无存,横看竖看都像个窝囊货。虽然说与安夏王接触时间不长,但卿卿清楚他不是这样的人,这其中心思或许只有他本人最清楚。   突然,一阵马嘶,候在旁侧的黑马发了狂,一个甩首先把看马人甩出很远,然后立起嘶鸣撞开护拦直直地朝珠亭冲过去。嫔妃女眷们花容失色,慌乱之下失声惊叫,抱头鼠窜,卿卿被人撞到在地,头上扇帽也不知撞飞到哪儿。场上一片混乱,那马儿像是受了谁的命朝着她笔直撞来,卿卿缓过神后,沙包般的大铁蹄已经迎向她的面门,一脚便要踏下。   “啊!”旁人一声惊叫,胆小的两手捂脸不敢再看。千钧一发之际,一双结实大手将她从马蹄下拖出来紧护在怀。疯马一脚踏空,卿卿死里逃生,没想到那匹马儿打个小弯继续横冲直撞,一下子撞向后面的秦阳郡主,秦阳郡主躲闪不及,重重地坐趴在地,身子一落就听到一声惨叫,她连忙紧捂小腹蜷缩成团,脸色惨白如霜。   疯马被赶来的侍卫拉住了,卿卿依然惊魂未定,那人将她放到地上轻拍去她身上尘土,回过神后卿卿才反应过来救她的人是扎木合,她想要道谢,可对上他的双眼时却发觉有些不对劲,这样的深邃眼神只有哥哥才有,扎木合不是这股味道。脑中灵光一闪,卿卿顿时恍然大悟,一路相伴到都城的扎木合是哥哥易容的!   卿卿怕被人看穿,连忙收敛眼神道谢,而这时只听那边哀叫连连,她又马上闪入人群看个究竟。秦阳郡主躺在地上发抖抽泣,裙下红了一大片,事情发生太快,众人还没回神,大臣们与嫔妃所坐之处相隔甚远,翘首只能见那里拥作一团,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燕皇见状下了马儿疾步走来,李公公脸色泛青连忙拦住他道:“陛下,见不得,见不得!”   “御医,快传御医!”   从嫔妃中,萧昭仪失声尖叫,而卿卿就立在旁侧,她见到这刺目的鲜红两眼发直,失魂落魄地打起嗝,身子一抽一顿停不下来。她两耳嗡鸣,整个人僵在那儿,只看到萧滢的红唇一张一合却听不见她在说什么。萧昭仪好像发了火,拉过她衣袖往前一推,卿卿一个踉跄终于回过神,然而闻到铜锈般的血腥,她“哇”地干呕起来。   卿卿怕血,这毛病青洛也没能治好,看到这样的红色她就两腿发软,不停打嗝想吐。见到秦阳郡主脸色惨白,衣裙上全是血,她又愣了好一会儿。恶念正在蠢蠢欲动,提醒她这是萧涵的骨肉,只要稍稍放慢手就能拖死两条人命,这是萧家欠她的理应要还。她开始迟疑,伸手时不禁慢了半拍。突然,一只手抓上她的手腕瞬间掐断她的思绪,卿卿回过神只见一双泪目可怜兮兮地望着,求活的欲念就如她当初那般。   “救救……救救我的……”秦阳郡主喃喃说道,卿卿软下了心,不遗余力地出手相救,可没过多久郡主就昏死过去,萧涵闻讯赶来,见到满地的血一脸惊诧,这萧家的血脉定是保不住了,好不容易怀上的男胎就这样没了。谁都没料游园会游出这般事,燕皇龙颜大怒,下令砍了那看马人,众人之中也有人在议论,这秦阳郡主怀有身孕还不安分,祸事岂不是自找的。   一场春宴不欢而散,事后卿卿也是怕了许久,说实话她是不想救萧涵的种,但她见不得同为女人秦阳郡主受苦,师父说医者父母心,既然你出手了便要拼上全力,不过无论是想还是不想,这腹里的胎儿终究没有保住。   听宫婢说那匹墨驹被斩了,这还是匹温驯老马不知怎么的就发了狂,卿卿以为这马儿是冲她而来,没料没撞上她后弯了小半个圈就撞上秦阳郡主,不知是否错觉,她隐隐觉得有人在牵着马儿的鼻子走,有这结果是必然。想到此处,卿卿不由打了个寒颤,或许窗开着漏了风进来,她便起身上前关好,转身之后又意料地落入一个温暖怀抱。   “冷了?看你起了身鸡皮疙瘩。”赵墨埋首在她脖窝温柔笑道,卿卿心头一紧忙往外探去,还好宫婢们不在。   “没有,只是今天被吓到了。你怎么又来了?万一被发现这可怎么好?”卿卿如是说道。赵墨轻笑几声,低头吻了下她的脸颊。“我是担心你,怕你今天摔坏了,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没事。别再为白日之事上心,你心肠太好了,这萧家是自作自受,早该断子绝孙,不值得你难过。”   说这话时,他的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阴冷,又带了丝嗜血复仇的快意。卿卿突然心跳得厉害,像是被他这般无情的邪气震慑住了,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小妹像是嗅到了什么,赵墨垂眸思忖片刻,然后扬起温柔浅笑从怀里拿出一包小食。“别想太多,你看,我去李家铺子买了杏脯,这不是你以前最爱吃的?”   他把杏脯递上,卿卿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双眸宛如银钩弯弯,她打开之后便拿了小块塞到嘴里,接着又忍不住皱鼻吐舌。   “好酸。”   “呵呵,傻妹妹。”赵墨见她可人,情不自禁地搂她入怀,然后低头亲吻住两片娇唇,她口中的杏脯化在他的舌尖酸在嘴,甜在心。两人紧拥缠绵,温情正浓时忽闻一个细尖男声。   “赵医士可睡下了?”   卿卿吓了大跳,忙不迭地将赵墨推开,然后穿好衣衫。没想到来人正是李公公,这么晚了,他来何事?她与赵墨面面相觑,不由紧张起来,生怕李公公进门发觉此处有个男人。   “赵医士,李公公来找。”   过了片刻,宫婢便传话进来,赵墨重重地握了下她的手让她别太慌张,卿卿深吸口气稳住心神,接着就从帘后走出微微笑道:“请公公进来。”   宫婢颔首,然后请李公公入内。李公公一进门便是笑容满面,拱手施礼。他的身后还跟了个小太监,小太监手里捧了一盒东西,这盒子拿绒布盖着,看来贵重得很。   “赵医士,真不好意思扰到您了,小的是传圣上旨意,请您入晨晖殿。”   晨晖殿?卿卿心里生疑,想了会儿后正色问道:“陛下哪里不适?”   “回赵医士,小人不清楚,您去了便知。陛下吩咐叫小的给您这个,说是赏您治疾有功。”话落,小太监就将锦盒捧至卿卿面前,卿卿跪地受礼谢恩,然后从小太监手里接过锦盒打开一看,这盒内摆得是件缕花银丝绣裙,里面还有点翠蝴蝶簪子,一副玉耳坠以及镶珠金镯。她抬眸看着李公公,李公公眯眼笑着,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赵医士若不方便,小人就在外面等,轿子也备好了,望您快些换装,别让陛下等急了。”   “有劳公公了,麻烦公公在外稍等片刻。”话落,卿卿重重合上锦盒,嘴角的浅笑若有似无。李公公毕恭毕敬退了出去,刚才他们说的话,赵墨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心里不由起了怒意,腰间佩剑正在发烫。卿卿走过来将锦盒放在一边,然后穿上平时的浅灰宽袍,戴好厚重扇帽,再取下斗蓬。   “你还是别去为妙!”赵墨迫不及待地按住她的手,眼中满是关切之色,这狗皇帝不知在打什么主意,他可不想让他的女人再次入了虎口。卿卿倒是不急不恼,突然变沉稳了,她将斗蓬披到身上,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看不出里面穿的戴的是什么。   “哥哥不必担心,我有办法对付。”她浅浅一笑,温柔可人。赵墨转念一想,颔首说道:“你也不必怕,我会护着你,如果他敢碰你半根汗毛,我一定让他人头落地!” 第81章 皇帝动春心   一乌顶蓝锦面二人小轿缓缓出了后宫,随后往南边晨晖殿抬去, 宫中侍卫婢女见之还以为是哪位嫔妃福气, 今夜能得燕皇召幸。宫顶之上一抹黑影如影随行, 不疾不徐始终离小轿二丈之遥。约过半盏茶的功夫, 小轿终于停下,李公公齐整衣襟恭敬走到殿门前垂首弯腰, 低声说道:“陛下,赵医士来了。”   殿内里传来声音, 卿卿坐在轿中听不真切, 她小指一勾悄悄掀起一角轿帘往外瞥去, 晨晖殿前守卫森严,每隔三丈必有一哨, 见此她不由担心哥哥是否会被人发现。   “赵医士, 陛下请您入殿。”   李公公隔帘传话。卿卿放下轿帘, 刻意拉低斗蓬帽沿出了小轿。李公公引她上了玉阶台,停在殿门前, 接着拱手垂眸道:“小人不方便进去,只能送您到这儿了。”   “有劳公公。”卿卿回礼, 话落就叩开晨晖殿门,小心翼翼跨入门中。赵墨伏在不远处的宫顶之上,看着小妹进了那道门又看着那道门关上, 这晨晖殿就如可怕狰狞的兽,张开嘴把卿卿吞了进去,赵墨不免郁恼, 待平心静气之后他才小心潜到殿上,掀了半块殿瓦朝内窥视。   晨晖殿内灯火通明,金砖玉柱;云纱软帐,抬眸便见到那张龙榻,身着黄绸薄袍的燕皇就坐在榻上似乎等她许久。两位宫婢上前跪地福礼,卿卿见自己受妃嫔之礼心中暗暗冷笑,随后伸出葱葱十指缓缓解下斗篷结,利落地褪出这一身厚重墨色。   斗蓬之下仍是浅灰色的袍,头上扇帽也戴得端正,燕皇见之敛了眼中笑意,坐在原处不动声色,宫婢们收起卿卿斗蓬之后便匆匆退到殿外。“咯吱”一声过后,殿中死一般的寂静,仿佛光阴凝结,万物俱籁,惟有青铜兽口上的一缕青烟袅袅腾起,散在半空。   “臣参见陛下。”   卿卿从容不迫走到燕皇脚下行君臣之礼。燕皇眯起眼眸,手拈美髯,唇角不由浮起一丝冷笑,似故意掩住那几分怒意。   “你已是第二次抗旨了。”   洪钟般的低沉男声蓦然响起,像是压在卿卿耳侧罩在她的心头。卿卿暗自猜想燕皇的心思,他这是要试探还是想拉拢?可如今这种局势,燕皇定以为她是安夏王的人,而她倒真没为王爷过做什么事,只不过是尽好本份罢了。卿卿收回思绪俯首又行一大礼,淡然回道:“臣知罪。”   燕皇冷声道:“知罪?听你的声音不像。”   “陛下,臣确实知罪,愿受责罚。只是陛下在罚臣之前,望您能让臣畅所欲言。”   “好,朕倒想听听你有什么话说,起身吧。”   燕皇又摆出平日威严,双目精矍不容小觑。卿卿知道他不是随便几句就能糊弄得了的人物,暗地里稳住心神前后思量,接着谢恩起身。   “多谢陛下赏赐,望陛下莫要见怪,虽说臣是女儿之身,但是从不喜穿女裙,也不喜涂脂抹粉,因为这脂粉味容易盖过药味,摆药称量时就无法辨出药的好坏;而女裙拖沓,不方便上山采药,遇上急事走路不便,把脉时袖口长而重,身上繁琐之物又十分累赘,把脉动时怕误了病。今日陛下请臣过来,想必也是龙体欠安,所以臣以常服而出,好为陛下尽力解忧。”   听来颇有道理,不过燕皇并没因此露出悦色,他斜目端详她许久,哧哼一声冷冷笑道:“没想到还有这般讲究,难道你的医术就因几分香气、几两饰物便不经事了吗?”   后半句话咬得分外重,像是看破她这些无关痛痒的借口,若是常人早已双腿发抖,卿卿反倒坦然无惧,施上一礼又义正言辞道:“陛下息怒,医定是要精益求精,虽说只是小事小物,不过能把住这分毫之差,也是医者之责。”   “这些话是你师父教你的吗?”燕皇突然厉了神色。卿卿垂眸沉思片刻,点头回道:“是师父所授,师父说行医定当尽力。”   “那白日之事你可有尽力?”   燕皇指的就是秦阳郡主落胎之事。听到他的质问,卿卿心里咯噔,想必是谁在他耳边嚼了舌根,他定是以为她是有意为之,不过她的确犹豫过,心里总觉得亏欠了什么,她咬下嘴唇,拱手掩住眼底愧色。   “臣已尽力,可惜回天乏术。”   话落,燕皇脸上似凝了层冰霜,久久不曾说话。赵墨躲在顶上听着,为此捏了把冷汗,细细打算着接下去该如何行事。   过了片刻,燕皇坐直身子,掀起广袖露出粗臂道:“你现在就替朕把脉,看看朕有哪里不妥。”   “是。”卿卿屏气凝神领命上前,随后伸出葱白玉指轻搭在燕皇黝黑的手臂上。燕皇低眸盯着,眼中之意高深难测。被他这般直勾勾地看着,卿卿也乱了心弦,猜不透他究竟想做什么。静不下心,把出来的脉象自然不准。   “怎么?把不出来吗?”燕皇似有些不耐,语气也变得生硬。见他另外一只手似有动作,卿卿连忙松开手,抽身走到燕皇面前跪地而道:“回陛下,您的脉象并无大碍,只是这些天雨多地潮,容易烦闷倦乏,还是以修养为重。”   “如何个修养法?你来教朕。”   卿卿垂眸思忖,道:“少饮酒,不近色。这便是师父的养生之道,陛下定能受用。”   燕皇听后龙目微瞪,险些翻去手边茶盏。听到殿内动静,赵墨忙转个方向掀瓦望去,只见小妹跪在地上,而燕皇正身坐在那处纹丝不动。   “脱下官帽,朕要看你长了张什么模样的嘴。”燕皇严声命道。卿卿微抿双唇,稍稍静下心神后便解开颚下细绳,脱去那顶厚重难看的扇形绒帽,然后将官帽放至腿侧。   见她不肯抬头,燕皇拧眉又厉声道:“抬起头来。”   卿卿暗暗倒抽口冷气,照命抬头看去。柳眉弯弯,秋眸盈盈,额间红迹似桃花,燕皇见之不由微怔,脸上错愕显而易见,卿卿并不知他为何吃惊,娇唇轻启口中只道:“臣为陛下龙体担忧,只是照实说来,并不想惹陛下生气若是陛下要因此而责罚,臣无话可说,甘愿受罚。”   不知燕皇有否听见,他就一直盯着那张小巧娇嫩的红唇双目怔怔,过了片刻,他突然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伸手轻托起她的下颚细细打量,可仔细瞅了会儿他又拧起眉头,似是不解又似好奇。   “你是哪里的人?听口音不像西夏那处的。”   “臣也不知,因为臣从小便无父无母,随处乞讨,后来遇到师父才得以安身。”   听完这话,燕皇眉间忧色顿时无踪,两眼带笑又带了几分别它心思。   “从今往后,你就留在朕的身边伺候朕,朕自然不会亏待于你。依你的品级封你为‘美人’如何?”   话落,趴在宫顶上窥视的赵墨不由一愣。卿卿听后立即俯首地行大礼,随后婉言相拒:“多谢陛下好意,不过臣无此福气。”   燕皇略有不悦,又问:“此话何意?”   卿卿直言道:“臣只会行医,琴棋书画样样不通,自然无法讨陛下欢心,也比不上您的后宫佳丽,况且臣有一个心愿……”   说到此处,卿卿微顿。燕皇接口问道:“什么心愿?”   卿卿凝住目光,想起那人模样,不由莞尔而笑。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赵墨喃喃而语,这轻柔话语到了的耳中竟有几分凄凉悲怆,他乱了心弦,不知心底涌出的是情还是愧疚,想起小妹那双含情脉脉的秋眸,只觉得无地自容。无意间侧首见那狗皇帝又朝小妹走去,他终于怒不可遏,悄悄取出暗器准备袭去。突然一道银光闪来,赵墨暗吃一惊,立即抽出短剑挡住面门,“铿锵”一声,花火四溅,偷袭刺客掠过他头顶移至他身后,赵墨收了几分内力连忙闪到旁侧,怕脚下动静惹了燕皇疑心。   那刺客气势汹汹,看来像是血盟之人,赵墨还没稳住下盘,他又挥剑袭来,一招一势都欲取他性命。赵墨以防为攻,步步后退,见自己快要退到殿檐时,他突然心生一计,大叫一声:“有刺客!”   这一声无疑是落潭之石,皇宫空旷也分不清是谁的声音,底下侍卫听见如临大敌,紧持手中兵器冲出来四下张望。刺客微微一怔,显然没遇到过此种情形,当他回过神后赵墨已经闪身至他面前重重下了一掌。刺客躲闪不及,受了掌风弹飞出去,接着又滚到殿檐边,底下侍卫见之连忙大吼:“人在哪儿!”   一时间晨晖殿起了轩然大波,那刺客刚起身无数支利箭便对准了他,而此时,赵墨已经无影无踪。殿内,燕皇也听到了动静,李公公突然冲进来说“陛下,有刺客!”这顿时让人吃了一惊。卿卿听后五雷轰顶,见侍卫涌入殿内护驾,她更是焦心似火,以为哥哥的形踪被发现了。燕皇就在她身侧,见她脸色苍白,吓得混身发颤,也没了求芳之心,就命人送她回后宫。   原先卿卿不想回去,一心只想知道刺客有没有被抓住,可这事不能被别人看出来,她只能忐忑不安地坐回轿中由人护送回去。到观云轩后,卿卿坐立难安,宫婢们见她心情不好,也不想当这刺头儿便匆匆退了下去,过了会儿便有风声传来说是刺客被抓住了。   得此消息,卿卿急得落了泪,总觉得是自己又一次害了哥哥却无力相助。当她趴在绣枕上痛哭流涕时,一只温暖大手落上她的肩头,卿卿心头一紧,连忙起身回头,赵墨就坐在榻边望着她,好像刚淘气了一回,嘴上还噙着坏坏的浅笑。没等小妹回神,他便漾起温柔,低头轻轻地吻了下她哭红的脸颊。一个浅吻柔情绵长,感觉到这抹暖意,卿卿就知并非是梦。爱人失而复得,心中激动难以自制,她破涕为笑,迫不及待地伸手抱去,紧紧地把心贴在他的胸口中。不过是眨眼间的分别却像是过了几年,他们就是彼此的影子,少了谁就等于没了魂,倘若有天再次失散离别,彼此的肉身也许就会腐败成灰。   “我怕你出了事,担心得快死了。”卿卿吸吸鼻子,哭中带笑、笑中带泪。   赵墨情深款款地望着,眼中又有几分歉意,他像往常那般温柔地抚摸起她的头心,然后在她额上落下一吻且轻笑着道:“我怎么会出事呢?我还要完成我妹妹的心愿,说好要与她‘白首不相离’。”   原来他听到了。卿卿羞红脸颊,心头热得发烫,不知为何鼻子直发酸,泪就如断线珍珠不停往下落。见到小妹如此,赵墨心中有愧,如果当初继续躲在秦州,也不会落到今日,可是萧家欺人太甚,留着终究是祸害,这噬心食骨的恨意,岂能说放就放?赵墨暗叹了口气,抱着小妹的双手收得更紧了,跨出一步就不能再回头,他开始茫然,不知该怎么做,心里想熬过这一阵子再做决断。 第82章 国庆特辑   作者有话要说:  一千个人的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千个人的心中有一千个乔峰(是这样说吗?我不记得了)某狐在网上疯狂收集图片,给大家看看某狐心中的女主、男主、男配等等……当然还包括某狐基友,他的思想果然和我差好多啊。(图片均来自网络,有些没写出处,我也不知道是谁画的,不好意思大师,借用下,如果您不爽,说一声我马上把图撤下来。)   先上主角!!!   小妹——卿卿   前期像   中期像   附言:某狐心里小妹是个温柔妹纸,前期是比较懦弱的姑娘,处理谨慎小心尽量不得罪人,但在自己好友(萧二货)面前还是比较自我,也有活泼可爱的一面。小时候受到哥哥照顾,之后又有萧清保护,在这之前小妹还是过了几年好日子,之后的事情就不说了。根据基友的话来说“小妹就是被不同渣车轮式虐的可怜女主。”当然虐虐更健康,不虐的话也没后面剧情了。中期就是遇到师父之后的事了,有人觉得这女主一直没崛起,总是被坑害的可怜受气包,在这之前某狐也写过她想要崛起但最终失败的桥段(如下毒害萧瑞,反而被关)。其实某狐不喜欢无逻辑的惊天大逆转,一个智商30的人一下子冲到180这中间自然要经历学习,在没遇到青洛之前她没啥本事,处事也不老练,除了整天逃难照顾快挂了的大哥之外就是一个呆头鹅,自得了师父医术才算是脱胎换骨,换句话说就是女人要有自己事业,人要有一技之长,这样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底气才会硬。后期。。。。目前没写出来先不贴了,也找不到合适的图。   哥哥——赵墨   前期像   后期像(黑色禁药之作,这张非常符合我心中的画面,借大师之作一用)   附言:哥哥是个非常复杂的人物,亦正亦邪。他有人格分裂的特质,所以说不清这个人物是好还是坏。这后期像有点剧透了,不过这幅作品某狐非常喜欢就拿来用下(大大不要生气哦)。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发现,从头到尾哥哥就不算是个好人,就从哥哥杀父开始说起,接下来他带着小妹乞讨,一方面他是在保护妹妹,另一方面他却在做偷鸡摸狗的勾当,后来被失主家逮到了,失主婆娘看中小妹的耳坠子开始赖她,争执过程中哥哥推了人家一把,连累小妹额头破了一个洞,不得已再逃走。当然这也是他无意的,毕竟出发点是为妹妹。到了后来从血盟出来之后基本上他也没干过好事,为了报复萧家、试探安夏王设了一个局,结果又把小妹搭进去了(唉……谁让他们两个是系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呢),总之目前为止他对女主还是闪闪红心一片,可昭日月啊,接下来嘛……抱歉,不能剧透。   在前期某狐非常之后悔,后悔自己挑了这种题材,可能看的读者们不知道,但写的时候真的很难,因为前期男女主的感情很难刻画,一个是亲情,一个是朦胧的爱情,分寸把握不当,味道就不对了。有人说前期兄妹们经历这么大的事还这么腻歪不太可能,但从某狐的角度上来看,这样的腻歪大多是出于亲情,就像所爱的亲人被欺负了,总会想无微不至地保护对方,尽全力不让他受到伤害,不过到后来两人感情明朗化后倒稍微好些,但是后面剧情冲突又是一个难点,噗……让某狐默默吐血三升去!   师父——青洛   附言:虽然出场次数不多,笔墨也不多,不过这位可以说是正派人物,而且起了拯救小妹的关键性作用,当然背后也是有原因的,这要到后面才能写出来哦。他是与小妹的某个亲人有联系的人,至于什么联系,与安夏王又是什么关系,这是另一个故事了,或许会出番外或许不会。某狐很喜欢他哦,有时候真想收到后宫中啊!!!!   渣攻——萧涵   附言:文中第一大反派,基本上一连串倒霉事都是他干的,他起了很好的损人不利已的作用,他老爸的死和他也有点关系(具体后面会说到)不过对于这个外面冷酷无情、阴冷奸诈;内心闷骚到发霉的反派角色,某狐竟然很喜欢啊(原谅我,不过我不是M),前前前一章有说明其BT形成,基本上就是被家庭压力以及家族光环给坑害的,一方面要保持正人君子、家族希望的好苗子形象;另一方面又是对人性欲望的极度渴望,结果就成了其装字母的气质。有人问我他到底喜欢小妹不,其实这个没有答案,大家可以各自理解他对女主那畸形的感情是什么,点穿就太没意思了。之后他的结果如何,这里就不能说了,做为某狐并不讨厌他,不过男女主就不知道了,哇哈哈哈。只能说萧大公子,你千万别掉到哥哥手里,某狐不是没提醒过你哦。   萧二公子——萧清   某狐眼中的萧二公子   某狐基友眼中的萧二公子(感觉像后期的)   附言:某狐和基友一直叫萧清为二货,嘿嘿。他算是最大悲情人物了(没有之一)。活在无所不能的大哥光环之下又不受爹娘重视的萧二公子人并不坏,他的纨绔作风也不过排忧解烦的一种方式,他和小妹可谓是竹马青梅,感情甚好,有人总会问我小妹喜欢他不?某狐能确切地说:有一点!如果没有哥哥,基本上他就是男主了,但是由于封建等级观念的问题,小妹只能当他的床伴,如果以后运气好生了娃子,也不过是个小妾罢了。(唉,做萧瑞的妾还不是做他的妾)虽然我们家小妹不是很聪明,但这点脑子还是有的,所以萧二公子提出不适当的亲近要求时,小妹义正言辞地拒绝了,那时年纪轻轻情爱朦胧,可能这两人还不清楚啥是真正的爱情。之后萧二公子就被他哥哥一个又一个的连环计给整去了祖父家,而小妹也拒绝了私奔的要求,接下去萧二公子回家又看到自己喜欢的人嫁给了他爸,这一连串的打击可不是常人能受的,不过最大的打击是……(还没写到这块,所以先不剧透)而导致后面一系列的事情,唉……某狐只能说是一步错,步步错。   来张兄弟两个的合图吧,其实一开始他们的感情还算好,毕竟是亲兄弟。(和上图不像,没办法不会画,只能借用各位大师的图了。)   (咳咳,感觉是哪个耽美图集不小心被我用了。只能说左边是兄,右边是弟。)   萧大小姐——萧滢   某狐眼中的萧大小姐:   某狐基友眼中的萧大小姐:   附言:这个人物的设定主要是为了体现她和女主之前的差别,一个享尽荣华富贵的女子和一个落迫为人奴的姑娘,两个人两种命运。她是大小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会有人打骂她,她可以随便凭性子做任何事情,而且还有两个哥哥捧着,将来也是一片光明。刚开始她和小妹关系很好,甚至还有心搓和她和萧二公子,但是一系列事情发情之后,这位没受过挫折,社会经验浅薄的大小姐受到严重伤害,她以为小妹是把她当踏脚石气得去砸了她的新房,但萧瑞死后,一个家庭的命运就改变了,她的命运也变了,如今对小妹是什么样的感情,这个不得而之,看似命比别人好,其实当中的辛酸只有她自己知道。   哥哥前女友——春娘   某狐眼中的春娘:   基友眼中的春娘:   附言:春娘的图很难找,基本上都没有我要的感觉,只能拿出相近的来。她是哥哥前女友这个毋庸置疑,他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呢?某狐只点了一下,是哥哥受伤时她救的。春娘放在如今可谓新时代女性: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开得起豪车,盖得了楼房,斗得过二奶,打得过流氓。她是独立自主的女性代表典范,也是个知难而退,不会为了男人而放弃自己的潇洒女子,她理性,在知道自己无望得到他爱时选择离开,同时她也很感性:争过风吃过醋,中间也使些小技俩来争取自己的幸福,可惜……你是女配啊,某狐不喜欢拼命踩你来体现女主,所以某狐会给你个好结局的,文中有写到她是嫁人了,之后她还是会出现的,也起了一定性作用。他们问我,她和男主有没有“特殊关系”,咳咳,这个我就不用明着说了吧。。。。。   跑龙套角色——秦阳郡主   只有一张像   附言:渣攻的老婆,政治联姻过来的,文中笔墨不多,放在这里的话也是因为后面剧情也会有她,她很中意自己的夫君,长相还算不错,只不过略有夸大之嫌,先育了一女,好不容易怀了男的摔一跤没了。萧涵对她如何,后面才能揭晓哦。   跑龙套角色——和硕公主   附言:虽说是跑龙套的,不过后面还是会有她的戏分,这位公主比起萧大小姐更厉害,脾气更加奔放,一心想要嫁给男主,这都是要怪她们老爹宠得太过头了。   不算龙套的角色——拓跋朔   附言:找不到合适的图,看来看去这个气质最像了,臭脸一张其实内心很二的家伙。不过后面他的变化还是很大的,因为目前戏份不多,所以也不多说了,他主要出现在后面。   萧瑞、萧夫人、安夏王、燕皇、扎木合……这些都不一一说明了,如果要说的话要好几张了,其实我很喜欢萧瑞够狠够毒,但是死得早不能怪我了;安夏王和青洛是有纠葛的,什么纠葛就不说了,至于后面两位,也算是龙套角色了,想起来再贴。   最后,谢谢大家对某狐的支持,某狐会努力地考好试,努力地更!祝大家长假快乐!!好好玩吧~~~   不能在正文上发文,只能放到作者有话里了, 希望大家可以看到。 第83章 萧滢   天渐渐泛白,卿卿醒来之后赵墨已不见踪影, 昨夜宫中来了刺客弄得人心惶惶, 走到哪儿都能听到他们议论。只要抓到的人不是哥哥, 是谁都与她无关。卿卿穿好官袍, 戴好扇帽就准备去给燕皇把脉。   昨夜燕皇所提之事着实让人吃了一惊,而今天早上他又像寻常那般, 好似昨晚上见都没见过她。如今卿卿也算是机灵人,燕皇不提, 她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连刺客之事也没问及。把完脉之后, 卿卿如往常一般开了方子,接着就出了晨晖殿回到后宫, 前脚还没有踏入观云轩就有一个小太监过来说:“昭仪娘娘身子不适, 有请赵医士。”   如今能请燕皇的御用医士除了萧滢还能有谁?虽说离萧昭仪的玉清宫只有几墙之隔, 但卿卿从来没去过,也没曾想拜访这位昔日“好友”。听到太监说有请, 她犹豫了半晌,原本打算推脱, 但那小太监似看出她的心思,连忙补上一句:“这事陛下知道,赵医士不必多忧。”   既然搬出燕皇, 卿卿无奈只能随他过去。坐在轿中她不停在想萧滢会有何事,如今她们已没多大干系,若说恨……其实也没多大恨意, 当初她们主仆亲如姐妹;情谊深厚,可如今萧滢似乎都不愿意看到她,想到此处未免遗憾。   没过多久,小轿就停了下来,卿卿回神掀起轿帘,这玉清宫已在眼前。小太监恭敬请她出轿,她收起落寞深吐口气,强打起精神下了轿子,此时玉清宫内的宫婢已在门处候着,见到人来连忙鞠身福礼,请她入宫。   玉清宫就如其名,白玉石为阶,碧玉为梁,真如天上宫阙精美脱俗,燕皇对萧昭仪的宠爱可见一斑。入门之后,卿卿先放下医箱,再透过碧云纱往内看去,一美人半倚在贵妃榻上,细眉微蹙,怀里不知抱着什么玩意儿,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   “赵医士,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柔声如云,慵懒而至。卿卿并未听出她的好意,心里不由提防起来。宫婢引她入内,卿卿垂首走到萧昭仪面前跪地行一大礼,萧昭仪见了勾嘴一笑,随后挥起云袖命所有宫人全都退下,不消半刻,殿中大小宫侍便走了个干净。   这一波又一波的折腾闹得心烦,卿卿暗吐口气,尽量心平气和地问道:“昭仪娘娘今日叫微臣过来,不知是哪里不适?”   萧滢没出声,斜眸瞥着她继续轻抚手中白兔儿。那兔儿缩成一团,双目瞪得圆圆,鼻子不停轻嗅,看得卿卿也跟着紧张起来。   “这些日子,本宫哪里都不舒服。”   过了半晌,萧滢一开口,她怀里的白兔儿就受了惊,两腿不停乱蹬,爪子不小心划上那只无瑕白玉手。萧滢吃痛地叫了声,猛地拎起兔儿耳朵摔出去,“嘭”地一记沉声,兔儿砸在柱上又摔落地,抽了两下腿后就不动了。   “不长心肝的畜牲!”萧滢愤愤骂道,清丽娇颜厌恶地皱成一团,说着她便把手伸到卿卿面前又道:“替本宫看看会不会留疤。”   卿卿看了小会儿,只淡淡地回了两个字:“不会。”   “可本宫觉得会呢,怕是这几道疤一辈子都褪不掉了。”萧滢掩嘴轻笑,眸子里又多了几分调皮。   这悦耳笑声令卿卿很不舒服,就像猫爪挠心浑身难受,她敛了眼中阴郁,拱手施礼道:“昭仪娘娘若无它事,微臣告退。”   “先别急着走,这些日子本宫无趣得很,正想找个熟人聊聊呢。记得上次你问起绿悠和蓝棠,昨日本宫才刚想起来,这两个想要争宠的贱婢已经被撵出宫了,原本想让她们伺候我家嫂嫂将功赎罪,可是昨儿个嫂嫂腹中骨肉没了,她们也没了用处,当天就卖给牙婆子了,指不定已经接上客了。”   萧滢笑意盈盈,是如去掉深仇大恨那般痛快。绿悠、蓝棠、彤儿和她,她们四人算是一块儿长大,一直伺候在萧大小姐身边尽心尽责,卿卿以为萧滢只会记恨她,没想到绿悠和蓝棠也落得如此,这么多年过去,到底是萧大小姐变了,还是她们变了?细细想来,卿卿不由心生寒意,萧昭仪的笑也如毒蛇吐信令她毛骨悚然。   “微臣昨日已经尽力,可惜回天乏术,还望娘娘恕罪。”她缓缓而道,脸上愧意显而易见。萧滢眯起美眸,嘴角浅笑也随之阴毒。   “尽力?本宫怎么没看出来,如今娃儿没了,或许你还在心里偷笑吧?”   “娘娘此言差矣,师父时常教诲‘医者父母心’,遇上生死攸关的事微臣都不敢怠慢,那时娘娘也看到流了这么多血,说句实话,出手也已无用了。”   此话发自肺腑,并无半点推脱之意。萧滢听后沉默良久,两眼眺望瓶中红梅似在出神,她的笑终于不见了,空落落的眸子里满是忧伤,金镶的榻、玉架的梁,满殿荣华也不过是她眼底的孤寂。   卿卿见之也不由惆怅,她所恨得只是萧家某几个,这其中并不包括萧滢,而今好友反目,落在谁身上不难过呢?她心乱如麻,待稍稍心平之后才开口说:“我没想过要害人,更没想过要害你,当初之举实属被逼,其中原委不是一天两天能说得完,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无论如何我希望小姐能平安开心,也不枉废我们主仆一场。”   话落,萧滢木木地转头看来,像是没听懂她这番话,过了许久,她如梦呓似地问道:“当初嫁我爹爹时你可曾开心过?”   卿卿垂下眼眸,骨子里反出一股厌恶。思忖片刻,只回她:“就如娘娘这般。”   “哦,原来如此。”   萧滢如醍醐灌顶,一下子就清醒了,如沐春风的浅笑又重回嘴角。她扬起细眉,从旁拿出一对白玉耳坠提到卿卿眼前轻晃几下。这副坠子就是当初卿卿送的,其中一只是娘的遗物,另一只则是仿着样子重新做的,原本卿卿自己留有一对,可被萧瑞关入水牢之后,她的东西就全都毁去了。   “今日和赵医士一叙,本宫果然舒坦很多,这就当是本宫赏你的。赵医士,你万万要收下。”   又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见久了卿卿也便习惯了,除去心底那丝惋惜,她就将这段情谊抛之脑后,双手接过赏赐叩首谢恩,她们之间的情谊也就止于此时。   从玉清宫出来之后,卿卿盯着手中耳坠看了许久,萧滢把它还了,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思?难道是说不共戴天吗?仔细一想这也难怪,人人都以为是她毒死萧瑞,把萧家害得一落千丈,原本能当上太子妃的萧滢,如今却成了燕皇的妃子,而燕皇老得可以当她祖父了。比起她来卿卿又觉得自己幸运,至少有个真正喜欢的人儿在身边,而萧滢除了荣华富贵什么都没,看上去只是副漂亮的空壳。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或许萧大小姐并不在意,卿卿也没法知道别人的心思,她真心觉得自己能有今日实属不易。想到还有个好哥哥,心中暖意便漾出了嘴角,她小心翼翼地将耳坠收入袖中,然后琢磨着如何能救出绿悠和蓝棠。   过了几日,卿卿遇上赵墨便将萧滢的事告诉了他,赵墨听后思忖许久,说救人之事实在不妥,因为萧家必在旁边安插眼线,若是绿悠和蓝棠被人赎了,他们定会查得到,到时他们的形踪便败露了,只能过些时日再作打算。卿卿听之觉得有理,难过也无济于事,这一切只能看天意了。   细细算来,到都城也快三月余了,这燕皇除了让她去把脉抓药之外,也没有其它事,而安夏王一天到晚被拉到宫内陪着聊天,看样子也是不想放他回去。自刺客之事过后,宫中戒备森严,有一阵子赵墨断了音讯,这来来往往终究会出事,卿卿也只好忍着寂寞情思,无聊地过着一天又一天,如今看来平安无事,只是不知何时又将掀起狂浪。   一日,卿卿如往常一样替燕皇煎好汤药送到其寝宫,进了门只见萧昭仪与燕皇下棋对弈,两人正兴味盎然,人来了都没空抬头。李公公从卿卿手中接过龙纹银碗,小心翼翼捧到燕皇面前,旁边小太监正欲试药,萧昭仪突然伸出纤纤素手接过小碗说:“陛下,还是让臣妾来吧。”   燕皇听后不由大笑,也不顾旁边有人,伸手就将娇妃揽入怀里。“朕的药你怎么都要尝,小心别长出胡子。”   萧滢皱眉嘟嘴,娇嗔道:“哼,臣妾长胡子,陛下就不喜欢了吗?臣妾是不放心呢,陛下还取笑人家。”   “好,好,好。你要尝便尝,朕不拦你。”燕皇哄她像哄孙女儿似地,见之笑逐颜开。平时卿卿端来药汤,只要是萧昭仪在,她都会抢着要试药,今天也不例外。李公公得燕皇圣准便将碗里汤药分了两碗,一碗放至旁侧案上,一碗则捧到萧昭仪手里。卿卿隐隐地有丝不祥,见萧昭仪接过银碗之后,她立马上前一步,拱手道:“殿下,今日的药怕是不合适昭仪娘娘,您还是给别人试吧。”   “哦?哪里不合适了?”萧滢挑眉问道,卿卿想了会儿便说:“此药性寒,不宜娘娘服用。”   萧昭仪听后嘴角微扬,手中银碗正好掩住一丝不易察觉,随后她转身又对燕皇媚声道:“陛下,看来赵医士是担心臣妾服得太凉,坏了身子,真亏她有这份心。”   燕皇听后颔首拈须,故意敛了眼中精矍。李公公欲接过萧昭仪手中银碗,谁知萧滢突然把银碗往旁一藏,赌气似地仰头灌下,喝完之后便掏出丝绢轻拭唇角。   “不过是一小口罢了,哪有赵医士说得悬乎。”   她看来像故意淘气一番,好博燕皇开怀,燕皇也乐在其中,正当他准备喝下李公公捧上的汤药时,萧昭仪刹时变了脸色,“哇”地喷出一口暗血。燕皇大惊,手中药碗也掉在地上。卿卿见状双目怔怔,回神之后连忙上前扶住萧滢,一手把住她脉弦。萧滢脸色死白,七窍流血,看来就是中了毒,卿卿仓惶地取出一粒丹药塞到她口中,一时间,萧滢似乎朝着她眨眼微笑,这笑如以前那般狡黠,像是得意又像是解脱。   “来人!把她拿下!”燕皇勃然大怒,侍卫闻声夺门而入。卿卿回过神,三个带刀侍卫已逼至眼前。 第84章 走的狗屎运啊   见重兵压近,卿卿白了脸色, 而萧滢此时脉悬一线;气若游丝, 眼看就快不行了。情急之下, 卿卿仓惶地跪到燕皇脚下, 切声说道:“陛下先息怒,此事定有蹊跷!容我先去了娘娘体内的毒, 您再来拿我也不迟!”   燕皇听后横眉怒目,双眼瞪得如铜铃这般, 他抬手指着她鼻子大喝:“朕信你, 你竟然敢毒害朕?如此歹毒定是受人指使!来!速速把她押入天牢严刑拷问, 然后派兵把安夏王给朕抓过来!”   话落,燕皇大袖一挥, 侍卫拱手领命。听到“安夏王”这三个字, 卿卿的心沉了大半, 这一出戏不过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可怜萧滢脸色青灰得躺在那处, 犹如弃物无人问津。   怒从中来。卿卿一把推开伸来的大手,起身走至燕皇面前正声而道:“若我真有心要害陛下, 大可以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何必使这小儿把戏?!陛下,您是圣明之君,定会查明真相还臣清白, 现在娘娘还有得救,容臣替娘娘施针!”   话音刚落,萧滢又“哇”地呕出一口浓血, 众人侧首看去,神色各异。卿卿见状急忙上前想要替她去毒,谁料燕皇竟命人阻拦,执意要将她打入天牢。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哪怕卿卿呼天抢地大叫冤枉,燕皇都不会动摇半毫,或许这一局他等得太久,没兴趣再装下去了。   卿卿心有不甘,能熬到现在谈何容易,岂能轻易弃甲投降?她想方设法要拖住皇命,搬出师父□□说:“人命关天,不能不顾。”可燕皇宁让萧滢白躺也不愿给她薄面。李公公低头侧耳装作没听到,侍卫们更是怕引火上身,忙不迭地架起她往门处拖去。卿卿忍不住呲牙大骂燕皇昏庸无道,燕皇嗤笑一声,眯起双目冷眼而视。   “朕已经给过你一次机会了。”   卿卿哑然。片刻,燕皇犹如梦醒,急急转身抱起快没人气的萧昭仪,痛心疾首似地哀诉:“爱妃!爱妃!快传御医!”   君情薄如纸,看来假得可笑,只是卿卿不懂,是萧滢甘愿自毁为棋?还是燕皇将计就计?不过无论是谁设的局,她终究没有逃过去,此时此刻心急如焚,真恨不得能分/身通风报信,告诉哥哥快点跑,千万别被他们抓到。   忽然,一小太监从门处急急地跑到李公公耳边嘀咕几句,李公公瞪大双眼马上变了脸色,他不顾燕皇捶胸顿足正值悲痛,忙上前禀奏要事。燕皇的悲色顿时凝住了,就似换了张脸转眼惊喜交杂。这些眨眼间的事全都落在卿卿眼里,依稀听见“青洛”二字,她不免吃惊,正欲回头弄个真切,侍卫就使劲将她拖出殿外,接下来的话半字都没听到。卿卿乱了思绪,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些与师父毫不相关的事,怎能把他扯进来?她焦心似火,死活要挣扎脱身,然而她臂上大手犹如铜铸纹丝不动,直把她往天牢处拖。   “咦?这人好面善,长得像我徒儿。”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听来就像玩笑话,卿卿如被人提筋怔在原处,左右侍卫也不由自主地往周遭扫去。不远处,一素衣男子正斜倚玉栏,手中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看来悠闲得很。这张脸从没见过,两侍卫面面相觑一会儿,似是觉得此人无碍便继续拖着卿卿前行。   这师父认还是不认?青洛凭空出现令卿卿惊讶万分,而惊喜过后她又不知所措,脑子里尽是疑虑。千百个念头在脑中过了一遍,最后她还是决定不认这个师父,咬牙当做没看见他。   “笨徒儿,只不过一年多没见,你就不认得为师了?招打!”   话落,只听见“嘭”地一声,一把扇子直直地敲在卿卿脑门上,差点没把她的泪珠儿敲出来。见素衣男子一闪而来,如风似电,两侍卫大惊失色,急忙抽出佩刀防身,然而青洛就当他俩假的,板起面孔一本正经地开始数落。   “好没良心的徒弟!竟然不来看为师,别以为换了身衣裳,为师就认不得你了。瞧你这模样,定是平日偷懒成性得罪了人,教你的东西都忘了吗?”   青洛喋喋不休,娘们般的唠叨劲儿倒让侍卫们开了眼,原本满腔感激与重逢欣喜催得卿卿想落泪,可是听到这番话半点都哭不出来了,她憋得满脸通红,心中念念着师父的怪脾气,过半晌才吸下鼻子吞吐说道:“师父,徒儿眼拙,您别生气。这段时日徒儿一直挂念您,今日一见,看师父也没白浪费粮食,徒儿也白为您担心了一场。”   此话发自肺腑,着实让青洛“感慨万千”,他轻笑几声,甩手收起玉扇,然后将扇柄抵上她的眉心。   “你真没脑子!”他故作愠怒小声斥责,话落又柔了几分眼色。“不过没丢为师脸面。”   听到这话,卿卿蓦然抬首,只见那双异色眼瞳璀璨如星,温暖入心。   “师父……”她忍不住张嘴唤道,无数感激含在口中不知从何说起。秋眸盈盈,似要泪涌,青洛望着颔首浅笑,似乎在说“我懂。”   这师徒重逢的场面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侍卫回过神后又露出凶神恶煞貌伸手推开青洛,硬将卿卿拖下去。青洛一把拉住侍卫肩处,笑咪咪地看着他道:“把我徒儿放了,呆会儿我会在陛下面前美言你几句,否则你这条胳膊就别要了。”   青洛笑得亲和,话却如寒冰直刺人骨髓,侍卫微微一怔,斜眼打量起他,虽说面露怀疑,但也不敢轻举妄动,四人就僵在原处,直到李公公一边擦着额汗一边跑来请人,这才缓和了众人神色。   “仙人,陛下有请。”李公公见到青洛毕恭毕敬,青洛昂首抬头斜睨侍卫,随后冷声说道:“我徒儿被扣着,怎么能好脸色见你们陛下?更何况是徒儿飞鸽传书要我替贵君医治,可国君并没善待啊。”   “仙人莫动怒,中间有些许误会,陛下正请您二位一起进殿,请二位随小的来。”李公公低头哈腰,一边满脸堆笑抬手请行,一边拼命使眼色让侍卫放人。青洛眼眸轻瞥哼笑一声,广袖一甩便拉上卿卿昂首阔步往殿内走去,卿卿暗暗地舒了口气,能死里逃出全靠师父相助,感激之情自然不在话下,只是她不明白师父怎么会来得这么巧?而接下来他们该如何做?殿门逼近,她又不得不闯次地府,赌次生死。   “哟,皇宫果然气派,和我那破地不能比。”一入殿门,青洛就像外乡人进城东瞅西瞧,还不忘评头论足,这番市侩模样倒有些辱了那身仙姿,不禁另殿中众人侧目。卿卿是知道青洛脾性的,也习惯他的“不拘小节”,此时她的心思全都花在燕皇身上,刚才往里偷瞥一眼没见到萧滢影子。   走近殿中,忽闻阵阵唏嘘,帘后内侍宫婢都是愁云惨淡,燕皇正坐在榻边紧拢着一只泛青玉手,紧蹙刀眉悲痛异常。李公公上前,手挡唇侧小心在他耳边咕哝了句,燕皇立即抬头,见到青洛刹那竟然没有掩住眼底惊奇贪邪,回神之后他匆匆起身大步流星走了过去。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燕皇还没走到他跟前,青洛便捧心鞠身施一大礼,他不是汉人,自然不必要用汉族礼节,不过卿卿看来师父是故意为之,他压根就没把当朝圣上放眼里。燕皇见此并没生气,两眼狠狠地将他打量了个透,似要看穿他的心肝皮肉,知道他是如何驻颜不老。   “久闻神医大名,免礼。”燕皇抬手虚扶,青洛身后的卿卿仍跪在地上没有起身。青洛客套地笑了笑,又无关痛痒的寒暄几句,然而当他提到徒儿时立即正经起来。   “不瞒陛下,草民是收到徒儿的飞鸽传书特意赶来,信中徒儿有道陛下您龙体不适,故求我为陛下解忧,可刚才不知徒儿犯了何事,需要五花大绑地押下去,徒儿学艺不精,如有得罪之处,还望陛下多多见谅。”   燕皇听后神色微顿,眼眸半垂似在琢磨,不过是晃眼的功夫他又恢复常态,也不知青洛是否留意。   “先前朕的爱妃喝了贵徒捧来的汤药,刚入口就七窍流血,朕平日待她不薄,谁知竟然会出此事,一气之下就命人将她打入大牢!现在想来的确事有蹊跷,不该如此冲动。赵医士,起身吧,刚才朕错怪你了。”   卿卿谢恩起身,可心里仍在着急,说白了燕皇不过是借她之名对付安夏王,如今皇令以下,御林军齐齐出动,安夏王和哥哥定是凶多吉少,她身陷此处却又不得开口说起此事,若说了燕皇定会借题发挥,指不定还会连累师父,只能先沉住气后静观其变。   青洛听完燕皇这番话后拧起眉头,玉扇一收朝手心轻敲几下。“陛下说娘娘是中了毒?若陛下不介意,由草民替娘娘诊治可否?”   “求之不得,求之不得!”燕皇连呼,随后忙不迭地邀他过去。先前卿卿硬塞得一颗丹药颇有医效,虽然毒未解,可延了萧滢的小命,青洛伸手搭上其腕脉,把了半晌眉头越拧越紧,随后煞有介事地摇头咂嘴。   “此毒厉害,连我都不曾见过,陛下您平时可得当心啊!”   燕皇听了脸色刷白,转眼又怒意涌上,只是硬忍着没有发作,李公公见之忙低首吸气,不敢出声。   “这还得要神医费心,若你能救得了朕的爱妃,朕定会赏你黄金千两,官居二品。”燕皇开了龙口,这般优厚款待让青洛倒抽了口冷气,他双目放光,目瞪口呆,看来十分受用。   “多谢陛下,陛下真是情深人善的明君,既然您如此优待草民,草民定当全力以赴,不过赏赐就不必了。”话落,青洛取出袖中细针扎破萧昭仪五根手指挤压出血,随后浑身上下摸了半晌。   “哎呀,糟糕!忘了带红龙草了,徒儿,你快去替师父取些来,手脚要快!不得误了娘娘性命!”   红龙草?从来没听说过!卿卿暗自惊诧,旁边两御医也是面面相觑。燕皇听后,忙命道:“快去陪赵医士取来。”   “对!让她骑我的马儿,这样好快些。”   燕皇一愣,虎目几乎瞪出眼眶,青洛见之连忙笑着解释道:“红龙草只有我那破地有,这来来回回也得几日,可惜我正在替娘娘施针,这套针法还没教过徒儿,无法亲自去取,只能派她去了。看得出陛下对娘娘情深意重,草民也得尽力才是,有我在此陛下您不必多虑。”   “不必多虑”这四个字故意拉长了音,燕皇微眯眼眸,嘴角狞笑冷得刺骨,这位神医他可是花尽心思找了许久,如今送上门来自然不会放过,但他也没想要放过安夏王以及他的幕僚。青洛难找,而那些个鼠辈很好对付,想来想去这比交易划得来。过半晌,燕皇展眉笑道:“不老仙果然名不虚传,朕自然相信你。”话落,他稍顿片刻,随后缓缓抬手下令:“派几个人随赵医士取药,吩咐他们路上好生照顾。”   师父竟然拿自己的命来换她?卿卿听完他们一言一语如泥雕木塑定在原处,两脚重如铅□□丝毫动不了。“师父……”她喃喃唤道,可青洛只留心于萧滢的指尖并没理会这个徒弟,半天没见人动,青洛不悦地皱起眉头,严声斥责道:“愣在这里作甚?人命关天,还不快去取药?!”   “师父……”卿卿眼露悲戚,情不自禁走上前去,这时,青洛突然起身把随身折扇塞她手里。“别磨蹭了,早去早回,走吧!”   宽袖拂起,隐隐散出苦涩药味,奇异气味悄悄飘至燕皇等人鼻下,他们的目光瞬时焕散迷离。卿卿见之微瞪双眼,趁众人中迷药之际含泪跪在青洛脚下重重一叩,卡着喉咙切声道:“师父,徒儿不走!徒儿在这里陪您。”   青洛匆忙四顾,一把将她拎起急急地往外推。   “他们奈何不了我,这老马识途,你只要坐着其它莫想!”   “师父……我……”   “师什么师啊,滚!”   咬牙切齿地一个“滚”字过后,卿卿就被推出殿门外,而受了皇命的几名内侍早就整装待发,准备随卿卿“取药”。箭已上弦,卿卿也没了回头路,见底下三人冷眼相视,她便打起精神接过他们手中的斗篷披上,然后跨上青洛白马轻叱而去。 第85章 各怀鬼胎   白驹如风似电,从皇宫宫道一路疾奔至城门, 身后三匹马儿紧咬不放, 始终离其半丈之遥。卿卿不知道要去哪儿, 只是按着师父吩咐让马儿带路, 或许是扬起的风沙太大,迷了双眼, 泪蓦然而下。   城中重兵重重,每条道儿堵得水泄不通, 见到扬起的黄令旗他们才打开城门放人出城, 想必御林军已经冲入安夏王府, 拿下了安夏王及其党羽,哥哥也定在其中。若是他们都被逮住了, 一个人逃走又有什么意义?卿卿回首朝人多的地方望去, 想勒住马儿让它调头, 可这头犟家伙根本不听她的话,一头冲出城门朝未知的地方狂奔。   马儿越跑越快将身后三人甩出大截, 或许是怕她溜了,他们一边快马加鞭一边大叫“停下!”, 而前面的赵医士根本没理,马首一转就出了官道跑入道边小径,那身斗篷犹如展翅墨蝶迎风起舞, 似要乘风而去。   “快,拿下她!别让她跑了!”三人之首见势不妙,连忙甩鞭追上, 虽说白马跑得快,不过始终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然而过了个弯卡,前方突然冒出一个黑漆桥洞,那身影一闪而入,转眼就看不见了。三人狠踢马肚扬鞭追上,穿过桥洞就见白马往东而去,他们又拉紧僵绳调转马头如影随行。   马蹄声渐远,幽幽小径只闻溪水潺潺声,捂在她嘴上的那只大手终于放下了,卿卿忙不迭地深吐口气缓神。就在刚才马儿横冲直撞入了这偏僻小道,一时间心惊肉跳,她只好紧拽僵绳闭上双眼。这时,突然有人掠空而过直接将她从马上劫下,随后就拉入这桥边暗洞埋首躲好,马蹄就像踩在耳边,接二连三地从她头顶踏过。   “卿卿,没事吧?”   听到熟悉关切男声,卿卿顿时回了神,侧首看去此刻抱着她的人正是哥哥,惊讶之余难免疑惑,他是怎么逃出来的?这话还没有问出口,赵墨就拉她起身,轻轻拍去她身上尘土。   “此地不宜久留下,我们快走。”话落,他拽起她的手入了旁边密林,然后跨上隐在草中墨驹轻叱一声往西而行。触到他温暖的胸膛,心中大石总算着了地,不过还有许多事没有搞明白,她担心师父安危,也挂念安夏王的生死,可如今就像落入一个奇怪旋涡,她无法掌控的旋涡。   马儿跑了一天,近黄昏时便潜入山林在处小庙中落脚,一天的风尘染脏了衣袍,两个人都是灰头土脸。下了马见哥哥像从洞里刚爬出来似的,卿卿不由觉得好笑,连忙从袖里掏出丝帕伸手拭去他额上脏灰,无意间,眼角余光瞥到个人影,她暗吃一惊立刻把手收回。侧首看去,农夫装扮的安夏王正笑意盈盈地走来,身边还多了个扎木合。他依旧沉稳风雅,布衣寒衫也掩不了那份气度。   “王爷。”卿卿很惊讶,她以为安夏王已落入燕皇的手,没想到他竟然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   安夏王颔首浅笑,看来亲切和善。“这段时日辛苦你了,没大碍吧?”   “没事,多谢王爷挂念,只是王爷您……”   “呵呵,我也没事,此次多亏了你哥哥,我们才化险为夷。”   卿卿听后不禁侧首朝哥哥看去,赵墨面色平静,眼无波澜,并没因为安夏王这句感恩的话沾沾自喜。她不知道哥哥用的什么法子,他们几人能平安无事地逃出来真算鸿运当头,但是师父为了她却身陷险境,想到此处眉头又忍不住皱了起来。   她的一举一动都落在安夏王眼里,见此安夏王也猜出几分,他细细琢磨了番,然后轻声安慰道:“赵医士不必担忧,你师父是绝顶高手,而且燕皇用得着他,他定不会有事的。”   话是这么说,可卿卿并不这么想,燕皇可是老谋深算,精到骨子里了,师父能逃出来谈何容易?不过安夏王开口,她也只好努力扯出一笑,心里仍在为师父发愁。扎木合栓好马儿之后说要找些东西裹腹,安夏王见天色不早就让他们兄妹稍作歇息。赵墨说不远处有条河,想要过去洗把脸,卿卿听了也就跟在他身后往河边走去。   赵墨在前面走着,走到林子深处他突然转身将小妹揽入怀里低头吻上她的唇。这意外之举令卿卿措手不及,她不由瞪大双眼四处瞟,生怕看到谁谁的脑袋冒出来。赵墨松开唇,轻笑着说了句:“没人。”,然后更加用力地采撷她唇齿芳香。相思如水,奔涌而来,卿卿忍不住抱紧他紧实的身体回应他的温柔。   “你还好吧?”深吻过后,他喘息问道,如画的唇轻贴上她的额头轻诉情思。   “没事,危急关头师父救了我。”回想那时心有余悸,青洛来得真是时候,可是卿卿不明白师父怎么会找到宫中,知道她有难呢?她忍不住问赵墨,赵墨听后不由叹息,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了她。   “其实也这算是老天爷帮忙,那次我在都城无意中遇到了你师父,他问起你的近况,我就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听说你身处险境他就决定救你出去,还安排好了后路,此次能脱险全靠他相助,这救命之恩我磨齿难忘。”   听来赵墨很是感激青洛,可青洛入的是皇宫又不是菜场,逃走谈何容易?见小妹愁眉不展,他又柔声说道:“不用太担心,你师父已经想好退路,而且他凭他本事,皇帝还舍不得动他,也动不了他,所以他一定没事的。”   听了此番话,见到哥哥诚恳的模样,卿卿稍稍心安,随后便牵着他的手走到河边。夕阳西下,河面上金光跳耀,璀璨如星。她抬起头巧笑嫣然,盈盈水眸潋滟无边,不经意地将天边霞光压下大半。赵墨扬起嘴角轻笑出声,然后低头在她脸颊上落下柔柔一吻。春日的水仍是冰凉,他将湿透的巾怕在手心中暖上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拿起,替她擦去脸上落灰。   忽闻身后有脚步声,卿卿一慌不禁回头看去,扎木合正拎着几只野兔走到河边似乎准备放血洗洗,她不自觉地咬下嘴唇,看眼哥哥之后就避嫌离去。这人来得真不是时候。赵墨颇为不悦,不过另一方面却在琢磨这扎木合是碰巧过来还是故意为之。他蹲身洗去手上灰尘,暗地里注意扎木合的举动,平时与此人接触甚少,有些摸不清他的门道,只知道他对安夏王一片忠心可昭日月。   “这次多谢你请来青洛,否则我们都不知道该如何脱身。”扎木合突然挪到他身边开口谢道,也许他是故意挑小妹不在时才说出这番话。   赵墨勾起唇角莞尔道:“客气了,我只是尽本分。”   “赵校尉太谦虚,能找到青洛已是不易,能请他过来更是不易。”   “这不过是碰巧罢了。”赵墨搪塞过去。扎木合不语,笑着塞给他只兔子让他帮忙一起弄。赵墨接过两指轻捏,兔儿就没了气,接下来便利落地剥去那身兔皮放血洗净。   “为何他们叫你鬼刹,这‘鬼’字从何而来?”扎木合笑问,与汉族不同的褐色双眸看来干净得很。不过赵墨只听到这弦外之音,并没见其眼中笑意。   “不知道。”他埋头拉出兔肠扔到一边,不善言笑的脸仍是温柔如玉,看来没多少威摄力。就是这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令扎木合不安,他始终无法信任这个血盟暗卫。既然他不上道,他也毫不吝啬地点穿。   “听闻鬼刹之所以为七刹之首,一是武功、二是为人;谁都知道青洛不喜欢管朝中之事,此次无疑是破了他的诫,定是你去找上门和他说了你妹妹的事,他才会鼎力相助的吧?”   赵墨侧首看向他,笑得温雅无邪,丝毫没有动手杀人时的那股子杀气。   “我只是碰巧遇见他,而他也是副热心肠,更何况没了青洛前辈,我们二人也不可能在这里谈笑风生。”   “不过我有听到风声,燕皇受萧家教唆以活人为药引求长生不老,想必青洛去了正是羊入虎口的好时机。”   “呵呵,您言重了,活人为药岂不荒唐?青洛前辈定不会有事的。”   扎木合嗤之以鼻,碰巧哪有这么容易,他找了青洛几年从未“碰巧”过,这赵墨定是利用青洛爱徒心切来换了自己妹妹平安,云淡风轻的那几句话听来就是没关心过别人生死,有此心计的人留在安夏王身侧他怎能够放心?洗了手中晚食,扎木合就借口离去,回到庙中只安夏王一人,卿卿还没回来。   “找到几只兔子,等会儿烤来吃。”扎木合边说边拿根木捧串上野兔,准备架火烤上。在安夏王面前他一向随意,这两人说是君臣还不如说兄弟恰当,之所以安夏王视他为心腹,也是因为他们从小玩到大,情谊深厚之故。   “刚才去找过赵墨了?”   安夏王看出他神色有异不禁开口问道。扎木合坦然大方点了下头,然后手中木棍塞他手里。   “属下认为此人不能用。”   “为何?”   “心计深,怕是头喂不饱的野狼。”   安夏王听后轻笑起来,果然是从小玩到大的,扎木合的顾虑和他先前所想几乎无出入,他的担心也正是他需要提防之处。   “不过目前此人少不了,有他在扳倒萧家自然方便,这萧家一倒燕皇江山也就垮了大半。而且这些时日相处下来,他算不上是忘恩负义之人,卿卿更是心地纯良,这二人兄妹情深,我想只要有卿卿在,他坏不到哪里去。”   既然安夏王这么说,扎木合也就不多费口舌,不过他始终觉得赵墨难以捉摸,不敢轻易托付信任,听到外面有声传来,他就收起思绪装作无事地烤起兔子来。 第86章 千里请救兵   吃过烤兔,赵墨他们四人就在庙里安顿, 打算明天一早出发。他们走得是与西夏相完相反的一条路, 卿卿听后觉得奇怪便问起哥哥, 赵墨说他们先不回西夏, 而是去大理穆府。大理穆府?卿卿没听说过,更不知道过去做什么, 不过哥哥这么说自然有他的打算。   走了一天,燕皇大概早就发现安夏王被调包了, 这招金蝉脱壳赵墨是准备了许久。在百花深处的那段时日赵墨不清闲, 靠着手头的本钱以及春娘的人脉, 他假扮成富商公子混迹在大小商贩之间,一方面是掩人耳目套得消息, 另一方面也是在暗中关注萧家动向。在此之间他认识一位姓方的商人, 那人做得是皮毛生意, 相貌竟然与安夏王八成相似,自见到他第一眼起, 赵墨就觉得此人定能派上大用处。这次被燕皇叫到都城,临走之时他就写了封书信给方老板, 意思是有笔大生意想要与他洽淡但必须先看货,地点在都城,虽然有些远, 不过来回车马费都会替他算上。那方老板接到信后自然乐不可支,心想如何这笔生意成了他便能在都城展开拳脚,没有多思量就打点好一切按照信中所述时日去了都城。   萧家虽然有眼线, 但安夏王也不是吃素的,再加上赵墨近些年埋下的人脉关系在都城内有间宅子岂不容易?方老板一到就有管家亲自相迎,毕竟是小商贩见到青砖白瓦的气派大宅,他只觉得是天上掉了馅饼丝毫没起怀疑。赵墨易容之后就与他相谈,席间又灌了他不少酒,方老板喝醉之后,他便连夜将他运到安夏王府,打扮成安夏王模样,天天喂上蒙汗药,就等着燕皇逮人的那天。之后没过多久卿卿有说萧滢找过她,听完她所述赵墨就觉得不对劲,隐约预感过几天燕皇就会动手,所以趁此之前他想办法找到青洛求他帮小妹脱身,接着就让安夏王赶快离开。如今看来事情进行得颇为顺利,安夏王是翻盘的本,他必须保住,但这些见不得光的事他不会让小妹知道,他得做个好人,至少在卿卿眼里他永远都是个好哥哥。   山里的夜有些冷,卿卿裹着斗篷辗转难眠,赵墨一直向她保证师父不会有事,可她仍然放心不下,也许这其中也有萧滢的缘故。她不知道萧滢服得是什么毒,无色无味像是□□但脉像却不是,念着往日情意她不希望萧滢死,也舍不得她死,不过她终究变了,若再重逢或许她仍想陷害她。   “睡不着吗?”   耳边传来哥哥的声音,大概是她翻身次数太多把他给闹醒了。安夏王与扎木合睡在佛像另一侧,应该看不到这里的动静,卿卿探头往那处看了会儿才安心地把身子转过去。   “嗯。”她点点头。赵墨无奈地笑了笑,伸手轻拢起她耳边碎发,然后凑前轻啄下那张娇嫩唇瓣。   “又在担心什么?”。   卿卿抿起嘴默不作声,赵墨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不由低声再问:“难道是在担心萧滢?”   一语中的,卿卿知道瞒不了他,想了会儿后无奈点头。   “她以前对我好,处处都想着我,就念着这份情分,我希望她能平安无事。”   “傻妹妹,你就是心肠太好了。”赵墨蹙起眉,不知道拿她怎么办好,见她眉头皱得紧,他便挪了下身子小心将她搂入怀里。   “干嘛想这么多?她给你的那些不过是小恩小惠,对萧家来说就是九牛一毛,而你却记人家一辈子,你这心太容易收买了。”说着,他伸手点了下卿卿胸口。   卿卿倒有些不服气,嘟嘴嘀咕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其实萧小姐人真的不坏,只是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她就像变了个人。”   “呵呵,傻瓜,人总会变,要看怎么变了。”   听完这话,卿卿心里暗叹,她所见到的、听到的似乎都变了,只有哥哥的好一直没变,然而深想下去,她开始害怕惊慌,怕有一天连哥哥也变了,真到那时候她该怎么办呢?   “那哥哥会变吗?”卿卿抬眸看他忍不住轻问。柳眉微蹙,秋眸盈盈,似乎急切地等他开口,赵墨见之不假思索脱口而道:“我对你当然不会变,这辈子不会,下辈子也不会。”   卿卿听后欣慰不已,笑着将头埋入他的怀里,小手紧抓着他胸前衣襟。赵墨抱紧那副娇柔身子,温情过后,含情俊眸只留下一片见不到底的漆黑。   次日天微亮,他们一行就动身前往大理,或许这条道儿燕皇没有猜中,一路上畅通无阻,比原先打算还早了几天。大理穆王爷名声显赫,手持重兵十万,颇得燕皇器重,安夏王这伙人入他的地盘,无疑是去送首级的,不过赵墨不这么认为,他似乎胸有成竹,料定穆王爷不会动他们分毫。   到了穆王府,扎木合将事先备好的名帖奉上,管事的接过之后便去禀报,然而过了许久都没见人应门,安夏王看来有些不安,或许觉得此事没什么把握,这兵行险招,一不留神他们就前功尽弃。   “四位,王爷有请。”过了半晌,管事的终于开了门,安夏王舒了口气连忙道声谢,接着就跟在管事身后入了西园侧厅。四人入座,婢女鱼贯而入奉上茶点,不过等了许久都不见主人露面,安夏王不禁提防起来,手边茶盏分毫未动。卿卿到了大理又有些不适,再加上一连几日奔波,此刻坐在那处如同蔫柳没什么精神。赵墨刚端起茶盏准备入喉,一见到小妹脸色不好,他就将茶盏递到她面前柔声笑道:“喝些这里的茶,会好。”   卿卿见了还以一笑,接过之后匆忙垂下眼眸,心生怕对座的二人看出些端倪。赵墨与他妹妹相处时判若两人,连木讷的扎合木都嗅出一丝异样,他拧起眉,看兄妹两的眼神不由怪异起来。安夏王也像在揣测,不过他心中所想与扎合木的完全不同。   正当四人怀着各自心思凝神沉思时,半晌未露面的穆王爷终于来了,穆王爷年过半百,身型圆润,体态丰腴,大大的酒糟鼻就像坨泥似地粘在脸上,他一进门,厅中大小婢侍就退了干净只留四位稀客。   “穆王爷。”   安夏王起身拱手相敬,穆王爷两手负于身后踱到东座甩摆坐下,接着就端起案上玉盏品上一口。他那目中无人的样子惹得扎木合火大,而安夏王也觉得是热脸贴上冷屁股,惹了一鼻子的灰。   “四位远道而来,不知有何事?”穆王爷挺着大肚咂咂嘴,说话语气慵懒绵长,似乎关心茶味比关心他们要多一些。安夏王暗地里朝赵墨看了一眼,赵墨端盏品茗像是根本没看见,安夏王低头沉思片刻,接着从袖中掏出一串蜜蜡手珠双手奉上。   “今日来见穆王爷,的确有事。”   穆王爷见到那串红得刺目的蜜蜡珠顿时变了脸色,仿佛被这串小玩意牵着,不由自主地前倾身子伸手去接。这串手珠卿卿见过,若没猜错应该是夜行影的遗物,穆王爷看到这个就像没了魂儿,难道他与夜行影有关系吗?   “王爷节哀。”安夏王颔首垂眸,像是感同深受,而赵墨就不起眼地坐在那儿,暗地里时不时地察颜观色。   “本王累了,四位请回。”穆王爷突然放下手中茶盏起身要走。   安夏王又忙说:“夜公子我已厚葬,可惜只有首级,望王爷莫怪。”   话落,刚离座的穆王爷又沉沉地落了下去,原先红光满面的脸刹间苍白。卿卿有留意到哥哥的神色,他始终端着杯盏掩住嘴角,目不转睛盯着那位伤心老者。与夜行影交情最深的人应该是他,为何安夏王会知道这些事?这夜行影究竟是何身份?一时间,卿卿有些害怕,觉得哥哥定有什么事情瞒着她。过了半晌,厅内无人声,无以名状的悲戚随着那缕檀香飘散四处,众人屏气凝神,都像在等穆王爷开口。   “安夏王,若方便我们私下聊。”   穆王爷轻声道,如泄了气般丝毫没有先前贵气。听到这话,安夏王如释重负地吐口气,侧首与赵墨交换了个眼神,随后跟着穆王爷入了旁侧小厅。赵墨垂眸喝了口茶,巧妙地掩住唇角笑意。   安夏王与穆王爷谈了许久,眼看天色将暗,扎木合坐不着了,两手交叉胸前来回踱步,几乎要在地上踏出一条沟来。又过了半炷香的功夫,婢女叩门进来,请他们三位到别苑用膳并说穆王爷备好客房。看来还没谈妥,赵墨并不着急,他们说什么他就照做,而扎木合不肯挪动半步,非要等安夏王平安出现才肯离开。拗不过他,赵墨干脆不理,拉上小妹随婢女们去别苑用膳。   终于旁边没了闲人,卿卿连忙拉住他的手轻声问道:“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赵墨左右张望番,见四下无人便凑到她耳边道:“夜行影是穆王府的人,这也是我事后才知道的,之所以不告诉你,就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单单是穆王府的人吧?我看那位老王爷都快哭了。”   赵墨听后不由叹息,皱起眉头看来十分为难,他又朝四下张望了番,小心翼翼地回道:“这事你还别知道的好,天底下的事错综复杂,我不希望你整天皱着眉头,心事重重。我能摆平,你只要安心地吃饭睡觉,其它别理。”   话音刚落就有人从旁经过,卿卿连忙松开手低头垂眸,待那人走远,她又忍不住拉拉赵墨衣袖说:“这安夏王有什么事求穆王爷呢?”   “不算大事,只不过请穆王爷不要出兵罢了。”赵墨勾唇浅笑,说得轻巧。 第87章 某狐回归啦!!!   或许事情真如赵墨说得那般复杂,以卿卿阅历根本理解不了, 她与夜行影有过一面之缘, 只记得当时他说起自己没亲人, 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穆王府的人了呢?思前想后终究没搞明白, 她也就按哥哥之意什么都不想,乖乖地吃饭睡觉就好。   半夜风起, 窗户被风吹得咯吱响。初来乍道,卿卿睡不踏实, 见到投在窗上的斑驳错影她不由心慌, 越看越是害怕干脆一头钻到被窝里蒙住脑袋躲好。突然, 一只手柔柔地落在被上,伴着一声若有似无的轻笑。   “傻妹妹, 在怕什么?”   他轻轻拍着突起来的半圆。听到声音, 卿卿探出头去, 不知何时赵墨已经坐到榻边,眼带笑意地看着她。   “哥, 你喝酒了?”   闻到那股令人不适的气味,卿卿不自觉地用丝被遮住口鼻, 眉头也皱了起来。赵墨拉起衣襟轻嗅,哭笑不得地摇头道:“刚才去见两位王爷,他们请我喝酒, 一不小心酒就撒在衣衫上了,不过我可半点没沾,不信你闻。”   话落, 赵墨俯首淘气地朝她脸上轻呵口气。的确没酒味,不过这温软气息惹人发痒,卿卿拉起丝被掩住口鼻忍不住咯咯直笑。赵墨不禁伸手摸摸她额头,似乎被这笑颜熏得微醉,探头看去外面无人,他便伸手拉下锦被低头吻上。温柔的亲吻从唇一直落到心口,耳边情话犹如这般月色,轻柔迷离又夹了几分妖娆。他的手热得发烫,抚过的每处都快融化成水,卿卿一点一点地软在他的手心里,不由伸手勾紧与他缠绵相交。她仍然有些生涩,进入时咬唇忍痛,轻声闷哼。赵墨始终小心翼翼,生怕手脚一重弄疼她。粗重喘息荡在耳畔,春榻吱咯□□,醉生梦死之际,卿卿睁开迷离双眼突然看见了另一个人,那双冰冷的眼眸犹如兽瞳,恶狠狠地瞪着似要将她拆皮扒骨,她顿时惊恐万状,仓惶地推搡起覆着她身子的男人。赵墨停了下来,不解地凝视着她的双眸,她似夜半惊梦,泪眼朦胧。刹那间赵墨就明白了,他退出她的身子,静静地躺在她身侧。   “全都过去了,别怕。”他伸手将她搂在怀里,在她耳边柔声安慰。卿卿抿紧双唇偷偷拭泪,难言的苦正蜂拥而上,啃噬起她的筋骨,胸口中仿佛有只爪子不停抓挠,疼得她皱眉。卿卿紧紧按住心口不想让哥哥发现,更不想让他知道那件事情,欲盖弥彰可这又怎么瞒得住他。她深吸口气,假装无事地转过身去,杏眸弯起笑得甜甜。   “没事,只是……刚才有些不舒服。”她两颊飞红,羞涩低诉。赵墨似乎信了她的话,剑眉微微蹙起,怜爱地捏下她的脸颊。   “那就早些睡,我也不扰你了。”   卿卿以为他要走,连忙伸手抓紧,赵墨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无奈轻笑。“放心,我不走,再怎么样也得等你睡着。”话落,他又低头印上一吻。卿卿像是安了心,埋首在他怀里笑得甜甜。见小妹有意要遮掩,他也就当作无事,一手揽着她闭眼小睡。   赵墨正是阳火正旺的年纪,求欢实在平常,这逃得了一时逃不过一世,总不能一直避着这件事,卿卿觉得有所亏欠,可是一旦亲近眼前又会跳出那日场景,好像压着她的人不是哥哥而是那个人,她不知道该怎么渡过这关,辗转反侧几回,不知不觉天就亮了。   晨曦初照,没过多久就有人叩门让卿卿起身洗漱,赵墨也醒了过来,为了不让人发现他就从窗出偷溜出去,走前他说这里不能久留,今天必须得离开,果然晌午过后,他们一行就随穆王爷坐船北上准备沿河去都城,然后再从水道回西夏。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卿卿担心会不会被穆王爷卖了,赵墨倒有持无恐,问及只道:“如今他是一条船上的人,若是我们出事,他也跟着没命。”如今他说话点到即止,也不会透露太多,所以卿卿并不知道穆王爷与他们是何关系。   其实一开始赵墨也不知道,到了西夏之后他才摸清楚夜行影的身份,这也是因那串蜜蜡手珠而起。夜行影总说自己无父无母,没事就拈手珠子玩,蜜蜡手珠并不少见,但是通透半白的只有大理才有,而夜行影从没去过大理,这串稀世珍宝又从何而来?赵墨多了个心眼,不由联系他生前种种,顺藤摸瓜地想到了穆王爷。   穆王爷虽然手握兵权,但总是被萧家暗中排挤,并且在其军中安插不少眼线,稍有风吹草动就会被燕皇知道。燕皇生性多疑,今天器重某位,明天说不定就会砍他脑袋,为保自身权位,穆王爷也不得不多考虑,他选了几个筋骨奇佳的小娃混入萧家血盟,其中就有夜行影在内,不过夜行影并非草莽出生,而是穆王爷的小孙儿,只因手中无人可选,他又天赋禀异,不得已才让他去。虽然儿孙满堂,但穆王爷最喜欢的就是这位七王孙,夜行影也没让他失望,暗中收集不了萧家罪证,眼看就要事成,他却不小心落到萧家手里。萧家自然不会放过他,所有酷刑全都上了一遍,但是夜行影至死都没说出半个字,穆王爷还不知道孙儿已死,只以为他是有事耽搁,直到安夏王登门拜访他才醍醐灌顶。赵墨自信能成,一来就是夜行影在穆王爷心中的地位,二来则是穆王爷不小心露出来的把柄,前者可以动之以情,后者则能晓之以理,无论如何穆王爷也只能被牵着鼻子走,答应他们若燕皇要求借兵,他就想办法推脱,并且愿意合力扳倒萧家这帮子祸害。   赵墨又立一功,比起年轻气傲的那些人,他淡定得有些过了,锋芒太露总是不太好,这令扎木合不得不提防他,虽然一开始对他并没太多意见,可日渐相处就觉得他隐得深、藏得妙,若品性好定是良材,品性差得话那就无法估量了,所以从大理到都城,扎木合都密切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几乎到了苛刻加寸步不移的地步,恨不得连茅厕也一起上了。不过赵墨对他倒是极客气,避让都很妥当,举止也是儒雅温润,外人看着不禁想入飞飞,总觉得这二人有些“微妙”。   在江上的几天风平浪静,坐在船头遥望两岸苍翠,烦心事似乎被风拂去不少。卿卿时不时回头往舱内看上几眼,赵墨就坐在窗边与穆王爷等人聊着。人多时他们不敢太亲近,就怕哪个眼尖的看出来,只不过赵墨还不知道,小妹已经开始厌倦这般日子,她想光明正大地和他相处,能在别人面前叫他一声“夫君”而不是“哥哥。”   “里面怪闷的,还这里舒服些。”   耳边突然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卿卿回神看去正巧看到安夏王,他身穿深灰布袍,头扎布巾,几日奔波颇显劳累,不过举手投足间的沉稳自若丝毫未减。卿卿对他很有好感,见他走来不由莞尔,欠身施礼。   “拜见王爷。”   “呵呵,你我之间不必多礼,如今我也称不上王爷了。”安夏王自嘲似地勾起唇角,想必燕皇已经准备下旨削藩诛他九族,成王败寇千古不变之道,卿卿也在替他担心将来的路如何走。   “王爷话说得言重了,您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对了,这段日子您有收到我师父的消息吗?”她不由轻问,走了这么久师父都成了一块心病。安夏王颔首回道:“没收到风声,你师父应该平安无事。”   他这么说,卿卿也不好意思再问下去,笑着道了声谢,随后低头捋下被风吹乱的鬓发。耳上的白玉坠随风微摆,安夏王似乎被这小玩意晃到了眼蓦然愣在原处,过了许久他突然问起:“这耳坠子倒是别致,哪里买的?”   卿卿并没看到他眼中惊讶,伸手细细摸着耳上玉坠,想到娘亲浅笑便溢出嘴角。“是我娘留给我的,本来是一对,如今只剩这一只了,另外一边是照样子做的。”   安夏王颔首,眼底多了层莫名伤愁,褪去了那副从容之色。卿卿也有所察觉,正欲开口问赵墨就走了过来。安夏王见之忙敛了眼色,扬眉微笑。   “你也觉得闷了?”   “回王爷,还好。只是这里风大,怕您受凉。”赵墨垂眼低眉拱手而道,恭敬模样与往常无异,不过卿卿仍嗅出一丝不悦,或许他是觉得她与安夏王太过亲近了。   “你也回里面去吧,船头风大。”安夏王侧首浅笑,比起先前他又亲柔许多,卿卿没察觉怪异之处,而坐在船室内盯着他一举一动的赵墨不由生疑,看得出来安夏王对卿卿确实不错,不过这并非出于男女之情,难道只是单单地合眼缘吗?他低头思忖,重新开始打算。 第88章 私生子,起兵   “叩叩叩~”几记叩门声,萧涵顿了手中狼毫抬头望去, 门纱处人影轻晃, 还没待他应声那人就推门而入。门风涌起差点拂走案上书纸, 萧涵伸手一按, 冷冷地朝那人瞥了眼。   “有消息了?”萧涵低声问道。萧清眉头皱得紧,一路走来一路嗟叹, 爱笑的眉眼凝重肃然,尽是伤愁之色, 走到萧涵跟前他又忍不住深吐口气道:“滢儿还没醒。那个冒牌货也是一问三不知。”   萧涵的脸色又沉了几分, 一瞬间乌云密布, 他放下狼毫靠上椅背,接着肘撑扶手, 疲惫不堪地揉起额穴。   “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等她醒了得好好问问!”   这话听来有些怒意, 萧清暗暗冷哧,萧滢何时能醒还是未知, 又岂来问话一说,如今萧家可谓愁云惨淡, 他担心妹妹,而大哥更像是为萧家前途担忧。   “我觉得燕皇已经起了疑心,或许下一个就是我们, 不知大哥怎么看?”萧清直言不讳,一语戳中萧涵心事,萧涵不自觉地摸了下脖子, 仿佛有把寒刀架在那儿。   “我已经问过祖父了,他说先别轻举妄动,青洛还在宫里行事不方便,更何况燕皇最想对付的是安夏王,我们萧家还派得了用处,就按祖父意思按兵不动,等收到那里来的消息再作打算。”   萧清闻后略有所思地点头,目前燕皇只想削安夏王藩地没空管他们,待此事过去之后,萧家的荣华富贵也怕要到头了,他收回思绪,抬眸时又换了张笑颜,像故意要驱走满屋子的阴云。“不谈这个了,嫂嫂身子可好些?”   “已无大碍,只不过老是愁眉苦脸。”一提到郡主,萧涵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似乎被接二连三的祸事折磨得焦头烂额。   萧清随手拉把椅子坐下,熟络地拍拍他肩侧关切说道:“别太忧心,嫂嫂产子无望,你就纳一个,待得子再继到嫂嫂房里不就得了?”   “你怎么爱管这事?”萧涵斜睨冷问。提及“生子”之事,仅有的悦色一扫而光。此次郡主落胎毁了根基,大夫说怕是无法再怀。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但看郡主天天以泪洗面,他也不忍收纳新妇。念着同胞手足,萧涵想也没什么不可说,过了片刻又无奈摇头轻叹直言道:“她正在烦心,这节骨眼儿上我也不想添忧,这事还是放一边吧。倒是你,娶了新妇进门也没见她有动静,平时定偷懒了吧?还不回去多用功,有了喜娘也能高兴。”   萧清听了不由失声轻笑,俊眉一挑打趣戏谑。“你怎知道我不用功?大哥你不先抱上,我又怎么敢要?”   “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我这处也不用操心,有空去多探望娘,吩咐底下嘴牢点,滢儿的事千万别让她知道。”萧涵边说边持笔卷墨写起文书,萧清见他无意再聊便起身告退。   “我正好要到娘那儿去,不扰您了。宫里会派人盯着,大哥就放心吧。我先走了。”   “嗯。”萧涵应了一声,头也没抬。   萧清小心翼翼退出书斋,转身刹那笑就凝在了嘴角,仿佛飞快揭下面具露出一张无情无绪的脸。他慢慢踱出园子,大小婢侍见到他都万分恭敬地福礼叫声“二爷。”萧清就像是没听到漫无目的地朝前走,路经偏地西园听到一阵嬉笑,他不由驻足往门洞里看去,见两个丫环围着个三四岁的小男娃,旁边还坐了位衣着光鲜的妇人,手里正摇着拔浪鼓。萧清只看了一眼就走了,而坐在那处的妇人见到他双目大睁,连忙起身提着赭色裙摆一路小跑而来。   “二爷,留步,二爷!”   萧清缓下脚步转身望去,妇人顿时欣喜万分,忙挥帕令丫环们把男娃领过来。小娃儿穿得齐整,见到生人别扭得很,扭扭捏捏地躲在妇人身后不肯出来。   “快,念青,快叫二爷!”妇人一边哄着小娃儿一边把他往萧清面前推,小娃子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前几步,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奶声奶气地咕哝了句:“二爷。”   萧清刻意地扬起嘴角颔首浅笑,步子往旁移了半尺。妇人见他有要走的意思,急不可待地上前想要拉住,但见他眼睛瞟来,她又不敢太过亲近,在离他一臂之遥处卑微且可怜地看着。   “二爷,您到若桃的园子里坐会儿吧,难道来一次。”   或许是见她可怜,萧清想了会儿后便走入小院,若桃就像得了什么宝贝一把拉住小念青的手欢天喜地跟在他身后。进到屋中,她忙斟上杯茶,恭顺地奉到萧清手中,丫环们见之识相地走开了,屋里只留萧清以及若桃母子俩。   “二爷您好久没来这儿了,今天就在这里用饭吧?”   “不了,我还有事。”萧清低首吹开杯中茶沫回了几个字,语气温柔而举止却是绝情。若桃抿起嘴略有所思,然后把小念青抱到腿上,此时他已没了先前的怯意,睁大眼睛偷偷打量起眼前的陌生人。   “二爷您难得来,若桃也不想扫您的兴,念青快五岁了,您看什么时候能让他认祖归宗呢?再怎么说他也是……”   “够了。”萧清放下杯盏冷声打断。若桃立即低头默声,抿唇含泪看来实在委屈。萧清看向她膝上小念青渐渐地蹙紧眉头,思忖片刻,他又放柔语气笑着道:“我在外面找了处宅子,风水好,过几日你们就搬那儿去住。”   “啊?!”若桃惊诧不已,泪没含住一下子就流了下来。“二爷,您这是要赶我们母子走吗?若桃没做错事,也没去过老夫人和夫人那儿,再说念青还小,她们不知道……”   “想哪儿去了?让你们搬出去自然有我的道理,吃穿用度少不了你们的,出去之后替他找个夫子好好教教,明白吗?”   见他神色认真,若桃只好吞声忍泪,不想讨嫌。“嗯。”   话落起身,连一盏茶都没喝完,萧清似乎很不待见若桃母子,连多坐一会儿都不愿意。若桃想要送他出门,可他宽袖一挥如同拂灰。若桃不敢上前便拉着念青小手站在门边目送,待他走远,小念青嘟起嘴不悦地嘀咕道:“娘,我不喜欢二爷。”   有着穆王爷的掩护,安夏王一行很顺利地躲过重重关卡来到都城,然后坐上小船沿水路回西夏。这段时日燕皇正迷着青洛的长生不老之术,似乎把他们都给忘了,这也正好给了赵墨可趁之机,破了血盟的天罗地网将安夏王平安无事送到秦州。   这一路艰辛可想而知,卿卿只觉得脚下的路没有尽头,到了另个地方就是另一场逃亡,惶惶不可终日。她时常会把青洛塞给她的扇子拿出来细看,这扇子看似平淡无奇,但上面都隐着师父的毕生心血,想必师父也做了最坏的打算了。若是生得没心没肺,卿卿也就不会觉得痛觉得累,可偏偏她是副软心肠,整日就被愧疚自责折磨着又怕被人看出来。赵墨知道小妹过得累,可是走到这步已经不能回头了,他只能拉着她的手继续前行,停下便是死路。   一连几日策马扬鞭,他们终于逃回安夏王的境内,人一到安夏王的部将就将边防守死,看着就像是要打仗的架势。不过还没等他们屁股坐热,都城传来燕皇驾崩的噩耗,青洛则不知所踪。虽然燕皇龙身不适,但还没到说挂就挂的地步,这一消息传出风云突变,安夏王他们也始料未及。萧家力挺太子上位,而太子上位后第一件事就是削去安夏王秦州这块风水宝地,并列出其三十条罪状,条条罪可致死,但“皇恩浩荡”,天子只是削藩没削他人头,听来安夏王还捡到大便宜了。   “南燕氏北拓跋”先祖在世时便说过这样的话,因为拓跋氏功不可没,手中又有重兵且驻北面防线,就算燕皇再怎么样也不敢轻易动他,没想到草包一上位就胡作非为,当然这并非萧老太爷的意思,他本意是挟天子令诸候,谁知太子自视甚高,喝水就忘掘井人,下了这一道令人啼笑皆非的圣旨。   萧老太爷不高兴,安夏王同样不悦,大手一拍举兵造反,此时秦州的军队是由朝中王老将军把守,因为在此之前燕皇就派了两名指挥屯兵入秦州并且调走了安夏王所属的军队,安夏王只留有西夏这一处,不过朝中天子没想到的是安夏王身后的少数部族,虽然不在燕氏皇土之内,但这些骁勇善战的少数部族早就被安夏王收编在内,就防着昏君脑袋一热的那天。   一连三道军令,命王老将军攻打西夏,而赵墨也从北方边防唤回陈旦与董忆二人,随时准备起兵应战。知道哥哥要出征,当夜卿卿就闯入王宫求见安夏王,说要和哥哥一起去。   “这万万使不得!”   安夏王说出的话与赵墨如出一辙,他看着卿卿不由蹙紧眉头,然后伸手想扶她起来。谁知卿卿不给情面,跪在那里犹如磐石。   “若您不答应我就长跪不起,我已经没了师父,不想再失去哥哥!王爷您有所不知,哥哥身上的毒无药可医,只有定期施针才能压住,若我不在他身边,什么时候毒发都不知道,更何况军中总要有个医士,我随军前往多少能帮忙,还请王爷三思。”   话落又是一叩,看得安夏王心疼起来,他实在不想让她去也舍不得叫她去,其中原委自然难以启齿。   “赵医士,这兵器无眼,你又是个弱女子,如何能受得了长途跋涉,连日奔波呢?”   “王爷你可别小看我们女子,这几天您也见到了,从都城一路到这儿臣可有说过一个‘累’字?”   安夏王愕然,这一路奔波的确没听她有半句怨言,也没见她累得不肯动,但是这比不上打仗行军,而且一个女人在军中实在不方便。   “不行。”思前想后安夏王仍然摇头。“你是女儿身实在太危险,何况我放你去了,你哥也定不答应。”   “王爷,如果您不让我去,岂不是把我哥哥往死路上推,他若毒发到时如何收场?再说我哥不答应,您总有办法不是?我想过了,我可以女扮男装混在后面,不会被人发现的。王爷,就当我求您了,王爷。”   卿卿楚楚可怜地含泪相望,跪爬到安夏王脚下,来时她已经作好打算,无论如何都要让他点头答应,哪怕赵墨不同意她一起出征,她也要想办法混进去,他们是彼此的影子,少掉任何一个都不行,她情愿和哥哥战死沙场,也不愿呆在宫中苟活于世!安夏王渐渐动摇了,似乎是磨不过她的死缠烂打,他两手负于身后,低头在殿中来回踱步,过了半晌,万分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这一路可要小心。”   听到这话,卿卿如释重负,脸颊上的泪都来不及擦并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安夏王笑得牵强,他特地从藏宝阁内拿出金蚕丝软内,然后又命人连夜打出一套玄冰铁轻铠,卿卿接过赏赐三再谢过,安夏王低眸看她欲言又止,她临走之时,他仍没勇气说出那段往事,只在心里默默地道了句“一路平安。” 第89章 故人重逢   再过三日就要出征,部属好翊卫骑赵墨便回到府中歇息, 此时已经夜深, 下人们都睡下了。他慢慢走到卿卿院中, 见她房内微亮, 一时又乱了心绪,想到要离开小妹征战沙场, 他也万分不舍,担心一个疏忽丢了性命, 从此生死两隔, 留着卿卿一人该怎么办呢?但是他不能让妹妹冒险, 兵器无眼,若卿卿有个三长两短, 他承受不住。想到此处, 赵墨深吸口气压下心中烦闷, 然后抬手轻叩小妹房门。   “月淡星稀,看来今夜有雨。”   话落, 闺门开了条细缝,一双秋眸流盼张望, 见到他便弯成两道月牙儿。