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奸臣》 作者:鱼七彩   【文案】   秦远有一个农场,他能种出什么,全看远在长安的李世民的心情。   李建成被封为太子那天,秦远种出了一大片苦瓜,贼苦贼苦。   李世民登基那天,秦远种出了一大片甘蔗,美滋滋得甜。   后来魏征进了朝廷,秦远就经常会种出死神辣椒。   秦远不想总被辣成香肠嘴,于是天天祈祷:吾皇开心,吾皇开心……   这话被视察民情的大臣房玄龄听到后,奏禀给了李世民。   “荥阳深山一隅,有一农夫每日祈求吾皇开心,可见其赤诚之心。”   李世民大喜,定要见见此人。   从此,朝廷就多了一个马屁精·奸臣。   长孙无忌、魏征等人恨不得将此奸佞挫骨扬灰,以振朝纲。奈何李世民偏偏喜欢保他,连一向睿智贤明的宰相房玄龄也被他给蛊惑了……渐渐朝臣都信了秦远的邪。   秦远:“我说我是救命的神仙,你们信么?”   ————   男主为吃饱吃好的奸(奋)佞(斗)之路。苏苏苏苏特别苏。   悬疑+微种田,口味杂,高能剧情,烧脑,请做好受惊准备~   唐,半架空,不走历史人设,就是瞎写!主走剧情干事业,一切跟着男主走。   【言情向 ,cp背景板,感情戏很少很少+晚。谢绝扒榜】   内容标签:种田文 传奇 悬疑推理 爽文   主角:秦远 ┃ 配角:李世民,房玄龄,陆巧儿,顾青青 第1章 落魄神仙不如鸡   秦远是个调皮的仙二代,因私自下凡在人间泡吧吃鸡打游戏,被踢下了界。   秦远成为隋末荥阳郡秦员外的独子,十多年后,他长成了一名聪敏好学的温润少年。   十六岁生辰这日,雷雨交加,秦远恢复了仙时的记忆。   现在秦远体内并存了两种人格:恣意妄为的纨绔神仙;规矩斯文的温润少年。两方都想打败另一方成为主导。   这已经不算什么大问题了,因为秦远发现自己身体有了一个更奇怪的变化,他无法再吃人间的东西了。   不管秦远吃什么样的食物,吃下去过不了多久,就会有突如其来的腹部不适,头晕恶心,生生地把吃掉的东西全部干呕了出来。呕吐的感觉非常难受,仿佛被抽走了半条命。而饥饿的感觉同样难受,抓心挠肝,仿佛五脏六腑都被什么东西拉扯着。   之所以会有这种问题出现,很可能就是当初把他踢下界的兄弟做事儿太马虎,没把他仙根除干净。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1   “他奶奶的,肯定天上那帮闲得蛋疼的老仙君故意给老子的使坏,想饿死老子。等老子回了天庭,一定要找他们算账!”   两种不同类型的想法在秦远的脑海里互相碰撞。   秦远心烦意乱之时,看到了自己手指上的蓝宝石戒指,这枚戒指他出生时就攥在手里了。   秦远现在想起来了,这戒指是文昌君开发的一款仙界版本的开心农场小游戏,文昌君想让他试玩给些建议。结果他拿到手后,还没来得及玩就被贬下界了。   戒指农场里有数亩良田,和一缸取之不尽的万能种子。万能种子撒到田里去,等十二个时辰就会有收获,但具体会收获什么样的东西,会根据绑定者的心情而定。这也是这款游戏的亮点之处,播种者在收获之前永远不知道自己会种出什么鬼东西来。   因为戒指已经被绑定,秦远就猜测这农场的收获八成是跟文昌君的心情有关。   现在农场的田里正好有一批待收获的石榴,秦远饿得不行,摘了个石榴尝尝看。不愧是仙界的东西,他吃下后肚子果然没有不适反应。这太好了,至少他不必再忍受饥饿。   秦远使用一段时间的农场后,发现农场里收获的蔬果会因为味道不同,影响他食用时的心情。   比如他第一次收获的石榴,淡酸中带着甜,吃的时候心情会小愉悦。第二次收获的苦菜,不光口感上差,心情也会觉得苦闷,有些烦。之后还有小葱、萝卜等辣味的菜,心情就跟着微微带点火气想发怒。白菜、茄子等等这些不带酸甜苦辣味道的菜,吃的时候就是平常心的感觉,不会有特别的情绪波动。   原来农场里的果实是这样跟情绪关联的:酸代表倦怠辛酸,甜代表高兴愉悦,苦代表烦闷忧愁,辣代表生气怒火。   收获的东西有时候不合胃口,秦远会照吃不误,因为比起难吃,饿肚子的感觉更难受。   近半月以来,秦远一直在吃苦柚子,又酸又苦,吃得他心尖都在泛着酸涩劲儿,好像苦日子永远没有尽头一样。   秦远严重怀疑,农场的收获并不是跟文昌君的心情挂钩。因为文昌君怎么说是个有修为的神仙,情绪不会反复变化的这么剧烈。   当然这段日子也有好事,秦远的两个人格已经开始互相适应,慢慢地融合,成就了一个‘静若止水,动若疯虎’的新秦远。   ……   秦员外早年丧妻,便再没有续娶,只有秦远这么一个儿子,对其疼爱备至。他身子一向康健,谁知这月偶感风寒,不管如何吃药都没有起色,病情越来越重。   秦员外感觉自己时日无多了,他很担心自己那唯利是图的兄长在自己死后,欺负自己年少无依的儿子,伺机图谋家产。秦员外在病重之时,拉着秦远的手,再三嘱咐他一定要守住家业,照料好自己,万万不能听他伯父伯母的蛊惑,不能跟他们回家。   秦远都一一应下,乖乖在父亲窗前侍奉汤药,花重金请遍了全城的名医,但最终还是没能留住他老人家。   而今秦员外葬后的丧幡尚没有撤下,其兄长秦峰就按耐不住了,携妻柳氏登门来找秦远。   夫妻俩无非是想骗秦远跟他们回家,如此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代管’秦员外所留下的家产。   “我苦命的侄子哟!二弟好狠的心,怎么就撇下这么乖巧的孩子走了!”   柳氏进门后,就冲过去紧紧搂地住秦远。她声泪俱下地哀伤一番后,就劝慰秦远不要太伤心。   “逝者已逝,咱们生者还得好好活下去。伯母这就帮你拾掇行李,带你回家。放心,今后有我们在,一定不会让你吃半点苦。伯父伯母会把你当亲生孩子的一般,不,是比亲生的还要亲生。”   柳氏说完,见秦远低着头没吭声,害怕他不答应自己。柳氏赶紧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纸包。纸包里只有六块糖,她小心地取出一块往秦远嘴边送。   “伯母知道你心里头苦,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托了好些人才弄到这几块达摩揭陀国的石蜜,甜得很。听说京师里的贵族都兴吃这个。吃完了糖,你们就跟伯母走,好不好?”   秦远安静而温柔地摇了摇头,边谢过伯母边表示自己不吃。   “吃一块吧,哪有孩子不喜吃糖呢,吃一块心里能好受些,至少缓解一下伤心。”柳氏说罢想把糖硬塞进秦远的嘴里。   “我说了,我不吃!”秦远突然音量拔高不再温润,他丝毫不加掩饰地皱起眉头,表达嫌恶,“父亲去世,我本就应该伤心,不需要缓解。”   “这糖可是一千文一块,他若不喜吃你何必硬逼!”秦峰见秦远竟不领情,气得让柳氏把糖收起来。   柳氏尴尬了下,厚着脸皮去拉秦远的手,轻声跟秦远解释道:“好孩子,你是不是担心伯母和伯父会对你不好?伯母说话从不打谎,刚才的话句句作数,以后一定会跟待亲生似得疼爱你。”   柳氏看着秦远的脸,渐渐出神了。这孩子的长相本就是她有生以来见过最俊的,这两天却是发现他越来越好看了。一双剑眉,一对星辰凤目,眼梢挂着淡淡疏离,却也偏偏最勾人。高鼻薄唇,嘴角自然上扬,冷漠时似在笑,笑时又似在冷,俊美不可方物,真真恍若仙君下凡。   她若能把秦远领回去,不仅自己养眼了,将来给他娶妻的时候,还可以趁机大赚一笔。   柳氏使出浑身解数,费尽口舌去游说秦远,却见他越说越低头,半点不吭声,跟个闷葫芦似得。   “你这孩子倒是说句话啊,跟不跟我们走?”柳氏急得差点跺脚。   “我一个人可以。”秦远淡淡道。   柳氏和秦峰互相对看了一眼,彼此眼神中都透露着不甘心。   “孩子就是孩子,想得简单。你以前可管过账?打理过庄子?安排过家中的杂事?前些年郑员外死了,家里就两个儿子管家,没个正经长辈帮衬看着。而今怎么样,俩兄弟在街上要饭呢。你信不信要不了多久,你也会像他们那样?”秦峰嗤笑够了,讥讽道,“既然你不信任我们夫妻,也便罢了,我们不强求。说实在的,少管你一个孩子,我俩也能省心,更省得有些人在心里怀疑我俩是不怀好心。”   柳氏忙去拉住丈夫的衣袖,劝慰道:“郎君,我倒不怕外头传我们夫妻是什么样的人,只要孩子能好便成了。我担心远儿他年纪小……”   “用不着你担心,刚才那孩子说什么话你没听出来么,我们还在这自讨没趣做什么,赶紧走吧!”秦峰拉高语调,故意喊着说话。   柳氏无奈地叹口气,就跟着秦峰往外走。但夫妻俩路走得很慢,柳氏还时不时地回头瞅了几眼秦远,看似像长辈对孩子的关心和不舍。   秦远可不会挽留他们。   听刚刚秦峰那语气,似乎笃定家里的产业会出事儿。搞破坏这种事太容易了,只要一条小鱼就能腥了一锅汤。更何况秦远之前确实一心读书,目无下尘,并没有管理杂务的经验。父亲去了,他在这也没什么太大的牵挂,正好可以就此机会离开,四处云游看看是否能找到回到天上的办法。所以秦远就吩咐管家清点产业,除了老宅外全部发卖。   五日后,秦峰夫妻发现秦远那边一直没有动静,看来是不会主动来找他们了。秦峰便使唤属下去秦家开的布庄放火,结果却被抓个正着。   秦峰得到消息后,正纳闷秦远丧父伤心之余,怎么会有精力把家业管理得如此严密,随后得知那布庄早在前一天就易主了,已经不是秦家的产业。   秦峰气得双眼倏地瞪大,气势汹汹就跑到秦远跟前斥他:“像什么话,你父亲刚去你竟变卖了他的产业,此为大不孝你知不知道?”   “我不过遵从父亲的遗愿,要守住他的产业罢了。”   “你这是守么?”   “当然算,有人虎视眈眈,打算使阴招夺走这些产业,我便将这些产业变现,让那人没办法动手,这不算‘守’么?”秦远反问道。   “混账东西,事到如今竟还在这巧舌如簧,我今天便要代你父亲好好教训你。”秦峰说着就要人去拿板子,他要行家法。   “晚辈倒是觉得是您该琢磨一下自己该以什么姿势伏法。买我布庄的人正是荥阳太守的侄子,放火的事人家肯定不会轻易放过,而且以他们的能耐这事儿必然一查就能查出来了。好心劝伯父一句,有功夫琢磨怎么算计我,不如先琢磨怎么自保更实在。”   秦远一番话吓得秦峰哑口无言,脸色白了又白,最后颤着两条腿儿踉跄逃了。   秦远把清算产业换来的钱财,都安置在了安全的地方。他答应过秦员外要守住他的家业,所以这些钱他不会动。   神仙犯错被赶下界,一般都要做点什么意义非凡、动容上天的事,才可以免除惩罚回到天上。当然这种事情不能刻意为之,要顺其自然,发自诚心。   秦远决定离开了中牟县,至于该去哪儿怎么走,冥冥之中自有指引,全凭他神仙感觉即可。   秦远一口气赶了几天的路,最后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四野荒芜。秦远见天上风云突变,似乎要下雨,想找个山洞避雨,结果山洞没找到,倒是见到一个破草房子。 第2章 收获一大片苦瓜   秦远当夜就在破草房子里歇息,他做了一个梦,似乎是很重要的梦。但醒来之后,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只隐约记得有种强烈的感觉,让他必须留在这里。   他会在这里住上很长一段日子,直到某一件事的发生。万事开头难,他只要熬到这件事发生,就会是个开头,后面的事情慢慢就会明朗,他会渐渐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事,自然就会挣到回归天庭的机会。   秦远这一宿睡得并不好,草房子里四面透风,屋顶漏雨。这一觉下来,身子左边干右边湿,滋味很复杂。   既然打算在这里留住一段日子,等待时机,秦远势必要着手修葺这间破屋。把屋子四周重新上一遍木板,可以防风,屋顶铺上瓦片,这样才能防漏。   修葺房屋需要用到木头,木头好解决,山里就有。他没有法术,不可能徒手砍树,他至少需要三样工具:斧头、锯子和刨子。   秦远在山边张望,看见东边有个村子距离这里并不算远。这就好办了,去村子里买些工具和材料就成。   秦远打算把刚收获的桃子拿去山下卖,然后用钱换修房子的工具。其实他能拿出去售卖的收获并不多,每天只能勉强硬挤几斤出来,因为余下的他还要自己吃。秦远不知道自己现在的体质是啥情况,总之他需要大量的食物补充能量。他现在非常大胃,基本上能吃掉农场每天所有的收获,保持吃饱没有饥饿感的时候,身体的状态才最舒服。   秦远到达安定村的时候,村民们都笑意洋洋,看着随和好相处。秦远这样的陌生面孔并没有被排斥,但因为他长相太过好看,显得有些鹤立鸡群,所以很扎眼。   村民们第一次见秦远这般谪仙般俊朗的人物,也第一次见这早春时节还有人来他们这卖桃子。大家都觉得新鲜,热情地把秦远围成了一圈,里三层外三层。有看人的,有看果子的,也有单纯好奇问东问西的。   大家瞧这桃子个大,光滑水灵,色泽红扑扑地,像是小娘子的红脸蛋。只看着就知道这桃子吃起来的味道肯定鲜美爽口。   秦远借口说着桃子是自己南方的朋友所赠,糊弄住了众人,就问谁想买。   大家纷纷问秦远桃子多少钱,按照他这个桃子的成色和稀有程度,他们这些村子里的平常百姓可买不起,就算买得起,他们也不会花闲钱买这种奢侈的水果吃。一年熬到头,收的粮食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若幸运有了剩余,要么把钱攒下来以备不时之需,要么就等过年的时候买二两肉庆贺一下。   秦远琢磨着是这么个道理,倒是他欠考虑了。秦远跟大家道谢之后,就拎着桃子去寻铁匠铺。秦远琢磨着跟铁匠商量一下,用桃子换斧头之类的工具,只需要把工具借用他几天就可以。   秦远走了没几步,忽然被个穿绿罗裙的小女孩给拦住了。   女孩八、九岁的年纪,皮肤偏黑,五官倒是清秀,梳着灵蛇髻,一双杏目滴溜溜直转,上下仔细打量着秦远。   秦远屈身笑问她:“干嘛拦我的路呀?想吃桃子么,喏,给你一个。”   “我是安定村村长的三女儿。”小女孩对秦远竖起三根手指。   “给你。”秦远把桃子放到女孩手上。   小女孩欢喜地咬了一口桃子,味道脆甜,真好吃。   她高兴地对秦远道:“你可以叫我陆三娘,也可以叫我陆巧儿。”   秦远听这小女孩还挺机灵,也挺自来熟,笑问她为何打听这些。   “我看你面生,似乎对这里不熟,总是东张西望的四处看。算了,看在你给我吃桃子的份儿上,我热心肠帮你一下。”陆巧儿笑着对秦远眨眨眼,顺便夸秦远长得好看。   秦远忍不住笑了,“我找铁匠铺,想看看斧头、锯子和刨子。”   “村里没有铁匠铺。再说现在打仗,斧头这样大件的铁器有限制。要在这有户籍,跟官府禀明身份之后,排队等个一年半载才能买到铁器。”陆巧儿接着问秦远是不是着急要斧头,她家倒是多出一把,可以借给他。   秦远听陆巧儿这么一说,忙多谢她,随即就把要自己的桃子送给陆巧儿当做租金。   “用不着,只是借而已。我是帮你的忙,不是跟你做生意。”陆巧儿说完,从秦远手里接了桃子,让他在这等着。   秦远觉得好笑不已。这丫头可有点意思,说不要桃子,却又拿桃子走了。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工夫,秦远看见陆巧儿拖着竹筐气喘吁吁跑回来,把筐还给秦远。   秦远接筐的时候发现沉甸甸地,往筐里面瞧,斧头、锯子和刨子都齐全了。   “我们村王伯是木匠,就他家有刨子和锯子。但他这人脾气怪,不喜欢外村人。我拿了你的桃子跟他借,他就会答应了。”   “原来是这样,多谢多谢!”秦远真心对陆巧儿作揖感谢,跟她允诺自己三天后的晌午会在这里,把还斧子给她。   秦远跟她道别后,就往回走。   ……   太阳西斜,秦远拎着筐,悠然地走在山坡上。即便处于乡野之中,他温润斯文之姿丝毫不受影响。阳光照在秦远的左侧脸颊上,令他高挺的鼻梁在另一侧脸上映出了阴影,更衬五官的深邃。   秦远走到草房子前头,发现竟然是刚刚的小女孩陆巧儿坐在那里。   “你怎么会在这?”秦远惊讶。   陆巧儿站起身,对秦远笑道:“今天早上雨停了,我就来这山上采过蘑菇,瞧见过你。所以你下山到我们村的时候,我就盯上你啦。”   “怪不得,”秦远就刚刚帮他借工具的事,再次多谢陆巧儿,“那你现在来这干嘛,还采蘑菇?”   “我可以帮你修房子!”陆巧儿自报奋勇道。   “多谢多谢,那你现在就要动手帮忙修么?”秦远淡淡地笑问。   陆巧儿尴尬地摇头。   “我送你回家,以后不许这么晚往山上跑。”   秦远随后就护送陆巧儿回了村子,警告她以后不要在天快黑的时候上山,否则就当成不认识她。   陆巧儿乖乖地点头答应,觉得秦远真是个好人。   此后三日,陆巧儿就天天上山来帮秦远的忙。秦远出力干大活儿,砍树、破木板等等,陆巧儿溜缝做点简单的小事情,帮忙扶着,递东西等等。俩人齐心协力,草庐很快就改造成了木屋,就差房顶铺瓦了。   “山上地方太偏,车上不来。买了瓦后,只能请村里的人帮忙搬运,一顿酒肉肯定少不了的。”   “这个好说,不过要等几日。”   因为有了第一次卖甜桃的经验后,秦远这次挑百姓们熟悉且应季的果蔬,攒了几天后,就拿去去附近的县城里卖。县城里有些有钱的人家,愿意花钱买秦远的果蔬。秦远然后就把挣来的钱再拿去买酒肉回来。   秦远在山上定居的第十天,房子终于盖上瓦了。   安定下来后,秦远还蛮享受山间的宁静生活。平常闲来无事,他会干点活儿,在住处附近开荒田,栽果树、种菜。有合适的时候,他就借着现实里收菜的时机,把自己农场里的菜混着一起拿出去卖。   日子周而复始,秦远慢慢习惯了在山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农场里的收获虽然口味不太稳定,但总体来说都可以接受。   直到有一天,秦远突然收获了一大片贼苦贼苦的苦瓜,苦海无边的那种苦。 第3章 村民们被团灭   陆巧儿跑来上山告诉他,天下大变了。李渊称帝,国号为唐,其长子李建成被封为太子。   这种事儿秦远当然知道了,他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嘱咐陆巧儿赶紧早点回家。   ……   自此之后,一直到武德八年,秦远农场收获的东西的味道都不怎么样,不是酸就是苦。   当然,严谨点来说,这期间有四个短暂美好的时间段,收获了酸甜可口的橘子、桃子和葡萄。但是跟苦的时间长比,它们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秦远安慰自己要知足,有吃的东西就总比饿肚子强。至于味道,已经磨砺了整整了八年了,他早就变得有耐性了。多年的神仙熬成了苦瓜,说不准也算是一种奇迹……   武德九年六月初四,秦远在农场了收获了一批瓯柑,口味有点复杂,微微的苦,带些酸,回味时又带着淡淡的甜。   武德九年八月初九,秦远在农场收获了一大片甘蔗,汁甜味好。这绝对是有史以来嘴甜的收获,嚼一口让人心情无比愉悦。   秦远搬了把凳子放在窗前,眯着眼睛,美滋滋地嚼着甘蔗,晒着太阳。没多久,听见山下的村子放起了鞭炮声,此起彼伏,放了很久。   陆巧儿拎着一块肉气喘吁吁地跑到山上来,高兴地送给秦远。   “今天新皇登基,大唐的百姓们都在庆祝。我够意思吧,还想着你,给你带肉!”   甘蔗……李世民登基……   秦远忽然察觉到哪里不对了。   “喏!”红白相间的一条肉突然在秦远的眼前晃荡。   被打断思绪的秦远下意识地皱起眉头,他委婉谢绝陆巧儿的肉,让她赶紧回家。   陆巧儿好容易弄到肉给他,没想到被拒绝,心里有点不开心。她低着头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问秦远:“你天天在这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就不想下山去住,做点什么营生,娶妻生子?”   “不想。”   秦远有自己追求,现在还没必要下山。   陆巧儿难受地垂下眼眸,“那山下发生那么多大事,你就不好奇?”   “不好奇。”唐朝建立,李世民登基……历史的车轮正按部就班地朝前转,一切皆可预料。   “你这人年纪轻轻的,怎生这么孬,没半点抱负?人家男儿都志在四方,什么治国平天下,为百姓谋福,解救众生之苦。你可倒好,在这混吃等死,什么用都不顶。一个大男人真是白活了,浪费粮食!”陆巧儿越说越激动,气得脸红扑扑地,狠劲儿瞪秦远。   “嗯。”秦远慵懒地应承一声,并没把陆巧儿的话放在心上。   陆巧儿话说出口就后悔了,本想道歉,但见秦远对自己的话连气都不气,还这么敷衍,莫名地就更生气了。陆巧儿狠狠跺了下脚,拎着肉转身就跑,边跑边擦眼泪。   陆巧儿走后,秦远马上开始算日子。   李建成被封太子那天,苦瓜。   玄武门之变那天,瓯柑。   李世民登基这天,甘蔗。   先前有四次短时间的美好收获,刚好能与李世民参与平定军阀的四场大战的胜利时间对上。   原来他农场的收获是跟李世民的心情有关。   戒指出自于文昌君,他是掌管士人功名禄位之神。八成是他想一边玩一边观察李世民的情绪状态,所以就把这农场跟李世民绑定了。   好在李世民现在已经当上了皇帝了,打江山的苦日子过去了,农场后面的收获应该会以甜居多。   这下有口福了。   正当秦远高兴地认为他吃‘苦’的日子熬到头的时候,他遇到了死、神、辣、椒!   这辣椒只要稍微咬破一点点,火辣辣的感觉从嘴唇传递到舌头再到嗓子,就跟一道辣味闪电似得,把人辣得外焦里嫩,相当刺激。   辣,代表生气、怒火。   堂堂帝王,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发那么大的火?   生活那么美好,拜托想开点,天天开心。   “吾皇开心,吾皇开心,吾皇开心……”   秦远边吃着死神辣椒,边气愤地高声诅咒李世民一定要开心。   他这一幕刚好被某位来山里闲逛的高官撞个正着。高官并没有打扰全神贯注祈福的‘农夫’,只是笑了笑,转身就走了。   秦远不太能忍受辣,诚挚希望只有这一顿死神辣椒,后面就正常了。   然而平静了几天后,死神辣椒再一次光临。隔了一日后,又来了。   秦远偶尔一次吃成了香肠嘴,还可以忍受。但是如果他以后的伙食还要继续这么差,他就有点忍不了。   这一日,秦远从早上起来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但却说不清到底怎么了。仔细想想,他昨天也有这种感觉。   秦远做了个决定——下山。   往下山的时候,这种不对劲儿的感觉就渐渐消退了。   算起来,秦远发现自己有好些日子没见过陆巧儿了。以前她总会隔两三天上山来一趟,跟他说几句话。秦远以前也有不爱搭理她的时候,惹得她不高兴地跑了,但没两天她还会笑嘻嘻地来找他。   这次倒是奇怪了,这已经过去了七八天,她竟然没有来找他。莫非是因为上次他态度敷衍,令她真生气了?   这些年来,秦远在山上无聊,开荒了不少地,产的点粮食都拿到山下卖了,倒是攒下来一点钱。   这次他下山,或许就不会再回来了。秦远打算把自己攒下的这点银子都留给陆巧儿,去跟她道个别,再道个歉,多谢她这些年照料自己。   到了村口,秦远发现村子比往常寂静很多。平常村子的主干道上,总会几个人来往,今天却一个人都没有。   卖货摆摊的地方,只有货,没有人。秦远继续往村长家走,看到几户人家开着大门,屋子的门窗也开着,但同样没有人影。如此不闭户,竟不怕遭贼么?   村长家门口正停着一辆喜庆的马车,张灯结彩,贴着喜字。大门正敞开着,院子里同样安静。   秦远在石门槛上看到了一点血迹,隐隐觉得事情不对。秦远立刻冲进院子里,嗡的一声,上百只苍蝇同时飞起。   院子里摆着酒菜洒了一地,桌椅东倒西歪,地上有四五处小块血迹,血量不大。这里似乎发生过很激烈的打斗。根据院子里饭菜变质的程度来看,事情应该发生在两天前。   秦远大声喊人,没人回应他。他挨个屋检查,喊陆巧儿,也得不到回应。秦远在陆巧儿的房间里看到了首饰喜饼等物,到处贴着喜字。这才反应过来,村长家的喜事很可能是陆巧儿嫁人。   他差点忘了,这一转眼巧儿今年已经有十六岁了,正当嫁人的年纪。再想想自己刚来这里,陆巧儿才八岁,不过那是她已经很能干了,可以帮他修房子。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看着陆巧儿长大,陆巧儿也是他在这里唯一的朋友。   秦远继续在村子里大声陆巧儿,挨家挨户查看。有些村民的家里头也很乱,似乎也发生过打斗,但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在村子里见到一个活人。   秦远决定再重新搜查一遍。   “秦大哥?”   秦远隐约好像听见到了陆巧儿的声音。   “陆巧儿?”   “秦大哥是你么?”喊话的人声音很小,战战兢兢。   秦远这下听出来了,声音在他后面的那堵墙后。不知道这是谁家的院墙,反正村子里已经这样了,秦远顾不了那么多,直接翻墙过去。   草垛堆边忽然有一块木板子被掀开,穿着喜服的陆巧儿从里面钻了出来,蓬头垢面,满脸泪痕,边哭嚎着边扑进了秦远的怀里。   陆巧儿明显受惊过度,起初很神经不正常。在秦远的几番安慰之下,才算定了神。   秦远安帮她洗完把脸,又弄了两块干粮给她吃。秦远并没有多问,等陆巧儿自己冷静下来了的时候,听她主动说。   “两天前我大婚,村里忽然来了一帮戴面具的人要劫卢小妹。卢小妹和她伯母跑来求我阿耶帮忙,大喊着杀人了。阿耶就让她们娘俩在我家躲着,带着村民去看情况,结果两帮人就打起来了。   那帮人下手可狠了,上来就掐人,掐死了好多村民。我爹让我赶紧跑,找个地方藏起来,如果他不喊我,我就不要出来。   我就跑到我二婶家的菜窖里了。后来我听着没动静了,跑出来扒墙看,见那帮人把村民们还有我爹都给弄死了,把尸体抬到了车上运走了。我听他们说还要搜查一遍村子,不能留活口。因怕他们发现我,我就赶紧跑回菜窖里,一直没敢出来……”   陆巧儿说着说着就憋不住了,嚎啕痛哭起来,哭得喘不上来气,身子一抽一抽的。   秦远边拍着陆巧儿的肩膀安慰他,边失神地望着前方的地面发呆。   默了片刻后,秦远皱眉:“这不对。”   照历史正常的走向,这个时间段唐朝根本没有一个叫安定村的地方忽然死了这么多人。   要么是那些人没死,是陆巧儿看走眼了;要么是真发生怪事,有人或者什么别的东西跑出来篡改了历史。   “当然不对了,他们杀人,杀人了!我们村四五十口人,都死了。快,秦大哥,我们去报官。”陆巧儿擦了眼泪,就站起身。   “报官钱,我还是们先找一下尸体。”秦远需要确认那些村民们是否真的都死了。   他让陆巧儿回忆一下运尸的方向,然后俩人就顺着该方向寻找。如果这些村民真死了,那么多尸体,凶手不可能冒着招摇过市的风险运得太远,应该就在村子附近掩埋了。 第4章 一滴神仙血   不出秦远所料,他随后和陆巧儿随后在村东头路边山沟里,找到了一片新掘土的痕迹。挖开后发现了数十具安定村村民的尸体,所有尸体的脖颈上都有青紫色的掐痕,可知他们生前都被人扼住脖子窒息而死。   陆巧儿见到爹娘兄弟和村民们的尸体后,吓哭得几乎晕厥过去。   之后在秦远安慰下,陆巧儿去辨认了尸体,没有找到卢小妹,但抚养卢小妹的伯父伯母的尸体都在。   “卢小妹和我同岁,我们常在一起玩。之前你也见过的,就是人长得可好看的那个,是我们村里最漂亮的美人 。十多年前她和她伯父伯母一家逃难来我们村住下。我们一直不知道她身份,前几天村里来了很大很大的大官,什么左仆射,就是在京师除了皇帝就他说得算的那种。他说他是卢小妹的亲戚,这次来就是打算把卢小妹接走。”   “尚书左仆射……房玄龄?”   陆巧儿忙点头:“对,就是他。他在村子里住了两天,人很亲和,一点官架子都没有,还说安定村人杰地灵,出忠孝。他因为在汴州等地还有别的事要办,便和卢小妹说好了,等他办完事回程的时候会派人来这接她。”   那帮人目的既然是要劫走卢小妹,那这事情八成跟房玄龄有关。   这些村民们的死法实在是太奇怪了,全部都被掐死了。正常情况下,凶手如果要对这么多人行凶,一般会选择刀剑斧头这些工具去杀人,这样快而省力,为什么一定要用掐的?   秦远还发现这些被害村民们的脖颈上的掐痕几乎差不多,脖颈前面有两个很深的大拇指印,凶手们似乎很喜欢从正前方掐人。   村民们的奇怪死法,加上这件事脱离了原定历史的走向,让秦远觉得很邪门。尽管他并没有在这些死去的村民们身上感受到什么邪气。   “啊——”陆巧儿忽然捂着后颈痛叫一声。   秦远忙去查看,发现陆巧儿的后颈处有个拳头大的黑色肿块,肿块中央有被虫子叮咬过的痕迹。刚才他就发现陆巧儿的脸很红,还以为她是因为悲伤过度激动所致,没想到她在发高烧。   “我脖子怎么了?”陆巧儿有点头晕,身体晃了晃。   秦远扶着陆巧儿去树边坐下,告诉她可能是紧张过度,太累了需要休息。   “可是我觉得好疼,身体很热,头晕。”陆巧儿脸色越来越白,她靠着树干,扭头见秦远板着脸,非常严肃,就笑了起来,但笑得有点无力,“秦大哥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这些年你一直住在山里不问世事,怎么会知道尚书左仆射叫房玄龄?”   秦远掏出帕子去擦陆巧儿额头上的汗,发现陆巧儿的体温越来越高。   “事到如今,我就不瞒你了。我就是传说中隐居深山的世外高人,足不出户便通晓天下之事。”   “噗!胡说八道!你要是高人,我就是王母娘娘了。”陆巧儿缓缓地抬起胳膊,去拉住秦远的手。她好像料知了什么,眼泪突然一串串落了下来,“秦大哥,对不起,我前两天不该对你说那么难听的话。我——”   陆巧儿咳嗽了两声,她话还没说完,眼皮却越来越沉,尽管她努力想睁开,但最终还是闭上了。   秦远紧紧攥着陆巧儿的手,眼看着她陷入昏迷,停止了呼吸。   陆巧儿的后颈是被毒虫给咬了,颈部是连接大脑和心脏的要害部位,感染了蔓延得很快,根本没有办法救治。   可恨他没了法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   秦远缓缓地闭上了眼,深深地吸了口气。他忍不了,对天大喊。   可是空旷的四野,除了回音,根本没有人回应他。   秦远气得往树上狠狠地锤了一拳,树没怎么样,他的手却破了。留了几滴血之后,伤口很快愈合。   秦远盯着自己手背上的血,脑袋里突然回荡起一句话。   “头七还魂日,一滴神仙血,三遍回魂咒,可使人起死回生。若是横死的冤魂,化掉其怨气便可行。”   这是他师傅以前对他讲过的话。   天有天规,人间也有人间的法则。神仙不能随便干涉人间的事,更不能去随便复活人间已经死掉的人。但是安定村这些村民的死,在历史上本来就不该发生。如果自己救活了他们,应该也不算违反天规。   既然打算复活这些村民,就不能把他们的尸体留在荒郊野外,如果野兽吃了或者叼走了就麻烦了。   秦远就去把村长家前面的那辆马车弄了过来,将所有村民的尸体包括陆巧儿,都运到了山上木屋里。这里通风干燥,没有什么人知道,是个比较好的藏尸场所,保存七天应该没有问题。   为了避免意外,秦远用木板把屋子的窗户和门都钉死了,这才安心下山。   村民们都是横死的,他得想办法先化解他们怨气,然后赶在头七那天让他们起死回生。   陆巧儿之前躲在菜窖里两天,她脖颈上的伤应该就是在菜窖里弄得。   秦远点了一盏油灯,先下了菜窖,在菜窖里四处仔细搜寻一圈后,捉到了一只臭虫。   臭虫很爱吸食人血,一次吸饱血的时间可以长达一炷香之久。一般的臭虫不至于有什么剧毒,但这只臭虫不一样,它身上有一股腐尸的味道,显然它之前生存的环境比是菜窖恶劣得多,所以它身上才会携带那么致命的毒。   秦远一脚把臭虫踩死了,爬出了菜窖,骑马从村东出发。   既然那帮劫持卢小妹的人,在走的时候把尸体埋在了村东,秦远就赌他们是往东边去了。东边刚好是去往汴州方向。陆巧儿之前曾经说过,房玄龄要去汴州等地办事。那帮人劫完了卢小妹,八成会奔着房玄龄去。   事情已经发生两天了,秦远跟那帮人比,优势大概就只有行李轻,不用带沉重的口粮赶路,可日夜兼程。为了能早于那帮人赶到汴州,秦远花掉了他攒下的所有积蓄,换了匹好马,飞速前行。   第三天中午,秦远到达汴州后,他片刻不敢停,直奔驿站找房玄龄。   驿站的侍卫拦住了秦远,打发他滚远点。   秦远冷笑起来,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挺直腰板,一身贵气浑然天成。   “大胆,速叫你家使君前来见我!”   侍卫们愣了,上下打量秦远,觉得他这衣着理该就是个普通百姓。可瞧他这气势,又觉得不像是俗人。再瞧瞧这张脸,可俊了,一双手细皮嫩肉,根本就不是干粗活的手。这么想来,还真可能是个人物。   毕竟这皇亲国戚里头,总有一两个吃饱了闲着蛋疼的,出门不带随从,故意打扮成普通人,美其名曰‘玩低调’,‘享受一下普通人的生活’。   侍卫们怕冲撞了贵人,不敢怠慢了秦远,客气问秦远的身份。   秦远冷哼了一声,谁都不搭理。   侍卫们明白了,一定是他们之前态度不好把人家惹怒了,吓得不敢再问,赶紧进驿站通传。   不一会儿,驿丞就跑了出来,他上下打量一番秦远后,对他行礼,请他入内,特意命人备了最甜的梨汁和上等美味的点心。   “房玄龄呢?”秦远搜寻一圈不见人,开口就问驿丞。   驿丞听这一位年纪轻轻竟然能直呼房仆射的大名,料想必定是个人物。反正肯定不会是普通百姓,要是老百姓的话,这会儿看到美味的梨汁和那么色香味俱全的点心,一定会被吸引,好歹也会忍不住看上两眼。但是这位郎君,在东西上来的时候,可是瞧都不瞧一眼,必定是他早就吃够了山珍海味。   “房仆射今晨临时决定,去管城县视察民情去了。”驿丞客气地对秦远回道。   秦远再问房玄龄离开时的神色如何,听说人笑眯眯心情不错,秦远料知房玄龄应该还没有收到卢小妹被劫持的消息。很可能是劫持卢小妹的那帮人走得慢,还没到汴州。   秦远稍微松了口气,“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驿丞:“呃,这就不清楚了,或许明天,或许后天,或许更晚。”   后天?还更晚?秦远锁住了眉头。   那些村民距离头七只剩下三天的时间,从汴州返回安定村至少要两天。如果他现在追到管城县去找房玄龄,然后再一起商议解决问题的话,时间上怕是来不及了。   秦远正急着琢磨着自己该怎么找到那帮人,驿丞就开始支支吾吾,试着开口询问秦远的身份。   这时候外头来人传话,说卢小妹接回来了。   这倒是出乎秦远的意料。已经被掳走的卢小妹,竟然安然无恙地被送到了这里?   秦远严重怀疑这是一招‘掉包计’。正好他见过这位卢小妹,就看看她是真是假。   驿丞早知房仆射来此寻亲的事,正张罗属下去给卢小妹安排房间。   “等一下!先把人带过来。”秦远命令道。   驿丞不敢不从,命属下去领人来。   卢小妹莲步轻移,走到了秦远跟前规矩请礼。她嘴角含笑,声音温婉可人,给人的印象非常大方得体,就是双眼有点呆滞。   秦远从看卢小妹第一眼时,就确认是她本人。可这位卢小妹刚经历了死人、劫持那么大的事,现在竟然可以面色如常,落落大方地对人笑,并且她好像还不认识他。   这太奇怪了。 第5章 一大波活僵尸来袭   除了护送卢小妹的侍卫之外,另有两名妇人跟着卢小妹。俩妇人默然颔首,行走自然,跟着卢小妹就上楼了。   秦远暂且没动声色,让驿丞先去打听那俩妇人是谁。随后听说那俩人是卢小妹在安定村的家仆,秦远就更加确定这事情有古怪。因为卢小妹在安定村住的时候,就是个野丫头到处跑,哪里有什么家仆。   他倒要看看这里面有什么猫腻。   秦远立刻让驿丞给他准备间房。   驿丞心有疑窦不敢说,乖乖去照办秦远的吩咐,同样在二楼给秦远准备了一间上房。   至深夜,秦远一直在门口守着,观察卢小妹那边的房间的情况。晚饭后,那边的房门一直紧闭,里面的人不曾出来。   秦远隐约好像听到了铃铛声,他就蹑手蹑脚地来到卢小妹的房间门外偷听,扒着门缝偷看。   屋子里两个妇人正对卢小妹说教,其中一名妇人手里还拿着铃铛。这铃铛与普通的铃铛样式不同,大而结实,看起来有些古老,表面刻着符文。每次对卢小妹说话之前,妇人都会用铃铛在卢小妹的耳边晃一下。   “见了房玄龄后,你要表现得乖巧些,大方得体,少说话。”   卢小妹机械地点头,重复妇人的话:“见了房玄龄后,我要表现得乖巧些,大方得体,少说话。”   “若有人问你以前的事,不清楚的事就不要多说,可怜兮兮地哽噎,流几滴眼泪便可。”   卢小妹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继续重复妇人的话。   是摄魂铃!   秦远恍然想起那只咬陆巧儿的臭虫,身上有一股腐尸味。   腐尸味、摄魂铃、掐人。   这三样都跟僵尸对上了。   但有两点对不上:一、摄魂铃本来是赶尸人用来对付僵尸,怎么会用在活人身上?二、僵尸尽管会掐人,但其实更喜欢咬人。如果安定村那些被掐死的村民们都是被僵尸所害,为什么所有人都是被掐死,却没有人被咬?   秦远再扒门缝去看卢小妹,手指白嫩如削葱根,指甲颜色正常。观她仪容,肤如凝脂,五官标致,模样没什么异常之处。唯一怪的就是她那双眼,眼底微微发青,在铃铛摇晃的时候,十分无神,像是没了魂儿一般。   “我去打盆水。”   听到屋里妇人的话,秦远赶忙跑到隔壁房躲起来。等妇人走了,他松口气,刚要出去,忽然什么东西扯住了衣角。   秦远正满脑子想着僵尸,如此被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他缓缓转头,发现是个十岁左右的胖乎乎男孩正双眸发亮地盯着自己。   “你是谁,为何进我的房间?”男孩少年老成,目光锐利地上下打量秦远。   “嘘!”秦远听到门外妇人回来的脚步声,一把拉住男孩捂住了他的嘴。   男孩很识趣,保持安静并没出声。等妇人走远了,他转着眼珠看向秦远。   秦远讪讪地收手,斯文而有礼地跟男孩赔罪:“我在监视坏人,不好意思误入了你的房间,抱歉抱歉!”   但说完话,秦远就突然疯一般地往门外跑。他刚刚瞧了,小男孩穿金戴银一身贵气,肯定不是普通的孩子。   “站住!”男孩一声凌厉。   当即有两名身材高大的侍卫蹿出,擒住了要逃跑的秦远。   “我看你才是坏人,贼吧?”男孩背着手,目光冷淡地上下打量秦远。   秦远回看男孩的时候,见房间后窗开着,窗台上还悬着一根绳子,接着还发现男孩的袍子侧边有一处撕裂。   “你好像也来路不正。”秦远用眼神示意朝窗口那边。   男孩脸色不自然了,对秦远道:“你管不着!”   “巧了,我想法和你一样。”秦远回嘴道。   男孩愣了下,才反应过来秦远的意思,气愤地指着秦远的鼻尖骂他放肆。   秦远觉得这男孩不怎么傻,估计能讲明白道理,就试着跟他解释。   “我真的在监视坏人,那边屋子里的人不正常。你若不信,就跟我去偷听一下。你想想,我这么笨的身手能进来驿站,肯定是人家允我进来了。我要是贼,有能力偷摸进来的话,刚才你属下要抓我,我肯定能反抗两下子。”   男孩被秦远一会儿安静斯文一会儿发疯的样子给弄糊涂了。他稍作思量后,眯着眼打量一番秦远,半信半疑。   “去不去?那边的事儿我保你闻所未闻。”秦远故意激起男孩的好奇心。   “好。”男孩命属下们放下秦远。两名侍卫显然很担心,要提出异议,却被他一个眼神给吓回去了。   秦远:“人不能太多,不然会被发现。”   男孩点点头,让俩侍就在此等候便可。   秦远带着他,悄悄蹲爬到了卢小妹房间前。   只看到房间内俩妇人坐在桌边,却不见卢小妹的身影了,估计是天太晚,卢小妹去内间休息了。   秦远正懊恼自己运气背,屋里头的俩妇人低声聊起来。   “姐姐,这法子这真能成?”   “能,当然能,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下月就是长孙皇后的生辰,肯定会邀请京师内的各位世家女前往。卢小妹一直流落在外,这次会到房家后肯定会被厚待,进宫不成问题。到时候自有人安排她与圣人见面,好戏便开场了。”   “色诱?李世民倒是喜好美女,卢小妹也确实有点姿色,但他还不至于因为一个女人而没了理智。”   “这是当然,他可是千古一帝呢,岂会轻易被女色所诱惑。咱们这次要做的是挑唆他与贤臣房玄龄之间的关系。   你想想,这边宫宴回来的卢小妹对房玄龄说李世民强迫非礼她,另一边她再对李世民透露房玄龄私下不忠结党营私。卢小妹可是房玄龄的亲人,她的话房玄龄会信,李世民也会信。只要他们君臣之间出了间隙,之后再挑拨就容易了。”   男孩听到这些话后,瞪大眼看着秦远。   秦远用手指堵住嘴,示意男孩千万不要出声。   “大胆,竟敢算计我大唐皇帝!来人,把这俩人给我拿下!”男孩起身就踹开了门,大声喊道。   俩妇人见忽然闯来个孩子,立刻要动手。秦远忙抱住男孩,往外跑。   俩妇人立刻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密封的竹筒,朝二人去。   侍卫这时候提刀赶了过来,楼下驿丞等人听到动静,也带人往上来。   俩妇人见情况不妙,互看了一眼,跳窗逃跑。   男孩见状,冲窗外大喊:“杀了这二人!”   楼下哄地一下,围上来二几十名侍卫,个个挥刀朝妇人们身上砍。俩妇人身手一般,挣扎地晃了两下铃铛,就被刀砍中,倒在血泊里。   秦远见状蹬蹬下楼,揪住其中一个还有气的妇人,问她们的目的是什么。   妇人和秦远对视的刹那,恍然知道了什么,咧开染血的猩红的嘴冷笑:“等着看好戏吧。”   吐了一口鲜血,妇人死了过去。   男孩跟着下楼了,看见这场景,狭长的凤目上扬露出一抹得意,似乎很满意两妇人的死。   “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驿丞看到地上惨死的俩妇人,吓得浑身哆嗦,转而求问地望向秦远,然后又疑惑地打量男孩。   这已经来了一个不知道身份的主儿,怎么又来一位?还是个孩子!   “请问……这是…… ”驿丞发现这位新来的孩子衣着不俗,眼神更凌厉,看着也不是好惹的人物,懵得不知怎么办好了。   “李元景。”男孩高昂着头,自我介绍道。   赵王李元景!   驿丞忙行礼跪地,高声呼喊:“拜见大王!”   “请问这一位是大王的什么人?”驿丞再次问起秦远的身份。   李元景缓缓地扭头,别有深意地看向秦远。   空气瞬间安静。   秦远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暗暗做好了疯狂奔逃的准备,然后面上装着一本正经地对李元景拱手道:“事情已经向大王证实了,在下还有要事,就先行告辞了。”   “你站住!”李元景垂眸,默了片刻,遂转头对驿丞道,“他是我的人,你不必多问。”   驿丞老老实实地应承。   “刚才是怎么回事?这俩妇人是谁?”李元景质问秦远。   “我也不认识,但我认识带她们俩带来的卢小妹——”秦远顿住,因为他忽然听到驿站外头有好多人喊救命。   李元景等人也都听到了。   大家立刻出了驿站,去看怎么回事。   许多百姓往这边跑,在他们身后正有近百数年轻的壮汉追着。他们个个眼神空洞,眼底乌青,杀气十足,见着活人就欲伸手去掐脖子,蛮力很大,很使劲儿往死里掐。   侍卫们见状,抽刀就要杀。   秦远忙喊:“别伤要害,他们是中毒了!”   侍卫们统统望向李元景,见李元景点了头,方收了刀,赤手空拳上。但很快这些侍卫就抵不住了,这些壮汉们都力气很大,怎么打都不知道闪躲,身体似乎没有痛感,而且一旦被他们掐上脖子就不撒手。 第6章 此人不一般   见自己的侍卫们快要被中毒的壮汉们掐死,李元景怒了,下命格杀勿论。   “等等,我有办法!”秦远急得左手搓右手,徘徊了几步后,终于想到了办法,“对了,糯米,拿糯米打他们!”   驿丞一听,赶忙叫人去厨房取糯米来。   秦远抓一把糯米就朝几个壮汉身上打,几个正掐着侍卫脖颈的壮汉犹如突然中刀,痛叫倒地。   大家见糯米真的好用,纷纷来抓往壮汉们身上撒。不消片刻功夫这些壮汉都被擒住,捆绑在了一起。过了会儿,壮汉们都规规矩矩地站着,不挣扎也不叫,个个目光呆滞地平视前方,眼底依旧乌青。   场面终于平复下来之后,李元景质问秦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远拾起地上的摄魂铃,“都是它作怪。”   铃铛晃一下,刚刚老实的壮汉们再次躁动起来。   “这是摄魂铃,控制僵尸所用。”   “这么说这些人都是僵尸?”驿丞吓得哆嗦,往后退了几句,尽可能地拉开自己和‘僵尸’们的距离。   “他们不是,他们只是中了尸毒的活人。”秦远请驿丞帮忙弄些糯米粉冲水 ,灌进这些壮汉嘴里,尸毒自然就可解除。   从糯米打壮汉开始,驿丞就对秦远的话深信不疑,忙点头吩咐人照办。   壮汉们饮下糯米水后不久后,都清醒了过来。他们个个身体疲惫,哀叫着喊疼,觉得双腿发酸好像走了几百里路似得。身体到处都不舒服,再看自己胳膊后背等处,都有不同程度的淤青,似乎挨了好一顿毒打。所有壮汉们都不记得中毒期间发生的事,他们只记得他们之前分明好好地在家种田,现在却突然身在汴州。   李元景目睹了整个经过后,打量秦远的目光越加好奇。   从俩妇人开始,李元景就感觉到秦远不简单,因为确定他不是坏人,李元景之前才会暂且保了下秦远,说他是自己的人。   “你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李元景单独质问秦远。   “说来惭愧,我……其实是个高人,姓秦名远。”秦远不客气地自夸,惹得李元景飞了白眼给他。   “我本来在安定村附近的山里居住,几天前下山,偶然发现这卢小妹的情况不对,便一路跟了过来,果然真出事情了。”   李元景没有说安定村村民死的事,因为他还要救这些村民。如果被人知道他的血可以起死回生,估摸要不了两天他就会变成一具被抽干血的干尸神仙了。   李元景:“你是说卢小妹根本没有仆从,这俩妇人图谋不轨,劫持控制了她?”   “大王随我去二楼看看就知道了。”   二人随后上楼见了卢小妹。   “这中了尸毒的人,相当于没了魂儿,没有之前的记忆。”秦远问卢小妹可认识自己。   卢小妹支支吾吾,接着就哽噎起来,可怜兮兮地哭了。   李元景疑惑地望向秦远。   秦远忙解释这是之前那俩妇人对卢小妹的‘教育’所致,接着秦远给她喝了糯米水。   片刻后,卢小妹眼睛里恢复清灵,她转着眼珠子观察四周的环境,再看秦远,“秦大哥,我这是在哪儿?对了秦大哥,有人要劫持我,他们还杀死了伯母伯母和村民……”   “别哭,没事了,现在问题都解决了。他们没死,只是被那些人掐晕了而已。”秦远安慰完卢小妹,转头看一眼李元景。   李元景觉得自己今天算是开眼界了,惊叹地点了点头,信服了。   这时候侍卫将俩个死掉妇人手里的竹筒拿了个过来,禀告给李元景。李元景想看看竹筒里的东西,伸手要去拿,被秦远一声喝住。   “这个不能开,里面有尸毒。”秦远让人取一盆糯米水来,将竹筒放进水里再打开,随后取出两节黑漆而干皱的手指出来。   众人见了,差点恶心得吐出来。   “这是僵尸的手指,闷在罐子里久了,尸气散发,寻常人闻一下便会中毒。”   咕噜噜——   肚子饿了,到了该吃东西的时候了。   秦远借口腹痛,跑去茅房。   李元景等了半晌不见人回来,察觉不对,立刻叫人去茅房查看,却被告知根本就没有人。   “可恶,被他给跑了!”李元景气得拍了下桌子,胖乎乎的脸颊上浮了一抹红。   秦远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既然那两个害死村民们的罪魁祸首已经被解决了,村民们的冤魂应该已经消了怨气。秦远骑着马飞快赶回安定村,时间刚刚好是头七。   但是陆巧儿的头七还要等两天,秦远就先把陆巧儿的尸体藏进了箱子里,将村民们的尸体运回了村子,在村长家摆好。   头七当夜,秦远用刀割破了手指,在每个村民的嘴里滴了一滴血,然后坐在地中央,念了三遍回魂咒。   秦远等了片刻,发现这些尸体还没活过来,愣了愣。莫非当初他听课时又走神了,没把师傅的话听准确?   秦远摇头晃脑地叹气,无奈不已,对村民们抱歉。   “尽力了,对不住大家。”秦远对村民们鞠了一躬。   “哎呦……我怎么会躺在地上。”陆村长第一个醒来,迷茫地坐起身。   秦远反应极快,眨眼的速度就飞奔跑进屋子里躲着。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现在这场面。   陆陆续续其它村民们也都醒了,大家发现他们都躺在村长家很疑惑,询问陆村长到底怎么回事。陆村长脑袋跟拨浪鼓似得不停地摇,表示他也刚醒,不比大家知道的多。   “我记得我们是来参加村长家的喜事,然后怎么了?”   “你们看着饭菜都馊了,我们躺了几天了?”   “就是啊,这怎么回事?”   ……   大家七嘴八舌讲什么的都有。   这时候有人感慨陆村长家的女儿红太烈,大家可能都是喝多了酒,东倒西歪都醉了,有可能醉了几天几夜。   村民们跟着都哄得都笑起来了。   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如果喝酒醉了,有些妇人孩子没喝,怎么会也醉。再说哪有醉酒醉几天的,只是个个心里都发怵,不敢乱猜,拿这个嘻哈笑过去,赶紧各回各家。   大家都散了,唯独剩下的十几个人,正是迎亲的队伍。新郎王大力问陆村长陆巧儿人在哪儿。   四处找没见到人之后,王大力有些气急败坏,质问陆村长是不是故意把陆巧儿藏起来了。   陆村长疑惑地摇头。   “事到如今,陆村长还有什么好瞒的了,我早就听说巧儿不愿嫁我。村长一向疼爱她,是不是因她临时反悔,村长为了帮她解围,所以下药弄晕了我们,想把这事儿糊弄过去?”   “我没有,贤侄你可不要乱冤枉好人!”陆村长气道。   “既然不愿,直言便是,何必整这些弯弯道子。今天我便替父母做主了,这亲不结也罢!”王大力气得撤掉自己头上红巾,气呼呼地带着人走了。   秦远早就跳墙跑了出去,不知这后续发生了什么事。   秦远刚才通过观察已经发现,复活的村民们对于死前发生的事记得不是很清楚,可能是人死亡脑缺氧太久,导致复活后影响了死前那段记忆的恢复。   这样也好,事情真真假假的说不清,随着时间的流失,渐渐就会被人淡忘了。   不过,通过这件事,秦远总结了教训,下次复活人的时候得低调点。如果人多千万不能放在一起复活,不然场面太大不好解释。   两天后,深夜。   秦远一边吃着刺激人的死神辣椒,一边复活了陆巧儿。   陆巧儿醒来后,懵傻地看着肿成香肠嘴的秦远。她随后就想起自己父母和村民们的死,拼命地哭起来。   秦远眨眨着眼,问她:“做噩梦了吧?你父母和村民哪里死了,都在山下活蹦乱跳呢,不信你自己看看。”   “啊?是么?”陆巧儿冲出屋外,眺望安定村,各家各户都亮着灯,烟火味十足。   “你在山上误吃了毒草,晕了好几天,还总做噩梦说胡话。不过还好,毒总算清了,你醒了就赶紧回家吧。”   陆巧儿不解地望着秦远,“我为什么会吃毒草?”   “我哪儿知道,八成是你不想订亲,要自尽吧。不过你下次自尽的时候,能不能看看山头,这山是我的地方,你死这多晦气。”秦远叹道。   陆巧儿气得狠狠踩了一脚秦远,转身就跑,她要亲眼看看自己的父母是不是真的活着。   秦远痛得龇牙,警告陆巧儿以后千万别在上山,不然肯定揍她。陆巧儿回头给他做个鬼脸,接着就跑远了。   陆巧儿回家后,就挨了陆村长夫妻的一顿哭骂。夫妻俩又心疼又生气,怪她不该一声不响地逃婚。若实在不愿意这门亲事,早点跟他们说也好。   陆巧儿被骂得一愣一愣的,一度真以为自己是因为不想嫁人,就上山吃毒草自尽了。   秦远则再次下山,继续跟着感觉走。   ……   房玄龄从管城县视察民情回来之后,意外见到了李元景。房玄龄劝谏李元景不许再这样调皮私自出京后,又听说了卢小妹和尸毒的事,惊讶不已。   房玄龄觉得这秦远必定不是俗人,决定亲自去一趟安定村寻找秦远。到其住处时,房玄龄一眼就认出了这地方,前些日子他就是在这里偶遇那个祈福‘吾皇开心’的农夫。   房玄龄心里头更加期待见到秦远,只可惜屋子上了锁,人已经不在这里了。   回朝之后,房玄龄就把他此行遇到的奇事讲述给了李世民。   “在荥阳深山一隅,臣偶然得见有一农夫每日祈求吾皇开心……”   显然,房玄龄用了夸张的手法来讲述故事。   他只是那一日碰见秦远祈求‘吾皇开心’,偏偏描述的时候措词用‘每日’。   李世民听得心里美滋滋,于是这个故事在他心里头又进一步被美化。   他刚当皇帝,便引得深山里的农夫日日‘诚心’祈福‘拜谒’,可见他这个皇帝做得多么成功,多么魅力无边。 第7章 刚进城就被调戏了   秦远一路安逸自在,顺便欣赏了许多大唐美景,终于在今天抵达了长安城。   数丈余高的灰色城墙将长安城围城了一个端正的四方形。单单十二城门之一的明德门,就有五个气势恢宏的大门。每个大门下都有守城禁军把手,禁军们个个身着盔甲,手握兵器,昂首挺胸,面色威严。   这气势给人一种无形的庄重感和压迫感,似乎在向所有进城的百姓们发出警告。这就是皇城,进去的时候最好乖乖老些点,否则惹了事儿定然没命。   秦远觉得自己是个可斯文可疯狂的聪明仙,应变能力那么好,应该不至于惹到事。   进了明德门就是朱雀大街,这里是天子每年祀典的必经之路,可以直通皇城的朱雀大门。街道笔直宽阔,车水马龙,比秦远想象中的更繁荣。   在街上走几步,除了能看到鳞次栉比的建筑,还能看到不少身材丰腴的美人。街上的女子们有的瞧见秦远模样英俊,便会羞赧一笑。更有几个胆儿大的,直接看向秦远,给他抛了几个眉眼。   秦远赶紧低头,加快脚步赶路。突然,他被一个胖妇人拦住了去路。   胖妇人穿着一身鸭卵青裙裳,三十岁上下,眼里透着犀利。她边说话边上下仔细打量着秦远。   “郎君叫什么?家住哪里?家里可有姑子,不对,是妹妹?父母做什么官职?生辰八字是多少?”   秦远愣了愣,随即发现这妇人后面有一骑着马的绿衣年轻女子,正笑着直勾勾地盯自己。这女子皮肤略黑,长得横眉鹰目,英姿勃勃,笑时俩脸蛋圆圆地嘟起,倒是添了几分可爱。   “你问这个做什么?”秦远不解地看向正跟他说话的妇人。   妇人嘴巴一撇,斜眼鄙夷地打量秦远:“装什么装,一瞧你就是看上我家娘子了,不然你刚才怎么会看她,还对她笑?”   “抱歉,怪我眼睛不该乱瞟。我是乡下人,第一次进城觉得新鲜。”秦远儒雅地对妇人赔罪。   妇人一把拉住秦远的细胳膊,当然这个‘细’是跟她自己比。   “好你个田舍奴,我家娘子是你想看就看,不想看就不看么?罢了罢了,你什么出身我们家娘子也不在乎,跟我们回去就是!”   “你们这是要……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男?”秦远惊叹。   “你走还是不走?警告你,我家娘子瞧上你是你的福气!”妇人厉声威胁,眼睛瞪得溜圆,那气势看起来比关公还厉害三分。   “哎呦,这是多大的误会呢,我要是男人我肯定跟你家小姐去了。”秦远笑哈哈地靠在马身边,羞涩地眨着眼睛对妇人道,“没看出来人家女扮男装么!”   妇人愣了愣。   安静片刻之后,妇人抬手就朝秦远脑袋上打。   “你个鬼滑头,当老娘是傻子是吧,那么大的喉结你装女人!”   秦远大力推开妇人,令妇人踉跄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老子没把你当傻子,刚才那样子不过是想委婉拒绝,给你们点面子。你们偏偏不识趣,那就别怪老子直接告诉你,老子不愿意!老子没看上!老子眼光高着呢!”秦远这一声疯吼起来,方圆三里都能听见,周围的路人都纷纷侧目过来。   “你——”   妇人被吓了一跳,有点愣神儿,她完全没想到刚刚那么斯文儒雅的美男子,疯起来会这么疯。她气得浑身颤抖,指着秦远的鼻尖。   “大胆刁民,你可知我家娘子是谁,胆敢这么对我们。你等着,别走!”   “等你个屁!”   真要是个贵族被他给得罪了,他傻啊等着挨揍。   秦远骑马就跑!   秦远在各坊之间胡乱穿梭了好一阵,确定身后没有追兵之后,停了下来,找了个角落,靠着墙歇息。   正好肚子饿了,秦远查看农场的收获,今天运气不错,是甜瓜。看来吾皇今天的心情很不错,是甜滋滋的状态。   秦远坐在墙边啃着甜瓜,边琢磨着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安排。   照旧是凭着感觉走,但秦远有种预感,这后续的感觉还会跟汴州那次的事件有关。   上次在汴州驿站,那个使用摄魂铃的妇人死前对他说“等着看好戏吧”,秦远就一直很介意。这话的意思显然是指她们还有戏没唱完。   还有那俩妇人闲聊时,说过一个词秦,称李世民为‘千古一帝’。   这个词一开始是明代李贽赞誉秦始皇所用,后来引申为‘整个华夏历史里有杰出贡献的帝王’的意思。但现在时间是唐朝,贞观元年,李世民刚刚登基不久。两个妇人在这个时候用这个词来,未免有点太早了些。   再加上安定村村民们违背历史轨迹的突然死亡,都足说明这两名妇人的来历不简单。至于到底是哪儿来的,没有证据,秦远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们在针对李世民和房玄龄,她们已经在篡改历史了,虽然篡改的那部分被自己给纠正了过来。   不过这正好是他表现的机会,如果他能及时拦住这些即将发生的诡事,他自然就能立功,得到重回天庭的机会。   秦远咔嚓咬一口甜瓜,皮薄肉厚,脆嫩多汁,每一口下去吃到的都是幸福,吃得特开心。   “你在这呢,让我好找!”   巷口突然蹿出一身形妖娆的女子,杏目樱唇,全身都散发着水粉的香味儿。她蹭着双腿,扭着屁股走到秦远跟前,忽然脚被石子儿绊了一下,整个人就扑倒了秦远怀里。   秦远惊了,他刚被调戏完,又来?   秦远吓得赶紧后退,让女子离他远点。   女子尴尬扶墙,站稳。她松了松衣领,拿帕子擦掉了脸上的水粉。随后一张清秀的脸露了出来,秦远精准地发现其脖颈上的喉结。   秦远惊讶地眨了眨眼睛,确认自己眼前所见。这是……女装大佬!?   清秀少年穿着一身漂亮的粉色裙裳,对秦远郑重作揖:“家姐脾气不好,行事鲁莽,令郎君受辱了,在下替家姐给您道歉,请郎君见谅。我刚才那位调戏郎君的女子的弟弟。”   “你们这家人可真……有趣。”秦远想不到别的词儿来评价。   清秀少年连连道歉解释:“家姐像极了我爹,武功高强,脾气憨,容易急,干什么都直来直去。其实她没有恶意,就是非常想找个俊俏郎君做上门女婿,这两天想得紧了就跑到街上转悠找人。我劝不了她,还担心她惹事,才乔装成这副样子。”   “看得出你们是富贵人家,你姐要找夫家,该找门当户对的才是,哪能这么上街看,不靠谱。”秦远好心提了建议后,就温笑着跟少年表示事情都过去了,他不会介意。   “其实门当户对的看不上她,她也看不上人家,我姐就喜欢漂亮的男人。”清秀少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秦远的脸蛋,“你的长相真是符合了我姐对美男的所有想象。”   秦远被瞅得全身仙毛都竖起来了。   “谬赞了,但我心不在此。”   “那你心在哪儿?”少年紧追不放。   秦远咳嗽一下,轻声道:“大丈夫顶天立地,志在四方,当然是报效国家,效忠朝廷,为百姓谋福。”   “佩服!和郎君比起来,在下自惭形秽。”清秀少年被秦远所折服,主动报家门,“我叫尉迟宝琳,可否能和郎君做个朋友?”   “有缘再见。”   秦远骑上马就走了。   地上剩了一个忘记吃的甜瓜。   尉迟宝琳捡起甜瓜看了半天,受不住其所散发的蜜香味道的诱惑。他用袖子擦了擦甜瓜,咔嚓咬了一口,立刻想吃第二口。最后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瓜已经吃没了,就剩下半截指头长的瓜蒂了。   这瓜太美味了,根本没吃够!尉迟宝琳立刻吩咐下去,照着这瓜蒂给他找瓜,先买一百斤解馋。   秦远在街上晃悠了半天,不知道该去哪儿。他现在身无分文,没办法住客栈。只能用老办法了,利用农场赚钱。   秦远把晚上剩下的那顿甜瓜,狠心拿出十几斤来来卖。   秦远就在西市找了个角落摆摊。   他弄了一块破布铺在地上,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把甜瓜摆放在了上面。   现在天已经快黑了,马上就要宵禁,不知道还能不能卖出去。   秦远刚开始忧心,就听到有人喊‘这里有’,随后便来了一批侍卫。他们手里拿着一个绿色的瓜蒂,和秦远的瓜进行了仔细地比对,然后问秦远价格。 第8章 前任租客吊死了   秦远见这些人气焰嚣张,势在必得,随口就把要价喊高了一百倍。没想到对方眉头都不皱一下,直接要一百斤。   秦远表示他最多只有五十斤,因为再多的话他会饿肚子,很难受的。   最后双方成交了,秦远一共卖了五万文钱。但这点钱在长安城根本买不了房子,只能租。   长安城内有居民近百万人,寸土寸金,房价贵得要命。如白居易那样当官的人,一个月有两万文左右的收入,都要在长安租二十多年的房子,最后熬到五十岁才买了房。“游宦京都二十春,贫中无处可安贫”,正是他由此而感所作的诗句。   尽管现在是贞观元年,房价比起唐朝鼎盛时期还能稍微便宜点,但依旧很贵。至少光靠秦远卖那点农产品得来的钱,肯定买不起房。   今天太晚了,秦远先就近找了家客栈住下。   秦远发现客栈的被子不干净,下楼去寻伙计的时候,碰到楼下大堂里有三个男人正在喝酒。   “嗳,你们听说没有?如意坊里新来了个妙人儿,人长得倾国倾城,舞姿天下无双。据说她每次翩翩起舞的时候,都会惹得蝴蝶给她伴舞,哎呦那美得啊,无法形容!”   “蝴蝶?真的假的?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可惜宵禁了,我们几个明天瞧瞧去?”   ……   这些妓院为了揽客还挺能玩噱头。   秦远在心里随便感慨了一下,就和店小二换了被子,回了房间。   第二日,秦远凭感觉寻了半天,终于在永安坊找到一处合适的房子。宅子不大,小门小户,方方正正的小院,一卧一厅,边上有俩耳房,一间储物用,另一间是厨房。   房子不算破,屋子里的家具等物都比较新。因为上个租户在这屋子里上吊死了,所以租金能算便宜点,三万文可以租五年。   秦远觉得地方挺合适,房子也挺合适,重点是便宜,就答应了下来。   房主谢有福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接了秦远送来的钱袋子后,就把钱攥紧了背在身后。   “可说好了,这钱给了我就不会退了,房子我不管你住不住,反正给你空五年!”   秦远听出谢有福的意思是怕他反悔,他挑眉回看一眼宅子,问谢有福:“闹鬼?”   “我没瞒你啊,这房子吊死过人的事儿我可告诉你了。至于其它的事儿,我没遇见过也没听说过,不知道!以后有事儿别找我!”   谢有福嘱咐完,转身快步离开。   他走一段距离后似乎是觉得自己还不够快,突然奔跑起来,身影很快就消失于秦远的视野中。   秦远打了桶水,用湿抹布把家里各处都擦了一遍后。站在厅堂中央,仰头看顶上的房梁。他本想着把上面的灰尘也清理一遍,无意间瞥见靠近屋门的那根房梁上有三圈被绳子磨损过的痕迹,左右的圈磨损比较重,中间的那圈则磨损地较轻一些。   这磨损痕迹有点意思。   秦远随后去西市买了床被子和几盆花草,把家里布置一下,就算初步完工了。   累了一上午了,该吃饭了,赶紧瞧瞧农场里有什么收获。   一度消失近半个多月的死神辣椒重出江湖,功力不减当初,精准地把秦远再一次辣成了香肠嘴。   秦远用完午饭后,躺在竹编的躺椅上,边摇晃着椅子边用扇子扇着自己火辣辣的‘红唇’。   秦远晃着晃,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再醒来已近黄昏,晚上这顿饭该吃了。   边吃着死神辣椒,边想着李世民他,为什么那么爱生气?   吃完后,秦远生无可恋地嘟着他的香肠嘴打了个饱嗝,躺在椅上继续摇啊摇。   至深夜时,已经熟睡的秦远,忽然听到屋外隐约传来女子的哭声。   秦远起身就出去瞧,就见一红衣女鬼挂在梁上左右摇摆,看起来很像心理医生催眠用的钟摆。   秦远看久了会困,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女鬼嘤嘤哭声变得更凌厉,哼哼唧唧半晌,发现身后的人不惊叫不大哭也不逃跑,她很奇怪。她极尽可能地伸长舌头,故作面目狰狞至极地扭头去瞧。   秦远和‘女鬼’四目相对的刹那,秦远就看出来她惨白的脸上涂得是一层厚厚的水粉,乌黑的两圈熊猫眼,貌似抹的是锅底灰。档次最高的当属她嘴角挂着的血,看着像是朱漆,质量算是不错的。   ‘女鬼’卖力地呜嗷乱叫好一阵,最后发现秦远并不是吓傻了,根本就不害怕她。她彻底慌了,提高音量开始最后的挣扎,大呼自己死得好惨,最后喊得嗓子破音了。   秦远点亮油灯,不紧不慢地倒了一杯水,抬手朝‘鬼’的方向递了帕子,语气里充满了关心之意。   “出汗了,要不擦了汗以后再继续?不过,擦了汗你这脸上的妆容怕是要花了。”   嚎叫声戛然而止,顾青青尴尬地望着秦远,随即将自己脖颈上挂着的绳套摘下,顺着绳子爬到梁上,再把挂在自己两个肩膀上的黑绳子的另一头从梁上解下来。顾青青就顺着绳套从梁上爬下来,跳到地上。   绑在顾青青肩上的绳子有两种颜色,贴近她身体的那部分是红绳,几乎和她身上的红衣融为一体,不凑近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而挂在梁上的则是黑色,黑色的绳子在黑夜里显不出来,如此就有了‘女鬼’在夜里上吊的假象。   秦远至此彻底明白了,房梁上那三个磨损的圈是怎么形成的。   顾青青落地后,胆怯地瞄着秦远,倏地转身就往门口逃。   “隔壁的?”秦远把水送到桌上,语气随意地问。   顾青青心里咯噔一下,停住了逃跑的脚步,惊讶地问秦远:“你怎么知道?”   “稍微琢磨了下你装鬼的目的,自然就清楚了。除了隔壁,应该不会有别人。”秦远解释道,“我白天的时候,看到你家里堆了好多木头,院子里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像是做木匠活计?若有了这宅子,把你们家的地方刚好可以扩大,方便放东西。”   顾青青憋着嘴,不情愿地给秦远赔罪:“这都是我自作主张,跟我阿耶没关系。要打要骂随你,只求你别告诉他。”   秦远笑了下。   “那……你打算怎么罚我?”顾青青睁大她的熊猫眼望着秦远,眼白在黑眼圈的衬托下显得更明亮,“事先声明,我没有钱!”   秦远实在看不惯顾青青这副惊悚妆容,先让顾青青洗了脸。   “就和我讲讲上一个住这里的租客。”秦远不至于跟个小丫头置气,就随便问点什么,“你穿着红衣挂在这,是不是因她死的时候就这样?”   “是!原本住在这的女子叫花牡丹,年十八,人长得可美了。乡下穷苦出身,半年前她被一个秦姓男人看重了,花重金娶回来安置在这里。谁曾想那男人是个无情无义的负心汉,跟花牡丹新鲜了没多久就不要她了。花牡丹一气之下便穿了红衣上吊了。”提起此事,顾青青觉得十分惋惜。   “传说人死时穿着红衣就会变成厉鬼,可以复仇!”顾青青义愤填膺道,“花牡丹肯定恨极了她男人,才会选择穿红衣去死,也不知道这个负心汉现在得没得到报应。”   秦远奇怪:“你不认识那个男人?”   顾青青摇头,“只知道他姓秦,至于叫什么名干什么的都不知道。这男人每次来找花牡丹的时候都是晚上,早上走的时候也是疾步匆匆,好像很怕被人发现似得。不过我是谁,当然要找机会瞧到那男人的模样。人不到三十岁,身材高大,长得还不错,有点英明神武的样子,难怪花牡丹那么漂亮的女子会愿意跟着他。   可是男人的脸长得好有什么用,心那么黑!我阿耶说了,小白脸都没有好心眼!”   顾青青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秦远,因为秦远正属于相貌好看那一挂。   顾青青仔细看完秦远之后,发现秦远的嘴有点异常,问他嘴巴怎么了。   “去去去,赶紧回家去!”秦远被揭了短,就打发顾青青快走。   顾青青不怕秦远了,笑了几声,乐颠颠地跑了。   第二日,秦远吃完了早饭就出去闲逛,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他碰巧就走到了那个传言跳舞就能招来蝴蝶的妓院——如意坊。   他到的时候,如意坊里正人声鼎沸,似乎是有什么热闹事。   接着他就看到天上有蝴蝶往如意坊的楼里飞,里头客人们们都惊呼起来,大喊蝴蝶真来了。   这进楼里看跳舞,每人至少要先交一万文钱。   秦远有点舍不得,正站在门口犹豫,就见有个身量消瘦的‘矮个子’从楼里惊慌失措的跑出来。   秦远一眼就认出此人是顾青青,忙拦住问她怎么了。   顾青青仰起头,颤抖着身体看着秦远,眼睛里因为恐惧吓出了泪花。   “我……我看见了花牡丹。”   “在哪儿?”   顾青青惊惶地指着如意坊,“就在这楼里面跳舞。” 第9章 串门走关系   秦远狠心花了一万文钱进去瞧,偏巧来晚了,大家正在散场。   “就是她!”顾青青害怕地躲在秦远身后,指着北面道。   秦远看到一个身着粉纱长裙的女子背影,身姿曼妙,走起路来体态极美,有几只蝴蝶正围绕着她飞舞,跟着她退场至内间。   因为场面太乱,妓院有许多护院在维持秩序,不许任何人靠近她。宾客们意犹未尽地在远处张望,纷纷惊叹杨六娘刚才表演的那场‘与蝶同舞’何等惊艳,恍若天仙下凡,美得令他们差点忘记呼吸。   “确定是她?会不会是看错了,只是长得像?”秦远问。   “我瞧一眼就吓着了,便跑了出去。”顾青青不太确定道,“她刚刚跳舞的时候晃来晃去,有蝴蝶伴在四周,我确实没看得太仔细。或许真像你说得,是长得像。”   “好了,别吓自己了。”   秦远安慰顾青青不必害怕,同她一起离开如意坊。   顾青青还有些回不过神儿,呆愣愣地看着前方走着。   秦远看到路边有小贩卖烤鸡腿,就花了他最后剩下的三文钱给顾青青买了一个鸡腿。   当喷香冒着热气的鸡腿送到顾青青鼻子前面的时候,顾青青的眼睛忽然亮了。她惊喜地接过鸡腿啃起来,恐惧感瞬间消散全无。   “多谢秦大哥。”   秦远睨她:“给块鸡腿就叫大哥?不骂小白脸了?”   “凡事都有例外,我看秦大哥就是那种长得好,心眼也好的人。唉,老天爷真不公平,什么好东西都给了秦大哥,有样貌有身材,还斯文文的心地善良,这叫世上其他男人可怎么活呢。”顾青青嘴甜地拍马屁。   秦远被逗笑了,打发她赶紧回家去,吃饱了就睡一觉,便什么忧心事儿都没了。   顾青青开心地应承,转身活泼地往回跑。但跑了没多远,她又跑回来了,给秦远鞠一躬,多谢他刚刚给她买鸡腿还安慰她。   “明明我之前对你那么不好,装鬼吓你。秦大哥以德报怨,一定会有好报的!”顾青青说完这些,才蹦蹦跳跳地去了。   秦远目送走了顾青青后,就直奔赵王府。他想改善自己的伙食,就得想办法先见到李世民。当然不止吃的问题,还有别的缘故,秦远一时半刻说不清楚,总之有一种感觉驱动他一定要留在李世民身边。   上次在汴州跟李元景接触时候,秦远对李元景的印象还不错。这孩子就跟个小大人似得,聪慧明事理,找他应该没问题。   行至赵王府前,打量这气派的府邸,秦远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情况跟人家有多大的差距。但既然来了,他就抱着很可能会被拒绝的心情,跟守门的侍卫讲明了来意,并报上了自己的姓名。   侍卫拿一脸不可思议地打量秦远,此人当真胆大包天了,白丁身份竟敢贸然来王府求见。   如果换成别人,不及张口侍卫就会挥着手中的刀把人打跑。但眼前这一位,气质天成,样貌绝佳,说话时斯斯文文如清风入耳。侍卫莫名地就听完了秦远的讲述,就莫名地被秦远的话说服了,觉得他还真和他家大王一见如故,便试着去通报看看。   侍卫就将此事通传给了张管家。   张管家立刻想起他家大王上次偷出门回来的时候,曾经提过在汴州遇到一位有趣的人。   自家大王是位非常个性的人,想跟他来往的同龄人他统统看不上,他想来往的人如房玄龄等又都太忙基本没工夫搭理他。大王宁缺毋滥,就选择天天闭门读书,寂寞孤独的活着。   张管家为这事儿不知心疼了自家大王多少回。而今竟然上门了一位合适的,管家甭提多高兴了,格外热情把秦远请进府,好水好吃伺候着他。方方面面照顾周到后,管家就欢喜地飞奔到李元景跟前,和李元景传达了这个喜讯。   李元景正在书房内作诗,听了张管家的回禀,丢了手里的笔,毛笔上的残墨染花了纸上刚作的诗。   张管家心疼大王的墨宝,忙把纸拿使劲儿吹。   “别管它了,人在哪儿?”李元景起身就往门外走。   张管家一乐,心料他果然没猜错。张管家颠颠地跑到前头,把李元景引至侧堂。   李元景在要到达的时候,忽然放缓了脚步,整出一副闲散慵懒的步态迈进了门。   秦远立刻起身跟李元景见礼。   李元景瞧见真是秦远,嘴角往上翘,但等秦远抬头的时候,他立刻就收住笑。   李元景故作严肃模样地打量秦远,问他来此作甚。   “上次在汴州不告而别,实属无礼,此番来了京师,便想亲自给大王道歉。”秦远赔罪道。   “你还知道你没礼貌!”李元景坐了下来,让秦远也坐,然后问他进京的目的。   “其实并没什么事,在深山呆久了,便想换个热闹的地方住两年。”   李元景半信半疑,再问秦远:“之前在汴州,你如何知晓那些人中了尸毒?”   “那两名妇人劫持卢小妹时,现场留下了臭虫,我闻虫子身上有股腐尸的味道,之后再见卢小妹的异常和那些中毒壮汉掐人的症状,便大胆猜测是中了尸毒。”秦远解释道,“少时我家有个仆人是从黔中道那边逃难而来,他家祖上赶尸,我就是从他口中得知这些事。这之后我便对许多逸闻杂事感兴趣,喜欢四处搜罗打听。”   “怪不得你会各处游历了,原来是为了增长见识。”李元景艳羡秦远的洒脱,随后关心他在长安的安置问题。他琢磨着如果秦远应该还没在长安城安置下来,那他就可以顺便‘勉为其难’地留他在自己府上。   “昨日已经寻住处,在永安坊。”秦远回答道。   “哦。”   李元景眼睛里控制不住地流露出失望,他万万没想到秦远来长安不过两日,住处就已经寻好了。   秦远:“不知经历过汴州的事后,卢小妹而今的情况如何,她在安定村的伯父伯母有些担心她。”   卢小妹正经的身份是房玄龄之妻卢氏的内侄女。她在安定村的伯母伯母其实是卢家的远亲,当初因为战乱卢家处在险境,才有此托付。十年来,夫妻俩待卢小妹一直都跟亲生的一样,感情很深厚。   秦远特意提及卢小妹,是有私心的。因为他听说李元景很崇拜房玄龄,他若能提前房玄龄那里传个名儿,回头和房玄龄再见面就有‘渊源’可讲了。   “这我不知,不过回头我若见到了房仆射,就帮你问问。”李元景接着道,“对了,还有一事你可能不知道。当时负责接卢小妹和俩妇人回来的三名侍卫都有问题,被就地正法了。”   “什么问题?”秦远追问。   李元景:“那三名侍卫照理说应该去安定村接人,但显然他们没到地方就把人接回来了。具体问他们怎么回事,是不是和那俩妇人一伙儿,三人竟都死鸭子嘴硬,怎么都不说。”   “或许是真的说不清。”秦远叹道。   李元景问秦远何故如此说,秦远摇了摇头。   二人继续闲聊片刻之后,秦远就告辞了。对于见李世民的事,秦远秉承着循序渐进的想法,不能太急,毕竟他现在和帝王之间的身份差距太大。   结果事情比秦远想象的容易多了,而且来得非常快。   当天下午,李元景就去找了房玄龄。李元景的确非常崇拜房玄龄,上次在汴州,李元景爬窗进驿站,就是为了追随房玄龄而去。   这次有了问候卢小妹这么正当的理由,他当然要见房玄龄,趁着这借口多跟他崇拜的对象聊聊天。   房玄龄非常疲于应对李元景,这孩子每次来找他聊天,不聊上一个时辰他都不会停嘴。房玄龄还有很多公务要做,时间真不够。房玄龄照例想敷衍一下李元景就借口离开,忽然从李元景嘴里听到‘秦远’二字,瞬间精神了。   “秦远现在长安城?”房玄龄盯着李元景看。   “对啊,我上午刚见过他。”李元景头一次被房玄龄这么盯着瞧,还有点紧张了。   “那他现在哪儿?”房玄龄见李元景不吭声,皱眉了,“莫非大王并不知道他的住处?”   ……   翌日,圣旨便下达至秦远的住处,宣他觐见。 第10章 心情不好的李世民   所愿实现得如此之快,令秦远颇感意外。但好事既然来了,他就要做好准备迎接。   进宫面圣,首先要该弄一套得体的新衣穿。因为没有余钱买新衣服,秦远就把他昨天攒下的二十斤的甜梨拿到西市卖,还在之前卖甜瓜的老地方摆摊。   现在是早春时节,即便是南方也没到产梨子的时节。秦远就借口说是冬储梨,家里有存梨的好办法,不过就存了这二十斤。价格定二十文一斤,全卖出去的话刚好够他置办一套普通的新衣服。   二十文一斤的梨子可并不便宜,基本上是肉价三倍,普通人家根本舍不得买这样贵的东西吃。所幸这是长安城,抬首就有可能碰到贵族的地方。因为有上次高价卖甜瓜的经验,秦远坚定自己的信心,在西市摆摊差不一个时辰,终于有人把梨子买走了。   明天就要面圣,让裁缝现做新衣肯定来不及。秦远就寻了家裁有成衣的裁缝铺子,买了件早做好的绢缎料子的成衣。   裁缝伺候秦远试了衣服之后,眼睛刷地就亮了。这种样式的衣裳他这几年做了不下百套了,一般人穿着就是普普通通的感觉。但衣裳穿在这位郎君身上后,显得整个人气度不凡,风度翩翩,可好看了,好看到连他这个男人都想咽口水。   裁缝主动跟秦远表示他愿意再便宜十文钱,前提是以后有人问起秦远衣裳在哪儿做得,他要多提一提裁自己的缝铺。   秦远高兴应允,付了钱后他便穿着这身衣服回家。高挑的身材,俊逸的外表,走起路来衣袂飘飘,大有仙人之姿,惹来了不少陌生人的目光。   秦远到家后已经很饿了,立刻去查看农场的收获,是朝天椒,比死神辣椒强那么一丢丢。食用的时候秦远就心理安慰自己,马上就要见到李世民了,以后会有很多机会改善伙食。   次日清晨,秦远准备进宫面圣,他穿戴好就安静地在家门口瞪着,因为李元景会派马车来接他。秦远在门口等待的时候,顺便查看今天的农场收获,还是朝天椒。   这说明李世民现在的心情并不好,这会儿他要跟着李元景进宫觐见,怕是要往枪口上撞了。   思虑间,李元景的马车已经到达。   马车至太极宫的朱雀门前,二人就下了车。   朱雀门前还有一辆马车停着,车前站着一位中年男子,穿着从二品红官袍,椭圆脸,剑眉高鼻梁,续着八字须山羊胡,此时正面带着微笑,朝秦远和李元景这边瞧。   秦远猜这人八成就是房玄龄了。唐初虽有尚书令一职,却是虚位无人担任,尚书左右仆射便掌管尚书令的实权,总管尚书省。所以从二品的尚书左仆射是唐朝领实职的大臣们之中品级最高之人,地位相当于宰相。   李元景见到房玄龄就高兴起来,赶紧把秦远介绍给了房玄龄。   秦远恭敬地对房玄龄行了见礼,举止沉静斯文,并未表现过多喜悦。   房玄龄不仅惊讶于秦远的相貌,还惊讶于秦远出身山野,竟可如此从容有度,宠辱不惊。特别是他身旁还有个兴奋过头的李元景衬托,就更显出他的与众不同了。   果然是位高人。   房玄龄料知秦远不俗,待他更加诚恳。随后他便将秦远引至两仪殿内,拜见李世民,李元景也随行。   李世民正在两仪殿内奋笔疾书,听说那个崇拜他的农夫找来了,他放下笔,挑眉瞧了过去。   五官分明,俊朗无双。那一双细长温和的凤目,不含杂质,却也有点深不见底。此人还比书生斯文三分,长得丰姿奇秀,神韵独超,哪像是个种地的粗鄙农夫。   “你果真在山野种地?”   秦远应是,“近些年确实在山中隐居,开荒种田,山下的村民们都可证实。”   这事儿做不了假,再说还是房玄龄亲眼所见,李世民当然相信。他刚才是过于惊讶了,所以忍不住提出了这个问题。   李世民接着问起汴州的事,得知秦远读书识字,又问起他的身世,趁机暗观秦远的举止。。   “玄龄说他第一次遇见你时,你正在田中祈祷‘吾皇开心’,却是为何?”因为秦远的样貌举止都不俗,令李世民的疑心增加。   秦远一时没反应过来,就看向了房玄龄。房玄龄忙跟他解释当时的情景,秦远方回忆起来,颇觉得尴尬地低头。   他那会儿不是祈祷,是吃辣椒时被激起了怒火,所以是气得在咆哮。   李世民把秦远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反而以为他是因为‘秘密’被发现而害臊。这说明房玄龄偷听他祈祷的事他并不知晓,不存在有‘刻意而为’的嫌疑。   既然此人是诚心祈求自己开心,李世民觉得自己理当为之高兴,遂立刻赏了秦远一些绢帛,赞他忠心。   但李世民因为今天心情不好,就没有继续聊下去的打算,正想打发了他们。李元景这时忽然站了出来,几番赞美了秦远,令李世民再次起了疑心。   李元景还是个孩子,心性单纯。他这般极力举荐秦远,会不会是受人蛊惑所致?目前秦远从言谈举止来看,他确实不是一般人,若是心有图谋,故意忽悠李元景,攻于心计……   “既然能得赵王如此肯定,想必你是个不俗之人,不如赐你个官做如何?”李世民面上还是一副乐呵呵高兴的样子,连老臣房玄龄都没有察觉出来。   秦远深知李世民今天的心情不怎么样。人在情绪差的时候想什么事都会往坏处想,而且很愿意去找一些破绽,趁机发泄情绪。   所以刚刚李世民说的每一句话,秦远都在细细品着。李世民当初想见他,不过是想看看诚心祈祷他开心的农夫长什么样子,乐呵一下罢了。他没想到他看见的人跟他想象中的样子大相径庭,这一点令他起疑了。而刚才李元景的强力推荐,无疑更为加重了李世民的疑心。   这个赏赐他若是要了,回头要不了多久他肯定没命。   秦远跪下谢恩,坦言道:“草民不过是一介村野莽夫,粗鄙无能之辈,不敢担此重任。”   “莫要推辞了,我看你言谈不俗,所知甚多,一定可以。”李世民假意坚持。   不知情的李元景在旁忙劝慰秦远答应下来。房玄龄跟着附和,他当然希望朝廷多吸纳些才华有识之士。   “为官者当为圣上分忧,为民谋福,臣丝毫不懂这些,若为官不为,饱食终日,与那猪狗有什么分别。”秦远坚持拒绝道。   李世民哈哈笑起来,先前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打量秦远的眼神里终于有了欣赏之意。   “难得你看得明白,既然如此便不强求于你了。”   ‘难得你看得明白’,这句话令房玄龄恍然才反应过来,李世民之前的那些话不过都是在试探。他跟着圣人这么多年,自以为了解他的性情,而今方明白什么是‘伴君如伴虎’了。   三人退出大殿后,憋了半天的李元景就怪秦远刚才怂,“圣上给了那么好的机会给你,你为什么不答应?”   秦远笑着表示自己确实不会当官。   李元景忍不住再骂他没出息,害他白跟着帮忙了。   房玄龄在旁咳嗽了一声,等李元景走后,他跟秦远解释:“今日可能我们来的不是时候。前日晚间魏公进宫,不知参了什么事,惹得圣人心情一直不大好,听说还在后宫发脾气了。我本以为今天会好些了,可看样子是……没好。”   秦远没想到房玄龄会跟他说这些,诚挚感谢房玄龄当初的举荐。   房玄龄越加喜欢秦远了,总觉得这次面圣的事有些遗憾,他就邀请秦远改日去他府上一聚。   秦远和房玄龄分别后,就独自回家。   门一推就开,秦远还以为家里遭了小偷,轻缓的迈着步子进屋,却见顾青青缩在桌子下面,瑟瑟发抖。   “出什么事了么?”秦远发现顾青青的脸色很差。   “一模一样,连左下颚的痣都长在了一个地方……”顾青青失神地念叨着。   “你说什么?”秦远弯腰再问。   “花牡丹,不,是那个如意坊的杨六娘,我今天又去看了,她确实跟花牡丹长得一模一样!”顾青青惊恐地看着秦远,流眼泪道,“你刚才去哪儿了,我阿耶不在家,你也不在家,我好害怕!”   “会不会是那个花牡丹没死?”秦远把顾青青搀扶出来。   “不可能!”顾青青紧缩着脖子道,“花牡丹的尸体是我发现的,当时人挂在梁上好几天了,都有一股味儿了,怎么可能是活的。” 第11章 失踪的尸体   秦远忙问顾青青:“你又去如意坊了?”   “我忍不住好奇,就混进去偷看,我还喊她了,但她并不认我。”顾青青嘴唇惨白,身体微微发抖。   秦远斟酌片刻后,就拉着顾青青往外走。   “若真如你所言,花牡丹是死而复活,那她的坟里一定没有尸体,我们挖出来看看便就知晓了。”   “我不去!”顾青青甩开秦远的手,人抱在门框上,“掘人坟墓的事太缺德了,我干不了。”   “死脑筋,回头我们再把她葬在一处风水好的地方,这就不叫掘坟,叫移坟了。她若泉下有知,说不定还会感谢我们。”秦远机辩道。   顾青青听着好像有点道理,点了点头,但她跟着秦远走了没几步,突然站住了。   “可我并不知道花牡丹葬在哪里。”   秦远惊讶地看她。   “当初发现尸体时,我和我阿耶都吓傻了,正好有个路过的好心人帮忙报了官,是他领着官府的衙差来。仵作就将花牡丹的尸体运走了,说是要尸检,排除他杀,再之后的是事情我就不知道了。”顾青青回忆道。   秦远用手托下巴:“那我们就去府衙问问看,若是上个月的事,应该会有人记得花牡丹葬在何处。”   唐初还并没有设立京兆府,京师的地方事务全部都由雍州府管辖。   秦远和顾青青就到了雍州府询问情况。   雍州府的衙差听了二人的描述后,不耐烦地跑去问了几个衙差,都表示没听说过什么花牡丹,就敷衍打发俩人赶紧走。   “这不可能啊,花牡丹死的时候,我明明看到衙差带着仵作去收尸了!”顾青青惊讶地喊道。   “说没有就没有,你胡乱喊什么,这可是官府,快走快走!若扰了使君们办公,棍棒伺候!”衙差手拿着木杖就赶人。   秦远把顾青青护在身后,尊敬有礼地对衙差拱手躬身。   “此事事关重大,可否禀告上一级后再做决定?”秦远语气温和,问得很斯文。   衙差根本不耐烦听秦远的话,因见他斯文才不打算动手,开口骂他们快走。衙差的身子猛然被什么推搡了一下,整个人被迫连退数步。   衙差恍惚好像见一影子从自己眼前蹿过,速度飞快,正纳闷是什么东西时,就看到秦远已经迈着超大的步子,疯似得飞奔跑到了正堂前,扯嗓子喊:“有大事!”   衙差们呆了呆,差点不敢认眼前这个‘疯子’就是刚才那个看似文静的俊朗男子。   随后他们反应过来,惊厥不妙,赶忙冲过去阻拦秦远。   雍州长史杨纂正在侧堂与雍州治中温彦博议事,闻得外面的吵闹声,差人去问情况。   衙差忙来回禀:“没什么大事,就是来俩闹事的,非说咱们府衙上月收了一个叫什么花牡丹的女人的尸体,属下们正想把他们打发走,怎料那男的突然冲进来闹事。万不该叨扰两位使君,属下们这就将他们打出去。”   “慢着,这普通百姓岂会随便来此闹事。府中当真没收过此人的尸首?”温彦博问。   衙差不太确定地应承。   温彦博看出端倪,立刻命文书去查卷宗记录,再行质问府里的仵作,两方都表示府衙里不曾收到过一名叫花牡丹死者的尸体。   温彦博对杨纂道:“若这二人所言为真,而我们府中确实不曾有衙差领回花牡丹的尸体,那这件事就非同小可了。”   “怎么说?”杨纂忙问温彦博。   温彦博现在虽为雍州治中,官品低于雍州长史杨纂,但他不论家世、学识和辩才都高过杨纂,其兄长还是礼部尚书,御封的黎国公。   杨纂深知温彦博将来的仕途肯定会比自己厉害很多,他来这做官不过是历练一年,所以杨纂对温彦博一直都很客气和尊重。   “有人敢在这天子脚下冒充衙差办事,是何等的贼胆!此事若不及时处置,它日闹出大乱,你我二人都会被连坐。”   杨纂点点头,方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立刻命人传唤顾青青和秦远二人。   秦远进了大堂后,见上首坐着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两鬓微有些花白。此人的左下首位则坐着一位清瘦的年轻男子,双眼皮凹了进去,凸显着眼眶的轮廓,人却很精神,一双眼观人时目光如炬。   二人皆穿着朱红官袍,气势威严。   顾青青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她竟然被雍州长史那么大的官召见。加上刚才花牡丹尸体失踪的事再次令她受惊,她已经怕得说不出话了,支支吾吾嗓音哆嗦。   秦远就代顾青青把经过陈清,说完后不忘询问顾青青是否有遗漏或说错之处。   顾青青摇头,“一字不差,就是这样。”   温彦博打量一眼秦远,才去问顾青青,“此事除了你当时可还有别人能作证?”   “我阿耶当时也在,还有尸体运出去的时候,有两个邻居看到了,那些人当时穿的衣裳就跟这里的衙差们都一样的。”顾青青怯懦地说道。   温彦博立刻召来那天当值的衙差,还有府中的三名仵作,请顾青青辨认。顾青青一一看过之后,表示都不是。   “竟真有人敢冒充我雍州府的人!”杨纂惊讶之余,气地拍桌。   “幸亏他二人来此陈明情况,否则我们至今都不知情。”温彦博叹道,“不过事情发生在一月前,怕是不好查了。那些冒充者很可能早就逃出了长安城。”   杨纂不解,“但这不符合常理,他们好端端的为何假冒官差运走一具尸体?”   “其中必有缘故。”温彦博微微眯起了眼睛,转即忽然去问秦远,“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报官的路人很可能与那些冒充者是一伙的。永安坊紧邻安化门至芳林门大街,这是长安城的主干道,经常有禁军巡逻。他们冒充官差必然心虚胆怯,不敢走大路。”秦远回道。   温彦博点头,命人排查永安坊附近最隐蔽的小路,看看一个月前是否还有人目击过此事。   因为温彦博突然对秦远提问,杨纂也注意到了秦远。惊讶地发现此人不仅样貌不俗,言谈举止俱不简单,怪不得温彦博会对他另眼相待。   秦远和顾青青随后告退。   二人离开雍州府时,顾青青跟失魂了似得,在秦远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从衙门里出来。   “秦大哥为何没把杨六娘和花牡丹长得一样的事,跟他们说?”   “我说不清,因为我没见过花牡丹和杨六娘。你确定你能说清么?”秦远反问。   顾青青点头,就一句话她有什么说不清的?但转即她忽然意识到什么,愣住,又摇头。   花牡丹虽然做了她半年的邻居,但平常足不出户,偶尔见人时都会蒙着面纱。顾青青偷看过她,但别人没看过。她父亲倒是见过花牡丹死时的样子,可当时他们父女吓得差点尿了,她父亲应该不会记得花牡丹的样子了。   花牡丹尸体被那些人带走的时候,尸体卷着草席,那几个围观的邻居应该也没看清她的样子。这样的话,岂不是只有她一人之言?就凭她这张关键时刻就哆嗦的嘴,指不定会被人认为妖言惑众。   “我……我也说不清了。”   顾青青觉得后脊梁发冷,用双臂紧紧抱着自己。   她感觉很不妙,花牡丹这事儿太诡异了。   “会不会是她真的没死,她为了逃脱那个姓秦的男人的魔爪,就平常一直蒙着面,规避我们看她。”顾青青开始自我质疑起来。   “你说过你眼神最好,亲眼目睹她死了,我信你的判断。”秦远道。   “是……是啊,可是……”   顾青青仰头望着秦远,见他神态淡漠,不悲不喜,不恐不惧,如玉铸的人一般。   顾青青此刻被秦远的淡定所感染,情绪渐渐安定了许多。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顾青青问秦远。   “我去见一见那个杨六娘,你在家等着我,别乱走。”   秦远目送顾青青回家后,就直奔如意坊。   如意坊竟突然关门歇业了。大门紧闭,前后都有护院把守,不准任何人入内。   在如意坊对面,正有一处酒坊,几个男人围桌喝酒,直叹如意坊厉害。   “区区一个舞姬,竟能得见天颜,这回如意坊以后可赚大了。”   秦远忙礼貌去询问他们缘故。   “瞧瞧,这还有人不知道呢。那如意坊可与蝶共舞的杨六娘你可知晓?”   秦远点头。   “她明天将要进宫为皇后祝寿了!”男人兴奋道,“能和蝴蝶一起偏偏起舞的美人,这世间恐怕只有杨六娘了。宫里头的贵人们听说了这等妙事,岂会不想见呢……”   秦远皱眉想了片刻,料知不妙,至于那些人后面说的话他没再去听。他慢慢转身,突然迈大步疾奔而去,身影很快就在人们的视线里消失。   正吃酒的男人们:“……” 第12章 乖巧拍马屁   房玄龄府上的守卫比赵王李元景那里严备很多。若不是亲戚熟客,初次拜访者必须要提前三天递拜帖,等主人们允准之后方可再来。所以此刻秦远在房府门前就算说烂了舌头,守卫坚决不给通传。   秦远立刻改路去找李元景。   赵王府依旧很友爱,守卫直接笑请秦远进府了。   李元景毕竟是个孩子,秦远不确定跟他沟通是否有用,但现在能用的人只有他一个了,只能凑合。   李元景一听说秦远主动来找自己,就骄傲了,端着架子,信步而来。   秦远一眼就看出了李元景的需求,忙恭恭敬敬地去行拜礼,“上次在汴州尸毒的事,大王可信?”   “亲眼所见,为何不信。”李元景不解地看着秦远,问他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我最近碰到一件差不多的事情。”秦远沉着眼皮说话,让人看起来他似乎为这事乎苦恼很久。   “怎么,又有人中尸毒了?”   李元景激动跳起来,命人赶紧准备糯米,他要去杀僵尸。   “不,这次不是僵尸。”秦远依旧露出一副难以言喻的模样,“具体的我也不能确定,但我能感觉到此事诡异,而且他们同样目的不纯,极可能还是冲着圣人去的。”   李元景听秦远讲了花牡丹的事后,缓缓坐了下来,锁眉沉默了。   “你的意思杨六娘有问题?”   “还不确定。”秦远解释道,“但这事儿太巧了,花牡丹的尸体被人盗走,不知所踪,而杨六娘偏偏长得和花牡丹一样。”   “可是死人怎么可能会活过来,会不会她真的是僵尸?”李元景眼睛里又燃起兴奋。   秦远:“若死人成为僵尸,只会蹦、跳、掐人、咬人,不会跳舞,更加不会如常人那般行走自如的生活。”   “原来如此。”李元景托着下巴看秦远,“只是说这事有蹊跷,杨六娘那可能有鬼?她明日就要进宫为皇后祝寿起舞,你担心会出事?”   秦远点头。   李元景笑了,“我是信你。”   秦远松了口气。   李元景又一声冷笑,马上补充道:“但现在仅凭这点猜测,你就想拦住杨六娘,根本不成。皇后深得圣人宠爱,其生辰宴的每一项安排早已被圣人过目了。你现在不管去找谁,若没有实打实的证据,谁敢擅动圣人早就定好的安排?再有,这杨六娘现在很可能已经在宫里了。既然她明天要给皇后跳舞,今天势必要提前进宫准备的。”   宫里的这些事秦远确实不了解。他听完李元景这番话后,觉得事态更严重更加不好办了。   “难道就因为怕担责受怪罪,便放任这些潜在的风险不管不顾?我虽然不能十成十肯定这里头有问题,但有八成。一场与蝶共舞有什么看头,会比圣上和皇后的安危重要?”   “所以说你今天就找对人了,换成别人还真没有办法,但是我,肯定不会放着我的皇帝二哥不管的。”李元景背着手,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凝重地看着李元景。   秦远忙配合地点点头。他忽然意识到这事儿由李元景来处理还真合适。李元景还是个孩子,他不管犯了什么错都更容易被人宽容。   秦远看李元景的眼神开始闪闪发亮起来。   李元景很享受被自己肯定的人崇拜的感觉,他好高兴,完全不知道自己在秦远心中已经被定义为‘完美的顶罪羊’。   秦远狗腿地询问李元景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先去把证人领过来。”李元景指顾青青。   李元景欲派人去把顾青青请来作证。秦远因想到顾青青胆小害怕的样子,就亲自去接她。李元景借了秦远一匹马,让他快去快回。   到了顾青青家门口,秦远就喊她,却不见人出来。秦远看大门开着,把马拴在门口,进屋去找人。秦远推开门就看见地上倒着一个凳子,弯腰把凳子扶正。他感觉头顶忽然有什么东西在微微摇晃,阴影正好压他身上。   秦远仰头——   熟悉的裙裳,熟悉的脸。   “顾青青!”秦远准备把顾青青救下,他踮脚去抱她的时候,秦远看了眼被自己刚刚扶正的凳子。凳子与顾青青的脚尖差了足有一尺高的距离。   秦远把顾青青放平,用手去试探她脖颈上的脉搏。人已经死了!   身体还温热着,说明刚死不久。   秦远懊恼自己回来晚了,内疚自己不该把顾青青一人留在家中。他更加奇怪自己的体质,是不是和他有过来往的女子都要遭遇死亡?之前是陆巧儿,这次是顾青青。   秦远回头看向屋外并没有什么人注意这,他忙把门关上。在搬运顾青青尸体的时候,他观察了下屋子里的环境。桌子有被移动过的痕迹,桌板东侧粘着少量的土,地上有对应的长条形的凹痕。   桌子由于什么原因被人推倒了,后又被摆正。结合刚才顾青青脚尖距凳子有一段距离的情况,足以说明顾青青之前被人蓄意谋杀。桌子应该是顾青青在死前逃跑或者挣扎时弄倒了。犯案者想伪装顾青青自杀的假象,所以重新布置了现场。   秦远背着陆清清的尸体从后窗跳了出去,然后踩着后院堆积的木头,翻墙回到了自己家。他把顾青青的尸体放在了床上,盖上了被子。秦远把所有的窗户关了上闩,再把门上了两道锁。左右环顾没确定没人后,他骑上了马回到了赵王府。   李元景早就等着急了,看到秦远回来,忙歪脖子往他身后看,但并没有看到之前所谓的那个目击证人顾青青。   “人呢?”   “她——”秦远顿了下,“太害怕,躲起来了,我没找到。”   “那怎么办,现在连半个人证都没有,你叫我怎么进宫去闹这事儿?”李元景摊手给秦远看,质问他是不是在逗他玩儿。   秦远真诚回看李元景,“大王说过,相信我。”   “你那么大人了,怎么还那么幼稚,这种时候谈相信?我相信你有个屁用,那得让宫里头的人,让圣人相信你才行!”李元景恨铁不成钢地瞪一眼秦远。   “大王英明神武,才智过人,肯定会想到别的办法。再说我们这是好心,是忠诚,是担心圣人的安危,是全然在为圣人考虑。”秦远解释道。   “你这马屁拍得不好,一点没安慰到我。”李元景语气平和了,扭头再瞪一眼秦远,“再怎么样宫里不是我们胡闹的地方,你如果真有把握,真的担心圣人,那你明日就照我说的去做。”   “遵命。”秦远装乖道。 第13章 西池与蝶共舞   次日,正是长孙皇后的生辰。   天刚蒙蒙亮,太极宫立政殿内,宫女们进进出出忙着准备宴席。人虽多,事情杂,但宫人们都井然有序,各司其职,除了来去匆匆的脚步声,以及轻拿轻放物品的声音,再无其他声响。   长孙皇后仍旧秉承着以前的习惯,简约小聚,以节俭为主。   这是李世民登基以来,给长孙皇后所过的第一个生日。李世民私心想要办得气派些,以表达自己对长孙皇后的爱敬之情,更感谢她当初对自己不离不弃的扶持,才让他位至皇帝的今天。奈何他几次三番提及要大版,都被长孙皇后拒绝了。于是李世民便换个路数,弄些不一样的新鲜玩意儿,讨得长孙皇后的欢心。   ……   秦远昨晚趴着桌子睡得,早上醒来后有点没缓过神儿。他就坐在自己的房间内,一边吃着刚从农场收获到的紫皮无花果,一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床上被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顾青青的尸体。   花牡丹和杨六娘相貌一模一样,杨六娘进宫跳舞,则就能见到李世民。秦远感觉这次的事和上次卢小妹的事有些类似。   再有,顾青青前脚去如意坊确认了杨六娘的长相,后脚如意坊就关门了。顾青青不久后就被人伪装成自杀吊在房梁上,死法都跟花牡丹一模一样。   顾青青的死必然跟这件事有关系。那她的死亡就是意外,脱离了原本还有的轨迹,秦远觉得自己可以将她复活。   秦远又塞了一个无花果进嘴里。   农场里的无花果是自然成熟,口感非常地甜糯,白色的果肉包裹宛如烟花绽放状的果籽,有着淡淡的香,还可保护咽喉。秦远早上起来就发现自己有点上火,嗓子略哑,吃了无花果之后,倒是觉得生涩的嗓子平滑了许多。   吃了数个无花果后,秦远的嘴角突然上扬,控制不住地露出愉悦的表情。这不是他真心想笑,是食用无花果时所带来的‘后遗症’。   隔壁忽然传来顾青青父亲的咆哮声,正在骂顾青青不是东西。   顾青青的父亲昨天发现自己的女儿没有回家,急得不成样子,四处找。   秦远因为顾青青的尸体就在自己的房间内,不好多说什么,以免招致顾父的怀疑。他就伪造了一封告别信放在隔壁,给顾父传达了‘顾青青遇事打算出去躲一阵’的想法,但好像没表达好,顾父由‘担心’变成了‘愤怒’,连连痛骂顾青青混账。   秦远没办法再写一封信补救,只能等顾青青醒来之后再说了。   秦远现在发愁顾青青的尸体该怎么处置,就这么放床上太危险了,很容易被发现。若放在别处,他没有别处地方可放。再说他没办法大白天运尸出去,晚上更不行了,长安城有宵禁,普通百姓不被允准上街。   秦远用无花果填饱肚子之后,目光从床上移到床下。   半个时辰后,秦远用镐头自己床下的位置,挖出了一个藏尸的土坑。秦远跑去跟顾父买了些木板,回来自己做了个跟土坑合适的木箱子,用布单子裹好顾青青的尸体后,就把顾青青的尸体藏于其中。   再把床移回原位,这样就大功告成了。   秦远缓缓地松了口气。   “你在干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人声,秦远吓了一跳。秦远把抓着床架子的手放下,缓缓地回头,看见李元景正穿着一身华服,背着手冷眼看他。   “大王怎么会在这?”秦远反问。   “时候差不多了,来接你,就省得你还特意跑去我那了。怎么,我亲自来接你,你竟不觉得荣幸?”   “荣幸,荣幸,只是劳烦大王屈尊亲自前来,心里过意不去。”   李元景没搭理秦远的话,他好奇地看着屋地上那堆新挖出来的土,随后就目光不善地扫向床底的箱子。   李元景质问秦远到底在做什么。   “我……”秦远冷汗下来了。   “到底藏了什么宝贝,你还不从实交代!”李元景催促道。   秦远听到这句话瞬间安下心了。还好,还好,李元景没注意到箱子里藏得是尸体。   秦远就故意往李元景不感兴趣的方面说:“说出来怕会大王笑话,就是一些布帛,上次面圣时的赏赐。我琢磨那么贵重的东西,在家里明面放着不安全,就打算藏在床下了。不信大王看看!”   秦远说着就把箱子掀开一角,果真露出一块布来。   李元景瞧了一眼,皱眉嫌弃道:“小家子气,就这玩意让值当你这么存?回头我让人再给你送几匹过来。”   秦远连连道谢,表现出很欢喜的样子。   李元景觉得秦远这点挺好,都说文人相轻,可进一步引申有才华的人基本都是这样。秦远倒是个例外,不假清高,烟火味儿浓,容易满足,还特别爱感恩。有才华的人世上有很多,但有才华又性格好的可不多。他这回碰上一个,可得好好珍惜了。   “那我们走吧,早去早准备。”李元景催道。   秦远请李元景在外间稍等,他换了身衣服,洗把脸,就随李元景出来。   走的时候,李元景见秦远关门闭窗,紧张地上了两道锁,觉得十分可乐。不过就是几匹布罢了,瞧给他吓得。   ……   午时,李世民和长孙皇后在立政殿设宴后,携众皇亲们前往西池泛舟。   西池水如碧玺,遥望四处,光明清鲜,柳枝嫩绿。游船在湖中泛出波澜,一圈圈扩大散向湖边。大柳树的影子映在池中,十分清楚,随着涟漪悠然地摆动着。   帝后一舟,行在前。余下的皇亲国戚按品级次序乘船,随后而行。众人把酒言欢,随意欣赏湖景,热闹非常。   忽然从西池东房传来奏乐之声,大家都都被声音吸引,凑到船边张望。之间一艘大船自东而来,船上有人奏乐。船中央则布置了一个戏台,正有数名年轻小童在其上表演杂耍,舞狮、跳剑、千金担、仙人栽豆、吉庆有鱼……众船只围着大船停靠,众人专注赏戏,连连叫好。   要说这些杂耍,确有新鲜出彩之处,但大家都是显贵出身,之前多少看过类似的,看着热闹乐呵,却也不觉得有何特别惊喜之处。直至表演最后,宫人报说有一舞蹈名为‘蝶飞凤舞’,真会引来蝴蝶共舞,引得现场众人更加热烈起来。   “早前就曾听说长安城内,似有一舞姬起舞之时可以吸引蝴蝶。本以为是个传说,而今竟可以亲眼见识了。”说话的女子一脸英气,肤色偏黑,笑起来脸肉嘟嘟地反而让人觉得可亲。   她此言一出,很快得到了其她世家女的应和,自然几引得其余贵族男子跟着凑热闹。   乘坐这一船的人都是未婚的小辈,有皇亲有世家女,李元景也在其中。他却不稀罕听这些,带着侍从安静在一边站着,观察那大船上已经上场的舞姬杨六娘。   杨六娘今天穿着一袭湖蓝色纱衣,手持丈余长的披帛翩翩起舞,腰细如蛇,舞姿轻盈,才不过跳了几下,各色蝴蝶从西池两岸翩翩飞来,正朝着跳舞的杨六娘而去。   众人惊叹不已,睁大眼睛看着,生怕一眨眼错过什么。杨六娘转了一圈后,停了舞姿,伸开双臂一动不动。蝴蝶们就一只一只地落在杨六娘的身上,微微地闪动着翅膀,杨六娘像是重新穿了一件花样美丽的蝴蝶衣。   原本热闹非凡笑闹声不断的六艘游船,在这一瞬间,全然安静了。   猛然,杨六娘抖动双臂,落在其上的蝴蝶霎时间全部飞起,杨六娘就在蝴蝶的包围下张扬着舞姿,或跳跃,或旋转,不论何种动作都极具美感,令人惊叹不已。   李世民自然也看痴了,万没有想到这世间竟真有女子可以吸引蝴蝶,舞姿美到如此地步。再去细看这舞姬的容貌,与其舞姿一样,美得异于常俗,勾魂摄魄。   李元景可不稀罕瞧这些,见大家都看傻了,嗤笑骂道:“果然是妖物!”   李元景随即转头看向自己的‘侍从’,发现秦云也在直勾勾地盯着杨六娘瞧。   李元景警备地看了看眼四周后,低声问秦远:“发现什么了没有?”   秦远:“皮肤很白。”   李元景瞪他,“我还以为你在观察,没想到你也被美色所惑!我带你来不是为了让你欣赏美人!”   秦远没理会李元景,继续盯着看。李元景无可奈何,不管他了,转身拿了一杯甜瓜汁喝。   杨六娘一舞完毕,便有宫人宣赏杨六娘受赏。   泛舟结束后,众人都想再瞧瞧那与蝶共舞的舞姬。李世民和长孙皇后非常高兴,当然要满足大家期望,遂宣了杨六娘觐见。   杨六娘随后就在宫人的引领下,低着头,徐徐迈着步伐走向李世民和长孙皇后——   “刺客!”   “杀——人——了!”   “杨、六、娘要行刺陛下!”   接连三声喊破音的高叫,仿佛一把钝刃的锯子生生割破了所有人的耳朵。 第14章 你行你厉害   大家都被这难听的声音给惊着了,场面一瞬间就安静下来。   宫中的侍卫们当以皇帝的安全为主要,听说杨六娘是刺客,先不管她到底是不是,将她团团围住暂且控制了再说。   秦远喊完话后,就低下头蹿了几步想躲一躲,结果发现大家都扭头看着他,包括那边在凉亭内端坐的李世民和长孙皇后。随后,秦远也被一群侍卫给包围了。   上次进宫,秦远不得机会仔细瞧李世民,今天这一眼算是看得清楚了。   李世民年纪三十左右,凤目浓眉,天姿神武,因经常打仗关系身材非常健壮,精气神儿犹若二十岁的少年,却有高于年纪的沉稳,神态肃穆时异常慑人。   长孙皇后相较于李世民则柔和了很多,样貌温婉,并不惊艳却很耐看,整个人雍容温柔,气质斐然,令人见之便觉得可亲,同时发自内心地敬重。   李元景正惊呆地瞪着秦远,发现秦远竟然还在看皇帝。他气得往别人身后躲,此刻他真不想承认自己认识秦远。   李世民眼力极好,一眼就认出秦远是之前觐见的那个农夫。李世民很恼火兴致被人突然打断,但他还是沉住气,准备问清楚理由之后再决定是否砍他的脑袋。   “你怎么会在这?”   “草民……”秦远踌躇不知该不该说。   李元景这时无奈地站出来,给李世民恭敬行礼赔罪,承认是自己带他进宫。   “为何?”李世民质问李元景。   李元景流着冷汗道:“臣……臣见他可怜,便将他收为随从。”   李元景年纪尚幼,的确可以带两名贴身侍从进宫。   他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跟自己的长子才一般大,李世民当然不会深究他。   李世民觉得这里头便有事,定当是这个秦远耍小聪明欺骗利用了李元景。李世民目光犀利地瞪向秦远,质问他刚才那三声喊话为何意。他最好能有个合理的解释,不然今天就是他命归西天之日。   “她是刺客。”秦远指着杨六娘。   杨六娘慌了,急忙下跪喊冤,“贱妾不过是个命薄的弱女子,除了跳舞什么都不会,哪可能是刺客。这位郎君可莫要冤枉了贱妾,贱妾万万担不起如此罪名!”   杨六娘身姿纤细,潺潺弱弱地伏在地上,声音娇嫩可怜,别说男人了,连女人听着都觉得心疼舍不得。   李元景在旁看着,都替秦远着急。这秦远莫不是傻了?即便杨六娘是有问题,可是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当众指责人家是刺客,关键之前还扫了圣人和众皇亲的兴致,无异于是找死!   完了,完了,这次他想救秦远也无能为力了。   “证据呢?”李世民眼神如刀般割在秦远身上。   “当众搜身便可知晓。”秦远回道。   李世民本以为秦远在无理取闹,此刻见秦远并无畏惧之色,底气十足,转念想想他没必要这样冒险找死,说不准其中确有缘故。李世民就命人将杨六娘带下去搜身。   “若走动至别处,怕有变数,让她当众脱衣。”秦远提议道。   李世民倒想看看怎么回事,未多想立即应允了。   杨六娘伏地痛哭,表示不愿当众脱衣受辱。   长孙皇后道:“三岁幼儿尚有羞耻之心,何况她是女子。”   众女眷纷纷应承长孙皇后的话,都觉得这样做有些过分。   不少人遗憾此时魏征不在场,这种时候有魏公出马,一个顶就能她们一群。   现场乱起来,大家纷纷指责秦远要求过分。   李世民也意识到自己刚才下令时考虑不周,气得想干脆斩了秦远。   秦远似乎毫无羞耻之心,在大家的指指点点下,他大步走到杨六娘跟前。   “听起来你是哭了,抬头倒让大家看看,你有没有眼泪。”   秦远的声音淡淡而悠远,很冷静,如玉碎般好听。他的声音有种出奇的魔力,能让大家都听进耳里。   众人议论声消减,皆看向杨六娘。   杨六娘颤抖着身体,不肯抬头。   “装哭算不算欺君?”虽然是问句,但更似陈述。   侍卫就硬将杨六娘的脸抬了起来。   众人一瞧,杨六娘虽然摆出一脸痛苦的哭相,但脸上干巴巴的,一滴眼泪都没有。   众人哗然,杨六娘竟是假哭,眼泪都没流似乎说明她并不害怕,莫非她真的有问题?   杨六娘听见大家越来越怀疑自己,猛地爬起身朝李世民和长孙皇后的方向跑。   侍卫立刻去追,人群中忽有一绿衣女子冲了出来,一脚将杨六娘摔倒在地。   几根银针从杨六娘左腋下飞了出来,直中绿衣女子的左肩。   秦远看清楚这绿衣女子是谁后,脑子里连连叹气数声:这未免太巧了!   此人正是当初在街上调戏他的贵族女子,尉迟敬德的大女儿尉迟婉儿。   其实刚刚在船上的时候,秦远就发现了她,谨慎躲着她,就怕被她发现,没想到现在他们俩还是要面对面。   秦远确认尉迟婉儿的脉搏没有了,但眨眼的功夫,尉迟婉儿就睁开看眼睛,当她看见秦远后,立刻瞪大眼。   秦远站起身,恭敬地对李世民道:“她中毒了,需要立刻医治。”   李世民立刻命宫人将尉迟婉儿搀扶下去,请御医就近诊疗。   杨六娘则立刻被控制住了,但侍卫拿下她不久之后,她就闭了眼,整个人歪倒了下去,人居然瞬间就死了。   李世民先行命人护送长孙皇后离开后,下令无关人等一律退下。他接着下旨命雍州府的官员觐见,有意令他们负责调查此事。   李世民接着质问秦远和李元景,是如何提前知情这名舞姬会行刺。   李元景忙把花牡丹和杨六娘的事讲给了李世民,“臣弟和秦远便觉得这事情颇为蹊跷,很可能是有人针对圣上,但又苦于没有证据。臣弟和秦远担心圣人的安全,只好冒险出此下策。”   李元景随后带着秦远给李世民请罪,为秦远刚刚那三声不悦耳的叫声道歉。   “行了,都这时候了,那几声喊算什么。你二人有功!”李世民称赞道,二人如此忠心,不喜冒险来护卫自己,其诚心实在令他欣慰。自己刚刚竟恶意揣测了秦远,这事儿是他不对。   房玄龄这时候赶来。他看到地上躺着的美人尸体之后,面色不表,又看到李元景和秦远也在,眼神略有些惊讶,随后到李世民跟前请礼。   房玄龄提议这件事让秦远辅佐雍州治中温彦博来调查。   “秦远是发现者,这件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温彦博慧敏机变,断事能力极强。他二人合力调查此事,想必不日就会有结果。”房玄龄早瞧出秦远不一般,可惜上次碰到圣人心情不爽,他很遗憾举荐的事儿就没成,正好这次来机会了。   李世民觉得有道理,应允了。   李元景表示这事儿他也有参与。   李世民考虑李元景的年纪是该历练了,便同意他参与调查。   “这令牌可令京师各处听命于你们的差遣,全力配合你们的调查,一定要查出结果,灭其同党。”   李世民命宫人将令牌转交后,余下事宜便全部交给了房玄龄。他则要急于去安抚今天的寿星——长孙皇后。   李元景庆幸李世民走得快,转即就请房玄龄将尉迟婉儿立即送出宫治疗。   “这是为何?”房玄龄不解问李元景。   秦远道:“她中毒了,八成记不得以前的事,我有办法解。但医治起来有些麻烦,需要一处僻静地,不能被人叨扰。但切忌别让她本人知道,免得她受刺激多想,她现在情绪不宜激动。”   房玄龄皱眉疑惑之际,那厢果然有御医来传话说尉迟婉儿失忆了,而且还不让人给她把脉。   房玄龄和秦远四目相对,越发觉得秦远是个高人了。房玄龄随后就按照秦远的要求,命宫人将尉迟婉儿送出宫;再传消息给尉迟府那边,让他们寻找处僻静之所给尉迟婉儿解毒。   杨六娘的尸体则被雍州府领走,运到了雍州府的尸房。杨六娘虽然是刺客,但她突然死亡十分蹊跷,需要弄清楚死因给圣人交代。   秦远、李元景和温彦博三人汇合后,就同去尸房。   去的路上,温彦博一直默默打量秦远。昨天这时候,秦远还只是来雍州府报案的百姓;今天,自己竟然接到旨意和他共同查案。温彦博觉得有些恍惚,同时当然意识到秦远的不一般。而且看得出,房仆射对秦远也非常欣赏。   李元景没注意到温彦博的发呆,他对于刚刚宫里发生的事还有些心有余悸,他跟秦远感慨道:“你喊的时候,我吓坏了,以为你没证据就要闹。还好你眼尖,早看到了。”   “看到什么?”秦远随口反问。   “她左腋藏暗器呀,”李元景怔住,盯着秦远,“你该不会是根本就不知道她藏暗器,真在瞎喊?”   秦远笑了下,默认了。   李元景噎住,吃惊半晌后,无奈点点头:“行,你厉害!”   温彦博跟着笑,随后示意仵作推开尸房的门。   站在最前头李元景就忍不住抽鼻子,“什么味道,好香啊。温治中,你们雍州府的尸房还熏香?”   温彦博摇头表示不知,他看向仵作。仵作忙摇头表示没有。   “是杨六娘尸体的味道。”尸房里一共有六具尸体,虽然都蒙着草席,但秦远很精准地走到了杨六娘尸体的旁边。   “对,我差点忘了,杨六娘有体香,可以吸引蝴蝶,没想到她人死了还这么香。”李元景惊叹不已。   温彦博也觉得稀奇,点头应和。   秦远突然挥起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利落地朝杨六娘白如纸的手腕上划了下去—— 第15章 抛瓦仲觉   温彦博忙别过头去,不忍心看。   李元景倒是好奇,凑近伸长脖子仔细瞧,接着发出惊叹。   “天啊!”   一旁的仵作见此情况,同样觉得奇怪不已,“怎么会没有血?”   温彦博试着转头瞧,发现死者被切开的手腕的确很干净,大约两寸长的刀口,切口处一点殷红的血迹都没有。   “这是?”温彦博跟着惊诧了。   秦远把刀刃送到鼻子边闻了下,转手送给温彦博和李元景闻。   “好香!”二人异口同声道。   “莫非因为她天生会招蝴蝶,所以身体跟我们都不一样,没有血只有香?”李元景再问。   “不是没有血,是血已经干了,身体之所以香,有可能像衣服一样被香薰过。到底是她天生身体异于常人,还是因为什么别的缘故,切开她腹部查一下就知道了。”   秦远请仵作切开杨六娘的腹部,但要求他不要用手触碰尸体。   毕竟不是每次验尸都要将人剖开。仵作定了心神后,就按照秦远的吩咐照做。黑红色混着银白色的粘稠液体从剖开的伤口处流了出来,房间里渐渐弥漫一股腥臭味。   温彦博忍不住干呕起来,匆忙跟李元景和秦远致歉,赶紧跑了出去。   “这血的颜色——”仵作尚未惊讶完,就看见流淌出来银白色的液体往下坠落的时候,变成了一颗颗液珠。他很奇怪,想用手去碰,被秦远喝止住了。   “别碰,这是水银。”秦远道,“都赶紧出去,拿硫磺粉把这些盖住,尽快封存尸体。”   仵作反应过来,水银有毒,刚才如果他直接接触肯定会中毒,忙感谢秦远及时阻止自己。   秦远从尸房里出来后,打发府吏去弄艾草焚香,可除去尸臭。   “你懂得可真多。”李元景感慨,真不愧是他看上的高人,果然高。   “大王可还记得杨六娘跳舞的时候,我感叹过什么?”秦远问。   “你说她很白,她确实很白,异常的白。”李元景回忆完毕,吓得汗毛竖起来,紧盯着秦远,“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这怎么可能?”   “杨六娘的体内被灌了水银,这是一种保存尸体处理办法。即便是活人,体内被灌入这么大量的水银,也早该死了。”秦远道。   温彦博才反应过来了,露出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难道说这是尸房里的杨六娘,其实就是已经一个多月的花牡丹?”   “我们之前可是亲眼看见杨六娘跳舞了,人死了怎可能会跳舞说话?”李元景不敢信。   温彦博也不敢信,但是刚刚仵作验尸的结果就摆在眼前。秦远说的没错,就算是活人体内有那么多水银也不可能活。这件事太诡异了,搞得温彦博觉得头皮发麻,跟大白天活见鬼了似得。   李元景经历活人僵尸的那次的事后,对这种怪事的接受程度稍微高了点。他知道秦远肯定知道点什么,稍作冷静之后,就请秦远给他们讲讲眼前的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远正要解释,李元景再次开口了。   “等等,一具尸体肯定没办自己做这些,有人帮她。现在时间紧迫,抓其同伙更重要。”李元景看向温彦博。   温彦博忙表示参加宫宴杂耍的所有表演者都已经被缉拿,现在这些人都被押送到雍州府的大牢。如意坊那边正派人包围,尚没有消息传回。   提及如意坊,秦远无奈地摇了摇头。   “昨日如意坊便已经关门歇业。如果杨六娘刺杀的事是早就策划好的,同伙必定早准备好了退路,人不会留在如意坊等着被抓。”   “那就是请秦郎君为我们解惑杨六娘尸体一事,她到底是不是花牡丹,若真的是,又怎么会活着跳舞说话?”温彦博拱手,谦逊地冲秦远行礼请教。   三人随后在侧堂中坐定。   秦远亲自为李元景、温彦博二人奉了梨汁之后,才坐下来讲道:“以前我游历时碰见过一个吐蕃人。他和我讲在吐蕃国有一种密宗传承的神秘修法,吐蕃语为‘抛瓦仲觉’,翻译出来的意思就是夺舍,是让人的魂魄强行进入他人身体的修为,当然也包括死人的身体。杨六娘和花牡丹的事,就让我联想到了这种修为方法。”1   秦远只简单作出解释,因为他没办法详细解说这种修法其实在几百年后才发生,是由嘎举派祖师玛尔巴带入西藏。在《玛尔巴大师传》里就有关于夺舍的准确描述,玛尔巴大师可以让自己的灵魂离开躯体令死去鸽子复活。事实上,藏传佛教中就有不少通过夺舍法进行转世的活佛,比如三世东科活佛,就是通过‘借尸还魂’在死人身上复活。2   “竟然还有这种修法,闻所未闻。”温彦博感慨,“本以为自己饱读诗书,今日见了秦郎君方知我是夜郎自大,知之甚少。”   李元景附和,接着感慨:“这招真妙,简直就是绝佳的金蝉脱壳的办法。刺杀者的魂魄利用死去的花牡丹身体执行刺杀,之后就可以抛下没用的尸体,再回到原来的身体。”   “有可能。”秦远跟着附和。   其实这种修为照理来说是可以令死人复活,但只有修为深的大师才可以做到。这次遇到的情况是因为有人修为不够,才会导致尸体还是尸体。   秦远不打算解释太多,说多了反而容易引人起疑。还有尉迟婉儿已经被杨六娘夺舍的事,他也同样不打算说。   秦远担心如果现在把她被夺舍这件事宣扬出去,场面会变得不可控制。自古以来牛鬼蛇神之类的传说,都会令人心生畏惧,甚至会怕得失智。他担心一旦大家知道尉迟婉儿是‘妖孽’,可能会立即将她处死。这样的话,他就没办法救尉迟婉儿了。   尉迟婉儿称得上巾帼英雄,毕竟之前正因为尉迟婉儿的英勇阻拦,才避免了长孙皇后或李世民被夺舍。如果是这两位掌权者之一被夺舍,事情就会变得非常棘手,很可能一发不可收拾。在封建社会,掌权者的一句话或一个决定,都有可能改变整个国家的命运,扇出巨大的蝴蝶效应,很可能就此导致之后发展的华夏文明不复存在。   秦远不想有一天他回到天上后,发现千年后的现代没有吃鸡游戏可玩。历史不能被改变,谁都不可以。   至于尉迟婉儿当初调戏自己的冤孽,秦远就四舍五入,不跟她计较了。   温彦博心底本来是有些质疑秦远的说法,但因为事实证据摆在面前,只有这一种解释能把现在遇到的状况解释通。加上听李元景讲述汴州活僵尸的事后,温彦博渐渐就相信秦远的话。   “这行刺者的死亡原因这样写,圣上会信么?”温彦博的思虑一贯谨慎而周密,“活僵尸的事还算勉强能解释,这次的事有点玄了。咱们亲眼见了,自然信,可是朝中有很多人只是听看不见。咱们如果叙述不当,很可能被其他的大臣抓把柄,特别是魏公,他这个人比较认真。若一时想不明白,反指责咱们妖言惑众,我们如此努力查证却白白受冤枉,未免太不划算。”   秦远点头附和:“我也正有此意,事情真正的原因我们三人清楚便罢,不必详述太细,反而招致怀疑,就说死者杨六娘系水银中毒而死。”   温彦博和李元景忙不迭地点头,三人就此议定。   之后秦远受尉迟宝琳邀请,前去给他的大姐尉迟婉儿‘解毒’。温彦博则前往如意坊查案。   尉迟宝琳已经听从吩咐,将尉迟婉儿安排到了尉迟家的一处别苑,非常安静,有十名家丁内外看守她,没让她接触任何外人。   秦远到的时候,尉迟婉儿正惨白着一张脸坐在床上,下半身盖着被子。当她看到秦远后,吓得身子抖了一下。   “大姐,你还认识我么?”尉迟宝琳焦急问,但换来的只是尉迟婉儿陌生的打量。   “秦郎君真有办法治我姐的这个病,不对,是解她突然失忆的这个毒?”尉迟宝琳急忙问秦远。   秦远故作高深道:“这是怪症。”   尉迟宝琳点头赞同,这确实是怪症,他头一次听说中毒会导致人失忆的。   “所以解毒的方法会有些怪,看尉迟大郎君愿不愿意听我的了,若是不听或有半点不遵从,人肯定就救不了了,在下不敢插手。”秦远斯文而恭敬地解释道。   尉迟宝琳忙恭敬地给秦远行礼,请他务必救自己的姐姐,他保证会听秦远的话。   “我会给她施一种针法,令她昏迷七天,这七天任何人都不可以打扰她,连偷看都不行。七天后我会来取针,她自然就会恢复如常。”   秦远怕尉迟宝琳不守信用,诱导他发了毒誓才算安心。   接着,秦远就带着备好的银针独自进屋。   尉迟婉儿吓得躲在墙角,抱着被子瑟瑟发抖。她畏惧地望着秦远:“你是谁?”   “这正是我要问你的话,你是谁?”秦远凤目微眯,整个人冷峻异常。 第16章 花牡丹案真凶   “我是尉迟婉儿,你为何擅闯我的闺房?”尉迟婉儿畏惧地反问秦远,在他的审视下,她半点气势都没有。   “你若真是尉迟婉儿,就该认识我,也该知道这里根本就不是你的闺房。”   秦远靠在窗边站着,警惕地和尉迟婉儿保持了三丈远的距离。以免她动什么歪心思突然杀自己,他可不想被夺舍。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尉迟婉儿看出秦远在防备自己,抱着被子缩成一团,低头不看秦远。   “这具身体你挺不了多久,过不了两天就会腐烂变味,满身尸斑。到那时候,你的事情就会败露。即便你这次能侥幸逃得过大家的眼睛,再换了一具新鲜的尸体继续使用,以后呢?永生永世这样下去?毫无意义地背负越来越多的杀孽?”   秦远看出尉迟婉儿的犹疑,继续敲打她一句。   “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尉迟婉儿把被子抱得更紧,眼泪一颗颗往下掉。   “不会的……他们说过,我如果照他们吩咐办事,我就能真的变成美人。”   英气十足的脸蛋上,挂满了楚楚可怜的神情,看起来略有些不协调。   “直接复活你,一则省了给尸体灌水银和熏香的麻烦,二则可以很大地避免被人识破的风险。如果他们真有能耐让你在花牡丹身上复活,当初就不会那般费力处理花牡丹的尸体。与虎谋皮,不过是徒劳送死”秦远解释道,“现在你被抓,没有利用价值,你就更没用了,是一颗弃子。”   尉迟婉儿呆了呆,失声痛哭起来,“为什么会这样,我只是想变成美人,想美丽地活在大家眼中……”   秦远等尉迟婉儿清晰稍微冷静下来后,就诱导她说出自己的故事。   她本是如意坊的烧火丫鬟,唤作杨六娘。因相貌平平,有些驼背,自小就被家人嫌弃,在八岁时被卖到了如意坊做粗使丫鬟。当时,有位和她同进如意坊的丫鬟民名叫小绿,因容貌出色些,十岁的时候就被鸨母选中,被培养做了舞姬。   小绿越长越水灵好看,舞时飞起长袖在天地间,就宛若仙子下凡。每次她在坊里表演跳舞,杨六娘都回去看,心里艳羡不已,也想有朝一日自己能吸引那么多男人的目光和连连高声的喝彩。后来小绿被一位富家郎君看中,赎身出去做了妾室,过上了坊里头许多人都艳羡不来的富贵生活。   小绿被赎身出去的时候才十七岁,而杨六娘做粗活做到了二十三岁,依旧是被人呵斥瞧不起的粗使丫鬟,没有半点长进。在后来柴房失火,她的脸被烧伤,长相变得更丑。如意坊里的人更加嫌弃看不上她,对她呼来喝去,从来没有人知道她姓什么,称过她杨六娘,大家都喊她丑娘。   直到月前,如意坊的新鸨母忽然注意到了她,问她想不想做美人,想不想成为天下第一舞姬,给圣人和皇后跳舞。杨六娘当然愿意,可是她知道自己的长相不配。杨六娘听鸨母说可以帮她换身体,她的心愿可以实现,她立刻就答应了鸨母,哪怕付出代价她也愿意。   再之后,她就听从鸨母的吩咐,用新的身体学习跳舞,没想到这身体带着异香,竟然还能召来蝴蝶。杨六娘的心愿实现了,她变成了比小绿更美的舞姬,她起舞的时候能引来蝴蝶伴舞,被世上无数男人追捧和渴望。杨六娘一度非常开心,非常感激鸨母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但是过了几天之后,杨六娘才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太对,她不能像正常人那样吃饭喝水,她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因为她的身躯是一具尸体,稍不留神就会腐烂的尸体。她想变回活人,真正的活人美女。杨六娘最后在鸨母的威逼利诱之下,答应她去刺杀长孙皇后。   “鸨母说了,如果我成功,就会在长孙皇后身上复活。我便可成为母仪天下的女子,整个大唐的国母!这是我这辈子想都没想过的没事,因为花牡丹的身体已经快要不能用了,我原来的身体已经入土腐烂了,我没办法……只能去尝试一下。”   “我是不是犯下了弥天大错?”杨六娘现在回想起来自己的所作所为,才知道有多严重。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人性如此,你只是被人利用了。看得出你心地本来并不坏,奈何世道不公,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苦。”秦远声音淡而斯文,没有任何横加指责的语气。   杨六娘没想到秦远会理解自己,渐渐有些相信他了,她忙问秦远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人都会犯错,若你有悔过之心,下地狱领罚之后,还会有重头再来的机会。或许下一次投胎,你就会是人人艳羡的美人。”秦远问杨六娘可有悔过之心。   杨六娘连连点头,“我不想这样活着,我不想继续杀人了,我不想天天活在死掉的尸体里被大家当成怪物。”   “那你可否告诉我,你与鸨母之后的计划是什么?若这件事你们成功了,你真替了长孙皇后,接下来你会怎样联络她?”   杨六娘:“她再三嘱咐我谨慎,令我成功后就引诱圣人诛杀长孙无忌。若有意外情况,就去派人去长孙府后门传消息,敲门三长一短,暗号是‘立政殿有一株花死了’。”   秦远沉吟片刻,再问杨六娘是否还有其它事情需要交代,鸨母是否还有别的同伙。   “除了鸨母,还有四个护院帮她办事,再没见到别人。”杨六娘交代完这些后,突然觉得一身轻松,反而没有之前那么担惊受怕了。她很后悔害死了尉迟婉儿,跟秦远忏悔了一番。   “你若真心忏悔,便离开尉迟婉儿的身体去投胎,那才是你应该走的路。”秦远劝道。   杨六娘忙问秦远自己该怎么做。   “闭上眼,心之所向,就是你的去处。”   秦远等了会儿,见杨六娘一动不动了,便将尉迟婉儿的尸体搀扶在床上躺好,再她额头上扎了一根银针,然后放下床幔,走了出去。   尉迟宝琳紧张地在外等候,伸脖子张望老半天,好容易看到秦远出来了,赶紧迎上来问情况。   “关门关窗,在门窗附近点上香炉焚烧艾草,七日后我会再来。禁忌早就嘱咐郎君了,千万别让任何人进去,否则后果自负!”   秦远突然瞪圆了眼睛,用一副瘆人的表情警告尉迟宝琳。   尉迟宝琳吓得一哆嗦,忙点头应承,再次跟秦远发毒誓保证,他绝对会听话。   秦远接着就去如意坊与温彦博、李元景汇合。   “果然如你所料,如意坊这边确实没有什么线索,鸨母和四名护院不见了。余下的人虽严加审问,却没有一个人知情。都说鸨母昨日忽然说要关门,大家以为是杨六娘进宫的缘故,都没怎么在意。”温彦博解释完了,问秦远尉迟婉儿那边的情况如何。   “等些日子就能好。”   秦远问温彦博长孙无忌家在哪儿。   温彦博:“齐国公住在崇仁坊,离皇宫较近,从安上门出来,顺着横街往东直走,路过务本坊就到。秦郎君为何忽然问起齐国公的住处?”   “忽然好奇。”   秦远没办法跟温彦博和李元景解释这件事。如果讲了,他就得把杨六娘本来要夺舍长孙皇后,结果跑到尉迟婉儿的身体里的事交代了。那他们就会推敲出尉迟婉儿已经死了。秦远则要继续交代自己其实是神仙,用血就能救活尉迟婉儿。   且不说这俩人听了这些‘疯话’之后,会不会相信自己。他擅自泄露神仙身份以及神仙血救人命这种天机,是会遭报应的,温彦博和李元景也会受到连累而不得善终。   所以这件事秦远只能自己专断独行。时间紧迫,他骑马就直奔务本坊。   温彦博和李元景见平常斯斯文文的秦远,跑起来这么疯。二人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带人跟上……   秦远直奔长孙无忌后门,按照约定敲门。后门开了,有一家仆打量秦远,说‘立政殿有一株花死了’这句话后,家仆问他有什么消息要传。   “皇后说她不知怎么办才好。”   家仆点点头,就关了门。   这时候温彦博和李元景带人来找秦远,秦远告知温彦博长孙府的下人有问题,让他缉拿。   温彦博:“你可知道长孙无忌是什么身份?我们这么直接拿他的人——”   秦远把李世民赐给自己的令牌拿出来。   温彦博一脸难色:“就算有这个令牌,国舅府上的人你也不能随便动,他那脾气不好惹。咱们先知会国舅一下,再抓人?”   “晚了鸨母就会察觉异常逃跑了。”秦远再次敲开后门,命衙差硬去拿人。长孙府的管家跑来问情况,秦远也没工夫跟他们细解释,带着人先走了。   此家仆因贪财好色被鸨母收买,成了长孙府的奸细。他根本耐不住酷刑,很快就招供出鸨母的藏身之所就在永安坊,竟然距秦远的住处只隔了两家。   鸨母和四名护院随后在永乐坊被缉拿。鸨母是个才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性情很厉害,她立刻就承认是自己唆使杨六娘去刺杀长孙皇后。   “为何要这么做?”秦远质问她。   “因为李世民跟我血海深仇!我父亲是窦建德,武德四年,李世民派兵缉镇压俘虏了我父亲,害我父亲被斩首!我要让他和我一样,尝尝失去最爱的人的滋味。我要让他众叛亲离,一点点受折磨至死,这才解恨!”鸨母冷笑中带着无数憎恨。   怪不得鸨母没有直接谋划去杀李世民,她费尽周折的目的竟然是想先折磨李世民。这想法有点特别,或许是因为恨得太深。   “你在杨六娘身上用了邪术?”秦远再问。   鸨母回眸打量秦远,“我不知你说什么。”   “你是什么时候盯上花牡丹?邪术又是从何所得?”   鸨母只是冷笑,一语不言。   温彦博等人就开始轮番酷刑拷问鸨母。鸨母的身体像一块打不疼的石头,不论怎么受刑就是不吭声。最后反倒把温彦博等审问的人累得气喘吁吁,鸨母瞧着他们‘可怜’,连声冷笑起来,才开口讲了几句。   “我一个弱女子既然打算报复李世民,当然要学些本事才行。邪术是我从吐蕃国学来的,奈何我学艺不精,给师门丢脸了。至于花牡丹,碰巧我在永安坊住,得见她容颜一次,那天听说她死了,我忽然想到这人的尸体可用,就打发属下伪装成衙差将尸体运走。之后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我没什么好讲。”   鸨母说罢便求速死,不管再问什么都缄默不言了。   大家看得出鸨母是个硬骨头,也觉得没什么东西可问,方作罢了。   等众人离开之后,秦远单独去问鸨母:“为何要杀顾青青?”   “顾青青?”鸨母虚弱地咳嗽两声后,蹙眉回看秦远。   秦远从鸨母的眼里看到了自然反应出来的疑惑,说明鸨母并不知道顾青青死了。   那顾青青到底被谁所杀?   ……   “厉害厉害,没想到案子不足一日便被我们给破了!我们该饮酒庆祝!”李元景起哄。   秦远回到府堂后,听到这句话立刻反对:“大王年幼,不宜饮酒,喝酒伤了脑子,就不聪明了。”   李元景:“你别想骗小孩子。”   “真伤脑子。”温彦博笑着附和。   “呸,我偏偏不信。”李元景歪着脖子不服气道。   温彦博将案情经过详细阐述在奏折上,给李元景和秦远过目后,就呈奏给了李世民。李世民随后示下,宣他们三人明日觐见。   秦远累了一天,骑着马儿晃悠悠地往家赶。   快到家时,秦远发现自己住处周围矗立着几十名官兵。官兵们个个身穿冷硬的盔甲,手执大刀,刀竟然是出鞘的状态,白刃磨得锃亮,杀气腾腾。 第17章 愿吾皇开心   秦远一阵恍惚,还以为天兵天将来抓他了。直到有人呵斥他下马,让他给长孙无忌行拜礼。   秦远这才注意到有个男人站在他院子的西墙角。隔墙望过去,只能看见对方身子的半截背影,肩膀极宽,穿一身华服,头冠的金玉在日落余晖照的耀下灿灿发亮,明晃晃在向人昭示着他的富贵不凡。   秦远跳下马,向‘躲在’角落里的长孙无忌请礼。   长孙无忌三十出头,人沉稳俊朗,威严异常,半睁慵懒态的双眸正坦率地表露不满打量着秦远。   长孙无忌年少时便久经沙场,文武兼备,早练就了不怒自威的气势。而今他以沉默逼仄,萧杀之气十足,若换做其他人,早就经不起这种无声的施压,要么吓得半条命没了连连磕头,要么心惊胆战地冷汗直往下流。   秦远却不是,他请礼之后就从容地挺直身子,跟没事儿人似得,还言语淡淡地邀请长孙无忌去他家里坐。   好个装文静的黄毛小子!   长孙无忌不悦地冷笑起来,语调缓慢地陈述:“听说是你去我府上拿的人。”   秦远应承。   “谁给你的胆子,敢擅自拿我们长孙府的人!”长孙无忌身旁的随从忽然高声怒斥秦远,随从抬起手中的刀,喝令秦远立刻给他家主人跪下。   “圣人给的胆子。”秦远微微躬身行礼,权算是表达敬重,“若冒犯了长孙公,在下给您赔罪。”   敢在他面前用圣人做挡箭牌,且丝毫不惧他的威胁。   长孙无忌微眯的眼睛这时才稍微睁大,正经打量一番秦远。模样长得倒挺不错的,连他都敢杠,至少说明此人有点骨气,不枉他亲自来此见他。   长孙无忌环顾秦远的住处,斜睨他一眼后,背着手走了两步,忽然下令命属下缉拿秦远。秦远立即被两个士兵架起来,就被往外拖。   秦远冲长孙无忌喊:“长孙公这是何意?若因为在下去您府上抓人的事,在下已经解释——”   “你有圣人御赐的令牌,你领圣命办事,我作为臣子自当配合,这和我现在抓你没关系。”长孙无忌薄唇一挑,忽然笑得灿烂,瞬间又冷下了脸,“你屋里床下所藏的尸体,总不会是你奉了圣命所为吧?”   秦远愣了下,扭头看向自己的屋子。门窗依旧关闭,但门上的两道锁已经没有了。这个长孙无忌竟然趁他不在的时候,擅闯他的房间,还搜出了他藏在床下的顾青青的尸体。   这下完了,他该怎么解释。   长孙无忌见秦远变了脸色,愉悦地轻笑两声:“好生保持刚才不卑不亢的劲儿,我喜欢。”   秦远咬牙:“你们擅闯家宅,是犯法。”   “跟你杀人的事儿比起来,这不算什么。”长孙无忌谦虚道。   “她并没有死,只是她现在这状态超出了你理解的范围罢了。”   秦远忽然变成了一个十足的小疯子,飞快地上下挥舞手臂,使劲儿地挣脱士兵的钳制。他的发髻因为挣扎有些凌乱,秦远就顶着两鬓落下的杂毛,怒气冲冲地瞪着长孙无忌,警告他。   “耽误我救人,无异于害人!”   “口气不小,那你倒解释解释,这凉透了的尸体怎么会是活人?有什么超出我理解的范围?”长孙无忌本来不想再搭理秦远,没想到他突然就转性成了个小疯子在那胡乱无谓地挣扎,好像有点趣了。长孙无忌心情好,就再反问他两句。   秦远立刻问长孙无忌敢不敢赌。   “你想耍什么花招?”长孙无忌盯着秦远。   “这是我拜师学来的一种葬土解毒的方法,再等五日,她就会恢复健康。现在她只是以龟息暂眠而已,并没有死。我之所以把她藏在家中,就是怕被一些无知的人误解,把她当成死人处置。当然,长孙公若不敢等,又或者怕等待的这五天控制不了我一个区区白丁,担心我跑了,您可以现在把我抓走。我人微言轻,无话可说!”秦远伸长脖子,挺胸仰头,一副视死如归状。   “无话可说?数你话说得最多。”长孙无忌失声笑起来,“故意激将我,想让我容你五日?”   秦远的小心思完全被长孙无忌看透了,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把心提到了嗓子眼。这下算是完了,不仅没救成顾青青,可能他自己最后还会落得个谋杀藏尸的罪名。   这一刻的沉默,令秦远绷紧神经,汗毛皆竖。   长孙无忌应声道:“好,便容你五日,让你死得明白!”   长孙无忌随即带人撤走,但留下了五名高手侍卫监视秦远,以免他趁机逃跑。这五名侍卫很坦率地跟秦远表示了,吃喝拉撒都必须在一起,他如果有任何逃跑的嫌疑或举动,那就对不住了,直接抓他去长孙府。   “行,反正我也没法说不行。”   秦远进屋后,看到顾青青的尸体已经被抬出来至于地中央,屋子里四处都乱糟一片,显然被仔细搜查过。秦远气得指着那五名侍卫,要求他们必须给他打扫房间。五名侍卫皆用鼻孔出气发出冷哼声,他们当然不干。   秦远就晾出御赐的金牌,在他们跟前晃了晃,命令他们干。   半个时辰后,秦远的屋子焕然一新,连房梁上的灰都被仔仔细细地擦干净了。   天色大黑了,秦远饿得不行,假装去厨房做饭,把农场今天收获的甜梨拿出来吃掉。秦远不是那么自私的人,留了五个分享。他边咬着梨边提着装梨的篮子去给侍卫们。   五名侍卫本来不想吃,但是秦远拿的梨子看着成色实在太好了。而且他们今天跟着主人长孙无忌跑了大半天,都还没吃饭,肚子确实空落落饿得慌。眼前这梨子个大,色泽金黄,透着淡淡地有点甜丝丝的果香,诱得人很想去咬一口。   “这是什么梨?哪儿来得?”有侍卫拒绝了,但另有一名侍卫没忍住就开口问了句。   “丰水梨,梨如其名,水非常多。是我之前好不容易保存的,到底吃不吃?”秦远把梨往侍卫跟前再送了一下。   “会不会下毒?”一名侍卫谨慎地问另一名。   秦远直接把梨子送嘴里咬一口,咀嚼几下就咽了,“不吃算了,我还舍不得给呢。”   “我吃。”有一名侍卫笑着抢过秦远咬过的那个梨子,开心吃起来。他这一咬,传出清脆的咔嚓声,梨子的汁水顺着嘴角淌下来,接着再来一口,吃得特别满足。余下四名侍卫看不下去了,也都要吃,但也都不敢吃,他们很谨慎,担心余下的四个梨子会被下毒。   秦远就干脆每个梨子都吃一口‘试毒’,再给他们。   侍卫们没想到秦远被怀疑了,还能这么脾气好,忙不太好意思地道谢。接着就都捧着大黄梨,咔嚓咔嚓吃起来,当真是清甜爽口美味得让人欲罢不能。   俗话说吃人家的嘴短,侍卫们吃了秦远的梨子之后,监视秦远时的态度明显比之前好了很多。   第二日,秦远查看农场收获,得到了一批甜枣。今天可是面圣的好日子!   秦远穿戴整齐,按约定来到朱雀门前,跟李元景和温彦博汇合。   李元景看见秦远带着五名侍卫骑马过来,立刻打趣他:“哟,这还没封官呢,已经有属下耍起派头了?”   “有些眼熟,”温彦博打量那五名侍卫,猛然想起来了,诧异地问秦远,“这不是……长孙府上的人么?”   李元景忙问秦远怎么回事。   “唉,别提了,得罪不该得罪的人了呗。咱们先进宫再说。”   李元景提醒秦远:“这次如果圣人还要赐你官做,你可不能像上次那样推拒,那就不识抬举了啊!”   “放心,今天肯定不会。”今天李世民心情好,看什么都会乐呵,肯定不会像上次那样试探他。   三人在两仪殿拜见李世民之后,便得到了李世民的大力褒奖。   “没想到窦建德竟然有个女儿逃脱在外……可是这杨六娘为何会中水银之毒?”李世民浏览奏折之后,提出疑问。   “这个——”温彦博看向秦远。   秦远立刻道:“民间似有谣传,说保持肤白青春永驻的秘法就是食用水银。”   “胡闹!水银乃剧毒!”李世民斥道。   “草民倒觉得秦春永驻这话不假,吃了就死,当然不会变老了。”秦远跟着凑趣一句。   李世民被逗得哈哈笑起来,对秦远乐呵道:“这次破案,你功不可没。说说,你想要什么赏赐,寡人都会答应。”   “草民的心愿,圣上早已知悉。”秦远马上回道。   李元景和温彦博听了都纷纷严肃地看向秦远。他们俩担心秦远在应对皇帝这方面经验不足,真的会信皇帝随口说的那句‘都会答应’,以至于不识趣地去乱提非分的要求。   “哦?寡人早就知道?你倒说出来看看。”李世民好奇道。   秦远十分正经地朝李世民跪拜:“草民今日心愿一如往日,愿——吾——皇——开——心!” 第18章 全国最惨阶下囚   李元景:“……”   温彦博:“……”   李元景和温彦博默默互相递了眼神,他俩刚刚真的太多虑了,秦远的表现实在是高。平常可没看出来,他这么斯斯文文看似清高的书生,拍起马屁来炉火纯青。   李世民被秦远的话逗得哈哈大笑起来,他双眉舒展,眼梢上扬,整个人甚至每一根汗毛都洋溢着喜悦。   李世民这次相信秦远是出于真心了。转念想想,他这些年做过那么多英明神武之事,有百姓仰慕敬仰于他,并愿意为他日日祈福,实属正常。   “能有你这样的子民,寡人甚感欣慰!”李世民笑得合不拢嘴,令秦远快快起身。他态度变得越发亲切热络起来,询问秦远以前都读什么书,有什么阅历、专长等等。   秦远一一回答,谦虚表示自己其实没什么能耐。   “寡人却看你很有能耐。小小年纪,背井离乡,独身一人隐居于深山。才十几岁啊,许多人在这时候急求功名利禄、财色享受,你却已看破红尘,早有超脱世俗之心。这种淡然,寡人都不如你。”李世民赞叹道。   秦远忙行礼,道不敢。   “所谓‘小隐隐陵薮,大隐隐朝市’,少时你已在野‘小隐’过了,而今是该来朝堂‘大隐’了。”李世民随后下旨,任命秦远为弘文馆校书。   弘文馆校书为第九品上阶,品级看似不高,却是个非常吃香的职位。名声清高,受人尊重,于长远来讲裨益更大,会给官员未来的晋升创造很多机会。因为弘文馆不光掌管校理典籍,刊正错谬事宜,更是贵族子弟们的学堂。生员并不多,大概几十名,能进这里做学生的都是真正贵族中的贵族。   “弘文馆的生员有:皇族中缌麻以上亲,皇太后、皇后大功以上亲,宰相及散官一品,功臣身食实封者,京官职事从三品,中书黄门侍郎之子。”1   从两仪殿出来后,温彦博还怕秦远不懂这官职的好处,特意跟他解释这弘文馆的学生们都有多厉害。去弘文馆为官,就相当于得到了和未来权贵肱骨大臣们结交的好机会。多少官员哭着求都求不来,结果让秦远轻而易举得来了。   秦远安静地点头,多谢温彦博解说,之后他就低着头继续走。   李元景正替秦远高兴,这会儿见他情绪不高,李元景以为秦远自恃才华,看不上被封这么品级低的官,忙去跟秦远解释。   “你刚入朝,诸多地方都需要历练。实话告诉你,便是鬼谷子那样有才华的人来了,都不太可能立刻就被封为三四品的实职做,除非立下大功了。官都是从下面一步步做起,才能服众。只要你有能耐,怕什么,要不了多久你自然就会被提拔上去。”   秦远:“万万不敢嫌弃,能得圣人的恩赏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分,我是在愁别的事。”   “长孙无忌?”温彦博问。   秦远点头。   “他可是我们朝中第一不能得罪的权臣!早和你说过,拿人之前先跟他打声招呼,你偏不听。”温彦博无奈地拍拍秦远的肩膀,“现在人得罪了,没有别的妙法,只能硬扛,扛一段日子后或许他就把事儿忘了,便不和你计较了。”   “那要是他不忘呢?”秦远感觉长孙无忌都小心眼到亲自屈尊去他家了,期望他记性差点忘了这事儿,似乎不太可能。   “那你就惨啦!”李元景一脸同情地看着秦远,“劝你今朝有酒今朝醉,好好珍惜现在活着的日子。”   秦远:“……”   李元景和温彦博见秦远被吓着了,都笑起来。嘱咐他只管做事正派,只别犯错被长孙无忌抓到把柄,按理说应该不会有麻烦。   貌似只能这样了。   杨六娘刺杀的案子虽然差不多结了,但还有些后续需要处理。温彦博打算带人去清查鸨母在永安坊的住处,秦远听说后主动跟着去了,反正他也要回家,正好一路。   鸨母在永安坊住所是一处有三间房舍的宅子,院子里布置简单,跟平常百姓家没什么差别。正房的卧室里,摆着许多女人用的东西,衣柜里的衣服也都是女人的,看样子就是鸨母的卧房了。另外两间厢房,是四名护院居住的房间,四个大男人活得简单,屋子里除了衣物被褥等必需品,没什么特别的东西。   另有一间杂物房,屋里除了放些破旧家具木柴等物,有一口大缸,缸是空的,里面很香,缸内壁有黑色水迹残留。衙差在杂物房角落里找到了一个密封的陶罐,打开发现里面存放的正是水银。   温彦博惊悚地看向秦远,“这缸的香味似乎跟花牡丹尸体的香一致。”   “像。”秦远叹道。   “这事儿太诡异了。”   温彦博想像着当时的情景:杂物房缸里被泡尸体,并往尸体上浇水银……   温彦博吓得不寒而栗,先出去透气。   秦远在屋子里停留了很久才出来。   “怎么这么久?”温彦博问。   “四处瞎看了看。”   秦远复而去鸨母所住的那间房,看了一圈之后,请温彦博允准他再去如意坊一趟。秦远搜索了如意坊里鸨母的卧房和库房等地方,发现一切摆设物件都跟普通人家的情况差不多,秦远就出来了。   “有什么不对么?”温彦博忍不住再问。   “没什么,天色不早了,便不叨扰温治中了。”   秦远和温彦博告别后就匆忙回家。   长孙无忌派来监视他的五名侍卫一直全程跟着秦远。   下午,府衙就来人给秦远量身准备制作官袍。   秦远晚上吃甜枣吃到饱的时候,发现农场里还有五十斤剩余的甜枣。   这可是新鲜了,之前农场不管结什么果,有多少产量,偏巧刚好够填饱他的肚子。他想要卖农场的收获,就得忍着饿一会儿肚子才行。现在他吃得很饱很饱了,竟然有了剩余。   次日,秦远收获了甜瓜,这次的甜瓜是白色的,比上次绿色的甜瓜甜一倍,个头更大,而且香甜气息十足。现在正是甜瓜下来的季节,秦远就决定把昨晚剩下的枣子留着继续吃,拿出五十斤甜瓜去西市卖。   秦远把枣子咽进肚里的时候,腹部立刻传来不适,令他干呕起来。但是去吃刚刚收获的甜瓜,秦远就不会有这样的反应。看来农场里收获的水果,只有当天新鲜产的,他才可以食用。   傍晚,秦远自己在屋里吃饱后,发现今天还有五十斤的甜瓜剩下。秦远就清楚了,现在的农场应该每天会有五十斤的收获余下。   第二天一早,秦远就在西市的老地方摆摊,但这次秦远一点不低调了,他左右站了五名身材高大煞气十足的侍卫。他的小摊子一摆上,就因为‘气派’太足而引人侧目。刚好今天刮风,风把甜瓜的香气带到了几十米远,来赶早逛西市的热有很多,不少人顺着味道找来,很快就把秦远围成了一圈打听甜瓜的价格。   有的人蹲下来,伸手拿了甜瓜想看看个头色泽有没有瑕疵,结果他们发现这是他们有生以来见过最好的甜瓜。   “十文钱一斤,不议价。”   “好贵啊!”围观者纷纷感慨。   有人认出了秦远,笑道:“这还算便宜了,前几天我亲眼看见他以一百文一斤的价格卖瓜,那次的瓜成色远不及这个好。”   此言一出,引来一阵惊叹   ……   “瓜看着是不错,但谁知道味道好不好。”   “诚意买,可以给你们尝尝看,个个保甜。”秦远随手拿了一个瓜,想切开分给大家,发现自己身上没有刀。   五名侍卫都看到了秦远的需求,他们训练有素,反应极快,几乎在同一时间拔出匕首递向秦远。   五把匕首齐刷刷地亮出,立刻惊了瓜摊前的顾客们。   秦远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五把刀吓得心跳加速。他怔了下,然后讪笑着多谢五名侍卫供刀,然后拿了其中一把,把瓜切开几份,分了出去。   照理说,有这么好吃的瓜被免费分,大家正常反应会纷纷挤上前强。但是因为这位卖瓜人身边有五名护卫的关系,大家都不敢造次,没钱买瓜的压根不敢伸手尝。尝过的都表示要买,一人几斤地买,秦远很快就卖了三十斤,剩下的二十斤被一户富贵人家全包了。   秦远回家后,为了感谢五名侍卫帮忙维持秩序,送了他们五人一人两个甜瓜。侍卫们这次不含糊,冷漠道谢之后,吃得相当热情,几口就把两个大甜瓜给消灭了。吃完后他们还很开心,平常木头一般的脸上竟然露出了笑容。   侍卫们跟秦远的关系更进一步。他们身为侍卫,虽然不愿意多问,但秦远总能搞到新鲜水果的事,让他们很好奇。其中就有一名侍卫询问秦远,如果梨是他当初在储存的,现在又是哪里来的五十斤瓜。   秦远听到这个问题后,吃瓜速度慢了下来。他脑子转得飞快,咽了嘴里的瓜后,用无辜的眼神看向侍卫们:“昨天我们不在家的时候人家送来的,直接放厨房的大缸里。他有我家钥匙。”   五名侍卫们当时跟着秦远在外面,并不知道家里的情况,只能选择相信秦远。   “这人是?”侍卫再问。   “我的一位朋友,种田厉害着呢,但他不喜见外人,你们就不要多问了。还有,瓜啊梨啊这种小事,请你们帮忙别往外说。要是有人觊觎我这东西的来路,惊了我那朋友,我以后就没好东西吃了。”秦远对他们随和地笑了一下。   五名侍卫都内心淳朴,既然秦远友好对待他们,他们当然要同样相报,都乖乖点头答应下来。   考虑到这两日天天跟着自己,秦远怕被他们再次怀疑,就暂且把瓜存在农场,等侍卫们走了再说。   四日后夜里,秦远在自己的房里复活了顾青青。五名侍卫闻声进屋后,瞧见了活体的顾青青,都惊呆了,随即忙赶回去禀告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刚忙完公务,想起和秦远约定的期限到了,正琢磨着明天该如何惩处秦远,是抽筋还是扒皮?他定要把这个刚刚被御封为弘文馆校书的小白脸,折磨成为全国最惨的阶下囚! 第19章 死神辣椒碎   顾青青醒来后,昏懵地望着秦远。她揉了揉脑袋,恍然想起来了,质问秦远:“你怎么才回来,害我等了好久,我刚才好像睡着了。”   顾青青话毕,发现自己身处在秦远家,可记忆里她好像是在她家等待秦远。   “我记得我在家等你回来,然后,然后……”   顾青青忽然发现屋子西边站着四名凶神恶煞的男人,他们个个瞪大眼睛盯着自己,好似她是什么异类一般。   顾青青不解地扭头回看秦远。   “看来你不记得了,你七天前中了毒。我怕你父亲担心,就把你藏在我这,想办法帮你解毒。这几天你晕厥的时候,被人误以为是死尸,他们便你以为是我杀了你。这几名侍卫都是长孙公派来监视我的人。”   顾青青开始还以为秦远开玩笑,后来弄清楚自己确实昏迷了七天,她连忙感谢秦远救自己。顾青青转即机灵地起身,跟侍卫们解释自己没事,蹦蹦跳跳给他们看,告诉他们秦大哥人非常好。   人既然是活的,侍卫们自然都相信秦远之前的说法,女孩就是中毒了。只是这结果,怕是会让他们家主人失望了。   再说长孙无忌,他把传话的侍卫打发走后,负手在屋子里左右徘徊。那女孩竟然真的活了?女孩的尸体他之前亲眼见过,那样子分明就是个死人。不过再转念想,秦远要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会淡定地挺过这五天,期间还如常地进宫受圣人封官。   难道真是他自己看走眼了?   不行,他必须亲眼去看看,否则他今晚肯定睡不着觉。   长孙无忌骑上马,带人直奔秦远的住处。他到的时候,刚好看到顾青青活蹦乱跳地对侍卫展现活力。   长孙无忌面色淡然地走进屋,其实心里正腾着惊涛海浪。   众人给长孙无忌见礼之后,长孙无忌便在屋中央坐了下来。   顾青青瞧来人的气势十足,吓得不敢抬头看他,再听说这位就是皇后兄长齐国公,吓得腿儿都哆嗦了,顾青青立刻跪下给长孙无忌磕头。   长孙无忌冷峻侧首,瞥向秦远。   秦远微微躬身。   “你倒有几分能耐,说说这解毒之法具体为何。”长孙无忌愿意认可秦远的才能,若此等有才干之人能为他所用,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此为家传秘法,不可道与外人。祖训如此,不敢违背。”秦远发现了,这长孙无忌就是专门来克自己的,总挑他的软肋戳。   长孙无忌察言观色的能耐极为厉害,只消一眼他就察觉到了秦远对自己有抵触情绪,尽管秦远在面上掩饰得很好。长孙无忌立刻打消了拉拢秦远的想法,他冷哼一声,立刻起身,带起一阵冷飕飕的风就离开了。   原本负责监视秦远的五名侍卫,特意跟秦远点了下头,算是告别了。   没想到他们还记得自己投喂甜梨和甜瓜的情义。   秦远笑着跟他们挥手,这时候上马的长孙无忌忽然扭头看他。秦远怕长孙无忌迁怒属下,忙把手放在脑袋上,假装挠头,对长孙无忌傻笑了下。   长孙无忌凌厉的双眸迸出更多的冷意,他用脚狠踹了下马腹,疾驰而去。   随从们飞快跟上,一行人气派十足地消失在永安坊的尽头。   眼见着人没影了,秦远才大大地松口气。他见李世民都没这么紧张。   顾青青伸脖子张望了半晌,跟秦远一样,也大大地松口气。   “刚才吓死我了,齐国公好吓人啊!”顾青青拍拍胸口,很快就恢复了平常机灵活泼的样子,“但他长得还真挺好看的,跟我梦里如意郎君的样子差不多,玉树临风,英武无比!”   秦远嫌弃地看一眼顾青青,打发她赶紧回家去,但嘱咐她切莫把自己给她解毒的事外传,让她自己圆谎去。   “为什么?你有这么厉害的能耐宣扬出去多好,能挣好多钱。”顾青青提议道。   “你当我救人不需要力气?救多了会折损我自己寿命,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此法。你就庆幸会遇见我吧。”秦远不自谦道。   顾青青嘿嘿笑,连连跟秦远道谢,很快就自己在心里编了个小故事,颠颠地跑回家跟她父亲解释。   秦远本以为顾父会揍一顿顾青青,他躲在墙根听了半天,也没听到那边传来打人的动静。之后不久,他就见顾青青高兴地拿着钱去街上买肉了。看来顾父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还挺心疼顾青青。   次日秦远应尉迟宝琳的邀请,去给尉迟婉儿解毒。   尉迟宝琳很好的遵守承诺,没让任何人进过尉迟婉儿的房间。秦远复活尉迟婉儿后,不及尉迟婉儿彻底清醒,就出门去,把在门外等候的尉迟宝琳等人叫进屋。秦远趁着大家关心尉迟婉儿的工夫,自己悄悄离开了府邸。   这两日李世民的心情非常美丽,农场的收获都是甜的。除了甜枣甜瓜外,还有香蕉。   秦远不敢继续在西市出风头,他把脸画黑了乔装成的农夫,跑去东市售卖,最后共得了三万文钱。   以后农场每天都会有五十斤的剩余,秦远琢磨着自己如果总去集市这么卖东西,不管东市西市久了肯定会惹人注意。若有人好奇追查起他的货源,他很容易就露馅。可是东西不卖留着任其烂掉,未免太可惜了,而且他在长安城生活,衣住行样样要钱,多攒点钱以备不时之需很有必要。   比较合理的办法,就是找个人帮他售卖这些东西。而他身份保密,就可以避免这些不必要的麻烦了。找个小店铺,每天弄几样其它的蔬果卖,再把农场的收获混在其中,这样就不会太显眼了。最重要的就是要找个可靠且好奇心不重的伙计帮忙售货。   这找人的事有点难。反正现在他攒下的这些钱还不够租铺子,目前先用乔装四处打游击售卖的办法,等钱攒够再说。   两日后,秦远的官服终于做好送了过来。弘文馆馆主传信给秦远,令他明日去弘文馆报道。   这次到弘文馆任职,秦远稍微有那么一点心虚,他虽然是个神仙,但读书真不太行。现今弘文馆的馆主是褚遂良,学士则有虞世南、欧阳询等人,这些人无一不德才兼备,学富五车,被现世甚至后世的人们奉为学习楷模。当然他们不仅仅负责教书、详正典籍,还有听朝之隙、讲论文义、商量政事、制订律令等等职责。总之权力很大,地位相当之高,且备受文人推崇。   第二天,秦远早早起床,洗漱换上官服,一切收拾妥当之后,肚子就饿得咕咕叫了。秦远高兴地去查看今日农场的收获,心里琢磨着这次八成还会是甜梨甜瓜之类的收获,吃完好高高兴兴去上班。结果却发现,久违的死神辣椒又回来了。   这叫什么,乐极生悲,怪他之前太得意。   秦远一边忏悔一边丧气地啃辣椒。   不吃会饿得抓心挠肝,吃了嘴巴会火烧火燎。仙生不如意十之八九都是辣椒造成的,他恨辣椒!   辣椒带来的火气让秦远无处发泄,秦远就发泄回辣椒身上,把多余的五十斤辣椒捣成了辣椒碎。   秦远吃完辣椒后的嘴巴有点肿,像被什么东西啃过了似得。   不管怎么样,他还是要去弘文馆报道。   弘文馆位处太极宫内,秦远住的永安坊距离皇宫着实有些远,他要早早地出发,骑着马一路颠颠地赶到永安门,然后再过嘉德门和归仁门,就到了弘文馆。弘文馆所处的位置距离皇帝每月朔望两日大朝的太极殿非常近,不论哪个朝代,距离皇帝较近的居所一向都比较尊贵。所以单单从弘文馆所处的位置,就可知其地位如何了。   秦远来得早,弘文馆内只有两名年轻的官员在。秦远应卯之后,就被小吏引到他办公的位置。听了交代之后,秦远道谢就坐了下来。弘文馆那两名早来的官员就跑来凑热闹,先和秦远自我介绍。俩人分别是校书孙一山,令史周志武。   孙一山和周志武各种打听秦远的情况,问秦远之前如何从圣人那谋官,以前做什么等等,最后该打听的都打听完了,俩人就相视而笑。   孙一山双手按着桌案,冲秦远意味深长地挑了下眉毛,“秦校书长得俊,想必很受娘子们的欢迎,不知你好那一口?”   秦远不解地回看孙一山,有些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那还用问什么,瞧他那嘴肿得,肯定是好泼辣狂野的那种!嘬起来爽快!”周志武配合地回答。   俩人随即哈哈笑起来。   秦远蹙着眉,冷漠地看着他二人。   俩人笑得更凶猛,叹秦远那么大的男人竟然因为一句话生气,责怪秦远小心眼,太开不起玩笑。   “好东西该和同僚们分享啊,快跟我们说说,你从哪儿寻来的泼辣娘子?”二人张着大嘴,持续大笑,毫无斯文形象可言,半点没读书人的样子。   秦远猛然起身,分别用左右手堵住了二人的嘴,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撤掉了手。   孙一山和周志武的嘴里同时被塞满了死神辣椒碎! 第20章 街道追逐大军   火辣辣的烧灼感从舌尖瞬间遍及全身,身体的每个毛孔似乎都在喷火,口腔、舌头辣到麻木,迫得人不断咳嗽,眼泪直流。   孙一山和周志武一边抑制不住地‘哭’一边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但吐完了还是觉得嘴巴火辣辣地疼。他们忙用水漱口,因为嘴巴太过火辣的关系,他们喝凉水时都有种烫嘴的感觉,就好像把开水送进嘴里似得。一遍又一遍漱口还没有彻底解辣,口里仍然残存着火热的灼烧感。   秦远冷眼看着他们狼狈喝水漱口的样子,偶尔配合一声轻笑。   辣椒是明代才传入中国,在唐朝并没有辣椒,所以孙一山和周志武并不认识秦远给他们吃的是什么东西。   “你给我们吃了什么?你敢对我们下毒?”孙一山艰难地掀动着他两片已经麻木迟钝的红肿的嘴唇。他恨恨地瞪着秦远,要喊人把他抓起来,要指认秦远谋杀。   “你们俩现在都活得好好的,哪里中毒了?我给你们两个吃的就是山野蒜罢了,辣了点,但对人体无害,过一晚上就好。二位想必都是博览群书之人,不会连这种普通的山野蒜都不认识?”   读书人多数都两耳不闻窗外事,秦远就随口胡诌一个说法,还故意激将孙一山和周志武,俩人当然不敢说不认识。   “是你们让我分享好东西,我是个新人,胆小没见过世面,当然要乖乖听话分享给你们。你们因为不喜欢就反咬我一口,这未免太过分了。你们想叫人就去叫,正好我也想找个人评评理。”   孙一山和周志武被辣得话都快说不清楚了,听到秦远还把事儿推到他们头上,还要责怪他们,气得差点原地跳脚。   “你咕说身么!”周志武辣得嘴巴不太好用,发音有点含糊不清,其实他想说‘你胡说什么’。   “‘好东西该和同僚们分享啊,快跟我们说说,你从哪儿寻来的泼辣娘子’,这句是你们的原话。我听后战战兢兢,立刻满足了你们的分享要求,把害我嘴肿的‘泼辣娘子’给你们尝了。你们不感谢我就罢了,还反咬诬陷我杀人。我好生委屈,赔送了东西出去,却要挨骂。”   秦远眨了眨眼睛,含蓄地望着孙一山和周志武,询问他们打算找哪位使君告状,大家可以一起去。   孙一山和周志武俩人纷纷抖着手指,指着秦远。他们被秦远的‘无辜’言语噎得又气又恨,却又无可奈何。秦远表现得太自然淡定了,孙一山和周志武丝毫没有怀疑他们俩吃的东西不是山野蒜。   俩人只是想着,如果这件事告到上面去,照秦远那个说法,他俩肯定得不了好。毕竟是他们出言不逊在先,秦远以‘分享’名义在后。而且他们俩之前的言行十分辱斯文,若把这事儿闹大了,被馆主知道了他二人的猥琐言行,他们俩定然没办法继续留在弘文馆。   俩人自知理亏,没了法子,只得闷声忍受口中的灼辣,转身欲离开。   “站住,把地打扫干净再走。”秦远之前说话的语调一直平和,这次突然喊了一声,把二人吓了一跳。   孙一山和周志武双双回头看向秦远,衣着浅清色官袍的秦远容颜清隽,俊美无双。眸子如被冰封墨染过,有高高在上睥睨下尘之态,黑得深不见底,其目光打在他们二人身上的时候,好似能戳出个血窟窿。   孙一山和周志武都被这个乡野出身的新人给吓着了。他俩老实地去领了粗使过来,等其打扫干净了,俩人就赶紧慌乱着脚步逃出去。   李元景早得知秦远今天上任,特意赶早来找他。他看见孙一山和周志武二人,挺直腰板正准备接受他们的见礼,结果发现这来人嘟着鲜红的唇慌慌张张走,根本没注意自己。   随从要呵斥那二人,被李元景阻拦了。   “懒得听那些无聊的人跟我赔礼。”   李元景高兴地找到秦远,打量他一番,直叹秦远穿官服好看。   “大王怎么会在这?”秦远惊讶地问。   “这是我平常读书上学的地方,我当然在这。”   