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厂督给我当夫君 作者:擎天姑娘   文案:   沈婉柔初入陆府时,陆铭道:“我看着你长大,心中一直视你为幼妹,虽几年未见,却无需生分。你还是照旧将我当做兄长即可,把陆府当做自己家,安安心心住下来便是。”   一年后,陆铭对她说:“念念,你让我在心中念你千千万万遍。”   沈婉柔:兄长,当初说好的拿我当幼妹呢???   陆铭:真香。   他本是镇国公府的世子,风光霁月,名满京华,却因一场冤案,世代忠良的陆家被满门抄斩,唯剩他一人。蛰伏五年,他是东厂厂督,更是世人口中的“玉面阎王”。   她本是高门贵女,安富尊荣,奈何家道中落,一朝从天上的云,跌落成地上的泥。无家可归,便如那无依的浮萍。   孤身一人很冷,可是与你相偎,便是暖。   这世间万般皆苦,唯有你一人是甜。   ******   男主是真男人!!!   1v1,sc , 甜宠撩!恋爱小甜饼系列~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近水楼台 天作之合 甜文   主角:陆铭,沈婉柔 ┃ 配角:预收文《侍卫大人今天动心了吗?(重生)》求收藏呀~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来和厂督谈恋爱! ==================== 第1章 大雪   永康六年的冬,天冷得不像话,鹅毛般的雪花絮絮下着,纷纷扬扬,纷纷扬扬。   一驾朴素青篷马车缓缓驶过寂若无人的长街,深厚积雪在车轮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车外严寒,车内却也因少了褥子和炭火的加持而冰冷冻人,熙春搓了搓手,打破一路来压抑着的沉默:“姑娘,走了这许久,陆府当是快要到了吧?”沈婉柔听了似是才微微回过神,素手掀起车帘往外看了看:“马车入巷,两边皆是府邸,富丽不足却胜在清幽,不似普通民宅。”熙春点点头,心中有数。   马车辘辘前行,不消一刻便停在了一处位置较偏的府门前,熙春和拂冬先下了车,折过身来扶自家姑娘。沈婉柔在府前站定,抬头便见牌匾上刻着的两个遒美健秀的大字——“陆府”。   已连续下了半月大雪的京城,天地间只剩下一片明晃晃的白,凛冽的寒风夹杂着席卷细碎的飞雪扑面而来,吹得人面上生疼,拂冬又将沈婉柔身上的斗篷紧了紧,一双美目满含担忧。沈婉柔知她所忧,握住拂冬放于自己领口的手,轻轻地对她笑了笑,红唇无声吐出两个字:“无事”,遂转身随着门前早已候着迎接的小厮入府。   熙春、拂冬二人跟随其后,看着自家姑娘纤细单薄的背影,都不自觉地红了眼眶。   想她们家姑娘,本也是官家出身的千金小姐,父亲虽不是肱骨大臣,却也位居两淮盐运使,是顶顶风光的人物了。姑娘的姨母又是京城冯家兵部左侍郎的嫡妻,昔日荣华,自不必说。   盐运使一职,油水颇多,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只可惜自家老爷本是一介清贫书生,家中并无贵人,大难来时,便也只能被舍弃当成政治的牺牲品。从锒铛入狱到问罪砍头,一切都来得太快,使人毫无招架之力。   可怜了自家小姐,生母走得早,老爷人到中年又是个贪图享乐的,这些年来对小姐关心甚少。若说还有哪个惦记着小姐的长辈,那便是每年都要接小姐去京城住上一段时日的姨母了。可这次沈家遭了难,小姐写给往日亲近姨母的书信也久无回音,若不是少时相熟的原镇国公世子,如今的东厂掌印太监陆铭出手相助,姑娘怕是早已被送入了教坊司。只不知,这今后在陆府的日子,又将是怎样一番光景了。   沈婉柔一面走着,一面细细打量着入目之景。陆府占地不广,但内里别有洞天,楼台楼阁,小桥流水,架构精巧、错落有致,所见皆是一番典雅景象,可见设计这院落的主人必定是不落俗套的。   领路的小厮是陆铭身边的长随,自陆铭甘为宦官时,便一直侍奉左右,至今已有五年之久,他心中由衷为主子身边终于能有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出现而感到欣慰,嘴上忍不住也提点了两句:“姑娘别看咱们厂督在外冷峻寡言,实则是个心善的主子,从未苛待过下人,待人也是极有礼的,姑娘稍后如常应对便是。”   闻言,沈婉柔知这小厮是善意相告,遂微微笑着点头示意。心中思忖,这小厮应当不知自己与陆铭其实相识,她昔年曾常来京城的姨母家客居,而京城冯家的冯老爷子官至太子太傅,与镇国公陆老爷子二人交情颇深,两家为世交,故沈婉柔与陆铭便也以兄妹相称,昔日相处,融洽自得,如今,却都是物是人非了。   说话间,几人转眼便至花厅。只见厅中一位约莫二十三四的青年男子正端坐梨花木圆桌边,身着苏绣月华锦衫,外罩妆缎狐肷褶子大氅,绣着雅致花纹的雪白滚边和他发间上好的羊脂玉簪交相辉映。而此时,他正慢慢饮着盏中热茶,雾气氤氲,柔和了他如画眉眼,清隽出尘。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便是沈婉柔看到陆铭的第一眼时心中所想。   “沈家婉柔拜见陆厂督。”沈婉柔在距陆铭五步时停下,深深一福,这见礼行得庄重又虔诚,含了千万分的感激,千万分的尊敬,又有着丝丝缕缕的羸弱和几分我见犹怜。   陆铭其实在沈婉柔进花厅前就已经看到了她,他看着她从长廊那头娉婷走来,看着她如云墨发随风轻轻拂过如花秀靥,看着她一身素净藕荷色衣裙裾蹁跹,就这样看着她走来,时间仿佛刹那间静止。   八年前也曾有一名女娃笑着向他跑来,让他帮忙捡一下落在高处树枝上的纸鸢。彼时旁人都道镇国公家的世子年纪轻轻却沉稳持重,人前寡言少笑,孩童见了无不避之,这女娃却胆大得很,拿到纸鸢后还笑眯眯向他道谢。   那年,他十五,女娃八岁。之后偶有做客冯府亦或是赴宴时,也见过数次那女娃,每次她碰着他,便甜甜地喊一声“世子哥哥”,颊边漩起两个小小梨涡。   他的母亲,也就是镇国公夫人,因是内眷,故得以常常前往冯府与冯家夫人来往,对这个讨喜的小女孩甚是喜爱,还曾和他开过类似于“沈家女娃长得玉雪玲珑,好是可爱,以后出落成豆蔻少女,必是花容月貌。娘亲帮你把她讨来做媳妇儿可好?”的玩笑。   他当然不会对母亲的调笑上心,只内心也是喜爱这样活泼开朗的女娃的,他愿意把她当成幼妹,在她需要庇护时给予她一方天地。   他就这样看着她长大,看她一路从垂髫稚子长成如今的豆蔻少女。   思绪飘远,又收回。再看她时,其实还是能从这张脸上找出当年女娃的影子。还是那双清澈见底的翦水秋瞳,盈盈漾着水光,不动声色间俘获人心。眉如远黛,肌肤胜雪,双唇不点而朱。确如母亲所言,豆蔻少女如今出落得闭月羞花,宛若春日枝头的花骨朵,鲜嫩多娇。   只是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万人敬仰的镇国公府世子,她也不再是那个稚嫩年幼,无忧无虑的官家贵女。在这样的天寒地冻里,在这样深切切的大雪天中,千丝万缕的情绪如潮水般涌来,险些将他淹没,那感觉,像是狠狠握了一把雪。   看着眼前还在福身的少女,他胸口生了一抹怜惜:“沈姑娘不必多礼。”   他稍稍侧过头,长随陈禹便主动上前搬了把椅子请沈婉柔坐下,少女坐稳后,他又徐徐开口,声如碎玉相击,温雅低沉,“沈姑娘与我本是旧识,虽一别五年,却无需生分多礼。此番接入府中是为护姑娘安稳无虞,姑娘暂且住下,若有所需可向府里张管家提,尽管把此处当做自己家便是。若有事为难,也可来听潮轩寻我。至于日后是走是留,但随姑娘心意。”   沈婉柔静静听陆铭说完,端放于腿上的双手禁不住悄然攥紧袖口,她深深吸气,依然止不住心口处翻腾着席卷着汹涌着要溢出的感伤与感动。自家道中落、亲人一一离世至今,短短时日内她尝到太多人情冷暖,就连往日里最疼爱她的姨母也袖手旁观,天地茫茫,竟没有一所她的容身之地。   连日来累积着的情绪顷刻间爆发出发,她本以为自己的泪早已流干,本以为已足够坚强,可此时却是悲恸难忍,泪水珠串似的滑落,沈婉柔轻轻侧过头,抬起一边衣袖遮面:“实在对不住,让厂督见笑了,我往日……往日并不如此般的。”   陆铭留意到那小扇似的睫毛间莹润一片,知她是勾起了家破人亡的悲苦之情,心中一软,却又不知如何是好,从未哄过少女的他难得犯了难。   “陆府冷清,一人进餐难免落寞,若姑娘不弃,日后用饭便一起在这花厅用可好?”陆铭试着另起话头,同时从怀中掏出了一方帕子。   陆府的确冷清,沈家姑娘来前,只有他一个正经主子。如今这刚失至亲的姑娘正处于莫大的伤痛和无助中,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陆铭愿意在这时给予她一些慰藉和关怀。   沈婉柔怔怔看着身前的一方缎面锦帕,洁白素净,其间隐隐有淡淡木香。   谁能想到,在外威名远扬、雷霆手段的东厂厂督,当今天子手中使的最好的一把利刃,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啊。   她感激接过,飞快地拭了拭眼角,顺从应下,嗓音细软:“自然是好的。”   陆铭颔首:“姑娘今日进府,怕是对府中不甚熟悉,等下让陈禹领路,去你的院子里瞧瞧,看看还有无物件需要添置。”   男人如斯细心,沈婉柔心中更暖:“多谢厂督。”语毕,她起身站好,又是盈盈一福:“厂督大恩,婉柔永记于心。”   陆铭闻言,面上神情一柔,摆了摆手:“去吧。”   沈婉柔便领着熙春和拂冬,随着领路的陈禹一道去了她在陆府的新居所——嫣然苑。   赐她嫣然苑,是让她笑口常开的意思吗?   作者有话要说:  开坑啦!撒花~   感谢大噶这么好看还来看我的文章!   擎天有存稿,所以会日更哒~ 第2章 馋嘴   嫣然苑虽不大,却胜在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北靠碧叶湖,南边就挨着陆铭的听潮轩,两座院落间修一条青竹小径,别有趣味。   屋内明显是经过用心挑选布置的,妆台上的胭脂水粉、步摇发钗,卧榻上的烟粉绣春兰锦被,窗前新折的两株腊梅,处处流露出女儿家闺中的细致温馨。   沈婉柔稍稍环顾一会儿,便转头对陈禹颔首说道:“屋子里什么物件都不缺,景致布局我甚是心喜,有劳你们了。”   陈禹始终垂手而立,态度恭顺:“姑娘哪里的话,都是些分内之事。”顿了顿他又道,“明日锦绣阁的绣娘便会过府来给姑娘量身段尺寸,量好以后便可为姑娘缝制新衣了。姑娘今日便早些歇息吧,若有事,可唤这院子里的管事嬷嬷,或者差院里的洒扫丫头去前院传个话就成。”   “多谢。”沈婉柔心中感动,便问了句,“厂督的冬衣可还备得齐全?”   陈禹便答道:“姑娘放心,大人的衣物都是名下铺子每季按量送来的,不曾短缺。”   “那大人可有破损需要缝补的衣物?”沈婉柔想了想,觉得平白住在他人府上总要有所答谢,她一无权势,二无钱财,只能做些寻常活计,尽些绵薄的心意。   陈禹闻言似是笑了:“大人是个喜洁的性子,衣裳每日都是要更换的,一件衣裳浆洗三遍后便搁置了,铺子里每季送来的新衣又甚多,故还有好些衣裳大人还未曾穿过,便也没有需要缝补的了。”   眼瞧着沈婉柔眉间隐现失落之色,陈禹又有心想让自家大人和姑娘多来往接触,便提点了一句:“不过大人有一件苏绣月华锦衫,袖口处被勾破了,只穿过一次,我瞧着大人喜欢便没有扔去。姑娘若是想要为大人做些针线活,或可一试。”   沈婉柔听了忙应下来。   陈禹说得准,次日果然来了绣娘给她量身段。   绣娘一脸和善,笑起来眼角的纹路不显老态,只让人顿生亲近之感:“姑娘的身段模样都是顶顶好的,这姿容便是放眼整个京都那也都是拔尖儿的。”说着她拿出本记载面料和款式的样本簿子,“姑娘你看看,可有偏好的面料花样?”   父亲生前虽不常来后院看她,数月也才得见一次,对她的一应琐事、功课更是知之甚少,但那到底也是她的父亲,思及此,沈婉柔便抿了抿唇角:“您谬赞了,挑选些颜色素雅的便好,款式也无需繁杂,简单大方即可。”   到了晚间进餐的时候,沈婉柔刚在花厅坐下没多久,陆铭便回来了。   他身着妆花罗月白飞鱼服,头戴乌纱圆帽,脚踩黑色皂靴,胸前金线织就的飞鱼,龙首鱼身,鱼身有翼,栩栩如生,似要腾飞而起一般。   沈婉柔见他回来,起身行了一礼:“厂督回来了,今日公事可还顺心?”   陆铭一边解下斗篷交给侍从,一边接过一方打湿过的巾帕细细擦拭双手,期间看了她一眼,略微颔首:“尚可。”   擦完双手,他在圆桌另一头坐下:“坐吧。”顿了顿,终究是说道,“我看着你长大,心中一直视你为幼妹,虽几年未见,却无需生分。你还是照旧将我当做兄长即可,把陆府当做自己家,安安心心住下来便是。”   明明陆铭还是那副清冷的嗓音,明明他说话时还是那样淡淡的神情,可沈婉柔就是从那双深沉至极却又清澈至极的眸子里,窥见了丝丝缕缕的暖意,这股暖意又措不及防地迅猛扎进她连日来渐渐冷却的心——她才不到16岁,无法想象一介孤女要怎样才能存活下去。她痛苦,她绝望,她无可奈何,她走投无路,得知要去教坊司的时候,她便断了生念,差婢女买来的毒药还未物尽其用,陆铭传消息来了。他说他要接她去京城,自此她不再是沈家孤女,她将会有一段全新的生活。   谢谢你,当我身临绝境,如坠地狱时,拉了我一把,带我重回这充满烟火气人情味的世间。   “多谢……”她是这样想的,便也这样说了,只是话说一半,便被陆铭轻飘飘的一抬眼给咽了回去。   “那……那昨日见面时,你不也唤我姑娘来着……”又是才起了个话头,便没了下文。   有些丧气,沈婉柔脸上终于有了些鲜活的表情:“兄长,我以后便唤你兄长可好?”   陆铭终于牵了牵唇角:“可。”   “那兄长便也依照儿时,唤我念念吧。”她母亲在她将将记事不久便过世了,记忆里,母亲总是这样一声又一声地唤她。   念念,愿你一生,都有人惦念。   陆铭闻言柔和了眉眼,垂眸轻轻叫了一声:“念念。”   “哎。”沈婉柔轻快答了一声。明明眼前人还是那样如雕刻般五官分明的一张脸,还是那样清澈却又深不见底的一双眸子,可却又好像不是以前那个她总爱追在屁股后头喊的“陆哥哥”了。   一别五年,他变得更加沉稳持重,周身一抹化不开的清冷如影随形。这种感觉十分微妙,让她觉得,他熟悉至极,却又陌生至极,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以何种姿态去面对。   “饭菜口味可还习惯?”   “啊。”思绪被骤然间打断,沈婉柔有些愣愣地抬起头,“习惯的,兄长府上的厨子不错。”   她一面说着,全然不知嘴角的一颗饭粒便一面跟随着她双唇的开合而轻轻颤动。一句话说完,那白胖胖的饭粒竟还顽强地停留在嘴角未掉。她就这样无辜地睁大了那双黑亮的像小动物一样的杏眼,带着嘴角的饭粒一起,神采奕奕看着他。美则美矣,却有些滑稽。   他看在眼里,并未出言提醒,只以右手握拳抵在唇边,扭过头轻轻咳了一声,过了片刻才又偏过脸来看她:“你喜欢便好,有想吃的菜品,直接报给厨房便是。”   “那念念便在此谢过兄长了!”说起吃食,她来了精神,自小到大她也并未有不合闺秀体面的地方,独有的一处,就是馋嘴,可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住自己去贪食,偶尔吃多了还会闹笑话,熙春和拂冬便要念叨她,限制她接下来数日的饮食,定不许她长胖了去。   思及此,沈婉柔恹恹放下手中玉箸。   早就吃完坐在一旁的陆铭见她把筷子放下了,遂起身说道:“我还有些公务需要处理,先回书房了,你若是回院了想吃夜宵,就吩咐厨房去做。”   “兄长!”她有些羞赧,“在你眼中我就这么馋嘴吗!”最后一句是嘟囔出来的,颇没气势。   陆铭闻言并未作答,只挑了挑左眉,眼里几分玩味。随后又看了一眼她嘴角,便转身离开了。沈婉柔教他看得心里发毛,总感觉他最后那一眼像是强忍着笑意的,不太对劲。   陆铭一走,她便招了守在花厅外的熙春过来:“你快看看,我脸上可有不妥当之处?”   熙春一瞧见她嘴角的饭粒,脸都绿了:“小姐你唇角粘上饭粒了!”   沈婉柔一听,心都凉了,匆匆一抹唇边,见到那晶莹剔透的饭粒,登时又羞又气:兄长也忒坏了,就这样看了她一晚上的笑话,也不提醒提醒她,简直罪大恶极!   心中将陆铭来来回回埋怨了好几遍,沈婉柔一把将帕子盖在脸上,这日子没法过了!   小时候在他面前便总是出糗,如今都是大姑娘了,见面的第二天就在他面前原形毕露,着实凄惨了些。   在由熙春扶她回后院的路上一路痛定思痛后,沈婉柔决定以后一定更加谨慎慎行,举止得宜。可就在她洗漱完毕,正要就寝的时候,厨房送来了一碗牛乳羹,来人说是厂督大人吩咐的。   沈婉柔犹豫良久,赶在牛乳放凉便不好喝之前,一把端来将碗里的牛乳喝了个精光,美其名誉,珍惜粮食。漱了口,摸着微微凸起的肚皮迷迷糊糊入睡的时候,她还想着,既然陆铭今晚用一碗牛乳赔罪,那她就大人有大量,不和他计较今晚的事情了。   自那日被陆铭窥见自己的糗态后,沈婉柔心中反而对他亲近了几分,一点点找回旧日与他相处的感觉,刚入陆府的紧张与陌生之感消散了许多。   她在陆府的一应用度都是极好的,陆府的下人对她也都极为有礼,想必是陆铭早早便交代了的结果。她心中有数,也怀着感激,他给了她全新的生活,给了她一个强大可靠的避风港,让她在他的羽翼下安稳无虞,所以本能地,她就想着为他做点什么,对他的态度甚至会在不自察的情况下带有些讨好的意味。   她既然馋嘴,那光是吃府上厨子做的肯定是不够的,她自己还在闺中的时候,便因看古籍上的美食糕点而学了一些手艺,时常兴致上来了自给自足。   来陆府已有月余,府中各处沈婉柔都大致摸清了,一些得脸的下人她也都见过了,便想着不必再那样拘束,自己洗手作羹汤,让陆铭尝尝她的手艺。   于是当天晚上,陆铭就在饭桌上看到了两碟新鲜的菜色。 第3章 下厨   “喏,这道是清炖蟹粉狮子头。用的是猪肋条肉、蟹肉、虾籽、蟹黄、生菜等主要食材烹制。狮子头肥嫩异常,蟹粉鲜香,青菜酥烂清口,保准兄长你吃了以后清香满口,颊齿留香!”一道略带得意的脆嫩嗓音想起。   “还有这道,这是酒酿清蒸鸭子。色泽鲜艳,鸭子肉酥烂而完整,食之口味咸中有甜,鲜而醇香,可谓妙极!”沈婉柔起了个头便说得停不下来,一张小脸上五官生动,洋洋得意之情简直欲盖弥彰。   陆铭就那样双眼含笑地静静听着她滔滔不绝地介绍着,最后看得她终于有些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了起来:“兄长……我,我是不是话太多了?”   他弯了弯眉眼,笑如暖风,融化千山暮雪:“无事。”顿了顿,他甚至愈发掀起了唇角:   “几年不见,你倒是愈加能说会道了。”   沈婉柔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兄长哪里话,这是在取笑念念吗?”随后又将筷子递了去,“快尝尝看,味道如何?”   厅中二人你来我往,自然又惬意,殊不知候在一旁的陈禹看了都快惊掉了下巴,想他们威名远震的陆厂督想来寡言少语,在外间行走更是喜怒不形于色,如今对着沈家小姐竟是频频展颜,这让熟知自家主子的他怎能不讶然。   陆铭接过玉箸先是伸向清炖蟹粉狮子头夹起一块蟹肉放入口中尝了尝,后又夹了一小块鸭肉,便放下了筷子垂目不语。同样是进餐,同样是这些步骤,可放在他的身上便显得如此与众不同,一套流程不疾不徐,一举一动皆隐隐透露出清贵优雅之感。   “兄长可还满意?”女声显然等得已经有些不耐了。   可他就是不言不语,垂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直看得沈婉柔心中发虚,越发没底了,急急夹了一片蟹肉送入口中细细品味,边咬动边自言自语:“没有问题呀,就是这个味道。”   “咳。”终于有些装不下去,陆铭抬起一张微染红晕的脸,显然是憋笑已久,一声不吭是故意为之。   沈婉柔扫了他两眼,终是反应过来了:“好啊兄长!你竟戏弄于我!真是忒坏了!”说罢一扭身子,别过脸不理他了。   陆铭从侧面看只能瞧见那噘起来的红艳艳的双唇,娇嫩好似清晨沾了露水一朵山茶,无奈地弯了眉眼,他语气真诚道:“饭菜可口,甚得我心,辛苦念念了。”说完这句话,那先前因不满而高高噘起的小嘴便骤然弯出了甜美的弧度,可身子却还是扭着,并没有要回身的意思。   他笑着摇头,眼前人就算再会摆样子装门面,终究还是个孩子罢了,心中稚气未脱,他要多哄着些才好,遂亲自给她夹了一块鸭肉放入碗中:“念念今日下厨是大功劳,兄长我亲自给你夹菜可好?”   陆铭这样耐心哄着,她哪里还有什么委屈:“那兄长今日可要多吃些!喜欢的话,念念以后还做给兄长吃!”说着,更欢快地给陆铭添菜,眼见陆铭碗中的菜堆积得都似小山般高了,外间陈禹看得眼皮直跳,而一直静坐一旁的陆铭唯有无奈一笑。   不知为何,即便是碗中的饭菜远远超出了陆铭平日里的饭量,他却什么也没说,一言不发全吃光了。沈婉柔在一边看着,暗暗发笑:没想到陆铭看上去清瘦挺拔,实则是个饭量大的呀,果真人不可貌相!   于是当晚,陆铭的胃疾复发了。起因则是,吃多了撑的。   大夫连夜入了听潮轩,行了一次针,又给喂了一次药,他胃部的痛楚才稍稍缓解。   看诊的大夫是陆府相熟的医者,照顾陆铭已有多年:“我看你小子是嫌命长了!饭菜再好吃也要学会克制自己,你小子自己身体什么情况自己不知道?这两年好不容易调理好了,别又作践身子砸了老夫的招牌!”   这齐大夫是陆铭相识已久的长辈,从他是世子时便在他左右了,一直至今。是以陆铭对他十分尊敬,他躺在床上,苍白着脸,说起话来有些吃力:“齐伯,您别动气,只此一次,以后我定会更加仔细。”   那齐伯约莫五十上下,一身葛布青衣,面相极为和善,蓄着半白胡须:“你别仗着自己年轻就胡来,毕竟前些年你……”说到这,齐伯目露不忍,叹息一声,才又道,“终究是伤了根本,身体底子不如以前了,你须得照顾好自己的身子,才能谋你所图啊。”言罢,似不忍再说,收拾好药箱,吩咐了些煎药时需注意的事项便推门告退了。   陆铭知道他没说完的话是什么。他初入东厂时,为了向上爬,为了办好差事哄上头高兴,什么苦都肯吃,什么活都愿接,行刺、卧底、捉拿嫌犯……办起事来废寝忘食,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前年皇家秋猎,他替圣上当了刺客的致命一击,长刀入肉,霎时见血,当时便昏迷不醒。被抢救回来意识苏醒的第一个念头便是等那道圣旨,终究是被他等到了,他以命相搏,换来了今日炙手可热的权势。   他踩在千千万万人的头顶,站在无上权力的巅峰,可退一步便是万丈悬崖,万劫不复。其实今晚他的确不应该意气用事。只是已经好久好久,没有人敢,也没有人会,主动给他添饭加菜了。除了阿娘和阿姐。而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见到阿娘和阿姐了。   他很想她们。   听潮轩发生的事情第二日便传进了嫣然苑,沈婉柔听后心都揪起来了,她只想着陆铭平日里公务忙,多吃点有力气干活,根本没料到这大大超出了他的饭量,更不知道他原来患上了胃疾。   一时间,内疚,心疼,自责……种种情绪在她心中翻涌不止。   她并非没有注意到,陆铭平日里进食,基本上每道菜都会尝上两口,完全分辨不出他的喜恶。昨日他对于她夹到碗中的饭菜一概不拒,早就不止两口了,她还以为,他是觉得合口味,所以才一反常态的。现在想来,怕只是不想让她失望罢了。   其实在她与他分别的五年中,她也从形形色色的人口中听过许多有关他的事迹,旁人眼中的他,不择手段,善弄权术,是东厂那阴暗冷酷之地的掌权人,可在她心中,她始终愿意相信,年少时被她喊做“哥哥”的人,不会是一个坏人。因为一个人的本性是不会变的,她一直记得那个看起来清清冷冷,却内心善良柔软的陆家世子。   脑海中想了想有哪些养胃的膳食,她起身吩咐拂冬陪同去厨房:“兄长如今肠胃不适,需吃些清淡的,你随我去厨房一趟。”   “枸杞山药羹。”骨节分明的手托住翠绿莹润的玉碗,五指修长白皙,与美玉相映成画,他轻笑道,“长大了到底贤惠了不少。”   陈禹立在一旁笑道:“主子小心烫,沈姑娘院里丫鬟把食盒送来时还专程交代了她家姑娘说的话。”   陆铭一晒,细嚼慢咽下一口粥后才出声问:“她家姑娘说什么了?”   陈禹脸上笑意更浓:“沈姑娘说,昨日是她不周到,向主子你赔罪了,以后定要做更多美食给主子您补回来。还说今日送到的山药羹主子您能进多少就进多少,千万不要勉强。”   听了此言,床上的男子忍俊不禁:“敢情她是把我当馋嘴还不知节制的孩童了。”摇了摇头,又笑叹,“这丫头。”   见自家主子眼下心情不错,陈禹小心试探道:“主子似乎待这位沈姑娘别有不同。”   “哦?你观察地倒仔细”略微有些慵懒的嗓音徐徐响起,“你说说,哪里不同了?”   陈禹登时浑身一个激灵,躬身请罪:“是属下僭越了,大人恕罪。”  榻上之人久无回应,令人窒息的沉默蔓延开来,就在陈禹以为主子不会回应而吓得满头是汗时,陆铭开口了,声音轻轻缓缓,柔得像是在呢喃:“因为只有在看到她的时候,我才会觉得温暖。”   因为只有在看到她的时候,我才会想起这世间并不是只有魑魅魍魉,还有许多值得珍藏一生的美好回忆。因为只有在看到她的时候,我才会觉察到原来自己也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一个无亲无友,孑然一身飘荡世间的孤魂野鬼。   晨间天色还昏沉着,熙春刚小心着打帘子进到里屋,便听见床上一道慵懒悦耳的嗓音响起:   “是熙春吗?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熙春在外间站了会儿,等自己身上的寒意散尽才搓着手绕过了屏风:“小姐,现在卯时将过呢,再睡一会儿吧。”边说着,边向榻里新塞了个汤婆子。   “外间还下着雪吗?”   “是呢,今年的冬天雪格外大些,下起来也没个尽头。”   “兄长出府了吗?”沈婉柔睡得有些迷糊,脑子转得也慢。   “陆大人刚走,出门前交代了今天是小年,晚上怕是要应酬,今天不回来陪姑娘进晚饭了。”   “今天是小年啊。”她喃喃。   小年应当要一家人吃团圆饭,讨个好彩头,辞旧迎新,迎祥纳福的。   她想了想,坐起身来:“不睡了,今日是我来陆府的第一个小年,我想陪兄长一起过。”   如今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了,她也不是。   早早吃过朝食,沈婉柔便召了院里的大小丫鬟婆子们一起剪窗花、写对联。以往陆府冷清,逢年过节也没有寻常人家的热闹喜气,如今新来了一个娇花似的小姐,带着她们做这些手工活,仆妇们皆是感到几分新奇。   剪完了窗花,她又招想呼前院的小厮们扫积雪,挂灯笼,贴春联,一时间陆府上下好不热闹。   因知道陆铭今日不在府中就餐,晚些时候沈婉柔便让府中的仆人们自去休息了,自己带着熙春拂冬在厨房里忙活,做了几个家常菜后,便把菜温在锅里,且去前院候着陆铭。   这一等,便足足等了一个半时辰。   花厅中空荡,虽搬了一个火盆进来,却还是止不住寒气从屋外渗入。已是戌时末,沈婉柔坐在椅中又冷又饿又困,腹中空空如也,陆铭却还没回来。她有些丧气,正支起头来准备小憩一会儿,外院传来了动静。   揉了揉眼,她刚准备派熙春去外间看看,花厅的门便被推开了。   是陆铭回来了。   他今日穿一身绛红官服,外罩玄黑软毛织锦披风,黑红两色愈发衬得他面如冠玉,俊美无俦。   他开口,嗓音低沉中夹杂些暗哑,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比平日里多了两分水色:“念念,你怎的还在这里?”   若不是他气息间漾出淡淡醇香,沈婉柔都看不出原来陆铭是饮了酒的,并且随着酒香的弥漫,她察觉陆铭饮得还不少。   “兄长,你喝酒了?”胃不好的人饮酒最是伤身。   “嗯。”陆铭按了按眉间,似是有些不适,“为何在此等候?”   事情不按照她设想的方向来,沈婉柔陡然被这么一问,一时间竟有些扭捏起来,一开始准备好的祝词也被抛之脑后,理了理心绪,她深吸口气,遂仰头直直看向他的双眸,真挚道:“兄长,小年快乐。”   陆铭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是有些恍然的,这些年他听过太多太多的好听话,真的,假的,诚心的,虚伪的,所有人都祝他飞黄腾达,步步高升,却没有一个人如眼前人一样,只是单纯地祝他快乐。   多么简单的一句话,可却像一粒小小的石子坠入平静的湖面,死水微澜。他胸中生出一股暖意,源源不断传向四肢百骸,眼前的光影有些斑驳模糊,那一定是酒意作怪,他想。   右手紧握成拳,神思似乎清明了些,他笑着:“傻丫头,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对我说这句话?”   沈婉柔有些不好意思,咬了咬唇,显得有些委屈:“我以为兄长会回来早些的。”   听了这话,陆铭轻笑出声:“那的确是我的不是,我向念念赔罪了。”   “念念知晓兄长要应酬的,难免费时些。”一双杏目暗含关怀,“兄长今晚光顾着与同僚饮酒,想必没有好好用饭吧?兄长先回房歇息一会儿,我给兄长做了饭菜和醒酒汤,一直在厨房里温着,待会儿给兄长送去可好?”   “好。”他还是笑,深邃眼底承载星河。   陆铭回房后在陈禹的服侍下换了身石青弹花暗纹锦袍,便倚在桌前闭目养神。脑海中捋了捋今晚的一系列人和事:圣上如今有意扶持西厂做大,是因不想看到东厂独揽权势,唯恐有一日关在铁笼里的猛虎挣脱桎梏,所以分权制衡,以达到稳固统治的目的。只西厂那帮人,为惑圣心,无所不用其极,西厂番子每日混迹于京城的大街小巷,不是为朝廷办事,而是为自己谋取私利。对上进谏谗言,指鹿为马,对下诬赖良民,趁机勒索。朝局被这帮杂碎搅得混沌不清,他势必要想法子好好整治一番。   他今晚本不欲多喝,只那西厂厂主李埕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出言不是暗讽就是挑拨,为稳住场面,他今晚受了不少下级的敬酒。如今坐着脑袋不得空,未进多少主食的胃也隐隐有灼烧之感,陆铭揉了揉眉心,终是有些受不住了。   便是这时,门外的陈禹进来传话,说是沈姑娘来了。 第4章 小年   陆铭有些讶然,看着眼前提着食盒的少女问道:“更深露重,你怎么亲自送来了?”   “兄长,念念到现在还未进晚饭呢。”娇软嗓音下是浓浓的委屈之意。   都说灯下看美人,昏黄烛光柔和了少女的精致五官,唯一双秋潭般的杏眼极具灵气,令人看一眼,便不由自主地沉溺进去。美人如斯,早已不是五年前的稚嫩孩童,又是用这样几乎是撒娇般的语气同他说话,陆铭心中感觉有些怪异,更添了几分不知缘由的躁动。   “为了等我?”   那双美目轻轻一瞪,满眼蓄的都是对他直白的控诉。   陆铭视线扫过她的斗篷,发现其肩头落满了正在融化的雪:“快把斗篷解了,我这儿有炭火,坐过来暖暖身子。”   沈婉柔遂甜甜一笑,迅速把斗篷解下交给一同前来的熙春,让她随陈禹一道在外间候着,便提着食盒和一个包袱走向了陆铭。   她献宝似的将食盒当中的菜品一样样端出来:“喏,翡翠芹香虾饺皇、招积鲍鱼盏、白芨猪肺汤、板栗烧野鸡、冰糖百合马蹄羹。请兄长享用。”   陆铭看了发笑:“那我便不客气了。等了这么久,饿了吧?快吃罢。”   “诶。”沈婉柔简单应了一声后,便吃了起来,从酉时等到现在,着实是饿坏了,所以实在也顾不上那些闺秀仪态。   两人静静吃了一会儿,竟将五道菜全都吃去了大半。放下筷子的时候,沈婉柔才终于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活像只吃饱喝足后餍足的猫儿。   早已吃完在一旁默默注视着她的陆铭适时递来一方帕子:“如今也是大姑娘了,怎的还是孩子心性。以后若我回府的晚,便无需等我了,别饿着了自己。”   “哦。”沈婉柔不情不愿地回应一声,也不知这是答应了还是敷衍他的。他无奈摇头,正准备催她回房就寝时,对面的少女出声了。   “兄长,你今日回府,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同之处?”语调暗含期待。   他想了想:“府中今日似乎格外喜庆些,贴了窗花,挂了灯笼……”顿了顿,他有些意外:“这些,皆是念念布置的吗?”   “是呀!”那双杏眼里盛满了兴奋,“那些窗花、春联,可都是出自念念之手,兄长喜欢吗?”   她一张小脸上满是小孩子要糖吃般的雀跃,他面上轻笑,衣袖下的修长手指却一点点稍稍握紧:“喜欢。”末了,又加上一句,“很喜欢。”   “还不止这些呢!”说着,沈婉柔将放置一边的包裹往前一递,“兄长打开看看!”   陆铭接过包裹,轻轻放于桌前解开,入目的是一双乌金云绣织锦长靴,一件有些眼熟的长衫,还有一只开口的雪松暗纹缎面布套。   “我想着兄长平日里免不了要在外奔波,可那皂靴是木板为底,穿久了终归不舒服的,便做了一双鞋底软和些的,兄长你先穿着,第二双念念已经开始做了,用不了多久就能做成。”她双手托腮,精致小脸上洋溢着满足,“还有兄长的这件苏绣月华锦衫,用料和样式都是顶好的,可惜袖口处被勾破了,我便在袖口处给兄长绣了一簇青竹上去,这样既能遮盖破损处,又有一些雅趣,兄长可还称心?”   问完还不等陆铭回答,便接着道:“啊,还有这布套,这是用来装汤婆子的。念念知晓兄长不愿用这些女儿家的东西,所以绣了雪松上去,用的布匹也是暗色,兄长每日乘马车去东厂的路上时,就可以用它暖手啦。”   “对了,说了这许多,兄长可还心喜这些吗?”   陆铭静静听着对面少女的叽叽喳喳,全程无任何不耐的神色,眼下听见沈婉柔的问话,却并未立即作答,而是缓缓伸手抚了抚那袖口上细细密密针线所绣出的翠绿青竹,针线平整,翠竹栩栩如生,其所作之人的细致用心可见一斑。   还有那双长靴,这样的厚底鞋做起来最是不易,针线想要穿过鞋底需要花大力气,思及此,他细细扫过那双托着脸蛋的白嫩小手,指尖点点红痕显得格外刺眼,有的是新伤,有的伤口已经结痂,这样红白相衬的画面,骤然使他几乎快要冷硬麻木到无知无觉的心脏隐隐作痛起来。   他想起前些日子询问她伤口时,她支支吾吾不肯说的样子。现下了然。   原来这些伤,皆是因他所致。   他又看向她的发间,因赶着来给他送饭,她应该走得很急,所以斗篷上落满了雪,发间也被雪浸湿了少许。   右手成拳隐在袖中,拳头紧了紧,终究是没有忍住,他有些迟疑地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顶,嗓音有些暗哑:“喜欢。”停留了一会儿,那只手便僵硬地收回,“这些衣物,我会好好保管。”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沈婉柔粲然一笑:“夜已深,念念便先回去了,兄长也早些就寝吧。”   陆铭点头,差了陈禹送她回嫣然苑。便回到桌前,看着桌上陈列出的衣物久久不语。   自那日小年过后,陆铭越发忙了起来,递了口信不回府中进膳的次数越来越多。沈婉柔知他忙碌,也不多说什么,每日晚间的饭菜都为陆铭单独留了一份温在锅里,便派了院里的丫鬟在前门守着,一见到陆铭回府便赶回去通禀,她在外套件斗篷,收拾好食盒,带着拂冬便去听潮苑给陆铭送饭。   今日陆铭都沐浴完,换了身便衣,坐在桌前处理公文了,沈婉柔还没来。   他虽拿着本公文再看,却半日未翻动一页,平日里一目十行的办事效率大打折扣,他有些心浮气躁:以往总是他前脚进院门,她后脚便至的。今日久久未来,可是出了何事?   思及此,他隐隐有些忧虑,正犹豫要不要去她院里看看,外间便想起了敲门声。   “兄长可是等了念念许久?”她脸上有些赧然。   “无事。”他一抬眼便看到了一片流光溢彩,一袭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衬得她愈发光彩照人,如绢青丝只轻巧挽了个同心髻,并未簪任何发饰,耳上垂着的玉兔捣药耳坠为她平添了几分青春靓丽,行走间玉兔轻摆,一小片脖颈间的细白皮肤若隐若现,真真似那天上下凡的仙女,美貌出尘。   片刻失神间她便行至身前,十分自觉地坐下:“兄长久等了吧,念念今日给兄长做了碟桂花糖蒸栗粉糕,这糕点要新鲜出炉的才好吃,所以念念一得知兄长回府,便赶紧去了小厨房现做,所以今日来得晚些。”   心中微暖,他却口是心非道:“念念有心了,日后无需做这些繁杂点心的。”   沈婉柔将一同带来的人参乌鸡汤和水晶虾一一摆出,但笑不语:“兄长尝尝,品品味道如何?”   陆铭夹起一块轻轻咬了一口,细细品味着,咽下后又开始吃第二口,第三口。一块吃完,禁不住又夹起一块。等第三块糕点吃到一半时才有些后知后觉地看向对面的少女,一抬眼便撞进了那双翦水秋瞳,可疑的红晕缓缓爬上他的耳尖,他右手握拳抵在唇边,轻轻咳了两声:“这糕点甚是美味……”便不吱声了。   沈婉柔见状噗嗤笑了出来:“兄长还是和以前一样,没变。”   还是和以前一样,嗜甜。   陆铭耳尖的红晕愈发明显,清了清喉咙:“腹中饥饿许久,是我失态了。”   “兄长这是哪里话,和念念之间无需见外的,兄长怎样舒适便怎样言行就好。”说完,将桌上的小碟子往前推了推,“兄长喜爱吃我做的点心,念念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呢,快趁热吃吧。”   他便也不再讲那些虚礼,安安静静吃着沈婉柔带来的膳食点心。   在他吃的时候,她便坐在一旁睁大了一双乌黑杏眼,眼睛咕溜溜转,观察着他书房中的布局景致。   陆铭本不是一个贪图享乐之人,故他房中几乎见不到什么名贵的珠宝玉器、古玩珍奇,反观字画真迹、古书典籍倒是摆满了整整两面墙的梨花木架。   沈婉柔的目光便像是黏在了那两面墙的书架上,时不时转头看上一眼。   她眼中的新奇和渴望被他捕捉:“想看这些书?”   “啊……”骤然被揭穿,她有些呆愣,“是……可以吗?”   这些天来她也算是频繁出入这书房,早就对陆铭墙上这些珍稀的古籍起了念头。终日待在院子里着实是无趣了些,可她身份敏感,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近日都不宜出行,她心中明白,遂什么也没说。可人总要寻个消遣时间的法子不是?只陆铭常在此处处理公文,怕是有许多不便见人的机要文件,为了避嫌,她始终不知如何开口。   未料到他只是短暂地思虑了片刻,便对她道:“若你对这些典籍感兴趣,可自行去挑选些喜爱的带回去看。”   少女听了雀跃不已,一高兴就得意忘了形,竟大胆地冒出一句:“那念念可以在兄长书房里看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的更新已送上~ 第5章 书房   其实沈婉柔这样问的原因很简单,她仅仅是觉得,若是看书的过程中遇到无法理解之处,可以及时向陆铭请教,便利至极。可话一说出口,便隐隐感到有些不妥。奈何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想要收回来是不能够了,只能有些懊恼地咬着唇,埋着头装无事。   陆铭看到一排整齐细小的贝齿咬住了嫣红的下唇,用的力道还不轻,眼见那花儿似的娇嫩唇瓣都快被咬得失了血色,他终于缓缓出声:“可。”   “兄长说什么?”她有些讶然地抬起头。   “念念如果想待在这里,便在这里看吧。”他眼中带笑,还带着一丝难以觉察的温柔。   “兄长真好!”沈婉柔笑开了,难得有些激动地牵住陆铭的衣袖晃了晃,便如那依赖兄长的孩童,动作间满是亲昵与依恋。   虽只是被扯住了衣袖,可不知为何,强烈到无法忽视的灼热感竟从那一块小小的布料不断升起,一直传送至他胸口,烫得他的左手臂都有些僵硬。   他迟疑了一会儿,终是没忍住,缓缓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   年关将近,京城中的这场纷纷扬扬的大雪却好似没有尽头,一直断断续续下着。   书房内燃烧的炭火驱走了冬日的凛冽寒意,此时房中的陆铭和沈婉柔皆是脱去了外罩的斗篷,一个端坐桌前处理公务,一个倚在一旁的软榻上拿着本书细细翻阅。书页翻动时轻微的声响和炭火偶尔爆出火苗的“噼啪”声使房内气氛显得自在又惬意。   已连续半月都陪着陆铭度过晚间这段时光的沈婉柔显然已经习惯了这种相处方式,眼下脱了鞋蜷缩在距离陆铭不远处的软塌上,身下是上好的云狐皮,身上还盖着他给她拿来的紫貂皮毛毯,一手撑着头,一手握着书,浑身暖烘烘的,舒服得不行。   看了将近一个时辰的书,她有些疲了,揉了揉揉略有酸涩的眼睛,小小打了个哈切,她便将视线转向陆铭。   桌前男子身姿挺拔,侧脸的轮廓棱角分明却又不失秀美,斜飞入鬓的浓眉,清澈且深邃的眼,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一切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而又无可挑剔。他时而蹙眉深思,时而展眉提笔批注,全神贯注于手中事,仿佛身处在一个独属于他自己的世界中。   他认真时,原来是这般样子。   就这样托腮静静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一炷香后,陆铭终于处理完桌案上堆积的公文,看向了她:“有事?”   “唔,”她举起手里的书晃了晃,“兄长,念念有几处不能参透的地方。”   他刚想出声让她过来,一垂眼扫过榻前的两只小巧绣鞋后,无奈摇头,起身去了软塌那边。   “何处?”   “喏,这里。”嫩白的小手指了指书上的位置。   他看了看书封:“《治水筌蹄》?你可知这本书所讲为何物?”   她有些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我见书名读来有趣便选它了,可看了大半却还是不得其解。”说着,一边皱起了小脸。   他见状轻笑出声:“傻丫头,这本书是有关水利工程的,主要阐述了搜集、实践治理黄河的策略和方法,总结出了筑堤束水冲沙深河的经验。”   “那为何要在黄河呢?”   “汛前在河滩处筑矮堤,是为汛期滞洪拦沙,落淤滩地,稳定主槽。同时应当建立起一套完备的汛期报汛制度,使地方地方官员能够及时掌握汛情,以此进行人员的调派和航运的管理。现在可清楚了?”   “念念明白了。”她点点头,随后又问道,“我朝这套重要的报汛体制原来是兄长主张推行的?”   他笑着看看向她。   “兄长果真是栋梁之才!”   他被她逗得轻笑出声:“可还有不理解的地方?”   “还有这里,为何黄河中泥沙甚多呢?”   为了看清她所指的内容,陆铭向下弯了弯身子,这一弯身才有些后知后觉两人之间相隔不过咫尺。她的发顶距他下颚不过一指,发间幽幽的香便毫无阻碍地一漾一漾涌入他的鼻息。那香味不是他所抵触的艳俗脂粉香,而是充盈着鲜果清新的甜香,间或夹杂着少女独有的体香,隐隐约约却又令人无法忽视。   他强自稳住心神:“这是由黄河的地理位置决定的,黄河途经黄土高原,而那片高原地区又土质疏松……”   说到一半,他发觉身前的少女安静得有些反常,待探下身看到那双早已闭起的双目时,他无奈一笑,竟是把他的解说当成催眠的故事了。   她蜷在榻上,从上往下看去,就那样小小的一只,身上的盖着的毯子滑落在地,也不怕着凉。   见状,他叹息,原本是要推醒她的那只手不知为何,伸出一半竟是为她将垂落在地的毯子捡了起来,重新盖好在她身上。   他倾身为她盖被,目光落在那张满是恬静的小脸上,浓密的睫毛小扇般乖巧的阖上,安睡时的她看起来纯真又无害。这是偷人心的利器。   被自己心中想要抚摸她白皙脸颊的念头所惊吓,他暗暗告诫自己,他是她名义上的兄长,虽无需见外,却也要遵守男女大防,不可过多亲近。遂直起身,去了外间吩咐丫鬟进来伺候。这书房本是近日他的起居之所,如今教她占着,他也只能回卧房就寝了。   夜凉如水,周遭好似还萦绕着她发间的淡淡馨香。   “熙春,眼下什么时辰了?”她睡眼惺忪地翻了个身,总感觉今日躺着的床榻似乎窄了些。   “回小姐的话,如今辰时将过呢。”熙春闻声进了里间。   如今陆府之中并无尊长,陆铭又待她宽容至极,故辰时虽是应进朝食的时候,但沈婉柔偶尔贪睡晚起也是无碍的。   “唔,”她紧了紧被子,“我再睡会儿。”说着便阖上了眼。   “小姐……”一旁立着的熙春显然很为难,她无法断定她们家姑娘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现下所处何地,知不知道若是在厂督大人的书房贪睡至晌午才起是要惹闲话的。   她犹豫了会儿,刚斟酌着说了几个字便被床上的少女抱怨着说烦,给撵了出去。熙春心中默默流泪,只盼她家小姐这个回笼觉能早点结束。   结果这一盼,就盼到了日上中天。   “熙春!”她家姑娘惊慌的声音从里间传来。   “奴婢在。”   “这,这是兄长的书房?”塌上的少女凌乱着满头青丝,连外衣都来不及套上便唤了她进来。   “正是陆大人的。”   “我,我昨晚一整晚都歇在此处?”闻言,少女的一张小脸都开始隐隐发白。   “是。”   “那兄长呢?他宿在何处?”   “回小姐,陆大人宿在主屋卧房。”   沈婉柔听后长舒一口气,随后又有些懊恼:“你怎的也不早些喊我起来,在兄长房里赖床到现在,这多不好。”   一旁的熙春什么也没说,只抬起一双满载幽怨的眸子,幽幽地看着自家小姐。   想是回忆起了今早的情形,沈婉柔讪讪闭上了嘴,昨晚她本是诚心向陆铭请教的,哪知那时实在是犯困,陆铭的嗓音又那么低沉醇厚,她听着听着便开始意识模糊,渐渐闭上了眼,哪想最后竟睡死过去!简直悔不当初!   她脑海里勾画出自己睡得天昏地暗,陆铭怎样都唤不醒她的尴尬情形,她甚至开始怀疑起昨晚的自己是否当着陆铭的面流了口水,亦或是有没有说些幼稚可笑的梦话。思及此,她羞愧得无地自容,一把拉起被子蒙住了头:“呜呜呜,这可怎么办啊,我的仪容……呜呜呜……”   戌时末,陆铭回了府,陈禹向他禀报今日府中所发生的大小事务时,沈婉柔在他房中睡至午时方走的事情也一并陈述了。   他一挑眉,眼中几分兴味:“哦?那她走时可有说些什么?”   “回大人,沈姑娘离开书房时形色似是有些匆忙,并未留下话来。”   他嘴角的笑意愈发明显:“如今是大姑娘,知羞了。”   主仆俩正说着,外间有小厮进来传话,说是沈姑娘的嫣然苑派人送了食盒来。   “沈姑娘可有交代什么?”这话是陈禹问那丫鬟的。   前来的丫鬟态度恭顺:“沈姑娘说,她今日身体抱恙,不便来大人此处走动,让大人无需忧心,多进些饭菜。”   陆铭目力耳力皆是过人,虽在里间坐着,那丫鬟说的话却是一字不漏都听见了。笑着摇了摇头,他想,那丫头应是害羞了,想必过两日就把这茬事抛之脑后,如今顺其自然即可,便未作他想。   哪成想,沈婉柔这一称病,就在自己院内闭门不出了近小半月,每日回府都见不到她的人。   陆铭思虑了会儿,终是对她放心不下,怕那丫头是真的病了,遂这晚回府后,径直去了沈婉柔的嫣然苑。   “你们姑娘呢?”陆铭扫了眼身前紧闭的房门,心中的隐忧加深。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的更新来啦!! 第6章 她病了   “你们姑娘呢?”陆铭扫了眼身前紧闭的房门,心中的隐忧加深。   “姑娘……姑娘身体不适,已经歇下了。”守在门口的是熙春,平时虽没有拂冬沉稳,但也聪慧机警,可此刻面对气势迫人,满身威压的东厂厂督,本就在说谎的她语言神态漏洞百出。   陆铭是何许人?从东厂一路摸爬滚打到今日,早已磨砺得细心如发,深谙人心,莫要说熙春这拙劣的掩饰在他面前如三岁稚童扯谎,便是那等心机深沉之徒在他面前偷奸耍滑,也躲不过那双洞察世事的眼。   “既如此,我进去看一眼便可,也好安心。”他嗓音淡淡,姿态堪称冷漠。也就面对沈婉柔时,还保有了那份柔情。   “我家姑娘……”熙春还欲再说,猛然间对上陆铭那双轻飘飘看来的幽深眸子后,便再也吐不出一个字,有些发抖地让开了。   里间,沈婉柔果然还没睡,此时正斜斜倚着软枕,小脸上神色恹恹。   陆铭一进内室,便注意到那张往日鲜活的小脸如今透着些病态的苍白,昔日娇嫩嫣红的双唇如今更是泛白干裂,给床上的少女添了几分憔悴之感。   胸口微微一窒,他也顾不上眼下少女只穿一件中衣的情形,急急走近:“怎的病了?”   瞧这话说的,想必陆铭一开始也觉得她是谎称不适的。她起初也的确是编了个借口去搪塞他,谁料到派了丫头去传话的当天夜里,她便发起了高烧。这些日里,她不愿麻烦,便每日喝些姜茶发汗,可病情却始终反复,甚至这几日还有了逐渐加重的趋势。   她坐起来本是因为躺着胸闷,遂拥着被子,怀里还抱着拂冬将给她注了热水的汤婆子,可浑身上下一阵热一阵寒的境况却愈发严重了起来,“可能是受了凉……”她出声,嗓音嘶哑,语调绵软无力,连气息都是孱弱的。   “胡闹!”他眉头深锁,眼中满是愠色,“病了为何不差人去找张管家?”   “我不想给兄长添麻烦……”她知道他忙,不愿他因此事而分心,可却偏偏事与愿违,弄巧成拙。   眼见床上的少女苍白的小脸上,两颊处有着明显不正常的红晕,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似乎还在轻轻地发着抖,他的心口处便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了起来,长叹一口气,如今她病成这样,须得先将伤寒治好才行,旁的事等她好起来再说。   “去把齐伯请来,要快。”他微微侧过脸吩咐陈禹。   陈禹领命后匆匆推门而出。   “这房间还是不够暖,你再去弄两个炭盆进来。”他指着拂冬接着道。   最后,他瞥了眼门口守着的熙春:“给你家姑娘再去拿床被子来,要厚实的。”   事情一件件指派下去后,他迈向床边:“念念,你现下感觉如何?”   “唔……”沈婉柔此时显然已经烧得有些神志不清了,“陆哥哥,念念好冷。”   那只伸出一半的要去触摸她额头的手就这样僵在了途中。   她唤他,陆哥哥。   他的心绪纷扰,就像是三分的意外,三分的心软,三分的感伤中还掺杂着一分隐隐绰绰、若有似无的甜。   这三个字,说这三个字的人,被她这样追在身后喊的他,好像都是很久远的过去了,这些美好被封冻在经年的回忆中,而回忆被他安放在了心里。   他把过去种种都埋葬在心底深处,刻意地忽视,刻意地遗忘,不去想,不去触,不去看,他以为那些曾经鲜活的人事早已蒙尘,其实并没有。   至少在这一刻,没有。   至少在这一刻,他感受到身边的物事好似一瞬便化作了昔日镇国公府后院的灼灼桃林,他仿佛还是那个心怀鸿鹄之志,想要为国尽忠、光耀门楣的镇国公世子,而她也只是那个单纯无忧,喜欢黏着他的小女孩。   他深深吸了口气,停留在空中的手虚虚一握,探向了她额间,触手一片滚烫。   狠狠皱眉,他有些心焦,伤寒不是小病,反反复复退不了热,最终病卒了的不在少数。   “大人,锦被送来了。”熙春站在身后有些怯怯道。   他回身接过被褥,细细地铺在了原有的被子上,又一丝不苟给她掖好了被角。   做完这一切,他估算着齐伯约莫还要一盏茶的时间才能来,如今总要做些什么才好。想了想,他并未多言,直接当着熙春的面,坐在了榻上,然后一把将沈婉柔拥进了怀中。   沈婉柔如今已经开始神思混沌了,所以当她落入一个温暖又有力的怀抱时,本能地就想要留住,伸出一双纤细的手臂,牢牢地环住了那个散发着清冽香味的热源。   在陆铭怀中找到一个最为舒适的位置后,她便慢慢阖上了双眸,开始昏昏欲睡,全然没有留意到那散发着温热的躯体一瞬的僵硬。   被从小看到大的少女紧紧抱着,甚至还用细软的发丝在他怀里蹭了蹭,这种感受说不上来的怪异,而他也很明显地感到一丝不自在。找不到对这种不自在情绪的合理解释,他便只能让自己尽量忽视。   而在一旁全程目睹二人所行所为的熙春此时已经目瞪口呆,她眼睁睁看着东厂厂督大人将自家小姐揽入怀中,还来不及出言阻止,又眼睁睁看着自家小姐更加主动地给予了热情回应,甚至还一副享受至极的样子。她莫名的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熙春的感觉是对的,因为端着炭盆进来的拂冬在短暂的呆愣后也是同样的感受。不过即使两人觉得房中气氛实在诡异,也强自顶着从陆铭身上源源不断散发出的威压,各自缩在不起眼的角落,默默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倒是两个忠心护主的。察觉到两个丫鬟向这边不断投来的警戒的视线,他心下稍安,有这两个可信之人在她身边是好事。   未几,陈禹领着齐伯匆匆来了。   齐伯见陆铭与怀中女子亲近的姿态只稍稍讶然了片刻,便迅速地从医囊取出帕子搭在了少女的腕上,细细诊断。   “是浮脉,脉多浮紧,病在体表,这是感了风寒了。”齐伯收了帕子。   “可还严重?”   “病发时只是轻感风寒,喝两副汤药就能好,可一直拖着未能医治,现在寒气入体,康复便要费上一段时间了。”齐伯也不讲究那些虚礼,径自坐在陈禹搬来的矮凳上,提笔写起了药方,   “按照老夫给的方子,现在便去抓药煎一副来,明日开始一日饮两次,烧退下后换老夫写的第二副方子继续煎药给她喝,直至痊愈为止。”   陈禹接过药方出去了。熙春随着他一并去抓药,拂冬则去小厨房先把药罐洗刷干净。   齐伯看了看躺在陆铭怀中的少女,嘴巴张了张,却未说些什么。   反倒是注意到他神情的陆铭率先开了口:“齐伯,这是沈家的丫头,兵部左侍郎夫人的外甥女,唤婉柔。”   齐伯闻言,眉眼间多了一份疼惜:“是那丫头啊,也是个招人疼的孩子。”   顿了顿,慈眉善目的老者还是出言提醒:“她虽和你亲近,但到底是姑娘家,你平日与之相处,需懂得维护她名节。”   陆铭哂笑,语调中满满自嘲:“东厂厂督再是炙手可热,也不过是世人口中的无能阉人罢了,甚至不能算是男人。”   齐伯低低叹息一声,眼下房中并无旁人,他便压着嗓子有些担忧道:“你那处……可还是无知无觉吗?”   “许是这些年来一直靠药物压制,多多少少伤了根本。”清冷的嗓音让人辨不出任何的情绪。   “你已停用数月,应当还有转圜的余地,我重新给你制了汤药,你日后每半月服用一次,都是些温和滋补的药材,当初费了忒大功夫保下了个完整的身子,定要给你们陆家满门忠良,留下一点香火,我日后到了下面,才有颜面对仙去的老国公啊。”   陆铭颔首,轻轻说道:“有劳您了。”   “忍字头上一把刀,你已经蛰伏了这么久,每一步可都要走得稳妥啊,切勿心急,也切忌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若玉,你记着,只要有命在,便一切都还有转机,保重好自个儿的身子。”老者拍了拍面前年轻男子的肩,随后便提着医囊告辞。   齐伯走后不久,药便端了进来。   陆铭把沈婉柔的身子稍稍抬起了些,方便拂冬喂药。可沈婉柔始终紧闭着双唇,舀了药的瓷勺怎么都无法将汤药送去她口中,乌黑的药汁顺着她小巧的下巴落入衣领处,领口处眨眼间便泅湿了一小块。   拂冬试了三次,始终不成,正准备试第四次时,被陆铭止住了:“你把药端着,我来。”说着便一手环住沈婉柔的身子,一手钳住她的下颚,迫她张开了双唇,接着对拂冬道:“来,灌药,慢点喂,别呛着了她。”   拂冬听得眼皮直跳,心想着大人莫不是在私狱里喂牢犯毒药喂多了,把这一套搬到她们家姑娘身上了。心中腹排着,可动作是一点都不敢怠慢的,到底是办事麻利稳重,拂冬终是小心着一点点将那碗浓黑的汤药全部送入了自家姑娘口中。   沈婉柔喝下药后,身体便渐渐止住了发颤,呼吸也平稳绵长起来。陆铭动作轻柔地将她的身体缓缓放倒在床上,又仔细地给她盖好了被子。转过身,扫了侍立一边的熙春、拂冬二人,冷冷道:“你们两个随我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这章有亮点哦~你们发现了厂督大人的秘密了吗! 第7章 她病了(二)   外间,熙春和拂冬怯怯立在厅中,陆铭静静坐在上首的桌旁,手上端着盏茶,不发一言。   两个丫鬟渐渐有些腿软,不知为何,身前的人越是沉默,自他身上散发出的阵阵威压便越是迫人,直吓得二人额冒冷汗。   老神在在品完手中茶,他才不紧不慢出声,低沉嗓音暗含暴风骤雪:“你们姑娘病成这样,怎不来向我禀报?”   “姑……姑娘不让我们说,怕给大人添乱。”较为镇定的拂冬接了话。   “哦?那我该奖赏你们乖巧听话了?”他漫不经心转动着左手拇指上的玉扳指,连眼都未抬一下。   “奴婢不敢。”二人瞬间便跪了下来,想起这让人闻风丧胆的厂督大人的狠辣手段,背后阵阵发寒。   “愚不可及。”他终于冷冷掀起眼皮,“你们姑娘年纪小不懂事,你们也跟着犯糊涂,你二人就是这样服侍主子的?此次你们姑娘平安无事也就罢了,若是留下了什么后疾,你们两个也不用跟着伺候了,至于会被送去哪里,你们尽可以大胆想象一下。”   语毕,起身回了里间,只余熙春、拂冬两个脸色发白地跪在厅中。   “唔……”眼皮上似有千斤,厚重得睁不开,喉间仿佛塞着一团棉絮,让她难以发声,沈婉柔哑着嗓子唤道:“熙春。”   熙春就守在榻旁:“奴婢在。”   “我睡了多久?”室内光线昏暗,让人辨不出早晚。   “姑娘从昨晚一直睡到今日巳时。”熙春见自家主子醒了,便倾身将其扶了起来,又在她腰后垫了一个软枕方便她倚着。   揉了揉昏沉的脑袋,她有些无力地垂下了手:“我记着……兄长昨夜当是来过?”   “陆大人昨晚确是来过,守了姑娘一夜,今早方回自己的院子,换了身衣裳便去东厂了。”   “守了我一夜?”沈婉柔有些不可置信。   “是,大人不仅在姑娘身旁守着,彻夜未眠,就连昨夜姑娘的汤药都是陆大人亲手喂的,姑娘昨夜还嫌热踢被子呢,都是大人亲手给姑娘盖好的。”熙春心中虽畏惧陆铭,可对于他给予自家姑娘的照拂和上心,其实是抱有万分的感激的,故此刻一五一十,把陆铭昨晚的种种体贴都说了出来。   沈婉柔呆呆傻傻地听着,不知怎的,只要一想起陆铭做这些事时的神情,竟有些脸热。   “那兄长,他后来可有责备我?”她咬了咬唇,还是问了出来。   熙春思索了一下,陆铭责备她和拂冬应该不等同于责备姑娘吧?心中泛苦,却还是老老实实地答了:“大人并未责备姑娘,只吩咐了我和拂冬尽心侍奉着,再者便是说,以后若姑娘身体不适,我和拂冬定要及时将姑娘的情况通传到听潮轩。”   沈婉柔听后也没说什么,只是昨晚就没有用饭,眼下腹中空空,虽没有什么食欲,却着实饿得有些难受:“你打水来服侍我洗漱妥当,让拂冬去传膳吧。”   午时进餐,桌上都是些清淡的饭菜,甚至还有两道药膳,想必是陆铭特意交代了厨房那边。她勉力逼自己多进些,这样多些精力,病也恢复得快。   吃了大半碗七翠羹和几块玫瑰豆腐后,沈婉柔身上终于有些力气了,正摸着微微凸起的肚皮寻思着今晚的伙食时,拂冬端着碗黑乎乎的药汁走近了:“姑娘,用药吧。”   药碗一挨近,她便闻到了那股苦涩的气味,忙掩住了口鼻,皱着眉头:“昨晚不是喝过了吗?”   “姑娘,这药一天要喝两次呢,每日都不能间断,直至您痊愈为止。”   沈婉柔一听这话彻底苦了脸:“不喝不行吗?”   拂冬没接她的话,只径自端着那碗药固执地立在自家姑娘身前,梗着脖子道:“昨日陆大人吩咐了,一定要我和熙春亲自监督着您用药。”末了还加上一句:“一滴都不许剩。”这是陆铭的原话。   沈婉柔听后震惊无比,直道昔日对她百依百顺的拂冬哪里去了?怎么感觉只过了一晚,自己的两个贴身侍女便成了陆铭的仆从?   她不知的是,昨晚拂冬、熙春二人听了陆铭的那席话后,惶惶不安了许久,此时哪还敢不按照陆铭的指示来?   晚膳前的时候,陆铭回府了。   这是他近日来回府最早的一次,是以沈婉柔看到院中着朱红飞鱼服的男子时,有片刻的怔愣:“兄长今日怎的回来这般早?”   陆铭没接她的话,反问道:“身子可好些了?”   “好一些了。”她扬起一张略显苍白的小脸,乖巧地冲着他笑。   他却根本不吃这一套,绕过她走在了前头:“今日可有按时服药?”   她跟在身后亦步亦趋,听到他如此发问,鼓了鼓腮帮,有些幽怨地朝着他的后脑勺吐了吐舌。   不巧就不巧在,陆铭在前面走着,问完话发现身后的少女没有应声,便回头看了一眼,这骤然回首的一眼便适逢了沈婉柔将口中粉嫩小舌伸出的那一刻。   沈婉柔看见陆铭突然转过来的那张俊颜后呆滞了几秒,反应过来时竟因过于紧张,收舌头还险些被自己的牙齿磕到,结结巴巴唤了声:“兄长……”   陆铭无甚表情地睨着她,眼中却隐有笑意一闪而过:“你如今病着,来回奔走怕是要消耗过多精力,今日就在你的嫣然苑用膳。”   又被眼前人撞见自己的窘态,沈婉柔涨红着脸恨不得捂着脑袋遁地而逃,对陆铭的安排哪还敢有什么异议。   故从院门行至正屋的这段路里,两人一个走在最前,面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一个怏怏落在后方,垂着头甚是沮丧。   当局者迷,但这景象落入他人眼中,却实在是含着脉脉温情的。   一顿饭吃得安静又满足,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人陪着的缘故,沈婉柔觉着,连食欲似乎都强烈了些,在进了整整一碗米饭后,还饮了陆铭给她盛的碗汤。吃饱喝足,舔了舔滑嫩的双唇,她终于满意地放下了手中筷子。   “吃好了?”几乎就在她放下筷子的瞬间,陆铭的声音便响起了。   “是的呢,总算是有胃口好好吃上一顿了。”边说着边抚摸着自己微微凸起的肚皮,喃喃,“这些天可苦了你了。”   话音刚落,对面的男子竟然轻笑起来。   是的,是笑出声的那种。   沈婉柔惊诧,虽自她住进这陆府后,陆铭在她面前展颜的次数并不算少,可像今天能真真切切听见他发自肺腑的笑声的,却还是第一次。   她细细地注视着他,面前的男子,眉如墨画,眸若星辰,笑声如碎琼乱玉,不动声色间,俘获人心。   这样的他,何其熟悉,温润如玉,锋芒尽敛。恍然间还是那个将她高高举起,抱在怀中的陆家哥哥。   心中好似被一只小手轻轻地挠了一下,她娇嗔:“兄长!”   陆铭右手握拳抵在唇边咳了两声后勉力止住了轻笑,扭头对站在远处的拂冬下令:“去给你们姑娘把熬好的药端来。”   沈婉柔一听立马苦了脸,试着做出最后的挣扎:“我上午才服过药的。”   陆铭嗯了声。   “兄长,念念现在觉着已经好多了呢。”   陆铭欣慰地点了点头。   “所以我……”   “所以更加不能懈怠,需得一鼓作气将寒气驱散了去。”   沈婉柔被他堵得有苦说不出。   漆黑的散发着浓浓涩味的汤药被呈了上来,沈婉柔接过,一脸生无可恋,英勇就义。   陆铭看了心中好笑,无奈摇头,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折叠齐整的油纸包裹,层层打开,纸面上铺着一些蜜饯:“我回府路上见着便买了些回来,你若喜欢,明日我差陈禹去一样买一些囤在府中。”   对面的男子为哄她吃药这样细致耐心,沈婉柔心中微动,一仰头便将碗中汤药一股脑儿灌了下去,药汁将一接触到她舌尖,便苦得她心肝儿疼,强自忍着将一整碗咽下后,胃里即刻翻江倒海难受起来,几欲作呕。   还来不及反应,一颗泛着香甜气味的蜜饯便抵在了嘴边,她亟不可待地张开嘴含住,一不小心就将夹着蜜饯的修长手指也一并包在了口中,小舌灵活吸舔着蜜饯,上下两排细白小牙不经意间磕碰到碍事的手指后,舌尖便伸来将其轻轻一顶,推出了唇外。   蜜饯的酸甜口感在舌尖绽开,她满足地喟叹。   而他不自然地收回手,微微蜷起的指尖上仿佛还残留着酥酥麻麻的触觉,心中横生几缕怪异之感。   趁他愣神间,她偷偷在他手中拿走好几颗蜜枣,正伸手拿第四颗时,他将油纸包合上:“三颗足矣,晚间吃多甜食对牙齿不好。”   她暗自咂舌,还以为他没看见呢,敢情这人还有一心二用的本事。   陆铭将她的小表情尽收眼底,只作不知:“让丫鬟伺候你去洗漱吧,病中需多休息。”   沈婉柔点点头,回了一句:“是,兄长也早些回去安寝吧。”   “我今晚就在这。”说着,还招了陈禹到近前来,“你去把我房中的公文搬来。”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来啦~咱们陆大人只暖女主一人! 第8章 守着她   “兄长?”她瞪圆了眼睛,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你夜里睡觉不老实,我亲自守着你,才能安心。”   “还有熙春和拂冬呢,她们……”说到一半,瞥见两个丫头满脸倦意,又讪讪止住了。   “我习惯了晚睡,便是几日几夜不眠查案的时候也是有的,你这两个丫头昨晚陪你熬了一夜,今日一整天又不得空休息,现在想必是乏得很,旁的外人来守夜我更不放心,这几晚,便由我来守着你,直至你烧退。”   她垂下头,小手揉搓着衣角,有些为难:“可兄长是男子……”突然止了声,似是想起他那世人眼中不可触碰的痛点,她慌乱不已。   可他是这样宽容温和,仍旧耐心解释道:“我困了在桌上趴会儿即可,不去矮榻上,念念就安心睡吧。”   他如此光明磊落,她若是再犹豫不决,反倒显得矫情了,遂冲他明媚一笑:“多谢兄长。”   两层轻纱床帐内光线昏暗,床榻不远处,便是这微弱光线的来源。   透过纱帐,隐隐约约看到他苍劲如松的身形,她莫名地感到心安,困意一浪浪如潮水般袭来,终是缓缓阖上眼眸,陷入那无边混沌中。   她歇下得早,四更末时,悠悠醒转。   掀起眼帘,第一眼瞧见的便是那以手支额,闭着双眸小憩的男子。   桌前留着一盏烛火未灭,昏黄灯光洒在那张如美玉般的面容上,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映出一片惑人阴影,他的脸隐在光与暗的交界处,半明半暗,半暖半凉薄。   夜凉如水,她静静躺在床上,听着烛火爆出火花时细微的“噼啪”声,看着坐在桌前守了她一夜的男子,轻轻地勾起了唇角。   真好。被人惦念的感觉真好。   本以为是山穷水尽,未曾想是柳暗花明。这样想着,她终是又渐渐沉入梦乡。   再次醒来,已是食时。   “姑娘醒了?感觉如何?”她将将翻了翻身,拂冬便察觉了。   “身上有了些力气。”说着摸了摸肚子,“还有些饿。”   拂冬笑着扶她起来:“饿是好事,说明姑娘烧退的差不多了,有胃口吃饭了。”   “兄长何时走的?”她眯着眼睛问。   “陆大人五更的时候回自己院里换了身衣裳,待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出府了。”   她沉吟:“昨夜一宿未上榻,想必今日精神差些,晚上让小厨房炖一盅当归红枣乌鸡汤。”   拂冬称是,熟练地服侍她穿衣、洁牙、擦面。   吃罢了朝食,沈婉柔正觉枯坐无趣,想去后院走走消食时,院里的丫鬟进来传话,说是前院的小厮有信件要呈给她。   沈婉柔有些纳闷,她一个足不出户的姑娘家,无牵无挂的,谁会给她寄信。   直到看见信纸上“予婉柔”三个秀气的簪花小楷时,握着信纸的手僵了僵,她明了,这是姨母寄来的信。   信中说,当初她父亲的案子牵连甚广,铁证如山,父亲已经是陷进泥潭出不来了,而冯家世代清誉,实在是趟不得这趟浑水,并非对沈家见死不救。姨母还说,自己只是一介妇人,只管得后院一方天地,能力实在有限,但心中始终挂念着她。信的最后,姨母邀她去冯府见上一面,说些体己话。   其实姨母对她的情,她是相信的,这些年来,年年邀她来京城常住的心意不是假的。只是父亲的事情一出,姨夫便亟不可待地撇清两家人的干系,甚至站了主张重惩一派,一副大义灭亲、芒寒色正之态。   这些她都能理解,利己是人的本能。   只是她如今身份尴尬,甚至她的身世和存在,都是一个行走的污点,她不愿给他人带去不必要的麻烦和困扰。   她是一个很有自知之明的烫手山芋,在他人不愿看见她的时候,会自觉地好好藏起来。   频繁地和姨母来往,只会惹来姨夫的不快,反倒叫姨母难办了。所以,她这才没有主动去见那平素亲近之人。   不是不想见,而是,最好不相见。   “你姨母写信过来了?”晚间进膳时,陆铭问起。   “嗯。”沈婉柔点点头,“姨母想让我去冯府陪陪她。”   他停下动作,看着她:“你想去吗?若是不愿,推掉便是。”   沈婉柔用筷子在碗里戳了戳,小声道:“我心里是想见姨母的。”   “那便安心去吧,有我在,谁也不敢给你难堪。”   她笑着说好。   进完餐,在他的监督下喝了药,沈婉柔洗漱完回来,便被陆铭赶上床睡觉。   “兄长,哪有人天天这么早睡呀,我现在还不困呢。”她皱着眉头小声抗议着。   带着温度的手掌轻触她额头,停留片刻后自然收回:“还有些发热,早点休息利于你养病。”   “可是……”沈婉柔话未说完,他便转身走向桌旁,一副不再搭理她的架势。   她有些幽怨,在床上负气似的翻来覆去,弄出好大动静。   见榻上女子似是毫无停歇之意,陆铭有些拿她无法,叹息着揉了揉眉心,他终于出声:“怎就睡不着了。”   “睡多了嘛……”一道娇嫩的嗓音立即便接上了话头,“每日歇下得早,却起身得晚,哪有那么多瞌睡呀。”   他笑着摇头:“看来是日子过太舒服了,须得磋磨磋磨。”   “哎,不是!兄长,念念不是这个意思,念念就想让兄长陪着说说话。”字里行间流露出几分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撒娇意味,“我整日里一个人在府中,也没旁人陪着解解闷。”   闻言,陆铭默了默,停下手中公务:“是我疏忽了,整日待在府中终归是烦闷的。你想说些什么,我听着。”   她来了精神:“兄长,东厂可是京城里顶顶威风的存在,当东厂的厂督大人,是不是人人见你,都得礼让三分?”   他轻笑:“你想得倒美。东厂的主子只有一个,那就是当今天子。东厂虽有直奏君主的特权,也可掌控锦衣卫,侦缉大到朝廷会审,小到百姓生活的各项事宜,但这一切权利,都源自当权者的信任。圣上信一天,东厂便屹立不倒一日,若圣上起了疑,东厂便颓然倾覆。”   她有些愕然,似并未料到他回答得这样耐心认真,试探着开口,问出了心中一直以来的疑问:   “兄长,这些年你是怎样过的,你,还好吗?”   他轻轻垂眸,轻轻地勾起唇角:“一开始总要吃些苦头,可是熬着熬着,也就熬过来了。现如今已习惯这样的日子,所以,也并未觉得难捱。”   “陆哥哥,其实我今晚是想和你说……”她在床上坐着,隔着纱帐,他看不见那张有些涨红的脸,只听见她有些忸怩的声音小声道,“虽我和兄长五年未见,再见时难免生疏,可念念心中知晓,兄长是真心对念念好的人。我如今已无至亲,兄长便是念念心中最最亲近之人。兄长以前孑然一身,念念也是,可如今不一样了,念念会好好陪着兄长,我们两个在一起,便不孤独了。”   她最后一个音落下时,桌前烛火恰好“噼啪”响了一声,这一声,就好像响在了他心上。   有什么东西细细小小,却势如破竹,措不及防钻进他厚厚堆砌起的本以为无坚不摧的心防。   心中最柔软之处,就那样,麻麻痒痒的,被挠了一下。   他凝视着床帐里侧的娇小身影,过了很久,久到沈婉柔都开始不自在时,他终于出声,嗓音有些涩:“好。”   隅中,大雪纷飞。   沈婉柔套着件织锦镶毛披风,在熙春的搀扶下登上马车。   “姑娘冷不冷?”自家姑娘一落座,熙春便马上塞了个热乎汤婆子过去。   面容沉静的少女摇摇头:“大半年未见姨母了,也不知姨母如今怎样。”   “姑娘马上便可得见了,无需忧心。”熙春在一旁絮絮叨叨,“要我说,冯夫人这些年只要手上得了女孩子家喜爱的珍稀玩意儿,都是第一时间往姑娘手里送。年年邀姑娘去冯府长住,从没给过姑娘委屈受。姑娘,冯夫人是真心疼你的。”   熙春比自家姑娘到底大上两岁,她和拂冬自幼便被沈婉柔的亲生母亲夏氏选来伴于自家女儿左右,从小和自家姑娘一块儿长大,打心眼儿里,她是把沈婉柔当亲妹的。所以说起话来句句发自肺腑,也没那许多主仆讲究。   沈婉柔闻言点点头:“我知道。等下见了姨母,我该如何还是如何。不与她生分,伤她的心。”   冯府乃京城四大家之一,府邸自是位于地段最繁华的长安街。雪天马车行得慢,等抵达冯府时,已是半个时辰后了。   车夫是陆府的,一开始本是停在了冯府正门,哪知刚一下车,便被冯府的两个护院拦下:   “来客是沈家姑娘吧?”   车夫不疑有他:“正是,还请二位爷放行。”   “今日正门不便见客,还请沈姑娘绕行侧门进府。”一道中气十足的嗓音响起。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了~ 第9章 遇故人   车内熙春听了,一时气急,正欲发作,被沈婉柔轻轻一扯衣袖,止住了。   “刘叔,算了,去侧门罢。”沈婉柔稍稍提高音量朝外吩咐。   那刘姓的车夫也是陆府的老人了,不仅拳脚功夫好,性子也是个稳重的,当下并未多言,只重新上了马车,掉头而行。   “姑娘!他们也忒势力了!侧门都是些上不得台面之人出入的!怎能委屈姑娘从侧门入!”熙春愤愤不平。   “旁人入得,我为何入不得?”沈婉柔笑了笑,“熙春,记住,我不再是官家小姐了,如今我只是一介罪臣之女。冯府这样的门楣还能让我出入,已是姨母尽了力的。等下见了姨母,切不可提及此事,知道了吗?”   “是。”熙春应下,面露不忍。   到了侧门,两人甫一落地,就有姨母身边的婢女迎上前来引路,显然在此等候已久。   那婢女是姨母身边的老人,举止皆是得宜:“姑娘路上辛苦,这便随我来吧。”   沈婉柔淡笑颔首:“有劳了。”   绕过冯府中的亭台楼阁,那些她昔日里戏耍过的地方,短短时日,心境已然不同。   领路的婢女打起厚重门帘,沈婉柔扭头对熙春道:“你去耳房避避风吧,我独自陪着姨母即可。”   抬脚迈进屋内,霎时只觉温暖如春,鼻尖浮动袅袅馨香。   里间炕上,红木桌边,倚着位端庄华贵的美貌妇人,正是冯家主母,沈婉柔嫡亲的姨母。   “婉柔给姨母请安了。”沈婉柔向着妇人行了个周正的礼,屈膝垂手,不动分毫。   “念念快起来。”那妇人见着了她,显然有些激动,当即便红了眼将沈婉柔扶了起来,“好孩子,快让姨母好好看看你。”   “这才多久,你竟清减了这样多。”夏氏心疼握住少女纤细瘦弱的手腕。   “没事的姨母,您别忧心,我们慢慢说。”沈婉柔安抚地笑。   “好好,来,念念,我们坐下慢慢说。”夏氏牵着她的手坐在了窗边炕上,“念念,你在陆府过得如何?陆铭那孩子有没有妥善安置你?”   