“哥哥今天好兴致,张口就是句文绉绉的话,牙都酸掉了。”   “呵呵, 那你还不把门打开,好让我瞧瞧掉了几颗。”赵墨笑着道,顺手推开了门。房内有股苦涩药味, 一定是小妹在捣腾药膏好让他带去,这无疑戳中他心事,想到相处不了几天不禁哀伤起来。卿卿倒不像前日几愁眉不展,竟然还有闲心开玩笑,赵墨只以为小妹是想通了,也就不谈出征打仗的事。   “这么晚回来定是饿了吧?我熬了粥帮你留了碗,快来尝尝。”卿卿边说边从温盅内勺出一碗牛肉粥捧到赵墨面前。温软白粥缀上青绿葱花,粉薄牛肉片香气扑鼻,赵墨勾起唇角,迫不及待地拿匙舀了口粥送嘴里。   “嗳,小心别烫着。”卿卿小声叮嘱,话落他就不小心烫了下,连连吐舌直吹气,皱起眉头喊烫。别人面前他稳健有度时而温雅,在她面前永远就是个长不大的娃儿,卿卿哭笑不得,连忙递上杯凉茶。赵墨就把舌头伸到凉茶里泡上会儿,然后咕噜噜地喝个底朝天。   “妹妹真是好手艺,得之我幸。”去了舌上的辣痛,他还不忘夸奖,一手揽上她的纤腰凑到玉颈边轻声而道。暧昧的气息拂得耳畔发痒,卿卿灵巧转身从他怀里溜到案旁。   “时候不早快些洗漱吧,水都热好了。”   “好,为兄这就去,妹妹莫急。”语毕,赵墨就学着戏里走步,骑着“马儿”咦咦呀呀地从内房蹦到门口。卿卿笑得捶胸顿足,连泪都逼了出来,待他出了房门,她又忙不迭地走到柜前将安夏王所赐的铠甲藏藏好。   赵墨回来时,小妹已经躺床上睡了,刚才欢喜闹腾似被烛光融去,化成榻前摇曳艳/红。他轻轻褪去绛色官袍,小心放下素缦,人刚躺下,一双香软小手就伸过来攀上他的臂膀。赵墨莞尔一笑,自然而然地把她搂到怀里,先前还有些凉的被褥瞬间就变得火热。   “哥哥这几天很累吧?”卿卿埋首在他胸前小声问道,虽然知道他不会说,但她仍是想问。这就好比饭后的那杯茶,不管喝不喝总会摆在案上。   “老样子。”赵墨盯着床栊垂下的那簇海棠流苏,双目怔怔略有所思,他像是故意不提三日后出征的事,怕她会吵着要去。其实不管他同不同意,卿卿早就安排妥当,安夏王答应把她安插在副统领手下,这位副统领就是扎木合的三弟——索喀。此次赵墨的翊卫骑为先锋,而索喀的部队尾随做后援,所以卿卿不担心哥哥会知道,更何况她白日里已经偷偷地用布条缠裹胸处,然后又试了安夏王给的轻铠,戴上头盔后还真像个假小子,只不过看来有些瘦弱,反正是个随军医士,别人也不会太在意。   赵墨没发觉小妹在偷笑,心里还在连连叹息,担心她一人留在此处没人照顾。本来他以为这仗还得晚个一两年,这样就有多点时间可安排,没想到新皇脑子不好使,说变脸就变脸,如此一来就乱了他的打算,当然也乱了萧家的阵脚,真可谓人算不如天算。赵墨忍不住长吁短叹,见到小妹锁眉,他便伸手捧住她的双颊柔声低诉。   “我不在时你得小心。”   一句叮嘱万千情愫,深邃眼眸情深款款,不知不觉多了层朦胧水雾。卿卿不由随之哀伤,仿佛此次一别定是天涯永隔,她抿着唇重重点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哥哥一定要保重。”   赵墨欣慰地扬起唇角,低头吻上她的额心,轻柔浅吻犹如微风拂过。昔日光景再次涌来,他们就像回到儿时,十指相扣,紧紧依偎。   次日天微亮,赵墨就起身备好行囊,虽说后日出征,但今天他就得走。见他穿上墨甲配好利剑英姿飒爽地站在面前,不舍之情油然而生,卿卿硬是装作无事,出门端来热水送上布巾,然后拉他坐到镜前解下那头青丝替他梳发。   玉篦点下盆中水,轻轻落在青丝尾,散了绾起,绾起又散,平时灵巧的双手此时却动不了了。赵墨坐在椅上闭着眼眸静静享受,他记得儿时小妹就在河边替他梳发,还说“娘说了,到那儿都得弄干净。”那时小脸小手冻得红红,模样倒是认真。   “呵呵,辛苦妹妹了,还是我自个儿来吧。”赵墨睁开双眼,想要接过她手中玉篦,然而见到镜中含泪娇颜,心就被狠狠揪了下,他离座转身,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唇贴在她的耳侧轻声呢喃。   “我一定不会输,我一定会活着回来。”   “嗯!”   卿卿咬着嘴唇狠狠点头,她相信哥哥不会输,但隐隐不安始终在其左右,挥之不去。赵墨捧起她的脸,拿上镜前螺黛依着她的柳眉小心描画,还哄着她道:“脸哭肿了就不好看了,你替我梳发理鬓,我帮你画眉点唇,打完这仗我们就能过上惬意日子。”   这话说得她心都快化了,一滴热泪不小心滚落到他的手上。赵墨凝眉望着,四目相交,彼此心意了然,他实在于心不忍,慢慢低下头吻去她颊上泪珠,突然用力把他抱紧,力道大得似乎要将她融入血肉中。   “好妹妹,哥哥有愧于你,但我对天起誓,此生此事定不会辜负你,将来我的天下便是你的天下,我的一切也是你的一切!”   卿卿并未知解其含意,也没有开口问,理好那身行装,她便依依不舍地送赵墨出了门,看他骑马离去。他走后不久,卿卿便收起落寞,匆匆翻出柜中铠甲长绸准备穿戴,刚拿长绸裹紧前胸就有人通报说:“外面有个女的,指名道姓要找姑娘。”   卿卿来到这处还没认识过哪家闺女,她想了半天实在不知道是谁,只好无奈放下缠了一半的布条出门见客。管事的说那人就在偏厅内候着,卿卿边走边猜会是谁,到了偏厅只见一瘦长女子坐在那处,她似乎是听到声音感觉有人来了,就像针扎似地连忙跳了起来。   “卿卿!”   还没跨入偏厅,那人就极亲热地唤了声。卿卿不由一怔,睁大眼睛往前看去,那人见到她三步并两步地跑了过来,然后亲昵地抓紧她双手,万分激动地说:“卿卿!我终于找到你了,是我,绿悠啊!”   绿悠?!听到这个名字,卿卿双眸又睁大了一圈,她连忙打量起眼前女子,脑子里想着绿悠的模样。这女子瘦得皮包骨,面如土色,双唇开裂,哪里还有绿悠那般窈窕?可是再仔细一看,她的神色举止温柔如初,正是曾经一直照顾她的绿悠姐姐。   “绿悠!真的是你?”卿卿惊诧万分。话音刚落,绿悠就滚下一串泪珠儿,一路辛酸苦辣尽在不言。卿卿忙把她扶到厅中,接着又让人端来茶点,绿悠像是饿坏了,看到有吃的也顾不得面子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见她吃得狼狈,卿卿直皱眉头,一边叮嘱小心一边把茶送上。一盒子茶饼转眼就吃了个干净,绿悠意犹未尽地捡起碎屑放嘴里,然后拿袖管擦擦嘴。   “这到底出了什么事?蓝棠呢,她在哪儿呀?”卿卿实在不解,若没记错萧滢有说把这两人卖了,此时此刻她又怎么会来到这儿呢?这话正戳中绿悠伤心处,她下巴直颤,似乎硬忍伤痛不想掉泪。   “蓝棠她死了。”   语毕,绿悠再也忍不住,噗地一声伤心欲绝地哭了起来。卿卿怵然,过许久才缓过神。   “我们两个被萧家卖了,蓝棠不肯接客,投井死了。而我是得了病奄奄一息,老鸨就把我扔到荒郊野岭,没想到老天有眼,硬是让我活下来了。如今我举目无亲,想来想去便想到了你。”绿悠一边抹泪一边哭诉,卿卿也不由心碎神伤,连忙拿出自己帕子给她拭泪。   这么多年没见,纵有千言这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等绿悠稍稍静神,她才小心翼翼地问起缘由,问她萧大小姐怎么会变得这般狠毒。   “说来话长,这还是两年前发生的事……”绿悠吸着哭红的鼻子娓娓而述。   原来自卿卿逃走之后,萧家就像中了邪诸事不顺。萧瑞头七灵堂被烧,萧夫人就大病了一场,一躺就躺了大半年。萧涵与萧清两兄弟在家中守孝,顺便轮流照顾娘亲,萧滢则隔三岔五地去庙中为萧家祈福,本来古灵精怪的俏丫头一下子变得沉默寡言,笑也越来越少,旁边人看着也不是滋味。不过那时萧大小姐心地好,对下人也像以往那般,说到此处时绿悠唏嘘不已,直说可惜,因为没想到后来的萧滢就像变了个人,这还得从那次进香说起。   绿悠说那日正是十五,萧滢如以往一样,每到初一十五都要去庙里进香,她也不弄大排场,只换了便装带上几个丫环就去了。那天阳光明媚,没想到进完香后就下起了大雨,主仆二人都没带伞就在庙中避会儿准备等雨小些再走。这时就有个蓝衫公子小跑了进来,看样子是被这雨赶进来,他见庙内有人彬彬有礼地赔了不是,然后就在角落内呆着了。没料造物弄人,这公子腰间玉佩无意间掉落正好滚到萧大小姐脚边,萧大小姐便弯腰捡了起来,一段孽缘就此而生。绿悠当时并没看清那位公子长相,只说他嗓子好听,举止从容,风度不在萧家二位公子之下,平时与男子接触甚少的萧滢自然心动,两人一问一答便聊上了,自那天后萧滢就茶不思饭不想,整天盯着公子留给她擦水的帕子看半天。之后初一十五,她们又在庙中遇到了那人,好似老天爷故意要牵这根红线甩也甩不掉,绿悠也多了桩事情——替两人串针引线,传递书信。   听萧大小姐说那人是富商公子正好到这里来做生意,可做官的看不起经商的,而且萧家又是名门望族,两人之间注定不会有结果。这时萧滢正情窦初开,似乎认定了这位良人,无论如何都要和他在一起,而那位公子也说要上门提亲,希望早日娶到意中人,他离开之后,仍是每月一封书信述尽相思之苦。如此情深男子,萧滢自当感动,暗暗发誓非他不嫁,可是好景不长,没过多久她便要入宫选秀。萧滢得知之后肝肠寸断,连夜疾书望那人能回来带她脱离苦海,然而这封信石沉大海,从此之后那位翩翩公子杳无音信,眼看选秀之日将近,她的良人却再也没出现。   在她最痛苦的时候那人凭空出现,然而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他却消失不见,仿佛给了她丝希望又狠狠掐灭,萧滢生不如死,以泪洗面,其中滋味可想而知。入宫已后她就变了,她似乎知道自己的地位,知道自己生来就应该为萧家牺牲的,为占独宠她不择手段,未生一子就被封了昭仪,这是何等光耀。不过她不再相信任何人,不相信身边奴婢,不相信为了保住荣华富贵而把她送给老皇帝的萧家,绿悠说她过得苦、活得累,整天都在猜忌,只要下边宫婢稍稍看眼燕皇,萧滢就以为那人心存不良,她与蓝棠就是这样被赶出来的。   听完绿悠的这些话,卿卿终于明白萧滢的那抹浅笑是何含意,原来她也是个苦命人,是被逼得无路的苦命人。卿卿不由轻叹,然后又忍不住问道:“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呢?”   “我是听人说的,说起西夏来的医士,猜着觉得像你,要知道在青楼这种地方就是好打听。”说着,绿悠垂下眼眸,干裂的唇不由抿紧,卿卿这才注意到她手臂上坑坑点点,就像得了花病后留下的疤。   昔日姐妹成了这般,看着也觉得心疼,卿卿悄悄地命人拿来银两,然后塞到绿悠手里。“拿去吧,这些不多,但够买间屋子买块地了。”   “这可使不得!”绿悠连忙推辞,黄渣渣的脸顿时刷白。“我来可不是要钱的,如果你还把我当姐妹就把这些收回去,你肯见我,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可你孤身一人怎么过活,这些还是拿着吧。”卿卿又将银子奉上,绿悠硬是推了回去。“这个我不能收,我有事我走了。”   话落,她匆匆起身,真像有什么急事要赶着走。卿卿不忍心见她继续落魄,便两三步追上前。   “绿悠姐,请留步。我这处正缺个帮手,你若肯赏脸就留下帮我吧。”   绿悠听后迟疑了脚步,思忖片刻点头答应了。卿卿不由舒眉一笑,让管事的带她下去先安顿。这人来得突然,不免让人起疑,卿卿折回房内边裹胸抹边思量,一下子又觉得不妥当,故人重逢的欣喜冲淡不少,万一这位好姐妹是萧家故意放进来的饵,这又该怎么办呢?思前想后,她就把身边的丫环叫过来,在她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第90章 准备出征   卿卿在房内呆了一天,忙得把绿悠都给忘了, 等她想起来时已经日落西山。她收拾好行囊准备去留苑瞧瞧, 顺便再带些女儿家的东西过去, 能见到昔日好友还是挺高兴的, 只不过想到她来路不明就不得不多个心眼。卿卿低头疾步一路思量,到了留苑门前又踌躇片刻, 听到里面有声传来,她深吸了口气叩门而入。   “绿悠, 起了没?”   娇声悦耳一如从前。绿悠闻声回头, 见到她走来便扬眉莞尔。“嗯, 起了。”   卿卿将带来的包裹放到妆台上,无意间正瞥见她在收拾, 破旧的蓝布包里没什么东西, 她却当作宝贝似的将肚兜内衬叠整放好, 见此卿卿不由心酸,不由开口问:“怎么突然收拾起东西来了?”   绿悠皱起眉头显得为难, 她匆匆地将露出包袱外的衣角塞好,然后用力系紧。   “我实在不想扰你清静, 更何况呆在这处也不方便,所以还是走的好。多谢你照顾了,我感激不尽。”   话落, 她就拎起包袱提到肩上,黄渣渣的脸又瘦又脏,看着就是副病态。卿卿心里很不是滋味, 情不自禁上前将她的包袱夺走。“嗳!”绿悠伸手去拿,她手腕一转就把包藏到身后。   “你现在能去哪儿?还回萧家吗?”卿卿质问,声音柔柔,娇容清丽,虽说生气,可无半点骇人之处,看来仍是以前那个单纯善良的姑娘。说到此处,绿悠红了眼眶,她也是倔脾气,死活没让眼泪掉下来。   “我又不是三岁小娃,自然找得着去处,你还是别拦我了。”   说着,她又把手伸过去,卿卿抓紧手中小包往后退了半步。见她不肯退让,绿悠无奈地摇首轻叹道:“其实你和萧家的纠葛我已经知道了,虽然不懂其中内情,但听着也明白你们水火不容。我是从萧家出来的,和你多年未见,我想你一定信不过我,我也不想给你添堵,还是走的好。”   绿悠冰雪聪明,一语中的。既然被她看穿,卿卿倒也坦然,丝毫没有窘迫之色,只是笑了笑说:“确实,萧家诡计多端,做事狠绝。当初害死我哥哥,又诬赖我毒杀萧瑞,这笔帐这辈子都会记着,我不是不信你,只是吃过太多亏,不得不多个心眼。”   话落,卿卿垂下眼眸,浓睫正掩着一片伤心。绿悠无言以对,默默相望。   “念着你我旧情,如今你有难我不会不顾。同是天涯沦落人,你就把这处当作自己的家吧,再说这几天我也要走,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这里空着也是空着,给你住正好,帮好姐妹一把也是应该的。”话落,卿卿俏皮地吐下舌头,三言两语就将先前阴郁一扫而光。绿悠垂首想了许久,泪珠儿直在打眶中打转,看来颇为感动。   “多谢你了,谢谢你信得过我,我不会问你去哪儿,但这一路你要多多保重,你不在我会替你打理院子,就当谢你收留之恩。”   “呵呵,干嘛说得那么严重,多见外。”卿卿边说边将绿悠的包袱放回榻上,随后亲昵地携起她的手笑着道:“走,我们去吃饭,我可是特意让厨子蒸了条鱼,这可是你最爱吃的了。”   “真的?!”无神的双眸终于发亮,瘦黄的脸也有了气色,绿悠欢喜起来,迫不及待地想要尝尝好久没吃过的美味。卿卿暂时放下心中芥蒂,有说有笑和她出了西苑。   用过晚膳,卿卿临笔写了封书信塞在袖中,叫来管事的吩咐了几句后就换上官服偷溜出府,席间已经和绿悠道过别,此时趁着夜黑她就悄悄地到了宫里去见安夏王。有收到消息,赵墨的翊卫骑已经出城,而索喀所率的三万精兵还在城内,或许用兵打仗就是这样,永远都不知道哪条消息是真,哪条消息是假,只有设这局的人最清楚。   卿卿见到安夏王时就将书信奉上,并且说了绿悠的事。安夏王听后眉头皱得紧,似乎也担心这是萧家使得损招。看到这般忧心模样,卿卿扬眉笑道:“王爷不必太担心,我家没有值钱玩意,而且哥哥向来谨慎,不会留下蛛丝马迹。”   “嗯。”安夏王颔首,右手食指轻轻敲叩扶手处的羊毛枕垫像是略有所谓,稍过片刻,他手握成拳拂袖起身道:“我会暗中派人察探,现在你随我去见索喀。”   卿卿听后立即肃然,毕恭毕敬地施了一礼。安夏王莞尔而笑,眼中不禁露出慈爱之色,似乎把她当作女儿来看。卿卿也隐隐感觉到王爷对她不一般,虽说君臣,但是他从来没在她面前摆过架子,说话时也和颜悦色,兴起时还会玩笑几句,卿卿对他敬爱有加,不知不觉就把他当作长辈,而不是王爷。她跟在安夏王身后来到侧殿,此时殿中候着两位穿着锁铠的男子,其中一个是扎木合,她自然认识,另外一个若没猜错应该就是扎木合的三弟索喀了。   三弟?卿卿看到那位高大威猛留有一大把络腮胡子的男子不禁暗自思忖,此人怎么看都不像扎木合的弟弟,按这老成的长相做叔叔还差不多。而那男子见到她也没有多少好脸色,心不甘情不愿一脸嫌弃样。对上他鄙夷的目光,卿卿就觉得自己被小瞧了,他定在是心里暗暗唾弃她这副女儿身。   “王爷。”扎木合与索喀恭敬施礼,卿卿夹在三个大男人中看来确实娇小了些,特别是索喀直起山似身板,用鹰般锐利的双目俯视打量她时,她似乎又矮了三分。   “这位就是赵医士,想必索将军听过大名。”安夏王故意打圆场,卿卿不甘示弱地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眼前陌生男子,似要将他锐气折去。   “听过。”索喀点头,目光往她脸上移开,看来像懒得与她瞪眼。卿卿也不是无礼之徒,敬他是位将军便拱手施敬。   “索将军,久仰。”   柔声轻调,这声音在乐馆歌坊里听还差不多,到了沙场怕是一阵风就吹散了。索喀皱起大粗眉,毫不掩饰嫌弃之色,哭笑不得地看向扎木合向他求救。扎木合目不斜视,全都当看不见。索喀实在憋不住了,他可不想把个娘儿们放到军中,忙拱手说道:“王爷,臣不得不向您……”   “索将军不必道谢,赵医士医术精湛,有她在定能减少你军伤亡,说实话本王还有些不舍得让她去,但为了将士们着想还是把放在军中比较妥当。”   “……”   “……”   “……”   卿卿汗颜,没想到安夏王还有此等高深之处,堵嘴都能堵得人内伤。她偷偷地瞥了眼,只见索喀宽唇僵硬,眉角抽搐,脸色忽青忽白;而安夏王依旧笑如春风,似乎是等着他叩首谢恩,最为淡定的人仍是扎木合,从头至尾眼皮都没眨下。   索喀的郁闷可想而知,但王爷都这么说了,他又不能推脱,只好行半膝跪地行一大礼。“多谢王爷体恤。”   “唉……”   卿卿听到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叹,侧首看去扎木合并未动作,不过那一声听来就像他的。打点好一切,安夏王颇为满意地径直离去,留下卿卿他们三人大眼瞪小眼。索喀不喜欢她,待安夏王一走就很不客气地碎碎念道:“一个女人能派什么用处!老子可不会伺候人,哥哥你想个办法把她弄走!”   他故意用西夏语,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吹胡子瞪眼,神色十分可怖。卿卿不精通西夏文,不过把听到的字串起来基本上能明白他的意思,她不想被人小瞧,和哥哥走南闯北时何曾拖过后腿?这越想越是生气,正欲开口反驳,扎木合突然伸手把索喀拉到一旁,拖着八尺高的大块儿头就像拖只小鸡。   离得太远,卿卿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她只看到索喀先是愤懑,然后微微一怔,接着一张满是胡子的大嘴越张越大,虎目瞪得像瞪铜铃,看来就像吃惊万分。卿卿觉得奇怪,不知道扎木合说了什么,若是说她的“丰功伟迹”想必索喀早就听说,没必要如此惊讶;如果不是的话……那他究竟说了什么?   正当卿卿百思不得其解,兄弟二人已经聊完,相互拍拍肩膀,用他们当地部族特殊的手势击掌。索喀再次来到卿卿面前时态度好了不少,虽然仍是生硬无礼,可至少不会吵着要赶她走。他清清嗓子,勉强地挤出三个字:“赵医士。”   明显官话学得不好,三个字听着只想发笑,不过卿卿忍功了得,站在原处抬头眨巴眼,等着他含在嘴里的后半句话。   “赵医士,打臧……白似闹着玩的,你得……得服重军……宁,若有反……解……别怪偶……不客气!”(赵医生,打仗不是闹着玩的,你得服从军令,若有犯界别怪我不客气!)   结结巴巴说完这段话,索喀脸是憋得通红,话落就见他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卿卿把刚才一字一句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随后她就用西夏语好好地“回敬”了他。   “索将军,那是自然,我会好好守军规,不用担心我拖你后腿。”   索喀一愣,似乎没有料到她会说西夏语,他侧首窘迫地看看扎木合,然后又回过头朝卿卿吼道:“那好,明早申时三刻,玄门集合,晚到就得挨鞭子!”   打仗打惯了,喉咙震天响,开口便是大将气势,卿卿捧心鞠身以示遵命,接着就退出侧殿准备回府,想到可以和哥哥碰面她便按捺不住兴奋,瞧周遭没人连蹦带跳地一路跑过去,突然暗中窜出一个人影,着实吓了卿卿一跳,她停下脚步定定神,借着宫灯微光打量了那人一番,原来是拓跋朔身边的安侍官。   “赵医士,有礼了。”安侍官满脸堆笑,见到她开心不已,他一出现就和拓跋朔脱不了干系,可能是阿朔收到风声,所以才让人在此堵她。   “安侍官好久不见,这段时日过得如何?王子好吧?”卿卿鞠身回礼,安侍官连忙摆手道:“赵医士客气了,王子殿下已经好多了,撑着拐能自己走了,您今天来不去看看他吗?”   分别这么久也有大半年没见面,说心里话还真有些想他,不过当初答应过安夏王,所以卿卿民不想违言,只低眸笑着道:“不了,替我向你家殿下问安。”   看她想走,安侍官发了急,一不留神就说漏了底。“赵医士,王子说想见你,你就赏个脸去吧。”   卿卿已经猜到了,说了不去可安侍官缠得紧,他说:“这大半年没见,您去拜访王爷也不会怪罪,再说也想请您看看王子腿疾能否痊愈。”   听到这话卿卿心动了,她是想治好拓跋朔的腿,当初觉得能走已经了不得了,说不定如今还有转机,若真能治好也不丢师父脸面。想到此处,卿卿的心又沉下了,师父杳无音信,不知是死不活,她实在愧对于他,不知该如何报答他的恩情,她想如果能传承他的医术,那也算对得起师父的一苦心。见安侍官一脸殷切,思前想后,卿卿也就同意了。   “好,我随你去。” 第91章 拓跋朔   穿过宫侧甬道,过了中庭门便到了王子住殿, 好久没走这条路, 重新踏上白石砖, 心境又与以往的不同。说来拓跋朔还算她半个夫子, 他有一手好字,措词用句严谨, 每当收到其书信,卿卿都会揣摩这妙如画的墨迹以及平时不常用到的西夏文。信中他以你我相称, 字里行间亲切坦诚, 毫不做作, 他视她为知已又尊为师长,所以卿卿也不好意思不回, 免得伤了他一片苦心, 当然赵墨见了自然不悦, 只不过没有明说而已。   正想得入神,一道庞大黑影突然扑到她跟前, 卿卿吓了一跳连忙往后退。缓过神后,她定睛一看, 只见一头小骡子般大的黑狼正呲牙咧嘴地盯着她,背上黑毛根根竖起,似乎她再多走一步就会成为他的腹中肉。黑狼闻到生人味儿滚出一声沉沉低吼, 它犹如门神在殿前徘徊,无论走到哪儿两只闪着绿光的狼眼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安侍官也被拦在了外面,他哭笑不得地弯腰皱眉, 以商量的口气和黑狼说:“这是主子请来的客人,放我们进去好不好?”   “呜~呼!”黑狼鼻子喷出一团热气像是不同意,安侍官回过头为难地朝卿卿挤出一笑。   “吉旺,进来。”一声轻唤,黑狼竖起耳朵,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撒欢地跑了回去。卿卿三魂掉了两儿,七魄只剩一半,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狼,以前在山里也没见过,若没记得它就是那只臭脸小家伙吧?   “赵医士,里面请。”安侍官把她的魂魄唤了回来,卿卿吞了口口水,捶几下发软的腿,牵强扯起浅笑和他进门。刚跨过门槛就见一少年立在廊下,身姿挺拔;气宇轩昂,身上立领素袍恰如这月色,无意间晕上一抹潋艳火光。脚边的黑狼正伸长脖子眯眼享受主人的轻抚,少年抬头见她弯起眼眸,连忙拄起手杖一拐一瘸地走来。   “赵医士。”他十分兴奋,笑得异常灿烂,琥珀色的双眸璀璨如星,只是嗓子粗得像鸭,说话声音比鸭叫还难听。没想到大半年没见,他竟然比自己还高,卿卿看看他的脚又抬头看向他的脸,曾经阴郁少年大有长进,一张娃娃脸脱不了稚气,不过举止倒有了王族的风范,不像从前只会嘟嘴耍脾气。   “参见王子殿下。”卿卿依制捧心施礼,此时她也非常高兴好像见到老友激动难安。   “你太见外了,快些进来。”说着,拓跋朔欢喜地引她入殿,那只黑狼也跟着想进去,谁知拓跋朔忽然停下脚步指着它严声道:“不许!谁让你不听话,你就呆在这里好好反省。”   眨眼间,冷酷大狼就温顺了,它睁着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兮兮地抬头看他,嘴里还滚出呜呜哀鸣,见拓跋朔不理,它只好无趣地舔下嘴,宛如叹气似地趴在地上蜷缩成团闭眼小睡。卿卿忍不住发笑,这不听话的家伙如今被训得服服贴贴,可爱得让人想摸。不过她刚靠近,黑狼就睁开双眼凶相毕露,卿卿不得不把手缩回去。   安侍官见人入座,忙不迭地命奴婢奉上茶点。这么久没见很多话无从说起,不过卿卿还是先尽医士本份替拓跋朔把脉。他恢复得比预想的好,腿也不像以前纤细无力,但是能像常人这般行走自如,还得再下一番功夫。卿卿正琢磨着如何行针,拓跋朔就在旁侧偷睨,她依然温婉可人,手上带着股淡淡药味,不知不觉他就入了迷,目定神慑纹丝不动。   “殿下,该服药了。”安侍官忽然出声,拓跋朔回过神后顿时知道失了分寸,不禁面红耳赤从他手里接过药碗。卿卿并未注意,她一边收起脉枕一边笑问:“这段日子感觉如何?”   “和以前差不多。”拓跋朔拧眉服药,还时不时地偷瞥她两眼。   “嗯,恢复得确实不错,不过再加两味药会更好些,明天太医来之后麻烦把这个给他,他看了自然会明白。”说着,卿卿提笔写下一方子交给安侍官,安侍官双手接过后便恭敬退下,留这二人独处。   拓跋朔两眼眯起一直在笑,而卿卿是哭笑不得,思量着该与他如何相处,如何把握其中分寸,其实她很喜欢这小子,视他为胞弟,但是拓跋朔的心思比她复杂,所以这也叫人为难。   “都城好玩吗?”拓跋朔伸手取出金盘中的葡萄递给她吃,看来他还不知道他们此行有多么艰辛。卿卿也不想多事,微微点头笑着道:“还成,不过我更喜欢这里。”   “嗯,听说皇帝老儿脾气差,还不如在这里自在。”拓跋朔懒懒地靠上软垫,手撑额处随心而道,他似乎没把燕皇放眼里,不过拓跋氏族称霸一方,除了名号和疆土其余与燕氏不相上下,傲也有傲的道理。如今新君急于除掉拓跋氏,战火一触即发,他这般淡定好像有些过头,局势不稳想必他应该清楚,或许少年不知愁滋味,卿卿猜不透他的心思,难得相见她不想让烦心事扰了愉悦,只字未提明日出征之事。   “听说明天你要走,是吗?”不知怎么的拓跋朔突然问起,两眼汪汪地看着她就和刚才吉旺一样,只差没多副尖耳和毛茸尾巴。他年纪还小,喜怒全都浮在脸上,卿卿颇为意外,因为这事没几个人知道,不过看他失落惆怅,她不由莞尔而笑,微微点头。   “是的。”   “你太弱了,怕会受不住。”拓跋朔皱起眉头,两眼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她一回,然后无奈摇头。“劝你别去了,随军医士多得去,况且你还是女儿身,不方便。”   “多谢殿下关照,可事关紧急,我必须得去。”   “是因为你喜欢的那个人吗?”拓跋朔盯着她的双眼直言问道,卿卿心里咯噔顿时语塞,见她吃惊,拓跋朔已经知道了答案,孩子气似地嘟嘴哼哧一声。   “我知道是谁了,一定是翊卫骑里的‘怪才’董副将。”   拓跋朔说得煞有介事,卿卿则涨红了脸,完全不搭的一个人硬是凑她头上,不过这样也好,只要没猜到那人是哥哥,无论是谁都可以。如今人人都知道赵墨与她是兄妹,就算不是血亲他们也违了伦理,若是被发现定会遭世人唾骂,到那时不知如何收场,虽然她想与哥哥光明正大,但是时局不对,她也只好继续瞒下去。   “我怎么不知董大哥还有这个名号。”卿卿弯起双眸,笑得无邪。拓跋朔更加不悦了,嘟嘴皱眉就是副吃醋模样。   “听说他足智多谋,满腹怪招,所以说是‘怪才’,他不是常往你家跑,你怎会不知道?”他的小儿脾气又上来了,尽显尖酸刻薄之本色。卿卿拧起眉头,故意往他膝处穴道一按,按得他嗷嗷直嚎,把门外的吉旺都引来了。   “多日不见,你皮痒未变,是不是没被我舒筋活血,心中不痛快?”   卿卿把手指捏得咯咯直响,吉旺以为她是要对主人动手,呲出大牙竖起背毛猛扑过来。卿卿被吓住了,拓跋朔连忙大吼一声:“停!”   已经飞到半空的黑狼来不及收爪,重重地砸在卿卿脸上,直接将她压趴在地。拓跋朔见之没心没肺地大笑,称赞吉旺为他报了仇,吉旺就一屁股压住卿卿,得意地甩起尾巴舔着嘴。卿卿被撞得头昏眼花,起身之后自然找阿朔报仇,两人一狼嬉闹一阵之后,安侍官突然走来扫兴地横插一句。   “主子,时候不早,该让赵医士回去了。”   笑声似被裁去,一下子就没了,吉旺还在舔阿朔的脸,并不知道他收了笑。拓跋朔拍拍它的脑袋撑地起身,然后抚平袍上衣褶,侧首朝卿卿微微一笑。   “谢谢今天你能来,我知道留不住你,此次一行,望你珍重。”   原来他是想留住她,怕她不小心丢了性命,可三言两语过后他知道她心意已决,就没有再提出征之事。拓跋朔比她想的成熟,也比她想的懂事,见到那双真诚而清澈的眸子,卿卿不知道该怎么回他,只是从心底里发出一声轻笑。   “望殿下早日痊愈,您也要多多保重,臣告辞。”话落,她跪地行一大礼,然后随安侍官身后出了殿门,这次她没回头去看,因为实在不喜欢这样的告别,也不想心里多个牵挂,虽然她知道阿朔仍站在廊下,和那时一样默默相送。   回到府中,卿卿硬是甩到不快,速速将行囊整好,然后搬出安夏王所赐的宝铠。若不是新君宣战,此时她早已和赵墨相拥而眠,回首不见画眉人,相思情更浓。次日天还未亮,卿卿就打点好一切出了门,她用布裹胸故意打扮成男人模样,可是身型摆在那里,与高大的异族将士相比实在太娇小了,索喀见到她咂嘴摇头,横看竖看不称心,两手环抱胸前就在那里嘀咕:“别人还以为我无兵可用,竟然让个乳臭未干的小童随军出征,唉……算了,把这个涂上。”   说着,索喀拿出一罐黑膏,闻起来有些臭。卿卿看眼黑膏又看看他,异族人喜欢在脸上画图腾,一来是震慑敌方;二来祈求老天赐福;三是有护脸之功效,好少些风沙侵袭。不过她不知道索喀脸上的图腾是何含义,所以就照自己的意思在左右两颊各画了三道线,看着就像……猫胡子。   索喀额上爆出三根青筋,他手下的战士个个勇猛,脸上图腾也是骇人无比,很难想像一群凶神恶煞中突然冒出个两眼无辜还挂着猫胡子的小矮个,这多么刹风景,多么灭威风!他气愤不已又懒得教她如何把脸画得可怖,想着便挖了坨黑膏直接“啪”地糊在鼻子上,一个黑鼻外加六根胡子,看来不像猫了,可比先前的更加不如,连索喀都忍不住抽搐嘴角。时辰已到,没时间再画,卿卿只好顶张可笑的鼠脸戴上头盔往索喀身边一站,就算是他的副手。号角声起,城门徐徐打开,索咯率军出了城门。旌旗飘摇,铠甲铿锵。见到东方晨曦,卿卿不由深吸口气。 第92章 军中混奸细   索喀率精兵三万南下秦州,从西夏都城到秦州边关马不停蹄需要七日, 这三万精兵最快也得十天半月。卿卿就随在索喀身侧一路上很少说话, 她与其它随军医士不同之处在于至少有匹马骑, 而且级别也比那些跑腿的高。临行之前扎木合关照过索喀要多照顾, 索喀自认为对她很不错,况且为了个女人他不可能去打乱行军计划, 所以把卿卿扔上马背之后他就再也没管过她,更不可能开口问“赵医士, 你累不累?”, 到了日落西山将士们停步歇息时, 索喀才想起还有个女人在。   行了一天的路将士们都饥肠辘辘,伙夫生火架锅煮了羊肉汤, 拌上石头般硬的馕饼就是一顿饭了。那些人围坐一堆边喝汤边将泡软的馕饼塞进嘴里, 卿卿低头看看自己分到的半块饼一点胃口都没有, 可她耐不住饿只能硬着头皮去咬,而那锅羊汤实在没勇气碰。她孤零零地蜷坐在那儿正好被索喀瞅到, 原本不想理,不过想到大哥吩咐他不由哀叹, 然后舀上一盆羊肉汤大步走过去。   “吃吧!等没饭吃的时候,连屎都香!”   他用的是西夏语。卿卿见到伸来的那盆臭玩意顿时恶心起来,忙不迭地伸手推挡。“谢谢, 我实在不能吃这个。”   “哼。”索喀瞪起大眼珠子恶狠狠地把盆往她身边一放。“那就吃屎!”话落,他便走到人堆里继续和他的兄弟们说笑,再也没管过她。   除了索喀没人知道卿卿是女的, 他们只当是新来的医士;索将军的跟班,所以说话肆无忌惮,段子也是一个比一个黄。男人凑堆无非谈天谈地谈女人,索喀府上大小十九个老婆还不算外头姘妇,聊起这些他可是口沫横飞得意非常,旁边几个一脸羡艳,恨不得和他一样娶上一群。卿卿听着不免生厌,实在受不了这堆男人说的粗鲁下流话,她想若是哥哥娶十九个回来她会怎么做?虽说贤妻不妒,可真到那天或许她就疯了。别说十九个,一个她也容不下。卿卿微微叹息,抬头看向明月想着哥哥在做什么,是不是和她一样有所牵挂,她真想快点回到他身边好窝到他怀中酣睡。   一夜过去,天还未亮索喀就挨个踢人屁股叫早,卿卿也被踹了一脚骨头差点没散。行军打仗无榻无被自然睡不安稳,不过索将军才不会管这些屁事,扯开嗓子大叫一通接着就上马继续前行。初次行军的卿卿有些招架不住了,上马没多久她就流起鼻血一吸一抽地开始打嗝。   听到“咯、咯、咯”的声音索喀忍不住回头,见到赵医士捂着鼻子他只觉得奇怪并没在意,看了几眼就转过头去。卿卿怕被赶走,一手打开水壶胡乱地往头上浇,就在这时突然一兵匆匆跑来对索喀大声嚷嚷:“报!索统领,军中有人腹痛不止!”   “怎么回事?!”索喀虎目一瞪抬手示意停行,接着就调转马头跑到队后察看,只见军中二三人捂腹蹲地口吐白沫而旁边医士束手无策。其实这些医士只会皮毛,主要还是行军打仗之用,外伤还能治治内急他们就没法子了。索喀吹声口哨朝卿卿挥手,卿卿见后就勒起缰绳驾马小跑过去。   这几人脸色发青,唇色发白。卿卿下马把脉一探就知是中了毒,与此同时又有几名小兵来报说是有人腹痛,索喀脸色一沉正要开口大骂,突然肚中一抽疼如刀绞,大颗汗珠直落而下。   “索统领,你没事吧?”副将见他脸色不对连忙伸手扶上,索喀一手按腹一手轻挥只说:“没事。”语毕,他看向卿卿。卿卿知道这些人中了毒但不想声张,她朝索喀递上眼色,索喀一看泛青的脸立马气得通红不由骂骂咧咧道:“不过是吃坏东西就这熊样!”   “索统领,容属下架口锅给众将士去油腻。”卿卿说得很轻,她故意卡住嗓子不想让人听出女声。索喀立马让人把大锅抬来架起生火。昨天晚上卿卿没吃羊肉汤,而这些叫肚子疼的都是喝过汤的,她就猜是汤里被人“加料”了。待水沸之后她便拔了路边草扔到锅里煮,这看来奇怪,其实实她所挑的都是能清热解毒的药草,煮熟之后配上常备药粉就是去毒良方。卿卿先舀上一碗递给索喀,索喀却摇头摆手让属下将士先用。卿卿肃然起敬,请副将帮忙让中毒的这队人马轮流服用,接着捧上一碗递给了索喀。索喀喝完汤药之后把锡碗狠狠往地上一砸,缰绳勒紧大叫一声:“走!”   话音刚落,余下兵士继续前行,那些刚喝完汤药的则拖在队后相扶相依。这三万精兵只有几队中了毒,还好下毒之人手脚不够快,否则药定是不够用。见索喀脸色铁青,卿卿心想没必要再去戳他痛处,走了段路就听索喀恶狠狠地碎碎念叨:“娘的,找出来后剁成酱!”卿卿转头回望,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想要找出下毒之人无疑大海捞针,而且经过刚才将士们也会起疑。   果不其然,晌午过后军中就传出中毒谣言。妖言如火转眼弥漫,弄得人心惶惶士气大跌。还没上阵就出此事索喀十分郁闷,他怀疑是鲜卑人做的手脚,这些外族异类并不出自西夏所以他信不过,可现在大动干戈更会使得军心不稳。眼看夜幕将临,索喀担心又有人趁机作乱心烦不已。卿卿也同样担心,在她看来有奸细已经渗入安夏王的亲力部队,说不定正躲在哪处偷笑,如果索喀军队中有“妖孽”,哥哥的翊卫骑会不会也遭殃?她忧心仲仲连声轻叹,一声又一声正好传到索喀耳中,索喀回头看到她,络腮胡子一动便吐出句不疼不痒的话:“看来你还有些用处。”   卿卿翻他个白眼,随即又扯起笑脸回道:“你这不是废话,让你狗眼看人低。”她故意用南边方言骂,本来就听不太懂官方的索喀以为她在说好话,还在那里傻呵呵地颔首微笑。旁边副将提醒时候不早应该歇脚,索喀抬头辨下天色便传令下属停止前行。   “你身边还有解药吗?”索喀破天荒地问起卿卿。卿卿知道他是担心又会有人下毒,不过身边好药有限不能浪费在这上面,思前想后她摇摇头道:“不够,若是一直这样怕是撑不了几天。”   “妈的不要脸,尽干下作事,有本事出来单挑!”索喀忍不住破口大骂。卿卿扫视众兵,这么多人实在分不清谁是内奸,深思熟虑一番之后她就壮胆和他说:“索统领,出事的只有一口锅,人也不会出其左右。”   索喀瞪大虎目左右扫视,似在和她琢磨同样的问题。“你可想到好主意?”   这把卿卿难住了,她不由拧起眉头苦笑。“只能说先别煮锅只食干粮,到了秦州与他们会合或许能找到法子。”   “嗯,和我想的差不多。”索喀颔首道,接着就悄悄地与副将耳语几句,副将拱手领命一溜烟地混入人堆下令今晚军粮只吃馕饼配肉干,并让负责膳食的伙夫多多留意。还没打仗就折了士气,真可谓出师不利。不过这下毒之人怕是就在索喀左右,异族人大大咧咧又讲兄弟情气,他不会怀疑到自己人身上。卿卿就觉得下毒损人是萧家惯用的阴招,怀疑军中已经有他们的人了。虽然没毒死人,但军心怕是乱了。   经过此事索喀对卿卿的态度稍好,可他骨子里仍然觉得女人多事,更何况解毒治病理应是医士本份不值得夸耀。赶了几日他们将要到秦州边防,想到将与哥哥会合卿卿就高兴起来,而索喀也在行军途中找出几个可疑之人准备入城后好好“问问”。   如今战事一触即发,沿途鲜有行人,卿卿老远就看到翊卫旗旗幡迎风而扬,猎猎作响。希望在即,这些天所受的苦终得回报。忽然前面有队人马缓缓而来,领头的是许久未见的董大哥。董忆相貌白净,气质儒雅,看来就像个老实的读书人。卿卿仍记得他在破庙里拿着本书细看时的认真模样,只不过两人都已长大,平日怕人说闲话接触也少,也不知怎么会传到拓跋朔耳朵里去的,想想就觉得奇怪。索喀见到翊卫旗的人粗眉一展,随后回头朝卿卿笑着道:“瞧,你哥派人来接了。”   赵墨还不知道她来,卿卿见董忆走近忙把头低下。索喀应该知道不能出卖她,可见他这粗汉样又有些信不过。董忆还没看到卿卿,他骑马到索喀面前拱手行一大礼。“索将军辛苦。”   “董都头。”索喀立即拱手回礼,卿卿又把头低了几分只差没贴到马背上。董忆似乎注意到鹤群中的小鸡不由侧首看了几眼,随后又朝索喀笑着道:“守城将军正在坐阵无法亲自相迎,索将军请随我入城。”   “好!”索喀点头大喝甩起马鞭吼道:“兄弟们,我们走!”这一声吼得士气大阵,卿卿也庆幸终于不用风餐露宿,想到立即能见到赵墨就暗自雀跃,她偷偷地朝董忆看去正巧见他回头。四目相交,董忆莞尔而笑,似乎早就认出她了。 第93章 逆流而上   索喀的军队如长龙般浩浩荡荡入了城关。这里可和都城不同,放眼望去都是兵马营帐。铁甲钪锵;刃闪寒光。每个人都神色凝重, 连呼吸都格外小心。索喀刚下马就去了守城将军那儿, 卿卿则被派去与众将士在城内扎营。她从没干过这事, 动起手来笨手笨脚, 好在副将脾气比索喀好,见她生疏也没责骂。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或许扎营太无聊, 林副将一边利索拉绳一边轻问。从行军到现在卿卿还没和他说过话,突然听到声她显得手足无摸, 想了许久才卡住嗓子回道:“十三了。”   林副将拧眉打量似乎不太相信。“平时吃得少吧?打仗可得多吃否则逃不快。”   听他调侃, 卿卿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笑声清脆悦耳引得林副将侧目,她顿时察觉马上将笑吞回去, 然后低头用粗嗓子说:“我再去取些绳子。”   林副将没有在意, 摆手让她去取。卿卿转身不由自主深吐口气, 暗自责怪刚才太不小心。她走到墙角捧起一捆麻绳,没料麻绳太重, 一个不稳人就往墙上倒去,千钧一发之际, 一双大手拉住她的双肩,这才没让她的脑袋磕上石灰墙。   卿卿受了惊吓,回过神后连忙道谢。那人轻笑几声, 随后小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卿卿一下子就认出这个声音,她蓦然抬头就见董忆站在面前,一身青甲折去他不少书生气, 不过那张白净小方脸仍然斯文。   “嘘。”卿卿忙不迭地做了个噤声手势,她左右张望确认没人注意便将董忆往角落里拉。   “是安夏王准我来的。”她说得异常小心怕是会被别人听见。董忆上下打量,见她穿得是男儿装就猜到个□□。   “你哥不知道你来吧?”他也压低了声音。卿卿点头如捣蒜,接着又偷偷摸摸往四处张望。“他还不知道。前些日子他老是咳嗽,我担心他旧疾复发,所以不得不过来。你可别告诉别人。”   “可是沙场重地你又是女儿身,多少不方便。”   “我知道。你看!这样打扮别人就看不出来了?”话落,卿卿张开双臂原地转上一圈。她胸勒得紧但身架子仍和女子一样,虽说可以蒙混过关,不过她不知道这群狼饿极时连男的都要吃。董忆无奈苦笑,不忍心泼她冷水。   “是看不出来,但你行事要小心,毕竟这里粗人多。”   粗人能比索喀还粗?!回想这几日的行军真是一肚子苦水,卿卿都不好意思把沿途见闻说出来。虽然她对索大将军没好感,但是索喀行事气魄及作风还是令人敬佩,特别是中毒之后先人后己以及那时的沉稳,不得不让她刮目相看。想到此处卿卿有些不安,目前为止奸细还没找到,怕到了这里又会兴风作浪。思忖片刻她忍不住凑到董忆耳边轻声道:“我们来时有人在锅里下了毒。”   “哦?”董忆面露惊诧,情不自禁朝索喀军营看去。这些兵士都忙着扎营,粗看并无可疑之人。   “知道是谁吗?”   卿卿摇头。“那时没有声张,怕扰乱军心。”   董忆蹙眉沉思,随后颔首说道:“做得对,先别打草惊蛇,我们自会处理,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原形毕露。”话落,他又往四周扫上一眼。“倒是你总不能躲在别人军中,一来不方便,二来被你哥知道就麻烦了。”   卿卿听后眉头蹙得更紧了,她就怕哥哥知道后会赶她回去,想着不由楚楚可怜地看着董忆,小声乞求:“忆哥哥,拜托你先别告诉他,待安定之后我自己会说。”   董忆无奈,前思后想只好点头答应。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喧闹起来,他们不约而同往外看去,只见一队人马冲入城门卷起一股腥风。为首之人勒紧缰绳,马儿立起长嘶,跺了几下脚便停在原地,紧接着又冲进来五六人,这五六人就像从血中爬出来,身上插满箭羽。闻到血味卿卿忍不住想吐,董忆见之只说:“呆在这儿,我去看看。”   “医士呢?快把医士叫来!”有人大吼,话音未落就有伤兵坠下马,众兵见之七手八脚地将他抬起送入伤兵营,一路上鲜血淋漓犹如泼墨洒下豪迈血画。为首小将纵身跃下马背,风风火火地朝营中走去,卿卿被满地血红吓到了,根本没注意到那人是赵墨。没过多久就有人过来找医士,原来城中医士有限,而此时伤兵增多,必须借索喀随军医士一用。众将士环顾四处,一眼就看到站在墙角处那位臂上系红巾的小矮个。索喀的林副将两三步走来,不假思索地将她推过去。   “急需医士,你快随他们去。”   卿卿来不及说个“不”字就被小兵连拉带拽地拖走了,另外两名医士也随他们身后去了伤兵营。还没到营口就闻到股浓烈血味,卿卿再也受不住“哇”地一下蜷身呕吐,整个人僵在那儿瑟瑟发抖。众人见之不由呆怔,随军医士怎能如此窝囊胆小?还没入营连脸都吓得发了白!卿卿知道不是害怕的时候,但胃里如翻江倒海无论如何都忍不了。   “医士呢?医士们在哪儿?!”不远处又传来怒吼。刻不容缓,他们不能光顾着一个胆小医士而误了伤兵性命。领路小兵怒极,不由破口大骂:“哪来的医士?!还不滚回家去!”话落就将卿卿扔下然后带上另外两名医士跑入伤兵营。   血腥儿又冲上脑门,卿卿几乎要把五腑六肺都呕出来,周遭冷目如箭将她刺得千疮百孔,有人甚至嬉笑大骂她孬/种怂货。卿卿实在不甘,千辛万苦到此地并不是来拖后腿的,她不想被人嘲笑辱骂然后赶回去。她咬牙摸出袖中金针猛刺入内关穴,止出呕吐之后再拿布巾抹去嘴边污物,硬着头皮冲入伤兵营。   伤兵营犹如人间修罗场,到处是哀叫痛嚎之声,血腥味弥漫四处经久不散,伤兵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远看过去就是血肉模糊的一堆。卿卿的双腿沉如铅□□,随便往哪里一瞥就见残肢断臂,有些翻卷开来的皮肉中还有白蛆蠕动。她快要魂飞魄散,爹爹临死前的那幕又涌上脑海,她不由自主地打起嗝,一个接着一个停不下来。   “医士!这人快要不行了!救命啊!”有人声嘶立竭大喊,房中伤兵近百而医士只有五人,听到绝望哭嚎卿卿硬是甩掉脑中念头,然后寻声走去。   “唉哟……我疼!医士……”   ……   “我的脚不能动了!我的脚不能动了!”   ……   “娘~~呜呜呜,孩儿对不住你,孩儿不能回来看你了。”   ……   各种各样的方言、各种各样的惨叫,不知为何卿卿全都听得一清二楚,那些伤兵都想拉住她,可她分身乏术,她只能忍住吐意在血肉堆里找到伤最重的几个。   “医生!救救我弟弟吧!他快不行了!”突然一只血手拉住她的袖脚,卿卿侧首望去就见一人躺在地上,脸色青紫,整条右臂只有块皮连着。他年纪很轻,看来与哥哥差不多大,紧挨在他身侧的小卒伤不重所以有力气拽住她。   “医士,求您帮忙看看!我给您磕头!”小卒苦苦哀求,脸上泪血难分,看起来就是挤成一堆的暗红。卿卿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心中五味俱全,她蹲身探了重伤兵脖侧脉息,可惜弱得完全摸不到。小卒满脸期待地看着她,似乎希望她能妙手回春。卿卿不忍说出“回天乏术”四个字就拿出随身药丸喂他吃了粒。旁边伤者见之争先恐后地挪过来,犹如乞儿伸手问她讨药吃。   无数只满是血污的手摊在面前,卿卿顿时不知所措。药只有一瓶金贵得很,原本是要留给哥哥的但此时此刻却没了主意。不知这些人遇到了什么精兵神将,竟然都伤得如此之重,她想医都不知道从何下手,而有些她是不忍心说“无法救。”   “你在磨蹭什么?!还不快过来搭个手!”不远处,一医士扯开嗓子大吼,卿卿回神见他要锯人右臂,医士正缺按住不让他乱动的帮手,可她力气小得只能捉鸡,怎能压得住一个疼得发疯的大男人?危急关头卿卿只能咬紧牙关硬着头皮上。伤者右臂发黑已经坏死,走近就能闻到一股恶臭,那医士就像木匠一脚踩在坏臂上一手拿锯斧准备下刀,动手之前他就大声问道:“要手还是要命?”   “要命!”伤卒吼叫,话落医士便锯其血肉,惨叫声不绝于耳。看到涌出黑血卿卿又想吐了,但她只能咬牙忍住,然后用出吃奶的力气死按住那人双肩。疼到极致时力大无穷,伤卒就像发了疯不停挣扎嚎叫,卿卿实在摁不住险些松脱。她汗流浃背,双手指间都按得发了白,就在快要脱力的时候,一双结实的大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替她发力。 第94章 唉唉   “能撑住吗?”耳边响起温柔软语,听到这个声音卿卿不由心颤, 然后抿紧嘴唇重重点头。“能!你帮我按牢些!”   “那好, 你先干正事, 待会儿我再来问你。”赵墨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 语气不重听来也无不悦。卿卿心里咯噔,面红耳烫的恨不得立即找洞钻。赵墨暗使把劲把伤兵按住, 趁此卿卿就松开手将伤兵坏臂上的止血布条勒紧。伤兵疼得满头大汗忍不住放声大叫,她怕这叫声殃及他人, 马上拿布将他的嘴捂住。   “忍住, 马上就好!”她边说边使上眼色让医士利落些。医士已尽全力, 待那条坏臂锯下伤卒也疼晕过去。鲜血流了一地,她将止血粉撒在那人手臂断口处然后再拿针线缝上, 做完这些已累得喘息不止, 早就把身后之人忘得一干二净, 抬头撞上他深邃双眸时她又心虚地把头低下。   赵墨沉默不语,听到其它伤者哀嚎他又转身过去帮忙。卿卿不自觉得咬下嘴唇, 她就知道哥哥一定生气,可营中伤兵太多根本没机会和他说话。事已至此生气也没用, 她干脆甩掉顾虑做好医士本份,为那些伤卒接骨疗伤。   卿卿一刻都没闲下,忙得连水都没法沾, 见到血肉模糊的伤处她仍然怕得发抖,但只能忍住硬着头皮上。一个女儿家没经历过这些,之前也不知道打仗有多么残酷血腥, 如今就像在地狱里滚了一圈,嗔怒狂悲全都看遍。   有些兵伤势太重卿卿没法救,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一双双眼眸失去神采。这就好比看着清泉慢慢凝固成一潭死水,耀光消逝只留下死沉死沉的黑。师父曾说“救人就是在和阎王爷抢命”,今天她根本不是阎王爷的对手。   好不容易将伤兵安排妥当,抬头一看已日落西山,出了伤兵营卿卿便累坐在地,手上的血“嘀嗒”落在脚边汇聚成潭。一具具裹着草席的尸体从里面抬出来,无意间侧首看见后她又忍不住想吐,几次反呕都吐不出东西,血腥就像黏在鼻子上怎么擦都擦不掉。   “别坐在这儿,跟我走。”一双结实大手把她拉起,似乎给这副虚弱的身子加上了点力气。听到他的声音;触到他的手心,卿卿鼻子发酸突然很想哭,她低头掩住伤心喃喃说道:“我尽力了。”话音刚落,眼泪就落了下来。   她在自责,责怪自己没能救活他们,可打仗就是这样,要么敌死要么我亡。赵墨知道她受不住这种场面,心疼她吃苦受累,本想训斥但此时也说不出口了。见旁边无人,他轻拢住她双肩轻柔安慰:“这怪不了你,我知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语毕,他就把她拉到自己营帐内,然后端来盆清水给她洗手。   能和哥哥重逢是件高兴事,可是此刻卿卿心里堵得难受。她把“随军医士”这个要职想得太舒服了,虽然知道会遇到些血腥事,但没想到会如此严重。一盆清水转红就成血红,卿卿边洗边抽泣看来可怜得很。   赵墨两手环胸站在旁侧,生气却无可奈何。刚才在伤兵营中看到她着实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小妹会混着跑来,沙场可不是他家花园,一个女儿家怎能冒险?他越想越不放心,深思熟虑一番之后就开口道:“等会儿我派人送你回去。”   卿卿微怔,千方百计过来找他却听到这样的话,她抬头正想要说个“不”字,帐帘突然被人掀起,卿卿一慌神连忙把头低下,不一会儿就听到个大嗓门叫:“二弟!原来你在这儿!”   话还没说完,粗音就像被利刃被裁去了。卿卿感觉那人朝这里走来又把头里面靠,不过这可逃不了别人眼睛,那人两三步走到她面前弯腰侧首盯着她的脸猛瞧。   “咦?这不是卿卿妹子吗?她怎么会来?”   看到陈旦,卿卿勉强扯起一笑。陈旦仍是一脸疑惑,一会儿看看她一会儿再看看赵墨,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正要送她回去。”赵墨轻描淡写地说了句。   卿卿听后不自觉地皱起眉头,嘟起嘴直摇头。“我不回去!”   “这容不得你说,大哥帮忙找个人备马,我送她一程。”话落,赵墨就拿起马鞭,铁了心要送她走。卿卿不愿意,一把拉住陈旦这根救命稻草两眼汪汪地哀求道:“狗蛋哥,你帮我说说好话,我过来是来帮忙的,没拖你们后腿。”   见妹子楚楚可怜地撒着娇,陈旦为难了,他挠着后脑勺粗眉快拧成一股绳。“这个……”他边说边朝赵墨所站之处偷瞥。“这个……说实话你这个姑娘家的确不太方便……我也做不了主……嘻嘻。”他呲出一口白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既然软得不行,卿卿只好横下心来硬的,她拿出腰间令牌亮在他们眼前理直气壮道:“我是受了安夏王命来的。”   听她这么一说,赵墨似乎更生气了,平日里的温柔悦色转眼无踪,而陈旦也嗅到些“异味”连忙说道:“你们两个好好商量,我有事先走了。”语毕他就匆匆跑了,到了帐口还命人没事别进去。   赵墨始终温柔似水,几乎没在她面前拉过脸,但今日他容不得她如此胡闹,陈旦一走他便两三步跨到她面前一把夺过令牌随手扔掉。   “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马上给我回去!”   见他严词厉色卿卿不由委屈,千里奔波不就是为他一人?不领情也就罢了竟然还把话说得这么重!她心有不甘,不想和他吵也不想哭哭啼啼,憋了半晌只倔强地回他三个字。“我不走。”   “不走也得走!一个姑娘家怎么方便留在男人堆里?更何况兵器无眼,万一伤到你叫我怎么办?”赵墨似乎没了耐心。如今战事正酣,敌军猛如虎狼,沙场之中他怎能有闲功夫顾其它人?若是因此误了卿卿性命,他定会追悔莫及,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把她赶回去!   “可万一五月红毒发,到时你怎么办?”   卿卿不甘示弱地顶了回去,赵墨体内的蛊毒无解,如果毒发不及时行针服药那就是死路一条,而她此行也是为此而来。或许他也想到了这一点,神色略有迟疑。卿卿知道其实他心里是不舍得的,只是想着她的安危才要把她赶走,但既然来了她又岂会轻易离开?想着,她缓步走到他面前,小鸟依人般轻靠上他的胸膛然后伸出双手紧紧搂住。   “我很想你。你曾说过‘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如今怎能食言?”   软香在怀,百炼钢都化为绕指柔。赵墨软了心,不舍之情油然而生。分别这几日他每时每刻都在想她,恨不得能插上翅膀飞回去。如今她来到此处,他高兴却又不得不担心,这进退都是难。   “我也想你。”他情不自禁拥她入怀,薄唇抵在她额处喃喃而道。相思如病知疼痛,片刻温情又怎抵得上连日来的心头痛。卿卿嫣然一笑,抬头亲吻上他的唇瓣。这无疑是天雷勾地火,柔软的唇刚触到,他就狠狠地收紧双手将她扑倒在地。   好在赵墨军级高,此营帐归他独用。先前陈旦走时吩咐过不准有人进入,别人也不知道帐中有个女人在。可军营毕竟不是府邸,他们也不能明目张胆,然而干柴遇烈火,赵墨也管不了许多,急急褪去一身染血铠甲,用力吻上她的唇……   (为创建网络和谐环境,此处省略几百字,各位自动脑补……)   雨停云止,赵墨耗尽了力气,侧躺着将卿卿搂入怀里。那身玉脂细腻滑润,隐约还带了股香味,他一遍又一遍地轻抚,恋恋不舍。   “刚才你怕吗?”赵墨在她耳边轻问,卿卿想了会儿,抿起唇点了点头。   “怕。”   “既然怕你为何要做?”   “因为你。”   卿卿抬眸看着他,神色极认真,她眉宇之间隐了一丝担忧,小心翼翼的,不想让他看见。   赵墨叹息,又道:“兵器无眼,你个女儿家实在不合适。万一有什么事……我也顾及不到你。”   “没关系,我能护得了自己。”卿卿忙不迭地回道,见赵墨眼中闪出一丝不悦,她又把眼垂下,像猫儿般撒娇往他怀里钻。   “只要你在,我哪儿都不会去。我以前说过‘会为你锦上添花’。你在前方打仗,我在后面疗伤,我的医术定是比普通医士好,如此一来也能振作士气。我们也能……同生共死。”   卿卿这番话令赵墨无语,于情,他需要她在身边,以解相思之苦;于理,军中也需要这么个人物,来减少军员死亡。琢磨半晌,赵墨点头同意了,卿卿乐不可支,狠狠地往他颊上亲了口,赵墨回敬,翻身覆上,又来了一场疾风暴雨。   还好没被人发现,卿卿出他营帐时都不敢抬头,赵墨直接去了索喀那里想把小妹要回来,没料索喀却一本正经地说:“这个不行,我挺喜欢她的。”赵墨愣住了,索喀见此一口将嘴里的茶水喷了出来,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又是拍桌又是捶腿。   “哈哈哈哈!看把你吓的!哈哈哈,和你闹着玩呢!”   赵墨可没心情和他开这玩笑,待索喀笑够后他就写了文书把卿卿归到翊卫骑下。虽然卿卿留在了营中但她仍是以男儿模样见人,毕竟营中饿狼众多一不小心就尸骨无存,可即使如此她还是逃不了劫。   赵墨将营帐一分为二,木榻让给小妹,自己则打上地铺。这几日城关屡屡受袭,赵墨很少回营歇息,军令一下他便率上翊卫骑冲锋陷阵,卿卿见不着他难免有些失落。 第95章 罗刹   赵墨将营帐一分为二,木榻让给小妹, 自己则打上地铺。这几日城关屡屡受袭, 赵墨很少回营歇息, 军令一下他便率上翊卫骑冲锋陷阵, 卿卿见不着他难免有些失落。听闻敌将王霍赫赫有名,手中有五万重兵而且兵器精良。原先秦州就是富饶之地, 再加上安夏王屯在此处的粮草,想要攻破城关简直易如反掌。此仗打得异常艰难, 王霍兵马势如洪水, 安夏王的军队接连挫败, 连翊卫骑也折掉不少。捷报传到都城新君喜不自禁,早朝上就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得意洋洋地说道:“这安夏王不就这么点本事, 朕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话音刚落, 底下文武官低头哈腰齐声附和, 将新君夸得天上有地上无。萧清与萧涵相视一眼,萧老太爷神色如常, 既不出声也不点头。新君飘飘然,自以为能和先祖相提并论, 毕竟先皇不敢动的人他轻而易举地就拿住了,此等功绩无人可比。   在赵墨与众将商议军机之时,卿卿就在伤兵营中为众兵疗伤。为了不拖哥哥的后腿, 她努力抑住恐惧壮胆泡在血腥之中,实在忍不住就跑到营外角落里吐上一回,吐干净后她又跑回去继续为伤卒医治。这样一来吃下去的东西就等于没吃, 唯一好处就是得了个好名声,久而久之人人都知道这位新来的小医士不但模样清秀医术也十分精湛。这也算是帮了赵墨大忙,他的翊卫骑只有五百人,不过全是精挑细选经不起损伤,更何况好戏还没上演,在此之前他必须保住士气。   又过几日,王霍领兵进犯,安夏王的兵马一退再退,看样子就是气数已尽。敌将王霍自恃甚高,以为他们不堪一击便下令集结所有兵力速战速决。若这道城关守不住,安夏王家的门也就开了大半。守城将军率兵死守,索喀的军队也在其中苦苦支撑。刀光剑影仿佛就在面前,呆在城内卿卿都能听到兵器相接铿锵之声,她已经有五天没见到哥哥身影,也没有听到他的音讯,城外呐喊声越响她的心就跳得越快,手也跟着发抖。   城门外,两军对阵如火如荼,青玄二色犹如潮水相撞混作一堆。震天擂鼓声响起,城墙上万箭齐发。又一波青潮涌来,汹涌奔向城门。这千军万马之势几乎要冲垮城墙,西夏军队咬紧牙关分毫不让。   “小心!”   忽闻一声大喝,紧接着城门竟然开了,这门内接二连三地滚出一人多高的巨大火球,西夏军队迅速往两边收拢让出一道。地势从高到低,火球就沿路滚下直往敌军冲,敌兵躲闪不及一下子乱了阵脚,而这时索喀的兵马就以火球掩护犹如利剑直刺敌腹。   “杀啊!”   索喀舞起大锤骑马冲在前。见此,西夏将士士气大增,手持长矛奋勇杀敌。敌将王霍看到索喀现身以为逼出个大头立即下令道:“若取下其人头便升官三级,赏地千亩”。敌兵听后热血沸腾,犹如神兵护体奋不顾身,然而令敌将王霍没想到的是:就在他领兵攻城之时董忆率五十人突然冲入其营地,将营内五百多大小兵将杀得一干二净。黄土上血流成河,脚下尸骨成堆,见敌营浓烟滚滚,赵墨知道这回该轮到自己了,他抽出腰间三尺长剑指天喝道:“弟兄们,走!”话音刚落,五百铁骑如狂风冲向敌军背后,所经之处就有人头落地。   战事正急,见西夏兵马连连后退王霍更是胜券在握,他命人架好投石机准备攻城,而这时就听到身后一阵骚乱,回头望去军中竟然开始自相残杀。那些人双目通红,口角流涎;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而这像是瘟疫眨眼间就弥漫开来。   “怎么回事?!”王霍急了,忙命副将察看。这时军后起了片沙尘,犹如雾障朦朦胧胧。迷雾之中似乎有人影闪动,王霍眯眼看去只见两点血红忽隐忽现。脚下震颤,腥风扑面而来,忽然一道黑影冲破雾障如同地狱罗刹从天而降。血凝的披风猎猎作响,身后鬼魅正张牙舞爪,寒刃起落间便勾走一人魂魄。从军几十年的老将被震住了,他不是在和人打仗,而是在和魔对阵。   赵墨手持红缨屠龙枪冲在队首,一双墨瞳似被血染,红得令人胆颤心惊。敌兵像被这股煞气吓到了,见人冲来纷纷丢盔弃甲,王霍急得不由大叫:“不听军令者,斩!!”   “呵呵。”一声轻笑飘至耳边,不知何时那人已踏上尸骨跃到到他跟前。王霍瞪大虎目,猛地抽出腰间佩剑要与他决一雌雄。他莞尔浅笑,被血染脏的脸依然俊逸无双,只是那双变红的眸阴冷幽暗。   “我是来讨债的。”他轻声而道,听来温文尔雅。王霍惊出一身冷汗,左右四顾都没了人,正当他咬牙准备出招,“哗”地一道银光闪过,他抽搐一下,低眸看去只见身子离得越来越远,头沉得像是在往下掉……   一颗首级慢慢地从脖颈滑下正巧落在了赵墨手中,他垂眸凝视莞尔而笑,接着举起这颗头颅仰天长啸,这声音犹如狼嚎,卿卿蓦然抬头漫无目地朝四处看去,就在刚才她似乎听到了什么。   原本能赢的仗转眼一败涂地,王老将军的人头就挂在秦州城关上被风沙吹得干瘪,枯树似的皮起卷开裂。听到惨败噩耗新君惊讶万分,之后失了天水郡他差点没瘫坐在地,坐上龙椅时的得意模样此刻已荡然无存。   “萧大人,你说接下去该如何是好?”新君没了主意,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萧老太爷不慌不忙,拱手施一大礼道:“陛下莫急,老臣定当为陛下解忧。”   “好!这事就交给你,朕赐你虎符,你想办法将这逆贼铲除!”说落,新君就拿出虎符将所有军权全都交给萧老太爷,一直阴沉着脸的萧老太爷终于有了些许笑意。   捷报频频,赵墨所率的翊卫骑又立下大功,安夏王朱笔一提便封他为云麾将军还让他掌管兵马一万。如今虽然稳住了秦州,但朝中兵马仍会集结攻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赵墨集合自己军队准备南下夺取皇土,索喀的三万兵马也随他一起出征,决定在清水镇扎军驻营。   得到军令,索喀军队以及翊卫骑就整好行装移至清水镇。清水镇不远,大约两天就可到。索喀率军先行,赵墨及其军马垫后。这连日天的辛劳不是常人能及,还没好好睡上一觉他们又要动身,卿卿已经累得撑不住了,赵墨顾及到她也走得格外缓慢。   队伍之中有两个男子被根粗绳像狗似地拖在马车后,他们一。丝。不。挂,赤着脚踩在沙砾路上,脚掌磨得血肉模糊一步一个血脚印。董忆说这两个就是当时在锅里下毒的,嘴硬得很什么都不肯说,对付这种奸细就得下狠招,一来是震慑心有不轨之徒;二来是磨人意志。行军打仗这套卿卿不懂,不过想到当初萧瑞所做所为她就发抖,见到地上的血脚印又忍不住打起嗝,一个接一个停不下来。   听到声音赵墨侧首望去,卿卿低头捂嘴尽量压住声响,可这声音仍会从她指缝中透出来。小妹怕血,这个病根就是在小时候落下的,说来也是因为他。事隔多年他仍然清楚记得那年冬天,年幼无助的他们如何逃出破屋;如何到了萧家。他并不是有心要拿起柴刀劈开爹爹的脑壳,只是回过神后一切晚矣。有时他就在想若时光逆流重回昔日,这些会不会改变?……不会!他不会让禽兽爹爹把小妹卖进窑子,他们注定要离开那个风大掀瓦、下雨就漏的破茅屋。   “停!”赵墨突然勒紧缰绳大声喝道,其身后兵马连忙驻足。“传令下去,歇息片刻后再赶路。”   “是!”小卒拱手领命,接着便回身通报。卿卿还在打嗝,人难受得不行,这时,一只羊皮囊子突然出现在她面前,闻来还有股清香。   “喝这个,特地为你备的。”赵墨小心说道,温柔软语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卿卿弯起眼眸偷偷朝四处瞥了眼,然后伸手把它接过。羊皮囊里灌得是花茶,入口甘甜无比,或许这个冲淡了血腥,几口下腹卿卿就不再打嗝。忽闻一阵细碎马蹄声,卿卿侧头看去就见陈旦骑着赤驹小跑而来。   “怎么不走了?”如今陈旦已升为副将,手下也有几千人,本来时间就赶得紧,赵墨突然下令停步他难免有些不解。   “我看他们都累了,走路东倒西歪的,还是先歇歇。”赵墨笑着说道,虽然身着玄铠,看起来仍温润如玉。   “是吗?”陈旦皱眉往四周扫,唯一不太好的人就是卿卿了。女人行军确实不方便,体力与速度都比不上男子,他知道这段日子赵小妹受了不少苦,所以也没多话还笑咪咪地叮嘱她小心,若是碰到别人早就骂他狗血淋头。   毕竟赵墨是众兵之首,别人也不敢说什么,但卿卿觉得受到优待总是不好,而且她也不愿意拖他后腿遭人口舌,待稍稍顺气之后她就打起精神让赵墨继续赶路。这位医士救了不少人性命,众将士也知道她和赵将军沾亲带故,不过她平时话少,脸也是涂得乌漆抹黑,所以没人知道她是女的。正因为如此,卿卿时常能见这些大男人在她面前脱裤子方便,还有光屁股跳水塘洗澡的,有人甚至还想拉着她一块儿洗。遇此卿卿欲哭无泪,都快要长针眼了。   到了清水镇正是晌午,赵墨安排众将士在镇上驻扎,卿卿一下马就随几位医士查看水源。随军医士不单单要治病疗伤,还得防患防疫保证水食干净。经过上次下毒之事后,对此卿卿更加不敢大意,每一处都检验得格外仔细,然而当她到井边低头取水时就看到有东西滴到水里,鼻子也有些痒。她伸手去拭,手一低下就见袖上全是血,旁边医士也惊呼起来,可是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天旋地转,两眼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第96章 身份败露,公子薄情   卿卿昏倒在井边吓坏了另外两位医士,他们七手八脚地将她抬起放平, 然后解开她铠甲准备施救, 这时才发现混在他们身后到处跑的竟然是个女的!   “女的?!那医士怎么是女的?!我在她面前脱过裤子!”   “二毛还拉人家去洗澡, 听说她是赵将军的妹妹, 咳咳!亲妹妹!”   “什么?!赵将军的妹妹?!我真不知道啊,我只是觉得好玩来着, 再说她也没和我去洗。丫的,你还不是捏过人家脸, 摸过人家屁股!”   “操!我也只是闹着玩的, 谁知道她是女的!”   “完了, 我们会不会被军法处置?”   “不知道!!”   翊卫骑中议论纷纷,曾经不小心吃过赵将军妹妹豆腐的不在少数。得知那位小医生是赵将军妹妹之后, 这些做贼心虚的都恐慌不已, 生怕赵将军一发怒他们全都得归西。这位平时看来温文尔雅的俊逸男子可不好惹, 如果以为他是谦谦君子没脾气的老好人那就大错特错,底下没有一个不怕他的。   卿卿醒来之后已经置身房内, 她头痛欲裂过了好久才缓过神,刚才只记得自己在井边不知怎么的就晕倒了。想起这些, 她连忙伸手摸下胸处,身上铠甲不见了连胸裹也没穿,空落落地只留一件亵衣。   “呀!”卿卿不由失声惊叫。赵墨听见后忙放下手中药盅两三步走到榻边。“你终于醒了, 人还难受吗?”   他温柔抚上她的额头,然后拿来布巾将她额处密汗拭干。见到哥哥悬着的心一下子就放下了,卿卿深吐口气, 凝神问道:“这是哪儿?”   赵墨莞尔而笑,伸手将水杯递上。“这是我替你找的屋子,住在这里比住在帐里强。身子不舒服为什么不说呢?”他拧起剑眉焦声问道,眼中满是关切之色。卿卿喝口水,抿嘴垂眸似乎有些心虚,她不想让哥哥知道自己身子不好更不想被赶走,想了半会儿便随口敷衍.   “我没不舒服,大概是这段太累了,所以才不小心睡着了。”   明明就是晕倒还说睡着,赵墨颇为无奈地摇头轻叹,随后接过她手中杯盏小心扶她躺下。   “我还是送你回去,行军打仗会累坏你的。”他温柔依旧,没为小妹拖缓了行军而生气。   “我不回去!”卿卿嘟嘴叫道,横眉竖目的似乎突然有了精神。“我说过要和你一起走,打死我也不回去!”   “可你这身子骨让我怎么放心?”   “我只是累了,稍稍歇息就好了。”说着,她伸出小指轻勾住赵墨衣角撒娇似地哼哼着,望向他的盈盈水眸更加楚楚可怜。“哥哥别担心,我没事。我不会拖你后腿,我只想陪在你身边。”   真的没事吗?赵墨很担心,他让医士替卿卿把过脉,他们只说她脉象奇怪但找不出所以然,他以为她是累了,不过他们又说这脉象不像劳累所致,赵墨隐隐觉得小妹有什么事瞒着他,毕竟她的医术高明,哪里不舒服怎么会不知道呢?   “卿卿醒了没?”聒噪的嚷嚷声从门处一路叫来,卿卿一听连忙松开手,赵墨飞速地替她把身上被子遮严实,然后拉下床缦退坐到榻边方凳上。   “咦?没醒?那我等会儿炖锅鸡汤给她补补!”陈旦边说边拎出一只扑腾翅膀咕咕叫的母鸡,董忆则将找来的鲜果摆到案上。这两位哥哥对她都好得没话说,卿卿心里暖得发烫,想想又不好意思开口就在心里默默道了声谢。   “来!让我看看小妹脸色好些没?”说着,陈旦丢下母鸡,上前一步想要把床缦掀开。赵墨眼神一凛,不由自主地想扼住他的手腕。好在董忆快了一步,一把揪住陈旦胳膊轻笑着道:“人家是姑娘家,你怎么能随便掀人帐子?”   “哦,是哦!瞧我这粗人!”陈旦醍醐灌顶,不好意思地挠起后脑勺咧嘴笑笑,接着就拉来把椅子坐到赵墨边上熟络地拍拍他肩膀。“刚才我听底下人说,他们都知道卿卿是你妹妹了,你说该怎么办呢?”   卿卿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了下,猜想定是昏倒之后被发现的,她听说过军里怎么对女人的,一不留神被吃了也没准,哥哥是不是会以此为借口赶她走呢?正想得入神就听到赵墨正声回道:“这里女人多的是,那些猴子猴孙若敢动我妹妹歪脑筋,我现在就把他们阉了,省得烦心。”   “噗哧”一声,卿卿忍不住笑出声。陈旦吓一大跳,屁股从椅子上弹了开来。“妹子,你醒了?”   “嗯,听到你的声音就醒了。”卿卿隔帐回道,陈旦又不好意思地挠起后脑勺嘿嘿直笑。卿卿清清嗓子继续说:“多谢两位哥哥过来探我,如今他们知道我是女的倒方便,我也不用把脸涂黑了整天遮遮掩掩,再说有哥哥护着我,我还怕什么?二位哥哥回去就和他们说‘赵医士可是治得了王子腿疾的人,有她在你们就不必担心没人治病了。’”   这话听来傲得很,丝毫不亚于男儿豪气。陈旦听了哈哈大笑,不由夸赞道:“果然虎兄无鼠妹,待会儿我就和那帮小子们说去!看谁胆子大到不怕磕牙,让他们尽管试试。”   董忆也跟着笑了起来,赵墨听后却另有打算,虽然说卿卿是他妹妹,但是军中还是保守为妙,他可不想多生事端更不希望有人打小妹的主意。这几□□中没动静,赵墨就让小妹安心静养段时日,还说要找个人来陪她。卿卿心里纳闷,不知道哥哥要找谁来陪,若说女人那只有营妓了,想到这些苦命女子她心里膈应得很,但是军中将士又不是吃斋念佛的善类,找女人调剂也是经常,这些可不是她能管的事。   一连几天休养卿卿好了许多,她清楚这次晕倒并不寻常可是不愿意深究,她想起师父叮嘱过一定要按时服药,但是军中哪来这么好的条件,难受时就拿保命丹药吃两粒,马马虎虎也能挨过去。那天卿卿正在小睡,忽然门处传来动静,她惊醒过来起身上前开门,就见门外站着一位男装女子。   “绿悠?!”卿卿惊呼。绿悠抬头看到她忙不迭地携起她的手关切问道:“听说你病了?如今身子可好些?”   卿卿看到和她一样男儿打扮的绿悠硬是没缓过神,过了许久才吞吞吐吐地问:“你……你怎么会来?”   绿悠轻叹一声跨腿迈入,然后将手中行囊放到地上。“这说来话长,前些日子我收到消息说是你病了需要人照顾,接着我就跟着他们赶过来了。你说你要走,没想是来打仗的,你本来身子就弱怎么经得了这般折腾?”   听来这话卿卿明白了,原来哥哥说要找人陪她这个人就是绿悠!不过哥哥怎么会知道绿悠来了呢?若没记错他走之后绿悠才找上门,莫非是安夏王告诉他的?但是这一来一回哪会这么快呢?卿卿想不通,满肚子疑惑不知从何解,这人既然来了她也不去多想,关上房门之后便高高兴兴地携着她的手把她拉到里屋。   “你能来陪我再好不过了,要知道没人说话可闷着呢,只是打仗行军你不害怕吗?”   “我是死过一次的人,怕什么?”绿悠回答得干脆,从皇宫被赶出来之后她所过得日子可比打仗惨得多。卿卿也从愁云惨淡中看出些端倪,心疼起她就没忍心问下去,她请绿悠入座然后倒上杯水递给她。绿悠摸着她的手就觉得凉得透心,再往她的小臂上一捏更是觉得她弱不禁风。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生了什么病呀?”绿悠蹙起眉头小声问道。卿卿心虚地把手抽走,垂眸掩住慌乱。“没得什么病,就是姑娘家那些事。”   “哦,这也难怪。你小时候身子骨就弱,还记得那年开春,玩着玩着就晕倒了,我和蓝棠急得都快落泪了,最后还是二少爷帮忙把你背回去的。”说着,绿悠不免有些惆怅忍不住轻声叹息。那次卿卿也记得,只不过当时是吃坏东西闹肚子,后来还是萧清拿了些药给她吃。想来小时候在萧家那段日子还是挺开心的,虽然哥哥不在身边,但至少有绿悠她们,她也不知道萧家里面的龌龊事,然而长大之后看清太多,反而找不到原先的快乐,小时候那些无忧无虑只是过眼云烟,这云烟散尽便是赤/裸/裸肮脏。卿卿突然笑了起来,几分无奈几分苦涩,或许绿悠与她想的一样也情不自禁随之苦笑。   “什么事这么好笑?我请的人应该到了吧。”   门外传来赵墨的声音,卿卿一激灵连忙起身前去开门。绿悠怕失礼便站起身拉整衣裳,心里也好奇卿卿的哥哥会是什么模样。过了会儿一男子走了进来,他身着束腰玄铠,一头墨发高束脑后,面如美玉,身姿如画,这般洒脱飒爽的俊逸世上鲜有,然而绿悠一见他不由愣了下,眼中闪过似曾相识的恍惚,她突然想起那个下雨天,想起那位入庙躲雨的富家公子,无数疑惑交织成网令她摸不着头脑。   “绿悠他就是我哥哥,小时候一直和你们说的那位。”卿卿很是高兴,忙将赵墨拉到绿悠面前。赵墨见到小妹蜜友莞尔而笑,儒雅有礼风度翩翩,一点也不像征战沙场的粗汉子。绿悠回过神连忙把目光收回,再抬眸看去只见这位男子笑容可亲,看她的眼神也颇为陌生。或许是自己认错人了,他不会是那个勾引萧大小姐的薄情男子。绿悠暗自说道,随后就向赵墨施礼问安。 第97章 终于败露了   绿悠见到赵墨时神色奇怪,虽然只是一闪而过, 但卿卿仍察觉到了异样, 她并没放在心上也没去多想, 高高兴兴地与他们闲聊。如今赵墨是大忙人, 难得能见上几次,他知道小妹身子不好, 所以军中的事很少让她插手。   不过卿卿觉得治病疗伤是理所当然,更何况有她坐镇伤兵营定能提整士气, 反正军中都知道她是女的而且又有哥哥护着, 她不必像平常那样弄得灰头土脸但也不能太过高调, 每天她拿布缠胸穿上深灰短袍,然后戴好面罩入营替他们疗伤续命。   卿卿如此干脆倒为难了那些汉子们, 见她过来随手拉过衣角布料把身子遮好, 想脱裤子方便都得回头看个三四回, 有些甚至都不好意思让她疗伤,抓起伤臂自己“咔嚓、咔嚓”几下就接上了。   见此卿卿犯了难, 可人家不愿意给她看她也没办法,除了重伤者其余的就交给别的医士。她就像变了个人, 不像以前那般胆小怕事,见她熟练地扎针接骨,绿悠不禁有些羡慕, 这就是所谓的同人不同命,但她并不知道人能走到今日有多么不易。   入夜时分,卿卿洗漱完毕后便上榻睡去, 绿悠则睡在西边的厢屋里。这处地方是赵墨特意找来给她们住的,原先人家听说要打仗就带上一家老小跑了,留下的这间空屋正好用上。   这几天朝中没有动静,城内也相对安稳,众将军整日商讨军情,赵墨片刻都抽不出身,白日里陈旦跑得勤快,时常送些鸡鸭鱼肉什么的给她补补身子。虽说陈旦是个粗人,但是对弟兄朋友极好,一见到卿卿就咧着嘴傻笑,有眼睛的都能看出他对她有意思。不过卿卿不怎么喜欢他,只把他当作兄长看待,有时候绿悠拿他开玩笑她还会生气。   女人眼尖,隐隐地绿悠就觉得她心有所属,本来以为是董忆,毕竟他的样貌在那群大老粗里算是顶尖,可接触久了又感觉不太像,想来想去没有想到赵墨头上。   然而纸包不住火,某天深夜绿悠起榻小解,忽闻隔壁有声,这声音犹如猫泣时有时无,原先她并没在意,后来细细一想就觉得不对。这营里都是男的,万一有人对卿卿不轨怎么办?想着,她连忙披上袄子掌着烛灯匆匆出了门。   卿卿房门紧闭,当她靠近时里面又没了声音,绿悠在门前杵了半晌心里就觉得奇怪,忍不住把耳朵贴到门上。“咯嗒”一声门动了,门栓似乎没上好,绿悠担心真有人爬墙便推门小心翼翼地潜了进去。   屋子里有股淫/靡气味,昏暗中似有人影晃动。绿悠心头一紧,两三步走入里室却见一对纠缠的胴。她跨、坐在他的腿上,双腿如蛇紧盘住他的腰际;他拥她入怀,一只大掌掌着她的纤腰上下而动。两人闻声回首,不约而同地望向愣在角落里的她。月华之下两张玉容犹如天人,而绿悠却看得毛骨悚然,回过神后她忙不迭地转身离去,差点打翻手中烛灯。   两人似针扎般分开了,卿卿望着幽黑廊道惊魂未定,然后又侧首看着赵墨。赵墨也被这不速之客扰了心境,他拉过旁边衣袍披在她肩头,小声在她耳边安慰:“不怕,没事的。”   “不行,我得去找她。”话落,卿卿急忙下榻穿鞋,裹好肩上袍子匆匆地跑了出去。   绿悠回到房内一时间茫然无措,这谣传竟是真的!当初只觉得卿卿奇怪,没想到她真和胞兄有奸/情!她就像吞了只苍蝇浑身都不舒服,细细想来卿卿不肯让人伺候洗漱入寝,就是怕被看到屋子里的男人。   绿悠左思右想无意间见到架上衣物猛然生起想走的念头,她咬牙放下烛灯收拾细软,打算眼不见为净明天一早就走。就在这时卿卿推门而入,她散着一头乌发,身上披了件不搭调的玄色武袍,似乎刚哭过一场眼角仍垂着泪珠。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惹人怜爱,可绿悠看到后却生厌起来,随手扯下架上衣衫塞到包囊里。   “绿悠别走,听我解释。”   卿卿蹙起柳眉两三步走到绿悠身边一把将她的手按住,宽松衣襟无意滑下露出半截满是吻痕牙印的香肩。卿卿仓惶地拉起衣衫,随后又拉住绿悠双手羞涩而又尴尬看了绿悠一眼。   “这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听我说完……听我说完你再走也不迟……”   她苦苦哀求,绿悠缓了手势可心里仍然抵触,沉默片刻后她就冷冰冰地开口道:“我还以为你是真的受了委屈,没想到你把我们都骗了!”   “不,我没骗你们!从头到尾就没骗过,他是我哥哥,但我们是异父异母的,以前在萧家时我不知道,后来得了实情这才……”   卿卿抿起唇忍泪吞声,平复心绪后继续说道:“当初我和哥哥落难到萧家,没呆上一段日子就被迫分开了,那时我还小并不知道萧瑞让哥哥做杀人放火的勾当,只以为熬过这十年我们就能团圆重新过日子,可没想到出了这么多事。   “那天我是无意间撞见彤儿他们的,我知道那个奸夫是谁,但这事我不敢说出去,因为没人会信。之后没想到那人一二再再二三地威胁我,那时候哥哥不在,我怕得都想死了,实在没法子才去求老爷的,他莫明其妙地收我为妾,其实只是为了牵制我哥,好让他乖乖卖命!”   说到此处,绿悠万分惊诧,这些事她半点都不知道,如今她也不清楚该信谁的话,前思后想她忍不住打探道:“你说的那个奸、夫是谁?”   卿卿把嘴唇咬得泛白,过了半晌才缓缓地说出几个字:“萧涵。”   “啊?是他?!”绿悠不信,就和刚才那般意外。这也是在卿卿意料之中,萧家大公子装得太好,人人都以为他是正人君子,说了也没有人会信。见绿悠不开口,卿卿急切地拉住她手焦声道:“我没骗人,若有半点谎话愿遭天打雷劈!”   “嘘!嘘!别这样说,其实我明白萧家水深,做下人的怎么会懂里面门道?听你一直说起你哥就猜你们感情不一般,只是未曾想是这样的。”   卿卿含泪点头,轻声哭诉道:“外面闲言碎语都是中伤人的话,当初哥哥是为了替我治病才入萧家的,若不是萧瑞欺人太甚,他也不会走上这条路。我和他情投意合真心相守,在别人眼里这定是有违伦理,可他与我并非血亲,更何况对我这般好的天下无双,若说荒唐这辈子我也认了,如今只希望你千万别说出去,我们能到今天实在不容易。”   她声泪俱下,绿悠听后不免动容,女人活一世不就是为了找个对你好又称你心的良人吗?但他们如此定是世人不容,就连她这般好友见之一下子也接受不了。她看着卿卿无奈摇首轻叹,然后掏出帕子递了上去。   “你先别哭,念着往日情分我也不会到处说去,但你们这样子怎么像话?万一哪天有了喜到时你怎么办?”   “我知道,不过当初萧夫人给我喝了绝育汤,就算我想要一个怕都不能如愿了。”卿卿吸吸鼻子,柳眉一蹙泪珠儿又滚下两行,她的难过落在绿悠眼里,绿悠的心也跟着痛了起来,不禁伸手紧握住她凉得刺骨的小手。   “别难过了。放心,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那你也别走了好吗?若你走了,我还有谁能说话呢?”卿卿紧拉住她的手,几分不舍中又夹了些别它,或许绿悠觉得她可怜,斟酌半晌后牵强地点了点头。卿卿破泣为笑,伸手轻抹去眼角泪珠。   自那以后绿悠就知道她和赵墨之间的事,也因为如此她们间的情谊更加深厚,不过当面撞破总有些尴尬,无意间在营中遇到赵墨她都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扭头走开,谁知赵墨见到她反而像青葱少年那般面红耳赤,一个掌着万名将士的将军突然害羞倒令她意外,没想到这位叱咤风云的男子竟然还有些孩子气,相处下来绿悠也渐渐看明白了,若不是顶着“兄妹”二字,他们的确是对羡煞旁人的美鸳鸯,只可惜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明明情深却不能名正言顺相处,见卿卿蹙眉难过;见到赵墨回眸远望,她也不禁替这两人惋惜轻叹。   过了半月,朝中又开始蠢蠢欲动,这次新君似乎没了耐心,以“清逆贼、固天下”为名扬言要铲除安夏王这个祸心,并且还列了三十多条状,其中有一条特别指明安夏王手中大将赵墨乃隋县人士,其年幼弑父,成年后又与胞妹通奸并杀害妹婿一家百口。安夏王明知其丧尽天良仍重用,可见其心险恶,冒天下之大不韪必当触犯天怒。   简单几句话看似针对安夏王,实则是将赵墨拉下马,不但要让他身败名裂,还要乱其军心,卿卿也跟着受到牵连。一时间舆论哗然,隋县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全都翻了出来,果然在十几年前有户姓赵的人家死了户主,而他底下一双儿女不知所踪,当年也算上了刑部的大案,几乎家喻户晓。这先有词后有据,赵墨就被推上风头浪尖受尽指责。 第98章 公主驾到   流言蜚语就如塞外狂风磨得人脸疼吹得人耳聋。在异族人眼中弑亲罪不可恕,哪怕是被诬陷, 赵将军也应该出面说两句, 但是赵墨对此只字不提, 仍如往常那样练兵, 就算陈旦和董忆问起他也是一笑了之。人言可畏,西夏军中不免议论纷纷, 翊卫骑也开始不安稳了。卿卿不如他这般潇洒,那些流言犹如把她扒光暴在众目睽睽之下, 见周遭目光如剑她几乎不敢出门, 可是越是害怕就越顺萧家人的意, 她只好对着妆镜告诫自己坦然面对,别中了人家的奸计。   俗话说“行得正, 坐得直。”日子久了谣言就会不攻自破, 赵墨不以为然的模样倒真像没做过亏心事, 只是说到卿卿时他才会愤恨怒骂:“无耻!卑鄙!有事冲着我来,何必拉我小妹下水?!”平日他与卿卿处得小心谨慎, 除了绿悠之外没被人抓到过把柄,连陈旦和董忆都不知道他们二人的真正关系, 所以陈旦听到这话吹胡子瞪眼,一怒之下把桌椅都砸了,一边砸一边不解恨地骂:“昏君日子到头了!话说就像放屁!”董忆只在旁边看着时不时地摇头轻叹。   “我看还是替卿卿再找个夫家比较合适。如今危难关头, 得稳定军心才是。”董忆捧着水杯缓缓而道,身子坐得比直就如同在私塾念课一般,歪在破椅上的陈旦听后立马跳起身朝他竖起大拇指。   “这个法子好!这样就能堵住别人的嘴了!”说着, 陈旦两眼放光一下子兴致勃勃,他时不时地朝赵墨所站方向望去,心里巴不得他点头。   赵墨倚门而立,双目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许久他才叹口气道:“到时定会有人说欲盖弥章,堵得了一个人嘴可堵不了天下人的嘴。”   “这有啥呀?卿卿也不小了,你再给她找个汉子也天经地义。”陈旦忍不住抢话道,随后又拼命地给董忆施眼色。赵墨不语,依旧站在那里装傻,自上次陈旦说要娶小妹过门,他心里就不舒坦,话都说绝了没想到他还贼心不死,这也是桩伤神的事。   “呵呵,别眨眼了,再眨下去眼皮都抽了。你还是别打人家主意,就你这天天跑花帐的人物,石头也不放心把妹妹给你。”董忆轻笑道,有意无意地替赵墨解了围,不过陈旦听后很不服气,“啪”地猛拍下桌角骂骂咧咧道:“他妈的,没成家总得找个地方泄火不是?哪像你整天吃斋念佛就像被阉了的太监似的。不是我夸海口,若我成家定是把老婆当菩萨供着,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是她把你当菩萨供着吧?”董忆冷不丁地来了句,陈旦一听脸红眉飞,伸手就捶他一拳。“你这死小子,说话越来越毒!”   看他们二人打打闹闹,赵墨面上在笑心却沉了下去,他和卿卿这样瞒天过海实在不是长久之计,更何况他已经感觉到董忆嗅到了什么,毕竟他不像陈旦这般粗野,有时心思比他还要缜密,时间久了自然会穿绷,不过他并不担心董忆知道此事,最怕的还是被陈旦知道,若是陈旦知道他与卿卿有私情定会搅得天翻地覆。想着,赵墨轻吐口气侧首都朝陈旦看了眼,默默地盘算起来。   晌午过后,赵墨就和董忆陈旦出了营帐去操场练兵,路过伤兵营时赵墨很想进去看看,可到了门口他只能悄悄地瞥上一眼。这些天为了避人耳目,他都没和卿卿见面,这思念情深揪得人心疼,连呼吸都成了件费劲的事。其实卿卿也瞒得辛苦,有时听人问起,她很想说“我喜欢的人就是哥哥。”,但话到唇边又不得不吞下,细细咀嚼一番后才能说出来。而如今更不比往常,赵墨已是众兵之首,众人之表率,若要服众这个节骨眼岂能出事?所以卿卿只能忍着憋着,明明看到哥哥走过,她也只能当作没看到。   伤兵营内死气沉沉,以前还能他们还会开些玩笑,可如今很少听到了,卿卿知道这些人在想什么,他们的眼神让她很不舒服,不过也有人替她说好话,还劝她别去在意,造谣生事是沙场惯用的把戏。听到这话,卿卿更加难受愧疚,可她又不能说出事实真相,除了苦笑还是苦笑,这面具带久了就像是长在脸上,无论如何都揭不下来了。   又过了一个半月,营中突然收到军令说是和硕公主要前来检阅兵马,这一消息无疑是落潭之石,也不知道安夏王是怎么想的,竟然会让和硕公主出宫,或许是因为异族与汉家规矩不同的原故,或许是安夏王实在挑不出人来重振军心。卿卿听闻和硕公主箭术出神入化,曾经还领兵打退过匈奴,众人口中的巾帼英雄实在不像那位任性刁蛮的姑娘,不过当和硕身着火红宝铠驾着赤马入军营时,那身矜贵娇气早已无影无踪,飒爽英姿丝毫不亚于男子,她的豪放不羁情令卿卿羡慕也令她折服。   接下来几天,赵墨几乎与和硕公主形影不离,一来是商讨军情;二来也是保护公主安危。或许是因为那下三滥的传言,和硕公主也特别想知道赵墨和卿卿究竟是什么关系,时常借故到卿卿面前转,晚上还借她宝地歇息。公主是千金之躯,卿卿怎么敢与她同睡,所以到了晚上她就挤到绿悠房里,自己的住处就让给和硕公主及她的侍从。   接下来几天,赵墨几乎与和硕公主形影不离,一来是商讨军情;二来也是保护公主安危。或许是因为那下三滥的传言,和硕公主也特别想知道赵墨和卿卿究竟是什么关系,时常借故到卿卿面前转,晚上还借她宝地歇息。公主是千金之躯,卿卿怎么敢与她同睡,所以到了晚上她就挤到绿悠房里,自己的住处便让给和硕公主及她的侍从。   先是住处后是哥哥,卿卿觉得身边的东西正被一件一件抢走,她仍然记得当年和硕公主拉住哥哥的手说要嫁给他的情景,一想到此就怕得很。夜深人静之时,窗外仍传来阵阵铁甲声,卿卿望着一缕月华辗转反侧,心里就在想哥哥在做什么。他们已经有十多天未曾见面说话,她很想他可又不敢冒险,思念至深损人心骨,卿卿不由在想这般日子何时到头。   “赵墨,停下!不许走!”   大清早,军机营帐内就传出一尖细女声,紧接着帐帘掀起,赵墨沉着脸大步流星往前走,对身后吼叫充耳不闻。旁边小兵见状立即退到角落不敢斜视,一火红身影两三步窜到其前面直接拦住。   “赵墨!我令你停步!”和硕公主一手插腰一手掏出令牌大喝,这招杀手锏十分管用,赵墨不得不驻足拱手行大礼。   “公主还有何吩咐?”   他貌似恭敬可明显就在应付她。和硕公主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子,圆脸红如熟透苹果,她两手负于身后大步上前两步,趾高气扬地抬头道:“刚才问你话,你干嘛不作声?”   “因为公主说得有理,我也觉得此计可行,所以没什么可以说的。”   彬彬有礼却拒人千里,每次看到赵墨这副谦谦君子样和硕就生气,自觉捏不住这条滑泥鳅懊恼不堪。   “不说话点头也行啊!否则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一不小心,和硕就露出平时骄纵脾气。刚才商讨情军众人之中惟独他在神游,一点都不给人面子,就算是未来驸马也不能如此嚣张。她很生气,记得父王说了人心抢不得,而她偏偏不信这个邪,死也想把这人抢来做驸马,哪怕不喜欢晾在那里也是好的。   “就算我点头,公主也猜不出我在想什么,不是吗?”赵墨反问,漫不经心的态度又让和硕气得咬牙切齿,可碍于脸面又不能拿他怎么样。和硕公主想半天就说了句一本正经的官话出来。   “既然如此,那就麻烦赵将军您做好准备了。”她似乎又恢复到常态,而赵墨仍是副死鱼样,他拱手施礼道:“那是当然,公主放心,在下定会尽全力。”话落便径直离去,好像多看她一眼都觉得烦。和硕公主又是咬牙又是跺脚,心里把那桩呆木头骂了千百遍,既然当面啃不动,那背地里自然有其它法子。想着,和硕公主就跑到伤兵营以探视伤兵为名找上卿卿。   卿卿见到和硕不由一怔,心想她来这里做什么?在宅中安歇时她也没和她说过几句话。和硕倒很大方,丝毫不掩饰女儿羞涩,直接了当地说道:“我很中意你哥哥,父王也有意招他为驸马,这段时日所传之事真骇人听闻,不过我相信你们的为人,不会将这事放在心上的。”和硕一笑浮出两个可爱酒窝,卿卿的心被狠狠揪紧,嘴角的笑却是无比柔媚。   “多谢公主体谅。”   和硕公主眯眼将她从头到脚细细打量,自觉比不上自己便露出几分得意之色。“那今夜我们边吃边聊,顺便把你哥哥也叫来如何?”虽说是商量,可口气却霸道得不容反驳,卿卿想了半刻婉拒道:“这几天也不知道哥哥是否有事。”   “今晚一定没事,你叫来便是。”和硕干脆直接下令,卿卿听后只能点头应允,心里痛如刀割。 第99章 公主。。。不聪明。。。   当日,卿卿亲自下厨做了几道菜, 说是要给公主尝尝江南风味其实是想做给哥哥吃的。他们难得名正言顺地相聚, 这也算托和硕公主的福, 可是开心之余总有隐隐伤愁, 卿卿也不愿多想,只想珍惜这难得一见, 满心欢喜地等他过来。   收到和硕之邀,赵墨并不想去。他实在不喜欢她的娇纵, 只是看在安夏王面上才勉为其难地对她客气, 不过想到能见到卿卿诸多顾虑就抛在脑后, 有和硕公主这道幌子在也好堵住别人的嘴。眼看申时将至,赵墨脱下铠甲换上立领玄武袍, 然后端来净水细细拭手擦面。   卿卿也在房中梳整发髻, 入窗夕阳正好映红镜前芙蓉面, 她羞涩浅笑想沾点胭脂,而手刚碰到脂盒稍顿会儿又无奈放下。   这胭脂还是哥哥送她的, 许久不用都快干了。有时她很想像寻常姑娘那般打扮,好漂漂亮亮地去见有情郎。可惜生不逢时, 生不逢地,她只好压抑着情思,起身换上深灰袍戴上小方巾帽, 然后就去拜见和硕公主。   房中,和硕公主正在镜前妆扮,她特意穿上五彩锦裙, 然后拿狐毛发带缠上青丝又在发尾缀了松绿玛瑙。听到卿卿问安,她站起身欢天喜地张开双臂转了好几个圈,宽大裙摆如花绽放,她也像花一般明艳动人。   “好看吗?”和硕问道,一笑两颊酒窝又露了出来。卿卿有些羡慕又有点嫉妒,她不经意地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深灰然后笑着点头。“好看。”   “你说赵将军会喜欢吗?”和硕边问边照照妆镜,然后拿起松绿耳坠戴上。卿卿抿起嘴,两手不自觉地绞起,她垂眸深思许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和硕听不到声音就觉得奇怪,忍不住侧首看来,就在这时侍从叩门道:“禀公主,赵将军到。”   “哦,快快有请!”和硕面露兴奋,随即又回头朝妆镜细细端详,听脚步声近她马上携起卿卿的手貌似亲昵地领她入厅。   “未将参见公主。”赵墨入门见到和硕先行臣君之礼,和硕忙摆手说:“赵将军不必客气,请上座。”   赵墨拱手谢恩,抬头只觉得眼前一亮,他跳过五彩锦色看向后面深灰,嘴角不由扬起一抹温柔浅笑。和硕受宠若惊,从没见过男人有笑得这般好看,她以为赵墨对她有意不由面红耳赤。   卿卿始终不敢看去,生怕不小心漏了馅,然而无意一瞥正撞上双那含情墨瞳,她心弦一颤,羞娇地咬下嘴唇又会心而笑。席间赵墨寡言少语,卿卿坐在公主身侧就像陪衬,和硕公主倒是叽叽喳喳能说得很。   “我父王从小把我当男儿养。”   “当年波斯王子送了我一对白虎,现在还养在园里呢。”   “那次我率五万兵马把匈奴打得落花流水,哈哈,你们真应该看看他们的狼狈样。咦?赵将军你为何不喝酒啊?”   说了半晌,和硕终于发现赵墨滴酒未沾便端起酒碗双手敬上。“来,赵将军!和硕敬你!”   此刻她倒是豪爽,红扑扑的脸蛋更因酒染红得娇艳。赵墨低头莞尔而笑,看来就如少年般腼腆。“多谢公主好意,不过末将从不喝酒,这点王爷也很清楚。”   “啊,这多没劲,赵将军连一碗酒都不能喝吗?”和硕嘟起嘴显然有些不高兴,卿卿见之便打起圆场道:“公主有所不知,我哥哥一喝酒就会起酒疹子,所以不能喝。”   “哦,原来如此,那我就以茶代酒敬赵将军了。”说着,和硕公主又举起茶盏示敬,赵墨推辞不了便以茶代酒相敬一杯。没过多久侍婢推门而入将菜端上桌,和硕见都是自己没吃过的大感好奇连忙开口问:“这是谁做的?”   “回公主,我自作主张烧了几道江南菜想给公主尝尝,我们那里口味清淡,不知道公主是否吃得惯。”卿卿边说边把桌上蒸鱼敬到和硕面前。“公主您尝尝这个。”   “没想到你还会做菜,那我可要尝尝。”说着,和硕便举起筷子去夹,冷不丁地又问了句:“隋县地属江南这带吗?”   卿卿顿时语塞,暗自责怪自己太不小心,怎么会没有想到这上面去。赵墨听后不以为然地笑笑道:“隋县是属江南。公主莫怪,小妹见识短,天文地理不如您,你问她她也不知道。”   和硕公主听后不免得意,举杯又敬了赵墨一杯茶,然后对卿卿笑着说道:“不懂没事,你手巧又会治病,不愁没人要,呵呵。”   也不知是夸人还是损人,卿卿听着不舒服,面上却不能露出分毫,她扯起浅笑装作无事与和硕攀谈。和硕越聊越有兴致,喝掉整整一坛葡萄酒,酒坛见底之时她已经有些晕晕沉沉,对着赵墨咯咯咯地傻笑。   原来女人醉了也会耍流氓,看公主朝哥哥上下其手,卿卿哭笑不得,起身叫来侍从请公主歇息。侍从看公主调戏赵将军顿时涨红了脸,尴尬地朝卿卿扯出一笑,随后上前将和硕扶起,和硕手舞足蹈地直嚷嚷自己没醉,还说要招赵墨为驸马。   赵墨苦笑摇头,微微侧首看向卿卿,这时,侍从红着脸跑过来说要照顾公主无法送赵将军,就麻烦卿卿代劳。卿卿自然乐意,她正想和哥哥单独相处一会儿,哪怕只有一小会儿也好。就在和硕公主发酒疯时,赵墨和卿卿就离开了她的住处。   出门穿过小院,赵墨突然伸手将卿卿拉入院中角落。卿卿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懵了,还没回神他就狠狠地吻上她的唇,热得能将人都化去。思病如病无药可治,可触碰到的刹那,掩在心里的苦便消得一干二净,通/奸也好苟且也罢,心里喜欢的人只有这一个,为此甘愿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别呆在这里,我们走。”   温存过后,赵墨拉起卿卿的手偷偷地将她带出军营,然后潜到山上林深处。没了耳目,卿卿大感痛快,她紧牵着赵墨的手沐在林中月华下笑得欢畅。   月光似水将周遭草木照得真切,山中寂静只闻风吹草叶沙沙。赵墨从背后轻拢住卿卿俯首在她耳边轻轻地道了声:“想你。”廖廖二字表心思,话轻情义重。   卿卿也很想他,她都快记不得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原本想在他面前倒倒苦水,可这样的月这般景实在不舍得折杀。她轻笑几声挣脱开他的怀抱,然后一本正经地对着他说:“我才不想你,你快回去当驸马。”   赵墨听后拧起眉头,正想辩解却见小妹吐下舌头做了个大鬼脸。“赵驸马,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哟。”   “好啊!开始学坏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赵墨详装愠怒,趁小妹不注意伸手抓住她的小臂,卿卿手一抽如泥鳅般朝他手中滑走,随后又歪着脑袋淘气地做个鬼脸边笑边往深处逃去,赵墨追上前一把又将她揽回怀里,身子一倾便倒在松软草垫上。   “不但学坏,还会勾引人了。”他低声轻吟,炽热的呼吸几乎要灼痛她的脸颊,夜色正好掩住她脸上娇红,唯有一双水眸盈盈而动。赵墨低头凝视,墨眸如星璀璨生辉,他怜爱地轻抚起她的脸颊,一点一寸温柔异常。   “这些日子你过得可好?”他问道,语气淡淡却听着心疼,相思之情荡漾在他的呼吸间不说也明了。   “嗯,如今风头过去了,也很少听到别人在说。哥哥过得如何呢?”   “老样子。”赵墨无声轻叹,随后并躺在她的身仰望着繁星。夜风习习隐约带来股草木清新,他们手拉着手一边欣赏月夜一边享受这难得静谧。   卿卿把头靠上他的肩头,伸手指着最亮的那颗星星问:“那里有人吗?”   赵墨轻笑,然后很认真地想了会儿回她:“那里有神仙。”   “如果我们能住到那处就不会有人来扰了。”卿卿像是戏谑却是在说不能诉的苦闷。赵墨不语,两眼望着星月陷入沉思,过了许久他侧过身环住她的腰际,肃然说道:“等我解决了那帮子畜牲我们就住那处去。”   卿卿听后不由叹息,如今他们骑虎难下,想走谈何容易。想了会儿她便收起失落,扬眉露出一笑。   “那是神仙住的地方,我们去不得。若是晚上梦见他,我会向他许愿,让她保佑我哥哥平安。”   “我就请他保佑我妹妹永远无忧。”话落,赵墨在她脸颊上落上一吻,卿卿会心而笑,伸手搂住他的脖颈,两人搂抱在一起顺着草坡滚下,林间轻笑不经意地惊飞了山鸟。赵墨脱下身后披身垫在她身下然后慢慢褪去她的灰袍,一抹艳红跃然而出衬得香脂如雪。   “果然会勾引人了……”   他轻咬上她的耳垂,温柔地挑起她的情/欲,她不由娇吟出声,融化在他炽热的手掌中……   **************************************************************************   夜深人静之时,卿卿悄悄回到住处轻关上房门,她以为绿悠已经睡了,转身却见她正在整理被褥。绿悠听到动静小心翼翼探出头,一见是卿卿不由松了口气。她放轻脚步走到她面前,往窗处张望番后小声问道:“你刚刚去哪儿了?公主派人来问,我就说你睡下了。” 第100章 小妹不会拉皮条的   卿卿悄悄回到住处轻关上房门,她以为绿悠已经睡了转身却见她正在整理被褥。绿悠听到动静小心翼翼探出头, 一见是卿卿不由松了口气。她放轻脚步走到她面前, 往窗处张望番后小声问道:“你刚刚去哪儿了?公主派人来问, 我就说你睡下了。”   “我和哥哥在一块儿呢, 谢谢你帮我瞒着。”卿卿拍拍受惊的小心肝深吐口气,接着就接起盆中热水洗了把脸。绿悠听后不免担心, 凑近一步皱眉劝道:“正是风头浪尖的时候你们还是少见面,若别人看到说不定又惹出是非。”   卿卿不自觉地扁起嘴, 垂头丧气坐到榻上一边用布巾拭手一边低眸沉思。绿悠见她有些难过便紧挨着她坐下, 然后轻携起她的小手柔声劝慰:“没事, 只要熬过这阵子就好了,等人淡忘了你们就不必太忌讳。”   话落, 卿卿不禁摇头深叹, 不知道这种日子还要熬过多久, 总之在别人眼皮子底下他们没法自在,她明白绿悠是好心相劝, 所以也不想让她太过担忧。想着就刻意扬起浅笑轻拍几下绿悠手背,道:“嗯,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听你的话。”话落,二人相视一笑, 然后吹灭烛灯上榻睡去。   次日清晨,卿卿刚起榻洗漱完毕,公主那里就传话让她过去。卿卿一惊, 心里在想会是什么事,东猜西猜都吃不准,她只好收起忐忑随侍丛来到公主住处。一叩开门就见和硕坐在妆镜前,脸蛋儿就和昨夜喝完酒般的红。她两手托腮嘟着小嘴看来十分懊恼,听到卿卿问安杏眸一亮连忙弹起身子走上前,到了卿卿面前她又停下脚步,昂首挺胸轻咳几声命周遭人退下。   不消半刻,房内闲人就退了个干净,这时和硕才放下公主架子,蹙起眉头忙不迭地拉住卿卿双手,既焦心又窘迫地追问:“昨夜我酒喝多了,没做什么事吧?”   语毕,她就紧盯着卿卿脸蛋分辩她的神色,看来紧张得很。卿卿哭笑不得,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昨夜调戏哥哥的事,正费神琢磨时,和硕突然发出哭般的哼哼声,随后跺着重脚踩到凳边一屁股坐下。   “我就知道喝多了,都说让她们旁边看着的!”她边说边将看不顺眼的梳子妆盒推到地上,小嘴嘟得都快贴到鼻尖上。   “她们和您说了,不过您那时候的确喝多了,拉也拉不回来。”见她模样可爱,卿卿忍不住轻笑出声。和硕羞怯地瞥她一眼又懊悔地发出一声牛似的哼哼,然后趴在妆台前把头埋入双臂间哭似地埋怨道:“我没脸见人了,你哥哥一定以为我太轻浮了,呜哇哇哇,我该怎么办呀。?”   或许和硕觉得昨夜之举太过离谱实在不起公主名号,卿卿见了也就不想再说她如何如何伸手调戏哥哥欲摸他胸膛,免得她受不了拿刀自尽。想了半天,卿卿就上前轻搭住她的双肩小心安慰道:“没事,我哥不会放心里去的,他知道你是喝多了,更何况你是公主,他也不会到处说去。”   “你也不会告诉别人的对吗?”和硕突然抬起涨红的小脸十分认真地看着她。卿卿笑着点点头伸手捧住心口道:“我当然不会说。”   听到她的保证和硕立即转忧为喜,她咧起笑脸亲昵地拉住卿卿小手,满脸期盼地说道:“我喜欢你哥哥,我要招他为驸马!成婚之后我也会让父王好好赏你,到时给你物色个好丈夫,你说好不好?”   听到她这般问,卿卿心就似被狠狠揪了下,脑子也转不过弯了。她不敢轻易摇头又不愿意将心上人拱手相让,然而和硕紧追不放又接连问道:“好不好?到底好不好嘛!”   踌躇半日,她实在无奈,只好垂眸掩住忧伤淡然笑道:“公主您是金枝玉叶,我们兄妹出身卑微实在不敢高攀。”   “别这么说,汉人有句话是‘千金易得,良人难求’,在我眼里你哥就是良人啊,再说我猜他也有些喜欢我的。”说到此处,和硕脸颊飞红,两手绞起垂在胸侧的小辫羞涩浅笑,随后又不死心地问:“他有没有和你说起过我呢?”   卿卿为难地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儿不得已地点点头。“有说过。”   和硕顿时露出得意之色“啪”地拍了下腿竖起食指道:“哈,我就知道!你哥是个闷葫芦愚疙瘩喜欢也不敢说。等你遇到他就和他说我们这里不吃这套,明白吗?”一高兴,她便趾高气扬地命道,仿佛是只无形的手一步一步地将卿卿往绝路里逼。卿卿不愿意,心里疼得都开裂了,有人明抢她最喜欢的人可她拦都不敢拦。片刻,卿卿随口敷衍几句然后借故离去,和硕也无意留她,再三嘱咐她要办的事后就放人走了。刚出房门,风沙扬起迷了卿卿的眼,手一揉一滴清泪便落了下来。   一整日卿卿都闷闷不乐,脑子里不停地浮出和硕的话,她似乎要定哥哥了,若安夏王真的下旨哥哥又该如何推辞呢?再说如今人人都道他们兄妹太亲密,她也不能光明正大地推掉公主“好意。”难道真的要看哥哥娶别人进门吗?那她算什么呢?妹妹还是姘妇?卿卿心乱如麻,不自觉地连连哀叹,正好被送人疗伤的索喀看到。   虽然外头谣言四起,但在这营中将士们还是很敬佩他们兄妹的。赵墨身怀绝技且用兵如神,卿卿又是医术精湛仁心仁术,自她在伤营中坐阵救了不少人的性命,甚至为此不眠不休。原先索喀觉得她碍事,但亲眼见她不忌嫌地替伤卒疗伤后便对她另眼相看,一来二往熟络了就会开些玩笑,有时还问她愿不愿意做她第二十个婆娘。军中都是老粗说话也没个底,所以卿卿也不放在心上,只是刚开始还会脸红而越到后来脸皮越厚,她便学会刺他们几句令这些人哑口无言。   或许是闲得太慌,索喀送伤兵上榻后又忍不住去招惹她,高大的身躯往旁一站就像堵大墙把光挡掉大半。“叹什么气呢,听说你哥要当驸马了!我先来贺喜,到时别忘了多给几碗酒吃。”   卿卿不理,故意把他推到旁边去多点空处替伤员包扎。索喀觉得有些无趣又上前准备继续调侃,可还没开口卿卿突然转身拿手里的金针戳指向他的嘴,横眉竖目恶狠狠地喝道:“我正在忙!你再来烦我,我就把你的眼皮嘴皮都缝上!”   索喀踢到块铁板顿时收了声,然后抓抓脑袋一声不吭地走了。卿卿找到地方出了口恶气就舒畅起来,她想了会儿还是觉得和哥哥说清楚比较好,趁空闲之际就找上董忆托他给哥哥传个口信,然而董忆却说日落之后他们必须要出城,紧急军情不得多说。   “怎么这么突然?”卿卿不解,担忧之情油然而生。   “这也是凌将军的意思,我也无法多说,你先回去吧,待回来之后我们再聊。”董忆无心多谈,卿卿听后忍不住蹙起眉头,军令如山怕是没法与哥哥道别,她收回思绪勉强地扯起一笑,道:“那我走了,忆哥哥路上可得小心,麻烦你告诉我哥也让他当心。”   “嗯,我会的。你在这里和公主呆着千万不要乱跑,这样你哥也会放心。我有事,先告辞。”话落,董忆便匆匆离去,似乎有什么急事要做。卿卿转头四顾,见来往兵卒皆肃然,城中剑拔弩张逼得人冒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卿卿心里七上八下,不明白守城凌将军为何突然要让哥哥出城,若说刺探军情派几个小卒应该就够了,看来他们是准备来个出其不意。   行军打仗卿卿自然比不过将军们,和硕公主也比她懂得多,不过回到住地听和硕公主正在嚷嚷,似乎是说为何不让她披甲上阵。本来卿卿不该管这闲事,但是听里面闹得厉害她就上前轻叩几下。   “谁啊!”和硕凶巴巴地吼道。卿卿抿起嘴沉思小会儿后柔声回她:“禀公主,是我,赵医士。”   话音刚落,里面的动静就没了,过了片刻门就开了半扇,公主侍从前来相迎恭敬请她入内。到了房中只见和硕已经穿好红甲,手中提着一张缕金弓,弓身上镶满蓝红各色宝石,这说是用来打仗还不如说是摆设赏玩恰当。   “参见公主,我路过听里面有人吵闹怕公主您出事,所以特来看看。”卿卿拱手行一大礼,和硕脸涨得通红但又不想承认是自己在吵,她无奈放下金弓挥手令左右退下。   “没事,只是军情紧急,不免担忧。”话落,她深叹口气,一副忧国忧民的愁容也不像是装的。卿卿猜她是想随哥哥上阵,十有八九被哥哥回绝了,但打仗不是儿戏,她若有所闪失怎么担待得起?想了会儿,卿卿好言劝尉道:“公主不必担忧,我们这里的将军个个厉害,不会让他们轻易得逞。公主您可是王爷唯一的女儿,王爷派你来到此处是因为公主的才智,不过王爷定是不想让您受伤,所以公主就安心留在此处等将军们的捷报可好?”   说到王爷时,和硕眼中闪过一丝心虚,卿卿似乎察觉到了异样,而和硕连忙侧身避开。“咳咳,赵医士说得有理,我就在这里等他们吧,若是不行我定会带兵杀过去!”她磨牙霍霍,不像一般女子提到战事就恐慌不已,她有男儿豪性又热情似火,除了有拓跋朔般的别扭其余都好,如果哥哥能娶她也算是桩美事,只是……卿卿心里一揪隐隐作痛,她不讨厌这位金枝玉叶,但是她不会把意中人让出来,这辈子都不会! 第101章 叛变   晚膳过后城内就起了阵骚动,坐在房内都听得一清二楚。卿卿开窗朝外张望, 猜想大概他们已经出城, 此刻正巧是换班值守的时候。绿悠也听见窗外动静, 悄声走到她身边往外面看。虽说来营有段日子, 但谁是谁的手下她仍分辨不清,只觉得今天几张脸都面生得很。   “这些是新来的吗?”绿悠朝四处张望不解问道。卿卿凝神看了片刻轻轻合上门窗随后上好锁。   “不知道, 我去公主那儿看看,你先呆在这里。”她说话时蹙着眉, 看来忧心仲仲。绿悠也嗅到丝异样, 总觉得守在外头的新卒有些鬼祟。   “你要多加小心。”绿悠放心不下, 上前握紧她的手小声叮嘱。卿卿摸摸怀里的匕首然后点点头。门出时她装作无事,如平时那般去了公主住处, 路过守卫面前也没露出半点疑色。公主侍从见她这个时候来略微诧异, 拦在门前讯问半天。卿卿怕说得太久会让小卒们看出来, 便压低声音小心回道:“我有军情禀报,二位千万莫声张。”   侍从们瞧她煞有介事也就不再阻拦, 进门通报后放她入内。和硕公主已经睡了,卿卿进门时她正起榻, 侍从立即拿来软袍披到她肩上接着又捧来羊皮鞋。   “怎么这时候过来?有什么军情呢?”和硕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把小脚伸入侍丛手中的软鞋里。卿卿确认周遭无闲人后便锁紧门窗疾步走到她面前异常小心地问:“公主可知今晚出城的是谁哪些人?”   “是赵将军率的翊卫骑、索将军率的五百精兵以及凌将军的副将所率的部分兵马,他们打算夜袭流霞关的,怎么了?出事了?”和硕公主同样小心回道, 似乎是见她神色严肃,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大概是我多心了,刚才听到动静探头看了眼, 只觉得今天值守的人和前几日不同,所以才过来问。”卿卿边说边皱眉深思,公主听后想了好一会儿并不觉得有不妥之处。   “军中编排换来换去很平常,而且凌将军特来向我报备过,说城中之事他全都安排好了,有这位老将在我也放心。”   “是吗?”卿卿仍然忐忑不安,她走到窗处屏气聆听,按理兵马出城之后应该安静才对,可总能听到细碎声,这声音又急又轻,就像是有意遮掩咳嗽却又不小心露了出来。卿卿忍不住开了条窗缝往外窥探,先前守在门口的小卒又多了两个,这四人一边窃窃私语一边往这处望,一排重兵从门前经过最后停在不远处。卿卿大感不妙,连忙把窗关紧然后走到和硕旁边切声道:“凌将军有说过要在门前设重兵吗?”   “没说过。”和硕摇摇头,看来无辜得很。卿卿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她坚信自己预感没错。思前想后,卿卿颤着双手握住和硕小臂故意卡住喉咙说:“这里不对劲!我哥哥和索将军都被支走了,我们可能被卖了!”   “怎么会?!”和硕惊诧万分,俏丽圆脸瞬间变形。“凌将军可是老将了,替我父王把了十年的城,怎么会卖我们?”   “不信你自个儿来看。”话落,卿卿就把和硕公主拉到窗边,和硕往外看去果然与前两天不一样,外面守卫多了不止一点点,而且全是重兵。   “这不可能!或许他们是怕我们出事才会派人守着。”和硕似乎不太相信,一个劲地说着自欺欺人的话,但若真怕出事门前那些兵也实在太多了。片刻后,和硕手足无措,她回头看向左右侍从又看看卿卿,颤着红唇忧声而道:“凌将军不会做这种事的,应该不会。”   那是你没见识过萧家人的手段!卿卿暗自说道。她与凌将军有过几面之缘,这位三十出头的将军模样憨厚,不过眼中的精明倒不像他的为人,平时与他接触不多,她也不敢妄下定论,可此时此刻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字:“逃!”   “公主,趁现在没有封城,你就干脆先回都城去,若凌将军没耍什么花招,您也不会少根毛。”   “不行!”和硕一反常态地跺脚摇头,看起来害怕得很。卿卿不明白了,为何她说不行,问起时和硕便涨红小脸,支支吾吾地回道:“其实这次我是偷跑出来的,回去定会被父王责罚!我还偷了他的令牌来着……”   和硕低着头越说越轻,最后半句干脆化作气声散在空中。卿卿懵住了,没想到这位公主大胆包天竟然瞒了他们这么久,不过现在可不是骂人时候,她暂且忍气吞声招手唤来侍从让她们找件不起眼的衣裳过来。和硕见她不搭话,不悦地嘟嘴嘀咕道:“这还不是因为你,若不是听说你和赵将军这样这样这样,我才不会来呢。”   “都火烧眉毛了,你还有空说这事!耍性子还不如快点跑,回去顶多挨顿罚,再慢半会儿说不准命都没了,你也别妄想做我嫂嫂了!”卿卿怒火攻心,将气话一股脑儿地吐了出来。和硕稍稍一怔,俏脸又涨红几分,她贵为公主从来没人敢涮她面子,这位医士倒好,竟然在下人面前数落她。金枝玉叶的脾气上来,和硕公主干脆一屁股坐在凳上气呼呼地叫嚷:“你这下人竟敢口出狂言!无凭无据就说凌将军,待我查明真相,看我怎么……”   话说了一半,和硕突然收声,她手扶额处脸色刷白,整个人晕晕乎乎似乎要摔倒在地。卿卿连忙伸手扶上,然后伸指搭住她的腕脉。   “咦,怎么突然头晕了?”和硕迷糊说道,紧接左右侍丛也开始晃晃悠悠站不住脚。她脉细气浮似乎是中了迷药,卿卿急忙摸出备身百灵丹塞到她嘴里随后又给左右侍丛每人一粒。左右侍从看来要比公主清醒些,卿卿就吩咐她们找不起眼的衣裳给和硕换上,然后与她们密谋逃跑的事。   安排好一切,和硕也清醒了,卿卿想起绿悠还在房内便说要回去找她。和硕急了,连忙拉住她的袖子叫她别去,但是卿卿实在不想抛下好友,劝慰好之后就出了门,她出门时就和来时一样装作不知情,还与侍从说笑几句,看起来就像是刚磕好瓜子般惬意。守卫偷瞥她几眼,暗地里悄悄做了个手势。卿卿仍装作没看到,若无其事地回了房。   “怎么样了?”一入门,绿悠便匆忙迎上,柳眉紧蹙似乎正为她担忧。卿卿微微摇首,紧接着拿来安夏王赏赐的金蚕丝甲塞到她手中。   “说来话长,你快点把这穿上,然后从窗爬出去绕到后门等我!”   “啊!难道?!”绿悠大惊,简单不敢相信。卿卿一脸肃然重重地点下头,告诉她,她们想的没有错。   “哎呀,这我换上了,你穿什么呀,万一被……”绿悠两手发颤不敢接过,卿卿“嘘”了声后硬是将软甲套入她的脖子。“事不宜迟,没办法和你多说话,快些准备!趁现在正好逃!”   “这……”绿悠左右为难,可还没开口卿卿就从里边窗户爬了出去。这时,公主房内的烛光已暗,和原先所说的那样先布下迷阵,守卫见里面没什么动静也就不会派兵冲入院子。   其实卿卿也很害怕,她贴在后墙屏气听去,猜想外面大概已被重重围住,或许后门也有人堵着,这逃不逃得了实在没把握。到了后院她趴在地上从门底下看去,地上印出鞋影粗看有好几双,走前卿卿拿了些常用的药丹,其实有包药粉是给伤兵安神之用,她打算一开门就把这粉撒在那些小卒脸上。正想的入神身后就传来动静,卿卿回头一看,公主以及左右侍从已经到了,绿悠也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往这边移。后院中有三匹马,粗算一下只能两人共乘一骑。侍丛会武,所以各要一匹马护在公主左右,绿悠便与左侍同骑,公主则要屈尊搭上个卿卿。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看到立在眼前的木屋,卿卿的心都快跳出喉咙口,她颤巍巍地掏出怀中药包展开,然后一步一顿地靠过去。“咯吱”一声木门开了,无数双眼睛齐唰唰地看了过来,还没待众人反应,她连忙捂住口鼻将药粉用力撒去。众兵吸入之后咳嗽不止,连喉咙都没打开就软绵绵地瘫倒在地。卿卿风风火火地跳上马背,两手拴住和硕纤腰。趁后援军还没过来,右侍就轻叱一声踢下马肚率先冲出后院,和硕与左侍紧跟其后,她们一出院子锣声便炸了开来,城内守兵如潮而涌,一前一后将她们堵得水泄不通。   “快带公主跑,这里我来垫着!”右侍扬起马鞭随手捡起边上长矛冲向前去,女儿身自然不是那么多人的对手,没打几下右侍就落了下峰,但危难关头她没法顾及,只好忍痛割爱继续逃生,左侍见身后的路不通便领着和硕公主折回原先小院,直接冲向前院大门。前大门的兵卒被刚才的动静引去大半,正好多了个空处,马儿冲开木头搭的门一路往城门处狂奔。 第102章 逃亡分离   夜黑如幕,星月幽黯。一排长龙沿着山林小道悄无声息地往流霞关逼近。流霞关处于飞龙瀑口, 除了座石桥两处都是悬崖, 飞龙瀑如天上银河倾泻而下, 光照之下流光溢彩故得流霞之名, 不过这令人悦耳的美名却让赵墨他们头疼了很久。流霞关地势高难攻易守,就如天堑将清水与楚门隔开。峡下水流湍急, 若命大没摔死也会被水流卷走,但是若想要攻入腹地此关不得不破。然而石桥只有那么一座, 走得太近定会暴露, 众将商量多日才决定从下游跃堑而过攻上其主门。探子来报说下游有处弯卡只有一丈, 可搭上梯板供兵马行进,他们刚潜出山林就见探子所说的那处弯卡, 两岸宽约一丈, 不过底下河道更是湍急, 轰轰声响如万马奔腾,不小心掉下定是九死一生。陈旦所率的前锋已经准备搭板而过, 赵墨突然挥手示意停军,索喀收到消息极为不解, 连忙策马到其身侧轻问道:“怎么回事?”   “这处看来就是个破绽,为何会没人值守?”赵墨遥望对岸漆黑蠕起薄唇喃喃而道,话一出口就被轰响盖过。董忆倒是听清楚了, 他顺着赵墨所望之处看去,峡对岸密林深幽漆黑旁边又无人值守,看着十分可疑。   “我看他们定是觉得我们跃不过此处, 所以才懒得派人守着,实在不行先派一些人过去试试。”索喀直言道。话音刚落凌将军的副将就自告奋勇派出几人架板拉绳跃到对岸。看那些人走在阎王殿口,众兵将不由捏把冷汗,直到他们安然落地众人才稍顺口气。不久,对岸就传来点点火光意为无碍,索喀见后便让自己兵马过去,还顺便回头瞪了眼赵墨咕哝道:“你们汉人就是怂。”   “慢着!”赵墨突然挡臂拦住索喀并叫停即将过去的兵卒。“今夜到底为止,我们撤回去。”   “为什么?”索喀依然不解,董忆与陈旦面面相觑一下子也没了主意。赵墨没有多话直接一个军令要求退兵。就在这时忽闻一声惨叫,众人心头一颤,还没回神就见对岸突然冒出一排弓箭手,紧接着利箭如疾风暴雨般飞射而来。   “糟糕!我们中计了!快退!”索喀惊呼,然后立即拔出佩刀挥斩射来的箭雨,冲在前头的小卒躲闪不及,纷纷中箭掉下峡谷转眼就被白浪吞埋。赵墨护着自己的翊卫骑抽剑砍断飞箭,董忆与陈旦二人边挥剑边往后退,好不容易退到旁侧却听到身后的阵阵惨叫。他们回头望去,只见凌将军的兵马正挥刀砍杀西夏军队并将撤退的兵卒死死堵住。一时间刀光剑影,敌我难分。后边兵马一个劲地往前涌,前面小卒又死命朝后退,他们挤作一团就像砧板上的肥肉被飞箭暗刃切了个够。凌将军的部下人数众多,赵墨与索喀两队兵马都不及他一半,几个回合下来两队损失惨重,连翊卫骑也被气势汹汹的叛兵冲散了。   身后利刃如雨,前方飞箭如瀑,赵墨咬牙杀出重围却见叛兵又多了一重,走投无路之际,他干脆铤而走险,纵身跃起凌空跳过峡口落到敌兵阵内。敌兵没料到有人会如此大胆,下手不由慢了半拍,就趁这半拍功夫赵墨奋力斩杀掉几个弓箭手好让自家兵马有所喘息,然而凌将军的叛兵不愿意给他们喘气机会,大匹兵马就如石碾将残兵们逼到峡口推入无生河中。   出生入死的弟兄们如同秋麦纷纷栽入巨浪,淡淡的血腥融着那股潮湿死死地贴在脸上。董忆与陈旦被叛军冲散了,翊卫骑连人带马掉下崖,敌众多寡根本没有胜算机会。这横竖都是死,索喀也索性咬牙跃到对岸厮杀出一条活路。见此招可行,残兵剩将们纷纷效仿跃过峡口,然而掉河的掉河中箭的中箭,最后能活着跳过阎王口的不过几十人。   卿卿并不知道哥哥身处险境,看着追在身后的兵马她自顾不瑕。原本准备和和硕公主逃回西夏,但是到了城门才发觉道路已封,门关得死死,她们只好调头往回跑,想方设法冲出这座迷城。一路上,围堵的叛兵叛将蜂拥而上,个个凶神恶煞欲将她们拿下。和硕公主的青鬃马性子烈又忠主,见到有人靠近就打起响鼻嘶鸣踢蹬直往空处窜。城中火把如繁星,到处都能听到兵卒叫嚷,卿卿她们就如过街老鼠穿梭在杂兵乱贼中。   公主左侍冲在前头,一面击退敌兵一边找寻出路。南门值守相对薄弱,他们就准备朝那里跑。凌将军得知公主逃跑的事后连忙下命把严城门,她们好不容易逃到了南门却见守卫重重。左侍负伤,鲜血已染红马背,再过一会儿怕是撑不住了,坐在其身后的绿悠心急如焚可又无可奈何,而和硕公主见到那么多守卫心凉去大截,自觉无望。   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有两影黑影横空出世,一左一右冲入敌阵为公主开路。这二人她们从没见过,还没搞清是敌是友城门守卫已被二人的好身手打掉大半。卿卿她们也顾不上许多了,一见有趁可乘便策马扬鞭冲出城门,情急之下不分南北直往前跑。叫嚣越来越远,和硕和卿卿终于松了口气,可跑了没多久左侍便伤重不济坠马身亡。和硕悲痛欲绝,连忙跳下马背跑到尸首边蹲在那儿放声哭嚎,从金枝玉叶到丧家之犬不过是眨眼功夫,她还没把委屈全哭出来身后又传出细碎铁蹄声。   “他们追来了!”绿悠叫道,脸色又刷地一白。卿卿也顾不上劝慰公主,连忙死拽着她的手把她拖走。上马之后,绿悠所驾的白马被后面射来的飞箭惊到了,它立起长嘶没头没脑地栽入林子后就不见了踪影,卿卿根本来不及叫住她。和硕回头见追兵扑来狠狠地踢下马肚,马儿嘶鸣着朝前狂奔,一下子将后面几人甩出很远,正当她们以为将要脱身时前面突然冒出断崖,底下水声隆隆响如雷鸣。   “啊!”和硕忙不迭地拉紧缰绳,马儿嘶鸣打圈停驻不前。眼看追兵将近,卿卿就忍不住说道:“我们想办法跃过去!”   “这么宽的河道怎么跃啊?”和硕声音发颤,似乎是被底下水流白浪吓到了。身后马蹄声越来越近,卿卿一咬牙愤然道:“至少比掉到他们手里强!”   话落,她使劲吃奶的力气踢中马肚,马儿吃痛长嘶一下子发了狠劲冲向断崖峡口飞身跃起。这一跃吓掉她们半条性命,也给了她们一次生机。见对崖近在咫尺,卿卿便死命托起和硕像是要把她扔过去,和硕本来就会武功,她知道卿卿的意思后立马松开缰绳使出轻功跳到对崖上,可是当她转身想要拉住卿卿时一支飞箭疾射而来直直袭向她的面门,和硕一时慌神不自觉地收回手,卿卿勾不着崖边连同马儿一起落入恶流,“啪”的一声巨响,一人一马便埋入了白浪中……   和硕公主回神后卿卿已经无影无踪,叛兵追到崖边底下坐骑见这滔滔河浪吓得直打鼻,他们就在那里打圈想要过来,和硕见此惊恐万状不知所措,满脑子只想着逃命,趁敌兵没追来之前她便转身遁入山林想找条出路。   林中树叶沙沙,脚下野草茫茫。和硕就像无头苍蝇不知该往哪里跑,先前逃命已耗尽了她的力气,抬脚也觉得费劲。她咬牙往东面跑去,一边逃命一边回头张望。夜黑星稀,影影绰绰,和硕没看见脚底一滑就咕碌碌地滚下山坡。   赵墨听到不远处有动静,立即把手按到剑柄上,其余人听见之后忙打起精神侧头看去,只见有个东西正从山坡上滚下,看着就像个人。索喀已经狼狈不堪,怒火攻心,他以为是不小心掉下的小兵卒便抽出大弯刀上前泄愤。他大步流星走过去一把揪起那人头发,把刀架上他的脖子。原本以为他会求饶却未曾想听到的女人嘤嘤抽泣。   董忆眼力好,一眼就认出被索喀揪住的人是西夏公主,趁索喀没下刀之前,他两三步跑过去一把拉住这个大老粗的手腕,低声轻喝:“刀下留人!”   索喀听不进去,用力甩开他骂骂咧咧道:“这群狗崽子,能杀多少是多少!死了也值!”   “别杀!她是和硕公主!”话音刚落,众人大惊。索喀也愣住了,他连忙松手拔开那人面前乱发,一张吓哭的脸顿时露了出来,不是别人正是西安王的心头宝——和硕公主。   “末将不知是公主,罪该万死!”索喀手一抖立即放下弯刀跪地捧心,其余人也纷纷施礼以表恭敬。然而赵墨见到她之后脑子里就像有东西炸开嗡嗡直响,他神差鬼使般地走向前,一把抓住和硕胳膊把她从地上拎起来。   “卿卿呢?卿卿在哪儿?”他神色僵硬,声音沙哑低沉似在随风轻颤。和硕惊魂未定,杵在原处哭哭啼啼许久都不作声。   “卿卿呢?我妹妹在哪儿?!说话啊!”赵墨失态大吼,手劲一重差点捏断和硕的臂骨。和硕疼得蜷起身子,一下子失了声音。董忆见状不对,连忙上前劝赵墨松手。缓了许久,和硕这才哭诉道:“她掉河里被卷走了。”   “嗡”的一声,赵墨脑中一片空白,他怔在原处双目无神,整个人就像没了魂。众人直勾勾地看着都不敢作响,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前段时间的传闻,而此时此刻似乎正应了那件事。过了半晌,赵墨突然抽搐了下,好似灵魄归位时吸上了一口气。他不顾众人诧异之色发疯般地跃上山坡朝峡边狂奔,董忆不放心连忙追过去,他以为能制住赵墨,谁料赵墨一鼓作气跑到峡边纵身跃下十丈高的悬崖一头栽入涛涛巨浪中,犹如飞蛾扑火奋不顾身。   董忆没来得及拉住他,他赶到崖边手扶岩石蹲身往下看。滔滔河水,茫茫无际,冰冷刺骨的河水如同这夜风刺人心骨,终于他在水里看到一人窜了出来,隔得太远听不见他在叫什么,这一阵又一阵凄厉咆哮就像夜狼哭嚎,听得人心颤叫得人心疼。若没猜错,他始终在唤一个人的名字——卿卿。 第103章 鬼刹   “卿卿,卿卿……”   朦胧之中, 卿卿似乎听到有人在叫她, 这声音犹如水波荡漾忽近忽远。她不知身在何处, 脑中一片混沌, 费力眼开双眼只看到一张模糊面容。   “卿卿,你醒了吗?”那声音仍在耳边不依不饶。卿卿头沉如铁, 努力回想只记得与和硕逃到崖边然后骑马跃过那道峡口。和硕没有伸手救她,闭眼前的那刻她只看到墨似的天幕。突然脑袋一阵钻心的痛, 额穴涨得快要开裂, 卿卿忍不住又闭上眼睛好缓缓这般不适。   “她还没醒。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八成摔坏了。”   “大夫, 你怎么看。”   “老夫尽力。”   絮语轻轻,周遭分明有好几个人。不过卿卿听到了绿悠的说话声心里顿时踏实了, 然而细细分辨, 另一个男声也耳熟得很。这是哪儿?他又是谁?她疑惑不安, 无奈眼皮重得抬不动,没过多久又昏沉过去。半梦半醒之间似乎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这只手光洁如缎,温软厚实, 她睁开迷离双眼就见哥哥坐在那儿扬眉浅笑。   “哥哥,你没事……太好了……”卿卿费力挤出一笑,话到嘴边全都成了浊音, 她想握紧哥哥的手可惜无论如何都使不上劲。绵柔的一吻印在她的唇上转而变得霸道粗野,卿卿喘不上气,心口痛如刀绞, 渐渐地她发觉这不是哥哥的气味,背脊顿时一阵寒意。   “嗯……嗯……”卿卿使劲力气推搡那人,而他就像座山压得她无法动弹,此情此景让她想起最不愿意想起的事,惶恐瞬间侵入心骨,她发疯似地叫了出来,两腿踢蹬拼命挣扎,然而睁大双眼的刹那眼前并没有别人。   “卿卿,你终于醒了!”耳边传来绿悠的声音,听来焦急似火。卿卿汗湿衣衫,犹如脱水之鱼大口喘息,刚才太过真切,唇上似乎还留有那人余温,亦梦亦幻真假难辨,刺骨的恐惧绕在心头许久不散。   “卿卿,你怎么了?你没事吧?”绿悠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看到她的焦容,卿卿这才想起她们出了城门之后便走散了。她怎么会在这里?这里究竟是哪儿?卿卿转动双目环顾一番,这里不像军营也不像西夏。   “卿卿,能听到我说话吗?记不记得我们逃出来了?你哥正在外面等你呢……快点!快点起来。”绿悠说得煞有介事,似乎真有人在外面等她。不过卿卿从中嗅出一丝异样,若哥哥真在的话他早已坐在床沿,更何况这间屋子干净雅气,乡间野外怎么会有这种地方。   “还没醒吗?”   “看来是的。”   这次,卿卿清楚地听到另一个人的声音,她侧首看到门处剪影顿时就认出他来。见到萧清、知道绿悠的底细,卿卿一点也不惊讶,或许与绿悠重逢时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是她仍然相信昔日情谊,给绿悠一次机会也算给自己机会,只是如今看来她赌输了。   过了许久,卿卿费尽力气撑起身,绿悠听到动静回过头来,她见到卿卿坐在那处面露惊诧,急急忙忙走到她身边轻携起她的小手柔声问道:“卿卿你醒了吗?”   卿卿轻晃着沉甸甸的脑袋一直没有开口,绿悠无奈轻叹伸手摸下她的额头。突然,卿卿像中了邪猛地抓住绿悠的发髻撕扯起来。绿悠痛得直嚎,门外立即冲来两个侍卫模样的人物,卿卿见到他们如同见到鬼,一边尖叫一边抱头鼠窜。   “啊!救命!阎王爷来收我了!救命!”她像是疯了,举止异于常人,绿悠被她揪掉一大把头发心疼得直落泪。两侍卫上前欲制住卿卿,谁知她的力气大如蛮牛,叽哩呱啦不知道在叫什么,两侍卫面面相觑似乎拿她没办法。趁此机会卿卿冲到门处,未曾想被萧清堵了个正着,他两手撑住门不让她出去,卿卿抬头正好撞到他的眼眸,几分怨情几分怜。不知为何,心似被这般的眸化了去,一时间思如潮涌,连装都要装不下了。   “啊!阎王爷!阎王爷来了!”   卿卿惊声尖叫,随后跳上床榻将自己裹入被中,她装疯卖傻,故作害怕在那里瑟瑟发抖,口中犹如念咒含糊不清地吐出几句。   “快把大夫叫来。”萧清扫了眼地上狼藉对绿悠吩咐,绿悠吸吸鼻子吞下委屈出门去请。没过多久,大夫便小跑而来,卿卿故意抓撩大叫不肯让他靠近半步,萧清干脆命待卫将她按住,待她耗了力气才让大夫上前把脉。   卿卿的医术可要比他精湛,她从医书上见过失心疯的病症,这种疯病脉象与常人无异而神志却是焕散不济,只要装得入微别人定察觉不了,落入萧家人的手中装疯或许是唯一出路。果不其然,那位老医把脉许久也得不出所以然,只好对萧清说:“可能是她从崖上摔下伤了神智,这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了。”   这番说辞萧清自然不信,他走到榻边伸手翻开卿卿眼皮,卿卿的眼珠儿就在那儿无序乱动,双目无神眼不对焦,看着的确如医士所说。   “算了,先派人把她看着吧。”萧清松开手,吩咐左右侍卫。卿卿暗舒口气,心想对待一个疯子他们也没法子,她必须逃出去,必须要告诉哥哥自己还活着,可哥哥如今在哪儿?他现在是否安好?   “找到了!我们找到马了!”   有人兴奋大喊,董忆闻声回头,就见不远处的河岸边躺着一匹死去的青鬃马,找了三天冒着大风险才到了这儿,可连卿卿的一片衣角都没寻到别说尸首。他深吸口气,掏出羊皮囊子灌满水,接着就走入旁边密林中。如今的翊卫骑几剩下十八人,其余七个则是索喀手下,他们被困在这片林子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每天还要防敌兵侦查偷袭,然而众兵之将已没了威风,形如枯稿地坐在地上不吃不喝。董忆不知道该怎么劝,正是要提升士气的时候赵墨却像死去一般。   和硕公主不敢朝赵墨靠近甚至不敢出声,若是没记错那天他的确是想杀了她,其实她也不想让卿卿死,要怪只能怪卿卿命不好,可这话赵墨根本不听,他就像入了魔障在滔滔河浪里找一个不知道被冲到哪儿去的人。   不过三天,赵墨似乎老了许多,曾经合身的铠甲空落落地搭拉在身上,他失魂落魄地如堆烂泥瘫在那儿,神神叨叨地摸遍全身上下,他找不出一件卿卿留下的东西,一件也没有。赵墨骂自己太蠢,为何不在走前带上她的耳坠傍身,哪怕剪段青丝放在胸口也好!要怪只怪自己盲目自大,太相信那个姓凌的,结果不但害了翊卫骑的弟兄们,还害得卿卿丢了性命,此时此刻,他多么希望死的人是自己啊!   卿卿,你在哪儿?都是哥哥不好,我不该走这条路!如果你能回来,我愿意拿我的命来换!赵墨垂着头暗自呢喃,心痛得似化开一般,他无时无刻都在想她,想着他们还没有完成的事。或许他们应该留在秦州,买块田地做个农夫从此隐姓埋名不问世事,可是他忘不了那些仇恨,更忘不了作贱小妹的禽兽,可如今妹妹死了,他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哥哥……”   隐隐约约,赵墨似乎听到了她的轻唤,他蓦然抬头就像被根看不见的细绳牵了起来。众人诧异地看着他而他混然不知。赵墨便追着风中轻吟神差鬼使地往林中深处走去,微风拂面他忍不住闭上双眼,忽然,一双柔若无骨的手落在他的肩头,温婉的气息就荡在耳边,她撒着娇一边又一边地唤着“哥哥。”   “卿卿。是你吗?”   赵墨情难自禁不由热泪盈眶,可是当他把手放到那个位置却摸不到那只小手,卿卿不在这儿,他的妹妹不在这儿……   “啊!不!!”   这一瞬间,赵墨彻底崩溃了,他两手捂住耳朵跪趴在地在那里咆哮哀嚎,董忆他们听到动静接连赶来却见他像个哭蔫的小娃蜷缩成团。在这样下去定会出事的!董忆上前相劝,赵墨突然像只发狂野兽将他摁倒在地,血红的双眼满是邪气,犹如魔瞳叫人心惊胆颤。   “我要杀了他们!一个都不放过!”赵墨一字一顿从牙缝中逼出这几个字,扭曲的面容狰狞不堪,他松手起身然后朝河道边走去。董忆脸色刷白,过了半晌才勉强爬起。赵墨像是神游归来,忽然之间就恢复常态,他集结所剩的二十几名兵士决定要夺回清水。   这二十对万谈何容易,可赵墨轻而易举地潜回清水镇将凌将军打了个半死,然后将他一家老小挂在城头上。他把副将绑在粮仓内烧死,又将敌军军使开膛剖肚,群龙无首那些乌合之众也就缴械投降。   次日董忆率残余人马杀回城中,赵墨命人在城中架上大油锅,然后将凌将军架在油锅之上,接着就在众目眈眈之下一刀一刀割去他的皮肉。看自己的肉落到油锅里滋滋作响,鲜血腾出焦味,凌将军的魂魄早就飞到九霄云外,一心只求快死,赵墨就趁他还有一口气在便割了绳子把炸了个透,那凄厉无比的惨叫几百里远都能听见,这城中大小将士无一不胆寒,跪在地上的叛兵当场吓晕好几个。凌将军没得好死,他的家眷也全都遭殃,赵墨得了城之后便把女眷扔到军妓营绑在椅上随人蹂躏,下场惨不忍睹。   “趁我没把她杀了之前,你派人送她回去。”赵墨呆坐在卿卿的妆镜前一边抚着木齿梳一边小声而道,董忆就这样看着他,好似从来不认识这个人。过了半晌,董忆颔首回道:“我这就把公主送走,这几天你累了,你应该好好歇息才是。”   “知道了,多谢。”赵墨低声呢喃,两眼仍望着手中梳子不为所动。董忆无声叹息,径直退到门外轻轻地合上房门。 第104章 闺蜜毁人生   董忆知道赵墨并非说笑,所以当夜就护送和硕公主回西夏。和硕见识到了赵墨的厉害马上打消掉了招他为驸马的念头, 到了西夏王宫之后, 她一见父王便埋头痛哭起来。安夏王心疼这个宝贝女儿, 明知道她溜出宫又偷了令牌也没过分责怪, 只让她回宫好好歇息。和硕心有余悸,她没有直接回寝宫而是躲在殿后偷听, 似乎是怕董忆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事。如今前方军情时时来报,安夏王知道凌将军叛变, 但不知道卿卿跌落悬崖, 更不知道她是为了救公主而断送性命, 问董忆前方军情时他还特意问起卿卿如何。   虽然和硕未透露半句,可董忆早猜到卿卿的死与她有那么点关联, 可人家毕竟是公主而且无凭无据也不能瞎说, 细细斟酌之后他便一五一十地向安夏王禀报并道:“此次流霞关之劫实在惨烈, 翊卫骑伤亡损重,赵医士坠落悬崖生死不明, 找了五天未见其尸首。”   话音一落,安夏王脸色突变, 张口结舌双目瞪大,整个人僵在那处许久未缓过神。董忆颇为诧异,只觉得安夏王如丧考妣, 悲痛得过了头。和硕公主见此更不敢把真相说出口,她躲在帘后哭哭啼啼,心里念了千百个对不起。过了半晌, 安夏王才收起悲色掩住眼中闪烁道:”众将辛苦,本王铭记在心。本王现在有些乏了,先去歇息片刻,董将军暂时留在这处吧。”话落便默默起身离去。   当日没过多久,安夏王就下旨给有功之臣加官封赏,战死沙场阴魂也有了个交待,至于卿卿他竟然首开先河追封其为怀阳公主。此事一出可谓惊天动地,连都城皇宫都抖三抖。新君得知后就问群臣:“这赵医士是何来头,长得什么模样。”李公公鞠礼回道:“回禀陛下,其乃青洛这妖道的徒儿,曾经在宫中为先帝治疾,模样记不清了。”新君其它没听见,一心只对赵医士的模样想入非非,想了许久后他惋惜摇头,轻叹道:“定是位美人,若是为朕所用那该多好。”这话李公公听了脸都是一阵白一阵红,群臣只能垂首弯腰干笑几声。   转眼,卿卿被关在不知名的地方半月余,这半月来她整日抱着绣枕裹紧丝被装疯卖傻,有人进房她便缩到角落里,还故意将菜汤倒在送食婢女身上抓拉人家头发,隔三岔五的就能见婢女边哭边从她房里跑出来,不是衣上沾着油污就是头上挂着菜叶。大夫对此毫无办法,每天只开些定神静心的方子硬是给卿卿灌下。一喝这药卿卿就觉得昏昏欲睡提不起精神,到了晚上更是噩梦连连,时常会梦到有人进门。   卿卿真要疯了,她分不清真假虚实,只是做着一个又一个冗长的怪梦。她生怕自己忘了日子就偷偷地在墙角做上记号,每多一道划痕心便沉了几分。过这么久不知道哥哥是否安好,她希望他能知道自己还活在世上,希望能与他早日重逢,可是如今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身在何处,逃走又谈何容易。   卿卿低头看着栓住她手脚的长链,无数次想要把锁解开,好不容易摸到门道窗外便传来此许动静,她听见后连忙把手缩回去,然后裹紧身上丝被如同摇椅前后摇晃,盈盈水眸敛了精光顿时变得痴钝无神。   进来的人是绿悠,此时她已褪去一身布衣,穿起了绫罗锦戴上了金头钗,原本不出挑的样貌倒因这身打扮变得可人。见到卿卿正用脑门撞墙,她急急地放下手中药盅将她拉到旁边,随后又掏出丝绢替她将脸上脏污擦干净。   “今天怎么了,吃东西都吃到脸上了,指甲怎么也咬破了……嗳,别咬!再咬就出血了。”绿悠仍像以往那样细心体贴,似乎还把卿卿当作好姐妹,可是她的所作所为无疑是把她的好心肝踩得粉碎,卿卿以为她们同命相连、情如姐妹,却没想到她就是那个背后捅刀子的人,她很想知道为什么绿悠要站在萧家这边,难道她还没受够他们的凌辱暴虐吗?   “唉……其实我不希望你成这样,也不想你被关在这儿。只是你有喜欢的人,我也有喜欢的人,若他们无怨无仇那该多好。”绿悠一边替她擦着手上污物一边垂眸低语,似无心又像有意,或许她以为卿卿真的疯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卿卿两眼空洞漠然,心里却在暗暗琢磨听到的每句话每个字。她所喜欢的人会是谁?就是为了那人才狠心出卖她的吗?她思忖猜测,已然知晓了几分。   绿悠呆了近一炷香的功夫,收拾好屋子方才离去。守卫对她很恭敬,说话也客气,卿卿屏气凝神细细聆听,细碎的脚步声像是往东而去。绿悠穿过庭院入了望月轩,随后轻轻叩响书斋雕花门。门后有人轻唤,她心弦轻颤,不由抿起红唇羞涩浅笑,入门前特意抬手扶下发髻又低头理整绣裙,上下细细拾掇了番后才推门而入。萧清闻声抬眸看来,莞尔一笑后便低头继续勾描纸上芍药。细长玉指持着青竹笔杆如水而过,娴静之间气胜雅兰。绿悠见之脸颊发烫,连忙垂眸收敛眼神,转身合上雕门。   “二爷今天好兴致,好久没见您作画了。”绿悠说得异常温柔,细声如泉水叮咚。萧清不以为然地轻笑几声,接着搁笔净手从茶案上端起玉盏抿了小口。   “好久没画不免生疏,怎么看都不满意。”   “怎么会呢?二爷的画栩栩如生,那些文人雅士为了您的手笔可争破头了。”绿悠边说边走到案旁对着纸上繁花细细端详,过了片刻由衷赞叹道:“这花儿画得多好看。”   “呵呵,喜欢吗?喜欢就送你。”萧清眯眼笑道,一双桃花眼魅惑诱人。绿悠又涨红了脸,不由自主地避开他目光低头浅笑。萧清走到其身侧,自然而自地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接着随意地在她脸颊上落下一吻。   “这几日辛苦你了。”他低声轻吟,声音听来正经,而人却像麦芽糖黏在她身上。绿悠心儿狂颤,丝丝甜密荡漾开来,她迫不及待地埋首在他怀里,贪恋他身上的淡淡雅香。   “不辛苦。绿悠不知道怎么报答您的救命之恩,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我生是二爷的人死是二爷的鬼。”说着,她不由收紧双手狠狠将他拴紧。萧清轻笑着拍拍她的臂侧,挑下俊眉戏谑道:“你再用力我就被你给掐死了。”   “呀!”绿悠连忙松手,情不自禁地偷摸下发烫双颊。   “今天她如何?”萧清又问起卿卿,每天他都不会忘记有那么一个人在。欢喜转眼就冲淡不少,听到他问绿悠就莫名难过,逗留在鼻尖的雅香流转口中就成了说不出的苦。   “还和前段日子一样,没什么起色。”   “你觉得她是真傻还是假傻?”   绿悠认真琢磨了会儿,小声道:“我觉得不像装的,毕竟这么高掉下来没死已是万幸。”   萧清微微点头,俊眉微蹙略有所思,转过身时他又露出张笑颜,柔声道:“辛苦你了,你先去歇息吧,有事我会找你。”   绿悠挡不了他的笑,心里想要留下嘴上却说了“好”,她静静退出书斋,关门刹那心头莫明其妙地变得空荡荡的。原来是他笑得假,而她却太当真。   “老爷在世的时候宠你,如今你哥哥也喜欢你,你已经占了这么多人的心了,为何还要霸着他不放呢?”绿悠又回到那处对着墙角里的疯婆子凄声问道,无奈还是愤恨?连她自己也分不清,而卿卿并没有回答,她依旧痴痴地盯着地,像不倒翁似地前后摇晃。   药端来还没有喂下,绿悠呆坐许久终于忍不住从袖中拿出包小黄纸拆开,颤巍巍地将里面白粉沫混入药汁里,随后端到卿卿面前。卿卿看得真切,心都寒透了,不久前她俩还是金兰姐妹,今天她却想下药害她。卿卿扭头不愿喝,绿悠灌不进她的嘴便叫来门处侍卫让他们按住她的手脚。   卿卿尖叫挣扎,叫声凄厉如同鬼嚎,她无意间挣断了脖上红绳,一枚铜钱骨碌碌地滚在地上正好被一人捡起收好。药碗见底,绿悠心上的大石便着了地,她一松手,卿卿就软绵绵地倒在木榻上半死不活地喘气。突然,门外响起一阵铁甲铿锵,绿悠打起冷颤,连忙将手中药碗收好。“嘭”的一声,门被人用力踹开,门风凌厉狠劲十足,绿悠还没回神就被闯进来的重兵拎起胳膊赶了出去。被赶出门前她抬头一看,没料来人竟是萧大公子,他横眉怒目,冷漠得不近人情,除了那个疯女人谁都入不了他的眼。他怎么会收到风声的?!绿悠心里狂颤,萧清可是有意相瞒,萧涵得知此事定是怒极,她顾不上手臂辣痛踉踉跄跄地跑到望月轩去通风报信,而此时药效已起,卿卿虚软无力地躺在那处,犹如羔羊任人宰割。 第105章 多情只有春庭月   萧涵一入门,左右侍卫就退出去死守门边。不知绿悠下得什么药, 卿卿昏昏沉沉四肢无力, 见他逼近逃不能躲不行。突然一只大手似铁钳一把卡住她的脸颊, 生硬硬地把她从榻上拎起来, 他的冷眸就似把无形刀刃正一点一点地削剜她脸上的每一寸。卿卿腮肉酸痛难忍,呜咽不清地无力挣扎。萧涵冷笑, 轻轻地松开了手,她就像沉砣落回榻上。   “你以为装傻就能骗得了人吗?”他寒声问道。卿卿两眼朦胧地瘫在那处, 嘴角还沾着先前的药汁, 她身上飘着股酸味儿, 乱蓬蓬的头发邋遢不堪,这让向来爱干净的萧大公子一阵恶心。他不由怒火中烧, 伸手将她拉下床榻拳脚相加。   “不识抬举的贱货, 不是说要我的命吗?我人就在这里, 看你怎么拿!”   卿卿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咬牙忍痛承受他莫明其妙的怒意。听到她的呜呜轻泣, 萧涵似乎气消了,一边喘息一边揪起她的头发拖到面前, 阴笑着道:“我的命,你还要吗?”   话落,卿卿突然痴笑, 尖细奇怪的笑声如同鬼泣,她抬起头装着傻样“哧哧哧”地朝他吐口水。萧涵横眉怒目,抬手狠狠地抽她一巴掌将她扇倒在地。这一掌力道狠劲, 打得卿卿满嘴是血,尝到这股腥味卿卿忍不住干呕,两手撑着地想躲入墙角。萧涵就像只戏鼠老猫,冷笑着踩在她的头上用脚碾转几下。   “瞧你如今这模样,比娼妇还不如。我喜欢你,你便是金镶的玉做的;我不喜欢你,你一文不值!”说罢,他狠狠地踢中她的小腹。卿卿吃痛地蜷起身子,一面干呕一边流泪。   萧涵抽出随身匕首,左手一把托起她下颚,右手上的尖刃狠狠抵上她的眼眶。刀锋逼人,眨眼间卿卿脸上便多了道血痕。   “你欠我一只眼睛,今天我要加倍讨回。”话落,他作势剜去她的双眼。卿卿心头一颤顿时落了泪,她怯怯地抬眸看他,如受惊小兔怕得瑟瑟发抖,嘴里还呜哩呜哩地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望着这双盈盈泪眸,看到她脸上被他打出的红肿,萧涵眼中的狠厉慢慢化去,手上的匕首犹豫不决,为何会有这么多的恨?连他自己都不明白。   “嘭”的一声巨响,萧清破门而入,他看到此情此影顿时白了脸色,忙不迭地冲上前拉住胞兄。如此一来萧涵心中怒意更甚,他用力推开萧清将匕首刺入卿卿右眼。萧清见状扑上去用手去挡,利刃直接刺入了他的左手背,他不由叫出了声。萧涵大吃一惊,连忙把手松开。萧清忍痛拔出匕首并将它放入袖中,随后挺身挡在他俩之间。   “哥,你这是怎么了?”萧清蹙眉轻问,丝毫没去在意手背上狂涌的鲜血。萧涵又气又恼,心中郁结无处可泄,但是见到弟弟满手是血他不得不心软。   “你们愣着干嘛,还不拿药来!”萧涵寒声命道,身后侍卫一抖擞连忙跑去拿药然后将药奉上。萧清随意地包下伤处接着将袖中匕首还给了萧涵,此时卿卿已挪到墙角抱着脏兮兮的绣枕一边抽泣一边发抖。   萧涵眯了下冷眸,嘲讽似地笑着道:“你该不会心疼她,故意要挡在这里吧?”   萧清摇摇头。“我怕你一失手弄死了她,我们手里的棋子也就没了。”   他神色镇定,看不出一点心虚痕迹。萧涵侧首看看卿卿,随后又看向自己胞弟,冷声道:“其实她死了也不打紧,留她在世还不如早点送她去黄泉,好让她和奸/夫相会,这样我们倒省心了。”   啊!怎么会?!哥哥……哥哥他……死了吗?!卿卿惊愕万分,脑袋似被炸开般一阵嗡鸣,接着萧家二人说什么她一句也没听到,只是不停地想着哥哥、哥哥。心就像被撕碎,想哭也哭不出来,卿卿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哥哥会死,如果哥哥真的死了,他们没必要把她关在这儿!她一定要逃出去弄个明白!   此时此刻赵墨没收到半点卿卿的消息,凌将军虽死但清水镇的军力已是七零八落,转眼就落到了燕军手里。他带着仅存的几支兵马退回秦州,路上正遇到了侥幸存活的陈旦。兄弟们能死里逃生自然格外高兴,但赵墨像是变了个人,失魂落魄地骑在马上,如断线人偶随时随地都会倒下。   卿卿死了,连尸首也没找到。陈旦得知此事悲痛万分,把那些刽子手骂了个狗血淋头,可再怎么骂也提不起赵墨以及其部下们的士气,好像卿卿一死,震威四方的赵将军也不复存在。平时能看出这两兄妹感情深厚,然而迟钝的陈旦并没往那处去想,他只以为赵墨少了世上唯一的亲人所以才一蹶不振。见赵墨像死去一般,陈旦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慰,他不像董忆这么会说话,只好默默陪在赵墨身侧做个好兄弟。   回到秦州,赵墨不操练不说话,整日躺在床上不吃不喝。直到现在他仍没接受卿卿已死的事,他就当她是走了或是随青洛入了深山,总之她早晚会回来的,可是等了一天、两天、三天……他深爱的小妹杳无音信,晚上做梦也没有梦到她,他多希望她能托梦与他说几句话,告诉他哪里可好,有没有挨冻;有没有受小鬼欺负,然而她的魂魄并未归来,难道是她在责怪他这个做哥哥的所以不愿意回来吗?赵墨万念俱灰,卿卿走了他连想活的念头都消失了,深陷的眼眶每每含泪,人瘦如柴形同枯稿。   “卿卿……你在哪儿?”   “哥……”   卿卿梦中呢喃,突然一阵寒意袭来,她忍不住打起冷颤。见睁开眼时屋内空无一人,窗外也已天黑,身上脸上火辣辣的疼,晕过去前她只记得萧涵又狠打了她一顿还说要让她做娼妓,最后是萧清说了好话让她免于此劫。卿卿心里感激,念着旧情她无法去恨这么一个好人,可是他们毕竟势同水火,她不可能为了萧清而害了自己害了哥哥,既然他能对她好,那她也能利用他逃出去。想来有些不光彩,但这也是唯一能逃走的法子了。   正当卿卿想得入神,门外又有脚步声,她紧抱着绣枕缩到角落心快跳出嗓子眼,其实她还是很怕那个男人,怕他对她再做出同样的事,他不但毁了她的一切还想继续折磨她,她实在想不通为何他会对她有如此深仇大恨,非要将她弄得不成人样才满意。   “咯吱”一声门开了,伴着毛骨悚然的寒意。帘后人影晃动模糊不清,然而听到这脚步声心里的大石便落了地,卿卿尽量把自己装得可怜,拨开额前碎发好让他看清脸上的伤。萧清掀起纱缦刹那也的确是愣了一下。他就立在榻前,手中的烛光晕染出那双俊雅清秀的脸,他穿着竹青色锦袍,腰上系了根白玉带,这就跟那晚与她幽会时穿得一样。   萧清凝视了她许久,方才将手中药盘摆到床边小案上。见他把手伸来卿卿抖得更加厉害,眼泪如同断线珍珠直往下掉。他伸手她往后缩;他再伸手她再往后缩,来来回回萧清异常无奈地柔声而道:“别怕,我不会打你。”   他就像在哄个三、四岁的小娃,手里还亮出李家脯子的酸杏。卿卿低头看着那油亮半红的蜜饯慢慢放下戒备。萧清轻轻地拉起她的手,然后掀开她身上长袖。白嫩的手臂上全是瘀痕,红得泛了紫。他拧起眉头貌似很心疼,接着他就拿起药酒洒在她的伤臂上。   “嗯!”卿卿吃痛地哼唧一声,马上把手缩回去。萧清紧紧抓住她的手腕放柔声音笑着道:“别怕,这个疼一下就好了,来吃个杏脯,这是你以前最喜欢吃的。”   他取了枚酸杏递到卿卿嘴边,卿卿看着柔光中的星眸一点一点张开嘴。见她听话萧清笑了,他似乎又回到从前,变回了那个无忧无虑的萧二公子。他细心温柔地替她涂上药酒,不轻不重地揉散瘀痕,还时不时地抬眸看看她莞尔而笑。   “当初是我错怪你了,想来有些后悔,或许这是老天爷的意思,让我远远地看着你却没办法和你在一起。”他像是自言自语说着一些她听不懂的话。卿卿呆呆地看着他一脸茫然,萧清又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是我没用,那时我害怕了,我本应该挺身而出可是我腿都在抖。你不肯跟我那是自然,我软得像泥,根本保护不了你。你说得对,所以我不配。”   卿卿依旧没听明白萧清指的是什么,她看着那双细长如玉的手不由自主地想起儿时,他的确从来没把她当下人看,处处都为她着想,还冒充哥哥写信让她开心。想起他的好,她的心便软了下来,他眼中隐隐的痛苦看得她心里难过,差一点忘了自己在做什么。药酒碰到伤处钻心的痛,卿卿顿时清醒了,她怕自己会装不下去,连忙推开萧清大哭大闹就像疯病发作。门外守卫听到动静立即破门而入,一个按手一个按脚将卿卿摁住。卿卿挣扎到无力,不知不觉就昏死过去,萧清忙命他们把手放开,上前探下她的脉息。   “没你们事了,全都下去吧。”   两侍卫拱手领命,接着就退回门处,萧清小心地替她盖上丝被,然后端起药盘出了门。听到脚步声渐远,卿卿不由松了口气,然而萧清刚才的言行却在不经意间烙在了她的心底。   院中已是万簌俱寂,萧清穿过月牙门洞走到望月轩,就在进门之时暗处突然出现一个身影。他侧首看去只见萧涵走了过来。   “套出话没?”萧涵问道,他永远摆着张不近人情的脸以及目空一切的冷傲,在他面前也是如此。   “没有,她真的傻了。你下手太重,差点没把人打死。”萧清露出玩世不恭的风流样,俊眉微挑像是戏谑。   “你心疼了?”   “呵呵,怎么会。”说着,萧清从怀里拿出一枚鱼形玉环绶递了上去。“你又不小心把这个弄掉了,刚才正好捡到。”   话落,他眼中闪过一丝不像常态的阴冷。萧涵微微一怔,惊诧稍纵即逝。   “谢谢。”说着他伸手接过,目光随意地落到萧清伤手上。“你的手没事了吧?今天早点歇息,趁他们萎靡不振,我们不能失了良机。”   “放心吧大哥,你也早些歇息去。”语罢,他转身入门。萧涵冷冷地望着,手中玉环变得无比烫手。莫非他知道了? 第106章 萧二公子的秘密心事   “笃笃”更鼓响了二下,望月轩内仍亮着灯, 迷离光晕染上碧云纱, 朦胧勾出一人剪影。绿悠端着烫羹小心而入, 刚进门就闻到一股馥郁香气, 不过片刻人就轻飘起来。   “哎呀!要不得!”绿悠惊呼,连忙放下手中食盘将案上紫檀莲香炉弄灭, 然后打开门窗挥去房内香气。夜风悄然而入,吹散了案前迷香。萧清懒懒睁开双眼, 转着眼珠儿四处望了遍。绿悠回头恰巧见他看来, 四目相交, 那双桃花眸子犹微醺似笑非笑。   “你怎么把我的宝贝扔了?”他呵呵笑着,边说边撑起身子倚上靠枕, 随手把过一盏青梅酒。   “好不容易戒了, 干嘛又去沾?”绿悠嘴上不悦, 心里却疼他疼得厉害。萧清闭起双眼晃动微微晕沉的脑袋,想了会儿便说:“睡不着也没事做。”   “睡不着我陪你聊聊。”说着, 绿悠关好门窗接着就走到榻边,还没坐下萧清就弹起身抱紧她往后一倒。两人一块儿倒上小榻, 绿悠忍不住娇嗔,萧清乐得咯咯直笑。   “这有什么好笑的?”绿悠嘟起嘴朝他胸口不痛不痒地捶上两拳。   “想笑就笑了呗。”萧清整好姿势,一手枕在脑后望着横梁出神, 绿悠趴在他胸前听到一块若有似无的叹息。他在为谁而叹?她心里明白可偏不愿往那处想。   “我愿二爷开开心心的笑……真的开心。”绿悠对着他的心口低声而道。萧清轻抚起她的青丝,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   “真是朵善解人意的解语花,你说我该赏你些什么好?”   “绿悠不要二爷赏赐, 绿悠只求二爷开心。”   “开心?”萧清自嘲似地嗤笑两声。“我都忘了这‘开心’二字怎么写,当你看明白这大宅子里的事后你知道该怎么开心吗?”   绿悠沉默不语,她不清楚萧宅深处的龌龊事,若不是心有所牵,她也不愿意与萧家有半点关联。有时女人比男人傻,喜欢上了便是一心一意,明知道会粉身碎骨也不愿脱身而出,女人就是那么傻。   萧清闭上了眼,像是累得睡着了。过了许久,他开口喃喃道:“那天我看到了……看到他做的那些事……可我只是坐在那里两条腿动也不能动,事后也没有告诉别人,也没为她讨个公道。后来我突然明白了,这人分贵贱,不管命贱还是命好,终究逃不过一个‘命’字。生在萧家就得为萧家卖命,娶一个不喜欢的人,做一些不喜欢的事。外人看来是命好,可我却觉得是命贱。不光是我,还是我哥、我爹……为了这个姓氏虚伪不堪。”   他犹如梦呓,绿悠也听得一知半解,在她看来能生在萧家自然是命好的,他们穿得是锦衣华服,吃得是山珍海味,殊不知人伦下的功名利禄,权富利仇有多重。萧清无奈叹息,仰头饮尽青梅酒,他不敢闭上眼睛,因为那双泪眸总会在不经意间跳出来。   那日是他亲眼所见,玲珑山浮影阁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地方。原本他不应该跑到那儿去,只不过实在想知道她的兄长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能让她舍身做人小妾来换他荣华富贵。他神差鬼使般走到浮影阁前推开门晃了圈,就是这个时候他听到了猫泣般的呜咽。他应该调头出门的,若光阴逆流他会毫不犹豫地退出去,而不是上楼看个究竟。   走上木阶,那张乌漆床正咯吱作响,他先是看到一头垂地青丝随着床摇轻晃,此时走还来得及,可他心里好奇谁有这么大胆子敢在这里行苟且之事,接着又小心上了两级木阶。   回想到这处,萧清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那一幕似春/宫图定格在了眼前。她就像半挂在榻,一手抓着榻沿一手摆在那人肩头似推似扶,乱发葱葱散落在地,旁边半垂着一抹翠绿胸裹。他看到了她的眼眸,空洞无神死般的漆黑,好似没了魂魄惟留那副无瑕赤/胴。   弱弱呻/吟带着哭腔,半张的娇唇似在发颤,那人架起她的腿狠命发力,只把她当作一块可泄欲的肉团儿。他死都不会想到,趴在她身上纵情驰骋的那人竟然是他无所不能、有德有才的好哥哥。见到这幕,他就像脱了力两腿一软坐在木阶上,听着那啪啪作响的淫/靡之音与越来越急促的喘息,他不敢再探头,而脑中的那双空洞眼眸却流出了泪,这泪是鲜红的,就如血一般红。   萧清又忍不住打起冷颤,死命想要挥去脑中残景,可它始终牢牢地黏着。他胡乱地找起迷魂香,寻遍不到就拿来梅酒仰头灌下。见他突然失态,绿悠慌了神,急忙夺下他手中酒壶哄他上榻睡去。萧清一把将她推开,在那里大叫:“卿卿呢?快!快把她找来!”   他似入了魔障神志不清,绿悠想定是那毒香惹得祸,她不想从他口中听到“卿卿”二字,可见到他比疯子还疯,只好跑到卿卿住处想办法把她带过去。然而到了那处,院中守卫死拦着不让人进,绿悠十分不解便怒目责问:“为何不能进去?!”   “姑娘莫怒,这是萧大人的意思,现在谁也不能进。”守卫冥顽不灵,绿悠急得如热锅蚂蚁团团转,正当她准备冲进时,关着卿卿的地方突然开了门,萧涵从门内走出来一边整着袖边一边往旁院走去。见此,绿悠不由怔住了,这半夜三更萧大公子怎么会到这里来?她不敢深究,想了会儿便笑着对守卫说:“好吧,那你们就当我没来过,辛苦了。”话落还顺手塞了些银子上去。   绿悠不敢将此事告诉萧清,就怕中间会有什么误会,一路上她都在思量该怎么说,没想到回房后萧清已经闷头大睡,连鞋都没有脱。绿悠觉得好笑,这么大的人了却像小娃儿一样,她一边摇头一边上前替他脱去鞋袜衣衫,摆好锦枕仔仔细细地伺候他睡好。看着他的睡颜,绿悠鼻子发酸,忍不住抚摸起他的眉眼、鼻梁、薄唇,最终落到他的心口上。   “你的心能不能分我一些?”她在他耳边轻问,而他睡得深沉。   是夜,秦州城内与白日一样喧嚣忙碌,燕军突袭毁了南门,而赵墨却像死猪一样躺在榻上,抱着半空的酒坛。董忆已经连夜赶回军中,陈旦正守着城门殊死抵抗,不为别的只为保住他们得来不易的军威名望。这般千辛万苦也抵不过赵墨几夜消沉,守城将军实在看不过去,急书一封上奏安夏王请命革去赵墨统率之职。   董忆向守城将军禀报之后便赶到赵墨这处,外面正打得如火如荼,他倒是醉得安稳。众人皆知赵墨滴酒不沾,见他烂醉如泥,他心里也不是滋味。董忆不像陈旦这般木讷,他早就看出赵墨与其妹“亲近‘得过了头,那些传言并不是空穴来风。   说实话一开始他也无法接受,毕竟从小到大读的圣贤书脱不了“伦理”二字,不过从另一面来看赵墨确是难得一见的良材,能做其力不能及之事,所以他甘愿追随其左右,盼望有朝一日他能灭掉燕氏好为他讨回公道。相比之下他与卿卿的风流事又算得了什么。可是此时此刻见赵墨没个人样,董忆失望透顶,这千辛万苦拼来的一切不能毁于一旦,他想扶佐的君王不应该是这般模样。怒火一窜,他就拿起案上茶壶把茶水浇到赵墨头上,赵墨淋了个透心凉,一边大骂一边挣扎起身。   “赵将军,燕兵已攻入南门,等您发令。”董忆一板一眼地拱手领命,赵墨仍是醉得云里雾里,歪歪地坐了没一会儿便又倒头睡去。董忆又拿起茶壶不紧不慢地浇在他头上,这下赵墨彻底清醒了,他手拄床榻硬撑起身,弓着背斜靠床柱,额前乱发湿漉漉地贴在青灰色的脸上,水正沿着他削瘦的脸庞一点一点往下滴。董忆看不惯这般憔悴样,一把扯下架上布巾扔给他擦脸。   “什么时辰了?”赵墨沉声问道,沙哑的低声似磨过石缝的碎砾,轻轻地且含糊不清。   “你自个儿去看,燕兵已经打到门口了,你的将军令也快保不住了。”董忆不冷不热地讥讽道,赵墨听了也没多大反应,擦干净脸后他往窗处望了眼不禁黯然神伤。   “过了三七了吧?”   “四七都快过了,如果卿卿泉下有知,定不是愿见你这般模样。”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安慰,听到“卿卿”死灰般的眼眸终于有了些光亮,只不过转眼又暗了下去。   董忆想了会儿又继续道:“尸首还没找到,说不定她还活着,如今王爷又追封其为公主,哪怕为了这个名号,你也得像个男人站起来!难道你想见你家妹妹生前冤屈,死了也要被辱一番才甘心吗?!”   话落未落,一只冰冷铁爪猛地扼住他的喉咙,董忆只觉得喉头一紧咳得脸发红,一时间气都喘不上。   “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杀了你!”赵墨瞪着血红双眼一字一顿威胁道,董忆顿时脊背发凉,清楚这不是玩笑话。赵墨见他闭紧了嘴慢慢地松开手,重新瘫回那张快要发馊的床榻。   过了许久,董忆又不死心地开口道:“萧家就要攻进来了,你自个儿看着办。”话落,他提剑而出,开门刹那赵墨清楚地听到外面兵戎相博之声。若不是这些人卿卿不会枉死,若不是萧家他们也不会走到今日!恨意瞬间燃起,心中恶鬼蠢蠢欲动,血剑蜂鸣只为饱饮一顿人血。赵墨拖起身躯穿好墨铠戴上狼头盔,犹如游魂荡出屋外。今夜是小妹三七,他要为她献上血祭,以慰其在天之灵。 第107章 知人知面不知心   卿卿又做了一个冗长无比的噩梦,梦里那人伏在她耳边低声诉道:“当初你若好好听我的话, 今日不必受这么多苦, 不过现在从我还来得及,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她呜呜悲鸣, 如鲠在喉,睁开眼时一切虚无。这噩梦真实得可怕, 他的呼吸就像贴在脸侧随着她的颤抖渐渐沉重急促,然而白光一闪, 她又看到哥哥站在那处, 他就像从地府逃出的恶鬼, 瞪着通红的双目持着滴血长刃,脚下尸骨层层叠叠犹如山丘, 他便蹋在这血丘之巅俯视众生。卿卿打了个激灵, 幻象慢慢消失, 那股冲天刹气仍叫人胆寒,对哥哥的思念越来越深, 她恨不得能插翅而飞,在这里多呆一刻都不行!   噩梦总会不约而至, 仿佛无尽循环没有尽头。不知为何很久没见绿悠了,送食婢女也换了一拨,如今这里全在萧涵掌控之下, 萧清连插手的机会都没有。卿卿缩在墙角不停琢磨手脚上的镣铐,听到有人声便继续装出痴傻模样。屋子里的味道越来越臭,谁要拉她沐浴她就咬谁, 这身上的臊臭味像是铜甲,有它在此梦魇不敢靠近。进门的婢女时常被她弄哭,萧家二人也拿她没法子,渐渐地周遭值守松懈起来,卿卿知道机会终于来了。   一连几日送食的都是新来的小婢女,卿卿对她很是“客气”,只要她来就不叫不吵,连洗漱也很听她话。那婢女觉得这疯子不像传说的那般可怖,一来二往就不再提防。一日晌午又到送饭时,小婢女和以往一样端着食盘入了卿卿住处。昨日刚给卿卿洗头浴身,闻不到那股臭味小婢女也就大胆地往她身边靠,还将饭碗送到她手里。   小婢女模样可爱,顶多十四五岁,梳着双丫髻倒与卿卿有几分相似。人都是爹娘生养的,卿卿也不忍伤害她,但看她毫无戒心地在面前晃,她又不想放过这难得一次机会。挣扎思量、犹豫迟疑,最终还是狠不下心。过了片刻,小婢女见她没像往常那般乖乖吃饭就忍不住上前把食盒往她面前推推。婢女手腕上带了条银链子,看到这条链子卿卿莫名想起死去许久的彤儿,记得当初彤儿得了萧大公子赏的银链在她面前显摆了好久,那条链子就和婢女手腕上一样。不知为何怒从中来,就在小婢女收手的刹那,卿卿突然脱了手上镣铐扑上去将她压倒在地。小婢女吓得魂飞魄散,还来不及出声就被堵上了嘴巴。   “别叫!不叫我就不会害你!”说这话时卿卿的声音都在抖。小婢女眨巴双眼,泪珠儿簌簌落下,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告诉我怎么逃出去?!”卿卿手上加了把劲。小婢女吃痛地皱下眉头,弱弱呜咽拼命摇头。她似乎是有话要说,卿卿见之就小心翼翼松开了手,而右手拇指一直摁在她的喉处。   “我们都出不去……”婢女快要吓破胆,一边继继续续说着一边哭,看来可怜得很。她没这个胆子说假话,不过见卿卿神色迟疑,她心弦一动迫不及待要放声大叫,然而还没开嗓又被卿卿堵上了嘴。   “叫你别叫,当我是假的吗?!”卿卿怒了,一手重重地按在她臂穴上。小婢女只觉手臂酸疼难忍连忙哭着求饶。   “绿悠在哪儿?说!”卿卿不再客气,此时此刻逃走的欲念胜过一切。小婢女伸出颤巍巍的手指了下南边一抽一吸地哽咽道:“在……在……在望月轩。”   听后卿卿心里有了谱,她沉思片刻就狠下心将小婢女弄晕,然后脱下她的衣裙换到自己身上,接着又将她嘴捂住并拿长链捆住她手脚。进来时间太久守卫会起疑,卿卿一边注意门处一边梳上双丫髻,看门口有人往里看了,她忙将菜汁泼掉自己身上捂着脸边哭边跑了出去。   “唔唔唔……该死的疯婆子!”   这“婢女”哭得十分委屈,身上头上全是菜汁。守卫时常见婢女们哭着跑出来,见此他们不但不在意还忍不住偷笑。躲过这道眼线,卿卿就沿着院中卵石小道往南走去。这栋别苑九曲玲珑,没走多少路卿卿就分不清南北,这里一道道月牙门都相连,拐错个弯便认不得路了。有个守卫见到她团团转心里起疑,忙上前严声询问:“你在这里做什么?”卿卿心里一惊,不由自主抖擞了下,回头见到带刀侍卫只好极力镇定,装模作样地哭哭泣泣拉起脏裙摆。   “您瞧,这活儿没法儿干了,我要找绿悠姑娘说去!”   “那边!这里可不是你能来的地方。”守卫不耐烦地指了个方向,恰好给了卿卿一个大便宜。卿卿接二连三地道谢,然后摘下腕上银链双手递上。见这姑娘懂事,那守卫颇为高兴,收了链子后又叨叨地告诉她该怎么过去,还说看她模样是新来的定是不认得路。卿卿一个劲地点头道是且谢了又谢,脱身之后她便按那人说的路走,没过多久就见月牙门洞上横着“望月轩”三个灵秀楷字。这里倒不像别处守卫森严,卿卿探头张望,见院里厢房大门紧闭,她就按捺住性子等了又等,约过半盏茶的功夫终于看到一扇门开了,从里面出来的人正是绿悠。   “你们几个愣在这儿干嘛,叫你们准备的全都备好了吗?待二爷回来找不着东西,看我怎么收拾你们的皮!”绿悠开口就是副主子口气,小婢女听后连忙施礼跑出了院子。萧清竟然不在,这不是天赐良机?卿卿一阵激动,连身子都跟发抖,她见绿悠拐弯入了另间厢房马上跟过去猛地一把将她推入房里。   绿悠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撞得头晕眼花,她回过头就见一个小婢女关门上了门栓,刚想开口责骂就被那张脸硬生生地堵了回去。   “是你?!”绿悠两眼微瞪惊讶得忘了疼,卿卿却没忘记她的欺瞒,怒气涌来抬手狠狠地扇她一掌,将她满头金钗打得乱颤。   “你就拿我和我哥的命换来这身穿戴吗?亏我这么信你,还以为你真是我的好姐姐,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我真后悔当初收留你!”卿卿愤然怒骂,泪珠儿不停在眼眶中打转,她气绿悠的背信弃义,难过少了这么一位好姐妹,痛恨绿悠不明白这一刀捅得她有多痛。   “呵呵,你以为我是这种人吗?”绿悠反问,嘴角一勾扬起一抹无奈苦笑。齐整的发髻被卿卿那掌打散了,一缕碎发垂落眉边衬着她的神色分外悲凉。细细想来,绿悠没做过出格之事,营中军情她也分毫不知,可就是因为萧家,卿卿没办说服自己原谅她。她心中冷笑,已如死灰。   “如今我不想知道了,我要你帮我逃出去,就当还欠我的情。”   绿悠听后噗哧一下咯咯狂笑,削瘦双肩如风中残叶抖得瑟瑟。“情?我欠你什么情?明明是你夺我的东西,我干嘛还要帮你?在萧家时你就知道我喜欢二公子了,可你从来没为我想过,每次他找你你便欢天喜地去了。你有手段,老爷、大少爷、二少爷都围着你转,还有你那位好哥哥,老天爷到底给了你什么本事?都得了这么多了,为什么你不让出来?到头来还说我欠你。呵呵,笑话!”   “你以为我在萧家活得好吗?你以为他们是真心待人的吗?萧家的东西我不稀罕,你要你全都拿走!”卿卿不禁激动起来,没想到绿悠和气善意的皮相底下竟然藏着这样的心思,她两手抓上她的衣襟硬是将她从地上拉起威逼道:“告诉我!