秦远才反应过来,以李元景的身份他确实应该在弘文馆上学。   “一会儿你还会看到太子、魏王、尉迟宝琳、长孙冲、房遗直……”李元景高兴地跟秦远介绍。   一群谁都不敢惹的熊孩子们凑在一起上课——   还好他只是九品校书,只做一些书籍校正的活计。   秦远为此庆幸不已,并再三嘱咐李元景可千万不要把这些小祖宗引荐给他,他还不想找麻烦。   送走李元景后,秦远听说弘文馆馆主褚遂良来了,立刻前往拜见。   褚遂良饱学博涉,尤擅书法,性子沉闷耿直,做事向来喜爱坚持原则。   褚遂良当初听说圣人因一时开心,就随意任命了一位乡野农夫为弘文馆校书,心中颇为不满。   这次秦远来拜见,褚遂良心里早存着刁难驱逐之意。   待人真的来了,褚遂良发现秦远不仅生得样貌俊朗,且还举止从容,谈吐谦逊又斯文,丝毫没有因为圣人给他封官的缘故而自恃得意。褚遂良就喜欢年轻一辈有副懂事稳重的样子,秦远不论从长相还是性格都刚好符合他的心意,难怪圣人会对他另眼相看了。   褚遂良立刻改了主意,决定暂时留下秦远,先观察他一阵再说。   秦远混过了褚遂良这关之后,这一天在弘文馆过得都很顺利。除了适应校书的工作之外,他基本上没什么多余的事可操心。孙一山和周志武倒是记恨上了秦远,但二人得知他和赵王李元景关系要好后,已经完全不敢惹他了,最多暗地里偷偷瞪他几眼,秦远当然没把这种小事挂在心上。   秦远在弘文馆工作了三天后,跟弘文馆掌固方鼎十分相处得来。方鼎家住宣义坊,与秦远所在的永安坊刚好隔了一条大街相望。每天放值后,秦远和方鼎就搭伴一块回家。   今天俩人从永安门出来之后,过了横街,就骑马慢悠悠地往回走。秦远就假装自己是个正常人,琢磨晚上吃什么。方鼎笑着劝秦远快些成家,像他这样家中有娘子帮衬,自然就不用他操心这些琐碎杂务了。   “娶了心里更要惦记着了,反倒不洒脱。这会我还是好生享受一个人过日子的痛快。”秦远笑道。   “嗯,你这想法倒也难得。”方鼎点头赞叹。   二人骑马走进闹事后,忽然发现街上有好多人看他们,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秦远觉得奇怪,问方鼎这是什么情况。   “我还正想问你呢,我瞧着那些人好像都在盯着你看。”方鼎顺着那些人的目光看向秦远。   秦远怔了下,观察一圈四周,发现这些为官的百姓们还真是盯着他看。他用鞭子轻轻抽打了一下马匹屁股,催促马快点往前走。方鼎赶紧骑马跟上。   秦远和方鼎骑着马以较快的速度前进,刚才围观的那些百姓们见状,都跟在后头追。二人骑马越往前跑,越引街两边的人注意。基本上街上所有人看到秦远那张脸后,都会先愣一下,接着跟身边人喊着说“就是他”,然后就加入追逐的大军之中。   听到后面传来越来越多的杂乱的脚步声,秦远心里觉得莫名其妙。如果只有女人追他,他还可以理解为自己长得帅太吸引人,可是追他跑的这些男女老少都有,就有些诡异了。   这光天化日之下,他是活见鬼了?还是做梦没睡醒呢? 第21章 叫不醒他们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方鼎被马颠簸地有些气喘。   秦远看着方鼎身上穿的官袍,忽然反应过来他是当官的,他怕什么。天子脚下,谁敢随便对朝廷的官员胡来。   秦远立刻勒马,身后追逐的百姓们随后就围了上来。   方鼎没料到秦远忽然停下,他骑着马跑了一段距离后才发现秦远不在自己旁边。回头望的时候,秦远已经被百姓们围上了。方鼎赶忙骑马折回来,但有太多人围住了秦远,方鼎没办法挤进去找秦远。   当下有百余人围着秦远,想上前又不敢上前,保持三尺的距离地打量秦远,悄声品评着。   “真跟画上的一样,这郎君长得真俊。”   “可他穿着官服,咱们得罪不起!”   “怕什么,有这么多人都在呢,要抓也不会只抓我们两个。”   ……   秦远竖着耳朵听了几句,大概明白这些人是因为什么画像才来认自己。   秦远勾着嘴角,用非常温和的语气问大家:“可是我做错了什么惹大家不快?”   众人忙摇头表示没有,其中有不少人惊呼秦远不光长得好,连说话的声音都那么好听。   众人就这么围着他们闹腾地起哄,秦远还是说话斯文,态度平和,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嫌弃。这大家对秦远越来越有好感,甚至有的人有私心向着秦远,觉得秦远被蒙在鼓里被大家这么追着实可怜,遂主动坦白了。   “使君可认识尉迟家的人?”   秦远愣了下,没有立刻表态是认识还是不认识,“何意?”   “尉迟府正以百匹帛为悬赏寻找使君的住处和姓名,提供消息者,不分先后,都可以得到一万文的赏钱。”大家纷纷抢着跟秦远解释,他们刚才追着秦远跑,其实就是想知道秦远的落脚地点在哪里。   秦远多谢大家告知。   这时候人群里有个胆大的,直接问秦远的名字是什么家住哪里。反正尉迟府那么厉害的高门寻他,他肯定不会拒绝,不如先把名字住址告诉大家,让大家先去尉迟府通风报信领赏钱。   秦远态度随和地笑了笑,对众人道:“你们便这样传话,说我姓何,名字的第二字为布,第三字为绲。”   秦远接着具体跟他们解释了这三个字怎么写,有识字的书生立刻记下来了就偷偷跑去尉迟府传信了。   秦远想随便编个住处瞎说,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到曲池坊。他就大家道:“我住在曲池坊,从我的住处能望见曲江池,景色极美。”   大家一听,来不及点头就立刻散了,纷纷朝着尉迟府的方向飞奔。   方鼎在人群外围目击这一切,看着这些人在眨眼间作散,吓得眼珠子瞪溜圆,干咂嘴。   “我的天呐,我的天呐,刚刚发生了什么。”   方鼎看着现在已经空无一人的街道,用手掩住已经长大的嘴,吃惊地看向秦远。   “我现在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尉迟府为何忽然要悬赏你的消息?难道他们不知道远弟叫什么名字?”   “有人知道,有人不知道。显然悬赏找我的人,是那个不知道的。”秦远心里已经有数是谁了。   方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没敢多问,心里只觉得秦远真是个不一般的人物。才来京城不足一月,他就已经得了圣人的封官,房仆射的器重,和赵王李元景交好,甚至连尉迟家的人追着他不放。   方鼎感慨自己好幸运,可以和秦远这样优秀的人结交,回头他一定要烧香感谢老天爷。   秦远用绢帕围住了自己的脸,叫上方鼎赶紧走。二人一路骑快马至延福坊,发现延福坊的道观围满了人。   道观前有一处空白墙做了告示墙,方便香客用于寻人寻物所用。而今就是在这告示墙前,围了一堆人。   秦远和方鼎骑着马,立于高处,一眼就望见告示墙上贴满了男子的画像。画像跟秦远有九成九像,怪不得刚才街上那些人都一眼认出他了。   “又是他,不过这人长得是好看,跟神仙似得,难怪尉迟府的人会在全城道观的告示墙上贴他。”路过一名书生瞧见告示墙后,忍不住和同伴感慨道。   方鼎惊得咋舌,替秦远担忧,“所有的道观都贴了!远弟,恐怕这满城的百姓都认得你了。这次你恐怕是躲不过了,要是没什么大事,去尉迟府走一趟也好。”   秦远没吭声,驱马继续前行。随后他和方鼎分别,并告知方鼎他明天就不和他一起结伴同行了。方鼎猜测秦远可能是因为今天的事为难,理解地点点头。   ……   尉迟府。   尉迟婉儿焦急地在屋地中央徘徊,等待消息。   五天前,中毒的她刚刚苏醒,隐约看到了一张脸,是那张她朝思暮想见一眼就忘不了的脸。当时尉迟婉儿就认出来了,这人就是当初她在大街上相中的那名俊朗男子。但她还不及开口喊他,那人就匆匆走了。   尉迟婉儿质问过弟弟尉迟宝琳,但尉迟宝琳对她含糊其辞,故意有所隐瞒,当时在场的下人也都对她缄口不言。   如果救她的恩公,刚刚好是她的心上人,这是何等的缘分!这种奇遇就是天注定了!   尉迟婉儿当然不甘心,她决定要亲自问问当事人。于是,尉迟婉儿就花重金请了十位擅长画人像的画师,把她心上人的画像画出来了,然后誊了几十份出来,全程张贴寻人。   “娘子,来消息了。”   尉迟婉儿开始接连不断地收到了外头传来的消息。   听说此人叫“何布绲”,尉迟婉儿特意把他的名字写了下来,仔细琢磨,赞叹名字文雅好听。又听说人在兴化坊附近出现过,尉迟婉儿立刻前往兴化坊边的大街找人。街上没寻到人后,又得消息听说他人住在曲池坊,尉迟婉儿就直奔长安城最东南角的曲池坊。   结果她带着人拿着画像在曲池坊挨家挨户地问,还是没找到人。尉迟婉儿累得额头汗珠儿直往下滚,更憋气自己怎么就巧妙地错过,就是见不着心上人。   尉迟宝琳听说消息后,骑着马赶来,瞧见自家大姐捡着岸边的石头正往河里丢,忍不住笑起来。尉迟宝琳是个信守承诺之人,他既然答应过秦远,就不会告诉尉迟婉儿秦远的下落。   尉迟婉儿再问尉迟宝琳无果后,立刻摆出做派:“寻个人能有多难,你就算瞒着我,我也照样能把人揪出来。”   “那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了?”尉迟宝琳问。   “何布绲,名字很好听。”尉迟婉儿原本刚烈的嗓音变得柔和了几分,   尉迟宝琳哈哈笑起来,“大姐,我劝你还是死心吧,冲着这名儿就知道人家对你根本没心思。”   尉迟婉儿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何布绲’读出来就是‘何不滚’。”   尉迟婉儿怔了怔,赤红着脸骂尉迟宝琳胡说。   二人所处在的河岸边有大概有一丈长的斜坡,长满了半人高的荒草。   尉迟婉儿气得抬脚想踹身边的柳树,不小心脚滑,从岸边的斜坡往池水方向滚去。   尉迟宝琳慌了,忙带人冲下去救。尉迟婉儿俩脚往边上蹬一下,人就停止了滑动,随后她就一个纵身自己站起来。但尉迟婉儿忽然立在原地不动,扭头往右手边斜坡的方向看。   尉迟宝琳冲下来后,立刻查看自家大姐的情况,紧张地问尉迟婉儿有没有事。尉迟婉儿伸手指了指向了刚刚她所看的地方。   尉迟宝琳跟着看过去,发现有八名光溜溜的男人齐刷刷地躺在草丛里,他们肩挨着肩,都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尉迟宝琳立刻用手挡住了家姐的眼睛。尉迟婉儿则立刻把尉迟宝琳的手拨到一边去。   尉迟宝琳本以为这八个男人都是死人,被什么坏人打劫了弃尸在这里。结果属下们告知他八人都有呼吸和脉搏,是活人。   找了大夫诊脉查看,大夫说八人从脉象上看都健康正常,可奇怪的是怎么叫都叫不醒这个八个人。 第22章 把人往死里整   尉迟宝琳立刻差人报告给了雍州府。   雍州治中温彦博亲自带人来勘察现场。   温彦博感觉这件事太邪门了,让他不禁想起上次花牡丹的案子。于是,温彦博自然就想到了秦远。   秦远刚在家吃完晚饭,就受温彦博的邀请来了雍州府。他正纳闷温彦博这么晚找自己有什么事儿,就感觉有一双眼睛在恶狠狠地盯着自己,好像要把他身上的皮看掉一层。   秦远循着感觉看去,看到了一张英气十足的笑脸。   刚刚尉迟婉儿嫌弃男人们聊天无趣,就自己骑着马在雍州府的门口等待。万万没想到,她竟然看见了自己的心上人!   尉迟婉儿笑得两颊肉可爱地嘟起。她欢快地挥舞右臂,对秦远热情地招手。   秦远愣了下,然后慢吞吞地对尉迟婉儿行礼。   扑通!   尉迟婉儿飞快跳下马,地面周围荡起了一圈灰尘。   她三两步就欢快地蹿到秦远跟前,豪爽地秦远打招呼:“我们又见面了!上次没来得及介绍,我是尉迟婉儿,吴国公尉迟敬德的长女。”   秦远跟尉迟婉儿再次作揖,接着就要告辞。   “不许走,我这两天找你找得多苦。现在你人在这了,那咱们就把话说清楚。”   尉迟婉儿见心上人这么斯文安静,有点不好意思直接动粗,就打着商量地和秦远说话。殊不知她的‘商量’在别人看来,已经是鲁莽级别了。   “在下与尉迟娘子并不相熟,应该没有什么话需要说清。”秦远语调淡然而疏离。   尉迟婉儿不满地看着秦远:“你什么意思?我都没计较你传话‘何布绲’的事!”   “有人未经我允许满城张贴我的画像,给我造成很大的困扰,在下回应这三个字已经算很礼貌了。”   秦远请尉迟婉儿好自为之,转身就走。   尉迟婉儿愣了愣,脸颊烫起来。她被好直白地拒绝了!   “你给我站住!”尉迟婉儿朝秦远的方向追。   秦远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本来步履从容安稳的他,猛然撩起袍子就朝衙门内狂冲。他跑时带起一阵风,使得一片刚好从树上落下的枯叶在空中打转了两圈才最终落在了地上。   秦远眨眼间就蹿进了雍州府的侧堂。   一切发生得太快,尉迟婉儿差点没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什么。尉迟婉儿忆起当初她在城门口遇见秦远的时候,他也这样过,前一刻还是斯斯文文的美男子,下一刻就跟疯子附体一样狂奔。   尉迟婉儿忍不住噗嗤笑了,有意思。   秦远冲进侧堂看见温彦博和尉迟宝琳后,总算放心下来。他边一手搭在门框上缓了两口气,边对尉迟宝琳道:“快,你大姐!”   尉迟宝琳立刻明白过来,忙给秦远道歉,然后匆匆出去解决事端。   温彦博坐在原地未动,笑着打趣尉迟宝琳:“秦兄弟走桃花运了。”   “小女孩没长大,瞎闹罢了,当不得真。”秦远摸了摸鼻子,转即问温彦博找自己何事。   秦远听完整个经过之后,就去见了那八名男子。   他把过把人的脉后,皱眉道:“看脉象确实不像有病,但好生奇怪,怎能叫不醒了。还有,他们为何都不穿衣服?”   温彦博摇头,“我也不明白。但是得雍州府以前倒是遇到过劫匪抢劫令受害者赤身的情况。这样做,不仅可以搜刮干净受害者的身上财物,还可以阻碍受害者及时去报官求救。毕竟大家都有羞耻之心,羞于赤身见人。”   秦远听温彦博讲述的时候,顺便观察了这八名男子的表情状态。隔着眼皮,能看到他们的眼珠子会偶尔来回滚动,偶而有人会皱眉,八人皆呼吸沉重,个别还有轻微打呼噜的情况。   这些人都明显都处于熟睡状态。   “怎么回事?”温彦博猜测秦远可能想到了什么,忙追问道。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就是在睡觉。”秦远用手动托着下巴思量,“不过是叫不醒的‘睡觉’。”   “叫不醒的睡觉,那不就是死了么,跟死人没分别。”温彦博顺嘴感慨道。他接着再问秦远,是否有办法治这种怪病。   秦远摇了摇头,他暂时还没想到什么办法。   “总归先查清楚这八个人的身份,或找到了事情的源头,问题或许就能解开了。”   温彦博应承,并多谢秦远帮衬。   温彦博关心秦远在弘文馆的情况,顺嘴就问了秦远几句。听说一切都很顺利后,他很为秦远高兴。   “弘文馆离圣人很近,谁不准哪日你便得了圣心,位极人臣,到时候你可不要忘了提携我一把。”   “当然!”   秦远不客气地应承,倒把温彦博弄愣了。对于这种恭维的话,处于礼貌都应该谦虚回应。   “同样,如果温治中也有这天,可不要忘了提携我。您看我之前可是很干脆地答应您了,您现在也得干脆答应我。”   温彦博听秦远的‘套’原来在这里,哈哈笑起来,点头应承一定。   秦远听完这话很安心了,因为将来温彦博确实会位极人臣,当上宰相。温彦博是个才德高超的君子,他说话必然算数。秦远抱大腿成功,很高兴!   夜已经深了,正当宵禁,街上极安静。经历了白天被人追逐的喧闹后,秦远非常乐得享受现下的清静,他高兴地哼着小调儿骑马回家。走到永安坊路口的时候,忽然有什么沉重的东西飞过来,从秦远的左耳边呼啸飞过。   砰——   秦远愣了下,回头看见一块大石头砸滚落地,后怕不已。接着,他感觉又有什么东西飞过来,秦远忙调转马头跑,石头砸在了马屁股上。马受惊后,猛然弹起前蹄,嘶鸣嚎叫。秦远被摔到了地上,哎呦通叫一声。   “什么人!”一记响亮的女声划破夜空,接着秦远就听见从自家的方向传来骑马声,不止一匹马。   随后,尉迟婉儿和尉迟宝琳姐弟俩就出现在了秦远面前。   尉迟宝琳忙去搀扶秦远,问他有事没有。   “怎么是你们。”秦远摇头表示没事,他爬起来后,揉了揉摔疼的屁股。   尉迟宝琳:“我大姐特意来跟你道歉。你放心,我都把道理跟大姐讲明白了,她知道自己做错事鲁莽了,所以才坚持要跟你道歉。”   秦远看向尉迟婉儿,见她正得意地朝自己笑,无奈地叹口气。   尉迟宝琳怔住,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恼怒地回瞪尉迟婉儿,“你骗我?”   “不骗你,我怎么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尉迟婉儿一脸得逞,对尉迟宝琳做鬼脸。   咚地一下,一块石头砸在了尉迟婉儿后背上,接着滚掉了地上。尉迟婉儿痛得大叫一声,她立刻上马抄起鞭子就朝石头打来的方向去,边跑边骂着要杀人。   附近的几户人家听到吵闹声都亮了灯,出来人查看情况。   只有东边的第三户灯没有亮。   秦远和尉迟宝琳挑着灯笼去查看,发现这户人家是空的没人住,院子里正放着一个小型的木制的投石器,看边上堆得石头大小,跟刚刚打秦远的石头差不多。   秦远发现尉迟婉儿不在附近。   “没事,我大姐的功夫比我还高,没人拿她怎么样。”尉迟宝琳担忧地对秦远道,“有人暗算你,你知道是谁么?”   秦远摇头,“我来长安城没多久,这段时间一共就得罪了四个人,你姐,弘文馆的两个,还有一个……他肯定不会耍这种小招数。”   “不会是我大姐,我大姐性子直来直去,从来不会耍阴招,再说她刚刚就在现场,还被打了。”尉迟宝琳奉劝秦远注意一下他在弘文馆得罪的那俩人。   秦远应承。   秦远在尉迟宝琳的护送下回到家门口后,尉迟婉儿骑马从巷子另一头过来了。   “刚才石头打过来后,我听见有脚步声往这边跑。跑得很快,我骑马追都没追上,脚步声就在这附近消失了。”   尉迟婉儿担心秦远的安全,建议他去尉迟府住。尉迟婉儿用闪闪发亮直勾勾地眼神盯着秦远,盼着他答应。   秦远当然不会答应,他在尉迟府的危险系数不亚于在家。   秦远送尉迟姐弟俩离开后,回屋检查好门窗,在门窗的闩上都挂上了铃铛,附近再铺了一层香灰,然后才去睡觉。   秦远一夜好眠,早上起来伸个懒腰,惯例查看农场收获。死神辣椒似乎很想念他,只隔了区区四天又来了。   秦远嚼完辣椒后,叹了口气,忏悔自己现在的官职太低,尚且不够资格去跟大唐皇帝唠家常,及时对他进行心理疏导。不过也不能气馁,他现在已经进了弘文馆,就是个好的开始,至少比以前在深山里傻祈祷的时候强。   秦远用深井里的凉水泡了会儿自己红肿的嘴巴,就走路去弘文馆。马昨天被石头打得屁股出血了,秦远当然舍不得再骑它。   秦远好容易走到了永安门,偏巧不巧碰到了长孙无忌的马车。长孙无忌瞧见秦远徒步进皇城,立刻叫停了马车,狠狠讥讽秦远一番。   秦远一大早吃了辣椒,心情很不好,很不爱搭理长孙无忌。他敷衍听了长孙无忌的训话后,继续敷衍地行一下礼,便告辞要离开。长孙无忌本来没怎么样,但这会儿瞧秦远那副不爱搭理自己敷衍样子,顿时计较了,喝令秦远站住。   秦远:“长孙公,属下急着去弘文馆应卯。”   “不必去了,你随我来。”   长孙无忌带着秦远去了两仪殿。   房玄龄、杜如晦、褚遂良等人已在两仪殿外等候觐见,忽见长孙无忌带着个俊美的年轻男人走来,几人都觉得奇怪。   房玄龄认出秦远,忙问长孙无忌何意,今天照理说他们是聚在一起要跟圣人商量泾州的事。   “这厮穿着官服,却毫无为官者的威仪,竟不成体统地徒步至皇城,他还想穿着满身臭汗的官服进太极宫,进弘文馆!丢尽了我大唐官员的脸面!本来我想直接撤他的职,把打出去,可想想他毕竟是圣人御封的官,先跟圣人禀告一声为好。”   长孙无忌故意当众讲明缘由,让秦远出丑。   敢罪他长孙无忌的人,最好别做错事。否则被他拿了把柄,他定然会把人往死里整! 第23章 拍马屁第二轮   几名大臣听完长孙无忌的讲述后,纷纷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打量秦远。   自先秦起,诸侯公卿便以乘车来体现身份。延续至今,为官者乘车或骑马就已不仅是为了体现身份地位这么简单了,更是一种礼制。当官的不懂珍惜自己的体面,就如读书人跑去骂街的情形差不多,仿若‘鸡立鹤群’,令其他人耻于与这样的人为伍。   房玄龄忙为秦远补救,及时问他:“你不是有匹马么?”   秦远没来得及张口,太监已前来传话,宣众官员觐见。   长孙无忌让秦远在此候命,他则同房玄龄等人先行进两仪殿觐见。   今天的天气好,万里无云,阳光撒在身上暖而不热,令人懒洋洋地舒服。并且在宫闱禁地,有一处最明显的好就是静谧。   秦远的居所因为离长安城的一条主干道很近,从天亮开始就能听到街市的喧闹。所以此时此刻,他倒是很享受这种安静晒太阳的感觉。   不久之后,秦远听到大殿内传来争论声,这之后他隐约听谁提到了魏征。接着,秦远就看见房玄龄同杜如晦、褚遂良等人陆续出了两仪殿,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似乎是事情没谈成。   房玄龄走了几步之后,小声跟杜如晦嘀咕,叹他不该在决断的关键时候提魏征。   杜如晦不解地问房玄龄缘故。   “昨天刚好被我碰见了,圣人多吃了几口瓜,闹肚子请御医,魏公听说后就特意跑去劝诫了。”房玄龄小声对杜如晦道。   “闹个肚子而已,这事儿有什么好说?”杜如晦再问。   “这就是咱们不如他的地方,想不到了,是不是?小事没节制,引申到大事儿上那还得了?再者他实在担心圣人的身体,国不可一日无君。”房玄龄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想着当皇帝可真不容易,贪吃几嘴都容易被臣子用‘之乎者也’给框住了。   魏征才学深厚,论事之时旁征博引,可讲出一大堆前车之鉴的例子和教训来,一般人都说不过他。既然说不过,那就是有道理,作为开明宽容的君主就要听从其进谏之言。   杜如晦连连应承,检讨自己刚才不该乱说话。   几个人随后就离开,房玄龄临走时特意递了眼神给秦远,意在让他多保重。   秦远对房玄龄微微颔首,算是聊表感谢了。   “宣秦远觐见!”   终于轮到他了。   秦远缓缓喘了口气,迈着斯文地步伐进殿。   李世民已经听了长孙无忌的阐述,深以为秦远身穿官服却一路徒走到皇城的行为有失体统。   本来长孙无忌揪着一个小官的错特意找他来告状,有点不合适。不过李世民转念一想秦远的这个官是自己所封,长孙无忌很可能是在乎他的感受,才会特意这样说明,于是李世民就理解长孙无忌此举。   秦远进来的时候,李世民脸上没什么表情,用手托额头,漠然看着他,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只问秦远对于撤职一事可有什么怨言。   “臣昨日从雍州府归来,忽然被人偷袭,连累马受了伤。今晨出发时,见马臀上伤口仍在流血,着实不忍心骑他。刚好臣今早饭吃多了,有些撑,琢磨时候反正早,边走路边消食也不错。怪臣思虑不周,当时竟忘了礼制体统。幸亏有长孙公的提醒,才恍然顿悟臣此举有失。臣认罪!臣甘愿受罚!”   秦远的认错态度表现地相当诚恳。   这番话透露出了四层意思:第一秦远昨夜去了雍州府,其中缘故引得李世民好奇;第二说马受伤,侧面衬托出秦远的悲悯之心;第三秦远故意说自己吃撑了,令李世民感同身受;第四秦远临时改为徒步去弘文馆,却没有迟到,反映出他有早到的习惯,做事比较勤快。   李世民果然被秦远这番话说动了心。李世民先问昨夜秦远何故去雍州府,得知雍州府昨天碰到一桩怪案,李世民就顺便询问了整个案件过程。随后他感慨此案确实蹊跷,立刻差人让雍州府上报。   李世民转头对长孙无忌道,“他对受伤的马都会体恤,说明他有悲悯之心,这样的人做官断然不用愁他以后不会为百姓谋福。再者说,他昨晚是为了帮温彦博查案,他的马才会遭了意外。念及情况特殊,又是初犯,这事可以算了。”   长孙无忌呆了呆,并不是他反应能力慢,而是今天遇到的情况实在超出他的预料。长孙无忌本以为他堂堂国舅对付一个九品小官,那就跟捏死一只蚂一样容易。结果现在事情全然翻转,秦远不仅没受罚,反而还博得了皇帝的赞美和关注。   他这哪里是告状,分明是在引荐秦远!   李世民继续对长孙无忌道:“以后不管何事,问明缘由再做决断。防微杜渐是好事,但同样要忌讳小题大做。就说这吃东西,一时觉得美味多吃几口,算什么大事?非要把这等小事扯到什么国家百姓,那就没趣了对不对?”   “是是是。”长孙无忌并不知道李世民因为被魏征劝诫而心中不满,他正为秦远的是分心,所以回应李世民的时候并没有太走心。   “吃,乃人性所致,民以食为天。人若有一天不爱吃了,也快没活头了。若是谁连人家吃都要多嘴管束,那真就太不识趣了。”秦远很认同地赞成李世民的话,非常走心。   李世民本来因为长孙无忌随便敷衍自己,有点不开心。这时候秦远所言的话,让急于找认同感的李世民仿佛找到了知己。李世民立刻叹秦远说得好,因为心情一时间得以纾解,所以音量有点拔高。   长孙无忌这才恍然反应过来,李世民今天好像有些不对劲儿。   长孙无忌再想插话,发现李世民正目光发亮地盯着秦远看,好像他发现了什么旷世宝贝一样。长孙无忌理解不了了,秦远刚才不过就说了一句废话,值当圣人对他这般重视?   “听说你今早上吃撑了,说说,你吃了什么好东西?”李世民沉了一早上的脸,在这会儿终于浮现一丝笑容,且还有心情和秦远话起了家常。   “说来惭愧,臣偏爱吃甜瓜,所以早上吃了是个甜瓜。”秦远回道。   李世民挑起眉,跟秦远笑道:“可巧,我也爱甜瓜。但偏偏多吃几口这东西,身子就不舒服。”   “臣以前吃多的时候,肚子也这样,但最近臣在西市上买到的一家甜瓜,吃多少身体都不会难受。而且脆甜可口,吃的时候还觉得高兴,这之后做什么事儿都有精神。”秦远继续跟李世民聊起来,“臣猜测可能是他那块地好,养出的甜瓜便不伤人脾胃。”   李世民动心不已,感慨自己也想尝一尝了。   秦远立刻跟李世民表示,下回他再碰到那摆摊卖货的农夫,就买来呈贡给圣人。   长孙无忌在旁边半天插不上话,这会儿见有机会了,立刻道:“这有何难,说他人在哪儿,我立刻派人去寻人取物便是。”   李世民微微蹙起眉头,他瞟了一眼长孙无忌后,吩咐他不必操心此事,弄些甜瓜而已,何必劳动一名国公亲自出马大费周章。   实则李世民是担心长孙无忌来办这件事,就会引得魏征的主意,回头若魏征听到他再为吃甜瓜的事儿说自己,李世民真的要头大了。他真的只是想好好吃几口甜瓜而已。   李世民就吩咐秦远办理此事便可,不必声张。   长孙无忌不可置信地把眼睛睁大。他的妹夫竟然在他和九品小官秦远之间,选择了秦远!   秦远高兴地领旨后,就立刻保证一定会把这件事低调办好。秦远特意强调了‘低调’二字,进一步迎合了李世民的心。李世民越看秦远越觉得满意了,在心里头先给秦远记一小功,等回头有什么能惠及他的好事,自然就会先想着他。   长孙无忌同秦远一起告退后,秦远特意跟长孙无忌行礼表达谢意,多谢他在圣人跟前‘举荐’自己。   秦远走后,长孙无忌趁人不注意,气得跺了下脚。   下午,秦远正在弘文馆认真整理书籍,忽然接到吏部的传话,让他从明天开始去雍州府做事。秦远猜测应该是因为雍州府的案子,温彦博跟圣上请示把他讨了过去。   李元景刚好来找秦远,听到这话直叹可惜。他本以为以后来弘文馆上学可以天天找秦远玩,结果这才几天,秦远就被调走了。   秦远做完交接工作后,就去找方鼎一块回家,结果被告知方鼎今天根本就没来弘文馆。   “对了,秦校书和他熟,何不去看看怎么回事。他若家里有事就赶紧该托人请假,这么不声不响地就不来了,要受罚的!”   秦远应承,走的时候跟李元景借了匹马。   至方鼎家后,秦远就下马敲门,半晌没人回应。秦远就喊:“方鼎,你在家么?家里有人么?我是方鼎在弘文馆的同僚,我叫秦远。”   这话音落了没多久,宅子里传出动静,秦远细听辩得是脚步声。接着门开了,秦远看见了方鼎,他身后还有一老一少两个女人,看起来应该是方鼎的妻子和母亲。三人的右手背在身后。当他们看见秦远后,脸上浮起不自然的笑容。   “秦远你来了,快请进。”方鼎直勾勾地盯着秦远,伸左手示意他进院。   秦远觉得方鼎的眼神有些陌生,好像哪里不对劲儿。他心生警惕,往后退了一步。   “进来啊!”方鼎的妻子和母亲对秦远齐声喊道。   秦远又退了两步。   三人见状,猛然挥起他们藏在背后的刀,朝秦远扑去。 第24章 三更合一   秦远飞快地往后的倒腾腿儿, 四周搜寻,巷子周围空荡荡, 没东西可以挡刀。秦远急中生智, 想起他之前弄得的辣椒碎还有剩余, 因为时间久了现在都已经放风干成辣椒粉。   秦远转身抓出两把辣椒粉, 以天女散花式朝着三人的眼睛洒去。   “嗷——”   “啊啊啊……”   三人丢了手里的刀, 捂着眼睛哀嚎。   秦远从方鼎三人身边绕走,试着往院子里瞧,看见有两个小男孩正拿着石头朝自己走来。一个七八岁的样子,一个才四五岁,走路还有点晃。俩小孩样子和方鼎他们如出一辙,眼睛直勾勾, 小脸狰狞着, 直奔秦远而来。   连孩子都波及了,这么邪门的事他不能不管。   秦远徒手夺走了俩孩子手里的石头, 从后面抱起两个孩子朝杂物房去。秦远找到了绳子后,他就把俩孩子放下,绑在了杂物房内。俩孩子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子,对秦远咕噜。   咕噜,咕噜……   俩孩子躁动着身体, 屈着双腿, 想窜跳出去进宫秦远, 奈何身子被绑住了, 他们跳不出来。   秦远拍拍俩孩子的脑袋瓜儿, 嘱咐他们俩就不要闹了,然后把柴房的门关上。   身后有声响,秦远扭头发现方鼎等人正眯着红肿着眼睛,一蹦一跳地朝院内来。他们蹦一下,就伸脖子四处搜寻,在寻找什么,但因为眼睛红肿还处于流泪的状态,根本看不清什么,他们就胡乱四处蹦,四处搜索。三人嘴里断断续续传出咕噜声,喊着秦远的名字。   秦远发现他们并不是很疯,只是爱蹦。因为唐朝盛行以胖为美,三人的体型都偏圆润,蹦起来的时候身上的肉会嘟嘟乱颤,挺可爱的。   秦远可不敢看太久热闹,毕竟三人之前还拿刀要砍他。秦远就躲到了厨房。他退了几步后,他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回头一瞧,竟是两个穿着麻布衣衫的妇人倒在那里。秦远探了二人的脉搏,还在都活着。随后发现俩妇人的后颈都插着一根银针,应该是银针导致了俩人的晕厥。   秦远立刻将俩妇人颈后的银针拔下。   俩妇人渐渐醒了,抬头见有俊朗无比的秦远正手拿着铁铲,弓着步,一脸防备地盯着她们。俩妇人互相看了眼,不解地望向秦远。   “秦校书,您怎么会在这?”   俩妇人认得秦远,因为这些天秦远每天都会来找她们家郎君结伴去弘文馆。   这时候门外传来响动,秦远立刻放下手里的锅铲,嘴示意她们别出声。   俩妇人听话地住嘴,用眼神问秦远到底怎么回事。   “这是我从你们颈后取下来的银针。”   秦远把银针给她们二人瞧了后,简单把外面的情况讲给俩妇人,然后问她们昏厥前的遭遇。   “刚刚我们俩照常在厨房做饭,突然听到厨房后头有动静,我俩就隔着后窗瞧,感觉身后好像有人,脖子好像突然痛了一下,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周大娘回忆道。   “刚刚?”秦远看了眼灶坑里早已经熄灭变冷的柴火,纠正道,“应该是昨天傍晚吧?”   俩妇人看了眼外头的天色,再看灶坑的情况,和锅里凉掉的饭菜,愣了又愣,难以相信她们俩人竟然已经昏厥了整整一天。   咕噜,咕噜,咕噜……   俩妇人听到外头传来奇怪声响,在秦远的警告下谨慎地扒门缝看。只见自家郎君娘子还有老夫人分别朝着三个方向蹲坐在院子中央,双手按着地面,俩眼睛不知为何肿得红彤彤,却还在伸脖子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猎物。   老夫人慈祥,娘子贤惠温柔,郎君谦恭随和。三位主人平常都言行端方,很体恤她们下人。怎么现在忽然都不成样子地蹲在院中央‘咕噜’,还都是一副凶巴巴似乎要杀人的样子。   “这到底是怎么了?”俩妇人要冲出去查看情况,被秦远拦住。   俩妇人中周大娘的身体比较健壮些,秦远就留下周大娘,打发另一人从后窗跳出去,去雍州府报官,“说清楚这里的情况,再提我的名字,让他们务必把温治中叫来。”   妇人应承后就跳窗去了。   秦远扒着门缝儿继续观察方鼎等三人情况,发现他们三人在发出沉闷的‘咕噜’声时,两腮会时不时地鼓起。   蹲地的样子,轱辘的声音,鼓起的两腮。   这让秦远想到了蛤蟆。   方鼎等三人现在的样子,就是处于捕猎的蛤蟆。   秦远目光在厨房四处搜寻。   周大娘忙问秦远要找什么。   秦远扫了眼锅碗瓢盆后,瞟向靠墙放置的水缸。秦远用瓢在水里搅弄了一阵,舀出水来。淡黄色的水瓢内浮动着五六个黑色圆形的蛤蟆卵。   “这水是什么时候打得?”秦远问。   周大娘惊诧地说不出话,缓了会儿,才张口交代了昨天的情况:“水是昨天傍晚从井里新打上来的,昨天晚饭前,照例换一壶水给三位主人们。”   这下事情就都清楚了,方鼎和他的妻儿、母亲都中了蛤蟆蛊。五口人中蛊之后,俩妇人还在厨房忙活,凶手大概是怕被俩妇人发现了报官,所以用银针刺穴令她们暂时晕厥。   秦远忽然明白,昨天晚上他为什么会突然受到石头攻击,凶手大概是想让他觉得家里不安全,来投奔方鼎。他如果在夜里受惊之后,再上门找方鼎的话,估计难以察觉出方鼎一家的异常。   “他们中邪了,等雍州府来人控制住他们,再想办法给他们驱邪。”   秦远安抚周大娘一定要保持安静,别弄出太大的声响。   周大娘点点头。   “天呐,你们是怎么了?”门外忽然传来妇人喊叫声。   周大娘忙对秦远道:“不好了,是隔壁的刘娘子来了!”   刘娘子端着手里羊肉,好奇地跑去查看方鼎三人的情况。   秦远在同一时间开门冲出去,警告刘娘子千万别靠近。   “他们中邪了,会伤人!快走!”   刘娘子见方鼎他们忽然蹦起来,大惊失色,慌忙往回跑。   秦远注意到其实方鼎等三人在刘娘子来的时候,蹲在原地没动,是他一出来,引得他们发动了。   咕噜,咕噜,咕噜……   三人眼神似乎好用了,奔着秦远跳过来。   周大娘正躲在秦远身后,瞧见这光景吓得两腿直哆嗦,喊着:“怎、怎么办?”   秦远发现他们三人只盯着自己,让周大娘往边上跑。周大娘听话地跑开了。秦秦远回身跑进厨房,把门关上。   方鼎三人同时扑在门上,不停地撞门。   他们嘴里还不时地咕咕出声:“秦远,秦远,秦远……”   这蛊毒厉害了,多对一定制版,还只对他发出有效攻击。   到底是谁,忽然这么针对他。秦远想叉他祖宗!   门撞得越来越剧烈,眼看着门闩快顶不住了。   秦远一手抄起铲子,一手拿着木棒,准备迎战。   万幸雍州府的衙差们这时候赶来,他们拿着棍棒和绳索,很快就控制住了方鼎及其母亲妻子。   温彦博下马后,看见秦远一脸疲惫地从厨房走出来,忍不住心疼了他一把。   温彦博想让秦远放松一下,故意打趣他:“本来打算让你明天来雍州府上任,谁曾想你急于表现,这么快就开始查案立功了?”   秦远弯腰捡起门外的菜刀,晾给温彦博瞧,“三把刀同时砍过来,差点要了我的命,还好我反应快。这么大的功,劳烦温治中可要好好给我记上一笔。”   温彦博见秦远能开玩笑,知道他没大事,接着问秦远事情经过。   秦远先带着温彦博看了厨房的水缸。   温彦博瞪大眼瞅着瓢里的蛤蟆卵看了半天,然后纳闷地望向秦远。他瘦得眼皮凹进去,本来就显得眼睛大,这会儿还瞪眼,大上加大,眸子里所要表达的情绪一目了然。   温彦博完全不知道水瓢里飘着的黑黑圆圆的小东西是什么。   秦远一字一顿地告诉温彦博:“这是蛤蟆卵。”   温彦博出身书香世家,从小就被严苛教育,读书习六艺,论起书本上的东西,他几乎无所不知,但这鸟叫鸣虫这些东西他却不曾仔细研究过。   “蛤蟆我倒是见过,没想到他的卵是这样子,跟蛤蟆长得也不像啊?”   温彦博觉得这黑黑的小圆点漂浮在水里,有点趣,禁不住多看了几眼。   “这是蛊毒,跟普通的蛤蟆卵不同。得空你若是弄到普通的卵养在缸里,会见他先长出一个尾巴,在水里游来游去,长出后退,再长出前腿,渐渐蜕变成一只绿色的大蛤蟆。”秦远解释道。   温彦博觉得更加有趣了,“有意思,回头我定要试试。”   二人回到雍州府之时,方鼎一家老小共五口都被五花大绑固定在凳子上。   五人偶尔一起鼓起两腮,发出咕噜声。   温彦博发愁地瞅着这五人,请秦远赶紧给他们解毒。   秦远立刻摆手:“这我可不会,正要问你,长安城里可有大夫懂解蛊毒的?”   温彦博迷茫地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只能先找找看了。   秦远:“要尽快,不然蛊毒蚀骨,便没救了。”   温彦博把这事儿吩咐下去后,忽然想起什么,跟秦远道:“还有一事该跟你说。”   温彦博把秦远领到了之前安置八名昏迷的男子房间。   秦远打量这八人两眼,回头疑惑地看温彦博。   温彦博则在瞧见八人的状况之后,惊讶不已,急忙跟秦远辩解:“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秦远问。   “我之前明明看到他们的皮肤变黑了,可是现在怎么又变回来了?”温彦博惊诧不已,他怕秦远不信,忙补充道,“不光我看见了,还有两个小吏可以作证。”   秦远若有所思地望向那八名昏迷的男子,建议温彦博派人在此守候,如果八人肤色再次有了变化,就立刻通知他。   温彦博点了点头,感叹最近是‘多事之春’,雍州府总是碰到奇怪的案子。   “怕只怕以后还会遇到更多。”秦远道。   温彦博忙问秦远为何。   “温治中若有相识的人在太史局,得空请他看看天象,会不会是什么星象有变,才会冒出这么多妖邪的事情来。”有东西暗中针对李世民,秦远想知道这些事情在星象上能否看得出来。   温彦博送秦远离开后,仰头瞧夜空,黑幕上布满了星星网,是个观星的好日子。温彦博急于想知道答案,就立刻乘车前去拜访太史令。   秦远归家后,把屋子里的油灯点亮,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他端着油灯在屋子里照了一圈,发现他之前洒在窗台上的薄薄的一层草木灰有被踩踏过的痕迹,窗户仍然上着闩,铃铛还挂在上面,但窗闩上有新鲜的划痕。   有人从窗外用刀片一类的工具,一点点滑开了窗闩,偷偷进屋。走的时候,他用同样的方法关上了窗闩。至于铃铛,应该是用铁丝一类的东西透过窗缝把铃铛挂上后,再将铁丝撤走。   贼人必定是趁着夜色偷偷闯入,所以他只发现了秦远在窗闩上挂了铃铛的小机关,却因为屋内阴暗,没有注意到窗台上还铺了一层草木灰。   从关窗上闩挂铃铛的行为可以总结出,此贼很聪明,谨慎心细,技巧娴熟。昨晚的投石器偷袭,今天方鼎一家被下蛊毒,还有银针致妇人昏迷,加上现在这一出,让秦远感觉都出自同一人之手。   蛊毒、银针、投石器……   这贼人好生能耐,似乎什么都会。   秦远打量一圈屋子里的情况,贼那么小心,就算干了坏事,肯定不会让他轻易发现。   思及方鼎家中蛊毒的事,秦远先去厨房查看了水缸。水质净透,乍看不出什么来,但秦远隐隐觉得这水并不干净。   厨房里有捕鼠笼,秦远掰了一块甜瓜,放在捕鼠笼里。他要抓只老鼠来试试这水缸里的水是否有毒。   然后秦远回房继续检查,在自己棉被里头翻出了两条毒蝎子。   秦远立刻把毒蝎子踩死,彻底清扫了三遍屋子,点艾草驱虫。   方鼎一家人中了蛊毒之后,只专门追杀自己,这让秦远有些介意,他身上八成被人做了什么标记。   秦远更衣时,就顺便观察自己身上是否有什么异样之处,衣裳却都挺干净的。   秦远松了口气,取下官帽准备休息,猛然发现自己的黑官帽上黏着一些黑灰色的粉末。   秦远看不出来这些粉末是什么,太少太碎了。他就托着下巴,琢磨这些粉末怎么会落在他的官帽上。   方鼎一家昨天傍晚才中毒,自己的房间昨晚已经设置了机关,晚上的时候可以肯定没有人闯进来过。而白天,他都在皇宫里做事,贼人更加不可能在那个时候下手。   动手的地方只能是宫里外和家意外的区域。   秦远在街上行走的时候,如果往他头上撒过东西,他早就察觉了。   那就只剩下进出门的时候了。   秦远踩着凳子查看门扇上方,果然在门扇的顶端发现了同样黑灰色的粉末。从这些粉末里,秦远找到一片半截的翅膀,从性状上推断,很像蚊子的翅膀。   秦远终于明白为什么只有自己会被方鼎一家人追杀了。   他们是‘蛤蟆’,而自己是蚊子。   蛤蟆吃蚊子。   这时候厨房传出动静,捕鼠笼捉到了老鼠。   秦远给老鼠喂了缸里的水后,眼见着老鼠抽搐而死,七窍流血。   原来早有人在水缸里投毒!因为秦远并不能吃人间的东西,所以才躲过这一劫。   估计那凶手等了两天之后看秦远还活着,就开始各种办法对付他。   危险就在身边。   秦远入睡时,把厨房的菜刀放在枕头下面,以防意外。   次日晨起,秦远先检查一圈屋内外的情况,确认都没有问题之后,才去查看农场的收获。   今天收获喜人,是金灿灿的香蕉。香蕉个儿大,粗而饱满,扒开皮,里面乳白色的蕉肉就露了出来,甜香味儿,异常诱人。肉厚,细腻,柔软,蕉肉铺满整个口腔的时候,甜津津地,勾出了更多的贪吃欲。   这一顿秦远吃到打嗝,拍了拍肚子,才罢口。   可见哄李世民开心,是一件非常重要的头等大事!为了吃饱吃好,他得再接再厉。   甜食给秦远带来了爽朗的心情,他干劲儿十足,精神抖擞地到达雍州府,准备迎接他的新工作。   “雍州府的法曹参军现在空缺,你官职为八品下阶主簿,但实际做的事是暂代法曹参军之职务,掌管一步分的刑名案件。”温彦博介绍完瞄一眼秦远,补充一句,“一部分邪门的刑名案件。”   “好!”秦远干脆应承。   秦远本来就长得容颜清俊,这会儿眉目舒展,信心十足,就显得更加好看。   “你接连两天遭遇追杀,心情还能这么好,温某佩服。”温彦博在秦远的感染下,本来压在心里的愁思消散了许多。   “温治中,那八人的肤色又变了!”小吏匆匆赶来告知。   秦远和温彦博赶到时,昏迷的八名男子皮肤呈涨红状态,很像煮熟的虾。   “怎么又变红了?”温彦博怔怔地望着秦远,目光里带着十足的期盼,他希望秦远能给他答案。   秦远摇头。   温彦博这下可愁坏了。那边方鼎一家三口的蛊毒还没解,这边还有八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变色的男人。   温彦博一个头两个大,他这任雍州府治中可真难做。   ……   午饭过后,小吏前来传报,有人主动上门应征,声称会解毒蛊。   温彦博大喜,立刻命人带上来。   “怕找不到解毒蛊的大夫,我就命人贴了几张告示出去。”温彦博跟秦远解释道。   来人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穿着湖蓝色裙裳,杏目流转,一副机灵模样。她步伐迈地很大,不像一般女子那般文静。进门时四处张望了一番,目光最后定格在了秦远身上。   温彦博惊讶之余,心里有些失望,觉得这小丫头太年轻,八成是不懂事吓揭告示,来闹着玩儿的。而且这丫头忒贪恋男色了,一进门就盯上了秦远。   秦远忽见陆巧儿,吃惊不已,起身问她:“你怎么回来长安城?”   “我怎么不能来,律法上规定说我不能来么?”陆巧儿看见秦远后,高兴万分,欢快地凑了过来,告诉秦远她已经来长安城三天了。   温彦博惊讶:“你们……认识?”   “我之前在安定村附近隐居的时候,认识的,他是安定村村长的女儿。”秦远介绍完了,就继续追问陆巧儿怎么会知道自己在长安城。   “卢小娘子的伯父伯母收到了房仆射的来信,信里头提到你了,我当然就知道你在长安城了。”   “你爹同意你来?”   “唉,不同意也不行啊,我被人退婚了,在村里丢尽了脸,我还能去哪儿。”   “你来长安城,难道是——”秦远的小心脏忍不住哆嗦了下。   陆巧儿瞧秦远怕成那样,噗嗤笑了,“你想什么呢。刚好我姨母在长安城,我爹就让我来投奔她,顺便嘱咐我姨母帮我寻个好人家嫁了。没办法,在老家我嫁不出去了。”   陆巧儿说得很轻松,显然她并不介意嫁不出去这件事。   “告诉你,你可别指望我再喜欢你了,我为了你连婚都逃了,你不动心就罢了,还不告而别!我早就已经想得明明白白,死心了!你千万被后悔,后悔没用的,我不会再看上你了!”   陆巧儿压低声警告秦远,没让那边的温彦博听见。   秦远立刻点头,乖乖地表示他明白。   温彦博耐着心思等着他们叙旧后,便训斥陆巧儿莽撞,不该擅自揭了官府的告示。按照正常法理,她可是会领板子受罚。   “不过看在你和秦远是故交的份儿上,今天我便饶你一遭。”   “我没有!”陆巧儿对温彦博无辜地眨着眼睛道,“我确实会解蛊毒,我娘是苗疆人,我打小就听她讲过这些事。”   秦远和温彦博皆惊讶地看向陆巧儿。   陆巧儿傲气地扬脖子,对秦远道:“是不是忽然发现我很厉害?”   “那看你是不是真能解。”秦远带陆巧儿去瞧方鼎一家五口。   陆巧儿打量一眼,立刻道:“他们中了蛤蟆蛊。”   秦远和温彦博有点相信陆巧儿的能耐了。   温彦博忙问陆巧儿他们是否有救。   “好在他们中蛊的时间不长,当然能解。”陆巧儿点名让秦远记下方子,“班蝥二十只,去了头足之后加糯米炒熟。猫儿花根十五颗,桃树根上的皮五两。这三味和在一起磨成粉,搓成丸子服下即可。”陆巧儿问秦远他们是怎么中的蛊毒。   “喝水。”秦远道。   “那就用水送服。”陆巧儿提醒他们一定要水,否则就会效用很弱。   “那如果他们不是喝水中的蛊毒,便不能喝水解?”温彦博好奇地问陆巧儿。   “对,用什么方法服的毒蛊,就用什么方法服解药,饭服就用米汤水,酒服就用酒水。”   温彦博恍然点点头,这下他又涨知识了。温彦博佩服地拱手,叹陆巧儿厉害,称赞秦远果然是高人,结交的朋友也都是高人。   陆巧儿骄傲了,嘻嘻笑起来,不自谦地感慨自己就是厉害。   “对了,他们服用解药之后,有可能会上吐下泻,这是正常的,只有这样才能把蛊毒排出去。”陆巧儿补充解释道。   一个时辰后,解药准备完毕,就让方鼎一家五口服下。不久后,五人果然出现了陆巧儿所述的上吐下泻症状。   至第二日,一家五口全部苏醒,恢复了神智。   方鼎得知经过之后,带着家人连连给秦远赔罪。   “这不是你们的错,是我连累你们了。”秦远安抚几句方鼎之后,亲自送他们一家子回去歇息。   温彦博得知秦远家昨夜被人闯入,惊讶不已,“到底是谁,几番针对你,不仅明目张胆,而且手段十分残忍,竟对方鼎一家老小下手,连孩子都没放过。”   “从花牡丹的案子之后,我就一直觉得哪里不对。”   花牡丹的案子,秦远参与地很低调,知情的人并不算太多。但从这个案子之后,秦远就感觉自己似乎就被什么人盯上了。   凶手非常迫切地把除掉他,但似乎又有点畏惧他,不敢直接对他动手,所以几次三番耍暗手段设计他。   “先从你最近得罪过的人查起吧。”温彦博就让人悄悄监视弘文馆的孙一山和周志武。   秦远觉得他的神仙身份很有可能被这个人识破了。对方视他为很大阻碍,又怕他,所以必须除他而后快。这个人怕他还会如画牡丹的案子那样,继续阻碍他做大事。   秦远预料不到接下来的‘大事’会是什么,但他相信这‘大事’一定会跟李世民扯上关系。即便他不知道这个凶手是谁,他只要待在李世民的身边,照样能洞悉异常。更何况,他心里或多或少已经有点数了。   温彦博忽然想到一件事,对秦远道:“对了,你昨天让我得空去问问太史局星象的事,我昨天晚上就去太史令家问了。太史令说没什么异常。”   “那些重要的星可都看清楚了?”秦远主要想知道紫微星的情况,但他不能直接开口问,否则会引起温彦博的恐慌。谁会没事儿关心紫微星的情况,除了皇帝,那就造反者。   温彦博应承:“都看了,都没问题。特别是紫微星,光芒大盛。有圣人庇佑,我大唐一定会国祚昌隆。”   秦远猛然想明白了,紫微星确实不会有什么问题。照正常历史来讲,李世民的帝王运非常好。如果紫微星因受妖邪之气侵蚀晦暗无光,不光人间看得见,天上的神仙们早就看清楚了。他们下凡,手一挥,直接就能把这些事情摆平了。   但僵尸、蛊毒、夺舍……这些看似邪门的东西,其实都是人为,并没有涉及到真正的妖邪。   有人利用‘神仙不能插手人间事’的法则,钻了空子,意图通过人为作恶,去改变的大唐历史。   这样的话,天上的神仙都管不了。   好一出阴损的算计!   但这对秦远来说也是一次很好的机会,乱世造英雄,他肯定可以趁机戴罪立功,恢复仙身了。   秦远淡然扭头看了一眼那边正写书写案情的温彦博,他迈着轻轻步子,走了出去,找了一处没人的屋子。他四处看看,进屋后,淡然地把门关上。   秦远立定站在屋子中央,忽然跳起来,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疯狂地嗨起来。   耶耶耶,这下他绝对有机会回天庭了!   耶耶耶,再蹦几下!   小吏听到这边屋子有声响,就跌跌撞撞跑来通报,推开门,正好看见秦远扭着屁股从桌子上头跳下来。   小吏一惊,跌坐在地上,呆呆地仰望着秦远。   秦远安静地缓缓地抬手,扯了下衣襟,皱眉斯斯文文地对小吏道:“有只蚊子,好生烦人。”   蚊子闹起来是很烦人。   小吏非常理解秦主簿的做法,连忙表示自己一定会帮秦主簿抓到屋里这只可恶的蚊子。   “人醒了?”秦远用拳头挡住嘴巴,尴尬地咳嗽一声,音调温润地发声。   小吏:“啊,对,人醒了!那八名男子的身份也已经查明。”   “他们都是皇宫宿卫,两天前领假四天出宫。八人约好共同喝一顿酒之后再回家。家人们等了一晚不见人,还以为他们兄弟几个玩高兴了,未敢叨扰。直到今天,因觉得时间太长差人去寻,方得知他们早就离开,遂来报了官。”   “皇宫宿卫,两仪殿还是甘露殿?”秦远再问。   小吏惊讶:“主簿神算,他们是甘露殿的侍卫。”   两仪殿是李世民日常办公之所,甘露殿则是李世民的寝宫。八名侍卫为何会突然晕倒在曲江池边昏睡不醒,其更深层的原因就不言而喻了。这应该就是那个暗中算计他的凶手,准备谋划的‘大事’,还是对付李世民。   怪不得凶手最近这一天对他连番出手,因为这八人被雍州府意外发现,凶手狗急跳墙了,担心事情被他看透,所以想快点除掉他。   秦远和温彦博到达之时,八名侍卫正尴尬地站在一起,有些不知所措。   温彦博打量这八人一番,问他们有事没有。   八名侍卫纷纷拱手道歉,表示他们之前出宫太过高兴,就一时喝多了。结果他们把人就跑去曲江池里游水,最后不知道怎么耍酒疯,脱了衣服,跑到岸上的草丛里睡着了。   “真真该死,令二位使君见笑了。”八名侍卫再三行礼,从言谈举止上看,这八人没什么不正常。   “可醉酒哪里会睡这么久,已近两日了。”温彦博怀疑道。   “喝得多了,醉上三天三夜的也有。”八名侍卫纷纷附和着解释,似乎这并没什么不正常。   “但你醉酒熟睡的时候,身上的皮肤会变颜色,一会儿黑一会儿红,怎么解释?”秦远继续质问他们。   “这个……我们也不知道,会不会是酒喝太多了,身子才红了?红过头了就黑了?”   一人发话,其余七人跟着附和。   温彦博再问了他们几个问题,发现回答都如常。   温彦博问秦远的看法。   “皮肤乍红乍黑肯定有问题,总之不能让他们回太极宫当值。”秦远道。   “好,我会把事情禀告上去。”   秦远雇车送陆巧儿回了她姨母家,就准备回家拿两件衣服去雍州府暂住。他不能继续留在自己的住处冒险。   回去的时候,秦远发现顾青青站在他家门口徘徊。   “有好几日不见你了。”秦远笑叹。   顾青青叹口气,“我爹怪我之前乱跑,就把打发到城外的姑母家住了几天。他今天才把我接回来,喏,这是我给你带的点心,我亲手做的。”   秦远接过顾青青送来的点心盒子,打开瞧,见这些点心样做得确实好看,赞叹:“跟桃花似得。”   “这叫梅花酥,是梅花!”顾青青纠正道。   “好,是梅花,多谢你。我还要忙着搬行李去雍州府,改日再和你聊。”秦远告辞道。   顾青青点点头,称赞秦远了不起,不仅当了官,还调任得这么快,真厉害。   “我听说你最近遇到了危险,家里总是不太平,你可小心些。千万要谨慎,注意安全。”   秦远点点头,让顾青青也照顾好自己。   他回屋拾掇了两件衣服,就跟顾青青道别。   秦远在雍州府安顿好之后,温彦博就笑着来看他。   他瞧见桌上的食盒,抽了抽鼻子,立刻道:“广酥楼的点心,闻着味儿我就知道了,算你识货,我也爱吃他家的梅花酥。”   秦远看一眼温彦博,“没认错?”   “错不了,跟你说我总吃。”温彦博笑罢,就不客气地伸手要拿一块,被秦远一巴掌打了回去。   “远弟,你这么护食啊?”温彦博吃痛地揉着手,怪秦远小气。   “带上人,我们去抓凶手。”秦远起身就往外走。 第25章 历史惊人相似   “抓什么人?抓谁啊?”   温彦博伸脖子仔细瞅那盒梅花酥, 完全想像不到这盒东西能跟凶手联系在一起。   秦远匆匆折回,让温彦博带上那盒梅花酥走。   温彦博应承, 捧起梅花酥跟上。   温彦博带着一队人马, 一路好奇地跟着秦远回家了。   温彦博在秦远的家门口跳下马, 就纳闷地回头看秦远, “我明白了, 你料到凶手还会害你,所以让我带人在你家设伏?”   秦远的马停在顾青青家门前,提醒温彦博走过头了。   “我们要抓的人在这边。”   秦远令衙差分成两队,一队将顾家团团围住,另一对突袭进屋拿人。   破门后,屋里传来女子的叫声, 引来周围的邻居开门张望。   秦远厉声呵斥任何人不准出门, 否则当同谋罪论处。百姓们吓得赶紧乖乖关门,只好偷偷趴着门缝听动静。   随后不久, 顾青青就被衙差押到院中央。   顾青青见秦远骑着高头大马在门口,胆子大了些,她不满地晃动肩膀,想要摆脱钳制她的衙差。   “秦大哥快救我,他们抓我!欺负我!”   温彦博一眼认出了顾青青, 是当初和秦远一起去雍州府报案的小女孩。温彦博脑子有点懵了, 秦远之前跟她的关系好像不错, 现在好好地抓人家干什么。要说是这个小女孩犯下了这么多诡谲缜密的案件, 温彦博就更加不信了。   秦远让衙差们放了顾青青, 问顾青青她父亲去了哪里。   顾青青:“他说他去长乐坊的赵家干活去了,怎么了?”   “什么时候?”秦远追问。   顾青青想了下,“大概在我给你点心之后吧。”   人逃了,在秦远的意料之中。   秦远转头请温彦博派人去赵家找人,“人很可能不在那,但还是去看一下吧。”   温彦博糊涂地应承,吩咐下去。   秦远先命衙差去自己家厨房把捕鼠笼取来,再拿出那盒梅花苏质问顾青青点心的来源。   顾青青愣了下,心虚地不敢看秦远。   “快说!”秦远催促道。   顾青青的眼泪顿时在眼圈里打转,“你带这么多人来抓我,就为一盒梅花酥?我承认,我撒谎了,这点心不是我亲手做的,对不起!”   温彦博在旁听这话忍不住笑起来,然后疑惑地问秦远:“原来你不是要捉拿凶手么,就因为她骗你梅花酥是她自己做的,事情被我给说破了所以没面子?”   随行的衙差们也都觉得可乐,面上憋着嘴角不敢笑,心里却早已经笑疯了。   他们早听说这位秦主簿是因为讨了圣人的欢心才受封得官,最近温治中特意请旨把他讨到雍州府来,他们还以为这位秦主簿可能是个人才。现在看来,是他们想多了,那么大的男人竟如此跟小女孩斤斤计较!   这时,去取捕鼠笼的衙差匆匆跑回来了。捕鼠笼里正有一只四处乱窜的老鼠。   秦远掰下一块梅花酥丢进鼠笼里。   老鼠抽动鼻子凑近梅花酥,很快啃起来,眨眼的工夫老鼠四爪朝上,抽搐而亡,七窍流血。   大家看着这只死老鼠都傻眼了,场面顿时静默无声。   顾青青认出那盒梅花酥后,惊地张大嘴,她愣愣地看着死老鼠半晌儿,俩腿突然软了,蹲坐地上。   温彦博同样惊讶,面目严肃,眉头紧锁,看到死老鼠的那一刻他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也明白过来秦远为何跑来缉拿顾家父女。   “大胆!你竟在梅花酥上下毒,谋害朝廷命官。”温彦博立刻呵斥顾青青。   “这这这……我没有!”顾青青牙齿打颤,不停地摇头含泪望着秦远,她不信这是她是送的那盒梅花酥。   秦远让她冷静下来,仔细说清楚这盒梅花酥的来源。   “我阿耶说你当了官,我们该结交打好关系。但他没什么钱,只准备了盒点心,怕拿出手寒酸你看不上。他就把点心给我,让我说是我自己做的,这样就跟钱多少没干系了,是份儿心意,你肯定会领情。”顾青青眼泪哗哗地往下掉,“秦大哥,你在和我开玩笑对不对?我送你的梅花酥怎么可能有毒,不可能有毒……对了,会不会是那个卖梅花酥的店家下的毒?你们去抓他!”   秦远看着受到巨大惊吓的顾青青,选择了沉默,没有回应她。他所知的真相远比有毒的梅花酥更恐怖,秦远现在认为当初谋杀顾青青的凶手就是顾父。但父杀女的真相太过残忍,没有哪个孩子愿意承受自己父母不爱自己的事实。   顾青青平时看似活泼刁蛮,似乎挺泼辣厉害的,实则是个遇见事儿就怕成软脚虾的胆小鬼。   秦远吩咐让衙差把顾青青带回雍州府,让她先冷静。   温彦博亲眼验证老鼠的死后,想到自己刚才差点吃了梅花酥,后怕不已。他现在觉得任何可能都不该放过,连同顾青青也怀疑了。   “你怎么能肯定不是她下的毒?说不准她跟他父亲合谋害你。”   秦远坚定地摇头表示不可能。   “花牡丹的案子结束后,顾青青就被他父亲送去梅花庵,今天才回来,很显然是他父亲嫌弃她碍事,如果是合伙就没必要送走她了。再者,她若知道梅花酥里有毒,给我投毒之后,她再傻也该晓得逃,不可能安分地在家等着让我们抓。   刚才她表现的样子温治中也看到了,就是普通胆小的孩子,什么情绪都表现在脸上。算计我的凶徒谨小慎微,怎么可能会用这么蠢笨的人做帮手。所,顾青青的嫌疑可以排除,她只是被她父亲利用了。”   “我现在脑子里很糊涂,总之你快把你知情的事都告诉我们。”温彦博心中的疑问太多,都不知道该先问哪一个。   “凶手非常准确地掌握了我的日常习惯,和出行时间,甚至连我临时出门的情况他都知晓。比如我被投石器袭击那晚,我就是临时被叫去雍州府。当时尉迟婉儿追过凶手,追到我家附近的时候人不见了。   今天顾青青送我梅花酥时,说过一句话‘我听说你最近遇到了危险,家里总是不太平’。被石头袭击的事儿大家确实都知道,但并没有发生我家里。我在家中设防,被人两次下毒的事,我不曾外传过。顾青青刚回来,怎么会知道我家里总不太平?是谁告诉她的?只可能是凶手。   当时我还没反应过来,后来你跟我说这梅花酥是出自于广酥楼时,我忽然意识到顾青青根本没有钱,糕点若是花钱买来的话,必定是他父亲所买。   鉴于凶手最近对我频繁出手的情况,顾父在这时忽然把顾青青接回来,又忽然买点心让顾青青送给我,加上那句‘我家总不太平’的话,顾父的嫌疑就确准了。”   秦远讲述经过的时候声音斯文平和,像悠扬的曲子缓缓入耳,但这些话从耳进脑以后,就在他们脑里搅弄出巨大的波澜,让他们惊诧不已。特别是对于之前那几个暗地里嘲笑秦远的衙差们来说,十分羞臊了,这打脸来得太快,没有一点点防备。刚刚的嘲笑之举,无异于在彻底地显露出他们的浅薄无知。   温彦博连连佩服地点头,感叹秦远洞察细微,同时为自己刚才冒犯秦远的话道歉。   “其实这些并算主要原因,最重要的缘故是因为顾青青的父亲是个木匠。”秦远补充道。   “木匠?”温彦博愣了下,硬动脑子想了想,“对了,投石器只有木匠才会做。”   秦远应承道:“其实不止是投石器,还有蛊毒、银针等等法术。真正传承了鲁班手艺的木匠其实很厉害,他们会的东西很杂。   提起鲁班,很多人第一印象是技艺高超的木匠。鲁班还是个很厉害大夫,他妙手仁心救过很多百姓,同时也会很多厉害的法术。他将毕生所掌握的各种技艺都记录于《鲁班书》中,全本的《鲁班书》内不仅记载了各种木工技巧,还有许多医疗治病之法,各种类型的法术,也包括害人的法术。但这本书在出来不久之后,记录各种‘神仙之术’的下卷就被列为禁书,只由鲁班弟子们暗中传承。”   温彦博怔怔地望着秦远,感觉自己的认知在这几天内已经快要突破天际了。以后他万不敢随便说自己饱读诗书了,生活真是处处充满了学问,回头他定要拜读一下《鲁班书》,再顺便养几只小蝌蚪。   秦远带人仔细搜了顾父的卧房,没发现什么紧要的东西,但在卧房后头的一处地脚里,找到了半坛白色粉末。坛子口一打开,便有烈香味扑鼻。没多一会儿,许多蝴蝶从四面八方飞来,落在了坛子上。   温彦博捂着鼻子瞪大眼:“我说这味道怎么有点熟悉,跟花牡丹身上的味儿一样,就是这个味道更浓烈刺鼻了点。原来花牡丹的案子他有参与!这顾青青的父亲到底是干什么的?”   小吏查阅完户籍资料后,飞快地来禀告:“本名叫顾长黄,原本是兖州人,女儿顾青青是五年前认养的。”   “认养?”温彦博惊讶,“可我看顾青青跟顾长黄的关系亲厚的样子,像是亲生的一般。”   秦远恍然。原来并非亲生,怪不得顾长黄会对顾青青痛下杀手。   随后不久,顾长黄的画像随后被描绘出来,全城张贴通缉。   三日后的黄昏,巡城禁军在曲江池附近发现了顾长黄,对其进行追捕。顾长黄逃命之时慌不择路,跳进了曲江池。禁军们怕顾长黄逃跑,对水射箭,最终将顾长黄被乱剑射死。   秦远和温彦博带着仵作对顾长黄进行了非常仔细的验尸,确认死者为顾长黄本人,再次确认人死得很透。   顾青青见到父亲的尸体后伤心不已,她始终觉得顾长黄是她的亲生父亲,对于五年前顾长黄领养她的事情毫无印象。   秦远询问过周围的邻居。四年前顾长黄带着顾青青搬入了永安坊,顾长黄少言寡语,大家除了知道他会干木匠活儿之外,了解的并不多,对于父女俩的具体情况自然也都不知情。   “我觉顾长黄很有可能在五年前领养顾青青的时候,对他用了什么摄魂术,让顾青青误以为自己是亲生的孩子。”温彦博推敲道,他最近在看《鲁班书》,活学活用。   “不错啊。”秦远称赞。   “可惜这上面很多法术都没有详细写明练习方法,而只有咒语和符,不然我可能会得更多。”温彦博骄傲道。   “哪那么容易,就算写的清楚了,就算你还有封禁的下半卷,你照样学不成。学这东西要练心,要心如止水,超凡脱俗才可行。你都有妻儿老小了,不大可能。”秦远顺口应承道。   温彦博惊讶:“诶,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哪本书上写得?”   秦远假意咳嗽了一声,“瞎猜的,看那个顾长黄无儿无女,心狠手辣的,我就推敲了一下。”   “我可做不成他那样的坏人,不看了!”温彦博把书放下,想起那八名宿卫还关在雍州府,问秦远怎么处理,“这么多天了,这八人看着都挺正常。我要是一直关着不放,上面若问起来似乎不好交代。”   “不行,必须关着。方鼎中蛊的时候什么样,你又不是没见过。”秦远拍拍袍子起身,就要往外走。   “你去哪儿?”温彦博提醒秦远现在可是当值的时间,他不能擅自跑出去玩儿。   “去面圣。”   秦远进了的自己房间,不一会儿拎了一篮子的甜瓜出来,拿出一个递给温彦博。   温彦博瞧着这甜瓜好,不仅个头大新鲜,还散发着一种蜜蜜的清香,闻着就想吃。   “你献给圣人的东西,我吃不好吧。”   温彦博嘿嘿笑了,目光却没离开过甜瓜,忍不住咽了下口水。他平常可不是这么没形象的人,也不是贪吃的人,绝对是这些甜瓜太诱人了。   “屋子里就你我,还客气什么。”   秦远多谢温彦博把他调到雍州府来做事,感觉比弘文馆随意很多。至少这里有他照应着,没有人敢在明面上讥讽笑话他。   “那我就不客气了。”   温彦博接了甜瓜就咬一口,鼓着腮帮子一脸幸福地对秦远“嗯”了一声。   “妙了,妙了,这瓜你供奉给了圣人,以后在圣人跟前就没有别的朝臣说话的份儿了。”   “这赞美我受用。”秦远知道温彦博在开玩笑,故意配合地应承一句。   秦远告别温彦博,就提着一揽子的瓜奔向皇宫。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秦远进了皇城后再一次遇到了长孙无忌。   这次秦远可没有走路,他骑着马,怀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篮子的甜瓜,前行的速度可比之前走路慢多了。 第26章 大家都来吃瓜   长孙无忌所乘坐的紫铜鎏金马车从秦远身边飞速地奔离, 已经驶出去足有十多丈远的距离,马车忽然减速。   秦远立刻拎紧了手里的瓜篮子, 跳下马。   马车缓慢行驶了片刻后, 接着加速驶离。   秦远松了口气, 正准备重新上马, 却被一侍卫喊住了, 原来是长孙无忌的随行侍卫。   对方喊他过去,秦远也不计较,就牵着马过去。   侍卫张口就对秦远道:“诸官人在路相遇者,四品以下遇正一品,东宫官四品以下遇三师,诸司郎中遇丞相, 皆下马。”   秦远愣了下。   “看来长孙公猜测的不错, 秦主簿刚为官不久,尚不知《仪制令》为何。主簿既然已经是出入皇城的官员, 总不好次次因为‘新来的不懂事’去博同情,求谅解。这次长孙公慈悲,可以体谅秦主簿是‘新来的不懂事’,就不追究了,但秦主簿要在三日内把所有的礼制令抄写百遍交给长孙公, 以增长记性。”   侍卫声色俱厉, 最后还奉劝一句秦远, 以后该守规矩要守, 该学得礼仪要学。   “我下马了。你若觉得迟了些, 可有两个原因解释给你:一则长孙公的马车行驶太快,我未能及时反应,二则这篮子瓜是供给圣人的,下马时需稳妥些保瓜,不敢太快。”   秦远解释的声音很轻,但话里的两条内容四两拨千斤。   侍卫都来不及发火,就被狠狠地噎住了。因为秦远提到皇帝,他这等小人物万万得罪不起,更不敢冒犯。   “瓜送迟了便不新鲜了。”秦远还是声音不大,接着轻轻问侍卫,“我现在可以走了么?”   侍卫心虚地点了下头,眼神中带着些许对秦远的畏惧,全然没有之前的嚣张之态。   秦远让侍卫先帮他拿着瓜,他上马之后,再把瓜接过来,然后就继续晃悠悠地骑着马继续朝宫门方向前进。   侍卫错愕地站在原地,呆愣地看着秦远卓绝的背影许久,才回过味儿来。这下完了,他回去一准会挨自家主人训斥,骂他没用。可天地良心,这事真不是他的错,人家捧着圣人要的瓜,他哪敢造次。   ……   两仪殿。   李世民正为泾州的事犹豫不决,之前又听魏征念念叨叨了一阵子,更加觉得心烦。忽听宫人说秦远来了,李世民一时没反应过来,反问道:“我记得他好像被调去雍州府做事了,他一个八品小官,进宫来做什么?”   “陛下先前曾准他献瓜。”大太监张德小心提醒道。   李世民想起来了,转念又想起自己上次跟秦远聊过几句,且聊得还挺开心。   “陛下,那咱们是留人还是留瓜或者都不留?”   其实这种献瓜的小事儿,照常理来说就是直接把瓜留下来就成了,至于东西吃不吃那就要看圣人心情,进献者就可以回去了。总不能谁给圣人献点东西,都能去见圣人。但因为上次秦远在圣人跟前的表现好,张德凭自己的一双厉眼瞧出来秦远的特别。所以张德这次就多了个心眼,特意先来问李世民的意思。   “都留吧,我倒要看看这瓜是不是真如他所言那么好。”思及自己爱吃的食物,李世民脸上有些许放松之态。   宫人们接了甜瓜之后,先试毒,再把甜瓜洗的干干净净,削皮去瓤,切成乳白色方方正正的小块装盘,整齐地码在金边白瓷盘之中。   张德端着瓜带上同秦远,去面见李世民。   李世民此刻正在垂眸批阅奏折,刚毅地剑眉之下,一双眸子半垂,显得睫毛格外浓密纤长。览阅奏折时,他脸上会时不时地浮起几丝帝王的凌厉之色,似乎是对这篇奏折上的内容很不满。   当张德把装甜瓜的盘子端到李世民面前时,丝丝缕缕的甜蜜清香就朝李世民的鼻子扑来。本来因为奏折而眉头紧锁的李世民,立刻被这味道吸引了,抬起了头。   张德微微张开的嘴在这时候合上了,看来不用他提醒,圣人自己就注意到了。   李世民看了眼在殿中跪拜的秦远,先用竹签叉了一块甜瓜送进嘴里。   李世民从来都是一位善于表达情感的帝王,以前打仗想妻儿的时候,他可以说哭就哭,毫不含糊。   此刻,当他把甜瓜块送进嘴后,清香袭人,满口脆甜。李世民就忍不住在咀嚼时不禁发出“嗯”的一声,惊喜地挑起两条眉毛,两眼亮晶晶,连看秦远的时候都带着欢愉的感情。   “这瓜果然美味,平身吧。”李世民说完话,用竹签子叉一下子串了三个塞进嘴里。香甜多汁瓜肉铺满口的感觉,简直太满足。   李世民幸福地眯起眼,忽然感觉身边的一切都好美好,妻子、儿子、他才华横溢的臣子们……还有眼前这个俊朗斯文的新臣子——秦远。   秦远本就长得好,因为李世民此刻心情还好,自然是越看秦远越顺眼。   李世民给秦远赐座,闲话问他瓜从什么人手里得来。   “说起来还有些奇,是一位道骨仙风的老汉,打眼看着倒不像是卖瓜的。不准我问他从哪儿来,只让我觉得好便买,不好就走。一贯这样的性子,他卖瓜的时候不在闹事好卖的地方,专挑人少的犄角旮旯摆摊。只站一会儿,卖不卖得出都随意。”秦远胡诌道,他没办法说清楚来源,就得玩虚的,省得被查不好料理后续的事。   李世民听着觉得玄妙,被勾起了好奇心,“此瓜瞧着便不俗,和普通的不一样,许真是要那般人物才能种出来。”   “还有更奇的呢,今天老汉似乎知道我买这瓜要送贵人,要我小心些拿,别摔了耽误大事儿。”秦远忽悠上瘾了。   李世民更觉得惊奇,直叹老汉绝对不是一般人。李世民甚至动了心思,想要见一见。   秦远见势不妙,连忙补充道:“不过可惜了,老汉说他以后不卖了,嫌弃街市上总有些愚人对他的瓜说三道四,问东问西。还问我以后愿不愿意继续吃他的东西,若真想,他就当我是个有缘人,得空的时候会把他多余得来的果菜送给我。但切记莫问来处,否则他便不会再来找我了。”   秦远编完这些之后,自己都觉有点假。他小心翼翼地偷瞄一眼李世民,发现李世民表情没有异色,甚至还连连感慨人间有隐士、人间有高人。李世民特意提及了秦远,点名说秦远也属于匿于乡野的高人隐士。   “你们相似,相见自然就容易投缘。”李世民感慨道。   秦远发现李世民的思想当真比他想象的还要开阔,接纳能力竟然这么强,不愧是大唐最厉害的帝王!   秦远就开始吹李世民有高阔之心,可纳百川,兼容并包……总归就是各种好的皇帝。   李世民边吃着甜瓜,边乐呵呵地听秦远夸赞自己,顿时觉得自己全身七筋八脉都通畅了。   不一会儿,一盘子甜瓜见底了。   张德见状,马上补第二盘。   秦远跟李世民熟悉些了,胆子也大了,建议李世民吃甜瓜就直接连皮带瓤整个啃,那样吃才爽快,而且会更美味。   李世民愣了下,立刻应好。他吩咐宫人把甜瓜整个端上来,拿起一个就咬一口。甜瓜瓤里的蜜甜的清香扑了出来,比瓜肉闻着浓一百倍。而且这甜瓜的瓜皮一点都不硬,薄薄脆脆,跟瓜肉一起吃的时候会多增加三分脆感。等吃到瓜瓤的部分,甜得不像话。不知为什么,舌尖体会的甜味越浓,他吃得就越开心。而且这种大口咬甜瓜时候,有一种舒爽的畅快,感觉之前烦闷都因此发泄而空了。   李世民喜悦至于,觉得好东西不能光自己享受,赏秦远和张德也一起吃甜瓜。   正好这会儿房玄龄和褚遂良来觐见,李世民笑叹他们来得正好,分他们俩一人一个甜瓜,大家一起啃。   房玄龄和褚遂良互看了一眼,起先觉得圣人可能是疯了。但当他们谨遵圣命,品尝过一口甜瓜之后,忽然觉得朝堂上偶尔放松一下,吃吃喝喝谈国事也不错。   就这样,大家在吃甜瓜咔嚓咔嚓声中,愉快地把泾州的事定了。   “暗查实燕郡王在泾州谋反证据,一旦坐实,格杀勿论。此事不容再议,就这么定了。”李世民已经听够了那些正反两方的揣度、猜测、推断之言。   房玄龄和褚遂良立刻领命。他们将吃剩下的瓜柄和瓜子放置于太监唢所拿的托盘中后,然后行礼告退。   离开两仪殿后,一向寡言的褚遂良捻着胡子频繁看向房玄龄。   房玄龄感觉自己的老脸都快被瞅红了,实在忍不住,问褚遂良:“你怎么了,今儿才发现我英俊?”   褚遂良失声嗤笑,一脸嫌弃样。   “有话就说。”房玄龄催他。   褚遂良闷闷地仰头,下巴上的胡须跟着翘起,“亏了,亏了!”   “亏什么了?你最近不做官改做经商了?”房玄龄半开玩笑问。   褚遂良瘪嘴,悄咪咪地瞄了两仪殿一眼。   房玄龄恍然大悟,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幸灾乐祸道:“没事,你虽然亏了,可我听说雍州府赚了。”   褚遂良气得瞪一眼房玄龄,甩袖大步先走了。   房玄龄乐了会儿,随即跟上去。房玄龄高兴,他可没亏。当初可是他引荐的秦远,所谓知遇之恩当涌泉相报,看今天这架势,他这次绝对赚得最大。   再说长孙无忌,得了侍卫有样学样的回报后,正骂秦远嚣张,便有太监来传口谕。   长孙无忌忙起身迎接,太监笑着把两个大甜瓜交到长孙无忌的手上。   “圣人恩赏。”   长孙无忌看着手上两个眼熟的甜瓜,差点给扔出去。 第27章 正中他的裆部   长孙无忌目送走了传话太监后, 攥着手里的甜瓜丢也不是,留也不是。毕竟是圣人赏赐的东西, 他要是随手给扔了, 那就是大不敬的杀头罪名。   “郎君, 这瓜闻着可真香。圣人连吃个瓜都不忘惦记着郎君, 愿和郎君分享, 可见郎君在圣人的心中分量有多重。”侍从徐安并不知这瓜背后有故事,嘴甜地恭维长孙无忌,想讨他开心。   皇帝恩赏的瓜,不想吃也得吃。   长孙无忌打算象征性地尝一口后就把瓜分给后院。   长孙无忌用竹签叉一块瓜进嘴后,目光倏地停滞。   他皱眉纠结中,又送了一块瓜进嘴里——   这绝对是最后一口!   徐安看着长孙无忌三两下就把一盘子甜瓜吃完, 高兴地赞美长孙无忌好胃口。   长孙无忌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会把一盘瓜给吃光了, 忽听徐安这样说,似觉得他在笑话自己, 气得回瞪一眼徐安。   徐安立刻垂头闭嘴,闹不明白自己哪句话说错了,难道他要夸郎君胃口不好,吃啥啥不香?   ……   次日,辰时。   李世民起床坐定后, 就用心感受自己的身体状态。   虽然秦远说他吃那种甜瓜不会闹肚子, 可不带表自己吃了也不闹。因为他昨天高兴过头了, 一时忘了节制, 竟一口气吃了八个甜瓜。按照他每吃一个瓜必闹肚子的老毛病, 今天他怕是会泻肚虚脱得难以下床。   这倒也没什么,怕就怕魏征听到风声,跑来笑话他,再讥讽他一通。   两个时辰后,李世民精神了,因为他到现在都没闹肚子。看来情况真如秦远所言,这种甜瓜真的不会坏人肚子。   极好,极好。   李世民愉悦地提笔批阅奏折,丝毫不受今天阴沉沉的天气所影响。   不久后,宫人通传,魏征求见。   李世民眼睛顿时亮了,他放下笔,让张德赶紧去端一盘瓜来,特意嘱咐他要不切,要完整大个的。   片刻后,魏征觐见,给李世民行叩拜礼后,他就起了身。魏征正要就泾州的事跟李世民提意见,一眼扫见李世民面前的桌案上放着一盘甜瓜,一共有三个,没个都有成年人的两个拳头那么大。   “这——”魏征惊诧地望向李世民,目光和表情都毫不掩饰地坦露出‘他有意见’。   不及魏征把话说完,李世民轻轻地挑起他两条浓密的剑眉,抬手就抓了一个大瓜送到嘴边。   吃之前,李世民还故意用悠悠叹气的语调感慨:“批奏折入了神,竟过了晌午,寡人先吃口瓜垫肚。”   李世民就在魏征无限警告的目光中,得意地张口吃起了瓜,不时地传出咔嚓咔嚓的脆音。   魏征感受到了李世民对自己浓烈的挑衅,他当然不拒。   魏征拱手对李世民高声喊:“陛下!”   “嗯?”李世民咽下嘴里瓜肉,假装让魏征等等,有什么事儿等他吃完这个瓜再说。   “陛下!”魏征给李世民跪下,但面容威严丝毫不许侵犯,“请陛下节制,爱惜身体。”   “寡人就吃个瓜。”李世民道。   魏征:“君无戏言,陛下前些日已经答应过臣再不碰甜瓜。帝王言而无信,朝臣们纷纷效仿,百姓的冤苦便无处可诉,这离天下大乱还会远么?”   “寡人先前之所以答应你不吃,是因为你说寡人吃瓜伤身,会误国事。现在寡人吃这种瓜不会泻肚,当然可以吃。比如你喜吃酒,若寡人让你今后滴酒不沾,你可做得到?人非圣贤,皆有七情六欲,若寡人要你从此不沾女色,你可做得到?”   李世民连饭质问完魏征之后,说就继续吃瓜,让魏征不要打扰他。   魏征不认为李世民所言是真,明明他每次吃瓜都泻肚。   “陛下贪婪一时之欲,不顾后患,乃昏君之举。”魏征故意加重音量,提醒李世民必须注意节制。   李世民哈哈笑起来,这是他第一次被魏征批评是‘昏君’而如此放松。   李世民打发大太监张德去跟魏征解释。   张德:“昨日圣人已经吃了八个瓜了,至今确实一点事儿都没有。”   魏征有些不信,但又觉得这么明显的事李世民肯定不会骗自己。他询问缘故,想知道到底是哪位太医医术高明,治好了圣人的这个毛病。   然后魏征得到了一个名字,秦远。   魏征前几日就听说过此人,一个被圣人点名的乡野农夫,因为日日祈祷‘吾皇开心’讨得圣心,被破格提拔去了弘文馆为官,再之后又被调去了雍州府。   魏征当时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就曾在心里暗暗感慨过,这官封的有些草率。   但因秦远被封的官品级不算大,没有处在紧要的位置,魏征就懒得此特意进谏去批评皇帝。因为皇帝身上还有很多更大缺点等着他提,他忙不过来。   可而今万万没想到,他当初心宽忽略掉的小事情,现在变大了。   这个秦远,之前就是因说巧话,赢得了陛下的欢心,现在才当官没多久,又在迎合陛下的喜好。   这可不是个好苗头,自古以来,奸佞之臣都有一个最明显的共通之处:善于以各种方法取悦帝王。   魏征心中警觉,隐约感觉这个秦远将来肯定会是个麻烦。   魏征暗观李世民此刻吃瓜吃得欢欢喜喜,晓得自己不能在这时候无端指责他刚刚看中的‘人才’。此事只能从长计议,魏征先把今日觐见的来意说明,提及泾州一事。   “怎么又提,此事昨日已经议定。”李世民皱眉。   “臣的意思是,这查燕郡王是否谋反的人选要挑准了才行,不然若调查之后,传来是假消息——”   李世民点点头,“此言不错,要找可靠的人选去调查才行,近些日子朝中不乏有偏帮他说话的大臣。”   “不帮的,也未必就不是他的人。”魏征再一次提醒道。   李世民就问魏征可有推荐的人选。   魏征简单表示只要陛下信得过的人都可以,“比如长孙公,他必定不可能背叛陛下。”   李世民点头的同时,看着桌上剩下的一个甜瓜,心中念头一动。   等魏征离开之后,李世民想起秦远昨日献瓜后,自己都没有赏他。   李世民就吩咐下去,赐秦远一百匹绢帛,珍珠一串,美玉一块。李世民还格外留话给秦远,那位老汉如故再送瓜果来,记得留些给进贡到宫里去。   秦远领旨后,不禁感慨李世民真是个好皇帝。秦远编谎说老汉怕生不喜见人,李世民就真的不去细究老汉的身份。明明那么爱吃甜瓜,李世民不会要求他全部供奉,传旨的用词竟然很客气,只说‘留些’,可谓是相当宽容懂得尊重臣子的帝王了。   这么好的皇帝,将来还会引领大唐走向盛世,秦远更加不忍心让李世民出什么意外。   秦远再次坚持信念,觉得自己做的事更富有意义之后,忽然干劲儿十足。他去尸房重新查看了一遍顾长黄的尸体,最后在他左手虎口靠掌心的地方,发现了一片非常小的鱼鳞。   如果顾长黄会夺舍之术,如果在顾长黄死前,他刚好曲江池里抓到了一条鱼给弄死了……   顾长黄很有可能夺舍成为一条鱼。   秦远立刻前往曲江池。   曲江池面积很大,湖里头的鱼数不胜数。秦远现在的想法只有一个,把曲江池里的鱼全都捞出来弄死。可是如何才能一只不留地把所有鱼都杀光,且不会惹人注意?   秦远思前想后,想不出来什么好办法来。   秦远决定换了个思路,顾长黄如果真的夺舍成为了一条鱼,那他肯定还是想做回人。鱼是不可能自己从湖里走出来,那他就得靠缘分,正好碰到什么人投曲江池自尽死了,他才能再次夺舍成为人。   秦远意识到自己可以用死尸做饵来钓鱼执法。直接用人的尸体是不太可能了,一则尸体不好找,二则运尸过去抛尸太惹人注目。再有,如果顾长黄不上钩,那他还得费力把尸体捞出来。如果顾长黄上钩了,他还要再杀一次‘人’。   秦远思来想去,还是往曲江池里扔死鸡死鸭死鹅比较好。   傍晚,天刚刚擦黑,秦远拎着五只脱毛的死鸭来到曲江池边。秦远用绳子将鸭腿儿绑住,固定住绳子的另一头,分别把五只鸭扔到了湖里。   秦远就蹲在岸边等着,顺便查看了今天农场里剩余的葡萄。现在不是葡萄下来的季节,秦远不好出售这些葡萄,秦远就把这些葡萄晒在农场里挂起来,等晒成葡萄干后再出售。   不久后,秦远在岸边点了篝火。   水面忽然传来扑腾声,秦远立刻将复活的无毛鸭从水里扯了出来。   无毛鸭挣扎无果后,转动脖子,用一侧的眼珠子盯着秦远。人鸭目光对视的刹那,鸭疯狂地扑腾起来,狠狠用爪子蹬一脚秦远的手,朝地上飞去。   秦远拉动手里的绳子,把鸭拽了回来。   “小样,当老子没防备是不是?今天你必死无疑!”秦远抓着鸭翅膀,对着鸭脑袋喊道。   “可惜你成了一只鸭,我没办法审问你缘由。你到底为什么要干那种事?为什么要帮如意坊的鸨母?”   无毛鸭挣扎了两下,似乎想告诉秦远什么。   秦远把鸭放在地上,就看到无毛鸭蹲在地上,用坚硬的鸭嘴在地上划拉两下。秦远挑着灯笼瞧,地上写着一句话:“复活我,道经过。”   “你想的美。”秦远笑。   无毛鸭低头继续在地上划拉:“不止我,还会有人。”   无毛鸭等了会儿,见秦远似乎在犹豫,他赶紧继续在地上写字。   “放了我,告诉你所有秘密。”   秦远看着鸭,鸭看着秦远,一人一鸭再次对视了一会儿。   秦远忽然抄出腰间的匕首,把鸭脑袋割了下来,连鸭带头丢进了火里。   “没你我照样能查出来。”   秦远眼看着鸭烧成灰化了,用土灭了火,方起身从湖边离开。   第二天,秦远如常来雍州府上班,忽然发现府里的衙差们都对自己笑脸相迎。有的衙差明明距离他得很远,还会特意颠颠地跑过来跟他打招呼。   秦远有些受宠若惊,去问温彦博缘故。   “你刚得了圣人的赏赐,那群小马屁精当然对你热情了。”温彦博感慨罢了,面色严肃地告诉秦远,他怀疑顾长黄有同伙。   秦远跟着认真起来,赶紧问温彦博到底怎么回事。   “今晨有人在曲江池发现了四只无毛鸭,这些鸭都拴着绳子泡在水里,岸边有焚烧过什么东西黑灰。我怀疑是顾长黄的同伙在祭奠他!”温彦博有理有据地推敲道。   秦远尴尬地点了点头,附和道:“有可能。”   “已出动雍州府所有人马,禁严长安城。”温彦博道。   秦远继续附和温彦博做得好。   “对了,我跟你讲,我养的小蝌蚪长出后腿了。昨儿瞧还没有呢,谁知一晚上就长出来了。”温彦博态度转变很快,美滋滋地跟秦远显摆,好像在炫耀自己的儿子一般。   “有趣吧?”秦远笑问。   “有趣,当然有趣。”温彦博犯愁道,“所以我正琢磨着咱们明天走的时候,我要不要带上他们,以免我错过它们长前腿的时候。”   “去哪儿?”秦远不解地问。   “瞧我这记性,这么重要的事儿忘告诉你了。”温彦博对秦远道歉,“圣人下旨交代,命你我协同长孙公前往泾州查证燕郡王谋反一事是否属实。”   “怎么会有我?”秦远猛然站起身,他不想离开长安城,“查谋反的事我可不懂,只怕我去了耽误事儿。再说我和长孙公的关系,你也知道的,和他一起去我这一路还能好么?”   “我琢磨着可能是你昨天刚好进宫,圣人考量人选的时候,自然就想到你了。况且你确实有查案的才能,最近雍州府破获的这两桩诡谲的案子,有你大部分功劳。”   温彦博拍拍秦远的肩膀,安慰他别害怕,长孙无忌虽然是皇亲国戚,脾气偶尔跋扈了点,但其实是个讲理的人,并且很看重人才。到时候他会帮忙从中调和,帮忙消除和长孙无忌之间的误会。   提到案子,温彦博想起一件事来,“你说顾长黄和如意坊的鸨母是不是有奸情?所以鸨母死后,顾长黄就几次三番对你痛下杀手,为了给他心爱的人报仇!”   “有可能。”秦远之前还担心温彦博在这方面产生怀疑,没想到他自己就想好答案了。   “八名宿卫好像不太正常。”小吏急急来报,“从昨天开始他们便不吃饭,都没了精神,晚上也不睡觉,一直睁着眼睛,坐不是站也不是。”   秦远查看八名宿卫的情况,果然如小吏所说,一个个好像得了风寒,惶惶不安没有精神,但偏偏都睁着眼睛不休息,好像体内有什么东西令他们躁动不安。   “还有他们皮肤,又开始忽黑忽白忽红!”   思及这八人当时是赤身躺在水边,秦远觉得这事儿八成跟水脱不了干系。说不定是跟水有关的什么蛊毒,他们赤身躺在那里就是为了养蛊。   秦远吩咐小吏等人都不要靠近,请陆巧儿来看怎么回事。   陆巧儿听秦远说了情况之后,疑惑地摇了摇头,“闻所未闻,不过我可以先去看看他们,说不定能想到办法。”   秦远就带着陆巧儿去了。门刚打开,八名状态浑浑噩噩的宿卫忽然一致转向陆巧儿,他们扯掉自己身上的衣服,就朝陆巧儿奔去。   秦远见情况不妙,把陆巧儿拉出去,关上了门。八名宿卫猛烈地砸了一阵门后,才消停了。   陆巧儿吓得脸色煞白,“这……这是怎么回事?”   “见我们没反应,见你后却疯了一般往上扑。我们的区别,男人,你是女人。”秦远忽然想到了什么。   温彦博忙请秦远快些解释。   “状如伤寒,默默欲眠,目不得闭,卧起不安,不欲饮食,其面目乍赤、乍黑、乍白……汉代医圣张仲景的《金匮要略》中提到过这种症,为狐惑。”秦远道。   “这只是一种病么?”温彦博再一次意识到自己书读少了,看来光补一本《鲁班书》不够。   温彦博请秦远解释得再细致一些。   “可以说是一种病,但也有另一种说法。狐惑指得是一种水狐,也称为蜮。《说文解字》中有解释:蜮,短狐也,似鼈,三足,以气射害人。其‘气射’人之后,导致人的症状,和这八名宿卫的情况基本一致。”秦远继续解释道,“其实这种水狐生活在南方深山深潭之中,比较少见,不知现在为何会出现在北面的曲江池伤人。狐主淫,这些宿卫这几天看起来好像很正常,是因为这些天他们在雍州府看到的都是男人,若让他们见到女子便会勾起情欲,如刚才那般发狂。”1   温彦博反应过来,“还好我们没将他们放出去,如果让他们回宫继续做守卫,那岂不是会……淫|乱后宫?”   秦远:“对。”   哪个男人会喜欢头顶一片青青草原,特别是对于掌握天下的帝王。   自古奸情出人命,若用这种事情刺激李世民,不会气得他真疯也会半疯。而在盛怒之下,皇帝的任何一个决定都会导致历史的改变。   从控制僵尸,到夺舍、巫蛊、水狐,会这些能耐的人都是些隐藏于民间的奇人异士。他们到底跟李世民有多大仇,突然间约好了,一起对李世民发起攻击。或许这些人并非每次出手都置李世民于死地,但足可以做到让李世民不得安宁。   不知道他们打到李世民会得到什么好处,有金币掉落还是会长生不老。   反正在秦远看来,这些人都在送人头。   以后若还有人愿意继续送,那他就不客气地继续收。当是玩游戏了,一路打怪升级到天上,想想就爽。   随后,秦远就按照《金匮要略》上所说的方子,令八名宿卫服用了甘草泻心汤。   至于曲江池里的水狐,秦远告诉温彦博按照《周礼》中所记载的‘以炮土之鼓敺之,以焚石投之’的办法即清除。温彦博就将此法交代给了属下,让他们在自己走后务必清除干净曲江池里的水狐。1   秦远因为刚刚想到游戏,内心就忽然有点躁动了,请温彦博教他玩点古代游戏。   “我正想邀你去我家住呢,明早我们好方便一同出发。”   秦远欣然前往。   二人抵达温府后,温彦博就提议俩人玩投壶游戏。   秦远摇头拒接,这游戏太单调,没意思。   一炷香后,输光了身上钱财的秦远不甘心,非要写欠条跟温彦博继续比试投壶。他不信了,他赢不了温彦博   温彦博笑道:“赢钱有什么意思,我们玩点特别的,在脸上画胡子怎么样?秦主簿长着一张俏脸,画上胡子肯定有趣。”   “行啊!”秦远高兴应承,上哪儿找这么便宜的好事儿,在脸上画两笔而已,不痛不痒的,可比输钱省劲儿多了。   ……   长孙无忌从城外办事归来,刚好路过温府。他念头一动,长孙无忌就叫停了马车。   那个秦远之前再三碍他的眼也就罢了,而今偏偏还有圣命,要他跟秦远那种人一块出行。   长孙无忌忍不了,但他不想跟李世民说实话,显出他自己小心眼。长孙无忌打算让秦远自己知难而退。   他现在点播一下温彦博,让他意识到自己非常不喜欢秦远,回头温彦博跟自己站在同一立场,将秦远排斥在外,秦远早晚会主动请辞滚蛋。   长孙无忌对自己盘算非常满意,为了给温彦博一个惊喜,他故意不让温家随从提前去通报。   长孙无忌一路带着和煦微笑,迈入了温彦博书房所在的院子。   温彦博正站在石阶上,对着院中央一名正屈膝弯腰的男子哈哈笑,笑得脸都红了。   而这那名躬身屈膝的名男子,正背对着长孙无忌,手拿着一根箭,瞄着距离他丈余外的陶壶。   原来温彦博正和友人在玩投壶游戏。   温彦博惊见长孙无忌来了,忙要来行见礼。   这时候,正长孙无忌前面正躬身的秦远忽然直起腰板。   “我这次一定会中!”秦远玩疯了,劲头十足地进行自我鼓励。   秦远飞快地跳两下热身,他兴奋地挥舞起手中的箭,却没没捏住——   箭从秦远的头顶往后飞了出去,正中长孙无忌的裆部。 第28章 斗智斗勇   箭落地了, 温彦博因走路抬起的脚都没敢落地。   长孙无忌并非一人独自进院,他身后还跟着十名随从, 另有两名为他引路的温家家仆。   院子里除了温彦博和秦远, 还有另外五人, 负责主持投壶礼的文家管家, 负责具体指挥和拾掇箭矢的投壶司射, 拿琵琶奏乐的乐工,两名伺候瓜果水点的侍女。温彦博书香世家出身,骨子里透着雅士的讲究,所以即便玩只有俩人这种游戏,他照样按规矩来。   但现在温彦博很后悔自己这么讲究,此刻见证丑事的人越多, 长孙无忌的脸面就越挂不住, 就越不好收场。   温彦博觉得很窒息,想装晕。   尽管投壶所用的箭矢首尾端已经磨钝, 不可能真伤了长孙无忌那要命的地方,但他家的箭矢为了耐用好看,用料特别厚实,比一般的箭重三倍,也更大。按照秦远刚才的用力程度, 打到长孙无忌那地方肯定不会跟挠痒痒似得, 必有痛感。   温彦博完全不敢看长孙无忌现在什么表情, 他垂着脑袋看着地面, 慌慌地慢慢地把刚才抬起脚小心翼翼地放回地面。   秦远刚才把箭甩出去后, 就叹自己手滑了,仍处于游戏乐趣中的他高兴地转头去找箭。   结果,秦远乐哈哈的笑脸跟长孙无忌暴怒的青面对个正着。   秦远愣了下,看眼在长孙无忌脚前的箭矢,眨了两下眼皮,抬眸重新回看长孙无忌。和长孙无忌愤怒的鹰眼对视一下后,秦远复而垂下眸子,敛住了脸上的笑容。   秦远不紧不慢地抬手,文质彬彬地对长孙无忌行见礼。人斯文安静至极,全然没有刚才表现出的又疯又癫又狂的样子。   秦远像个没事儿人似得,作揖之后,就自己主动挺直了身板。   长孙无忌被秦远这番表现气得脸都绿了。   “大胆!”徐安还从没见过在他家郎君跟前态度这么嚣张的官员,“你还不快跪下赔罪!你竟敢用箭矢伤我家郎君的——”   秦远微微抬起头,用迷茫的眼神儿望着长孙无忌和徐安。“莫非下官刚刚误抛出的箭矢伤了长孙大人?伤了哪里?”   徐安张嘴要说,被长孙无忌一个狠厉地眼神瞪了回去。徐安把话噎在嗓子眼尴尬了下,接着就把这份儿尴尬转为愤怒,撒在秦远身上,呵斥他快快跪下受罚,不准多嘴。   “怎么没通报呢。”秦远随即小声念叨一句。   四周更加安静,连风吹树叶的声音都显得嘈杂。   徐安质问秦远刚刚那话什么意思:“难道没通报,你伤了堂堂齐国公便有理?”   “怪下官无能,太过专注于在院里投壶,竟没能及时预料到长孙公的到来。下官失察,下官有罪!”秦远连连应承,再一次给长孙无忌行礼,   温彦博在旁暗暗咋舌,直叹秦远真敢说。他这番话哪里是赔罪,分明就是在责怪长孙无忌不通报在先不讲理在后。但说实话,这事儿温彦博站在秦远这边,不知者无罪。   “下官觉得现在要紧的是,看看伤情如何,若真是下官打出的箭矢伤了长孙公哪处重要地方,下官愿意负责。”秦远‘通情达理’地补充一句。   秦远的意思很明显。如果真伤到了,他会负责。如果没有,长孙无忌该负没提前通报的责任,不干他的事。   长孙无忌眯起了眼睛,目光冷峻地打量秦远。他从始至终他没说一句话,但浑身散发的萧杀戾气,足可以震慑周遭人心惊胆战。在这种情形下,任谁都不敢在他面前乱吭一声,偏偏这个秦远是个例外,而且颇为擅长巧舌辩解。   秦远见长孙无忌没说话,他的随从徐安也没说话。秦远就看向温彦博。温彦博立刻以一脸‘别拉上我’的表情拒绝秦远。   “温治中,烦劳您帮忙请个大夫?”秦远客气询问,然后瞄了一眼徐安,“要不我亲自去请吧。”   秦远说着就要去。   “我这就派人去请。”温彦博连忙答应,转头使眼色给管家。管家等人早就吓傻了,这会儿方回神,赶忙要去。   “不必!区区箭矢!”   长孙无忌若淬了剧毒一般的目光射在秦远身上,转即拂袖带着人离开。一群人走的时候,气势汹汹,带起一阵冷风,令其余留下的人怕得心慌。   温彦博连忙带着管家等人前去送长孙无忌。秦远无所谓地跟上,尽好他该尽的礼节。   温彦博趁着长孙无忌上马车的工夫,连连笑着赔罪,却没换来长孙无忌一声回应。长孙无忌上了马车后,就绝尘而去。   温彦博嘴角带着笑意张望,直至马车消失在街口。他立刻转头,瞪向秦远。   “你好生大胆啊。”温彦博拉着秦远回府,单独留秦远在屋里说话,“你知不知道你刚才说的那些话,会把长孙公彻底得罪了。”   “别唬我。”秦远把瓷杯凑到嘴边,撅嘴嘬了一小口水。   “怎是唬你,你刚才那一箭打在长孙公的——”温彦博用手挡着嘴,隐晦地咳嗽了一声,“大家同是男人,都知道那玩意儿多宝贝。”   “是宝贝。”秦远附和。   “那你还那么跟他讲话?硬呛?”温彦博不解地质问,觉得秦远真真是做错了选择。   秦远不以为然,“我要是不那么讲,战战兢兢地跪地上给他赔错,告诉他这事儿没他的责任,都是我的错,你觉得我现在还能如此泰然坐在你面前么?”   温彦博被秦远问愣住了,他转眸仔细思量,然后诚恳地摇头表示不会。长孙无忌本来就看不上秦远,这次秦远还当众令他尴尬失了面子,长孙无忌一定会借机狠狠收拾一顿秦远。   温彦博恍然反应过来,秦远刚刚所言所做的一切根本就不是一时冲动或者糊涂。他心里清楚得很,故意那样应对长孙无忌。   有那么点扮猪吃老虎的意思。   温彦博佩服地跟秦远拱手,叹他这招目前是有用了,“但无异于饮鸩止渴,当下的麻烦算是解了,可以后呢,明天咱们三人便要一同出发前往泾州。你想躲都躲不了他。”   “走一步算一步。”秦远让温彦博不必太过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会有办法。   “你啊,倒是越来越让我佩服了。”温彦博艳羡秦远这种洒脱随意无所畏惧的性格,他对秦远保证,“以后我会尽己所能护着你。”   秦远道谢,他喝干杯里的水后,还想继续继续玩投壶游戏。   温彦博听‘投壶’两个字就后怕,摆手表示不玩了。他让秦远自己折腾玩,他则跑去鱼缸边儿观察他的小蝌蚪,用跟朋友聊天的语气对着小蝌蚪道歉。他明天要出远门,没办法见证他们长前腿的重要时刻等等之类的话。   秦远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发现天色渐晚了,在外头玩投壶已然看不清楚。正好要到了晚饭时候,秦远怕温彦博叫自己一同吃饭,他是没办法吃人间食物的,就要巧言拒绝温彦博。秦远干脆借口有东西留在家里,要回去拿。至于晚饭,他自己在外面解决就行,就不同温彦博一起吃了。   秦远骑着马出了温府后,无所事事地在街上转了转,忽然想起家里的捕鼠笼还放着诱饵。此番去泾州,不知道要花多久才能回来,若任由捕鼠笼里的老鼠饿死发臭,太恶心了。   秦远接着还想到了顾青青,这两日她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由隔壁的王大娘照料。秦远自当面阐顾青青的父亲是凶手后,就再没有和顾青青说过话。顺便看看顾青青的情况如何,跟她告别一声。   最后借口回家,最后就变成了真回家。   秦远去西市买了些点心。他到了顾青青家先敲大门,见没人回应,大门也没有上闩。   秦远敲了屋门也没反应后,转身想去瞧人是不是在隔壁王大娘那里,结果身后的门突然就开了。   顾青青乱着头发,用倦怠泛红地眼睛看着秦远,问他什么事。   “你没事吧?”秦远问。   顾青青用手理了理自己头上支棱起的乱发,侧身请秦远进屋。   秦远看了眼屋里的环境,有些凌乱,桌上还有吃剩馊掉的饭菜,几只苍蝇在上面嗡嗡地乱舞。   “王大娘送来的,”顾青青拾掇桌上的盘子,“才管了三顿就受不了我了。”   秦远将点心放在桌上,又将钱袋放在桌上,“照顾好自己,我明天就出远门了,有一段日子回不来。”   顾青青瞥了眼桌上钱,让秦远拿走,她不要。   “我虽然爱钱,但我怎么都不会要杀父仇人的钱!”   秦远惊讶看她:“你这样有点太不讲理了。”   “不讲理又怎么样?我什么时候讲理过?我连我父亲是不是我亲生父亲都不知道,我一个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要讲理有什么用!”顾青青喊道。   秦远默然看着顾青青。   “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觉得我太刁蛮泼辣,活该落得这样的下场?王大娘嫌弃我,你也嫌弃我了!”顾青青恨得咬牙,她偏过头去,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   “你刚说我是你的杀父仇人,拒绝我的钱。现在怎么反过来又说是我嫌弃你?”秦远了解顾青青的叛逆,他以前做仙二代的时候也耍过类似的情绪,“不必故意把自己伪装成人人讨厌的样子。你没给我们添麻烦,别人帮你的时候,他们在心里也会有快乐和满足感。人这一辈子就这么长,别折磨自己,别虚度光阴。有一天回首过去,你问自己的时候,你要做到问心无愧,不后悔。”   秦远将钱重新放回桌上,“若真心不要,便施舍给乞丐。”   秦远说罢就转身离开。   顾青青哭地不成人样,追出来喊住秦远,她可怜兮兮地抽着鼻子对秦远咧嘴喊:“对不起。”   “你是个有主意的,凭你自己的能耐你可以把这个家打理好。王大娘人不错,得空帮她烧烧火,乖一些。她没女儿,会把你当半个女儿看。”秦远嘱咐道。   顾青青“嗯”一声点头,追着送秦远出门,嘱咐他外出注意安全。   “我在家等着你回来。”   秦远恍然想起什么,扭头问顾青青:“不怪我害死你父亲了?”   “他干了那么多狠毒的事,几次三番想害死秦大哥。他不是我父亲,他只是利用我罢了,养着我,不过是想他在这坊里看着还像个正常人。”顾青青早就想通透了,但道理懂归懂,她心里受的刺激却不那么容易平复,以至于她生出厌世的想法。   “你是你父亲养女的事儿是我让人宣扬出去。这是事实,即便你自己不记得。这样做是为了以后你在邻里之间好做人,那些人不会因你父亲是凶徒而避讳你,对你指指点点。还有,顾长黄确实很坏,你不必为他守孝了。”秦远解释道。   她红了眼眶,又一次落泪,但这次是感激的热泪。顾青青很庆幸自己认识了秦远,没想到他这样贴心为自己考虑。而刚刚他的三两句劝解,更是令她豁然顿悟。   顾青青更加觉得自己对不起秦远,她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他。她望着容貌气度几乎毫无瑕疵的秦远,恍惚了,“你会不会是天上派下来拯救我的神仙?”   秦远一愣,还以为自己身份被顾青青识破。转即瞧她面无异色,才意识到这丫头在恭维自己。   秦远忽然对她做了个鬼脸。   俩手指翻开下眼皮,露出大眼白,龇牙咧嘴,伸着红舌头。   顾青青吓了一跳,转即被秦远逗笑了。   秦远回家后,发现捕鼠笼里果然有一只老鼠。秦远大发慈悲,把老鼠拎到院外放了。   天黑了,钟声响起,长安城内开始执行宵禁。   秦远因为有令牌,不必守这个。他骑着马,晃悠悠地在长安城空荡荡地大街上行进。但走着走着,他感觉身后好像有什么东西跟着他。   秦远挑着灯笼往身后瞧,夜色茫茫,除了黑他什么都没看到,   秦远转身继续前进,走了一会儿后,秦远还是觉得自己身后有什么东西跟着。   他挑灯笼再往后瞧,仍旧是和之前那次那样,没看到什么。   秦远回过头来,再继续走,这一次他警惕地竖着耳朵,边分辨马蹄声边听后面的动静。很小很小的声音,几乎被马蹄声盖住。   秦远为了进一步确定背后是什么东西,故意走得时间时间长一点。确定那个微小的沙沙声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时候,秦远立刻勒停马车,快速跳马,提着灯笼往后追。他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在跟踪他。   秦远看到了一个细长灰色的东西,大概有筷子粗细,溜进了街边的一处两指宽的墙缝里。   秦远挑着灯笼凑近墙缝仔细瞧,就近捡了一根木棍朝里头戳了戳,却什么都没有发现。秦远在墙缝前蹲了一会儿,恍然觉得自己这样挺无聊的,起身拍拍袍子,策马疾驰奔回温府。   温彦博等候秦远多时,看他回来,就怪他见外,不留下来同自己吃饭。之后俩人聊了片刻,因明早要早起出发,都早早地睡了。   秦远睡了不知多久,依稀听到微弱的沙沙声,他立刻睁眼,拿起屋内留亮的一盏蜡烛,四处查看。   秦远暂时没看到什么异样之处,除了那扇开了一条缝的东窗。秦远清楚地记得自己睡觉前,屋子里的门窗都关好了。   秦远把东窗重新关好,并上了闩。想起自己正好有铃铛可用,秦远就按照老习惯,在门窗处挂了铃铛。再之后他一觉睡到了天亮,没察觉到什么异样。   秦远起床叠好被子之后,就查看了今天农场的收获,是甜梨。说起来,从上次他献甜瓜给李世民后,这些天收获的情况都挺稳定,让他过足了嘴瘾。   秦远吃饱后就穿戴整齐,带着自己轻便的行李去找温彦博。   温彦博正打算叫人请秦远过来用早饭,“来了正好,快坐,我们吃完就去长孙公府上汇合。”   秦远摇头,表示自己不饿。   “老实交代,你昨晚出去到底吃了什么美味佳肴,吃了多少,以至于这会儿都不饿呢?”温彦博追问。   秦远淡笑摇摇头,“本来就没有吃早饭的习惯。”   “那不好,这要是出远门赶路,你早上不吃东西,骑马不过十里人肯定会虚脱。”温彦博再劝秦远发现无用,就不管他了。特意让秦远在边上看着,温彦博琢磨着等热腾腾的早饭端上来的时候,秦远看到他吃得香,肯定会改主意要吃。   不多时,侍女用木托盘端来一碗面汤,碗里面盛着拇指大的面片,汤汁泛黄,散发淡淡地将姜味儿,汤碗中央有些许切碎的茱萸作点缀。这就是唐朝最盛行的面片汤‘不托’了。   接着还有四盘凉拌咸菜,都是绿色的,秦远就没去特意分辨到底是什么菜。   温彦博喝汤之余,吃的是‘煎饼’,是用鸡肉做馅,包上面,再放锅里炸的的大丸子。这种炸的大丸子在唐朝就俗称为煎饼。另外还有一个木盘盛放着四个表面沾满芝麻的胡饼,刚烤熟的,闻起来特别香。   温彦博用餐时,保持着文人温文尔雅的姿态,他一口一口地用完早饭后,净手漱口,然后望向秦远。他发现秦远竟然真的一点都不馋他吃的东西,此时正用手托着下颚,对着他窗台上的一盆兰花发呆。   “走吧。”   二人抵达长孙府后不久,长孙无忌的马车就驶了出来。双方并没有打招呼,就这么汇合后,马车一前一后从金光门驶出。   一行人赶路至晌午,在路边的荒野处歇息。长孙无忌这才下了马车,与秦远、温彦博打了照面。   长孙无忌穿着蓝色菱纹圆领常服,腰束着熟铜挍腰,脚蹬鞊镆靴,打扮得相对普通低调。他今天所乘的马车也比较简朴,是半旧的,秦远注意道车轱辘上还粘着干菜叶,看着像是长孙府平常用来运菜的马车,暂时改装成了长孙无忌的座驾。   秦远觉得长孙无忌这么打扮有点白费工夫,虽然是个人都能看出他想低调的心思,但他这个人本身根本就低调不起来,面容朗毅若刀削而成,脸上的每个线条都带着凌厉,一双时刻袒露戾气的鹰眼,肩宽人壮,姿仪凛然,到哪儿眉毛一横,气势堪比千军万马。   本来这种气质绝对不是寻常之人能有,再加上长孙无忌还自带一身贵气,喜欢垂着上眼皮看人,更加不可能有人敢拿长孙无忌当普通人。   长孙无忌刚下马车,就感到有一束不善地目光射过来,他立刻用眼睛飞刀子给秦远。他尚且没先找这厮算账,这厮反倒还敢来挑衅他。   温彦博感受到长孙无忌和秦远之间目光厮杀,嘿嘿赔笑两声,想调和一下气氛,结果却发现俩人都没有注意到他。   温彦博就拿出地图,请长孙无忌定夺路线。   从长安城到泾州,乘马车大概要三四天的时间才能赶到。若日夜兼程,至少会省一半的时间。温彦博不知长孙无忌打算用什么方法调查燕郡王,所以还是请长孙无忌来定夺的路线和赶路的速度。   长孙无忌瞧了眼地图,看向温彦博,问他的想法。   “自然是越早越好,早些把事情查证清楚,如有异状,我们还能早做准备。”温彦博发表自己看法。   秦远在旁立刻点头跟着附和。他担心在长安城的李世民的安全,当然要竭力主张速度快的方法!   长孙无忌听完温彦博的话,本没什么反应。当秦远附和的时候,长孙无忌斜眸朝秦远瞟了过去。   “慢行。”长孙无忌决定道,随后用手在地图上划出一条绕远的路线,决定就按照这个线路赶路。   秦远望着地图,然后不解地回看长孙无忌。他想问为什么,但他觉得自己就算张口问为什么,长孙无忌也不会回答他,有何必多嘴去问。   秦远就求救地看向温彦博。   温彦博二话不说收起地图,表示一切听从长孙无忌的安排。   长孙无忌这时候吩咐属下准备午饭。   秦远凑到温彦博跟前,“别跟我说你不疑惑他为什么绕远走慢路。”   “长孙公心中自有安排,我们何须多问。”温彦博警告秦远也不要多问,省得再惹事,“目前看来,他好像没有为难你的意思,挺不错了,你就庆幸吧。”   “哦。”秦远应承,还要继续跟温彦博讲话,结果这时候长孙无忌的侍从徐安走过来,恭敬地请温彦博过去一趟。   温彦博随后就同长孙无忌坐在树下讲什么,没多久俩人就你一言我一语,传出了笑声,看起来聊得很热络。   秦远就自己靠在马车边无所事事。   过了会儿,徐安带着人从车上拿出干粮和水,先把上等好的吃食呈送给温彦博和长孙无忌后,就喊着其他随行人员一起来吃午饭。   秦远当然不在其列。   秦远大小是个官,此时如果去找温彦博和长孙无忌一块吃饭,显然不受待见。如果主动跑去跟徐安等下人一起,肯定会被那些随行人员认为是在轻贱自己身份,把他当笑话看。   长孙无忌这一招可真真是妙呢。   可惜,对他没用,他又不稀罕吃那些人间食物,而且还是干巴巴的玩意儿。   秦远转身上了马车,就开始享用自己农场里的甜梨。梨子贼甜,脆翻天,咬一口丰富的梨汁都会挂在他的嘴角。   秦远把肚子吃得圆滚滚后,半躺在马车上,拍着肚子打了饱嗝,然后就听见车外有人传话说准备出发了。   温彦博从马车外探头进来,担心秦远饿着,忙从袖子里掏出他刚刚悄悄藏着的两块点心,抱歉让秦远受罪了,令他凑合着吃。   “是不是饿疯了?早上非不听我的吃早饭。”温彦博叹口气,“我收回之前的话,他何止是要为难你,我看还有玩死你的意思。”   秦远不好拒绝温彦博好心费力藏点心,接过来道谢后,就让温彦博不用担心他。“我身体天生好,三天不吃饭照样精神。”   “都什么时候了,还吹牛。”温彦博动了动眼珠儿,转即试探秦远,“要不你服个软,就豁出去没面子一次,去好好给长孙公道歉。保命要紧,气节那些在这会儿算什么,不重要。”   “我要气节。”秦远难得‘清高’一次。   “你——”温彦博身为文人,当然理解选择保气节的重要性,不过他还真没想到秦远会这么坚持,平常瞧秦远是个挺懂变通的人,“行吧,你保重。”   温彦博告诉秦远长孙无忌邀请他同乘,他没办法拒绝。   温彦博说完话,对秦远流露出一种‘不好意思我背叛你了’的愧疚表情。   秦远一想到自己一个人可以享受一整辆马车,随便什么姿势坐卧或伸腿都可以,就非常开心。   秦远挥挥手,毫不留情地打发温彦博快去。   温彦博把秦远这种行为理解为‘善解人意’和‘不想为难他’,遂在心里更加觉得愧对秦远。他以后一定会找机会,好好补偿秦远。   至傍晚,因为长孙无忌选择的路比偏僻或者是故意的缘故,大家又在乡野路边休息。   徐安还是在用饭时候不小心‘遗漏’秦远。   马车外,侍从们人人手拿着一块放了一天的胡饼啃,饼里水分都没有了,干巴巴,噎人。吃一口饼,必须就着一口水下咽。长孙无忌和温彦博虽然吃的稍微好一些,可点心也同样有点干巴,再说这东西吃多了,怎么都比不上一碗热乎乎的不托好吃。   与此同时,秦远正优哉游哉地躺在马车里,翘着二郎腿啃着水灵灵的梨子。那个脆那个爽那个安静自在,秦远甚至乐呵地哼起了小曲儿。   晚风起,在风吹树叶的哗哗响声中,长孙无忌隐约听到从马车那边传来了男人的‘哭声’。长孙无忌怔了下,随即忍不住笑起来。   真没想到,这秦远看着是个牙尖嘴利的硬骨头,结果没多少骨气,才不过饿了他两顿饭,便躲在车里哭了?   没出息!   不过,长孙无忌倒是乐得去看秦远没出息的样子。   长孙无忌立刻使眼色给了徐安。   徐安刚刚也听到秦远那边的马车里隐约传来了低吟声,他的想法跟自家郎君一样,觉得秦远肯定是饿得委屈哭了。   徐安双眼兴奋地给长孙无忌回了一个眼神后,就兴致冲冲地直奔秦远的马车。他故意大肆掀开布帘,高声问:“秦主簿,你怎么了?我刚刚好想听你车里有——”   徐安在看到车内情景后,把要说的后半句话咽回了肚子里。   徐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秦远正惬意地躺在马车的软垫上,翘着腿儿,抖着脚,哼着小曲儿乐呵呢。   “嗯?”秦远发现探头看他的徐安,懒懒地坐起身,问徐安有什么事。   徐安脸色尴尬地红了,忙致歉表示没事儿,随后就挂着一脸仿佛见了鬼的表情,急匆匆来跟长孙无忌禀告:“在唱曲儿。”   长孙无忌本来带着些许笑容的脸忽然凉了。   长孙无忌看着徐安,似乎在怀疑自己的耳朵刚才听错了。   徐安凑到长孙无忌耳边小声道:“奴亲眼所见,鞋都没穿,惬意地躺在车上,哼曲儿抖腿。”   长孙无忌皱眉,思量片刻之后,伸手示意徐安可以退下了。   “赶路吧。”长孙无忌对温彦博说道。   一行人赶在夜半之时,抵达一处叫介桑村的地方。使钱跟村民谈妥后,大家分散三处住在村民家。   徐安则和温彦博、秦远同住在一家。   次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徐安蹑手蹑脚地从秦远的马车上下来。   一行人在村民家用了早饭后,继续赶路。   徐安特意跟长孙无忌强调:“奴今晨已经彻底将那辆马车查过了,保证干干净净,绝无任何存粮!奴猜测他昨天已经把马车上的干粮吃完了。今天奴亲眼看他空着手上的马车,一准儿什么东西都吃不到。”   长孙无忌眨了下眼皮,打发徐安退下。   晌午加傍晚,大家又停留在野外,继续吃干粮。   长孙无忌开始越加注意秦远所乘的马车了,今天一整天他还是很平静,似乎一点都不饿。   今天夜里大家决定继续赶路,谁知半路上,忽然乌云蔽月,刮起了狂风,暴雨大作。   大家就挤在马车里避雨。至雨停了,天也大亮了。   “昨晚上干粮没收好,都被雨水泡烂了。”   “不碍什么,凑合吃就是。”徐安不以为意,当年他们随长孙无忌打仗,吃得苦可比这些多。   侍从为难得跟给徐安继续回禀道:“连同使君们所食的点心也泡坏了。”   徐安变了脸色,立刻查看地图,看看附近那里有县城能及时补给干粮。偏偏因为绕路的缘故,地方太偏僻,加上下雨之后路比较泥泞难行,最快也得晚上才能驶到最近的县城。   这样的话,今晨早饭加上午饭就没找落了。总不能让长孙公和温治中那么尊贵的人物,吃这些泡的跟屎一样烂面饼子。   徐安再无奈也没办法,只能去禀告长孙无忌现在的情况。   长孙无忌闻言后,叱骂徐安做事太毛躁。储干这种事情,他做了多少回了,竟然没考虑到天气问题。   徐安甘愿认罪,可现在他着急的是该怎么弄吃食给长孙公和温治中。   “哟呵,这玩意儿还能吃么,跟屎似得?”秦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马车,正打量那装胡饼的布袋子乐。   周遭的侍卫们慷慨激昂地表示没事儿,还是可以吃的。   “这雨水泡了一夜的玩意儿,吃进肚子里,要是集体闹了肚子,都泻成了软脚虾,耽误了赶路,谁负责?”秦远补充一句,“本来咱们就不知为何绕了远路。”   侍卫们纷纷没了动静。   长孙无忌默了半晌,终于忍不下秦远的嚣张,问他:“你何意?”   “就话面的意思。”秦远摊手,对长孙无忌道,“我关心大家的身体,怕耽误查案的进程,更怕远在长安城的圣人等焦急了。”   长孙无忌瞧秦远一副小人得志样儿,立刻吩咐属下就近在山野寻找野菜蘑菇山鸡等野味充饥。   “想一块去了,我也这意思,并且我和大家一起找。”秦远说罢,就撸起袖子带着大家一起上山了。   众随行人员见秦远一个当官的,不仅体恤他们的吃饭问题,还愿意屈尊和大家一起上山寻食物,顿时对秦远心生敬仰和喜欢之情。   再之后,大家发现这周围的山太荒了,山上什么都没有,连野菜都只长成指甲那么大贴在地皮上,树皮后很多都没有了,更不要心存有什么山野活物了。   随从们一人抓着一小把的小野菜下山后,发现秦远不在他们之中,正担心他人丢了,就听见身上有人喊他们。   随从们忙跑上山去,发现秦远正用衣裳兜了满怀的野果,因为太多兜不住,好多果子滚在了地上,黏了泥巴。   侍卫们忙去接过来,高兴地感慨他们有野果子吃了。   果子清洗干净之后,大家认出来这野果是红李子。   徐安先将洗好的果子给了长孙无忌、温彦博和秦远。   秦远高兴地拿了一个就塞进嘴里吃。   温彦博拿着李子端详,果皮略有些粗糙,但成色看着极好,“野外能找到这种果子属实不易,毕竟大家昨夜都已经受冷受冻一夜了。说实话,我还真怕那些泡过的饼子他们吃了会闹肚子。这种天气最容易脾胃受凉了。”   温彦博说完咬了一口李子,竟地没有任何酸涩,甜滋滋地爽口。   温彦博直叹甜,好吃,请长孙无忌尝尝。   长孙无忌眼色复杂地看着徐安递来的果子,随即起身走了,一个人环顾附近山野的环境。   秦远早就趁着找野果的时机吃饱了,他象征性地吃了两个李子之后就不吃了,托着下巴瞧长孙无忌那边。   温彦博一眼就看穿秦远的意图了,边嚼着嘴里的东西边摇头,“我算是服了你们两位。”   “这里头可没我的事儿啊,是他在排斥我。”秦远纠正道。   温彦博连连点头,他现在吃秦远的嘴短,当然和秦远站在同一立场。   秦远见长孙无忌看着山发呆,转头继续跟温彦博道:“你发没发现这这些山很荒凉,真的一点吃的都没有,穷得连树皮都掉光了。”   温彦博看一圈四周,对秦远点头。   大家休息片刻之后,就在长孙无忌的主张下,开始出发继续赶路。   长孙无忌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忽然闻到一丝丝清新的果香。   徐安笑着把自己留下的李子递给长孙无忌,请他多少用一些。   长孙无忌拿着起一个李子,却没有吃,而是送到鼻子边闻。   “郎君,怎么了?”徐安不解地问。   长孙无忌再次打量一圈李子后,斜眸思量片刻,将李子送进自己的嘴里咬一口。   同样的鲜满甜意浓厚的口感,跟上次御赐的甜瓜口感有类似。不是味道上的类似,是品质上的类似……   车马上了官道不久后,长孙无忌忽然叫停了马车。   长孙无忌下车后,蹲在路边查看地上的印记,就便带着刀和弓箭领两名侍卫上山。   小半个时辰后,大家看见长孙无忌回来了,身后的两名侍卫扛着一头野猪。   众人士气大振,欢呼起来。唯独秦远淡定地旁观。   大家捡干柴,高兴地烤起了野猪,等野猪快烤好的时候,徐安得了长孙无忌命令,将主前腿肉切下来一块,先给秦远送了过去。   在场的一众人等瞧见这一幕,心里都明白怎么回事,长孙公这是打算跟秦主簿讲和了。他们跟随在家郎君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郎君这么对身份不如他的人主动。   秦远接了猪肉之后,就送还给了长孙无忌,“长孙公是我们之中身份地位最高的人,自当先请长孙公食用,才该轮到我们。”   长孙无忌见秦远还算是个识趣儿的,轻笑一声,接了猪肉,凝神盯着秦远:“你救了自己一命。”   众人听不大明白长孙无忌的意思,秦远却听懂了。   如果刚刚他傲气地接受了长孙无忌看似大方的猪肉馈赠,没有再回敬长孙无忌。长孙无忌必定还不会放过他,会认为他自恃倨傲,无礼,且猖狂。   秦远真没想到长孙无忌心眼这么多,他之所以还猪肉,还真不是因为出于长孙无忌‘你厉害你先吃’的敬重,是因为他吃不了,又觉得这肉是长孙无忌好容易打猎而来,不好浪费罢了。 第29章 猫与老鼠   既然俩人的关系可以缓和, 长孙无忌现在讲什么话,秦远都无所谓。他才不会像长孙无忌那么小心眼。   众人高高兴兴地吃完野猪肉, 边擦嘴上的油边感慨, 如果这时候还有早上的甜李子爽口去腻, 那可真算是人生圆满了。   长孙无忌简单吃了两口肉后, 转即扫视众人, 发现秦远并不在他的视线范围内。长孙无忌让徐安清点人数,立刻赶路。   不一会儿,徐安来报人齐全,可以出发。   “秦主簿可在?”长孙无忌问。   “车里正睡着呢,出门办事的时候就没见过谁可以这样悠闲。”徐安感慨道。   秦远正睡得迷迷糊糊,被温彦博推醒了, 接着马车就动起来, 秦远恍惚晃了晃身子,撞了温彦博肩膀一下。温彦博吃痛地揉肩膀喊疼, 让秦远小心着些。   秦远懒懒地打哈欠,半睁眼望着温彦博:“你怎么跑我这了?”   温彦博让秦远往那边点,别占那么大的地方,“因为你们俩不再互相斗了,我当然就可以回来了。”   秦远遗憾地点点头。   温彦博高兴叹:“你们总算太平了, 省得我夹在中间难做人。”   秦远撇了下嘴, 嘴上没说什么, 心里却觉得长孙无忌不可能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不过只要能把这次一同出行的麻烦混过去, 以后不常见面, 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马车晃晃悠悠地前行,秦远的身体跟着马车的节奏摇晃。没多久,他就又困了,头靠着左边的车厢内壁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有细微的‘喳喳’声传入秦远的左耳。   秦远猛然睁眼,把耳朵贴在车厢的木板上仔细听,这会儿又听不到了,只能听到马蹄声和车轮在地面滚动时所发出的嘈杂声。   温彦博正在看书,刚好觉得眼睛疼,他发现秦远跟受惊似得脸贴着车厢内壁,忙问他怎么了。   “喳,喳喳,喳,喳喳喳……”秦远学道。   温彦博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着秦远。   “喳,喳喳,喳,喳喳喳……”秦远不甘心地跟温彦博学又学一遍。   温彦博忍不住哈哈大笑,“真憋不住了,你哼的什么曲子,好生难听!”   “你刚才真没有听到这种奇怪的声音?”   温彦博摇了摇头,觉得秦远肯定是睡觉的时候做噩梦了。   马车突然颠簸了下,俩人的身体跟着剧烈摇晃。   秦远隔着窗纱往外面瞧,发现马车不知何时又走了小路。小路不仅比不上官道的平坦,连四周的景色都变得不好了。至太阳快落山前,他们路过一片广阔无边的田地,地里正长着绿油油的庄稼,有三名胡子花白瘦骨嶙峋的老农正在地里劳作,似乎在除草。   长孙无忌所乘的马车行驶在前,此刻忽然减速,然后停了下来。   徐安率先从马车上下来,奔向田里的老农,跟三名老农说了几句话。   秦远起初看徐安的说话姿态,似乎是在问路,待老农指了路之后,徐安继续笑着跟老农说了两句,才笑着跟他们礼貌地道别。   徐安回到马车上后,马车就继续行驶。等太阳完全落下,只在西边的天边剩下一抹红霞的时候,他们终于抵达了灵台县。   灵台县地势西高东低,多数的塬区和丘陵地表都被黄土覆盖。县城内还算热闹,但瞧大街上却也有不少乞丐,多数都是老弱,他们趁着晚饭的时候着忙地捧着破碗,颤颤巍巍地走路,四处乞讨,以期望遇到善心人可以施舍他们一口饭吃。   长孙无忌大概想暗中调查,所以没有选择住驿站,在县城里找了家不大不小的客栈住下。   晚饭的时候,秦远借口肚子疼,悄悄从客栈后门走出去闲逛,正好碰见一堆父女俩过来乞讨。女童五六岁的样子,头发披散,衣服黏着灰土,破衣裳的胸前和胸口黑得发亮,但好歹衣裳可以蔽体。女童父亲就不行了,衣衫褴褛,胳膊腿都露着,颜色黑红,头发虽然被一个破布条束着在头顶,但依旧凌乱,类似鸡窝状。   男人手拄着一根木棍在后头颤颤巍巍走,小女童则捧着一只破碗走在前面。小女童黑漆漆的脸蛋几乎遮盖了她原本模样,唯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仰头瞧人的时候透满了楚楚可怜。只消被她看一眼,但凡有点恻隐之心的人都会觉得不落忍。秦远可是个有良心的神仙,他被女童瞧了之后,他就赶紧把中午时藏在袖子里的野猪肉给了那父女俩。   女童大概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能讨来野猪肉,急忙忙捧着肉去送给自己的父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肉,不停地抿嘴咽口水。   女童的父亲激动地给秦远颤颤巍巍跪下,多谢他的施舍,然后他就抱着自己的女儿靠在墙边,狼吞虎咽地吃肉。   “慢点吃,最好嚼得碎烂一些再咽下去。”秦远温和地建议道。   女童父亲愣了下,忙点点头,嘱咐女孩慢点吃,吃够了肉的滋味再咽下去,天知道他们下一顿吃肉是什么时候,最好能把这肉的滋味记一辈子。   秦远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们久未吃肉,突然吃这些脾胃会受不住,加上现在天凉湿气重,便很容易闹肚子。腹泻止不住,也会要人命的。”   女童父亲恍然大悟,频频给秦远行礼致谢。   秦远现在身上没有钱,之前卖农场水果攒下来的钱都留给了顾青青。秦远打算回客栈再给他们父女弄点干粮胡饼,再和温彦博借点钱来。   但是当秦远转身要回客栈的时候,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孙无忌站在了客栈的后门处,并用一双凌厉的眼神盯着秦远。   秦远起初没觉得什么,直到他发现长孙无忌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悠悠地瞟向秦远身后的那对正吃野猪肉的父女。   野猪是长孙无忌所猎。   野猪肉便算是长孙无忌‘赏’给秦远食用。   秦远不仅没吃猪肉,还把猪肉赏给了乞丐——   危急时刻,秦远飞快地跟长孙无忌解释道:“那野猪肉真美味,可惜我胃口下,没吃完,就打算留着今天晚饭继续吃。”   长孙无忌半扬首,半垂着眼皮,依旧盯着秦远。   撒谎的人,都容易心虚。   这种时候他不能解释太多,越解释越容易露出破绽,他必须快点转移话题。   “那个,你有钱么?”秦远脱口而出,但说完这话之后他发现长孙无忌打量他的眼神更奇怪了,秦远就有点后悔。   他摸了摸鼻子,尴尬看向别处,“那对父女好可怜!”   “满大街都是乞丐,你一时帮了这对父女,那以后呢?还有街上其他乞丐你帮不帮?靠施舍你能救多少?”长孙无忌开口就是仄仄逼问。   秦远愣了愣。   长孙无忌这什么意思,挑刺儿?   秦远没再说话,转身就告退去找温彦博借了钱。   等他从客栈二楼下来的时候,秦远见那对父女俩正跪在客栈的大堂,给长孙无忌磕头。秦远还注意到的女童父亲的手里正拿着一个钱袋。   “滚吧。”长孙无忌一声淡言,就把这对父女吓得浑身哆嗦。父亲抱着女儿飞快地跑出客栈,女孩父亲所拄的木棍则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被落下了。   徐安随后拾起地上的木棍,竟然‘好心’送了出去。   秦远见到这光景,当然明白过来,那女孩的父亲是在装病。怪不得刚才长孙无忌阴阳怪气地跟他说话,原来他早就看穿了。   秦远见长孙无忌发现自己后,态度没有明显变坏,就去问他是怎么看穿那对父女不是乞丐。   “你不是擅长破案么。”长孙无忌轻笑一声,显然秦远的虚心请教令他觉得很爽快。   “下官这点斤两,怎比得过齐国公的能耐。”秦远颠颠地往马屁上拍。不过就是说两句好话而已,他这么大方,就当扶贫,免费赠送给长孙无忌了。   没有人不喜欢悦耳的话,长孙无忌也不例外。   长孙无忌打量一眼秦远,让他先喝一口李子汁。   长孙无忌的语气不容置疑,秦远岂敢弗了他的好意。就坐下来,接过徐安端来的李子汁,轻轻抿了一口,只是抿了些许李子汁在舌尖罢了,量不够流过嗓子喝到肚子里去。李子汁涩酸中甜,但这种甜不属于果甜,是人工另外放糖的甜。   “掌柜说,这是用了全灵台县里最好的李子,家养的树,精心伺候的。”长孙无忌锐利的目光直穿秦远的眼底,“这味道和你今早在野外所摘的,天差地别。”   “我运气好呗!果子这东西也奇怪,就算同一片地种出来,有甜的,也有不甜的。”秦远解释的态度很随意。   长孙无忌审视秦远之后,转念想想也确实如此,他到底在怀疑什么?秦远从长安出发的时候,是轻装前行,并没有带李子,李子不是他从野外所摘,难不成他还能凭空变出来?   长孙无忌便反思自己竟然在无端多疑。   “那对父女就是乞丐,”长孙无忌接上之前的话题解释道,“但为了能讨到东西,做父亲的就装瘸卖惨,让小女孩装可怜。”   秦远恍然地叹道:“这倒是聪明。”   为生活所迫,去耍点不害人的小聪明,并不算是什么大事,秦远倒是可以理解。   长孙无忌有点意外秦远的反应,倒是由此看出秦远本性善良、宅心仁厚。   “若只帮了眼所遇的一二名百姓解决疾苦,说明你是个心善之人。若能帮全村、全县甚至整个州的百姓摆脱疾苦,才是个有作为的好官。为官者最忌讳一叶障目,无所作为。”长孙无忌让秦远好生想想这一路所见,问他有什么感想。   秦远垂眸琢磨了下,想到些许,但并不算明朗。他拱手第一次认真正经地给长孙无忌作揖,请他为自己解惑。   温彦博这时候也下来了,瞧见长孙无忌和秦远俩人竟然很和睦,高兴地凑过来听听他二人聊什么。   “此行到泾州地界后,所走的小路四周,山野贫瘠异常,山上连稍微大些的野菜都没有,甚至连山上的树皮都快被扒光了。但是走到官道时,四野景致好了,看起来很富饶,甚至能打到野猪。”长孙无忌继续补充一句,“但官道和小路距离并没有差太远,泾州这一代都是黄土,看土质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温彦博疑惑不已,跟着感慨:“这是有些奇怪。”   秦远恍然明白过来。   长孙无忌看向秦远,让他有话就说。   “我们到达灵台县之前,长孙公曾命人在田边停过一次马车,当时在田里做活的是三名老叟。我当时就觉得奇怪,那些青壮年都哪儿去了,怎么让老人家在地里做农活。”秦远望着长孙无忌,“这片背后是不是有缘故?”   长孙无忌:“确实如此,结合我们刚刚进县城时所见,就更加说明问题了。”   秦远:“难道说刚才那个装病的乞丐——”   长孙无忌对秦远点头,“是不得已装病,否则他连做乞丐的资格都没有。他原本是个农夫,因官府几次增加赋税,令他一年的收成几乎全部都上交给了官府。这也罢了,怎知今春开始,官府的人开始四处抓壮丁,不知要往哪儿送做苦工。他听说附近好几个的村子男人被抓走之后再没回来,他就装病女儿跑了出来,做乞丐讨饭吃。如此一顿饱一顿的活着,也总比被抓去送死强。其所阐述的情况,与田里那三位老叟的说法,基本都一致。”   “竟然是这样。”温彦博很佩服长孙无忌的洞察力。   “长孙公以微知著,十分了得!”秦远情绪激昂地拍马匹,再次取悦了长孙无忌,“可这县城里好像挺正常,除了乞丐多点,男女老少都有。”   “当然,”长孙无忌一句话解释清楚,“村子若小路,县城若官道。”   秦远和温彦博都明白过来。他们之前走小路时所看到的四野的光景,就和那些被抓壮丁村子的情况一样。而风景不错的官道,就和现在的县城情况一样,都是燕郡王特意留着用来装面子用的。   “看来这泾州燕郡王被参涉嫌谋反一事,并不无辜。”温彦博压低声音道。   秦远直叹危险,“我们肯定被人盯上了。”   他们一共才十六个人,虽然侍卫们都个个身手不俗,但毕竟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若是燕郡王得知他们已经查到他谋反之嫌,被逼急的情况下,肯定会生出杀人灭口的想法。   “咱们安全第一啊。”秦远还不想死,他还要继续努力立功,争取早日回天庭。   “看不出来,你这么怕死。”   长孙无忌讥讽中夹杂着嗤笑。秦远刚刚表现出害怕的样子,可与之前在他眼跟前的样子大相径庭。那时候的秦远受他威胁,且丝毫不惧,相当有气节,更有胆量挑衅他。看来在他眼里,自己竟不如一个区区燕郡王厉害。   秦远感受到长孙无忌的不满,连忙及时补救一句:“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再说咱们提高警惕,注意保全自己有什么错,只有活命才能把调查的情况告知给圣人,救泾州百姓于水火。我觉得这就是长孙公刚刚教我,为官要有所作为,忌讳一叶障目的道理。”   秦远的活学活用,引起了长孙无忌的极度舒适。   长孙无忌忽然有些明白李世民为何突然宠信秦远了,他要是皇帝,碰到这么个嘴甜的货色,怕是也会一时把持不住要给秦远封个官了,定会比他现在的品级还高。   温彦博也意识到这事儿的危险性,提议现在就打道回府。反正他们这一路的所见所闻,差不多已经可以侧面证实燕郡王有谋反嫌疑。   长孙无忌不同意,“别忘了圣人派我们来此的目的为何,是查实,我们要掌握直接证据。”   三人随后商定,暂且先于客栈安置一晚,等休息好了,再商量下一步应对燕郡王的办法。   夜半三更,四周都静悄悄的,似乎所有人都进入了梦乡。熟睡中的秦远再一次听到喳喳声,他睁开眼,端着油灯查看房间四周,这一次门窗都紧闭着,并没有缝隙。   秦远再想细听,倒是没听到喳喳声,反而听见楼下有脚步声。不一会儿,窗外也有脚步声。   秦远就把窗户微微开了缝隙,见到一人从客栈走了出来,顺着街往西走。今天刚好是满月十五,月光明亮。秦远一眼就能分辨这个背影似乎是女子,身量高挑,穿着红罗裙,脸臂弯上挂着的披锦也是红的,梳着随云髻,其头上定然簪着金钗,因为金子在月色下反射出淡淡微黄的光亮。   女子大步流星,走得极快,在快走到街尾的时候,秦远隐约看到那里有好几个人影晃动,似乎有人接应女子。随后那女子就上了马,带着一群人疾驰而去。女子骑马飞奔的时候,红披锦迎风飞扬,背影绰约,还有几分英姿,倒是挺好看的。   秦远转即反应过来什么,忙跑出去一楼查看客栈的情况,大堂内安静无人,好像没什么异常。   秦远就往客栈后院去,想看看掌柜和伙计的情况。这时候赶巧掌柜的拎着水壶走了过来,和秦远撞个正着。   “这么晚了,郎君怎么还没睡?”掌柜愣了一下之后,就笑着问秦远。   秦远:“忽然醒了,想去方便。你呢?”   掌柜抬起手里的茶壶示意,“口渴了,喝口水。忽然想到客人们若是半夜起了口渴该怎么办,遂打了一壶水,打算送大堂放着。我这客栈简陋,诸位郎君们瞧着都是有身份的人,真怕有照顾不周之处。”   “刚才我听楼下有声响,也是你?”秦远见掌柜没提客栈来人的事,便留了个心眼,没有直接点破,隐晦地问。   “声响?会不会是别的客人起夜弄出的动静?我这才刚来,刚刚肯定不是我。”掌柜否认道。   秦远点了点头,他假意去茅房,趁机查看后院的情况,除了掌柜的房间,其他伙计住的屋子都灭着灯,四周很安静。   秦远回到房间后,就睡不着,坐在窗边观察了半晌,见街上不再有人出现,他也觉得累了,秦远就回床上躺着。   “出大事了!”   一大早,秦远还没有睡够,就被闯进屋的温彦博吵醒。不及秦远起身,温彦博就先把秦远拉起来了。   “你还有心思睡!”温彦博使劲儿晃动秦远的肩膀。别看温彦博人精瘦的,手还真有劲儿,秦远立刻就被他晃精神了。   其实温彦博在认识秦远之前,是位听纯粹的文人雅士,断然不会做这种摇晃人的不斯文行径。但从认识秦远之后,估计是被秦远的‘疯病’给传染了,温彦博也跟秦远似得,偶尔会‘疯’一下。   “说说说,出什么事了。”秦远抓了抓头发,倒没有把头发抓乱,发丝反而更柔顺地散在他的肩后,俊朗如斯,惹人怎么都看不厌。   “今早上起来,我挺精神,寻思就带着徐安去街上转转,仔细学一学长孙公那样体察民情。结果我们发现,县城内的乞丐都不见了。问了附近的百姓也都奇怪这事儿,但没人知道这些乞丐去哪儿了。”   温彦博一脸受惊地模样看着秦远,问他这种情况有没有什么说法可以解释。毕竟在温彦博看来,但凡奇妙难解的事情,在秦远这里都能解释通。   “我就一刚起床的瞌睡虫,上哪儿知道这事去。那你告诉长孙公没有?”秦远问。   温彦博摇头,小声对秦远道:“长孙公还没起呢,我不好打扰他。”   “啊,那就好打扰我!”秦远骂温彦博欺软怕硬。   “不然呢,难道我要怕你,跑去欺负长孙公?那要等我傻了,活够了,想寻死的时候。”温彦博叨叨道。   秦远白他一眼,顺便把昨夜自己看到的诡异情况简单讲给了温彦博。   温彦博惊悚地站起身,瞪大眼看着秦远:“你说什么,有个红衣女鬼昨天半夜从客栈走出来?”   “我说的是红衣女子。”秦远纠正道,“而且她好像还有同伙,在街尾跟她汇合。可是我回头下楼,却并没有发现客栈异常,倒是看见掌柜来了,不过他否认自己之前到过大堂。”   “这灵台县可真够‘灵’的,先是一夜之间凭空消失的乞丐,再是半夜出入客栈的女鬼。”温彦博皱眉反思,“我极可能是时运不好,要请个护身符才行。”   “说了是红衣女子,不,可能是红衣女子,我没看到她的正面。”秦远严谨点表述。   温彦博听秦远这么说就更怕了,忙拱手请秦远不必再细致描述。   长孙无忌起床后,听到隔壁屋子的吵闹声,就走了过来。分别听他二人说了两件诡异的事后,长孙无忌面上未作表,只是吩咐下去,尽快用早饭,然后尽快启程走最近的官路前往安定县。   安定县是泾州州府的所在地,也是燕郡王住所所在之处。   看来长孙无忌不想再等了,打算尽快把事情了结。虽然这正好遂了秦远当初求快的心思,但现在秦远因为担心安全问题,突然想求慢了。   一炷香后,大家乘马车预备出发。秦远要跟温彦博一起上车,却忽然被长孙无忌叫去了他的马车里。   马车驶出后,俩人对望无言。秦远拘束不已,别看目光看别处,把自己的尴尬无声隐藏在氛围凝结的空气中。   “红衣女子?”长孙无忌很久之后才张口。   “对。”秦远立刻回应,问长孙无忌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燕郡王十分喜好红色。”长孙无忌回忆道。   秦远想到昨夜自己看到的那个女子的背影有点高大,走路的时候也是大步流星,没有一般女子那种婉约移步的感觉。   “难道我昨晚看到的女子其实是燕郡王?那他有穿女装的喜好?”   “不知。燕郡王性子有些狡黠暴戾,但有谋略,骁勇善战,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他早年曾助圣人打败叛军,镇守泾州。所以圣人登基之后,就将他从燕国公晋封为燕郡王,加封开府仪同三司。”长孙无忌简单介绍道。   “那岂不是封的爵比长孙公还高,圣人这般厚重带他,他若还心存谋反之意,真是没良心了,白眼狼!”秦远配合地骂道。   长孙无忌轻笑一声,他越来越发现秦远很会跟人聊天。秦远每次接话的时候,几乎可以精准地迎合到对方的心里需求。   “燕郡王那种人,应该不屑于打扮成那个样子。”   “未必,长孙公刚刚说过,他狡黠,有胆量,还有谋略。这样的人不管做什么出其不意的事,我都不觉得奇怪。”秦远虽然没见过燕郡王,但听长孙无忌的描述,他就觉得对方肯定是个‘人才’。李世民是什么人物,千古一帝,有才华,眼光毒辣。他欣赏的人,就绝不可能是一般人。   “那你说,他扮成女人来我们住的那间客栈,为了什么?”长孙无忌想不通。   “肯定不会白来,肯定有事……但是我没想到。”秦远道。   长孙无忌无奈地白一眼秦远,骂他在说废话。   “不过这倒是好解释那些乞丐消失的事,必定是燕郡王察觉到了我们在灵台县,所以趁着昨夜带人来得时候,将灵台县内不适合出现的人都收拾干净了。”   “收拾干净是指……”秦远担心那些乞丐被杀死。   “杀人反而麻烦,不仅溅血还要收尸,应该只是威胁一通之后,把人就打发了。”长孙无忌猜测道。   秦远心中暗暗松口气。现在经长孙无忌这么一说后,他倒是很好奇燕郡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至下午,他们抵达了安定县。   安定县的城门把手比较严密,进城的所有百姓都需要经过安全检查后,才可以放行。对于有马匹车辆的人员,排查的就更加仔细了,一定要问清楚身份才行。   既然燕郡王已经知道他们来了,长孙无忌不打算再隐藏身份。直接在进城前当众亮明身份,令所有人都知道当朝的国舅齐国公长孙无忌来到保定县了。   守城的士兵惊惶失措地给长孙无忌行礼,而后急匆匆跑去禀告燕郡王。   进城的时候,秦远发现他们这一行人变成了十五人,少了一个人。   大家行至燕郡王府门口,便见燕郡王罗艺带着一群属下,笑盈盈地立在门口的石阶下等候。   罗艺穿着一身大红常服,年纪不过三十,肤色黝黑,两道黑漆漆的眉毛斜切入鬓,老虎眼,一张脸不笑时便凶神恶煞。人虽高挑清瘦,但走起路来力量感十足,很符合骁勇善战的武将身份。   秦远很难将眼前这个男子跟那晚看到的红衣‘女子’重合,形象差距太大。   罗艺豪爽热情邀请长孙无忌等人进府,备了宴席,请了二十多名貌美如花的舞姬歌姬助兴。   席间罗艺几次三番对长孙无忌敬酒,直叹二人这次再见十分不易,不禁就回忆起他和长孙无忌当初一起协助李世民剿灭叛军的情景。   提起往昔岁月,总有说不完的回忆和趣事。   罗艺和长孙无忌越聊越开心,以至于这酒宴从下午一直喝到了深夜。   秦远和温彦博无奈一直在旁陪同,也是够累的。特别是秦远,他还得假装自己能喝酒吃东西。秦远每次‘喝’的时候都把酒倒在了桌下,至于菜,秦远夹起后就假意感兴趣地去听俩人聊天,然后趁人不注意,把菜再放回去,搅和几下盘子里的菜,让它们看起来好像被动过似得。   秦远这么无聊的折腾一会儿之后,忽然发现屋子里有只黑白花的猫。秦远欢喜起来,拿桌上切鲙里的生鱼片去逗猫。猫非常贪吃,秦远喂多少它就吃多少。最后吃得肚子圆滚滚,便在秦远的腿边蹭来蹭去撒娇。   秦远开心地抚摸猫背,没两下就撸了一手猫毛。   秦远就把撸下来的猫毛搓成团,也放在桌下。   终于熬到酒席散了,秦远进行最后一步,假意碰倒酒壶,算是可以勉强解释他桌下面那滩酒渍了。   长孙无忌简直是千杯不醉,他喝了那么多酒后还是轻型依旧。回房前,他低声嘱咐秦远和温彦博,要小心低调伪装,别让燕郡王察觉到他们已经怀疑他有谋反之心。   三人各自分开之后,秦远就打量郡王府给自己安排的房间,屋子不大,清幽雅致,没有什么特别名贵的东西,一切布置等等看起来都挺正常。   秦远因考虑到自己最近睡觉的时候,总会出现一些奇怪的声响。所以今晚的在休息前,就把门窗都检查了两遍。   两个时辰后,秦远再一次被‘喳喳’声吵醒。   这一次他可以确定,声音来自于窗外。而且秦远很看到他卧房北面的窗户明显地在微微震动。喳喳声就是从这扇窗外面传来。   秦远选择不穿鞋下地,慢慢地靠近北窗。这时候北窗的喳喳声还在继续。   秦远下了窗闩,猛地开窗,见一只老鼠飞快地跳下窗台,钻进了屋后的花丛之中。   秦远查看窗角,靠外侧的部分有被老鼠啃噬过的痕迹,大概有两指宽,但程度不是很深,只是啃掉了一层木头皮。   秦远想到之前自己睡觉时,遇到的种种声音,还有他坐车的时候,他也听到过这种喳喳声,似乎都是老鼠弄出来的声音。   秦远忽然觉得后脊梁发冷,因为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在离开长安城的前一晚,曾经感觉身有轻微沙沙声,似乎被什么东西跟踪。后来他看见的一条灰长的东西钻进了墙缝。现在想来,很像是老鼠的尾巴。   他刚刚看到的这只老鼠,该不会是那晚在长安城遇到的是同一只?   一只老鼠,从家就跟着他到温府,再之后就偷偷上了马车,跟他一路风餐露宿,到了泾州安定县?   秦远完全无法相信一只老鼠可以做到这些。但是这一路喳喳沙沙的怪声,似乎又在侧面证实这一点。   秦远决定做一个大胆的假设。先不管合不合逻辑,是否符合常理,假设就真有这样一只聪明老鼠,一路跟着自己从长安城来到了安定县。那这只老鼠跟踪的目的是什么?   秦远想不明白,这就跟之前在客栈发现燕郡王穿着女装的情况一样,让人觉得很不合理,又匪夷所思。   秦远正觉得头大的时候,听到窗外传来猫叫的声音。   不一会儿,那只在宴席上秦远喂过的黑白花猫,叼着一只老鼠从北窗跳进屋内。   秦远看着那只老鼠身形的大小,好像就是刚才窗台上出现的那只。   被黑白猫猫叼着的老鼠的肚子还在上下浮动,显然这只老鼠还没有死透。   黑白花猫看到秦远之后并不觉得害怕,这大概归功于秦远之前喂它还摸他的缘故。他跟黑白猫已经达到好友关系的亲密度?   黑白花猫放心地把那只老鼠放在地上,用它毛茸茸的小爪子按在老鼠灰黑软绵的身体上,猛地一拨。老鼠缩成一团,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样,任由黑白花猫拨来拨去。   黑白花猫见老鼠不动,它就坐在老鼠边上也不动了,低着头用它圆溜溜绿莹莹的眼睛盯着老鼠。   秦远在不远处的桌子边儿,愕然旁观。   没过多久,老鼠耐不住性子,微微移动身体。黑白花猫见状,立刻用爪子拍在了老鼠身上,继续来回拨弄。老鼠这次不装死了,拼命想要逃,黑白花猫就一口咬住老鼠的脖子。   这一口并没有咬死老鼠,黑白花猫把老鼠重新放在地上,用白白的爪子继续拨弄,重伤的老鼠已经没有力气反抗,只是微微抽动了几下腿。   黑白花猫继续玩儿了一会儿,可能是觉得太没意思了,上嘴一口把老鼠咬住,然后就叼着老鼠,迈着悠闲的步伐走到了秦远的脚边,把老鼠一丢,抬头看了一眼秦远后,黑白花猫就转身从北窗跳了出去。   老鼠已经惨死在自己的脚边。而犯案凶手黑白花猫已罪恶地经逃离了现场。   黑白花猫竟然没有吃掉老鼠,还把老鼠留给了自己。难道是为了感谢他之前在宴会上喂它生鱼片儿的恩情?   秦远蹲下身来,仔细观察这只被咬死的灰老鼠。看又看,秦远发现它的外表跟普通的老鼠没什么区别。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秦远锁着眉头,坐在桌边冷静的思量了半天。最后他看着灰老鼠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恍然觉得有点可怜。秦远决定先把这只死老鼠收起来。   北窗外隐约传来奏乐的声音。秦远隔窗往外张望,看到远方隐隐有光亮闪烁,那个方向是郡王府的花园。   秦远推开门,想去叫温彦博一同去看看,长孙无忌这时候从隔壁推门出来了。   长孙无忌见到秦远后,略微惊讶了下,就直接问他:“你也听到了乐声?”   秦远点头。   二人随后结伴,循着乐声奔向了郡王府的后花园。   在后花园湖中心的一处八角凉亭,四周挂满了红灯笼。有三名乐工正坐在一侧奏乐,另有两名丫鬟在旁陪侍。而凉亭中央,则有一红衣女子梳着随云髻,舞动长袖翩翩起舞。   “我那晚见到的人就是他!”秦远一眼就认出来了,而且越看这女子的身形越觉得像燕郡王。   猛然间,乐声变得急促,女子翩然跳跃一个转身,面向了秦远和长孙无忌的方向。   俩人同时睁大眼睛,十成十确定了这名‘女子’的脸,正是燕郡王。   二人躲在树丛之中,似乎并未引起燕郡王的注意,燕郡王继续挥舞着衣袖跳着。   秦远和长孙无忌看了会儿后,没发现什么异常,就悄悄地退了出去。   待二人走远之后,一只黑白花猫从树丛之中走了出来,悠然踱步到湖中心的凉亭,坐了下来。   “喵——喵——喵——”黑猫花猫对燕郡王叫着。   燕郡王停下,去抱住黑白花猫,边抚摸猫脑袋边小声叹:“不怕不怕,那两个人已经走了。” 第30章 鼠眼监视   “喵——”黑白花猫又叫了两声。   罗艺把猫交给随从, 嘱咐其好生给猫梳毛,“仔细些, 别太用力, 胡子那里多梳几下, 它喜欢。”   随从应承, 小心抱着猫去了。   罗艺双手掐腰, 望着夜色下死一般沉寂的湖水发了会儿呆。他在思量,思量下一步该如何处置长孙无忌等人。   周管家在旁瞧出罗艺的忧心,眼珠子动动,“大王,要不要属下今晚就带人把他们解决了?”   “好主意!”罗艺扭头,眸子闪亮地看着周管家, 嘴上还带着灿烂的笑容。   周管家嘿嘿笑起来, 他正欢喜自己讨了大王的开心,头顶就重重挨了一记。周管家吃痛地捂头, 抬眼对上罗艺凶狠的眼神,吓得立刻就腿软跪在地上。   “有脑子没有,杀人容易,但问题能解决么?”   周管家惶恐地缩脖子,连连点头应是。   “好生伺候着他们, 他们十五人不管是谁, 有任何举动, 立刻上报。”罗艺厉害地警告完周管家, 转身匆匆去了。   他两个胳膊上还挂着长长的红披锦, 不小心就挂在了路边的矮树丛上。罗艺猛生生往前拉扯一下,也不顾披锦被刮成什么样子,径直匆匆地往前走。   秦远和长孙无忌回房后,本来是想跟长孙无忌交流一下罗艺的情况。不过长孙无忌似乎有心事,他嘱咐秦远一句早点睡,就转头回了自己的屋子。   秦远在自己屋门前停留了片刻,才推门入内。   秦远已经被各种小声音弄得神经质了,所以他进屋第一件事,就是把屋里所有蜡烛都点亮,然后细致检查。秦远在东墙角放置花盆的木架子下,发现了一颗比米粒大些的老鼠屎。秦远找来一根细木棍轻轻戳了一下老鼠屎的表面,软的,并没有风干变硬,说明这是最近才产出的新鲜货。   屋子里的窗户都关着,秦远去把门也关上了。   万幸他住的这个屋子面积不大,秦远拿出几粒他农场里晒好的葡萄干,放在了地中央。农场里出产的葡萄本就清甜可口,风干之后,葡萄失水甜度更高。人拿几粒葡糖干凑到鼻子边闻,都能闻出特别腻甜的香味来,更别说对于嗅觉灵敏的老鼠。   秦远托着下巴坐在桌边,一动不动地保持安静,静等老鼠上钩。   半个时辰之后,一只小孩拳头大灰老鼠,从床底冒头,试探地朝地中央的葡萄干跑去,它不停地抽鼻子嗅葡萄干的味道,警惕地观察四周。最终确定周围没什么动静之后,老鼠就开始吃葡萄干。   秦远搬起眼跟前的凳子,就朝老鼠砸。老鼠受惊后乱窜,顺着墙边溜进床下躲着。   秦远拿着蜡烛往床下照,他本以为这屋子其它地方都没有老鼠洞,床下面可能会有,毕竟这老鼠是在门窗紧闭的时候在屋子里出现。但秦远查看窗下后,发现并没有鼠洞。   这时,床下的老鼠感受到秦远的到来,又开始乱窜,在屋地里四处跑。秦远顺手拿起铜镜,就追着老鼠打。   一人一鼠在屋里折腾好半天,最终小老鼠因为体力不如秦远,被秦远拍个正着。屋子里也被秦远弄得乱七八糟。   秦远望着这只死老鼠,连同之前保留的那只也放在地上。对着老鼠思量半晌之后,秦远写了两章纸条,其中一张纸条上写着‘早登极乐’。然后他就拎着两只死老鼠,去问郡王府的家仆要了工具,将两只死老鼠,和他美好的祝愿——一张‘早登极乐’的纸条,一起葬在了长孙无忌的屋子后头。   秦远挑着灯笼顺便观察了屋后的情况,在自己和长孙无忌、温彦博的屋子窗下,发现一些碎的胡饼块,因为土是黄的,胡饼表皮也有点黄,加上比较琐碎,被撒在墙角,不仔细去看的话根本发现不了。   秦远挖了新鲜的黄土,他在自己屋子周围铺上了一层黄土,并用一捆树叶将黄土表面扫平。做完这些后,秦远筋疲力尽地打了个哈欠,回屋睡觉去。   次日一早,秦远就开窗查看外头地面的情况,原本平整毫无痕迹的一层黄土,现在印了许多凌乱的老鼠脚印。秦远根据脚印的大小粗略分辨,至少有十只以上。   “啊!”身后忽然有人叫一声,秦远吓了一跳。   “这……这是什么东西?”温彦博一脸惊悚地望着秦远,他把脚尖转向门口,做好了时刻逃跑的准备,“鬼鬼鬼鬼脚印?”   “你不会连老鼠的脚印都没见过?”秦远问。   温彦博尴尬了下,再去看脚印的时候就很放松了,没有之前那么害怕,“原来是老鼠脚印,该真没见过,可是你房间外怎么会有这么多老鼠脚印?这燕郡王府是不是闹鼠患了?”   “不知,不过倒是可以去你房间试试。”   秦远趁着吃早饭的时候,拿了两块点心放到温彦博房间的地中央,并在食物周围撒上了一圈黄土。回头只要有老鼠跑过来偷吃,势必就能在黄土上看到脚印。   温彦博连连佩服秦远这招聪明。   俩人关上门后,秦远就感慨长孙无忌这么晚还没起。二人去问站在长孙无忌门口守卫的侍卫,俩侍卫都摇头表示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二人是半个时辰前被许安派来在此守卫,期间并没有见长孙无忌。   秦远就去敲了敲门,轻声问长孙无忌有没有起床,结果半天屋子里都没人回应。   温彦博担心长孙无忌有危险,建议直接推门入内。随后他发现屋里床铺凌乱,但空无一人。看床铺说明长孙无忌昨晚确实在床上睡过。   徐安兴冲冲地跑来,正高兴地预备跟长孙无忌请安,却只见秦远和温彦博在这,并没有发现自家主人。   徐安愣了下,疑惑问秦远和温彦博长孙无忌的去向。   “我们还正要问你呢,你家主人去哪儿了,怎么一早就不见人了,出门去了?”温彦博问。   徐安茫然地摇了摇头,表示他不知道。   “昨夜宴席散了之后,我伺候长孙公寝后就退下了。本欲在外间守着,但长孙公说他累乏了,不想被人打扰,就打发我出去。”徐安解释道,“长孙公不忙碌的时候,一向习惯晚起。半个时辰前我就带人来过一趟,没听见屋里有动静,以为长孙公还在休息,就派他们两个在门口守着,等人醒了就叫我。”   秦远就召集院子里所有的侍卫,问有谁见过长孙无忌出去没有,大家都说没见过。   “怎么会这样,人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温彦博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又碰到诡谲的事了。但这次最麻烦,丢了当朝国舅,圣人最最宠信的臣子。如果他们不把人及时找回来,他和秦远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大家赶紧分散开,现在府里寻人,四处询问,结果府中没有一人曾在今晨或者昨晚见过长孙无忌。再问郡王府的各门守卫,他们也都表示并没有见过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就这么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燕郡王罗艺听说消息,赶来询问情况。他立刻下达命令,出动府里所有人在全城寻找长孙无忌,并将安定县彻底戒严,在找到长孙无忌之前,任何人都不准出城,任何人也都不准进城。   “你们昨天晚上是谁最后见的长孙公?”罗艺质问大家道。   徐安忙表示是自己,就把他昨夜伺候长孙无忌就寝的经过再说了一遍。   罗艺应承后,转眸扫视众人,再一次厉声问:“这之后一直到今天早上,你们就再没有人见过长孙公?”   大家都摇头,除了秦远。   罗艺的目光却直接落在了秦远身上,把刚刚的问题重新问了一遍,并加重语气。   秦远这时候站出来,跟罗艺承认:“昨天半夜,我见过长孙公。”   “哦?你们当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长孙公有何异常,是否说过想要出门的话?”罗艺立刻追问秦远,并没有表达出太多的惊讶。   秦远自然看出来罗艺的心思,微微拉起嘴角,一派斯文地对罗艺解释道:“昨夜我们在屋中休息,被曲子吵醒 。我们好奇,就循着声音去瞧怎么回事。”   燕郡王瞪圆了虎眼,紧紧地盯着秦远,眼神里透着明晃晃的威胁之意。他故意放慢语调,悠悠地问秦远:“那你们可瞧清楚是怎么回事?”   “瞧清楚了,当时因为太过震惊,我俩都不敢现身,匆忙就跑回来了。”秦远温柔地眨了下眼睛,声音四平八稳,态度如常,似乎根本就没有看到燕郡王的目光威胁。   “什么震惊,你们到底看到了什么?”秦远的话引得温彦博和徐安等人都好奇,大家都紧盯着秦远,希望他快点把事情说明白,给大家解惑。   在自己凶恶的质问之下还能正常讲话的人没有几个,罗艺注意到秦远算是个有胆量的。不过再有胆量有什么用,他不过是一个区区八品下阶的主簿。自己若想捏死他,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罗艺喜爱争强好胜,性子一向很倔,别人如果和他杠什么事,他定会杠到底,杠到让对方怕他怕得屁滚尿流连连求饶为止。   此时此刻,罗艺眼神里腾起杀气,恶狠狠地瞪着秦远。   “有意思,既然大家都好奇,你倒说说看你们昨晚看见什么了?”   罗艺以为这是他的地盘,他这么气势汹汹地威胁一名八品主簿,对方肯定会吓得什么都不敢说。等这事混过去了,罗艺便打算让秦远永远住嘴。   “我们昨晚看见有一名红衣女子在花园的湖心亭里翩翩起舞,三人奏乐,两人伺候,另还有周管家在陪侍。”秦远张口就总结了昨晚所见的情况。   “红衣女子?”温彦博听到这熟悉的四个字,惊叹了一声。随即他发现罗艺凶神恶煞的目光朝自己射过来,温彦博忽然不敢继续张口说话了。   这燕郡王满身煞气,好生吓人,比起长孙公恐怕要高出十倍。他甚至怀疑,圣人当初晋封燕郡王的时候,是不是就因为被他煞气吓着了。当然这只是温彦博现在因为害怕的意淫罢了,圣人是何等人物,他岂会惧于燕郡王。   “继续说!”罗艺眼珠儿瞪得都快掉下来,他明明不想让秦远曝光他丑事,但是秦远越这样,他越要跟秦远杠。所以当罗艺喊出这三字的时候,他吼得几乎可以用声音杀人。   在场其余众人,都禁不住吓得心里打颤颤。   “谨遵大王之意。”秦远面色未变,且还礼貌地对罗艺微微点了下头,言谈神色依旧斯斯文文,“那红衣女子身量高挑,头梳着随云髻,迎着乐声翩翩起舞,但她其实就在瞎跳,跟乐曲根本不搭调。后来她跳着跳着还纵身一跃,在天空中打了个转儿,正脸就冲着我们了——”   秦远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引得众人的好奇心被激发至顶峰。大家都眼巴巴地看着秦远,等待着他揭晓此女子的真正面容。   罗艺这时候的眼珠子已经快要瞪爆炸了,而且他这时候忽然意识到,秦远根本就不惧于他的威胁,故意打算把昨晚的事当众讲出来令他出丑。   罗艺后悔了,立刻伸手欲拿住秦远,阻拦他最后的话。   秦远仿佛精准地捉到了罗艺的心思,他文绉绉地往后挪了一步,令罗艺伸出来的手扑空了。然后,秦远非常快地道出:“此女子不论体态还是面容,都跟燕郡王一模一样。”   众人呆呆地望着秦远,有的甚至张大嘴,险些惊掉了下巴。   死一般的沉寂之后,大家都又惊又怕望向罗艺。顶着这么一张黝黑粗糙的脸,一位如此凶恶至极、煞气满盈的战神,要想像他身穿一件单薄飘逸红裙裳,梳着随云髻,挥舞着长袖,翩翩起舞?   无法想象,完全无法想象,若是这张脸还要涂脂抹粉……   大家想笑又不敢笑,装着面无表情,但抑制不住翘起的嘴角已经出卖了他们的内心。   罗艺尴尬地扫视众人,恍惚了一下,随即暴怒地吼着众人都不许笑,命人将秦远拿下。   “不知大王要以什么罪名抓我?遵从大王的吩咐说出大王的秘密么?”秦远反问道。   “我看你脑子糊涂了,竟不知这泾州是我的地盘?我想用什么罪名拿你,就用什么罪名!”罗艺霸道地吼道。   秦远掏出李世民之前赏赐给他的令牌,晾给罗艺看。   “我们奉圣命来此调查燕郡王是否对陛下忠心不二。燕郡王扮成女子深夜跳舞,与我们并不想干,我也并不想将此事道出。是燕郡王自己再三要求我说出来,我本以为燕郡王铁面无私,不避嫌,不遮丑,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心中正佩服燕郡王坦荡了得,琢磨郡王这等豪爽人物怎可能装假做戏,暗中策划谋反。”   秦远露出一脸失望,对着罗艺摇了摇头。   “万万没想到啊,是我想多了。”   “你休要诬陷我!”罗艺叱了一声秦远,他这会儿的愤怒明显没有之前的程度深。换句简单的话来说,燕郡王听完秦远那番话之后,竟然有一点消气了。   “我之所以抓你,是因你是最后一个见长孙公的人,我怀疑是你谋害了长孙公。”罗艺为了否认自己谋反,随便扯了一个理由出来,“我女装在府中跳舞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刻意隐藏的意思,府里的人都知道,不信你们问。我罗艺从来都是想什么做什么,不需要避讳人,问心无愧!”   罗艺在变相应和了秦远刚才的话,相当于顺坡下驴。他的人马现在尚没有准备妥当,如果这时候明着面谋反,很容易被朝廷剿灭。既然这些人还没有完全肯定他在谋反,他必须暂缓一下,拖延时间,不能把事情继续闹大。   秦远听罗艺说了这番话后,默了会儿,突然爽朗地笑起来。   “既然如此那我和大王刚刚就是误会了。其实不瞒大王,我们当初离京的时候,便与圣人约定好了,若半月内未能及时回京报信,大王谋反的事情就算是彻底坐实了。我差点以为大王真要动心思杀我们,原来大王只是担心长孙公的安全。”   “啊,对对对……”罗艺应和道,赔笑两声,接着问秦远长孙无忌到底去哪儿了。   秦远摇头,“我们真不知道。”   “可是他好好地在这住着,怎么突然就走了?”罗艺非常怀疑长孙无忌已经怀疑自己了,所以他就偷偷跑出城去报信。   “你们吵什么?”   从众人的头顶上方,传来慵懒且厌烦的男声。   大家仰头往上看,发现长孙无忌正坐在房顶上,一脸倦怠地睥睨他们。   “大王!您怎么在房上?”徐安看见长孙无忌后,欢喜不已,连忙呼喊。   长孙无忌一个纵身跃下,身子飘逸。   “认床,昨夜睡不着,就躺房上看星星。正睡得香,被你们给吵醒了。”长孙无忌疑惑地望罗艺,问他怎么也在这。   罗艺见到长孙无忌还在自己的府中,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也开始相信长孙无忌等人真的没有怀疑自己谋反。罗艺笑着跟长孙无忌解释了大家找他的缘故,然后就带着人告辞了。   秦远和长孙无忌对视一眼,彼此暂且没有说话。   温彦博见事情和平解决了,就回房去,复而变了脸色匆匆跑出来,拉着秦远赶紧去他屋子里。长孙无忌也跟着去了。   屋地中央原本放着的两块糕点没了,只剩下些许碎渣,周围铺的一圈黄土上有数个老鼠的的爪子印。   “天啊,我屋子里还真有鼠。”温彦博一脸嫌弃。   想到自己昨晚和有可能会跟这只老鼠同床共枕,温彦博就浑身上下都不舒服了。   秦远和长孙无忌对看一眼后,都没有说话。   温彦博觉得俩人奇怪,问他们俩怎么了,接着他就忍不住叹起罗艺女装的事。   秦远用手指堵住嘴,示意温彦博不要多言。   温彦博愣了下,见秦远谨慎地环顾四周,他以为秦远担心隔墙有耳,立刻识趣地不说了。   长孙无忌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温彦博。温彦博认出纸上的字迹属于秦远,看过内容之后,惊讶地挑眉看向秦远和长孙无忌。他有好多话想说想问,但是纸条最后一句已经提醒,以后他们任何重要的事都不能用嘴说,要用写得。   秦远点燃了蜡烛,将纸条焚成灰烬,然后看着温彦博和长孙无忌二人。   秦远做口型告诉他们,信他的没错。   温彦博当然愿意相信秦远,直点头。但是他倒是很意外,长孙无忌在没亲身经历诡异案子的情况下,竟然也能选择相信秦远。   原来昨夜长孙无忌在房顶睡觉一事,其实是故意为之。秦远昨晚思虑之后,就担心罗艺会先下手为强,对他们灭口。所以他想了一个办法,把自己的建议写在了纸上,借着埋老鼠的机会,偷偷从后窗缝里送了纸条给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起初接到纸条时想质问秦远,但他很聪明地领会了秦远递纸条的意思,所以决定先看纸条再决定。最后二人就在隐晦无声的情况下,设计了这一出。先引得罗艺怀疑,再反转剧情,令罗艺信以为真。如此就可以保证在短时间内,罗艺不会对他们下手。   温彦博对秦远和长孙无忌作揖,默然赞叹他们这出戏厉害。刚刚他可是完全沉浸其中,真的相信了。   秦远在宣纸上写了三个字:说反话。   温彦博和长孙无忌立刻会意。   “燕郡王性子憨直,有武将爽快的脾气,肯定不会谋反。”秦远抛砖引玉,先开了个头。   “既然我们已经证实燕郡王确实不会谋反,那我们下一步该如何,早些回去复命?”温彦博问。   长孙无忌摇头,他们如果要是这么干脆就走了,以罗艺多疑的性子,指不定会重新怀疑。   “我看我们还是谨慎些,在此住上两日,看一看这荆州百姓的生活情况,再作打算。”   “极是!对了灵台镇那些乞丐突然消失,很奇怪,我觉得该查一下。”秦远附和道。   三人议定之后,就打算出门。   待他们牵着马,准备从王府侧门离开的时候,罗艺忽然出现了,笑问他们干什么去,他已经备好了酒宴等着大家。   长孙无忌和秦远等人,在罗艺强烈热情的邀请之下,只好暂时作罢出门的打算,先跟着罗艺去喝酒。   而就在罗艺跟他们喝酒这段时间,罗艺的属下们开始着忙出府,准备安排一切。   酒至半酣,罗艺就主动提出要带长孙无忌他们在泾川转一转,感受一下这里的风土人情。   “这里可是古密国所在之地,当时密国的宫城现都尚存。几位若对此有兴趣,我就带大家去瞧一瞧。朝中不是有人进谗言说我谋反么,可这谋反养军需要大量的钱财。我一个小小郡王,能有多少钱,若真谋反从哪儿弄钱?势必要搜刮百姓。你们只要去瞧一瞧,这泾州百姓都过得怎么样,自然就清楚我罗艺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罗艺虽然长得比较凶悍,但心却是善的,不管做什么事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罗艺边说边信誓旦旦地指着天,铿锵有力地告诉秦远等人,他问心无愧。   这种说话的气势很容易鼓舞人心,秦远猜测罗艺以前带兵打仗的时候,必定也曾用这样语气鼓励过将士。那时候他还是骁勇善战,忠心耿耿的猛将,而今天太平了,他却饱暖思叛乱。   温彦博很有兴趣见识当初古密国所留下的繁荣遗迹,忙附和罗艺,表示他想去看看。   于是事情说定,四人于第二日出发,逛了泾川两处富庶的村子以及古密国的宫城遗址。一路所见,皆是一派繁荣,百姓们安康和乐,日子看起来过得很富足。   最后,在他们赶回安定县的时候,遇见一批乞丐正被领去一处村子安置。罗艺故意停下来,问了情况,嘱咐属下一定要把这些人安置妥帖。长孙无忌询问缘由,罗艺就跟长孙无忌解释这些人都是灵台镇的乞丐。他命人开荒划地,置办房舍,把这些从别州逃难而来的乞丐给安置好了。   “别州逃难来得?”秦远疑惑地望着罗艺。   “可不是么,两州交界之处有个叫红岩村的地方,遭了匪患。贼匪屠了整个村子壮丁,不仅抢光了村子里的东西,还把房舍都给少烧了。这些可怜老弱妇孺,只能当乞丐到处乞讨。