沈婉柔看着面前的女子,三十出头的妇人,风采依然,螓首蛾眉,因保养得宜,肌肤依然光滑紧致,体态轻盈,却有雍容典雅之感,可以想见年轻时该是何等风姿。   最重要的是,姨母和儿时记忆中母亲的样子,是那样相像。   那双流露着关爱的双眸,落在她身上的时候,她总会有些恍然,会不由自主地亲近:“姨母放心,我在陆府过得很好,兄长很关照我,呈上来的一应物品都是顶好的,府中下人待我也尊敬,念念没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   夏氏叹息:“陆铭这孩子是个好的,这次多亏他及时施以援手。回头我备份厚礼,好好答谢他。”   说到此处,夏氏忽然起身,去里间妆台上取了个紫檀匣子来交与沈婉柔:“念念,姨母说到底只是闺阁女子,朝堂上的事情无法干涉过多,你父亲的案子姨母能做的都做了。逝者已逝,活下来的人更要好好活着。如今你孤身一人在陆府,有银子傍身终归行事方便些。这是姨母对你的一点心意,你尽管拿着,往后每月都有。”   沈婉柔下意识地便想拒绝,一个“不”字才将将起了个头,便被对对面的女子打断。   “念念,你不要推辞。”夏氏牵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腿上,“沈家被抄了家,你现如今手头肯定吃紧,有银子在外能办成许多事,关键时刻还能以此自保。你眼下,是实实在在需要这些银票的。”   “姨母生了三个儿子,膝下却一个女孩儿都没有。你自幼在我身边长大,我心中早已将你视为亲生闺女,更何况还有你母亲的情分在,若是不把你照顾好,我对不起你在天上的母亲。”   “可是姨母,您贴我银钱,被您府中的人知道了终归是不好……”   “傻丫头,姨母给你的是自己的私房,这些年攒的加上姨母自己的嫁妆,够供你好几世的了。”夏氏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姨母答应你,只给到你出嫁,你嫁作妇人后,便不再贴你银钱了,可好?”   泪水涨得眼眶发痛,沈婉柔强忍着,咧着嘴笑:“姨母最好了。”   从冯府回来的路上,沈婉柔一面坐在车里听熙春在一边絮絮叨叨,一面若有所思,紧紧抱着怀中的木匣子。   怎料稳稳前行的马车骤然向一边调转方向,车里的两人猝不及防撞上了车壁,一时间疼得眼泪汪汪。   不明情况,沈婉柔正欲出声询问时,一道清润悦耳的男声带着些歉意响起:“在下谢璟言,方才骑在马上冲撞了阁下的车座,实属无意,不知阁下是否受伤?”   在那道熟悉嗓音响起来的一瞬间,沈婉柔便僵住了。   这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就像是咬了一口的点心突然就掉到了地上,像是期待了许久的好天气刚一出现就突然下起了雨,像一个自己曾经喜爱的玩意儿,亲手将它掷在地上,摔个粉碎。   她小时候救过一只受伤的白鸽,它伤好后,她明明知道要放它走,可分别的时候,却是那样不舍。   “阁下可有受伤?”车外的男子又问了一遍。   沈婉柔深吸一口气,语调平平,难辨悲喜:“无事。”   虽然只有短短两个字,可落入立于那车两步之外的谢璟言耳中,却掀起了轩然大波,他急急走近:“婉柔?是你吗?”   沈婉柔不理,径自对外面吩咐:“刘叔,重新上路吧。”   “婉柔!”这次是肯定的语气,车外男子甚至激动得以掌抵住马车,“我并未变心,只是……”   “谢公子!”她冷漠打断,“过去的事情,自那纸退婚书送来沈府时,我便全都忘了。今后你我二人再无分毫关系,还请公子你不要胡乱攀扯。”   “婉柔,你听我解释!”车外人固执地不肯让开,已引起过路行人的频频侧目。   “让开。”沈婉柔始终端坐车内,未看他一眼,“若是谢公子今日执意挡路,可得好好想想你那待字闺中的未婚妻,想想你们长兴侯府的名誉!”   言毕,再不多说废话:“刘叔,我们回府。”   今日情绪几经起伏,沈婉柔只觉心中郁气难抒,回府后,吩咐了熙春给她拿了桃花醉来,便将屋里婢女都遣散了出去。   一开始本只是想小酌两杯,放纵一下。哪成想这桃花醉入口甘甜,并无辛辣之感,遂一杯接着一杯饮了起来,没个节制。   这酒喝时温和,喝下后却后劲极大。等她反应过来不对劲时,已脸似火烧,脑海中一片昏沉,隐隐作痛。   “唔……拂冬……”她扶着脑袋出声,想提高音量,奈何出口的,却声若蚊蝇。   光影斑驳中,一个高挑身影靠近了她,她嘻嘻笑:“拂冬,一会儿不见,你怎长得如此之高大了?”   “拂冬”没有应声,只站在她身旁垂头看着她。   她有些急:“拂冬,愣着干什么呀!快……扶我去床上……嗝~”说完,还没忍住打了个酒嗝。   “拂冬”闻言还是没出声,但却一手绕过她腿弯,一手环住她的腰,将她一把抱了起来。   “拂……拂冬,你力气可真大……往日里怎的都没看出来……嗝~”她说着,顺势还摸了把“拂冬”的脸,随后还拍了两下。   “拂冬”僵了几瞬,最终还是稳稳抱着她走向了床榻。   被安放于柔软的榻上后,她迷迷糊糊感觉到“婢女”替她脱了鞋,又将被子扯来,搭在了她身上。   隐隐觉察出身边人做完这些琐事便转身要走时,她有些惊慌,一把扯住了“婢女”的袖子:   “拂冬,今晚给我守夜吧。”   站在一旁的“婢女”沉默着。   在白日经历了与姨母相见,又好巧不巧碰上了退婚负心汉后,如今连一向顺着自己的婢女都不再听她的话,沈婉柔委屈得不行,眨巴眨巴眼,便马上泪盈于睫:“拂冬,你就陪陪我嘛,我今日心情不好……”   手中的衣袖没有继续抽离的痕迹,沈婉柔略微得到一些安慰,开始一点点倒着苦水:“今日我碰见谢璟言了。”   坐在脚踏上的陆铭闻言挑了挑眉,却并未出声。   “他不小心冲撞了我的马车,来和我赔礼的时候,认出了我。”她自顾自地说着:“他和我说他没有变心,可是我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当时父亲的案子一断,谢家的退婚书隔日便至,纸上的字迹我认得出,那是他亲笔写就的……”   说道此处,她开始低低抽泣起来,如同小动物的呜咽:“既然他从头至尾都是知晓的,都是清醒的,都是参与其中的,那这便是他自己的意思。将我抛弃之人,我绝不原谅。”   陆铭静静地听他说着这些话,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他十八那年满门被斩,此后心中只有一件事,那便是为陆家沉冤昭雪,彻底翻案。在东厂的五年,他每天都在想的便是怎样获得更大的权势,根本没有心思去考虑儿女私情。   如今看着床榻上的少女越哭越起劲,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他除了些许茫然之外,更多的却是无措。   他从未见过其他女子哭成这般模样的,眼看她鼻涕流得不成样子,他只得从怀中掏出锦帕来,先给她把脸擦擦干净。正酝酿着要怎样安慰时,她却突然出声问道:“拂冬,有没有什么东西是永远不变的呢。”   “小时候爹爹和娘亲总是很恩爱的模样,可是后来娘亲走后,爹爹便整日在外流连,身边的女子常换常新。”她半睁着眼睛,却没有看向他,“谢璟言也曾和我许诺相守一生,可沈家没落了,这承诺便也不作数了。”   “所以,没有谁会一直陪着谁的吧?”她说这话时语调平静,甚至是轻柔得仿若呢喃。   作者有话要说:  男配出场啦!撒花~~   温馨提示:此拂冬非彼拂冬哦~哈哈 第10章 四皇子   可他的心蓦然就被这句话给扎了一下,开始尖锐地疼痛起来。   “我会陪着你。”这句话他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很慢。   她听后怔愣了一下,随后便哇的一声,又哭了起来:“呜呜呜,拂冬,还是你和熙春最忠心,以后我定给你找个好人家,呜呜呜……”   陆铭闻言,额头青筋直跳,“找个好人家”几个字顿时将他心中对她莫名升腾起的怜惜之情给一脚踩了个稀巴烂。   他没有再开口说话,却也没有离开。   就这样守着她,看着她哭累了一点点入睡的样子,他抿了抿唇,有些时候,能痛痛快快的发泄出来,又何尝不是排解心绪的最佳方式。罢了,今晚她饮酒无度的事,便不和她计较了。   “嘶,头好痛……”沈婉柔惺忪着睡眼,皱着眉头揉了揉脑袋。   “姑娘,你醒了?”拂冬探身上前,将床帐拉开一些。   “拂冬?你怎么还在这里?”出口的声音沙哑得将她自己吓了一跳。   “姑娘,奴婢才将进里间呢,”拂冬被她问得一愣。   “你昨晚,不是守了我一夜吗?还陪我说话来着。”   闻言,拂冬仿佛有些明白了,旋即哭笑不得:“姑娘,昨晚是陆大人守了你一夜,不是奴婢。”   沈婉柔的脑海中立时便像爆了一声惊雷,炸得她瞬间清醒,睡意全无。   “你……你是说,昨晚是兄长抱我去床上,帮我脱鞋,替我盖被子,给我擤鼻涕,还被我拉着说了大半夜的话?”   拂冬越听越心惊胆战,听到末了,都开始心疼起自家的傻姑娘了:“是。”   沈婉柔便怔住了,小脸上一阵红一阵青一阵白,几息后,她才开口,嗓音木木的:“没事,想必我的各种丑态近日来兄长也都看得差不离了,我要学会适应,等适应了就好了。”嗯,多适应适应,一定会习惯。   拂冬听了脸上笑意更浓,可转念又想起了昨夜自家小姐的惨状,便有些迟疑地开口道:“姑娘,其实奴婢觉得,您换个角度看问题,或许感受会有不同。”   “此话怎讲?”   “姑娘,您和谢家公子从相识到订婚,相见不过数面。您觉着,自己心悦于他吗?”   这问题倒教沈婉柔犯了难:“心悦于他?怎么个心悦法?”   “姑娘,您平日里会常常牵挂着谢公子吗,有事无事,脑海中始终萦绕着他的身影?”   “不会。”   “那您每次和谢公子相见时,心中可会有悸动之感?”   “不曾。”   “您收到了谢公子亲笔写就的退婚书信后,心中是否怒气更多还是伤感更多?”   “这个呀,两者都有吧。”沈婉柔挠挠头发,使劲回想了下,“我当时只觉他背叛了我,也背弃了他许下的诺言,心中愤懑是要多于伤感的。”   “这就对了。”拂冬浅笑,“姑娘,您尚且还小,未尝情爱,所以有时难辨自己的心意。您其实伤心的不是谢公子日后不能与您相伴了,您是伤心他不守承诺、在沈家有难时没有与您同舟共济,反而还落井下石,对吗?”   “对。”沈婉柔诧然,“拂冬,你怎的像我肚子里的蛔虫。”   拂冬被逗笑:“小姐说笑了,奴婢和熙春自幼陪着您长大,又日日都和您待在一处,自然是比旁人多了解您三分的。”   沈婉柔听了,垂着眼睛思索良久,再抬头时,一双妙目终于恢复了昔日神采:“拂冬,你说得对。既然我并非心悦他,那我也不必为他的离去而难过自苦。”末了,狡黠一笑:“这可不是划算买卖。”   “去打水来吧,我赶紧梳洗梳洗,昨夜劳累了兄长一宿,晚间可要给兄长多做几个菜聊表心意!”   连日以来的漫天飞雪终于在今日止住了,平素里朱墙黄瓦、瑰丽宏伟的皇城,如今都被严严覆在了这皑皑白雪之下。   一如所有的欲望与野心,总是藏匿于看似纯洁的皮囊中。   “陆大人圣眷深隆啊,这又是刚面见完父皇?”陆铭从乾清宫出来后,便径自出宫,好巧不巧,在玄武门门口碰上了四皇子赵拓。   “参见四殿下。”他不卑不亢。   “厂督无需多礼,我今日进宫来向母妃请安,知晓陆大人也进了宫,便在此等了一等。”   “天寒地冻,劳四殿下久等,敢问殿下有何吩咐?”   身着黑色金丝滚边缎袍的男子气势逼人,上前一步,略微凑近了陆铭耳边:“听闻东厂最近在查户部尚书罗忠的赈灾事宜,大人可要仔细着查。若是查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定要好好想想自己接不接得住。”   言毕,后退一步拍了拍陆铭的肩:“陆大人,这个冬日可不好过啊,大人可得好好想想安稳度过的法子。”   马车辘辘而行,陆铭坐于车内,想起方才四皇子赵拓的话,眸色加深。   今年冬日的雪,委实大了些。大兴朝北部乡镇普遍引发了雪灾,灾情严重。   北地灾民暴动,饿殍遍地,当今天子火速下旨任命四皇子主理此事,国库拨了白银十万两,由户部具体负责赈灾银两的发放。   四皇子赵拓及其党羽户部尚书罗忠皆是有识之辈,能力卓越。往日里赈济灾区的事宜也办过不少,暂且不谈这二人是否两袖清风,毫无贪墨,只最后赈灾的效果确是十分显著的,差事办得干净漂亮,屡得圣赞。   一朝贪念起,百万障门开。   但凡赈灾,贪污一事难以杜绝,只要所吞不多,上位者和朝臣便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作不知。   此次陆铭宁愿趟这趟浑水都要插手调查本次的赈灾事宜,实是因为四皇子及其党羽做得太过。   十万雪花银,半数进了四皇子自己的口袋不说,剩余的银两还遭受了由上至下各个管制部门的贪污,本就所剩不多的赈灾银经过层层盘剥,最终落入百姓手里的,连塞牙缝都不够。   地方官绅相护,官员与商户联手,灾情前籴米,灾后粜米,横发国难财。   百姓走投无路,只能揭竿而起形成□□,地方官员不仅不加以安抚,还用武力镇压,并呈上奏章,污蔑“贱民不知感恩,贪婪有余”。   转动着手上扳指,陆铭沉思:四皇子这次赈灾办得太过,倘若不加以惩处遏制,日后定会变本加厉。百官眼见贪墨无事,行事作风必受影响,到时朝中的风气被搅坏了,就真的难办了。   他不能眼见着祖上打下的江山被弄得乌烟瘴气,更不会对那些枉死的百姓视若无睹。   尽管在世人看来,他走的每一步,必是极致地利己,尽是为自己的炙热权势所谋,可又如何呢?   政治本是这世上最最肮脏之事,既然走入了这泥潭,满身是泥,便再和清白二字无关了。必要之时,行必要之法,有时难免伤及无辜。   可他能做的,也是尽力去做的,始终是保全更多的人,保全这个由陆家祖辈们世世代代守护着的王朝。   如此,足矣。   想清楚了接下来的每一步该如何走后,陆铭皱着眉按了按额角。   以往如何布局,如何收网,如何玩弄权术,他从不会感到疲乏。可如今府里有个娇花似的姑娘,每每见了她,脑中那根紧绷到快要崩断的弦便会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颇有心旷神怡之感。   这样身心放松的感觉,只有面对她时才会有。而这样的感觉,他好似已经上瘾。   今日停了雪,也不知她在家都忙活了些什么。这样想着,陆铭竟头一次觉得路上的时间难捱了些。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到了陆府。   “兄长回来啦?”他踏进花厅的下一瞬,她便迎了上来,自然接过他解下来的斗篷交给一旁侍立的丫鬟,“兄长今日的公务可还顺心?”   那些腌臜事,他不愿让她知晓,有他在,所有的凄风苦雨便淋不着她:“诸事皆顺。”   “那就好。”她满意地笑,“兄长快坐下吧,今日天冷,我们涮锅吃。”   涮锅备了清汤和红汤两种底料,清汤是早就熬制的鸡汤勾兑的,红汤上则漂浮着火红的花椒和辣椒,气泡翻腾间,香味四溢。   小菜备了有羊肉、牛肉、毛肚、虾仁、香菇、青菜、嫩豆腐、莲藕、木耳、冬瓜、粉条等。一眼望去,好不丰盛,令人食指大动。   他边净手边笑言:“自从府中有了你,每天便期待着快些到用膳的时辰。”   陆铭吃饭不喜旁人在边上站着,故丫鬟小厮都在花厅外候着。而吃涮锅须得用公筷夹起生食放入锅中烫熟,怕她被溅起的滚水伤到,他主动拿起公筷:“今晚便由我来料理这些罢,你尽管吃便是。”   沈婉柔乐得清闲,甜甜咧着嘴笑:“那便有劳兄长啦。”   陆铭摇着头笑,挽起衣袖将生食下进涮锅里,见羊肉变了色,便仔细捞上来放进沈婉柔碗中。涮锅一半红汤,一半清汤。他能吃辣,所以两者皆可。而沈婉柔怕辛辣,便只能吃那清汤中的熟食。   两人吃了一会儿,渐渐都有些发热。这锅中热气蒸腾,熏得沈婉柔脸颊微红,微微发汗。她掏出帕子拭了拭额间,透过缭绕蒸汽,问坐在对面的男子:“兄长,后日便是除夕了,兄长可以在府中过吗?”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剧情线慢慢铺开了,但是撒糖不会停!   只要还有读者关注着我,我就会为你们写下去的!奥利给! 第11章 他的捉弄   陆铭听出了她话语中的期待:“若无要事,那天便在家陪你。”   沈婉柔本是未抱太大希望地随口一问,哪知陆铭却给了她肯定答复,一时间惊喜问道:“果真?”   陆铭轻轻一刮她鼻头,笑道:“还能骗你不成。”   少女兴奋不已,一双杏眼弯成月牙:“那后日兄长陪念念一起包饺子可好?”   “自己动手吗?”都说君子远庖厨,他以前还未亲自动手做过。   “是呀!自己和面,自己调馅,自己放馅料。”她一拍胸脯,信心满满,“由我在一旁指挥,保证兄长第一次包就能成功!”   他失笑,宠溺点头:“好,那就劳烦念念指教我了。”   她更为得意,一边滔滔说着自己以前包饺子的经历,一边伸筷向锅里夹肉:哪知夹的虾仁刚入嘴便惊呼一声,随即皱起了小脸。   陆铭被她吓住了:“怎么了?”   她眼泪汪汪:“辣……好辣……”   未多想,陆铭本能地将自己近前的茶杯赶紧拿起递了过去:“快喝些水咽下去。”   沈婉柔沾不得辣,眼见水杯递了过来,便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急急接过,一口饮下,咕噜咕噜将茶杯里的水喝得一滴不剩后,才终于平息了下来:“太辣了……”   陆铭见她一张小脸都有些涨红,想必刚刚是难受狠了。刚准备说些什么,视线突然扫过仍旧被她握在手里的茶杯后,便有些不自然地垂下了眼。   沈婉柔还没察觉有何不妥:“方才多谢兄长了,这茶杯还给……”话说一半,骤然顿住。   “这……这是兄长的茶杯?”   “嗯。”陆铭面无表情地垂着眼。   “啊……对不住,哦,不是,兄长,这怎么……”她紧张得语无伦次起来,小脸再次涨得通红。   有些无措地看向对面,在发现陆铭故作冷静的外表下,偷偷出卖了他心绪的绯红耳尖后,她心中竟有想要偷笑的念头。   方才的娇羞无措消散了大半,她开口时已是再正常不过的语气:“还好兄长仔细,给念念递了水。”   浓密睫毛遮住他眼中神色,他双唇动了动,只吐出了一句“无事”。   “你们家姑娘还没起吗?”陆铭站在沈婉柔屋外,问出来回话的熙春。   “回大人,姑娘已经起了,眼下正在梳妆”。   陆铭颔首:“你进去服侍你家主子吧,我在这里候着便是。”   熙春福了福身,便转身推门入了屋。行至沈婉柔身旁,笑言:“陆大人来唤姑娘起床呢。”   “现下便在院子里候着?”沈婉柔端坐坐于妆台前,任拂冬为自己挽发。   “是呢,也就姑娘有这独一份的殊荣了,换作旁人,谁敢让陆大人久等。”   “那咱们动作快些。”沈婉柔听了,一点熙春的额头,“去给我挑身衣裳来。”   “是。”熙春应下便向里间的衣柜走去,“小姐今日穿件亮色的衣衫吧,好歹过年,也显得喜庆些。”   沈婉柔想了想,开口道:“那便按你说的来罢,就当是讨个好彩头。”   女孩子家梳妆打扮总是费时的,等沈婉柔妥善了妆发,换好了新衣,那已是小半个时辰后了。   陆铭候在外间,见里面的迟迟没有动静,正有些忧心,准备出声询问时,房门却忽然由里向外被推开了。   他第一眼所见的,便是那堪称“芳泽无加,铅华弗御”的艳丽少女。   只见她上着一件海棠红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袄,下配软银轻罗百合裙,肩若削成,腰如约素,一步一行间,妖娆多姿,妩媚动人。海棠红愈发衬得她凝脂点漆,一张小脸如玉似雪。如云青丝挽成了涵烟芙蓉髻,发上饰着与衣裳交相呼应的金累丝嵌宝石蝶恋花簪,蝴蝶刻得栩栩如生,似要在发间腾翅而飞。   她这样美,却好像还不自知,眼波流转间,波光潋滟:“兄长久等了。”说完,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下低头:“念念想着今日是除夕,便好生打扮了一番,兄长觉得如何?”   觉得如何吗?这让他如何作答。   她推开门的一瞬,见到她盈盈立于门前的一瞬,望进那双清澈双眸的一刻,他能感受到,内心深处有一个小小的机关突然就被触动了一下,“咔擦”一声,整个世界陡然化为黑白两色,只剩下了她,鲜活如斯。   难道要他如实相告,说她的美足矣让他惊艳吗?   他们以兄妹相称,这不合适。   于是他只是淡淡一笑,语调柔和地对她说:“念念无论怎样,都是好看的。”   “兄长惯会说好听话来哄我开心。”她抿起唇,“走吧,一起去厨房,咱们现在便去包饺子。”   一炷香后,陆府的厨房内传来这样的声音——   “哎呀,不是这样的,你的水放多了,你看这面都成稀泥巴了。”   “不是的不是的,兄长你面粉又放多了,你看这都成不了形。”   “揉搓!用揉搓的方式和面,不是拍打!”   “兄长你怎么这么手笨呀!”这句话还是用充满嫌弃的语调说出来的。   陆铭:“……”   静静看着站在一旁双手叉腰,一脸气急败坏的少女,陆铭有些好笑地挑了挑眉,心想着,或许此时的模样才是这丫头最本真的样子,平日的乖巧恭顺多少有几分表演的意味在里头。   “诶,兄长,你愣着干什么呀!快再加些水进去。”少女见自己指点“山河”后,面前的男人却傻傻站着一动不动,当即便气得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加水加水。”   男人被她这一本正经的小样子给逗乐了;“你挨近一点。”   “干嘛呀?”少女问着,却还是凑近了身子。   直到鼻尖被涂上了一小块面糊,沈婉柔才反应过来,在外一向老成练达、秉节持重的东厂厂督大人,竟也会如同三岁稚儿般,和她玩这些孩子心性的把戏。   “你……”她一脸错愕,“你居然……”   陆铭大大方方点头承认:“没错,我刚刚是戏弄你的。”说完又顺手在沈婉柔侧脸上涂了一笔。   “兄长!你欺人太甚!”沈婉柔捂着脸愤愤道。   旋即也抛却了那劳什子的闺秀仪表,伸手沾了些面糊便要往陆铭脸上涂。   陆铭闪躲两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最后竟被沈婉柔得逞,成功在他脸上抹了一笔。   至此,两人脸上皆是“挂彩”,拉锯战得以平息。   玩闹过后,饺子还是要包的。   等陆铭终于在她的指挥下将面和好后,沈婉柔问道:“兄长,你想吃什么馅儿的饺子?”   “猪肉馅和牛肉馅不错。”   她点点头:“好,那我们今日便做这两种。”   陆府的厨房修得十分体面,不仅占地大,厨房内食材也多,蔬菜生鲜瓜果腊肉无一不有。将馅料所用到的食材挑选出来后,沈婉柔便亲自上手演示给陆铭看。   “五花肉剁成泥,放入少许酱油、白酒、盐、香油。”她边说边操作,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肉馅调好以后,加入少许的凉水,继续搅拌,搅至肉馅有弹性,再加水,再次搅拌。如此重复三至四次,直到调制的肉馅变得粘稠又有弹性就好啦。不过兄长要记住,每次加水的量都要少,分几次加入肉馅中,这样做出来的肉馅无论是用来做饺子馅还是炸肉丸都很嫩很好吃。”   “兄长,牛肉馅的馅料便由你完成吧。”说着甩了甩手腕,“酸死了。”   因认真学习了沈婉柔调馅料时的每一个步骤,故陆铭这次自己操作的时候,还算顺利。   少女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看着身着锦衣,头戴玉冠的男子手持筷子和面前的一盆肉奋战的情形,忍不住地便想笑,这样真实的充斥着烟火气的兄长,比在外冷冰冰的模样要看起来顺眼多了。   馅料调完,便是将肉馅儿包进擀好的面皮儿里了。   “喏,像我这样,在饺子皮上放少量馅料,边缘处抹上水,从右边开始,一直向向左边捏出褶皱就行啦。”   陆铭很认真地看着沈婉柔手上得每一个步骤,可是轮到自己时,却怎样都不是那回事,包出来的饺子不是形状怪异,便是皮裹不住馅。   “力道小一点!别这么用力”沈婉柔在一旁急得跳脚,“捏褶皱的时候,力道要小,稍稍用点力就可以了,每一下捏的位置要排列整齐,分布均匀。”   说着,一指陆铭被大力出奇迹捏破了的饺子皮:“这个饺子是和你有仇吗?兄长作甚这么用力。”   白了陆铭一眼,继续指向他包的第二个饺子道:“放这么多肉,怎么包得住呀!”   “哎!朽木不可雕也!”她拊膺长叹,做出心痛状,频频摇头。   陆铭:“……”   除了当今圣上,还没有一个人敢以这样随意的口吻与他说话,如今这些话从她口中说出,他却并无丝毫不悦,有的只是丝丝缕缕的欢愉和无奈。   “这力道你需掌握好,不能过轻,也不能过重。”   “还请念念再演示一遍。”他也配合着她,让她当津津有味当着“先生”。   沈婉柔见语言描述陆铭无法领会,便没多想地直接上手,握住了陆铭的手指,手把手地带着陆铭,在柔软的饺子皮上,印下了一个个褶皱。 第12章 放烟火   她的十指白嫩纤细,秀窄修长,握上他的手时,他便像触到了光洁的凝脂,滑嫩至极。温暖的体温由她的指尖逐渐传递到他的食指,随之又蔓延了他整个胸口。   酥酥麻麻的触感让他有些分神,心底深处隐约萌发的浮躁更让他不知所措。   “就是这样,兄长,你会了吗?”她抬起一双清泉般的眸子问道。   “唔。”他难得有些含糊其辞。努力回想着方才的力道,依葫芦画瓢,陆铭总算是做出了几个像样的月牙饺。   冬日的天总是暗得很快,午后两人一同去书房看了会儿书,转眼便是酉时了。   因着除夕这天是阖家团圆的日子,故陆铭将一些家住京郊的仆从都放回去陪家人了,家住得远的,这一天晚上也可相约三五好友吃年饭,不必留在府中干活。   两人晚膳吃得很简单,将白日里包好的饺子一蒸,配上一道红烧桂鱼,另加一只八宝鸡便可凑合了。   “兄长你看,这只饺子定是出自兄长之手。”沈婉柔指着盘中一个变了形的饺子笑道。   陆铭不理她,径自夹过那只饺子放入了沈婉柔碗中:“那你便吃这只吧。”   “啊,为什么呀!”她有些不解,还有一句想吃好看的饺子却又不敢说出口。   “这是我的心意,念念不应珍惜吗?”身旁的男子一脸理所应当。   沈婉柔嘴角抽了抽,乖乖把那只饺子给吃了。   一顿饭吃下来,沈婉柔发现陆铭专挑她包的饺子吃,自己做的却一个未尝。她在心中暗暗嘟囔着,莫不是陆铭自己也嫌弃自己的手艺?   除夕这晚吃鱼是为了讨个好彩头,吃鱼暗含了人们对往后日子“年年有余”的美好期盼。   “可念念不喜欢吃鱼。”她小声抱怨着。   “可是觉得腥?”   “不是的,是鱼多刺,念念小时候被鱼刺卡到过,自那以后,都不怎么爱吃鱼了。”   “无事,桂鱼刺少,我再帮你把刺都挑了,你安心吃便是。”说着,陆铭便拿起公筷将鱼肚子上的肉都夹到了沈婉柔碗中,又为她把鱼身上那些细小的鱼刺全都挑了出来。鱼刺细小,他却并未半分不耐的神色,一遍遍重复着相同的动作,这样的他,细心而又温柔。   不知以后,兄长也会如此般为另外一个女子花费这样多的心力,挑出一整只鱼的刺,只为她安心去享用吗?   兄长这样品貌非凡的男子,日后定会有一位温柔贤淑女子与之相守一生的吧,思及此,她有些由衷的欣慰,可不知怎的,这欣慰中竟隐隐约约掺杂着几分失落。   这失落来得蹊跷,她想了半晌都想不明白,遂摇摇头将这古怪的想法抛之脑后:“兄长,用过膳后,我们便要守岁吧?”   “一会你便知道了。”陆铭卖了个关子。   “呀,是烟花!”看着陈禹不知从哪儿拎来得一捆烟花爆竹,她欢喜得不行。   这一堆烟火种类还不少,有爆竹,“架子烟火”,更有沈婉柔喜爱的“盆景烟花”。   陆铭挽起衣袖,拿出个火折子:“要不要自己试着点一回爆竹?”   “啊……不,不了。”少女闻言,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我害怕……”   陆铭便笑而不语,上前几步弯下腰,用火折子点燃引子后,动作敏捷地后退。   霎时,爆竹便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巨大的鞭炮声中,一节节小爆竹顺次而响,似一朵朵绽开的红色小花。   少女眼中有渴望,却又不敢上前去离近一些,只懦懦缩在一旁,看得不亦乐乎。   一挂鞭炮放完,陆铭再一次问她:“要自己试着点一次吗?”顿了顿,加上一句:“我带着你。”   也许是刚刚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鼓舞了她,也许是陆铭的那句“我带着你”给了她自己不会受伤的信心,犹豫了一会儿,她终究是敌不过心中所想,慢慢腾挪了过来。   “你来握住火折子。”陆铭把手中物事交与她。   “那你呢?”   “我握着你的手。”   修长有力的手指包裹住她的小手,陆铭站在她身后,两人所隔不过咫尺:“等下我说点燃的时候,你便将火折子靠近引子停留片刻,一旦见到引子被点燃,马上向后撤。”   “好”她小鸡啄米地点点头,紧张得右手都有些轻微发抖。   他稳稳地握住她,稳稳地带着她将火折子放至引子旁,见着了火光,一揽她的腰便向后退。   鞭炮应声炸起,巨响声起此彼伏。   她笑着,尖叫着,双手捏着耳朵躲开,跑开了却又不甘心,又捂着耳朵离近了些。   光影明灭中,他负手而立,笑着看向那胆小却又贪玩的女子,双唇微动,吐出几个字。   “你说什么?”沈婉柔大声问着。   他没有回答她,眸中光影浮动,只是浅笑。   “兄长,你刚刚对念念说什么呀?”爆竹终于放完,她刚刚来回跑动,如今还气息不稳。   “我说,你这个小怂包。”他打趣道。   “兄长!”她娇嗔。   她还欲再说些什么时,忽然听见头顶破空声响起,抬头便看见一朵朵璀璨耀眼的烟火绽放在了泼墨似的夜空。   她惊喜地转头看向陆铭:“兄长?”   “为你准备的,喜欢吗?”他唇角旋起笑窝,眼中有温柔在闪烁,点亮身后漆黑的夜空和南来北往的风。   她用力点了点头:“喜欢,很喜欢。”   逼下眼中的湿意,她咧着嘴:“兄长,除夕快乐。”   除夕一过,便进了正月里。大大小小,各个部门的官员便陆续过来串门拜年,陆府一时间门庭若市,宾客络绎不绝。   陆铭整日忙着应付来客、走动关系,已快半月没同沈婉柔一起用膳了。   今日他难得回府得早,提着只木笼,笼上盖层黑布,径直去了沈婉柔的院子。   沈婉柔正歪歪斜斜倚在窗边的炕上看着本书,这书不是甚么深奥典籍,却是她让拂冬托了府里的小厮在外淘到的画本子。画本子里讲的都是些才子佳人的风月之事。她也不觉得酸得掉牙,反倒看得津津有味。   正巧手上拿着的这本看完了,她大爷似的撑着头,指挥着熙春替她跑腿:“熙春,这本《小姐快把心儿给》第一册 看完了,你去给我把第二册拿来。”   于是陆铭迈入房内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一句。   他将将迈入一只脚,另外一只脚还没跟上来,现在却尴尬得不知是该上前一步,还是收回迈出的那只脚了。   而此时里间的熙春恰好到外间来找书,见着了陆铭忙弯身行礼:“见过陆大人。”   陆铭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十分自然地将另一只脚也迈了上来,随后便向里间行了去。   沈婉柔看到陆铭时,她正在打一个巨大的哈欠,并且打到了最舒爽处,骤然瞥见门口男子的身影,她惊得连嘴巴都忘记了闭上。   陆铭看了好笑:“行了,快把嘴闭上。”   “兄长……你怎么来了呀。”哟,这语气里的不情愿也忒明显了些。   “怎么?不欢迎我来?”他挑了挑眉。   “不是不是!”她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这是看兄长来了欣喜得都没反应过来。”   他哼笑:“贫嘴。”   “瞧瞧我给你带什么来了?”说着,陆铭将手中的木笼向上拎了拎。   “用笼子装着,这可是活物?”少女期待地靠近。   “掀开布看看。”他将手中的木笼向前递了递。   沈婉柔用手牵住黑布的一角,接着一点点抬手掀起:“是小狗!”   陆铭听她那惊喜的语调就知道这礼没送错:“嗯,下面的千户呈上来的。我见这小东西看着可爱,便拿来与你瞧瞧。喜欢便好好养着吧,就当与你做个伴。”   笼子里的小狗全身雪白,圆墩墩毛茸茸的,可爱至极。而它此时似是睡着了,闭着眼睛四仰八叉地躺在软垫上,好不惬意。   沈婉柔忍不住用手摸了摸,它便立时舒服地哼哼两声,更加肆意地露出肚皮来等着有人给它抓痒。   “可真是个会享受的。”她轻柔地挠着小白狗的肚子,眼睛一刻都舍不得从它身上移开。   “咳咳。”直到听见陆铭象征性地咳了两声后,她才有些意犹未尽地站起身,“兄长还有什么事吗?”   陆铭:“……”这忘恩负义的丫头!   “你来府中也有些时日了,却甚少出门,想必闷得慌,明日便是元宵,可想去赏灯会看看?”   “想!”她有些谄媚地朝着他眯眼笑,小手牵住他的衣摆轻轻摇着,讨好的意味甚浓。   陆铭轻笑出声:“那明日晚膳后我们便出门。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   “是!兄长。”她甜甜应下。   正月十五,元宵节。   沈婉柔和陆铭二人用罢了晚膳后,便登上了陆府的马车,向街市驶去。   马车愈加靠近东西两市时,车外的人声便愈加鼎沸。   “就在这停下吧。”陆铭对驾着车的刘叔吩咐,“再往前人便多了,车驾无法通行。”   说完一撩车帘,率先下了车,又将手递了出去,把沈婉柔扶了下来。   甫一下车,沈婉柔便被眼前熙熙攘攘、悬灯结彩的热闹景象所迷住了。以往在江南的时候,每年虽也有灯会,但其规模却都不如今日的盛大,天子脚下果然热闹非凡。   “走罢。”因着人多,两人只能在被人潮推着向前,陆铭怕哪个冒失的冲撞了她,故一直让沈婉柔走在自己身前,用右手虚虚护着她。   太久没有逛过街市,沈婉柔看什么都新奇,一会儿去卖首饰的小摊前瞅瞅,一会儿又停在卖香膏的小贩出挪不开步。陆铭也不催她,让她逛个尽兴。   “兄长,前面有吆喝声。”   陆铭点点头:“是的,再往前走便到了卖吃食的地方了。”   沈婉柔一听来了精神,小身板激动得往前挤了挤,陆铭扯住她:“别急,等下走到了,想吃什么去买便是。”   于是等二人到了卖吃食处,便传来了这样的对话——   “兄长兄长,念念要吃冰糖葫芦!”   “好。”   “兄长兄长,念念要吃桂花糕!”   “好。”   “念念想吃龙须酥!”   “啊,栗子酥!老板给我来一斤!”   “糖蒸酥酪?来两碗!”   到后来,陆铭已经没有吱声的机会了,直接演变成,沈婉柔拿起东西,他过去掏银子付款,成为一个被隐形的自动付账跟班。   买了半条街,二人都有些乏了,如今听着沈婉柔买糖蒸酥酪时向老板要了两碗,陆铭心底一阵欣慰,直道没白疼这丫头,长大了懂得心疼人了,还惦记着他渴了,给他也点了一碗。   摊主盛了两碗递上前,陆铭自然地便想伸手帮她接过,谁知那丫头动作倒快,直接一手一碗端起来,坐在小摊前的矮凳上一碗一口喝了起来。   见状,陆铭嘴角抽了抽。   他收回刚刚的话!个没心肝的丫头! 第13章 逛灯会   吃下不少东西后,沈婉柔便也不激动了,手中拿着个糖人儿,悠哉悠哉晃悠着。   “兄长,前面便是猜灯谜的地方了吧?”   陆铭点点头:“连续猜中三个谜底便可得一盏花灯。”   “走!我们去试试。”她拽着陆铭的衣袖向前拖,往日里的端庄沉静果然是些表面功夫。   他有些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任她攥着自己的衣袖前行。   “开始了开始了,客官们听听好,猜中三个,本店的花灯任您挑选嘞!”面相和善的中年男人敲着锣大声道。   沈婉柔闻言,眼见这家的花灯不同于别家,形态新颖,样式精美,着实诱人了些,便站在了小摊前等着摊主报灯谜。   “第一个灯谜,四通八达,请各位打一成语。”   “头头是道!”一时间,大大小小的声音囔着这一答案,许多人都答了出来。   摊主笑着点点头:“第二个灯谜,久雨初晴,打一字。”   这下回答的人声便少了起来,稀稀落落的几道声音响起:“昨。”   沈婉柔有些急,看来在场的皆是有识之士,想要在这一众男女中拔得头筹,想来不是易事。   “第三题,曾子何以真杀猪,打一成语。”   这第三个灯谜一问出,众人便静了下来,皆是凝神思索。沈婉柔也用力搜刮着自己肚里的那点子墨水,却始终不得其解。正焦躁时,耳边忽然传来陆铭的嗓音:“非同儿戏。”   “非同儿戏!”一时间,一男一女两道声音齐声响起。   沈婉柔诧异转头,便发现了不远处与她一同作答的男子。   那男子约莫二十出头,着一身墨色锦袍,面如冠玉,清新俊逸,一双桃花眼尽显风流,任谁看了都要由衷赞一句好皮囊,此时也同样笑着看向她:“姑娘先答出的,这局便算是姑娘赢了。”   沈婉柔对男子的谦让有些意外,旋即便感激一笑:“多谢公子相让。   那男子本想上前一步说些什么,却在目光触及陆铭的时候动作一顿,似有些讶然,最终他只是勾起唇角说了一句无事。   “喂,人家姑娘都走远了,还巴巴看着呢?”一旁的友人拍着他的肩打趣。   他笑了笑,没有辩解。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可还好,他知道了她的身份,日后两人总有相见之时。   话说沈婉柔和陆铭逛完东西两市后,便顺着人潮渐渐行至湖边。   不少女子今日买了河灯来,于晚间时候放入河中,以祈福祝祷。眼下水面上已漂浮了不少精致灯盏,点点微光疏疏密密缀于碧色水面,碧波托着粉色的河灯,红色的烛光映照着碧水,夜幕中的星辰倒影在河里,一时间竟分不清哪里是天上,哪里是水中,只有一条天地银河缓慢涌动着……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便是如此般情状吧,她想。   “可想放一盏?”陆铭看出她的神往。   “那我们便去买一盏来。”   荷花样式的灯盏小巧喜人,沈婉柔握着摊主递来的笔,凝眉深思,思索着自己的心愿——   一愿双亲往生极乐,再无苦楚。   二愿亲友无病无灾,平安喜乐。   三愿能得一心人,携手白头,多子多孙。   她一面写,陆铭便一面细细地看,视线扫过她的第三个心愿时,他的胸口处突然就那么若有似无,却又令他无法忽视的,痛了一下。   多子多孙?怕是他这一辈子,都不能够了吧。   一颗心,就像沉入水中的墨汁,荡漾着,散溢着,幽幽地沉了下去。   “你很喜欢孩子?”   “是呀,孩童这样可爱,若是能多几个,便是再好不过了。一家人说说笑笑,多热闹啊。”她背对他蹲下身,将自己手中写好心愿的河灯小心翼翼放入水中,目送它一点点漂远。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他在身后缓缓道:“开了春再过几月,你便十六了,也是时候考虑婚嫁之事了,若是遇上了合心意的男子,来和我说,兄长替你做主。”   她没有转身,垂下头来,笑容几许落寞:“我如今身世尴尬,一般人家怕是会有芥蒂,我也不愿进那些高门贵族,只想找一个品行端正、心意相通的男子好好过日子即可。”   “想那些作甚,陆府便是你的依仗和靠山,若你看上了谁,我自当想法子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上府中提亲。”   她听着他狂傲的话语,扑哧一笑:“强扭的瓜不甜,这种事情,还是交给缘分罢。”   那日元宵过后,陆铭还真给她挑选了些京城贵公子的画像送来,说是让她自己先相看着。   今日是李家公子,昨日是王家公子,前日是张家少爷,这几日每天都有前院的小厮送来画纸,沈婉柔真真被陆铭弄得哭笑不得。   正想着这茬,拂冬便进来传话:“姑娘,前院又有小厮过来了。”   沈婉柔闻言扶额叹息:“兄长也忒心急了些。罢了,你让那人把东西呈上来吧。”   拂冬不消片刻便进了屋:“姑娘,这次送来的不是世家公子的画像,是一封信。”   沈婉柔疑惑接过,目光扫至“谢璟玉”这三个字时,滞了一滞。   她打开信件,昔日闺中密友写道,二人许久不见,甚是想念,京郊的梅花开了,想约她一同前去赏景。   信的内容不多,却字里行间流露出与她的熟稔之情,只说约她出门踏青,旁的事一字未提。她便笑了,她的好友,果然还是最了解她,明白她心意的。   尽管谢璟言是她嫡亲的兄长,可一旦璟玉清楚了她的态度,便再不会提及她不愿听之事。   沈婉柔起身行至桌前,提笔便欢快写下一个“可”。   第二日,她便带着拂冬上了陆府的马车,前往京郊琳琅山。   马车行了一个时辰方才抵达山脚,今日天气晴好,不少游人纷纷来此赏梅,好不热闹。   沈婉柔将一下车,一道熟悉的悦耳嗓音便立时响起:“婉柔。”   她有些惊喜地转过身,果然见到青山脚下,琳琅亭前,立着位眉清目秀的美丽女子。这不是她的至交好友谢璟玉却又是谁?   “璟玉!”沈婉柔急走几步,上前握住她的手,张了张嘴却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婉柔,一年不见,我真想你。”谢璟玉主动打开了话匣子。   “我也是。这一年我有太多想和你说的私房话,走,我们慢慢说。”   两位姑娘便在前头说说走走,欢声笑语不时响起,身后跟着的两家的丫鬟面上也是喜色。   “璟玉,你看那处景色不错,还设了石椅石桌,我们去那儿坐下歇息一会儿可好?”   谢璟玉点点头:“走了这许久也有些乏了,便先坐下喝口水吧。”   要说二人所选这处,可真真是妙极,四周梅树环绕,雅致清幽,一丛丛红梅傲然屹立枝头,鲜红如血的艳色与树枝上的皑皑白雪相衬,愈发显得这梅花绮丽多姿,超凡脱俗。   可这样好的去处,留意到的可不止她二人。   “喂,你们两个,到底要坐到什么时候才走啊。”一道带着些傲慢与不耐的女声响起。   沈谢二人同时看向来人,那个站在她们十步开外之地的红衣女子。   那女子一脸桀骜散漫,着一身正红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脚蹬一双绣七彩凤凰镶红宝石小羊皮靴,腰侧挂着根皮鞭,一头青丝全数扎起如马尾般垂于身后。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强烈到令人无法忽视的贵气与傲气。   沈婉柔虽不识得这女子是谁,却也能从她通身的气派断出她非富即贵。而生于京城世家名门的谢璟玉却是在看清来人的一瞬,便认出了这是当今天子最为宠爱的九公主,其母便是那宠冠六宫,多年来圣宠不衰的荣贵妃。   若说这京城中能在大街上横着走的小霸王有谁,眼前的光华九公主那绝对是排得上名号的。   “参见光华公主。”谢璟玉一扯身后的少女,带着她向光华俯身行礼,“我等不敢劳公主久等,方才实在是未察凤驾,还望公主恕罪。”   那女子一开始本是木着张脸,如今受了眼前两个小姑娘的礼,又听了这样一席诚挚解释,脸上的冰山便有些快速消融的迹象,她双唇蠕动,似是不知如何开口,抿了抿唇,良久才吐出一句:“无事。”接着便没了下文了。   沈谢二女未得公主的准许,不敢擅自起身,虽福身得久了后腰实在是酸,可也只能自己暗自忍耐,还得将这难受生生忍着,脸上不敢泄露丝毫异样。   “赵莹萱,你又在胡闹些什么!”就在二女快要站立不住时,一道清润的男声及时传来。   只见梅林通向外间的青石小路上,疾步行来一位着冰蓝锦袍的俊逸男子,他脸有怒容,而这怒,便是冲着这天之贵女光华九公主去的。   光华公主闻声怔了怔,脸上竟有一瞬显露出似是惊喜的神情,可这一丝可疑的神情还未被他人看清,便被她脸上迅速涌现的挑衅给取代。   “怎的?我光华想欺负谁,还得看你的脸色吗?”她转身,冲着男子高高挑起左眉。   “你别太过分!待我下次宫宴见到荣姨母时,定要她好好管教下你。”   光华嗤笑:“你去啊,这又与我何干?”   那男子闻言额角青筋跳了跳,终是深深吸了口气压下怒火,再开口时,语声便平和了许多:“光华,听话,今日众人皆是出来踏青郊游,谁也不想挑起事端,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莫要再胡搅蛮缠了。”   光华闻言,眸色渐渐转冷,却并未出言辩解:“若我偏不呢?”   作者有话要说:  又有新的人物出场啦,撒花~~   厂督大人和念念现在对彼此还是兄妹之情哦,不过这份情感正在一点点升华中~   感情是需要慢慢培养的,也是要经得起诱惑和考验的。这样得来的爱情才会使人更加珍惜,也更加的难能可贵~   这就是一篇让大家放松心情的恋爱小甜饼,不会虐,大家放心看,又爽又甜,嘿嘿~ 第14章 遭贼人   沈婉柔看着眼前二人你来我往,心中惊诧至极,且越看越觉得这与光华公主争执的男子面容十分眼熟,好像曾经在哪儿见过,脑海中一张模糊的面容逐渐清晰,随之与眼前男子的五官重合,她惊觉,这便是元宵那晚赏灯会上与她一同猜灯谜并最终谦让她花灯的男子!   理清了思绪,她再一抬头却眼见那二人愈吵愈激烈,隐隐有些收不住火的趋势,忙出声阻止:“公子,您误会公主了,她本也是走得乏了,想要在此处坐下稍事休整,是我与同伴未曾察觉她的身影,倒教她久等了。”   听见她替自己辩解,光华公主转过身注视着她,眸中隐有意外之色。   “本是一件小事,无伤大雅,公子您的好意我与好友心领了,只莫要伤了和气才是。”   叶皓轩闻言有些讶然,半信半疑地瞥了红衣女子一眼:“她说的可是真的?”   光华冷笑一声:“爱信不信。”说完便转身离去,依旧是孤傲的姿态。   那男子也不再理会她,转而行至沈婉柔身前:“姑娘,我们又相见了。”   沈婉柔看着他咧嘴笑时露出的一排光洁牙齿,嘴角抽了抽,暗道这人变脸变得也忒快了些:“不论如何,还是多谢方才公子仗义相助。”   他便弯了弯一双勾人桃花眼:“在下叶皓轩,敢问姑娘芳名?”   她姓甚名谁本无需告知一个外男,只自己确是接连两次承了眼前这人的恩,故当下也诚心答了一句:“姓沈,名婉柔。”   “我这人性子洒脱,爱交朋结友,姑娘与我相识便是缘分,我们还会再相见的。”说着他拱了拱手,“今日本是陪友人前来赏花,偶然瞧见姑娘在此便寻来看看发生何事,如今无事,我便也该回去与友人一道了。告辞。”   “叶公子慢走。”她浅笑颔首。   瞧着那男子行得远了,沈婉柔才终于叹息一声,苦着脸揉了揉腰间,后腰处现在还酸着呢。   “婉柔,你可知京城叶家?”她正感慨着,刚刚一直静默的璟玉却突然问道。   “可是四大家之一的叶家?”   “正是。昔日陆叶冯谢并称为京城四大家,因镇国公府满门被斩,陆家便从这称号中被除了名。当年由陆府占据着的第一世家的名头便落在了叶府头上。这叶皓轩便是当今右丞相之子,在家行四。虽说他去年才至弱冠,可其风流的名声却在京中流传已久。婉柔,和他相处,你需多留几分心,却也莫要得罪了他。”   沈婉柔听了心中一暖,握住谢璟玉的手道:“你说的我都记住了,有你这般心细体贴的密友,乃我之幸。”   却说沈婉柔和谢璟玉又艰难行了半时辰的路后,便纷纷累得不行,打了退堂鼓,调转了方向下山,打道回府了。   好不容易上了马车,两个姑娘皆是昏昏欲睡,马车轻晃,沈婉柔终是没抵过那汹涌而来的困意,枕着谢璟玉的腿便沉沉睡去。   “婉柔,醒醒,已经进城了。”混沌中,有人轻轻推搡着她,可那眼皮似有千斤重,怎样都睁不开来。   “沁芳斋就在前头,你若再不醒,我们今日便买不成他家的点心了。”谢璟玉说着,嗓音带笑。   一听见吃食,睡着的少女果然挣扎着从好友的腿上坐了起来,边揉着惺忪的睡眼边口齿不清道:“还有多久到呀,他家的玫瑰酥可是一绝。”说着还咽了口口水。   谢璟玉一点她额头:“马上便到了,届时多买些,让你吃个尽兴。”   马车在沁芳斋停下,谢沈二人自下车进了糕点铺子挑选。   一刻钟后,两人拎着打包好的糕点出了门,正有说有笑地往马车旁走,谁料沈婉柔却突然被一暗处窜出来的男子冲撞得站立不稳,随后便觉腰间一空,糟糕!荷包被那贼人顺走了!   “刘叔!追上他!”陆府的车夫闻言即刻便跳下了马车,奈何那灰衣男子狡猾得像是入了水的泥鳅,一股脑儿往人堆里钻,难以擒获。   沈婉柔心急如焚,大庭广众下也顾不上那劳什子的仪容了,提起裙摆便也上前追了去。那荷包里有阿娘的玉佩,她带在身边近十年,是阿娘留给她的为数不多的念想,她定不能让那贼人偷了去。   正在此时,一位身着红衣的艳丽女子骑着匹通体黑亮的骏马自长街那头打马而来,风驰电掣,身后尘土飞扬。   只见她骤然抽下腰间细长的皮鞭,动作干净利落地将皮鞭一挥而出,破空声响后,紧接着便是“啪”的一声,那鞭子在灰衣男子身上落下的地方,霎时便见了血印。   那贼人受了这一鞭后踉跄几步,摔倒在地。   红衣女子一夹马腹行至近前,右手握着皮鞭漫不经心地向左掌心一下下敲打着:“我的耐心有限,把东西交出来。”   这时,沈婉柔和陆家车夫也终于跟了上来,见此情形,皆是愕然。   着破旧灰衣的男子哆哆嗦嗦从地上直起身,抖着双手将荷包呈给大步行来的刘叔后,便向着红衣女子开始求饶:“贵人饶命,贵人饶命啊,我也不是那惯靠偷人钱财过活的贼人,实在是这些年为了给家母治病,花光了所有的积蓄,现在家母病重,却没钱买药,所以才一时猪油蒙了心,偷了那位姑娘的荷包。”   按大兴的例律,当街行盗窃之事者,若是被受害者告到了官府,须杖责五十,以示惩戒。这五十棍下去了,人不死也残废了。   那男子见骑在马上的红衣少女脸上并无松动之意,当即一下一下朝地上磕起了头,“砰砰砰”,额头触及地面发出一声声闷响,没过多久额前便被磕破了皮肉,鲜红的血自他额间蜿蜒而下,纵横满脸,状貌极为可怖。   正当沈婉柔准备出声制止时,光华公主嗓音清冷道:“行了,别磕了。方才你偷人财物,这十几个响头是向那姑娘赔罪的。但念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我给的这些银子你便接着罢,给你娘看完病后应当还有盈余,到时候做个正经买卖,别再偷鸡摸狗了。”说着,从怀中掏出个荷包,准准扔在那男人身前。那男子颤着手捡起地上的荷包,感激得涕泪横流,连连作揖谢恩。   “等一下。”光华公主勒着缰绳准备离去的动作被一道女生所打断。   沈婉柔走到近前,手中紧紧攥着失而复得的荷包,一字一顿道:“方才多谢公主了。”   光华察觉出她眼中的真挚谢意,抿了抿唇,语气却还是生冷:“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沈婉柔便笑了:“公主,我能感受到,你本是心善的女子。其实很多时候,你无需强作孤傲冷硬来遮掩自己的情绪,因为这样会让那些本想亲近公主的人,望而却步。”说完,她便直直看进了那双琉璃色的眸子里。   光华瞳孔微微一缩,随即斥道:“大胆。”   “公主,一旦披上无坚不摧的外壳,那便是极容易吃亏,也极为孤独的。或许你可以试着,对身边的人稍稍转变下态度,看看会有怎样的不同。”   光华目光复杂地审视着她,只见眼前女子虽是笑着,脸上却并无谄媚之色,言辞之间虽谦逊有礼,却丝毫没有迎合她的意味。   躲在厚厚心防下的小触角有些禁不住诱惑,想要试着去感受它渴求已久的温暖:“你是哪家的姑娘?   “我姓沈,名婉柔,如今住在东厂陆大人府中。”   九公主不置一词,左手一拍马背,踩蹬上马,整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我记住你了。”言毕,调转马头扬长而去。   一袭红衣张扬艳丽,挺立着的身姿英气潇洒,沈婉柔注视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心中不知为何,对这位面冷心热的公主竟生出几分喜爱之情。   “听说你今日在外过得很是精彩?”晚间两人用完膳后,一同向书房行去时,陆铭用满是戏谑的语气问道。   “兄长,你就别来打趣念念了。”沈婉柔哭笑不得,“白日里短短几个时辰内,横生两场变故,实在是让我有些吃不消。”   “那光华公主的亲生母亲荣贵妃虽是个工于心计、城府颇深的,但她生的这个女儿却和她的脾性全然不同。九公主虽不善交际,一向冷傲,却是个心地善良的。若她向你示好,可主动与之结交。她身份尊贵,行事肆意,只要有她在,京中的贵女便没有一个敢难为你。”   陆铭耐心提点,她便认真听着,一一记下。   “至于那个叶皓轩,不是什么专情的男子,离他远一些。”   她笑言:“兄长放心,我至多与他成为好友,念念不喜欢他那样的。”   “哦?那念念喜欢怎样的男子?”他眸中带笑,问出这个问题后,心中竟似有一根细细的丝线,轻轻地吊着他,让他既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又有些对她接下来回答的紧张。   “嗯……”她当真皱着眉头,煞有介事地想了起来,“念念喜欢温和有礼、学识渊博、心胸豁达、成熟稳重却又不失幽默,不会聒噪但性子开朗的翩翩少年郎!”   陆铭嗤笑:“那看来挑遍世间男子也未必有能让念念动心之人了。”   “兄长!”她鼓了鼓腮帮,“我要求有那样高么!”   右手握拳放在唇边咳了声,陆铭正打算接着打趣她,便听见小姑娘欠打地咕哝一句:“要实在是没有那样的男子,就算了吧,不过退而求其次,像兄长这样的,也勉强称得上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 第15章 给她擦药   “咳咳咳……”陆铭措不及防听到她这大胆的答案,一愣神后,便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甚至因为咳的时间有些长,而面色微微发红。   “兄长!”沈婉柔慌了神,连连拍抚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   待陆铭终于平复好气息后,头一件事便是转身给了她一个暴栗:“你这丫头,倒是真敢说。”   她捂着额头,委屈地瘪瘪嘴:“不过是句戏言嘛,兄长这样凶作甚。”   眼见她额间的娇嫩肌肤霎时便红了一片,他有些自责没控制好自己的力道:“很疼?”   “嗯!”她倒是会做戏,给点子颜色就能开个染色坊。   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算是败给她了:“前头便是书房了,房里备了药,进屋后我给你擦些。”   她本是想一口回绝的,心道不过是泛红而已,又未红肿,擦药便有些小题大做了,可谁知嘴巴不听她的话,说出口的却是一句:“那便有劳兄长了。”   推门进屋,陆铭去墙边的梨花木架上寻来了一个小药箱,药箱里瓶瓶罐罐竟是装了不少,沈婉柔见状笑言:“兄长这药箱便是与那行医问药的大夫相比,也差不离了。”   陆铭勾了勾唇,不甚在意道:“前两年出任务时总是免不了磕磕碰碰,齐伯年纪大了,若是回回都请他来,来回奔波终究是辛苦,后来我便有了常备伤药的习惯。”   几年心酸被他一笔带过,她心底有些木木的痛:“那现在呢?兄长可还会经常受伤?”   他一面从木箱中找出了药膏置于桌上,一面哂笑:“现在要少些了,不过被刺遇袭依旧是家常便饭。”   “来,坐过来,凑近些。”他已将瓷瓶握在掌中。   桌后只有一把椅子,沈婉柔不好意思让陆铭站着为自己上药,便在他身前蹲了下来,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杏眼,做出准备好的姿态,乖巧地望着他。   沾着冰凉药膏的手指轻抚上她的额头,以打着圈儿的方式缓缓按摩着,她猫儿似的闭着眼睛享受着,舒服得不行。   他眼见着她那怎样都藏不住的得意小样儿,心中便有些按耐不住要捉弄捉弄她:“念念,这膏药涂上后你额间很快便不会疼了,泛红之处也会立时消下去。只不过这涂的过程难捱些,起先是少许的酸麻,紧接着便会开始发痒,最后,这痒便会蔓延全身,浑身上下都似有小虫在爬,你便……”   指下的身躯随着他叙述的加深,发抖的幅度便愈加明显,由一开始的轻颤,渐渐演变成了瑟缩,最终实在是怕得不行了,便尖叫着一把推开了他。   可沈婉柔却忘了自己本是蹲着身子的,而陆铭又是常年习武之人,身强力壮,她推他的那一把,陆铭坐着纹丝不动,正正好全都反噬到了她自己身上。   她仰着身子向后倒去,惊得连叫喊都哽在了喉中,却在将将坠地前,被一股强劲的力道稳稳拉住向前一拽,她便一头撞进了一个隐隐散发着清新木香,且温暖厚实的怀抱。   这时房中气氛十分诡异,二人静静维持着拥抱的姿势,双方都没有想要抽离的意味。若是熙春或者拂冬进来瞧见自家姑娘与厂督大人相拥不离的画面,定会吓得魂飞魄散。   沈婉柔没有及时从陆铭怀中挣出来是因为她一时没反应过来,陆铭果真是个练家子,胸口处的肌肉撞得她脑仁疼。   而陆铭呢?他为何没有放手?   他不知道。   只是在拥住那娇软身躯的一瞬间,一直以来他那空荡荡的胸口处便忽然一下子被什么东西填满了,这东西让他感到踏实,满足,温暖。   所以一向自制力惊人的他,没有控制住兄妹间应该墨守的尺寸,他告诉自己,就只放纵这片刻,片刻而已。   他身处这玉宇琼楼、红墙黛瓦的阴冷皇城里,身处森森白骨堆砌成的权力巅峰,身处充斥着颠倒磨折之苦的十丈软红中,他也曾渴望能有一位女子,能走进他这萧索孤寂的生命里,带给他些许的关怀与慰藉。可他心中清楚,一个世人眼中的宦官,这些美好于他而言,不过是奢望。   所以他松开了她,主动拉远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以后莫要再这样冒失了,若是真摔着了,可得吃些苦头。”   沈婉柔懵懵捂住额头,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回答。   难道不是他先吓唬她,才导致她险些摔倒的吗?这人可真是强词夺理。   “兄长心中便毫无歉意吗?”她嘟起嘴站直了身子,“逗弄念念便这般有趣?”说完也不给陆铭解释的机会,扭头便走。   陆铭看着那因被她大力关上而发出“砰”一声巨响的木门,垂下头无奈一笑,这丫头倒是个脾气大的。   这一天从早到晚耗费了沈婉柔太多的精力与心神,故她一睡便睡到了第二天的日上三竿。   “姑娘,姑娘,快醒醒。”睡梦中,有人在一旁轻声唤着她。   她认出了那是拂冬的声音,不满地将被子一拉,越发将身子缩进了锦被中:“唔……拂冬,别闹,让我再多睡会儿。”   往日里依着她使性子的拂冬这次却格外坚决:“姑娘,九公主府今儿一早便送来了帖子,邀姑娘等下一道去街上的一品居用午膳,您再不起身梳洗,便赶不及了。”   “什么!”沈婉柔闻言,一股脑儿坐起,“眼下什么时辰了?”   “将将日禺,咱们动作快些,勉强赶得及。”   “快……快……端水来。”沈婉柔一面在熙春的服侍下着急忙慌地更着衣,一面仰着脸让拂冬替她拭面,兵荒马乱地忙乎了小半个时辰后,总算是登上了出府的马车。   一品居是京城中最大的酒楼,占地极广,分为五层。一二楼用来招待些家境富足的商贾之人,三四楼便是为家世不俗的达官显贵所建造的隔间,最后一层楼,也就是顶楼,只专供那天潢贵胄、皇族宗室享用。整座一品居由下至上,身份越尊贵,就餐的楼层便越高。而光华九公主邀她用膳之处,便正是这一品居有价无市的五楼雅间。   前来接待她的小厮恭敬有礼,引着她和熙春向光华公主事先定好的雅间行去。   行走间,沈婉柔问那小厮:“雅间里可有宾客已至?”   “有的。”小厮回道,“一刻钟前来了位贵人。”   一刻钟!   沈婉柔闻言险些昏厥过去,暗道自己都是提前了一刻钟便到这酒楼的,哪成想这九公主比她还要来得早。   稍稍抚了抚惶恐不安的心,她强自镇定下来:昨日因是一时感激她助她取回玉佩,遂鼓起勇气同她说了那些话。可回府冷静下来后,再想起自己当时的口吻,沈婉柔心中没少担惊受怕。   可如今看来,昨日她那种不卑不亢,不绕弯子的态度似乎是在某种程度上取悦了九公主?   不然以她那样清冷的性子,又怎会专程请她用膳呢。   思索间,雅间已至。沈婉柔理清了思绪,心中约莫清楚接下来该如何应对后,便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她推开门的第一眼,便看见了那着一身玄色劲装,坐在窗边细细品茶的冰山美人。   “婉柔见过公主殿下。”她福一福身子,“教公主久等了。”   “无事。”光华公主放下茶盏,对她微一抿唇,“过来落座吧。”   光华说话时,从窗外送进来的阵阵微风便将她头顶的玄黑发带吹得飞扬而起。一身玄色穿在她的身上,不仅不显沉闷,反而愈发衬得她肌肤赛雪,眸如点墨,便是那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冰雪佳人。   如今佳人一笑,这世间诸般美景便都在她面前黯然失色,沈婉柔被迷得一下子三魂没了七魄,只知道呆呆看着她,目光似都有些发痴了起来。   光华被她看得莫名其妙:“你一直看着我作甚?”   沈婉柔只觉自己再不稍加克制,这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因为婉柔觉得公主殿下今日好生美丽。”   她平日里的衣着打扮在众人眼中皆为“奇装异服”,故她也不常听闻他人对自己形貌上的赞美。现如今陡然被面前女子赞了一句,光华公主除了初时的怔愣,随后便是双颊绯红,垂着头不发一言。良久,待她面上的神色恢复如初后,才有些不自然道:“你看看想吃什么。”   这一品居的雅间果然是极尽奢华之能事,每道菜的菜名皆篆刻在上好的羊脂玉上,而这近百块玉牌又被整齐放置于两个托盘中。   沈婉柔也不与她故作客套,闻言后径自拿起了几个玉牌递给对面的女子:“那便来一道西柠蜜糖乳鸽,一道蜜椒蝴蝶片五柳脆皮鱼,一道红扒羊肉,一道鱼胶圆肉炖水鸭罢。”   光华点了点头,素手在托盘中把刻着“赤枣乌鸡汤”字样的玉牌翻了出来:“再加一道汤。”候在角落的婢女便上前来将玉牌取走送至后厨了。   令沈婉柔意外的是,这酒楼不仅环境雅致清幽,就连上菜的速度,也是出奇的快。婢女将出去不久,再次回返时,便已经双手托着盘菜品进来了。   上的第一道菜,是那蜜椒蝴蝶片五柳脆皮鱼,观之色泽红亮,闻之香气扑鼻,实在是让人食指大动。   光华动了筷,沈婉柔便紧随其后,夹起块鱼肉放入口中,细细品味后便是赞不绝口:“妙啊,太妙了。外皮脆香,里肉鲜嫩,味道酸甜爽口,简直妙极!”   公主看着对面少女边点评着菜品边眯起眼睛轻轻摆头,已然一副享受至极的神态,便忍不住轻笑出声:“有这样欢喜么?”   沈婉柔吐了吐舌:“如我这般馋嘴之人,能吃到美味的菜式,便是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事情之一了。”   一品居果然名不虚传,接下来陆续端上的几个菜品皆是美味可口,两人更是大快朵颐。   吃到了美味的饭食,沈婉柔情绪高涨,一顿饭下来,喋喋不休地拉着光华公主讲些新奇有趣的所见所闻,而光华也一面进餐,一面耐心听着,不时还回应一二,画面好不欢愉。   用完膳后,二人各自捧着杯明前龙井细细啜着,一时间无人出声,氛围宁静又惬意。   “我叫赵莹萱,日后你便不必如他人一般尊称我的封号,直接唤我的名字便可。”   舒心一笑,沈婉柔开口道:“莹萱,我今年六月里满十六。你呢?”   “腊月末我便十八了。”   房中二女你来我往,相谈甚欢,暂且按下不表,却说沈婉柔酒足饭饱后回到沈府,想起陆铭昨晚所为便依旧有些愤愤,赌气似的径直回到自己房中。在熙春拂冬的服侍下泡澡净了身,正换好衣衫从屏风后出来时,有院中的婢女来传话,说是听潮轩派小厮送了物件儿来。   前来跑腿的小厮将手中托着的物件儿小心翼翼呈上。   沈婉柔细看了片刻,便微微怔住了。   那是一只纸鸢。那是一只和脑海记忆中自己八岁时十分心爱的纸鸢甚是相似的一只蝴蝶纸鸢。   “这是兄长亲手所做的吗?”她听见自己这样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我好爱女二!!写这一章的时候好想让女二和女主在一起,哈哈~   我们的女猪脚后期会成长的,大家放心哈~ 第16章 到底谁在动!   “回小姐的话,正是。”   她便笑了,指尖轻轻从那做工精细的纸鸢上抚过,心中那微不可查的几分委屈之意霎时烟消云散。   于是第二晚陆铭下职回府后,见到小姑娘依然如往常一般殷勤地上来迎着他,对他嘘寒问暖时,便知晓,那一只纸鸢将她哄好了。   真是孩子心性的小丫头。他心中好笑,面上未显:“那纸鸢可还喜欢?”   “喜欢的,多谢兄长!”她有些谄媚地笑着,“只不过这纸鸢怎的是纯白色的,好像还未上色呢。”   “这是独属于你一人的,自然由你来决定,它最终是何种色彩模样。”他已净完手,此时正用一条纯白锦帕细细擦拭着水痕。   沈婉柔听了点点头:“有道理,只不过……啊,兄长,你的左手怎么了?”   只见那昔日修长如玉的左手上,此时由手腕至中指底部处蜿蜒着一条细长可怖的猩红伤疤,这伤口缝隙中还泛着血色,一看便知是新伤。   “唔……”他难得腼腆地摸了摸高挺鼻梁,“昨晚劈竹篾子时不慎划伤的。”   劈竹篾子是为了做纸鸢,而做纸鸢是为了哄她。   那伤口看起来长且深,划下去的时候该有多痛,她的心突然就感觉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很疼吧?”   他不甚在意地笑:“不过是小伤而已,不打紧的。”   “对不起兄长,念念昨晚不应与你置气的,若是念念没有与你置气,你便无需花心思去做这些,也就不会受伤了。”她低着头,嗓音闷闷的,颇有自责之意。   揉了揉她发顶,他温和道:“傻丫头,这与你何干,便是你昨晚不与我置气,我也是要做这纸鸢赠与你的。”   “为何要送念念这个呢?”她有些不信。   “好了,先用饭,等下再细说。”他没有给她继续追问的机会。   晚饭后,书房内。   “别动,别动哦……”   “哎呀,都叫你别动了!你抖什么抖!”   陆铭闻言抽了抽嘴角,一直在动的,貌似是她吧……   却说这二人用罢了饭后,沈婉柔心中愧疚,硬要亲自给陆铭上药,以示心意。陆铭拗不过她,便也随她去了。   只是这自己技术有问题却甩锅一动未动的他是什么情况啊喂!   “我没动……”在连连被身前少女呵斥几回后,陆铭没忍住,小声辩解了一句。   “胡说!不是你动那是谁动!”她再定睛一看,“噢,对不住对不住,原来是我在动,嘿嘿。”   看着她顿时便乖巧如一只小鹌鹑的讪讪模样,陆铭轻笑出声:“药涂好了,可以开始包扎了。”   “兄长,是用这木箱里的细软纱布包扎吧?”   “嗯。”他开始有些后悔这个纵着她,让她来帮他处理伤口的决定。   沈婉柔屏气凝神,满脸认真地裁下一段纱布,然后便一手固定住纱布的一头,一手牵着另外一头,开始一圈圈地缠绕。缠到一半,她皱了皱眉:“诶?好像太松了。”   于是又一圈圈解下,重新使了力气绑紧,可在看到陆铭的手因充血而涨红后,她挠挠头:“好像又太紧了,阻碍了血液流通。”便再一次给陆铭把纱布解了下来。   可怜陆铭,今日白天一整天,伤口都不甚疼痛,现如今被沈婉柔折腾来折腾去,倒开始有些隐隐作痛了。   好吧,他承认,让她来帮他处理伤口,这就是个错误的决定。   按了按额角跳动的青筋,他始终未发一言,老老实实坐在椅上,任她动作。   一炷香后,陆铭的伤口才终于被绑上了纱布,他看了一眼那纱布上硕大的蝴蝶结,已经被她磨得没有了脾气:“这又是作甚?”   “蝴蝶结呀,兄长你不觉得它模样甚是可爱吗!”   陆铭深吸口气:“我知道它是什么,只是你觉得我明日带着它一道出门,合适吗?”   “合适呀!太合适了。”她眉飞色舞道,“这蝴蝶结让兄长看起来可爱许多,外人见了,只会心生亲切之感,由此对兄长改观的。”   他,堂堂东厂厂督,掌印太监,可爱?   外人若是因此对他改观,怕也是只会改成,认定他不仅狠辣,而且变态。   陆铭不知这是否是她小小的恶作剧,只不过明日不用上职,便也由她去吧:“你方才不是说那纸鸢单调吗?现在也包扎好伤口了,自己拿笔去勾画出你想要的样子罢。”   “好。”她从地上站起身,负着手走到桌边,有些为难道,“画些什么好呢。”   “你喜欢什么就画什么上去便是。”   于是半个时辰过后,陆铭踱步过来,看着纸鸢上散布着的各式图画,额角的青筋狠狠跳动了一下。   “这是冰糖葫芦?”   “正是!兄长好眼力!”他双唇蠕动了下,几个圆圈相连,圆圈下边伸出一根木棍状的物事,他还是勉强能够辨认的,“那其余这些又是何物?”   “这是四喜包子,这是吉祥如意卷,这是藕粉桂花糖糕,这是银耳莲子羹!”她一一指着那些怪异图案介绍着。   能画出这样多糕点零嘴的形貌,真是为难她了。   然他没料到的是,她突然扭头冲他甜甜一笑:“可念念不通丹青,能描摹出这些吃食的大致形状实在是勉强,不若接下来便由兄长来为我涂色吧?”说着,还假意扑闪着一双清潭般的妙目,佯装讨好。   陆铭闻言,差点没站稳便仰过去了。   能怎么办呢?他能拿这磨人的小丫头怎么办呢?   叹息一声,他认命般的接过画笔,便立于桌前,开始细细填充起那些出自她之手的怪异图案。   约莫过了两刻钟,陆铭终于将手中画笔放下:“看看,可有不妥当之处?”   沈婉柔在他开始作画时,便一直伸着个小脑袋新奇地瞧着,越瞧越心惊,这在她笔下难辨何物的图案,经过陆铭轻飘飘地添上两三笔,便立时变得栩栩如生了起来,如今上了色后,愈发显得生动逼真,跃然纸上。   她真心实意道:“兄长果真是才高八斗,无一不能!”   这马屁拍得十分到位,陆铭闻言勾了勾唇:“明日便能用上这纸鸢了。”   “兄长为何这样说?”   “明日不上职,带你去京郊放纸鸢。”   “真的吗!”沈婉柔惊喜不已,“兄长可是在哄我?”   “真的。明日早些起来用膳,吃罢了早膳我们便出门。”   “兄长真好!”她满脸雀跃,双眼直放光,“那我今儿个要早些回去洗漱歇息,明日还要早起呢。”说着抱起了桌上的纸鸢,一溜烟跑了。   他看着她那急匆匆小跑而去背影,心中也是欢喜的。这般沉不住气,到底还是年岁太小了,如此,为她选夫一事,便先搁置罢,他想。   惠风和畅,碧空万里。京郊河边的草地上,已陆陆续续来了许多少男少女,三五成群,烧烤野餐。空中更是飞舞着许多美丽纸鸢,有上面画着青山的,有上面描着绿水的,有上面题着小诗的,当然还有沈婉柔那上面画着吃食的。   陆铭帮她将纸鸢成功飞起后,便端坐于不远处的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下,静静看着她在草地上跑来跑去。   五颜六色的纸鸢在空中飞舞,这景致真真动人。   可更加动人的景致,却是那此刻正坐于树下的男子。   他今日并未穿着色彩厚重的官服,一身艾绿织锦长袍衬得他身姿挺拔,面如冠玉,发间一只通体碧绿的玉簪更为他添了几许温文尔雅。他便只是在那边坐着,浅浅地笑,阳春三月的风轻拂而过,一切便十分美好。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他这样打眼,她已见到好几位妙龄少女有意无意地在他跟前晃悠了。不知为何,看到这样的情景,她心中竟凭空生出了几分不快,遂收了纸鸢,向他那边行去。   “兄长怎的不和念念一起放纸鸢?”她微微喘着气,坐在了他身前。   “我看着你放便可。”他笑着递来了水囊,“渴了吧,喝些水。”   她接过后便一口一口咕噜饮着,显然是渴狠了。   “别急,慢慢喝,都是你的。”他在一旁温言道。   擦了擦嘴,沈婉柔有些艳羡地看着那三三两两在草地上烧烤野炊的游人:“兄长,我们午间吃什么呀?”   就差明晃晃和他说,她也想吃那烧烤了。   陆铭便笑了:“知道你定会嘴馋,所以我一早便准备好了。”说着唤了一声:“陈禹。”   那陈禹就在不远处的马车边,此时听了传唤,忙将自己所在的那驾青篷马车上的食材、调料和烤架一一搬了过来。   “兄长你……”她见此,意外又惊喜,“你想得好生周到。”   “稍后你只负责吃便是,我来料理这些。”说着,陆铭生了把火,把用木棍串起的吃食一一摆好。   他一面烤着,她便一面在旁暗暗吞咽着口水。他动作娴熟,显然是极为擅长此事,将木棍缓慢转动着,保证提前腌制过的肉食上,每一处都受热均匀,口感鲜嫩。   一条肉串将将烤好,他便递了过去:“吃的时候仔细着些,小心烫。”   她小鸡啄米似地点着头,吹了两下待那烤肉稍稍降下些温度后,迫不及待地吃上了一口,随即惊叹道:“唔!好吃!”   第二串第三串陆续都好了,他全都递给她:“好吃便多吃些,都是你的,慢着点吃,小心别噎住了。”   她吃得双唇油光水亮,边吃着边口齿不清道:“兄长,你怎的还有如此手艺。”   他轻笑出声:“前些年总是出些需隐在暗处的任务,身上不便带着吃食,故总是自己打猎烤来吃,烤多了,这手艺也就练出来了。”   她竖起大拇指,诚挚地吹捧道:“兄长这手艺,念念自愧弗如。”   一顿野炊多是他在烤,她在吃,等两人后来皆感饱腹后,便上了马车,打道回府。   再回府时,已值日沉。   他二人甫一踏入府内花厅,便听见一道溢满欣喜的男声道:“沈姑娘,你们可总算是回来了,在下已在陆府等了你两个时辰呢。”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 第17章 他的手段   “等我?”沈婉柔一脸愕然,他这莫名其妙的熟稔口吻是怎么回事。   “是啊。”他甚是自然地点点头,“前日一别,姑娘音容笑貌深烙我心,晚间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别无他法,只得今日登门造访,一解相思了。”   他今日着一件孔雀绿弹花暗纹锦服,袖口处镶绣金线祥云,腰间系着朱红白玉腰带,上挂白玉玲珑腰佩,一眼望去,气度非凡。而他说着那席话时,一双桃花眼流光溢彩,眸中多风情。   陆铭沉着脸注视着他,眼中情绪晦暗不明。   “噗嗤”一声,她却不合时宜地笑了起来,似是真心赞叹道,“叶公子真会开玩笑,可见是个幽默风趣之人。”   叶皓轩心中微讶,面上却不显,只一挑眉问她:“沈姑娘便不相信叶某所言非虚?”   她轻轻一笑:“叶公子芝兰玉树,貌比潘安,这京城之中不知有多少姑娘家惦记着你,婉柔不才,却也是有自知之明的。”   那烫手山芋到她手中,被她轻轻柔柔,三言两语便化解了开,可见这沈家姑娘还有颗七窍玲珑心。   思及此,他对她兴趣更深:“今日登门拜访,我给沈姑娘带了好些新鲜玩意儿,姑娘在府中无事时,可拿出来解解闷。”说着,便招了身后立着的小厮来,献宝似的,一样样将自己带来的物事置于桌上。   “首先要说的,便是这一套棋具,棋盘由上好的南阳玉石制成的,黑白两色棋子则由墨玉和白玉来制,这棋具可贵便可贵在因是玉石做成,故冬暖夏凉,触感温润,对执棋者而言是极好的。