告诉我怎么逃出去!”   绿悠冷冷哧笑扭过头去。“卿卿我不讨厌你,只是我喜欢更那个人多一些。你现在快些回去,我就当什么事都不知道,你可以继续装疯卖傻,这样萧涵就不会碰你了。”   “你!”卿卿气得双唇发颤,盛怒之下一手脱了她的腕处。绿悠顿时脸色刷白,手捂痛处蜷成一团。   “告诉我怎么出去,我就把你这手接上,否则直接废了!”卿卿瞪起双目,眼中闪出从未有过的狠厉。绿悠没料到她如此凶狠,不祥之感油然而生。她咬住疼,眼中含泪缓缓而道:“你逃不出去的,这里的守卫可抵上好几个营。”   “那你帮我出去,从此之后两不相欠。”话落,卿卿往她腕处用力一按。“咯嗒”清脆骨响,脱臼的手腕便接上了,见绿悠痛得眼鼻都挤在一团,她又心疼得狠,不由缓下神色无声叹息。   “绿悠,我真的不想害你,我只是想回去。”   这一刻她仍把绿悠当做好姐妹商量恳求着。听到她的心里话绿悠蒙生悔意,当初她无意害卿卿,也不想去套西夏军的消息,只是她喜欢上了一个人,为了他死都愿意,这错就错在她们两个所爱的人彼此相恨。   “我案上有块令牌,你拿着走吧。”   不知怎么的嘴里就飘出这句话,卿卿转头看到妆台上摆有块碧玉牌顿时欣喜若狂,两三步冲过去一把攥紧在手心里,随后不由自主地道了声:“谢谢。”   她抹去眼角泪珠儿,从没像现在这般高兴雀跃。绿悠见此又莫名后悔起来,她就趁着卿卿不注意时朝门大叫:“来人啊!”卿卿顿时手足无措,情急之下随手拿过旁边花盆砸向她的后脑勺,“嘭”的一声,绿悠身子一软就倒在地上,见到鲜血溢出卿卿又开始打起嗝,一个接一个停不下来。   人马上就要来了,必须要快点跑!卿卿硬忍住吐意,翻箱倒柜找出件不起眼的衣裙换上,然后系上令牌夺门而出,出门前她看到盆中果刀就拿来匆匆塞到袖里。 第108章 割颈自尽   赵墨头痛欲裂,好似喝了顿大酒整个人晕晕沉沉, 他睁开双眼看到顶梁上摇曳的破灯愣了会儿又闭眼睡去。耳边嗡嗡直响, 仿佛有千军万马从身边呼啸而过, 再屏气聆听又像是屋瓦雨滴淅淅沥沥。外面好像下雨了, 屋檐处滴下的雨水欲断不断,滴滴答答的声音渐渐地化作金鼓齐鸣……   “赵将军够了!”   “石头, 快回来!”   “够了!别再杀了!”   ……   赵墨蓦然惊醒,一骨碌坐起了身, 耳边的惨叫喘息越来越轻, 最后只剩下沙沙雨声, 他茫然环顾四处,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喉咙一痒忍不住咳嗽, 胸口蓦然炸开般疼得锥心。   “哎呀, 赵将军,你怎么起来了呢?!”小兵卒端水入门正好见他起身, 立马放下手中之物大步走来。赵墨狂咳不止,每咳一下骨头都似散架。他低头看了眼, 这才发觉身上缠满绷带,腿也上了厚厚夹板。脑中白光一晃,赵墨突然看到自己站在城门之上发号施令, 紧接着又冲入敌营浴血奋战。脚下残脚断臂铺了一地,手中的长刃砍得起卷,他就像行尸走肉, 拖着沉重的身躯掀起一阵又一阵血浪狂潮。立在面前的只是堆任人宰割的肉,银光闪过风中起腥,那些“肉”惊恐万状步步后退弃枪而逃,他仍意犹未尽,狂舞着手中利刃把天都染得血红。   “赵将军,您伤还好没好,快些躺下吧!”小兵卒边说边伸手去扶,赵墨就像入了定坐在那处纹丝不动,小兵不禁害怕起来,抖擞着后退两步,局促不安原地待命。   赵墨深陷迷境,他记不清了,记不清身上的伤从哪儿来;也记不清先前做过些什么,他就像灵魂出窍脑中一片空白。“嗡”的一声,脑袋又开始作痛折腾,双手沉得抬不起来,耳边又响起熟悉亲昵的轻唤,一声一声唤着“哥哥”。   “卿卿?”赵墨喃喃自语,剑眉紧蹙神色纠结不堪。小兵卒一时惶恐,刷白脸色连忙转身跑出去,不一会儿董忆和陈旦二人就赶了过来。   “二哥,你醒了。”董忆面带微笑走上前,陈旦则跟在其身后不停摇头咂嘴,眉头拧成两个肉疙瘩。   赵墨闻声抬头,看到这二人死白的脸似乎添了些血色。“嗯,我头有些疼。”他随口应道,手扶额头揉起额穴。董忆见状小心翼翼地扶他躺下,再替他盖上丝被,道:“你躺了这么多天,头疼是自然。”话落,陈旦跟着应声,点头如捣蒜。   “卿卿呢?”赵墨又想问,刚蠕动双唇脑袋就像被万千钢扎狠扎了一通,他记不清最后一次何时何地见过她,她的笑靥越来越模糊犹如一缕青烟稍碰即散,最后只剩空洞无力的苍白。   “你杀再多的人也换不了她的命!你明白吗?!”有人在他耳边大吼,“嗡”的一声将眼前残影震得粉碎。赵墨忍不住抖擞,缓过神后什么都没有,既没有卿卿也没有那个声音。   “书生,石头好像还没好哪,要不我们再让大夫过来看看。”   “他们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就让他再躺会儿吧……”   ……   董忆和陈旦窃窃私语越说越轻,嗡嗡嗡的声音简直催人入睡。赵墨一片混沌,只觉得力气像被人抽走,连难过都提不起劲。卿卿还在,只是找不着了……她还在的……   “卿卿……”闭上双眼,他自然而然地念着这两个字,怕自己会忘记。   晌午过后正是值守换班之时,一路闯关都很顺利,守卫见到令牌直接放行,什么话都不会问。卿卿摸透了这宅子里的东南西北就壮胆往旁门出去,出口越近她就越紧张,周围都是冷面待卫一不小心就会令人起疑,她假装镇定,神色自若地走上前去亮出令牌。   “出去何事?”人高马大的持刀侍卫冷声问道,犀利双眼似乎要把她从里到外看个透。卿卿手捏里把冷汗,心也提到嗓子眼,见到这张黑脸嘴角僵硬得都扯不上去。   “是姑娘吩咐的,不方便告之。”她心一横干脆冷声回道。侍卫似故意装傻又继续盘问:“什么姑娘,我怎么不知道?”   “不知道就麻烦您亲自跑望月轩问去。”卿卿趾高气扬掩住心虚,那侍卫与旁人对视一眼后便开了大门。   听到“咯吱”木头磨擦声,卿卿几乎难掩激动,藏在袖中的双手不由发颤,她巴不得一头冲出去,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她按捺住心绪故意放慢脚步客气地对那人道了声谢,随后不疾不徐地提裙迈出。   街头行人熙熙攘攘,小贩吆喝不断,听到许久未闻的人声,卿卿忍不住喜极而泣,她偷偷擦去笑泪疾步走向人群,而就在这时就听到身后一阵巨吼:“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话落,几个威武兵士从门中冲出来,路人惊恐万状忙作鸟兽散。卿卿暗道了句“糟糕”,头也不回地跟着他们身后乱窜,刚跑了没多久迎面又来了队带刀侍卫,看来她的形踪已经暴露了。此时此刻没空去管是谁报了信,卿卿一心只想逃出这个地狱,死也不要回去。然而人生地不熟,不消半刻街上人就跑了个精光,连铺面都拿板封上了。卿卿无处可逃,情急之下就弯入小巷之中,没拐几个弯便入了死胡同。铁甲铿锵,越来越近。她一咬牙便掀起袖子想要爬墙逃走,刚踩上一处破砖,那些侍卫就已经冲了进来。   “下来!”为首之人一吼,卿卿手便一抖,一个没踩稳她就从半墙高的地方摔落在地。有人在偷笑,她颇为狼狈地从地上爬起随后拍拍裙上尘土。见她木讷淡定众人略微诧异,不经意就放松警惕,就在他们不备之时,卿卿突然一个箭步窜上踩着两块砖石翻墙而过,动静之间利落非常。为首之人傻眼了,没想到这小妮子还会一点功夫,回过神后他连忙命人追上,千万不能被她逃走。   其实青洛只教了这么一招,说是以备不时之虚,逃起来能够快些。他真是先见之明,没想到今日就能派上大用处了。落地之后卿卿还没站稳,就一路跌打滚爬地从别人后院夺门而出。这欣喜劲还没过去又一队人从南面杀了过来,卿卿慌不择路,城门就立在那处,她却逃不出去。前前后后重兵涌来,她就如同瓮中之鳖无所遁形。   “好你个贱丫头,跑得倒快!”刚才那人气喘吁吁,似乎被她折腾得够呛。卿卿回首环顾,见都是萧俯手下的人顿觉无望,她看着不远处的城门不甘心地落了泪,楚楚可怜泪容倒让周围这群大男人动容。   “哼,就知道你在装疯卖傻。”一声冷笑传来,眼前众人像被只无形大手拔开,紧而有序地往两边靠去。卿卿侧首而望,只见一人款步而来,挺拔俊逸的身影却像一把冰刃,冷得人不敢直视。他越走越近,卿卿不由往后退去,直到撞上身后矛尖才止住脚步。   萧涵稍稍抬手,众兵便收起兵器。他扬起唇角,脸上浮出几分得意之色,好似老猫正在戏弄眼前这只胆小老鼠。他就像阴魂始终缠着她不放,卿卿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值得他如此苦苦相逼,他越喜欢摆步控制,她就越不想让他得逞,死也不会向他俯首称臣。   或许是她背挺得太直,头昂得太高,惹得萧涵略微不快,她就像块硬得发臭的石头任凭他如何锤炼都不变样,不管来软的还是硬的她都不明白,如此冥顽不灵想来不甘但又无奈,他没耐心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调/教她,反正该要的全都要到了。   “带她走。”萧涵忍下心中不快低声命道,其中一人欲上前将卿卿带走,谁知银光闪过“哎呀”一声,风中隐隐地起了丝腥味。萧涵定睛一看,不知何时卿卿手中多了把带血果刀,她刺了那人之后就将这把锋利刀刃架上脖子。   “别做梦了。”她冷冷笑道,愤恨与不倔全都映在那双清澈的眸子里,趁他们来不及反应,她便横刀一抹。萧涵大惊失色,一个箭步跨上前打到她手中利刃,可惜究竟慢了半拍,那副玉颈已多道到口子,一时间血如泉涌。   “你……你!!”萧涵双唇颤得厉害,不知是生气还是心急。他连忙扶住她娇弱无力的身躯,急急地掏出腰间汗巾捂上血口。娇容转眼就没了血色,她费力地勾起唇角,似乎笑得得意,弥留之时脑子里唯一想到的人只有哥哥,真可惜死了也没能再看上他一眼,若有来生……她不想再做他的妹妹,她想做他的妻。   “你们还愣着干嘛?快去拿药!”   手中人儿渐渐没了气力,萧涵一往常态大声怒吼,底下人顿时慌了神色手忙脚乱地去找药。突然不远处响起一声惨叫,萧涵闻声立马抬头,一黑衣人如风似电般闪至他眼前伸手就是一掌。萧涵暗吃一惊,两手横抱起卿卿抬踢破了那人掌风,众人见到刺客如临大敌,手持兵器纷纷杀来。   黑衣人没空顾及这群喽罗,他只盯着萧涵步步紧逼,此人武功高强,招势出其不意,而萧涵抱着卿卿又捂住她伤处,没过几招就落了下锋。黑衣人趁机狠击一掌,直接打在其肩侧将他击飞。就在这时,黑衣人手腕一转,一把夺过卿卿而后跃至屋瓦上转眼就没了踪影。众底见萧涵受了重伤吓得没了命,连忙欲扶他入府,萧涵一把推开伸来的手开口怒斥:“还不快去追!一群没用的废物!”话落,喉咙一甜,喷出一口鲜血。   众人没了主意,面面相觑一番后连忙去追刺客,可那刺客早已不知去向,街上就剩那帮子没头没脑的侍卫。 第109章 妖孽师父   城内闹腾得鸡飞狗跳,城外一人早已遁入林间小道逃之夭夭, 他跑到渺无人烟之地找了处山洞落脚, 紧接着小心翼翼地将卿卿放到地上。还好萧涵打去她几分力道, 那块巾帕也捂得及时, 要不然她已经踏入鬼门关没有回头路了。黑衣人利落地拿出块药巾缠上她脖子,再用帕子沾点清水拭去她脸上血污, 一张俏脸惨白如霜,看得他连连摇头。   “你怎么会惹上这帮子丧门星的?”黑衣人无奈叹息, 话落便将一张薄毯盖在那副冷如尸体的身躯上, 然后安安静静地守在一旁。到了夜深, 卿卿终于有了起色。林间寒气重,她像是睡得不舒服, 哼哼啊啊地睁开双眼, 脑中残景依稀闪过, 若没记错她应该已经死了,但粗粗扫了遍这里不像是阴曹地府, 卿卿不免惶恐起来,想要说话喉咙疼得厉害, 动根手指的力气都使不出来。莫非又落到了他们手里?她心头一紧,想来想去只怪那一刀不够重。   “笨徒儿,别乱动了!小心喘不上气。”耳边突然响起师父的声音, 说出的话一如既往又毒又辣。卿卿一怔,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师父杳无音讯, 她还为他做了七,这下怎么会突然冒出来?   “喂,该不会故意不认为师吧?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喂!喂!喂!”青洛拿着蒙面黑脸罩在她眼前乱晃,还当她的身子好得能跑能逃。卿卿双目迷离,看起来没什么反应,她木讷地睁着双眼瞪了片刻又重新翕上了。   “嗳嗳,别睡,先醒一会儿填填肚子再睡……”说着,青洛伸手欲推,谁料手还没搭上,卿卿突然弹起身子狠狠地咬了他一口。这一口咬得极重,她就像发疯的怒兽紧咬他的虎口死不松开。青洛叫得凄惨,疼得泪珠儿都快掉下来了,念到徒弟有伤在身他不敢动粗,边抖边叫边从怀里掏出药粉把她给迷了。一闻到异香,卿卿便动弹不得,整个人像被裹上糯米粉僵在那处,青洛正好扳开她的嘴把手抽走,然后朝她的额头上狠敲了个暴栗。   “逆徒!连师父都敢咬!咝……”手处生疼,青洛忍不住倒抽冷气揉了又揉。卿卿直挺挺地往后一仰,好不容易合上的伤处又裂了开来。看到布巾渗血,青洛大呼不妙,急急忙忙地换上块干净的重新绑好。“刚才师父失手不小心,没疼你吧?”青洛没了先前的癫狂样,异色妖瞳中尽是焦急之色。卿卿缓过神后看到这双与众不同的怪异眸子,终于明白师父还活着,失而复得的欣喜如潮涌来,而这狂喜背后又夹丝说不明的难过和委屈。   “师父……师父……”她发不出声音,只好蠕动苍白双唇含糊不清地呜咽。青洛不禁微蹙眉头,怜爱地轻抚起她的发际,那般神色犹如慈父催人泪涌。   “别说话,我懂。”   听到他的软语卿卿忍不住想哭,她想告诉他没了他的消息她有多难过;想让他知道这段时日她过得有多艰难,而这些不用开口青洛都已明了,他的眼睛会说话,一直对她笑着像是安慰。渐渐地卿卿缓了心绪,她费力地吞口口水没让眼泪溢出来,千端万绪一笑而过。   青洛陪了她整夜,到了夜半伤处疼痒难耐可又碰不得。青洛说这一刀偏重怕是会留疤,卿卿听后没多大反应,一张倦容萎靡不堪,似乎还没从恐惧中醒来。青洛想法子弄了些热水给她喝,待身子好些后她便问起师父自她离开皇宫之后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哎,都怪为师大意,着了萧家人的道儿了!”青洛咬牙切齿愤愤而道,像他这么狡猾无赖的人能栽跟头也算是件奇事,不过他并不以为耻反而以此为荣,口沫横飞地说了一大堆。   原来自卿卿离开皇宫后青洛就接替其职,先是替萧滢去毒然后再拍燕皇马屁。这燕皇慕名许久,见到真人更是想着长生不老之术,把朝事政事统统搁置一边就为求药。不过青洛这不老仙的名号可不是吃药就能吃出来的,其所修练的内功心法秘而不传,更何况他平日修身养性不像燕皇这般声色犬马,所以对燕皇所提的要求他无法满足,只能随便配几个方子哄他玩。虽说燕皇求道心切,但他也不是没脑子的,几副药喝下之后觉得没什么大起色就让御医去查,不知怎么的这事传到了萧老太爷的耳朵里。   没过多久国师夜观星像说有煞星犯龙脉,这煞星是千年老妖会吸人精气,留着定会乱江山太平,话锋一转又说太上老君托梦称此煞可炼成丹药,服下此丹药不但益寿延年还能得到成仙。不用多说这“煞”指得就是青洛,而这通屁话燕皇竟然听进去了,整天就转着色迷迷的眼珠子在想怎么把青洛炼成丹药丸子。青洛寻思此时不逃更待何时?他可不愿意被塞到丹炉内火烤个七七四十九天,所以当夜连包裹都没提脚底抹油——溜了,然而次日就传出燕皇暴毙的消息,青洛自然背上黑锅被血盟的人追杀一路,最后只能已假死脱身,隐入山林风餐露宿。   “徒儿你可不知,这一路逃命真是累死为师了,那群小兔崽子连老人家也不放过!”说到此处,青洛假惺惺地用袖子抹抹眼角貌似伤心,卿卿听后万分愧疚,如果不是因为她师父也不会落得如此悲惨。她说不出话来,只好拿手胡乱比划,想让师父别太难过。   “没事,没事,其实为师进宫也不是为了你。”青洛哭脸变笑摆手而道。卿卿以为他在安慰,心急喉咙又疼得说不出话,左盼右顾就捡起烧焦的小枝在地上写了一行字。“那是为了谁?”   青洛看后呵呵笑着道:“笨徒儿,我只是想到她以前住过的地方看看。”   她?卿卿一下子就想到青洛说过的那个人,也就是他所等的那个和自己很像的女子。那女子是谁?为何让师父干巴巴地等了那么久?卿卿好奇,忍不住想在地上写“那人是谁?”可细想又觉得没必要多问便匆匆把地上的“那”字划了。青洛也没有再说下去,他望着眼前火堆不由出神,似乎正在想着那个人。   “噼噼啪啪”几颗火星迸射而出扰了无声寂静,看师父眼露温情犹如思念,卿卿不免难过,她也在想着一个人,血里、肉里、骨子里都是他的影子,可不知为何她莫名惶恐,害怕重逢时的刹那。   “徒儿,你还是多歇息吧,时候也不早了。”青洛轻声劝道,卿卿乖巧点头,接着睡上软软草垫拿起小木枝又写上几个字。青洛低头看去,原来是让他也早点歇息,他呵呵笑了几声微微点头。   次日醒来,卿卿的脖子已没昨日那般剧痛,勉强地能开口说话。她睁开眼对青洛说的第一件事便是“师父,我想回去。”青洛知道她赵墨在她心里的份量,听到此话也不觉得稀奇,但是这次他救卿卿不是为了让他们兄妹重逢,而是想把她带走。   听师父说了心中所想,卿卿很不情愿,也不想和他去深山老林“修道成仙”,不过说来说去青洛也是为她着想,兵器无眼他担心爱徒一不小心成了箭靶子,更不想她再落到萧家人手里,那帮子畜牲能对她做什么事光用脚趾头都想得出来。   “徒儿,你还是和为师走吧,你哥用不着你担心,跟着他反而会拖累你。到了那处你好修身养性,也能把你这什么都补不进去的破身子给调好。”青洛话中有话,像是怕卿卿在赵墨手里吃了亏似的,卿卿也隐隐察觉到师父不喜欢哥哥,可是让她离开至亲至爱谈何容易,这不比扒皮抽筋更为痛苦吗?   “师父,容我再和哥哥见上一面,他找不到我会担心……”卿卿费力地从嘴里挤出这句话,盈盈水眸我见犹怜。青洛听后摇头叹息,嘴里不停咕哝着“孽缘、孽缘。”过了许久,他才勉强答应。   “这里离秦州不远,不过要是过去还得花大功夫。”   卿卿听后笑逐颜开,连连点头道谢,不过是动了几下脖处的伤口又裂了开来,青洛连忙拿出药巾再给她换上,这颗脑袋就像接上去似的稍稍一动就会出血,他暗暗担心徒儿的病是不是重了。   卿卿思亲心切,就如赵墨如海情深。那天夜战差点要了他的性命,他就像是故意寻死,单枪匹马冲入敌营,但是老天爷不但没收他性命,反而造就了他的威名,修罗鬼刹的名号越来越响。据陈旦说那夜他削掉百余人头,身中数箭都屹立不倒,犹如神灵附体将突袭贼兵打得落花流水,可这些事赵墨全都不记得了,他只想起自己累极,仰面倒在残肢血池中睡着了。那是他唯一睡好的一觉,醒来之后又是无尽的痛苦沉沦。   都城新君听闻夜袭惨败,一下子就白了脸色,原本他以为区区异族不出半年就能铲平,没想到这拖拖拉拉倒赔了不少兵马,龙位也坐得不安稳。当日他便把萧老太爷叫入御书房,先是抱怨后来又说要求和,总之就是个胜骄败馁的窝囊废。萧老太爷当然不愿意,他盘算这么多年只差这一口气,怎么能说废就废?接着他便拍着胸脯保证早日替新君解忧,让他不必太过担心。新君见他信誓旦旦便松了口气,随后就屁癫屁癫地拜访萧皇太妃去了。 第110章 师徒之情   屋子里添了股苦涩药味,旁边炭炉烧得正旺。萧清看到大哥右臂上那处瘀肿忍不住蹙起眉头, 他拿起浸在药草中的毛帕小心拧干, 接着趁热敷到萧清臂上。萧涵挑下眉角, 大颗汗珠直往下趟, 冷厉的面色更是沉了几分。   “还好没伤筋骨,多敷些药就成了。”萧清知道他定是疼得厉害就小心翼翼地缓了几分力道。   “都是你那女人干得好事, 还好祖父不知道,知道定会扒了我俩的皮!”萧涵咬牙碎碎念道, 心中闷气实在咽不下去, 若不是他两手无空那黑衣人怎么会是他的对手?到手的东西就这么溜了!   萧清面色如常, 也不知有没有听到这番话,他替萧涵敷好伤处后便淡淡笑道:“我去拿药给你吃。”话落起身走到百宝柜旁拉出一屉。   木屉中全是瓶瓶罐罐, 平时萧涵练武少不了金创膏药, 本想找瓶活血化瘀的药却未曾想在角落里看到一罐香脂。萧清随手拿起这罐玩意打开, 这脂体白润香气馥郁,似乎用去不少, 只不过没闻多久就有些轻飘,接着便口干舌燥。他心里一沉, 连忙收起香脂放回原处,然后装作无事拿上活血丸走了过去。   “给。”萧清将紫砂药瓶塞到萧涵手里,萧涵拔开瓶塞往嘴里随便塞了几粒, 无意间侧首他似乎闻到了萧清手里的香味不禁侧目。   “你这香味儿从哪儿来的?”   萧清扬起坏笑,一双桃花眼媚得挠人隐隐地又带了几分情/色意味,他笑着戏谑道:“从你柜里染的。你把女儿家的东西放里面干嘛?不怕被嫂嫂知道?”   萧涵脸色刷白转眼又青中带红, 随后一本正经地训斥道:“不知是谁放在里头的,这事你莫问,有这闲功夫还不如去查查黑衣人以及那女人的下落,顺便让手下这几天盯紧了,连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   萧清撇下嘴角似乎颇为无趣,他轻道了声“是”接着就转身出门,走到门处又像想起什么,忙不迭地折回来疾步走到柜旁抽开木屉取出那罐香脂。   “这个借我玩玩。”不等萧涵答应他便逃似地跑了。萧涵拦不住他气闷不已,这泼皮猴子这么会翻东西,早知如此应该藏好才是,细细思忖就算他找到这玩意又能怎样,什么都证明不了,此时此刻最让人头痛的是那凭空出现的黑衣人,如今那个女人被救走了,那他情愿她死也不愿让她逃出手掌心!   萧清踱步到望月轩,一路上都垂着眼眸看来心事重重,短短的一条小径他走得异常缓慢,到了月牙门洞没察觉有人站在那处。   “二爷。”绿悠快步迎上前来,柳眉紧蹙,双目含泪,似乎为卿卿逃走一事内疚到现在。萧清闻听抬头,见到是她就如往常那般莞尔而笑。   “你怎么不去睡?这么晚了,怪冷的。”   “奴家见您没回来,不敢睡。”绿悠不自觉地咬下下唇越说越轻,泪珠儿就在眼眶里打着转儿,抬眸看他便不小心滚下两行。   “呵呵,这有什么不敢睡的?我可没怪你的意思。”萧清边笑边伸手揽住她的纤腰与她并肩推门而入。到了房中,他温柔地携起绿悠蹙着俊眉看了又看。“手不疼吧?明天我再让大夫给你看看。”   “只是肿着难看,没先前疼了。奴家心里难过,不曾想过昔日金兰闹到如此地步。”话落,她又垂下几滴泪来。萧清不由深叹,谁曾想到今时今日会变成这般模样,他想回头却发觉走得太远已经回不去了。   “别说这个了,今夜月色撩人,不能浪费才是。”萧清边说边从袖中拿出那罐香脂打开抹在她手背上。绿悠收了泪好奇地看半天,然后又细细嗅了番。   “这是什么?怪好闻的。”   “试试就知道了。”说着,萧清就拉开她衣襟解下胸裹朝她乳/尖上抹了点。绿悠双颊飞红,羞得扭过头去不敢看他。   “怎么样?有不舒服吗?”萧清就像没事闹着玩东抹一处西抹一处。过了片刻,绿悠颤声回道:“有些热又有些痒……哎呀呀,二爷您别再弄了。”   看她双眼朦胧脸颊驼红,萧清便知道这香脂是派什么用的了,他收了手合上罐子就打发绿悠回去。绿悠正是燥热难耐,那里挪得动脚。见萧清站在那处,她一反常态急急脱了衣裳猛地将他拉到榻上。这风月之物后劲实足,沾上便如饥似渴,二人搂抱着滚了一圈又一圈。清醒之后想起种种,萧清整个人如同坠入谷底,他硬逼自己不要去想,但那一幕总会不合时宜地跳出来,接着他又会忍不住猜测这几天所发生的事,想着为何大哥会把着那处不让人进。萧清握紧双拳,指甲深陷肉中磕出几道月牙印,他不知该不该原谅,原谅他的所做所为。   “师父,有些冷,升个火好不好?”   日落,师徒二人找了处猎户弃屋落脚,不知为何卿卿总嚷着冷,这九月天气还算不上凉,可她的手脚却像冰冻似的。这里离城卡太近,一生火怕会引人过来,青洛见她就缩在墙角抖得可怜便敞开灰袍招了招手。   “你还是靠到我这处来吧。”   卿卿瞧了眼顿时蹙起眉头,虽然说师父为人正直,但这般实在有些亲密,光想就觉得脸烫。   “不了,徒儿不冷了。”她笑得僵硬,青洛自然而然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不但不觉得尴尬还非常鄙夷地白她一眼。   “就你这模样,光身躺着我也没兴趣。”   唰的一下,俏脸由红到白,卿卿顿时语塞连脑子都转不过弯儿了,能拜到这么一位说话没底的师父算不算的造化,或许因为这句话,她的脸色更差了。青洛看她扭捏很不顺眼便一把将她揪到身边,然后敞开衣袍将她紧紧裹到怀里。卿卿吓了大跳,忍不住扭身想逃,青洛连忙牢牢摁住,淡然说道:“别怕,你有伤在身而且身子不济,不能受冻。”   话音刚落,卿卿就感觉一股热气缓缓不断地从背心而入,不稍半刻寒意全无。原来师父是用其真气为她抵寒,想比之下她倒想得龌龊,卿卿抿紧双唇,脸涨红得如生肉丸子,如今除了哥哥之外还有一个对她好的人,想来真是老天垂怜,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师父您对我真好,徒儿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以后徒儿会养您终老,把您当爹爹一般待着,到时再为找个师母给您。”卿卿说得鼻子直发酸偷偷地吸了好几回,此话倒不是一时之言,她的确想过安定下来后就把师父接来好好侍奉,只是师父一向心高气傲,也不知他肯不肯答应。   “呵呵,算了。”青洛轻笑,卿卿背靠着前胸,虽然看不着他的面容却清楚感觉到他胸口一阵颤。“我还我没老到要别人伺候的地方,更何况我喜欢孤芳自赏,能看得上的没几个。”   听到此言,卿卿更对师父等的那人好奇,能让他如此念念不忘定是位绝代风华的女子,不过她实在不好意思厚脸皮去问人家的情事,想了半天只好作罢。不一会儿她又想到哥哥,想着自己在哥哥心里是不是也有那么重的份量。   “不知道还有几天才能回家。”她喃喃自语,话落又忍不住叹息。青洛听着不由担心,萧家已布下天罗地网,他也不知道能不能冲过重重关卡把她送回那人身边。不知为何,他始终不喜欢这血盟出来的男子,也不确定那人能否给傻徒儿幸福,他亏欠过那个女子,所以不希望她的女儿也落得同样下场,她们两个都一样,单纯得有些笨,笨得又让人心疼。   “不急,若不出意外没几天就能回去了,如今你可是公主,回去了可得摆出公主架子,让你哥跪着和你说话。”青洛像在戏谑,卿卿听后嘻嘻地笑了起来,公主这一说她在路上有听说过,不明白安夏王是什么意思,赏给她这么大这么重的面子,她实在受不起,问起这事时青洛只道:“这是他欠你的,本应该给你。”   “什么意思?”卿卿不解,再问,青洛就不出声了。此时已经夜深,卿卿被暖意围着昏昏欲睡,眼皮直往下掉,青洛见她脑袋一磕一磕便弯膝好让她靠得舒服些,没过多久卿卿就趴在他的膝头上不知不觉睡着了。青洛背靠墙迷迷糊糊地小睡了会儿,夜半醒来卿卿是睡得死沉,他想扶她躺下,无意间却发觉自己裤腿湿了半截,他探手摸去黏黏的有丝腥味儿,借着月光一看手上全是血。   “卿卿!”青洛惊呼,连忙伸手将卿卿扶正。卿卿身陷昏迷,脖子上的伤处已经开裂,鼻子也在不停流血,青洛抓住她的手腕把脉,只觉得其脉紊乱不堪,阴亏气损,实不在是好兆头。山间野地阴气太重,阴上加阴只会加重病症。事不宜迟,青洛马上收拾起包袱背上徒弟准备带她走。江湖中人向来不喜欢与朝庭有瓜葛,可是为了那笔债,他又不得不破次例。 第111章 死尸还魂(有大加)   临近十月,大漠风沙阵阵, 远望过去翻腾一片土黄。城头上旗幡猎猎作响, 犹如墨云扬在半空。血染的土已经被风沙洗净, 隐隐的血腥仍未消散, 铜墙铁壁般的城墙隔着秦河二地,连苍蝇都不敢逾越半步。   赵墨站在城头, 玄墨披风迎风而扬,空洞的双眸黯如沉夜正映着不远处的千军万马。此时此刻他就是行尸走肉, 魂魄离体只剩躯壳, 他早已不能动弹, 恨不得随地躺下,然而有只无形的大手一直推着他向前, 半刻都不消停。   “将军, 他们就在三里之外安营扎寨, 请将军下令。”   “将军!粮草未到,存余能撑三天, 是否就地征集,请将军定夺!”   ……   “不要烦我!统统不要烦我!”   赵墨咆哮, 回过神却发觉身边无人,所闻所见既是海市蜃楼。赵将军死了,那位叱咤风云的云麾将军已入黄泉, 此时的他不过是个思亲至深的可悲之人。他漫无目的地眺望苍茫大地,张开五指抚起轻风,风中沙砾穿过指缝像是应着他的问。赵墨不由莞尔, 喃喃自语要不了多久,他便会去找她。   “将军!前面有支兵马正朝我们冲来!”有人突然来报,赵墨收回思绪往他所指的地方望去,一匹黑马卷尘而来,其后又有十几人马紧追不放。怎么回事?他心里纳闷,不过并未理会,只是冷冷而道:“盯紧,一踏地界线就放箭。”众兵领命,随后备上弓箭齐齐瞄准那处。   看到箭头闪光,青洛心里一惊连忙调回马头往旁逃去,顺便把那没眼神的守将骂了狗血淋头。怀里人儿身子越来越凉,他低头透过披风缝隙扫上眼,小脸已无血色,白得更白黑得更黑,这连夜赶路来到此处却难救她的性命。追兵又多了一重,青洛咬牙狠踢马肚甩开身后疯狗直挺挺地朝城门处冲去。城墙上的守卫见状如临大敌,连忙拉志满弓准备将他当作箭靶。千钧一发之际,青洛突然掀开斗篷披风,露出那身素银鹤氅朝着城头大喝:“开城门!!”他高举一块明绸,绸上狼头图腾正是王族之记。风沙扬起,绸上狼印犹如灵动的画随风而舞。   赵墨认出了这个声音不禁怔在那处,旁边守兵手足不措,不知道该不该放箭。赵墨眯眼望去,只见底下之人胸处隆起一块像是裹着个人,他身后敌将如发疯一般快马加鞭直冲过来,亮晃晃的大砍刀劈向青洛天灵。   “开门放人!”赵墨急声下令,话落便一把抢过侍将手中铜弓架上铁箭。“咻”的一声,飞箭离弦而去,分毫不差地命中敌将眉心。那人还来不及吱声就摔下马背,砍刀落下伤了马腿,马儿像是痛极,嘶鸣一声继续狂奔。敌兵犯了地界,紧接着箭雨如暴,将这十几个人射成刺猬。   沉重的城门缓缓开了条细缝,青洛迫不及待夹紧马腹朝缝中挤了进去。人影一闪而过,门后守卫赶紧关上城门。这急促马蹄声惊了军营,营中人纷纷探头看个究竟,猜想这来者是谁。一踏门中,青洛就像耗尽全力,一个跨身从马上踉跄落地。鹤氅大摆已泛黑灰,身上零星散着血污,江湖中的不老仙从来没狼狈成这般模样。   此时,赵墨已经从城楼处直奔而下,他看到青洛难免惊诧,而青洛连笑的力气都省去了,直接摇晃跪地。他像是护着怀里的人儿,拿膝盖顶着好不让他摔着。赵墨不知那人是谁,只看到紧裹其身的一方棉布,人儿放下就见青洛胸前染有滩鲜血。   “愣着干嘛,还不快过来!”青洛气喘吁吁,拼尽胸口中最后一丝力气朝赵墨大吼。赵墨微怔,回过神后一个箭步窜上前去。此刻不是计较礼数的时候,青洛颤着双手将那方棉布解开,他像在害怕,常笑的脸都忍不住僵硬。   赵墨蹲在一旁屏气凝神,不知为何心乱如麻,无数思绪凌乱不堪,他不知道也不敢去想,只因实在受不了落空后的痛苦失落。看到那块染血棉布一点点揭开,赵墨瞪大双眼止了呼吸,然而看到那布下的半侧脸庞他竟然不敢相信。众将士们不由自主地朝他们聚拢,拔长脖子一探究竟,那布里包的是赵将军的妹妹,脸色死白毫无生气,颈边鲜血却格外刺目。   营中没了声音,众人似乎都僵住了。赵墨如泥雕木塑怔在原地,许久都没回神。青洛心有不甘,赶忙抓住最后一丝生机将仙芝丹塞入卿卿口中,然后用手按住她脖处不会好的伤口。卿卿没有一点儿反应,她就像死去一般,身子冰冷脸色惨白。   “妹妹……”赵墨如同梦呓喃喃而道,一行清泪沿着脸颊滑落,染晕上那块脏掉的丰。众人这位众人惊愕,这位饮血噬骨的沙场恶鬼竟然在这么多弟兄面前落了泪。赵墨颤着双唇拱起背想将妹妹抱住,可是他使不出半分力气,连抬臂的力气都没有。千辛万苦终于了去心愿,可见卿卿这样躺在面前,他无法接受。众人见之不免动容,不忍见这如花女儿悄声凋零。   “我徒儿英勇得很,她没有低头求饶,也没有丢你们的脸,她一直撑到今日……只是……”青洛滚下喉结再也说不下去,他不想让这么多人看到爱徒弥留之容,抬手拉起棉布极缓极轻地盖上。   “不!我妹妹没死!”赵墨一把扼住青洛手腕用力甩开,他如任性小娃儿蛮不讲理,一会儿又像困兽咆哮哀嚎。没人敢上前劝慰,在他们眼中赵墨俨然成了疯子,心生怜悯却又无可奈何。   赵墨想不明白,为何老天不放过他们,难道就是因为那次失手所得的惩罚吗?可天下这么多罪人他为何只盯着他们不放,为何要这般迫害!老天爷不懂,卿卿就是他的宝,若是将她收走,他定要翻了天地、毁了黄泉,让这世间万劫不复!   “啊!!”赵墨仰天哀嚎,凄厉叫声就如恶鬼咆哮,刹那间天色突变,乌云密布,紧接着滚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响雷。众人惊恐万状,抬头顾盼不知所措,就在这时一只冰冷小手猛地抓住赵墨厚掌,就如抓住了最后那根救命草。   赵墨愕然,低头看去小妹正抓着他的手,就如儿时那样紧得毫无缝隙,心中恨意顿时化开了,他欣喜若狂地抱起她直奔营帐。这奇事出现,青洛连忙收起惊讶紧追其后,天上仍是雷鸣阵阵,忽然有人大叫说看到神龙,话音刚落一堆人齐齐抬头望去,电闪雷鸣之间影影绰绰,那神龙腾云之处正是西夏。   天突然暗了,朦胧之中卿卿能感觉到,她气若游丝,混身无力,想要睁眼却丝毫不能动弹。就在刚才她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看到了许久未见的娘亲,娘亲怜爱地搂着她说了很多很多话,可是她一句都没听到。剧痛如尖刀插入她的梦里,她痛醒过来又乏力地昏了过去,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条甬道,道的两旁是无边无际的花海,那些花儿没有叶子,红得就像血一般。   “卿卿,来,快和娘走。”娘亲就在不远处招手,仿佛儿时唤她吃饭那般。卿卿心中腾起一股暖意,兴高采烈地朝她奔去,然而没跑多久她蓦然想起落了样东西,摸了全身寻遍不着,她想不起那是什么,但的的确确珍贵异常。   卿卿回头看到一个光点,慢慢的这小点晕染开来吞噬了周遭的黑暗。那里站了个人,她眯起双眼细细分辨却想不起是谁。娘亲不停催促,她被那抹身影吸引,不知不觉往那边靠近。   “你是谁?”卿卿挡着额头问道,光实在太亮无法看清那人的容貌,而这般轮廓似曾相识。片刻,那人突然伸出抓住她的胳膊,卿卿怕极,不由自主挣扎起来,回头叫着娘亲让她来救命。娘亲提起金丝裙摆匆忙跑来,那人用力一拽将她拉入白光之中。胸腔像被人活活撕开,卿卿蓦然惊醒费力喘息。眼前无数影子晃动,她终于看清那个死拉着她的人——是哥哥。   “卿卿!”赵墨见到小妹睁眼顿时万分欣喜,然而卿卿只是扫了他半眼又昏死过去。欣喜转眼消逝,他想叫醒她可又不敢,谁曾想到原本活蹦乱跳的人儿回来时伤痕累累奄奄一息,他实在接受不了,怒愤正随热血翻滚倒涌,每吸口气都烧得他无比心痛。   “没事了,醒了就没事了。”青洛如释重负,他低头看看手上鲜血,然后又看下卿卿脖上的那道缝过的血线。赵墨似乎不太相信,他始终紧握着小妹的手不肯松开。卿卿身上印着无数道鞭痕,还有那点点烫印,无一不触目惊心,他想知道发生过什么,这笔帐又该找谁去算,可细细想来,罪魁祸首是自己,是他没有照顾到妹妹,是他让她落到了那群畜牲手里!赵墨咬牙切齿,口中渐渐弥漫血腥,他将这苦涩吞咽,告诫自己千万要记住!   赵墨的一举一动青洛都看在眼里,别说是他连他自己都忍不住心中戾气,想找那群人好好问问,一个弱女子值得他们动如此大刑?!一开始他并不知情,而今日看到徒弟身上的伤这才明了,鞭痕深浅不一,说明几乎每天都要揍打,而那点点红斑分明就是被烫的,很难想象她是如何熬过这段日子,又如何从那处逃出来。若不是交于她的救命铜板落到乞丐手里,或许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徒弟正在受难。   “没事了,你守了这么久也该歇息了。”青洛硬忍怒意,伸手拍拍赵墨肩膀,此时并非火上浇油的时候,他想他的愤懑定是比自己更深。赵墨无动于衷,犹如僵掉般坐在床沿,他希望能见到小妹醒来,真真切切地唤他一声“哥哥。”   “多谢前辈,在下实在感激不尽。”赵墨滚了下喉结,看似艰难地吐出这么句话,青洛疲惫地扯下嘴笑走到盆边将手洗了洗,盆中清水转眼成红,又往他眉宇上添了几分哀色。   “先别谢我,实不相瞒,你妹妹得了病。你看,她的血都结不住。”青洛很想对他说,可话到嘴边他又吞入腹里默念了遍。其实他很想将卿卿的病症告知,若不是在此之前卿卿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他先别说,或许他早就捅出去了。卿卿得的是血症,翻遍医书无药可医的不治之症,想来不由可笑,他不老仙竟然对自已徒儿之疾束手无策,真是丢脸面的事!   “我要带徒儿走,在这里她好不了,我必须要带她回次西夏,这样才能救得了她。”青洛一边垂眸思忖一边拉过架上干巾将手擦干,虽说有个法子但他心里没底,因为这套土方医书上并无记载,而且也不确定那人肯不肯帮忙。   好不容易相逢她又要被带走,赵墨急了,忙说:“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青洛断然拒绝。“你得守在这儿,把城门守死了你才对得起你妹妹,也对得起跟着你的那帮子弟兄。既然你选了这条路,你就得受得住,这便是因果!”   青洛话说得犀利,一针见血。赵墨顿时哑口无言,犹如泄了气般缩了缩身。这真是因果吗?莫非在他失手杀父时就埋下了种,然后浇了一路鲜血才结出如此丑恶苦涩的毒果。他愿意承受,可卿卿不应该落得如此啊!想来,赵墨心有不甘,若不是父恶在上,他怎么会错下杀手?若不是萧家欺凌,他又怎么会掀起血腥?这些都是他们欠他的,他讨回,理所当然!   “什么时候走?”赵墨低问。   “再过几日,待卿卿醒了。”   “那劳烦前辈了。”   赵墨出奇平静,看到小妹憔悴病容,他终究还是软下了心,如今敌军就在不远处,城门岌岌可危,他得留在这儿替妹妹守着门,这样她才能把伤治好,待她身子好了,他就替她找个地方安顿,若是卿卿想要归隐,或许……或许他会答应。正当想得入神,外面突然有人来报。   “报!报将军!敌军进犯!整整十万大军!” 第112章 兄妹重逢,合力退敌   敌军进犯,连喘息的机会都没给, 或许萧家知道卿卿已经逃回这处, 所以才迫不及待想斩草除根。这么多天赵墨劳心劳神, 更因小妹的事而伤了元气。他疲惫至极, 突然十万兵马压近,恐怕铁人都撑不住。   赵墨没有多想, 打起精神整装提剑,出门时他依依不舍地握起卿卿的手, 放在唇边低声喃喃。一身戎装太多重担, 他想陪在小妹身边却又不能放下整座城的百姓, 这就犹如青洛所说:“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面对赵墨款款情深, 青洛五味杂陈。若说伦理, 此二人定遭天谴;可要说情, 在他看来无人能及,这般畸恋说不上是好是坏, 可看着只觉得可怜可叹。侍将不停催促,赵墨只匆匆说了句“麻烦照顾”就大步离去, 不稍半刻金鼓齐鸣,又是一场不见天日的厮杀。   江山多娇,底下皆枯骨。青洛惯作闲云野鹤, 从不沾这混浊半滴,若不是徒弟在此,他早就抽身离去, 哪会呆在这处遭罪。过许久也不见人醒,青洛便轻撩起卿卿衣裳,想细验那道道伤疤,这有些伤能愈合,而有些怕是这辈子都抹不去了。无意间卿卿猛地一抖,极为惊恐地睁开双眼放声大叫,她就像疯子抓挠拍打,青洛只好以臂挡面,连连哀叫:“徒儿!莫打我脸!”   卿卿不听,一把将青洛手臂上抓出几道血痕,青洛折腾不过这头疯牛,只好再拿出袖中迷香将她给迷倒。这一招屡试不爽,卿卿一闻就软绵绵地倒在榻上比兔子还乖。她就像绷紧的弦稍稍一触就会断开,青洛自然明白,他软了语气轻言道:“别怕,师父在这儿。”   卿卿没法说话,只是瞪大眼睛惶恐看着,过了一会儿或许发觉真是师父,她才如释重负地深吐口气。   “徒儿,我把你送回来了,不用再担惊受怕。”青洛又道,听话这话卿卿才留意到此处的不同,她睁着双眼恍然如梦,魂魄似乎仍留在梦中没有回来。窗外铁甲铿锵,厮杀叫嚷不绝于耳,为何不见哥哥?卿卿顿时害怕,挣扎着想要起身。青洛连忙伸手将她按住,小心嘱咐要好好歇着。   “青洛前辈!前辈!”这时,有一小卒急急跑来,停步在青洛面前拱手施礼气喘吁吁。“前辈,将军请您快些离城!马已备好!”   怎么了?青洛心头一紧,瞧他这模样定是战事受挫,这十万大军压近,也不知他们能不能抵住。   “好!辛苦你了!”青洛点头,那小卒来不及回礼就急忙跑开,像是挨家挨户告知百姓撤城。战事如火,这情形着实不妙。青洛也不在意军情如何,理好包袱就准备带卿卿离城。卿卿服下那颗还魂丹,元气稍有恢复,刚才听到小卒来报,她也万分着急,没想到回来之久未见上哥哥又要离去,青洛只劝她快些整装,以免让她哥担心,要知道临阵顾忌太多反而不利。卿卿听后无奈点头,穿好衣裳在师父的搀扶下走出房门。城内楼空大半,仅存无几的百姓也在陆续撤城,原先的热闹地方如今萧条无比,除了匆匆过道的兵马没半点昔日之气。   “败了!我们要败了!”不知是谁在叫嚎,卿卿侧首望去只见城门处浓烟滚滚,敌军厮杀声仿佛就在耳侧,随时随地都会冲进来。伤兵相互挨扶挪到旁处随地坐下,而过去增援的军士绝不比受伤的多。看这模样恐怕难撑,若是兵败这西夏也就毁去一半。   哥哥就在那处!卿卿望着远点那抹烟灰心如刀绞,怕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相逢,想来觉得不甘,她不顾伤病在身,突然跨上马儿拽紧僵绳舞起长鞭,一声轻叱卷尘而去。   “徒儿!”青洛回神后她已经驾马去了城门,叫都叫不住。他后悔自己没看紧她,又气恨她的犟脾气,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甩下衣袍下摆足尖轻点追了过去。   听到急促马蹄,他们还以为是援兵,跷首盼去却见一名女子骑马而来,沙场可不是儿戏,男人打仗女人能做什么?正准备出声喝斥,卿卿就一个跃身轻灵落地,两三步走到董忆面前唤了声:   “忆哥哥!”   董忆正忙于布兵,听到这声不免一愣,卿卿那快死的模样人人都见了,可此时正活生生地站在眼前,不知为何心中隐隐有丝……不悦。他像是怕她扰了军心,来不及问候其体况便严词厉色低声而道:“你怎么来了?这里军情紧急,还不快速速离开!”   “我听到战事紧急,所以赶来援助,虽然我不会打仗,可疗伤还能搭个手。”   “瞎胡闹!你先管好你自个儿的身子吧,打仗又不是儿戏!快走!”董忆一改往日儒雅朝卿卿大喝,周遭将士都直愣愣地看着。卿卿脸涨得通红,不自在地抿下嘴,或许她没想到一片心意遭人拒绝,不过她没有反驳,也没把这一时气话放在心上,看到有伤兵抬来就调头去为他们疗伤包扎。   青洛赶来正好看到这幕,心疼徒儿又不想让她受委屈,可是别看卿卿模样小小,脾气倒是比牛还犟,他知道好言恶语都说不动她,想着就走上前搭手帮忙。   “师父?”卿卿大为意外,没想到师父竟然屈尊做这些杂事,一时激动忍不住要泪涌。   “没事,这里教给我,你快去找你哥哥,他见你醒了也会安心。不过帮你这一次,下不为例。”青洛边说边替一伤兵接骨。平时他出手治人不是收个百千两,就是拿上几件珍宝玉器,这越想越觉得亏就不由唠唠叨叨:“你欠我五百两银子,还有你欠我一亩地。”   伤兵们本来伤不重,听他这么一说差点没昏厥。卿卿在一旁自豪地替师父大打招牌,道:“你们可有福了,他是我师父不老仙。”   不老仙的名号可是响当当的,众人一听顿时欣喜起来,无意间也鼓舞了士气。卿卿就趁师父忙碌之际跑上城楼,她没跑几台阶便汗如雨下脸比霜白,不得不停下脚步,手扶砖面喘上几口气,待眼能看清之后又咬牙往上跑。   硝烟弥漫,战响如雷。入了城头看到底下混沌,卿卿顿时愣住了。这敌军成千上万,犹如潮水袭卷而来,一支支利箭就从头顶擦过,差点射中她的眉心。几支敌军已架上云梯,底下巨柱正在冲击城门,众将士几乎焦头烂额,不停倾倒金黄滚烫的铁水,投下一块块巨石。周遭有股难闻的焦糊味,惨叫厮杀声接连不断,这里犹如人间修罗场,放眼望去尽是血腥。   卿卿抱头蹲身,在众人之中找寻哥哥的身影,终于她在一片灰茫中看到了他,他就立在飞箭灰烟之中,身上银甲熠熠生辉。他离得如此之近,她却没办法靠近半步,无意间侧首她看到地上尸体手中握着鼓捶,横目扫去无人击鼓作势,士气不及敌军,而哥哥也是疲态尽露,似乎撑不了多久。   不能就这样输了,哪怕死也得死在一块儿!想着,卿卿咬牙拾起尸体手中鼓捶,立在染血羊皮大鼓前见旗击鼓。刹那间鼓声震天,颓败士气顿时大涨。是谁在擂鼓?赵墨心念这鼓声来得是时候,侧首一看不由大震。   “卿卿?!”他脱口而出,眼中震惊不言而喻。卿卿抬头见到哥哥看来顿时力气大增,鼓声越击越响,每一下都是坚定勇猛,丝毫不亚于男儿之力。众将士大受鼓舞,赵墨更是激动难安,妹妹甘愿冒箭雨为他助阵,他又怎么能失了她的性命,丢了这座城?!他打起万分精神,挥起火红军旗发号施令,卿卿见旗击鼓,转眼就压过敌方势头。   西夏军犹如神助,一下子挽回劣势,这城墙大门如铜铸铁打,难觅半点缝隙,敌军几番争势,都被赵墨所命的箭卫铁骑压了下去。正在两军对峙之际,索喀所率的援军及时赶到,直接切入敌军侧腹搅了阵型。   一场悬殊之战转危而安,众将士可谓拼尽了力气。当敌军鸣金退兵时,卿卿的两手都快断了,好不容易松上口气,她顿时头昏目眩,只觉得天旋地转两腿发软。赵墨来不及与众将士欢呼庆贺便拔开人群赶到小妹身边。卿卿见到他疲惫浅笑,紧接着便软了身仰面倒下。   “卿卿!”赵墨伸手接住,迫不及待地将她拢到怀里。卿卿早已耗尽力气,费力地蠕着嘴唇唤了声:“哥……我回来了……”   赵墨心疼不已,忍不住轻抚起那张无血色的娇颜,周遭有人注意到了不由侧目看来,站在一旁的董忆连忙横跨挡在他俩面前示意赵墨快走。赵墨回神后,急匆匆地将卿卿打横抱起,然后冲回住地。卿卿本来就是半命之身,经过这番闹腾她的伤病更加严重,青洛说这拖不得,准备明早就护送她回西夏。   赵墨守在床边,纵有万分不舍也说不出口。到了夜沉,卿卿终于睁眼醒来,看到哥哥就在身边她还以为是梦,然而触碰到他的手指时发觉是暖的。   “卿卿。”赵墨欣喜暗安,恨不得抱住她将她揉到怀里,可小妹脸色极差,他心疼如刀割,硬忍下心中情愫,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怕是一用力她就会碎。   “哥哥。”卿卿弯起眼眸,笑得费力。这么久没见到他,他变得又老又瘦,连铠甲都显得空荡荡的。好在她回来了,活着回来了,至少能在闭眼前能见上他一面。千言难尽,她只是一直笑着,告诉哥哥自己没事。然而小妹越是如此,赵墨越是难过,不知不觉红了眼眶,眉宇间尽是愧疚。他真的害怕妹妹死去,这么多天他魂不守舍,犹如活在地狱痛不欲生。   “没有你,我活不下去。”他俯身在她耳侧哽咽而道,然后将她冰冷的小手贴在唇上绵绵轻吻。卿卿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滴在手背上,炽热如烧铁。   “哥哥别难过,老天垂怜于我们,所以让师父过来救我,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走了,你赶我,我也不会走。我们说好要在一块儿的。”她柔声安慰,赵墨反而像小娃般紧握她的手悲泣。卿卿没见过哥哥流泪,看他如此伤心,她就伸手轻轻抚摸他的头心,好似他往常对她那般。男儿有泪不轻弹,大名鼎鼎的云麾将军在她面前也不过是个性情中人。   劫后余生的欣喜让人不忍睡去,赵墨当夜留宿在她房里,犹如夫妻相拥而眠,分离这么多日自然情/念重重,可为了小妹身子,赵墨也就忍了念头小心把她护在怀里倾诉情肠。他不想再顾及这么多事,也不想再管众人议论,此时此刻只想着能和她双宿双栖,共度此生。   终于舒服安心地睡了一晚,次日醒来天已大亮。或许青洛知道他睡在这处,所以没来催促。赵墨睁眼之后就穿上衣衫准备叫妹妹起来,然而手刚触到却发觉小妹身子冰冷,低头一看枕边被血染红了大半。 第113章 身世   战火余生,城内又起波澜。众人看着赵将军妹妹被人从屋里抬了出来, 昨日他们还对其英勇津津乐道, 今天就见人半死不活, 这正应了红颜薄命这句老话, 念着赵墨威名以及卿卿所行,他们不好意思也不敢乱说, 只觉得这么个姑娘实在可惜了。   赵墨亲手将卿卿送入车中,人刚放下青洛就催促要走, 赵墨抓着她的手不忍松开, 剑眉紧蹙忧心如焚。见他痴于儿女情长, 董忆颇为不满,这么多兄弟都在, 他不想让他毁了大将之名。想着便道:“二哥你放心, 有前辈在小妹不会有事, 这时候不等人,你快些让他们走。”   “我得护着她!这一路坎坷, 若有个三长两短该怎么办?”赵墨心急,脱口而道, 此时此刻他眼中只有妹妹。这话恼了董忆,他对其所言所行失望至极,也不顾有人在旁当面厉声喝斥。“这节骨眼上你走了城怎么办?一心追随你的弟兄们又怎么办?你不能只为你自己而至别人于不顾!”   董忆几乎不近人情, 但不无道理,这么多人追随他们打江山,赵墨怎能说弃就弃?可赵墨不这么想, 他们不明白,卿卿在他心里有多重,没了她也就没了赵墨这个人。他一时气涌,然而斟酌再三,终究忍下了这口气。看着卿卿惨白面容,他自责愧疚,只怨自己不能陪在她身侧,可时间紧迫不能多拖,他只好依依不舍地放开卿卿小手,然后将绣枕拍松,再把她身上薄毯盖严实。   “前辈,这一路劳烦您多照顾了。”他的口气听来无奈,青洛颔首,待他一下车就扬鞭驾车离去。赵墨目送那一缕卷尘,不由握紧双拳稳住心绪。董忆倒是松了口气,抬手轻拍他肩膀轻声道:“别担心,青洛能照顾好她。”   赵墨侧首看他,瞬间明白他眼中之意,董忆不像陈旦迟钝,念着他为份挡风遮雨的情谊,他没有责怪,用力拍拍董忆臂侧由衷道了声:“好兄弟,多谢。”董忆颔首浅笑,怒意全消。   青洛出城之后直奔西夏,他持着赵墨军令一路无阻,然而这马不停蹄地死赶,到了王城已经过了五日,这五日内卿卿滴水未近,她就像死去一般静静地躺在车内,哪怕颠簸喧闹她都没能睁眼。青洛常说救人就是和阎王爷抢命,这次他自己下够了血本,只看阎王肯不肯放人。   一入西夏,青洛就奔赴王宫,此时正是剑拔弩张之际,宫门守卫见到生人自然不让进。青洛拿出随身玉佩一枚交于他,并说:“告诉你家王,青洛来访。”   他说话毫不客气,若是常人早就被赶走,而守卫一见这枚玉佩顿时敬重起来,连忙开了城门让其入宫并让专人通报。想当初安夏王为了治阿硕腿疾几乎找遍天下,而青洛就像凭空消失没有半点音讯,今天他找上门来,安夏王吃惊不小,问起原委,进报内侍也是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只道:“他好像带了什么东西过来。”   安夏王百思不得其解,可故人来访不免高兴,想着就决定亲自相迎,他郑重其事穿戴好骑装,大步走到外庭,这还没过廊道,青洛就从门那边疾步冲到他面前。   “惊鸿,多年不见,别来无……”   “别说废话,找你救人。”   安夏王抬手施礼,青洛冷声打断,安夏王就僵在那处进退不得,他面色稍沉但并不生气,因为他知道此人脾气,心想若不是有大事,或许这辈子都见不到他。   “救谁?”安夏王干脆问道,青洛二话不说引他到车前。安夏王一脸狐疑,思忖片刻便伸手掀开锦帘。车内光线昏暗,只见一人躺在里面像是没了人气,看到一张死人脸,安夏王自然吃了一惊,然而定神再看,这车内之人不是卿卿是谁?   卿卿?!她不是……死了吗?!   “如今只有你能救她,借你的血一用,肯还是不肯?”青洛唐突问道。   “这……”安夏王一时间没缓神,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炸开嗡嗡直响,有太多事情想问却找不到头绪,而青洛咄咄逼人,不停追问:“肯还是不肯?”   “这究竟怎么回事?你得说清楚才行!”安夏王不由恼怒,青洛勾唇哼笑,道:“说清楚人都死了!我徒儿伤势太重且患有重疾,必须饮至亲之血方可续命,如今世上能救她的只有你一个,你救还是不救?”   安夏王瞪大双眼愣在原处,脸色也唰地白了下去。莫非他已经看出来了?!救还是不救?救了便认了当初的事,不救……她真的死路一条吗?他忐忑不安思量许久,一直无法从震惊中回神,这人命关天,他却拿不定主意。青洛一改往日笑颜冷眼而视,此人算是老相识,也曾是他的忘年交,可十几年后再见面,他仍然无法原谅,若不是卿卿有疾,这辈子他都不愿见他。   “先把人抬进去再说。”斟酌半晌,安夏王命人先将卿卿安置妥当,然后又问起青洛缘由,青洛也不遮掩,一五一十地说了整件事的经过。原来当初给卿卿的一枚救命铜钱不知怎么的到了萧家守卫手里,这守卫去酒馆喝酒时就把铜钱扔给了乞丐,丐帮弟兄一收到便将此事告知,青洛这才知道卿卿落到了他们手里,巧在打算救人之时,卿卿正好从府里逃出来,要不然她早就归入黄泉,被萧家人折磨至死。   听到卿卿体无完肤,安夏王气愤至极,“啪”地一下把椅上扶手都打断了。“这群杂碎欺人太甚!”   青洛不屑轻哼,斜睨他一眼展开折扇轻摇,接着又问:“那么这人你救还是不救?”   至亲之血吗?安夏王乱了神绪。那时年少,轻狂乖张;扬鞭赛马、弹剑吟歌,无意间就惹了个不该惹的人,他没有后悔但觉愧疚,如今正是补偿的时候,可他却有些退缩犹豫。   卿卿。安夏王朝旁望去,松绿珠帘后的那人便是他风流荒唐的罪证,她和她多么相像,笑时像;愁时也像。他愧欠得太多,多得都不知道该怎么还。   “怎么救?”他低声问道。青洛听后不由缓了眼中厉色,正声回他:“每天一碗血,不可断。”   “好。”说着,安夏王卷起长袖露出结实小臂。青洛也不含糊,直接拿出匕首割了他的手腕,将这热乎乎的血灌进随身药壶内。   下刀有些疼,安夏王捏紧拳头深吐了口气,侧首看着自己鲜血缓缓注入扁壶,不知为何胸口突然闷得慌,这十几年所得的英名似乎正随体内的血流走。他知道对不起她,可是他也不想将这得来不易的心血毁去。   青洛从他紧蹙的眉眼中看出些端倪,他似乎不想认笔风流债,所以才会如此犹豫。青洛心里很是不齿,冷嘲热讽道:“不用这么为难,或许你的血根本就没用。”   安夏王不语,见壶灌满便缩回手拿巾帕简单包住伤口。青洛摇晃扁壶,起身掀起珠帘走到榻边。卿卿脸色依旧差,唇白如霜。青洛探下她的脉息,接着就将壶内的血灌到其嘴里。   到底是不是至亲之血,不消半刻就见知晓。安夏王随在青洛身后目不转睛地盯着,无论卿卿好或坏,他都忐忑不安。他不希望她死,同样也不希望是她至亲,不可否认他很喜欢这个姑娘,哪怕不是自己骨肉,他都不会吝啬心中疼爱,不过若她真是私生女,一旦这事传到外面危及王权,或许他会选择无视、不认。   屋里静得可怕,连呼吸都听得格外清楚。青洛屏气凝神把着卿卿腕脉。安夏王手中捏了把冷汗,一会看看卿卿,一会儿又看向青洛。不知过了多久,青洛如释重负深吐口气,随后松开手笑着对安夏王说:“缘,就是如此,哪怕到了天涯海角,它都能自己找回来。我没你命好,和她有缘无分。”   听完这番话,安夏王心里沉了几分,他侧首看向床上人儿,为难中又不免露出疼爱之色。她是个心善的好姑娘,本因富贵命,如今却落得多灾多难,这些都是他的罪过,但是在天下野心面前,她又能占多大的份量?   “我来只是为了救徒儿,至于那些事我不会透露半毫。若有人问起,我便说是你舍身救民,这也能为您添不少光彩,所以你大可放心。”   青洛似乎看出他的心事,有意维护其脸面。可不知为何,安夏王过意不去,心中大石堵得他喘不过气。这半死不活地躺在榻上的女子是他的亲儿,可他不敢去认。哪怕他想知道这么多年她过得可好、家人有没有亏待过她、她为何会和赵墨流落他乡……这些事都不敢问。他立在原地静默片刻,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听到脚步声渐远,青洛摇头叹息,看着床榻上的人儿他硬挤出一丝苦笑,轻言道:“徒儿没事,你没个好爹爹,你还有我这个好师父,为师一定救得了你,一定救得了……” 第114章 芙蓉姐姐   青洛离城已经七日,正当赵墨担心小妹安危时, 一只灰羽白尾鹞忽然从天而降, 扑腾双翅落在他跟前。这鹞子像是通人性, 抬着脑袋瞪着圆目愣头愣脑地看着他。赵墨寻思这只鸟儿定不是用来吃的, 他细细看了番,果然在雪鹞脚上看到竹管一枚。取下竹管, 雪鹞就飞走了,赵墨从竹管内找到一张纸条, 纸上写道:“人已救, 莫担心。”赵墨看到这六字心中大石顿时着了地, 他不禁长吁口气,抬眸眺望天边湛蓝敞怀大笑。   “儿郎们, 听令!”他握紧手中之物大声一喝, 众兵将顿时肃然。赵墨两手负于身后, 在众队前巡视番后,一字一顿正声而道:“该是‘以牙还牙, 以眼还眼’的时候了。烧光、抢光,别留活口!”   “好!好!好!”众人振臂高呼, 仿佛一群放出笼子的饿狼,随着赵墨冲出城门。   守城之战过后,敌军还未恢复, 赵墨就趁此机会集结兵力东打一场西袭一次,不把他们打残,但也不会让他们好过。对萧家的愤恨始终积郁在心头, 为了复仇他已经迷足深陷,翊卫骑所到之处皆是白骨皑皑,听到鬼刹之名无不丧胆。除此之外,赵墨将不肯投降的俘虏斩首示众,然后把他们的首级插在城门前的木柱上,放眼望去就是一双双空洞扭曲人皮面具,干瘪的眼眶深刻着临死前的恐惧。   敌将万分惧怕,终于忍不住丢盔弃甲逃之夭夭,群龙无首正好一网打尽,涌来的铁蹄声震得地动山摇,血雨腥风多日不散,丢掉的清水镇又重新回到了赵墨手里并且吃下了临近两座城池。或许人的骨子里夹着兽性,敌军兵败西夏兵马便将临城狠狠蹂/躏,奸/淫/掳掠无恶不做,而这些似乎都是在赵墨默许之下,他说:“要让他们记得,今天所受的苦全是萧家给的!”   敌将匆忙逃走,连东西都来不及拿,除了玉器珠宝外还留下不少好东西,西夏军在其住处抓到一个女子,这女子艳丽至极,水眸含情、娇唇带笑,见到这么多持刀重兵也不慌张。小将见之心弦一颤不免心猿意马,可这么一件“宝物”他不舍得自用便挟持给了赵大将军。   赵墨见过的女人不算少,当初在血盟时美艳女子也算是赏赐,有些美人如雪中寒梅,而有些则像春月玫瑰,不过像她这般狐媚轻挑却又不讨人嫌的倒是少见。那女子见到赵墨面生欢喜,单凤眸像上一挑,唇角一勾便娇滴滴地笑着道:“小女子芙蓉,参见赵大将军。”   媚态百生,酥至心骨。连说话都像叫/床,看来敌将在她裙子底下费了不少力气。赵墨冷冷嗤笑,马鞭一甩扬长而去。这可为难了底下小将,他们面面相觑,寻思这女人赵将军是要还是不要呢?想了一会儿,两人还是决定将她带回去,那手刚碰到芙蓉,她便一惊一乍地娇嗔道:“嗳哟,两位官爷下手轻些,小女子可受不住疼。”小将微微一怔,见她那般梨花带雨娇柔貌也便轻了几分力道。   西夏起了沙尘,窗外迷雾茫茫,天似乎冷了,青洛怕卿卿受凉就在屋子里放了好些炭炉。经过他没日没夜的医治,卿卿终于有了起色,不过睁眼没看到哥哥在身边不免有些失落。青洛说战事正烈,赵墨不能亲自陪同,所以托付他好好照顾。   “我懂。”卿卿莞尔,眼眸一弯笑得可爱,但眉宇之间又隐隐透出些许病痛的影子。她嘴里说不疼,不过青洛知道得这个病定不会好受,如今正是换血髓之时,骨头应如百蚁啃噬,筋脉又似断裂,她硬忍着疼也是在怕他担心。   “傻徒儿,你疼便说,为师想法子减些药量。”青洛很是心疼,他视卿卿为己出,见她病得如此自然不好受。   卿卿看到师父眉头皱得紧,忍疼含泪又扯出一笑。“真的不疼,徒儿能忍住,倒是师父您受累了,褶子也出来了,还是去歇息吧。”   褶子?!青洛听了面色一白,然后起身两三步走到妆镜前左照右照,又翻了几下眼皮细细看下眼角,确认没多出褶子后他才如释重负深吐口气。卿卿见之想笑又不敢笑,这天底下还真有男人如此稀罕自己容貌的,若不是她师父,她早就笑话他了。   “好你个没良心的丫头,竟然敢骗为师,你不知道为师每天都要磨面拉皮吗?怎么会出褶子。”青洛像是生气了,卿卿终于忍不住哧笑出声,然而体内筋骨像是断了一般,她又皱起眉头咬牙挨过这一遭。   青洛见状暗自叹息,随后拿起巾帕轻轻拭去她眼角痛泪。剧痛像是故意作对,她越忍它便痛得越厉害,巴望着她低头屈服。青洛没办法代她痛,只能想法子让她躺得舒服些。卿卿知道这次不比往常,气喘吁吁低声问道:“师父您别瞒我,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不会,为师不会让你死。”   卿卿疲惫地笑了笑,说:“其实我不怕死,有你这么个好师父还有个好哥哥,这辈子我也活得值了,只是现在还不是死的时候。”   青洛听了稍有不悦,一本正经地板起脸道:“别‘死’不‘死’的多不吉利,这阎王爷见我都得叫声‘爷’,想从我手里抢人没这么容易。再说了,你有个好师父不差,好哥哥倒是免了。若他真是为你好就应该找个地方把你藏了,你也不必这么辛苦和他跑天涯。”   “师父您有所不知,不论我们去哪儿,萧家都会杀过来。若不是因为我,哥哥不会替人卖命,也不会入了萧家……”   “好了,别替他说好话了,你闭目养神,好好养病是正经。”青洛赶紧打断,怕她话说太多漏了元气。卿卿乖乖点头,随后就闭眼睡去。没过多久,安夏王从帘后走来,从卿卿睁眼起他就一直站在暗处看着,青洛回头见他忧心仲仲,本想损他几句想想也就作罢。   “她好些了吗?”安夏王小心轻问,似乎怕扰醒她。   青洛不冷不热地回道:“你觉得她好些吗?看来她不是你亲生的,你可以回去了。”   安夏斗不过他这张刀子嘴,只好忍气吞声搬来背椅坐到榻边。“你也累了,歇息下我来看会儿。”   “不行,徒儿睁眼看到你定会吓到的,会以为你有意对她不轨。”青洛说得煞有介事,这一来一回倒惹恼了安夏王,他正想辩驳几句时卿卿突然抽搐冒汗,见她难受异常,他连忙拿出袖中巾帕小心替她擦去额上密汗,一边擦着一边皱起浓眉。   卿卿疼醒了,睁眼看到安夏王不由吃惊,她挣扎起身想要行礼,安夏王见之忙不迭地伸手扶上,示意她不必多此一举。   “没想到王爷会来看我,露着身丑相我还真不好意思。”卿卿戏谑,或许就因那片刻小憩,她的脸色似乎好了不少。   “你有什么不好意思,他应该不好意思才对。”青洛又在旁边冷不丁地插上句,说得安夏王十分尴尬。   “王爷别见怪,我师父就是这样脾气。”卿卿打起圆场。安夏王无奈摇首,道:“没事,本王习已为常。”话落,他便放下纱缦遮挡住床榻,然后坐回榻边背椅上。   “如今身子可好些?”   卿卿听后隔帘回他:“好多了。多谢王爷之恩,待我病愈定会好好报答您。”   安夏王听后轻笑几声,道:“赵医士客气了,应该多谢你才对,若不你施手相救,和硕怕难逃此劫。本王实在感激不尽。”话落,他拱手施一大礼,卿卿只见帘上人影晃动,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青洛在旁听得很不是滋味,他庆幸卿卿还不知道自己身世,如果知道了此时此刻会谢这位王爷吗?同样是他的血脉,一个在天,另一个却在地。安夏王似乎察觉出青洛怨气,侧首看看他不由垂下眼眸。   卿卿自然没感觉到这二人剑拔弩张,还笑着说:“救人是本份,这也是师父教我的。不知公主如今可好?”   听到她问起和硕,安夏王缓了神色,柔了几分口气。“好,她知道你受伤在此还想过来看你,本王劝她再过些时日。这几天你便安心养病,要什么尽管开口。你身子不济,本王也不好意思再打扰,你好好歇息,过几日我再来看你。”说罢,安夏王起身,青洛坐在原处没有半点相送之意。见他这副模样,安夏王欲言又止,沉思片刻只好拂袖离去。   “她命真好,有个好爹爹。”不知有意还是无心,卿卿幽幽地道了一句。青洛听了隐隐作痛,恨不得把那狗屁王抓回来让他好好认错还她名分。可这终究是想,有些事不知道倒要比知道好。   就在青洛替卿卿治疾之时,西夏军又打胜几仗。星月当空,众兵将吆喝庆贺,大有不醉不归之势。男人凑一堆无非是酒肉女人,酒肉过后那些俘来的女子便成了饭后小食,她们在兵卒身下哀嚎悲泣连块肉都不如,一个下去了另一个便接着上,小腹被灌得鼓鼓囊囊,一压便是滩红白相间的浊液。   他们都是饿狼,喂饱了才能打仗。踩过脚下一曲一折的血河,赵墨胜似闲庭信步,将军府烧了整整一天,顶上的那片天都烧得血红。一声惨叫蓦然响起,赵墨驻步回头只见一女子裸身跑来,没跑几步就被几个小兵逮了回去,细长藕臂胡乱扑腾在他眼前,他扫了一眼便转头走回营帐。   “赵将军。”帐前侍卫对他无比恭敬。赵墨颔首浅笑,道了声:“辛苦。”一入帐,他便脱去染血戎装,拿起巾帕沾着盆内清水细细擦拭全身。   “呵呵。”一声娇笑悦如银铃作响。“没想到赵将军是这么爱干净的人。”   赵墨停了手中动作侧首看去,榻上女子侧身躺着,浑身上下只有一抹薄布遮羞,见他看来她毫不犹豫拉开薄布,故意露出一身凝脂以及一对白嫩豪/乳。   “赵将军定是辛苦了,让妾身好好服侍您。”芙蓉弯着狐媚眼,纤纤玉指正慢慢缠绕着颊边青丝。赵墨看了会儿便将手中巾帕扔了过去,正好扔在她的胸处。   “谁让你来的?”他轻问道。芙蓉伸出兰花指轻提起巾帕扔到一边,随后裸/身下榻扭着腰肢妖娆走来。赵墨只穿着下裤,赤/裸上身上布满伤痕,芙蓉见之也不害怕,伸手抚上他胸前伤痕,眉眼一弯异常勾人。   “是我自个儿想来的,素闻赵将军盛名,今天有幸见到乃妾身之福。”温软指尖轻弹着紧实无比的胸膛,这般挑逗确实让人受用。赵墨就站在原处看着她,既不兴奋也不厌恶,似乎在等她下一步动作。芙蓉胆大包天,柔荑缓缓向下延去,抚过他的胸膛腹腰直钻进他裤子里……   “赵将军果真厉害。”芙蓉轻笑,香舌轻舔朱唇尽是妖媚之色。赵墨挑下剑眉,把她的手从裤子里拿出来,她的手却像是吞了硕鼠的蛇紧揪着不放。   “放开。”赵墨不再客气,一把将她推开。芙蓉的玉腿磕上桌角,她忍不住“嗳哟”娇吟,这一声真是叫得人春心荡漾。   “来人。”赵墨转头朝帐口叫道,芙蓉一听连忙拉过榻边衣衫裹上。   “把她带下去关紧了,然后传命下去,谁杀敌数多就把这骚/娘儿们给谁。”   话音刚落,左右侍卫便架起芙蓉准备拖她出去。这芙蓉依然风骚,似乎一点儿都不害怕,她看着赵墨笑了笑道:“将军何必拘谨,妾身可是有心向着将军,不求其它只求个安稳,难道将军连这点气量都没有?”   赵墨沉默不语,两侍卫见之便将芙蓉拖出营帐,刚到帐口他突然开口道:“带她过来。” 第115章 荣归   病魔缠身的日子格外难熬,不知道疼了多少个日夜卿卿才能勉强起身, 也不知道喝了多少人血她才能站直走上几步。弑父之事犹如梦魇缠她多年, 一碰到血就恶心连连, 这让她厌恶的玩意如今却必不可少, 她不想碰可又不得不碰。   今年雪下得特别早,刚过十月就已天寒地冻, 安夏王怕卿卿不适应便将她搬到秀水楼。听说秀水楼曾是德妃进宫前住的地方,她也是南方人所以受不了北方的冷。楼内摆设雅致秀气, 柱是金丝楠, 地是紫檀木, 一到冬日,地内隔层的暖气伴杂着檀香铺满了整座秀阁, 一件薄纱足以御寒。   安夏王对她无微不至, 卿卿受宠若惊, 青洛却说这有什么稀罕,这是他欠你的。看来师父不但不喜欢哥哥, 对安夏王也没什么好感,但看二人平日言谈举止像是旧相识, 安夏王一来青洛就会冷嘲热讽,尽他损人之能,不过安夏王听了也不动怒, 每日晌午照常过来探望。既有师父相助又得安夏王照顾,上天似乎把她所受的苦全都补偿了,只可惜她仍然会梦到那年冬天、那个午后以及那段装疯卖傻的日子。卿卿不知道人应该有多坚强才能摆脱过去, 她真希望自己没心没肺,情淡,苦也就淡了。   难得见到天晴,卿卿很想出去走走,但青洛嘱咐过下人们只能让她在窗边看看。不得已,卿卿就在侍女搀扶下挪到楼台边的贵妃榻上小坐。塞外风光胜在磅礴大气,白雪如毡一望无际,卿卿念着赵墨,心想若他能陪在身边也就知足了,然而事与愿违,自从她来到此处再也没听到过哥哥的消息。难道他不想我吗?卿卿有些难过,她以为哥哥会来书信,可过了这么久什么都没收到。正当她失落之时,忽然身后有声,卿卿转头看去,一只黑乎乎湿哒哒的大圆鼻子已经贴到她跟前。“呼~呼~”大圆鼻对着卿卿猛嗅,一团团热气就喷在她上。   “吉旺,过来。”   一声轻斥,巨狼十分兴奋地一路蹦跳,卿卿顺着它的身影望去,就见帘后站着一抹熟悉身影。   “阿朔。”卿卿很是意外,她左右看去都没见到侍女身影。拓跋朔莞尔而笑,拄着手杖走了过来,吉旺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东嗅西嗅的,像在找东西吃。   “我让她们别出声的,本想吓你来着。”拓跋朔仍是一副长不大的老模样,炯炯有神的琥珀眸子总带着俏皮劲儿。今天天冷,他穿着立领宝蓝彩珠旗装,脖子上围了灰白狐毛裘,走到卿卿面前他便解下围脖,然后拉过织垫席地坐下,随意地倚上吉旺把它当靠枕使了。   “听说你身子不好,所以特来看看。”拓跋朔边说边拿来矮几上的热茶给自己倒了杯,接着又掰了小块酥饼塞给吉旺。吉旺也不嫌弃,不是肉照样嚼得蹦儿欢。   故人来访,卿卿自然开心,她想起身行礼,可身子不争气,只好无奈笑道:“多谢殿下,容我不能起身。”   “我们都是老相识了,你还这么见外。”拓跋朔嘟起嘴,似乎有些不悦。卿卿笑而不语,看到吉旺吃得高兴,她又掰下一块酥饼给了它。“这小家伙长这么大了。”说着,她抬头看向拓跋朔,眼眸一弯笑得可人。“你也长高了不少。”   听她有气无力地说完这话,拓跋朔不由皱起眉头,看得出她身子差了许多,连喘气都很费力,脖子上那道红疤格外醒目,就像是用红线细细缝上去般。   “呵呵,你还是老模样。”拓跋朔笑着道,他不想说丧气话却扯了个谁都不信的大谎话。卿卿知道自己瘦了许多,而且连日病疼折腾得她四脚无力,连茶盏都握不住,哪来他说的老模样。   拓跋朔见她不说话,暗骂自己嘴太笨,然后又笑了笑说:“我听说你很勇猛呢,大敌当前临危不惧,击鼓助威吓退了敌兵,人人都称赞你是巾帼英雄。”   “巾帼英雄?”卿卿喃喃自语,垂眸深思片刻又摇头苦笑。“太抬举我了,若说英雄我还真担不起,我不过尽了绵薄之力。”话落,她捂嘴轻咳,薄袖沿小臂滑下,无意间露出几道深浅不一的疤痕。   “这是怎么回事?”拓跋朔吃了一惊,忽然坐直身子一把抓过她的手臂细看。白得泛青的嫩臂上点点红记犹如红梅,不知道被什么玩意烫的,再往上看去……卿卿突然收回手,仓惶地用宽袖遮住,随后又拿薄毯将自己裹了个严实。   “我不记得了。”她说得轻描淡写,看来是真不记得了。拓跋朔知道她为了救王姐而落入敌手,这中间自然是受了不少委屈,他真想个清楚,可想来想去欲言又止。   屋内一下子静了下来,就听到窗外寒风烈烈。拓跋朔觉得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卿卿反而无事般先开口问他:“你的腿好些了吗?不用手杖能走吗?”   拓跋朔连连点头,道:“好了,不用手杖能走,只是不太利索。”   “正巧我师父在这儿,待他回来让他帮你看看。”   “别!我可是偷跑出来的!”情急之下,拓跋朔说漏了嘴,他见卿卿直勾勾地盯着不由吐下舌头,不好意思地挠起后脑勺。“其实我是看到你师父不在才过来的,若是他在定会告诉我父王,那我以后想来就不方便了。嘿嘿嘿嘿……”   拓跋朔眯起双眼笑得像只狐狸,模样可爱得让人想掐,卿卿轻笑几声,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正想开口说他几句,吉旺突然竖起耳朵坐直身子。   “哎呀,有人来了,我得走了。”拓跋朔像被抓/奸似的顿时紧张起来。“糟了,别和你师父说我来过,明天我再来看你!”话还没说完,他就开了窗急急地跳了出去,吉旺连忙跟在他身后,就听到“卟嗵”一声,卿卿吓了跳连忙探头看去,拓跋朔揉着屁股正一瘸一拐地逃之夭夭,吉旺也是摔得满身白雪。走到后院口时,他特意回过头咧开嘴朝她招招手,曾经阴郁少年如今已不见踪影,卿卿不由笑出了声,不但为他也为自己高兴。   自那天起,拓跋朔总会偷偷跑来探望,时不时带些新鲜好玩的东西给她。青洛知道有个家伙常来做客,不过见徒儿心情开朗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没过多日,卿卿终于收到了哥哥的第一封信,信内情深款款,道不尽相思之意,她看后鼻子发酸,差点没流出泪来,她将书信放在枕下临睡前总会细读一番。由于赵墨身有要职,不能频繁去信,卿卿想他时便会叠只小灯笼,然后挂在窗边。拓跋朔见之知道她是在想某个人便酸溜溜地硬要讨一只过去,还说要给吉旺一只,吉旺怎么会懂这玩意,鼻子上前嗅几下就一口咬到嘴里吞了。   这般日子过得还算惬意,只是说要来探望她的和硕公主一直不见踪影,其实和硕公主对于卿卿很是愧疚,觉得没脸过来见她,她想若不是当初胆小缩回手,卿卿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说起此事时她也忍不住在安夏王面前痛哭流涕。手心手背都是肉,安夏王心疼和硕摆在脸上,心疼卿卿则放在心里,不过他仍是没勇气还给卿卿名分,只说十分喜欢这个姑娘,要认她为义女,更何况卿卿治了王子脚疾又立下军功,公主封号也是当之无愧。   这礼着实有些大了,卿卿不好意思收,青洛倒不停相劝,说是“他给你就要,不要白不要。”虽然这么说,但卿卿终究没有应下,她只希望病好后能快些回去,好早日与哥哥团聚。她与赵墨间的事安夏王也有所耳闻,说实话起初他没法接受,但转念一想若他们二人两情相悦却不能相守,这也是自己的罪过。到底是成全他俩,毁自己清誉;还是继续瞒住世人,让他们做对苦命鸳鸯,两者之间他始终摇摆不定。   过了三月余,卿卿的血症终于有所好转,青洛和安夏王为她的顽疾费了不少心血,对此卿卿万分感激,不知道该怎么谢这两位救命恩人。青洛自然是不要回报,安夏王也大大方方地说是举手之劳。话落又引得青洛一阵嗤鼻。到了天暖,卿卿终于能回去和哥哥团聚,虽然青洛百般相劝,说是再修养段时日为佳,但她早已归心似箭,提早写了书信寄过去。青洛颇为无奈,徒儿要走他也没办法,只好打点行装准备上路。   临行之前安夏王送来蓝凤骑装一件、松石玛瑙飞燕冠一个,缕花金镯两副以及王族令牌一枚。这些全是按公主品级而制,他还特意拨了支兵马专伺其用。卿卿感激涕零,离别时不禁有些不舍,或许安夏王知道给不了她许多,所以想着法子偿还,他亲自护送她出城又千叮万嘱她小心,这让躲在旁边偷看的和硕和拓跋朔都不是滋味。和硕是被阿朔硬拉过来的,拓跋朔希望她能上前致谢道歉,但和硕还是退缩了,她偷偷地塞了封在卿卿车内,接着就跑回宫去。看到一闪而过的身影,卿卿心知肚明,不由莞尔而笑。   悬有四角金铃的墨车在众兵护卫下出了王城,卿卿透过帘隙看着车外,有人羡艳;有人崇敬;有人嫉妒,她就像飞上枝头凤凰享尽无比荣耀,不过能有今日实属不易,她庆幸自己有个好师父,也庆幸遇到个好王爷,然而最最让她掂记的人还是哥哥。 第116章 我要娶你   从西夏到秦州不算太远,不过这不算远的路走起来仍显漫长, 卿卿时不时地伸手挑起一角锦帘, 看看车外飞雪的大漠。青洛就坐在其对座, 一把折扇永不离手, 时而轻摇几下,时而伸到背后挠挠痒, 不雅之举止到他身上反而多了几分洒脱不羁。一本医书读得差不多了,青洛便抬头认真问起:“此疾用何方?”卿卿看眼他手指着的一行小字, 没有多想就答了上来。青洛满意点头, 接着合起手中医书放到一旁。   “还好没荒废, 要不然看我怎么罚你。”青洛说得煞有介事,卿卿哭笑不得地皱眉回道:“师父您也别太狠心, 要罚也待我好些了再罚。”话落, 她忍不住轻咳起来。   看这模样就像是装的, 不过青洛还是担心她会受冻便关起窗拉上羊绒帘子,再往旁边暖炉里加了几块炭。没过多久他已是满头大汗, 卿卿仍紧裹着银狐裘,手里捧着热乎乎的紫铜袖炉。   “师父我不冷。您还是开窗吧。”卿卿笑着, 暖暖的甜都能将窗外冰雪化去。   青洛摇头戏谑道:“如今你就是个灯笼,风一吹就要灭了,怎能随便让你受凉?不过这些天你精神好些了, 我再改个方子试试。这方子有些苦,你就闭着眼服吧。”话说得很轻松,连他都说苦的方子定是难吃得要命, 为了能早日痊愈,卿卿也不怕这个,只是想到这一路来师父对她的照顾,不免心生惭愧。   “都说是徒弟照顾师父,我却一直让师父照顾着。”   她垂下眼眸看着指尖,半轮清眸水光盈盈。青洛收起折扇,拿扇柄轻轻点了下她的脑门笑着说道:“又说傻话,这世上除了我还有谁能治你?”   这话不假,虽然卿卿习得医术,可如今她治得了别人却治不了自己,若不是师父在或许她早就没命活,不过青洛似乎并不像她想的那般会一直陪在左右,快近秦州城关,他总是心不在焉,书没翻几页就放下了,然后拿伞拨开帘子往外看几眼。   “师父怎么了?”卿卿昏昏欲睡,听到细碎声响忍不住抬眸看去,青洛正在整理医书,一本一本叠放得十分齐整。   “我该走了。”他说得随意,就如吃饭睡觉那般自然而然。卿卿万分意外,听了这话顿时睡意全无,她连忙坐直身子问:“师父为何要走?您不和我一起去吗?”   “不了,你身子无大碍,按时服药就成。为师我做惯闲云野鹤,不喜欢打打杀杀,那处杀气太重实在去不得,我还是走为妙。不过徒儿你可放心,若遇到难事就将那枚救命铜钱给丐帮弟兄,为师定会过来解围。你得小心身子,为师救得了你一次,不一定救得了第二次。”青洛说得认真,卿卿乱了心绪,她很希望师父能陪在左右,可转念一想师父有师父的活法,她不能光为自己而不去为他考虑。   “可是师父……”卿卿依然不舍,然而想要挽留的话终究没说出口。青洛笑而不语,打点好行装便与她道别,临走前他也说了通让她糊涂的话,卿卿不明白想要问个清楚,人影子就不见了,她捏着脖子上的铜钱,食指轻轻摩挲起钱上印纹,想着“凰应在天”的意思。   马车突然颠簸了下,卿卿收回思绪掀起车窗往外看,就听有人来报道:“赵将军到。”   “哥哥?!”卿卿欣喜万分,连忙掀起锦帘跳出车外。一匹神骏墨驹如风而至,马上人儿身着银甲头戴狼盔,肩上搭着一围白狐毛,英姿飒爽,气宇轩昂,这般华彩可同日月争辉。   卿卿喜不自胜,扬起袖中彩帕兴高采烈地唤着:“哥哥!哥哥!”赵墨看到那朵彩云笑逐颜开,轻叱一声快马加鞭,护送兵马见状立巴靠向两边让出一条道儿,卿卿忙不迭地提裙下车迎上前去。   马儿还未到车前,赵墨便拉紧缰强灵巧跃下,两三步跑到卿卿跟前,两手一拢狠狠地抱她个满怀。   “好妹妹,你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他快要将她捏碎了,卿卿几乎喘不上气却无比沉浸享受这难得的欣喜,舍不得松开紧抱着他的手。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卿卿察觉到异样又忙不迭地把手松开,递上个眼神让他别太显露。   赵墨扬起唇角微微一笑,当着众人的面说了通无关痛痒的寒暄话,轻而易举地就将先前亲昵之举化去,别人听后也觉是亲人相逢分外高兴罢了,至于那些谣传自然是各有各的想法。赵墨小心翼翼地将卿卿扶回车内,随后朝送护她来的众兵拱手行礼,并道:“辛苦众弟兄了,城内已设下美酒佳肴为各位洗尘,请各位弟兄请!”   “请!”众人齐呼,一连几天劳累路途,听到有好吃好喝,众兵将笑容满面。   一入秦州城,董忆率众将相迎,安夏王封卿卿为公主的消息早就传开,虽说未入礼,但他们也不敢怠慢。护送队伍声势浩大,终于看到那辆刻有狼图腾的墨车。车窗开启,就见一只雪般的玉手探了出来,站在旁边的赵墨轻轻接住,好似怕它会小心地托在掌心。   卿卿,不怎么起眼的姑娘,众人只知她医术高明,为人谦逊,至于模样……大多都不记得。众将不由抬眼,想好好看下这位巾帼的容貌,只见一只绣有花鸟的羊皮白软靴踩上小凳,紧接就是一抹亮眼的蓝,繁复精巧的藤蔓花纹围着蓝袍下摆拢到腰际,纤纤细腰上的腰封镶嵌珍珠翠玉,垂下的项珠碰到翠玉叮当作响。墨色狐裘托着一张雪白的脸,脸上墨染的眉,水凝的眸,唇似半埋在雪中的梅隐隐泛红。很干净的一张脸,温柔依人似未染尘埃,只可惜她是落在地上的雪,被人踩成了泥泞,即使如此她骨子里仍有股冰雪之气。   “唉,可惜。”不知是谁叹息,董忆装作没听见,收起心中丝丝怜悯迎上前去,赵墨与她凑得太近,终究不是好事,而卿卿也明白不能毁去哥哥威信,见董忆走了便松开了扶着她的手。   “忆哥哥。”她笑着施礼,声音和唤赵墨时的一样甜。虽然知道她是有意如此,但赵墨心里仍有些泛酸。董忆惊讶于她好得如此之快,不禁问起青洛近况,卿卿只说师父有事不能陪来。赵墨听后略有所思点点头,貌似有些惋惜。   卿卿走得这几月中,赵墨所率的精兵强将势如破竹,陈旦从边防回来之后便又赶去清水坐镇,董忆则网罗贤能之士,为他们兵马加砖添瓦,如今赵墨他们的势力已不容小觑。卿卿听后不免有些担心,至于究竟在怕什么她也弄不清楚,她觉得哥哥似乎变了,不像从前沉默寡言,然而这样的他反而让人看不透。   日落之后,卿卿洗去一身风尘,然后打发随行侍女退下。镜中人儿乌发如缎垂散肩侧,长密眼睫掬着一汪秋水依如当年清澈。她细细擦拭身上的水珠,然后挑上半点香膏抹在颈处胸前。身上的疤没了,脖子上的疤也淡了,看来就如一条红线落在颈上,隐隐约约。   回想起来有些后怕,只差那么点她就再也见不到哥哥了,不过那时情形危急,与其被他抓回去受苦还不如死掉干净。她恨萧涵,恨不得他碎尸万断,可是他心里装得东西又让她疑惑重重,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一个人,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   正想得入神,一只手轻轻搭到她的肩上,卿卿吓得抖嗦,缓过神后就在镜中看到一张俊逸无双的脸,细腻得如名家笔下的画。沙场并未减去他半分俊俏,她嫣然一笑,抬眸望向镜中人儿,赵墨弯腰俯身伸手拢住她,轻轻吻上她的肩头。   “只有我们俩了。”他笑着说道,柔柔的呼吸拂在她耳侧。卿卿闻到了一股酒味,很淡可她不喜欢。   “你喝酒了?”   “一点……刚刚被李将军硬灌了杯。”赵墨如实说道,男人在沙场怎能不喝酒?有时候这也是种手段。   卿卿微微蹙眉,垂眸想了会儿又无奈轻叹,赵墨看出她心有不悦连忙哄道:“我保证只此一次。”   “算了,别喝太多就是。”卿卿也知道他的难处,心想不必太过为难。赵墨听后呵呵轻笑,半跪在她面前吻上想念许久的唇畔,温软的气息带着酒香,轻而易举让她迷醉。   “想你。”他低声轻喃,眉头不由紧蹙,万般相思全都映在深沉似海的眸子里。他可怜得像在乞求,卿卿也跟着拧起眉头,不禁伸手轻抚起他的脸庞,无数次在梦中看到这张脸却无法触碰,今天终于能如愿以偿。   “我也想你。”卿卿紧紧地抱住他,紧咬着唇不让相思滴下。身子里缺掉的那块补回来了,除了接上去时的那阵痛,剩下的便是无尽欢愉。赵墨没问她在萧家遇到的事,也没问她在西夏如何,他只是不停在地在她耳边轻诉思念。   夜近阑珊,窗外仍是铁甲钪锵,卿卿关紧门窗拉上帘子,然后点上支红烛。帐内红影轻摇,虚糊了窗外兵影,渡上层朦胧潋滟的光。卿卿脱去宽松的外袍,玉足踩着羊毛软垫走到赵墨面前,赵墨就见玲珑曼妙在她薄纱下若隐若现,一时间失了分寸。他不禁伸手拉去胸前的衣结,一提一扯,纱如流水沿着她的肩头滑落在地。   玉脂凝丹,两点樱红无比诱人。他低声呢喃轻轻吻上轻含,舌尖挑拨盘旋,像在品尝这世间至美。卿卿忍不住轻吟出声,身子似被这把火烧得化了,绵软无力。   “卿卿……我要娶你……”他像在梦呓,而这话顿时浇醒了她,吓得她往回缩。   “怎么?你不要?”赵墨不解,他以为她会喜极而泣却没想是这般反应。其实聊聊并不是害怕,而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嫁,无媒妁之言也不合世间伦理,谁愿意为他俩为证。   “天地为证。”赵墨笑道,粗糙的手指一路滑过落到她胸前。“天地为证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妻,以后我的天下便是你的天下。”   他强势霸道,温柔笑颜中有股不容反驳的强硬。哥哥真得变了,卿卿莫名其妙地开始心慌,而他并未察觉,炽热的吻落上她的唇彻底化去她的不安……   情至深处,卿卿轻哼娇/吟,快意连连,然而一抬头却是返出另一人的模样。