前两日我得到属下的回禀后,亲自去了一趟灵台县,问清楚这些可怜的百姓们情况之后,就命属下安置他们。”   秦远在这些乞丐中,瞧见了之前跟他讨饭的父女俩。父亲搂着女童,跟其他乞丐一样,低头缩着脖子。   秦远便问女童的父亲遭遇了什么情况,女童父亲假装不认识秦远,颤着嗓音跟秦远解释了他们父女的‘遭遇’,故事与刚才罗艺的描述一致。   短短一天之内,罗艺能造假伪装成如此地步,还真是个人才。   三人回府之后,长孙无忌就告诉罗艺:“既然泾州的情况已经查明,我们就不多留了,准备明日启程回长安。”   罗艺愣了下,客气地说些挽留的场面话,就表示明日他会送大家。   夜里,秦远又一次听到屋外有窸窸窣窣的响声。秦远睡不着,睁着眼看着棚顶。   秦远琢磨着老鼠的事。一只老鼠可以跟条狗似得一路跟着他,从长安来到了燕郡王府……   真的可以么?   这一路风餐露宿,老鼠如果真的躲在他的车上,难道一直不吃不喝么?若饿了,如何能做到忍住诱惑不下车寻食?如果下车了,成功寻食之后,如何能准时做到回车上继续躲着,跟着他们上路?   鼠再聪明,终究是个动物,无法抗拒他的动物本性。   现在王府里泛滥的老鼠 ,明显在围绕着他们转。秦远两次用食物引诱也都说明了,这些老鼠还没有聪明到可以控制自己,不去上钩。他们始终都抗拒不了他们的嘴馋——吃。   根据之前屋外角落里洒的胡饼渣可以判断,折腾这些老鼠的幕后者,也在利用老鼠的吃的本性给他干活。   罗艺,谋反,不让李世民安生,长安城,一路风餐露宿。   历史上的罗艺是注定谋反的。这次事件的幕后者最终目的是什么?改变历史,让罗艺不谋反?但看现在这个情况,似乎很难做到,罗艺已然在谋反的路上不回头了。再说即便有办法令罗艺不谋反了,事情只会往好的方向发展,不会负面影响到李世民。但显然,幕后者的目的都想搅和李世民完蛋。   那这次的目的很可能是不是针对罗艺。   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可以称得上是朝堂中的中流砥柱,是李世民的心头肉。如果他有什么异常,必将会影响到李世民。   秦远思来想去确认这种可能较大之后,担心长孙无忌的安全。他不安地在屋子里徘徊几圈之后,跑去敲长孙无忌的门。   长孙无忌被秦远吵醒后,略有些不爽。放他进屋之后,长孙无忌就提醒秦远,最好有重要的事,不然他肯定会有一脚踹飞秦远的冲动。   秦远在纸上写明,他觉得很可能有人暗中针对他。   长孙无忌看过之后嗤笑回复秦远道:“那就让他放马过来。”   “我们还是尽快离开安定县。”秦远隐隐感觉会有事情发生,他建议长孙无忌今晚就走。   “现在?这未免太匆忙了,而且你别忘了,如果我们走得急,会引起罗艺的怀疑。”长孙无忌在宣纸上写明白自己的回话。   秦远锁住眉头,想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可是留下来,他感觉真不大好了。   秦远因为有心事,睡不着。   他就去屋外头透透气,顺便感觉一下周围老鼠的情况。秦远可以听到许多窸窸窣窣的声音,看得出许多老鼠都被引来了,很活跃地在监视他们。   “喵——”黑白花猫坐在东边的院墙上,看见秦远后就叫了一声。   这一声之后,院子里四面八方的窸窸窣窣声瞬间就停了。   对了,老鼠怕猫。   秦远试探着去唤黑白花猫,成功把猫唤了过来。   这时候,花园方向隐约又传来乐声。   秦远抱着黑白花猫走向了湖心亭。   罗艺一曲之后,发现秦远在不远处抱着猫看他,笑了一下,请秦远过来做。   “许多人见我这般,都十分害怕。虽然嘴上不敢对我说什么,但他们眼睛在看我的时候,很怪异,满满地讥讽和嘲笑。你可知我身边的这几个人,是我花了多少年才寻到。”罗艺打量秦远,“你不同,虽然你觉得我舞跳得很乱,但你看我的眼神很平静,并没有把这幅样子的我当成异类。”   凶猛的罗艺,突然对自己说了‘知心话’。这让秦远多少觉得,罗艺还有点人性。当然这点人性,跟他残忍暴戾种种作为相比,根本就不算什么。   秦远简单告诉罗艺:“各人有各人的喜好,只要没有伤害到其他别人,我一般不会妄加对他人行为的做出评断。若不了解别人在背后付出过多大的困难和艰辛,妄加评断,指指点点,只会显出自己浅薄可笑。”   罗艺专注地看着秦远,呆呆了半晌,他忽然激动地拍手,大呼秦远说得好!   “如果世上所有人都像你这样,我便也不会活得这么累了。”罗艺忽然沧桑地叹了一口气,低下头用手摆弄自己的裙子,“以前大胜仗的时候,人人都羡慕我是个罗刹,赞我为常胜将军,羡慕我威风凌凌。可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我最渴望的并不是这些。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用我现在的一切,来换我心底的那份渴求。”   秦远斜眸见罗艺一脸落寞,不知为何,从兜里抓了一把葡糖干,递给了罗艺。   罗艺摊平他粗糙的大手,接了葡萄干之后,一脸疑惑地望着秦远。   “这是何意?”   “甜的,不开心的时候吃两粒,会好很多。”秦远诚挚推荐道。   罗艺瞧着手里的葡萄干,心里滋味复杂。   秦远也瞅着罗艺的手,他看的则不是葡萄干,是手指甲。罗艺还真是精致‘女子’,竟还染了指甲。淡淡的红色,应该是什么花草汁染色而成。   罗艺捏了几个葡萄干放进嘴里,咀嚼了两下,甜而劲道,咬开之后有有点软糯的口感,甜蜜在舌尖肆意的蔓延,愉悦顿时涌上心头。罗艺忽然之间,觉得很满足。不知道是因为他吃了甜葡萄甘的缘故,还是因为这多年以来,他终于碰到一位坐在他身旁理解并尊重他另一面的——敌人?朋友?陌生人?   罗艺忽然意识到自己都不确定跟秦远是什么来往关系,就把对方认定成了‘知己’。这种念头是多么的可笑。   罗艺忍不住笑出声来。   秦远扭头不解地看他,瞧他抹了胭脂红的嘴唇忽然咧开,露出两排整齐的大白牙,配着他粗黑的皮肤,霸气十足的虎眼,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丑并顺眼的和谐感。   秦远跟着也笑起来。   俩人对着夜色中平静的湖水,笑声交错,此起彼伏。   对立面的两个人,竟拥有了片刻的和谐。   黑白花猫在秦远的怀里忽然懒懒地喵叫一声,像是也要加入秦远和罗艺的阵营。   “所以说你一直打心眼里想做一名女子?”秦远问罗艺。   罗艺坦率地点头,“我知道这样会换来他人异样的目光,会被人耻笑。但有的时候人的欲望太难控制,我越是压抑这种感觉,就疯狂地想做女人。甚至想像普通的那些女子一样,可以穿着而美丽的裙子骑马上街,四处走走。”   “或许你的魂魄就是一名女子,却错投了男儿身。”秦远在这点上,为罗艺遗憾。他生错了时代,若换成环境稍微宽容些的时代,他或许真能活出自己想要的精彩。   “有可能吧。”罗艺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又拿了两个葡萄干放进嘴里吃,然后他肯定地点点头,称赞秦远这葡萄干美味,问他怎么得来的。   “自己种得。”秦远随后客气一句,“以后若是有机会我送你一大袋。”   其实根本没有这样的机会,罗艺必死无疑。   “好,说定了。”罗艺态度严肃地应承,似乎很认真地要记住秦远的这个许诺。   “你的猫真好玩。”秦远摸了摸黑白花猫,把猫还给了罗艺。   罗艺把猫抱在怀里后,低头抚摸了一阵,然后看向秦远,“你可以帮我照顾它么?”   “什么?”秦远愣了下。   “把他带回长安,你养着。黑白花很喜欢你。”罗艺大大地抿起嘴角,对秦远抛出一个微笑。   秦远又愣了一下,不太明白罗艺为什么忽然要送他猫。“岂能夺人所爱,看得出大王很喜欢它。”   “嗯。”罗艺再没提送猫的事,随后抱着猫和秦远道别了。   次日,秦远早早地起床,带着行李同长孙无忌等人一同乘马车,准备离开安定县。罗艺骑着马亲自相送,到城门口时,城门上忽然下来一队人马,将他们全部包围。   秦远立刻凑到长孙无忌的身边。   来了,他隐约感觉不对的事,终于发生了。   近千数士兵,将他们层层围住,刀枪齐全,城门上方另有数百士兵,拉紧弓箭对着罗艺和长孙无忌、秦远等人。长孙无忌以为是罗艺的人马,立刻看向罗艺,正要跟罗艺发火,他忽听罗艺开口质问这些人身份。   长孙无忌懵了,扭头打量这些士兵,个个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个别士兵的脸,令他恍惚间觉得有点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但长孙无忌却一时想不起来了。   “秦大将军,人已悉数抓获!”士兵们身后有一蒙面骑马副将,转头对着城门上方大喊。   “好!”一声响亮清脆的男音传出。   秦远从声音可以辨出此人的年纪很轻。   年纪轻轻就是大将军,还姓秦,想来想去只可能是秦琼了。 第31章 最后的阴谋   城门上走下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 模样清朗,穿着绀色连珠纹圆领锦袍, 腰束玉带, 人不胖不瘦, 身材线条极好。他走路生风, 力量刚劲, 三两步就行至大家面前,可见此人身手必然了得。   秦琼面带微笑地走到长孙无忌面前,拱手对他客气道:“长孙公别来无恙。”   “直接说,你什么意思?”面对着这些对自己刀剑相向的士兵,长孙无忌实在懒得跟秦琼寒暄。   “得圣人命令,抓你和燕郡王回长安请罪。”秦琼干脆回道。   罗艺趁机往后退了几步, 突然一个纵身骑到马上。士兵们见罗艺有异状, 斥他不许动,并上前欲缉拿罗艺。罗艺抽起挂在马鞍上的大刀, 一刀三杀。那些跟随罗艺的属下们见状,纷纷抽刀,跟秦琼的兵马打起来。   罗艺调转马头,策马疾奔,吹出一声响亮的口哨。   城门上的士兵们对准罗艺, 万箭齐发。罗艺灵巧地趴在马背上, 侧身挥舞着大刀, 将本欲射在他身上的箭全都打了回去。   罗艺骑着马一路奔向街尾, 秦琼立刻上马, 带人追捕罗艺。留下来的士兵分成两队,一队负责看守长孙无忌的、秦远等人,另一队则负责剿灭罗艺的那些属下。   街上的百姓们吓得不敢围观,四处逃开,关门闭户。   不久后,从东西两条街道,有两队罗艺的人马赶来增援,跟城门口秦琼的士兵们厮杀。   秦远等人被押到城墙边的角落里呆着。   叮叮当当……   两拨人挥着大刀互相厮打,地上躺着的已经不下三十个人,地面四处喷溅着殷红的鲜血。   秦远不忍心看下去,偏头瞅向别处。   看守的士兵见秦远有异状,生怕秦远是第二个逃跑的罗艺,立刻用刀抵住了秦远的脖颈。   长孙无忌立刻挡在了秦远的前面,呵斥士兵无礼。   徐安忙叱骂这些士兵眼瞎,竟然敢对三位朝廷命官动手,好生提醒他们其中一位是堂堂国舅,圣人最宠信的臣子。   士兵们见他们并没有反抗的意思,冷着脸继续守着,并不管徐安说什么。他们只是奉命行事,至于事情具体情况如何,他们只听秦将军的命令。   长孙无忌让秦远和温彦博不必担心,秦琼不会真对他们怎么样。   “秦将军抓罗艺我能理解,但真弄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要抓我们?”温彦博弱弱地发出一声疑问。   “等人回来,问清楚便知。”长孙无忌冷哼,表情非常不爽。他似乎已经在心里盘算,怎么狠狠收拾秦琼。   “我觉得这其中必定是有什么误会,我们千万不能冲动。”秦远怕长孙无忌冲动,秦琼也冲动,两人真打起来局面不好控制。   “好无辜啊,来查案子什么都没做,竟被当成犯人看押。”温彦博想不通,“对了,秦将军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是我叫他带人在泾州外围守卫,以防不测。”长孙无忌压低嗓音,“罗艺手下有兵马,查他谋反,自然要有所防备。秦琼本应该等我消息后行动,但我还没有传消息给他,不知他为何现在突然带人暗袭了安定县。”   “咱们一行共有十六人,进城之前变成十五人,我还以为少的那个人是你派出去传信了。”秦远就问长孙无忌之前少的那个人干什么去了。   长孙无忌:“是有一个人被我留在安定县外,但我并没有放信让他去给秦琼传消息。”   这时,秦琼骑着马风驰电掣而来,手里提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   众人定睛细看,那人头正是罗艺的。   “反贼伏法!”秦琼勒停了马,就将罗艺的脑袋丢在了地上。   一瞬间,场面鸦雀无声。罗艺那些属下们突然失去了斗志,纷纷都丢下了刀。   再接下来,秦琼的属下们就欢呼起来,高喊自家将军威武。   秦远则看着罗艺的人头,有些恍惚,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死了。   “来人,将他们押至燕郡王府,明日便启程回京师。”秦琼看着长孙无忌等人下令。   长孙无忌和秦琼太熟了,见不惯他这般嚣张,叱骂秦琼是个没脑子的蠢货,竟不分青红皂白地抓他们。   “长孙公说笑了,我正是因为分青红皂白,才会抓你们。”秦琼看出长孙无忌的不服气,“等到了燕郡王府,我们就细细说,让你心服口服地伏法。”   提到‘伏法’二字,大家就想到了刚刚伏法被斩首的罗艺,心颤了颤。   长孙无忌、秦远和温彦博随后就来到燕郡王府的正堂。   王府内现已被秦琼的人马全部占领,府内仆从家眷悉数被关严在后院。   长孙无忌坐定之后,撩起眼皮,嫌恶又恼恨地盯着秦琼,令他有屁快放。   秦琼满口惋惜地问长孙无忌:“你已位极人臣,为何还不知足,要和罗艺一起谋反?”   “你胡说什么?”长孙无忌讥讽秦琼的脑子里是不是装的都是水。   “我已接到圣人密令,缉拿你归案,你若有不服便就地正法。”秦琼告知长孙无忌最好尊重点他。圣人早就怀疑他和罗艺勾结。   长孙无忌和秦远、温彦博听了这说法都觉得莫名其妙。长孙无忌脾气不好,直接拍桌骂秦琼不是东西,没脑子。   秦琼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长孙无忌跳脚,冷笑反讽长孙无忌这是狗急跳墙,果然暴露了。   “在来这之前,我至少有两年未曾与罗艺说过话了,我连同他一起谋反?连三岁小孩都不信的事,你信?”长孙无忌惊奇地打量秦琼,感慨他简直不敢相信秦琼有这么蠢的时候。   秦琼听长孙无忌再三辱骂自己,忍无可忍,问长孙无忌还有什么话辩解。若拿不出实证来,只会一味地张嘴责骂他,那他就不客气了。他会直接弄个囚车把长孙无忌押进去,然后送他回京请圣人定夺。   “你敢!”长孙无忌拍桌起身,瞪着秦琼双眼喷着火。   “我敢啊。”秦琼似笑非笑地应一声,毫不畏惧长孙无忌的气势。   长孙无忌攥紧拳头,直勾勾地瞪着秦琼,怒不可遏。   秦远眼看着长孙无忌有上去揍秦琼的架势,忙起身站在长孙无忌面前,对他躬身行礼,请他息怒。   温彦博见双方这架势,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这二位都是当年跟着圣人打天下的功勋重臣,皆骁勇彪悍,气势斐然。这俩人针锋相对,就如两只正对峙蓄势待发的老虎,骇得人只想绕路走,哪敢掺和进去。   温彦博真心佩服这时候敢站在二人中间的秦远。   “你挡着作甚,让开,让他来。”秦琼一眼就看出来长孙无忌有对自己动手的意思,平和的音调里故意带着一丝昂扬,有种讥讽激将之意。   长孙无忌正要发话,被秦远抢了先。   秦远再次对秦琼行礼,忙着劝架:“此事定然有误会,其实秦将军心里也是有怀疑的。否则您在一开始的时候就不会问长孙公,明明已经位极人臣,为何还要谋反。”   秦远接着简单个秦琼讲明,他们此来只是调查罗艺谋反一事是否属实,长孙无忌洞察细微,做事认真负责,没有和罗艺勾结。   “还有我和温治中,跟罗艺本来就不熟。”   “我相信你二人可能是无辜,但至于长孙公……我又不是傻子,岂会凭空指责于他。这是圣人传密令时一并送来的证据,罗艺搜刮民脂而来钱财,除了用来擅自扩充军队,有很大的一部分流向了长孙府。”   秦琼将账本拿出,并告知他们,账本还夹着长孙府的回执,回执的信件上还印有长孙无忌的印章。   长孙无忌惊诧地瞪一眼秦琼,立刻拿来账本查看,账本上果然写了近一年罗艺贿赂他的钱财,林林总总加起来算是巨额。最关键的是,账本里夹的回执信件上,确实有自己的盖章,并非伪造,确实是真的。   秦远和温彦博跟着看过之后,都有些不敢相信。   长孙无忌心底略有些慌,解释道:“我从没受过罗艺的贿赂,这是假的!但我却不知,他怎么会有我的印章。”   “狡辩。”秦琼很失望地打量长孙无忌,“这两天我已经带人暗中埋伏在安定县附近,打听了你在罗艺府上的情况,你跟罗艺整天吃喝玩乐,完全不顾及当地的百姓的疾苦。”   秦琼让温彦博和秦远好生反省,仔细琢磨清楚长孙无忌的真面目。   “还是那句话,以我现在的身份地位,根本没必要勾结罗艺。”因印章而理亏,长孙无忌一时想不到别的话。   “自古因贪心不足而意图谋反的皇亲国戚数不胜数,其中不乏就有比长孙公更高身份的人。他们满足了么?没有!人心贪婪,永远不会知足。你现在虽然位极人臣,但你并非是说一不二之人。”秦琼冷笑一声,实话告诉长孙无忌,“其实我之所以感慨那句话,其实是在暗讽你蠢,不够理智,没有节制住自己的欲念。”   秦远则看着信上的印章,琢磨许久,眉头紧锁。   温彦博见长孙无忌又处于盛怒,和秦琼争辩不休。他怕双方冲动真闹出什么事儿来,赶紧去扯了一下秦远的衣袖。   “秦将军,我们来此既然是暗中查证,明面上当然不好跟罗艺撕破脸。其实在这住的两天,罗艺还曾对我们动过杀念,是我们做戏逃过了一劫。”秦远解释道。   秦琼让秦远不必帮着长孙无忌说话,他是好是坏,到底有没有罪,自有圣人定夺。他现在只是依命办事,剿灭罗艺,押送长孙无忌回京师。   秦琼说罢,就命属下好生看押他们。剿灭罗以后,这泾州府还有很多事需要他交代处理,秦琼没工夫和他们聊天。   秦琼走了,长孙无忌气得踢翻了凳子。活这么大,他还是头一次受这么大的冤枉气撒不出去。其实他不□□,还觉得委屈,没想到自己的皇帝亲妹夫竟然暗中吩咐秦琼来缉拿他,对他丝毫没有信任。   秦远则也不信,李世民会这么随便下令。   “请长孙公息怒,有人在暗中算计我们,冷静下来,才有办法想出路。”秦远声音很柔,如山中潺潺流淌的溪水声,让人愿意听入耳。   长孙无忌稍微缓了口气,转眸看秦远。真没想到,在这种时候选择相信自己的人,竟然是自己前段时间嫌弃至极甚至想过要弄死的人。   “你觉得哪里蹊跷?”长孙无忌问。   “账本,这种机密的东西,圣人如何突然得到?再说那么重要的证据丢了,罗艺会没有警觉?还敢安心地送我们离开?”秦远觉得这些地方都不合理。   长孙无忌蹙眉:“经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自己勾结罗艺谋反的事反而更加可信了。别人刚好可以借此说,正因为我和罗艺是同伙,所以罗艺才肯放我离开。”   长孙无忌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他越加意识到今天这件事非常重大,自己很可能因此命丧黄泉。到底是哪个无良的东西,敢在背地里陷害他,若让他查出来,他必要将此人碎尸万段。   秦远提笔,在宣纸上写了一个“鼠”字,提醒长孙无忌不要忘了这里还有一个诡异的疑点。   长孙无忌忽然意识到有了希望,望向秦远。   秦远从袖兜里抓了一把葡萄干,递给长孙无忌,让他先吃点东西冷静一下。   长孙无忌盯着这细长皱巴的葡萄干,恍然意识到什么。原来秦远还随身带着这东西,怪不得之前他一天不吃饭都可以没事。   长孙无忌想说自己没心情吃,但闻着葡萄干的味道,长孙无忌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顺便咽了下几个葡萄干。甜甜蜜蜜的感觉从他的舌尖蔓延至全身,长孙无忌紧张的情绪得以有效地缓解。   没想到这种时候吃甜的东西,可以让人这么放松。   秦远接着提笔,在宣纸上写了一个“奸”字。   温彦博看着迷惑中,长孙无忌立刻反应过来,瞪大眼回看秦远。   “喵——”窗外传来猫叫。   秦远注意到东墙角处,残留着些许碎肉干和饼渣。   秦远对门口的侍卫要求道:“我想要外头那只猫。”   侍卫觉得莫名其妙,让秦远好生老实呆着。   秦远亮出李世民赏赐的令牌,告诉侍卫他一定要黑白花猫。   侍卫无奈之下,立刻去禀告秦琼。秦琼觉得奇怪,不过既然人家拿着圣人的令牌,只是索要一只猫,应该没什么紧要,秦琼就同意了。   ……   次日,秦琼将泾州和燕郡王府的事情基本安排妥当之后,就要押长孙无忌回长安。因为担心长孙无忌有武艺在身,避免半路出现逃跑的状况,秦琼令长孙无忌带上脚镣枷锁。   “你可以不必坐囚车,但这些东西必须带。”秦琼公事公办道。   秦琼本以为自己这番话说出口后,免不得又会激怒长孙无忌一通,搞不好来人还会争辩打起来。可是现在长孙无忌的反应令他很意外,非常平淡冷静地看着他。   “秦将军抓错人了,长孙公无辜。”   秦远小声对秦琼道,随即请秦琼给他们一个解释的机会。但有一个要求,让秦琼自己在屋里,其他人在外守卫,并关上门。   秦琼不解地看着他们,犹豫要不要答应。   “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就当是看在以往的情分上。”长孙无忌难得说软话求一次人,“难不成你堂堂秦大将军,还怕被我们三个赤手空拳的人杀了?”   秦琼和长孙无忌四目相对,片刻后,他吩咐属下们暂且退下,但若屋子里传来打斗声或者他出现什么意外,就立刻把他们几个正法。   门关上了,屋子里寂静至极。   秦琼回看他们三个,让他们有话就说。   秦远伸手示意秦琼,然后他和温彦、长孙无忌就围在桌子边坐下。   秦琼走了过来,发现桌子上盖着一块布,布下面似乎蒙着什么东西,看凸凹的形状有点像糕点。   秦琼忍不住失笑了一声,“这是怕点心太干,所以蒙布?”   黑白花猫在窗台上打盹儿,窝成一团大毛球。   秦远掀开了桌上的布。   五只灰色灰蓬蓬圆溜溜的死老鼠,稳稳地躺在桌子中央。   秦琼没料到会是这玩意儿,吓了一跳,立刻站起身。他身后的凳子就被撞倒了。   门外的侍卫立刻询问情况,想要冲进来。   秦琼喊道:“我没事,继续待命。”   秦琼看了看长孙无忌、秦远和温彦博,三人都很乖得坐在原地,同时望着自己。秦琼感觉自己的胆量似乎收到了嘲讽,他扶正了凳子,重新坐下来。   “这是什么意思?”秦琼嫌弃地看眼老鼠后,很无语地扫向他们三个,“为了吓我?你们三个竟还玩小孩子的把戏?”   “却成功吓着了大将军。”长孙无忌忍不住讥讽一句。   秦琼被噎得没话讲,起身就要走。   “请问秦将军是否已经定好押送我们回去的路线?”秦远忽然问。   秦琼不解地回头:“这与你们何干。”   “长孙公被人陷害了。如果秦将军按照已经定好的路线押送长孙公,恐怕路上会出意外。”秦远斯斯文文地解释道,“请秦将军试想一下,如果长孙公在将军护的送下出事,而圣人在之后却查明长孙公系无辜,秦将军的下场会如何?”   秦琼脸色沉下来,看着秦远,问他到底想说什么。   “这五只鼠是昨天黑白花给咬死的,”秦远接着道,随即他告诉秦琼,他们在燕郡王居住的时候,发现他们屋里和房子周围有很多老鼠出没。   秦琼虽然觉得王府里的老鼠这么多有些奇怪,“但这件事与你们的案子有何关系?”   秦远让秦琼看了窗下墙角处的食物残渣,跟秦琼解释,这些残渣都是被用来吸引老鼠的。   秦远顺便抱起窗台上的黑白花猫,回到桌边的座位上,继续用较低的音调跟秦琼说话。   “我们被鼠监视了,现在屋子里的鼠都被黑白花咬死了,但屋外面还有。请秦将军跟我们说话的时候,尽量小点声,隔墙有鼠耳。”   秦琼用满眼奇的眼神看着秦远,忍不住笑了两声。他感觉秦远可能是疯了或者还没睡醒,做傻梦。转即瞧长孙无忌和温彦博俩人,这俩人竟然没有觉得惊讶,反而用很赞同认真的表情看自己。   “你们三个该不会都这么以为?被鼠监视……”秦琼笑得拍腿,感慨长孙无忌那么聪明的人,现在竟然能相处这么蠢的说法为自己脱罪,当真是黔驴技穷了。   “早晚你会意识到,你刚才那番话显得你多无知浅薄愚蠢。”长孙无忌忍不住回嘴一句。   秦琼回瞪长孙无忌,警告他记住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囚犯,再嚣张他便不客气。   秦远请秦琼耐心听他讲述经过。   “世上真有这种诡异的事?”秦琼听了秦远的说法之后,觉得秦远说得太玄乎,鼠可以监视人?根本不像是真的。   长孙无忌:“如果我不是亲眼见到,我也不会相信。”   长孙无忌其实也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事情,而秦远又是如何注意到这点。刚好这时候,秦琼带他提问了。   温彦博率先代秦远回答:“一定又是他看的杂书上所写,或者游历的时候听到的奇闻怪事。”   “其实严谨点说,并非是鼠监视人,而是鼠吃东西的时候顺便见闻一些事后,有位懂鼠语的人就会把鼠的所见所闻纳为己有。”秦远解释道。   “鼠语?”长孙无忌和秦琼同时发出惊诧声。   长孙无忌虽然知道这些鼠出没的不正常,但具体怎么不正常,秦远当时并有跟他细说。长孙无忌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居然就选择相信了。他那时候是不是什么蛊惑?居然没细问理由,就无条件先信任其秦远了。   “其实在春秋时期,就有过记载,有人懂动物的语言,但他懂得不是鼠语,是鸟语。此人是孔子的弟子,名叫公冶长。《论释》里就讲过,公治长因为懂鸟语,险些被官府误认为是杀人凶手 ,后来他得以证明自己懂得鸟语,才被释放。”   “《论释》我看过!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就是这么回事。你总算说了一本我看过的书了。”温彦博略点小激动地感慨道。   “有人故意拿食物引诱鼠围绕在我们周围,这样他就可以通过鼠,知道我们说什么做什么了。”秦远再次看向墙角的那些食物残渣。   秦琼也意识到秦远说的话有几分道理,不然好端端的王府,因何屋子的角落里会被撒上食物残渣。还有这桌上五只死老鼠,也在侧面证实秦远话。并且秦远所言也有依据,那个什么孔子的弟子就是个例子。   所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能因为自己没见识过,就否认一切。   “那这个人,利用鼠监视你们目的是什么?”秦琼问。   “原因就是我一开始跟秦将军所讲的那样,我怀疑他想故意陷害秦将军和长孙公,最后就会令圣人同时失去两名肱骨重臣。朝廷若没了二位,以后不知会有多少事情发生改变。”秦远感慨道。   “我倒觉得这些鼠,是之前罗艺所弄。正好他人已经死了,麻烦就没了。”秦琼道。   “这只猫很乖,很粘人,认主。罗艺之所以养它,是有原因的。”秦远低头摸了摸黑白花猫的后背,“鼠怕猫,罗艺不想有鼠近身于他,所以他养了猫。鼠跟罗艺没关系,但是他知情,这说明有人在跟他合作。”   秦远继续道:“我之前以为这个懂鼠语的能人是罗艺在王府里的手下,他只是利用鼠监视我们的言行。后来我意识到不对,因为我隐约察觉到有鼠从长安城就跟着我,一路跟到了这里。”   “之前你说,鼠只是因为食物顺便监视你们,那个人只是懂鼠语。那鼠怎么会跟人一样,晓得跟着你们?”秦琼提出的问题很犀利。   “这就是破绽。鼠始终是鼠,它不像人那般服从命令。这一路之所以它们会跟在我们周围,是因为我们中有人习惯偷偷放食物吸引老鼠。现在是春天,经历了寒冬之后,四野可剩下的食物不多。连百姓们,能吃一口胡饼都算是好生活了。若有人拿好吃食物这么吸引老鼠,自然一放出来,四周饥饿老鼠就会齐聚过来。   我之前还以为是只有‘一只’老鼠跟着我,其实是‘一直’有老鼠跟着,但未必是同一只。因为鼠无处不在,不管到哪里几乎都能找到他们身影,用食物召之即可来。”   秦琼听秦远解释完这些,觉得有些道理的同时,还是觉得很玄乎。大概是没有亲眼见证的缘故,他始终难以剔除心中的怀疑。   “现在摆在我面前的实证,只有这桌上的五只死老鼠,还有窗下的那点肉渣,凭这些就让我相信你们的说法,不太可能。”秦琼提醒秦远要讲证据,“还有你怀疑有人连环谋害我和长孙公的事,都只是你的个人推测罢了,并没证据。”   “秦将军可否如实回答我几个问题?”秦远问道。   秦琼点了一下头,让秦远尽管说。   秦远:“秦将军所得到的圣人密令是什么样子?上面可有圣人加盖的印章?”   秦琼沉吟了一下,摇头道:“倒是没有,但是我认得圣人的笔迹,绝对没有错。”   “那是什么人传信给秦将军,一共有几个人?”秦远继续问道。   “只有一个人,骑马而来。”秦琼道。   秦远:“将军可否描述一下这个人的长相,他当时说了什么话,现在人又在哪里。”   秦琼让秦远稍等,并非是他见到的传话人。秦琼招来属下来描述。   “方脸,二十上下,宽头鼻子,细长的眼睛。将信和账本交给属下后,只说了一句有重要消息给将军,紧急切记,便骑马离开了。”秦琼的属下如实回答道。   秦琼把属下打发走之后,跟秦远和长孙无忌道:“他知道我的军营驻扎在何处,这是机密,只有圣人和长孙公知晓。加之这传信的笔迹属于圣人,我便不疑有他,派人简单调查之后,就直接来安定县缉拿你们。”   秦琼还表示自己昨夜奇袭了安定县城门的那些守卫,悄无声息,所以罗艺到今早都没有发觉他的人马已经将城门的侍卫全部替换了。   “秦将军作战,英勇有谋,众所周知。但是请恕我直言,自古以来许多武将都有一个共同的毛病,就是容易冲动武断。”秦远说道,“秦将军收了信之后,看到字体肖像圣人的笔迹,便以为是圣人所书。一定是么?如果有人模仿了圣人的笔迹呢?还有,知道秦将军驻扎地点的,未必只有长孙公和圣人。请将军别忘了,还有鼠,鼠无处不在。”   秦琼怔住,他不敢相信秦远的这个推测,未免太大胆了。但同时他又觉得秦远的说法有一些道理。   秦琼立刻将圣人的那封密信拿了出来,准备再确认一下这是否是属于圣人的笔记。   因为这一次秦琼仔细看了他,虽然字体的形状类似于圣人的笔记,但写字的力道似乎很均匀,仿佛每个字都是小心翼翼写下来的,每个字收尾的时候微微有一些抖,当然要仔细看才能看出来。字型很像,但字并没有透出遒劲洒脱的味道。   秦琼突然预料不妙。   长孙无忌这个时候将信拿过来查看,立刻认出:“这根本就不是圣人的笔迹。”   秦琼恍惚地点了点头,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他有些后怕地看向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这个时候狠狠地瞪着秦琼,骂他是不是才幡然醒悟。   秦琼忙愧疚地点了点头,连忙跟长孙无忌行礼道歉。他然后看向秦远:“我现在开始相信秦主簿所言都是真的了。”   “能破除误会就好。”秦远淡淡笑了笑,“好在我们没有在最后一步才发现,现在一切都来得及。”   “难道真的有人会害我和长孙公?”秦琼问。   “是不是真的有,我们试一下就知道了。”   长孙无忌让秦琼按照原来的路线走,他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人敢杀他。   ……   三个时辰后,秦琼带着人马在押送长孙无忌的半路上,路过一处山岭,山上突然滚下来巨石。   大家纷纷四处躲避,押送长孙无忌的马车,被砸了个正着。   还好赶车的侍卫及时控制住了马车,令马车只是部分受损。   接着忽然有一群人从山上放箭,所有的箭都奔着长孙无忌所乘坐的马车而去。   秦琼立刻命人从山的两翼包抄,将山上的这些贼匪全部缉拿。   长孙无忌的随从们看到自家郎君的马车被箭扎成了刺猬,料子里面的人肯定不会活了,连连惊呼。   秦琼带着人马,将山上三十余名贼匪压下之后,命所有人在原地休息。   长孙无忌的马车依旧是那个样子,没人敢靠近。大家都知道这件事有多大,都静默无声,谁都不敢在这个时候冒头惹秦琼不快。   大约过了两炷香的时间,道路的后方传来马蹄声。   大家扭过头去看,发现长孙无忌、秦远和温彦博骑马过来,他们身后还跟了二十多名侍卫。   秦琼笑着跟他们三人打招呼,感慨事情果然如秦远预料的那般,有人袭击他们。   长孙无忌看着本来应该自己乘坐的那辆马车,眼底的黑气更浓。   在场的其他人看到长孙无忌后都觉得惊讶,秦琼的亲信侍卫们都在心中暗暗惊喜。刚才那一幕发生的时候,可是把他们吓坏了。   秦远下了马车之后,看向那些已经被擒拿住的贼匪。   “他们是什么人?”长孙无忌询问秦琼。   秦琼道:“这些都是罗艺的亲信人马,昨天剿灭罗艺的时候,这些人都在城外。他们后来得知罗艺身死的消息后便要复仇,有人暗中给他们传了消息,说今天我们会路过这里。”   “是谁?”长孙无忌立刻问。   秦琼揪起叛军的首领,让他亲自跟长孙无忌解释。   “是鼠老大。”叛军的首领老实交代道,“我们大王一直跟这个人有联系,此人很厉害,通鼠语,是个能人。”   秦远追问道:“那他可是王府的人?一直住在王府?”   “鼠老大是大王安插在长安城的眼线。但具体是谁,做什么的,我们都不知晓。我们只知道这个人很厉害,大王很相信他,大王说他若能得夺得天下,必然有鼠老大的一半功劳。”   长孙无忌和秦琼听到叛军首领的话后,都俱是惊讶,意识到在他们之中可能有奸细。   长孙无忌看到秦远表现淡定,料到他很可能早就知道这件事。长孙无忌忙问秦远。   秦远直接抬手指向了徐安。   长孙无忌,温彦博和秦琼等人难免又惊讶了一次。   “见过圣人的笔迹,能够弄到长孙公的印章,并且在我从长安到郡王府这一路,都能撒食物让老鼠跟着我的人。只可能是他!”秦远接着告诉长孙无忌,“他在长孙公的身边悉知一切的情况,可以及时地报信,策划一切。”   徐安吓得连连退步,转身就要跑。秦琼立刻用属下将他拿住。   长孙无忌提起刀就欲朝徐安砍去。   秦远连忙阻止,他想要知道徐安做这些事的原因。   “你为什么要监视我?为什么要算计秦将军和长孙公?”   徐安垂着眸子战战兢兢地打着哆嗦,随后就跪在地上。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再说一句!”长孙无忌再一次挥起刀,真想狠狠地把徐安剁成肉泥。   “有人威胁我!八个月前,我的女儿被人劫走了。”徐安哭着道,“他们让我按照他们的话做,他们就能保证我女儿的安全。”   徐安哭着给长孙无忌磕头,连连哭喊着自己是迫不得已。   “女儿?”长孙无忌惊讶的望着徐安,“你什么时候有女儿?”   徐安作为他的贴身侍从,大概有三年了,因为人机灵会办事,嘴也巧,长孙无忌一直很器重他。但是据长孙无忌所知,徐安一直没有成家。既然没有成家,何来的女儿?   低着头跪地的徐安,身体抖动了两下。   当大家正以为他有隐情,非常害怕的时候,徐安忽然抬头,满脸挂着灿烂的笑容,哈哈大笑起来。   “你还真信了,还在琢磨哈哈哈……我根本没有女儿,这一切就是我自己想做。长孙无忌,你不觉得你平时太嚣张了么,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就目中无人。我们这些下人在你的眼里怕是连屁都不是!我就是要让你知道知道,我们不是没用的,我可以把你的性命玩弄在鼓掌之中,我想让你死就让你死。”   长孙无忌万万没有想到,平时在自己面前俯首听命的徐安,会有这么疯狂的一面。   长孙无忌冷笑道:“那可惜了,我没死,你不过在吹牛。”   “那是因为他!”徐安立刻指向了秦远,眼珠子瞪圆圆地盯着秦远,“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会知道我会鼠语?你为什么会料到这一切?顾长黄的死是不是跟你有关系?”   秦远听到了顾长黄,惊讶地质问徐安,“你认识顾长黄?”   “当然。”徐安惋惜道,“我们都是能人,都是奇人。在这世上我们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少了,那些普通人根本不了解我们的世界。所以我们就凑在一起,结交为友。”   秦远还欲再细问。   秦琼拉住了秦远,建议他还是等回到长安城后在审问,这样还可以把徐安的口供顺便记述下来。   “将他关押起来!”   徐安被押入马车后,一行人就加速赶路,以求尽快抵达长安城。   行至黄昏时,抵达了灵台县的驿站,大家准备休息片刻之后就要继续出发,连夜赶路。   侍卫们用饭之后,发现关押徐安的马车一直没有动静。   侍卫前去查看,惊了一跳!有许多老鼠从车上跑了下来。侍卫见徐安竟坐在车里睡着了,非常生气,用刀鞘去推,骂他不是东西,令不准再吸引老鼠。   徐安的身体侧斜着倒下,一动不动,他袖兜里残留的些许碎肉渣撒了出来。 第32章 敬请魏公见谅   秦琼和长孙无忌看见尸体后, 先是一愣,转即立刻责问属下情况。当时负责在马车周围押送徐安的侍卫, 都表示这一路很太平, 没人接触过徐安, 也没有听到过马车里传来异响。   “莫非老鼠杀人?”温彦博开始奇思妙想了, 这也没什么不可能了, 毕竟都有人懂鼠语。   大家转而想要向秦远求证,突然发现秦人已经进了车里,蹲在徐安的尸体前检查。   三人就紧盯着秦远,等待他的检查结果。   “后脑处有一根银针。”秦远用绢帕隔着,将徐安后脑的银针拔下,递给长孙无忌等人看。   秦琼看徐安的嘴唇略有些发紫, 似乎像是由毒物引起的窒息死亡。   “他这症状有点像战场上常用的一种毒——见血封喉。”   “拿只活物试一下便知晓。”长孙无忌交代下去, 不久后,大家就看到被扎了银针的活鸡, 柔弱地扑腾两下就死了。   秦远直叹长孙无忌这招资源浪费,应该抓老鼠,“你这么杀,鸡都不能吃了,怪可惜的。”   当下大家的关注重点都在毒针上, 秦远竟然琢磨一只鸡的损失问题。长孙无忌实在忍不住, 给他飞了一个白眼。   守卫赶紧交代:“刚刚大家在驿站休息的时候, 属下们守在马车旁, 但有一辆运萝卜的马车来, 随车一起的大概有四名少年,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当时车上的萝卜突然掉了地上许多,四名少年就下车捡萝卜,曾靠近过马车。”   秦琼立刻想吩咐属下去拿人,被秦远阻止了。   “不会是他们,”秦远解释道,“徐安的尸体已经变凉,并非刚死,定是在我们赶路的时候身亡,有人隔着窗纱将银针射在他的后脑。”   既然徐安是在赶路的途中被人用银针杀害,那凶手肯定在那些看守徐安的秦琼的属下们之中。   “抓奸细吧。”长孙无忌交代一句秦琼,就吩咐驿丞安排房间,他们改住店了。   秦琼一脸苦不堪言,他最近出门是不是因为没看黄历,所以才遇到这么多倒霉事。一时刚愎自用,得罪了长孙无忌不说,现在治下还出现了奸细,把那么重要证人给弄死了。秦琼想想就郁闷,可怜他一片赤诚之心,卯足劲儿想要为圣人鞠躬尽瘁,真心办些实事出来,结果就这么被这些可耻的凶手给糟蹋了。   说白了,他还是修炼不够,没料到竟有人胆大到敢假传圣旨,更加没料到敢有属下在他的眼皮子低下搞暗杀。   秦远本来要跟着长孙无忌走,转头发下秦琼好像一脸不开心的样子。他从袖兜里掏出一把葡萄干,递给秦琼。   秦琼一愣。   秦远:“秦将军不必客气。”   “我没客气。”秦琼只是不习惯有人突然抓吃的东西给自己,不过出于自己之前曾冤枉过秦远的愧疚,他还是礼貌地接了下来。   秦远打了个哈欠,兀自去休息了。   秦琼正心情不爽,哪有心思吃东西,见自己的副将过来,立刻叫住他,本是想伸手把葡萄干给副将吃。但当他看见自己手心里的颗颗粒大饱满的葡萄干时,鬼使神差地突然想尝一口。   副将躬身给秦琼拱手,询问秦琼有何吩咐。   “去召集所有人,查明这一路上都有谁曾靠近过徐安的马车。三丈以内,都算。”   副将应承,看一眼秦琼手捧着的葡萄干,转身匆匆去了。   秦琼看看四周,等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将葡萄干一颗一颗放进自己的嘴里咀嚼。   绿色果肉,清香甘甜,而且颗颗干净,吃得人心情舒爽。   秦琼把葡萄干吃剩最后一颗的时候,遗憾地犹豫了半晌,才依依不舍地将最后一颗送进自己的口中。   秦琼暗暗在心里赞美:这秦远不光人长漂亮,送的东西也漂亮好吃,性子斯斯文文很讨喜,真是个神仙般的人物。   “将军,都盘问过了,没人承认杀徐安。”副将跑来回禀。   秦琼用完葡萄干之后,斗志大增,他先命人搜身,无果之后,便让士兵们互相指认。提供重要线索,帮帮忙拿到凶手者,有重赏,同时晋升。   被质问的士兵们你看我,我看你,暂时没有人说话。   二楼的秦远靠在窗边,边剥花生吃边凑热闹道:“单独询问,故事肯定精彩。”   半个时辰后,所有接受单独审问的士兵列成一队。   秦琼冲他们喊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你趁人不备迅速下手,没人看到?别忘了咱们这一行有多少人,有多少双眼睛。给你个机会,你若主动站出来,人交给雍州府依法处置。若不主动,那就别怪本将军最近心情不好,揪你出来立即军法处置。”   秦远一直在旁剥花生听着,插嘴问秦琼:“军法就是普通的砍头处死么?”   “平常是这样,但我说了我现在心情不好。谁弄死了鼠老大,我就让鼠弄死他。这时节老鼠可饿着呢,把人捆在外头,扒了衣裳,用刀在身上切几下,流出血来,觅食的鼠们闻着味儿,自然就来啃肉吃了。谁不好吃一口新鲜热乎的,你们说是不是?”   秦琼笑了一下,把眼前的士兵们吓得个个心里哆嗦。   “秦将军这招狠,果然是借着由头撒自己的气。”秦远把手里花生剥完,搓了搓手指,今天农场收获的是花生,可把他吃得挺累。   秦琼霸气地哼了一声,表示他就这样,就这么暴戾。   “做贼的都会心虚,秦将军先让我猜一猜是谁如何。”其实秦远和秦琼根本不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俩人商量好了做戏,玩这招虚晃。   秦琼配合地点头,还故意做出不耐烦的样子,“那你快点,别耽误我办事。”   秦远感谢地应承,接着用目光扫视眼前二十名涉嫌谋害徐安的士兵们,有一人看着比其他人更紧张。此人面容看似淡定,但两腮的肉咬得很紧。   秦远让他们所有人把手伸出来,他挨个摸过之后,发现刚好就是这位咬牙强装镇定的士兵,掌心出了很多汗。   “是你吧?”秦远问。   秦远递了个眼神给秦琼。   秦琼怒目圆睁,对士兵狠狠呵斥一声。士兵吓得俩人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一直处于紧绷状态的士兵瞬间崩溃,他脸色苍白,慌张之色显露无疑,身体微微打颤。现在的他,连继续装假喊自己冤枉的勇气都没有了。   副将立刻回禀秦琼,此士兵名叫徐宝。   徐安,徐宝。   徐安白一些,徐宝黑一些,脸上还有很多雀斑。再去细看徐宝的容貌,这才发现他们的眉眼是有几分相像。名字加模样相像,大家就不难想到俩人是兄弟关系。   徐宝随后在秦琼的严厉审问之下,坦白承认了自己和徐安之间的关系。徐安是他的六哥,徐安出事后,他因怕有人认出他的身份,遂暗中下了杀手。   “你们是亲兄弟,竟下得了手?”秦琼不解。   “六哥跟我一直不对付,我们同父异母。而今他犯了谋反这么大的事,若是他一时赌气拉我做垫背的,那我后半辈子就完了。”徐宝解释自己的杀人动机。   秦琼直叹徐宝蠢货,他若不杀他兄长,反倒没人注意到他二人的关系。秦琼命人把徐宝拖下去看押,待回长安城后再行处置。   秦远捧着手里的花生愣了愣,陷入沉思。   这时候,忽然有一只修长的大手伸过来,抓走秦远手里一半的花生。   秦远往左扭头,看见正坦然吃花生的长孙无忌。   接着,又有人搜刮走了他手里剩下的花生仁。秦远往右转头,看见温彦博正笑着在吃他的花生。   “怎么是湿的?”长孙无忌皱眉,但说完之后,他立刻拿第二颗往嘴里塞。   “我刚出去买的,这种泡湿了生吃,别有味道。”秦远胡诌道。   “是挺香,又香又水灵,比炒干的好吃。”温彦博附和。   长孙无忌没说话,继续吃剩下的花生。   秦琼笑着凑过来,一瞧没有自己的份儿了,就问秦远在哪儿买的,他要人再去弄点,回头路上大家还有打发时间的吃食。   “一共就二十斤,我都买了。一个挑担子的老农卖的,不过估计这会儿已经急着回家吃饭了。”   花生不比别的收获,吃起来要扒皮,很花时间。秦远没办法保证自己在整个进食吃饱的过程中,不被人发现。所以为了让自己能在明面上吃东西,他刚刚故意出去买了个篮子,然后把农场里的花生放进篮子里,假装买了花生拎回了驿站。   秦远胡乱指了个方向,让秦琼想找的话,就朝那方向走。   “不过我那还有剩余,可以分给你。”   “那就多谢秦主簿了。”秦琼忙笑着致谢,不止因为赠花生的事,还有他刚才帮忙找凶手的事。   长孙无忌敏锐地发现秦远似乎有心事,问他缘故。   秦远皱眉道:“你们觉不觉得徐宝选择在这时候动手杀徐安,很奇怪?徐安之前被我们审问的时候,并没有将他供出。再审问就要等回到长安的时候了。他若不动杀手他兄长,大家一时可能还联想不到他,回长安城之后,他还有机会逃。现在冒险杀,嫌疑人就那么几个,反而会暴露他自己。”   “有道理。”长孙无忌赞同地点点头,“那我们就想想,他有什么理由一定要现在杀徐安?”   温彦博想不出来,选择吃花生。秦琼忽然想到什么,对长孙无忌道:“你说怎么会这么巧,兄弟俩一个是你的属下,一个是我的。”   “或许不巧呢。”秦远告诉大家他有一个大胆的猜想,“徐安是徐宝的六哥。说明他们家兄弟至少有七名,如果这七名兄弟分别选择跟了朝中几位重臣。那圣人若安排一件紧要的事,同时给两位宠信的重臣去做。他们兄弟间就有很大的机会碰面,只不过是老几碰老几的问题。”   秦远此番话,令长孙无忌、秦琼和温彦博都觉得惊恐。   真如此的话,那这六兄弟会不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谋反?搞破坏?   “所以我怀疑徐宝很可能是为了救徐安。”秦远道,“有一种假死的毒药,在服用之后,会令人看起来犹如死人。但现在徐安若死了,长孙公和秦将军肯定没必要将他的尸体特意运回长安了。若派人将他就地掩埋,那徐宝就可以成功解救徐安了。兄弟情深,才是这出谋杀真正合理的解释。”   秦远一番话,令长孙无忌等人又一次惊讶。不过他们连鼠语的这种奇事都经历过了,假死药这种相对来说已经很好接受了。   秦琼立刻带人查徐安的尸体,没有鼻息,没有脉搏,身体冰凉,符合一具尸体应该有的情况。   “真不像是活着的。”秦琼感慨,随即让人将徐宝押来。   秦琼立刻抽刀,抵住了徐安的脖颈。徐宝见状紧张起来,甚至有挣扎意图。   “秦将军,我六哥已经死了,请给他留个全尸。”徐宝请求道。   秦琼冷笑不已,“你说感情不好,你害怕他供出你,你甚至狠心对亲兄弟痛下杀手,竟还关心他留不留全尸?”   “毕竟是兄弟。”徐宝垂着眼眸,感慨他杀了徐安后已经很后悔了。   “撒谎!徐安根本没死!”秦琼一声厉吼,令徐宝恍然怔住,慌张地不知该如何应对。   徐宝始终没有承认,但他的反应早已经是答案了。   长孙无忌又一次改变命令,命众人即刻出发,尽快赶回长安城。   次日清晨,就在距离长安城大概半天的路程的时候,徐安醒了。   徐安醒来后第一眼看着马车的棚顶,恍惚了下,然后试图起身,发现自己身体还被绑缚。随后他听到咔嚓咔嚓的声音,循声看去,就见秦远拿着一个大桃子正在啃。秦远发现徐安醒了之后,和徐安四目相对。   秦远把桃子啃完后,擦了擦嘴,对徐安笑道:“你醒啦?”   徐安反应过来自己没能逃出去,想来必定是眼前这位识破了他和他弟弟的手段。   “听说你们兄弟有七人,是不是另外几个都在长安?”秦远问。   徐安立刻激动起来,回瞪秦远:“你想怎么样?”   “跟我讲讲你和顾长黄怎么认识,你们都凑在哪儿认识的?”秦远眼巴巴看着徐安。   徐安反问秦远:“那你能告诉我你是谁么,真正的身份。”   “秦远。”秦远把自己的人类身世讲给徐安后,见他根本不想听这些,继续补充道,“实不相瞒,我娘当年生我的时候,天有异象,五彩斑斓,我嘴中含着一块宝玉,晶莹剔透不似人间物。从此之后,我的感觉就比别人敏锐,总是能感觉到像你这样坏蛋们在哪儿出现。你说奇不奇?”   徐安半信半疑,“顾长黄说你复活了他女儿。”   “那是他根本就没弄死他女儿,我过去的时候,顾青青还有口气在。我知道是因为顾青青跟我一起查案,才连累她被人谋害,我没敢跟顾长黄说这件事,努力用自己所学的岐黄术,把她救活了。你也不想想,我要是有能耐立刻将顾青青复活,用得着治她那么多天么。”反正顾长黄已经死了,徐安没有亲眼见证过当时的情况,秦远随便乱编他也没处求证了。   徐安垂下眼眸,不说话了。   “我都说完了,现在该你讲了。”秦远道。   徐安呵呵冷笑两声,“我可没答应你,你说了身份后我就告诉你我的事。其实就算答应了,我也不说,你能拿我怎么样?”   “倒也不能怎么样,但你的所作所为已经惹怒了长孙无忌和秦琼,你想想他们会怎么收拾你。当然,我也会好心告诉他们,可以把你另外的几名兄弟都抓了,一个个在你面前凌迟而处死,再把你做成人彘,让你活个一年半载后,才能去陪他们。”秦远为了吓唬徐安,故意用了夸张瘆人的说法,实则他非常不赞同这种不人道的处刑方式。   徐安恨得把下嘴唇咬出了血,咒骂秦远不是人,死了之后会下十八层地狱。   秦远笑道:“好啊,下地狱有什么可怕。”   秦远以前就去过地狱找过阎王一起撸串,用的就是烧油锅的炭火来烤的,挺美味。   徐安恶狠狠地瞪着秦远,眼泪不受控地从眼角流下。他最大的痛苦就在于自己连累了兄弟们。   “坦白了,你们兄弟都少受折磨。”秦远继续劝道。   “我们兄弟七人,原本易阳县人,自小父母双亡之后,大哥就带我们去了长安谋生。本来做点卖豆腐买卖,生意不错。但后来打仗了,改朝换代了,我们家豆腐坊被烧了,钱物尽空。无奈之下,我们兄弟七人就各选人家投奔。”   “为何不在一起?”秦远问。   “自古许多士族兴衰就在一瞬间,我们兄弟分开会更稳妥。若谁跟对了主人,混得好了,自然可以提携不好的,互助互依。”   徐安表示这是他大哥的主意,他大哥做事一向思虑周全。   “他们是无辜的,七兄弟之中只有我会鼠语,他们并不知道我谋划的事。假死药是我给七弟的,我只是为了以防意外。告诉他如果我遇难了,让他在合适的时机跟大哥商量使用。谁知他着急救我,,便善作主张草草地给我用药。”   “你,顾长黄,还有其他的奇人异士,到底是怎么相识聚在一起?”秦远问。   徐安听到这个问题,面色大变,他一脸难色地望着秦远半晌,最后几乎是无力地叹气,“你还是杀了我吧。这件事如果我说出来,不止我,我的兄弟们,还有我的嫂子小侄子们都得死。”   “你以为你不交代,朝廷就能放过你们?”   “圣人是位明君,我相信他不会纵容属下枉法,过度使用酷刑。得罪你们,比得罪他们的下场好很多。”   徐安请秦远不要再逼他了,今天他说的这些话就到今天为止,回头就算有府衙公审,他也不会说了。   “求你信守承诺。”   徐安突然哭得像个孩子,全然没有当初他在树林狂笑时嚣张。这大概就是知道自己‘还有救’和‘死定了’的区别。   秦远很满足了,至少就目前的线索看,有很大的突破,之前只是感觉和这些擅长异术的人似乎有联系,但现在可以确定这些奇人异士是有组织的。只要查出这些人非要撼动李世民当政的根源,就离抓到他们不远了。   ……   晌午时,人马终于抵达了长安城。   徐安徐宝兄弟被押送至雍州府大牢。   长孙无忌、秦琼、秦远和温彦博前往太极宫拜见李世民,将此行的经过全部呈报给了李世民。   李世民没想到罗艺谋反一事,竟有这么多曲折的内情。听说罗艺已经因为激烈反抗而被秦琼斩首的消息,李世民直夸秦琼刚武勇猛。   秦琼立刻请罪,检讨自己没能及时分辨伪造的密令,险些令长孙无忌陷于危险之中。   李世民觉得此事可以理解,毕竟大家现在都已经没有事了,就口头批评了一下秦琼。因长孙无忌受了委屈,他不好直接说原谅秦琼。   李世民遂问长孙无忌的看法:“你觉得该如何处置他好?”   长孙无忌记仇地瞪向秦琼:“你是该好生反思,说你脑子笨你还不认,而今你若认了,我便大度一次,不跟你计较。”   秦琼忙拱手给长孙无忌赔罪,“我认,我脑子笨。”   李世民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这事儿就算和乐地过去了。   随后,长孙无忌、秦琼和温彦博三人联合向李世民为秦远请功。   温彦博:“此案多亏秦主簿能谋善断,机灵聪明,臣等才得以及时识破奸人的毒计,”   长孙无忌附和:“对,多亏他见多识广,反应敏捷,缓和了我和秦将军的矛盾,揪出那诡谲狡诈的凶徒。”   秦琼也连连点头赞同:“正是,后来徐宝下毒令徐安假死,也多亏秦主簿识破。否则那叛贼徐安,说不准现在已经逃脱了惩罚。”   三人轮番赞美秦远是不可多得的高才之人。   李世民听得耳朵都快起泡了,笑着喊他们快停,“寡人听你们讲经过的时候,便听出来了。寡人已然准备好单独奖赏他,跟你们自然不同。”   其余三人闻言都很开心,一点没有因为恩赏不均而不爽。秦远实至名归,他值得得到更高的奖励。   “既然你们三人如此焦急的恳求,寡人便现在封他为雍州府法曹参军,绢帛千匹,粮千石,金银珍珠数件。”   长孙无忌等人一听秦远升官了,都为秦远高兴,替秦远跟李世民谢恩。   这景象李世民还是头一次见。明明是人家秦远受封,他们三个倒比当事者更高兴。   李世民觉得十分可乐,挑眉对秦远道:“看来你跟他们相处得很好,人缘不错啊。”   秦远谢恩之余,忙表示自己这是托了圣人的洪福。   李世民想想也是,若非自己器重他,给他表现的机会,他哪里会有今日。说到底还是自己慧眼如炬,辨英才。   李世民更高兴了,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没有什么赞美比肯定他帝王的能力更重要了。   李世民越看打量秦远,越觉得他顺眼,忽然就问起秦远的年纪了。   长孙无忌、秦琼和温彦博三人立刻会意,他们彼此交流了两眼。   “臣今年二十七。”秦远回道。   李世民惊讶地皱眉,好像他才知道秦远的年纪一般。他几番上下打量秦远,觉得说他是十六七的少年也不为过。   “怎么就这么大了呢。”李世民遗憾叹道。算起来秦远的年纪比自己不过小五六岁,这么说来,差距确实太大了。   长孙无忌瞟了眼李世民打量秦远那眼神,心里忽然不是滋味。听圣人这意思,这要是秦远稍微再年轻点,他真会有考虑将他的大公主赐婚给秦远。   怎么能这样?当初他们俩可说好了,他的大女儿跟自己的大儿子结亲。   好在秦远年纪够大,没有威胁性。   李世民虽然已经封赏完了秦远,但还是单独留秦远说话,把长孙无忌、秦琼和温彦博仨人先打发了出去。   秦琼瞄一眼长孙无忌,“有意思啊,以前每次都是圣人单独留长孙公,这次倒新鲜了,留了秦主簿,啊不对,是秦参军。说起来他这官可升的够快了。不足十天,就从八品下升到七品上。多少官,熬三年升了一阶都算快的。”   “哪能一样,秦参军有才干,我觉得他将来会升得更快。”温彦博替秦远骄傲,转头问长孙无忌是不是这么道理。   “是吧。”长孙无忌被秦琼那么一说,又有点吃味了。   秦琼再瞧了一眼长孙无忌,对温彦博道:“对了,你说圣人刚才忽然问秦参军年纪是什么意思?”   “能什么意思,就那意思呗。”   温彦博说罢,也瞧了一眼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骂他们二人无聊,拂袖先行离开。俩人在后互看了一眼,笑着跟上,让长孙无忌别介怀,他们就是玩笑。   两仪殿内。   李世民揉着脑袋,跟秦远聊起了甜瓜。他这几日很回味甜瓜的味道,那滋味太妙,总忍不住想得慌。李世民提醒秦远,他已经回长安了,如果那位卖瓜老汉来找他,可记得把他所有的甜瓜都买下来。李世民命张德记下,以后双倍价钱补偿秦远。   “几个甜瓜能值几个钱,臣有此荣幸是臣的福分,臣高兴都来不及呢。”秦远几句话把李世民哄得贼开心。   秦远想了想,再问李世民要不要葡萄干。他这次出行寻到几斤味道好的葡萄干,也可口。   李世民应承,表示自己愿意尝尝。   秦远二话不说,一溜烟跑出宫,弄了一个好看的食盒,把葡萄干装进去带给李世民。   李世民尝了葡萄干后,开心不已,赞秦远会办事,会挑买东西。怎么就那么眼观独到,好东西都被他发现了。   “可能是臣有一个好鼻子,喜欢闻着味儿找。”秦远半开玩笑道。   李世民抓了一把葡萄干给秦远,让秦远同自己一道去西池闲步走走,聊聊天。   秦远接了东西恭敬应承,这就随李世民出了两仪殿。   魏征前来觐见,正要请宫人通报,却见李世民正笑着跟一年轻俊朗的男子走出来。   魏征毒辣地目光在秦远身上扫视一圈后,立刻前去给李世民请安。   李世民高兴地和魏征介绍秦远。   魏征听说秦远是参军了,有些惊讶:“臣记得他前些日子刚被圣人调任到雍州府做主簿,八品下阶。”   魏征特意在话的末尾强调了主簿的品级。   李世民看着魏征,立刻告诉魏征这官是他刚封的。   魏征看见秦远手里抓着一把葡萄干,李世民身后的太监张德则还端了一盘葡萄干,思及之前这个秦远就曾献甜瓜给过圣人,那这次想必是他又献了葡萄干。   魏征觉得这世道简直太神奇了。   竟然有臣子靠着献甜瓜、葡萄干就能升官!   这叫其他头悬梁锥刺股,花费十年甚至几十年寒窗苦读之后,才得了功名的官员,情何以堪?   魏征躬身请问李世民升秦远官的原因是什么。   李世民感觉出来了,魏征这是又要挑他的毛病。他偏不想说,含糊告诉魏征:“你不要多虑,这恩封是他应得的。”   魏征一听圣人这又任性了,理由说不清,就拿这种模棱两可的话糊弄他。   “陛下,五品以下的官员晋升理应由吏部按规矩考绩决定。其在位至少一年以上,且为官期间要有所作为,才能晋升。据臣了解,秦主簿刚刚调任雍州府不足半月。”魏征在说到时间的时候,故意加重音量。   李世民见魏征又唠叨起来,伸手抓了一把葡萄干,边听魏征讲边吃。大概是心情太好的缘故,魏征絮絮叨叨那么多,他一点都不觉得烦或者生气,只是笑一声。等魏征越说越激动,不爽情绪积攒到极点的时候,李世民告诉魏征多虑了。   张德这时候掐准时机跟魏征解释了恩封秦远的经过。   李世民可没那么多耐心等下去,让魏征慢慢听,他则带着秦远往去讲出那边闲走。   魏征只好跟着,边走边听张德讲完了接下来的经过。   魏征惊讶不已,没想到秦远此去泾州,竟立下了此等大功。他对鼠语一事很好奇,问秦远是否属实。   “犯人而今正被关在雍州府大牢,魏公若感兴趣,可以去瞧瞧。”秦远回道。   “那倒不必,既然长孙公、秦将军和温治中都和你同行,也都亲眼见证了这些,自然做不了假。我只是觉得奇怪,他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还有罗艺,好端端地为何要谋反。”   “罗艺谋反的原因,我似乎清楚。至于徐安,便不大知道了,不过听起来他似乎对他的主人长孙公十分不满。”秦远回答道。   李世民忙问:“罗艺谋反的原因你知道?想必是离不了‘贪心’二字了。”   秦远把罗艺女装的事讲给了李世民,并将罗艺想光明正大在众人面前做女人的想法,也说给了李世民。   “那晚臣跟他聊天的时候,臣能看出来他对此有很强烈的渴望。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当有人挑唆告知他可以当皇帝的时候,他便轻易动摇,干起了谋反的事。”   “可恨之人竟有可怜之处,不过他至始至终是做错了。”李世民叹道,“他不该将己之欲强加在众人身上,狼戾不仁,暴虐无道,弄得泾州百姓民不聊生。”   魏征应承,确实如此。   李世民感慨完,扭头看魏征,问他还有什么事讲,若没有就尽快退下。   “臣要参秦将军!”魏征行一礼,恭敬道。   这话从他口中说得很轻易,但被李世民听进耳后,却很惊讶。   李世民让魏征再说一遍。   “臣要参秦将军!”   魏征告知李世民,最近雍州府接下了一个案子,因为涉及秦琼的关系,案子一直被压着没办。碰巧他家有一远房亲戚在雍州府当差,昨日串门子的时候,他便听此亲戚提及秦琼所养外室遭意外身亡后,此外室妇的父母前几日来到长安城,欲求一个说法。他们三次前往秦琼府上讨说法,结果都被秦府的人给打发走了。夫妻二人气得实在不甘心,就将此事告到了雍州府。   “现在连这外室妇的尸体都不知去了哪儿,只听邻里说她当时吊死在梁上,该是自尽。什么叫‘该是’?此女死后,曾有邻居目击,尸体被雍州府的衙差和仵作运走。但雍州府那边却并不承认他们曾收到过此女的身体。还说案子复杂,要详查之后再行定夺,结果拖了几日,始终不解决。   臣听闻雍州府长史杨纂与秦大将军私下的关系十分要好,二人时常相聚一起把酒言欢。臣怀疑,杨纂有包庇秦琼谋杀外室妇之嫌。不然此事为何遮遮掩掩,躲躲藏藏。”   魏征阐述完毕之后,就肯请李世民另外安排可信的官员详查此事。如果这其中真有官员弄权,互相包庇,不管是多大的官,魏征都建议秉公查办,革职处置。   今天魏征终于不挑自己的毛病了,但李世民却开心不起来。   因为魏征这次参的事情,是他最讨厌的一种情形。李世民非常不喜朝臣们暗地里结党营私,跟着四个字相关的事,慢慢发展,很容易演化成弄权谋反。一个人力量是有限的,人越多越麻烦,处置起来盘根错节,也很费力。   秦远听完魏征的讲述,基本上可以确定他说的秦琼所养的外室应该就是花牡丹了。秦远依稀记得顾青青曾跟她说过,花牡丹是一个秦姓男子养在外面的人。此男子衣着不俗,每次出现都十分避讳人耳目。顾青青也说过,她曾见过这男子一眼。   此事好办。难办的是当下秦远该怎么解释花牡丹尸体就是杨六娘。   因为当初他和温彦博一同查这个案子的时候,秦远还不得李世民的宠信,温彦博也没见识过那等怪事。大家都怕如实呈报会惹人非议和质疑,反而带来麻烦。所以是事情是简单描述成杨六娘和如意坊鸨母谋反了,并没有太多涉及早死了一个月的花牡丹。   秦远一个头两个大的时候,听到李世民下命令让他和温彦博来查此案。   不及秦远回应,魏征就提出反对建议。他觉得秦远压不住这件事,而且秦远和温彦博都是杨纂的属下,有串通杨纂的可能。   “魏公所言的这位外室妇是否名叫花牡丹?”秦远觉得如果这案子由别人来查,查到他和温彦博的头上,解释起来更麻烦。   魏征惊讶:“你怎么知道?”   “听魏公的描述,很像是我住所的上一任租客的情况。”秦远就把花牡丹的情况简单讲了一下。   “这么巧?”李世民往嘴里塞了几颗葡萄干后,转身望着西池水,“既然如此,那此案还是交由秦远来办比较便宜,这天意,魏征就不要反驳了。”   正欲张口的魏征,被李世民这话噎得正着。他不满意地看向秦远,始终觉得秦远一开始谋官的途径不正当。虽然这次他去泾州立了功,但谁知这其中有没有什么隐情,会不会是秦远花言巧语故意往自己身上揽功?所以泾州的事,魏征要亲自查实后,才能相信秦远的能力。现在,他信不了。   “此案涉及秦将军,官大威大,臣担心秦参军会遇到麻烦,臣愿意协助秦参军办理此案。”魏征出于谨慎,决定自己也参与进去。他特意强调是‘协助’,他怕说自己是‘监督’会惹得李世民不快,毕竟这个秦远现在可是他心尖上的红人。   果然如魏征所料,他这么委婉表达之后,李世民就立刻同意了他的提议。   随后,魏征同秦远一起告退。   俩人一前一后往宫门的方向走。   秦远能感觉到魏征对自己有防备,所以魏征不说话,他也不打算说话。   俩人一路静默,出了宫门之后,秦远就礼貌和魏征告别。   “秦参军莫走,我们聊聊案子。”魏征叫住了秦远,眼睛里审视意味十足。   秦远打了个哈欠,请魏征尽管说。魏征张口,秦远又打了个哈欠。   “花牡——”   秦远打了第三个哈欠。   魏征恼了,问秦远何意。   秦远对魏征斯斯文文行礼,表示自己刚从泾州回来,连夜赶路还未及休息,“哈欠是不自觉打得,敬请魏公见谅。” 第33章 外室妇   秦远去泾州办案, 铲除反贼立大功后连夜赶回,此刻觉得困了累了在情理之中, 魏征不好说什么。魏征无奈之下命秦远先回去好生歇着, 回头再找他一同处理案子。   秦远谢过魏征的理解, 立刻上马疾驰而去。速度非常快, 只在眨眼间。   君子坦荡荡, 小人长戚戚。   这秦远这般快速地逃离,估计是心虚怕他,联想他之前几番花言巧语恭维圣人,实在难让人相信他不是奸佞。   魏征因此在心里多加了几道防备,同时提醒自己以后与秦远相处的时候,要擦亮眼睛, 抓准他的错处, 一旦秦远真有奸佞行径他绝不会令其得逞。   长孙无忌和温彦博从宫里出来后,就详查户籍资料。最终在隋朝时所留下的陈年旧档中, 找到了徐安一家七兄弟的户籍记载。由此寻人打听,顺藤摸瓜,将余下的徐家五名兄弟缉拿归案。经过连夜审讯之后,初步断定徐安的五名兄弟并不知情。但因为谋反连坐的缘故,除徐安、徐宝二人处死外, 徐家其余的五名兄弟及其家人都被发配至岭南。   堂审之时, 徐安的证供与之前没有变化。他只承认因憎恨长孙无忌, 所以在把个月前, 趁罗艺来信巴结拢长孙无忌的契机, 私下联络了罗艺。模仿长孙无忌追随李世民那样,他就追随罗艺谋反。因怨恨长孙无忌一直不把他当人看,徐安在泾州时就趁机假传圣旨给了秦琼,意图构陷长孙无忌。   这个供述在逻辑上根本经不起推敲,但因为徐安嘴硬死咬这些话,温彦博等人也想不出其它的理由,只好就这样交差了。   ……   其实秦远并没有诓骗魏征。他确实精神不济,先回家补觉,睡到第二天早上神清气爽,才去找温彦博想办法。   温彦博则继续熬了一夜,才勉强把徐家兄弟的事儿给解决了。他这会儿脑子晕晕乎乎,眼皮都快睁不开了,忽听秦远提到了花牡丹和秦琼,头痛欲裂。   “我的祖宗呐,这还让不让人喘口气了。”温彦博揉着太阳穴,吩咐属下去买些提神汤。   秦远把拎来的二十几个李子送给温彦博。   “我来的时候路过西市,碰巧看见有买李子的,挑了几个。”   温彦博想起上次秦远在州采的野李子就特别好吃。他高兴地谢过他,拿起一个李子就塞进嘴里,实实在在地咬了一大口。   酸楚感顺着他的两腮蔓延到整个头骨,温彦博难受地五官皱在一起,丢掉了手里没吃完的李子。   “怎么这么酸,跟上次的味道完全不一样。”温彦博牢骚道。   “我正想告诉你,这就是水土差异,那天咱们运气好,碰见刚好味道好的,今天买的这个就酸。”   温彦博颇有怨念地回看秦远,“兄弟,你倒是早说啊,酸得我魂儿都快没了。”   “倒不用提神汤了,你看你现在多精神。”秦远半开玩笑道。   温彦博无奈地摆摆手,让秦远别逗他了。   俩人接着就商量花牡丹的事。   “案情不能耽误,咱们实话实说。”秦远说道。   温彦博也同意秦远的说法,但是如果这事呈报上去,圣人若信了,他们有犯欺君之罪的嫌疑;圣人若不信,他们有犯了妖言惑众之罪的嫌疑。更何况现在魏征关注这桩案子,他是出了名的守法严厉,只要他一插嘴,这问题必然变得更加棘手。   “没那么严重,咱们努力讲明道理便是。就说当初出现这种事的时候,因为太过诡异,我们自己也不敢相信,所以需要查实才敢上报。因为这件事一直没有查实,所以就被搁置了。”睡饱觉的秦远,脑子有点机灵了。   “如果圣人高兴的时候听你这说法,是能混过去,如果不高兴,加上魏公在旁添油加醋,我们俩说被定罪就定罪。”温彦博劝秦远不要太过乐观。   秦远眼珠一动,十分自信地笑起来。他告诉温彦博,今天他还偏偏就乐观了。   农场今天刚好收获甜瓜。   秦远让温彦博稍等,他去取了一筐甜瓜来。随后俩人一同进宫,对李世民娓娓道出花牡丹的案子。   李世民又一次能吃到甜瓜,挺开心。   当初他们二人因为事情诡谲,而做出隐瞒的决定,确属于情理之中,可以理解,李世民便不计较了。事关朝中重臣的名誉,李世民责令他二人尽快查清案件,以确定牡丹的死因是否与秦琼有关。   秦远和温彦博谢恩之后,顺利地离开了皇宫。两天两夜没睡的温彦博终于扛不住了,赶紧回家休息去了。   秦远则按照约定,去找魏征一起来查这桩案子。   魏征从昨天开始,就很放心不下秦远的人品问题。   魏征觉得昨天秦远的似乎对他有所隐瞒,才那么急于离开。所以魏征特意吩咐自己在雍州府的亲戚,帮他看住秦远。   出乎他的意料,昨天晚上秦远竟然没有去雍州府找任何人。但是这并不能证明他无辜,或许他是一个做事谨慎的奸佞。   “有件事一直太过诡异,下官说出口前犹豫了很久。”秦远接着就把杨六娘和花牡丹可能是同一人的事情经过告诉了魏征。   这种事情魏征有生以来闻所未闻,他心中暗暗暗乍舌的同时,直接告诉秦远。如果他所说的一切属实,那他们当初上报案情之时竟没有提及,这属于欺君之罪。   “这的确是我们思虑不周,我与温治中已经向圣人请罪,得到圣人的体谅。”秦远解释道。   “你们都已经面圣了?”魏征恍然反应过来,自己竟然晚了一步。秦远昨天跟他说需要休息,他就怀疑过。现在看来,他果然是打着休息幌子背地里做别的事儿去了。   既然这件事他们已经先一步得到圣人的原谅,魏征也没什么好说,就让秦远赶紧查案。   二人抵达雍州府后,传唤花牡丹的父母花大海和赵氏上了公堂。   “我们女儿是八个月前在街上卖菜的时候,被秦将军相中。秦将军托人来说媒,要把她纳回家中做小妾。媒人跟我们讲,秦将军十分喜欢牡丹,保证会善待她,还说将来他们俩若有儿子,会让他们孩子好生读书,谋官儿做。   秦将军威名赫赫,他的能耐大家都知道。我们自然觉得女儿跟着他,将来会有富贵日子过,我们脸上也有光。所以我们就收了些聘礼,让秦将军带着牡丹回了长安城。   上个个月,我们收到牡丹的信,是她托人写的信,她自己是不识字的。在信里她告诉我们,她现在并没有进秦府,被安排在了外面,家里连个使唤的下人都没有,秦将军只是偶尔几天才来找她一次。   我们觉得这事情不对,就变卖家产,赶路到长安城,按照她信里交代的地方来找她。结果却被他的邻居告知,她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已经身亡了。人就吊死在梁上!我们可怜的女儿呦!”   花大海和赵氏把事情说完之后,就伏地痛哭,双手不停地拍着地面。   “我们不信牡丹会寻死,她在信上分明说她想盼着去秦府,想给秦将军生孩子。她在信里最后嘱咐过,如果哪一天她有了意外,一定是别人对她动了手。到那时候她希望我们能够为她申冤,别让她白死!”   花牡丹的母亲赵氏已经哭得泣不成声,所有的描述都是花牡丹的父亲花大海来进行。   魏征听完整个经过之后,气得红脸,当即拍桌所表示,若查实花牡丹的死确实为秦琼所为,他定然会秉公办理,帮他们夫妻申冤。   花大海和赵氏连连给魏征磕头谢恩。魏征打量夫妻二人衣着寒酸,就问了他们现在的住处,得知二人竟是在道观借宿,主动请他们二人去自己家中暂住。花大海夫妻再一次感谢魏征,激动地热泪盈眶。   等夫妻二人被送走之后,魏征才恍然意识到秦远一直没有吭声。   魏征扭头瞧秦远,他正坐在桌边,手托着下巴,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不知发什么呆。这般心不在焉,如何能查案?   “你是法曹参军,下一步该怎么做,你心里该有点数。”魏征见秦远还出神,厉声提醒秦远立刻缉拿秦琼。   秦远忙起身对魏征道歉,表示自己刚才想案子想出神了。   “想案子?呵。”魏征真想一巴掌扇在秦远脸上,他当然不信秦远的话,认为他在找借口。   “信是别人代写,真实性有待查实,我们不能仅凭这一封信就定罪朝廷命官。下官觉得,倒是可以请秦大将军来此接受问询。”秦远委婉地纠正魏征的提议,用了‘请’而不是‘缉拿’。   魏征轻笑一声,觉得秦远在故意帮秦琼说话。魏征暂不跟秦远计较,让秦远先把人叫来再说。正好还有个人证曾见过秦琼,就一并叫来认人。   半个时辰后,秦琼姗姗来迟。   早在堂内等候的顾青青,在看到秦琼的那一刻,立刻对秦远和魏征点头。   “来人,把他给我抓起来!”魏征下命令道。   “别抓!”秦远立刻阻止。   屋子里的衙差们此刻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真不知道该听谁的了。 第34章 来啊互相伤害   魏征和秦远四目相对, 起初谁都没有说话。随后魏征先开口,他刚要说秦远几句, 被秦琼的一声嗤笑给打断。   “听说我有了个外室妇, 我自己却不知晓, 便特意来看看。”秦琼当即否认自己认识花牡丹, 接着就提醒魏征不要武断, “魏仆射此时此刻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几天前的我。那时候我也自己以为所见的皆为事实,直到秦参军揭破了真相,我才恍然大悟。”   魏征现任的实职为尚书左仆射,所以秦琼就称呼魏征为魏仆射。   魏征:“秦将军还有工夫说教我?”   “因为我一眼就看出来你对秦参军有偏见。‘虚心以纳下’是魏仆射经常劝谏圣人的话,如何能忘了用在自己身上?”   秦琼再让魏征好好想想,自己若真有必要杀害花牡丹, 何必让她挂在梁上引起骚乱。他想在长安城杀人, 可以用很多避人耳目的方法毁尸灭迹。   秦琼劝谏的话,让魏征如醍醐灌顶, 他意识到自己对秦远确实从一开始就存有偏见。因为秦远起初得官的方式,令他并不看好,加上后来他纵容圣人食用甜瓜,魏征对秦远的印象越加不好。然而实际上,秦远的供奉并没有带来什么损害。   他凭这些便先入为主地认定秦远一定是个奸佞, 之后对他所做的事自然无法公正客观地去评断。   错了就是错了, 魏征就这点坦率地承认, 他之前对秦远确有心存偏见之嫌。   “这之后, 我定然虚心接纳秦参军所提的正确建议, 秉公论断这桩案子。”   秦远佩服魏征敢于检讨自己的品德,“我自己也经常对一些人心存偏见,但我可不会道歉,讨厌就离远点。”   秦远以自己‘小心眼’为衬托,恭维了魏征的‘谦虚大度’。   这一句话令魏征听得十分舒适。   魏征禁不住笑了两声,“秦参军说话太讨喜,确实中听,我也爱听。但就怕你这嘴巧儿的能耐以后会用在不正的地方,我以后还是会盯着秦参军,没有偏见地监督你。”   魏征提醒秦远,他以后若敢做奸佞之事,自己对他还是不会客气。   秦远连连点头,表示非常欢迎魏征监督他。   如果魏征能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他身上,秦远就更高兴了。因为这样的话李世民那边一定会少受关注,少生点气。他则可以多收获些美滋滋的甜果子,多幸福啊!   魏征没想到秦远的反应会这么热情。朝堂上可没有人喜欢被他监督和挑毛病,秦远是第一个。魏征正纳闷秦远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的时候,秦琼咳嗽了一声,问他们到底要不要审问了。   回归正题之后,秦远就对魏征讲了自己的看法:“虽然顾青青刚才指认了秦将军,但我们不能仅凭一封不太确准的信,就证实了秦将军杀了花牡丹。”   “你要多少证据,难道一定要我们站在案发现场,亲眼见证秦琼杀害花牡丹那一幕才算证据?”魏征不明白案情已经这么明显了,秦远为何还是要帮秦琼说话,“花牡丹留信说她若死了就一定是有人杀她,这说明她早就感觉到身边亲近之人对她有杀意。顾青青已经指认了秦琼,并告诉我们花牡丹在做她邻居那段时间,根本不和别人来往,只有秦琼偶尔来看她。秦琼有这么大的嫌疑,你竟还为他推脱?”   魏征刚掰正了自己对秦远的偏见,秦远就开始当着他的面有偏私之嫌。   秦远继续为秦琼分辩:“可刚刚秦将军也说了,他根本就不认识花牡丹。而且以他的能耐,他就算要杀花牡丹,也不会任由花牡丹的尸体留在那里。”   “自古奸佞权臣,在众目睽睽之下,犯下草菅人命、欺压百姓的事,数不胜数。你能说那些权臣一点聪明都没有?他们当初一步步高升,哪个纯靠运气,都有其自身的才能。但做到高位上之后,因势大,故猖狂,因猖狂,故草菅人命,不屑于隐藏。”   魏征毫不掩饰地表露出自己对秦琼的怀疑。   “在久经沙场的秦将军眼里,杀个人就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他会屑于弯腰去捡起自己刚踩死的蚂蚁,毁尸灭迹么?”   秦远挑了挑眉毛,琢磨了一下,觉得魏征说得还真挺有道理。   秦琼见秦远似乎要被魏征说服了,焦急辩解道:“我真的从没有养过外室,我整日有那么多正事要忙,哪有精力折腾这些,家里的我都快糊弄不住了。”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魏征愣了愣。   秦琼用手挡住嘴,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秦琼后知后觉,觉得脸上臊得慌,但为了自己的清白豁出去了,“我秦琼这一辈子不管做什么事都堂堂正正,我说没有就是没有,让我以死明志也可以,但你们绝不能冤枉我。”   魏征有所动容,再度询问顾青青,让她确认一下是否看错人了。   “是他!”顾青青非常肯定,“当时我因为好奇,非常想瞅他的模样,绝不可能记错。”   秦琼用目光陌生地打量一番顾青青后,皱眉表示他根本没有见过顾青青。甚至永安坊这个地方,他最近几年都没有去过。   这两人中到底谁说谎了?   魏征目光在秦琼和顾青青之间徘徊。顾青青就是个普通的百姓,一个未经世事的单纯小丫头,她与秦琼没有任何利益瓜葛。而且这顾青青,之前就参与过一桩案子,在诚信方面表现地很好。   至于秦琼,从其表现上看,说的很像是实话。但也有两成可能是秦琼装得好,毕竟他是个身经百战的大将军,什么场面都见过,加上他刚才姗姗来迟,说不准是在来之前早想好了应对他们的办法。   如果两方之中一定有一方说谎,魏征还是选择怀疑秦琼,因为顾青青那里实在没有什么疑点。   “可惜花大海夫妻没有见过秦将军,不过我们还有一个人证,就是媒人。她既然能为秦将军说媒作保,肯定见过秦将军。”魏征随后跟秦远单独商议下一步办法,命人去花牡丹的老家将媒人带回长安城作证。   “可能媒人来了,也会和顾青青一样指认秦将军。”秦远忧心道。   魏征不解地反问秦远:“听你话里的口气好像很替秦将军忧心,你这是明目张胆帮秦琼?媒人来了,就可以进一步证明秦将军确实养了花牡丹做外室妇,自然就能证明秦将军的嫌疑更大。两名人证,加上花牡丹生前留下的信,再加上秦将军说谎否认,这三样加在一起足以证明他有罪。”   秦远恍然,感慨道:“有道理啊,怎么看他嫌疑都很大。”   秦远虽然附和了自己的话,但魏征总感觉秦远还是在向着秦琼。   “好,大家拿证据说话,如果你相信秦琼系为无辜,你就拿出他无辜的证据来。我则找媒人,再寻到那个帮花牡丹代写书信的人,进一步正是他有罪!”   魏征说罢,便拂袖而去,决定自己查案了,不带秦远的份儿。   秦琼还没有走,等到魏征气呼呼地走了之后,来找秦远。   秦琼怀疑顾青青做假证,他再三跟秦远确认之后,也觉得顾青青没必要撒谎害自己。   “可是我也没有撒谎啊!”秦琼无辜地抱怨。   “那就是你和顾青青都没有说谎。”秦远揣测道。   “什么?还能这样?那到底是怎么回事?”秦琼经历过泾州那次怪异的事之后,很愿意相信秦远的能耐,“你得帮我,现在估计只有你能帮我了。”   “如果你真的没做,那出现这种情况大概只有一种解释——易容术。有人乔装成你的样子,养了花牡丹。”   但如果说有人想要诬陷秦琼杀害花牡丹,反正会易容术,直接让人目击到秦琼出现在案发现场,岂不更加铁证如山。   顾长黄就住在花牡丹的隔壁,秦远记得顾青青曾说过,她和顾长黄发现花牡丹上吊的时候,顾长黄也很惊讶。   很有可能花牡丹的死是个意外。以至于他们现在没有办法直接诬陷秦琼,只能用一封信来召唤花牡丹的父母来闹事。   秦远让秦琼沉住气,如果他被冤枉,早晚会被证实。   秦琼叹:“这叫我怎么沉住气,泾州的事我刚逃过一劫,现在又遇到这种事。”   秦远愣了下,恍然明白过来。   “对,此案就是泾州案的后续。如果泾州案顺利发生,长孙公真出了意外,你回京之后势必会被问责。因为有人伪造密旨,你只是在押送的途中间接令长孙公遇险,所以你罪不至死。但是如果在这节骨眼上发生花牡丹一案,圣人在痛失长孙公的情况下,很可能凭此为由立刻将你处刑。”   秦琼呆了,“这么说徐安还有同伙?”   “提审徐安。”秦远立即下令。   小吏忙来回复秦远,徐安在两柱香前已经被押往刑场,准备处死。   “长孙公的命令,斩立决。”   秦远和秦琼立刻骑马前往刑场,刚好赶上士兵正在收尸。   长孙无忌骑上马正要走,瞧见他们二人来了,笑着招呼,告诉他们来晚了,错过了徐安人头落地的精彩一幕。   “干嘛这么快就杀他?”秦远质问长孙无忌。   “这后续的事情都是我和温彦博在处理。昨晚上审他的时候,你都懒得出现,现在却忽然跑来质问我是什么意思?”   长孙无忌从发现徐安背叛自己那一刻开始,就恨不得把他剁成肉泥。忍到现在才弄死他,已经是他耐心极限了。   “我那会儿是没有疑问,现在有。”秦远把秦琼被告的事简单讲给了长孙无忌。   “啧啧,还养外室妇。”长孙无忌用‘你真傻’的目光打量秦琼,“我肯定干不出这种事,要养就在后院光明正大地养,谁还能拦我不成。你这么大的将军,怎么还跟房玄龄似得惧内?”   “长孙公。”   房玄龄站在长孙无忌身后的不远处,喊了长孙无忌一声。 第35章 头一次臊红脸   长孙无忌怔了怔, 哈哈笑了两声,才尴尬地回头。竟然没有幻听, 房玄龄就站在他身后。   “你怎么……来了?”   “路过, 见你们在这就想凑个热闹, 果然没白来。”房玄龄话中有话, 别有意味地看一眼长孙无忌。   平常天不怕地不怕的长孙无忌, 此刻不敢回看房玄龄,眼睛故意往秦远身上瞟。他岔开话题,问秦远来找自己有什么事。   秦远笑道:“下官此来是想找徐安,奈何人已经死了,那下官就不叨扰长孙公和房仆射了。”   秦远行礼后,就蹿上马, 告辞了。   秦琼更不敢掺和这俩人的事, 赶紧跟着秦远走了。   长孙无忌呵呵哈哈哼哼地跟房玄龄笑了几声,感慨自己还有公务要忙, 就跟房玄龄告辞。   “长孙公背后说完人就跑,可不是君子之举。”房玄龄悠悠道。   长孙无忌走出两步后,转身对房玄龄道:“你就是惧内!不然上次圣人赏你两个美人,你怎么不敢要,给退回去了?”   “色字头上一把刀, 聪明人懂得时刻提防, 以免耽误正事。我连圣人赏赐的美人都可以拒绝, 说明我在‘色’上懂得节制。长孙公该以我为榜样, 而不是拿这种事背地里跟人嘲笑我。”房玄龄虽然是个斯文人, 但他也不好惹。今天长孙无忌若不跟道歉,他绝不罢休。   “就一句话,你至于么?”长孙无忌可没有跟人道歉的习惯。   “好。”房玄龄挑了下眉,扯起嘴角,勉强地对长孙无忌假笑一下,转身走了。   长孙无忌以为房玄龄意识到敌不过自己,知难而退了,得意地上马,打道回府。   ……   秦远回到雍州府后,令顾青青竭力回忆所有见到秦琼日子。   “把你大概记得的日子都说出来。”   “我想想,花牡丹是在八个月前的二十八那天搬来,当时秦将军就跟他一起。然后有一次的十五,我要去道观上香……对了,是四个月前的十五,我见他来过一次。再就是见到秦将军面容的那一天,好像是两个月前的初七,不对,初九?”   “不管是初几了,就当是初一到初十,这肯定没错吧?”秦远问。   顾青青连忙点头。   秦远把日子写下来之后,看向秦琼,问他可记得自己这段时间都在做什么。   “前面的日子太久了,记不清。两个月前的初一到初十,我好像一直在长安城。”秦琼直叹自己运气背。   秦远让秦琼别急,先拿这些日期跟将军府那边的记录对一下,或许另外两个就有出入。   不多时,秦琼的副将就将秦远近九个月以来的出行记录都送过来。按照日期比对,很巧的是顾青青记得的日期跟秦琼在京的日子刚好吻合。   “我儿子今年才三岁!”秦琼不甘心地感慨,他最近怎么就这么倒霉。   秦远拍拍秦琼的肩膀,安慰他别上火,“或许你只是个开始,以后还有人比你更倒霉。”   秦琼:“……”   这算什么安慰?   “你先回家休息,最近最好不要出长安城,出门时会有雍州府的衙差跟着,千万别在这种时候擅自失踪。”   秦琼应承,拱手恳请秦远一定要帮他。秦琼暗暗在心里发誓,如果秦远这次他能帮他度过难关,他今后定会把秦远当亲兄弟一般看。救命之恩,他会一辈子相报!   秦远晚上填饱了肚子以后,意外发现今天的农场收获还有剩余。因为早上秦远已经额外拿出五十斤甜瓜献给李世民了,按理说今天农场的收获应该没有剩余才对。但看现在剩余的量,竟然有二百五十斤,加上之前的五十斤,一共就有三百斤剩余收获了。   怎么会突然剩余这么多?秦远今天因为忙于秦琼的事儿没太注意。仔细回忆,他今天的饭量好像是变少了。   农场第一次有剩余收获的时候,是在他被封了九品弘文馆校书之后。这一次之收获增加了五倍,则是在他晋升为七品上的法曹参军之后。   在九品弘文馆校书之后,秦远调任过雍州府主簿,品级为八品下,但这级别其实跟弘文馆的校书差不多。因为雍州府算是地方官,弘文馆则是宫里的官。宫内九品官的地位基本上相当于宫外八品。因为是平级调动,所以当时农场的剩余收获并没有发生变化,依旧还是五十斤。   现在他从八品下阶的雍州府主簿,升到七品上的法曹参军,一共升了五级:八品上,从七品下,从七品上,七品下,七品上。   升了这五级,农场刚好就多出了二百五十斤的收获,一级对应五十斤。   看来以后他如果再升官,可能饭量就会变得更小,相对应的剩余收获量会继续增多。如果情况真如他推测的这样,那是不是有一天他把官做到顶级,便再也不用吃农场的收获,甚至可以恢复仙身?   秦远受到了极大的鼓舞,摩拳擦掌,决定以后一定要在为官的仕途上拼尽全力,永攀高峰,誓不罢休……   次日,秦远带了二百十五斤甜瓜进宫,因为太重,他这次自己拿不动,特意雇马车到了宫门口,禀明情况之后,请侍卫帮忙抬了进去。   “老汉说甜瓜已经到季节了,这是最后的一批剩余,再想吃就要等明年了。”秦远在两仪殿觐见李世民后,就好一顿形容自己如何巧嘴恭维老汉,从而谋得到更多的甜瓜。   秦远盘算着,他只要能讨得李世民的欢心,一步步铺垫下来,自己以后的升迁肯定会变得容易许多。   “难为你了,你可以告诉老汉,寡人可以赏他。”李世民高兴道。   秦远摇头忙道不行,强调老汉非常低调,不喜与官府打交道。   “还真是个怪老汉。”因为李世民之前就了解老汉脾气古怪,便没有深究,只夸秦远办事好,忠心耿耿。   这么多瓜,李世民一个人当然吃不完,分给后宫长孙无皇后等人后,又捡了几名重要的臣子赏赐,其中就包含魏征。   李世民关心秦琼的案子,吃瓜的时候闲来无事,他就给秦远赐座,让他讲一讲现在案子的进展。   秦远就提到了易容术,“因为刚巧花牡丹与顾长黄是邻居,而现在这桩案子也刚巧发生在泾州案之后,所以臣觉得不能以常规的眼观来看待这桩案子。”   李世民赞同秦远的说法,面色突然严肃下来,“秦琼是寡人最看重的心腹大臣,这桩案子一定要仔细查明,不该有人无辜枉死,但也不该有人受冤。”   秦远刚认真地应承下来,太监这时传话来禀告魏征来了。   魏征正要为秦琼一案而来,他觉得这案子证据非常明显,遂想请旨先将秦琼圈禁在府中。   魏征一进两仪殿,先看见穿着常服的李世民,手捧着一大甜瓜正在啃。甜瓜的个头非常大,李世民的半个脑袋都看不见了。此情此景,哪有半点皇帝样子?   再之后,魏征就看见了秦远。   果然是秦远,魏征心里暗暗叹道。   “嗯,你来了。”李世民吩咐大太监张德,正好可以把赏给魏征的那份儿甜瓜直接给他。   “陛下!”魏征跪地,非常郑重地喊了一声。   李世民立刻听出魏征的音调不对了,每次他劝谏的时候,开口的一声‘陛下’音调必然加重,透着一股浓浓地隆重严肃的意味。   “你想说什么?”李世民放下手里的瓜,“别有跟我说甜瓜,寡人天天操劳国事这么累,还不能吃点自己喜欢吃的东西?”   “可是陛下吃瓜的样子如此粗犷,实在是——”   “太极宫是圣人的家,谁在家不想舒坦些生活?圣人虽与普通百姓不同,但不至于在自己家时还要处处文气拘谨,偶尔小事上豪放任性些,并不为过,比如吃瓜。”秦远反驳魏征道。   魏征心中暗暗惊讶地看了一眼秦远,他没料到秦远会在这时候敢开口,竟还有几分辩才。   “秦远说的是,吃个瓜而已,不会波及影响什么国事百姓的,你就不要挑这毛病了。”李世民的很开心这会儿有臣子帮自己说话,觉得好畅快。   现在朝臣能像秦远这样,敢于在他面前反驳魏征的臣子不多了,李世民觉得自己要好好珍惜秦远。   当然魏征敢于劝谏,提醒他注意缺点,是非常好的一件事。可有的时候,他也需要一点点喘息放松的时间。人人都称他为圣人,但他并不是真正的圣人,他也有人性,偶尔也想放纵、任性、发泄。   因为一时晃神,魏征没能抓准时机反驳秦远。   李世民拿起没吃完的瓜,继续啃。   魏征无奈作罢,就跟李世民提秦琼的案子。   李世民听说魏征想圈禁秦琼,他并不赞同,所以慢慢转眸,瞄向了秦远。   秦远忙回禀道:“臣已经告知秦将军近期不能出城,他出入府邸都会有雍州府的人监视。秦将军坚定表明自己的清白,愿意配合雍州府的监视。”   “嗯,这样就行了。”李世民附和。   魏征表示不可以,秦远所谓的只是‘配合’,并不是‘命令’。魏征坚持要按照律法执行,圈禁秦琼。   魏征说的也没错,但这件事有特殊诡异之处,李世民觉得可以酌情。毕竟秦琼战功赫赫,曾跟他在战场上肩并肩得一起厮杀,甚至为他挡过刀,搁民间的说法他们之间的关系可以算过命的兄弟了。   李世民不想因为一件可能莫须有的事,伤害兄弟的感情。   “还是等证据确凿了再定。”李世民坚持道。   “陛下!”魏征又喊了一声,音调跟之前如出一辙,令李世民的心跟着一抖。   秦远再次站出来为李世民分忧,把案子里可能存在易容的情况讲给魏征。   魏征这一次全神贯注了,立即反驳秦远:“证据呢?还是只是秦参军自己一时的臆想,毫无依据可言?”   秦远噎住,说不出话了。   在这时候,房玄龄和长孙无忌过来议事。   秦远马上提议大家表决来决定是否圈禁秦琼。   李世民赞同:“既然两方各有各的说辞,何不让他们来评断。”   房玄龄和长孙无忌都是明事理的人,这件事他和秦远的说法谁有理,谁没理,显而易见。   魏征便点头同意了这个提议。   房玄龄:“臣以为秦参军的提议不错,左右这案子还没有查明,秦将军已然愿意配合监视,何必先伤了一名重臣的心呢。”   李世民点点头,不愧是他最器重的丞相,句句说到他心坎里里了。   长孙无忌跟着道:“臣附议。”   魏征:“……”   出了两仪殿后,魏征就叫住了长孙无忌和房玄龄,问他们俩什么意思。怎么能眼睁睁说瞎话,去帮着秦远。明明秦远易容的说法并没有证据证明。   “等魏仆射体会到‘林子大了,无奇不有’之后,就会明白了,我是凭良心说话。”房玄龄解释道。   魏征觉得房玄龄在搪塞自己,又看向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懒得解释,下巴一扬,只说道:“我愿意。”   长孙无忌说罢,就拂袖大大方方往回走。   魏征气得不行。   房玄龄忙劝魏征别生气,千万别跟长孙无忌一般见识,“他这个人一向有些嚣张跋扈的。”   长孙无忌走得不远,刚好能听见房玄龄的话。他转过身来,立刻质问房玄龄什么意思。   “就一句话,你至于么?”房玄龄白了一眼长孙无忌,不以为意地走了。   长孙无忌气得不行,恍然反应过来,这话好像有点耳熟?房玄龄把昨天自己在刑场上说对他的话,现在还给了自己!   长孙无忌又气又笑,赶紧追上房玄龄,和他继续‘理论’。   魏征瞧着这俩人‘打’得正欢,似乎有宿仇,没办法继续追问他俩个。魏征回头瞧那个安安静静斯斯文文跟在他们后头的秦远。   秦远感受到魏征的目光,立刻惶恐地驻足,对魏征微微颔首,表现得好像一只乖乖听话的小白兔。   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在拿官威压他。明明刚刚在朝堂上,他能言善辩地疯狂反驳自己。   魏征刚想训秦远别装,褚遂良过来了。褚遂良笑着跟魏征打过招呼之后,就看见秦远小心翼翼地站在魏征身后,褚遂良就笑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难不成魏仆射刚才欺负你了?”   秦远忙老实的摇头,用斯斯文文的小声音回复褚遂良没有。他回应的时候,还偷偷瞄了一眼魏征,看得很小心。   褚遂良一瞧,这肯定还是受委屈了,迫于魏征在场不好表明。   褚遂良之前就后悔秦远在弘文馆当值的时候,他没能及时器重秦远。今天得了机会,自要好生鼓励秦远一番。   他拍拍秦远肩膀,告诉他这官场有时候就如战场,不能因为被人砍了一刀就退缩,好生发挥自己的才能,早晚会出头受到重用。   秦远非常感谢褚遂良的鼓励,并目送他离开。   魏征简直气得快吐血了,这都什么世道,黑白颠倒!?   “今天算你运气好,但以后可未必。”魏征提醒秦远,以后不要再仗着人缘好,就耍这种权术把戏,“秦琼的案子我劝你秉公办理,否则不管到时有多少人支持你,我照样会参得你体无完肤。”   秦远应承,多谢魏征提醒。   魏征哼了一声,转身去了。此后魏征越加卖力,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人力物力,寻找花牡丹案的证据。   七日后,当初给帮秦琼说亲的媒人,被魏征的属下接入了京城。   魏征立刻要求秦远和温彦博开堂,令媒人指认秦琼。如果这一切属实,他便要参奏,对秦琼进行处置。   正值黄昏,天下着那种慢慢连续不断的细雨,把人的衣袍盖上了一层冰凉。   人心都跟着阴沉沉的发凉,特别是对于秦琼来说。   开堂之后,媒人就立刻指认了秦琼。   “当初就是这位秦将军,亲自来找贱妾,让贱妾帮他去跟花牡丹家说亲。”媒人接着还表示,自己当时收了秦琼十匹帛作为谢金。   秦琼无奈地摇头,他认真打量媒人这张完全陌生的脸,“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从没见过。”   媒人惊讶地回看秦琼,完全不理解秦琼为何在睁眼说瞎话。   魏征觉得秦琼的辩解很无力,他直接扭头告诉温彦博,现在已经人证物证齐全了。理该将秦琼缉拿,严加审讯。   魏征所提议的,是府衙正常办案时的惯例步骤。   这样建议,本来并没有错。但因为秦琼的身份不一般,一般都会特殊考虑。不过显然魏征此次监督的目的,就是为了不搞特殊。   温彦博不敢做主,他看向秦远,此举惹来魏征的不满。   “你身为雍州府的治中,竟自己没主意,要靠区区法曹参军来帮你断案?”   温彦博被魏征质问地默不作声了。其实他很想回答“是”,但是这样肯定会惹来魏征一番长篇大论式的批判,还不如不说。   魏征干脆直接说秦远,问他所谓易容说法至今是否有证据佐证了。   “你是什么时候见的秦将军?”秦远问媒人。   “八个月前的初三!秦将军请我说媒的日子我记得很清楚,这么重大的事情,一辈子可能只有一次。”媒人清楚地回答道。   秦远转即翻阅起自己面前的册子来。   魏征见秦远无视了自己的话,追问他:“你想偏私,帮秦琼拖延到什么时候?”   “找到了!”秦远请秦琼过来瞧,按照册子上的记录,秦琼在八月前的初一到初五有过出行,秦远问他去了哪里。   “还能去哪儿,自然是去了花牡丹老家儒林县议亲去了。”魏征道。   秦琼恍然想起来了,“八月前,我受圣命秘密前往河东办事。我记得当时我在别苑休息,忽然接到密旨,就出去了。因为是机密之事,对外没有说明缘由,只说是去附近的几个州县打猎游玩了。”   河东与花牡丹的老家儒林县完全是两个方向。并且从长安城到河东,秦琼仅用了五日往返,他必须骑快马日夜赶路,几乎不能休息。既然是去办事,秦琼身边必定带了一些随从,还有河东接应秦琼的官员们,都可以作证。   魏征怔了又怔。   他再次确认一遍册子记录后,问秦琼证人都有谁。   “此为机密,需奏请圣人之后才能说。但肯定是有人可以证明我当时就在河东,除非我会分身,不然我绝不可能在同一时间出现在数百里远的儒林县。”   魏征相信秦琼此话不会造假,他随即质问媒人,是不是记错日子了,或者撒谎。媒人惶恐地表示自己真的没有撒谎,她当时确实亲眼见到秦琼。   “魏公现在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我的说法了,易容?”秦远见魏征正烦着,及时插一句嘴。   魏征皱着眉头望向秦远,他不愿相信秦远的话,但现在这情况,似乎是用秦远的说法才能解释通。   秦远打发走了现场的无关人士,跟余下的魏征、秦琼和文彦博道:“有人掌握了秦将军每次出行的时间。之前顾青青回忆到的三个时间,刚好秦将军就在长安城。说媒一事也是,碰巧在秦将军在附近州县‘游玩’的时候,幸好此人并不知秦将军当时是领密旨办事。不然今天,我都没有办法帮秦将军脱罪了。”   秦远说完,特意眨眨眼看向魏征。   秦琼也看向魏征。   温彦博也跟着看过去。   魏征头一次臊红了脸。 第36章 结拜和萝卜糕   “这种情况, 我见所未见, 闻所未闻。”   怪不得房玄龄和秦琼之前会对他说, 他之所以不懂是因为他没见识过。   现在魏征明白了,他的确没见识过。   人不可能同一时间出现在两个地方。   魏征怀揣着谦虚求教的态度,请秦远为他解惑, 询问他下一步该怎么查。   秦远提议道:“此案本是在泾州案之后,用来给秦将军添罪的。但因为泾州案没有顺利进行,这招诬陷的作用就不太大了。但现在因为魏公突然关注了这桩案子,令这案子变得又重大起来。   如果那位操纵者现在也在关注此案,我们就可以引蛇出洞。我们可以公开堂审, 做一出戏。堂上魏公坚持要一视同仁,欲惩处秦将军, 而我们则要为秦将军求情。两方争论的最关键就在于, 这封信是否真出自于花牡丹的意愿。   这之后就请魏公发布告,悬赏寻找当初给花牡丹代写书信的那个人。我们还会传消息出去, 就说只要确认信为花牡丹亲自找人代写, 才可惩处秦将军。”   魏征还是不解, 问秦远:“怎知写这封书信的人就是罪犯?”   “一则送信的时间很巧, 刚好在泾州案之后, 花大海夫妻就来状告秦将军。二则给花大海夫妻送信的男子, 自诩是个商贩。声称因为收了一名花姓貌美女子的钱, 才来送信。”   魏征不明白秦远为何会怀疑这名送信之人。   “一些百姓是会这样托付商人帮忙往老家捎信。”   “顾青青曾经说过, 花牡丹平常在家, 只要出院见外人, 就会戴上面纱。那她若特意出门去送信,就必然会蒙上面纱,送信的商人又怎会知道她是个美人?最多应该形容‘是一位花姓的蒙面女子’。”秦远解释道。   魏征点了点头,感慨秦远所言确有道理。   接下来,魏征就照着秦远的提议,发布告寻找写书信之人。   秦琼此刻则非常开心了,他的冤屈得以洗刷多亏了秦远,所以坚持要和秦远结义为兄弟。   秦远不好拒绝这般热情的秦琼,胡乱点点头表示可以,然后就看见秦琼拿出一把刀,要人取酒来,打算歃血结义。   秦远立刻不干了,连退了几步,保持与秦琼之间的安全距离。   “远弟,你这是作甚?”秦琼疑惑地睁着着他的虎眼,无辜地望着秦远,让他赶紧把手伸过来。   “不伸。”秦远可不想浪费自己可以救人命的血,“我们一定要歃血结义?不能口头约定?”   “不能。”秦琼铿锵道,“喝了混着我们彼此血的酒,我们就算是血脉相连的兄弟!”   “那我不结义了,怕疼。”   “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流一滴血算什么,别矫情。你要是自己下不了手,我来随便割一下就完事了,很快的。”秦琼主动走向秦远。   随便割一下?秦琼上次随便割一下,就把罗艺的人头砍掉了。   秦远坚决不愿意,拔腿就往门外跑,碰巧看到魏征在院里,秦远就躲到魏征身后求庇佑。   秦远从屋子里跑出来的时候速度非常快,魏征还未及回过神来,人已经躲在他身后抓住他的衣袖了。   这秦远跑起来这么疯!?   魏征还不及开口问秦远是怎么回事,就看见秦琼拿着一把匕首从屋里气势汹汹走了出来。   秦琼环顾四周后,发现秦远躲在魏征的身后,就直奔魏征而来。   “秦琼,你要干什么!”魏征厉声大喊,吓得秦琼止步不敢动了。   秦琼发现魏征看自己的眼神不对,赶紧把手里的匕首丢了,跟魏征解释他只是想和秦远结义,奈何秦远连手指都不肯割一下。   “那就是人家不愿意。”魏征警告秦琼稳重点,“你们都多么大的人了,还跟孩子似的瞎闹。”   “可是他已经答应我结拜了,现在这是说话不算话。”秦琼较真儿道。   “那是你没告诉我结拜需要滴血。我现在改主意了,我们还是做普通同僚比较好。”   “不行!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秦琼弯腰捡起匕首,还要继续对付秦远。   秦远让魏征赶紧帮帮他。   魏征捻着胡子笑,转而爽快让路。他还教育秦远作为君子守信是应当的。   “我不是君子!”   “那你就更应该学做一个君子。”魏征继续道。   眼看着秦琼要扑过来,秦远急忙对魏征道:“可我如果和朝廷重臣结拜的话,就有结党之嫌。魏公之前还说要监督我,不管了么?那以后我就随便和朝臣们结拜了哈。”   魏征愣了下,立刻用自己的身躯挡住秦远,再次出言呵斥秦琼,令他不许再继续欺负秦远,也不许再与他结拜。   “我就是愿意与他结拜,怎么了,这跟魏公有何关系!”秦琼不服,今天他非要拉秦远做自己兄弟,反正秦远已经答应他了。   “朝臣之间,该如君子结交那般淡如水。”魏征拉住秦琼,开始博古论今,举出各种例子,提醒秦琼该和同僚相处得进退有度,切忌过火。一旦过火了,很容易惹祸上身,比如前朝某大臣云云。   秦琼听魏征喋喋不休地讲了半晌之后,脑子听大了,接着见魏征还要拉着他进屋继续讲,秦琼服了,连连跟魏征作揖。   “魏仆射,请放心,我决不会再有跟秦参军结拜的想法了。”   魏征听完眼睛迷成一条缝,笑呵呵地拍了拍秦琼的肩膀,夸他孺子可教。   秦琼好不容易送走了魏征,之后再去找秦远,发现这厮早不知什么时候没了踪影。   “我三岁儿子破了手指都没哭。”   秦琼嫌弃地撇了一下嘴,只好无奈地离开了。   ……   近几日魏征因为操心花牡丹的案子,一直在雍州府办公。   秦远想研究魏征的习惯,就经常到魏征跟前晃悠。魏征很喜欢喝水。在写文章之前,他喜欢背着手在院子里先转悠一圈。魏征作为尚书左仆射,和房玄龄一样,要总领尚书省的事务。每天都会有人前来跟魏征回禀朝中大事小情,将李世民审批过的每一件政事都告知魏征。   魏征会努力详尽地解每件事的经过,去做客观的判定。如有遇到李世民奖惩偏颇的时候,他便会进宫向李世民劝谏。   魏征劝谏之后,秦远就在第二天就收到了一批辣萝卜。   今天是休沐日,秦远闲着在家无事,搬了一个小竹凳子,在窗根底下坐着,边晒太阳边啃萝卜。   萝卜脆,水灵,稍微有点辣,但比起辣椒的那种辣,不值一提。   秦远挺喜欢这种爽脆的口感,所以吃得还挺好。但剩下的三百斤萝卜,不知道该怎么处置,这东西又不能送进皇宫里。   秦远提前把剩下的三百斤萝卜拿出来,放在院里洗干净了,准备一会儿吃饱了就把这些萝卜切花刀,挂在院子晾晒。这两天天气很好,万里无云,还带着微风,晒萝卜挺合适。   东边的墙头传来声响,秦远瞧过去,看到顾青青露着半个脑袋,趴在墙头上看他。   “吃萝卜不?”秦远问。   顾青青点头。   秦远就扔了个萝卜给顾青青。   顾青青捧着大绿萝卜看了半晌,用手擦了擦就咬了一口,直叹萝卜辣。   顾青青问秦远:“从哪弄得这么多萝卜?”   “问那么多干什么?想吃你就吃,不想吃不吃。”   “我的意思是说你难得弄了这么多新鲜的萝卜,只用来晒萝卜干多可惜啊,可以做成萝卜丸子,萝卜糕。”顾青青感慨。   “不会做。”秦远叹。   “我会呀!而且我还有自己用木头做的模具,萝卜糕如果用模具做出来,又好看又好吃。”顾青青嘿嘿笑道。   秦远觉得这是个好主意,让顾青青先做来看看。   顾青青大概折腾了半个时辰,就端了一盘五朵花形状的绿莹莹的萝卜糕,送到秦远的面前。   点心很有弹性,色泽是淡淡的绿,看着便觉得爽口。秦远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吃这种糕点,但是他想试一试。   秦远就拿了一块咬一小口塞进嘴里,经过烹饪的萝卜糕,有淡淡的甜却毫无辣气,入口即化,清爽不腻。秦远把这一小口萝卜糕咽进肚里之后,发现没什么反应,就将一整个萝卜糕都吃进肚,也依旧没有什么反应。   秦远激动的问顾青青到底是怎么做的,都用了什么材料。   “没放多少东西,就是掺了点糯米粉和栗子粉,然后加了些糖调味,这些料跟萝卜的量比起来,少的几乎可以忽略的。重要的还是你这个萝卜好吃,蒸出来后味道特别好。”顾青青感慨道,“这萝卜糕要是拿出去卖,肯定比长安城第一酒楼的味道还好。”   “好啊,那你就都做出来拿出去卖。”秦远鼓励道。   顾青青愣住,“可是我们没有铺子,这东西要趁热做才好吃。”   “可巧了,我前段时间刚在西市西市置办了一个小铺子。但因为一时想不好做点什么生意,就一直空着。”其实秦远并没有什么铺子,但因为李世民之前恩赏过他不少值钱的东西,他拿出点钱来去现买一个铺子都来得及。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秦远一直想帮顾青青找一个营生,今天刚巧是个机会。   农场收获什么东西随机性很大,虽然他收获的水果大部分都可能要贡献给李世民,但肯定会有一些其它的蔬菜才可以出售。以前只有五十斤的时候,吃不了还可以晒成干储存,但每天三百斤就实在太多了,一天一天累积下来根本就放不下。   顾青青没有多想,以为秦远就是利用他闲置的店铺,让她帮忙把他买多了的萝卜处理掉,所以立刻同意了。   秦远让顾青青再做两个模具,他建议顾青青做成树叶的样子,因为萝卜糕是绿色的,用树叶的模具看起来更贴切有趣。   秦远则以先去收拾铺子为由,去西市卖铺子了。   西市很大,基本上每个月都会有店主想转手的铺子。如果铺子前放着一捆稻草,就表示该铺子的老板有转让的意思。   秦远在西市上逛了一圈之后,相中了一家卖包子的小铺子。价钱上秦远不含糊,因为看包子铺的老板一家老小口数挺多,还反而多给了一些。   包子铺老板心也善良,感激秦远多给钱。他特意带着一家人,将包子铺打扫得干干净净,才把铺子转交给秦远。   事情办的很利索,一共就花了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秦远然后就将顾青青接来,他负责帮忙烧火,顾青青就负责做萝卜糕。   等到天近黄昏的时候,五屉萝卜糕一锅出了。   两人在临街的地方放了一张桌子,将刚蒸好的热气腾腾的萝卜糕抬到桌子上,蒸屉里一片片晶莹剔透的‘绿叶’被晾了出来,立刻吸引了来往路人的目光。 第37章 回参魏征   顾青青这些年跟着顾长黄生活, 学了点简单的木匠手艺。比如这叶子形状的模具, 做得就非常逼真, 做出萝卜糕上连树叶的纹理都有。   新鲜东西永远不缺目光,大家纷纷凑过来问是什么东西。总有一两个好奇地,愿意花钱买两个尝尝。开业大促销, 价格不贵,一文钱可以买三个萝卜糕。头两位买完萝卜糕的顾客,吃完了都说好吃,加上秦远在旁边文绉绉地解释萝卜对人的身体多有益处,是菜里面的人参, 萝卜糕简直是老少皆宜。   大家乐得把这位俊朗男子好听的声音听进耳里,长安城内家里富足有闲钱买东西的百姓不在少数, 反正萝卜糕价格不贵, 很多人都很愿意尝试。   很快,余下的萝卜糕都卖完了。   一个蒸屉的萝卜糕大概有六十个, 共有五屉。也就是说只有傍晚这一小会儿, 顾青青和秦远就赚了一百文钱。除去作料和柴火成本, 基本上有九成以上剩余。   顾青青挺高兴, 这还是她第一次自己动手赚钱, 觉得自己很能耐。   秦远:“没想到你做饭的手艺这么好, 以后想不想继续这么干?”   “想倒是想, 可惜这铺子不是我的。就算秦大哥白借给我, 我也没本钱做生意。再说我一个姑娘家, 哪里会买东西。这次是因为萝卜好, 下次不知去哪儿找这么好的萝卜。”顾青青遗憾地叹道。   她把钱数清楚了,就给了秦远。   秦远分一半给她。   顾青青惊喜了下,随后连忙推辞不要。   “我这人是爱钱,可秦大哥为了帮我,已经救济我不少钱了。我就算脸皮再厚,也晓得要脸的。”顾青青坚持不收。   “你以后就接管这铺子,我得空就去街上搜刮一些果菜给你,你觉得你能做点什么卖钱就做。赚来的钱,你扣除作料、柴火等等花费,然后我们平分。”   “这怎么行,你花钱买东西不算本钱么,也该扣除。”顾青青提醒道。   “你只需要帮我一个忙,别问那多么,别质疑那么多就行。如果有人问起你,你更不要把我供出来。觉得我赚少了,你就当我少拿的那份是我付你的封口钱。”秦远解释道。   顾青青不解问秦远为何。   “为官不商。”秦远道。   顾青青恍然大悟,做官的人确实不能经商。   “看好你,你将来肯定能带着我挣大钱。”秦远接着道,“可这铺子只你一人不成,回头我买个仆人帮你干活。”   “可不要!我有人选。”顾青青告诉秦远,他去泾州那段时间,她在街上遇到一乞讨的女孩,生了很重的病,她便把秦远留给她的钱都给那女孩买药治病了。   “而今她人就在我家住着,我俩在一起还是个伴。”顾青青道。   秦远皱眉:“你家还有一人,我怎不知?”   “你从回来就开始忙,哪有功夫关注我家什么情况。再说小绿怕生,秦大哥跟我说话的时候,她就躲起来了。我因怕你说我擅自做主乱花你的钱,一时没敢说。”   顾青青垂着头,一脸认错状,她等了半晌见秦远还是沉默,有点慌了。   “秦大哥,我这是学你做好事帮别人。你不会真的在生我的气?”   “长大了,懂事了,欣慰。”   秦远随后让顾青青为自己引荐了周小绿,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头发披散着,只露了半边脸,的确很怕生。   秦远简单问了她几个问题,老家哪儿,出了什么事才在长安乞讨等等。   “商州,上洛县人。我爹好赌成性,把家里的东西都变卖光了,气得我娘病死,他把我卖给了伢子。伢子本想把我弄到长安城卖个好价钱,因我病重,他懒得给我治病,就给我扔到街上了。”周小绿回答这些话的时候,一直闷闷低着头,没有哭,双手紧紧地攥着她身上所穿的粗布裙子。   “小绿的身世比我还可怜。”顾青青抽了下鼻子,叹道,“我的畜生爹还不是亲生的,我还能找个理由推脱,可她——”   顾青青拉住小绿的手,告诉她以后不用怕,有秦大哥照应着她们,她们的日子肯定不会太苦。顾青青接着就把铺子的事儿告诉小绿,然后问小绿会不会做点心面食。   周小绿闷闷地点了点头,然后低沉着声音对秦远作揖致谢。   “猜你就会!我们都一样,苦命人家出身的女儿家,都顶半个大人用,我们从小就得做洗涮做饭的活计。”   “我不是从小做的,近一年才会。”周小绿纠正道。   “差不多啦。”顾青青高兴的挽着周小绿的胳膊,对秦远笑,想邀请秦远晚上跟她们一块吃晚饭。   秦远摇头拒绝,表示自己还有公务要办。目送俩女孩回院后,秦远就骑着马,直奔雍州府。   秦远觉得周小绿的性格有些太过阴沉了,不像是十三四岁孩子该有的样子。或许她经历的太多,以至于她早熟。鉴于近来他身边总是会出现一些牛鬼蛇神,出于安全考虑,秦远觉得还是查一下周小绿的身份比较保险。   周小绿所在商州上洛县,离长安城不算远。   秦远到雍州府后,画了周小绿的画像,吩咐属下连夜去商州府跑一趟,细查周小绿身世。   秦远办妥一切之后,本来该回家。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挪动步子,还坐在桌案边,冥冥中总是有种强烈的感觉,让他留在这里。   秦远就随便拿了本桌上的书打发时间。   一炷香后,小吏匆忙来敲门,看见秦远后,小吏松了口气:“幸好秦参军在这。”   “何事?”秦远问。   “魏公贴出去的布告,终于有人来应了。”小吏询问秦远下一步该怎么办。   “去把魏公、温治中、秦将军请来。”秦远顿了下,“烧一锅热水吧。”   秦远先行去见人。   来人是个六十岁上下的花白胡子老头,皮肤粗糙褶皱,上眼皮下垂以致于挡住了眼睛,皮肤上长了不少褐色的半点,裸露出来的手、脖颈等处的皮肤皆显老态。   老汉穿着一身白麻布衣裳,弓着身子拄着拐走路。看见秦远后,便要对其行礼,秦远忙叹不必,令人搬了凳子,请老汉坐下。   秦琼:“为了验证你确实是帮花牡丹代写书信之人,你需要写一些字让我先比对。”   老汉应承,照着秦琼提供的信的内容,抄写了两句话。秦琼一瞧笔迹一致,悬着的心立刻落下了,对老汉笑容可掬。   “在下家住常安坊,姓夏,名知学,略识几个字,偶而回去街上摆一张桌,代帮人写信。只图赚上几文钱,给家里的孙儿买鸡腿吃。我刚刚才听说,衙门在找几个月前帮那花姓小娘子代写书信的人,就急急忙忙赶来了。时候有些晚,但我觉得这事儿拖不得,就让我儿子送我来的。”夏知学老态龙钟地说道。   秦远忙问老汉的儿子在哪儿。听说胆小不敢见官,人在外面候着,秦远就安排小吏现将夏老汉的儿子引到厢房歇息。   夏知学愣了下,忙对秦远道他还着急回去,不打算多留。   “我此来就是想告诉使君一声,那信是我两个半月前帮花小娘子代写。花小娘子托我写信的时候,忧心忡忡,似乎怕什么。我听她说信里的内容,还在心中暗暗感慨,这小娘子想必是受了夫家的欺负。我给别人代写信的时候,发牢骚诉苦的主顾都不在少数,我当时就没把她的事儿当成什么紧要。我要是知道花小娘子会被人杀死,我怎么都要帮她一把哟!”   “这怪不了您。”秦远叹道。   夏知学激动地用拐杖戳了戳地面,发出咚咚强有力的响声。   夏知学感慨花小娘子死得可惜,“如花一样的美貌,年纪轻轻,就那么去了。”   “唉。”秦远继续跟着附和,直叹可惜。   夏知学想起什么,询问秦远难道不该做口供?   “这案子众所周知,是魏公做主。我一个小小参军决断不了大事,还得劳烦您稍等片刻,我已经叫人去请魏公来了。”秦远解释道。   夏知学想了下,点了点头,检讨自己起来的不是时候,不该叨扰众位官员休息。   “没关系,魏公可苦等你很久,今日终于把人等来了,他高兴都来不及。”秦远赔笑劝慰道。   “说谁高兴来不及呢?”魏征大步迈进堂,笑着回了秦远一句,就看向夏知学。   夏知学立刻瞧出来人不俗,忙站起身请礼。得知此人就是魏征后,他跟小心翼翼,再一次跟魏征请礼。   夏知学刚想把自己刚才说过的话对魏征重说一遍,就听又有人来了。   温彦博和秦琼一同来,秦琼的身后还跟着两名‘押送’他的衙差。   夏知学得知这些人都是谁之后,表情越加惶恐,非常谦卑地应对魏征的问话。   魏征问完了之后,觉得这老汉说话没什么毛病。他扭头看向秦远,发现秦远正手托着下巴,嘴角淡淡勾起,一脸饶有兴致得盯着夏老汉。那表情很像是一只猫,正准备捉老鼠。   魏征咳嗽了一声,暗示秦远有招就赶紧使,他现在还没看出这位颤颤巍巍的老汉有什么奸恶之处。   秦远也咳嗽一声,问身边的小吏热水烧好没有。   小吏赶忙依命,搬了木桶进来,往木桶里兑了适合人沐浴的热水。   魏征、温彦博和秦琼都疑惑了,盯着地中央热气腾腾的浴桶,尴尬地看向秦琼。该不会是他想当众沐浴?   秦远命人在浴桶四周上了屏风,再将屋内的闲杂人等都打发走。   秦琼越看这架势越觉得秦远要沐浴,他尴尬地小声提醒秦远:“虽说你长得比我们好点,挺耐看,可当着我们这些男人的面儿沐浴,不合适。嗳,你胆子那么小那么怕血,脸皮倒是挺厚的呀。”   “你去,伺候他沐浴。”秦远对秦琼道。   夏知学从见到浴桶开始,心里就有点慌,但面上还强装镇定。他忽见秦远看着自己,吩咐那么一句话。夏知学就慌忙退了几步,要往门口逃。   “不不不,你们这是作甚,我一大把年纪了,好心来报案作证,你们岂能这样对我。”   “就是啊!”秦琼不解,“如果这老汉真跟害我的人是同伙,你问就是了,当众让他脱衣沐浴。即便他愿意,我们还不愿意看呢。”   “你还想不想洗清罪名,信还是不信我?”秦远紧盯着秦琼的眼睛。   秦琼二话不说,就冲过去轻松地就扛起夏知学,将他放进了浴桶里。   夏知学跌进热水桶时惊叫一声,浴桶里随之扑出浪花,水洒满地。   秦远让秦琼拿瓢舀水,往老汉脸上泼。   秦琼牢骚大骂秦远变态,但还是照做了。不一会儿,屏风后的秦琼发出猪一般的嚎叫。   “诶,他的脸!被烫掉皮了!秦远,我告诉你,你这样欺负老人家太没良心,禽兽不如。”   魏征闻言激动地站起身,随即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儿。刚才小吏倒水的时候,明明往里兑了不少的凉水,还试过水温。再怎么样,浴桶里的水都不至于把人脸上的皮烫掉……   魏征忽然反应过来,急忙推倒了屏风,去查看老汉的模样。温彦博也跟去了。   秦琼这时候已经盯着夏知学半脱皮的脸惊呆了,“他、他、他掉完皮的皮肤好像更年轻了。”   浴桶里的夏知学意欲逃离,但因为秦琼的大手狠狠地按在他的后颈处,对方功力深厚,劲道十足,让他根本不得挣扎的机会。   魏征伸手慢慢地扯掉夏知学左脸上半掉下来的皮,接着看到了完全不同的半张年轻的脸。再看他的手还有脖颈处的皮肤,也都已经被泡开了,撤掉表面的老皮后,露出的都是更为年轻的肌肤。   魏征立刻命人将夏知学的身体清洗干净,他则手拿着刚刚扯掉的半张皮,送到秦远面前,问他在何时看破了这件事。   “其一,他和送信的商人一样,感慨了花小娘子的美貌,他们都不应知道花小娘子不蒙面纱时的样子。其二,老者虽然极力表现自己的苍老,但刚刚用拐杖敲地的时候,却非常有力道。其三他供述之后非常急于离开。”秦远顽皮地笑了笑,“说实话,其实没有这三点,我依旧会怀疑来回应的人就是假秦琼,只要他是晚上来的。因为假的毕竟是假的,光线不清楚,对于易容者来说比较有利于隐藏,更显得真实。”   秦琼被忽然点了‘名’,愣了一下子,随即恶狠狠地瞪着浴桶里的夏知学,真想一巴掌扇死他。   随后夏知学的脸就被清洗干净了,一张长脸,不大不小的眼睛、鼻子和嘴,中规中矩,并不出众。人很年轻,岁数在二十上下。   “你还有何话可说?”秦远问。   假秦琼认命地垂着头,没说话。   这时候夏知学的儿子夏大郎被引进来辨认,夏大郎吓了一大跳,直呼这不是自己的父亲,哭问大家自己的父亲哪里去了。   秦远料知这夏知学的身份肯定是真的,因为雍州府查案是会核实身份。他们发了布告后,假秦琼等了几日才来上门,是因为他要选合适人选,乔装成给花牡丹代写信的人。   秦远问夏大郎,他父亲何时张罗要来府衙,而他刚刚为何没有陪父亲进公堂。   “他今天照常出门摆摊子帮人写信,黄昏前回来的时候,突然跟我说雍州府有个重要的案子需要他作证。到这府衙之后,他说他一个人去就行,怕我去害怕,再说衙门公堂也不是还是什么好地方,死过很多人,让我不必沾晦气。我以为父亲是为我好,就乖乖在门外等候了。”夏大郎老实回道。   秦远令夏大郎辨认一下刚刚家秦琼所书的笔迹。夏大郎立刻否认,表示这不是他父亲夏知学的笔迹。   秦远扭头问假秦琼,“夏知学现在人在哪儿?”   假秦琼还是一声不说。   “酷刑伺候。”秦远轻松一句,十几个衙差就把各式样刑具搬上来,往地上扔,发出哐哐的响声。接着衙差们就要去扒假秦琼的衣服,假秦琼害怕了,交代了自己的住址。   真的夏知学被他打晕了安置在他家中,但还不至于丧命。假秦琼还不敢杀下夏知学,因为夏知学现在死了势必会引起雍州府的怀疑。所以他打算明天如常假装出去摆摊,然后给夏知学灌些酒,令他喝醉失忆,再将他送回家,把这件事糊弄过去。   既然已经供认了,假秦琼也不差把其它的事交代了。他坦白承认自己叫白染,以前跟变戏法的学艺过,加上自己领悟,渐渐通晓了易容术,不仅会将人模仿的很像,言谈举止也都可以。他是秦府里养的伶人,所以平常秦琼的行踪他大概都能打听清楚。   秦琼讶异不已,打量这厮容貌,还真一点印象没有。   “给将军表演的时候,我们的脸都会画花,将军自然不知道我的真面目。”白染畏惧地看一眼秦琼,解释道。   “这样做的目的?”秦远问。   “有人给我钱,还给我买了房子,告诉我这么做就可以恢复自由身,想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信我还留着,还有钱财,都在我归义坊的住处。”白染坦白道。   魏征立刻命人去搜查白染的住所,暂且将白染押入大牢,待明日再审。   “世上竟真有易容术。”魏征若非亲眼所见,断然不敢相信。   秦琼和温治中就不那么惊讶了,比起借尸还魂、鼠语之类,易容术真的是小事情,至少这易容术他们之前还都曾听说过,只是没见过罢了。   “这只能说明咱们书读的少了。”温彦博对魏征感慨玩,就骄傲地跟秦远道,“快跟魏公解惑,一定有哪本书写过易容术,对不对?”   “那我就勉强说一个,”在魏征跟前卖弄学问他心虚,秦远不大好意思地笑道,“史书记载易容第一人,是东汉末年著名的方士左慈。《后汉书》方术列传里,讲述左慈有一次被曹操宴请,不小心得罪了曹操,曹操便命人杀他。左慈在情急之下,就钻进墙壁,不见踪影。实则他是易容成墙,躲过了追踪。”   魏征恍然点了点头,拱手对秦远表示佩服。   “书我们是都读过,但能做到像秦参军这般学以致用,实在难得。”   秦琼呵呵笑起来,挑眉不怕事儿大地质问魏征,觉不觉得害臊丢脸。   “前两天不知道是谁,铆足了劲头想灭了我们双秦兄弟!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呢,已经打算回参魏仆射一本!折子我已经写好了,就等明天上朝的时候大声朗诵。” 第38章 猫的献血   魏征根本没把秦琼参本的事放在眼里, 秦琼打仗说兵法, 魏征肯定比不过。但论文采辩才,魏征如果害怕秦琼才叫奇怪。   魏征还是比较关注‘双秦兄弟’这个说法, 他用严厉的目光来回审视秦琼和秦远二人。   “所以你们还是歃血结义了?”   “没有!”秦远道。   “有!”秦琼连忙纠正, 露出一脸得意的表情, “他不愿意出血,我就用猫血代替了。”   “猫血?”秦远疑惑地皱眉望着秦琼, “为什么是猫血?”   秦琼恍然, “啊,忘了跟你说。罗艺府上的那只黑白花猫,当初我们走得急,你没找到它。你跟我属下交代说要是抓到了, 就送给你。昨天我属下从泾州把猫送来了,你的猫, 当然可以代你。”   “所以,你、竟、然、伤、害、我、的、猫?”秦远眼睛瞪圆了, 这比割破自己手指的事儿更严重。秦远狠狠抓秦琼的肩膀, 警告他这样是虐待动物。   温彦博在旁忍不住笑,“他杀人都不知多少了,何况是一只猫。”   秦远听这话更激动了,使劲儿晃秦琼的肩膀问他黑白花在哪里, 现在怎么样了。   秦远来回摇晃的速度非常快, 比一匹桀骜不驯的烈马还有劲儿。秦琼觉得自己脑浆都会慌得震荡不停, 他头顶梳的干净利落的发髻, 几乎被秦远晃得几欲凌乱散落下来。   “喂——喂喂……”秦琼的喊声因为摇晃剧烈的缘故抖了好几个音,本来喊一个字硬是被弄出了无数声叠字的效果。   魏征在旁看不下去了,咳嗽一声,提醒秦远还是要注意一下形象和礼节,虽然秦琼的行为确实有些愚蠢。   “他杀猫的时候,魏公怎么不拦他,警告他注意体统礼节!”秦远忿忿道。   魏征想回秦远一句:一只猫而已。   但到嘴边的话魏征没敢说出口,他怕秦远把疯劲儿转嫁到自己身上。   “我没杀猫!我就是……”秦琼本来想解释自己伤害性不大,但再一次被秦远掐住肩膀。   “绝交!”秦远冲秦琼的耳朵,气愤地喊一嗓子,把秦琼震得半聋之后,他匆匆地跑出去,欲把黑白花猫接回家。   秦琼用手稳住自己的脑壳,一边揉耳朵,一边干呕了两声,然后怨念颇深地看向魏征和温彦博,埋怨他们刚才竟然不帮自己。   “我乃堂堂朝廷大将军,你们就任凭我被一个弱鸡似得参军欺负?”   “你也说了,你是堂堂大将军,之所以你能被弱鸡似得的参军欺负,那是因为你打心眼里愿意。”   魏征一语道破真相,令秦琼无语凝噎,无可辩驳。   “这下好了,你惹了人家的猫,兄弟没得做了。”温彦博憋笑着甩出一句风凉话。   秦琼深深地吸一口气,“没关系,我兄弟就是一时生气,过两天就好了,毕竟我们已经歃血结义过了。”   魏征:“……”   温彦博:“……”   明明只是跟一只猫歃血结义罢了。   秦远亲自从秦琼府上讨回黑白花后,就查看它的脚趾、尾巴、身躯、头……但是很奇怪,秦远并没有在猫身上发现伤口。   秦远疑惑地问秦府管家,昨天秦琼到底伤了猫那里。   “奴也不知,将军只是吩咐奴去倒两碗酒,将军放下猫的时候,一只手指上沾了血,就把手指上的血涮在酒里了,然后才割破了自己的手指。”   还是用了猫血!   秦琼实实在在对一只猫实施了残忍伤害。   猫和人不一样,它们不像人一样懂养护上药,受伤后只能靠天生的自愈力抵抗。而且黑白花猫根本什么都不懂,竟然被秦琼强加兄弟情义而被迫献血……   秦远抱着黑白花回家后,次日赶早就给它买了很多鸡鱼。   秦远头一次用了的厨房,给猫煮肉吃。   黑白花闻到味道后就很开心,喵喵叫着,弓起身子蹭秦远的腿。秦远把肉晾凉了,就撕成小块放碗里喂猫。   顾青青一大早看见秦远家竟然有烟火气,好奇地翻墙头过来。   “哟,好肥的猫,它吃的比我都好。”   “受伤了,得补补。”秦远道。   顾青青笑着蹲在黑白花猫身边摸了摸,黑白花猫就发出低沉的呼噜声。   “它喜欢我哈哈。”顾青青抱起黑白花毛,查看它的身体,然后不解地问秦远猫哪里受伤了。   “我也没发现,总之他出血过,得补补。”秦远让顾青青得空可以帮他照顾猫。   “没问题。”顾青青问秦远,“对了,我还想问秦大哥,今天铺子卖点什么。”   秦远让顾青青先回家吃早饭,他一会儿出门采购看看。   顾青青翻墙回去了。秦远瞧着顾青青和周小绿在厨房忙络,不一会儿烟囱就冒烟了,转头自己进屋,查看了今天的农场收获,依旧是萝卜,辣味比昨天淡了点。   秦远骑着马去了西市假装采购,顺便买了一辆带着简易车篷的马车。车就套在压自己的马上,然后他就去了西市的铺子,假装把车里刚买来的萝卜,搬进铺子里,然后架着空车回去。   顾青青看见秦远有了马车,过来凑热闹,得知他是为了方便运货,直叹秦远又在为帮她破费钱财。   “这马车我用处多了,早该买。今天还是萝卜,瞅着不错,就再买了些,给你堆在铺子里了。”秦远边卸马车边道。   顾青青点头,让秦远放心,她和小绿可以搞定。   “卖多少无所谓,你们别累着。”   顾青青应承,周小绿还是没梳好头,露着半张脸沉郁地看着秦远。   秦远收拾一下,去了雍州府。   随后,秦远同温彦博一起去搜查白染在归义坊的住处。   这是一处有五间房的宅子,小小庭院种满了花草,景色挺好,也挺温馨,看得出房主人对这里的热爱。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这五间房的宅子可算是顶不错的住处了。”温彦博连连感慨长安的房家贵,五品官想谋个这样的住处都不容易,“对了,你现在不还是租房么?”   “嗯,买不起,房子是真贵。”秦远感同身受地感慨。   衙差在主卧床下的暗格里搜出一箱子钱,大概十万文。柜子里还有两匹绢帛,都是上等货,外头市面不好买。   温彦博摸着料子,跟秦远道:“是去年新出的一种帛,均匀厚实,非显贵之家不可有。”   秦远发现布匹中间塞了东西,掏出来后发现是一封信。信上的字俊秀刚劲,一瞧就是书法底蕴深厚的人所书。   信的内容基本上与白染供述的一致。   因为没有署名,便称呼写信之人为匿名者。   匿名者在信中跟白染打赌,告诉白染如果敢扮成秦琼的模样,诓骗一貌美的花姓女子养在他指定的永安坊的宅子中,他就会把一间房子的地契和十万钱送给白染。安置女子的宅子的具体地址,在信上写得很清楚,就是花牡丹和秦远现住的那间宅子。   白染心气高,自恃才华,他作为伶人见惯了秦府的富贵奢华,越加不满于现状。他心中本就为自己的才华无处施展,颇为抱憾。恰逢去年夏天的时候,白染的母亲病重,刚好需要钱,连同信送来的还有五包可以治他母亲病的贵重药。   白染觉得既然对方给他留信作把柄,还表示会连续送药,就鬼使神差地受此蛊惑就照做了。最后,白染果然得了房子和钱财,额外还有几批绢帛,还占便宜地享受了花牡丹的美色。   后来,花牡丹死了,白染断然不敢再去那宅子。   但不久后,白染又一次收到了匿名者送来的信。匿名者让他伪造一封花牡丹求人所书的信,送往花牡丹家,阴晦地把罪名推道秦琼身上。   白染并不想这么做,但因为匿名者在信中威胁白染,如果白染不把此事善始善终,匿名者就会把他的所作所为曝光。匿名者软硬兼施,劝白染做最后一次了结,只要写一封信把信送到花牡丹家,就这么简单,房子和钱财都永久归他所有,匿名者会信守承诺绝不会再来打扰他。   白染只能赌一把,不得不照做。   温彦博和秦远随后在卧房里,找到了一张酷似秦琼模样的面具,面具是透明的,摸起来像猪皮。衙差们在厨房里找到了一盆和了东西,凝结成一大块,半透明状的类似皮冻。此物表面戳摸起来,跟人皮的感觉差不多,细腻而有弹性。周围还有很多颜料,大小不一针、刀片之类的工具。   温彦博命文书将这些情况记述完毕之后,就传消息给魏征。   “这字迹……”温彦博反复查看匿名者给白染的信,“我总觉得有些眼熟。”   “眼熟?”秦远让温彦博想想,到底是谁。   温彦博皱眉回忆了半晌,摇了摇头,他实在想不起来了。   “你要觉得眼熟,便是你认识的人的字迹。有意思了,看来这戏还没唱完。”   秦远琢磨着,会不会还有下一位重臣要被陷害?连环计?   “人可以易容,字迹自然也可以模仿。”温彦博明白秦远担心什么,随即想起秦琼收到的假密令,“连长孙府的家仆都会模仿圣人的笔迹。放心,就算遇到我也不会单凭字迹判断。”   “光凭字迹诬陷,确实不够,”秦远叹道,“希望别再有别的事了。”   二人随后收到魏征的传话,前去和魏征、秦琼汇合,四人一同进宫面圣。   秦琼特意从袖子里拿出自己准备好的奏折,在魏征眼跟前晃了一下。   “参你的!”   魏征懒得搭理他。   秦远想到李世民今天的心情有点‘微辣’,本来想劝秦琼收敛点,谨慎为上。但只要想到秦琼曾经残忍地伤害过黑白花,秦远就紧闭着嘴,什么都不想说了。   一炷香后,两仪殿。   魏征带着秦琼、温彦博和秦远,跟李世民参奏了整件案子的经过,并告诉李世民竟有人再次暗中策划意图诬陷朝廷命官。   “泾州案是,假秦琼案也是。”魏征道。   秦琼听见自己的名字前又安了‘假’字,不太乐意,提醒魏征改个称呼。   魏征没理他,继续跟李世民讨论这个写信的匿名者,“有人利用民间的奇人异士来对付大唐朝臣,其心可诛!”   李世民点点头,觉得这事儿怪,怎么总会有人针对他和他器重的肱骨大臣们。   秦远提及温彦博看到信上的字觉得熟悉,“怕是什么人在模仿哪位重臣的笔迹,再搞诬陷。”   李世民觉得自己对这些大臣们的笔迹都还算了解,就让温彦博把匿名信呈上来,给他看看。   当两张信纸展平,同时放在李世民的桌上时,李世民倏地瞪眼,面色转惊,身体本能地往后躲,仿佛那信上的字会杀了他一般。 第39章 拍马屁的典范   魏征忙问李世民是否认出了那上面的字迹。   李世民凝眸重重地看了一眼魏征, 面色由惊渐渐转为淡定, 实则是强装淡定。他突然起身,命众臣散了, 背着手匆匆离开。   在场的几个人都不明白怎么回事。魏征现在想看看那信上的笔迹, 却也来不及了。   四人离开皇宫, 一路无言。直至到雍州府堂内,打发走闲杂人等, 关门闭窗, 四个人才窃窃私语聊起来。   “你说你眼熟那字迹,想出来是谁没有?”魏征急切地问温彦博。   温彦博也着急,可是经过刚才圣人那么‘惊吓之后,他是越急越想不出来。   魏征再次遗憾自己没能及时查看那封信。   “肯定不会是我们几个, 那会是谁呢,令圣人有这么大的反应。”魏征纳闷地琢磨着。   “必然是圣人熟悉的人, 不过圣人熟悉的人可太多了。”秦琼捏着手里自己没送出去的奏折,颇不甘心。   温彦博:“那现在怎么办, 我们是管还是不管?”   魏征左思右想忍不住了, 表示自己这就进宫一趟,去问问圣人。   “圣人刚才若想说,便不会打发我们离开了。”秦远劝魏征别正面硬撞,否则必然会惹得李世民的不快。李世民不高兴, 他的伙食就差。   温彦博附和, 也劝魏征忍一忍。   秦琼乐了, 撺掇魏征赶紧去:“魏仆射喜欢身先士卒, 就让他去呗,反正他惹火圣人已经一次两次了,早就习惯了。”   秦远回头就瞪一眼秦琼,让他闭嘴。   秦琼闭嘴了,他暗暗深吸口气,努力忍着。   他发过誓,只要秦远帮他解决了花牡丹的案子,他就把秦远当亲兄弟一般看。所以他要忍,要把秦远当成不懂事的弟弟,不跟他一般见识,不跟他一般见识,不跟他一般见识……   “其实我们不行,有一个人可以。”秦远怕魏征真会想不开硬找李世民杠,随即提出一个有建设性的意见,“找长孙公,他既是重臣,又是圣人的妻兄。即便他不能从圣人嘴里得知,通过长孙皇后也一定可以。”   温彦博忙赞秦远这主意好。   魏征点了点头,也表示赞同。   “但问题是谁去求长孙公办这件事。”魏征之所以问出这个问题,就说明他不想去。   秦琼忙摆手,他才不愿招惹长孙无忌。   温彦博拱手向秦远作揖,“此事非秦兄弟莫属了,我们都不行。”   “为什么是我!”秦远抗议道,“魏公贵为尚书左仆射,性情刚烈,气节不同凡俗,您与长孙公算是老相识,跟他开口有何难?还有秦大将军也是,曾与长孙公同在战场上抗敌数次,必定结下了出生入死的情义。你们二人谁去都比我合适,怎么就能欺负我一个新人?”   “没有,没有,”秦琼忙摆手否认,直爽地感慨长孙无忌就是个白眼狼,谁对他好都没有,根本不记恩情,“我们之间什么情义都没有,只是彼此知道名字这种浅薄的相识关系。”   魏征轻轻咳嗽一声,解释自己的情况和秦远差不多。   “我的道理只能给明事理的讲,比如圣人,比如你们,他不行!”   温彦博叹了口气,拍拍秦远的肩膀,让他认命。他们四人中,能让长孙公态度好点的人就只是秦远了。   半个时辰后,秦远骑马到了长孙府门口,望着长孙府的大门,秦远缓缓地深吸了口——   “你跑我府门口作甚?”   秦远忽然听到长孙无忌的声音,往四周看了看,但除了守门侍卫外,周围空荡荡,并没有看到长孙无忌的人。   “在这。”   长孙无忌爬上墙头,扯了一下袍子,然后在墙头上坐定。他的手上粘着朱红的颜料,袖口上也有。长孙无忌面无表情地垂眸,睥睨秦远。   “在做什么?”秦远仰头问长孙无忌。   “不干你事。”长孙无忌让秦远进府,他则回身跳下了墙。   府墙可有近丈高,竟然就那么跳下去,果然是功夫底子的人。   秦远进府后,发现长孙无忌手里正提着一个装着朱漆颜料的小木桶,桶里还放着两个长木柄的刷子。他伸手则跟着一名十岁左右的男孩。容颜清俊,皮肤细嫩,浓眉,双眼细长,眼仁黑白分明,此刻正眨着亮晶晶的眼睛打量秦远。   不及秦远开口,男孩先行过来给秦远见礼。   “犬子,长孙冲。”长孙无忌把手里的颜料桶递给随从,让长孙冲去读书。   长孙冲乖乖应承,跟长孙无忌和秦远再次行礼之后,就乖乖离开。   秦远忍不住赞叹长孙无忌是慈父。孩子想要用颜料刷墙刷门,身居高位的长孙无忌竟然能做到毫无顾忌地去陪伴,实在难得,至少对于古人来讲能做到这点真不错。   “是我想刷墙,”长孙无忌纠正道,“不行么?”   “行,当然行。”秦远没想到长孙无忌还有这癖好,拉着儿子一起刷墙?   “找我何事?”长孙无忌边洗手边问长孙无忌。   秦远看他手上的颜料洗不掉,建议他用白醋兑酒试试。   长孙无忌毫不怀疑地吩咐下去。不一会儿,家仆就端着半小盆白醋兑酒来,长孙无忌试着用手洗,果然很快就洗干净了。   长孙无忌把手在清水里涮了一遍之后,问秦远怎么会知道这些。   “以前看木匠干活,用过这招。”秦远胡诌一句。   长孙无忌轻笑,挑眉睨着秦远:“你们那的木匠倒是挺有钱,舍得用酒洗手。”   “当然不是洗手,是他做的名贵家具,上漆不好,要重来,就弄一点点。”酒在唐朝可不便宜,秦远连忙补救道。   长孙无忌没再说话,只是请秦远进屋坐。   秦远就把今天他们在朝中遇到的情况跟长孙无忌讲述了一遍。   “此事也不光是为我们,我们看当时圣人的脸色不太好,担心圣人有心事过不去。而今满朝文武就只有长孙公能劝一劝他了。”秦远和和气气地解释道。   长孙无忌爽快地点了头。   秦远立刻起身,跟长孙无忌告辞。   “怎么,用完人就走?”长孙无忌反问。   “我这不是怕打扰长孙公休息么,难得长孙公今日休沐。”秦远巧言笑道。   “我有一扇门还没刷完,你陪我一起。”长孙无忌不等秦远回答,直接吩咐家仆把颜料拿来,另给秦远备了件衣服。然后俩人一起去长孙府的侧门处,给侧门刷颜料。   对于秦远来讲,刷门倒无所谓,不过长孙无忌这癖好怎么来的,秦远有点好奇。   他刷一下,就用余光瞄长孙无忌两眼。想等着长孙无忌讲故事,或者感伤春秋之类,但到最后,俩人把门刷完了,秦远也没听到长孙无忌嘴里蹦出一个字。   半个时辰后,长孙无忌更衣进宫,秦远才得机会脱身。   回到雍州府后,秦远立刻就被魏征、秦琼、温彦博三人围住了。   秦琼对着秦远暗暗吸了下鼻子,“有酒味!我就说么,长孙公待你跟待别人不同,你看你去找他,还能混口酒喝。”   魏征和温彦博也闻到了淡淡的酒味,放心地笑起来。   “呸!”秦远举起带酒味的双手给他们闻,“我陪他刷了小半天的侧门!”   三人了解经过之后,都唏嘘感慨,万万没想到堂堂国舅竟有刷门的癖好。   秦远警告他们三人,可千万不能把长孙无忌的癖好宣扬出去,不然他可吃不了兜着走。   三人都乖乖应承。   三人都是君子,答应的事情肯定都会遵守,秦远自然放心。接下来,大家只需要等长孙无忌那边传消息就行了。   闲来无事,秦琼就坐不住了,跟秦远解释猫的事。   “我真没伤它!”秦琼辩解道。   “我都听你家管家的说了,你抓完猫后,手指沾血放进了酒里。”秦远坚决不信。   “对啊,是这样。那是因为我刚好看到黑白花嘴便沾着血,没想到这猫也会把自己的嘴咬破了。我就趁机沾了血用用,都没来得及用刀。”秦琼解释完,让秦远可别再冤枉他了,他们还是好兄弟。   “原是这样,”秦远消了气,转即觉得那里不对,“你说黑白花把嘴咬破了?可我看它完好无损,任何地方都没有伤口。”   “不会,不然嘴边的血哪来的。”秦琼说罢,忽然愣住了。   秦远也愣住,转即哈哈大笑起来。   魏征正在写信,温彦博则在看书。这时候俩人都反应过来,跟着大笑起来。   一只猫,无伤口,嘴边还挂着血,那会是什么血?自然是老鼠血。   秦琼捂着嘴,忽然觉恶心,转身出去吐了。半晌人才回来,担心自己会不会生病,连忙喊了大夫。   温彦博善解人意地劝秦琼宽心,有许多人就喜欢吃老鼠,都什么事儿都没有,他只是喝一点血,不至于有什么问题。   但这话根本就安慰不了秦琼,秦琼还是觉得恶心,出去又吐了一会。   “你喝的是烈酒,就算鼠血里真带着什么,烈酒也给杀没了,别担心。”秦远看不下去了,还是好心的劝慰了一句秦琼。   秦琼听情愿这样讲,才稍微宽慰了一些。但还是觉得自己身体好像哪里不舒服,不继续留了,先行告辞回家。   秦远昨天派去商州的衙差赶回来了,拿了周小绿的户籍案卷。衙差将自己打听的情况大概讲述给了秦远。基本上和周小绿自己叙述的身世情况符合。   “画像也都给人看了,确定是本人,没有问题。”   秦远应承,多谢衙差替自己跑一趟,拿了些钱感谢他。   不久后,长孙无忌那边就传来消息,让大家都不要等了,如常做事就是。至于具体是什么事情,长孙无忌并没有告知。   傍晚放值之时,温彦博悄悄和秦远感慨道:“看来的确是一件很严重的事。”   “要是这样,那就好猜了。”秦远没给温彦博询问自己的机会,骑上马就告辞了。   至第二日清晨,秦远查看农场的收获,发现是一片绿油油的苦瓜,他就越加肯定昨天自己的猜测是对的。那信上的笔迹应该属于李建成,李世民在玄武门之变时所杀死的大哥。   这件事情从一开始秦远就想错了,他以为这特意留下的两封信,是用来连环诬陷另一位朝中重臣。其实两封信的真正目的,是为了留李建成的字迹,刺激李世民。   对于帝王来说,活着的人并不可怕,反而是死掉的人,会令他心中惊骇,无所适从。   秦远嚼着苦瓜,能感受到李世民心中的惧、苦、闷,甚至还有愧。   信上的字应该是属于李建成亲笔所写,凭着李世民和李建成之间的关系,他不可能认错李建成的笔迹。所以现在这个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远接着又啃了几个苦瓜,然后去敲了敲顾青青的门。   周小绿跑来开了院门。她今天梳了干干净净的双丫髻,头发用绿带扎好,系了一个蝴蝶结,简单大方。   秦远这是第一次看到周小绿完整的脸,是鹅蛋脸,普通肤色,睫毛浓密修长,峨眉杏目,嘴唇不大不小,有些干裂起皮,鼻子很翘挺,令她的五官从侧面看的时候非常立体。   周小绿闷闷地看了一眼秦远之后,就告诉秦远,“青青正在厨房忙着做饭,还倒不出手来。秦……秦大哥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   显然周小绿还有些不适应称秦远为秦大哥。   “我是想问你们苦瓜能做点什么?”秦远犹豫了一下,“做不出来什么受欢迎的东西吧?这玩意儿太苦。”   “可以做苦瓜蜂蜜糕,会有淡淡的苦,但有蜂蜜的甜盖着,吃不出来,但就是蜂蜜会贵一些。”周小绿说道。   “你们倒真厉害,连这个都会。回头做好了给我留些,我倒要尝尝。”秦远让周小绿转达顾青青,他会把材料都准备好放在铺子里。   周小绿安静地应承,音调依旧低沉而稳重。她目送走了秦远之后,就关上了门,转身轻快地迈着步子去了厨房,把话转达给了顾青青。   秦远在快抵达雍州府的时候,看到了长孙无忌的马车。   长孙无忌的家仆特来给秦远请礼,请秦远跟着他们家的郎君进宫一趟。   秦远就上了长孙无忌的马车。俩人四目相对沉默了片刻后,秦远先和长孙无忌打招呼。   长孙无忌:“信上的字我看过了,是李建成的。”   长孙无忌说完见秦远看着自己未言,补充一句:“你应该知道李建成是谁吧?”   秦远点头。   “之所以找你,是因为这件事比较怪,至少在咱们朝中,唯有你是个比较善于处理怪事的人。他人死了,现在怎么会出现他的字迹,信的内容还是针对刚刚发生过的事。”若非长孙无忌亲眼见证了李建成的死,他此刻真有点怀疑李建成还活着。   “字迹确认不会有造假之嫌?”秦远问。   长孙无忌:“他的字迹一般人模仿不了,银钩铁画,容与风流。”   秦远谨慎地在问长孙无忌,当初可确定李建成死透了。   长孙无忌缓缓道:“万般确定。”   “那这件事是很奇怪。”秦远眉宇间蒙上了一团疑惑,一直走进太极宫,他这团疑惑也没有解开。   秦远面圣时,李世民神色淡然,似乎和平常没什么不同。但秦远心里清楚,李世民心里一定还在为昨天的事困扰苦闷着,不然他一大早不会收获那么多的苦瓜。   秦远正琢磨着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开口,劝慰李世民开心点。这时候外头传报,秦琼请求觐见。   李世民准了之后,秦远就见秦琼兴冲冲拿着自己的奏折,大大方方地跟李世民参魏征。   李世民本来有些心不在焉,忽听说参魏征,注意力倒是被秦琼吸引了。随即听秦琼说了参本的理由,李世民皱起眉头来。搁平常秦琼这么一闹,他或许会乐呵乐呵,趁机调笑几句。但现在他没心情,听这种事儿没由来地烦躁。   李世民正想骂走秦琼,忽听秦远见来来回回不停地打量秦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李世民就问秦远是不是对秦琼有什么话说。   秦远就询问秦琼可好些没有。   “什么好些没有?”李世民再问。   秦远就将秦琼欲和自己结拜,结果自己不愿意出血,他就用猫血结拜,最后变成了和鼠结拜的经过,细致有趣地讲给了李世民。   秦琼被秦远说的脸色尴尬,一会儿白一会儿红。   李世民则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手拍桌,眼泪都下来。   秦琼有些恼,骂秦远不够意思,“说好此事不对外人讲!”   “圣人哪是外人呢,那是我们的圣人!对陛下,我们做臣子的不能有任何隐瞒。”秦远乐滋滋地拍马屁道。   李世民疼着肚子笑道:“是如此。”   长孙无忌看到李世民现在竟然能笑出来,心里大大地松了口气。随后他就斜睨一眼秦远,倒是真佩服他这怕马匹的功力。   李世民态度好了,话就好说了。   秦远接着跟李世民讲起他邻居的顾青青开铺子的事。讲她第一天开铺子卖东西,东西就卖得多好,有多快。   在旁听这件事的长孙无忌和秦琼都觉得,秦远这会儿有点得意忘形,和皇帝唠叨这种小家常干什么。   结果重点来了。   秦远话锋一转,就说能让顾青青这样的孤女不至于饿死街头,并非全是因为顾青青的手艺好。这说明在圣人统治下的大唐朝,盛世太平,百姓富足,百姓们手里余钱能高高兴兴地上街买自己想要的东西,这才是所谓的安居乐业。   “这种时候最该感谢的是吾皇英明啊!”   长孙无忌:“……”   秦琼:“……”   此时此刻,长孙无忌和秦琼俩人差点佩服地给秦远跪下。   真真是古往今来,拍马屁的典范,拍马屁都能拍出精髓来!   李世民嘴角的笑容扩大,笑得越来越合不拢嘴,直叹秦远观察入微。   “寡人得空也该出去看看,在寡人治理下的太平盛世。”   帝王都免不了自恋,李世民想想,如果不是自己做了皇帝,那顾青青说不定没有今天这样的好生活。由此,李世民因为李建成之事引起的愧疚感少了些许。   李世民心情好了,也愿意分享自己心里最为敏感的事。他就直接问秦远,他对于去年玄武门发生的事有什么看法。   此言一出,引得长孙无忌和秦琼都很惊讶。这可是圣人最大的忌讳,平常他自己忌讳不说,别人也不能提的,平时大家连‘玄’字都不能讲。昨天,长孙无忌不得不和圣人提及这件事的时候,都隐晦地说‘那时候’、‘那个人’等等。然而今天,圣人竟然直接大方地和秦远聊起来。 第40章 偏心秦远   “皇权的争夺, 没有善恶,只有一个简单的道理:胜者为王。此时不杀对方, 对方就会杀你。臣以为评断一位皇帝的功过与否,该看其为国为百姓们所做了多少实事。得民心者得天下,受百姓们拥戴的皇帝,就是名正言顺的最好的皇帝。”   李世民其实最计较的就是他逆反了嫡长继承制, 杀兄夺位。他一直怕自己这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被天下人耻笑。朝中不乏有臣子, 如魏征等,曾是他大哥李建成的部下。虽然这些人现在为他所用, 但李世民始终觉得在这些人的心里自己的样子并不算美好。   所以平常的时候, 对于这类事情,李世民从来都是压抑在心头, 忌讳提及。他怕表露出软弱, 会成为别人以后攻击自己的致命弱点。   现在的秦远一番话, 全然说到了李世民的心坎里,令李世民豁然开朗, 轻松了大半。   玄武门之变是他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在此前他大哥已经三番四次要置他于死地。在你死我亡的选择中,他当然要选择自己生,并且要做权力最大的帝王。   虽然李世民对于自己杀死大哥一家的行为, 一直心存愧疚。即便这个选择可以重来一次, 他依旧没有其它更好的方式可选, 依旧要做出同样的选择。秦远说的没错, 这是皇权斗争必然的结果,他根本没必要继续在心里纠结此事。   李世民连连点头,默认秦远说得好。   长孙无忌和秦琼互看了一眼,俩人心里都有点不服。他们才是跟圣人出生入死,参与过玄武门之变的人,怎么到最后,反而是这个新来的跟圣人交心了。最可气的是秦远的说这些话,他们以前也大概表达过相同的意思,可圣人当时却没听进去过。   这种情况真真只有两个字可以解释:圣人偏心,太偏心秦远!   其实二人不知道的是,秦远对于李世民来讲,相当于没参与过事件、没站过立场的第三方。所以他表达的态度,在李世民看来比较客观,就比较容易听进耳。   “有人故意拿假秦琼的案子做引,来让我们发现上面的字迹。这等大事,必然瞒不了陛下,所以这两封的信最终目的就是为了刺激陛下。”秦远解释道。   既然此事是针对自己,李世民觉得他更加不能因为这件事而挂心压抑自己。李世民立刻责命秦远督办此案,他要知道这封信的背后到底是什么人在捣鬼?这些字迹怎会看起来像是全然出自李建成之手?   秦远领命后,以为李世民没什么吩咐,就要告退,被李世民忽然叫住。   李世民询问秦远邻居新开的点心铺子都卖些什么。   秦远:“好像挺随意的,市面上什么新鲜就做些什么,今天听说要做苦瓜蜂蜜糕。”   李世民就问秦远苦瓜蜂蜜糕是什么。秦远立刻表示可以弄些献给李世民尝尝。   长孙无忌抢话道:“这种小事何必麻烦秦参军,秦参军只管查案就好,我回头派人去买些送进皇宫来。”   长孙无忌吸取了上次教训,特意强调会低调,不张扬。   秦远不抢功,既然长孙无忌愿意买,那就让他去买。他比较有钱,这样自己不光省了,还能赚点。   出了两仪殿之后,秦远就被秦琼拉住。秦琼小声询问他到底是给圣人灌了什么迷魂汤。   “圣人英明,哪里会被迷魂汤所迷惑。”秦远一句巧妙的回答,让秦琼接不了下话。他总不能说圣人就是糊涂的,容易被迷魂汤所迷惑。   秦琼就质问秦远为何要把他喝鼠血的事情告诉圣人。   “天地良心,这事儿还真是我帮了你,你得好生谢谢我。不信你去问长孙公,你参本说那些事儿的时候圣人什么表情。如果没有我提这件事儿的话,圣人心情还在不爽,你这会儿不定怎么被挨骂。”秦远骂秦琼不知感恩,还怪他。   秦琼转眸望了一眼长孙无忌,见长孙无忌并没有反驳秦远的意思,说明他默认了秦远的说法。秦琼虽然粗心但觉得自己还挺会察言观色,但圣人的心思确实很难猜,有的时候圣人心情不爽,面上并不表现,以前他就曾因为这样吃亏过。   秦琼给秦远行礼致谢,感慨他又救了自己一回。   “不过还真没看出来你这张嘴,真的是……啧啧!”秦琼想起秦远之前在圣人跟前眉飞色舞拍马屁那劲儿,就忍不住想笑。   秦琼以前对于那种不干实事就知道嘴上溜虚拍马的人很鄙夷。但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看见秦远做出这种事,他竟然觉得挺招人喜欢。很可能因为秦远是自己兄弟的缘故。   秦琼拍拍秦远的肩膀,让他以后有事就招呼他这个大哥一声,只要能办的他都会办到。   秦远笑着谢过秦琼,和他告别之后,秦远发现长孙无忌还跟在他旁边。   “长孙公有事?”秦远问。   “点心。”长孙无忌道。   秦远反应过来,跟长孙无忌说了点心铺子的地址,然后就跟长孙无忌作别。   秦远骑着马一路奔向点心铺子,本来是想提前告知顾青青一声,结果他走着走着,发现长孙无忌的马车就跟在自己的身后。   秦远骑马到长孙无忌的马车边,“长孙公去哪?看起来我们好像同路。”   “顾家点心铺子。”长孙无忌隔着窗纱低沉着声音回答秦远。   秦远笑起来,“长孙公若要买点心,打发属下去就行,怎生还亲自前往?”   马车继续走了没多远就到地方了。   “为圣人办事,岂能怠慢。”长孙无忌下了车,方回答秦远刚才的问题。   顾青青看到秦远来了,本想高兴地招呼,然后发现有个男人和秦远一起来了。十分富贵英俊,气势逼人。顾青青就又犯了她的老毛病,一看到大官就吓得胆小腿软,不会说话。   周小绿倒是态度如常,“秦大哥来了,请坐。这位是?”   秦远犹豫看向长孙无忌,不知该不该介绍他的身份。   “长孙无忌,”长孙无忌直接说出自己的名字,然后对周小绿道,“称十斤这种点心。”   顾青青听到长孙无忌的名字后,反应过来对方是何等大人物,整个人都变成了木头吓得不会动了。   秦远还对周小绿和顾青青使眼色,暗示她们俩多收点钱。   “一文钱两个,按斤的话就大概五六文钱一斤。”周小绿虽然心惊于长孙无忌的身份,但还算可以正常表现。她老实地交代了点心的正常价格。   长孙无忌的属下将一贯钱放到桌上,拿走了十斤点心,多出来的钱自然就不要了。   周小绿忙谢过长孙无忌的打赏。   长孙无忌斜睨了一眼秦远:“你这邻居比你实在多了。”   秦远没吭声,目送走了长孙无忌之后,质问周小绿为何不涨价。   周小绿:“想长远的做好生意便要讲诚信,一视同仁,不该坐地起价。”   秦远立刻夸她周小绿说得好。   “不过呢人还是机灵点更容易挣钱,对于长孙无忌这种人就要搞特例,多收钱准没错。他不是耍无赖的人,就算要找人算账也会找我,你们不用怕。”   顾青青才回过神儿来,激动地喊堂堂国舅竟然来她铺子里买点心。她随即连忙点头,附和秦远的话,也让周小绿该涨价就涨价。   周小绿不赞同地回看她们俩一眼,转身继续干活去了。   秦远笑起来,故意问顾青青到底是怎么‘慧眼识英雄’,把周小绿这样性子的人捡回来。   顾青青就回忆她当时在街上偶遇的周小绿经过,秦远则全程观察周小绿的表情。暂时没有从她身上看到破绽,不过这女孩身上所表现的与众不同的淡然,让秦远很介意。   秦远要了一块苦瓜蜂蜜糕吃,苦味果然没有多少,只是淡淡的,基本上都被蜂蜜的甜所覆盖。   “秦大哥今天又进宫了?”顾青青给秦远倒了一碗水。   “嗯,碰见了一桩麻烦事。”秦远说道。   顾青青忙问秦远是什么麻烦事,周小绿这时候也看向秦远。   “大事情,当然不能说。”秦远要了两斤点心后,让她们继续忙,他则拿着点心回雍州府。   秦远到了雍州府之后,就把点心送给了温彦博。   温彦博忙问此次面圣的情况如何,“刚才魏公还派人来问呢!”   秦远把拿回来的信递给了温彦博,让他将信捎给魏征看,魏征自然就会明白。   “还有一件事。”温彦博见秦远要走,忙叫住他,“府里有位大人物来了,他要找你。你跟我说实话,你对尉迟婉儿感觉怎么样?”   “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我跟尉迟婉儿没关系啊。”秦远不解,让温彦博直接说来人的性命,不必藏着掖着。   “尉迟公!他进了府之后谁都不愿搭理,直接开口就说要见你。”   温彦博非常忧心地抓住秦远的胳膊,郑重提醒秦远,在朝臣之中最脾气不好的其实并不是长孙无忌,而是尉迟敬德。长孙无忌是有礼有节的霸道蛮横,挤兑人的时候是会拿出对方正经的罪名出来;尉迟敬德则是毫无拘束地凶暴跋扈,他稍微气儿不顺就会撒火,不问对错直接就上手打人。   “上次圣人宴请众臣吃酒,他出恭后回来,刑部尚书因为和人聊天不小心占了他的位置,他就仗着军功大,当场发怒羞辱人家不配坐这个位置。当着众朝臣的面,揪了人家的衣领子,要不是大家拦着,他肯定就打上去了。之后他受了圣人几句训斥,但依旧是老脾气不改。” 第41章 贤者时间   秦远要去见, 被温彦博拉回来。   “那你说该怎么办?”   温彦博愁眉苦脸道:“我也没什么好用的办法。不然你先找个地方躲一躲,我跟他说你今天在外有公务, 回不来了?”   秦远:“那明天呢?”   “且先过了今天再说!”   温彦博说完见秦远默默看着自己,他明白过来了,秦远这是不打算躲了。反正也躲不过,不如早断早结束。   “那你小心些, 若有事就大喊,我和杨长史会立刻带人冲进去, 尽量保护你。”   温彦博‘尽量’二字说得非常艰难。   秦远垂眸扯了下衣襟,便步伐斯文地走向了正堂, 他进去之前先行让小吏通报一声给尉迟敬德。   秦远进屋后, 就见一身材高大男子正负手背对着自己。此人肩背极宽,立身在堂中央看, 穿着一身金银纹暗色锦袍, 身形矫健, 犹如一只呈蓄势待发之势的凶猛大雕。屋子里因他的存在,气氛压抑了许多。   秦远如常态给尉迟敬德行礼。   尉迟敬德半晌才回头打量秦远。尉迟敬德面如黑炭, 一双眼炯炯有神带着杀气, 刀子一般的眼神在秦远身上睃巡半天之后,才冷哼问了一声:“你就是秦远?”   “正是。”秦远不卑不亢道。   “你这长相也能算好看?”尉迟敬德怀疑地打量秦远这张脸,似有怀疑自家女儿审美的意思。尉迟敬德毫无防备地突然坐在凳子上, 发出噗通一声。   秦远听着都疼, 替凳子疼。   尉迟敬德扬首继续端详秦远, 随即觉得不舒服, 让秦远坐下。   秦远就依言坐下,任由尉迟敬德看他。   “你老家哪里,父母做什么?”   “荥阳人,父母双亡,是家中独子。”秦远说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尉迟敬德当然就要问秦远为何叹气。   “我刚出生第三日,便有一术士不请自来,他与我父亲说‘此子是天煞孤星命,但凡与此子有关联的亲人,皆会先离他而去。留他作甚,不如舍了给我’。我父亲当然不舍,谁知抚养我没多久,我母亲就染重疾去世了。再之后,就是我父亲。我十六岁的时候,因为父母双亡,不想连累身边的亲戚,就变卖了家产,一个人出去游荡。后来的得幸被房仆射举荐,才有了今天。我现在再知足不过,做着七品小官,每日吃饱穿暖,不用愁什么。便是房子买不起也没干系,租住就是。”   秦远编排自己身世的时候,禁不住抽了两下鼻子,让人瞧着可怜。但在说到自己生活状态的时候,则露出一副心满意足,毫无上进心的样子。   尉迟敬德本来准备一肚子的问话,此刻竟一时语噎,什么都不想问了。   家中并无手足,父母双亡。孤命,福薄,还毫无斗志。把一个这么没出息福薄的人弄进家里,八成会连累他们整个尉迟家倒贴加倒霉。   一条鱼,腥了一锅汤。   尉迟敬德必须不愿意!   即便是普通的百姓家都不愿挑这种女婿结亲。更何况他尉迟家高门大户,声名赫赫,挑什么样有福气有家世的女婿都有,何必自作死选这种人。   尉迟敬德叹了口气,假意同情一句秦远命苦,便借口有事,带起一阵风匆匆离去。   温彦博一直躲在隔壁,忐忑担心这边的情况。他见尉迟敬德竟突然带人走了,忙冲出来打量秦远,发现秦远完好无损后松了口气,叹他厉害,又问他怎么逃过一劫。   “我不过是个七品小官,没有家世,孤身一人,不好进那些高门大户的眼。”秦远苦笑一声,好像他真的因没被尉迟敬德相中而伤心似得。   温彦博无奈地指了指秦远,直骂他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温彦博笑着拉住秦远,请他赶紧跟自己讲讲怎么会如此稳准地抓住了尉迟敬德的‘不喜’。   “多亏你跟我说他的性子,他对抢他座位的刑部尚书都看不上,怎么会舍得让我这种福薄又没有上进心的人娶他的宝贝女儿。要脸面的话,自然不愿意要我。”   温彦博恍然大悟,拍手称赞秦远厉害。   “不过我觉得,这事儿挺不了多久,他还会来找你。”   “为何?”秦远问。   “因为你的前途早晚掩藏不住,尉迟敬德现在看不见,以后终究能发觉的。”温彦博解释道。   “有理。”但秦远并不愁,车到山前必有路,他有很多办法可以应对。   “除非你定亲了。”温彦博继续念叨着,忽然想起什么,他问秦远有没有成亲的想法,若是愿意他可以让自家的夫人帮忙。其实温彦博是有私心,想把大哥的女儿介绍给秦远。   秦远忙摆手,“可不能连累了人家好女儿。我自己什么德行我再清楚不过,必然不会是个好夫君。与其耽误了人家女子,我不如独身一人来得自在。”   温彦博很惊讶秦远竟有这样的想法,“男儿到年纪成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你怎么……”   “心有执着,不愿委曲求全。”秦远岔开话题,跟温彦博说案子的事,“我想查看他的坟墓里是否有尸体。”   ‘他’,指李建成。   “什么!”温彦博惊了一跳,他让秦远再说一遍,他刚才可能是幻听了。   秦远:“确认他到底是活了还是死了。”   “这、这……我做不了主。”温彦博魂儿已经吓飞了半个,感慨秦远还真敢提,“我劝你最好息了这个念头,不过据我对你的了解,你应该是息不了。那我劝你还是去找长孙公,这事儿如果真能办,也就只有他能办到了。”   秦远想想也是,“那我琢磨琢磨。”   “秦远!秦远!秦远……”   外面隐约传来喊声。   小吏无奈来报门外尉迟婉儿来找秦参军,怎么打发都不走,不依不饶,现在还命随从大喊秦参军的名字。   温彦博跟秦远感慨:“大的刚去,小的就来了。这一家子真够让你头疼了。”   “还好。”尉迟家的人性情都比较爽,秦远反而觉得对付这类人还算比较容易。   “说实在的就是你这张脸惹的祸,劝你考虑变丑点,比如在脸上划两刀?”   温彦博见秦远似乎可以轻松应对这些事,就跟他开起了玩笑。   “难,像我这种天生英俊的人,就算是在脸上划一刀,长得也比你好看。”秦远也回了温彦博一个玩笑。   温彦博愣住,笑骂秦远不要脸。他等了会儿,不见秦远动,好奇问秦远怎么不去看一看门口的情况。   “这是雍州府,官家的地方,我怕什么,是她们在府衙前不成体统,又不是我在门外丢人。”秦远无所谓。   温彦博催促属下还是尽量将尉迟婉儿请走。   不一会儿,小吏又匆匆跑来告诉温彦博,尉迟婉儿挥鞭不许衙差们靠近她。大家顾及尉迟婉儿的身份,都不敢动手。   温彦博背着手在屋子中央转了个圈,然后看向秦远,问他怎么办。   “若是觉得罪不起,何须管这些。那就让她喊,看她能喊多久。”   “你真不去看她?半点情面不给?”   温彦博忽然觉得秦远不是一般的冷情。平常看他嘻嘻哈哈,有时还疯癫得不像话,像是个有人情味儿的普通人,但在关键的时候,他反而比任何人都‘薄情’。所谓的这种薄情是一种没人性的理智,太理智了,不似个人,像是完全断了七情六欲一般。不管世俗如何,不随波逐流,任何人和事都不可能动摇他。傲然孑立,皆不为所动。   “不回应才最好。”秦远解释道。   没多久外面的声音停了,小吏来告,尉迟敬德亲自带人将尉迟婉儿带走了。   温彦博听了这个回复之后,感慨秦远果然够理智,做的决断很无情也很正确。如果他们之前去理会尉迟婉儿,或者可怜她痴情将她请入府中,此刻尉迟敬德想必会把火气波及到雍州府。   “年轻真好啊,虽然冲动气盛,经常犯错,但只有那个时候会诚挚热烈地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不计后果。”   唐朝是一个豪放开明的年代,像尉迟婉儿这种大胆追求人的事迹,有时候还会变成一种美谈在人中传诵。   所以大家并不太担心尉迟婉儿的名声问题。再说尉迟敬德本身就是那种不拘束的豪放性格,尉迟婉儿之所以敢做出这种事儿,有很大的缘故是因为尉迟敬德不会对她进行什么太重的惩罚。   只要尉迟敬德绝了心思,尉迟婉儿就没戏可唱。秦远会在心里祈祷尉迟婉儿早日找到幸福,最好能早些订亲,这样他的危机就可以彻底解除了。   ……   尉迟婉儿被尉迟敬德领回府之后,十分不甘心哭着扑进母亲的怀里诉苦,抱怨自己的父亲不帮忙。   尉迟敬德平常在外边态度凶暴蛮横,但是对自己的宝贝大女儿一向很心疼。   他跟猫儿叫似地轻声跟尉迟婉儿解释:那秦远不论从身份还是家世都不适合她,配不上她!   “他是天煞孤星注定孤独一辈子,他爹娘都被他克死了,家里什么亲戚都没有。你若宁愿害死父母兄弟们,也要选他,你就去选!”   尉迟婉儿肿着一双眼睛,从母亲的怀里挣脱出来,跟尉迟敬德辩解:“父亲何必如此,为了不让我嫁他,这般编瞎话诓我!”   “混账!我以前什么时候对你说过瞎话?你怎生变得这般不明事理,这还没怎么样,我们父女间就已经因他生了间隙,还说他不是孤煞命?”尉迟敬德越加坚信秦远不适合他家女儿,斥令尉迟婉儿半年不准出府。转念想想,如此并不能管住他好动活泼的大女儿。   尉迟敬德便决定暂且将尉迟婉儿送回老家一段时间,等她冷静够了不耍小孩子脾气了,再她他接回长安城。   尉迟婉儿慌了,忙给尉迟敬德跪下磕头,恳求他不要送走自己。   “你今日大闹了雍州府,你可知多少人看了你的笑话。明日说不准魏征便会参我教女无方,不适合当官。你还要怎么样?真是应了秦远那个天煞孤星走起了霉运,咱们这儿还没怎么跟他扯关系,就要被连累了!”尉迟敬德越想越觉得发生的现在的一切,都能跟秦远的孤命扯上关系。   尉迟婉儿没话说了,转身就跑了。   秦远放值的时候,在雍州府门口看到了尉迟宝琳。   尉迟宝琳牵着马,同秦远一块走路回家,顺便就把他父亲决定送大姐回老家的决定告诉了秦远。   尉迟宝琳代自家大姐和秦远道歉。   “她心思太直了,想什么做什么,给秦军增添了很多困扰。”   “光看脸真的不行。”秦远让尉迟宝琳提醒他大姐,看人还是内外兼看比较好,“但不要说是我说的。”   秦远不想引起任何误会,也不想给对方任何希望。本来他们本来他和尉迟婉儿之间就没有什么来往,尉迟婉儿所谓的喜欢其实很浅显,她自己冷静一段日子后很快就会忘掉。   尉迟宝琳应承,他跟着秦远走到家门口之后,对秦远欲言又止。   “还有事?”   “是有一件,”尉迟宝琳犹豫了半天才说出口,“我最近遇见了一件怪事,问别人怕是没人会知道,我就想到了秦大哥。我知道秦大哥见多识广,知道很多奇闻异事,就想问问秦大哥是不是也见识过这类事。”   秦远把尉迟宝琳请进家,给他倒了水,又把他之前在点心铺子里拿的苦瓜蜂蜜糕装一盘给尉迟宝琳放在桌上。   尉迟宝琳富贵出身,每天山珍海味,好吃的东西见多了。但盘子里绿叶形状的点心很吸引他,单单看起来很清爽可口。   尉迟宝琳禁不住拿了一块塞进嘴里,淡淡的那种不呛人的蜜甜,清爽冰凉的口感,细细回味时有些许的苦,但不涩。   “这点心挺有意思。”尉迟宝琳顺嘴问了来历,忙在心里暗暗地把顾家点心铺子的地址记下。   秦琼:“说吧,你遇见了什么怪事?”   “我和长孙冲前日在曲江池游船玩乐,看到江边有一对夫妻跟一名穿着花花绿绿的妇人。妇人脸上擦了一层很厚的水粉,忽然手足舞蹈,嘴里念叨着乱七八糟不清不楚的咒语。   我们觉得好奇,就把船靠近了些。就见那妇人突然身体僵直,粗声粗气说男人的话。我听得出这是真正男人的话,如你我这般,并不是那种假着嗓子的。那妇人把话说出口,跟着她身边的两名百姓就哭着跪下了,连连应承。后来妇人身子一抖,又恢复成了女音。   我们觉得好奇,就派人上岸打听,得知那妇人竟能让死去的冤魂附身说话。我俩都不太相信,便花重金让那妇人和我们试一试。   长孙冲就说她要见一见他的祖父。妇人就拉住长孙冲的手,念念叨叨,不久之后,口里果然冒出男人一般的嗓音。因为长孙冲也没有见过他的祖父,所以我们有些不信,这时那妇人便准确无误的说出了长孙公和长孙皇后的生辰八字。再之后那妇人便恢复了神志,说肚子疼要出恭,结果人就逃了,再没回来。”   尉迟宝琳讲完这些后,问秦远是不是真有亡去的人可以附在活人身上。   秦远点了点头,问尉迟宝琳可知那妇人叫什么家住哪里。尉迟宝琳摇头。秦远让尉迟宝琳绘出那妇人的模样,然后就拿着画像去了长孙府。   长孙无忌正在用饭,听说秦远又是没下拜帖就登门拜访,皱眉骂他一声没规矩,但还是吩咐属下把他人请进来。   长孙无忌见秦远手里拿着一张画像。   “这是什么?”   “有个画像想让长孙大郎认一认。”秦远就把他刚刚从尉迟宝琳那里听到的故事,讲给了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不以为然,“说不准是糊弄小孩的玩意儿,只是那妇人口技厉害些罢了。”   秦远暂且不提这事儿,先跟长孙无忌说最紧要的,他告诉长孙无忌他想确认李建成的尸体是否还在。   长孙无忌诧异:“你这想法太疯了,谁给你的胆子?我早就告诉你他人当初确准死了,你竟不信还要掘坟挖尸?”   “我是相信他当时死了。”秦远瞄一眼长孙无忌,口气悠悠道,“可之后就说不准了。”   长孙无忌愣住:“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死了的人还能复活不成?”   “不排除有这种可能。”   长孙无忌目光更加犀利地瞪着秦远,“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说话,我可以参你妖言惑众之罪。你知不知道‘李建成复活’这五个字,若进了圣人耳里,会带来什么后果?”   “所以我才来跟长孙公商议,我们能不能悄悄地把这件事解决了,尽量不惊动圣人。自古以来各种玄乎传说太多了,未必件件都是真的,我也只是排除一下。”秦远摸着鼻子心虚地解释道。   长孙无忌也明白笔迹的事情的确很奇怪,秦远往奇怪的方向想,其实并没有错。   长孙无忌叹了口气,直骂秦远就会给他找麻烦。容他先想想,等他想到了主意,把事情解决了,自然会派人去叫他。   秦远举起手里的画像,“烦劳贵府大郎帮个忙。”   长孙无忌继续无奈地把自己的长子长孙冲叫来。   长孙冲的说法跟尉迟宝琳基本一致,在他看来,画像里的妇人眼睛要再大一些,左鬓靠近耳垂的地方有一颗痣。   秦远见长孙冲连痣都观察的这么仔细,料知他形容的应该比尉迟宝琳靠谱。所依旧照着长孙冲的说法,重新绘制了一副妇人的画像。妇人长得浓眉大眼,但却一点都没秀气的感觉,总之哪里不协调,不怎么好看。   长孙无忌质问长孙冲怎么没跟自己说这种事。   “怕阿耶不信,其实连我们自己都不知该不该信。”长孙冲道。   长孙无忌在秦远临走时,提醒秦远挖坟的事若办妥了,他就欠他一个人情。   秦远应承,表示一定会好好还。   次日,秦远农场收获了茄子,个大肉厚,还鲜嫩。   秦远买了些羊肉馅,把茄子削皮,切块,塞了肉馅,上锅蒸。顾青青闻到香味,隔着墙头问秦远做什么好吃的。   秦远端了一盘做好的茄子送过来,请顾青青他们吃。其实秦远本来想做炸茄盒给顾青青他们尝尝,结果发现家里的油不够,这才想起来唐朝的油还是比较金贵的,不好随意浪费。   顾青青和周小绿早饭吃饱了之后,跟秦远道:“我们俩都觉得茄子还是拌成小菜,跟蒸糕一起卖较好。”   “蒸糕?”秦远问。   “对啊,秦大哥忘了之前给我们一些葡萄干和枣干了?我们打算用这个做蒸糕,再拌点小菜,熬一锅汤,刚好可以让客人坐到屋子里来吃了。”   秦远佩服俩人的头脑,“我多虑了,还是你们主意高。那成,我就等着分钱花了。”   ……   晌午之后,长孙无忌亲自登门雍州府,告诉秦远:“该在的都还在。”   “亲眼看过了,非常确定?”   长孙无忌嫌弃地回瞪秦远:“你怀疑我?”   “那我要考虑别的可能,比如曲江池边那个可以令鬼附身的妇人。”   长孙无忌嗤笑:“你不会真以为事情这么巧,俩孩子碰见的事刚好会和你的案子有关?”   “徐安刚巧是长孙公的家仆,白染刚巧是秦琼的伶人,顾长黄刚巧是我的邻居……”   “行,你查吧。”   秦远立刻满城张贴告示寻人,悬赏线索。不到半天的工夫,就有十个人来提供消息。   秦远按照大家所述的地址,在昌明坊找到了此妇人。   此人样子和画像一模一样,不同的大概就只有这‘妇人’今天没涂脂抹粉穿裙子。   秦远带人闯进‘妇人’家的时候,他正在躺在浴桶里做着不可描述的事情,嘴里情不自禁地发出两声闷哼。 第42章 一桌子茄子   王正德正在进行最高境界的享受, 忽然听到耳畔有破门声,睁眼就看到眼前围着一群手持大刀的士兵。   “啊——啊啊啊——”王正德惊叫,起身想逃, 转而想起自己没穿衣服, 捂着下面又坐回浴桶里。他脸色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半晌羞臊地没说出话来。   这时候就见一位剑眉星辰凤目的俊美男子,踱步走到他跟前, 托着下巴仔细端详他的脸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王正德感觉自己脸皮都被看掉了一层。   这时候, 又有另一名俊朗的男人气势昂然地走进来,此人虽比不上刚才那位样子好看,但更沉稳刚毅, 棱角分明,浑身上下透着一种跋扈冷冽的气息。   王正德注意到这人服紫官袍, 朝廷三品以上的官员才可着这种颜色。这么多官兵,还有大官前来, 自己肯定摊上大事了。   王正德等着哪个狗仗人势的官兵这时候站出来介绍这两位官员的身份,奈何半晌之后,没人给他介绍。   长孙无忌打量完王正德的模样之后,眼睛顺便瞟了一下浴桶里头。王正德慌张地赶紧捂得更严实。   长孙无忌轻浅嗤笑了一声吼, 背过身去, 抬手示意, 便有属下将衣服丢给了王正德。   王正德慌忙往身上穿衣服的同时, 琢磨着这位紫袍大官刚刚那声嘲笑是什么意思?太伤人自尊了。王正德顾不得有多少人看他了, 反正自己早已经被这些人看光了, 痛痛快快地就把衣服穿上。   秦远:“你叫王正德?”   王正德恭敬地对秦远点了下头,他把道袍穿好之后,就拿着拂尘,对二位官员行出家人的礼。   秦远上下打量他,忍不住笑起来,“你还是个道士?”   长孙无忌听闻这话也觉得新鲜,回头瞧他,禁不住也笑起来。   “贫、贫、贫道是个道士。”王正德垂着脑袋瓜害臊道。   “道士做那种事……也是,你们也是人。”长孙无忌叹毕,打发属下们都去外头等。   秦远则环顾屋子的环境,除了正常家具摆设之外,有很多符纸、香烛和道士用的法器。秦远捡起两张符纸瞅了瞅,照葫芦画瓢,不是缺‘点’就是少‘撇’。   “三天前,在曲江池边,你可曾替人招过魂?”秦远问。   王正德愣着想了片刻,然后点点头,“那天有个刘姓男子找贫道,带着他的大嫂。他想娶他嫂子,想知道他大哥同不同意,所以贫道就帮了个小忙。”   “哦?”长孙无忌好奇问,“那最后他大哥同意没有?”   王正德点头,小声回应:“同意了。”   长孙无忌嗤笑一声。   “还有两位坐船的少年,你为其中一位招了祖父的魂,被附身时准确得说出了两个人的生辰八字。”秦远说罢,才跟王正德介绍了长孙无忌的身份。   王正德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惊恐跪下,给长孙无忌磕头赔罪,连声道歉自己不是故意冒犯。   “你怎么会知道我与长孙皇后的生辰八字?”   “贫道真不知道,贫道记不得被附身时候说的话。”王正德慌张解释道。   秦远:“那好,烦劳王道士帮我一个忙,我想见见我父亲。”   秦远拉住王正德的手,让他作法。王正德憋了半天,抱歉得表示现在时候不合适,而且他只有穿上神婆的衣服才能令鬼附身。   “为何?”   “鬼属阴,女子属阴,我这样做便能骗过鬼,让其附我的身,但时间不会太久,因为久了我身体里的阳气就会伤了他们。”王正德解释道,“而且不能保证每一次都成功。”   “你这话听着倒像有几分道理。”秦远感慨。   王正德嘿嘿赔笑,觉得这两位官员已经认同了自己的解释,稍微松了口气,连忙跟秦远保证自己所言不虚。   秦远笑了下,轻声问王正德:“你还想演戏到什么时候?”   长孙无忌急声呵斥,命人把王正德拉出去砍了。   王正德毫无防备地受惊,吓得俩腿软了,整个人啪地上,连连求饶。   “你说你是道士,可你连一张完整的符都没画好。你是道士,又怎么可以穿着神婆的衣裳做跳大神招魂的戏码。你是道士,沐浴的时候竟那般管不住自己的欲。”秦远把手的符纸拍在王正德的脑门上,“我看你是四不像,就是个江湖骗子。而今还以为我们好骗,想忽悠我们是不是?”   王正德咚咚磕头,痛哭流涕地求饶。   “坦白认罪,倒是可以饶你不死。”秦远的语调依旧斯斯文文。   王正德则急得哭嚎着喊认罪,承认自己就是个半吊子的江湖骗子。   “那你是怎么知道长孙公和长孙皇后的生辰八字?”秦远追问。   王正德挂着满脸泪水,伸手指了指衣柜,“有人写信给我,命我做事。”   士兵去衣柜翻找,果然找到了一封信。   秦远和长孙无忌看到信上笔迹之后,都愣住了,又是李建成的笔迹。   信的内容则是指导王正德按照其吩咐去吓人,并附上了长孙无忌和长孙皇后的生辰八字。允诺给十万文酬金,三万文是提前付的订金。衣柜里正好有两袋钱,一袋三万,一袋七万。   “当时有个蒙面的男子来送信,他说他家郎君是长孙大郎的朋友,告诉第二日他家郎君便会跟长孙大郎在曲江池泛舟。我只要在岸上吸引了他们的注意,按照信里的吩咐把事办成了,吓住了长孙大郎,我就可以得到所有的钱。我以为这是富贵人家孩子的玩吓唬人的游戏而已,不过是让我配合,吓吓对方,我便答应了。”王正德哭着解释自己没有任何恶意。   长孙无忌捏着信回看秦远。   “如果是尉迟宝林的玩笑,闹完了就过去了。何必多此一举,特意找我询问此事的真假。而且这字迹……”   秦远和长孙无忌都觉得尉迟宝琳不可能有胆量开这种玩笑。   但还是要问询尉迟宝琳,确定一下,尉迟宝琳果然坚决否认了此事。   魏征因之前他亲眼看到了李建成的笔迹,震惊数日没有回过神儿来。而今听说又有信出现,他坐不住了,急忙赶到雍州府想再次确认一下笔迹。   长孙无忌冷眼旁观魏征读完信后,表情变幻数次。   “魏仆射心中会不会有什么想法了?”长孙无忌话外有话。   魏征自然听出来了。他以前是李建成身边的臣子,现在李建成的笔迹出现了,跟活人写得一样,长孙无忌现在怀疑他也很正常。   “我在想这信到底是哪个无赖所为,目的为何?搅乱朝堂?新皇刚刚登基不过一年,出此事情必有奸人在背后作乱,此事必须严查,不能容忍。”魏征铿锵道。   “此事我与秦参军自然会查实,不劳魏仆射费心。这件事比较特别,还请魏仆射保密,不要随便对外乱道。”长孙无忌目光里透着浓浓威胁意味,狠盯着魏征。如果魏征敢擅自宣扬此事,令一些朝臣心思动摇,他一定会让魏征死得很难看。   魏征应承,但因为长孙无忌对他的态度不怎么好,魏征也没有甩给他好脸色。随即起身打算告辞,临走前,倒是用平和的态度语气嘱咐秦远,让他一定要缉拿此事背后的真凶。   长孙无忌再问秦远,现在有什么头绪没有。   秦远摇摇头,“这是第三封信了,故意安排在了长孙大郎身上,是挑衅。此人有钱,有绢帛,有屋舍,还知道长孙公和长孙皇后的生辰八字。这些线索听起来,再加上字迹,确实很像是那个人复活了。”   “不可能,我早跟你说过,他的尸体我几番确认。”长孙无忌强调道。   “我们理智,心里明白,但是其他人听到这些事之后,就未必能明白了。”   玄武门的事说到底并不好听,若再把李建成复活的说法神化了,一定会起来众多反叛势力。诚如魏征刚刚所言,新皇登基才不过一年,人心不稳!   “必须尽快抓住此人!”长孙无忌厉声喊道,转即就催促秦远赶紧办事。   秦远为难地揉了揉太阳穴,让长孙无忌别逼太紧,不然他什么都想不出来。   秦远觉得饿了,从袖子里拿出一根茄子,送到嘴边咬了一大口。   长孙无忌瞪大眼望着秦远,秦远竟然对他的反应熟视无睹,依旧大口大口地啃着他手上的茄子。   “你在干什么?”长孙无忌只能出声叱问秦远。   “到时候了,该吃饭了。不吃饱,怎么能有力气办案,上头还有个人总是催催催……”秦远不满地牢骚一句后,从袖子里拿出第二个茄子继续啃。   长孙无忌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随后忍不住打量两眼秦远的衣袖,就这么个小衣袖里头到底能藏多少个茄子?   “我看我最近对你是态度太好了,把你惯出毛病来了,竟然敢这么对我说话。”长孙无忌起身,喊秦远走。   “做什么去?”秦远举着手里吃剩一半的茄子,一脸疑惑地呆看长孙无忌。   “你不是说饿了,没力气想案子么,请你吃饭。”长孙无忌暴躁地吼道。   秦远想拒绝,但看长孙无忌那眼神,估计是拒绝不了。   俩人随后去了长安城内的第一大酒楼。秦远令长孙无忌稍等,跑出去一会儿,而后急忙忙跑回来。   长孙无忌以为秦远去出恭了,就没多问。   等上菜的时候,长孙无忌终于明白秦远刚才去干什么了。   拌茄子,醋溜茄子,炖茄子,烤茄子,炸茄子……   满满一桌茄子宴。   长孙无忌对吃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讲究,刚才点菜的时候,秦远主动问他想吃什么。长孙无忌琢磨着这第一酒楼没有不好吃的饭菜,他就回了句‘随便’。   万万没想到,秦远就随便地给他上了一桌子茄子。 第43章 方了   秦远兴奋地看着满桌子的茄子, 摩拳擦掌,准备大快朵颐。   秦远夹了一整个烤茄子进碗里,本想一口吞下。张嘴的时候, 忽然发现长孙无忌非常不爽甚至有些怨念地瞪着自己。   “不用客气, 不用谢我,吃吧,吃吧。”秦远对长孙无忌笑了下, 就开始埋头苦吃, 全然不顾及长孙无忌如何了。   烤茄子烤得软烂好嚼,秦远从一头开始吃,不停歇地顺溜吃完整个。果然是经过烹饪的食物比较好吃, 接着再来第二个,第三个……   长孙无忌本来想对秦远发火, 但看他吃了一会儿之后,忽然觉得这茄子似乎很美味, 禁不住用筷子夹了一点,放进嘴里。   长孙无忌所夹的是一块拌茄子,确实很爽口。茄子肉厚鲜美,被盐醋拌过之后, 嚼着细品可尝出淡淡的清香和丝丝的甜。   长孙无忌第一次吃生茄子, 意外觉得味道不算坏, 但茄子毕竟是茄子, 终究是素菜, 吃不出什么花来。可当长孙无忌咬一口刚出炉热腾腾的羊肉饼时, 再配一口拌茄子,忽然觉得这两样搭在一起虽然简单,口感瞬间惊艳了。羊肉饼喷香流油,拌茄子清爽解腻,一口茄子一口饼,幸福生活赛神仙。   长孙无忌接着又尝了烤茄子,与拌茄子的劲道口感完全不同,非常极端的软烂。因为烤制让茄子的表面变得比较干焦,里面的肉则比较水嫩,加上作料用得非常入味,几乎不用牙齿,就可以把茄子在口中碾烂,可以有整个茄子铺满口腔的满足感。   再之后炸茄子,炒炖茄子,几乎样样都有特色。虽然都是用茄子所制,但是长孙无忌吃着并不觉得口感重复,也不觉得腻口,而且吃多了也不必担心自己的胃克化不了。这大概就是素菜的魅力所在。   长孙无忌默默吃饱之后,抬眼再看桌上的情况,基本上盘盘精光。遥想之前上菜的时候,他可并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他竟然可以跟着秦远津津有味地吃了一桌子茄子!   秦远吃饱之后,知足地拍拍肚子。他暗暗感慨这长安第一酒楼果然名不虚传,贵有贵的道理,厨子特别聪明,经他几句点播之后竟然都能把菜做出来,而且味道都不赖。当然主要原因还要归功于他的农场产的茄子太好吃。   “别忘了你还有案子要办。”长孙无忌看秦远慵懒的模样就觉得不顺眼。   “对,吃饱了,现在该办案子去。”秦远精神地站起来,跟长孙无忌匆忙作别,就下楼走了。   长孙无忌怔了下,想叫住秦远却没来得及。他想同秦远一起办案,转念想想自己有点操心太过,他还有他自己的公务要办,遂乘车打道回府。   秦远回到雍州府之后,小吏就将王正德的户籍案卷给了秦远。秦远发现王正德已故的祖父和曾祖父都是道士,他是庶子,上面有四位嫡出大哥也都是道士。   刚好姓王,一家子都是道士。   这让秦远不禁想起现今大唐朝有一位非常德高望重的老道长,名叫王知远。李世民没有登基前,曾亲自去拜见过他,登基之后对这位老道长也一直敬重有加,不仅对他恩赏不断,还曾下令给为他建造道观。而今王知远已经有一百岁高龄了,子孙有不少。   秦远令小吏查一下王正德的曾祖父与王知远之间的关系。果然他感觉对了,王正德曾祖父的堂叔就是王知远。换句话说,王正德的高祖父与王知远是亲兄弟。   秦远去大牢里瞧了王正德。   王正德正嘴里叼着一根稻草平躺在地上,翘着二郎腿,望着牢房上头唯一的通气小窗。   “看见什么了?”秦远问。   王正德恍然转头,看见秦远来了,激动地扑到秦远跟前,慌忙恳求秦远放了自己,他真的好无辜。   “求秦参军开开恩,我真的不知情,我要是知道这是什么人故意使坏搞什么事情,借我八百个的胆子我都不敢做。”   “你假做戏骗钱的罪名其实不算大,本来在牢里住十天半月,挨一顿板子,就能混过去了。可偏偏你知道了长孙皇后和长孙公的生辰八字。你虽然不是道士,但道士那行当你该会了解。知道人的生辰八字,跟握住了人家的命门差不多。特别是像你这种的,会很多歪门邪道的,就更危险了。”   秦远告诉王正德,这事情他不能做主,要等长孙公的意思。   “草民什么歪门邪道都不会,就是骗人罢了。秦参军也见着了,我连符都没画对过。”王正德为自己辩解道。   “这就奇怪了,你说你们一家子都是道士,你怎么连个简单地符都画不对。”   王正德垂下头,“我是家里的庶子,没人稀罕搭理我,更没人教我这些。我是被兄长们欺负大的。其实若非秦参军告诉我,我真不知那两个生辰八字是长孙公和皇后的。哎呀,可冤枉死我了。”   王正德哀嚎不已,气得直掉眼泪。   “我要是因此死了,好生不甘心。”王正德越说越哭得厉害,抽着鼻子噘着嘴,委屈至极。   “还怪上我了。”秦远叹道。。   王正德忙道不敢,默默哭了会儿后,跟秦远补充一句他才十六岁,好年轻的,这么死了真的很可惜。   “死一个江湖骗子罢了,大概只有你会觉得可惜。”   秦远的话很冷漠,令王正德心里的恐惧进一步扩大。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遗言?或者有什么隐瞒没有?”   王正德眼睛包着一圈泪水,哀哀渴求地望着秦远,可怜兮兮地摇头。   秦远反应冷淡,转身欲走。   “我冤枉!”   王正德突然大喊,他哭着告诉秦远他没什么好交代的了,能交代的都交代了,为这事儿他丧了命,他不甘心,不服气。或许是已经绝望了,王正德反而豁出去了,质问秦远到底凭什么罪名定他死罪。   “你们不去抓那个故意告知我生辰八字的坏人,反而因我被迫知情就要了我的命,何等不公。试问哪条律法规定我这样的情况就得去死?”   秦远托着下巴沉吟了下,告知王正德,雍州府确实没有合适的律法定王正德的死罪。   “可你别忘了,刚才同我一起抓你的紫袍官员是谁。皇亲国戚,只手遮天,嚣张跋扈,不讲理的,更不讲法。他想让你死,就会让你死。”   “是么?”王正德呆呆地望着秦远的身后。   “当然是。”   秦远顺嘴应承后,忽然发现王正德看的方向不是自己。秦远立刻觉得如芒在背,他坚持没有回头,继续跟王正德说话。   “有很多皇亲国戚是这样,但我跟你说的这一位却不是,明事理,辨忠奸,决不徇私,秉公执法,是圣人最为器重的臣子之一,你的案子落到他手里,算你幸运。”   王正德偏移目光,呆呆地望着突然改变态度的秦远,反应过来后,感激给秦远和长孙无忌磕头。   秦远这时候才回头,假装才发现身后的长孙无忌和温彦博。   “哎呀,你们什么时候来得?”   温彦博站在长孙无忌的身后,憋笑道:“在你说皇亲国戚只手遮天的时候。”   “我竟不知道呢。”   秦远微微一笑,然后面色淡然地看向长孙无忌。长孙无忌正拿审视的目光打量秦远,似乎在怀疑什么。   秦远忙问长孙无忌来此的目的。   “听说你来牢房审他,便来看看有什么结果。”长孙无忌目光如刀,嘴角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果然,不虚此行。”   秦远呵呵笑,感觉到长孙无忌看自己的眼神有点怪。   温彦博见这俩人有点尴尬,不知道自己能做点什么,就赔笑两声努力缓和气氛。   三人从大牢出来后,长孙无忌质问秦远审问结果。   “没有。”   “所以你白拿我作恶名了?”长孙无忌如刀的目光变得更为尖锐。   秦远对长孙无忌假笑,“哪有恶名,我好一顿夸你。幸好被你听到了,下次记得再请我吃一顿饭。”   温彦博讶异:“怎么,长孙公还请你吃过饭?”   见秦远点了头,温彦博更加讶异。他为官这么久,从来都是看别人巴结长孙无忌,倒没见长孙无忌主动宴请过谁。   长孙无忌拂袖而去,临走前又催促秦远快点把案子查明白了。   “知道了,长孙公您走好!”   秦远高声送人,顺便伸长脖子,确定长孙无忌这次真走了。   “刚分开,怎么又跑来了。”秦远疑惑地小声念叨着。   温彦博好心解释:“有两封折子落这了,他顺便来拿。”   “来拿吩咐属下就行了,何必亲自来,累不累。”秦远嘟囔玩,决定不计较了。   秦远接着把自己的猜测讲给温彦博,求问他的想法。   李建成刚去世不到一年,如果有人刻意模仿他的笔迹,仅用一年的时间,仿到精髓,几乎一模一样,基本不可能,特别是长孙无忌曾经说过李建成的笔迹并不好模仿。如果不是模仿的笔迹,他本人的尸体还在,那就似乎就只有一种可能:招魂附体。在附体的时候写字,字迹便就是本人的。   “王正德装神婆招魂的事,让我有了这个想法,长安城内说不准真有人有这能耐。”   秦远随后和温彦博商量了一个钓鱼办法,打算以秦琼接连数日做噩梦,梦见他刚刚杀死的罗艺为由,暗中悬赏寻人招魂。   “安排一些面生的衙差,乔装成普通百姓,在各大街坊散布这个消息,悬赏要高,要急切,还要像个秘密似得。把秦将军形容地惨些,形容枯槁,精神失常,已不能上朝。”   “这倒是个好办法,可秦大将军那边该怎么交代?”温彦博拱手对秦远行礼,这事儿只能劳烦秦远了。毕竟秦琼现在把秦远当亲兄弟一样看。   秦远也这么想,趁秦琼还记得他恩情的时候,好好利用。   傍晚,秦远拎着一包葡萄干,抱着自家的黑白花就去拜见秦琼。秦琼听见秦远来了,挺高兴。但看到怀里的黑白花猫,浑身都难受,顿时想起自己之前做结拜的蠢事。   “我带我家黑白花来给你道歉!”秦远把黑白花的前两只小花蹄子举起,对秦琼摆出拱手作揖的样子。   秦琼立刻就被逗笑了。他随后边吃葡萄干边听秦远说明来意,很干脆答应下来,表示愿意配合。   “可是圣人那边,我总该有个交代,要怎么讲?”   “这事儿我们来解决。”秦远让秦琼不必操心,他让长孙无忌帮他请假去。   秦琼笑着应承,忽然咳嗽起来。   秦远见秦琼脸色不太好,唇色也有些泛白,问他:“你该不会是真的生病了?”   “没什么,可能昨夜睡觉的时候有些着凉了。”秦琼接着又咳嗽了两声。   秦琼咳嗽完想喝水,但是在喝水的过程中突然又咳嗽了起来,弄洒了一身的水。   家仆立刻拿了新衣过来,为秦琼更衣   秦琼是个武人,脱光上身并没什么顾忌,所以没有让秦远回避。他当着秦远的面,毫不含糊地就把上衣脱了。   秦远很敏锐地发现秦琼胸口处有一个红点,很小,如针扎过留下的微小的痕迹,一般的时候难以注意到。   红点的位置对应的是肺所在的部位。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咳嗽?”秦远问秦琼   秦琼想了一下,表示自己没注意。还是秦琼身边的家仆告知秦远,大概是从前天早上开始就会偶尔咳嗽几下。   “起初并不频繁,似乎一天比一天的咳嗽次数多了。”   秦琼笑着表示没事,让秦远放心,他这几天会好好做戏帮秦远查案。   秦远皱眉:“我看你这身子似乎并不好,请个大夫先看一看再说,说不准你是真要告假在家休养。”   秦琼当笑话一般听,告诉秦远多虑了。   秦远便对秦琼身边的家仆道:“你家将军性子倔强,有时不能由着。他如果明天的情况更严重,你来告诉我。”   家仆应承。   秦琼虽然觉得自己没什么事儿,但是自己的兄弟这么关心自己,他还挺高兴。秦琼便要留秦远吃饭喝酒。   “我头上压着一桩案子,长孙公天天催促,不敢放纵。”秦远找借口推拒之后,提醒秦琼还是找个大夫看下身体比较好。   秦远抱着黑白花猫告辞,将猫放到了马车里,自己则驱赶马车,缓慢地回家。   刚刚从到秦府开始,他的感觉就不太好。和秦琼作别之后,这种不妙的感觉更加重一层。   秦远回到家的时候,顾青青就立刻迎了出来,将今天赚的钱分一半给秦远。   “要是生意一直这么好下去,过两年说不定秦大哥就能在长安城买房子了。”顾青青乐道。   “我买房子没有什么用。”   “怎么会没用呢,住呀。”顾青青觉得秦远的回答有点傻,哈哈笑起来。   周小绿陪在顾青青的身边,暗中看了一眼秦远,然后继续底下头去。   “你有话对我说?”秦远问周小绿。   顾青青这时候也看向周小绿,让她有话就说。   周小绿垂着眸闷闷道:“我猜秦大哥是个心无外物之人,所以房不房子的,他并不挂心。”   “诶?这是什么意思?”顾青青不解。   周小绿看向秦远,问他自己说的对不对。   秦远笑了下,点了点头,夸赞周小绿的观察力很强。   “秦大哥和我们这些人不同,我们都是俗人,秦大哥不是。”周小绿接着道。   秦远继续笑着,引导周小绿再说说看,她是依据什么觉得自己是个不俗的人。   “秦大哥不计较钱财,不计较住所,不计较吃喝,也不计较所乘的马车好不好……这就是我的依据。”周小绿回道。   秦远心惊了一下,打发周小绿和顾青青赶紧回去吃饭。目送二人回去的时候,秦远的目光一直在周小绿的身上。这个女孩给他的印象依旧不简单,很聪明,很冷静。   秦远思来想去不放心,他复而骑马去了雍州府,选了两位身手比较不错且比较可靠的衙差,让他们暗中盯着周小绿,事无巨细的上报她每日的活动情况。   秦远骑着马回来的时候天色大黑,宵禁已经开始了,街上安静至极,没有一个路人。   在这种安静的情况下,人便容易陷入思考,今天在秦琼身上发现的那个红点,让他隐约有了一个思路……   秦远回到家之后就安稳地睡了一觉,准备来日养足精神继续查案。   次日早饭时,秦远在查看农场收获前,惯例祈祷了几句‘吾皇开心’。   祈祷果然还是比较容易灵验的,经历了几天蔬菜的洗礼之后,秦远今天终于收获了甜枣。   现在是春夏交替时节,枣还没有成熟。秦远的这批鲜枣不能拿出来卖,只能等晒干了再说。   秦远的农场现在没有什么存货,只剩下一批晒干了的李子。秦远就将干李子交给了顾青青和周小绿。   “秦大哥每天买的东西真的很随性,像是在考我们一样。”周小绿忍不住感慨道。   “确实很随性了,我这个人就比较任性。那你们如果想要做什么,可以自己去西市上挑一挑买一买,钱你们拿去买。”秦远就把前两天挣的钱给了周小绿和顾青青。   “这些肯定多,回头算好了账,我再把钱还给秦大哥。”顾青青正想自己去买菜试一试,高兴地答应了秦远之后就带着周小绿去了。   秦远到了雍州府没多久,就看到秦府昨日的那个家仆跑来找自己。家仆焦急地告诉秦远,今天秦琼的咳嗽变得非常厉害。   温彦博听说这个消息之后,坚持和秦远一起到秦府探望秦琼。   大夫刚给秦琼诊了脉,开了药方。说是邪风入体,吃两服药就会好。   秦琼见他们俩来了,就爽朗地笑着告诉他们没有事。   大夫的话当然可信,温彦博也没有当成大事儿,笑着劝秦琼好好养病。   秦远目色冷沉地看着秦琼,默然没有说话。   不一会儿,秦琼又咳嗽起来,秦远递了帕子给秦琼。秦琼用帕子捂着嘴咳嗽完,雪白的绢帕上竟然印了一口血。   秦琼愣住,温彦博也吓着了,连忙喊人把那大夫再请来,直骂其庸医。   大夫听说秦琼咳血,一脸不可置信,但亲眼见过帕子上的血后,完全疑惑了,他又再一次给秦琼把脉,实在是弄不明白,磕头请罪,表示自己医术不行,无法诊断。   家仆气的要打那大夫,被秦远拦住了。   “他确实不知道,这个病怕是什么大夫都治不了,不信你们再请个厉害点的太医来。”秦远道。   不多时,太医来了,果然断不出秦琼的症状。   秦琼忙问秦远是怎么回事。   温彦博动了动眼珠子,忽然想起来秦远之前就给人解毒过。   “莫非秦将军是中毒了?”   “嗯。”   秦远假意应承,他转而问秦琼相不相信自己,若信的话就安排一处僻静的别院,不要有什么人,他可以想办法帮他解毒。   秦琼当然愿意相信,秦远立刻安排了下去,又问秦远自己中了什么毒。   “毒在肺。”   秦远让秦琼自己扒了衣裳,让他看自己胸口上的红点。秦远随即用手按了一下那里,秦琼疼得冷吸了一口气。   一个时辰后,秦远通过了各种理由的忽悠,独自一人驱车离开了长安城,去了秦琼所有的最偏僻的一处别院。别院里只有两个老汉在看守,秦远给他们钱,打发他们暂时去别处住,就将秦琼背进了房间。   秦琼在来的路上已经咳血了数次,神智越来越不清楚。现在已然进入了昏迷,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断气。   秦远等着秦琼脉搏停下后,就将早准备好的除味的艾草铺在了秦琼的身上,并用布将他的身体裹紧,至于完全密闭的箱子中,放在了床下。   做完这一切之后,秦远锁上门窗,正打算回去,忽然听到正门的方向传来敲门声,他还听到门外隐约有人喊“陛下”。   秦远扒着门缝往外看,竟然真的看到了李世民的脸。 第44章 臣参长孙公   秦远还看见了长孙无忌,人站在李世民的身后。   他们怎么会来?九五之尊这么随便驾到, 太不科学。   秦远现在的状况肯定不能让长孙无忌和李世民瞧见。长孙无忌已经撞见过一次他藏尸。如果这次再碰见, 长孙无忌一定会因为好奇, 仔仔细细检查秦琼的尸体, 甚至会监视他。如此就很难保证自己七天后能顺利复活秦琼。   秦远决定沉默不应。他悄悄地靠在墙边,先听外面动静。   侍卫继续敲了会儿门,还是没人应。   李世民道:“连个看门的都没有,会不会是咱们走错了地方?”   侍卫连恭敬地回应李世民:“陛下, 按照秦府家仆所说的地址就应该是这里。”   长孙无忌提议直接踹门进去, 看看里边的情况。   “本来探病, 岂能硬闯。听闻他中毒咳血, 我甚是担忧。”   李世民哀叹一声后,眼眶便红了, 忍不住感慨秦琼这些年跟着自己吃了许多苦, 立下了多少汗马功劳。   现在他登基做皇帝了, 该让秦琼这样的功臣多享些清福, 结果秦琼却忽然被人下毒。这么要命的事,李世民作为皇帝自然心疼臣子。他打算在第一时间来看看秦琼,鼓励秦琼好好养身,没想到却扑了个空。   长孙无忌自去敲门喊人,但是半晌过去了,宅子里边依旧没有人应。   “或许秦远正在内院给秦琼解毒, 大家的注意力不在这边。臣派两个人悄悄进去探一探, 看看是怎么回事?”长孙无忌先问李世民的意见。   李世民点头。   秦远忙踮脚顺着墙边跑, 寻了处茂密的树丛躲在里头。幸好他今天穿了件淡绿色的衣服,颜色跟树叶差不多,好隐藏。   四名侍卫翻墙进来之后,边喊人边挨个屋子寻找。秦远透过树缝隐约看见侍卫们进了他藏尸的房间,心提到了嗓子眼,不一会儿侍卫出来了,去了别处,秦远这才松了口气。   四侍卫确认宅子空着没人之后,就去禀告了李世民。   “地方确实没错,但很奇怪,没人。”   长孙无忌皱眉:“秦远办事不牢靠,想法经常变,很可能半路改道了。咱们这回算是白来了,等回头臣再去问秦远吧。真不明白他,解毒为什么要把人带到这么僻静无人的地方。”   长孙无忌本来在挑秦远的善变和不稳重的缺点,但李世民听长孙无忌一提秦远就笑起来。   “听你这么说,我反而会放心些。毒不易解,连太医都束手无策了,他能用些奇怪的方法反倒让人觉得会有希望。”   长孙无忌面上假意应和,心里却腹诽秦远运气太好。他做事那么奇怪,居然会得圣人的理解和支持。   大概这都是甜瓜的功劳,李世民就是从甜瓜开始,对秦远格外器重。   满天下献给李世民奇珍异宝的人那么多,个个都贵重异常,结果人家秦远用几个甜瓜轻松收买了圣心。这真相若被那些献了重礼的权贵官员们知晓,怕是会个个气得吐血。   长孙无忌随后陪着李世民返回长安城。   秦远趴在树丛里等了很久,确定周围没了动静没有之后,才顶着满脑袋的树叶爬了出来。   秦远在宅子里继续等了会儿。天快黑的时候,秦琼十名亲信侍卫就骑马赶来。他们都自带了干粮,会轮值日夜不休地守着宅子。这些侍卫都训练精良,唯秦琼的命是从。   秦远带着秦琼离开长安城之前,曾吩咐他们在天近黄昏的时候抵达。秦远故意安排这个时间,目的就是为了腾出时间先把秦琼的尸体藏好,现在天热了,他至少要让尸体在七天内不能出现异味。   秦远随后讲融热的蜡滴在窗户和门缝上,如果有人敢擅自闯入房间,封蜡的部分就会被破坏。   “秦将军在解毒期间不能被任何人打扰,更不能见风。这间房我走之后,任何人不能打开或踏进去一步,直至七天后我来开门才可以。如有半点不遵守,你们家将军就没救了,便是你们害死了秦将军。后果如何不必我说,你们心里清楚!”   侍卫们不敢怠慢,齐声应和领命,请秦琼放心。   秦远骑着马迎着晚霞,一路狂奔回到了长安城,抵达了永安坊。   但当他骑着马走进自家所在的巷子时,秦远发现情况不对。他的家门口站了一群官兵和侍卫,还停了两辆豪华马车。其中一辆秦远很眼熟,正是长孙无忌的马车。   秦远立刻明白怎么回事了。李世民和长孙无忌不知怎么闲着了,竟然跑到他家里来蹲守他。   是祸躲不过,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秦远总得见李世民。   秦远下了马,斯斯文文地牵着马走过来。侍卫看到秦远之后,立刻告知他圣人就在他家中等他。   秦远闻言之后表现地惶恐不已,急忙把马交给侍卫之后,就匆匆跑去觐见。   “陛下大驾光临,臣万分惶恐。”   秦远进屋就高呼一声,跪下了。   片刻安静之后,里屋方向传来笑声。长孙无忌大声告知秦远他们在这,问他在外边拜谁。   秦远就慌忙地进了里屋,继续拜,重复刚才的话。   “陛下大驾光临,臣万分惶恐。臣竟然让陛下屈尊在臣的寒舍等着臣,臣该打啊!”   秦远高高地抬起双臂,夸张地给李世民又磕了一个头。   长孙无忌瞧他这样,忽然想到了一个词——哭天抢地。虽然秦远并没有哭,但这架势他已经表现得淋漓尽致了。   李世民哈哈笑着让秦远起身,显然秦远刚才这种诚心跪拜的表现,令李世民非常高兴。   长孙无忌在旁继续腹诽:圣人居然喜欢这样浮夸的跪拜方式。   李世民还惦记着秦琼的事。他笑了两声之后,目光就沉郁下来,严肃地询问秦远秦琼的情况,又问他二人刚刚去了哪里,他们之前去秦琼的别苑找过他们,却扑了个空。   “解毒丸在服用后的七天内,都会令人昏迷不醒,且不能见风。毒就是在这会最关键的七天,在体内化解。秦将军听说他要闷七日,说什么也要我陪她骑马在外面逛一逛透气够了,再服药。可能是陛下和长孙公寻我们的时候,我和秦将军正在外面。”秦远瞎解释。   李世民点了点头,因听说秦琼的毒可以解便觉得很欣慰,倒不介意自己扑了个空。   “喵——”   黑白花猫在李世民的怀里,懒懒地叫了一声。   秦远微微抬首,假装自己这才注意到黑白花猫,忙要它下赶来,斥它放肆,竟然敢趴在陛下的怀里。   “无碍,它挺好摸的。”李世民顺手在黑白花猫的背上撸了两下。   “呃……他最近有点脱毛。”秦远抱歉道。   李世民又笑,觉得秦远真的在很诚心小心翼翼地供奉效忠自己。   “你家就住在这儿?”李世民觉得秦远的居所有些小,而且永安坊的位置也并不好,地脚太偏,距离皇城很远。   秦远表示这里是自己刚来长安城时初次租到的房子。   “宅子虽小,但样样俱全,而且臣就一个人,其实也用不着太大的宅子。屋子大了,心里空,还要花钱买些奴仆打扫,倒不如一个人清静乐呵。”秦远见李世民似乎有给自己赏赐宅子的心思,赶忙将话堵上。   李世民点点头,觉得秦远这种不计较富贵名利的心很难得。不逐富贵,却又诚心效忠天子,这简直是所有皇帝心目中的理想臣子的样子。   李世民更高兴了,还挺感兴趣秦远平常是怎么生活,但话不及问出口,旁边的长孙无忌就提醒李世民该回宫了。   秦远连忙再次道歉,不该让圣人在自己家等着自己。   “我们只是顺便路过来看看罢了。”   李世民告诉亲缘,他还记得秦远之前和自己提过太平盛世,今天回到长安城后就顺便想微服出巡,体察民情。所以就让长孙无忌陪同,在长安城里逛了逛,才到秦远的住处歇脚。   “若是这房子的主人得知自陛下曾经来过他的房子,怕是要涨租金了。”   “那就别告诉他,保密。”李世民很贴心地想帮秦远省点钱。   送走李世民之后,长孙无忌留下来。长孙无忌质问秦远到底是用什么解毒的药方,竟然有这么怪异的要求。   “你随便两句能糊弄住了圣人,却糊弄不住我。秦琼到底是中了什么毒?你手里的到底是什么神药?”   “药只是一方面,最重要的还是要有针对性地施针法,如此药才能在体内有除毒的效用。我也解释不太明白,因为这是我们家祖传的,就是一代传一代。但是这种解毒丸本身有剧毒,一般人吃了就会中毒身亡,没办法请长孙公品尝。”秦远告诉长孙无忌他家有祖训,药方不能随便对外透露,否则用错了害人了会招来报应。   “这可是报应!谁都不能替我受着。长孙公要是真心关心我,请不要再多问了。”秦远做出一副苦哈哈为难的样子。   “那我更要多问几句。”长孙无忌挑起眉毛,“想早点看报应到你身上。”   “长孙公,下官还有公务要忙,就不多陪了。”   秦远杠不过长孙无忌,拱手就告辞,骑上马就跑。   长孙无忌怔了怔,没有到秦远溜得这么快。   混熟了,他便得寸进尺。   长孙无忌难得大方一次,决定这次不跟秦远计较。毕竟他能救秦琼,是桩很好的事。   次日,长孙无忌在两仪殿面圣时,见到秦远也在,殿内还有房玄龄、褚遂良、尉迟敬德三人。   长孙无忌心里正腹诽这个七品官竟然可以天天往皇宫里跑,与圣人以及他们这些肱骨重臣同处一室,何德何能。   这时,秦远突然开口:“臣参长孙公嚣张跋扈,数次阻碍雍州府办案,令雍州府错过了最佳办案时机。” 第45章 真香现场   长孙无忌太惊讶了, 以至于他没有按照以往的脾气, 立刻质问秦远。   秦远说罢, 把手里的折子递了上去。李世民打开折子阅览完毕, 点头示意秦远可以离开了。   长孙无忌立刻出言令秦远等等, 他倒要问问秦远,凭哪一件事说他嚣张跋扈,阻碍雍州府办案了。   秦远怔了怔, 对长孙无忌行礼,“请长孙公息怒,此事与下官无关。”   “你刚刚还堂而皇之地参我阻碍你们雍州府办案, 现在转头就不认?你当我耳聋还是记性不好?”长孙无忌气到冷笑。   长孙无忌扪心自问,他这段时间对秦远算不错了。秦远办案子需要他帮忙去跟圣人沟通, 他就照做了,尽管要求秦远陪他刷了一会儿墙,可这要求并不算过分。   秦远微微咳嗽一声,意在提醒长孙无忌别牢骚刷墙的事。   “……陛下明鉴, 臣一片好心助他,结果换来个白眼狼咬自己一口。”   秦远越这样, 长孙无忌越想说, 说罢还狠狠瞪一眼秦远。   李世民坐在桌案后笑得合不拢嘴。   房玄龄、褚遂良和尉迟敬德三人也都忍不住笑。   尉迟敬德心直口快,立刻对长孙无忌道:“长孙公闲时竟有刷墙的爱好?我还不知道呢。想想这场面就可乐,堂堂国舅、礼部尚书、齐国公, 带着七品小官在家刷墙啊哈哈哈……”   尉迟敬德如此一说, 李世民等人笑得更加开心。   一时间, 两仪殿内传出阵阵笑声,两仪殿房梁上落着的鸟儿都被惊飞了。殿外面负责守卫的宿卫们仍无表情地矗立,但他们心里都清楚陛下今天的心情非常好。陛下心情好,他们就心情好,阴沉沉的天都变得尤为美丽起来。   长孙无忌不明白大家关注的重点怎么在刷墙的事上。这些人居然都不惊讶,他秦远一名区区七品官竟敢参本他?   秦远又轻轻嗑了一声,小声跟长孙无忌道:“这折子不是我参的,借我十八个胆子都不敢,是御史大夫。”   长孙无忌疑惑地皱眉回看秦远。   大太监张德跟长孙无忌解释道:“陛下才刚瞧折子瞧得眼睛疼,可巧秦参军来献果子,陛下便留他聊了几句。秦参军提议读折子陛下听,如果陛下信得过他,他也可以简单一句话总结。陛下觉得可以一试,就让秦参军读奏折了。内容紧要的,陛下便点头,呈上再看,不点头的,就作驳回批复。”   长孙无忌恍然,再问房玄龄等人:“你们在这做什么?”   “刚奏明要事之后,陛下让我们也听折子,一起商议处置办法。谁知长孙公刚来,偏巧这下一个折子刚好就参长孙公了。”房玄龄笑着解释这就是个很巧合的误会。   房玄龄把这话说完之后,屋内其他人都隐忍着笑意。其实这件事并不算巧合,确有御史参本长孙无忌,只不过这本子秦远早就读过了。尉迟敬德就顺嘴感慨,这要是长孙无忌在肯定会当场撒火。于是当长孙无忌真来的时候,尉迟敬德就起了玩心,提议让秦远再读一下。   李世民处理了一个多时辰的奏折,正心乏得慌,听说有这等趣事当然愿意凑热闹。   于是就有了刚刚君臣沆瀣一气,戏逗长孙无忌的事。   长孙无忌此刻正尴尬着自己刚才误会了秦远,琢磨着回头找机会还是要补偿一下秦远,完全不知眼前这些人都把他给耍了。   李世民笑够了,用手捏自己的后颈,感慨乏累,便赐众位大臣们和自己一起喝李子汁。   甜李子是秦远今早所献,甜味浓且不涩,添点水榨成汁后不需要任何多余的东西调味,刚刚好。   大臣们喝完李子汁之后,都意犹未尽,却被李世民打发了出去。李世民不舍得再多赏赐了,甜李子数量有限,分一些给后宫之后,剩下的就更少了。现在,他要一个人吃独食。   长孙无忌出来之后,立刻留秦远说话。   秦远先开口发表免责声明,他当时已经通过咳嗽来暗示长孙无忌了,只不过他太愤怒没有注意到他的提示。   “我不是问责你。”长孙无忌想到刚才的尴尬,脸色有些不自然,“我想问你案子查的怎么样?”   “啊——”秦远挠挠头,避开长孙无忌的目光,“有点头绪,但还不算太确定。”   “那就说说你的头绪。”   长孙无忌跟秦远强调这个案子非常紧要,一定要尽快查清楚信上的笔迹的来历,不然这件事始终会是圣人心里的一根刺。   “好,我尽力。”秦远认真道。   长孙无忌盯着秦远,突然感慨:“你这样的人怎么会去给圣人读奏折?两仪殿有好几名陪侍的文官,个个都学识渊博,比你强。”   “长孙公这是何意?”秦远挺直腰板,“说不准圣人就是因为我声音好听,喜欢让我读!”   “厮脸皮怎么长的,喜欢恭维别人就罢了,还恭维自己。我看是因为你说话好听,擅长拍马屁!”长孙无忌重音强调道。   秦远反驳长孙无忌这样说话很过分,“什么叫拍马屁?你说我拍了哪匹马的马屁了?”   长孙无忌刚想说是圣人,但这两个字硬憋在嘴里说不出来,因为他不能说圣人是马。这个秦远好生阴险!自己险些上这厮的套!   “快去查案,办点实事!你要能把这案子破了,我亲自举荐你,升官发财!”长孙无忌字字咬得狠,警告秦远先把实事做好,别整天想那些溜须拍马的虚事。   “长孙公说得极是,下官一定努力做到两者兼顾。”秦远说罢,就乖乖地行礼离开。   长孙无忌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秦远的‘两者兼顾’‘。忍不住骂秦远真的是个奸佞,竟然还真想着拍马屁的事。   魏征前来找长孙无忌议事,见长孙无忌脸色似有余怒,问他何故。   “正好你来了,圣上跟前出了个马屁精,你也该管管。”长孙无忌随口一句牢骚。   魏征脸色正经起来,立刻认真地询问长孙无忌是谁。   长孙无忌才意识到魏征不是一个随便闲聊的人,但凡涉及到圣人的事,他都特别地认真正经。   长孙无忌立刻表示没有事,他不过是随口瞎说罢了。   魏征却把此事挂在心里。和长孙无忌议事完毕之后,魏征就打听了圣人和长孙无忌都见了谁,最终就把名字锁定为‘秦远’。   ……   寻人招魂的消息宣扬出去三日了,仍然没有人前来应征。   这期间秦远见了一些长安城内外有名的神婆。她们对外号称都会招魂,能和死人对话,但等秦远把她们请来官府问话的时候,一个个都害怕地坦白,她们弄得不过是些骗人的把戏。所有人都不会招魂。   有一位姓方女子家里世代做神婆,她稍微了解一些这方面的事情。方氏告诉秦远,令鬼魂暂时附体是一种非常厉害的秘术。   “此人不仅通晓魂魄附身秘术的方法,其身体也必须能接纳附体鬼魂。这种体质的人并不好找,我听我祖母说必须要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人才可行。”   “现在是贞观二年,十六为虚岁,十五年前出生的人便在隋大业九年。大业九年是阴年对不对?”秦远问方氏。   方氏应承。   秦远翻出案卷,查看了上面的生辰日,确实是阴年阴月阴日。至于是不是阴时已经不需要再询问确定了,秦远现在可以肯定就是他。   秦远拍了下桌案,起身快步溜进了牢房。王正德正躺在稻草上,跟上次秦远来的时候一样,他嘴里叼着一根稻草,仰望着牢房上头的透气窗,翘着二郎腿,脚尖还在来回晃悠。   “你倒是挺悠闲!”   “秦参军?”王正德看见秦远之后,赶忙爬过来对他嘿嘿笑,请问秦远是不是打算放他出去。   “把牢门打开。”秦远吩咐狱卒道。   狱卒依言开了牢门,王正德站在监牢内反而不好意思出来,他眼巴巴地望着秦远,行大礼向秦远谢恩。   “听我问话,你只有一个住处?”秦远问。   王正德不太明白地对秦远点头,“对,一个住处,就是上次秦参军和长孙公抓我的地方。屋子有点乱,宅子也小了点,但没有办法,我钱挣得不多,现在人都聪明不好骗了!”   秦远听到‘骗’字,抬眸对上王正德的眼睛。   王正德连忙慌张地摆手赔罪,表示自己以后一定会痛改前非,绝对不会再行骗。   “我发誓只要秦参军放我出去,我一定改邪归正。如果我再干骗人的勾当被秦参军抓到,就请秦参军打死我!”   “但你这次并不是被抓到,是你自己主动送上门。”秦远叹道。   王正德挠头皱眉:“草民不太明白秦参军的意思,明明那天是秦参军和长孙公……啊,我明白了,秦参军想算我主动投案自首,如此就能早点放我出去了。”   王正德连忙跪地给秦远磕头,感谢他给自己改正错误的机会。   “出来吧,有些文书需要你签字画押,跟着我。”秦远语调温柔,转身先走了。   王正德高兴不已,乐呵地跟上。   大牢里出来的时候,碰巧遇见温彦博和雍州长史杨纂。俩人看见王正德跟在秦远身后乐呵呵地笑,便推测秦远打算放了王正德。   杨纂负责统管雍州的一切事务,但不能面面俱到。比如雍州府地界的刑名案件,就是由治中温彦博和法曹参军秦远来负责,他就是在最后把关一下。   杨纂最近忙着税收的事,并不太了解案子,所以此刻没有出言。   温彦博却很惊诧,质问秦远怎么突然决定将王正德放了。   “虽然你查的这桩案子他没参与,但妖言惑众、行骗百姓也是罪名,该判个一年半载。”   王正德听到这话,连忙对杨纂和温彦博下跪,道出自己身世可怜,行骗是不得已为之,“求温治中行行好,看在草民年纪小,被家人嫌弃扫地出门挺可怜的份儿上,饶过草民这一次。”   王正德说完就猛劲儿地磕头。   温彦博听说王正德家远在岭南,他父母修道,时常不在家,兄弟们也不管他。便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叹了口气。   “所有罪名都该按律处置,但若犯人有悔改之心,主动招供,也可酌情。”杨纂嘱咐一句,就先去忙了,他相信秦远和温彦博能处理好案子,根本不需他多操心。   自从上次魏征参他在花牡丹一案涉嫌包庇秦琼,秦远帮及时他解决了案子,杨纂就对秦远刮目相看。他以前很器重温彦博,现在便多器重一人,把秦远算上了。   “便是他有些可怜,但照例还是该量刑。”温彦博坚持道。   秦远点头,让温彦博放心,他一定会按律公平处置他。   到了公堂之后,秦远就将文书写好的认罪书送到王正德跟前,让他签字画押。   温彦博在旁扫了眼认罪书的内容,微微半张口,非常惊讶,这可在他意料之外。   王正德以为自己签了认罪书之后,好好赔错,就可以离开了。但在他即将把手指按在上面的时候,秦远提醒他注意认罪书上的内容。   王正德看完之后,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翘着被朱砂染红了的手指,呆呆地望着秦远。然后赶紧改成跪拜的姿势,提醒秦远认罪书好像写错了。   “写错什么了?”秦远问。   “这上面写草民是伪造前太子书信之人,可草民并不是,草民只是收到了那封信,也没有策划挑唆叫什么白染的犯案。”王正德急得快哭了,请秦远和温彦博一定要明察。   温彦博也疑惑,问秦远这认罪书是不是真的拿错了。   “没拿错。这上面写着他的名字呢,怎么可能错。只要他认了罪,在这上面签字画押,我们这桩案子就算破了。”秦远看向温彦博。   “我不是写信的人!”王正德急得掉眼泪,疯狂地摇头否认,“温治中我冤枉!求您劝一劝秦参军,别拿我去顶罪!我知道这案子非同小可,上面一定有人把秦参军逼急了,秦参军急于破案交差,我则刚好是那个替罪啊啊啊……”‘   王正德嚎啕大哭起来,万般委屈。   这时候在堂外偷听的某小吏,立刻飞奔出府,骑快马跑到魏征跟前报信。   魏征刚计较完秦远疑似干了拍马屁的奸佞之事,这会儿又突然听自己的远房亲戚说秦远在找人顶罪。   魏征立刻放下手头上的事,马车也顾不上坐了,骑快马赶到雍州府。他到的时候,正听见侧堂内传来男子的哭声。魏征脑补着秦远等人很可能正在上大刑,一个健步就冲了进去。   魏征看清楚眼前的光景,稍微愣了一下。   堂内的地面上干干净净,除了跪着一名少年之外,没有任何刑具。   少年满面泪痕,被突然闯进来的自己惊到了,此刻正呆呆地看着魏征,忘了哭泣。随后少年认出魏征的官袍品级很高,连忙转身朝魏征爬过来,抱住魏征的脚就哭求魏征帮他做主,呜咽着断断续续地说话,控诉秦远逼供的恶行。   秦远正坐在上首位吃李子,看见魏征来了,他赶忙垂头偷偷地手里把剩下的李子都吃进嘴里,将李子核安安稳稳地放在桌案上。   魏征正在询问王正德具体情况,无暇顾及秦远,只是偶尔愤怒地朝秦远看一眼。秦远把胳膊肘抵在桌案上,用手挡住了嘴,半垂首,假装深沉思考什么事,实则动嘴不停地咀嚼嘴里李子,最后很顺利地把李子咽进了肚里。   秦远装作才看见魏征的样子,起身请他入座。   “你刚刚在对他做什么?严刑逼供?”魏征厉声质问秦远,“我听说长孙公再三催促你要尽快破这桩案子。这才几日你便顶不住了?又或者你求功心切,为了让自己尽快高升,便不顾他人的死活?”   秦远正要说话,温彦博端着一盘李子进来。他看见魏征愣了一下,忙跟做贼似得,缩着脖子将一盘李子放到一边,然后对魏征请礼。   魏征简直不敢相信地打量温彦博,气得无奈地用手指了指他,“真没想到,连你也变得跟他一样不正经,好好案子不审,端那盘东西作甚!”   温彦博默默垂首认错,不敢反驳魏征半句。   “我们晌午便没吃饭,这厮只顾着哭,不认罪,我闲着闲着,顺便填饱肚子,等他哭到晚上了,我们熬夜审。”   秦远觉得意思就算是他们当值干活,也该有吃饭的权力,然而魏征此刻关注点根本不在此。   “人都哭成这样了,你们还想熬夜逼供?你这算当着我的面认了?”   “魏公是不是听谁告了状,所以突然来此还没了解情况,便先行指责我们。您说我们严刑逼供,可您看见了,他人好好的,身上一块肉不少,一点红紫没有,这算哪门子的严刑逼供。哭也是他自己爱哭,我们总不能因为他哭,便不审了放过他。”秦远见魏征训斥温彦博,便心中不平,反驳得越来越有胆量。   魏征见秦远并没有被自己的训斥唬住,缓缓地吸了口气,便冷静下来,令秦远先陈述经过。如果这次又是他误会了秦远,他认了,会三鞠躬给秦远道歉。   “真的?”秦远故意栽问一句。   魏征点头,令温彦博可以作证。   温彦博在旁站着,感觉十分惶恐。   秦远先把王正德的户籍案卷给魏征看,指着王正德生辰日期道:“他是阴年阴月阴日出生。”   “这又如何?”魏征完全不理解秦远的话,甚至怀疑秦远是不是在逗他。   秦远就将招魂附身的说法讲给魏征听,并将方氏口供给了魏征看。   魏征难以置信:“你是说那三封信是招魂附身时所写?”   “除此之外,想不到其它解释。”秦远道。   魏征想想也确实如此,人已经是死了,笔迹又无法模仿,似乎只有这种解释。虽然这说法听起来玄妙,但是招魂一说自古就有,只是他不曾见识过罢了。   又是一件,他不曾见过的事。   魏征再看秦远,便忍不住琢磨,秦远到底是哪路人物,为何他却懂这些。   此时,跪在地中央的王正德还在抽泣。   王正德从秦远准备审他开始就一直在哭,就是哭喊冤,但不说别的话。秦远就由着他哭,看他能哭多久。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审,魏征就来了问责了。不过现在看魏征来反而是好好事,他和魏征的对话王正德都在听。   秦远只要说服了魏征,王正德的心里自然就清楚他在喊冤也没有用,罪名必然会定下了。   “魏公想必知道有一位德高望重的道长叫王知远,王正德的高叔祖父就是王知远。他家一家子都是道士,他上面四位嫡出的兄长都是道士,他是唯一的庶子。按照他的说法,因为他身份低,家里人不把他当人看,所以没人教他。他不是道士,成了江湖骗子。”秦远将王正德所画的‘缺点少撇’的符纸给魏征看。   “一个道士世家,家里上上下下所有的事几乎都离不开道,尽管他可能不学,但也该受到熏陶,不懂深刻,也该懂表面。就如陆巧儿,她的母亲是苗疆人,她便会懂一些蛊毒之事。王正德生活在这样的家中,居然连这种简单的符纸都画错。他若要凭此行骗,理该尽可能装得逼真才对,就是我们拿真符纸照着画,也未必每一个都会画错,更何况是他。”   魏征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说他故意画错符纸,假装自己是个江湖骗子?”   秦远点头,又把认罪书给魏征瞧,告诉魏征王正德完全认得认罪书上的所有的字。   “如果他的家人真的不管他,不教诲他,他不可能会识这么多字。道术与巫术本来就相通,他故意装蠢撒谎。所以下官以为自己并没有冤枉他,魏公觉得呢?” 第46章 小得意   魏征眼睛干巴巴地望着秦远, 两片唇紧闭在一起。他意识到自己判断有误, 所以此刻面对秦远的质问, 心中理亏, 便没有说话。   “王正德第一次利用了白染;第二次没找到合适的人选, 自以为够聪明,就玩起了‘灯下黑’,亲自出马了。他主动暴露线索, 令我们找上门来,为此他故意表演了一出欲望浴桶的戏码,以衬托他的蠢笨下流, 让我们认定他只是一个被利用的棋子。”   秦远说完话,看向抽泣声变得越来越小的王正德, 冷笑问他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草民不懂……真的不懂秦参军的意思,什么灯下黑?什么被利用的棋子?”   “油灯下照不到的地方是黑的,就如跪在我们眼前的你,很容易被我们忽视是真正的写信者。”温彦博在旁解释了一下, 但说完之后他就后悔了,王正德肯定明白这个道理, 他是在故意装糊涂问。   王正德连连摇头, 哀求地恳请秦远和温彦博不要往他身上加罪,他真的很无辜。   “草民哪有胆子干这种事!草民真的不会招魂,写出什么死去的人的笔迹。草民说多少遍了啊, 怎么就没人信啊, 草民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啊!”   王正德哀戚戚哭喊个不停。   魏征见王正德开始连续不断地哭, 呵斥他数句后,发现他竟完全不入耳。衙差们如果打骂或训斥他,王正德就改为嗷嗷叫地哭。反正不管别人怎么恫吓,王正德就是一个字:哭。   魏征实在听得不耐烦了,就喝了口水,那边的王正德仍旧哭个不停。魏征恍然理解秦远和温彦博刚才为何会在审问王正德的时候吃李子了。   魏征心烦之下,很想对付这无赖用刑。但他之前还拿不能‘严刑逼供’指责过秦远和文彦博,所以用刑这种话此刻他有点说不出口了。   难为秦远和温彦博,不仅要审问这样的罪犯,还要承受自己突然到来的刁难。魏征检讨自己不该偏听他人之言,哪怕是自家亲戚的,他该切实做到三思后行,慎言慎断。   “我看他这样不会认,你们得另想办法。”魏征叹道。   “这死去的人有很多,招魂附体也有讲究。若想招到某位指定亡者的魂,必须要有一样联系:要么是跟亡者有血脉关系的人,要么有亡者生前所用贴身之物。”   秦远问王正德是哪一种。   王正德疯狂地摇头,喊冤。   魏征和温彦博听到这话,心都咯噔一下。因为他们太清楚了,这两者不管是哪一种,事情都非同小可。   如果是跟李建成有血脉关系的人,那就是李氏皇族的人。   如果是贴身之物,在玄武门事变之后,李建成的遗物几乎都被列为禁品处理毁掉,不太可能会有遗留。如有遗留,想必留下这物价的人物也不能简单。   秦远想法与魏征和温彦博一致。   “我猜测两者皆有,不是他生前亲近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有他生前的贴身之物。能让王正德招魂的这个人,必定身份高贵,但他不可能在王正德每次招魂的时候都现身配合,八成会留下一件那位的贴身之物方便王正德使用。”   温彦博乍舌:“此事太大了!”   魏征惊得说不出话,李建成曾是他先前效忠的主。现在这种时候,他应该避嫌,他一开始便不该来这。   魏征无奈地用手扶额,今天连连做错决定,没有看黄历就出门见秦远果然是不对的。   秦远:“他应该还有一个藏身之处。”   之前抓王正德的时候,他的宅子就已经被搜得净了,没发什么可疑的东西。那宅子本来就是王正德用来吸引官差的地方。王正德不会把李建成的贴身之物藏在那里。   “现在王正德装傻充愣只知道哭,恐怕不会交代他另一处藏身的地方。”秦远问魏征可有什么建议   魏征怔了怔,摇摇头,又说不出话来。   “这种情况下,应该用刑。”温彦博想起来魏征的严刑逼供之说,忙询问魏征可不可以。   魏征摆摆手,打发衙差先将王正德待下去严刑审问。   他随即起身,整理衣衫,踱步至屋子中央,对秦远鞠躬致歉。   秦远忙去拉住魏征,“这我可受不起,就当玩笑过去就是了,魏公切莫当真。”   “我说的话岂能儿戏,说到便做到。”魏征令秦远不必拦着自己,他一定要三鞠躬致歉。   在魏征鞠躬的时候,温彦博悄悄对秦远挑眉,用眼神暗暗赞叹他真厉害。   秦远忍不住得意,对温彦博悄悄撇嘴,窃笑了一下。等魏征再抬首的时候,秦远立刻转变成满脸谦卑之状,去搀扶魏征,感慨魏征此举真真折煞他了。   魏征没去看秦远,他有些难为情。   “秦参军聪慧机灵,乃破案奇才。这桩案子牵涉重大,就指望秦参军了!我老了,不经用了,原本就不该在这叨扰。以后若有什么为难之处,我若能帮上,倒可来找我。”   魏征嘱咐秦远案子敏感,查案时切记要保密低调,不要把事情闹大。   秦远一一应承。   魏征便匆匆告辞而去。   温彦博和秦远送走魏征之后,都忍不住笑起来。   “能让我们魏仆射如此吃瘪的人,整个大唐怕是只有秦参军一人了。”温彦博叹道,   秦远春风得意地扬着眉梢,问温彦博:“那你说他以后还会不会再找我麻烦?”   “肯定不会。”   俩人随即又笑起来。   半个时辰后,小吏来回禀说王正德酷刑之下依旧喊冤大哭,拒不招供,秦远和温彦博都笑不出来了。   秦远:“我的推断虽然证实了他有嫌疑,但却不能完全证明他有罪。若能把那贴身物件找出来,才算能彻底坐实王正德的罪名。可这个王正德很聪明,一直在扛,守着最后的底线。”   温彦博赞同,他也觉得王正德和之前那些有特殊才能的犯案者,如白染、徐安等,都不太一样。王正德虽然年幼,但比这些人都有毅力和头脑。好在他年幼,经验不足,这回玩了一招‘自以为是’,才被他们抓个正着。   如果王正德年纪再大一些,丰富阅历了,加上有可以招魂的本领,很难想像他会犯下什么案子。而且犯罪之后,他极有可能把官府耍得团团,转而他自己逃之夭夭。他现在才十六岁,就已经有这苗头了,若非秦远及时发现,雍州府所有人都会被他蒙蔽过去。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我看这厮打死都不会说了,就这么上报上去?”温彦博发愁地问。   “人心常多疑,永远最相信的是自己。王正德虽然嘴严,但外头的那个人未必相信他真的嘴严。”秦远道。   温彦博让秦远说直白点。   “我们可以再来一次钓鱼,把我们已经认定王正德是重犯,正在严加审讯的消息传出去。那个令王正德招魂的幕后者,得知这个情况之后必定心中忧虑,说不准就会蠢蠢欲动,有所动作。”   温彦博连连应承这办法好。上次钓鱼没成功,是因为被钓的鱼就是王正德,他人已经在府中的大牢里。这次的鱼肯定在外面。   温彦博很期待结果,他很想知道这个幕后者到底是谁。   温彦博把事情安排下去之后再来找秦远,发现他人不在了,询问之下得知秦远去了秦将军府。   最近秦远在为秦琼解毒,他去秦琼的府上倒也正常。温彦博就不操心这些了,高兴地从盘子里拿了一个李子吃。   秦远可真会买东西,李子比他上次在泾州吃的野李子还甜,一口能一直甜到嗓子眼。这种李子如果兑点水做成李子汁应该能很好喝。   温彦博悄悄看看左右,确认没有人,就在把盘子里的李子都拿走,藏进了袖子。温彦博觉得空盘子放在桌上,似乎有点儿不好,他就不舍得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李子放回盘子里。良心终于安稳了之后,他就高高兴兴地离开。   ……   秦远一直很介怀秦琼的死法,他胸口的那处红点,是巫毒娃娃诅咒所致。诅咒者只需要秦琼的几根头发,对一只草编的娃娃施咒,然后将针刺入娃娃的身体,针刺哪儿,秦琼的身体就会对应在哪儿出现问题。   秦远到了秦将军府之后,就招来管家询问,“秦将军最近是否剪过头发?”   管家立刻否认:“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头发是万万不能动的!”   “那平常都有什么人能接触到秦将军的头发?”秦远再问。   “夫人,还有四名贴身伺候将军的婢女,将军的头发每次都是由这些婢女来梳理。”   秦远就让管家将这四名婢女叫来。   秦远询问这四名婢女,“你们平常梳掉将军的头发后,会把头发怎么处置?”   四名婢女都表示秦将军不拘小节,她们都没对秦将军掉下来的头发过特别的处置,清理之后会连同书房的废纸一同送到厨房焚烧。   “是你们亲自焚烧,还是由别人插手?”   四名婢女表示都是她们亲自焚烧。因为书房里的废纸有时可能会涉及军事机密,所以这些东西从来都是她们亲自去焚烧。   “很好,那就只有你们四个有嫌疑。”秦远告诉管家这四名婢女的必须带回雍州府审问,让他代为跟夫人传禀一声,此事涉及到将军中毒的关键,不得不如此。   管家立刻去告知夫人,随后他就代夫人传话给秦远,“夫人说,任由秦参军处置。”   秦远道谢后,就将四名婢女拿回雍州府。   秦远先将秦琼中了巫毒的说法讲给了四名婢女听。   “这种毒必须要用到秦将军的头发,所以你们四人都有嫌疑。如果这件事情查不清楚是你们四人中谁做的,你们四个都得死。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毕竟系关秦大将军的性命,你们的命与秦将军相比自然死不足惜。当然,如果你们中有谁够提供线索证明自己的清白,是可以活命的。”   四名婢女听完秦远的话之后都吓得哆嗦。   “近一个月都是春兰在给秦江云梳头,我们三个没有碰过。”说话的婢女叫春明,她出声之后,立刻得到了另外两名婢女的应承。   婢女春兰急哭了,委屈的辩解道:“可我每次将军梳完头,都会烧了将军的头发!”   “你好好想想,每次都是你么,每次都是么?”秦远提醒。   春来想起来了,“对了,有天晚上我闹肚子,那天春江帮我给将军梳头!她也有嫌疑!”   春江忙道:“我梳头完之后,春明正好要去烧书房的废纸,我就将头发给她了。”   春明连忙反驳,“你胡说,我根本没有从你手里接过头发。”   春江惊讶地回看春明,骂她撒谎。   “绕了一圈是你!”秦远盯着这位叫春明的婢女,“你心虚,便最先开口指责,急于让别人定罪,才能保自己的命。”   春明战战兢兢地跪伏在地上,嘴上说没有,但人已经崩溃地大哭起来。   秦远刚才只是猜测,想先诈一下春明,没想到一下就猜对了。   秦远命令属下将其余的三名婢女带走,单独审问春明:“头发给谁了?”   “前两天月十五时候,我们陪夫人去道观上香,有个道士愿意花重金跟我买将军的头发。我便把头发给了他,得了一块好玉。”   不久,小吏就将在春明房间收到了玉呈给秦远看。   玉质晶莹剔透,是上好的羊脂玉。此物是宫里才有的玩意儿。   秦远拿着玉,带着婢女春明去辨认王正德。招魂、巫毒,这两种很像是同一个人能干出的事。   春明立刻指认了王正德。   王正德受刑之后正虚弱的躺在牢房内,他认出婢女春明后,缓慢而悠长地叹了口气。   “憋了这么久了一口气,你终究还是叹出去了。”   秦远说罢,踱步进了牢房内,扯住王正德的衣领,凑到他耳边轻轻说出了一个名字。   王正德大惊,圆圆地瞪着眼睛望着秦远。 第47章 招魂案收尾   “我不知你在说什么!”王正德反应过来的时候, 将目光从秦远身上离开, 死死地盯着地面。   他语气有些激动, 显然急于辩解, 这反而出卖了他真实的想法。   “这是人人都知的大人物, 正常人听到了应该会很惊讶我怎么能说出口,你却装糊涂说不知我说什么。”秦远问王正德是不是被戳中了心思,所以故意逃避。   王正德没有辩驳, 眼睛依旧盯着地面,但他按着地面的双手却在狠狠用力。   “你不说没关系,我们已经知道朝什么方向查了, 事情很快就会查得水落石出。”秦远起身走到牢门外,狱卒立刻将牢门上锁。   这时, 王正德忽然抬首,质问秦远:“你是什么人?”   “我不知你在说什么。”秦远把同样的话还给了王正德。   “你到底是什么人?”王正德见秦远欲走,再喊一声,音量更高。   “若你肯先告诉我你是什么人, 我便告诉你我是什么人。”秦远知道王正德不会供述,所以他只是说完话就继续往前走了。   王正德望着秦远的背影, 一直望着。最后秦远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他还是望着。   秦远和温彦博商量好该怎么安排案子的下一步之后,就各自归家告辞。   秦远到家的时候,看到方鼎守在了自己的家门口, 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方鼎瘦了很多。   秦远见到他时, 便有些恍然。日子过得真快, 一个多月以前他还在弘文馆适应该怎么当官,转眼现在已经在雍州府做得顺风顺水。   从上次方鼎一家中了蛊毒之后,秦远与方鼎的联络就变得比较少了。秦远始终觉得是因为自己才连累了方鼎一家,他愧于面对。   方鼎见到秦远后,便热情打招呼。   秦远下了马,和他作揖抱歉,解释自己这段时间因为忙碌没有联络他。   方鼎笑道:“知道,知道,你现在虽然不在弘文馆为官,但最近你做的每一件事都在弘文馆盛传。你知不知道有很多官员在背地里议论你,艳羡你,你可是个大人物了。”   方鼎还告诉秦远,当初在弘文馆曾欺负轻视过秦远的孙一山等人,现在都万般后悔当初没有跟秦远搞好关系。   “整日担心你会报复他们呢,昨日孙一山特意来找我,想让我牵个线问问你,愿不愿意接受他的道歉,让他请你吃一顿酒。”方鼎说罢,就把手里的食盒递给秦远,告诉秦远这是她妻子的手艺,一些小点心。   秦远忙请方鼎进屋,秦远将食盒里的点心端出之后,请方鼎稍等,就拎着食盒去了厨房。   他把在农场里晒好的干枣装满食盒,拎回给了方鼎。   方鼎一瞧这枣子就是好东西,拿出一颗品尝,皮薄肉厚核又小,可谓是干枣中的极品了。   “最近雍州府有一件大案子等着我查,长孙公天天催我呢,吃酒实在不方便。帮我转告孙一山,以前那点小事谁记得谁是王八,让他放心,我早就忘了。”   秦远虽然回绝了孙一山请吃酒的要求,但是话说得非常诚恳,一点没摆架子,任谁听了都心里舒服。   方鼎笑着应好,他今天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说和,秦远的回应已经给足了他的面子。   方鼎随即打量秦远屋子里的环境,问秦远有没有换房子的打算。   “你现在可是七品官,人家七品官的家宅是你的几倍大,家中奴仆无数。你倒好,简陋居住,只有一人。”方鼎叹道。   “这房子我才租下来没多久,懒得换了。”   “你得了圣宠,官做到了七品,却还住在这样的房子,叫那些官品比你小,住所却只比你大的官员如何自处?若圣人以你为例称赞,你的‘不凡’便会令你成为众矢之的。”   秦远觉得方鼎的话很有道理。他就如一盆黄豆里突然冒出的一颗红豆,因为不一样,多数人都会觉得碍眼,下意识地想把他这颗红豆给挑出去。   不过秦远对这方面并不算太担心,李世民是明君,麾下都是名臣,多数人的气量都很大。而且以他现在的人缘,不至于沦落到被人踢出局的下场。   “多谢你提醒,这方面我倒是欠考虑,以后会留心。”   随后,秦远坚持送方鼎回家,确认他平安进了宅子之后,秦远才离开。他顺路去了一趟点心铺子,留了一些干枣在点心铺里。   ……   四日后黄昏,也便是秦琼身亡的第七日。   秦远按时来到了别苑。   秦琼的侍卫们见到秦远后,忙来行礼,告知秦远这段时间一切安稳,没有任何人打扰。   秦远查看了门窗上的封蜡,确实么有破损的痕迹。秦远令侍卫们去厨房烧些热水,准备浴桶柚叶等等。   支走所有人之后,秦远进屋,将门关上闩好。   他先将屋子里的蜡烛点燃,在屋子里谨慎地查看一番,确认没有其他人之后,他才将秦琼从床下吃力地搬出来。   秦琼的块头太大!   秦远懒得特意背他上床,干脆就在地上复活了秦琼。   秦远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布包展开,上面插着的都是银针。秦远用针挑破了自己的手指,把血滴在秦琼的嘴唇上。念完三遍回魂咒之后,秦远就抓了一把农场今天出产的脆枣吃,边吃边查看秦琼的情况。   等秦远攒了一把枣核的时候,秦琼终于醒了。   秦远忙去搀扶刚刚苏醒还有点发懵的秦琼。   “我这是怎么了?我怎么躺在地上?”秦琼茫然地看向秦远。   “你再好好想想。”秦远引导道。   秦琼在秦远的搀扶下,慢慢地坐在了床上,“我病了,咳血,然后你说你带我来别苑治病,地方还没到,我就在车上吐了好多血……你个没良心的,说要治我的病,却眼睁睁看我吐血不管!”   秦琼忽然揪住秦远的衣领,瞪眼骂秦远冷漠无良。   “咳咳……”秦远被勒得穿不过去,狠狠拍秦琼的手,呵斥他放开,“我要是无良,你现在会这么有劲儿揪着我衣服骂我么?”   秦琼恍然反应过来,立刻松了手,然后用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刻意咳嗽了两声。秦琼惊喜地看着秦远,然后双手激动地抓着秦远的肩膀,哈哈大笑着晃着秦远的肩膀。   “我好了?好了?”   秦远被晃得反胃,抬手就把枣核拍在了秦琼的脸上。   “你有完没完?晃一下就行了!”秦远喊道。   秦琼讪讪地收手,然后小心地瞄一眼秦远,嘿嘿笑起来,用稍微不那么激动的语气再一次致谢秦远救了自己的命。   “已经过了七天了,好容易才把你身上的毒除了。”秦远特意用袖子擦了擦他没有汗的额头,表现得他好像因为治疗秦琼才会这般又累又乏倦。   “多谢多谢。”秦琼问秦远自己到底是中了什么毒,又问秦远怎么给自己解毒的。   秦远:“有人弄了你的头发,做了小人,用毒针扎你的肺,你便废了。至于解毒方法,总之很麻烦,说了你也不懂。”   秦远示意秦琼自己看地上摆着银针。   秦琼不仅看到了银针,还看到了洒满地的艾草,枣核……这些东西组合在一起,看起来是挺高深的,他一个武人真瞧不懂。反正现在他活了,秦远把他救活了,这就够了。   秦琼立刻给秦远作揖,感慨自己又欠了他一条命。   “记住恩情就好,一定要涌泉相报!”秦远道。   秦琼发誓一定,随后他发现秦远的右手指肚上有一点红。秦琼立刻捉住秦远秦远的手,发现是针眼,还有血残留。   “这是怎么回事?”秦琼问。   “还不是我笨!给你施针的时候,扎了我自己的手指!”秦远猛然发现秦琼看自己的眼神不对,冲外面喊赶紧把热水端进来,骂秦琼身上太臭,劝他赶紧沐浴。   秦琼不干,亮着眼睛对外面喊道:“准备两碗酒!正好了,我与你结拜!”   “绝交!”秦远起身便跑。   秦琼本想追,突然听自己的属下们端热水进来的时候感慨屋子里味道不对。秦琼就闻了下自己的衣袖,他好像是挺臭,先沐浴再说。   秦远出来时,天色已经大黑了。秦远没敢耽搁,直接骑马回了雍州府。这几天他一直日夜守在雍州府,今天是因为秦琼的事,才不得不出来一趟。   秦远回到雍州府的时候,雍州府已经乱了套了。   温彦博急急地告诉秦远,雍州府刚刚遇袭。   “忽然有十几名此刻的暗伏,个个身手不凡,咱们四个五个人对一个,竟然打不过!”   “埋伏在房顶的弓箭手呢?”秦远问。   “幸好我们早有准备,射中了两个,其他的却给逃了。”温彦博感慨道,“本以为只要有人来,肯定逃不出我安排的天罗地网,唉,万万没想到……”   秦远看见地砖上的血,皱眉问温彦博这些刺客刚刚都在哪儿出现的。   “就在这,正堂外。”   秦远立刻奔向牢房。   温彦博忙对秦远道:“刺客偷袭之后,我已经查看了,王正德人没事,还在牢里。你放心,咱们牢房内外设伏的人手更多,就算这些刺客身手好也不能得逞。”   秦远听完温彦博的话,反而没放心,又下令道:“任何人不许出府,守住所有出口,包围整个府邸。不论是谁想出府,立刻扣下。”   进大牢前,秦远问刚从里面出来的狱卒:“王正德现在情况如何?”   “刚吃完饭就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真不知道他长没长心。”狱卒讥讽道。   秦远进牢房查看,王正德果然躺在地上,背对着牢门方向,侧身面墙躺着。秦远踱步走到牢门边,发现王正德人一动不动。他喊了一声,人还是不动。   秦远立刻令狱卒打开牢门,发现王正德已经死了。他腋下藏着一个用稻草编成的小人儿,从稻草的颜色上看,就是跟牢房里地面上铺着的稻草。草人的脖子上缠着一缕头发,头部侧上方贯穿了一根银针,对应王正德的两侧太阳穴,上面都有一个红点。   “人、人死了?”温彦博惊呼,完全意料之外。   “抓住送饭的!”秦远喊道。   一炷香后,雍州府公堂之上跪着三个人。   其中两名是刚刚闯入雍州府的刺客,一名大腿受了剑伤,一名肩膀受了剑伤。另一名也是刺客,只是乔装成了送饭的田老汉的模样。扮得并不是十分相像,只是衣着头发和胡子做了类似的装扮。但因为刚刚正堂这边发生偷袭,吸引了府里所有人的注意,加上夜色黑,便没人注意到低着头提着桶往牢里送饭的田老汉换人了。真正送饭的田老汉则被打晕在了柴房。   “你们的主人是谁?”秦远知道问了也可能白问,但总要问一下。   三名刺客皆表情木然,无视秦远的问题。   秦远叹了口气,就不再说话了。   温彦博倒是不甘心,几番厉声质问,桌子拍了,吼也吼了,试着用刑吓唬也做了,这三名刺客就跟木头一样,毫无反应,半点吭声的意思都没有。   温彦博气得不行,凑到秦远身边坐下来,小声问他:“你在旁悠闲了这么久,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有用的办法?”   秦远摇头。   温彦博疑惑:“那你在这干坐着干什么,怎么也不帮我审他们?咱们要不要用大刑?”   “用了也没用,他们不敢说。”秦远叹道。   温彦博挑了下眉毛,惊讶看着秦远:“难道你早知道是谁?”   “猜测。”秦远托着下巴犯愁道,“到现在也是猜测。只不过见到他们之后,我的七成可能的猜测变成了九成。”   “那你就说这九成猜测是谁?”温彦博把声音压到最小,因为他也知道这个人的身份非同小可。   秦远缓缓转眸,对上温彦博的眼睛,“我若真告诉了你,怕是你会立刻后悔。”   温彦博也是个聪明人,他愣了一下,因为秦远这种说法令他立刻想到了一个人。当他再次对上秦远进的眼睛的时候,秦远回应他一个肯定的目光。显然秦远从他震惊的目光中,猜测到了他心中所想。   “我的天哪。”   温彦博缓缓地吸口气,再看向地上跪着的那三名刺客,心里都虚得慌。   温彦博不敢声张,凑秦远更近一些,跟嘀咕怎么处置这三名刺客。   秦远摇了摇头。   审重了,怕出事;不审,无法确定。这就是个进退两难的题。   “你们秦参军呢?”门外忽然传来秦琼爽朗的喊声。   温彦博惊喜不已,“秦将军的毒解了?你怎么没告诉我?”   秦远淡定道:“这不是还没来得及,事情一件接着一件。”   秦远抬手,无意间看到自己带血点的指肚,猛然起什么来,忙起身要躲。他想去内间,跳后窗跑。奈何秦琼先一步进了公堂,看见秦远就喊,三两步冲了过来,责怪秦远竟然不告而别,害他还担心了好久。秦琼这就要拉着秦远去结拜。   “审案呢,你这样是扰乱公堂秩序!”秦远假厉害道。   秦琼嘿嘿笑,问是什么案子,说不定他可以帮上忙。秦琼随即扫视堂内的情况,目光定格在其中一名方脸的刺客身上。方脸刺客此时极力低着头,似乎有意躲避秦琼。   “这是怎么回事?”秦琼惊讶地问秦远。   秦远没回话。   温彦博便跟秦琼解释了雍州府遭遇偷袭的经过。   秦琼瞪大眼,继续盯着之前那名方脸刺客,一脸不可置信,高声道:“这么可能,他是——”   秦远立刻伸手堵住了秦琼的嘴,用眼神警告他不要乱说。   秦琼反应过来,他明白地眨了眨眼睛。   秦远命人先将三名刺客带下去,寻个大夫包扎伤口。然后打发走堂内所有闲杂人等,屋子里只留下自己、秦琼和温彦博。   秦琼现在完全反应过来事情的严重性,皱眉不解问他们俩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为什么嗯——身边的人,会跑到你们雍州府行刺?”   “这就复杂了。”秦远让秦琼先告诉他,他是否认识那名方脸刺客。   “当然认识,他曾经是我的部下,因为功夫好,被选入了嗯——”秦琼忽然谨慎起来,他眼珠子不安地转了转,问秦远自己能说么。   温彦博急得汗都快冒出来了,盯着秦琼的嘴,恨不得把他刚才咽下的话抠出来。   秦远:“这只我们三人,当然能说。”   “是——”秦琼咳嗽两声,又卡住了。   秦远和温彦博都被秦琼给噎了一下,催促他快点说。   “我得小点声,”秦琼非常谨慎地环顾四周,问秦远和温彦博,“你们说这屋子里会不会有鼠偷听?”   “就是有,懂鼠语的人已经死了,也没人知道鼠听到什么!”秦远很得咬牙,警告秦琼再这样,他就把他踢出去。   “后来他被选入了太极宫当了宿卫,再后来升至两仪殿前宿卫,再再后来,他就跟着太上皇去了大安宫。”秦琼小声解释完,动动眼珠瞧他们两人。   秦远和温彦博互看了一眼,心中原本悬着的猜测,这一刻终于被证实了。但真相落地之后,这件事该怎么上报怎么收尾,又成了秦远的心头病。   时机挑不对,措辞若不当,令李世民一怒之下动了弑父之心,那这历史就算是彻底改了。 第48章 这是个好兆头   秦远需要把整个案子的过程新捋顺一遍。现在很多事情是一块一块摆在眼前, 还串联不在一起。有必要查清楚王正德与李渊之间的渊源,查他们二人是从何时有了交集。只要弄清楚开头, 就容易顺到结尾了。   “这王正德的另一处藏身之所, 到底在哪儿呢。”秦远预感那里一定有自己想要的线索。   “人已经死了, 咱们手头上什么线索都没有, 已经成谜了。”   温彦博觉得没有必要查得这么细致, 此事既然已经涉及到了太上皇,那动机就再显然不过。   玄武门之变令太上皇他老人家同时失去了两个儿子十个孙子,唯一留下的儿子还逼他退位。虽说帝王家无情,内斗争个你死我活是自古以来常有的事, 但人都是有感情的, 这种事摊在谁身上谁心里都苦。   总之,现在这件事, 已经不是他们这些普通官员有能力插手了。   温彦博劝秦远识时务些, 尽快上报, 然后抽身,省得惹麻烦。   “查案必须有始有终,将经过完整地理顺清楚再呈报, 才算尽职尽责, 才算是正经查完了案子。”秦远口气坚决, “我不能辜负圣人对我的信任。”   平常做事灵活多变的秦远, 这时候突然变得认真刻板了。   温彦博愣了愣, 仔仔细细上下打量秦远, 仿佛在怀疑自己眼前的这个秦远是假的。   秦琼则注意不到这些。因为秦远今天才救了他的命, 秦琼对秦远的感恩之情那就犹如滔滔江水一直激荡在心头。所以此刻不管秦远说什么,秦琼都觉得对。更何况秦远刚刚说的话确实很有道理,案子就应该查得清清楚楚。   不畏强权,认认真真做事的秦远好厉害,是他的榜样!   秦琼举双手赞成,完全支持秦远的做法。   二对一,温彦博当然选择服从多数。转念想想,把案子有始有终地交代清楚也没什么不好,毕竟圣人是明君,看事情透彻,说不定他们因此还会得到嘉奖……以上这些想法都是温彦博强找理由安慰自己。他很难想像,这种事情上报之后圣人还能理智下去。   但不管怎么样,他会支持秦远,这次就当他舍命陪君子了。   “王正德已经死了,要怎么查?”温彦博问。   秦远:“那就挖出王正德所有的过往。”   “王正德的家人们都远在岭南,离我们太远,而且都是道士不知在哪云游,寻他们太耗时,我们没有这么多时间。”温彦博为难地感慨道。   秦远:“他家里人都是道士,王正德应该也是。自小修道的,都会在道观里做道童,东宫和太极宫都有道观。”   之前因为没有方向可察,他们就乱猜乱撞。现在有方向了,便容易很多。   王正德和李渊之间如果一定是有什么联系的话,那最有可能的就是‘道’。只要拿着王正德的画像,询问所有曾经在李建成和李渊身边的道人,应该会有人认出王正德。   温彦博恍然大悟,连连称赞秦远思虑缜密。他怎么就忘了这么重要的一点!   秦琼是不懂这些,他提不了建议。反正秦远聪明,讲得都有道理,他只管附和就好了。   支持!同意!   秦远:“查的时候要注意保密,这件事只有我们三人可知,在没有上报之前,绝不可再有第四个人知晓。事关重大,在这方面必须谨慎。我们只说王正德涉及行骗,所以要查清楚他的身份。”   温彦博同意秦远的说法,随即就安排了下去。他为官时间比较久,加上他有尚书大哥可以帮忙,所以由他来寻这些人应该会比较容易一些。   秦远:“那我去查王正德的另一个住处,那里肯定会有线索。”   “那我呢?”秦琼积极主动地问。   “大将军孔武有力,当然要负责最难的部分,。”秦远道。   “挡事?这是什么意思?”秦琼挠挠头,没想明白。   “关注这桩案子的人有很多,他们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来雍州府打探消息。不管是谁,烦劳秦将军给挡一下,别让他们知道真相。”秦远跟秦琼强调这件事非常重要,消息一旦泄露了,说不准他们三个都会跟着倒霉。   秦琼拍着胸膛保证可以,让秦远放心。   温彦博随即离开雍州府办他负责的方面,秦远则命人将三名刺客请到厢房问话。   秦远在厢房的檀木桌上摆了一盘又大又红的干枣,请三名刺客和他一起围着桌子落座。   三名刺客都很惶恐,不太明白秦远为何突然对他们如此友善。   “尝尝。”秦远示意他们吃枣。   三名刺客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敢动手。   “放心,在这雍州府我还不敢明目张胆地给你们下毒。你们如果不自己吃,我便硬喂你们了。”   三名刺客这才伸手,一人拿了一颗枣放进嘴里。   咀嚼的时候,他们发现这干枣子的肉特别绵厚有口感,甘甜异常。秦远伸手示意他们继续吃,一直让他们吃了八颗。或许是因为吃了甜东西的缘故,他们情绪绷得不像之前那么紧了。   “我之所以把你们三人一起叫来,而不是挨个询问。就是不想审你们,只是打商量。你们可以说也可以不说,我不会逼迫你们。”   秦远顿了顿,扫视他们三人之后,继续说道。   “你们三个都是聪明人,看得出你们都忠心耿耿,不在乎生死。但容我多嘴,并非你们现在的一语不发,便就是最好的效忠。真正‘忠’,该是切切实实地去做对自家主人有利的事情,为自家的主人好。   你们心里也清楚,人是谁我们知道了。如果这件事情我就这么上报了,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的主人会有怎样的后果?”   秦远说罢,见他们三人若有所思,就给他们时间好好想一想,保证他们的主人安稳的活下去,是不是最头等重要的大事。   “但如果整件事情有内情可讲,对你们的主人会很有利。”   “秦参军多虑了,很多事情我们并不知情,只是奉命行事。”方脸刺客犹豫很久之后,终于开口回复。   “那王正德的另一个住处你们总应该知道。王正德会巫术,他是否有蛊惑你们主人之嫌?反正事情已经是这样了,查明白或许还有缘由内情可讲,总之情况不会比现在更坏。”秦远解释道,“我的目的和你们一样,并不想让你们主人死。”   “莫非你也效忠我们的主人?”方脸刺客问秦远,并告诉秦远他可以放心,就算他说了实话,他三人也不会出卖他。   秦远摇头。   “那你为何要多余做这些?”方脸刺客很不解,“现在报上去,你们便可以尽快领功劳了。”   “我意不在此。”秦远道。   “那你的目的是什么?”   秦远顺嘴就道:“吾皇开心。”   三人:“……”   “别不信!其实我和你们一样,我也有我要效忠的人,他开心我便开心。我是怕我效忠的主人一怒之下做了令他一生后悔的决断,怕他以后每每想起这件事便懊恼悔恨,心情不悦。”秦远具体解释道,“我们虽各司其主,但现在的目的却一致,何不互相帮忙?”   如果秦远说他也跟他们一样效忠李渊,三名刺客反而不会相信。他们在宫中当宿卫很久了,什么场面都见识过,会一眼识破秦远是不是在玩套口供的把戏。而今秦远这样的说法,三人反而都觉得他说的是实在话。   三人彼此眼神交流了片刻后,有一人代表大家开口。   “在归义坊,白染住处后头。愿秦参军能信守诺言!”   秦远点点头,让他们三人就在这间西厢房呆着。   秦远立刻带人赶往归义坊,包围了白染住所后面的那间宅子。   这件宅子与白染的那间其实差不多,有五间房,干干净净,庭院布置整齐。屋子的摆设家具都很平常,看起来与普通人家没什么不同。   唯独东厢的书房内有些不一样,屋子北面有一个很大的书架,铺满了北面整张墙,书架下方的边缘有轻微磨损的痕迹,地砖上也有划痕。   秦远命人挪开书架,果然发现了一间密室。密室并不算大,大概有半丈宽,一丈长。正中央摆着一张檀木供桌,桌子中央放着牌位,牌位上盖着一块白布。牌位前是一个铜香炉,香炉里已经积满了香灰。在香炉的两边,则供奉着两盘果点。因为数天无人更换,盘子里的点心和果子都已经有些发霉腐烂。   掀起牌位上的白布,大家都惊愣住,牌位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太子李建成之位’。   秦远立刻命人用布将牌位包起来。随后他在牌位后,发现了一块雕龙的白玉佩,看成色是上等的极品,这应该就是李建成的贴身之物。   供桌下有一个木箱子,木箱里堆着各种法器和银针符纸,几个草编的娃娃。秦远找到了一个贴着秦琼名字的胸口插针的稻草娃娃。   秦远走出密室够,转头见书房的桌上放着一根沾墨的笔,笔尖上的墨已经染了桌面,并且干涸很久了,其他的笔则都整整齐齐地挂在笔架上。   这像是在写画什么东西的时候,突然搁笔了。   秦远见桌面和地面都很干净,就翻了翻桌案上的书,翻到了一张信纸。信纸上方只写了三个字‘敬盟主’,是王正德自己的笔迹。   这应该是王正德在准备写信的时候,忽然被什么打断,就随手把信纸夹在了书中。   李渊是太上皇,肯定不可能是什么盟主。而且从王正德供奉的牌位来看,他真正效忠的主人其实是已故的李建成。   那这个盟主是谁?   秦远记得,徐安曾经说过,他们这些奇人有一个组织,会不会所谓的盟主,就是这个组织的老大?   秦远将信收好,便拿着娃娃会回了雍州府。   秦琼看见秦远,赶忙来邀功:“长孙公刚才来了,他听说王正德死了,怒极了,吵着问案子查得怎么样。我就说我也不知道,你出去查案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好心要陪他聊聊,他就冲我一顿吼,还说我什么都不明白,一劲儿烦他。最后人让我烦走了,让我传话给你,回来立刻去找他一趟。”   “我什么都没听到。”秦远径直走进侧堂。   秦琼不干了,“那可不行,你冤枉我没传话,他回头肯定会找我算账。长孙公那爆脾气,我——”   秦琼话说一半,咽了下去。因为秦远举起了他手里的巫毒娃娃,秦琼一眼就看见那玩意儿身上竟然贴着自己的名字。   秦琼接过娃娃就骂起来,气恨王正德已经死了,否则他一定徒手扒了他的皮!   秦琼骂了半晌,回头问秦远是不是这个道理,发现的秦远趴在桌上睡着了。   秦琼立刻闭嘴,忙悄声让人去把家里最上好虎皮拿来,亲自给秦远盖上。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他秦琼说到做到!   ……   次日晌午,温彦博兴冲冲推开侧堂的门来找秦远,忽见有一老虎伏在桌边,还有抬头的架势,吓了他一跳。随即觉得不太可能,定睛看是虎皮,温彦博才松了口气。他转头问身边的小吏,从哪儿弄的这么野的玩意儿盖在秦参军的身上。   “秦将军的。”小吏眨了两下眼睛,意在告诉温彦博当时真的‘盛情难却’。   秦远迷迷糊糊地看见温彦博,就让他快来说情况。后知后觉地觉得自己身上热,他往身上一抓,一块毛茸茸贼结实的虎皮‘啪嗒’掉在了地上,秦远也吓了一跳。   “查清楚了,五年前王正德在东宫做道童。去年那件事发生之时,他奉命去给太上皇献丹,想必那之后他就留在了太上皇身边。一个小道士,估计当时没什么人会注意到他。”   “这就对上了。”秦远叹道,“王正德应该就是策划这些怪事的源头。”   泾州案的罗艺曾经是李建成的手下,徐安开始联络罗艺就在八个多月前。白染最早一次装假秦琼的时间也在八个多月以前。此时间刚好就是玄武门事变发生后不久。   还有这期间发生的活人僵尸案、杨六娘夺舍案、顾长黄的鲁班术案,互相之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些奇人都互相认识,而且应该都是由王正德领导策划。   “为什么说是他带头?”温彦博问。   秦远:“他更聪明,有钱。而且我猜他在这个奇人的组织里,应该有点身份,不可能所有人都有资格给盟主写信。”   温彦博点头,这倒是。   “太上皇手下会不会还有奇人?”   秦远摇头,他觉得李渊应该不是完全支持王正德。否则以李渊的能耐,事态一定会比现在严重很多。但是李渊也不是完全清白的,不然他不会派人来给王正德送针‘灭口’。   无论如何李渊那里的疑惑,他们这边解释不清楚,要等李世民亲自去问过才知道。   今天农场收获了甜杏子,这是个好兆头,说明李世民今天心情不错,适合生气。   择日不如撞日,秦远决定现在就把事情呈报给李世民。 第49章 神仙的彩虹屁   秦琼琢磨着秦远应该不喜欢他跟着进宫凑热闹, 因为这桩案子本来就没有他调查的份儿,所以秦琼很自觉地没打算他们一起去, 结果秦远却坚持让他也去。   秦琼挺高兴, 秦远果然是他的好兄弟, 居然想带着他一起分享功劳。   “等我们说完这些事后, 圣人必定心情不好。你就在这个时候觐见, 帮忙缓一下,劝圣人息怒。你身体刚刚康复,圣人对你的态度肯定不会太狠。”   原来它的作用就是为了接住圣人火气!   秦琼不干,他坚决不干。   ……   半个时辰后。   秦远和温彦博已经在两仪殿呆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了。   秦琼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 飞快地走到两仪殿前, 请求觐见。   这种时候,如果换做别人, 太监肯定不敢通传。但这是秦大将军身体康复后第一次进宫, 圣人之前就一直担心他的身体状况, 还是要进去通传的。   不一会儿,秦琼便被允准觐见。   秦琼行迈步进殿时,便感觉到殿内的氛围很压抑, 有种已经乌云盖顶马上狂风大作的感觉。   秦琼用余光瞄见秦远和温彦博, 二人正躬身站在大殿右侧, 他们此刻都沉默着, 没有说话。   坐在大殿上首的李世民, 也同样沉默。   秦琼直在心里感慨自己倒霉, 竟然认了秦远这么个没良心的兄弟。   秦琼忐忑地行了跪拜礼, 告知李世民自己现已康复,多亏秦远及时救急为他解毒,并帮他抓到了谋害自己的凶手。   李世民冷冷哼了一声,“王正德死得太便宜,这后面的事可大了!”   秦琼忙磕头,恳请李世民息怒。   “如何息怒!寡人在他心里永远排在后头,便是前头的都死光了,也轮不到寡人!”李世民说起了气话。   “或许正是因为人死了,太上皇才于心不忍。臣以为太上皇心里是明白的,这皇位注定该由陛下来继承。但做父亲的哪里会去记得死去儿子的坏处,越惦念越想他种种的好,就难免心怀愧疚。若这时候有人在他耳边妖言蛊惑,太上皇便很容易动心思。”秦琼条理清晰地进行了分析。   李世民听着觉得有些道理,他用非常新鲜的目光打量了一番秦琼,然后就将目光甩向了秦远和温彦博。   “你二人觉得呢?”李世民问。   “臣附议!如果王正德把那样的信呈在了太上皇的面前,太上皇岂能做到毫无动容?臣以为此事应当先查清:到底是王正德蛊惑在先,还是太上皇主张在先。这两者有根本的不同。”秦远回答道。   “你倒说说有何不同?”平常一向面容随和李世民,此时此刻容颜冷峻,整个人若千年寒冰塑成,周身无时无刻不散发寒气。他虽然只是用眼睛看着秦远,但目光却像冰刀似的往他身上狠狠扎。   “若此事并非太上皇主张,他受人蛊惑,父为子隐,却是人之常情了。”秦远说完,殿内随之而来的是良久的沉默。   秦琼和温彦博都跟着紧张起来,很怕这些话触动了李世民的逆鳞,他们三人接下来都会倒霉了。   “听你话里的意思,你是向着太上皇了?”李世民忽然出声质问秦远。   “陛下明鉴,臣从未见过太上皇。臣自乡野来至长安城,尚不足三月。臣所言是臣这段时间查此案,根据线索而总结出来的想法。此案太上皇之所以会有所参与,极有可能是受王正德蛊惑所致。当然也有可能不是,但臣觉得前者可能大一些。此事臣可以不说,好不需要担责冒风险。但臣怕臣不把心里的话说出来,日后会追悔莫及。”   李世民明白‘追悔莫及’这四个字其实是在说给他听的。秦远是怕自己现在一怒之下会对太上皇下手,日后有一天后悔。   他怎么可能会对自己的亲生父亲下手,他只是很生气,事到如今了,他父亲为什么还不能认可肯定他。   李世民的确很愤怒,但听了秦远等人的话之后,他确实冷静了很多。他们说的有理,太上皇若真想扳倒他,不会由着王正德小打小闹了,事情一定会闹得非常大。但是他为何会纵容王正德,为何会眼睁睁地看着王正德令自己陷入危险而不顾,李世民非常想知道原因。   “摆驾大安宫。”   李世民点名让秦远跟着,令温彦博和秦琼退下。   温彦博非常担心秦远的安全,思来想去,跟秦琼一起去找了长孙无忌和房玄龄帮忙求情。   ……   大安宫内。   李渊听说李世民来了,心中早有准备。   他一手拿着杯子,侧身坐在上首位,只留一个侧脸给李世民。   李世民进殿瞧见自己父亲这般态度对自己,心情便有更加不爽了。   秦远对李渊见礼,李渊没理他。   李世民让秦远起来。   父子俩互相沉默,竟然谁都不开口。   秦远忙道:“瞧臣这记性,臣刚刚只顾着跟圣人回禀案子,倒忘了说那老汉今晨给臣带了杏子来。他家有一棵老杏树,长在阳坡,经他精心伺候,年年都比别人家的早熟,结的果子又大又甜,比他种得甜瓜还好食。此刻杏子就在臣的车上,臣让人拿来些请陛下和太上皇品鉴?”   李世民微微眯眼看着秦远,嗤笑一声,点了下头。罢了,他就暂且遂了这猴崽子的心意,等回头再跟他算总账。   这种事当然不必秦远亲自去,大太监张德立刻安排人去取来,洗了些,惯例试毒之后,便端了上来。   杏子果然又大又圆,堪比鸡蛋大,黄橙橙得诱人。这么闻着,倒闻不出什么特别的味道。用手一捏,能感觉到是那种熟透了的软,掰开瞧,杏肉厚而深黄,软而肉多,且都离核了,放进嘴里一吃,果然软烂水嫩香甜,有浓厚的杏子的香味。   李世民连吃了三个才想起来自己来着有正事。去瞧李渊,他只是时不时地瞥两眼杏子,并没有动。   李世民轻笑讥讽:“阿耶连儿子供奉杏子都不敢吃了么?”   李渊回瞪李世民一眼,抬手就拿了一个杏子,咬了一口,咀嚼间脸色有了变化。很快他就将一个杏子吃完,拿起了第二个。   秦远觉得这是个好苗头,俩人相见不是以针锋相对开始,那事情就算是缓和一半了。   “阿耶该猜到儿子此来的目的,儿子只想知道,在阿耶心里儿子算什么,阿耶日夜都在盼着儿子去死么?”李世民说着眼眶便红了,闷闷地垂着眼眸,不愿让李渊发现。   “陛下!”秦远慢悠悠地伸手,及时递上帕子。   李世民气得回瞪秦远,这厮怎么在这种时候没眼力!   李世民这眼睛一瞪,红眼睛就更加明显了。   李渊本来懒得瞧李世民,听秦远说话就顺势去瞧了一眼。这一看发现他的二儿子早已经委屈地红了眼睛。都三十岁了,都已经顺心如意地当上大唐朝的皇帝了,还是改不了他爱哭的老毛病。   李渊忽然心软了起来,曾几何时,老二也是他的心头肉。千不该万不该……罢了,事已至此,他心中叹息这些又有何用。哪个男儿心中无报复,他当年也是因为心中有一股不服输的气才反隋建立唐朝。老大老二都像他,似猛虎,奈何一山不容二虎,这大唐朝终究只能他们其中之一来继承。成王败寇是天命,奈何死的那个他始终放不下。   李渊深深地吸口气,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来,递给了秦远。   秦远忙识趣地接过信,送给李世民。李世民打开信时,秦远偷瞄了一眼,信上面果然是李建成的笔迹。   李世民读完信之后,把信狠狠地握在了手里。   “他在下面咽不下那口气啊!”李渊哑着嗓子喊道。   “这都是王正德的巫术!”李世民也喊起来,“父亲怎能任由他伤我!”   “我不是也任由你杀死兄弟之后,让你做皇帝了么!”李渊音量更高地吼一嗓子,“这是你欠他的!你过了这劫,你便是天命所归,没人能拦着了!”   “那我若是没过呢?”李世民咬着牙问。   “鹮仔是个好孩子。”李渊道。   鹮仔是当今太子李承乾的小名。   李世民缓缓吸了口气,对李渊再行一次礼,“儿子改日再来看您。”   李世民说罢,转身就去了。   秦远忙跟李渊行礼,也要离开,被李渊叫住了。   李渊问了秦远的名字之后,问秦远:“相信因果报应么,他总有一天会尝到我的滋味。我看不到了,你帮我看。”   “陛下肩负国家兴亡、百姓福祉,若没些手段,很难会成为一个好皇帝。诚如太上皇刚刚所言,陛下过了劫,走到今天这步,就是天命所归!臣相信因果报应,陛下如此为天下百姓谋福,勤勉治国,一定会得到好报的!”秦远胆大包天地跟李渊说道。   李渊万万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模样俊秀挺老实的小官,敢对自己这样肆无忌惮地说话,还说那么多!李世民弑兄杀弟,居然被他说成了是劫!   李远气得拿起盘子里杏子,就朝秦远身上砸。   秦远哎呦叫一声,把杏子接住了,忙往外跑,结果屁股还是被打了一下。   李世民出来之后,发现秦远没跟在自己身后,晓得是李渊把人留下了要说风凉话。他琢磨着秦远会如何小心逢迎李渊,毕竟秦远之前在自己跟前,可是好一顿劝自己要冷静要孝顺太上皇。   结果李世民忽然听到殿内传来李渊的爆吼声,还痛骂秦远。秦远连跑带颠地狼狈跑出来,抱着头,手里居然还拿了一个杏子。   李世民本来心情抑郁,挺生气的,瞧见秦远这样子,却终究还是忍不住想笑。   “你这是怎么了?”李世民抿起嘴角,打量秦远,注意到秦远屁股处的官袍黏着一块深黄的杏肉。   李世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怎么会挨打?他最后跟你说什么了?”   秦远就用弱弱的委屈的声音,把刚才自己和李渊的对话给李世民讲了一遍。   本来是父亲咒自己的话,但被秦远这么一回应,李世民忽然觉得很好笑。   “你干嘛要那么对他说话,你之前不是很小心地为他求情么?”   “臣以为臣并非在求情,臣只希望陛下开心顺心安心。”秦远‘老实’地回道。   “你这样对太上皇说话,是大不敬你知不知道?该受罚!”李世民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语气里一点责怪的意思都没有。因为秦远的话,实打实地暖了他的心窝,有这样的臣子伴在他身边是他的幸事。   秦远忙躬身表示自己愿意受罚。   李世民抬手拍一了下秦远额头,就径直往前走。半晌后,见秦远还是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李世民就喊他快点滚过来。   秦远乐呵应一声,立刻跟上去。他还拿着手里的杏子,问李世民自己可不可以吃,这是太上皇刚才亲自赏给他的。   明明是太上皇丢出来打他的,他却说是‘赏’。   李世民忍不住又哈哈笑起来,应了声好,让秦远尽管吃。   两仪殿外,房玄龄、长孙无忌、魏征和褚遂良四人,正心焦紧张地等待着,心里反复温习着他们四人之前商议好的草稿。无论如何,他们万万不能让圣人杀了太上皇。   四人紧张兮兮地竖着全身汗毛,等了近半个时辰,终于听见传报说李世民回来了。他们四人都暗暗吸口气,准备蓄势待发,定要博古论今去论述一番孝的重要性。随即,他们就见李世民带着秦远有说有笑地从他们面前走了过去。   长孙无忌:“……”   房玄龄:“……”   魏征:“……”   褚遂良:“……”   四人互看了一眼,房玄龄和褚遂良同是问长孙无忌,他是不是消息有误。长孙无忌愣了一下,他自己也有点怀疑这点。但不可能,这个消息他再三确认过。   四人随后疑惑地跟着李世民进殿,行拜礼。   李世民笑着令他们平身,问他们都有什么要事奏禀。   四人皆愣住,不知该说什么好。   李世民不见四人出言,又见这四人反而都在看向秦远。他心里立刻就明白怎么回事了,这四个肯定是闻风而来劝慰自己。   “秦远!”李世民突然厉声喊。   秦远忙应承。   “有笔账寡人要和你算一算,你先前是不是和秦琼早就串通好了说辞?”   秦远坦然承认。   “臣只想陛下开心。”秦远一句话解释所有。   李世民忍不住又笑起来,无奈地抬手指了指秦远,“你啊,猴儿精!”   “臣谢陛下赞美。”秦远道。   李世民再一次哈哈大笑起来,殿内的其他人都被这对君臣的对话弄糊涂了。   长孙无忌倒是有点琢磨明白了,秦远又在拍马屁。不过他这拍马屁的功力可真够厉害了,这么大的事居然都能把圣人逗开心了,很难想想是怎么做到的。   “你们若是担心王正德招魂一案,大可不必了。事情已经弄明白了,正如秦远所奏那般,王正德假借亡人笔迹,哄骗利用了太上皇,令太上皇信以为是亡人的遗愿,便不心中忍,不阻拦。好在他老人家倒也没提供什么太大的帮助。最后听说王正德被缉拿,才恍然意识到这事儿闹大了不好,就派人去了雍州府弄死了王正德。   王正德死有余辜。太上皇年纪大了,难免心软,一时被蛊惑才动恻隐之心,寡人这个做儿子的自然要体谅。”   李世民简单解释了经过,让长孙无忌等人不必再担心过问,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长孙无忌、房玄龄和褚遂良立刻齐声应承,忙称赞李世民宽容大度,是自古以来最为英明的君主。   李世民被夸得挺开心,不忘念着这是秦远的功劳。他称赞秦远在这次查案中的表现功劳巨大,而且还及时为秦琼解毒,救了一名肱骨忠臣的性命。   李世民非常明显地表现出自己一定要赏赐并且提拔秦远的态度,然后问房玄龄、长孙无忌等人都没有什么建议。   魏征忍不住道:“可是秦参军前几日刚升了官,这么快就——”   “秦参军乃破案奇才,这次的招魂案,他又快又稳,保密做得极好,这最后的部分连臣都不知道。”长孙无忌说到这里的时候,故意加重音,“此举及时维护长安城和朝廷的稳定,功劳甚大,臣提议提可拔秦参军为大理寺少卿。”   “大理寺少卿?”魏征惊叹,瞪着眼望着长孙无忌,“长孙公,大理寺少卿可是从四品上,再升一级,那可是位居九卿之列了。不行,坚决不行,便没有此等快速升官的先例!”   长孙无忌:“怎么就不行?有道是不拘一格降人才,能者居之,有才华的人就该被重用!”   魏征便红着脸反驳长孙无忌,也该重视经验的磨砺,太快提拔人才反而是害了人才。   房玄龄和褚遂良就默然瞅这俩人。   秦远看出来了,长孙无忌就是来捣乱的。他肯定是小心眼记恨自己把最后的案情瞒着他,所以李世民问升官意见的时候,他就故意往高了推荐,在报复他。因为他知道,这么高品级的官大家肯定都不会赞同的,一定会讨论一番他身上的‘缺点’。   这个人啊,真无耻。   “准了。”李世民忽然开口道。 第50章 异人盟   此言一出, 殿内顿时安静。   “陛下!万万不可!”魏征缓过神来后,立刻急忙出口劝谏。   因为屋内过于平静, 魏征的声音显得尤为响亮。   李世民眼色充满防备地看着魏征,一边示意他继续讲。一边流露出非常明显的态度。   你说你的,但寡人不会同意。   魏征:“陛下,大理寺少卿之位十分重要。秦参军为官时间太短,只在弘文馆与雍州府做了不足三月, 只怕连大理寺具体做何都不甚清楚,如何能让他担此大任。”   “这还是知道的,大理寺掌断天下奏狱, 报纠察司。”秦远语调轻轻地插嘴一句。   相对于魏征激昂澎湃的控诉声, 秦远的声音就显得相当柔和斯文。差别犹如海上掀起的惊涛骇浪与山间静静流淌的溪水。   关键在于李世民早就听够了惊涛骇浪,觉得安安静静的溪水声很悦耳。   李世民立刻对魏征道:“你看, 他懂。”   “纸上谈兵罢了,阅历不够,真等到他坐上那个位置,除了大错, 误国误事之时,臣等再去阻拦只怕就来不及了。”   魏征继续语气铿锵地请李世民收回成命,并解释自己并没有恶意。   “臣并没有否认秦参军的才华, 但人才的晋升需要一个过程,如此在短时间内连续地突然升迁, 难免会令他骄傲自满, 不思进取。怕就怕他一切得来的太容易, 不仅不会珍惜,反而会误大事。若好好的一名人才,因为捧得太过就这么折损了,该多可惜。”   “他事情还未做,你便盖章定论认为他一定会骄傲自满、做错事。你这是凭空猜测,怎能算数?怎知不是长孙公慧眼识英才,秦远就当得大理寺少卿,能够熟掌刑狱,尽职尽责?”李世民特意提到了长孙无忌。   他意在提醒魏征,这件事可不是他的任性坚持,还有长孙无忌的举荐。这说明秦远的能力不光得到了他认可,也得到了别人的肯定。既然大家目光一致,应当值得相信。   长孙无忌愣了半晌,起初还以为自己是幻听了,但这会儿李世民又提起他,他从李世民坚决的态度中,才恍然意识到这件事是真的。   都这时候了,他没办法附和魏征的话,更没办法出言阻止,他总不能这么快就出尔反尔去否定了自己之前的提议。   长孙无忌动了下嘴唇,尴尬而违心地应和了李世民的话。   魏征见李世民不仅坚持,还拉着长孙无忌一同对抗他。他一个人肯定打不过,就让房玄龄和褚遂良发表意见。   房玄龄眼珠子动了动,捻着胡子幽幽道:“不好断定,说他不行,没实例可证;说他行,也没有实例可证。”   褚遂良附和地点点头。   “你们到底什么意思?”魏征皱眉质问。   “不如就先让他试着做做看,魏仆射和我们轮番监督他,若真被我们查出了大错,再议。”房玄龄看似是中间立场,实则他还是偏向了李世民。   褚遂良继续点头,附和房玄龄的办法非常好。   魏征气得快没话说,“我们每日公务繁忙,还要分出精力来管他,那到底是他做大理寺少卿,还是我们在做?”   “那就让御史大夫来做,”房玄龄提议道,“他本就是负责监察百官,让他多分出些精力,格外照料一下新官员,应该也没什么大问题。”   褚遂良继续连连附和,称赞房玄龄的办法好。   李世民也很满意,但他发现魏征还似乎有反驳的意思,李世民就立刻使眼色给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忙道:“人才该用还是要用,不能畏畏缩缩!魏公的担心也很有道理,不过也有办法解决。御史大夫公正廉明,前段时间还把我给参了,肯定不会对秦远留情。臣以为,晋升秦远为大理寺少卿一事。可以定下了。”   “嗯。”李世明满意的应着,立刻命人拟指任命秦远。   魏征气得没话说。他出了两仪殿之后,就无奈地对房玄龄、褚遂良等人道:“你们都怎么了?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先例,也从没有过这么年轻的官员就位至大理寺少卿之位。要不是了解秦远出生乡野,家里头没什么东西,我真怀疑你们都收了他的贿赂!”   房玄龄和褚遂良二人好脾气地笑着,也不反驳魏征。   长孙无忌其实非常赞同魏征的话,但是说不出口,只能悠长长叹了一口气。   “唉——”   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秦远随后才从两仪殿出来,手里端着一盘杏子,请众大臣留步。他把杏子平均分给了魏征、长孙无忌、褚遂良和房玄龄,然后告诉他们这是圣人的赏赐。秦远随后就对长孙无忌行礼,感谢他举荐自己,然后才转身回了两仪殿。   魏征看着手里的杏子在暗暗感慨。圣人居然连送杏子的活儿都交给秦远干。送完后秦远还又回去了,也不知道圣人跟他还有什么话要说。   “你就纵着他吧!”魏征瞪了一眼长孙无忌,随即捧着手里的杏子离去。   长孙无忌:“……”   房玄龄凑到长孙无忌身边,“大理寺少卿啊,不愧长孙公,厉害!”   褚遂良没说话,对长孙无忌笑了笑,也拱手表示佩服。   长孙无忌心里气得无语凝噎,越想越不是滋味。   心情不爽,遂决定回家舒舒心。他刚回府,大儿子长孙冲便来告知长孙无忌。   “二弟今天脚疼,想请半天假,不读书了。”   “怎么?”长孙无忌问。   长孙冲便告诉长孙无忌,“先前二弟在花园玩的时候,想搬假山的石头,不小心砸了脚。”   “该!搬起石头砸自己脚!”长孙无忌无奈地气道。   真不愧是他儿子,干了和他一样的蠢事。   长孙无忌摆摆手,打发长孙冲去照料他二弟去,让他多休息两天也无碍。   长孙冲全然不明白父亲的情绪为何如此反复,一会儿说活该,一会儿又说该多休息。总之父亲今天不好惹,长孙冲应声后赶紧逃似地离开。   长孙无忌思来想去觉得这事儿堵得慌,他得找秦远好好说道说道。   他去了秦远家,发现人不在,到了雍州府发现人也不在,随即又去了大理寺。大理寺的官员们非常恭敬的告诉他,新任的大理寺少卿还未来得及上任。   长孙无忌觉得奇怪,秦远到底去了哪儿?莫非这么久了,还没从宫里出来?   此时此刻,秦远正陪同李世民在金水河边散步。   秦远安静地听着李世民讲述他打江山时的过往,有甜有苦。当然,这个滋味秦远都跟着品尝过了。听李世民重新讲一遍的时候,他刚好可以重新核对一遍了,把每一种滋味跟每一件事情对上。因为他跟着回味以前日子的滋味了,自然就能感同身受李世民当时的心情。   李世民十分聪明敏感,秦远是发自真心地对自己所言之事有所感触,他都真切地感觉到了。李世民觉得和他聊天很舒服,因为对方并没有敷衍,也不是全然附和,像好朋友之间心灵相通,了解他所说的每一件事的真正感受。这令李世民他很愿意继续跟秦远分享下去,所以不知不知觉就说到了天黑。   李世民今天爆发的不爽情绪,因为这一通牢骚,得到很好地纾解、发泄。   秦远其实一直想知道李渊给李世民的那封信里的内容。   那封信以李建成的口吻书写给李渊,必定控诉了很多秘事,非常敏感。李世民不可能把信给任何人看,甚至不能随便问。之前在大殿的时候,李世民提到信,房玄龄、长孙无忌等大臣都不曾问过信中的内容,足见此事有多忌讳。   此刻,秦远见时机成熟,才委婉地跟李世民表示当初缉拿徐安的时候,徐安曾曾招供有一个组织,网罗了天下有异能的奇人。而他之前在王正德的家中,搜到过一封开头为‘敬盟主’的信。   “徐安、白染、顾长黄还有王正德,都属于这类人。臣担心,这个组织是个隐患。”   李世民恍然想起,“险些忘了,那封信里提到过异人盟。信上说只要太上皇肯助他,若再笼络异人盟的能人,便可复——”   李世民顿住,忌讳再往下细说。   秦远忙行礼表示自己回头会细查异人盟,看看这个组织是否与王正德案有关。   李世民点头,赞叹秦远洞察细微,确实是个查案高手。   ……   秦远从皇城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黑。他有点累,反正长安城已经宵禁了,街上没有人。他就趴在马背上闭着眼,由着晃悠悠地往回走。   他的马认路,秦远不担心。   晃晃悠悠,秦远要睡着的时候,马突然停了。秦远坐起身,发现自己到家了。忽见马前头有一人,秦远吓了一跳。细看,竟然是周小绿。周小绿正牵住了他的马,用手摸着马脸,马被她摸得很舒服,歪头往周小绿的脸上蹭,鼻子发出噗噗的声音。   秦远跳下马,纳闷地打量周小绿。夜色下,他辨不太清周小绿的神情,只知她明明是个身量娇小的女孩,但此时此刻表现的沉稳之气甚过许多成年人,甚至连那些老谋深算的大臣都比不过她。   秦远一直觉得她这过于沉稳的性子有些怪,完全不符合她的年纪。   “秦大哥终于回来了。”周小绿感慨声中夹杂着些许叹息,似乎她等了很久。秦远还注意到她的声音故意压得有些低,好像怕谁听见似得。   “你怎么在这?”秦远牵马进院,顺嘴问周小绿顾青青在哪儿。   “今天活儿多,她累得慌,睡得早。”   秦远拴好马后,周小绿就主动抱了草料过来喂马。   “那你怎么不睡?我看你也挺能干的,不累么?”秦远忽然点燃火折子,去照亮周小绿的脸,正对上一双眼宁静淡泊的眼睛。   “当然累,但我睡不着。”   周小绿略有些慌地垂眸,修长浓密的睫毛在她的眼下印出了黑影。   “我得等秦大哥。”说到这一句的时候,她言语有些迟疑。   秦远转身,拿着火折子进屋点亮了油灯,示意周小绿坐,让她有什么话但说无妨。秦远看出来了,这个周小绿在故意等自己,有话对自己说。   “我听说案子破了。”周小绿声音四平八稳。   “嗯,破了。没想到你还关心我查的案子?”秦远怀疑地打量周小绿,不想放过她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不过周小绿表现得实在太淡定了,看不出什么端倪。   周小绿慢慢抬眸,淡然地和秦远四目相对,默然许久才开口:“秦大哥可听说过异人盟?” 第51章 邻居和大理寺   秦远点了点头, 他正要再问周小绿,这时候门外传来马蹄声。   周小绿忙起身从后窗跳了出去,她匆忙回首嘱咐秦远:“你会有危险,注意安全。”   周小绿随后就翻墙回到了顾青青家。   秦远皱眉琢磨了下周小绿的话,就谨慎地扒开门缝往外看是谁, 接着他就听到长孙无忌用熟悉的声音喊自己的名字。   秦远无奈地打开门,“长孙公深夜大驾光临, 有何贵干?”   “你这人好没良心,过河便拆桥?忘了你有现在的地位,是谁举荐的功劳?”长孙无忌推开秦远, 直接进屋。   长孙无忌打量一圈屋子里的环境后, 就皱眉嫌弃地坐在凳子上。落座之时, 凳子居然发出吱呀的干涩声。   “你之前好歹也是七品官了, 怎么屋子里的情况没有半点改善。小就罢了, 连点像样的家具都不换。”长孙无忌质问秦远攒那么多钱不花要做什么, “等死了以后再花?”   “呸!我才不会死, 我长生不老。”秦远道。   长孙无忌哈哈大笑,“没想到你都二十多岁了, 还信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人都会死的。”   长孙无忌居然还敢嘲笑他,秦远就故意给长孙无忌添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今天在朝堂上举荐我做大理寺少卿的目的, 你不是诚心的, 想看我笑话罢了, 没想到弄巧成拙。你若现在来想让我感谢你, 怕是不行了,不、领、情!”   “原来你之前当着魏征等人的面,只是假装感谢我。”长孙无忌手指了指秦远,骂他真就是个过河拆桥的奸佞小人。   秦远笑了笑,也不反驳了,只问长孙无忌来这找自己有什么事。   “听说你很晚才从宫里出来,跟圣人聊什么了?出了那种事儿之后,他心情应该很不好,你是怎么把他哄高兴了?”   秦远就把去李渊那里的经过大概讲给了长孙无忌。   “你居然靠气太上皇去博圣人开心。”   长孙无忌拍了下桌子,感慨秦远果然是个奸佞。   说笑归说笑,正经事儿还是要讲。长孙无忌感慨秦远确实在官场上经验不足,很容易吃亏。他打算就把大理寺的情况简单给秦远介绍一下,省得秦远明日一进大理寺就给他这个举荐者丢人。   “大理寺卿一职位尚在空缺,现在有两名大理寺少卿代为掌管一切。   其中一名叫戴胄,隋朝为官,后来归唐就进了秦王府,圣人登基后便任命他为大理寺少卿。此人才华横溢,生性固执,通晓文案,熟知律法,曾数次犯颜直谏过圣人,可以说非常有脾气了。这样说吧,他的性子比魏公还刚烈。可能有的时候没魏公那么多事儿,但真找事儿的时候,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谁都挡不住,一个顶三个魏公。”   秦远惊讶地点了点头,魏征他还没搞定,现在又来一个三倍魏征,压力山大。   “另一名大理寺少卿叫孙伏伽,他在隋朝时是个万年县的法曹,负责审理刑狱,督捕奸盗,靠科举升官之后,助圣人登基有功被封了男爵,晋升大理寺少卿。说起他的学问那可厉害了,乃是我朝第一次科举时的甲榜第一名状元及第。”   秦远继续惊讶地点点头,这位听起来也很厉害,是大唐朝的第一位状元,还帮助过李世民登基,有爵位。而且人家在得状元之前,就是做刑狱这方面的官员,经验丰富。   相比这二位大理寺少卿,秦远觉得自己的能力、经验和背景都非常单薄了。怪不得之前魏征拿这些说事儿,极力反驳。现在他忍不住也想附议一下魏征了。   长孙无忌瞧秦远露出一副不自信的样儿,骂他没出息,“之前在两仪殿,你那大无畏的劲儿哪儿去了。在圣人跟前都没怯过,现在倒怕了。”   “无知者无畏啊!”秦远半开玩笑道。   长孙无忌让秦远有个心理准备便成,“你只管拿出之前在雍州府的能耐来,倒也不至于让人轻瞧了。”   “这可不一样,我之前在雍州府,有温治中照应着,那可是个好上级。到大理寺就不同了,我孤身一人。”秦远感慨不已,忽然有点想念温彦博了。   长孙无忌轻笑一声,没再说话。临走时他拍了拍秦远肩膀,告诉他如果实在走投无路,可以去长孙府跪着求他,顺便把他家所有大门都漆一遍,他或许就会考虑出手帮秦远。   “够狠。”秦远拱手,请长孙无忌快走。   长孙无忌哈哈大笑着上了马车,随后在六名侍卫的‘低调’陪同下离开。   秦远关上大门,转而望向隔壁,顾青青家都已经熄灯了,没有任何光亮。秦远倒是想再找周小绿聊聊,把没说完的话问清楚。但人家俩姑娘家的住所他不好贸然前往,只能等明日再说。   次日,秦远起床后就查看了农场的收获,大大地松了口气。   今天的收获不是瓜,也不是辣椒,是酸度挺大但也有些小甜的樱桃。   樱桃还是秦远第一次获,吃着新鲜,酸酸甜甜的,倒也不错。   秦远吃了一会儿樱桃之后就饱意,饭量之前比少了数倍。他恍然忽然想起来,他昨日已经晋升为四品上的大理寺少卿,从七品上至四品上,中间跨了从六品上下、正五品上下、从四品上下和四品下九个等级。   一个官级等于五十斤,那就是四百五十斤,加上之前的三百斤,那他以后每天的农场剩余应该有七百五十斤。   秦远挺高兴,边吃樱桃边出门往隔壁张望。瞧见顾青青正好出来舀水,秦远隔着墙叫她来,问周小绿在不在。   “她啊,不知道,一早儿就没见她人,我估摸着她又做恶噩梦失眠了,就赶早去铺子里忙活了。”顾青青看见秦远手捧着樱桃,主动抓来吃,第一个真觉得酸,但吃第二个就好多了。慢慢品出酸中带甜口感很好,只是吃的时候先心里头泛出一种很微妙的感觉。顾青青不知怎么就红了脸。   “我得走了!”   “这么早?天才刚亮。”顾青青疑惑。   “还有点别的事要办。”   秦远想早点去大理寺,趁着大家都不在的时候熟悉一下环境。而在这之前,他还要找周小绿聊一聊。   秦远快速梳洗换了官服,就赶着马车直奔点心铺子。   周小绿果然在铺子里忙碌。   秦远把拎来的一篮子樱桃放在桌上。   周小绿看到秦远后并没有表露出什么惊讶,她放下手里忙活的东西,去洗了一盘樱桃,然后坐在了秦远的对面。   秦远给她倒了一杯水,让她休息一下,先尝尝樱桃的味道。   周小绿看见颜色如红宝石一般的樱桃,便很喜欢。她面容柔和了许多,伸手拿了一颗送进嘴里,老实地点说好吃。秦远就把盘子都推到她那边,周小绿没客气,边吃边语调平淡地感谢秦远。   “不怕我给你下毒?”   周小绿吃樱桃的嘴没停下,吐了核继续又放一颗进嘴里。   “不怕。”   两字说得很干脆利落,毫无疑问地坦露出她对秦远的信任。   秦远笑了下,觉得周小绿既然对自己没有戒心,昨晚还主动跟他提及了异人盟,想必没有恶意。   秦远放下了戒备,让周小绿说说她知道的事情,如果有需要他保密的地方,他一定保密。   “王正德是异人盟长安分舵的舵主。”周小绿语出惊人。   秦远忙示意周小绿继续说。   “别看他年纪小,人很聪明机灵,办事能力极强。而且他能招死人魂,这能耐了不得,可以知道很多死人的秘密,这点谁都比不上他。秦大哥之前抓的徐安、顾长黄,都是异人盟的人,白染其实也算,但他是新加入的,还在接受考验中,没想到被王正德给利用了。”   周小绿解释完,又拿了一颗樱桃塞进嘴里。   “也就是说,异人盟参与了谋反。”秦远冷哼道。   “没有!”周小绿立刻纠正秦远的说法。   “异人盟并没有参与谋反的意思,只是长安地界的个别异人受到了王正德蛊惑。   异人盟内部早约定,不准插手任何府衙之事。这个组织本身的目的是为了给那些身怀异能之人,有一个家的归属,为了让各自奇特的大家不再觉得自己是异类,可以互帮互助。   但如果有人随便对外泄露异人盟的存在,就会被视为背叛者,会被灭口。这是异人盟保护自己的方式,千百年来,都是这样传承,从没出过错,直到王正德坏了这个规矩。”   秦远用手托着下巴听完,蹙眉问周小绿:“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你是异人盟里的人?”   周小绿看一眼秦远,点了点头。   秦远惊讶不已,正正经经好好审视了一番周小绿。小鼻子小眼小嘴,皮肤倒是比第一次见的时候白了许多,不是那种惊艳的美人,但五官清秀,有些灵气,关键在于她的性格很特别。   秦远有些好奇周小绿异于常人的能耐是什么。   “我观你言谈举止比普通人沉稳太多。”秦远问周小绿实际年纪多大,“会不会是童颜但人老的那类?”   “我只有十四岁,本名就叫周小绿,身世也如我之前的所说的那样,并无乔装。”   “对,我之前派人去你老家查过你的身份,并没有问题。”秦远疑惑不已,“可是你才十四岁,怎么会——”   周小绿:“我的能耐是处惊不变、过目不忘。”   秦远讶异了下,过目不忘他倒是听说过,竟然还会有‘处惊不变’这种能耐。   “异人盟里分两种人:一种是努力学来的能耐,例如顾长黄、白染,还有一种是天生就有的能耐,例如徐安,还有我。偶尔也会这两种都有的,例如王正德。我这种其实没什么大用,但最适合监视人了。”周小绿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直毫无波澜地盯着秦远。   秦远感觉自己身上的每一个细节都被周小绿记在了脑中,不太自然地咳嗽一声,“那这样的话,说不定你比我更了解我自己。”   周小绿并不觉得秦远的话好笑,转而低头默默吃樱桃。   从忍不住吃樱桃这点看,周小绿倒像是个十四岁的小女孩。   秦远:“你昨晚为何警告我小心?异人盟的人派你来监视我?”   “异人盟察觉长安城有异常,派我来调查情况。我发现这里的分舵舵主王正德有问题,秦大哥也有问题,”周小绿吐掉嘴里的樱桃核后,语调依旧平淡,“秦大哥可以复活死人。”   秦远未动声色,只是回看周小绿。   “秦大哥可以否认,但我不会信,我相信自己的本领。”周小绿接着道,“我还发现你并不爱吃普通的食物。秦大哥吃的东西,像是凭空变出来的,比如这樱桃。”   周小绿说完,捏着一颗樱桃举高,接着光线去观察她手里的这颗鲜红晶亮完美无瑕的樱桃。   “每一颗都没有瑕疵,这简直不像是人间能种出来的东西。”   周小绿已经窥探到了他大半的秘密。而且这女孩处惊不变、过目不忘,秦远根本不可能诓骗得了她。   “目的。”秦远直接问。   “秦大哥不用担心,我不是你的敌人。”周小绿道,“我知道秦大哥是好人,所以我才会跟秦大哥说这些,提醒秦大哥有危险。”   秦远不太明白周小绿的用意,问她到底什么意思。   “秦大哥在长安城处置了这么多异人,也救活了好几个人。可以瞒过普通人,但瞒不过异人盟。早晚他会发觉秦大哥的特别,上门找到秦大哥。秦大哥身上最好没有什么宝贝,不然他们一定会把秦大哥吃得连骨头都不剩。”周小绿说这些的时候,故意瞪大了眼睛,给人感觉非常惊悚。   秦远:“你刚不是说你们异人盟不参与衙门的事,都友好地互帮互助么?”   “衙门的事,确实不参与,王正德等败类除外。大家也确实互帮互助,但对异人盟以外的人,他们可没有那么友好。特别是当他们知道,长安城内有个人很‘金贵’,竟然可以令死人复生。他们一定会找上门,好好和秦大哥‘切磋’。”   周小绿的这些话逻辑通畅,合情合理。秦远当然不怀疑有假。现在这情况,基本上的可以简单解释为,他即将会成为异人盟里人人都想吃的唐僧肉。   这可真要命了。   假如让这些人知道他的血可以令死人复活,这些先天和后天都很努力的异人盟人士,肯定会愿意把他的血抽干留作‘异能’,说不准他的肉、骨头、一根头发都不会浪费。   当了那么久长生不老的神仙,秦远第一次有了对死亡的恐惧。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不是替他们在监视我么?”秦远明白周小绿告诉他这些,一定有她的目的。   “秦大哥很会查案子。”周小绿道,“所以我决定赌一把,我可以为了秦大哥背叛异人盟,只要秦大哥能帮查到杀害我母亲的凶手。”   “我记得你说过,你母亲是因为你父亲好赌成性才气得病死了。”   “这句是假话,我母亲不是病死的,她是被人害死的。还有,我父亲确实好赌成性,但还不至于把我卖给伢子。我离家出走,为了不被人寻找,让人故意造谣宣扬出去。   其实我们周家在上洛县是一个很大的家族,我祖父一共有八个儿子,大家都住在一个大宅子里。我母亲就是在这大宅子里死的,也有人要害我。得幸我当时撺掇我的糊涂父亲主张分家,才得以安全从那个家里逃出来。”   周小绿说罢,就跪在地上,恳请秦远帮她找出害死她母亲的凶手。   秦远记得他之前曾让衙差去上洛县查过,根据当时户籍档案的记载,周小绿的母亲死于三年前。那么久远的案子,时过境迁,早就没什么证据可以留下了。   “秦大哥不要忘了,我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我母亲当时身亡的场景,我记得一清二楚,我至今都清清楚楚记得一切,连地上哪里有一根头发我都知道。”周小绿说着就掉了眼泪,她哭得平静,分外惹人心疼。   秦远也知道,这件事对于周小绿一定非常重要,要命的那种重要。不然她不会冒着背叛异人盟,被整个异人盟追杀的危险来求他。   “秦大哥帮了我这件事,我便帮秦大哥隐瞒所有的秘密,尽我所能地保护秦大哥的安全。”周小绿跟秦远提出交易。   秦远让周小绿给他时间考虑一下。转头看外头天色,秦远直叹自己这回可能要迟到了,急急忙忙赶车走。   秦远气喘吁吁到了大理寺,正好赶上最后一刻。   负责点卯的小吏,见新任的少卿竟然这样毫无形象地狂跑过来,憋着嘴角忍不住想笑。   秦远本子上画了一下之后,便大大方方地进了大理寺的正堂。   大理寺的另两名大理寺少卿戴胄和孙伏伽,早在正堂内等候多时。   他们二人从昨日圣人下旨之后,就很好奇这位在短短三月之内从九品下一跃四品上的秦远,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   此之前,他们听到过不少传言。说他容颜俊美,赛过仙君,可算是长安城第一美男。又有人说他疯癫起来,像个有病的人。还有人说他斯斯文文,说话悦耳好听,很容易说服人。更为广泛的一种说法,是他会拍马屁,每次都能靠甜瓜、李子、葡萄干这些简单的东西,哄得圣心大悦。   不管怎么样,这人多少还是有点能耐,不然也不会破案立功进而受封。戴胄和孙伏伽对这一点还是有共识的。但是仅凭一点破案的功劳,就这般飞速的晋升,对于像他们这样辛苦为官十余载的官员来说,稍微有那么点不公平了。特别是对于孙伏伽,他不仅有阅历,在学识上也不输于任何人,他是可是状元。   而今见人来了,二人终于将心里想像中的人物和眼前的人物进行重合。   这秦远的模样是好,确如传言中那般,俊朗无双,如仙君下凡。   疯也确实有点疯,因为俩人刚才听过小吏回禀了,秦远刚刚是疯跑进大理寺。   至于斯文,好像也有那么一点。他这会儿立在他们面前,跟他们和和气气地打招呼,看着是挺斯文,声音也确实好听。   “让二位少卿见笑了,我在来时的路上碰见一位熟人,她刚好有事有求于我,一不小心就聊时间长了,险些第一天就来此迟到。”秦远讪笑着解释完,然后跟戴胄和孙伏伽表示,他带了点见面礼。   戴胄和孙伏伽忙表示他们都不收礼。   “并不是什么大礼,二位少卿莫要担心。”秦远说着就去吩咐小吏取来。   不一会儿,两盘清洗干净的红彤彤的樱桃就被端了上来。   这樱桃长得红似玛瑙,水汪亮晶,瞧着就诱人,让人想吃。   戴胄和孙伏伽看到樱桃后,都忍不住笑起来。果然如传说中的一样了,这个秦远喜欢拿果子贿赂人,拍马屁。 第52章 樱桃引发的‘惨案’   他们俩人都四十多岁了, 可不是四岁的孩童, 用区区几个樱桃就想和他二人搞好关系, 未免太天真了。   戴胄和孙伏伽都故意不去碰樱桃。   秦远打量一圈正堂内的环境, 礼貌地询问二位在大理寺为官可有什么注意事项或者禁忌之类。   “没有什么特别需要交代, 大家都各司其职, 做好本分工作即可。哦,对了,我们大理寺的官员崇尚清风峻节,不盛行私下里互相贿赂, 拉帮结派!”戴胄直爽地警告完秦远,特意看了眼樱桃。   秦远愣了一下,明白过来,询问他二位:“莫非我送这樱桃给你们也算贿赂?”   二人没有回答,但是用沉默变相肯定了秦远。   “抱歉抱歉,我不知道大理寺是这样的习惯。那以后我有什么好吃的东西,我就不客气地吃独食了,便不跟二位少卿分享了。”秦远随即请小吏帮忙把两盘樱桃都端到他的屋里去。   秦远看出来这二位少卿对自己有些许排斥的意思,便不劳烦他们跟自己介绍大理寺的情况了,回头就再找一名小吏让他带自己在大理寺参观一圈。   秦远离开以后,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 戴胄猛地拍下桌子。   啪!   孙伏伽吓了一跳,疑惑地扭头看戴胄, 问他怎么了。   戴胄翘着胡子站起身来, 气愤地跟孙伏伽抱怨道:“你竟没听出来?我说他此举是贿赂, 他却反驳说自己是在分享!”   孙伏伽愣了一下,恍然点点头,然后小声心虚地感慨一句:“刚才我光注意他那张脸了,至于他说什么我却没怎么细听。”   “啧,”戴胄不爽地咂一下嘴,质问孙伏伽,“都是男人,你看他脸干什么?”   “这秦远的长相确实不错。”孙伏伽诚心感慨,“难怪了,前段时间尉迟家的女儿对他有意。你说他现在能做到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与你我同级,是不是多少有些能耐?就算是拍马屁,应该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戴胄就奇怪了,这孙伏伽还没有吃到秦远给的樱桃,怎么已经开始心向着他了。   戴胄不满地质问孙伏伽,“之前可是你自己说的,咱们两个苦读诗书,混迹官场多年,好容易才熬到今日。结果突然被一个刚出茅庐,靠着拍马屁出头的毛头小子给比上了。你心里不舒服,不服!怎么你现在舒服了?服了?”   “没有没有,我哪里服了!我就是顺嘴感慨一下。”其实孙伏伽看了秦远的模样之后,忽然动了心思,想到自家的女儿还没有婚配。他还琢磨着秦远这样有身份和样貌的年轻人,一定有很多人家争相抢着让他做东床快婿。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他刚好跟秦远在同一个地方办差,若能利用这样的机会岂不是美事一桩。偏偏自己之前随口对戴胄说过那样的话,孙伏伽现在就不好直接表态说自己看上了秦远,很想让他做自己的女婿。   唉,怪他一时爽快嘴,现在追悔莫及!   再说秦远,在大理寺走动一番之后,就把樱桃分给小吏们。并告诉他们,这些樱桃本来是另两位少卿的。   小吏们自然高兴,他们当差这么多年还从没有收到过上级赏的果子。赏樱桃这种吃的东西跟赏钱不一样,樱桃就是表达一种单纯的情意,有时候这情谊可比钱更令人愉悦。   他们吃着少卿们给的樱桃,感觉到了少卿们浓浓地体恤下级的情义。这种被上级重视的感觉,让他们觉得心情特别激动和荣幸,如此便更愿意用心卖力干活。   其实平常该干的活他们也会照样干,但是这次吃了樱桃之后,新任大理寺少卿吩咐他们做什么事情,他们都立刻去做,而且会很用点地去干。   秦远先让小吏帮忙拿近五年来大理寺负责审判的案子。他要先了解一下这边办案的习惯和步骤。   小吏立刻应承,主动跟告诉秦远表示,他们会把大小案子分类甄选出来给秦远说明。   “那就太好了,难为你们如此有心。”秦远笑地温柔,言谈斯斯文文,特别和善,而且说话的时候看着人的眼睛。   本来模样长得就好,声音又好听,态度又这般好。   因为大理寺的另外两位少卿,平时吩咐他们话的时候从来不抬正眼看他们,说话的语气也是随着心情而定,经常呵斥。因有前两位少卿做背景对比,小吏们碰见秦远这样温柔亲和的上级,顿时就心情澎湃了,对秦少卿的好感度蹭蹭持续地往上涨。   小吏们高高兴兴地去把档案倒腾好,擦干净灰,来来回回小心翼翼地搬。   戴胄和孙伏伽说完话之后,发现隔壁院忙络了起来,小吏们进进出出。戴胄便招了一名小吏询问,得知是秦远在张罗看案卷。   孙伏伽站在戴胄身后感慨:“瞧着倒像是个干实事的。”   戴胄眼尖至极,他指着小吏领口的污渍问他是什么。   小吏讪讪地低头,告诉戴胄,是他刚刚吃樱桃的时候不小心弄上了。   戴胄立刻明白了,秦远把樱桃赏给了这些小吏们。   “成何体统!”戴胄斥责小吏一声后,转头对孙伏伽道,“我刚跟他说咱们这不盛行送东西,他后脚出去还是做了!根本就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孙伏伽瘪嘴,微微挑了下眉,权算是附和了戴胄。   戴胄呵斥走了小吏,就背着手在屋内徘徊了两圈。   孙伏伽劝他息怒,“不过就是给小吏们赏点樱桃,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糊涂!同是少卿,他送了樱桃,我们没送,他这便是收买人心!”   孙伏伽愣了下:“有这么严重?”   “当然。你今天是怎么了?”戴胄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孙伏伽,率先走出门,朝隔壁去。   小吏们正高兴的把案件分类。有的还乐呵呵地主动跟秦远回禀,当时这桩案子发生的时候是何等情况,由谁来审理,引起了多大的轰动。   秦远边看边点头应和,显然小吏们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有认真听。他越是这样,屋子里的这些小吏就越喜欢卖力地跟秦远讲。   戴胄进屋的时候,瞧见的正是这样热闹的光景。他之前从来不知道,大理寺的这些小吏们还能这么活泼。   大家都忙活着,戴胄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竟然没有人看到他来。戴胄就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屋子里实在是太闹了,这一声咳嗽其实没人引起多少人注意。不过离戴胄比较近的一名小吏闻声抬首,他看见了戴胄后,惊讶地喊出声。屋子里瞬间就安静下来,所有的小吏都老实地朝戴胄行礼。   孙伏伽随后赶了过来,觉得这场面有点尴尬。他就去瞧秦远的反应,发现秦远正面带礼貌地微笑起身,邀请他们俩进屋落座。   “闹闹哄哄,成何体统!”戴胄冲这些小吏喊道,自然就忽视了秦远刚才邀请的话语。   小吏们都缩着脖子,不敢吱声。   “是我让他们如此的。”秦远文绉绉地解释道。   “哦?难道秦少卿不知何为井然有序么?”   “当然知道。可我知道又如何,我还知道活泼热闹。没必要事事都要井然有序吧,集市就是热闹了才有趣,我这里也是热闹了才有兴趣。毕竟谁也没规定过,看案卷的时候一定要枯燥乏味地去瞧。”   这些小吏都是在为他办事,秦远断然不能由着他们被戴胄训斥。否则他以后在大理寺说话就会毫无威信,无人再为他真诚办事。   “秦少卿还真是巧言善辩,大理寺这么肃穆的一个地方,居然被你比喻成集市。”   “大理寺公堂确实是一个肃穆的地方,但我办公的屋子是什么样子该由我决定才对,戴少卿未免管得太宽了些。难不成是我屋子里的吵闹声扰到隔壁了?”秦远命小吏去隔壁听听看,是否能听到这边的闹声。   戴胄的脸色顿时就黑了。秦远这分明是话里有话!隔壁若听不到声音,他却特意找来,就说明他在故意观察且针对秦远。   “可能是大家处事方式不同,不管怎么样,最终能办事就行吧。”孙伏伽尴尬地从中调和一句。   他不敢说太多,他怕说多了被戴胄发现他已经‘变心’了。   戴胄无语地回看一眼孙伏伽。戴胄没打算放过秦远,转头继续质问秦远:“秦少卿刚才是不是分给这些小吏樱桃吃了?”   “戴少卿还真挺喜欢关注我的,是呀。”   秦远说最后两字的口气很特别,用‘是’肯定之后,俏皮地带了一个‘呀’。就这么轻轻的一个音,让戴胄感受到了浓浓的挑衅之意,且隐约觉得对方并没有把他看在眼里。   戴胄心中的怒火急剧上升,他赤红着脸,对秦远严厉指正道:“才刚我们怎么对你说的,我们大理寺崇尚清风峻节,禁止贿赂!”   “下级官员对上级官员,或平级官员之间的赠礼,或许因为动机不纯,可称之为是贿赂。可是上对下无所图的单纯赠予,我觉得最多就叫赏或体恤。比如戴少卿家过年,一时高兴打赏些钱给下面的人,难道就称此举为贿赂么?我这还不是给钱,不过是分些樱桃给属下。这樱桃,据我了解,好像在市面上并不算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何至于令戴少卿特意过来指责我?”   “你这是小恩小惠,收买人心!”戴胄气地脸色更红,并纠正秦远例子举的并不恰当,“我在家打赏的不过是下人,这里是大理寺,是府衙,情况根本不同。只你送了这些樱桃给小吏们,那把其他官员置于何地。”   秦远默然,无奈地回看戴胄。   戴胄激动之下,又对秦远进行了一番斥责。明确地告诉他,在另两位少卿没有赠予的情况下,他单独进行樱桃赠予,就是小恩小惠收买下面的人心。   秦远表情毫无悔色,还轻微得扬了一下眉梢。   戴胄立刻抓住了秦远表情上的小动作,他质问他是不是不服,“若是不服,咱们就把这件事拿到圣人跟前好好理论!”   秦远恍然想起昨天长孙无忌特意来自己家,还告诉过自己,戴胄性子坚贞,脾气非常暴烈,喜欢犯颜直谏,是魏征的三倍。真没想到,现在他第一天上任,就被他幸运地给碰上了。   孙伏伽一直在旁默默地观战。他本以为秦远会吓得跟戴胄服软求情。毕竟这种事情如果闹到圣人跟前,而且还是他第一天上任,肯定会对他有很大的影响。可是此时此刻,他发现秦远的面色从容,毫无惧色,他似乎从来就没在意过戴胄的威胁。   这太可怕了,这说明秦远根本就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现在,秦远心里的想法是:好遗憾啊!因为今天他刚上任大理寺少卿的第一天。   如果这件事就闹到李世民跟前,让另一为大理寺卿吃瘪,脸上难看,这对他来说似乎有点儿太张扬、太嚣张。他想低调点,所以今天算戴胄幸运,让他逃过了在圣人跟前丢脸的一劫。   秦远颇感遗憾地勾了勾手指,叫来了小吏,嘱咐他一定要老实回答。   “你只管说刚才我分樱桃的时候,是怎么对你们讲的话。”   小吏应承,如实回道:“秦少卿说这本是给戴少卿和孙少卿的樱桃,二位少卿因体恤属下们,便省下来平分给大家吃。”   戴胄闻言后瞬间变了脸色。   他万万没有想到,秦远竟然是以他和孙伏伽的名义分的樱桃。 第53章 采花大盗   孙伏伽怔住, 恍然明白过来这就是刚刚秦远表现得那样淡定的原因。原来他早料到有这一步, 提前做好了准备。这太聪明机灵了!   孙伏伽细细分析这件事:秦远虽然以他和戴胄的名义送樱桃, 但因为现在他和戴胄过来声讨秦远, 小吏们都知道了这樱桃是秦少卿大气, 借另外两位少卿的名义所送, 所以小吏们心里真正感激的人只会是秦远。   秦远一面得了所有人心,一面让戴胄挑不出毛病,并且用他的大度侧面反衬了另外两名少卿的斤斤计较。   这一招何止聪明机灵,是高, 非常高。   此时此刻,戴胄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脸色从红变白,颇觉得无地自容。他感觉在场的每一名小吏都在窃窃地偷瞄他,这些人的每一眼都像是嘲笑。   “你们在当值办理公事的时候吃东西,确实有些不像话。”孙伏伽连忙说一句,帮戴胄找台阶下,“戴少卿其实不过就是想提醒你们一句,以后有东西尽量该在休息的时候吃。”   孙伏伽说罢,就拉着戴胄离开。   戴胄勉强冷哼一声, 黑着脸走了。   小吏们都默默无言, 看向秦远。这时候秦远什么态度,就决定了他们什么态度。   “孙少卿说的没错, 该休息的时候再吃, 我们先干着, 等晌午的时候还有更多的樱桃给你们吃!”秦远宣布道。   大家都高兴起来,正要欢呼的时候,秦远示意他们要小声。   “看得出戴少卿为人爽朗正直,这是很难得的品质,他来提醒我们是为我们好。”秦远提醒大家都安分点。   小吏们连连都应承啊,不禁在心里暗暗赞叹,秦少卿真真心胸宽广。他刚才被戴少卿当众那般恶意刁难,转头在背后却没有表露出一丝不悦,更没有说对方一句坏话,甚至连半句牢骚都没有。   这人和人的格局真不一样,秦少卿年年纪轻轻就能凭一己之力做到大理寺少卿的位置,果然是有缘故的。   戴胄气呼呼地回屋之后,用手连拍了两下桌子,拍的手又疼又麻,但他顾不上了。   “刚才幸亏有你帮我开脱。”   孙伏伽:“我看这位秦少卿不简单,咱们便不该一开始就轻视他。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现在遇到这样的情况,便是因为之前没有仔细了解过他。”   “不过是耍小聪明罢了,他故意拿樱桃引我们上套!这次是我们疏于防备,肯定不会再有下次。”戴胄不服气道。   “怎么,戴少卿还打算跟他继续杠?”孙伏伽劝他斟酌,“圣人的眼光,何曾错过。他能连续两次被圣人点名升迁,必有其中的缘故。”   戴胄冷静下来之后,觉得孙伏伽说得挺有道理。“对啊,他之前在雍州府做过,我与雍州府的温彦博也算能说上话,回头我请他吃酒,打听打听。”   戴胄喝了两口水之后,不知怎么又回忆起刚才的遭遇,想到自己被一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小子说得一句话都无法反驳,便越想心里头越闷堵得慌。   “刚才那一下可给他得意坏了,这会儿在背后不知怎么笑话我!”   孙伏伽招来贴身侍从,对其低声说了几句之后,打发他去了,随后侍从就领了一名小吏过来。   孙伏伽就问他,刚刚他们走后,秦远什么样。   小吏就把刚刚秦远的言辞都学说了一遍。   戴胄听完之后惊讶不已。秦远竟然没有笑话他,他不仅自我检讨错误之处,还帮他解释。   孙伏伽把人打发走之后,跟戴胄道:“瞧出来没有?这就是我们与他之间的差距。咱们刚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戴胄怔住,磕巴道:“这会不会是他在装?”   “罢了,劝不了你。总之他是人是鬼,时间长了自然就清楚,日久见人心。”孙伏伽越发在心里懊恼之前自己嘴太快,不然可以早点和秦远打好关系,然后琢磨一下女儿婚事了。   戴胄默然没有说话,他已经听出来了,孙伏伽对那个秦远有欣赏之意。他是不太相信一个没事儿就拍马屁,喜欢拿一些果子去小恩小惠的人物,会是什么正人君子。   戴胄先写了拜帖给温彦博,随后得到温彦博同意的回复之后,他就尽快把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完,直接去雍州府和温彦博汇合。   二人在戴胄家酒至半酣之后,戴胄才说明了他的宴请之意。   温彦博当然是把秦远好一顿狠夸,说他能力超群,对于处置一些诡谲的案子尤为擅长。   “我是听说他破了两个案子,可是咱们管刑狱这么多年,谁没破过几个奇案?如果仅凭这两个案子就能晋升这么高的位置的话,那这府衙下面还能有人么?大理寺说不定会再多七个八个少卿。”戴胄还是不服。   温彦博其实在雍州府没干过多久,他是没有破获过奇案。不过戴胄确实是有一些能耐,戴胄以前解决过几桩大案,温彦博是有所耳闻的。至于秦远这次飞快的晋升,温彦博其实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去解释证明他确实‘名正言顺’。   温彦博就借着喝酒吃菜的由头,笑哈哈地过了。   “反正这晋升的事儿,是长孙公等几位大臣跟圣人一起商定的,跟你我什么想法没关系。我相信圣人提拔他,自有提拔他的理由。”   温彦博说着就举杯敬了戴胄。   戴胄哼笑一声,跟着喝了酒。圣人的决定可未必一定行,圣人也有一时冲动的时候,他若是什么错都不会犯,便不会设置谏官来挑他的错处了。   戴胄与温彦博分别之后,就想到了魏征,便又去拜访魏征。   魏征一听说是戴胄来了,正惦记着秦远去大理寺后怎么样。他立刻见了戴胄,问他情况。   “唉,别提了,刚来第一天,我就被他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戴胄臊红了脸。   魏征刚忙活完正事,身体十分乏累,对于戴胄的话就没有深想。他以为戴胄的意思是说秦远刚去在大理寺便顶撞他。   魏征禁不住想起秦远身上的诸多缺点来。他之前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秦远开始骄傲了,第一天去大理寺就嚣张地出言挤兑同僚。莫非他看着大理寺卿的位置空缺,觉得自己还有能力继续升?所以便排挤另外两名少卿?   “那他这……太过分了!”魏征气道。   戴胄应和,觉得自己这次是找对人了。他随即问魏征,秦远到底是靠什么能耐进了大理寺。   “这涉及到一桩秘案,具体的内容我不好解释。总之他得了圣人的首肯,又有长孙公的举荐,还有房仆射和褚馆主的附议,我人微言轻,拦不住什么了。”魏征无奈不已,他真心觉得秦远算是个人才,但人才真的要慢慢培养,岂能拔苗助长,可惜可惜!   戴胄很难想象,居然还有事情能难倒魏公,“这位秦少卿似乎颇能巧言善辩。”   “是!”魏征立刻点头,“那嘴儿巧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没人比得了他。”   瞧瞧魏公这满口无奈,看来这个油嘴滑舌的奸佞很难对付。但这次秦远遇见自己算他倒霉了,因为他偏偏就是个倔脾气的。山挡了他的前路,他就搬山,水挡了他的路,他就填河!这秦远,他收拾定了!   戴胄起了气势,信心满满地拱手请魏征放心,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他,他一定会办得妥妥当当。   魏征还以为戴胄这是想好生教导秦远,便欣慰地拍了拍戴胄的肩膀,夸赞他负责。   “此不过是浮云翳日,请魏公放心,一切交给我!”戴胄说罢,便礼貌和魏征告辞。   魏征怔了怔,琢磨着戴胄刚刚说的‘浮云翳日’。这戴胄的学识也不算浅,怎么还能犯这种低级错误,居然用错词。   魏征打了个哈欠,这时候家仆来告,秦远送了一篮子樱桃来。   魏征忍不住笑,“刚说他呢,回个消息给他,让他好自为之,戒骄戒躁!”   家仆应承,随后端上来新鲜洗好的樱桃。   魏征便一边看信,一边吃樱桃,不知怎么有些心思异样。魏征便放下信,去了后院。这两日忙他都没去妻子房里,是时候找她唠唠家常了。   ……   温彦博喝得半醉之后,去找秦远。发现长孙无忌已经在秦远家中,俩人正围桌坐着吃樱桃。   “抱歉临时有事,我来晚了。”   温彦博也加入行列,抓起一把樱桃就塞进嘴里。   “嗯,酸!”温彦博嘴上这样叫唤,伸手继续抓了第二把吃。   “斯文点。”长孙无忌嫌弃道,修长的手指只拿了一颗,慢慢地送进嘴里。   “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秦远问温彦博。   温彦博就把戴胄请他吃酒的事如实告知,“本来要是别人,我肯定推掉,今天是咱们要给你庆祝上任第一天的日子。可居然是戴胄,我琢磨着他是你现在的同僚,我帮你跟他拉好关系,你以后在大理寺为官也有个人照应你,结果……”   “结果你发现,他只是找你打听我。”秦远道。   温彦博点了点头。   长孙无忌忙问秦远:“怎么回事?”   “今天在大理寺的时候有点小误会,他似乎对我有意见,我也没他好脸色。”秦远让长孙无忌不必担心,没有大事。   “还没大事?”长孙无忌叹口气,“你知道戴胄什么脾气么,我昨天已经跟你再三讲了。你得罪孙伏伽也比得罪戴胄强。专挑大麻烦给我惹!”   “没事,我惹得的最大的麻烦都过去了,这个最多是个小麻烦。”秦远不以为然道。   温彦博忙问秦远所谓的大麻烦是指什么。   秦远看向长孙无忌,然后示意温彦博懂的。   温彦博也看向长孙无忌,立刻明白地点点头。   长孙无忌自然反应过来他们在说自己,顺手就把手里的樱桃朝秦远打去,“你说谁是大麻烦?亏我好心给你那么多建议。今儿你若不跪地求饶,明天有你好看!”   秦远伸长脖子一张嘴,刚好把打过来的樱桃接住吃了。   “不想吃别吃,敢浪费我的果子以后都没得吃!”秦远不服地挑眉,告诉长孙无忌,“好,我明天等着。”   “极好!”长孙无忌起身便走。   长孙无忌他出去没多一会儿,就有一名他的随从折回来,笑着拿走了地上的一篮子樱桃。   秦远和温彦博默默互相看了一眼,等听到外头有车辙的滚动声,俩人哈哈笑起来。   “吵架也不能亏了嘴!”温彦博禁不住拍大腿感慨。   “猴儿精!”秦远借用李世民的一句感慨。   温彦博临走前,也提了一篮子樱桃走,看秦远家里还剩下一缸,问他余下的该怎么办。樱桃熟了,可就不耐存放了。   “酿酒,樱桃酒可很好喝。”在唐朝,普通人家未经允准是不能私自酿酒的,秦远已经位居大理寺少卿,自然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了。   “嗯,那一定很好喝。回头酿好了,记得给我留一份,记得给我留一份,记得给我留一份!”温彦博生怕秦远忘了,说了三遍告诉秦远,一定要给他留。   “真记下了,一点忘不了。”秦远送走温彦博后,伸了个懒腰,打算回屋睡觉,却发现周小绿从后窗爬了进来。   周小绿手里捏着一张宣纸,面色严肃地在桌上展开。秦远看到了一幅……不知什么。宣纸上面各种圆圈、方块、点和线,没有规则,十分混乱。   “这是我母亲身亡时的场景。”周小绿指着一个不怎么规则的长方形告诉秦远这是床。   秦远指着长方形内的那根对角线,问周小绿是什么意思。   “这是一根头发,半尺长,黑亮,粗,光滑,并不属于我母亲。我和我母亲的发丝都比较细软。”周小绿拽下一根自己的头发,递给秦远看。   秦远住蹙眉,“你这比例不对,还有这一圈一圈,有大有小的都画得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是石头,这是花盆,兰花,正开着,有两朵,淡蓝色。这个圆,是花架。”周小绿解释道。   “不行,你这样解释完了我还是会忘,看你这乱糟糟的画我觉得我自己已经没有记忆了。”秦远坚决抗拒。   “那怎么办,我总不能把我的脑子挖给你看。”周小绿有点着急道。   “你挖出来我也看不懂。”秦远感慨周小绿的画技是在太烂,“你们周家宅子可还在?”   周小绿点头,问秦远何意。   “复原案发现场,让我重新看到你母亲当年身亡时的现场,一定非常有用。”   周小绿觉得秦远说的有理,“可是周家在上洛县,就算我回去了,我那些叔叔婶婶也不会腾出房间让我干这种事。”   “这倒容易,我现在好歹是个四品官,去县城说句话还是好用的。只是现在我刚在大理寺任职,新官上任,好多人等着挑我的毛病,我暂时走不开。”秦远让周小绿暂且等一等。   “不行,秦大哥得先帮我找到杀我母亲的凶手,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周小绿对秦远解释道,“我为了瞒下你,已经很久没有上报消息了,他们早晚会察觉到我的异常,或许现在已经察觉到了,正暗中琢磨怎么对我们下手。”   “你怎么传消息给异人盟?”秦远问。   “鸽子。”周小绿告诉秦远,她来长安城的时候带了五只鸽子来,她已经用了一只。   “其它的鸽子呢?”   “被我吃了,”周小绿坦率道,“因为我发现秦大哥比鸽子有用。”   “不如你告诉我你们盟主在哪儿,我直接带人把他老巢端了。”秦远干脆道。   “他经常换地方,老奸巨猾。”   周小绿告诉秦远,他们盟主虽然是个年纪七十多岁的老头儿,但身体非常康健,功夫也好,比得过二十岁青壮年,且阅历十分丰厚,异人盟里所有人都很服气他的管教。   秦远:“再厉害他也只是个人,你不必把他想得太恐怖。不过,看在你为了我孤注一掷,都背叛异人盟的份儿上,我会尽快想办法的。”   周小绿红着眼睛点点头,对秦远郑重地行礼后方离开。   秦远把洗干净晾干的樱桃放进坛里,加了些许糖之后密封。他有些呆不住了,洗了洗手,骑马直奔大理寺,翻阅了最近上洛县所有的案情上报。   有一个采花大盗的案子引起了秦远的注意。上洛县乃是商州治所所在。近两年来,整个商州都在一直闹采花大盗。包括上洛县在内的五六个县,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良家女被采。去年八月中旬那次闹最厉害,曾经一夜有十名良家女受害。受害者以十几岁至二十几岁的年轻女人居多,已婚未婚都有。   商州刺史曾抓到过两名嫌犯进行处置,但不久之后,采花大盗又会重新出现,搅和得整个商州不得安宁。许多养女儿的人家晚上不敢睡觉,就守在女儿屋子门口。商州刺史实在没有了办法,于十天前将此案程送到了大理寺请求支援。   这案子来的太巧了,太合适了。   因为大理寺并没有最高长官大理寺卿决断,事情自然是由三位少卿来商量决定。   秦远次日一早就跟戴胄和孙伏伽商议,他想亲自去商州查案。   戴胄看了案子之后,倒没有异议,立刻支持秦远,并表示这案子影响太大,反正商州距离长安城也不远,他会同秦远一起去。   他倒想看看秦远能查出什么来。若秦远胆敢借着查案的由头,随便找人顶罪,意图假立功谋升迁,他就把秦远抓个正着!   “那我要不要也去?”孙伏伽见戴胄都去了。   “大理寺总要留个人主持事务。”戴胄让孙伏伽留下。   秦远跟戴胄平级,既然人家要去,秦远也没理由硬赶着他走,就勉强这样了。   俩人简单拾掇行李之后,就准备出发,这时候上头突然传消息下来,圣人刚刚任命了一位大臣兼任大理寺卿之职。   秦远预感不妙。   戴胄毫不知情,忙问是谁。   传话的小吏表示,身份要暂且保密,“他只命属下来告知三位少卿,准备好迎接他。” 第54章 血气方刚   戴胄和孙伏伽闻讯, 禁不住好奇地讨论这位新上任的大理寺卿到底是谁。   秦远摸了摸鼻子, 往门口方向挪了几步, 随即转身就要走。   戴胄一眼就抓住了秦远, 问他做什么去。   “肚子疼。”秦远立刻捂着肚子, 满脸难受的样子。   戴胄无奈道:“那你快去快回, 别耽搁了迎接新到任的大理寺卿。”   秦远点点头,斯文地转身离开。   一炷香时辰后,长孙无忌拿着圣旨,气派昂然地迈进了大理寺。   戴胄和孙伏伽彼此望了一眼, 觉得意外,但毫不惊讶。以长孙无忌的身份和功勋,他不论被圣人安排什么样职位,都合情合理,与之相配。   戴胄和孙伏伽连忙上前给长孙无忌见礼,态度毕恭毕敬。   长孙无忌迅速扫视了周围一圈,没看到秦远,“二位不必客气,另一位秦少卿呢?”   孙伏伽正犹豫着要为秦远开脱:“他腹痛——”   “对啊,秦少卿怎么这么久还不回来?”戴胄纳闷道。   长孙无忌使了眼色给随从。片刻之后, 随从急忙跑回来, 对长孙无忌轻轻摇了下头。意思很明显,秦远人不在茅房。   戴胄感慨道:“莫非他已经提前出发, 去了商州?”   长孙无忌没有言语, 但眼睛微微眯起。   “这……这太放肆了!明知道长孙公要来, 他怎么能借口出恭,人就跑了呢。”   戴胄确实觉得很惊讶。因为他没有想到秦远会为了躲避长孙无忌,堂而皇之地干出此等失礼之事,这在规矩礼节上讲,可是莫大的冒犯。   不过,倒是正好了,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他犯了错。戴胄这回倒要看看秦远再见长孙无忌的时候,如何狡辩!   长孙无忌立刻命人准备,即刻出发前往商州。戴胄抱着看好戏的心情,乐呵地跟着长孙无忌一同出发。   待长孙无忌和戴胄的人马离开大理寺之后,秦远忽然现身,急急忙忙地跑到孙伏伽面前。   孙伏伽愣住,他没有想到这会儿还能看见秦远。   “秦少卿没去商州?那秦少卿刚才去了哪儿?”   “没啊,我刚才跟你们说我肚子疼,自然是去茅房了。”秦远眨着眼睛,茫然地看着四周,然后茫然地问孙伏伽,“千万别告诉我,我来晚了,新任的大理寺卿已经离开了?”   “你是来晚了,人是已经走了,戴少卿和他一同去了商州。”孙伏伽再一次询问秦远刚才去了哪里,“长孙公刚才命人去找过秦少卿,你并不在茅房。”   秦远愣住,略觉尴尬道:“我在沐浴啊,茅厕完了就直接见大理寺卿太不尊重,按照礼节我当然要更衣沐浴准备地体面一些。唉,没想到大理寺卿这么快就来了,却也没人告诉我。对了,你们怎么没去叫我?”   孙伏伽默默腹诽:去哪儿叫你,谁知道你在哪儿?   孙伏伽隐约觉得秦远是为了逃避长孙无忌,故意如此,但嘴上他依旧应承着秦远,因为他没有证据证明秦远说谎。   这厮忒机灵了,连长孙公都敢耍,可见他与长孙公之间的关系已经非常深厚。   “既然这么不巧错过,那秦少卿便赶快去追他们吧。”孙伏伽劝道。   “对对对,我这就出发。”秦远和孙伏伽告别之后,就自己骑着马去追。   在孙伏伽的目送之下,秦远飞快骑马的身影消失在街尾。   秦远转即就拉停了马,转路去了西市,慢慢悠悠地走。他到点心铺子之后,就叫上女扮男装的周小绿,然后去买了一匹马给周小绿。俩人随后就骑着马准备出城。   周小绿有点替秦远很担心:“秦大哥就这样甩开长孙公合适么?”   “不合适,但是有他在,没有办法查你家的案子。他这个人精明着呢。”秦远让周小绿不必多虑,他们早点赶过去先复原案发现场,只要抓住了最关键的证据,之后一切就都好说了。   周小绿点头,默默跟着秦远骑马出了朱雀门。   二人在官道上骑马一路前行,起初出城的时候,路上有人多人马,挺闹腾。渐渐地,路上遇到的人马越来越少,就越发清晰地能够听到身后传来的马蹄声。   秦远和周小绿减缓了马速,回头看,此时就在距离他二人大概三十丈远的后头,有一队人马驶来,还有两辆马车,其中一辆秦远太熟悉了。   秦远故意在城里面磨蹭了半天,没想到长孙无忌他们居然在自己的身后。   这下是逃不过了。   秦远就带着周小绿下了马,靠到了路边等他们。   长孙无忌的马车从秦远和周小绿眼前走过,并没有停。戴胄所乘坐的马车却停了,戴胄隔窗质问秦远怎么回事。   秦远就把刚刚对孙伏伽解释的理由,重新给戴胄解释了一遍。   “好在长孙公突然忘一件事,要回家一趟,不然咱们就碰不上了。”   戴胄倒是并没有觉得秦远在找借口,因为如厕之后沐浴的习惯他也有。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秦远一会儿怎么面对长孙公,长孙公是否肯听他的解释。   马上就有好戏看了。   秦远连连点头。   一行人继续前行。   周小绿骑着马凑到秦远身边,“现在怎么办?咱们并没有躲过他们。”   “没事,采花大盗的案子不是天天发生,我们有空就去你家的案子。”秦远解释道。   周小绿抿着嘴点头。   至晌,马车停靠路边午休息时,秦远去拜见长孙无忌。   “哟,你还看得见我?”长孙无忌故意讥讽。   戴胄正在喝水,瞧这边有热闹,悄悄走近了几步。   秦远就把对孙伏伽讲的理由,再跟长孙无忌讲了一遍。   长孙无忌缓缓地吸口气,冷眼看着秦远:“我会信?”   “长孙公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气比山河,非同寻常。我若是那啥嗯……之后,一身臭味的来拜见您,不仅冒犯了您,我自己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觉得羞臊无地自容。”   秦远告诉长孙无忌,他早已经猜到新任大理寺卿是他,所以才会特意想拾掇自己一下,以示尊重。   “这点我倒是相信,你若是没有猜到是我,也便不会这样躲着我了。”相较于之前,长孙无忌消了不少气,尽管他明知道秦远说这的巧话不过是为了哄他。   长孙无忌喝了一口水之后,淡然一笑,似乎已经不跟秦远计较了。他示意秦远上前一步,低声问他,躲着自己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没躲,哪会躲呢,属下巴不得天天在您身边。您提携和教导属下的恩情,属下一直在心中谨记,感激涕零。”   秦远才不会上当,长孙无忌的小心眼他太了解了,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就消气。长孙无忌在故意拿话套他,他要是顺嘴应承了,长孙无忌肯定会立刻变脸,抓住他这个把柄要挟他至少一月翻不了身。   “哼。”长孙无忌嫌弃地打发走秦远,令他短时间内别在自己面前出现。   秦远求之不得,乖乖转身就走。   戴胄旁观了这一切之后,若有所思地回到自己的马车上。照长孙无忌的脾气,换做别人做了类似这种事,他早就发了雷霆之怒,但对于秦远他似乎很宽容。而且秦远之所以能坐上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与长孙公当初的竭力举荐脱不了干系。   戴胄觉得自己现在得分清楚立场,长孙公其实就是站在秦远的那一边。不过他二人正闹矛盾,他可以利用这点,拉拢长孙无忌站在自己这边,然后一起揪出秦远的错处。   这计划,完美!   大家休息完毕之后,继续赶了一个时辰路程,便抵达了商州治所上洛县。   商州刺史叶乾带领商州一众官员前来迎接。   叶乾之前得到的消息,本来只是说有两位大理寺少卿要来此查案,而今忽然瞧见长孙无忌驾临,震惊之余,慌乱激动不已。叶乾连忙则命属下提高迎接酒宴的规制。   长孙无忌立刻拒绝,令叶乾等人如常做事即可,“出一部分人转交案件,不必特意理会我们,酒宴也免了,百姓们正惶恐不安,我们这官员却举杯消遣,实在不合适。”   叶乾连连应是,一切都按照长孙无忌的吩咐去办。只命人妥善准备了住所之后,就派法曹移交现有的所有的采花大盗的案件。之后他便默默退下,遵从长孙无忌的吩咐,去忙自己公务。   秦远把一部分案卷捧回屋里去看,周小绿正在秦远屋子里干坐着没事可干。看家秦远拿了案卷,她也跟着看,边看边骂这采花贼无良,竟然前前后后玷污了不下百名良家女子。   “可能不止,这种事情于女子来说是莫大的羞辱。一定有很多人家闷声忍下,不愿宣扬。所以我觉得真正的受害者的人数,至少比这个多三倍。”   周小绿猛然放下了手里的案卷,表情平淡,目光平淡,呆呆看着秦远。   秦远被周小绿这样子给弄糊涂了,问她什么意思。   “我在惊讶。”周小绿解释道。   “啊,我差点忘了,你处惊不变。”秦远低头继续翻阅案件。   周小绿沉默很久之后,用平淡的语调继续对秦远道:“一定要抓到这个可耻的采花贼。他虽没有杀人,但做的事比杀人更凶猛。好好清白的女儿家,因为被这种人玷污,自尽死了十人。”   秦远点点头。   周小绿犹豫之后,又道:“我阿娘的案子可以晚些再查,先查这个。”   对于周小绿来讲,查清她母亲的死因,为她母亲报仇,是比她的命还重要的事。之前她一直催促秦远尽快,而今却因为这采花大盗的案子,她愿意退让了。   “是个善良的好孩子。”秦远欣慰地感慨。   周小绿埋首看起了案卷,一页一页看得很仔细。   秦远就去洗了些杏子和干枣,打算奖励给周小璐,结果回来的时候碰见了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一瞧秦远端着这两样东西,就冷笑不已,“又想拿这些便宜东西贿赂我?”   不及秦远说话,长孙无忌就拿了一个甜杏塞进嘴里。   “看见没,我在,戴胄都不敢挑你的毛病。”长孙无忌得意看一眼秦远,骂他应该跪下感谢自己,而不是听说自己要来,就夹着尾巴偷跑,“倒说说,你房里的那个小丫头是几个意思?”   “什……什么小丫头。”秦远尴尬道。   “从看见你俩的时候,我便认出她是女子了。”长孙无忌骂秦远简直色胆包天,“你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喜欢女人正常,但你不该在忙公事的时候,身边还带着女人。”   “我冤枉!我跟她什么关系都没有,最多是我帮她查找母亲死因的关系。”秦远简单跟长孙无忌解释了周小绿的情况,“她是我邻居,哭哭啼啼求着我,我看她孤独可怜,不忍心不应。再说她母亲若是冤死,我帮她查寻找凶手,也算是在办公事。”   “胡闹,你是堂堂大理寺少卿,不是给哪家女孩查小案子的捕快,痛快把人打发走!明天若要让我在见到她,我便亲自叫人打她出去。我的属下什么身手你最清楚,到时候小女孩少胳膊断腿可莫要怪我。”长孙无忌说罢,就转身离去。   长孙无忌的随从忙过来伸手,接走了秦远手里的杏子和枣子,随即颠颠地跟着长孙无忌去了。   秦远看着自己空空的双手,冲那对刁蛮霸道的主仆飞了白眼。   秦远重新又去洗了枣子和杏子,他刚端到半路,又遇见人了。   这次是个小吏,跑得气喘吁吁,四处张望,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终于安定下来,急忙过来给他行礼。   “外头有一妇人领着四个孩子,哭着说是秦少卿的亲戚,想要求见秦少卿。” 第55章 破案,否则喜当爹   “什么亲戚?”秦远问。   小吏道:“她说她是秦少卿的妻子。”   秦远好笑不已, “我的妻子, 还带四个孩子, 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秦远随后就出门去瞧, 是一位瞧着面生的年纪二十七八的女子, 鹅蛋脸, 细眉凤目,颇为清秀。她怀里抱了一个四岁大的孩子,身后跟着三个孩子,年纪分别在十岁, 八岁和六岁左右。四个皆是男孩,三个大点的孩子此刻都还算老实,跟在妇人的身后,用黑漆漆的眼珠看着秦远。   妇人见小吏领来了一位衣着紫袍的官员,抬眼去看,便立刻就认出了秦远,果然俊朗无双!妇人心下欢喜不已,忙笑着带孩子跟秦远见礼。   秦远注意到门口停了两辆不错的马车,马车边上站着六名家仆。观这妇人的衣着,还有她身边孩子们的衣着, 都穿着锦缎, 妇人头上簪着的发饰不乏有金银珍珠,料想那马车应该是妇人所乘。   “你以后就是我们的新阿耶了么?”六岁大的孩子走到秦远跟前, 仰头疑惑地问秦远。   “不是, 我并不认识你们母亲。”秦远直接否认。   孩子眼眶立刻就红了, 他抽着鼻子,似乎马上就要哭起来了   妇人忙唤道:“三郎快回来,还没来得及和你父亲细说,你别吓着他了。”   秦远忍不住腹诽:我明明早就已经被你们吓着了。   秦远让妇人解释一下怎么回事,妇人看看周围的环境,尴尬地跟秦远解释这地方不太适合说话。   “这附近没什么人,简单说说。”没有大概弄清楚事情之前,秦远不会邀请妇人进去。长孙无忌等人还在里面,他真带人进去,事情会变得更麻烦。   妇人便从袖中掏出一张聘书,递给了秦远。   “这是一年前你伯父伯母给我下的聘书,礼也过了,我们的亲事便算是定了,就是没有夫妻之实罢了。不过这个没关系,咱们以后可以补上。”   秦远从聘书上看到妇人姓郑,就姑且称她为郑氏。   “这聘书不作数,我并不知情。”秦远说罢就撕了聘书,对那郑氏道,“抱歉让你误会了,也抱歉让你为此折腾一趟。至于来回路上的花费,我会让人把钱送你。”   秦远交代完,转身就要走。   “你站住!”   郑氏突然大喊一声,生怕秦远走了。   “撕了聘书又如何?我们已然就是夫妻,三书六礼,我正经嫁进了你们秦家的大门。我嫁给你的时候你还是个无名小卒,尚且没有今天的地位,我辛辛苦苦,千里迢迢带着孩子来长安城投奔你。你竟不一点情面不留,抛弃糟糠之妻!你若这般,我誓要去府衙告你,到时你官都没得做。”   秦远扭头打量郑氏,她边说边哭,委屈至极。   郑氏的哭嚎声引来了府内许多人侧目。   秦远就弯腰把撕掉的聘书捡了起来,命人将郑氏和孩子们接入府内。   郑氏哭声渐渐小了,就带着孩子跟着秦远进府。   长孙无忌和戴胄听到闹声,都出来瞧怎么回事。   “你这是——”长孙无忌打量郑氏和四个孩子,挑眉看向秦远,“你早就有家室?”   秦远:“没有!”   郑氏在旁点头。   长孙无忌瞧这俩人的状态,一个点头一个否认,皱眉 ,他拉着秦远到一边说话:“这种事情有什么好隐瞒,你娘子模样并不丑,还给你生了四个儿子,你怎能不认?莫非你真存了尚公主的心思?”   “长孙公若没播种就来了四个儿子,愿不愿要?”秦远直接反问。   长孙无忌怔住,惊讶不已:“你有一副如此俊模样,你娘子居然还在外头找人?”   长孙无忌一脸难以置信,随即就往秦远下面看,若像秦远这么俊俏的郎君都不惹女人爱的话,那就一种可能——   秦远无奈地回瞪一眼长孙无忌,真想一脚给他踢到天际去。堂堂齐国公,当今圣上的姐夫,居然这么爱八卦。   秦远在侧堂坐下,命郑氏也坐在说话。三个孩子跟着进来,东看看西看看。   秦远命小吏弄些吃得来,带孩子先去屋子外头玩儿。郑氏就把怀里四郎交到身边的家仆手上。   戴胄瞧见这事儿,甭提多兴奋了,在脑袋里已经打好了‘秦少卿手撕聘书弃糟糠’的参本草稿。   戴胄跟在长孙无忌的身后进屋,准备多多收集内容和证据。   “烦劳诸位回避。”秦远道。   戴胄尴尬了下,只好恋恋不舍地同其余人等离开。   长孙无忌没走,远远地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   秦远望向他。长孙无忌就直接回看秦远,意思‘老子就不走’。   秦远想想有个人见证也好,反正他问心无愧。   秦远请郑氏具体解释一下经过,她到底为何非要认他为夫君。   原来在一年前,秦远在荥阳郡的伯父伯母——秦峰夫妻,擅自做主,为秦远迎娶了守寡三年的郑氏。   郑氏是荥阳一名富商的独女,嫁给了另一名秦姓富商,为其生了四个儿子。结果第四个儿子刚出生不久,他的夫君就突染恶疾去世了。郑氏守寡三年之后,便想张罗着为儿子们的以后谋出路,她想让儿子们读书当官出仕,奈何经商的身份不好看。   秦峰夫妻听说此事,就主动牵线,给郑氏提供了一个解决的办法。刚好他们侄子秦远不知所踪,他们可以当秦远还活着。他们作为秦远的长辈,理该可以做主为其张罗婚事,就以秦远的名义娶了郑氏。郑氏的孩子都改姓第二任夫家的姓,自然还是姓秦,但这样她孩子们的身份便不再是‘商’了。   郑氏因此给秦峰夫妻八百匹绢帛作为好处。   之后,郑氏就这样改守‘活寡’过了一年。   一个月前,家仆去长安城卖货回来后,告诉郑氏,长安城内有个叫秦远的人,被满城贴了画像,样貌十分俊俏。同叫秦远,还都长得十分俊俏,家仆就留个心眼,拿了一张秦远的画像回来给郑氏。   郑氏与秦峰夫妇求证之后,得知这真就是自己的夫君。整日瞧这画像上的人这般俊俏,便心中喜欢,郑氏忍了几日之后,便越发坐不住了,最终决定带着孩子们来长安城寻找秦远。   “许是老天爷瞧我命苦心诚,我这一到商州,就见着了热闹。然后就听说商州刺史接了长安城那边来的大官,打听之下,其中竟然有郎君,我们娘几个就高高兴兴来找郎君了。”   长孙无忌听完经过后,没想到事情回事这样,这四个孩子还真跟秦远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忍不住想笑,就用手挡住了嘴。   秦远边听郑氏讲述边低头,将自己刚才撕碎的聘书放在桌子上重新拼好。   郑氏见状忙道:“郎君不必如此,我知你突然见我十分意外,一时做些冲动之举可以理解。”   “要拼好,这是证据。”   秦远就命贴身小吏去将这聘书粘好。   郑氏愣住,疑惑地询问秦远到底什么意思。她见秦远毫无动容之色,垂眸委屈地掉起了眼泪,“你伯父伯母已经做主把我许配给你——”   秦远从郑氏爽利的言谈中,瞧得出郑氏是个精明的人。他不想绕弯子,也不想拖泥带水,直接跟郑氏讲清楚。   “这聘书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其实你自己心里很清楚。这婚事本就是你和我伯父伯母做得一场假戏罢了。你若因此想告我,可以,我回头再把他们也告了。一家子人整整齐齐地上公堂,现家丑,也算有趣。   以后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为了儿子出身假成婚,那你四个儿子这辈子都摆脱不了商籍。而所有人也会知道我的伯父伯父是个见利忘亲,出卖侄子的好长辈。倘若我因此丢了官,我也认命,谁叫我命不好,偏偏摊上那两个难缠的亲戚。   无论如何,这门亲事我不会认。而且从律法上讲,这亲事很有可能都不作数。”   郑氏听秦远说这些,眼泪哗哗往下流。她心里确实或多或少地清楚,自己就算来认人,秦远也未必肯认她。可她忍不住,她从看了秦远的画像之后,就忍不住想象很多跟秦远在一起生活的场景。她心怀一丝希望,觉得事情可以成。   郑氏觉得自己和秦远是正经成亲过了。她打听过律法,为官的男人若随便抛弃糟糠妻,会丢官职挨打。说不定她拿此威胁,令秦远半推半就,事情就真成了。   但那个时候,秦远不是现在这么大的官,九品而已,刚好她有钱,可以帮衬他的仕途。她可以打一竿子给个甜枣,勉强把事情促成。   郑氏想想就觉得委屈,哭着问秦远为什么这么快就升了官,“你怎么突然升得这么高,没给我留一点机会,呜呜……我还想为你挥金如土,呜呜……”   “噗!”   长孙无忌喷了嘴里的水,一下子引起了秦远的注意。他便无所顾忌,拍这大腿,轻声笑起来。   “你若是同意,我会帮你将你四个儿子的身份改掉商籍,但我们的婚事根本就没存在过。你人美,心中有谋算,还那么有钱,再嫁不难。”   在唐朝,女子改嫁是常有的事,像郑氏这样年轻有钱的,肯定有不少追求者。   郑氏哭够了,回看秦远,默了很久之后,只能无奈地点头。有一句话她没好意思说出口,因为门口还有个碍事的男人坐在那边。她很想告诉秦远,从见到他之后,这辈子怕是再不会把任何男人看进眼里了。   “别有执念。”秦远忽然道。   郑氏一怔,觉得自己的心思似乎被秦远看破了。   “你家里经商,应该都明白,守株待兔要不得。审时度势,心思灵活点,才容易招揽生意。还有,你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你有心想培养他们成材,这点令人很钦佩。”   郑氏破涕为笑,点了点头。   “你这一路为我而来,让你失望而归,也算有我的不是。改日我会帮你寻个好些的先生,教你四个儿子读书。”秦远接着说道。   郑氏感激不尽,把儿子都叫来给秦远行礼。   “叫秦伯父!”郑氏脆生生道。   孩子们都听话地给秦远行礼,叫了一声伯父。   送走母子五人之后,秦远回屋,大大地松了口气。   啪啪啪!   屋子里忽然响起掌声。   长孙无忌笑叹:“厉害,厉害!秦少卿在短短不足一个时辰内,既当了父亲,又当了丈夫,最后还成了伯父。”   秦远回看一眼长孙无忌,默默记下他笑话自己这笔账,早晚还回去。   “案卷瞧得怎么样了,咱们这是来查案,不是让你花一堆工夫处理私事。”长孙无忌似乎还没尽兴,继续刁难秦远,“说到私事,你房里的那个解决没有?”   “不解决。”秦远忍无可忍,直接硬杠回去。   “你再说一遍。”   “许长孙公和戴少卿带那么多随从走,我带一个怎么了?”秦远不服地反问。   长孙无忌怔住:“她是女子!”   “女子怎么了!哪个当官的家里没婢女?”秦远蹭地起身,不满地对长孙无忌疯喊道,“出来办公,带个婢女伺候,怎么就不行?为什么不行?哪条律法规定不行了?”   长孙无忌动了动嘴唇,刚要张口,秦远立刻先一步喊话截住了他。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想说我好色,怕我带着她是干那种事。请问长孙公看见了么,恳请长孙公下次看见我们在床上翻滚的时候,再拿此说事儿,否则没证据的事儿就是诬陷。”   秦远吼着吼着,不知道怎么就蹿到长孙无忌面前了,伸长脖子红着脸瞪着长孙无忌,咬牙切齿。   “说实话,我忍长孙公很久了,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开国功勋,便把我们这些小官儿当小狗欺负。告诉你,狗会咬人的!”   长孙无忌本来因为秦远对自己撒火,正蓄势待发,恼怒要收拾他。结果毫无防备听到秦远忽然喊出最后一句话,忍不住笑起来。   狗会咬人,他居然把自己比喻成狗,哈哈哈哈……   没错,秦远是故意这样说的!   他既想提醒长孙无忌收敛点,警告他自己也是个有脾气的人,又不能把长孙无忌彻底得罪。所以他就临时起意,玩起了假意吵架的办法。   吵架是门技术,有的人越吵关系越好,有的人越吵关系越分崩。秦远当然要选择前者。不然的话,他就保不住周小绿了。   长孙无忌此刻又气又笑地用手指了指秦远,都不知道自己现在该以什么态度对他。怪就怪他刚才没绷住,笑了,这一笑什么气都没了。   “我没有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和开国功勋,便把你当小狗欺负。”长孙无忌眼里含笑地打量秦远,“我一直当你是猫。”   “我谢谢你!”秦远重音道。   “不客气的。”长孙无忌想了下,“罢了,既然你真心想帮人家,我何必拦着。但要说清楚,你不能厚此薄彼,耽误查采花大盗的案子。”   秦远连忙应承,请长孙无忌放心,采花大盗的案子他心里头有点数了。   “哦?”   长孙无忌本以为今天这一下午都因为‘认亲戏’耽搁了,他忙请秦远讲一讲。   秦远注意到了,长孙无忌用了‘请’。忽然这么有礼貌,绝对是刚才吵架的功劳。   “‘房中之法十余家,或以补救劳损,或以攻治众病,或以采阴补阳,或以增年延寿’。这是晋代一位非常有名的方士葛洪在其书《抱朴子》中所述。采阴补阳从那个年代就已经有明确说法了,而且还被堂而皇之地记载流传了下来。现在在民间同样有很多房中术的说法,男人可以靠和女人行房延年益寿,甚至还有说法,这样能长生不老,得道成仙。”秦远跟长孙无忌解释道。   长孙无忌挺感兴趣地望着秦远,问他这种事可以得道成仙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每天争取多来几次,早点肾亏,早点死,可不就成仙了呢。”秦远附和道。   长孙无忌骂他不正经。   “干这种事儿的人才叫真正不正经。我大概翻阅案卷了,‘采花’行为太过频繁,甚至有一夜多次作案的情况。这肯定不是简单的好色了,就是一种采阴补阳的修炼。”   秦远告诉长孙无忌,从作案的手法上来看,肯定都是一个人所为。多个现场都只出现一个人的脚印,并且这些现场的脚印大小都一致。嫌犯还喜欢用同样有松香味道的迷烟迷晕受害者,事情完毕之后就立刻跳窗而逃,有时还会继续到下一家犯案,身手非常敏捷。   “此贼对于官府的缉拿视若无睹,即便官府四处张贴告示,悬赏缉拿他,百姓们人心惶惶,家家关门闭户防备,他依旧四处横行犯案。在次数上与之前相比,并没有变少。我粗略估计了一下,一个月至少会犯案四次。必然有许多受害者没有上报,所以这个数只是大概猜测。”   长孙无忌点点头,秦远说的这些他自然都相信,这种怪兮兮的事果然还是秦远最为擅长。   “那这个嫌犯,我们从何查起?”   “慢慢查,不急。”秦远告诉长孙无忌,这案子很可能十天半月才能查出来,“干脆就留我在这查,长孙公有那么公务要忙,圣人决断很多事也离不开长孙公建议,不如长孙公先回长安?”   秦远越这样说,长孙无忌偏偏就不想走,不过他确实不能在此多留。   “限你三日之内把此案破了,缉拿采花大盗。否则,我就坐实了你与郑氏婚事,让你欢欢喜喜地给四个娃当父亲。” 第56章 美人静候采花   “可别, 给人当父亲还是可以的, 但当丈夫我就不行了。”秦远立刻拒绝,虽然他知道长孙无忌的话其实就是开玩笑。   长孙无忌八卦地询问秦远:“为什么不行?”   “动情太难了。”秦远自认为算是比较有人性的神仙了, 但是在感情这方面, 天性使然, 他不容易产生什么需求。   长孙无忌默然。   秦远说得已经挺委婉了,他能明白。   长孙无忌想了一会儿后,就想开口劝秦远别气馁,说不定还有医治的办法。他可以帮秦远请宫里的最好的太医。可是这话到嘴边了他有点说不出口,毕竟这种事情对于一个男人来讲是很大的缺憾,难以想象秦远心里正承受着什么。他自己是没办法感同身受,若开口劝得不对, 说不定会让对方觉得有炫耀的意味,还不如不说。   最后,长孙无忌只悠悠地叹了口气。   秦远见长孙无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还拿很同情的目光看自己, 突然反应过来他想什么。   “我是说我呢, 可是一门祈求吾皇开心,执念太深, 就不容易动其它的念头。不是说我不行,我很厉害的!”   “哦, 好的, 你说什么是什么, 你厉害。”   长孙无忌难得让步一次, 没有跟他犟嘴,但秦远总觉得哪里不对。   算了,怪他傻,居然和长孙无忌这种人聊真心话。   秦远和长孙无忌不欢而散。   秦远啃了几个杏子之后,就去找周小绿,见周小绿还在看案卷,忍不住称赞她认真。   秦远递了个杏子给周小绿。   周小绿接过来边吃边看,看完手头的这份儿案卷之后,她就把手上咬剩一半的杏子都放进嘴里,将案卷整理整齐放好,然后才把嘴里的杏核吐出来,放到布帕上。   秦远注意到那帕子上已经堆了二十几个杏核,伸手要去收拾,被周小绿拦住。   “做什么?”   “帮你扔了。”   “不能扔,我要留着种。”周小绿道。   秦远笑起来,“行,那你种吧,”其实这种种子在人间的土里根本就种不出来,但是秦远没办法解释,只能由着周小绿去尝试。   周小绿想起来自己刚才听到屋外有闹声,问秦远出什么事了。   “没事,已经解决了。你看了这么多案卷,看出什么没有?”   周小绿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这点特别好,这就相当于现代的电脑,把资料准确无误地储存进去后,就可以进行随意地搜索比对。   “是同一人所为,这里一共有九十八份案卷,在六十四个现场找到了嫌犯的脚印,脚印雷同,都是七寸半。二十二个现场有迷香的味道,松香味的。受害的女子最小十五岁,最大三十五岁。”周小绿声音平平地进行阐述总结。   秦远点头,“和我看到的差不多,说点我不知道的。”   “秦大哥,我们都看同样的东西,知道的差不多好像也不奇怪。”周小绿叹道。   秦远把整个商州和上洛县的地图拿给周小绿,让她想一想,这些受害者的受害地点或者其他什么地方,是否有雷同之处。   周小绿仔细搜索脑中的记忆,回答秦远道:“这个人只在商州地界犯案,上洛县最多,共有五十三起报案,余下的大概均匀分布于柞水县、镇安县、丹凤县和商南县,这些地方只在今年的二月下旬、三月,和去年的八月、九月,这几个时间发生案子。   其中有八十五家都是男人在外,要么赶上在外干活或者做生意,要么就是应酬花天酒地去了,总之刚好不在家。而家里的女人,不管大小贫贱,是母女还是主仆,但凡年纪在十五到三十五之间,稍微有点姿色的女子,只要被这个采花大盗盯上了,就会被一网打尽。”   秦远:“那近段时间,也就是二三月的时候,案子都发生在另外四个县城?”   “对,大概是上洛县这边案发太多,所以采花大盗就又跑去那几个地方作案了。”周小绿揣测道。   “你刚才说有八十五家男人在外,那剩下十三家,男人都在家呢?”   “在,却也没用,”周小绿尴尬地红了脸,去挑出案件,让秦远自己看,她就不细说了。   秦远拿出其中一个瞧了瞧,确实够缺德了。男人陪着妻子在家同榻而眠,嫌犯用迷烟迷晕了俩人之后,就把男人踹下了床,照样‘办事’不误。   周小绿表情平淡地盯着秦远,用平淡的语调对秦远道:“把他千刀万剐都不解气。”   “你不能表现激动气愤一点么?”秦远问。   “可以。”周小绿抓起桌上的水杯,砸了一下,然后面容淡定地看着秦远,意思这就算是她的‘激动’了。   “行,还是原来那样吧。”   秦远托着下巴在桌边坐了会儿,随便捡了几个案子,招来府里衙差去询问。他想知道这几个受害者家里的男人,是不是经常外出不在家。随后不久,秦远就得到了肯定答案,确实都如此。   秦远抱起所有的案卷往外走。周小绿忙要去帮忙,被秦远制止住了。   秦远坚持捧着高过他头的案卷,朝长孙无忌的房间去。正在外头候命的几名商州府衙差见状,连忙要过来帮忙。   “别来,这是机密,谁都不许碰!”秦远呵斥一声之后,把案卷捧到长孙无忌门前。   长孙无忌的随从忙给秦远开门,秦远一进屋,手没端稳,一摞子案卷有一半都散落在了地上。   戴胄听到外头有声响,立刻跑出来查看情况。他琢磨着会不会是又来了什么奇怪的人找秦远认亲。   秦远看见戴胄探头探脑地往屋子里瞅,立刻大声喊戴胄进来,引得外头所有人侧目。   戴胄还以为秦远想找茬,一鼓作气,大步流星地迈进门。   秦远飞快地关上门,哐的一下,声音特别大。   戴胄愤怒的时候,就这样摔门。   戴胄立刻意识到秦远在跟他耍脾气。他盯着秦远的俊脸,缓缓地吸一口气,眯着眼睛,极力压低自己愤怒的嗓音,尽量避免暴躁,以保留他斯文人的底线,但同时他还要彻彻底底地表现出自己‘很不好惹’的气势。   “秦少卿,你找我有什么事?”   戴胄咬字非常慢,带着狠劲儿,特别低沉,同时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秦远。   “戴少卿帮我一起捡案卷可好?”秦远根本没注意戴胄的眼神,蹲下身去捡案卷,“这是机密,除了我们三人,现在任何人都不能动这些案卷。”   戴胄:“……”   秦远捡了两份之后,发现戴胄没帮忙,仰头看他。   眼睛澄澈见底,让戴胄忽然想起了自己乖儿子犯错时看自己的眼神。   戴胄无奈地叹口气,撩起袍子,蹲下身来,跟着捡起了案卷。   长孙无忌优雅地端着水杯,瞧着这两个蹲成团儿的人,忍不住想笑。   “我听朝臣们说,长孙公是出了名的体恤下属。咱们俩和孙少卿以后能在长孙公的带领下做事,真的很幸运。”秦远边捡案卷边跟戴胄聊天。   戴胄满脸拒绝,他才不想跟秦远聊天。但是秦远提到了长孙公,他当然得应和一下。   片刻后,有脚步声过来,长孙无忌也蹲下了身子,跟他们一起捡案卷。   “秦远,你是不是有病?”长孙无忌捡了几份案卷之后,就想往秦远的脑袋上打。   “别动,这上面有重要线索!”秦远大声喊道。   不一会儿,三人捡完之后,围桌坐了下来。   戴胄忍不住烦躁,问秦远到底什么意思,还非要他们三人捡这些案卷,居然连长孙公身边的亲信来动手做这件事都不行。   “嘘——小心隔墙有耳。”秦远谨慎地看看四周,对戴胄小声道,“长孙公身边的人未必靠谱,徐安就是个例子。”   又提徐安。   长孙无忌正在用帕子擦手,听了这话就把帕子丢在桌上。命令秦远赶紧说,这些案卷里的重要线索和机密之处都是什么。   “我暂时还不能说,我要是随便说了,尚且没有证据只是怀疑,就怕有人听了之后指责我做事不周全,回头再参本我,我岂不是白白出力不讨好了么。”   秦远拍拍桌上近三尺高的案卷,告诉他们,反正有关于凶手是谁的线索就在这案卷中。   “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引蛇出洞,骗那个凶手上钩。”秦远对戴胄和长孙无忌笑着眨了两下眼睛。   “那秦少卿把案卷搬过来的意思是?”戴胄总觉得秦远前头那句说得好像是他,秦远在防备他。   “从现在开始,这案卷除了我三人任何人都不能动。这么机密的东西,当然是放在长孙公这里安全。”秦远解释道。   “你到底卖什么关子?”长孙无忌质问秦远。   “长孙公且等着瞧,我会按照您的吩咐,在三天之内把这桩案子给破了。”秦远说罢,就伸手拿了盘子里的一个杏子,咬了一口。   长孙无忌瞪他:“这是我的,准你吃了么。”   秦远没说话,只默默地把咬过一口的杏子放了回去。   戴胄从刚才坐在桌边后就注意到杏子了,他还从没有见过这么圆润颜色好看的杏子。长孙公吃的东西自然不能喝普通人比,戴胄当时就猜测这杏子的味道应该很好。   现在杏子被咬开了,有股淡淡地清甜香味扑进了戴胄的鼻子里,再看那被咬开的果肉,黄橙橙软嫩多汁,肉居然那么厚……戴胄的目光几乎没办法从那杏子上挪开,并且忍不住地暗暗咽了口水。   “戴少卿想吃杏子么,我那有。”秦远主动对戴胄道。   戴胄一听是秦远问自己,冷哼道:“不爱吃,不过多谢秦少卿了。”   “挺好吃的。”秦远伸手又把刚才咬过的杏子拿起来,整个塞进嘴里吃。   长孙无忌这次没拦着,他要是再说,秦远把嘴里的东西直接吐到他盘子里,弄得其它杏子都沾上了秦远的口水,他就没法吃了。   “你得赔我一盘。”长孙无忌道。   “好说好说。”秦远说罢,就跟二位告辞,他要去查案了。戴胄立刻起身,要跟着秦远。   “只能一个人查。”   秦远客气地拒绝了戴胄之后,冲二人摆摆手。他推门走出去后,忽然转身对他们二人又嘱咐了一遍。   “这案卷除了我们三人任何人都不能动。”   “行了知道了,赶紧滚。”   长孙无忌不耐烦道,随即打了哈欠,去休息了。   戴胄出门之后,想想自己也该查案,不然怎么知道秦远是不是在弄冤假错案。他回身想去看案件,发现长孙无忌的房门已经关了,不好打扰。戴胄思来想去,只能去找商州刺史叶乾问问案子的情况了。   日落黄昏飞彩霞,家家户户的烟囱开始冒起了白烟,都在生火做饭。   上洛县城内主干道上,突然响起了非常响亮的敲锣声。   “采花大盗注意了啊,本街口东边数第一家,佳人等候,敬请今晚前往!”   敲锣声不断,重复地喊着这句话,将近有两柱香的时间。   百姓们都很好奇,纷纷出门去瞧街口的第一家。这家的木门上贴着一张美女画像,画像边上贴着告示,上面写着:“美人在内,静候采花。” 第57章 这招太妙了   百姓们纷纷议论起来是哪家的女儿这么想不开, 居然公然愿意被采花大盗糟蹋。   “一定是个淫娃荡妇啊。”   “我看是好事, 她牺牲了自己,就省了别家的女儿被糟蹋了。”   “我觉得这是官府的计策, 为了引采花大盗上钩。”   大家纷纷觉得有这个可能, 转而就觉得这如果真是官府设计的抓捕, 就未免太蠢了,哪个犯人会傻到会主动送上门来被他们抓。   “我看不像官府所为,说不好真是有女子愿意呢。”   “对啊,官府不至于傻到这样公然设套引贼。”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什么猜测都有了,说法五花八门。   就在大家正吵得沸沸扬扬的时候,门突然开了, 从里面走出来一位清秀灵气的婢女。她礼貌地行礼,请众人散开。   “我家娘子还要休息,等着晚上办事,烦劳诸位不要在门口吵闹。”   大家一听这话唏嘘起来, 再瞧这小婢女水灵灵地鲜嫩, 一想到她也有可能会被那采花大盗糟蹋,都觉得心疼起来。   大家纷纷好心提醒这小婢女小心。当然其中也有个别人说着风凉话, 慢骂嘲笑,甚至还有调戏之言。   小婢女面不改色, 语调平淡道:“烦劳大家担心了, 但我家娘子国色天香, 我与她比, 不过是茅坑里的石头,想必那采花大盗看了我家娘子之后,便不愿意再看我第二眼。”   大家听小婢女如此一说,都非常好奇她口中所言的娘子是长得何等模样。   这时候有个曼妙的身影从小婢女的身后掠过,那容颜虽然只是眨眼间的一闪而过,精致五官,美艳动人,螓首蛾眉……引得门口一众人等的惊呼,世界上所有美好的词都不足以形容这位女子的美。   “真美——”   “天啊,太美啊!”   后面没看到的百姓们听到惊呼后,都往前挤也要看。小婢女立刻关上门,喊着大家快走,不然就报官。   天渐渐黑了,外头闹腾一阵之后终于散了。   秦远洗漱干净,换回了男装,泰然地坐在屋内吃甜杏子。   “秦大哥,你这招能好用吗?”周小绿十分怀疑。   秦远非常肯定地点头,然后继续吃着甜杏。   周小绿看着秦远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自己静静的安心等待,便从袖子里拿了两块点心出来。随后她发现秦远看自己,犹豫了一下,询问秦远:“秦大哥应该不吃过我这个东西吧,还用我让吗?”   周小绿说着就把手里的另一块点心递给了秦远。   秦远摇头:“我觉得你很勇敢,正在佩服你。”   周小绿明白了,秦远再夸自己刚刚在面对百姓各种言论的时候表现淡定,她淡淡扯起嘴角,提醒秦远道:“秦大哥别忘了,我天生便有处惊不变的本事。不过他们说那些话,却是没什么,比起我以前在周家的时候都要好。”   “你上次跟我说,你们周家是一大家子,算上你父亲一共有兄弟八个人,都住在一起。听起来是个挺热闹的,是个人丁兴旺的家族。你怎么还因此受苦?”   “自古有人的地方就有私心,有私心的地方就容易有争斗,我们周家便是这争斗最厉害的地方。”   周小绿垂下眼眸,捏着点心的手微微在发抖,但她说话的时候言语仍旧平淡的,没有波澜。   “大家为了一时的利益,都想要脸面,都想要争口气,都想要最好,便会彼此算计。比如得一匹好布,家里女儿们多不够分,便要比一比谁最乖最听话最有本事拿。最后就为这么一块布,几个孩子甚至都能吵得哭起来,更不要说是别的事情了。比起那些自家亲戚的那些挑剔和羞辱,我反而觉得这些不认识的陌生人的话,对我没有什么伤害。”   “没想到你们家居然是这样。”   古代的资源倒是匮乏,一般的人家得了好东西,确实是要仔细点用。秦远也知道有宅斗一说。   “但一大家子如果为抢一点东西就斗来斗去,是不是有点太蠢了。”   周小绿回看秦远:“有句话说的极好,不患寡而患不均。我觉得我们家,之所以斗得这么厉害,便是因为这‘不均’。我祖父曾是个县令,攒了点家底下来,他说他会把他的东西,留给家里最有出息最乖最听话的孩子。儿子多了他管不过来,便随着这些孩子们互相斗,最后斗赢的那个就最强,自然就可以继承他的东西。”   秦远明白了,“这事儿出在根儿上,是你祖父的问题。”   周小绿点了点头。   这时候窗外突然传出声响,秦远立刻去查看,结果却看见长孙无忌、戴胄和商州刺史叶乾翻着墙过来了。   三人接着就翻窗进屋。   长孙无忌拍了拍身上的土,气得瞪着秦远:“你折腾什么呢?什么叫‘美人在内,静候采花’?”   “长孙公不是限我三日内破案么?我正在破案,等着抓采花贼。”   “你把我的侍卫都借来了,就是为了在这儿埋伏?”长孙无忌一脸无奈地看着秦远,“你这么敲锣打鼓地向上洛县所有人宣扬,你觉得采花贼会来?”   “会的。”秦远道。   戴胄和叶乾往屋子周围看了看,目光扫过周小绿之后,再没看到屋子里有其他的女人。   “我听说这儿有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戴胄询问秦远人在哪里,质问他利用了哪家的女儿,“那采花贼你若没拦住,在害人家女子陷入了危险之中,这责任你负得起么?”   长孙无忌愣了一下,扭头看戴胄,问他什么美人。   戴胄便解释了黄昏时候的情况,告诉长孙无忌当时有很多百姓在宅子外的门口,目击到这宅子里有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   秦远笑着对戴胄道:“跟踪我是不是?”   “谁跟踪你了?我刚才一直都跟叶刺史在一起,是你敲锣打鼓把事情搞大了,便有人回禀给了叶刺史。”戴胄解释道。   叶乾在旁连忙点头,“秦少卿莫要误会戴少卿,是衙差听到动静回禀给我们的。”   戴胄质问秦远,是不是真打算就这么抓采花大盗。   秦远点头:“有什么问题么?”   “我们担心秦少卿这样大张旗鼓地引蛇出洞,可能不会成功。”叶乾道。   “叶刺史说话太客气了,哪里叫‘可能’,这是根本‘不可能’成功。”戴胄纠正道。   秦远:“嫌犯的脚是七寸半。”   长孙无忌和戴胄、叶乾听了这话之后互相看了一眼,问秦远是什么意思。   “推测他的身高应该在五尺到五尺半之间。”秦远估计道。   长孙无忌问他为何有此推断。   “根据脚长推断身高,大概有个七八成的准确性。一般这么大的脚,基本上身高都在这个范围内。”秦远解释道。   “且不论秦少卿此说法到底是否准确了,多数男人的身高都在你说的范围内,比如在场的大家。那照你这个推法,嫌疑犯太多了。”   “对呀,确实不确定是哪一个人,所以我才引蛇出洞。现在我有了自己的推断了,也有所动作了,戴少卿呢?查的怎么样?有什么有效的法子没有?我看戴少卿在我这看热闹,应该是没什么好办法吧。既然你们什么办法都没有,为何不试试我的办法,怎么知道就不能成呢?”   秦远不太高兴地反驳戴胄,半点情面没给他留。   戴胄气得拱手对长孙无忌告状道:“长孙公,他分明在强词夺理。”   长孙无忌斜睨戴胄:“那戴少卿有什么好的办法?”   “这……”戴胄尴尬地摇了下头。   长孙无忌觉得秦远这次做的事情确实看起来不可靠,但是鉴于他以前做的事还算靠谱,他便没有立刻武断否定秦远。   长孙无忌询问秦远是不是有什么别的解释的说法。   “你这样张扬一定有你的理由,对不对?”   “不愧是长孙公,了解属下!”秦远高兴道,“我和婢女花了一下午的时间,翻阅了所有的相关案卷,总结出这个采花贼一个非常明显的特性。”   “怪不得你说那些案卷是机密。”长孙无忌让秦远快点给大家解惑。   秦远就在三人期待的目光中,气势磅礴地喊出了两个字。   “好色!”   三人同时无语地白了一眼秦远。   人家可是采花贼,必然好色,这事不用秦远说他们也知道。   秦远告诉他们,他发现这个采花贼在官府公开悬赏缉拿的时候,作案的次数与以前相比毫无变化。   “这说明什么?他极度猖狂,自以为是,根本不惧官府的追捕。所以我今天来了一个美人钓鱼,等着他上钩。”秦远解释道。   三人如此一听,勉强觉得有一些道理。   戴胄询问秦远:“你真的确定采花贼会主动上钩?”   “会的,我非常确定。”秦远特别自信道,“他这么厉害,怎么会把官府放在眼里。我相信他是个孬货,敢来。”   戴胄忍不住在心里暗暗笑起来,这说法太扯了。不过他倒是愿意看一看秦远能不能通过这种方式把采花贼吸引上来。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骂他不得不佩服秦远运气够好。人蠢,却能刚好赶上犯案的嫌犯也蠢。当真百年难遇了。   长孙无忌心里头也觉得秦远后来的解释不是很有说服力,但是他看秦远这样自信坚定,他就没多说什么,且先先看着。   “你们放心回去睡觉,瞧叶刺史的眼圈都熬黑了。这边我自己在这守着就行了,周围都有侍卫埋伏,外围还埋伏很多衙差。只要这个采花大盗一来,保证缉拿归案!”秦远拍着胸脯,斗志昂扬。   戴胄:“秦少卿至始至终都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敢问之前你是在哪找的美人?会不会害了人家?”   长孙无忌和叶乾都看向秦远。   听说样子倾国倾城,出于男人的本性,难免都会对美人有向往。   “就有人挑毛病,所以我扮的,满意了?”秦远无奈牢骚,“明明不想说,非问。”   噗!   噗!   噗!   三人惊讶之余都没忍住,哈哈笑起来。万般遗憾,他们没看到秦远女装的样子。   “其实并不好看。不过我懂昙花一现的美,刚好我五官不错,所以故弄玄虚地闪一下,给人就感觉好像很美的样子,实际耐不住细看。”秦远说完咬了一大口杏子,再来一口就把整个杏子吃完了,随口把核吐了出去。   三人见这光景,很难想象秦远女装时这么粗鲁,有多难看。   戴胄尴尬地提议:“咱们还是离开,别打扰秦少卿设伏。”   三个人随后又翻窗翻墙离开,长孙无忌和叶乾翻得都挺利索,唯独戴胄,年纪比叶乾还小,翻个墙却呼哧呼哧地直喘,还要人拉他一把才能过去。   周小绿重新关好窗之后,就坐了下来,挺直腰板静心等待。   秦远让她不必如此紧张,先去睡。   “我可不敢睡,若是那采花贼真来了,外头那些人都没拦住,我岂不是危险。”   “若是外头的那些人都没拦住,你醒了也没什么用,还不如睡了清静。”秦远劝周小绿好好睡觉。   周小绿气哼地回瞪一眼秦远。   秦远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忙道了歉,然后他打了个哈欠,自己趴在桌上先睡了。   周小绿就一直保持清醒,挺到了天亮,然后她就把呼呼大睡的秦远叫醒。   秦远被弄醒的时候还有点懵,迷迷糊糊地环顾四周,看了周小绿之后,反应过来什么,伸了懒腰。   “秦大哥这一晚上都没什么动静,他人没来。”周小绿失望道。   秦远又张大嘴打了哈欠,点了点头。   “这第一晚他刚知道消息,总要踩点熟悉一下环境,明天晚上就来了。”   周小绿觉得秦远说地也有道理,点了点头。   “我就不出去了,你自己拿点钱去外头买点东西吃,会有侍卫暗中保护你。”秦远道。   周小绿应承,拿些钱就走了。   转眼又到了深夜,周小绿坚持还要继续坐在桌边,保持清醒。秦远劝不了,干脆不管她了,自己去里屋的床上睡觉。   一夜好眠,宅子内外安安静静,没有任何消息。   离约定好破案的时间只剩下最后一天了。长孙无忌终于有些坐不住,叫秦远前来回话,戴胄和叶乾闻讯也来了。   三人一通质问秦远的方法到底行不行。   “今天可是期限的最后一晚了,我看你这事难成。怎么就知道那个采花贼骄傲自负,一定会去?”长孙无忌劝秦远开阔一下思路,试着换一种缉捕方式。   “今晚他肯定会出现,你们放心,凭我的判断不会出错。”   秦远请叶乾帮忙调派商州府所有能动用的人力,将那个宅子的方圆三里范围内的所有地方都埋伏好。   “要是人来了,你们的人错过了抓捕的良机,可就不是我的责任了。”   叶乾请秦远放心,他一定会派出商州府所有的人马去埋伏。   ……   深夜丑时,黑幕蒙上了整个上洛县,各家都关门闭户,四处没了任何光亮,只有天上的星辰闪闪发光   这样的夜晚安静又清爽,唯独有窗外单调的蛐蛐叫,催得人眼皮下沉。   秦远用手托着下巴坐在桌边,几次要睡过去,都因为脑袋脱离了支撑,猛然点了一下头把自己弄醒了。   外头传来打更的声音,说明子时已经过了,天再有半个时辰天就会亮。   周小绿在旁看秦远熬得如此艰难,劝秦远去睡。   “若有消息,我会叫醒秦大哥。但说实话,我觉得这时候了,那个采花贼肯定不会来了。”   秦远坚持不睡,让周小绿去睡,“你连续熬了三天夜了,就算白天补觉也不成,你瞧瞧你眼底下都黑了,快去睡。”   周小绿确实困得紧,反正采花大盗不回来了,她便转身去里屋睡了。迷迷糊糊不知多久,周小绿隐约听到脚步声和说话声。她忙强打精神起身,从里屋走出来,发现秦远已经在屋子外面骑上了马,正有四名侍卫陪同他。   秦远看见周小绿,笑着跟她道:“抱歉吵醒你了,你先回雍州府等我。”   秦远随即就带着两人骑马去了。   另有两名侍卫留了下来,带着周小绿回雍州府。周小绿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问那两位侍卫,俩人都不说话。周小绿跟着侍卫骑马,离开宅子没多远,就看到有一群衙差站在在街边。   衙差们连忙跑来告诉侍卫,刚刚他们看见秦少卿带着人骑马走了,隐约喊话好像命令他们回雍州府。他们这会儿还迷茫着,不知道怎么回事。   侍卫就告诉衙差们,老实听命令回雍州府就好,不必多问。   随后一群人都抵达了雍州府。长孙无忌和戴胄听到动静,都出来了,询问大家情况,是不是真抓到了采花贼。所有人都茫然地摇头表示不知道怎么回事,唯独带周小绿回来的两名侍卫点了头。   “秦少卿神算,人已经拿到了。”侍卫毕恭毕敬地对长孙无忌说道。   戴胄惊讶不已,嘴巴微微张开,随即他觉得自己太大惊小怪,赶紧把嘴巴闭上。   真没想到,这世上还真有这么蠢的贼,人家都明晃晃下套了,他还往里钻!   秦远果然是运气好!   长孙无忌闻讯后高兴不已,这说明他没有白器重秦远。他刚兼任大理寺卿,就带领属下破了这么大的案子,回头在圣人跟前回禀,他得多有面子。   “那采花贼人现在在哪儿?秦少卿呢,怎么也不见他人?”   “去了城西。”侍卫回禀道,“采花大盗是在城西被属下等人抓获。”   “城西?可我记得你们设伏的宅子在城东。”戴胄不解地问。   侍卫应承,对戴胄和长孙无忌解释:“这是秦少卿的主意,耍一招声东击西。在城东大肆声张,引诱采花大盗放松警惕,去别处作案。可巧这采花贼就去了城西,刚好应验。”   为何这样就能引诱采花贼作案?如此声张,说不准采花贼就做缩头乌龟,不再出来了。   戴胄还是疑惑,不太明白怎么回事。   一炷香后,戴胄看见秦远押着叶乾回来,得知商州刺史叶乾便是采花贼,戴胄大惊!他随后才恍然明白过来,秦远这一招声东击西玩得太妙了! 第58章 万人空巷式斩首   叶乾被押过来的时候, 人垂着脑袋,恨不得把头埋进胸里, 似乎很羞于见人。   长孙无忌惊讶地打量了一番叶乾之后, 低声询问秦远,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刺史就是采花贼, 多亏长孙公身边的侍卫跟踪, 把他抓了个现行。”秦远解释道。   长孙无忌身边的领头侍卫连忙行礼纠正:“属下等不过是听命于秦少卿的吩咐, 负责监视叶刺史, 真正预料到叶刺史会犯案的是秦少卿。”   “这有了功劳, 你们之间彼此还挺谦让。但现在我不想听这些, 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这采花贼怎么会是叶刺史?”   明明大家都经历差不都的事情,人家完全清楚,他却完全疑惑,每每这种时候,长孙无忌都在些许怀疑自己是不是好像少长了一颗脑袋。长孙无忌皱眉催促秦远快点给他解惑, 别再卖关子了。   秦远和长孙无忌解释道:“之前在翻阅采花贼案卷的时候,我发现在二、三月和八、九月份的时候,采花贼的犯案地点发生在周边的柞水县、镇安县、丹凤县和商南县,而余下的时间则基本都在上落县。也就是说,这采花贼平常是住在上洛县,在春秋两季的时候有事情, 会去周边县走一圈。   但不管是哪一个县, 采花贼的犯案地点很分散, 没有特别是好哪一个区域。绝大多数受害者家中的男人们都常年在外, 这说明采花贼很准确地掌握了这些受害者的户籍信息。   再加上即便有官府的通缉,采花贼依旧可以非常完美的避开官府的追捕。我便怀疑这采花贼应该是商州府衙内部的人。   这个人可以随意查看整个商州百姓户籍,了解府衙的兵力部署,还会在春秋两季在所管辖境内巡行,视察农耕、蚕桑等事。所以这个采花贼肯定不会是普通的小喽啰。”   秦远告诉长孙无忌,当他确定采花贼是商州府内部官员后,就料知采花贼一定会注意他们这些大理寺的人查案的情况。所以秦远就会故意拿户籍档案,伪造发现重要线索的假象。之后就跟长孙公借人,在城东虚张声势。   “叶刺史出于谨慎,应该是一直都派人在监视我的行动。听说我这里的情况,立刻就跟着戴少卿来了。你们为了见我,只能配合,翻墙而来。”   “你这么说我倒想起来了,本来这件事我是想等你折腾结束了之后再质问。叶乾当时就劝我说还是应该立刻问清楚比较好。”长孙无忌说罢,就狠狠地剜了一眼叶乾,没想到自己也被他利用了。   “叶刺史的脚刚好七寸半,他年纪长于戴少卿,翻墙却十分利索。而且我还注意到叶刺史的眼圈一直乌黑,似乎长久熬夜所致。”   秦远从那时候开始,便已经八成怀疑叶乾了。但是因为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他只能想办法抓现行。秦远就一面在坚称自己非常了解采花贼,相信他会接受自己的挑衅;一面竭尽所能的用尽了商州府所有的人马。   采花贼本就是一个喜欢刺激的人,胆大过于自信,否则他就不会如此猖狂的四处羞辱女人,还在官府悬赏缉拿的紧张时期,照常继续犯案。   秦远就变相地创造了一个让采花贼以为看似安全可犯案的环境,然后命长孙无忌的侍卫们暗中监视叶乾,暗中等待他的动作。   “最后他果然没有按耐住自己的躁动,一方面天性使然,他想寻求刺激,一面他想犯案以后,看我吃瘪的样子。叶刺史,你说我说的对吗?不,我应该称呼你叶采花贼才是。”秦远解释完毕,扭头质问叶乾。   叶乾像一滩软肉摊在地上,他羞臊的脸都不敢抬,脸贴着地面一声不吭。秦远每每说到他的痛点的时候,他身体就会表现地微微颤栗,他恐惧害怕,万般后悔自己太过自大得意,选错了一步。   秦远告诉长孙无忌,叶乾刚刚去去的是商州府法曹参军的家。因为今晚衙门所有的人马都被他安排到了城东,法曹参军负责刑狱案件,当然要在衙门坐镇守夜。法曹参军今年四十岁了,妻子三十九,应该不在叶乾涉猎的范围内,但是法曹参军有一个十六岁刚刚定亲的女儿,长得如花似玉。   长孙无忌闻言拍桌痛骂叶乾无耻,质问他秦远刚才所说的一切是否属实。   叶乾哆哆嗦嗦地给长孙无忌磕头,泪如雨下地支支吾吾半天,还在为自己开脱,不停地解释自己这般只是为了修行。他告诉长孙无极这个办法可以延年益寿,包治百病,他可以传授给在场的大家。   “我就是好色,喜欢玩女人罢了,我并没有杀人放火啊……求长孙公开恩!”   “你可知那些被你玷污的女子生活如何艰难,你可知有多少女子因为这件事情了结自己的性命!你竟有脸在这跟我说延年益寿,不过就是玩女人?能说出这种话,你就不配为男人,更不配为人!”   长孙无忌痛骂叶乾之后,情绪激动,不得不缓缓地吸了一口气。   “既然叶乾被抓了个现行,他也已认罪。此案情节恶劣,给商州百姓造成了极大的恐慌。今日午时,便将他斩首示众。”   在长孙无忌带领下的大理寺是有独立审案的决断权,如果证据确凿,便不需要再上报复审,可直接判决。   “长孙公饶命啊,饶命……”   叶乾想到自己马上就会死,吓得嗷嗷大哭,狠狠磕头请长孙无忌手下留情,央求他看在自己这些年在商州励精图治的份上轻判。   长孙无忌忍不住讥笑。这种人,竟然还有脸谈自己励精图治。长孙无忌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属下赶紧他拉出去,这样恶心的人他不想再多看一眼,也不想再听他多说一句话。   “你有功。”长孙无忌不吝称赞秦远,并告诉秦远,有关他之前做的过分的事都可以一笔勾销了。   秦远不太明白地反问长孙无忌:“我以前对长孙公做过过分的事么?”   长孙无忌横瞪他一眼,表达的意思很明显是‘非常多’。   秦远愣了下,一个都没想出来。   长孙无忌走后,秦远笑问那边一直出神的戴胄:“戴少卿想什么呢?”   “唉,白写了。”戴胄无奈地叹道。   戴胄起初并没有注意到是谁跟自己说话,当他抬头看到是秦远的时候,尴尬不已。他谦虚的对秦远拱手,慌不择路地原地绕了一圈,才逃走。   戴胄回去就把写好的参奏秦远的‘抛弃糟糠之妻’和‘愚蠢办案’的折子撕毁。   戴胄伸长了脖子,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反思自己这段时间到底在干嘛。这秦远显然是有破案才华的,并非他想象的那么不堪。他之前抱着的那些想法:什么拉拢找孙公,什么暗中参奏他,对付他……都在一点点表露他自己内心的丑陋罢了。   可耻啊,可耻,他戴胄居然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种无耻小人。   戴胄机转动着眼珠子,看看左右,屋子里安安静静的确实没有人。他抬首打了自己一巴掌,骂自己不要脸。   ……   午时,上洛县法场,万人空巷。   整个县城的百姓全都涌入了法场围观,大家都想看看那传说中作恶无数的采花大盗到底长什么狗样。   百姓们瞧见被压上来的人居然是商州刺史,原本谩骂、热闹讨论的场面忽然停滞了,静悄悄,非常安静。   戴着脚镣的叶乾,被押着一步一步走向砍头台。脚步声,铁链击打地面的声音,都分外清晰。   突然间,一片烂菜叶子打在了叶乾的脸上,接着就有人痛苦的呐喊着叶乾害死了他们的女儿,声音撕心裂肺,划破了整个天空、   百姓们都怒吼起来,呐喊起来,痛骂叶乾不是东西,各式各样的脏话都冒出来。但大家这样仍不解恨,拿着在手上能砸人的东西,使劲的往叶乾身上砸。   负责押送的衙差们见状都躲到一边,由着百姓们去谩骂丢东西打叶乾。叶乾很快被打的不成人样,身上挂着各种烂菜叶子,眼睛嘴红肿发紫,几乎没有一块好皮肤,五官已经分不清在哪儿了。   这时候,负责监督行刑的商州府法曹宋毅,恶狠狠地咬牙大喊:“时间到,行刑!”   他定要亲眼看着这个敢算计他女儿的恶贼人头落地,眼见绝对不会眨一下!   百姓们欢呼起来,齐声高喊:“砍头!砍头!……”   声音震耳欲聋,几乎要喊破了天般。   长孙无忌和秦远在远处的楼宇内观看行刑,悠闲地吃着樱桃。   “我今天便回长安了,你是不是要留下来继续帮你的那个小婢女破案?”长孙无忌问。   秦远点头。   这时候,侍卫敲门进来,手里捧了一匣子的书。   “属下们在叶乾的家中搜到了这匣子旧书,都是记述有关于采阴补阳修炼之法。”   长孙无忌笑了一下,随便拿出来一本翻阅。   “虚者可使充盈,壮者可使久荣,老者可使长生……玉闭坚精,必使玉泉毋倾,则百疾弗婴,故能长生。”①   “胡说八道。”长孙无忌嗤笑一声,把书丢了回去。   秦远拿过来仔细翻阅一番,跟长孙无忌道:“这书给我吧。”   “你要了又没用,留着做什么?”长孙无忌顺口回嘴一句,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戳到了秦远的痛点,暗暗观察了一下他的反应,发现秦远并没有露出什么难堪之色。   “我回头亲自烧了才放心。”秦远解释道。   长孙无忌点了点头,由着他处置。   叶乾被斩首之后,百姓们都散了。大家都知道这桩案子是因为大理寺的人来了才得以破获,纷纷赞扬朝廷办事厉害,体恤百姓。   长孙无忌下午乘车走的时候,发现路两边竟有许多百姓相送,有的竟然哭了,跪下多谢大理寺卿解救了全城的女人。   长孙无忌笑着站出来,跟大家道了别。离开的时候,荣光无限,心满意足。这功劳长孙无忌回头自然会算在秦远的头上,他一定不会吝啬在圣人跟前夸奖他。   跟着长孙无忌一同回去的戴胄,瞧见这光景很不是滋味。虽然很多百姓对他表达了尊敬,也感谢了他,但戴胄觉得这功劳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就是个搞破坏的恶人,贼小心眼!这一切他受之有愧,越有百姓爱戴他,用崇拜地目光瞧着他,他心里越觉得愧疚。   此番回去,他要好好检讨自己,下次再见秦远,他一定要以一个全新的态度。   秦远送走长孙无忌之后,就趁着这风光的时机,带着周小绿回到了周家。他倒要见识这个传说一大家子的周家有多大。   上洛县周家,祖上世代都在本地为官,虽然官不大,都是一些县令、主簿之类的职位,但因为年头久了,在本地就有一些名望,算是有名的大户了。周家的宅子在城南,因为人口众多,面积占了大半个巷子,远远瞧着宅子就给人十分气派的印象。   周小绿带着秦远来到周家大门前,就有些紧张。当然她紧张的表情也是依旧平淡的,但是会不停地看秦远。秦远鼓励她别怕,有他在,再怎么样周家人也该会给大理寺少卿这个官位一点面子。   周小绿点点头,鼓足勇气去敲开了门,她还未及说话,立刻就被家仆认出来了。   家仆转头就跑,大喊:“六娘子回来了。”   很快,从宅子里头走出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来,长脸,青袍,狭长的眼睛透着愤怒。他突然抬手就在周小绿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 第59章 言传身教   啪的一巴掌, 打得很响亮。   少年当即抬手还要再打,秦远立刻上前拦住了他。   少年惊讶地看着秦远, 目光落在秦远身穿的紫色官袍上, 手臂微微颤抖起来。   “请问你是?”   “大理寺少卿秦远。”   少年下得立刻缩了手, 慌张地靠在门边。   周小绿随便揉了一下挨打的脸, 语调淡淡地和秦远介绍少年的身份, “他是我大伯的儿子, 在家排行三。”   周三郎还处于震惊中, 他怎么都想不通自己不起眼的六妹妹竟然带来一名穿紫袍的四品高官来。对方是大理寺少卿, 他恍然想起来, 这两天城内确实一直在传,说是大理寺来了三名大官到这查案。其中有一位少卿确实姓秦,必定是他眼前的这一位!   这时候周大郎和周二郎、周五郎都出来了,他们先看见了周小绿。皆没有表露什么久别重逢的喜悦,倒是想责骂周小绿一个女儿家居然走正门, 但是转眼他们看见竟然有一位穿着紫袍的官员站门边。   三人都慌了,连忙过来见礼,询问情况。   得知秦远的身份后,三人忙热情地请秦远入内,转而责怪周三郎怠慢贵客。   周三郎愣愣地已经吓傻了。   很快,整个周家都知道, 周六娘带着一位大官回来了。   周家的五个儿子搀扶着周老太爷匆忙前来迎接, 周老太爷瞧见秦远那一身紫袍, 激动地差点说不出话来。   周老太爷带着一众儿孙郑重地拜见秦远。   秦远打量这一家子穿着, 周老太爷一身华贵锦袍,年纪六十左右,身子硬朗腰板挺直,人十精神,全然不像是六十岁的老翁。至于他身边跟着的儿子们,胖瘦高矮略有不同,但都表现的十分谦卑规矩,跟在周老太爷身边大气不敢出。   秦远淡笑着请他们免礼。在堂中落座之后,秦远就说明了来意。   “周六娘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本想给些钱财布帛与她致谢,谁知她竟拒绝了,只说她心中有一事未了,想请我帮忙。”   “没想到我这不孝孙女竟能与秦少卿结缘,是我们周家莫大的福分。六娘,你心中有何心愿未了,怎不和祖父讲,却要劳烦秦少卿特意来一趟。秦少卿公事繁忙,你却劳烦他为你这等小女子奔波,太不成体统了!”   周老太爷假意责怪几声周小绿。   周小绿低着头没吭声。   “瞧瞧这丫头,性子倔强,难为秦少卿如此有心。”周老太爷代周小绿跟秦远道歉,随即客气询问秦远来此的目的。   秦远道:“她一直放不下她母亲的死,想再看看她母亲当初身亡的地方。”   “近一年我一直在做梦,梦中母亲告诉我她死的冤枉,是有人害死她!”周小绿道出她早前和秦远商量好的说辞。   “胡闹!”周老太爷皱眉轻轻责骂一声,眼睛里有遏制不住的戾气散发。因为有贵客在,周老太爷才会有所收敛。   “那是我们叨扰了。”秦远起身便欲告辞。   周老太爷慌了,忙赔罪表示道自己不是这意思。   “我们这一大家子和和气气,那可能会有害人命的事儿出来。我是说这个说法有些胡闹。这里是六娘的家,六娘若念着她母亲,想看看她母亲死前的地方,这是应当的。”   周老太爷忙吩咐下去,让人把屋子拾掇出来。   秦远和周小绿都看向周老太爷。   周老太爷忙解释:“那屋子现今存了许多物件,我先让人搬出来。”   俩人都明白了,屋子已经被周家当成库房用了。   周老太爷趁这机会,就笑着跟秦远介绍了自己五个儿子。   老大周贤,老三周明,老四周德,老七周聪和老八周炯。接着就是孙子辈,周大郎开始,一直排行到十三。这些还只是年纪在八岁以上,可以带来见客的孩子,不知年岁小些的会有多少。   “周家果然人丁兴旺,”秦远感慨不已,问周老太爷既然有八个儿子,另外三个哪儿去了。   “说起来惭愧,这老五便是六娘的父亲,嗜赌成性。我们如何规劝都不听,总是招惹赌坊的人上门讨债。实在忍不了他,便被我打出家门,断绝了父子关系。没想到却因此害了六娘,我是万万没有想到这混账居然把女儿给赌了出去。我听说消息后,这几个月日日都担心六娘过得不好,还找人去寻过,却也没消息。而今能再见到她,多亏托秦少卿的洪福。”   周老太爷说了一圈,最后还能精准地恭维到秦远身上。   秦远忍不住叹这周老太爷是厉害,拍马屁的功力可以和他不相上下。   秦远没接话应承,继续看着周老太爷。   周老太爷恍然反应过来,叹了口气,告诉秦远老二和老六人都已经不在了,接连得了重疾去世。   秦远回看一眼周小绿,这么大的事儿她之前怎么告诉自己?   周小绿面无表情地对秦远微微摇了下头,意思这事她也不知道,她也刚听说。   秦远蹙眉,惊讶不已。周小绿虽然离开周家三年,但是在去年的时候才离开上洛县。她在上洛县的时候,如果有两位叔父去世,她应该会知晓消息。难道说是在周小绿不在上洛县的这七八个月的时间,周小绿的二位叔父就相继过世了?   秦远暗观周老太爷的神色,并没多少悲戚,似乎早就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秦远暂且不做评断,这一家子人,他光认脸对名字都觉得眼晕。羡慕像周小绿这样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可以轻松地将这一大家子人记全了。   周老太爷将家里的人都引荐完了之后,就着重跟秦远提及自己的长子周贤,现今是上洛县县衙主簿,做事认真勤恳,而且特别忠于上级。   秦远便打量两眼这个周贤,问他两句上洛县的情况,就随口赞他确实认真负责。   周老太爷十分高兴,忙请秦远多多提点他的儿子们。   随后,家仆来告房间收拾好了。   秦远就亲身请周老太爷等人不必客气,更不要陪同,“我们看看就走。”   秦远说罢,就带着周小绿离开。   周老太爷笑着目送,儿子们随即都围了上来。   “还真是秦少卿!前天儿子随叶刺史……不对,现在应该叫采花贼了,一起在城门口接过他们,得见过秦少卿一眼。”周贤感慨不已,一脸艳羡,“年纪轻轻便坐上了少卿之位,模样还那般不俗,实在是惹眼,叫人见了便印象深刻。”   “是啊,好生不俗。”周老太爷眯起了眼睛,打发两个孙子去偷偷监视他们的动向。   这时候,周二郎忙跟周老太爷告状:“刚才在门口,三弟不分青红皂白,一巴掌打了六妹。”   周老太爷立刻瞪向周三郎,叱责他怎么能干出这种事。   周三郎忙跪在地上给周老太爷赔罪,“我瞧六妹居然敲开咱家的大门,便想教训她长记性,未得及瞧那边竟还有一位大员!万万不曾想到六妹竟能召来那么大的官来咱们家。”   “糊涂,你当你六妹是个傻子不成,她为何敢敲大门你就没想过?”周老太爷叱骂周三郎没出息,转而瞪一眼周贤,“瞧瞧你教出的好儿子!”   周贤连忙赔罪,跟儿子一起跪下。周大郎是周贤的长子,见状也跟着父亲弟弟一起跪了。   “怪不得我刚才和他介绍你的时候,瞧他的反应并不热情。你可惹了大事!没瞧秦少卿才刚如何看重六娘?偏偏在这种时候打了她,这一巴掌怕是你把你爹的仕途都打了出去!”周老太爷气道。   周三郎便落泪哭起来,跟周老太爷磕头,转而跟周贤磕头。   周贤皱眉抓着周三郎的胳膊,叫他赶紧回屋反思去,别再惹祖父生气。   “反思什么,痛快去道歉!”周老太爷喊道。   周三郎立刻起身,弓腰退出去。   秦远和周小绿如愿来到她娘身故的房间后,发现屋子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看来他们要完全重新布置这间屋子。   秦远带了四名随从来,有男有女,他们按照周小绿的吩咐,布置起了房间。周家人当秦远是贵客,有求必应,主动提供帮助,要什么家具就搬什么来。   秦远在旁看着这些人忙活的时候,转头问周小绿的脸如何,“还疼么?”   “没事,被打了一巴掌而已,不算什么。”周小绿语调一贯淡然。   “刚才之所以没为你说话,是因为咱们还要办事,且等着事儿办完了,便帮你收拾你三哥。”   “不用,其实他也是个可怜人。”周小绿谢过秦远。   “你家里人的戾气都这么重?”秦远瞧周小绿一副早已经习惯的样子,心中有些惊讶。   “我阿娘不是。”   周小绿目光惆怅地环顾整个房间,心中荡起许多回忆,母亲给她绣花、做衣、剪窗花、制点心……   周小绿红着眼睛告诉秦远,她阿娘是商南县兵曹的小女儿,娇宠长大,尤擅书画。   “母亲嫁给父亲之后,夫妻伉俪情深,本是一对佳偶,奈何只生了我一个女儿后,便再无所出。祖父等了三年之后,就欲令父亲休了母亲再娶,父亲不愿,祖父强逼。后来父亲找了个大夫来诊脉,说是父亲的问题,事情才算作罢了。但至此以后,我们五房便在周家处处受欺负。母亲刚毅,并不计较这些,从不争抢什么,辛苦带着我在周家夹缝里过活。   照理说我母亲已经这般谦让容忍了,该一生平安对不对?可三年前的六月十八的早上,我却被发现他突然死在了榻上。所有人都说她是因为她不堪忍受自己无子的生活,所以服毒自尽了。”   周小绿说着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她怕被那些搬家具的周家下人听到,就转过身去,用袖子悄悄拭泪。   “那你如何肯定你母亲并非自尽?”秦远问。   “她在前一日还高兴地答应我,第二天会借着去道观上香的由头,带我出去玩。前一日下午,我气不过跟我四姐打起来了,受了罚。我赌气说活着没意思,母亲告诉我活下去比什么都好,等我长大了许配人家,日子就一定会越来越好。因为母亲知道我身上有和别人不一样的能耐,她说她相信我有一天能有出息,带她离开这个家。”   周小绿说着便哭得更凶猛,愧疚自己没能有出息,没能在她母亲身亡之前就救出她。   周小绿还告诉秦远,她母亲身亡之后,她就劝父亲趁早离开周家。父女俩便商议了赌钱的办法,如此令周老太爷主动放弃了他父亲。后来他们父女搬出去,日子果然好过了很多,但因为没钱,暂时没办法离开上洛县。周小绿帮人买菜的时候,因为记性好被异人盟的盟主看中,盟主瞧出她的能耐之后,便出资帮助她。   “但我父亲后来真的嗜赌了,母亲的死对他打击很大,他便消沉了。”周小绿叹道。   秦远:“对了,我们这次来上洛县,你怎生没去瞧你父亲?”   周小绿垂眸:“他不在上洛县,我悄悄把安排他去了别的地方。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地方。因为从我加入异人盟之后,我总觉得以后会有危险,怕他们拿我父亲做要挟,所以提前安排了他。抱歉,我也不能告诉你。”   周小绿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母亲,她不想再冒险失去自己的父亲。   “你是个好孩子。”秦远感慨,也很理解她当时为何会选择异人盟。那种情况下,她几乎没得选。   “我加入异人盟这么久以来,虽然没有亲手杀过人,只是听命异人盟盟主的吩咐去监视人,但我知道,我监视过得那些人,有很多早已经不在这世界上了。”周小绿告诉秦远,她手上其实沾血了。   “你不监视,异人盟盟主便会大发慈悲,放过那些人么。比如你不监视我了,我就会被放过么?”秦远问。   周小绿摇头。   “不必想太多。”秦远话音刚落,听那边有人喊着六妹。   二人回头瞧,看见周三郎低着头,闷闷地走到二人跟前,行大礼跟周小绿道歉。   “刚才是我不对,不分青红皂白打了六妹,我给六妹道歉!”周三郎说完,见周小绿脸色平淡不吭声,连忙再行礼,“不然我跪下给你赔罪也行,只要六妹原谅我。”   周三郎说着就要跪,被周小绿拦下了。   “不必,我没记仇。这种打我以前在周家的时候早习惯了,没什么丢不丢脸的。”周小绿声音平静道。   周三郎还是连连鞠躬致谢。   那边屋子里的大件家具布置完了,周小绿就去开始布置各种小件摆设。   秦远则留下来跟周三郎说话:“你见她第一眼的时候,便不觉得开心么?”   周三郎跪下了,给秦远赔罪,眼泪随即就下来了。   “你起身,我没有问责你的意思,我只是想和你聊一聊。你若说实话,这事儿便不计较了。”秦远道。   周三郎乖乖点头,他看一眼秦远,知道自己撒谎说开心对方肯定不会信,只能老实道:“脑子里第一个想法是……是六妹不守规矩,别的还……还没来得及想。”   “这确实不是你的错。”秦远叹道,这是教育的问题。   周三郎才十七八岁,已然形成了固定思维,看人先看规矩,再论其它,即便对面的人是他很久没见到的堂妹。当然很可能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加持,女人在周家里根本就没地位,特别是周小绿所在的第五房,是被长久不喜欢且被抛弃的那种。   “你在这个家活得累不累?”秦远再问。   周三郎点头,赶忙又摇头,支支吾吾慌张了。   “男人还是应该走出去,瞧瞧外头什么样,想法或许就变了。”秦远拍拍周三郎的肩膀,随口一说。他知道这种家庭的影响对人的性格几乎起决定性作用。即便自己有意识改,怕是也很难改变。   周三郎很惶恐地点了点头,且很用心地把秦远的话记在心里。毕竟秦远是他从小到大以来见过最大的官,而且连这是连祖父见了都要十分敬重的人物。   “好了。”周小绿安排好屋子里的一切,就出来通知秦远。   秦远打发走周三郎后,就进屋了。屋子里跟之前空旷的样子完全不同了,布置得满满当当。   正前方挂着一副山水画,然后是主坐,边上高几花架,放着兰花,北面的墙上还挂着一个宝剑。   再往里瞧寝房,雕花架子床,床前方放置这一个锦缎刺绣梅花的五折屏风,临南窗放着罗汉榻,罗汉榻不远处是个小桌上放着梳妆镜,北面墙放置着衣柜书架。   地中央一个小圆桌,桌上有一杯喝了一半的水,地上则有一张沾有白色药粉的巴掌大的黄纸。   “家具不完全一样,雕花有些出入,但大概是如此,具体不一样的地方,我会和你细说。”周小绿指着床。   床上铺着被褥,上面放着一个稻草人,被褥没有凌乱的迹象。   周小绿告诉秦远,当时她母亲就躺在床上中毒身亡。   “人平躺朝上,右手左手就这样很自然放在床上,嘴唇黑紫,七窍流血,是中了砒霜之毒。对了,我跟你说的那根一尺多长的头发,就在我母亲的左袖子边。”   “袖子下还是袖子上,还是在袖子一边?”秦远详细问。   “一半袖子上,一半在床上。”周小绿忙问秦远是不是有什么线索。   “穿鞋没有?”   周小绿点头,并告诉秦远,当时是在早晨被她第一个发现的,但她怀疑母亲晚上就已经死了,因为她摸到母亲尸体的时候已经是凉的了。   “你父亲当时在哪儿?”   “受我祖父的命令,同大伯一起去商南县串门子了,两天后才能回来。”   秦远环顾屋子一圈,叹道:“如果这就是案发现场当时的情况,倒是不乱。桌上的水和地上的纸,看起来很像是你母亲自己服了毒。”   “她不可能自尽。”周小绿坚决道。   “她当然不是自尽。床前放着屏风这样稳当地立在前头,若你母亲自己服用了砒霜,那就是在发作之前,先躺在了床上,砒霜毒发作的时候人异常痛苦,她不可能老实祥和地躺在榻上,毫无挣扎反应,被褥保持这么整齐。如果她是中毒后才上的床,走路摇晃四肢麻木,一定会撞倒屏风或是其它东西。   还有那根头发,必定属于凶手。凶手应该是毒杀你母亲之后,搬运她到了床上的时候,不小心把头发掉在上面。但正常男女都会束头,按理说不会掉一尺多长的头发。”   “那怎么会出现在现场?”   “凶手至少是两名女子,夜里已经准备睡觉,却披散着头发来见你母亲。” 第60章 白菜宴(修bug)   “为何说是两名女子?”周小绿不懂。   “你们是母女, 也是你第一个发现你母亲的尸体,我猜你的房间距离你母亲很近,而事发当晚你什么都没听到, 对不对?”秦远问。   周小绿点头。   秦远解释道:“深宅后院, 还是在深夜,你母亲独自一人在房中, 有人披头散发的人来见她,不仅没有引起她的慌张,还可以哄她吃下有毒的东西, 应该只可能是和她相熟的女子。   床褥整齐, 说明你母亲并没有在榻上中毒挣扎, 是有人饶过屏风将尸体运到了床上。如果只是一名女子运尸,因为力气有限,一定会进行拖拽, 拖拽过的衣服有磨损痕迹,会粘尘比较脏,也会造成你母亲的发髻凌乱。但你当时仔细观察过来,却并没有在尸体上看到这些, 所以我推测是两人或两人以上运尸。”   “我本以为这事儿跟我祖父脱不了干系, 现在看来,或许是我冤枉了他。”   周小绿忽然想起来什么, 对秦远道。   “会不会是我二婶?那天下午, 二婶跑过来跟我阿娘吵架, 我阿娘起初让着她, 没理她,她反而更生气,顺嘴就骂我是个妖精生的,被开水烫一下都不知道叫着喊疼,说我和我阿娘都是怪胎。我阿娘因听她骂我才真生气了,摔了杯子,二婶后来才离开。”   秦远沉吟了片刻,点点头表示有这个可能。秦远让周小绿想办法把她二婶带过来。他们可以来一个突然袭击,让他二婶重新来瞧现场,若心虚必然有所表露。   周小绿点头,立刻跑出去找人,但转眼她就回来了,她面容淡淡但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秦远。   秦远和周小绿相处久了,多少了解一些,这眼神就代表周小绿‘震惊’了。秦远忙问周小绿怎么了。   “我二婶死了。”周小绿对秦远道,“我二婶二叔俩人都死了,死在同一天。”   秦远记得之前周老太爷说过,他的二儿子和六儿子都已经死了。秦远还没纳闷过为何会在短短几个月内,周老太爷相继死了两个儿子。现在没想到不止是儿子,竟然还有儿媳。   “那你六婶呢?”秦远问。   “差不多一样的,和我六叔的死就差一天。都说是突然染了暴疾,六叔六婶是突然死了,二叔二婶则挺了四五日才去。”周小绿一直盯着秦远看,“秦大哥,这太奇怪了,对不对?”   秦远默然。   “走,咱们出去吃饭,叫上你三哥。”秦远先走了出去。   周小绿就叫上了周三郎,俩人一起陪着秦远到了上洛县最好的酒楼。   秦远问他们想吃点什么菜,张三郎和周小绿都客气地请秦远决定。   “再给你们一次机会点菜。”秦远道。   张三郎还是客气地请秦远做主,周小绿一直无所谓吃什么,也随着秦远。   秦远让他们稍等,去了一趟厨房,随后才回来。   不多时,掌柜的亲自带着店小二来上菜。   糖醋白菜,炒白菜,凉拌白菜,栗子白菜,白菜羊肉丸汤,炸白菜和盒,蘑菇烧白菜……   主食自然就是胡饼之类的面食,秦远不吃,特意给张三郎和周小绿叫的。   秦远面前只摆着一个空碗,用筷子去夹白菜吃。如果菜里面有其它东西,比如白菜羊肉丸,他就只吃白菜。   张三郎看着这一桌子白菜,很震惊,心里一边高兴自己居然能被堂堂大理寺少卿请吃饭,一边惊奇这位秦少卿的喜好,他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如此喜爱吃白菜,一定爱吃到很疯魔的程度了,不然不会身居高位那么有钱有那么多选择却只选这一样菜。   周三郎看向周小绿,琢磨着六妹应该和自己一样震惊,却看见自己六妹垂眸,很淡然地用筷子夹菜吃饭,似乎这满桌子的就是平常饭菜,没什么特别。   周三郎再看秦远,比周小绿还淡定,吃饭的样子斯斯文文,但速度很快。   两人的反应给周三郎一种错觉,他有点太大惊小怪了。   周三郎强忍住震惊的情绪,默默夹了一块胡饼到碗里,再默默地去夹了一块拌白菜进嘴里。生白菜而已,谁没吃过,加点调味去生涩味儿,图个爽口罢了。   可是——   这个白菜怎么会这么好吃?   白菜丝切得很细,进嘴里吃起来很脆,口感很密集,拌菜的滋味都能沁入白菜里,而白菜自身则清清爽爽淡淡甜的口感。一口简单的拌白菜丝放在嘴里,居然吃出了满足感,比之前过年时他容易吃到的炙烤大羊腿还好吃。   这简直太美味了!   再去尝炒白菜,甘甜异常。蒸白菜,软柔却不烂碎,有嚼头,有更多的甜味,配着里面调制好的肉馅,咬一口香喷喷多汁,荤素搭配,香而解腻。   好吃,好吃,都好吃!   周三郎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手,筷子不停地往盘子里伸。   秦远吃得差不多了,扭头看了会儿周三郎,跟他道:“吃我的饭可不容易,何况你之前还打过你六妹,你六妹可是我的就命恩人。”   吃得正起劲儿的周三郎忽然听秦远这话,好心情倏地凉了,吓得丢了手里的筷子。   他十分惶恐地站起身,紧张异常地对着秦远。   “秦少卿,我——”   “知道你家里那么多孩子,我为什么唯独找你么?”秦远淡淡地再问。   周三郎惶恐摇了摇头。   “我还有一些话要问,若是你的话就必须要如实回答。但若有一个字撒谎,我便有理由处置你。”秦远看向周小绿道,“想必你们早就知道,六娘被他父亲卖给了伢子。她而今是我的随从,你之前冒犯了我的人,就相当于冒犯了我。”   之前祖父还琢磨六妹现在跟在秦少卿身边,到底算是什么身份。原来是主仆,仆救过主的那种恩情。那这其实不算是什么正经的救命之恩,说白了,做家仆的命都是主人的,危难时刻去救主都是应当的。只能说秦少卿是君子,待人宽厚,念着恩情。   既然自家六妹在秦少卿那里,就是个家仆,实则没什么地位,那他们周家在秦少卿眼里,只怕也不算什么东西。   而且他之前还特意四处打听过这位秦少卿的情况,是圣人跟前的红人,还与长孙无忌、房玄龄等皇亲权贵来往密切,真真是个大人物。别说他们周家,整个商州都没人能得罪起他。   周三郎越加摆清楚自己的位置,就越惶恐地应对秦远,他忙跪地发誓自己不敢说谎。   “你二叔、二婶、六叔、六婶都什么时候死得,怎么死得?”秦远问完。   周三郎愣住,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   秦远:“你若想让你四位长辈在地下安稳,最好说实话。否则我便会以你们家擅自处置横死尸体为名,挖了你这四位长辈的坟,重新验尸。最好真没事情,但凡被我检查出是被毒死或者其它什么人为的原因,你周家上下全部都难逃干系!”   周三郎惶恐应承,连忙和秦远讲述经过。   “我六叔六婶是在去年腊月初七的时候发现身亡。俩人一起在屋子里暴毙,当时发现尸体的是六婶身边的丫鬟,我和父亲随后去瞧了,俩人都是中毒,死在了床上,屋子里桌上放着水杯和一张粘着砒霜粉的巴掌大黄纸。事关重大,我父亲当即就拦住了所有人,去请祖父来做主。   出这事儿之前,六叔因犯错被衙门撤了职。祖父气得狠狠训斥了六叔,说要把他们分出去单过。六叔六婶吓得当场哭了。所以我父亲和祖父都觉得俩人是想不开才自尽了。   因为三年前家里已经有一个自尽的了,就是六娘的母亲,我五婶子。如果这次再外传自尽的事儿出去,外头的人肯定会以为我们周家有问题,是不是中邪晦气之类。所以祖父就命令下去,说是我六叔六婶染病暴毙,夫妻俩互相传染,才一块死。这之后家里还四处撒了石灰等物,好一阵折腾装假。”   “再之后,就是今年二月十八,我二叔二婶也死了。当时我不在家,但听我大哥说,跟上次的情况一样。二叔因为在外喝酒**,受到祖父训骂,二叔脾气烈了些,不服反驳几句,被我祖父好一顿打。祖父也说过要把他们赶出去的话。然后夜里,二叔二婶就服毒自尽了。   我们都被这事儿吓着了,祖父也是,但他坚持说不能外传,就和上次处理六叔六婶的情况一样,以染病唯由,搁置了四五日,才对外宣布人死了。   这些事知情的只有当时发现的丫鬟,还有我父亲和祖父他们。”   周三郎说完,就给秦远磕头,请他一定要为自己保密,可别对他祖父说这些话是他说的,不然他一定死得很惨。   “就算我不说,你祖父也会知道。倒不如就说是我威胁你,否则就要对整个周家动手,你不得不告知。”秦远打发周三郎回去,最好现在趁早告诉周老太爷,或许还能少挨点打。   周三郎无法,只得赶紧逃了。   周小绿漠然望着自己离去的三堂哥,扭头对秦远叹:“秦大哥这招够狠,吓了他一通把什么话都逼出来了,回去还得再挨骂受打一通。”   “我说过会帮你报仇,他打你的一巴掌总是要还的。”秦远解释道。   周小绿言语淡淡地谢过秦远,她行了一礼,用动作来明显点表达感谢。   “不客气。”秦远对周小绿道,“这件事处置完之后,你就要好好和我说说异人盟了。关于异人盟的事,我总觉得你有些话说的很模糊,你还有东西没交代给我。”   “异人盟于我有恩,就算背叛,我也不会彻底背叛。”周小绿坦率地告诉秦远,她确实不知道异人盟的盟主人在哪儿,至于别的事情并不紧要,“异人盟里也有好人,他们只想平静生活,没必要牵扯他们进来。”   “上洛县这里应该有异人盟的联络点,我记得你说过,你是在帮人买菜的时候遇见了盟主。哪里会那么巧就遇见,应该是有人发现了你的能耐,禀告了他。”秦远叹道。   周小绿垂下眼眸,没有说话。秦远立刻就意识到自己说对了。   且先撂下此事之后再说,因为周老太爷派周三郎回来,请秦远和周小绿回周家一趟。   秦远发现周三郎的两个脸颊又红又肿,忍住笑问他:“挨揍了?”   周三郎点了点头,“祖父说我是被、被……”   “被我骗了?唬住了?”秦远接话道。   周三郎惊讶地回看秦远,缓缓点了点头。   秦远:“是我唬你了,我没证据证明是横死,哪能随便刨你家的祖坟。你之前打了我的人,而今受了罚,我们算扯平了。但你要记住,真正打你的人的不是我,犯错的也不是我,是你们周家有问题。” 第61章 自古奸情出人命   周三郎恍惚地点了点头。他跟着秦远往回去的时候, 越琢磨着秦远的话越觉得有道理。这个家是会把人逼疯的, 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长辈都相继自尽而死。其实每次祖父或者父亲骂他的时候, 他也心生过寻死的想法。奈何胆量小, 实在是对自己下不了这样的狠手。   周三郎看一眼走在前头的秦远,就凑到周小绿身边问:“你真觉得六婶是被人害死的?”   周小绿点了下头。   周三郎皱眉道:“家里那么多人在, 谁可能动手害她呢。你那时候年纪小, 可能并不懂,六婶在周家的日子过得确实苦。”   周小绿转眸看着周三郎,问他什么意思。   “你认定了我阿娘是自尽而死?”   “不然呢?咱们那个家是会逼死人的, 这之后的六叔、六婶、二叔、二婶不都是被逼死了么!真是造孽啊, 好好的一大家子人逼死了五个。我看大家都该学你父亲那样, 趁早分家出去单过, 都清静了。图什么祖父那点钱财,都该自个儿挣去!”   “那你怎么还在这,不赶紧走?”周小绿反嘴问他。   “我爹是嫡长子,在他们兄弟几个中最有出息的,我们大房当然不能走。”   周小绿闻言忍不住白了一眼周三郎, 冷冷嗤笑一声。   周三郎感受到了周小绿的鄙视之意, 质问她什么意思。周小绿完全懒得搭理周三郎,快步走到秦远的身边。   一行人抵达周家时, 周家老太爷早等候在门口,他毕恭毕敬地迎秦远进了正堂。   周老太爷先是暗中瞪了一眼周三郎, 然后笑着对秦远道:“三孙儿就爱胡闹, 乱说话惹秦少卿心烦了。”   “他没乱说话, 倒是个坦诚的孩子,反而是您,主张隐瞒官府,拒不上报自己俩儿子俩儿媳服毒自尽的真相,犯了法了。”   秦远的话轻飘飘地打进了周老太爷的耳里。吓得周老太爷大惊失色,他连忙起身,跪下给秦远赔罪。   “秦少卿开恩啊,老朽之所以隐瞒这件事,是怕这件事传出去对周家的名声不好啊!三年前六年的母亲去世便是服了砒霜之毒,而今老二夫妻老六夫妻也是这样死的,外头的人要是知道这些,不知会怎么传我们周家的不是。”   周老太爷恳请秦远手下留情,帮忙保住他们周家的面子。   “你就没有想过你的两个儿子很可能是被人害死的?”秦远质问钟老太爷。   周老太爷愣了愣,对秦远道:“我知道秦少卿这次来是因为听了六娘的说法,相信六娘的母亲死于非命。可我这两对儿子儿媳的死,都是自尽。我骂了他们,他们便想不开。如果他们真的被人害死,怎么会一点动静都没有,家里其他人会听不见?而且这一大家子都是自己人,谁会害他们。”   “已经有三次这样的情况,老郎君就不想追根究底查一查到底怎么回事?”   “几句骂都顶不住的蠢材,死了便死了。”周老太爷冷哼一声,直骂这两个孩子是不孝子,居然这样肆意践踏父母辛苦养育他们的身体。   “周老郎君果然是个只顾脸面不顾亲情的人。孩子的命都没了,不知道反思,还是满口责怪。烦劳老郎君说句实话,你在心里对于他们的死因,真的从来一点点怀疑的念头都没有?”秦远问。   周老太爷只犹豫了一下,看着秦远,语气坚决道:“没有。”   “老郎君别怪我嘴坏,就冲你这态度,这事不解决,说不定以后还会有人死。”秦远感慨道。   周老太爷受惊中带着疑惑,问秦远为何。   “因为凶手对你们周家充满了厌憎。已经死了五个了,她还会害怕继续再弄死几个么?杀人这种事,有一时激动杀人的,这种杀人犯犯了一次案子之后基本上就不会再犯。还有一种是杀上瘾的,杀完一个之后,但凡动点欲念就忍不住还想杀,并且会不断地进步。”   秦远告诉周老太爷,他家里的这个凶手就正在进步,从三年前的犯案,到去年腊月,时隔两年多,但从去年腊月到今年的二月,却只隔了不足两月。   “秦少卿为何坚持说我家的孩子是被谋杀而亡,并非自尽?”周老太爷并不这么认为,他质问秦远可有证据。   “有是有,就怕说出来周老太爷不信。”秦远摸了下鼻子,让周小绿讲一下他母亲生前允诺过她的话。   周老太爷如秦远所料,确实不太相信周小绿的话。   “人有时候寻死就在一个念之间,之前说过什么未必作数。”   “母子连心,女儿说母亲的话都不足以佐证的话,那就只能靠查出来的实证才能说服你了。可是周老郎君并没有给这个机会,连官府都没上报,就急忙将他们下葬了。”   秦远再次感慨周老太爷是当过县令的人,还这样知法犯法。   “虽然你已经不当官了,但儿子们可都在衙门做事,特别是长子还是县衙的主簿。”   周老太爷感觉到了秦远的威胁,叩拜秦远,流泪恳求秦远看在他年纪大的份儿上,放过他们周家一马。   “我说过我此来只为找到害死周六娘母亲的凶手。”秦远也是没办法了,游说的方式不好用,只能玩威胁来震吓周老太爷。   秦远告诉周老太爷,只要他允许自己在他家查凶手,之前的事情可以考虑不追究。   “我可以帮你们求情,解释为‘事后醒悟,主动坦白,助大理寺少卿破案有功’,免了你谎报死因的罪名。”   周老太爷别无他法,只能点头应承秦远的要求。随后,他就在周三郎的搀扶颤颤巍巍起身,请问秦远有什么吩咐。   “当时所有去过现场的人,我都要见。”   周老太爷跟秦远解释,他两对儿子儿媳的死亡现场,一共也没有多少人去过。   “分别有两个丫鬟瞧见了,然后就是我大儿子,大孙子。老六夫妻死的时候,三郎也在。”   周老太爷随后就召集了这些人,任由秦远询问。   两名丫鬟名为春华和秋实,提起当时看到场景,都惊吓不已。   “家里的规矩,寅时三刻一定要起床的,以往他们都会提早起,可偏偏那天早上婢子提前在外等了两柱香的时间,还是没听到屋子里的动静。后来到时候了,婢子就敲门叫人,端着热水进去瞧,便看见床上……”春华抖着嗓音讲述自己那天早上撞见周老六夫妻死亡的经过。   秋实的讲述和春华差不多,也是早上要按时去叫起床,结果碰见了尸体。   周家长子周贤跟着应和:“出了事后,我立刻赶到,瞧见情况不对,便禁止所有人入内,请父亲来主张。两次都是大郎陪着我一起,三郎则在我六弟去世的时候在。”   周大郎点点头,表示当时的情况就跟他父亲周贤所述一样。   “两个现场是不是差不多,都是桌上放着没喝完的水杯,有一张包过砒霜的巴掌大的黄纸?”秦远询问。   几个人都点头。   秦远再问,听说现场都很整齐,先死的周老六夫妻就躺在床上,被子叠着没被动过。后死的周老二夫妻则整整齐齐地盖着被,彼此拉着手。   这凶手果然在升级,从杀一个到杀两个,再到摆姿势。   秦远思量这三桩案子的共同点,除了都服用同一种毒,被摆在榻上之外,这后发生的两起案子在死前都跟周老太爷发生过矛盾。秦远便问周小绿,可还记得她母亲在死前是否与周老太爷有过口角。   周老太爷听闻此话,立否定:“不曾有。”   秦远还是向周小绿求证,因为在场的人之中只有她的记忆最可靠。   周小绿摇头,“祖父当时已有三年不曾跟我母亲说话了,不曾训斥过她。”   周老太爷脸色尴尬不已,目光瞥向别处,不敢面对秦远。   “你母亲是第一个,第一个总是最特别。”秦远用手托着下巴沉思。   秦远让周小绿再好好回忆一下,她母亲在身亡之前,除了跟她二婶之外,还和什么人生过矛盾。   周小绿:“我母亲脾气温和,能忍则忍,一般的时候不与人生矛盾。我所知道的,就只有我二婶。”   秦远目光停滞,转即回首问二房的丫鬟秋实:“她母亲身亡那晚,你家娘子可否出门过?”   秋实立刻摇头,“娘子那晚早早就睡了,并不曾出门过。”   “那到底是是谁,是谁非要杀我娘亲。”周小绿语调平淡地陈述完,看向秦远,一直看着,眼睛里似有很多怨要情愫。   秦远知道,周小绿这是又‘激动’了。秦远立刻质问丫鬟秋实:“说说看,那晚你为什么要和你家娘子一起杀她母亲?”   秋实吓了一跳,惊讶看着秦远,直摇头,称自己没有。   “怎么……怎么……忽然间婢子成了凶手……婢子冤枉啊……婢子只是发现了自家娘子的尸体……什么都没做啊…… ”   周老太爷也不明白,问秦远是不是说错了。   “她一个小丫鬟,只是发现了自家娘子的尸体,怎么突然成杀死六娘母亲的凶手了?”   “请问周老太爷可还记得周六娘母亲的忌日?”秦远问。   周老太爷愣了一下,再一次不敢面对秦远的注视,尴尬地摇了下头。   “孩子太多了,小辈们的日子我很少记。”   “是呢,她还是您最看不上的儿媳,周家上下都瞧不上爱欺负的人。”秦远转而问周贤、周大郎、周三郎,“你们可记得?”   三人都摇头。   “何不去问家里的其他人,有没有人记得?”   “一时真想不起来,但日子可查,家谱那里有记载。”周贤忙道。   “嫁进来的外姓女子,死前不受待见,死后丈夫女儿被逐了出去。再说已经过去三年了,谁可能去特意记得她的忌日,谁又能记得她死那晚自己做过什么?”秦远再叹。   周小绿恍然反应过来,她直勾勾地看着秋实,上前一把抓住她,质问是不是她杀了自己的母亲。   秋实吓得叫了一声,直摇头,但她的额头上已经隐约渗出一层冷汗。   “小绿。”周大郎去拉小绿,让她冷静点。   周小绿再抬首时,早已经满脸泪痕,眼睛通红,眼珠一串串涌出。   “在这个家,除了凶手没人会记得我母亲在哪一天去世。刚才秦少卿问她话的时候,她想都没想,立刻回答说那晚我二婶没出去!”   周大郎闻言愣住,周老太爷等人也都愣住。大家都愣愣地沉默着,缓了会儿,才反应过来。   这时候,秋实脸上已经出现恐慌,她忙解释:“不是的,是我记性好!我是记性好,刚好记得那晚的事!”   周三郎立刻站出来问秋实:“好,你说你记性好,那十七天前的晌午,你在哪儿?做什么?”   秋实愣住,“那会儿我应该在哄十六郎睡觉。”   她每天中午都会哄周十六郎睡觉。周十六郎是二房最小的儿子,现今三岁。   周三郎冷哼:“你在最北院的库房,跟我七弟私会!”   秋实瞪大眼,怔住。她恍然想起来,是有那么一天,她哄完十六郎睡觉,出门要去打水,结果撞见了七郎。她们俩人早就互许了情意,当时她耐不住七郎黏着,就答应他去偏僻的地方,互相亲昵了会儿。   周七郎是二房的次子,模样是孙子辈里头最好的,读书也是最厉害的。   周老太爷听说这些,拍桌气骂。   秋实傻眼了,张了张嘴,说不出什么辩解的话来。   周小绿跟疯了一样,握拳使劲儿往秋实身上打。   这是秦远见过她最不冷静的一次。   周小绿有处惊不变的能耐,一般的时候她都能很好地控制自己对所有意外情况的反应。但她母亲事始终不一样,多打几下也好,总要发泄出去。每次瞧她什么都反应淡淡的,秦远都觉得憋得慌。   “周七郎今年多大?可订亲没有?”秦远问周三郎。   周三郎:“十六,去年开始,祖父和二叔二婶就开始张罗这事儿了,议来议去最终没定,要等今年科考之后再说。”   秦远明白了,“二房夫妻这是打算给周七郎谋一门最好的亲事。”   周老太爷点头承认。   “那没错了,杀害你母亲的凶手,应该是你二婶和秋实。”   接着,秦远对周小绿说出了自己的推断。   “你二婶想必是个要强要脸面的人,连儿子娶媳妇儿都算计的如此精细。而你母亲当时在家中并无地位,那天你二婶忽然被你母亲撒了火,回去后应该是越想越气不过,便生了报复之心。   当时夜深了,有人突然造访,送吃的或喝的,其实你母亲都未必能吃。但如果是她夜里来假意跟你母亲赔罪,用致歉的方式把掺了毒的水杯敬到你母亲面前,以你母亲宽容大度的性子,一定会接受,把杯里的水喝了。”   周小绿哭着点点头,赞同秦远的说法。她母亲确实是那样的性子。   秦远转即质问秋实,问她在这里面起了什么作用。秋实没说话,但秦远注意到另一个丫鬟春华在瑟瑟发抖,似乎对于秦远所言的话很震惊。   “你也有份?被秋实骗了?后来帮秋实杀死六房二房夫妻的人是你吧。”秦远质问春华道。   春华吓得立刻趴在地上磕头,哭着赔罪,承认自己确实被骗了。“婢子不知这是秋实的算计!是她害了我!”   春华接着坦白,她平日就跟秋实关系比较好,有时候碰见周老六夫妻打骂他的时候,她就会忍不住跟秋实发牢骚。去年腊月初六的晚上,周老六夫妻要晚上小酌。春华白天刚挨了训骂,就很不乐意,烫酒的时候和秋实牢骚。秋实在旁帮忙的时候她没注意,后来不她去送酒,结果万万没想到,夫妻二人喝酒不久之后,突然中毒,抓着嗓子挣扎。   这时候秋实立刻从门外进来,关上了门。   周老六夫妻死后,秋实才告诉春华的实情,她在酒里下了毒,她是好心为春华报仇。春华懊恼气愤不已,但因为人已经死了,思及好姐妹虽然做法极端但其实为自己好。她也没了办法,为了保命只能听从秋实的安排,将人搬到了床榻上,然后收拾好了屋子,伪造自杀的假象。   至于今年二月谋杀二房夫妻的事,也是秋实的主张。秋实找到春华,声称她和春华一样受不了自家主人的欺辱,要春华帮忙。春华本不想再做坏事,奈何秋实坚持。   “她说她都帮过我了,我如果不帮她,由着她受罪,她就把我下毒杀人的事抖落出去。我无奈之下,只好听从。”   因为有了上一次事件的经验,这一次俩人更为顺利。秋实还特意给二人盖了被子。   “如果老郎君在六房夫妻出事的时候,不隐瞒他们夫妻服用砒霜身死的情况,二房肯定会有所察觉,甚至不会死了。”秦远感慨。   周老太爷悔恨不已,直拍大腿,懊恼悔恨地全身哆嗦起来。   秦远问秋实的杀人动机,秋实闷着头没有说话。秦远就先讲了讲自己的猜测,刺激她一下。   “当初你家娘子生气,是你撺掇出这个办法,劝她杀人对不对?你早就中意了七郎,奈何二房夫妻都要面子,肯定看不上你。   你便琢磨着同你家娘子一起做一件坏事,这样有把柄要挟你家娘子,事情可能就成了。奈何你虽然周七郎互生情愫,却还是没能博得你家娘子允准。估计是她后来是没给你任何希望,还开始张罗给七郎议亲,你就开始谋划杀她,拉拢春华做同伙。”   “我没妄想过嫁给七郎,只陪在他身边,做个小妾便可。奈何就这般卑微心思,娘子也看不上,她再三借口托词之后,终于对我说了实话,骂说我心大,让我趁早断了这念想。她说七郎将来是要科举出仕,娶权贵人家的女儿。在那之前,家里最好的干干净净,这样才能吸引那样的人家喜欢。”   秋实不甘心地咬牙,恐惧大哭,也在悔恨,但悔恨的只是自己的事情没能办成。   “可我母亲有什么错,你谋划你的事,你为什么要伤我母亲!”周小绿不甘心地喊。   “碰巧就那样了。”秋实无奈道。   周小绿气得不行,还要去打她,周三郎就替她上手先打了,周大郎随即拦住他们。   “何必脏了你的手,此事已然弄清,自然会有官府的人处置她,给她一个下场。”   秦远觉得这个秋实悔悟的不够彻底,他得推一把。   “叫七郎来吧。”秦远提议道。   不久后,周七郎被带了进来,在周老太爷的质问之下,他战战兢兢地承认了与秋实暗通私情之事。   “祖父,孙儿从没有过纳她为妾的想法,她不过就是个家奴罢了,命都是我的,我随便摸她几下身子又如何。”周七郎并不知道杀人的事,还以为是自己与秋实的私情被抓了,就急切地解释,想撇清自己的责任。   屋子里所有人一时间静默无言,都看向了周七郎。 第62章 集体保护   “啊——”   秋实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叫一声, 跟恶狗一样朝周七郎身上扑, 周七郎吓得缩脖子往周老太爷身边爬。周大郎和周三郎忙去拉住秋实, 秋实虽然被拉住了, 但眼睛瞪得又大又圆,恶狠狠盯着周七郎, 戾气冲天, 似乎很想将周七郎撕碎咬死,扒其皮,喝其血。   周老太爷在面对这一连串的真相之后, 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和打击, 两条腿儿几乎站不住, 一直在隐隐地发抖。   “请秦少卿一定要把这两个贱婢处死, 为我死去的儿子儿媳们报仇!”周老太爷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深切地恳求秦远,对秦远行礼。   周七郎跪在周老太爷的脚边,疑惑地看着周老太爷,“处死?报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周大郎就将经过简单讲给了周七郎。   周七郎听说是秋实毒死了自己的父母, 呆滞了片刻, 从难以相信转变为憎恨至极,他突然他冲过去抓秋实, 一巴掌狠狠地拍在秋实的脸上。秋实被打得脸立刻起了红印子,一边耳朵嗡嗡地响, 她早就想打周七郎, 随即反扑回去。   俩人就互相扭打在一起。   周大郎、周三郎见状都去拉人, 秦远的属下们也去帮忙拉架。怎料秋实咬住了周七郎的耳朵就不放嘴,周七郎大声惨叫,等秦远的侍卫用手打了秋实的后颈,令秋实晕倒的时候,秋实嘴上带着血,周七郎的左耳朵也都是血,细看他左耳被咬掉了一小块。扒开秋实的嘴,小拇指指甲大的肉正在她嘴里含着。   周老太爷见到这情景,气得要去搬凳子,想要亲手砸死秋实,被周贤等人拦了下来。   周七郎捂着涓涓流血的耳朵,惊恐地大哭不止,“我的耳朵,耳朵……”   “你还要耳朵,你怎么没被她吃了去!”周老太爷气得踢一脚周七郎,让他赶紧滚。   周七郎趴地上大哭,然后被家仆搀扶了出去。   周大郎急忙吩咐人去请大夫。周贤则安抚周老太爷别太伤心。   秦远命人将秋实、春华押入商州府的大牢,等候判决。   “作孽啊!作孽啊!”周老太爷仿佛一下子老了很多,抖着嘴唇,牙齿打颤,拍桌子的手抖个不停,他喊着喊着眼泪就下来了。   周老太爷老泪纵横,再一次恳求秦远一定要将凶手绳之以法。他最后在大儿子周贤的搀扶下,才勉强跌坐在了凳子上。   秦远:“自然会按照刑法惩处,判她死刑。对了,这秋实什么时候进你们周家做的丫鬟?”   “六岁时就被买进来了,起初跟在我妻子那里做丫鬟,后来二房有了七郎,就把她赏赐过去了。”周老太爷咬着牙解释道。   “但老郎君有没有想过,这种事情换做别的人家,可能根本就不会发生。你们周家很特别,为了争面子,争一口气,居然连丫鬟提议杀人的办法都能听进去,并且真干出来了。整个周家上行下效,骨子里的风气就不正,养出来的丫鬟也是如此。”   周老太爷红着眼望了一眼秦远,随即闭上眼,点了点头,“秦少卿教训的是。”   这时候,周家其余四房人都听说了消息,都赶过来查看情况,大家纷纷责骂秋实不是东西,周七郎不务正业勾搭婢女也是不守规矩。一个该死,一个该罚。   多数人都没有惋惜周小绿母亲和两房夫妻的死,只有一两个听说这事儿气得落泪了。他们更多地像是看客,进行事不关己的感慨、谴责和评判。   甚至有两房人提出来,应该把二房的所有孩子都打发出去,特别是周七郎,一份钱都不要给他留。   “他这样给我们周家抹黑,害死了自己的父母,不该饶了他。”   周老太爷听到大家吵吵闹闹,闭着眼隐忍着,一直没有说话。   周三郎带人请完大夫后,瞧见这光景,恍然想到这件事如果放在自己身上,一定也是一样的遭遇。   暂且抛开他七弟无良无德的品行不谈,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会对女孩生情愫这本该是可以理解的事。但在这个家,是弥天大错,大家都不讲人情味的,只讲规矩,只讲谁厉害谁可以。   正因为大家都刻板地守着规矩,没人敢出格,在不停地压抑自己时候,心里难免憋得难受。当遇到那些不守规矩的人的时候,立刻就愤怒,觉得不公平,一定要惩处这些过度放纵自己的人,也一定要把自己这么久憋着的东西都撒到这些人身上。   他曾经也是这样的人,现在想想自己的曾经的样子,看看家里其他人的样子,周三郎恍然觉得,这一切很可怕。   真相既然已经查清,秦远就准备带着周小绿离开。至于后续的周家会怎样,那是周家的家事他管不了。   周老太爷气得半死,已经有心无力,没办法出来相送秦远。他就打发大儿子周贤去送。   周贤赔笑着将秦远送到大门外,边走边不忘恭维秦远辛苦,帮他们周家解决案子等等,“下官作为上洛县的主簿,以后会以秦少卿为榜样,多多学习。”   在家里出了那么多事之后,周贤居然还有心能说出来这些花言巧语恭维他,甚至不忘介绍他自己在哪儿任职。   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   秦远对周贤客气地笑了一下,转身上马。   周三郎突然跪下,给秦远磕了头。   “你这是何意?”秦远问。   周三郎感恩道:“三郎明白了,多谢秦少卿提点之恩。”   说罢,他又磕了头。   秦远自然懂得周三郎所言的意思。看来这周三郎是真明白了,从他这低调的言谈就可以得知。不然的话,他应该会像他父亲那样努力表现自己。   “做人还是有情有义好。”   周三郎点了点头,转而再次跟周小绿道歉,为当初自己打她的事道歉。现在想来,他十分羞愧。他一个男人,居然伸手就打多年不见的妹妹,当真一点人性都没有了。   周小绿对周三郎淡淡地点了下头。   秦远挥起鞭子,策马而去。周小绿和其余随从紧随其后。   出了上洛县之后,秦远减缓马速,跟周小绿道:“还没走远,你若是想告诉我异人盟在上洛县的联络地点在哪儿,我们还可以回去。”   “他们人不坏,不会伤害你。”周小绿坚持不说。   “那我就坏了?会伤他们?我不过是想见见你们的盟主,聊一聊,咱们要是能互不伤害,和平共处,就再好不过了。”秦远解释道。   周小绿迟疑了一下,看一眼秦远。   “其实我和你们异人盟并没有结怨。之前的一些案子,那是你们异人盟的人自己不守规矩,主动找上官府惹事,这些人也是你们异人盟的叛徒。我收拾了他们,想必你们盟主也不会怎么生气。   再剩下的就是我本人问题了,今天我就不瞒你了,坦白告诉你,我确实有复活人的能耐。至于吃的东西,我有我自己的来路,正因为管住了嘴,净化了自己的身体,我才有法子心无邪念,将人复活。   这能耐是我自己的本事,祖传的,不能外泄。其实我父亲也做过这类事,但没人注意过。怪就怪我恻隐之心太重,总是救人,被你给发现了。这也正好说明我人不坏。”   秦远仔细琢磨过这件事,与其等着异人盟的人盯上他,前仆后继地来探索他身上的秘密,甚至杀他,不如主动出击,假意求和。这样他能安全点,周小绿也不至于背上背叛异人盟的罪名,招惹杀身之祸。   周小绿依旧迟疑着没有说话。   “我有些不明白,而今既然找到了杀死你母亲的真凶,你也因为背叛异人盟,随时都可能被追杀,你为何不肯交代出异人盟的联络地点,甚至不愿意让我联系到盟主?”   “我……”周小绿背过身去,不看秦远。   “到底怎么回事?你一边说异人盟对外面的人手段凶狠,一边又说上洛县的异人盟的人都是好人。”   秦远提醒周小绿她说的话很矛盾,若非他感觉到周小绿是真心想为死去的母亲伸冤,他根本不会这么出手帮她。   “要么对我说实话,要么我们就此分道扬镳。”秦远说罢,就准备上马。   周小绿忙对秦远行了一下礼,抱歉地垂头,对秦远坦白道:“其实我爹就异人盟的盟主,但他失踪了。我一直怀疑我母亲的死因跟他失踪有关系。我从父亲的卧房里发现了一份异人盟的名单,听说长安城出现异常,我就来查看情况,然后就发现了你。”   周小绿再一次对秦远行礼,赔礼道歉。   秦远惊讶:“既然你父亲是异人盟盟主,那你怎么会连你自己母亲的死因都查不明白?”   “半年多前我父亲才告诉我他的身份,我之所以会处惊不变、过目不忘,是因为遗传了他的能耐。母亲的刚死的时候,父亲很伤心,不吃不喝,晕倒过数次,后来他就开始喝酒赌钱了,整天浑浑噩噩。只要我一提起母亲,他就撒火酒喝得更多。   因为我自己没有是在的证据,我就没告诉过他我的怀疑,怕他更受刺激。   直到那天父亲跟我坦白他的身份之后,我才跟父亲说了这件事。父亲说他会查清楚母亲的死因,当时就他走了,但再没回来过。周家那边我立刻去问了,父亲根本就没去过那里。”   因为父亲突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周小绿就怀疑是异人盟的那些奇人所为。她因此便怀疑杀害她母亲的凶手是异人盟的人,因为秦远已经破获了数桩奇人异士的案件,所以她想秦远帮忙来破解母亲的死因,进而找到父亲。   “那你们异人盟到底是好的还是坏?”   “当然是好的。”周小绿慌忙解释道。   秦远回忆之前的种种,冷笑一声,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个傻子被骗。现在他已经分不清周小绿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了。   “异人盟的那本名册在哪儿?”   周小绿继续垂着脑袋回答:“我给烧了,都记在脑子里了。”   “既然这是你们异人盟自己的事,就请你自己处理。”秦远对周小绿拱了一下手,“就此作别,以后最好别见。”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周小绿红着眼睛仰头,看着骑上马的秦远,不停道歉。   秦远终究没理她,骑着马带着人,很快消失在路的尽头。   “对不起。”周小绿对着秦远消失的方向又鞠了一躬。   不知是不是受了刺激的缘故,秦远骑着快马疯狂赶路,明明一天的路程,被他半天就跑完了。秦远深夜到了长安城,就直奔温府。   温彦博半夜被叫醒,听说秦远来看他,挺高兴的。虽然这会儿确实挺晚了,可他不觉得冒犯,深夜好友造访,这说明什么,他在秦远心里很重要。   温彦博高高兴兴穿好衣裳来到正堂,猛然见一发髻散乱的男人正坐在堂内一动不动。吓了一跳,还以为屋里有鬼。   “是我。”秦远用手撩开他额前头发,才露出一张俊脸来。   “怎么回事?受什么刺激了?你不是在商州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温彦博忙凑到秦远,弯腰歪头,仔细打量秦远这副狼狈的模样。   不得不说,人长得好是有优势,头发都凌乱城这样了,瞅着居然还挺好看,有点狂野的那种英俊。听说许多女人就喜欢男人这种狂野不羁。   “我被人骗了!”秦远突然出声,随手一推,不小心把桌上的水杯推掉了地上。   啪地一声响,引得屋外头仆人欲进来。   “快快快,去拿多拿点杯子来给秦少卿砸!没事,多少杯子我这都有,你尽管撒气。”温彦博以为摔杯子是秦远怒极所致,忙哄着他,转即伸长脖子轻声再问一句秦远,“是男是女?”   “女的!”秦远气道。   “哪个眼瞎的居然骗你!”   温彦博真心不理解,像秦远这般年轻有为俊朗无双的郎君,哪家女儿得到他的心,该烧高香感谢苍天,好好珍惜才是。居然欺骗他的感情,太可恶!   “那她是怎么骗你的?你这么聪明,怎么没发现她骗你?”温彦博再问。   “这就是她厉害的地方,话半真半掺着说,叫人分不清。还拿她母亲的死说事,我自然当她是个孝顺善良的人。”秦远无奈地叹口气。   世上竟有这般无情狠毒的女人。温彦博非常同情地拍拍秦远肩膀,劝他别挂心。   “洗个澡,睡一觉就什么都忘了。”   “好。”秦远就由着温彦博的安排,更衣沐浴,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他神清气爽地起床,就查看今天农场的收获,真好,是甘蔗。   这就叫否极泰来!秦远吃着甘蔗,甜在心头,哼着小曲儿自己把衣服穿好,心情特别愉悦。   温彦博换好官袍来找秦远一同面圣。   “我是该去回禀圣上商州刺史一案情况,你干什么去?”秦远问。   温彦博笑:“我也是有好事,同我大哥一起去领功。”   “领功?什么功?”秦远感觉得出来,温彦博说的事儿应该跟李世民高兴产甘蔗有关。   “去了你就知道了。”温彦博故意卖了个关子。   其实温彦博并不是爱卖关子的人,之所以这样对秦远,是因为他觉得昨天秦远因遭遇情伤,受到了挺大的刺激。他怕今天秦远还没走出来,情绪继续受影响。所以温彦博就故意勾一下秦远的好奇心,转移秦远的注意力,这样他就不会过分去想昨天的伤心事了。   秦远确实吃这套,追着温彦博问他到底是什么事。   俩人准备上马车的时候,忽然有侍卫来找秦远。   温彦博一眼就瞧出这侍卫风尘仆仆,应该是赶了远路刚刚回来。   侍卫恭敬对秦远道:“周六娘连夜赶路,安全到了长安城,在昌明坊的一间小宅子内安置了。”   秦远当时确实因为气恼周小绿骗他,撂下周小绿离开。但他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把一个小丫头撂在荒郊野外,所以暗中留了人护送了周小绿。   秦远听说周小绿在长安城还另有住处,便再次想起她撒谎骗人的事来,脸色变得阴沉,打发侍卫回去就是,不必再管。   温彦博在旁听说是女人的时候,耳朵立刻就竖起来了,加上他观察秦远的脸色大变,立刻就猜出来肯定是这女人伤了秦远。周六娘,他记住了。   “你说你这人,好生心软,她都那般对你了,你竟然还派侍卫护送他回家。”温彦博愤愤不平道,顺便感慨秦远真是个好男人。   “总不能撂她一人在荒郊野岭。”秦远对温彦博笑一下,告诉他没事,随后就转身上了马车。   温彦博无奈地叹口气,跟着上了马车。   长孙无忌和温大雅的住处都距离皇城比较近,所以俩人先到了朱雀门等候。   长孙无忌见了秦远就问他在商州周家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但他一张口的时候,就发现温彦博那边给自己使了眼色。   “我——”秦远刚要说话,长孙无忌再次出声。   “那个……时候不早了,我们先进宫,事情以后再说。”   长孙无忌走在前头,秦远跟在后头。   温大雅趁机凑到自己的弟弟温彦博身边,低声问他:“你刚才和长孙公搞什么鬼?”   “大哥,我这可是费劲苦心呐,还不是为了秦远。”温彦博就把昨天秦远如何疯癫失魂落魄跑到自己府上的事儿都说了。   温大雅常从弟弟的口中听说秦远,也见过他两面。所以他对秦远的看法,基本和温彦博一致,认为秦远是个样貌好又颇有奇才的后辈,将来必定前途无量。   “哪个女子这么不长眼。”   “我昨天也这么感慨呢,大概这就是一物降一物。”温彦博唏嘘,“他就是为了这个周姓姑娘不惜顶撞长孙公也要留在商州,帮其查母亲的死因。没想到这案子查明白了,那姑娘便无情无义了,扯谎欺骗他的感情。”   “唉,难为他痴情一片。”温大雅感慨不已。   温彦博点头。   温大雅提醒温彦博理当多照顾着他一些秦远,他们既然是好兄弟,这种时候就要伸出援手。温彦博请温大雅放心,他保证会做好。   温彦博随后在面圣前,找机会和长孙无忌解释了下秦远受情伤的事。   “近几日他若有什么反常,还请长孙公看在他心情不爽的份儿上多担待。”   “我当什么大事,不就是被个女人骗了么,男子大丈夫这点事过不去?”长孙无忌不以为意。   “秦远年少就在深山里隐居,这么多年根本没动过情,这怕是他的第一次,碰见这种情况可不就伤心呢。前两天我还听说齐参军的儿子,因为不满意婚事,跟人家姑娘一起私奔了。后来被拿住了,齐参军一家还是不同意,俩孩子便双双自尽了。”温彦博举例解释问题的严重性。   “孔雀东南飞啊。”长孙无忌惊奇感慨。   “正是呢,他一个人惯了,不轻易动情,一旦动了,那就比咱们这样的普通人麻烦。”   温彦博口才极好,引经据典,继续游说,说得有鼻子有眼,以至于让长孙无忌这样的从没对男女之事发过愁的人,也跟着计较起来,深刻地认识到这件事对秦远的打击似乎很大。   “真麻烦。”长孙无忌嫌弃地感叹一声。   ……   一炷香后,四人在两仪殿觐见了李世民。   李世民见到秦远也来了,高兴地笑起来。   “无忌说你要在上洛县再查另一桩案子,等些日子才能回,怎么这么快就回了?”   秦远恭敬回答李世民,案子已经破了。   “如此快?你果然是破案奇才,快讲讲,这案子你怎么破的。”李世民感兴趣地想听。   秦远就把破案经过简单总结给了李世民。   温彦博和温大雅这时候互看了一眼,都觉得圣人让秦远回忆,就是在秦远的伤口上撒盐。难为秦远还能强装镇定,估计他心里早就滴血,撕心裂肺一般地疼了。   李世民听完后,哈哈笑着赞叹秦远厉害,“你仅用了区区一句提问,就诈出了真正的凶手,反应机敏,手法高超。此次商州采花贼案,你也是头功。”   秦远忙拜谢,“臣能得此机会施展,得幸有陛下恩典,长孙公教导有方。”   李世民又哈哈笑,他今天心情本来就好,看到秦远后心情就好上加好,听秦远说话就更加好好好了。李世民感觉自己的嘴已经笑得停不下来,根本合不上了。   “今天还有一桩好事,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秦远忙道自己不知道,告诉李世民温彦博跟他卖关子,没告诉他。   李世民再次笑起来,迫不及待跟秦远分享喜悦:“先前命温大雅和温彦博兄弟所著《大唐创业起居注》已经完成,内容详实,十分精彩,我很满意。”   《大唐创业起居注》是记录李远从晋阳起兵到长安称帝整个奋斗的经过。明日便是李渊的生辰,李世民觉得把这个贡献给李渊作为贺礼正合适。   秦远连连应和,“这贺礼比献什么金银宝贝更妙,太上皇定能感受到陛下的孝顺心意。”   说到心坎里了,李世民笑得更开心。他饱含深意的目光定格在秦远身上后,立刻开口下令:“明日便由你代我把这份儿贺礼送给太上皇。”   秦远:“臣领旨。”   在场的人都知道,上次圣人带秦远去见太上皇,秦远最后和太上皇闹得可并不愉快。现在圣人派他再去见太上皇,那岂不是羊入虎口。搁在平常也就罢了,但现在秦远受了很严重的情伤。   长孙无忌忍不住发声:“此物若由陛下亲自呈给太上皇,岂不更显孝心?”   温彦博和温大雅这时候也附和,觉得还是李世民去送比较好。   “寡人不去。”李世民简单地很回答。   李世民将之前‘我’的称呼改成了‘寡人’,可见这事儿他决心定下了,谁都不许改。   长孙无忌担忧地看一眼秦远,可不能怪他们不帮忙了。   秦远正乖乖地看着前方的地面,没有注意到大家看他的表情。   李世民随即恩赏了温大雅、温彦博兄弟,让大家都退下。他今天心情太好了,要同长孙皇后和孩子们去西海泛舟。   李世民要长孙无忌留下跟他一起去。   “皇后许久没见你了,昨日还和我念叨,孩子们也想跟舅舅一块玩。”   长孙无忌应承,便跟着李世民去。走了没多远之后,李世民察觉长孙无忌似乎有心事。他便让长孙无忌无须顾忌,尽管讲。   长孙无忌便告诉李世民秦远受到情伤。   李世民本以为会是什么难缠的国家大事,正严肃做好准备迎接,结果听长孙无忌说昨晚秦远顶着一脑袋乱糟糟的鸡窝大半夜跑去找温彦博哭诉,忽然觉得十分可乐。   其实温彦博跟长孙无忌讲述的时候,并没有提及‘鸡窝’和‘哭诉’,这两个词是长孙无忌自己脑补的画面。   “他一个二十七八的男人,怎么跟小孩儿似得。”李世民感慨,“太子都比他稳重。”   “陛下,您别看他二十七八,却是情窦初开。男人的第一次,总是特别的。”长孙无忌把温彦博告诉自己的那套词儿都搬了出来,还顺便添油加醋,把事情说得更严重点。   李世民愣了下,想起自己和长孙皇后自少时便一起的光景,点了点头。若是这么比喻,他倒是能理解秦远伤心地缘故了。   “你特意跟我提这事儿,有别的用意?”李世民精明的目光扫向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拱手:“陛下让他给太上皇送——”   李世民咳嗽了一声。   长孙无忌立刻明白了,这事儿真改不了。不知圣人此举是何意,总归定然有其用意,不然他不会这么不听劝。长孙无忌这下是真没办法了,他已经为受情伤的秦远尽力而为了,这就是命。   ……   秦远跟着温氏兄弟出了太极宫后,温大雅还有事就先跟他们道别。   温大雅轻轻地柔和地拍了拍秦远的肩膀,对他语重心长道:“梨花美似雪,终有一日落下,何不将深情化作浅笑,淡了它,复一年,你会再看到花开。”   温大雅的意思是劝秦远看开点,别太伤心,还会有好的感情再来。   秦远不太明白温彦博的大哥怎么突然跟自己聊起了梨花。文人都这么多愁善感,没事瞎感慨的么?罢了,看在他是温彦博大哥的份儿上,勉强理解一下。   秦远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对温大雅行礼。等人走了,秦远拉住温彦博问:“你大哥今天好奇怪,怎么突然对我说那种话?”   温彦博怕秦远知道自己把他受情伤的事告诉大哥,他觉得丢面子,忙解释道:“我大哥一向那样的,你觉得他的话有道理,就听听看?”   秦远敷衍地点点头,他一点道理都没听出来。别说梨花了,四季交替,朝代更迭,这都是常有的事,他若瞎为这些事感伤,早折陨仙命了。   “你回来我还没给你接风,正好我今天受恩赏了,晌午我设宴款待你怎么样?”温彦博高兴地提议。   “不怎么样,我不想吃。”秦远坚决拒绝,他不能吃人间的东西,吃宴席这种事每次对他来说都很烦的,要装样子。   温彦博以为秦远是因为心情不好没胃口,忙提议晚上去游船。   “你怎么精神那么足,我才从商州回来,累得慌,晚上想休息。再说我还得回家收拾一下,好些天没住人了,总得打扫一遍。”   秦远昨晚之所以深夜造访温彦博家,就是因为懒得回家收拾屋子。他好些天不回家了,家里肯定灰尘大。他本来就骑快马呛了一路的灰回来,不想继续住在灰里头。再者洗澡什么的,也没人帮忙烧热水,他自己大半夜做这些觉得太累。   温彦博理解为秦远是情伤太重,想回家一个人冷静冷静。温彦博连连叹了两口气,拍拍秦远的肩膀:“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强逼你了,在家好好休息。要是难受,想找人说话,就来找我,我随时都在。”   秦远皱疑惑地点了点头,总觉温彦博的话那里不对劲儿。但细想想,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儿。   秦远到家之后,就先找了顾青青,把黑白花猫抱了回来,然后打水,撸起袖子打扫屋子。再然后,他就在自己屋子里扫到了毒蝎子、蜘蛛等物,再看打上来的井水,里面正有两个黑点游着,是蛤蟆卵。   秦远把水泼到了院子里,叹了口气。他把黑白花猫抱上,就骑马去了温府。   见到温彦博后,秦远就表示自己以后要在这里暂住。   温彦博得知亲秦远在家发现毒蛊,大惊失色,上次方鼎中蛊的事他还历历在目,毒蛊怎么这么快又出现了。   “可是顾长黄已经死了,那这件事是谁干得?”   “不知。”秦远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周小绿,但她应该不会办这么蠢的事。刚坦白了身份,就找人给他下蛊?不太可能。   “此事干系重大,你的安全是很大的问题。你不能住我这,我家不成,没那么安全。”温彦博担忧道。   “那我住哪儿?”秦远反问。   “秦将军家,或者长孙公家,他们二位家里有出过事,肃出去一批人了,守备森严,该是没什么大问题。”温彦博提议道。   “有道理,那我去秦将军那里。”   二选一,秦远当然毫不犹豫地选择秦琼,秦琼人特好,豪爽不计较,还由着他欺负,住他那里舒坦。长孙无忌那里则相反了,秦远才不会没事儿找气受,去什么长孙府。   秦远抱着黑白花,就去了秦琼家,得到了秦琼的热烈欢迎。   秦琼本来上来就想拥抱一下秦远,但碍于看见他怀里的猫,立刻想到了很不愉快的经历,便缩了手,保持距离地请秦远坐。   二人浅聊了没多久,就有家仆递上一封信,说是温彦博送来的信。   秦琼立刻拆开信看,眼睛突然瞪得贼大。   秦琼表情丰富地看完信之后,就用非常新鲜又诧异的目光打量秦远。   “为何这么看我?”秦远不解,“信上说什么了?”   “没,没说什么。”秦琼说罢,立刻把信搓成长条,送到油灯边当场烧毁。   秦远默默无语地看着秦琼。“这叫没什么?没什么为何要烧信?”   “啊,军事机密,也算很重要的事。你要实在好奇,我给你打个比方吧,我方非常非常很在乎的一块城池,被不怀好意的恶人攻击了,城池破损,亟待修复,需要很多人帮忙修复。”秦琼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秦远摇头,表示不懂,“你管军务,我倒可以理解。温彦博只是雍州府治中,他好像插手不了这类事。”   “这是打比方。总之很重要,是机密,你就别管了。”秦琼继续问秦远,他屋子里的那些蛊毒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明白,放那么多进去,什么种类都有,应该是想警告或者刺激我。”秦远叹道。   “顾长黄有同伙?”   秦远摇头表示不知道,“但若他真有同伙,应该有一个人知道是谁。”   秦远决定去找周小绿。   秦琼见秦远出门,马上打发走来回禀事务的属下,要陪同秦远。   “我自己去就行。”秦远让秦琼忙他自己的事。   “不行,现在是非常时期,我必须陪你。”秦琼坚持。   随后,二人到了昌明坊,周小绿家门前。   天已经黑了,秦远在门外敲门,屋内的周小绿听声问是谁。   秦远就回了一声:“秦远,周六娘可在里面?”   秦琼一听‘周六娘’三个字,瞪大眼,抓起秦远就把他拉到了自己身后。 第63章 陛下又开心了   周小绿连忙跑出来开门, 她在看到秦远的那一刻, 有些意外,她表达意外的方式就是脸色十分淡然地盯着秦远。但这样子在秦琼看来,就是‘周六娘非常冷淡拒绝他兄弟’的反应了。   秦琼简直不理解, 他兄弟要样貌有样貌,要身材有身材,要地位有地位,还有他这么厉害的大哥做靠山,多优秀。   瞧瞧眼前这个小丫头, 长得不怎么高,连他肩膀都没到, 相貌普通,非要硬挑一处好的话,可能稍微耐看点, 有灵气一点, 但这样的女子在整个大唐一抓一大把。再瞧瞧她住的地方, 小门小户,那么不起眼,最后就是衣着和身材,平……平!   “你就是周六娘?就是你跟着我兄弟去了商州?”秦琼的鹰眼里杀出戾气,语气更是气势汹汹, 就是一副打抱不平的架势。   周小绿淡然地转眸, 瞟了一眼秦琼看, 然后淡淡地点了下头。   “呦呵!”秦琼眼睛瞪圆了, 这丫头倒是有几分厉害,面对他的质问居然面不改色。秦琼撸起袖子想跟这小丫头好生理论理论,突然被身后的秦远推到一边去了。   “干嘛挡着我。”秦远让秦琼靠边站,然后走到小绿的对面。   秦琼被当场杀了面子,只能一脸无奈,深深地吸口气,自家兄弟没救了。人家才伤了他,他还不长记性,再见面又往人家跟前凑。秦琼再一次深深地吸口气,这没出息的兄弟他不想要了。   “秦大哥。”周小绿心虚地对他行礼,点了下头。   “我住处发现有人下蛊,很多种。”秦远道。   周小绿忙问秦远有事没有。   “顾长黄是否有同伙?”秦远开门见山地直接问,并没有理会周小绿的关心。   周小绿知道秦远还在生自己的气,请他稍等。周小绿转即跑回屋子里,将一本册子递给秦远。册子封皮上是空白的,什么字都没写。   秦远翻看瞧了一眼,看到了很多名字。当即他就明白了,周小绿把异人盟的名册给他了。看着纸张和墨迹,应该是刚写不久,册子上还带着淡淡的墨味。   “对不起。”周小绿再对秦远鞠一躬。   秦琼在旁见到这一幕,疑惑了,重新审视俩人的情况。这个周六娘还是容颜淡淡,看不出什么喜悲,秦远拿着册子倒是表情复杂,似乎在心软。   这时候,秦远忽然转头,请秦琼回避一下,最好走远点。   秦琼无奈地退了几步,见秦远还看自己,就再退几步,但步伐迈得明显比之前小。他不放心他这个傻兄弟。   “你不怕我会对他们不利?”秦远转过头来,低声问周小绿。   “我相信秦大哥是好人,也相信你肯定不会去伤害好人。若他们中有人作恶,秦大哥便尽管抓。”周小绿迟疑了下,低着头道,“之前的事,真对不起。我一个人在外习惯了防备人,因不确定秦大哥是否值得相信,异人盟的情况又很特殊,所以我就没有全部透露给秦大哥。我半真半假说话,并不真诚,秦大哥虽然心有怀疑,却还是帮我找到了害我母亲的凶手,以德报怨。”   周小绿说着眼泪掉了下来,又一次给秦远赔礼。   “日后秦大哥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可以找我,我会万死不辞。”   秦远什么都没说,只是礼貌回一句,让周小绿保重,转身就上了马,同秦琼一道回府。   秦琼并不知道秦远和周六娘私下里商量什么事,只是看周六娘给了秦远一样东西,再三鞠躬,还哭了,然后秦远就叫上自己一起走了。   回府之后,秦琼就拉住秦远,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你说你要问一个人,这个人知道顾长黄有没有同伙,但你却去找了周六娘。周六娘起初见你反应平淡,却突然给你一个册子,鞠躬又流泪,你反而态度冷淡立刻拉着我就走了。”秦琼想不明白怎么回事,让秦远跟他解释一下,他觉得这里头有事儿。   秦远不能和秦琼透露异人盟的事,如果真如周六娘所言,异人盟里面有很多是好人。秦琼等人知情之后如觉得是个威胁,很可能会商议剿灭异人盟,那事情肯定脱离了他的掌控。   “依你看,我俩是怎么回事?”秦远一时没想出来理由解释,就先反问秦琼,好给自己腾出考虑理由的时间。   秦琼琢磨了一会儿,对秦远道:“你忍不住想见她,怕我拦着,就拿着什么有人知道顾长黄的同伙忽悠我,为了偷偷跑去,没想到还是被我给跟上了。至于你手上的东西,莫非是你之前给她的定情信物?她还给你了?”   “我忍不住想见她?定情信物?”秦远皱眉看着秦琼,很想问他脑袋里到底想的什么。这时候,秦琼又先秦远一步说话了。   “罢了,不瞒你了,我都知道了。温彦博写信告诉我你受了情伤,在商州的时候被个叫周六娘的女子给骗了。”   秦远立刻解释:“你误会了。”   “莫非你被她骗的事儿是假的?”   秦远点头,“是被骗了,但不是你们想那样。”   秦琼觉得秦远为了顾忌面子,在找借口搪塞自己,无奈地拍拍桌,恨秦远不争气,“那你说是怎么回事?你想找顾长黄的同伙,却去见了周六娘,周六娘还给了你一本册子,对你哭着鞠躬道歉。”   “我——”秦远愣了一下,故作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只得忍笑道,“好吧,被你给识破了。”   “就是,男子汉大丈夫,坦荡荡认了,有什么。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秦琼霸气地拍拍秦远的肩膀,让他赶紧把周六娘忘了。如果他愿意的话,他后院里有些美人,可以任他挑选。   官吏狎妓在唐朝很常见,当然这种妓是官妓,上到三公九卿到下县令小吏,蔚然成风,任意而行。官员们之间一时高兴送给同僚美人的情况实属正常。甚至有集会宴请的时候,大家会各自带上家里的,互相换一换的。   所以当下,秦琼表示送秦远后院美人,只是一种很普通的举动。   秦琼见秦远没吭声,以为他嫌弃,主动表示:“有新人,我碰都没碰过。”   “不要。”秦远坚决拒绝完毕之后,瞧秦琼一脸‘为什么’的表情看自己,对秦琼解释道,“你就当我一往情深吧。”   “糊涂!人家都不稀罕理你,你还这么想不开。”秦琼很铁不成钢的骂一句秦远,却也想不明白了,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孩,居然把堂堂朝廷四品大员欺负成这样。   秦远见秦琼动了心思,忙补充警告一句:“你可别欺负她,就你知道她的住处,不许外传,不许告诉任何人。”   秦琼最后在秦远硬逼之下,勉强点头答应了,保证不会把周小绿的住处外泄。   秦琼是个守信君子,只要他答应肯定会信守承诺。   秦远自然不担心,伸了个懒腰,假意困了,就回房休息,实则去仔细研究周小绿给他的名单去了。秦远感觉周小绿这次应该没有对她撒谎。但出于谨慎,秦远决定还是暗中调查一番名册上的内容是否为真。   册子前头先介绍了异人盟,这个组织起源于汉代,起先就是几个奇人异士巧合结识,凑在一起,再后来发现这世上像他们的人有很多,就渐渐从十几人到几十人,最后发展至今已经有几百人了。成员来源有两种:有一部分人是家族传承,自小就知道异人盟,作为异人盟的成员。还有一部分人是被老成员选中之后,经过考核加入。   秦远记得周小绿曾经说过,擅长易容之术的白染就正处于加入异人盟的考察期,结果被长安分舵的舵主王正德给利用了。   秦远继续看册子,前头除了讲明异人盟的来之后,还阐述了建立异人盟的目的就是让奇异人士能够互帮互助。这个说法跟周小绿之前告诉他的话一致。   再之后的一页,就写了一个人的名字:异人盟盟主周筠。   周筠就是周小绿父亲。   从这页之后就是名单了,介绍各地分舵舵主,以及异人盟的成员。上面的名字秦远都不熟悉,直到翻阅到了长安分舵,秦远找到了王正德、顾长黄、徐安,还有如意坊的鸨母窦氏。长安分舵还剩下两个人,一个叫方鼎,一个叫隋风云。   方鼎,这个名字对秦远来说太熟悉了,秦远在弘文馆时交好的官员就叫方鼎,之前方鼎一家子在顾长黄案中了蛤蟆蛊毒。   是重名?还是就是他?秦远不太确定,看来他得空要去见一见方鼎了。   秦远将名册收好之后,便更衣早早地睡了。异人盟的事反而不是当下最紧要的,要紧的是明日他要去面见太上皇。   暮春时节,杂花生树,飞鸟穿林。   一大早,秦远就被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吵醒。秦远伸懒腰之后,就裹着被坐在榻上发了会儿呆,等肚子咕咕叫的时候,他才彻底精神了,去查看农场的收获。   秦远看着满农场绿油油的瓜,惊了。   昨天看收获的时候,他感慨了一声:否极泰来。   今天看收获的时候,他还想感慨一声:乐极生悲。   李世民昨天不知道怎么又忽然心情不好了,农场刚经历甘蔗的甜甜甜,就来了一拨苦到心尖的苦苦苦的苦瓜。   辣代表李世民的愤怒生气,甜代表李世民的开心愉悦,苦则代表李世民的郁闷苦楚。   不知道突然发生了什么事,让李世民心里忽然觉得这么苦。   秦远悲戚着一张脸,生无可恋地啃完他的苦瓜早餐之后,秦琼就来了。   秦琼见到秦远露出一这副万般难受像是活不下去了的面容,又气又急地叹了口气,骂秦远没出息,真没出息。   秦远本来就因为吃苦瓜郁闷着,忽然又被秦琼骂,不爽了,立刻跳脚质问他什么意思。   秦琼见他蹭地站起来,知道秦远又开始疯了,所以配合地跟着站起来。秦琼用手狠狠点着秦远脑门,一字一顿警告他:“你就是没出息!为个女人悲伤春秋,傻!”   秦远愣了下,眨眨眼,气势一下没了,乖乖地坐了回去。   “哦。”   “哦是什么意思?你刚刚的气势呢?你还认命了?我刚刚骂你,你该还嘴反驳,厉害地告诉我,你不是我说的那种人,你早把那个负心周六娘给忘了!”秦琼激将道。   “没忘。”   秦远低头扯了扯衣襟,拿着《大唐创业起居注》跟秦琼道别。   “你不吃早饭了?”秦琼才想起来自己是来叫秦远一块吃饭的。   “不吃了。”秦远摆摆手,步伐迈极快地离开。   这次换做秦琼跳脚了,“为了个女人你连早饭都不吃!秦远你真没出息,真给我们老秦家丢人,给你大哥我丢人!”   秦远依旧保持刚才的速度走着,身影很快就出了院子,从秦琼的视线中消失。   秦琼气得也不吃早饭了,骑马就直奔温府,找温彦博诉苦。   温彦博听秦琼说秦远昨晚居然忍不住去找了周六娘,而且悲伤一晚,今天早上依旧愁眉苦脸。温彦博连连摇头,直叹他也没有办法。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温彦博吟诵了一句《诗经》,并告诉秦琼,秦远现在就是这状态,因为求不得便难受,日思夜想就着魔了。   “那怎么办?”秦琼请温彦博赶紧帮忙出个主意。   温彦博摇头:“我能有什么主意,这种事儿全靠他自己。等时间长了慢慢淡了,他自然就忘了。”   “我看难!你是没瞧见他今天早上一个人坐在屋里那个表情。”秦琼唏嘘不已,“特难受,一脸苦样。我觉得我这个做大哥的就该帮他,我弄几个美人儿试着勾引他一下,转移他的注意力可能就好了。”   “不行,他这个人并不随便。做不好了,说不准更加惹他生气。”温彦博摇头,不赞同。   “生气也好呀,生气也比愁眉苦脸强,他把怒火撒到我身上,不想那个女人,倒也不错。”秦琼拍了一下胸膛,跟温彦良表示他愿意自我牺牲。   温彦博见秦琼执意如此,只好祝他好运了。   ……   秦远从将军府出来之后,就直接到了大安宫求见李渊。   宫人向李渊通传之后,随即就前来回复。   “太上皇说并不想见秦少卿,还请秦少卿回吧。”太监道。   “圣人今天让我来给太上皇送重要的东西,我必须要见太上皇才行,烦劳再通禀一声。”秦远对太监斯文而又礼貌地说道。   太监无奈的看了一眼秦远,满脸拒绝的表情,但他还是忍着了,转身又去通传了一声。   不一会儿换了另一位太监回来,他面容轻松地告诉秦远:“奴好一顿为秦少卿秦求情,终于说动了太上皇同意见你了。”   秦远连忙跟太监道谢。   “奴叫郑心,秦少卿日后若居高位,得了机会,可不要忘了提携奴。”郑心半开玩笑道。   秦远点头。   郑心噗嗤又笑了一声,将秦远送到大殿之前就小声提醒秦远,此去拜见要小心一些。   秦远总觉得这太监的态度哪里不对劲,不过终归能见李渊了,能把事情办成就行。   秦远进了大殿之后,立刻感受到了殿气氛十分压抑。李渊坐在上首位,面色严肃,目光不善地盯着他。   秦远行了拜礼,李渊并没有吱声令他平身。   秦远就干脆把此来的用意都说了,将《大唐创业起居注》呈上。并告诉李渊,这是他代李世民呈送的生辰贺礼。一边讲这本书从书写到完成费了多少功夫,一边赞叹李世民孝顺,很用心地准备了礼物。   李渊冷哼了数声。   “不过是一本破书罢了,用不着说那么多好听的话来形容。还说孝顺,什么送我的生辰贺礼,那他怎么不亲自送,让你来送?明显是敷衍我!还故意派你这厮来气我!”李渊又瞪了一眼秦远。   “臣以为圣人派臣来给太上皇送这份贺礼,正是因为圣人孝顺,出于考虑太上皇的心情,才会做此决定。”秦远谨慎地回答道。   李渊目光不善,默默地盯着秦远很久,忽然哈哈笑起来。但他这个笑并不是真正的愉悦,而是一种嘲笑。   “秦远,你当寡人是傻子吗?还是你自己是傻子?”李渊斥问。   “臣不是傻子。”秦远刚说完这句,李渊的脸色骤然变黑,秦远接着又补充一句,“太上皇英明。”   “照你的意思,寡人英明,你又不傻,那就是你家的圣人傻了。”李渊道。   “圣人英明神武。”秦远连忙道。   李渊冷哼:“你除了会拍你家圣人的马屁,你还会什么?我看不止他傻,你也傻。还敢给我献东西,上次我就恨不得把你弄死了,被你给逃了,今天你偏偏送上门来。来人!”   “太上皇,圣人之所以派臣来呈寿礼,一则是因为圣人知道太上皇不喜见到他,二则也是因为臣先前冒犯了太上皇圣人,惹太上皇不开心,所以命臣来给太上皇赔罪。”   李渊忍不住再一次冷笑起来,他挑眉打量着秦远:“你这张嘴还能说出什么花来,若只凭这几句,根本说服不了我。你还是乖乖等着受死,回头我那儿子若真孝顺,并不会计较我杀了你。”   秦远并没有因为受到李渊的要挟而恐惧,话语斯文地继续解释。   “圣人的孝心天地可鉴!请太上皇想想,今天若是圣人前来大安宫亲自为太上皇呈上《大唐创业起居注》,在史书上会如何书写?在天下百姓人眼里又会如何?所有人都会称赞圣人的孝心。   但是圣人并没有这么做,让臣来低调地送这本书。他能做此决定,思虑至此,恰恰是因为了体谅太上皇的感受,遵从太上皇的意愿。臣以为这才是真正的孝,而非是做表面功夫谋表面名声的孝。恳请英明神武的太上皇,理解圣人的苦心和孝心。”   李渊盯着秦远许久,也默了许久。   半晌之后,他厉声一句:“滚吧。”   秦远谢恩,便要告退。   李渊突然改了主意,让秦远站住。   “太上皇!”秦远再次行礼。   “我听说你很受皇帝的喜爱,今天倒是见识了你这张嘴的厉害。”李渊忽然起身,踱步走到秦远的跟前,让秦远跟着自己一块出去。   秦远便依言,乖乖地跟在李渊身后。   “你刚才几次三番在我面前提皇帝,别以为我不懂你的心思。你在拿它提醒我,觉得我杀不了你。”   “臣不敢。”秦远恭敬地回道。   “我确实杀不了你,”李渊叹道,“我便是下令杀你,他舍不得你,你还是不会死。但你若以为我这样就放过你,便大错特错了。”   秦远安静的在旁听着,他知道李渊之所以跟他说这些,一定是有后话,有其目的。   “我可以慢慢折磨你,我若答应皇帝,给足了他想要的孝道名声,他以后有什么功宴想我去,我便会去,只换一个你过来陪我。你说这么划算的事情,他会不会答应?大唐江山这么大,人才辈出,你便是有才华的,也并非独一无二,他舍得了你。”李渊说罢,斜睨一眼秦远,“不过我也可以放你走,只要你答应做我一件事。”   “能跟在太上皇的身边,是臣的荣幸!”秦远毕恭毕敬地行礼,相当于直接拒绝了李渊的提议。   李渊见他并没受到自己的要挟,冷哼一声,又笑了。   “他能有你这样的臣子,是他的福分,你走吧。”   秦远再次行礼,随即告退。   别人可能不知道,但秦远心里很清楚,大安宫的一切其实都在李世民的掌控之中。很可能他今天和李渊所说的每一句话,回头都会被李世民知晓。连李渊自己也说了,即便他下令杀自己,他也未必会死。   李渊刚刚对他说的那番话,其实都是在说给大安宫里李世民的耳目听。秦远深知李渊想报复自己,所以想借机挑拨李世民和自己之间的君臣关系。一旦秦远害怕,动了心思去询问李渊提的是什么条件,那事情就会是完全另一个走向。他从今以后一定不会再得到李世民的重用。   昨天李世民下令让他来大安宫送贺礼,秦远就知道李世民在故意考验他,一直有防备心。或许李世民动了心思,想对他委以重任,所以想看他是否能过得了李渊‘算计’那一关。   今天的这一切,几乎都在李世民的预料之内。帝王之心果然深不可测,还好他拿的尺子够长。   秦远从大安宫出来之后,就前往两仪殿准备面见李世民复命。他抵达时,两仪殿正有十二位大臣就关内的旱情和李世民讨论办法。秦远就外等着,听屋子里讨论声不断,而且说了很久,显然是这次的旱情很重。这就是李世民心里苦的缘故了。   人祸躲得过,天灾却是躲不过,处理起来自然麻烦。   两柱香后,十二位大臣终于和李世民讨论完毕,陆续退了出来。秦远大概扫了一眼,都是朝中的要员,左右仆射、三公九卿和尚书。房玄龄和魏征等都没有注意到站在旁边的秦远,他们急匆匆地离去,似乎都有大事要办。长孙无忌最后一个出来,这时候大家基本都走没影了,站在一边的秦远自然比较显眼。   长孙无忌想起来秦远今天要给李渊送贺礼,瞧他没缺胳膊少腿,也就放心了。他对秦远点了下头,随即去了。这时候,太监张德就宣秦远觐见。   看看这些匆匆离去的大臣们,秦远就知道李世民现在的心情非常差。想想今早上苦瓜的味道,想想自己接下来的晌午、晚上两顿都要吃苦,秦远的一颗企图心就蠢蠢欲动。他得让李世民高兴点,靠自己的实力改善明天的伙食。   李世民正头疼地用手揉着太阳穴,瞧见秦远进来了,他把手放下,严肃的面容略微松动。   “去送完了?”   “是,太上皇很喜欢陛下的贺礼。”秦远行礼之后,简短地回道。   李世民自己都不信地哼笑一声,然后打量秦远,问他都跟太上皇说了什么。   秦远:“太上皇起初不解的时候,有些恼怒,后来臣将陛下的心意都讲给了太上皇,太上皇便理解了,还跨了臣一句,就放臣走了。”   “哦,是么?”李世民瞧见秦远规规矩矩回话的模样,自然是不信事情会像秦远说得那么简单。   他立刻转眸,示意太监张德。随后不久,在大安宫那名叫郑心的太监就来拜见,将秦远觐见李渊的整个经过复述了一遍。   李世民听到秦远居然在和李渊斗嘴的时候,还不忘夸自己,忍不住憋笑,翘起嘴角。   “你可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说太上皇不喜见我?”李世民突然问责秦远。   秦远冲李世民行一礼,“陛下,太上皇确实不喜见您,更不喜见臣,非常非常不喜见臣。”   秦远在话的末尾故意重复强调了一句。   李世民终究没有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拍了下大腿,转头对大太监张德感慨,“寡人为何每次见他都心情异常好?”   “秦少卿体谅圣心,十分难得。”张德恭敬回一句。   李世民赞同地点点头。秦远在面对太上皇的威逼利诱之时,丝毫没有动过投靠的念头,不仅处之泰然,在明知道太上皇不喜欢的情况下,还能一如既往的大方赞美他。确实难得,满朝廷去数,能做到秦远这种程度的臣子可并不多。   “你真是寡人的忘忧草。”李世民感慨笑道,转即想到刚刚发愁的旱情,便再叹了口气。   再开心,也只是一小会儿,当务之急的国事还没能得以解决。   “陛下似乎有忧心之事,不知臣这棵忘忧草不知还能不能有疗效。”秦远想赶紧把根本问题解决了。   李世民又被秦远逗笑一声,接着就跟秦远提及了旱情。他告诉秦远,他刚刚已经和大臣们初步商议了办法。但是真正执行下去,怕是要一些时间,远水解不了近渴。   “今年关内同时遭了旱灾和蝗灾,许多百姓因为缺粮,卖儿卖女,连带着长安城这边家奴的价格都少了许多钱。听说在受灾的地方,十文钱便能买一个孩子。如此低价令人咋舌,这百姓们买儿卖女也换不了多少钱,不过是可怜巴巴地填补几日的饥饿罢了。”李世民痛心不已,“可若不卖钱,孩子活不了,大人也活不了,逼得只能走这样的法子,倒是便宜那些倒腾奴隶的伢子们了。”   “挣灾区穷苦百姓的钱,没良心,这是黑心钱。”秦远感慨,问李世民这卖出去的孩子有多少。   “数万数。”李世民提到这个数,就心如刀绞。   “陛下何不出诏,令朝廷出钱赎回那些孩子,交还父母。反正这些孩子卖出去的价钱并不贵,总数并不算多。至于那些收人的伢子们,只要出了旨意,人心所向,百姓们高呼拥护,由不得他们不答应。他们不亏,便谢天谢地了。”秦远提议道。   李世民眼睛忽然亮起来,直叹秦远这话说的有理。他当即下旨令御府出金帛去赎回被卖儿童。   御府为帝王的府库,跟国库不同,换言之就是李世民自己的私房钱,那这件事就变成了李世民是以自己的名义出钱去赎回孩子。这般下旨,百姓们感恩戴德不说,地方官府也断然不敢怠慢,那些趁机倒卖人口的伢子们,也万万不敢多拿皇帝的钱,不然可是要折寿的。   秦远十分佩服李世民,这法子比他提议的朝廷出钱更好。因为朝廷办事,以上压下,就有强迫之嫌。李世民用自己的钱,会更感动人,同时也会让那些伢子们‘自愿’,更为完美地把这件事解决了,只留仁德贤明的名声,叫人挑不出错来。   秦远不禁就把心里所想说出口,发自内心地连番赞美一番李世民。   李世民高兴不已,不忘给秦远记一功,“若非你提醒,寡人想不出这么好的办法。这去年就多雨,有灾情,今年又逢干旱,寡人刚登基不久,连连遇见这样的事——”   “陛下何不大赦天下,振奋民心?”秦远立刻提议道。   李世民怔了下,拍一下桌,又赞秦远的提议妙。   李世民又召集房玄龄、魏征、长孙无忌和户部尚书等人商议,高兴命人拟旨意,于是大赦天下的事儿也定了。随后,李世民就再次催促他们尽快督促赈灾粮款的发放。   经之前秦远提醒之后,李世民就思路活跃,对于赈灾粮运输时间太长的问题也想到了解决办法。   “粮食运输确实耗时太长,可以先就近请富庶乡绅先为国出粮,时候朝廷再补钱或粮给他们。有此善举者,当记载其名,事后嘉奖。”李世民道。   魏征和房玄龄等几位大臣听到这个办法之后,都大喜不已,忍不住互相用眼神交流,笑了起来。   魏征激动地跪下,给李世民磕头,赞扬吾皇英明。其余的大臣们跟着跪地,轮番用言词赞美李世民是盛世明君,乃百姓之福。   李世民位居上首之位,垂眸睥睨这些平日才华横溢、辩才了得的臣子们,全然臣服在自己的脚下,一致赞美自己,这种满足和喜悦感,让他觉得非常爽快。   “都平身吧。”李世民高兴地叹一句,转即深深地望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秦远,暗示秦远会再给他记一功。   事情解决之后,一众臣子就都从两仪殿退了出来。   房玄龄和魏征憋不住了,纷纷夸赞秦远这次出的主意好。   秦远谦虚几句,戒骄戒躁,斯文地表现受到了一众大臣的好评。   随后大家散了,长孙无忌就拍了一下秦远的肩膀,欣慰不已。   “看来我当初的举荐没有错,你现在以能力服人了。”   “那是当然,岂能辜负了长孙公的器重。”在长孙无忌跟前,秦远就不需要装了,骄傲地翘起尾巴。   长孙无忌瞧他这副样儿,嗤了一声,“这才哪到哪儿,满朝文武实打实立功勋的,你手脚加一起都数不过来。警告你,别张狂大了,都是你得罪不起的人物。”   “知道了,知道了。”秦远嫌弃长孙无忌扫兴,多夸他一句能少块肉似得。   秦远告别长孙无忌,就去大理寺呆了小半天,然后按时放值回家。   大理寺少卿戴胄下午刚好去刑部会审案子,这两天他正琢磨着见着秦远之后,自己该如何表现,都酝酿好久了,结果今天还是错过了。   ……   傍晚,秦远吩咐秦府的人打热水进屋后,就打发他们出去,自己更衣沐浴,顺便啃两口苦瓜。   这热水一泡,全身都舒坦,秦远吃了两个苦瓜之后,正舒服的想闭眼睛眯一会儿的时候,忽然听到奏乐声。   秦远闭着眼睛,没想搭理,但奏乐声越来越大,似乎距离越来越很近,就在他屋子外头!   隐约还有杂乱的脚步声。   为什么这么吵。   秦远眯不了,带着一股气起身穿了亵衣,扒开窗缝外瞧。   在他的院子东侧有五个人席地而坐,手里捧着琵琶、鼓等乐器,正在奏乐。有三名身披薄纱低胸裸露的少女,在院子里翩翩起舞。一名裙子粉色,瓜子脸,大眼睛;一名裙子蓝色,鹅蛋脸,凤目柳叶眉;一名裙子绿色,小鼻子小脸,五官精致,清新脱俗,竟有六七分像周小绿。   秦远立刻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推开窗户大喊:“秦——琼!” 第64章 你才不行   躲在暗处的秦琼听到秦远愤怒的喊声, 转身就跑。看来他的计划失败了, 诚如温彦博所言,秦远对其她女色并不动心。   秦琼回到自己的书房,就紧张地等待着秦远过来问责,他已经琢磨好很多个理由去解释这件事。他乃常胜将军, 不打无准备的仗,还能怕一个秦远不成。   秦琼等了半晌,自己都快等睡着了,也没有见秦远过来。   莫非他听错了, 秦远那一声喊只是为了感谢自己?莫非他现在已经跟三个美人共赴温柔乡了?   秦琼打起精神正要去秦远那里再看看。管家匆忙就跑来回禀秦琼,“秦少卿已经收拾东西,骑马走了,拦都拦不住。”   秦琼骂管家没用, 等他跑去马棚的时候人早没了踪影。   “秦少卿说将军府不欢迎他,他一定要走。”管家道。   秦琼明白了,秦远这是嫌弃他安排美人给他, 所以跑了。这人真不知好歹, 他都把院里最漂亮的美人让给他了,竟半点不领情。   生气归生气, 自家兄弟总不能不管。秦琼让人赶紧去秦远家把人接回来。她家现在不安全, 可不能让他回去住。   半个时辰后,随从回来禀告秦琼, 秦远根本就没在回家。再派人去温府, 温彦博那边回复说秦远也不在他那里。   “那他人跑哪儿去了?丢了不成?”秦琼正琢磨着要不要动用全城人马全城‘搜捕’秦远, 长孙府那边便传来消息,秦远此刻正在长孙府。   秦琼忍了,但他只忍了一晚上。   第二天,秦琼赶早就到了长孙府,想要质问秦远。   秦远却不在,秦琼只见到了长孙无忌。秦琼要走,被长孙无忌叫住了。   “昨天晚上你到底做了什么,逼得他居然连夜到这里投奔。”长孙无忌喝了一口酒,方抬首瞧秦远。   秦琼暗暗抽鼻子闻了一下酒香,感慨长孙无忌居然大早上喝酒,他也要一杯。   “秦远是我兄弟,我自然是为他好。”秦琼把酒凑到鼻子边闻了一下,仰头一口干,然后高兴地跟长孙无忌讲述自己昨晚为了秦远做出何等牺牲,偏偏他不领情。   长孙无忌拿酒杯的手顿了下,无奈地盯着秦琼看:“你居然用三个美人引诱他,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往他的伤口上撒盐!”   “啥意思?”秦琼不明白了,请长孙无忌为他解惑。   长孙无忌不耐烦地撇了下嘴,有些秘密他自然不能说,只叫秦琼记住不要多管闲事。不然他再这么折腾下去,秦远极有可能会跟他断交。   “其实我倒是理解周六娘为何会与他分开,这种事她接受不了,早分开利索。外人真帮不上忙,你就别跟着瞎掺和了。”   “你知道原因对不对?”秦琼好奇问。   长孙无忌一脸讳莫如深,随即就赶秦琼走,借口说他还要忙着解决今年官员考绩等各项杂事。   秦琼纳闷了,到底他兄弟有什么秘密连长孙无忌都忌讳说。不过秦琼也不傻,既然大家都劝他不要管这件事,那他就不讨嫌了。秦琼决定还是先找到秦远,和他好好道歉,再把他领回家。有他这做大哥的这么大的将军府可以住,怎能让兄弟去叨扰外人,这多不礼貌。   于是,秦琼就大步流星地离开长孙府,随即暗中吩咐手下,全程寻找他失踪的宝贝兄弟——秦远。   长孙无忌目送秦琼离开后,叹了口气,召来刘管家嘱咐:“这长安城内有哪家大夫治疗男人那方面问题比较厉害的,都给我找来,切记保密。”   长孙无忌然也会请太医来给秦远瞧病,但秦远的问题好像是天生的,估计不好治,方法多一些比较保险,机会更大。   刘管家听到长孙无忌的这句吩咐,心里头却惶恐不已了。他一边匆忙应承,一边把头垂得很低,生怕自己露错表情,惹了长孙无忌的不快。他家郎君一直挺威猛的,这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呢?这可愁死人了,本来他家郎君的脾气就臭,再有这样的毛病摊在身上,阖府上下以后怕是没有好日子过了。   刘管家垂着脑袋瓜子,悻悻而去,满心愁苦。他在心中发誓,一定要找到全国的最好的大夫,给自家郎君治好这个病。   ……   今天碰巧是休沐日。   秦远一直惦记着名册上方鼎的事情,秦远便早早起床了,早早出门,跑去了方鼎家里拜访。   秦远带了些糕点绢帛,另外还提了一篮子干枣。   方鼎在昨天傍晚就提前接到了秦远的拜帖,心情非常激动。毕竟秦远现在已经位居大理寺少卿的高位,能主动来拜访他,那就是给他莫大的面子。方鼎万万不敢怠慢,早上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就起身梳洗,准备好一切,只等秦远到来。   早风吹着杨柳,当东升的太阳光洒满了大地,驱走昨夜残留的凉气,把四处都晒得暖烘烘的时候,方鼎等来了秦远。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可见他这位朋友也是早起出发,为了早早见到自己。   方鼎笑得合不拢嘴,连忙邀请秦远进屋,将自己妻子亲手制作的甜梨汁端给秦远。   秦远道谢后,就笑着把梨汁放在桌上,询问方鼎近况。   “我还是老样子,每天的日子都差不多。一早起床吃饭,然后就去弘文馆,在弘文馆本本分分地干完活,便回家陪着妻儿。前段时间,偶尔孙一山他们会约我出去游玩,不过他们大多都想跟我打听你,时间久了见我没什么用,就淡了,不怎么爱搭理我了。”方鼎说着这里的时候,便垂下了眼眸,嘴角挂着一丝丝苦笑。   “总有人势力,既然看清他们是什么样了,以后大可以不必理会。对上不媚,对下不骄,才是能耐人。”秦远劝慰道。   方鼎连连点头,“我觉得秦兄弟就是这样的人,我自己好像还差一步,还是俗人一个,但我以后会以秦兄弟为榜样,多向秦兄弟学习。”   “可别,我也就嘴上说说,对上不媚这种……哈哈哈哈。”秦远不大好意思地笑起来,其实他也做不到。秦远请方鼎随便听听他的话就行了,不必当真。   “秦兄弟过谦了,你能在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内平步青云到今天的地位,连破数桩大案,并得到了圣人的宠信,许多朝廷大员的赞许和认同,这都足以说明你有才华,异于常人。”   方鼎连连感慨,他为能有秦远这样的人做朋友而感到骄傲,同时感谢秦远在富贵之时还不忘他。   “你都快把我夸上天了,没那么厉害。”   秦远客气地笑了笑。   随后,他脸色渐渐严肃,问方鼎家里最近情况如何,家里人是否都平安。   “都挺好的。”方鼎奇怪不已,询问秦远为何突然询问他这个问题。   “我家里又被人下蛊了,所以我担心你的情况。”秦远把自己住处发现蝎子、蜘蛛等物的事告知了方鼎。   “什么!怎么会又被下蛊了?”方鼎立刻站起身,然后询问秦远有事儿没有。   秦远摇头,“得幸及时发现,没被伤到。但我弄不明白是谁做的这件事,顾长黄明明已经死了。”   “是很奇怪,居然还有人下蛊。”方鼎忽然想起什么,询问秦远,“对了,上次帮我们一家解救蛊毒的陆三娘,她懂这些,你有没有问过她?”   “她一个女孩子住在亲戚家,我不好打扰。”秦远摇头。   方鼎感慨也是这么个道理。   “得幸上次有陆三娘有办法,帮我们一家把蛊毒去除了,后来我家缸剩下的蛊,也都是按照陆三娘的办法去除了。你要是可以的话,还是该找她帮个忙,她明白这些东西,肯定有办法解决,帮你把家里的那些蛊毒都弄干净。”   秦远暗中观察方鼎的反应,从方鼎的言谈态度上,倒是没有看出什么破绽。   不过有一点让秦远有点介怀。   秦远上次见方鼎的时候,是方鼎带着东西在他家门口,主动等着他。方鼎当时感慨过他现在的住处对于他的官位来讲,有些寒酸,还劝他搬家。而现在,秦远告诉他自己的住处被人下蛊毒了,很多种,并且都不知道对方具体都下在什么位置。方鼎却劝他找陆三娘把家里的蛊毒驱除干净,而不再劝他换房子了。   “家里的那些蛊虫,就怕清理干净一次,还会再来,且还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再使出什么我不知道的方法。终究还是觉得不安全,所以我现在搬去秦将军的府上住了,他府上戒备森严,应该不会没有什么问题。”秦远解释道。   方鼎点了点头,感慨:“这样也好的,如此我就放心了。”   秦远还是没有从方鼎的表情中看出什么破绽,他决定刺激一下方鼎。   “我们后来查案发现,顾长黄和徐安、白染等人都互相认识,似乎因为什么缘故把他们关联在了一起。”   “天呐,那这……这也太可怕了,”方鼎惊叹不已,随即提醒秦远要注意安全。   “我倒没事,我就是担心会不会还有人因为针对我,却对你下手。我本来就很良心不安了,如果再害你受连累,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补偿你了。”   秦远感慨罢了,就问方鼎有没有搬家换房子的打算。遇到全家中蛊的情形,特别都是当初他家里还有没除干净的蛊毒,一般人出于担忧都会恨不得立刻搬家。   “在这住久了就成习惯了,对这块地方就有感情了,邻里之间也很和睦,再说也不知道往哪儿搬,就懒得折腾了。”方鼎解释道。   秦远点了点头。   二人继续聊了一段时间之后,方鼎便坚持想要留秦远在家里吃饭,秦远以有别的事要忙为借口,赶在午饭前和方鼎告辞了。   以前,秦远坐九品、七品官的时候,因为品级不高,加上这两个官都没有当多久,所以他就没怎么操心俸禄的事,因为俸禄本来给得也不多。   现在,他升了大理寺少卿,位居四品,官职所享受的禄米、人力、职田和月杂给都翻倍甚至翻了几倍。单单这个官职对应的职田,就有七百亩,每年还有二百八十石的俸禄和一些钱,外加官方赠送的二十多名仆役。   秦远之前因为自己家比较小,加上刚任就有事情要忙,出远门了,所以一直没有工夫去领这些。   吏部其实已经派人到大理寺催过他两次,被秦远给忽略了。昨天他到长孙无忌家里投奔的时候,秦远被身兼吏部尚书的长孙无忌点名批评。长孙无忌告诉秦远,他如果再不去办手续,把该领的东西都领走,他就请旨把那些田分给别的官员。   他好不容易拍马屁得来的东西,哪能那么容易便宜别人,再说这七百亩田秦远可非常愿意要。   恰好今天他有空了,秦远就去吏部把这些手续办了,领走了田产和杂役。   秦远雇了两辆马车,带着杂役们出了长安城。他视察完自己的田产之后,就把杂役们安置在庄子里,连带着把米粮和一部分钱财也放在这。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和长孙无忌有点关系的缘故,吏部给他分派的这些杂役人都不错,很规矩听话,还有两个识字会算账的,分别叫方喜和蔡阳。   方喜和蔡阳都是被抄家罪臣的家奴,一个做过管事,一个做过账房。二人的主人都因为受贿贪钱,就被抄了家,然后他们自然就跟着充做了官奴。   秦远对这些身外之物一向没什么特别的需求。既然这俩人识字,说话利索,有点办事能力,秦远就直接将田产和米粮交给方喜和蔡阳来负责打理,另外他留下来的钱,则就用来让他们自己去置办一些种子、树苗。七百亩田,栽种起来可能也很累,如果人手不够的话,就由着自个儿做主雇人就行。   前院对于这些家仆的管理态度,基本上属于放养。他是做惯了甩手掌柜的。   方喜和蔡阳都没有想到他们刚被新主人领回来,就被如此信任地安排他们负责这些事。   下等人的日子一向不好过,特别是像他们这种,还遇到主人犯罪,连累他们也跟着坐牢的。而今他们终于熬了出来,幸运遇到了好主人,有重头再来的机会,而且还被如此器重。二人都心中感恩,几番对秦远磕头道谢,发誓会好生办差。   这些杂役奴隶根本就没有自由身,他们被打上了奴籍,便一辈子不能脱离他们的主人。若有违背,他们逃跑会死,贪一点钱会死,甚至暗地里说主人的坏话都会被判死罪。   更何况他们这位新主人的身份,比一般人更骇人,乃是大理寺少卿,专管刑狱。所以就算借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在这位新主人的名下,心生什么邪念。   秦远还不知道因为自己的身份,还有他完全信任杂役的举动,已经令这些新来的杂役们对他彻底臣服了。   秦远一向不愿太计较钱财方面的得失,确实要求不多。但方喜和蔡阳还并不了解他们新主人的脾性。他们担心他们做得不够周到,忙问秦远在管理庄子这方面有什么嘱咐,只要他们能做到的就会一定照办,万死不辞。   “除了种粮之外,腾出几块地方种点果树,种点菜,种类多点,就这样就行了。”   方喜和蔡阳连忙记下,然后又把秦远留下的粮食和钱财也都记在了账本上,之后有什么账上的支出他们都会进行仔细的记录。   “行,等年终的时候给我看看就行。”秦远不走心地吩咐完,告诉方喜和蔡阳,种地和伺候果树这种事情上可以多跟当地的老农请教,请教的时候对他们的赠礼也不需要吝啬,得到好的种田之法,比什么都强。   方喜和蔡阳连连应承,二人都禁不住在心里感慨他们的新主人大气,格局和普通人不一样,真真叫人望尘莫及。   秦远琢磨着等这七百亩地发展起来,他以后拿农场东西献出来的时候,就能多一个借口了,不过这得蔬菜至少要等几个月,水果则可能等更久。   秦远与方喜、蔡阳道别后,就准备一个人骑马回去。   方喜忙问秦远:“以后庄子里有事情,小的们去哪里回禀郎君?”   “最近在同僚家住,经常换地方。等我确定好了在哪儿住,会来告诉你们。”秦远道。   方喜等人闻言顿时沉默了。   他们之前刑部滞留的时候,多少听过小吏们讨论长安城的情况。后来他们幸运,被选中派给新主人,又听小吏说过一些新主人的情况。   大家都知道他们的主人是长安城刚刚晋升的新贵,孤身一人,没什么家世背景,也没什么钱财傍身,完全就是凭着自己的能耐得到了大臣们和圣人的赏识。   新主人刚刚来长安城其实也没多久,估计没那么快安定下来。之前还特意雇车把他们载到这里,还把他大部分的俸禄和粮食都留给了他们。新主人自己则居无定所,却对他们这些奴仆这么好,这教他们如何是好。   除了感激涕零,就只能以命相许了。   方喜率先下跪,随后蔡阳和余下的杂役都跪下了,给秦远磕头谢恩,有的甚至掉了眼泪。   “郎君的大恩大德,奴们无以为报,不等下辈子,就这一辈子做牛做马都可,愿为郎君万死不辞。”   “对,郎君叫我们去死,我们就去死!”大家纷纷应和。   “胡说什么,叫你们种个田而已,哪里会死。以后少说这些晦气话,若真想谢我,就把地种好了,你们有好处,我也有好处。”   秦远打发他们趁着天没黑赶紧收拾置办,剩下的所有事他都不管了。   马蹄声当当响起,方喜、蔡阳等人起身,齐刷刷地目送秦远离去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   秦远回到了长孙府。   秦远来回骑了一个多时辰的马,今天天气好,太阳大,便觉得又热又累。他就随便在一棵树下坐着,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汗。   突然有一双白嫩修长的手,捧着一碗水送到自己跟前。   “秦世叔累了吧,喝口水。”   秦远抬眸见是长孙冲,笑着接过碗假意喝了一口,问他怎么瞧见自己了。   “刚跟先生学了射箭回来,从马棚过来,便瞧见世叔一个人坐在这里拭汗。家里仆人招待不周,怠慢了世叔,晚辈代他们给世叔道歉。”长孙冲规矩礼貌地对秦远行礼。   “我就爱一个人清静,和他们没关系,倒多谢你细心。”   秦远站起身,拍拍长孙冲的脑袋,夸他乖,让他尽管做自己的事去,不必理会他。   “我今天的课业做完了,一会儿赵王会来找我玩,世叔若没事,可以同我们一起。”长孙冲邀请道。   “玩什么?”秦远好奇问。   “还没定,世叔有什么好主意?”长孙冲笑问。   “我会的东西不多,玩的话我好像就会投壶。”   提起投壶,秦远有点兴奋了,从上次在温彦博那里玩完之后,他可好久没玩过这个游戏了。   “那我们就玩投壶。”长孙冲干脆应道。   一炷香后,李元景笑着来找长孙冲。   人还没进来,李元景就先喊:“画舫我已经都备好了,咱们走吧。”   秦远立刻疑惑地看向长孙冲。原来他们早已经商量好玩什么了,长孙冲刚刚居然跟他说没定。   长孙冲尴尬一笑,连忙去拉住刚进门的李元景,对他小声嘀咕了一句。   李元景惊讶地朝屋里看,一眼见到秦远,他就兴冲冲地跑到秦远跟前。   “好些日子没见了,你最近可厉害,讨好了我二哥,便把我忘了。”李元景故作不满地甩出一张冷脸。   “忘了谁也万万不敢忘了大王,最近案子一件接着一件,没忙过来。这两日正打算去拜见大王呢。”   长孙冲忙附和:“最近他住处发现被人下了蛊毒,才暂住我家。何止忙不过来,我看秦世叔都快把自己搭进去了。”   李元景惊讶:“什么人如此大胆,连朝廷命官都敢下手?”   “长安城内能人辈出,什么人都有可能。”长孙冲感慨一句后,问李元景到底还要不要玩投壶了。   “玩呗,反正你们都玩不过我。”李元景高傲地扬起下巴。   长孙冲笑,“到时候我赢了大王,大王可不许哭。”   “你胡说什么,我这么大的人,还输不起了,不过肯定是我赢你。”李元景说罢,就让长孙冲赶紧张罗准备。   长孙冲吩咐下去后,瞧见那边的秦远一直安静微笑没说话,完全是一副深藏不露的模样。   长孙从用肩膀悄悄撞了一下李元景,小声跟他道:“说不准我们俩都会输,那还有一位高人呢。”   李元景动了动眼珠子,想想秦远这三个月以来飞速而又神奇的升迁经历,自然非常愿意相信秦远的厉害,遂很赞同地点点头。   “真人不露相,瞧瞧人家斯文的,我们俩粗鄙浅薄了。”   投壶开始,长孙冲和李元景都请秦远先。   秦远确实迫不及待想先玩,但他哪好意思跟俩孩子抢。   “你们先来吧。”   长孙冲和李元景互相递了眼神,越加觉得秦远是投壶高手,所以让着他们两个。   长孙冲和李元景几一前一后,用尽全力去投壶,每人投六次。最终,长孙冲中了四次,李元景则中了三次。   到秦远这里的时候,俩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秦远,一定要亲眼见识秦远投一个一个准的神技。   秦远郑重地拿起一个箭矢,他晃了晃脖子,活动两下肩膀。然后他一眼睁一眼闭,瞄准了前方铜壶,一个又一个,一鼓作气扔出去六个……   长孙冲和李元景看傻眼了。   这结果大大超出他们所预料,秦远竟然一个没中。   秦远扔完之后,没过瘾,催他们俩快点来第二次。   长孙冲和李元景还没反应过来。   “快点快点。”   秦远急促地催道,他提前先拿了一个箭矢,活动双腿,做准备动作,发誓自己这次一定要投中一个。   长孙冲和李元景互看了一眼,琢磨着秦远是不是瞧他俩是个孩子,所以让着他们。   于是二人配合地来了第二次,长孙冲这次中了五个,李元景还是中了三个。   到秦远时,他摇头晃脑半晌,一只眼瞄准了半晌,举着箭矢来回假投了半晌,才抛出去——   没中。   秦远气得抛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还没中。   到第六个的时候,秦远抓着箭矢,念叨一阵玉皇大帝王母娘娘保佑的话,瞄准抛出去。箭矢前端平行擦过壶口边缘,箭矢尾端壶在外边晃,似乎要倒栽出去。   秦远激动大喊,握拳:“中!中!中!”   箭矢前端终于朝壶口内下沉,中了!   秦远高兴不已,看看他终于中了一个,可喜可贺。   秦远发现长孙冲和李元景都呆呆地看着自己,他意识到自己又疯了,敛住笑,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对他们道:“我投得差,你们不会嫌弃我吧?”   俩人同时摇头。   秦远又笑起来,兴奋地张罗大家再来第三回 。   “不许玩。”一道严厉的声音从秦远身后传来。   秦远愣了下,这感觉有点似曾相识。他回头瞧,果然看见长孙无忌那张阴沉便秘的脸,一双眼不友善的眼睛还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长孙无忌身后则跟着刘管家,还有一位花白胡子穿官袍的老者,再之后就是家仆了。   长孙冲忙讪讪地来跟长孙无忌行礼请安。李元景见长孙无忌有那么点心虚,假意咳嗽了一下,避免去瞧他。   长孙无忌问了长孙冲的课业之后,紧皱的眉头稍微舒展,随即道:“你和赵王去别处玩,我与你秦世叔有事商议。”   长孙冲应承,立刻同李元景走了。   李元景临走前,转头对秦远道:“改日继续。”   秦远立刻点头如捣蒜,“没问题!”   长孙无忌等俩孩子走了,看着置于院子中央壶和箭矢,就想起上一次他碰见秦远投壶时的不愉快经历。说起来,他当初是怎么饶过了这家伙?而且现在自己居然还费心给这家伙请大夫。   长孙无忌严重怀疑自己的脑袋可能坏掉了。   长孙无忌单独留下太医,将其余人等都打发走,示意秦远进屋。   秦远不明白地望着长孙无忌,问他这是何意。   “诊脉。”   “为何?”秦远还是不明白。   “废话,自然是看你有没有病。”长孙无忌请孙太医落座,道了声辛苦。   秦远认真琢磨了下,长孙无忌应该是听说他家里发现了蛊毒,担心他中蛊。没想到这厮突然这么贴心了,这种事儿他都没想到。   秦远就乐呵呵地伸手,请孙太医诊脉。   孙太医瞧秦远一副轻松无所谓地态度,忍不住佩服赞叹:“若每个病人都能如秦少卿这般豁达乐观,不管什么病都会更容易治愈。”   秦远笑了笑,觉得这位老太医拍马屁的功力与自己比,不相上下。   孙太医给秦远把脉之后,眉头越来越皱得厉害,随后整张脸都阴沉了。   秦远没注意孙太医的申请,他满脑袋还琢磨着投壶的技巧,怎么才能投中率高一点。等孙太医诊脉完毕了,亲缘觉忙问他情况怎么样,孙太医对秦远摇了摇头。秦远还以为孙太医告诉他没事,便放下袖子,笑着跟孙太医道谢。   孙太医正要解释,被长孙无忌请到一边说话。   “脉象时虚时强,快慢无章,秦少卿的脉象,孙某平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孙太医转即给长孙无忌请礼,“秦远少卿虽然脉象比较怪,但孙某还是可以判断得出,秦少卿那方面没问题。”   长孙无忌惊讶:“你确定?”   孙太医点头,“千真万确,秦少卿是个毫无缺憾的男人。”   长孙无忌点了点头。仔细回忆上次他和秦远对话的情况,秦远确实说过自己‘厉害’,看来是他多想了。   这事若是被秦远知道,肯定会发疯。   长孙无忌忙请孙太医为自己保密,别外传。   “是我闹误会了,这种事就不必让他知晓了。”   孙太医忙应承,随后去了。   长孙无忌发现秦远正笑着拿箭矢在院里自己玩投壶。瞧他一个人居然都能玩得不亦乐乎,还真是容易满足。   因想到孙太医刚才说的脉象问题,长孙无忌又发愁起来,虽然那那方面是没问题了,但这杂乱的脉象是什么意思,莫非秦远身上有什么隐疾他自己都不知道。别是什么绝症?   秦远丢完手里的箭矢,扭头见长孙无忌面容沉重,“你这表情……孙太医刚才对我摇头,不是说我没问题么?”   长孙无忌愣了下,看着挺活蹦乱跳的秦远,模棱两可地回答道:“目前看你是没什么问题。”   “你什么时候这么谨慎了,现在没问题,当然就是没问题了,以后是以后的事。人有旦夕祸福,再康健的人,说不住那一天就碰见意外,突然过去了。当下好好的就行了!”秦远随口道。   长孙无忌:“那你为何会跟周六娘闹不愉快,到底因为什么分开了?”   “早说过,我被她骗了。”秦远不解长孙无忌怎么突然又纠结这个问题。   “只是简单言语上的欺骗?”长孙无忌见秦远点头,对他道,“那可以抓她进大牢,你是朝廷命官,她在你破案期间撒谎骗你,便是欺瞒官员的大罪。”   “算了吧,她也不是有意的,再说这案子是我私下里帮她,应该不属于你说的这种情况。”秦远要是为了这点小事就送女孩子坐牢,才是真没德行,称不上是男人了。   “瞧瞧你,被人伤成那样,还在心软。”长孙无忌无奈地摇头,他是服了秦远这样的情种。   好容易今天有点时间休息,长孙无忌懒得再跟秦远计较,袖子一甩,兀自离开,去补觉了。   秦远继续乐呵呵地在院子里练习投壶,不多时,刘管家带了三名大夫进来。   刘管家瞧见长孙无忌不在,刘管就直接给秦远引荐。之前他还误会了,以为自家主人出了毛病,才请大夫问那方面问题。刚才瞧见主人带孙太医来见秦少卿,刘管家这才悟出来出问题的是秦少卿。   “怎么又请了这么多大夫?”秦远问。   刘管家觉得秦远为人斯文,说话温和,是个脾气好的人。而且之前已经有孙太医看过了,直白跟他说出来应该也没什么大碍。   “郎君特别关心秦少卿的身体,特意吩咐奴请了这些大夫。郎君说民间出高人,为了能治好秦少卿那方面的毛病,多看几个大夫总没错。”   “那方面的毛病?”秦远蹙眉。   刘管家下意识地看了下秦远的下面。   秦远恍然明白过来,怪不得长孙无忌刚才有点反常。他气得直接踹翻了院子中央的铜壶,撩起袍子就气冲冲地去找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刚睡下,院外有四名侍卫和四名丫鬟在侍候。他们瞧见秦远忽然来了,忙小声告知情况,请他稍后再来找长孙公。   秦远才不管那些,扯着嗓子就朝屋子喊,问长孙无忌脑袋瓜子到底装了什么,是屎还是水。   “我上次都跟你说得明明白白,我、厉、害、着、呢!你耳朵聋么,听不见老子说话!”   长孙无忌暴躁地推开门,穿着一身雪白亵衣,横眉怒看院子里头正闹腾跳脚的秦远,“好端端的你发什么疯!”   秦远拨开那些拦着他的侍卫丫鬟,直冲进门,转而用脚把门踢上。   秦远一双眼冒火地瞪着长孙无忌,骂道:“你才不行,你不光下面不行,浑身上下都不行!” 第65章 受不了刺激   长孙无忌也怒了, 他指着秦远的鼻子尖, 让秦远再说一遍。   “显然你听清楚了, 我为何非听你的话再说, 偏不说。”秦远冷哼一声, 转身打开门就往外跑。   长孙无忌怔了下,怪就怪他反应慢了,等他要在深究秦远的时候,这家伙已经跑没了踪影。   长孙无忌一抬手掀翻了桌子, 呵斥属下立刻把秦远给他架回来。若是不从,就打晕了硬抬回来了。反了他了,居然敢骂他,连当朝天子都未曾骂过他!   刘管家匆匆来报:“郎君, 秦少卿刚才骑马走了。”   “走了?你们这些人都吃干饭的么,这么多条腿,拦不住他一个人?”长孙无忌叱问。   刘管家缩着脖子, 跟长孙无忌诺诺道:“秦少卿跑起来特别快, 等奴们反应过来去追的时候,已经来得及了。”   “他这是心里虚得慌, 自知留下来没活路, 才跑得比兔子还快。”   长孙无忌随即想起来秦远在秦琼府上就逃跑过一次,现在在他这逃跑了第二次。   长孙无忌冷冷连哼数声, 忍不住再感慨:“狡兔三窟!”   “那属下带人马去搜寻, 看看能不能把人追回来。”刘管家道。   “上哪儿追, 他藏身的地方多着呢。”   长孙无忌些许消气了, 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转即就紧盯着刘管家。长孙无忌质问刘管家,秦远是怎么知道他‘不行’这件事。   刘管家吓得俩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跟长孙无忌赔错。   “奴该死,奴以为郎君之前带了孙太医瞧他的病,他那边是清楚什么病的。所以奴领大夫去的时候,因怕扰了郎君休息,便没来知会。”   长孙无忌斥刘管家擅自主张,让其立刻去领罚。   ……   秦远到了赵王府后,搓着下巴小声问李元景,他府上安不安全。   “这不废话么,本大王的府邸,还能有问题不成。”李元景见秦远怀疑,立刻点名叫来了府内的长史、功曹参军、仓曹参军、户曹参军、兵曹参军、主簿、以及各卫帅军官,让秦远检校一遍。   秦远认真看了一圈之后,这王府果然不一样,长孙府、将军府和王府根本就不是一个等级。瞧瞧人家王府,就跟个衙门似得,有侍卫有军马,还有诸多管事侍奉的官员。   秦远挺满意,笑着对李元景客气道:“我也是被那下蛊的人给吓着了。”   实则秦远是想看李元景府里的实力,是否足以对抗长孙无忌。这要是长孙无忌的人马追来了,他总得有个靠山傍着。   “放心吧,保证你安全,你若不放心,我多添两队人马在你住的院子守卫。”李元景大方道。   秦远连忙道谢。   李元景:“可是你到底为何从长孙府突然跑过来,住我这?”   “当然是因为长孙府不安全,他那府邸哪里比得上大王的。”秦远笑嘻嘻拍马屁称赞,对李元景的王爷身份倍加崇拜。   李元景对此很受用,骄傲地扬着下巴:“那是,本大王这是王府,他那算什么,充其量就是国公府,哪里比得过。”   “就是就是。”秦远附和。   “放心在这住吧。”李元景笑,“以后我便有个人天天聊天,不会无聊了。”   “我可以天天陪大王玩投壶。”某人一玩游戏就上瘾,非常兴奋地说道。   李元景:“……”他才不想和秦远玩,手太烂,而且玩游戏的时候太闹腾。   “啊哈哈,天色不早了,你还是早些休息吧。”   李元景尴尬地哈哈笑两声,赶紧就和秦远散了,生怕他拉自己玩游戏。随即他就赶紧嘱咐属下,如果秦少卿要玩投壶,千万说他忙,千万说他不在家……   次日,秦远精神抖擞地抵达大理寺。秦远下了马,就立刻召唤属下,挑两名轻功厉害的侍卫去暗中监视方鼎。   戴胄今天赶早就来了,就为等着秦远。他一见秦远到了,不及秦远进屋,就先迎了出来,笑着和秦远打招呼。   秦远愣了下,他还从没见过戴胄这么热情。   “戴少卿有事找我?”秦远出于谨慎询问。   “我带了些樱桃请秦少卿品尝。”戴胄邀请秦远进屋。   秦远想拒绝,但考虑到自己和戴胄的关系并不好,拒绝了人家怕是会多想。秦远就依言进去了,端起桌上的一盘樱桃问戴胄是不是给他的。   戴胄笑着点头。   “那我就不客气,拿回去吃了。今天我要办的公务有些多,得抓紧了。多谢戴少卿!”秦远温润对戴胄点了下头,就转身去了。   戴胄笑着应承,心里觉得秦远虽然对他客气,但也很疏离。这倒也正常,毕竟他之前对人家有过偏见,对方能不计较已经很不错了。   一炷香后,长孙无忌风风火火抵达大理寺,开口就命令小吏把秦远叫来。   不一会儿,小吏来报:“秦少卿不在。”   戴胄疑惑:“刚我还见他呢。”   长孙无忌冷笑起来,料定秦远在躲着自己。他亲自冲进秦远的屋子,发现屋子里果然没有人,桌子上倒是放着一盘红彤彤的樱桃。   长孙无忌随手拿了一颗樱桃放进嘴里,本来还想顺便感慨,为何秦远弄到的樱桃就那么甜……突然,一阵尖锐刺人的酸楚顺着他的两腮蔓延至周身。   长孙无忌立刻吐了嘴里没吃完的樱桃,嫌弃道:“什么玩意儿。”   戴胄尴尬不已,因为他一眼就认出来了那盘樱桃属于自己所赠。   等长孙无忌离去后,戴胄看看左右无人,伸手去抓了两颗樱桃塞进嘴里。他不太明白,这就是正常的樱桃,长孙公刚刚为何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此时此刻,秦远正在屋顶上悠闲地躺着,翘着二郎腿。没人注意到秦远在他屋子后窗旁边摆了一个梯子。刚刚秦远听说长孙无忌来了,立刻爬了后窗,就悄悄上了房顶。   长孙无忌身兼数职,他太忙了,不可能一整天都待在大理寺。果然过了没多一会儿,秦远就听到大堂那边传出动静,长孙无忌离开了。   晒完早间暖烘烘太阳的秦远,悠哉地从房顶上爬下来,回到自己的房间。   异人盟长安分舵除了方鼎,还剩下一个人——隋风云。长安人口众多,愈百万,他如果什么具体信息都不知道,光靠名字查户籍找这个人,太难了。   秦远正坐靠窗边发愁的时候,戴胄路过。戴胄看见秦远吓了一跳。   “你不是不在屋里么?”戴胄讶异。   “刚刚肚子疼去茅房了,怎么?”秦远故作不知情问。   戴胄眼珠子动了动,禁不住笑,“怎么每次长孙公一来找你,你便闹肚子,上次也是。”   “啊,你这么说我想起来了,上次我也是吃了樱桃之后肚子不舒服。”秦远机灵地感慨一声。   戴胄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我看长孙公好像发火了,你赶紧找机会和他赔罪。总归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你今天能躲过他,明天照样得再来大理寺,最终还是躲不过他。”戴胄说完见秦远正在走神儿,问他在想什么。   秦远懒得计较长孙无忌那边的情况,只全心琢磨眼前这一件事:“我在想在长安城内,有什么办法只知道一个人的人名,就能查到这个人在哪儿。”   戴胄问秦远想找谁。   “隋风云。”秦远道。   戴胄愣了下,“只知道一个人的名字就在长安城找人,是不容易,但你说的这个人好找。我刚好认识,此人你未必见过,但你一定吃过他家的东西。”   “哦?”秦远请戴胄快说。   “他是长安城第一酒楼的老板。”戴胄道。   秦远想起来了,上次长孙无忌请他吃饭,弄一桌茄子宴那次,当时所在的地方就是长安城的第一酒楼。秦远当时还暗暗称赞过酒楼的厨子聪慧,他提什么对方居然就能做出什么。   “多谢戴少卿,你可帮我大忙了!”秦远高兴地对戴胄拱手,立刻出发。   “那樱桃你吃着闹肚子,我就拿回去了。”戴胄喊了一声,听秦远答应了,他就把樱桃端了出来。随后他想起秦远上次把樱桃分给属下们吃,似乎反响不错,他便也把樱桃分享了。   小吏们一人得了一把,起初欢喜,当把樱桃塞进嘴里的时候,他们开始怀疑是不是他们之前做事不够好,戴少卿想惩罚他们。太酸了,酸得他们脑瓜皮子都发麻。   秦远到了第一酒楼之后,得知掌柜只是管理柜前之事,并不是老板,就点名要见隋风云。   掌柜将秦远请到了雅间,请他稍候。不一会儿,换了套新衣裳的第一楼老板随风云就敲开了雅间的门。   隋风云年近四十,留着山羊胡,方脸,单眼皮,头发黑亮,身材高大,特别是两个胳膊肌肉发达,看起来很有力量。   秦远看他面熟,忽然想起来这人便是上次做茄子宴的时候他嘱咐过的厨子。   隋风云行礼,笑着询问:“秦少卿这次来,可是又想吃茄子了?或者换别的花样命小人去做?”   “隋老板客气了,我上次嘱咐你做菜的时候,还并不知你是老板。”秦远请他坐,问隋风云想吃什么菜可以随便点,他请客。   隋风云哈哈笑,有人请自己吃自己家的菜倒有意思,“若能有秦少卿上次带来的菜,隋某倒很想点一样。秦少卿的菜和别人家的大不一样。”   “成,回头我要是弄到什么好菜,就送你些,这两日倒是没有。”   隋风云连忙道谢,他可受不起堂堂大理寺少卿给他赠菜,忙道不敢。不过这位少卿不拿官架子,说话聊天都很随便,的确让隋风云觉得很舒服。   “隋老板可知道异人盟?”秦远忽然问。   隋风云愣了下,脸上原本的笑渐渐收敛住了。他垂下眼眸,看着桌面。正当隋风云犹豫该作何回答的时候,秦远再次出声。   “王正德,长安分舵舵主。”   隋风云又愣了一下,更加不敢看秦远。   “我今天之所以自己来,单独约你在这见面,就是因为这件事只有我自己在查,府衙并不知情。前两日,有人在的我的住处下了蛊毒。本来异人盟的事情,只要一众人等都安分守己,我并没有过度插手的意思。但倘若我的安全出了问题,那我所掌握的这些东西官府立刻就会知道,你们所有人都不会安稳了。”秦远警告完隋风云后,问他到底明白不明白自己的意思。   隋风云忙起身,对秦远下跪,“隋某一向规矩守法,安安分分度日,虽是异人盟的成员,但从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更加没有暗中对秦少卿下蛊。”   秦远让隋风云起身说。   “不瞒秦少卿,隋某的能耐只是在做饭上。这能耐是家里祖传的,不管做什么东西,过我的手便没有难吃的。”隋风云为证明自己清白,继续跟秦远坦白道。   “早听过一种说法,厨艺是天生的,今天见你算是确准了。”秦远淡笑道。   隋风云见秦远的反应很随和,悬着的心也落下来了,该说什么说什么。   “隋某在这方面学得比谁都快,煎炒烹炸也好,刀法雕花也好,皆是如此。说句不自谦的话,总归只要是跟做饭有关的事情,比谁都厉害。我爹起初开得就是一家面铺,买馎饦的,因为口味好,客人都认,一点点累积家财,到我这里才做到今天的这样的产业。”   隋风云接着告诉秦远,他加入异人盟是自从他祖父那辈开始。   “那你算异人盟的老人了,可见过盟主?”   “见过一次,有次盟主来长安,就住在我这里。异人盟之间,大家都是互相帮忙,当初我在长安开酒楼遇到麻烦,便是盟主找人帮忙调和解决了。不过,平常大家都不怎么联络的,去年八月开始,分舵舵主王正德突然联络我,说什么他有大计共商,我一听跟官府有关,连忙拒绝了,都没敢再细听。”   隋风云拱手请秦远明鉴,他真的只是个本分的生意人,一个做饭的生意人,跟王正德等人策划的那些要命害人的事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你可认识弘文馆方鼎?”秦远问。   隋风云对于秦远知情的事情之多惊讶不已,他点了下头,感慨道:“秦少卿对我们异人盟的事似乎无所不知。”   秦远确认,“那他的能耐是什么?”   隋风云点头,“去年九月,有一次王正德召集我们,我见过他一面,但具体他有什么能耐我真不太清楚。”   “照道理讲,异人盟内的异人之间不必聚在一起,要互相保持距离,彼此身份保密,只和分舵舵主或联络人联系。王正德坏了很多规矩。”隋风云无奈道,“当时就觉得王正德会害了我们,果不其然,真庆幸当时我无心参与,不然现在我早没命活了。”   秦远告诉隋风云一定要对今天他们的对话保密,“后果如何不必我讲,你心里也清楚。”   隋风云请秦远放心,他也把不得这一切都保密。在秦远准备要离开的时候,他忙对秦远道谢。   “多谢秦少卿体谅我们,此事若换做别的官员,说不定我们异人盟就会被剿灭了。”   “知道便好,切记守本分。”秦远嘱咐罢了,就对隋风云点了下头,蹬蹬下楼离开。   秦远骑马离开酒楼的时候,感觉好像有人看他,他没有回头,径直回了大理寺。没多久,监视方鼎的侍卫就跑来跟秦远回禀。   “方鼎刚刚在第一酒楼附近转悠,好像在跟踪少卿。”侍卫道。   “继续监视。”秦远吩咐完,侍卫就领命匆匆离去。   “长孙公回来了!”一小吏急匆匆来给秦远通风报信。   秦远忙关上门,要去爬窗户,他的脚刚踩在窗台上,门忽然被踹开。秦远一个激灵,转身泰然坐在了窗台上,一条腿弯曲踩着窗台,一条腿在边上荡着,假装沉思并顺便欣赏窗外的风景。   长孙无忌瞧见秦远这姿态,微微眯眼打量他。   秦远假装因听到声被打扰思绪一般,缓缓转头,发现是长孙无忌,他忙跳下来,理了理袍子。   “长孙公突然进门,未来得及准备相迎拜见,失礼失礼。”秦远客气道。   长孙无忌冷哼,“我怎么看你是为了躲我,想跳窗逃跑。”   “长孙公多虑了,我躲长孙公做什么。”秦远语气无辜。   “那你后窗的梯子做什么用?”长孙无忌随口质问。   秦远:“……”   “三鞠躬,赔礼道歉,说你对不起我的关心,说你自己是个狼心狗肺的玩意儿,我便饶了你,不跟你计较。”长孙无忌冷哼,“不然——”   秦远立刻给长孙无忌三鞠躬道歉,“我对不起长孙公的关心,我是个狼心狗肺的玩意儿。”   又快又干脆利落,一点犹豫都没有。   长孙无忌听完这些话,半点爽快的感觉都没有。秦远至少该犹豫一下,挣扎一下,不甘心一下,最好是不得不屈服的那种难受表情,那才叫爽快。   秦远笑着跟长孙无忌道:“还是有必要讲明白,长孙公关心我的身体,确实该令人感动,但非我所欲,因为我之前明明跟长孙公已经解释清楚了,长孙公没有选择相信我的话。如我爱吃李子,你非扔了桃子来,打疼了我不说,还叫我感谢。换做是长孙公,长孙公会欢喜么?不过今天,这事儿就算过去了,我们以后都不许再提。”   长孙无忌憋着火点头。   秦远已经先让步道歉了,尽管讲的道理长孙无忌不爱听。能如何,只能忍了他,因为他此刻挑不出秦远的毛病。   秦远表示自己还有事,跟长孙无忌行礼告辞。他走出没多远,突然朗诵起一句话,出自三国曹植所言。   “东海广且深,由卑下百川;五岳虽高大,不逆垢与尘。”   这分明就是讽刺他不够大度。   长孙无忌气得立刻去追秦远,要把他拎回来算账。   秦远说话的时候就侧首用余光关注长孙无忌的动作,瞧他有趋势起身,立刻疯跑没影了。   长孙无忌的属下们去又一次没追上秦远。   长孙无忌的确得到了秦远的道歉,可半点舒心都没有,还惹了一肚子闲气。他跟秦远没完!   秦远骑着马离开大理寺的时候,依旧感觉有人监视他。秦远就晃晃悠悠地去了秦将军府。秦琼见秦远终于出现了,激动地抓住他。   “大哥以后不给你安排人了,等你有需要大哥再给安排。别住长孙府了,回来吧,哪有自家大哥有府邸,兄弟却跑别人家住的道理。”   “我现在没住长孙府,搬了。”   “又搬了,才在那呆了一天。”秦琼惊讶,不过转念想想也是,“长孙无忌那个人不好相处。”   秦远:“脾气倒在其次,问题是他跟你一样,喜欢多管闲事。”   “嘿嘿,以后绝对不管了,你说什么是什么。那今天就留下来住?”秦琼问。   秦远请秦琼别担心,他自有去处。“或许有人觉得我还住在你这,想法子来这害我。”   “看谁敢。”秦琼拍胸脯保证,要是敢有人来伤害秦远,他肯定把人抓了弄死。   秦远请秦琼一定要抓活的,随即从将军府的后门离开,回了赵王府。   第二日,秦远欢欢喜喜地提着一篮子樱桃来大理寺。见戴胄一脸严肃地背着手,在屋内徘徊,似乎有很大的难题要解。   秦远请他吃樱桃。   戴胄本欲赶人,但转即见是秦远,就象征性地拿了一颗樱桃放进嘴里。本来他吃这一口,就是为了给秦远面子,但当樱桃入口的时候,戴胄愣了。   怎么这么甜?这么这么好吃?   对比昨天他自己带来的樱桃,简直天差地别。这甜滋滋的味道,水灵灵的果肉,这是吃樱桃么,倒像是神仙肉。吃进嘴里后,整个人都飘起来了,像要上天了似得。   戴胄干脆抓了一把放嘴里吃,嘴角不自觉地带笑,跟秦远感慨这樱桃好吃。   “你说你当初要是早吃我这樱桃,咱们之前可能也不会闹那么多误会了。白白让戴少卿花费了那么多精力关注我,我真挺过意不去的。”秦远半开玩笑道。   戴胄被说的不好意思了,羞臊地对秦远拱手,为自己之前对他的偏见道歉。   “没事,习惯了。在你之前,已有不少人开始瞧我的时候就看不上我。我琢磨过了,可能是我这人太随便,不够规矩懂礼,言行经常出格,还嘴甜总爱拍马屁,有种不正经的样子,所以才容易让人产生误会。实则我也确实不正经,但也有点能耐,对不对?”秦远知道戴胄人不坏,就跟他推心置腹聊几句。   戴胄点头,直叹秦远说到点子上了,“还有你升迁太快,每次都是因哄得圣人高兴了而得官,加之你容颜俊美,便很容易叫人忽略你的内在。说到底,还是我们浅薄,未能真正识人。这点我们远不及房公。”   房玄龄能位居相位,深受圣人器重,其才能确实非常人所及。   “瞧你说的,误会也没闹多一会儿,几天的功夫,咱们这不就好了么。以后大家一起在大理寺兢兢业业做事,共同为圣人效力。”秦远哈哈笑了一通,问戴胄刚才为何突然那么发愁,在屋里徘徊不停。   “此事说起来了不算大事,但也不算小事,我正琢磨着要不要参奏。”戴胄郑重告诉秦远,此事事关长孙无忌,如果他有心偏长孙无忌的想法,那他们就谈不拢了。   “你昨天也瞧见我和他的关系了,不咋样。”秦远一听是长孙无忌的事就更兴奋了,让戴胄尽管说。   戴胄告诉秦远,昨天长孙无忌去拜见圣上的时候,带着佩刀进了太极殿的东侧门。等他出了侧门之后,监门校尉才注意到,进行了制止,可是已经晚了。   秦远明白这事儿挺严重。别看长孙无忌只是带刀进了个侧门,这佩刀带入宫,特别是皇帝所在宫殿,是非常大的罪。   “监门校尉本应严苛守门,却没发现长孙无忌带刀入内。长孙无忌进宫觐见本应忌讳,主动卸下配刀,也没有及时意识到去做,二人按律都该处死刑。刑部尚书却建议圣人,处死监门校尉,对长孙公只罚铜二十斤。”戴胄告诉秦远,他觉得这处决方式不公平也不正确。   秦远犹豫了下提醒戴胄:“可不是我帮长孙公说情,事实摆在这,他乃皇亲国戚,功勋卓然,你若参长孙公死刑,这事儿怕是成不了。”   “我自然没这么想,长孙公劳苦功高,因此不会受死是预料之中的事。但这样一轻一重的量刑处置,于法太不合理。”戴胄强调道,“我闷掌刑狱案件,这处置有问题,该当参报提醒圣人。”   秦远明白戴胄的纠结点在哪里了,点点头,支持戴胄。   戴胄讶异:“你真的支持我?”   “支持支持,当然支持,以法治国非常重要,我觉得戴少卿坚持这点一点没错。参!”秦远表示如果戴胄怕一个人参本会没有效用的话,他可以跟着戴胄一块去参。   戴胄惊讶道:“你真愿意和我一起去?你可知这事儿要是说了,长孙公说不准会更加跟你计较的。”   “岂能畏惧这些,维护律法有序才最重要。”秦远面色严肃,挺直腰板坐着,一派浩然正气。   “好!那我们这就进宫。”有了秦远的支持后,戴胄感觉自己底气也足了,便不再犹豫。   二人在两仪殿觐见之后,秦远先告诉李世民他带了樱桃来。   李世民高兴坏了,立刻让大太监给他弄樱桃汁,他最近最爱喝樱桃汁了。   这鲜红的樱桃汁盛装在白玉碗内,莹亮通透,散发着浓郁的樱桃甜香。李世民喝了一口后,先前处理国事所带来的疲倦一扫而空,心情好极了。   秦远这时候示意戴胄。   戴胄便严肃地讲明来意,对李世民道:“若陛下念及他劳苦功高,不论此事,臣便无话可说。但陛下若依照律法,处死监门校尉,却只对长孙无忌罚铜,便不合理。论起二人过失,轻重一样,却一生一死,相差悬殊,故请陛下重新考虑。”   李世民当然不愿因此被人说他对长孙无忌有特例,罔顾法律。   李世民心中立刻就有了主意,但他见秦远在旁,便顺嘴问秦远的看法。   “臣附议戴胄所言,既然二人都有错,应该一视同仁,不应量刑一轻一重。”秦远见李世民皱了眉头,忙顺着李世民的心思讲,提议把两个人都赦免了。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好在此事没造成严重的后果,正逢圣人大赦天下,圣人仁慈,给他们一个改过的机会,他们必定感恩戴德,今后恪尽职守。”   李世民哈哈笑起来,直叹秦远说的不错,便问戴胄这样处置如何。   既然一视同仁了,戴胄便没有异议。   问题解决之后,李世民就令戴胄退下,留下秦远说话。   李世民问秦远:“近日在大理寺如何?”   “很好。”秦远道。   李世民笑起来,其实他也看出来了,秦远刚刚跟戴胄一同参奏,应该是和人家的关系不错。   “戴胄脾气刚烈,喜欢较真,你却能把他弄服了,厉害。”   “是戴少卿人好,让着我。”秦远客气道。   李世民坐累了,让秦远陪着她出去走走,顺便问秦远最近心情如何。   秦远稍微有点懵,李世民刚刚问他在大理寺的情况如何,现在又问他心情如何。怎么突然关心他最近如何如何了?   “一切都好。”秦远面上装作没有波澜。   李世民:“真的好?”   “是的,陛下。”秦远道。   “咱们君臣之间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已经可以交心,如认识多年的老朋友一般。寡人的家事没瞒过你,你倒也可以把你的事情跟寡人讲一讲。”李世民引导道。   秦远疑惑了,他就孤身一人,哪有什么家事。但看李世民满脸期待瞧自己的样子,秦远觉得自己要是不说点什么,李世民八成会觉得失望。   李世民为什么忽然关心他的家事?秦远转念一想,终于明白过来李世民想听什么了。一定是长孙无忌多嘴,把他‘不行’的事讲给李世民听了。   秦远顿时就火大,十分后悔刚刚没有游说戴胄直接参长孙无忌死刑!   “臣……臣……”秦远犹豫不已,这种硬说自己不行的话他真说不出口。李世民怎么这么奇怪,居然不顾及他男性的自尊,逼他说这个。   “你不必紧张,寡人不会笑话你,慢慢说。”   李世民倒是真没有想到,秦远二十多岁了,不过是讲一下女人罢了,居然会这样羞涩尴尬。难怪长孙无忌说他才第一次动情,所以不一样。瞧瞧秦远现在的样子,看起来确实像是个十三四岁刚刚动情的青涩男孩。   秦远听闻李世民所言后,心里有一万头马奔跑而过。让他慢慢说,还特意强调不会笑话他!?   “陛下,长孙公误会了,臣可以的,行!”秦远干脆脱口而出。让他在任何方面装可怜都行,但是这件事上他不能装,他就是行!   李世民以为秦远在说他在感情方面可以,也就是说他已经挽回了,那个姑娘不再伤心了。   李世民便笑问秦远:“用了什么办法?”   秦远愣了,没想到李世民的问题尺度这么大。   秦远不得不恭敬地回答李世民:“没用任何方法,臣天生就行!”   李世民哈哈笑起来,感慨秦远嘴硬,“你必定是为了在寡人面前,维护自己的面子才这么说。”   刚刚第一次面临感情问题的人,怎么可能会天生就行,大家都是经历中累积了经验。这女人的心思可不好猜,不止要对她们用心,还要把心思用对地方才行。   李世民在这方面还是有些经验,他今日特意跟秦远聊这个,便有传授经验给秦远的想法。   秦远此时此刻非常无奈了,李世民居然不相信他的话。   “不然陛下请太医给我来诊一下脉?”秦远坚持想要证明自己。   李世民听到这话,又哈哈笑起来,“你好生有趣,而这样的事请太医有何用?你还说行呢,我看就是不行。为何还如此嘴硬,承认了又如何?”   “臣真的行!”秦远有点急了,他一着急的时候就有点想发疯。可是他现在在李世民跟前,必须得用理智控制住自己。   “怎么还像个孩子一般。”李世民瞧出秦远有情绪,忍不住又笑。倒也妙了,秦远开心的时候能逗自己笑,着急尴尬的时候也能逗他笑。   “罢了罢了,寡人便不和你犟了,你厉害你可以,行了吧?”李世民用哄孩子一样的语气对秦远说道。   这话似曾相识,长孙无忌也讲过。   秦远此时此刻已经欲哭无泪了,他一定要说服李世民,所以用非常诚挚的目光对李世民道:“陛下,臣真的真的可以,没有撒谎,真可以,行的。”   “好啊,那你便做给寡人看。”李世民倒要看一看,秦远能否把那名曾经伤过他的姑娘,给重新征服回来。   “做……做……给陛下看?这……臣万万不敢,臣胆小。”秦远难得磕巴了一回,心里头激起千层浪,反复不停感慨唐朝太开放了,好吓人,吓得他好想立刻回到天上去。   “所以说你还是不行,为何要跟寡人犟嘴。”李世民扑哧又笑,叫秦远别再硬撑着面子,“你不行不怕,寡人可以教你。”   “陛下,”秦远喊出的尾音有些发抖,赶紧给李世民行大礼,“臣在深山老林里生活久了,受不了刺激。” 第66章 带枣的大点心   李世民以为秦远在说他这次因为感情受伤, 所以受了很大的刺激。   “若你们二心不同, 难归一意, 何不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虽说第一次终归不同,但以后的日子长着呢,早晚会得与你琴瑟和鸣之人。”   秦远怔怔地看着李世民。   李世民还以为秦远被自己的劝言一击即中, 觉得挺高兴。他拍拍秦远的肩膀, 让秦远不计较, 若非计较,一定要那名女子不可, 那就想办法挽留人家。   “寡人可以给你们赐婚,但强扭的瓜却不甜,你要让人家女子先愿意才行。论样貌地位你样样都不差, 你只要肯用心,稍微迎合她的喜好,再适当展露出你的才华,要不了多久她必定能倾心于你。”李世民接着问秦远当初是怎么和那女子闹翻了,揪住这个原因解决,就更容易了。   秦远这下算是彻底明白了, 原来是他误会了, 李世民只是认为他因为女人而受了情伤。   秦远生怕李世民下一句脱口就赐婚,忙郑重对李世民行礼道:“陛下一语惊醒梦中人, 臣身为朝廷命官, 该当以陛下为先, 国事为重,专注于大理寺事务,万不该为这些儿女情长浪费心思。”   李世民讶异地打量秦远,秦远正爽朗地笑看他,似乎真的已经不计较了。   “这么快?真的放下了?”   “不瞒陛下,臣为这件事确实伤心难过了好一阵。臣觉得自己比别人并不差哪儿,怎生就不招人家喜欢,一直想不开。经陛下刚刚劝说,臣豁然开朗。既然我们二人心不同,何必强求,没缘分了就该放下,这世上还有很多事等着臣去做,有大好河山等着臣去看,有美味佳肴等着臣去尝,更有陛下令臣想鞠躬尽瘁去效忠!”   “哈哈哈哈……”李世民大笑不已,感慨秦远每次说话都会特别令他开心!   秦远行礼:“令陛下开心,是臣毕生所求。陛下愁什么,臣便愿意去解决什么,臣愿意为此万死不辞。”   “哈哈哈哈……好!”李世民忽然收住笑容,炯炯双眸紧盯着秦远,“朕便记下了你的承诺,你可记住了。”   李世民用了‘朕’,这是在他重大场合和书面上才会使用的自称。李世民这时候说出来,便是告诉秦远,他很正式记住这件事了,不开玩笑。   秦远求之不得,肃穆行礼,也很正经地应承。   秦远是很希望李世民不管有什么烦心事都能找他。这样他就可以准确掌握李世民的动态,解决问题。可不要小瞧他,为了能吃一口好的,他愿意不择手段。   李世民嘴角眉梢都带笑地和秦远分别,随后就去立政殿找了长孙皇后。   长孙皇后正在教李泰习字,瞧见李世民来了,正要请礼,被李世民抬手示意免了。长孙皇后立刻明白李世民的意思,便淡笑着往后退了一步给李世民让路。   李世民悄然走到李泰身边,瞧着儿子埋头所写的字,恢弘有力,肖像极了他的风格,竟不似几岁孩童所书。   李泰写完之后,发现李世民在,高兴地大声呼喊“阿耶”,扑进李世民的怀里。   长孙皇后斥李泰没规矩,李世民哈哈笑着却道无碍。   “一家人,就是自在些好,不必处处守礼。”李世民抱李泰,右手提笔写了李泰的乳名‘青雀’二字,让李泰照样写,若是能写得十分肖像,他便有赏给他。   李泰立刻来了精神,从李世民怀里跳下来,仔细琢磨了两个字之后,方垂头去写。李世民瞧他如此端正认真,又是一阵欢喜。   “陛下把他惯坏了。”   长孙无皇后笑道,伸手奉了樱桃汁给李世民,顺便感慨樱桃好吃。长孙皇后告诉李世民,她把李世民分给她的那些樱桃,又分给后宫的妃子们。   “没有一个不称赞的。”   提起樱桃,李世民禁不住就想起了秦远,跟长孙皇后夸赞秦远一番。   长孙皇后早前就听李世民提过几次秦远,这次听李世民说秦远破案能力超群,忽然想起一事来,问李世民她可否能请秦远帮忙,也好解了她的好姐妹韦贵妃的心结。   李世民听说跟韦贵妃有关,忙问:“何事?”   “前日宫外突然传消息,说她母亲去了。”   李世民点点头,这件事他知道。为了安慰韦贵妃,他当天就加封了官爵给了韦贵妃死了近三十年的父亲。   “她怀疑她母亲并非病故,这两日把事情闷在心里,郁结难舒,连饭都吃不下。”   长孙皇后转即去取来一封信,告诉李世民这信是韦贵妃母亲段氏于半月前递进宫的信。   李世民当即打开来看。   段氏信上说她一切顺遂,身体安康,刚于半月前把她气喘、腿疼、腹胀和心悸的老毛病治好,每顿饭可以吃六个胡饼,两碗馎饦,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心情极好。   “饭量这么大?”李世民惊讶。   “正是呢,我们也觉得奇怪。段氏五十多岁了,身上有一些这个年纪人常有的老毛病。怎生一夜之间全都好了,还有如此大的饭量。”长孙皇后告诉李世民,韦贵妃起初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便担心过,命人传话过去问候。   李世民这几日操心关内旱情,已经有些日子没往韦贵妃那边去了,所以并不了解这个情况。   “如何?”李世民问。   “果然见段氏健步如飞,红光满面,精神比得过年纪二十岁的女子。韦贵妃听说这消息后,便安下心来,琢磨着多吃总比食不下咽要好,家里也不差这几个饭钱,她母亲康健她便高兴。   怎料半月后,就出了人命了,故越想越觉得这里有反常。这两天她一直寝食难安,我昨日去见她,她才说给我听。问她为何不说,生怕叨扰陛下,为国事操劳之余,还要为她费心,就忍着自己闷生忧虑。”   长孙皇后便劝李世民去探望韦贵妃。   “此事确实有些奇怪,不过人死之前,倒也有回光返照一说,该查明再行断定。”李世民同长孙皇后一起去探望韦贵妃,瞧她不过区区两日的工夫,便容颜憔悴,李世民难免心疼。   韦贵妃强打着精神,面露笑颜,给李世民和长孙皇后请安,笑着召来临川公主给帝后讲笑话。李世民笑着将女儿抱在怀里,张口提及韦贵妃母亲的时候,韦贵妃一下子就绷不住了,落泪了。   “父亲早亡,母亲年纪轻轻便寡居,她好容易把我拉扯大,却因我几番遭遇波折,而今她刚可以享福的时候,却这么不明不白地去了……”韦贵妃说着说着哽咽声更重,到后来她说什么李世民和长孙皇后都听不清了。   长孙皇后忙拉住韦贵妃,抱着她,拍她的后背给她顺气。   长孙皇后和韦贵妃的幼年遭遇有些相似,二人都是早早没了父亲。   长孙皇后得幸有兄长和舅父的照顾,日子过得还算舒适,加之他父亲在生前就慧眼如炬,给她寻了一门好亲事,令她得以嫁给陛下,成就了她而今母仪天下的地位。   韦贵妃的经历却比她波折很多,韦贵妃是独女,再无亲生兄弟姊妹。她幼时随母亲住在二叔家,后嫁给了隋将李珉,生下定襄县主,李珉则因随父反随被杀,令她成了罪臣家眷。后来她几经波折逃难回到了娘家,才遇见了圣人,进了秦王府。   过早失去至亲,经历磨难之人,总是会分外珍惜剩下的亲人。   长孙皇后恳请李世民为韦贵妃查明她母亲的死因。   李世民叹了口气,令韦氏答应自己吃饭,他便会命人去查。韦氏垂泪点头,跪下谢恩。李世民就立刻传旨,并将段氏给韦贵妃的信一并交出,令秦远即刻查明此案。   秦远前脚刚出宫不久,后脚就接到了圣旨。   秦远理清楚这段氏是什么身份之后,就赶回大理寺,带人先包围段氏所居住的韦府。他在韦府溜了一圈之后,除了看见一群畏手畏脚的家仆之外,并未见到什么特别之物。   段氏的灵位还停在灵堂之中,家中丧事现由韦家二房的两个儿子韦思言和韦思齐负责打理。二人在处置丧事之前,并不住在韦府。   “伯母孤寡一人,并无子侍奉身边孝顺,我们兄弟每月月中都会携妻儿来探望她。也曾邀她到我们那里去住,她却并不愿意,怕给我们平添麻烦,说她自己也会不自在。伯母在前日身亡,不知何故,突然发病暴毙,我们兄弟得了消息才赶过来。”韦思言对秦远解释道,并叫来当时的婢女来解释。   “前日晌午,夫人说困倦,婢女便扶夫人去歇息,夫人突然痛叫说肚子疼,接着又说腿疼,头疼,浑身哪里都疼,婢子们忙去请大夫。但是大夫还没到,夫人挣扎喊疼了会儿就咽气了。当时夫人疼得脸都扭曲了,浑身都是冷汗,婢子们眼睁睁看着却没有办法。”婢女说着就流泪起来,回忆当时情景,面容流露出恐惧。   看来段氏的疼,很非同寻常。   秦远再问这段时间府里有没有异常人来往,段氏有没有见过异常人,婢女们都摇头表示没有。   那除了尸体之外,就基本上没有线索可查了。因为段氏的身份特殊,秦远不能随便决断验尸,遂去奏请李世民定夺。   李世民自然要问韦贵妃的意思。死者为大,韦贵妃不愿她母亲身亡之后还被人打扰,更加不愿让那些下等仵作摆弄她母亲的尸体。   李世民理解韦贵妃的想法,却也理解秦远他们破案的需求。此事暂时难解,他便让秦远尽量从别处寻找办法查案,验尸一事容后再议。   秦远从李世民那里得到这个消息之后,连叹了几口气。一桩命案,尸体是最重要的关键。如今本来就从韦府的家仆的口中得不到任何线索,又不能查尸体,这叫他朝哪个方向查?闭眼睛盲查?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秦远就算再有能耐,无线索又没有尸体的案子他也查不了。   秦远闹心之余,就打发的属下们先去盲查,看看是否能运气好,瞎猫碰到死耗子。监视方鼎动向的侍卫这时候向秦远回禀,方鼎在昨天傍晚去过顾青青的点心铺。   秦远担心顾青青的安全,立刻动身就前往点心铺子查看顾青青的情况。   现在晌午刚过,顾青青刚忙完手里的活计,看见秦远之后很高兴的迎了出来。   “秦大哥最近可很忙啊,我已经好久没有见过你了。对了,我还想问你小绿哪去了?她没有跟你回来么?”   “回了,但她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办,所以没能去找你。”秦远道。   “自己的事情要办?她在长安城也没有什么认识的人,能有什么事要办?”顾青青不解。   “总之人没有丢,好着呢,你就不要担心了。至于她要办什么事,等回头你见到她了,让她给你解释。”   顾青青恍然点点头,她继续问秦远为何没有回家住。当知秦远家中又出现了蛊毒,顾青青惊讶不已,接着就怀疑自己家里会不会也有。   “他们针对的是我,又不是你。”   “这可说不好,我们认识,说不定你连累了我。再者说,就算只给你下了,谁知道那些长腿的蛊虫会不会爬跑到我这边来。”顾青青一想到乱爬的蝎子蜘蛛和蜈蚣,就浑身不舒服,感慨自己晚上还是在这点心铺子里住,比较安全。   “你倒是提醒我了,该把家里的那些东西弄干净,可别连累了别人。”秦远随即就想到了陆巧儿,看来自己这次又要麻烦她了。   蒸笼蒸热腾腾地冒着热气,顾青青弯腰添了两块柴。没多就有浓浓的面香味儿从蒸笼里散发出来。   顾青青估摸快到时候了就掀开盖子,雪白热气腾地一下全冒出来,像一朵被打散的白云。   秦远看着蒸笼里顾青青做的点心,白软的圆形面团子上嵌着一颗红红的大枣,好看又喜庆,但个头非常大,比得上五六岁孩子的脸那么大。   “你这可不像是点心。”秦远不客气地笑话这点心的形状太大。   “是点心,不过就是大点心罢了。这段时间你不在,也没给我留什么好用的食材,只有些干枣,我就琢磨出了这个。这里面头加了栗子面,白糖和糯米,里面还包了点酸梅馅料。   下面吃起来松软酸甜而糯,上面的干枣被蒸过之后甜香柔软却有嚼头,特别好吃。这段时间我都卖这个,每天都剩不下。平常只做小孩拳头大的,今天之所以做这么大,是因为有人和我定大的。这人你还认识,猜猜看?”顾青青解释道。   秦远当然知道是方鼎,但故作不知道地摇了下头。   顾青青笑道:“是方大哥,他来定的。秦大哥在弘文馆当值的时候,还和他关系很好呢。”   秦远点了点头,他仔细观察了一圈点心铺子里的情况,注意到面案上有一个陶罐的花纹和店里的其他的陶罐不一样。   顾青青告诉秦远这个陶罐里有酸梅酱,是方鼎自己带来的。方鼎要求他把陶罐里的酸梅酱都包到他定制的点心里面。   秦远若有所思地托住下巴。   “现在铺子一切都很好,就是太忙的时候,人手不够,本以为我熬了几天你会把小绿给我带回来,结果还是我自己。”顾青青还要在做一锅,边忙活手里的活计边对秦远唠叨,她很想念周小绿。   顾青青询问秦远知不知道周小绿现在人在哪,她有点想去找她。   “回头我代你问问她。”秦远还要说话,被顾青青瞪了一眼。   “你这是何意?”秦远问。   顾青青:“你是不是瞧着小绿性子闷,不讨喜,便不喜欢我和她在一起?”   “没有。”   “若果秦大哥并不讨厌她,那就是她身上有什么事情被秦大哥发现了,莫非她跟我阿耶一样是坏人?”   顾青青并不傻,周小绿如果只是一个普通人的话,秦远肯定会把她带回来。如果周小绿完全没有问题的话,她问到小绿的时候秦大哥的反应不会这样犹豫。   “你倒是说话呀?难道她真的和我阿耶一样是坏人?”   “不一样,她没有害过人。她比你想的要厉害些,并不是无能之辈,所以你不必担心她。”秦远让顾青青不要瞎想,只管专心做大面团子给他挣钱。   “我说了,我做的不是大面团子,是点心!你就知道欺负我。”顾青青虽然嘴上厉害怪秦远,但转身去拿了一袋钱递给了秦远,告诉秦远这他那份钱。   秦远没有客气,直接把钱收下,嘱咐让顾青青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的时候,还可以再找他。   “小绿如果真的没有犯错的话,人也在长安城,请秦大哥就把她带回来可不可以?”   顾青青感觉到秦远在说到周小绿的时候有所保留,似乎有一丝不情愿。但是周小绿如果不是坏人的话,顾青青还是很想念她,愿意和她在一起。   顾青青垂着眼眸对秦远解释道:“小绿人乖性格又好,我不管说什么她都包容我。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没乐趣,有她在我身边的时候就好多了,我也习惯她在我身边。而且她记性可好了,哪位客人有什么喜好,她都记得一清二楚,哪怕只来过一次的客人,她都知道怎么称呼。而且她帐记得也清楚,有她在,我生意会更好。”   秦远听顾青青絮絮叨叨的时候,抬起来右手,缓缓地落下,按在了已经被放置在篮子里晾凉的点心上。他趁周小绿不注意,突然抓了抓,再抓了抓,这块大点心做得确实很松软。   顾青青话毕,转眸看见了这一幕,恍然以为自己看错了,他定睛再看秦远,秦远的手已经不在那点心上了。   “那在你眼里我重要还是她重要?”秦远语调深沉,用他绝对冷酷的表情来掩饰他当下的尴尬。   顾青青见秦远变得非常严肃,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她以为秦远在计较她刚刚说的那些话。而且在顾青青的印象里,秦远的脾气一向很好,并不会跟她计较。他表情严肃了,那就代表问题严重了。   顾青青老实地垂着眼眸,跟秦远认错道:“秦大哥别生气,是我不了解情况,就乱提她。”   “看来还是我重要,哈哈,逗你的!”秦远忽然笑起来,背过手去,暗暗又抓了一下那蓬松柔软的点心,把那雪白的点心给揉变形了。   顾青青怔住,笑骂秦远过分,真吓到她了。   “顾娘子,我来取点心来了。”斯文的男声从秦远身后传来。   秦远听着很熟悉,转头瞧果然是方鼎。   方鼎看到秦远有些惊讶,微微行礼,和秦远感慨,“没想到在这儿能遇见你。”   “是啊,我们还挺有缘分,你知道她在这开点心铺子?”   方鼎点了点头,告诉秦远正好他需要这样的个头大的点心,所以就来请顾青青帮忙。   “谈不上帮忙,我挣钱的,是方大哥心好,照顾我的生意。”顾青青笑道。   顾青青见到方鼎之后,就高兴的去拿荷叶,接过方鼎拿来的篮子,去帮把这些大点心都包起来。   顾青青收拾点心的时候,发现自己刚才确实没有看走眼,原本都形状好看的点心,有一块正是刚刚被秦远‘抚摸’过的哪块,形状已经变得很奇怪了。好在她多做了两个,本来是打算都赠给方鼎,现在这个揉变形的被秦远要求留下来,只好多给方鼎一个。   顾青青高兴的把包好点心递给了方鼎。   方鼎忍不住笑着对秦远道:“顾娘子嘴甜,这点便是像你了。”   秦远客气地笑两声,然后问方鼎订这些点心做什么用。   “明日便是我岳父的寿辰,他老人家最喜欢吃这里的点心,自然要送最大的给他老人家享用。”方鼎解释道。   秦远点了点头,也祝方鼎的岳父寿比南山。方鼎谢过之后便同秦远道别,匆匆去了。   秦远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秦大哥,怎么了?”顾青青猜测秦远应该是在怀疑方鼎什么。   “昨天他来你这儿订点心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反常?”   顾青青茫然地摇了摇头,“方大哥可爱吃我做的点心了,一口一个,因觉得好吃才在我这定了点心,这算反常么?”   秦远还是不放心,“你最近要注意安全,回头我还是打发两个婢女过来陪你吧。”   “婢女?秦大哥都有婢女了?”顾青青惊讶完毕,又觉得自己有点大惊小怪了。秦远为官已经位高至四品了,他当然要有大宅子住和许许多多婢女伺候。   “我倒是没有,但可以跟秦将军府借两个。”秦远表示他只是担心顾青青的安全,让顾青青以后跟方鼎接触的时候多长几个心眼。   顾青青虽然不明白秦远为何忽然怀疑方鼎,但她相信秦远的判断。她的秦大哥吩咐什么,她就听话注意什么。顾青青遂乖乖地点头。   秦远就抓着他差点玩坏的那块大点心离开,回到了大理寺。   秦远刚回屋,未来得及坐下。监视方鼎的侍卫就来回禀秦远,方鼎回家之后就一直没有出门。   秦远把侍卫打发出去之后,就在自己的桌案上铺了一张宣纸,将刚才哪块被他捏的有点变形的雪白的点心置于宣纸上。   方鼎刚好去了顾青青的点心铺子,怎么会这么巧合。   秦远因为不知道方鼎有什么异能,所以在这方面比较谨慎。毕竟这点心里面酸梅馅料是方鼎自己带去的东西。所以秦远端详眼前这一团点心半晌,琢磨着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玄机。   秦远又捏了一会儿,感觉不出什么来,决定破坏它。   秦远记得书架上有一个匕首,所以起身,然后转身去书架上寻找匕首。   长孙无忌突然一脚踢开了秦远的屋门,踱步进来。他本想问秦远的有关于韦贵妃母亲的案子,顺便再跟秦远算一算他和戴胄连名参自己佩刀的事情。   长孙无忌怒冲冲进门之后,先瞟见秦远背对着他,在书架找什么。长孙无忌未及张嘴,目光就瞟见桌上那一团非常显眼的东西。   桌面上铺着一张宣纸,宣纸之上放着一个白色很大个的点心,圆圆的,最高顶端镶嵌着一颗红枣。长孙无忌瞧出这东西好像是点心‘雪中红’,但他从没见过这么大的,以前见到的基本都是一口一个或者两口一个的大小。   在此之前,长孙无忌对这味点心一直没觉得什么,也从没有多想。但是今天他在秦远桌案上看到了这个异常又大又白的,且有明显被揉搓过变形的‘血中红’,还长孙无忌就不可控制地多想了。   长孙无忌越仔细看,就越发现其中细节。这个白白软软的‘点心’被揉得可够狠了,肯定不止一次,是很多次。真不知上手的人,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揉搓他,相当猥琐了。   长孙无忌叹了口气,对着秦远的背影无奈地摇了下头。   当长孙无忌踹门进来的时候,秦远为了专心致志找匕首都懒得回头。秦远料到一定是长孙无忌,因为整个大理寺,能这么嚣张踹他门的人只有他。   秦远并没多想什么,他专心致志找到匕首之后,就转身来。秦远发现长孙无忌正一脸错愕的看着自己,似乎在看什么奇葩变态似得。   秦远摸了下自己的脸,好像没沾什么东西,再低头看了下自己的衣服,也没有什么。   “你干嘛?”秦远不解地问长孙无忌。   “你干嘛?”长孙无忌这时候注意到秦远拿着一个匕首。   “长孙公好生有趣,突然闯进我屋子里,就为了学我说话。”秦远见长孙无忌仍旧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感觉被冒犯了。他皱着眉头,一双手环抱在胸前,质问长孙无忌到底什么意思,有话就说。   长孙无忌见秦远毫无羞色,还这么落落大方地质问自己,觉得八成可能是自己想多了。虽然他怎么都想不明白,秦远把那么一大团又白又嗯……的东西放在桌子上的目的是什么。但在他没有亲眼证实之前,就胡乱猜测是不对的,毕竟之前他和秦远就闹过这样的误会。   长孙无忌决定压住自己的好奇心,先跟秦远算账他和戴胄联合参自己的事。   “你们倒是好大的胆子啊,两个大理寺少卿,居然都不把我看在眼里,背着我跟圣人参本?”长孙无忌为了凸显气势,啪地拍桌,拍得响亮。   “因为你是罪人,不能参与案件的讨论和调查。这不是背着你,我们堂堂正正,大大方方,谁都没有避讳。”秦远解释道。   “所以呢,有用么?”长孙无忌摊手,示意秦远好生看看他,他现在什么事儿都没有。他们俩人折腾一遭,除了得罪自己,最后什么好处都捞不到。   “当然有用,托长孙公的洪福监门校尉被赦免了。”秦远对长孙无忌解释道,“救人一命,功德无量。在我们俩的努力之下,长孙公的身上又多背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好人必有好报的,若有下辈子,还能投胎继续生在富贵权贵之家,荣享清福。”   “照你这意思,你们参了我,我还要感激不尽了?”长孙无忌讥讽问。   秦远微微扬起下巴,“长孙公不必客气,我们都是长孙公的属下,做这些事孝敬您是应当的。 ”   “这叫孝敬?我可不敢受。而今你们都敢对我这样,若要是以后我若真遇到点什么事,只怕你们二个恨不得把我掀翻了弄死,好替我做大理寺卿的位置。”长孙无忌轻笑冷哼,讥讽秦远不仅得意忘形,还忘恩负义。   “我们都知道这件事于长孙公来说没事,监门校尉却可怜,为此要牺牲性命。所以便不得不拿长孙公托辞,请圣人一遭赦免了。”   秦远拍拍手,命属下端来一碗樱桃汁孝敬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喝了樱桃汁之后,心情舒缓了些,斜睨秦远:“这才是正经赔罪的态度,你要是继续像一开始那般嚣张,看我怎么把你从四品贬为无定品。”   长孙无忌就是随口一威胁,并没有走心。   秦远却不爽了,敬他樱桃汁了,还这么嚣张。   秦远半眯着眼睛,“其实下官是什么样的人,长孙公应该清楚。下官一向不求富贵,没有贪欲。”   长孙无忌不解地笑看秦远:“你怎么忽然自夸上了?”   “下官只是想告诉长孙公,下官真心不求什么富贵,什么金银财物职位品级,我全然不在乎,只求吾皇开心。只要是能让吾皇开心的事,要我做什么事都愿意。”秦远看着长孙无忌,和他郑重说明道。   长孙无忌撩起眼皮,双眸紧盯着秦远,问他是认真的么,居然在俩人私下里的时候还要拍马屁。   “我哪里说错了么?”秦远问。   长孙无忌摇头,“行行行,你什么都对。”   “初识之时,我还是小小九品官,那是捧着瓜觐见,未犯错呢,长孙公都不忘监督提醒我礼仪,恨不得把我弄下马。”秦远开始翻旧账。   长孙无忌察觉秦远越来越不对劲儿,他让秦远别再算账了,今天的事就算他斤斤计较,不吵这个,他让步了。长孙无忌随即转移话题,论起秦远有关于韦贵妃母亲段氏的案子,问他查得如何。   “正要说这个事儿,没有尸体,查不到任何线索,根本不可能有进展。”秦远建议长孙无忌游说提醒李世民下令准许验尸,“我们尽早验尸,就能尽早掌握线索,便可以尽早破案。如果拖延时间长了,凶手有所察觉,或者跑得越来越远,那就什么都查不到了。”   长孙无忌摇头,这事儿他可不管。   “管了又不讨好,说不定我回头还会被人参,被人斤斤计较翻旧账。你不是真心盼着吾皇开心么?这案子如果不用动段氏的尸体,就能把这案子破了,吾皇一定会非常非常开心的。你要努力啊!做人特别是做朝廷命官,可不能光用嘴说话,要用实际行动来证明你的能耐啊!”长孙无忌反唇相讥。   秦远点了点头,表示也可以。   长孙无忌见他这么快就有了主意,有点意外,让秦远把破案的想法讲一讲。   “没想法。”秦远口气生硬道,目光更冷。   “你今天是怎么回事?总跟我对着干?说话也颠三倒四的,嘲讽不断,一会儿行一会儿不行。”长孙无忌发现秦远似乎对自己有抵触情绪,干脆直接质问他。   “是么,我没注意。”   在面圣的时候,秦远白白虚惊了一场。追究起这件事源头,就是长孙无忌。偏偏这时候,长孙无忌还跑来他面前嚣张,他今天要是忍了,他就真成乌龟了。   “总之这案子要是不能验尸,结果就是等,等他变成悬案,不了了之。”   长孙无忌正琢磨秦远今天的反常。他思来想去,最终觉得这个问题出在秦远桌案上的那大个头的点心上。   秦远前段时间受了情伤,似乎还没有痊愈。现在他的桌案上,凭空出现了一个形状有点类似……的白软点心,还有被数次揉搓的痕迹。加上他现在似乎有厌世情绪,很反常,这应该就是有问题了,说明他之前并不是多想。   长孙无忌犹豫间,发现秦远忽然起身掏出手里的刀,转而坐在桌案前。秦远用手捏住了桌案上的点心,特意又捏了两下,再挥起匕首,用刀身拍了拍点心的最顶端红枣的部分,点心被压变形,又弹起。   长孙无忌注意到,秦远的眼神非常专注,甚至带着一丝丝变态的感觉。   再想想看,既然秦远下面‘行’,有样貌也有地位,他嘴巴甜还会办事,为什么会被一个比他身份低的女人拒绝?   在他结实的那些达官显贵中,不乏有特殊嗜好的男人——   长孙无忌在思虑间,秦远忽然用刀抠掉了枣子。   长孙无忌:“你……” 第67章 论君子和吓圣人   秦远忽然一刀下去, 将整个点心从中心切开两半。   此时此刻,在战场杀敌无数的长孙无忌, 竟别过头去不忍心看。   点心里包着暗红色的酸梅酱料, 在点心被切开之后,缓慢流心到了宣纸之上。   秦远用刀尖沾了点酸梅酱,于宣纸纸上抹平,仔细看除了酸梅果肉,似乎并没有别的东西, 秦远又用刀戳了戳点心其它部分, 雪白的面身也不似有什么其它的杂物。捏着不像有东西,肉眼看着也不像有东西。   秦远托着下巴琢磨着, 这可能真就是普通的点心。但为了进一步确认,秦远命人捉了鼠来,饲养两天看看情况。   长孙无忌听说秦远叫人把东西分了一部分喂给老鼠,这才转头瞧秦远, 问他在干什么。   “多明显, 我在查这点心有没有问题。”秦远命人去请陆巧儿来,他特意留了一半点心让陆巧儿验看一下。   “若只看这点心有没有毒的话,”长孙无忌一脸难以置信,“你没事儿捏它干什么?”   “谁知道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可能掰开就不一样了, 所以先捏两下。怎么了?”秦远不解地反问长孙无忌。   “你这借口说得忒假。若只捏一下看看里面有没有东西, 你用得着反复不停地捏么, 你瞧瞧这玩意儿被你捏变形成什么样了。”长孙无忌觉得秦远在强词夺理, “你有什么嗜好直接说就成,用不着跟我藏着掖着。”   “你想什么那!”秦远转而再看桌上切剩下一半的点心,忽然也觉得这形状是有点像……因长孙无忌的话,害得他再难以直视这味点心了。   秦远无奈地跟长孙无忌解释:“我是担心这里面有蛊,比较特殊,会在蒸热之后,生长之类的,所以我隔段时间捏一下确认。”   长孙无忌呵呵笑,“你这理由倒说得过去。”   “这不是理由,是事实。恳请长孙公别把我想得那么猥琐,我内心可是很君子的。”秦远义正言辞澄清道。   “君子?君子恭而不难,安而不舒,逊而不谄,宽而不纵,惠而不俭,直而不径。”长孙无忌质问秦远哪点做得到了。   秦远认真想了下:   第一,恭敬而不刁难人;这点本来他能做到的,但很可惜,他刚因为不爽刁难了长孙无忌,叉掉。   第二,安静而不贪图舒适;为了吃好的他不择手段,这就是贪图舒适,叉掉。   第三,谦逊而不谄媚;这点不用解释,必须叉掉。   第四,宽容而不纵容;不说对别人如何了,他对自己向来宽容又纵容,叉掉。   第五,聪慧而不吝啬;这点他好像做到了,因为他是神仙,不在乎身外物。   第六,耿直而不任性;不任性怎么活,坚决叉掉。   “惠而不俭!”秦远挺骄傲地对长孙无忌道。   长孙无忌哈哈大笑,“你就只有这一点做到了,能称得上君子?”   “那你一点都没做到。只说我认识你这段时间,你刁难我多少次,斤斤计较多少次,吝啬多少次,任性多少次。节俭就更不用说了,这词儿跟你压根就不搭边!”秦远也哈哈大笑,笑话长孙无忌还不如他,一点都没做到。   长孙无忌脸不红心不跳的淡笑道:“但我有自知之明,没有自诩君子。”   秦远:“……”   “我好歹还有点追求,长孙公这是打算自甘堕落了么。”秦远叹息。   长孙无忌:“……”   半个时辰后,着男装的陆巧儿被人引入了大理寺。   陆巧儿好奇地四处探看,随后被带进气派的侧堂,她瞧见两名器宇轩昂着紫袍官服的男子正坐在里头。一位坐在上首,三十出头,眉目凌厉,正垂眸摆弄的手里的匕首,瞧着便不好惹。另一位她熟,是她自小就认识的长得贼好看的秦大哥。   陆巧儿立刻笑起来,随后在秦远的提示下,先行拜过了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打量两眼陆巧儿,皮肤白皙,五官清秀,挺爱笑的女孩,挺不错的。长孙无忌就弄不明白了,有这么好的姑娘打小就和秦远相识,秦远怎么偏偏喜欢之前那个脸色沉郁身材干瘦的周六娘。   陆巧儿高兴地对秦远道:“我回长安城后,就听人说了,秦大哥高升大理寺少卿。恭喜秦大哥!我这辈子都没有想过还能有机会进大理寺这种地方,托秦大哥的福。”   陆巧儿说罢,就感慨大理寺真气派巍峨。   秦远请陆巧儿检查点心。陆巧儿试了几种方法之后,然后对秦远摇了摇头。   “应该是没有,但不能完全肯定。”陆巧儿跟秦远解释她毕竟是个半吊子,只是从自己母亲那里浅显学了点东西,还不够精。   “保险起见,我已经用活物试了,等两日便可知晓。”秦远接着问陆巧儿,“你刚刚说你前段时间不在长安?”   “嗯,我随我姨母去了一趟商州,那里有个静心观,我姨母与那里的道姑熟。我想出家为道。”陆巧儿提醒秦远,她来长安后第一次见秦远的时候就提过出家的事。   秦远点头:“没想到你真有此打算,那这次回来是?”   “因关内大旱,许多地方的道观都人满为患,开始挑人了。道长不准我出家,说我不够聪明,没悟性。”陆巧儿撅嘴,现在说起来还有伤心,居然就这样被拒绝了。   长孙无忌忍不住笑,“合该你不能出家,缘分未至,说不定因此得福,以后有更好的事。”   陆巧儿没想到这位看起来的严厉且戾气十足的长孙公,居然能笑着跟自己说话,感觉十分惶恐和荣幸。   “那我信了,长孙公的话一定没有错。”陆巧儿乐道。   长孙无忌满意点了点头,目光从陆巧儿身上徘徊到秦远身上。秦远敏锐地注意到长孙无忌诡异的目光,立刻就意识到他那奇怪的脑袋瓜子里一定又在想什么奇怪的事。   秦远命人送走陆巧儿之后,长孙无忌果然凑上来,低声和秦远道了一句:“多活泼,比那个周六娘好多了。”   秦远瞪一眼长孙无忌,示意他可以闭嘴了。堂堂国舅,居然还这么八卦。   “你倒说说周六娘哪儿好,我瞧她胸也不大,并不符合你的期许。”长孙无忌不识眼色地继续道。   秦远诧异地反驳长孙无忌,“休造谣!我什么时候说我喜欢胸大的,还有你,没事儿瞧人家姑娘身材做什么,猥琐!”   “正常男人都会瞧的,你不瞧是你不正常。”长孙无忌大大方方地阐述他的‘盖世道理’。   秦远无语地白一眼长孙无忌,跟他无话可聊,更耻于与他为伍。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长孙无忌笑着对秦远道,“我也算坦荡荡了,占了一点,不比你差。”   瞧瞧长孙无忌,这时候还小心眼,不忘找补之前的账。   “我虽然不够格做君子,但我还分得清坦荡和猥琐之间差别。”秦远反驳道。   “我也分得清。”长孙无忌厚脸皮地耍赖道。   秦远更加无语了,懒得再和长孙无忌计较,跟他拱手道别。   “你去哪儿?”长孙无忌质问道。   “查案啊,韦府那件案子还没解决。”   秦远到了韦府之后,就把伺候段氏的几个家仆都叫到跟前来。询问她们,段氏是从何时开始饭量增大,喜欢狂吃。   “半个月以前。”家仆们回道。   “那半个月以前,府中既然没来过什么特别的人,夫人可曾出去过。”秦远换个思路问。   “每逢月中月初的时候都会去道观上香,已经坚持三十多年了。半个月以前,夫人与鄂国公夫人相约一道去道观上过香。”婢女们还告诉秦远,她们去上香的地方就是长安城内的永安观。   鄂国公夫人就是指尉迟敬德的妻子。   “对了,说起来夫人就是从那个道观回来之后的第七天便全身都不疼了,什么病都好了,胃口也变得好,再后来胃口就越来越大。”   婢女们随后呈上段夫人剩下的最后一粒延年益寿丹,告知秦远这是段夫人每次都必会从永安观里拿回来的丹药。   “之前怎么不交出来?”秦远质问。   婢女缩着脖子道:“这是夫人的老习惯了,每天吃这药,就如日常吃饭一样,已有近八、九年了,从没有出过问题。婢子们便觉得此事不会有什么问题。”   管家这时候也道:“确实如此,夫人吃什么用什么都一如往常。小的们没觉得有什么反常之处。没能事无巨细地告知秦少卿,是小的们实职。”   秦远拿着药丸先查永安观,带着人将永安观包围,又让人再一次去请陆巧儿。   秦远质问永安观的张道长,“可还记得半个月前鄂国公夫人和段夫人来这里上香。”   张道长立刻应承,对秦远道:“二位夫人每到月初月中之时,都会来这里上香,从不间断。”   “那他上香之后,道长可给过她什么?比如符纸、丹药或是什么其它的东西?奉劝张道长可不要对我撒谎,若是发现你撒谎的话,这罪名可能就直接扣在你头上了,毕竟还有鄂国公夫人那边可以询问。”秦远提醒他道。   张道长连忙道不敢,如实回答秦远:“是延年益寿丹,贫道每月都会炼这种丹药。长安城内有几位夫人一直都在服用贫道所炼制的这味丹药。因为药最多只能保存半月,久了便会失效。所以夫人们每次都是月初和月中来上香的时候顺便来取。贫道的这个丹药是滋阴补肾,延年益寿,并无害处。”   “有没有害处你说的不算,要等我们查实之后自然清楚。”秦远当即命人封了张道长的丹房和寝房。   秦远先让陆巧儿查了下段夫人所服用剩下的最后一颗延年益寿丹。陆巧儿验过后摇了摇头,她并不觉得这颗药丸里面有问题。   “但如果真的是下蛊的话,应该只用一丸药就够了。许是只有一丸药有毒,其他的正常。或许段夫人在服用到第五天的时候,刚好吃到了这丸药,身体开反常。”陆巧儿猜测道。   秦远觉得陆巧儿的这个说法有一些可能。既然有可能,那就要排查证实,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儿。   现在还是再盲查,因为没有办法查看段夫人的尸体,段夫人到底是不是因为蛊毒而死根本就无法确认。这个方向到底对不对,秦远也不确定,所以他现在不能以主观臆断去判案,必须要靠实际的证据,以免产生冤狱。   秦远只好麻烦陆巧儿继续,他则带人查看观中是否有蛊毒或者跟蛊毒相关的东西。   永安观丹房里的丹药倒是不少,陆巧儿一颗颗验,到了深夜才验了小部分,暂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并不是所有的蛊都能爬出虫子,有一些蛊是卵,所以不同的蛊再撒上硫磺粉之后会有不同的效果。这个只能由陆巧儿自己判断,别人并不行。   “把观内这些药都查完,大概需要多长时间?”秦远问道。   “可能还要两天。”陆巧儿用手捏了捏后颈,疲倦地转了转脖子。   秦远让陆巧儿先去休息,还需要那么久的时间,如果熬夜精神不济的话可不行。   “我倒是觉得这道观不像是练蛊的地方,不然怎么都会有一些痕迹。”陆巧儿道。   “但不能排除他们做了坏事之后,意料到会有今天,所以提前处理干净。其实我也觉得,带蛊的药他们应该不会放在这个丹房里。可现在没有别的线索可查,又无法完全排除这些东西没有问题,所以就只能麻烦你了。”   清远不仅感慨这就是盲目查案的弊端,完全不知道所查的方向对不对,要做大量无用的工作。   陆巧儿忙笑着道没关系,“能帮到秦大哥,我挺开心的。”   “我明天便进宫面圣,希望圣人能允许我查看段夫人的尸体,不然这么查下去不仅耗费人力,还很可能白费功夫,最后放任凶手逍遥法外。”   “我相信秦大哥一定能够抓到凶手。永安观这边请大哥放心,交给我。”   秦远多谢陆巧儿帮忙,随后他就去拜访戴胄,请戴胄帮衬一下永安观那边。   戴胄听说秦远的难处之后,感慨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很多时候查案并不是一件爽快事,就是要做很多细致繁琐的活儿,难为你了。”   秦远试探戴胄:“我还以为你要帮我一起参奏,游说圣人准我验看尸体呢。”   “这事情不好办,毕竟段夫人的身份高贵。”戴胄叹道,“死者为大,韦贵妃若不愿意,咱们就不能随便动。”   “不让动尸体,又怀疑她的死因,怎么查。”秦远思来想去,觉得这事儿他不能忍,即便是李世民不高兴,他也得去杠一下了。   次日,天刚蒙蒙亮,秦远便起身准备面圣。   他查看了一下今天的收获,居然是带着苦味的辣椒。这说明李世民今天的心情并不好,有些苦闷怨气还特别火大。   这真是祸不单行了。这种时候他去求尸体的问题,很有可能会火上浇油,波及自身。   秦远正犹豫着自己要不要再等一天看看。宫里忽然来太监给他传消息,请他立刻进宫面圣。   李世民肯定是遇见麻烦事了。   一炷香后,秦远在太监的连番催促之下,以最快的速度现身于甘露殿。   甘露殿是李世民的寝宫,位置在他平常办公之所的两仪殿的后头。   平常李世民就是在甘露殿召见妃子,进行宠幸。   秦远进了甘露殿的大殿之内,见李世民穿着一身明黄的亵衣,面色不佳地坐在上首之位,屋内只有大太监张德和另外五名小太监在旁陪侍。   “你来了。”   李世民似乎有些六神无主,看到秦远的那一刻,心情平静了很多。他见秦远要见礼,让他不必如此上前来就是。   “陛下,出什么事了?”秦远感觉到了不对劲儿,平常在李世民身边,总会有十几个宫人立在两侧准备侍候,今天的人却很少。   李世民起身,让秦远随他进寝殿。   “昨晚寡人宠幸了一名叫周兰宫女,半夜她忽然咬我,我便将她踢下了床。”李世民忽然解释道。   接下来李世民便没有继续说,带着秦远往寝室走。   秦远就脑补了一下后来的场景,比如这宫女死了,或者突然疯了,举止异常。但当秦远跟着李世民进了寝室之后,除了看见被褥凌乱的床榻之外,四下空空,并没有看到人或尸体或任何异常的地方。   “陛下?”   秦远有些疑惑地望着李世民,等着他继续解说后面的事情。   “张德等人听见动静,便进来瞧我,掌灯细看,屋子里什么人都没有。”   李世民环顾这间寝房,告诉秦远,当时屋子所有的窗户都是关着的。寝室连着外殿,只有一个出口,他刚喊出声,张德等人就随后进来了。而且当时屋子里亮着一根蜡烛,并不算太黑,他抬眼间人就不见了。李世民问秦远,人怎么会凭空消失。   “臣以为人不会凭空消失。”秦远道。   “但周兰人不见了,我召见她的时候,很多人都看见了。”李世民告诉秦远,这可不是他在做梦。   张德立刻应承,都表示亲眼所见,另外有五名太监还有甘露殿外的宿卫们也都看见了。周兰实实在在地进了甘露殿,拜见圣人。   张德低声告诉秦远,周兰是圣人前两日在西海那边遇到的宫女,原本负责侍候园内的花草。圣人上次在西海的游船的时候,偶然得见在岸上花丛中的周兰,召见之后浅聊了几句,对她颇有几分印象。昨夜圣人忽然想起,便召来临幸,谁知却出了这档子奇怪的事。   “确实奇怪。”秦远叹道。   李世民勾了勾手指,将秦远叫到跟前来,低声问他:“寡人是不是碰见鬼了?”   “普通人的肉眼是看不见鬼的。”秦远不信李世民碰见的是鬼。退一步讲,就算李世民体质特殊能见鬼,张德和几名太监侍卫们也不可能都体质特殊。   “这婢女可在宫女的名册之中?”秦远转头问张德。   张德应承,“宣她觐见的时候,便知会过内侍省,他们才会按照奴的要求将宫女周兰带了过来。”   “也对,这么多宫人都见过她,她的身份不可能有假。”   “若是人,怎会凭空消失!”李世民想不明白。   “那可戒严皇宫,禁止任何人出入,在宫里搜查她没有?”秦远再问。   张德使了眼色给秦远,告诉他这事儿没办法办。   “为何?”秦远疑惑问。   李世民这时候似乎觉得尴尬,背过身去。   张德把秦远拉到一边去,小声对秦远道:“陛下前日刚和长孙皇后说过,逢皇太后忌日,要吃素戒欲七日。”   秦远明白了,怪不得他来的时候,觉得甘露殿这边很严肃低调。原来李世民是怕事情闹出去,在长孙皇后面前丢了面子。   秦远请求李世民准许他检查寝室。   李世民点了点头,随即就见秦远去他床榻附近查看了一圈之后,在床上找到了两根头发,还抓起被子放到鼻子边闻了一下。李世民觉得有点不舒服,因为这等隐私都被揭露在了秦远面前。但转即想想,秦远已然算是他最为宠信的臣子,何须计较这些。他相信秦远会全心全意为他办事,绝对保密。   接着,李世民就见秦远撩起袍子,蹲在床边查看,转而去推寝殿的后窗,把寝殿的每个窗户都查看了一遍。复而他又回到从左数第二扇窗户那里,探头往外看,环顾外头的环境。   “昨夜在寝殿殿外看守的宿卫有多少?”秦远问道。   “这……”张德为难地看一眼李世民。   李世民点了下头。   “昨夜寝殿外并没有宿卫,但在甘露殿正门,还有平常进出的东西侧门都有宿卫彻夜看守。”张德解释道,“如果真有人从这里离开,势必要经过阁门,那些宿卫们早该看到了。”   “若真如你所言,这世上没有鬼。此宫女如何能做到瞬间在我面前消失?连这寝殿的窗户都不曾打开过。”李世民开始发挥想像,“莫非是妖?能隐身穿墙?如此的话,那些守阁门的宿卫对她来说,必然就不算什么事了。”   秦远灵机一动,忽然想到了机会,对李世民道:“臣斗胆想提一个请求,陛下可否愿意和臣打一个赌?若臣的证明这周兰不是妖,不会穿墙隐身,陛下就答应臣一件事。”   李世民无蹙眉,面色不悦地盯着秦远:“这种时候你竟跟寡人讲条件,好大的胆子!”   秦远行礼。   李世民沉住气,令秦远先说说看什么条件。   “臣想验看段夫人的尸体,若不得查清尸体的死因,臣这桩案子查起来非常艰难。”秦远跟李世民解释道。   李世民蹙眉:“罢了,念你打赌的本意也是为了破案,寡人就答应你。”   秦远随即用手指抹了一下窗台上的细土,对李世民道,“这是黄土,与陛下床前的土一样。”   李世民和张德都忙去查看。   “陛下的寝殿必然每日都有宫人打扫,我每扇窗户都查看过,一尘不染,除了这个窗台的上沾了点土。”秦远解释道,“不管是两仪殿、甘露殿或是其它的殿宇,殿内外的地面都铺着石砖,一般时候不会踩踏到什么黄土。”   秦远说着,请张德抬脚看看自己的鞋子。他每日伺候圣人跑前跑后,他走得的路肯定够多了。   张德听话地抬脚,果然见自己的鞋底干净,没沾过什么土。秦远让张德踩一脚窗台试试,踩完之后的窗台看起来相对干净,并没有黄土留下的痕迹。   “臣刚刚听说周兰是侍弄花草的,只有她走的地方鞋底会沾这么多土。我猜测想当时召她的时候比较急,还未来得及备给她干净的鞋子。”   张德点了下头,随即被李世民看了一眼。   张德如芒在背,委屈地垂头。圣人宠幸宫女,却没有为其准备沐浴更衣,这话说出来确实失礼不好听。可这事儿真不能怪他,当时圣人临时起意,还要偷偷摸摸不能引起注意,他自然不能告诉内侍省圣人要宠幸周兰,需要做净身沐浴换新衣的准备。内侍省那边只是以为他是要点名周兰训话,所以当时就急急地将人送来了。   “得幸他穿着这双鞋子,我们才能有此发现。”秦远意识到自己的话似乎给张德添了尴尬,忙补充一句。   张德非常感激地回看一眼秦远。   秦远接着从后窗跳出去,查看寝殿后的宫墙。丈高的宫墙,如果没有任何工具,徒手攀登的话,普通人根本不可能翻越。况且宫墙的墙面很干净,没有踩踏过的痕迹。   秦远怀疑这个周兰,就是从甘露殿的西侧门离开。   西侧门处共有四名侍卫,秦远召来询问,四名侍卫都说昨晚圣人就寝之后,不曾见过有女子出入。   “臣以为周兰就是从门这离开了甘露殿,她别无选择。”秦远判断道。   “这怎么可能,秦少卿刚刚也听到侍卫们所言,他们昨夜并没有见到周兰离开。”张德一脸不信。   李世民也不太信,毕竟有四名侍卫共同做口供,证明周兰昨晚确实没有离开。这甘露殿的宿卫,都是千挑万选,乃是亲卫中的亲卫,绝无可能为了一个区区宫女在他跟前撒谎,而且是四个人同时撒谎。   但同时,李世民觉得秦远才华横溢,能想到平常人所想不到之处,遂问秦远有此言到底有何依据。   “陛下的头发并无香味,这几根头发却有一股淡淡的香,被子上面也粘到了些,类似苦艾草和麝香的混合气味。”秦远解释道,“发虽只有两根,但臣闻了之后,隐约有种不太精神的感觉,但倒也不至于昏睡。曼陀罗的叶便有淡淡地麝香味儿,此物和苦艾草一样,可令人轻微的致幻。”   “哦?那你是说之前夜里发生的一切,是我幻觉?”李世民觉得这个倒是可以解释人为何会突然凭空消失,可转念又觉得不对,“但她总不至于令这么多人同时产生幻觉,有这么大的能耐的还真就不是人了,是妖。”   秦远垂眸思虑片刻后,对李世民道:“陛下是否有过幻觉,看一下身体便知道了。陛下之前说周兰咬了陛下一口,令陛下惊醒,将她踹到了地上。那陛下可记得她咬了您哪里?”   “咬了我——”李世民想了想,居然没有想出来,他随即查胳膊,并无被咬过的痕迹。李世民就让秦远回避,令张德对他的身体进行检查,最后并没有发现他身上有任何被咬过的痕迹。   李世民这下彻底疑惑了,难道他真的产生幻觉了?   “可是她就仅凭头发上的气味,便能堂而皇之地从寡人的甘露殿离开?那些侍卫也因为她头上的味道有了幻觉,所以看不到?”   “不会,头发上这点味道,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只是会令人稍微有些精神不济罢了。”秦远也在琢磨这周兰是用了什么办法,蒙混过去,而其真正的目的又是如何。   秦远先提议李世民戒严皇宫,从现在开始未经皇帝准许,不许任何人擅自离开皇宫。如果周兰还没有离开皇宫的话,现在还有可能抓到她。   “要这么严?”张德感慨,“可总要有个理由。”   “便说陛下宫里的东西丢了,要查贼。”秦远顺嘴就能胡诌一个理由。   张德看向李世民,等着李世民发话。李世民点了下头,让张德就按照秦远的吩咐去办。   李世民犹豫了下,咳嗽了下,然后对秦远道:“这事儿暂且不要对外宣扬。”   李世民还在顾忌长孙皇后那边的感受。   “臣以为此事以后也不宜宣扬,若被外人知晓陛下寝宫被一些异能之士成功闯入。一则魏公那边只怕会接连劝谏陛下;二则若被宫外有反心之人得知此事,再寻异人进行效仿,防不胜防,太危险。”   秦远立刻给李世民找了好几个台阶下,令李世民听完之后舒服多了,连连点头赞许秦远的提议思虑周全。李世民这下有了正当理由,至少不至于像之前那么尴尬了。   “你觉得周兰到底有何异能,可致今天这样的结果。”李世民还是想不明白。   “臣觉得八成应该是摄魂术。这是一种摄人心智的法术,但对于意志力比较刚强的人,作用并不算大,故而需要辅以药物,令精神混沌,再行此术方可成。”秦远道出自己的怀疑。   李世民惊讶归惊讶,但也相信,毕竟长安城之前就出现过类似奇怪的事情。他再问秦远,“如果是摄魂术,他便可以如此嚣张地逃过所有人耳目?”   “摄魂术需要时间,总要聊几句才能令人陷入迷惑。她先迷惑了陛下,再借陛下的口,将外头候命的太监们召入内,同样迷惑了他们。在摄魂之时,她说什么暗示,被迷惑的人都会言听计从,把她的话化作自己的记忆的一部分,清醒了以后,也会以为事情真的发生过。”   秦远接着就举例如‘从没见过宫女周兰离开’,再比如‘躺下数十个数之后醒来,被宫女咬一口,把宫女踹下地后,发现人凭空消失了’。   李世民再度惊讶,“此邪术竟如此可怕,若她一直在寡人的身边,寡人岂不是会长期任由这种人摆布。”   “但这种摄魂术,在摄魂的时候需要非常专注,所以四周一定要安静,不能被外界打扰。不然被摄魂的人就会苏醒,不被控制。只能是短暂的,而且摄魂术给人所留下的记忆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化,陛下当时真正所经历的情况,终究还是恢复回来。”秦远请李世民等候一段时间,等记起了昨晚的情况,就自然知道是不是遭遇了摄魂术了。   李世民点点头,他面上已然恢复淡然了,但在心里却后怕不已。幸好这个宫女周兰没有害他的意思,否则他现在可能已经是个死皇帝了。   秦远请孙太医为李世民诊脉,查看情况。确定李世民身体没有问题之后,秦远就请李世民多喝水,并命太监在大殿内焚烧醒脑的香料。   李世民连喝了三杯樱桃汁之后,脑子里忽然晃过一些画面,颇觉得头疼。   秦远请李世民闭目稍微的休息,不必硬想。   一炷香之后,李世民睁开眼睛,眸底暗沉。   “陛下?”秦远忙问。   李世民告知秦远,他在与宫女温存之后,那宫女就哄他闭眼,给他讲故事。他躺在宫女的怀里,闻着她头发的香味,好像就睡着了,再就没有什么印象了。   没多久,在旁一直待命的张德,跪下来急切地对李世民赔罪,讲述自己恢复的记忆。   “奴想起来了,奴和另外五名太监,昨天半夜被圣人叫了进来。当时圣人躺在榻上,并未起身。周兰下来了,令奴几个站好,看她跳舞好不好,说是圣人的吩咐。那周兰在奴几个跟前饶了几圈之后,奴就什么不记得了。后来奴和另外五名太监就在外殿一直站着,听见屋内传来圣人的喊声,恍然醒过来,立刻就去查看的圣人的情况。在这之后的事情,秦少卿已经知道了。”   外殿的大门,正对着甘露殿的大门,那里的守卫的宿卫数量太多,周兰仅仅用摄魂术不可能拿下,所以她跳后窗,走最近的西侧阁门,那里守卫的人数少,好糊弄。而且昨晚是刮得东风,她头发上的味道会顺风吹去,令西侧门的宿卫们闻到。   不久后,四名侍卫也回忆起来,那晚他们见到过宫女周兰,当时还以为她侍寝结束离开,正纳闷怎么没有太监陪她。周兰忽然讪笑行礼,对他们讲故事,说是奉圣命,故事有趣能逗笑了他们,她就会得到陛下奖赏。   区区一名宫女,侍卫们没多想,真以为是圣人宠幸她之后故意在玩乐。之后侍卫们就没了记忆,再之后被问起是否见过宫女没有,他们下意识地觉得没见过,就都否认了。   李世民拍桌感慨宫女的举动太猖狂,又不明白她这样做目的到底为什么。   冒着生命危险来做这些事,绝不可能只是为了吓他。   秦远在这点上和李世民想法一致。他觉得宫女周兰在故意勾引李世民,伺机很久,准备很久。所以即便是李世民昨天忽然兴起,临时决定召她侍寝,她也能有所准备。她这样做,一定有一个蓄谋已久的目的。 第68章 排队和大白菜   至傍晚, 内侍省内常侍将整理出来的三千名宫女单呈报上来,请李世民定夺。   李世民看到名单之后愣了一下, 疑惑地问内常侍此为何意。   内常侍闻言也疑惑了,和李世民解释道:“陛下今晨下旨, 令内侍省拟定名单,欲出宫人三千。”   此事很奇怪, 李世民并不记得自己曾下过旨。今早上的时间很特殊, 很可能与昨晚的事情有关。李世民暂不做表,命内常侍先将圣旨取来,再命秦远觐见。   秦远匆匆赶来后,看过圣旨, 询问了当时传旨的太监, 便和李世民一起确认了此事系为周兰所为。   这时候,中书舍人李百药前来觐见,大肆赞扬李世民将宫人放出宫的做法。   李世民一边心情复杂地听着,一边递眼神给秦远。   “陛下因皇太后的忌日而恩典宫人, 体恤宫怨,孝贤至德, 感天动地, 臣敬仰佩服至极。”   李百药感慨其实他早有此想法,欲和李世民提议, 已然拟好了奏折。   “没想到陛下早已安排周全, 倒是臣多虑了。”   李世民面色更加复杂, 此事的确是好事。但被迫假传圣旨, 令他应下这桩事,李世民终究意难平,遂询问秦远对此事的看法。   秦远当然觉得也是好事。在李百药的奏折里,一定详细有说服力地阐述了有关于宫女凄老枯死在宫中的光景。秦远就建议李世民先看一看李百药的奏折。   李百药高兴地回看秦远一眼,暗中表达谢意。他愉悦地挑着眉对李世民道:“可巧,臣刚好把奏折带来了。”   李百药说着就欢喜呈上奏折。难为他一个平时面目肃穆向来苛求严格的老臣,这会儿满脸堆笑,笑得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灿烂地跟朵菊花似的。   李世民看完奏折之后,态度略有动容。   李百药离开后,秦远游说李世民道:“宫女周兰费尽心机算计陛下,胆大妄为,假传圣旨,罪大恶极,理应缉拿处以极刑。但思虑其做此事的动机,似乎并不坏,放宫人此为善举。”   “照你的意思,寡人便要顺势应了她的要挟,令她得逞?”李世民情绪不明地眯着眼,盯着秦远。   “臣以为陛下不管他人威胁,只明智决断对的事,才是真正的不受威胁。总不能因恶人以好事威逼,德行之人就不为善行。该做好事就做,是自己的决断,与他人无关。其实即便没有周兰的事,李舍人也会参奏此事。臣见陛下已有动容之心,若他先奏,陛下必定准奏。既然如此,何不同意?”秦远提议道。   李世民点点头,对李远另眼相看,赞他忽然有了魏征风采,有谏官之才。   “臣以为放人只是第一步,这些宫女们年纪大了,许多年不曾去过宫外,不知外头光景如何。一方面难以适应,一方面被家人嫌弃,生活没有着落,甚至为生计所苦,沦落为乞丐。”秦远提议可以适当分些钱财与宫女,或出政令,比如娶宫女者可以减免赋税。   秦远在制定政令这方面没有经验,提议可以由魏征或房玄龄来想个合理的办法。   李世民赞许秦远思虑长远,极好。势必不能将本意为好的放宫人的举措,最终变成了一桩坏事,背离初衷。   李世民当即下旨,命房玄龄详细考量此事。   秦远先前出宫去,便去详查了周兰的来历。周兰家在平阳县,距离长安不远,家中七个孩子,三男四女。周兰十三岁进宫,而今人二十四,家中境况普通,倒没什么特别之处。   现在因为知道周兰引诱李世民的目的,是为了三千宫人。秦远就觉得周兰如此冒险,很可能有一个触发她这种行为的导火索。   在详细询问几名与周兰相熟的宫人后,得知一名叫巫秀珠的宫女,与周兰同屋住,关系要好。巫秀珠进宫前家人她曾与邻村的林三郎两情相悦,奈何天意弄人,婚事正准备定下之时,赶上宫中选人,巫秀珠便被选中。林三郎在巫秀珠进宫之前,发誓会一直等着周兰,愿以十年为约。若过了十年,林三郎便无法坚持,终究要尽孝在父母跟前,娶妻生子。   “好一对痴情人。”李世民便准了这宫女巫秀珠出宫,前提她要交代周兰的去向,以及周兰的摄魂术是从何而学,还有她头发上的药,又是从何而得。   巫秀珠流泪给李世民磕了三个响头,她身体颤栗,分明很害怕,嘴里却哆嗦艰难地吐出:“贱婢愿代周兰一死。”   她宁愿死的,也不会出卖姐妹。   李世民气笑了,让秦远来全权解决此案。   秦远告诉李世民,以他的猜测,周兰应该已经成功混出宫去了。每日清晨内侍省那边都会几辆运菜的马车出入,周兰如此聪明大胆敢冒险,应该是赶在皇宫戒严前已经混出去了。毕竟她会摄魂术,使人受惑,包庇她离开,并不算一件难事。   “既然她与巫秀珠姊妹情深,何不拿了巫秀珠,吊在皇城外。敲锣打鼓宣告,周兰若不出现,便凌迟处死巫秀珠。”秦远提议完毕。   李世民立刻应允。   夜幕降临,长安城宵禁伊始。禁军敲锣打鼓在城内喊起来,因为宵禁的缘故,街巷都十分安静,喊声阵阵,百姓们基本都听见内容了。次日,满长安城都在讨论周兰是谁,巫秀珠是谁,哪个女贼江洋大盗?总归必然是手段很厉害的恶人,逼得官府这样大张旗鼓拿人。   太阳东升之时,秦远站在朱雀门处的城楼上,命人将巫秀珠挂在皇城墙上。   “高点挂!等等,往身上抽两鞭子再挂!”秦远厉害道。   侍卫们依言照做,当空挥鞭一声响,就抽打在了‘巫秀珠’身上。恰逢此时是官员们上朝的时候,渐渐地就有权贵的马车驶向朱雀门。   魏征昨夜就听人提及什么周兰、巫秀珠,心存疑虑一晚,今晨乘车至朱雀门处,竟见高高的城门之上,秦远正呵斥人狠狠挥鞭殴打一名身着宫人服饰的女子。今晨他特意出发早,就是想早点到打探此事消息。魏征见状禁不住叫停马车,从马车下来。   这时候一声女子的尖叫声当空划过,接着就见一劈头散发的宫女被束手束脚从城楼高处抛了下来,人就悬在距离朱雀门顶端有半丈高距离的地方。因为距离较高,魏征仰着头看,只能分辨出此宫女衣衫破烂,身带血迹,披头散发,其它细节无法看清。但他能隐约听到有惨痛的低吟的女声传出。   魏征询问守门侍卫缘故,侍卫皆摇头,说不出什么所以然。   侍卫告知魏征,一大早他们就见秦少卿带着几个太监和宿卫押着一名宫女风风火火来了,因秦少卿手里有令牌,他们如何敢多问,自然是由着秦少卿作为。   魏征翘着胡子,眼珠儿转了一圈,觉得这里头肯定有事。他抬脚要上城楼,准备亲自质问秦远。这时候,有马蹄声从魏征身后传来,魏征转头,马车驶入,与魏征的马车并列相停。   帷帐掀起,长孙无忌半眯着眼,慵懒地靠坐在车上,询问情况。话毕,长孙无忌打了个哈欠,似乎昨晚熬了夜,没睡够。   魏征对长孙无忌拱手。   长孙无忌仿佛这时才看见魏征,正常睁开了眼睛,下车与魏征互相见礼。魏征就将城门上的情况讲与长孙无忌。   “有点意思。”长孙无忌笑了下,倒好奇另一件事,“魏仆射可知周兰、巫秀珠是谁?”   “长孙公也听到了昨夜禁军的呐喊了?”魏征感慨自己也好奇,差人去问,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魏征忙问长孙无忌可否知道。   “我若知晓,刚刚又何必向魏公相询。”长孙无忌道。   魏征:“若长孙公都不知此事,这朝中怕是除了当事者,没人会知晓了。”   铛铛铛……   又有马蹄声传来,魏征和长孙无忌同时回头瞧,看见了房玄龄从马车下来。   房玄龄仰头朝城门上看一眼之后,伸手指了指上面,示意式询问他二人是否知道上面的情况。魏征和长孙无忌双双摇头,并告诉房玄龄秦远就在这上头。   “那此女为巫秀珠?是宫女?”房玄龄猜测道。   “昨晚叫喊的巫秀珠是他?”魏征问房玄龄怎么确定的。   “那般大肆宣扬,又这般张狂悬挂,像是一人所为。”   魏征佩服房玄龄,不愧是本朝谋略第一人。   “这么说这些事儿都是秦远搞出来的。”长孙无忌笑起来,很感兴趣了,要同魏征一起上城楼看看,反正时间还早。   房玄龄一听,自己也不好落下了,正好他也有那么一点好奇,就跟着上城楼去了。   三人没料到的是:虽然他们三人的马车并没有占道堵住宽大的朱雀门,但随后乘车来此的礼部尚书温大雅,因认出来二位宰相和国舅的马车停在这里,万万不敢越礼,擅自乘车越过三位的马车而去,也不好这时候调转车头躲避去走别的门,遂只好选择乖乖地停在后方等待。等这三位站在朝堂顶端的人物,车驶了进去,他才能再进。   温大雅等着无聊,顺便探头,也往城门上瞧了瞧。   饶是论礼级别最高的官员,礼部尚书都如此了,那后续赶来的车辆谁又敢越矩。大家都乖乖排在温大雅马车的后头,于是一辆跟着一辆排,几乎横亘了横街。   此时在城门楼上,魏征、房玄龄和长孙无忌还不知下面的情况。他们正无语地看着屈腿坐在小木凳上的秦远。此时他怀里抱着一棵大白菜,正吃得津津有味地啃着白菜帮子。   秦远看见这三位惊讶不已,嘴巴快速嚼了嚼,将嘴里白菜咽下去后,就起身把白菜放下,给三位请礼。   “你居然坐在这吃菘菜!”魏征惊诧,质问秦远礼仪都哪里去了。   “一早就在忙活,有点饿了。”秦远小声解释完,接着嘟囔一句,“陛下也没告诉我做这事儿的时候,不能吃饭。”   长孙无忌则哈哈笑起来,指着秦远什么都说不出来,他都要被秦远这副样子给笑抽了。   房玄龄也跟着笑,不过姿态更斯文些,和魏征感慨秦远不容易。   “必定极饿,不然不会连这菘菜都给生吃了。”   “你从哪儿弄得这东西?”魏征觉得不可思议,秦远居然来朱雀门的时候抱着一棵白菜。   秦远饿着,懒得跟魏征斗嘴,再说还有房玄龄和长孙无忌在,他就垂着眼眸,可怜兮兮抽一下鼻子,没吭声。   “好了,你就不必难为他了,能从哪儿来,自然是怎么顺便弄来的,实在饿了就吃了。”房玄龄同情秦远不容易。   “就是,魏公对他未免太苛责了,这么吃菘菜,已然是罚!”长孙无忌怪魏征大惊小怪。   魏征:“你们——”   长孙无忌和房玄龄同时看向魏征,意思‘你不服你说,看我们怎么反驳你’。魏征顿时无语凝噎,说了也白说,一对二,他肯定说不过。   房玄龄便问秦远,城门上挂的人是怎么回事,人可否就叫巫秀珠,   秦远应承。   长孙无忌插嘴质问秦远,为何他没有回禀现在做的这些事,自己作为大理寺的最高长官竟然不知自己的下属都在暗戳戳干些什么。   “机密。”秦远搬出李世民挡箭。   “一个宫女,能涉及什么机密,她犯了什么错?”魏征问秦远。   秦远指了指下面吊着的,“说她么,好像没犯错。”   “那你这——”   魏征有点气得说不出话来。   当着三位朝廷命官的面,他竟大放厥词说人没犯错,居然就把人打成那副样子吊起来。   “想必是有什么隐情,既然是奉了圣命,我们三人就不要去掺和了。”房玄龄劝道。   魏征一听‘圣命’二字,眼底忽然郑重严肃,当下就坐定主意。   秦远自然敏锐的察觉到这一点,禁不住感谢苍天有眼,让他在此时此刻能遇到魏征。秦远感觉明天的伙食问题肯定会得到改善,再也不用吃苦辣椒和啃大白菜了。   长孙无忌扭头本想瞧瞧那吊着的宫女还有没有气儿,却忽然见城门下已然排了一列马车,一直延伸到横街那头的朱雀大街。   “快走吧。”长孙无忌被这壮观的场面震到了,思及时候不早了,催促道。   魏征和房玄龄刚才都因为专注于秦远以及他手里的大白菜,倒是没注意城门下情况。这会儿俩人见了,也都觉得不妙,随长孙无忌匆匆下楼。   秦远捧起他的大白菜,掰下一片叶子一边啃一边笑着目送离去的三人。   再之后,秦远又边啃着白菜边目击门下的车队长龙缓缓驶入的全景。   今天是小朝会,陆续先到的臣子们都在等候,忽然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循声去瞧,在魏征、房玄龄和长孙无忌的带领下,十几名大臣跟在后头,风风火火地赶来。平常最多是三三俩俩碰见了,结伴来,这次可真人多,看起来像是他们约好了先在哪儿集合以后,才一道赶来。   小朝会结束之后,魏征故意留下来,询问李世民朱雀门那边的事情。房玄龄和长孙无忌互看了一眼,跟着留下凑热闹。   “嗯,是寡人吩咐的。”李世民的道。   “陛下,请问宫女巫秀珠犯了什么错?”魏征问。   “知情不报,隐瞒重罪。”李世民回道。   魏征:“敢问隐瞒什么重罪?”   李世民手里的笔停滞了下,抬首见长孙无忌也在,他就更加不能说了。   “机密。”李世民不紧不慢地说道。   又是机密,魏征刚才从秦远口里听到这两个字已经很火大了。   “陛下,一名区区内侍省的小宫女,能涉及何等机密,竟令陛下无法与臣等言说?”   李世民:“有事便奏,无事退下。”   “陛下莫非做了越矩之事,怕被臣等劝谏,才有意隐瞒?”   魏征直脾气犯了,特别是对李世民,不对的地方一定要说。   “刚刚在城楼上,臣亲口问过秦远,他声称那挂在城门之上的宫女并无罪名。”   李世民怔了下,问魏征:“他真这么说?”   魏征应承。   长孙无忌和房玄龄都在心里替秦远捏一把汗,看样子陛下很不悦,秦远八成要倒霉了。   李世民垂眸,面目严肃,默了片刻之后,叹了口气。   “秦远所言没错,城门上挂的那个,确实无罪。”   “陛下,无罪如此对待,还在宫城之处最大的朱雀门。陛下就不怕被世人冠以暴虐之君的称呼么?”魏征质问道。   李世民:“不怕。”   “陛下身为帝王,不以德为先,昏聩暴虐,草菅人命,不听劝谏!”魏征厉害道,语气很冲。   “哈哈哈……”李世民笑起来,问魏征可仔细看了城门上挂着的人没有。   “看了,宫女挨了鞭子,被束手束脚悬挂于十丈余高的城门上,嘤嘤啜泣,命不久矣。”魏征眼神严厉,生生叱责,“她能有今日,全然因为她命不好,赶上了这么一位视贱者命如草芥的君王。”   魏征非常敢说了。   李世民又笑,“行了行了,寡人这便告诉你,那挂在城门上的是个假人,引人上钩罢了。你听到的哭声,必是秦远命人装出来的。”   李世民接着故意跟魏征强调,他这样可不算轻贱人命。   “至于缘故,宫闱内部的事罢了,寡人丢了样重要的东西,被那宫女拿了去,必须追回。你就不要因此多问了,倒是该多操心关内旱情,切要监察仔细,可不能在这等时候,令赈灾粮款被人贪墨。”李世民提醒魏征,这事儿他要是监察不好了,出了乱子,就连同他一遭论罪。   魏征领旨,请李世民放心,这些事他必定都安排妥当,绝不会出纰漏。   魏征再问:“陛下的什么东西被宫女偷了去?那宫女如何顺利逃出宫门?逃出了皇城?会不会有同伙?此案干系重大,定要严惩。臣以为,此案该当由戴胄处置,秦远……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李世民问。   魏征就把秦远坐在城门楼上啃白菜的事讲了。   李世民哈哈大笑起来,倒是遗憾当时自己不在,想想那场面就有趣。   “难为他了,为了操劳这案子,都没工夫正经吃一顿,寡人该赏点他什么。”李世民琢磨着。   魏征无奈不已,他提议的是秦远‘不合适’,不是‘奖赏’秦远。   “他而今正缺一座宅院。”长孙无忌告诉李世民,秦远现在正居无定所,而今暂时住在赵王李元景家。   李世民点头,对此事倒上心了,但暂时不会立刻奖励,先吩咐下去,定要找一座合适的宅子。等秦远把韦贵妃母亲的案子破了,再行论赏。   李世民打算同意秦远开棺验韦贵妃母亲的尸体,问他们三人如何看待此事。   魏征、房玄龄和长孙无忌三人互相递了眼神。   “臣以为查案不分贵贱,尸体也是,既然涉及案件,不管尊贵与否,该勘验的还是要勘验。”魏征一派刚直道。   长孙无忌也同意,告知李世民,这段时间秦远为差这桩案子,多耗费了很多精力。大理寺上下都快跑断腿儿了,但目前还是没有得到有指向性的证据。   “关键还在这尸体上,若不知问题出在哪儿,无异于蒙睛去找凶手。人海茫茫,哪儿寻去!”   “该当如此。”房玄龄跟着也建议道,“只是韦贵妃那边怕要劳烦陛下多加安抚了。”   李世民应承,随即命三人无事就退下。   三人出了太极宫后,长孙无忌几开始质问魏征,刚刚为何要在李世民面前说秦远不合适。   “做事没个正经,宫帷之内,稍行差踏错就容易惹来事端。他刚为官不久,哪懂得宫内的情况,我是怕他粘了事儿却不自知,最后把自己弄进去。”魏征始终担心秦远的稚嫩、经验不足。   长孙无忌叹魏征想太多。长孙无忌转即问房玄龄站哪儿边。   “秦少卿能得圣人宠信,为圣人做着连我们仨人都不知道的事,已然比我们厉害了。”房玄龄不吝称赞道。   魏征不赞同,“我便说这里头有事儿!圣人怕我们知道劝谏,才叫他做。秦远什么样我们都清楚,天天喊着吾皇开心吾皇开心,谄媚至极,鼓励圣人去放纵!”   说到谄媚,长孙无忌想起之前和秦远‘论君子’的事。他就和房玄龄、魏征讨论一番,问问他们二人是否觉得自己是君子。   “是。”魏征可以在很多事情上谦虚,但在这件事上,坚决不自谦。   “我也是。”房玄龄附议。   长孙无忌无奈地指了指他们两个,直骂二人不脸皮太厚。他随即袖子一拂,转身去了。作为小人,他耻于与这些君子为伍!   秦远在城门楼上啃到了第三棵白菜的时候,发现横街上出现了一名女子,她矗立在路边,仰望着这头,然后疯狂地往朱雀门的方向跑。   秦远丢了手里的白菜,命人立刻缉拿此女子。   片刻后,侍卫将一名身穿鸭蛋青裙裳的女子带了过来。瓜子脸,娥眉杏目,樱红薄唇,样貌艳丽,确实是一个美人儿。   秦远用丝帕捂住了鼻子,与此女子保持一丈远的距离,问她是不是宫女周兰。   周兰略带怒地回看一眼秦远,而后不得不跪下,恳请秦远将巫秀珠放了。   “贱婢所为之事她并不知情,她是无辜的。”周兰给秦远磕头流泪道,“贱婢的罪,贱婢认下了,愿受千刀万剐之刑,活该受报应,恳请您放过她。”   “我倒觉得她并不无辜,你和她既然交好,她必然知道你的事。”秦远故意如此说,好勾出周兰更多的话。   “不,她并不知道我会摄魂术。宫闱之内处处要陪着小心,我这能耐若是被人知道了,哪还有活命的机会,所以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哪怕是最要好的朋友,我也怕她会背叛。”   周兰告诉秦远,她的摄魂术是由她师父所教授。她头上迷人心智的香味儿,是她摄魂孙太医之后得来的药方。药物是摄魂了药局的太监,令其偷了些过来给自己。   “那你的师傅是谁?”秦远再问。   “我的师傅是尚衣局的一位老宫女,名叫王艳。人早已经病死了。”   “怎知你不是故意拿一个死人搪塞我们,为保护了你真正活着的师父?”秦远质问道。   “我不过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儿,大字不识一个。周围也没什么有出息的人。倘若我进宫之前,便会这种厉害的东西,我定想法子不进宫了。宫中人人都小心翼翼,诚如我刚才所言,我小心着,我的师父当初自然对此也很小心。若非长时间相处,瞧我可靠,她自己也快命不久矣,又怎可能会将这等厉害的东西教授于我。”周兰逻辑分明地进行辩解道。   “那你的师父为何没有利用摄魂术出宫?而是要老死在皇宫之内?”   周兰:“她母亲早死了,父亲续娶了,继室生了一对儿子,家里根本没有她的容身之所,她在尚衣局好歹是个管事儿的,日子也不算太艰难。再者说摄魂术也不过是一时忽悠人的法术罢了,瞒不了多长久。她若回家,命就在她继母手里头了。”   周兰接着跟秦远解释,她就是因为看到许多宫女们被迫与家人分离,心中怨难平,便打算伸手相助。巫秀珠只是她出手的理由之一,并不是全部。   “我筹谋这件事情已经有一年之久了,守到现在终于成功了,却也是没命的时候。”   周兰再三给秦远磕头,请求他一定要放过巫秀珠。   “一人做事一人当,她若因我无辜枉死,我便是下了地狱也不会放过,一定记得清清楚楚。”   周兰就是告诉秦远,如果他不能放过她的好姐妹,那她死后做鬼也不会放过秦远。   “你这种威胁对别人或许还好用,对我就算了吧。怕就怕你死了之后再来找我,自己反而又吓死一遍。”秦远是仙,当然不怕鬼了。   周兰悲戚怨憎地跪在地上,双手攥着拳头。   “你胆大妄为,假传圣旨,做这等错事,下场一定会死。”秦远叹她可惜,明明是个心地善良之人。   “人善被人骑,舍我一个,成全三千,值了。”周兰含泪仰头,看着城门楼上吊着的人,哭喊着对不起,冲着城门方向磕头。   秦远吩咐属下把人放下来。   周兰眼睛里燃起了希望。   侍卫匆匆跑上城门楼,一刀就砍断了绳子。   吊着的人飞快坠在朱雀门前,狠狠地摔在地上,扑腾起了四周的灰尘。   “不——”周兰红着眼睛含泪惊呼。   秦远接过侍卫手里的刀,转身走到那具‘尸体’面前,在‘尸体’的肚子上疯砍几下。   “不——不——不——”周兰他的声嘶力竭,嗓子最后已经沙哑到无声。   “我要杀了你——”周兰起身就要朝情愿身上扑,随即她看到那尸体腹部被砍破的地方露出了稻草。   周兰愣愣地看向秦远,反应过来尸体是假的之后,她扑通地跪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了。   “被人骗的感觉舒服么?”秦远质问。   周兰身体还在颤栗,因为刚才受的刺激太大,她还没有恢复常态。   “你那般骗了陛下,你以为陛下心里的滋味会好受?”   “是我不对,我领罪。”周兰崩溃地抽泣着。   “既然已经得了机会面圣,为何不直白说明自己的想法,怎知陛下不能理解?”   周兰望向秦远。   秦远从她的眼神中能够感受到她的意思。周兰认为高高在上的皇帝不会花心思去体恤宫女的生存状态如何。   “圣旨一下,便不能反悔,才出此下策。”周兰解释道。   周兰随后听秦远讲了中秋舍人有关宫女的参奏,以及李世民最终决定释放宫女,并长远考虑到了宫女日后的生活。   秦远还告诉周兰,她的好姐妹巫秀珠已经在外放宫人的名单之列。   周兰感动不已,当她跟着秦远去拜见李世民的时候,恳切对李世民磕头赔罪,直呼吾皇万岁。而今她便是死了也值了,心甘情愿,死得其所。   李世民见周兰诚心赔罪,心有善念,不免动容。甚至一时心软,竟不想杀她。但蛊惑帝王,假传圣旨,这等胆大妄为之徒如何能饶恕。   便是死罪可恕,活罪难逃。   ……   一炷香后,秦远从两仪殿出来,乐呵了。李世民终于松口,肯让他去勘验段夫人的尸身。   择日不如撞日,尽快开始。   秦远抵达韦府后,大理寺少卿孙伏伽和仵作都已经就位。陆巧儿也在,并告知秦远,她仔仔细细都排查过了永安观所有的角落,包括丹药房里的每一粒丹药,都没有发现蛊毒的痕迹。   还是没线索,但好在终于可以开棺验尸了。   秦远命人打开棺材。   棺材盖掀开的刹那,一股淡淡的怪味就飘了出来。   大家捂着鼻子凑前探看,大家以为凑近棺材闻到的臭味会更多,但其实反而没有什么味道了。似乎只有刚开棺的那点味道,是棺材密封久了所致。   几人此时此刻同时睁大眼睛,盯着棺材里的这一具尸体惊诧。   陆巧儿:“人刚死了不过五天,怎么会……”   孙伏伽:“就是死两三月,甚至半年,也没见过这样。”   秦远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尸体:“可见验尸是对的,这尸体很有问题。”   棺材内段氏,已经皮肉干枯,包着骨头,皮肤表面看起来很硬,如树皮石壳。   秦远命仵作验尸。   鉴于段氏高贵的身份,仵作勘验的未敢直接上手,只是用裹着布的竹片轻轻拨弄,大体查看了一番,然后就无奈地摇了摇头。仵作表示这样的尸体情况他也从没见过,实在弄不明白。   “明明人死之时,皮肤如常,并没这样。”韦府的管家看到尸体之后,受惊之余也很纳闷。   “动刀切一下看看。”秦远提议。   孙伏伽立刻阻拦,“这可不合适,圣人让你验尸,可让你对段夫人的尸体动刀了?”   “没说不行。”秦远钻空子道。   “但也没说行。”孙伏伽补充道,他这是为了他好,怕秦远一冲动犯了圣颜,“你若是非要动刀也不是不可,我建议你多拉上两个人。”   “谁?”   孙伏伽:“长孙公和戴胄啊。”   如此把大理寺领头的人都叫上,人人有份。即便担责任,有长孙无忌那位国舅顶在前头,他们不会太倒霉。   秦远嘿嘿笑着指了指孙伏伽,叹他太坏了。“我一直以为孙少卿刚直,没想到肚子里还有这么多弯弯道道。”   “能刚直的时候,刚直一下,倒也好,名声好听。但不能的时候,可别硬逞强。为官之道,不在于手段,而在于结果。”孙伏伽告诉秦远,只要在不冒犯律法和违背德行的前提下,明哲保身,迂回战术,都是很好的处理问题的方式。   “受教了!”秦远多谢孙伏伽提点,立刻去叫长孙无忌和戴胄。   戴胄好请,最近秦远跟他关系缓和了,派人叫一声就行。   长孙无忌有点难,秦远决定亲自出马。   长孙无忌闻言后,立刻察觉出秦远的目的,冷笑叹道:“好事不找我,坏事倒想起让我背锅了。若没好处,不去!”   “有好处,有的!”秦远让长孙无忌稍等,不久后,他就左右怀里就抱着两棵大白菜,送到长孙无忌跟前。   长孙无忌没接着。   秦远直接把两棵白菜放在长孙无忌面前的桌案上了,有一棵没被丢稳妥,滚了一下,顺势滚到长孙无忌的怀里。 第69章 吃上瘾了   长孙无忌瞪向秦远, 浑身的戾气足以萧杀十里之内的所有生物。   “你干什么!”   “我若送普通的金银宝贝给长孙公, 长孙公会看得进眼?”秦远对长孙无忌道, “自然要用心送最好的东西与长孙公,这可是用钱买不来的东西, 好吃的菘菜可比人参精贵。今早我庄子里的人特意买这些好菜送来, 我左挑右选, 挨个品尝只后, 几乎是万里挑一, 才确定这两棵是味道最好的菘菜,不论从色泽还是口感上都堪称完美。”   长孙无忌倒是知道秦远选果蔬的能耐, 他选出来的东西确实口味挺好。而今听秦远说以品尝了一车白菜为代价,长孙无忌忽然想起今早遇见秦远的时候了。   长孙无忌微微收敛戾气, 保留怀疑地问秦远:“你今天在城门楼上啃菘菜的目的,就是为了挑两棵这玩意儿送我?”   “对啊。”   秦远眨着眼, 干脆地应承。他让长孙无忌不信的话, 就拿这两棵白菜回家,做好了尝一尝。   “不用太多调味,像这种凭我口感千挑万选出来的上等货,一定要用简单的做法,才不损其真正美妙的滋味。菘菜白可以清炒,加一点盐,一丢丢醋就可以。叶子部分, 我建议做菘菜包肉, 把肉馅调好, 将菜叶用开水汆一下,包上肉,上锅蒸。柔嫩甘甜,清爽宜口,这样荤素搭配,不上火,还有清热的功效,真的好吃。不信先试试,试完了再决定要不要生气,帮不帮我。”   长孙无忌默然,随后无奈地把怀里的白菜轻轻放在桌上。   长孙无忌:“你用不着做到如此地步。”   两棵白菜而已,吃不吃没什么紧要的。   “春天风多雨少易干燥,人就容易困倦,多吃菜对身体有好处。”   秦远告诉长孙无忌,可以的话,他可以让人每隔一段时间往长孙府送些可口的蔬菜,量不一定多,但保证是精品。   “说白了,功名利禄、金银财宝这些,都是身外之物,只有身体是自己的,身子不保养好,有多少富贵都无福消受了。”   长孙无忌应承,确实是这个道理。秦远居然能关心他身体和饮食问题,倒是可见其诚挚之心。   这时候,秦远用希冀的眼神望着长孙无忌。   “罢了。”长孙无忌起身,随秦远去了韦府。   戴胄这时候也已经抵达,大家见长孙无忌果然被秦远请来了,都松了口气,好像他们的命都被救活了一般。   秦远示意仵作在段氏的手腕上切开一个小口就可以。   仵作点点头,虽然他不太明白秦少卿此般吩咐的目的为何,但还是照做了。   仵作轻轻抬起段氏干枯的胳膊,用小刀在其手腕上划开一小口。皮肤太干了,下刀的时候很涩,像是割树皮一般。   大家都凑上前来查看,针灸如干树皮上被划了一刀似得,没出有什么。   突然间,段氏干枯的皮肤下,有东西蠕动,粗糙的皮肤在其带动下开始高低不平地震动。接着干枯的手臂变大,所有蠕动都朝着伤口的方向。   秦远立刻对仵作喊:“松手!”   仵作恍然,松手的刹那,有无数肥蛆从段氏切开的那处伤口涌了出来,肥蛆很快铺满了整个棺材底,接着,肥蛆还在继续涌出,有无限增多的趋势。   所有人都大惊失色,远远地躲开。   秦远立刻让人将棺材盖上,用蜡密封。没多久,棺材开始晃动,隐约能听见里头传出细微的哗哗的涌动声。   场面太惊悚,大家都定了定神   陆巧儿叹:“这……是?”   众人皆看向陆巧儿。   陆巧儿忙摇头,抱歉地告诉大家她不知道。   “我从没听我母亲讲过这种蛊。”   这时候棺材突然停止晃动了,安安静静地停在原位。   大家屏住呼吸等了片刻,见棺材依旧安静,暗暗松了口气。   孙伏伽惊讶叹:“封蜡果然好用。”   “尸体里有虫,确实很像是蛊毒啊。”孙伏伽请陆巧儿仔细想想。   陆巧儿皱眉,“我真没有听我母亲提起过这样的蛊,可能是我知道的少。”   “此乃痋术,与蛊有些渊源,但并不是纯粹的蛊。”秦远道。   长孙无忌让秦远快些给大家解惑,到底什么是痋术。   秦远:“提起痋术,可以追溯到八百多年前的战国时期。楚顷襄王派大将庄硚占领滇南后,秦入楚,断了庄硚回国的后路,庄硚便在滇南自立为滇王。因滇南百姓叛逆者居多,不好治管,庄硚就把楚国的巫蛊之术与滇族邪术融合,得出了一种新的邪术——痋术。此后,历代滇王便用这种痋术控制不听话的臣民,以巩固对滇南的统治。再后来,朝代更迭,痋术残忍,几代朝廷曾数次对痋术进行了铲除,最后痋术只在少数滇南贵族中暗中传承。”1   秦远接着跟大家解释:将‘痋引’引入人体后,就会滋生越来越多的痋卵,当痋卵孵化成幼虫,人体的血肉内脏皆是幼虫的养分,人就会在短时间内迅速干枯,皮肤会呈现如先前大家所见到的段氏身上的那种样子。当幼虫吃干净人体所有的汁液之后,就会在人体内休眠,一旦皮肤破开,见了空气,便会苏醒,迅速生长为成虫。2   “好生厉害的邪术。”戴胄叹道。   “十分骇人。”孙伏伽跟着叹道。   长孙无忌斜睨秦远,嫌弃道:“怎么每次你碰到的案子都这么邪门?”   “呃……”秦远也无奈,“那是因为大家都喜欢把邪门的案子分派给我。要不下次,长孙公给我一个正常点的案子去查查?”   “别了,你只配邪门。”长孙无忌反驳道。   秦远对长孙无忌好脾气地笑道:“今天的情况,就劳烦长孙公禀告陛下了。”   长孙无忌:“……”   秦远随后以要查案为由,飞快地逃了。戴胄见状,赶紧叫上秦远,可不敢留下。孙伏伽也不傻,赶紧跟上。   陆巧儿正走神,回过神而来,瞧见大家都走了,只有长孙公冷着脸带着一群属下站在院中央。   陆巧儿慌忙道别。   “你站住。”长孙无忌一声呵斥,吓得陆巧儿浑身一哆嗦。   陆巧儿缓缓转身,对长孙无忌躬身。   “听说之前秦远在你们安定村附近的深山里住了十年。”长孙无忌问陆巧儿,这段时间秦远在深山里都做什么,“当真不怎么与外人接触?”   “看日出日落,四季变化,偶尔种种地,修一下房子。鲜少下山的,总之无欲无求,清平寡淡得很。那时候,我真以为秦大哥是要修道成仙了呢,没想到他后来会下山,还来到了长安入仕。”陆巧儿回想起当年的光景,嘴角禁不住洋溢着愉悦。那时候对她来说,是很美好很美好的回忆。   长孙无忌问了陆巧儿当时的年纪。得知那会儿她才八岁后,长孙无忌终于明白了,为何秦远对这丫头不动心。他们相遇的时候,陆巧儿年纪太小,根本就是个孩子,如何能喜欢上。等陆巧儿出落成人人喜爱的清秀美人的时候,秦远早习惯把她当妹妹看了。   长孙无忌叹口气,摆了摆手,示意陆巧儿可以走了。   陆巧儿赶紧行礼,跟被放生了的兔子似得,撒腿快步逃了。   长孙无忌恍然反应过来,他怎么会忽然操心起秦远的婚事了,是瞧着这厮一个人天天太孤单可怜?还是因为这厮刚刚送了自己两棵白菜?   长孙无忌在心里‘呸’了下,负手而去,他才懒得可怜秦远。   再说孙伏伽,跟着秦远出去后,就巧言忽悠走了戴胄,趁机凑到秦远身边,问他打算去哪儿查案,他可以陪同。   “韦府。”秦远道。   孙伏伽愣住:“可是刚刚我们从那里出来。”   “嘘——我们再从后门进去。”秦远带着孙伏伽假意乘车离开,实则是绕路折回到韦府的后门停下。   孙伏伽明白了,秦远想甩开长孙无忌。   “你这又何苦,请人来了,又躲着他。”   秦远道,“带着他查案麻烦,哪有我们自己自在。”   孙伏伽:“倒也是。”长孙无忌毕竟是上级,他们要敬着些才行。   秦远召来韦府的车夫,以及那些陪同段氏出门的家仆们,厉声质问他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家仆们都缩着脖子低头,闷闷不吭声。   管家这时候跟秦远道:“万不敢有所隐瞒。”   秦远不信,“痋引需从口入,若你家夫人并不曾在外面吃了什么怪东西的话,就只可能在家里了。那你们都难逃干系!”   秦远话毕,见这些家仆都不吭声,再叱道:“此事上报后,韦贵妃一怒之下,劝圣人将你们全灭,到那时候你们可没处求情了!”   管家等还是垂头,就是不吭声。   肯定有事瞒着!要么是私密大事,要么是丑事,所以这些家仆不敢随便交代,因为说出来了他们也得死。不如不说,可能还有活的希望。   秦远只能使出杀手锏,转头吩咐属下,将那个人带过来。   很快,有一名身量纤瘦的‘男子’被带到秦远面前。她头顶青幞头,皮肤白皙,娥眉杏目,此刻正低眉顺眼地对秦远行礼。   孙伏伽在旁细看,正纳闷这男子怎么长着一副女相,便见到这男子有耳洞,再瞧其脖颈,没有喉结。   “这是?”孙伏伽讶异。   “我新召的属下,谢罪。”秦远对孙伏伽介绍道。   孙伏伽端详这女子的样貌,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是了,是见过。秦远在朱雀门挂人引诱罪犯的时候,他曾特意赶过去想瞧热闹,远远见秦远对一跪在地上的女子说什么,随后那女子就激动万分,嚎啕大哭。   虽然他未曾见过那女子的正脸,可瞧眼前这位,从身材到侧脸,都很像当时秦远想引上钩的罪女周兰。   为何此人现在成了秦远身边的随从?孙伏伽不解,可刚才听秦远介绍名字的是‘谢罪’,这名字听起来的意思很直白了,是要她以这样的方式来谢罪了?   孙伏伽琢磨着这里头,肯定有很复杂的经过。但既然是涉及宫闱机密,他也就不好多问了。有时候人就得装傻,才能活得更久更舒服。   “草民谢罪,拜见孙少卿。”经秦远介绍后,周兰便以新的名字对孙伏伽行礼。   秦远指了指那些家仆,让谢罪去审。   谢罪应承,就带着这些人去了一间空屋子,挨个审问。   秦远没去看,孙伏伽虽然好奇,但还是要按耐住。   等所有人都审问完毕之后,谢罪就从屋子里走出来,冷着脸对秦远行礼。   “怎么样?”秦远问。   谢罪看眼孙伏伽。   秦远让谢罪尽管说,此事只他们三人先知情倒无碍。   “韦夫人和鄂国公夫人,每月借月初月中两日上香的由头,会去大通坊的一处私宅滞留一段时间。”谢罪接着报出了私宅的地址。   秦远命人立刻暗查并监视,随后得知,此宅子内住着七名绝色男子。常有豪华马车出入那里,据说这七名男子样貌奇伟,能言善辩,更会诗书骑射,深谙御女之术,很合富贵寡妇们的心意。   说白了,这就是暗窑,口口相传,只接待熟客,若有新客进来,必有熟客担保才行。   孙伏伽听完差役们暗中调查的结果,讶异地对秦远挑起了眉毛,啧啧感慨,“没想到长安城内居然还有这种地方。”   秦远没表态。   这时候,立在一旁的谢罪却轻笑了一声。   孙伏伽听出谢罪的笑声里有嘲讽的之意,问她何意。   “就许你们男儿逛窑子妓院睡女人,女儿们便不行?都是人,如何偏偏女儿要为男人守身。”   孙伏伽:“自古——”   “休提自古,自古规矩就是你们男人定的。”谢罪的语气更加不屑。   孙伏伽怔住,气得跟秦远告状,指着谢罪,叹她毫无规矩,出言不逊。   “她是我请来的怪才,在审案方面特别厉害。”秦远勾住孙伏伽的肩膀,小声对他解释道,“若有得罪之处我替她道歉,性子烈了点,请孙少卿多担待。”   “她便是有才,也不能——”   “我知道,我正在想办法治她,得慢慢来。”秦远笑着拍拍孙伏伽的肩膀,让他大度点,“再说我也觉得她说的话有点道理。”   “秦少卿,你别被她带坏了!”孙伏伽严肃提醒道,随即拱手和秦远告辞,他坚决不要和此人同处一处。   “瞧瞧,你把我同僚吓跑了。”秦远质问谢罪,“给你起这个名儿,还不够提醒你身处之位?真把我得罪了,你就真得死了。”   当初秦远可是对李世民好一顿游说和担保,才留下了周兰的性命。他得向李世民展示出周兰的作用,否则不仅周兰要受死,他回头也会被连累。但这个风险值得冒,周兰的摄魂术可以很好地帮他破案,帮他拿到最为绝对真实的供词。案子破多了,功勋卓著,那他离升官的日子就不远了。   谢罪冰冷着一张脸,瞟着秦远,语调弱了几分,“我没让秦少卿给我求情,死了便死了,我无所求,一了百了。”   “你没家人,没好姐妹?”秦远问。   谢罪觉得秦远在威胁她,气得咬着嘴唇。   秦远提醒谢罪,如果她敢有任何逆反的做法,她的好姐妹巫秀珠和她在平阳县的所有家人都会遭殃。   “你——”   “闭嘴,老实听话!”秦远气势猖狂。   谢罪不服气地垂眸,隐忍着。   秦远随即命人监视暗窑的情况。   随后,秦远就得知窑内七人俱在。下午的时候,有一位张姓寡妇的乘马车前去,至黄昏宵禁之前才离开。   这种暗窑不比道观,它没有正大光明存在的理由,一旦曝光,势必会受罚。秦远虽然还没来得及细查这个暗窑的情况,但他觉得此暗窑应该没有参与谋杀段氏,不然他们应该早就逃了。   秦远暂且不打算动这个暗窑,先继续监视看看,平常都什么样的人与这暗窑来往。   秦远问谢罪:“那段夫人和鄂国公夫人从暗窑出来之后,就各自归家了?”   谢罪摇头,“这就不得而知了,去的时候,是鄂国公夫人坐段夫人的马车。但出了暗窑后,段夫人就去改坐鄂国公夫人的马车,令自己的家仆先行归家。至黄昏的时候,鄂国公夫人会送段夫人回家。”   “也就是说还有一段路是未知,不知去了哪儿。”秦远觉得现在是时候去拜访鄂国公夫人了,不过以鄂国公夫人的身份地位,她应该不会道出实情。秦远问谢罪,是否有把握对国公夫人用摄魂术审问。   “只要让我单独和她在一起就可以。”谢罪道。   秦远皱眉琢磨了半天,没想到什么好办法。转即去找温彦博,请他帮忙出个主意。   “见后院女眷,你去不合适,该找个人带着她去,最好地位高些,令鄂国公夫人陪着小心恭维的,这样便好处置了。”温彦博提议道。   秦远立刻想到了秦琼的妻子。   温彦博点了点头,觉得也算可行。   秦远要立刻走,被温彦博叫住了。   “是不是不急这一时半刻?”温彦博问。   “都晚上了,无论如何也无法贸然跑去国公府拜访,只能等明天,所以不急。”   秦远问温彦博有什么事,可以尽管说。   温彦博高兴地要给秦远看一样东西,随后就令人捧着一个木桶来,同上面盖着盖子,盖子上有许多透气孔。   “这是什么?”秦远好奇问。   温彦博从家仆手里接过木桶,小心地捧在怀里,故意卖关子不说,带着秦远去他家后院的池塘。   十六名家仆们左右矗立,挑着灯笼,把池塘的岸边照得很亮。   秦远忍不住笑,“你到底在干嘛?”   温彦博蹲下身来,示意秦远也凑过来蹲下。   秦远撩起官袍,就蹲在温彦博的身边。   温彦博慈祥地笑着,掀开木桶盖子。秦远往里头瞧,突然一个小绿影从他眼见飞过,差点拍在他的脸上。接着一个又一个从桶里跳出来,奔向池塘。秦远终于看清了,是青蛙,小青蛙。   瞧这些小青蛙的个头就知道,他们刚刚从蝌蚪发育完全至青蛙。   温彦博高兴地笑着,激动地跟其秦远感慨:“你瞧他们多活泼,是我养得好!”   “嗯嗯嗯,果真是你养得好!”秦远配合地附和,眼见着青蛙差不多都散没影了,方起身。   温彦博依依不舍地望着池塘半晌,才在秦远的拉扯下,腿麻地起了身。   “养了那么多久,真舍不得。”温彦博责怪秦远当初引诱他,才害他做这等事。若一开始就不做,便不会有感情,没有感情,就不会恨离别了。   “挺好地一次放蛙,忽然被你哀伤春秋,说成了离别。”秦远笑着感慨,告诉他,“这就是儿大不由娘!他们是儿子,你是阿娘,你得放他们去池塘里科举出仕,名扬天下,总归要混出点名名堂来,多吃点蚊虫也好!”   “可别说了。”温彦博笑得肚子疼,多谢秦远陪他见证这一刻,“我自己放,没人分享喜悦,但我也不能找我妻儿一起,叫他们瞧见我这样,八成会在背地里笑话我,想来想去就只有你了。”   “哈哈哈……这是自然,咱来关系,谁跟谁。”秦远拍拍温彦博的肩膀。   秦琼的属下这时候匆匆找来。   温彦博感慨:“说曹操,曹操属下到”   秦远笑,点头示意那侍卫说话。   “禀告秦少卿,有人在将军府里下蛊,现已擒拿住了下蛊之人。”   秦远立刻前往,并叫上了陆巧儿来帮忙除蛊。   秦远到秦府的时候,已有重兵镇守在将军府周围。   秦远匆忙进府,看见地上有不少踩死的毒蝎。在秦琼跟前正跪着一名黑衣人,双手已被捆绑。   秦远特意去瞧了一眼此人的脸,居然是方鼎。   “可叫我抓个正着,天黑之后,将军府守卫换班,忽然有人影在院内闪过,埋伏在在四周暗卫立刻察觉,将他缉拿。之后我们就在院子的四处,发现了很多蝎子。”秦琼跟秦远解释道。   秦远看了下院子,这正是他原本在将军府所住的院子。上次他去方鼎家拜访的时候,已经搬离将军府了,但故意告诉过方鼎,他还住在将军府。事后请秦琼帮忙配合,暗中设伏,并让下人们四处宣扬,他就住在将军府这里。   没想到就这么一个简单的试探,便勾了方鼎上钩。   方鼎看到秦远后,就把头垂得更深,似乎无颜面对秦远。   秦远请秦琼等人给他单独的审问方鼎的机会。   “为什么要这样?”秦远问。   “我……我受人威胁,不得已为之。”方鼎嗑巴道。   “我知道你是异人盟的人,”秦远让方鼎不必拐弯抹角,“你有什么能耐,也是会蛊毒?”   方鼎摇头,苦笑不已,“原来你早知道我是异人盟的人,那我说的话你想必不会信了。”   “不,我会信。”秦远拍拍手,让人把谢罪叫来,令其单独审问方鼎。   两炷香后,谢罪告诉秦远:“他确实受人威胁,他中了痋术,为求解药,不得不有此举。我还依照秦少卿的要求,问他都有什么异能。他说他有水上飞的能耐,天生踏雪无痕,轻功了得。”   谢罪在说到后半段的时候,脸上流露出疑惑,应该是不太明白秦远怎么会意料到方鼎会有异能。   秦远则回了一个警告的眼神给谢罪,令她不许多问。   谢罪冷淡垂下眸子,立刻老实了。   既然方鼎说的是真话,秦远决定亲自审问方鼎,令方鼎仔细讲述他当时受威胁的经过。   方鼎告诉秦远,他在十天前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些奇怪,忽然很好吃,特别能吃,瞧了大夫也没有瞧出什么所以然来。那之后的第二天,当他从弘文馆放值回家时,一个小乞丐递给他一封信。   信里把他当时的症状描述得一清二楚,并告诉他中了痋术。如果他依然在秦远的住所处下蛊,他将得到一粒解药可令身体暂时缓解七日。   方鼎依言照做,第一次在秦远的住处下了蛊毒之后,果然得到了一粒解药,这解药是另一名小乞丐送他的。   他曾问过小乞丐,说是有一蒙面人给他钱办事,但并不认识。方鼎去找过,并没有找到。   方鼎服用解药之后,身体奇怪的症状果然没有了,但是只维持了七天,从第八天开始他又变得嗜吃,而且人一天比一天消瘦,却一天比一天能吃。   昨天那个人又给他传信,让他想办法在秦远的新住处里下蛊毒。方鼎为了活命,只能按照信上的吩咐,去信上所说的地点取了六罐蛊虫。方鼎记得秦远住在秦将军府,所以偷偷和将军府的家仆打听了秦远所住的院子。   方鼎了解到,每天天黑之后是将军府守卫最为薄弱的时间。所以今天傍晚的时候,他就来夜探将军府,想要下蛊毒,但没想到将军府内早就有暗中埋伏着侍卫等着他。   方鼎对秦远磕了头,表示自己真的不想害他。他是走投无路了,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当初顾长黄的案子,你中蛊毒,是有意为之?”秦远问。   方鼎摇头,表示不是。   “长安分舵的舵主王正德曾经召集我们想要一起做大事,我听说这件事跟谋反有关,并没有同意,我只想安安分分的过日子。那之后我就再没有和他们联络过,顾长黄应该是看不惯我了,刚好当时我和秦少卿的关系好。他对你下手,就趁机找补在了我身上。”   方鼎还和秦远解释,当时他被解救之后,得知自己竟然中了蛊毒非常生气,但也无可奈何。因为异人盟内部有规定,他自己心里也明白,这种事情不能对外宣扬,不然的话不光是他会暴露,很可能整个异人盟都会有危险。所以中蛊毒的那件事,他只能打碎了牙,硬往嘴里咽。   秦远让方鼎配合他们调查。既然他被抓了个正着,他就应该想办法为自己赎罪。秦远让方鼎假装下蛊毒成功,回家去,然后等着那个人给他解药。他的人会埋伏在方鼎的宅子附近,抓到那个罪魁祸首。   方鼎点头愿意,同时他恳求秦远,如果抓到那个罪魁祸首,千万不要将其立刻弄死,一定要留活口,帮他拿到治疗他身上痋术的解药。   “我尽力。”秦远道。   方鼎给秦远磕了三个响头,他相信秦远。从跟秦远来往以来,秦远带他一直十分厚道。   方鼎随即蒙上面,趁着夜色去了。   秦琼因为好奇心强,一直趴在门口扒着门缝偷听。隐约听到方鼎说他会什么踏雪无痕,他就特别好奇。等秦远将方鼎释放的时候,秦琼亲眼见证方鼎身轻如燕,就如一只飞鸟般,轻松跃上府墙,而后跳下,消失得无声无息。   秦琼感慨不已,对秦远道:“莫非他真能踏雪无痕?那我可得好生见识见识,这可是能人啊。”   秦琼感慨完,才想起来问秦远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方鼎为何给他下毒。   “他中了痋术,为了保命不得已为之。”   “这么吓人,什么时候中的?”秦琼觉得自己也有必要防范一下。   “他不知道,身子不舒服之前,他在外应酬过几次,朋友宴请,家人亲戚寿宴、婚宴等等,也吃过邻居家给的东西。”秦远解释道。   “那这就麻烦了,不好排查。”秦琼叹道。   秦远点点头:“正是如此,所以我才让他回去,我倒要这个贼有多狡猾。”   秦远请秦琼出些人马,暗中乔装成百姓的模样,去监视方鼎家附近的乞丐,重点是小乞丐,如果有人蒙面出现,并且与这些乞丐接触,那就更要多加注意了。   秦琼请秦远放心,这些事儿交给他绝对没问题。   “秦大哥,这院子里的毒虫我都清理干净了。秦将军,请放心,没事了。”陆巧儿笑着对秦琼和秦远道。   秦琼这才注意到陆巧儿,上下仔细打量她一番。这姑娘模样挺不错的,眼睛水灵灵很大,爱笑,脾气也好,她还懂解蛊毒。秦远就喜欢被一些杂七杂八玄妙的事情所吸引。秦琼怎么想怎么觉得这陆巧儿挺合适秦远。   秦远走后,秦琼忖度半晌,觉得自己作为秦远的兄长,不应该因为上次遇到挫折了,就完全自暴自弃,不管秦远。如果他一直对秦远的人生大事莫不关心,他怎么能算是负责任的好兄长!好兄长应该全心全意为自己兄弟的以后着想,哪怕他暂时会被自家兄弟骂了,他也应该继续坚持不气馁。   秦琼思虑来思虑去,赶在第二天早上,去找了温彦博。他兴奋地跟温彦博道出自己的新想法,他想撮合陆巧儿和秦远在一起。   “你上次刚说过,不会管他这方面的事了。这才过了几天,一天还是两天?你就变卦?”温彦博笑叹。   “我就算变卦了,被骂了是小人,我也不怕,我现在就怕我兄弟娶不着娘子。将来老了,膝下连个儿子都没有,没人给他养老送终。”秦琼叹了口气,感慨自己真的是为秦远操够了心。   “你要这样的话,我建议你去见一人,这个人我听说他也有意关心秦远这方面的事。”温彦博随即就跟秦琼推荐了长孙无忌。   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温彦博倒要看看,这俩人凑在一起‘对付’秦远,秦远还能否有招架之力。   秦琼立刻就去长孙无忌府上拜访。长孙无忌正在用早饭,听说秦琼来了,就让人把秦琼请来,邀请秦琼一块吃。   秦琼还真没吃早饭,饿着肚子。他笑嘻嘻地坐下来后,咬了一口胡饼,看着盘子里淡黄色叶子包裹的一块东西,问长孙无忌是什么。   “你便尝尝看。”长孙无忌说罢也夹了一块。   淡黄色柔嫩的白菜叶,包裹着肉馅,内里多汁。解腻的白菜与喷香的肉馅在口中融合在一起,可达到口感巅峰。   咬一口这白菜包肉之后,秦琼就嫌弃起胡饼来,一口吞掉咬剩下的白菜包肉。秦琼紧接着就去夹第二块白菜包肉。   真好吃,柔嫩鲜香,这是他吃过最好吃的才。秦琼吃了一个之后,就忍不住想要吃下一个,跟上瘾了似得,所以继续来第三块!第四块!第五块……   盘子里一共就只有十二块。长孙无忌吃了四块,秦琼吃了七块,现在只剩下最后一块。   长孙无忌没想到这么多白菜包肉,而且是早餐,居然不够吃。明显秦琼吃得多,肚子跟无底洞似得。长孙无忌如何能俊秀相让,这最后一块怎么也该他吃。长孙无忌用筷子去夹住白菜包肉的瞬间,另一双筷子也上来了。   长孙无忌和秦琼居然同时都夹着最后一块白菜包肉!   长孙无忌一记凌厉的眼神立刻飞出去。   秦琼飞速地抬起筷子,随即将两根筷子并在一起,直接戳在白菜包肉上。筷子推着白菜包肉左右扭一下,速度往回拉,成功就将最后一块白菜包肉脱离长孙无忌掌控。秦琼将白菜包肉从盘子边沿飞快地划进自己的碗里。   秦琼以胜利者的姿态,端起碗,张大嘴,将整个白菜包肉生生地吞进了嘴里。然后他鼓着两腮,嘴角还挂着些许汤汁,眯着眼睛,愉悦地咀嚼着,故意发出一声享受的哼声,对长孙无忌连连点头,似乎在和长孙无忌感慨这顿早饭他真满意。   长孙无忌瞧秦琼这副贱样,气得丢了筷子,只想把这个人踢飞。 第70章 日子没法过了   秦琼吃完之后, 放下碗筷, 用帕子斯文地擦了擦嘴,然后对长孙无忌笑。   长孙无忌让他有事就说, 没事赶紧滚。   “对,是要跟你说一件事,很大的事。我秦远兄弟无父无母,如今就我这么一个大哥, 我要是不管他的话就没人管了。”秦琼就把自己操心秦远娶妻的事情给长孙无忌讲了, 问长孙无忌要不要和他一起解决秦远这个问题。   “你是他大哥,我不是,这事跟我没关系,痛快去办你的事去。”长孙无忌还惦记着白菜包肉的事,完全不想搭理秦琼。   “温彦博说你挺关心此事, 特意叫我来找你商量。”秦琼不明白长孙无忌怎么突然不感兴趣了, “莫非是因我刚才多吃了两口菘菜包肉,你就跟我斤斤计较?”   “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公务繁忙, 懒得管这些小事罢了。”长孙无忌打发秦琼再不走, 他就先走了。   “你果然计较了。”秦琼叹气, 假意赔罪刺激长孙无忌, “怪我, 以为咱们兄弟之间不必多礼呢。那我回头叫人做一千个菘菜包肉给你赔罪, 好不好?”   “你送的菘菜岂能跟我的相比。”   “怎么不一样?不就是菘菜么?”秦琼不解问。   长孙无忌缓缓吸口气, “罢了, 你说吧,你有什么计划?”   秦琼见长孙无忌果然中计了,高兴地跟长孙无忌讲起来:“我觉得陆三娘不错,他自小就和秦远相识——”   “行了!你没了解你自家兄弟的心思。”长孙无忌告诉秦琼,陆巧儿和秦远认识的时候才八岁,在秦远眼里陆巧儿很可能从没长大过。   秦琼沉默,然后茫然地望着长孙无忌:“那该怎么办?他都二十七了,再拖下去可真就老了。”   “自然要看他自己,他若不愿,你便是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也没有用。”长孙无忌让秦琼重新挑选人选,挑到合适的了再来找他商议。   秦琼讪讪离去,就直奔长安城最好的媒婆那里,命令把长安城所有优秀的待嫁女儿的名单都整理给他,他要好生挑选。   “限你三日,三日后送我府上。”   秦琼本可以打发属下做这件事,特意亲自来此的目的,就是为了引起媒婆的重视,令其对此事上心。   但秦琼在战场上发号施令惯了,对下一向言语用词简练,只说命令不解释缘故。说媒这种事情,却并非一两句就能陈述清楚。他突然撂下这么一句话人就走了,媒婆知其一不知其二,便只能自己琢磨缘故。想来想去,媒婆觉得极可能是秦将军想要往府里纳妾,才会有此吩咐。那既然是纳妾,并非正室,高门大户的那些有身份的女儿就没必要去琢磨了。   于是媒婆就开始整理了长安城内,稍微有点闺名,且小家碧玉,刚好适合让秦将军纳为妾的人选……   秦远一早来找秦琼,想在秦琼的引荐下,请秦琼的夫人帮忙把谢罪引荐给鄂国公夫人,却没想到秦琼一大早就不在府里。   “他这么早跑出门,去哪儿了?”秦远问管家。   管家:“将军有要事去了长孙府。”   秦远点了点头,就坐在正堂内等待秦远。等久了没趣,他就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杏子吃,吃到第七个的时候,秦琼回来了。   秦府管家一直在旁陪侍,很好奇秦远的衣袖里到底藏了多少杏子。这会儿将军回来了,他终于不用下意识得去数了,赶紧退下。   “你干什么去长孙府?”秦远见到秦琼,便直接问他。因刚吃完杏子,心情愉悦,秦远的声音自然飙高了点。   秦琼还以为自己去见长孙无忌的目的被秦远察觉,才高声质问自己,遂心虚道:“没……没干什么,你别生气。”   秦远忍不住笑,“我生什么气?”   秦琼反应过来秦远对他做的事并不知情,解释道:“我是说让你久等了,别生气。”   “这么客气?”秦远狐疑地打量秦琼,总觉得他应该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秦琼忙问秦远来找自己的目的,随后就打发人去通知妻子张氏一声。   秦琼随后带着秦远去见张氏。   张氏年纪二十出头,容颜秀丽,性子爽朗。她听说秦远的请求之后,便立刻答应了下来。   “秦兄弟救了我郎君一命,便是我们全家的恩人。去见鄂国公夫人而已,不过举手之劳,秦兄弟太过客气了。”张氏见了谢罪之后,就笑着带她去打扮一番,穿了女装。而后张氏就带着谢罪,一起乘车前往鄂国公府。   秦远想回大理寺等消息,被秦琼硬留了下来。   “就在这等着多方便,正好我们兄弟聊聊。”秦琼忽然就问秦远,“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秦远愣了下,转即就明白意秦琼的意思了,“嫂子挺好的。”   秦琼:“你——什么意思?”   “别瞎操心。”秦远白了一眼秦琼,“嫂子人这么好,你有工夫就多陪一陪她,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秦琼明白秦远忌讳提这事儿,闭嘴不说了。这么大了还任性,他这个做大哥的更加要多操心才好。   一个时辰后,张氏带着谢罪回来,笑着告诉他们:“事情办成了,不过也办坏了。”   “办成何意,办坏又是何意?”秦琼忙问。   “我忽悠她,谢娘子会把脉看手相,让她们单独待了会儿,这事情是办成了。”张氏顿了下,有些担心地看向秦远,“但我无意间提了一句夫君和秦兄弟关系要好,国公夫人便好一顿和我打听秦兄弟,听起来像是有些别的意思。之前她家大娘张贴画像满城追秦兄弟的事情,我也听说过,我担心我这随口一言,怕会给秦兄弟招惹是非。”   “无碍。”秦远笑着谢过张氏的帮忙。   张氏点了点头,笑着欣赏地打量一番秦远,嘱咐他以后如果有事就尽管找他们夫妻。既然她夫君把他当亲弟弟一般看,她也会如此。总之今后只要他们夫妻能帮上忙的事情,就一定会帮秦远。   秦远笑着应承,带着谢罪离开将军府后,谢罪就把自己在鄂国公夫人那里得到的证词告知秦远。   “段夫人确实与暗窑的男人有干系,鄂国公夫人则是段夫人引荐过去的,但鄂国公夫人却并不喜好做那等事。”   “不喜欢却去?”秦远疑惑。   “只是看。”谢罪简短回道。   秦远:“原来如此。”   人的嗜好各有不同,这点见识秦远还是有的。   谢罪暗观秦远的神态,见他竟没有表露太多惊讶之色,心里暗暗称奇,这位秦少卿果然不是一般人物。   “她们离开暗窑之后,就去曲江池坐国公府的画舫船,在湖上转了一圈,聊些家常后,就各自回家了。”谢罪告诉秦远,她特意问了她们那天所用的饭食,“在暗窑内吃了些酒菜,后来坐船的时候,也安排酒菜小酌了片刻。”   “坐船时吃的饭菜出自哪里?”秦远问。   谢罪摇头,“也问了,但鄂国公夫人并不知这些杂事,都是她的随从们的安排。”   “那必然是选最好的。”秦远觉得事情应该就出在曲江池这顿饭上,下一步就是审问鄂国公夫人身边的家仆了。   秦远回了大理寺之后,就带人前往鄂国公府。秦远简单说明来意,管家去传了话,鄂国公夫人便带着人来见秦远。   “你们若是怀疑段夫人的死,查她便是了,为何要来审问我的家仆?”鄂国公夫人边说边顺便打量一番秦远,果然一表人才,就是有些不识趣,居然敢跑来冒犯他们国公府。   “下官查到夫人在半个多月以前,曾和段夫人一同前往永安观上香。”   “如何?”鄂国公夫人气势不见,冷眸盯着秦远。   “之后夫人便同段夫人同乘一辆马车去了一处地方,再之后又去了曲江池。”秦远语调平淡地阐述道。   鄂国公夫人听到这话,却是心中大骇,她脸色瞬间转白,眼底带着恐慌盯着秦远。   “夫人,下官只想问问您的家仆,您在曲江池宴请段夫人的时候,当时入口的东西都经过何人之手。”秦远这样讲的意思就很明白了,如果鄂国公夫人配合调查,他便不会将鄂国公夫人秘密讲出去。   鄂国公夫人没有第二种选择,她定了定心神之后,就召来身边人,令他们如实回答秦远的审问。   “既然夫人们在外用饭,自然要选最好的酒楼。”家仆接着就告诉秦远,饭菜皆来自长安城第一酒楼。   秦远再问鄂国公夫人可有什么忌口,坚决不吃的东西。如果是鄂国公夫人和段夫人一同用饭,凶手想做到有针对的下毒,就只有这种可能了。   鄂国公夫人告诉秦远,她从来不吃茄子,那天的菜她有的动过,有的没动,记不清了,但唯独烤茄子她绝对不会用。   家仆忙道:“奴记得那上头铺着一层黑黄色的作料和肉泥,那菜掌柜说是老板所赠,保证美味。段夫人听说此话就去尝了一口,直叹好吃,就一口气给吃光了。”   秦远令家仆做了证供画押之后,就谢过鄂国公夫人,便带人去了。   鄂国公夫人见秦远走了,一直悬着一颗心终于落下。虽然她并没有做过背叛自己夫君的事情,但当时那情况怕是她怎样辩解都解释不清,人家不会信的。鄂国公夫人晃了晃身子,在婢女们搀扶,才勉强立直了身体。   她看得出来,这个叫秦远的并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更何况他还知道了自己的秘密。   尉迟婉儿听说秦远来了,拾掇一身漂亮的衣服,急忙赶来,却没见到人,忙问自己母亲人去了哪儿。   “自然是走了。”鄂国公夫人打量自己女儿的这身衣着,心烦地皱眉道,“没瞧出他有什么好,太清秀了,样貌女相,哪有你阿耶半点威武。”   “母亲,可是女儿觉得他那样好呀。母亲之前还支持女儿来着,成婚选人就要选自己称心如意的。您说过,咱家门第高,不差那些门当户对的事。”尉迟婉儿提醒自己母亲道。   鄂国公夫人冷哼一声:“那是之前我听你讲他人如何好,而今我瞧了,并不满意。你们俩不合适,天差地别。我若让你嫁了她,便是害了你。”   鄂国公夫人说罢,便不许尉迟婉儿再提。   尉迟婉儿不解自己母亲的态度变化怎么会这么大,气得跺了跺脚,无可奈何地转身跑了。   秦远从鄂国公府离开之后,就料知鄂国公夫人肯定不会有选他做女婿的想法了。不久,监视方鼎那边的侍卫就传来消息,告知秦远他们拿到了一名与小乞丐交易的蒙面男子。扯下面罩之后,认出此人正是第一酒楼的掌柜。   秦远带人包围第一酒楼,缉拿隋风云。隋风云拒不承认自己有罪,坚称自己无辜。第一酒楼的掌柜则认下了所有罪名,承认自己威胁方鼎,想要陷害秦远。但当问到他此举的目的之时,掌柜就支支吾吾坚决不讲。随后侍卫们在掌柜的住处,找到了一瓶痋引。   隋风云连连对秦远磕头,诚恳地明自己的无辜。他全然不知道自己酒楼的掌柜居然是滇南贵族的后裔,居然忽巫蛊和痋术。   “上次秦少卿来酒楼和草民详谈,草民就说过,草民无心盟里的那些是是非非,草民只想开好酒楼过普通日子。必然是那些人记恨草民置身事外,才派了这掌柜来陷害我。”   隋风云跟秦远解释,他的掌柜是月前刚请来的,因他拿着异人盟盟主的举荐信。隋风云自然信任盟主,就毫无戒心地将此人留了下来。   “那盟主的信呢?”秦远问。   “就在我家中书房里。”隋风云说了具体位置,随后就有人将信取了过来。   信上的内容和隋风云所言一致,但秦远不确定这信是否真是异人盟盟主周筠的笔迹,遂命人去请来了周小绿,请她核实笔迹。对于隋风云的供述,秦远为了保险起见,令谢罪再检验一遍。   因在大理寺自己的地盘,秦远这次在旁看着谢罪催眠隋风云。谢罪在屋内焚烧了少量的迷香,给自己和秦远都提前吃了一粒醒脑丸。然后对隋风云进行摄魂,也就是催眠,隋风云放松全身后,渐渐眯着眼睛进入半梦半醒的状态,在谢罪的轻言细语的引导下,他乖乖地讲述经过,所言与他之前对秦远的供述基本一致。   秦远又让谢罪审问了掌柜,掌柜承认是异人盟的盟主周筠派他来‘捉’秦远。谢罪就再问他为何没有趁机对秦远使用痋术,反而只是借方鼎之手去办。   掌柜道:“上次他来酒楼,我曾在引用的水里下过痋,但他并没有饮用。方鼎了解他的喜好,与他比较亲近,利用方鼎更方便。因盟主非要活得,不然直接杀早就成功了。”   要活得?莫非异人盟盟主堪破他血肉的用处?   秦远微微眯起了眼睛。   谢罪看了一眼秦远,再问掌柜有关于盟主的住处。   掌柜接着道:“一个多月前我在家突然接到一张纸条,盟主约我在安化门东十里的树林内,并不知其从何而来。”   掌柜家住平阳县,家里原本有个米铺,上月因为赌钱,把铺子和所有家当都输了。他妻儿险些被劫去抵债,正当危急之时,盟主周筠出现,帮掌柜解决了麻烦,并举荐掌柜去第一酒楼做事,借机交代给他捉拿秦远的任务。   “那你为何要用痋术谋害段夫人?”   “我刚来长安城的时候,因为不懂规矩,不小心冒犯了段夫人的车驾,狠挨了一顿揍,便气不过,就暗暗记住了这位夫人。”   掌柜接着阐述半个多月前他的作案经过。那天忽有人来酒楼点菜,告诉掌柜是给两位夫人准备的饭菜,还听那俩仆人点菜的时候提到过鄂国公夫人的忌口菜是茄子。掌柜就特意加了烤茄子的菜单给老板,老板做出来之后,他就假装说这菜是他们老板赠送,形容如何好吃。那俩仆人不疑有他,谢过之后,就提着食盒离开了。   至于利用方鼎陷害秦远,是掌柜听从周筠的吩咐所为。他是趁着有一次方鼎和同僚们来第一酒楼用饭,他在方鼎所喝的李子汁里专门下了痋引。   谢罪问了掌柜解药藏匿之处后,掌柜就被带了下去。等其清醒之后再询问掌柜,掌柜就闭嘴不言,死咬着什么都不招了。   经历过这次审问之后,谢罪很疑惑异人盟是什么,更加疑惑这些人为何去算计秦远,还非要活捉。   秦远对谢罪解释道:“大概是想慢慢折磨我,单单让我死已经不能满足他们对我的仇恨了。”   “秦少卿因何会和异人盟结仇?”谢罪问。   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等地步,秦远就不打算再继续隐瞒异人盟的存在。他如实告诉谢罪,自己之前他破获的几桩诡异命案都跟异人盟有关。   “其实你这样的也刚好符合加入异人盟的条件。”秦远对谢罪道。   谢罪冷哼:“谁稀罕进那种祸害人的地方。闹得天下大乱,最终受苦的都是百姓。”   “你倒是通透。”不过秦远很好奇,为何近十年的宫闱生活,没能将谢罪的性格磨平,反而让她如此刚烈尖锐。   “人善被人欺,反而是我没入宫之前,性子随和一些。”谢罪告诉秦远,“其实在宫里我还是知道收敛性子,而今这样是因为已经死过一次,也不在乎再死,自然不想藏着掖着了。秦少卿若是忍受不了,请考虑把我送回大牢处死。”   秦远知道谢罪现在还没有缓过劲儿来。但因知其本性并不坏,她甚至能为好姐妹不惜代价牺牲一切。这样的人才,如果真能被他说服,好好干活,将来一定会有大用。   秦远便不理会谢罪对自己说了什么,淡淡笑了笑,就让谢罪先下去休息,让她吃几个甜杏子先感受一下活着的好处再说。   周小绿确认过自己父亲的笔迹后,就心情激动地来见秦远,但她面容依旧淡然,用平稳的声调问秦远信的出处。   “确为你父亲亲笔所书?”秦远问。   “对。”周小绿随后从秦远口中得知此信的来历,完全不敢相信,“信居然是我父亲上个月所书?他想害你?不,这不可能,我父亲不是那样的人。”   周小绿连忙摇头,不相信是这样。她请秦远好好查清楚再决断。   秦远随即为周小绿引荐了谢罪,告诉她有摄魂令人招供实话的能耐。有可靠的证供,还有亲笔信,看来事情是真的来。   周小绿难以置信地跌坐在地上,“为什么?为什么他会这样?突然在我面前消失,却转过头来害你?”   周小绿转转眼珠,急忙爬起来,对秦远道:“这里面一定有隐情,我阿耶不是狠毒之人。”   “父亲待自己的女儿自然不同。”谢罪叹道。   周小绿捂着嘴默然抽泣着,还是不愿意相信。   秦远示意谢罪去劝劝周小绿,他则去写奏折,将这次段夫人的案子总结呈给李世民。秦远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将异人盟的情况上报了。现在这局面他已经藏不住了,如果再不说,回头被他人先行上报,他便会被动了,搞不好李世民不会再信任他。如今他有些身份,在李世民跟前能说上话,可以适当劝慰和引导他。   李世民看过秦远的奏折之后,深感异人盟这个组织的存在对自己的统治有极大的威胁。且不说这些奇人异士凑在一起会有何等威力,单单一个宫女周兰,就已经令他觉得惊骇了。   李世民现在竟有些后悔饶了周兰一命,倒不如现在就把她的命收回来。   “陛下,若非有她,这案子不知要多少日才能审出来。”秦远劝李世民可以稍微往好的方面想。   “但是这些异人实在太过危险。”   “人分善恶,异人也分善恶。刀能伤人,却也能救人。如果这些异人都为陛下所用,大唐江山岂不更加安稳,牢不可破了?”秦远请李世民三思,对于心底善良的异人从宽处置。   李世民觉得有理,但警告秦远一定要谨慎,若拿不住这刀,就必须毁了。   秦远应承,随后献了大白菜给李世民。   李世民大笑不已,“居然是菘菜,你居然送菜给寡人?”   “特别好吃。”秦远就把之前对长孙无忌说的那番话,又讲给了李世民。   李世民听说秦远为了送最好的白菜给自己,竟然尝了那么多车白菜,心中感动不已。   “难为你如此用心,那我定要尝一尝你的菘菜到底和别的有什么不同。”   为了对比,李世民特意吩咐厨子做两份一样的菜进行比较。   至晚饭时,李世民用菜品尝,果然发现秦远所赠的菘菜口感异常美味,多汁有嚼头,但又鲜嫩不老,带着丝丝清甜。李世民第一次发现原来菘菜可以这样好吃。   思及秦远为了自己这一点点口感上的愉悦,居然做到尝百棵菘菜挑一棵的地步。李世民心中对秦远的喜好又上升到了一个高度。   ……   三日后,媒婆将自己准备好的待嫁女儿的名单送往秦将军府,恰逢秦琼有公务不在家。   管家就引媒婆去见了秦琼的妻子张氏。张氏疑惑地听媒婆复述了秦琼当时的话语,再看其准备的名单,都是些小家碧玉,很符合纳妾的条件,张氏盛怒不已。   好你个秦琼,在没有原配妻子的应允下,便想擅自做主纳妾进堂!   张氏气不过,她这才刚有了身孕,秦琼就背着她闹这些。   这日子没法过了! 第71章 四野秘戏图   秦琼在外折腾一天, 累得骨头快散架了。回府沐浴之后,想去张氏房里找安慰, 顺便问候一下她怀孕的身子有没有不舒服。却没想到他一进门,就看见张氏黑着一张脸坐在桌边,正好面朝着门,也就是他进来的方向。   张氏看见秦琼后, 立刻拍桌起身, 问秦琼何意。   “什么何意?”秦琼不解。   “人都要被你领进府了,你还跟我装糊涂。你是想气死我了, 再把别人扶正了是不是?”张氏狠狠地吸一口气,揪着手里的帕子, 气呼呼地对秦琼道, “那我就偏不死,就好好活给你看!”   秦琼皱眉:“无理取闹,简直不知所谓。”   “我无理取闹?秦叔宝!我们才成婚四年而已,你就这样嫌我了?对我这么不耐烦了?”张氏说着就红了眼,泪水一滴滴往下掉。   秦琼想反驳, 但见妻子这般可怜见的,忙赔错劝她别哭了, “好了好了,都是我不好!”   张氏被哄得好些了, 含着泪问秦琼可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   秦琼愣住。   张氏气得一把推开他。   “别闹了好不好?”秦琼劝张氏别伤心, 小心肚子里的孩子。   “你放心, 孩子我会照顾好的, 一定生下来,好让他们生继承你的家业,叫别人半文钱都拿不到。”张氏咬牙瞪着秦琼,让他赶紧滚,去找他想找的人   秦琼气得看一眼张氏,拂袖而去。   半个时辰后。   喝得半醉的秦琼,敲开了赵王府的大门,他带人拎着十坛酒来,让秦远陪他喝酒。   李元景跟着一起跑来凑热闹,他伸手开一坛酒之后,狠狠吸了一口,直叹酒香。   秦琼忙把酒坛抢了过来,提醒李元景年纪还小,断然不能饮酒。   “这要是喝坏了脑子,弘文馆的那些教授们一准儿拿我是问,若再参给了圣人,我回头不知会怎么挨训呢。”秦琼恭请李元景快放过他,他已经够惨了,可别再给他添乱了。   秦远放下手里的书,问秦琼遇到了什么事。   此时的秦远,手不释卷,有些书生气,温润至极,很有仙君下凡的味道。   秦琼笑了一下,急忙凑到秦远身边,正要告诉秦远自己的遭遇,结果他眼睛先瞟见了秦远的书。他绝对没有看错,眨眼确认了,那书页上正画着一副不堪入目的画。   秦琼震惊不已,“你——”   “嘘。”秦远示意地去看了一眼李元景,不换不忙地把书塞进袖子里。   李元景正遗憾自己不能喝酒,凑趣过来。他本来没好奇什么书,秦琼却先摆手,尴尬心虚地告诉他什么都没有。   李元景狐疑瞅两人,“骗我什么呢?”   “大王不早了,该回去休息了,不然明早赶不及去弘文馆上课。”秦远对李元景笑道。   李元景怀疑地目光在秦远和秦琼俩人身上徘徊,随后哼了一声,转身去了。   秦琼松口气,然后拿异样的目光盯着秦远很久。秦远被瞧得不自在了,问秦琼到底在看干什么。   “你还有脸说,看这种书怎么能当孩子的面,好歹私下里。”秦琼不客气地从秦远袖子里把书掏出来,看了下书的封皮,叫《四野秘戏图》,“这么刺激的,还是四野?”   “是你们突然闯进来,我没有防备。”秦远伸手把书抢回来,面不改色地翻到自己之前看的那一页,继续看下去。   秦琼瞅了眼这一页的内容,俩人在马车上,那动作啧啧……反正他没试过,也没见过。   “你可真是,看这东西怎么还能装得一本正经?喂,你是不是想要美人了?你说当初大哥给你安排的时候你不要,偏偏自己一个人躲在屋里看这种东西。你都这么大的人,二十七了,憋着作甚。走,大哥带你去找全长安城最漂亮的美人!”秦琼心疼地游说道。   秦远摇头,翻到下一页,“这是在第一酒楼的庄掌柜的房里搜到的书,我在看是否有跟案子有关联。”   秦琼骂秦远鬼扯,居然用这种冠冕堂皇的借口忽悠人,瞧给他脸皮厚的。   “那酒楼掌柜虽然是凶犯,可也是男人,也会有那方面需求,看这种书也正常,能跟案子有什么关系。”   “可我总觉得这书奇怪,那掌柜把这本书藏在衣柜的最下面暗格处,用最好绢缎包裹着。平常男人看这种书,会这么宝贝么?”秦远叹道,“最多放在枕头下面罢了。”   “可能这本书他觉得好看。”秦琼伸脖子凑热闹地跟着看,这一页画得更妙,在树下,溪水边,动作更新鲜了,一人坐在秋千之上,另一人……   秦琼还未及看完,书突然被合上了。秦琼忽然被扫了兴致,无奈不已。   秦远问秦琼:“对了,你怎么忽然来这?”   “来找你呗,心情不爽,对对对,我们喝酒。”秦琼恍然想起自己找秦远的正事是喝酒。   “我不能喝酒,刚审完案子,还有后续事宜要总结处置,明天需早起。”秦远吩咐王府的仆从去准备些下酒菜,接着对秦琼道,“你喝吧,我陪你聊。”   秦琼叹口气,“你嫂子不知道怎么了,忽然对我无理取闹,冲我吼,我堂堂大将军,累了一天回家居然要听个女人吼!”   “问清楚什么原因没有?”秦远问。   秦琼摇头:“无缘无故质问我是不是想气死她,天地良心,我什么都没做,从没有过气死她的想法。”   “她怀有身孕,可能情绪不稳定,让着些就是了。”秦远劝秦琼大方点,多哄哄。   “是啊,我是这么做的,可她非追问我到底知不知道错在哪儿了,我就说不出来了。”秦琼无奈地摊手,猛往嘴里灌了一口酒,然后问秦远,“你说女人怎么这么麻烦,她们到底想什么呢?”   秦远按住酒坛,让秦琼好好复述一遍张氏一开始跟他说过的话。秦琼摇摇头,表示想不起来了。这时候秦琼身边的仆从站了出来,把当时张氏和秦琼之间的对话学给了秦远。   秦远听完就明白了,质问秦琼:“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或是干了什么宠别的女人的事,被嫂子知道了?”   “我没啊,我秦琼做事顶天立地,堂堂正正!”秦琼已然醉了,半睁着眼睛大喊道。   秦远立刻吩咐人架住秦琼,将他带回将军府。   秦远见了张氏之后,就把醉醺醺的秦琼架到张氏跟前,好一顿跟张氏形容秦琼多伤心,多失魂落魄,以至于跑到他那里借酒消愁。   张氏瞧秦琼这样,自然心疼,但也生气,“秦兄弟是自家亲戚,我也就不瞒着你说话了。你大哥现在装可怜,伤我的时候,却没有一点心思为我着想过。我不是个醋坛子,可他随便招女人进门,不与我商量,便是没把我这个正室放在眼里,如何能饶了。”   秦远忙问张氏可有缘故,因为秦琼并不承认。   张氏就把名单递给了秦远。   秦远看了名单之后,再听张氏的形容,觉得秦琼的做法确实有些过分。他去推了一下秦琼,“这事儿大哥确实不占理,好生给嫂子赔罪。名单大哥就别要了,我拿回去烧了,以后切莫再提,知道没有?”   秦琼喝得迷迷糊糊,只恍然瞧见秦远和张氏都用希冀的眼神看自己,感觉他们好像等着自己干啥,就笑嘻嘻地点了头。   次日,秦琼醒来,脑袋里沉得跟压了块石头似得。   张氏端着解酒汤给他喝,劝他以后长点记性,别再那么对她。   “我——”秦琼正想问,被张氏打断。   “罢了,过去的事就不提了。”张氏叹道,“我是看在你兄弟的面子上,不然我才懒得搭理你。有空和人家好好学学!”   秦琼疑惑不解地望着张氏片刻,忽然想起名单的事。秦琼忙喊自己的贴身随从来,询问他之前和媒婆要的名单到了没有。   随从脸色尴尬地看眼秦琼,又看向张氏。   张氏立刻不爽地把手里的解酒汤撒在地上,起身就走。   秦琼愣了愣,看着洒满地的汤水,皱眉询问张氏到底要干什么。   “这话该我问你吧,你要干什么?”张氏怒极反笑,看秦琼的目光里透满了绝望。   “我就是要个名单而已,你做什么反应这么大?”秦琼也不爽了,“你胡闹也该有个限度。”   “那名单你秦兄弟已经拿走烧了,你要是不满,就再去弄一份!”张氏说罢,就气呼呼地带人离去。   秦琼愣了愣,怎么都想不明白。秦远把他让媒婆准备的名单都带走烧了,那可能是秦远暂时不愿意娶妻,烧了就烧了。可是他给秦远找妻子,张氏跟着生什么气?   秦琼忽然想起之前秦远对自己说过一句话‘嫂子挺好的’。该不会是他们俩?不会不会,绝对不会!   冷静片刻之后的秦琼,还是抑制不住自己脑子里冒出的念头。因为他太疑惑了,他找不到其它的说法来合理解释这些。   秦琼愁了,这可如何是好。他不信的,可是脑袋瓜子里总有这么一个想法在绕。   秦琼心里闹腾狠了,就去找了温彦博,问他:“你说女人要是变心了,会有什么表现?”   “这我还真没经历过,不过倒是听说过,容我想想,”温彦博琢磨后,说道,“突然不爱理人?无缘无故发火?不像以前那么在乎人?还总是夸别的男人好?”   完了,占全了。   秦琼一个头两个大:一个是救过自己命的兄弟,一个是……不!他若真是自己的兄弟,就不该对他干出这种事!   秦琼说罢就抽起腰间的大刀,便欲离开。   温彦博瞧秦琼这样有点不对,忙拦住秦琼问他怎么了,劝他别冲动。   “我去会会我那兄弟,不,是秦远!”秦琼双眼爆出狠厉,杀气腾腾。   温彦博听到这话,更加不能由着秦琼去了,“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之前你还四处宣扬,喊着把他当亲兄弟一般对待,说今后他的事就是你的事,怎么现在忽然就变脸了?”   “是他欺人太甚在先,我今天便要找他问清楚。”秦琼一把推开温彦博,就匆匆出门,骑马直奔大理寺。温彦博见事情不妙,忙令属下骑快马尽快抄近路去通知秦远,提醒秦远注意安全。   大理寺,大堂之内。   长孙无忌与孙伏伽、戴胄正听秦远总结这次痋术的案子。   温彦博的随从匆忙跑来报:“不好了,秦将军提着大刀来找秦少卿了!”   在场人俱是一愣。   秦远忙问缘故。   随从摇头,“秦将军一早来找我们家郎君,心情便很不好,话没说两句,忽然就抽刀说要来找秦少卿。”   “秦将军提着大刀来了!属下们拦都拦不住!”大理寺的小吏急匆匆地来报。   长孙无忌侧了身子,一只胳膊抵在桌上,手撑着左脸,懒懒笑道:“可有趣了,你这兄弟对你一向好,你到底做了什么恶,令他这般失了理智?”   “我什么都没做啊。”秦远忽然想起昨晚的事,“难道是因为我不让他纳小妾,把他攒的名单焚毁的缘故?”   “不至于,他不是因色失智的人。一定是别的什么事,你令他脸面难看了。”长孙无忌随口评断道。   “秦远!”秦琼这时候冲了进来,看见秦远后,大喊一声,提着刀走向秦远。   秦远瞧了眼秦琼手里磨得锃亮反光的大刀,退了两步,问秦琼:“找我何事?”   “跟我走!”秦琼还不至于完全疯狂,“我有事问你,咱们先把事儿说清楚,你做了就是做了,是男人就认下。”   “秦将军,您拿着大刀,可不像是斯文询问的样子。这可是在大理寺,秦将军若无缘无故对另一位朝廷命官行为过激,可是会论罪的。”戴胄提醒秦琼道。   秦琼冷哼:“用不着你们提醒,我知道。秦远,走!去我去把话说清楚!”   “你先说清楚,他怎么欺负你了。”长孙无忌挥手屏退了左右,避免失态闹大不好收场,“若你真委屈的话,就让我们帮你评评理。”   “他——”秦琼看看在场的人,闭嘴不言,这种丢人的事情他怎可能当众说出口,“我就是要找他单独聊。”   秦琼说着就指着秦远,不过是用他提着的大刀指者,把在场的其余人等吓了一跳。   秦琼虽然长得样貌潇洒,年纪轻轻,却是一员武力强悍的猛将。前些年南征北战,攻无不克,他在战场上就是嗜血阎王,令敌军闻风丧胆。但在平常生活中,秦琼脱掉铠甲,就是个性情中人,爽朗简单,喜欢对朋友掏心掏肺。   