还有这九连环,这玩意儿造得妙极,得法者需经过三百四十一次上下才能将相连的九个环套入一柱……”   “好了,东西放下,你可以闭嘴了。”那叶皓轩正讲至兴头上,骤然便被陆铭打断,“你随我来书房。”接着,陆铭便一把将他从沈婉柔身前扯开,强行架着他,离开了花厅。   “我说陆大人,你这般行径,便是不讲义气之举了。”书房中,叶皓轩眼中满是玩味,嗓音慵懒道。   “旁的女子,你去招谁惹谁我自不会管,只一条,离沈婉柔远一点。”那低沉醇厚的嗓音携风带雪,寒意丝丝溢出,令人脊背发凉。   “为何?”他也稍稍摆正了脸色,“若我是真心待她的呢?”   陆铭便沉默了。   “反正终归会有人伴她左右,不是我,也会是别人。那若是我真心待她,却又有何不可?”叶皓轩紧紧盯住他,不放过他面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胡闹!”陆铭眼中燃起怒色,“你们才认识多久?”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他挑起一侧唇角,“看来陆大人这是没有对旁的女子动过心啊,位极人臣却不识得情爱滋味,啧啧,说起来我都有些心疼起陆厂督了。”   “子衿,你莫要胡来。婉柔她已吃了太多苦头,我只愿她接下来的日子能平安喜乐。她未来的夫婿我会好好替她挑选,定要择出个专情可靠之人来。”他与这谢家的四子相识多年,是为好友,如今见他执拗得狠,便只得语重心长地唤出他的小字与他说理。   “哦?那这人,会是你自己么?”   他抛出的这话,便像是一记重锤,狠狠敲击在陆铭的心口上。   陆铭眸中光影交接不定,不消片刻,那点微末的亮便也如死灰般彻底沉寂下去了:“你觉得呢?”   叶皓轩察觉到气氛不对,忙咧嘴一笑冲他道:“若玉你莫气恼,方才那句话是同你玩笑的。不过有一点我可以答应你,绝不做出任何伤害沈姑娘之事,至于我与她能否走到一起,便要看天意了。”   陆铭没接他的话,缓缓踱步绕到了红木桌案后:“你今日来陆府,并非是真的为了送她那些新奇玩意儿吧,说罢,有何事?”   “罗忠的赈灾贪污案,你如今查到了多少证据了?”   “罗忠此人,及其身后的四皇子一党,是办这种腌臜事的老手,本次行事更是极为小心谨慎,我手下的暗桩本探查到了确凿证据,未料他们竟似有所觉,当天夜里就加派了人马销毁了人证物证,实在可恨。”   “可有破解之法?”叶皓轩肃了神色,“六殿下的意思是,此次要借罗忠一案,拔掉四皇子在朝中的钱袋子,大挫他们的元气。”   陆铭便在桌后缓缓落座,右手食指轻轻敲击着红木桌面,一下又一下,声声都像是蛰伏地狱的阎王的催命符:“他们以为毁掉了证据,事情办得干净,便可安稳无虞了?笑话。没有证据,我便给他们造出证据,收尾收得再干净,我也能将这一池清水彻底搅浑。”   翌日,大兴北地沧州一带,农民爆发动乱,民怨沸腾的消息传入了京中。上千百姓聚众成团,揭竿而起,扬言誓要讨来一个公道。当地官府企图派兵靠武力镇压,奈何百姓激愤,竟以死相抗。混战中,官兵节节败退,多地的县衙已被百姓放火烧毁,沧州刺史更是带上家眷,连夜便逃离了沧州避祸。   当今天子看了急报后,在朝堂上震怒,下令严查,凡卷入本次贪污案中的大小官员一律格杀勿论。一时之间,皇城之中,人人自危。   “你听说了今日殿上惹得父皇震怒的沧州赈灾贪污案了吗?”清韵斋内,光华公主手握茶盏,垂眸看了一眼杯中浅碧色的茶汤后,问向对面的女子。   “还没有,我待在府中消息闭塞,兄长也不会主动和我提及这些。”沈婉柔闻言有些讶然,在光华细细和她解释了事件的来龙去脉后,义愤填膺道:“这群黑心贼,简直视人命如草芥。”   “这件事牵扯利益甚广,关系网庞杂得很,按理说,越是有更多的人趟进这条浑水,这件事被捅破的可能性便越小,因为所有人都会为了共同利益去填补这个巨大的黑洞,去圆这个共同的谎。”光华慢条斯理分析着,“现如今此案人证物证俱全,反倒让人起疑,这幕后还有一只隐形的手,将这桩贪污案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婉柔,你的兄长虽可能不是幕后主使,但这其中,必定有他的一份力。”   沈婉柔倒也没有太多意外,只是有些不解:“何以见得?”   “大兴这几百年来重用宦官,如今东厂俨然成了举国上下最大的侦缉中枢和权力部门,说是权倾朝野也不为过,其谏言常常能左右天子的旨意,即使是锦衣卫指挥使见了东厂厂督,也须下跪叩头行礼。你说,东厂番子遍布全国,谁会比他们的情报来得更及时,又有谁做了什么事,是可以逃过他们的耳目的呢。”   “说得有理,不管兄长挑破这件事的动机是什么,终归对朝局是有利的。”沈婉柔想起那个总是在他面前低眉浅笑的温润男子,这样清隽出尘的一个人,她无法想象他独自一人在这皇城中搅风弄云的样子。   光华颔首:“对,其实陆铭是个难得的栋梁之才,有他把持朝局,是大兴之幸。”   “但这样的人,在世人口中的却是无恶不作的奸逆之辈。”说起这个,她有些为他不平。   “不论是宦官当道,亦或是言官当道,上位者足智多谋,心怀天下便是好的。自陆铭升任东厂厂督后,其实做了许多件善事,明里暗里的都有。这些年来人们指责他栽赃陷害的那些官吏,实则私下里都是些贪赃枉法之辈。”光华摇头叹息一声,“只可惜他是个宦官,所以他不论做什么,在世人眼里便都是错的。”   这话落入耳中,沈婉柔的心便似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道狠狠拉扯了一下 ,一阵阵的疼。   兄长,曾经也是鲜衣怒马,壮志豪情过的吧?如今却只能一人立于寂寥高处,承受着不断来自四面八方的冷箭。   他站在阳光下,便保护不了自己,可缩在黑暗中,便只能永远与那些肮脏一体。   “婉柔?”她正陷入对自家兄长的疼惜里,暗暗决定以后要待他更好些,忽然左手被一只纤纤玉手拍了拍,她这才注意到对面女子正在唤她。   “七日后便是春猎,届时父皇会带领一众皇室宗亲前往围场狩猎,你愿随我一同前去吗?”   光华虽还是没甚神情的一张脸,可沈婉柔就是从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察觉出了温柔与期待。   “兄长应是也要一同前往的,带时候我让他带上我便是。”沈婉柔信心满满地应下。   “不行,不许去。”晚间,陆铭端坐于桌前,听见沈婉柔提出想要一同前往春猎的请求后,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便一口否决了。   沈婉柔瞪大了眼睛:“为什么!”自己白日里才大手一挥,气定神闲地向光华公主承诺兄长定会带上她的,到了晚间怎么成了这样?这和她预料中的答案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你不通骑射,去了便只能在一旁看着他人狩猎。况且届时我无法时时陪着你,留你一个小姑娘在围场我实在不放心。”不放心叶皓轩那个没正形儿的趁虚而入!   “不会的兄长!你们狩猎的时候我就乖乖待在营帐里,待你们回来了,我再出帐。念念保证一定会乖,会听话,不给兄长添麻烦。”说着,她一点点蹭到他近前,白嫩的小手轻轻扯住陆铭的衣袖,颇有些撒娇意味地摇了摇。   以往只要她使出这招,兄长的态度基本上都会软下来的,可今日不知怎的,任她如何轻摇细摆,陆铭就是不松口。   她有些急了,直接对陆铭上了双手,两只小手抓住他藏于衣下的精壮小臂,幅度更大地摇晃起来,直把陆铭摇的身体都开始微微晃动:“兄长。”她拉长了音调:“你就答应念念吧,兄长最好了。”   哪知他竟还不为所动,只冷着一张俊脸说不准。   沈婉柔片刻愕然后,随即便垂下头来沉默着,心中只道:兄长,是你逼我使这一招的,对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猜猜看我们的女猪脚会使出什么必杀绝技~哈哈   二更下午6.00的时候发出来~ 第18章 教她骑马(一)   陆铭见她不闹了,心中还甚是欣慰地想到,自家丫头果然是个懂事的,只撒了撒娇,见他不松口便放弃了,也省得他为难。   然而陆铭的欣慰并未持续多久,因为他下一秒就听见了她撕心裂肺的干嚎——   “兄长!你怎的如此狠心!”说着,她一屁股坐在了他脚边的空地上,“念念不过是想跟着去见见世面,不会给兄长惹祸的,呜呜呜。”   嚎完两声,也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方手帕,开始假模假样地拭起了眼下:“念念白日才答应的公主,晚上兄长和我说不行,如果念念去不了,公主该有多伤心啊!我与公主的深厚情谊,兄长便硬是要活生生拆散开来吗!”   陆铭看着那坐在地上的少女的投入表演,看得眼皮直跳,嚎了半天眼泪没见一滴,倒是说了几句后,口有些渴,还不忘拿起案上的茶盏来喝一口润润喉。   他努力在脑海里搜刮,试图回想起她初入陆府时那端庄贤淑的样子,再看看眼前人,只觉时光荏苒,一切都变换得太快。   “呜呜呜,兄长难道是想要念念做个失信之人吗?”她这是下定了决心今晚要磨到他同意为止。   都说一哭二闹三上吊,陆铭倒真有些好奇,若是还不应她,这丫头还能有什么法子使,可终归是心疼她,怕她将嗓子哭坏了,幽幽叹了口气:“别哭了,我带你去。”   从他心软的那一刻开始,他便输了。   “果真?”闻言,她立时双眼放光地抬头看向她,那莹白如玉的小脸上又何曾有半点泪痕?   他妥协,脸色有些发绿:“我带你去,但你要答应我,不可独自一人进山林,也莫要做些冒险之事,可明白?”   她兴奋得眼睛里都似是扑闪着小星星,粲然一笑后便欢呼着上来拥住他,转瞬即离,口中说道:“念念明白的!兄长最好了!”   在她拥上来的一瞬间,他便愣住了,女子娇软的身躯实实在在贴合着他的躯体,虽只停留了片刻,但那妩媚婀娜的曲线却让他心底狠狠一震,他猛然间惊觉,她不再只是他印象中永远也长不大的孩童,她在他看不到的几年间,正悄悄地一点一点长大,如今已是一朵俏立枝头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了。   周身似还萦绕着她刚刚扑将过来时带来的淡淡馨香,这香味虽淡,却勾人绵长,仿佛一只纤细无骨的手,以轻柔却不可抗拒的力量,剥开他层层坚硬心防,直直握住他那颗不安躁动的心。   他堂堂东厂厂督,大兴境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有一天竟会因为一个简单至极的拥抱而不知所措。   一句“不许没大没小”的轻斥到了嘴边,却被咽下,双唇张了张,最后出口的只是一句:“要听话。”   她依旧毫无所觉,得了他的准许后愈加得寸进尺:“我还和公主约好了明日一同去马场,公主说她来教我如何骑马。”   嘿,这还有后招。   小小的丫头现如今连抛砖引玉都学会了,他深觉无力:“御马极是危险,碰到烈性的宝马,若是无法将其驯服,便只能不断被其摔下马背,你可害怕?”   “念念不怕!”她颇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概,“念念也想像九公主一样,鲜衣怒马,英姿飒爽!”   陆铭按了按额间跳起的青筋,愈发感觉记忆中的文雅少女已经离他渐行渐远了。   “我明日派两个护卫跟着你,就守在离你不远处,确保你能安稳无事。”这是不容置喙的语气。   沈婉柔明白他的苦心,当即甜甜一笑:“是!”   “去罢,今晚早些休息。”   她已走了一刻钟,可他却还在盯着最后她裙角消失的那道门,眼前浮现出沉静的她,活泼的她,落泪的她,嬉笑的她,每一种她,出现在他近前的时候,他都是那么轻而易举地便被她左右了情绪。   似乎有她在的时刻,他便总是温温笑着,便总是能够感受到他原本无知无觉的心,开始一点点的变得柔软。   她常常念叨他好,其实,是他要感谢她的陪伴,是他喜欢这种放松身心的感觉,是他深知,有她在身边,真好。   第二日,沈婉柔难得起了个大早。   在熙春拂冬的服侍下收拾妥当后,她颇有些自恋地站在镜前,来来回回反复看着镜中穿一身嫩黄骑装的女子:“这骑装倒有些像胡服的样式,穿起来显得人干净利落,诶,你们说,我穿着这身衣裳怎的就看起来这般艳丽多姿呢?”   熙春和拂冬闻言,皆是捂嘴笑着:“姑娘说什么便是什么。”   终于欣赏完自己的“花容月貌”后,沈婉柔简单用了些午膳,便坐上马车,前往马场寻九公主了。   光华今日依然是从上到下清一色的玄黑劲装,沈婉柔到时,她正巧从马厩里牵出了一匹通身雪白,毛色亮泽的马。   “它唤追风,是难得一见的汗血宝马,可日行千里,今日我将它赠与你,从今以后,你便是它唯一的主人了。”光华说着,朝着她招招手,“婉柔你过来,和它打个招呼罢。”   只见那追风通体雪白,毛色油亮如一匹上好的缎子,全身上下没有半点杂色,背长腰短而平直,四肢关节筋腱发育壮实,气质高贵非凡,一眼望去竟似是有些倨傲。   “追风。”她既欢喜又有些忐忑地靠近了白马,望着那双乌黑清澈的眼睛道,“以后我便是你的主人啦。”   只见那白马好似听懂了她的话语,蹬了蹬前蹄后竟打了个响鼻。   沈婉柔兴奋不已:“莹萱,你看,它好像在回应我呢。”   光华公主也随之抿了抿唇:“马儿有灵性,你是否真心实意待它好,它心中都能知晓。这追风性子烈,不易驯服,饮食也和寻常马儿不同,故看管它的马夫我稍后也一并派去陆府。”   “这追风没有上马鞍,不便于初学者骑行,今日便先用我的乌骓练练手罢。”说着,正要扶沈婉柔上马时,一道熟悉的男声陡然响起。   “这世间可真是无巧不成书啊。”只见叶皓轩牵着匹通身赤红的骏马走近,“你二人怎的到这马场来了?”   “我们为何而来你看不出吗?”光华嗓音清冷道。   “诶,表妹,你怎的老是对我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你我二人可是自小一同长大,本该情深义厚的呀。”男子还是那副风流倜傥模样,慵懒打趣道。   光华冷哼一声后,便将头转向了一旁,不理会他。   沈婉柔见气氛尴尬,遂礼节性地答了一句:“公主正准备教我骑马呢。”   “沈姑娘要学御马为何不找叶某,这名师才能出高徒啊。”他脸上痞痞一笑,颇有几分不羁的意味。   “你这话什么意思?”光华微一眯眼,“你认定我的马术不如你?”   “表妹如不如我,赛一场便知。”叶皓轩说着便已翻身上马,“怎样,表妹敢来吗?”   “怕你不成。”光华公主也不甘示弱地跨上了马背。   “绕着这马场跑三圈,谁先回到此处,便算谁胜,如何?”他提议。   “好。”   于是沈婉柔由一开始准备在光华的帮助下上马,到现在转为站在一旁闲观场内二人赛马,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   只见场中二人,立时便像离弦之箭般急速奔出,一黑一红两匹骏马并驾齐驱,不分上下,跑道上黄土飞扬,人喊马嘶,激烈至极。   叶皓轩有心在沈婉柔跟前出出风头,故尽展马技,轻快似燕掠浮云,一时之间,竟隐隐显出对光华的赶超之势。   光华见状,不甘示弱,轻斥一声,愈加奋力追赶。   半盏茶后,二人几乎是同时抵达了原地,难辨输赢。   “骑得不错,不过我终归是看在兄妹情分上,谦让你了一些。”叶皓轩一副宽容大度之色。   光华轻笑出声:“怕是你竭尽全力,也不过如此而已。”   他在沈婉柔面前被揭穿,脸上便有些挂不住:“笑话,我叶四的骑术在京城之中也是排得上名号的,岂会仅止于此。”   “那好,我们再比一局。”   “比就比!”   沈婉柔在一边像个局外人,眼见着二人又在比试,想要出言引起些注意,哪成想竟完全插不上嘴。   最后,那二人比试了一下午,之后还继续争论到底由谁教她马术的这个问题,沈婉柔扶额,终于忍不住出了声:“时辰不早,我要回府中用晚膳了,若回去的迟了,兄长要担心的。”   “婉柔,实在抱歉,今日一下午都没能教你御马。”光华眼底满含歉意。   她笑着安抚她:“无事的,下次学是一样的。”和二人道别后,便转身上了马车。   晚间用饭的时候,以往总是食欲满满,一顿吃两碗饭的小丫头,今日却好似蔫儿了似的,不仅神情恹恹,就连见到了昔日最爱的菜色,也只是勉强夹了两筷。   陆铭大致猜得出她为何而闷闷不乐,听嫣然苑里的仆人说,她今日一早便起了,光是挑选骑装都选了足足半个时辰,后来又是挽发,又是梳妆,激动得连午膳都没用多少,便急急跳上了马车。结果到了马场,却看了一下午他人赛马,连马背都没摸到,能不失落么?   他心中又是好笑又是疼惜,却并未多说什么,只道:“用完膳你随我去演武场,我带你看样东西。”   “唔。”她没精打采地答应一声,连为何要去演武场也未问。   直到她随陆铭在暮色四合中走近这占地开阔的演武场,看见了场地中央的一匹娇小的白马时,惊喜出声:“兄长?”   一只温暖的大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她听见身后男子带笑的声音:“不就是御马么,兄长也会的,兄长来教你。”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明天教御马的兄长登场! 第19章 教她骑马(二)   心口处骤然便涌入了一股涓涓暖流,她不知怎的,竟觉双眸有些湿润,可她硬生生忍了回去,兄长这样体贴,是希望她能够时常欢喜,其实她都懂得。   所以她用力点点头,笑着说:“好!兄长把我教会了,我给兄长做红烧肉吃。”   陆铭:……   “走罢,去看看我给你挑选的小马驹。”陆铭拍拍她的头,带着她向场地中央走去。   “这马驹将将两岁,体格小,便于你上马,性子温顺,不会伤了你。”他摸了摸那光亮的马鬃,“它之前一直在接受训练,你便是它的第一个主人。光华送你的追风也是良驹,只不过追风太过高大,性子也暴躁,你怕是短期内无法乘骑。所以便先用这飞雪练练手罢。”   她乖巧点头:“兄长,我们开始吧。”   陆铭便将她带到了飞雪的左侧,指着它身上的器具解释道:“这是缰绳,用来牵引马匹,掌控方向,这是脚蹬,助你上马所用。马背上安着的物件儿是马鞍,可便于你在马背上坐稳。上马时,一般从左侧来上。用你的左手牵住缰绳,将左脚放进脚蹬里,右手按住马背,身子借力纵起,随之将右腿跨过马背,将右脚也放入右侧的脚蹬中即可。听明白了吗?”   沈婉柔鲜少听见陆铭一口气说出这样多的话,当下便屏气凝神听着,一字一句暗暗记在心中。在理清了上马的流程后,她寻思着,好似也不难,当即便一拍胸脯上前:“明白了,我试一试。”   见她如此英勇,陆铭心中平添几缕欣慰之情,鼓励道:“你如此聪慧,多试几次便可掌握要领,记得上马时一定要借右手的力,向上跃起。”   也不知沈婉柔听进去没有,只见她摩拳擦掌地走到飞雪左侧,左手牵住了缰绳,左脚踩进了脚蹬,这一步步皆是对的,看得陆铭舒心不已。接着便到了最最关键的一步,上马。   沈婉柔先是凭借着左脚的着力点向上一踩,然后,然后她就仅仅只是一只脚站在了脚蹬上,腰部离马背还有一段明显的距离。   上不去又下不来,她哭丧着脸回头看向他:“兄长,念念上不去。”   陆铭早在见到她没有那纵身一跃的动作后,便知晓这第一次是上不成的,急急行至她身后,温言出声:“别怕,我在。”   他双手扶住她的腰,轻而易举便将她抱了下来:“我在你身边,便摔不到你。”   “兄长,我方才先是踩上了脚蹬才往上跃的,是不是时机晚了?”她不得要领。   “对的,右手向下发力和纵身跃起这两个动作必须同时进行,来,你再试试看。”   沈婉柔便照陆铭所说的动作,尝试几次后,果真找到了些感觉,重新有了信心,她迫不及待道:“兄长,我感觉这次能成。”   陆铭闻言浅笑颔首:“那便把这一套动作从头至尾做一遍罢。”   她动作潇洒地牵过缰绳,干净利落地将左脚放入脚蹬中,最后卯足了劲,身姿敏捷地借力翻身而上,然后,然后她就被卡住了。   “呜呜呜,兄长救我,兄长快来救我。”那带着哭腔的声音里满是惊恐,马背上的娇小身影更是吓得瑟瑟发抖。   沈婉柔眼下的处境十分尴尬。只见她一只脚踩在了脚蹬上,另外一只脚却只堪堪迈过了马背,横跨不过去。于是她整个人便被凌空架在了马身上,重心不稳,在半空中摇摇晃晃。   陆铭上前一步先是扶住了她的腰身,接着便对她此时的情形探查了一番,未几,得出了一个结论:“念念,貌似是你的腿短了,因此难以跨过马身。”   沈婉柔:“……”   他仔细丈量一番后接着道:“明日我便差人去找师傅来做副短小些的马具。”   沈婉柔:“……”   她闻言有些石化,一向自诩完美的她心中大受打击,他的那句“腿短”更是将她心目中对自己身量高挑纤细的臆想给击打得支离破碎。   “所以兄长,你能将我扶上马背了吗?”放着风中凌乱的她不管,在那儿说些有的没的打击她是几个意思啊喂!   “哦,为兄一时忘了,念念莫要生气。”说着,他便像提溜小鸡崽一样,将她一把提上到了马背上。   终于上来了,她有些紧张地握紧了缰绳,随之长舒一口气,顿觉高处连空气都仿佛清新一些。   在飞雪身上到处摸摸看看,带着新奇的目光环顾了四周后,她便开始不再满足于此:“兄长,念念还不知道马儿在身下走动起来是怎么样的一种感受呢。”边说着,边拿一双满载期待与讨好意味的瞳仁看向她,用意甚是明显。   这便几乎是在明示,让他当那侍立一旁的马夫,为她牵着缰绳引路了。   他轻笑出声,这丫头倒是个会享受的。她怕是这普天之下独一份敢和他提这样要求的女子了。让他去服侍她,他愿意吗?   他愿意。   于是,他甚是自然地从她手里接过了缰绳,开始稳稳地牵着马儿,带着马儿上的她,缓缓绕着偌大的演武场漫步起来。   原来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完全黑沉下来了,一弯明月悬在天边,轻如流水的皎洁月光倾泻而下,他便披着柔和月色而行,清隽出尘,恍若谪仙。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淡香,这香味织就了一张网,将她裹束其中。   月朗风清,此时氛围惬意而静谧,两人皆是沉默着,享受这难能可贵的欢愉时刻,陆铭本以为这样安稳美好的画面会一直维持下去,直到他听见她在马背上理直气壮地支使:“兄长,走快一些,飞雪走得好慢。”   陆铭心中的美好画面顿时被她一脚踩得稀巴烂,他深吸一口气:“好。”   “对了兄长,明日我们早些来这场地吧,我想在马上待得久一些。而且多让我熟悉熟悉在马背上的感觉,也有利于我早日学会御马。”她继续道。   “好……”陆铭面色泛灰。   “兄长,你说你明日能牵着马儿跑起来不?就是模拟我驾着飞雪驰骋的那种感觉。”马背上的少女不知死活地得寸进尺。   还纵情驰骋的感觉?当他是脚踩风火轮吗!   画面太美,陆铭不敢多想,只轻飘飘回头扫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一眼,她便讪讪闭上了嘴。   却说第二日沈婉柔独自一人在府中用罢了午膳,正准备去后院看看那新鲜开出的桃花,前院便有小厮来传话,说是有个自称来向她报恩的中年男子登府求见。   沈婉柔心中困惑,未曾记得自己施恩于人,然在小厮的领路下进到正堂看见那熟悉的穿一身粗布灰衣的男子后,她瞬时便记起了,他便是那当初偷她荷包为其母治病之人。   “是你?”沈婉柔奇道,“你怎的知道我住在陆府?”   “回小姐的话,小人几日前曾途经清韵斋,见到小姐登上了带有陆府徽印的车驾,所以便找来了。”   她虽可怜他为给母亲治病散尽家财,却也在心中忌惮着他曾经所行的偷盗之举,故此时直接问道:“你来陆府作甚?”   “小姐,你就发发善心,救救小人吧。”他说着便叩下了头,人到中年了竟在一个小丫头跟前痛哭流涕,“那日骑在马上的贵人给了小人一袋银两,用来给家母治病本是够的。可不知是哪个天杀的当天晚上就潜进了小人的家中,将那银子偷了去。小人这几日已经把家中能变卖的物件儿都变卖出去了,马上就要揭不开锅了,小姐,您府中这样大,便赏小人一口饭吃罢,不论是洗恭桶还是劈柴喂马,小人都做得。想必小姐也是不忍心看着家母活活病死的吧!”说到最后,那灰衣男子更是连连磕头,情绪激动。   沈婉柔的确不忍,可这不代表她可以轻易信任一个不知根知底的人,并擅自将他安插在府中。沉吟片刻,她缓缓出声道:“这样罢,等晚些时候这陆家的正主回府了,你是去是留由他来定夺,眼下你先前往一旁的耳房中休息,如何?”   那男子听后连连作揖,口中直道:“多谢贵人,贵人真是菩萨心肠。”   晚间用饭时分,沈婉柔将今日之事细细讲给了陆铭。   “那便让他负责府中的洒扫罢。”陆铭思索片刻,无甚表情道。   自此,那灰衣男子便以王五的身份在陆府当差,暂且按下不表。   一晃七日,沈婉柔的马术学得虽不算精湛,但独自一人御马上路却也勉勉强强了。而这专属于天潢贵胄的春猎事宜也拉开了帷幕。   当日一早,众人便出发向围场驶近,天子的明黄圣驾驶在最前,其后紧紧跟着上百驾精致华贵的马车,每辆马车间还跟着数十仆从,这去春猎的人马远远望去竟是浩浩荡荡绵延了数十里,好不气派。   陆铭在车队的前方护着圣驾,沈婉柔便一人坐于马车内,不时将脑袋探出车窗欣赏沿途风光,心情舒畅至极。   一行人断断续续行进了两个时辰后,终于抵达了皇家围场。宗亲贵族的营帐都是预先划分好的,故众人一至,便都纷纷进帐歇息,自用自的午膳。   正式的狩猎应是明日,然大多参与明日狩猎赛事的男子今日都会先入林探查一番,顺带猎捕些野味练手。故午时一过,各府年轻的后生和几个及冠的皇子便聚在了一起,预备各自入林先玩乐一番,点到为止即可。   于是沈婉柔正吃完了膳食枯坐帐中深感百无聊赖之时,便听见帐外有人唤她:“沈姑娘,快出来,我带你狩猎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区停电了,在笔记本关机的前一秒把文件发送到手机上编辑的我,哈哈   下一章会很精彩哒,可以期待一下~ 第20章 落入虎口   沈婉柔听出了那是叶皓轩的声音,她走到帐前:“叶公子,不是明日才开始狩猎吗?”   “是,所以我们今日下午先去探查一番地形,练练手,沈姑娘可愿随在下一同前往?”清润的嗓音在帐外响起。   “兄长和我说,山中危险的。”其实沈婉柔已经心动了,作为一个一直养在深宅大院的闺阁女子来说,入林捕猎是一件无比陌生且新奇之事,可兄长之前说过,不让她进林子的。   “沈姑娘,有叶某在,那些牲畜还敢伤你不成?再者,我们只在林场的外围狩猎些小型野物,不去深处便碰不着猛兽的。”叶皓轩吐出的每一个字便像是一个个乱她心智的魔咒,蛊惑着她,引诱着她,让她一步步打破心中的桎梏。   终是难抵心中的渴望,她有些迟疑地问道:“兄长呢?他现下在何处?”   “你兄长眼下忙着呢,刚检查完围场周边的安防,如今正在圣上跟前商议朝中要事。”   “那,那我们就去看看草木就好,出去透透风便立时回来,行吗?”她可不想被兄长抓包。   “都依沈姑娘的。”   沈婉柔便迅速换了身枣红骑装去寻外面的男子:“劳公子久等了。”   “不妨事。”叶皓轩说着,见有仆从自后头牵来了匹通体雪白的小马驹过来,便笑着问向身旁的少女:“沈姑娘可需在下扶着上马?”   其实沈婉柔这半路出家的马术实在是令人不敢恭维,只她一想到让别的男子来握住她的手,扶住她的腰,便心里一阵抵触。在她的潜意识里,这些亲密之举仿佛只有和陆铭在一起时,才显得那么自然,甚至偶尔会让她平添几分欢喜。应是兄妹之间情谊深厚吧,她想。   “不用了,我自己便可以。”说着一拉缰绳,跃上了马背,虽说上马途中险些摔了下去,却终究是有惊无险。   叶皓轩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暗道眼前这姑娘还是个倔的,当下便无奈一笑,身姿敏捷地翻身上马:“如此,我们便出发吧。”   他顾忌着她御马生疏,故有意放慢了马速,再回到山林入口处的时候,已经空无一人,此前聚在此地的郎君们都早已入林,只剩他二人了:“沈姑娘,等下行在林中,你切记要时刻紧跟着我,若我去追捕猎物时,便在原地稍等片刻,我不会离你左右的。”   她点了点头,心中并未有太多畏惧,反而是整个心口处都被一种激动和兴奋的情绪充盈着。   未时,二人入林。   这皇家围场中的山林极为广袤,一眼望去林海茫茫,无边无际。沈婉柔骑在马上跟在叶皓轩的身后一点点向里走,目之所见,俱是不同以往的参天古木,在地表上盘根错节。密密层层的树叶遮挡住了头顶上空的日光,日光被葳蕤的枝叶筛成了一地斑驳的琥珀。   “这儿可真美!”他听见身后的少女忍不住赞叹道。   “是啊,我年年随他们一同来此狩猎,今年已是第十年了。”他回头看了看坐在马上不住东张西望的女子,“沈姑娘不用心急,这次来了有的是时间让你慢慢看。你若有意,我今日便陪你在这林中多待一会儿,只是须得赶在日落前回去,否则晚间有野兽出没便危险了。”   两人走走停停,叶皓轩不时跳下马来给她摘些颜色艳丽的小花,还活捉了只兔子绑在马上说是回去了给她养着玩。   不知不觉,已至申时,二人也玩尽兴,正一点点向回走着。   恰值此时,一个雪白而灵巧的身影一晃而过,叶皓轩眼力过人,一下子便辨认出那是极其珍稀的白狐,其皮毛亮泽柔滑,是为上上品。   “沈姑娘稍等,我刚刚见着有只白狐向那头去了,待我去把它猎来,我们便回去。”他一面说着,一面已经飞快地打马走远。   “诶!”沈婉柔见着他已跑出老远的模糊身影,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这人怎的也不等她把话说完。   阳春三月,乍暖还寒。在日头逐渐偏西,将将嵌于山头之时,林间的气温便明显地降了下来。本就不甚明亮的光线愈加暗淡,周遭的野物发出的声响也渐渐多了起来。   一炷香过去了,叶皓轩依旧没有回来。沈婉柔抚了抚有些发寒的双臂,过重的湿气让她只觉身后森冷迫人。头顶一群乌黑的大鸟扑闪着翅膀低低掠过,她开始有些惊慌了:“叶公子?叶公子你在哪里?”   没有人回应她。   落日的余晖终于一点点消逝殆尽,层层叠叠的枝丫被不甚明亮的月光疏疏密密地投射在地上,黑影纵横交错,状貌诡谲不已。   她终于彻底失去了镇定,只身处于这偌大密林中的恐惧刹那间如潮水般席卷了她,唯感窒息。   “叶公子?兄长?你们在哪里呀?”她大声呼喊着,嗓音已染上了哭腔,可回应她的不是熟悉之人的应答,而是陡然间嘈杂起来的,野物在地面上爬行所发出的沙沙声。   不敢再等下去,她一拉缰绳,便飞速地奔出。   可夜间的山林光线幽暗,难辨方位,沈婉柔御马奔出的一瞬,已根本认不出哪条是来时的路。她怕得两只手心不住冒着冷汗,滑腻得甚至抓不紧缰绳。不知跑出了多久,周身活物发出的声响却是渐渐少了起来。她心下稍定,还以为自己远离了危险,殊不知,她只是跑进了林中深处,一般动物不敢进犯之地。   却说那叶皓轩自追着那极品白狐而去后,发觉这狐狸竟狡猾得很,东躲西藏,每每在他快要擒获住它时,它便又忽闪去了另一处。费了好大力气,待他终于一把将那难得一见的野物捉住,准备出林向好友们炫耀一番时,陡然惊觉,那个细细弱弱的小丫头还在原地等着他。   心急如焚地疾驰返回,可那处却已无她的身影。头顶皓月当空,林中危机四伏,野兽出洞。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若是迷了路,只怕是凶多吉少。自责懊悔似千斤巨石般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只得尽量往好的方向去想,说不定她识得来时的路,一个人等累了打马先回了呢?   思及此,叶皓轩用力一扬马鞭,轻叱一声,便骑着身下的骏马飞速向着林外赶。   而陆铭那头呢,自熙春和拂冬眼见着午后前去林中狩猎的众人皆是一一回返了,最后等到天都黑了,却只剩下自家姑娘与那叶姓的公子还没出来,当即便慌了神,前去寻了陆铭。   “你们是说,你们家姑娘自午时被叶四带去了林中后,直到现在都没出来?”他问出这句话时,脸色已阴沉得可怕,眸中霎时便卷起了一阵似是要毁天灭地的暴风雪,低沉嗓音暗含着雷霆之怒,凡闻之者,毛骨悚然,栗栗危惧。   他看着面前跪了一地的侍卫仆从,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冰凌将人死死地钉住:“今晚要是找不到她,你们就全都给她陪葬。”   当陆铭带领着上百人马将将赶到山林入口时,叶皓轩正巧从里面出来。   陆铭紧紧盯住他的身后,盯了半晌,她没有跟着他出来。   “若玉,你听我说,沈姑娘她……”叶皓轩骤然见到林外的阵仗愣了一愣,随即便急急奔向陆铭,嘴里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对面的男子一拳击在了胸口处,用的力道之大,甚至让他这习武之人踉跄着后退数步才堪堪站稳。   “她怎么了?”如今确认了她那样怂包的丫头居然真的一个人被困在了这阴森可怖的山林,眼下凶吉未卜时,他只觉自己的心似是都被活生生地撕裂开了,痛得他险些直不了身。   “她……她被我忘在了林中,现在不知所踪。”他看懂了他眼中翻涌着的杀意,不寒而栗。   陆铭听了后居然很平静,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面无表情,那双幽黑浓稠的眸子轻飘飘向他看来的时候,就像是在看一具断了气的尸体:“她如何,你便如何。”   叶皓轩听懂了。沈婉柔活,他便能活;沈婉柔若死了,他便也活不成了。   自己这些年仗着与他一同长大的情分,时常在他面前作威作福,竟让他险些忘了,大兴东厂的掌印太监陆铭,不论平时笑起来有多和善,一旦他冷下了脸,便始终是世人口中,残忍毒辣的“玉面阎王”。   “所有人统分为五路人马,向东、西、南、北、中进发,采用地毯式搜捕,一寸地一寸地的给我找,今日谁先找到了沈姑娘,重赏。”他有条不紊地下发命令,随即便翻身上马,一马当先地闯入了林中。   在外间众人因为沈婉柔的失踪而兵荒马乱时,她一人在林间更是危机重重。   飞雪好不容易带她到了一处僻静之地,她将准备下马休息片刻时,身下的马儿却突然间似是受了惊吓般躁动不已,连连踢着马蹄要将她从背上给甩下去。   沈婉柔不明所以,连忙轻轻用手顺着马鬃安抚,谁知飞雪不仅没有冷静下来,反而突然发了疯似地猛然往前一窜,接着便撒腿狂奔了起来。她在飞雪背上坐立不稳,身子被巨大的起伏而颠得前倾后仰,怕得全身发抖,本能使她双手死死抓着缰绳,可终究在马儿一个骤然急转后,被甩下了马背。   她的身子被高高抛起,远远地甩出,随后便“砰”的一声撞到了地上,立时痛不欲生。她只觉全身的骨头都似是移了位,每一条神经都在火辣辣的疼,那痛深深地从骨髓中蔓延开来,疼得她甚至没有力气翻过身,没有力气去呼吸。   正值这时,她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声震耳欲聋的虎啸,且这声源还有逐渐向她迫近的趋势。 第21章 救她性命   巨大的恐惧如同潮水般瞬间就将她吞噬,她开始剧烈地发抖,想要翻身爬起来逃走,可是浑身上下却使不出一丝力气。心底的绝望霎时便蔓延了开来,她开始感到后悔,后悔为什么自己没有听兄长的话,乖乖待在营帐中。后悔过后便是强烈的不舍,这世间的大好山河,良辰美景,自己还有许多没有见识过。还有,答应兄长学会了御马便要给他做的红烧肉,还没有做给他吃。自己这便要被老虎吃掉了吗?   越想越难过,她死死用手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哭出了声那老虎便会来得更快。   眼睁睁地看着投射于地上的庞大黑影一点点行至她身后,她抖如筛糠,终于在死亡的恐惧下丧失了理智,拼尽全力地哭喊一声:“兄长!救我!”   她能感觉到,那凶残的猛兽已然距她不足三尺,上齿狠狠咬住自己的下唇,她依靠疼痛让自己清醒,逼迫自己发力,一点点在地上缓慢地爬行。可终究是杯水车薪,未几,那庞大黑影已逼至她身后,她能看到地上倒映出的影子张开了嘴,露出了锋利可怖的齿状物,那是它的獠牙。   “兄长!救念念!”她被逼得发了疯,尖声叫道。   正在她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被吞食撕咬时,忽然破空声响,似有箭羽携着千钧之力势如破竹地发射而来。身后猛虎长啸一声,状若痛急。沈婉柔惊诧之下回头一看,只见那猛虎右眼被一只利箭所伤,血流不止,此时正狂暴地原地怒吼。   她抓紧了机会向旁滚去,边滚边爬,远离那受伤后越发暴躁的猛兽。   可她一动作,那野兽就发现了她,失了耐性,它没有再行走,稍一蓄势,便纵身一跃,向她袭来。   沈婉柔已经完全被吓傻了,眼睁睁见着它那张开的血盆大口离自己愈来愈近,却陡然间停下,不再向前,那森然露出的獠牙距她的脸不过一寸。   猛虎的额心,赫然正中一箭。   如此精准的箭法,如此强劲的力道,射箭之人的功力可见一斑。   她见状,只觉一直以来牢牢笼罩着她的恐惧终于消散,狠狠松了口气,身子便骤然脱力地仰倒在了地上。   脚步声渐近,她转头睁眼,在看清来人的一瞬,泪如泉涌:“兄长。”   陆铭看着躺在地上发髻散乱,衣裳脏破的少女,只觉有一把不甚锋利的刀,在他的胸口处翻搅着,钝钝的疼。   一把将她抱起,他抬手,温柔至极地擦去她面上的泪:“乖,没事了,都过去了。”   脑海中的那根弦绷紧了太久太久,所以她在看见他的那一瞬,那根弦便轻轻的,“啪”的一声断掉了。   她在他怀中“哇”的一下痛哭出声,双手随之紧紧圈住他的脖颈,收紧,抽抽噎噎道:“兄长……念念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放纵地哭着,尽情地宣泄着内心所有积聚的恐惧与不安,眼泪像那断了线的珍珠似的,落个不停,不一会儿,便将他肩头的外袍泅湿了一片。   感受着怀中少女现在还在轻颤着的躯体,他环住她的双手,也不自觉地一点点收紧。她害怕了一整晚,他又何尝不是?由一开始得知她不见的心急如焚,到正好撞见猛虎向她张口时的心神俱裂,到如今看到她这副狼狈模样的心如刀割。   这些年来一直波澜不惊的心,在今晚被反反复复地似是被抛进了沸水中烧煮一般的折磨,他有些陌生这种如此在意一个女子安危的情绪,可眼下,当他真真切切地拥住她的时候,便什么也不想去思考了。她好好的,他才能好好的。   揉了揉她那散开的乌发,他嗓音低沉醇厚,仿若醇香浓郁的酒:“傻丫头,这不是好好的吗?走罢,我们回去。”   将她抱上马,让她倚在他胸前,他一夹马腹,身下骏马便不快不慢向前跑着。   她依恋地陷入他怀中,脸就埋在他胸口处,听着他一声声沉稳有力的心跳,闻着他周身散发出的淡淡木香,身心皆是放松了下来。   “可有哪里伤着了?”温暖从他的身上慢慢包围过来,耳畔传来他的嗓音,每个字从那双薄唇中吐出,都如碎玉相击,听在她的耳中,便如天寒地冻的腊月,手捧一杯袅袅氤氲着热气的香茗。   “脚踝那里好痛,右手的手肘处也好痛,全身都好痛。”她娇娇气气,委屈得不行。   陆铭听了心中疼惜更甚:“大夫已经在你帐中候着了,等下一到,便给你仔细检查医治。”   她答应一声,在他怀中十分乖巧。   此时两人静静相拥,氛围温馨而恬静,正当陆铭想将自己今晚心绪起伏如此之大的原因弄清楚时,忽然听见身前少女说了一声:“对了兄长,回府我给你做红烧肉吃。”   陆铭:“……”她怎的此情此景还能联想到红烧肉!   二人一出山林便引起了在外等候之人的注意,陆铭并未停下,打马而过:“传令,让他们不用搜了。”千户闻言,行礼称是。   营帐内,沈婉柔正坐于榻上,右脚踝被一位二十上下的医女握在手中。   “诶诶诶,别碰别碰,好疼啊……”她疼得泪眼婆娑,瘪着一张嘴,却又不敢将腿收回。   只见沈婉柔整个脚踝处都青紫了起来,还肿的老高,最令她绝望的,是医女在细细探查一番后,有些为难地说道:“怕是脱臼了,须得重新接上去才行,可我力道不足,怕操作不当反而会加重了姑娘的伤势。”   “我来罢。”陆铭蹲下身,“前些年常自己给自己接,或许可一试。”   那医女便退至一边,安抚着床上的少女:“姑娘莫要紧张,只一下的功夫便好了。”   “脱臼便是骨头分离了么?那接上的时候一定很疼吧?”沈婉柔小脸煞白,可怜兮兮地看向蹲在自己身前的男子,“兄长,可不可以……让它自己痊愈呀……”   “你这丫头,净说些傻话。”他对着她柔柔一笑,那笑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你说要给我做红烧肉吃,便只做这一道菜么?还给我做哪些旁的菜品?”   “唔。”在这个关头,提起吃食,她竟还真的开始凝眉细思,半晌粲然一笑,“对了,念念还可以给兄长做润燥黄豆肉排汤、梅干菜烧肉还有猴头菇炖竹丝鸡……啊!”   她正美滋滋掰着指头细数着菜式,不防陆铭却突然一手握住她的脚踝,一手抵住她的脚心,动作干净利落地往上一推——   “啊!好痛啊,呜呜呜……好痛”措不及防被来了这一下,沈婉柔疼得顿时泪如雨下,身子一仰,便开始在床上滚来滚去。   一开始的痛呼,陆铭是相信她是真疼的,只这后来在榻上尽情翻滚,还不住甩着那只刚刚才接好的右脚,就表演得有些浮夸了吧?   他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你再看看,你这右脚动得可还欢实?”   沈婉柔便起身垂头看了看,一看之下,惊喜非常:“兄长,你也太厉害了!一下子就接好了!”   陆铭听着她那直白真挚的夸赞,弯了弯眉眼:“你先让医女帮你将身上其余的伤处料理一下,稍后我再进来。”   却说叶皓轩那处,自众人得知沈姑娘寻到后,便各回各位,不再积聚,山林入口处一时之间,便只剩他一人。   “今日你做得很好,沈家那丫头,也算她命大。”一棵粗壮古树后,突然绕出一位身着玄色窄袖蟒袍的男子,对着叶皓轩徐徐道。   叶皓轩看清了来人,垂头一礼:“殿下。”   来者正是当今圣上的第六子,宫内荣贵妃之子,赵钰。   “今日之事,已足以让我们看清沈家那丫头在他心中的位置。”六皇子转动着左手拇指处的玉扳指,不紧不慢道,“陆铭是我手中用得最好的一把刀,若是心中有了羁绊,这刀怕是也得变钝。”   默了默,他看住叶皓轩的眼:“你今日所为,陆铭可有察觉?”   叶皓轩沉吟片刻,斟酌道:“他今日得知沈家丫头失踪时,很是震怒,出言威胁过我,却还没有诘问,当是还无所觉。”   六皇子满意点头:“很好,沈家那丫头先别动她,陆铭太过警觉,频繁地动作,会引起他的疑心。”末了,斜斜勾出个笑:“刀虽变钝,于我们却也有好处,一旦他有了羁绊,那便是有了弱点,也就更有利于孤来掌控他了。”   “殿下英明。”叶皓轩再次垂首行礼。   见过了六皇子后,叶皓轩便自去回返营帐,将将行至帐门口时,一根坚韧细长的皮鞭陡然间向他袭来。他侧身躲过,甚至还未转身,便已知晓了是何人:“表妹你这是作甚?”   “你自己心里清楚。”光华公主冰冷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你虽不羁,却绝非粗心大意之人,还不至于将一个活生生的人给忘在了山林里。”   眼底阴霾上涌,他回过头,却还是那副笑模样:“表妹这话说的便教我伤心了,我怎会是有意对沈姑娘如此呢?”   “今日我在营帐中陪母妃,所以才给了你可乘之机,不论你有意还是无意,日后这种事若是再发生一次,你便如此树。”说着一扬手中的长鞭,用力击出,树上的枝丫应声而断。   医女收拾好药箱出了帐,等在外间的陆铭便有些急切地上前问道:“如何?”   医女躬身作答:“回大人,沈姑娘身上伤处并不多,最严重的便是刚刚脱臼的脚踝那处,其余便是些磕碰的皮肉伤,拿些上好的膏药交给婢女,让她们每日里帮着姑娘擦拭一道即可。”   陆铭闻言颔首:“有劳了。”随后,便撩帘步入帐中。   只见床上的小姑娘此时鹌鹑般躲进了被中,缩着脑袋直把自己裹成了粽子,已然不敢见他的模样。   陆铭见了失笑,下午的时候还敢背着他前去山林,如今闯祸了倒知道怕了? 第22章 呼吸交融   “睡着了?”陆铭站在榻前笑望着锦被上鼓起的一团。   她没出声。   “我本见你今晚吃了苦头,差下人给你做了些点心,都是素日里你爱吃的,有吉祥如意卷、奶油松瓤卷酥、牛乳菱粉香糕、冰糖百合马蹄羹……”说着,便看到锦被下的身躯微微扭动了下,他右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掩饰地咳了一声,实则心中已经笑开了,“都是刚刚做好的,还冒着热气,别提有多香了。”   见那鼓起的一团愈发躁动难耐地扭动起来后,他上前一步,微微俯下身,语音含笑:“若你睡了,这便太可惜了,我也只能将这些吃食,赏给熙春与拂冬了。”   闻言,锦被下的少女突然掀被坐起,也顾不上满头青丝散乱,一张小脸上尽是焦急之意:“别……”   她的话刚刚出口却没有说完,因为她和他,离得太近了。   他本就微微俯着身,如今她猛然间直直坐起,他措不及防地愣在原地,甚至忘记了后退。于是她挺翘小巧的鼻尖便轻轻擦过了他的,两人鼻尖相抵,似是都被钉住了身形,竟双双僵持着不动,静静维持着这意外却又极其暧昧的姿势。   呼吸交融,他温温的鼻息轻柔地洒在她面上,独属于他的淡淡木香更是瞬间便将她笼罩其中,她看见他漆黑双眸中此刻正如此清晰地倒映着她的身影,他的眼里只有他。   眨了眨眼,沈婉柔隐隐约约察觉此情此景似是有些不太对,可具体是哪处不太对,却又说不上来。被自己称之为兄长的男子,相距得这样近,这样直直地看着,她的双颊终于后知后觉的飞上了红霞,闪躲着视线,她微微垂下头,声音颇没气势:“别送走……我饿了。”说着,肚子便应景的“咕噜”响了一声。   陆铭只觉将将两人之间那使他心醉沉迷的惑人氛围,便如一个个粉红色泡泡,“啪”一声破了。   轻笑出声,他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就知道你饿了,所以才传令让他们去现做了来。”   他怜惜她今日遭了罪,越发地纵着她,自去一旁搬了张小桌来置于榻上,又将食盒中的点心一样样摆了出来:“吃罢,不够再让下人去做。”   沈婉柔答应一声,便迫不及待伸手去取糕点,初时,顾念着对面还坐着陆铭,故还慢条斯理地将一块儿糕点分几口吃下,后来真真饿得狠了,只觉吃了半晌就像甚么都没吃一样,反而越吃肚子便越饿,实在是折磨,遂撒开了膀子开始大口吞咽了起来,一口一个吃得不亦乐乎,两边的腮帮子被撑得鼓鼓的,活像只馋嘴的小仓鼠。   不一会儿,待她风卷残云般将桌上陆铭带来的甜点都消灭了个干净后,正觉口有些干。正巧这时有盏茶被端到了眼前,她自然而然地接过,咕噜咕噜喝了个精光后,又甚是自然地将茶杯递了回去,正摸着自己终于微微鼓起来的小肚子畅快地打了个饱嗝时,突然惊觉方才那杯水是兄长递给她的!而他此时正站在榻前。笑看着她。   晴天一个霹雳,霹得她脑袋一片空白,一张小脸瞬间便涨得通红,沈婉柔结结巴巴道:“兄……兄长……”   看出她的羞涩,他体贴地调转了话题:“吃饱了便早些歇息罢,明日一早我再来陪你用早膳。”   眼见着身旁的男子说完这句后,便转身向帐门口行去,她竟有些依恋似的不舍:“兄长!”   陆铭闻言微侧过身:“怎的了?”   “兄长今日,是怎样找到念念的呢?”她语音低似喃喃。   怎样找到的呢?其实他也并不知晓,只是凭借着直觉,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指引着她,向她所在的方位策马疾行。可为了吓唬吓唬她,让她涨涨教训,所以他故意道:“偶然便听见了你的声音,看来这次阎王不打算收你。”   她默了默,半晌才回了一句:“兄长,今日多谢你。”   其实她知道他今日为了救她,擅自调用了大批人马,闹出了好大动静,那些眼热他权势之人,又有了诋毁污蔑他的时机,自不会轻易放过。今日过后,他便要解决由今晚之事所引发的一些列麻烦,可他什么都没有和她说,在她跟前一切如常,甚至连一句苛责训斥都不曾有。   她突然想起了那晚他第一次教她御马,她翻身上马时因未能成功跨过马背而险些摔倒,可他下一秒就托起了她的后背,说:“我在,别怕。”   今晚他再次用所行所为验证了这句话。原来这世上,真的会有一个人,免她惊,免她苦,免她颠沛流离,免她无枝可依。   她欠他的,这一辈子怕是无法还清了,故此时在心中暗暗下了决心,她也定要为兄长做些什么,分担些他的难处才是。   “傻丫头。”她能看到他侧脸的弧度柔和,精雕玉琢般,每一个角度看去都堪称完美:“我是你的兄长,我不护着你,护着谁?”   “是。”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悄红了眼圈,“兄长也早些安歇。”   第二日,陆铭陪她用过早膳后将将离去还不到一刻,拂冬便进来传话说九公主来了,沈婉柔忙让她去把人请了进来。   “你身上可还好?”光华甫一进帐,便直直向她走来,一张向来清冷疏离的玉容此时写满了担忧。   沈婉柔见状心下一暖:“莹萱莫要忧心,我受的不过是些皮肉伤罢了。”   光华闻言冷哼一声:“还好这次你平安无事,否则我定要扒了叶皓轩的皮。”她说着,有些疑惑地开口道:“婉柔,昨日你究竟遇到了什么危险?”   沈婉柔便忆起了昨日的情形,尽管一切已经过去,可那种濒临死亡的恐惧却依然如影随形,她低低答着:“天黑后我因不辨方位,在林中迷了路,误闯进一只猛虎的领地,本来就在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是兄长及时赶至,将那老虎射杀了,我才得以逃生的。”   “你兄长只身一人射杀了那猛虎?”在看到对面女子颔首承认后,光华便有些微讶,眸中止不住流露出惊叹赞许的意味:“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这等精湛的箭法,只怕整个大兴也找不出几个来。我自愧弗如。”   二人叙话半晌,光华公主留下些珍稀的膏药便回了自己的营帐。沈婉柔将准备去榻上休息片刻,忽然熙春一脸幽愤地进来传话,说是叶家的公子眼下正在他们帐外。   叶皓轩此时确是将至她帐外,只不过并非是为了入内探望,而是为昨夜之事请罪。   他肃然立于帐前,将手中握着的荆条递给了身后跟着的小厮:“接着,用此物向我施笞刑,不准假公济私,用力打便是。”   那小厮应是提前得了吩咐,故此时也不敢出言推辞,只惨白着一张脸接过荆条,诺诺道一声得罪,便用这荆条狠狠抽打起叶皓轩的后背来。   沈婉柔端坐帐中,听着帐外传来的一声一声接连不断的,皮肉被重物击打所发出的沉闷的响声,却并未派人前去阻止。   熙春见状,在一旁有些无措道:“姑娘,叶家公子这是在作甚?”   “他要为昨晚的事赔罪,我便给他这个机会。”说着,一面吃着桌上的芙蓉糕,一面仔细数着那击打声响起的次数,“三,四,五……”   这可是京城赫赫有名的叶四公子啊,其父乃大兴朝右相,姨母更是后宫之中圣宠不衰的荣贵妃,若真因这笞刑伤了身子,可怎生是好?熙春见自家姑娘不仅无动于衷,反而在这帐中还悠然自得吃起了糕点,数起了拍子,她便急得心肝疼,生生吓出一脑门儿汗。   所幸熙春并未煎熬多久,因为自家姑娘在鞭笞进行完第二十下时,忽然提高了音量朝外道:“停罢。”在听见帐外笞打应声而停后,她便接着道,“叶公子,这二十下算你昨晚将我遗弃林中,致我险些因此而落入虎口赔罪的,我是个讲理的人,今日公子你态度诚挚,前来请罪,受了这二十下笞刑后,你我昨日的不快便一笔勾销了,日后我不会再提及此事,也望公子你莫要怀疚于心。”说完,便差了熙春将桌上的糕点和昨夜医女留下的伤药包起来送了出去。   “我家姑娘差我交给您的,公子慢走。”   叶皓轩看着面前福身的婢女呈上的精致包裹,有些困惑这其中是何物,却还是接了:“多谢。”顿了顿,出声道:“这周遭的人皆被我打点过了,今日之事不会外传,让你家姑娘无需忧心。”说着,便有些动作迟缓地转过身,身后赫然一片血污。   身后侍立的小厮上前来为他披上玄黑斗篷,他慢慢行回了自己的营帐,坐于桌前,他看了看放置一旁的包裹,迟疑片刻,终是亲手拆了开来。   包裹里面整整齐齐放置着三样物件儿——一瓶上好的金疮药,一个隐隐能看出装着吃食的油纸包,一把花因根部用湿手绢包裹住而依然鲜艳娇嫩的小花。   不知怎的,看到这些的时候,他原本冷硬的心中突然就刺痛了一下,钝钝的疼。   “叶公子很喜欢这些花儿吗?”她见他不仅给她摘了许多,连他自己的箭囊都被这些芬芳独特的野花给塞满了。   他点点头:“这些花儿外面都没有,闻着好闻,看起来也甚是悦目。”说完,轻笑着自嘲一声:“我也不知自己一个顶天立地的七尺男儿,怎会喜欢这些姑娘家的东西,倒教沈姑娘见笑了。”   “无事的,叶公子喜爱花草是有雅趣,公子你的箭囊放不下了,我来帮你采些便是。”   昨日二人的对话犹在耳旁,此时回想而起,她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便像是一把把利刃,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左心口,疼得他甚至微微佝偻了身子。   即使昨晚差点落入虎口,即使这一切皆是他一手所致,她也依然记得他爱花,依然记得将这些花好好地交与他。   她本是这样良善的女子,他却利用了她的信任,将她推入火坑。心中的悔意排山倒海般涌来,他陷入了无底的深渊。   却说正式开始狩猎的那晚,一众皇子和年轻的后生经过了一整个下午的狩猎,终于赶在夜幕降临之时回返了筵席。当晚,六皇子赵钰因射杀了一只极为凶恶的猛虎而拔得了本次春猎的头筹,圣上赞许有加,龙颜大悦,一时席上其乐融融,恭贺笑语不绝,暂且按下不表。   沈婉柔随陆铭回了陆府后,便每日乖乖待在府中养伤,半月后,待陆铭见她复又活蹦乱跳时,便宠溺地揉揉她发顶,笑言:“这些时日闷在府中憋坏了罢,明日我休沐,带你去街上逛铺子,给你添置些衣裳首饰。”沈婉柔当然是乐得享受,连连称是。   第二日,两人用过了早膳便率先前往了这城中最大的首饰铺子,琳琅阁。   甫一入内,候在一旁的小厮见是陆铭,便殷勤地将二人往楼上的雅间引,哪曾想陆铭刚步上楼梯,便听见身后一个娇软的女声唤道:“可是陆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惊才绝艳的厂督大人也是有“桃花”的!哈哈~ 第23章 他的喉结   那女声中难掩的惊喜和娇羞被沈婉柔捕捉, 她有些僵硬地回过身, 便看到了一位亭亭立于楼梯口的妙龄女子。   只见那女子脸似杏花白, 腮如桃花红,一双灵动清澈的鹿眼此时盛满了直白的喜悦,和几分欲语还休的羞涩, 一身粉霞锦绶藕丝缎裙衬得她愈发红白,抬眸望向你时, 满脸的天真烂漫显得娇滴滴的可爱。   “陆大人今日怎会莅临此处?”而此时, 那女子眼中似是只得见陆铭一人, 立于陆铭身旁的沈婉柔直接便被无视掉了。   “买首饰。”陆铭自一开始被那女子喊住时,便并未转身, 眼下听她出声询问,也只是稍稍侧过了头作答,只是这回答的也忒敷衍了,来首饰铺子不买首饰难道是来买零嘴不成?   沈婉柔听了嘴角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 心中好笑, 正在暗自猜测着兄长与这女子的关系, 话头却突然间转到了她的身上。   “这位, 想必便是沈姑娘了吧?”那女子似是终于看见了站在陆铭身旁的她一般,冲她甜甜一笑, “我叫叶文瑛, 是叶家的六姑娘,姑娘有礼了。”说着,朝她盈盈一福。   “我叫沈婉柔, 叶姑娘无需多礼。”沈婉柔回了一礼后,便目光促狭地看向了自家兄长,满眼你自己来解决的意味。这半路杀出的眉目含羞的少女可不是为着自己而来,就让兄长一人去和那女子解决罢。   “今日本是带家中幼妹前来添置些女儿家的物件儿,等下还有旁的要买,时间不多,先告辞了。”说着,已经抬脚拾级而上,不给那叶姓的姑娘再说话的机会。   沈婉柔向她歉然一笑,便也匆匆转身,紧跟在陆铭的身后上了二楼。   “咳咳。”眼见已望不到那叶家姑娘的身影,沈婉柔按耐不住地压着嗓子稍稍靠近了陆铭打趣道,“想不到兄长还有这等俏桃花。”   陆铭瞥了她一眼,并未直接答她的话:“她是叶相的女儿,叶皓轩嫡亲的妹妹,在家行六。”叶家本就为京城四大家之一,地位尊崇,这叶府中的正房夫人膝下的大公子,四公子和六姑娘更是要比那寻常勋贵人家的嫡子嫡女还要尊贵一些。本次他们碰见的,正巧是这叶府中最为受宠的叶六姑娘。   沈婉柔点点头,心中有数:“兄长,那六姑娘,似是对兄长你不一般。”   陆铭见眼前的小姑娘就是抓住这个问题不放,不由得无奈按了按额角:“我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心中一直将她视为幼妹,她现下是年纪小,不懂得男女之事,所以一时将对我的喜爱当做了男女之间的爱慕而已。”   “兄长也说过将念念视作幼妹一般的,照这样说,念念与这叶姑娘在兄长心中的分量便是一样的咯?”沈婉柔也不知怎的,听见兄长将放于自己身上的说辞又放到了旁的女子身上时,心底就像打翻了一坛陈醋,咕噜噜地冒着酸泡泡。   陆铭虽然不甚理解眼前小姑娘突如其来的不悦是为何而生,却直觉自己应是不小心触到了小丫头心中的某个开关,垂下眼细细思量,他良久后轻轻说了声:“不一样的。”   不一样。她和叶文瑛在自己心中的位置不一样的。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其实也是讶然的。他是这样的在意她,看中她,而她给他的感受也是这样不同。明明她和叶文瑛都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姑娘,可是在心底深处,他为何会这般偏向她?   恰在此时,沈婉柔好死不死地问了一句:“兄长,你体会过动心的感觉吗?”   咔擦一声,那迷迷蒙蒙笼在神思上的雾白玻璃罩应声而碎,他惊觉似是有什么不可言说却又真切存在着的情愫呼之欲出。   “兄长有过动心的女子吗?”她探过身子观察他的神色。   而他看见眼前骤然凑近的一张清丽小脸,那快要破土而出的汹涌情愫猛然间便像是被更深一层的潜意识给镇压了下去:“不曾有。”   “哦。”沈婉柔闻言有些惋惜,“我还好奇着,什么样的女子才可以打动兄长这样冰山似的人呢。”   “你说什么?”陆铭挑了挑眉。   “念念可什么都没说。”她俏皮地吐吐舌,拉着他的衣袖便往展出首饰的那一排木柜行去,“来,兄长,你来帮念念挑。”   那掌柜态度和善,刚刚一见二人上了楼,便径直派店里的伙计去将里屋中存放的珍品给尽数搬了出来,一一摊开在柜台上,任来者随意挑选。   却说这琳琅阁作为京城里最大的首饰铺子,不仅每季都会出最时新的首饰样式引领京中的潮流,其每一样饰品更是只有独一件,戴出去不会同他人的相撞,故更是受太太小姐们的追捧。只这琳琅阁的二楼却不是何人都可上的,要么是身份极其尊贵的皇室宗亲,要么便是身有诰命爵位的高门贵族,再者,便是身有万金,要做大买卖的商贾,否则寻常人家,是上不得这二楼来的。   这展出的首饰个个样式精美,独具匠心,沈婉柔挑花了眼,看什么都觉得心喜不已,此时挑出了一对景泰蓝红珊瑚耳环戴上,转头问向陆铭道:“兄长,你瞧念念戴这个好看吗?”   只见那耳坠掐丝齐整,磨光细润,镀金匀实,其上花纹活泼有层次,釉色也极为润泽,红蓝两色愈发衬得她一张小脸娇艳欲滴,欺霜赛雪,耳后的那一小块白皙细腻的肌肤被耳坠遮着时隐时现,撩人心弦得紧。   陆铭看着眼前女子明眸皓齿,容色艳丽,竟有一瞬被晃了心神,右手暗自藏进衣袖里握了握拳,他由衷赞道:“这耳坠,倒配得上你。”   沈婉柔闻言便笑了,几分娇羞,几分藏也藏不住的小小自得:“戴在我的身上,效果自然是不一样的。”   闻言,柜台后的掌柜和一旁的陆铭皆是轻笑出声,那掌柜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姑娘这等姿容确是难得一见的,不若试试这根镶红宝石碧玺花簪,这红宝石乃是顶顶好的珍品,这颜色衬得起姑娘。”说着便将那花簪递了过来。   沈婉柔接过,便自己对镜戴了起来,可因今日拂冬给她梳的发髻着实是复杂了些,将花簪反反复复试着戴了几次,竟都没戴好,不是没簪对位置,便是簪得摇摇欲坠。   陆铭在一旁看不过眼,拿过少女手中的花簪,左手轻轻扶住了她的右肩:“别急,我来帮你簪便是。”说着,便开始端详起那如云秀发,思考着该簪进何处才最是得宜。   两人之间不过相距咫尺,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前男子的一呼一吸,他温热的呼吸扑洒在她面上,这是第二次。他如此认真地注视着她,黑曜石一般的眸子一寸寸扫过她的脸颊发间,目光如有实质,每扫过一寸,她的肌肤便像是被点起了一把火,烧得她面上发烫。   他似是极为认真,握住她右肩的左手竟轻柔而有力地托住了她的脸,他离得更加近,近到她的鼻端处便是他秀美的喉结。他在她头顶上方轻轻说了声“别动”,她便看到了那喉结随着他出声而上下滚动。   真想摸一摸。   她被自己的想法惊吓到,在心中大骂自己不敬尊长,忙在脑海里将这可怕的念头驱赶了走。   一愣神的功夫,那花簪便戴好了,他退一步审视了会儿自己簪出的成果,满意地点点头:“甚好。”   沈婉柔还没有照镜子,听了打趣道:“兄长这是在自夸吗?”   陆铭不理她,抬了抬下颚:“你自去看看可还满意?”   当然是满意的。未曾料,这握惯了冰冷刀剑的习武之人,原来也有这样细致的一双手。接下来,她又陆续挑选试戴了些,不论她挑选的时候有多磨蹭,戴着首饰在镜前揽镜自赏多久,陆铭都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让她玩得尽兴,一句出声催促的话都没有。   最后结账时,沈婉柔发了愁。那些个首饰戴在她身上没有不好看的,各个都别具一格,甚是出彩,她一时间犯了难,竟不知该选哪个买回去了。   “挑完了?”低沉的男声在一旁响起。   “嗯。”她皱着眉头颔首,“兄长觉得念念戴哪件最好看?”   陆铭没有接她的话,径自对那中年男子道:“全都包起来。”   “兄长你做什么!”沈婉柔大惊失色,一把拉过他的衣袖将他给扯到了一旁,踮起脚在他耳边窃窃私语道,“你知道这多贵吗?我刚刚看了一眼,那根镶红宝石碧玺花簪都值了千两黄金,咱们要是把这些全都买下来,回府喝西北风吗!”   湿热的气体直往耳中钻,陆铭只觉右耳微微发痒,直带着心口处也似是有些浮躁了起来,将她按着站好,有些无奈地刮了刮她的鼻子:“傻丫头,这整间铺子都是我的。你喜欢什么,自去挑来便是,只要是你喜欢的,兄长都能为你拿到。” 第24章 遇袭   “那念念便是要这京城中最俊俏的儿郎来给念念做夫君, 兄长也能将他绑了来?”她一双眼笑成了弯月。   “只要是你想要的。”想到眼前这讨喜的小丫头不是专属于他一人的, 有一天, 她也会凤冠霞帔,嫁作他人妇,陆铭的胸口便有些不明缘由的微微一窒, 但他还是笑着对她说,“为兄会尽其所能, 让念念成为整个皇城中最幸福的姑娘。”   买完了首饰, 二人正准备再去看些胭脂水粉, 甫一出琳琅阁的门,却正巧撞见路边似是发生了什么骚乱, 以至街上的百姓们硬是里三层外三层地将那焦点中央围了个水泄不通,车马皆是无法通行,场面愈加混乱。   两人被迫停在了正门处,沈婉柔伸着脖子想一探究竟:“兄长, 是有人寻衅滋事吗?”   陆铭身量颀长, 虽离得远, 却能清楚地看见此时骚乱中心所发生的情形:“是西厂的人在挑事。”说着, 抬起了左手朝琳琅阁斜对面的窄巷子口处打了个手势,藏身于那处着青色便衣的暗桩便立刻领命, 潜入了人群中。   只见那引来众人围观的正是两名男子, 其中一名约莫而立左右,头戴尖帽,脚踩白皮靴, 穿褐衫,衫上系小绦,此时正抓着另外一名不惑上下的男子目露凶光地出言胁迫道:“你的马队偷运的这西域的熏香乃是乱人心智的妖物,爷帮你收缴了走是替你挡了杀身之祸,你这老东西不懂得感恩,还在这喊冤,竟如此不知好歹!区区贱民是要造反吗!”   被他攥住衣襟的中年男子闻言一点点软下了腿,已是子孙皆承欢膝下的年纪,此时却在大庭广众之下涕泗滂沱,不住下跪叩头:“官爷,小人做的是正经买卖啊,这香是西域的名品,一两便价值不俗,小人这是掏空了家底,历时半年才运回来的一批货,就等着把这香卖了,拿钱给家里的小儿治病啊!”说着,竟是反将过来,双手死死地抱住了那褐衣男子的腿,形容实在惨不忍睹。   “起开!”那着褐衣的男子是为西厂的档头,手下管着数十西厂番子,每日里走街串巷不是为了探查民情,却是为了罗织罪名,诬陷良民,趁机敲诈勒索,替自己谋取私利,若是择出的欺压对象敢不顺他们的意,四处传播他们的恶行,随口编个幌子,将那些百姓关入私狱,屈打成招也是有的。   “今日你碰见了大爷我,心善,免了你的牢狱之灾,日后就在家烧高香乐吧!”说着,一脚踢开跪伏在地抱住他双腿苦苦哀求的中年男子,骂骂咧咧离去,“贱民就是贪婪不知恩!”   那被踢开的男子因是上了年纪,遭了这一脚后,顿时脸色发白地趴伏在地,竟是半晌也没能起身。围观的百姓等那西厂档头走远了,纷纷上前去将其扶起,只见那男子双眼紧闭,满脸是泪,已然一副心如死灰之状。   陆铭朝已混入人群中的暗桩使了个眼色,那着青色便衣的暗桩便颔首领命,随众人一起将地上的中年男子扶起。   “兄长为何不让念念上去!”她一脸愤恨不平,“他们简直不是人!竟如此欺压百姓!”她刚刚见中年男子被一脚踢趴在地时,一度没有控制住自己,将将抬脚上前,便被身旁的男子一把握住手腕给拦了下来。   “你上去,然后呢?”陆铭转过脸看向她,一双深邃的眸子幽幽的似是见不着底,“今日之事阻拦了,你能保证那群锱铢必较的小人明日不会去报复于他吗?又或者说,能保证这皇城中每日都在上演的事情就此断绝,不再发生吗?”   “所以我们就只能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吗?”她的嗓音木木的。   “不,不会的。”握着她纤细手腕的大手下移,稍稍有些用力的包裹住她白净细嫩的小手,“我要做的,便是将这类发生在京中各个角落的腌臜事彻底连根拔除,还城中百姓一个安稳和乐的生活。相信我。”言毕,他松开她的手。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他炙热掌心的温度,她有些脸热,懦懦低下了头:“念念相信兄长的。”   揉了揉她发顶,他温言出声:“好了,莫要为这些腌臜事坏了自己的心情,为兄难得陪你出来逛逛,念念开心些。”   沈婉柔便重新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复又和陆铭一起闲逛了起来。也不知是陆铭腰缠万贯,还是他对自己太过舍得,两人一路走下来,但凡是铺子中沈婉柔多看了两眼的东西,陆铭皆是不顾她的反对,径自让老板全都包了起来。便是自己还在闺中,父亲任职两淮盐运使,府中堆金积玉时,也不曾有这般铺张奢侈的时候。   “哎呀,兄长!你买这样多作甚,念念有几样胭脂水粉每日里换着擦便够了,你一下买数十盒,可念念只有一张脸呀,怎么用的过来。”她实在是被他这挥金如土的架势所惊吓,连连抱怨他不懂持家,“不会……不会这一条街上的商铺都是兄长的吧?”   “也不全是。”他一脸云淡风轻,看向她的时候,漆黑眼眸里才会有温柔的光荡漾,“陆府这些年就我一个正经主子,我也没甚花钱的地方,如今你来了,为兄定是要尽己所能,给你最好的。再说了,我们家念念这般好,便是用再名贵的物件儿那也是应当的。”说着,一刮她的鼻尖:“安心,兄长比你想象中有钱的多。”   沈婉柔听了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听听这财大气粗的口吻,多亏了府里有张管家管着,才能有所盈余吧。”   “现下好了,府中又多了念念,想必为兄再辛勤奔波几年,有你二人在,陆府距富可敌国怕是也不远了。”他眼中笑意更浓。   “好啊兄长,念念一片好心,你竟打趣于我!今日非将你买穷不可!”说着,便作势来牵他的衣袖,怎料好巧不巧,绵软滑嫩的小手伸出,一不小心牵住的却是他衣袖下修长有力的手。   两人此时还在胭脂铺,店里的伙计们见状皆是眼观鼻鼻观心,做出副双眼已瞎状。沈婉柔呆愣了两秒,便立时像是被滚水烫到了一般,急急将手松开:“对不住……”逃也似的,一溜烟跑出了门。   陆铭眼见着她那落荒而逃的背影,觉得甚是有趣,忍不住地轻笑出声,随即又无奈摇了摇头:“这丫头。”   二人逛至午时,便一道去一品居进了午膳。日中一过,陆铭又带她去茶楼听说书,看皮影戏。待沈婉柔玩得尽兴,已是日入时分了。   “兄长,念念饿了。”天色渐黑时,两人才将将从清韵斋出来。   “知道你饿了,今晚便带你去吃些新奇的。”他卖了个关子。   陆铭便带着她走进了一条狭窄小巷,巷中两旁皆是老旧小院,这些颓旧的房屋在夜色的掩映下显得有些森然,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有饭馆开设的地方。   “兄长……你确定没有走错吗?”小巷里只有两人的脚步声稀稀落落回荡着,身后空旷无人,光线阴暗,甚是可怖。兄长不会是想将她卖了吧?   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沈婉柔便没有留意到身前的男子骤然停下了脚步,愣神间一头撞了上去,顿时疼得眼泛泪花:“啊……鼻子好痛……”   “到了。”身前的男子连头都没有回一下,便转进了一个拐角处,口中甚至还轻飘飘说了一句:“有吃的就不痛了。”   沈婉柔:“……”好伤心,在兄长眼中她竟是这等贪图口腹之欲的女子!好伤心。   “云吞面!”沈婉柔的伤心,仅仅只是持续到了见到桌上面食的前一秒,便戛然而止。   这碗中的面乃是竹升打出的银丝面,煮出来韧度适中,尝起来更是劲道爽口;碗中的云吞用的是三七开肥瘦的猪肉,虾肉调制,还用了鸡蛋黄浆住肉味,外皮光滑,一口咬下“卟卟脆”;碗中的汤,是以大地鱼、虾头虾壳、猪筒骨慢炖出来的浓汤,鲜味四溢且清透,喝一口颊齿留香。   “老板,再来一碗!”这面甫一端上桌案,沈婉柔便迫不及待夹起来尝了口,一口咽下,惊叹连连,“太好吃了!兄长果真品位非凡!”   刚刚是谁还质疑他走错了路来着?   陆铭含笑不语,一面慢条斯理地吃着,一面注视着桌案对面双眼放光狼吞虎咽的小姑娘:“慢点吃,别噎着了,今天吃到你尽兴为止。”   沈婉柔听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稍稍放慢了口中的动作:“兄长是怎么发现这家店的呢?”   “很早之前,无意间发现的。”早到,当他还是那个京中惊才绝艳的陆家世子时,阿姐带他来吃的。   昏黄的烛火在一旁忽明忽暗跳动,光线便在温暖与凉薄间流转,可他看着她在灯下微微泛着蜜色的脸,突然觉得,这一刻,是暖的。   他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不论是他独自一人前来,亦或是与友人为伴。他觉得自己还做不到,能坦然面对从前种种回忆,只是单纯地来此地,吃一碗他儿时最爱的那碗面。   可她做到了,又或者是说,她带着他做到了。至少在这一刻,他真的只是感受到了安宁,与幸福。   沈婉柔亦如是。一张老旧甚至略微泛着油光的实木桌,一盏昏黄照明的烛火,一碗鲜香可口的云吞面,她和兄长,两个人。   怎么办呢,她好像越来越依恋在他身边的这种感觉了,这样惬意而又放松,让她上了瘾,竟然会在心底深处萌生出想要一辈子就这样待在他身边的想法。   两个人各怀心事,静静吃完了碗中面食,便登上了候在巷口处的陆府马车。   车内空间不大,在这样封闭且幽暗的环境下,人便比往常要显得勇敢些,敢于直面自己的内心:“兄长……”沈婉柔将将开口,似要说些什么,却骤然被一旁坐着的陆铭一把揽过腰,被其按下了上半身。   下一秒,便闻尖锐的破空声接连响起,两支锋利的箭矢霎时携着千钧之势强劲袭来,直接穿透了车帘狠狠钉入了车壁,竟将这厚实的车壁一下刺了个对穿。   “不好,有埋伏!”她躬身缩在陆铭怀中,听见了车外刘叔惊惧的呼喊。 第25章 抱紧我   车外话音还未消散, 这第二次响起的破空声弹指间便接踵而至, 数十支泛着冷光的箭头直指向二人所在的马车。“砰!砰!砰!霎时间, 飞射而来的箭矢尽数没入车壁中,刺入了马车内。   整整放了三回弓箭,活活将那马车疏疏密密钉成了筛子后, 便有十名通身玄黑的死士从檐上翻身而落,脚行于地却无声, 皆是手持刀剑直直向着那马车逼近, 团团将其包在正中, 形成合围之势。刘叔死死守在车门前,掏出腰间长刀严阵以待。只见那行于最前的黑衣人打了个手势后, 下一瞬,所有的黑衣死士便齐齐如饿狼扑食般持刀向马车砍去。   刘叔虽武艺超群,可此时以一抵多却着实吃力了些。不消半盏茶,便浑身是血, 动作渐渐迟缓了下来, 眼见着落了下风, 却仍旧硬抗着不肯退让, 死守车门。现下打斗之所,不过一处偏僻小巷, 刀剑相击发出的嗡鸣声, 利器入肉的闷响声,在这寂静无人的夜里,便显得格外残忍刺耳, 声声都扎进沈婉柔耳中,发自骨髓深处的对死亡的恐惧深深淹没了她,身子不住地发抖,她死死咬住唇,咬到满嘴皆是浓烈的血腥味,才终于勉力镇定了下来。她不能尖叫,不能乱动,不能给他添乱。   处境危急,陆铭顾不上那许多,一把将她牢牢锁在了怀中后,便迅速抽出了车内挂于壁上的长剑,做好了厮杀的准备。那死士头领见半晌还未进得马车,遂失了耐性,提刀便猛然间向车前的刘叔砍去,招招狠辣,刀刀索命。   刘叔渐渐不敌,一点点被支开了车门前,两名死士见状,立时便持剑向那车中奔去,可刚刚得以入内,还未看清车中情形,便觉脖颈处一痛,下一刻便鲜血喷涌,腹部受力,被远远踹了出去。   包围在外的死士见同伴竟这样快便被里间之人取了性命,纷纷交换着眼神不敢再轻举妄动。   “抱紧我。”沈婉柔听见陆铭在她头顶沉沉说道,一下秒,他便一手抱起她,一手持剑,迅猛钻出了车门,翩然跃于马上。   几名死士即刻便反应了过来,当下足尖几个点地,飞身以刀砍下。   “嗡!”陆铭提剑横臂相挡,手腕猝然发力,一举将那纵身袭击的黑衣人给震了开来。   那黑衣人将将踉跄着坠地,另外两名死士复又上了前去,不给陆铭喘息的机会。