她心头一颤,扭头想要逃避,但没什么用处,那人总会不经意地浮出脑海。   卿卿不愿再被他左右,她干脆直视心魔,看着面前的那个人。慢慢地他便消失了,此时爱她的人是赵墨,与她欢好的人也是赵墨。   声声轻唤,如泣似诉,赵墨快被她的娇美弄得泄身,卿卿突然把他推开,翻身跨坐,反攻而上。巨大快意袭卷而来,他仰首沉吟引她一起入了九重仙境。   ……   一封密信连夜送到萧涵手上,看到信中所言他忍不住皱起眉头,沉思片刻就将手中信掷入炭盆中付之一炬。   “知道了。”他颔首回道。暗中黑影恭敬施礼,悄无声息退出书斋。这么多事连在一块儿,心上一口闷气堵得慌,待人一走,萧涵就狠狠地击上紫檀方案,拍碎案上一台圆砚。敲门声不合时宜响起,他没心思好声对待,侧首朝门处厉声冷问:“什么人?!”   *****   小番外:   某日,三更半夜,风卷残云之后卿卿肚子饿了,咕噜咕噜的一阵,她看看赵墨,露出可怜样说:“肚子饿了。”   赵墨回道:“我也饿了。”   卿卿说:“我想吃面。”   赵墨拧眉:“没有面……”   卿卿撒娇:“你可愿意帮我去下?”   赵墨迟疑半晌,咬牙说了个:“好。”随后起身煮面吃。   在灶台忙了半刻,香喷喷的汤面出炉,他开开心心地端进房内,卿卿睡着了,叫也叫不醒。   赵墨:-_-#   看看这两碗面总不能浪费吧?他就提起筷子一个人全吃了,喝光汤后,卿卿睁开眼,看着他问:“面呢?我要吃面。” 第117章 二萧冒泡   一封密信连夜送到萧涵手上,看到信中所言他忍不住皱起眉头, 沉思片刻就将手中信掷入炭盆中付之一炬。   “知道了。”他颔首回道。暗中黑影恭敬施礼, 悄无声息退出书斋。这么多事连在一块儿, 心上一口闷气堵得慌, 待人一走,萧涵就狠狠地击上紫檀方案, 拍碎案上一台圆砚。敲门声不合时宜响起,他没心思好声对待, 侧首朝门处厉声冷问:“什么人?!”   “大哥, 是我。”   “你还有脸过来。”萧涵咬牙切齿喃喃低语, 门外人不等他回就自说自话地推门而入。或许他知道萧涵正在气头上,进门时垂眸低首格外肃穆。萧涵渐渐消下气, 心想有些事也不能苛责萧清, 见他走到面前施礼, 他就软了几分语气,问:“你也收到风声了, 对吗?”   “是。”萧清恭敬垂首。“听说圣上要求和,不知道祖父那边是何意思。”   萧涵听后不屑轻哼, 一边将案上碎砚拼凑一边冷声回道:“不过是失了几座城池罢了,好戏还在后头呢。骄兵必败,就让这狗奴再嚣张几日。”   “话虽如此, 就担心圣上一时迷了心窍,到时拿我们去顶杠,岂不是得不偿失?”   “呵呵, 祖父在朝中我们还怕什么?当初先皇在世为独揽皇权将手足灭掉大半,如今鲜有出类拔萃之后,燕氏江山岌岌可危,没添把火已经算客气的了。”   这话听来颇有道理,萧老太爷权倾朝野,后宫又有萧滢把持,就算新君有心思也是力不从心,萧家自然有恃无恐,燕氏垮台是早晚的事,只是不知道谁会坐上这天子龙座。萧清不再多问,走到小榻边随意坐下,随后拉过团枕垫在背上舒舒服服往后仰靠。   他又开始没规矩了,坐都没个坐样,萧涵折腾不过这混世魔王只好作罢,但是放跑卿卿的事他仍是帮他记着,想来就气恼不堪,若不是青洛横插一杠,她插翅也难飞,到时赵墨还能如此张狂吗?   “我今天也收到一则消息,那贱婢已经到了秦州,安夏王还有意收她为义女,看来那对奸/夫/淫/女混得风生水起,也不顾世人白眼了。”萧涵冷潮热讽,虽然是在说赵墨与卿卿,但看萧清的神色分外凌厉,显然就是责怪他没把事办好。   萧清听后眼无波澜,随手拿起案上小玉捶敲敲腿腹,懒懒回道:“说不定人家还真是安夏王之血脉,你记得远嫁西夏的承德公主吗?”   “承德公主?她不是死了吗?”   “是死了,不过据查西夏那处是衣冠塚,有说承德公主在十几年前逃出夏王宫不知所踪,当时老王称她得病死了,其实是她怀了安夏王的种怕东窗事发才跑的,这等丑事没人敢多嘴,可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萧清说得煞有介事,萧涵听得发愣,没想到查竟然查出这种事来,这算好还是算坏?他颔首思忖,道:“这承德似乎不受先皇恩宠,所以才会被嫁到西夏这偏远之地,但按你所言也有说不通的地方,堂堂公主怎么会自甘为民呢?而且是住在那般破处。”   “这我就不知道了,如果那些都是真的话,我们可是得罪了皇亲国戚。”萧清戏谑,俊眉微挑,一双桃花眼便流出几分妖邪。   “皇亲国戚,哼!那贱婢不过是个爬床货色,想必也是给了安夏王好处才有今时今日,你别太抬举她。”   萧涵脸色又沉了下去,萧清笑而不语,半垂眼眸不知想着何种心事。过了片刻,门外突然有声传来,道:“爷,府里派人传话,说二奶奶病重请二爷速速回去。”   “公务繁忙,抽不开身。”萧清回得直接了当,听来不带半些情分。萧涵略有不悦,板起脸一本正经轻斥道:“休得乱说,再怎么样她都是你结发妻,你不去岂不是毁萧家名声。”   萧清听了皱眉轻叹又朝门处说道:“准备车马,过了晌午就走。”   “小的遵命。”话落脚步声离去,看来下人也是等到萧清点头才敢走。   他就是这般脾性,成婚多年仍像个浪荡公子,对内不太上心也没人夫的模样。他常说:“当初见她总觉得和想得不太一样?”问他哪里不一样,他便玩笑道:“再怎么着也得有珍楼阁的兰花娘子一半漂亮吧?”这话倒是给谢家娘子抹黑了,谢婉真没有他说得不济,人家明明相貌讨喜且知书达礼,到了他口中却堪比夜叉,但这些话并没让谢婉伤心,真正让人难过的是洞房夜的那句醉话:“为何不是你?”就因这句话她知道他心里有别人,就算他笑得再欢眼中总有别人的影子。   成婚两年余,今年元月终于喜得一子可没过几日白白胖胖的小子就夭折了,萧母伤心不已,萧清夜不归宿,久而久之谢婉积郁成疾卧床不起,有人说这萧家是中了邪,连进门媳妇都要倒霉;也有人说是因为谢家势力大不如前,萧谢两家又有宿怨,谢家娘子不受待见是自然。不管谣言传得如何萧清我素我行,若不是胞兄执意让他回去,他依旧躲在这处花天酒地。正当他刚刚动身准备回故宅,正门外就有两匹骏马疾驶而来,还没停稳这骑马之人就高举一方卷轴大声唱颂:“圣旨到!”   春宵苦短,刚做完好梦天便亮了,锦衾热得发烫,卿卿不用再蜷成一团瑟瑟发抖,转过身去便贴上一处炽热胸膛。赵墨自然而然地伸手搂上,双眸紧闭睡意未消,懒洋洋地哼上几声像是梦呓,卿卿见了不由发笑,故意捏住他鼻子好让他喘不过气。赵墨憋得难受,睁眼见到小妹使坏便哭笑不得皱起眉头。   “赵大将军,该起来练兵了。”卿卿在他耳边轻吹一口气,赵墨连忙把这不安分的人儿揉到怀里闭上眼继续小憩。“实在没力气,让我先缓缓。”   这话说得卿卿面红耳赤,嘟嘴想要回上几句但见他睡得安稳也就不忍惊扰,安安静静埋首在他怀中独享这片刻温柔。睡意又袭卷而来,正在朦胧之际突然有声传来。   “赵医士,董将军亲自送来羊奶让您品尝。”   听到董将军三个字,赵墨一骨碌起了身,卿卿也睡意全无,这一大清早的说是送羊奶其实是为别的事吧。   “董大哥真是有心人,可我现在还没起身不方便见人,要不你替我收了,说我待会儿会亲自谢他。”卿卿隔帘回道,外门传来一声闷闷的的“是。”接下去便没了声音。   赵墨长叹口气,颇为无奈地起身穿衣,嘴里咕哝着:“他是来逮我的。”   看他心不甘情不愿,卿卿掩嘴偷笑,赵墨侧首见她半侧身子露在帐外马上扶她躺下,再拉来锦被替她盖严实。“天还凉着,你可别受冻,时候还早,你再睡一会儿。”话落,他低头吻下她的额头,穿备妥当之后便出了门。   枕边仍有他的余温,卿卿轻轻抚着心甜如蜜,昨夜他说要娶她为妻,这句话她等了许久,可真的听到了却不知所措,莫非真要像哥哥说得那般天地为证,不顾别人口舌吗?这是或不是都是一桩心事。在床上赖了会儿,卿卿也不想再睡,起床洗梳吃些小食后就按师父嘱咐服药健身。没过多久,就有一人捧着一包东西恭敬奉上,卿卿低头一看竟然是只白羽小鹰,只不过浑身上下包得像个蜡烛头似的,就露出一颗不安分的小脑袋,她实在不明白便指着它笑问:“这是怎么回事?”   来人恭敬回道:“这是赵将军命我送给赵医士赏玩的,他说这猛禽爪子厉害,在下就自作主张包来给您了。”   “那你快些把它松开,看它难受着什么样了。”卿卿皱眉笑道,那人不敢怠慢,没几下就利落地松开包裹将鹰放在宠架上。这只鹰倒与以前见过的不同,羽白喙金,眼爪锐利,看来不像俗物,不知道哥哥脑子里在想什么,干嘛要送这玩意过来。卿卿满腹疑问,想想还是留在晚上自个儿问他为妙。   小鹰来到新地方有些难受,脑袋转悠着就盯着卿卿瞧。卿卿想它是饿了就给了它些点心,但这小家伙不待见啄上几下不再碰了,这不吃不喝倒让人为难,怕是一天不到就硬躺了,下人见了说这畜牲吃肉,卿卿想着便让人备上鲜肉喂它几块,果然它胃口大开,一口接一口吃得香。   正当卿卿欣喜之际,不知从何处传来阵阵琴音,这声似水轻淌一点一点地流到她的耳朵里。卿卿微顿不禁屏气聆听,在这大老粗的地盘谁能弹得如此好琴?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谁在弹奏?”卿卿装作无事问道,婢女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答,卿卿又问上遍,语气比先前硬了几分,婢女听后便低头回道:“是芙蓉姑娘。”   姑娘?!卿卿怔怔地立在原处,哥哥所在之处为何会有姑娘?难道是他难耐寂寞而找得相好吗?她琢磨了许久,接着收起肉食,洗干净双手后对底下婢女笑道:“麻烦把芙蓉姑娘请过来。” 第118章 卿卿对芙蓉   白羽鹰咕咕叫唤,看模样像是没吃饱, 它扭头看向卿卿, 滚圆的眼睛泛出莹莹绿光。卿卿正心不在焉, 只想着“芙蓉”是谁?为何哥哥没说起过?外面传来些许动静, 她收回神绪对镜理冠袍,捋平袖口褶皱, 直到婢女过来请安才正身坐上交椅。   “让她进来。”她低声而道。   婢女点头,随后就将门外等候多时芙蓉领入屋内。面若桃花, 身娇无力, 人一入门卿卿就忍不住多看几眼。   “姑娘万福。”   琵琶半遮面, 出口莺莺语。芙蓉欠身施礼,腰肢一动风情万千。她偷偷打量卿卿, 眼波流转间狐媚撩人。卿卿不动声色, 趁她在看的时候也顺便打量了她一番。灵蛇髻, 桃花妆,红石榴裙娇艳似火, 看起来就是个不安分的女子。   “芙蓉姑娘别客气,坐。”卿卿抬手请她入座。芙蓉也不客气, 起身抚裙慢慢座上小凳,抬眸间看到卿卿目不转睛,她嫣然一笑颔首施礼。   “早闻赵医士大名, 今日有幸能见。”   “呵呵,我倒是刚知道芙蓉姑娘,正在纳闷谁琴弹得这么好, 迫不及待想见上一面。”卿卿莞尔,语气温柔平易近人,淡淡的甜撞上火辣辣的妖倒丝毫不逊色。   “赵医士喜欢的话,奴家为您弹上一曲《春花月》。”话落,芙蓉调琴拨弦,眼波一转,素手一撩,琴音便如水而淌。好曲配佳人,若卿卿是男人兴许三魂已掉了大半,可惜她是女儿身,听到这曲、见到这么个人只想着哥哥为何把她藏着。   一曲终了,卿卿仍未回神,芙蓉见之掩嘴笑道:“奴家艺拙,该不会吓倒赵医士吧?”   轻声悦耳,一下子拉回卿卿心绪。卿卿微微一笑拍掌示好,谁知笼架上的小鹰跟着发出尖萧般的啾叫。芙蓉看到帘后的禽鸟不由吃了一惊。   “这不是雪将军吗?”   “雪将军?”卿卿不解,侧首朝小鹰所摆之处瞥了眼,白羽鹰瞪着滚圆锐利的双目朝她扑扇几下翅膀像在讨食。芙蓉不由自主地起身想去看个真切,手刚碰到帘子那只小鹰突然伸脖狠狠喙她一口,吓得她直往后退。   “哎呀!好厉害的畜牲。”情急之下芙蓉脱口而出,回头看到卿卿她又窘笑着欠身赔礼:“瞧奴家口快,一时说错话了,赵医士莫动气。”   “芙蓉姑娘知道这是什么鸟吗?正好说来让我听听。”卿卿面色如常,芙蓉听后便缓缓而道:“这猛禽身有千里眼、脚有金钢爪,磐石被它啄下都会碎,这里的人都称它为雪将军,听说它只要认了主人便会死心塌地跟着,是许多人都求之不得的宝物。”   话音刚落,雪将军便张开双翼抖几下白羽,像是故意显摆一番。没想到哥哥送来只稀罕物,本来还有些阴郁,听到这话茅塞顿开。   “芙蓉姑娘懂得倒多,不知道您是哪里人士?”卿卿一边轻问一边留意芙蓉神色。芙蓉突然黯然神伤,像是勾起过往,她垂下眼眸低声回道:“奴家本是良家女子,可怜痴心错付遇上个薄情郎,辗转几回被卖到这处,如今有家回不得,只好沦落于此。”话落,她抬袖拭泪。   卿卿听后暗自思忖片刻,随后柔声笑道:“既然芙蓉姑娘是良家女子,我也不忍心看你这般。我给你点银两,你便自立门户,正正经经找个营生,也不用在此受苦受累。”   芙蓉收了泪珠儿,恭敬行一大礼。“多谢赵医士好意,不过奴家不答应。”   话锋一转倒让卿卿十分诧异,心想这女子倒是皮厚,有条好路也不肯走,她又忍不住胡思乱想,猜疑自己病时哥哥在做什么,与这女子是否有关。   “为何?”卿卿故作镇定,芙蓉抚裙坐下捧起琵琶撩了几下丝弦,看似心不在焉喃喃低语道:“不怕赵医士笑话。奴家只会弹琴唱曲儿,逗人家乐乐。如今兵荒马乱也不知道哪里可以安生,况且奴家吃惯好的、用惯好的,不愿意做那些苦差事,说难听些奴家就是靠皮肉过活,但奴家也喜欢被那些男人宠着,女人不就图能照顾自己的男人。赵医士,您说对吗?”   芙蓉倒也实在,卿卿不想辩驳,也不想拿大道理去压她,若是给芙蓉安上的娼妇之名赶走或要了她的性命,这营里都没有人敢出声,不过细细琢磨之后卿卿另起了心思,抬头看着她眼眸一弯,笑着说:“你脸上的妆真好看,能否教我?”   芙蓉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随后垂下眼眸扬起媚笑。“赵医士客气,奴家自当为您装扮。”话落,她便走上前去替卿卿化起桃花妆。   入夜,城内似乎静了不少。窗外月淡星稀,看来像会下雨,卿卿看下时辰然后点上红烛,缕金紫铜香炉燃烟袅袅,笼架上的雪将军就盯着炉口清烟咕咕地闷叫。刚喂了它两大块鲜肉,要不然没那么听话,卿卿拭净双手对镜画眉,没过多久就响起叩门声,她不疾不徐点上胭脂,化好桃花妆方才起身。   “怎么这么久才来开门?我还以为……”话说了一半像被剪子剪了一下子没了声音。卿卿娇羞抬眸,看他一眼又赶忙低下头。小妹从没有这么花俏的装扮,今日一试真是美艳得不可方物,不过赵墨还没来得及高兴便嗅到些什么,心里不免咯噔了一下。   “哥哥怎么光站着?还不快进来。”卿卿笑道,巧目盼兮勾人心魄。赵墨回神傻愣愣地一笑,然后跨门而入。卿卿已褪去白日蓝锦,翠玉胸裹外罩了金水烟纱,裙摆似水流过羊毛毯,隐约露出一双玲珑纤柔的赤/足。赵墨怦然心动,轻轻搂住她的纤腰低头吻上。   “好妹妹,你‘吓’到我了。”   见他把嘴凑来,卿卿故意扭头推开,身子一转躲到一边。“哪里吓到你?是这身衣裳,还是这个妆?”   这话说得巧妙,但盖不住那浓醋味,她应该知道了金屋藏娇的事,虽然笑靥如花,可心里定是在耍性子。赵墨暗骂那女人多事,怕妹妹误会忙不迭地解释道:“正想和你说这件事,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什么事?我不知道。”卿卿故作不解,赵墨哭笑不得,上前哄她,她又把身子扭到另一边。赵墨无奈轻叹道:“我对你日月可昭,难道你不信我?除你之外我怎么可能会找别的女人。”   卿卿不语,秋眸半垂看来分外忧伤,她在西夏病得死去活来,怎能容忍哥哥在那时另寻新欢?就算不是,他也欠她一个解释。赵墨见越描越黑不由着急,连忙一手捧心一手指天发起毒誓。“我对天起誓,若对你有半点不忠,定会肠穿肚烂,不得好死。”   “嗳!别瞎说。”卿卿忙伸手把他嘴捂上,柳眉随之微蹙。小妹还是在意他的,赵墨很是高兴,轻轻挪开捂嘴小手温柔地将其裹在厚掌中。   “她是俘来的,我看她颇有几分资色,想留她给你大哥。以后他也不用老缠着你了。”   原来如此。卿卿舒了口气,柳眉一展笑逐颜开,可想想又不能太便宜他就马上凝住浅笑故露哀色。她这点小把戏,赵墨早就看穿,那张嘟嘟小脸实在可爱至极,他忍不住用力捧上朝她脸颊狠狠亲上一口。   “春宵一刻值千金,时候不早,我们歇息吧。”话落,他打横将她抱上床,轻轻拔去头上玉簪。一头乌丝如水而下,更令俏颜明艳动人,赵墨实在欢喜忍不住抚起她的面容一遍又一遍。情到浓时,二人交颈相拥,可卿卿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刺得她不安生。   “这房里好像……有人……”她颤巍巍地小声而道。赵墨纳闷,回首四顾就在南面墙边看到一双幽得寒人的大圆眼,雪将军也不害臊,仍然纹丝不动盯着他俩。赵墨都忘记有这么个玩意在,心中一寒连忙放下床缦,然后拥上至爱共赴云雨。   一场欢爱情意绵绵,卿卿耗尽了力气,如同猫儿乖巧温顺得伏在他的胸口。赵墨心有所思,随手撩起她一缕青丝一圈一圈绕上指尖。   “哥哥有心事?”卿卿小声轻问,不用看也猜得出他心中有愁。赵墨松开她的墨发,然后又缠上几圈。   “明天大哥就要回来了。”   卿卿听到他深叹口气,猜想他到底为什么而愁,等了许久便听到他说:“我们瞒不住多久了,我想明晚和大哥说清楚,你是知道他的脾气,事先说要比他自个儿知道好。”   卿卿心里一惊,顿时泛起羞红,不敢想陈旦知道他们的事后会如何反应,但是若不告诉他,他以后知道定会责怪哥哥不把他当兄弟,那他以及他手下的几万兵马会不会反目?好像这说与不说都让人费神,卿卿也没什么好法子。   “全听哥哥安排。不过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再怎么着我也是认了他做大哥的。我们两个人说至少比你一个人挨骂强。”   赵墨听后犹豫不决,想了会儿只道:“明日再商量吧,你也该睡了。”说着,他轻轻吻下她的额处,收紧双臂把她围在怀里。夜色撩人,他们两个却是心事重重,辗转难眠。 第119章 大白要挨打啊   次日清早,陈旦率马到了秦州, 此次一行他也没特别事, 只不过在外久了趁着军情安稳之际过来看看弟兄们。赵墨知道他要来便早早摆好酒宴, 董忆得知赵墨想和陈旦说明白, 心里就七上八下。陈旦脾气差人又粗,况且他对卿卿有意, 万一没把好分寸定会适得其反。他劝赵墨再拖段日子,赵墨也有心拖延, 如今正是动荡, 董陈二人都不能少, 董忆擅用人,招兵纳贤缺不得他, 而陈旦猛勇, 有他在前道防线不必多虑。赵墨生怕纸包不住火, 到时陈旦大发雷霆,那处要地该怎么办?这前思后想都叫人头疼。   自卿卿失踪然后又完好回来, 赵墨举动大家都看在眼里。说是亲情……可以;说有奸/情也不为过。他俩朦朦胧胧,别人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闲聊之余风声不免往外散。虽说陈旦是大老粗,不过听得多了终会怀疑,恰巧那段时日他不在, 别人说得玄乎自然想得就多。   陈旦到了城关已近晌午,赵墨与董忆特地前来相迎,分别多日重聚于此, 这三个结拜弟兄欣喜难当,勾肩搭背打打闹闹地回了营,然后坐上席宴好好替陈旦接风洗尘。不得不提赵墨有今时今日也是仰仗此二人,一入席,赵墨就让人上两坛好酒,斟满大碗敬上他们二位。   “多谢大哥二弟,若没你们照顾,赵某也没今天,在此敬上二位。”话落,他捧起酒碗一口灌下。   陈旦傻了眼,小心翼翼向董忆试探道:“石头不是不喝酒的吗?”董忆笑而不语,捧起酒碗咕噜噜地喝了干净。陈旦大喜,猛拍下桌案大叫道:“好!这才是男儿样子,哪有汉子不喝酒的!我干!”   几碗黄汤下肚,越聊越是高兴,陈旦肆无忌惮瞎扯一通,赵墨边听边思量该如何说这件事,可见陈旦兴致正浓,他又没办法开这个口。酒过三巡,陈旦趁着酒意问起卿卿,此话一出原本热络的场面瞬间就冷了下去。董忆在桌下踢了陈旦两脚,示意他别问了。陈旦知道卿卿被姓萧的掳去大半月,酒劲上头就怒不可遏,猛拍桌子大骂道:“萧家那群狗杂种们,若落到我手上,定会让他们不得好死!他妈的,气死老子了!”   这话说得赵墨郁闷,不由自主斟满琥珀烈酒仰头灌下。再瞎眼的人都能看出他不好受,陈旦连忙伸手拍肩劝慰道:“石头别难过,到时咱们定要出这口恶气。”话音刚落,他也压气似得喝了一大碗酒。   他们三人举动,卿卿都在侧房看得一清二楚,哥哥为难她也跟着难过,并不是人人都能接受他们恩爱,何况哥哥又是众军之首,若此事惹恼陈旦将来又该怎么办呢?她希望能和哥哥名正言顺地在一块儿,可真正要跨出去真是比想得难太多。   “大哥,我有件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赵墨沉下声音,卿卿心头一紧,不由捏紧衣袖,屏气凝神侧耳聆听。   “有什么话直说,我们还见外个啥?”陈旦边说边往嘴里扔了几粒花生米,董忆看向赵墨以眼示意暂缓,赵墨犹豫不决,连连吸吐,像是挣扎得厉害。   “大哥,我想说我……”   “大哥!”一个声音冒出,断了赵墨后半句话。陈旦他们闻声抬头,就见卿卿走上前来,她穿着立领黛蓝短袍,袖处领边滚着圈狐毛,底下长靴及膝,就是副异族女子打扮。   “嗳哟!妹子来了,快,快坐!”陈旦高兴,连忙起身搬来椅子请她入座,接着又拿来空碗拼命夹菜。卿卿笑着谢过,随后低眸而道:“我知道大哥要来,可惜身子不好,不能相迎,还望大哥见谅。”   “嗳,这算什么话呀,大哥知道你身子骨弱,看脸都白成这样。来!先吃点。”说着,他又转向赵墨故作愠意。“你这做哥哥的也真是,一点也不照顾妹子,这么冷得天也不上炭炉。”   “呵呵,是。”赵墨颔首,接着就让人搬个炭炉放到卿卿脚边,他偷偷地往她那朝瞧去,想知道小妹是如何打算,本来这事他自个担着就成,没料她竟然会出现。   卿卿故意不看他,和陈旦有说有笑聊得高兴,陈旦也听说她击鼓助阵,竖起拇指直夸她厉害。如此一来大家喝得劲兴、聊得高兴,卿卿像是有意遮掩,让赵墨更没办法开那个口了。兴致浓时,董忆突然捧酒敬上卿卿,道:“这碗酒我应该敬你,这虎兄无犬妹,你也实在辛苦。多谢小妹知理豁达,顾全大局,为兄先干为敬。”   弦外之音显而易懂,除了陈旦赵墨和卿卿都明白董忆的意思,董忆不想让他们兄妹的事大白于天下,毕竟没点穿赵墨还能统领众兵,一说清楚定会乱了军心,某些人还会趁机作乱,他们辛苦所得都将成为泡影,要输怎能输在这个节骨眼上?卿卿听后隐隐难过,她和哥哥不比老百姓,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没人过问。如今战事正烈,萧家有意赶尽杀绝,他肩负重担不能因为她而落得骂名,犹豫再三便受下这碗酒。   董忆见之心中大石落了地,说是想找人助兴。赵墨听后就派人将芙蓉找来。陈旦见到此美人连眼都直了,目不转睛流起口水。他是什么号的人物,赵墨心里清楚,这酒肉都吃得差不多了便称有事告退,卿卿身子不适先他一步离席,走时赵墨看到妹妹落寞眼神,心疼愧疚觉得欠她实在太多,思忖许久,他便独自留下,遣走芙蓉鼓足勇气将刚才说了一半的事全盘托出。   陈旦听后足足愣了半晌,赵墨知道他接受不了,甩起下摆半跪在地拱手而道:“大哥,我并不是有意想要瞒你,只不过这么多年人人都以为我和她是亲兄妹,我们有口难辩,其实我早就想告诉你,苦于没法开口,每每遇此良心难安,望大哥体谅。”   “他妈的!不是亲兄妹,那也是你妹妹啊!”陈旦反应过后暴跳如雷,甚怒之下掀翻桌案,一拳击上赵墨右颊。“你他妈的还当我是兄弟不?我信你,你把老子当猴耍啊?!”话落,陈旦又抬脚踹上,赵墨不还手也不还嘴,让他发泄个够。   卿卿没见哥哥出来就预感不妙,马上折回去想探个究意,一开门就见哥哥被陈旦踢翻在地,她惊慌失措,连忙冲上前去跪在地上,以身挡住陈旦的铁拳。   “大哥!大哥息怒,我们是不得已的啊!”说着,泪珠儿滚下两行。陈旦连忙收住了手,气得站在原处发抖。   “卿卿,出去。”赵墨拭去嘴角血丝低声命她离开,看到哥哥受罪,卿卿自然舍不得,边哭边替他把身上污迹擦去。也不知他们是否故意演一出苦命鸳鸯给人看,陈旦看两人情深款款、卿卿哭得可怜也不忍心再下手,哀叹一声坐上椅子。   “大哥,实在……实在……是我们不好,本想告诉你的可是一直不敢……”卿卿一抽一泣,泣不成声。赵墨心疼,好言劝她离开,这本是男人间的事,他不想把她扯进来。卿卿不肯走,拉着他的双手咬唇呜咽。   陈旦痛苦皱眉,连连摇头摆手道:“罢了,罢了!当我来错地方了。”话落,他摇晃起身走出了门,卿卿想要追上再解释,谁料赵墨一把拉住了。   “就到此为止吧,不管如何此劫难逃。”他低声轻气,听来疲惫至极。没想到走出这一步会如此艰难,卿卿自责愧疚,若知如此她情愿瞒下去,一辈子都瞒下去。   陈旦骑马回城,董忆便知大事不妙,可事已至此也无力回天,只能求别出什么乱子。看赵墨的脸肿了大半,卿卿心疼地将膏药一点一点敷上,赵墨吃痛地倒抽口气,微微蹙起眉头,卿卿见此更加难过,不想哭可眼泪就是止不住往下落。   “没事,为了以后,这两下挨得值。”赵墨尽量扯起一个不算难看的笑,随后温柔拭去她眼角泪珠。说到“以后”,卿卿心里没底,她想过要和哥哥共度难关,可见到今日她茫然无措,路途坎坷这不过是个开始。   “你怕了?”赵墨贴近她耳边小声问道,卿卿摇头,柳眉紧蹙轻声回他。“不怕,但我不想看你遭罪。”   “呵呵,不怕就好。我以为你怕了,然后舍我而去,让我一个人孤独于世。”   “不会!不会!我们死也得死在一块儿。”卿卿含泪扑到他怀里,赵墨勾起一抹欣慰笑意轻抚起她的头心。“那得忍得了白眼,受得了罪。不过你只要躲在我身后就成,我会好好护着你。”   事后,关于赵墨与卿卿的事又起波澜,董忆只能不停地替他擦屁股,又书信给陈旦解释了番。虽说陈旦生气,但与赵墨终究有些情分在,过几日没收到坏消息,赵墨便知这步没有走错,不由松了口气。既然陈旦走了,芙蓉也派不上用处,放着又碍眼,思前想后赵墨决定把她交给卿卿,由她来定夺。卿卿给了芙蓉两条路,一是留在此处做下手;二是离营自生自灭。芙蓉想都没想就选了第一条路。   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好不容易平息此事,赵墨开始计划夺下一处城池,西夏那边突然传来噩耗:安夏王的王叔勾结外族压入边防夺权夺位。收到消息后,索喀连忙率兵赶回王城,与此同时,萧涵率精兵三万突袭,打得西夏兵马措手不及,这一前一后分明就是商量好来的,赵墨预感大难临头,正准备退守玉门,王城中火信飞来:安夏王兵败。 第120章 萧清是个什么货色   秦州城的战火还未烧过来,西夏王城就失了后院。人说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安夏王也没料到王叔竟然叛乱夺位, 大批兵马都布在重要关口处, 想要调拨已来不及, 才不过十日光景,他就失了王座身陷囹圄。如今西夏是拓跋旭说了算, 他重编兵马,化干戈为“玉帛”主动向都城求和, 至于那些不听话的如赵墨之徒定是严惩不贷, 判为乱臣贼子坚决除之。   赵墨失了靠山, 从天坠到地不过是反掌之间。前有敌军,后有叛党, 所有军情全被切断, 他不得不整编军队退到荒凉夏城重作打算。如此一来正好称了萧涵心意, 五万兵马就堵在夏城城门前,欲将他们活活困死在内。   新君得到捷报后喜不自胜, 原本愁得睡不着觉听到消息顿时红光满面,直夸萧老太爷英明, 当初还想治他的罪,如今看来是错怪他的。萧老太爷趁他高兴之际连忙吹上耳边风,说拓跋旭识实务, 留他个王来当才能显得陛下贤仁圣明。新君一听觉得颇有道理,脑袋一热就让萧老太爷做主,自个儿赏花赏月赏美人去了。   既然得了圣上御旨便要宣圣上恩德。萧清一入西夏王城, 拓跋旭便以大礼相迎,又设上豪宴以表谢意。其实萧清与拓跋旭有些渊源,想当初拓跋旭到都城吃喝玩乐,他可是一路陪同一路付账,那殷勤好客劲令拓跋旭觉得相见恨晚,与他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虽说拓跋旭是安夏王叔辈的,不过年纪并不大,一个氏族内总会出一两个败类,萧清心思活络,知道哪种人可用,哪种人用不得,而这位王叔恰恰是可用之人。   在安夏王说要起兵的时候,这位拓跋旭就劝过他,哪知侄儿不给面子,还当众辱其贪生怕死、胆小如鼠,羞得他找地洞钻。说起此事时,萧清可是替他打抱不平,说这本来是两全之策,那安夏王不顾百姓于水火,只为其私利劳命伤财,实在是不称职,如此看来还不如你做王爷合适。无心之言撩得拓跋旭心痒难耐,可那时他没这个胆子,连忙捂住萧清的嘴说:“这个不能乱说,再提我可要生气。”   “这有何提不得?拓跋氏不都是弟继兄之位?怎么到你身上就不管用了?两军交战苦得都是百姓,你为民为国本应是正道,又何来贪生怕死、胆小如鼠一说?”这加油添醋的一番话,让拓跋旭越听越心动,不知不觉就着了萧清的道儿,若是以他之力夺取王座难如登天,但是萧家从中一搅和便大不一样,此次拓跋旭所借外族兵力皆是萧家手下之人,孰不知请神容易送神难。   “来,来!贤弟尝尝,我们这里的葡萄美酒远近驰名,我先敬你一杯。”拓跋旭举起夜光杯双手敬上。   萧清俊眉一挑,笑得从容:“多谢王爷赏酒,王爷以后可得以‘本王’自称才对。”   “哦!对,对!本王敬你!”拓跋旭仰天大笑好不得意,肚子上的五花肉跟着一颤一颤。“来!舞起!”话落,静待两侧的舞婢扬起五彩长袖,跳起西夏特有的旋舞。   江山易主,歌照唱,舞照跳,没人管前几天坐在王位上的人是谁。这杯中美酒不过如此,萧清浅尝几口之后就没了心思,拓跋旭似乎看出他有些闷闷不乐,不由关切问道:“贤弟何事神伤?”   这腔调拿捏得真像汉人,不过他满脸胡子的模样还真是煞风景。萧清皱起眉头摇头轻叹一声,道:“其实此次一行陛下有所托,只是很难开这个口。”   “有话不妨直言,本王定当尽力!”拓跋旭拍着胸脯,倒有几分异族豪爽。   萧清莞尔而笑,道:“既然如此,我便开门见山,王爷可知成德公主?”   “这当然知道啦!”   “成德公主是当仿圣上的妹妹,只可惜过世得早。前几日皇宫起火,烧了公主生前落水宫,里面画像等物付之一炬,圣上可是重情重义之人,想到以后无物凭吊就异常伤心,所以特命我带上一副画像回去,好在清明祭祀。”话落,萧清连连叹息,也为此事黯然神伤。   “原来是此等小事,这画像要几副就有几副。来人,到太妃宫里把德妃画像取来!”王爷一声令下,众人不敢不众,内侍小跑着去取画像,不消半刻功夫便捧来三轴。   “贤弟,您先过目。”拓跋旭满脸堆笑,内侍得令就当着他们的面展出一轴画卷。平静无绪的眸子里终于起了波澜,萧清凝神看去,画中人儿娴美清雅,不笑足以倾城。随后内侍又展开一幅,笑靥如花,身姿婀娜,一身素衣能抵上姹紫嫣红。卿卿……萧清眉头微蹙,心中顿时无比烦闷,看到内侍还想展第三幅画卷,他连忙抬手示意不必。   “多谢王爷,有这几幅我就能交差了。”萧清垂眸笑道,拓跋旭没看出他神色有异,一边命人把画打点好一边劝他喝酒。萧清像是起了酒兴,接二连三灌了几杯下肚,拓跋旭击掌叫好,又替他斟满酒杯。   葡萄美酒后劲十足,没过多久萧清便有些醉意,桃花眼朦胧迷离,两腮驼红显几分阴柔之色。拓跋旭见状不由夸赞道:“贤弟真可谓‘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说着,他的手竟然往萧清腿上摸去。   萧清暗瞥了一眼,借着捧杯之举躲掉贼手。拓跋旭扑了个空不免有些尴尬,看着他傻呵呵笑了起来。   “如今大事已定,不知道王爷侄儿身在何处。”萧清有意无意问起安夏王,拓跋旭喝下一杯美酒,直言道:“他正在天牢中,不怕起乱子。”   “天牢?!”   “怎么?贤弟觉得有不妥之处?”听他口气诧异,拓跋旭不由紧张起来。萧清忙收起惊诧之色,笑着说道:“这是王爷的家事,我不方便插手。只不过古话有云‘斩草要除根’,我是在为王爷您担心。”   拓跋旭一听顿时凝住神色,转着眼珠儿思量半日,缓缓点了下头:“还是贤弟说得有理,‘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一连几日乌云密布,眼巴巴地盼着老天爷能下场雨,可老天就是不下。赵墨被困半月余,井水已枯,粮草全无。萧涵领兵堵在城门,一边欢乐吹笙一边喝酒吃肉,酒肉香气直窜他们的鼻子底下更让人饥肠辘辘。几次突围败北告终,余下几万士兵早饿得两脚打飘,在这节骨眼上没降算很不得了。   “再拖几日定是撑不下去……我们怎么办?”董忆也已有气无力,说话声音就像浮着似的。赵墨舔舔干裂嘴唇横扫一圈,将士们东倒西歪,病入膏肓般提不起劲。   “放倒战马给守城将士们充饥……黑风也杀了吧。”赵墨无奈。听到要杀黑风,旁边侍将连忙拱手劝道:“将军,黑风不能杀!它跟你多年久经沙战,这黑风不能杀啊!”   赵墨抬手打断,剑眉紧蹙神色悲痛。“杀!”话音刚落,马厩里传来几声凄厉嘶叫。赵墨一惊,抬首往那处看去,随后又无奈垂眸。   “黑风留下,其余都放倒。”董忆悄声命道,侍将眼露悲色,拱手领命后大步离去。风沙扬起刮得脸疼,他们盼得雨却一滴也未下。   “啾~啾~”雪将军饿得叫唤,卿卿将它关在笼中死活不放,前段日子放飞的鸽、鹰全被敌军一箭射落,她担心放了雪将军,它便难逃一死。   “把它吃得肉干给我两块吧。唉哟,我快不行了,早知如此当初我就应该走的,也不会做个饿死鬼。”芙蓉趴在地上抱怨,蓬头垢面脏不可闻。卿卿看着便从袖里拿出一块肉干扔给她,还有一块给了白羽鹰。   “你这公主没做几日就被反了,你说这算什么命啊。那古话说得好‘命里有时终需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芙蓉嚼着树干树似的肉干含糊不清咕哝,卿卿被她说得心烦,不由瞪眼骂道:“给你吃得还这么多话!闭嘴!”   “水……给我水……我就不说话了。”芙蓉梦呓般喃喃自语,过了小会儿就像昏过去般没了声音,卿卿心头一紧,连忙上前探她脉息。芙蓉蓦然睁眼,嘻嘻笑道:“你看你的医术管用不?点我一下我就活了。”她疯疯癫癫,苦中作乐。卿卿拧眉苦笑,紧挨着她席地而坐。   “我也又饿又渴,再忍段日子总能出去。”   “呵呵,别骗人了,这五万大军门口堵着呢,出去也是个‘死’字。我真是命薄,男人没找好,死也没个好死。”话说到一半,芙蓉潸然泪下,哭得伤心欲绝。他们马上就要死在这荒凉之地了,卿卿不甘心,人活一世还有很多事没做,不能就这样被困死。   她突然想起什么,连忙起身翻出行囊。芙蓉瞪大双眼顿时来了精神,赶紧和她一起翻,巴望能翻出些小食,可惜翻了半天只有一把扇子。   “这……这能吃吗?算了……纸也能充饥。”说着,芙蓉一把夺过卿卿手中折肩准备撕开往嘴里塞。卿卿惊呼连忙把折肩抢回来还顺手捶她两下。“这是师父留给我的!不能吃!”   “我饿!我饿!我饿!!”芙蓉哭闹撒泼,像小娃儿般两脚乱踢乱蹬。卿卿恼了,恶狠狠地瞪她一眼厉声喝道:“再闹,我就把你弄死!别以为我做不出!”   芙蓉顿时语塞,偷偷躲到角落不再出声。卿卿盯着手中扇子琢磨良久,然后拿出药臼放了几株药草进去使劲捣搅。芙蓉拔长脖子看了会儿,想问又不敢问。   “你在干什么?”她终于忍不住问道,卿卿一边拭汗一边收拢药臼内粉末倒入布袋,然后拿红绳扎紧。“想办法逃出去。”   “什么?!你这不是去送死?”芙蓉捂嘴惊呼,卿卿毫不理会,一边在扇子上划上几道一边掐指默算。芙蓉不知道她在搞什么名堂,刚想开口问卿卿就一溜烟不见人影。   “忆哥哥!忆哥哥!”   卿卿出了营帐正好看到董忆迎面走过,她迫不及待连忙叫住他。董忆闻声回头,一见是她便走了过来。   “正好,我有事找你。”   “真巧,我也有事和你商量。”   董忆微微一怔,忙问:“何事?”   卿卿掏出青洛留给她折扇摊在他面前,兴高采烈道:“刚才无意中找到师父留给我的折扇,上面有个迷魂方子,我想若是有法子绕到敌军身后,把这药粉往那处一撒,接下来就好办了。”   “真的?”董忆接过折扇左看右瞧,上面半点字迹都没有,她又哪来的方子?   “忆哥哥,你找我有何事?”卿卿见他出神,想起他刚才所言不由问道。董忆收到思绪,伸手将扇还给她。   “我想让你帮忙看个地方。”   说着,他引卿卿到处枯井前。这井前几天还有水,取得人多了如今只剩乌黑泥沙,董忆便指着泥沙中的一点,道:“你看那处好像有个洞,可这井口太小只能容下女子,你能否下去看看,这洞通还是不通。”   卿卿探头往他所指之处细看,好像是有一处小洞,她二话不说就下了井,董忆赶忙拿出麻绳让她抓着,这井里的泥还不是一点点脏,想都不敢想前几天喝得是什么水。到了井底卿卿拉几下麻绳,然后往那处小洞钻去,董忆就在井口看着她,可过了半天都不见人影,手中麻绳也没动静。这……该不会出事了吧?! 第121章 救城擒贼   等了许久都没见人上来,董忆慌了神, 他连忙收起麻绳, 可拉上一看绳子已经断了。董忆惊出一身冷汗, 忙趴在井口朝底下唤道:“卿卿!你听得到吗?!”   没人理他, 这下祸闯大了,董忆急得如热锅蚂蚁直转, 正当他准备再找个小个子姑娘帮忙去看时,就听到底下有人叫:“找到了!我找到了!”   董忆闻声跑过去放下麻绳把卿卿拉上来。卿卿满身污黑, 就像从泥里爬出来一样, 她一站稳就迫不及待地说:“老天有眼, 我找到了洞了!我们能逃出去了!”   卿卿情不自禁抓住董忆的手边跳边笑,乌泥中一副牙白得亮眼。或许是命不该绝, 老天爷给了他们这个脱身机会。卿卿和董忆偷偷想出一个法子, 准备趁夜深时从这洞里出去, 然后将制好的迷药撒到敌军之中,当然这事不能让赵墨知道, 他定是不忍心让卿卿冒这么大的风险。   事不易迟,商量好对策后卿卿便准备夜沉时溜出去。董忆则跑到赵默处献上好计, 其实他也很担心,一是卿卿孤身前往风险太大;二是万一她回不来,他们夜袭便是送死, 可事到如信不得不赌上一次。   好不容易天暗下,白日被杀的几匹军马都给将士们裹了腹,赵墨偷偷地把自己口粮留给卿卿, 他嘴上说吃饱了,肚子却咕噜噜地叫唤。卿卿心疼不已,硬是将送上的马肉推回去,这推搡半天热腾腾的肉都凉了,赵墨无奈苦笑,撕下块肉咬了半口送到她嘴里。又冷又腥的马肉如炭般化在卿卿心头,她心想这辈子能与他同甘共苦做什么都值了,然而这片刻温存之后或许她就再也见不到他。   “傻妹妹,为何眉头皱得这般紧?你不必担忧,我们定能撑过去。”赵墨边说边轻抚她的眉间,似乎想将这忧愁抹去。卿卿并不担心挨饿,她只是难过即将而来的别离。   “我不怕,只要和你在一块儿,我什么都不怕。”她窝在他的怀里低声轻诉,无意中揪紧了赵墨的心。赵墨蹙起剑眉轻抚起她的发丝,想要赢的欲望从未像此刻这般强烈。今晚这场仗他必须得胜,他不会再任姓萧的摆布,更不会让他们糟蹋小妹,哪怕同归于尽,他也在所不惜。   温情片刻,赵墨去了城头,今晚有场生死战要打,他已经将所有粮草分派,好让众人吃饭有力气搏。卿卿知道时机已到便换上夜行衣,藏好药粉准备从井里下去,她偷偷摸摸时正好被芙蓉逮个正着。芙蓉好奇,见之便问:“穿成这样去哪儿呀?”   卿卿先一怔,思量片刻后心生一计,道:“换上衣裳,我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芙蓉莫明,还来不及多问就被卿卿强行扒了衣裳换上件暗色的。见她匆忙像是有急事,芙蓉忍不住问起缘由,卿卿只回她跟着我走就明白了。接着她们二人来到枯井处,卿卿将事先在井边固牢的麻绳扔下去然后拉住往下爬。   “快随我下来。”卿卿朝芙蓉招手,芙蓉满腹疑惑,不过见她下去也就跟着下了。今夜月明,正是个好天气,入了井卿卿就爬到洞中再把芙蓉拉进去。这洞十分狭小,顶多一人宽,底下的泥又粘又腥,闻着都快吐了。   “你究竟要做什么?不说我就上去了。”芙蓉很是不悦,话音刚落卿卿就猛地一扯将麻绳给拉了下来。   “啊!你这是……”   “我这是要逃出去。”说罢,卿卿就匍匐在地往前挪,既然回不去芙蓉也只好跟她走。洞里漆黑一片没有尽头,除了彼此呼吸什么都听不见。芙蓉心生惧意,吵着想要回去。   “别叫!马上就到了!”   一声怒吼将她的喋喋不休堵了回去,她只好埋头闷声不停往前爬,终于前方出现一线光亮。卿卿扒开顶在上面的石泥一个脱身钻了出去。   “啊!你怎么找到这么个鬼地方?”出了地洞芙蓉就忍不住发问,定睛一看这里竟然是处湖泊,只不过洞口的淤泥将流来的水挡在外,如今又逢干季,湖水干涸所以才没涌到这洞里。   “来,帮个忙。”卿卿边说边弯腰将洞口瘀泥清干净,稍挖掉几处湖水便涌入洞中。芙蓉不由惊叫,连忙往干处跑,可转念一想觉得不对劲,她把水引进去,她们岂不是回不去了?!   卿卿如释重负深吐口气,随后把手伸入衣内掏出一件东西。芙蓉眯眼看去,没想到是雪将军。卿卿把雪将军捧在怀里依依不舍地摸了又摸,接着低声诉道:“我养不活你,你自寻活路去吧。”   话落,她便松开手,雪将军也不留恋,扑腾几下翅膀就飞走了。   “这算什么事啊?”芙蓉两手插腰又开始抱怨。卿卿拍去手上细灰笑了笑道:“你也走吧。”   “走?”芙蓉诧异。“我能走哪儿去?”   “随便你,我管不着。”   “我走了,你去哪儿呀?”   “我有事在身,如果你跟着我定会没命的。”卿卿不像说笑,芙蓉的花容月貌顿时僵住了,她猜到卿卿想要救城,可这样不是白白送死。   芙蓉怔在原处,卿卿不多解释,依着天上星宿往东南方向而去。芙蓉手足无措,抓耳挠腮一番后跺脚骂道:“我这算什么命啊?罢了,罢了,反正也没条活路,要死一起死。”话音一落她便追了上去。   几万大军压在夏城城门,这夏城本是易守难攻之处,地处高势,三面皆硬石崖壁,只有一面可供通行,若将城门堵了关上几月里面的人全都得饿死。萧涵就打算将赵墨逼之此处来个瓮中捉鳖,赢这场仗就不费吹灰之力。不过赵墨比想像中硬气,过去一月余仍硬守城门想要突围,但依此时情势他无疑是以卵击石。萧涵有的是时间,他天天就在人家门前令将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欢声鼓乐消磨赵军士气。   卿卿绕了大半座石山才看到敌军影子,好在他们聚集在城门,其余地方鲜有兵卒,不过想要把药粉混散空中还得借风才是。这几日无风无雨,若再上前恐怕会被发现,卿卿只好躲在石崖缝壁中静候时机。   城中将士饿得不行了,若今天没法突围此仗必败,原先和董忆说好待她混好药粉便给信号,可等半天没半点风这该怎么办?卿卿坐立难安,时不时探头张望,这里离敌军军营有些远,除非是大风要不然他们也中不了招。   “你呆在这儿,我再往前靠些。”卿卿低声说道,话音刚落就跑了出去,刚跑没远就见一队人马巡逻,她心头一紧又立马跑了回去,然而到了石缝处芙蓉竟没了踪影。   “芙蓉?你在哪儿?”卿卿不敢叫得大声,就怕把别人引来。旁边搜了圈没找到人影,她不禁有些担心,然而转念一想与她从小玩大到的绿悠都能见色忘义,这风骚轻挑的女人要出卖她也在情理之中。既然出来了,卿卿就没打算回去,若不小心又落到萧家手里,她定要与他同归于尽!但是哥哥他……脑中浮现出赵墨的模样,勾起她心中不舍,卿卿甩头硬是将情苦压下。   那队巡逻兵马已经走远了,卿卿小心环顾然后往前靠了点,这时起了风,风向不偏不倚朝敌军散去。卿卿心中大喜,忙掏出迷魂散准备撒过去,可这袋口还没松开风就停了。   “……”   卿卿一脸纠结,细算出来已多时,若再候下去董忆定要急了。她决定孤注一掷再往前靠,突然背后有人大喝:“什么人?!”   糟糕!卿卿暗叫不妙,回头看去就见一小兵站在不远处,看他模样像是刚刚小解好。那小兵也看见她,一身黑衣脸包得结实,定不是自己人!他连忙举起兵器,破喉大叫:“有敌情!”不过嘴还没张开就被一闷棍打晕在地。   卿卿大松口气,眯眼看去芙蓉手里拿着块石头一边踢他一边骂道:“他妈的,老娘过来解手,你尿了老娘一身,看我不把你踢残了!”   听了这话卿卿又朝她脚下看去,原来那处有道深沟,刚才芙蓉就蹲在里面解手,小兵也没看到就脱了裤子哼起小调尿尿,正好溅了她一身臊。芙蓉都快气疯了,可卿卿没时间让她打人,见小兵晕得彻底,她忙把芙蓉拉住,三下五除二将地上倒霉蛋藏好。   忽然又起风了而且是大风,扬起得风沙吹得人脸生疼,身后就像有只大手推着前行。老天终于开眼,卿卿和芙蓉大喜过望,二人忙解开药袋将黄色药粉撒向空中。   “快!你快找个地方躲起来。”卿卿说道,芙蓉二丈摸不到头脑,愣愣地问她:“为何?”   卿卿不解释,忙拉起她的手把她塞到先前躲的石缝里,接着她又跑到百丈开外,从衣内拿出一支竹管拧开。只听到“嘭”的一声,一道亮眼红星直冲天际,瞬间把黄沙地照得干干净净。   “将军,看!”侍将指向城头南面,红光跃然而出格外刺眼。董忆见之大松口气,忙向赵墨拱手道:“时候到了,我们冲出去吧!”   赵墨略微狐疑,心想是谁在外接应?可战事已定,他不能多思考,更不能临阵脱逃。赵墨观四处、定气神,随后一把抽出腰间血剑,大喝一声:“杀!!” 第122章 赵墨战萧涵   红光冲天,萧涵抬头便知不妙, 他连命部将率小队人马探个究竟。军令刚下, 城头忽然响起赵军击鼓呐喊声, 紧接着箭雨如瀑, 劈头盖脸地朝他们一通乱射。蛇终于出洞了,萧涵正烦这拖得太久想要来个干脆, 没想这赵墨就送上门来。他连忙下令全军进攻,不把那臭虫拉出来誓不罢休。   卿卿听到兵戎相见之声便知开战了, 她正准备调头躲藏时一支兵马已经驶到面前。卿卿自知此劫难逃, 马上拿出玲珑弩, 拉紧弩弦朝他们射去。一人中箭轰然倒地,人仰马翻。卿卿暗自庆幸, 准备再射一箭时又有三人从南面包抄。   敌众我寡, 再多支箭也射不死他们。卿卿忙奔向石山想逃到山上去。两条腿当然跑不过四条腿的, 眨眼敌兵就冲了过来将她团团围住。情急之下,卿卿抓起地上沙子往马眼上一撒。马儿受惊立起长嘶, 踢蹬着把背上人儿甩到地上。为首之人大怒,抽出长刀大喝一声:“杀了她!”   众人听令对着卿卿猛砍猛杀。芙蓉躲在石缝里就看五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女子, 怒气涌上她也不顾得逃命,冲出去两手扩在嘴边朝他们大叫:“你们这群王八羔子,有本事过来杀你姑奶奶!!”   话落, 就有两人持刀冲过来,芙蓉脚踩石缝往石崖上攀爬,身子一转就躲到山石之间, 那两个敌兵也不是吃素的,下了马儿攀上石岩准备好好教训那臭婆娘。   没想到芙蓉会出手相助,卿卿见她危险可自顾不暇,她左躲右闪好几次差点丧命,好在手中有玲珑弩才勉强脱身。为首之人没了耐心,跃下马儿持刀上前,卿卿来不及拉弦,见人靠近只得狂奔逃命。那人两三步追上去一把扯掉她头巾,青丝如瀑倾泻而下,那人又跨近一步揪住她的头发将她摁倒在地。看到这张凶神恶煞的脸,卿卿自觉无望,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挣扎。那人见到她的女儿面也没起怜悯,举刀朝她脖上砍去。   一声嘹亮鹰啸蓦然响起,就在刀落那一瞬间,一对利爪从天而降狠狠地抓上他手背。敌兵弃刀大叫,捂住右手痛苦倒地。卿卿懵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又一道飞影扑上那人的脸。惨叫声一阵盖过一阵,敌兵挥臂起身抱头鼠窜,天上接二连下地冲下几只鹰隼对着那三人又抓又啄。   “啊!是雪将军!”卿卿大为惊讶,雪将军英勇神武,正领着七只鹰隼围攻这些凶徒。正当她大喜过望之时,一支利箭疾射而来,一声尖锐鹰啸,最大的那只鹰儿应声倒地。   “雪将军,快逃!”卿卿朝天挥手大叫,那雪将军仍对这几人不依不饶,眼看又有援兵冲来,卿卿干脆捡起地上大刀杀去。俗话说输人不输阵,她就拖着几十斤的大钢刀与他们拼了,毕竟她人小力气小,来者挥矛一击,手中大刀就飞了出去。卿卿一屁股跌坐到地摔得头昏眼花,雪将军尖啸一声,张开双翼朝那凶徒猛扑。敌兵使得一手好矛,见到猛禽飞来操矛刺去,雪将军被击中了右翼,落下几片大羽栽落到地。敌兵坐骑嘶鸣一声,抬起前蹄朝它踩去。   “啊!”卿卿惊叫,伸手抓住雪将军脖子把它拖回来。银光闪过,矛尖直刺卿卿面门,卿卿躲不开,只能抱着鹰儿眼睁睁地受死。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矛尖离她眉心半寸时,一头巨狼咆哮扑来,猛地一口咬在敌兵喉处将他扑下马去。   鲜血四溅,惨叫连连。巨狼紧咬敌兵咽喉死不松口,连甩几下那人高马大的敌兵就咽了气。几匹军马受了惊,立起长嘶直往后退,余下几名敌兵吓得落荒而逃,巨狼咬死一个不够尽兴,转头又扑上一个将他活活拖死。   天降奇兽,卿卿惊喜交加,回头望去就见一小队兵马匆匆赶来,为首之将就是许久未见的拓跋朔,他头戴龙盔,身着环锁铠,马上英姿丝毫不亚于他父王。安夏王生死未卜,卿卿以为阿朔也入了敌手,没想到此时竟然能再见到他,心中五味杂陈岂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   “卿卿!”拓跋朔跳下马儿蹒跚疾步。卿卿连忙撑起身迎上前去。生死之际相逢自是感慨万千,拓跋朔一激动伸手抱她个满怀。劫后余生卿卿差点滚下泪来,情不自禁地张臂相拥,雪将军被夹在中间咕咕直叫。   “好了,好了。二位别太激动,我们还有要事在身。”不知是谁在旁插了句,卿卿收手回头看到青洛和扎木合直勾勾看着,一个眼无波澜,另一个倒有些暖昧。   “师父!扎将军!能见到你们真是太好了!”卿卿喜不自胜,偷偷拭去眼角笑泪。   青洛摇起折扇莞尔而道:“看来我们来得正巧。这事不易迟且不容多说,想办法帮他们脱身才是。”   卿卿点头,接着拾把短刀挑了匹马儿骑上。她看向那片石山,乌黑黑的实在找不到芙蓉,欣喜之余不免难过。   “多谢师父和诸位相助,卿卿先谢过了。”语毕,卿卿勒紧缰绳、踢下马肚,领着众人奔去救城。   “吉旺,好啦!不要玩死人了,我们走啦!”拓跋朔上马对着还在拖尸玩的巨狼说道。吉旺抬眸看他,喉咙里滚出不满呜咽,然后小跑过来随其马侧。   一场恶战如火如荼,萧家军已备好火炮,架上破门锤,只见一颗颗燃火圆弹掷入城头,激起火星无数。赵墨手下兵将不过一万,加再上粮草缺乏,一用劲便耗不了多久,眼看城门即将失守,他急火攻心,亲自挥旗下令。   萧涵坐在车中冷笑,赵墨此举无疑是螳臂当车垂死挣扎,他都想好赢了这场仗后怎么整那对奸/夫/淫/妇。正当得意之时,就听到有人大叫:“报!有几队人马昏死大片,不能应战!”   “快派军医!”萧涵下令,话音刚落军医就赶了过去,把脉看症查不出所以然来。好在这晕倒这片人数不多,暂且对战事没太大影响。萧涵依旧悠闲观战,时不时品香茗写上几个墨字。   攻城容易守城难,而且萧家军阵法多变游刃有余,赵兵死伤实在惨重。赵墨不甘心落得城破人亡,抵死都要拼上这回护住小妹。他把将军符交给董忆,由他来统率全军,自己则披甲上阵与众敌厮杀。看到赵墨亲自出马,众兵将士气大增,一下子如鬼神附体猛砍猛杀,竟将敌兵势头压下去大半。   “报将军!敌将已亲自上阵,请将军定夺!”小卒来报,萧涵眼神一凌,重重将手中书册合上起身踱步。过半晌,他寒声而道:“将玄天甲拿来,我要亲自会他。”   “咚咚~咚咚~”敌军阵中鼓声震天,冲在前锋的人马忽然后退。这一招令赵墨他们摸不着头脑,攻势正猛敌方无故后退,无疑是打乱他们阵脚。   赵墨不敢松懈,全神贯注紧盯他们动向,过了半刻只见队列往两边收拢,一将骑马缓缓上前,他身着月牙银袍,胸前一面麒麟护心镜,腰间银带紧束,虎型头盔上的雉鸡尾脑后飘洒,脸上则戴了小半副缕金云纹面具,这面具正好遮住其失明左眸。   赵墨眯起双眸,眼中杀气渐浓。萧涵不屑勾起唇角,冷声而道:“城中人听着,若现在肯降,有酒有肉;若冥顽不灵便死路一条。你们为这个忘恩负义的狗贼拼命可是不值,他连亲爹都能杀,你们又算得上什么呢?”   “是啊!是啊!”众敌兵跟着起哄,还放声嘲笑了番。   赵墨不屑,沉声回道:“萧涵,你别巧舌如簧,你做的那些伤天害理之事不比我少。你爹怎么死的,你应该心里清楚,还有脸往别人身上套,呸!”赵墨朝地上啐了口唾沫。萧涵顿时沉下脸,刀割的五官像是凝了层厚冰。   “死到临头还这么嚣张,我倒要看看你这狗奴有多大本事!”话音刚落,萧涵手持红缨长枪策马上前,赵墨巴不得能亲手杀了他,见他杀来他便跳上马儿拿起青龙戟前去迎战。   赵萧二人从未交过手,彼此不知根,但萧瑞交出来的儿子不会差到哪儿去。一把红缨长枪在萧涵手中收放自如,能攻能防。赵墨胜欲太强,欲速不达,反而落了下锋。   萧涵看出他那几招破绽,使出一招银蛇出洞,枪锋如雨疾袭赵墨身上要害。赵墨横戟挥挡弹开其枪头,动静之间二人内力太强,身下座骑连连嘶鸣不堪重负。   “哼,你就这么点本事吗?”萧涵讥讽道,赵墨不搭话,一心只想将他打落下马。   萧涵哼笑几声又道:“使出的力气就像娘儿们似的,你妹的腰劲儿都比你厉害。”   赵墨一听顿时瞪大双眼,一张俊颜由白转红。他大吼一声朝萧涵袭去,这正中了萧涵奸计,猛地对其腰腹死穴一击。赵墨顿时两眼发花,人往后一仰差点坠马,他用戟撑地反弹过来还了萧涵一招,打掉他头上虎形盔。正当二人打得难舍难分之际,忽然一阵阵惨叫惊天动地,侧首看去一队人马正杀入敌营。 第123章 赵军胜,萧渣被俘   背后受敌,一时间萧涵乱了阵脚, 这周遭已被清干净, 怎么会突然冒出人来?见他略有迟疑, 赵墨马上使出连环招逼他后退, 萧涵也不是等闲之徒,见招拆招攻守自如。   此时扎木合已率着几十人率先冲入敌营, 先前卿卿撒的药粉起了药劲,众敌们两腿无力头晕眼花, 只撑了半会儿功夫便倒地不起。拓跋朔随在扎木合身后, 手持青铜弓将前来受死的家伙射了个透。青洛则躲在最偏僻的角落里教自己的乖徒儿放冷箭。   “徒儿, 左边……右边!右边!对,放火, 烧!”卿卿就跟着他的话忙活转悠, 杀人放火实在不是她的强项, 不过在青洛身边不想变坏也得变坏。   有了神兵相助,赵军终于脱离险境, 可萧家军实在不好对付,没过多久又有一支兵马增援, 本来还有胜算,如此一来他们又被打回原型。这敌军如潮,渐渐地扎木合和拓跋朔支撑不住了, 只好先求自保一步一步往后退去。   “呵呵,连老天爷都不帮你!受死吧!”萧涵大喝一声,一枪将赵墨打下马去。敌军见之忙围拥而上, 争先恐后取他首级邀功,赵兵立即挺身挡住以刃搏刃。赵墨咬牙忍痛,抽出三尺血剑横挥斩断萧涵座骑的马蹄。一声凄厉嘶鸣,赤驹倒地,萧涵连忙抽身跃下,趁此赵墨挥刃突袭,“锵”一声剑鸣,萧涵抽出蛇影挡住了他的血刃。   战况越演越烈,两兵相接震得地动山摇。赵萧二人势均力敌,难分上下。不过赵墨是萧家教出来的,他武功套路中的死穴萧涵一清二楚,再加上几日没吃没喝,自然挺不住多久。萧涵的剑法出神入化,实中有虚、虚中有实,一边几招将赵墨打得后退,赵军见主将被灭了威风,士气也低落了下去,这场仗眼看就要输了。   千钧一发之际,石山上突然火光冲天,一波接一波;一簇接一簇,密密麻麻占了整片山头;映红半边天际。见这轰轰烈烈的场面赵军以为是萧家兵马彻底失了力气,没想到旗幡一拉,上面竟然写着大大的“陈”字。陈旦扛着大马刀,流氓痞子似地往那儿一站,扯着粗嗓子大声叫骂:“他娘的!连我兄弟都敢欺负,有没有问过我?今天就让你们见识你陈大爷的厉害!儿郎们放箭,射死这群王八羔子!”   话音刚落,一排利箭齐刷刷地飞向敌营,小将搬来矮凳往陈旦屁股底下一放,陈旦“啪”地坐下高跷二郎腿开始看好戏,一边看一边喝酒一边还对侍将说道:“嗳,让他们瞄准点,别射到自家兄弟。”   这底下乌漆抹黑谁分得清谁是谁,侍将只好点头称是并传令下去让众人瞄准再射。陈旦一来无疑帮了大忙,赵家军重整旗鼓,提起十二分精神杀了过去。董忆见之击鼓传令,干脆开了城门出动所有兵马全力制敌。从天到地不过眨眼之间,前有陈旦助阵,后又有扎木合的精兵,萧家军就像落到袋中的老鼠袋口一封便逃不出去了。   正所谓擒贼先擒王,萧涵不信自己斗不过这捡来的乞儿,使出毕生所学就为取他人头。前面那几下已打伤其筋骨,赵墨硬挺着接招死不屈服,这旧仇加新恨,萧家欠他太多,他苦苦爬到这个位置不就是为了今时今日?恨欲噬骨,心魔肆虐。赵墨提气运功,突然如神鬼附体使出一套诡异无比的剑法,这套剑法不是出自血盟,一招一势极其阴狠毒辣。萧涵看不出其武功套路渐渐落了下峰,副将察觉形势不利连忙鸣金收兵。其它人可以逃,萧涵怎能跑?赵墨一而再再而三地将他逼至险地,萧涵力单势薄几招过后竟然招架不住了,赵墨看准时机朝他胸口狠击一掌,麒麟护心镜蓦然碎裂,萧涵“哇”地喷出一口鲜血飞出一丈远。   赵墨冷笑上前,以剑抵其颔。“你说,老天爷帮你还是帮我?”   萧涵伤重难以开口,脸色都变得铁青。   夏城生死之战萧军惨败,死伤三万余,连主将都落入敌手。收到这个消息时,萧老太爷差点背过气去,而萧清则跌坐椅上丢了魂魄。此事他不敢让娘知道也不能让她知道,可终究纸包不住火,萧涵之妻未收到家信派人去问,结果才知夫君被俘。一夜之间,萧府上下鸡飞狗跳,萧夫人闻讯顿时昏死过去,醒来之后她一边抹泪一边抓住儿媳的手颤声说道:“无论如何……无论如何都要救他回来啊!”   听了这席话,秦阳郡主与萧夫人相拥痛哭,绝望哭嚎也令周遭奴婢们心酸落泪。当日秦阳郡主就到宫中请求陛下出面救夫,新君很是为难,说来萧家乃朝中顶梁柱,如今嫡孙被俘作为仁君他不能不顾,可是想想要向那帮子匪贼低声下气,那岂不是涮他皇家脸面。虽说面子比天大,可是这位仁兄经不住萧老太爷和萧滢的二面夹击,最后只道:“朕全都交给你处理,只要救回萧爱卿就好。”这话无疑给了萧家定心丸吃,可萧家与赵墨的过节岂是一天两天都说得完,更何况赵墨逮住萧涵就没有要放他回去的意思。   胜战之后,赵墨他们足足乐了好几天,此次虎口脱险全要仰仗陈旦他们,见到这群将士赵墨十分高兴,当即半跪在地拱手行起大礼。陈旦马上伸手扶住,乐呵呵地说道:“我们可是拜过把子的好兄弟,这点小事算个啥。”虽然为卿卿的事翻过脸,但毕竟他还是重情重义之人,为此赵墨拿搜括来的粮草酒肉摆了大宴,请这些出生入死的弟兄们好好吃了顿。至于拓跋朔一行,这惊讶大于高兴,安夏王沦为阶下囚时据说其眷均入敌手,没想到还有一条落网大鱼。比起陈旦他们,拓跋朔和扎木合的眼中只剩悲戚。   “多谢王子殿下,扎将军和青洛前辈相助,在此赵墨谢过。”赵墨屈膝行一大礼。青洛也连忙扶他起身,道:“不必多礼,这段日子你也辛苦,我们还担心来得不够及时,呵呵……不过话说回来,除你这处我们也无处可去。”   话落,拓跋朔与扎木合面面相觑,俗话说落地凤凰不如鸡,他这王爷嫡子如今落得跟乞儿无异。赵墨虽然与他接触不多,但知道他是心高气傲之人,更何况安夏王对赵墨有恩,所以他仍把阿朔当王子对待以显尊重。   就在众人欢庆胜仗时,卿卿跑到石山上去找芙蓉,在山上叫了一圈,终于在某个石洞里找到满身是泥的小妮子。芙蓉还不知道他们打了胜仗仍呆在这洞里躲敌兵,见到卿卿时,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只说以为自己会死呢。卿卿当然不会让这位救命恩人去死,她带她下山回营,洗了把澡换了身干净衣裳,好好谢了她。事至此时,赵墨还不知道卿卿爬出洞口救城,他到处找小妹死活找不到人影,问董忆,董忆脸色一僵,心里七上八下求千万不要出事,倒是青洛多嘴说了句:“徒儿在我身后呢,咦?怎么不见了?”   卿卿在城里,怎么会遇上青洛的?赵墨百思不得其解,看董忆心虚的模样就知道其中定有奥秘。   “这到底怎么回事?”他略微不悦,董忆知道瞒不过他便一五一十地说出实情。赵墨一听肺都气炸了,董贤弟怎么能让卿卿做如此危险的事?若有三长两短该怎么办?这骂不是,不骂也不是,想来想去正当发飙时,卿卿已换好干净衣袍欢天喜地走了过来。救兵驾到,董忆大松口气,趁这二人卿卿我我互诉情肠之际,他便偷偷摸摸地溜了。   原本赵墨以为卿卿在城中,可没想到她竟然主动请缨爬洞救城,若当初知道这事,他定是不会让她去,想要斥责可话到嘴边便说不出来了。卿卿见他皱眉摇头,知道他是担心,好在她平安无事地回来了,而且哥哥也好端端的,想想那仗真是后怕,好歹受了上天眷顾,她好说歹说举例说,终于将他眉间忧色抹去了。此事赵墨也不再过问,只要小妹平安什么都好。   酒宴之上,各将士把酒言欢,直说这场仗打得漂亮。赵墨谢了前来搭救的陈旦与拓跋朔一行,董忆便谢了卿卿舍身钻洞深入敌营撒迷药。众人哗然,没想到这小小女子竟有如此胆色,青洛也觉得脸上有光,竖起拇指直夸徒儿厉害。看到几十碗酒端上让她喝,卿卿皱起了眉头,此功她不敢一人受便把雪将军和芙蓉一起拉来了。芙蓉也不客气帮着卿卿将几十碗酒喝了精光,如此豪爽女子让陈旦刮目相看,此二人眉来眼去便是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席散还没散他们就不知道去了哪儿。雪将军包着伤翅立于笼架上颇有几分大将之风,但它这拽模拽样的风姿引起了吉旺的注意,趁人不备之时吉旺就将它一口吞了……   (未完待续) 第124章 虐渣攻不解释   “吉旺!吐出来!这个不能吃!”卿卿惊叫,拓跋朔见状连忙去抓黑狼。吉旺嗅到活物哪肯放口, 叼着雪将军逃了。雪将军也不是等闲之物, 翅可断血可流, 风姿不能乱。它一边啾啾急叫一边拿左翼煽吉旺巴掌, 然后用尖爪抓它唇颚。吉旺吃痛松开了嘴,雪将军趁机逃走, 逃之前还在它脑袋上拉了坨热腾腾的大便,这两个宝物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看它们闹腾, 卿卿只能皱眉苦笑, 好不容易将吉旺和雪将军拉开, 这庆功宴也就吃得差不多了。虽说打赢了仗,但不知道何时还会有兵进犯, 赵墨无暇休整, 席散后仍要巡察。卿卿便替青洛他们安排住处, 好让他们舒舒服服歇段日子。   “这里地方小,先委屈几天。等过些日子风平浪静, 再给你个舒服的地方安顿。”卿卿笑着道。拓跋朔细细环视这处小帐,没露出半点委屈不满之色。   “你不开心, 是吗?”他忽然转头问道。卿卿以为自己藏得很好,结果被人一眼看穿,她稍愣片刻后才回他:“只是有些累了。”   拓跋朔垂眸不语, 似乎和她一样藏了很多心事。从西夏出事到如今,这位落难王子的苦闷恨怒别人无法体会,他本性闷又喜欢把事藏心里, 卿卿不希望阿朔再回到从前阴郁模样,走上前去低声道:“我刚收到消息心里也很着急,生怕你也落进去了,好在老天保佑。王爷他吉人天相,你不用太担心,我们一起想办法救他出来。”   “我不行……我什么都不会,若不是青洛前辈,我早被他们抓了,如今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说着,他红了眼眶,国仇家恨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卿卿不知该怎么劝他,见他难过她也很不好受。   “你已经做得够好了,刚才那几箭射得多妙。别难过,我们能挺过去的。”卿卿轻握住他的手柔声劝慰。她的手很暖,一不小心就将他的泪化了开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拓跋朔不想在她面前装成汉子,不由自主地抱住她痛哭流涕,屈辱也好无能也罢,他只想卸下面具好好哭上一回。他的悲痛触动了卿卿心弦,与他相比她那些痛似乎算不上了。阿朔哭得伤心,她也跟着难过,此时多说无宜,她用力抱紧他,轻拍着他的后背无声安慰。就在这时,有人走了过来。   赵墨来的不是时候,原本只想看下拓跋朔,却没料到会撞到这幕。他怔了许久,胸口涌起一阵闷愤,正想冲进去时他又迟疑不决,最后缓了脚步转身离去。他并不是不相信卿卿,而是不相信拓跋朔。此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纠缠不休,为何卿卿不狠心些?他以为她只会对自己流露温情,没想到她对别人也会如此。他很不喜欢,他容不得她眼中有别人。   赵墨阴郁难平,漫无目地四下游荡,想着便走到囚室,一个专为萧家人备的地方。他打开牢门,随后掏出火折子点燃火盆,漆黑无光的室内顿时亮堂了,被绑在刑架上的人似乎有些不适应,不由扭头避开光亮。   赵墨拖来把椅子摆在正中央然后正身坐下。听到声响萧涵抬头,满是血污的脸依旧冷傲,他瞥了赵墨一眼冷冷哼笑。不得不说萧涵骨头硬得很,七寸铁钉刺穿他的琵琶骨、断去经脉手脚筋,他都没吭过一声,这点赵墨倒由衷佩服,他扫了眼案上刑具,竟然挑不出整他的玩意,想了很久他就拿起一颗长钉,极缓极慢地刺入萧涵肩穴。   “唔……”萧涵死咬住痛,脸白得骖人,气促呼吸伴着冷汗一波又一波。赵墨看着他的神色稍顿片刻,待他喘上几口气后,他又慢慢地将长钉刺入,狠狠折磨他的灵肉。   “呵呵!爽快!再来!”萧涵像是痛到极致,神志不清地大笑起来,赵墨依他所求抽出长钉,往血洞里填上把盐。   剧痛如期而至,萧涵五官蹙成一团忍不住咬唇呜咽,一道血丝从他口角溢下,赵墨见状勾起一抹狞笑,随后低声轻问:“爽不爽快,要不要再来一轮?”   萧涵痛得无力,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听来绝望低沉,如临死前的一抹不甘挣扎。   “爽快!比操、你女人还爽。”他依旧耀武扬威,对准赵墨软肋狠狠刺了下。赵墨面无表情,伸手捏上其臂骨,“咯嗒嗒”一阵清脆骨响,他废了萧涵整条右臂。痛到极致,萧涵再也忍受不住,终于发出一声凄厉惨叫。   “这招是萧家教的,能给你受用我也觉得值了。”赵墨低声而道,温润如玉的面容笑意淡淡。   萧涵几乎昏厥,无力地垂下脑袋急促呼吸。过了片刻,他抬眸看向赵墨鄙夷笑道:“你以为自己是个好货色,其实你就是块狼心狗肺的料,要不然众人之中我爹为何选你?”话半,他轻咳出血,缓了缓气后继续道:“我早就看穿你了,本以为你有多喜欢你妹妹;有多想替她报仇出气,如今看来你更喜欢自己多一些,想要报仇完成野心,连她都能弃之不顾!赵墨,难道你就没有一点别的心思吗?和她同房时发觉她非黄花,你真的一点想法都没有吗?”   话音刚落,赵墨一拳击上他的侧腹,温柔似水的面具瞬间崩塌。萧涵被他打得咳嗽不止,可面上却露出一丝胜者之姿。   “我说对了吧?呵呵,可怜你家小妹还被你蒙在鼓里,还以为你这哥哥做得多好,明明有几次你可以罢手,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要和我们斗。别忘了,你是萧家教出来的,你的贱招我们了如指掌。”   赵墨一手扼住他的咽喉,然而看到他眼中挑衅,盛怒就渐渐湮没。他凑到萧涵耳边,极缓极柔地笑着说:“别费唇舌了,我不会让你死,我还没玩够呢。对了,不单单是你,姓萧的我都不会放过。你对我妹妹做的一切,我要加倍讨回,你有个女儿不是吗?”   萧涵瞪大双眸,脸青中泛白,他突然挣扎起来,怒不可遏地大吼:“有本事你冲我来!如果你敢碰她半下,我定会杀了你和你那娼妇!”   “哈哈哈……”赵墨仰天长笑,深邃墨瞳中闪过一丝让人胆寒的狠厉,他忽然伸手卡住他下颚,眼眸半眯一字一顿道:“我才没像你这么下流无耻,但我不能保证别人不会。你现在就是我手中的小婊/子,我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杀我?哼哼,做梦去吧!”   话落,他拿起旁边一把弯月齿形小刀在萧涵眼前晃了晃。   “这专门是用来阉人的,用在你身上正合适。”   萧涵眼露惶恐,还来不及挣扎,赵墨便手起刀落废了他的男/根。惨叫凄厉划破长空,赵墨忍不住狂笑出声,仿佛这一刻所有怨恨都有了了段。终于萧涵痛得昏死过去,胯间血流如柱,赵墨冷冷一笑替他止完血才出囚室,那斩落的男/根他便拿它喂了土狗。   夜已深沉,赵墨回帐细细洗了把手,复仇快意渐渐消去,心中那口阴郁之气依旧还在。不知为何卿卿与拓跋朔间的亲密场面终是挥不去,他实在无心入睡,趁着夜色悄悄来到卿卿住处。帐内仍亮着灯,这么晚了她在做什么?赵墨不由胡思乱想,硬忍心中不快轻叩小妹房门,过了半晌都没人来应门,他疑心更重又忍不住抬手想要敲去。“咯吱”一声,门突然开了。卿卿抬头见到是他,脸上不由泛出些许诧异。   “哥哥,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看你这里还亮着,所以过来看看。”赵墨温柔依旧,眼眸一弯笑意盈盈。卿卿轻笑,开门请他进去,一入门,赵墨就不自觉地环顾四处,看这屋内是否还有别人在。   “我刚刚把师父他们安顿好,回到这处还在为你担心来着,这么多天你也没好好歇过,这对身子可不好。”卿卿边说边从柜里拿出药箱打开,随后拉起赵墨的手笑着道:“来,把衣裳脱了,看下伤势如何。”   赵墨听后顺从地宽衣解带脱了个干净,他腰腹处瘀肿一大片,似乎伤得挺重。卿卿蹙起黛眉心疼叹息,然后拿出药酒倒在掌心替他活血化瘀。   “伤这么重为何还不休整?”   “底下都是群野猴子,我一歇息他们就无法无天了。”赵墨笑道,目光流连在她脸上似水温柔。卿卿知道哥哥辛苦,但是他没日没夜地拿命去博终究不是法子,心里想着何时才能停下这般劳碌。揉了半刻,腰上血瘀渐渐化去,赵墨舍不得小妹劳累便拉住她的小手道:“我自个儿来好了。”   四目相交,情意绵绵。卿卿莞尔而笑,起身洗净双手替他倒上杯水。这时,赵墨有意无意地问起:“刚才你在阿朔那处?”   卿卿一听觉得奇怪,心想他怎么会知道的,为了不让他误会,她便直言道:“嗯,和他聊了会儿,如今王爷生死未卜,阿朔很担心。他说还好是师父出手相救,他才能脱离险境,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我和他也算投缘,见他难过心里也不好受,正想和你商量,看看怎么能把王爷救出来。”   他难过,她就要抱着去劝慰吗?赵墨更加不是滋味了,小妹看他死板着脸就知道他在发脾气,想她就把水杯推到他面前,嘟嘴咕哝:“来,先把这杯醋喝了。”   赵墨低头看看,剑眉一拧推开水杯,随后一把将她拉到怀里倒上锦榻。 第125章 吃醋副作用很大   “别!你有伤在身,不能胡来。”卿卿伸手挡住衣结, 赵墨一看把手移下取掉她的腰封。卿卿没这么多手可挡, 两下三就被剥了个干净, 炽热的吻落上她的纤颈在雪白玉脂上烫出一朵朵红梅, 他的手一点一寸摩挲起她的胴,拨撩起她的情念。   “轻些。”   卿卿被他吮得生疼, 不由自主皱眉轻吟。她语气娇嗔,赵墨却不自知, 像是要将她吃下去般从头吮到了尾。卿卿不喜欢这般粗野, 他吻得越用力, 她就越想逃。   “你这是怎么了?”卿卿露出愠色伸手推搡,赵墨停下动作看着她许久都没出声。墨瞳深如海, 暗潮正掩在漆黑之下蠢蠢欲动。   “我不喜欢……不喜欢你和别人走得太近。”   低而沙哑的声音沉在她耳边, 卿卿心弦随之一颤, 连着喉处一起发紧。他始终柔情似水,可此时这腔柔情就成了暴雨洪流让人胆寒。卿卿猜想他一定是看到了, 要不然不会发这么大的火,她有些无措,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他这个脾气发得没道理。   “我和阿朔走得是近了些,可哪有你这般近的?难道你还怀疑我对你的情意?”卿卿气恼不堪,委屈得红了眼眶。   赵墨蹙眉, 低声回道:“我是怕你被人抢了。”   “天底下谁能抢得过你?”卿卿瞪他一个白眼,细想又觉得他这话好笑得很。赵墨可极为认真,他情愿被她骂小气, 也见不得她和别的男人凑一块儿。想着,他霸道地覆上她的身子,不顾有伤在身狠狠地“教训”了她一番。卿卿无心也无力,没过多久便皱眉求饶说受不住,赵墨不依不饶,泄了愤、尽了兴才肯放她睡去。雪白玉脂上皆是他留下的“烙印”,他伸手轻抚那一点一道终于露出些许满足的笑意。   次日清早天蒙蒙亮,外面就传来细碎说话声。卿卿仍睡得香甜,赵墨察觉到动静屏气聆听片刻,接着就小心挪开小妹,然后穿好衣裳走了出去。   “殿下,赵医士还没起呢,要不待她醒来属下派人通传,您看如何?”   “算了,算了,也没什么大事……”   拓跋朔牵强地笑笑,正想着要走忽然就听到有人在问:“是谁在外叫嚷?”   护卫顿时僵了神色。拓跋朔抬眸见赵墨从内走出也愣在原地。他卸了戎装,穿着深蓝立领武袍,一头墨发束得随意。拓跋朔从没见过他如此不齐整的模样,不知是惊还是怕,嘴微张就是不说话。赵墨看到是他便柔了几分脸色,勾唇一笑拱手作辑,腰弯几缕青丝便顺着他的鬓角垂在脸侧。   “不知是王子殿下,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拓跋朔仍呆立着,护卫倒觉得异常尴尬,不自觉地捂嘴轻咳。   “殿下?”赵墨挑眉,小心翼翼试探道。终于,拓跋朔魂魄归位,打了个激灵。   “赵将军,你起得真早。”他笑得僵硬,似乎连脖子都动不了,如同树桩杵在原处。赵墨依然不动声色,就像往常那般笑着道:“呵呵,比起您来我还算晚的。对了,不知殿下有何事?小妹还在睡着,待她醒后我替您传个话如何?”   “不用了,不用了!没事……没事……”拓跋朔头摇得像拨浪鼓,脸色由青变红。赵墨颔首浅笑又请他到别处坐,拓跋朔赶忙婉拒。   “多谢好意,我还有别的事,先走了。”话音刚落,他就迫不及待疾步离去,好似被鬼追着一般。赵墨站在原地目送,直到他走远才转身进屋。   卿卿依然睡得熟,怕是昨晚被折腾得累了。赵墨脱了衣裳小心翼翼爬回床榻,锦被掀起无意间灌入一股凉意,卿卿不由打个了冷颤,迷迷糊糊地往他胸膛靠去。   “你去哪儿了?”她懒懒问道,连眼睛都没睁开。赵墨在她额上轻轻印上一吻,笑了笑说:“把个恼人的打发了。”   卿卿没出声又往他怀里钻了钻,赵墨搂她搂得紧,一边轻抚她背脊一边哄她入睡。   即使拓跋朔再笨,应该也能看出端倪,只不过这太难让人接受,他情愿自欺欺人,也不愿相信那件闹得满城风雨的事。拓跋朔就像只无头苍蝇到处乱窜,少年心事他不知能和谁商量,扎木合不能,青洛更加不能了,但不知吹得哪股妖风,一大早的青洛就在帐前练拳健身,一转身便看到了乱逛的他。   “这么早上哪儿去呀?”青洛扎着马步吸纳吐气,像是很不经意地问起。拓跋朔正暗自侥幸没被看到,然而听到这声就像被人提筋不禁抖擞,按照以往脾气他根本不会搭理,可这个人救了他的命,他只能打起精神,故作轻松地拱手回道:“回前辈,起得早随便走走。”   “这里可不是别处,随便走走也能走出祸事,你还是呆回帐里去吧。”青洛慢悠悠地说了句,随后抬手跨腿亮出鹤展,接着优雅收拢。他的功夫高深莫测,就和他这人一样。   拓跋朔满腔郁愤无处发泄,此时他可不想回到那处狭小篷帐呆在里面发臭发霉。青洛似乎察觉到他心有芥蒂便收起拳脚踱到他面前莞尔而笑。   “还没用膳吧?到我那处坐会儿,我有好茶好糕点。”   盛情难却,拓跋朔也是气闷得慌,想了会儿他就钻到了青洛的狐狸洞中。   青洛帐子不大,摆设更是少得可怜,除了一榻一案没其它能入眼的玩意。入帐之后青洛拿出软垫请拓跋朔坐,接着像变戏法似地取来一套白瓷茶具,说是一套也不过只有壶一盏、杯两只,若再来个人只能干瞪眼看他们品茶了。营中条件坚苦,烧水的壶粗陋难看,如今只要能喝上香茗,青洛也没什么讲究。他从袖中掏出珍藏许久的银毫拨了点入壶,刚要收起时看到拓跋朔直勾勾地盯着又心疼地再添了些许进去。   “这茶和你那处的不同,也不知道你喝不喝得惯。”说着,青洛卷袖净手,烫杯置茶。拓跋朔不语,他的心思并没在这茶上,满脑子想着刚才赵墨那副随意的模样。   “请。”青洛敬上一杯浅茶。拓跋朔闻声回神,垂眸略微尴尬地笑了笑,接着伸手接过杯盏低头闻闻茶香。茶香清雅怡人,但他更喜欢他们那处的浓郁奶香,只是浅浅尝了小口便放下茶盏不再去碰。   既然他的心思不在茶上,青洛也就直言道:“不知殿下有何心事,能否说来听听。”   拓跋朔涨红了脸,两手不自觉地捏紧膝处。青洛轻摇折扇,不动声色地留意他的反应,他不开口他也就不再往下问,可这儿女情长他早就猜到个八/九分。   “她不应该骗我。”过了许久拓跋朔喃喃低语,嘴唇紧抿使得下巴线条极为僵硬。青洛摇首苦笑,喝干一杯茶后又为自个儿斟上一杯。   “她哪里骗你了?”他问道。   拓跋朔愣了愣,细细想来从头到尾都是他一厢情愿。卿卿说她有喜欢的人,说到那个喜欢的人时眼睛会笑,只是她没告诉他这个人是谁、这个人好在哪里。他没日没夜地猜,结果还是猜错了人,但是……他心有不甘,她怎么能喜欢自己的哥哥呢?这种事光想都觉得恶心,他们怎么能在一起呢?!   “唉……真是作孽,看来你还蒙在鼓里呢。”青洛无奈叹息,折扇一收往掌心轻敲了几下。拓跋朔抬头看他,心想他难道也知道卿卿和赵墨的事?为什么……为什么他是最晚知道的一个?为什么卿卿不告诉他?拓跋朔自以为自己特别,可如今看来在她心中他什么都算不上。   拓跋朔心中堵着口闷气,有苦也难言,不过他所想的事和青洛要说的事根本凑不上一块儿。青洛继续摇头叹道:“你父王没和你说起过吗?那总应该告诫你离她远些才对。”   告诫?拓跋朔有些糊涂了,仔细回想当初父王的确不让他们相见,至于原委还没说父王就成了阶下囚,而这谜底他也没兴趣知晓。   青洛见拓跋朔这痴呆傻愣样不由犯了难,心想本应该是安夏王自个儿解释的事,怎么留给我来做了?青洛不想做这个恶人,不过若是拓跋朔再执谜不悟终究会出祸事,长痛真不如短痛。   “你有没有想过;为何王爷会对我徒儿这么贴心呢?”青洛旁敲侧击。拓跋朔凝神想了半天,道:“因为我父王喜欢她。”   青洛脸色一沉,暗骂他是个笨蛋。   “若喜欢不封为妃,为何要认她为义女并且封为公主?”青洛继续旁敲侧击。拓跋朔又凝神想了半天,道:“或许是我父王欣赏她的为人和医术。”   白痴!青洛翻起白眼,扇起折扇狠命降火。   “算了,这事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和你说,总之你别去想了!你和她是有缘无分。”他尽量把话说得婉转。拓跋朔实在不服气,更接受不了卿卿与她哥哥乱/伦的事,气恼之下不由逼红了眼眶,仍然稚嫩的脸上多了丝不甘的倔强。   “我信她、敬她,可是她怎么能做出伤风败德的事呢?!这让我以后如何待她?我恨不得马上就走!”说着,拓跋朔气掉了几滴泪下来,泛白的唇不停发颤。   伤风败德说得有些严重了,可毕竟他们有兄妹名分在,世俗自然难以接受。青洛还算豁达通理,认为如今卿卿与赵墨二人弄得这么狼狈,其中一半也是因为安夏王的原故,若当时安夏王肯认这个女儿且还她应得的名号,或许他们就不会如此辛苦了。   “别这么说,卿卿是个重情义的好姑娘,要不然我也不会收她为徒。世间流言纷纷,可他们并不知道我徒儿与赵将军只是名为兄妹,实则无半点血亲啊。”   青洛语重心长。拓跋朔一听惊诧万分,忙不迭地追问:“前辈这是何意?”   青洛莞尔,不紧不慢喝了杯茶后才缓缓开口道:“就是卿卿和赵将军不是一个爹娘生的,我徒儿小时候就被她称作哥哥的人照顾着,只是长大了‘哥哥’二字改不了口,明白了吗?你输了人家十几年了,比起赵墨你嫩得都能掐出水来。”   拓跋朔脸色一白,两耳嗡鸣愣愣地说不出话,他根本就没想到赵氏兄妹会是个挂名,可他们为何要瞒天下人耳目遭受臭名?拓跋朔依旧想不明白,青洛说他已经输了十几年了,这么长的情份他要怎样才能打得破呢?拓跋朔心绪不宁,坐如针毡,他不想承认失败,可又不得不乖乖认输。父王母后还有王姐都不在了,他所爱的人只剩下她,可是她是别人的,不属于他——拓跋朔。   “阿朔……”青洛见他脸色不对想要劝慰几句,而正在这时帐帘被人掀开,卿卿垂首低眸走了进来,看到拓跋朔后她又不由一愣,过了片刻就露出一个干净清澈的浅笑。   “过来向师父问安,没想到阿朔也在。”   听到这个声音拓跋朔不禁一抖,回头看到是她顿时露出悲愤绝望之色,连招呼都没打就夺门而出,他的腿脚从没像此刻这般利索,卿卿不明所以,正想追过去问个究意,青洛马上叫住了她。   “他正在为他父王的事犯愁,你让他好好想想,他自然会明白的。”   卿卿听后便止住脚步,心里却不由为阿朔那模样嘀咕,她上前向青洛请安行礼,尽上徒儿的本份。好茶还有,青洛忙招手邀她入座,接着倒去阿朔的那杯茶,洗洗杯盏替她斟上一杯。   这几天劳累吃得也不好,卿卿脸上似蒙了层青灰,眉间忧色若隐若现。她低头抿茶,时不时地与青洛聊上几句,可青洛是谁?自她进帐就已经看穿她有心事,茶过半盏他便小心试探道:“徒儿面色实在不好,是否有忧?”   卿卿听后缓缓放下杯盏,两眼凝着那碧清的茶汤,沉默良久才悠而低沉地说:“师父,徒儿心中有恨,望师父能指条明路。”   恨?青洛凝眉沉思,卿卿的手指绞在一起,指尖都捏得泛白,既然她过来找他,自然是有对赵墨都不能说的事。想许久,青洛只想到一个人——萧涵。 第126章 杀渣攻去   其实今早醒来并没什么特别之处,赵墨走后卿卿同以往一样洗漱梳妆, 接着给雪将军喂食再逗闹它小会儿。就在这时芙蓉跑了过来, 脸色红润, 满面春风, 不知受了多少雨露滋润。二人熟了,卿卿也就和她开起玩笑, 挑眉笑问:“昨晚上哪儿去了?”芙蓉皮倒厚,不羞不臊地回了句:“睡男人去了。”听了这话, 卿卿差点没把口里的水吐出来。见她弯腰欲呕, 芙蓉无心戏谑道:“怎么?该不会有了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 卿卿顿时没了声音,面色也随之泛白。见她沉默不语, 芙蓉也跟着紧张起来, 连忙携起她的小手又问:“真的有了?!”   卿卿不知道, 探脉象不像有喜,可从萧家逃出后她已有好些月没来癸水了, 偶尔会见红但一两天便会干净。这么些日子不是病着就是饿着,再加上以往月事没个准儿, 卿卿无心忽略了自身,可芙蓉这么一说她便怕了。本是值得高兴的事,她也想为哥哥添上儿女, 但真若有了这……腹中骨肉是谁的?想着,卿卿咬唇垂眸,她怎么能告诉别人萧涵用下三滥的手段逼她就范。   “徒儿, 你有什么事就对师父明说,为师定会帮你。”青洛放柔语气,极其温柔小心。心中酸楚涌上,卿卿几乎要落泪,她硬是忍着,随后怯怯地将手伸到他面前。   “请师父先为徒儿把个脉吧。”   青洛听后便拿出脉枕垫上,接着把住其腕脉望闻问切。对于病症卿卿缄默不语,青洛的眉头越拧越紧,时不时瞥向其腹处,卿卿的确比以往圆润,这腰也粗了不少,可脉象实在奇怪。   “这……几个月了?”   听到他问,卿卿心上的弦立即绷紧了,她不自觉地捂上小腹,垂眸深掩悲怆。   “徒儿记不清了,从师父救我到如今,一直都是这样。”   青洛轻叹,随后收起脉枕。看师父一脸为难,卿卿自知不妙,想起那人那事,她实在抵不住心底怨愤委屈,“噗”的一下掩面痛哭。   “我想……杀他!我……我要杀……了他……”卿卿泣不成声,双肩随着抽泣不停发颤。她一直想生个娃儿,无论男女只要乖巧伶俐就好。在萧家喝过绝育汤,她以为这辈子都怀不上了,可现在就算有喜,她也没办法高兴,若是哥哥的骨肉最好,但万一怀了那个人的种她怎能把他生下来?!可真要堕胎,往后她还能再要一个吗?   卿卿哭得伤心,青洛也跟着心疼,他知道她定是受了那人欺辱,可究竟做过什么终究不能问,毕竟这种事让个姑娘家如何齿启?思前想后青洛无奈摇头,柔着口气低声劝慰:“徒儿莫急,你这也不算大病,依为师看应该是阴虚血瘀之症,调理些时日就会好。不过有些事为师必须得问,你可服过迷神之类的药?”   阴虚血瘀?不是有喜吗?!卿卿一听顿时止住哭,堵在胸口的大石应声而碎,然而青洛后半句问话又把她推入深渊,她忍痛揭疤,露出心上血淋淋的伤。   “有一种香脂,是抹在身上的。药性猛烈,一个晚上也退不下。”卿卿声若蚊蝇,想起那时不由抖擞,萧涵就是用了这么个玩意毁她心智,硬是与她做了几夜夫妻。迷药摧残下她甚比荡/妇,身子不听使唤地迎合他的起伏。欢好之后他紧拢着她低声喃喃:“当初你若这般听话也就没那么多事了。”   卿卿痛苦蹙眉,不愿多想那场噩梦。青洛凝神沉思片刻,随后又无奈轻叹。“是为师大意了,当初以为阴亏是由血症所起,没想到那上面去。如今你要多养才是,有些事能免则免。来日方长,他若为你着想也不急这一时。”   卿卿听着脸颊飞红,不过对她而言这比先前想的要好,至少肚子里没怀孽种。