只见那其中一名死士极是阴狠,提刀砍向的不是身手不俗的陆铭,却是他怀中紧紧护住的娇小女子。两面夹击,实在是分身乏力,决不能让那刀剑伤了怀中女子分毫,他这样想着,左手持剑挡过了从左面袭来的死士的进攻,右臂便生生用血肉之躯替沈婉柔接下了这一刀。长刀入肉,陆铭却连一声闷哼都不曾有,反手便以掌拍向了那右侧死士的心口。   挥剑斩断了马车间的套绳,他轻叱一声,便骑着骏马疾速奔出。身后频频射来冷箭,而他以自己为盾,严丝合缝地护着怀里的她,不曾让那些刀剑伤她一分。   那群死士见状欲追,可还不等拔步上前,便被另一群悄无声息现身的黑衣人一一利落斩杀。   身后的追赶声逐渐消弭,唯余“哒哒”马蹄声回荡在空旷的长街上,腰后方感受到一阵阵濡湿温热,沈婉柔终于稍稍抬起些紧埋在陆铭怀中的脑袋,看向了热源——那是陆铭的血。那血自陆铭的右臂源源不断地渗出,大片大片地将他今日穿的月华织锦长袍染成了鲜艳刺目的红,又自陆铭的外衣一点点泅湿了她后腰处的衣衫。   全身的血液似是都被凝固,她止不住地轻颤着,急急掏出了手帕便哆哆嗦嗦按在了陆铭受伤之处,可是锦帕甫一贴上,便被血给浸了个透,她惊慌失措,紧接着便用手死死抵住伤口,指缝间皆是他的温度。   她抬头看他,身后的男子除了面色微白之外,神情竟与往日无异,好似对身上的伤处无知无觉,好似自己是一尊永远也不会倒下的石像,他察觉到她的视线后,甚至还轻轻扯了一下嘴角:“别怕。”   就是这两个字,让沈婉柔一直强忍着的泪水,顷刻间爆发,她压下快要溢出口的哽咽:“念念不怕。”   身后的躯体一点点沉重地靠将过来,围在她双侧的手臂也一点点失了力道,可却依然维持着极具保护意味的姿势,即使在他意识已逐渐混沌的情况下。   终于行至陆府,沈婉柔刚想出言让他先下马,便觉身后的男子彻底压在了自己身上,昏迷不醒。   陈禹将陆铭一路背着回了听潮轩,沈婉柔在一旁紧紧跟着,陆铭身后赫然刺入的一支利箭,像是刺在了她的心上,将她的心刺出个豁口,每一次呼吸,胸口都是轰轰烈烈的疼。   “姑娘,小的已经派人去请齐大夫了。只是眼下主子失血过多,咱们需得先将这血止住才成。”说着,动作麻利地将放置于梨花木架上的药箱给取了下来,拿出纱布,一圈圈地将陆铭的伤处缠绕起来。   沈婉柔在一旁看得心急如焚:“那齐大夫还有多久能到?”   “回姑娘的话,少说也得要一盏茶的功夫。”   她听了更是焦灼忧心,只恨自己不会医术,不通岐黄,不能第一时间便为他疗伤。   一刻钟后,齐大夫急急赶至,一言不发地上前解开纱布,探查陆铭的伤口,随后拿出医囊中的膏药厚敷于上,复又用棉纱细细包扎了,便立即提笔写了份药方出来:“拿去煎,动作要快。”   陈禹接过,顿了顿:“沈姑娘,可否麻烦您的婢女也照着这方子去煎一份药来?”   沈婉柔也没多问,径自让拂冬誊抄了一张方子,去了自己院里的小厨房煎药。   未几,两碗煎好的汤药一前一后端来。陈禹先是端起那碗陆府厨房煎出的汤药,缓缓走到一株盆景前,徐徐把药汁倾洒在植株的叶片上,只见那碧绿的叶片将一触及药汁,须臾间便枯萎发黑,失了生气。陈禹不语,又端起那碗沈婉柔房中熬出的汤药以相同的法子倾倒在另一片叶子上,叶片葱翠不改。   陈禹放下手中药碗,走到门口摇了摇檐下风铃:“把王五抓起来。”后又回返了里间,向着沈婉柔躬身请罪:“得罪姑娘了,小人并非是不信姑娘的为人,实在是特殊之时,更要如履薄冰。”   “不碍事,我省得的。”她摆了摆手,“快去给你家主子喂药罢。”   包扎好伤口,又饮下了汤药,陆铭脸色看起来似是好了一些,不再如初时一般惨白。齐大夫却不放心离去,提出今晚要在陆铭榻边守着,以防其夜里起高热。   这齐大夫已年至花甲,须发半白,守一夜不睡,怕是身子骨吃不消,沈婉柔想了想,温言劝道:“齐伯,熬一整晚实在太累,您把身子保重好,才能为兄长医治,不若您今晚就先在偏房歇下,我和陈禹来轮流守着兄长,一旦发现兄长起了高热,便马上派人去将您请来,可好?”   齐大夫沉吟片刻,和善一笑:“也好,如此便辛苦你了。”   “应当的。”沈婉柔将老者送至门边,稍一迟疑,遂目露坚定地向老者请求道:“齐伯,婉柔想向您拜师学医。”   “为何会有学医的念头?”老者稍稍肃了神色,“学医并非易事,要有恒心,能吃得了苦,姑娘想好了吗?”   “婉柔不想做那个只能眼睁睁看着兄长受伤,却毫无他法之人。”说着,她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婉柔虽愚笨,却愿吃苦,勤能补拙,定不会教齐伯失望,还请您给婉柔一个机会。”   对面的老者沉默良久,末了,轻轻喟叹一声:“罢了,那小子身边能有个懂医术的照拂,我也能安心些。等若玉伤好,你便来寻我罢。”语毕,将身前的小丫头扶起,笑言:“若玉有你在身侧,是他之幸啊。”   陆铭觉得很冷。他知道自己在梦中,可是他醒不过来。梦里的他,周身不再如灌了铅般沉重,而是身处一片雾蒙蒙的白茫之中,所见所触皆是虚幻。他看见了娘亲,听见娘亲的声音幽幽地飘来,说她和阿姐要去很远的地方,不能够再和他一道了,让他千万要照顾好自己。   他在梦里哭得肝胆欲裂,他拼尽了全力去跑,去追,可是娘亲的身影就那样一点点隐在了迷雾后,怎么都找不见了。他的身体也不再轻盈,变得愈来愈笨重,直至最后,他已无法动弹,可他还是固执地一点一点向前爬着,那白雾里,有他的至亲。   真冷啊。梦里最后只剩下他一人。   然后就是在这样凄冷的时刻,有一双温热绵软的小手探上了他的额间,他便如那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般,死死地攥住那最后一点温暖,他已经一个人,在那极寒之地,待了太久,太久了。 第26章 占他便宜   “娘亲……”榻上的男子握住她的手, 低声呢喃着。   “兄长说什么?”沈婉柔上前了些, 俯下身将左耳贴近他的唇。   “娘……娘……”苍白的双唇不住开阖, 沉睡着的他似是有些激动,她的手甚至被他攥得发疼。   “凉?兄长很冷吗?”沈婉柔不解皱眉,“若是冷的话, 为何要这样用力抓着念念呢?”   她叹息,正准备唤外间候着的陈禹给他再搬床锦被来, 下一秒, 榻上的男子却突然急促地喘息, 嘴里不住唤着什么,且声音愈来愈大。再次凝神细听, 沈婉柔终于听清陆铭惊慌唤着的两字了,他是在喊“娘亲”。   “娘亲……娘亲不要走……不要!”陆铭开始剧烈地发着抖,情绪十分不稳,紧锁的眉头下, 浓密的眼睫间, 晶莹的泪水不住溢出, 顺着双颊没入枕间。沈婉柔挣扎着抽出被他捏痛的右手的动作, 忽然就僵住了。   世人眼中冷心冷肺的他,自己心底无所不能的他, 即使身受重伤也依然一脸无事的他, 原来,也有这样脆弱的一面。   所以她忍耐着痛楚,让他紧紧握住自己的手, 轻轻地回握住他:“我在。”   陆铭听到这句回应后,整个人便停住了颤动,似是得到了些安抚:“别走……”   沈婉柔见状心中五味杂陈,觉得自己似是间接占了兄长的便宜,可如今他昏睡着,做了噩梦,她是出于好意才答应一声的,当是无碍的吧?   不知出于怎样的一种心情,沈婉柔用一种堪称慈爱的口吻应了一声:“诶。”   陆铭便彻底安静了下来,握着她手的力道一点点放轻,却始终未曾松开。   就这样沉沉睡了一夜,第二日晨光熹微时,他悠悠醒转。   眼前的景致一点点变得清晰,陆铭稍一动作,便感受到了掌心中细嫩滑腻的肌肤,顺着一双交握的手,他看向了趴在榻边睡得正香的女子。以他的角度,能看见那张莹白小脸在朝晕中散着柔柔的光泽,仿若釉色天成的上好陶瓷,挺翘鼻梁下,红润娇唇微微嘟起,不知在梦里梦见了什么让她不称心的。   多半是在梦中没吃饱吧。他猜想着,便有些忍俊不禁。可是下一瞬,他唇角将将扬起的弧度便生硬地止住,甚至显得有些扭曲。   等等!做梦?他隐隐约约记得,昨晚似是被梦魇住了,梦中的他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被勾起了伤痛回忆,故一直焦灼不安唤着娘亲,后来迷迷糊糊间便有一只手搭上了他的额,还轻柔地应下了他的呼唤,思及此,陆铭再次垂头看了一眼两人交握的手,额上青筋跳了跳,直觉眼前一阵阵发黑。   一早醒来感受到的静谧美好如今全都幻灭,他闭了闭眼,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昨晚被他喊“娘”喊了大半夜的女子。   当陆铭还未思考出该如何挽回自己在小姑娘心中作为兄长的尊严时,沈婉柔不合时宜地醒了。   “兄长醒了啊……”床边趴伏着的人儿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后,便揉着朦胧的睡眼甚是自然地招呼道,“兄长昨晚睡得如何呀?”   我昨晚睡得怎么样,你不是全程亲眼目睹吗!陆铭强行按捺下心中的酸楚,语气柔和地营造出一派“兄友妹恭”的和谐景象:“甚好。”   沈婉柔也不知怎的,总觉着对面的兄长虽是笑着,可面上的神情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那感觉,就好像是勉力忍着想要一把捏死她的冲动似的。   “兄长现下感觉身上如何?”说起这个,她眉间平添几缕担忧,“伤处可还难忍?”   陆铭昨晚受的伤最重的便是后背和右臂两处,两处皆是冷兵器所致的皮肉伤,不像内伤一般难将养,昨夜昏迷不醒,也是因了失血过多。接下来的日子,只要好生修养着,多吃些调理身体的药材补气血,便没有大碍。   “尚可。”他一面答着,一面缓缓动了动身子,“无非是行动不便些。”他以前旧伤未好又添新伤是习以为常的,神经早已习惯了忍受痛觉,所以并不觉得流血受伤是甚么大事。   “兄长这语气是怎么回事?”沈婉柔一听,也不知是谁给她的胆量,双手插腰吹鼻子瞪眼道,“流了那样多的血,怎么可能没事!念念不管,兄长接下来几日,不许去上职!”   她眉飞色舞地当管家,他便静静在一旁含笑看着,待她威风够了,他便宠溺一笑:“都依念念的。”   她有些讶然他的听话顺从,殊不知,他本就是要将这事情闹大。堂堂东厂掌印太监,竟在天子脚下回府路上横遭行刺,且身受重伤,这难道还不够轰动么?   他不仅不会去上职,他还要对外放出话来,称自己至今身受重伤,昏迷不醒。户部尚书罗忠的案子前脚落地,后脚他便遭杀身之祸,实在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这时机未免也赶得忒巧了些。   陆铭漫不经心转动着左手的玉扳指,思量着这究竟是四皇子自己蠢,还是幕后有人推了四皇子一把,让他平白当了这替罪羊,被迫戴上这“蠢货”的帽子。棋局至此,既已走到了这一步,不论这件事到底和四皇子是否有牵扯,接下来他都势必是唯一的输家了。   陆府自陆铭遇刺后,便接连半月闭门谢客。而今日终于放进来了两个人,还是两个熟人。   叶皓轩和叶文瑛被陈禹领着进到里间的时候,沈婉柔正给陆铭汇报着她近日向府中齐大夫所学到的一些基本的医术,乍一见来人,有些意外地起身示意:“叶公子,叶姑娘。”   叶皓轩寒暄两句后,遂看着身旁的妹妹有些无奈道:“自舍妹听闻陆兄受了重伤,每日里便食难下咽,忧心不已,这次我前来探望,她吵着嚷着要跟着一道来,说定要亲眼看到陆兄如何,才能安心。”   叶文瑛钦慕陆铭,这是两家早已知晓的事情,如今只不过是在沈婉柔跟前再一次验证了她当初的猜测罢了。   只见那叶文瑛虽说是来探病的,却显然精心打扮了一番,安安静静等自家兄长解释完,便上前几步盈盈一福:“陆哥哥,你现下可还安好?”   陆铭自她进门来的那一刻,便始终低垂着眼,无甚表情。此时听见榻前女子如此殷勤的关怀,也只是礼节性地作答:“我一切都好,文瑛无需挂念。”   两人一来一往,说的也不是甚么亲热的话题,可沈婉柔也不知是怎么了,眼见着那二人,女的娇羞动人,男的谦谦君子,便觉扎眼得很!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心底更是颇有上前一步将那叶家姑娘拉得离她的兄长远些的念头。这想法来得古怪,沈婉柔冥思苦想不得其解,可再一看那叶家姑娘对自家兄长都笑成了一朵花儿时,她脑海中却骤然灵光一现,这又酸又怒,又委屈又难过的情绪,怕不就是画本子里头讲的“拈酸吃醋”吧?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四个字所惊吓到,拈酸吃醋当是只能用于男女之间的吧,她和兄长不过是纯洁的兄妹之情,怎会和那男女之情扯上关系呢!可她对于别的女子接近兄长的行为却是这样抵触,画本子上讲的姑娘家吃醋时的心情,她又条条都应验了。   那书上所说,莫不是胡诌的吧!   她这头还懵懵懂懂,那头叶皓轩便走到她近前来:“沈姑娘,在下今日前来又给姑娘带了些前段日子觅得的好物什,姑娘不若随在下一道去花厅看看?”   沈婉柔其实是不愿离去的,若此时她二人走了,岂不是给兄长还有那叶家的姑娘创造了独处的机会么!心中几多不甘,她幽幽地向兄长的方向望去,却发现兄长此时也正直直地看着她,这是在暗示她什么吗!瞧瞧那目不转睛的样子,沈婉柔感觉有些受伤,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受伤,霎时便蔫儿了下去,恹恹垂头:“好。”   陆铭见着两人走在一起甚是登对的背影渐行渐远,胸口处便像堵了块棉花,不轻不重却又使其无法忽视地压着他,让他顿感烦躁。   两个人各自在心中酝酿着泛滥着直冒酸泡的陈年老醋,却都还不自知。   沈婉柔娘亲走得早,自小身边也没个体贴的长辈提点,对男女之事仅有的一点认知还是从整日花天酒地的父亲和大难来时各自飞的前未婚夫身上体会到的,而这点子体会也必不是甚美好的感受,故无法引起她对爱情的憧憬与向往,这很正常。   而陆铭呢,虽是个见惯世事的,但却是个见过猪跑没吃过猪肉的绣花枕头,即便是心底生出了些不同以往的陌生情愫,一时间却怎也想不通透。   这二人撞上了对方,可不正是一锅子混汤面——糊涂到一块儿了。   却说这叶皓轩确是不负风流之名,对付姑娘家的很有两把刷子,自他将沈婉柔引至花厅后,便一一为其展出这次淘来的稀罕玩意儿。绘声绘色讲述着,不时开一两句无伤大雅的玩笑,逗得沈婉柔初时低落的心绪也似放晴了一般,甚至后来还十分好兴致地与他一道研究起了这些新奇物件儿。   “虽说在下这两次带来的玩意儿皆有独特之处,不过私以为,最有趣的还当属那设计极为精巧的九连环。”叶皓轩说着,从怀中取出把折扇撒开翩翩动作着,端得是倜傥风流。   “那九连环我后来也曾试着解过,只不过婉柔愚笨,一直参悟不透其关卡。”她闻言有些苦恼道。   “那在下便稍稍提示下姑娘可好?”叶皓轩挑了挑眉,“看沈姑娘经了提示,下次见面之时能否全然破解了这九连环,如何?”   沈婉柔应下。二人就着那物件儿的破解之法又讨论了一会儿,时候便不早了,叶皓轩主动掐住了话头:“小妹应是与陆兄相谈得差不离了,不若今日我们便议到这里为止,眼下先回房去寻他们罢?”   两人遂原路折返,俄而,便至陆铭的寝居门口。   叶皓轩替沈婉柔挑起了帘子,她便率先踏入了房门,可进到里间所见的情形却让她一瞬停住了脚步。   她看见叶文瑛倾身抬手,以手中的绢帕拭向了陆铭的衣襟处。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的更新送上~大噶放心哦,我们的宗旨是甜!爽!撩!所以绝对不会出现男女主误会来误会去这种情节的哈,安排配角搞事是为了撮合主角,刺激他们一把!哈哈~ 第27章 拈酸吃醋   叶文瑛因是背对着屏风, 故沈婉柔看不见她此时的神情, 只见到她一双手不住地擦拭着榻上男子的衣襟领口处, 嘴里轻声细语也听不清在说些什么,这种种行径落入沈婉柔眼里,便让她心中刚刚扶起的醋坛霎时又倾倒了, 且有汹涌蔓延之势。   而沈婉柔所见之景,实是有缘由的。   就在她与叶皓轩将将行至门边时, 房内的叶文瑛给陆铭端来的一杯茶水正巧被她不甚洒了些许出来, 滚水立时便沾湿了榻上男子的衣襟, 留下点点斑驳水渍,她一时愈加惊慌, 遂手忙脚乱地掏出了怀中巾帕擦拭起来,口中也不住赔着礼,一副愧疚至极的模样。   陆铭因行动不便,是以茶水洒了后也只得随她拭干领口, 可这叶家的丫头也不知是过于紧张还是怎的, 拿着条绢帕动作起来却毫无章法, 一双手在他胸口处竟逗留许久, 他有些不耐,正准备冷声让她离远些, 自家的小姑娘便恰巧回来了。   回来得正好, 陆铭刚想出言让她来帮自己时,抬眼便看见小姑娘脸上写满了委屈愤懑之色,活像自己欠了她十万两黄金似的, 他有些茫然,可再一低头,见着叶家那丫头距自己不过咫尺时,他竟陡然在心中无端端生出几分心虚之感。   心底暗暗惊诧于这陌生而蹊跷的情绪,他面上却依旧镇定笑问着:“怎样?皓轩今日送的礼,念念可还欢喜?”   “叶公子真真是幽默风趣,体贴心细。”沈婉柔似是想起了什么,甜甜一笑,“今日不仅教了念念那九连环的破解之法,还与念念约定好下次见面之时,要考察念念是否已经掌握了诀窍。”说完,星眸微转,脉脉凝睇着一旁长身玉立的俊秀男子:“对吧?叶哥哥。”   房内其余三人听见沈婉柔最后这一句称呼,皆是一阵头皮发麻,汗毛倒竖。   叶皓轩还是第一次听她这样唤自己,只觉平平无奇的三个字自她舌尖轻轻滚过便似是沾了丝丝缕缕晶莹剔透的蜜,甘甜如醴,这甜味直直钻进他心里去,一时间,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了:“对对对。婉柔妹妹哪里话,你如此聪慧,下次相见之时定可参透了那九连环。”   怎么就喊上婉柔妹妹了?还下次相见?陆铭在一旁眼睁睁看着二人眉目传情,你来我往好不欢快。只觉一股无名之火噌的一下就从丹田处熊熊烧起,一路蔓延至五脏六腑,烧得他心肝儿疼:“我竟不知,你二人何时这样熟稔了。”他皮笑肉不笑,寒着嗓音道。   “陆兄,这便是你的不是了,同在一个屋檐下,你怎能对婉柔妹妹这般不上心呢?”叶皓轩不怕死地接了句。   陆铭:“……”他感觉自己气得头顶都似在冒着青烟。   “兄长,我和叶哥哥甚是投缘呢,你竟不知吗?”说着,以手掩唇,状若含羞,“叶哥哥何时再来府中拜访?”沈婉柔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在兄长跟前这样去夸赞旁的男子,只觉自己已做不了嘴巴的主,她愈是看到兄长的脸色因她的话而一寸寸冷却下来,嘴巴便说的愈欢。好似只有这样,心中因瞧见他同叶文瑛亲近而横生的一股子郁气才能得以稍稍纾解。   “时候不早了,子衿你且先回去罢。”陆铭板着一张脸,下了逐客令。   叶文瑛面上顿时流露出几许不舍:“陆哥哥……”   沈婉柔见状,忙紧跟其上不甘示弱,睁着一双水灵灵的杏眼向着叶皓轩依依惜别:“叶哥哥慢走啊。”   陆铭:“……”   “婉柔妹妹,你我很快便能再次相见的。”叶皓轩走近沈婉柔几步,似是还想多说些什么,还未开口便被一道冷冽男声所打断。   “慢走不送。”是不容置喙的语气。   叶皓轩便偏过头看向自家幼妹:“文瑛,你先随沈姑娘一道去前厅说说话,我与陆兄有要事相商。”沈婉柔遂领着那一步三回头的痴情少女出了屋子,向着前院行去。   “若玉,你这次怎会受此重伤?”现下房中只剩他二人,叶皓轩便也收起了脸上漫不经心的笑意,“你莫要和我说,手下暗桩影卫不可胜计的东厂厂督,夜间出行时会不派死士相护。”   “我这样做,不正是合了六殿下的心意么?”陆铭一哂,眸色幽深,晦暗难明。   “此话何意?”叶皓轩闻言显得有些激动,“你是说,你遇刺这件事,与六殿下有关?”   陆铭不置可否:“你觉得呢?”他一面说着,一面细细观察着叶皓轩面上的神情,见他似是并不知情,便接着道:“出了这样的事情,对谁最不利,又有谁,最受益?”   他静静看着叶皓轩眼中的光亮一点点沉寂,最终只余苍凉灰败后,不紧不慢出声:“子衿,我知你有风云之志,只不过行事前,须得细细三思。”默了默,终是加了一句:“那晚将婉柔故意弃于林中之事,望你日后莫要再犯,否则,你我便再无一丝情分。”   “你竟早就知道了……”叶皓轩喃喃。   “是。我当时便料想到了。而且我还知道,你是受谁的指使行的此事。”陆铭承认得痛快,“所以今日,我便郑重其事地与你说清楚,沈婉柔,无论是谁,也不要妄想去动她一分一毫,你们知道我的手段的,若是惹恼了我,我陆铭便是自伤一千,也要换伤她之人八百。”   “你为何这样看重她?”叶皓轩盯住他的眼,“你是不是对她动了心?”   安然放于锦被上的右手骤然紧握成拳,用力到每一个指节都微微泛着白:“我不过是将她视为亲妹。”   “是么?”叶皓轩轻哼出声,唇角菱儿一般轻轻翘起,勾出一个讽刺的弧度,“莫不是你已动了心,却还不自知罢?”   他敏锐觉察出陆铭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与茫然,潇洒地“啪”一声撒开手中折扇,反倒自在地把玩了起来:“可是怎么办呢,若玉。我对你口中视作幼妹的女子,好像生了些不一般的心思。”   陆铭闻言,眸中因霜雪堆砌而淡淡泛起了琉璃色:“别去招她。”   叶皓轩转身畅然大笑出了门:“那我们各凭本事便是。”   他的话音已然散去,陆铭却依然紧握右拳,用力到掌心都在隐隐作痛。脑海里浮现出小丫头那总是分外鲜活的一张脸,她说过的每一句话,与他一起做的每一件事,每一个笑靥,每一滴眼泪。他都记得那样清楚。   这便是动心么?他不知道。在她出现前,他不曾爱过别人。   千丝万缕的情愫如无数根蚕丝将他一颗累累伤痕的心层层包裹束缚,乱成了一团麻,怎么也理不清。他隐约觉察出叶皓轩所说确是一语中的,可更深一层的恐惧牢牢笼罩着他。陆家满门枉死的一百四十一条人命,滔天权势下的万丈深渊,还有那极其隐秘,让他不能向外人道的,如今仍旧没有起色的身体。   这便是动心么?不,不是。这只是他对她的兄妹之情。他只是将所有有关于美好纯净的希冀,都存放到了她身上而已。   他承载的东西太多太多,压得他喘不过气,她便像他阴暗枯燥生活中,唯一的一束光,他本能地便想要抓住。对,就是这样。只是这样。   陆铭觉得自己想清楚了,只是背后利箭所伤之处,却突然间剧痛了起来,似箭矢依然深埋皮肉中,叫嚣着要穿胸而过,在心脏处停留了一阵,便化作了一只鸟,穿出前胸,吱吱地叫着,飞走了。   “沈姑娘,虽说咱们只见过两次,可每次见着你的时候,我都觉得甚是亲切。”叶文瑛端着盏茶,用瓷盖轻轻拂去了漂浮着的茶沫子。   “怎么这样说?”沈婉柔有些疑惑地看向她。   “因为我心里钟情于陆哥哥,他的家人在文瑛眼中,便也就如我的家人一般了。”谈起心仪的男子,叶文瑛显得有些娇羞,稍稍低下头,颊边红霞晕染如画。   沈婉柔一听这话便又莫名来了气,心中想着兄长与眼前女子琴瑟和鸣的场景,便又是酸涩又是恼怒,只觉独属于自己一人的兄长被旁的女子抢走了,登时委屈得不行。   可兄长总归是要成家的。总会有人,占据兄长心中最重要的位置,从此与他相伴一生。   只要一想到这点,沈婉柔便觉住在陆府的这数月,与陆铭朝夕相处的点滴都成了一场巨大的空欢喜,如今只留下空荡荡的失落与难过。   要是兄长一辈子都不成家就好了,亦或者,要是一直陪在兄长身边的人,是她就好了。   她被这大胆的念头吓住了,心中甚是茫茫然不知所措。兄长,是她敬仰的人啊。她怎对他起了这等歹念?   她在心中怒骂自己的自私卑劣,仅仅是因为恋上了与兄长待在一处的感觉,便萌发出了这样的想法,是她不对。   摇摇头将自己不甚清醒的大脑中那些可怕的念头驱赶走,她再一回神,发现叶文瑛还在一旁絮絮叨叨着自己与陆铭的欢乐回忆,沈婉柔本没想听的,可这耳朵也不是摆设,不由自主地便越听越仔细,听着听着,便又和自己生起了气。   于是,自己和自己生着气的沈婉柔回到房中,碰上刚给自己洗脑完的陆铭,两人一时间皆是无话。   半晌,陆铭侧过头来瞅了她一眼,语调波澜不惊:“叶皓轩送你的物件儿你都丢掉,为兄重新给你买更好的。”   “为何?”沈婉柔正在气头上,闻言直接顶了回去。   “为兄让你丢掉,你听话便是。”   “不要,我才不要丢掉!”被愤怒冲昏了头,沈婉柔今日出奇的英勇无畏。   嘿,好家伙。现在为了个叶皓轩,甚至都愿意来顶撞他了。   陆铭只觉刚刚好不容易给自己梳理好的心绪一瞬间便被全然扰乱,弹指就被打回了原形,情绪失了控制,他也不明白自己不悦个什么劲:“你便这样看重他送的那些玩意儿?”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的更新已送上~集美们放心,厂督大人过不了多久必打脸!哈哈~ 第28章 他的美色   “那是叶公子送念念的, 又不是送兄长的, 怎样处置念念自己来决定!”她梗着脖子厉害得不行。   “你不是答应过我, 要与他保持距离的吗?”陆铭皱着眉,难得没有柔着嗓音同她说话,“如今却又是怎么一回事?”   “说不定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还不允许提前处好关系么……”她噘着嘴小声嘟囔。   陆铭一听这话,只觉五脏六腑的怒直向着心脉而去, 眼前一黑:“你说谁和谁是一家人!”   “叶家姑娘不是心悦兄长吗!”她比他更来劲, 语调里的酸意直教人无法忽视, “兄长不是也和她处的挺好的……”   心口处燃烧正盛的火气在听到沈婉柔这满含委屈的控诉后,陡然便像是被一捧清水给浇灭得透透的, 甚至在火气消散的下一瞬,一股不知缘由的欢愉情绪就立时蔓延了整个胸臆间:“念念是在气这个?”他微一挑左眉,眼中似笑非笑。   “叶家姑娘手都伸到兄长领口处了,还停留那么久……”她闻言, 不假思索便将心中的酸泡泡开始往外倒, 可是倒了一半, 突然发现有些不太对, “诶?谁生气了!我可没生气!看到兄长有如此桃花,念念心中高兴还来不及呢!”   他看着她咬牙切齿的小模样, 忍不住轻笑出声:“你不喜旁的女子亲近我?”   沈婉柔闻言一扭头, 小脸鼓起活像只白白嫩嫩的小包子:“爱亲近不亲近!”   “嘶。”只见床上的男子忽然皱起了眉,面上浮现几许疑惑,“念念你闻到了吗?”   “闻到什么啊?”她不情不愿地答。   “不知是从哪里来的, 好大一股酸味。”说着,他还煞有介事地用手在鼻端扇了扇,“酸溜溜的。”   “不会呀,这房内又没有醋。”她顺着他的话说到一半,突然惊觉不对,“兄长!你捉弄念念!”   榻上的男子忍笑忍得实在是辛苦,如今见她终是察觉了,这才笑开了,那笑意就像清泉的波纹,从他嘴角的漩涡里溢了出来,漾及满脸:“念念,可是吃醋了?”   那几个字从他双唇中吐出,便如一记记重锤敲在她心尖尖上,有什么薄如蝉翼却又朦朦胧胧覆在她神思上的阻碍,被轻轻一下,戳破了。   她闻言,一张小脸霎时便涨得通红,连带着耳朵尖也不能幸免:“兄长胡说什么呢!念念……念念怎么会吃兄长的醋!”说完,似是有些恼羞成怒地一跺脚,便向门口走去。   陆铭看她转身便走,心中只记着不能让她负气离去,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挽留,眼见着她衣袂已将将触及门边,他情急之下一捂胸口,便开始一声一声低咳了起来。   沈婉柔一只脚都已跨过了门槛,身后却乍然传来男人隐忍的咳嗽声,这让她顿时便慌了神,也顾不上自己方才还在与他耍小孩子脾气,急急回转了身子朝榻旁行去。   “兄长?”在留意到他玉白脖颈处都似是微微泛起红潮后,她愈加忧心,忙伸出手来置于他后背,一下下地轻抚着,“兄长怎的突然便咳起来了?”   陆铭侧过脸,稍稍垂下了头,冲着她摆了摆手,只是不语。   沈婉柔见他脖颈处红潮不降反升,如今整张脸都染上了红晕,焦心得不行,忙去一旁的桌案上倒了杯水端来。   缓缓将杯中水饮尽,陆铭的脸色似是才终于好了些,身子也不再因为咳嗽而剧烈颤抖。   毕竟,咳嗽是装的,脸红是因为憋笑憋的。   “兄长现下感觉好些了吗?”她俯下身,硬是要往他跟前凑,好仔细探查他如今的模样。   不想要闪躲,他在她凑上来的一瞬骤然间转过脸看向了她,鼻尖差一点便要贴上,两人之间相距不过咫尺。   近到,她在他的眼里能如此清晰地看见自己。   “关心我?”他深邃瞳仁里面的颜色很深。   她明明是在看他眼中的倒影,可看着看着,却在那片墨黑中迷失了自己,竟就傻傻维持了与他这样亲近的距离,紧张得甚至一点点放轻了呼吸:“嗯。”   得到了她肯定的答复,他便笑了,笑如流风回雪,瑰丽无边:“关心我,便不要再与我置气了,好不好?”   沈婉柔呆呆看着陆铭,这样近的距离,让她足矣细致地用目光将他脸上每一寸肌肤都一一描摹。   “彼其之子,美无度。”沈婉柔只觉自己大脑里反反复复回放着这一句话,实在是沉迷于陆铭的美色而无法自拔,此时听见他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温温在耳边响起,也不管所说的是何事,便晕晕乎乎地直点着头:“好。”   “那,叶皓轩送你的玩意儿便不要了,要我送你的,好不好?”陆铭在今日以前,从未料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要靠刷脸,去哄一个与他置气的小姑娘。   不过貌似,他的美色对她杀伤很大啊。   只见那嫣红的小嘴间,竟隐隐有晶莹润泽的液体溢出,他顿时失笑,抬起手抚上她娇嫩脸颊,拇指触上她的唇,一点点地,动作轻柔地,将她唇间的水渍擦去:“看够了吗?”   她猛然间回过神,捕捉到他眸中流转的笑意,登时便像挨了当头一棒,只觉得这下真真是糗大了,心底暗道一声不好,嘴上还不忘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兄……兄长……”   一句看够了却如鲠在喉,在口中来来回回反复,羞得她恨不能遁地而逃:“念念不是有意冒犯你的……”   他弯了一双眉眼,深觉眼前的小姑娘可爱得紧,揉一揉她脑袋,体贴地给她递台阶:“我知念念是关心我,眼下我已无事,你自回去歇息一会儿罢。”   沈婉柔从陆铭的听潮轩回到自己的嫣然苑,一路上皆似是踩在棉花上,整个人都有些轻飘飘的,脑海里不住勾画着兄长那张俊美清雅的面容,愈想便愈觉得脸热,一颗心难以自抑地砰砰跳动,一下一下,带着她的整个左胸口处火热一片。   守在院门口的熙春见她回来了,忙一脸喜色地上前来迎她:“姑娘可算是回来了,陆大人伤势好些了吗?”   一提起那个人,沈婉柔只觉心跳得更快了些,双颊温度更甚:“好一些了。”她含含糊糊应付着。   “姑娘怎的看起来呆呆傻傻的?”熙春和她打着趣儿,“是何事把我家姑娘的魂儿都给勾走了?”   沈婉柔听了此话,心中咯噔一下,直觉自己这精神头儿不太对。   古怪,实在是太古怪了。   这样心跳加速,面红耳热的感受着实令她既陌生又不安。莫不是得了什么怪病?   她心中惶惶,一进了屋,便忙将熙春拉到了近前悄悄耳语:“熙春,我问你啊。若是每当你和某个人待在一处时,便总也会控制不住地面上发热,心跳也比平日快上许多,有时候连呼吸都有些不畅。这是不是得了一种什么怪病?”末了又加上一句:“会传染的那种。”   熙春听得眼皮直跳,心中暗道这不就是少女见到心慕之人时的悸动吗!但碍于她家姑娘是个不开窍的,故她还是多问了两句:“即使和这人在一处时,让姑娘有这种种怪异之感,姑娘也还是愿意待在那人身边吗?”   “是。”几乎是没有经过任何的思考,这个字便脱口而出。   “那姑娘见不到那人时,可会常常在心中惦记挂念?”   沈婉柔垂下头,有些忸怩:“会的……”   “姑娘会因为那人的欢喜而欢喜,因为那人的难过而难过吗?”   “会。”她捏了捏自己的指尖,已有些察觉出,她大概不是病了。   “姑娘这是对那人动心了。”熙春几乎是肯定地说了出来。   沈婉柔心口颤了颤,良久,才轻轻出声:“是喜欢上了一个人,才会有这样的感受吧?”   “当然。”熙春点点头,遂不解道,“不过姑娘一天到晚待在府中,也见不到外男,到底是对谁动了……”   熙春的话骤然止住,下一瞬她便一脸惊诧地看向了窗边的少女:“姑娘,你,你不会是,喜欢上了厂督大人吧?”   那朦朦胧胧覆在她神思上的物事终是被熙春一把揭开,她一颗已种下爱意种子的心登时变得通透了起来。   原来,她竟是喜欢上兄长了啊。   心慕一个人,便是这样,一颗心在滚水中反复煎熬沉沦,却又令人甘之如饴的感觉么。   她傻傻笑起来,这感觉,好像也不坏。   “姑娘!”熙春一把握住她的肩,神情复杂,“陆大人……陆大人他是宦官啊!”   对哦,兄长是宦官。   身为宦官,一辈子便不可能再有自己的子嗣了。而她喜欢孩童,向往热闹,写在河灯上的心愿是,祈求日后能多子多孙。   嘴角将将扬起的弧度生生僵住,她感到彷徨,还有些许的无措。先前的悸动之感声势浩大的汹涌袭来,还未让她细细体味感受,便将她所有的憧憬期待洗劫一空。   却说陆铭这身伤足足卧床养了一月有余,他才终是步出了这陆府的大门,重新在皇城之中搅风弄云。   那晚前来行刺他的一帮死士后来经过查验,身上皆是搜出了有关西厂的物事。遂其究竟是受何人指使前来暗杀于他,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真的是四皇子派西厂的人来除掉他这个眼中钉也好,亦或是六皇子以他为饵,要挫伤四皇子麾下日益壮大的西厂也罢。整治西厂本就在他的计划之中,只不过这次是他们自己上赶着要送上来让他料理罢了,他势必要借此机会,好好打压一下西厂近些时日的嚣张气焰,也借此机会,好好表明一下,自己对六皇子的忠心。   这西厂为本次行刺案所付出的代价便是,西厂厂主李埕及其治下千户一名,百户一名,掌班、领班、司房若干,皆被圣上口谕施以五十廷杖的刑罚,而这口谕中有一句是,打完为止。这便是说,得五十棍打完才能停,至于打完后是死是活,就看个人造化了。   “把他们裹进麻袋里。”阴暗潮湿的地牢中,陆铭恣意闲散坐于上首桌边,打了个手势,指挥着施刑的锦衣卫道。   于是趴在一条条长凳上的西厂之人便被像牲畜一样塞进了满是异味的粗布大袋中裹起。   说来有趣。这东厂监刑,却也是有暗号猫腻的。行刑者为锦衣卫校尉,他们皆是受过严格的训练,技艺纯熟,能够准确根据监刑者的暗示来掌控受刑人的生死。   若是监刑人两脚微张,嘴上再提点句“酌情着打”,便是放水,意在可留杖下之人一条活路;若是只有简简单单一句“打罢”,那便是说要不偏不倚地打,公公正正的,该怎么打便怎么打;若是监刑人脚尖向内靠拢,嘴里放出一句“好生着打”,受刑人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而此时陆铭以手支额,唇边甚至挂着浅浅的笑:“开始罢。好生着,仔细着打。”   行刑者一听,心中便懂了。当下便卯足了劲施刑,棍棒好似雨点般落在受刑人的大腿和屁股上。一时之间,牢内哀嚎声不绝于耳。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的更新请各位小仙女们接收~   我们的男主这一章真的魅力爆表有没有!!!哈哈~ 第29章 他的肌肉   “陆铭!你……你这个贼杀才!”最前端的麻袋中, 装着的是西厂厂主李埕, 想必是这刑罚施得狠了, 眼下便有些忍受不住地在袋中剧烈挣扎扭动起来,“你不得好死!”   陆铭闻言依旧笑着,双眸之中满是兴味, 菲薄的唇斜斜勾起,出口嗓音端的是温雅轻柔:“李大人可得省些力气, 如今才不过是打了十数下, 你便这般不济了, 接下来的数十下板子,若是成了鞭尸, 那岂不是无趣得紧?”   那李埕听了更是急怒攻心,激愤与惊惧交织下,愈发口不择言,骂骂咧咧高声叫喊着, 出言恶毒至极。   当牢中杖刑还剩最后十下时, 长凳上的人声皆是明显弱了下来, 只剩法杖重重敲击在皮肉上所发出的闷响声, 一声一声,在这狭小昏暗的空间内回响着。   一炷香后, 持杖的校尉终是将第五十个板子也打完, 即使平日里悉为练家子,如今一丝不苟打了这一场下来,也是累得直喘气, 就更莫要提那些受刑之人了。   “做事情讲究个有头有尾,这最后一步也得整齐全了,才算是办了一件好差事。”满屋子腥臭味让陆铭皱了眉,端起桌上杯盏灌下一口凉茶,似才好受了一些。   这便是让行刑者提起裹着受刑人麻袋的四角,高高抬起再重重摔下,作为这场刑罚的收尾了。   东厂厂督放了话,房内的锦衣卫便立时照做,纷纷将袋中之人狠狠掷于地上。临了来这一下,那西厂的首领们便是不死,也去了半条命。   布袋松开,露出了头的西厂番子们已是出气多进气少,而那李埕,将将被摔于地上时,连哼都没哼出一声,俨然是快要归了西。   所以说这打板子里的学问,大有门道。今日的这顿板子就打的极有技巧,明面上看得见的皮肉伤不过是些破皮青肿,可真正皮肉底下的筋骨却早已被打断打散。这一套功法,不可谓不狠毒。   “李大人,你可莫要用这怨愤的眼神看着陆某。”陆铭走到了李埕近前,并未俯下身,只垂眼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平素你坏事做绝,恶贯满盈,今日这区区五十下杖责和你往日所为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了些。”   “若是觉得这五十下还不够,那李大人你可千万把命保住,陆某这还有上百种新奇的死法等着大人你。”说完,便转身出了那地牢,不理身后歇斯底里地咒骂。   几日内,西厂的事情暂时料理完,府中的家务事便也要回过头好好清算清算了。   却说这日,陆铭一整个上午便待在府中位置极为隐秘的私狱里,审那向他药中下毒的王五。   王五此人,倒是个硬气的。这私狱中的刑具个个都是一旦上了身,受刑者必是生不如死,定会落下残疾的阴毒狠辣之物。可那王五一连上身了六套刑具,鲜血淌了一地,身上的皮肉没一块儿是好的,竟仍是咬牙只说不知。   陆铭便失了耐心,这第七套刑具,他是亲自上手来施刑的。一件件尖利器具向王五身上招呼,陆铭根本不给他留有一丝喘息的机会:“说,谁派你来的?”血污飞溅上他侧颜。   直到出了私狱,一路从后院竹林绕行至所居的听潮轩后门,陆铭的鼻端处依然充斥着令人作呕的浓烈腥味。这味道,让他心中有些阴郁。   可另陆铭未料想到的是,他甫一走到正屋门口,便碰上了将将踏进院子的沈婉柔。而那上一秒还在与身旁丫鬟说笑的小姑娘很明显也看见了他,看见了他脸上、身上飞溅的血污,因为她的笑,就那样措不及防地,僵硬在了脸上。   沈婉柔今日来找陆铭以前,本是不知该以何种姿态去面对这样一个扰乱她心绪的男子。可现如今,她发现自己其实并不够了解他。   就像现在,她看着他遥遥立于廊檐下,看着他一双眸子深邃淡然,宛如一口古井波澜不惊,却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他周身的戾气有些重,一张脸无甚表情,可她还是抬起脚走向了他,走到他近前,嗅到了浓烈的血腥味:“兄长可是受伤了?”   “不是我的血。”陆铭垂下眼,本能地不想让她瞧见这样的他,“前来寻我,可是有事?”   “念念近些日子一直在向齐伯学习如何包扎处理伤处,今日晨间演习时,齐伯赞念念掌握的不错。”她努力忽视他如玉脸颊上猩红刺目的干涸血迹,一句今晚念念帮兄长换药罢,却怎样也说不出口。   看,她对他的心动如此浅薄,浅薄到他甫一在她跟前显露了这冷峻寒凉的她以往不曾见过的一面,她便甚至不敢站得离他近一些。   心中茫茫然乱作一团,沈婉柔不知自己到底是喜欢他这个人,还是仅仅只是喜欢上了他对她的好,亦或是,喜欢他常常面对着她时,才有的温润如玉,敛尽锋芒。   “如此,甚好。”陆铭看出她眼中流露的陌生,将将抬起想要轻柔她发顶的右手被他不动声色地收回,他还是抿了抿唇,“我眼下回房净身,你先回嫣然苑罢。”   他说这些话时,沈婉柔还在心中一遍遍捋着那一团乱麻的心绪,直至他话音落下,转身踏入房门时,她才醒过神来,正正好便看到了他背后石青衣衫染上了一片暗色。   这暗色是由内向外浸出来的,是陆铭自己的血。   她见状,心中一急,刚想出声询问他背后伤处,眼前的木门便被轻轻阖上了。   沈婉柔呆呆看着那朱红木门,忆起他方才说要沐浴净身,如今倒是不好入内了。恹恹回了自己的院子,她反思,不论是温和带笑的兄长,还是今日所见的一身戾气的兄长,他所行所为皆是事事以她为先,从未做过一件伤害她的事。她如今虽还不甚了解他,却应全心全意信任于他,她将才没有妥善藏好的惊惧,他定是察觉了,兄长,会不会生她的气?   思来想去,沈婉柔还是预备晚膳时分,在餐桌上多关怀关怀兄长,向他表达出自己的担忧爱护之心。   然而陆铭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兄长说今晚不用膳了?”沈婉柔看向前来传话的陈禹,“为何?兄长是已经吃过了吗?”   “回姑娘的话,大人自午后回了听潮轩,便一直待在房内,眼下还未曾用膳。”陈禹恭敬答道。   不用膳哪成呢,身子骨怎么受得住。陡然间想起了今日午后所见的那件染上了血色的石青衣衫,沈婉柔登时便坐不住了,吩咐拂冬挑了些清淡的菜装进食盒里,又差熙春回房取了药箱过来,她便急急带着两个婢女前往了陆铭所在的听潮轩。   假模假样地敲了敲门,沈婉柔也不等里间的人应声,遂十分自觉地推门入内,直奔向里间。   绕过了屏风,一眼便望见了所寻的男子此时只着一身雪白中衣,正斜倚在榻上,手持一本公文翻阅着。   那毫无血色的双唇灼伤了她的眼,沈婉柔心口一窒:“兄长旧伤复发怎的不好好休息,还在这看公文作甚?”   陆铭静静看着她气势汹汹闯进门,气势汹汹地走到近前,气势汹汹地叉腰教训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郁郁了一整个下午的心忽然就浮起了几许欢愉:“你怎知我旧伤复发了?”   沈婉柔瞪他一眼:“午后来寻你时瞧见的。”说着,她愈发来了气:“兄长既是伤口崩裂了,却为何不找齐伯来?一个人默默扛着,当自己是铁做的么!”   他听了,眸中也染上了几缕笑意:“小伤而已,你当兄长是纸糊的吗。”   还敢和她狡辩?沈婉柔也管不上那许多了,径自上前作势要来解他的衣带:“给我看看到底伤得如何了。”   眼见她双手已然抵至胸口,陆铭没料到她竟有此胆量来真的,心下微讶,伸手一把握住了双不安分的小手:“我自己来。”好好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来脱自己兄长的衣服,这传出去了像什么样!   随着衣衫一点点褪下,陆铭的后背便也一点点呈现在了沈婉柔眼里。   只见那背部线条完美而流畅,宽肩乍腰,腰间没有一丝多余的肉,反而是极为精壮,每一寸肌肉都存在得恰到好处而不显虬结,仿若望一眼,便能感受到这肌肉之下所蕴藏着的无尽力量。   沈婉柔呆呆傻傻地看着陆铭的肩背,一时间竟怔愣得忘记了动作。   直至陆铭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两声以示提醒,她才幡然醒了过来,顿时心中羞愧不已。   兄长都已伤成这般模样了,她却还在痴迷于他的健美身姿,她是禽兽吗!   深深吸了口气,沈婉柔勉力压下了心中的禽兽想法,开始一圈圈解着陆铭午后随意包扎起来的棉布条,愈看愈是心疼怜惜。   那伤口先是崩裂开来,午后又因沐浴而沾了水,没有上药不说,也不仔细包扎好,眼下原本猩红的皮肉泛白微翻着,箭矢所伤处更是渗出了丝丝血水。   沈婉柔看着又痛又怒,怒他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一怒就昏了头,忘了本,小手啪的一下便打在陆铭的肩胛骨处。不痛,但这稍显逾矩的亲密举动却让房中两人皆是微微一怔。   作者有话要说:  女猪脚虽然犹豫着男主宦官的身份,以及二人不是一个世界的差距,但是依然持续沦陷中,哈哈哈~   集美们放心,会一直欢乐甜蜜下去哒~ 第30章 色|沈婉柔|狼   陆铭好容易从那声轻响中回了神, 双唇张了张, 却良久吐不出一个字来。   身后小姑娘的这一下, 说打吧,夸张了,因为落在他身上便与挠痒无异, 可要说是抚摸吧,使得力道又大了些。真真要下定论, 倒更像是爱侣间嬉闹娇嗔的调情。   所以沈婉柔这大逆不道的一巴掌, 本是不敬兄长之举, 可陆铭斟酌了半晌也没琢磨出该怎样与她说道这有些逾矩的行为是不当的,故最后只得乖乖闭上嘴巴, 闷声吃了个哑巴亏。   却说沈婉柔听见掌心触及身前男子背部时所发出的清脆响声后便暗自咂舌,惊觉这下有点闹大了,正低眉垂首等待着榻上男子的轻斥,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兄长吭声, 便以为陆铭是对她的指责深以为然, 进而因此产生了愧疚之心, 所以此时才让她威风了一把。   她这样想着, 愈加得寸进尺了起来,一面拿过药囊中的膏药, 一面嘴里呶呶不休:“兄长, 你也忒不懂得心疼自己个儿了。”说着,还甚是深沉地长长叹息了声:“若是没有了我,你可如何是好啊。”   陆铭:“……”   “这伤看着怪可怖的。”沈婉柔手中端着的膏药连盖子都打开了, 却就是不往陆铭身上涂,   “兄长,你莫不是,根本就感受不到痛吧?”   说完,还不怕死地往陆铭左臂上掐了一把,睁着一双充满好奇的大眼睛殷殷望着他:“像这样,痛不?”   陆铭:怎么感觉她在趁机吃我豆腐?   按下额间乱跳的青筋,陆铭深吸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平稳:“你觉得呢?”   “兄长,你可真是好耐力!”她一脸崇拜道,“当时遇刺,兄长护我在马上,即使身后中了箭,却看起来一点都没事的样子!怎么做到的呀?”说着她当真把头从他颈间探了过来,想向他请教这极为奇妙之事。   陆铭闻言只觉心力交瘁,侧过脸来本想让她安生些,好好擦药,可谁知她竟与他贴得这样近,他骤然转过头,她闪躲不及,于是他挺直鼻尖便一路由她细嫩唇角擦至她玲珑耳边。   灼热呼吸带着湿湿的水汽直直向她的左耳钻去,烫得她浑身一颤,着急忙慌地便后退着躲开,她一张小脸登时红了个通透:“兄……兄长……”摸了摸左侧脸颊,上面似是还停留着他鼻端的触感与温度,温温热热的。   他背对着她,抬手轻轻碰了碰鼻尖,顿觉胸腔之中突然就有丝丝缕缕的陌生情愫脉脉涌动了起来,他出声,嗓音清润,带着几分玩笑的意味:“念念何时才与我上药呢?伤处已隐痛了多时。”   她小小惊呼一声,发现自己闹腾许久,竟忘了最最要紧之事,当下只觉双颊烧得更厉害了,忙出声赔罪:“对不住,念念这就给兄长把伤口处理好。”   因着为此前的种种而略感心虚,沈婉柔在给陆铭上药时,动作便有意放得极为小心轻柔,一点点缓缓动作着,仔细得不行。   可这分外柔和的动作落在陆铭身上,对他而言便是另一种变相的煎熬与折磨。   那娇嫩如凝脂般的纤细指尖,沾着药膏,轻轻涂于伤口处,于是便徐徐打着圈,一圈一圈地轻柔按摩着,当下的每一秒仿佛都被无限延长,她细腻指腹的纹路都似是一圈一圈印刻在了他肌理上。   酥酥麻麻,陆铭只觉那一下又一下的抚触,似猫儿的尾巴蹭,似猫儿的爪子挠,那痒,从后背处无止尽地蔓延,源源不断,直痒进他心里。   丹田处骤然间便燃起了一把火,烧得他浑身发烫,那火来得急促,给他的感受也甚是陌生,他掌控不了,邪火遂渐渐有了燎原之势,一路向他下腹处烧去。于是,已经许久没有知觉的那处,竟隐隐有了苏醒之势。   一时间,惊愕,慌乱,无措,种种汹涌的情绪霎时间便如一张网,细细密密地将他裹挟了起来,他难得有神思不清明的时候,眼下晕晕乎乎,唯感如梦似幻,所见所感实在令他意外,莫不是在做梦?陆铭有些怀疑。   “兄长,背后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不若我帮你把右臂的伤处也重新上药包扎吧?”一道细软的女声恰时响起,将他悠悠飘远的神思给一把拽了回来。   “好……不行!”一个“好”字还未说完,下一瞬便被他自己飞快地厉声打断。   沈婉柔一脸莫名,有些委屈地抱怨着:“兄长不愿让念念相帮直说便是,这样凶念念作甚?”   陆铭察觉自己反应过激吓到了身后的小姑娘,可眼下处境又实在是尴尬,定不能让她窥见这罪恶的情形,当下便有些支吾着道:“方才……为兄冷得厉害,没有忍住便大声了些,念念莫要气恼。”   听了这番解释,沈婉柔立时便信了:“若是冷的话,兄长自将衣裳穿上便是。等下转过身,念念帮兄长将衣袖挽起再上药,是一样的。”   还转过身?陆铭闻言,只觉这二十余年的人生中首次体会了一把冷汗直下的感觉,他被她的蛮缠扰得分外无措:“为兄……为兄腿冷……”说着便迅速扯过了一旁的锦被盖于腿上,眼见盖严实了,才暗暗长舒了口气。   沈婉柔觉得今晚的兄长真真有些古怪,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可具体何处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又瞥了两眼陆铭一边说着冷,一边却被汗水浸湿的额间,她有些不甘:“兄长真的不用念念帮你换药?”   陆铭眼下只想赶紧送走这尊瘟神,闻言头摇得像拨浪鼓:“不用了,时候不早,你快些回去歇着罢。”   “兄长便这般不想见到念念吗?”少女一脸受伤,语调里是明晃晃的控诉,“兄长变了,你以前不是这般的。”   陆铭:“……”苍天啊,这丫头来到他身边就是来收他的吧!   “并非如此,念念不要多想。”陆铭深感自己已经被她磨得没有了脾气,“为兄不过是有些劳累了,欲早些歇息罢了。”   “这样呀。”沈婉柔乖巧点点头,“那今日念念帮兄长换药包扎,兄长觉得念念的手艺可有进步?”她一双眸子里满是期待,像是渴望长辈肯定的孩童。   “自然是有的,念念做得越来越好了。”虽然他全程都被那酥麻的触感给抓牢,根本没有留意到她换药按摩的手法。   得到想了一晚上的赞许,沈婉柔兴奋得不行,这次倒是终于肯痛痛快快地打招呼告辞了。陆铭看着她那尾巴都要翘上天的背影,心中好笑,原来这丫头在他跟前磨蹭了一晚上,就是想听一句他的褒奖。   真是小孩子。   他笑着摇头,垂首看见了锦被,又想起了自己身体方才所萌发出的悸动。   因为她所产生的悸动。   他慢慢握紧了拳,心底处一丝隐秘的喜悦一点点飘散着弥漫,直至遍布他整个心口处。这些年来无数汤药的压制已让他许久不曾出现今日的情形,今晚重又体会了一遍,若是慢慢调理,当是还有希望的罢?他轻轻地笑了。   沈婉柔回了嫣然苑,在熙春的服侍下梳洗一番上了床榻后,却是翻来覆去,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眼前反反复复回放着自己不久前所看见的,兄长的脊背。   那身形,那触感。啧啧。   意识到自己竟在心中亵渎了最钦慕的兄长,她窘迫不已,在榻上折腾到四更时才将将入睡,这一睡,便睡到了第二天日上三竿。   “姑娘快醒醒,光华九公主来府上了。”迷迷糊糊间,沈婉柔听见拂冬在耳边道。   “到哪儿了?”   “已经到前厅了。”   瞌睡一下子消散无踪,胡乱地套上件外衣,沈婉柔刚擦完面,还未挽起发,便听见一道熟悉的嗓音响在门外:“婉柔,我可以进去吗?”   光华公主地位尊崇,自己这幅形容相见应是不敬之举,但沈婉柔知晓,公主不会与她计较这些。   果然,公主入了里间见着披头散发的她,只打趣了一句:“有些日子没见,你倒过得愈发滋润了。”   光华公主今日难得穿了一袭女装,虽仍是一头青丝高高扎起如马尾,脸上脂粉未施,但周身清冷孤傲的气质却柔和不少。她细细打量着沈婉柔房内陈设,踱步到她近前,见着那金丝楠木妆台上静静放着一把九连环,她有些意外地看向镜前女子:“婉柔,你也喜爱把玩这九连环吗?”   沈婉柔闻言,讪讪一笑:“不过是与他人立下约定,要将这物件儿的关卡给破解了,可我这些时日研究了许久,却始终差了些火候。”   “九连环……其实我也会的。”光华的目光一寸寸软了下来,抬手轻轻抚了抚桌上玉制的物事,“是一个曾经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教我的。”   “鲜少从莹萱你的口中,听见这般缠绵的话语呀。”沈婉柔朝她挤眉弄眼,“教你之人莫不是你的青梅竹马?”   “嗯。”光华痛快地承认,唇角勾勒出一抹苦涩笑意,“可是现在已不算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沈婉柔:兄长,你这不行啊,都是四月里了,还腿寒呢?   陆铭(激动咆哮):谁说我不行的!我现在行了!行了!!!我行!我可以!!!   擎天:流着鼻血遁地而逃 第31章 陆|醋坛子|铭   梨花风动玉阑香, 春色沉沉锁建章。   昔年独处皇城, 红墙宫里万重门, 金碧辉煌琼楼玉宇是冷,往来人情笑里藏刀更是冷,她便独自一人, 在这深宫高墙内一日日长大,她以为自己会一直孤寂下去, 直至有一个人, 就那样带着一身温暖与阳光, 一点点地走进了,她原本单调的生命里。   应是潇洒美少年, 皎如玉树临风前。他带着她,登上这皇城之中最高的角楼看日落,爬上这御花园中每一处的假山捉迷藏,他与她一同, 夏吃凉瓜, 冬打雪仗, 月月年年。   后来少年渐渐长大, 向往宫外缤纷绚丽的世界,进宫来的次数便也愈来愈少。偶尔随其母一道入宫请安, 见到她时, 出言也不过寥寥。他仿似已经忘却了曾经与她结下的深厚情谊,她再也看不透那双似乎永远都盛着笑意的眼。   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 满楼红袖招。   他广交挚友,潇洒风流,将他往日所有皆是倾覆。至此,他在她生命中的足迹终是一点点地,黯淡了下去。   “好了,不提那些糟心事了。”光华舒了口气,将那九连环拿在手中把玩,“这九连环须得经过三百四十一次上下方能讲相连的九个环套入一柱,再用三百四十一次,才能将九个玉环全部解下。此外,也可套成花篮,绣球,宫灯等状。你可清楚?”   沈婉柔便哭丧着脸颔首:“赠我之人和我讲起过这些,只我将九环套入一柱后,便怎样也解不下去了。”   光华便细细演示给她看如何将这物件儿给拆解下,这一拆,便拆至了哺时。   还差最后一百一十步,因天色已晚而离去的公主承诺下次来府上时再为她讲解。可沈婉柔却看得上了头,对这物什竟燃起了熊熊兴致,满脑袋想的都是这接下来的步骤,以及推理之法。   这人一分神,做起事来便不认真。   晚间进膳时,陆铭见对面坐着的一向胃口极佳的小姑娘今晚也不知是怎的了,垂头握着玉箸在碗中一下下戳着,就是不夹菜吃饭,心中担忧,怕她受了委屈,当下便温言问道:“这是怎的了?用膳都如此没有精神头儿?”   对面的小姑娘听了头也不抬一下,便随意敷衍一声:“嗯。”   陆铭:“???”   见此情形,他当她是真受委屈了不肯说,遂愈加柔和地追问:“念念,可是旁人欺负了你?”   沈婉柔:“嗯,好吃。”   陆铭:“……”   深吸口气,陆铭抬起右手给了她额间一个暴栗:“好好说话。”   她吃痛地捂住额头,有些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念念在想九连环最后百步的破解之法,兄长打断我作甚!”   听听这小白眼狼说的话,他本是关心她,这下倒成他的不是了。   她是孩子心性,陆铭不与她计较,想着她对那玩意儿的喜爱也就一时的热乎劲儿,过两日自会淡去,遂并未多加上心。   然而接下来一段时日,这丫头简直就像是走火入魔了,每日里除了看医书便是拿着那玩意儿反复摆弄着,茶不思饭不想的。   陆铭觉得自己在她心中,被这破物件儿给比下去了,叶皓轩那家伙送的物什她便这般喜欢?   心中憋了口气,他吩咐陈禹暗自给他弄来了一个一模一样的九连环,也开始每日里偷偷摆弄着。   却说这日快要下职时分,底下的百户禀报完公事正预备告退时,被陆铭叫住了,只听闻他们平日里冷峻寡言的厂督大人无甚表情地问了他一句:“你可会解那九连环?”   于是当日用完了晚膳,在得知沈婉柔还剩最后数十步方可解出后,陆铭微一扬眉,信心满满地对沈婉柔道:“这有何难?兄长教你便是。”   戌时,书房内。   “喏,你便像这样,先将这环往上拨,上四,再拿住这环向下转,下十二……”陆铭握着那玉制的物件儿,一步步地慢慢演示给身旁坐着的少女看。   因看得入了神,沈婉柔便不自知地,一点点与近前的男子靠得愈来愈近。直至最后,陆铭骤然感受到左臂处,贴上了一处绵软的物事。   在感受到那极富弹性的绵软处蹭上来的一瞬间,他便僵硬了整个左臂,可那干了坏事的罪魁祸首却偏偏还浑然不觉,为了看得更清楚些,直往他身前凑,他甚至能感受到,那丰满的一处被他手臂间结实的肌肉而挤得微微变了形。   四周的温度陡然攀升,他的五感变得敏感得过分。她应是饭前沐浴过的,所以眼下,她脖颈间幽香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地在空中弥漫着,直往他鼻端钻。清新的花果香夹杂着少女独有的体香,芬芳馥郁,甘甜至极,快要将他溺毙。   他被晃了心神,渐渐地浑身都僵硬了起来,却还不敢侧过头,怕所见之景会更加令他失控,只静静垂着眼,死死盯着手中的白玉九连环,似是要将这物件儿给盯出个窟窿来。   沈婉柔见身旁的男子半晌不动作,遂有些不解地扫了他一眼:“兄长怎的不继续了?”   说话间,她湿热的呼吸一下下扑上他修长指尖,要命。   陆铭觉得身侧这丫头简直是他的克星,每次与她处在一起,他便总是萌生出许多往常不曾有过的陌生感受,就像眼下,他觉得自己目不斜视,稍稍动作一下都是不敢的,可不就如一只缩头缩脑的鹌鹑?   这种体验着实不好受,可更不好受的是,陆铭发现自己将才一紧张,这九连环接下来的拆分步骤,他竟是忘了。   虽然忘了,但这绝不能让她知道,于是他十分严肃地看着她道:“学习不能急于求成,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我们要一步一步学扎实。今日就先学到这里,你将方才我演示的步骤还原,再破解一遍给我看看。”   沈婉柔听着他那低沉醇厚的嗓音,对他所说深以为然,眼中闪动着敬仰的光辉:“兄长讲的甚是有理,是念念冒进了,念念接下来会踏踏实实学的。”   陆铭点点头,直觉孺子可教也。   翌日,九连环一事终于了结,那丫头重又恢复以往模样,陆铭深觉心中舒畅。然而他的舒心并未持续多久,便又被一事狠狠堵上。   “你绣这丝绦作甚?”陆铭问在一旁垂头仔细忙活了一晚上的少女。   “这是送给叶公子的。”坐于榻上的少女闻言甚至连头都未抬一下,“后日便是叶公子的生辰了,我想着他平日里也送了我不少稀罕物,所以念念亲手给他绣条丝绦,聊表心意。”   聊表心意?她对他是哪门子的心意!   刚刚疏通不久的心口处顿时便像被塞了团棉花似的,又开始堵得慌:“丝绦是贴身物件儿。”   她没听出他语调当中的不满与酸意,闻言还乐呵呵笑:“是呀,这种贴身物件儿总归用得上的,我果真聪慧至极。”   陆铭:“……”   转眼间,叶皓轩的生辰已至。   这日申时将过,陆铭便携着沈婉柔登上马车前往了叶府。因着用膳时是男女分席,故两人进了叶府后,便分别被领去了方向相反的两间花厅。   叶府不愧是真正的显耀富贵,府中处处雕梁画栋,层楼叠榭不说,这吃食也是极有讲究,极为鲜美的。沈婉柔在这京中也不识得甚么高门贵女,故一餐饭下来无人搭理她,她也乐得能好好安心用膳。   席面撤了下去,一些喜闹腾的年轻公子小姐们便一起相约去往湖中凉亭处,一同吟诗作对,投壶取乐。   对那些个消遣无甚兴致的沈婉柔,便想独自一人绕着这湖周漫步散心,等过一会儿兄长来寻她了,再一同回府。   已是四月,人间芳菲。行在湖边,晚间拂来的风并不会使人遍体生寒,相反的,带来的只有丝丝缕缕的宁静惬意之感。   眼见着前方是一片桃林,若是入了内,失了方向无法折返便不好了。她这样想着,遂调转过身,准备往回行去。   可甫一转身,便听见身后一道熟悉的嗓音急急响起:“婉柔。”   她闻言只僵硬了一瞬,下一秒便毫不犹豫地抬脚要走,可谁曾想,身后那人竟猛地向前急行几步,一把将她拉入了怀中,双臂紧紧锁住她:“别走。”   耳边是那人灼热的呼吸,她闻到了来自他周身的浓烈酒味,心中一惊,开口时语调冰冷:“放开我。”   男子嗓音低哑,愈发收紧了抱着她的双臂:“婉柔,你知道我等这一刻,等了多久吗?”   沈婉柔越听越是惊惧惶恐,掌心濡满了湿冷汗水,面上却丝毫不显,只厉声斥道:“谢璟言,你放开我!你现在这样对我动手动脚,传出去了是想身败名裂吗!”   “婉柔,你听我说,我真的不曾忘却过你,当时送至沈府的那封退婚书实非我本意。”谢璟言像是听不见她的冰冷斥责般,自顾自地抱紧他,絮絮解释着。   情况比她想象得还要糟糕,沈婉柔终于沉不住气,开始剧烈地挣扎扭动起来:“谢璟言你给我松手!长兴侯府的名声你还要不要了!” 第32章 借酒抱她   “放开她!”沈婉柔正满心绝望在身后男子双臂间挣扎时, 前方不远处骤然传来一声怒斥, 紧接着便闻尖厉的破空声响起, 撕破了春日湖边宁静的夜。   谢璟言也是习武之人,眼见着那细长皮鞭直往自己左臂狠辣甩来,当下便松了手急急向后退去, 奈何光华公主这一鞭着实出手又快又准,他虽是躲闪着, 左臂却终是难逃其难, 皮鞭甫一沾上, 霎时便皮开肉绽,血透衣衫。   身后男子终于松开钳制, 沈婉柔见着已经赶至近前的陆铭与光华公主,心中顿时就来了底气,方才所经受的惊慌与悲愤霎时便叫嚣着翻涌了上来,她转身便是一个巴掌狠狠扇在了身后男子的脸上。   这一巴掌实在打得太过用力, 用力到沈婉柔挥出这一掌后, 掌心火辣辣的疼, 用力到她自己的身子都踉跄着后退了些许, 难以站稳。   然后陆铭稳稳托住了她的腰,将她全然揽进了怀里。   陆铭从怀中掏出张帕子, 当着光华与谢璟言的面, 径自执起了沈婉柔的手,轻轻地用锦帕将那纤纤十指一一细致擦拭而过,旁若无人地垂首看向怀中女子:“别脏了念念的手。方才那一下, 打痛了罢?”   被他人,尤其是兄长,看见了自己被旁的男子强搂在怀的情形,沈婉柔心中羞愤委屈得不行,面上难堪,却怎样也不愿在那谢璟言面前落泪,可眼下猛一听到兄长用这样温柔的语气同她说话,那泪便抑制不住地在眼眶中泛滥,她一扭头便埋进了身后男子的怀中,闷声答是。   陆铭便徐徐轻抚着身前小丫头的后背:“无事了。兄长自会给念念一个交代。”   说罢,直直看住了谢璟言的双眸:“谢世子,春日里天干物燥,你可得好好当心着,别引火上了身。”那菲薄双唇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似是淬了雪山之上的千年寒冰。   却说这桃林外缘,因着光华公主方才那一鞭子弄出的响声,惊扰了好些不远处玩得正欢的少爷小姐,已纷纷有生人自那凉亭处寻来一探究竟。   陆铭这头话音将将落下,便听见叶皓轩在不远处大声囔着:“可是发生了何事?”   随着一点点走进这众人包围的中心,扫了眼谢璟言臂上的伤,再一看缩在陆铭怀中不肯抬头的沈婉柔,叶皓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只觉一团火倏地便在胸口处灼灼燃起,他急急走向了那不肯露出脸来的少女,到了近前,不自觉地伸出手便想拉过她的手腕问个清楚。   却被陆铭一拂手挡下了。   这样极具占有和保护意味的姿态,让他有些讶然地与之对视。   “呵。”一声满是嘲讽的嗤笑不合时宜地响起,自刚刚起便一直沉默着的谢璟言突然满脸戏谑地笑了,“我还当二位是有多正人君子,仗义勇为,现下看来不过是觊觎我的未婚妻子罢了。”   “不错,叶某是倾心于沈姑娘。”叶皓轩倒是大大方方承认了,“只不过有一点谢世子怕是说错了,叶某怎记得,世子现如今的未婚妻乃安阳县主是也?”   “想必谢世子你是贵人多忘事了。”叶皓轩面上仍旧带笑,眸中的温度却是冷的,“世子的身后即是长兴侯府,今日所行的无礼之举,便是长兴侯府一贯的家风么?”   谢璟言听后脸色一沉:“侯府的家事就不劳叶公子费心了。”语毕,复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那背对着她的娇小女子,便抬脚离了此处。   今晚突生的事端着实是精彩绝伦,这才子佳人恩恩怨怨的戏码向来是看客们最有兴致的一类,围观的众人津津有味看了许久,如今眼见着这场戏的主角都退了场,遂也三三两两结伴离去。不消一刻,方才还热热闹闹的桃林现下便只剩了叶皓轩,光华公主,与陆铭沈婉柔四人。   察觉到怀中的小姑娘似是冷得有些发抖,陆铭更加拥紧了她,向着另外两人道:“夜里风大,我们先行一步。”说完,遂领着沈婉柔向叶府正门而去。   叶皓轩见状,冲一旁的光华公主告了声辞,便也转身欲行。   “等一等。”他的动作被身后女子所打断,“你,果真倾心于婉柔么?”   光华问出这句话的一瞬,便死死攥住了掌心,一股莫大的紧张在她体内迅速膨胀,她一错不错盯住他的背影,眼睛里是从未展现给他看过的柔软。   “嗯。”叶皓轩难得用这样认真的口吻同她讲话,却是在与她说着另外一个女人,“她是个好姑娘。”   那股在她体内放肆疯长的紧张与期待霎时便凋谢枯萎,她捏了捏握紧的右拳,努力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平稳:“婉柔的确是个好姑娘,你莫要欺负人家。”   又是一阵风从湖面上席卷而来,光华抚了抚双臂,觉得今夜似是格外冷些。   陆府马车内。   方才因着情绪激动,遂并未在意周遭情形的沈婉柔,如今坐上了车,与陆铭之间稍稍拉开了些距离后,终是后知后觉地捕捉到了这空气中弥漫着的醇厚酒香味。   “兄长,你饮酒了?”按这酒香的浓烈程度而言,便是说成酗酒那也是不过分的。   “嗯。”陆铭身子后倚在车壁上,右手拇指与中指撑开,以指腹缓缓按压着两侧的太阳穴。   沈婉柔见他微蹙着眉似是不适,便倾身凑得近了些:“兄长身上可是难受?”   难受,真真是难受。今晚的酒喝得失了方寸,现如今那烈酒的后劲强势地在体内迸发,不仅脑袋晕沉得很,就连神思也不复往日清明。   身旁的少女贴近的一瞬,淡淡的馨香便一点点包围了他,这清新气味让他觉得太阳穴的刺痛似是稍稍缓解了些,可随之而来的,胸腔内被这勾人甜香所引起的一簇心火,却愈烧愈旺。   那火是邪火,烧得他胸口处一片滚烫,烧得他浑身上下都燥热难耐。   她却还在不知危险地傻傻靠近。   在她距他不足一尺时,他倏地睁开了眼,一双眸子晦暗难明:“做甚么靠得这样近?”   “念念想看看兄长到底如何了?”   他点点头,并未接她的话,一伸手便将她揽入怀中,他让她背对着他而坐,从后边严丝合缝地贴上她,这样她就看不见他的神情。   她就看不见他眼中的阴鸷,与一些旁的,他不想让她看见的东西。   今晚那谢璟言便是这样从后拥住她的,他赶至桃林看见她二人的情形时,只觉怒火横生,眨眼间便像妖物般吞噬了他的心,这笔账,他绝不会就此罢休。   眼下他以同样的姿势抱住她,莫名却偏执的,就是想要用自己的体温与气味去遮盖掉别的男人留在她身上的印记。   “为兄头疼得厉害。”他将脸埋入她清凉发间,“念念让为兄抱一会儿,就好了。”   这是陆铭第一次抱她,虽然是在他神志不清的情况下。可沈婉柔依然羞赧得不行,又是紧张又是无措,直像个木头人似的呆坐在他怀中,连动一下都是不敢的,只懦懦颔首:“念念晓得了。”   觉察出身前小姑娘的僵硬,埋于她发间的他闷笑出声,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简单稚嫩得让人怜惜。   沈婉柔感受到身后男子胸腔处的震动,那震动传到她后背上便一片酥酥麻麻,她有些不解:“兄长笑什么?”   心中的阴霾消散大半,陆铭揉揉她发顶:“别和叶皓轩搅在一起。”顿了顿,他还是加了一句:“我们家念念,须得是最好的儿郎才足矣配得上。”   “念念对叶公子没有那些心思的。”她理直气壮。   是么?那还替他绣丝绦这样贴身的物件儿!他心中的酸意又有些泛滥,一句我也想要,碍于身为兄长的颜面,终是几次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马车行了一炷香后,终是抵达陆府。   沈婉柔先下了车,随后便折身把陆铭给扶了下来。立于车旁的陈禹一见自家主子下来了,立时便上前一步想要搀扶着将其扶进屋。可一双手将将伸出,便被陆铭一把隔开了。   陈禹微讶着垂下了头,沈婉柔疑惑出声:“兄长,这是陈禹,你的长随。”   可两人试了几次,陆明就是不让除了沈婉柔以外之人碰他。   无奈叹息,沈婉柔只能卯足了劲,扛着这几乎整个身子都压在自己身上的高大男子,慢吞吞地一点点向听潮轩腾挪而去。   好容易把人搀进了屋里,她将他扶上了榻,为其脱去长靴,盖好锦被,便转身欲走。   “水……”他在身后低低唤道。   她扶额,都行至门口了复又调转过身来给他倒水,一点点喂着他喝了。   “热。”   她便任劳任怨将他的外袍褪去,换了床薄些的锦被来给他盖上。   得嘞,他这敢情是把她认成陈禹了,差事吩咐得挺顺口。   “陆大人还有什么要差使小妹我做的,尽管说吧。”她双手抱臂,一脸兴味地打趣,倒是不急着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集美们猜猜我们的厂督是不是故意的,哈哈~   女二是一个很讨喜的角色,擎天内心是很喜欢女二的~秉持着好人必须拥有美好爱情的原则(个人强迫症哈哈),所以后期也会有咱们面冷心热光华公举的感情线哒~大噶可以期待一下,嘻嘻~ 第33章 如何能“行”   “还未净手擦面。”床上的男子阖着双目一动不动, 活像个大爷似的。   果真是一点没和她客气啊, 她莞尔, 吩咐陈禹去外间打了盆水来置于榻旁的圆凳上,便径自坐上了床榻,仔细地挽起了衣袖。陈禹见状, 悄然退出了里屋。   拿起铜盆上的巾帕放进水中浸湿,拧干, 她握着巾帕的手一点点贴近了他如玉脸颊, 在将将快要碰上的时候, 却又停下。   怎么会有这样好看的人呢。五官如雕刻般俊美清雅,却不显女气, 每一处都是恰如其分的好,多一分或是少一分,便都没有此般的霞姿月韵。   昏黄烛光柔和了他的眉眼,令他平素周身萦绕着冷峻气场消融不少, 此时的他, 看起来既平和又无害。她呆呆看着, 竟是不自觉地入了痴, 只觉那浓密眼睫下投射出的一片暗影甚是有趣,便胆大地伸出了手拨弄着他纤长的睫毛, 嘴里小声嘟囔:“一个大男人, 睫毛长这样长作甚,倒不如分一些给我。”   她没有留意到那瞬间他轻微勾起的唇角,只自顾自地摆弄着。待她惊觉自己竟是因着贪玩而忘记了正经事时, 她手中的帕子都快被握干了。   吐了吐舌,沈婉柔赶紧重又将帕子沾湿,开始细致地为榻上男子擦起了面来。   带着水渍的巾帕一点点拂过那水墨画般的眉眼,挺直的鼻梁,其下紧接着的便是他的唇。   其实哪有擦面还要擦唇的道理呢,只沈婉柔见着那红唇弧度流畅完美,着实诱人,一时色令智昏,便鬼使神差地将巾帕覆了上去。隔着薄薄一层棉布,她的指尖点在他的唇上。   他的唇,原来是这样的触感与温度。   摸起来便这般弹滑柔软,若是亲上去……   等等!她在想些什么罪恶的画面!懊恼地拍了拍前额,她在心中责怪自己,说好的只是将他视为兄长呢?兄长是宦官,不能生育子嗣的!他们之间不合适!   一遍遍地在心底默念着戒条,脑海深处却有另外一个声音在叫嚣,宦官便注定无法生育吗?难道就没有什么法子,是可以让他们那处起死回生的?   这可怕的念头一旦萌生,霎时便将她之前考虑好的种种不可,给强势撕开了一道口子,开始在她的胸臆间恣意发酵。不试一试怎能知道结果,万一成了呢?   这般想着,她心中好受许多,遂也不再纠结那些条条框框,只专心致志地给陆铭擦拭着。面上擦完了,她将帕子洗了洗,执起了他的左手,开始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细细清理,动作轻柔且舒缓。   可怜躺在榻上的陆铭享受着这极致适意的服侍,唯感满腔欣慰,还不知自己心底正连连赞许的小姑娘,眼下小脑袋瓜里不住想的竟然是如何让他回了春。   沈婉柔将陆铭的右手也认真擦净后,便预备收了帕子起身。哪知本是被自己牵起右手的男子却突然反手牢牢握住了自己,力道使得将将好,既让她挣脱不开,却也不会弄疼了她。   那修长有力的手指攥住她的手腕,只轻轻松松一带,她便被拉得瞬时倾下了身,慌乱无措间以掌险险撑在了他枕边两侧。   停留在她腕间的那只手松了开,径直向上一把捏住了她的左半边脸颊,陆铭终是含笑出声:“方才玩得可还尽兴?”说着,捏住她娇软脸颊的两指还故作威胁地轻轻向外扯了扯。   “兄……兄长……你醒了呀?”她被他这猛然间的袭击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兄长何时醒的?怎的也不和念念说一声……”   早些说她就不玩了嘛!这人真是!   “我见念念正值兴头上,便没忍心打断你。”他此时已经睁开了双眼,直直与俯身于他正上方的少女对视,眸中何曾有半点混沌不清?   那漆黑瞳仁勾魂摄魄,她年纪小,稚嫩着,又怎会是他的对手?   沈婉柔当下便垂了脑袋,不给他瞧自己那张满是红霞的小脸。可他看见了那羞红欲滴的小巧耳尖。   不忍再逗弄她,他放开了手,忍住想要揉一揉那娇气的立刻便有些泛红的肌肤的念头,温言道:“没大没小。今日有劳念念为我做这许多了,夜深了,回去好好歇一觉罢。”   她乖顺地点头,直起身子又扫了他一眼,这一眼,正好捕捉到了他眸中满满的促狭。恼他将才的捉弄,她突地凑近了他,一双小手齐上阵,对着陆铭那张往日里神圣不可侵犯的俊颜就是一顿揉搓:“叫你欺负我!”   过了把早就想过的瘾,沈婉柔见好就收,摸得差不多了,便一收手,招呼也不打一声地小跑着逃走了。   陆铭静静地看着那张被她虚虚掩上的门,抬起手触及颊边,终是忍不住地轻笑出声。   这丫头。   沈婉柔一路小跑着回了嫣然苑,直至进了屋子,还是感觉指尖上依旧残留着他肌肤间的温度,火辣辣的灼烧感,一直烧进她心里。   她是真的动心了罢。只觉兄长在她眼中处处都是好的,没有哪一处不是完美的。她只要被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注视着,便无法照常行动,既害羞想要躲避,却又想他能一直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只看她。   所以到底该怎样让兄长“行”呢!她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娃不能没有啊。