青洛手头上丹药不多,挖空药箱才找到一瓶可服用的,他交给卿卿让她早晚各服一丸,卿卿施礼谢过,随后又问了来时问过的话:“师父,徒儿心中的恨不知如何能解。”   青洛一向是有仇必报的人物,可是听徒弟问这样的话他却犹豫不决。萧涵当死无疑,但他不值得徒儿染脏双手,不过从另一面来看萧涵毁她一生,不亲手杀他不足以泄恨,这个梦魇也会缠着她一辈子。   “徒儿,说实话师父想劝你,但不知道该怎么劝。这说要比做难,可有时候你做了也不一定能放下。”青洛拿定了主意,不过话到嘴边舌头一转就成了另层意思,他终究舍不得徒儿染上血腥。   卿卿凝神片刻,然后点了点头。临别前她和青洛聊了些无关紧要的事,似乎想要冲淡先前的阴郁不快。   出了小帐竟然已近晌午,卿卿毫无胃口,她慢慢踱回住地,可走了一半又觉得回去无事,想了会儿就去了伤兵营。如今营中将士都对这位巾帼英雄敬佩不已,见她亲临肃然起立,行上军礼已示敬意。卿卿没什么架子,仍似往常平易亲和,可举手投足间却是不一般的气韵,她用了半生磨难才换来如今这绝代风华,冷暖悲喜只有自己知道。   若说赵墨如父,那卿卿就如慈母。赵墨行事作风狠硬,对众兵将赏罚分明,底下无一不怕无一不敬;卿卿医术精湛,仁心仁术,随军这么久救了不少人性命。对待这么特殊的一对众人半睁半闭,私底下还笑称卿卿为将军夫人。不管别人怎么说,卿卿终究不算赵墨之妻,他们之间的事若真摊到众人眼皮底下,或许没几个能接受得了。不过能像现在这般相处和睦,卿卿也就满足了。   不知不觉在伤营中耗了一下午,抬头看到落日,卿卿觉得有些饿了,回到住处吃些东西裹腹,接着就上床睡去。夜半惊梦,卿卿被阵寒意扰醒,不知怎么的就再也睡不着。她想了许多事,从小到大;从萧府到这处,她发觉自己真的变了,有时都想不起曾经的她是什么模样,那个无忧无虑的姑娘早已毁在那人的手里。她潸然泪下,蜷在床角瑟瑟发抖,怨大过了痛,而恨大过了怨。   卿卿起身穿上衣袍,拉过架上斗篷披上。夜风萧瑟,她就如缕鬼影悄无声息走到囚室。有二人在外守着,见到有人靠近立即阻拦,卿卿摘下帽沿露出一张白得有些过的小脸,守护见到是她不由一怔,面面相觑片刻,道:“将军有令,任何人都不得入内,赵医士别让我们为难。”   “放我进去。”卿卿冷声而道,护卫犹豫许久仍不肯放行,她又上前一步,咬牙从齿缝中逼出四个字:“让、我、进、去!”   不得已守卫打开囚门,门风卷着股腥臭扑面而来。卿卿带好帽沿,持上火把走了进去,暖暖火光驱走漆黑,投在脚下的残影却是光怪陆离。还未靠近,卿卿就听到一阵低笑,与此处一样阴冷诡异。她寻声望去,那人融在一片乌黑中不知身在哪儿。卿卿照亮脚下方寸之地小心翼翼往里走,笑声越来越近,仿佛就在耳侧,眼光余光瞥到那人身影,她便停下了脚步。   “你终于来了。”萧涵笑着道,清冷的声音疲惫至极,隐隐地却带了丝欣喜。卿卿不语,甚至没有抬头看他,她突然灭掉火把,黑暗毫无预兆地压了过来。   “呵呵,你是不想见我吗?”他又道。   卿卿的确是这么想的,看不到那张脸心中大石便会减去几分。“咯嗒、咯嗒”像是铁链作响,阴冷漆黑中顿时涌起不安,萧涵突然咆哮怒吼;“既然不想见我,那你还来做什么?!”   他似心有不甘,语中愤怒显而易闻,铁锁被他摇得珊珊直响,刺得卿卿耳朵生疼。事到如今,他仍是高高在上,使得一股唯我独尊的公子脾性。卿卿心底生恨,恨他的蛮横专治、恨他目中无人、恨他毁了自己的清白,可是人真的站在这里她又迟疑起来。   萧涵咯咯地笑了,笑声绝望悲怆,但骨子里仍有一丝不甘。忽然之间,卿卿觉得他可怜,闻名天下的寒玉公子竟然落得疯子一般,若是见过其风采的人都会唏嘘不已,然而这一切全算是他的报应。   “你想念你的妻儿吗?你觉得你对得起她们吗?”卿卿问他,轻柔悦耳的声音如缕清泉冲淡了此处的阴冷恐怖。   说到妻儿萧涵有愧,郡主温柔贤惠,小女聪明伶俐,他本应活在妻贤子孝下,而此时此刻他却与冰冷鼠虫为伍。这个女人想做什么?是想拿他家人来威胁他吗?萧涵怒不可遏,不由挣扎起来,可每动一下身上铁钉就刺得他痛不欲生,这才是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咬牙呜鸣,好不容易忍痛过去,全身力气就像被耗尽了。   “你后悔吗?后悔你做过的事吗?”卿卿又问。她所指的事萧涵自然明白,若说后悔他真的没想过,他只认为自己所做的都是理所应当。   “你问我这些做什么?后悔如何,不后悔又如何?你都是我的人了,这辈子我也活得值了。”话落,他肆无忌惮大声狂笑,卿卿无情无绪,静静等他笑完。   过了良久,萧涵急急地吸上几口气继续说道:“我堂堂萧家公子怎么会落到一贱婢手里,你也不称称几斤几两,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你?!你就是个娼妇,十足的娼妇!”   他声嘶立竭地叫骂,一口一个娼妇,然而这般的话像是无地无银,他骂得越响就越是心虚。卿卿没认为他有多喜欢她,如果喜欢一个人怎么舍得伤害?他就是只被压抑许久的兽,披着道貌岸然的皮扭曲了人欲。   “就算娼、妇也不会喜欢上你这种人。”卿卿笑着回敬。萧涵的声音就像被剪子剪了一下子湮灭在无边漆黑中,他抬起头努力地捕捉她的身影,然而眼前除了漆黑仍是漆黑,他看不见她、找不着她。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事到如今你依然执迷不悟。”   说着,卿卿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铁器的寒气又让此处阴冷几分。   “你根本就不配活,你连人都称不上!” 第127章 赵墨真面目   恨欲攻心,卿卿已失了分寸, 脑子里只有这人留给她的屈辱痛苦, 她就听着他沉重喘息、闻着浓烈血腥在漆黑中挪步前行, 一心要把他碎尸万段, 用他的血来浇灭心头之恨。   “你真的要杀我吗?”萧涵低声问道,云淡风轻的口吻中夹了些许不屑。卿卿忍不住抖擞, 仿佛有无数只手按上她的肩膀让她动弹不得。   “我恨你!!”她明明在咆哮,可话到了嘴边却成了哀怨轻诉。   萧涵失声轻笑, 就像听了个极好笑的笑话, 清朗的笑声纯粹干净, 与他相识多年这还是头一次听到。   “那你就来个干脆的。”他说得随意,命给得大方。卿卿看不到他的无奈悲凉, 也察觉不出他的痛楚, 她只听出他话中的嘲讽与不屑。   怒愤正在张牙舞爪, 他如同梦魇没日没夜地纠缠,折磨得她体无完肤。卿卿恨之入骨, 此时正是解脱的机会,她终于狠下心肠, 举起匕首使尽扎过去。漆黑之中辨不清方向,锋利尖刃只划破了他的胸膛。萧涵仰首深吸口气,心突突地跳着, 疼得他忍不住蹙眉。。   “蠢货,杀人都不会。”他冷声讥笑,似乎故意激惹。   血腥味飘了过来, 卿卿却不像往常打嗝作呕,她第一次尝到鲜血所赋于的快意,俨然成了野兽闻血而欢,她又上前一步想要将他撕成碎片,火光蓦然亮起,一只大手扼住她的手腕。怒令智昏,卿卿听不见也看不见,通红的双眼中只剩焚心噬骨的恨。赵墨一手揽住她的纤腰,另一只手夺下匕首,身子一转将她搂在怀里,挡住萧涵的目光。   “他不值得你弄脏双手。”   赵墨温柔低诉,柔情之间是万般疼爱。卿卿心中的怨恨慢慢消融成水,忍不住要溢出眼眶,她抬眸望向哥哥,看到那双深邃含情的双眸不禁泪眸朦胧,连忙埋首在他胸前,紧紧环抱住他的腰际;赵墨暗舒口气,两手轻搂着她,犹如拢着世间至宝。伉俪情深,到了萧涵眼中却是那么的刺目锥心。   “奸/夫/淫/妇……奸/夫/淫/妇!你们不得好死!不得好死!”他突然发了狂,怒瞪双目,声嘶力竭地咒骂。   卿卿不禁一颤,不自觉地朝赵墨怀里躲。赵墨收紧双臂把她牢牢地护住,随后回头看着萧涵冷冷一笑。   “我带你回去。”赵墨低头在卿卿耳边轻声说道,卿卿乖巧听话,温柔得讨人欢心。   她要走了,萧涵莫明惶恐起来,他死死地盯住那抹身影喃喃唤了声:“卿卿。”   卿卿像是没有听到,携着另一个人的手往外走去。萧涵忍不住又唤了一声,悲怆的低声回荡四处,卿卿没有驻足也没回头,她只从他的口中听过“贱婢”、“淫/妇”,所以他所唤的那个人绝对不是她。火光湮灭,他不甘的咆哮也渐渐变冷,最后一次相见他连她的模样都没看到。   回到住地,卿卿就像生了场大病无力瘫上床榻,怨恨依然挥之不去,可不知为何心底那丝隐隐的痛竟然是为了他,为了那个曾经将她毁掉的男人。卿卿想不明白,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冷傲之下那乞怜的眼神又是什么?或许她生来心软,不管是人是兽都见不得他们受苦。   见她脸色苍白,沉默不语,赵墨心中五味杂陈,她偷偷地去找萧涵,若说不生气定是假话,可看到卿卿难过,这怒意也就不值一提,想来想去只怪当初没好好护着她,才让那个禽兽有机可乘,如今逮到这千载难逢机会,他一定不放过!只是此刻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小妹,如何能让她开心。   “好妹妹,我去端盆水来给你擦。”赵墨俯身轻抚她的额际,既像关心她的好哥哥又像爱她至骨的有情郎。触到这温柔似水的眼神,对萧涵那丝怜悯便无影无踪。卿卿勾起唇角莞尔而笑,随后握住他温暖大手放上心口。其实她心中有愧,哥哥对她无微不至,可她没能把最好的留给他,而且那次又被那人给沾了去,虽然赵墨不说不问,但这样的事又有哪个男人能忍?她本想亲手解决此事,反而越弄越糟。   卿卿的心思不说赵墨也知道,被夺心头之爱当然气郁,不过他依然爱她如初,真心丝毫没有动摇。之后赵墨打了盆温水回来,接着脱去卿卿鞋袜替她擦拭。一双小脚又香又软,摆在手心就如玲珑玉雕。赵墨双手捧起,低头轻轻吻了下她的脚背,卿卿被他弄得发痒,忍不住咯咯直笑。妹妹终于开怀,赵墨也松了口气,见夜色已沉他便脱了衣裳留宿在此。师父说过不宜行房,卿卿却没拒绝,她不想让哥哥误会而扫他兴致。云雨过后突然来了癸水,卿卿赶忙地找出月信布缠上,赵墨就倚在榻上看着她手忙脚乱,笑得坏劲十足。先前的事、囚室中的人如同烟云消散殆尽。   萧涵昏睡了片刻,醒来之后眼前依旧漆黑无光,他被困在这里不知日月不知时辰,仿佛永远凝在痛苦中脱不了身。若没记错,今天她有来过,腥臭的牢笼中有一丝淡淡的药味,闻着它不知不觉就好受了些。没想到他会落到如此田地,竟然要靠一个女子的气味才能挨过去。寒玉公子闻名天下,仰慕其风采的名门女子如过江之鲫,最终他却栽在了一个奴婢手里,还是他捡来的奴婢。想到此处,萧涵摇头苦笑,不知是笑自己蠢还是笑自己活该。   “咯吱”一声,牢门又开了,落到漆墨中的火光如同入潭之石搅了宁静。不用猜也知道是谁,这个萧家教出来的人确实厉害,身为萧家嫡子的他都不得不佩服,看到赵墨走近,萧涵勾起一抹冷笑,如今他已是千疮百孔、苟延残喘,可这头不能低身不可屈,就算死也要挺住萧家的颜面。   对于他这副傲气凌然,赵墨习以为常,他随手拿起火中烙铁往他胸处伤口烫去。“滋”的一声,腾起一缕白烟,焦糊的肉味儿顿时盖过血腥。萧涵的脸都扭曲得变形,身上肌肉就如抽搐,他硬是咬牙忍着,再疼也不会吭一声。   “刚才我真想杀了你。”赵墨边说边碾转手中烙铁,唇笑浅笑温柔依旧。萧涵哼笑了几声,胸膛随之剧烈起伏。“杀吧,有本事你就动手。”   赵墨顿下动作抬眸看他片刻,重新挑了块烧红的烙铁再往他身上烙去。萧涵已是体无完肤,胸口的皮被烫焦脱落,露出一块块血红的肉。赵墨嘴里哼着小曲,不停地换手烫压,一点一点在他胸上烙出一个大大的“奴”字。   “死对你太舒服了。这世上最可怕的事不是死,而是人活着却一无所有。我要让你好好活着,然后抢走你的一切,让你慢慢享受这般凄苦。这些可是你爹爹教我的。”话落,赵墨扬起唇角笑得诡异。萧涵几乎痛晕过去,他极力地喘上几口气,好让自己清醒些。   “你到底想怎么样?!”萧涵咬牙切齿愤然而道。赵墨不以为然地挑下俊眉,说:“你抢了我最宝贝的一件东西,我就要让你下十八层地狱永不得超生!”话音刚落,赵墨突然伸手扼住他脖颈,萧涵一下子呼吸不畅,胸口像是火烧般灼痛。赵墨对准其喉结一夹一拧,萧涵“噗”地喷出一口鲜血,嗓音全无。   “今天就到这里。接下来我会找几个精壮男子和你玩玩,明天我会毁你耳,后天我就弄瞎你的眼。寒玉公子……呵呵。”赵墨笑着轻拍几下他的面颊,一丝鲜血从他嘴角缓缓溢下。萧涵混身发颤,努力张嘴却只能吐出几个含糊不清的浊音。五个彪形大汉走上前来,身上只穿了条亵裤。临走之前赵墨只道:“玩得尽兴些,别亏待他。”   “畜牲!我要杀了你!”萧涵挣扎嚎叫,话到嘴边便成了模糊呜咽。   卿卿出了一晚上虚汗,早上醒来小腹疼痛难忍,喝了些暖茶方才好些。昨天夜半,赵墨突然起身,待他再回来时身上就多了丝血腥味。他以为她睡着了,其实不然,卿卿装作不知道,也不去想他在做什么。如今营中算是安定了,只是安夏王那处仍无音讯,卿卿挂念安夏王的安危,希望哥哥能想个法子救人,比如拿萧涵去换。赵墨听后面露难色,凝神沉思许久道:“虽然萧家是幕后黑手,可明处我们找不到半点凭证,如果冒然去提西夏之事或以俘换人,他们不但会推个一干二净,说不定还会对安夏王不利,我们不如趁此机会拿下几个城池,扩大边界招兵买马稳定局势,然后再想良策。”   这话听来不无道理,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们这些残兵想要保证军力必须要破这个“前有狼、后有虎”的死局。但是拓跋朔没这个耐心,父王母后都在敌人手里,万一有个闪失他岂不是成了“孤儿”,再说当初若没有安夏王提拔,怎么会有云麾将军?赵墨这样一说颇有忘恩负义,弃恩人于不顾之嫌。卿卿知道哥哥不是这样的人,青洛也觉得阿朔太过莽撞,把他拉到一旁好言相劝。扎木合沉默不语,呆在暗中留意赵墨举动。刚被人指着鼻子骂了顿,赵墨却像无事发生,不气也不恼。这越是淡漠无绪的人城府就越深,至于他刚才的那套说辞,扎木合不得不留个心眼。正当众人争论得欢时,小卒突然来报说:都城所派的来使到了。话音刚落,众人哑然,没想到人这么快就来了。 第128章 多情空留恨   朝庭过来赎人乃意料之中,赵墨自然不会放过此等良机, 大开狮子口将特使吓得直发愣, 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特使也算聪明人, 与其周旋半日不提赎人之事, 只道圣上隆恩,望赵墨他们能改邪归正、弃暗投明, 如此一来朝庭也不会亏待。   说是招安其实还是为了赎回萧涵,赵墨心里明白只要萧家坐镇他就没有活路, 更何况他不可能轻易地将萧涵送回去, 所以特使说的那些话只能当作耳旁风。唇枪舌剑, 一日无果,反正棋子在手赵墨有恃无恐, 离席时站在特使身侧的随从倒沉不住气了, 他突然窜出走到赵墨面前行一大礼说要见萧涵, 话落众人呆愣,赵墨凝神打量起这小矮个, 唇角一勾莞尔而笑。   “原来是秦阳郡主。郡主大驾光临,赵某实在照顾不周。”他回得彬彬有礼, 浅笑温和可亲。   秦阳郡主还是第一次见到赵墨,刚才她就站在角落窥视他的举动,感觉此人并不像传言中那般不近人情。这些日子她茶饭不思, 每天就想着如何将夫君救回,此次圣上派人来谈她便想办法跟着过来,望能见上萧涵一面。郡主身份何等尊贵, 可为了夫君她也只能屈尊低头,希望赵墨不要为难一个女子。   “赵将军客气了,秦阳盼夫心切,不合礼数之处还望赵将军见谅。”她垂眸而道。   赵墨低声轻笑,说:“郡主此话严重,时候不早郡主定是劳累,我会派人将你好好安顿。”   听话中含义,赵墨并不想让他们夫妻相见。秦阳郡主心急如焚,她千里迢迢赶来怎甘心无功而返,情急之下难免意气用事。可谈判又不像买菜那般容易,面上风平浪静,底下皆是暗潮汹涌,彼此都在猜测对方底限。特使担心郡主坏事,一个劲地使上眼色,暗示她别搅乱大局。   秦阳见之万般无奈,只好硬忍中心头之痛幽叹道:“多谢赵将军,秦阳一路奔波确实有些劳累,头疾复发不知是否有幸得赵医士妙手?”   话落,她手扶额处故作眩晕。赵墨微怔,转眼便神色如常。   “那郡主更应该早些歇息,我先替你安排。”语毕,他就命人为秦阳与特使安排食宿,此时看来赵墨还是很通情理,本来心里七上八下,得到善待秦阳也就没那么惶恐了。   其实生病是假,想见卿卿才是真。来时秦阳就做了打算,如果他们不让见萧涵,她就去找卿卿,希望能通过手上的这件东西让她动容,从而挽回萧涵性命。可等了许久都没见人过来,秦阳坐立难安,不停在帐中来回踱步,终于她实在等不下去了就让人传通说要找赵医士。卿卿不肯见她,托了芙蓉过去传话,秦阳翘首以盼却等到一个不相关的人,她万念俱灰,也顾不得郡主身份声泪俱下苦苦哀求。芙蓉犯了难,被人拖着袖子哭爹喊娘的,她这豆腐心可受不了,不得已便答应秦阳带她去见卿卿。   芙蓉跑回卿卿那边说秦阳郡主有多么多么可怜,还硬拉着不肯让她走,若是卿卿不去见她一面,今天晚上定会不得安宁。卿卿早料到会是如此,只是她不明白秦阳硬要相见有何用处?虽说姓萧的那家人她实在不想见,不过这样避着总不是法子,思前想后就让芙蓉把秦阳带来。   秦阳收到消息破泣为笑,连忙捧上褚色锦盒跟在芙蓉身后去了一处作堂屋之用的小帐。路上秦阳忐忑不安,不停想着见到卿卿后应该说些什么话,虽然她准备了一路,可真的见到了却成了哑巴。   帐中,卿卿端坐东位,身上穿着狐毛镶边的绛紫立领骑袍,脚下则是双墨黑长靴;一头墨发辫成几簇小辫拢在头心,发尾缀有松绿、玛瑙之类玲珑宝石,与颈链、腰带巧相辉映。这般异族装容少了些女子婉约,多出几分飒爽豪气,与秦阳所想的卿卿大相径庭。   “你们全都下去。”见人来了,卿卿侧首命道。众护卫拱手领命,恭敬而退。芙蓉仍立在原处,兴致勃勃地等着听她们聊,卿卿见后又小声补上一句。“你也下去吧。”   芙蓉听后很不情愿,她还想挖些小料来听听结果就被赶了。闲人退散,卿卿抬眸看向秦阳郡主淡然浅笑,随后开口问道:“不知郡主找我何事?”   她说起话来依旧低声轻调,听来就像很好欺负的人,可秦阳郡主心里却咯噔了下,手心都沁出冷汗。   “多年不见,妹妹变了。”秦阳勾起唇角硬是扯出一笑。此话半点不假,她依稀记得卿卿在萧府当奴婢时的模样,畏首畏尾言听计从,后来做了公公侍妾也是副小家气,哪有今日这般华彩。   可“妹妹”二字卿卿听着别扭刺耳,她略微不悦地蹙起眉头,不冷不热地回道:“郡主此话过了,我何时成你妹妹?您先入座,别累到身子。”   秦阳瞥眼那把木椅,一面点头一面小心坐下,她抱着锦盒,把它当作宝贝似的紧护在怀。卿卿对她手中之物毫无兴趣,入座之后就端壶斟了杯茶给她。茶香色清,闻着就知是好茶,不过秦阳没半点品茶心思,局促不安地坐在那处欲言又止。   卿卿不慌不忙,三盏清茶下肚见秦阳仍是支支吾吾,她便借口有事要走。卿卿起身,秦阳急了,忙不迭地拉住她窄袖凄声说道:“妹妹留步,今天我来是要给你一样东西。”   东西?卿卿拧眉思忖,心想秦阳有什么东西好给她,可见其神色认真,她也就坐回原处等其下文。   秦阳面露悲色,颤巍巍地将怀里褚色锦盒放置案上。此盒长约二尺余,打开后里面平躺着一幅卷轴,秦阳屏气凝神小心翼翼拿出此物托捧到卿卿面前。卿卿犹豫片刻伸手接过,这一刹那秦阳眼中悲凄更浓,水眸盈盈几乎要落下泪来。   多问无宜,看她如此慎重,卿卿倒有些好奇,她抽开卷上红绳慢慢展开,先是桃花,后是云鬓,一幅精美绝伦的美人图跃然而出。   桃花红,人影俏。画中人儿身穿一袭高腰襦裙,手中提着缕花果篮,点点绯红似随风落在浅绿裙摆上。此画画笔工整细致,敷色层层栩栩如生,只可惜美人侧身而立,惟留一抹窈窕背影。虽然未能见其容,但这般身姿更让人浮想联翩,不知不觉就沉迷其中,等着画中人儿回眸。   美妙清雅的画散出一缕淡淡伤愁,只有懂的人才会明白其中之意。秦阳郡主见卿卿垂眸不语,不由清清嗓子哽咽说道:“这画是在梅潭居找到的,锁在柜里藏得好,平时那柜子官人都不让别人碰,前几天无意打开了,看这画的笔触就知费了不少心思。”   画中美人只有半边背影,可一眼就能看出是谁。卿卿听完这话微微蹙眉,接着便收起美人图放回原处。她默不作声,秦阳更是惶恐不安,心里一急便滚下几滴泪,然后携起卿卿小手颤声道:“我知道妹妹受了委屈,我会想方设法偿还妹妹的,这画中的心意你也应该看出来了,官人可是喜欢你才会这样做,若是妹妹愿意,官人定会给你个名分,我作为姐姐也会好好待你,让蕙儿叫你娘,然后再替你哥哥讨个官职,从此我们两家冰释前嫌,这样皆大欢喜可好?”   秦阳定是急得晕了才会说出这番胡言乱语。卿卿皱起眉头,打心眼里厌恶起来。秦阳见她不为所动,连忙又道:“要不我提休书,以你为正,这样可好?”   卿卿实在听不下这般话硬是要把手抽回,秦阳手心汗涔涔的就像黏着她般,几番拉扯好不容易才把手甩去。秦阳唯一一丝希望落空了,她不由屈膝跪地哭着求饶。   “求你开开恩,放了我家官人吧……说什么我们都答应你!婆婆身子不好,蕙儿年纪还小,虽然你们道他千般不是、万般不好,可他是孝子慈父,若少了他何以为家?!”   秦阳郡主泪眼婆娑,悲泣抽咽,可怜得让人心疼。卿卿抿起双唇冷眼旁观,秦阳把手伸来想要抓住她腿脚,她不自觉得往后退了几寸。   “有你这般贤妻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不过我要奉劝郡主一句‘病急切莫乱投医’。时候不早我也累了,郡主请回吧。”话落,卿卿起身,秦阳拉着她衣袍悲咽不肯放。卿卿叫来守卫,折腾良久方才脱身,能有这般铁石心肠连她自己都没想到。   回到帐中,卿卿就呆坐榻上望着那点烛光,雪将军咕噜噜地叫唤半日她都没有搭理。或许是被秦阳可怖模样吓到了,卿卿一直心神不宁,明明有很多事可做,她却不知道该干什么。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赵墨走了进来,他已脱下戎装,穿着卿卿刚给他做的灰短袍,听到动静卿卿抬眸,一见是他便牵强地露出一笑。   “哥哥来了,今天定是辛苦了。”   她眼神略微呆滞,笑也显得僵硬。赵墨一如往常莞尔上前,然后拿出果脯给她尝。“今天遇到几个乡人,拿些铁器和他们换的,不知合不合你口味。”   果脯又黑又干,光面相就不能和李家铺子的比,不过如今能吃上小食、能得这份心意卿卿也知足了,她拿起一小块放到嘴里,随后又递上块大的给赵墨吃。   妹妹依旧是那个好妹妹,温柔可人、懂事乖巧,赵墨颇感欣慰,低头咬上杏脯顺便将那葱白似的指尖也含到嘴里。小小暧昧惹得卿卿面红耳赤,不由扭头避开他深邃魅惑的眼眸。温存片刻,赵墨便褪去衣袍爬上床榻,如今这张小榻被他们折腾得摇摇欲坠,稍一用力便咯吱作响,赵墨听这声音响得厉害,无奈皱眉苦笑。   “改日好好整它一下,动静太大行事也不方便。”   话落,卿卿的脸又红了几分,扭过身去故作不理。赵墨连忙哄她两句,硬是将她身子扳回来。   “秦阳来找过你了?”不知怎么的,赵墨突然问起这事。卿卿心里一颤,支吾不作答。接着赵墨又问:“她不肯让你走,还硬要送你东西吗?”   赵墨对她的动向了如指掌,卿卿却突然讨厌起来,他这么问定是知道了那幅画的事,为何还要惺惺作态?忽然之间,卿卿觉得他抓得太紧,紧得让她喘不过气、紧得让她无处可逃、紧得她藏不住心事。   “睡吧,我累了。”卿卿冷冷回道。赵墨被这话噎到了顿时语塞,看来小妹是生气了,那话问得实在不是时候,可他就是情不自禁想要知道,想要栓住她的人、她的心。赵墨百般讨好,卿卿依旧不理,无奈之下他只好闭眼睡去,准备明天带上那幅画找萧涵好好“聊聊”。 第129章 相见何如不见时   闭眼之间似过千年,痛如细针无孔不入。萧涵挂在刑架上已近弥留, 连吸口气都成了折磨人的事。赵墨赢了, 他彻底地将他尊严傲气消磨成灰、碾落成泥, 此时此刻脑中只有一个想死的念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爹爹生前时常说这句话, 他们想养只忠犬,结果反被这只狗咬得半死, 或许这就是因果,当初若无那惨无人道的死训, 何来赵墨这般阴毒的恶鬼?   “咯吱”门又开了, 这粗糙刺耳的声音像是磨在心头, 生平第一次萧涵知道了恐惧的滋味,明白何为惶惶不可终日。他无力垂首, 抿唇想要熬过这般锥心磨肺的不适, 可看到那双墨靴慢慢踱到眼前, 心就要跳出嗓眼。   “怎么样?舒服吗?”赵墨轻问,脸上浅笑淡而无痕。这听来像是关心的口吻令萧涵毛骨悚然, 同时也激惹起他的怒恨。萧涵嗓音已毁,只能逼出含糊不清的呜咽。赵墨呵呵轻笑, 然后凑到他口边故作不知地问:“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萧涵盛怒无比,拼尽全力扑上去想咬赵墨颊肉,栓在他身上的铁链珊珊作响, 动了几寸那根穿在琵琶骨上的铁蚕丝便绷得死紧,萧涵痛得缩回,曾经俊美冷傲的玉容扭曲变形, 赵墨见之勾起一抹浅笑朝他腰腹处击上一拳,萧涵忍不住咳得满脸通红,吐出一口鲜血方才止住。   “你怎么不长记性?”赵墨一边说着一边掏出块丝绢拭去他嘴角血丝,手势轻柔无比。丝绢隐约有股淡雅檀香,闻着熟悉得很,萧涵忍不住瞥上眼,见到绢上杜娟刺绣顿时白了脸色。   “呜……呜……”他挣扎呜咽,瞪大的眸中深印惶恐。赵墨收起丝绢,压低声音冷冷说道:“放心,我不会像你这般下三滥,再说你那婆娘的样貌实在不经看,我可懒得动手。”说着,他将手中丝绢扔入火盆,笑了笑继续道:“如今她想接你回去,我就在想该不该答应这件事,看到这个份上我倒有些动摇。”   话落,赵墨从身后拿出一幅卷轴当着萧涵的面打开。萧涵一见这幅画卷整个人僵住了,眼眸怔怔似丢了魂魄。见他如此神色,赵墨嘴角浅笑便凝住了,他侧首看看手中画卷不屑冷哼。   “想不到你还有此歪才,我小看你了。”   萧涵藏在心底的事被他扒了开来,窘迫、恼怒却又无能为力。他痛苦地闭上双眼,不愿去想也不愿承认,可脑中依旧浮现出园中那抹淡影,为了这触不到的背影他毁去一个女人又负了另一个女人,到头来害人害已得不偿失。相见何如不见时,此生最大的错便是她。   萧涵垂首似已屈服,可赵墨仍是容不得他,容不得这个曾经玷污自己至亲至爱的禽兽,甚至连半丝怜悯都没有。心中怒兽不停抓撩五脏六腑,他硬是忍着憋着,生怕自己一失手将他打死,而死对这种人而言是恩赐。赵墨仰天深吸口气,像在压抑又像思忖,萧涵的所作所为他早已知晓,对卿卿带来的伤痛岂是那条贱命能够偿还?他自己所受的煎熬又岂能轻易抵消?片刻,他提起一团真气聚在掌心,只听见“嘭”的一声,那幅美人图四分五裂,纸屑犹如飞雪洋洋洒洒。赵墨转身离去,似乎没心思再折磨他或是在想其它法子。萧涵望着洒落而下的纸屑凝住神思,仿佛又回到那日,又见到桃树边的一抹浅绿俏影。“卿卿。”这二字他含在口中始终不敢叫出来,她并未察觉身后有人,伸手掸去裙上桃花瓣渐行渐远,他忍不住上前等着她回眸,可最终只等到一片漆黑。   迟了。一切都太迟了。这相见真不如不见……   几日争论均无结果,赵墨硬是压着萧涵死不妥协,最后他干脆将此事移交给了副将,自己却不知所踪。特使急了,秦阳郡主也急了,消息传到都城,新君收到赵墨所开的七条差点没被茶水呛死,要这么多金银又要封地退兵,他真以为朝庭懦弱可欺,一气之下新君就收回成命,让萧老爷子自个儿解决去。萧老爷子怒发冲冠,对此忘恩负义之君实在忍无可忍,谋权篡位的心思也渐渐表露出来。如今朝中之势都由萧老太爷掌控,而新君又迷迹于萧太妃的石榴裙下不能自拔,再加上他有胆无谋,昏庸无道,就凭自个天子身份肆意妄为,久而久之自然失了人心。没过多久,新君便龙体抱恙,整日躺在玉清宫足不出户,每道奏则均由萧太妃接手,不过对于赵墨所提的七条始终没有下文。   收不到朝庭音讯,秦阳渐渐绝望,她甚至想若赵墨不肯放人她便以死相搏,大不了奈何桥边等上几年。正当踌躇之际,赵墨那处突然传来喜讯,说他愿意放人回去。秦阳一听喜极而泣,连忙双手合十口中念佛,就等着夫妻团圆之日,不过刚高兴没多久,赵墨又提出一个奇怪要求,那就是让他们先离开,人他亲自送回。特使怕这是他耍得花招死活不答应,秦阳盼夫心切以郡主身份勉强地应下了,二人签好文书便回去等赵墨的“好消息”。   三月十四正值清明,也是签好文书的第八日。这八日来秦阳郁郁寡欢,一面怕赵墨言而无信一面又在城头苦苦期盼,终于在这细雨凉晨中看见那辆无人驾驶的骡车,车上躺着的人儿正是她心心念念的夫君。人终于回来了,秦阳如同泄了气般瘫坐在地嚎啕大哭,萧清忙命手下将车拉回城中,然后把萧涵抬回府里,自始至终萧涵都像失了神智,没有半点反应。   好端端的一个人变成这般模样,这怎么能让萧清他们接受?更别说衣袍之下//体无完肤,连传宗接代的命/根都被去掉了。前来的医士实在没法治好萧涵断去的手脚筋,只劝他们将人送回都城再作打算。原本的欣喜转而无踪,谁都不曾想赵墨会用上如此恶毒的手段,秦阳更是想像不到那气质温文、浅笑儒雅的男子心这么狠,手这么辣。来不及哭也来不及恨,当日秦阳在萧清的陪同下将萧涵送回萧家祖宅,他们人一走,赵墨的兵马就打了过来。   马行了一路,秦阳哭了一路,这时城池金银都不算什么,她只求自己的夫君能够平安无事。此时此刻,爱笑的萧清也变得沉默寡言,除了劝慰兄嫂几句,他几乎没开过口。快马加鞭,没过多久萧涵便回到了萧府,萧夫人闻讯守在门外,车马一到她便扶着婢女疾步迎来。萧清担心娘经不住这场面便连着秦阳一起拦在萧夫人面前。儿行千里母担忧,如今儿子回来怎么可能不见上一面?然而见自己爱儿被从车内抬出时,萧夫人已是受不了心痛哭晕了过去。   萧涵被送回了朝凤轩,紧接着就有御医上门为其诊治。萧府毕竟树大根深,府中也藏了不少灵丹妙药,虽说断根不能再续,但这手脚还是有法子治好,只是其中之苦非常人所能及。御医将萧涵手脚断碎再接,然后抹上黑玉膏续其手脚筋,这一轮下来光看都觉得疼痛难忍,萧涵依旧呆滞痴愣,他的魂像是不见了,躺在这处的不过是副空壳。   秦阳郡主与萧夫人在榻边守了三天三夜,喂药喂汤都亲自动手,萧涵就和活死人无异,她们却抱着希望乐此不疲。过段时日,萧涵终于能起身坐住,他靠在那处犹如痴儿歪着脑袋目光怔怔,谁曾想盛极一时的寒玉公子会落得如此。不过不管萧涵伤得如何,只要他活着终是安慰。   一日,春光明媚,鸟啼声脆。满园春/色似乎冲淡不少凄凉哀景。萧清像担心哥哥无聊,特意摘了几株桃花送到了朝凤轩,这几日他天天都来,手上不是瓜果就是药膏,可萧涵的魂魄不知在哪儿,犹如痴儿般呆愣傻蔫。   萧清将桃花插在双耳青花瓷瓶中捧到萧涵面前,然后笑着说道:“今年桃花开得艳,给你送上几株。”微微上挑的眸就与这桃花一般妖冶。萧涵平躺榻上,艳红晃到其眼前也没眨一眼。和他说话就像和木头聊天,萧清无奈摇头,随后将手中瓷瓶放在榻边矮几上,接着拿起盆中湿巾拭去萧涵嘴角口涎。   “其实我没想过萧家会有今天。”萧清一边细心擦拭一边喃喃低语,萧涵没什么反应,如同木偶任他摆弄。萧清眼底泛起一丝悲色,不由低头吞声。“若是爹爹活着定不是这般模样。当初你就不该这么做,爹也不会气得发病。”   萧涵仍旧无声,既没为他的过错争辩,也没有为那件事解释。萧清不禁哽咽,他不想见曾经敬爱的胞兄受罪,但也受不了他夺走心头之爱的卑劣行径,若不是亲眼所见他死也不会相信。恨吗?萧清自问,心底明明有个声音在说恨,他却故意不听、故意不想,与萧涵相比,他就是萧家的败家子,扶不上墙的烂泥;有萧涵在,没人会多看萧二公子一眼,哪怕他再聪颖再优秀。老天已经给了萧涵很多,可他偏偏要将唯一属于萧二公子的那份夺走,这般的仇能不恨、能不怨吗?可是萧清不忍心恨他,再怎么样躺在这里的人是他胞兄,和他有着割不断的血脉、舍不去的亲情,毕竟他是他的哥哥。   “可你有把我当弟弟吗?”萧清问他,萧涵不语。萧清无奈苦笑,连连摇头轻叹。“若你真是把我当弟弟,你就应该知道我有多喜欢她,你就不应该做出那种事。你可知道当初爹爹答应过会把她留给我,只要我能高中,可是看到那幕我便知道一切全都毁了,所以我捡了你的玉佩交给爹爹。爹没罚你,他舍不得罚你,他情愿气得半死,也不愿打你一下。”   话落,萧清斜眼睨去,可惜看不到萧涵脸上的愧色。   “你知道我有多厌恶你的虚伪吗?一面骂人家脏一面却做些不要脸的事,萧家都是因为你而败啊。若不是因此,我不会去做宠臣,滢儿也不会落得一生冷清,你更不可能变得痴痴傻傻。”萧清低眸嘘唏,泪水划过脸颊落上锦褥染出一朵墨梅。胞弟的伤心萧涵不知,他的眼眸依然空洞无神。过了片刻,萧清莫明其妙痴笑了起来,双肩抖擞个不停,红润唇畔随着这抹笑变得如桃花一般妖艳。   “不过哥哥莫急,我会救你出来,从此你就不必在世间受苦了。”   萧清收了笑拿起床上绣枕,神差鬼使般地捂上萧涵口鼻,就在此时萧涵突然转过眼珠死死盯着,从那只眼睛里萧清没有看见怒恨埋怨,只看到苦苦哀求,似乎是希望他能替他解脱痛苦磨难。萧清忍泪点头,手中力道更重了几分。萧涵抽搐起来,颤巍巍地抬起一只手无力抓拉萧清的衣袖,萧清毫无感觉,只是不停地压着压着……   求生欲念一点一点从萧涵眼中消失,最后化作了死沉死沉的黑。终于他不动了,榻上渐渐散出难闻的尿臊味,萧清打个激灵如释重负,过了许久他才缓缓松手。萧涵躺在那处与前先无异,只是那只眼睛似被寒意凝住般没了鲜活的神采,不过这些时日他醒着也是如此,可看到那只死鱼般的眼眸,萧清忍不住抓乱墨发抱头痛哭,伤心欲绝的哀嚎犹如鬼泣一阵连着一阵。   作者有话要说:  无聊小剧场   某狐:恭喜,萧渣渣你可以领盒饭了,有大肉哦!   萧渣渣一脸哀怨:为什么是我?其实我的演技很好,为什么不能和他换个位置?(哀怨地看向赵墨)   某狐耸肩摊手:没办法,总要有牺牲嘛,下次某狐给你安排个好角色,重生怎么样?   萧渣渣瞪:重生什么?   某狐:等下,我拿出我的坑看看……妖怪如何?(萧渣摇头)黑帮老大?(萧渣再摇头)阴阳师?(萧渣鄙夷看来)   萧渣:你这些都是什么烂玩意,本公子能去演吗?!!!演了会有人看吗?!!你浪费时间浪费精力,还要陪上我,你这猪脑子怎么长的??!!   被骂出翔的某狐眼露无辜:教训得是,某狐知错了,萧大哥先吃饭吧,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萧渣渣:哼!走了!(拿盒饭走人,没走几步回头看,见卿卿花心状)老婆,我煮好饭等你下班回家吃哦。(欢乐挥手中~~~~)   赵墨一脚飞踹:谁是你老婆!快滚! 第130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内含很重要的公告!)   萧涵伤重不治,二十余岁便入了黄泉, 秦阳郡主和萧夫人哭成了泪人儿, 睁眼看着萧家阴宅添上新坟。为了让他走得体面, 萧夫人拿出毕生积攒打了副金丝楠木棺又命人从西域搬来千年寒冰将爱儿的尸体封存在内。萧涵走得安详, 寒雾缭绕的冰面下他双目紧闭,墨发玉冠、冰篮长袍, 如玉面容依旧俊美傲气,鲜活得如在世一般。他去了一身罪孽安然入睡, 留下了寡母妻儿痛苦悲泣。秦阳趴在棺上哭天抹泪, 直骂他太过狠心, 竟然舍她们母女而去。萧清忍泪在旁劝慰,劝好兄嫂又劝上娘亲, 如今萧家担子全都落到了他的肩上, 萧夫人不由拉着他的手一边抹泪一边抽泣说:“往后萧家全都要靠你了。”萧清呜咽点头, 哭得伤心。   萧涵死讯不胫而走,毕竟他声名远扬, 死了也算件大事。卿卿闻后不由微怔,赵墨则叹息摇首, 云淡风轻地道了句:“这么快就死了,真是可惜。”听起来萧涵的死与他毫无瓜葛,不过他对萧涵使得手段早已沸沸扬扬。俗话说“得饶人处且饶人”也不知萧家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能让赵将军大动私刑。   听到刺耳传言卿卿难免烦郁, 解恨只是一瞬间,余下的却是莫明其妙的空洞。回想这么多年、这么多事,虽然她对萧涵恨之入骨, 可他真的死了她竟然有丝说不清的伤愁,这就好比眼中钉、肉中刺拔下时那免不了的一丝痛。午夜梦回,卿卿又到了那座大宅,宅内春/色怡人,落英纷飞,她漫步到桃树下忽然有人轻拍下她的肩。卿卿忍不住回眸,只看到一张模糊笑颜。   “我等到你了。”他笑着说,眼睛忽闪忽闪,牙也白得发亮。卿卿一激灵顿时惊醒,不知为何心中涌起难言悲痛,她掩面抽泣,哭得伤心欲绝,这泪不知是为自己而流还是为那人而叹,或者是为了等候多年的解脱。   次日清晨又是个艳阳天,城中兵马陆陆续续往外调拔,听赵墨意思是有仗要打所以不敢倦怠。周遭人忙忙碌碌,卿卿也打起精神跟着在里面转,似乎想把心中不适消磨干净。晌午过后,芙蓉突然跑了过来,一把抓住卿卿的手皱起眉头扭捏道:“我……我……我月信没来……”“咣”的一声,卿卿的魂儿被她吓去大半,芙蓉也急得心焦,两眼红红不知所措。卿卿忙替她把脉的确是有喜了,至于这肚子里的骨肉十有八/九是陈旦的。   这算喜事吗?芙蓉纠结得很。陈旦未娶她未嫁,现在又有了喜,听来就是桩大喜事,可别看芙蓉平时大大咧咧说话也不害臊,真到了谈婚论嫁的大事上她倒比未出阁的姑娘还害羞,一边着急一边又红着脸不肯对陈旦说。卿卿自作主张地做了回红娘,当天便找上陈旦说了这事,陈旦听后愣了半晌接着拔腿跑了,芙蓉正好撞见这幕,差点没咬碎一口银牙。   之后,芙蓉哭了一整天,卿卿也劝了她一整天,最后芙蓉哭得没了力气,只继继续续地抽泣道:“他定是嫌我非黄花,女人一旦破了瓜便没得价了。”这话戳中了卿卿软肋,心中不由起了酸涩,她不像芙蓉凡事都摆在脸上,有苦有痛也只能自个儿吞下,人虽死可留给她的伤依然还在。   芙蓉向卿卿要了堕胎方子,卿卿没答应,她准备再和陈旦说说,若是陈旦不肯娶芙蓉为妻,纳她做个妾也比去掉条命强。正这么打算着,忽然有人来报说陈将军到。卿卿吃了一惊,芙蓉听后立马弹起身子找地方躲。   “你先莫慌,呆在里头我到外面去见他。”卿卿说完便端整衣襟掀起帐帘想与陈旦在外帐详谈,刚出里室就见陈旦局促不安地坐着,一会儿跷起二郎腿一会儿抓耳挠腮,嘴里不知在嘀咕些什么。   “大哥,您来了呀。”卿卿展眉浅笑,陈旦一激灵连忙站起身,眼睛偷偷地往她身后瞟去。   “不好意思妹子,这么晚还来挠你。哦,对了,你有看见芙蓉没?”他像是无意问起。卿卿心里暗笑,面上还是一本正经。   “没见着,她有找过你?”   陈旦摇头,不禁露出些许焦急之色,接下来他喝了几口茶,天南地北地与卿卿闲聊起来。芙蓉躲在帐后偷偷听着,见他一点都不想到自个儿气得又是跺脚又是骂人,直说这男人没良心。   聊到一半,喝了几盏茶,陈旦突然又问:“你知道芙蓉去哪儿了吗?”   “不知道。”卿卿煞有介事地摇摇头。陈旦拍了下脑门直挠后脑勺,嘴里喃喃嘀咕:“这臭婆娘跑去哪儿了?肚子还揣着球儿呢!”   卿卿不动声色地往帘处瞥上眼,看到芙蓉探了小半个脑袋,她马上做手势让她躲回去。陈旦侧首,芙蓉“蹭”地就把头缩了回去,连拍心口直喘气。   “妹子……你早上和我说的事……我回去仔细寻思了回……”陈旦终于把憋在心里的话说出了口,这头也不挠了。卿卿放下杯盏仔细听着,芙蓉则眼巴巴地等着后半句话。陈旦嘿嘿一笑,继续道:“你哥我也老大不小了,按年纪是该成个家,其实芙蓉挺好,人标致,脾气也合我口味,干脆找个好日子把她接到我那处?”   话音刚落就听到“哇”的一声,有人在里面哭开了。陈旦一愣还没回神,芙蓉便掀起帘子冲了出来朝他又打又踢。“你这死没良心的,早上跑什么呀!害我哭了一天,你这死没良心的!”   陈旦讪讪地笑着,任她打骂也不还手。这栋姻缘算是成了,卿卿打心眼里替他们高兴,可她的姻缘何时才有正果?他们闹腾好后高兴离去,卿卿又不免落寞,先前芙蓉说的话像铁钉似地钉在心头,她想哥哥说过不在意,可隐约又觉得有愧于他,那个沾她的男子死了,但他的余威仍在。   一连几日赵墨都不曾来过,问起青洛他们,他们也是一问三不知。这几天哥哥鬼鬼祟祟不知在做些什么,见不着面卿卿心里七上八下,人也恍惚起来,莫明其妙地开始胡思乱想,甚至担心哥哥弃她另寻新欢。   有天半夜外面突然起了动静,卿卿以为是外敌进犯忙起身穿好衣裳,走出去一看只见青洛那处亮如白昼,人头攒动像是出了大事。她按捺不住好奇疾步赶去,还没靠近就见几人七手八脚把副担架抬入青洛小帐。卿卿心头一紧,身子跟着抖擞,她隐隐感觉不祥,生怕哥哥出了祸事便立刻跑到青洛帐中,扎木合、陈旦、董忆他们都聚在那处,见到卿卿跑来不由微怔。   “赵医士,你怎么来了?”扎木合轻问,苍白面容甚是疲惫。卿卿探头往内张望,可是一排人堵在门处半点都看不到。   “听到动静所以来了,是不是出了事?为何有这么多人守着?”   话落,董忆和陈旦面面相觑,随后扯起一笑异口同声道:“没事。”   他们就像说好了似的,如此一来卿卿疑心更重了,连忙伸手拨开他俩硬挤进去。扎木合伸手阻拦,结实的身板往中间一站。   “赵医士,你不能进去。”他口气强硬,分毫不让。卿卿心如爪挠,干脆拉下脸横下心直往内闯。青洛、拓跋朔和赵墨都在里面,一进去卿卿就看到哥哥一张惨白如霜的脸,青洛正在替他施针,拓跋朔则呆在旁侧照顾榻上的人儿。卿卿侧首看去,卧在榻上的男子分外眼熟,她眯眼定睛再看,此人不是安夏王吗?!   卿卿惊诧不已,呆呆地立在那处怔了半晌,青洛抬眸见她便开口道了句:“傻徒儿愣着干嘛,还不快来帮忙。”这话听来不像平时那般悠哉悠哉,卿卿一听就知哥哥伤得很重,她来不及心疼两三步走过去从青洛手中接过敷药和金针,青洛腾出空来又急忙钻到拓跋朔那处,忙得就像陀螺不停地转。   赵墨看到小妹扬眉浅笑,额上豆大汗珠就顺着他的剑眉流淌而下,他的唇毫无血色,连喘气都显得极累极累。卿卿快急哭了,看着他扎满金针的身子无从下手,青洛瞥眼见之就说:“先封住背心三穴,再拿药敷天灵。”卿卿闻后立即照作,可刚刚封住赵墨穴道,他就吐出口黑血,整个人软了下去。   “哥!”卿卿惊呼,忙不迭地以身子支住他,帐外几人听到动静也走了进来,看到卿卿辛苦撑着便上前扶住赵墨。赵墨面如死灰,不省人事,敷药时卿卿的手不停发抖,平日的沉稳早不见踪影。为何他会伤得这么重?看着躺在榻上的安夏王心中也有了几分答案。   青洛累得筋疲力尽,可安夏王依旧昏迷不醒,拓跋朔守在榻边浓眉紧蹙异常悲痛,无意间他看到卿卿忙于赵墨身边,眼中尽是他从没见过的情意绵绵,心中不由起了丝妒意。可现在正是父王病重之时,怎么能想这些?!拓跋朔暗骂自己混蛋糊涂,硬是把目光从她身上收回来。 第131章 真相摧人残啊   卿卿和青洛忙到清晨终于将赵墨与安夏王二人性命捡回来了,部将把赵墨抬回他自己住地, 安夏王则留在青洛帐中由青洛及拓跋朔照顾。回去之后, 卿卿抓住董忆问:“这到底怎么回事?”一开始董忆吞吞吐吐, 后见她万分强硬也就一五一十地招了。   一个多月前也就是萧涵被俘之时, 关于拿他换安夏王一事众将商议许久,当时卿卿也在场, 那日赵墨虽说不同意可心里却是另外番想法,他是想趁朝庭动荡之际亲自去西夏救人, 所以秦阳他们前来赎人时, 他一边与之周旋一边让扎木合打听安夏王近况, 期间还亲自跑了几次,待有了确切消息才准备动手。放回萧涵之后赵墨就和扎木合二人赶去西夏合力将安夏王救出地牢, 为了免生事端他只将此事告诉青洛、董陈二人。这一路险阻可想而知, 赵墨特地瞒住卿卿也是怕她担心着急。此次他随扎木合去西夏闯地牢, 就等于去鬼门关走了一遭,好在他是血盟暗卫出身, 做这事要比别人顺手,但隐在暗处的高手也不是泛泛之辈, 几经波折人是救回来了,但他旧疾加新伤,命几乎去掉大半。   卿卿听后五味杂陈, 更是心疼赵墨一番苦心,他昏迷不醒,她也无法安心, 整日整夜守在榻边寸步不离,待赵墨睁眼,她已是面黄肌瘦,弱不胜衣。赵墨醒来见小妹伏在榻边,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暖意,可是看到她纤瘦面容,他又十分心疼。卿卿睡着了,身上只着了件薄袍,赵墨费力撑起身将丝被轻轻覆上。卿卿蓦然惊醒,抬头见到他温柔浅笑,一时激动忍不住想落泪,可正当要开口,她突然滑倒在地昏迷不醒。   这么多日寝食难安,再加上身子骨弱,累倒实在平常。老友的伤病还没治好徒儿又趴下了,青洛急忙拿起医箱跑到赵墨这处,忙这忙那都忙出黑眼圈,白发也多了几根。   “你们仨儿是不是说好着来整我的?”青洛拧眉,一边嘀咕抱怨一边替卿卿开个补身补气的方子,然后让赵墨按方给她煮些好的吃。方中有写“参”,可这参太稀罕营中没有,为此赵墨不顾伤病之身,起早摸黑骑马赶十几里路去山上采,晌午之前赶回营中给炖碗野鸡参汤喂给她喝。   本来是想照顾哥哥,没想被哥哥给照顾了,卿卿心怀愧疚可又贪恋这番温柔,巴不得一辈子都这样,不必奔波也不用躲藏,平平淡淡地相守一生。   “你伤还没好又要劳累,看来我只会拖你后腿。”卿卿嘟嘴咕哝,弯弯黛眉快要拧成一股绳。秋眸盈盈,清澈无边,她只会在他面前撒娇任性,而他也喜欢独享这般可人模样。   赵墨见之低眸浅笑,放下手中木碗伸手摸摸她的头心:“傻妹妹,别乱想。你若拖后腿,我早就见阎王去了。”   “可我本想照顾你来着,如今说倒就倒了。”   说到此处,卿卿垂下眼眸面露忧色,赵墨也忍不住蹙起眉头。青洛说过卿卿的血症很难医治,平时也得小心,这么久的戎马生涯她一直无法安定修养,这也是他所亏欠的。   赵墨收回思绪微微一笑,道:“没事,你倒下有我照顾着,以后哥哥定不会让你吃苦受累。待斩去萧家,我们就好好地过日子,再生几个大胖小子,你说可好?”   赵墨笑得欢畅,神仙美眷般的日子似乎触手可及。不知为何,卿卿略有不快,对她而言萧涵死了仇也算是报了,她不想再这么继续下去,也希望哥哥能及早脱身,可最后卿卿还是违心地点头答应了,或许她是不忍心扫哥哥的兴,也不忍心让他放弃城内几万兵马,他们已是骑虎难下,危难关头怎能只顾自己而不顾这帮出生入死的兄弟?卿卿暗自劝慰,不愿多想赵墨眼底闪过的邪气是什么,哥哥永远是哥哥,他不会变。   又过几日,卿卿终于有了起色,安夏王得青洛妙手也逐渐恢复。卿卿下榻第一件事就去拜见王爷,若不是他当年器重他们兄妹,他们也不会出人头地,对此卿卿很感激,赵墨也是知恩图报,甘愿冒着大风险拼了命救他出来。   安夏王见到卿卿前来,愁容终于有了丝喜色忙抬手邀她入座。虽说他落了难,但昔日风雅仍在,沉稳气质不减丝毫。听说卿卿病倒,安夏王也十分挂念,关切地问起她身子如何。有时这位王爷真像慈父,这让卿卿受宠若惊,不知该还以何种神色。闲聊之时,安夏王故意避开家仇国恨,似乎不想因此坏了兴致,相别这么久,他一下子苍老了许多,额上皮褶深如刀刻,话说时声低气短,听来疲惫至极。   “这次还多亏了赵将军,他有勇有谋确实是个奇才。”   谈及赵墨,安夏王毫不吝啬地盛赞,眼中不由冒出些许期待,如今想要夺回权位,赵墨的兵马是重中之重,更难得的是赵墨一直对安夏王敬重有加,从不拥兵自重也不嚣张跋扈,为人处世皆有分寸。   哥哥受此褒奖,卿卿很是高兴,正当二人聊得兴起,拓跋朔忽然进门请安,他见到卿卿微怔,随后不自觉地把头低下鞠身施礼。   “父王、赵医士。”他语气平平,态度不同往日,卿卿只以为他是累心劳神并没往别的地方想。   安夏王见到他展眉一笑,接着便招手道:“来得正好,过来坐。”   拓跋朔略微迟疑,接着就走过去挨着安夏王右侧坐下,随后他一直沉默不语,问到时挺多点头,似乎又回到初见时的阴郁模样。   卿卿一直把阿朔当弟弟,好不容易把他拉出阴霾见他又往后退去,她心里也不好受。聊了一小会儿,拓跋朔称有事要走,卿卿见状想和他一起离身,顺便问问他这几天有何烦心事,谁料安夏王先开口道:“你先等等,父王还有要事和你详谈。”   卿卿听后自觉呆着碍事便告辞起身。拓跋朔目送她离去,眉头微蹙欲言又止。少年情素惹人恼,安夏王知道阿朔对她的心思不一般,这也是让他费煞心神的一桩大事,前后思量斟酌许久,安夏王神色肃然,缓缓而道:“有件事必须得和你说清楚,你要好好听着。”   卿卿从安夏王处出来后顺道去探望师父,拔开帐帘只见青洛在整理医箱,她以为他又要走不禁脱口问道:“师父,你这是要去哪儿?”   青洛闻声抬头,看到卿卿莞尔而笑。“我只是在理东西,如今兵荒马乱,想走都没地方走。你刚才安夏王那处过来?”   一语中的,卿卿无论做什么都瞒不了这位师父,她点点头随后走到里面挑个位子坐下,青洛便停下手头细活,捧出茶盏斟上清茶。茶罐快见底了,青洛瞄了半天貌似心疼地蹙起眉。   卿卿眼尖,见之立即说道:“师父是不是要喝茶?那徒儿为您取些来。”   “别,那些糙玩意怎能入口,没就没了。”说罢,青洛就将茶罐放回原处,随后抚平摆上衣褶。在无名居时青洛起居饮食无不精致,现在到了这荒凉之地吃不好穿不好,对此卿卿也没法子,只能尽量将师父安顿舒适。   “听说陈将军十五要娶妻了,娶得就是那个叫芙蓉的姑娘?”青洛轻摇折扇随口笑问,卿卿也正为此事高兴着,笑逐颜开连连点头。   “没错,陈大哥年纪不小也该娶妻了,更何况他俩情投意合不失为桩好姻缘,而且此次王爷也在,真算得是锦上添花,到时可得多讨些吉利才行。”   青洛听后收起折扇凝了神色,见他略有所思,卿卿不由纳闷便问:“师父为何事而愁?”   青洛摇首微叹,扇子在手心里敲了好几下才道:“你今日见过安夏王觉得他身子如何?”   卿卿凝神思忖,眉头随之紧蹙。“他说话气急,面色也算不上好。”   青洛点头,接下来便是无声沉默。卿卿嗅到一丝阴郁,不祥之气絮绕四处,这样的事不开口也已明了。   十五那日,营中难得热闹,没有喜袍陈旦干脆扯块红布围在腰上,芙蓉则穿了身碎花蝴蝶裙,这算是她最体面的衣裳了,以前吃穿不愁穿金戴银,如今布衣荆钗倒过得比从前滋润,女人就是如此,一心一意认准一个人,再多的苦也吃得了。当日从将到兵全都吃上肉喝上了酒,喜宴之上赵墨给足陈旦脸面,一口闷掉三大碗酒,陈旦拍掌叫好,随后又贼又贱地勾上他肩膀轻声问道:“何时让大哥喝你的酒?”卿卿无意中听见顿时红了脸颊,然而细想一番又觉得无奈,她偷偷地赵墨望去,一抬眼正好撞上他的眸子,四目相交,二人不禁莞尔,心中失落也一扫而光。   拓跋朔是席间惟一一个不苟言笑的人,他想笑,哪怕装装样子也好,可是见到卿卿就一点也笑不出来了,他不停地在她身上找寻拓跋氏的影子,可她的眸是黑的,身型也不壮硕,怎么看都和拓跋二字沾不了边,或许是父王骗他,好让他打消非分之想,可这样的谎话太过惨忍。父王说卿卿是他同父异母的姐姐,是少年轻狂时所欠下的风流债,可惜这事关拓跋氏的威名,他不能认她也不能让她知道。听到这样的话拓跋朔脑中一片嗡鸣,浑浑噩噩不知所措,他用了三天才想明白,但不知道要用多久才能接受,父王把他想得太坚强了,但面对这事他的脆弱暴露无疑。有人上前敬酒,拓跋朔拉回思绪硬勾起唇角举杯回敬,烈酒烧心而过,疼得他皱眉。父王像是无事,青洛也有说有笑,他实在与之格格不入,席还未散就逃似地跑了。 第132章 又挂了一个(更完)   新婚夫妇被众人哄笑着塞入洞房,嚣闹一日卿卿也累得够呛, 待这群人闹好后她便回帐歇息。临走之时卿卿发现拓跋朔不知所踪, 自上次在师父帐中遇到他就觉得他不太对劲, 作为旁人她也不好意思多问, 见他渐渐沉默寡欢不觉替他惋惜,正当想得入神, 突然有人从身后将她拦腰抱起,卿卿吓一大跳忍不住惊叫, 抬头看到那双盈盈笑眸这才舒了口气。   “走, 我们也入洞房去。”赵墨笑着道, 温软气息中多了丝淡淡酒香,今天他确实喝得有些多, 走路都往两边晃悠, 卿卿真怕一不小心摔得狗啃泥, 好在赵墨晃得“仔细”,哼着小调绕个圈后安稳地倒在帐中小榻上。   “春宵一刻值千金, 莫要负良辰。”他边笑边脱去衣物,先是腰带后是锦袍, 轻拉慢扯露出紧实匀称的胸膛。见他把唇凑到嘴边,卿卿娇中含羞地扭过头,然后抬手抵住他的双唇把他推开。   “你喝多了, 我端盆水来给你洗。”语毕,卿卿起身,还没站稳赵墨伸手一拉将她揽回怀中。   “早就双宿双栖, 妹妹为何害羞?”他弯起眉眼笑得邪魅,与平时正经模样大相径庭。这般轻挑惹得卿卿略有不适,她挪开缠在腰际的一双大手起身端来盆清水,然后拧干热巾敷到他脸上。   “以后别喝这么多。”她说话口气不自觉地生硬起来,赵墨仰头顶着脸上热巾,摸瞎似地伸手乱摸索,一碰到纤纤小手,他又将她一把拉回。   “生气了?”赵墨低头问,脸上热巾滑下正巧落到她的手里。俊颜如玉,墨瞳似星,他半眯着眸嘴角微扬,若有似无地含着一股调皮劲儿。卿卿见之好气又好笑,扁起嘴一掌将他不安分的手拍开。   “送你这个,你别生气。”说着,赵墨从袖中拿出一枚墨玉钗轻轻插上她的圆髻。卿卿不由伸手摸去,这钗身温润,雕刻繁复,不像是随便能弄到的玩意。   “喜欢吗?”赵墨倚上团枕笑着问道,卿卿问他哪里弄来的,他伸出食指横抹下双唇,故作神秘抿嘴摇头。既然他不肯说,卿卿也不强求,小心翼翼地取下头上玉钗放在手心赏玩。墨玉如漆,衬着那双玉手分外白嫩,赵墨忍不住轻轻握住放在唇上亲吻。   “好妹妹,你不会怨我不能给你名分吧?”他缓了语气收起笑意,淡淡伤愁不知不觉爬上眉头。卿卿不由垂眸逼开他的目光,似乎不想让他看穿心底阴郁。见她不语,赵墨又凑近了些,柔柔地将她搂在怀里,埋首于她的脖颈之间。   “虽说已与夫妻无异,但总不能这么过一辈子,有朝一日,我定能光明正大娶你。这些日子实在委屈你,随你怨我、怪我,若能解气,要我做什么都行。”   不知为何,他突然说出这么番话,或许是在喜筵上看出卿卿眼中的羡艳自觉愧欠。卿卿何尝不想正大光明,何尝不想能像芙蓉那般风光,可是他们能吗?细细思量他们不能,他们名不正言不顺,能抵住流言蜚语两相厢守已是不易,更别谈上花轿拜天地。   卿卿嫣然一笑,小鸟依人紧靠住他。“能走到今日已是老天爷赐福,我也不敢奢求其它,若是能这般相守到白头,此生也就无怨了。”   卿卿很知足,两手牢牢地抓着他就和儿时一样。小妹善解人意,赵墨既欣慰又惭愧,他不遗余力地将她抱紧低头吻上娇嫩菱唇。卿卿顺着他的意慢慢褪去一身幽蓝,玉肌白无瑕疵,身段曼妙撩人,一不小心他便落入软玉温香不能自拔。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比往常更加狂野不羁,引着她一次又一次奔赴云端,云雨之时他在她耳边急促喃喃:“我们要个儿子吧。”卿卿口含娇吟,呜咽不清地点了下头。他兴奋不已,猛地托起她纤腰与她共赴九霄。   赵墨呆在卿卿帐中整整三天未现身,也不知是谁新婚竟然比陈旦躲得时间还长。董忆找上门时里面的声音不太对劲,他徘徊犹豫许久才壮起胆子闯进去,沉吟喘息嘎然而止,赵墨一/丝/不/挂地从榻上下来,然后拉过架上长袍随意披上,宽大墨袍如同蝶翼落展起落下,轻裹住玉雕般的裸/胴。   “这么急着找我有何事?”他掀开帐帘走到外室,清冷面容略带不悦。见他唇色红润气短声低,董忆不由浮想联翩,猜他定是费了不少“功夫”,可一想到他与卿卿的关系,董忆又有些不适,双唇轻启拐弯抹角提点道:“这些天众将士见不着你,以为你有何要事,我知道你也是在为军费神劳心,只是老呆在这儿有些不妥。”   赵墨拧起剑眉,又问:“你来就是说这事的?”   “当然不是,是安夏王突发重疾,性命垂危。”   赵墨神色微顿,回过神后连忙走到里室换身衣裳随董忆赶去安夏王住地。他们所说的话卿卿听得一清二楚,得知安夏王病重,她也顾不上满身酸痛,急急地穿好衣裳奔了过去。帐前已聚了不少人,扎木合及他部下皆是神色肃然悲沉,垂首立在帐前待命。   “赵将军。”扎合木见到赵墨拱手施礼,赵墨重重拍下他肩处一切尽在不言。众人焦急地在外静候,过了许久终于见帐帘掀起,赵墨似被人提筋,随扎木合往前走去。青洛从帐内走出,抬眼见到他们二人只淡淡地说了句:“王爷要见你们,请随我来。”   赵墨和扎木合闻后连忙跟着青洛入了小帐,步伐匆匆下脚却是极轻。进帐后一股苦涩药味扑面而来,抬眸就见拓跋朔就守在榻旁,他眼眶深陷,双目泛红,闻声见到进来二人,极不情愿地腾出空位退到旁侧。   “王爷。”扎木合哽咽,上前半跪在地。赵墨随其身后低头默声,神色也是万分悲痛。安夏王奄奄一息已近弥留,他费力睁开双眼抬手微微动下手指。扎木合凑上前去含泪垂首,过了片刻,安夏王气若游丝断断续续说道:“复地……复地之念不……不……可灭,阿朔……阿朔……年少……年少懵懂……以后……就靠你……你们二人扶持。”   话音刚落,他猛咳一阵,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青洛见状连忙上前在他胸口行了一针这才稍稍减缓些。赵墨剑眉紧蹙,眼中悲色情真意切,他缓缓语气低声道:“王爷吉人天相,自会逃过此劫,您不要多虑,好好歇息才是。”   安夏王听后哼哼苦笑两声,无奈摆手摇头,刚想开口又是一阵猛咳。青洛边替他施针边回头对赵墨和扎木合轻声道:“你们先下去吧,让王爷歇息。”   赵墨与扎木合拱手领命,正当要走安夏王极费力忍住咳,硬是挤出一句:“把赵医士请来。”   这时卿卿已在帐外,她正在向人打听安夏王为何会突然病急,侍将说昨天晚上还好好的,今天一早进帐就见王爷俯在榻边呕血,面色惨白如霜,连话都说不出。后来他们请来青洛,没想到青洛来了也无可奈何。说到此处,卿卿凝了神色,听到里面传来动静她连忙转过头去,赵墨恰巧走出,一见到卿卿他稍稍摇头。   “王爷请你进去。”赵墨低声而道,暗中递上一个眼神。卿卿抿嘴点头,没有多想便掀帘而入。青洛和拓跋朔都在,只是没了前几天的神气,而安夏王更是气短神昏,性命岌岌可危。卿卿心中涌起一阵难言悲痛,想到安夏王恩德,她忍不住红了眼眶,走近时她故意收起悲色莞尔而笑。   “王爷。”   安夏王闻后笑逐颜开,看似疲惫却暖人心肠。拓跋朔就站在一旁直勾勾地看着,卿卿身上没有多少父王的影子,可是这般看来就如同父女,他内心酸楚难忍,不知如何面对这场生离死别,他不愿相信又气愤不已,不明白上天为何会如此不公,为何要将他所爱的人一个个从身边夺走,但见到父王这垂死模样,哪怕心如刀绞也只能无奈接受。见到父王把手伸向卿卿,他难过地扭过头去,卿卿跪在榻边迟疑片刻,最终还是握住了那只冰冷的、她从未握过的大手。   “赵医士,这段日子……辛苦你了。”安夏王拧着眉,吃力地一字一顿道。卿卿微微摇头,硬是扯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假笑。   “王爷言重了。这是臣之责,臣理应效力。”   安夏王深吐口气又连连摇头。“都是本王欠的,本王有愧于你……”   “王爷,您千万别这么说!”卿卿不由加重手心之力,似乎想把他的手捂暖。安夏王一边苦笑着一边反握住她的手,琥珀色的眸里既有慈父般的怜惜又有不为人知的愧疚。   “传本王口谕,卿女天资清懿,性与贤明,今尊其为怀德公主,望其光我宗室,保此殊荣,永绥后禄。”下完这道旨,安夏王就如脱尽全力,急喘吁吁。卿卿见势不妙忙把住其腕脉,脉象乱而无章,时断时续,看他脸色青白,青洛及拓跋朔急忙聚上前来。   “徒儿,你先出去!”青洛急声道,卿卿惊慌无措,想要帮忙却不知从哪儿下手。青洛似乎闲她碍事又将她赶出帐外。众人见卿卿出来,蜂拥而上问起王爷,她只是一再摇头,缄默不语。接下来整整一天都无人能进,扎木合以及赵墨他们都候在帐外寸步不离。酉时三刻,青洛终于走出现身,摇头对众人道:“我已尽力,可惜回天乏术。”   天元三十一年,四月十九,安夏王薨于夏城,这一年他不过三十四岁。 第133章 转折收拢章   按西夏古老习俗,日出之时要将尸首火化成灰。青洛和拓跋朔替安夏王整理遗容, 赵墨与扎合木将他抬上木堆, 烈火燃起荣华富贵皆化作一缕青烟, 随着他的肉身渐渐消逝。西夏军旧部围在火堆旁哼吟别人听不懂的古老曲调, 犹如念颂往生经文直到一轮火日映红天际。安夏王的骨灰撒向山谷,风吹过来散了眼前灰白, 拓跋朔终于忍不住流泪悲泣。   “我不该哭,我不能哭……”他泪如泉涌, 用西夏语喃喃自语, 无助悲痛如细针侵遍全身。如今母后和王姐不知所踪, 最敬爱的父王也离他而去,称霸一方的拓跋氏只剩下他。光阴轮回, 卿卿从他身上看到儿时的自己, 她希望他能坚强挺住, 千万别低头丧气,然而话到嘴边却不知怎么说才能好听。赵墨比她快了一步先走到拓跋朔前面, 他在他耳边窃窃私语,眨眼之间拓跋朔收了眼泪止住哭, 抿嘴重重点下头。   安夏王死后不久,青洛辅佐拓跋朔为王,扎木合与赵墨则扶其左右, 以夏城为都开始向外扩疆吞并。也许是老友死得早,忽然少了吵嘴夺气的伴青洛满心惆怅,多年恩怨也就随那骨灰消散而去。既然能得他们相助, 拓跋朔踌躇满志,坚定以为终有一天会将失地讨回。   同年,即位不过两年的新君染疾驾崩,临死前竟然将皇位传于十皇弟,并且封萧老太爷为监国,令其辅佐皇上处理朝政。由于新君无后,朝中又是萧家把持,遗昭一宣,无人敢议,倒是坊间流传:这年仅二周岁的皇十子虽说是先皇遗腹子,实则是新君与萧太妃私通所生,不管如何传言如何,燕氏江山己落到萧家手里。   有了江山就差拔掉肉中钉,赵墨是萧家人心病,可多次围剿都被他化险为夷,他如犹如神助无往不胜,渐渐地军中人称其为唤龙将军。其实这唤龙将军是董忆搞出的名堂,那次赵墨仰天悲嚎,天上电闪雷鸣,酷似龙形乌云翻滚而来,董忆乘乱叫了声:\"看,神龙!\",天昏地暗又是狂风大作,那时众人真以为是神龙出没,这一传十、十传百,传到后来神乎其神,连赵墨自己听了都觉得好笑,不过董忆的心思他很清楚,而他的想法董忆也知晓,二人心照不宣,为这乱世江山踏破铁蹄。   原先扎木合不信赵墨,总觉得他城府太深探不到底,然而经过安夏王一事他便对他刮目相看,不再象防贼似的防着他,不过隐约间仍是保留些许余地,但经过几次舍命相救以及赵墨对阿朔的态度,扎木和终于放下戒备与之相处。拓跋朔在青洛、扎木合与赵墨的辅佐下安稳度过,赵墨南征北战吞并不少部族 ,扎木合则利用昔日威名集结西夏残兵,想重塑辉煌。其三弟索喀手中有五万兵马,可是当年夺权时索喀宁死不屈,结果落得身首异处,而他手下兵将有些投靠新王,有些则流落乡野,当听到王子幸存欲招旧部时,那些忠将纷纷投靠,想要争回失地一雪前耻。听到这消息拓跋朔的王叔急了,他连忙派人去都城望能得到朝庭之力歼灭乱党,可当初牵线搭桥的萧清不以为然,回他:\"巩固边防\"这云淡风轻的四个字。   自萧涵入土,萧清就成了萧府的梁柱,或许是父兄接连过世,他自知肩负重担,更是比以往发奋图强,将大小事务处理得有模有样。他提议加固秦河沿线边防,修缮水坝通水渠,利用地脉将叛军兵马拦截在秦河处。为解燃眉之急,他又提出:“出人力参军者可减扣全家赋税;出财力助军者可得御匾并加封祖上官职”此招一出颇有成效,一时间朝廷兵马多增八万,装备无比精良。   赵墨兵马在荒凉大漠称雄却死活打不开秦河防线,他只好另辟蹊径,想法子杀回西夏稳住背后。拓跋朔回归心切,扎木合也早有此心,他们一拍即合,北上攻打叛贼,这一打就是三年。这三年中卿卿就随在赵墨身后东奔西走,甚至亲自披甲上阵率几万将士增援前军,弹尽粮决之时卿卿就像男人一样朝底下众人大喝:\"宁死不降!!\"这话掷地有声,区区女儿能有如此气节,那些人高马大的男人又怎么好意思窝囊,他们硬是拼住一口气坚守后防,直到赵墨援军赶来为止。为了能与哥哥并驾齐趋,水般女子锤炼得如同钢铁,\"虎兄无犬妹\"便成了他们常说的话,可是卿卿太过劳累,治不好的血症再次袭来,而这一次连青洛也束手无策,只能让她歇息修养,克住血中之毒。   不知不觉又是个十年,兄妹重逢她等了十年,然后又过了十年,这世上最留不住的便是朱颜辞镜花辞树。赵墨意气奋发,比起当年更加沉稳俊逸,卿卿却觉得自己老了,她有意无意地扫眉点唇,时常换些新鲜发式,平日吃喝都变得格外留心。陈旦的儿子已三岁,董忆也娶了妻,至今单身的赵墨自然炙手可热,仰慕其风采的女子不计其数,其中还不乏绝色美人。不知时何,卿卿开始留意起哥哥,时常会问他身边侍将他在做什么、身边有何人?日子久了她的反常就流到了赵墨耳里。   “好妹妹,怎么了?为何不开心?”赵墨笑问,眼眸流转间依旧温柔似水。卿卿抿起嘴,想了半天羞于启齿。赵墨轻笑,伸手紧搂住她低头轻轻吻下她的额处。“该不会没空陪你生气了?我也没法,如今正是紧要关头实在抽不出空,待过了这事我们就能好好过日子,你好好歇息,千万别累到。”   话落,他又留下不知从哪儿找来的奇珍异宝,接着匆匆离去。卿卿很想随他一起赴沙场,可刚跨出门,雪将军便飞来将她赶了回去,比侍将盯得还要紧。渐渐地,卿卿越发空虚落寞,莫明其妙惶恐不安,她等着哥哥回来牵起她的手如儿时那般说:“妹妹别怕,哥哥在这儿。”,可是她发觉哥哥走得太快,她有些跟不上了。   赵墨一走便是三个月,秦州一直是兵家必争之地,他率军攻打三年,终于将这块硬肉咬了下来,就在挺进西夏王都之时,苟延残喘的几千敌兵连夜偷袭烧去大批军粮,赵墨立刻调回头去收拾这群喽罗并让扎木合先率军抢占先机,趁热打铁将王都攻下。没料扎木合低估敌方兵力,落入陷井中脱身不得,原本说好将有援军后备,可是他领着众军苦撑二日始终见不到后备神军,那日一战扎木合重伤垂马,其副将也力尽而亡,就在快要兵败之时赵墨所派的援军姗姗来迟,奋力扭转败局,将奄奄一息的扎木合拉出血河。   扎木合麾下之兵几乎全军覆没,看到并肩多年的好友重伤不治,赵墨万分悲痛,一直守在其身边亲自为他端药送水,可扎木合没撑几日还是撒手人寰,连句话都没留下。扎木合对拓跋氏忠心耿耿,知其死讯拓跋朔后如五雷轰顶,怵然立在原处,当日便快马加鞭奔赴去见扎木合最后一面,扎木合如他亲父尽心尽责,他也以亲相待跪在尸首旁痛哭流涕,赵墨只能低声劝慰他节哀顺变。   然而此战过后,军中竟然起了谣言,说赵墨有意拖延时日,若不是如此扎木合不会惨死。卿卿听后大为震怒,哥哥替他们出生入死,好几次从鬼门关爬回来,他们有说过何好话?而此次一战哥哥也是身负重伤,至今还躺在榻上需人照顾,他们为何睁眼说瞎话?盛怒之下,卿卿就请那散谣的人过来理论。散谣的是当日幸存老将,他年近五十颇有些威望,见卿卿气势汹汹问责,他干脆扯破脸皮一吐为快而且说得头头是道,卿卿坚决不信,据理力争挽回哥哥清誉。她的口才比那人好,那人说不过她便叫骂起来:“这里谁不知道你们兄妹的事?!口口声声‘我哥’,私底下不就是通奸的货。”   话音刚落顿时鸦雀无声,窘迫、屈辱、愤恨一一从她脸上闪过,卿卿握紧袖中双手将羞恼吞回腹中,挺直背脊义正言辞地回他:“一事归一事,你急着扯其他,莫非心中有鬼?含血喷人就是为扰乱军心?!”   那人顿时语塞,满脸憋得通红,气极之下就骂起粗话。他们两个吵得厉害,不一会儿就将拓跋朔和青洛引来了,听到周遭人所言,拓跋朔立即下令斩了那老将,老将愕然,他不曾想到拓跋朔会动他,而拓跋朔像是吃了称砣铁了心,不顾众人求情硬是取了那人首级并厉声道:“扰乱军心理应死罪,以下犯上罪上加罪!”   安夏王临死前封卿卿为怀德公主,那人敢对公主出言不逊也算找死,众人低头默声,这场风雨以此血腥告终。对此卿卿丝毫没起怜悯,甚至觉得是理所应当。 第134章 青洛有难   军中暗潮汹涌,那老将的死更令居心叵测之徒不安分, 有人趁机从中作乱, 大放谣言动乱军心。虽然这么多年有青洛等人相助, 但拓跋朔仍有些力不从心, 处事不得要领反而乱了阵脚。   人常说医者父母心,青洛平日里又是副随性模样, 作乱之徒以为他是副空架子压根儿没把他放在眼里,趁着扎木合战死、赵墨负伤之际, 他们像是吃定了拓跋朔越来越嚣张, 甚至以上犯下大为不敬。   卿卿不太出门, 不过军中消息她都清楚,更何况有芙蓉这个大舌头在不想听都难。她自认为这些乱事是自己惹出来的, 而且军中人杂自有看不惯他们兄妹的, 只是平时碍于哥哥威严不敢吱声, 可如今赵墨卧病在榻,这些人以为他气数已尽才敢大胆放肆。也不知怎么的陈旦董忆二人做了缩头乌龟, 有人欺负他们兄弟他们也没理会,前思后想卿卿觉得这乱摊子只能让师父帮忙收拾。她三番四次与青洛商议, 不过每次青洛都是摇扇品茗与她扯家常,就差没拿出碟瓜子磕,这风声传出后又令歹类高兴了一阵, 他们干脆揭竿而起想自封个王当当,就在这时青洛坐不住了,立马调用兵马将这小波人打得落花流水, 顺便取了叛徒首级。人人只道青洛医术高明却未曾想其行兵布阵也很了得,真可谓藏龙卧龙的全才。   “那群乱贼已清干净,想必接下去也没人敢乱动。”   董忆在小榻旁将军中之事一一报之,赵墨听后凝神不语,过半晌才略有所思地点点头,正当他开口欲言门外传来些许动静,他蹙起剑眉一手抓住榻沿,刚支起半侧身子又无力瘫回。卿卿进门正好撞见,连忙两三步走上前,见董忆木讷地站在边上,她忍不住轻责:“二哥你也不帮着扶下。”   董忆呵呵笑了两声,道:“知道你要来,所以不敢多扶。我还有事,不扰你们了。”话落,他便转身匆匆出门留他们二人独处。卿卿小心将赵墨扶起,然后拿帕巾替他拭去额上密汗,接着又端来杯温茶。赵墨接过茶盏一口喝个干净,随后又要了一盏。   “嗳,慢些。”卿卿拿帕子抵住他下颚,生怕茶水漏淌下来。三盏茶过后,赵墨气息顺了不少,他半倚靠枕随手拿起枕边军书翻看几页,卿卿见之不悦皱起眉,一把将他手中文册抽去。   “你伤还没好,应该多歇息。”   赵墨抬眸看向盈盈水眸,唇角一勾莞尔而笑。征战多年,风沙并没在他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反而将这眉眼雕琢得更加英气俊逸,笑起来时墨瞳深邃如海,更是捉摸不透。   “天天躺着太腻,你还不让我看些东西吗?”他边说边把手伸过去,卿卿手腕一转将书册藏到身后,煞有介事地摇头。“不行。”   赵墨无奈皱眉,趁她不注意忽然一把将她拉了过来,卿卿吃一惊,没站稳便连人带书跌到他的怀里。   “一起看,好不?”他笑得淘气,话落便低头狠狠地在她脖窝吻了口。卿卿拗不过他,只好将书奉上,接着窝在他怀里瞟几眼书上兵法行军之术。布阵和下棋一样,只是一个见血一个无声,当年卿卿随在萧瑞身侧学到不少棋招,有意无意地助了赵墨一臂之力,成就他今时今日的功与名。   赵墨看得认真,卿卿倒觉得无趣,她时不时拉下他绛紫衣摆,没事又摸摸他的墨玉腰带,见他丝豪没察觉,她便拉来他鬓角垂下的几根青丝偷偷摸摸地辫上自己发尾,然后窝在原处一边窃笑一边偷瞥。额前碎发扎得眼睛发痒,赵墨伸手去撩,脖子稍动,鬓处就传来一丝刺痛,他低头看去,只见两缕青丝纠缠成结,小妹捂嘴笑个不停。   “看来你闷得慌。”赵墨哭笑不得,放下书册后伸手想解开发结,卿卿急忙一把按住嘟嘴娇嗔:“别,我喜欢。”   赵墨听后缩回手,这一动又扯到头皮,他无奈蹙眉苦笑道:“人说越活越精,你倒越活越回去了。”   “这有什么不好,无忧无虑不用整天琢磨,我倒想回去了。”卿卿说得随意,葱白般的指尖细细地辫着手中乌发一缕套着一缕。赵墨似乎咀嚼出了其它意思,思忖半晌还是把想说的话吞了回去,话锋一转便聊起其它,卿卿也装作无心,他说什么她就应什么。   光阴磨人,转眼就磨去大好年华,不过再苦再累卿卿始终相信她与赵墨的情谊,只是偶尔她猜不透他的心思,明明见他在笑,可眼底里总像有别的什么。随着战事越演越烈,赵墨能陪她的时候也越来越少,她都想不起这般亲近地依偎在他怀里是什么时候的事,赵墨总说忙过这一阵就好,可是敌军清不光,忙过一阵还有一阵,周而复始没有尽头。   “你再不娶我,我就要老了。”卿卿勾起小指缠住他的发丝,玩笑似地笑着道。赵墨扬眉浅笑,粗糙大掌温柔地捧起她的小脸一点一寸细细端详。   “哪里老了?这眉这眼仍和以前一样。”他一边说着一边轻抚起她吹弹欲破的粉颊,拇指有意无意地摩挲着娇嫩如花的菱唇。他不太明白,为何女人总怕自己老,难道小妹不知道无论她变成什么模样,他依然会恋她如初。   “我说老了就是老了。”卿卿耍起小娃性子嘟嘴撒娇,赵墨敌不过她,只好将她拢到怀里讨好着哄她。“那我替你找些千年玉莲、万年乌首,顺便帮你师父弄些好药如何?”   “好。”卿卿眼眸一弯,笑得娇美可人,可心却在说:“我要的不是这个。”   当日,赵墨就弄来了千年玉莲、万年乌首熬成羹粥给她喝,卿卿只尝了几口便不再去碰。芙蓉见她把这么好的东西糟蹋了,直嚷嚷着可惜,接着就替她把养颜粥喝了个底朝天,碗还没凉,突然急讯传来说是敌军突袭。这几日军中动荡不安,敌兵自然不会放过此等良机,好不容易打下的秦州转眼就失掉大半。情急之下,赵墨带伤上阵,率精兵五万把敌兵打退,别人都以为他失了军心,没想到他的威信不减当年。看敌军乱了阵脚,赵墨干脆一鼓作气直捣黄龙,花去大半年终将拓跋朔心心念念的都城抢了回来。见叛贼不在宫内,赵墨亲自率马追了几千里将落跑王叔抓回。那老头吓得瑟瑟发抖,跪求拓跋朔看在王亲面上能放条生路,见自己的叔叔老泪纵横,拓跋朔终究软了心肠,只将他关入牢中没夺他性命。   回到昔日宫中,拓跋朔痛哭流涕,曾经繁华的西夏城如今满目疮痍,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恢复往日华景。父王过世、扎木合也走了,能信之人似乎只剩青洛和赵墨了。原本青洛打算夺回西夏之后便归隐乡野,但见拓跋朔青涩,念在老友临终所托的份上他又改变了主意,不过修复这座伤城可不是一朝一夕,更何况朝庭那边时而进犯,想要坐稳实在困难。他向拓跋朔献策,说先养民养军,后称王立位,这样一来能安得民心也能稳固边防。安民心的事由拓跋朔去做,稳固边防自然是交给赵墨,青洛则去打听和硕公主和王后的消息。   自西夏沦陷,和硕公主与王后便不知所踪,有人说她们被处死了,也有人说她们被卖到远疆。青洛曾答应过安夏王找到她们的下落,可是连着几个月都失望而回,正当一筹未展之际,赵墨突然兴冲冲地跑来给他看了两件东西,一件是珊瑚凤钗,还有一件是松绿项珠,这两件宝物就是和硕与王后所佩。青洛见之大为震惊,忙问:“这是在哪儿找到的?”   “在贺兰山上!”   “速速带我去!”青洛不假思索,连忙让赵墨带路。赵墨点头,随后牵来两匹骏马领青洛跑去贺兰山。贺兰山山势雄峻,连绵起伏数千里,要在这山里找两个人无疑是大海捞针。赵墨深入山林七弯八拐走了许久,青洛紧随其后,渐渐地离山道越来越远,前后望去难分南北。   “你是怎么找到的?”青洛低声问道,语气听来平静无绪。赵墨微微侧首勾唇一笑,随后继续往深处走。   “小兵探子来报,说是在山上看到两个人很像公主和王妃。”   青洛又问:“那为何不让他把人带回来?”   “探子说她们吓怕了,什么人都不信,所以就亲自过来请她们回去。”说着,赵墨伸手扳去眼前一根枯枝踩出一条路。青洛停下脚步,不由握紧了手中折扇,听不到身后脚步声,赵墨缓缓转过身,扬起剑眉温柔浅笑。   “前辈为何不走了?”   他笑得纯粹,干净得仿佛未染凡尘,这副温柔俊颜细腻如画却恍惚得有些不真切。青洛第一次收起随意性子,防狼似地提防着他。“你想带我去哪儿?”   “一个好地方,前辈对我有恩,我也不会让前辈受苦,前辈快随我来。”赵墨轻笑。“呱”地一声,他身后山鸟惊飞四起,寂静深谷中只闻扑扑振翅声。青洛冷眼而视,许久未动。 第135章 暂别青洛君(更完)   “前辈,时候不早了, 您再拖着落日前我们就回不去了。”赵墨依旧温文尔雅, 笑就如同谜一般深。青洛展开手中折扇轻摇几下重新合上, 再展再合, 反覆来回。   “不知是我眼拙,还是你装得太好?赵墨, 现在只剩你我二人,你也不必装客气。”说着, 青洛重重合起玉扇往手心中敲了三下。   赵墨仍带着捉摸不透的笑意, 慢慢踱步上前道:“前辈此言差矣, 在您面前我从来没装过客气,我的确是心怀敬重。”   “那你现在又是何意?”   “呵呵。”赵墨低头轻笑, 不自觉地摆弄起袖口衣褶, 一双眼眸黑如漆墨, 阴沉得反不出光。“我只是想让前辈好好休养,并无其它意思。”   “我为何要休养?你以为我是老得走不动, 还是想搁置我好夺权谋位?”青洛一语中的,赵墨闻后未露半丝窘迫之色反而坦言道:“我用不着夺权, 如今西夏兵马全在我手掌之中,为何要多此一举?至于谋位,呵呵, 前辈也说得太难听了,我不过是想拿自己应得的东西。”   “应得?”青洛眯起眼眸薄唇紧抿,异色双瞳中闪过一丝怒意。“当初若没有安夏王提拔, 你何来今日风光?做人不能狼心狗肺。”   “说到此处我倒觉得冤枉,安夏王对我有恩没错,可这么多年我救了拓跋氏不知多少次,这半壁江山也都是靠我而得,仔细算算他们应该欠我才对。前辈您说呢?”   青洛无语回应,此时,谦逊温顺的赵墨早已不见踪影,面前所站的是他从来没见过的人。过了半晌,青洛突然仰天长笑,半展折扇傲然而立。   “当初真不应该救你,这可是我这辈子做得第二件错事。可怜我那傻徒儿至今被瞒在鼓里,对你的所作所为一点都不知吧?”   说到卿卿赵墨凝了神色,他双目发定就像魂魄出窍,然而一阵微风过后他又恢复常态,扬起邪魅至极的浅笑。   “我说过‘我的天下就是她的天下’,我喜欢的她也定会喜欢。”   “是吗?呵呵,那我劝你瞒她一辈子,别告诉她你为了报仇不牺一切把萧家二人引来,害她随你四处奔波;也别告诉她你为了谋权设计害死扎木合,连累她背负骂名;更别告诉她你为了夺位自立杀尽有恩之人!”   “前辈言重了,我不会杀你也不会杀拓跋朔,因为你对我们兄妹有恩,再怎么也得留您一条命,至于拓跋朔……若他死了,谁来解我小妹的血症呢?啊!说起来这又是拓跋氏欠我们的一笔债。”说着,赵墨半眯眼眸低声哼笑,无意间露出几许桀骜不驯之色。青洛略微惊诧,或许他没猜到赵墨会知道这件事,既然能传到他耳中,想必他早就在安夏王身边埋了线人。   “赵墨我再劝你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别一错再错。”   青洛语重心长好言相劝,可赵墨早已走火入魔,心被欲恨啃噬得千疮百孔,他勾起唇角嗤笑一声,随后拱手抱拳恭敬行一大礼道:“青洛前辈,你的救命之恩赵墨感激不尽,可是我实在留不得你,得罪了。”   话音刚落,赵墨敛起柔色以指为剑挥袖摆出起势。青洛心头一紧连忙后退,谁料身后陷井重重,只听见“啪”地一声,一张大网从天而降直直地朝他罩去。青洛非等闲之辈,足尖轻点一跃而上,手中折扇如利剑,凌厉扇风轻而易举将网割碎。赵墨见之并不惊讶,犹如鬼魅闪到青洛面前使出一套掌法,这招势诡异难辨,竟然将青洛势头压去大半,青洛难免震惊,不知他是从哪里学的怪招,既然摸不到底就不能贸然硬拼,几招过后青洛连忙找寻出路,不想与之死缠下去。赵墨岂会放过,他早就在这里布好棋局引鱼上钩,处心积虑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今天?赵墨一把撕去温柔伪装向昔日救命恩人痛下毒手,一掌击在青洛胸口打断其经脉,青洛喷出一口鲜血重伤倒地;接着又是一掌碎其锁骨,彻底废了他百年功力。   “你……咳咳……”青洛咳血不止,一身素衣尽染污尘。赵墨居高临下直直地看着,平静无绪的眼神下不知是何心思。   “青洛前辈,有所得罪望您莫怪。”他说得云淡风轻,听来不过是句无关痛痒的客套话。青洛捂住胸口费力喘息,不由露出些许无奈苦笑。赵墨走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将他拖到旁边树丛中,然后扔进一处十丈深坑中。树叶沙土淅淅落下差点没把青洛掩埋,赵墨蹲在坑边细细端详,确认周遭无碍才放声说道:“前辈,你就在此处颐养天年,这洞里有水又能生火,而且小兽也多,您放心地呆着吧,我会来看你的。”   赵墨背着光,青洛眯眼望去,无论如何都看不清他的神色,而他的口气就像调皮小娃儿隐隐地带了丝兴奋。青洛深吸口气用尽仅存的力气朝他大喊道:“终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多谢前辈教诲,赵某铭记于心。”赵墨拱手抱拳接着就消失在洞口,青洛扫下四处,坑壁光滑无可踏之处,正当他琢磨着该如何出去之时忽然传来一阵轰轰声,顶上的光正一点一点消逝,青洛抬头望去,只见一块大石缓慢移来没多久就堵住了洞口,他就像被封住的妖再也脱不了身了。   “殿下!殿下!”   殿外有人唤道,听来万分焦急。拓跋朔搁下手中狼豪朝侍官颔首,侍官得令上前打开殿门,赵墨跨腿迈入大步流星走到阿朔面前半跪在地行一大礼,随后切声说道:“殿下,找到了!找到王后殿下与和硕公主了!”   拓跋朔一听双目徒然瞪大,顾不及衫薄疾步冲出殿外。北风呼啸,夹杂着细碎冰屑,他的脸死白死白就像是染上这漫天飞舞的冬雪。内侍来不及打伞紧随其后,穿过殿廊走入侧宫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到了荣光殿前拓跋朔突然停下脚步踌躇不前,内侍屈膝站在他身后,见他不动又看不到他神色不免焦急起来,过片刻便小声道:“殿下,天寒您得当心。”   话音刚落,拓跋朔打一激灵,仿佛灵魂回窍狂奔过去,开了门只见二人相拥悲泣,身上裹得零碎羊毛脏破不堪,一头垢发如草垛,听到声响她们不约而同转过头,黄黑脸庞上印着两道清淅泪痕。拓跋朔怔在原处,双唇发颤,神色僵硬,喉咙里含着二个字许久都没有脱口。   “阿朔!”安夏王妃念儿情深,不禁泪如泉涌上前紧拥,拓跋朔一颤,眼泪不由自主流淌而下。   “母后……母后……”他悲声哽咽哭得伤心,紧紧地将娘亲胞姐搂在怀里,多年凄苦一言难尽,三人相拥以泪对言。   内侍见之也忍不住泪流,赵墨则候在殿外默默而视。过了良久,他们三人终于止住哭,见母后胞姐脏臭不堪,拓跋朔立即命人带她们去洗漱,他回头看到赵墨连忙走过来问:“你是怎么找到我母后和王姐的?”   赵墨摇头,随后拱手回道:“是青洛前辈的功劳,属下实在不知。”   “那前辈在哪儿?”   赵墨皱起剑眉,貌似无奈地苦笑道:“这……属下也不知。”   拓跋在宫中找了青洛一天,始终不见其身影,待王妃与和硕公主洗漱完毕,他才从她们口中得知青洛不辞而别。   “青洛前辈说你夺回西夏又与家人团圆,也算不负父王所托,既然完成了父王心愿,他自觉没必要再呆在这处,所以就向我们辞别。”   “这是他亲口说的吗?”   “没错,是他亲口所述。”   拓跋朔听后不免落寞,他以为青洛会扶持左右可终究还是留不住他,不过转念一想,自己早已成年若要成大器又怎能依仗别人,念到国仇家恨拓跋朔发奋励志,誓要象父王那般做个明君。   “差不多到了。”赵墨喃喃低语,漆黑的眸比夜还要深沉,董忆心领神会颔首浅笑,掏出火折点亮窗前烛灯。烛光摇曳不定,忽明忽暗,见不远处蓦然亮起的红光,赵墨终于有了丝笑意,他所布的局一招不差是时候收网了,可不知道为何心中总有些忐忑,他闭上眼想了又想,脑中不由浮现出小妹的身影。   “看你眉头皱得紧,是不是有烦心事?”董忆笑问,虽说身穿戎装可仍脱不去那股书卷气。赵墨低头来回踱步,像是踩着地上不停晃动的烛影,片刻,他忽然抬眸莞尔道:“没。”   有时笑得越真说的话就越假,跟随他多年董忆知道他的野心但猜不透他的人,也猜不准接下来他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然后事已至此无法回头,可在这个节骨眼上董忆隐隐觉得有东西拦着,她就像块绊脚石碍着他们的道,若没她在或许几年前赵墨就能夺得王位,而他的大仇也能得报。   “古往今来凡能得天下之人都懂得‘舍’,有‘舍’才有‘得’,如今好不容易到了这步,千万不能功亏一篑。”董忆话中有话,赵墨自然听得出这弦外之音,他突然侧首看去,眼神凌厉如刀,董忆不由低头垂眸后退半步,拱手抱拳挡在额处。“是我多嘴,莫怪。”   赵墨深吐口气,慢慢地缓了几分神色。“时候到了,你先去吧。” 第136章 逼宫   今夜皓月当空,若不是寒风逼人倒是个赏月把酒的好时候。赵墨出宫后驾马回府, 到了院中见西厢仍亮着灯, 他走上前轻推开门, 抬眸就见小妹趴在案上像是睡着了。夜风悄然而入, 惊醒梦中人。卿卿抬头睡眼惺松,她揉揉眼扯起一抹娇笑, 轻声道:“哥哥回来了。”   赵墨勾起唇角,温柔浅笑荡漾上眉梢, 他脱下玄色披肩抖去风尘, 挂好之后走至案边轻轻拢住她削瘦双肩。   “这么晚怎么还不睡?身子不好就别等我了。”   卿卿侧首看眼案上烛灯, 红烛滴泪已燃大半,不知不觉快近二更天。“没事, 反正我也不累, 只是觉得无聊。”话落, 卿卿以袖捂嘴忍不住打个哈欠。赵墨见状不由轻笑出声,随后打横抱起将她抱上床榻。   “我去帮你打盆水。”赵墨出门不一会儿就端来盆热水, 先是小手后是玉莲,他蹲在榻边小心翼翼地拿湿巾细细轻拭, 仿佛小妹是万年珍宝不敢大意分毫。此刻哥哥和从前一样,柔情似水又无微不至,卿卿见他认真心中甘甜不由溢出唇角, 但见他眉宇间隐隐透出的疲惫之色,她又不禁心疼起来。   “听说公主和王后娘娘找到了是吗?那你也能歇息段时日了。”   “嗯。可是你师父突然不辞而别,怕是抽不出身了。”   提及青洛卿卿露出些许焦色, 虽说师父向来随性,但此次不辞而别不太像他作风,她不由开始担心。赵墨见小妹眉头皱得紧眼神又柔了几分,他伸手轻抚起她头心轻声而道:“青洛前辈与王后辞别后就不知去向,我找半天也没他下落,不过妹妹你不必多虑,青洛前辈神通广大不会有事,更何况他一直不喜欢宫闱沙场,或许走了对他而言是件好事。”   这话听来有几分道理,卿卿硬是抹去心中疑虑不愿多想。替小妹擦拭好后,赵墨又帮她整起锦衾铺上羊毛织毯,他一边理整一边说道:“这个地方太寒酸,过段日子我再弄个好去处。”   卿卿听后朝四处望去,当年安夏王所赠的府邸不算奢华但对他们而言足够了,她不知道哥哥为何会这么想便道:“我没觉得寒酸,这么大的地方够我们住了,再说寒不寒酸也得看,有你陪着我住哪儿都行。”   话落,卿卿弯起秋眸巧笑嫣然。赵墨垂眸静默,随后凑过头去吻住她的唇,卿卿顺势俯躺枕上两手勾住他结实臂膀。   “你是我的宝,我怎么能让你蒙灰?”他在她耳边轻声诉道,一面说着一面轻吮起她的珍珠耳垂。   卿卿喃喃低语:“你能陪我就好。”   赵墨哀叹道:“我也想多陪你,不过如今正是要紧时候,待过了这个关口,我们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话落,他脱去衣袍抚上玉胴,温柔拥她入怀。这一夜春/色无边,他将这么多日所欠温情全都偿还了,可卿卿却感觉不到丝毫愉悦,莫名心悸久久不散。赵墨在她房内留宿一夜,次日天未亮就勿勿离去,卿卿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只以为他是在扶持拓跋朔立位,可听到外面铁蹄阵阵,她隐约感到一丝不祥。   青洛走后不久,赵墨就调拔大批兵马至秦州边关,意思是怕朝庭派兵攻打边防无兵可用,虽然拓跋朔觉得不妥,不过念到如今局势未稳也只能同意其用兵,如此一来王城中只有几支亲王部队可供使唤,其中大多是翊卫骑旧部。就在青洛走后的第八日,清早赵墨就入宫求见拓跋朔。这一日乌云密布,灰蒙蒙的天压得人喘不过气,拓跋朔正在书房中写密信,听到内侍说赵将军求见,他心里咯噔一下,思忖半晌道:“今日我略有不适,麻烦赵将军明日再来。”   话落,门外就没了声音,拓跋朔以为人已走不由松了口气,他手负背后来回踱步,浓眉紧蹙成团,侧首瞥见案上密信他又忙回座上奋笔疾书,望能再别人没发现前补住那个漏洞。“嘭”的一声,厚重殿门突然开了,门风卷着血腥扑面而来,拓跋朔仓惶地将信扔入火盆中,起身疾步走到外殿。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闯殿!”内侍先前一步大声责斥,银光一闪,内侍便软身倒地。拓跋朔万分震惊,不由瞪大双眸后退几步,他抬起头就见赵墨穿着染血戎装,眼带笑意立在他跟前。   “赵将军!你这是何意?”拓跋朔白了脸色,不知是害怕还是生气,变了调的声音微微发颤。赵墨掏出一方绣花粉帕不紧不慢拭净剑身,随后扬起唇角轻笑着道:“刚才吓到殿下,还请殿下见谅。”   “嗡”的一声,拓跋朔脑中空白无物,他不自觉地开口想要叫人,探头却见殿前空无一人,没想到这事来得如此之快,他终究还是慢了半步。   “赵将军,有事不妨直言。”拓跋朔扯起无奈苦笑慢慢退坐位上。赵墨也不拐弯抹角,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书大方地摊在他面前,拓跋朔低头匆匆瞥几眼,这文书上的意思就是要让他退位禅让。赵墨见他默不作声,莞尔道:“如今西夏已定,而朝庭那边依然蠢蠢欲动,殿下日理万机实在劳累,微臣体恤贵体,想替殿下挑此重担。殿下只要在此上盖印便可入殿好好休养,不用再费心劳神。”   “你这是在逼宫吗?!”拓跋朔心生怒意,当初没有拓跋氏就不可能有赵墨,而他竟然如此咄咄逼人,想着他不由握拳双拳磨牙霍霍。   “呵呵,这要看殿下了。是要让位,还是要我逼你退位?”赵墨直言不讳,温柔墨眸隐显杀气,话落,他上前走到拓跋朔身侧一手支着王座把手俯身在他耳边悄声道:“殿下不必觉得委屈,你所见的大半疆土全是我用命拼回来的,你不过是坐享其成而已,再者你在暗中削我兵力又安插人手,我只不过为求自保不得已而为之,你无义也就莫怪我无情。”说着,赵墨将文书移到拓跋朔眼皮底下指指最后的空处。“你只要在此盖上王印,我保你有富可享;若要硬拼,你只有死路一条。”   “赵墨,你不能无情无义!自始至终我就没想要拿你怎么样!”拓跋朔的脸色白中泛青再由青转红,略显削瘦双肩不停打颤。赵墨哼笑几声,道:“我也没想拿你怎么样,我不过是为了讨回应得的东西。拓跋朔,我的部下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万一一个闪失放兵马打进来,你这王宫也怕保不住,不如你干脆些在上盖印签字,我回去也有个交待。”   文书上落有文武官印鉴,举目望去皆是赵墨的人,拓跋朔不自觉地找起卿卿官印,想知道她是否和赵墨一样背信弃义,然而仅有的期盼被最下角的那枚朱印击得粉碎,他如落到万丈深渊顿时无望,呆怔半晌之后他从柜中拿中王印,颤巍巍地盖上赵墨所拟的文书,摘去了顶上王冠,从此拓跋氏所拥的半壁江山改名为赵。   赵墨未用一兵一卒就夺下大权,虽然拓跋朔盖过文书,但赵墨并不急于将此事公布于众,一来他觉得时机还未到,待禅让大典过后他才算得上名正言顺;二来他也担心卿卿知道后会怎么想,万一她知道青洛的事他又该怎么办。赵墨让人放出些消息,好试探众人反应,不出其所料当日卿卿就急着叫他回去,赵墨想好说辞磨到日落西山才回府中。刚一进门,卿卿就从院里出来,身上只着了薄薄一层纱衣。赵墨见之忙解下斗蓬披上她肩头,心疼轻责道:“天这么冷,你怎么就穿这些就出来了?”   “我听到些消息,你快随我来。”话落,卿卿迫不及待地将他拉回房中,一入门她就关起门窗,急焦万分地看着他说:“我今天听人说阿朔放弃王位要拥你为王,这是真还是假?”   赵墨听后笑了起来,剑眉微蹙看来有些为难。“这些恐怕都是误传,殿下有找过我,但说得不是这件事。”   “哦?说的什么事?”   赵墨微顿了下,犹豫许久才缓缓说道:“他说的是和硕公主的事,看来他在为和硕婚嫁担忧。”   听到这话卿卿面露心烦,问他:“当初安夏王有意招哥哥为驸马,难不成阿朔也想这么做吗?”   赵墨无奈摇头苦笑道:“我自然不会答应,可不知怎么的越传越离谱了,果真是人言可畏。”   话落,卿卿长吁一声,像是信了他的话。赵墨不由松了口气如获大赦,这千关可闯,但他仍过不了她这一关,赵墨不禁犹豫,想着如何才能两全其美,事到如今他可不愿前功尽弃。接下来几日赵墨就挤出空闲呆在府中陪伴小妹,只可惜门庭若市,每天都有人找其商议,这一日下来倒把卿卿晾得干净。卿卿好清静,不喜欢这么多人来扰,她干脆劝哥哥办好公务、待理完手头急事再回来,这话正中赵墨下怀,他心系没拿稳的王位,正愁展不开拳脚,听小妹如此一说也就放心而去。他前脚刚走,卿卿就乔装一番偷溜出府去王宫找拓跋朔。 第137章 真相败露(大修)   烽火正起,西夏王城却是平静得出奇, 街头巷尾几乎无人谈论拓跋氏让位之事, 大多都低着头行色匆匆。卿卿把雪将军藏在袖中偷偷带着出门, 到了王宫门前她停步张望。周遭没什么人, 身后也没人跟来,见此她便放心从袖中拿出雪将军将它放飞空中, 雪将军盘旋几圈之后往王宫深处飞去,卿卿拔颈而望, 待它飞远方才离去。   “王宫禁地, 闲人莫进!”   王宫西门把守森严, 卿卿还未走近就被二守卫喝住,她不慌不忙掏出怀中令牌亮在二人面前, 那二人面面相觑默不作声, 似乎没有放人通行的意思。   “我是赵将军的妹妹, 特赐王令牌在此,你们竟敢阻拦?!”卿卿不由严声怒斥, 双目圆瞪多出几分骇人之色。话落,守卫立刻肃然, 双手接过其令牌反覆细看,确认无误后这才退步让道。   “请息怒,属下不知, 望您见谅!”守卫恭敬请行,卿卿收起令牌堂而皇之地入了王宫。如今这处守卫重重,门处小卒还能吓唬, 里面守将恐怕难躲,卿卿抄行小道避开巡逻,拐到无人之处拿出鹰哨轻吹,不一会儿就听到一声尖啸,雪将军从西飞来在上空盘旋三圈后又往西飞去。   这西面应该是阿朔曾住的侧宫,卿卿知道个大概后便小心翼翼往那处走去。一路上守卫众多,到了王子宫她已汗流浃背,没料殿前又有诸多侍卫,她只好想办法让雪将军将他们引开自己偷溜进去。   爬个墙翻扇窗,卿卿就气喘吁吁,好在没被人发现才得以顺利潜入,不过两脚刚一着地,一道黑影就扑了过来,卿卿差点惊叫出声,吉旺嗅出她的气味连忙收爪轻盈落地。   “嘘,是我,别叫。”卿卿压低声音轻抚它的脑袋,吉旺立马温顺,收起尖牙甩几下尾,接着就转身小跑入门。卿卿随它身后掀帘而入,没想这屋内冷如寒窑,炭就搁在火盆上做了摆设。见这场面卿卿五味杂阵,希望风言风语不会成真,她稳住心神,在门处站了许久才缓步移去。   拓跋朔正埋首案前,天寒地冻的他身上只穿件蓝绸袍,手指通红脸却异常苍白。卿卿见之一愣本想唤他,可不知怎么的如鲠在喉,“阿朔”二字就卡在那处。忽然,拓跋朔抬起了头,冰冷目光直直刺来,这般阴郁杂夹猜忌的神情就如初见时的那样,卿卿像被钉在原处进退不得,她微微蹙起柳眉随后莞尔而笑。   “你怎么来了?没在宅内休养?”拓跋朔抢先道,冷漠神色与先前辨若两人。卿卿稍稍有些难过,沉思半会儿她扬眉浅笑直言说:“我今天特意来看殿下。”   “多谢,回去告诉你哥,我还没死。”话落,拓跋朔低头继续疾书,下笔却乱了笔触。这话似乎正应了那些谣言,但卿卿依旧不愿去信,在她心中哥哥是个好人,他不可能为了私欲做出伤天害理的事,然而拓跋朔这番话将她钉在难堪之地令她进退不得,她想知道实情却又怕听到不愿意听的事。   卿卿在帘后站许久,拓跋朔视而不见,心中怒恨未消他只当她是赵墨同伙,连往日情谊都不顾。窗外,一阵寒风灌入,他忍不住发抖轻咳,卿卿见状连忙摘下斗蓬上前披在他肩头。暖意温柔包拢住他冰凉的身子,几乎化去他心头怨恨,拓跋朔侧首而视,见到那双清澈秋眸不由软了心肠,可一想到自己被最信任的人背叛,心中又是一阵刺痛,他蓦然起身,一把拉过肩上斗篷狠狠摔在地上。   “用不着你假好心!如今已到如此田地,你还指望能从我身上蒙骗出什么东西?!”拓跋朔怒吼,把满腔恨愤怨念全都泼了出去,毋庸置疑她是赵墨的帮凶,是他想破脑袋不可能想到的叛徒,他以为她善良,可偏偏是她给了他最凶狠的一刀。卿卿不由后退,看着地上凌乱踩皱的斗蓬无言以对,此时她和他一样心如刀绞,甚至比他更甚。   “这到底是怎么了?”卿卿喃喃自问,柳眉微蹙,眼含娇怨。拓跋朔以为她在装腔作势,毫不留情将她推到一旁。“你有脸问吗?你连着外人骗抢了自家人的基业,你还有脸问吗?!当初就是我信错了你们!是我瞎了眼!”   拓跋朔双目怒瞪咄咄逼人,卿卿觉得冤枉更是气恼他的无端责骂。“哥哥不会这么做!他不是这样的人!他为王爷为了殿下你连命都能不顾,他怎么会那样做?”   “没错!他是命都不顾,所以他觉得我应该将拓跋氏得来的心血拱手相让,这样他才拿得心安理德!是他害死了扎木合、是他赶走了青洛前辈,这一切一切都是他的圈套!”拓跋朔重重拍下案面将案上狼毫震落在地,黑墨划过犹如落下一笔浓重泼墨,将卿卿眼中的五彩画成了灰白。   “你定是误会了,哥哥……他不会这么做……真的不会……”她眼中含泪怔怔而道。拓跋朔咬住下唇,忽然抓住她的双肩用力晃之并疯魔般嘶吼:“醒醒!你别再傻了!他根本就不是你哥,他也不是真心喜欢你,我才是你的亲人,我才是你的弟弟啊!”   卿卿怵然顿时无语,见她面露惊恐拓跋朔这才悟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一时间万赖俱寂,仿佛光阴凝结;岁月停逝,谁都不曾出声打破这个僵局。最终拓跋朔软下了心,他拧起英挺浓眉,干脆一错再错将她拢入怀里。   “我喜欢你啊……明知我们流着一样的血,可我就是喜欢你啊!我情愿你捅我一刀也不愿见你和他连起来骗我,你明不明白?!”   琥珀色的眸盈盈情深,他几乎用尽全力似乎希望能与她血肉交融。卿卿却犹如五雷轰顶,魂魄都快飞灰湮灭,她仓惶挣脱开他的怀抱,紧咬住惨白的唇,拓跋朔急切地又拥过来,她连忙打掉他的手转身逃离。拓跋朔追到门处,刚要跨出就像被无形的墙弹回,回过神后竟然出了一身冷汗,他懊悔不堪,伸出一拳重重击上廊柱,抬眸望去那抹仓惶身影早已经消失在一片雪白中。   “姑娘,将军回来了,正问你去哪儿了……”   一入院中,婢女就急急迎上,卿卿就像没听到她的话,如阵风般回到自己闺房。婢女紧随而来,正欲开口提醒,“嘭”的一声门便差点撞在她脸上。耳边终于少了聒噪之音,卿卿凝神呆立,魂魄仍落在拓跋朔那处没有回来。   “我才是你的亲人,我才是你的弟弟啊!”   ……   这话如同回音在耳边萦绕不散,卿卿捂住耳朵不听不想,可它不依不饶地挤入指缝钻入脑海,她不想要这么个亲弟弟,也不想知道生父是谁,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受了这么多磨难,知道这些又有何意义?能还她所受的委屈耻辱吗?想到此处,卿卿庆幸有个好哥哥,一个能拉住她手护她一生的哥哥,然而这般喜悦只停驻片刻就被悲痛湮灭无踪。   “叩、叩、叩”,屋外有人轻叩房门,卿卿闻声断了思绪,转身想把门打开,可手刚碰到门上雕纹她又踌躇不定。或许是等不到里头动静,门外之人便开口道:“好妹妹,是我,快些把门打开。”   低沉的口吻依旧温柔似水,催得人心都要化去,卿卿心一揪紧,凝神半晌抬手打开房门。   “哥哥这么早就回来了?”她一如往昔笑靥可人,只是眼眸一直半垂没抬起看他。赵墨温柔浅笑,将手中腊梅探到她跟前晃了晃。黄灿灿的花蕾含苞欲放,冲淡了她眼中的灰白。   “今天没什么事,想来这几日陪你不多,所以想带你出去逛逛。”   卿卿低头沉默小会儿,随后莞尔笑道:“待我进去换件衣裳。”话落,她转身回房,顺手关上了门。今日没有以往那般兴致勃勃,挑了许久都挑不出一件中意的衣裳,卿卿拿起翠绿蝶纹对襟袍,接着又选了雪狐裘,换好之后随随便便绾了个松髻出了门。她从屋内走出,赵墨眼前一亮,婉约绰雅之姿胜于至美之词,手中娇花与之相比也失了几分颜色。卿卿抬头嫣然一笑,接着又匆匆把头低下,赵墨回神后上前牵住她的小手,引着她出了门。   卿卿都不记得哥哥带她看这冰山雪岭是什么时候的事,若仔细回想应该是十年前,那时他俩初来乍道,赵墨还只是小小的昭武校尉,虽然没如今这般风光,但对那肆意的欢愉令人难忘,再看今朝,他们骑的是汗血宝马;穿得是金线银丝;得众人之敬畏,可她始终没法开心。   “怎么了?你不高兴吗?”赵墨像是看出她的心事,不由关切问道。卿卿窝在他怀里两手紧拴住他腰际,过了许久她才缓缓问了句。“我师父可好?”   赵墨微怔,转眼又恢复常态,他弯起星眸笑得温柔,眼底没有惊慌也没愧疚,只有深不见底的平静。   “我想他老人家应该过得挺好。”   他的心跳缓而有力,没起任何波澜。不知为何卿卿鼻子一阵发酸,两眼红红忍不住想哭。   “天冷了,师父定是少衣裳穿。”   “他这么大的人了,自己会照顾自己,你不用为他操心。”赵墨说得随意,似乎对自己所作所为全不知晓,然而这话就像在她伤口上洒了把盐,痛得她喘不上气。卿卿并不是不知,她只是装作不知,可拓跋朔的话残忍地将事实扒皮露骨,让她无处可逃。何时哥哥会变成这样?卿卿不禁暗问,征战沙场时她没怕过;落入敌阵时她没怕过;甚至到了萧家人手心她都没动摇,然而此时此刻面对与自己相亲相爱的大哥她却在害怕,哥哥走得太快,她实在跟不上了。   “哥哥我累了,我们回去吧。”卿卿埋首在他怀里,说出的话听来闷闷的。赵墨沉默不语,过了许久他蹙起剑眉幽叹一声,像是无奈又像是怜惜。   “我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你……” 第138章 赵墨称王   本以为会吵得厉害,最后却是平静结束, 卿卿的怒怨无疾而终, 惟有失落留于心间。她舍不得对他发怒, 甚至不好意思多问, 她希望哥哥能幡然醒悟,别在泥潭中越陷越深, 而赵墨不知是真不懂还是假不知,在她面前温文尔雅, 仍是那个把她护在手心中的好哥哥, 仿佛从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   二人游玩一日踏着余辉回到府中, 破天荒的竟然没人上门找赵墨议事,晚膳过后他俩就回到房中歇息, 下人有意避嫌从里到外退得干净。卿卿坐到镜前刚抬手想拔去发上玉钗, 赵墨便走到她身后温柔地替她取下。一头乌发如水而泻, 清雅淡香幽幽飘散,赵墨捧起如缎青丝, 小心摆在左手手心,随后用右手手指轻梳。   “还记得我以前送你的发带吗?”他像无意问起, 卿卿凝神望着镜中俊逸玉容想了许久然后微微点头。“记得,哥哥偷偷地取了铜钱替我买的。”   “那时我就想把最好的给你,可惜那时的我做不到, 但如今我能做到了,我想把这天底下一草一木全是送你。”赵墨低头看着手中乌丝理得认真,卿卿垂下眼眸沉默良久, 随后扯起一抹牵强浅笑。   “其实有你就足够了。”   赵墨停下手势抬眸看向妆镜中的她,墨瞳深邃如海,一眼难穿。   “妹妹只有一个,得把最好的东西给你才行。天底下的人不懂不要紧,只要你能明白就行。”   语毕,他俯身在她肩头落下一吻,轻柔缠绵酥至心骨。卿卿无言以对,她默默地望着镜中人,一时间连自己都有些不认得了。一夜春宵无尽,他拥她入怀费尽心力,可不管他如何卖力起伏她却如同木雕毫无愉悦,她的魂儿不在这处,心中所想的也不是眼前人,这云雨之欢成了说不出的苦。   四日之后,赵墨终于将拓跋朔让位之事公诸于众并要在下月初一举行禅让大典,此消息一经传出天下哗然,甚至惊动了把持朝政的萧老太爷,他明白已经制不住那条狗了,只能把这事寄托于萧清身上,如今的萧清正可谓青出于蓝,若不是他的献策恐怕朝中没那么安稳,不过这也是一时太平,终有一天赵墨会领着他的百万铁蹄踏过来。   就在禅让大典即将到来之际,萧清忽然让人送去一份厚礼,使节们敲敲打打,一路风光地将厚礼抬到大漠。这是尊二人高的玄武武神像,神像面容威严脚踩祥云手舞长枪,罗汉大佛围其脚下双手合十恭敬立拜,似屈于武神之下。此像一来,令异族人更加不满,西夏信佛,而武神是汉人的神,汉人的神将西夏的佛踩在脚下,不就隐喻赵墨将拓跋氏踩在脚下吗?原本西夏异族对禅让之事颇有微辞,经萧清一搅和又是暗潮汹涌。赵墨见此厚礼倒没生气,他命人将神像一分为二,把罗汉大佛雕像置于武神之上,然后再将武神下半身稍作修饰,如此看来就像佛在为武神赐福而不是屈服了。   虽然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但终究改变不了命数。人人都知道青洛与拓跋氏救了这对兄妹,可如今一个不知所踪;另一个被从王位上踹下,不仁不义之事被这对兄妹做尽了,但古往今来凡是称王之人哪个不沾腥带血?杀一人为罪;杀万人为王,当初就是因那错手弑亲成就了今时今日的赵王,如今他称得上如日中天,已经没人能拦、无人敢阻,可是卿卿和他不同,她挂念师父、想着阿朔,不稀罕这用血换来的王座,也不喜欢哥哥送给她的半壁江山,不过赵墨终究是变了,虽然他爱她如昔,但是他的心里还是多了样东西。心魔作祟,她好言相劝,他已然听不进去,鬼迷心窍一心被权欲所困。卿卿知道他渐行渐远,没办法再拉住他了,禅让大典将近,她整日呆在房中颂经拜佛,事到如今她仍未参透佛道,她全把这当作替哥哥赎罪,望佛祖能原谅他们兄妹并指给她一条明路,可佛祖仍与十几年前一样:高高在上,神秘浅笑。   大典前夕,赵墨命人搭建凤归台,台上三面帷幄,台中置一张五爪龙座,座上铺有纯白羊绒坐毡,座下台阶雕有狼纹。到了黎明时分,一连阴沉的天空突然迸出一轮火日,刹那间凤归台光芒万丈,耀目得无法直视。这又是吉兆,是老天给予的恩赐,两排僧侣低声颂经,低沉吟吟声似压在耳边无比庄重。赵墨穿好黑底金纹龙锦袍,系上墨玉腰带;内侍替他拿来雪莲图腾羊皮长靴,高僧为他戴起垂白狼毛、镶琥珀宝石的金冕冠。他在众目之下缓步而来,就犹如天上火日耀眼夺目,所经之处无一不跪地垂首,甘愿在他面前俯首称臣。拓跋朔双手将王印奉上,他半垂眼眸无悲无喜,做完自己要做的事后就静静退到旁侧。僧侣一面颂经一面绕走凤归台,祭祠持法器向天祈佑,在那不知所明的念经声中,赵墨终于名正言顺地受了这血洗王位,他走到凤归台前在众目睽睽之下牵起卿卿的手,卿卿一怔,不由自主想要缩回,而他却越卡越紧,犹如铜铸铁浇纹丝不动。   “我说过,以后我的天下就是你的天下。”   话落,赵墨引她走上凤归台。一黑一红两个身影立在绚阳之下,仿佛从天而降的神,气宇轩昂、英姿飒爽,台下众人齐齐跪地高呼“吾王万岁!”这呼声震得地动山摇久久不息。赵墨勾起唇角,摆起宽袖正身而坐,卿卿就如王后坐其左侧受万众景仰。赵墨紧扣住她的手侧首看向她,温柔笑颜中杂了些许淘气味儿,卿卿报以淡淡一笑,秋眸深处却是幽幽伤愁。   禅让大典折腾了整整一日,赵墨以王族之身住入西夏宫中并将王后寝宫腾出留给小妹,虽然他们二人无名无分,但他的所作所为无疑在昭告天下,如此猖狂且不讲伦道自然要遭人白眼,那些文人墨客以笔舒怀将这两兄妹骂了个透,图了一时痛快最后全遭到杀身之祸,当然,这都是后话。   拓跋朔仍住在王子宫,赵墨美其名曰保他荣华富贵,其实就是软禁。人人都以为拓跋朔为保气节会以死明志,可他偏偏选了苟且偷生,他知道赵墨不会杀他,就像赵墨知道他心有不甘一样,只不过翻盘的机会实在渺茫,或许在他有生之年都看不到这一天,但他就是想活着,就为了一丝见不到摸不着的希望。大典过后,卿卿又过来探望,这次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处沉默不语,而拓跋朔也无话可说,两人面对面坐着静默了许久,茶凉了又凉。   夜宴毕,赵墨来到王后寝宫,他正是意气奋发之时,走路昂首阔步;腰间玉鸣琮琤,推开门他唤了声:“妹妹。”随后兴高采烈地往内室走去。这王后寝宫比卿卿闺房大许多,入住之前赵墨特意将原物件移出,重新摆上为小妹找来的奇珍异宝,雪将军住上金镶玉制的新笼,一整天扇翅啾啾地兴奋叫不停。卿卿坐在妆镜前,似乎没察觉有人进来,她仍是穿着白日盛装,头戴九凤冠;身着云锦红,犹如新嫁娘坐在镜边等良人。   “妹妹。”赵墨就像淘气小娃突然从身后将她抱个满怀,一股酒味扑面而来,卿卿微微蹙下眉。他像是喝多了,说话声音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恍惚之中她从他身上抓到爹爹影子,仿佛他被爹爹附身叫她心惊胆战。   “喜欢这处吗?”赵墨埋首在她脖窝,沿着脖线一口连着一口轻啄。卿卿不自觉地伸手推开,然后摇了摇头。“我不喜欢。”   “不喜欢?为何?”赵墨问得天真,微醺眼眸笑意盈盈。卿卿抬眸望向镜中的身影,话到嘴边舌头一转又吞了回去,斟酌半日无奈地流出一声叹息。   “如今哥哥已成大业,我很是为你高兴,但师父不知在何处,望哥哥能如实告知。”   这话令赵墨酒醒大半,他拧起眉头貌似十分为难,吞吞吐吐半日才道:“我实在不知道青洛前辈的下落,我已经派人去打听了。”   卿卿闻之顿时凝了神色,她以为哥哥得了王位有了一切会放了师父,但是他压根没这般打算,更令人难过的是他竟然在她面前装聋作哑,这怎能让人不伤心?   “哥哥,你不会骗我,是吗?”卿卿皱眉轻问,赵墨低头垂眸,有意无意避开她楚楚可怜的眼神。   “我从没想要骗你。”   “那你为何不告诉我实情?”   或许赵墨清楚自己瞒不住她,只好轻叹一声,道:“这是没法子的事。”   “什么叫没法子?青洛是我师父,是我们的救命恩人,这辈子我都偿还不了师父的再造之恩,又怎能让他受苦受委屈,如此叫我良心何安?哥哥,你说我如何是好?”   口口声声都是青洛的好,简直都能把他这个兄长比下去,原本赵墨就对青洛有芥蒂,听她此言更是气恼不已,酒劲未退他不由厉喝一声:“够了!”   卿卿一怔,不禁瞪大双目,不可置信地看向他。赵墨站直身子广袖一挥,气势骇人。“你觉得青洛比我好?!那你要他还是要我?”   卿卿一听涨红了脸,羞恼得几乎要呕心吐血,她蓦然站起转过身去,怒目而视,放声斥责:“你怎能说这样的话!师父和拓朔氏对我们有恩,既然得了想得的东西,难道还要人命不成?!难道真的要天下人说我们无情无义?!”   “何为无情无义?!”赵墨怒声打断。“这半壁天下是我打的,我只不过拿了应得的,这有何不可?!青洛对你再造之恩,那我对你呢?我给你这片江山,我给你荣华富贵,我给你……”   “这不是我想要的!”卿卿吼道,一把摘下顶上凤冠重重砸在他脚边,珍珠宝石噼啪散落四处。赵墨微怔,低头望着脚边碎冠久不能言。屋内顿时死寂,玉石砖上散着五彩珠宝,昏暗中依旧璀璨生辉,卿卿俯身捡起儿拳般大的珍珠,摊在手中低头看着,她不知不觉红了眼眶,想哭却流不出一滴泪。   “你何时变成这样?权与利对你而言真的重要吗?”她将珍珠紧握手心,手中传来的痛似能消抵她心头的伤,赵墨抬眸看着悲痛万分的小妹,凌厉如刀的目光似被化开一般慢慢地柔了下来,他走上前温柔地将她搂在怀里,紧蹙的眉宇间尽显愧疚。   “我舍不得看你受罪,我也不能让人再欺负咱们,趁他们踩到我们头顶之前,我必须要把他们踩下去!”   卿卿无言以对,只是一个劲地摇头,眼前人儿已经不像哥哥了,哥哥的心肠不会这般硬,也不会如此歹毒,他不过穿着哥哥的皮囊罢了。如今她说的话他听不懂,她明明在哭,可是他以为她在笑。 第139章 倒数第N章(联姻更完)   那夜兄妹俩不欢而散,卿卿从没想到自己会对哥哥发怒, 她觉得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吵架红脸, 可这些不过是她想而已, 世间总比想的复杂残酷, 正如赵墨的所作所为正是她做梦也想不到的。卿卿苦口婆心,但赵墨没有回改, 或许是担心青洛出现会对其不利,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青洛永远困在那个不见天日的深坑里。   得了王权之后的赵墨日渐膨胀, 他不单单要称霸北方, 对皇都也起了觊觎之心。他不甘与人平坐天下, 一心想将拉他入阿鼻地狱的萧家铲平,为了扩其魔鬼军团, 他扫尽边防部族, 将他们土地羊马收入囊中。那些游牧部族势单力薄, 大多迫于赵军势力只好低头屈服,而有些部族冥顽不灵非要抗争到底, 赵墨自然成全他们“心意”,铁蹄所踏之处皆为白骨, 熊熊火光中这世上又少了一族。他似噬血的兽杀人杀出了瘾,可平了少数异族、称霸一方偏偏打不破萧清所设的屏障,为此他费尽心思彻夜难眠。   难熬寒冬终于过去, 不知不觉又是一年。卿卿呆坐窗边眺望远处雪白,雪将军朝她啾啾叫唤,像似极其无聊, 见主人未理,它便扑扇翅膀飞到她手边叼走罐中一枚黑棋放到棋盘上。卿卿闻声回神,看到盘上黑子不由莞尔而笑,随后取枚白子摆上,她摆一枚雪将军又叼一枚,这盘不成棋的棋消磨了整个上午。   午膳之时赵墨走了过来,如今他已贵为王,一袭暗绣龙纹青袍及地,腰间玉钩晶莹剔透,肩上银狐袄漆黑乌亮,配上那张如玉俊颜,英挺之姿天下无双。宫女见之殷勤迎上,粉颊含娇、笑颜如花,暗地秋波一转使尽芳华,虽然赵墨有个宝贝妹妹,但按理而言他还未曾娶妻,就算他不顾世俗与妹妹私通,此二人终究算不上名正言顺,更不可能明媒正娶。赵墨称霸半壁江山,人又长得像仙一般,想与他结发的女子自然多如牛毛。   卿卿抬眸正巧看到他款步而来,步履轻稳,气宇轩昂,她不由庆幸能有这么个良人,不过这般念头只是眨眼功夫。不知何时他们之间多了道看不见的鸿沟,就算他近在眼前,卿卿也觉得他不在这处,至少他的心不在,她时常会想他们是如何走到今天,回首往昔此时此地更显凄迷。赵墨走近,卿卿收回神绪起身施礼,举手投足间少了几分亲近,赵墨感觉到妹妹有所疏远,他知道原因可不愿说破,因为一旦说起免不了谈及青洛和拓跋朔,他不想再为这二人多费心思。赵墨侧首看到那盘乱哄哄的棋扬眉浅笑道:“妹妹好兴致,我来陪你下一盘如何?”   “好。”卿卿嫣然一笑,抚下裙摆正身而坐,随后将棋盘上的黑白二子拔入罐内。雪将军见赵墨过来便乖乖地飞到笼架上,赵墨轻挥广袖,掸去垫上几根鸟羽然后取枚黑子占上一星,他有意要讨妹妹欢心,时不时让她几枚棋,然而卿卿心不在焉,一盘棋没下多久便输了,赵墨颇为扫兴,一面轻叹一面将棋子扔回罐中。卿卿莫明难过起来,她不想这样但劝不了自己迁就,人还是那个人,可偏偏就回不去了。   “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赵墨静默片刻不禁拧起眉头无奈轻问,卿卿轻启朱唇欲言又止,她想说:“放了师父和阿朔”,可每每谈及此事就免不了一番争吵,赵墨说她不该想着外人,她说不该恩将仇报,他们所想所言背道而驰却互相牵扯纠缠,无意间伤了心、伤了情。   赵墨等不到她回应又叹了一声,宫女刚刚把茶端来他就挥手让她们端下去,卿卿侧过头去沉默不语,赵墨觉得呆着没什么意思便起身离去。尽兴而来、败兴而回,这般无声争吵弄得他筋疲力尽,他不禁怀念儿时的小妹,听话乖巧,水汪汪的眼睛里只有他一人,而如今的她……赵墨摇头轻叹,人还是那个人,可惜不似从前。   “长公主玉体欠佳,你们要细心照顾,别让她走太远免得受寒劳累,若有事得及时通报。”   “是,殿下!奴婢明白了。”   出宫时,赵墨叮嘱了一番,宫女们得他王令更是小心谨慎,只要卿卿出门半步她们就劝她回房,更别提去王子宫见拓跋朔。卿卿呆在房中郁郁寡欢,赵墨走在廊下闷闷不乐,纠结半日谁都不曾想往后退一步。   “原来殿下在这儿,让我好找。”突然有声传来,赵墨顿时回神,寻声望去只见董忆走了过来,他收起忧郁之色莞尔而笑,接着问道:“找我何事?”   董忆故作神秘,卖着关子缄口不说,赵墨催着问他才慢悠悠地回道:“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我想你一定等了很久。”   赵墨凝神思忖,听董忆这般语气脑中灵光乍现,他颇为兴奋,连忙说:“还不带我去!”   话落,二人心有灵犀相视而笑,接着赵墨便与董忆走到及云殿。及云殿内正候着外族使节,就因赵墨声望日益壮大,前来巴结的部族不在少数,不过能让他心心念念的只有丹兰这支强族。丹兰盛产好马,其玄铁矿能造出绝世兵器,有多少部族垂涎于他肥沃之地,可是西夏离丹兰较远,打不方便但又不得不防,两全之策就是与其联盟,赵墨正头疼此事,没想他们倒送上门,若能结为联盟他就可以向丹兰借兵借马,到时打入皇城简直不费吹灰之力。想到此处,赵墨更是兴奋不已,脚下犹如生风,他走到了及云殿就见一异装女子立在殿中,削肩柳腰,模样颇为眼熟,那女子闻声抬头,一见赵墨顿时嫣然。   “丹兰使节拜见殿下。”   悦声如铃,赵墨不由怔在原处,女子抬起凤眸,娇红菱唇微扬,贝齿轻启又悠悠地问了句:“殿下,多年未见,您该不会忘了春娘吧?”   赵墨回神莞尔而笑,或许他没想到会遇到这位旧相识,十多年过去春娘风韵犹存,媚眼如丝,菱唇似画,丰腴身姿妖娆婀娜,尽显万千风情。她仍是美得百般难描,连旁边内侍都瞪直了眼,不过赵墨更是好奇她的身份,这么多年她究竟去了哪儿?为何摇身一变成了丹兰使节?   这事还得从十多年前说起,当初赵墨和卿卿落难时遇到春娘,好在有她相助他们兄妹才得以安身。当初春娘对赵墨情真意切,是赵墨却对她颇为无情,吃了人家用了人家之后甩手就走,走前只留下一句:“别等了,嫁人吧。”春娘在风月场上见识的人多,也明白何为男儿薄幸,可赵墨此举足以令她肝肠寸断,哭又哭不得。   意中人走后不久百花深处就来了个胡人,那人身材魁梧,模样俊朗,一见到春娘就掉了魂儿,天天缠着黏着不肯走,用蹩脚的官话说要娶她为妻。春娘也算洒脱之人,既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她也不会为那“流水”耗尽芳华。春娘一口答应了那人,爽快得让人吓一大跳,没过几天她就把青楼盘出去,然后金盘洗手再不问江湖之事,至于跟着那个胡人去了哪儿之后就没人知道。   春娘算得上是位奇女子,冰雪聪明且别具慧眼,她知道那男子不是泛泛之辈,但没想到他竟然是丹兰可汗的胞弟,是丹兰族中响当当的大人物。春娘随他来到丹兰落地生根,慢慢地那人发觉她不但貌美而且聪慧过人,春娘也觉得虽然他看起来人高马大又是个异族,但对她是心如细丝体贴入微,婚后多年二人感情渐渐情厚,老天也算补了她一段好姻缘。然而就在这些年中赵墨的势力越来越大,无意间也惊动了丹兰。这多敌不如多友,丹兰可汗得知春娘与赵墨是旧相识后就派其来西夏,这目的不说也知。   听完春娘所述,赵墨明白了个大概,既然故人远道而来,他就尽地主之宜以贵礼相待。席间相谈甚欢,春娘酒量不减当年,三寸不烂之舌依然能说会道。她见赵墨神姿俊秀颇为感慨,不由勾起过往心事,心中暗叹有缘无分,酒过三巡,春娘飞红双颊笑着道:“这些年来时常掂记你,不知你过得可好,今日一见看来我是多虑了。”   赵墨听后笑了笑道:“多谢夫人挂念,这是鄙人之福。我赵某能有今日也得多谢夫人您,夫人若有所求我定当尽力。”   彬彬有礼却拒人千里,过了这十几年他脸上的面具越来越稳当了,当初春娘没看清楚,如今更是拿捏不到。听他口气似乎不愿多谈往事,春娘也就收住话茬儿顺水推舟道:“既然如此我也就开门见山。丹兰与西夏历来交好,可汗听闻西夏有新王特意派我来道贺,望丹兰与西夏永世昌盛。”   “多谢可汗美意,在下心领。”赵墨拱手以示敬意。春娘微微一笑继续道:“可汗听闻殿下英姿神秀尚未娶妻室,而丹兰十公主貌美聪颖,年方二八不曾出嫁,可汗想若是殿下喜欢就让她留在西夏。可汗会以一万匹骏马、一万件玄铁器、一万精兵为嫁妆来求万年好合。” 第140章 哀莫大于心死   “一万匹骏马、一万件玄铁器、一万精兵……”   赵墨闻后双目不由瞪大,眼中欲望难掩, 春娘自觉捏住其要脉又忙不迭地加上一句:“若殿下觉得这不够诚意, 我们可汗会再献上一批丰厚嫁妆。”这简直就是聚宝盆, 只要点下头想要的东西皆可到手, 可是赵墨犹豫不决,似乎被什么纠缠着。董忆不禁替他着急, 丹兰提出如此优厚的条件没有理由不答应,席散之后, 他就迫不及待走到赵墨面前直言道:“殿下不必多虑, 既然丹兰有心求和, 殿下就不要推辞,虽说收了几个部族, 可这些都抵不上丹兰之势, 背后多敌不如多友, 殿下你定要三思。”   话说得语重心长,听来也十分有理, 但赵墨一直紧锁眉头,看似不为所动。董忆知道他心里有个人, 可是江山社稷与之相比儿女情长算得了什么,再者自古王孙权贵哪个不是三妃九嫔,这赵墨三十未成立后倒成了稀罕事。想着, 董忆又忍不住继续煽风点火。   “殿下,外界传言殿下三十未立后并且一无所出,以后王位怕是无人可继, 这辛苦打下的江山就会落入旁手。古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臣知殿下是重情重义之人,可今时不同往日,殿下可趁此机会充盈后宫,一来可以堵住世人的嘴;二来能延续王脉,这岂不是两全之策?”   “好了。”赵墨忽然抬手示意其打住,董忆察颜观色,见他面露不悦也只好作罢,可是他越想越不甘心,既然无法说服赵墨,他只能用迂回之术。次日清早董忆就来到陈旦府中说是探望大哥,如今陈旦为一品大将军,比起当年路边泥样可是威风十足。赵墨对他不薄,金银珠宝美酒佳人一样不缺,陈旦也是个实在人,有得好吃好喝好宅住就乐得开怀。虽说现在边防安定,不过行军之事仍得考虑。董忆去时陈旦正巧不在,他便与芙蓉来了个“偶遇”。芙蓉见董忆上门拜访很是高兴,立马好酒好吃好招待,让他安心等陈旦回来。   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董忆故意挑这么个时候想单独和芙蓉聊聊。当年叱咤沙场,芙蓉跟在卿卿身后出生入死,二人的交情可见一斑,由她进宫去和卿卿商量是再好不过的了。芙蓉算是明白人,几句话一聊就知道董忆有事相求,董忆见她直白也就没和她多绕圈子,直接了当说明来意:望她能进宫去劝下卿卿,好让卿卿以大局为重,别误了她哥的大好前程。芙蓉听后颇为为难,她知道卿卿与赵墨的感情不一般,更何况同为女人,若看自己男人另寻新欢卿卿怎么会好受呢?可这世道女人吃醋便是无德无贤,更何况那两兄妹只能算通/奸还算不上夫妻,难不成这辈子不让赵墨娶妻生子吗?这样想来倒显得卿卿不通情理。芙蓉正在犹豫,董忆见之又笑了笑道:“嫂嫂你也不想想,若是以后丹兰进犯,忙得还不是大哥吗?听闻丹兰凶狠残暴,此次既然上天有路,何为偏偏要找黄泉门?”   董忆说中了芙蓉软肋,陈旦再怎么好色混球仍然是她的夫,她也是一心向着他,希望能早日安定别再东奔西走了。董忆看出她心有所动便搬出大道理说:“其实你这样也算是帮了卿卿。古人云‘人言可畏’,一个弱女子怎能活在恶言恶语中呢?若是殿下成婚,那些谣言不攻自破,对她而言不也是好事一桩吗?”芙蓉觉得在理,和董忆商议半日就决定去次王宫“探望”。   卿卿深居后宫,在宫女们眼皮子底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过丹兰的消息还是一字不漏地传到她耳中,包括哥哥听到“一万匹骏马”时刹那间的心动。这是卿卿从别人口中得知,本以为哥哥会亲口和她说,但等了许久没等到他出现。她时常会想人活着究竟要什么?要多少东西才能活得无忧。渐渐地她发觉人的心里有个洞,洞里住着一个鬼,一旦把东西扔到这洞里,洞中鬼便会吃得一干二净,扔得多也就吃得多,到后来鬼的胃口越来越大,扔再多它也吃不饱,接着它就会把心吃了、把肺吃了、直到把人掏空。   她听起这话时,芙蓉忍不住打起寒颤,缩脖耸肩两手搓起双臂干笑着道:“这个怪骖人的,你怎么会想到这上面去。”   “呵呵,从佛经里悟出来的。”卿卿一面笑着一面抚上金刚经封面,右手不停拈着菩提子念珠。芙蓉觉得她念经念得有些傻了,说起话来神神叨叨,所以也不愿再往“佛”字上套,舌头一转便问:“这几天你身子可好些?”   卿卿点头,道:“多谢挂念,我身子无碍。倒是你家两个小祖宗如何?今天怎么不带来让我瞧瞧。”   卿卿所说的小祖宗便是芙蓉生的两个儿子,一提到他们芙蓉的眉头就拧成肉疙瘩,哭笑不得直摇头。“你就别提他们了,都是不让人省心的料。书不会念,整天只会打架吵闹,真是和我家死鬼一个模子里刻的。你说,我怎么还敢把他们带宫里来?”   听来让人头疼的事卿卿却十分羡艳,这多么年赵墨没少费功夫,可她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说不难过那是假话,卿卿很想要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儿,她知道哥哥也一定想要,虽然他没再提生男生女的事,但眼里的失望总是那般明显。卿卿垂下眼眸黯然神伤,芙蓉并没察觉,依旧有说有笑地东拉西扯,随后装作无意问起:“听闻丹兰使节来访,不知你可知道这事。”   “知道,来者还是旧相识。”   “旧相识?!”芙蓉很是惊讶,嘴里的瓜子壳还没吐掉便迫不及待问她:“哪里的旧相识?我怎不知道呢?”   “这说来话长,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卿卿似乎不愿多聊,芙蓉只好收起好奇想着法子把话绕回去。   “呵呵,我是从下人那里听来的,本来还不知道有丹兰这个地方。他们说丹兰马好、兵器好,打起仗十分凶狠呢!”   “没错,所以他们提出联姻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卿卿竟然自个儿套上这话着实令芙蓉暗暗吃惊,她端起茶盏佯装喝茶,暗地里偷觑其神色,从她脸上看不出半丝难过,这倒让人摸不着分寸。   “我觉得算好事。”芙蓉心一横脱口而出。“现在这处还没稳当,朝庭那里又时常派兵攻打,若是再来个丹兰真怕受不住。”   卿卿沉默不语,芙蓉从她眉宇间捉到一丝哀伤又忍不住替她难过,想了半天她伸手轻轻地搭住卿卿手背,语重心长好言劝说:“我知道你定是不痛快,如果换作我我也不高兴,可是仔细想想,你与你哥不同一般,难不成你真的为他不嫁,他真能为你不娶吗?就算你肯,他又该如何交待?说句不中听的你别生气,男的三妻四妾再平常不过,你瞧,我挺着个大肚子陈旦还不是找了两个狐狸精来气我?!不过身份摆在那儿,再妖的女人也能压得死。如今你哥贵为王,有王怎能无妃?哪怕充个门面也得娶个进来不是?更何况他这年纪都能当上爷爷了,可如今连个一儿半女都没,‘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找个女人延香火,以后都由你说了算,这也算桩正经事啊。”   一字一句戳人心肺,听着刺耳但挑不出半点错。或许命该如此,等了这么久都没办法等到自己想要的,奇怪的是卿卿不觉得疼,反而觉得芙蓉所言都是理所当然,是她这个做妹妹的太不通情理、太不懂事了。   “你说得有理,我也正是这么想的。”卿卿笑着回道,声音软糯无比,简直能把人心化去。芙蓉暗舒口气,以为她是想通了,可隐隐约约又替她不值,一个女子的大好年华都废在沙场上,如今落得一身病痛又没能找个好归宿,芙蓉不由轻叹,蹙起修眉在她耳边小声道:“要不你也找个男子嫁了吧?以你的样貌身份自然能嫁个好的,不是我想多嘴,毕竟你们这样不是法子也不会长久,总得有人能名正言顺地照顾你不是?你好好考虑吧。”   这番肺腑之言也是为卿卿好,卿卿忽然想起那句话:“常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她不自觉地捏紧手中佛珠,每拈一颗眼前就浮现出一幅画面,好的坏的;开心的难过的……这每一幕每一刻都有他在,曾经无比坚定的眼神为何如今看不到了?终究是她变了,还是他忘了?卿卿蹙起柳眉,心头空洞无物连痛都觉不得,何为“哀莫大于心死”?这是她想了许久都想不出的答案。“啪”的一声,手中念珠蓦然断开,菩提子蹦跳了一地,芙蓉失声轻叫连忙弯腰去捡,卿卿却伸手拦住道:“散了就散了,别捡了。就让它摆在那儿吧。” 第141章 功成身退   丹兰与西夏联盟的消息不胫而走,人人都在猜赵墨是否会与丹兰公主成婚, 若此事成真, 那么一场腥风血雨即将而起。不过对于丹兰所提出的优厚条件, 赵墨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模棱两可的态度真是急煞旁人。次日,赵墨设夜宴款待丹兰使节, 三品以上文臣武将悉数到场,他们暗自揣测赵墨是否会在此时表态, 董忆也希望如此, 虽然听芙蓉说卿卿不在意, 但事还未成总有些忐忑,看丹兰随侍那些人高马大之徒, 将来若是交恶西夏占不了多少好处。   日入之时, 鼓擂声起。赵墨身着鸦青云扣骑服, 头戴狼冠从正殿走出,他双目炯炯, 神态自若,犹如天人款款而来, 行完两邦之礼后,他便坐上高处龙座命百官入席。乐师鸣乐、舞姬献艺,宴上一派祥和。春娘端起玉盏敬上赵墨, 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赵墨也不推辞,微微一笑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底下众臣竖起耳朵听此二人谈笑风生, 猜想接下去谁会先提出联姻之事。然而就在此时有人姗姗来迟,听到殿门声响,众人不约而同侧首望去,心想何人会如此大胆,赵墨也放下玉盏,剑眉微蹙稍有不悦,可当他看清来者时,目光不由一顿。   “本宫来迟,失礼之处还望诸位恕罪。”一抹雅蓝悄然而至,卿卿走到王座前鞠身施一大礼,随后又转向丹兰使节面前以表歉意。宴上没她可坐之处,内侍见之急忙搬桌拉垫找空地,卿卿见他们手足慌乱,笑了笑道:“若夫人不嫌,我就与夫人同座,这么多年未见,我们也好好聊聊。”   “那再好不过了。”   春娘笑逐颜开,像似极乐意。侍官识了眼色就将绒垫放在春娘身侧小心扶卿卿入座,接着又端来玉盏瓷盘。先前尴尬转眼即逝,但卿卿无礼之举仍叫人嘀咕了好一阵子,董忆脸都泛了青,不知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而最该感到难堪的人应是赵墨。自搬入宫中之后,卿卿就没在众人面前出现过,别人都以为她身患重疾修身养病,其实除了这层原因之外,赵墨也曾授意过宫女将其禁足,就因为他不喜欢小妹往拓跋朔那处跑。他疯魔成狂,脾气越来越霸道,卿卿无可奈何,只好劝慰自己只要哥哥的心还在就好,但是赵墨故意不将丹兰之事告知、天天与春娘游园,这无疑是在她伤口上洒了把盐。何时哥哥把她当外人一样防着?卿卿想不明白,也许那个拉着她的小手带她翻山越岭的人早已不见踪影,她所恋的只是副空壳。痛到深处便是麻木,卿卿笑意淡淡恬静可人,看不出半点悲痛之色;赵墨谈笑风生,举止温文尔雅,似乎并没因小妹不请自来生气。   “这么多年未见,你一点儿也没变。”春娘轻言道,目光轻柔落在卿卿脸上细细打量。肤若凝脂白如雪,一点朱唇惹人怜,也许受过青洛点拨,卿卿仍如二八年华娇美动人,着实令人羡慕。   “春娘缪赞。我看春娘也没变。”卿卿莞尔而笑,声音轻柔至极,眼中却是与之不符的沉稳坚毅,她已然不像当年那般柔弱不堪,春娘暗暗吃惊,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话合适,卿卿倒不见外,亲昵地携起她的手与其闲聊。   “离别十几年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春娘了,没想到会如此有缘。不知春娘何么会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如今可有儿女?”   卿卿一席话让春娘感慨万千,那场离别仿佛就在昨日,她也没曾想过会有再见之时。其实春娘并不算讨厌卿卿,她一直把她当作妹妹来看,只不过当初她心念赵墨,恰巧卿卿挡了道;而如今她身为丹兰使节,所做的一切更是为丹兰考虑,有些事就不得不伤到这个姑娘。春娘很是犹豫,想着该如何开这个口,又该如何把话说得好听。   “呵呵,遇到意中人便嫁了,后来生了两男一女,最大的也有十岁了。”   她顺着卿卿的话回,心想先把正事压后,待会儿再见机行事。卿卿闻之略有所思地点头,接着羡慕地笑着道:“春娘好福气。”   这家长里短的似乎聊得颇有兴致,董忆见状暗自着急,不过又不能越权多嘴插话,他看向赵墨,可是赵墨也没有谈联姻的意思,好似这一场是叙旧宴,就为喝酒聊天而来。片刻,卿卿忽然无意问起:“听闻丹兰十公主貌美聪慧,如今还未找到良人,春娘此次前来做媒,不知哥哥意下如何?”   这话真是出人意料,凡是听见的都不由愣住,赵墨手持玉盏微微一顿,惊诧之色犹为明显,还没待他开口,卿卿微微一笑又道:“既然可汗有如此美意,我们定不会辜负,公主远嫁而来必当隆重相迎,只是可汗所授之礼未免寒酸了些,不像是公主品级。”   此番言论又是令人大惊失色,只听见底下阵阵抽气声,卿卿面不改色心不跳,笃定地等着春娘回应。春娘暗自盘算了番,然后又看了眼赵墨,接着笑着回道:“我们可汗不会寒酸,若是两邦交好,可汗愿意……”   “愿意出三万匹骏马、三万件玄铁器、三万精兵是吗?”卿卿抢先道,一下子就把春娘的话给截了去,春娘被她卡在尴尬境地,进退两难。卿卿侧首望向赵墨,赵墨脸色苍白双唇紧抿,深邃墨瞳暗得见不着底。他越是沉默,隐藏的悲喜就越深,可他并没开口驳斥也没摇头说个“不”字,卿卿觉得心有些疼,她硬是忍住这般刺疼,笑着对春娘道:“若可汗慷慨,我就叫十公主为嫂嫂,以后她也将是西夏国母。”   春娘凝神沉思,过了良久终于点头,她端起手边玉盏起身走到赵墨面前拱手相敬。“望西夏与丹兰永世交好。”   赵墨犹如石雕纹丝不动,他怔怔地春娘手中的那杯敬酒,许久都未出声。众臣屏气而望,心里都开始犯嘀咕,董忆见状干脆把盏起身,随后跪地高呼:“殿下圣明!祝西夏丹兰永世交好!”话落,众臣皆纷纷把酒高呼,呼声一阵高过一阵,卿卿勾唇浅笑,在这喧嚣之中悄然离去。   出了殿门,弯过长廊,繁华绚彩湮没身后落下一抹乌黑。夜清冷绵长,空落落的宫院寂静无声,卿卿回到玉宫吩咐宫女莫让人来扰,接着她脱去斗蓬坐在镜前轻拭去一脸艳色。镜中人儿面色渐渐憔悴,半侧脸颊隐现出粗糙小粒,卿卿不禁伸手去抚,这一粒粒、密密麻麻连成一个“奴”字,她把手放下对着妆镜细细端详,的确,曾经费力掩去的耻辱被光阴提回脸上,卿卿无奈苦笑,随手拿起案上芙蓉珍珠膏涂抹颊处。   “笃笃、笃笃。”   有什么东西轻叩窗格,卿卿侧首看了片刻再起身上前开窗,雪将军扑扇翅膀飞到她肩上,卿卿摊开手掌,它便将嘴里叼的一株鲜草、一片绸布放置她的掌心。卿卿看了眼绸布上的墨字接着将它扔入火盆,随后她拿出百宝箱把鲜草小心翼翼地摆至箱底再拿金银珠宝盖上。   “公主,殿下求见。”宫女隔门传话,卿卿吹灭案前烛灯躺上床榻,待盖好锦衾她才不紧不慢地回了句。“说我睡了。”   门处没了声音,可不一会儿就听到“嘭”的一声,赵墨破门而入,脸上怒气与他身上酒气一样重。卿卿坐起身,像无事一般拉过宽袍披上肩头,宫女掌着灯匆匆小跑进来,重新将案上烛灯点上,接着诚惶诚恐向赵墨行一大礼。   “下去。”赵墨手稍抬,宫女们就立即退下,到了门处小心翼翼合起紫檀雕门。   卿卿下了床榻,走到赵墨跟前欠身施礼:“刚才略有不适,所以早些回来了,哥哥莫怪。”   她的口气十分平常,就犹如吃饭洗漱。赵墨面无表情,僵立了良久后问她:“你为何要这么做?”   为何?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卿卿心中暗道,她早已看出赵墨心中所思,丹兰的兵马神器是他梦寐以求,只是他不好意思和她商量,似乎是怕她难过伤心。其实这说与不说有什么区别?卿卿知道他变了,她已然成了他的累赘,是他想扔又不好扔的包袱,这一点恐怕连他自己也没察觉。   “我只是想帮哥哥一把。”卿卿笑着道。“一万兵马破不了邳州,三万就另当别论了。”   她将心事深埋,柳眉扬起巧笑嫣然。此话说得颇有有理,赵墨的确想增三万兵马攻打朝都,若再加上丹兰玄铁制的兵器,那切敌就如同切瓜,他的疆土又将扩大。赵墨放柔眼中厉色,伸手将她搂到怀里为难地蹙起眉头。   “这岂不是太委屈你了?”   听他这般问,卿卿的心似被狠狠揪紧,虽然知道会这样,可她仍是期盼哥哥会说:“我不会娶妻。”想得太好伤得也就越重,她肝肠寸断,两手紧紧抱着赵墨贪恋他的暖意,她想找回过去的影子,可是同样的暖、同样的香、同样的人,她却感觉不到同样的情,悲从中来,卿卿无比怀念那个背她上山、牵她小手的哥哥,哪怕他穿得再破烂。   “哥哥……”卿卿喃喃轻诉,赵墨轻抚她的头心“嗯”了一声。   “我说过‘我会为你搭桥铺路、为你雪中送炭、为你锦上添花’所以你不必担心。”她边说边抓紧他胸前锦袍,勉强将悲怆咽下。赵墨仰天深吸口气,依旧迟疑不决,过了许久他终于开口道:“我定不会负你,她不过是个挂名而已。”   最后一次,赵墨仍选择了天下,卿卿没吵没闹,更没哭着责骂他薄情,因为她知道这没什么用,到最后只会两败俱伤、体无完肤,连最珍贵的回忆都会支离破碎。她实在疲惫至极,疲于他的海誓山盟、疲于永无止境的征战杀戮,她已竭尽所能,可惜没法再追随他的脚步,她只希望他走时能稍稍停下,哪怕回头看她一眼也好,可是他只看到虚无仙境,不知不觉松开了手,她也只好跟着把手放开。   “哥哥……”   卿卿一夜无眠,赵墨睡得香甜。她静静躺其身侧端详他的眉眼,葱白指尖极轻极柔地抚过他俊逸脸庞,昔日之情一点一点浮现眼前,不舍油然而生,她悄悄撩起他一缕乌发编入她的青丝,然后剪下这一段细心藏好,赵墨睡得沉,丝毫没察觉小妹怪异之举更没看到她泪眼婆娑。 第142章 如梦初醒   西夏终与丹兰结盟,三万兵马随嫁车浩浩荡荡扬起一路风尘, 车中坐着丹兰十公主, 蜜腊似的玉脸上一双大眼灵动无邪, 她时不时撩起车帘探头张望, 好奇自己即将嫁到的地方。在她来之前,赵墨已经依照小妹的意思立和硕公主为侧妃, 如此一来既能彰显其仁德又能安稳人心,当初他死活不肯娶的人最后还是成了他的挂名妾。卿卿的所做所为越来越让人摸不着头脑, 不过在董忆他们看来她是在替哥哥巩固赵氏江山, 是值得赞扬的贤淑之德, 没人看出这背后一言难尽的痛。   清晨,赵墨率众臣出城迎丹兰公主, 宫中大小几乎走了个干净, 近晌午之时, 一辆马车匆匆地后门驶出,守卫拦住检查, 见是送菜贩子便挥手放行。马车出宫后就朝秦州方向疾驶,一路靠着王宫令牌通行无阻, 到了城郊马车终于停下,车夫警惕左右,确认无人之后敲了敲车门板。   “殿下, 可以出来了。”   话音刚落,菜筐里“蹭”地窜出几个人,拓跋朔掸去头顶菜叶跳下车, 随后伸手搀扶安夏王妃。“母后,小心。”安夏王妃面露惶恐,反覆张望四处,没见异样才小心下车。   “卿卿姑娘呢?怎么没见她?”王妃小声轻问,语毕就看到卿卿从另一边爬下车,她穿着粗布短褂,和他们一样打扮得像个农夫。拓跋朔看她的眼神十分复杂,至今为止他仍不知道为何她会出手相救,他把她骂得狗血淋头,她为何还要帮他。卿卿抬头看着他并没说话,她拍去身上污灰,然后让车夫快些离去,车夫一走,她便取出袖中纸条递到拓跋朔手中。   “按上所写你就能找到无名居,你就和王妃暂住哪处,没人会找得到。”   拓跋朔看着纸上地图半信半疑,卿卿没多作解释,只说了句;“快些走吧。”接着就转身朝贺兰山的方向走去。   “慢着!”拓跋朔情不自禁上前拦住她的去路。“你为何要帮我们?”   这个问题似乎折磨了他许久,他仍没放下戒心,以为卿卿和赵墨伙同要加害他。卿卿颇为无奈,微微蹙眉苦笑道:“哥哥做了许多对不起你的事,你就当我为他赔罪。”   “为何?你不觉得痛吗?”拓跋朔依旧不明白,他不明白事到如今为何她还护着他,那个恶鬼般的人哪里值得她这般?卿卿不语,垂眸思忖片刻只道:“痛,可我觉得值。你们快些走吧,别白费了我的心思,若是有缘……”   说着,她婉转幽叹,后半句话似随寒风飘散无踪。“珍重,告辞。”   卿卿鞠身恭敬施一大礼,接着绕他身侧继续往贺兰山走去。拓跋朔没再阻拦,他立在原处直到听不见身后脚步声才缓缓转身望去,乍暖还寒,脚下枯黄依稀染着霜雪,一片苍凉间人影虚无。   忽然起风下雪,入了山寒意更甚。卿卿埋头攀爬,时不时地掏出怀中草依照四周茫然找寻,师父应该就在山里,雪将军叼回的绿枝只有贺兰山才有,只是山太大她不知哥哥会把师父藏在哪儿,她只能依心中所感一步一步往上登、四处寻。渐渐夕阳西下,余辉摇红山间冰雪,卿卿回头遥望,瞬时被西边的红迷住了眼,恍惚之间这般绚彩化作盏盏红灯随风摇晃。那天也下着这样的淅淅小雪,他们就在这摇曳的红、漫天的白中走进山里,天很冷、山路滑,不过她一点也没害怕,因为有人牵着她的手护着她朝前走,两个小小的身影相扶相依蹒跚而行,一路跌跌撞撞。卿卿不由轻笑出声,似乎看到小小的他们从自己面前走过,她不禁追随他们身后走向山深处,直到天色越来越沉。   "哥哥,我冷。"小女娃说。   "再忍忍,我们马上就要到了。"他回道。   卿卿看到那娇小的身影蹲下来坐在地上,她也累得像她一样靠着寒石坐下。大风咆哮,卷起霜霄扑面而来,卿卿不由蜷起身子打起寒颤,侧首看去刚才还在她面前的小娃儿们突然不见了,那片艳丽摇曳的红也不见了,四周漆黑冰冷,万物融进墨色中影影绰绰。   卿卿如梦初醒,被风冻住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一阵一阵如同刀绞,她捂住胸口猛咳一阵,嘴里顿时涌起腥味儿,蓦地吐出一口鲜红。卿卿习以为常,稍稍顺气之后她便靠着大石缓下神,不知为何心中凄怆难掩,她仰望夜空自嘲似地笑了,笑得前俯后仰捶胸顿足。她等的人没来,越是不想见此刻却期望能再见他一面,绝望这么多次为何仍有那丝没结果的期盼,执念应当放下,可惜她没有悟透。   "哥哥,我冷。"她说。那双温暖大手并未如期而至,紧随而来的是刺骨冰冷以及野兽叫嚎。"呱呱"两声鸦叫,一道黑影横空掠过,卿卿颤巍巍地抬头望去,不知何时枝头上多了一个黑衣人,他就像旁边的黑鸦歪着脑袋盯着她,像是打量又像在摇头叹息。   "你是谁?黄泉路上的引路人?"卿卿笑问,那人没有作声,足尖轻点灵巧落地,他走进时卿卿才看清他的容貌,清秀的脸庞十分稚嫩,恰似哥哥当年。   卿卿早已冻得麻木,黑衣人走到跟前她也无可奈何,那人摘下肩头披风,一抹墨色如风卷起她孱弱身躯转眼消逝无踪。   忙活一天终于将丹兰公主接下,那三兵精兵良将也成了囊中之物,可是回宫之时赵墨一直闷闷不乐,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搁在心头,他费空心思却想不出个所以然,举目望去,没找到那个一直跟随他的小小身影,忽然之间醍湖灌顶,他突然快马加鞭,抛下随行仪仗卷尘而去。   赵墨就像得了失心疯令人大为诧异,董忆惊呼"殿下!"连忙跟上前去,不消半刻他们就回到宫中,赵墨一下马就急匆匆地走到玉宫。玉宫清冷寂静,宫门两盏红灯随风轻摇欲灭不灭,宫女不知去了哪儿,这宫门半敞着就像在引贼。赵墨预感一丝不妙,大步流星冲入门中,这门内与门外一样清冷得毫无人气。   "人呢?!"赵墨对着空旷大叫,半天都没人应声,他勃然大怒,环顾四处不由怒吼:"人都死哪儿去了?!"   宫中依旧无声,那间香闺也没亮起烛灯,赵墨莫明惶恐,两三步冲到房中撩起松绿石帘。"妹妹!"   无人应他,赵墨就像只地头苍蝇满屋子找寻,终于在锦榻上发觉有人躺着。心中大石落了地,赵墨自嘲地笑了笑,随后放轻脚步走过去轻轻坐上榻沿。   "好妹妹,怎么睡得这么早?我回来了。"他边说边搭上那截香肩,床上人儿扭了下身继续酣睡。赵墨失声轻笑,俯身在她耳朵悄声道:"快些起来,肚子饿了,正好陪我吃些东西。"   床上人儿哼唧一声翻了个身,穿着卿卿一模一样的纱袍,脸却不是那张脸。赵墨惊跳起身,双目瞪大如铜铃,指着她大喝:"你是谁?!"   这声音响如惊雷,瞬时将床上人儿炸了起来,她一脸惊恐,看他的眼神又十分茫然,似乎不知道自己穿着谁的衣裳,躺在谁的床上。   "殿下!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小宫女吓得滚下锦榻,跪在赵墨脚下哭天抹泪,直嚷嚷着不知道怎么会睡到这床上的。赵墨一眼就明了,问她卿卿去向,她一问三不知,盛怒之下赵墨一掌劈死了宫女,随后焦心似火地跑出玉宫。   拓跋朔也失踪了,内侍屁滚尿流地爬到赵墨脚下哭着求恕罪,赵墨怒火攻心又惊诧万分,整个人摇摇欲坠几乎站不稳,玉宫已是血流成河,他没有力气再杀人,只指着他怒声咆哮:"还不给我去找!!!"   内侍连滚带爬地退了下去,可是今日宫中太平得很,谁都不曾见过拓跋朔出来,这人就从眼皮子底下消失了。卿卿不见了,拓跋朔逃了,这两件事连在一块儿并非偶然这么简单,赵墨气急败坏,将房中大小物件砸了个遍,冷静下来之后他顿时明白小妹是有意离他而去。   "为什么?难道你嫌我给的不够多吗?"赵墨实在想不明白,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如今半个天下都在他掌心中,他能呼风唤雨;能控人生死,她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为何她要走?!赵墨不甘心,他又跑回玉宫想在小妹房里找些蛛丝马迹,可他不知道小妹喜欢把东西放在哪儿,也不知道她柜里有些什么,不经意间他发觉自己除了睡在这处外,根本就没好好留心过妹妹。愧疚恐惧油然而生,可他又不愿意承认自己少了对她的关爱,他拼命找寻,希望能找到丁点儿相爱过的痕迹,可找了半日只找到一方未完成的绣帕。   "常得一人心,百首不相离。"   妃红锻面上金银双丝绣着一行绢秀小楷,旁边还有花鸟,本是一对鸳鸯,可惜只有鸳没有鸯。那只鸳形单影只,垂首似在留怜水中倒影。赵墨像被什么击中顿时眼花耳鸣,脑中一片空白。   "我到底做了些什么?!我怎会忘了许诺,怎么能负她心意?!"赵墨如梦初醒,两手抱头痛苦地揪拉一头墨发,他实在无颜以对,更不愿接受卿卿弃他的事实。忽然之间,脑中灵光乍现,他像突然想起什么夺门而出,此时天黑如墨,他顾不上夜黑风急驾马朝贺兰山驶去。 第143章 江山美人,孰轻孰重?   “卿卿,你看。”他晃着手中的彩灯笼, 璀璨双眸笑意盈盈。卿卿一看圆圆杏眸瞬间灵动起来, 她忙不迭地伸出手去, 灯笼顿时变成血淋淋的首级, 一双混沌灰白的眼珠子死瞪着她!卿卿惊叫起身,豆大汗珠直淌而下, 她不由摊开双手低头去看,粘糊糊的是汗并非是血, 缓过神自觉是梦这才松了口气。眼前鲜血渐渐散去, 卿卿定神喘息, 抬头细顾四处,这榻凳窗门都陌生得很, 身上盖的蚕丝锦被也从没见过, 这里并非王宫更不是赵府, 她垂眸思忖,不由勾起唇角无奈苦笑。   门外男子站了许久, 俊秀浓眉微蹙,红润薄辱紧抿, 他盯着门内纹丝不动,过了半晌似鼓气抬手欲推,纤长锦掌在门前几寸处停住了, 一小会儿后又紧握成拳垂至原处,他挪起双腿转身离去,此时门内传出咳声, 听着人耳都要震颤起来,他驻足回首,踌躇片刻又折回去推门而入。   “呵呵,你醒了。”   门处有声传来,笑声清脆爽朗,如沐春风。卿卿止住咳侧首望去,帘后一抹竹青影影绰绰。她微怔,之后极平常地点头回道:“醒了。”   萧清掀起湘帘缓步走来,神姿俊朗,面若皎月。他穿着竹青色的袍,腰间扣着玉勾,修长身姿仍如当年玉树临风。一别多年,伊人如昔。他目光如水,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悠悠淌了一圈。   “看你咳得厉害,我替你端些水来。”   话落转身,眨眼功夫一盏青花瓷莲纹杯便捧到她眼前。卿卿垂眸看着杯中清水,思忖片刻才伸手接过。萧清随意坐上榻沿,待她喝完就把空盏放置矮案上。他举止亲昵,仿佛密友随意不羁,卿卿看到那双许久未见的桃花目,眼中泛出些许悦意,就如故友重逢,惊讶中免不了的一丝欣喜。   “多谢。”卿卿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伸到被中,似乎有些不自在,萧清瞥见她的举动便往后仰了些许。   “你一点也没变,和你坐一块儿我倒觉得自个儿老了。”他打趣说道,卿卿不禁多打量他两眼,这十多年过去萧二公子依然风流倜傥,若说变化,那便是他脸上的笑看着有些假。   “萧二公子也没变。”她回得很轻,可看起来却像是用了十分的力气。萧清咂咂摇首轻叹,道:“你病得如此之重,为何没人照顾?”   他似无心问起,卿卿并没在意,反而笑得更加可人。   “我自己能照顾自己。只不过上天有此意,岂是我这凡人能够左右。”   “言之有理。”萧清点头附和,接着又道:“睡了这么久定是饿极,我去拿桂花糕,这可是你以前最喜欢吃的。”   语毕,他起身从案上拿来一碟桂花糕,这小点闻着清香扑鼻,看着晶莹剔透,送到卿卿面前时不免勾起她几分神思。忆当年,她想吃桂花糕,见厨间有就忍不住拿了块,哪知这是供奉给灶王爷的,嬷嬷知道后差点打烂她手心,后来是萧二公子帮她挡了灾,说是他让她去拿的。这些事不胜枚举,或许只是公子哥的举手之劳,不过对小小的她而言,他就像救了她的命一样。那么如今呢?卿卿拿起桂花糕抿了小口,虽然香软可口,可惜缺了儿时的甜味,她将余下大块放回碟中微微摇头,萧清见之也就将小碟放回原处。   “其实……你把我带来没什么大用处。”卿卿直言,如今她就像被抛下的累赘,外面看来锦绣得很,里面不过是团没用的枯草,白费了拾者欣喜之情。   萧清默不作声,他清楚赵墨与丹兰公主联姻之事,也明白卿卿落得如同弃妇,他能竭尽所能取笑嘲讽,看她羞恼含愤,可是真要如此他却不知该从何下手,难道积攒多年的恩怨就要弃之不顾?想到此处,萧清不由轻笑,双唇微蠕便随口说了句:“怎么会?赵墨将半壁江山拱手送于你,你怎会没用处?”   这话听来随意,似乎未夹半丝恶念,然而越是不经意伤人也就越深,卿卿并非草木,在离开赵墨刹那她已然死了一回,每走一步就像是剥皮剔骨,像是将相连的心活生生撕开,看不见的血一路蜿蜒,到最后她还担心他会痛却没看到自己体无完肤。胸口空荡荡的,她的心连同她的魂都留在那处,可是萧清这般刺伤仍是让她痛了把,以前定会哭但如今半滴泪未流。   “我将油尽灯枯,世间俗物对我又有何用?那半壁江山是我留给他的,并非是他送给我的。”她平静无绪,语气中却透着股不可一世的傲气,或许连萧清也未想到麻雀也有涅磬之时,接下来他又该怎么做呢?腹中毒语千百条,前后思量不知说哪句好,本应是生死冤家,但此时此刻他心有不舍。   “卿卿。”萧清突然轻握住她冰冷小手。这么多年过去,在这触碰到她的一刹那竟然没有半点生疏,仿佛昨日他们还在檐下交耳嬉笑,亲昵无猜。   “我不会让他知道你在这儿。”   卿卿听后笑了笑道:“那你把我带来又有何意义?岂不是冒死白忙一场?”   萧清沉默不语,讨人喜欢的笑渐渐凝在嘴角,他开始糊涂了,弄不清抓她回来是为了萧家天下还是为了别它,等了这么久的一步棋如何继续?转眼他又弯起桃花眼,莞尔道:“你先好好歇息,我不扰你了。”   话落他小心翼翼扶她躺下,替她盖好锦被后方才离去。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卿卿疲惫至极,翻了个身后便安然入睡,就像在自个儿家中酣睡香甜。   赵墨驾马到贺兰山时天已露出鱼肚白,他等不及歇上一会儿便跳下马儿冲到山上,天色昏暗且山路滑,赵墨摸石过路,在苍茫一片中找寻卿卿行踪,越往深处走他就越害怕,害怕下一处仍找不着她,害怕她真的离他而去。她怎能这么做?!为何不给他个机会?赵墨心中有怨,可惜他并不知道她已经给过无数个机会了。   爬了半山,天渐渐泛白,赵墨怀着仅有一丝希望来到囚禁青洛之处,他移开封在洞口的大石探头往下望去,可惜洞太深太黑什么也看不到,他朝里面唤了许久也没声回应,赵墨干脆纵身跃下,犹如无头苍蝇想在这里挖出些小妹的影子。   “卿卿……卿卿……”他喃喃唤道,急疯的双眼红如鲜血。洞中一角落内一人正目不转睛盯着,他手上展着几片枯叶,以它为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赵墨茫然寻了片刻,终于发觉呆在角落里的青洛,他醍醐灌顶,两三步走上前半跪在地。   “青洛前辈!前辈……我真悔不当初,求你告诉我卿卿在何处,我马上放你出去!?”   他看来神志不清,说话也语无伦次,可脸上焦急情真意切。终于等到人来,青洛不由扬起一抹嘲讽浅笑,收起手上的几片枯叶,颤巍巍地塞入灰脏的宽袖中。   “我不知。”他说得极缓极轻,沙哑粗糙的嗓音犹如哑巴开口极为难听。心中希翼转眼无踪,赵墨转忧为怒,他一把揪起青洛衣襟像条拎死狗狠狠地摔了出去。   “不说就得死!!”   玉笄落下,散了一头银白色的发,飘渺仙气也被贱踏无踪,青洛伤重未愈,耗尽真气免于丧命。刚才夺命一招解不了赵墨心头怒,他听到青洛轻蔑笑声更是怒不可遏,一步跨至青洛面前抬脚欲踩。   “看来你还没明白。”青洛突然出声,一只大脚顿时停在他天灵处,青洛再欲开口时却轻咳起来,削瘦如猴的身子就横在赵墨大脚下,赵墨看着他全白的发以及节节是骨的手,硬憋住急燥等他下半句话。   青洛十分费力地喘息顺气,摇头苦笑道:“你没明白她为何要走,她等的那个赵墨并非是你啊。”   赵墨听后疑惑不解,双目犹如神游般空洞,他自觉没变,自认对卿卿的心意日月可昭,他把天底下最好最珍贵的东西双手奉上,她为何不满足?可听了青洛这话,他回首过往,钱权欲望早已冲淡那份情真,他竟然会为了王座而忘了许诺,他竟然以为小妹是真得在替他高兴,而没察觉她是委屈自己成全了他。他心没变,但在卿卿眼中他已经不是当年的好哥哥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赵墨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回过神后他顿时变得惊慌无措,连忙跪地小心将青洛扶起,焦急关切的模样与先前判若两人。亦正亦邪、时好时坏,他这分明是走火入魔中了邪道。心魔难医,更可怕的是不知心中有魔,赵墨一直以为有了天下才有安定,而这时回头就发觉自己大错特错,被权迷住了眼。   “前辈,我实在有愧,实在对不起你们寄于的厚望。”赵墨追悔莫及,跪在青洛跟着磕头认错,希望以此赎清罪孽唤小妹回来。青洛料事如神,知道他会有后悔的一天,可是这一遭走下来,得到的岂比失去的多?他早已看穿世间荣华,但终有世人灭于欲壑,看赵墨悬崖勒马,他心中五味杂陈,帮还是不帮?恕还是不恕? 第144章 真情?假意?   清晨鸟啼声脆,不小心惊扰美人清梦, 卿卿睁眼见窗外春光明媚, 也不愿负这美景良辰, 猫个小懒后起榻洗漱。婢女端上白玉盆、移来琉璃镜;捧上云锦衣、取出金缕鞋, 她坐上翡翠凳细挑她们手中物,良久才选了金银丝翠色罗裳和一条藤青暗花云锦裙。女子梳妆真算得上是件精细活, 从头到脚磨蹭去半个时辰,门外小厮催了又催, 她仍是慢条斯理晕着燕脂描眉点朱。好久没如今日这般妆扮, 每次赵墨夜深而归, 鸡鸣就起,哪里见得着她淡扫娥眉。正所谓花开无人赏, 妆台一抹灰, 女儿娇色也就湮没于此。妆毕, 婢女照吩咐从案边酒坛里舀了一勺酒倒入小碗,接着小心翼翼捧到她面前, 卿卿如喝水般一饮而尽,随后轻拭去唇边酒渍由下人扶着出了庭院。   春日晴方好, 园中红艳绿翠,满目锦绣,有此美景丝丝寒意也就不值一提。萧清在畅春园里等了半晌, 他特意架起一顶暖帐好与她赏春。暖帐中一张贵妃软榻上铺满纯白狐皮,榻边小案上摆有几碟小食及玉器赏玩,榻脚下还有两鼎紫金铜炉暧中留香。萧清脱去长袍只着了件薄衫, 见人没来他颇为无趣地半倚枕垫,听侍姬唱一曲幽兰。   “禀侯爷,人来了。”帐外有人传报,萧清一听便打个手势让侍姬退下。侍姬收起琵琶起身,退出帐时见一翠衫女子款步而来,她肤白如雪,云鬓如雾,移步间似弱柳扶风娇柔可人。侍姬心生妒意,忍不住多瞧几眼,四目相交,那女子眼神凌厉如刀,瞬间将她神气削得七零八落。侍姬一颤,不由矮了几分,见人走近连忙退到旁侧礼让。   “怎么现在才来?让我好等。”   帐帘刚掀起一小角,里面就传来轻笑,卿卿稳住心神提裙移步,进帐就见萧清歪在团福蓝锦垫上,吊儿郎当的模样真是一点没变。见她过来,萧清眼睛一亮,连忙直起身子伸出手去,一只冷冰小手如愿落到他掌心,他弯眸一笑,握住她柔荑引她入座。   “今天身子可好些?”萧清在她耳边轻问,一边说着一边摘下银盆中的紫玫葡萄放她嘴边。卿卿垂眸稍睨伸手去接,萧清故意把手移开,邪魅地笑着道:“来,张嘴。”卿卿嫣然一笑,随后轻启朱唇候着那颗葡萄落到嘴里。她乖巧温驯,萧清满心欢喜,伸手去接娇唇出来的核皮。旁侍有些看不明白,不知这女子从何而来,也不知她何时成了萧清新宠,见此二人卿卿我我,他们也就识相退去。   “喝过酒了?”萧清似乎闻到她唇边酒香不由凑近闭眼轻嗅,卿卿一边后仰一边抬手将他推开,这恰似欲拒还迎,他干脆顺水推舟挽上她纤腰倒向锦榻。帐内帐外春意盎然,他的手在她身上游走,她像半点不知,只是默然而视。四目相交,萧清莫明轻笑出声,不安分的手也因此停下。   “我曾经喜欢过一个人,喜欢到能为她什么都不顾。”   卿卿听后莞尔而笑,纤纤玉指抚上他的手掌,如同拔弦来来回回。   “我也喜欢过一个人,喜欢到能为他做任何事。你说我们是不是很像?”   萧清大笑起来,突然扯起尖嗓唱起:“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兰花指、桃花眼,手姿如柳,这一转一抬比女子还娇艳。曲落,他挑下眉眼,故意摆出扶额娇姿,笑眯眯地问她:“我可妖娆?”   卿卿噗哧笑出了声,不知是酒醉还是迷醉,竟然笑得花枝乱颤、前俯后仰,萧清见此更是兴致勃勃,连忙起身持扇继续清唱,也不知他师从何处,这身段步姿世间无二。卿卿笑出泪来,曲终却是另一番心酸,想必萧清是以此来获燕皇恩宠,她过得不易,他又何尝不是?   唱罢,萧清跳回榻上往她身上靠去,恰似少年那般亲密无间,那时他身边有她,她心中无恨,就算无缘厮守,他们也能过着比如今好上百倍的日子,只可惜造物弄人,他姓萧,而她随赵。   这么多年过去,萧清从来没忘记过,他喜欢的女子都有她几分影子,只是他一直忍着憋着,一直活在本不该有的阴影里。或许萧清是想补回那段从没有过的日子、或许他是真的想与卿卿长厢厮守,国仇家恨以及赵墨恶行都被他抛诸脑后,两眼所能及之处只放得下她,含在口里怕化,捧在手心怕飞。得他宠爱,卿卿似乎也动了真情,与他如漆似胶、形影不离,真如别人口中那般情真意切。风声就这样传了出去,说萧清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个绝色女子,整日沉迷酒色无心恋战。   燕氏天下已逐渐衰败,北有赵墨兵马、南有穆王叛乱,再加上萧家出了个不成器的,萧老太爷心有余而力不足,一场大病送他入了黄泉,连刚做好的龙袍龙冠都来不及穿戴。萧清收到丧报,连忙带上卿卿驾车回乡,没想到逃了这么多年,她又重回那个地方。   一路上萧清照顾周到,还嘱咐随从多带些罂粟泡酒,免得她病发时受不住痛,卿卿未曾想到最后陪着她的人会是萧清,而不是与她一路走来的哥哥。沿途十户九空,百姓听闻赵军凶猛如虎,全都往都城逃去,路边皆有冻死饿死之人,救都救不过来。   “蛮贼攻不下城,毁了大坝淹死两城百姓!”   “那蛮贼兵军杀光全村几百口,连一岁小儿都不放过!”   ……   逃难百姓咬牙切齿,一口一个蛮贼,而他们所说的罪恶滔天之人就是赵墨。这都是卿卿不知道的事,自入了宫后她与世隔绝,好比关在一个笼子里看不着也管不到他的作为,可这笔笔血债让她觉得难辞其咎,只怪当初没能劝住赵墨,让他别再错下去。积郁成疾,行了一半路她就病急走不动了,萧清只好帮她安排住处,说办完丧事再来接她。   夜深人静之时,卿卿辗转难眠,她拖着病身走到窗边倚栏望月,这月升之处应该靠近西夏,是赵墨所在的地方,本以为不会想他,可一天过了一年、一月过了一月,他就如同身子里的血,无时无刻牵扯思念。相思如病,无药可医,心中缺掉的那块始终在痛,卿卿想要回头,恨不得插翅飞走,然而真的回到那里她又能做什么?眼睁睁地看着他娶别人为妻;看着他与别人儿女成群?“常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既然他忘了,既然她给不了他想要的,挂念于此又有何用?卿卿无奈苦笑,心中之痛也渐渐平复,她慢慢踱回榻边躺下,随后侧首看着旁边空枕喃喃自语。   “我睡了,你也早些歇息吧。”   夜未央,微风入窗犹如絮语拂过耳侧,半梦半醒间赵墨似乎听到了,他立即从案上直起身,回头看向门处。屋内无人,案上烛光摇曳不定,“噼啪”一声,烛芯爆星,猛得一亮又恢复昏暗,期盼也随之沉寂。赵墨敛了嘴角浅笑,愣愣地看着手中绢帕。“常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这两行小字触目惊心又令他无地自容。怎么能忘了呢?赵墨心如刀绞,一点一点将绢帕捏紧,他想着最后一次卿卿和他说的话,可是想了半天空空如也,他竟然一点儿也不记得。那时他的心在哪儿?是想着一万兵马还是念着即将要夺的江山?或许那一天她就想走了,他做了无数错事,可是仍看不清她眼中的失望之色,她明明在哭,他却听到她在笑,所以她离他而去,干净得好似从没来过。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赵墨追悔莫及,心如刀绞却无力挽回,他将手中绢帕贴上心口悲戚唤道:“好妹妹,我知错了,没有你我活不下去……”不知不觉一滴清眼染红了帕上孤鸳。   这话说得很轻,但仍被立在门外静候的董忆听见了,丹兰公主已到多日,可赵墨整日躲在玉宫不出,虽说卿卿走了让人意想不到,但从另一面而言何尝又不是件好事?赵墨也不能光顾儿女私情而忘了肩负重担!董忆左右思量,最后咬牙闯门而入。赵墨听到动静起身走到门处,董忆见他过来便甩下衣摆双膝跪地拱手施礼。   “殿下恕罪,殿下多日未出,臣疑心担忧。”   撇开其它不说,董忆的确是忠心耿耿的良将,征战之时多次救他于水火,曾经还当着众将面戏谑道:“二哥不娶,我也不娶;待他有妻,我才成家。”结果被陈旦笑话一顿,有次趁他醉酒故意塞上一异族女子,随后就有了小董忆。那女子可是异族将军的女儿,董忆无奈只好娶她为妻,但他所说的那句话赵墨一直记得。   董忆进门,赵墨就知道他要做什么,然而他已无心情与他商议国事,更没心情去娶丹兰公主,所以在董忆出口前,他抢先问道:“有找到卿卿吗?”   董忆一愣,深吸口气后摇头回道:“回殿下,没有找到。”   “那你走吧。”赵墨宽袖一挥,转身往内室走去。董忆忙不迭又道:“不过,殿下丹兰公主已来多日,你闭门不见实在失礼,更何况丹兰可汗等着大婚,若是你……”   “走吧!”赵墨冷声打断,接着任凭董忆苦口婆心里面都没有动静。董忆无奈,只好起身退出门外,思量着该如何安顿好丹兰公主,安抚好虎视眈眈的丹兰,既然赵墨已走到今日,他又怎能什么都不顾呢?! 第145章 终于有人肯娶她了   萧老太爷过世本是攻占好时机,但赵墨未动一兵一卒, 人也不知去了哪儿, 西夏与丹兰联姻没有音讯, 这不由让人胡乱猜测。萧清走了二月余, 卿卿安分地留在小宅中静养,如今她无处可去, 哪怕有地方躲也跑不出几步路,青洛留下的药方已无大用处, 她以酒泡罂粟整日醉生梦死, 本是最不想变成爹爹那副德性, 可越是痛恨就越是相像。   大概萧清心有挂念,一办完萧老太爷葬事就急赶回来, 下马时已经夜深, 他洗去一身风尘换上干净衣袍后才到卿卿房中。卿卿刚喝下罂粟酒正迷糊躺在榻上, 有人靠近她也不知不觉。才过了两月,人又瘦去一圈, 鲜活神采也似慢慢消去。萧清在榻边站良久,本来不想惊动可他还是忍不住轻握住那只纤细小手。卿卿轻颤, 慢慢睁开惺忪双眼,一见是他不禁莞尔。   “回来了?”她醉眼朦胧,张嘴便散出酒气。萧清拿起矮几上的酒壶掀开盖扫了眼, 壶内滴酒未剩,底下还摆了几只空壶。他轻轻放下手中物,凝视她苍白如霜的病容笑着道:“想你了, 所以急着回来。”   这语气温柔似水,让她想起许久未见的那个人,如今他在哪儿?在做些什么?思念渐深,眼眶也随之发烫,卿卿故意侧过身去以背相对。   “一路赶来定是累极,你早点歇息去吧。”   萧清不语,过了片刻便传来衣衫摩挲之声,卿卿闻后断了思绪,两手不由捏住被角,紧接后背蓦地一凉,似锦衾掀起,她感觉到身侧动静,心跳得如小鹿乱撞,萧清极平常地躺上她的绣榻,随后侧过身去小心翼翼将她拢入怀中,将胸膛贴上她冰冷后背。榻上冷如寒窑,这突如其来的舒服暖意倒令她措手不及。   “死人都比你暖和。”萧清戏谑,边说边搂得更紧。卿卿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淡香,这香气清雅似兰极其熟悉,似乎正说身后人仍是当年的那个他,那时的萧清不会害她,反而是道护身符能替她去难挡灾,这淡淡香气使悬在半空的心归至原处。萧清察觉到她放下戒惫不由轻笑,满心欢喜地抱得紧紧,随后贴上她一头青丝轻嗅起茉莉花香。   “这次回去找到不少好玩意,记得我们一起放的纸鹞吗?还有赢来的花石子,这些我全都带来了。待你身子好些我就在院中搭个秋千然后去放纸鹞,你看如何?”   “好。”   卿卿回得有气无力,体内涌来的痛又令她打颤发抖,萧清见状连忙起身倒上杯罂粟酒端到她面前,罂粟解痛却有毒,她饮鸩止渴乐此不疲。喝过酒后迷糊睡去,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卿卿体内的疼似乎轻了些,萧清唤来婢女替她洗漱更衣,随后亲自为她挽发梳妆。他身为贵公子,衣来伸手食来张口,伺候人的事从来就没做过,看发髻被他弄得怪模怪样,卿卿哭笑不得只能让他别再添乱。   “我和他,谁好?”   萧清轻呵一口钿背鱼胶,小心贴上她眉间,梅花红掩去那点朱砂疤,浓淡皆相宜。卿卿垂眸思忖,本想说“你”可违心之言始终脱不出口。   “这个没法比。”她莞尔。   他一本正经地又问;“为何?”   “就是没法比。”   萧清听后略有不悦,接着半天都没踪影,而入夜之时他又嬉皮笑脸地要爬床,这看似亲昵可他始终没逾越那道坎。光阴如梭,有他相伴卿卿似乎忘了还有一个情深意切之人,她与萧清吟风弄月、把酒欢歌,将凡间俗事抛至脑后。萧清极其所能,奉上锦衣华食,想着法子逗她开心,不过每当她独处,她都会望着西北方出神,秋眸盈盈若有似无含着一汪伤愁。   四月初八,萧清将她带回华州,此处离赵墨地界只有一线之隔。一大清早萧清兴高采烈地拖卿卿起床,说是春色尚好,应当泛舟。卿卿被他催得心烦,无奈起身换上锦衣长裙,好素净的她如今专挑艳丽之色,坐在镜前打扮得光彩耀目,萧清耐着性子候了许久,茶斟了一盏又一盏,听到帘后有了动静,他便放下玉杯起身上前,见到绰约之姿、倾城之色,他笑逐颜开轻叹道:“唉……真是没白等。”   卿卿嫣然一笑,眼波流转间娇色更浓,萧清携起她小手、轻扶其玉臂小心搀扶,出府之时忽闻嘈杂之声,只听有人大骂:“她就是淫/妇、狐狸精,她和姓萧的都行过苟且之事,我看到了……看到萧大公子在她房里做那档子事!我看到了!”   这话骂得响,随行侍者刷白了脸色,卿卿闻声望去,见角落里一女子披头散发,她眯眼想要看清那人模样,几个下人忙不迭地将人拉走,疯颠的狂笑杂夹几句含糊不清的话,听着就像将她扒皮揭骨,赤裸裸地扔在众目之下。   “那人是谁?”   细想那声音耳熟得很,模样很像绿悠,问起萧清他却摇了摇头。“不知是谁。”   卿卿闻后忍不住回眸,那人已没了踪影,旁边侍从很是尴尬,心惊胆颤地怕引火上身。卿卿波澜不惊,好似挨骂的不是她,萧清加重手上几分力道,拉着她笑着说:“别顾这个,车已备好,我们快些去。”话落,他便急不可待地引她上车。约过一炷香的功夫,马车停在了湖边。此处春色怡人,远眺青山如翠,近观碧水如镜,四周守卫重重,见到萧清连忙让出一条道儿来,留出登舟之地。   道道如炬目光灼上芙蓉面,卿卿神态自若从容而过,身后红裙摆如水随其莲步淌过碧草。一叶扁舟停泊岸边,小小船身只容得下两人,萧清先上船随后伸手将卿卿拉来,她一登上小舟,他便松开船绳划浆往湖中驶去。暖风习习拂面而来,偶尔几声山间鸟鸣惊扰了湖中静谧,卿卿凝望湖中那道潋滟水痕笑问道:“为何突然来此?”   “这里本没有湖,如今多了这处便想带你来看看。”   卿卿疑惑不解,萧清笑了笑又道:“当初西夏攻不下华州边的洛城,结果就毁了淮河大坝,洪水倾泻淹去洛城、辽镇,这里也就有了这片怨鸣湖,传闻晚上会听到哭嚎,呜呜呜的可怖得很。”   萧清笑得灿烂,而这话听来却是阴气逼人。卿卿有些不适,不明白萧清为何说此,难道他就是为了证明赵墨有多么凶残、多么冷血吗?看似对她上心,但他心底里埋的恐怕不是情谊。卿卿有些难过但她故作不懂,抬眸眺望欣赏这片湖光山色,萧清忽然将手中船浆扔入湖中。   “呀!你这是干嘛?!”卿卿惊呼,萧清仰身枕上她的腿云淡风轻地笑道:“反正今天无事,我们在这飘上一天也是乐事。”   话落,他扶冠闭眼假寐,看着惬意得很,市井姿态一到他身上倒变得顺眼起来。