带着这样的困扰,她沉沉睡去。   翌日,前院小厮向嫣然苑送去了封来自叶府的书信,送信人再三嘱托定要将这信件送至沈姑娘手中。   初时见着了这信封上的娟秀字迹后,沈婉柔还暗笑那叶皓轩长得一表人才,器宇轩昂的,没成想写出的字却像是姑娘家所著的,可一打开那信件,才发现,这原来是叶家六姑娘,叶文瑛所书。   细细密密两页纸,都是在为昨夜府中管控不严,让她受惊一事而赔罪,言辞恳切,字里行间皆是流露出满心的愧疚自责之情。   这叶六姑娘竟是个如此亲和明事理的么?虽有些意外,但人家贵女姿态已放得这样低,亲自与她写信致歉,她也理应把礼数做全,回信一封表明宽宥之意才是。   却说自那晚陆铭与她夜间遇袭被刺后,沈婉柔便一直跟着齐伯学习医术。如今一些最基本的包扎疗伤,诊脉识药都已掌握熟练后,齐伯遂开始教她难些的,了解后或许对陆铭有所助益的解毒、制毒之法。   是日,齐伯将这堂课的医术讲解完毕后,便就着几个难点出声考察端坐桌前的小姑娘。沈婉柔思索过后皆是一一答对了,齐伯一面捋着半白长须,一面甚是欣慰地不住颔首。   问题问过,今日的授课便算是结束了。只见那小姑娘不若往常一般大方告辞,反而是磨磨蹭蹭地挪到了自己近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于是善解人意的齐伯和蔼道:“沈丫头,你可是还有何不解之处?”   既齐伯已然开口问了她,那她就英勇些直接说出心中的疑问便是:“齐伯,婉柔有一事想向您请教。”   “说罢。”   沈婉柔憋了口气,梗着脖子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坦荡自然,语音却还是有些控制不住地结巴道:“齐伯……婉柔想问您的是,兄长……兄长他还能重变回男人吗……”   这最后一句话抛出的一瞬,空气似是都骤然凝固了下来,只见齐伯面上的神情分外精彩,起先是微红,过了会儿红中透着绿,而现下脸色稍稍有些发灰,他沉默着,沈婉柔便也屏气凝神在一旁静候着,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齐伯一气之下将她轰了出去。   “咳咳。”静默良久,面色发灰的齐伯终是无奈出声,“小小年纪,问这些作甚!”   “齐伯,我这是为兄长的终身幸福考虑!”她这会儿又能说会道了,“兄长如今孑然一身,至亲皆是不在这世上了,若是一辈子都这样度过,年老了也没个子嗣承欢膝下,该多凄凉啊!”   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齐大夫被她磨得没了办法,半晌,终是含含糊糊吐露一句,平素多补补身子,好生将养着,剩下的便看天意了。   可即便是这样含混不清甚至带着些敷衍意味的一句说辞,却在心中给了沈婉柔莫大的希望与动力,她坚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她每日里好吃好喝的把兄长的身体调理得愈来愈好,她的兄长定会有春回大地的那一天!   带着满腔壮志豪情踏出医馆的沈婉柔,一抬眼便见到了候在路边似是已有多时的叶皓轩。   “叶公子来此地做什么?”她有些不解地看向正一脸笑意盈盈望着她的俊俏男子。   “沈姑娘难道忘了么?在下前日晚于府中桃林处,所说的那席话。”他一步步走近她。   “叶公子指的是哪一句?”实在对不住,那晚她光顾着在兄长怀中委屈了,这叶皓轩当时说了些什么,她根本就没听啊!   “在下说的是,我叶皓轩,心慕沈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陆铭(佯怒):好啊!听说你背地里偷偷打我主意?还试图想让我一夜回春??   沈婉柔(瑟瑟发抖):没……没……   陆铭(邪魅一笑):没事,我行不行你以后自然会知道。 第34章 砥砺前“行”   沈婉柔闻言怔了怔, 转瞬却又笑开了:“叶公子又说笑了, 只这样的玩笑话, 以后还是少说为好,若是因此而挡了叶公子的桃花,那岂不是不妙。”   叶皓轩一直走到她身前三步处方才站定, 稍稍俯下身,将一张英气逼人的俊颜凑得离她近一些:“沈姑娘便如此不信在下的一片情意?”   她垂首, 思索片刻, 再抬头时遂直直看进那双似是永远都盈满着笑意的眼眸:“叶公子说心慕于我, 却又是心慕我何处呢?”   “是何时动的心,为何而动心?”沈婉柔问得认真, 步步紧逼。   看到他脸上一闪即逝的惘然,她便笑了:“叶公子,你还是先好好过问下自己的心,再来问我罢。”说完, 遂径自绕过了叶皓轩, 登上了自家马车。   一炷香的时间, 马车由齐大夫所在的医馆抵达陆府。   沈婉柔甫一被熙春扶了下来, 身后便突地响起了车轮滚动的辘辘声,且这响声由远及近, 将将在她身后处停下。   “沈姑娘。”来人急急跃下马车, 追上了已至正门处的她,“方才是在下的唐突了,还望姑娘莫要介怀。”   她转过身看向他, 一字一顿道:“叶公子,婉柔在心中一直将你视为好友,也仅仅只是好友。”   “子衿明白。”他扯起唇角,递来一只紫檀木小匣子,“如此,这便当做是身为朋友的我,送给沈姑娘的一点心意罢。”说完,他托着那方木匣,温和却固执地送至她身前,颇有些她若不收,他便会一直举着的意味。   无奈叹息,沈婉柔犹豫了几瞬,终是伸出手接了过来。   于是骑于马背上刚巧下职回府的陆铭,一转过路口便在自家大门前,正正好撞见了站在一处的两人。   沈婉柔背对着他,故他无法窥见其是何神色,但见落日余晖,漫天晚霞中,一娇小婀娜的妙龄女子亭亭立于那丰神俊朗的翩翩公子身前,那女子低垂着头,状若娇羞,伸手接过那男子递来的所赠之物,男子见她收下,愈发舒展了眉目。   好!很好!陆铭只觉自己坐于马上,单单只是见着了这幅图景,便已将她二人你来我往的一帧帧画面都在脑海里给勾勒全了。   她低头做甚么!果真是因着羞涩么?还有,她为何在大庭广众下接他的礼?他二人已背着他走到了如此明目张胆的境地么!   此时此刻,潜意识里本是属于自己一人的小丫头,却背着他偷偷做了坏事,还碰巧被他给逮了个正着,陆铭顿感胸口处霎时便蹿起了一股无名之火,烧得他的肝一阵阵地疼。   “在门口杵着做什么?”他一夹马腹,逼近了那还在言笑晏晏的二人。   “陆大人今日回来得倒早。”叶皓轩挑了挑眉,向着马背上身着绛红飞鱼服的东厂厂督问候了声。   陆铭翻身下马,大步行至沈婉柔身前,将她的身子一下遮掉了大半:“你怎么来了?”   “来此地当然是寻沈姑娘了,怎敢来叨扰厂督大人呢。”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善,叶皓轩邪邪一笑,微侧过身向着他身后挡着的纤细少女道,“沈姑娘,在下今日便先告辞了,来日再登门拜访。”   眼见着那叶府的马车渐渐驶远,陆铭方才转过脸来定定看着沈婉柔,却就是不主动言语。   被他用这样直白的目光注视着,她唯感双颊火辣辣的烫,低下头乖顺地唤了声兄长。   “先进门罢。”他意识到自己似乎没有与她置气的立场,心口处愈发堵得慌,垂眸扫了眼她抱在怀中的木匣,陆铭抿起唇,佯作不经意地问了句,“这又是送来什么好东西了?”   两人进了花厅,在桌边坐下,沈婉柔遂将那紫檀木匣打开来一探究竟。   原来是条金钑花孔雀纹霞帔坠子。   只见那吊坠做工精巧,花样别致却不显繁琐,浅金色在斜阳中熠熠生辉,她喜欢得不行,刚想伸手去抚触,静置于桌案上的木匣却被对面的男子一把拿起:“这吊坠用色艳俗,样式老气,不衬你。”   沈婉柔眼睁睁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胡诌,有些莫名:“可念念觉得,这首饰甚好呀。”   “不过是些凡品罢了,你用不上,为兄替你保管即可。”陆铭一脸不容置喙的坚决,双唇蠕动,似是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   他想说,这坠子是女儿家贴身的物件儿,她戴他送的便好。   “那兄长收了叶公子送念念的,可要自掏腰包再送念念一条。”她狡黠一笑,才不做那亏本买卖。   见她似是对那吊坠全然没有一丝不舍,他心中倏地便舒畅许多,面上也不自觉弯了眉眼:“都依你。”   稍稍扶起了胸口处倾倒的醋坛子,二人接下来进餐时遂分外和谐,然用罢了晚膳,原本每日里都要粘着自家兄长的沈婉柔却突然宣布:“接下来一段时日,念念便不与兄长一道去书房温书了。”   他闻言,但觉莫可言说的失落如潮水般涌起,虚虚拢起了掌心,:“为何?”   “才不告诉兄长呢!”她嘻嘻笑着,小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得意,“兄长过些时候便知道了!”   是么?难不成是与那叶皓轩有关之事?过些时候她要是敢来和他说,恭喜他有妹夫了,他就敢提着刀上叶府去把那叶四给阉了。   心中暗道着不能等黄花菜凉的陆铭,面上却依然不显山不露水,只淡淡一笑:“为兄拭目以待。”   几日转瞬即过,而陆铭在这几日内横生了两个疑惑:一是,近日用膳时的菜品似是都有些诡异——不是些甲鱼、驴肉、鹿肉、猪肾、猪腰子、牛骨髓,便是些奇奇怪怪的,放入了人参、鹿茸、麝香、老虎鞭的药膳。   陆铭很困惑,也不晓得府里的厨子在想些什么,一天到晚给他做这些温肾壮阳的吃食,他看起来到底是有多萎靡不振?   最令他痛心的,当属沈婉柔昨晚差人给他送去的一碟蜜丸。他见着那胖滚滚的丸子本还以为这是甚么新鲜的糕点,一尝之下却是一股子药味,再一问送来此物的婢女,方知这盘子药丸唤作“一丹”,由人参和制附子制成。   而这“一丹”陆铭翻了医书,只见书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适用于阳|痿|不|举。   陆铭:“???”   第二个疑惑是,沈婉柔那丫头这几日一有空便缩在房中,神神叨叨也不知在捣鼓些什么,每次问她,她便打着哈哈糊弄过去,这让陆铭感到十分糟心。   遂这日晚,两人用完膳后,目送着沈婉柔离去身影的陆铭,自在厅中枯坐了会儿,便也向她的院子行去,查她个措不及防。   两人迈进嫣然苑的时间前后隔了有一盏茶,陆铭抬手止住了院前下人的行礼,抬脚跨进院门的第一眼,便看到了那近日难以得见的大忙人此时正在院子中央,快乐地跳花绳?   花绳在她心中比他还重要吗?跳就算了,还背着他偷偷摸摸地跳,至于么。他有些受伤。   已是暮春,惠风和暖。院中少女不过着一身轻薄的缎地绣花百蝶裙,发髻打散,扎成了根乌黑油亮的麻花辫,打破了那中规中矩的死板,反倒显得灵动活泼的紧。   只见她眼下正玩得不亦乐乎,随着花绳而快速变换着动作,裙裾翻飞,发辫飞扬。她咧嘴笑着,粲然耀眼,一双翦水秋瞳弯成了一弯月牙,鲜嫩嫩的可爱。   他的目光甫一触及她,便再也挪不开了。   眼睛有它自己的主张,就像是黏在了那娇俏姑娘的身上,想要把她的每一抹笑都印在脑海中。他知道自己以前从未曾如这般,直愣愣盯着一个姑娘,像个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可他就是不愿错开自己的视线,哪怕一瞬。   沈婉柔玩了好一会儿才惊觉门口处立着的陆铭。看他那模样,当是已经来了一会儿了。想到自己将才的不整仪容皆是落入了门前男子的眼中,她便觉脸上火烧似的,慢腾腾挪到他近前,嗫嚅着唤了声兄长。   他一见她这怂包样,胸臆间的那点子失落瞬时便烟消云散:“我看念念这些时日似是格外忙碌,遂想着过来看看你。”   因着方才跳得久了,少女现下还在微微喘着气:“兄长这样关心念念,念念开心还来不及呢……不若我们……”话说一半,她却倏然色变,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转身急急向卧房奔去,甚至因为动作太过惊慌,还险些把自己绊倒。   沈婉柔一进房内,立时跑向了桌案边,迅速将桌上摆放着的一堆医书,玉石抱起,便像只无头苍蝇般到处找地方藏匿。无奈没有合适之所,再一看,发觉这高大红木架的顶端倒是挺隐蔽的,遂将怀中之物一件件向上掷去,将将掷完这最后一件,陆铭便进来了。   “念念在放置物什?”陆铭缓缓踱到她近前,眼中似笑非笑。   “没……没有……”她被抓现形,心虚得狠,“念念是在……在取物件儿呢。”   “哦?什么物件儿?这红木架着实是有些高了,不若兄长帮念念来取,可好?”他挨近她,近到她的鼻尖堪堪蹭过他胸口处的衣襟。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陆铭(咆哮):为什么给我吃这么多壮阳补肾的东西?!我看起来很不行吗?!!!   沈婉柔(瑟瑟发抖):糟糕!兄长来查房了,赶紧将证据藏藏好~   擎天对陆铭说:小朋友你是否有很多问号??哈哈哈哈哈 第35章 好像还“行”   他身上的冷香在空中溢散着, 缓缓从四周包抄过来, 香味冷冽, 一如他这个人,对她而言有着无法抗拒的引力,每分每秒都在诱惑着她靠近。   她本是被他周身的气息所迷了心神, 如今一步步被他逼退至木架前,身后就是那冷硬的木料, 着实已经退无可退, 只觉脑袋又开始晕乎, 神思反复漂浮沉沦。   他见她呆呆傻傻地怔愣着,唇角笑意加深, 凑得离她愈发近了些:“那便由我帮念念取来罢。”说着,他已然伸手要向那红木架顶端探去。   几乎是整张脸都埋入了他前襟处的丝滑锦缎中,她双颊绯红,却还要勉力维持着清醒, 一把握住他的腕, 她为这大胆的举动而紧张得甚至有些哆嗦:“兄长, 兄长并不知念念要取些什么, 还是念念自己来吧。”   一声轻笑从他喉间逸出,响在她头顶上方。她看见他的喉结随之上下滚动着, 那想要抚触感受的欲望遂再次萌生。   陆铭终是后退了一步, 拉开了些与她之间的距离,抬起被她握住的腕向她含笑示意:“好,那念念自己来取便是。只是为何, 念念还一直抓住为兄的手不放?”   闻言,她像是被烫到似的猛地收回了右手,深感情况不妙,每每自己一见到兄长便开始发痴,尽做些迷糊事,这可怎生是好?   真真是色令智昏,美色误人。   却说那木架实在是高,便是陆铭这般身长九尺的男子也需伸直了手臂才能够着,就更莫要提比他还要矮上一个半头的沈婉柔了。   眼睛在屋内一阵巡视,沈婉柔最终决定将那桌案后的木椅搬来垫脚,可甫一迈出脚步,便被陆铭拦住了:“念念这是做什么?”   “我去把那木椅拖来踩着。不然兄长看我这样,像是可以直接把物件儿够着的样子吗?”她有些欲哭无泪。   “有我在,还要那劳什子的椅子做甚?”陆铭说着,行至她身后,右手一把揽过她的腰,稍一用力,便径直将她给抱了起来。动作之轻松之流畅,宛如是在提起一只小鸡崽。   她惊呼一声,双手紧紧按住他置于腰腹间的那只手上,既不敢回头与之对视,又羞涩于他掌心的温度源源不断地袭来,只敢小声问一句:“兄长?”   “我亲自抱着你,便不用担心从那椅上跌下来了。”春日里衣衫单薄,他温暖厚实的胸膛就贴在她的身后,隔着层层绸缎,烫得她脊背发颤。   他右手将她抱起,左手便虚虚护在她额前,防止她冒冒失失不慎撞了脑袋。这样细致周到地将她护了个严实,她的确没有什么可担心害怕的。   可她焦灼啊!   方才一时为了藏匿那些个玉石医书,她随口便扯了个幌子来糊弄兄长,可眼下她根本没有甚么需要取的物什,这可让她从何找起?   做戏便要做全套,沈婉柔假模假样地用手翻了翻木架顶端的物件儿,娇娇抱怨一句:“是不是放太里面了?念念看不着呢。”   陆铭闻言,唇角笑窝加深,遂又将她的身子向上抬了抬。   可这一抬,便抬出了事。   姑娘家身后珠圆玉润的那处将将蹭上他胸口时,陆铭是并未反应过来的,直至怀中的小丫头不安分地频频扭动着身子,那处也随之反复在他身前磨蹭后,他才骤然意识到,两人眼下这尴尬却又暧昧的情形。   可偏偏那罪魁祸首像是浑然不觉,还自顾自地在他怀中动得欢快。   他咬了咬后槽牙,强行迫使自己忽视这由她而引发的悸动与极度陌生却又勾人心弦的亲密感触。   奈何近日的温补食材实在是吃了太多,体内一阵阵的火气正愁没地儿发,现下被她无意识地来回挑逗几下,他向来自诩无坚不摧的意志便弹指间溃不成军。   热是由下腹处蔓延开来的,炙人的热一点点的,席卷了他全身,那处终是抑制不住地,又一次苏醒。   简直要命。   他心中恼恨自己意志不坚,却又有些羞愧,被她声声唤作兄长的他,竟在此情此景下,对她有了这样的反应。碍于情面,碍于如今两人的身份,他都不能让她觉察出他眼下的窘迫。   所以当沈婉柔还在抓耳挠腮想着搪塞他的理由时,陆铭率先没扛住,给她递了台阶:“念念,找到了吗?”   “啊……”她含糊其辞,“还没有呢,也不知放哪里去了,找了半晌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那便先不找了,或许过些时日它便自己冒出来了。”他的嗓音暗哑低沉,听在耳中似是比往日更添些许磁性,带着魅惑人心的力量。   “那就按兄长所说的来罢。”明明心中大喜过望,她嘴上却还不忘故作遗憾。   终于将这一茬揭过,沈婉柔长舒口气后便想转身同陆铭说话。哪知刚一侧身,肩上却瞬时搭上了一双手,牢牢按住她:“别回头。”她听见他在身后沉沉道。   “为兄今日来,是为了赠前几日向念念许诺下的坠子。”他一点点松开她的肩,“念念莫要转身,为兄替你将那吊坠戴上。”说着,他自袖中掏出了那搜罗了几日方才令他满意的玉坠,绕过她纤细脖颈,为她仔细戴好。   这玉坠乃是由“南阳翡翠”独山玉所制,色泽鲜艳,玲珑剔透,质地细腻润滑,一见便知是不可多得的臻品。如此看来,即便是叶皓轩所赠的那条甚是精美的坠子在此物跟前,也是黯然失色,只称得上一句凡品了。   兄长待她,向来都是极为上心的,总想着要给她最好的,其实她心中都省得。   垂眼看着那挂于胸前的玉坠,越看越是心喜,忍不住地摸了又摸,沈婉柔雀跃道:“兄长,这坠子真好看,念念很喜……”   她的话还未说完却戛然而止,因为身后男子的指尖,倏地抵上了她颈后白皙肌肤。   却说陆铭为她戴好吊坠后,本已将手收了回去。略一抬眼,恰巧望见了她颈间自上而下滚落的一滴汗珠。那汗珠晶莹可爱,他便并未多想,只当是帮小姑娘拭去跳花绳惹出的汗水,可当他指尖触及到那娇嫩肌肤后,一切却又不一样了。   原是微一拂过便可拭去的简单动作,他却偏偏没有忍住,在那滑如凝脂的皮肉上来回摩挲着。   这下子他倒是受用了,换沈婉柔煎熬着。   此般亲密之举在他与她之间算是逾矩了罢?他们以兄妹相称,眼下这般行为,当是逾矩了的。可明明知晓这是错的,明明清楚男女有别,她却就是不愿打破此刻朦胧的暧昧,这让她微醺的暧昧。   心中惊愕,她已然对兄长沦陷至此了么?   忍不住地在心中叩问自己,若是兄长果真这辈子都无法恢复了,这辈子都不能生育子嗣了,她还愿意待在他的身边吗?就这样,守着他一辈子。   以前被她一口否决的问题,现下似乎隐隐冒出了新的答案。她开始动摇,不再坚定,却又感到不甘。   在她心中弯弯绕绕想了这许多时,陆铭做的便是将那只沾染了她汗迹的手指缓缓移至鼻端,细嗅。   是香的。   他的小姑娘就连身上发的汗,都是清新好闻的。   不能再放任自己做出更加出格的事情,也不能再放任那苏醒之处继续耀武扬威。陆铭强行凝神静气,将那股子邪火给压了下去。   “转过来罢。”几息后,他听见自己这样说。   终于可以回身同自家兄长说话的沈婉柔身子转到一半,脸上的笑意便骤然被担忧惊慌所取代,只听见她急急问道:“兄长,你怎的流鼻血了?”   陆铭闻言后知后觉地搽了把鼻尖,只见指端赫然鲜红一片,不过是怔愣了一瞬,下一秒他便神色如常地反过来安抚她:“无事的。春日里天干物燥,难免火气旺些。”   她不放心,非要拉过他的手把脉,细细诊断:“这是内火太旺,血气过剩所致。”想了想,她不解问道:“不应该呀,兄长这些时日可是吃了甚么不该吃的?”   对上他满是促狭的双眸,她恍然,近日兄长所进的那些补肾壮阳之物,可不都是源于她的“杰作”?   有些讪讪地缩了缩脖子,沈婉柔笑得十分狗腿:“兄长这鼻血的确是小问题,无碍的,无碍的,嘿嘿。”   却说自那晚见着了陆铭的鼻血后,沈婉柔可算是消停了好一段时日,摒弃了之前急于求成的策略,现在转为了徐徐图之。温补的吃食偶尔才送一趟去听潮轩,而陆铭也都十分配合,每次送去的都乖乖吃干净了。   她还悄悄在心底纳闷儿,她的兄长什么时候这般乖顺了,在进药膳一事上简直可以算作是对她言听计从。但她不知道的是,陆铭之所以会如此配合她,全然是因为他以为自家丫头是受了齐大夫的指使。   齐伯:???   在沈婉柔消停的这段时日中,叶皓轩也分外安静,只时不时寄来些最新搜罗到的有趣玩意儿,反倒是他嫡亲的六妹叶文瑛连着往陆府跑了数次,次次都软磨硬泡地要见上陆铭一面才肯罢休。   而其余陆铭不见她的时间里,充当陪伴宾客这一工具人的重任便落在了沈婉柔肩上。   “念念怎的突然便让为兄换上你新做的这些贴身物件儿?”这晚,陆铭看着小姑娘一一摊在桌案上的荷包、丝绦、巾帕等疑惑道。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沈婉柔:我给大家表演一个直播找空气。   陆铭(冷笑):我看你是找了个寂寞。   擎天(一边擦着鼻血一边问):集美们这章得不得劲儿?!!哈哈哈~ 第36章 毁了她   只见那坐于对面的小姑娘闻言, 一扭头便嘟起了嫣红的双唇, 连个正眼也不愿给他:“虽说兄长身边也不缺人送这些个物什, 可念念赠与兄长的却是念念自己的心意。”末了小声咕哝一句:“若是兄长不喜,收了放起来便是。”   小姑娘的这一席话着实是将他说得有些莫名,虽不解她此番言辞的缘由, 但嗅到了这字里行间快要溢出的酸溜醋味后,陆铭心中竟平添几分欣喜:“哦?此话怎讲?念念倒是说说, 为兄身边都有哪家的姑娘这般殷勤?”   沈婉柔理不直气也壮, 梗着脖子厉害得不行:“哼。明着的便只知晓一个叶六姑娘, 至于暗中还有多少便不得而知了。”   听听,这丫头小小年纪还挺会造谣污蔑。   陆铭摇头失笑, 眉目舒朗如五月里温暖适宜的风:“念念如此说,证据何在?”   “证据?你还问我要证据?”她终于舍得回过头来给他张正脸,却是美目圆瞪,娇嗔道, “兄长自己收了人家这样多的礼, 转眼便不记得了吗!”   “真真是薄情郎。”他纵着她, 她便敢蹬鼻子上脸, 爬到他头上作威作福。   简直狂得没了边,这样的话也敢公然对着自家兄长说了, 他被她整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抬手便赏了她个暴栗,末了还没完,这孩子不听话, 就得好好教训,遂右手下滑至她颊边,捏起她面上细嫩的皮肉向外扯了扯:“念念方才说什么?为兄一时没听清呢。”   她便像那被戳破了的皮球,上一秒还磅礴着的气势下一瞬便瘪了下去,活活一个外强中干的小怂包:“我……我刚刚什么也没说……”   “这样啊。”他点点头,十分配合,“想必是我一时听岔了。只不过念念方才所说,实在是冤枉了为兄。”   “今日忽地提起这茬,当是文瑛与你说了些什么罢?”他柔着嗓音,不与她计较将才她蛮横的孩子气。   他的手还捏着她的脸,她不敢再放肆:“唔,六姑娘说,她往日里常常绣些荷包锦帕赠与兄长,兄长对她所赠之物也甚是喜爱。”   温热的指腹由她颊边缓缓划至鼻尖,轻轻刮过:“傻丫头。”她听见他近乎是宠溺地向她解释着:“她确是送过我那些物件儿,只我都一一拒了。”   “我只收下过你赠与的。”他的指尖还在她滑腻肌肤上流连,她羞红了脸却没有勇气,也没有欲望,要躲开。   躲不开便生生受着。   双眸浮上雾气,氤氲了他如画眉眼,她听见他清朗嗓音如昆仑碎玉,琼琼相撞,乱她心曲:“有念念,足矣。”   原来是冤枉了他,她愈发脸热,一张小嘴也笨了:“兄长,念念错怪你了,对不住。”   哟,这下倒是不威风了。   陆铭只觉他的小姑娘着实可爱得紧,揉了揉她发顶,终是迫使自己将手收了回来:“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念念既这般同文瑛吃味,却又为何答应明日与她一道前往崇山寺?”   她吐了吐舌,一副俏皮模样:“就不告诉兄长!”   崇山寺求姻缘求子嗣最是灵验啊。傻瓜。   翌日,沈婉柔与叶文瑛各乘了自家马车,一前一后向那崇山寺驶去。   崇山寺顾名思义,崇山峻岭,层峦叠嶂,山间所见皆是一片郁郁葱葱之景,使人颇有心旷神怡之感,又因着这山中寺庙求子甚灵,故其虽地处偏僻,每日里前来踏青赏景的游人与祈福还愿的香客却是络绎不绝的。   沈叶二人一路走走停停,行至半山腰时,皆是有些疲乏了,所幸这寺庙恰恰好即是修建于山腰处的,便于来客休整进香。   “沈姑娘,这寺里的斋食可是一绝,不若我们先去用膳,等用罢了膳再去祈福也不迟。”叶文瑛细声细气地提议。   清晨吃的那几块糕点如今在胃里早已被消化得连渣都不剩,腹中空空,着实是难受,沈婉柔听了遂点头附和:“按六姑娘说的来。”   两人便径直入了寺中接待女客的厢房。房中布景简雅别致,一张四脚檀木矮桌,两只青蒲团,窗边一盆纯白铃兰,案上香炉生鼎烟,烟圈袅袅,气味沉静悠然,独具禅意。   沈婉柔见了很是喜欢,再看向叶文瑛时,目光中便多了几分赞赏之情:“还是六姑娘有雅意,选了这崇山寺,今日实是不虚此行。”   叶文瑛只是笑:“婉柔觉着称心便好,你先在房中歇息会儿,我去与那小僧交代稍后呈上的斋食,及有关午后进香的些许事宜。”   “文瑛放心去罢,我就在这儿等你。”沈婉柔说话间已然痛快落座,伸手揉着自己略感酸涩的小腿肚。   门一点点阖上,她垂着头,并未看见叶文瑛最后露出的那抹意味深长的笑。   枯坐了会儿,沈婉柔只觉本是精神头儿不错的自己,眼下困意却一阵阵如潮水般袭来,直让她昏昏欲睡。感知出不对劲,她心中警惕了起来,细细嗅着那香炉中的熏香,骤然惊觉那醇厚檀香中隐着的极淡的曼陀罗香引。   这是致人昏迷的香料!   急急以袖捂鼻,她迅速扭头想要提醒身后侍立着的熙春拂冬屏住呼吸,奈何终究是晚了一步,眼睁睁见着二人直直倒下,她惶恐不已,忙撑起身子想要奔出门去,将将走了两步却终是不济,身子一软便跌倒在地,眼中所见到的最后一幕场景是那扇木门重又由外被推开,一双粗布鞋迈了进来。   却说那叶文瑛自厢房内退出后,确是找了寺中小僧交代事宜,只不过这交代的,不是甚么斋食,而是房中女子接下来该如何处置。   这盘棋,早早便设好了局,之后她所走的每一步皆是将那眼中钉肉中刺往局中引。如今猎物已然入网,还差今晚的最后一步,即可圆满收网。届时让她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岂不美哉?   区区罪臣之女也妄想能一直相伴陆铭左右?痴人说梦。   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交代清楚后,这山中遂也无需再待了,她好好演完接下来的一出戏,即可大获全胜。   然叶文瑛谋划良久,机关算尽,却独独忘记了一项。这世间之事除了必然之外,还存着偶然。   谁又能料想到,平日里行踪不定,恣意张扬的光华九公主会在此撞见她呢?   这光华公主自那日从叶皓轩口中得知其心有所属后,便连着好一段时日不见人影,就连平素交好的沈婉柔也只是觉察出她心绪低落,却不知其缘由,更是连着多日寻她不见。   没成想她消失多时的好友,光华公主,这一日忽然就来了兴致御马上这崇山寺散心,于山脚处便看见了她与叶文瑛二人,只是并未上前招呼,现如今公主只见着了叶家六姑娘乘着小轿下山来,自己的至交好友却不见踪影,当下便拦住了那叶文瑛的竹舆:“婉柔呢?她怎的没有同你一道下山?”   怪只怪光华出现得实在太过突然,以至于她的这句问话抛出了几息后,叶文瑛才将将反应了过来,心中大震的同时,面上立时就做起了戏,不过须臾间,她便泪如雨下,哽咽道:“方才我与婉柔在山中游玩,她说那杜鹃花开得甚好,遂撇下我自顾向着林中走去,待我再赶上去寻她时,却已经找不着她了。”   “你再说一遍。”骑在马上的光华缓缓将手按在了腰间长鞭上,“婉柔乃我至交,我清楚她的品性,什么时候她竟成了你口中这般贪图享乐,不顾礼数之人了?”   光华公主的声音很冷,手握长鞭的架势更是渗人,叶文瑛见此,只觉遍体生寒,早早编好的说辞眼下竟是一句都吐不出来,只死死咬住自己方才的解释不松口,哭得愈发凄惨了:“公主是不信文瑛的话么?”   光华到底是在深宫高墙之中长大,这些年来虽不说能如陆铭一般轻易洞察人心,察言观色的能力却是比寻常人家的女子要强上许多,如今一听叶文瑛这漏洞百出的说辞,再加她面上不慎短暂泄露出的一瞬惊慌,公主心中顿时疑虑更深:“我的耐心有限,说实话,她在哪里?”   “文瑛所言句句属实……啊……”叶文瑛的话还未说完便生生止住,因着光华公主那坚韧细长的皮鞭陡然间向她袭来,霎时便在她颈间缠绕数圈,死死勒住。   一点点收紧了手中长鞭,看着上一秒还端坐竹舆上的女子下一刻便被那股子强悍力道给拽了下来,狠摔在地,光华连眼睛都未眨一下:“我若要取你性命,便如碾死一只蚂蚁般容易。现在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她人呢?”   皮鞭冷硬尖厉,甫一沾上叶文瑛的脖颈处,便将之勒出道道血痕,可怖至极。她是真的感受到了身前这位骑于马上高高俯视着她的九公主,说的每一个字都并非玩笑,因为颈间层层缠绕着的长鞭不住地在收紧,勒得她已经无法呼吸,满面充血涨红,泪水不住滑落。   可她就是硬扛着,宁愿窒息而死,也不愿透露丁点有关沈婉柔的下落。   眼见着趴跪在地上的女子脸色已经由红转青,青紫得吓人,过不多久便真的要断了气,光华终是抽回了长鞭,漠然注视着她:“记住你今日做出的选择,人总归要为自己所行付出代价。”语毕,利落调转马头,直向着城中东厂府衙绝尘而去。 第37章 别怕,我在   “叶文瑛亲口这样说?”东厂府衙内, 红木桌案后, 陆铭沉沉问道。   “不错。”光华稍稍拧眉, “可是婉柔的品性你我都清楚,在外人面前更不可能这般行事作为。况且我看那叶文瑛解释时颇有些心虚的意味,婉柔失踪一事当是与她脱不了干系。”   衣袖下的右手紧握成拳, 用力到连指节都在微微泛白,可他乍一看却依旧镇静如常, 只一双深如寒潭的眼出卖了他此时心中的忧虑与恐惧。   是的, 恐惧。这样一种久违到甚至令他陌生的情绪, 如惊涛骇浪般再一次裹胁了他。怕,实在是怕, 这种怕就像是腊月里凛冽的风,一点点渗进他的骨髓,让他毛骨悚然,让他坐立难安。   唯恐自己放在心尖儿上疼惜的丫头遭受一丝一毫的不幸与伤害。   他以为自己不会再被这种令他烦躁无措的情感所左右, 然而她一头闯进了他的生命中, 一切早已设立好的章程便被全盘打乱。   他的心不再受自己掌控, 巴巴儿地吊在她身上, 一个无坚不摧的人,瞬时就有了弱点。   他的弱点, 是她。   “门彦, 你现在就带领番役迅速蹲守在四个城门处,但凡发现可疑者一律拦下搜查,所有的器皿, 尤其是能装人的器物,一件不落地全都给我打开查验。”东厂的千户和百户被他召进房中,“萧炎,你现在领一百名暗桩即刻前往崇山寺,把整座山合围起来,务必每一寸地方都要给我搜到,不要惊扰香客。”   “去罢。”陆铭站起了身,向着立于一旁的光华道“我亲自上山寻她。”   “我与你同去。”   酉时末,崇山寺的一间偏僻厢房内。   沈婉柔终是迷迷糊糊醒转了来,当下只觉脑袋昏沉得厉害,全身的力气都似是被尽数抽走,四肢绵软使不上劲。   艰难睁眼,环顾着四周景致,她脑中渐渐清明起来,然越看便越是心惊,她眼下应还在崇山寺中,只身处的这间屋子却不是午后那间了,从落了灰的物件儿上能看出,这厢房甚少有人进来,当是寺内一处极为隐蔽之地。而她现下正躺于一张老旧榻上,身上虽无捆绑之物,可浑身乏力,竟是连起身下榻都不能够。   细细梳理一遍今日所生事端,叶文瑛是何意图如今已昭然若揭,想必用不了多久,毁她清白之人便要进到这屋里来了。   不,决不能让这种事发生。沈婉柔咬破了舌尖,强烈的刺痛使她稍稍有了些力气,上下齿咬住舌尖不松口,用尽全力逼着自己一点点抬起右手,伸至发间,取下了那根镶红宝石碧玺花簪。   这是兄长赠与她的首饰。那日在琳琅阁,他亲手为她戴上,夸她戴着好看。   若是今日用兄长所赠之物来护住自己的清白,倒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将花簪狠狠刺入髀肉中,她霎时疼得痉挛着蜷缩在一起,如此尖锐的痛楚瞬间便使她的神思彻底清明,四肢筋脉也像是终于有了属于她自己的知觉。没有给予自身多些舒缓的时间,眼下的每一刻她都不能也不敢浪费,遂跌跌撞撞摔下了榻,踉跄着向房门处行去。   一点点,还差一点点,只剩下几步,就能打开这扇门逃离这可怕的噩梦了。然而就在她的手将将扶于门框上时,木门却骤然被人被由外向内推了开来。   是谢璟言。   他见到她,面上竟显露出几分意外,这意外下一瞬便被巨大的欣喜所取代,他急急迈入了房中,出口的语调满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婉柔,你果真来了此地。”   什么叫她果真来了?按他所说,今夜相见她是提早便与他约定了下来?   “谢公子所言,令小女甚是不解,小女何时说过要与公子在此处相见?”沈婉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斟酌着试探了一句。   谢璟言以为她这是口不对心的违心话,当即愈发欢愉:“婉柔,不要再与我置气了。你可知那晚我看到你亲笔所写的书信后,欢喜得彻夜难眠。”说着,他自袖中掏出条帕子,“还有这巾帕,双蒂莲的样式,你常带在身上。你的字迹,你的针线,不论过去多久,我都识得。”   这巾帕确是出自她之手,因叶文瑛前些日子缠着她,夸她绣活好,说着并蒂莲的样式独特,央她给她也绣上一条。而她当时怎么也料想不到一向笑脸迎人的叶六姑娘,背地里竟是这般阴狠毒辣之辈,转手便将这方巾帕作为信物寄去了长兴侯府。   而书信上的字迹却又因何得来?是了,那日叶皓轩生辰,她在桃林被谢璟言纠缠,第二日便送来了叶六姑娘手书的赔罪信,她当时还疑惑为何这信件是由与她不甚相熟的叶府六姑娘所书,现下亲身试出了答案。   若是继续深究,那晚明明是男女宾客分席而坐,又是叶府做东,谢璟言怎会像早就知晓她会来一般,恰好便站在那桃林前守着?   不敢再想,一颗心仿佛浸进了冬日里寒凉的湖中,冰冷刺骨:“信是有人临摹我的字迹作假写就,巾帕是叶文瑛将我赠她的转寄给你,这是她设下的套,我们两都中了她的计。”   笑意就那样凝固脸上,谢璟言听后垂首,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原来如此。”他复又抬眼看向她,几多落寞悲楚:“我初时的确意外,不敢相信你这样倔的性子会愿意再见我。可是我就像是魔障了,居然一遍又一遍规劝自己这是真的。所以我来了。”   说完,他逼近了一步:“可是你现在却要和我说,这一切,这段时日我满怀着的一切期待与憧憬,都是假的。”   沈婉柔看出了他眸中的暗色,心下惊惧万分,只觉脊背阵阵发凉,浑身抑制不住地轻颤着,面上却依然勉力维持着镇静:“璟言,你听我说,这是叶文瑛布下的圈套,设这个局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你我二人身败名裂,声名狼藉。我们千万不能落入她的套中,你明白吗?”   脑袋中的那根弦紧绷得快要断掉,一呼一吸皆是艰难:“璟言,你想想长兴侯府的名誉,想想谢家世世代代为的那份无上荣光。我们回去罢,下山,然后当做今天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明日起一切还是如往常一般,好吗?”   谢璟言便笑了,唇角处嘲讽的意味愈加浓厚,眼中的光影一寸寸熄灭,最后竟是轻笑出声:“婉柔,可是我累了。我不想再管那劳什子的颜面,名声,尊荣。当初就是因为这些虚妄之物,我才会失去你。而今晚,我不想要悲剧再一次发生。”   他一步步走近她,骤然伸手握住了她的肩,紧紧地握住:“婉柔,这是天意。你看,连上苍都怜惜我,要再给我一次转机。我不要一切如常,我要的是你,我要我们回到曾经。”   她就快要被这莫大的恐惧与无助逼疯,身体抖得愈发厉害,死死攥住手中的花簪,她嘶声力竭:“你疯了吗?谢璟言,你清醒一点,我们回不去了!”   他凑近了她,抑制不住体内悲愤交加的火:“婉婉是不爱我了吗?无碍的,待你成了我的女人,你的心便只能属于我了。”话音未落,他却好像突然发了狂,握住她双肩的手骤然发力,撕裂了她身上轻薄的外衫。   裂帛声将她脑中最后绷着的那根弦一把拧断,她歇斯底里地呵斥:“谢璟言,你今天敢动我一下,我就死在你面前。”说着,她迅速抬起攥住花簪的右手,直直抵向颈间。   花簪尖厉,眨眼便戳刺进了她颈部少许,白腻的肌肤霎时被鲜血染红,猩红的血顺着她脖颈蜿蜒而下,没入领中。   他被她的激烈反应所吓住,呆呆停下了继续拉扯其中衣的双手,动了动唇,似是想说些什么,可下一秒身后陡然传来的破门声止住了他的言语。   还未来得及转身,谢璟言忽觉身后行来一人,将欲闪躲,便被一股大力揪住衣领给横甩了出去,砰一声狠撞在地。   来人并未再对他动手,直直向着房中那面无血色的女子大步行去,解下身上的斗篷一把将她罩住,揽入怀中,一下下地轻抚其颈背,柔声道:“别怕,我在。”   见到陆铭的一瞬间,沈婉柔积攒忍耐了一整晚的恐惧委屈羞愤便如冲破了闸的洪水般,顷刻间爆发,通通化作了泅湿他前襟的泪。她几乎是亟不可待地伸出了手,牢牢抱住了身前男子的腰,将自己更深地埋进了他的怀中,只有在他身边,嗅到独属于他的清冷气息,她才会感觉到安全。   陆铭觉察到怀中小姑娘仍旧止不住地轻颤着,遂更紧地锁住了自己环在小姑娘腰背间的双臂,让她密密匝匝贴上来,恨不能把她融进自己的身体里。   待怀中女子的颤抖渐渐止住,最终平息下来时,他伸手捂住了她的眼,在她耳边温言出声:“念念乖,有兄长在,便没有人能伤得了你。”   说完,打了个手势,身后侍立着的暗卫便立时上前。   “把他的两根手筋全部挑断。”眼前一片漆黑,覆于眼上的是他温热干燥的掌心,她缩在他的怀中,听见他在头顶上方这样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受了惊吓的女主和心生怜惜的厂督大人下一章要搞一波事了!!!脸红心跳的情节安排上!!!   集美们五一快乐呀~如果是外出游玩,一定要做好防护措施哈~ 第38章 陪我睡   她闻言轻轻抖了抖, 却并未出声阻止, 只悄悄从衣袖中探出只绵绵软软的小手, 一点点地,小心翼翼地勾上了他的小指,见他没有要抽出的意思, 便大胆地钻入了他的掌心,让他修长有力的五指包裹住她。   方才那一下, 陆铭是用了十足的力道, 故谢璟言虽身子也健壮, 但此时竟是半晌也没能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如今眼见着两名暗卫得令后即刻便向他行来, 当下怛然色变,厉声呵斥道:“全都给我退下!我乃京城长兴侯府谢家的嫡长子,承袭世子爵位,谁敢动我!”   谁知那两名暗卫竟丝毫不为所动, 径直行至他近前, 一个强势钳制住他, 另一个已然抽出长剑向他腕间左右比划。   谢璟言知他是来真的了, 愈发难以置信,平日里清俊的五官此时统统扭曲在一起, 目眦欲裂:“陆铭!你疯了吗!连我都敢动?你活腻了?”   “呵。”真真是云淡风轻的一声笑, 笑中满是轻蔑嘲讽,“区区一个外强中干的长兴侯府,我陆铭还不放在眼中。”   “况且, 又有谁能证明,谢世子的伤乃是陆某所为呢?”他像是见着了什么稀奇事儿,有些意外地扬了扬唇,“没想到谢世子竟是这般愚不可及。”   极致的惊惧与愤怒激得谢璟言全身震颤,额间青筋凸起,他彻底失了理智,大声咆哮:“陆铭!你这个没根的阉人!你不得好死!”   “嘘。”将怀中女子的脑袋轻轻按在胸前,捂在她眼间的手移至她耳边,密实地遮挡起来,眸中寒凉,语调冷然道,“你好吵。”说完,轻飘飘看向了那执剑的暗卫,稍一颔首。   下一瞬,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骤然响起,而沈婉柔躲在陆铭的怀中,眼前是他玄黑的前襟,耳畔是他温热的掌心,她躲在他为她开辟的一方天地里,便什么都不怕了。   都说事不过三,自她入陆府这半年来,前前后后他救她于危难关头,艰险之间,竟已有四次。   他一次次地,朝在黑暗中苦苦挣扎的她伸出手,正如他所说,他在一日,便护她一日。能得此般情谊,即使他身为宦官,即使他们注定终生无后,却又有何惧?   她更紧地拥住了他。兄长,念念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   那谢璟言被狠辣剑法直直挑断了双手筋脉后便霎时昏死了过去,陆铭见状,侧首看向了侍立一旁的百户萧炎:“叶六现下在何处?”   “回厂督,叶六姑娘已被兄弟们于回城途中拦下,眼下正关押在私狱中。”   “好。”陆铭稍一沉吟,终是吩咐道,“将二人好生收拾一番,扔进倚红楼,再递个口信给安阳县主。手脚干净些,切忌留下把柄。”   “属下领命。”萧炎恭敬一礼。   “念念,无事了,我们回府。”他抚了抚她的长发,将她横抱而起,稳稳向寺外步舆处行去。   一入轿中,浓烈到无法忽视的血腥味须臾便蔓延了开来。陆铭胸口一窒,忙拍了怕她的脊背:“念念,可是还伤到了何处?”   她遂掀开了斗篷,引着他的手探向了髀骨下。   所触锦缎一片濡湿,他心如刀绞,恨不能以身代之,以环抱孩童的姿势拥住她,下颔抵在她发顶,眷恋摩挲着。   时光仿似都慢了下来,他听见她在怀中小声问道:"兄长是要替念念讨回公道吗?"   "嗯。"   "可他们并非一般人。"   "在为兄眼里,这世上只有念念是不一般的。"   在我心里,这世间之人只分两类——你,和其余旁的人。   从步舆到山下马车,从马车内到陆府门前,沈婉柔一路都抱着陆铭的脖颈不松手,而他也惯着她,知她今日受了惊吓,遂愈加温润柔和。   马车于府门前堪堪停下,陆铭垂首看了眼缩于怀中的娇小女子,温言提醒:“念念,下车了。”   小姑娘听了,深埋于他胸口处的脑袋瓜抬也不抬,只闷着嗓音道一句:“嗯。”   他便无奈一笑,径自抱了她下车,向着她所居的嫣然苑步去。   一路上见礼的下人皆是低眉垂眼,不敢多看那平日里以兄妹相称,眼下却行止分外亲昵的二人。   一个是尚未出阁的年轻姑娘,一个又是血气方刚毫无亲缘的外男,这般大庭广众下搂搂抱抱着实是不妥了些。然沈婉柔以前懵懵懂懂,如今方才明了自己的心意,只觉神思一片明朗,一面暗暗后悔着那许多个没有把握住的大好机会,一面已经下了决心,定是要使出浑身解数,如牛皮糖般粘着兄长,将他彻底拿下。   可怜陆铭还不知道他心中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就在刚刚,已然对他起了歹念。把她送入卧房,安置于榻上,传了侍女进来为其包扎伤口后,便意欲避嫌,前往门外檐下等候。   然将一侧过身,一只小手便从后伸来牵住了他的衣袖,轻摆着,满是委屈的语调轻轻响起:“兄长,念念身上好痛。”   他的心只有在面对着她的时候,才会柔软脆弱至此,只是听她囔囔了一声痛,他就感受到一颗心似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拉扯得生疼。   满是疼惜,他复又折身来安慰她,轻抚着她的发,耐心哄着:“念念乖,上了药便不疼了。我就在外间候着,不走远。”   她愈发得寸进尺,探过身子一把抱住他的脖颈,说话间湿热的气息直往他耳中钻:“发生了那样的事,念念害怕,念念想能一转眼便可看见兄长。”   是了,今晚她身心皆是受创,他应要更加懂得体贴她才是,遂扫了眼屋内陈设,让步道:“那为兄就站在这屏风后守着念念,可好?”   她仍旧挂在他身上,见他妥协了,方才依依不舍松了手:“那兄长便唤侍女进来罢。”   沈婉柔学医已有数月,且花簪刺入皮肉处的伤口并不深,故那髀上的伤处即便是她自行包扎也并无不可,不过是多个人打下手,动作快些罢了。   不消一刻,陆铭便听见屏风那头的小姑娘唤他过去:“兄长,都已包扎好了。”   没有多想,他绕过屏风行至榻前,在瞥见了她脖颈间伤处仍旧猩红一片时,狠狠皱眉:“颈间的伤处怎的不一道上药清理了?”   “伤在那处,念念自己看不见嘛。”她拍了拍铺展开来的锦被,示意他坐于榻边,“念念又不喜旁的陌生之人触碰,所以只好劳烦兄长大人啦。”   她甜甜笑着,他便没有办法拒绝,揉了揉她发顶,他犹豫一瞬,终是在榻边落座,刮一刮她鼻尖:“你这丫头。”   用打湿了的帕子一点点擦去干涸的血迹,伤处被他仔细清理干净。拿起药膏,沾于指端,他一手扶住她的颈,一手覆上了她颈间娇嫩肌肤。   莹白衬托着鲜红,刺目不已。他怜惜她,动作益加轻柔,一圈圈徐徐按摩着,指腹感受着来自于她的细润滑腻。   其实只是些微皮肉伤,上好的药膏稍事涂抹一二即可。可他也不知自己是怎的了,只觉她的肌肤暗含着魔力,无时无刻不在引诱着他,引诱着他的指尖,再于那凝脂之地多停留一会儿。   冰肌莹彻,欺霜赛雪。他定是被那一片瓷白给晃花了眼,不然为何,明明初时只伸出指尖与之相触的他,会骤然将整只手都倾覆而上?   他炙热掌心烫得她轻轻一颤,却未躲开,只羞红着脸嗫嚅道:“要兄长帮念念呼呼。”   “呼呼?”他似是豁然醒来,有些僵硬地收回了那只于她颈间流连忘返的手。   “嗯。”她纤长眼睫一下下扑闪着,像是蝴蝶般飞进了他心里,“念念伤口痛,兄长吹吹便不难受了。”   真真是个惯会享受的娇儿。可他除了捧着她,护着她,宠着她,别无他法。   那便呼呼罢。   俯身挨近她,惑人的馨香再一次将他包围,他稳住心神,轻轻向她伤处一下下吹气。   “哈哈哈……好痒……”他依着她所说的来了,她自己却先受不住了,嘴里不住笑着,胡乱扭动着,难耐地一挺身子,便不小心凑得离他近了些。   直直近到,他的唇恰好印在了她的颈项。   “唔。”温热软糯的触感甫一接触到颈部的瞬间,她便觉似是有烟火一簇簇地在那双唇间粲然绽开,一朵朵蔓延在她身上,直教她浑身酥麻无力。   是他先退开的,淡淡的药味唤醒了他的理智,耀目绯红一点点爬上了他的耳尖,他垂着眼,长长眼睫簌簌颤动着,却就是不敢抬眸看她。   正无措着,忽觉唇上一热,原是她青葱指尖,点上了他的唇:“呀,兄长的唇沾走了念念的药呢。”说着,她调皮地用指尖缓缓拭去,“这可不行,念念的药需得还给念念才成。”   这小丫头上辈子定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精怪变成的,不然,怎会如此撩人。   他愈发脸热,将准备同她告辞离去,便听见那娇滴滴的嗓音不怕死道:“兄长,你今晚留下来陪念念睡觉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这晚,沈婉柔在自己的记事本上写下两条目标:   一,得到兄长的心。   二,占了兄长的身子。   熙春、拂冬(暴风哭泣):姑娘,你还记得被你遗忘在大明湖畔的我们吗!!! 第39章 睡他身旁   陆铭闻言只觉心口一颤, 面上难得流露出几分讶然来:“念念说什么?”   他唇瓣上的温润触感依稀残留指端, 那请求本是她脑袋一晕乎方才下意识脱口而出的一句诳语, 如今想要收回却是不能够了。   不自觉地微微蜷缩其那带着他双唇温度的指尖,她一面暗暗为自己将才的言辞吓破了胆,一面察觉那隐隐绰绰埋藏于心底深处的渴望, 竟因着这层窗户纸的捅破,而骤然暴露在空气中。   是的, 依恋。她依恋着他, 想要他时时刻刻陪着她, 尤其是在今夜她格外脆弱的当下,只有他在身边, 她才会觉得心安。   “念念……念念想要兄长今晚留下来,陪着念念睡。”她羞红了脸,低头懦懦答话。   “不可。”他微蹙着眉,一口回绝, “你如今是大姑娘了, 要懂得男女大防, 让一个男子整夜留在房中于名声不好。”   她满腔柔情弯弯绕绕扰乱心扉, 他却在一旁冷静自持,端得是无动于衷。她怎能甘心?   霎时瘪了嘴, 她语调里的不满明晃晃的都是说与他听:“可对念念来说, 兄长又不是外男。兄长与念念之间,也要计较这许多吗?”   被她的歪理堵得哑口无言,他默了默, 态度依然坚决:“这样做,是爱护你。”   “才不是!”她恼了他的迂腐,抱着锦被撒泼,“兄长从前的时候,也在念念房中待过的,以前可以,为何现在却又不行了?”   这反问竟将他难住,平日里老成练达的人一时也怔愣起来。   见着他迟迟不予答复,她当下便委屈上了,负气地背朝他躺下,一把扯过锦被将自己严严实实遮盖起来,做出个唬人的架势。这是生气了不搭理他了。   他喟叹,胸臆间的无奈夹杂着丝丝缕缕的蜜,溢散出浅浅淡淡的甜。   拍了拍锦被上鼓起的一团,不自禁地嗓音带笑,“念念这便睡了?”   她脾气大着,只觉身后的男人嘴上说着体贴她,却这般不懂她的心,这样一想,心中愈发酸楚,一出声语调里即染上几分哽咽:“睡着了!”   娇蛮的样子使他哑然失笑,他存着逗弄的心思,有意向房门处行了几步,嘴里配合着:“念念既是睡下了,那为兄便不多留了,好好歇息罢。”   一步,两步,三步。   “站住!不许走!”她一掀被子,也顾不上自己只维持了短短几瞬的架子了,急急道,“哥哥不要走。”   这是真急了,连旧时惯用的称谓都蹦出来了,此情此景下听起来,分外旖旎些:“今夜……   要不是兄长及时赶至,会发生什么念念不敢多想。念念是真的心中惊惧,兄长就陪念念一晚罢,就这一晚。”   的确,她一个小丫头,一日之间接连经历了遭友人暗害与外男折辱两件糟心事,险些失了清白,她年纪小,很多问题想不通透,他须得多多开导着她,不能让这些腌臜事成为她心底的一道坎儿:“好。我留下。”   他折返回来,径自落座于榻边,揉了揉她发顶,轻声哄着:“念念莫要害怕,为兄就在这儿守着你,哪儿也不去。”   “有为兄在,便没人能伤得了你。”说着,捏捏她挺翘鼻尖,他笑言:“将才的小霸王哪里去了?就是要拿出那样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来。”   她教他说红了脸,小手绞着被角忸怩道:“念念知道了。”遂乖巧躺下,自觉盖好了锦被,只露出一张瓷白小脸,一双乌溜溜的眸子在他身上流连。   他细细为她掖好被角,理好她额前微乱的碎发,方挪至了床尾处,“睡罢。”   沈婉柔点点头,终于肯闭上眼睛乖顺入睡。他本欲倚着身后床架小憩一会儿,可不知怎的,今晚的月色似是格外明亮些,皎洁的光透过窗棱,被筛成一地凌乱的碎玉,她一张小脸便愈发清晰可见。在这样安稳的静谧里,他静静看着她的睡颜,心软得不成样子。   约莫是三更天的时候,榻上的小姑娘突然惊叫出声,每一声都饱含着莫大的恐慌,双手在空中胡乱抓握着,眉头深锁,模样凄惨无助得紧。   这是被梦魇住了。   未及多想,他立时便紧紧握住了那只无措挣扎着的小手,拂了把她额间冒出的虚汗,一声声轻柔哄着:“念念不怕,兄长在呢。”   修长有力的大手带着安定人心的温度,她被唤醒,睁开双眼,眸中隐有水色浮动,开口第一句,便是一声娇娇糯糯的:“兄长。”   这样盛满了依恋与缠绵的语调,直唤得他尾椎一麻,胸口霎时便燃起了一簇灼人心肺的火。   “念念做了很可怕的梦。”她用一种小动物般纯真无辜地眼神注视着他,“兄长,你能让念念抱着睡吗?”   最后的这一句就像是一声惊雷响在他脑中,震得他竟半晌回不过神。   “念念是真的很难过,很害怕。”在他掌中的小手调皮地挠了挠他掌心,那痒便从手间一路直直痒进他心里。   真是甚么也不懂的小孩子。受惊了便想找人陪着,被梦魇住了便想能抱着他人入睡。可她知不知道,他是男子?他是和她毫无血缘的,只是明面上所谓的兄长。   “就这一次。”她可怜巴巴撒着娇,眸中水汽不断积聚,似是只要他说出一个“不”字,她下一秒便会泪流满面。   握紧了宽大衣袖下的左手,他领悟到她果真是他命里的小魔星,来到他身边就是为了降住他。他对着她,对着她的泪,一点法子也没有。   他脸上是放弃了抵抗的灰败,却还是划出了安全的界限:“只此一次。”   脱靴上榻,他身着外衣躺于最外侧,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头顶的承尘,嗓音都似是发木了:“睡罢。”   见他竟是真的睡在了自己身旁,她雀跃不已,他甫一躺好,便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一把抱住了他的手臂,兴奋道:“兄长最好了!”   陆铭只觉心中的苦水汹涌着泛滥成灾,身侧这小丫头上一瞬还泪盈于睫的,这转眼间就一脸嬉笑了,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中了她的套。   这便也算了,只她硬是要双手牢牢抱住他的左臂,她胸前柔软的那处便无法避免地蹭上了他,挤压着他,折磨着他。   偏偏这小魔星还不自知,叽里咕噜在他耳边絮絮叨叨不知说些什么,末了,竟还变本加厉将两条小细腿往他身上搭,真是胆大得捅破了天。   他冲着那得寸进尺的小腿就是“啪”的一下拍去,口中佯怒着:“躺好,别乱动。”   “呀,好疼。”这一巴掌还没结束,她便立时痛呼出声,“念念腿上有伤呢,兄长打我作甚!”   听听,这还恶人先告状上了。   再者,她不是伤在大腿上吗?而他刚刚拍的位置是小腿吧?   额上青筋直跳,心中却还是担忧她:“小腿处也受了伤?”   “唔。”她心虚的垂下眼,含含糊糊敷衍着,“当是……当是不小心磕碰到了……”   一听她那支吾的语气,他还有甚么不懂的。当下只有些自暴自弃地闭上了双眸,叹息道:“睡觉。”   “兄长?”她不知死活地继续用指尖戳着他,“可是念念现在又不困了。”   见身旁的男子对她的呼唤毫无反应,轻戳着他的动作便渐渐换成了一下接一下的推搡:“兄长?兄长你睡了吗?念念在和你说话呢。兄长?”   苍天啊!谁能够理解他的感受!谁能!   长叹一声,他听见自己有些无力道:“怎的了?”   “兄长,你今日为了护着念念,伤了谢璟言还扣下了叶文瑛,这样做,会不会使兄长置身险地?”   他听出了她的关怀与忧心,胸口一暖,轻轻拍抚着她纤瘦脊背:“无事的,不出几日,念念便可得见他二人的下场了。”   “可叶文瑛……到底是叶公子的亲妹。”她的小手拉住他的衣摆,“兄长不顾及昔日情分吗?”   他遂扭过头来看住她,神情认真:“伤你者,与我之间没有情分可言。”   长夜漫漫,她初时还强打着精神同他呶呶不休说着话,到了后半夜,便不济了,终是靠着他的肩渐渐睡去,双手双腿依旧赖在他的身上。   独属于少女的清甜馨香一漾一漾涌入鼻息,她娇娇嫩嫩的四肢环抱住他,他便像是陷入了无边柔软。   明明未曾饮酒,却仿似深深醉了。   湿热的呼吸一下下轻扑在他颈侧,他有些难耐,却并不想躲开。黑暗中一点点伸手,缓缓自她身后,拥住了她。   这些年来,他如履薄冰,鲜少同旁人亲近,如眼下这般拥着一具绵软温暖的身子入睡,更是想也未曾想过。如今那娇娇小小的人儿就在他的臂弯中睡得惬意,这样的体验于他来说,还是头一次,新奇着。可这体验好像,也还不错。   他试着动了动,为她将身后的被子盖严实,将她的四肢于他身上重新摆放好,使她抱着更适意些。最后,轻轻将下颔抵在了她发顶,与她一同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陆铭:今晚的我是快乐的抱枕工具人。 第40章 组团捉奸   却说那长兴侯府世子谢璟言现如今未过门的妻子乃安阳县主是也。   从早年夺权篡位到历时十数年的边关动乱, 当朝圣上至今还能安坐龙椅, 与其胞弟恭亲王数十年如一日的尽心辅佐殚精竭虑不无干系。皇帝对这个忠心耿耿陪自己打江山的亲弟甚是看重, 故恭亲王的权势在朝中自然也就举足轻重。虽说近些年来颇有些功成身退的意味,但这恭亲王府的名号报出来也依然享有京中独一份儿的威望与尊荣。   而这安阳县主作为恭亲王唯一的嫡女,自小被众星捧月似地长大, 性子娇纵跋扈惯了,那是半点委屈也受不得的。眼下听说自己的未婚夫婿与旁的女子在那腌臜之地春宵一度, 怎能咽得下这口气, 当即便带了自家的护院小厮丫鬟婆子, 要前往那倚红楼捉奸。   “把谢璟言给我找出来!”辰时,那些个烟花之地现下还静着, 命自家护院撞开了倚红楼的朱红大门后,着一袭牡丹凤凰纹浣花锦衫,金玉珠翠戴满头的艳丽女子一踏进厅堂便高声吩咐道。   得了令的护院小厮们遂兵分两路上楼,挨个将那东西两面的厢房踹开来进去搜查, 行动间已然颇具气势, 可不就是仗着这栋楼也未必能找出个比他们家主子还要尊贵的贵人么。   闻声赶来的老鸨在一旁吓得连连磕头作揖, 嘴里不住劝说着县主这样的高门贵女来此寻欢作乐之所实为不适, 有损其身为未出阁姑娘的名节。   安阳县主才不与她讲那些,在她看来, 那谢璟言既是有胆子敢置她, 置恭亲王府的颜面于不顾,她就敢豁出去和他争个鱼死网破。   约摸过了一盏茶,领头的护院过来回禀, 说在五楼最里间的厢房内寻到了谢璟言和叶府的叶六姑娘。   安阳冷笑一声,径自走在了最前:“所有人跟着我上五楼。”于是乌压压一群人便向着五楼浩浩荡荡行去。   此时已有不少被方才搜房而吵醒的浪荡子出了房门一探究竟,本欲发怒之人一听说安阳县主的名讳,皆是敢怒不敢言,又一打听,得知了县主一大早整出这么大动静竟是为了捉奸,当下熊熊燃起的八卦之心便引着众人同县主的仆从们一道上了五楼去观望一番。   一时间,这捉奸大队的阵仗宏伟非常。   “砰”一声踹开紧闭的房门,安阳直直步入里间,一把掀开了榻前层层纱帐,真的亲眼得见了那日思夜想的男子与旁的女人共享一榻时,唯感滔天的伤与怒直攻心脉,眼前霎时一黑,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强自稳住心神,与生俱来的骄傲与自尊不容许她在众目睽睽下,为背弃她之人流泪:“来人,弄碗和尚汤过来。”   众人一听皆是唏嘘,这和尚汤顾名思义,是喝了便会使男人终身不|举的狠毒汤药,一旦饮下,余生便只能如和尚般清心寡欲,再难有转圜之机。   那帐中躺着的两人,谢璟言是被下了分量极重的迷药,故此时依然昏迷不醒,而那叶文瑛被喂入的分量较轻,此时听见帐外吵闹不休,渐渐有了醒转之势。   “王妈妈,把那不要脸的小贱蹄子给我拖出来。”安阳现下已然平复,只觉不出了这口恶气,难解她心头之恨,遂悠然在婢女为她搬来的靠椅上落了座,俨然是要好将好那奸夫□□整治一番的架势。   这王妈妈是个有很有些劲道的中年婆子,也是县主的奶妈,一向是把安阳放在心尖儿上疼的。如今眼见着自家的娇女受了辱没,心中自是愤恨至极,遂拖拽起那叶六姑娘的姿势也就格外野蛮些。   发了狠地一把将其从榻上扯到了地上,大刺刺使这只着中衣的妙龄少女暴露在众人前。揪住她头发的手也使了大力道,拉扯得她一张脸都稍稍变了形。   头皮上的巨大痛楚终是迫使叶文瑛清醒了过来,可一抬眼便看见房内门外密密麻麻立着上百男女,尤其是许多外男眼神猥琐直在她身上游走,再一低头看清自己眼下情形,瞬时便泪盈于睫,羞愤欲死。   还未来得及开口质问,便听见身前那端坐于椅上的女子冷冷道:“王妈妈,给我狠狠地掌她的嘴。”   王妈妈得了指派,立时卯足了劲开始一下下掌掴着趴跪于身前的少女。   到底是做惯了粗活的婆子,手劲儿便是与男子相比也逊色不了几分,不过才几掌下去,那叶文瑛的双颊便已然肿起老高,红肿得厉害。再下去几掌,那红肿间便透着了血印子,嘴角也渗出了丝丝血迹。   “年纪轻轻,学点什么不好,学人家偷汉子。当朝右相,便是这样管教其女的么?”静静观赏着这场惩处的安阳端起了案上茶盏,轻啜一口后悠哉道,“若是世代书香的叶府不懂得如何教养子女,我安阳倒不介意行此举手之劳。”   整整五十下,打得一向身强力壮的王妈妈都额上冒汗,开始粗喘之时,一旁的县主终于喊了停:“把她撵出去,谁都不准给她衣裳穿,就让她顶着这副狼狈模样徒步走回叶府。途中若是谁敢向她施以援手,被我知晓了,你们自己掂量下后果。”   于是此时已经披头散发面目全非的叶文瑛,便只着了一件中衣,被恭亲王府的两名护院给架了出去,扔在了大街上。   而这叶文瑛在经历容貌被毁,一路被行人指指点点猜忌嘲讽地走回叶府后,一病即病了整整半年,病好之后似是失了智般整日里疯疯癫癫,满嘴胡言。至此,曾名扬京城的叶六小姐终是被毁噬殆尽,成为叶府耻辱一般的存在。这却又是后话了。   “现在轮到奸夫了。”安阳侧头瞥了眼侍立近前的小厮,“汤药备好了么?”   “回小姐的话,已经备妥了。”   “好,来两个会些拳脚功夫的,端过去喂了。”   两名护院自行上前,挑开帘帐欲强行喂药,哪知探头一看发现这床上躺着的谢家世子竟是还在酣睡,遂转身请示:“小姐,谢世子还未苏醒。”   “那更好了,如此一来,你二人也能省些力气。”安阳斜挑起眉,脸上的笑直让人不寒而栗,“掰开他的嘴,给我硬灌下去,一滴不许剩。”   事情至此,安阳县主总算是舒了口心中郁气,遂又领着众多的丫鬟仆从光明正大踏出了倚红楼,一群人气势汹汹回返王府,招摇过市。   赖于这般招摇的阵仗,不出半日,京中大街小巷便都传遍了长兴侯府世子谢璟言与当今叶相家的六姑娘叶文瑛偷情,而被安阳县主霸气捉奸整治一事。二人名声算是彻底扫地,沦为豪门显贵世家子弟中的笑柄不说,还累及府门,为家族平添污名。   “今日所生事端,念念可曾听说了?”晚间用膳时,陆铭看了眼对面重又变得食欲旺盛的小丫头道。   “唔。”沈婉柔鼓着腮帮子吃得正欢,听见对面的男子出声询问,只得一面咀嚼着吃食一面含糊不清答:“兄长这招,应是唤作借刀杀人吧?”明明小脸圆鼓活像只贪吃的松鼠,嘴里却还一本正经地说着权谋之术,小大人似的。   他被她这违和的模样逗笑,轻轻颔首:“嗯,还是念念聪慧。”   思虑片刻,他终是带着些小心地试探道:“兄长如此行径,念念可会觉得残忍?”这句话问出的同时,他不自觉握紧了衣袖下的手心,胸臆间一股情愫上下摇摆不定,似是对她的回答满心期待着,却又忐忑着。   “不会。”她咽下口中的吃食,认真看向他,“叶文瑛一开始接近念念便是抱着暗害的心思,从未有过一星半点的真心,所走的每一步都是早已谋划好的圈套,几次三番加害于我,不愿罢手。谢璟言身有婚约却还屡次纠缠不休,所言所行,实非君子。他二人应当得到教训。”   “那便好。”陆铭闻言,一点点扬起了唇角。   两人用过膳后,照例一同前往书房再接着处上一会儿,直至安寝。   可陆明发现,自那夜他将沈婉柔从崇山寺救下后,小姑娘似乎变得比平素更粘人了些?   连着两日来,有事没事便喜欢往他跟前凑,总爱与他待在一处。   这会儿更是如此。他坐于桌前阅览公文,她倚在一旁的榻上拿着本书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着。已是戌时末,早已到了往常她就寝的时辰,他偶尔扫去的一眼都能捕捉到她偷偷打着哈欠,明明已经困顿至此,为何还不回房安歇?   将手头的这份公文处理完毕,他抬眼向她那边看去,刚想出声提醒她时候不早,便看见了小姑娘俯首支颐,双眸紧闭,强撑着不让自己躺下入睡,此时正小鸡啄米般一下下点着头,神思恍惚。   他哑然失笑,为着她有些滑稽的动作,还为着她倔强的孩子气。   轻缓踱步至她近前,于她的小脑袋再一次往前磕时,稳稳地伸手托住了她的颊。   作者有话要说:  集美们!!!今天的文我就问你们爽不爽吧!!!哈哈哈,擎天自己写的时候都好带感,虐渣环节真的太解压了!!!   有点喜欢安阳县主是怎么回事,敢爱敢恨,段位高不说,这队伍输出值也太无敌了,哈哈哈~ 第41章 腻滑盈手   她纤长睫毛轻轻一颤却并未睁眼, 只乖顺地将自己陷入他温润掌心, 一副已然熟睡的娇憨模样。   可心细如他, 又怎会没有留意到那浓密如小扇般的眼睫悄然微动,一颗心变得愈加柔软,静静看了会儿她恬静睡颜, 终是无奈一笑,一把将她横抱而起, 向着嫣然苑稳稳行去。   熙春和拂冬自今早被寻到送回陆府后, 便敏感地察觉出自家姑娘对厂督大人的态度似是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 可具体何处变了,却又说不出。直至眼下, 两人亲眼见着身形高大的男子怀抱着纤细娇小的女子,踏着一地月色徐徐前行时,旋即恍然。   从听潮轩至嫣然苑,陆铭走了一盏茶的功夫。   他强劲有力的臂弯托着她, 体温透过一层层锦缎最终一点点渗透到她身上, 那温度来得迟缓, 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甫一沾上她,便将她烧得遍体灼热, 只觉躺在他怀中, 连四肢都似是变得绵软乏力了。   很有些飘飘然,她被身体的反常所惊吓住,忙埋首于他胸口, 感受着他一下下沉稳有力的心跳,如声声惑人的音符响在她耳畔处。不自觉地数起他心脏跳动的节拍,可是数着数着,她却察觉出有些不太对。   兄长的心跳,怎的越跳越快了?   莫不是得了心疾?   她惊惧,随之却又将这一念头给否认。兄长生得便是宽肩窄腰美姿仪,春猎时御马狩猎看着体力也是甚好,那一身的肌肉更是秀美健硕……等等!她怎可在脑海里自行猥亵尊长!反正不论怎样说,兄长看起来是顶顶康健的,绝不可能得那劳什子的心疾。   那,他的心跳为何也会骤然加速呢?   兄长他,每每见到自己时,一颗心也会有着同样的怦然与悸动吗?   这念头一旦萌生,转瞬便在她的心底生根发芽,飞也似地肆意疯长着,她像是入了魔,不断去揣测着他的心。多希望,多希望她对他才独有的情愫,他有一日也能给予回应。他待她这样好,呵护着,体贴着,宠爱着,她在他心中,也当是不一般的吧?   或许是她病了,是她得了心疾,不然怎会一到与他处在一块儿的时候,她的胸口间便仿似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搅得她一颗心忽上忽下,忽悲忽喜,酸酸涩涩难以安生?   在他动作轻柔地将她妥善安置于榻上时,她胸口处的那只兔子终是抑制不住地跑出来了。   倏地握住了他为自己盖被的手,她低垂着眼,睫毛扑闪,却就是不敢抬头看他,只娇娇软软唤了声:“哥哥。”   她唤的是哥哥,并非兄长,不过是一个称谓的转变,他却徒然觉得那两个字在被她细声细气说出口的一瞬,即化为了一根无形的丝线,缠缠绵绵套住了他的心。   什么都由不得他做主了,她是那根线的掌控者。   而现在,她牵住他的手,一寸寸靠近了她的颊。愈来愈近,他的掌心,距离她如花娇靥愈来愈近。   他知晓那冰肌玉肤,滑腻似酥,触感是多么令人着迷,他也知晓,他们虽已兄妹相称,她却已然是含苞待放的大姑娘了,常常这样亲近,于理不合。   稍一愣神间,她已然带着他的掌抚上了她细嫩脸颊,握惯了冷硬刀剑的指尖乍一触及那凝脂之地,便似是被烫到一般,下意识地就想要收回。   她却不许,难得有些霸道地握紧他的手不放,下一瞬,将半张小脸尽都放入他掌心间,来回地,带着千万分眷恋地蹭了蹭。   满手细润腻滑,陌生又熟悉,同那印象中的感触一模一样。   他眯起眼,嗓音低沉暗哑:“念念这是做什么?”   “哥哥,你会陪念念多久?”她仍旧一副乖巧姿态,点墨般的眸子清澈见底,不含一丝杂质,仿佛方才所为真的只是在表达她对于自家兄长的依恋,仿佛方才心跳一瞬间的失控,是他自己没有墨守好身为兄长的底线。   “很久。”他目光柔和地看着她,看进了那双此时只装着他一人的瞳仁。   “很久是多久?”她显得有些固执,定要追问到底。   她倒是问住了他。   这些年来,他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一个人,虽偶尔孤寂些,却让他深感安心和踏实。可这小丫头的出现并不在他的预料中,她是他本该一丝不紊的生命里的意外。她横冲直撞地闯进来,他措不及防。   想起数月前他还在京中到处替她搜罗世家公子的画像,让她相看。可如今,再要这样上心地替她觅得夫婿怕是不能够了。他有了私心,对她的陪伴上了瘾。那瘾是甜的,滋味实在是好,他戒不掉,且还有越陷越深的趋势。   伸出右手揉了揉她发顶,他牵唇,嘴角漩起惑人笑窝:“久到,念念不再需要为兄的陪伴为止。”   自嫣然苑回到听潮轩,陆铭一路皆是虚虚拢着掌心,拢起他掌心依稀残留着的属于她的细润。指腹间稍稍摩挲,想起方才她的撒娇与依恋,他唇边的弧度便怎样也藏匿不住。   直到迈入房门的一瞬,敏锐觉察出那门后的一道黑影后,放敛起了眼中笑意,径自行至案后落座,一开口的语调复又变得清冷平直:“发生了何事?”   那道黑影须臾间便腾挪于案前,所行每一步皆是迅捷且无声:“主上,何将军已被兄弟们一路护送至京郊别院安顿下了。只是,护送的途中被四皇子的人追上了一段。”   “到了何处才甩掉的他们?”   “霖渝镇。”   食指微蜷,指尖一下下轻扣着松木桌面,案后的男子微一沉吟:“霖渝镇距京郊不过百里,快马加鞭无需一日便可赶至。时间紧急,何叔不能再于那处待下去了,你安排好车马,我们现在去别院,今晚务必要连夜将何叔送走。”   京郊别院,古朴木屋内,一灯如豆。   已过不惑的中年男子端坐椅中,在见到身着绛红飞鱼服的颀长男子的一霎,原本沉稳凝肃的面容立时便显得分外激动,急急向前两步,郑重一礼,语调哽咽:“少帅。”   这包含着悲恸,惦念,与虔诚的二字,太过深重,甫一听见,便似一张利爪狠狠攥住了他的心,尖锐地让他痛。   昔年镇国公府世子陆铭,未及弱冠便已跟随其父率千军万马戍守边疆,征战沙场铁马银枪,攻无不克,万夫莫敌。底下兵吏们见了,谁人不心服口服称一声“少帅”?   由曾经“五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飒爽英姿到如今坊间人人传言冷心冷肺的“玉面阎王”,也不过只花去了五年。   一呼一吸间皆是轰轰烈烈的痛,过往回忆排山倒海般向他涌来,他双手搀扶起身前男子,敬重道:“何叔莫要多礼。”语毕,将人引至案旁落座:“我如今却还是哪门子的少帅,何叔与我,无需讲究那些个虚礼。”   却说这何将军乃是陆铭之父昔日旧部,追随其南征北战已有多年,同镇国公是过命的交情,陆铭儿时常常能在自家府中得见这位叔伯,故与其亲厚熟稔得紧。   “何叔,我连夜前来实是因为眼下情形危机,此处当是已经暴露,天亮之前,四皇子的人便会赶至此地。有些事情我现在就要问清楚。”强自压下心中的想念与酸楚,他直直问道,“五年前秦岭关,究竟发生了何事?”   故人相见,一个时而愤慨时而沉痛地追忆,一个在一旁静静听,不时抛出些在心中深埋已久的问题。一炷香的时间,已然不能再多。   “何叔,屋外车马人手皆已备好,我的暗卫会一路护送你去边城避一段时日,一切事宜你无需忧心。”右拳紧了紧,终是没有忍住,轻轻拍了拍风霜满面的中年男子的肩,“走罢。”   “少帅。”何将军又是一礼,“下官无论身在何处,身处何地,皆会追随少帅,毕生尽忠。”   “去罢。”陆铭舒展了眉眼,“何叔与我,定还有相见之时。”   目送着青篷马车一点点远去,最终化为一粒黑点消失在夜色里,陆铭翻身上马,对身后紧跟的暗卫吩咐道:“咱们的四皇子是个沉不住气的,估摸着天一亮就得进宫去回禀他今日所获,我现下赶去宫城,你从私狱里揪个人出来,扮成何叔模样。寅时,我们在玄武门前汇合。”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的陆铭(口嫌体直):念念,身为兄长摸你脸不太好吧。   日后的陆铭(大猪蹄子):媳妇儿媳妇儿,能不能再让我摸一把?就一把 第42章 他的生辰   寅时一刻, 乾清殿内。   “拓儿, 你方才所言, 可是句句属实?”龙椅之上,已至天命之年的顺兴帝虽近些年来缠绵病榻,因纵情享乐而掏空了身子, 然此时只微一抬眼,周身冷峻的帝王之气也仍旧能引得殿中之人脊背发寒。   “禀父皇, 儿臣知晓陆厂督一事, 兹事体大, 牵连甚广,故绝不敢半点虚言。那逆犯何晋眼下就在陆厂督京郊别院处藏匿着, 父皇若不信,尽可派人去一探究竟。”   “传陆铭进宫。”顺兴帝眯起一双浑浊鹰眼,沉沉出声。   恰值这当口儿,殿外侍立着的宦官小跑着进来递信儿, 说是东厂厂督陆铭现下就在外间候着呢。   “让他进来。”上位者稍稍坐直了身子, 在见到陆铭的一瞬, 眸中平添几分兴味, “陆卿这样早来见孤,所为何事?”   “禀陛下, 臣辖下的番役昨日夜里探查到逆犯何晋的踪迹, 为防其混入京中行不轨之举,遂昨晚擅自下令逮捕,今日一早即来向陛下回禀, 逆犯如何处置,还望陛下定夺。”说着,恭顺一礼,端得是不卑不亢。   顺兴帝便笑了:“那何晋如今身在何处?”   “禀陛下,逆犯何晋现下已被押至玄武门外。”   轻飘飘扫了眼自己立于一旁的四子,顺兴帝欣慰道:“好,陆卿办差事向来稳妥。”   “陆大人好手段,莫不是你东厂的番役觉察出我府中探子的行迹,心中有鬼,才这一大早巴巴儿地赶来了罢?”实在是不甘心苦寻了数月的情报竟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四皇子赵拓幽幽出声质问。   “承蒙殿下厚爱,臣万分惶恐,竟不知四殿下对下官上心至此,还专程派府中探子一路上护佑着。”顿了顿,下一句话却是稍稍转身向着顺兴帝所说,“不知四殿下是只对微臣有此殊遇,亦或是,对朝中大臣都这般的体贴熟稔。”   这便是在暗指四皇子赵拓结党营私,党同伐异,对皇位有觊觎之心了。   拉他下马没成不说,欲让父皇对其起疑的言辞也被他四两拨千斤地给挡回来了,他半点脏水没沾上,自己反倒惹了一身骚。赵拓暗恨其奸诈:“不过是看陆厂督平日里公务繁忙,搭把手罢了。”   “能为大兴尽忠,乃下官之幸,只下官一办起差事来,心中便只剩下大兴之利弊,于旁的所虑欠缺些。”说着,陆铭谦顺一礼,“若是有所行不当,或是惹了殿下不快之处,还望殿下海涵。”   开年以来陆铭接连办的几桩案子,光是赈灾贪污案和西厂行刺案,他便一下占了两条,此时当着皇帝的面抖出来,不是明晃晃指责他公报私仇么!赵拓被他气得敢怒不敢言,只觉腹中炙火中烧,五脏六腑都被烧得发疼,却只得面上带笑道一声:“陆大人说笑了。”   “好了。”顺兴帝旁观两人你来我往几个回合,终是一抬手止住了,“这何晋本是参与了五年前通敌叛国、走私军火案的逆犯,这案子想必陆卿印象颇深,眼下西北漠城一带,复又重现军火走私之事,此案便交由陆卿来主理,务必揪出其幕后主使,斩草除根。”   