他的举动莫明其妙,有时又不合情理,疯疯颠颠且又捉摸不透,卿卿无奈苦笑,拉下手边细绳放下顶上遮阳蓬,她似乎对他存有几分关心,生怕这艳阳晒坏他的眼。萧清轻笑,一骨碌坐起身蓦地将她拉到怀中,他力气太大引得小舟狂摇,卿卿不禁受惊,“哎呀”还没脱出口,半寸软香便堵上了她的嘴。他的双臂坚如铁铸,她根本推不动,他越发肆意霸道侵占起她的唇香,她抵挡一阵之后乖乖顺从。天雷引地火,她化作勾魂的妖,两手如藤蔓缠上他脖颈,巧妙迎合起他的舌尖。他的呼吸炽热急促,恨不得将她一口吞下吃个干净。   萧清急急解开腰间祥云纹紫锦腰封,敞开绛色长袍,卿卿精心所饰的装扮被他两三下去了个干净,他贴上她裸露的长颈,嗅着幽幽体香,右手如蛇探入其衣襟掌上那片酥胸,突然,卿卿一把按住他的手将他欲念拍去大半。   “不行。”她摇头,目光坚定如铁。萧清几乎被欲/火烧干,突如其来的一下弄得他发懵,过会儿不禁问她:“什么时候行?”   “娶我,若你肯娶我,我什么都答应。”话落,卿卿扭过头,不知是不敢听他的答案,还是为掩眼中异色。萧清僵在原处,先前迷醉之色无影无踪,国孝家孝在身,怎能办大喜?这分明是不可为之事!   “好!我娶你,马上就娶。”   过半晌,萧清点头答应,与她先前的拒绝一样坚定不移。卿卿还未开口,他突然跳到湖中游过去抓住湖面上飘着的两支船桨扔回船上。   “我们现在就回去挑日子。”他两手抓住船沿用力一撑,衣袍拖起一身湖水,他湿漉漉地爬回船内笑得欢畅,开心得手舞足蹈,卿卿被他疯颠之举震到了,也许她根本就没想到他会答应,眨眼之间她恢复常色,取出袖中绢帕温柔拭去他脸上水珠嫣然一笑。 第146章 龙争虎斗(上)   萧清娶妻之事一出天下哗然,人人都知他曾娶谢臣相的侄女为妻, 可惜佳人薄命, 其幼儿夭折没多久便撒手人寰, 之后萧清也未寻他人。若说续弦这合情合理, 但萧老太爷尸骨未寒,他不顾众目自作主张岂是不孝可言?萧氏族戚以卫道之士义愤填膺, 扬言要将萧清清出祠堂族谱,收其封地让他遗臭万年, 但是没人敢动真格的, 他们清楚萧清是唯一能抵住赵墨大军的人, 他若倒下江山易主无疑。萧清有持无恐,那边叫嚣得厉害, 他依旧我行我素, 寻媒婆、择吉日迫不及待地要把人娶进门。   廊下门前红灯高挂, 入夜红光摇曳一派喜气,萧清果真说到做到, 短短三天就把吉日定下,礼数一一不差, 如此仓促婚事真是堪比儿戏,可此等姻缘只有媒妁之言并无父母之命,只因萧清高堂全不在人世, 当年叱咤风云的萧家如今只剩他一个。卿卿本不知,她也没去问萧清家事,媒婆多嘴问她可有家人, 卿卿想了会儿摇头道:“家中无人。”那媒婆听后便说:“新官人家中也无高堂,你嫁他正好两全。”萧瑞早已过世,但萧夫人还在祖宅,听这么一说卿卿未免狐疑,之后还是萧清主动说出萧夫人过世的事。   恩怨相报就是个结,环环相扣直到有人肯松手的那天。萧清说他大哥萧涵死后,秦阳郡主肝肠寸断,在萧涵生忌之日三尺白绫了断性命,她家小女进门撞见娘亲悬梁吓得大病不得不将她送走,而萧夫人受不了这接二连三的白事,病了大半年后辞世。说这话时他笑眯眯的,仿佛都是别人家的倒霉事与他没半丝关系。卿卿听后并没多少复仇快意,大多是无可言说的惆怅。   萧清挑了十五,黄历上正是祥瑞吉日,巧的是他与卿卿的八字极配,连老天爷也帮了一把。风言风语传得厉害,有人说萧清未过门的妻绝代风华、天下无双;也有人说他娶得是别国公主,势力不在丹兰之下,这事有意无意地传到西夏,赵墨得知隐隐感觉不妙,他整夜翻来覆去想着那人会是谁,往往越不愿意猜的恰是答案。他派人去打探,接着就收到画像一副,展开卷轴定晴一看顿时瞠目结舌,手中的画也落到了地上。   这怎么会?!赵墨如晴天劈雳,两眼发黑摇摇欲坠,过了良久才缓过神,没想到失踪多日的小妹竟然真落到萧清手中,简直就是噩梦重现!他心急如焚又毫无办法,认定是萧清设局逼卿卿就犯,当日他就派军使前去,谁知萧清闭而不见,军使无功而返,赵墨更是坐卧难安,思量片刻决定亲自过去。   “殿下,这万万不可!”   赵墨刚出殿就有团人影从旁侧冲来“扑”的俯在他脚下,这不用猜也知道是谁,董忆听说萧清新妇是卿卿料定赵墨受不住,他在外候了半日一听到动静连忙堵门,此时赵墨气恼不堪,见他阻拦怒不可遏,大吼一声:“滚!”   内侍听到这声不由腿软发颤,董忆却似平常,堵在那处纹丝不动,他先拱手行礼随后慢悠悠地说道:“殿下定不可贸然前往,您这一去无非是中了萧贼的奸计,万一他图谋不轨,殿下您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岂不是拱手相送?”   “你觉得江山重要还是妻儿重要?”赵墨突然反问,比起先前软了不少口气。董忆微愣,紧接着回他:“妻儿固然重要,但在‘国’字面前,必当舍小取大。”   “若是做不到呢?”   “做不到……”董忆垂眸看来有些为难。赵墨摇了摇头,随后广袖一挥义无反顾驾马出宫。两地边界守卫森严,敌军见一锦衣人急驶而来立刻拉弓上满弦,马儿在城门下停步,城头将军便指着大喊:“来者何人?”   “赵墨,我要见你们侯爷!”   众兵一听不由倒抽口冷气,手中兵器握得更紧,而城头将军似乎早已预料,不疾不缓拱手道:“侯爷等您多时,请!”话落,城门处吊桥便缓缓降下,还未架上守城河赵墨就迫不及待地勒紧缰绳、夹紧马腹一跃而上。   快近五月,天也热了起来,这几日忙于筹备婚事,萧清好不容易才抽出些空闲陪伴卿卿,卿卿不喜欢呆在房内,他就在园中设了处芙蓉亭供她休憩,亭中几道紫霞纱烟垂地,彩蝶纷飞,时而停落帐上,萧清见之便调笑道:“你看,它们也知此处有朵花,拼了命地想飞进来。”   卿卿半梦半醒,两眼朦胧地往他所指的地方瞥了眼。“扰人清静,打发了。”   “此等美物你可舍得?”   卿卿点头,不知不觉又闭上眼睛像小睡过去,纤长眼睫恰似花间蝶翼微颤几下。她酒越喝越多,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萧清紧握住她的手,似乎是怕不留神她便随花上彩蝶飞走。能挨到那一天吗?他暗自问道,不清楚是在担心她还是在担心另一件事。   “候爷,有人要见你。”   铁甲铿锵,一将踏入园中,萧杀之气瞬时折煞园中好景。萧清右手微抬,他乖乖退出园去在旁侧静候。卿卿像是睡着了,未觉身边动静,萧清俯身在她耳边轻声低吟道:“我有些事,你就在这儿睡会儿。”话落,他吮舔下那颗珍珠般的耳垂。卿卿怕痒似地缩起脖,随后伸手把他推开。   “知道了,去吧。”   她犹如梦呓,眼未睁开过。萧清轻笑,依依不舍地尝了尝那点诱人朱唇方才满意而去,他一踏出月牙门洞,一黑衣侍卫便紧随其后,此人年纪很轻,干净清秀的脸蛋稚气未脱,可身上煞气就似赵墨当年,一路上他悄无声息,到了花厅就往暗处一站,两眼不离萧清半寸。   听到脚步声,赵墨微微直起身,他一动,四周十几个护卫皆动,此时此刻他完全处在下锋,就算杀了这帮人,他也很难逃出这天罗地网,而他今天来并不是要打要杀,他只想要找回丢了许久的宝贝,好把她安回魂魄中得以安生。他没想过计策,甚至没有准备,就是浑浑噩噩地等着人来,终于等到了萧清,他穿着紫檀色的袍,广袖飘逸正如他满面春风,活脱脱地炫耀他的欣喜之情。他抢了他的宝贝却在他面前耀武扬威,赵墨两手不自觉地捏紧膝处,硬是把这耻辱吞了下去。   “赵兄,别来无恙。”   萧清亲昵地唤他赵兄,好似与他熟络得很。赵墨常色以对,只是稍稍拱手示礼。萧清暗地里瞥上了一眼,赵墨身上穿的是狐毛滚边金丝勾线的立领骑服,头上戴的是松绿石串成的发珠,他就是西夏之主,就算落得尴尬之地他仍是挺直背脊气势逼人。相书上有言天生王命,或许指得就是眼前人,萧清佩服父亲能教出这么个人才,他很想看看他的霸气能撑到什么时候。萧清勾起唇角,桃花眼微眯,一张男儿脸竟比女人还多了几丝媚意,他甩下下摆正身而坐,接着亲手替赵墨加了些热茶。   “赵兄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他问得随意,好像吃饭串门这般。一个手掌半壁江山,还有一个控着半侧疆土,本应水火不容的二人破天荒的平静。   “赵某听闻你要娶亲,这新人是我小妹无疑,可是做为长兄我半点都不知,这门亲事我也没答应过。”赵墨开门见山,不愿与萧清多做客套,从进门到现在他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深邃眼眸丝毫没起波澜。萧清找不到他的弱处,也没见他有怒意,这场无声之战不见血,可却比刀刃相博更血腥。   “呵呵,我还以为你是来贺喜的。”萧清挑眉,似有挑衅意味。赵墨冷笑,反问:“可能吗?”   两方喊阵,终于见人出招,萧清唇角含笑,不紧不慢地斟上杯茶小呷一口。“我与令妹情投意合,还望你能成全。”   这话听来真像有那么一回事,赵墨怒火中烧,他们叫情投意合,那他算什么?他与卿卿二十多年来的情谊又算什么?   “无情无义何来成全?你把自己想得太好了。我今天来是要把人带走,你若不从,我就把你这里夷为平地。”赵墨说得极缓极慢,分明是想让他听清每个字,他口气不重霸气十足,这让旁边侍卫纷纷抽出刀剑想当场就剁了他。萧清抬手示意他们稍安忽燥,随后笑了笑道:“赵兄你别为难我了,我已昭告天下要娶个美娇娘,再说三书六礼、覆水难收,这姻缘我放不得。”   “放不得也得放。”   “赵兄如此强硬就有些不通情理,要不我们做个买卖。”说到此处,萧清故意顿了下,赵墨稍有异色,沉住气等他开条件。萧清将面前杯盏慢慢推到赵墨面前,随后扶袖指着杯中茶汤笑道:“若你肯来喝杯喜酒认我这个妹夫,我便将半壁江山拱手相让;若你硬要强娶豪夺,那就抬副棺材回去!” 第147章 龙争虎斗(下)   “赵兄如此强硬就有些不通情理,要不我们做个买卖。”说到此处, 萧清故意顿了下, 赵墨稍有异色, 沉住气等他开条件。萧清将面前杯盏慢慢推到赵墨面前, 随后扶袖指着杯中茶汤笑道:“若你肯来喝杯喜酒认我这个妹夫,我便将半壁江山拱手相让;若你硬要强娶豪夺, 那就抬副棺材回去!”   赵墨眼神一凛,怒意显而易见, 萧清却是笑意盈盈, 一副你奈我何的嚣张, 他们不约而同看向案上那杯茶,心中各有所思。良久, 赵墨伸手将茶盏推回, 随后阴沉问道:“你到底想要什么?疆土还是牛羊?”   萧清听后呵呵直笑, 一边摇头一边摆手道:“这都是俗物,我想要的只有一件。”说着, 他竖起食指,赵墨不由自主地将目光移至他的指尖, 萧清见之笑着继续道:“或许这件东西对你来说不值得珍惜,但对我而言弥足珍贵。我想要卿卿,你的江山我不稀罕。”   赵墨一听不禁握紧藏在袖中的左手, 骨节咯咯作响。   “喜酒我不会喝,你这妹夫我也不会认。若你不肯把她交还给我,我便集结所有兵马踏平此处, 如果你敢给伤卿卿半毫,我不但会杀了你,我还要杀光天下姓‘萧’之人,绝掉这支族脉!”他一字一顿咬牙愤然,深邃的眸顿时变得狰狞猩红,犹如地狱恶鬼可怖至极。周遭护卫见状纷纷端起兵器将他围住,黑衣少年如阵疾风跃到他身后,将手中寒光利刃抵上他的脖颈。萧清轻笑,脸上没有半丝惧意,他大袖一挥命所有人退回原处,护卫面面相觑,犹豫半晌才把手中兵器收回,惟有赵墨身后之人依旧不动。   “你以为我会在乎性命,那你就错了。”说着,萧清扶袖伸手,纤长三指轻捏上杯身再慢慢端起,微挑的桃花眼凝望杯中毫无波动的清茶,手指不经意地转动起杯盏。他动静如画,贵而温雅,如果不是与之为敌,赵墨倒对他有几分好感,不过就刚才那句云淡风轻的话真是有愧他士族的德节,也让赵墨少了制住他的手腕。   “杀一人是杀,杀百人也是杀,既然你已经害得我萧家如此,我还会怕你杀别人吗?”话落,萧清冷笑,随后慢慢倾斜手中茶盏将百两金茶洒在地上。“冤冤相报何时了,我可是有意解开你我间的怨结,只要你答应,不见血腥就能完成霸业,何乐而不为?”   他似乎真心诚意,想用天下换红颜。赵墨不答应,他单枪匹马地冲过来可不是为了江山而是为了赎回天下无双的她。二人僵持不下,等不到他点头,萧清也没再谈下去的心思,笑了笑只道:“赵兄,今日我们就聊到这儿,卿卿不喜欢窗纱,我寻了两批正等着挑,恕不能奉陪。五日之后是我的大喜日子,到时还请您赏光共饮,有事告辞。”   话落起身,走之前萧清突然又笑问:“你觉得这场仗谁赢?”   不等赵墨回话他便离去,黑衣少年收起利刃紧随其后,将赵墨孤零零地扔在那处。萧清命人送他出城,一路上守卫规规矩矩,没有趁机夺他性命,这场看不见血腥的暗战赵墨输得五体投地、颜面尽失。   帐中,卿卿听到淅淅脚步声,似乎有人掀帘而入,萧清才走又会是谁进来?她想要睁眼看看,无奈眼皮沉得抬不动,没过多久突然感觉一片冰冷贴上脸颊,卿卿不由打个寒颤,缩脖耸肩往后躲,挣扎半晌勉强撑开双眼只见一抹淡影坐在旁侧,明明近在咫尺却始终看不清他的模样。   “你回来了。”卿卿抿嘴浅笑,低声喃喃。他点下头,唇角似往上微扬,紧接一只大手就握上了她的柔荑。一阵凉意叫人发寒,冰冷僵硬的手几乎要将她的血脉凝住,卿卿心头一紧,不由起了身虚汗,她以为是萧清,可眯眼看去这张泛青的脸透着一股死气。   “我等你很久了。”低沉阴幽的男声压在耳畔,紧随其来的是刺骨寒意,卿卿永远都忘不了这个曾令她胆颤心惊的冰冷,她极力挣脱那只鬼爪,而它越收越紧几乎要刺入她的皮肉。钻心的剧痛中伴随着耻辱,啃噬起她的心骨,她不由大声呼救,叫声到了嘴边就似化去一般弱如游丝。   “卿卿!卿卿!”   有人在叫她,这声音仿佛指了条明路令她激动难安,卿卿顺着熟悉轻唤不遗余力抱上前去,一触到那片暖意,死拉着她的鬼手终于消失不见,眼前漆黑一点一点地被光亮驱逐。   卿卿抖得厉害,削瘦双肩不停发颤,萧清慌了神色,不知她为何吓成这般,想着立马端来热茶捧到她唇边喂上。稍过片刻,卿卿缓了心神,可是见到萧清的刹那未曾掩住心底失落,不知萧清是否察觉,他依然紧抱着她,一边哄着一边关切问道:“怎么了?什么把你吓成这样?”   卿卿不语,她低头看向手腕,只见皓腕处红了一片,隐约可见五指。萧清也看见了,脸色刷白急忙扶住她手腕瞧了又瞧。“被烫了?”   卿卿摇头,惨白的唇抿得死死。萧清比先前更加忐忑,抱住她刹那又忍不住往四处扫视。   “他来找我了。”忽然,卿卿没头没脑地开口道,原本轻灵悦耳的嗓音顿时变得沙哑无比,她脸上惊恐未退,眼角垂着半滴泪,萧清轻轻地用拇指拭去泪珠儿,用力握住她的手道了句:“别怕,有我。”   他说得很轻,语气却分外坚定,或许只因为这句话,卿卿缓了惊恐之色慢慢恢复常态。萧清替她揉着腕处红印,偶尔婉转叹息,他低头时的模样有几分萧涵的影子,虽说只有些许相像,但足以勾上她心底的怨恨。   “你知道我最恨的人是谁吗?”她问。萧清一怔,不由顿下手中动作。   “若没有他,我们就不是现在这般模样。他害了我、害了你、害了天底下所有人。我以为你会帮我,可那时候你在哪儿?”卿卿喃喃自语,可萧清仍听得一清二楚,第一次他看见自己胞兄将他心爱的女人压在身下,第二次他听到她小娃儿般的凄厉哭喊哀叫,但他逃避了、沉默了,甚至连承认喜欢她的勇气都没有,在他心底究竟什么最重要,是她?还是萧氏脸面尊严?   卿卿疲惫至极,仰身躺下慢慢地闭上了眼,她眉间伤愁点点,始终挥之不去,萧清心中起了丝酸楚,不由紧握着她的手说:“再给我次机会,我一定会好好待你。”   不同的人,同样的话。卿卿颔首浅笑,心中却空无一物,或许这样的话听得多了也就不再稀罕。萧清小心翼翼躺下,拉住她的手默默相陪,本打算将赵墨的事告之,而此时他改变了主意,或许他不想再为难一个女子,一个他曾深爱过的女子。 第148章 悲歌   一连几日风和日丽,没料喜日前夕突然下起了雨, 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打湿窗上双喜、檐下灯笼后便不见了踪影。园中翠色如翡、卵石似玉, 水染过的红更是格外艳丽。卿卿伸出纤纤玉指, 看眼窗外火红再看看指尖蔻丹,似有不满地小声道:“不够红。”   婢女们听了忙碾碎罐里千层红往她手指上敷, 随后用棉布裹紧,刚刚弄好又有几人捧来金饰玉器让卿卿挑, 冰种玉镯、绿珠彩丝簪皆是世间无二, 卿卿饶有兴味地试戴几件, 旁若无人地在妆镜前抚着鬓处反覆端详,被萧清宠上天的女子看来也是俗不可耐, 婢女们暗自嘀咕, 时不时地抛几个眼神窃笑, 这时忽然有人进门,她们一见是萧侯忙低头做出端庄貌。   “喜欢吗?”   萧清进门径直走到卿卿身后, 两旁站着穿红戴绿的如花美婢都似路边野草,他都懒得抬眼。闻声, 卿卿依旧对镜扮装,只淡淡地道了句;“喜欢。”   萧清听后莞尔一笑,两手搭上她双肩轻轻捏揉, 手上使的劲道轻重得当,正好缓去她肩上酸疼,卿卿望着镜中人影巧笑嫣然, 纤纤玉手搭上他的手背随后娇嗔道:“喜日前不能相见,你来作甚?”   “想你便来了,干嘛管那些俗话。”萧清不以为然,边说边往她脖处吻上,嬷嬷见之忙给下人们使上眼色,接着踩着碎步识相退去。闲人散尽,卿卿故作娇羞抬手将他推开,纤腰一扭便起身躲到帘后,碎碎流苏划过手心,萧清追着余香上前,掀起银红纱伸手一勾,眼看美人落入怀,她又灵巧扭开闪到别处。   “我们说好了的,你不能食言。”卿卿笑道,一帘相隔,她的娇容影影绰绰。萧清驻步帘前缓下心神,等了这么久何必在乎再等一天?想着,他勾唇浅笑,道:“那就等到明日洞房花烛,到时看你能逃到哪儿去。”   卿卿咯咯直笑,欢喜之时不知从哪儿起了哀歌,这歌声悲怆悠扬,听来伤心至极,她敛了嘴角走到窗边凝神聆听,只听他们唱道:“国衰即亡不复兮,山河无色悲戚兮……”   悲歌荡在耳边嗡嗡直响,卿卿忍不住轻问:“是谁在唱?”   萧清轻蔑冷笑,主:“是群贪生怕死之徒。”   卿卿垂眸思忖,她并不知赵墨大军已压至边境,在墙外高声吟唱的是忠义之士以及无法逃难的百姓。如今赵墨已打到家门口,萧清仍一意孤行硬要娶个丧星为妻,将士为其守城门,他却留家做新郎,这悲歌唱了一天一夜,仍没能打动萧侯铁石心肠,十七日清晨,侯爷府中便锣鼓喧天,满目的红夺目耀眼。   卿卿如愿以偿穿上了嫁衣,望着镜中倩影她真不知是想要这身衣裳还是想要那个人,耗尽芳华总算是等到了这天,镜中人儿不比二八时娇艳,眼中也是苍桑沉淀,她想笑,可对镜望着红妆连勾下唇角的力气都没了。不知为何这几天老是做梦,她时常会看到萧涵或坐或立或躺,如同此时镜中虚影缠在左右。他的手就搭在她肩头,青灰色的脸死板着,薄唇抿成一条线,明明是艳阳天,有他在旁她就觉得如同三九严寒冷得发抖。   “我在等你,为何还不来?”他一直说着这句话,语中怒意十足。卿卿躲得过人躲不开鬼,哪怕闭上眼都能看见他,人之将死爱恨皆无,她只是不甘心受其摆布,不相信脱不了他的掌控。   “哪怕飞灰烟灭,我也不会和你在一起!滚!”怒气涌上,卿卿操起手边茶盏砸向妆镜,“嘭”的一声惊天动地,茶盏应声而碎,镜上水迹蜿蜒而下,虚糊了那张青灰色的脸。婢女嬷嬷吓得魂不附体,忙捡起碎瓷口中直念:“岁岁平安!岁岁平安!”   卿卿回过神,看到众人的惊诧之色不由一怔,侧首看去镜中人仍在,冷冷的笑颇为得意。   吉时将近,侯爷府中爆竹声声而城外却是金戈铁马,一大早小卒已经送来三次急报,说西夏大军兵临城下求萧侯决断。萧清闻后不语,在衣镜前整襟正冠,过半晌竟然只问了一句:“这身装扮如何?”小卒气郁得都快呕血,正准备回去禀明守将,萧清硬是把他留住,说喝上杯喜酒才能罢休。小卒放眼望去,这厅院中上百桌喜宴空空荡荡,人少之又少,再多的红也冲不去这悲凉之色。祭完先祖后已经日上三竿,又有人上门通报说赵墨下了最后通牒,若他们再不放人就要打进来。萧清稀溜溜地吃着面条,头都懒得抬下,随后云淡风轻地回道:“他不敢。”   果真如他所料,赵墨的兵马没有动静,但不等于他真不会动手,最后通牒已下,萧清没任何表示,赵墨已然有些坐不住了,他起身踱步来来回回,时刻盯着敌方城门,董忆在旁也非常担心,因为此仗太仓促,若硬要强攻怕是玉石俱焚,然而赵墨的心已经拉不回了,他宁可得罪丹兰也不愿放弃妹妹,从萧清那处回来之后,他就像入了疯魔将宫中器物砸得粉碎,还一把火烧了曾经替小妹找来的珍宝,他把自己毁在了悔恨中,断送了称霸天下的大好时机,旁人看来这是不可理喻的痴狂。   “架好炮梢,准备攻城!”   赵墨一声命下,金鼓齐鸣,这排山倒海之势盖过侯门中的爆竹声声。   吉时到,媒人边说吉利话边替卿卿戴上凤冠霞帔扶她上了八抬大轿,为了这次婚宴,萧清特意在不远处寻了处小宅先给卿卿住几天,好做迎亲之用。卿卿可算无长辈,几位年长的嬷嬷充作门面哭送她出嫁,随行的几车嫁妆也是萧清事先备好,以免来时太过寒酸。萧清身着绯衣长袍骑着白马来到宅前,热热闹闹地闹腾了一会儿塞足喜包后里面的嬷嬷丫环们才开了门,门一开便是炮鸣祥瑞,那些嬷嬷哭得昏天黑地,好似真的嫁女儿一般。   仪仗开道,喜乐紧随,喜僮散了一路的喜果铜钱却没见有人欢喜哄抢。道两旁跪着一群身着素服之人,放眼望去齐整两列,他们犹如哭丧呜呜悲咽,更甚者见喜轿近便扑在道中央痛哭流涕,欲拦住萧清劝谏,最后几个护卫一左一右架起闹事之人将他们拖走。轿外越闹越厉害,卿卿不想听也难,不过她没在意,更没好奇掀帘去看个究竟,她把这当作好彩头,等会儿可以借此和萧清聊聊。   一路波折不断,不过花轿还是稳当地停在侯爷府正门前,萧清下马踢轿,喜婆连忙将新娇娘扶出,就在这时只听见“轰”的一声,城门处腾起一柱灰烟,笑声嘎然而止,众人脸上皆露惊恐。萧清挥手示意,喜婆忙扯起笑颜,颤巍巍地扶着新娇娘跨过火盆。入了花堂,新人进香跪叩,高堂之上只有两尊牌位,堂中也无高辈份的亲族主持这门亲事,通赞见新人上完香后便高声唱颂:“一拜天地!”   红布盖头,正好掩去卿卿面容,萧清望她一眼随后牵着红绸引她拜天地,他举止从容,神色肃然,并没把这仓促喜事当作儿戏,夫妻交拜之时,他抬眸看着眼前人不禁莞尔,喜悦之色溢于言表。卿卿闻声而动,盛妆下的面容平静无绪,她没有想过自己所嫁的人会是他,曾经的海誓山盟如今倒成了笑话,而此时更是荒唐。   芳华耗尽,良人已去,一纸婚书又有何用?其实她不恨萧清,只是心已成灰,想到重新要喜欢上一个人,她实在没这个力气。她也不去会害萧清,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绝不会动他半毫,只不过这都是她一厢情愿,萧清待她有几分真心几分真情,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真到不得已时他又会怎么做?繁华喧闹掩去汹涌暗潮,恭维之声不绝于耳,拜堂之后萧清终于抱得美人归,名正言顺地成了她的夫,城外的烽火硝烟已然成了海市蜃楼,他不必去看也不用去听。   城门外,赵墨已经按捺不住,几次欲举兵直攻城门,他想赌一把但实在输不起,到底该怎么办?赵墨反复思量,相思之苦、夺爱之恨又将他推入地狱,卿卿不喜欢这样的他,可是只有恶鬼般的人才能把她夺回,他情愿做厉鬼也不愿将毕生至爱拱手相送,他情愿化作一缕幽魂也要重回她身边。想着,赵墨抬头眺望敌城上随风翻滚的旗幡缓缓抬起右手,众将兵不由紧张,直盯着他的手竖起耳朵等待军令。   “总攻!”赵墨利落切下,令旗随风而舞,几枚燃火巨石接连掷去,“砰”地砸在城墙上灿如烟花。 第149章 洞房花烛   芙蓉百子帐,洞房花烛夜, 繁冗礼节走完一圈已近深夜, 喧闹慢慢沉寂, 兵器相搏之声倒是越来越响, 这一阵盖过一阵震得人心惶惶。   萧清充耳不闻,他看到端庄而坐的美娇娘疲惫全消, 神采奕奕走上前随后拿起金秤欲揭红盖,刚刚扶袖抬手, 他又忍不住犹豫, 左右思量似乎不知该从哪边挑好。   “夫人。”他放下手中之物轻声唤道, 听来温柔似水亲昵至极。   红盖遮面,卿卿见不着他的模样, 透过底下空处只瞄到一片绯红, 这“夫人”二字听来别扭, 她不自觉地咬住红唇,不知该应还是不该应。没听她回, 萧清笑了笑又道:“夫人定是怕羞,为夫替你灭掉几盏碍眼灯。”   话落, 他便灭了案柜上的烛灯,惟留一副龙凤祥烛。亮堂的喜帐顿时昏暗,一股兰似雅香悄然弥漫, 卿卿心头一紧略为忐忑,睨到他走近心更是突突跳得厉害。不经意间,萧清看到那双藏在红袖中的小手紧绞, 本想掀起红盖,迟疑小会儿便坐到她身侧,一手搂住她的肩,一手轻轻搭上她的手背。   无声之言化去心头几分不安,卿卿垂眸思忖,慢慢地反握住他的手,萧清会心而笑,抬手捏上红盖一角,一点一寸小心翼翼掀起,先是一点梅花唇,后是娇嫩玉粉腮,几十年的情愫随着这张如画玉容终得圆满。   红纱落下,满目荣华。金缕灯、白玉案,无数艳红随光摇曳。卿卿恍然如梦,回过神后不禁抬眸偷看他一眼后又匆匆躲开。萧清目定神慑,手里挂着红盖好似青葱少年傻傻笑着。   “你笑什么?”良久,卿卿终于忍不住问他。萧清一抖,犹如魂魄归位,他看到眼前美娇娘毫不掩饰欢喜之情,直言笑道:“我高兴。从十四岁那年我就一直等着今天,终于被我等到了。”   语罢,他仍傻呵呵地笑,听来都是肺腑之言。卿卿微怔,许久不语,烛光辉映间无意映出她眼角泪光晶盈。萧清凝了神色,皱起俊眉伸手去接不小心滑下的清泪,看它落在手心烫红一片。他低眸凝视,随后用小指沾上当作胭脂涂在唇间,合着合卺酒吞入腹中。   “香甜可口,堪比琼浆玉液,夫人莫小气,再赏为夫一些。”说着,他又把手伸到她脸下讨要美人泪尝。卿卿故作愠怒,瞪他一眼又扭过头去,见她破涕为笑,萧清长长吁出一口气,随后挑起眉弯上桃花眼指着窗坏坏地笑着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夫人时候不早了。”   话音刚落,“嘭”的一声巨响,窗外炸起红光,案上红烛也不由震颤了下。卿卿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没过多久又听到哥哥在唤她,一声接一声焦急似火,她定神往四处看去,烛影摇曳间哪有别人身影?再凝神细听,丝毫听不到任何动静。   “怎么了?”萧清轻握住她的手关切问道,卿卿回过神茫然摇头。萧清没太在意,念着春宵花烛夜,一边笑着一边起身放下鸳鸯戏水帐。   艳红垂下虚糊了那片烛光,隐约之间似乎有人站在那处,罂粟酒喝得多了,总能看到听到些不真切的玩意,她分不清哪是真哪是假,明明醒着却像睡了,而睡着时又总梦到自己醒着。   卿卿看到萧清摘下顶上玉冠,褪去绯红喜袍,坦露的胸膛白皙如玉、美如精雕,想当初燕王定是惊艳这般玉人。片刻,萧清脱得只剩条亵裤,见他靠近卿卿心如鼓擂、慌了神色,他的手温柔搭上她肩头,随后沿着肩线抚上脖颈,有意无意地摩挲起无瑕玉脂,卿卿不自觉地往后仰躲,他顺水推舟扶着她的腰倒上锦榻。   萧清更懂风月之妙,薄而红润的唇轻覆在她的嘴上浅尝那点嫣红,轻缓气息如兰香拂上她的脸侧。卿卿怕痒,忍不住缩脖把他推开坐起身,萧清呵呵轻笑,手腕一转又把她拉入怀中,随后伸手取下她发间金钗。   一头青丝如墨散开又似水一般落在肩头,卿卿露出一丝惊讶之色,接着又垂眸含笑,娇羞难猜。洞房花烛夜自是云雨时,萧清似乎也耐不住性子,抬手解开她胸前衣结褪去那身大红锦衣。艳红之下雪肌如玉,犹如花蕊娇嫩可人。   她的身子凉滑舒爽,唇碰上时仿佛能听见冰雪消融之声,萧清将她贴在怀中不停抚着她的玉背,越是如此越是难解心头燥热,他再也把持不住一把抽去她脖后红绳,唯一遮挡在前的胸裹滑落至腰,卿卿忙不迭用手去挡,他匆匆一瞥早把春光尽收眼底。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怕什么?”他咬吮着她的耳垂沉声问道,清灵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低沉。卿卿收紧双臂,偏偏不让他碰胸前朱红。他的手急转而下,沿着她背上美人沟直往下探。   “别急……轻些……”卿卿羞红双颊,声若蚊蝇,他便轻了手势一边挑弄一边扳开她的手含上胸前樱珠。他身上的香气与赵墨不同,他的香清中带甜,而赵墨的气味似沉香幽然,卿卿以为这辈子都会闻着沉香直到老去,没想到最后会付诸他人。   “卿卿……”萧清喃喃低语,闻着她身上的香甜一时失了分寸,他的手如烧铁,在她身上肆意游走。卿卿顺了他的意,敞臂挺身迎上他的舌尖,唇间滚出如泣似诉的娇、吟。她攀住他的肩擒住他的唇狠狠地咬了下,小小粗野更是惹了把火,萧清解开腰带欲挺身直入。   忽然,卿卿以腿勾住他的腰际,反身将他压下使了个颠凰倒凤。萧清没料到她如此迎合,浑身滚烫如同烧铁。卿卿眯眼微笑,盈盈秋眸妖娆邪魅,仿佛得了妖气成了精。她低头舔着他的胸膛撩拔他的心火,他低声闷哼,闭眼享受她万般妩媚,两只手抚上她的玉腿等她抬腰献出那寸温润宝地。情到浓时只觉脖上一凉,萧清蓦然睁眼,见一把匕首抵在咽喉,想动却半点使不上劲。   “这是何意?”满腔欲、火被浇了个透心凉,萧清眯眼笑着,似乎已经料到有这么一出。卿卿拉过身后锦袍遮挡住前胸,随后淡然一笑,道:“我反悔了。”   “呵呵。”萧清勾起唇角,侧过头去嗤笑两声,故意掩去眼中失望忿然。“他弑父,难不成你想杀夫?”   “我不想杀你,若我真有这心,你早就死了。”卿卿垂眸而道,面露平静眼无波澜。萧清被她压得不舒服,硬物正好抵着那片柔软之地却进不去分毫,他扭几下腰挪个位,脖上利刃立即压上,几乎要刺进他的皮肉。   “别乱动。”卿卿一字一顿威胁道,萧清无奈深吐口气,两手一张犹如死猪直躺。   “我还以为你对我有几分真情,看来是我错了。”   话落,萧清扭过头自嘲般地扯起嘴角。卿卿看到他喉结处动了下似硬忍酸楚,那双眸子也没了先前的神采,一瞬间黯淡无光。   她心中五味杂陈,静默良久方才缓缓开口道:“我不想害你,我是在帮你。自重逢之日起,我就知道你的心思,你以为有了我能抵住西夏大军,其实你根本抵不住,因为我撑不过这月,到时他们破你的城不费吹灰之力,我哥哥也绝对不会放过你,而你绝对不会是他的对手。再者这燕氏天下早已一盘散沙,就算没有西夏,光靠穆王也能掀去半壁,你一人苦苦支撑一个衰败江山,怎能行?”   她一语道破,萧清毫无反驳之力,只能哑口无言直勾勾地盯着她。卿卿缓了呼吸,垂眸哽咽,接着又道:“不管当初是否自愿,我终是与你哥哥有过肌肤之亲,我也不想辱了你。”   “我知道……那时我胆儿太小,没能护住你。”说着,萧清红了眼眶,眼中似乎有泪在闪,也许那是他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若当初他能挺身而出,堂堂正正地告诉胞兄他喜欢这个姑娘,大概就不会有后面的事。   他没有那么做,他只是把这当作调戏家婢的风流韵事,别人问起也不过是嬉皮笑脸地说喜欢,没人会以此为真,士族颜面要比自个儿的心重要、比一个女人重要,想来终究是害了她。   那些过往,卿卿不愿多谈,人已死仇也算报了,接下去该活的人还要是活下去,她的确是想帮萧清,也算是帮自己一回、帮哥哥一回,她放下手中利刃婉转叹息,道:“我知道你对我好,念着这般情分我也不舍得害你,你若信我,我便能救这个城的百姓,以后你们也能免于征战之苦,你放我回去,我去劝他。”   “我舍不得你。”   卿卿摇头,无奈苦笑。“你必须得放,这是你的一线生机。”   “可是我等你等得不容易,难道这世间只有他的心最真吗?难道他说要娶别的女人时你不难过吗?”   “难过,但我心甘情愿。”说着,她嫣然一笑,一滴清泪沿着弯弯眼角悄然滑落。萧清蹙起眉头伸手把她拥到怀里。她身子软而无力,似乎已经撑到极限,他想用炽热温暖她的冰冷,好把自己的命分给她一半。   “我是你的夫,应该由我来护你才对。”   “既然我俩已结发,我又会忍心见你身首异处;见这里血流成河?”   萧清不语,静默许久又深叹口气,他侧过身去,一边用指背划过她略显苍白的脸庞,一边深情凝视且极认真地问:“今夜花烛,成全我这次,可好?”   卿卿垂眸,抿紧红唇。   龙凤祥烛已燃大半,夜未央。 第150章 王者归去(上)   火石如流星,在华州城上飞了整整一夜, 赵墨手下兵将都已面露疲色、士气低落, 而耸在眼前的城墙依然固若金汤, 得意洋洋地招摇。打了这么久仍未攻下, 天边渐亮,这洞房花烛夜也该过去了。等不到萧清放人, 赵墨无计可施,他如深陷地狱饱受油煎火烤, 攻不破那道门便永世不得安生。   “已经打了一夜, 兵马急需休整!切莫急于求成, 失了军心!”董忆好言相劝,熬了半天一夜他也疲惫至极, 两眼都累得通红。赵墨回神, 见将士们拉弓不满、击鼓无力, 只能无奈退兵,卷旗息鼓。回到帐中, 他席地而坐,手扶额头缩在暗处, 原本威武的身躯此时就如同蹒跚老者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董忆坐到他身侧拿出羊皮囊子猛灌几口水,接着抹下嘴把囊子递了上去。赵墨抬下眼皮接过喝上一口,随后说道:“今晚必须攻下。”   董忆听后微微蹙眉, 行军打仗最忌莽撞,这连小卒都懂,他怎么会不知呢?就算今晚真能攻下, 那个女人怕是已经被人睡了吧。他暗自揣测,比起卿卿他更关心赵墨所得的江山,可如今的赵墨满心只念着小妹而弃天下于不顾,这场仗本可免,甚至还能换来一切,但他情愿动用所有兵力去为一个快要死了的女人,实在让追随他的弟兄们寒心,这一步一步的血路是他们踩下的,若要毁在个女人手中真是有些……不甘!   董忆低头默声,明知劝不了可还是不死心地想试试,他的这般心思赵墨不是不知,但赵墨实在放不下卿卿更不可能将她拱手相送,三千弱水只取一瓢,他宁愿负天下人也不愿负她,只是他不知这番醒悟是否还来得及,还能不能赢她回眸。日上三竿,那些兵将仍蔫蔫地坐在那处,看模样是累得不轻,收不到消息,赵墨心神难安,等不及准备再下令猛攻,此时的兵力硬攻定是送死,董忆可不愿冒如此大风险,他胆大包天拦下军令,在帐中与赵墨扯嗓大吵。   “你这是在自寻死路!你把追随你的那些弟兄至于何处?!”   “你以下犯上,我怎容你肆意妄为?!”   赵墨气乱智昏,一意孤行,董忆偏压着手中兵马不让分毫,昔日手足在帐中争得天翻地覆,底下众人更似一盘散沙萎靡不振。就在这时忽然有人通传,说是军使来求和。赵墨微怔,董忆也吃了一惊,二人面面相觑,终于静下。   快近晌午,房中仍未动静,婢女站在门处犹豫不决,想叩门又怕撞了新人的喜。嬷嬷觉时辰不对便使了个眼色,婢女马上抬手颤微微地轻叩门板。   “侯爷,该……”   “进来。”   听到里面传话,嬷嬷舒了口气接着抬手推开门,婢女们端着盆巾鱼贯而入,准备伺候新人洗漱。   房中香气馥郁,案上龙凤烛早已燃尽,进门时新妇正坐在妆镜前梳发,隔着纱帘只见萧侯赤条条地下了榻,随手捡起地上亵衣穿上。嬷嬷司空见惯,婢女无意瞥见自然是面红耳赤,低着头将银盆放至架上,等萧侯走到夫人身侧她们才上前整理锦榻,急匆匆地撤去被褥换了床干净的上去。   萧清拿过卿卿手中玉篦慢条斯理地替她梳头,三千青丝如墨绸,衬得她肤白如雪,他看着欢喜,不禁弯腰俯身,旁若无人地拉下那件紫粉绢衣在她肩头印上一吻,眷恋之情悄然散开。   “别。”卿卿没把他推开,只是呶了下嘴。萧清很听话,她不喜欢,他便罢手。   嬷嬷眼尖,看到这情形便使眼色让下人们手脚利索点,随后就领众仆退出门外。闲人散尽,房中顿时静下,卿卿坐着,萧清站着,谁也没出声。这般死寂让人不适,萧清忍不住先开口道:“我舍不得你。”   五个字,云淡风轻。卿卿依旧在挑盒中发簪,平静无绪。   “昨晚我们说好了的。”   “可谁也不知道来世的事,若找不到你怎么办?找错了又怎么办?”   “那我接着等你,等到你来为止。”卿卿莞尔,萧清垂眸吞声,过了良久又道:“别忘了我就好。”   话落,他绾起她的青丝盘出发髻,卿卿将手中金镶玉钗递上,萧清接过小心翼翼插稳,过了片刻,他又取下那枚玉钗,散了她的发低头吻上。   新人又在房内磨去大半个时辰,等不到里头出声,嬷嬷只好在外干等,终于门开了,萧清穿戴齐整走了出来,一张俊颜略显苍白。突然大批重兵涌入院中,左右排开站成两列,院外拐角处停着辆墨车,车前有四人把守。这群持刀重兵气势汹汹,一下子把嬷嬷她们吓懵了。萧清走下玉阶,回首看了眼贴着红喜、高挂红灯的夕楼蹙起眉头,他一抬手,领兵之将冲入门内将人带了出来。卿卿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请”出了新房,昨日何等风光,眨眼就成了阶下囚,这唱得是哪出戏,没人看得懂。   萧清驾马领兵出了侯爷府,府前又有一队精兵良将静候,那些素服之人见到许久未露面的萧侯骑马率军顿时喜极而泣、奔走相告。卿卿静坐车中聆听喧哗,心想与昨日相比车外定是另一番情景,按理她应该害怕,应该担心那些百姓兵将把她拖出去大卸八块,可不知为何她丝毫未觉忐忑,满心只想着能有处地方可以让她好好睡上一觉。车辘咯吱咯吱压过城道,怒骂叫嚣越来越响,卿卿置若罔闻,全当那些人口中的妖妇不是她。   赵墨那边萧清所派的军使已将来意告之,说萧侯愿意将人放回,希望其火速退兵永不犯境。赵墨点头答应,几乎没有犹豫,要知道这“永不犯境”四字就等于断了他的称霸之心。来使暗松口气,能如此轻易得他许诺真是有些出乎意料,他拿出文书要让赵墨签字盖印,董忆见赵墨真有此意痛心疾首,这么多年的心血眼看就要白费,他们离称霸天下仅一步之遥啊!   “先要见人!”   赵墨一把将伸到面前的文书推开,见他面色冷厉,来使便收起文书说要回去禀告。赵墨挥手,侍将将人带下,没过多久又有小卒跑来称萧侯带了一队人上了城门。赵墨一惊立即起身,提起剑冲出军帐率众兵压至城下。   晴空万里,艳阳高照。萧清到了城楼耐不住这刺目金光,拿来折扇展开挡在额前。黑衣少年搬出交椅放在檐下阴凉之处,萧清往左边摆摆手示意把它放到卿卿身侧。黑衣少年朝卿卿瞥了眼,接着就把椅子放至那处。   “他长得和你有些像。”卿卿笑道,语毕拿起案上罂粟酒喝了口。少年隐在角落默不作声,萧清勾下唇角笑而不语,随后走到她旁侧正身坐下。   城下铁甲铿锵,合着马蹄声震耳欲聋,乌黑的一片将这万里晴空也压得暗下。萧清知道是他来了,卿卿也知道,本应喜不自胜,可心里没半点欣喜激荡,或许喜怒哀乐被凝住了,混作一团分也分不清;也或许是在期盼中呆得太久,真的等到人来心已经空了。   “萧清!放人!!”   赵墨怒吼,这声音似野鬼呼嚎,呼啸而过。萧清呵呵轻笑,收起手中折肩侧身凑到卿卿耳边小声道:“夫人,借你香帕一用。”   卿卿莞尔,接着就从袖中掏出一方绣帕,帕上绣有花草,可惜只有鸯没有鸳。萧清从她手中接过之后放在鼻下轻嗅,淡雅檀香中夹了些许玫瑰香气,恰染了春帐之色。他挑起俊眉,桃花眼一瞥,亲昵地在她耳边嘀咕了句。不知他说了什么话,卿卿抿起唇点了点头,接着他就起身踱步晃到城墙边摊开手掌,红帕如丝随风而舞,众人不约而同看向飘到空中的一抹绯红不由屏气凝神。   “卿卿。”   赵墨轻唤,眼中厉色慢慢褪去,只剩水般柔情,他等着红帕飘来,可天公偏偏不作美,一阵风吹来绣花红绢打了个圈儿又飘向别处。   “人已带到,你立马退兵!”城楼之上,萧清冷声命道,这般语气真是与萧涵极像。恍惚之间卿卿似乎看到一抹淡灰身影走到他身后,如薄雾般附上他的身子与之合二为一。她想唤他,可惜来不及。   听到萧清回话,赵墨静默良久,那些与他出生入死的将士都在凝神观望,想知道他究竟会如何作为。“千万别中了他的计!”董忆提醒,紧要关头他不想赵墨再失良机,可最终赵墨还是抬手命其退兵,这汹涌而来的兵马又如落潮海水慢慢退去,他孤身一人立在阵前如同箭靶。   萧清大笑,笑声爽朗清脆,毫不掩饰他心中快意。赵墨常色以对,他抬头看向高大城楼,盼能见到朝思暮想的身影,眼底情伤百转千回。   “卿卿!”他又唤。第一声她充耳不闻,而这次她没法再装作听不见,往日情愫历历在目,心中情思翻涌而上,一不小心泪如泉涌,拭也拭不断。萧清回眸,看到她泪眼朦胧,这颦眉娇态是真情流露,绝无半点虚假,他有点心疼,不知是为她还是为自己。   “别哭了,每次见你哭我都不知如何是好。”他边说边拿出袖中蓝帕替她拭泪,卿卿想笑,可眼眸一弯泪珠儿更是掉个不停。赵墨看不到萧清身影,不知到里面发生何事,他心如火烤,一次又一次地要其放人。   听到他催命似的叫嚣,萧清心烦不已,原本是想放人,可手松开的刹那又起了不少心绪,萧家所受之耻就这么容易一笔勾消吗?人就这么轻易放她回去吗?他不甘心也不情愿,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为何要白白放走。   “为何要死?为何我们不能一起活?”萧清捧住卿卿小脸,盯着她的双眸极认真地问道。这和昨晚上商量好的不一样,卿卿心头一紧,怕他起了反悔之意。   “我们昨晚上说好了的,只要你放我回去,我能保你平安,也能保这里一方百姓。”她好声说道。   萧清哧笑出声,随后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反悔了。”   话音刚落,他突然变了脸色,一手反扣住她手腕,另一只手持剑抵上她脖颈,挟持她跳到城楼横栏上。 第151章 王者归去(下)   “人就在这儿。”萧清回话,声音不响, 可赵墨以及其将士都听得一清二楚。见到妹妹的身影, 赵墨顿时凝住了神色, 忙往前跨了几步, 忽然几支铁箭直射而来,他立即往后退去, 差点就被箭穿孔。   “别轻易妄动,要不然她也没命。”说着, 萧清重了手上力道, 卿卿吃力地仰着头, 小心避着脖子上的利刃,两眼拼命地往下瞥, 可惜看不到她想见的人。   萧清终于变得和他胞兄一样了, 或许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只是她以为他是好人。卿卿无比失望,然而他不自知, 一边挟着她的性命一边低声喃喃:“别怕,我不会伤你, 你是我的妻,你就应该跟着我,只要他死就无后顾之忧了。”他兴奋异常, 眼中带着股噬血快意,望着赵墨成了魔。   “别这样做……你会后悔……”卿卿说得费力,扼在腕上的手、架在脖上的剑都在消磨她的魂魄。   萧清充耳不闻, 挥剑指向赵墨大声喝道:“你这奸贼!当初若不是我父亲好心收留,你怎会有今时今日?你不但不感恩,还恩将仇报,如今又为狼子野心,草菅人命,连同异族犯我汉氏江山!你知不知罪?!”   众目睽睽之下,萧清将赵墨批得体无完肤,赵墨抿唇不语,双目愤然。   “放了我妹妹!”   “你妹妹?”萧清冷笑,突然松开扣住卿卿皓腕的手推了她一把,卿卿一个踉跄往前倒去,楼城之下是坚硬城墙,与她所站之处足有三丈之差,眼看小妹要被摔死,赵墨万分紧张连忙往前冲,就在这时,萧清轻轻一拉又把卿卿拉回原处。   “退!”萧清持剑要胁,赵墨无奈,只好停下脚步往后退去。堂堂西夏之主被人操控与股掌之间,董忆及其将士看不下去也气愤不过,犹豫许久,董忆干脆舍命走到赵墨身边对着萧清怒斥:“你别欺人太甚!两军有约在先,如今兵马已撤,为何不放人?!”   “你算什么东西,敢在这里嚣张?!”话音刚落,利箭飞来,赵墨立马抽剑横斩,“啪”的一声,铁箭断成两截。   “你……”董忆气得面红耳赤,他身后兵马都蠢蠢欲动。赵墨按住他肩膀微微摆手,随后解下腰间虎符塞到他手中。   “你先退下。”   董忆一惊,隐约猜出其意。这时,萧清举剑又道:“黄天在上,我父母兄弟牌位在此!赵墨,你下跪磕头谢罪,不然放人免谈!”   话落众军哗然,而萧清手下将士振臂狂呼,齐声大吼:“跪!跪!跪!跪!”   这喜至颠狂的叫吼亦恨亦怒,能活生生地撕开人皮扯出骨,可想而知站在这无形之刃下的人会是何种神绪。卿卿往下望去,费劲力气只看见一片白茫茫的虚糊,她看不见他在哪儿,看不见他的神色,心里却似明镜了然。萧清不知她的心思,此时此刻他眼中只有那个害他家破人亡的赵墨,今日便是他讨还一切的时候。   卿卿脸色越发苍白,身子渐渐软绵无力,不知不觉往下垂去。萧清自觉异样,连忙伸手暗扶且在她耳边悄声道:“再忍忍,马上就好了,马上我们就能在一块儿了!”   卿卿无力往后仰去,轻靠在他的胸膛,赵墨站得虽远,可她那丁点儿不适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敌军仍在叫嚎,仍等着他跪地谢罪,他猛一抬手,周遭顿时鸦雀无声。董忆急了,忙上前相劝,望他能三思而行。赵墨横臂阻拦,随后卸下狼形头盔再褪去那身龙麟甲,脱得只剩灰白布衣。   “殿下!别!”众将士哀声相劝,赵墨莞尔,脱去满身繁华之后,他转身朝众兵拱手鞠礼,接着一步一步走向萧清所设的陷井。他自卸了王位来换了西夏脸面,这略微有些让萧清失望,不过擒贼先擒王,只要他倒下,那些不过是乌合之众不足挂齿。见他走近,萧清自鸣得意,唇角扬起的笑意也开始阴毒。   “我愿意跪,但我们间的恩怨与他人无关。”赵墨喊话,语毕,他在千万双眼睛下屈膝而跪,这一刹那城门兵将呼声如雷,掌声如潮,彻底地将赵墨的颜面践踏成灰,也将卿卿的心肺碾成碎渣,她没法再忍下去,更不愿意见哥哥为她受尽屈辱,不管爱恨与否,他始终是她最亲最亲的人。   萧清大感痛快,耍弄之后就想要人性命,他已然不顾昨夜之约,心想只要赵墨一死,他就能与她双宿双栖。慢慢地,他松开扣着她的手准备命人放箭,就在这时卿卿忽然拔下头上金镶玉钗转身刺入他腹中。   剧痛切断了含在口中的“杀”字,一张爱笑的俊颜随之扭曲变形,他怔目而望,似乎不明白她为何要这样做,卿卿嫣然一笑,用力将半截发钗推入其腹。萧清仰头往后倒去,刹那间,黑衣少年发出一声惊天惨叫,紧接着飞身冲来一把接住。萧清腹处被血染得鲜红,脸色也渐渐苍白,少年双眼几乎要喷火,他掷出一把飞刀笔直插入卿卿心窝,快得都来不及拦。   “不!不!不要!!”萧清看到卿卿抽搐,撕心裂肺地大声哀嚎,他顾不上腹中疼痛连滚带爬冲上前去想要伸手,衣角从手心划过,终究还是错过了她,卿卿跌下高楼,如朵飘零落花摔到城墙之上,蜿蜒鲜红曲曲折折。   狂笑嘎然而止,一时间静得可怕。众兵回头只见卿卿仰躺在地,脑后的鲜血正沿着石缝蜿蜒,他们纷纷往墙边靠像是怕沾上这不祥之气。城楼中,萧清悲痛欲绝,他趴在横栏上极力地伸着手且语无伦次地叫喊,可惜卿卿听不见,她眼眸半闭唇角含笑,静静地躺在那处仿佛与这纷扰人世脱了节。赵墨仍跪在原地,双目怔怔似乎不知道出了何事,他翘首找寻小妹身影,细细寻了一回再仔细看了一遍。   “卿卿。”他喃喃唤道,仿佛被根细线牵着不由自主站起身,弓箭手立即拉起满弓齐刷刷地瞄准他,董忆见之连忙叫上一队兵卒持盾保护。利箭咻咻射来,赵墨毫发无伤,他回过神如梦初醒,再抬头时已然不见那抹翠色。   “啊!!!”   一声咆哮惊天憾地,他抱头跪倒在地痛苦地扭曲着,健硕的身躯似被无形手捏得变形。   “我要你们偿命,我要你们偿命!!”   这声嘶力竭的痛苦长嚎仿佛来自黄泉绝望得让人心惊,赵墨最后一丝善念已被仇恨击得粉碎,他瞪着通红的双眼冲向城门,以血肉之躯搏箭雨矛林。鲜血如花绽放于城墙之上,刀光剑影之间又落下道道豪迈血书,赵墨不觉得痛也不觉得累,一心只想把所有能动的玩意儿撕个粉碎。魔狰狞可怖,而发了狂的魔无人能挡。一时间,敌兵竟被他肃杀之气震慑,立在原处无法动弹。 第152章 最后一战   生死之战已不可免,就在赵墨冲向城墙的刹那, 董忆举剑率军攻向华州城, 守城大将击鼓号令欲与西夏军拼个你死我活。此时萧清已是白了脸色, 伤处血流如柱, 完全无力统率全军。黑衣少年见状面露焦色,他扯下半边衣摆替他扎紧伤口, 随后搀扶住他欲救他出去。萧清费力地摇头摆手,听着外面兵马狂乱苦笑着道:“我哪儿也不去, 你走吧……”   话落, 他靠着梁柱席地坐下, 垂首弓身耗着性命。少年咬牙含愤,转身跑出了城楼, 不一会儿他又跑了回来, 手上还抱着个人儿。   “她……她……没……死……”   少年使出吃奶的力气结结巴巴说了三个字, 随后小心翼翼将她平放在地。萧清就像被施了灵气顿时有了精神,他急切地挪过去欲将她抱入怀中却又被她身上的血、胸口的刀弹了回来。萧清悲痛万分却无所适从, 他颤巍巍地伸出满是鲜血的手,小心擦去她脸上血污, 只可惜越弄越糟,到最后都分不清彼此身上沾的是谁人的血。   “这全是我的罪过……昨晚我们说好了的……已经说好了……”   萧清如丧考妣,拢着她半侧身子泣不成声。黑衣少年默默相望, 面露怨色但又无可奈何。在他声声轻唤中,卿卿终于睁开眼,她混身发颤呼吸急促, 泪沿着眼角直淌而下。萧清抬头看见,刹那间又止不住悲泣起来,忙紧握住她的小手欲语还休。就在这时,突然一颗火石击中城楼,瞬时火星飞溅,连地也剧烈震颤起来。黑衣少年见此处摇摇欲坠,硬是将萧清拉起来,而萧清不肯挪步,他使出最后一丝力气甩开少年的手,紧接着又坐回老地方。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我不会走,你走吧!”   听他这样回话,黑衣少年急疯了,扑腾双手对着空气乱打一通,一边挥一边咿呀乱叫,紧接他跪倒在萧清面前,泪流满面挤出凄怆的两个字:“求……走。”   萧清动容,他看着卿卿心有不舍;看着少年眼露悲戚。为难许久,萧清无奈摇头,他使尽力气后道了句轻若蚊蝇的话:“我命你速速退去,如若不然盟规处置。”   少年抬手拿袖口拭泪,咬着牙愤然而去,出门之时他又不甘地回望了一眼,可萧清始终没有抬眼看他。   这里终于没别人了,轰鸣喧闹也会随着最后痛苦逝去,只是还有很多心愿未了,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萧清轻裹住那只冰冷小手,忍痛俯身躺在她的身侧,随后喘息着道:“这样入了黄泉就不怕找不到你。”   话落,他转过头看着她的侧脸莞尔而笑。卿卿颤着双唇胸口费力起伏,半轮清眸中没有恐惧,只有无尽哀痛。“轰”的一声,城楼又缺去半边,厮杀惨叫凄厉无比,仿佛就压在耳侧。忽然,一道灰影凌空掠过,带着一股戾气冲入楼内,萧清闻声起身,抽出袖中短剑横挡,剑鸣清脆,两道银光交错而过。   萧清撑不住凌厉剑气倒地不起,手中短剑飞出一丈多远,他紧捂腹处困难呼吸,抬起头时那人已近在眼前。赵墨立在那处双目怔怔,一身灰衣被血所染,红得触目惊心。他缓缓低头看向萧清,刹那间呆滞目光变得如刀似剑,恨怒染红他的眼,深刻在他脸上每一处,在他眼皮底下,萧清如同待宰羔羊动弹不得,见那只大手伸来,他干脆闭眼受死,期望能脱离这世间的七情六欲。   说时迟,那时快。眨眼之间,一把利剑刺入他们中间,一拨一挑将赵墨逼得后退。赵墨微怔,萧清也是一惊,回过神后就见那黑衣少年持剑挡在他面前,昂首挺胸气势逼人。赵墨轻蔑冷笑,根本没把这挑衅少年放在眼中,他跳过他们两个往后望去,终于在柱下看到心心念念的小妹。   "卿卿!"他情不自禁往前走去,一张细腻俊颜变得温柔似水,不像先前如恶鬼般可怖。萧清不答应,躺在那处是与他拜过天地、名正言顺的妻,为何要让给别人?他捂着腹处踉跄起身,可还没站稳又软了下去。黑衣少年明白了萧清的心思,虽然心里难过埋怨,但他仍是以小博大拦在赵墨面前。赵墨怒不可遏,提气运功朝少年狠击,少年武功不差,竟然能抵得了他几招,而且武功套路如出一辙,看来也是出自血盟。他身上有赵墨当年的影子,坚定不屈的眼神也和赵墨一样,当初的赵墨是为了小妹拼死活下,而他不知是为谁而活。赵墨无意与之纠缠,一掌废了他的胳膊又一脚废了他的腿,少年脸色死白,痛却没有吭声,萧清看出他非赵墨对手,叫喊着让他快走,少年不依,他以剑拄地摆好起势,依旧挺立在那处。   赵墨变了神色,他收起温柔浅笑提剑朝少年刺去,突然有人横插一杠将少年拉走,挺身替他受了这一剑。剑身弯起埋入半寸,一口鲜血蓦地洒在赵墨手背上,赵墨抬眸见到是萧清,眼中恨意更深,他双手握上剑柄用尽全力,一边嘶吼一边把剑顶入其身,萧清两手紧夹剑刃接二连三往后退去,那少年见此番情景,拖着伤腿持剑攻向赵墨背心,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抹翠色凭空而入挡在二人之间。剑头毫不留情埋入其身,赵墨回首刹那,她已经无力滑下。   "卿卿!"赵墨惊呼,忙松开手中剑柄伸手接住,她如期落在他的怀里轻若无物。少年怒火焚心,见此良机毫不犹豫再次举剑,萧清不由大叫:"念青!住手!"   剑影无踪,而赵墨的掌风比剑影更快,他一掌击在少年胸前将他的人和剑都打飞了出去。少年在地上翻身挣扎大口吐血,萧清见此脸色更是惨白,可是他已无半点力气,连挪个步都不行。   怀中人儿皱眉闷哼,赵墨紧张了神色,他急急揭开她的衣襟想看下伤势。锦衣之下藏了副天蚕丝甲,是当年安夏王所赐的宝物,虽未能完全替她挡去利刃,但足以保住她的性命,好在两处伤都不深,可是她的血一流便止不住,赵墨撕下衣衫堵住她身上血洞,转眼就被血浸得湿透。   "卿卿!"   止不住她的血,赵墨无助抽泣,眼中的愤恨渐渐化作悲痛欲语泪先流。卿卿闻声睁开双眼,盈盈水眸中都是他的倒影,一笑泪两行。她颤巍巍地抬起手似乎想要摸下这许久未见的脸,可是手举了一半便无力垂下。原来她并没有把他忘记,她的眼神仍和以前一样满是眷恋爱慕,赵墨欣慰释然,然而看到好端端的人儿成了这般模样,他恨欲攻心、怒不可遏,全当是萧家人的过错,想着便弯腰拾起地上血剑转头对准了萧清,而这时卿卿却抓住了他的衣袖,紧得毫无缝隙。   "算了。"   她似乎在替萧清求饶,蹙起的柳眉看着叫人心痛。萧清怔了下,赵墨也愣住了,他想不明白,她竟然会护着他。   "为何?为何要帮着他?为何要帮着这些人?!"他一面心疼地淌泪一面狠狠质问。卿卿无力回答,只留下一抹浅笑任他去猜。萧清如同泥雕木塑,瞪大双眸看着她晕死在赵墨怀里,想要伸手触碰却已来不及。   "轰隆"一声城楼终于塌下,掉下的巨柱落在他们之间湮没了彼此身影,赵墨无暇关心萧清和那个少年的生死,一心只想续住卿卿性命,他突然想起了有那么一个人,只有他救得了小妹性命,来不及多想,赵墨就抱起卿卿跳出城楼消失在一片硝烟火花之中,他马不停蹄地奔入贺兰山,跑到当初封住青洛的地方挪开巨石。青洛仍被他关在洞底,那次他泪流满面誓要痛改前非,可一转身又成了铁石心肠的冷面人。听到头顶传来声音,青洛无半点惊诧,他已经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可是当赵墨将满身是血的爱徒抱到他面前时,他再也忍不住,失态大怒。   "瞧瞧你做的好事!这下你满意了吗?!"   赵墨没有反驳,他跪在青洛面前拢着妹妹似没了魂魄。青洛心疼徒儿,上前把脉探息,良久只道了一句:"快些送她回去。"   赵墨一听双眸立刻有了神采,忙和青洛一起赶回了西夏王宫,将卿卿安置在皇后寝宫中。 第153章 卿卿   华州一战,最终萧兵惨败, 只因卿卿拉住他衣袖时所说的那两个字, 赵墨没有血洗华州城, 他的野心就止于此, 再也没向前迈过一步,也许是小妹已近弥留, 他实在舍不得离开,每日守在榻边等她睁眼。青洛对卿卿的伤病只字不说, 对赵墨的态度甚是冷淡, 不管他站着还是坐着全当他是影子绝不搭理, 这令赵墨更加惭愧,他想方设法要弥补, 可青洛冷冷地说:“人快没了, 你做这些有何用?还不如好好待你的江山, 毕竟这是我徒儿用命替你争来的,你可别费了她的心意。”   一语惊醒梦中人, 赵墨这才明白陪伴他一路的小妹快要走了,再后悔也没用了。   “好妹妹, 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你睁眼看看,好不好?”整日整夜, 赵墨握着那只冰冷小手在她耳边痛哭流涕,每次都说着同一句话,然而卿卿听不见, 她静静地躺在那处睡得香甜,不为会他而喜也不会为他而悲。这在青洛眼中是极好的,至少他不用再看着徒儿被人左右毁去毕生幸福,那人就是她的劫,她却沉浸在他的谎言中饮鸠止渴、乐此不疲。   转眼又过三月,翠叶渐染湘黄,满目苍痍的天下也似平静下来。赵墨无心再理公务,将手中一切托付给了董赵二人,他则呆在皇后寝宫陪伴照顾着小妹。这天热还好,收拾床被还算方便,如今开始冷了,擦身什么的都要格外小心,就怕不小心让她受了寒气,这伤病就更加难治。赵墨不辞辛劳地守候病榻,短短几月已是形如枯稿,花白了一头乌发,凡是见了他的人都不免动容,也期望卿卿能早日醒来。本来每天都要去刺他几句的青洛如今也不再多话,整日琢磨良方为爱徒续命。   刚过立冬,天就飘起雪。赵墨抬头见窗外雪白就兴奋地想让妹妹看看,他用狐裘裹紧小妹身子抱她到窗边,随后打开小半扇窗。鹅毛大雪洋洋洒洒,转眼就积下厚厚一层,赵墨想起儿时门前堆的雪人还有那盏捡来的灯笼不禁莞尔。   “好妹妹呆在这儿,我去给你堆个雪人。”话落,赵墨将卿卿放上铺着羊绒的靠椅,出门走到窗前滚起雪团堆了个雪人,堆完他便回头往窗处看了眼,卿卿坐在那处安详地闭眼睡着,他招了招手,她仍然睡着。赵墨收起心头失落,想去找盏彩灯笼挂上,在宫里走了一圈终于找到一盏,然而再回来时妹妹已不在窗前。   “卿卿!”赵墨慌了神色,丢下灯笼冲入房中,卿卿躺在地上,翻掉的炭炉正烧着她的裙摆,赵墨忙不迭地灭去她衣上火苗,随后抱起她痛苦悲泣,哭过之后他失魂落魄地出了宫,走到当初发迹的赵府静坐在空旷无人的客堂中沉思。   往事历历在目,曾经他不止一次能停下杀戮,可是他没这么做;曾经卿卿劝过他不止一次,可惜他没听进去,或许他应该丢弃心中的那份情素,这样就不用太难过,但是他整整想了几个月,最终还是下不了这个狠心,若是光阴逆流,他希望能回到萧家带着卿卿逃走;若是光阴逆流,他希望能回到与卿卿逃走的夜晚,告诉她自己有多么喜欢她,从此隐居乡里不问事世;若是能光阴逆流,他希望能回到秦州的百花深处,那时身内毒已抑,卿卿也学了医,他们能隐居在此不去招惹萧家;若是能光阴逆流,他希望能回到这座赵府,在这儿乖乖地当个校尉,不去参入政事,与妹妹厮守一生。想着,赵墨垂下泪来,就算追悔莫及他也回不去了。   夜近阑珊,皇后寝宫依旧灯火通明。青洛替卿卿喂完药之后就令婢女退下,说是要行针。若干闲人刚退到门外,他便点上卿卿几处穴位,过了片刻,躺在榻上的女子缓缓睁开了双眼,青洛见状舒了口气,随后坐在榻沿关切问道:“好些了吗?”   卿卿面露疲色,削瘦的脸硬是挤出一丝笑意。“多谢师父,徒儿好些了,倒是累到师父您了,看,您的头发都白了,这些都是徒儿的错。”话音刚落,卿卿忍不住咳嗽,咳着咳着就吐了口血。青洛蹙起眉头,忙拿出帕子替她擦干净嘴角,紧接又掏出丹药给她吃。卿卿抬手抵住随后微微摇头:“这些还是您留着吧,如今我也用不着了,吃了浪费。”   听了这话,青洛莫名感伤,他硬是将丹药塞入其口故作愠怒道:“叫你吃就吃,哪来儿这么多废话。”   卿卿拗不过他,只能将喉中药丸咽下,简简单单地服个药她弄得满头大汗,不得不躺在榻上费力喘息。见她望着案上烛灯出神,青洛知道她正在想着某个人,可是不知为何卿卿不想见他,有时女儿家的心思只有她自己知道,别人看不懂也猜不透。   歇息片刻,卿卿勉强起身挪到窗边,随后打开小半扇窗往外窥视,白天赵墨堆的雪球仍在那处,呆呆的笑脸对着窗,本不想哭可见到此物想到那景,眼泪便不争气地淌了下来。她睡着的时候他醒着;她醒来的时候他不在,这是她故意为之,可是此刻她却为自己的安排难过得掉泪。   “若是想他,我就叫他回来。”青洛看不下去,走到她身边柔声安慰。卿卿听后一个劲地摇头,只说:“师父不必叫他,徒儿只是为过去的事难过。再说见不着他反而好受。”   青洛一眼看穿她的心事,忍不住头叹息。“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为他着想,何必。”   “因为他是……”卿卿抿了下唇忍痛含泪,紧接又扯出个不算难看的笑。“因为他是我的哥哥,我希望哥哥能好好的,从今往后能过上想要的日子,我这做妹妹的也了无牵挂。如今我答应他的事全都做到了,我们互不相欠,接下去我想自己过活,过我自己想要的日子。只是……师父,你能答应我吗?你能最后再帮我一次吗?帮我离开这里,不要让他知道。”   也许是她将油尽灯枯,临走之时也不愿见到赵墨难过,所以情愿一人背负孤独痛楚偷偷离去。青洛不舍也替她不值,重情重义不算坏事,但对她而言却是致命之情。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哪怕落得如此结局,卿卿也觉得值,她有经历过别人做梦都想不到的事,也曾拥有一个世间无二的良人,若是入了阎王殿,她也能说自己没白活过,有了这些足矣。   青洛不忍伤她,沉思良久,违心地点点头。“你还是快些躺下吧。”   卿卿听话地回到榻上,病痛袭来她凝住了唇角的笑,紧紧握上青洛的手。“师父,徒儿说以后要服待您终老怕是不能如愿了,您的恩情只能来生再报。”   听她说此话,青洛于心不忍,平日巧舌如簧此时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师父,徒儿累了,先睡了。”卿卿慢慢地没了声音,双眸紧闭睡得安详。青洛心疼地抚着她的发线,轻轻地唤了声 :“傻徒儿。” 第154章 最终章(上)   赵墨在外呆到天亮才回宫,如今这座巍峨宫殿如同牢笼令他望而生厌, 他不知道当初想它哪里好, 竟然会让自己如此痴迷, 这千万百计弄到手的东西都比不上旧府上的一杯茶。赵墨深感寂寥又懊恼不已, 唯一让他欣慰的就是妹妹还在,治了这么久没见起色, 他也不敢奢求,只要她活着比什么都好。   入宫之后, 赵墨直接去了皇后寝宫, 路过和硕公主殿前他都没抬眼, 甚至没想起还有那么一个妃子;而今丹兰公主也不知住在哪儿,他也提不起兴致去收拾这个的残局, 光想就觉得累。   赵墨似故意拖着脚步, 短短的一段路走得异常艰辛, 刚到廊下他就见一内侍拔颈张望,神色焦急, 心里隐隐地起了丝不祥之感。那名内侍一看到赵墨顿时舒眉,紧接着赶忙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殿下, 长公主她……她……"   听到长公主这三个字,赵墨如晴天霹雳,青白色的脸似挂了浆, 回过神后他忙将内侍推开大步流星地冲了进去。大小宫婢候在宫门前,见赵墨跑来忙让出条道,随后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喘。   赵墨一个箭步冲上玉阶, 还未进门他就闻到一股浓郁檀香,看到婢女捧着衣物鞋袜从内走出,他急忙伸手抓住那人胳膊,瞪起双眼厉声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小婢女吓哭了,一边抽泣一边颤声说:”是大人让奴婢换上衣物的,是他说长公主快不行了。”   “是谁说她不行了?是谁给你们这么大的胆子!是谁给你们这么大的胆子!”   赵墨勃然大怒,一看到这些给死人用的玩意更是怒不可遏,他一把夺过婢女手中衣物摔在地上,再扯下垂在门前的帐帘,紧接着他又冲入门中扫去案上的瓜果香烛,然后将香炉砸了个稀烂。乒乓一阵动静过后,里面伺候着的下人纷纷抱头鼠窜夺门而出,宫婢们都吓得跪地,额贴着青石板瑟瑟发抖,这沉寂近半年的凰宫从未像今天这般热闹。   凰宫内,手边已没东西可砸,人也全都跑了。缓过神后,赵墨只看到一片狼藉,他立在原处久不能言,仰起头拼命吸气就是不想让眼中悲痛溢出,过了良久,他终于鼓足勇气掀起那道千斤重的绒帘。房中静得深沉,无意抬眸正见有人梳妆,她似听到动静转回头,一见是他清澈秋眸便弯成两道可爱月牙。   “卿卿!”   赵墨喜不自胜,忙不迭走上前去,然而再定睛时妆镜前只有几枚脂盒,哪有人的踪影。他凝住了笑,两脚也变得无力,侧首看去心爱的小妹仍躺在榻上,她换去素色绢衣穿了件宝蓝色绣凤骑装,脖上挂着她最喜欢的松绿项珠,一头墨发辫了一半散着一半,苍白的唇上点了些许朱红。一刹那,赵墨泄了气般瘫坐在地,痛得撕心裂肺、欲哭无泪,他跪爬到榻边急切抓住她冰冷小手,声声唤着”妹妹”,可是卿卿没睁眼,嘴里含着的那半口气欲断不断。   赵墨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倘若知道江山要用卿卿的命来换,他一定不会这么做,可如今最怕的事情真的来了,他实在无法接受,只求上苍能再给他一次改过的机会。赵墨暗暗祈求,希望睁开眼能看到些许奇迹,可是老天没有帮他,卿卿依旧像死去一般静静躺着。他肝胆俱裂抱头痛哭,喉咙如被撕开般发出一声又一声凄怆嘶叫,青洛进门时正好听见,第一次他对他软了心肠。赵墨并没觉有人进来,哑了嗓子干了泪才看到站了许久的青洛,他就像看到救命草急急地跪爬到青洛脚边苦苦哀求。   “前辈,求您救救我妹妹,她不能就这样去了,求您……”   赵墨已是说不出话,干巴巴的声音似被砂磨过。青洛无奈摇头,沉默半晌只道:”我已经尽力。”   赵墨僵在那处,双唇微颤,两眼呆滞。青洛心中哀叹: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过了会儿,他清清嗓子又道:”不过还有个法子能试,但是我不能破了规矩。”   赵墨一听顿时欣喜若狂,忙问:”什么法子?还求前辈告知!”   青洛两手负于身后在房中来回步,赵墨双目不离其身,就如一条讨食的狗眼睁睁地巴望着。过半晌,青洛吊足了他的胃口后才缓缓而道:“先说规矩。当初你中血盟之毒时你妹妹过来求我救你,我和她说要治疾就得‘以眼换眼、以手换手、以命换命’,她没想就答应了。而今日你让我救她,我同样有条件,那就是‘以命换命’,用你的命来换我徒儿的命!”   青洛似乎怕他听不清,一字一顿说得格外清晰。赵墨怵然,不由瞪大了双眸。”以命换命”这事卿卿从来没和他说过。青洛一眼就看出他心中所想,轻笑了两声道:”当初我徒儿怕你担心一定没把此事告诉你,我想她也不会说自己如何女扮男装混入金爷的赌场大吵大闹就为找一个她从来没见过的神医。她能为你做这么多事,而你为她做了些什么?”   青洛眼眸半眯,看他的眼神不由冷厉。赵墨想不出来自己做过何事,就算以前做过也被这十年间的错消淡了。他无力辩驳,望着床榻上的小妹眼露怜爱,他轻轻抚上她的脸,眷恋之情显而易见。   “我愿意以命换命,容我把该做的事做完。”说着,赵墨齐整衣冠叩行大礼。”我走之后望前辈能照顾小妹,在下感激不尽。”   青洛点头,神色肃然。接着,赵墨又道:”我走之后西夏不能一日无主,我会留下诏书一封,若前辈能找到拓跋朔,请您告诉他我已悔过自新,西夏王位双手归还。再者,我的结拜兄弟董忆与陈旦二人均是良才,立下不少汗马功劳,我会让他们效忠于拓跋氏,望前辈能禀弃前嫌,擅用此二人。”   “好,我答应你。”   听到青洛信誓旦旦,赵墨不禁莞尔,这千辛万苦得来的权不消半刻就烟消云散,说完这番话,他起身离去,在书房留下诏书一封后又把董忆与陈旦二人叫来。董陈二人早知赵墨无心理政,但听他说要还位于拓跋氏仍是有些惊讶,毕竟他们夺了拓跋朔的王位,拓跋朔对此耿耿于怀的话,他们连命都会没。得知此二人担忧,赵墨连连摇头,只道已经为他们想到后路,更何况有卿卿在他们不必多虑。听到此话,董陈二人心中有惑却不敢再问,对于卿卿他们十分痛心,看得出来她是甘愿牺牲来为赵墨争天下,而真的争到了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董忆自知卿卿能有今日与他脱不了干系,若不是他劝赵墨立后,或许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但是古往今来哪个男子不是三妻四妾,此等平常的事为何会伤她如此之深,思前想后只能说她心眼太死,不顾大局。 第155章 最终章(下)   三人在房中谈了一夜,说着行军打仗时的高兴事, 还喝了几坛酒。天渐渐露出鱼肚白, 赵墨望着窗外说自己累了, 董赵二人也不缠他, 拱手告退后也回去歇息,至于还位一事他们临走前说还得商议。人走之后, 赵墨起身走到镜前,褪下一身锦衣脱去玉冠, 接着翻出卿卿亲手缝的粗布短衫穿上, 再拿缠头锦束了发。镜中人朴实无华, 就像田边野地里的庄稼汉,看到此等陌生装扮赵墨不由笑出了声, 想着自己有了一亩三分地会是何样?他下田耕作, 卿卿屋中炊火, 这男耕女织的日子定是比现在快活。   赵墨收回神绪拿起诏书出了书房,到凰宫时青洛已经等候多时, 青玉案上摆有三杯清酒,无意瞥见赵墨仍忍不住一惊, 他缓缓呼吸定了定神,接着便把手中诏书双手奉上。   “前辈,多谢。”   青洛接过瞅了一眼后便将诏书放入怀中, 随后他指指案上三杯酒,道:”这三杯下肚你就能上黄泉路了,平时卿卿为你念了不少经, 我想阎王爷不会太为难你。”   赵墨看着案上三杯酒脸色略微苍白,生死一线间,但真当要死时并没想的那般洒脱。   “前辈,能否等我妹妹睁眼后……”   “不行!”青洛断然拒绝,将他未说完的话生生堵了回去。”这规矩不能破,你拖得越久,我徒儿越难活!”   这话听来就是要逼赵墨死,赵墨明白却没讨价还价的余地,他的作为足以让青洛趁机泄私愤,此时此刻也算是他的报应。拿起酒盏之时不舍之情油然而生,赵墨迟疑片刻又不得不把手中酒盏放下。   “前辈容我再见上我妹妹一面。”   青洛点头随后摆了摆手,不知是不是错觉,转头刹那竟然见他眼中闪过一丝哀色,赵墨没时间去想其含义,他拨开绒帘小心翼翼走到榻边坐下,似乎是怕惊动榻上的人儿。   “卿卿,好妹妹,你可好些了?”   他低声轻问,她不答,化了妆的脸蛋比起昨日漂亮不少。赵墨忍不住蹙起眉头,心疼地抚着她的发线、脸庞。最后俯身在她唇上印上一吻。她的唇冷得像冰却没有将他的泪凝住,热泪滴在她的脸颊上弄化了细晕上去的胭脂。   “过几天我有事在身,怕是不能来看你了,若你醒后我不在,你也不必挂念,好好照顾自个儿就成。”他说得很轻,言语中听不到任何悲戚,仿佛就是出趟远门,只是不知归期。   “哥哥……”卿卿蠕唇弱弱地唤了一声,赵墨一愣,回过神后不由欣喜万分。   “好妹妹,我就在这儿!”说着,他将她的小手贴上心口,可惜卿卿并未睁眼,她犹如梦呓喃喃低语:“我会为你雪中送炭、我会为你搭桥铺路、我会为您锦上添花……我都做到了。哥哥你也不必在意我,只把我当作妹妹就好了。”   话落,又是一行清泪,然而这话犹如惊雷,狠狠地劈在赵墨身上,他记得妹妹曾说过,可是他答应她的许诺却没有兑现,他终究还是负了她,为了野心去娶一个素未蒙面的女人,她在房中哭过多少回、流多少泪他半点不知。”常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他做不到。悲从中来,赵墨万般自责道歉,她已然听不见,她放开了他的手,就如他当年那样。   “好妹妹,你定要信我。这辈子我只喜欢你一个,我喜欢的人只有你一个。”赵墨拢住她呜呜哽咽,心中情愫一言难尽。不知不觉卿卿的眼中也淌出泪来,纤细的指尖微颤。   爱磨光后只剩唇角的一抹淡笑,赵墨似被抽空了力气,再也说不出半个字,他忍痛吞泪快步走到前厅,一口气喝干了案上三杯酒,不带丁点儿留恋。青洛坐在案边品着香茗不动声色地看着,见他倒地,他忍不住惋转叹息。   “她是为你着想啊。”   没过多久,有几人走入房内将赵墨抬了出去,前脚刚走,后又有一人进门。青洛见到他便站起身,随后将怀中诏书双手奉上,拓跋朔接过后展开细阅,上面所书与青洛所言无一二,可是他并没露出半点喜色。   “如今王位已回,我也算对得起你死去的父王。”   青洛口气淡然,神色惆怅。拓跋朔听后摇头摆手,异常谦逊地拱手道:”王叔请别这么说,您也受了不少苦。”   “哪里,全都过去了。”青洛垂眸,嘴边似有不愿提及的过往。这时 ,宫门前来了一辆蓝顶马车,乌木制的车身不怎么起眼,檐下四角各挂一枚鎏金铃,随后又有两人入门朝青洛行了一礼,看他们装扮不像宫里的人,青洛与他们二人耳语几句,那二人点了点头,紧接就走到里室,拓跋朔不由紧张起来,忙要追过去瞧,青洛却拦住他道:“你还是回避的好,病重之人看不得。”   拓跋朔听后无奈点头,接着转身面壁,直到听不见脚步声,他才转回来,这时那二人已将卿卿送入车中。   “王叔 ,你真的要带她走吗?”沉默良久后,拓跋朔先开口问道,青洛极认真点下头。   “那他醒了之后,我该怎么办法?”   “你就和他说‘有缘自会重逢’我想你能做好。”   拓跋朔听后默不作声,他侧首往门外看去欲言又止。青洛辨下天色,阴沉沉的似乎快要下雪,他收拾了下案面,从一旁拿来蓝布包袱背上。   “我得走了,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你多保重。”   拓跋朔拱手鞠身,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道别之词。青洛抽出腰间折扇,一边摇着一边走到车前。拓跋朔忽然想起什么急忙追上前去。   “王叔,留步!”   青洛驻足回头,这一刹那他仿佛苍老了十岁,脸上的笑也显得无力。拓跋朔一口气跑到他面前掀起袖子露出满是伤痕的小臂。   “我的血您不带些去吗?可以给她入药。”   青洛微微摇头,笑着道:”不用了。”   “那让我看看她,和她道个别。”说着,拓跋朔抬手欲掀车帘,青洛立马一把按住。”不用,你的心意她领了。”   拓跋朔一怔似明白了什么,不由蹙起眉头万分庄重地对着车身深行大礼。   “一路珍重。”   抬头时,他的眼有些红,或许是不舍或许是别它。青洛仰天深吸了口气,随后坐上车首拿起了马鞭。   “我们走了,天冷,你回去吧。”   他摆手示意,拓跋朔却迟迟不肯挪步,站在原处默默目送。   一声轻吒,马儿慢吞吞地迈开小步,檐下金铃叮当作响煞是好听。青洛抬手拨弄了下小铃铛,喃喃笑着道:”傻徒儿,我们走了。”   这时,天下起了雪,马车一路叮当,地上两道轮印连同这金宫青砖被雪染得苍白。 第156章 番外:春(上)   又是一年春,桃花开得早, 花叶上霜白似雪, 铺了一层叠了一层。光阴似水, 可在这个时候总会悄悄凝住。触到花上冰冷, 萧清知道自己还活着,仿佛这轻轻地一碰, 不经意地将离体许久的魂魄唤了回来。宫侍下脚轻稳,走路悄无声息, 待他走近, 萧清这才察觉。   “太妃娘娘有请。”内侍毕恭毕敬, 小心得不能再小心。萧清长长吁出一口气,白色雾花带着股兰香晕化在枝叶间, 如雾散去。他收回神绪, 转身入了玉清宫。玉清宫仍和十多年前一样, 摆设装饰分毫未变,只是坐在榻上的人儿没当年那般粉嫩无瑕, 像被风化了的瓷偶多出几道难掩的痕。   “臣叩见太妃娘娘。”   萧清跪地行君臣之礼,那纹丝不动的瓷偶僵硬地侧过头, 极其勉强地咧嘴一笑。   “二哥不必多礼,请起。”   萧清奉命起身,帘后的影子虚晃得有些不真切。萧皇太妃伸出手, 他便掀起眼前纱帘上前握住,果然,这只手比外面冰霜还冷。萧滢抬头, 眼眶微微泛红,她的悲色只限眼底,仿佛戴了张不苟言笑的冷脸面具,只有眼睛可看。   “二哥辛苦了,虽然丢了华州,但止住了蛮贼,也算是胜了。”   “是吗?”萧清嘲讽地笑了笑。萧滢认真点头。   ”哀家收到西夏拓跋氏的文书,想到黎民百姓,哀家于心不忍,故答应他们的所言,免百姓于战火。”   “太妃娘娘圣明。”   萧清鞠身,萧滢莞尔,她的目光缓缓从他身上移开,随后看向探入窗处的红桃。她似乎看出了神,过了许久才像想起什么关切问道:”二哥的伤势如何?”   萧清不自觉地摸下腹处,平静无绪。   ”没事了。”说着,他收起繁冗礼节,耷拉下肩膀,无精打采地抬起头,迷茫望着宫顶繁纹,喃喃自语:”她故意留了条命给我,可是我真的是有让她死的心……”   他抬着头望了许久,萧滢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什么,无声过后,她”噗”地一声哭了出来,金丝绣上的面具也应声碎裂。   “这有什么好聊的,当务之急是重振家业,再怎么样,萧家都是我们的家啊。”   她哭得伤心,一面说一面抹泪,偶尔还发出几声无可奈何的笑。   “这都算些什么事啊,这都算些什么事啊……”   她反覆喃喃,似乎没搞明白怎么会落到这种局面,她掩面痛哭,萧清却不知安慰。过了片刻,萧滢收住泪,随后拿起手边珍珠膏,挖了一小勺敷上眼角细纹,白白的两道圈在眼边,掩住先前悲色。   “二哥,你还是留在朝中为妙,你若走了我真不知该怎么办,麟儿还小。”   萧清浅浅一笑,只道:“你不用我教了。”   话落,他起身离去,走得洒脱,甚至有些不留情面。   宫女进门奉来刚摘的桃花,萧滢立即坐正,摆出先前端庄貌,冷中带威。几株红桃亮了玉清宫,又是一年春好,只可惜如今只剩她一个人了。午夜梦回,她到了萧府见到爹娘哥哥,他们正坐在东园小亭中赏花饮酒,齐乐融融。她忍不住叫道:”爹、娘!哥!”他们回头笑逐颜开,向她招了招手,萧滢喜极而泣,飞奔过去扑在娘亲怀中,千言万语化作泪两行。   美梦易碎,梦得越深醒来就越痛,萧滢自以为习惯,但刹那间奔涌而来的悲仍叫她痛不欲生,她很想回去,她可以无忧无虑地任性撒娇,闯再大的祸有哥哥们顶着,她只要做爹爹手心里的宝,霸道地当萧家大小姐,无聊了有人陪,不高兴了有人哄,每时每刻都过得比如今快活。   记得那年春好,爹爹让人做了各色鲤鱼灯挂满了潇湘院,一入夜红光摇曳,如梦似幻,她指着廊下问道:”卿卿,你看那条鱼好看?”   “大的那条。”   她煞有介事地摇头。”大的有胡子,是公的;旁边那个没胡子是母的,当然是母的好看。”   卿卿咯咯笑得直不起腰,她也被这稀里糊涂的话逗乐了,回想此来犹如昨日,连笑声都无比清脆。萧滢不得不承认,想到萧家总会不经意地想到她,她有那么丁点儿怀念,怀念着那个一直陪她喜怒哀乐的人。风起花落,几片红瓣飘零,悄悄落在袖边,萧滢拈起一片花瓣,看着看着潸然泪下。   “皇太妃娘娘,吐番来使求见。”   有声传来,不合时宜地乱了她的思绪,萧滢敛起悲色,偷偷抹去泪珠正声命道:”更衣,哀家要盛装而扮。” 第157章 番外:春(下)   车辘咯吱,摇摇晃晃终于到了萧府, 萧清掀起锦帘抬眸望去, 门口威武石狮竟然起了斑驳, 连高挂的扁额都似蒙了层灰。他下车拖着步, 抬手打开沉重大门。门庭空旷,萧清从来没发觉, 这从头到尾要走这么长的路,如今的萧府像座古墓, 一路过去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   “爹、娘、大哥。我回来了。”   入了祠堂, 萧清敬上三炷香, 随后又细细擦了祭台,一点一缝都不落下。耳边絮语萦绕, 偶尔夹杂几声笑, 他抬头, 只看到冷冰冰的牌位。   “哎呀,二少爷, 您回来了啊,老奴该死, 老奴该死!”   急促脚步声由远至近,萧清回头看到白发苍苍的老仆蹒珊而来,一时间感慨万千。   “云伯, 不必多礼。”他跨前一步伸手扶上。老仆皱起苍老的脸似哭似笑。“您终于回来了,老奴一直守在这儿,知道会有人来的。”   “辛苦云伯, 麻烦您打理下我以前住的院子,我今晚就住在这儿。”   “好,好!”老仆点头,兴高采烈。   其实萧清并不想回来,偌大的萧府到处是他承受不了的过往,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就如一缕幽魂漫无目的地飘荡,无论到哪总会有人提醒,荒芜苍白中有过辉煌。   “再怎么样,萧家都是我们的家啊。”   的确,他为它而生、为它而活、为它做了许多不想做的事,就算它做尽伤天害理之事,它仍是难以割舍的一块。   花间错影,笑语盈盈。萧清留步于东园,透过漫天花雨望向立在池边的水亭。他们都在那儿,爹、娘、哥哥、妹妹……他们都在。他情不自禁走上前又蓦然停步,他看到了自己,看到了那个青葱少年,无忧无虑笑得欢畅。   “清儿,别喝那么多酒,醉了可没人扶你。”萧夫人故作愠意,萧滢使坏又替他斟满一杯,新酿的桂花酒香甜可口,他不顾得劝仰头又灌下一杯。   “真是泼皮猴,只是你爹管得住。”   话落,萧滢和萧涵都笑了起来,他也在旁边笑个不停,顺势倒在了哥哥身上。   此情此景无比熟悉,看着那个他,萧清也忍不住笑,他不想上前打扰,只想静静地看着已经消逝的光阴。   “卿卿!快来。”萧滢突然转身向他招手,萧清微怔,回头看去,艳红之中多了一点碧色,她手提果蓝缓步走来,轻盈裙摆似彩蝶翩然,她的双眸如银钩弯弯,一笑便趋走世间所有悲色,就是因为这一眼,他便死心塌地地喜欢上了。   她从他眼前走过,他看到年少的自己盯着她目不转睛,七魄已经掉了三个半。她走到滢儿面前放下果蓝,滢儿拉住她硬要她坐下,她却缩回手很为难地摇头。她是在害怕,还是觉得自个儿比萧家人低?可即便如何,她的笑仍赏心悦目,似乎过得比他们任何人都开心。她收拾了下就提篮离去,再次走过他面前时,萧清很想抓住她的手说上几句心里话。   “大哥,你去哪儿?”   有人在叫。萧清转过头见萧涵离座走来,一张冷颜俊美得让人自卑。   “他喝多了,难道你还不让他解手?”滢儿嘻嘻哈哈地又朝“他”嘴里灌了杯酒,“他”歪七竖八地躺倒下来,看来真的是醉了。爹爹也在一边笑,很少见他笑得如此高兴,一家人齐乐融融,欢天喜地。   萧清移开目光转身追上她的脚步,想告诉她自己有多么后悔、多么不该,可是走了几步她没影了,眼前出现了浮影阁,它就像飘过来似的阴沉沉地落在面前。萧清不想进去,然而双脚却不听使唤,他打开门寻着声上了楼,看到的又是一场活色春/宫。   那张乌漆床正咯吱作响,一头垂地青丝随着床摇轻晃。她半挂在榻,嫣红的唇虚弱张合,弱弱的娇吟带着哭腔却又媚至心骨。他看到了她的眼眸,空洞无神死般的漆黑,好似没了魂魄惟留那副无瑕赤/胴,可是连她的胴都在痛苦地抽搐,随着那人剧烈的起伏嘶吼、绝望地尖叫。   “禽牲!放开她!禽牲!”   萧清怒不可遏,终于鼓足勇气冲上去,提起全身力气狠揍在那人脸上。他咯咯地笑,问:“为何不早点告诉我你喜欢她?”他顿时泄了气,尴尬难堪地站着。那人走了,留了一地的狼藉,萧清回过神,这里又变了个模样。红烛滴泪,烛影轻摇,凌乱床铺也成了绣双喜的红锦榻,她就躺在那里,真真切切。他走上前,伸出发颤的手轻抚上她的发丝。   “疼吗?”他尽量放柔声音,她眼角含泪,抿着嘴不出声,她身上布满深浅不一的痕,就如桃花争相怒放,他寻着上面痕迹低头亲吻,却发觉这般触感如此熟悉。   “我不恨你。”她说,声音听来颇为疲倦。萧清从她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悲凉绝望,没有一点挣扎的欲念。   “那你可喜欢过我?”他问,她却不语。一个被情伤得重的人最容易被人趁虚而入,萧清自觉有些卑鄙,但这些得来的又是那么名正言顺。   “我舍不得你,如果你肯跟着我,我定会好好待你。”   他想留住她,可是她却笑了,笑得那么无力且带着一丝嘲讽。慢慢的,她的身子变得冰凉,眼眸也像死水那般静了下来,萧清惶恐不安,努力抓紧她的手,可是她却如沙一般干裂坍塌,从他指缝中溜走。周遭的气味顿时难闻起来,好像腐尸所散出的恶臭,脚下白骨成堆,房屋左右摇晃,他抬起头巨大梁柱迎面砸来,这一时候他生无可恋,只是闭上眼等着鬼门开,然而再睁开眼时他还活着。   萧清如梦初醒,缓过神后悲痛万分,他想知道她的下落,可是她走得干净杳无音信,而他所欠的又该如何去还?他想不明白也找不到出路,整日徘徊于花间月下,消耗着春夏秋冬。   “呆……这里不好!走……出去。”   念青断断续续地说出一句话,是想劝他出去走走。萧清不明白,这娃子小时候说话挺利索,怎么大了就有点傻?真可惜,他没有继承他身上的任何优点,长得也像他娘,一时糊涂出来的庶子倒成了萧家唯一的血脉。萧清听从他的话点了点头,临走之时在房内整理半晌,随后在某个深夜不知所踪。念青找不到他急得快哭,翻遍整栋宅子就在祠堂里找到书信一封。萧清甩下衣袖走得潇洒,把这么大的家业全留给了不会说话萧念青,这不是为难人吗?萧念青也想不明白了,为了能讨个说法,他也抛下家业去找从没待他好过的爹爹,他想知道既然他不喜欢他们娘俩,为何又要认他?终于萧府里空空荡荡,只有死魂哀歌夜夜鸣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