衣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漆黑瞳仁一霎染上血色,陆铭却依旧俯首垂眼,面上甚至流露些许因得到圣上重用而萌发出的感激:“臣领旨。”   昔日镇国公府世代忠良,戍守边关,陆家子弟血染沙场的不可胜计。只因着那可笑的,对手握重兵权臣的猜疑,对功高震主妖言的忌惮,对至尊皇位无上权势的贪恋,凭着父亲遭奸人所害,五年前秦岭关一战全军覆没,凭着从陆府书房内搜出的一纸无稽信函,便断定护卫了大兴上百年的镇国公府通敌叛国,贩卖军火,是为谋逆。满门一百四十一条人命尽数被斩,这怎能不叫他,印象颇深呢?   就这样维持着面上无懈可击的感恩与恭顺,他举手投足间的礼数皆是周全:“微臣告退。”   却说沈婉柔近来发现自家兄长似是格外忙碌些,每日里早出晚归不说,偶尔碰见了,也总是能捕捉到他眉宇间笼着的阴郁之色。   心里怀着担忧,却又充盈着对今晚所谋之事的憧憬,这日遂起了个大早,特意守在府门前逮住那将要出门上职的男子:“兄长今日早些回来罢,念念等着你。”   陆铭一张俊颜略显苍白,当是没有休息好,故眼下泛着淡淡青黑,本是形色匆忙,可此时看见小姑娘一双满含期待的葡萄眼亮闪闪,仍旧是点头应下了:“为兄尽量。”   酉时末,已然不算早,却是他为了节省时间,连午膳也未曾用的结果。   他以为她让他早些回来,是有要事相商,自己拿不定主意,却未料到,他将将踏进府门,迎面碰上的一名院中洒扫的小厮一见他,便立时停下了动作,躬身笑着道了一句:“愿主子生辰喜乐,万事胜意。”   陆铭闻言微讶,以为自己是听岔了,遂抬脚继续向听潮轩行去,哪成想他行了一路,这一路上碰见的府中下人,不论是管洒扫的,管吃食的,管针线的,管采买的,甚至是马厩里负责喂养马匹的马夫,他都撞上了,且下人们似是各有各的位置,十步一人,每一个见着他悉都面上带笑,喜气洋洋向他贺一句“生辰快乐”。   他渐渐了然,能让府中众人如此配合听其差遣的,除了那个让他束手无策的小魔星以外,还能有谁?   行至书房门前,一眼便望见了那门后窗棱间的隐隐绰绰的婀娜身影,他哑然失笑,这丫头应是还不知道,当空皓月已然将她拙略的藏身之处给出卖。   不忍坏她的兴致,他配合着她,装作毫无所觉般地推开了门,于是下一秒,一双细嫩绵软的小手便陡然间覆上了他的眼,故作凶狠的娇嫩嗓音在他身后响起:“不许睁眼!不许乱动!”   “好,我不动。”他依言将双手稍稍抬起,语调里浸满笑意,“只是念念将我的眼睛捂得这样紧,为兄便是想要睁眼,也不能够了。”   “啊,很紧吗?”她这样好骗,任他说风就是雨,“那我捂松一点。”   他身量高,她本是极力踮起脚尖方才勉强触到他的眼,如今踮得久了,便有些受不住,遂继续故作凶狠地指派着:“无事长那样高作甚,可把我累坏了,你快把身子蹲下来些。”   依你,依你,都依你。   他顺从地将身子矮下,方便她从身后继续动作:“长官现下还有何吩咐?”   他如此的识相,她甚是满意,言辞间携带的气势更足了些,威风得不行:“现在一点点向那红木桌案行去,在椅上落座。”   无需她提醒,他即使双目被挡也仍旧如能视物般畅行无阻。   对身前男子每一步精准的移动而暗暗乍舌,她反复检查着自己的双手到底捂好了没有,生怕指间漏了点子缝隙,给了他可乘之机。   “喏,案上是一只木匣子,里边装着我送与兄长的物事。”她的唇就在他耳畔,湿热的气体不断向他耳中钻,他被那酥麻触感挠得一颗心抑制不住地发痒,他听见那小丫头用一种堪称洋洋得意的语气同他说,“若是兄长没猜对,那这礼,念念可就私吞啦。”   他轻笑出声,整个人都愈发显得柔和温润:“好。”   伸手入匣,指尖触及一片怡人沁凉,小心拿起,放入掌心细细抚挲,他心中了然:“可是一方印章?”   她闻言惊诧,忙探头过来再一次检查自己的双手有没有捂严实,口中不住称赞:“兄长真厉害,竟这般快就猜中了。”   “既是猜对了,那念念可否松开手了?”他扬起唇,“不让为兄看看你精心准备的贺礼么?”   眼前重现清明,他垂眼,见到掌心中正静静躺着一枚石青色印章,玉质细滑,剔透无暇,是顶顶珍稀的良品。而印章底端,方方正正刻了两个清秀小字——若玉。   若玉,是他的字。   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巍峨若玉山之将崩。这寄予着双亲美好期许的二字,鲜少有人知晓,时至今日,依旧这样称呼着他的人更是所剩无几。   指腹一寸寸拂过那细致刻成的字体,每一笔,都像是刻在了他的心上。   说不清是喜还是悲,是甜还是涩,握着印章的那只手,开始抑制不住地轻颤着,下一瞬,死死地攥住,死死地。   这些时日以来,所有对往昔的追忆与悲痛都被深埋心底,像一块被他强行遗忘于暗处的逐渐腐烂的伤疤。可现在有一个人,强势地撕开了那伤口上极其脆弱的痂,给他上了药。   给他的心,上了药。   怔愣间,他忽然听见她在耳旁轻轻说:“哥哥,不论你在他人眼中如何,不论世人究竟怎样看你,在念念心中,你永远都是那个温润如玉的陆家哥哥,我知道你没有变,我也希望,哥哥的心中能永远保有着那个鲜衣怒马,风光霁月的少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给我的仙女集美们继续撒糖!!!哈哈哈~   呜呜呜,写这一章把我自己都快感动哭了,妹妹也太会了!!!   沈婉柔:攻略兄长,从学会制造生活中的小惊喜开始!哈哈~ 第43章 为她心动   “啪嗒”一声, 宛如一颗细小石子骤然坠入了平静湖面, 层层涟漪推叠, 一直溢散至他心里。   他惊觉心口处的那道冷硬城防倏地就变得脆弱不堪,她说的每一个字,听在耳边, 响在心头,便如一记重锤, 次次敲在他心尖尖上。一下又一下, 终于, 那道他自以为无坚不摧的城防霎时龟裂出无数的罅隙。   “念念,会一直陪在兄长身边。”他听见她缓缓地, 一字一顿道。   随着她轻柔话音落下的,是他心中分崩离析,轰然倒塌的高墙。所有的抵抗在这场声势浩大的破灭前都显得那样徒劳,那般无济于事。   ——“兄长, 你体会过动心的感觉吗?”   “兄长, 有过动心的女子吗?”   他忽然想起那日在琳琅阁, 他带她去买首饰, 意外碰见了叶文瑛后,她穷追不舍地问他这两个问题。当时他潜意识里便想要闪躲着, 规避着, 却忘了要好好看清自己的心。   而如今,他已避无可避。如此深刻而清醒认识到,他, 当是对她动心了罢。   这认知一旦破土而出,便怎样也收不住势,他只觉一颗心霎时变得酥酥麻麻,温温热热。心底深处无法自制地漫出股细微浅薄的欢喜,那欢喜初时朦朦胧胧,令人难以觉察,可随着每一次呼吸吐纳,每一缕由她身上缠绵而来的馨香将他一点点困在其中,那欢喜便胀大到了极致,直直填满了他整颗心房。   她离得近,他便不由自主放轻了呼吸:“嗯”。   答完后,却又觉得单这一字,不够,不足以表达出他此时难耐的心绪,遂侧过脸来看她,用目光细细描摹她的每一寸娇靥:“我答应念念。”   她闻言便笑弯了一双眉眼,将右手小指伸至他近前,甜甜冲他撒娇:“那我们拉钩,算作兄长同念念立下的约定。”   心中化开了抹蜜,他勾唇,同样伸出了手,轻轻地勾上了她纤细可爱的小指,一点点收紧。一大一小两只手就这样交缠在一处,二人见了,皆是心中怦然。   周身的温度似是陡然便升高了,灼得人面上发烫,她到底是姑娘家,脸皮薄,看了半晌终是难掩娇羞地低下了头,哪知那绯红小脸将将垂下稍许,便被身前的男子一手抚上了下颔,给止住了。   “兄长……”她有些讶然,微微张开了双唇。   努力将视线从那嫣红之处挪开,他的掌心徐徐上移至她颊边,本欲开口说些什么,在舌尖反复斟酌酝酿,最终出口的只是一句:“为兄三日后要动身前往西北漠城,归期不定,念念独自在府中,要乖巧些。”   “兄长?”这消息实在来得太过突然,直让她一时难以回神,“兄长去那边塞之地作甚?”   “朝中要事,事关重大,为兄须得亲自走一趟查清楚。”查清楚当年到底是何人,栽赃陷害镇国公府。   “虽是一人在京中,念念却也无需忧惧。你出行皆有暗卫相护,定会保你安稳无虞。”说着,他轻轻抚摸她细嫩脸颊,“为兄已向光华公主府递了书信,我离京的这段时日,有九公主在,便也无人敢给你委屈受。”   等等!兄长这是什么意思?俨然一副要长久在外的架势,连她在京中接下来的生活起居都一一安排妥当了,这是不准备带她一同前去了吗?   这可不行!眼见着兄长今日连看她的眼神都似有些不同了,既是归期不定,倘若骤然一下分别个一年半载的,那岂不是黄花菜都凉了!   决计不能给旁的女子可乘之机!   “念念也要去!”她挣开他的手,凑近了他,牵住他的衣袖轻摆,“兄长,你就带念念一同去吧。”   “不可。”他答得坚决,是不容置辩的语气。   沈婉柔哪料到方才还柔情万种的男子说变脸就变脸,当下竟拒绝得这般无情,微一怔愣,立时计上心头。不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嘛,兄长怕不是忘了自己曾经在她跟前的败绩了罢?   “兄长,你果真不带念念一道吗?”她想了想,还是给了他最后一次机会,望他珍惜把握。   “此去路途遥远,危机四伏,为兄不能让你跟着一同冒险。”陆铭企图与她细细说理。   可他不知,有些时候,是不能同女人讲道理的。   “兄长!念念不想与你分开!你就带上念念罢!”她只眨巴眨巴了浓密眼睫,晶莹泪珠便霎时浮上了眼眶,顺着她光洁肌肤颗颗坠落。   眼睁睁看着身前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陆铭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他方才的语气便是这般令人感伤吗?还有,姑娘家的眼泪都如这丫头一般,说来便来,眨眼就掉吗?   虽被她整得发懵,可他仍旧坚持道:“念念,听话,莫要胡闹。”   “我没有胡闹!念念只是心中担忧兄长,不愿与兄长分开。这一片苦心,终究是错付了!”   她哭得愈发上头,从怀中抽出条巾帕有模有样地拭着眼角,端得是一副凄苦形容:“兄长,你好狠的心!”   陆铭听得眼皮直跳,只觉将才于两人周遭漂浮着的粉红色气泡被她一个个悉数戳破,那隐约朦胧的美好悸动更是瞬间幻灭得连渣都不剩。   眼见着她越嚎越没谱,越嚎越起劲,这些话教外边候着的下人们听了,还不知该如何揣测里间他二人现下的情形。   急得一把将她拉至近前,实在是被她激得失了智,一向沉着冷静的东厂厂督竟在未经思量的情况下,热血一上头,便抬起了手向怀中小丫头身后的挺翘处拍去。   “啪”的一声,不轻不重,却顿时止住了怀中女子的哭叫声。   这一声过后,两人皆是静了下来。沈婉柔好容易回了神,一脸不可置信,着实是被身前男人的这一下给生生吓住了,可这惊诧过后,便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羞愤,红霞满脸,结结巴巴气道:“兄……兄长?”   而陆铭呢,此时正呆呆注视着刚才作恶的那只手,一脸撞了邪的神情。   方才……方才他怎会如此行为?指尖依旧残留着姑娘家那处紧翘弹滑的触感,且这触感,正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一点点加深,像是要牢牢印在他指端,灼伤掌心的皮肉。   念念,她是大姑娘了啊,她早已不是孩童。她身上已然有着属于少女的清纯,与妩媚多姿。   思及此,他只觉又一阵血气直往脑袋上涌,遂忙伸手向鼻端探去,还好,指间并未沾染猩红血迹。这让他松了口气,至少并未再次于她近前丢丑。   意识到自己仍旧拥她在怀后,他心中乱成一团,又是尴尬又是难堪,茫茫然不知所措间,却又夹杂着丝丝莫可言说的欢愉。   与这磨人的小丫头今晚怕是说不清了,罢了,先让她独自冷静会儿。这般想着,他颤着手复又将她从怀中移开,含含糊糊道了声:“为兄是为你好。”便急匆匆推门离去。   “诶,你……”沈婉柔本是气恼着他的粗蛮,可眼下见他离去的步伐全然乱了章程,速度之快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遂噗嗤一下轻笑出声。   敢情她的兄长,倒是比她还禁不住羞呀?   自那晚过后,接下来的几日沈婉柔竟都没能成功得见陆铭。各式各样的方法都用过了,每次一至听潮轩,迎接着她的便是陈禹的那句:主子歇下了,姑娘早些回去罢。   今个儿同样如此。   陈禹话音将落,沈婉柔便抬头望了眼还未暗下的天,嘴角抽了抽:“眼下还不到一更天,兄长他歇息得委实是早了些。”   愤愤转身,她在心底暗道一句,兄长,念念给过你机会的,你不领情,那便莫要怪我了!   翌日,陆铭一早便起身收拾妥当,预备天亮前率领车队离京。   踏出院门的一刻,不知怎的,他陡然停了下来直直立于原地,静候了几息。没有见到意料中本该前来送行的娇人儿,胸臆间都好似空荡荡地发涩,最后定定看了那紧闭的院门一眼,他强压下心中翻涌不止的失落,径自出府登上了马车。   此去漠城是为查清走私军火这一要案,其中利益盘根错节,牵连甚广,一旦被抓便是砍头的死罪。既敢私售军火,那其身后就必定有朝中手握重权之人的扶持,敌在暗,他在明,此番查案无异于深入虎穴与猛兽斗法相争,实是燕巢幕上,危如累卵。   便是心中再想,再不舍,他也不能容许他的小姑娘与他一同冒险。   揉了揉眉心,他正欣慰着,觉着小丫头也还算懂事,终究是没有做出甚么出格的事来耍赖,下一秒便听见座下木质隔板被敲得哐哐直响,且伴随着这敲打声的,还有那熟稔至极的少女的呼唤:“兄长,快放我出来!里面闷死了,快放念念出来!”   他愕然,急急起身掀开了那木椅上的隔层,紧接着,便看见了那张作小生打扮的,少女清丽的面容。   作者有话要说:  想对陆铭说:小朋友,你是否有很多问号?哈哈哈哈哈哈   厂督今天又是被妹妹支配的一天呢,他可太难了   不过兄长和妹妹之间的心动值UPUPUP还是很值得开心哒!!!   集美们放心,一起上路当然是为了更好的搞事情啦,哈哈!~   下一阶段两人肢体接触亲密指数继续上升!!! 第44章 帮我揉揉   从昨夜里三更天起, 沈婉柔便偷溜进这马车隔层里藏着, 眼下已然在这狭小密闭的木箱里待了近两个时辰, 如今骤然被放了出来,只觉外边空气清新得紧,惬意地深吸几口气, 正甚是自然地预备从这箱笼内走出,一抬头却见着了自家兄长那冰山似的俊脸, 当下遂狗腿地嘿嘿一笑:“兄……兄长, 好巧。”   呵, 可不是好巧么。   陆铭见着面前小姑娘一身不伦不类的小厮扮相,见着那满脸讨好谄媚笑意就来气, 勉力让自己镇静下来,他沉沉出声:“你跟来做什么?”   敏感察觉到男人的面色开始隐隐发绿,她笑得愈发乖巧可人,“这不是……这不是放心不下兄长一人么, 嘿嘿……”   他被这话气笑, 微一挑眉:“这么一说, 为兄是不是还应嘉奖你?”   “不不, 嘉奖就不用了,兄妹一场嘛, 应该的, 应该的。”她讪笑着摆手,接得倒挺顺溜。   查案并非儿戏,他不再与她打那些个嘴皮官司, 直接强硬道:“我现在送你回去。”说着,便向外吩咐:“停……”   哪曾想一个“停”字还未说出口,一只细嫩小手便立时捂上了他的双唇,且用的力道还不轻。   陆铭一脸讶异地看着眼前这一把堵住他嘴,死活不让他发声的女子,心中惊叹,难道这丫头的胆子已被他惯成此般目无王法,无法无天了么?   “我不!”她牢牢按住他的唇,不让他出声,她自己倒是说得欢快得紧,“兄长,这马车都已经出城了,如今天都亮了,再绕回去的话多引人注目啊。况且做事情,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念念这可都是为你着想!”   叽叽喳喳一连串歪理讲完,见身前男子依然无甚反应,她遂豁出去般,一把搂住了他的腰,两条腿也紧跟其上,缠上了他修长有力的双腿,整个人如八爪鱼般挂在了他身上。   “念念就是要粘着兄长,兄长在何处,念念便在何处!”顿了顿,又加上一句颇有气势的壮志豪言以示决心,“反□□念绝不走!绝不!”   “呵。”一声轻笑溢出喉间,他被她小霸王似的言行给逗笑,将想说些什么便发现那丫头即便是死死扒在他身上,也还不忘抽出一只手来堵他的嘴。   可真是个小无赖。   本能地又想伸手抽她那处,可基于昨晚的教训,那抬至一半的右手终是缓缓上移轻拍了下怀中女子的脑袋。   她领会了他的用意,自以为凶狠地威胁道:“念念可以松手,可我松手之后,兄长不许喊叫哦。”   陆铭:……   被她这副女土匪的劲儿给逗乐,他复又轻拍了下她的脑袋瓜,身上的女子方才将信将疑地一点点把手松开:“那我松手咯,兄长不许赶我走。”   呼吸总算是能通畅些了,他喟叹,眼前的小丫头真真是他命里的魔星,当是如何也摆脱不掉了。认命地闭了闭眼,他终是妥协:“好。念念既是这般坚决要跟着,那便答应为兄一个条件。”   一听有戏,她忙不慌点头应下,嘴里又开始狂得没边:“只要兄长容许念念一道跟着,莫说是一个条件,便是一百个条件也不在话下!”   啧,他怎么这么不信呢。心底已经开始暗暗怀疑自己草率决定的厂督大人,嘴上终究还是信守了承诺:“未经允许,念念不可擅自离开为兄身旁。”   “只是如此吗?”似是忘了自己娇娇小小的身子依旧黏在他身上,此时闻言,她有些意外地仰头与之对视,“兄长的要求仅限于此吗?”   “仅限于此。”他稍稍垂首,便于让她看清自己黑眸中隐隐流动的柔光,“有兄长在,为兄自会护你安稳无虞。”   “哥哥真好。”她笑弯了一双翦水秋瞳,本是拥住他劲腰的双手改为亲亲热热环住了他的脖颈,环紧了还不够,雀跃地动弹两下,活像个怎样也长不大的孩童。   她在他身上尽情撒野,他便浅笑着静静让她玩个尽兴。待她潇洒够了,他遂双手拖住她的身子,将她稳稳放了下来:“好了,乖乖站好。”到底男女有别,一直赖在他身上也不是个事。   被从散发着沁鼻冷香的健美身躯上扒下来,她有些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但总归知道把握分寸,这种事嘛,讲究个循序渐进。等她把兄长收拾得服服帖帖以后,他的美色还不是任她采撷?   心中想得美,面上便也温顺得紧,听他发了话,遂乖乖巧巧挪至侧边的软垫上坐下:“兄长,咱们今天一天都要在马车上赶路吗?”   “嗯。”复又端坐椅上的陆铭此时终于可以细细打量身旁小姑娘的模样了。   只见少女的三千青丝尽数用一根碧色发带盘束而起,愈发衬得耳后颈间露出的一截肌肤粉光若腻。一袭宽大靛蓝麻布长袍下,纤瘦单薄的身姿隐隐凸显,腰间一条同色丝绦益加勾勒出那无骨柳腰不盈一握。   因着年岁小,故其五官虽秀气得过分,但稍一乔装,仍旧足矣混淆视听,一眼望去也只会引得旁人赞一句好俊俏的儿郎。   目光不甚自然地扫过她一马平川的前胸,他心下稍安,知她应是用了手段将那女儿家的婀娜之处给藏匿了起来。原只是本着补察漏洞的初衷去扫视她那处的,他心中自也坦荡,可好死不死,就在他将将把视线从她前胸移开时,微一抬眼便和她探究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咳咳……”乍然对上那双清澈见底的杏眸,他便被那突如其来的心虚之感所掌控,狼狈地错开了眼,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着实是被那莫名的情绪所惊扰,仿似干了甚么不正当之事而被当场抓包。   眼见着自家兄长以手握拳抵在唇边,咳得如玉面容都开始微微泛红。沈婉柔心疼得不行,赶紧上前去,一下下轻抚着他的后背,口中温言劝着:“哎呀,兄长急什么,想看就看嘛,念念又没说不让兄长看。”   “咳咳咳咳……”陆铭闻言,只觉五脏六腑都咳得移了位,咳得他心肝儿疼。   好容易渐渐平复下来,他摆了摆手,止住了她不断轻抚的动作,脸色发灰道:“为兄无事。今日午时车队会停下休整半个时辰,接着便会一直赶路至戌时。”   既下定了决心要同他一道上路,她便已做好了吃苦的打算。故此时听陆铭所说的行程甚是疲累,也没有一句怨言,只顺从地颔首称是。   然沈婉柔没有料到的是,她做好的准备,她的身子却没有。   小腹骤然一阵绞痛,直疼得她小脸煞白,额冒冷汗。这疼将发起来时,她还能强忍个一时半会儿,只那痛楚却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折磨着她,且还有逐渐加重的趋势。挺腰坐着实在是受不住,她终是一点点难耐地弯下了腰,将身体蜷缩在了一起。   她一动作,对面手握书卷的男子便立时看了过来:“念念?”   可一旁座上的小丫头却并未出言答他的话,一双手紧紧攥住了衣摆,用的力道之大,竟使两只拳头阵阵发抖,最后连带着浑身都开始轻轻打着颤。   他见状,忙探身过去将她一把拥进怀中,伸手抬起她的脸,才发现那方才活蹦乱跳的小丫头眼下已然紧闭双眼,面无血色。胸口一窒,他忙抱紧了她:“念念,可是何处不适?”   她的异常着实来得突然,他以为她是得了急症亦或是误食了甚么对身子损害极大的物事,心焦不已,结果凝神细听,听得怀中女子语调虚弱地说了句:“是那个来了……”   那个?那个是哪个?你倒是说清楚啊。心头蚂蚁似的啃,他急急出声追问:“究竟是何物?”   “是……哎呀,就是那个啦!”沈婉柔本疼得厉害,可眼下看到兄长为着自己的安危而抓心挠肝的形容,便有意存了逗弄之心,“就是女孩儿家每月里都会来的那个。”   话语至此,陆铭已隐隐约约有些明白了,正犹豫着他所理解的与她所言是否一致,下一瞬,怀中的小丫头便给了他最后一击。   “是念念的月事来了。”他听见她轻轻地,在他胸口处说道。   一把火噌的一下就烧了上来,直烧得他白皙耳尖都染上醉人酡红:“那,为兄可为念念做些什么?”纵使难堪,却还是不忍她受苦。遂勉力压下心中的怪异之感,低眉垂眼问道。   “念念肚子好痛,兄长亲手给念念揉揉,好不好?”她打蛇随棍上,惯会讨巧。说完,也不等他答话,遂径自牵住他的手,探进了衣摆下方,带着他一路穿过外衣,隔着薄薄一层亵衣,盖在了她的小腹上。   温热触感烫得他指尖一颤,他下意识地便想要抽回手,哪知甫一动作,便被她霸道地牢牢按住,倚在他肩头吴侬软语,一把嗓子极尽妩媚娇柔之能事:“兄长,你就帮念念揉揉吧,好不好嘛?”   作者有话要说:  陆铭(哭):我走过最长的一条路,就是来自我媳妇儿的套路。   厂督大人今天变身姨妈助手啦!!!今天又是充当工具人的快乐的一天呢~哈哈哈 第45章 兄长牌月事带   指下是她温润绵软的小腹, 耳边是她细声细气的轻语, 陆铭觉得自己快要被这小魔星给逼疯。   意识已经不是他的了, 全身的感官也不是他的,她这般撒娇讨好,他如何能拒绝?   手掌开始僵硬地在她腹部缓缓揉动起来, 小心控制着力道,怕重一分惹她痛, 少一分又起不到活血的作用, 一圈圈打着转, 尽心尽力把她伺候妥帖。   而沈婉柔呢,惬意窝在自家兄长怀中, 被男子温暖的掌心服侍的舒服得不行,直眯起了一双眼,猫儿似的,一脸餍足, 边享受着, 边还不忘絮絮点评:“唔, 兄长的力道使得正正好, 舒服。”   陆铭:……   “再往下来一点,诶, 对, 就是这儿。”   “右边一点,再右边一点,嗯, 不错。”   陆铭:……   按下额角不住跳动的青筋,他深吸口气,将欲接着按揉时,却忽闻怀中女子一声惊呼:“糟糕!衣服得脏了!”   心中顿时弥漫出一股不好的预感,人却还怔愣着,不明她所说何事,可紧接着在她挪开身子,露出了他铺散开来的,沾染上了暗色的石青锦袍后,他旋即领悟,是她,弄脏了他的衣袍。   她见状,瞪大了一双葡萄眼,回过神来,忙哭丧着脸向他赔礼:“兄长,对不住。念念,念念不是有意的。”说到最后,似是自己也知道羞了,双手掩面直将自己遮了个严严实实。   看了看自己衣摆上那块分外醒目的暗色,又看了看身前那因畏惧而缩成一团的娇小女子,他叹了口气,终是柔和道:“无事。等午时在车内换身衣裳便是。”   一张小脸早已红欲滴血,她绞着小手懦懦嗫嚅道:“可,可是念念忘记捎上月事带了。”   “什么带?”她细若蚊呐的几个字他着实是没有听清。   “月……月事带。”这三字话音未落,她便羞得将脑袋尽数埋进了膝盖间,恨不能遁地而逃。   陆铭虽以前并未听说过这玩意儿,可将方才所生之事稍一联想,便也将这物什的用处猜了个大概。只猜到了是何物,却又让他犯了难,此次出行为了往来便利,遂舍去了那些个脚不能行的丫鬟婢女,只带了两个粗使婆子一路上管烹煮饭食。眼下在这荒郊野外处,能帮得上忙的,也就这两个中年仆妇了。   抬眸扫了眼那丫头的狼狈样,他叹息,还是让他来罢。   于是一至日中,整条车队齐齐停下休整进膳时,行在队伍最后的李婆子便第一次正儿八经面见了她那平日里根本近不了身的主子陆铭。   “老奴晓得了。”李婆子边说着,边露出个意味深长了然于心的笑,“主子说的是姑娘家每月里要用的月事带罢?”   李婆子的笑陆铭怎么看怎么觉得像揶揄,怎么瞧怎么瘆得慌,然心中百味杂陈,他面上仍旧一派冷峻疏离。此时闻言,也不过淡淡颔首:“是。”   “这物件儿老奴确是有的,只不过干净的还未用的只剩一个了。不若老奴先将那新的给您找来,晚间再多做两个,明儿一早再给您送房里去?”   陆铭听了额角一抽,着实是不愿明早李婆子巴巴赶来给他送月事带一事被整条车队的番役们知晓,遂问道:“这物什做起来可难?”   他这样一说,李婆子面上初时的打趣儿便转为了一种十分微妙的神态,那眼神,宛如在看一个可怖至极的变态:“不难的。”剩下半句,老奴可教您做,愣是没敢说出口。   “去把那物什和做那物什的用料一并拿来。”他面无表情地吩咐。   “是。”李婆子听后没忍住偷瞄了他两眼,终是没有多言,麻利地上车取那物件儿了。   “主子,这布包里装着一个全新未用的,还有一些棉布针线,不过这棉布所剩不多,至多能做出两到三个来。”李婆子将蓝底白花的包裹恭敬呈上。   陆铭凝视那布包半晌,右手终是有些发颤地接过,一张俊脸隐隐发灰:“多谢。”说完,便迅速地转身离去,说是脚底生风也不为过。   那李婆子也是陆府的老人了,这些年看着自家主子独自一人刀风剑雨里走来,眼下是身居高位,炙手可热了,可即便是手握着滔天权势却又如何呢?平日里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体贴着,相伴着,再多苦也只能自己吞自己咽。但今日一见他这形容,李婆子遂安心许多。   恐怕厂督他自己都未意识到,曾经笼罩于他周身的层层冷硬寒冰现下正在一点点消融殆尽,他变得愈来愈温润柔和,脸上也常常有笑模样了。真好。   而这一切的转变,应皆是为着府中的那位沈姑娘罢?   却说李婆子心目中舒雅娴静,蕙质兰心的沈姑娘沈婉柔眼下正四仰八叉百无聊赖地躺在车内软垫上,一双妙目滴溜溜转,满脑子想的都是等下如何装痛装得相像些。   那月事初初来的时候,她确是疼得死去活来,直觉腹中有如刀绞,只这疼反复了半时辰后,如今已然一点点消散了,眼下她除了四肢依旧乏力,后腰略微酸胀以外,全身上下好得不得了,精神头儿也来了,正起身预备拿两块桌上的糕点垫垫肚子时,陆铭回来了。   将将抬起身,便见着车帘被他由外向里撩开,她没设防,当下直愣愣盯着他,呆呆问一句:“兄长,你怎的回来了?”   听听,这话说的。这是嫌他回来得不是时候?   “怎么?为兄回来晚了?”他微一挑眉,眸中几分兴味。   不,你回来得早了!好容易回过神,她一面在心中小声嘀咕着,一面立时甜甜冲他笑:“念念一直等着兄长呢!”   她此话一出,倒教他隐隐红了耳根。等他作甚么?是在等他带回的午膳,还是在等他取来的月事带?   思及此,怀中揣着的那物仿佛霎时便滚烫了起来,直烫得他白皙脸笼绯红一片,缓缓伸手掏出那布袋递了过去。   她接过打开来一看,一张俏脸也渐渐爬上了红霞,微一咬唇,她有些感激又带着几分扭捏道:“多谢兄长了。”再一细看,发现这月事带只有一件是囫囵个儿的,其余剩下的全都是些半成品,有些不解:“兄长,这怎的还有布料与针线?”   “唔。”他垂着眼,纤长眼睫遮掩住眸中殊色,嗓音干涩发木,“这已是全部了。”想起这物件儿当是需要换洗的,他遂开口问她:“那处,可还疼痛难忍?”   哎呀,他不说她都忘记了表面功夫需做足,遂赶紧捂住了小腹,微蹙着眉娇娇抱怨:“还是好痛呢。”   “兄长,怎么办呀?念念痛到动不了呢。”   于是痛到动不了的沈婉柔在用尽全力将今日的午膳进完后,便脱力地倚进了自家兄长的怀中,美其名曰,又疼又冷,需要兄长的抚慰。   陆铭很茫然,因为他已经无法分辨出身前的女子到底是真难受亦或者装样子蒙他了,只一见她紧锁着的眉,便拿她半分法子也没有。罢了,不论真假,他都认了。   故这日午后,对沈婉柔而言,无疑是一段极其美好的时光。酒足饭饱后往兄长温暖厚实的怀抱中一躺,在那肌肉健壮的前胸处靠累了,便枕在那颀长有力的大腿上,嗅着鼻端独属于他的清冷气息,悠哉地眯起眼,舒服得不行。   偶尔哼哼两声,下一刻便会有一只修长温热的手探向她的腹部,有规律地一圈圈徐徐揉动着。嘟囔一声腰酸,那停留于她小腹处的手掌便会游移至她后腰处,轻柔和缓地按摩着。   美得快要升天,她终是在马车的轻轻晃动中一点点昏睡了过去。   垂眸望着她无邪睡颜,红润小嘴时而浅笑时而嘟起,不知在梦里又梦见了甚么好事。就这样静静看着,唇角不自觉地勾起,胸臆间暖暖融融被塞得很满,不想忍耐也无法忍耐,他抬起手一寸寸贴近她光洁脸颊,然后轻轻地,摸了摸。   嫩豆腐一样,这是他的小姑娘。   此时此刻陆铭觉得,或许她执意相随,一路有她作伴,也不失为是一件乐事。直到他看见了桌案上大刺刺躺着的,缝制了一半的月事带,方才那片刻的温馨便须臾间破碎一地。   不知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情,他执起了那薄薄一层棉布,仿照着已然完成的那只,开始细细地拼接起来。这一上手,即摆弄了整整一个时辰,总算是抢在她醒转时大功告成。   酉时末,沈婉柔在看见桌案上齐齐整整依次排开的三个月事带后,一脸惊诧地望向身旁端坐着的男子:“兄长,这是?”   “你的,月事带。”尽管极力克制,极力使自己的神情看起来自然,那泛红的耳根却依旧出卖了他,“为兄怕一条不够你换洗。”所以趁你熟睡时,把剩下两条都替你做好了。   “兄……兄长做的?”无法相信谪仙似的兄长竟真的委身替她做这女儿家的私密之物,她被吓得都有些结巴。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我写这一章的时候心里狂笑,心疼咱们的厂督三秒~   今天是母亲节,祝愿全天下的母亲都能够永远幸福安康,一直美丽年轻!   (PS:不知道看我文的集美们有没有每次来都痛经痛到怀疑人生的,擎天就是属于那种痛经特别厉害的一类。后来坚持每天用热水泡脚,如果放泡脚包的话,效果会更好。这样坚持了一段时间,现在痛经已经改善很多啦,泡脚对人体有很多好处的,集美们可以试一下~比心!) 第46章 三合一肥章   “嗯。”右手虚虚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 他有些不自然地颔首, 顿了顿, 还是加上一句,“以往在边关带兵打仗,战服损耗得厉害, 军中也无甚懂得缝补之人,将士们遂都是自己动手修补。”   闻言, 沈婉柔忙拿起那布料置于眼前细细端详, 愈看便愈是心惊, 这绣工虽不说多精巧,可一针一线相距皆是均匀得当, 针脚也勉强称得上细密,拼接处更是缝得牢固严实。她左看右看,越看越满意,只要一想到这是兄长为她亲手所制, 便激动欣喜得不行。   她自陶醉她的, 只一妙龄少女拿着条月事带死活不放手的画面落入旁人眼中却着实是有些诡异, 他忍不住又轻咳了声, 以示提醒。哪知对面小姑娘听了一抬头问出口的却是一句:“兄长,你今日怎的总是咳嗽?莫不是染上了风寒?”   陆铭:……   看吧看吧看吧, 我不管了行了吧?   吐了吐舌, 她将那几片布料一丝不苟叠好装进布袋里:“兄长,今晚的落脚之处当是快要到了罢?”   终于摆脱了这支配了他近乎一天的可怖玩意儿,他只觉眼下一身轻松:“是, 马车再行半个时辰便可抵达。”   半时辰后,一行人在道旁的一座客栈外停下,客栈不大,却也不小,总共两层楼,后院里还建了马厩。   番役们自觉牵了马匹前往后院安置,而陆铭则带着沈婉柔,并着几名贴身暗卫向客栈里间行去。   “敢问客官要几间房?”掌柜是个须发半百的老伯,逢人便笑,和蔼得紧。   “五间厢房,一间上房。”陆铭简洁答完,便侧身看向了一旁的小姑娘,不容置喙道,“你今晚跟我一间房。”   沈婉柔闻言瞪大了眼睛,直觉兄长怕不是魔障了,以往常常和她耳提面命着男女大防的人今日怎的像转了性似的?心中又是意外,又是窃喜,偏偏面上还要做出一副为难模样:“啊?兄长要和念念待在一处吗?这,这不太好吧。”语毕,还不忘垂首娇羞一笑。   陆铭见状头皮一紧,抬手便给了她个暴栗:“你和我待在一处,我才能安心。”说完便径自转身上楼,不与她在大庭广众下唱双簧。见他已然步上了台阶,她忙不慌抬脚跟上,活像只粘人的小尾巴。   二楼左面最里间便是两人定下的客房。甫一迈进房内,她便四处转转摸摸,每处都搜罗到了,给予个点评:“还成。”这上房所陈设之物虽不算名贵,却胜在环境清幽,被褥干净整洁。   舒舒服服往榻上一躺,她大爷似的吩咐:“兄长,让人送热水来罢,念念想沐浴。”将将坐下的他遂复又起身到外间传话。   不消一刻,浴桶、热水、巾帕样样具是准备齐全。身前木桶内白雾氤氲水汽袅袅,源源热浪不断袭来,她与他并肩站着,终是有了几分羞涩,小声同他说:“兄长出去罢,念念要更衣了。”   他闻言指尖一颤,大步走向了屏风另一头,于屋中央处的圆桌旁背朝她落座:“为兄就在此地守着你。”   她双唇微动,却半晌吐不出一个字。终究还只是及笄不久的小姑娘,终究年轻稚嫩经验不足,平素装装样子还勉强,如今稍微整点越轨之事立时便吓得手足无措了。   挣扎良久,最后出口的也只一句吞吞吐吐的:“是……”   轻轻扯开腰带,身上的麻布长袍便簌簌滑落,衣料与衣料间,布匹与肌肤间,那本应是细微的,几不可闻的摩擦声,此时在寂静的室内却被无限地放大,勾魂摄魄。   那丫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精怪,被她穿过的衣物应如是。引人遐想的摩擦声,声声往他耳中钻,若是仅止于此,那也就罢了,只他脑海里却开始不住勾勒屏风后少女的绰约身姿,他的神思全然不受他的摆布。   脱衣声落,水声又起。他被肆意想象出的画面激得浑身发热,心口间倏地横生出几缕浮躁,他惊觉,遂忙倒了浓茶来饮下降火。屏风后的娇儿洗了多久,他便枯坐于桌前多久,宛若老僧入定。   潺潺水流声终于一点点消逝,他正暗自长舒口气,可这口气将将舒至一半,便听见那丫头在里间娇滴滴唤他:“兄长,念念忘记拿干净衣裳过来了。”   简直该死。那话中语意直令他方才灌的一整壶茶水尽成无用功。丹田处豁的又燃起了一簇邪火,幽幽地烧着。他闭了闭眼,嗓音低沉暗哑:“在何处?”   “衣裳都放在进门处的木架上呢,对了,还有月事带!”她继续不怕死道,“兄长顺便帮念念把月事带也一起拿来罢。”   握紧了右拳,他依言替她将换洗衣裳一并取了来,稳步行至屏风后,也不言声,只将那手中之物朝前递了递。   一只莹白如瓷的纤细手腕便伸了出来,那雪肌玉肤上仍留有晶莹水珠,她一抬手,一颗剔透可爱的水珠便顺着那光洁小臂徐徐滑落,直直蜿蜒进那屏风后看不见的千种风情中。   嗓子一阵发干,他迫使自己掉转开视线,飞速地转身便想重新走回桌前落座。可天不遂人愿,因着他手上捧着的衣服零零散散好几件,她还未接好他便已然抽身退去,遂那姑娘家的亵衣连着他为她所制的月事带便一同掉落在地上。   “啊。”她一声惊呼,忙俯下身去捡。   他本已是转过了身,可乍然听见她的呼叫,下意识地便回过头来探查她安危。这一扭头,即正正好撞见了那令他血脉贲张的一幕。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明闪闪的一片白腻刺伤了他的眼,向来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人眼下也只剩下怔怔发愣,满脑子浆糊,他甚至想到平日里看她吃的那许多,也不见体态丰腴,未曾想竟都是补到那圆润之处了。   他愣神着不知应立时折身避嫌,她一抬首即和他目光装了个正着,被他幽深黑眸中的暗色所吓住,她哆哆嗦嗦出声:“兄……兄长……”   似是终于寻回了三魂七魄,他抿紧了双唇,转身向远处圆桌行去。是同手同脚地的步态。   她来到他身边以前,他约莫真是过着太监般的日子。所见女子不论是淡妆亦或是浓抹皆从未入过他的眼,宫宴上再妖娆妩媚的舞姬冲他示好,他也能做到心中毫无波澜,面上不假辞色。   而对着眼前的这毛都没长齐的的小丫头,他却频频失控,心中竟生出了股强大到令他无法忽视的欲念。   他对她,对他口中的称之为幼妹的人,竟是有欲望的。   这认知如一场巨大的海啸瞬间淹没了他,又如一声震耳欲聋的钟鸣响在耳边,直惊得他脑中嗡鸣,心尖发颤。   发生了此般面红心跳之事,二人接下来一段时间遂皆是默契地彼此无话。一个似是和自己左手拇指上的玉扳指较上了劲,盯着那玩意儿看了整整一个时辰,一个似是骤然失了声的小鹦鹉,平素叽叽喳喳吵个没完,眼下倒乖顺得紧。   诡异的沉默一直持续至陆铭洗漱完回返房中,直直走向榻旁时。   她这会儿倒是歇了继续招他的心思,眼见着他一点点走近,既不敢出声拒绝,也不敢再不知天高地厚地让他上榻陪她一同安睡。只垂着头乖顺地坐于堆叠锦被间,啧,这模样愈发惹人怜惜了。   视线中的那双玄黑皂靴仅仅行至脚踏前便静止不动,她有些意外地抬眼看他。   “为兄今晚就睡这脚踏上。”他手上端着从圆桌上拿来的小托盘,托盘里是五个玉制小茶杯。   沈婉柔有些不解,房中现下只她与兄长二人,要这样多的茶杯来作甚?   他看出了她的疑惑,淡淡一笑:“念念等下便知晓了,乖,睡罢。”说着,一盏盏熄灭了屋内烛火。   一片昏沉中,他的鼻息就轻轻响在近前,这令她既心安又脸热,抱着被子在榻上辗转反侧,想出声质问他究竟看见了多少,还想认真和他解释她虽心慕于他,却并非那等不知羞的女子。可翻来覆去,始终不知应如何开口。   正踟蹰着,忽闻窗棱被硬物强行戳刺而发出的断裂声,下一瞬嗤嗤的破风之声便接踵而至。夜里黑着,她不辨方位,只来得及提醒一声睡在外侧的男子:“兄长小心!”   只见塌下男子动作敏捷地执起盏玉杯迅猛掷出,弹指间,玉杯即和那讻讻袭来的箭矢当空相撞,杯盏应声而碎,箭矢也被挫了劲道,直直坠落在地。   不过须臾,“嗖嗖嗖”接连三道铮鸣之声霎时划破了漆黑静谧的夜,她紧张得攥紧了被褥,死死咬出下唇不愿出声干扰了他。   便是屋内昏暗,榻下男子也仍旧目力超群,此时见到飞射而来的箭矢立时遂一拂盘上杯盏,用了力道径直将那整张玉盘精准转出,其在空中几个周转便将那三根箭矢尽数击落。   不再给窗外人可乘之机,他复又执起个杯盏,疾速向那窗外檐下的黑影袭去。眨眼间,屋外便有重物摔落在地的闷响声。恰值此时,门外暗卫气息不稳:“主子,属下来迟了。”   陆铭知晓今晚前来行刺之人已是做好了准备,他们以寡敌众确是防不胜防,故口中只不轻不重点了句:“若是等你们来料理,我眼下已是一具尸体。”   “去罢,把人抓起来,要活的。”他语调无甚起伏道。   等屋外人皆散去,他方才回过身看向了身后拥被坐起的小姑娘:“怕吗?”   “怕。”她下意识地便要点头,可是凝神一想却又摇了摇头,“不怕。”   他被这孩童般的语气逗笑:“那念念究竟是怕,还是不怕呢?”   “若是念念一人在此,定是极害怕的。可是不知为何,有兄长在念念身旁,念念就什么也不怕了。”带着些稚气的婉转嗓音悄然打破了自遇袭以来便笼罩在室内的低压。她的呼吸很轻缓,一下,一下,在这密闭的帘帐内,挠得人心痒。   夜很浓,他勾唇她当是看不见的,可他还是一点点漾起的笑意,心下忽地了然,了然为何会对她生出那令他极为陌生又熟悉却又无法抗拒的欲念,了然为何会这般想要护着她,宠着她,连她的一根头发丝都不容许他人中伤。   应是动了心的缘故罢。动了心,所以轻易便会动情,由心底深处萌发出因爱而生的欲念,所以才这般令他难以自持。动了心,所以才会宁愿所有的伤痛都以身代之。   “像今晚这样的险境,接下来还会上演很多次。”他看住了她的双眸,“念念若是悔了,为兄现下便可派人快马加鞭将你送回去。”   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她一口便回绝:“不了。念念既跟来了,便没有再回去的道理,念念会好生照顾兄长的。”   他面上的笑放大,白日里不知谁像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爷似的,如今倒是会说好听话了,没有拆她的台,他伸手揉了揉她发顶,柔声哄着:“睡罢,明日还要接着赶路。”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众人迅速收拾好用过早膳,便立即上了马车接着赶路。就这样晓行夜宿,鞍马劳顿,十日后,车马终是踏入了漠城境内。   漠城地处大兴北地中部,四面小城形成合围之势将其包揽其中,漠城距大兴邻国西戎不过数百里,故当地各地人流往来不绝,沃野千里,物产丰饶,很是富庶。当地百姓因长期受异域文化熏陶,故其衣食起居皆是独具风采。   虽是五月,天还未彻底回暖,可马车行驶在熙熙攘攘的长街上,沈婉柔掀开车帘入目所见的,不论是大兴朝的女子,亦或是异族女子,大都已经穿起了轻薄纱裙。   这裙衫的样式还与京城里的不同,要开放热烈些,即便自己也是姑娘家,在看到那片片白花花的莹润肌肤时,也不由心旌摇曳,就更莫要提男子看了会是何种反应了。   思及此,她赶紧将车帘放下盖严实,扭头有些戒备地扫了眼端坐一旁的男子。   陆铭好生生坐着,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眼看得莫名:“怎的了?”   “无事。”她见他神情不似作假,遂心下稍安,顿了顿,还是没忍住试探了一句,“北地果然多美人。”   他听了微一挑眉,眸中流转几分玩味:“哦?那为兄可要好好见识一下。”说着,便打算伸手掀帘子。   “不许。”她情急之下一把按住他的腕,话说出了口才发现自己毫无立场可言。   对上男子满是促狭的眼神,她懊恼地咬了咬唇:“兄长骤然掀帘,若是唐突了街上的姑娘便不好了。”   闻言,他唇边隐有笑意,顺着她意颔首道:“念念说的有理。”遂复又专注于手中书卷,只那展开的一页却迟迟不见翻动。   马车又辘辘行驶了小半个时辰后,一行人便抵达了此行的终点,漠城太守府,旁边的一座小宅院。   “我们就在此地落脚。”这座宅院是还在京中时便已差人买下的,景致构图陆铭悉数看过,   丫鬟奴仆当时也一并置办妥当,故此时抬脚迈入院门后便直接安顿好了随性番役的居所,   “前院东西两侧厢房,两人一间。所有人分为四组,每组五人,每日里排两组番役轮流在府中巡逻护卫。”   交代完一些琐事,他遂预备领着她向后院行去。哪知才将将转过身,便听得下属前来传话,说是漠城太守知晓他莅临此地,特意呈上了份特别的心意。   以为又是那些个无趣的古玩珍宝,他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挑个空房子装下便是。”   哪知那前来传话的番役却立时苦了一张脸,有些犯难道:“大人,那太守爷送来的不是死物,而是几位……几位年轻姑娘。”   立于一旁的沈婉柔一听,忙警醒地竖起了两只耳朵,心中愤愤抱怨着漠城太守净给她添乱,她辛辛苦苦防了一路,好容易使兄长目不斜视抵达这里,如今都到了家门口了,好家伙,一下给她整了个前功尽弃。竟敢光明正大向她兄长府里塞人,当她死的吗!   忍了半晌没有忍住,她甫一抬脚上前欲说些什么,却被他一把握住了手腕。他使的力道不重,堪称温柔,可她一沾上他,便霎时没了气焰,只乖乖鼓起腮帮闷不做声。   “这范良倒是个惯会偷奸耍滑的老油子。”菲薄双唇扯出个嘲讽的弧度,“把那些人安置在前院,给她们分配院中洒扫的活计。”   传话的番役听后恭敬称是,心中却哭笑不得,这的确是他们的厂督所能干出来的事,让一群来意如此明显的如花似玉的貌美女子,做府中最低等的粗使丫鬟才需干的活计。不愧是他们的陆厂督。   “兄长既不喜欢那些女子,为何还要留下她们?”向后院行去的路上,她嘟着一张小嘴质问他。   “若念念是此地太守,在你所管辖的地域内乍然来了个朝廷命官,所查的案子又是一旦证实便可引得所犯之人满门抄斩,轰动朝野的要案,念念会怎样做?”   “当然要派人看着他,时刻掌握他的一举一动。”   他遂但笑不语,只静静地垂首看她。   那双满载柔光的狭长眸子宛如深不见的漩涡,看一眼,便不由自主被吸附进去。她沉溺进那漩涡里,心中恼恨他竟对她使杀伤力这般大的美人计,面上却是再也负气不起来了。   却说陆铭等人自在这小小院落安顿下来后,便是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开始探查走私军火一事的脉络。   白日里陆铭明面上应下官员乡绅的邀约,一同前往各个酒楼茶肆用膳品茶听曲儿,摆出副查案是假,前来漠城大发横财以黑吃黑是真的狂浪姿态。实则夜里反复翻看着暗桩搜罗来的情报线索,不断调整着放出的每一条线,缩小侦缉范围。   这几日陆铭忙,沈婉柔却也没有闲着,一面学着做北地的特色吃食,一面将漠城太守送来的几个年轻女子见了个七七八八。也并非是她气量小,容不下人,只那些女郎日间不见她们拿起扫帚来打扫宅院,一到日落黄昏兄长快要回府时,便一个两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全都冒出来了。   倘使仅止于此,那也就罢了。只谁人见过穿得跟花蝴蝶似的来做洒扫之事的女子?扫着扫着,还能给你即兴舞上一段。露出的一截白嫩细腰一扭一扭的,还专挑自家兄长在的时候扭,她能不气愤么!   于是沈婉柔便养成了每日一到固定的时辰便去正门口候着陆铭,拿条锦带给他蒙上眼的习惯。   “兄长眼下既一心忙着处理公务,须得全神贯注投入方可,莫教那些个情情爱爱乱了心智,念念可都是为了兄长好。”她一面替他系好锦带,一面苦口婆心道。   他抚了抚眼上一层柔滑布料,唇角的笑意加深:“都听念念的。”   只让沈婉柔没有料到的是,那一群女郎竟还懂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道理,这日在她牵着自家兄长的手向后院行去时,她们也不起舞了,竟齐齐唱起了歌。那嗓音清脆悦耳,婉转动听,便是同为女子的她,听了这靡靡之音也难免心猿意马。恨得牙痒痒,她踮起脚来伸手捂住了他耳:“快回去。不许听!”活像个怕孩童学坏的老妈子。   好容易将兄长送回了卧房,她痛定思痛,深感一味的退让只会助长他人士气,她也是时候该拿出点颜色让她们瞧瞧了!   翌日,沈婉柔便带着府中先前买来的丫鬟菱香,一道前往了漠城之中最大的成衣铺子毓成庄去采买衣物。菱香约莫双十年华,是憨厚实诚的模样,回话时从不油嘴滑舌,向来有一说一。所以当她每试一件菱香便双眼放光直点头说好看时,她深以为然,当下小手一挥,吩咐掌柜的将那些绫罗纱衣全都包起来。   从毓成庄出来,她将欲抬脚向路旁的马车迈去,一抬眼却见一位着四喜如意云纹锦衣的年轻男子从斜侧急急迎了上来,口中不住唤道:“姑娘稍等。”   她不动声色退了半步,笑意未达眼底:“这位公子可是有事?”   “小生方才远远便瞧见姑娘进了这绣庄,故一直守在门前,想斗胆问一句,姑娘芳名,家住何处。”说话的这男子倒是生了副好皮囊,只脚步虚浮,面色枯黄,眼下青黑不散,想必是纵欲过度所致。仅凭一个背影便愿意苦等她许久,一开口又是这样直白问她姓甚名谁,可见其莽撞呆傻有余,睿智沉稳不足。   正要出声回绝,身后跟着的菱香却突然贴近了她耳畔低语:“姑娘,这是漠城太守范良家的嫡公子范玦。”   闻言,到了嘴边的说辞立时一转,她盈盈一福,笑得真切了些:“小女姓沈,家住青衣巷自北向南第一座宅院。”   这就是住在太守府近前啊!那范玦听后,欣喜更甚,只觉天赐良机上天垂怜,竟让他觅得如此佳人,且佳人就在他嘴边。这不就是一张口的事么,心中越想越美,他又上前两步想要说些甚么时,却被那柔和女声打断了:“小女今日出府本是置办些必要衣物,如今家中还有急事,便先回了。公子,我们有缘再见。”说着,径自转身登上了马车,转瞬驶远。   范玦眼睁睁看着她匆匆离去,中途本想出言挽留,可转念一想,这美人就住在太守府旁,他日后若是想寻她,还怕逮不着机会么?遂做了回君子,静静目送着这令他一见钟情的姑娘渐行渐远。   却说沈婉柔一回到府邸房中,便迅速吩咐菱香烧水来供她沐浴。因着此次偷逃出来没捎上熙春拂冬,故眼下也只能让这手不甚巧的婢女为自己挽了个较为轻简的垂云髻。细细描了眉,薄涂口脂,镜中的女子粉面朱唇,明艳动人,单单看着,便堪入画。   最后换上身蝶戏水仙漩涡纹纱绣裙,便摇曳生姿地向那前院影壁后行去。   院中早已候着的莺莺燕燕一见她今日装扮不俗,皆是时不时便向这边瞅上一眼。沈婉柔不理会她们满怀探究的目光,只稍稍抬起了下巴,指派着菱香:“给我去取张四脚木凳来。”香菱麻溜儿地照做了。   于是这日傍晚,陆铭并未如往常一般在府门前见到小姑娘,困惑中夹杂着几分难言的失落,他步伐有些快地向庭院中走去。   而沈婉柔此时已然踩上了木凳,正站在一棵石榴花下翘首以盼,甫一见到陆铭的身影,便直兴奋地同他招手:“兄长你快看,这石榴花开的果真鲜艳,念念摘几朵下来送你可好?”说完便作势踮起了脚,要探身去够那垂下树枝上的娇花。   一群人皆是看得心惊肉跳,陆铭更如是。三步并作两步地赶至她身后,不明白她又在作什么妖。然而下一秒,当小姑娘然惊叫着从椅上摔落下来,身子直直向后立于她身后的自己怀中倒时,他便弯了一双眉眼,一把揽过她的腰身,将她稳稳托住。   沈婉柔如期落入那个温暖厚实的怀抱,有些贪恋地将脑袋更深地埋入了他的怀中,放肆地轻嗅他身上的惑人冷香。   “念念可伤着了?”她听见他温润嗓音在发顶处响起。   一仰头,只能看见他秀美喉结上下滚动,不知晓他其实已然笑开,遂还继续装模作样道:   “不清楚呢,念念只觉得脚踝好疼呀,兄长抱念念回房。”她一面娇滴滴冲他撒娇,一面在他胸前对着那群女郎们耀武扬威地吐舌做鬼脸。   他将她那些个孩童似的表现尽收眼底,心中好笑却并未戳破,只依着她,把她好好安置在怀中,让她尽情在众女跟前得意一番。   而众女被这表现所迷惑,接下来一段时间,陆铭每每回府经过中庭时,便总也能看到三两个女郎踩在高凳上故作赏花。不是去攀折那桃树,李树,杏树,便是去祸害那梨树,海棠,流苏树,直将院中花树果树悉数霍霍了个遍。将宅院里仅有的几颗树整秃秃了不说,众女在模仿沈婉柔最后一步不甚跌落时,竟真真就没人在下边接着。即使那些美人儿各个俱是向着陆铭怀中倒去的。故这院内初时被太守送来的一批美人最终竟是瘸的瘸,伤的伤,就没个囫囵个儿齐全的。这却又是后话了。   只这会儿陆铭抱着沈婉柔将一踏入院门,沈婉柔便自个儿率先招供了:“兄长,你放念念下来罢。”   他闻言没有立时松手,反倒是语音带笑打趣她:“哦?念念不是脚伤着了么?”   听出他话语中的揶揄,她一张小脸微微发烫,嗔怪道:“那这还不都是被她们逼得没有法子了吗!”这才想起使出她在画本子上见着的手段。   “她们怎么逼迫念念了?”他仿佛兴致很好,也或许是就喜欢看她在自己跟前费劲心力挣扎着圆话的小模样,遂并未轻易放过她。   “她们……她们……”一时被他问住,她结结巴巴掰扯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干脆一梗脖子,理不直气也壮,“她们干扰兄长办公,影响兄长查案!每天打扮得那样醒目,是会让兄长分心的!”   他轻笑出声:“可为兄觉着,念念今晚稍事装扮,已超出她们许多。”   兄长他,是在隐晦地赞她好看吗?一颗心在胸膛内怦然,她在他臂弯中微微扭动着身子,正欲追问,可稍一扭动,却觉察出不妥来。   今日她身上穿的是极具漠城风情的轻薄纱衣,领口处开得比京中要低上许多,她本也是鼓足了勇气,方才强忍忸怩出了门来。便是她自己从镜中看,胸前的旖旎春色也可窥见一二,就更莫要提自家兄长从上往下同她讲话了。   周遭的空气似是瞬时就变得暖融了起来,热浪一层层裹挟,直教人心底浮躁难安。只要一想到兄长或许已将她女儿家的娇媚尽收眼底,她便脸热得吐不出一个字来,掩耳盗铃般将脸更深地埋入他怀中,明明羞臊着,却不愿从他怀里离开。   衣裳许是真的过于单薄,单薄到她的腿弯腰后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他小臂肌肉的形状走向,能一丝一毫感知到他臂上的脉搏一下下透过衣衫传递到她身上,惹得她不住轻颤。   他应当也是发现了眼下这颇为暧昧的情景,微红的耳根将他出卖,他的手切实地体会着她的体温,指端沁凉触感却烧得他浑身发烫。无端生出一股冲动,他强自抑制住,喉结滚动,良久,嗓音暗哑地命令她:“出门在外,不许这样着装。”是顶顶强硬的语气。   他这样霸道,她心中却生出几分难言的羞涩欢喜,懦懦点头,小声应上一句:“念念知道了。”   话说那太守家的公子范玦自上回在毓成庄对着沈婉柔惊鸿一瞥后,在府中按捺了几日终是憋不住了,这日将过食时便带着一众仆从上门来访,说是送礼来了。   沈婉柔在正厅见到这位公子哥时,他正挨个清点着此次送来的物什玩意儿。这范玦不知是过于痴傻,还是太守府实在挥金如土。只见大大小小数十个木匣铺满了厅中地面,一时间场面甚为壮观。   范玦一见朝思暮想的姑娘从屏风后绕出,立时激动地上前两步,就差一把握住她的手,殷切道:“沈姑娘,几日不见,姑娘可还安好?”   沉吟片刻,她遂做出个苦闷形容,微蹙着眉叹息:“不过是终日待在府中罢了,日子一天天过,都是一个样。”   “姑娘是久在府中,觉着无趣了?”干别的范玦是不中用,可若论起如何寻欢作乐,在这漠城之中快意潇洒,那范玦定是能谈个三天三夜不带停歇。当下一听美人这口风,暗道有戏,遂一摇折扇,笑得志在必得,“沈姑娘不若随小生一道出门散散心?这漠城之中,何处的景致最动人,哪家的酒肆味儿最正,小生皆是了然于心。”   沈婉柔听了,星辰也似的双眸流露几分神往:“公子如此好意,小女心中不胜感激。只小女远的地儿不愿去,倒是有些想见识一下范公子所居的太守府是何风光。公子你如此俊秀雅致,想必府内之景必不会让小女失望。”   晚间,陆铭房中。   “念念是说,你今日随着那范玦同游太守府了?”本是垂首忙于案上密函的男子闻言,抬眼幽幽看向了对面探身凑近的小姑娘。   “是呀,所以念念现下来找兄长汇报今日所获呢!”她粲然一笑,颇有些邀功的意味。   但他的关注点却好像与她出现了偏差,揪住她今日与外男独处的细节不放:“就你和他两个人?”   “是啊。”她满脸理所应当,有些不解地皱眉睨他,“兄长问这作甚?”   没有察觉到他的不悦,她来了精神,开始滔滔不绝和他说着今日所见所闻,絮絮叨叨一大堆,末了才牵出重点:“念念发现,太守府的西侧似是格外隐蔽,说是人烟罕至也不为过。今日我试探着向西面行去,立时就被那范玦给拦下了,说什么也不让念念前去一探究竟,套他的话也套不出甚么名堂来。”   他遂静默下来,缓缓转动着左手的玉扳指,脑中一条条疏离清杂乱的线索脉络。是了,近日来他的暗桩总算提供了些有用的讯息,探查到一处藏匿军火兵器之所,根据数日的跟踪追查,这批军火的去向他大致可以断定是流向大兴毗邻的西戎国,只来路依旧不明。漠城之中,大小官员的书房他皆是派人搜查了一遍,尤其是漠城太守范良,作为一城的最高首领,书房内竟处理得干干净净,连搜数次,次次空手而归。   越是干净,越是看起来毫无干系,便越是可疑,越要下狠劲去查。   这丫头此次倒是功劳不小,为他省下不少力气。   “兄长,念念这下当是立了头等功罢?”她脆嫩嗓音一把拽回他的神思,一双葡萄眼更是眨也不眨,直亮闪闪望着他,“兄长预备如何嘉奖念念呢?”   作者有话要说:  妹妹(志得意满):要想男友变三好,防控工作要抓牢!   擎天(抓了把稀疏的头发):集美们!!!三章合一来啦~请我的小仙女们查收~   集美们放心,安排查案是为了让两人一起同甘共苦,加深感情!兄长就快要彻底被降服了!!哈哈~   搞事情和撒糖不会停!!我要用甜甜的养料浇灌我的仙女集美们!!! 第47章 偷亲   “念念想要何奖赏?”她一副半点亏不肯吃的样子, 他也乐得陪她开心。   “什么要求都可以吗?”心中的念想蠢蠢欲动, 面上却不可显得激进急切, 小心试探着,一点点将他引入她为其设下的温柔陷阱。   “嗯。”他看出她眼中的狡黠,却只作不知, “只要是为兄力所能及之事。”   “念念,想要兄长抱我一会儿。”脸边红入桃花嫩, 她忍着羞, 小声道, “就一会儿。”   心尖微动,他静静看着她, 不言声。   “念念没有旁的意思,只觉着,兄长已好些时日没有好好陪陪念念了。”以为是自己唐突了,她有些急, 这一急起来, 一张娇靥遂愈发鲜红欲滴, 莹彻中透着红, 如那六月里将熟未熟的蜜桃儿也似,观之便想轻咬上一口, 探一探其是否真如看起来般香甜多汁。   “念念只是想兄长了, 而已。”   轻轻地一句呢喃,足矣让他妥协。他站起身,绕过桌案行至她身侧。他的身量是那样颀长, 一站到她跟前,瞬间便将倾洒在她周身的月光遮去大半,将她尽数笼于自己的身形中。   明明是她说想要亲近,可当他切切实实离得近了,她却又忍不住面红耳热,讷讷地侧身呆立着,甚至没有去直视他的勇气。   “小怂包。”被她缩头缩脑的小模样取悦,他缓缓扬起唇角。   “嗯?兄长说什么?”她没听清他的低语,正抬眸预备问他,双肩便倏地被一双修长臂膀揽进了一个温暖厚实的怀抱中。   一时怔愣,她直挺挺僵立着不敢乱动,惹得他一阵轻笑。稍稍仰起头,她看见他颀秀脖颈间精致喉结上下滚动,愈发娇羞而不知所措。   他的手掌抚上她的肩背,稍一用力,她便身子一倾彻底跌入了他怀中。那只手游移直她脑后,使她前额抵上他胸口,话音带笑:“方才是谁说要好生抱会儿的?这下倒知羞了。”   被这哄孩子似的语气激将,她嘴上不服输:“念念不过是走神了片刻,兄长笑我作甚!”   “哦,既说是想为兄,却又在拥抱的时候走神,看来念念是假牵挂我了。”她紧贴着他,故他说话的时胸腔处生出的轻微震动,便每一下都毫不遗漏地传至她身上,直将她一颗塞满了蜜地心震颤得酥酥麻麻。   “不是!”她不知他竟也有这般同她戏谑的时候,怕他是真的因此伤心,忙伸手环住了他的腰身,一寸寸收紧,“兄长不许欺负念念。”   他便不再为难她,大手一下下轻抚着她单薄肩背,柔声同她解释:“这次的军火案,对我而言甚是重要,我必须查个水落石出才能心安。”   “念念知晓的。”她乖巧点头,“念念会陪着兄长的。”   这样一本正经的拥抱,对两人来说尚且是第一次。一旦气氛沉默了下来,空气便似是瞬时胶着在了一起。一呼一吸间都得放缓了力道,生怕惊扰了此刻的静谧暧昧。   说好的只抱一会儿的,他年长于她,应该更有自制力才是,应起表率作用,主动将手松开,并教她早些回房安歇。可是双唇微张,翕动数次,都未能成功出声。   抱得太紧了,他后知后觉意识到,她玲珑身躯严丝合缝,密密匝匝贴着他的,在他身前谱写着专属于她的曼妙曲线。怪不得但觉胸口下方一片绵软弹滑,引得他浑身发烫,胸前燥热。他不再相信自己的意志,遇见她以后,他成了世上千千万万个最普通的凡夫俗子。   她占据着他的七情六欲。   握住她的肩,她被他灼热体温烫得一颤。他将于开口说些什么,她率先截过了话头:“兄长,念念有话想同你说。”   “是女儿家的私房话,兄长将头低下来些,念念偷偷和兄长说。”   他失笑,敢情她是把他当做了她的闺中密友么?遂顺着她的意,稍稍俯下了身子,侧过脸来便于她的靠近他的耳畔。   于是就出了事。   他俯身侧脸的同时,她也正踮起脚向上蹦跶,这不正是过河碰上摆渡的——巧极了。遂她的唇,正正好印上了他白皙耳廓。   甫一接触的瞬间,二人皆是怔愣,陌生而又新奇的触感,使其双双半晌回不了神。她惊奇于她耳间肌肤细腻光洁,他讶然于她嫣红唇瓣如斯柔嫩。   然后呼吸,屏气太久,她受不住,遂徐徐吐出了胸臆间压下的那团浊气,湿热气体尽数扑向他耳中。   他那处当时分外敏感,皎洁月色下隐隐可见其悄然晕红,难得听到他嗓音有些失控地问她:   “这是……”   “兄长,实在对不住!念念不是有意的!”说着,做出羞愤状,捂着脸转身迅速逃遁。   迈出房门的一霎,她放下了双手,一张小脸上有偷香窃玉的羞涩,也有一击即中的喜悦。   这才是我的心愿啊,傻瓜。   欢快向不远处所居的院落步去,她心中暗笑,兄长看起来冷淡,却为何这样好骗。还有,那肌肤触感真真不错,日后定要旁敲侧击问出他平素是怎样保养的。   坏事得逞,她美滋滋走了,徒留他一人在原地不知所措。她是不甚亲上的罢?不然为何她会表现得如此激动,草草解释后便慌乱而逃。可是她古灵精怪惯了,他拿不准她的心意,只能被动地承受着她带来的悸动与欢愉。   心中怦然,这小丫头若真的是故意为之,那她到底知不知道,兄妹间是不可这样行为的?她对于男女间的情|爱,究竟懂也不懂?   志得意满的沈婉柔接下来数日都安分得紧,没再整些幺蛾子来捉弄陆铭。只这一日府里接到了漠城太守范良亲笔所书的信函,说是后日晚在太守府设下家宴,诚邀东厂陆大人莅临,二人酒席上尽可畅所欲言。   “兄长,我总觉着太守设下的这场家宴不简单,兄长仍旧要去吗?”房内桌前,沈婉柔问向自己兄长。   陆铭闻言便默了默。小丫头都能猜到这太守是另有所图,他却又何尝不知?只这些日子他下了狠手去查,果真在太守府西面的一座地下密室里寻到了些蛛丝马迹。一本记录近五年来漠城与西戎间往来军火的账簿,可惜只有下册。且范良此人艰险狡诈,做事滴水不漏。尽管自他府中搜出此物,可却难以找到他与走私案直接相关的证据。倘使他届时反咬一口,说他苦心搜罗的证据被他盗窃,局势便不妙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故明知后日晚间的筵席凶多吉少,却仍只能以身饲虎,借此时机一探虚实了。   “去,去了才能探出这范良与此案的关联。”他转动左手扳指,笑得漫不经心,“若是后日我能安稳走出太守府,这案子便可结了。”   “念念也要去!”她离得近一些,话说的急,“念念保护兄长。”   他正了神色:“不可。”   “念念要去。”她牢牢盯住他的眼,一字一顿说得很慢,“不然兄长以为,念念为何学医?苦学医术,研习辨毒和下毒,掌握诊脉行针包扎治伤,这些皆是为了兄长。”   “念念说可以保护兄长,那便是可以。”她难得这般认真,语调坚决,“况且兄长也说过,只有念念在你身边时,你才能安心。念念觉着,不管藏匿何处,都不如待在兄长身旁,兄长自会护着念念的,不是吗?”   是。把她交与除他以外的任何人他都不能放心,他只对自己有信心,她待在他的身边,他竭尽全力也会护她周全。她应当一直跟随自己的,他自会护着她。而他也该相信她才是,相信她的小姑娘自有她的手段与能力。   “如念念所说,这场筵席危机四伏,即便如此,念念依旧要跟着吗?”   “要的。兄长在何处,念念便在何处。”她这模样倒像是稚童大声宣读着甚么承诺,严肃得惹人发笑。   “好,那便跟着罢。”唇边漩起两个惑人笑窝,他笑得宠溺,如五月夜里细润轻柔的风。   后日转瞬即至。酉时一刻,漠城太守府。   八珍玉食,舞榭歌台。这太守府内果真是极尽奢华之能事,说是家宴,可规模却这般隆重盛大,无法不令人暗自咂舌。   陆铭此时已然携着沈婉柔于小厮地带引下落座,举目一扫,今日参宴之人并不算多,大大小小各处的官员乡绅加起来不过数十人。觥筹交错间,一派其乐融融的美好景象。   而沈婉柔自坐下之后,一双眼睛便滴溜溜转,跟做贼似的四处探查巡视,直将这厅中各处看了个遍。最终,她的视线停留在厅内最右角落里的一盆羽衣甘蓝上,骤然忆起了什么,她复又将目光收回,移至案上各色菜品,一道道检验过来,细细端详了那道金丝酥雀几息后,遂悄悄从桌下触到身旁男子的手,执起,摊开他的手掌,用指尖在他掌心轻轻勾画出几个字:屏息,勿食酥雀。   作者有话要说:  沈婉柔(激动的心颤抖的手):终于亲到兄长了!!!个大男人皮肤这么好!怎么保养的!!(气)   集美们的支持与鼓励我都有感受到,真的很感恩有集美们这样的天使陪伴!!!擎天会更加努力磨炼笔力,好好写,慢慢写,努力写出更优质的文让我的小仙女们快乐吃糖!!比心~ 第48章 唤他夫君   掌心丝丝酥麻挠得他心尖微颤, 没有让她发现自己的异常, 他轻轻颔首示意。   沈婉柔见他领会了自己的意思, 遂带着几分欣慰地拍怕他手心:“乖。”   忍下整治她的念头,他复又将头转了回去,应对不远处走来敬酒的官绅。   他应酬他的, 她自有事要忙。不动声色起身离开席面,她招了婢女至近前:“我要去溷藩, 只这厅堂向外有两条道, 你们府中舞姬从哪个口子进来?若是等下进来冲撞了我便不好了。”   那婢女遂恭敬答道:“回姑娘, 舞姬们皆是自东侧门入内。”   浅笑着打发走了侍女,她一点点隐入墙边暗处, 向那厅堂东门行去。巧的是,她前脚刚到门口,后脚前来助兴的舞姬们便赶至。此处黑,她又有意要藏匿身形, 故舞姬们鱼贯而入, 竟无人注意到她。临了, 还剩最后两名女郎未入时, 她骤然向前疾行几步,和其中一个女子撞了个正着。   那女郎一开始本以为是那个冒冒失失没有规矩的丫头, 将板了脸欲要训斥, 抬头一看沈婉柔通身的衣着派头,顿时收了怒容,小心陪着笑请罪:“小女不甚冲撞了贵人, 还望贵人勿恼。”   做出一副大度模样,沈婉柔摆摆手:“无事。”那舞姬听后福了福身,接着便紧跟上自己的同伴,一道向殿中走去。   瞥了眼身旁去而复返的小姑娘,陆铭笑着打趣:“去了那样久,为兄还以为你掉坑里了,将欲去寻你。”   闻言,她嗔视他一眼,悄悄伸手拧了把他置于髀上的右臂:“念念方才是在办正事,好戏还未开场呢。兄长无需忧心,尽管和他们磋磨便是,那些个腌臜手段,他们怕是使不上了。”   “是吗?”他抿一口杯中酒,鼻息间皆是凛冽醇香,“念念有几成把握?”   “九成。”她倒是自信得很,微一扬细长脖颈,是预备接受表扬的姿态。   有心逗弄她,他装作并未发觉,掉转头又去同他人讲些场面话。这样的把酒言欢一直持续到坐于对侧的范良意味深长地出声试探:“陆大人此次来漠城查案,进行得可还顺利啊?”   “尚可。”陆铭牵出抹笑,闲散把玩手中杯玉樽,“只前些日子探查到点子线索,还是个半吊子,差了些火候。”   “陆大人不妨同下官细细说道一番,下官不才,平素里对这城中之事却是分外留意着的。”   “范太守有心了。”陆铭说着,放下手中杯盏,直直盯住那双看似宽厚仁和的眼,“也不是甚么难事,不过是一本账簿罢了。”   “敢问大人从何处搜出的账簿?”范良端得是一派坦荡自然,毫不知情的模样。   身旁的娇人儿轻轻捏了捏他的小臂,陆铭遂一抬手止住了话头:“家宴净谈些朝堂之事未免无趣,范太守,我们先看舞。”语毕,竟真津津有味看起了刚刚入场轻歌曼舞的妖娆舞姬。   沈婉柔见状气得肝疼,使了好大力气才忍住当场蒙他眼的冲动,只闷闷不乐和碗中的鱼较上了劲,大刀阔斧挑着刺,眼见着还剩许多小刺隐于鱼肉中便端起碗来想直接往嘴里送。甫一动作,手中碗却被身旁男子倏地拿走,放于自己跟前继续仔细地挑出小刺。   方才还专心致志欣赏歌舞的人怎还能留意到这些?心中纳闷儿,可见着他能不忘时刻照料体贴,胸臆间的不满终是消散许多。   殿中的舞姬们一曲舞毕已是一刻钟后。   “陆大人,方才所说的账簿还望您多提点两句,大人在下官所管辖的地界上查案,下官理应为大人分忧解难。”   “一处密室中。账簿分上下两册,如今上册还未搜到。”陆铭笑得邪气,“太守觉得该从何查起?”   眉尾几不可查地一颤,范良面上仍旧镇定:“既是如此,想必藏匿之人已然做了万全的准备,这上册怕是难寻。大人足智多谋,何须拘泥于这小小证物,倘使有心,何物不可为证?”   “若我执意要追查到底呢?”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语气,引得厅中气氛一滞。   “若大人执意冒险,恐会招来祸患。”   “是么?”陆铭微一挑眉,笑得狂妄,“究竟是怎样的祸患,陆某倒想见识一二。”   此时本应昏迷之人竟还神采奕奕端坐对面,范良心中起了疑,将欲张口说些什么,忽觉脑袋一阵眩晕,眼前景致光怪陆离,下一瞬便彻底昏死过去,而厅中数十人皆如此。   一把提起身旁女子,陆铭沉声解释:“府中死士皆已被我麾下暗卫处理干净,但这支撑不了一时半会儿,我们现下立时便要离开漠城。”   还来不及应上一句好,他便带着她迅速出府上马,一路疾驰向着城门行去。   只太守府的人反应实在太过敏捷,他二人还未至城门,便已然追上他们的踪迹。仓促间,沈婉柔扭头回看了眼,乌压压一片骑兵阵仗甚是骇人。   “区区一个太守府,府兵怎会这样多?”马身颠簸,她抱紧了他的腰身。   一甩马鞭,让身下骏马跑得再快些,他光是凭借马蹄声便已可推断追来死士已然上百:“那就说明,希望我死的,不止这漠城太守一人。”朝中的势力必然插手其中,今晚的这场局,很有可能即是幕后之人的手笔,明面上的太守不过是个幌子,那他今日涉险便是值得。   虽暗卫已极力替二人争取时机,可到底敌众我寡,不过须臾,被暗卫们拦下的死士便再一次追赶上来,且兵分两路,从左右两侧纵马追赶,欲将前方两人从后包抄围堵。   走不了官道,官道平直的一条,目标性太大。故陆铭在岔路时稍一停顿,便选择御马走上了那条崎岖小径。   这是一条沿着山体蜿蜒的土路,路面窄,地势险峻,马行于其上躁动不安,稍一停下挣动,身后追赶之人便又离得近了些。好容易迫使骏马继续前行,愈来愈近的马蹄声却已伴随着猎猎风声响在耳边,更为不妙的是,随着距离的缩短,渐渐有袖箭自后向前袭来,破空中接连不断,似要伴随着泼墨似的叶一并将他们吞没。   无法再直行下去,陆铭调转马头,骤然冲进了莽莽密林间。林中一片漆黑,深浓的雾气遍布弥漫,森森寒意源源不断侵袭,而沈婉柔缩在陆铭怀中从始至终未叫喊过半句,乖巧至极。   依旧甩不开那群死士,且密林范围有限,照这样下去,被追上与合围只是迟早的事。   “念念,我们不能再继续骑于马上了。”他的嗓音低沉,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等下我会带着你从马上纵下,让那群人被马蹄声引开,你莫要怕,兄长会护着你。”   “念念不怕。”她环紧了他,愈发让自己埋入他怀中。   下一瞬,陆铭一把揽过她腰身,带着她一并从马上跃下,二人所落之所便是一处极为隐蔽的陡坡,在顺着陡坡疾速滚落的时候,她感受到他一只手牢牢地锁住她,另一只手便紧贴着护在她脑后,他用自己的身躯严严实实包裹住她,这样周全的庇护下,一颗心因快速坠落而横生的惊恐霎时即被平复。   奈何上苍作弄,这陡坡委实险峻了些,约莫是快要落地的时候,二人猛地撞上了一处岩体,她听见身前的他一声闷哼,随后二人便直直摔了下去,意识混沌前的最后一刻,是周身剧烈到令她痉挛的疼痛。   疼,钻心的疼,自脚踝那处传来。这疼着实难忍,纵使眼皮上似有千斤重,浑身上下如散架般不适,却仍旧迫使着她悠悠醒转。   入目所见是一方茅草屋顶,再一垂眼便看到了自己身上盖着的蓝底白花的麻布被褥,沈婉柔正带着几分茫然地环视着这陌生的处所,便忽闻门口一道惊喜的女声喊道:“姑娘,你醒啦?”   这句带着浓重乡音的女声让她微微一怔,抬眼向那快步走来的妇人望去,只见那妇人面相和善,体型圆润,着一身青色粗布衣裳,此时正一脸笑意问她:“可好受些了?”   心中猜测着应是这位好心的乡野妇人善意相助,沈婉柔遂温和有礼道:“好多了,多谢大娘。”想到心中那人,她有些抑制不住地急切出声:“大娘救我回来时,有没有看见一位同我待在一处的男子?他很高,身量九尺,穿着月白色锦袍。”   “有的。就在隔壁屋躺着呢,比你醒得早些。”那妇人扶着她坐起,闻言呵呵一笑,“那是你夫君罢?长得怪俊俏的。如今姑娘醒了,今晚便和他一道睡罢,免得孩儿他爹那粗人同你官人挤一张榻。”   于是还没来得及否认的沈婉柔便被那热心肠的妇人搀着去了隔壁茅屋,那大娘人未至声先到,甫一推开门便冲着坐于榻上倚在墙上的陆铭招呼着:“小郎君,我把你娘子送来了,这房中器具都是洗涮过的,你们放心用。褥子是不久前我男人从镇上驮回来的,还未用过,褥子大,够你俩盖。”说着,胳膊肘一顶身旁的年轻女子,“姑娘,你家官人直勾勾看着你呢,一醒来就问我你在哪儿,如今好容易见着了,怎也不唤他一声?”   错过了解释的最佳时机,如今两双眼睛皆黏在她身上,她羞红了一张脸,捏了捏指尖,只觉骑虎难下,进退两难。   最终,在大娘殷切的目光下,她艰难对上了那双古井似的深不见底的黑眸,莹白小脸早已红欲滴血,颤着声懦懦唤了句:“夫……夫君……”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没错!!!接下来两人要搞一波事啦~   陆铭(邪魅一笑):叫我夫君?看来念念心中对我起了歹意啊~   妹妹: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 第49章 对我负责   “诶, 这就对了!”妇人笑着将她推至床前, “莫要怕羞, 都是一家人了,更要坦诚相见才是。你官人腰上受了伤,药油就在木桌上搁着呢。你们小夫妻处着吧, 大娘我就先走了啊。”说着,便转身把门带上了。   眼下酉时刚过, 虽是将将用罢晚膳, 但因村民们睡得早, 故眼下天方擦黑,四处便已寂静得很, 偶有虫鸣作响,也不过是为这夜色愈添宁谧。   而此时房中不知该以何种姿态面对彼此的两人,一个倚在榻上不声不响,一个立在近前直挺挺愣着, 皆像是哑巴了一样, 缄口不语。   空气胶着在一起, 似是终于无法忍受这磨人又暧昧的氛围, 她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那个……那个,我们来擦药罢。”不知为何, 此情此景下, 她就是唤不出那兄长二字。   她的异常他何尝觉察不出,泰然自若也只是面上功夫,心中早已排山倒海似的翻涌不止。   夫妻。他确是想过要一辈子将她留在身旁, 再多的却已不敢痴心妄想。如今有个人骤然将这层隐蔽的窗户纸捅破,那不可为外人道的藏匿在最深处的欲望便开始时时刻刻回响于脑海,回响于耳畔,回响于心底。疯了也似。   “好。”他有些木然地出声,心中竟会感到紧张。   褪下衣衫,露出精壮的脊背,白皙却不显女气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暴露在她的视线里。他握紧了双拳。   以前也替他上过药的,只那时她还懵懂着,不知何为情爱,何为动心,可现在她懂了,却又不能如以前那般坦然了。沾着药油的指尖甫一触上他后腰,两人便抑制不住地同时轻颤了下。   她以为一向隐忍的他能有此反应是因为疼:“可是我下手重了?”说着,指尖的力道愈发轻柔了起来,一圈圈研磨着他。   “不会。”他低缓出声,是极富磁性的嗓音。   若是不痛,他嗓音怎会这般沙哑?她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中,疼惜之情泛滥,用了千万分的温柔与心力,欲一点点揉开他后腰上吓人的淤血肿胀。   那伤处肿得老高,青紫了一大片,青紫之下是极深的暗色,那是淤积起来的血,要化开才行。   是他,替她挡下了这些伤痕苦楚。即使身处险境,她的兄长仍对她以命相护。思及此,她一颗心变得益加柔软,揉着揉着便倾身俯首,对着他的伤处轻轻吹气。   那湿热气体乍一扑向他后腰,便如朵朵烟火霎时燃在他肌肤上,一股难耐酥麻自脊椎骨一路延伸至他天灵盖。   “够了。”他滚动着喉结,语音压得很低。   “念念是在帮兄长呼呼呢。”她干了坏事却还不自知,一副不得了有理的样子,“兄长伤成这般模样,一定很疼。念念替兄长呼呼,兄长便不会那样疼了。”说着,她还欲再次俯身动作,却被他一把扶住了肩。   “好了,可以了。”他呼出一口浊气,实在是禁受不住来自于她的体贴小意。   “可以什么可以!”她嗔视他,怪他不懂得心疼自己个儿的身子,“兄长的腰伤成这样,以后还能行吗?”   陆铭:???   心中的旖旎幻梦瞬间就支离破碎。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她:“哪里不行?”   哪里不行?给我说清楚!她说谁不行呢?   “腰呀,腰身对于男子而言应当很是重要罢?”她仍旧一脸天真无邪,“兄长的腰伤了,若是不能恢复好,以后做事情多不便利。”   腰对男子重要她是怎么知道的!还有,她这话怎么如何听如何像是含沙射影他哪方面日后不顶事?   将欲出言责问,即被她下一秒出口的话所打断:“腰若是不好日后可怎么久坐办公,御马齐射呢?”   听出她的担忧,他心下稍暖,拍拍她脑袋,温言解释:“以前战场上厮杀,比这可怖数倍的伤也是受过的,为兄如今不依旧好好的?念念无需忧心。”   他既这样说了,她便相信他会无事,遂直起身,垂头小声嗫嚅道:“那,那我们便歇下罢。”   她说的是,我们。他觉着自己同她相处久了,越活越回转去,眼下连听到一个平平无奇的词,都能感受到熨帖亲密。   心下怦然,他垂眸不愿让她觉察出他眼底的火热,只稍一颔首:“把灯灭了罢。”   她遂移至桌旁将煤油灯吹灭,复又回到榻边。他看出她行动间双脚步调有异:“右脚怎的了?走起来似是不太利索。”   “唔。”她含含糊糊敷衍一句,“穿的鞋不合脚。”   黑暗侵蚀了他清明神思,他顿了顿,终是轻声道:“上来罢。”   犹豫片刻,她还是站在榻旁解下了外衣。而他不知该喜该恼,视线便是在一片浓黑中,也仍旧可依稀视物。眼睁睁看着她双手搭上了领口纽扣,然后一颗颗地解下,他想出声制止的,可喉间便似塞了团棉花,直堵得他一个字也吐不出。他想撇开视线避嫌的,可是一片幽暗中,她不会意识到他在看她的。   那便看罢。就这一次,他想。   “你睡里边。”她现下只着件雪白中衣,掀开了被子,灵巧地爬上了床。   “为何要睡外面?”   “兄长的腰不能平躺,只能侧身睡。晚上倚着墙会舒服些。”说完,又想起了什么,话音带笑,“且念念夜里睡觉也不老实,倘使将兄长给揣下了床,那便不好了。”   他闻言轻笑:“依念念的。”   两人遂躺下,中间隔了半人宽。   “兄长,这土炕不比咱们府中的卧榻,窄了些。念念能往兄长那边靠靠吗?”躺下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出声道。   “嗯。”他阖上眼,其实并未入睡,也毫无困意。   她得了准许,喜滋滋向他身边拢去:“兄长真好!”   这一挪动,便将二人间那段距离给尽数填平,她绵软的身子贴着他,丝滑秀发蹭着他,舒服得直哼哼。而他自她靠过来的一霎便立时僵硬了身子,一动不动躺着,连呼吸也不自觉地放轻。   她却还不肯安生,静下来没一刻,又自被中悄悄探手去寻他的,寻到了,便如藤蔓般紧紧勾住,嘴上振振有词:“念念怕翻身时一不留神摔下去,兄长牵着念念。”   感受着指间的细嫩腻滑,他喟叹,她是他需用十二根手指捧起来供着的小祖宗。她说什么那便是什么罢。   故这一晚沈婉柔倒是睡得香甜,只苦了半夜被她连踹了几脚的陆铭。她的细胳膊细腿牢牢缠住他,他便维持着这僵硬姿势躺了一整晚。   日升月落,至于晨间苏醒后两人面面相觑,暗自窘迫之状,暂且按下不表。   白日里,沈婉柔感激着这户乡民的善心搭救,故只要得了空,便会围在妇人身边,给她帮忙打下手。短短数日,她便与妇人相熟了起来。   这妇人姓杜,沈婉柔遂唤她杜大娘。妇人家中就四口人,她男人是地地道道的庄稼汉,大女儿及笄后便嫁去了邻村,如今家里五岁小儿正报了村里的私塾,每日里识些大字。   沈婉柔每日不仅陪杜大娘一道喂养家中牲畜,准备饭食,补衣缝被,但凡闲下来,还会执起根细长树枝在地上一笔一划教五岁的柱哥儿练字。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紧挨着坐在一起,荆钗布裙的娇俏少女与玉雪可爱的稚童自成一幅温馨图景。他们笑着闹着,他便倚在一旁门边静静看着。看得久了,就上了瘾,只觉眼前小姑娘一颦一笑宛如画中人。   最是那一垂首的低眉浅笑,不动声色间俘获人心。   “夫君,这树枝断了,你再去帮我捡一根来。”她正讲到兴头上,故此时见手中枝条弯折,便扭过头来分外自然地说上了这一句。   话一出口,才骤然惊觉这几日连着在外人跟前唤他夫君,唤得成了习惯,眼下无意识地便顺口喊了出来。双颊绯红,她立时便转过了身背对着他,只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而他的心尖因这两个字震颤,正欲俯身去捡墙边垒起的枝丫,忽闻一道爽朗男声在篱笆外响起:“姑娘,昨儿我娘去镇上赶集了,我托她带了些头花回来,想送与姑娘你。”   陆铭一抬眼,便见到院外立着个十七八左右的少年,手持绢布绒花,有些紧张忐忑的模样,虽着一身粗布衣裳,可其面上的鲜活朝气却耀眼至极。而这少年自他们于此地落脚养伤后,隔三差五即来寻她,已有多次。   不知怎的,他胸腔内倾倒的酸与妒竟是如何也抑制不住,这人一冲动,便容易干让自己后悔的事,而现下他已顾不上那许多,只径自行至沈婉柔身后,将手中的木条递给她,笑得宠溺:“娘子看看这根可还满意?”   立于院外的少年陡然涨红了脸,面上有失落,有不堪,还有显而易见的难过:“对,对不住,是我失礼了。”说完,便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去。   “你……”那少年都走得没影了,沈婉柔方才回过神来,瞪大了眼,仰头望着身后男子,惊得说话都开始结巴,“你方才……唤我什么?”   身后男子一副了然无事的镇定模样,听了她询问也不回应,方向一转便悠哉走开了,徒留她一人呆坐在那儿,愣愣盯着手中枝条似是丢了魂,倒把身旁的柱哥儿吓得不轻。   晚间,卧房内。   自发现了小姑娘原是扭伤了脚后,陆铭遂每晚都会脱去其鞋袜,为其推拿按摩。而这晚,他甫一捧起那双白嫩纤足,便听见对面坐着的小丫头轻轻问了一句:“兄长,你知不知道,看了姑娘家的双足,是要对她负责的?”   作者有话要说:  集美们放心!!二更今天放上来,不会让集美们卡在这里难受的,嘻嘻~   悄咪咪打个广告,擎天的预收文《侍卫大人今天动心了吗?(重生)》求戳专栏收藏呀~(地上打滚~)   文案在下面哦~   “看过我的身子,就是我的人了,今晚到我房里来吧~”   【可攻可受的深情忠犬侍卫&撩到人腿软的傲娇公主】   前世,尉迟泠作为云启国的王储之一,与兄长斗,与姊妹斗,与自己嫡亲的母后斗,斗了一辈子,遍体鳞伤,满盘皆输。再次睁眼醒来,她厌了权势,倦了争斗,只想安安心心和上辈子为她丧命的侍卫大人相守一生。   可谁来告诉她,她曾经的二十四孝好侍卫这一世怎么变成了这样!!!   尉迟泠:卫彧,我手酸,你来帮我描眉。   卫彧:公主,你才刚画好的。   尉迟泠:好的,我现在擦掉了。过来吧宝儿~   尉迟泠:卫彧,我腿疼,帮我捏捏腿!   卫彧:公主,你才刚从马上下来。   尉迟泠:所以你是让我摔倒给你看吗?   尉迟泠:卫彧,我肚子痛,你来帮我揉揉。   卫彧(质疑):公主,你捂着的地方是胸口。   尉迟泠:呜呜呜,混蛋!我这次是真痛啊喂!!!   ——公主不论何时,总是那样明媚,那样耀眼,而我愿终其一生,倾尽所有,换长久守护在她身边。   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卫彧爱的唯有他的公主殿下一人。   前世今生,她都是他绕不开的结。   *********   1v1,sc,手把手在线教学如何谈恋爱!   女主猛如虎系列,且看我们的阿泠如何花式撩夫!   更新稳定,想看文放松心情的伙伴们放心入坑吧!   另:擎天基友的文《快穿之给男配送糖》(兰留香)欢迎小仙女们去戳哦~ 第50章 “我钦慕你。”   捧着她玉足的双手便是一滞, 不过片刻, 他复又轻缓推拿起来, 润泽药油在烛火的光亮下愈发衬得那一双雪白小脚粉光若腻。   “兄长今日……为何唤我娘子?”她动了动他手中纤足,右脚轻轻抬起搭上了他的左肩,清丽又妩媚, “当不是说顺了嘴罢?”   他垂眸,浓密睫毛遮住眼中殊色, 出口的嗓音涩然:“念念别闹。”   “我没有闹。”她自上而下看着他纤长眼睫抑制不住地轻颤, 心中有了几分底气, “兄长如今不仅看了念念的双足,还日日与念念睡在一处。与念念这般亲近, 念念日后还有谁敢要。”   她句句紧逼,他头一次觉得自己嘴笨,双唇蠕动良久,也只吐出一句:“为兄, 为兄自不会让你面临这般困境。”   双手抚上他的颊, 迫使他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 她笑得狡黠:“兄长, 你是不是怕了?”   “若玉,我钦慕你, 很久了。”她直直看住他的眼, 不放过他眸中一丝一毫的情愫,“你对我这样好,应是在心中也欢喜着我的罢?”   未曾料有朝一日, 他也会有脑海一片空白茫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整个人晕乎着,内心却在极致地震颤,为着她红润小嘴吐出的每一个字,为着她一双妙目里装着的满满都是他,为着她的那句,她钦慕他。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场盛大到极致的惊喜,明明整个胸臆间都在叫嚣着令他疯狂的欢愉,可正因为这隐晦到多想一瞬都觉得是奢望的企愿陡然成了真,反而使他开始惧怕这一切最终只会沦为一场巨大的空欢喜。   就像一个久未见光的人,骤然站到了阳光下,第一反应不是张开双手去感受温暖,而是本能地闭上眼,小心翼翼地去保护自己。   “你……”他努力寻回自己的神思,攥紧的双拳让掌心尖锐地痛。   她一把却抱住了他,姿态坚决又勇敢,有着横冲直撞地鲁莽,然后就一头撞在他心上。   “若玉,若玉,真是好听的字呢。我日后就这样唤你,好不好?”她环住他的脖颈,贴着他的耳絮絮道,“若玉,我理解你一个人呆了这许久,对于旁人的接近,初时总归是不习惯的。但是无碍的,我会守着你,你有我,并不会再孤单一人了。”   “这世间万般美景,以后皆由念念来陪你看,可好?”   平日里榆木似的丫头突然就似开了窍,说起情话来直让他招架不住:“你知不知道我是谁?”这话便问得巧妙了,他陆铭是谁呢,大兴东厂厂督是也。   厂督,是宦官啊。   “念念,你还小,今后你还会遇见许许多多愿意对你好的人。”一点点说服自己,昙花虽美,可终究只开须臾。她才不到十六,眼下不过是被他对她的好给迷了眼,若是两人真在一起了,他假使真的伤了根本,与她终其一生膝下无嗣该如何?此般的九死一生经得多了,怪他给不了她安稳宁静的生活,却又该如何?   “今日的话,我便当做是你思虑不周一时冲动所言,接下来莫要再说了。”说着他便握住她环于颈间的双臂,一寸寸,用了力道取下。   心口处钝钝地疼,他深吸口气,却还是无法做到直视她双眸说出那违心的话:“不早了,你想清楚了便早些歇息罢。”语毕,竟转身便向外走去。   “陆铭!”她还是头一次这般光明正大直呼他姓名,实是被气得失了智,“不许出去!”他脚步一顿,终究是离了此地。   等木门被彻底关严实,听着他的脚步渐行渐远后,本是满脸怒容坐于榻上的女子却倏地掩面低笑出声。高兴得狠了,遂一仰身子躺倒在被褥上,来回不住翻滚着。   她与他日日相对处了已有半年,他的脾性她早已了然于心。方才一见他那惊慌得连看她一眼都不敢的不安模样,她便能肯定,她的兄长大人,定也是对她动了心的。只现下他被那条条框框限制住,畏首畏尾惧怕去直面这份感情。   他不敢,那这打破他心中桎梏的一事便交由她来罢。她既认准了他,那这辈子便赖定他了,任他一身修为,也得悉数在她手中折干净。   而今晚,也算开了个好头,不是吗?这般想着,她心中愈发舒畅,一夜沉沉好梦。   接下来数日,沈婉柔整个人看起来都容光焕发,精神头儿好得不得了。然陆铭便没有这般幸运了,眼下青黑日益深浓不说,从前极少走神的人如今竟时不时地便发起了呆,看来是被那晚她的诉说衷肠给磨得不成人形。   她看在眼里,心底虽疼惜,却知两军交战,敌不退便进。她须得好好让这难耐苦楚磋磨磋磨他,磨平他心间锐气,日后方可进一步作为。遂连杜大娘一向沉默寡言的男人都来问陆铭可还安好时,沈婉柔愣是一声没吱,仿似对他是否安好毫不在意。   他感受到了,明知这是自己一手促成,心中却愈发苦楚。这悔与痛,还夹杂着浓烈到令人无法忽视的不甘,烧成了一把火,时时刻刻炙烤着他,逼得他心力交瘁,身心俱疲。   虽他二人平日里仍旧照常相处,可杜大娘就是敏锐察觉出他二人之间出了问题,且问题还不小。有意撮合一把,她趁沈婉柔忙着时,曾私下里去找过陆铭,见了他便好一顿劝说教训:“我说小郎君,是个汉子就心胸宽容些,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哪能存着隔夜仇呢!再说了,你家小娘子生得这般好模样,若是有心人趁虚而入,你可如何是好?”   陆铭:……   将将才缓过来的心口处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又在这小村庄待了四五日后,两人的伤皆是好得差不离了。他手头还有要案须抓紧时间侦破,遂将恢复了个七八成,便与小姑娘商议着离开。   “哎。前前后后在这住了也有半月,与大娘和柱哥儿都有感情了,真舍不得他们。”她听了他的提议,有些怅然地在抚了抚身前的开得正盛的月季,“我还跟着大娘一同酿了酒,就埋在那颗槐树下。”   “聚散总有时。”他想了想,只能这样去开导她。   哪知她根本无需他的开导,微一转头便想开了,小脸上洋溢着憧憬:“等我有了夫君,便把他也带到此处,我们搭几座茅草小屋,与杜大娘他们做邻居!”   陆铭:怎的感觉心头又开始抽痛了?   走的那日,杜大娘借来了乡民的骡子车,让她男人驾车送陆铭与她一道去镇上。沈婉柔在怀中掏了掏,摸出一块羊脂玉坠来,不容拒绝地塞进妇人手里:“大娘,这些日子多亏有你与吴叔照看,此玉虽不是甚么价值连城之物,却也能保柱哥儿念书至弱冠,你定要收下。”   几番推辞无用,妇人眼角微湿:“丫头,路上保重。”   两个女人道别又花了半刻钟,当坐下的骡子车已轻快前行时,沈婉柔还在向立在院前的杜大娘挥手。   约莫行了一个半时辰,三人到达镇上,吴叔将二人送出至城门口,门口驻守的官吏识得常出入此门的吴叔,眼下见到了两副生面孔,遂出声询问:“他二人是谁?”   吴叔还没来得及答话,便听闻身后一道脆□□声回道:,“我是吴叔家远房的外甥女,我旁边这人,是我小爹。”   吴叔:???   陆铭:???   最要紧的是,那官吏听后细细打量了沈陆二人一番,竟丝毫未觉得不妥,一抬手遂将三人放行。陆铭心中更加迷茫,自己不过大身侧丫头八岁,怎的就看起来像她爹了?   却说陆铭让吴叔将二人送至下一城镇,临云关后,便不让其再送。   “临云关在漠城还要以北,同京城更是背道而驰,兄长怎会想要来此?”甫一下地,见着城门口几个遒劲打字,她不解出声。   “临云关属十二皇子辖下,由他派兵护送我们回京,方可抵御回程路上他人伺机设伏。”简要同她说清楚后,他遂径直走向城门前守备森严的兵吏,掏出一块玉珏,“我乃东厂厂督陆铭,现有要是需赶回京中,去禀明你主子,让他派人马护送我。”   十二皇子赵勋虽戍守边关未能漏面,但却派了自己的副将带领二百骑兵,一路上严密防控,历时半月,终是将其安稳送至京城。   陆铭一回京便忙得脚不沾地,将手下探子尽数放出搜罗物证线索,自己每日里不是处理堆积的公务,便是翻查五年前镇国公府走私军火的旧案。难得空闲下来听陈禹回禀府中事宜,听到的却是沈婉柔那丫头竟自作主张开始相看起京中的风流贵公子来。霎时气得他肝疼。   一连半月,他日日踏着月色回府,那丫头初时还算有良心,三天两头还不忘与他送来夜宵甜汤为他解乏。只这几日,人也不知在捣鼓些甚么,他硬是连她的影子都没见着。   一问之下,方才知晓她昨日里便病了,说是发起了高烧,烧得整个人都迷糊了,却还咬紧牙不让人同他说。   一颗心被一股蛮横力道拉扯得生疼,他撂下手上文书便火急火燎向她院中赶去。推开房门,疾步行至她榻前,将将撩开那层层轻薄纱帐,一具绵软馨香的身躯便猛然间拥了上来,下一瞬,两片柔嫩唇瓣便覆了上来,直直印上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  集美们!!!不出意外的话,下一章妹妹和厂督就能把恋爱谈上啦!!!   断在这里实在是因为,擎天不想让两小只间的第一个吻用一句话带过,搞事情的心蠢蠢欲动,哈哈~   (狗头保命):下一章献上甜甜的亲吻!!!必须得劲儿! 第51章 初吻   她虽行动间气势汹汹, 倏地偷袭了他个措不及防, 可真真与他切切实实碰上了, 却是顿显懵懂稚嫩,只知紧紧将双唇贴上他的,却不知该如何挑逗作弄, 傻愣愣如盖戳般僵硬着不动。   可便是如此,她鼻息间的清雅馨香仍旧瞬间即让他醉了, 似是微醺, 眩晕感有些上头。若再这样下去, 怕是要坏事。用尽了所有的意志,他凭借那依稀残存着的一丝理智, 欲扶着她的双肩将其推开。   她却不许。一把捧住了他的脑袋,心中焦急,然半晌仍旧不得章法,遂就着他微凉双唇乱啃一气。   “嘶。”他被她的糯米小牙咬得轻抽口气。   听见他呼痛, 她终是慌了心神, 以为自己伤着了他, 忙退开些来:“若玉?”她出声, 带着鼻音的语调喊得他就要醉倒。   “不可……”他试着做出最后的挣扎。   下一瞬,他的尾音即被她堵在了口中再也发不出一声。她既已堕入这情爱的深渊, 那他便也甭想独善其身, 是他诱着她,对她千般好,万般宠, 才引着她一步步走进这泥潭的。如今她沉沦了,必然要拉着他一道跌入这十丈软红中,绝没有她一人痴恋无果的道理。   他本是正说着话,故她凑近时,他菲薄双唇是微张着的。   不是咬痛了么?那便舔舔好了。这般想着,她甚是自然地伸出了小舌,落于那柔滑之地,细细舔舐,软嫩的舌尖来回扫荡,酥酥麻麻的热便自胸臆间一步步蔓延至全身。   喉间溢出一声轻叹,他彻底醉倒在她的温柔乡里,伸臂将她一揽而过,化被动为主导,把握着每一次呼吸的节奏,通过她不自觉溢出的破碎的嘤咛,掌控着掠夺的方式。   他时而像凌厉的风,时而如细润的雨。带着不容拒绝的霸道与强势,进可攻,长驱直入;退可守,浅尝细啜。   她就换作了由他支配的一方,乖顺地承受着,沉迷地追逐着,已然不知今夕是何夕。   两人相拥着皆是投入忘情,这生命中的第一个吻,须得好好体会铭记。怪道是那些个文人墨客做些诗词总是关乎风月,原来与心爱之人亲近,竟会是这般妙不可言。身体有它自己的主张,它不想停下,便谁也没有办法。   不知到底过了多久,直到二人的唇间皆是一片火辣,他方才依依不舍退开。借着窗外月色,他的指抚上她微肿唇瓣,轻轻摩挲:“红了,也肿了……”   她闻言遂娇嗔着将他一把推开:“如今看也看了,抱也抱了,亲也亲了。你便做那始乱终弃的浪荡子,继续不要我罢!”说着,一扭身不理会他了。   知她是记着山野茅屋那晚的仇呢,心里委屈,遂好声好气地温言哄着:“念念,我,我不是那种人。”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还没撑片刻的场面功夫便霎时被他逗得破了功。瞧瞧,昔日里沉稳持重,端方自若的陆厂督现下嘴笨成何种模样了。这解释得颇气弱,颇没气势了些。   见她笑了,他一颗心才放回了肚子里。拥她入怀,下颔眷恋地磨蹭着她发顶,他低低开口,嗓子暗哑至极:“莫要生我的气。”   斟酌再三,他还是选择将那层痂彻底揭下,露出内里仍泛着血色的疤:“我是宦官,虽处尊居显,可这赫赫巍巍的背后,是无数支瞄准我的冷箭。若我有朝一日倒下了,那这无数的箭矢立时便会向我放来。待在我身边,很危险。”   “我不怕。”不愿再继续同他这般不明不白地磋磨下去,她直起了身子,认真看住他深邃双眸,再一次郑重道:“若玉,我钦慕你,敬仰你,钟情于你。你以为我年岁尚小,思虑问题不周全,说喜欢你只是一时兴起么?其实并非如此。我喜孩童,爱热闹,也向往多子多孙,儿孙绕膝的生活。我乐得安稳,不喜每日里提心吊胆,打打杀杀地过活。我退避过,妥协过,规劝过自己,可都不顶用,无论我如何抹去你在我脑海中的身影,都无济于事,每每见着了你,所有的戒言与道理,便都成了徒劳。”   “这一世,不论注定无后也好,难得安稳也罢,我都认了。如果这都不能算作是爱一个人,那究竟要如何做,你才愿相信我的心意?”   她一字一句说得恳切,每一声都化作一只飞鸟,直窜进他心里。   “为何?”他哑着嗓子,宽大衣袖下紧握住的右手抑制不住地轻轻发抖,“为何是我?”   她便笑了,现下也不怕他了,抬起手捏了捏他光洁侧脸:“因为我知道,你就是那个昔年明朗的若玉哥哥,从未曾变过。若玉从始至终是若玉,也是念念唯一的,心上人。”   笑意先是从心底深处绽开的,后才一点一滴发于体表,显于面上,他执起她白嫩柔荑,温雅出声,说得轻缓却坚定:“念念,也是若玉的心上人。我终其一生,倾尽所有,也定会让我的念念,顺遂一生。”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此生能得一心人,必定珍之,爱之,永不背弃。   却说那晚,自二人把话说开,沈婉柔还没好好同自家兄长腻歪一番,陆铭便又忙得脚不沾地,整日里早出晚归。她体贴他辛劳,常常是派了丫鬟一见到他的车驾出现在拐角处,便回去给她递信儿,她即提着装好夜宵的食盒前去听潮轩候着他。   这日也是如此。在接连着两晚深夜方归后,快熬成望夫石的小姑娘,总算是见到了自己的情郎。两人甫一迈进屋子,便亟不可待扑进他怀中一顿磨蹭,嗲着嗓子娇滴滴道:“哥哥,你说我们两人眼下,算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婉柔妹妹的记事本——   目标一:拿下兄长的心。(任务基本完成)   目标二:攻略兄长的身子。(任务开启中)   集美们!!!这章如何!!!有内味儿了吧!!哈哈哈~   接下来没有最撩,只有更撩!!酸酸甜甜的恋爱就要来咯~~   给集美们比心~~ 第52章 沈|磨人精|婉柔   两日未见, 其实他心中也想她得紧, 前夜里所生之事如梦境一般, 美好得不真实,现下她直愣愣问出,反倒教他心中有了几分踏实与安稳。   原来在意一个人, 真的会患得患失。只让他如她一般直剖心迹,他却又觉得面上火辣, 不知如何开口。故此时听她这样问, 他默了默, 低哑着嗓音说了一句:“爱人。”   是她缠着他要一个肯定的答复的,可听见这两个字却又不自觉地绯红了双颊, 那只兔子又在她胸口间蹦跶,一颗心被塞得满满的,每一次心跳都是一次悸动。到底心底的渴求战胜了姑娘家的娇羞,她闭上眼, 一张小脸凑得近了些, 丹唇轻起:“你我既是爱人, 那, 若玉现下该对念念做些什么?”   陆铭看着那张微扬的,呈在近前的娇靥, 任君采撷的姿态让他心口处发烫。欲望霎时翻涌, 他一点点贴近她,又怕自己抑制不住胸臆间的情热,从而吓到了她。   所以先是克制地, 蜻蜓点水地吻在了她额间,其次是眼睛,接着流连在她秀美鼻尖。   他不过是停留的时候稍微久了些,她便不耐了。将将启唇预备催促他,他便将自己的唇覆于其上,不给她出声的机会。   缠绵厮磨着,环在她腰间的手一点点收紧,就在她以为会如那晚般唇舌嬉戏时,他却骤然退了开。眼下飞红,他垂眸,嗓音哑的吓人:“好了。”   意犹未尽地摸了摸唇,她有些不满地抱怨:“就这啊?”   心中的情动瞬时被她整得烟消云散,抬手给了她一个暴栗,他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一个小姑娘整天脑袋瓜子里净想些什么。”   “想你呀。”她现在是有恃无恐,仗着二人眼下关系不一般了,便开始没脸没皮起来,“陆郎,你好狠的心,才将将与奴家好上便一连数日冷落奴家,教人很是伤心呢。”   他听到额角青筋直跳,一刮她鼻尖:“好生说话。”   她遂笑弯了一双眼,铺垫做够了便开始诱着他一步步顺着她的意来:“若玉,既然我们现下已表明了对彼此的心。那念念有几点要求,希望你能时刻谨记。”   “说罢。”他此时已在红木桌案后落座,接过她递来的粟米百合红枣羹,一听她开口,就明白她又要捣鼓些甚么。   “首先呢,身为爱人,我们要对彼此忠贞不移。”这句说得在理,他刚想点头赞同便听见她紧接着道,“所以你虽时常在外奔波,却不许留意到旁的女子,不许多看她们一眼,多与她们说一句话。若是她们往你跟前凑,你也要当做没看见一般,知不知道?”   他眼角眉梢具是笑,配合着她稍一颔首。   “好,那我接下来说第二点。”她对他的上道十分满意,微抬这下颔,得意得不行,“我不在的时候呢,要想着我,惦记着我。我在你身旁的时候,更要全心全意装着我。”   敢情今天来是给他立规矩来了。他心中好笑,想看她还能说出些甚么:“还有吗?”   “再就是……”说到这儿,她似是有些底气不足地扫了他几眼,深吸口气,终是一梗脖子道,“日后若是……你我二人发生了争执,你不可以生我的气,不可以不理我,要第一时间来哄我。”说完,自己都因着这话中的娇蛮而羞红了脸。   正以为他会训自己一句“胡闹”时,未料到对面的男子竟柔声应下:“好。”   讶然抬眸与之对视,却被那双幽黑瞳仁中的宠溺立时吸附了进去。眼见着他桌前的那晚甜羹快要用完,面前的男子她却如何也看不够,心中愈加不舍,磨磨蹭蹭行至他身边,牵了牵他衣袖:“哥哥,今晚……今晚我们能睡一起吗?”   她的初衷便是不愿与他分开,想时时同他待在一处。可听在他耳中却如一道钟鸣直把他的神思都撞散,耳根悄悄泛了红,他已是外强中干:“不可。”   “为什么!”她不解,“又不是没有一起睡过!”   末了,在男子震惊的神情中,她还好死不死加上一句安抚他:“兄长放心,念念不会脱你衣裳的!我保证不对你做些逾矩之举,还不成吗?”   陆铭:……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被她气得肝疼,他语调不容置辩:“现在还不行。”   “可人家就想粘着你。”她蹲下身,将一张莹白小脸搁在他膝上,就那样含情脉脉注视着他,“若玉白日里公务繁忙,晚间回来得也晚,到了夜里,难道还不愿花些时间陪念念吗?”   察觉身前男子面上的冷峻之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她遂再添把火,一扭身横坐于他髀上,纤细双臂搂住他脖颈,轻轻将脑袋靠在他肩头,吴侬软语:“若玉不想念念吗?若玉,不想时时刻刻同念念处在一块儿吗?”   他身量高,故她坐于他腿上时,一双玉足便悬了空,此时轻轻晃动着双足,连带着他的身子也一同轻摇起来:“好哥哥,念念保证会很乖很乖的~”红唇贴近了他领口,灼热呼吸喷洒在他颈间。   被她那声“好哥哥”叫得眼皮一跳,心跳都似漏了一拍,既情动又恼怒,遂“啪”的一下,不轻不重拍在她身后挺翘处:“这话是从何处学来的?”   吓得身子一颤,她愈发往他怀里钻:“话……话本子上看到的……”   哭笑不得。原本这叫法出现大家闺秀口中,是为不当,可偏偏那三个字自她嫣红檀口缠绵唤出,即让他整个尾椎都为之酥麻,心中受用。双唇微动,他一本正经:“日后只许这般唤我。”   她笑得乐不可支,敢情她的兄长竟是个假正经的。明白了这一点后,她放心大胆撒起了泼:“念念不管!念念就是要同哥哥待在一处!我今晚就赖在这儿不走了!哥哥要是忍心传下人来将我架出去,那便随你好了!”   额角隐隐作痛,他喟叹,自己朝堂之上也难遇敌手,没曾想在一个小丫头手里栽了跟头。   于是洗漱完的陆铭进到里间,在见到榻上少女躺得四仰八叉时,已格外坦然了。   见到自家兄长只着雪白中衣向榻边走近,她双眼直冒光,忙拍了拍锦被冲他招手:“哥哥快来。”   “哥哥睡外侧罢,念念怕半夜掉下去。”她说着,往里让了让。   他点点头,掀被躺下,将将躺好,一具温软馨香的娇小身子便拢了过来。拉过他的手搭在自己腰上,她的头就枕在他胸口:“要抱着睡。”   那便抱着睡罢。   这小丫头今日当是累了,难得没有作妖,贴着他不过须臾,呼吸便已平稳绵长,是睡着了。只苦了陆铭,明明身旁的小姑娘安静乖顺得紧,也并未蓄意挑逗。可她身前的浑圆处却紧紧挨蹭着他的右臂,推着他,挤着他,折磨着他,独属于少女的清幽体香一漾一漾涌入鼻息,他的神思已然混沌一片。   僵硬地躺在榻上,他觉得自己从未有哪一刻如眼下这般像个真男人。动不动就会被挑起深埋心底的欲念,所有的忍耐与意志都脆弱得可笑。大概他以前真的是过着太监般的日子吧,直至遇见她。   长夜漫漫,她睡得倒是香甜,徒留他一眼挣扎煎熬。后半夜时,他精神不济,隐隐约约觉着自己胸前的衣襟似是被甚么水渍给泅湿,早间起身一看,方才知道是身旁那睡得昏天暗地的小丫头的,口水。   因要去上职,陆铭五更天不到便起来了,动作放得极轻,故其走的时候,沈婉柔毫无所觉,直一觉睡到第二日辰时。梳洗好,用罢了早膳后,正百无聊赖着,忽闻前院小厮过来传话,说是光华九公主来了。   细细算来,她与光华已有数月未见,着实思念得紧,遂忙起身去前厅相迎。   “念念,你今日可得空?不若陪我去拜祭一位尊长,可好?”光华照旧着一身玄黑衣衫,同她说话时,依旧是熟稔的语气。   巳时末,二人行至浮玉山下。这浮玉山环境清幽,钟灵毓秀,因着山上多处皆被权贵买下用作百年后长眠地下的坟冢,故往来之人并不算多。   “莹萱今日是来拜祭哪位尊长呢?”行于山间,沈婉柔微感困惑,光华公主生于皇家,其尊长也当属皇室宗亲,皇室之人仙去后自会葬在陵园,究竟是谁,会埋于此地呢?   “是叶皓轩的生母,叶相故去的原配夫人,也是我嫡亲的姨母。”光华的声音很轻,“我幼时居于深宫,少有人相伴,孤单得很。姨母她便常常带着表哥进宫来陪我,同我说些体己话,带些新奇玩意儿来给我解闷儿。”   “只还未待我及笄,姨母便去了。”甫一说完这句,光华却倏地顿住了脚步,沈婉柔扭头一看,却原来是前方不远处正立着个身姿颀长的青衣男子,而这男子她们恰好识得。   不是那叶家老四叶皓轩却又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妹妹:好哥哥,念念保证会很乖很乖的——才怪!!!   都躺在一张床上了,以后还不是任我为所欲为!!!哈哈哈哈哈~ 第53章 纯洁的标题   她们一停下, 前头立着的青衣男子立时便察觉了。旋过身来, 在看见她二人后, 倒有些意外。他当是早就来了此地,故现下未再于坟冢前逗留,径直向她们走近, 面上几分萧索,笑得牵强落寞:“表妹, 沈姑娘, 你二人怎的来了此处?”   “来看姨母。”光华公主答得简洁明了。   他听后点点头, 走到二人近前时郑重一礼:“我母亲喜热闹,最怕孤单。你们愿来看望她, 她地下有知,定会欣喜的。”说着,便抬脚欲要先行。   “等等。”就在他快要与二人错开时,光华突地叫住了他, 从怀中掏出个物什递过去, “这个给你。”   那是一只花色和样式具都老旧的荷包, 布料因着年岁久了, 故褪色严重,如今已微微泛起了白, 他却一眼就认出, 那是他娘亲生前之物。   “这是姨母生前赠我的,现在我将它交与你。”这是荷包她随身带了多年,不舍得用来装物件儿, 仅仅是思念故人时,拿出来看两眼,“你要好好保管。”   叶皓轩接过,指尖感受到锦缎上残留着的独属于她的温度,心下微动:“多谢表妹了。”   光华没接他的话,他遂继续向林外步去,眼见着已行出十数步,公主犹豫半晌终是出声,语音不高不低,却足矣让他听清:“其实不必将自己逼的那样狠,事事皆要做到极致。你要知道,在姨母心中,你从来都是最夺目耀眼,让她引以为傲的那个孩子。”她顿了顿,还是添上了一句:“表哥。”   很久没有人同他说这些了,自娘亲去世后。世人皆道叶相家的第四子叶皓轩,风流成性,玩物丧志,每日里不是寻花问柳,就是在赌坊酒肆里喝个酩酊大醉。白瞎了书香门第的出身,乃家族之辱。他胸中自有乾坤,不介意这些个黔首黎民的明褒暗贬,污言秽语,却也从未想过,会有一人,竟这般清楚他心中所谋所想。   而这个人,还是他以为的,如今本该极致憎恶他的,表妹。   握紧了垂于身侧的双拳,胸臆间一股不可名状的热浪层层叠叠翻涌,是暖,也是涩,他抿了抿唇,没有说一句话,一步步向外行去。   光华公主带着沈婉柔又在坟冢前静静待了一会儿后,两人便启程回返了。马车刚进城门,还未驶多久,便听见身后有人高声喊着:“十二殿下班师回朝了,路上之人速速避让!”   不得已令马车靠边停下,沈婉柔一面不解地掀开车帘欲向外一探究竟,一面嘴上问着身旁的光华公主:“这是怎的了?”   “是十二哥回来了。”光华眼中难得流露几分激动,“他常年征战沙场,戍守边关,有他在,我大兴的国土便一日无人敢犯。”   沈婉柔虽处于深闺,却也听过大兴的十二皇子赵勋骁勇善战,威名远扬,常年镇守边关,战功赫赫。只这赵勋向来只管护卫家国,少沾染朝堂之事,只不知这次回京,是为何事了。   “近年来边境安稳,境内海晏河清,境外万国来朝,十二哥总算能回京好好休整一番了。”   挑开车帘却半晌不见正主,将于放下手中帘帐,便见一名着玄色甲胄,手持银枪,骑枣红色骏马的年轻男子行在最前,打马而过,虽只是仓促一瞥,却堪称惊艳,侧脸轮廓棱角分明,如刀刻般冷峻而完美,周身散发出强大的威压,只一眼,便能教人胆寒。   街上众女见到马上飒爽英姿,皆是羞红了脸,忍不住一看再看,还有些大胆的小娘子,向着马上男子扔巾帕子,以示爱慕之心,场面一度好不热闹。   “哦?照念念所说,这十二皇子竟是个如此谪仙般的人物?”晚间,陆铭房内,靠于椅背上的厂督大人出声问道。   “是呀是呀!你不知道当时场面多么壮观!乌压压一大片人都挤在那里看呢!”对面的小姑娘仍不知死活地绘声绘色同他描述,“那十二殿下骑在马上威风极了!坐得笔直笔直的!”   陆铭闻言微一挑眉,唇角扯出个意味不明的笑:“看来念念也观望得十分尽兴啊。”   “哎,就那样吧。”她耸耸肩,“就看到了一眼侧面,连个囫囵个儿的都没见到。”   所以背着他看旁的男人看得这么起劲,若是偷偷看也就罢了,看完了还跑来同他分享感受体会,字里行间居然还很有些没看够的意味,她是想气死他吗!   胸口堵得生疼,他深吸口气,无甚表情地起身:“我去沐浴。”   她正说得起劲呢,他如何就要走了?将欲问出声询问,抬眼见他冷着一张脸,细细端详,便察觉出身前男子双眸低垂,薄唇微抿,眉宇之间郁色萦绕不去,可不是不开心了么?心下一转,她领悟,敢情她的若玉是吃味了呀。   明明心中早已笑开,偏偏她面上只作不知,还分外配合道:“那便去罢。”   见那丫头仍未感知到他的心绪,还一脸无事地让他去,陆铭只觉自己快要被气出内伤,可又拉不下脸来同一个小姑娘说自己吃味,遂继续死鸭子嘴硬地点头称好,便径自去了净房。   他甫一离开,她便笑得前仰后合,深觉他可爱得紧。陆铭绕远路去听潮轩另建的汤池净身,沈婉柔遂乐得就近在卧房后的净室里洗,待他把自己收拾妥当,坐于榻边枯等了一炷香,她方才姗姗来迟。   明明手握书卷,却在那婀娜身姿转过帘帐的一霎便注意到了她,等她行至近前了,才假模假样把手中古籍放下:“我去把灯熄了。”   “诶。”她抬手按住他的肩,撩了撩颈间乌发,一滴剔透水珠便自她耳垂后方顺着细长脖颈蜿蜒而下,于那精致秀美的锁骨处停留一瞬,紧接着便滑落领口,没入了那晋江不让我写的地方。   离得这么近,所有的美景他都尽收眼底,一股邪火噌的就在丹田处烧了起来,且呈燎原之势在他体内蔓延开来,直烧的他浑身发烫。   漂亮的喉结上下滚动,他的眸色幽暗:“有事?”   她遂一屁股坐他身旁,双手抱住他的脑袋直向着那两瓣薄唇袭去,依旧生涩,却不如第一次莽撞了。知道错开糯米小牙不弄痛他,可他却想让她痛了。不乖的小丫头,是要接受惩罚的。   故不再刻意忍耐,一手覆上她的后脑,便于他于那红润小嘴中尽情攫取独属于她的甘甜,一手紧紧锁住她的细腰,不容她退却,让她全然处于他的怀抱与气息中。   甚至坏心眼的,环在她腰上的那只手稍稍收紧,她便像是主动做出了个投怀送抱的姿态来。软玉温香抱满怀。   “唔……痛……”他如狂风骤雨使她招架不住,霸道而强势,似是要将她拆吃入腹般,不留给她任何喘息的余地。她终于知道怕了,遂立时识时务地认错求饶,不敢再继续招他。   他虽恼她将才气煞了他,但到底是放在心尖尖上宠着的娇人儿,此时她一喊痛,他旋即退了开来,眸子黑沉沉的不见底,呼吸不稳:“日后还看不看旁的男人?”   一听这话,她又想要笑,只眼下却是不敢了的,遂分外乖顺地扑进他怀中,主动抱住那劲腰,撒娇讨好:“日后再也不敢了,若玉哥哥莫要生念念的气,可好?”   她一服软,他就缴械投降。摸了摸她的发,他喟叹自己是捧了个祖宗回来,打不得,骂不得,说不得,再恼再恨除了这般小惩大诫一番,竟是拿她毫无办法:“要听话。念念留心旁的男子,若玉心中也会难受吃味。”   平日里那般高傲冷然的人如今甘愿为她折腰,这教她如何能不触动?心都要化了,她仰头便冲着他光洁下颔吧唧一口,香得好大声。   他失笑,拍拍她的背,眼底满是宠溺:“好了,时候不早,快睡罢。”   “哥哥。念念……念念想摸一摸你的腹肌,可以吗?”她自下而上看着他,一双葡萄眼流光溢彩,“前两次给哥哥上药,见到哥哥一身的秀美肌肉这般好看,念念便好奇,若是摸上去,会是怎样一种感受。现下咱们都是这种关系了,应当可以摸了吧?”说着,不自觉红了脸,却还是含羞带怯等着他的回应。   被她眸中的期待希冀磨得没法,耳根微红,却仍是带着她的手,自衣摆下方探了进去,触上了那精瘦肌肉。   习武之人便是有这点子好处,每一处皮肉皆好似是暗含着积蓄的力量,充满了无尽的诱惑力,她自玩她的,只管自己个儿尽兴,嘴上还煞有介事地点评道:“唔,手感不错,可惜了没早些下手。”忍到现在才提,着实是顶顶大的损失。   末了还好死不死问上一句:“哥哥,念念能一直摸着它入睡吗?”   她倒是称心满意了,只苦了如身处水深火热之地的陆铭,煎熬着,难耐着,却又无法避让,迫使自己念起大悲咒,默念到一半,还要被她所干扰。她真真是他的小魔星,妖精变的吃人不吐骨头的小魔星。   “咦,兄长?”沈婉柔摸到一半感觉有些不对头,兄长的亵衣怎的看起来毫不服帖平整,这与他喜净喜洁的性子大相径庭。   “兄长,你在身上藏了甚么宝贝吗?”紧闭双眼脑海中正天人交战的陆铭,听见身前的小姑娘疑惑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陆铭:我可太难了。   哈哈哈~就喜欢看厂督被妹妹折磨,我这是什么毛病(囧o(╯□╰)o) 第54章 尿床了?   骤然被小姑娘察觉了出自己身上的秘辛, 巨大的羞窘和慌乱让他难得微红了双颊, 垂着眼支吾道:“未曾……”   哪知身旁的小丫头倒是个执拗的, 竟径自伸过手来,要探个究竟:“不应该呀,兄长的这处衣料不平整呢。”   见她如此动作, 他立时吓得三魂没了七魄,一把钳住她的手, 讶然抬眸与之对视。   “哥哥, 你捏痛念念了。”她黑白分明的妙目里盈满委屈不解之意, “念念只是想为兄长将那不平之处理理齐整,哥哥这样激动作甚。”   难堪地松开了她的腕, 他立时将身子往里靠些,执起她纤细手腕,腕间赫然粉红一片,当真是面团揉成的娇人儿, 他还未使上力便已让她微红了肌肤, 若是再稍稍一使力, 岂不是就得将其折断。   含在嘴里怕化了, 捧在手里怕摔了,也顾不上自己眼下的窘境了, 直将她的腕托于掌间轻轻摩挲着:“可还疼痛?”   只捏那一下, 能有多难受?不过是知晓他疼惜她,遂本能地嚷嚷一声,就想要看他皱着眉满是心疼的样子。   现下他给了点子颜色, 她便又能开出个染色坊了。一扭身靠近他怀里,举着手腕就开始嗲着嗓子娇滴滴同他抱怨:“陆郎,你好狠的心,看看,都将念念伤成这般模样了。”说着,一抬手   伸直至他唇边:“要哥哥呼呼,才不疼。”   和她在一起处久了,如今她的造作也好,佯装也罢,他已习惯照单全收,她说甚么,那便是甚么。遂倾身于那滑嫩肌肤处呼出灼灼热气,她被这细痒触感逗笑,小臂微微发着抖,他就托稳了那凝脂之地,神情认真。   为着她而专注的他,令她着迷。故自以为宠溺地摸了摸他如玉俊颜,柔声道:“哥哥,没事的。虽然你那处与旁的男子些微不同,可念念不介意的。咱们现下是一体的了,还望哥哥莫要因此而心生自卑,更莫要因此而心存芥蒂。”   她以为他方才躲闪她的手,是为着自己不是真男人,从而生了自卑抵触之意,遂语音愈加爱怜:“哥哥,念念不会嫌弃你的,所以答应我,让我们一点点迈过这道坎,好吗?”   陆铭:……   什么坎儿?迈过什么坎儿?能不能把话说清楚!   深吸口气,他犹豫良久,终是斟酌着开口欲说些什么,哪知他将一动唇,她便一把给捂住,还捂得挺严实:“哥哥,我都懂!你不用多做解释的!念念能理解你!”语毕,把自己感动得不行,又开始接着絮絮叨叨:“不是所有的感情,都要靠那事维系的。且在念念眼中,兄长比那些个真男人还要男人呢!”   陆铭:……   心口淤了口老血,却半晌被她堵着吐不出来。当她终于心满意足念叨完了,却又来嗔怪他:   “念念独自一人说了这许多掏心话,怎也不见哥哥回应一声?”   陆铭也不言语,指了指她覆在他双唇的上的小手示意。意识到原是自己从头至尾不让身后男子说话,她讪讪一笑:“对不住,对不住,嘿嘿。”   酝酿许久的一番解释被她胡搅蛮缠给打断,眼下从提旧话却又让他不知如何开口了。那便等日后,她自己来发觉罢。这般想着,他拍拍她脑袋:“睡觉。”   方才闹了他好一会儿,故当下听他这般说,她倒是乖巧得很,自觉地躺下把被子盖好,一转头却发觉外侧睡着的男子竟是背朝她躺下的:“哥哥,你怎不回过身来抱着念念睡?”明明前几日都是这样就寝的。   他不是不愿,他是不行啊!呸!他不是不行,他就是太行了!所以才得做贼似的藏着掖着,尽力避开她,以免徒惹尴尬。   她哪里懂得他一片苦心,被子一踹又开始不依:“哥哥你变了,你变心了。明明昨夜里还好好的,今晚突然就不愿抱着念念了!”   “我心中只你一人,莫要胡言。”他喟叹,拿她毫无办法,调转了身子来面对着她,左手揽过她的脊背,一下下轻拍着,哄婴孩也似,“快睡罢,明日还要上职呢。”   他提起正事,她立时就不再闹腾,乖顺地在他的拍抚中一点点睡去,都未留意到她的若玉,下半个身子都快掉下榻去。个中心酸,怕是只有陆厂督一人知晓了。   却说第二日晨间,沈婉柔起身时,即闻到股子奇怪异味,且这异味的源头似是就在近前,遂将锦被摊开来仔仔细细于榻上翻查着,待将陆铭那头的被褥也掀开了时,忽地被榻上的一小团暗色给抓住了视线,将一俯下身检验,那股子难闻的味道便扑鼻而来,她忙直了身子远远避开,一面捂着鼻子,一面端详,发现这床垫当是被水渍给泅湿的。   难道……难道兄长昨夜里竟是尿床了?   被这个大胆的猜想所惊吓到,她瞪圆了眼睛,以手掩唇,心中暗暗咂舌,没料到兄长都一把年纪了,还犯小孩子家家才有的毛病。只男人都好面子,她这次便装作毫无所觉,若是还有下次,她定要好好督促他将这恶习给改过来。   酉时末,东厂府衙内。   “你是说,亲眼见着十二殿下去了倚红楼?”未料到前日里才布控好的探子,今日便传来了这般有用的讯息,陆铭遂谨慎追问道,“他是何时动身的?”   “回大人,十二殿下酉时一刻动的身。自西华门出宫后,乘上了府中车驾,径直去的倚红楼。”   “备车,我要亲自去一趟。”稍一思酿,他便有了决断,“派人回府传个话,就说我今日回得晚,不必等我一道用膳了。”顿了顿又加上一句:“让她早些睡。”   一炷香的时间,马车行至倚红楼。   那守在门口的老鸨是个有眼力劲儿的,一见陆铭那身绛红飞鱼服衣袂贵气逼人,便知来的这位应是东厂之内数一数二的人物,忙迎上前满脸谄媚:“这位官爷快请进,咱们楼里的姑娘可是京中独一份儿的好姿色,今夜皆任官爷挑选。”   不过微一蹙眉,他身后紧跟着的番役便一个箭步上前将那欲靠拢来的老鸨给挡下,正欲出声呵斥,即被陆铭一抬手止住:“罢了,今晚来此,不宜打草惊蛇。”说完,连瞟那老鸨一眼也不曾:“半个时辰前,来了名身着玄黑劲装,头戴金冠,腰坠白玉牌的男子,身量与我差不离。他人现下在何处?”   老鸨见这阵仗哪还敢多问,哆哆嗦嗦一指方向:“在……在二楼右侧,自西向东数的第七间雅间内。”   挥手屏退身后紧跟着的仆役,陆铭独自一人向那雅间行去,到了门口,假模假样弯指抠门,敲了三下未听得里间传唤,便也不管里边是如何个情形,直推了门向里步入。   只见十二皇子赵勋此时正斜斜倚于窗前矮榻上,弃了那玉樽直接抱起酒坛喝个了畅快,榻前铺了一地的空坛东倒西歪,周身左莺右燕,胸前细马在怀,好不快活。   浓烈的酒香混着艳俗的脂粉味惹得陆铭锁紧了双眉,捡了离远些的蒲团坐下,他看向那自始至终没扫过他一眼的黑衣男子:“十二皇子好雅兴,未料到这京城的乱花也有迷了殿下眼睛的这一天。”   赵勋闻言嗤笑,将手中喝空的坛子随手一掷,漫不经心道:“京中诸事莫非关乎朝野,朝堂之事自有那些个能人深谋远虑,我一介武将,乐得清闲。”   “那殿下觉得,此能人是为彼能人么?”陆铭盯住他的眼,“亦或是,大兴的朝堂,果真如面上一般风平浪静么?”   挥退了身侧众女,赵勋坐正了些,眸中几分兴味:“不是又如何,积疾难医,这世上又有几多事是能随人心意的?”   “那便来个釜底抽薪。”黑沉双眸微露锋芒,“天不遂人愿那是因为十二殿下你从前,不曾遇见下官。有下官在一日,这天下诸事,又有何事不能如你意?”   陆府,听潮轩卧房内。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的小姑娘满脑袋胡思乱想,总觉得陆铭背着她干了甚么见不光之事。越想越不安,越想越焦躁,正恼恨着,院子里传来窸窣响动。没一会儿,房门便被轻轻推开,阖上,听不见他的脚步声,但她知晓他正向榻边行来。   忙闭上眼屏住了呼吸,做出副安然入睡的恬静模样,未料那人在榻上落座后,下一瞬即抬手抚了抚她的颊,温言问她:“念念怎的还未歇下?”   被识破了把戏,她勾起唇,将欲出声问他去何处待到这般晚才回来,便闻见了一股极淡却不容忽视的脂粉味,其间还夹杂着零星的酒香。   当下胸口一滞,心中暗道,好啊你个陆铭,竟敢背着我去外边找女人?你果真比真男人还真!面上却仍旧不动声色地娇笑着撒娇:“念念想若玉了嘛,若玉平安归来了,念念方才能安心就寝。”结果就等来了你这个负心汉!   作者有话要说:  集美们放心!!不会虐,也不会误会!!就是陆大人又要遭殃了哈哈~(也可能是痛并快乐着(什么鬼哈哈))   妹妹(双手叉腰):我看你虽然不太行,但是却很有梦想啊,是吧,小陆? 第55章 让他快活   小姑娘细声细气说想他, 直教他一颗心都快融化, 心中暗道得此爱人, 夫复何求的陆铭哪会料到自己接下来的境遇,当下心软得不行,刚欲说些什么, 榻上躺着的小丫头却倏地扑进了怀里。   沈婉柔左闻闻右嗅嗅,借着皎皎月色打量他衣衫外的肌肤, 在没有发现任何不妥之处后, 决定先暂时放他一马, 遂抱着他的腰撒娇:“要抱会儿哥哥,念念想了一天呢。”   对怀中女子心中小九九一无所知的陆铭只觉更加感动了, 抬手抚上那单薄脊背,语调里掺着愧疚:“我往后尽量早些回来。”   如往常般分外乖顺地在他怀中睡去,第二日陆铭一出府,沈婉柔便把熙春唤到了跟前:“替我去套个话。”   故从前院甫一回到听潮轩的陈禹即被迎面行来的熙春截住, 把人一把拉到檐下, 熙春做出个为难模样, 小声同他耳语:“大禹哥, 这可怎么办呀?姑娘昨晚同陆大人闹脾气了,闹得很是厉害呢。”   陈禹作为陆铭的贴身长随, 自是知道沈婉柔在自家主子心中的分量, 闻言满脸讶然,有些狐疑:“不会吧,大人那样珍爱沈姑娘。”   熙春听了冷哼一声, 愤愤一跺脚:“若是真心实意对咱们姑娘的,昨晚又为何要去那倚红楼寻欢作乐?姑娘知晓了怎能不伤心。”   听近前小丫头如此说,陈禹倒是信了,心中一急,嘴上也忙不慌解释道:“姑娘切莫生气,主子昨个儿去那烟花之地,是为办公,有正事的!”说完,似是为了证明所言非虚,还加了句:   “我陈禹所说若是有半句假话,就罚我日后用头倒立着走路,把那陈姓倒着写。”   这誓可够毒了,熙春见问得差不离,遂欣慰一笑:“那便好,我现在就同我家姑娘回禀去。”   “这是陈禹的原话?”坐于窗边榻上的少女一面吃着糕点,一面口齿不清地问道。   “是呢,姑娘,奴婢看他那样子也不像扯谎。”   沈婉柔点点头:“让府中备好马车,一盏茶后我要去一趟公主府。”心中其实是相信陆铭不会做任何对她不忠之事的,只有些不满,谈公务为何要去那秦楼楚馆谈,怕不是里边的女子确是有点子手段,真能解语助兴?   抱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念头,午时将过,陆府的马车便抵达了光华九公主府。   “婉柔是说,想让我带你去那倚红楼走一遭?”冰雪也似的冷美人微红了脸,清了清嗓子,“怎的突地想去那腌臜地了?”   “我就想去见识见识,里边的女子究竟有何妙处,能引得那样多男子流连花丛,声色犬马。”说完,倒也羞得一低头,嗫嚅着,“倘使真是顶顶好的手腕,那我也学习一二,权当驭夫之术了。”   于是即将被“驭”却还不知道自己将会怎样被“驭”的陆铭的小姑奶奶沈婉柔,便同她的好姐妹光华公主换作男子扮相,一道去了倚红楼好生游览。   手中折扇遮严实下半张脸,光华掏出袋银子,压低了嗓音同上赶来的老鸨粗声吩咐:“我表弟今年已然十五,却还不通情爱,不懂男女之事为何物,故今日带他来长长见识。”末了添一句:“不用姑娘伺候。”   这便是想看猪跑却不想吃猪肉了,老鸨一听心中有数,一掂那荷包即知分量不轻,遂笑开了张脸直把两人往楼上引,推开西侧最里处的雅间,直行到右面墙边的一副春景图前:“小郎君,这只画眉鸟的眼睛上嵌的是一颗可摘取的黑曜石,墙的那头是有人的,倘使你二人等会儿想一探究竟,就将这黑曜石取下,从洞中细看即可。”   沈婉柔听得咋舌:“看得久了不会被厢房那头之人所觉察么?”   “小郎君莫怕。”老鸨牵着帕子微掩下唇,“那头也是副一模一样的春景图,只不过那画上嵌着的宝石是无法摘取的,且不可透视,但从你们这边看,却有放大图景的效用。”说完,意味深长地笑着告退,还不忘替两人把门关关好。   房中二女直挺挺杵着对视,一时间皆是有些尴尬。光华摸了摸鼻子,率先开口:“咳,婉柔,你去看罢。”   “好。”沈婉柔听了也不扭捏,径自取下了那画眉鸟眼部的宝石:“好东西要一起共享,我看完了换你来看。”说着便甚是猥琐地将脖颈向前伸了伸,标准的偷窥姿势。   她看她的,光华自找了个蒲团坐下,本欲好生琢磨会儿新学的剑法该如何运气,将将起了个头,便听见前方那女子口中不住小声惊叹着,像是发现了甚么不得了的新奇物事。   “你叫小点声!”有些无奈地提醒那愈看愈起劲的好友,“莫要教他们听见了。”   约莫不到一刻,前方女子倏地调转身,向她疾步行来,仿似受到了甚么巨大的刺激般,满脸颓丧:“没曾想这事竟如此骇人可怖。我从前还以为……还以为两人解下衣袍,坦诚相对便是最末的一步了。”   被她面上霜打茄子般的萎靡逗乐,光华打趣她:“是你要来看的,现下可是悔了?”   少女遂摇摇头,有些丧气:“只是未曾想过,此事竟是这般粗蛮残忍。”隔壁厢房的男女后来虽是拉下帘帐方才解衣行事,只那不断震动的拔步床和一声声女子发出的痛苦的哀鸣却深深地伤害到了她。   原来那风月之事,只有男子畅快,女子怕是生不如死。如此想来,自家兄长那处比旁的男子差了些,倒也算是可喜可贺?   陆铭:???   这般想着,沈婉柔心中平添几分宽慰,只同光华一道离开,到后来回了陆府听潮轩,一路上却又横生几抹对陆铭的疼惜怜悯之心,唯感这独属于世间男子的乐事,自家兄长却无法消受,于是暗下决心,定要从旁的地方好好着补他。   故这日晚,陆铭回府后,不仅享受到了满桌丰盛佳肴的口腹之乐,还享受到了小丫头添饭加菜无比殷勤的贴心服务。只那时不时向他飘来的怜悯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他看起来很值得同情吗?   用罢了晚膳,她去沐浴梳洗,他便把陈禹招来,问她今日在府中又整出了甚么幺蛾子。   跟前侍立着的陈禹躬着身子,垂头不敢看上首之人,结结巴巴答道:“沈……沈姑娘今日,去了倚红楼……”   净完身回到里间的沈婉柔转过屏风,在见到榻上的男子后眸光一亮,赶忙走过去脱鞋上榻,一把搂住了他脖颈,甜甜一笑:“哥哥今日怎的这般早就回房了?”   这就得问你了。陆铭五脏六腑都被方才听到的那三个字气得移了位,熊熊怒火更是烧得他肝疼,面上却还是扯出个温润清雅的笑,摸了摸她的发:“今晚多陪陪你。”说着环过她的肩,语音低缓:“念念今日过得如何?可有什么趣事要同我说?”   背后那只来回轻抚的手掌突然就让她不寒而栗,总觉着今晚的兄长似是有哪里不对劲,不安地扭动了下身子,她顾左右而言他:“念念的确有话要同哥哥说呢。”   “哦?”想看看她到底还能翻出什么浪来,他遂好整以暇地倚于床栏上,堪称温和地出声:“念念直说便是。”   “哥哥,你想当男人吗?”她伏于他胸前,点墨似的眸子直直望着他,轻轻问道。   “咳咳咳……”他本是自自在在等着看她如何演戏,哪曾想这火会陡然就烧到了自己身上,当下被这惊天一问给激得咳嗽不止,咳得狠了,一张俊脸都开始微微涨红。   她见状,忙坐直了身子一下下轻抚他脊背,为他顺气:“哥哥也是的,忒大的人了,怎还像孩子似的,这般激动做什么。”   是她语不惊人死不休问他这教人尴尬的问题,倒还怪上他不让人省心了?被这丫头的歪理气笑,陆铭头一次体会到了一种奇妙的感受,那感受叫做,出离愤怒。   被她气到极致,反而冷静了下来,眼中似笑非笑:“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   他稍一认真,她就落了下风,被他问住,她思索再三,只得含含糊糊再试探一句:“那……哥哥想体验一把当真男人的快乐吗?”   额角青筋直跳,他深吸口气:“什么叫真男人的快乐?”   “就是……就是……”他都追问了,那应当就是渴望的吧,她遂愈加爱怜地捧起他的脸,郑重其事地许诺,“哥哥放心,想一想法子还是有的,念念一定会努力,让哥哥成为整个大兴最幸福的男人!一点都不会比旁的男子差!”   陆铭:……   “不……”他才将将起了个话头,便被身前的小丫头打断。   “哥哥别害羞,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一双杏目里盛满慈母般的光辉,她继续捧着他的脸柔声安抚,“我知道哥哥心中是想的,哥哥放心,念念一定会想法子让你快活的。”   作者有话要说:  陆铭:求放过。(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滴!今日的更新已送上~请我的仙女集美们查收~嘻嘻~ 第56章 如何快活   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捧着脸许下这种莫名其妙的承诺, 陆铭只觉一口老血淤在喉间无法纾解, 眼见她还欲再说, 他赶紧一把将她捞于膝上,把她身子放平了,手掌照着姑娘家身后的挺翘处就是不轻不重的一下。   老父亲也似, 他气得心肝儿疼:“小小年纪,脑袋瓜里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   那处挨了一下, 她很是不服, 扑腾着腿挣扎, 口中振振有词:“念念想的都是怎样为哥哥好!哥哥打我作甚!恩将仇报!”   嘿,她还接得挺顺溜, 现在大了连顶嘴也不带怕的了。思及她白日所为行径,他深感今晚需得将她治服帖,遂又冲着那珠圆玉润处“啪”的一下落手:“白日里为何要去那腌臜之地?”   被直接点破了白日里做的虚心事,她立时便如哑巴了般, 只敢小声嗫嚅句:“这还不是为着哥哥的幸福着想么!念念一心为着哥哥, 哥哥却还打我……”说道后来, 似是觉得委屈, 语音带上了哭腔,抽抽搭搭抱怨着。   她一委屈, 他就乱了阵脚, 本还欲板着脸继续同她讲理的男人一下就柔和了眉眼,有些笨拙地解释:“念念的心意,我心中感动, 只你不该冒险去那烟花之地。那地方属牛骥同皂,鱼龙混杂,我不放心你的安危。”   听出身后男子真真切切是担忧珍爱着她,意识到确是自己不对,她遂也不再继续倔着,乖巧地低头认错:“哥哥,不要生气,念念知道错了……”   到底还是个事经得少的小姑娘,他摸了摸她的发,温言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念念日后莫要再去那秦楼楚馆便好。”说完,手扶着那纤纤细腰便要扶她起来。   “诶。”她伸手挡了一下,倒还赖在他腿上不愿起来了,一扭头灵动妙目里盛满对他的控诉:“哥哥方才将念念打疼了呢……”   他初初闻言,立时便抬起手欲为其痛处揉搓,只手堪堪伸到一半,却察觉出了不对。他将将打的,是她身后浑圆之地。   心跳忽地就漏了一拍,他一双手僵在那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好生尴尬。而她见状也晕红了一张脸,低垂下头,心中满满的甜与羞。只敢逗弄他一番,真刀真枪碰上她却是不敢的,遂主动从他身上下来,嘴里不忘占句便宜:“倘使□□后还要打念念这处,打完可是要全然负责的。”   他低咳一声,也不知是应下了,亦或是充作不知,拉过锦被来替她盖严实,“睡罢。”   两人遂俱是躺好睡下,约莫过了一刻,一片昏暗寂静中,缩在怀里的小姑娘突地轻声道:“哥哥,你放心,念念说话算话的,方才的承诺,全都作数。”   陆铭:……   沈婉柔是一个说道做到且很有行动力的姑娘,故第二日一早便写信给好友光华,询问其身边是否有宫中老人,想知晓该如何更好的服侍太监。   是的,服侍太监。她的想法最初是简单而纯粹的,只是觉着毕竟是身上少了二两肉的男人,一些生活习性,起居日常,怕是与旁的正常男子不尽相同,为了更全方位的关爱自家兄长,她认为自己很有必要了解宦官的身理与心理。   但当两日后,一位提着小木箱的老嬷嬷登门拜访,传授了她到底该如何服侍后,一切似乎都不一样了。   那嬷嬷约莫花甲之年,应是大半辈子都处于深宫,端方严肃惯了,故自她迈进了陆府直到随着沈婉柔进屋后,始终是无甚表情的一张脸,紧抿的唇角带着些狠厉的意味。   当是得了光华公主的吩咐,嬷嬷对她倒还算恭敬,只从看见她的第一眼起,目中就充盈着几分不解,现下屋里只余她二人,遂有些困惑地开口:“我瞧姑娘你样貌周正,年华正好,怎的想不开要做这些受罪事?”   沈婉柔被她问得一怔,讷讷回话:“因为心中欢喜呀。”   “这太监因着身上残缺,所以往往性子也生得阴鸷暴虐,惯爱作弄弱小。”嬷嬷说着长叹了口气,“不过姑娘你若是执意要学,那老奴便说与你听。”语毕,打开了此行带来的红木小箱,木箱个头儿不大,里边却层层叠叠装了由大到小数十根柱形玉石。   接下来的整整一个时辰,嬷嬷都在房中与她讲解这些个器物该用在何处,如何使用,以及她在与他行那事时该怎样反应,怎样配合,才能满足太监那阴暗扭曲的变态心理。   陆铭:???   授课完毕,沈婉柔是白着一张脸出门,将嬷嬷送上府前青篷马车的。那嬷嬷见她短短时日内受了如此冲击,心下怜惜,临了了不忘掀开车帘苦口婆心地规劝道:“姑娘,保重好自个儿的身子啊。”   沈婉柔闻言,膝上一软便要向下跌,还是一旁的拂冬眼疾手快给搀扶住了。   送走了那嬷嬷,脑海中却止不住地反复回想起她方才所言,又一联想起兄长总是动不动即会打她屁股的行径,沈婉柔便愈想愈惧怕,再一忆及那满箱子的玉石物件儿,霎时遍体生寒。   故这日晚,本是心中欣喜可早些回府的陆铭,在一进屋对上了自家小丫头警惕戒备的视线后,很是摸不着头脑,试探地朝她走近几步,她旋即目录惊恐地往榻里缩去。   以为她又在与自己置气,虽不明缘由,但还是行至榻旁坐下,将她一把揽进怀里,柔声哄道:“念念生气了?何处不满同若玉说说可好?”   可她闻言却只是紧咬着下唇,沉默不语。感受到臂间的娇小身躯甚至在轻轻打着颤,他益加疑惑:“念念可是身子不适?发生了何事同我说,莫要自己一人憋着。”   狠狠掐了把自己的大腿,她在心中暗骂自己不清醒。兄长是什么样的人,她应当最最明白了解才是。怎的只是听了他人宦官的一面之词,仅仅是假想了下那未发生的莫须有的画面,就把自己吓成了这样,对兄长更是疏离至此?若玉,是这世上最爱重她的人,怎会忍心伤她。她若继续这样战战兢兢,才会伤了他的心。   遂将那些个惊惧念头抛至九霄,对着他粲然一笑:“无事的,哥哥。”仰头亲了亲他的下颔,她信口胡诌:“不过是今日见到了个极为貌丑可怖的爬虫,被吓到了呢。”   她这鬼话说出来也就骗骗她自己,晚间趁她去沐浴,陆铭稍事查验便知今日白间,光华公主府送来了个久居深宫的老嬷嬷,自家丫头送她离去时的神情,以及那嬷嬷临行前说的话皆是一点不差传进了他耳中。心下一转便可猜到她二人今日谈了些甚么,那丫头又在惧怕些甚么。   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间或夹杂着淡淡的涩,他待她净完身回房后如往日般替她拭干了发,又仔细着将那三千青丝悉数理清,便径直上榻躺下摆出副已然入睡的模样。   少了睡前的温存,心中怅惘,她看着那张双眸阖上的睡颜,以为他是累极了,这才不曾与她亲近,哪曾想接下来一连数日,他皆是如此般维持着两人间不近不远的距离,似是一道无形的金刚罩横空架起,隔开了昔日亲密无间的爱侣。   这天夜里更是过分,在替她梳好发,铺好被褥后,他竟突地低缓提议:“念念,我们日后分床睡罢。”   沈婉柔乍一听还以为是自己耳背,及他复又说了第二遍,方才目瞪口呆地问:“哥哥?”   “就这样定下。”他垂着眼,浓密睫毛掩住眸中神色,嗓音平直,“这是为你好。”   结合他近日来的刻意冷淡与现下所言,所为何故答案已呼之欲出。一把掷开手中木梳,她也不同他掰扯那劳什子的虚礼了。疾步向榻边行去,抚上那如玉脸颊,下一瞬,她柔滑双唇即印上了他的。   辗转研磨,若即若离,他僵硬着不动。那便深入敌方,引出敌军,缠着那绵软舌尖嬉戏追逐,与之缠绵共舞。   这些时日,他担忧她心中起了隔阂,努力克制着,避让着,疏离着,皆是为了让她安心,知晓他并非那等贪恋情爱欢愉之人,更是为了教她莫要因着恐惧而对他生了厌,添了倦。   他的苦心,她何尝理解。他的欲望藏得这样深,她就更无知无觉。可他也是个男人,也是个会因深爱而患得患失,而不知所措的男人。   怕这份沉重的情感和欲望会吓到她,所以他一直以来,都忍耐得很好。然近几日的有意冷淡,就像是提前耗尽了他胸臆间的所有的体贴耐性,一股邪火幽幽燃起。   他比她,更渴望她,更离不开她。   一抬手便将她锁紧怀中,是霸道的,充满禁锢意味的姿势。不给她任何喘息的余地,这样粗蛮的掠夺,是欲望使然,更是惩罚的心理在作怪。   游移于她纤瘦肩背的手掌来回熨帖,正试探着向身前那山峦起伏之处靠近时,忽感她拼了命地挣扎扭动起来,一双小手不住地用力推搡着她,红润小嘴也闪来躲去。稍稍松开些力道,她瞬间抓住了时机挣脱开来。以为她终归是不愿同他亲近,他只觉心口处钝钝绞痛着。哪料到一抬眼却看见她从床下搬出个红木箱来,目光潋滟地脉脉凝睇着他:“今晚我们用上这个。”   在她的殷切注视下,他有些迟疑地打开了木箱,随之便见到了由大到小排成一列的,形态各异的,玉柱们。   作者有话要说:  阴暗扭曲变态暴虐???   陆铭(微笑):是我不配。   哈哈哈哈h~ 第57章 他给的甜   陆铭常年行走于宫闱之内, 甚么玩意儿没见过, 盯着那一排玉石看了两眼旋即便认了出来其所为何物, 当下双眼一黑,只觉要被近前小姑娘给气得背过气去,颤颤巍巍指向那箱笼, 指尖都在微微发着抖:“这是甚么!”   “这是……这是那个呀!”沈婉柔见他如此形容,还以为他是兴奋雀跃得发了疯, 遂捋了捋耳旁碎发, 垂首娇羞一笑, “哎呀,就是助兴的那个啦!”   陆铭闻言只觉一口老血哽在心头, 又是慌乱又是恼怒,脑子里一团乱麻混沌得很:“我知道这是什么物件儿,我是问你这些玩意儿从何处来的!”   “哥哥知道呀?既是认出了却还来问念念,莫不是在逗弄于我?”说着, 以手掩唇, 娇嗔道, “哥哥真讨厌。”   陆铭:……   稍稍细想即猜到这物什定是今日来府上的那位嬷嬷所赠, 现下见到数十个状同自己那处的玉柱在自己眼前齐整呈现,总有些无法直视的怪异之感, 遂又把箱笼阖上, 嗓音发木:“把它收好,用不上这些。”   “为什么呀?”她讶然抬眸,疑惑出声, “哥哥是不明此物该怎么个用法吗?”   问完也不等他吭声,又径自打开木盖,取出根手指般粗细的玉石,送至他眼前,是要为他好生讲解一番的架势,哪知将将开口说了几个字,便被对面的男子一把捂住了双唇:“这物件儿是用在……唔……”   看着那十指纤纤细润莹彻,托着柄玉柱一时间竟分不出,是那玉石更白皙,还是那凝脂之地更白皙。一团邪火噌的一下就在体内烧了开来,直烫得他浑身都发热发烫:“把它收收好,乖。”   她本也是强忍着羞意同他掰扯这些,如今听他这般言辞,心中悄然松了口气的同时却也无法抑制地掺杂着点点失落。自己于他而言,便是这般的没有吸引力么?   有些不甘,她复又拿着那玉柱再问了一次:“哥哥真的不愿?”本还欲再说些甚么,可转念一想,这玉石即是代表了哥哥那处,见此物怕是就不由自主想起了自身缺陷,故无法坦然面对,到底是心存了自卑感伤的吧,她想。   遂伸手摸了摸他的颊,柔声安抚:“哥哥莫要与自己过不去,你只需记住,不管你有没有那二两肉,在念念心中哥哥都是世上最真的男人!”语毕,把那红木箱盖盖好,珍重万分地放入了床底藏好:“等哥哥能跨过心中那道儿坎儿了,我们再用上它。”   哭笑不得,抬起手对着那爬上床的少女就是一个脑瓜崩儿:“日后不许再同旁人打听这些。”   她捂住微痛的前额吐了吐舌:“我以为,哥哥是想的呢。”   想吗?当然想。是人就会有欲望,然他一直很清楚,自己对她不是由欲出的爱,而是因着爱,才会生出欲念。   爱一个人,是克制的。至少他的爱应如是。   怕伤到了她,总想着保护好她,他的一切私欲悉是排在她的感受之后。本担忧她年纪尚小,当会反感抵触这些,可现在看来,好像并非如此?他的小姑娘不仅不带怕的,相反的还兴致挺高,跃跃欲试?   “念念……”接下来的话没有说出口,因为他主动欺上前去,一手扣住了她的后脑,让她嫣红小嘴逃无可逃,一手锁住她细软腰肢,让她的诱人曲线严丝合缝贴上他的。   往日里总是她在他跟前逞威风,时日久了,竟让她忘却了她的兄长是个高大成熟的男子,只要他稍稍动作,她便毫无反抗之力。   被动地承受着他的掠夺和索取,脑袋晕晕乎乎已然是一团浆糊。所有的力气似都被那根不住翻搅吸允的舌给收走,身上脱力,只剩一双小手牢牢抓住他胸前衣襟,宛如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只平素里当是握着狼嚎写一手苍劲行书的修长手指,此时正一寸寸游离于她绵软身躯,不过是稍稍向她身前探去些,她立时就漏了怯,抵于他胸前的小手推了推,这是怕了。   他便噙着笑退开,眸中有显而易见的兴味,还有浓稠得化不开的欲。他出声,嗓音哑的吓人:“念念若是没有准备好,便不要来招我。”我怕我会忍不住。   见她闻言似是瑟缩了下,他心中愈发怜惜,闭了闭眼,再次看向她时,目中已一片温润清明,揽她入怀,他伸手轻抚她的发,一下又一下,不厌其烦:“你还小,这事不急。等念念大一些,再说罢。”   她是他养在心尖上的一朵娇花,珍爱到无需采撷,仅仅只是每日里看看她,闻一闻她的芳香,便已心满意足。   说要英勇献身的人是她,临了了到紧要关头突然退却的人也是她,面上有些挂不住,她直把脑袋埋进他怀里:“我就是紧张了……”   被她奶声奶气的解释逗笑,他是如此包容体贴,拍了拍她纤瘦肩背,哄稚童也似:“我知道的,无事。”正欲出声让她歇下,便听见怀中女子忽地好死不死问了一句——   “哥哥,刚刚亲热之时,念念怎总觉着有个硬物在不住戳着我?”   末了,还不忘加上一句:“硬邦邦的,硌着念念一点也不好受。”   话音将落,沈婉柔便见着面前男子如玉脸笼霎时绯红一片,耳尖通红不说,连颀长脖颈都微微泛起了粉,只听一向沉稳持重的男子此时竟是有些结巴道:“许是……许是簪子落榻上了……”   “不应该呀,我都是卸了钗环方才上榻的。”说着,还把一旁锦被翻了翻,满脸信以为真。   “那许是甚么物件儿不慎掉落了罢。”纤长睫毛轻轻扑闪着,低垂着眼却就是不敢看她,被近前的小姑娘不满地扯了两把后,他只得无奈地跟着一起翻找。   直将榻上翻了个底朝天都未把她口中的“硬物”给找着,临入睡前小丫头嘴里还不断嘀咕着:“去了哪里呢?那么长一根棍子……”絮絮念叨着睡去,全然没发现身下男子的麻木僵硬。   而陆铭全程麻木地听她抱怨,麻木地跟随她翻来覆去地寻找一个根本就莫须有的物什,麻木地让她枕在自己胸口疑惑地入眠,已经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那晚过后,沈婉柔又连着几日在榻间搜罗数遍,却始终未能寻得那硬物,若干年后才从已是自己夫君的陆铭口中得知,却又是后话了。   申时末,陆铭本欲如往常般登上马车前往京郊别院为府中的小姑娘准备生辰礼,便被一封密函给阻了下来。坐于车内,在细细看过信上的所书后,他沉沉出声:“传口信邀十二皇子去清韵斋一聚。”   前段时日,他与沈婉柔一道前往漠城查军火走私案,太守宴上却被人妄图投毒暗害,彼时出了太守府,骑在马上追杀他们的那群死士数目众多,一看便知不止一队人马。自回了京中后,暗桩多方辗转探查,终是让他搜出些东西。   看来当时想要他性命的,除了四皇子,还有明面上与他和睦的六皇子,局势真是越来越有趣了。但凡参与了五年前镇国公府投敌叛国一案的每一个人,这巨大冤屈背后的每一只推手,他都不会放过。   近些天来,陆铭常常是一更天过,方才踏着月色回到府中。她以为他是公事繁忙,故回得晚些。哪曾想他今晚竟是掐着鸡鸣之时方归。等了他一夜,她焦心忧虑得紧,听见木门响动便立时下床迎了上去:“哥哥怎的这般晚才回来。”   娇滴滴的抱怨他何尝听不出,摸摸她发顶,他柔声解释:“去见了一趟十二皇子,商议些要事。”   她虽小事上爱整些妖风,可正经事上向来乖巧识大体,眼下见他面有倦色,遂踮起脚来帮他宽衣解带,将人扶到榻上躺下,也不多话,环住他的腰便静了下来。一句明晚早些回来,哽了哽,终是没有说出口。他也很忙的罢,她想,她要学着体贴他,不给他徒增烦忧。   可明晚是她的生辰呢。多希望他能相伴在身旁。   就这样憋着一肚子委屈还没地儿撒的小姑娘,盼星星盼月亮,这日黄昏时没盼来自家兄长,却盼来了兄长的长随陈禹。   陈禹立于一架华盖马车前,脸上带着恭顺的笑:“姑娘且上来罢,大人在京郊别院等你呢。”   辘辘行了大半个时辰,二人最后在京郊的一处小宅子门前停下。陈禹替她打开了院门,便停于院外,让沈婉柔独自进到里边去。   院中一步一景,虽占地不大,但从细枝末节处即可得见修缮之人的专注用心。草木扶疏,绿竹猗猗,小桥流水,亭台楼阁,悉是错落有致,独具匠心,悉是她所中意的秀丽美景。   而院中有一人,温如其玉,列松如翠,立于这万千风光间,皎皎明月洒落周身,他的眸子载着星河也似的明亮缱绻,唇角漩起惑人笑窝,对她说:“念念,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5.20,希望我的小仙女们不论现在身边有没有那个“他”,都能相信自己很棒很优秀的,是值得这世上最好最真诚的爱的,最终也一定会收获属于自己的那份幸福。   我的集美们一定都会平安喜乐,幸福一生哒!!!比心~~ 第58章 没切干净   只一眼, 她便沉溺于他眸中月色, 被牢牢吸附捆绑, 乖乖地抬脚向他走去,“哥哥。”   “喜欢这里吗?”执起她的手,带着她一点点向院里走去。   庭院美景应接不暇, 她本是想好好游览一番,可不知怎的, 行在他身侧, 指端即是他的温润掌心, 她一整颗心全然系于他周身。从右后方可以窥见他轮廓分明的下颚线,白皙精致的喉结, 她看得入迷,故他骤然停下她下一瞬便直直撞在了他背上。   还不及她娇着嗓音抱怨,他伸手一捞把人揽进怀里,抬手覆上她小巧鼻尖, 轻轻抚揉着, 语音带笑:“小迷糊。”   确是为着他的美色着迷, 故才挨了这一下, 闷声吃了个哑巴亏,鼓了鼓腮帮, 她有些愤愤:“走路便走路, 兄长牵我的手做什么?”   听出她称谓的转变,他也不同她说理,微微抬了抬下颔向她示意:“念念朝前看看?”   “秋千!”是惊喜的语调。话音未落, 她人已小跑着过去,一屁股坐稳了遂兴奋地冲他招招手,甚是自然地指派道:“哥哥快来推推念念。”   看见秋千开心了,眼下有求于他了,他便又是她的好哥哥了。摇头失笑,他依言行至她身后,双手稳稳扶住她的肩,开始一次次逐渐施力,她随着秋千荡起,裙角飞扬,嘴角的笑溢散开来,整张脸都如孩童般鲜活雀跃:“还要再高一些。”   他便让她荡得再高些,有他在旁边,摔不着她。   “念念要是喜欢,府中也命人造一座,每日我陪你便是。”   她闻言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还可以造个双人的,我与哥哥一起坐上边让熙春和拂冬推我们。”   画面突然不美了,他有些好笑,自己一个大男人让人家小姑娘推着荡秋千像什么样,可怕坏了她的兴致,故他做出沉思状,须臾后一本正经颔首:“念念说什么,便是什么。”   从凛冽寒冬到鸟语蝉鸣,与她相对的这些时日里,他能看出,她极向往平和安稳的生活,遂低缓承诺:“待我洗刷了镇国公府的冤屈,便带着念念归隐山林,从此山水为伴,可好?”   未料到他会突然这般言辞,她急急仰头看他,双唇微张,蠕动着似是想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   “那就这么定下了。”被她的傻气逗笑,拍拍她脑袋,他牵起唇,“念念今日还不曾进晚膳罢?我们现下去用一些。”遂领着她绕过青石小径,走向庭院中央的天井。   这天井下接地气,上达天光云影,举目一望便可将漫天星河尽收眼底,且其四面之景悉是各异,故处于期间只觉赏心悦目,心旷神怡。   七星鱼丸汤、软溜珠廉鱼,龙身凤尾虾、金陵片皮鸭、招积鲍鱼盏……皆是她平日里爱吃的菜,只那放于正中的一碗,粗细不均,颜色诡异的长寿面算怎么回事?以为是何处的名厨新创的吃食,沈婉柔没忍住多打量了两眼,然这一举动落入陆铭眼中却教他欣喜得很,遂将瓷碗端至她跟前:\"这是为兄……\"正待解说,便见身旁的小姑娘已然耐不住诱惑,径自拿起玉箸来尝了一口。   满怀着期待,他还未来得及问她味道如何,便见小姑娘霎时苦了一张小脸,皱着眉头咽下后,眼泪汪汪找他要清茶,一边吩咐着,还一边不住地难受咂舌。   直到咕噜噜喝完整杯六安瓜片,方才分外幽怨道:“这是哪个哪个厨子做的?也忒难吃了!”   陆铭:“是我自己……”   眨了眨眼,她一脸撞了鬼的神情:“哥哥亲自下厨做的?”   右手虚虚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两声,他低垂着眼,耳根泛红:“嗯。”   糟糕!无意间竟是伤了兄长的心,这可如何是好?稍一思量,她立时下了决定,壮士断腕般一拍桌子:“念念刚刚只尝了一小口,还没品出味儿呢。或许再吃两口又不一样了呢?嘿嘿。”   说着,右手即轻颤着重新握上玉柱,夹了几根面条复又送入嘴里。   嗯,第二次吃是不一样了。更难吃了!!   无法想象如此霁月风光的兄长手下竟能做出如此惨绝人寰的吃食,其对进食者的折磨,简直堪称残忍。咸极酸极甜极辣极,味道实在令人窒息,可她面上偏偏还不能泄露丝毫苦楚,唯恐打击了坐在一旁目光殷切的男子。遂用尽了全力挤出个笑来,连连点头赞许道:“唔,好吃!念念好喜欢,还要再吃呢。”边说,边又夹了一筷子往口中送。   见小姑娘吃得这般满足称意,男子弯了一双眉眼,柔声哄道:“念念爱吃便好。莫急,慢些吃,都是你一人的。”顿了顿,加上一句:“若是念念喜欢,日后我常常做与你吃。”   “咳咳……”少女听后心中一惊,倏地就被嘴里艰难咀嚼的面条呛到,开始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一面咳着,一面在心底暗自垂泪,只觉自己未来的生活瞬时就变得一团漆黑,暗无天日了。   虽晚间的一碗面给沈婉柔造成了巨大的身心创伤,但这个生辰有陆铭时刻体贴相伴,大体上还是美好且温馨的。   饭后两人梳洗过了躺在榻上,缩在他怀中听着他胸口处一下又一下稳健的心跳声,便已让她幸福适意得不行。忽地,身下的男子贴近了她耳畔,低低道了一句:“念念,生辰快乐。”   等了一晚上的话此时终于从他口中听见了,她又是欣喜又是不满,要将这等了良久的债加倍讨回来,故一仰头,目露茫然地问:“哥哥方才说什么?念念没听清呢。”   “念念,生辰快乐。”   “啊?什么?”她侧了侧耳朵,“哥哥声音怎么忒的小,听不见呢。”   看出了她的狡黠,刮了刮她鼻尖,他扬唇:“调皮。”   反正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在他面前被戳穿得多了,她也练就出来了,现下自如得很:“既然今日是念念的生辰,那哥哥答应念念一个心愿可好?”   摸了摸她的发,他笑得宠溺:“说罢。”   “念念……想开间医馆。以兄长的名义。”她咬了咬唇,神情认真,“这个念头,念念已想了许久。哥哥官场所为,其实多是正义之举,进谏推行的朝政,也悉是利民之策。可是百姓们都不明白哥哥的善行与功绩。”   “倘使哥哥不愿做与旁人看,那便交由念念来吧。”她一字一顿,说得很慢,“医馆由念念定期坐诊,将每月盈利分出大半,月末时义务收治些贫苦人家,可好?”   覆于她脊背的手稍稍收紧,一颗心因着她所说所言而剧烈震颤着,耳边是晨钟暮鼓也似的嗡鸣,他听见自己嗓音绷得很直:“好。”   一直以为她还是个总也长不大的孩子,可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会从她口中听到这些,听她坚决地说要为他赢得美名,听她说心底有此念头已久,听她细细说该如何徐徐图之,最终将目的达成。   如此真心,怎能教人不动容?   “哥哥觉得,念念的法子可还能行?”一双乌溜溜葡萄眼里尽是他的身影。   “很好。”胸臆间骤然就被她点燃了一把火,不是由欲而生,却比那发之欲念的邪火更令他难以自持。   “那……念念再许一个心愿,可好?”   他定定看着她,她便自觉地接着道:“不若,我们今晚试一试那事吧……”脆嫩嗓音渐渐低了下去,是她这般大胆地提及此事,却率先晕红了一张娇靥。   “嬷嬷说,用手也是可以的。”声若蚊呐,捋了捋耳边碎发,含羞带怯一抬眸,便直中他心口。   她是勾魂摄魄的妖精,他无法拒绝。也不想拒绝。   懂得了他沉默的意味,她遂强忍着羞,捧住了他光洁脸笼,献上了自己的柔嫩双唇。   轻轻厮磨,缓缓辗转,你来我往,敌进我退。四肢陡然失了力道,一阵阵地发软,她被自己身子的异样吓到,忙不慌往他身上爬去。   她坐于他身上,他便用右手稳稳扶住她后腰,左手隔着衣物于她娇躯上反复流连。   俯趴着的姿势维持得久了让她不适,遂坐直了身子,正心间怦然,欲问他是不是该解下衣袍,便猛然惊觉自己双股之间竟抵上了个炙热的硬物。   被戳得很难受,她扭动着身子想要避开,嘴上絮絮抱怨着:“就说哥哥身上定是藏了甚么宝贝,哥哥上次还不承认呢!这下又被我发现了吧!”说着便要伸手去抓。   他一把握住她的腕,黑眸幽深,暗色浓郁不可见底:“念念以为,男子的那处,除了那物,还能藏甚么宝贝?”   仿若当头一棒,既惊且惧,她瞪圆了眼,青葱指尖颤颤巍巍指向他,小嘴里的话也说不清白了:“你……你是个假太监!”   “你……你没切干净!”被这大场面吓到,她哆哆嗦嗦挣扎着就要从他身上下来,哪想他的手还攥着她,挣脱不开便只能来回不住扭动。   “别动……”他慌忙出言制止,却已来不及了。   下一秒,她便觉裙间突地一片濡湿,茫茫然不知所措。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哈,集美们,厂督多年来第一次,咱们原谅他,下次再让他一展雄风,证明自己!!!哈哈哈哈哈哈(这是什么虎狼之词(囧))~ 第59章 他的反攻   “你……你欺负人!”空气中骤然弥漫开来的腥咸味道让小姑娘一怔, 再一看裙面上泅湿的一块暗色, 小嘴一瘪就快要哭出来, “兄长也忒坏了!没切干净还不与念念说也就罢了,现如今还要尿念念身上!这不是折辱人么!”说着,一双妙目里盛着的两汪清泪就要往下淌。   没切干净?有意尿她身上?   本是躺于榻上被那极致快意给夺了心神的男子当下听见身上的小丫头这般言语, 眼前一黑,差点没给她气得背过气去。一拍她身后挺翘处, 发出“啪”的一声暧昧轻响, 随着二人此刻的处境姿势, 只教人心旌摇曳。   他出声,嗓音暗哑:“那不是尿。是汇天地之精气, 传宗接代所必须的,精华。”   她被他的解释给震得脑海中嗡嗡作响,木头人似的动弹不得,隐隐约约觉着身下的男子在说些荤话占她便宜, 可她双唇动了动却吐不出一个反驳的字来, 只将一张莹白小脸涨得通红, 连耳尖也烧得滚烫。   他见状愈发情动, 精致喉结上下滚动,抬手抚上她小巧下颔, 眸中是浓得化不开的黑:“那处……也并非是没有切干净。”   说着, 他稍一动作,依旧生龙活虎的那物便霎时抵上了她身后的浑圆:“若是切去一截,还余这般长, 岂不可怖?”   平日里清风明月谪仙也似的男人如今一旦使起坏来,便教人招架不住,她只觉被他逗弄得一颗心都快要跳出胸膛外来:“别说了……”语毕就打算起身从他腰间下来,奈何身后那物邪气得很,甫一戳上她,便吸附掉她全身的气力,如今是四肢乏力,不听从她神思的调配了。   她的笨拙懵懂和小心翼翼逗笑了他,遂好整以暇地看她于自己身上徒自挣扎着,心口处的欲再一次溢散膨胀。   “那……你将才算是解决了吧。”起身不能,她低垂螓首,细声细气试探着。   被问及此事,他面上虽有些挂不住,但想着丫头年纪小,未必懂得这其中门道,遂诚实答道:“嗯。”   “这么快呀?”闻言,她眸中满是讶然,惊得一张红润小嘴都微微开阖。   “好像就是须臾间?”   “这不应该呀……”她拍拍脑袋,明明记得上回在倚红楼中偷窥时,见着那隔壁房的拔步床晃动了好久,其间女子更是哀鸣呼叫不绝。   小姑娘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把利刃扎进他心上,直把他心中的那份男性自尊给击打得支离破碎。   心口疼,但他还是敏锐捕捉到了她言辞间的要点:“念念怎会知晓这些?”   眼见着男子狭长双眸已充满危险意味的稍稍眯起,她一面暗暗悔恨自己多说多错,这下把自己也交代出去了,一面脑子转得飞快,迅速想着搪塞他的借口:“因为实在是太快了嘛,念念觉得不太合理……”越描越黑,越听越让他额角青筋狠狠跳动。   故话未说完便被榻上的男子一个翻身给压在了身下,眼前即是他泛着淡淡冷香的宽厚胸膛,身侧是他呈占有禁锢意味的修长双臂,她被严严实实锁在独属于他的气息里,神思混沌间,听见他俯下身,在耳旁低沉出声诱哄:“不若念念同我再试一次?我们看看这次还快不快……”   他这般一说,倚红楼的恐怖回忆便立时支配了她。那女子的惨痛经历在前,身上的男子又颇有些一逞雄风的意思,遂分外识时务地狗腿一笑,主动攀上了他颀长脖颈,吴侬软语:“下次……下次再说吧……念念今日还未准备好呢。”   见着她那谄媚讨好的小样,他体内将将升起的那股子邪火便被对她的疼惜所扑灭,捏住她颊边软肉,又向外拉了拉:“那就别招我。”   这日晚,不知是陆铭有意证明自己使然亦或是因着姿势不当的原因,沈婉柔总觉得整夜里腰后都有那硬物杵着,将她硌得慌,故接下来数日每日里都要将他的雄伟超群,天赋异禀,拐弯抹角地称赞一番,以抚平他心中伤痛,这却又是后话了。   却说京中近些时皆是处于一片厚重得令人喘不过气来的低压下,皇城之内,上至皇亲贵族,下至平民百姓,所有人悉是惶惶不可终日,而这一切的起因,尽是为着当今天子突地缠绵病榻,病来猛如虎,弹指间便击垮了那具奢靡无度的破败身子。   天子病重,却还未立储君继承大统。故但凡有点子手腕能力的,皆是趟了这趟浑水,觊觎那高高在上的皇权龙椅。夺嫡之争悄无声息却又心照不宣地在顺兴帝的这场大疾中蔓延开来,亲兄弟间的相互辗轧,朝堂之上的排除异己,种种争权斗法,愈演愈烈。   而这其中,斗得最狠,也是最有权势去斗的二者,便是四皇子赵拓及六皇子赵钰。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秉持着非我同类,虽远必诛的信条,众位皇子想要拉拢,同时也忌惮着的存在,便是当今的东厂厂督陆铭。   下掌锦衣卫,上掣西厂人,东厂厂督说是权倾朝野也不为过。若能得他相助,得大兴天下多了三成把握,若他人得他相助,那胜算便是大打折扣。故一时之间,有人想拉拢他,也有人想铲除他。听说陆府有个如花似玉的的小姑娘被他捧在掌心上疼宠,有心之人又怎会放过如此良机?   故这日未时末,沈婉柔从陆府出发登上马车欲前往新设立的医馆处坐诊,马车将将行至一僻静小巷时,便陡然被前方候着的车驾给拦住,巷子窄小,无法调转马头,正于车内惊惧着,便直直教人给架着拖了下来,送入了前方停靠的那座车驾。   甫一进了那陌生车厢内,死死捂在唇上的那只手便抽离开来,她将欲大声呼救喊叫,一抬眸却见着了张熟稔面孔,遂有些迟疑地唤了声:“叶公子?”   叶皓轩今日着一身绛紫锦袍,难得神情严峻道:“沈姑娘可信在下为人?”   “信。”   “好。沈姑娘只需知,医馆内现已混入了于你不利之人,且今日有两队人马埋伏在姑娘回返的路上欲伺机将你劫走,以你来掌控若玉。”说着,他扔了套胡人衣裙过来,“我无法光明正大将你送回府中,只能先将你于城外别院安顿下来,护你一时无虞。姑娘可愿意?”   低眉沉吟,不过少顷,沈婉柔便已做出决定,接过男人递来的衣裙低声道:“如此,便多谢叶公子的搭救之恩了。”   意外于她的大胆,却也欣赏她的冷静果断,叶皓轩闻言点点头,径自撩开帘子下了马车,守在车外等她更衣。   不过俄而,他便听见少女在车内轻声说换妥当了,他遂重新进到车厢,发觉她心细如丝,连发髻也打散开来,乍一看竟真有几分神似混迹中原的胡女舞姬。   屈指轻扣木板,外边的车夫会意,拽起缰绳便驱使着枣红骏马轻快跑动,行了约莫一盏茶,沈婉柔开始听见马车外道两旁,传来的逐渐放大的叫卖声与喧闹声:“这是进了东西两市了罢?”   叶皓轩颔首:“快要到城门口了。”顿了顿,终是问了一句:“子衿实是有些讶然,沈姑娘会对我这般信任。”那时春猎,他曾为了那可笑的指令和试探,将她独自一人弃于深山险林之间,难道她忘记了?   未料到一旁的少女听后不过轻浅一笑,看向他的那双眼眸明澈见底,同他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模一样:“叶公子同我家若玉乃至交好友,不是么?”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让他的心倏地便触动了一下,舒展了眉眼,素来深不见底的黑眸中多了几许真切笑意:“是。”   二人一路畅行无阻,然就在快要抵达城门时,却被身后迅猛追上的一架马车给横路拦下:   “请叶公子留步。”门外传来的男音叶皓轩稍加辨认,即识出此人是六皇子赵钰手下的心腹,段融。   挑开帘帐,他扯出个漫不经心的笑:“怎么?六殿下有何吩咐?”   段融闻言一拱手:“不敢,只下官见叶公子似是要出城,怕公子你不慎带走了甚么,故特来叨扰几句。”   向近前的沈婉柔投去个得罪了的眼神,他一把揽过其腰肢,笑得愈加狂狼轻浮:“小爷我好容易得了个合心意的舞姬,正要带美人儿去我的别院里好好快活一番,不会这逍遥事也要和咱们的六殿下报备吧?”   段融一听遂抬首打量了那着一身胡衣披头散发的女子几眼,再欲多看,车内男子却一把放下了帘帐,语音寒凉:“我的女人,也敢多看?”   旁人只道叶相家的四公子是个惯会寻花问柳的浪荡子,但其真正的手段,他却是见识领教过的,故当下瑟缩低头,忙请罪赔礼:“叶公子息怒,一场误会,还请公子大人大量。”说着,打了个手势让下属将车驾移开,为其开路:“叶公子慢走。”   于是马车一路驶出城门行至京郊别院,待陆铭闻讯赶来接回自家小姑娘时,已是夜里三更天了。   见到陆铭的第一眼,沈婉柔本是雀跃着向自家兄长小跑而去,可离得近了,他眸中深浓的暗色却令她不自觉地脊背生凉,步子堪堪慢了下来,她绞着手指懦懦唤一声:“兄长。”   作者有话要说:  集美们!!!厂督的反攻来啦!!!哈哈哈~撩起来!!   不出意外的话,下一章两人应该可以那啥~(猥琐的笑) 第60章 蓬门今始为君开   身量修长的男子立于雕花木门前, 斜飞入鬓的浓眉下一双深邃漆黑的瞳仁宛如一口死气沉沉的古井, 徐徐溢出森然寒气, 昳丽的薄唇紧抿着,只牢牢用目光锁住她,一言不发, 便可令她惴惴不安,被乖巧钉在原地, 不敢动弹。   他一步步走向她, 端得是冷静泰然, 可天知道当他收到手下暗桩传信说叶皓轩那小子将他的小姑娘劫出城外后,他有多心急如焚, 有多惊心胆战,一面加派人手搜寻她的下落,一面反骨揣测他究竟是遵了六皇子的指令为之,亦或是为了一己私欲, 更或是, 他本秉着一片好心, 善意相救。   得知她被劫到现如今亲眼见到她, 就俏生生的亭亭立于他跟前,一股巨大到让他无法抑制的冲动倏地就自脑海中迸发, 那冲动萌生出欲念, 要将她彻底占有,彻底属于他一人,永永远远只能属于他一人的, 欲念。这念头强势地占据着他的每一根神经,支配着他所有的感官和心绪。   月初顺兴帝病重前的最后一次宫宴,老态龙钟的年迈皇帝斜倚上座,席间闲话时,竟钦点了侍立一旁的他,亲自开口问起了他家那还未满十六的小姑娘可许配了人家,言辞之间,颇有些纳入后宫为妃的意味。他闻言,当下心头巨震,为了权势可以抛弃舍去一切,甚至是背叛自己的东厂厂督,彼时竟一心只想护着那个总也活泼明媚的小姑娘。   故明明清楚皇帝此举是为了掌控掣肘他,明明了解违逆圣意的后果,他依然跪了双膝,折身欲要请罪推辞。未曾想正欲开口时,是坐于对侧的光华九公主及时出言解围,说婉柔乃她挚友,其有孝在身,当为父守丧三年,方可谈婚论嫁,这才为他与那丫头挡过一劫。   自那日起,伴随着她或许某一日即会被他人夺取,以及京中夺嫡之争愈演愈烈,形势恶劣,波诡云谲,生死存亡之战一触即发,他心中就益加躁动不安。而这种深深的恐惧感,与不安全感,在今日与她分别的,于他而言极致漫长的几个时辰内,已将他所有的隐忍耐心消耗殆尽。   他现下满心满眼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占有她。这有这样,他才会觉得踏实,才能感到心安。   遂忽地扯出个温和的笑来,行至她身旁,牵起那细嫩小手,柔声道:“念念,我们回家。”   对他态度的骤然转变而莫名的沈婉柔鬼使神差就是不敢出声询问何故,乖顺地随着他的步调向外边走去,在碰见院中候着的叶皓轩时,她扭头,看见自家兄长神情认真地说了句:“子衿,多谢。”   “不过是尽了兄弟间应尽之事而已。”叶皓轩脸上复又挂着那招牌式地慵懒笑意,“啧,不过倘使若玉真想谢我,或可赠我妙音坊新到的那把青玉古琴。那音色,着实只余天上有啊。”   还是那熟稔的有便宜不占白不占的性子,陆铭听后轻笑:“明日便送至叶府。”语毕,握着沈婉柔的手便径自登上了院外停靠着的陆府马车。   从闭塞的马车到抵达陆府听潮轩,一路上男子身上不断散发出低压直教她一颗心七上八下落不到实地上来。   直到下了马车步入院子,男人宽厚的手掌仍旧攥住她的腕不松时,她心底便隐隐约约觉察出今晚可能会发生些什么。然而那大胆猜想还只是冒了个萌芽,便被他挥退廊下仆人,并吩咐熙春拂冬备热水的举动给亲自证实。   甫一进到房内,她正垂首扭捏着欲要说些什么,便被他一把拦腰抱起,径自向榻边行去。   陡然袭来的失重感让她双手本能地环住他颀长脖颈,慌乱间讶然唤一声:“哥哥?”   陆铭没有答话,将她仔细放于榻上,放下帘帐,便开始分外自然地扯开腰间系带,慢条斯理宽衣,一整套动作做起来行云流水,却丝毫不显急色。   待他将身上衣物除得只剩件雪白亵衣后,便上得榻来,十指修长,平日里用来秉笔办公,骑射抚琴的,骨节分明的双手,现在所行之事却是一件件脱去她身上裙衫。   她只觉自己在那双点漆也似的双眸下,根本无法动弹,他是预备饕餮大餐的猛兽,她即是他爪下供其享用的猎物。   他的手触上来,她立时便软了身子,唯感四肢乏力得很。心脏无法自制地激烈跳动着,砰砰砰,每一下像是响在她耳畔,响在她脑中,直搅得她神思一片混沌,浑身不住轻颤着。   感受到掌心下的娇躯都在微微发着抖,俯于其上的男子遂将自己的健壮胸膛严严实实覆上了她的,摸了摸她瓷白脸蛋儿,终是出声哄道:“念念,莫怕,放松些。”语毕,一双手便滑落到了她中衣系带处。   中衣之下只剩一件肚兜,若是没了这层屏障,自己身前的风光便会尽数呈于他眼前,遂又是紧张又是惧怕地按住了他欲要发力的手,摇着脑袋求饶:“哥哥,再等等。”这一切都太快了。   “可是我,等不及了呢。”说着,他便抽出被她死死按住的双手,直接移至中衣领口,扯住两边衣领用力一拉,她腻滑香肩便霎时暴露在他眼底。   她见状惊得目瞪口呆,猛然间反应过来即要伸手去挡,他却不许。   不轻不重掣住她纤细手腕压至枕边,他遂自上而下尽情欣赏这幅美人卧榻的惑人景致,火热目光如有实质般一寸寸扫过她莹彻肌肤,每巡过一处,她便觉那处被烧得滚烫灼人。   若只是看,怎能尽兴?他缓缓垂下头,呼吸粗重,被欲念洇红的幽暗双眸里全都是她。少女特有的清新体香随着距离的拉近悄然侵蚀着他残存不多的神识。终于,他的唇贴上她。   “不,不要……”他唇瓣作弄,仿佛要   吸光了她浑身上下所有气力,她抵御无能,如泥般任他搓圆捏扁。   “不要什么?是不要停下吗?”她竟不知,他原是这样的坏坯子,当下被噎得一滞,嗔目而视,潋滟眉眼间却尽是魅惑风情。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她大概真的是老天派来收他的妖,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印在他心尖上。   是痛,也是惶恐无助。平日里温润清雅如和煦春风般的人,原来也会有这般霸道而强势的一面,带着不容抗拒的给予和索取。   与有情人,做快乐事,不问是缘是劫。   从前不懂风月,不知其快意美妙,如今亲身体会了,方明此事之乐。潮水般一浪接一浪涌上来的酥麻快感一路飞升直天灵盖,一声轻喘,心中被终于得到她的喜悦塞得满满当当,那一刻他仿佛是只身处于沙漠中独行许久的旅人,终于寻到了绿洲:“念念乖,我在。”   他的嗓音带着磁性的哑,灼热鼻息喷在她颈间即惹得她一张俏脸复又嫣红。他知自己天赋异禀,她定是难受得紧,遂温言细语诱哄着,心肝宝贝声声叫着,动作轻柔带领着她,与他一同坠入这快意的无尽深渊中。   他时而是波涛汹涌的海,惊涛骇浪令她这艘小小船只随之扭动款摆,时而是最佳的御马人,驯服得她这小马驹言听计从,乖巧温顺。   “轻一点。”恍惚间,她听见自己的语调已媚得不似她,三个字于丹唇檀口中缠绵唤出,尾音转了又转。   “我也想轻着些,可我控制不了自己,想把念念一口一口拆吃入腹,一点不剩,这可怎么办才好。”他这次倒是彻底一雪前耻,精神勇猛得不行。明明出力的人是他,面上毫无疲色,仿若毫无倦意的人也是他。   “叫夫君。”这是强势到不容置喙的语气。   “夫……夫君……”一张娇靥红欲滴血,她嗫嚅着吐出这令人羞于启齿的称谓。   “乖。”那娇娇糯糯的一声唤便如一粒石子骤然坠入他瞳孔深处的黑曜清潭,掀起粼粼涟漪。   本以为乖乖顺了他的意,处境便可好过些,未曾想这两个字不过是为男人胸臆间那熊熊燃起的烈火添了把柴,只会教他愈发难以自持。   香雾云鬓湿,清辉玉臂寒。枝头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终归是一夜间绽开盛放,化成朵艳丽多妩媚的娇花。   良夜灯光簇如豆。占好事、今宵有。酒罢歌阑人散后。琵琶轻放,语声低颤,灭烛来相就。   翌日寅时,她于他怀中迷蒙醒来,身子微动,便觉四肢百骸皆是酸痛难忍,无一处不酸,无一处不痛,每一根骨头都似被拆去重组了般,连抬手都无力。   “昨夜我已抱着你去净过身。”温暖精瘦的胸膛贴着她的背,话语间发出的一次次震动便也尽数传至她身上,“那处……那处也已帮念念上过药……”   她扭头便见到他悄然泛红的耳尖,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昨夜里狂野孟浪不知节制的人也不知是谁,现下倒还不好意思起来了?   默默用眼神控诉着她的少女闭紧了唇就是不言语,他遂愈发心虚没底,知晓自己昨晚和那初尝情爱的楞头小子没甚两样,面上益加挂不住,如玉俊颜也染上绯红,难得有些结巴:“念念莫气,我日后……日后定当节制些,再不会伤了你了……”昨夜到后来,她竟挺不住直直昏了过去,猛地一下可把他吓得不轻。   闻言她正欲出声打趣,便听他接着郑重低缓道:“别喝避子汤,若是有了,安心产下便好。念念与我的孩子,不论是男是女我都喜欢。待我为陆家沉冤昭雪后,就同念念一道归隐山林,从此田园野趣,水秀山明为伴。”   谁要为他生儿育女了?这人可想的真美! 第61章 事后清晨   心中憋着气, 一双清澈妙目里满是委屈控诉:“你欺负人。”   “没……”听见怀中的小姑娘这般说, 他心尖一颤, 往日里镇定自如的人憋了半晌只讷讷出辩驳这一个字,颇没气势了些。   “哥哥弄痛念念了……”现下二人同枕共衾,她就蜷于他怀中, 是紧紧亲密的姿态。他们之间,终是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牵扯, 再也离不开, 斩不断了。   其实心底是欣喜于这样亲密的交融的, 但也恼他昨夜不知节制地可劲儿折腾,故一蹙眉头, 娇嗔道:“昨晚都说了不要不要了,你还……”本是想多说他几句撒撒气,未曾想说到一半竟是把自己羞住了,这后半段怎样也吐不出。   “还怎样?”他俯首支颐, 微一挑眉, 眸中有逗趣也有宠溺。   昨夜的他, 也是这般自上而下用目光牢牢锁住了她, 教她只能溺毙在他的凶狠与温柔中,却怎样也无法逃脱。   一帧帧脸红心跳的画面浮于脑海, 姑娘家脸皮薄, 她只觉双颊滚烫,羽睫扑簌轻颤着:“不同你说了!”语毕,一拉被子严严实实缩了进去, 躲着不见人了。   被她这赖皮模样逗笑,他拥住那锦被上鼓起的一团,下颔抵于其上,眷恋磨蹭:“日后再不会那般了,念念莫要恼我。”   “不会哪般?”她脆嫩嗓音闷闷传出,是让他好生检讨的意味。   洞察出她的小九九,他一掀锦被向她靠拢过去,双手触上那纤纤细腰稍一滑动,便引得身旁少女嬉笑闪躲不已。   “你……你无赖!”她如银鱼般扭动,抑制不住身体的激烈反应,咯咯笑着,“你挠……挠我痒痒!”   不轻易放过她,他手下动作不停:“念念将才是问我,以后不再哪般了么?”说着将薄唇抵在她耳边,炙热呼吸灼得她娇躯发抖:“那为兄现下告诉你,往后行房,我会轻着些,慢着些,念念说不动,我便不多动一下。”   “念念求着我动,我才接着动。”   “念念不喜欢趴着,那好好躺着便是,若玉自当好好服侍你。”   被他这蓄意挑逗的孟浪言辞惹的面红耳赤,她气急,冲动之下把覆于两人身上的锦被一把大力掀开,青葱玉指哆哆嗦嗦指向他激动道:“不许说!你这坏蛋!”   她恼羞成怒地娇叱,他便照单全收地受着,眸中盈满宠溺,他微扬角:“念念说的是,念念让我住嘴,我便住嘴。只念念把这被子掀了作甚?”说着,视线暧昧地于两人周身来回巡视。   “莫不是昨晚念念见了我这一身秀美肌肉,心中顿生喜爱之情,这一大早便亟不可待馋我身子?”   “可念念便是馋了,也得徐徐图之啊。为兄身上现如今可是未着寸缕呢。”他笑得有些坏,“不过我二人皆是坦诚相见,倒也算公平。”   经他提醒,她方才后知后觉垂眸看向自己,肌肤莹彻,粉光若腻,胸前大好风光尽数落于他的眼。愣头愣脑被他这般直白地看了这许久,脸都丢光了!   惊叫着抓来被子将自己严实裹好,却咽不下这口气,非要在他身上发泄一通。遂穷凶恶极向他扑去,小手握拳雨点似的打在他身上,口中念念有词:“教你欺负我!你这无赖!流氓!”   闻言他哑然失笑,不闪不躲,也没有一句反驳,静静坐着,让她宣泄个尽兴。末了,看她用力久了双手似有些脱力,方温言出声:“念念不若休息会儿再接着打?把自己累着了,我可是要心疼的。”   “且这被褥,滑落了呢。”   这人!!心中一万头野兽奔腾而过,沈婉柔觉着自己身上所剩无几的那点子闺秀气质就快要被他消耗殆尽。人前看着端方持重,未料到内里却是个黑透了的坏坯子!忒过分了!   把褥子往上一拽旋即又忙不慌去捂他的眼:“不许看。”然双手一抬起,胸前的锦被却再次滑落,将将伸出的手复又收回牢牢护在身前,如此反复来回数次,直将她逼得兵荒马乱,手足无措。   见到她那焦急怕羞的小模样,他昳丽唇角弧度扩大:“好。我不看,我在心底慢慢消化回味。”   “陆铭!”被他逗得彻底抓了狂,她也顾不上那些个劳什子的娇羞贤淑,一把搂住他修长脖颈便于一口咬于其上,糯米小牙用了力道,直烙下两排绯红牙印后,才稍稍解气退了开来,“为何这般逗弄我?”   “因为,我想看到念念的每一面,想看到独一无二的,每一个你。”他揽住她纤柔脊背,拥她入怀,“不论是欣喜的,雀跃的,愕然的,亦或是,恼怒的,羞涩的,闹孩子脾气的。”   “念念的每一面,我都记在脑中,放进心里。”他轻抚她的发,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就这样记一辈子,好不好?”   好。当然好。余生那么长,这世间大好山河,良辰美景,都要与心爱之人细细体味一一游览,才不留有遗憾。   “那……那念念这一生,便都是哥哥的人了。”她埋首于他怀中,一颗心突然就感到安稳沉静,时光都似是为他二人慢了下来,当下的这一刻如斯美好,多希望这一瞬的幸福能延续到永恒。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下去,他却全部都懂,缓慢而郑重地承诺:“若玉,定会好好待念念,珍之爱之,至死不渝。”   这日,五年间从未有一次晚到的陆厂督头一回上职误了时辰,在带着那颈间鲜红牙印接受着下属的行礼问安时,陆铭十分确信自己捕捉到了众人眼中的惊愕促狭。   不甚自然地清了清嗓子,他冷着张脸,微一颔首,便背着手离去,不愿多加逗留。   还未走远,即听见身后番役低声议论着——   “没成想大人虽不是男儿身,却有颗男儿心啊,这凌云壮志,值得敬佩!”   “诶?大人竟好这一口?大人原来是这样的大人!”   “这牙印挺深啊,昨晚得多激烈!”   “虎子虎子!你看那牙印!咱们大人好像有龙阳之癖,你有戏了!”   听到此处,强自淡定的陆铭已然支撑不住,脚下一软些将自己给绊倒。真真是因果轮回,晨间还乐得捉弄她,看她气恼急眼,如今他就遭了现世报。苦笑着摇摇头,厂督大人有龙阳之癖的秘闻想必不出今日,便会传遍整个东厂衙役。   往常总觉着时间过得太快,如何也不够用的男人,这下不仅体会到了度日如年一词的深意,更体会到了从前嗤之以鼻觉得腻歪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感。   案上公务层层堆叠,平素埋首于这些冗杂的书函枯坐整日也浑然不觉难挨的人,如今方过下职时辰,竟就心浮气躁,如何也坐不住了。   “哥哥早些回来,我等着你。”他早上出门前,她殷殷叮嘱道。   将手中公文轻掷一旁,他抬脚向府衙后院的马车处行去,他的小姑娘还在府中等他。   想起今早一睁眼便见到那张恬静睡颜,清晨第一缕淡金朝霞映上那白璧无瑕的玉肤雪肌,莹莹泛着润泽,嫣红唇瓣娇嫩似五月里沾上露水的玫瑰。   一时情动没有忍住,他缓缓贴近,印上了那两瓣芬芳。就这样静静看着她枕于臂弯间,一颗漂泊已久的心倏地就涌入了潺潺暖流。   想要快些见到她灿然娇靥,甫一下马车,便径直向听潮轩步去。然将欲伸手推开正卧房门,即被身后的熙春唤住:“大人留步。”   “姑娘让我领大人去偏房更衣。”   稍一挑眉,他勾唇笑,不知她又在捣鼓些什么,然还是依着她的意没有多问:“走罢。”   直至婢女将他带入偏房,转过屏风见到那一身正红喜服,霎时恍然。恍然过后,便是巨大到快要将他淹没的感动欢喜。   作者有话要说:  集美们久等啦~三次元太忙所以今天来晚啦,但是不论再忙再晚擎天都会努力做到日更哒~希望明天醒来看到这篇糖糖的集美们能有一天的好运和好心情!!   之前有集美说想看厂督反撩,现在来啦!!!哈哈~ 第62章 共结连理   隐于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 即使这般, 却仍是止不住地轻轻发颤。   一颗心在胸腔内剧烈跳动, 一下又一下,伴随着巨大的嗡鸣声,声声响在他耳畔, 直将他清醒神思都给震散。   如堕梦中,他系腰带的指尖笨拙得紧, 来回试了数次, 次次皆不称意。后勉强将那喜服穿好收拾妥帖了, 便似脚踏云雾般,整个人有些飘飘然向正房行去。   方至房门口, 即被熙春给拦了下来,让他再一等。心中不解,将于开口询问,一抬眼便见到廊下那头远远行来位身着盘锦缕金前绣双凤大红嫁衣的少女, 在婢女的搀扶下聘婷走来。   而他就这样静静看着她一点点向他走近, 周遭景致仿佛霎时间就回到了她初入陆府那天时的样子。   那是严寒刺骨的腊月里, 天寒地冻中, 他也如眼下这般,隔着漫天飞雪, 看着她从长廊另一头窈窕行来, 纤细脊背挺得笔直,一身素净藕荷色衣裙裾蹁跹,她一面走着, 那裙裾便一面轻摆,一漾一漾,直荡进他心里。   想要庇护她的心一直都有,却未曾想,半年前将其视为幼妹的小姑娘,有朝一日会变成同他相守一生的小女人。   她上天给予他的,最好的馈赠。   再回神时,少女已行至他近前,正将将把白嫩小手向他递来。他稳稳握住。无法自制地有些用力攥紧,这般力道弄痛了她,可她却并未言声,只乖巧让他牵引着,推门迈入房中。   目之所见悉是一片耀目的红,红底烫金对联正正挂于外厅壁上,大红喜字在龙凤呈祥喜烛的映照下,愈发显得喜庆热烈。榻上的鸳鸯戏水的大红锦被间铺满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寓意“早生贵子”。一切物什,都是溢散充盈着无尽的美好与温馨。   他未料到白日里短短几个时辰,她竟桩桩件件做下这许多,让他甫一进门,便感受到汹涌扑来的震撼与触动。双唇张翕,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先拜堂罢。”她轻声抚平他所有的躁动不安。   二人皆是已失至亲,上无高堂,故这三拜悉为对着天地叩拜。   大红喜袍层层叠叠逶迤在地,如妖冶至极的牡丹花瓣,衣袂相缠,十指交握。两只飞了很久的孤鸟,终于找到独属于自己的那根枝丫安然停靠。   行过礼,他将她扶至榻旁坐好,取过一旁的玉如意,一点点挑起那遮住她惑人娇靥的绸缎盖头。   指尖似有千斤重,不愿腕间轻颤被她察觉,误以为他不稳重,故他抬手之举做得分外缓慢,直到最后整条右臂都似僵硬了。   眼前光线渐渐明媚,她屏住了呼吸,有些紧张有些期待,更多了几分捉弄趣味,想要看看他等会儿见到盖头下的自己时,当是如何反应。   好容易将那层盖头揭开的陆铭心跳得都快停止,本以为去了这层绸缎便可得见自己牵挂了一天的小姑娘,哪料到盖头之下,还有把绣金团扇严严实实遮住她半张莹白小脸,只露一双妩媚明眸波光潋滟,最是那一垂首的欲语还休。   他见状既松了口气,却又有些哭笑不得:“念念这是作甚?”   “虽说这却扇礼大兴近些年不时兴了,可念念却觉着有雅趣得紧。故挑头巾却扇礼全都安排上,两两不误。”说着,弯了眉眼,端的是狡黠动人,“哥哥这甚么也没准备的便就娶到了媳妇儿,不会眼下念念这点小小要求,都不满足吧?”语毕,还冲他甚是调皮地眨了眨眼。   “你啊。”被她的机灵样儿逗乐,他扬起唇笑得欢愉:“都依念念的。”   想教自家的新嫁娘撤下那遮面的团扇显露芳容,那这新郎官就必得做首却扇诗,以才华打动新妇。却扇诗念一句,姑娘家手中团扇便下移一寸,整首诗念完,新娘子才会全然显出其月貌花容。   “若玉不才,献丑了。”他嗓音清润,如碎玉相击:“雾夕莲出水,霞朝日照梁。何如花烛夜,轻扇掩红妆。良人复灼灼,席上自生光。所悲高驾动,环佩出长廊。”   他每作诗一句,她手中团扇即下至一寸,一张芙蓉面就这样,一寸寸地,最终尽数落入他眼中。   果真是,良人复灼灼,席上自生光。   三千青丝黑如墨全都梳至头顶,乌云堆雪般盘成了惊鸿髻,愈发衬得耳后颈间那片白皙肌肤滑腻似酥。发间的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摆动间轻拂过少女娇美秀靥,一眼望去只觉光彩耀目,夺人心魂。额间花钿勾魂摄魄,两颊胭脂淡淡扫开,黛眉轻扫,朱唇嫣红,她不自觉地捏紧了身下锦被,语音低得几不可闻:“夫君。”   “念念方才,在说什么?”那细细弱弱一声唤,直将他心神都要唤散,胸臆间陡然就烧起了一簇火,温温热热的,且有愈烧愈烈的趋势。   “夫……夫君……”她鼓起勇气来与他对视,一张小脸在见到身前丰神俊朗的男子后,却是愈加绯红了。   腰间玉带勾勒出他挺拔身形,宽肩乍腰长腿,无一处不完美。穿着衣服便就教人如此难把持住,就更莫要提他接下衣袍后那一身健美得将将好的诱人肌肉了。   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榻上的小姑娘看向他的眼神竟似是开始发起了痴,双眸空洞,模样呆傻,这可把他吓得不轻。遂赶紧捏了捏她挺翘鼻尖,俯下身来贴近她,语气柔和:“念念在想什么?”   那丫头明显还未从自己的臆想中回过神来,故此时闻言,只愣愣说了句:“唔……男人。”   想男人?当着他的面想男人?他看她是不想干了!   那煦如春风的笑立时就变得邪气危险,他的湿热鼻息喷洒在她粉面上,嗓音带着富有磁性的欲:“想男人?夫君我不是就在此处吗?”   被他眸中浓稠的暗色吓住,她终于反应过来,可惜为时已晚,当下只得立时讨巧卖乖,一面有些戒备地向床里边缩去,一面狗腿笑着:“夫君莫气!夫君莫气!那个男人就是夫君你……”   话未说完,便被他一把推倒在大红喜被间,他甫一覆上来,她瞬时就开始呼痛。陆铭一脸莫名,他还什么都没干呢!   “痛啊……”少女说着,从身后摸出颗花生来:“这玩意儿硌得我好痛。”   然而榻上类似于花生这般的硬物,此时还有数不清的红枣,桂圆,莲子……   陆铭看着一床的吃食沉默片刻后,一言不发地挽起了袖子开始清理。识相的沈婉柔立刻起身下榻,一同与之翻查挑拣。于是红烛高照,满屋旖旎,一对新人洞房花烛夜不是在尽享风月,而是双双在榻间搜寻……坚果?   一盏茶后,男人额角青筋直跳:“你到底放了多少上去……”   一炷香后,男人嗓音已微显疲惫:“怎的还有……”   小半个时辰后,男人怒了,将被子一卷便直往地上甩去,豪横得不行,动作爽利地解着衣袍逼近小姑娘:“洞房花烛夜当然要做些乐事,方才捡了这许久,念念可得好好补偿补偿为夫。”   被扑倒在榻时,沈婉柔只来得及哭喊一声:“被子……”小嘴便被牢牢堵上肆意掠夺。   “要那劳什子的物件儿作甚,你有为夫暖着还不够么?”哑声说完这一句,他即不再同她废话,也不给她任何辩驳分心的机会,霸道且不容拒绝地侵占了她所有的感官与意志。   他时而如温暖的风,轻柔和缓,细致体贴,时而如狂烈的雨,急骤凶猛,予取予夺。   他使坏,她就用自己那一排光洁小牙回敬他,在他身上不住抓弄啃咬,留下种种暧昧红痕。这些个粉红牙印指痕翌日被东厂府衙内的番役们见着了,对着他们敬爱的厂督大人又是好一顿猜想编排,以致日后不少下属用一种分外爱慕渴求的眼神看向陆铭时,总教他脊背发寒,却又是后话了。   一夜贪欢,第二日沈婉柔连陆铭何时起身上职的都毫无所知,直一觉睡到午时,方才徐徐醒转。   已是六月中,沉李浮瓜。   每日里只用琢磨些用膳菜品,时鲜瓜果的小姑娘毫无疑问被爱侣保护得很好。只知香瓜清爽,樱桃酸甜,冰镇荔枝最为可口,却不知京城上空已因着顺兴帝日益加重的病情而笼上了层浓重灰暗的云。   暴虎冯河的五皇子有勇无谋却还妄想克承大统,已于三日前尸横野外,其因何而死,众人心照不宣。只五皇子的死却是一个危险的讯号,一个代表着为执掌皇权即可将手足之情视若无物,甚至不惜大开杀戒的讯号。   源源不断弥漫着的令人窒息的低压,迫使每一匹觊觎肥肉的恶狼抓紧狩猎的步伐,若是那龙椅上的人一不小心断了气,那所有的捕食者皆是名不正言不顺。   朝中的暗流涌动他不欲让她知晓后忧心,故这日晚陆铭回府后,见到那优哉游哉卧于院中藤椅上的少女后,只温润笑着同她说:“天渐渐热了,念念整日里闭门不出想必无趣,我同你夏姨母寄了信,五日后她带你去京郊亶爰山避避暑。”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治愈的糖,希望集美们看了后,都能感受到温暖与爱呀~   一句很喜欢的话送给我的仙女集美们:所有事情到最后一定会是好事,如果不是,那说明还没有到最后。   咱们仙女,每天都要开开心心,才能青春永驻!!!哈哈哈~比心!!! 第63章 何为情爱   听到能出门避暑游玩, 小姑娘初时是兴奋雀跃, 一双葡萄眼直放光, 将要满嘴答应下来,话未出口,却似是想起了什么般有些迟疑地问道:“哥哥不同念念一道吗?”   “半月后即是圣上寿辰, 因着缠绵病榻已久,宫里欲将本次寿诞大办, 借此冲喜。”说着, 他摸了摸她的发顶, 笑得温柔宠溺,“为夫近些时皆是忙于筹办寿宴诸项事宜, 这一次,念念便由姨母陪着去可好?”   “待忙完这一阵了,日后念念想去何处,我都陪你。”   闻言, 她并未多想, 只嘟着嘴娇娇抱怨:“这一去便是去待上数日呢, 哥哥怎也不见有半分不舍念念?”说到后来, 目露狐疑,于他周身上下扫视打量:“哥哥莫不是想把念念支开, 好去逍遥自在罢?”   被这小没良心的话气得肝疼, 他抬手便赏了她个暴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小脑袋瓜里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   她将要出声同他贫嘴,说想他, 下一瞬便感到整个身子天旋地转,再一回神,发觉自己已然被他扛在肩头。只听身量修长的的男人一面大步向卧房行去,一面嗓音低沉的轻缓挑逗:“当然不舍念念,所以这几晚,为夫可得好好珍惜同夫人在一处的时光呢。”   被他的一句“夫人”唤得羞红了脸,她轻轻推搡了他一下,便听男人接着道:“怕为夫背着你干坏事,不若夫人趁着这几日将我悉数榨干可好?”   “这样就没有干坏事的本钱了呢。”   陷入那丝滑锦被的一瞬,她还来不及拒绝,便被他饿狼扑食给拆吃入腹,且还吃得分外干净。他们两个到底是谁榨干谁啊喂!   沈婉柔觉着陆铭这几日有些奇怪。看她的眼神奇怪,一双眼珠子恨不能长她身上般教她不自在得紧。做的事也奇怪,不仅限制了她不许去医馆坐诊,晚间行那事时更积极得近乎疯狂。种种异常不得不让她怀疑,那男人,莫不是受甚么不得了的刺激?   故这第五日晚,陆铭甫一回府,便感受到了无时无刻不停留在他身上的,来源于自家小姑娘那处的,关怀慈爱的目光。   进膳时分,听她说知他近日公务繁忙,故亲自下厨做了许多佳肴来为他补补身子。看着她说这话时挺直脊背扬起脖颈,满脸期待夸奖的小模样,他便觉胸腔内一颗心立时软得不成样子。   忍不住多进了些,将执着玉箸去夹那道清蒸鳜鱼,即被她伸手拦下:“哥哥你怎的吃这样多,不许再夹菜,小心等会胃又得难受。”   被半大不小的丫头训斥,他坦然接受,甚至还十分顺从地配合着她稍稍颔首:“夫人说的是。”   用过膳,二人洗漱好躺在榻上免不了又是一阵翻雨覆雨。只今晚男人并未如前几日般不知餍足,仅来了一次便老老实实拥着她温存,觉察出她眸中讶然后温言解释:“明个儿要早起坐一天车马,休息不好要难受的。”   他的体贴她向来清楚,此时听后心中仍是一暖,正巧方才被他折腾累了,遂阖上眼开始昏昏欲睡。   然就在意识快要彻底混沌前,她却突地出声问了句:“哥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念念动心的?或者说,因为哪件事,才喜欢上了念念呢?”   他闻言一怔,不知从何答起:“怎的这样问?”   “唔。”她吧唧了下小嘴,“画本子上的小姐都要这般问书生的。”   眼皮一跳,他深感那劳什子的画本日后定要教她少看些!虽不知如何作答,然她问了,他依旧细细思索起来。   什么时候,为了何事吗?大概是,每一次当他在外疲于应付那些个牛鬼蛇神时,一回府便能看见那张似乎永远都明媚无忧的如花娇靥;大概是无数个因为公文而寂寥乏味的夜,喝到胃里的那一盏盏温热甜羹;大概是元宵节灯会上,他带她去看烟火放河灯,在烟火于空中绽放的一霎,于她眼中窥见的一片星河璀璨;大概只是,在她初入陆府的那个大雪天,他看着她单薄身姿似要与霜雪融为一体,面上虽有悲戚,却应撑出副坚强模样,那一刻,他想要保护她。   同她相处的点点画面如潮水般涌上脑海,许许多多个动心的理由在心头一闪而过,可他最后说出口的只是一句:“因为,你是念念。”   因为是你,所以才会动心。因为是你,所以你的每一面,每一个不同模样,都会觉得是最好。   所爱的,唯有你这个人,而已。   他言简意赅,她却立时就懂了,当下双颊晕红,把脑袋埋入他怀中,轻声回应:“我也是。”   自她来到他身边,还未有同他分别这般久的时候,两人又是整日里如胶似漆的,自然不舍得紧。故她瘪了瘪嘴,想反悔:“不若……不若我和姨母说不去了,等以后哥哥空闲了,再带念念一道?”   他刮了刮她鼻尖:“言而有信。”复又拍了拍她肩背,哄孩子般一下下轻抚着:“睡罢。”   翌日平旦方至,榻上酣睡的小姑娘便被身旁的男子给拖了起来。一面揉着惺忪的睡眼,一面鼓着腮帮不满抱怨:“哥哥这样早叫我起来什么,才将将五更天呢。”她知晓他说要早些动身,却未料到会这般早。当下便有些不愿,皱着眉同他撒气。   把她的小性子全部照单全收,没有唤熙春拂冬进来伺候,他亲手为她穿袜更衣,柔着嗓音哄她:“念念乖,早些出门路上便少晒些时辰,天黑前抵达山脚下才安全。”   他细致地为她将衣袂上的每一丝褶皱尽数捋平,又握着她的脚踝为她穿好绣鞋,做这些服侍人的琐事时,他神情专注投入,仿似是在对待一件价值连城的珍宝,值得他花上所有的温柔与耐心。她也的确是他的珍宝。   “此行所需的起居之物已悉数备好,我交与你的玉佩,念念要好好戴着,在外边不比在府中,记得听姨母的话。”他轻抚她的发,眸子如月色般缱绻,盈着她无法洞察的暗色。   “哎呀,不就是去避暑散心的嘛,顶多十天半月的就回来了,哥哥怎的老妈子似的!”他本是少言的人,如今骤然絮絮交代了这许多,让她意外的同时,心中隐隐约约冒出不好的预感,“说这样多,哥哥是打算日后都不与念念相见啦?”   最后一句话是反问试探的语气,她故作玩笑,双眸却紧紧盯住了那张清隽脸笼,不愿放过其面上一丝一毫的细微转变。   可他闻言只是垂首无奈一笑,随即伸手捏了捏她小巧鼻尖:“把你能的。好了,时辰不早,出发罢。”   把她送至府门口,他静静地立于她身后,看着她一步步走向马车,下一刻却突然调转过身朝他跑来,一头扑进他怀里,双手环住他腰身:“哥哥,我想我还是不去了,那么多天不见,万一别的女人趁虚而入怎么办……”   满腔因为怀抱她而产生的柔情霎时被她最后半句给搅得七零八落,将她纤细手臂一点点掰开,他深邃黑眸里盛满细碎的光:“去罢。”   马车快要消失在他视线中的一瞬,她忽然将脑袋伸出窗外去看遥遥立于石阶上的他,她确信自己看清了他脸上轻柔得堪称平静的笑。而这样的笑,让她心中那个隐隐绰绰的猜想,欲盖弥彰。   终于,那驾载着她的马车转过街角,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中。衣袖下的双手早已紧握成拳,甚至用力到止不住地轻轻发抖。可他内心却感到踏实与平和。他知道她总归是安全了,这一路都会有他的人暗中护卫跟随,等到了亶爰山,这冰冷城池里所有的血雨腥风便都吹不到她了。   沉冤翻案是出于他身为陆家后人的职责与使命,而爱她,护她一生平安喜乐,只是出于他的本能。   微微启唇,他沉声吩咐:“是时候用上王五了。”   亶爰山虽说地处京郊,却距京中甚远,离另一地界苍桐镇倒是近得很。故沈夏二人乘车马行了整整一日,晚间酉时方至山下。夏氏到底当了多年当家主母,一丝不紊将随行仆从指派妥当,众人便在山下暂且整顿歇下。   此山位置偏僻了些,避暑纳凉却是独一无二的好去处。山上林木苍翠,枝叶扶疏,屋外竹树环绕,郁郁葱葱,身处其间,唯感清凉幽静,怡然自得。   然一行人还未舒坦多久,便听得从京中传出消息,城门已闭,闲杂人等不得出入,皇城之内,怕是要变天了。   故这日晚,沈婉柔被姨母叫住坐于桌前,说是有事相商,夏氏还未开口,她似乎便已知她要说些什么。   “念念,当今天子病重,却未立储,朝中势必要掀起一场夺嫡之争。若玉那孩子,又是身居那般险要高位,便是不想去趟这淌回水,那也是不得不淌啊。你须得明白他一片苦心。”   “若玉让我同你说,其实他年后即着手开始暗中为你置办好金银财物,这是留给你的后路,皆存于京郊别院地下的密室中,开启密室的物件儿他自会交付与你。”   “有这些财物,你后半生足矣安稳无忧。若是他遭遇不测,你便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定居下来,若能碰见真心待你好的男子,便同那人在一处罢。”   沈婉柔安静听着姨母缓缓说着,那听到耳中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把穿透她心的利刃,锋利地刺伤她,钝钝地让她痛。   这些话,他从未同她提起过,却早早就为她安排好了一切。她握紧了颈间白玉,那是他昨夜交给她的,当时她已然神思不清,迷迷糊糊间听他说,是给他娘亲留给他未来娘子的传家之物,让她定要保管好。恐怕这玉坠,便是那密室钥匙罢。   人是自私的吗?他愿意为她舍去性命,愿意把自己一生积蓄地产房契拱手相送。可当他知晓了自己身处险境后,却还是忍不住与她有了夫妻之实,却仍是抵挡不住那快要把他逼疯的,将她据为己有的强烈渴望。   人是自私的吗?应当说,爱是自私的罢。爱一个人,怎么甘心就这样远远看着。爱一人,怎会放心把她交付给旁的除他之外的任何一个人。明明他,最爱他,他只相信自己。   “我晓得了。”她听见自己嗓音发木,讷讷应着,“念念,理解他的心意。”从登上马车的那一刻,就理解了。一定是发生了何事,他才会如此匆忙却又妥善地将她送至安稳处。   既然这是他的心愿,既然他唯有见到她顺遂无事,方能无牵无挂施展拳脚,那么便让他安下心来去做他想做的罢。她自会守着他,生死相随。   作者有话要说:  集美们放心,不会虐的!!!只是不想让两小只的爱情仅仅局限在家事上,经得起考验的感情才是最棒最永久哒~~ 第64章 螳螂捕蝉   将将把沈婉柔送走的第二日, 谢璟言便带着顺天府官吏找上门来, 挑在陆铭上职的时辰突至陆府。   自他上次被陆铭挑断了手筋又相继被安阳县主毁了声名后, 便消匿于人前良久,此番再现身,一眼望去形销骨立, 面上更是苍白阴鸷得紧,眼下正骑于马上, 拽着缰绳的双手明显僵硬吃力, 沉声宣告:“民女沈婉柔所设医馆, 昨日医死一贫苦老妪,王法浩荡, 杀人偿命。四皇子体恤百姓,已知会顺天府尹彻查此案,我现奉命特来捉拿嫌犯。”说着一扬手中文书,笑得狠厉:“公文在此, 速速把嫌犯交出。”   张管家早已闻讯赶来, 此时听马上之人如是说, 当下躬身请罪, 答得恭顺:“谢世子见谅,沈姑娘不过是暂居在陆府的女客, 前些时日已动身离开, 至于其如今所在何处,小人实在是无从知晓。”   “你是说,沈婉柔眼下不在陆府?”谢璟言闻言眯起了眼, 一夹马腹逼近了些,“你这老奴回话时可得掂量着些,当知晓欺瞒京官与四皇子的下场。”   将脊背弯得更低,张管家语音平稳不见丝毫慌乱:“世子明鉴,小人不敢有半句虚言。”   “好。陆府究竟是否窝藏了嫌犯,进去一搜便知。”说着,打了个手势即预备让身后衙役强入府门。   “世子且慢。”张管家见他一行人竟是铁了心要闯进府中乱搜一通,当下挺直了腰背,不再有意做小伏低,直直看向那马上男子,语调铿锵有力,“敢问世子手中的文书,写的是前来陆府捉拿嫌犯,还是不经准许擅闯当朝东厂掌印太监的府邸?”   “小人见识浅薄,竟不知顺天府尹还有这般滔天权势。”语毕,露出个笑模样,“世子今儿个是来办公事的,就须得走公事的章程,街上这许多双眼睛都看着您呢,您说是也不是?”   谢璟言听后一声轻笑,眼中尽是轻蔑:“若我执意入内呢?”   “若世子执意入内,小人也只得当着这街上众位百姓的面,一头撞死在门口这座石狮子上,向我家主上谢守门不力的罪了。”   马上男子闻言目露寒光,定定看住那下方一脸平和的布衣仆从半晌,终是一字一顿缓缓道:“啧,陆铭倒养了条忠心的狗。罢了,只要嫌犯沈婉柔还在这皇城之内一日,我谢璟言便是掘地三尺,也定会把她给挖出来。”说完调转马头,领着身后众多衙役复又尽数折回。   晚间陆铭回府知晓此事,颔首赞许张管家处理得当。若真教谢璟言的人进来了,搜什么,怎么搜,搜多久,怕就由不得陆府做主了。届时既失了脸面,若真的被他寻出甚么机要文件,那才是难办。   “四皇子赵拓敢对婉柔下手,想必为着最后的夺嫡之争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既是如此,我们便推他一把。”食指微屈,于红木桌案上轻叩,陆铭沉吟道,“让王五同他主子禀报,圣上病衰,有意着六皇子赵钰继承大统,圣旨已拟,就藏于乾清殿那樽定窑五彩珐琅瓷中。”   九日后,顺兴帝寿辰至。   天子近些年为了延年益寿,长生不老,四处求仙问药,甚是信那鬼神之说。此次寿宴,为驱散病邪之气替自身冲喜,遂下旨大办,兴师动众得很。整个宴场分为两部分,东面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宴厅,西面则是占地颇广的高台,其间足矣容纳献艺者上千人。东西两面相距百米,坐于席上既能看清高台全貌,又不会因隔得过远而看不真切,着实是顶顶享受的所在了。   龙椅上,久病不起的顺兴帝今日仍是强打着精神着露面出席,着一身明黄常服,斜斜依于椅背,面若金纸,眼下青黑,连微勾唇角这样简单细微的动作做起来都显得扭曲僵硬。正瞌睡着,忽闻身旁的大太监贴耳提醒:“陛下,下一个是四殿下献上的曲目呢。”   “哦,是拓儿啊。”本已不自觉阖上了眼睛的老年天子复又掀开了眼皮,在身后内侍的搀扶下坐得直了些,已然浑浊的瞳仁向西面遥遥望去。   只见八座体型巨大,栩栩如生的木偶正从高台四面被其后数十健壮男子齐整迅速地推至场地中央。木偶悉数做人形,纵有十丈高,横约五十尺宽,梓木上棕漆,光泽耀眼。   顺兴帝被这新奇玩意儿吸住了视线,倒看出几分兴味来。只见那八座人形木偶体积虽大,但在场中变换腾挪却是迅疾轻盈得紧,踩着鼓点不断切换着位置队形,其移动速度愈来愈快,愈来愈快,倏地一下炸裂声起,紧接着便是大朵大朵的浓烈白雾溢散开来,遮挡住了台上之景。   正值此时,八个人形木偶陡然由内向外被推开,霎时数不清的黑衣死士由里向外乌压压一片接连涌出,且其明显是经受过严密的指派与训练,甫一落地,即向宴厅处井然有序奔去,身形相连直将厅堂之外三面出口全然堵死,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将厅中众人合围起来,行阵严实,便说是密不透风也不为过。   顺兴帝自己当年便是此般登上座下皇位的,如今见自己偏爱的四子这般行径,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欲起身怒斥其弑父篡位,奈何身子本就亏空得紧,眼下急怒攻心,更是不得行,才将将坐起些便又重重跌回椅中,右手颤颤巍巍指向厅中那已拔尖而出的四皇子赵拓怒骂道:“你这逆子!是要反了吗!”   “父皇何出此言?儿臣不过是见父皇圣体不济,国事荒怠,欲为父分忧解难罢了。一片良苦用心,竟被如此误解,着实是人感伤啊。”赵拓手持长剑将将上前一步,即被厅中禁军横刀拦下。   “寡人还没咽气,你就想取而代之了吗!”顺兴帝当下已然快被气得闭过气去,如何也未料到一向最称自己心意的老四竟将这父子情分视作粪土,如此践踏侮辱,遂胸口剧烈起伏,嘶声厉吼:“寡人念在与你父子一场,你现在命人退下,寡人且饶你不死。”   “呵。”一声轻嗤,赵拓挥剑刺向身前禁军,猩红血液立时飞溅上光洁侧脸,笑得残忍又决绝“父皇觉得,儿臣既已走到了这一步,可还有退路?”   “倒是父皇,识时务将这圣旨拟了,把玉玺交出,我放你去行宫养老。”话音将落,一束幽蓝烟火骤然在天空中绽开,似是在向外界传递着某种讯号。   荣耀一生,临了了寿辰时分被心爱的儿子摆了一道,这让生来狂傲的帝王如何能忍?   浑浊双眼布满血色,顺兴帝视线细细扫过当下情状,向右下方的陆铭微一招手,待人离得近了,他低声吩咐:“陆卿,这身后墙面处有机关密道可通向西面朝华宫偏殿,俄而寡人会差厅内禁军与暗卫挡上一阵,你且趁机扶我去偏殿,再命人速速出宫把老六叫来制那逆子。”   陆铭听后并未多言,只稍稍颔首表示领会,旋即搀上了顺兴帝右臂。   “传我口谕,今日但凡成功捉拿逆犯四皇子赵拓者,赏金万两,加封侯爵,食邑一千石。”勉力说完这句,顺兴帝即显力竭,下一瞬便在陆铭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向殿后密道处行去。   而宴厅之中因着皇帝的这道口谕,顿时一片狼藉混乱,双方势力胶着在一起,接连不断的箭矢向顺兴帝所在飞射而去,皆被乍然现身的暗卫禁军严密防守,拦截下来。   身后深浓刺鼻的血腥味与凶猛惨烈的厮杀声终于在那道石门重新阖上后,被彻底阻绝在外。   这机关若无信物便无法破解,顺兴帝进了密室后显然松了口气,脚下步伐却仍不敢慢下,哆嗦着嗓音吩咐陆铭:“那逆子敢如此作为,皇城之内的守卫怕是已尽数被他打点妥当。宫门想必也落了锁,不许进出。陆卿,等下一出密道,你定要想法子知会老六,他执掌巡防营,可管控京城治安,另教他把府兵也一并带上,速来宫中平息这霍乱。”   见自己说了这许久,身旁之人竟是半晌不做声,顺兴帝眉头一皱:“陆卿?”   “陛下,六皇子定是会来的,且会比陛下预料中来得还要及时。”陆铭抬起眸子,幽幽看向面色苍白的皇帝,“不过六殿下来,不是为着救您于水火,而是也想要从这万里河山中,分一杯羹呢。”   “你……你什么意思?”恐惧如潮水般汹涌袭来,教本就体衰的帝王难以站稳。   “陛下也知,六皇子统帅京城巡防营,皇子府上府兵众多,如此天赐良机,何不打着清君侧的名义,一举将绊脚石除去,顺理成章克承大统呢?”说着,陆铭从怀中取出封文书,递给顺兴帝,“更何况,如此良机,实乃人为。六殿下煞费苦心引得四殿下按耐不住率先动手,本就存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心。如今诸事皆顺,只差最后一步即可马到成功,荣登高位,又怎会舍了到嘴的这口肥肉?”   “这是六殿下近来谋划此次夺权之举的实证,陛下好生看看?”   却说六皇子赵钰确是如此打算,手掌巡防营,更以为掌控了陆铭,便可指派东西两厂并上一个锦衣卫,自以为京城所有的武装防控尽在手中,故敢引蛇出洞,堵上这一把。   然他生性多疑,为防陆铭届时反咬,遂私下培植大量战力极强的府兵,而这批府兵现下正在叶皓轩的率领下,将将向皇城进发。   六皇子府前,在看见空中准时绽开的那朵幽蓝火焰后,叶皓轩即抬高右手,示意兵吏前行。   今日的街道寂寥无人,空荡荡的大道上只余齐整脚步声极富节奏的声声响起。而长街最末,城门那头,却陡然传来一阵飞快马蹄声,间或夹杂着女子的清脆轻叱,打乱了队伍有条不紊的脚步声。   马上女子一身炽烈红衣,墨发飞扬,此时迅猛地赶超了绵长军队后,一横马身拦在了队伍为首之人跟前,漆黑眼瞳望着那身着玄黑甲胄的男子静默不语。   “表妹,你回来了啊。”叶皓轩看清了来人,旋即若无其事般打着招呼道。   “京中生变,我必须回来。”光华拉紧缰绳控住身下躁动骏马,微扬下颔,“你这是去做什么?”   “呵。”一声轻笑逸出喉间,叶皓轩摊手指向身后数百府兵,痞痞地笑,“还不够明显吗?我这是赶着去造反呢。”   光华闻言也笑了,是真真切切地弯了眉眼,惠风和暖,她唇角漩起的惑人笑窝似能融化千山暮雪,轻声道:“我知你所去为何,去做你想做的,坚持你认为对的事罢。表哥。”说完便利落转身不再多语,一扬马鞭绝尘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集美们放心~男女主快要见面啦!!!之后会把怀孕生宝宝的情节安排上!!哈哈~ 第65章 大结局(上)   颤抖着手将陆铭递来的文书一遍又一遍细细看过, 似是要将那薄薄一张纸盯出个窟窿来般, 顺兴帝双目微凸, 嘶声质问:“寡人为何要信你?”   “六皇子的字迹与口吻,陛下认不得了?”陆铭一点点勾起唇,笑意直冷进眼底, “白纸黑字写着要借四殿下的手弑君,陛下不信微臣, 却又还能信谁呢?”   满意地见到老年帝王因他的这句话而仓皇后退, 陆铭逼近一步:“此时此刻, 除了相信我这一条路,陛下别无他选。”   “十二殿下就率领人马候在城门外, 一声令下,攻城即破。只这攻城最终到底是救了陛下性命,还是要了陛下性命,可全看陛下您的定夺了。”   狠狠闭上眼, 深感运往无淹物, 年逝觉已催的帝王长叹口气, 终究是老了啊, 遂苦笑着从腰间取下私印:“玉玺在乾清殿中,你们料理了今日残局, 自可去取。”   陆铭接过那枚象征着至高无上王权的天子私印, 小小一方印章,却能使这样多人迷了心智,乱了心曲, 不择手段争相抢夺。遂垂眸轻声道:“这玩意儿脏,不知染上了多少因着怀疑猜忌,丑恶欲望而产生的鲜血,你说对吧,伯父?”   倚于墙上的顺兴帝闻言骤然掀开了眼帘,满目惊异。彼时镇国公尚且在世,忠心耿耿陪他打天下,他虽是天之骄子却也与这忠诚的下属称兄道弟,更是让其子称自己为伯父,以示亲近之意。然这份亲密与信任,自他坐上那孤冷高位后,便霎时被他摧毁得支离破碎。   昔日情分,多年效忠追随,终是抵不过心中的那份欲。镇国公府满门一百四十一条人命尽数被斩,是他,欠了他,欠了陆家。   “若玉……”年至花甲的帝王似是终于意识到了自己那可笑的私欲与滔天罪恶,可一切都晚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身前那挺拔高大的青年已然转身离去,在灭门之痛前,一切言辞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甫一出密道,陆铭即向空中放了信号,候在城门外多时的十二皇子赵勋与早已自边城赶来的何晋将军见状,立时领兵攻城。常年征战沙场之人的刀剑又岂是这些只会写花拳绣腿功夫的守城兵吏可挡?手起刀落,二人领军一路势如破竹,直逼皇城。   而这头宴厅处,四皇子使出那数百死士,本就是剑走偏锋的一步险招,若要棋胜,就必得速战速决,速擒住顺兴帝,或径直将其斩杀。可好巧不巧,赵拓死也没想到这宴厅正墙后竟还藏着条密道通向别处,这不是天要亡他吗!   眼见着自己带来的死士愈来愈少,且还有源源不断地禁军和顺兴帝的暗卫近身欲将他活捉,赵拓乱了阵脚,这心下一慌便分了神,一连挨了数下长刀。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四皇子正预备下令后撤出宫保全性命,哪曾想一扭头便看见了巡防营乌压压一片兵吏整齐排列其后,已然将整座宴厅全全围困住,且来者数众,一眼望去竟是不可胜计,当真是黑云压城城欲摧。   被前后夹击,赵拓目眦欲裂,彻底失了进退之度,一心只想着要突破重围逃出宫去。可身旁死士却一点点悉数倒下,最后当他腹部中刀而失力倒下时,仍是满面不可置信,仿佛无法相信自己临了会死在一个巡防营的哨官手上。在倒在血泊中的一瞬,他看清了那哨官眼底的漠然。四哥死于一片刀雨剑林中,于六皇子赵钰而言,是最好的解释。   在赵拓堪堪倒下的一瞬,叶皓轩领府兵赶至。   “巡防营众人心怀不轨,意欲谋反,听我令,所有人立刻兵分两路,将其合围住,不得放出一人。”玄黑甲胄衬得马上之人面如冠玉,叶皓轩拔出腰间佩剑,沉沉吩咐道。   “公子,这……”立于其后的府兵副将出声质疑,据他所知,自家主子是欲夺嫡啊,现下不是当即刻搜出那老皇帝的下落,迫使他将传国玉玺交出吗?   “怎么?我的话也不听了?”叶皓轩闻言一晒,不紧不慢从袖中取出赵钰亲授的玉佩,高高举起让全军看清,“殿下信物在此,见此玉佩便同见六殿下,谁人敢不从殿下指令?”   最后一句话是厉声质问的语气,众府兵见状忙遵令依次排开,甲光向日金鳞开,将巡防营的人马密密实实合围起来。   巡防营统领官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如今被对面这一出整得颇为摸不着头脑,遂大声囔着:“喂,我说叶四,你在整什么玩意儿?围困我们巡防营的人作甚!”大家不都是一伙的吗!说好的一起造反呢?   邪邪挑起一侧唇角,叶皓轩扯住缰绳,笑得慵懒:“这你就得问咱们六殿下的意思了,我等不过是听命行事。”   还欲再问,十二皇子同何晋领着实打实的军队涌了进来,骑兵飒爽,步兵严整,行走间便是杀意侧漏,无形之中一股威压迫来,直逼得人喘不过气。   “降者,留你性命。手持兵器者,格杀勿论。”面容冷峻的十二皇子赵勋端坐马上,薄唇轻启,吐出这轻飘飘的一句。   然没有人会把这沙场死神轻飘飘的一句话不当回事,赵勋的威名于坊间说来,可止三岁小儿啼哭。大兴百姓敬他,却也惧他。   “啪嗒”一下,是兵器掉落在地面上发出的清脆撞击声。叶皓轩率先丢下手中佩剑,双手举起示意:“殿下英武,在下甘愿认降。”身后跟着六皇子府的府兵们看得一愣一愣的,似是无法相信这场血战还未开始便已经结束。   可若是能保全性命,谁又会想那许多呢?有了第一声就有了第二声,紧接着兵器坠落在地的声响呼啦啦连成一片,转眼间,竟是所有人皆归顺认降。   “六皇子呢?”赵勋骑于马上,自上而下睨着身前众人。   “刚刚和四皇子交战后,就没见着了……”有兵吏小声答着。   “兵分五路,东西南北中,把他找出来。每一寸地都要搜到。”   那是六月底阳光明媚的一个日子,天气好得不像话,好得与这场造反谋逆的拉锯战忒不应景了些。   颇受盛宠的两个皇子相继折损,四皇子赵勋死于无眼刀剑里,而六皇子赵钰最终则是在乾清殿内被活捉,当时他正翻箱倒柜搜象征着帝王身份的传国玉玺,遂将之投入大狱,定下五日后当众处斩。   而当朝圣上本就龙体虚空,经受了半大日的折磨惊吓,待光华九公主寻至密道,潜入其中找到了自己的父皇时,顺兴帝早就断了气,整个身子都冰冷僵硬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受任于危难之际,身有赫赫战功的十二皇子无疑是下任天子的最佳人选,遂三日后,十二皇子顺应百姓呼声登基,改年号为嘉元,史称嘉元帝。   七月初,铄石流金。   一驾华盖马车徐徐停于陆府门前,清秀灵巧的侍女率先下得车来,将内里坐着的娇美少女仔细着扶出:“姑娘,大人这会儿约莫还在府衙内上职呢,晚间便回来了。”   “我晓得了。”雪肌乌发的小姑娘一走半月有余,再见陆府门前那两个苍劲遒美的大字时,心尖微微一颤,既喜且忧,也不知他如今可好。   罢了,新帝登基,他定是忙得打转,待他傍晚回府再细细问询罢,这般难掩失落地想着,她即在熙春的搀扶下走向府门,未料到那两扇厚重木门推开后,她第一眼瞧见的,便是庭院里那长身玉立,风光霁月的男子,她朝思暮想的心上人。   作者有话要说:  集美们,明天就是这本书正文的最后一章啦,接下来妹妹和厂督甜甜的婚后日常,以及男二和咱们光华公主的故事都会放在番外里。男主和男二的个人番外因为会有玻璃渣,怕有的仙女接受不了,所以我之后会放在微博,这样喜欢的集美就可以免费看文啦,哈哈~   虽然故事的长短有限,但是擎天的陪伴会一直继续下去哒,下本书会写一个"这世间诸事不如你意,但我如你意"的故事,是有关忠犬侍卫和超会撩公主的恋爱小甜饼,哈哈~   文案我贴在后面啦,集美们可以看一下~   =============   “看过我的身子,就是我的人了,今晚到我房里来吧~”   【可攻可受的深情忠犬侍卫&撩到人腿软的傲娇公主】   前世,尉迟泠作为云启国的王储之一,与兄长斗,与姊妹斗,与自己嫡亲的母后斗,斗了一辈子,遍体鳞伤,满盘皆输。再次睁眼醒来,她厌了权势,倦了争斗,只想安安心心和上辈子为她丧命的侍卫大人相守一生。   可谁来告诉她,她曾经的二十四孝好侍卫这一世怎么变成了这样!!!   尉迟泠:卫彧,我手酸,你来帮我描眉。   卫彧:公主,你才刚画好的。   尉迟泠:好的,我现在擦掉了。过来吧宝儿~   尉迟泠:卫彧,我腿疼,帮我捏捏腿!   卫彧:公主,你才刚从马上下来。   尉迟泠:所以你是让我摔倒给你看吗?   尉迟泠:卫彧,我肚子痛,你来帮我揉揉。   卫彧(质疑):公主,你捂着的地方是胸口。   尉迟泠:呜呜呜,混蛋!我这次是真痛啊喂!!!   ——公主不论何时,总是那样明媚,那样耀眼,而我愿终其一生,倾尽所有,换长久守护在她身边。   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卫彧爱的唯有他的公主殿下一人。   前世今生,她都是他绕不开的结。   *********   1v1,sc,手把手在线教学如何谈恋爱!   女主猛如虎系列,且看我们的阿泠如何花式撩夫! 第66章 大结局(下)   “哥哥。”她有些讶然, 喃喃出声。   他就那样温温笑着, 一步步向她走近,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夫人今日回府,为夫怎能不躬身亲迎?”   看出了她眸中的不解, 他柔声解释:“早便向圣下告了假,今日不理公务, 一整天都用来好生陪你。”   她本就是惯会得寸进尺的性子, 当下听后乌溜溜的葡萄眼一转, 张口便来:“山上景致虽美,吃食却单调得紧, 如今好容易回府了,念念想吃……”   “沁芳斋的玫瑰酥,德华楼的藕粉桂花糖糕,一品居的西柠蜜糖乳鸽, 鱼胶圆肉炖水鸭, 为夫皆已差人买回, 娘子回房即可享用。”在他缱绻目光中, 她一点点羞红了脸。   日上中天,酒肆旮旯里, 斜倚于美人榻上的锦衣男子颊上晕红, 双眸紧闭,周身溢散出浓烈醇厚的酒香味来,一地东倒西歪的空酒坛验证着他昨晚的宿醉行径。   而光华公主寻至此地时, 见到的便是这副颓然情景。   抿紧了唇,她踢开脚边瓷坛,一把拽起榻上男子,冷声道:“起来。”   叶皓轩在她将将步入厢房时便已然觉察,现下感受到了动静,手肘间的力道更是教他不容忽视,却还是未睁开双眸,只一挑唇角,笑得慵懒:“表妹莫要吵,表哥我才睡下不到一个时辰呢。”   “起来。”那股子冷意直浸进她漆黑瞳仁里,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凛冽寒冬中携风带雪的冰碴子,“你便是这般,活给姨母看的么?”   话音方落,他忽地掀开眼皮,泛着淡淡琉璃色的眸子牢牢锁住她:“你可知,我本归属赵钰麾下。而这场夺嫡之争中,他败了,如今大兴已是嘉元帝的天下。”   “这结果,也有你的一份力不是么?”提及此,光华嗓音稍软,“是你,临阵扭转了局面,避免了无谓的伤亡与屠戮,也尽了最大心力,去护住了父皇。”   “能兵不血刃制伏赵钰的人,皆是因着你。”   “临了了倒戈相向,恐当权者难以轻信,更不会委之重任。”   “那便做出些实事来,让众人心服口服。”光华也不拽他了,只把右手递出,做出个愿让其借力的姿态,“近日西戎见我朝皇位更迭变换,旋即起了觊觎之心,蠢蠢欲动。我欲向皇兄请命,亲自赴北地戍守边关,你可愿与我同去?”   不过几息,眉目舒朗的青年便一把握住少女的掌心借力起身,目若星辰:“表妹如此志向,我自当奉陪。”   嘉元初年,大兴位极一时的东厂厂督陆铭在为其家族五年前蒙受的那一场冤案沉冤昭雪后,即向当今天子解绶辞官,卸任掌印太监一职。后携府中沈氏女离京游历山水,归隐山林。   而光华九公主与叶相府中四子叶皓轩在戍守边关三年,毗邻众国复又归顺臣服后,即离了北地。传言说,光华公主虽是女儿身,却巾帼不让须眉,于沙场之上数次搭救叶家四公子,以致其为之倾心。   公主退下沙场后并未回返京都,而是轻衣快马四处云游,好不逍遥洒脱。倒是苦了叶四公子,往昔风流成性,整日里声色犬马,如今总归是心有所属,想好好安定成家,奈何心上人却又不拘于男女情爱了,数年来过得如散仙般没心没肺。   南边镇上,灵秀山下,一座不大不小的两进庭院内,松柏掩翠,修篁映绿,一着素色衣裙的娇美女子一面轻抚着微凸小腹,一面在身旁清隽男子的有力搀扶下,缓缓向前院木门处行去。   她虽未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眼角眉梢皆是温柔风情:“莹萱半月前修书与我,今日午时要来的。我们早些在门口候着她,莫教她久等。”   正说着,青黄小径上即行来一男一女二人,男子高大,清新俊逸,女子纤细,冷傲如兰,走在一起,倒是一对璧人。   “若玉,沈姑娘,许久不见。”还是那熟稔的语气和笑颜,叶皓轩率先热情招呼道。   不理身后跟班,光华公主先是对着沈婉柔弯了眉眼唤一声小字,方才转眼看向一侧的陆铭,稍一颔首示意。   “诶,我看这地方不错,山明水秀怪养人的,不若咱们就在若玉他们院子边再建个宅子,日后定居于此吧,萱萱?”叶皓轩见门前一双小夫妻恩恩爱爱比翼连枝的,再一扫女子微凸的小腹,心中瞬时酸得直冒泡,人家五年抱俩,小日子过得有声有色幸福美满,可他眼下连个媳妇儿都还没讨着,这能不酸么!遂扭过头来甚是狗腿地脉脉注视着一旁女子。   哪成想光华直当没听见他所言般,面色如常地向沈婉柔那处行去,亲昵挽起了她的左臂:“婉柔,走,我们回屋。五年未见,我有许多体己话想同你说。”语毕,即搀着她向院里步入。   “萱萱?”叶皓轩被独自一人留在门外,眼睁睁看着那三人愈行愈远的背影,脆弱的心灵感受到了莫大的伤害与刺激,忙抬脚追上,嘴里还不住念叨着,“萱萱!萱萱你说好不好嘛~”   “闭嘴。”   “萱萱你怎么凶人家。”身量修长的男子闻言以手掩唇,作势泫然欲泣,“嘤嘤嘤。”   “再这般乱叫我便托了陆公子将你撵出去!”还什么萱萱,肉麻死了!   “是……萱萱……萱萱表妹……”   数月后,那座两进宅院的东面又搭起座新的来,从此两院相并,其乐融融,热闹非凡。总也能听得笑闹声阵阵传出,融进南来北往的风里,飘散很远。   ——“我这一生唯有一个心愿,不过是寻到一心爱男子,执手白头,言笑晏晏,从此大好河山沧海桑田相伴走遍。”   清溪浅水行舟,微雨竹窗夜话。暑至临溪濯足,雨后登楼看山。想要体味这世间所有的良辰美景乐事,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