所以他现在突然发威,晾出了他当初在战场上的嗜血凶猛,大家难免都被恫吓住了。   “你这样哪里能好好谈话。”长孙无忌劝秦琼先把刀放下。   秦琼瞪向秦远,质问他到底敢不敢过来,“你要是不敢,你就是个没出息的孙子,我便当你心虚默认了!”   “别去。”孙伏伽担心地拉住秦远。   戴胄随后也拉住了秦远。   “没事。”秦远见秦琼这样,知道他一定是被什么事儿给气疯了,反正他问心无愧,怕什么,遂走到秦琼跟前,“我们去侧堂谈。”   秦琼点头,扛着大刀就跟着秦远进屋,随即用脚狠狠关上了门。   长孙无忌和戴胄、孙伏伽等人都担心秦远的情况,三人皆走到院子里,望着侧堂紧闭的房门。   “啊——”一声男人的痛叫,从侧堂内传来。   当啷一声,听着像是刀被丢在地上的声音。   长孙无忌、戴胄和孙伏伽三人互看了一眼,都感觉不妙,同时冲向侧堂。   屋内的秦琼正抱头对秦远鞠躬,连连致歉。   “都怪大哥不好,怪大哥小心眼了,怪大哥想太多,怪大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兄弟之腹……大哥给你赔罪,好兄弟你别生气了,别生气了,对不起,真对不起。”秦琼说完就再三给秦远行礼,非常郑重。   秦远冷着脸,沉默地看着秦琼。   “冤枉我也罢了,你还冤枉——   总之,你不可饶恕。”   秦远说罢,就挥了下衣袖,面无表情地离开。   长孙无忌和戴胄、孙伏伽都疑惑了,转即问秦琼到底是什么误会。秦琼哭丧着一张脸不说,只央求大家帮他劝一劝秦远,都怪他脑子一时糊涂。其实最该怪的是那个媒婆,居然误解他的意思,告诉他妻子自己是要纳妾,不然哪会有这一连串后来的误会。   长孙无忌便去找秦远,发现秦远正在自己的屋子里埋头看书,面容安静,斯斯文文,好像丝毫没有被秦琼闹腾的事儿所影响。   长孙无忌悄声走进了,正要对秦远开口,忽然发现秦远看的书——   “这可是在大理寺,你怎么能看这种东西!”长孙无忌忽然在秦远的头顶厉声呵斥。   秦远被吓了一跳,抬首瞧一眼长孙无忌,随即用一张纸夹在书页中央,把书合上。   长孙无忌看到书名之后,禁不住冷笑一声。   “还四野,我看你的心是够野的了。回头你要不要自己也画一本,就叫《大理寺秘戏图》如何?”   “长孙公思想丰富,想常人之不敢想,在下佩服。”秦远笑着回嘴道。   “少胡扯,以后别干这种事,不然下次再让我抓到,定然没有今天好说话,想看偷偷回家看去!”长孙无忌训斥秦远后,见秦远还想要辩解,命他闭嘴,直接问秦远,“你刚才和秦琼怎么回事?”   “误会,没有大事。”秦远笑了笑,也不能把这事儿说清楚。说清楚了给秦琼闹得丢脸,多不好看,毕竟秦琼之前待他确实挺真心实意的。   “既然是误会,也没有大事,何不跟我说说,到底是什么误会?”长孙无忌见秦远想糊弄过去,偏不放过。   “我们兄弟之间的小矛盾,不值一提,哪能为此耽搁长孙公的工夫呢。”秦远嘿嘿笑,忽然问长孙无忌觉得他送给他的菘菜味道如何。   长孙无忌咳嗽一声,“凑合吧。”   “只是凑合?没想到长孙公口味这么高,那我以后还是不送那些不值钱的玩意儿了,省得给长孙公讨嫌了。”秦远故作失落道。   长孙无忌立刻纠正秦远的话:“我喜不喜欢不紧要,紧要的是你既然想表示心意,就该诚挚,持之以恒。”   “啊,明白了。”秦远点头,“那我继续送,持之以恒。”   长孙无忌恍然意识到什么,指着秦远:“你在转移话题!”   秦远笑了。   长孙无忌见他坚持不肯说,就作罢,随即离开。   接着,孙伏伽和戴胄都好奇地来找秦远,打听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都很想知道,秦远是怎么把一个戾气十足几乎要嗜血杀人的将军,突然转变成了一直乖乖的再三赔罪的小绵羊。   “这是家事,无可奉告。”秦远拿起他桌上的书,夹在腋下走了。   孙伏伽扭头看着戴胄。   戴胄愣住:“你瞅我干嘛,我和你一样,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孙伏伽摇头,表示自己说得不是这件事,“你刚刚没看见秦少卿夹得那本书?好像是什么秘戏图。”   “秘戏图?”戴胄重复一遍之后,恍然反应过来,“你是说春——宫——图?”   孙伏伽点头,不过也有点自我怀疑,“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看走眼了,可能就是我看走眼了,咱们别瞎想了。秦少卿虽然有时做事不走平常路,但人还算正经的。”   戴胄点点头,应和孙伏伽,也觉得他们不能多想。   秦远拿着《四野秘戏图》重新提审第一酒楼的庄掌柜,问他这本书册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庄掌柜微微睁大眼,摇头嗤笑,“同是男人,秦少卿难道不理解我看春、宫、图的缘故?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你将这本书藏在衣柜下方的暗格处,并用最好的绢缎包裹。只仅仅因为它好看?”   庄掌柜对秦远点头:“它就是好看,不信秦少卿可以看看。”   秦远眯起眼睛,正要在质问庄掌柜,大牢外忽然传来笛声,声音婉转悠扬,十分好听。   “啊——”   “啊啊啊——”   庄掌柜忽然大叫,人栽倒在地上,左右来回翻滚,痛苦地挣扎,五官扭曲大声喊疼。秦远隐约看见他皮下有东西在蠕动,命人立刻去取痋术的解药来。   笛声依旧在响。   庄掌柜突然间不动了,很快他整个身体干瘪,皮肤干枯粗糙如树皮一般,紧紧贴合着骨头。前一秒还是血肉丰满胖乎乎的活人,后一秒就变成了像是死了很久的干尸。   秦远命人立刻去寻笛声的来源。   庄掌柜的死状跟段夫人一致,不过段夫人当初全身疼痛了大概一炷香时间后,人才咽气。死后入殓前,尸体并无干枯的异状。但眼前这个庄掌柜,发展速度却比她快多了,几乎就在眨眼间死亡,眨眼间变成了干尸。显然那个笛声,加速了庄掌柜体内的痋的发作。   有人可用笛声控制痋在人体内的活跃程度,这说明这个吹笛子的人也会痋术。   庄掌柜死了,说明这桩案子并不简单。   秦远转身拿起桌上的《四野秘戏图》离开大牢。   李世民听闻庄掌柜居然就大理寺的大牢内被人害死,立刻宣秦远觐见,与秦远一同被召来的还有长孙无忌、魏征和房玄龄。   李世民就异人盟一事,重新与他们议定。   “异人盟危险至极,必须连根铲除,一个不留!”李世民道。   长孙无忌附议,他完全赞同李世民的决定。   “但是没有人知道异人盟里有多少异人的能耐非比寻常,我们并不了解他们的情况,如果贸然铲除,同时激怒了这些人,令他们共同对付朝廷,甚至被一些有心之人招揽利用,后果将不堪设想。”房玄龄提议此事不可张扬,先了解异人盟,再暗中拿人,隐秘处置。   魏征附议房玄龄的做法。   长孙无忌坚持自己的意见;“区区异人盟再多也不过百数,比得上朝廷千军万马?朝廷可以一边拿人,一边昭告天下,招揽能人异士,悬赏通缉。明面打压,不仅会令他们有所忌惮,不敢冒然犯事,还可以令所有大唐官员对他们有所警惕,及时防备。臣以为若只因忌惮这些奇人的能耐,朝廷便要退避三舍,便是给了他们更猖狂的理由。”   目前意见是二对二,李世民就问秦远,“你最了解异人盟,便说说你同意哪一方的想法?”   秦远拱手,还未及说话,就从他袖子里掉出了一本册子。   册子封面上赫然写着五个字:四野秘戏图。   秦远淡定将书拾起,对李世民道:“臣正想把此书呈给陛下。” 第72章 相看与来使   李世民:“……”   长孙无忌:“……”   房玄龄:“……”   魏征:“……”   片刻后, 大殿内才响起李世民一声疑惑的回应。   “哦?”   李世民目光凝聚在秦远身上,前所未有地注意力集中,他倒想看看秦远会怎样解释。   魏征此刻已经黑脸了,腹内瞬间就攒了满叱责秦远的教化之言。他暂且忍着,且看秦远的说法, 最好能有合理的解释, 不然今日他定要挫一挫秦远的锐气,令他好生领会为官者要知行慎独的道理。   长孙无忌正漠然一张脸, 等着看戏。这可不能怪他无情, 他早就提醒秦远注意,奈何这厮胆大包天,竟然敢把这种书随身携带进宫。既然是他自己做的选择, 他就活该受教训。   房玄龄则对秦远的说法深信不疑, 他与李世民一样好奇,这种书里到底能藏什么秘密。   李世民将书拿来之后,随便翻阅了两页, 眼角微微上扬。他翻书的手顿了下,随即把书合上,丢在桌上。   “有何不同?”李世民质问秦远。   秦远张嘴想解释,但发现自己光用嘴似乎解释不了,笑着对李世民行了下礼, 请求到否到李世民身边亲自拿书进行解说。   长孙无忌听到秦远一本正经的要求后, 心中忍不住哼笑两声。这厮真是越来越胆子大了, 居然敢在圣人跟前如此嚣张。   李世民耐着心思点了头, 他倒想看看秦远怎么解释。   秦远上前后,翻开书,指着第一页所绘制的俩人‘交合’的部分,指给李世民看。   李世民看眼秦远,隐忍着嘴角的笑意,故作皱眉看他,表示自己还是不理解。   秦远接着翻第二页,第三页,图里的场景变换,图画上的一男一女所处的背景和所在书页内的具体位置,每一页都各有不同,秦远依旧同样指着图中两个人‘交合’的部分。接连翻了数页之后,秦远手指不停地在书页上来回移动,但指向的内容不变,依旧是两人‘交合’处的那个特殊位置。   李世民再怎么有耐心,也耐不住秦远在两仪殿内,当着三位重臣的面,这样一页一页指着‘那种地方’。若是平常男人之间的心得交流,在不严肃的地方,他倒是可以不苛责。但现在,显然非常非常不合适。   “秦远!”李世民直点秦远的名讳,严肃叱问他到底想说什么。   “陛下有没有发现臣刚刚所指的位置都不一样?”秦远解释道,“而且这本书的用纸很薄,透的,与普通纸张不同。”   秦远立起一页纸,举高给李世民看这一页的厚度。   在殿中央站着的房玄龄、魏征和长孙无忌都明明白白地看清楚了,秦远举高的那页纸上所绘制的劲爆内容。   在庄严肃穆帝王办公之所,居然有臣子能大方地晾出这种书,还展开来给臣子们看。只是怕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独此一份儿了。   李世民皱眉:“你到底何意?”   秦远让人取来一根长针,在书册下方垫了一根软木,然后从第一页开始,在他之前所指位置用长针扎一下,一直扎透书册,扎到软木板上。接下来每一页都如此,软木板上就排布了无数个针眼。针眼的分布不重复,而且距离分布均匀,   秦远用笔先将外面的一圈针眼链接,是一块不规则的区域。再将此区域内的针眼连接,有高有低,竟像是山脉。   待秦远画完之后,再纵观软木上勾勒的图画,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幅地图。   房玄龄、魏征和长孙无忌皆凑上前来观看。   “这好像是平阳县地域?”房玄龄率先认出来。   长孙无忌不太确定地点头,他也觉得像。   李世民随即命人取来地图比对,果然是平阳县。图上的几座山刚好也对应平阳县的仙坛山、斯罗山和鸣山南麓   “这书中竟真有玄机。”长孙无忌惊叹。   房玄龄确认看了两遍地图后,赞许地点点头,拱手对秦远表示:“世人都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秦少卿查案之时,不管遇到何等情况,竟都能做到心无旁骛,专心致志,实在令人佩服。”   房玄龄的意思,一般的官员看到这种书,肯定会有所避讳,不会深究,但秦远却没有。也正因为他这份心正不怕邪的心思,才能做到没有忽略掉一本春宫图中的重要线索。   魏征点头,“臣在这点上万不如秦少卿,以此谨记。”   长孙无忌没说话了,他想叹秦远是瞎猫碰死耗子,但显然人家不仅仅是靠运气。秦远能一次一次查到案件的关键,足以证明他的实力。但是长孙无忌有私心,就是不想承认秦远的实力。   李世民点了点头,也赞许秦远厉害。他竟能做到从内容如此不雅甚至有些疯狂的秘戏图中,精准地查看到端倪,而不被图中的内容所影响,实在太难了。反正他做不到,虽然人人都称他圣人,但他到底是男人,有凡尘之心。   “陛下,臣以为庄掌柜秘密藏匿此图,一定有阴谋,奈何臣终于隐约悟出这画册里的玄机后,再去问庄掌柜却已经晚了。”秦远遗憾道。   “以庄掌柜在异人盟中的地位,应该还不至于掌握重要机密。我看他八成也不知道这图有什么用,但却知道这书册的重要,所以将其小心地将此图藏在衣柜的暗格之中。”长孙无忌说出自己的推断。   房玄龄附和:“极有这个可能。”   “也就是说,这画册很可能是庄掌柜从别处得来的。”秦远也差不多认同长孙无忌的说法。   李世民冷笑,“看来这个异人盟藏了不少的秘密啊。”   “但这图并没有标记位置,只是画了平阳县和三座山。”魏征叹道,“这图到底什么意思?”   李世民再问秦远,凭他的感觉认为这幅图像是做什么用。   “臣觉得,跟地图扯关系的,八成都跟‘宝贝’有关。要么是什么圣传的器物,要么就是金银珠宝之类的东西。”秦远猜测道。   李世民觉得这不管是秦远所说的哪一种,这东西对异人盟的人来说一定很重要,不然不会藏得这么隐秘。异人盟本身就是个危险的组织,他们内部藏匿的秘密,也一定不会简单得了。   “查清楚!”李世民令秦远一定要先于异人盟那些反贼弄清楚这地图背后的秘密。   秦远领命。   魏征提醒道:“对于如何处置异人盟,秦少卿还没有说自己的看法。”   秦远:“臣附议房仆射的办法。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现在异人盟的具体情况我们并不知晓,不如暗中先查清楚,再作决断。臣以为,朝廷现在已然有了防备之心,倒不至于令他们肆意猖狂。再者奇人异士犯案手段特别,若被妖魔化传出去,恐怕会在百姓之中引起恐慌。关内大旱刚刚得以安抚,百姓们现今最需要的是休养生息,平静过日子。”   李世民:“罢了,就听你们三人之言。”   长孙无忌在心里暗暗撇嘴。怪他自己支持错了人,居然支持陛下,没想到陛下这么不坚定。   出了两仪殿后,长孙无忌就拍秦远的肩膀,感慨道:“你而今倒是越来越厉害了。”   “托长孙公洪福。”秦远笑道。   “确实托我洪福,若非当初我大力举荐你,令你从区区八品一跃升至四品,哪有你今天领事立功的机会。”长孙无忌感慨秦远应该设宴酬谢他。   “不是送长孙公菘菜了么?”秦远疑惑地反问。   “你这厮,两棵菘菜就想收买我,未免太便宜了些。”长孙无忌让秦远准备大宴席,再叫上秦琼、温彦博一起热闹。   “就怕我那寒酸的住处,让你们不舒坦,而今蛊毒还不知除尽没有。”秦远叹道。   “无碍的,就等你乔迁新居那日,刚好还有个由头。”长孙无忌告诉秦远,陛下已经在着手给他安排府邸了。他让他好生准备,可不准怠慢了他们,“这叫知恩图报,你若敢狼心狗肺,你后半辈子我都会使绊子收拾你。”   “佩服长孙公。”秦远听到长孙无忌的‘威胁’,没有反驳,反而恭敬行礼。   长孙无忌不解:“你佩服我什么?”   “佩服长孙公有自知之明,果然清楚自己是小人。”秦远叹毕就匆忙跟长孙无忌告辞,撒腿就跑。   长孙无忌气得指着秦远,痛骂令他站住,秦远哪会听,两条腿跑起来比撒鹰的兔子还快。   房玄龄和魏征随后赶来。魏征见秦远已经从马上马跑没影了,皱眉叹道:“成何体统,虽然出了宫,可现在仍在皇城之中,瞧他是改不了毛毛躁躁的毛病了。”   “魏仆射这就说错了,他从来就没有规矩过。怎么地,您还想为此事参他?有用么?圣人可不会听。他现在是朝中新贵,圣人跟前的大红人,连头发丝都是红的,你如何能奈何得了他。”长孙无忌‘挑唆’道。   魏征回看长孙无忌,一脸认真:“是么?”   房玄龄则笑起来,“哪儿来的酸味。”   房玄龄说罢,就笑着跟二位告辞。   魏征反应过来了,这是长孙无忌吃味了。刚刚八成是长孙无忌欺负了秦远,人家才会跑那么快。魏征这下觉得自己错怪秦远了,他也是身不由己。   魏征赶紧也跟长孙无忌告辞。   “诶?”长孙无忌反应过来,冲魏征解释道,“我刚才可没有欺负他,魏仆射莫要误会了。”   魏征匆匆上车,马车已然向前行驶。铛铛的马蹄声似乎盖住了长孙无忌的解释,人家根本没听到。   长孙无忌原地缓缓吸口气。秦远八成就是老天爷派来克他的,罢了罢了,他要真跟这厮计较才是傻了 。   ……   傍晚,秦远刚从大理寺放值出来,就看见门口停着秦琼的马车。   秦琼正坐在马车前头啃着杏子,见秦远出来了,他忙把手里没吃完的东西丢给随从,笑着一跃下马,直奔秦远跟前。   “作甚?”秦远疑惑打量秦琼。   “走,跟我回家,你嫂子准备了一桌好饭等你去吃。”秦琼说着就拉住秦远的胳膊。   秦远忍不住笑:“你们和好了?”   “可不是,我好一顿劝慰,磨破了嘴皮子才和好呢。”秦琼叹道,“说起来这事儿起因就在你,所以这顿饭你必须去,我们给你赔罪。”   “不去。”秦远吃不了东西,故意托辞道,“瞧你就没安好心,既然刚和好,你何不多陪嫂子一会儿,叫我做什么。我案子没查完,今天面圣,又得了一件难办的差事,更要慎重对待了。”   “这么难,难为你每天跑东跑西,家里都没个人照顾你。”秦琼还是硬拉秦远去,“你若不愿喝酒,怕耽误办事,就不喝酒,我们就聊几句。你歇着的工夫总有吧?”   秦远拗不过秦琼的热情,遂就去了。到了秦府见了张氏后,瞧见另有一位二十岁上下的曼妙女子站在张氏身边,穿着淡绿衫子,身姿袅娜纤巧,面若朝华,也用同样打量的目光观察秦远。   “这是我娘家小妹,排行老九。”张氏笑着给秦远引荐,又对张玉苏引荐秦远。   张玉苏见礼之后,便依旧站在张氏的身后,虽半垂着目,但毫无羞涩扭捏之态。   “我这妹子性子有些呆,不太会说话,秦兄弟莫要见怪。”张氏拉着张玉苏的手,笑着继续对秦远道,“说起来倒怪害臊的,闹出这样的误会来。今天将军跟我解释了,我才晓得,倒把秦兄弟掺和进来了,实在过意不去。”   “无碍。”秦远淡言道。   张氏笑着点点头,要命人准备酒菜,给秦远赔罪。   秦琼忙解释:“他还得处置案子,喝不得酒,让他去东院歇着就是了。”   张氏应承,立刻安排下去。   秦远便客气告辞,面目严肃,半句话都没有多说。   平常秦远什么样,秦琼和张氏夫妻都清楚。   张氏拉一下秦琼的衣襟,跟他叹道:“是不是我们擅自做主,他不高兴了?”   “就是不高兴了,人家不愿,你们还一厢情愿张罗,便是多管闲事。”张玉苏松了口气,找个地方坐下来,跟婢女要了一杯水喝。   “你——怎生这么不知好歹?你瞧瞧你都多大了,还赖在家里头,竟不知臊得慌。”张氏教训妹妹说话没规矩。   “我志不在此。”张玉苏冷静地端着水杯往嘴边送了一下,眼珠子转动,随即看向秦琼,“我也瞧得出姐夫这位秦兄弟,也志不在此。莫要张罗了,反倒招了嫌。”   “你这妹妹还是一如既往地厉害。”秦琼对张氏小声叹了句,随即笑着对张玉苏道,“我关心自家兄弟,能招什么嫌,就如你五姐关心你一般。”   “五姐夫别好心做坏事,人家那么大的人了,什么不懂?不管不顾人家的喜好,硬去关心,就是讨嫌。”张玉苏解释道,“早说我一心向道,心不在男女交欢上,你们也偏不信。”   “行了,快去歇着吧。”张氏打发道。   张玉苏心中还有些意难平,临走时特意撂下一句话:“早知道五姐叫我来是为这个,我断然不会来。”   “她——”秦琼一口老血闷堵在心头,接着不满地跟张氏感慨,“我们这图什么,瞧瞧她们都不领情,我们反倒吃力不讨好!”   “还别说,这俩人一个脾气,倒真像。”张氏并没有真生气,这会儿还笑起来。   秦琼问她何意。   “死马当活马医呗。”张氏拿起花绷子绣花,“你那兄弟我也看出来了,你一提议亲,他脸色丝毫不变,还有些厌烦。我九妹也这德行。给他们找平常人,八成不行地,倒不如让他们俩见见,指不定就不一样了。”   “秦兄弟那样的,我能明白,他毕竟在深山里隐居了十载。你九妹我却是看不懂,怎生就那般倔强,不愿嫁人?”秦琼不解地问。   “这跟她年少经历有关。”张氏提及此事,就叹了口气。   秦琼问她何事,张氏却不想说,毕竟是家丑,她道不出口。   “我们成婚这么久了,你还不信我?”秦琼质问。   张氏无奈道:“这话你听了去,却要当没听过一般。”   说罢,张氏就冲着秦琼耳朵小声嘀咕了一番,秦琼讶异不已,禁不住唏嘘感慨张氏的九妹可怜。   “那之后就长成这样的性子了,家里头也都不敢太逼她。我母亲和父亲都说过,她若到了二十多岁还那么想,便遂了她的愿送道观做道姑去。可我心里不舍,她自小便被娇生惯养,处处要人伺候着,一想她去道观受清苦日子,老了会无依无靠,都不知道有没有小一辈道姑孝敬她,给她料理后事,我便不安心。”张氏长叹。   秦琼忙哄她别太担心,总有办法。   夜色深沉。   秦远坐在窗边,望着天上的月亮,人安静如湖水一般,波澜不动。等听到秦琼到来的传报声,秦远立刻抓起窗台上早堆出来的杏核,朝秦琼方向打过去。   秦琼哎呦叫了两声,随即灵巧地躲过了秦远的第二次袭击。   秦琼行至秦远身前,嘿嘿赔笑:“生气了?”   “下次别叫我来,不会再来。”秦远冷脸道,“闲的没事儿做了?”   秦琼一愣,感慨:“你这话我刚听完一遍,真叫你嫂子说对了,你们两个还真是像啊。”   秦远又抓了一把杏核丢在秦琼身上,才懒懒地抬眉:“什么像?”   “自然是你和张九娘了,她也和你一样,不高兴了,骂我们一通。我真是瞎操心,里外不是人!”秦琼禁不住感慨。   “是的,以后谨记。”秦远警告秦琼道。   “你就不好奇有一女子见了你的天人之姿,居然不动心,还出口拒绝?”秦琼还想使一把力,虽然他也觉得自己有点太闲了。   秦琼淡然地抬眼,“你再说一句,我立刻就走。”   “好好好,我不说了,我错了。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在这种事儿上为你瞎操心。”秦琼拍胸脯道。   秦琼现在非常确定,秦远对男女这种事确实是无感,而非不懂。   次日,秦琼又跑去找温彦博谈心,以求纾解。   “你说居然真有人对这类事不感兴趣?好像成仙了似得,不动凡心?”   “是有的,我倒是听说过,天生冷淡,不会动情。”温彦博告诉秦琼,他妻子的远房堂叔就如此,其实很多修道者而是如此,早早就断了七情六欲,与普通人不同,“我觉亲兄弟或许也是这样的,虽然没修道,但可他能隐居十载无欲无求,足以说明他不同于寻常人。”   秦琼点了点头,感慨自己要回去写一个认错书,好生给秦远赔罪。   “去吧,正好我一会儿有要事,不能陪你多聊了。”   秦琼忙问何事。   “突利可汗来使。”   ……   午后,突利可汗带着使臣和一众随行人员,抵达了长安城。房玄龄和温彦博接待突利可汗,引其去了暂住之所,进行安排。   突利可汗骁勇善战,人长得高大威猛,身材结实,漆黑锃亮的络腮胡遮着半张脸,浓眉大眼分外有神。突利可汗笑起来十分爽朗,对待迎接他的唐朝官员十分客气,虽然礼节上有些粗糙,但足以看出他此番来长安是诚心拜见李世民。   房玄龄与突利可汗照面之后,浅聊几句其此次出使大唐的目的,就先行告辞,去回禀李世民了。   温彦博妥当安置好一切之后,也要和突利可汗告辞。   突利可汗犹豫了一下,突然叫住温彦博,他用比较不标准的发音,试探着询问温彦博:“你们大唐官员里头,是否有一个人叫秦远?”   温彦博惊讶地点头,忙问的突利可汗因何故认识秦远。   “我并不认识他,但他给我写过一封信。但是我并不确定这封信是否真的属于他,还请温治中帮我看看吧。”   突利可汗出于谨慎,先将信递给温彦博,请他先鉴别一下信的真假。   温彦博接过信来,大概扫了一眼信上的内容,大惊失色。再看落款,确实出自秦远的官印。   “这八成是陷害。”温彦博立刻命人去叫秦远前来对质。   信的内容是游说突利可汗一起合作,里应外合谋反大唐。秦远看了内容之后,再看落款,确实是出自于自己的官印。   秦远忙问突利可汗是在何时收到了这封信。   “大概两个月以前。”突利可汗回答道。   秦远:“这不可能,我两个月以前还不是大理寺少卿。” 第73章 有大宅子了   突利可汗愣一下, 转看向温彦博, 他想知道这情况是否属实。   温彦博点头:“确实如此,两个月前秦少卿尚且是雍州府的八品主簿。”   “这么短时间从八品升到四品?你升官这么快呢?那你一定很厉害!”   突利可汗托着下巴, 再次打量了一番秦远。长相太秀气了, 身段还如此单薄, 整个人毫无威武之风, 这样的人却能获得大唐皇帝的重用,一定是个非常有才华的人。大唐皇帝看重的人, 不可以得罪。   于是,突利可汗瞪大眼睛看着秦远,然后对秦远报以他有生以来自认最为友好的大大的微笑。   突利可汗浓密的络腮胡中间,突然龇出一口白牙, 眼睛瞪得溜圆地看着自己。   秦远吓得心惊悚了下,随后领会到人家貌似没有恶意, 就尴尬地赔笑两声。   秦远再问突利可汗, 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以何种方式收到这封信。   “刚行至河东道的云州,入住驿站, 就有人飞箭传书给我, 信缠在箭尾处。”突利可汗摸了摸自己光亮的络腮胡,继续目光友善地看着秦远, 笑出八颗大白牙。   秦远谢过突利可汗的回答。   突利可汗赶忙回礼,谦逊地对秦远和温彦博道:“我年纪轻, 是个粗心之人, 不懂太多道理。我来大唐之前有努力了解过一些贵国的规矩, 但知道的还是少,若有什么行为不太对的地方,请温治中和秦少卿都及时提醒我,直白告诉我就好,我会改掉。”   “可汗客气了。”温彦博和秦远招待突利可汗暂且休息之后,就退了出来。   温彦博提醒秦远这封信干涉重大,最好还是先回禀圣人。   秦远目色严肃地点了下头。   温彦博拍拍秦远的肩膀,“幸好这封信伪造的时候,你还没有担任大理寺少卿。这破绽太明显,诬陷不了你。”   温彦博说罢,忽然反应过来。   “不对,两个月前,这个写信人是如何知道你能位居大理寺少卿?我记得这件事当时是长孙公临时起意举荐你……”   “是了,这才是真正的麻烦。”秦远应和道。   温彦博越想越觉得后脊梁发冷,他看看左右,抓住秦远的衣袖,低声问他这到底怎么回事。   秦远转动眼珠儿,回看温彦博:“不好随便说出口,且等日后再看。”   秦远拿着突利可汗给的那封信,指着上面的印章,告诉温彦博他先去查印章的真假。   “是了,两个月前你还没当上大理寺少卿,怎么会有已制成的官印。”温彦博越想越觉得这事可怖,忙嘱咐秦远谨慎,“你千万要小心。”   秦远与温彦博分别后,直奔大理寺,拿自己官印与信上的印迹进行比对。差别还是有的,真官印的字与信上的印在边缘间距有不同,真印章字体笔画粗细均匀一致,信上的那个印章则有些不均。还有就是他的印章,印在纸上的时候,三处地方有短脱痕迹,并不连贯。而信上的印章字体勾画痕迹则非常连贯。   长孙无忌办事归来后,听说秦远被叫去见突利可汗,就直接来秦远屋里问情况。秦远就将事情经过讲给长孙无忌,并把信给长孙无忌看。   长孙无忌:“有人早在两个月之前,便预料到你能位居大理寺少卿之位,还提早造了官银写了一封信给突利可汗?什么人这么大胆,这样做的目的为何?”   “挑衅?”秦远猜测。   挑衅?长孙无忌起初听觉得秦远这想法新鲜,但仔细琢磨之后觉得挺有道理。如果这个人想陷害秦远,应该不会蠢到在秦远还没有当大理寺少卿的时候去送信。此做法确实很像是挑衅,他在明知道突利可汗出使大唐以求帮助的时候,故意送上这封信,来间接警告挑衅秦远。   这件事越思量,越让人觉得后脊梁发冷,对方到底是怎么预知到秦远会成为大理寺少卿?明明自己那天举荐秦远是一时兴起。   “异人盟?”出现了这么怪的事情,长孙无忌只能联想到异人盟。长孙无忌见秦远有所犹豫地点了头,皱眉气愤地表示就该尽快剿灭异人盟,一个不留,便省得给这些混账嚣张的机会。   先是失踪数月的异人盟盟主周筠突然出现,教唆第一楼的庄掌柜谋害秦远;后是一封诬陷秦远叛国的信。   这些人这样针对秦远的目的是什么?   “且不管怎么样,这印章的事要先解决。”秦远对长孙无忌道。   长孙无忌点头,同秦远一起前往负责铸造官印的少府监盘查此事。   “制印手法分铸、凿和焊接。以焊接制作而成的印,我们都称为蟠条印,这是少府监最近新琢磨的一种制印方法。”少府监铸印官欧阳明对长孙无忌和秦远解释道,“就是用小铜条按照字的笔画顺序进行焊接。”   欧阳明边介绍,边引二人去了作坊,令差役现场操作给二位大员瞧。   秦远发现蟠条印的框是与字为同样厚度的铜条盘成,铜条粗细均匀一致,没有变化,到字的弯钩转折处就以圆转取势,所以字体是回环蟠曲的样子。   秦远拿着一块已经制成的官银,印在宣纸之上,发现这个官银也和自己的一样,有两三处短脱痕之迹。秦远随即询问何故。   欧阳明解释道:“铜条交接之处,无法完全密合,故而会有此类痕迹。但若为铸印或雕刻,就不会有此类情况。”   “雕刻和铸造的印,在笔画粗细上,应该也不会像蟠条印这样都粗细一致。”秦远对比之后说道。   欧阳明点头,赞许秦远洞察入微。   “这么说来,那封信上的是假印。”长孙无忌叹道,“如此倒叫人放心些了。”   “虽然是假印,但此人知晓官印的样式,仿造得几乎能以假乱真。温彦博初看的时候,以为是真的。”秦远感慨,“其实我在没有对比之前,也不敢确定这到底是不是我的官印。”   长孙无忌点头,觉得这件事肯定有府衙内部人员牵涉。要么是少府监内与制印有关的人员,要么是大理寺那些早就晓得少卿官印样式的人员。   “就从这两处排查。”秦远道。   欧阳明一听少府监也在监察之列,忙表示愿意配合。他随即想起一桩事来,老实回禀道:“大概两个半月以前,少府监有一制印小吏忽然得了重疾,因病请辞。我曾命属下探望过他,人确实病重,躺在榻上干枯消瘦,浑身喊疼。听说人没多久就死了。”   秦远要了名字和住址,前往这名叫董乐的小吏家。敲开了门,却不是董家人。据邻里所说,董乐死后,董家一家就已经搬离长安城,具体去向不得而知,时间就在两个月之前。   “你们有谁亲眼见过董乐的尸体?”秦远问。   邻居们纷纷摇头,都说没见过。   “听说人早上死得,他妻子大哭,带着儿子给他入殓。我们来的时候,已经封了棺材。当日下午就葬了,一家子转头就把房子低价卖了,在第三天的时候就拾掇东西搬走了。我们还问他们孤儿寡母的要去哪儿。倒没回答我们去哪儿,只说离开这个伤心地,不再回来了。”   秦远调出董乐妻儿的户籍档案,传消息给各地州府,如有人出入城门通关时,出示这些姓名,便立刻缉拿送往长安城。   “天下这么大,而且还是两个月前的事了,不好找。”长孙无忌几乎不报希望。   秦远应承:“知道是这个理儿,可总不能什么都不做。这董乐八成被人下了痋术利用,他为了保命,不得已诈死离开,去帮贼人做了官印。”   长孙无忌点头,他把双手放在脑后,一边伸懒腰一边解乏地叹了口气,用异样的目光细细地上下打量秦远。   秦远起初没说话,但发现长孙无忌还是盯着自己看,才忍不住问他看什么。   “我看你到底有什么不同,值当那些怪人非盯着你,想要害你。”   “那你瞧出什么没有?”秦远问。   长孙无忌哼笑:“没有,简直一无是处!整天就知道拍马屁,到处送人家不值钱菘菜的人物,能有什么好。可见那些算计你的人,不怎么样!”   “别这么说人家,人家虽然犯了罪,但眼光至少是好的,这点比长孙公强太多。”秦远纠正道。   长孙无忌白一眼秦远,骂他不要脸。   咕噜噜——   因为俩人暂时沉默,这声音显得尤为明显。   “什么声?”   “肚子饿了的声音,长孙公没有过?”秦远说罢就淡定地从袖子里拿出一根有半臂长的萝卜,放到嘴边啃起来。   长孙无忌诧异地看着秦远。   “怎么了,没见过人吃萝卜?”秦远讥讽长孙无忌大惊小怪。   “我是好奇,你那袖子里是怎么能放下这么大的萝卜。”长孙无忌抬起手臂,看了下自己的衣袖,总觉得这种操作不太可能。   秦远把咬了两口的萝卜递给长孙无忌,问他要不要试一下看看。   “我疯了么,我袖子里藏萝卜!你快离我远点!”长孙无忌打发秦远快走,可别在他跟前咔嚓咔嚓啃萝卜招人烦。   秦远坐回原来的位置,偏咔嚓咔嚓啃萝卜没走。   孙伏伽这时候拿着名录前来请长孙无忌审阅,一进门,听‘咔嚓’一声,愣了一下,还以为这屋子里闹鼠患。孙伏伽转头瞧,见秦远正捧着一根翠绿翠绿的萝卜吃。   孙伏伽愣了愣,随即听秦远解释说他饿了,孙伏伽忙告知秦远他那里有糕点,欲命人给秦远送来。   “不用不用,我吃这个就行,忆苦思甜。”秦远跟孙伏伽解释,他以前在深山里隐居的时候,连这种大萝卜都吃不上。   孙伏伽佩服不已,表示回头也该向秦远学习。   “别学,不然我又多了一个傻子属下,我可伺候不过来。”长孙无忌抱怨道。   秦远看一眼长孙无忌,默然狠狠地咬了一口萝卜,好像那萝卜就是长孙无忌一般。其实今天的萝卜挺好吃,丝毫不辣,清脆甘甜,品种应该是水果萝卜。   秦远吃着吃着,戴胄也来了,找长孙无忌做主刑部那边正在审理的一桩案件。他觉得这里头有漏洞,所以想请长孙无忌批准他去监察。   戴胄一进屋,就立刻看见那边亮眼的秦远正鼓着两腮咀嚼什么,而他的手里正拿着咬剩一半的萝卜。所以秦远到底在吃什么,已经显而易见了。   戴胄一边把事情简单给长孙无忌说了,一边眼睛不可控制地想朝秦远那边瞟。这秦远可吃得真香,不过是一根萝卜,他却能如此孜孜不倦地啃着。   “你烦不烦人,小点声。”长孙无忌皱眉训斥秦远。   秦远点点头,咔嚓下一口,依旧很大声。   戴胄忍不住小声问长孙无忌:“长孙公既然烦,那怎不把他赶出去?”   “赶了,没走。”长孙无忌挑眉看戴胄,“不然你帮我把他赶出去?”   戴胄想想这容易,点了头,随即去哄秦远去外头吃,或者来他屋里吃也行,总归不该在这打扰大理寺卿办公。   “忙活了大半天,吃根萝卜还有人说。却说我打扰长孙公办公,怎不说是他打扰我用午饭。”秦远计较道。   “你还真敢说,反了你了。”长孙无忌骂道,“之前便是体谅你不容易,让着你。而今你倒蹬鼻子上脸了,要吃东西去自己屋里吃,别来这扰人。”   戴胄立刻附和长孙无忌的话。   秦远眨了下眼,对长孙无忌纠正道:“这就是我屋子。”   长孙无忌愣了下,转而扫视桌案上的东西,好像确实不是自己的桌案。   戴胄恍然想起来,长孙公的办公之所刚搬到秦远的隔壁,因为门开着,他看见长孙公在这间屋里,便以为这就是长孙无忌的屋子。又因为两间屋子的摆设差不多,所以进来之后也没有察觉。   至于长孙无忌为何搬到秦远隔壁,完全是长孙无忌一时生气之后的临时决定。秦远已经有数次借口出恭,实则就是为了逃避躲着长孙无忌。偏偏每次秦远说的理由都很假,但长孙无忌却没有证据证实,长孙无忌被气得无可奈何,颇觉得不甘心,非有抓住秦远小尾巴的冲动。   所以几次折腾下来,长孙无忌就干脆决定搬到秦远的隔壁,狠狠看着他,倒想看他下次还怎么蹦跶。   “你刚才怎么不说?”长孙无忌觉得秦远故意要看他笑话,质问秦远。   “刚才长孙公也没问呀,我也不知长孙公误以为这是自己的屋子。长孙公在我屋子里坐着,我要是突然说‘这是我屋子’的话,岂不是有驱赶上级之嫌?这样……嘿嘿,似乎不太好呢。”秦远得意地扬着他的眉梢,感慨道。   长孙无忌没话说,斜眼瞪一眼秦远走了。   戴胄叹了口气,跟秦远道歉,刚才怪他误会了。   “没事。”   秦远边啃着萝卜边目送二人离开,关上门,自己躲在屋子里好一顿捧腹大笑。   吃饱了之后,自然要干正事。秦远把印章的事都在奏折中陈明,命人送进宫里呈给李世民。   黄昏前,宫里来太监下了圣旨,赏赐秦远府邸一座,杂役百名,宅邸的位置就在崇仁坊,非常‘幸运’地坐落在长孙府隔壁。   这座宅邸可以说非常有名和有历史了,堪称长安城第一鬼宅。从隋朝大业年间,就开始空置了。至今,人人提及忌讳。   宅子曾经是前朝一位赵姓大将军的府邸,当年涉嫌谋反,全家被就地处决,其家眷家仆共计近千人悉数死在这里。自那以后,宅内就阴魂不散,常有鬼混出没,并在深夜之时常伴有鬼嚎。据说那之后的数年,每次下雨的时候,雨水打在院子地砖上,都会变成粉色。再后来这位将军的谋反罪名被平反了,可宅子依旧闹鬼,没人敢去居住。   唐朝建立,武德三年的时候,秦琼被赐了这处府邸。秦琼骁勇善战,性子天不怕地不怕,自然也不怕这些鬼宅的传说。但入住一月之后,秦琼死活不住了,再三恳请李世民之后,才得以搬家换了另一处府邸。自那之后,这座宅子闹鬼的传说就更加凶猛,宅子就一直空置至今。   圣旨下达没多久之后,长孙无忌就笑着又来找秦远,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当初可说好你乔迁新居便要请客。”长孙无忌对秦远很友善地笑道,“不过你那宅子实在瘆人,便择休沐那日,白天请我们。”   吃酒根本不重要,长孙无忌本意是想提醒秦远得了一处鬼宅,很吓人,要看看他什么反应。   秦远瞧长孙无忌这一脸得逞的样,就知道宅子的事他肯定有份参与。什么鬼不鬼的,秦远从来不计较,但长孙无忌这么猖狂,他倒是要计较的。   “说起来,我跟鬼宅挺有缘的。我刚来长安城租住的宅子就传说闹鬼,我便想捉一只鬼来看看,结果被我发现不过是邻居小女孩胡闹罢了。这回又碰见大宅子闹鬼,可千万别让我失望,我倒要看看真正的鬼什么样。”   秦远转即笑问长孙无忌有没有兴趣和胆量和他一块见鬼。   “朝中官员人人都称颂长孙公英明神武,心雄胆大,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凶猛得犹如雄狮出林。长孙公不至于连见鬼这种小事都怕吧?那若长孙公真的怕鬼的话,像我这样连刀都不会拿的小官,岂敢与长孙公比胆量大。长孙公要白天才能在那宅子里吃酒,那就白天吧,我自然是主随客便。”   长孙无忌性情狂傲,偶尔又喜欢计较,秦远这一番话,稳准狠地把握住了他的心理弱点。   长孙无忌眼睛一横,冲秦远道:“你想什么时候宴请,就什么时候。我们都是战场上浴血奋战出来的,见过的死人比你吃的盐都多。我们怕什么,就是担心你害怕。”   “我不怕。”秦远立刻说道。   “行,那你就安排。”长孙无忌也干脆说道。   秦远憋着笑点头,“我刚拿到宅子,总要拾掇一下,那就定三日后的子时如何?”   “子时?”长孙无忌觉得这个时间有些晚。   “对啊,正好我们一起来看看这宅子里到底有没有鬼。”   “随便吧。”长孙无忌不耐烦地应一声,随即离开。   次日,秦远的农场收获了一批酸角,可口的酸,可以接受的那种。秦远琢磨着李世民的心里应该是有点事儿发愁,此事引发他心里有一点点酸楚不是滋味的感觉,但与忧国忧民那些大事相比,这事根本不算什么。   秦远昨天受了恩封,今天照规矩就要进宫面圣谢恩。   秦远琢磨着李世民心里只是有一点小纠结,肯定到下午的时候情绪就会疏解了,所以秦远选择在下午的时候去进宫拜见李世民。   秦远进了两仪殿,就感觉到殿内的气氛不是很好。他行礼之后,方听到李世民声音低沉地令他平身。   秦远照例还是把谢恩的话都说全了。   殿内安静许久之后,传来李世民一声稍微重一点的吸气声。   “陛下有心事?”秦远趁机问道。   “还不是在愁你昨天参报的事情,”李世民目光凝聚在秦远身上,询问秦远,“你我都知道,那天封你为大理寺少卿一事,纯属偶然。可在这之前便有人预料到了此事。常听你解释说异人盟乃是奇人异士聚集的组织,这里头有很多我们见所未见的能人。那这一次咱们遇到的这个人,是否会预言未来?”   “臣不知。”秦远心里咯噔一下,转念想想,李世民能想到这个程度也属正常。   “若真有人能够勘破未来,知道每个人的归宿,寡人倒是很好奇,他都能预见到什么?”没有人不会好奇自己的未来,李世民也不例外。   “若真能勘破,倒也神了。怕就怕只是个半吊子,一会儿行一会儿不行,多数时候在无端胡乱揣测罢了。臣以为这一桩事可能他偶然蒙对了,但下一桩却未必对。如果只因一人之言便将自己的未来定死了,那大家岂不是什么都不必做了,只在家躺着等结果便是?臣一直相信事在人为,人若不为,那未来臣也可以预言,无非是堕落等死。”秦远可不相信有人能有预言一切,这种通天的本领如果真的存在,泄露天机就是一项大罪,自然会有天上人收拾他。   “那你不相信真有预言之人存在?”李世民问。   “相信,古有姜子牙,鬼谷子,他们都有预言将来的能耐。但他们的预言并不能决定世间的一切,真正左右国家命运的是帝王。帝王开明睿智,治国有方,则国家昌;帝王昏庸无能,丧尽道义,则国家亡。”秦远劝李世民不必纠结预言之事,“如果这个人只凭预言便神通广大了,他而今就不会躲在暗处如此算计谋害臣。”   李世明点了点头,觉得秦远所言也有道理。   “异人盟必须铲除!现在是伪造官印,假传信件,构陷朝廷重臣,之后便不知会有何等更严重的事情。你们之前定下暗中处置异人盟的决定,可以转为明面上剿灭了。若再任其猖狂,朝廷、江山社稷都会被其动摇根本。”李世民告诉秦远这些人就跟躲在暗处的老鼠一样,如果不能人人喊打,根本就打不绝他们。   “陛下,鼠只会受打,并不会反抗。”   “那依你的意思,正是因为他们会反抗,寡人就要怕他们?”李世民反问。   秦远觉得李世民今天的情绪不对,肯定不仅仅是因为这桩预言者信件之事。   秦远便微微行礼,默然回应李世民,不再进行纠正。   秦远的沉默令李世民稍微冷静了下来,李世民喝了一口梨汁,觉得滋味不够好,忽然想起秦远之前费心供奉给他的那些东西。李世民眼里便更加看重秦远,决定重新参考一下秦远的意见。   “罢了,此事容后再议,先观情况再说。但如果还有怪事继续发生,朝廷便不能饶了他们。对了,他们为何要针对你?”   “臣以为可能是臣之前破了几桩异人盟的案子,跟他们结仇了。”秦远解释道。   李世民点了点头:“倒是难为你了。”   秦远表示这都是自己身为臣子应该做的事情,即便是为此牺牲了性命,那他也心甘情愿。   “只要能为陛下分忧,令吾皇开心,臣万死不辞。”   李世民本来挺心烦的,听到秦远这句话忍不住又笑起来。   “你呀,最忠心耿耿,寡人甚是欣慰。”李世民由此想起,之前他曾经和秦远有过协定,秦远愿意做任何事为他分忧解难。   “今日得知,太医院的一名年轻太医最近和周才人走动频繁,过于亲厚,几乎每三天就要请脉一次。”   李世民虽然没有直白的告诉秦远,但秦远能够揣测到李世民现在的心情如何。如果真有什么奸情出现在后宫,人当然要按例处置,但以他帝王的尊严,发生这种事情,他心里必然会觉得嫌恶难受。   “周才人善诗书,字写得漂亮,寡人刚宠幸她不久。那名太医与周才人有些渊源,是他远房表哥,自小就生活在周府,与她相识。”   “陛下可询问皇后是否知道此事?”秦远觉得以长孙皇后治理后宫的能力来讲,周才人那边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李世民垂眸默然,这种事情他倒是没好意思和长孙皇后说。其实他本来并没有关注过,是有人今天告诉了他。李世民便让人查了一下周才人的看诊记录,果然发现她近些日子看太医很频繁。   “也对,这不过是小事一桩,知会一声皇后便是。”李世民提醒秦远,他这些话不过是话家常的小事罢了,其实没必要计较。   秦远当然明白。这些确实是小事,但人有时候便容易被这些小事庸扰。特别从刚刚李世民的叙述来看秦远,李世民是有一些在乎这位周才人,想必是对她很有感情。所以纵然是盛世明君,在面临感情问题的时候,也会心烦意乱,犹豫不敢面对。而李世民能跟他讲这一些,就说明他已经不止把他当成臣子了,还是半个朋友。   这些话李世民不会选择跟长孙无忌说,毕竟长孙无忌的亲妹妹是皇后。李世民若在长孙无忌面前表达对别的女人的爱意,终究不太合适。   没多久,长孙皇后便派宫人来回话李世民,告知李世民周才人有可能有身孕,但也不确定,才会命太医给她三日一诊脉。   李世民立刻亲自去询问长孙皇后缘故。   “因为她先前染了寒症,身子虚弱,月事未来,脉象不稳,所以特意命周太医给她把脉,调养身体。这太医的人选是臣妾亲自选定,周才人才进宫不久,又得了这样的病,自然是见熟人容易安心,好得快。”   长孙皇后蕙质兰心,自然明白李世民担心什么,特意跟他解释,当时有她身边的宫人陪同,每次诊脉之后她这边都会得到消息。长孙皇后如此做,是不想错过宫中添子的喜讯。   李世民转即就称赞长孙皇后贤惠,有她统领后宫,当真让他一点都不操心。   长孙皇后问了李世民缘由后,微微蹙眉:“胡才人近来是有些爱搬弄是非,我提醒过她两回,她也应好了,没想到她竟不思悔改,居然在圣人跟前说了闲话。”   李世民立刻下令,命人处置乱嚼舌根的胡才人,将其降为御女。   长孙皇后淡笑应承,称赞李世民处置得当,转身便去看书了。   次日,胡御女前去给周才人赔罪,她在喝了周才人那里的一杯梨汁之后,中毒身亡。   周才人大呼冤枉,声称自己并没有杀害胡御女。胡御女的父亲胡佟为监察御史,上书恳请李世民惩治杀害他女儿的凶手。   李世民和长孙皇后皆觉得此事蹊跷,命内侍监和女史督办此案,却未查出结果,嫌疑最大的终究是周才人。   这一日早朝,胡佟含泪跪下,再一次恳请李世民惩治杀害他女儿的凶手。   “此案事有蹊跷,还需容后再查。”李世民皱眉道。   “陛下,小女人就死在周才人屋中,在众目睽睽之下喝了周才人所给的毒梨汁而亡,难道小女还能自己毒死自己不成?”胡佟不明白,这么简单明了的案子为何要一拖再拖。   “周才人正值受宠,地位并无折损,她何必想不开,在众目睽睽之下害死胡御史的女儿,这也说不通。”秦远出列反驳。   李世民立刻眉头舒展,叹秦远所言极是。   “秦少卿的意思,便真是我胡家女儿心思歹毒,故意服毒自尽在周才人跟前,意图陷害?”胡佟憎恨地瞪着秦远,“你一个刚刚为官不足四月的新人,便敢在这朝堂之上,百官面前,信口雌黄。你有什么证据?”   “那胡御史有什么证据,证明你女儿并非自己服毒陷害她人而死?”秦远反驳问。   “你——”胡佟指着秦远,“你这是强词夺理!我女儿分明就死在周才人屋内,梨汁是周才人所给,不是她害死的还会是谁。”   “这么简单的道理,大家都知道。周才人饱读诗书,会不明白么?谁保证这不是一桩构陷?胡御史,我也提醒你,我这不是强词夺理,而是分析案件所有可能。我也没有肯定说一定不是周才人所为,但也不能排除是你女儿自己心气高,一时冲动,自己受罪,便想拉人下马,玉石俱焚。”秦远转而对李世民行礼道,“以为案子该彻查清楚,才不会冤枉好人,放过坏人。”   李世民舒心地点点头,准奏秦远所言,并开了特例,准许秦远在宫人的陪同下,出入后宫调查胡御女之死。   李世民高兴了,秦远第二日收获了一大批甜荔枝。这荔枝南方才刚下来,秦远可不好在这时候呈献给李世民,解释不清楚。秦远干脆弄了几个大坛子,做了荔枝酒储备。等过两个月,酒能喝了,献给李世民倒也能乐呵。   今晚,是秦远宴请长孙无忌和温彦博、秦琼的日子。新府邸已经大概清扫布置一半了,另外的一半秦远没啥要求,打发家仆慢慢拾掇就行。   长孙无忌、温彦博和秦琼三人,怀揣着谨慎观察的心情,抵达了秦远的府邸。秦远正在张罗宴席,让他们先参观了一圈宅子。   三人虽有不情愿,但谁都不敢认怂拒绝,走着走着发现这宅子除了稍微荒凉点,其实没什么特别瘆人的地方。长孙无忌和温彦博都安心下来,几个男人聚在一起,阳气重,应该没什么问题。   秦琼却手握着脖颈上挂着的符纸,东西乱瞟。他可是在这府邸住过一个月的人,所以一定要夹在长孙无忌和温彦博俩人中间走路,才觉得安全。   “我跟你们讲,这宅子谁住过谁有说话的资格,真闹鬼,特别是后半夜,东院那头,鬼哭狼嚎,可吓人了。我不信邪地带人查过几次,都没有事,但一旦离开,那屋子里就传出鬼叫——”   “啊!呜呜!嗖!”秦琼忽然叫起来,把长孙无忌和温彦博都吓了一跳。   “鬼没看见,先被你吓死了。”温彦博叹道。   秦琼接着问长孙无忌,他就住在这府邸隔壁,有没有听到过鬼叫。   “我倒是没听过,不过我家下人房毗邻这宅子,听说有人听到过。”长孙无忌提及这事儿,本来已经平稳的心,忽然又一次谨慎起来。   温彦博也怕了,嘟囔气道:“也不知是谁这么没良心,跟圣人举荐这宅子给秦远。”   长孙无忌咳嗽了一声。   三人随后回到了正堂。   秦远在正堂所设的宴席基本准备妥当,有蒸羊排、烤羊腿、光明炙虾等等肉菜,也有菘菜包肉、炒菘菜、糖醋菘菜,萝卜羊肉馅烧饼、炝拌萝卜、红烧萝卜羊蹄筋等等,另有两坛酿好的樱桃酒。   樱桃酒颜色如宝石一般鲜红莹透,果香味醇厚,倒入玉碗之中,不论色泽味道都令人心醉。   秦远提议今天天气好,适合坐在院中央的月下吃酒,“如此我们也算是‘花前月下’过了。”   几人哄笑,随后落座。秦远笑着举起白玉酒碗,敬他们。   长孙无忌、温彦博和秦琼也都迫不及待地举杯,正要说祝酒词之际,三人看到秦远身后——   “啊!”秦琼率先叫。   长孙无忌睁大眼。   温彦博直接弄撒了酒杯,脸色变得煞白。 第74章 望闻问切   “你们怎么了?”   秦远回头看, 没看到什么。   影子早就在此之前, 一闪而过,消失了。   “鬼……鬼?”秦琼指着秦远身后的正堂屋内, 他见秦远一脸不信的样子看自己, 秦琼就转而向温彦博和长孙无忌确认, “你们也都看到了吧?”   温彦博立刻点头, 低沉地“嗯”了一声。这并非是温彦博装深沉,是他现在心咚咚快跳得厉害, 他可是纯正的文人出身,胆量比不得长孙无忌和秦琼那样的在战场厮杀过的人物。所以温彦博现在是惊讶地说不出太多话来。   长孙无忌定了定神,面色尽量装作十分从容淡然的样子。   “许是看走眼了。”   “咱们三个人同时看见了,能叫看走眼?这就叫看见。”秦琼纠正完长孙无忌的话, 就语重心长地对秦远说道,“大哥早说过这宅子闹鬼, 没骗你吧。好兄弟, 快走快走,别搁这住了, 上大哥家住去, 回头大哥帮你重新跟陛下求一个府邸新。”   秦琼说罢就去拉秦远。   秦远让秦琼别闹,顺便给秦琼斟了酒, 哈哈笑道:“我知道你们串通起来故意骗我,当我真会害怕上当啊?再闹我可生气了, 赶紧吃酒, 别浪费这一桌好菜。”   秦琼认真地解释自己没有骗秦远, 真有鬼,温彦博这时候也附和告诉秦远没骗他。秦远依旧不信,让他们不许再吓唬他。   秦远举杯道:“多谢三位贤兄这段时间以来对我照顾,我先干为敬。”   秦远说罢,就将酒一饮而尽。   三人互看了两眼,自然是盛情难却,也跟着举起酒杯喝酒。   酒壮人胆,几杯酒下肚之后,三人倒是没那么在乎之前出现的影子了。或许那影子是偶然,有什么别的解释可以说通。   “喵——”   黑白花猫这时候从屋子里跑出来了。   长孙无忌、秦琼和温彦博都松了口气。   接着四人就围桌尽兴吃酒聊天,席间秦远离开了一次。   秦远把他之前喝下的几口酒及时吐了出去。他现在吃人间的东西反应没有起初那么强烈,吐得时候不算难受。秦远觉得这或许跟他升官后食量变少有一定关系。或许有一日,他再不必吃农场里的东西,就可以自如地品尝人间的美味了。   一个时辰后,大家都喝饱吃足了,在秦远高兴地再给他们斟酒,作为告别。   正屋内忽然有一扇窗户开了,屋内的几盏灯都北风吹灭了。   忽然间,一白衣鬼披头散发,从室内缓缓地朝敞开的正堂屋门方向平移,也是正朝着长孙无忌、秦琼和温彦博的方向移动。   白衣鬼行至门口之时,忽然抬首,在门廊下高高挂起的红灯映照下,七窍流血的惨白脸一晃而过,尤为恐怖。   温彦博率先看见,蹭地起身。长孙无忌和秦琼随后被吸引注意,跟着也看了过去,俩人也都丢了酒碗起身。   “鬼——”秦琼再一次指着。   “啊?”秦远回头,那鬼影忽然又消失了。   长孙无忌抽出腰间的挎刀,喊上属下们,直奔正堂而去,一群人在正堂内搜罗半晌,没见到任何鬼影。   “你找什么呢,鬼自然是来无影去无踪,上哪儿找去。”秦琼捏住脖颈上挂着护身符,往屋子里探看了一眼,就立刻缩脖子退出来。   秦远跟着过来了,一脸不解地问他们在干什么,“吃饱喝足了,又开始跟我玩笑?”   秦远特意陪侍的随从们,随从们皆摇头,表示没看见。   秦琼和温彦博皆无奈了。   “他们都在两侧远远地站着,自然瞧不见。”长孙无忌对秦远道,“最后说一次警告你,我们没开玩笑,你到底信还是不信?”   秦远:“坚决不上当。”   长孙无忌特意看秦远一眼,见他还嘻嘻哈哈笑着什么都不知情,心中竟有几分愧疚。他不该一时意气用事,建议李世民将这座宅子给秦远。不过倒也没关系,可以暂且令他住自己的宅子,回头他再寻机会重新给秦远请一座更好的府邸就是。   “罢了,遇到事我就在隔壁,不管你是敲门也好,翻墙也好,随时过来。”长孙无忌说罢,就拱手跟秦远告辞。   温彦博和秦琼见状,也知道秦远这是不见鬼不死心了。二人也连忙跟秦远道别,又再三强调没跟他开玩笑,让秦远多保重。   三人匆匆去了,秦远微笑着挥手相送。   “走好,走好,走好哈!”   秦远转身进了正堂,朝梁上瞅了一圈,果真没看到什么人影。   梁上的方喜听到秦远的叫唤,动了一下,这才隐约看见顶端最短的那处房梁,上面伏着一名黑衣人。因为所处位置高,此人身量又十分纤瘦,伏在最顶端漆黑处的房梁那里一动不动,所以下面的人几乎分辨不出来那里有人。   家仆给方喜放了梯子,方喜就从高处爬了下来,笑着来给秦远行礼,他怀里正揣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皮人。   秦远连连夸赞方喜有出息,“瞒得过那三位,很有能耐了。”   方喜得了赏钱后,高兴地谢过秦远,又对秦远道:“奴已经带人将寝房上上下下都打扫干净了,用柚叶水擦洗过,艾草熏过,还请了几张辟邪的符纸。”   方喜询问秦远,要不要把这些符纸贴上。   “不必。”   秦远因为成功吓着长孙无忌他们了,高兴地哼着小曲沐浴之后,就躺在榻上歇息。   子时已过,秦远十分困倦,很快就睡着了。   啊——   一声刺耳的感叫声忽然划破寂静的夜空,惊醒了秦远。   秦远坐起身细听。   哇啊呜——   声音是从后院而来,像是哭,却有点气短。在这样寂静深夜,有这种声音从荒凉的后院传来,尤为瘆人。   这时候,秦远感觉门外有脚步声,忙问是谁,方喜应了一声,然后推门进来。   “郎君,奴听见好像有哭声,担心郎君有事,就和蔡阳一起来看看。”   秦远见蔡阳随后也跟着进来了,俩人身上都只穿着亵衣,看来他俩一样在熟睡中被吵醒了。   秦远披了件衣服之后,就要了一盏灯笼,要自己提着灯笼去后院瞧。方喜和蔡阳都不放心,匆忙跑去穿了衣裳,要跟着秦远一块去。这时候院子里其它的家仆也都被哭声吵醒了,有人看见秦远出来了,就叫唤一声,大家赶紧也都跟着出来了,想同秦远一遭去。   方喜和蔡阳之前一直在庄子管事,秦远得了这所宅子之后,就将他二人叫来负责打扫布置新宅。因秦远待他们二人仁厚,方喜和蔡阳也待李世民之后再赏赐的百名杂役们仁厚。虽然这些杂役们来了只有短短三日,但在方喜和蔡阳的引导下,大家都知道郎君人非常好,所以此时此刻大家都担心郎君的安危。   郎君要是有事了,他们这些人的好日子就到头了,可万万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人多力量大,他们誓要护秦郎君的周全。   啊呜、啊、啊、啊——   瘆人的叫声再一次传来。   为了避免是人为作祟,秦远命方喜先现场点了人数。   “郎君,人齐了,都在这。”方喜道。   “你们都在此等候,人去多了反而添乱。”秦远倒要看看这鬼什么样。   秦远带着方喜和蔡阳去了府内荒凉的后院,这片地方比较大,园林内杂草丛生,整理修葺起来很费时间,所以这三日就暂时没有动这里。   后花园里石板铺成的小路已经被路两边草挤满,人走过的时候,长草刮着衣袍,发出哗哗的响声。   秦远提着灯笼到靠近湖边一处宅院附近,哭叫声再次响起。   “好像就是这里。”方喜指着那间黑漆漆的屋子。   秦远就提着灯笼朝屋子去,这时候一阵冷风吹过。方喜和蔡阳缩着脖子互相搀扶,他们心中虽有恐惧,但因为有自家郎君在前,倒也没有退缩。   屋前有一不大不小的院子,左右两处摆着鱼缸,但已经陈旧不堪了,缸内有一些积水,水里面零星长着几根杂草。水应该是前些日子所下的暴雨积攒下来。因为年头久了,原来的缸里头还累积了一些灰尘泥土,所以才会长出草来。   门窗的木头已经褪色,有些许开裂。秦远推了一下门,发现门是上锁的,而且上了三道锁,锁头附近还有些许黄纸的残留痕迹。   “这里之前粘过的符纸,后来日子久了就烂掉了。”蔡阳仔细看过之后,皱着眉预感不妙道,“怎么上了这么多锁?”   秦远看着锁头都已经生锈,令蔡阳找块石头,把门锁砸掉。   哐哐两声之后,屋子里突然传出悉嗦的声响。   蔡阳和方喜都吓得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秦远踹开门就冲了进去,挑着灯笼查看屋内的环境。   屋子里有一股很浓的闷久了潮湿味道,类似雨后烂木头所发出的气味。堂内的摆设桌椅等物都很整齐,只是挂满了灰尘和蜘蛛网,再往内室去,床榻上还有被褥,挂着的帷帐尚且完好。   床左侧的帐幔上挂着有一条黑色的痕迹,像喷洒上去的血,因为时间久了故而变黑。   “这是血迹吧。”方喜声音里带恐惧,小声对身边的蔡阳嘀咕。   蔡阳点了下头,他觉得也像。   啊、啊、啊——   再次传来几声短促的哭叫,从后窗外传来!   秦远踹开后窗,翻窗出去,发现后院的有一大片墙都倒塌了,到处都是被暴风雨吹乱东倒西歪的杂草。夜幕安静,环顾四周倒是没看到有什么异常的身影。   啊、啊、啊——   叫声从更远处传来。   “果然是鬼,不然怎么会一会儿在这叫,瞬间又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叫?”蔡阳哆嗦着嗓子问。   秦远等人循着叫声继续追,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找到。   “等天亮了,你们带人来后院收拾一遭,若人手不够,就请人来帮忙,总之尽快把这院子收拾干净。我倒要看看,明晚如何。”秦远吩咐罢了,就打了个哈欠,回去继续睡。   一个时辰后,秦远不得不困倦地起床,迷迷糊糊地去了大理寺。   长孙无忌见到秦远这样倦怠,问他昨晚是不是没睡好。   “嗯。”秦远从袖子里拿了一个梨吃,他还没吃完早饭。   长孙无忌挑了下眉毛,看着秦远。   秦远想了想,从袖子里又拿出一个梨,递给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拿到手里之后,犹豫了片刻后问秦远:“洗没洗?”   “反正干净的。”秦远三两口把一个梨吃完,见长孙无忌还对着自己手里的梨犹豫,召来小吏,令其赶紧帮长孙无忌把梨给洗干净了。   长孙无忌吃上甜梨后挺开心,笑问秦远昨晚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你是不是中午见到鬼了?晓得我们昨晚没骗你?”   “没见着,倒是听到后院似有哭叫声。”秦远回答道。   “该赶紧到我家来住,何必还硬留在那?”长孙无忌质问。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鬼宅,到底是我自己的家,随便。”秦远让长孙无忌放心,“真要有鬼,我见着了一定跟鬼好生商量,请他稍微移步去隔壁闹去。隔壁有钱有地位,家里要什么有什么,可比我这苦哈哈的地方强多了。”   “狼心狗肺!”长孙无忌骂道。   “真当我不知你干了什么?我能得到这鬼宅肯定有你一份功劳,这会儿在这跟我假好心。”秦远反驳。   长孙无忌默了,确实是他把事闹大了,他本意并非如此。   “你要是真觉得心里亏,就借我一些人,帮我修葺一下后花园。”秦远见长孙无忌居然真觉得不好意思了,笑着给他台阶下。   长孙无忌几乎不犹豫,应好之后,这就传话吩咐下去,令府中人去给秦远帮忙,并且告诉秦远修葺所花费的费用,可以都由他来出。   “那我要多修两个亭子水榭。”秦远叹道。   “随意。”长孙无忌自然不在乎这点小钱。   秦远从袖子里再拿一个梨吃。   长孙无忌默然看着秦远。等秦远把这个梨吃完之后,再再次从袖子里拿梨出来之后,长孙无忌忍不住了,他起身就朝秦远的方向去。   秦远见长孙无忌‘来势汹汹’,吓得起身闪躲,问他何故。   “我今天倒要看你袖子里有多少乾坤,你给我站住!”   秦远一个飞奔,逃到窗边,直接翻窗跑了。   门口小吏们吓了一跳,都没想到秦少卿居然能跳窗走。正惊诧纳闷之际,就见长孙公随后推门而出去追人,再过一会儿,便见长孙公甩着袖子,气呼呼地回来。   长孙无忌吩咐小吏,从现在开始就守在秦远屋子前,只要他人回来就立刻通报。   小吏明白了,长孙公这是又又又又又没追上秦少卿。   长孙公可是怪可怜的,每次都追不上,每次都气呼呼。而且等下次再见到秦少卿的时候,还总是撒不出脾气。   自己何苦如此为难自己呢。   小吏看得比长孙无忌透彻,但上级的命令还是要乖乖执行,所以他们还是乖乖地等在秦少卿的屋门口。   秦远进宫了,和温彦博一起陪同突利可汗拜见李世民。   突利可汗恭敬给李世民行礼之后,就说明这次的来意。他想请大唐出兵帮他一起对付他的叔父颉利可汗。   突厥起初是由突利可汗的父亲始毕可汗统治,因始毕可汗身亡的时候,突利可汗尚且年幼,无法当政,就由叔父处罗可汗当任了。突利可汗则被他叔父安排在了突厥东部。两年后,处罗可汗去世,可汗之位就由突利可汗的另一位叔父颉利可汗继承,突利可汗仍旧在突厥东部的担任小可汗。   再之后,因为突利可汗有三名属下不服管教,主动归降了大唐,颉利可汗嫌弃突利可汗无能,囚禁教训了突利可汗数月之后,才将他释放。突利可汗因此对颉利可汗憎恨不已,双方自此内斗不断。而今突利可汗便来大唐请求李世民的帮忙,助他一起对付颉利可汗。   “只要打败了我叔父,让我抽他几鞭子报仇,我便愿意归顺大唐!”突利可汗简单直白地跟李世民表达自己的心意。   李世民笑着欢迎突利可汗,赐御膳同食。   突利可汗非常喜欢大唐的食物,连连赞叹好吃。   突利可汗喝酒的时候见酒的颜色醇香鲜红,仔细辨别好像有果子的味道忙问李世民是什么酒。得知是樱桃酒之后,突利可汗喜欢不已,直叹这是他这辈子以来喝过最好喝的樱桃酒。   突利可汗爽朗地笑着对李世民道:“若日日有此果酒饮用,那我宁愿不回突厥了。”   在旁陪同的房玄龄等大臣忍耐不住笑起来,直叹突利可汗这是‘乐不思蜀’了。   突利可汗立刻摆手,跟房玄龄解释:“不不不,我就是不乐,,也不会不思鼠的,我不喜欢鼠,灰蓬蓬的专偷人粮食吃,太讨厌了!”   大家闻言又笑起来。李世民直叹突利可汗是第二个光凭说话就能让他如此高兴的人。   突利可汗随后听明白词语的解释后,知道自己闹误会了,尴尬地笑着挠了挠头,接着伸长脖子问李世民,另一个凭说话就能让他笑的人又是谁。   李世民看一眼秦远,并告诉突利可汗这好喝的樱桃酒就出自秦远之手。   突利可汗惊讶地看着秦远:“我就说嘛,初见秦少卿的时候,我就知道他肯定不一样。能在大唐国,几个月内突然升官那么快的人,一定有非凡能耐。今天我总算知道你的非凡能耐是什么了。”   房玄龄等大臣们忙问突利可汗是什么。   “自然是会酿酒啊!”突利可汗道,“酿这么好的酒出来,若在我们突厥,我一定会赐给秦少卿最大的官。”   李世民等人又哈哈大笑起来。   秦远也笑,举杯敬了一下突利可汗。   饭毕,李世民令温彦博去引突利可汗离宫,转即就跟房玄龄等大臣商议,有关于突利可汗求助大唐一事,大唐到底是否该派兵协助他。   几名大臣各执己见,秦远不掺和,这种事早晚会讨论出结果,以李世民的睿智,所下的决断自然也不会有问题。   秦远倒是很好奇,这次见突利可汗,李世民为何没有叫长孙无忌来。以前朝中不管大事小情,可都会有长孙无忌的身影。   讨论最终以‘容后再议’暂时结束,李世民单独留下了秦远,问起胡御女和周才人的案子,他是否有了结果。   “此案臣尚在调查之中。”秦远对李世民道。   “可寡人听说,你并没有去后宫查案。”李世民严肃的目光骤然凝聚在秦远的身上,显然不太高兴。   “臣以为此案的关键是胡御女服用的毒从何而来,查明白毒的源头,差不多就能破案了。”   秦远告诉李世民,他已经请宫人递话给长孙皇后,请长孙皇后派人监视周才人和胡御女身边的那些人,并且保护了案发现场和胡御女居所。秦远这两日则在内侍省排查周才人和胡御女身边的宫人背景,想看看这些人中是否有人有用毒的背景。   毕竟是深宫禁地,秦远不好经常去,他想等一切准备妥当了再去,最好能一击即中。   李世民感慨秦远思虑周全。   秦远能这样行为谨慎,倒是令李世民颇感欣慰。   提到毒物来源的问题,李世民突然就想到了太医院,宫里头几乎只有太医能弄到毒物。   秦远:“臣已经查过胡御女的诊脉情况,近半年来她身体康健,并不曾见请过太医。”   李世民忽然想到什么,“周才人最近倒是经常请脉,给他看病的太医还是她自家亲戚。这样说来,反而越查越发现周才人的嫌疑大了。”   秦远默然,现在没有证据,到底是谁嫌疑比较大,还说不清。   “会不会此事果真是周才人所为?她料定我会保他,故而有此大胆之举?”李世民开始揣测各种可能性。   秦远琢磨道:“人只有在绝望之时,才会选择置死地而后生。周才人并非无路可走,臣以为她若敢拿此作赌,太冒险。但在事情没有查明实证之前,也不排除这种可能。”   李世民觉得有道理,他嘱咐秦远一定要认真而且快速地调查此案。近两日胡御史仍一直在不停地参奏,虽然李世民已经命中书省暂且滞留了胡御史的奏折,但只是暂时的。若时间久了案子还没有进展,胡御史想必会理直气壮地闯两仪殿,要求他处死周才人。   秦远应承,请李世民放心,他一定会尽快处置这桩案子。   秦远离开皇宫之后,抵达大理寺之前,有一名突利可汗的属下追上了他的马车,替他家可汗邀请秦远一起出去游玩喝酒小酌。   秦远猜测这位突利可汗八成是盯上了他的樱桃酒,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他现在确实没有时间去顾这些,遂以公务繁忙为由婉拒了。   秦远之前因推敲《四野秘戏图》,而得到了平阳县地图,就派了数名官差去平阳县调查情况。   晌午刚过,调查的官差们回到大理寺复命。他们告诉秦远他们子平阳县视察的时候,并没有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地图上的三座山,他们也都大概瞧了一圈,也没有发现异状。仔细问过附近居住的百姓,得到的回答也一样,本地并无什么异常事发生。   “你说这地图为何偏偏没有标注地点?”戴胄疑惑地询问秦远。   秦远把《四野秘戏图》翻出,至最后一页时,发现在靠近书籍边缘的地方,纸张并不齐整,细看才能发现书页有被撕过的痕迹。   “怪不得,原来少了一页。”戴胄跟着注意到了,“那这一页到底被谁撕了去?”   秦远找了画师,将《四野秘戏图》交与他,令其画出一册与书上几乎差多的一本新书。因为原书已经被他用针扎过洞了,若被有心人瞧见,说不定就会有所领悟。   大理寺的画师平常画得最多的就是通缉犯的画像,这通缉犯是长什么样的都有,他可谓是见识齐全了。但像秦少卿这样的,要求他画春宫,真是他为官以来的头一次。   画师尴尬地应承下来,提笔开始他最艰难的一次绘画任务。没想到秦少卿却没有走,靠着桌子,边吃梨子边看他画画。听得出这梨子很脆,咬的时候咔嚓咔嚓声特别响亮,也很诱人。   画师暗中咽了下口水,这一幕好像被秦少卿精准地发觉了。   秦远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梨子,放在桌上,告诉画师,画好了就把梨子奖励给他吃。   画师恍然有种‘自己是不听话的小孩子被长辈拿小东西哄骗’的感觉,偏偏这招就是好用,画师不计较秘戏图上火辣的内容了,垂首非常认真且干劲儿十足地画着。   “你要把他们两个移到这里。”秦远用手指了一下。   画师愣住:“可是这样的话,俩人就在水里了,原本只是在溪边。”   “没事,这并不算问题,水里更刺激,不是么?”   秦少卿一派淡然斯文的模样,却如此口出惊人。   画师经不住刺激,手一抖,墨滴在了画册之上。他一边无奈地撤下画纸准备重新画,一边用手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长孙无忌听到秦远回来的消息后,立刻来找秦远。他进来的时候,刚好听到秦远和画师之间的对话。   水里更刺激?刺激什么?   长孙无忌走上前来,看清楚秦远正在亲自指导画师如何绘制艳图之后。长孙无忌讶异地转眸看着秦远,很想问秦远脑袋里怎么想的。   但长孙无忌的话还没出口,秦远用眼神示意长孙无忌,他干得这是公事。   长孙无忌自然没什么好说,便让他收敛规矩点,“若为公事,你就别吃梨,没个正经样。”   秦远刚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梨递向长孙无忌,听到这话后,秦远犹豫地要收手。长孙无忌先一步把梨接了下来。   “下不为例。”长孙无忌把梨交给属下,命其洗干净了再拿给自己。   片刻后,屋子里变成了两个人咔嚓咔嚓吃梨,看看着画师一人画画。秦远依旧不改老毛病,不时地用手指导一下画师该在哪儿画。   长孙无忌偶尔凑热闹,也开始提意见。   画师非常惶恐,终于熬在黄昏前,顶着满头大汗,将画画好了。   秦远收了裱好的画册之后,就夸赞一番画师,再与长孙无忌告别,匆匆离去。   画师终于得到桌上的梨子,心中感慨万千。   不容易啊!不容易!   咬一口梨子,脆甜醉人,清爽愉悦的淡淡甜感从他的舌尖开始蔓延至周身,画师觉得自己这一下午工夫没有白费,值了!   长孙无忌手里掂着一个梨子回屋,小吏忙凑过来问长孙无忌可教训了秦少卿没有。   长孙无忌眼底停滞了片刻,面上依旧淡定,叱骂小吏多嘴。小吏忙自扇一巴掌,讪讪地告退。   长孙无忌背着所有人,对着墙闭了下眼。他最近是不是年纪大了,记性这么不好?他好像忘了去找秦远的目的了。   ……   秦远拿着新绘制而出的《四野秘戏图》,去找了方鼎。   方鼎开门之后,见到来人是秦远,面色尴尬又愧疚,毕恭毕敬地请秦远进屋上座。   秦远将秘戏图递给了方鼎。   方鼎看到书册的名字就愣了一下,接着从秦远的目光中确认自己并没有看错东西后,他就恭谨地翻开书去瞧,被书页上所绘制的内容所惊。   方鼎下意识地闭了眼,忙合上书,然后惶恐地对秦远行礼,询问秦远给他看此书的目的为何。   “此书跟你们异人盟有关,你就从没听说过?”秦远问。   方鼎摇了摇头,“我不过是异人盟内的小喽啰。真心想帮一次秦少卿,但这些我真的不知道。”   秦远再问方鼎可知道异人盟内是否有预言者。   方鼎愣了下,“我虽不知,但这种人很可能存在,听说异人盟以前就出现过预言者。”   秦远应承,对方鼎拱手告辞。   方鼎愧疚地起身,忽然闷头给秦远跪下了。   “是我心思歹毒,害了秦少卿,秦少卿却不与我计较,还求情令官府放了我出来。”方鼎含泪跟秦远磕头,内疚不已。   “你家里还有妻儿老小,可别哭大声了把他们招惹来。此事非你所愿,你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保命,我能理解。”秦远道,“但犯错受罚理所应当,并非是我求情令官府放你出来,是你运气好,赶上圣人大赦天下。”   方鼎明白秦远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为了让他心里好过些。方鼎再三给秦远磕头,“我们盘算好了,过两日就搬回老家去,可以的话就做个教书先生。”   “你是弘文馆掌固,教书自不在话下。”   秦远告别方鼎之后,就去了第一酒楼,将请酒楼老板隋风云帮他查看一下案件的‘关键证物’,秦远随即就将秘戏图交给了隋风云。   隋风云看见书皮后,诧异很久。隋风疑惑看着秦远:“秦少卿,这是——”   “你没有看错,就是这本书,你见过没有?”秦远问隋风云。   隋风云立刻摇头,表示自己没见过。   秦远等了片刻,见隋风云没有说话,就对隋风云道:“你看一下内容,或许里头的内容你见过。”   隋风云将书打开,看了两页之后,匆忙将书合上,语气坚定地告诉秦远他真的没有见过这本书。   “你可知有人会预言?”秦远把问过方鼎的问题也都问了隋风云一遍。   隋风云摇头,“有没有预言者小人并不知晓,我是从没见过。”   秦远点了点头,临走时闲聊两句,嘱咐隋风云再找掌柜可要走心了。   “正是如此,那个庄掌柜差点把我害死了。这次我万万不敢从外头找,所以打算从那几个做活时间比较久的老伙计里头,选一个顶替。”   秦远赞隋风云确实谨慎些比较好。   与他告别之后,秦远就拿着秘戏图去了长安城内最有名的妓院春风坊。   在雅间内,秦远单独叫来妓院的鸨母,严肃道明身份之后,令鸨母查看‘破案线索’。鸨母看到书册之后,先惊了一下,然后看向秦远确认。   秦远让她看内容。   鸨母老鸨翻阅两页之后,小心翼翼又非常疑惑地询问秦远:“这……这是……证据?”   “可是什么案子会拿这东西做证据?”   鸨母琢磨了下,跪地对秦远澄清,他们妓院里头可从没有弄过这类图册,“若是哪家出了命案,现场遗留此物,这真……真跟我们没关系啊,请秦少卿明鉴。”   老鸨觉得既然能劳动大理寺少卿亲自出面查的案子,肯定不是小案子,多半应该是命案。   秦远打发了老鸨。   当秦远骑马到自家府门口之时,刚好隔壁府有一群人骑马回来。领头的身姿不凡,器宇轩昂。这些人在长孙府停下之后,就发觉了来自隔壁秦远这边的张望。   不多时,这些人就骑马到了秦远跟前。因为夜色深,两府的距离比较远,秦远一开始不太确定此人是谁,但心里有猜测。现在人靠近了,秦远瞧清楚了,果然是长孙无忌的嫡长子长孙冲。   长孙冲下马之后,就毕恭毕敬地秦远见礼。   秦远眼珠子一动,招呼长孙冲近到身前来,问他愿不愿意配合自己查案。   长孙冲好奇地点点头,一面问秦远是什么案子一面问自己能帮上什么忙。   “这可是一桩大事,但你最好不要说给你父亲听。”   秦远说罢,就笑着从袖子里掏出《四野秘戏图》,递给了长孙冲。 第75章 瞧给你气得   长孙冲看到书之后, 愣住了,疑惑又尴尬地望向秦远。他见秦远伸手,非要把书给自己,长孙冲出于礼貌,犹豫地将书接住了。   “看看。”秦远道。   长孙冲低头看着书的封皮, 喉咙动了一下, “秦世叔确定这书和查案有关?”   “嗯。”秦远应承。   长孙冲打开书, 看到里面的内容后, 皱了下眉。他再一次疑惑地看向秦远,狠下心来继续翻下一页, 发现还是那些内容。长孙冲忙把书合上。   “秦世叔, 到底是什么案子能和这种书有关?”长孙冲想不明白,“这就是一本普通的……图,我实在不明白,请秦世叔解惑。”   “咦,这书还普通?”秦远笑着勾住长孙冲的肩膀, 小声问他到底之前偷偷看过了多少。   长孙冲尴尬地红了脸,连忙给秦远行礼, 匆匆告辞。   秦远忙跟长孙冲道别,转而笑着进府了。   方喜迎上前来,告诉秦远后院修理的进度, “多亏有长孙府的人帮忙, 更快些, 差不多再有三天就能完工。”   秦远赞好, 沐浴之后,他就卧在榻上,随手翻着图册琢磨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秦远不知不觉睡着了,突然又被哭叫声弄醒。   秦远匆忙穿上衣服,推门就见方喜和蔡阳二人。三人提着灯笼再一次去后院,远远听到一声又一声哭叫,分别从东西两个方向发出,等走到靠近湖边的时候,声音就没了。   秦远挑着灯笼在湖边照了一圈,发现岸边有爬行的痕迹,朝湖水的方向。   “刚刚那哭声可真吓人,好像气儿不够用似得。”蔡阳缩着脖子小声感慨道,他眼珠子乱转,绷紧的全身的神经,四处查看,生怕趁自己不备便有什么东西袭击他。   方喜也害怕得紧,跟秦远讨主意:“要不明天奴去请几位法术高强的道士,来着驱邪捉鬼?”   “不必,他们解决不了。”   秦远就近找了处凉亭。   方喜忙去用袖子把凉亭的石凳打扫干净,请秦远坐。   秦远坐下来后,令二人都别出声。   三人在凉亭内静默半晌之后。   啊、啊、啊呜——   叫声再度响起,在池塘的东面。   方喜和蔡阳同时瞪大眼看向秦远,等自家郎君下令。   秦远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们都不要出声。   再等了片刻之后,池塘的西面也响起了类似的叫声,但声音的稍微小一些。   叫声断断续续,听着有点像婴孩的哭叫。   秦远等了会儿,弯腰从地上找了一块石头,打在水里。   啪的一声之后,两边的叫声都息了。   方喜和蔡阳互看了一眼。   秦远提着灯笼绕着湖边走了一圈,偶尔驻足停留一下,挑着灯笼照着水面。   “明早再来看,都回去睡吧。”秦远道。   方喜:“这两天这鬼叫声闹得府里人心惶惶,好多人不敢睡,就怕夜里自己不留神的时候被鬼给吃了。”   “对,我看他们早上起床后,都在摸胳膊摸腿,看看自己身上是不是少一块。”蔡阳叹道。   “告诉大家没事,这玩意儿连声响都怕,怎可能敢吃人。”秦远又打了个哈欠,昨夜他没睡好,今晚一定要睡个好觉才行。   秦远这一宿睡得特别踏实,再醒来天已经大亮。   秦远精神饱满地起床,吃饱了农场里的荔枝,就打发方喜去弄些酒坛子来,他要把剩下的数百斤荔枝继续酿酒。   秦远自己在库房里鼓弄半天之后,出来就把门锁上,不许任何人入内。   说起来,这府里人多了,秦远做事反而不方便,容易被人发现破绽。   秦远带着方喜去后花园的时候,告诉方喜:“我这人喜静,饭菜有自己的喜好,多数时候不在家吃,所以不必令厨房给我备饭。这府邸其实不算大,拾掇齐全了,留些跑腿、打杂、买办,给你们自己做饭的就行,余下的都去庄子。月钱按做活多少计算,公平点,别厚此薄彼。要是有能耐强的,不管什么方面,举荐出来,举荐着另有赏钱。”   虽然只是个小家,秦远觉得在用人上,也要求贤,公允,这样的家里才不容易出乱子。   方喜连连应承。   秦远到了湖边,去了昨晚他在湖边驻留的地方,果然在水边的石缝里发现有洞穴。秦远命二人去弄稻草来。   “这有柳枝。”蔡阳以为秦远要东西戳石洞。   “稻草。”秦远强调。   蔡阳忙认错是自己多嘴,不多时,气喘吁吁捧着一捆稻草来。   秦远将三根稻草对折一下,然后再用另外一根稻草缠绕固定成一根较粗的稻草棍子。   秦远将稻草棍插到石缝内,轻轻戳了两下,听到石缝内有水扑腾的声音,也感觉道稻草棍的另一头戳到了比较软绵的东西。   秦远抽出稻草棍。   “夜里派两个人在这守着,在岸边放几条鱼,挂着灯笼瞧。”秦远随后又在湖边的另外两处找到了同样的洞,也做出了同样的吩咐。   天黑后,蔡阳和方喜带人亲自在湖边蹲守,因为他二人都很好奇洞里头到底是什么,怎么会跟每晚的哭叫有关。   渐渐地夜深了,大家都安静地屏住呼吸,躲在岸边挑着灯笼,静静等待。   忽然水边有波纹浮现,一个足有五六岁小孩头一般大的扁圆形棕的脑袋,突然冒出睡眠,脑袋上好像还长了一颗颗小疙瘩,像是癞。   家仆见状,丢了灯笼大喊:“水鬼!”   家仆转身就跑。   这时候另外两处在湖边遵守的家仆皆闻声,都吓得跑起来。   方喜和蔡阳跟着跑来回禀秦远,告诉秦远他们所见。   秦远听完他们的描述,用笔大概将他们形容的脑袋形状画了出来,问他们是不是这个样子。   方喜和蔡阳等人连连点头。   秦远说罢,命人带着鱼再一次去湖边。这时候大家发现他们在湖边放着的鱼都没了。   “是大鲵,不必害怕。”   “大鲵?啊,怪不得它叫声像人,不对,是很像婴儿哭。”方喜反应过来,“在奴老家那边也有,只有在深山溪水里偶尔才得见。”   大家听说只是一种‘鱼’都松了口气。   “可我听着倒像是鬼叫。”蔡阳叹道。   “脑袋有小孩头那么大,肯定活了有些年头了,这府里一直没人住,也就没人发现它们。”方喜猜测道,“估计是个头太大了,叫的有劲儿。”   “现在正是他们繁衍后代的时节,可能叫声也会略有点变化,也如方喜所言,个头大喊声有劲儿,加上人人心里有鬼,自然是往瘆人的方面想。”秦远令大家都可以放心,不必害怕了,“大鲵白天待在洞里,只有晚上的时候才出来。得空买些鱼放在塘子里,年头多了就容易成精,该善待。”   方喜和蔡阳连声应承。   往回走的时候,蔡阳恍然明白过来。白天的时候,自家郎君为何不要柳枝,只要稻草。因为稻草软戳下去的时候,不会伤到大鲵。   “郎君真是心善呐,”方喜感慨,“咱们这回跟对了人。”   府里的鬼叫终于弄清楚了,大家一身轻,这一晚上睡得特别香,半点听不见后院那些大鲵的叫声了。   但府里的人听不见,可隔壁府的人却听见了。   长孙无忌从上次在秦远府里见鬼之后,就同管家说过此事,并让他密切主意秦远府邸的动向。终归这府邸是他弄给秦远的,他得对秦远负责。   管家自然上心,嘱咐下人房那些住所跟隔壁府比较近的下人们,让他们晚上睡觉的时候注意一下隔壁府的动向。   丑时,家仆出门如厕,听见隔壁府传来阵阵‘啊啊’的鬼叫声,吓得急忙去禀告管家。管家就急忙敲开了长孙无忌的门,说明情况。   长孙无忌立刻让人去请道士,自己则披着衣服,拿上之前也不知道那个有名的道长给他的桃木剑,带着一群壮丁,气势汹汹地冲向秦府。   因为秦府的家仆接连数日都没睡好,今晚秦远特令所有人都安寝。秦府今晚没有家仆守门,家仆就把门锁的特结实,而大门口距离家仆们所住的房子很远。因此才导致了长孙无忌等人敲了半天门,没有任何人应。   “郎君,会不会真出事了,里面的人的都——”管家做了个‘死’的口型,这种晦气字他断然是说不出口的。   长孙无忌命人赶紧翻墙,他也翻。   管家立刻命人回府搬了梯子,一个个陆陆续续翻墙过来,天在这时候渐渐亮了。   因为翻墙的地方与秦远的卧房比较近,秦远刚好醒来,听到声响就迷迷糊糊推窗瞧。秦远刚好看见长孙无忌正弓着身子,背对着自己,正从梯子上往下爬,   下来长孙府的家仆正手把着刀,警惕地观察四周,当他们看见秦远慵懒地眯着眼睛,趴在窗台上看他们的时候。   长孙府众家仆默了。   “秦少卿好像没事,人就在郎君身后。”管家反应过来,仰头跟长孙无忌道。   长孙无忌刚好差两阶就从梯子下来了,听了管家话,他一脚踩空,打了个趔趄。长孙无忌从梯子上滑了下来,得幸不高,有家仆及时出手,将他扶住了。   “哈哈哈——”   笑声伴随着手拍窗台的声音。   长孙无忌火大地转身,发现秦远果然正嘲笑自己。   长孙无忌对秦远吼道:“为何无人应门?”   秦远愣了愣,嘴角的笑依旧在,“估计是都睡熟了,没人听见。”   “你府里竟如此没规矩,上行下效,统统与你一样没个正经!”长孙无忌继续骂道。   长孙府管家为了缓解自家郎君尴尬,忙跟秦远解释经过。管家告诉秦远,他家郎君是因为担心秦少卿在府里的情况才会翻墙。   长孙无忌白一眼秦远,意思他狼心狗肺。   秦远憋住笑了,“后院的鬼叫么,已经破案了,多谢你担心我。”   长孙无忌询问后,得知后院鬼叫的玩意儿是大鲵,感慨这事太巧了。   “其实这宅子风水挺好。大鲵鲜少会在府邸池塘里存活,它们一般都会在水质清凉,水草茂盛,水流湍急的溪河里头。这些大鲵能在这里繁衍,起码说明我这府邸水是干净的,可能湖里还有暗流,后院那湖可能是活水。”秦远感慨道。   “鬼叫之谜是解了,但你府里头还是有鬼,别放松警惕,回头被鬼吃了都不知道。”长孙无忌感慨道,“听说你湖边有一屋子上了三把锁,里头有血迹?”   因长孙府的仆从曾来秦府帮忙,家仆们在干活的时候,就会把见到异状回禀给长孙无忌。   “是有。”秦远恍然想起这事儿,“不过看那锁上的锈迹,像近几年的,问秦将军或许知情。”   秦琼之前曾住过这里。   秦远把秦琼叫来,令他看了湖边的那间房后,秦琼道:“我在这住的那一个月,后院就经常有鬼叫,家仆就请了道士,糯米狗血什么的全撒,这屋子附近也有叫声,就跟着撒了,自然要把屋子上锁封符纸了。”   秦琼解释完,紧张地问秦远是不是见又到鬼了,“是不是你也听见了鬼叫?”   秦琼随后被领到湖边瞧大鲵的洞穴,扒开石洞上头的石头。秦远探首去瞧,最后果然看到一条伏在水中的棕褐色大鲵,没见到全貌,只是看到了一小段身子就可推敲其个头有多大了。秦琼本来想把整个都扒开,捉出来瞧瞧,被秦远制止住了。   秦琼惊诧:“莫非当年吵得我全府不得安宁的东西,就是这玩意儿?”   “如果只是在夜里听到类似孩子的叫声,叫声大概在湖水附近的话,应该是它无疑。”秦远解释道。   “对对对,就是这样!真没想到是它!不过我们之前在你家吃酒的时候,是真有鬼!”秦琼恍然之后,反应过来,坚持觉得秦远还是搬家比较安全,这宅子八成是大鲵与鬼并存。   秦远哈哈笑,摇了摇头。   秦琼让秦远认真点,这可是自家大哥说话,发毒誓不骗他。   长孙无忌瞧出端倪,立刻拦住秦远,正色问他:“那晚我们见鬼是不是你耍得猫腻?”   秦远:“什么猫?你是想抱一抱我家黑白花么?”   “秦远!”长孙无忌气呼呼地瞪着秦远。   “罢了罢了,又不是大事。”秦琼见长孙无忌真发火了,忙劝架。   秦远提醒长孙无忌,他也没有干好事,当初就是他不怀好意给他安排鬼宅,回头还想讹他一顿饭。   “你真以为我好欺负,我的樱桃酒那么容易喝?没胆量怎么行!”   长孙无忌拂袖而去,临走前警告秦远。   “等着瞧,有你好看。”   “你说你,得罪谁不好,非跟性子阴的人较劲。”秦琼对秦远嘿嘿笑,表示自己不计较,自家兄弟闹着玩是感情好。   秦琼从后门走了,离他办事的地方比较近。   秦远随后也出府了,本以为长孙无忌早已经离开,却没想到人还在他府门口,定睛再看,突利可汗站在长孙无忌对面,他身后则跟着十几名随从,另有一辆风格奇异的马车停在后边。   俩人都挺直腰板站着,目光凶狠地看着彼此,都没说话,似乎很认真的在玩‘对视’游戏。   “二位这是?”秦远出声也没能转移二人的注意力,俩人依旧在互相对视。   秦远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这时候长孙府的管家特来小声告诉秦远,长孙无忌之前曾去过河东道,与突利可汗交战过。突利可汗与长孙无忌对阵的时候,因敌不过长孙无忌的军马,曾逃跑的时候在山谷里偷袭长孙无忌。   “我军损失惨重?”秦远问。   “倒没有伤亡。”管家尴尬跟秦远解释,“那些埋伏士兵没扔石头,没射箭,洒得全是牛羊粪,还都是和了尿弄黏糊的。”   噗!   秦远没忍住,掩嘴笑起来。他终于明白昨天李世民张罗见突利可汗的时候,为何没有叫上长孙无忌。长孙无忌与突利可汗之间的‘积怨’确实深,非常深,深不可破那种。   “时候不早了,要不我们先去大理寺?”秦远对长孙无忌提议道。   长孙无忌眯起眼睛,依旧盯着突利可汗,斥他从哪儿来就滚哪儿去,少在他府邸门口出现。   “这是秦府。”突利可汗纠正道。   长孙无忌指着自己的府邸,也便是突利可汗马车后头的方向,“你和你车马随从刚刚就经过了我的府邸。这里人杰地灵,无法消受那些浑身屎尿味的臭玩意儿滚过来。”   “长孙公真小气,多少年前的事了,我那时候还是个娃娃,不懂事的,闹着玩的何必当真。”突利可汗嘿嘿笑,却又刺激到了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立刻命令属下去茅房提一桶粪水来,今儿个他也要跟突利可汗‘闹着玩’、‘不懂事’一回。   突利可汗立刻对秦远拱手道:“今天日子不好呢,出门碰见不该碰见的人,改日再来拜见秦少卿。”   突利可汗说罢,就给秦远一个露八颗大白牙的标准式微笑。突利可汗随即上了马车,命属下从秦府前头绕着走,“千万不要走小气鬼家门口,若把他气病了,那就不好了,我们是大唐的客人,还是要低调些的呀。”   长孙无忌听这话,对身边的管家耳语几句,管家窃笑地应承后,立刻去了。   “你想到了什么坏主意?”秦远问长孙无忌。   “没大事,还有,咱俩的账尚且没算呢。”长孙无忌冷冷瞟一眼秦远,拂袖离去。   秦远冲他喊道:“咱俩账是平的了!”   虽然离得远,但秦远很清晰地听到了长孙无忌的冷哼声。   秦远侧首跟方喜道:“瞧着他像不像孩子?”   方喜忍住笑:“我阿娘以前说过,男人啊不管多大岁数,有时候做起事儿来就像是个孩子。”   秦远对方喜道:“还是你阿娘通透。”   至大理寺后,秦远仔细览阅过内侍省递来的名单,这份名单不仅仅只写了周才人和胡御女身边的宫人们的名字,还整合了这些人的年纪爱好以及进宫前的家世,如父母、兄弟的住所,都以什么为生。   秦远览阅一遍之后,发现胡御女身边有一个叫秋菊的婢女,其父在老家的村子里做大夫。虽然村里的大夫能耐不大,只能开些治小病的药,但秋菊自小在那样的家里长大,难免会接触到药材,什么东西有毒什么东西治病,肯定或多或少会知道一些。   名单里还有其她宫女对秋菊的评价,说她有些小气贪吃,喜欢仗势欺人。   秦远再看太医诊断和当时人证的描述,胡御女中毒时,全身发红,捂着胸口,呼吸急促,呕吐,在太医抵达不久后就身亡了。   这个症状看起来是毒物引发了心脏问题。   既然有锁定目标了,秦远决定进宫一次。   当他抵达胡才人住处时候,长孙皇后派来掌事太监来告诉秦远。   “最近胡才人和周才人身边的宫人其实都算安分,唯独有个叫秋菊的似乎有点反常,但也不知算不算反常。此宫女最近总想往后头的花园去,不过几次都被我叫人不动声色地打发了,没让她得逞。”   秦远就依照太监所言,去了附近的花园。园子里有一片树正开着花,叶片深绿扁长,有红有白,花大艳丽簇在一起,十分好看。   太监瞧见秦远关注这些花,笑着解释道:“这是南方来得,叫什么桃,冬天的时候要搬到室内,供着碳养活呢。”   “夹竹桃。”秦远接话道。   太监忙应承,就是这个名子。   夹竹桃浑身有剧毒,毒素可导致人心脏产生毒性反应。结合胡御女的死亡症状,可知胡御女所中的毒就是此物。   秦远命人拿了宫女秋菊,直接把两片夹竹桃的叶子丢在她面前,呵斥一声。秋菊就吓得浑身颤抖,趴在地上磕头,开始交代经过。   “胡御女气不过被降等,要寻死。她知婢子懂这个,逼迫婢子弄毒,婢子不愿意,她便威胁婢子不从,日后就想方设法折磨婢子去死。”秋菊说罢,就撸起袖子,给秦远瞧她胳膊上的一块块青紫,“这都是胡御女拿婢子撒气的时候做得。婢子不得已,便告诉胡御女可用花园里的夹竹桃可要人命。奴婢以为胡御女只是自己要用此毒自尽,万万没想到她不甘心自己死了,周才人还在逍遥,便要拉她做垫背的。”   秋菊说罢,就嘤嘤哭泣着喊冤,数次强调她真的不知情,是胡御女要害人,她也是迫不得己。   “那夹竹桃的毒,到底是你给的,还是胡御女自己弄的?”这两者有本质区别,秦远要问清楚。   秋菊忙摇头,解释说不是她弄得。   “那你近几日总想偷溜去花园,是何故?”秦远再问。   秋菊愣了下。   秦远忽然拍桌,呵斥她撒谎,“事情若与你无关,你若真是受害被迫而为,你缩着脖子躲着就是了,为何还想主动去花园?怕是这案子查到自己头上,你便想再次采摘夹竹桃,陷害身边的人替你顶罪吧?”   “婢子不敢,婢子万万不敢,婢子冤枉啊!”秋菊哭着继续磕头道。   “你胳膊上的青紫,很可能是你自己掐的。”秦远对秋菊道,“若是自己掐,内侧用力方便,可能掐的重些,外侧使力不便,可能就会轻些。”当然如果秋菊够聪明有这个意识,也是可以将内外侧掐的差不多一致。但秦远觉得,一般人应该不会考虑得这么全面。   秦远让人将秋菊的两个胳膊都露出来,果然,在靠近胳膊中央和内侧的地方青紫都比较重,胳膊的外侧相对轻浅一些。   其实秋菊这时候也可以解释轻浅颜色不同是不同时期导致。   但是秋菊本来就心虚,被这样一唬弄就吓得没话说了,只顾着哭,恳求饶命,身体抖得跟筛子一样。   随后,秋菊交代了。   胡御女气不过想寻死,意欲拉着周才人一起陪葬,遂问她办法,她就将夹竹桃有毒的事儿告诉胡御女。那天胡御女去周才人那里的早上,胡御女就将捣烂的夹竹桃用结实的羊肠包住封好,放进了嘴里,藏在舌下。等她去给周才人道歉,假意和好之际,就咬破嘴里羊肠,喝了周才人的果汁。   事后,宫里开始排查此事,得知是由大理寺神断秦少卿来查,秋菊害怕自己的事情被暴露。忍了两日后,她越来越胡思乱想。与其等着挨打,不如主动出击,遂决定想去摘两篇夹竹桃的叶子,去诬陷隔壁屋的宫女翠兰。而秋菊之所以懂得夹竹桃有毒,源于她少时从她的大夫父亲口中得知。   秋菊的整个作案经过,基本上与秦远推敲的一致。   秦远痛快把证供整理完,案子结了,交给掌事太监后,就欲离去。但他刚要走出宫门时,宫里的太监急忙追了出来,请秦远去立政殿说话,长孙皇后召见。   秦远遂折返,去拜见长孙皇后,李世民自然也在。   “这案子你查得明白,皇后惜才,定要见见你。”李世民语气带着骄傲和高兴,好像自己家儿子被夸了似得。   长孙皇后贤惠端方地坐在李世民身边,嘴角挂着淡淡得微笑,目光柔和地打量一番秦远。长孙皇后忽然记起上次‘与蝶共舞’的事来,那次也是因秦远及时出手,令她和皇帝躲过一劫。当时事发混乱,她没太瞧清楚,只是依稀记得有个宫人模样打扮的人,突然冲了出来,当时看着她便觉得是个不凡之人。   “常听陛下提起你,说你是奇才。今日胡御女一案,便让我真正见识到了你的本领。”长孙皇后随即转头,对李世民笑道,“有他这样的人辅佐陛下,可避免许多人白白受冤,枉送人命了。刑狱决断公允,便不会有怨,无怨则无气,免除许多争斗。”   长孙皇后接着跟李世民举例前面诸多朝代,有许多便是因为刑狱不公,致揭竿而起,进而推翻朝政,最有名的属陈胜吴广起义。   李世民点点头,跟着感慨刑狱这块的重要性。他心里已经暗暗盘算好了,就把秦远往大理寺卿的方向上培养。若是他真有能耐但此大任,年轻些也无妨,他像秦远这么大的时候,担的责任却比秦远更多,照样能行。   “我听说你先前得了官,还一直住在小宅子里,家仆都没有一个。后来还是圣人主张,给你安排了一间宅院,不过听说是有名的鬼宅?你却不怨一句。”长孙皇后因此越加欣赏秦远。   长孙皇后一向提倡节俭,所以得知秦远也有简朴的性子,她心里便多少有些共鸣。   长孙皇后随即客气地请秦远多费心操劳,多帮助李世民稳固大唐江山,让天下的百姓都能过上和乐太平的好日子。   秦远毕恭毕敬地行礼应承,不禁感慨李世民当真寻了一位极好的贤内助。   从立政殿出来后,秦远看见了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一见到秦远,便满脸无语,斥他为何会去自己妹妹的寝殿。   “自然是长孙皇后召见下官。”秦远叹毕,特意问一嘴长孙无忌,“国舅竟不知这事?”   秦远的言外之意:你是长孙皇后兄长,居然都不知道消息,啊哈哈哈,你是不是没我受宠?   长孙无忌太了解秦远的德行了,自然立刻就领会了秦远话外音。他无语的白了一眼秦远,意思懒得跟他计较,然后大摇大摆地进了立政殿。   可秦远瞧得出来,这一位心里肯定计较了,不然不会对他白眼。   秦远挺乐呵,出来皇宫后就一身轻,鬼宅和胡御女的问题结了,剩下的就是秘戏图和预言者的案子了。   这案子其实和胡御女的案子有点类似,就是复杂了些。   胡御女案子的关键在于查毒源,预言者的案子关键在于查作案目的。   至于秘戏图,看起来像是和异人盟什么宝贝有关,但这个东西为何会出现在异人盟组织里地位并不重要的庄掌柜手里?若真是宝贝,庄掌柜在执行盟主周筠的任务的时候,把这东西就藏在衣柜下面的暗格里,是不是有点太草率?   秦远回到大理寺后,就对着平阳县的地图研究半晌,要来平阳县的县志,追溯平阳县的历史,又去问了博学多才的温彦博,有关于仙坛山的情况。   地图上的平阳县所绘制的三座山,唯有仙坛山与‘长生’有关。平阳县的县志上有记载,在仙坛以东,上有平石,方十余丈,平石旁有竹林,风来成韵,为东晋最著名的方士葛洪炼丹之处。而今仙坛山上,据传还留有葛洪遗迹。   葛洪修炼高深,他不是没有堪破天机的可能。或许真有关于长生的秘密,就被葛洪藏在了仙坛山内。   但或许也没有。   看似关键的最后一页被撕去,令人疑惑具体藏宝的地点为何。却也有一种可能,对方了解过他,知晓他有破解图册秘密的能耐。图册就故意做得像真的一样,留了悬念,勾走了他的思路,让他一门心思往长生方面想。   策划者便想让秦远以为:他的存在,触发了异人盟对长生的追求,他有危险。   再回忆藏着秘戏图的庄掌柜的供述,声称是受盟主周筠指使,想活捉他。预言者则故意写一封破绽明显的勾结信,透过突利可汗向他宣告:预言者的存在真的很危险。   两件事的共同点都属于挑衅,针对他进行挑衅,也是对朝廷进行挑衅。   秦远觉得盟主周筠突然失踪的时机很奇怪,周筠后来突然在庄掌柜口供中出现,也很奇怪。如果周筠真想对付他,选用周小绿绝对会比庄掌柜顺手。   再有,秦远当初有疑惑,想细审庄掌柜的时候,庄掌柜就被灭口了。   ……   秦远边想边吃荔枝,吐了一堆荔枝核在桌上,然后推窗扔了出去。   “哎——”一声叫短促的叫,还没发音齐全就戛然而止。   秦远垂首,发现有个小吏蹲在他窗下面,此刻被打了一脑袋的荔枝核。   小吏慌张于被秦远发现了,露出一脸‘完了我要死了’的样子,连连给秦远赔罪。   “在这做什么?”秦远问。   小吏尴尬有拘谨地把双手背在身后,眼睛下意识地瞟向隔壁方向,嘴上说什么事都没有。   秦远眯眼打量他,命令他背过身去。   小吏就背过身去,但两只手这时候飞速地放到自己身前头去了。秦远注意到小吏手里捏着东西,袖子里似有东西蠕动,喝令他把手伸出来。   小吏任命地闭上眼,将那只抓着蛇的手伸出来,给秦远看。   秦远注意到蛇是无毒的,还被拔了牙。   小吏慌张地跟秦远解释这蛇没有毒,只是单纯用来吓人的,真不会伤人。   “是长孙公让你干的吧?”   小吏低头不吭声,显然他不敢说。   “你也怪可怜的,就在这站着,蛇给我。”秦远伸手将蛇接过来,跳出窗外,直接去了隔壁,把长孙无忌的后窗悄悄开了个缝,将蛇送了进去。   半个时辰后,隔壁传来长孙无忌的爆吼。   秦远乐哈哈地笑起来,双手交叉,托着下巴,看着门口的方向。   不多时,长孙无忌冲进门来,将一条打死的蛇丢到秦远的桌上。   “干嘛这么生气,咱们之间的恩怨,真不用连累这无辜的生灵。”秦远叹息地看着桌上的尸体,“你死得冤,有怨气就去找那个姓长孙的人,是他弄死你的,还拔了你的牙。”   长孙无忌没话可说,因为放蛇的事儿是他先动手的。   “案子查得怎么样?你这样拖拖拉拉,什么时候能破?你当大理寺是养闲人的地方么,由着你这么混?异人盟的案子一件接着一件,闹得人心惶惶,你每次破案都只破表面一桩,却抓不住真正的幕后黑手。”   长孙无忌开始转移炮火。   “我看等你查明白异人盟怎么回事,那些人早就老死了。你现在便随我去参奏,请圣人直接剿灭异人盟。”   “破案要时间的。”秦远不恼,语调慢悠悠地说明。   “你要多少时间,一天一个月一年十年都是时间。”长孙无忌仄仄逼问。   “这是公报私仇?”秦远问长孙无忌。   “错,之前是迁就你,我才没多言。现在不想迁就了,就要公事公办。听清楚,这是公事公办!”长孙无忌纠正道。   “我明白了。”秦远恍然大悟,立刻吩咐属下去缉拿第一酒楼的老板隋风云,告诉长孙无忌,“瞧给你气得,时间我就不多要了,一个时辰如何?” 第76章 无所畏惧   长孙无忌忍不住嗤笑一声, 问秦远:“区区一个时辰之内,你就能破案?”   “可能吧。”秦远道。   长孙无忌不太相信地斜睨秦远一眼,故作缓声质问他什么叫‘可能’。   “你若敢虚晃我一枪,咱们当即就进宫。”   “进宫就进宫,谁怕谁。”   反正就算事儿成不了, 大不了他多拍点马屁哄李世民。   秦远从长孙无忌那里离开之后, 扭头就吩咐下属, 立刻封锁长安城, 所有城门禁止出入,全城戒严。   小吏为难, 这长安城可不比其它地方的小州县, 大理寺可没有随便封锁城门的能耐。   秦远摸了摸身上,并没有带李世民之前御赐给他的令牌,干脆对小吏道:“这是长孙公的命令,缉拿要犯,谁敢耽误事谁负责!”   国舅爷的命令自然是有用, 小吏应承,匆匆去了。   秦远随即骑马直奔第一酒楼, 大约不足半柱香的时间便赶到了。前一步来此抓隋风云的衙差们,已经先将酒楼包围封锁。领头的衙差王振正打算赶去回禀秦远,在酒楼门口碰见秦远了, 他便立刻回禀情况。   “属下们刚刚来酒楼的时候, 掌柜说隋风云在房间里。但属下们去屋里面根本就没见人, 床铺是乱的, 衣柜里的衣服都被扯了出来,人似乎逃了,走得很匆忙。属下们在地上捡到了一片这个。”   衙差将龟甲呈给秦远。   龟板上有刻字,龟甲上头有灼烧过的痕迹,已经开裂。由此可知,这龟甲系为占卜所用。龟卜占法是最古老的占卜之法,根据龟甲上烧灼后产生的裂纹来推测人事的吉凶,此法失传已久。   “现在人逃了,就算全城戒严,可长安城这么大,去哪儿找人去?”衙差们之前领命告退的时候,听到了秦少卿与长孙公的赌约,此刻便很为秦少卿担心。一个时辰破案,这也太难了。   秦远思量片刻后,问衙差:“从大理寺到这里,你们骑马过来要多久?”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王振道。   “这么短的时间……你们到的时候,掌柜说他人就在屋里。”   秦远想到了什么,直奔隋风云的住处,查看了下扯乱的被褥和衣柜,再看屋子里的其它摆设都整整齐齐。秦远询问殿内伺候隋风云起居的丫鬟,让她好生看看衣柜,隋风云平常穿的衣物是否都在柜内。   “除了今天穿的,还有一件洗了的,都在。”丫鬟道。   “他今天什么时候起床?”秦远问。   丫鬟:“店里头一向忙活,隋老板还要掌勺做菜,每天都是天刚亮就起来去厨房忙活。基本上都是每天早饭忙活完了,回房小憩片刻。”   怪不得床铺是乱的,隋风云忙活完早饭会回来再睡一觉。   秦远拿着手上的龟甲,用指甲在龟甲上灼烧过的地方刮了一下,并无黑色的灼烧过的浮灰下来。如果是刚灼烧过的龟甲,表面黑色的部分应该好刮下来下对。再环顾屋子里的环境,在桌子中央有一盏油灯,秦远用手指去沾了下油,是凉的,没有半点热度。   这丢在地上的龟甲,明显是想告诉他们,隋风云是通过占卜吉凶发现自己有危险,提前逃了。可是油灯如果真的被点亮,焚烧过龟甲,油温退热慢,应该不会在这么在短的时间内变凉。   秦远命王振等衙差们将酒楼封锁好,任何人不准进出,包括自己人。   王振不解地望向秦远,“难道隋风云并没有逃出酒楼?”   “有这个可能,所以你们要派人仔仔细细搜查整栋酒楼。这里是他经营数年的地方,难保会内有乾坤。”   王振等人立刻领命去办。   只要人在第一酒楼,他们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挖出来。   秦远召来酒楼的伙计,询问他们隋风云平常都有什么爱好。   “隋老板人很简单,每天就是早上起来干活做菜,做到晚上就回屋睡觉,平常除了在灶台前头转,就没瞧见他干过什么别的事情。甚至酒楼应酬,多数都是由掌柜去操办,他就愿意挂着一身油烟味儿在厨房做菜。”   酒楼的伙计们基本上都是这样的回答。   秦远再问那个伺候隋风云起居的丫鬟,问她觉得自家郎君有什么反常。   “除了偶尔出去一趟,就如大家所言,围着灶台做菜,没有别的事。”丫鬟道。   一炷香后,衙差们搜查遍了第一楼的所有角落,却没找到密室、地窖之类的地方。   王振有些丧气地来跟秦远回禀:“属下等把这第一酒楼上上下下,一寸寸都仔仔细细搜查过了,没发现有藏人的地方。会不会这隋风云已经跑出去了?”   “他与普通人不同,再说她也没有时间跑。”秦远叹毕,就带人来到了厨房。   这里是一处院子,共有四间房,大厨房、小厨房、柴房及储菜房。大厨房的的后窗对着酒楼方向,每次传菜的时候,都是从大厨房后头的大窗传递。厨房里共有十二个灶台,每六个排在一起,小厨房则在东屋,共有两个灶台。   据伙计交代,小厨房就是隋风云平常做菜专用,酒楼里别的厨子都不敢碰。   秦远用手勾了一下灶台上的铁锅,是活的。   王振等上前将铁锅抬起,灶台下堆着一些草木灰,有黑石板横在中央。移开黑石板,下头有一黑洞。   王振等人要下去,被秦远拦住了。   下面的漆黑不知有什么东西,隋风云很可能会痋术,秦远不愿让他们拿生命冒险。   “弄些艾草湿柴,放火烟熏。”   火点燃后不久,便泼水浇湿,扔进洞里。没多久,就听到洞里传来咳嗽声,更有蜈蚣、蝎子等物网上爬。大家慌忙用火烧死这些东西。对洞里人喊话,若再不出来,就直接放火烧了这洞。与此同时,差役们开始扒灶台,预备将洞口挖大一些,这样就能看清楚里面的情况,估量风险。   没多久,被熏得眼泪直流的隋风云咳嗽着爬出洞口,被大家捉个正着。   等隋风云眼泪干了,依稀能睁开的眼睛的时候,秦远才跟他说话。   “你该更聪明点。”   隋风云看一眼秦远,认命地沉默着,没吭声。   王振等将洞口挖得更大一些后,就押着隋风云进洞,在洞内发现了数罐蛊和痋,洞西面的角落里,还绑着一人,瘦骨嶙峋,皮肤干枯,此时已经没气了。   看这人的死状可知其身中痋术,再打量此干尸的年纪,大概近四十左右,身上穿着的衣裳已经脏旧不堪了,是初春时为了防寒的厚实料子。   秦远命属下小心将干尸抬上来,切莫碰坏皮肤,随即又将干尸装置于密封性较好的木箱之中   秦远命人把周小绿叫来,又对另一名小吏低声耳语了几句。   周小绿抵达之后,靠近木箱,看了干尸第一眼,嘴唇就哆嗦起来。她眼睛干巴巴地看着干尸半晌,嘴巴张张合合半天,终于‘啊’地一嗓子喊出声,嚎啕大哭起来。   “阿耶——”周小绿要扑上前去,抓住自己父亲的身体,被秦远揪住了。   周小绿明白秦远的意思,他父亲中了痋术,现在已经成了一具保存痋幼虫的器具。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对他?”周小绿红着眼睛,扭头狠狠地瞪着隋风云,恨不得一口把他吃了。   隋风云垂着头,根本不理会周小绿说什么,老实沉默着,不言不语。   “你倒是说话啊!”周小绿扑上前去抓隋风云,又被秦远揪住了。   “我要杀了他!”周小绿气急了,甩开秦远的手,还要往前扑。   “不好了,城内出事了!”小吏匆匆跑来找秦远。   秦远命小吏快说。   “属下奉命传话给各城门,前几个倒还好,至金光门时,忽悠许多蝎子从城门上爬出来,惊得守城禁军四处灭虫,这时候又从城外涌来许多百姓,眼底乌青,走路一跳一跳,就好像好像……”   “僵尸?”秦远问。   “对,好像僵尸。他们个个力大无穷,打都打不过,用刀往身上砍都不知疼。”   “金光门就在横街的尽头,从此门进直走,就可到皇城,闯了皇城便与太极宫就不远了。你们怎能这样疏忽!快去通知秦将军和巡城禁军,用糯米,熏艾草!”秦远急忙吩咐罢了,叫人去请陆巧儿在现场指挥,转即他看向周小绿。   周小绿怔了下,擦了擦脸上的泪,表示愿意帮忙,随即就跟着小吏们去了。   这时候,搜查暗室的小吏,从土里挖到一个锦缎布袋,布袋里装着一个玉印章,看成色是上好的古玉,印章上刻着‘盟主’二字,显然为异人盟盟主周筠所有。印章上没有名字,玉已经被盘得非常莹润光亮,看起来应该是异人盟盟主代代传承之物。   秦远命人将隋风云押至大理寺公堂之上,令文书将隋风云的所有口供都记述下来。长孙无忌、戴胄和孙伏伽这时候都来了,三人行为一致,都坐在一旁默不作声,冷眼瞧着秦远审案。   秦远举起异人盟盟主的印章,质问隋风云:“你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成为异人盟新一任盟主?”   隋风云表情滞一下,抬头看着秦远,似乎在犹豫自己是否要作答。   这时候,衙差来到长孙无忌身边,耳语了几句。   长孙无忌动了动眼珠儿,猛地拍桌起身,呵斥秦远:“外面已经乱成那样子了,你居然还有心情在这查案。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   “已经派人去控制住了,没事。”秦远对长孙无忌解释道。   隋风云这时候忽然狂笑起来:“我劝秦少卿别忙活了,没用,已经没用了,哈哈哈……”   “为何?”秦远瞪向隋风云,呵斥他不要危言耸听,“区区尸毒和蛊虫罢了,我们早已有了解毒之法。便是痋术,我们也有解药。”   “地上走得你们拦得住,天上飞的呢?异人盟内奇人异士太多了,你以为几个守卫,几丈高的宫墙,就能拦得住他们?以往他们不动手,是他们循着规矩,心善低调罢了。”隋风云撇嘴冷冷嘲笑,直叹秦远的想法太蠢。   “何意?”长孙无忌皱眉,令隋风云说清楚。   “长安城要完了,你们都要完了。”隋风云哈哈笑,“可不是我唬你们,这是真的,想活命就趁,可能还有机会赶紧出去!”   “这一切是你故意设计?是你抓住了盟主周筠,控制他写信,用痋术唆使庄掌柜陷害我,针对朝廷?”秦远对隋风云道。   “是又如何,你知道这一切都已经晚了,你们朝廷已经激怒了异人盟所有人。异人盟一旦发起进攻,长安城根本不在话下,许用不了一天时间,这长安城内就再没有活气了。”隋风云意气奋发,大笑不止,眼睛里满是得逞之后的爽快。   “秘戏图也是你故意安排的幌子,对不对?你知道我能破解,为了拖延时间,转移我的注意,故意在庄掌柜的衣柜下安排了这本书。”秦远再问。   隋风云叹:“秦少卿果然不笨,可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我自然是不服气,要弄清楚一切,死也要做个明白鬼。”秦远道。   隋风云听秦远此言,饶有兴致地仰头望着秦远:“我倒也好奇,秦少卿是如何怀疑到了我的身上?”   隋风云自以为自己这一招险棋下得天衣无缝,连谢罪摄魂问案的那关都被他混过去了。   “那天我拿着秘戏图的仿本给你看,你却一点都不好奇我为什么会拿这种书作为证据。”   秦远接着告诉隋风云,他找过三个不同的人看过秘戏图,问过和隋风云一样的问题,这些人都是很好奇这本书怎么会跟案子有关。   “你本就是异人盟的成员,我拿这东西问你,你更该好奇这秘戏图是否跟异人盟有关才对,但你什么都没问,立刻就否认说从没见到过。”   “原来如此。”隋风云叹道。   “我一直疑惑策划者控制周筠、方鼎和庄掌的真正目的是什么?”秦远解释道,“直到今天,长孙公的一句话点醒了我。此案若公事公办,朝廷照例该下令剿灭异人盟。异人盟成员都是些怪才,怪人多数都自恃才华,各有想法,不服管。只有在面对共同问题的时候,他们才可能团结一致。所以剿灭的命令一旦下达,势必会激起所有的异人盟成员的团结一致。”   “可是你们还是下令了!一切都晚了!”   隋风云再次得逞地大笑,干脆爽快地跟秦远说明经过。   “王正德在长安城挑事的时候,我就意识到我的机会来了。我绑架了周筠,并用痋术控制周筠,逼迫他以自己的名义书信给异人盟各分舵的舵主,让他们群起反朝廷。奈何这些人都是胆小鬼,就算是盟主下令,他们也不听,还拿异人盟不掺和府衙事的古训为理由,拒绝了。   那我没办法,只能想办法激怒朝廷,让朝廷先对异人盟下手,这样异人盟的人才会一致对外。   我一面游说各个分舵舵主,请他们派人先来长安城探风向;一面算计秦少卿,只要把负责的掌管异人盟案件的秦少卿激怒了,朝廷的事自然忍不了异人盟的存在,势必下令出兵剿灭。只要朝廷的命令一下,异人盟的人得到消息,就会听我的劝提前发动攻击。   我看秦少卿是个在深山里有过修为的人,脑子够用,真有些担心你看出什么破绽,所以我设计了平阳县的地图转移秦少卿的注意。”   隋风云解释完这些,令在场人无不惊诧于他的心机,九曲回肠怕是没长在他肚里,都长在他心里头去了。此贼竟算计到如此地步!   “让我猜猜,你的能耐并不是做饭,是预言,你能做和未来有关的梦,对不对?”秦远问。   隋风云诧异地回看秦远:“你怎么会知道?”   “你特意留下了龟甲,想让我误会你会占卜,实则是虚晃。丫鬟说此之前你一直在屋里小憩睡觉。所以我猜测你之所以能在短时间内逃脱,就是因为做梦了。”秦远解释道。   隋风云:“不错,我是能做一些能预知未来的梦。事已至此,我不妨就全告诉秦少卿,梦是关于我自己的,两个多月以前,我便梦到了秦少卿会来第一酒楼抓我,但当时秦少卿还只是雍州府的主簿。已经因为破获了长安城几个犯罪异人的案子而成名了。我当时心中便有了计划,决定利用此事,利用秦少卿,控制整个异人盟。   我先用痋术控制了少府监制印的差役董乐,令他先行造了秦少卿的印章,书信一封送与了突利可汗。事后又控制了庄掌柜,令他做我的替罪羊,将第一酒楼所有刻意的痕迹都收拾干净,藏在了灶台下的暗室内。也是梦的缘故,提前预见到谢罪用摄魂术审问我。所以我早就准备了醒脑丸给自己和庄掌柜,你们人一来抓人,我们俩就趁机偷偷服药了。命庄掌柜按照我吩咐的话做证供,否则他会因痋发作而死,他不得不听命于我。”   长孙无忌和戴胄、孙伏伽等人听到这些证供,俱惊得说不出话,忍不住在心中唏嘘感慨,这世上竟然真有人可以预知未来。   “奈何你的梦你自己也控制不了,你无法预见一切,不然你今天也不会被我拿到。”秦远问。   隋风云垂下头去,自然也恨这个,为何老天爷给他这个能耐了,却不能完美些。   “你被抓了,就算令异人盟得逞,攻击了朝廷,你也无法活着出去。”秦远道,“就算我们死,也会拉着你一起死。”   “死又何妨,倒不怕。”提及这个,隋风云突然有了精神,眼神里闪烁着异常的光亮,直勾勾地盯着秦远,“人死复活事都可以有,长生又有何难,对么,秦少卿?”   长孙无忌、戴胄、孙伏伽三人同时看向秦远,以三人的聪慧,自然都察觉到隋风云意有所指。   秦远托着下巴看隋风云,睁着眼睛说瞎话:“不知你在说什么,人死竟能复活,你可有证据?例子?”   “秦少卿心里清楚便罢。”隋风云道。   “若清楚何必问你。”秦远动了下眼珠儿,盯着隋风云:“莫非秘戏图并非全然臆造,你得知了什么抵达长生的秘密,必须要掀翻了朝廷?”   隋风云垂下眼眸,面目肌肉僵硬着,故作面无表情。但实际上他这幅样子,反而表露出了肯定。   “哪来的这般荒谬言论,你该不会是被哪个黄口小儿随意丢弃的一张纸给忽悠了?”秦远忍不住笑,“自古以来,这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人就不在少数,追求长生者,死在求长生的路上也不在少数,比如那声名赫赫统一六国的始皇帝赵政。你比人家如何?你觉得你会比他更能耐?”   “自然!”隋风云不惧秦远的挑衅。   长孙无忌等人在旁却忍不住笑起来。   “你何德何能,竟敢与始皇比。”戴胄唏嘘,直叹隋风云这人是疯了,彻头彻尾的疯子。   “自古以来,求长生的人,多有疯病。”孙伏伽开始扒拉手指头给戴胄举例。   隋风云越听他们这些人讲,意志越不坚定,慌了神,直摇头感慨不会。   “那可是我好容易得来的东西!”   “倒说说你这消息的来源,怎么会令你如此深信不疑?让我们帮你一起评判评判?”   隋风云防备地回看秦远,“我不会上你们的当!你们是想哄骗我!”   “我们都是要死的人了,你怕什么,反正我们死了就是死了,你死了还能复活。”秦远叹道。   “有一位得道高人指点我,我费劲千辛万苦,才得到了仙人留下的的奥秘。逆反历史,便可让时光重来,长生不老。”隋风云说罢,告诉他们秘密其实就藏在平阳县葛洪炼丹的某处地方,但他不会告诉任何人。   长孙无忌等人在这时候都笑起来。   隋风云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他不安地往四周往张望,发现一切平静,根本不像有异人盟大军来袭的样子。   隋风云彻底慌了,白着一张脸看着秦远:“你骗我?”   “瞧瞧你,怎么说话呢,我从不骗人。”秦远感慨。   隋风云起初以为秦远在和他保证,但随后越琢磨这句话越不是味儿。他在说他不骗‘人’,他若骗了自己,不过就是在骂自己不是人。   长孙无忌等人这时候又笑起来。   隋风云气得脸色涨红,恨恨地咬牙握拳,这种当众被当傻子耍,被骗被羞辱被嘲笑的感觉,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他一向聪明机灵,他还有预知梦可以提前防备……   “托你‘破绽百出’的福,朝廷从没有下令剿灭异人盟。目前长安城一切安稳,没见有僵尸,也没见有蛊毒。”秦远叹道,“真抱歉,令你失望了。”   片刻安静。   “啊——”隋风云忽然大吼,猛地起身,不甘心地朝秦远身上扑。两侧的衙差立刻拦下他,狠狠踢他的膝盖,将他踢跪下了。衙差将隋风云揍了一顿,令其将证供千字画押之后,就将隋风云拖了出去。   随后,周小绿就被引进门来了,对秦远行礼,感谢他破了案子,为他父亲伸冤,更避免了异人盟一众人等受骗被当成杀人的工具。   “我之后便会以自己和死去父亲的名义,解散异人盟,劝大家以此为戒,切莫再被挑唆受骗。”   秦远取来异人盟的印章,令周小绿领回她父亲的尸体,如此再召集异人盟的人去说明,会更有说服力。   周小绿颤抖着双手接过印章,流着泪多谢秦远帮忙,给秦远下跪磕头。   秦远这才想起什么,小声跟周小绿说这印章能否给她的决定权,其实是由长孙无忌来定。周小绿就忙给长孙无忌等人磕头。   长孙无忌瞪了一眼秦远,犹豫了下,方允了。   待周小绿走后,长孙无忌便气愤地要跟秦远算账。   “案子破了,咱们该高兴才是,幸亏有长孙公提醒,让下官才能想通这一切。”秦远笑着劝长孙无忌别生气,该高兴。   “少在这跟我装糊涂!”长孙无忌被秦远忽悠过太多次了,这次他绝不上当,“你什么时候知道周小绿就是异人盟盟主的女儿?”   “前不久。”秦远笑道。   “前不久是多久,你知道了为何没有上报?”长孙无忌追问。   “我是怀疑她的身份,但她一直没有承认,我也没有证据。我这人办案就喜欢清清楚楚的,把实证摆在眼前。我自己都不确定的事,哪敢劳烦长孙公呢。长孙公身居高位,身兼数职,每天都要处理纷繁的政务,绝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打扰到长孙公!”秦远话说的慷慨激昂,好似很体谅长孙无忌一般。   长孙无忌指了指秦远,自然不信他这个说法,便较真了,要把周小绿叫来对质。   “你叫!”秦远故意提高音量,让戴胄和孙伏伽也来评理,“我累死累活地各种思虑破解,各种用办法诈那隋风云,仅用了区区一个时辰,就把这么艰难的案子给破了,却还要被自己的上级怀疑。我这官做得可容易呢!快去叫!”   戴胄和孙伏伽闻言,都抿着嘴角的笑,劝长孙无忌息怒,感慨秦远确实挺不容易的。   “就看在秦少卿立功的份儿上,再说他之前也确实有可能不确定周小绿的身份。”   在戴胄和孙伏伽俩人合理劝说下,长孙无忌才勉强‘大方’一次,不跟秦远计较了。   “这案子太奇了,更奇的是,秦少卿居然仅凭用秘戏图提问,便能怀疑到隋风云身上。一般人真做不到思虑如此细致。”孙伏伽感慨道。   戴胄应和,忙问秦远,当时是怎么机灵地想到了和别人进行对比,确认隋风云的异常。   “我开始只是拿图去问方鼎,因为他也曾是异人盟的人。后来我想到了隋风云也是,就也问问他。问的时候,我发现他竟然不好奇为什么,就有点怀疑了。但为了佐证自己的想法,我又问了两个人。一个是春风坊的老鸨,她对秘戏图这类东西肯定见识丰富,结果她也奇怪这种图为何会跟案子有关,特意问我缘故。另一个是长孙——”   秦远解释到此处的时候,刚好对上长孙无忌的眼睛。   “长孙什么?”长孙无忌问。   “咳咳,过去事就不要提了。”秦远嗑巴一声,对长孙无忌解释道,“啊呀,你们要是非要知道,那我就说清楚,就是一老汉家的长孙,不经人事,我就问一下哈哈哈……”   在场的三人都听出来秦远的解释很勉强,这长孙二字,明显就是指长孙无忌那边的。据他们猜测,八成是长孙无忌最宝贝的嫡长子长孙冲。   长孙无忌一直盯着秦远,眼珠儿一动不动,周围空气不知何时已经压得人喘不过气。   戴胄和孙伏伽给秦远抛了一个‘保重’的眼神,连忙告辞。   秦远忙问文书奏折可写好没有,他要去进宫复命。   长孙无忌伸手拦住秦远。   “陛下在宫里好等着急了呢,还有这桩案子我处置的是否得当,还得请圣人定夺。若是圣人不赞同,咱们得赶紧撤回命令呢。”秦远对长孙无忌笑了一下,忽然一脸惊悚地看着长孙无忌身后,“你怎么来了?”   长孙无忌回头,一阵风突然从他身边狂卷而过,长孙无忌定睛再看,屋子里果然没有了秦远的身影。   长孙无忌气得一脚踢翻了凳子,骂门口那些守卫无能。   异人盟的事比较敏感,秦远担心李世民会把异人盟有异能成员是为祸患,遂先去找了房玄龄,请他老人家帮自己一起去劝李世民。   李世民听了秦远的回禀之后,皱眉思量半晌,问秦远:“所以异人盟其他人,便听了这隋风云的挑唆,真来了长安城附近,打算谋害寡人和整个朝廷?”   “人数臣还没有彻查,所以臣命周小绿负责此事,借以周筠的尸体和印章来召集他们。但臣觉得,异人盟成员多数并不听号令,也不喜牵连朝廷。就算召集了,未必会有多少人抵达。”秦远请李世民不必将异人盟思虑得太过强大,他们若真有撼动天地,改朝换代的能耐,而今就不会藏匿于市。   “既然有心隐于市井,臣也以为这些人只是想安静自处,并不想招惹朝廷。其中只有一个是害群之马,妄求长生,想颠覆政权,其实就只是这个隋风云夜郎自大,螳臂当车。”房玄龄附议道。   秦远忙给李世民举例,“隋风云天生会做预知未来的梦,自己后来又学了痋术。但他并无驭下的才能,用人只能通过残忍的痋术来控制。此不过只是短暂的朝夕控制,这并不是真正以德服人。自古就没有政权是在上位者暴虐强迫之下,能够长久。奇人异士可以杀,但杀不绝,若只因他们身有异能,就将他们这些无辜的异能者杀害,制造仇恨,其子子孙孙只怕会世代以反抗朝廷为生。”   房玄龄继续附议,告诉李世民不能以预防犯罪,而去杀害未犯下罪行的无辜者。   “便说杀人,手握刀枪的人看起来都有嫌疑,岂能因为拿刀的有杀人的危险,就把这些人全灭口,以图凭此减少凶案的发生的次数。”   李世民点了点头,“这些人若能安分做大唐的臣民,寡人便该给他们安稳过日子的机会。此事秦远要继续监视,若周小绿真有心解散异人盟,令大家各自归家过平常日子,寡人便不计较。但朝廷不该放松戒备,前两日皇后还建议我该‘居安思危’,提倡军马训练,多加招揽能人异士,稳固我大唐江山。”   秦远和房玄龄都应承。   “陛下开明睿智,心怀慈悲,是自古以来绝无仅有好帝王。臣能做陛下臣子,是臣的福气!”秦远欢呼道。   李世民哈哈笑,“你是不是又唬我?”   “臣岂敢,臣若动了小心思,英明的陛下自然一眼就看破。”秦远目光诚挚地看着李世民。   李世民又笑,问房玄龄:“你说他这般嘴甜,真不是佞臣?”   “不像,又像。”房玄龄憋笑。   “是崇拜,臣眼里,就见不着陛下做事有什么不妥之处,每一个决断都那么英明睿智!”秦远继续吹。   李世民赞秦远这次也算立功,该赏。   秦远忙表示破案是他分内之事,他不讨赏,“只求陛下能帮个忙。”   “哦?什么忙?”李世民问。   “让长孙公别欺负臣就成。”秦远接着就把秘戏图的事讲给了李世民。   李世民又一次被逗得哈哈大笑,房玄龄也忍不住跟着大笑几声。   “你可是误导了寡人的外甥,就算他不追究你,寡人也该追究你。”李世民道。   秦远忙赔罪,“当时情景没多想,刚好就遇见了,就顺嘴问了。其实那图也没什么的,长孙大郎见一下世面也是好的。”   “见世面哈哈哈……”李世民笑得肚子疼,转即让秦远去给长孙冲赔罪,“那孩子若懂事,接受了你的歉意,他父亲那头,寡人自然不会令他欺负你。”   “多谢陛下。”长孙冲乖巧温顺,秦远跟他道歉那简直太容易了。   秦远从两仪殿出来,就直接去了弘文馆,找到长孙冲,跟他道歉那晚的事,并告诉他:“正因为有你出一份力,才能让我识破了那奸贼谎言的破绽。”   “真的?”长孙冲特别高兴,“我倒没关系,能帮到秦世叔就值得,不白看。”   “乖孩子,有出息,你将来肯定比你父亲有出息。”秦远抬手拍拍长孙冲的脑袋瓜儿,欣慰地赞美道。   离开皇宫后,秦远就大摇大摆地回到大理寺,无所畏惧! 第77章 全方位逼婚   长孙无忌身边的小吏们见到秦远后, 一人上前跟秦远说话, 另外三人并排站在秦远身后, 堵住逃跑的‘后路’。   “长孙公吩咐, 请秦少卿回来就去他屋里一趟。”   “行。”   秦远干脆应承,特意回头看了下,把身后的三名小吏吓了一跳。他们立刻绷紧全身,做好了拦截‘疯狂秦少卿’的准备。   秦远笑了笑, 斯文转身, 踱步至长孙无忌屋内。   长孙无忌放下手里的案卷,半睁眼眸,眯眼看着秦远。秦远自然是大无畏地和他对视。   “进宫后便如此嚣张, 得了嘉奖?”   “倒没有嘉奖,下官之所以能破案,多归功于长孙公指导有方,下官岂敢贪公。”秦远乐呵地笑着解释道。   长孙无忌听他拍自己的马匹,起了防备心,在心里警告自己断然不能领情,“你以为你跟我说两句好话, 我便能饶了你?你竟敢拿那等污秽之物去误我儿子!”   秦远:“我有圣旨。”   长孙无忌皱眉看着秦远,叱问秦远是不是耳聋, 所以答非所问。   “长孙公要为此事找我算账,不成了!陛下已经准我的请求, 你不许因此欺负我。”秦远两条眉毛一挑, 秀出丰富的得意感。   长孙无忌怔了下, 转即惊讶地盯着秦远,“你为这等小事去请圣旨!”   “这是小事么?”秦远看着长孙无忌,一脸认真地问。   “当然是小事。”   长孙无忌正想训斥秦远在小题大做,但秦远忽然回了一句话,令他瞬间把后半句话噎了回去。   “既然是小事,那长孙公刚才在我一进门的时候,怎么还打算跟我计较呢?”秦远疑惑地反问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不是说不过秦远,是人家有旨意护身。长孙无忌气得只得摆摆手,打发秦远快滚,别在他眼跟前招烦。   秦远高兴应承,文绉绉地迈着步伐去了,临走前,故意回首对长孙无忌微微笑了下。   这当然不是简单的微笑,是挑衅。   长孙无忌随即反应过来,这件事虽有圣旨了,他不能和秦远算账了,但别的事可以。但当他想再找秦远的时候,这厮又跑了没影了。人说是出去办事了,可能下午也不回来。   长孙无忌把手里书册丢在桌上,低声咒骂秦远猖狂。   孙伏伽这时来求见,见长孙无忌脸色似乎并不好,忙劝慰他几句,顺便为秦远说情。   “他在我们之中年纪最小,可能就略微调皮了些。”   “他二十七了,算年纪小?”长孙无忌听着孙伏伽的劝说,反而更火大,“照你这种说法,他将来就是五六十岁了,也是我们中年纪最小的,仍要处处让着?”   孙伏伽:“可能是他之前一直在深山里过活,并不经世事,所以人就单纯了点。”   “人家可不傻,媚上欺下,精神着呢!”长孙无忌道。   孙伏伽笑起来,“但破奇案、保长安城太平的人,也是他。”   “你怎么帮他说话?”长孙无忌反应过来,质问孙伏伽是不是秦远派来的说客。   孙伏伽慌忙解释不是,他就是随口一说。孙伏伽可不敢继续说错话惹长孙无忌不快,连忙找借口告辞。   这之后不久,戴胄来回禀事情。他见长孙无忌心情不爽,黑着一张脸,就顺嘴问缘故。从长孙无忌口中得知经过之后,戴胄琢磨了片刻。   “秦少卿年纪小,有时候是不懂事了些。长孙公便不要和他那等调皮鬼儿计较了。”   长孙无忌立刻瞪眼:“出去!”   戴胄愣了愣,觉得莫名其妙。长孙公这脾气也太爆了,就算他说话令他不喜了,怎能就这样无礼地赶他走。   刚巧戴胄也是个暴脾气,他立刻起身,先对长孙无忌礼貌行一礼,偏偏要跟长孙无忌理论。   “我不过是好心劝慰长孙公几句,长孙公若听不过耳,直说便罢,出言不逊赶人,未免有失斯文。下官认为,长孙公才刚待我的态度不对!”   戴胄说罢,就横着一张脸,死活不走了,坚持要长孙无忌跟他道歉。不然的话,这件事就算闹到李世民跟前,他也不怕。   长孙无忌想想,确实是因为自己原本有脾气的缘故迁怒戴胄,戴胄不知情孙伏伽之前对自己说什么。长孙无忌便认了这事是他的不对。等戴胄走了,长孙无忌无论如何不想在大理寺呆了,转头去吏部忙。   秦远找到周小绿,了解一下她召集异人盟成员的进度如何。   “我昨天立刻把父亲身亡的消息散出去了,昨晚已经有三位异人盟的前辈找到了我,他们答应帮我叫其他人。约好今晚子时,在城外方家村村口见面。”周小绿请秦远放心,她一定会处理妥善这件事,跟大家解释清楚。   “这是隋风云的供状,若有需要你可以给他们瞧。”秦远将誊抄的证供给了周小绿,令她务必小心。   周小绿:“秦大哥放心吧。我之前确实有些担心,直到我看见找我的那三位前辈,其实在我少时都见过。那时候我七岁,父亲带他们回家说是朋友。幸亏我过目不忘,还记得他们每次来找父亲,都会买点心给我吃。   三位前辈都认出我了,他们既然是和我阿耶常有往来的人,我能感觉到他们心地是好的。这次他们也是因为父亲的亲笔信,才从岭南辗转而来。他们听说父亲被隋风云害死,都恨不得亲自手刃了隋风云。不过秦大哥请放心,我劝过他们了,他们不会随便出手,一切全依着官府判刑处置。”   “你长大了。”秦远赞周小绿做事沉稳了,思虑周全。   周小绿垂眸,表情淡淡地,嘴角努力抿着,挂着一丝微笑,却是三分甜七分苦。   “这段时日我一直都在反思,当初欺骗秦大哥的做法——”   “过去的事就不提了。”   秦远打断了周小绿的话。   周小绿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失落,但因为她垂着眸子,没有人察觉到她眼里的细微变化。   秦远再问周小绿以后的打算。   “三人中有一位姓孙的大娘,愿意带我离开长安。我父亲当年曾救过她的命,她人极好的,没有子女,我跟着她去了,还有另外两位世叔帮忙照顾,日子应该会很好的。只是离开这去了岭南,怕是以后再难见到秦大哥了。”   周小绿说着就掉了眼泪,倔强地不想让秦远看见,便转过身去,忙用袖子擦眼睛。   “既然去处是个好地方,那就安心去,人总要别离的,或早或晚,不必上心,更何况这次的分别并不是坏事。”秦远温和笑着,让周小绿别伤心。   周小绿听秦远的话,哭得更凶。   初相识时,周小绿见秦远照料顾青青,当他是个心善之人。再相识时更多些日子的时候,周小绿见秦远热心肠地帮她忙前忙后,当他是个有情体贴之人。最后相处越来越久的时候,方知道秦远其实最好也无情。   他看似活得世俗,实则看淡一切,多少人多少事进得了他的眼,却进不了他的心。   周小绿擦干眼泪,转头笑着对秦远道:“我还是看不开,一想到和秦大哥、青青姐分别,心中总有万般不舍。”   “难免的,时间长了便没事了。”秦远劝道。   周小绿破涕为笑,点了点头。   “今晚我还是不放心,会派人暗中保护你。我知道他们都是些异人,警惕性高,不好离得太近。这响箭给你,若遇到事就放了它,自然会有人来护你。”秦远将响箭和火折子都交给了周小绿。   周小绿点点头应承。   秦远跟周小绿作别后,找秦琼帮忙出些人手去保护周小绿。   秦琼尚不知大理寺的案子与周小绿有关,还以为秦远是痴情不改。   “你怎么又找她?人家见谁,有没有危险,是人家自己的事,哪用得着你跟着瞎操心。”   “真跟案子有关。”秦远简单跟秦琼解释这次案子的经过。   秦琼得知周小绿真正的身份,居然跟那个诡异又危险的异人盟的盟主女儿,越加不愿意了。   “那你更不该管她了,明明是他们更危险,我该派人保护好你!我告诉你,以后我不准你再跟那个周小绿联络,就算你再怎么痴心忘不了她,也不行!回头你被什么蜘蛛蚊子吃了,我到时候给你下葬都找不到尸首。”秦琼再三警告秦远,他是认真的,没跟他开玩笑。   “我也没跟你开玩笑,就是案子,跟你说话怎么这么累呢,你就安排人照做就是了。事儿成了,她就离开长安城。”   秦琼听说人会离开,这才松了口,选了精锐人马给秦远。   “人如果真走了,我自然高兴。若不走,他就亲自把她打走。”   秦远:“放心吧,倒是你一个堂堂大将军,操心这些事累不累?”   “关心自家兄弟的事怎么能算累呢,不累。”秦琼爽朗地笑起来。   秦远见秦远热情又执拗,无奈地摇摇头,真管不了他了。   ……   一夜平顺,方家村那边并无状况。   侍卫赶早骑马回来,告知秦远有一拨人,大概二十几名,在昨夜子时聚在了方家村门口。周小绿带着自家父亲的尸体还有隋风云的证供,与那些人解释了片刻,后来大家都散了。只有二男一女留下来,陪着周小绿把尸体运到了荒郊野外,拾了干柴之后,在尸体上撒了酒祭奠,便引火焚烧。等火熄了后,周小绿捡了尸骨,同二男一女赶在天亮的时候回了长安城。   “周娘子特意与属下说,她今天中午就会离开长安,让属下知会秦少卿一声。”   秦远赶在晌午前骑马到了周小绿家门口,周小绿和孙大娘正套着马,为出行做准备。周小绿瞧见秦远了,她忙跑了出来。   秦远从马上取下一个布包,递给周小绿。   “一些干果子,还有些钱,权当我的饯别礼。”   周小绿一听是饯别礼,不好不收,就不扭捏了,接下包裹就谢过秦远。   孙大娘在周小绿的引荐下,见过秦远。她特意打量一番秦远,再次行大礼道谢。   “小绿跟我讲过了,幸亏有秦少卿识破隋风云的奸计,不然我们异人盟的所有人都会被利用,白白送死去。”   秦远见这孙大娘四十多岁,人长得圆润,一脸和相,再看她言行爽快有礼,料想周小绿没有跟错人。   秦远客气地应和了孙大娘一声,就送他们出城。等到了城门口的时候,就看见另外有两名骑马的中年男子等着他们。周小绿跟秦远解释这二位都是生前和她父亲相熟的世叔。   秦远点了点头,嘱咐他们路上注意安全,“对了,包裹里有我一封信,若你们在回去的路上,遇到官府找麻烦,就用这封信便可,想必地方官多少都会给些面子的。但这信只有小用,若真做违法的事了,这封信可帮不了你。”   “秦大哥想得太周到了,多谢你。”周小绿再次秦远行礼,就这么一鞠躬一抬首间,她眼眶便红了。   告别后,周小绿有些依依不舍,骑马走了一段距离后,回头见秦远没走,她又骑马回来。   “秦大哥,你最后还有什么话对我说?”   “心存善念,好生为人,终有好报,便是这一世不报,也会还报到下一世去。”秦远笑着对周小绿道。   周小绿怔了怔,然后笑着点了点头,跟秦远三鞠躬,就骑马与孙大娘三人汇合,四人随后就绝尘而去。   秦琼对周小绿和秦远的事很上心,他焦急想知道周小绿到底有没有离开长安城,在家坐不住,就打算趁着晌午的功夫到大理寺找秦远确认。   长孙无忌在吏部忙活了一上午,下午理当来大理寺处置公务。午饭后,长孙无忌便乘车提前到了大理寺,刚好就和秦琼撞见了。   “你好端端地来这作甚?遇到案子了?”长孙无忌问。   “呸呸呸!遇案子就会死人,别说这等不吉利的话,我是来找我兄弟。”秦远随即问长孙无忌秦远在哪儿。   “不知。”   “不知?为什么?你是大理寺卿,居然不知道自己的下属在做什么。”秦琼追问。   长孙无忌白一眼秦琼,“你那兄弟什么样你不知道?等你真要教训他的时候,他跑得比兔子还快。”   秦琼揣测出长孙无忌的意思,“那你为什么要教训我兄弟?”   长孙无忌就把秦远拿秘戏图给长孙冲看的事,还有请旨不让自己教训他的事,都讲给了秦琼,让他评评理。   秦琼听完所有之后,低头摸了摸鼻子,嘿嘿笑了两声,对长孙无忌道:“他年纪小,他——”   “又是年纪小!”长孙无忌气得无奈地回瞪着秦琼,“你们这些人是怎么了,是秦远给你们吃同一种迷魂药了,还是你们之前故意凑一起串好口供了?怎么都拿一样的说辞做他的说客!”   “一样的?”秦琼讶异,“还有人和我一样这样劝你,谁这么好心?”   长孙无忌懒得看秦琼,更加懒得回答他。   “嗯——”秦琼托着下巴,郑重地思考下,“我发誓我没跟谁串供,大家之所以说法一样,肯定就是因为这是事实嘛,他确实年纪小……”   “闭嘴!”长孙无忌指着门口,请秦琼赶紧走。   “你瞧你,怎么说一句就生气了?”秦琼哈哈笑。   长孙无忌越看秦琼这笑,越觉得秦琼在挑衅。等人走了,他就命小吏把门关严实了,从今天开始,他的房间只有办正事的才能进来。   秦远回到大理寺,见到秦琼后,直叹他太过操心。   秦琼问秦远:“真不打算寻一门亲事么?”   “早说过不要了,你也说了你不管我了,而今怎么又来。”   “那尉迟婉儿,你肯定没中意吧?”秦琼又问。   “这是自然,怎么忽然问起这个?”秦远觉得尉迟婉儿应该在家被她母亲管得服贴才是,不会再来找他麻烦了。   “昨日赴宴,我碰见尉迟公了,他跟我打听你。”秦琼略微有点担心,“我本来呢不觉得如何,回家后跟你嫂子说了,你嫂子说尉迟公八成是有意想选你做女婿。”   “这不是他能选就选的,我不愿意。”秦远让秦琼不必担心。   “可你不愿意不重要啊,人家尉迟公要是真看上你了,你就八成没跑了。”秦琼叹口气,“连大哥我可能都帮不上你。”   “怎么讲?”秦远问。   “他地位不一样,”秦琼看看左右,小声告诉秦远,“尉迟敬德从那件事之后,便在朝中分外嚣张,到哪儿都跟个螃蟹似得,横着走。他在那件事里头不仅立了头功,还救了圣人的命!虽然圣人不能明着以此为理由褒奖他,但对他始终与对别人不同。人家尉迟公当着众人面动手揍尚书一拳,最多就是挨圣人几句训斥。这种事儿换做别人,脑袋都不知道掉几回了。”   那件事,指的就是玄武门之变。这话题敏感,纵然秦琼是跟秦远讲,也多少要忌讳些,不敢说得太细。   秦远明白地点了点头,“多谢大哥提醒。”   “大哥?你终于叫我大哥了?哈哈哈哈哈……”秦琼狂笑了好一阵,恍然才反应过来,抓着秦远的肩膀激动回答道,“嗳,二弟!”   秦远绝得自己好像要被晃散架了,一把推开秦琼,让他赶紧走。   “时辰到了,我该办公,若在留你说闲话,隔壁那位就该来说我闲话了。”   秦琼便叹长孙无忌是个大麻烦,边抱怨自家兄弟太倒霉才会碰到长孙无忌这样的上级,边踱步出门去了。   戴胄因为自己查的案子没有头绪,特意来找秦远借谢罪一用。   秦远应承,“她本来是咱们大理寺特请来的奇才,不是我个人专用,你想用她尽管叫人就是,不必特意通知我。”   戴胄笑着多谢秦远,随即去了。   孙伏伽这两日一直在观察秦远的动向,这会儿见他没事了,就打算探一探秦远。   快放值的时候,孙伏伽来提醒秦远,借机告诉他长孙无忌今日心情似乎不太好。   “没事。”秦远告诉孙伏伽,长孙无忌这样不是一次两次了,但他忘性大,经常睡一觉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看来秦少卿与长孙公十分熟稔,倒是我多余担心了。”孙伏伽突然关切地看秦远,“对了,我听说秦将军正给你张罗婚事?”   “他瞎忙活罢了。”秦远摇头,告诉这不算什么大事。   “自然是大事,娶个贤妻,帮你稳固好后方,你以后就只管踏实做官就好了。”孙伏伽跟秦远打听,“听说你之前就在深山里住,从没娶过妻?”   秦远应承。   孙伏伽跟秦远感慨道:“秦少卿可能还不自知,你而今可是长安城个高门贵女说亲的最热人选。一则是你样貌好,叫那些女子们见了就容易动心;二则是你官位高,是圣人跟前的新贵;三则是你的脾性斯文,人好相处,不沾花惹草。你这样的人,正是长安城内所有待嫁女子心中最佳的夫婿人选。所以说这亲事你若是一直不定,肯定就会一直有人惦记着你。”   秦远沉默。   孙伏伽观察完秦远的神色,继续跟他道:“我看秦将军也帮秦少卿寻了好一会了,似乎还没找到合适的?不如秦少卿讲讲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我回家叫内人留心帮你找找,若有合适的就带你瞧瞧?找你自己可心的,总比被别人忽然安排,你不得不从来得好。”   “不得不从?”秦远讶异,“这是我自己的事。”   “秦少卿这就有所不知了,这高门贵族之间的婚事,特别是受过圣人恩宠的人家,都是旨意赐婚。若有人瞧上了秦少卿,回头去请旨,圣人若觉得合适自然就会允准。秦少卿难道还能抗旨不成?”孙伏伽反问。   秦远默然,“你说这事儿我倒是思量过。一则顾着案子,就没多想;二则以为还到不了这地步,我何德何能,竟会被大家抢着要?”   “品级地位在这呢,秦少卿就是长得不好,此时此刻,想与你结亲的人家也必然不在少数。更何况你有一副天人之姿。”孙伏伽强调道。   秦远点点头,拱手多谢孙伏伽提醒。   孙伏伽忙再问秦远有何想法,请他不必羞臊,可直言。   “我这人一向脾气怪,自己不愿意的事,就是多少人劝我也没用。”秦远告诉孙伏伽,他并不想娶亲,“我是个薄情之人,这责任我担不起。”   “用不着你担什么,碰着能干的女儿家,家里内外都能给你拾掇妥当了,什么事儿都不必你操心,你就只管做你的官,平步青云就可,半点后顾之忧都没有。”   孙伏伽越打量秦远的模样就越喜欢,想努力跟秦远套近乎,说成他和自己女儿的亲事。   “你若是想找个像样点的管家娘子,我这就可以告诉内人,让她帮你去寻。”   秦远摇头,转即觉得不对劲儿,反过来打量孙伏伽,发现他眼珠儿正巴巴地盯着自己。秦远忙笑着多谢孙伏伽操心,但他现在并没有想好,要回头找秦琼商量一下。   “也对,他是你兄长么,那你商量好了记得知会我一声。”孙伏伽告辞前,嘱咐道。   秦远随后就去找长孙无忌,却被他门口的小吏拦下了。   “秦少卿找长孙公可有公事?”   秦远摇头。   “那您不能进。”小吏告诉秦远,这是长孙公的吩咐。   秦远怔了下,然后凑到小吏身边,小声问他:“怎么了?心情不好?还是在屋子里有秘事要做?”   小吏给秦远赔罪,告诉他无可奉告。   秦远转身离开,恰逢戴胄也放值了,准备走。俩人碰头之后,秦远就顺嘴跟戴胄感慨长孙无忌还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头没走,不知道因为什么。   戴胄:“今天他有些奇怪,我跟他才说一句话,他忽然就对我撒火,被我说了回去,他才意识到问题。说起来,还是因为给你求情呢。”   “给我?为何呀?”秦远不明白。   “还不是你给长孙大郎看秘戏图的事。”戴胄禁不住感慨,“你说你也是,招什么人不好,偏招他儿子。那可是他的宝贝,岂能由着你摆弄?”   “我看不像,若为这点小事怄气,八成该找我的麻烦才对,不会自己生闷气。奇怪的是,他现在突然把自己关起来了,小吏说从秦将军离开后,他就再没出来过,也没人进去找他过。”   听秦远说道到这,戴胄停住了脚步问秦远:“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秦远:“是有点反常,说不好。”最近因为接连发生异人盟的怪案,大家心里都不安稳,随时都心存危机意识了。   “咱们还是赶紧去看看!保不齐有隋风云的同伙作恶!”戴胄说罢就转身往长孙无忌屋里跑。   秦远跟上。   小吏见两位少卿要闯屋子,忙再次出手拦着,刻板声明长孙无忌之前的吩咐。   “长孙公出了事谁负责,你能,还是你能?”戴胄挨个询问守门的几人。   小吏们也意识到似乎有些不对,犹豫不知该如何决断。他们怕若没事,便就是忤逆了长孙公的命令,他们就没命可活了。   “不怕,我有两全的办法。”秦远看出小吏们的难处,伸手示意他们就站在原地可以不动,随即他就对着屋门的方向大喊,“长——孙——公!”   声音高亢,几乎震穿整个大理寺。   长孙无忌被吓了一跳,猛然惊醒,吓得手往前推做防御的姿势,身体往后移,结果他忘了自己就坐在桌边。推得桌子乱晃,笔架、砚台等物都落了地上,身体失衡,连同椅子一起直直地栽倒在地。   啪哒!啪——   哐当!   屋内接连传了三声响。   小吏们慌了,在这一瞬间六神无主地望向秦远和戴胄。   戴胄拍腿喊道:“愣着干什么,快冲进去瞧瞧怎么回事!”   小吏们领命,立刻抽刀闯进门。他们看屋子里大乱,询问长孙无忌的情况,警惕地查看四周,想看看是蛊毒是刺客还是别的什么怪东西。   小吏去搀扶黑着脸倒在地上的长孙无忌。   戴胄和秦远随后进门,看到凌乱满地的案卷、毛笔和砚台,再看长孙无忌衣衫乱,样子狼狈地被小吏扶起身。   “这是怎么了?”戴胄注意到后窗开着,忙问,“难道是刺客?偷袭?”   小吏们紧张起来,赶忙看向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后腰被硌得生疼,此刻一手扶着腰,无奈地叹气,点了下头。他总不能在这么多人跟前,承认自己是被秦远刚才的一声叫,吓得摔在地上。否则这些人知道真相,肯定会在暗地里偷偷笑话他胆小。也怪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看看案卷竟然睡着了。   小吏们立刻喊衙差们一起去追捕刺客。   秦远看了现场后,再看了眼后窗,便料到根本就没有刺客,是长孙无忌自己跌倒了。秦远在心中窃窃狂笑,面上却故作严肃,一脸认真问长孙无忌有事没有。   长孙无忌尴尬道:“幸亏我反应及时,用桌子挡住了他,不然此刻真不知是不是活着了。”   “大理寺居然有刺客?他是什么时候,怎么行刺的?”戴胄忙问细节。   “我正在埋头看案卷,忽然感觉不对,抬手就见一蒙面刺客在我案前,用刀指向了我的脖颈。我二人对峙之时,门外突然传来秦少卿的喊声。我趁刺客分神之际,突然推了桌子,后仰躲剑。刺客便立刻跳窗逃了。”长孙无忌道。   “那幸亏我喊了一声。”秦远语气悠悠地感慨,“我来得真是时候,这也算是长孙公的福星了,是不是?”   长孙无忌无奈的目光中夹带着憎恨,狠狠剜了一眼秦远,咬牙道:“是,真多亏秦少卿了。”   小吏们搜查一圈来报,没查到刺客的任何踪迹。   “连长孙公都说那人轻功极好了,想必是早就逃得没踪影。”戴胄忽然想起什么,对秦远道,“我记得方鼎的轻功就很好,会不会是他?”   “不是。”秦远道,“方鼎已经举家搬离长安城了。再说他已经被赦免了,不至于傻到在大家明知道他能耐的时候,还故意来闯大理寺,招惹长孙公。长孙公跟他也没仇怨。”   “那会是谁,异人盟根本没解散?”戴胄又提出怀疑。   秦远摇头,“这是一样的道理,朝廷已经放过异人盟了,异人盟也并无惹事的心思,何必在这样敏感的时候出手。”   “也对,那会是谁呢。”戴胄锁眉,陷入了疑惑。   “可能是长孙公得罪过的人进行报复。”秦远可不想牵扯无辜者进来,就往长孙无忌身上推。   长孙无忌意味深长回看秦远,随便应了一声。   戴胄偏偏在这时候叹:“那可能的人就太多了。”   长孙无忌一个飞刀眼瞪向戴胄。什么意思?说得好像他不会做人,罪过很多人似得。   秦远噗笑了,连连点头,赞同戴胄说法。   长孙无忌瞪着秦远,想趁机教训他:“我遇刺这么严重的事,你居然能笑得出来?”   “我看长孙公安全无虞,非常开心,就一时间忍不住替长孙公高兴。刺客是轻功高手,却没能动到长孙公一根毫毛,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长孙无忌反问,他倒想看看秦远这张嘴能说出什么花来。   “说明长孙公因有吾皇庇佑,才会洪福齐天,逃过一劫啊!”秦远提及李世民毕恭毕敬拱了一下手,由衷地称赞道。   长孙无忌无语了,只想翻个白眼给秦远,但因为他提到了圣人,他不能做这种表情。   戴胄心里也腹诽,但面上还是要应和秦远的话,他总不能大逆不道地说这事儿跟圣人没干系。   “对对对,是如此。”戴胄附和道。   秦远笑着挑眉看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不得不敬叹一声:“多亏隆恩浩荡,吾皇保佑我。”   戴胄尴尬地浑身起鸡皮疙瘩,不想再呆下去,赶紧逃似得告辞,临走前嘱咐大理寺的衙差们一定要追查刺客的下落。   长孙无忌面色不悦地盯着留下来的秦远,隐忍的盛怒正濒临发作。   “长孙公没事就好,下官松了口气呢。”秦远道。   长孙无忌:“我看你巴不得我有事,让出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你好来坐。”   “长孙公说笑了,我哪是那种人呢,我正是因为担心长孙公的安全,才折返回来。可巧还真被我担心了,长孙公屋子里有情况。”   秦远询问长孙无忌那刺客长什么样。   “尖嘴猴腮,无眉鼠目,和你很像。”长孙无忌随口赌气道。   “可巧了,刚才孙少卿还夸我,说我这长相在京城数一数二。照这说法的话,满京城不如我的人,得长成什么样呢,比如长孙公?”秦远反问。   长孙无忌瞪秦远。   “长孙公息怒息怒,可别忘了,下官可是长孙公的救命恩人。”秦远说罢,露出八颗白牙,对长孙无忌嘻嘻一笑。   长孙无忌瞧见这笑,立刻就想起了自己最厌恶的人——突利可汗。这秦远绝对是故意的,明知道他不喜突利可汗,这时候还学突利可汗的笑刺激自己。   长孙无忌抓着腰间的佩刀,目光阴沉中透着杀气:“秦、远!”   这时候戴胄折返回来,明天是他老母亲的寿辰,他想亲自和长孙无忌告假。因为门没有关,戴胄到门口,就见长孙无忌杀气腾腾地瞪着秦远,愣住了,忙问怎么回事。   “没事,长孙公为了感谢我的救命之恩,想把他随身的佩剑送与我。我觉得我就是随口一喊,不过随口之劳,何足挂齿?让长孙公不必用这样贵重的东西道谢。偏偏长孙公不肯,非要我收,我不收他就生气。”秦远边说边看着长孙无忌,问他是不是。   “对。”长孙无忌盯着秦远,咬着牙闷闷地应了这一声。 第78章 对,配不上   “这就是秦少卿的不对了, 既然长孙公盛情难却, 秦少卿就不该拒绝。”戴胄劝秦远把刀收下。   秦远瞄一眼长孙无忌那边,试探问戴胄:“我好那样的么?”   “当然好那样了。”戴胄笑道。   长孙无忌阴着脸将腰间佩刀解下,啪地一声放在桌上。   长孙无忌的刀并无金银宝石镶嵌,但只消看一眼就知道此刀所用的材质非同一般, 必定是用最好的矿料, 百炼成钢后精制而成。刀鞘上刻着雄鹰祥云花纹,雕工精细, 质地冰凉莹润, 手感非常好。刀镡处是张着大口的猛虎,抽出刀,刀身亮得几乎可以闪瞎人的眼睛。刀头向上弯曲,两刃,这种刀杀起人来威力最强。   “可收好了, 别到时候伤了自己。”长孙无忌一字一顿地警告秦远。   “长孙公放心。”秦远拿着刀后,问戴胄是不是有事与长孙无忌说。见戴胄点头, 秦远就立刻笑着先跟二人告辞了。   这他不是告辞,是逃。   长孙无忌不悦地盯着秦远离去的背影, 眼睛里聚满了‘一定要弄死他’的杀气。   戴胄行礼, 恭敬地跟长孙无忌阐述明白自己想给母亲过寿诞的心意。等了半晌, 戴胄不见长孙无忌回应, 他不解地抬首望着长孙无忌, 发现长孙无忌正流露出一脸的不爽快, 似乎想将他杀之而后快。   戴胄很不解长孙无忌为何要以这种恶劣的态度对待他。他思来想去, 只想到了唯一一种可能,他昨天刚跟长孙无忌曾有过口角。   “长孙公若因下官昨日和您有过争执,便想阻拦下官行孝,下官断然不从。”戴胄心里也来气,他招谁惹谁了,为何每次长孙无忌都无缘无故冲他发火。   长孙无忌回神,瞧见戴胄一脸刚硬,正瞪着自己,方反应过来他所言之意。   “我并没说不准,你何故忽然发火?”   “可是长孙公刚才看下官的眼神——”戴胄顿住,他觉得这事理论不清,要是长孙无忌死不承认,他也没有证据证明长孙无忌的态度有问题,遂把不满憋在了心里,“罢了,多谢长孙公允准,下官告辞。”   长孙无忌:“…… ”   大理寺的风水怕是跟他犯冲!   长孙无忌归家后,长孙冲来跟他见礼,心情更加没由来地烦。   “我问你,你秦世叔给你看那种倒霉玩意儿,你当时怎么不告诉我?”   “秦世叔说他在查案,父亲便是他的上级,儿子以为父亲早知道了。”长孙冲温顺地解释道。   “便是为了查案,他也不该问你,他身边那么多人,他找谁问都可以!瞧给你蠢得,被他耍了都不自知!”长孙无忌训斥长孙冲没脑袋,警告他以后秦远再对他干出类似的事情,就立刻来禀告自己。   长孙冲乖乖地应承,但心里是有点不懂,这件事明明昨天已经过去了,今天父亲怎生又提了一遍,还火气那么大。   长孙冲回屋后,就召集自己弟弟妹妹,提醒他们这几日处事小心些,父亲最近心情不大好,这两天尽量避免在父亲跟前晃悠最好。   天黑之后,长孙冲端坐在屋内习字,身边的随从忽然来跟长孙冲小声嘀咕。   “隔壁秦少卿传话来,请大郎去墙边一聚。”   长孙冲停笔,愣了一下,“墙边?”   “就是咱们府跟秦府相邻的那面墙。” 随从解释道。   长孙冲依言去了,还未到墙边,就远远看见自家府墙上头有人影晃动。长孙冲挑着灯笼细看,果然是他秦世叔,此刻正抱着一把刀,面容忧思地坐在墙头之上。   “秦世叔这是做什么?”长孙冲忍不住笑。   秦远见长孙冲来了,忙吩咐身后的家仆把梯子搬上来,再架到长孙府这边。长孙冲犹豫了下,爬上了梯子,跟秦远一起肩并肩坐在墙头上,将整个长孙府的夜景尽收眼底。在这样寂静的夜里,坐在高处俯瞰这一切,竟有种说不出的畅快感。   “这个给你。”   一把刀随即就沉甸甸地坠在了长孙冲的怀里。长孙冲凑近了细看,才认出来这是属于他父亲的佩刀,此刀他父亲可是一直珍爱着,别人摸一下都不舍。   “世叔怎么会有我父亲的刀?”长孙冲惊讶问。   “自然是你世叔我太厉害,你父亲感恩于我,就在冲动之下把这把刀送给我做谢礼。我想来想去,觉得这么贵重的礼物我收着不合适。若直接还给你父亲的话,你父亲会觉得没面子的,便就给你吧,由你来还给他。”秦远‘善解人意’道。   长孙冲忙多谢秦远,“我父亲确实很爱这把刀,但他能把这把刀送给世叔,想来就是真心相赠。我岂敢收回,还是秦世叔留着才好。”   “却未必是真心,真只是一时兴起,你今天发没发现你父亲脾气有点不太好?”秦远试探着询问长孙冲一句。   长孙冲立刻点了下头。   “那八成是因为这贴身物件不在身边,才觉得瞧什么都不顺眼。再说他的心意我已经领了,可这刀在我那里真的毫无用处,你就莫要推辞了。”秦远坚持道。   长孙冲见秦远执意如此,就笑着收下了。可惜现在是坐在墙头上,不然他一定会站起身,给秦远再三行礼,感谢他如此琢磨和理解他父亲的心思。   “可秦世叔找我,为何爬墙在这里见面呢?”长孙冲疑惑问。   “我大晚上去敲你家府门找你,你父亲那头必然会得到消息,免不得要被折腾一遭。哪有我们这样悄悄地方便。再有,我还想带你去我府里,看好东西,这是近路。”秦远笑着招呼长孙冲爬墙去他家,随后带长孙冲到了后花园。   后花园的湖边,挂了一圈红灯,煞是好看。长孙冲本以为秦远只是带自己游园赏灯,转即发现湖边树枝上正挂着数条鱼,全部都垂吊在水面之上。   长孙冲之前就听说秦府后花园的鬼叫其实是另有玄妙,当下就明白了,秦远这是要带自己瞧大鲵。   长孙冲自小生在高门,倒是着真没见过只在深山溪流里才有的大鲵。   长孙冲顿时兴趣盎然,眼睛冒光,“听说大鲵叫声似婴孩?”   话音刚落,湖那边就传来‘啊呜’短促的叫声。   秦远用食指抵住嘴,示意长孙冲别出声,带着长孙冲一起蹲坐在岸边,静静等候。   长孙冲点了点头,忽然听到水声,就见一五六岁孩子头一般大扁的圆脑袋蹿出水边,去吃那吊着的鱼。大鲵咬下鱼之后,沉进水里,不一会儿又冒头,爬上看,左右探头,很戒备。   长孙冲这才看到了大鲵的全身,黑褐色,四条爪子,身子如壁虎似得,皮肤瞧着跟鲶鱼一般,但有颗粒状的东西凸起。   啊、啊、啊——   大鲵突然发出十分有力而短促的叫声。   长孙冲惊喜不已,瞪大眼睛一直看着大鲵,脸上挂着特别兴奋灿烂的笑。等大鲵终于爬回水里了,长孙冲挑眉对秦远道:“真有趣!”   “我也觉得有趣,以后你要是想看的话,晚上随便来。白天他们躲在洞里,只有晚上才出来。”秦远解释道。   长孙冲哈哈笑着应承,连连跟秦远道谢。   “这就对了!”秦远看长孙冲高兴很开心,拍拍他的肩膀,“平常瞧你规规矩矩,笑都不会大声,我就猜你收敛太久了。听说明日是你的生辰,这‘开怀大笑’便是我送你的生辰礼。”   长孙冲怔了怔,扭头看秦远:“秦世叔竟然知道我生辰?”   “那是自然,你秦世叔是什么人。”   秦远和长孙冲同时哈哈笑起来。   次日,长孙冲迈着轻快地步伐来给长孙无忌定省。长孙无忌只嘱咐长孙冲上课听话,多专注学业。长孙冲听自己父亲一句都没提自己生辰的事,略有些失望,乖乖地应承就去了。   没多久,府里就收了秦府送来的礼,管家特来禀告长孙无忌。   “什么礼?”长孙无忌不解地询问。   “给大郎的生辰贺礼,大郎收到后特别开心。他还说给了一样就行了,没想到秦世叔还送了第二份。”管家笑道。   长孙无忌恍然想起来,今日确实是长孙冲的生辰,昨夜妻子还提醒过自己,结果今早上就被他给忘了。   长孙无忌问管家这两份都是什么礼。   “这后一份礼只是些干枣、梅子酱和樱桃酒等物,并不值钱。前一份却不知是什么礼,该是没从府里送,所以奴们并不知晓。”管家跟长孙无忌解释道。   长孙无忌皱眉,“他什么时候跟冲儿关系这么好了?”   “秦少卿人脾气好,从不拿架子,又会说巧话,想来跟谁都好相与吧。”管家叹道。   长孙无忌横眉。   管家吓得立刻缩脖子噤声,毕恭毕敬地对长孙无忌公躬身赔罪道歉。   长孙无忌瞧管家的这副战战兢兢的样子,猛然间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脾气太暴了,所以才在同僚和孩子跟前这么不讨喜。明明他位居高位,属下们却都帮着秦远说话,甚至连自己的儿子都跟秦远好起来。   “你觉得我脾气如何?”长孙无忌询问管家。   管家忙应承点头:“好……很好的!”   长孙无忌瞧管家战战兢兢那样子,就知道他在说谎!   长孙无忌气得张口便想骂他,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脾气不好的事。他就努力收敛住了脾气,只叹了口气,打发管家可以走了。   管家就跟被放了生的小兔子似得,急忙忙逃了。   长孙无忌瞧管家这样,又气了,又要反思了,他可能真的脾气是不大好,无法自控。   ……   秦远给长孙冲送完贺礼后,又命人备了一份礼,往戴胄家里送,基本上也都是干果、樱桃酒之类的东西,聊表心意。   秦远绝会不送金银之类的贵重物,以免有贿赂之嫌。而且这样送有他自己的特色,那些人只要吃了他这些干果,就一定爱吃,也算是送对了。   秦远骑马至大理寺后,戴胄的家仆早就等在门口。等秦远下车后,家仆就立刻来邀请秦远,请他晌午的时候去戴府用席。   秦远笑着应承,“若没公事,我定会去。”   秦远打发走戴家的家仆之后,就见到长孙无忌的马车驶来,他干脆就不进去了,等着长孙无忌下马再一同进。   长孙无忌下车后,见秦远正在等自己,心里头感慨秦远还算懂礼,嘴上却嗤笑叹:“你今天倒是闲得慌。”   “最近没什么案子,确实悠闲。我正打算叫人翻一翻近两年的悬案,督促下面办理。”秦远解释道。   秦远边说边暗观长孙无忌的神色,竟发现长孙无忌今天居然没有要撒火的趋势,有点新鲜了,毕竟他昨天已经那么气长孙无忌了。   “你居然不生气了?”秦远低声笑问。   长孙无忌斜睨秦远:“我生什么气?秦少卿做事样样合理,凭空粗鲁一声吼,巧妙地帮我赶走了刺客。我多感谢秦少卿都来不及,哪有什么理由跟秦少卿生气?”   秦远认同地点点头,决定继续执行惹怒长孙无忌的计划。   “确实,一般人不会跟我生气,除非那等极其小心眼脾气差的人,才会跟我斤斤计较。”   “你什么意思?”长孙无忌脸色顿然阴冷,忍无可忍地质问秦远。   秦远:“我当然是夸长孙公不是一般人,非比寻常,绝无庸人之姿。”   怒气在长孙无忌心中顿然腾起,很想当场手撕了他。今天他已经决定要控制自己的脾气,遂忍下了,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秦远回屋后,挑了几桩疑点明显的悬案,画出重点证人,叫谢罪来,令她去询问这些悬案的相关证人的证供,看看他们说的是否都是实话。   谢罪冷漠地板着个脸,领命之后就离开。   秦远命王振暗中看着她些。   王振很怕自己管不住她,“我瞧她断然不乐意帮官府查案,每天就板着一张死人脸,与我们这些人说话,狂傲得不行,句句带刺。”   “不能看得太紧,令她厌反。我挑的这几桩案子都是年轻女儿家受害,穷苦出身,跟谢罪的年纪差不多。你们查案的时候,就多多跟她讲述这些受害者的凄惨可怜之处。”秦远告诉王振,谢罪其实是个心善之人,但要引导,让她明白帮官府破案真正意义在于替人伸冤,她自然就会渐渐喜欢上自己所做的事。   王振经秦远提点后,领悟了不少,应承后告辞。   没多久,宫里来人传话,命长孙无忌和秦远觐见。   俩人一前一后乘马车到了宫门口,一前一后进了两仪殿,期间彼此沉默,一句话的都没有说。   李世民瞧出俩人情况不对,很关切地询问了长孙无忌刺客的事,“竟有刺客白日闯大理寺,行刺于你,简直胆大包天,目无王法!”   长孙无忌尴尬应承,断然没想到这件事闹到连李世民都知道了。若是李世民得知他在撒谎,那他就是犯了欺君之罪。长孙无忌愁得一个头两个大,忍不住埋怨地瞪向秦远,都怪他这个惹事的源头。昨日若没秦远那一声喊,哪里会有现今的状况。   秦远连连应和李世民的话,跟着骂那刺客胆大包天,并提议一定要严查此事。   李世民点点头应承。   “但此人轻功一定十分了得,不然如何能做到在大理寺一众人等的眼皮子低下逃脱。这等狂妄之徒,怕是不好抓,除非以毒攻毒。”   秦远提议李世民可以召选能人异士,也一样轻功厉害的人物。如果下次那名刺客还敢来,就断然不好那么容易脱身了。   李世民点点头,觉得秦远说得十分有理。   “但是这等奇才要如何寻得?”   “臣提议复用方鼎,”秦远躬身,声音爽朗地回答,“他会水上飞,可踏雪无痕,论轻功便没人能敌得过他了。”   李世民皱眉,“但方鼎——”   “陛下,方鼎之前下蛊害臣,全然是因为受了庄掌柜的痋术控制,痋发作所带来的痛,犹若万虫蚀骨,普通人根本无法忍受。方鼎犯案系受胁迫,并非他本心如此。复用方鼎,人尽其用,令他戴罪立功其实也算是个不错的选择。”秦远解释道。   长孙无忌在旁听得一脸不可思议,诧异地看向秦远。这厮好生无耻,居然利用了他这桩根本不存在‘刺客’事件,变相举荐了原本‘永世不得录用’的方鼎。   长孙无忌气得心里呕血,秦远先是贪了他独一无二的宝刀,后借机复用他看好的同僚。简直便宜全都被这厮占尽!   李世民还是担心方鼎不受管教,虽然此人和谢罪一样,也确实是个人才。但就怕这人心有问题,以后是个麻烦。   “你肯作保?”李世民问秦远。   “臣愿意作保。”秦远应道。   “好。”李世民因相信秦远,便选择相信他所信任之人,准了。   长孙无忌才回过神儿来,“陛下——”   李世民示意长孙无忌不必多言,“先观后效。”   从太极宫出来后,长孙无忌便骂秦远得寸进尺。   “长孙公终于要对我发火了么?”秦远问。   长孙无忌再次想起今晨自己所下的决心,而今实在是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如何?”长孙无忌挑衅地反问。   秦远默然不作声,长孙无忌便好一顿训骂秦远。秦远等长孙无忌说完了,就默然垂首和长孙无忌行礼,然后默然目送长孙无忌离开,全程没有反驳长孙无忌一句话,还老老实实地道歉了。   长孙无忌撒完火之后,坐在马车上,身心舒畅,甭提多痛快。他现在就回家,给自己儿子过生辰去。他就不信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还能被秦远那厮抢了去。   长孙无忌备了厚礼作为长孙冲的生辰礼物,长孙冲很开心,恭敬谢过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正打算问长孙冲秦远送他的第一份礼是什么,就先听到长孙冲说话,告知自己他也有一份礼送给自己。   长孙无忌挺高兴,“我儿果然长大懂事了,知道孝敬父母,为父甚感欣慰。”   长孙冲就将一大锦盒送给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笑着打开锦盒,看见锦盒里的东西,笑容渐渐消失了。   长孙无忌严肃地看长孙冲:“这是?”   “这刀是秦世叔送我的,儿子清楚这刀对父亲来说意义非凡。”长孙冲解释道。   “你秦世叔为何送你这个?”长孙无忌再问。   “秦世叔说本来他也无心真要这刀,想过几日就找理由还给父亲的,又怕直接给父亲,扫了父亲的面子,所以就给我了。他还连连夸赞父亲英明,才能教出我这么孝顺的儿子。”长孙冲笑着解释道。   长孙无忌默了,在心中自我怀疑起来。对秦远,他是不是太斤斤计较了?   没多久,秦远派人送来一封信给长孙无忌。   秦远在信里向长孙无忌解释,他当时之所以拿走长孙无忌的刀,是因为戴胄突然折返,慌张之下就随便解释了一句,没多想。主要原因就是怕事情露馅了,被戴胄知道更麻烦。   长孙无忌当然明白这‘事情露馅’所指的就是自己谎称刺客那事。官员扯谎是大事,特别在主管刑狱的大理寺,。戴胄一向秉公执法,还是个直脾气,被他知道这事确实很麻烦。   原来秦远是好心。   长孙无忌忽然想起自己之前出皇宫的时候,好一顿凶狠地训骂秦远,他却一声不吭,完全隐忍自己。   本来他们俩人以前斗斗嘴,并不认真。这次偏偏是因为自己计较,才把事情升级,闹到这等严重地步。现在人家主动来信道歉,还早就把刀还了回来,怎么想都是他没理,他自己过分了。   长孙无忌几番检讨自己之后,越发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秦远。   第二日,长孙无忌再来大理寺时,打算找秦远好好谈谈,却被告知秦远带着谢罪等人,去刑部大牢那边提审犯人,随后还要又要去长安城内数个坊问询一遍证人。   长孙无忌等了一天,不见秦远回来。   第三日,长孙无忌就赶早来找秦远,因他知道秦远有早到大理寺的习惯。果然被他碰着了,长孙无忌进了秦远的房间,见他正愁眉苦脸地皱眉。   “有心事?”长孙无忌问。   秦远看见长孙无忌后,没有表露什么特殊情绪,就如以前那样跟长孙无忌聊天。   “愁得慌。”   “愁什么?”长孙无忌觉得自己可以帮秦远解决麻烦,权算是化解了他们之前的尴尬。   “最近我发现,好多人家都想跟我说亲。秦远拍拍桌案上的一叠信。   “这是好事啊,有什么好愁?”长孙无忌问。   “于我来说不是好事,长孙公也了解我的怪癖。我说过,见不着我自己最中意的人,这辈子就不会娶妻。”秦远道。   “那也不难,实话实说推拒了就是。”长孙无忌道。   “可难就难在这家,”秦远挑出尉迟府的信,递给长孙无忌,“我听说他不一般,若他请命圣人求指婚,圣人极可能会应允。”   长孙无忌垂眸瞥了一眼,点头赞同:“这倒是。”   “所以我才愁得慌。”秦远叹气之时,悄悄地用余光瞄长孙无忌的反应。   长孙无忌沉吟片刻后,对秦远道:“此事我帮你想办法。”   “多谢,多谢。”秦远立刻行礼,生怕长孙无忌反悔,“朝中除了圣人,还有长孙公,怕是没人能说服得了尉迟公了。”   长孙无忌回看一眼秦远,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但一时间又说不出来。   三日后,秦远解决了积压在大理寺六桩悬案,抓获凶手四名,通缉在逃凶手两名。   办案速度之快,绝无仅有。   大理寺内一众人等纷纷称赞秦少卿之际,又得到秦少卿分下来的干枣。这枣子味道太美了,他们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甘甜的枣子。皮薄到入口时几乎感觉不到,肉厚绵软而有弹性,枣核特别细小。   干枣还耐储存,大家一人领一斤回家去,数量不算少,可以和家人们一享用了。   此时此刻,长孙无忌看完秦远呈报的案件之后,吃了一口他送来的干枣,心情更好。   虽然这干枣他早就吃过,但就是吃不腻。前两天长孙冲生辰收到了一些,长孙无忌当时吃光了一盘子,还觉得不够。   “你倒是厉害,竟如此迅速地在三天之内破了这么多案子。”   “多亏长孙公教导有方。”秦远笑道。   “休说这些恭维话了,我身兼数职,大理寺的事其实管不了什么许多,只在大事上拿一下主意罢了。主要的事务还是由你和戴、孙两位少卿主管。”长孙无忌叹道,“当初举荐你的时候,我并不觉得你有才德能堪当大理寺少卿重任。但你却证明了自己的能耐,让大家都不敢轻瞧了你,现在更是了。只怕要不了多久,你真会坐上这大理寺卿的位置,与我同级。”   “还差远着呢,毕竟我刚当官没多久,资历不足。”秦远倒是很想快些升官,这样他吃农场的东西就更少了。但他之前的升迁速度已经突破了不可能,李世民不可能顶着压力再给他来第二次不可能,总之短时间内不好再升,除非立下特大功劳。   “即便今年不行,许明年就行了。”长孙无忌现在很看好秦远,并告诉秦远以后有机会,他一定会在李世民跟前为他举荐。   秦远:“那就多谢长孙——”   “前提是你别再气我!”长孙无忌急忙补充一句。   秦远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想矢口否认,但见长孙无忌甩一记严厉的眼神瞪过来。想到自己还有求于长孙无忌,秦远就识趣地不吭声了。   长孙无忌更气儿顺了,就跟秦远道:“尉迟敬德那里,我去聊过了。”   “怎么样?”秦远伸脖子问,他正关心这问题。   “如你所料那般,他确实对你很中意,正琢磨着这几天挑个吉日子进宫请旨。他这人办事很愿意擅作主张,不问意见,因知道你是个有脾气的人,肯定不同意,就想干脆请旨,等事情定了再说。”   “这也太强人所难了,我现在该怎么办才好?”秦远眼巴巴地看着长孙无忌,等他下话。   长孙无忌边吃枣边默然盯着秦远,半晌没动静。   秦远坚持眼巴巴看着长孙无忌,等他。   “别以为我不知你的小心思,你就是算计着让我帮你。”   长孙无忌把枣吃得差不多了,才吭声。   “我思来想去,最好用的办法有三:第一,先于他请旨,求不赐婚,但这种旨意求起来太奇怪。即便万幸求到了,你若没点什么好的理由彻底拒绝,躲过这次了,还会有下一次。第二,是你自己也怕的麻烦,得罪尉迟敬德。索性直接说你看不上尉迟敬德家的女儿,从此与他交恶,以后上下朝时刻防备着,以免挨揍。第三,在他请旨之前订亲,他尉迟敬德的女儿总不会嫁给你做小妾。”   “……”   秦远很无语地看着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想来聪明人都会选第三个办法,既能解决问题了,又不至于彻底得罪了尉迟敬德。我想过了,你若是不想做身为丈夫该做的事,那就安排个将死之人与你成亲。你们成婚之后,她也能赚个诰命荣光下葬,你则可以为妻守丧,拖上一年。之后他尉迟敬德若还想打你的主意,咱们再娶一个要死的,不行就三个,四个……总归把时间拖长了,再坐实你克妻的名声。以后不仅尉迟家,让全国有女儿的人家都再不敢跟你结亲了,如此就彻底遂了你的心愿了。”   长孙无忌说着就笑起来,感慨秦远这样做还算对将死之人进行了临终关怀。毕竟这诰命的身份,可不是每个闺中女子都有机会得到。反正大家说清楚目的,各取所需,也不算骗人。   “什么鬼主意。这第三种办法变数太多,不仅要不停找人,要是娶进来的人突然病好了怎么安置,或者其娘家人惹事添麻烦呢?”秦远直摇头,鄙夷地‘嗤’一声,感慨长孙无忌不够诚心,“你就该直接替我说服尉迟敬德,说我有各种病,人不正常也成。”   “我太了解尉迟敬德的性子了,肯定不行。因为你们之前已经有过不快的来往,他定会觉得你故意找茬拒绝,这只会激怒他更想对付你。除非你脱了裤子,在他眼跟前自证无能。你能么?”长孙无忌问。   秦远:“当然不能!”不管做仙还是做人,都是有尊严的!   秦远思来想去,选择第二种。   “我就不信了,他能真把我弄死了,得罪他又如何!”   “好,有骨气!”长孙无忌哈哈笑起来,立刻起身预备进宫,“我这便进宫,和皇后说明你的心意,让她帮你在圣人跟前说明。你既然有此等胆量,她想必也会为你争取。”   “帮我多谢皇后娘娘。”秦远起身道。   秦远笑着目送长孙无忌离开之后,就去找秦琼商议此事,劳烦他以后帮忙保护自己了。   “你说你,当初就听我的选一家多好,就不会有今天的麻烦。你怎么就那么不想要女人?”秦琼纳闷地打量秦琼,恍然意识到什么,伸手去摸秦远的脖子,   秦远愣住,“你这是做什么?”   “古有花木兰替父从军,今有秦远女装上朝堂。”秦琼道出自己的怀疑之后,要秦远赶紧脱衣服。   “我作什么要脱衣服!”秦远骂秦琼没脑袋,他明明已经摸到自己的喉结了,脱什么脱。   “可你的喉结不明显,再说也有个别女子有喉结的。”秦琼坚持要鉴别秦远的性别,“怪不得你喜欢一人住,不喜欢人伺候你,这么想来都通顺——”   秦远从袖子里抓一把干枣就往秦琼脸上拍,“去你的通顺!绝交!”   “被我戳了软肋了吧,恼羞成怒了吧……”秦琼把顺手抓到的两颗枣子全塞进了嘴里,鼓着腮帮子咀嚼着,笑得还挺开心,“罢了罢了,和你开玩笑的。”   “我这一天都是遇到了什么鬼东西,都是些没良心的混蛋!你忘了当初若没有我,你连命都没了么!”秦远对秦琼声讨道。   “没忘,没忘。可你怎么就偏偏不能娶妻呢?”   “老子就不娶!”   “好好好,行行行,随你随你随你。”秦琼屈服了,“放心,大哥一定选派最厉害的高手贴身保护你安全。”   五日后,乃良辰吉日。   秦远一大早就收获了苦菜,涩而发苦,吃得人皱眉。   秦远到了大理寺后,正琢磨着自己该怎样为李世民分忧,就有太监来宣秦远进宫。   太极宫内,尉迟敬德正恭谨立在殿中央。   秦远抵达后,给李世民请礼,用余光扫了一眼尉迟敬德。他脸色倔强,似有百般不服气。   “你自己问他吧。”李世民对尉迟敬德说道。   秦远因提前知道李世民的心情,所以特别注意了下,李世民的语调里其实有些许不耐烦的意思。他今天心情不爽,遇见这种杂事,难免会更加心烦。   尉迟敬德闻言,才转过身来,直接面对着秦远,质问他:“听说秦少卿坚决不愿跟我尉迟府结亲,还特意跟陛下道明情况了。”   秦远微微躬身,以沉默默认。   尉迟敬德瞧秦远这副反应,气势更加起来了。他眯着眼睛,浑身散发着戾气,当即厉声质问秦远:“今天我们在两仪殿,陛下面前。大家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就不必拐弯抹角,你就直说,你为何不喜我尉迟家?我们尉迟家的女儿还配不上你了不成?”   “对,是配不上。”秦远淡淡回道。 第79章 谁是那条锦鲤   尉迟敬德立刻哼笑一声, 正要回嘴继续说秦远,才恍然反应过来秦远刚刚所言是自己女儿‘配不上他’。   尉迟敬德顿时爆发戾气, 两双眼瞪出来的光恨不得在秦远身上戳出俩血窟窿。   李世民瞧这光景,顿然精神了, 他没想到秦远会如此刚硬地回应尉迟敬德, 秦远以前的说话风格可不是如此。秦远的嘴一直都跟抹了蜜似得甜, 话说得好听, 委婉又柔和。   “你——说什么?竟敢说我尉迟家的女儿配不上你?”要不是皇帝在跟前, 尉迟敬德此刻怕要提刀抵着秦远的脖颈叫嚣了。   “原来尉迟公之前的话并不是疑问?没给下官选择的余地?”秦远反问尉迟敬德。   尉迟敬德浑身暴戾不减:“你自然可以选择。不过我倒想知道,我尉迟家的女儿是怎么就配不上你, 我们哪点做得不好,遭了你的嫌弃?”   “哪点做得不够好, 或是哪点做得够好, 都不重要。”秦远话语依旧文绉绉, 慢而平淡地磨着尉迟敬德耐性,几乎把性子急的尉迟敬德逼疯。   尉迟敬德气秦远不一次性把话说完, 紧接着厉声质问他到底什么理由。   “下官只愿将心赠与一人。别的事或许可以迁就, 但这种事迁就不来。迁就不来的事就是不合适, 俩人不合适便是互相配不上。她配不上我,我也配不上她。”秦远解释道。   秦远的语调依旧缓而悦耳, 音调悠悠, 如陶冶情操的文人雅士对景诵诗。   尉迟敬德越听秦远这说话的腔调越生气。   什么心不心的, 怕只是他随便找来推拒的理由罢了。哪个男人娶妻要看心, 家世相当, 人品不错便就成了。他秦远推三阻四,就是嫌弃他们尉迟家的女儿不够贤淑。   当着皇帝的面,他堂堂国公居然被一个刚为官几月的毛头小子拒绝,颜面扫地!此仇断然难忘!   “好!今天的事便就此作罢,算我们尉迟家配不上您这位朝廷新贵。谁都莫要后悔!”   尉迟敬德不满地冷哼一声,然后黑着一张脸请礼,欲告退。   李世民眼底讳莫如深,对尉迟敬德道:“姻缘一事,讲究缘分,既然秦远无心在此,若是勉强娶了你家女儿,反而对她不好。此事今日就到此为止,谁都不许外传,当没有发生过罢。”   尉迟敬德心里明白了,圣人这是早就准备好偏心秦远了。尉迟敬德拉着黑脸拱手应承,气呼呼地离开。   大殿内陷入了安静。   李世民打量秦远。   秦远忽然行大礼给李世民道歉。   才刚的对峙,李世民在旁瞧得一清二楚。秦远只是坦率陈明了心意,言语淡然冷静,态度不卑不亢。尉迟敬德则有些咄咄逼人,几分威胁人架势。   一凶一柔,谁受欺负更多,一目了然。   李世民本还想安慰几句秦远,没想到却先听到他对自己道歉。   秦远:“臣的私事烦扰到陛下,绝非臣本意。臣在朝中无亲无故,家中更无根基,若能娶到尉迟家的女儿,以后自然算有牢靠了。但臣无法违背本心,若臣在娶妻一事上都不能依从自己的内心,活着有何用?”   李世民觉得秦远在这种境况下,居然还善解人意体谅他人,且不因自身的品级低便屈从权贵,乃大丈夫,真君子。李世民觉得自己身边有这样的臣子,是幸事。前些日子,李世民与魏征谈及臣子的谄媚,曾有一瞬间想到过秦远恭维自己的行为,担心秦远以后会不会是个祸患?   而今瞧秦远不畏强权,正面大胆地拒绝尉迟敬德。李世民佩服他的胆量之余,也见识到秦远有棱角、有底线的一面。这样为婚事较真和负责的秦远,反而令李世民愈加相信秦远的人品。   “罢了,没大事。”李世民经历刚才的观战之后,不知为何竟将之前烦心事抛在了脑后。李世民笑问秦远怕不怕,他可是彻底得罪了尉迟敬德。   “臣若怕,才刚便不会对尉迟公说出那些话。臣相信尉迟公是个通情达理之人。”秦远恭敬道。   李世民再一次赞许秦远,他能在争辩之后,在面对尉迟敬德那样撒火的情况下,做到不委屈、不诋毁,秦远的人品果然经得起考验。   “能活得明白,坚持自己,实属不易。”李世民当即拍桌,答应秦远,只有他自己亲口答应愿意的时候,他和皇后才会给秦远赐婚,否则任何人都不得在他面前再提此事。   这招‘对方越暴戾自己就越温和应对’的招数果然奏效,他成功获得李老板的同情。   秦远高兴不已地向李世民道谢,有李世民这句话,他就彻底放心了,以后不用担心会被结婚了。   随后,秦远乐呵地从太极宫出来,本欲快点乘车离开,但秦远发现尉迟敬德的马车还在。尉迟敬德的马车距离秦远的马车大概有几十丈远的距离,仆从们都恭敬地在车边站着,马车一动不动,连坐在马车前头的车夫眼睛不眨一下,一群人像极了兵马俑。   尉迟敬德的官品毕竟在秦远之上,若他人在马车内,秦远断然没有不招呼就直接离开的道理。现在是敏感时期,秦远若这么走了,尉迟敬德肯定会以此为把柄找他的麻烦。   秦远犹豫着要不要去尉迟敬德的马车前去拜见,忽有马蹄声传来,路尽头有一辆豪华马车驶来,秦远一眼就认出这马车属于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穿着一身绛紫色常服,从马车上下来之后,微微侧首斜睨了一眼尉迟敬德的马车。   秦远瞧长孙无忌穿着常服,知他肯定不是来进宫面圣。那在这种时候他坐车来宫门口,就只有一种可能:特意来接他。   “坐我的马车。”长孙无忌道。   秦远脸上立刻扬起灿烂的笑,多谢他及时来救自己。   “谁稀罕救你,我不过是临时改主意,不想进宫罢了。正好瞧你可怜见的,便帮你一把。”长孙无忌满口嫌弃。   “那真是我运气好了,不管怎么样,都要感谢长孙公。”秦远配合地应承。   二人同乘马车而去。   尉迟敬德的家仆见此光景,立刻小声去跟车内的尉迟敬德回禀。车内沉静半晌,随即发出一声恶狠狠的命令。   “回府!”   长孙无忌坐在车内,听秦远讲明整件事的经过之后,挑眉瞧他。   “你倒是会卖乖,装可怜。”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秦远得意道。   长孙无忌忽然皱眉盯着秦远:“所以我那天撒火骂你的时候,你故意装可怜,目的就是为了让我内疚,在这件事上帮你。”   秦远正扭头看着窗外,马车刚好在横街上行驶,“呀,快瞧,那好像是房仆射的马车!往金光门方向去,不知他是不是要出城。你说他出城能有什么事?”   “人家去做什么,与你何干。”长孙无忌嫌弃秦远聒噪。   长孙无忌正要问秦远是不是在躲他的问题,秦远就从袖子里掏出一袋自家腌制的李干递给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闻到酸甜的味道,将白布袋上封口的绳子解开,瞧见里面的有半圆形胭脂色的干李子,都是一颗李子分开两半腌渍晒干制成,色泽丰润,放在嘴里味甜可口,生津开胃。这马车坐久了,晃晃悠悠,人难免不精神,胃口些许不舒服。吃了这个,醒神解渴,让人忽然对即将要吃的午饭感兴趣了。   秦远特意问长孙无忌味道如何。   长孙无忌三两口吃完了,将空袋子丢给秦远,语气依旧嫌弃:“少。”   “这李干可不好做呢,洗干净了,切半摊晒,腌渍之后还要焙李,八斤鲜李出一斤。”秦远跟长孙无忌解释制作的艰难。   “我还不配吃你这点李干了?”长孙无忌反问。   “配!当然配!回头我就叫家仆送二十斤去长孙府。”秦远忙狗腿地说道。   “嗯。”长孙无忌眉间舒缓,故作冷静地提醒秦远,“但你想这样就算表了谢意可不成,这次的事你欠我很大的情,要好好还。”   “行。”   秦远琢磨着大不了以后再多给点长孙无忌的好吃的,殊不知长孙无忌心里早盘算好了别的事。   “方鼎。”长孙无忌忽然道。   秦远愣住,不解长孙无忌为何忽然提及他。   “若非我的缘故,你根本没机会复用他。”   秦远隐隐觉得有事,秦远犹豫着该怎么接长孙无忌的话,就听长孙无忌又出声了,提及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突利可汗。”长孙无忌转眸认真地看着秦远,“我帮你解决了尉迟敬德的麻烦,你同样也得帮我解决突利可汗的麻烦。”   秦远立刻会意了长孙无忌的意思,连忙纠正道:“可咱俩这不一样,我那是真有麻烦,长孙公这是闲的没事的复仇。”   “你再说一遍。”长孙无忌眯起眼睛,目光里透露威胁,冷着语气问秦远到底帮不帮忙。   “帮。”秦远艰难地点头,提醒长孙无忌,“但我们这样做,其实是在假公济私!”   长孙无忌:“所以?”   对了,长孙无忌不正直,人家根本不介意是否假公济私。   小人的便宜果然不好占。   秦远只得告诉长孙无忌等方鼎折返长安城后,他会跟方鼎商议办法。   “办法我已经想好了,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你只需出人便可。”长孙无忌道。   秦远服气地拱手,感慨长孙无忌够狠,“我忽然有点同情突利可汗了。”   “他没什么好可怜,你有这工夫,倒不如把这份儿善心留下来好好可怜你自己。”   到府邸后,长孙无忌就先下了车。   秦远对着长孙无忌背影偷偷打一拳,然后打发长孙无忌的车夫给他送到秦府门口。   秦琼早在秦远家中等候,见秦远完好无损地回来了,十分高兴。再问具体经过,秦琼啧啧两声,直骂尉迟敬德倚老卖老。   “他这是不讲理,反了他了!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强抢良家妇男,不要脸了他!”秦琼吼道,把脸吼红了不说,顺便还翻了个大大地白眼,“你放心,保护你的人大哥已经帮你选好了,保证个顶个的厉害,功夫高强。”   秦琼说罢就拍拍手,将十六名身材强壮满脸横肉的侍卫叫到秦远跟前。侍卫们边齐声喊边给秦远行礼,声音高亢至极,突然喊出来,把秦远震得打个激灵。   秦远挺满意地点点头,这几位不用他检验就知道肯定都厉害,光看着他们这身材和长相就足够叫人害怕了。   秦琼交代他们以后就跟着秦远,以秦远马首是瞻,以保护其性命为毕生追求。   “是!”十六名侍卫再次齐声应和,声音洪亮,几乎掀翻屋顶上的瓦片。   秦远叫来方喜,交代他给这些侍卫安排住处,一定要位置好,每日三餐也要照应好。保护好他们,那就相当于保护好自己了。   秦琼笑着对秦远道:“虽然你得罪了尉迟敬德,但只要我们做好足够的准备,谅他也不敢对你怎么样。总之今天结果是好的,陛下答应你不会再随便给你指婚了。”   秦远想到长孙无忌的要求,叹了口气,“也就这点能安慰到我了。”   过了两日后,秦远才意识到自己当时说这话太天真。李世民是答应不下圣旨指婚了,但问题根本没有解决,反而更严重。   消息也不知是怎么宣扬出去了,秦远跟尉迟敬德在朝堂上因婚事争执的事,一夜之间传遍了长安城。   长安城内不论高门闺女,还是小户闺秀,甚至大街上四五岁刚把话学清楚的孩童,都知道秦远为等待自己命中最中意的女子,宁愿得罪权贵,甚至在圣人跟前也不屈从。   这样专情英俊又有才华有地位的男郎,世间哪儿找去?   因为秦少卿不在乎门第,所以一时间长安城上下所有待字闺中的女子,都打起了秦远的主意。好男人自然要努力去争取。唐朝民风开放,女子大胆求爱的事不在少数。而今就有许多胆子大些的女子,带着家仆或让自家父兄陪同上街,在秦府至大理寺必经之路附近徘徊,企图和秦远偶遇,试一下自己会不会是秦少卿想要找的那位意中人。   短短不过两天,秦远去大理寺已经迟到了足足两次。   第一天的时候,秦远跟往常一样是骑马去大理寺。但这天他才骑马出府没多久,就迎面碰见有人驱赶一车萝卜从对面过来,在马车快和擦肩而过的时候,马车一侧的挡板不知怎么倒了,慢车萝卜洒满地。秦远的马受惊,秦远因此跌下马,虽然他跌倒的时候很机灵地努力让自己站稳,但不幸地踩在萝卜上滑倒了,倒没摔得太重,可惨的是刚好一屁股坐在萝卜上面,把屁股坐得生疼。   秦远气得把萝卜丢到一边去。这时候驱车的女子就忙来道歉,女子穿着一身水烟纱裙,崭新的,脸上涂了胭脂水粉,倒是挺好看。秦远不反对女孩子打扮,可是载一车萝卜的应该是农女,忽然打扮成这样,秦远总觉得哪里好像不对,但当时他没有多想。   秦远被随从扶起身后,女子来跟自己道歉,挺有礼貌。秦远客气地道没事,特意留了一人帮女子捡萝卜,就骑马继续走了。   结果走了没多远,就看见路边有一名穿着湖蓝裙裳的女子,蹲在在路边要卖身葬猫。路边百姓都觉得奇怪,围着看热闹。秦远也觉得奇怪,这世道变化这么快么,居然有人为了葬猫卖身?异人盟的案子刚结束没多久,秦远毕竟是大理寺少卿,该时刻关注长安城内的异常情况,就打发随从去探看情况。   方喜看完之后,颠颠地跑回来,尴尬地告诉秦远:“是个美人,江湖女子,卖身一文钱葬猫。”   “你怎知她是江湖女子?”秦远问。   方喜道:“她跪着的时候,腰间的衣衫有类似匕首形状痕迹凸出来,虎口处有薄茧。”   “要是个美人,一文钱,倒是不贵啊。”秦远叹。   方喜瞄一眼秦远:“可她指定只卖身给一人。”   “谁?”秦远觉得这里面有案情,搞不好是什么江湖组织暗中接头的招数。若是打算在长安城内跟什么人勾结,干一票大事,他就得先派人监视了。   “郎君。”   “什么郎君?”秦远一时没反应过来,后来见方喜一直盯着他看。秦远反应过来,惊讶地指着自己。   方喜点了点头。   秦远觉得莫名其妙,正要细琢磨的时候,忽有人喊。   “看,那不就是秦少卿么,小娘子心愿要实现了。”围观的百姓喊道。   秦远见大家忽然齐刷刷看自己,惊得立刻骑马跑。   这时候就听身后的女子喊:“秦少卿真不喜欢妾身么?妾身貌美有钱性子好,只要你若愿意,我愿意拿整个明月山庄陪嫁!让整个武林都对你俯首听命!”   方喜等家仆跟在秦远后头骑马,听到这话都忍不住憋笑起来。   迎面又有人赶着一车萝卜过来。经历刚才的事后,秦远终于反应过来起初碰见的那车萝卜的时候,哪里不对劲了。秦远害怕再一次被萝卜害得跌倒,立刻调转马头,拐进了另一条街。跑了几十丈远的距离后,秦远才反应过来,刚才赶车的那个人其实是个花白头发的老汉。   路走错了,碰到的意外也更多了。等秦远蒙着面,赶到大理寺的时候,便迟到了。   傍晚秦远回家的时候,听人说今天横街上女子分外多。他就蹭了长孙无忌的马车,终于安全到家。   第二日,秦远就决定坐马车走。本以为这样不路面肯定能混过去,没想到今天人更多。也不知道是谁做了许多调查,他的马车一上街,就立刻有人喊,认出了他的马车。路两边的女子就往秦远的车上掷瓜果,更有胆子大的直接喊着表白。秦远的马车因为负重太过,接连遭遇瓜果攻击,等慢行至大理寺的时候,又迟到了。   长孙无忌从点卯官那里得知秦远连续迟到两日,命秦远不可继续如此。   “这关系到你的官员考绩,很重要。”   长孙无忌也是吏部尚书,可以说朝廷而今大部分官员的升迁资格都掌握在他的手里。虽然秦远将来的升迁已经要由皇帝来点名提拔了,可吏部对官员的评定却也是一项重要的参考。如果有官员平常为官做事的态度不够勤恳端正,便会让御史台那些言官有理由可参。对于有理有据的反对意见,就算陛下有心提拔也奈何不了。   “我——知——道!”秦远哭丧脸,“可我有什么办法,意外啊。”   长孙无忌笑,他倒是听说了这两天秦远很受长安城欢迎的盛况了,“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什么?”秦远伸脖子不解地看长孙无忌。   “天下的女子差不离都爱这句,你是在圣人跟前坐实这句话的第一人。她们自然都想当最幸运的那个。”   秦琼这时候来了,刚好听到长孙无忌的话,对秦远感慨:“对,你可害惨了我,昨天你嫂子还跟我问起过你,叫我该多跟你学一学。”   “我该怎么办?”秦远不想继续意外迟到了。   “街是大家的,总不能因为你一人就下禁令,拦着他们。”秦琼也提秦远愁,提议秦远暂时住自己那里暂避风头。   “天下间就没有不透风的墙,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要不了几日,大家就会发现他在你那。”长孙无忌觉得这办法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秦远也觉得是,发愁地感慨:“我怎么这么受欢迎呢,唉——”   长孙无忌:“……”   秦琼:“……”   “兄弟,你稍微谦虚一下。”秦琼提醒秦远别说话气人。   “还是得娶妻,问题才能彻底解决。”长孙无忌道。   孙伏伽憋了两日,听说竞争越来越激烈,早就有些坐不住了。今天要来找秦远再打探打探,碰巧就在门外犹豫的时候,听到这句话,便不再犹豫了,命人传报求见。   “我发现这些日子,咱们大理寺门前来回走动的马车似乎变多了,会不会是有什么歹人,比如上次行刺长孙公的刺客?”孙伏伽假意先扯别的话题开头。   “跟那没干系,是他招惹的。”秦琼看一眼秦远。   孙伏伽假意不知情,简单了解经过之后,忙建议秦远听从长孙无忌的建议,还是多相看寻找中意的女子,尽早成亲为好。   “对,就说说你的要求。”   孙伏伽、秦琼和长孙无忌皆同时看着秦远。   秦远无语地托着下巴,事情怎么又折回现在这个局面了。什么算喜欢?什么是中意?关键他都不懂啊!说什么说!   “缘由天定,我想随缘。”秦远憋了半天,说出这么一句来。   “随个屁缘!”长孙无忌暴躁道,“再这么样下去,消息传遍整个天下了,就不光是武林盟主的女儿找上你,人越聚越多,指不定哪天还把咱们大理寺门槛踏平了呢!”   “咱们大唐女子还真有不少胆大敢于追求,挺不错。”秦琼感慨道,“我就喜欢胆大直白的,其实我觉得武林盟主的女儿不错,正好可以保护你以后的安全。说不定因她杀伐果断,还能为朝廷效力,如平阳昭公主那样成为我大唐的女将军。”   “你倒真敢想。”长孙无忌叹道。   秦琼不服:“怎么呢,女儿家有许多厉害的呢,可别小瞧了。”   孙伏伽笑,“那要看秦少卿是喜欢文静的,还是活泼好武的了。”   长孙无忌、秦琼、孙伏伽再一次同时看向秦远,逼秦远赶紧说清楚喜欢得类型。他们也好帮忙让他的‘缘分’早点出现。   “唉。”秦远好生为难,“我怎么就这么难!”   “也不难,辞官,再次归隐山林,就什么烦忧都没有了。”长孙无忌刺激秦远道。   秦琼打个激灵,“那可不行,我兄弟得在长安城陪着我,不能走。”   孙伏伽见秦远还是迟迟不说喜好,心中焦急万分。他这辈子就没见哪个男人在娶妻的事儿上这么扭捏啰嗦的,这太反常了,再思及秦远拒绝尉迟敬德,莫非秦远有什么难言之隐?孙伏伽的目光随即从秦远的身上往下滑——   孙伏伽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让自家女儿冒险了,虽然他近水楼台,但秦远这个月亮太惹人注目,太难捞到了。他决定不摘了,回头还是给女儿找个差不离的人婚配了便成。   孙伏伽想开这些后,一身轻松,高兴地告辞走了。   “诶?孙少卿来这是为了做什么?”秦琼不解,“我瞧他刚才挺焦急地进门,可话没说两句,突然好开心地走了?”   “想通了。”   但一想到大理寺外还有一大群没想通的,秦远就头大。   第三日,秦远学聪明了,乔装之后,不从府门走,跳墙。   骑着小毛驴一路晃悠悠且准时地抵达了大理寺。   方鼎已经赶回长安城,今天特意赶早来。他觉得自己不配进屋坐着等候秦远,就在秦远屋子前恭谨地站立等候。   大概一炷香后,后方传来脚步声,方鼎以为秦远来了,抬头去看,一长着络腮胡子的男子,穿着一身白衣,后面背着一个带很多补丁的布包,手里牵着一只嘴巴头雪白的小毛驴进院子,他另一只手里还捧着一棵大白菜。   络腮胡男子把毛驴拴靠墙边的一颗小树上,掰了白菜叶子喂毛驴。毛驴挺爱吃,不一会儿就把白菜吃干净了。毛驴似乎没吃够,扬起脖子‘嗯昂——嗯昂”叫着。   腮胡男子拍了拍毛驴的脑袋,从袖子里又掏出一棵小白菜,继续喂。   方鼎看呆了。   等毛驴把第二棵小白菜吃完了,络腮胡男子才转过身来朝子自己这边走。方鼎正疑惑这人是谁,就被络腮胡猛然抱住。   小吏匆匆跑来,先用诧异地眼神打量方鼎,又用更加诧异的眼神打量络腮胡男子,最后瞟了眼院子里那只太过显眼的毛驴。   “秦少卿在哪儿?”小吏转头去问方鼎,觉得还是他看起来比较正常。   方鼎摇头,表示自己没看到。   络腮胡男子立刻道:“在这!”   小吏听出秦远的声音,诧异一脸,然后恭敬地对秦远行礼,告诉他长孙公有请。   方鼎发懵地打量络腮胡男子,仔细分辨其眉眼,果然是秦远。   “秦少卿!”方鼎立刻眼泪就下来了,跪下来行礼,感谢秦远重新举荐自己,令他们一家得以重返长安城。   秦远拉起方鼎,拍拍他的后背,“等一会儿你听我把话讲完,再决定是否感谢我。”   方鼎愣了愣,心思重起来,很忐忑,难道自己这次回来并非是秦少卿真心想复用自己?   秦远带着方鼎去见长孙无忌。   给长孙无忌守门的小吏,见着秦远这样,惊得差点一棍子把人打出去。还好之前去传话的小吏及时地对他们解释这就是秦少卿,小吏们这才没拦着。   秦远直接带着方鼎进屋。   屋内,长孙无忌正提笔书写奏折,忽见一络腮胡子男子进来,笔直接掉在了奏折上,弄花了原本写好的工整干净的奏折。   长孙无忌认出了方鼎,还以为他领来的这位络腮胡是方鼎自己善作主张带来的,误以为方鼎没礼数。   “找我啥事?”络腮胡男子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自己。   长孙无忌听到熟悉的声音,愣了一下,“秦远?”   秦远点头,这才恍然想起来自己还粘着胡子乔装中,用手把脸上的胡子拽掉,对长孙无忌嘿嘿笑两声。   长孙无忌料到秦远这般是为了躲避外面的人,嫌弃地叹口气,转即扫了一眼方鼎,低声问秦远有没有把事情交代下去。   “既然人来了,那就今天晚上动手。”长孙无忌对秦远小声道。   秦远神秘兮兮地点了头,召来方鼎,对其耳语一番。   方鼎瞪大眼。   “这是出于私人请求,是私仇,你可以拒绝。”秦远使眼色给方鼎,希望他拒绝。   方鼎立刻点头,爽快地答应了。   长孙无忌很开心。   秦远在心里默默给突利可汗点一根蜡。   “绝不能留痕迹,绝不能被抓到把柄。”秦远嘱咐罢了,就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地图,展平给方鼎瞧。   长孙无忌凑热闹看,发现这正是突利可汗在长安城内的住所的地图。地图上已经用红色的朱砂笔标明了路线。   秦远告诉方鼎,晚上丑时动手,就按照他说的线路走,防守薄弱,基本上没问题。并告诉他复仇武器已经给他准备好了,他到时候直接拿着就成。   方鼎应承。   从长孙无忌那里离开之后,秦远对方鼎道歉:“难为你了,我也是没有办法,不得不屈服于那位,咱们得罪不起。”   方鼎表示明白,请秦远放心,以他的伸手,没问题,绝不会留痕迹。   ……   次日,突利可汗气冲冲地上朝,跟李世民哭诉自己的遭遇。   他一早醒来,居然发现自己的床上、身上、脸上,全都被涂抹了屎尿,臭烘烘地恶心得他吐了好几次。他差点把全身洗掉皮了,还觉得不舒服,浑身臭烘烘。   李世民瞧突利可汗的脸、手、脖子,甚至全身否已经搓得通红,立刻叫来长孙无忌对质。   长孙无忌坚决不承认。   突利可汗指着长孙无忌:“陛下,一定是他,当初就是我在河东道边境用牛羊粪尿泼过他,他现在报复回来了。我已经叫人辨认过了,一点不差,糊在我身上的那些屎尿就是牛羊粪尿!”   “可汗没有证据就随便诬陷人,不合适。当初你用这等损招偷袭我的事,满朝文武都知道。我会傻到用同样的办法报复?谁知是不是你这几日言行不谨慎,得罪了谁,那人就故意借此作为报复,目的就是为了转移注意,摆脱自己的嫌疑。”长孙无忌辩解道。   “不可能,我这人很友善没脾气,来了大唐之后,人人都喜欢我,我从没有得罪过任何人。”突利可汗随即询问李世民,“陛下不会因为长孙无忌是陛下的妻兄,就包屁着他吧?”   “可汗想说的应该是包庇吧?”长孙无忌反问。   李世民忍不住哈哈大笑,随即告诉突利可汗,他当然不会包庇长孙无忌。   “此事我会命刑部的人彻查,给突利可汗一个交代。”   突利可汗摇摇头,“不不不,我希望陛下派大唐最厉害的破案奇才,来帮我审查这桩案子。”   “谁?”李世民问。   突利可汗立刻道:“秦远。”   李世民没想到秦远的能耐已经传到外邦人的耳朵里了,遂立刻宣秦远觐见。   秦远听明白事情经过之后,看眼长孙无忌,又看眼突利可汗,完全不想揽下这件案子。因为他破不了。   “臣——”   “这案子他破不合适,”长孙无忌代秦远拒绝,并跟李世民解释秦远最近都不太适合出门。   “为何?”李世民问。   长孙无忌:“那天陛下和尉迟敬德、秦远的谈话,不知被什么人宣扬出去了,现在满长安城的女子都想成为秦少卿所求的那个唯一。”   “说好保密的,谁宣扬的?”李世民毫不惊讶地问。   秦远和长孙无忌互看了一眼,都明白了,这事儿李世民知情,而且八成就是他自己干的。   秦远不解李世民为何要这么做。长孙无忌也不明白。   最后,在突利可汗的坚持下,案子还是由秦远负责。   长孙无忌特意留下来,委婉询问李世民,“陛下为何要宣扬消息,令全城人都知道秦远‘痴情专一’?” 第80章 杂七杂八   “近来官员们狎妓成风,更有甚者, 宠妾灭妻。御史台已经接连奏到这里六张折子。事情倒是还不算不大, 但苗头不对。”连这种事都要操心,李世民觉得他这个皇帝当得已算是非常尽职尽责了。   英雄爱美人本没有错, 但不该本末倒置,乱了体统。   长孙无忌马上明白李世民的意思了, 李世民是想把秦远的‘痴情专一’转化成一种风尚。有了这种风尚,有了秦远这一处做对比,那些比秦远品极低样貌丑还花心的男人,基本上在女人眼里,就是‘不成器的玩意儿’。很多时候,大多数人做事都喜欢随波逐流。这种风气一旦形成, 会令那些以玩女人为乐的官员们或多或少受到嫌弃和歧视,如此行为便会有所收敛。   李世民这招其实很妙,随便一句宣扬,看似只是小小的一个举动,却是个连锁反应,有时候比直接下达政令更有效果。毕竟这是人们自愿去追逐的东西,传播得更快, 所达到的效果也更好。   长孙无忌不得不佩服李世民的手腕,手指一勾,四两拨千斤, 不动声色地把一件发展苗头不对的事给掰了回来。   “倒是苦了男儿们, 估摸有好一段时间都会被家里头的那位嫌弃, 被人拿秦远作对比。”长孙无忌笑叹道。   “管一管正好,让他们多把精神头放在干正事上。”李世民忽然身体前倾,把长孙无忌召到跟前来说话,低声问他突利可汗那件事到底是不是他下的手。   长孙无忌立刻否认,“不是臣。”   李世民保留怀疑地打量长孙无忌,“真的?”   长孙无忌诚挚点头:“千真万确!”真不是他动手,是他威胁秦远令方鼎动的手,所以这不算撒谎。   李世民纳闷叹道:“那你说到底是谁这么恶趣味,居然那样报复突利可汗?”   “肯定是个无聊至极的小人。”长孙无忌坚决道。   李世民回瞄一眼长孙无忌,觉得长孙无忌不至于傻到这样骂自己,应该也不至于傻到去做这么明显的报复,遂还是选择相信长孙无忌。   ……   长孙无忌回到大理寺后,秦远立刻找他来,问他缘故。   “什么缘故?”长孙无忌不解。   “圣人为何故意把消息传出去的缘故?”秦远细致问道。   长孙无忌:“你怎知道一定是圣人所传?”   “消息肯定不是我传的,尉迟公他很好面子的,应该也不会宣扬这种不利于自己的事。那就只可能是圣人授意宫人宣扬出去。”   李世民身边的人都训练有素,安分守己。在没有李世民的应允之下,那些宫人绝对不会乱说话。而且就算乱说话,也不会有一夜之间把消息传遍整个长安城的效果。   长孙无忌见秦远已经认定了,就不好瞒着他,便把李世民的解释告诉秦远。   秦远感慨自己这是被利用了。   “被皇帝利用,是你的荣幸。”长孙无忌强调道。   “好吧,吾皇开心就好。”秦远一笑了之。   “突利可汗的案子你打算怎么查?”长孙无忌比较关心这件事。   “拖,拖到圣人忘了就罢了。”秦远也只有这么一个办法,他总不能自己抓自己。   长孙无忌欣慰地拍拍秦远的肩膀,告诉他这件事他会记在心里,以后秦远再有麻烦,他也会同样出手帮忙解决。   “我懂,咱们俩这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秦远形容道。   “谁跟你一样是蚂蚱,我怎么也该是猛兽。”长孙无忌立刻嫌弃地纠正秦远。   “那你是什么猛兽?”秦远问。   长孙无忌:“大虫。”   因李世民的祖父名为李虎,‘虎’字在唐朝便要避讳,此后老虎就被改称为‘大虫’。   “哈哈哈哈哈……”秦远明白长孙无忌所指,但还是想笑,“差别没有很大么,蚂蚱也是虫,你这只虫就是个头大点罢了。”   “我说的不是虫。”长孙无忌还以为秦远没反应过来,遂辩解一句。   “虫就是虫,刚刚是不是你自己说的大虫?”秦远不接受反驳。   长孙无忌无语地回瞪秦远,这才明白这厮就是在故意逗自己。   “我现在很麻烦了,”秦远笑够了,脸色转忧,跟李世民道,“怕就怕尉迟公那边还以为这消息是我传的,因此更加记恨我。”   长孙无忌也很担心尉迟敬德这个麻烦,“他必然想不到这事情会是圣人所传,那我这就去告诉他,帮你解释一句,免得他一时冲动。”   “去不得。”秦远阻拦长孙无忌,“当时圣人曾劝尉迟敬德当此事没发生过,对我们说谁都不要外传。若你主动跟尉迟公说这事儿是圣人所传,尉迟公一气之下,想必会去找圣人讨个说法。那这事儿就成了圣人出尔反尔了,宣扬到御史台或魏公那里,肯定会找圣人絮叨很久,圣人就该不开心了。”   最后一句最重要,秦远不想让李世民不开心。   “你竟思虑至此。”   长孙无忌忽然有些佩服秦远了,他竟不只是在表面拍李世民的马匹,背地里也在为李世民着想,真心希望他开心。   “这事儿还是我背着吧。”秦远让长孙无忌不要跟尉迟敬德解释。   长孙无忌沉默着看了会儿秦远,“那也不能让你白白背负这些,回头我会把这件事告诉圣人,好歹让他知道你的牺牲。”   秦远立刻灿烂地笑起来,起身行礼,多谢长孙无忌的照顾。   长孙无忌终于反应过来,气得指着秦远:“好啊,你这个猴精,你刚才是不是又故意跟我装可怜?”   “长孙公睿智仁心,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令下官佩服。”秦远赶紧把长孙无忌拍到一定高度,让他不好意思跌下来。   长孙无忌无语地白一眼秦远,不爽地呵斥他好生解决悬案去,别再来烦他了。   ……   下午,突利可汗造访大理寺。   偏巧了,就在长孙无忌刚刚离开大理寺不久之后。   突利可汗与三位大理寺少卿见过之后,点名要与秦远密谈。   因为突利可汗睡觉被人泼粪的事,属于丑闻,应突利可汗自己的要求,同时也是为了顾及大唐朝的面子,此事就保密了下来,并没有对外宣扬,因此戴胄和孙伏伽并不知情。   此刻此刻,戴胄和孙伏伽正纳闷突利可汗为何突然造访,又听他突然提出要单独见秦远,都觉得奇怪。戴胄和孙伏伽互看一眼,俩人都纳闷秦远啥时候和突利可汗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突利可汗等闲杂人等都退下后,立刻问秦远案子查得如何。   “这案子可不好查,可汗的住处防守严密,竟然有人能在所有人毫无知觉的情况下,给可汗撒了满身——”秦远顿了顿,“犯案者来无影去无踪,什么痕迹都没留下。若没有线索,那下官就没有调查方向。”   “我有线索的。”突利可汗看看左右,似乎怕隔墙有耳,然后压低声音告诉秦远,“长孙无忌,他和我有私仇,这件事一定是他干得。我怀疑犯人就是他!”   “可没有证据呀。”秦远赔笑解释道。   “他身边谁轻功最厉害?你只需要抓住这个人问一问就行了。”   秦远发现突利可汗的思路挺清晰的,真相就如他猜测的那般。   “但是没有证据,下官如何敢随便动长孙公身边的人。突利可汗想必也清楚,长孙公的身份可很不一般,我们这等小官万万不敢随便得罪。”秦远继续谦虚有礼地赔笑。   “也是,那咱们就先找证据。我有一重要证物,想请大唐朝破案奇才秦少卿看一看。”突利可汗当即就拍拍手,他的属下就将一个蜡封的瓷罐捧了进来。   秦远眯起眼睛,扭头看突利可汗:“这是?”   “请秦少卿验看。”突利可汗伸手示意之后,就起身踱步到门口附近。   重要证物……人说完话还跑那么远……而且罐子的缝隙被蜡密封得十分严实。   可见这罐子里装得正是本案所涉及的最有气味的证物。   秦远傻了才会去查看这种东西。   “此重要证物又我来看怕是没什么用,倒是可以找朝廷养马的小吏看看。先甄别这粪尿之间是否有区别,若真有区别,再拿这里头的东西悄悄地跟长孙府的马粪比较,看成色样式如何。若很相像,咱们这也算找了一个佐证。”秦远见突利可汗不好糊弄,就顺着他的思路来。   突利可汗听到秦远的解说后,惊讶地瞪大眼,再次露出他八颗大白牙笑,拍手称赞秦远厉害。   “秦少卿不愧是破案奇才,没想到光凭这粪尿还能总结出这些。秦少卿叶子秋天,厉害厉害!”   “叶子秋天?”秦远见突利可汗继续乐呵地点头,料知他又用错了词语而不自知,“莫非可汗想说一叶知秋?”   “对对对,就这意思。”突利可汗爽朗笑道,不吝啬地继续称赞秦远才华横溢。   秦远和突利可汗解释这只是佐证,并不能作为证据,而且粪尿这东西是否能看出差别来,还不好说。   “不管怎么样,有东西查就行。”突利可汗嘿嘿笑,人看起来开朗又憨厚,还挺乐观。   人倒是看着憨厚热情,但秦远总觉得这位突利可汗很不简单。   秦远把粪罐子交给属下,令其去找几个养马的小吏询问看看。突利可汗就一直在秦远的屋子里坐着,不仅没有告辞的打算,还吃光了秦远屋里盘子里的干果。   突利可汗吃完了还觉得不够,问小吏还有没有了。   小吏忙再端一盘来,突利可汗吃第一口就发现味道不对了。   “你们嫌我吃得多,便拿次等东西招待我?”突利可汗不悦地问。   小吏忙喊冤枉,他们大理寺最好的枣子就在这,“可汗之前吃的却不是大理寺的东西,是秦少卿自己带来的,味道就更好些。”   “原来如此。”   突利可汗见秦远在那边埋首认真翻阅案件,便不好意思打扰,就托着下巴看秦远。等久了,他就换个姿势,继续看秦远。直到秦远感觉到他异样的目光,突利可汗就对秦远露出憨笑。   秦远故作认真办公的样子,暗暗等了很久,就是想让突利可汗自己识趣离开。却没想到突利可汗把这里当成家一般,吃吃喝喝一顿之后,还不觉得满足,依旧不走,使劲儿盯着自己看。   “可汗还有事?”秦远问。   突利可汗笑嘻嘻道:“我就是没什么事,不知道做什么,才在这坐着,瞧秦少卿忙活,感觉还挺好。”   “荣幸之至。”   秦远没有直接赶人,因为秦远越加印证了自己之前的想法。这位突利可汗果然没有面上表现得那么简单,他并不憨,只是在扮猪吃老虎。   突利可汗很可能早就怀疑自己和长孙无忌沆瀣一气,所以跟主动跟李世民提出,让他来负责调查案子。突利可汗现在借机赖在这里,怕就是想守着他,看他身边有什么破绽。   一旦被突利可汗发现了方鼎,那这件事怕是要闹起来了。   秦远赶紧收拾了手里的案卷,起身准备出门,临行前告知突利可汗自己要去刑部。   突利可汗也跟着起身,他眨着眼睛,十分好奇地问秦远在查什么案子,刑部又是什么样,和大理寺有什么分别。不及秦远回答,突利可汗就继续问秦远,是否方便带他去,要是不方便的话也没关系,他可以留在这里等秦远回来。   “我与秦少卿一见就像是老相识,感觉秦少卿特别亲切,像是我的亲弟弟一样。现在我出了意外,觉得在哪儿都害怕,我只相信秦少卿。”   突利可汗再次用他真挚的眼神和雪白的八颗牙‘问候’秦远。   秦远听出来了,突利可汗冒出一连串问题,说着一连串的话,就是希望自己带着他一起去刑部。这个口子要是开了的话,以后突利可汗不管他干什么事,都会像个小尾巴似得跟在他身后。   秦远当然不会任由他妄为。   “我处理的这些虽然只是刑名案件,但说到底是大唐的内政,不好和可汗细说。”   秦远立刻拉开了自己和突利可汗之间的关系,他们之间不是人与人的交往,而是国与国。并给突利可汗重重地提了一个醒,突利可汗如果敢一直跟在他身边,那他就相当于干涉大唐内政!   突利可汗此番出使大唐,目的就是为了向李世民求兵支援。说白了,他有求于大唐,如果被大唐皇帝知道他有心干涉国家内政,那他的求助肯定就飞了,没戏了。   突利可汗在心里突然打了个激灵,万万不敢因小失大,遂连忙起身,借口有事和秦远告辞。   “刚刚可汗还说在这呆着,就是因为闲着了没事干,怎么突然有事了呢?”秦远故意问。   “那是我记性不好,现在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我可是突利可汗,很忙的。我就不在这耽误秦少卿做事了,叨扰,叨扰!”突利可汗对秦远嘿嘿笑了两声,匆忙带着随从离开了。   小吏来告知秦远,马车已经备好,可以出发去刑部。   “不去了。”秦远眼瞧着突利可汗所乘坐的马车消失在路尽头,转身回屋。   长孙无忌回到大理寺后,就来问秦远怎么回事,“我听说突利可汗在这呆了两个时辰,他为难你了?”   秦远将经过简单讲述给长孙无忌,告诉他没事,但也不忘告诉他自己这是在为他背锅。   “我最近背的担子太多,不容易啊。”先是李世民,后是长孙无忌,秦远当然得提醒他们要感恩。   长孙无忌笑:“你一向厉害的,我知道。再说,我开心对你来说应该也很重要吧。”   秦远讶异地回看长孙无忌,“你脸皮太厚了!你开不开心跟我一点关系没有!”   长孙无忌还是笑,不管秦远怎么想,反正他觉得秦远肯定是把他当成好兄长照顾了。   谁如果真心对他好,他自然会加倍还回去,也对人家好。   所以在黄昏前,长孙无忌趁着进宫见长孙皇后的工夫,跟李世民说了秦远的不容易。   李世民不以为意:“尉迟敬德人是粗鲁冲动了些,但还拎得清事情,不至于真对秦远动手,最多就是以后在朝堂上挤兑他。你我回头帮着秦远就是了。”   “陛下,尉迟公以前好像真动手打过朝廷命官。”长孙无忌提醒李世民。   李世民这才恍然想起来,立刻面色严肃地交代长孙无忌,定要派人保护好秦远。如果尉迟敬德真敢动手,这次绝不饶他。   长孙无忌达到目的,便不再多言。   ……   尉迟府。   尉迟敬德听说自己的大女儿已经三天没吃饭了,气得掀翻了桌子。他一面骂尉迟婉儿不争气,非要在秦远那一棵树上吊死;一面骂秦远不是东西,心思太野,居然瞧不上他们尉迟家。这也罢了,他竟还居心叵测地将消息宣扬出去,以此为炫耀,狠狠踩了他们尉迟家一脚。而他自己倒是名声大振,包揽了全长安城未嫁女子们的芳心。   “这等居心叵测的阴险狡诈的奸徒,婉儿居然放不下,我看她也眼瞎了。告诉她,必须吃饭,要么吃要么死!”尉迟敬德暴躁吼道。   妻子连忙劝慰尉迟敬德冷静,又嘱咐下人,可万万不能传这样的话给尉迟婉儿。   “她现在本来就心里不舒服,郎君若是在这样说她,指不定她真一时想不开,上吊去了。”   “她敢!”尉迟敬德气得眼珠子几欲瞪出来,“这个秦远,看我怎么弄死他!”   尉迟宝琳在旁忍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口:“人家想找一个心意相通的女子,不在乎门第。大姐跟他只是不合适罢了。”   尉迟敬德一听到‘不合适’这三字,就想到之前在圣人跟前,秦远提到的‘不相配’。   怒火顿时窜得更高,喝令尉迟宝琳闭嘴,这事用不着他一个小孩子瞎掺和。   “父亲,这件事我觉得不怪秦远。当初秦远还没得官的时候,大姐就在街上看上人家了,人家就是逃了。后来再遇见,人家也跟我表明白了没那门子心思,我也把话传给大姐了。当时这件事就该了结了,大家也便相安无事。”   尉迟宝琳之所以说这些是想劝自己的父亲息怒,千万别做出太冲动的事。这件事其实他们自己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尉迟敬德听自己的儿子居然向着外人说话,抬手就要上家法,“反了你了,叫你闭嘴你不闭,还胳膊肘往外拐,你是我尉迟敬德的儿子!”   大家忙拦着,尉迟宝琳最终不得不服软赔错,才算免了一遭打。   尉迟宝琳对尉迟敬德不敢再言,就暂时默然退下。他有些担心秦远,打发人去通知秦远一声,令他注意安全,并代父亲跟他道歉。   尉迟宝琳因此获得了一袋干枣,因吃着不错,他就分了些与大姐尉迟婉儿。   尉迟婉儿确实三天没吃饭,但只是不吃正餐,私下里会偷偷吃点糕点之类的东西填肚。她吃了弟弟送来的干枣之后,没想到味道异常好吃,心情也跟着舒缓了不少。   “大姐何必如此,我瞧你也没多喜欢他。父亲仍在盛怒,事情闹到这局面,根本没有挽回的余地。这不是你的,就莫要再强求了。”尉迟宝琳劝尉迟婉儿不要再一意孤行。希望她能想开,去劝一劝父亲。   “我不去,我就是喜欢他,我自己还伤心难过呢。”尉迟婉儿别过头去,但不耽误她伸手拿枣子往嘴里塞。   “好,你们就闹吧。这么下去,咱们整个尉迟府都要跟着倒霉。我早点去棺材铺订管才去!”尉迟宝琳气道。   “呸,说什么晦气话!咱们尉迟家在京城那可是有头有脸,跟王府比也是排在前头的,圣人对咱们父亲更是另眼看重。你真该打!”尉迟婉儿自然舍不得真打弟弟,就轻轻拍了一下尉迟宝琳的脑袋瓜儿。   尉迟宝琳:“大姐想想,而今秦远是什么地位,他之所以能升迁这么快,仅仅是凭他自己的能耐么?”   “自然是,还别人就不行。”尉迟婉儿当初可没想到自己当初在街上碰见的人,而今会这样有出息。幸亏他有出息了,她才会被父亲从老家接回来,父亲开始正经考虑他们的婚事。果然还是上进的男人好,唯一的缺点就是看不上她,但她不介意,抢也要抢到!   “大姐想想与他来往的有哪些人,没这些人的帮助和举荐,仅凭圣人一句话,他能坐稳今天的位置?这秦远有能耐是一方面,有人缘是更重要的另一方面。二者兼具,才会有他今天。”   尉迟宝琳见尉迟婉儿还有些不明白自己所讲,跟她再说直白些。   “咱们父亲脾气不好,骂过御史大夫,揍过尚书……在朝中的人缘着实不怎么样。这几个人幸亏功勋不高,当时父亲又有圣人袒护,事情就算混过去了。但是现在和秦远来往的人,那都是和咱们父亲一样立过开国大功的人,而且这次圣人明显在偏袒秦远。”   尉迟婉儿问尉迟宝琳:“你为何认定圣人在偏袒秦少卿?”   “好大姐,你是不是傻了,圣人若偏袒咱们家,你和秦少卿的婚事这会儿就定下了!你再仔细想想,以秦远的头脑,他会不知自己得罪了父亲么,会不知防备么?如果咱们父亲真对秦少卿做了什么冲动事,被抓个正着,结果会如何?”   尉迟婉儿打个激灵,转即催促尉迟宝琳快去和父亲讲清楚。   “我讲不得,一开口就差点被父亲揍了。父亲一向疼爱你,你而今还‘绝食’中。想必你的话,父亲能听进去。”   尉迟宝琳告诉尉迟婉儿,这就是他来找她的目的。   “婚事肯定是不能成了,大姐继续绝食,只会害得全家一起陪葬。若肯为我一大家子着想,就去劝劝父亲。”   尉迟婉儿毫不含糊地去找尉迟敬德。   没多久,尉迟婉儿一脸丧气地折返回来。   “怎么样?”尉迟宝琳焦急地问。   “完了完了,我对阿耶说我不在乎秦远了,这事儿就算作罢了。我还把你刚才的那些话,都说给他听了。他却是不服,他不信他真刀真枪打下来的功勋,会拼不过一个只破案耍嘴皮子的毛头小子。阿耶这次是真咽不下这口气,非要教训秦远了。”   尉迟婉儿急得要哭,忙问尉迟宝琳该怎么办。她好担心因为她的一时任性,害了整个尉迟家,害了一直疼爱她的父亲。   “那就没有什么别的好办法了,我们时刻监视父亲,如果他有什么异常行动,我就赶紧去派人通知秦远那边。”尉迟宝琳道。   尉迟婉儿点头,她垂首默然许久,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十分后悔自己当初那么任性。   “大姐,事到如今,你该学会放下。他真的不合适你,没缘分的事咱们不强求了好不好?”尉迟宝琳以为尉迟婉儿还觉得委屈。   “我没有为他伤心,我是为自己的蠢掉眼泪。我怎么这么想不开,非放不下。其实没什么的,他和父亲比起来,一点都不重要。十个他,一百个他,都比不上父亲,比不上尉迟家。”尉迟婉儿抽着鼻子。   “你是蠢,到了黄河还不死心的那种蠢。”   尉迟宝琳还想说她这性子就很像父亲,但话没敢说出口,否则他就相当于变相骂他父亲蠢了,这话还是在心里想想就好。   半个时辰后,秦远又接到了尉迟宝琳的来信。   尉迟宝琳在信里告诉秦远,他大姐已经想通了,还帮忙一起劝过父亲,奈何父亲在气头上听不进去。二人答应会做眼线,时刻监视尉迟敬德的动向,如有异常他们一定会通知。当然在信的最后,尉迟宝琳又一次请求秦远能对他父亲手下留情。   长孙无忌看了尉迟宝琳的心后,嘴角上扬,“这家里头还有个明白人。你放心吧,既然还有内应,就不会有什么大事。”   ……   次日,秦远还未起床,就听到门外传来焦急地喊声。   秦远披件衣服开门,瞧见方喜慌张地跑来。   “可不好了,郎君,咱们家的大门上有血,还插着一把斧头。”   秦远立刻去查看,果然如方喜所言,府正门的两扇门都被泼了血,地也被染红了一片。斧头足有有一尺半长,磨得干净锃亮,黄木斧柄干净光滑。斧头砍在左扇门的中央,斧刃与门相接处粘着些许血迹。   秦远命人将斧头取下,方喜等人使了半天力没弄下来。后来还多亏了秦琼送来的强壮侍卫,一下子将斧头取下。   “擦洗干净便罢。”秦远吩咐完就回屋。   方喜跟了过来,担忧地揣测,“会不会是那位武林盟主的女儿做的,就是卖身葬猫的那位?因为没能得到郎君的怜爱,便上门来讨账报仇?又或者昨晚上在咱们府门口发生了凶杀,凶手杀了人把尸体托走了?”   “你见到拖拽的痕迹了?”秦远反问。   方喜摇头,对,府门口没有拖拽的痕迹。   秦远令方喜不必胡乱揣测。   “那奴先叫人换一扇门。”方喜道。   “不必换,可着那扇旧门用。”秦远召来昨晚守门的家仆,问他们听到什么没有。   两名守门的家仆忙跪下给秦远赔罪。   “奴昨晚上守门的时候,猛然听见咚的一声响,奴二人把门开了一条缝朝外开,没瞧见什么,还纳闷呢,以为是别的什么地方传来的声响,就没太在意。”   秦远:“没了?”   俩家仆互相看了一眼,点点头,表示没了。   “怎没看见血?”秦远问。   “想必是扔了斧头之后,那贼人发现我们开门,就躲起来了,之后悄悄地泼了血。昨夜风大,总有树叶哗哗声,我们后来就没注意到泼血的声音。奴们守门无能,对不起郎君。”俩守门的家仆慌忙给秦远磕头,再次赔罪。   “那斧头砸在了门扇上,他们只开门缝瞧,确实有可能注意不到。”方喜附和一句。   秦远睨一眼方喜,问他是不是在帮两名家仆说话。   方喜:“一早他们见到这光景都吓哭了,跪着跟奴解释。奴以为,这事儿主要错在那仍斧头泼血的人。”   “看来我平日待你们太好,你们断然以为我是好欺负的主人。”秦远言语淡淡地,但话进了家仆们的耳里都被震慑住了。   两名守门的家仆连忙哆嗦地摇头表示没有,他们绷紧全身,把脑袋垂得更深。   方喜疑惑地望秦远,心里有几分不解。   “府里养不得这样的人,打发了。”秦远说罢就转身往里屋去。   俩守门的家仆立刻哭起来,恳求秦远开恩。   方喜呵斥他们一声,不许他们吵到郎君,先命他们退出去候命。方喜则跟着秦远进了内间,秦远正在穿衣。秦远一向喜欢自己做这些事,方喜也不敢插手,就只做些递送衣服的活计。   “郎君若嫌他们不会守门,奴打发他们去厨房砍柴跳水去。”方喜试探求情,请秦远稍微原谅他们二人的过错,怎么罚都行,至少别打发出去。方喜可怜他们跟自己一样是下人出身,受罪过。   “犯小错没关系,可以给机会改,但撒谎,不可原谅。”秦远穿好衣裳后,扯了一下衣襟,从方喜手里接过官帽。   方喜惊讶不已,“他……他二人撒谎了?”   “先仍斧头后泼血,你若能泼出刚刚咱门口那样,我给你跪下。”秦远戴上官帽后,忽然想起什么来,去镜子前将自己的络腮胡贴上。   方喜这时候反应过来,“是了,那斧头是干净的,若是先扔斧头后泼血,斧头和手柄断然不会那么干净。这俩混账,一大早哭着来找我磕头,求我帮忙说情,原来是为这个!郎君,是奴错了,竟被这俩人的可怜兮兮的眼泪给骗了!他们昨晚定然偷懒贪睡去了,根本没守门!”   秦远:“嗯。”   这次如果不杀鸡儆猴,必然在府内成风,这个府他就管不住了。   方喜领命而去。   秦远爬着梯子去了长孙府,从长孙府侧门骑马出去。   长孙无忌刚起身准备用早饭,忽听下人回禀说秦远爬墙过来要走长孙府的侧门。   长孙无忌禁不住嗤笑,“可怜的,随他吧。”   “郎君尝尝这八宝饭,厨房新做的花样,用得秦少卿给的枣子和果干。”   长孙无忌平常吃面食比较多,倒是很少吃南方的米。而今尝一口进嘴里,惊艳不已,便吩咐下去,明日也要吃这个。   “紧要的还是秦少卿给的东西口味好。”管家叹道。   长孙无忌的语气理所当然:“应该他孝敬的。”   ……   三日后,长安城内上街的女子数量越来越多,年轻的占大部分,特别是横街附近,车水马龙,一眼望去全是妙龄少女。   秦琼告诉秦远,近来长安城的守城门的禁军们都发现了,现在进城的妙龄女子的数量是以往的两倍。   事情果然如长孙无忌预料那样,长安城外的女子们知道了,居然真有人往城内奔。所以最近这段时间,他甭指望热度消下去了,自己就能过上正常的生活。   秦远很可以随便娶妻应付了事,但他做不出来伤害女孩不但责任的事。   秦远抱着黑白花猫,哀叹牢骚:“我想过正常生活,怎么就这么难?你说为什么?”   秦远捏着黑白花猫的软软地肉爪子,反复问黑白花猫。黑白花猫被捏烦了,喵的叫一声就跳出窗外。秦远忙去追,他话还没说完,黑白花必须听他把话说完。   “你给我站住,站住!站——住!”   秦远一路疯狂地追着黑白花到了墙边,正高兴地他没处逃了,结果黑白花蹿进墙边的树丛里。   秦远扒开树丛,发现了一个狗洞,黑白花居然跑出府了。   愤怒! 第81章 一只猫引发的   等秦远命人搬梯子, 翻墙去寻, 早不见黑白花的踪影。   秦远命家仆准备新鲜煮熟的小河鱼,放在门廊下。次日天刚蒙蒙亮, 秦远起床后,见河鱼没被动过了,就问家仆可见过猫没有,得知黑白花一夜未回。猫偶尔出去一两日, 甚至三五天才回家, 倒也算正常。   “无情无义的小家伙,有种别回来。”   黄昏前,秦远从大理寺回来的时候, 门廊下的小河鱼还完好未动地放在那里。秦远本以为黑白花并未回来,结果进寝房的时候,发现黑白花正在他的榻上盘成毛茸茸一团, 正在睡觉。秦远摸了一把黑白花之后, 黑白花睁开绿莹莹的大眼睛,抬头望了一眼秦远,低沉地打着呼噜声,不一会儿就翻了身, 四爪朝上, 努力伸长身躯,把肚皮露了出来。秦远顺手摸了摸黑白花的肚皮, 圆滚滚的, 似乎吃得很饱。   秦远用手指挠了挠黑白花的下巴, 质问它:“去哪儿偷吃了?”   黑白花舒服地眯着眯着眼睛,由着秦远给他挠下巴,自然是一声不吭,不理会也听不懂秦远的话。   至深夜,秦远发现黑白花又跑了出去,还是钻之前的狗洞。   等府中的家仆再看见黑白花猫回来的时候,是第二日的晌午,依旧躺在秦远的榻上睡觉。   至第三日、第四日,也是如此。   每次夜里黑白花都会从狗洞钻出去,第二天吃得肚子圆滚滚地回来睡觉。   秦远倒好奇黑白花天天晚上做什么去了。   这一日,秦远请来方鼎来府中用饭吃酒,顺嘴提及此事,方鼎立刻表示愿意帮忙。   “若今晚它还出去,下官就跟踪它瞧瞧,看它到底做什么去。”   是夜,秦远在屋内看书。方鼎在旁陪同,吃着花生,自斟自饮樱桃酒。秦少卿自酿的樱桃酒太好喝,他实在是忍不住。   不久后,在榻上睡觉的黑白花起身了,跳下了榻,又跳上了窗台。   秦远立刻放下书,示意方鼎。方鼎也注意到了,点了下头,便悄悄地站起身,待黑白花跳到窗外,便跟了出去。   方鼎身影一晃,就从秦远的眼前消失,无声无息,犹如两只猫一同跳出了窗外。   秦远跟着出去,之间一人一猫的身影,凑朝着狗洞的方向去了。秦远就折返,在屋里等消息。   大概过了将近一个时辰,秦远困得直打盹点头,方鼎才回来。   “去了哪儿?”秦远问。   “四处溜,最后去了秦将军府,钻进后院的一间房内。我怕暴露,不好继续探查,就折回来了。”方鼎跟秦远回禀道。   “秦将军府?”秦远明白过来,“黑白花就是被秦琼的属下带回来的,以前在将军府住过两天,估摸是记住了,偶尔回去看看。没想到秦府照料得挺周到,还给黑白花准备吃的。”   秦远不禁就想起秦琼之前闹着结义的事来,秦琼用了黑白花嘴上的血,歃血结义。后来发现那是老鼠血,恶心了好一阵,因此有好一阵害怕、讨厌黑白花猫。   “为这点小事,劳烦你跑一趟,我心里过意不去。”秦远跟方鼎道谢后,坚持将两坛樱桃酒送给方鼎。   方鼎本觉得这不过是小事,他欠秦远的太多,根本还不完。但秦远既然是送樱桃酒给他,方鼎便有些忍不住了,就笑着道谢收下。   次日,秦远乔装卖核桃农夫,从府墙爬出去后,就到了家仆早准备好马车的地方,驱着一车核桃去了横街。   横街上早有妙龄女子们等候,大家三三俩俩凑在一起,似乎都相熟了,彼此议论交流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比较容易遇见秦少卿。   蓝衣女子:“咱们在这等也是白等,有几日没在这横街上见着他了。”   粉衣女子:“莫非告假了?不去大理寺了?”   鹅黄衣女子:“我家兄长就在大理寺当值,他说秦少卿每天倒是按时去大理寺,但听说每日都乔装,叫人认不出来样子来。头一天乔装成了骑毛驴的络腮胡大汗,第二天就变成穿着官服骑马的络腮胡官员。”   “那我知道了,盯着络腮胡眉眼清秀人瞧!”粉衣女子惊喜道,随即就伸长脖子,朝驱赶马车的秦远看过来,“瞧他,就是络腮胡。”   其余两名女子都朝秦远瞧过来。秦远摸了摸自己的络腮胡,慌张地挥起手中的鞭子策马。   “是他,瞧他眉眼清秀,皮肤白皙,还有那双手,干净修长,鞋子是官靴!”鹅黄衣裳的女子确认喊道。   四周的女孩们听到风声,都凑热闹往这边看,有机灵聪明的,立刻反应过来,率先朝秦远的方向冲。   秦远的马车载着核桃,走得并不算太快,但肯定比人跑得快。可有的女子是骑马或坐车而来,追起秦远并不费力。眼瞧着要被堵得水泄不通,秦远抄出腰间的匕首,回身就把马车上的挡板卸了下去,一车”哗“地瞬间核桃滚满地。   马车突然间变轻了,在秦远的快速鞭策之下,小马车一溜烟成功跑进了皇城。   秦远准时抵达大理寺后,大大地松口气,回头就跟长孙无忌讲述自己今早上的遇险记。   “这些女子厉害着呢,一个比一个会查案,我建议大理寺可以聘女吏。”秦远总结道。   长孙无忌无语地白一眼秦远:“你说招就招,可把朝廷规矩放在眼里?”   这时候负责点卯的官员来跟长孙无忌回禀,今天大理寺一共有二十八人迟到,包括戴胄和孙伏伽。   长孙无忌皱眉:“怎生突然迟到这么多人?”   点卯官道:“听说横街上突然拥堵,起因是核桃散了满地,许多人竞相去捡核桃,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去的车马就挤在一起,好容易按照品级高低让路,疏通了,也便就迟到了。”   “胡闹!”长孙无忌回首就瞪一眼秦远。   点卯官尚不知长孙无忌骂得是秦远,忙赔罪应和:“下官建议出一条政令,在早晨这段时间令载货物的马车不可上街,如此就能避免了这样的麻烦。”   “别限制百姓太多,核桃挺好吃的。”秦远从袖子里掏出俩核桃,俩手一捏,核桃皮便碎了。秦远让点卯官尝尝,可好吃了。   点卯官尴尬地接了核桃,见长孙无忌不反对,就惶恐地将一颗核桃仁放在嘴里。   肉厚不涩,满口爆香!   点卯官忙应和说核桃好吃。   秦远打发他下去,对长孙无忌嘿嘿笑两声,表示自己以后不会再这么干了。   “你还还意思说,这事儿要是被人知道捅上去,你肯定会有麻烦!”长孙无忌让秦远做事谨慎低调点,别在这种非常时期闹出一丁点的事儿来。若被尉迟敬德那头知道了,肯定不会放过秦远。   “好的,好的。”秦远斯文地应承。   不一会儿,秦琼急急忙忙跑来找长孙无忌和秦远。   “神色怎么这么慌张,出什么事了么?”秦远问。   “昨晚上有人闯进将军府。”秦琼道。   秦远和长孙无忌互看了一眼,让秦琼继续说。   “上次刺杀你的那个刺客,闯入的时候你们大理寺是不是毫无感觉?”秦琼问长孙无忌,随后见长孙无忌犹豫地点头之后,他目光异常严肃道,“昨晚上闯入我们家的那个人,也是这样。我将军府守备森严,特别是除了蛊毒和远弟事情之后,更是加强了守备,里里外外密不透风。可昨晚上闯进来人了,阖府上下除了一人没有任何人有所察觉。”   “好歹有一人,是谁发觉的?”秦远问。   “我妻妹”秦琼小声对秦远补充一句,“就你见过的那位。”   “那他可看见那人什么样,去你府里的目的是做什么?”秦远再问。   “没有,只说人影一晃而过,就跟一阵风似得没了踪影。要不是她事后在墙边刚刚翻过土的树丛里发现了脚印,差点就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呢。”   “会不会又是异人盟的人?”长孙无忌觉得这事儿蹊跷,令秦远即刻去将军府查明。如若真的是异人盟的人卷土重来,必须调查清楚,朝廷则以最高警戒防备。   秦远应承下来,随即就带着方鼎等人就去了秦将军府查探。   方鼎扫过院落,和墙边的脚印之后,拉着秦远到一边小声说话。   “怎么了?神神秘秘的?”秦远不解地问方鼎。   方鼎假意摸鼻子,用手挡着嘴,压低声音非常尴尬地对秦远道:“其实那是我的脚印。”   秦远这才恍然想起来,昨晚上方鼎追黑白花猫的时候好像来过将军府。   秦远眼看着方鼎,方鼎回看秦远。   “瞧瞧,我没骗你们吧,这脚印就是最好的证据。”秦琼凑过来,面色异常严肃地和秦远道出自己的怀疑,“我觉得闯入我府里的人与刺杀战长孙公的此刻肯定是同一个人! ”   “别胡说。”秦远瞪一眼秦琼,“你这院子里的土刚翻过,怎知道不是当时翻土的家仆所留?”   秦琼皱眉想了下,“好像也有可能?”   “当然有可能了。”秦远道。   “不对,我有目击证人证明昨晚确实有人闯过府邸。”秦远当即传话,命自己的夫人张氏带妹妹张玉苏前来给秦远作证。   张玉苏微微颔首前来到之后,规矩行礼之后,稍微抬眼,先看了一眼秦远,又看了一眼方鼎。   秦琼让张玉苏说说昨晚的见闻。   “就是看见有一人影从墙上翻下来,继而走了,身手极快。”张玉苏接着说道,“我夜里恍惚以为自己看错了,一早就便在树丛后看到了这些脚印。”   “来人从何处跳下,又从何处离开?”秦远问。   张玉苏犹豫了下,指着距离树丛比较近的墙,然后又指向东方。   “大概是这个方向,但当时天黑,我看得并不太清楚。”   方鼎这时候用手抵住嘴,轻咳嗽了一声。   秦远意识到他有话说,请张玉苏稍等,转身带着方鼎假意去看墙有没有什么线索。   方鼎凑到秦远耳边低声道:“我并不是从这面墙跳下来,再从东方离开。张九娘说的人会不会不是我?昨夜还有别人闯进将军府?”   秦远示意方鼎稳住,先搞清楚再说。   秦远转身走过来,再问张玉苏,大概是昨晚什么时候的事。   张玉苏垂眸片刻,犹豫道:“大概丑时吧。”   方鼎忙使眼色给秦远,意思他也并不是这个时间来得。   秦远确认张玉苏所说的闯入者就是指方鼎,但张玉苏在说到闯入者的具体时间以及来去方向的时候,有些犹豫迟疑,似乎在胡诌。那就说明张玉苏昨晚根本就没有目击到方鼎的闯入,而她却对于秦府有闯入者这件事,非常很肯定。   “有时候人做噩梦,一时糊涂,就容易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秦远对秦琼道。   张玉苏听到这话,眉毛微蹙,一双剪水眸瞪圆了看着秦远,质问秦远此言何意。   “我年纪轻轻,精神充沛,岂会连睡没睡醒都分不清?秦少卿这怀疑好生没有道理,可有凭证?莫非秦少卿自以为破不了这案子,便要随便糊弄我姐夫?”   “那你确定昨晚有闯入者?”秦远再问。   张玉苏干脆道:“我确定。”   “但你在撒谎,若贼人真如你所言,是从这面墙跳下来,东面墙离开,那这墙顶的青苔理该有被踩踏过的痕迹。”秦远告诉张玉苏,如果不信,可以命人拿梯子令她亲自爬上去看看。   张玉苏回看一眼秦远,点了头,随即就在丫鬟的搀扶下,真亲自爬梯子去看墙头。   秦远挺惊讶她的举动,凑到那边傻看热闹的秦琼夫妻身边,问他们怎么不拦着,就不怕这位千金爬高摔了下去。   “她那脾气,我可不敢拦着。”秦琼扭头看自己的妻子张氏。   张氏连连点头,“就是爬个梯子罢了,算得了什么我也可以。”   秦远想起来了,张家乃武将世家,家风本就拘束女儿。秦琼曾说过,他当初张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先打过一架。而今张九娘不过爬个梯子罢了,当然算不了什么,是他自己多虑了。大概是因为之前张九娘给她的印象比较沉静惠淑,所以秦远就误以为张九娘只是个文静柔弱的女子。   张玉苏微微着裙子,微微弓起她纤细的身躯,灵巧地爬上梯子。她先查看了附近墙头的青苔状况,把手轻轻搭在了墙头上。   张玉苏从梯子上趴下来之后,告诉秦远墙头上的青苔确实没有踩踏的痕迹。   “可能是我记错了,但闯入者既然来了,就如秦少卿所言,一定会留下痕迹。”张玉苏随即就让家仆去查看院子四周所有的墙头。   最后家仆果然在北面的墙头上找到了。   方鼎再一次凑到秦远身边,小声嘀咕道:“这次对了。”   秦远缓缓吸口气,打量张玉苏,穿着淡绿衫子,眉目淡淡,嘴角微微抿,透着几丝倔强。张玉苏这时感受到秦远的打量,便回眸也打量秦远,面色依旧从容不破。   “怎么办?”方鼎心里有点忐忑地问秦远。   秦远咳嗽一声,先行带人出了院子,叫秦琼出来说话。   秦琼惊喜不已:“好兄弟,你果然是破案奇才,莫非这么快就破案了?”   “昨晚是我的人来了你府里。”秦远尴尬地跟秦琼赔罪道,“至于理由,说出来你大概都不敢相信。”   “快说!”秦琼纳闷地催促道。   秦远叫来方鼎,解释了经过。   秦琼果然听完之后一脸不敢相信,“你居然是为了追那只鬼猫!”   “什么鬼猫!那是黑白花!”秦远提醒道。   秦琼一脸嫌弃,“这鬼玩意儿果然和我相克,竟还有脸跑我的府邸来。可惜我没见着它,若见着了,一定扒了它的皮——”   “你再说一句。”秦远威胁道。   秦琼立刻噤声,随即反应过来,“不对啊,昨晚是你的人擅闯我的府邸,给我们全府上下造成了巨大的恐慌。该摆姿态谦卑姿态的是你们!”   方鼎连连行礼给秦琼道歉。   秦琼立刻笑着原谅了,“这次谅你其实并非故意,就不跟你计较了,但你下次你可不要乱闯我们秦府的后院了。”   方鼎马上答应保证。   秦琼就看向那边还没认错的秦远,“该你了。”   “我倒是好奇,我家的猫为何会跑到你妻妹的屋子,你就不问问缘故?猫有灵性,和不熟的人可不会亲近。特别是黑白花,连我府里的人它都防备。”秦远转移话题道。   “对啊,它为什么去九娘屋里?我去问问,你们且先去正堂等着。”秦琼还真被秦远的话转移了注意。   秦远和方鼎在正堂等候大概一炷香的功夫,秦琼折返了。   “九娘还真知道你家黑白花,我问过伺候她的家仆,每晚都会有一只黑白花猫来找九娘,九娘就会命婢女去弄鸡肝,煮了给猫吃。”秦琼解释道,“接着我又问了九娘,九娘也认了,她大概在半个多月前,在我妻子的屋子后头发现了黑白花。那会儿黑白花还怕他,九娘就用好吃的勾它和自己亲近,一来一往久了,人猫彼此之间就熟悉了。”   原来黑白花每晚就是在将军府吃得肚子圆滚滚。   “为什么是鸡肝?”秦远很纠结这点,明明他府邸里有新鲜的小河鱼可吃。猫不该爱吃鱼么?黑白花为何投奔了张九娘的鸡肝?   “猫爱吃呗,不然干嘛拿鸡肝喂。”秦琼不以为意道。   “鱼呢?怎么不喂鱼?”秦远问。   秦琼愣住,“这我就不知道了。”   秦远催促秦琼再去询问张九娘的婢女。   秦琼干脆把张九娘的婢女叫来,让秦远自己问。   婢女答道:“起初九娘是吩咐婢子命厨房去准备鱼,不过送来过之后,那猫闻了闻却没吃。九娘就说这猫不喜欢吃鱼,让我们去煮些肉来,肉倒是吃了两口,那猫也让九娘摸它了。但九娘却说肉也不行,换了鸡肝来,猫就真喜欢吃了,大口大口地吃。而且第二天晚上还来找九娘,后来就天天都来了。”   秦远安静地听完整个经过之后,点了点头,打发那婢女回去。   秦远再问秦琼,平常可觉得她这位妻妹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平常挺乖的,家里人都喜欢她。你嫂子最喜欢和她聊天,说她是解语花,不管跟她讲什么事情都会让人觉得舒服。张家老夫人也最疼爱她,对她那真是疼爱得没边了,什么都舍得给她。唯独只有一个缺点,一直不肯成婚,家里人逼说她,她便要做道姑出家,给老夫人祈福。家里人便都不敢太深说这件事了,暂且遂她的愿,打算慢慢来,慢慢劝,再不济就真留她在家也没什么。”   秦琼感慨张九娘不爱成婚这点,还真跟秦远很相像。可惜他有意撮合俩人,俩人都完全无心。   “这是自然,都无心,如何有心。”秦远让秦琼不要瞎想那些乱七八糟的,近来他已经快被逼婚一事搞得发疯了。   “但我还是觉得你们俩挺相配的。”秦琼坚持道。   “那她有没有说她不想成婚的原因?”秦远提醒秦琼,他要的是真正的原因,不是搪塞的原因,如出家祈福之类的理由就不算。   “不是,你忽然好奇这些干什么?你又对她没意思,为何问这么多关于她的问题?”秦琼反问。   “当我好奇,你若不说以后便没樱桃酒喝。”   秦琼抓抓头,仔细想了想,“好像之前听我娘子提过,她是看透了人情冷暖,觉得男人都喜欢见异思迁,便不愿意嫁人。”   人人都喜欢她,猫也喜欢她。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居然还看透了人情冷暖。   秦远琢磨着这张玉苏应该不是普通人,会些东西,但具体是什么,还有待于进一步证实。   秦远走后,张氏便把秦琼叫到跟前来,质问他为何审问自己妹妹的婢女。   “还能为了什么,当然为了查案。”秦琼道。   “为查案,跟我妹妹和猫有什么干系?”   “那猫是人家的,人家就问问。”秦琼解释道。   张氏:“你怎么就不明白我话里的意思呢,你兄弟是不是对我九妹感兴趣了?”   “不是,他就是为了找猫。”秦琼就把对话经过讲给了张氏。   张氏立刻拍桌道:“就是了,不然他怎么忽然好奇问起来,我九妹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可他没这么说呀。”秦琼纠正。   “你懂什么,他害臊,加上他这才刚刚有动心思的苗头,自己还不敢肯定。那咱们就推波助澜一把,事情就容易成了。”张氏高兴地笑道。   隔日,张氏乘车出府,赶赴英国公夫人的寿诞。   有几家夫人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聊起了时下最流行谈的人物——秦远。她们讨论谁家的女儿最有资格成为秦远的意中人,举出来的都是他们平常熟悉人家的女儿。身份高的就说样貌不够,样貌够的又说才学不够,才学样貌兼具的又说性子不好。至于身份、样貌、才学和性情都没有地,那就要狠狠笑话一通,玩笑说这样的女儿就活该去角落里乘凉去了。   “对了,我听说张家九娘也没有订亲,她年纪也不小了,模样一般,听说性子还挺沉闷的。偏偏整个张家都快把她宠坏了,由着她被娇惯,没了自知之明。他怕是谁都看不上,打算留在家里做老姑子不嫁了。”刑部尚书夫人柳氏道。   “我妹妹怎么样,干你们什么事!”张氏直脾气,听到这话直接冲过去说她们。   “哟,咱们倒给忘了,将军夫人也在呢,快别说了。”和柳氏关系要好的镇南侯夫人马上跟一句话。假装圆场。   “我妹妹眼光高不高我不知道,但她可是被你们人人艳羡的人物瞧上了!”   张氏图一时口快,说了之后,也意识到自己嘴快,好在她没说名字,赶紧就借口离开了宴席。但英国公夫人等人却不甘心被张氏撒火,便悄悄命人传话下去。   当日下午,满大街便都开始传秦少卿已经看上了张九娘。   嫉妒是人丑陋,没多久话就传变味了。   到了第二日晌午,已经有一小波人在暗暗传,说秦少卿与张九娘早已经私定终身,张九娘怀了秦远的孩子。   至第三日,费心进行了一番从头到脚完美乔装的秦远,忽然发现今早的街道分外冷清,没人了。   秦远纳闷地到了大理寺,就被长孙无忌叫到跟前。   长孙无忌笑着对秦远叹:“恭喜!原来你身边早有人了,怎么不早说,但不是我说你,你婚前就把人家肚子弄大了,有点不厚道。但到底是喜事,想必你诚心赔错,张家也不会计较,就痛快给人家女儿一个名分。”   秦远疑惑了。   问清楚情况之后,秦远直摇头,跟长孙无忌解释情况并非如此。   他还没来得及细说,秦琼就找上门来,跟秦远哭起来。   “好兄弟,这可怎么办啊,这次是大哥我不对,连累你了!”秦琼说罢就拱手对秦远道歉。   长孙无忌在旁看得十分疑惑,指着秦琼道:“你不该声讨他么,怎生还道歉?莫非是你故意使计,迫他与张家九娘成事?”   “这都什么跟什么?”秦远完全疑惑了,“我这两日一直埋头在处理悬案,没怎么关注外头的事情,到底出什么事了?”   长孙无忌就把自己听到传言讲述给秦远听。   “怎么不知道?”秦远非常惊讶。   “这都是女眷们在暗地里传,我之所以知道,还是我家夫人说与我。你府里没有内眷,不知晓得也不奇怪。”长孙无忌猜测道。   “当然奇怪!满大街的人都知道了,我不知道!我说今早街上的人怎么突然少了。”秦远感慨自己居然消息闭塞到这种程度。   长孙无忌:“这你还真不如她们,街上那些等你的人,那可是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为了能让你见一眼,什么招数都使尽了的。所以这一旦消息传出去,她们反而知道的最快。”   “竟是这样。”秦远叹道。   秦琼应和:“好多时候,街上的事儿闹开了,才传到府里头,我也是才知道不久。而今这可怎么办,消息传成这样!”   “自然是查,澄清!”   秦远立刻命人想办法钓出英国公府传话的家仆,缉拿之后令谢罪审问,搞清楚其传话的源头和过程后,把所有参与者都给审问出来画押。再张贴公告,一一列举出整个传播过程,自然就能澄清情况。   因为秦远办案思路清晰,又有谢罪高效率摄取口供的方式,事情很快就查得水落石出了。便是英国公夫人与刑部尚书夫人暗地里命人乱嚼舌根子的结果。   本来这种长舌妇乱造谣的事情,因为不好抓到证据,只有受害者受谣言攻击的份儿,加害者勿需担任何责任。这次英国公夫人和刑部尚书夫人也都这么觉得,她们俩也是用惯了这种杀人于无形的利器。但万万没想到,这次却栽了。大理寺居然不声不响地拿了他们的家仆,并将整个造谣的经过捋顺得非常清楚,一个字都不差。   当这些事实证据摆在面前时,两位之前一直装糊涂耍赖的夫人都傻眼了,终于明白的为何人人都称颂秦远是破案奇才。   俩位夫人之后的结局比较凄惨,被定了妖言惑众之罪,除去了诰命之身。英国公和刑部尚书因治家不严,也跟着被贬黜了。   事情能得意圆满解决,完全是因为秦远办案神速,力挽狂澜。   张九娘的清白名声终于恢复了。   秦琼为感谢秦远,特意在府中设宴,带着妻子、张九娘和岳父岳母一起感谢秦远。   张九娘坐在母亲和的姐姐张氏的中间,主动起身行礼,举杯敬谢秦远。   “谣言杀人,多谢你及时解救我的名声。”张九娘说罢,就爽快地将杯中酒饮尽。   秦远淡淡笑了下,表示没事。他随即也欲举杯,打算把这本就出于礼节性地喝下去,回头找机会吐了就是。   “秦少卿若不爱饮酒,不必强求。我们一家此番宴请,本就是为了感谢秦少卿,想让恩人高兴尽兴。秦少卿大可随意,不必为此拘束,也更不要担心什么礼节。如秦少卿所见,我们张家还有秦家,其实私下真没什么礼节。”张九娘突然开口,对秦远说了这一番话。   秦远微微愣住,送到嘴边的酒杯因此停了下来。   “对对对,九娘说得极是,秦少卿若不愿饮酒,可万万不好强迫自己,我们一家子很随便的。”张父急急忙忙附和道,请前院千万不要客气,千万不要因为他们而迁就。   秦远确实不喜欢应酬时吃这些不能消化的东西,却是有人第一次这么拦着他,看穿他的感受,倒叫他心里怪舒服的。   秦琼愣了,仔细回忆,感慨道:“还真是,你跟我一起的时候,似乎并不太喝酒。”   秦琼感慨张九娘果然招人喜欢,竟然一眼就能看穿他好兄弟的喜好,而自己跟秦远认识那么长时间,居然都没注意到。   秦琼随即热情招呼秦远吃饭:“酒不能喝,那咱们就吃菜。”   秦远应承,拿起筷子。   张九娘看了一眼秦远,垂眸默然。但秦远用筷子夹了一块菜要往嘴里的吃的时候,张九娘忽然打翻了桌上的饭碗。   随即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张九娘身上,秦远便顺势把自己所夹的菜丢在了碗里。   张父叹张九娘扰了客人用饭。   张九娘便默默然赔罪,道确实是你自己的不对。   “无碍的。”秦远忙道,其实他才不愿意用饭,张九娘这一出摔碗,可真够善解他意的。   张父随后热情地给秦远介绍另一道菜,和秦远细细讲述这道菜的来历,笑着请秦远品尝。   秦远笑着应承,刚要伸筷子去夹。张九娘转头碰洒了丫鬟正准备倒的酒壶。   “你这丫头今晚怎么了,怎么总是毛手毛脚的,以前可不这样。”张母看了眼洒在自己身上的酒,只好暂时告退回屋更衣。   张九娘又一次道歉。   秦远若有所思地看向张九娘。第一次可以说是巧合,这之后还有两次、三次,那就肯定不是了。   张九娘感受到了秦远的注视,干脆放下筷子,对张父提议道:“既然秦少卿不喜喝酒,这吃菜有什么趣儿,咱们不如做些别的。”   “做什么?”张父问。   “吟诗作对?”张九娘试探问一句,然后瞟了一眼秦远,马上改口道,“吟诗作对不好,太文雅了,不适合咱们这些武门出身的。”   “那就说说自家的趣事?”张九娘试探地再问一句,随即再次改口,“不好不好,家里就这几个人,有趣事也说遍了,再讲也没什么意思。”   “不如我们玩投壶,比试比试?”张九娘说完这句之后,确认地瞄了秦远一眼,再没有后话了。   张父还在等着,见张九娘终于选择完了提议,直感慨这丫头主意多,随即询问秦远的想法。   “他当然是喜欢投壶啊!特别喜欢玩。”秦琼哈哈笑,故弄玄虚告诉张父等人,秦远玩起投壶来那是最‘厉害’的,无人可比。   “可不信你说的,要看秦少卿的意思?”张父笑问。   秦远的眼睛早就亮了,立刻高兴地应承:“当然好。”   于是命令下去,投壶的各种摆设还有奏乐都齐全了。   思及秦远在破案方面的厉害,张父非常忧虑,很担心这一家子武人出身的投壶敌不过秦远。   张父让秦远先投,想先看看秦远的厉害,再决定要不要把自己儿子叫来救场。   秦远当仁不让,抓了五根箭矢,嗖嗖嗖愉快地丢出去。   完全不出意料,一个没中,还差点把壶给揍倒了。 第82章 联合举荐(已修)   张父等人都哈哈笑起来, 终于明白秦琼所谓的‘厉害’所指何意了。   张父还以为秦远是像自己大儿子那般厉害的人物,百发百中, 就算挪远了投壶的距离,也照样可以全中的能人。而今看来,是他想多了。   随后,张父就去投壶, 中了四支。张父直叹自己老了,眼睛不行了, 手也没力气了。   “这就很厉害了, 五中四。”秦远称赞道。   秦琼紧随着张父来投,感慨自己这么玩是欺负人, 所以用布条蒙上了眼睛, 看似随意那么一投, 中了三支。   秦远:“……”   感觉自己好像受到了鄙视。   接着轮到张母,中了四支。到张九娘,也中了四支。   秦远连连惊叹, 随即反应过来,这一家子都是武将出身,玩这种东西对他们来说太简单。   “不如这样,你们猜我这局能投中多少,输了的人喝酒!”这些人把游戏都打通关了,玩起来便没趣了, 秦远也不想逼着他们跟自己玩, 那就没意思了, 所以提议了一个新的办法。   “好主意!”秦琼立刻道,“我猜我兄弟全中!”   秦远没想到秦琼对自己这么有信心,对他拱了下手。   张父打量一圈秦远,琢磨道:“豁出去了,我也赌秦少卿全中。”   张母:“中一个。”   张九娘:“我随母亲,也猜中一个。”   张氏含笑道:“那我猜两个吧。”   秦远随即搓搓手,在他们一家五口殷切期盼下,全力发挥,投中了一个。秦琼、张氏和张父三人乐哈哈地举杯自罚。   到第二局,秦琼和张父依旧猜秦远全中,张母、张氏和张九娘就分别猜一、二和三个。   秦远果然进步了,投中两个。   秦琼又乐哈哈地跟着其他三人喝酒。   然后第三局、第四局、第五局,秦琼和张父都一直在猜秦远全中。   秦远见秦琼和张父这样鉴定地支持自己,深刻觉得自己不能辜负了他们对自己的期盼,秦远小心翼翼地投中了一支,接着又一支。   秦琼和张父起初还在乐呵地叫好,等到秦远中了第四支的时候,俩人脸色大变,互相看了一眼。随后俩人就伸长脖子,紧盯着秦远手握的最后一支箭,各自在心中祈祷着。   秦远搓了两下手里的箭,哈一口气,祈祷自己一定要好运,完成投壶游戏历史上的第一次通关!   秦远张开双臂,踮着左脚,嗖的一下,箭投了出去。   所以有人的眼睛都跟着箭飞向壶。   当啷——   中了!   “中了!中了!我全中了哈哈哈哈哈!”秦远开心地蹦了一下,庆祝自己里程碑式的突破。   张氏、张母和张九娘也都笑起来,为秦远高兴,称赞他进步快,果然是个人才。   秦远兴奋地看向秦琼和张父,正想告诉他们自己没有辜负二位一直以来赌‘全中’的支持,却忽然发现这俩人好像不怎么高兴。   张九娘这时候抿起嘴,已经瘪不住笑了。   秦远反应过来,指着秦琼和张父:“好啊,你二人根本不是对我有期望,是觉得我不可能全中,好贪吃这酒。”   今日酒宴的酒是由秦远独家提供的青梅酒,好喝不上头,果味浓厚。秦琼和张父俩人都贪酒,好容易得到这么好的机会,互相递一个眼神,便心领神会,当然要‘不择手段’多饮酒了。   “这事儿可不怪我们,是你这青梅酒太好喝了。”秦琼推卸责任道。   张父连连应和自家女婿的话,“实话,不怪我们。”   “你们两个可别给我们丢脸了。”张母笑道,转即跟秦远解释,“这俩人有时候就像孩子,还望秦少卿不要跟他们计较。甭管他们存了什么心思,结果是好的,秦少卿终于投壶全中,可喜可贺。”   秦远点点头应承,“不过有人贪酒耍赖,便不该受奖励了。”   “还有奖励?”秦琼好奇问。   秦远命人分别送一坛樱桃酒给张氏、张母和张九娘,送酒之前还有个条件,酒怎么处置都没干系,但就是不能给那两个玩游戏耍赖的人喝。   “秦少卿放心,咱们虽是女子,但也讲究说话算数的,这就答应秦少卿,保证不给他们喝。若给他们喝了,我们就是小狗。”张母笑着给秦远保证道。   “我相信三位巾帼。”秦远应和道。   秦琼和张父见有一坛酒的奖励,本就后悔,随即庆幸最后这酒还是自家人得了,他们可以私下里偷偷喝。可转头听到秦远的‘条件’,俩人立刻哀怨地叫起来。   众人哄笑一团。   待酒宴散了,张父和秦琼都喝得烂醉。   “别拦着,要趁着这机会多喝点,回头没得喝喽。”张父唏嘘感慨,仰头忧愁望着天,翘着他些许白了的山羊胡。   张母连忙带人把烂醉的张父搀扶走了,嫌他丢人。   秦琼听到张父的感慨后,闹着要继续喝,被妻子张氏拦下后,他就可怜兮兮地喊,“好兄弟无情啊!”   “是你骗人在先的,岂能怪人家不给你酒,可瞧瞧你这样,不给也是应该的。”张氏拉住了秦琼,招呼张九娘帮自己送一下秦远。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张九娘颔首对秦远行了下礼,欲送他离开。   “在下有一疑问,”秦远心中存疑,早想询问张九娘,而今时机正合适,“九娘到底有什么能耐,可以在没有目击闯入者的情况下,得知有人闯入你的院子?我不爱用饭,不爱饮酒,喜欢投壶,我养的黑白花猫喜爱吃鸡肝,你都是如何知晓?”   张九娘垂眸,密长的睫毛微微抖着,人静如兰。   张九娘还在犹豫着,没有作答。   “但说无妨,保密这点我还能做到。怪事我见多了,九娘想必也从你姐夫那里听说过,我破的案子多数都很诡谲,遇到有异能的人也不在少数。”   秦远见张九娘还是没有说话的意思,就把那晚闯入者是方鼎的事,实话告知,并告诉张九娘方鼎就是天生有异能的人。   “那他有什么能耐?”张九娘问。   “如你那晚所见。”秦远明知道张九娘没见,偏故意这样说。   张九娘扬起她清澈的眸子,沉静从容地看着秦远,“秦少卿猜对了,那晚我确实没有目击到闯入者。他怎么进来怎么走的,我都是猜的。想必我猜的不好,所以才被秦少卿发现了端倪。我名声险些被毁,幸亏秦少卿快速破案,澄清一切,我便当秦少卿是我的恩人。不然刚才酒宴上,我便不会再三出言。”   秦远点点头,多谢张九娘在酒宴上的善解人意。   “那你到底是如何知道我不喜吃酒菜?又是如何知道黑白花喜欢吃鸡肝?”   张九娘对秦远笑道:其实“秦少卿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我自小就可感知万物的悲喜。花花草草,飞禽走兽,都可以。”   “难怪了。”秦远叹道。   这能耐有点意思,但有时候对人的伤害却也不小。   “难怪什么?”张九娘疑惑地反问。   “难怪你年纪轻轻的,我便听你姐夫说你看透了人情世故。这世上虚伪假装的人不在少数,你因感受到他们真实的心境,便容易看破丑陋。面善心黑的,嘴热心冷的,强装气派的……看多了,你若不觉得心累还有些奇怪了呢。”秦远解释道。   “正是如此。”张九娘觉得秦远说出了自己的心声,话便多了两句,“听说秦少卿也不愿成亲,莫非秦少卿是不是也与我一样?我前头有八个姐姐,六位兄长,都已经成亲了。张家族里的堂兄弟姊妹那就更多了,但十之八九都过得不好,不过都是面子上强装开心罢了。我大姐看似嫁得最好,是王妃,每次回家的时候笑容满面,很是气派,大姐夫看起来对她也极其疼爱的。实则心中十分不喜,假装做戏罢了。我猜不出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肯定不是好事,大姐过得并不开心,甚至很痛苦。她还要强撑面子,让全家人都觉得她好,要做这一家子姊妹们表率。”   张九娘说完之后,请秦远一定要保密。有些话,说不得,万万不能拆穿。她一直没有拆穿她大姐,因为她太辛苦了,如果把她维持的最后的脸面拆穿了,那她大姐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你小小年纪,能思虑全面,体谅他人,倒是懂事。”秦远叹道。   “可不是小年纪了。”张九娘纠正道,“不过瞧秦少卿的性子,看着也不像是二十七八。”   “怎么呢?”秦远笑问。   “秦少卿心中少有悲喜,表面的不过是表面的。如投壶,虽然于秦少卿来说是个乐子,但仅仅是个表面乐子罢了,心中真正的喜很淡,几乎没有。”张九娘顿了下,补充一句,“当然除了吃酒菜外,你是真的不太喜欢吃我家宴席上的东西,所以我才开了口。”   “哈哈哈。”秦远笑了几声,跟张九娘道,“八成跟我在深山里修行十年有关。不因俗事悲喜,是我正要追求的境界。”   “佩服。”张九娘感慨,“但我觉得真正能做到这点的人太难了,毕竟大家都是人,活于世俗之中。”   “因人而异。”   秦远见天色不早了,便与张九娘告辞。   张九娘目送秦远。   秦远归家后,就命人给黑白花猫煮鸡肝,他还不信他留不住一只猫了。   黑白花正窝在床上睡觉,看见鸡肝后,立刻醒了跳下床,大口大口吃起来。   秦远美滋滋地看着黑白花把食吃完,琢磨着黑白花今晚肯定不会跑了。但下一刻,秦远就眼睁睁看着吃饱了的黑白花跳出窗外,一溜烟朝狗洞的方向去了。   养的怕不是猫,是白眼狼,秦远在心里叹道。   次日秦远休沐,农场收获了水灵又香的花生。秦远禁不住感慨最近李世民的生活状态不错,不是真甜就是真香,心情可以说非常棒了。   秦远瞧着早上阳光不错,搬了凳子在廊下,边晒着太阳,边剥花生吃。秦远院里平常没什么人,除非有重要事情传达,否则他在家的时候,这院里基本上不能留人。目的就是为了方便他自己吃饭的时候,省得被这些家仆察异样觉。   秦远吃了个半饱,忽然听见院外有人敲门,方喜喊话说大理寺来人,请秦远去一趟。   秦远赶紧收拾了花生皮,去把门打开,“可知我今日休沐?”   “说出大事了,长孙公请秦少卿过去一趟。”   秦远换了官袍后,行至大理寺,见长孙无忌和戴胄、孙伏伽也刚到不久。   早有宫内的太监在此等候,瞧见人齐了,就宣旨命大理寺调查赈灾粮丢失一案,连同魏征是否有渎职之嫌,也一并调查。   等长孙无忌接了圣旨之后,戴胄惊讶叹:“魏仆射渎职?这不太可能吧?”   “没什么不可能,关内赈灾一事由他主管,他曾在圣人跟前保证过不会出事,如今却出了这等监守自盗之事,自然要查他渎职。”长孙无忌随即告诉秦远,他刚从宫里出来,昨天半夜的时候,圣人突然把他叫进宫里去,就是因为这桩案子。   “怎么回事?”秦远问。   “本来已经运到关内的第二批赈灾粮,入库后的第二夜,库房着了一场大火,火扑灭了之后,在库房里头发现了十具尸体,有六名看守衙役失踪,库房内空空,没有任何粮食被焚烧过的痕迹。他们这才发现粮食早在着火之前早被人搬空了。”长孙无忌解释了案子的大概情况。   戴胄:“这么说来,果然是那六名看守衙役监守自盗了。”   “粮有多少斤?”孙伏伽追问,他记得朝廷的赈灾粮都是以万斤记,区区六人,怕是搬不动那么多粮。   “差不多六十万斤。”长孙无忌叹道,“这正是此案诡谲之处。据魏征上报,在火情扑灭之后,他率人封锁了所有交通要道,火速排查方圆十里范围内是否有运粮的车马出现,但是四周没有任何车马运粮的痕迹。”   “这怎么可能,六十万斤粮,又多又重,居然能被不声不响地被运走,没人察觉?”大家觉得而不可思议。   “想来这也是圣人为何要我们查魏公渎职罪的缘故了。”秦远叹道。   “不错,”长孙无忌道,“魏仆射人现在就在关内道陇州,掌管所有赈灾事宜。这批粮是他吩咐入库的,他也曾派人查验过。现在突然一场大火过后,六十万斤粮并着六名看守衙役,突然间就失踪了,一点痕迹都不留,谁会信?若非魏公在朝廷有些声望,这会儿恐怕早被定了监守自盗之罪。”   戴胄点了点头,询问长孙无忌那接下来大家该如何调查此案。   “你与孙伏伽坐镇大理寺,监视魏府,查其家人近来是否有什么可疑人等有来往。我与秦远前往陇州详查此案,若有需要你在长安配合调查,回来信知会,一定要尽快执行。”长孙无忌吩咐道。   戴胄和孙伏伽双双应承。   秦远立刻命人去备马,被长孙无忌拦下,“你做什么去?”   “查案啊,事不宜迟,咱们早去更容易发现线索。”秦远道   “再等等,还有一人没来。”秦远忙问是谁。   话音刚落,那厢就有人来传话说温彦博来了。   温彦博瞧见秦远后异常开心,勾着他的肩膀,乐呵呵问秦远到底有没有喜事。   “这两日有关你的传闻,我都听出花来了,刚要为你高兴,就被告知这是谣言,被澄清了。那你与张家女儿的事,倒是真是假?武林盟主的女儿呢?”   “都没有。”秦远让温彦博别瞎想,“我若有好事,岂能忘了通知你。”   温彦博:“好吧,就知道你这厮是不会给我惊喜的,我还琢磨了半天,给你孩子的名都起好几个了。”   “起名的事哪用得着你操心,该是做父亲的来。”长孙无忌忍不插嘴叹道。   “我也不是真定下哪个字,是怕他不正经,给孩子起名太随便了,我就先选了一些合适的,让他挑。等他挑成了,这名字也就算他取的了。”不及秦远开口,温彦博就感慨自己真贴心,善解人意。   长孙无忌无奈白了一眼温彦博,骂他现在越来越不成样子了。“以前明明挺温雅斯文的,而今也不知道被谁给带坏了也一样的不正经。”   “说谁不正经?”秦远和温彦博同时反问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赶忙转移话题,让他们都别瞎聊了,这就立刻出发去陇州。   于是三人带着侍卫,骑马轻装前行。   两个时辰后,大家停马歇息。   温彦博气喘吁吁地下了马,靠在树边拍拍胸脯,然后从属下的手里接了水囊,喝了两口。   “还真是到年纪了,身子骨没以前经得起折腾。”秦远拿下一包花生,分给大家吃,又将青梅酒递给温彦博,让他喝一口提点劲儿。   温彦博喝完两口酒之后,知足地发出一声叹息,感慨这出门带着秦远就是好,总有好吃的好喝的。   长孙无忌也要酒,温彦博递过去的时候,趁机凑到长孙无忌身边坐下。   “长孙公,你说魏公出了这么大的事,圣人是不是很失望生气?”温彦博问。   长孙无忌犹豫了下,跟温彦博道,“圣心难测,猜不出来。”   “没吧。”秦远顺嘴回道。   魏征消息传来的时候在昨晚,而秦远今早上收获的花生很香,说明李世民心里很有幸福感,并没有特别不开心。   “为什么?”温彦博问秦远。   长孙无忌也看向秦远,虽然他也觉得李世民并没有特别痛心难受,但这话他说不出口。一旦魏征是冤枉的,他这样表达,岂不将圣人陷于不义。   “圣人英明神武,必定早料到魏公是冤枉的,加上派了我们三个这么厉害的人物前往调查,自然是放一百个心。”秦远不仅把李世民给夸了,还连带着把自己和长孙无忌、温彦博一起夸了。   温彦博哈哈笑着应是。   长孙无忌佩对秦远酸道:“你还真了解圣心。”   “那当然。”秦远不客气地骄傲道。   长孙无忌无奈地睨一眼秦远,他那话根本不是赞美的意思。   休息片刻之后,三人继续快马加鞭赶路。   终于赶在日落黄昏之时,一行人抵达了陇州。   魏征听说三人到来的消息,急忙来欢迎。看见秦远的时候,他激动地抓住秦远的胳膊,险些落泪。   与魏征一道来迎接的还有数名陇州官员,如陇州长史张毓,陇州治中闵乐贤,陇州法曹参军贾继彤……   待这些官员自报身份,行礼之后,长孙无忌就打发众人立刻去案发现场,先弄清楚事发时经过。晚饭延后再用,甚至可以不用。   陇州众官员们都从长孙无忌的态度中,揣测得知朝廷对这次赈灾粮丢失的案子很重视。而今就算最前头有魏仆射顶着,他们这些陇州的小官员只怕也不会有好下场。   大家本就因粮食丢失的案子,心急如焚,而今瞧从长安城而来的国舅爷的态度,心里头就不光是火烧火燎了,还觉得凉。可谓是冰火两重天,每一重都要人命。   魏征在带路前往库房的路上,就禁不住跟秦远感慨,这次的案子真的非常诡异。   “粮食入了库之后,本打算三日后便按照之前做好的分配办法,运往陇州各郡县赈灾,谁想到第二夜出了这样子的事。   此案太过蹊跷,我带人仔细查过案发现场,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库房周边几处的交通要道,我也命人封锁详查,可奇怪的是,这么沉重的粮食,如果真要运输的话,必定要许多马车,声势浩大,可是这几处路上都没有任何痕迹留下。”   魏征当时立刻命人保护了现场,封锁了陇州附近所有的交通要道,命所有陇州的军马四处巡逻观察动向,但的目前还是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魏征觉得这案子如果真能查出真相,他所知的人之中恐怕就只有秦远可以了。   秦远默然听完魏征的解说后,点了点头,这时候大家便抵达了库房所在之地。   陇州的粮库在陇州府衙以西八里处,此处四野空旷,本是一处长满花草的大斜坡,东高西低。因西面地为陇州的军事要冲,驻军所在的折冲府就建立在此处。魏征便特意将临时粮库设在此处,目的就是为了借用折冲府的军马兵力,保护粮食安全。谁知这本以为的万全之计,却在一夜之间把粮食变为虚无。   临时粮库由砖木搭建而成,粮仓一共十六个,横三竖六并排矗立,而今十六个粮仓都被焚烧得漆黑,留些横七竖八烧得所剩木头,以及被火燎得漆黑砖头。   秦远打量一圈粮仓,发现焚烧程度最严重的地方,都在粮仓的东面,说明放火者都是在东面放得火。   粮仓的守卫外紧内松,有二百余名官府衙役密不通风地守卫四方。粮仓内,则有看管粮仓的差役共三十二人,轮班值夜。那天夜里,本应该有十六人在屋内睡觉,另十六人不间断地在外巡查。众人扑灭火后,在九号粮仓发现了十具尸体,皆被割颈封喉而死,另有六人案发后不知所踪。   “案发那晚刮得东风?”秦远问魏征。   魏征被问住了,他倒没注意这点,转头问身边人,可还记得前晚的风向如何。   这时候前来拜见的折冲府都尉方云闻言,立刻告诉秦远和魏征,那晚确实是东风。   “下官记得很清楚,那晚的风很大,蔓延了火势。我们在隔壁发现火情后立刻来救火,却因为风大,没能及时将火扑灭。”方云叹道。   当时扑火的时候,方云等人很害怕粮仓内救命的粮食被烧了,所以都拼命地挑水浇水。结果终于将火扑灭后,进粮仓内一瞧,哪有什么粮食,全都是空的。   “救火的当晚,有很多人闻到了菜油的味道,应该是泼了菜油之后才点燃了粮仓。不然不可能这么多粮仓,同时着起来,火势迅猛。”   “着火的具体时间是什么时候?”秦远再问。   “应该是丑时快过了的时候,我记得大家救火没多久,天就亮了。”方云叹道。   秦远召来当时正在睡觉休息另外十六名差役,询问他们最后一次确认粮仓里有粮是在什么时候。   “是子时换班的时候,我们几个该休息去用饭。郭衙役跟我们说,今天运气好,弄了一壶酒给我们吃。我们一人吃了一盅酒之后,困劲儿都来了,便早早拾掇睡了,后来着了火,那么大响动我们也没听见,还是后来被泼了凉水才醒过来。而今想想,说不好是那酒里给我们下了什么东西。”衙役于大庆说道。   其余的十五人都点头,附和于大庆的话。   魏征对秦远解释道:“酒已经让人查验过了,里面确实有迷药。”   “而今作案手法已经很明确了,六名衙役下药先迷晕了他们十六人,在趁余下的十人不备杀之灭口,而后想办法运了粮。”长孙无忌总结道,“只是到底是怎样的我运送手段,可以令六十万斤粮在短短两个时辰消失而不留痕迹?”   大家听到这话,都觉得不可能,除非是闹鬼了。   “就是闹鬼了!饿死鬼来偷粮了!”法曹参军贾继彤突然喊道。   魏征转头瞪他一眼,令他不要瞎说。如果真是鬼偷粮,何必放火杀人。   秦远拦住魏征,请贾继彤继续讲。   “本地有个传说,有一个张姓的穷道士,因为做法不灵验,挣不着钱,没钱吃饭了。他便四处乞讨,想要口饭吃,百姓们都嫌弃他不给他饭吃。后来张道士就活活饿死了,据说他死之前,给自己设坛,诅咒整个陇州的百姓,终有一日会跟他一样凄惨饿死,不得善终。”贾继彤解释道。   “这个传说有点意思。”秦远叹道。   “城内有个姓郑的富户,他家的粮也在一夜之间被盗空了,大概是前年的事。”陇州长史张毓回忆道。   “而今这位富户可还在?”秦远问。   “在的。”张毓连忙恭敬地回答道。   “那就劳烦张长史带路,令我们见一见这位富户。”温彦博客气道。   张毓应承,立刻带着大家去。   温彦博趁机走到秦远身边,小声问秦远可有什么想法没有。   “有没有破解?这么多粮食为何一夜之间,不对,是在短短两个时辰之间,就不翼而飞了?”   秦远瞄一眼温彦博:“你当我是神仙啊?”   “对啊,在我眼里你在破案这方面就是神仙!”温彦博附和地恭维着。   秦远笑了一声,“算你有眼光。”   “你果然有头绪了,那就好,快点破案,算帮我一回。”   温彦博发现秦远一点也不愁,心里就踏实了,本来还以为这案子这么难解,怕是一时半会儿破不了,那他们就要在陇州呆上挺长一段时间。最近他大哥温大雅的身体不大好,温彦博有些担心,所以很希望能早点回长安,陪伴他大哥。   秦远听闻温彦博难处,怪他不早些说。这种事情温彦博既然能说出口,而且看得出他很焦急,便说明温大雅的病情很严重。   “你该现在回家去瞧,别耽搁了。这案子我心里有数,你不在旁边帮我也没关系。”   “不合适,长孙公可是亲自点名让我来得,哪能刚来就走呢。”温彦博告诉秦远,不管怎么样,他身为朝廷命官,该以国事为先。   秦远拗不过他,琢磨着自己还是尽快把这案子破了好。而且拖久了,李世民那边搞不好也会不开心,会给他苦头吃。   一行人到了郑性的富户家,便见到了郑兴本人,就前年丢粮一事询问他。   郑兴见有这么多大官来到自己这里,就为了破获他前年丢粮的事情,甭提多高兴了,连忙道出经过。   “我那粮一直放在仓库,突然有一天打开,全都不见了。问那些守粮仓的家仆,却是一个都不知道。他们什么声响都没听到,也没有打开过粮仓。粮仓的钥匙确实只有我一个人有,我天天挂在脖子上。可我就奇怪了,为什么什么响动都没有,我的粮就那么凭空在粮仓里消失了?”郑兴万般不解,“后来我报了官,这案子也没查出所以然来。大家都说这是张道士化作饿死鬼来偷粮了,此后家家都在存粮的地方贴符,我也贴了,至今倒再没发生过怪事。”   秦远听完郑兴的讲述后,要去看郑兴库房所在之处。   郑兴道:“那存粮存不住还招饿死鬼的地方,我哪里敢再放粮食。而今那地方被我改成道观了,专门请了两位道姑在里头念经祈福。”   秦远不介意,还是要去。   郑兴就引着这些他光听官名就害怕的大官们,走过后花园,穿过两座院子,然后上了十几个石阶,行至道观。   道观里挺宽敞,有三间房,正房和东西厢,俩道姑正在念经,听到动静后就迎了出来。   秦远环顾道观的环境,倒没什么特别。此处地方位于郑家的西北角,立在道观门口,可大概俯瞰整个郑家。   道观后头,装饰着嶙峋怪石,再往下就是一处溪水,岸边有垂柳,垂柳那边,就是宅子的外墙了。   过了这墙,有一条马车宽的路,路那边就是另一家了,从此处倒是可以隐约看到隔壁府内的峥嵘景象。   秦远便问郑兴隔壁的住的人家是谁。   郑兴:“那隔壁就是——”   贾继彤忙来给秦远行礼,表示隔壁是他家。   “原来你家在这。”秦远笑道。   贾继彤毕恭毕敬地应承。   “住多久了?”秦远再问。   “去年搬进来的,前一位主人因为着急出手,价格上便宜了许多。下官一家都觉得合适,就接手买了下来。”贾继彤道。   “那这宅子的前一任主人是谁?”秦远再问。买卖房子地契交接的时候,一定是要去官府过手续,贾继彤肯定知晓。   “是个容颜貌美的寡妇,姓王,年纪大概十七八的样子。他是从李参军家手里买来了这宅子,搬来这住了大概不足一年,便转手了,她说她一个寡妇住在这么大的宅子里,心里空得慌,便要换一处小宅子。”   “当初买的时候,她便是寡妇了,没意识到这宅子大。反倒是住了段时间,突然嫌弃宅子太大就着急脱手,甚至愿意降价?”秦远觉得可笑,感慨这宅子里肯定有猫腻。便问贾继彤,他在住这宅子这段时间,可遇到什么问题没有。   “也没什么太大的事儿,就是宅子后头的花园太乱了,连些花草都不好好种,土却乱翻一通。后来我娘子叫人平整花园,重新栽种花草,足足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贾继彤感慨,“不过这样也好,出处自己安排,都是自家人得意的景儿。”   “那也算称心如意了,是好事儿。”秦远最后有看了一眼贾继彤的宅子,才离开郑家。   这时候天色已经大黑了,所有人都聚齐在府衙,等候长孙无忌和秦远等人的命令。   “先让大家都在府里休息吧,有事的时候自然会叫他们。粮仓那边的守卫不能松懈,和往常一样。现在陇州的百姓还都期待着赈灾粮的下发,此消息要严格保密,一旦传出去,引发民乱,后果不堪设想。”秦远和长孙无忌商量道。   长孙无忌点了点头,赞同秦远的说法,吩咐下去。   “还有,这些官员和他们的随从都要控制起来,任何人在未经允准之下,都不能擅自离府。这桩案子就是监守自盗,所有人的嫌疑都很大。”秦远说罢,命王振等人可以故意装作口风不严,将他这个怀疑宣扬出去,他倒要看看这些人听到自己被怀疑的消息之后,都会有什么反应。   秦远接着命谢罪去询问口供,先从粮库那边被下药的十六名差役开始。秦远再命方鼎带人,趁着夜黑风高之时,将郑家与贾继彤家之间的那条路挖开。   “一直挖,越深越好。”   方鼎立刻领命去了。   长孙无忌托着下巴,耐心等秦远吩咐完之后,问他到底在干什么。   魏征反倒是松了口气,安心地靠在凳子上坐下来,舒心地喝了口茶。   长孙无忌见状,改口先问魏征,“瞧魏仆射这如释重负的样儿,想必是弄明白秦远的目的了?”   魏征喝饱了水,听到长孙无忌的话愣了下,摇摇头。   “不清楚,谁能搞清楚他脑袋里想什么,不过我瞧他挺有想法地在忙活,就知道这事儿八成他心里有数了,那我自然也就安心了。现下就是好好打腹稿,怎么赔罪,怎么在圣人跟前称赞他!   长孙公若是愿意,我们联合举荐也不错,就举荐他做大理寺卿好不好?我瞧你在大理寺卿这位置上呆着,似乎没啥用。” 第83章 地下真有粮?   魏征一开始说话时候, 长孙无忌听着还算顺耳,但听到最后那句,长孙无忌立刻就把脸拉了下来。   “魏公说这话就不怕闪了舌头,不知是谁管着关内赈灾事宜,结果管得六十万斤粮食没了。”长孙无忌反讽魏征才是最没用的那个。   魏征被噎了一下,转即跟长孙无忌解释,没人能阻止罪犯犯罪, 这查案破案的事又不归他管。   “知人善用, 才是上位者最厉害的才能, 显然魏公并不具备。”长孙无忌提醒他道。   “我来陇州赈灾,只能令当地的官员配合赈灾,并无重新选拔调配官员的条件。而且, 因为此案为内部人动手,我们才防不胜防。现在我看秦远查案的路数,心里些许有点数了。怪不得当时我们四处查找不到运粮的痕迹, 粮食根本就没运出去, 有人对我们使了障眼法。”魏征根据秦远查案的情况,做出了自己的猜测, “我猜这粮食八成就在地下藏着。”   秦远正跟身边的衙差王振低头耳语, 令他回一趟长安城,尽快把秦琼叫来。   此刻秦远忽听魏征询问自己, 正欲回答, 长孙无忌先行开口。   “既然粮食就在地下, 魏仆射还愣着做什么, 赶快带人去挖地找粮食!”长孙无忌催促道。   魏征应承,立刻带人去了。   长孙无忌见秦远欲言又止,问他怎么了。   秦远愣了下,看看在场的众人,忽然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让魏公小心着些。那么多粮食若在地低下,想必是一个很大的深坑。不留神忽然掉进去,可不好捞,很可能会闷得窒息死人的。”   长孙无忌直叹秦远的想法和别人不同,“大家都关心粮食在哪儿,你居然能想到那些。”   “或许秦少卿是破案奇才的缘故,正是因他的想法和别人十分不同。”温彦博赞叹道。   长孙无忌感慨温彦博也有拍马屁的功力了,不过最后她到底还是命人把秦远的话传给了魏征,尽量不出人命为好。   三人就在府衙的正堂之内等候消息。   长孙无忌回忆起之前查看现场的情况,他也看过地面,不觉得有什么端倪。长孙无忌不确定地问秦远和温彦博:“事情真这么简单?那么多粮食真就藏在粮库的底下?”   “或许这就是放火的缘故,引起现场的骚乱,声东击西,让大家察觉不到地下有问题。”温彦博揣测道。   “我也觉得像是藏在地下,他们总不可能有能耐藏在天上。咱们等等看,先看看两边的挖掘情况再说。”秦远眸底有东西在暗涌。   “两边的挖掘情况?你还让人挖了郑兴家边上的小路,你怀疑郑兴家当年丢粮,是隔壁王寡妇挖洞过去偷盗?”长孙无忌问。   “差不多吧。”秦远道,“其实这案子只要堪破地下这一点,其实挺简单的,是吧?”   长孙无忌应承。   至夜里子时,在郑兴家边上挖路的衙役们来回禀秦远,他们已经把整条路挖了一丈余深,挖出来的全都是土,没发现什么可疑的线索,询问秦远是否还要继续挖。   温彦博:“三年前的事了,物非人非,就算有地道可能后来被填满了。对了,魏公那边怎么还没消息,这好长时间了。”   长孙无忌命人去查看粮库那边的挖掘情况。   不久之后,侍卫回话说粮库那边魏征带着人到处挖掘,几乎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挖一个深坑,但是并没有发现地下中空藏粮的情况。   “那他们都挖出来什么了?可深挖没有?”秦远问。   “深挖了,都是土,没别的什么了。”   此时张毓和贾继彤结伴从房间里出来询问情况,他们也很关心寻粮的情况。   二人听说粮仓低下很可能没有东西之后,都一脸惊悚,欲言又止。   “你二人有话想说?”长孙无忌问。   “这没在地下,地上也找不着痕迹,岂不是真被饿死鬼给吃了?”张毓说罢,回看一眼贾继彤。   贾继彤也觉得害怕,感慨这次的关内的大旱,千真万确就是饿死鬼的诅咒了。粮食怕是找不回来了,而今要紧的是怎么解决之后很有可能会继续发生更恶劣的情况。   “绝不能令这饿死鬼继续祸害了陇州的百姓!”贾继彤哀呼感慨,提议朝廷请道士作法,收了这饿死鬼,一切自然迎刃而解。   “堂堂朝廷命官,居然相信妖邪。”长孙无忌斥贾继彤乱言,“有些官员没能耐无作为,解决不了眼前的麻烦,不检讨自己身上找毛病,反而怨天怨地还怨上鬼了。你们是眼瞎了,还是耳聋了,见不着本案有十人被封喉,六人失踪么?早说过,若真是鬼作案,便不会留下这些痕迹。”   “指不定是鬼迷了人的心窍,令他们自相残杀。”贾继彤弱弱地回一句,立刻引来长孙无忌更大的怒火。   长孙无忌拍案叱骂张毓和贾继彤无能,令他们不必继续尸位素餐,赶紧脱了乌纱帽走人。   张毓和贾继彤连忙跪地,哆嗦地赔错,恳请长孙无忌饶恕,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长孙无忌冷笑:“放心,我是吏部尚书,会把你们的表现如实禀告给圣人。休怪不给你们机会,先前你们便说过一次饿死鬼,已然呵斥过你们,却不长记性。我看你们不光不愿意担责,只怕这粮食丢失的案子也和你们有干系!”   “冤枉,下官愿以性命发誓,粮食丢失的案子真与下官没有干系。”张毓慌张地给长孙无忌磕头,感慨自己之前就是被吓到了,想来想去怎么都觉得这案子像是鬼干得,就一时没忍住便说出口了。   张毓再一次检讨自己,连连赔错。   贾继彤也跟着道歉,和张毓一样磕头赔罪。   “你们身为陇州的地方官,反倒——”   咔!   声音不大,但刚好能被听到。   长孙无忌没管,继续教训二人:“反倒先推卸责任,散布谣言。父母官这样说话,下头人只会更加疯传,本来这灾情就令民心不稳,你若在弄出这样的谣言传出去——”   咔!   又传出一声。   长孙无忌怒了,扭头看是谁搞出的声响。结果就瞧见秦远不知何时坐在了角落里,正剥花生吃。   “我看你们是生怕百姓不会发生暴乱!”长孙无忌接着对张毓和贾继彤再吼一句。   二人吓得浑身哆嗦,后悔万分地赔错,请长孙无忌原谅。   咔!咔!   长孙无忌本欲再训二人,听到秦远又声响,忍无可忍,扭头对秦远爆吼:“你干什么呢!”   秦远刚把剥好的四粒花生塞进嘴里,见长孙无忌对自己黑脸怒喊,他有些懵,但不忘慢慢地咀嚼嘴里的花生。   长孙无忌见秦远不吱声,声音稍微降低,质问秦远:“你说你干什么,我正审他们,你吃什么吃?”   “饿了。”秦远道,“赶了一天路,到这就查案。肉体凡胎,自然饿得慌。”   秦远说着就低头剥了一颗花生,继续往嘴里塞。   温彦博见状,忙来调和,感慨确实如此。“就算查案紧要,可这肚子也不能一直饿着,没精神头,怎么破案,您说是不是?”   长孙无忌瞪两眼温彦博和秦远,随即吩咐人去准备晚饭。   秦远就大大方方凑到长孙无忌身边,坐下来继续剥花生吃。   张毓和贾继彤则继续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都不敢吭声。   秦远吃了十颗花生之后,瞧他们二人缩着脖子,可怜见的,让他们起身。   长孙无忌立刻喊道:“谁准你们起来了!”   “得饶人处且饶人。”秦远劝道。   长孙无忌:“在陇州百姓们跟前,他们先是官,后是人。官若做不好,就不配为人。如何饶?”   秦远愣了一下,塞一颗花生进嘴里,对长孙无忌佩服地点点头,“长孙公最近的口才越来越厉害了,先前魏公说话,就被你给辩驳回去了,特厉害。”   “跟你这种人常混在一起,若没些辩才,如何能行。”长孙无忌听到秦远夸自己,得意地稍微抬高下巴,最近多读书果然有用。   “多谢长孙公夸我,哈哈……”秦远挺高兴。   长孙无忌无语,就没见过这么脸皮厚的,他实在讽刺秦远嘴不饶人不讲理,这厮居然把他讽刺的话当好话听。   温彦博觉得十分可乐,默默瞧他俩的热闹。   长孙无忌觉得自己刚才起来的气势,都被这二人给破坏了。气归气,但到底是小事,他还是忍了。长孙无忌缓缓地吸口气,打发张毓和贾继彤先下去。   秦远立刻出声拦下他们二人,勾了勾手指,将二人叫到自己跟前来。问他们是怎么听说那个关于饿死鬼的故事。   张毓道:“我是听贾继彤讲得。”   贾继彤慌了,忙解释道:“我是听衙门里的差役们在传。”   秦远便命二人查清楚这传闻的源头,“你们若查清了,长孙公那里,我便给你们求情。”   张毓和贾继彤刚刚已经见识了秦远的厉害。长孙无忌那般盛怒之下,秦少卿居然敢吃花生大打断,要紧的是打断之后,长孙公并没有对他怎么撒火,显然秦远在长孙无忌那里的地位不一般,肯定是能说上话的。   张毓和贾继彤求之不得他们能有机会改过,连连应承,这就去查。   长孙无忌斜睨秦远:“谁准你擅自做主应允了?这俩人就是官场败类,必须处置。”   秦远嘿嘿笑着帮忙求情:“他们不过是被传闻吓着了,说不准这还是有心人为之。所谓三人成虎,说的人多了,就容易让人相信是事实。这为官好不好还得看政绩。再说现在关内正忙着赈灾,让了解本地情况的官员来落实比较得便。”   温彦博应和秦远说得有理。   长孙无忌挑眉看着温彦博:“是我特意叫你来的,你倒好,事事都在帮着他。”   “下官只是觉得秦少卿说得有道理,这种时候去做官员调动,容易出麻烦。”温彦博赔笑着解释道。   长孙无忌冷哼:“你们就卖好吧,就我得罪人。”   “这事儿还真就只有长孙公能办到,我刚才若像长孙公那般吼他们,震吓他们要给他们撤职,你们猜他们会不会害怕?只会觉得我狐假虎威,虚张声势而已。”秦远感慨这神武有威严的人,就是不一样,不是谁都可以做得到一声吼就把人吓哆嗦了。   温彦博立刻附和,感慨长孙无忌那就是注定虎虎生威的非凡人物,他和秦远完全比不了。   长孙无忌被夸得心气儿顺了,抓了一把秦远的花生,剥着吃了。   温彦博也抓了一把花生,边吃边等消息。   这时候随从来问,是否摆饭。秦远忙道自己没心情吃,他剥花生填肚,刚好适合想案子。   长孙无忌问了饭菜,听说只是胡饼馎饦之类的东西,也没兴致吃。他觉得花生挺香,吃这个就行。   温彦博也同长孙无忌一样。   最后,三人便都在屋子里剥花生吃。   咔!咔!咔……   魏征踩着满脚泥回来,面容焦急不已。他一进屋,就听到这种细小的剥东西的声音。再看,可真厉害了,堂堂三位朝廷大员,居然坐成一排在剥花生。   想想自己,这一晚上焦急地带着人到处挖坑。再看看这三人悠闲的,魏征气得苦笑不已。   “三位这是做什么?”魏征故意询问。   “饿了。”秦远对魏征笑了一下,请魏征落座,抓了一把花生到魏征跟前。   魏征没想到秦远这么‘热情’,看着送到自己跟前的花生接不是,拒绝也不是。当然,在往常他是可以拒绝的,但是现在他有求于秦远,自然在秦远跟前矮半截,就不好去干拒绝的事了。   魏征最终接了秦远的花生,转手放在桌上。他欲跟秦远说话,然后发现大家都在剥花生,他不参与进来似乎有些不合适。魏征就拿起一颗花生,象征性地剥一下。   “你们竟都不着急这粮食丢失的案子么?”魏征忧愁不已地皱眉,“四处深挖很多坑,但是不得结果,一粒粮食都没看到。六十万斤粮食,需要很大的地方储存,不应该挖不到。”   魏征忽然想到了异人盟,询问秦远会不会这次跟异人盟有关,事情才会这么怪。   “是了,隋风云就能预知未来,说不准有人提前做好了安排。”温彦博附和道。   长孙无忌这会儿才撩起眼皮,看向秦远。他觉得秦远心里有数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他没有竹筒倒豆,把真相都说清楚,而是隐忍含蓄,竟沉默的时候居多,十分谨慎起来。   莫非这事儿真玄乎了,和异人盟有关?   长孙无忌记得,之前只要有牵连异人盟的案子,秦远就会变得不一样了。这八成跟秦远曾经喜欢过异人盟那个盟主的女儿周小绿有干系。   难忘旧情!没出息!   长孙无忌忽然拍桌,把桌上的一小堆花生壳震掉在地上一半。   可谓是相当有震撼力了。   秦远看着花生壳落地,然后不解地抬首望着已经起身的长孙无忌。   “你这事儿要真是异人盟所谓,你不许求情,必须剿灭,一根毛不剩!”   长孙无忌警告秦远,他之前就觉得世民和秦远处理异人盟的办法太过仁慈。但因为李世民和秦远都和自己关系匪浅,秦远当时为了保住异人盟费了很大的功夫,长孙无忌当时便不好意思刚烈出言,继续阻止,但现在他越想越后悔。   “不可能是异人盟。”秦远告诉长孙无忌,异人盟真的已经解散了,不存在了,“再说隋风云已经死了,就算他活着,他也不能手眼通天,粮食总要想办法找个地方转移。”   “是这个道理,就算有人能预料到粮仓被建在那里,短短两个时辰内,六十万斤粮食,若排除了在粮仓地下存粮的可能,那这些粮食,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运出去。”温彦博也疑惑了,怎么都想不明白了。   魏征听到这些话越来越头大了。在一个时辰之前,他还自信地以为自己根据秦远的调查得以推断准确,可以找到粮食的所在了,终于可以松一口气。魏征倒不在乎自己的官位能否保住,如果能用他的官位换来六十万斤粮食,他会毫不含糊地立刻答应。只要能让受灾的陇州百姓们填饱肚子,要他的命来换都可以。   魏征连连叹气数声,他是真得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急得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魏公吃点花生吧,别太愁。”秦远轻声劝道。   魏征皱眉,叹气道:“我哪有心思吃这些!”   “那不吃能想到办法么?”秦远问魏征。   魏征愣了下,抬首看秦远。   “吃了填饱肚子,冷静下来,或许就能想到了办法了。”秦远接着道,“有时候换个心情,事情就容易想明白。”   魏征犹疑了下,伸手拿起桌上的花生,剥出两粒放进嘴里,这花生真香,接着忍不住又剥第二颗。   这种时候大家心里都着急,没必要谁指责谁了。长孙无忌也跟着叹了口气。   次日,天大亮之后,张毓、贾继彤、闵乐贤、方云等官员预备出府办事,却都被长孙无忌的随行侍卫拦了下来。随后大家就移步至僻静处,低声讨论起来,说起昨晚他们打听到的消息。他们被不分青红皂白地怀疑了,所以他们被聚在这里,是方便人家进行监视。   几名官员中,属张毓的品级最大,大家就请张毓做主。   张毓犹豫道:“昨日我与贾参军已经被训斥了一通,若表现不好怕是官位都难保了,你们可饶了我吧。”   闵乐贤一听这话愤愤起来,号召大家不应该因为自己品极低而妄自菲薄,任由上头人欺辱践踏。   “正所谓法不责众,大家一起去问清楚缘故,想必不会怪到哪一个人头上。”   大家纷纷觉应和,遂一起去找长孙无忌,求个说法。   秦远刚起早,正在查看陇州官员的档案,长史张毓和法曹参军贾继彤是同乡,且二人还是一同参加科举为官,最后还一起去邕州赴任,二人是在去年的时候从邕州调任到这里。治中闵乐贤则在此为官了两年。都尉方云为四年。   秦远正要细看他们的为官经历,就被外头的吵闹声分散了注意。   随从来报,张毓带着一群官员到门口闹起来了。   长孙无忌此时已经冲了出来,呵斥他们所有人都有嫌疑,不经过他的允准,所有人都不准随便离开府邸。   闵乐贤拱手:“请问长孙公扣留我们的理由为何?”   “丟粮一事为内鬼所为。”   “长孙公可有证据是我们几个所为?”闵乐贤问。   “若有证据,何必监管你们。清者自清,你们若真的清白,就不会被冤枉,在这受监视几日又何妨?还是说你本来就是内鬼,所以此刻害怕跳脚了,想尽快逃出去?”长孙无忌反问。   闵乐贤:“便是因为平白无故被监视了,才会喊冤。若下官们一声不吭,白白忍受这些,才真像内鬼了。”   “正是如此。”方云应和。   张毓和贾继彤也附和。   “有理。”秦远附和,对他们笑道,“那你们就去吧,而今灾情刚刚稳定下来,你们该多多抚恤百姓。”   长孙无忌惊讶地看秦远,“到底我是大理寺卿,还是你是?你居然几次三番当众人折我的面子,自己做好人?”   “不是三番,只有两次,一切都是为了破案。”秦远嘿嘿笑。   那模样气得长孙无忌想立刻给秦远一巴掌。   好,为了破案。   长孙无忌倒要看看秦远怎么破案,要是破不了,他就亲自破开秦远的脑袋瓜子,看看里面有多少水。   张毓和贾继彤随后来回禀秦远。   “下官们查清楚了,宣扬这话的源头是闵乐贤身边的小吏。”张毓接着道,“闵乐贤此人有些才华,十分聪明,还有些心高气傲,他可是我们这里最年轻的官了,却还是不知足。整日吟诗作画的时候,总要抒发几句郁郁不得志的话,感慨自己空有满腔报复无处施展。”   贾继彤应和:“确实如此,他这人聪明,主意多,也很有些脾气。对了,我记得魏公来者之后,说要找一处临时存粮之地,就是他负责帮忙物色地点。会不会这偷粮的内鬼就是他?”   “有道理。”秦远点了点头。   “那缉拿闵乐贤?”温彦博问秦远。   秦远摇头,“一旦人抓了后偏偏要寻死,或死活闭嘴不说,那最后这粮还是找不到。等等看吧,看看他怎么藏粮,我们再动手吧。”   温彦博觉得有道理,就先命俩人去监视闵乐贤,一举一动都要上报。   “多派点人监视,他这人聪明。”秦远加派了六人。   “你这是监视人,还是去赶庙会呢?人太多容易暴露。”长孙无忌骂秦远蠢,秦远却还是坚持加派人手。   长孙无忌又气了,质问秦远:“我发现你越发的不服管教,以下犯上了,是不是听了魏公那句举荐之言,你便真把自己当大理寺少卿了?”   “有魏公举荐,想必成功一半。”秦远自信一笑。   长孙无忌更气,“你再说一遍。”   “这案子我能破,请长孙公便暂且得听我的。”秦远道。   “好!你若真能把六十万斤粮食找回来,为了陇州百姓,我还真能忍你这脾气。”长孙无忌一咬牙,便忍了。但他可不会一直忍,便问秦远多久能破案,总要有个时间限制,但不能时间太长。   下午,秦远看见王振回来,告诉长孙无忌可以抓人了。   长孙无忌便要下命抓闵乐贤。   秦远摇头:“不是他。” 第84章 再破格提拔   秦远告诉长孙无忌, 该抓的人是折冲府都尉方云。   长孙无忌回忆了下见方云的场景, 自己对他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 三十岁出头, 武将, 规规矩矩, 话不多,样貌普通, 性子好像也普通, 没见他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地方。   长孙无忌不太明白, 秦远是如何锁定他就是盗粮的幕后黑手。   “盗粮现场并没有留下运粮的痕迹, 便如魏公所言, 粮只可能藏在地下。既然不在粮库的地下,那就只能在折冲府的地下了,粮仓地势东高西低,折冲府刚好在西。折冲府负责守卫陇州要冲,有数万军马,所以在没有完全确认是方云之前,我就没有随便开口。”秦远解释道。   查郑家库房的目的就是为了坐实对方云的怀疑。   “三年前陇州一带就发生过旱情, 情况并不算严重,但就在那时候郑兴家的粮库被偷了。”   秦远觉得这两次丟粮的情况十分雷同,可以根据郑兴家的丟粮情况,去侧面证实和推敲临时粮库那边丢粮的手法为何。秦远还认定, 当初那个住在郑兴家隔壁的王寡妇, 定与方云有关。   “你让人挖掘郑兴家边上的那条小路, 目的为何?”长孙无忌疑惑问。   “说明偷粮之人作案手法十分谨慎,没在现场留下什么痕迹;两处被偷粮的地方地下都是土。”   长孙无忌听到此言,一时没反应过来,就先嘴快叹道:“地下当然是土了,不然还能是什么!”   “我猜秦少卿的意思是没有石头,好挖掘、盗洞?”温彦博试探地进行猜测。   秦远点头,他就是这个意思,“如果盗洞不需要很大,大概只容下的一人通过,挖起来其实很快。从得知消息,到完成盗洞挖掘,最多一两天的时间就够了。而且等粮食盗完之后,重新填土封了盗洞即也比较容易。”   “虽然折冲府与临时粮仓的距离较近,不过二里。但如果六十万斤粮在两个时辰内,通过地下盗洞完全搬空而不留痕迹,根本不可能。因为你说了,快速挖掘而出的盗洞,不可能容纳太多人。如果洞大些,运得人多,他不可能那么快将洞填满,半点痕迹不留。那昨晚魏征在命人挖坑检查的时候,就能查到端倪了。”长孙无忌觉得秦远的说法还是说不通。   “我问过了,粮仓里的粮食大概是一百斤为一袋,六十万斤差不多就有六千袋。这么多粮食若,狭窄的盗洞,在短短的两个时辰内,仅靠人力搬运当然不可能完成。”秦远同意长孙无忌的说法。   长孙无忌更加闹不明白了,问秦远到底何意。   这时候,来人传话告知秦远,那十六名被下迷药的差役以及失踪的六名差役其实都是方云的属下。   秦远得知此消息后,并无惊讶之色,手托着下巴不知在想什么。   长孙无忌和温彦博互看了一眼,对于这个消息,皆露出惊讶的表情。   “谢罪那边怎么样了?”秦远之前安排她去审问这十六人。   “正要回少卿,她水土不服,上吐下泻,这会儿不得不休息。”   “这嫌疑太明显不过,不必审也知就是方云,一共三十二人看管粮库,其中足足有二十二人名衙役是方云的属下。”长孙无忌当即拍桌,命人立刻缉拿折冲府都尉方云,不久后来人急急地跑来回禀,方云已带着兵马将整个府衙包围了。   长孙无忌怔了之下,看向秦远和温彦博。   秦远啃着桃子感慨:“这厮已经按耐不住了。”   秦远命人立刻去放响箭。   长孙无忌和温彦博都放下心来,感慨还是秦远思虑周到,虽然早就堪破了案子,但聪敏地没说出口,拖延了时间,暗中命人把秦琼从长安城叫来了。   府衙门外,方云见到响箭,便如疯了一般,命人立刻动手杀进府衙。   “秦大将军驾到!罪人方云素素束手就擒!”   忽然有人敲锣大喊。   接着,方云就听见阵阵马蹄声从街的首尾两端传来,方云看到秦琼骑着高头大马,挥着手里的大刀,气势汹汹而来。方云便丢了手里的刀。方云的随从们也惧怕于秦琼的威名,见状跟着纷纷丢了刀,跪在地上。   秦琼立刻下马,捡起方云的大刀,命属下将方云控制起来,转而急冲冲进了府衙查看秦远的状况。   秦琼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秦远,见他完好无损,高兴地抓着他的肩膀来回晃动,感慨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太好了什么?”秦远不解地反问。   “太好了,你没事。”秦琼高兴道,眼睛里闪过一丝庆幸。   温彦博故意逗秦琼:“我们呢,你便不关心么?”   “大家都好好的就好!”秦琼哈哈笑,“真的好险呐,还好没事,还好。”   三人听秦琼这番感慨都觉得奇怪。   秦远问秦琼,这次他到底带了多少人马来。   秦琼尴尬了下,然后讪讪地指了指院外那三十多名属下,告诉秦远就这些。   长孙无忌:“……”   温彦博:“……”   不及秦远回应,秦琼就不好意思地挠头,慌忙解释道:“谁想到你叫我来救急,是要我带上兵马,我以为带几个功夫高强的人由你差遣办案就足够了。不过好在我机灵,来到这之后,听明白你的要求,就想了虚张声势的办法,敲锣击鼓,摆了特厉害的阵仗出来,直接把那个方云给吓傻了哈哈哈。”   秦远仔细回忆自己当初交代王振的时候,说过什么话。他当时在心里想着折冲府军马那么多,若直接道出怀疑去调查方云只怕会有乱子,所以就吩咐王振去把秦琼叫来救急,但并没有说清楚到底带多少人。秦琼有所误会,倒也可以理解。   温彦博一听闹出误会,拍拍胸口庆幸道:“好在我们福大命大,逃过了这一劫,确实好险啊!看方云之前那架势,保不齐真动心思想杀我们灭口。”   秦远点点头,猝不及防道:“感谢陛下洪福齐天,保佑了我们。”   长孙无忌:“……”   温彦博:“……”   秦琼:“……”   陛下洪福齐天了,便真能解救他们于危难之中?   大家瞬间沉浸在尴尬地氛围之中。   片刻后,长孙无忌率先开口,叱责秦远办事不靠谱。   “你下次再遇到类似的怀疑,就该私下里讲明白,让我和温彦博一起帮你出主意。”   “从方云盗粮的手段便可知,此人做事非常谨慎。我若将这些武断之言随便讲出口,你们心有怀疑了,不由自主地就想去证实,待方云的态度或多或少就有所不同。那他势必就会察觉出来,一旦他提前对我们动手了,那就真危险了。”秦远解释道。   秦琼立刻点头,总归在查案方面,不管他秦兄弟说什么,肯定都对,都有道理,无人可匹敌。   温彦博赞叹秦远思虑周全,而今他们这条命也算是秦远捡回来的。   “对了,不止我们的命,还有陇州数万受灾百姓的性命。”   温彦博称赞秦远这次又立功了,回去还真有可能会被魏征举荐。连魏征都能点头赞许的人物,说明这人品行过关,基本上挑不出毛病了,加上秦远原本就有一张巧嘴,在朝中人缘很好,今后的仕途肯定会如日中天。   随后,秦琼去将方云的兵马全部整合完毕,确认没有漏网之鱼之后,亲自带着人将押方云上来。   方云面无惧色,反而一脸不解地看着大家,询问秦琼还有长孙无忌等人为何要缉拿他和他的属下们。   “呦——呵——”   秦琼有些讶异方云这变脸的能耐,明明干出带兵包围府衙的事来,前一刻见了自己还做贼心虚,吓得丢了手里的大刀,此时此刻忽然就无辜了。   “你自己做了什么事情你还不清楚?若非心虚,为何要束手就擒?”秦琼质问方云。   “秦将军在上,下官在下。下官正要带兵来保护府衙之际,忽然听到有人敲锣宣告将军的身份,要求下官要束手就擒,下官哪有不从的道理。下官若反抗,以下犯上,岂非成了谋逆反贼了。是不是这个道理,秦将军?”方云解释完了,不忘反问挑衅一下秦琼。   秦琼冷哼一声,听方云这样讲还真有点道理,“不过本将军倒是就没见过一声不吭,包围人家府邸的,算是保护?”   “正要吭声,这不秦将军就来了。”方云赔笑道。   秦琼立刻看向秦远,让他赶紧亮出证据证明方云的罪行。当场就把他的脸打烂了,休让他嚣张!   “呵,原来方都尉是来保护我们的?”长孙无忌讥笑一声。   方云诚挚应承,他就就是来带兵保护大家,“下官仔细想了想,六十万斤粮食都可以在眨眼之间全都不见了,怕就怕这府衙也不安全。长孙公、秦少卿和温治中都是朝廷命官,这丢粮的案子已经够大了,若再让朝廷命官在陇州消失,下官等可万万担不起这个责任。下官生怕诸位出事,想到这,便赶紧带人来保护。谁知还没有来得及见长孙公陈明理由,就在府外遇见了秦将军,闹出了这样的误会。”   “可不是误会,你就是有罪!”秦琼直爽地反驳方云。   方云拱手,请问自己何罪,证据为何。   “都这种时候了,方都尉还能狡辩,你的定力很令人佩服。”长孙无忌告诉方云,他们已经查出见官粮仓的二十二名衙役都曾经是方云的属下。   方云要求看证供。   浏览完证供上的内容后,方云板着一张脸琢磨了会儿,表示自己倒是记得衙役之一于大庆的名字,其余的却没什么印象。“但可确定,确实是有我的人,可此事并非我的命令。”   “这种小事哪用劳烦方都尉亲自开口,是方都尉身边的随从,一个叫王永安的,找兵曹参军说情外加贿赂,安排这些人去了临时粮仓做看守。案发当时,他们先杀了当时当值的十名守卫,剩下的便全是你的衙役,他们便想办法将粮食搬运至你的折冲府。”   “秦少卿怕是误会了,王永安并不是我的人,他是贾继彤的外甥,是贾继彤举荐他来我身边学习做事。”方云解释道,“我是好心收留,却没想到他们竟算计到我头上!”   “请秦少卿仔细想想,足足六十万粮食,就算我折冲府距离临时粮仓很近,可也有一段距离。那天晚上,粮仓周围的守卫可是没见过有任何可疑人等出现过,那么粮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转移到我那里。粮食丢了,我也要但责,我做什么非得偷这些粮?反倒是贾继彤和他外甥,可以逃脱责罚!”   “贾继彤和张毓是在去年的时候才从邕州调任到这里,你则已经在这留了四年了。”秦远解释道。   “难道就仅凭在此为官年限长,我便有罪?我还是头一次听说这样的谬论。”方云这次是真不理解秦远的话。   “三年前,富户郑兴家的粮食被盗,手段跟这里如出一辙。郑兴家当时的粮库地势高,而今府衙的临时粮仓,相对于你们折冲府,也处在地势高点。”秦远将桌上的桃核拨弄到地上,“东西自上而下,是会自己掉落的,用不着多少人力。”   “秦少卿的这种说法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倒是新鲜,就算这是个办法,那也得是我真做了才行。”   方云说完之后,对上秦远的眼睛铿锵地继续说。   “好,秦少卿认定我折冲府藏了粮食,便大可以去我折冲府查看,那里到底有没有粮!”   “既然案子的关键在于粮是否在折冲府,以及王永安到底属于谁的人,我们当然要一眼查实。”秦远先命人去寻王永安,不过看方云一脸淡定之色,秦远估计这个王永安怕是没办法找到了。   贾继彤随后被叫来证实了,王永安确实是贾继彤的外甥,他是在一年前安排他不学无术的外甥到方云身边做事。当时之所以哀求方云要把他的外甥送过去,主要是考量军队都军纪严明,可以令王永安收敛性子,好生学做事。   “下官的外甥虽然性子野了点,平时爱惹一些小麻烦,但绝对没脑袋干出这种偷赈灾粮的大案。”贾继彤急急地解释道。   侍卫们找遍了王永安可能在的几个地方,但都没有找到王永安本人,也不在折冲府。   秦远和长孙无忌等人接着就前往折冲府,查看府内的情况。大家快速走了一圈之后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也并没有看到大批的粮食堆积在府内。   秦远看了看四周的环境,折冲府东的马圈正对着斜坡上的临时粮仓,马圈里到处都是马粪,收拾得并不干净,在这种盛夏时节,味道显得特别浓郁。人走到附近的时候,一群苍蝇嗡嗡惊得四处飞,有的甚至能撞在人的脸上。   长孙无忌和温彦博等人都退远了几步,自然是嫌弃那里脏污。   秦远命人拿一根长铁棍,令其到马圈中央,试试把铁棍往地下钉。   侍卫拿着锤子,一点点把铁棍往土里钉,起初要使一些力,差不多把铁棍钉到地下大概三尺厚的时候,忽然一下子铁棍很轻松地滑下去一截。   长孙无忌等人都高兴起来,这说明地底下是空的。   随着大家一起来的方云见此状,脸色彻底垮了,他本来绷着自己做最后的一丝丝侥幸挣扎,在这一瞬间全部崩掉了。方云整个身体软了下来,绝望地垂着脑袋,浑身哆嗦,只能俯首等死。   秦远瞧他这样,不禁想起方云之前的气势来。今天他们若是不能在方云家中找到粮,可以想象得出方云会如何嚣张喊冤了。   大家随即在四处搜寻,从稻草草堆里终于找到了进入地窖的入口。   大家进去之后,就被地窖里的景象惊呆了,所有人都没有见过如此宽敞的地窖。   地窖里四处铺满了粟谷,就是一个低下大粮仓。有一条三尺宽板子铺的路在这些粮食的上方。是用竹竿大概量了一下,这些粮食最高的地方大概有三丈高,人跳进去都会窒息而死。   在地窖的东面上方有六个洞,洞的高度在粮食上方大概半尺的地方。秦远还注意到地窖的东北角里有一堆已经脏掉的白绢,西北角则堆着一堆深灰色的粮袋。那些粮袋一瞧就知是原本粮仓存粮所用的袋子。   秦远命人扯下来查看白绢,这些白绢都被缝制成筒形,足有半丈宽,两头开口,一头的开口比较宽大。筒形白绢的外侧都沾着泥土,内侧则偶有粘着粟谷的地方。   “这是什么东西?”长孙无忌看不明白,蹙起眉头。   “利用地势运粮的东西。”秦远解释道。   长孙无忌还有些疑惑,温彦博已经明白过来。   “把这东西放在盗洞内,让粮食自己从高处滑到势低的地窖。只要粮仓那边有人负责把粮食抗到洞口,解开袋子,倒粮即可了。等粮食运完,就抽走这绢筒,封住那边的洞。如此又快又省力!怪不得六十万斤粮食可以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运完,还没有在地低下留下过任何痕迹。”温彦博感慨道。   长孙无忌点了点头,这心思确实细腻。长孙无忌随后在心里计算了下,六千袋一百斤的粮食,令六个人搬运到洞口倾倒后,还要放火。这些事情在断短两个时辰内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秦远定然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直接怀疑了那十六名被下迷药的声称正在睡觉的衙役都有问题。   “这方云太过狡猾了。不仅想到了这种快速盗粮之法,还故意在人数、时间上作假。令十人死亡,六人失踪,让我们误以为偷粮的人只有六名,作案时间只有短短两个时辰,完全被眼前所见的事迷惑,以至于进行各种推测都觉得不可能,解释不通。实则足有二十二人,一整夜的时间。”   “确实如此,这招法很容易把我们绕进去。”温彦博叱骂方云为官不仁,居然如此狼心狗肺、费尽心机盗用百姓的救命粮,死一万次都不足以平民愤。   “好在而今这粮总算找到了。”秦远命人快去通知魏征,以免他继续为此事心焦。   先前不知是谁透露了消息出去,许多百姓们都知道魏征把赈灾粮款弄丢了,遂纷纷来找魏征求证。魏征不敢不见,怕事情闹大,引发民乱。为安抚百姓,他带着属下们费尽口舌,两耳闹哄哄地一直不得安宁。   而今忽然得知粮食找到了,魏征仿佛在无尽的黑夜中找到光亮,心中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就雀跃起起轻,直奔折冲府。。   好在有秦远,秦远果然不负他的期望,真的帮他把粮食找回来了。   魏征急急忙忙下了地窖,见到地窖里令人震撼的场景之后,又听温彦博讲了方云的作案经过,气愤不已。   “他怎么不把这些心思都用在为民谋福上,那这陇州百姓就不愁没好日子过了!”   魏征随即询问方云偷这么多粮食的缘故。   秦远也没有多费心思,直接问谢罪的情况,得知她身体恢复尚可,可以去审问,便命她直接拿最真实的证供即可。   随后谢罪的证供就传来了。   方云喜欢屯粮很简单:就是喜欢屯!   方云小时候家里闹过灾荒,他饿得只能啃树皮,后来树皮都没得啃了,他实在饿得不行就咬自己的头发吃。再后来日子好过一些,他总算熬得活过来了,却怕极了饥饿的感觉,更加改不了有钱就要屯粮的毛病。为官得来的所有俸禄和钱财,他劝都要买粮屯着。   三年前陇州闹了一次小旱灾,当时粮价上涨,他没钱继续买更多的粮了,却担心旱灾持续自己的存粮不够,就听说姓郑的富户家有粮。方云观察完郑兴家的粮仓之后,就使唤自己宠妾买了郑兴家隔壁的府邸。然后他就召集他军中的能人去挖洞,借着高低地势,成功将郑兴所屯的上万斤粮食弄到了自己手里。   这一次成功之后,令方云很是得意。之后一段日子,他只要看到自己有那么多粮食他就非常满足开心。直到今年遇到了陇州大旱,饿殍遍地,从郑兴那里偷来的屯粮也已经发霉腐坏,不能吃了。方云心中慌乱不已,生怕自己再次挨饿。尽管他身为朝廷官员有俸禄,家里屯的粮足够他吃上几年,但他还是觉得不安稳。后来听贾继彤说,朝廷拨了赈灾粮下来,魏征有意寻一处临时储粮的安全之所。方云就心生计策,特意带贾继彤来折冲府附近那处空地,令其发现这处地方存粮比较合适。   之后,方云就命王永安想办法,将二十二名衙役安排进了临时仓库。在日落黄昏,天色大黑后动手,先杀死十名非同伙的衙役,盗洞按照约定时间挖掘完成,和粮仓想通。二十二人就开始搬粮,一起往盗洞的绢筒里倒粮食,粮食接着地势就从高处往低处滑落。   事毕之后,六名衙役进盗洞封洞。剩下的十六名衙役踩实盗洞封口自后,就放火声东击西,然后迅速逃回去,假装早就轮值完毕后,被人下了药,躺在房内呼呼大睡……   魏征得知整个案发经过之后,唏嘘不已。他再一次庆幸有秦远,才能帮他将案子破了。   不久后,魏征妥善处置完关内赈灾事宜后,回朝了。   魏征回归长安后的第一次上朝,就递了折子,恳请李世民破格再次提拔秦远。 第85章 扔斧头   李世民听到魏征亲口提及提拔秦远, 还有些不敢相信,故意笑着让魏征再说一遍。   魏征果然又说了一遍, 措辞比之前还要肯定和强烈。   李世民哈哈笑起来,“看来你这次因为丢官粮的案子,对秦远有很大的改观。”   “其实臣之前便很看好他, 但因顾虑到他的年纪轻, 在官场上没什么经验,才担心有所阻拦。”   魏征跟李世民表示,经过他这段时间的观察, 他对秦远的品行已经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秦远的确是个有才华之人,值得被重用。   “对于有才华之士, 自当知人善用,即便此人有些小性子脾气也不怕, 只要不算大事, 可以容忍。再者说而今有明君在上,诸多贤臣在下,何必惧怕去提拔一个有才华的臣子。先给他位置, 让他展其所长,为国效命, 出了事就再查他。谁也不能保证那些经验丰富, 为官年头多的老臣就老实,永远没有问题。”   李世民换了个坐姿, 侧身打量魏征, 疑惑叹服:“怎么什么话到你嘴里, 便这般有大道理了。”   魏征忙行礼道不敢,“况且咱们朝中不乏有不作为不犯错的懒怠官员,多一个活泼能闹的秦远,稍微刺激他们一下,倒也是好事。”   “嗯。”   李世民放下魏征的折子,感慨近来对秦远的提拔还是太快,虽然有魏征的支持,但还是应该谨慎考虑。   “陛下不是一向喜欢他么?”魏征奇怪。   “便是喜欢,才会为他考虑如此,”李世民拍了下奏折,一双眼眸忽然凌厉地看向魏征,“树大招风。”   魏征明白了,立刻持不同意见,“臣倒觉得这正好是对他的一个考验,在高位便该堪当大任,若连一点风都扛不住,那他就不配那个位置了。”   李世民觉得魏征的话很有道理,不过一想到考验秦远,李世民多少有点舍不得。他怕一旦真出了什么事,按规矩处置他,朝中可找不到第二个比他有趣的人。再想到自己明年会吃不到杏子、樱桃、菘菜……李世民心里就更加不舒坦了。   他其实根本没必要逼着秦远一定要有出息,秦远可以就像现在这样,有些功劳,有些品级,能伴在他跟前就挺好。   “莫非陛下并不相信他的能耐?觉得他只配做到而今的位置?”   魏征这两句反问,稳准地戳中了李世民的心思。   说到底,李世民之所以会有之前那些想法,其实就是他不够相信秦远有担当大任的能耐。   李世民心情不爽了,面色不表,只是打发魏征离开,此事容后再议。   魏征应承退下。   出宫后,魏征就在直奔秦远府上,告诉秦远已经举荐他的事情。   “多谢魏公提拔。”秦远命人拿刚刚酿好的荔枝酒来,配着一碟干李子和炒花生,请魏征品鉴。   魏征举杯道谢,饮了酒以后,眉头舒展,嘴角愉悦,直叹这果酒味道好。   “不过于我这个酒鬼来讲,便是不够烈了,平时用来佐餐、宴客,倒是不错的,想来女人家会喜欢极了这种酒。”   “魏公是酿酒高手,能得魏公称赞,说明这酒已经算不错了,我知足。”   秦远笑着跟魏征解释,这是他之前特意命人去南方,将刚摘下的荔枝拿来酿酒了,然后运了过来。   “这酿酒的办法还是魏公所授。”   魏征方想起来,秦远早前确实问过自己酿酒的法子,因为时间久了,他都给忘了。   “既是这样,那你要谢我。这样的荔枝酒,怎么也该给我三坛。”魏征举起三根手指。   “六坛。”秦远干脆道。   “极好!既然你舍得,那我必然要收下。回头拿这酒去贿赂我家夫人,她一定会极喜欢。”魏征高兴地叹毕,忽然想起正事来,面色稍微严肃下来,“这次举荐你,圣人似乎有所犹豫。”   “我升迁太快,确实不太好。”秦远表示理解。   “倒不是别的缘故,圣人担心你身居高位,树大招风,招架不住!我记得前段时间你拒婚尉迟家,闹得沸沸扬扬,他可能也有这方面的担心。”   魏征边说边观察秦远的脸色,低声提醒秦远小心。   “尉迟公以前就脾气暴躁,爱发火。从圣人登基之后,他便更加跋扈了。我说过他两回,却当耳旁风听着,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他对我尚且如此,对你这位刚入朝廷而且还得罪过他的新官,可想而知会如何了。你是该防着些,但也别走错路了。”   秦远应承。   “那这举荐你是开心还是不开心?若不开心,我明日便去圣人跟前,请求把折子撤回来。”魏征道。   “能被魏公举荐自然是开心,魏公请放心,我既然入了官场,便有应对的准备,哪可能处处一帆风顺呢。”秦远拱手谢过魏征的提醒。   魏征越加满意秦远了。平常瞧他每天嘻哈笑闹,时而正经,时而不正经,不知道的以为他浅薄、见识短,像个孩子,实则在为官处世他比谁都拎得清。所谓宠辱不惊,说得便是秦远这般。不管遇到什么事儿,秦远依旧还是保持着他原来的性子和处事态度。   圣人居然还担心秦远难当大任,绝对是多虑了。   魏征走后,黑白花就跳到桌子上,把鼻子魏征凑到喝过的酒杯边嗅了嗅,然后试着伸舌头舔了一口,接着舔了第二口。   秦远把黑白花猫抱在怀里,教训它不能喝酒。   秦琼这时候来了,笑哈哈地提了一包点心给秦远,告诉秦远这是他嫂子做的东西,特意嘱咐带过来给他。   秦远收下点心,笑着谢过秦琼。   秦琼刚才进门就注意到桌上有酒壶,所以他特意选择坐在酒壶边上。秦琼暗暗抽鼻子闻了酒香,就赶紧把酒倒进了酒杯里,饮了一口。   “好喝!你什么时候又酿酒了?”秦琼问。   秦远瞪着秦琼:“你——”   “怎么了,大哥喝你一口酒你还不愿意了?”秦琼说罢,故意再倒了一杯酒,当着秦远的面干脆喝进肚,然后挑衅地挑起他的眉毛看着秦远。   这时候立在旁边伺候的方喜等人都有些憋不住,抿着嘴角垂下头,极力掩藏笑意。   秦琼发现这些人的小动作,问怎么回事。   秦远:“是你这酒杯——”   “啊,明白了,你们是不是想说这酒杯被人用过?我早看出来了。”秦琼想起来自己骑马过来的时候,看到魏征的马车离开,便料知这酒杯一定是魏征用过,“男子汉大丈夫计较这些做什么,当年打仗,我们十几个男儿只用一个碗喝酒的时候,不知有过多少回。”   秦远恍然点点头,“不计较便好,你随便喝。”   “这荔枝酒比起青梅酒,味道有别样不同。回头你若开个酒馆,我一定会把你家的酒都买光了,喝个干净!”秦琼爽快道,不一会儿就把一壶酒喝见底了。   秦远笑了笑,低头摸着怀里的黑白花猫。   秦琼看见这猫就浑身不自在,让秦远赶紧放了猫,别在他跟前碍眼。   “才刚还没嫌弃它,怎么这会儿有嫌弃了?”秦远不解地叹道。   “我什么时候不嫌弃他了?我一直很嫌弃它!”秦琼义正言辞地纠正秦远的话。   秦远憋笑:“可你刚刚说过,你不计较用它舔过的酒杯。”   秦琼:“……”   秦琼默然看着秦远好一会儿,整个身体僵硬地如木头桩子似得,连眼皮都没有眨。   忽然,秦琼面目狰狞,起身就朝秦远扑。   黑白花猫蹭地一下从秦远的怀里跳下来,躲开秦琼的‘袭击’。   “小崽子,你往哪儿跑!”秦琼冲到秦远跟前一尺远的地方急刹停住了,撸起袖子,转身就继续追黑白花猫。黑白花窜到高几下面,然后又跑到门口,一溜烟没了踪影。   秦琼跟着追出去,不一会,他黑着脸气喘吁吁回来了。秦琼忿忿地瞅一眼秦远,冷哼数声之后才坐了下来。   秦远见秦琼不吭声,他便也没有说话,继续看书。   “你怎么不提醒我?”秦琼等不来道歉,终于忍不住开口质问秦远。   “来得及么,你先喝酒后截话,又说男子汉大丈夫不拘小节,我还能说什么。”秦远表示自己很无辜。   “我那是以为这酒杯是你或者魏公用过的!”秦琼气道,“你这人也奇怪,怎么能让猫上桌舔酒杯?你太惯着它了!幸亏你没成婚,你说你这样的要是有孩子,得把孩子教成什么样!”   “你说你喝了我的酒,不道谢也罢了,还撵走了我的猫,反过来教训我。”秦远问秦琼此来的目的为何,如果只是为了送点心,那事儿办完了,还是痛快离开比较好。   秦琼冷哼数声,还白了秦远两眼,但就是岿然不动地坐在原地,偏偏不走。   “你瞧瞧你什么态度待你大哥?”   “那要看什么大哥了。我救了你的命,还要做你的小弟被欺负,想来想去不划算的。”秦远淡淡道,“而且还多了个人,要送酒。”   本来秦琼还可以反驳两句,但一听秦远提到酒,秦琼立刻就没脾气了。   “罢了罢了,不说了,但我跟你家那个黑白花誓不两立!”秦琼坚持立场。   “人猫殊途,你不要想太多。”秦远音调悠悠地撂下这么一句话,说得好像秦琼和黑白花有什么私情,被劝诫似得。   秦琼觉得浑身不自在,让秦远好好说话。   “刚才魏公是不是来见你了?”秦琼见秦远点头,替他高兴道,“我刚听到消息,说他在圣人跟前举荐你了?行啊,你现在越来越厉害呢!”   “怕是难成,我这才升官多久。”秦远持谨慎态度。   “那我回头补一个奏折上去,跟着举荐你。”秦琼忙提议道,“不止我,温治中、房公他们应该也可以,只要你去跟他们说一句。”   “不好,这种时候该少言。圣人虽然是明君,但我们也需要忌讳。历朝历代,皇帝都最忌讳大臣们结党。”秦远不想太过张扬,联合举荐可能一时能遂了他升官的心愿,但后患无穷。   秦琼愣了下,仔细琢磨秦远所言在理,他倒是从没想过这些。   “好兄弟,我虽然当官是时间比你长,但远不及你睿智。以后大哥好事有什么做不对的地方,你可要记得提点大哥两句。”   秦远:“你性子好,与圣人出生入死过,你是什么样儿的人,圣人心里清楚得很。你就保持自己的秉性好上过日子,不动歪心思,不会有事的,保你一生顺遂。不过你倒是该多注意你的身体,别仗着自己年轻就不保养,酒喝多了也不好。”   秦琼高兴不已,他觉得秦远这样说自己,那就真跟大罗神仙讲了他的命数一样,肯定是真的了。   “那行,大哥就听你的了。”   秦远送走秦琼之后,回头发现自家大门上已经有四五处被砍过的痕迹。   方喜忙道:“前两天郎君离开之后,晚上就有人往门上扔斧头,头一天晚上是两个,第二天是三个,昨晚上倒是消停了。因见郎君回来后疲倦,便还没来得及说这事。”   方喜接着告诉秦远,这扔斧头的人,他们暗中瞧过了,是个骑马的穿黑衣蒙面的男子,扔完就跑,等追出去的时候就来不及了。   方鼎来拜见秦远时,眼尖注意到秦府的门不太对,随后从方喜口中得知斧头的事情,气愤不已。   “到底是谁敢这样威胁秦少卿?”   “还能是谁,想了想去,就只有那一位了。我家郎君只得罪过他。”方喜回道。   当方鼎要问是谁的时候,秦远抬手示意阻拦了方喜回答。   “尚且没有证据,不要妄下论断。”秦远道。   方喜应承,这就退下了。   方鼎立刻跟秦远自报奋勇,表示晚上他愿意住在秦府,等着那人出现,然后跟踪他,彻底查清楚此人的身份。   “用不着你,抓他倒是容易。”   秦远叫来秦琼送给自己十六名高手侍卫,让他们琢磨一个办法,捉住这个往门上扔斧头的人。   是夜,府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咚的响声。   伏在路两边墙头埋伏的侍卫立刻冒头,喝令来人别动,否则他们便放箭。   黑衣蒙面人骑马要逃。   侍卫们立刻放箭,同时也敲锣,通知早在街道两头的人进行围堵。   黑衣蒙面人被逼得无路可退,只得被擒。   随后黑衣蒙面人就被押到了秦远的跟前。   侍卫们都很守规矩,并没有扯掉蒙面人的面纱。   秦琼正穿着一身象牙白常服,靠在烛火边看书。见人被押上来,秦远才缓缓放下书,目光平静地从书上,转移看向地上跪着的人。   黑衣人身形纤瘦,个头不算高,正跪在地上不吭声。   秦远倒是觉得,他还算冷静。秦远命人扯下面巾,随后就看到了一张陌生而年轻的脸。   黑衣人是个男孩,十五六的年纪,高鼻梁,浓眉小眼,此刻虽然没有看秦远,但表露出一脸不屈服的倔强。   “你是谁?”秦远问道。   “在下就是尉迟敬德的属下,如何?”男孩爽快地回答道,然后抬眼,眸子里充满恨意地瞪着秦远。   男孩满脸都透着狠劲儿,恨不得把秦远吃了。   秦远觉得这男孩眼睛里藏了很多话。   秦远故作态度轻慢,轻声笑起来,“你真是尉迟敬德的属下?”   “是。”男孩肯定道。   “那便带他去尉迟敬德府上询问。”   侍卫领命,欲将此人带走,秦远察觉到这男孩的脸上毫无惧怕或惊惶之色,隐约觉得哪里似乎不对。   “别带他去,只管你们去问一句就是。”   男孩脸上闪现出一丝失望的神情。   不久后,侍卫们回来了,告知秦远尉迟府那边根本不承认派人来过秦府。此事还惊动了尉迟敬德。他大半夜起来,亲自把职位们叫进府里,当场训骂了一顿。   侍卫们此时此刻颇觉得十分委屈。   “不必计较,委屈你们了,便赏你们酒喝,放松一下。”秦远吩咐罢了,方喜就凑过来,问秦远该怎么处置那个男孩。   “可问出名字没有?”   “没有,不肯说。”   “有点意思。”   秦远命大家先休息,有什么事等明日再说。   次日。   秦远查看农场收获,得了杨梅。杨梅酸涩中带点甜,程度并不算很可口。秦远叫人拿来坛子和糖、盐,把杨梅放到罐子里腌渍一下,再带去大理寺吃,如此味道还能好一些。   秦远一并把昨夜扔斧头的男孩也带到了大理寺。   戴胄先一步到了,瞧见秦远带人押着一男孩进来,好奇询问是什么人。   “这两日总有人往我家门上扔斧头。”秦远跟戴胄解释凶徒就是这男孩。   “年纪轻轻胆子倒不小,目的为何?”戴胄问道。   “不知。”秦远道。   这斧头男孩听到两人的对话,慌忙对戴胄大喊道:“是尉迟公命我扔的斧头!跟我没关系,我冤枉!”   戴胄一听此言,惊得不行,忙拉着秦远到边上说话,“这可是大事!尉迟公居然暗中派人这样对付你,你可得陈明情况,禀告给圣人,不能任由他这样欺负人!现在可是太平盛世了,他尉迟敬德还当自己在乱世四处打仗呢,看谁不顺眼就一斧头劈了人家的门?”   戴胄叹尉迟敬德这次的做法太过分了。   之后孙伏伽、长孙无忌相继抵达大理寺,从戴胄口中得知状况之后,都十分气愤,叹尉迟敬德太过猖狂。   “我昨晚命人去问过尉迟府,他们已经否认了。”秦远说明道。   “这种事他们要承认才怪了,弃车保帅,懂不懂?”长孙无忌骂秦远笨。   孙伏伽和戴胄都赞同地点头。   “我觉得他承认得太快了,还是先审问清楚这人的身份再说。”   秦远觉得这事儿蹊跷,斧头男孩不肯道出自己的身份,反倒非常爽快地承认就是尉迟敬德指使他做事,这不符合常理。   秦远请长孙无忌审问斧头男孩,他在旁听着。   长孙无忌叹秦远太谨慎了,这么简单的案子哪里用审问,直接参本到李世民跟前求处置就是了。但长孙无忌还是依言照做了,开堂审问斧头男孩。   斧头男孩还是声称自己就是尉迟敬德派来往秦远门上丢斧头的人。当长孙无忌问到他身份的时候,斧头男孩就支支吾吾不回答了。长孙无忌也觉得男孩这点有些奇怪,拍桌呵斥他痛快交代,斧头男孩犹豫了半天,转头看向秦远。   秦远托着下巴一直坐在一边旁听。见到他瞅自己,秦远隐约感觉是有什么事儿要来了。   斧头男孩似乎被长孙无忌的气势给镇吓住了,他害怕地跟长孙无忌磕头,承认是尉迟敬德派他来做这些事,不信可以找尉迟敬德来对质。   长孙无忌便真喊将尉迟敬德来对峙。   尉迟敬德身材宽大,迈着急冲冲的步伐冲进大理寺的公堂,自带一阵冷风。在场的人顿时都屏住呼吸,一则是因为尉迟敬德的气势;二则是因为尉迟敬德为本案的关键,大家都期待尉迟敬德见到斧头男孩后会作何回应。   尉迟敬德打量斧头男孩一眼,他昨晚就知道这有人扔斧头给秦府的事了,今天因这事儿收到传唤而来的,更憋了一肚子愤怒,叱骂在场的人办案无能。“此男与我们尉迟府半点干系都没有,我见都没见过他,更不要说派他干什么扔斧头之类的愚蠢事了。”   尉迟敬德喊话之后,见大家都一脸不信。   “我尉迟敬德做事从来堂堂正正,什么时候敢这些偷鸡摸狗的事过。”尉迟敬德气得高声喊,就用他那双充满戾气凶神恶煞的眼睛狠狠盯着斧头男孩,质问他到底为什么要冤枉自己。   斧头男孩吓得龟缩成一团,不敢去看尉迟敬德。   “你把话给我说清楚!”尉迟敬德冲他吼道。   斧头男孩憋了半天,忽然大哭起来,然后看着秦远所在的方向,喊道:“我、我只是听命行事……”   尉迟敬德瞧出端倪了,眯起眼睛,更加狠厉地质问斧头男孩到底听谁的命行事。   斧头男孩又一次看向秦远。   秦远起身,移动位置,走到府孙伏伽身边,复而又返回座位上。斧头男孩的目光就跟着秦远移动。   尉迟敬德越加确定心里的猜测了。他随即放低了自己说话的音量,哄着斧头男孩道:“我知道你不过是因为胆小,被人威胁,不得不听命行事。你不必怕,只管说实话,是谁指使你干这些事?我尉迟敬德保你安全!”   “是他!”斧头男孩指向秦远,“他命我每晚乔装骑马往府门上丢斧头、洒血,让我假装被抓,然后去指认尉迟公。”   斧头男孩说罢,就向秦远磕头道歉。   “郎君对不住了,奴胆子小,没撑住,奴太害怕了。”   “秦远,你好生歹毒!先前因拒婚一事趁机羞辱我也罢了,时候竟耍此等手段如此诬陷算计我。”尉迟敬德怒火冲天,红着眼睛对秦远吼道,“今天这事儿咱们没完!咱们这去宫里请圣人评理!”   局势突然扭转,令长孙无忌等人都始料未及。   长孙无忌、戴胄和孙伏伽同时看向秦远。   秦远正表情淡然地从白瓷碟子里拿一颗深红色的杨梅,嘴进了里塞。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吃?”长孙无忌无奈地低声问秦远。   “此人说话出尔反尔,没个准头,还是请谢罪吧。”秦远吐了核后,看一眼那个跪在地上还在偷瞄自己的斧头男孩。   长孙无忌恍然点头,是了,大理寺有可以询问到最准确证供的谢罪,何必听这个男孩在这胡说八道。 第86章 都是正经的桃子   斧头男孩随后被带下去了, 不久后谢罪来告知秦远,斧头男孩姓隋名生源, 长安城人士,母亲寡居多年,有位一直照料他的叔父, 此人正是第一酒楼的老板隋风云。隋生源几次三番往秦府扔斧头, 目的就是为了挑拨尉迟敬德与秦远之间的关系,以达到为他死去叔父报仇的目的。   “他是隋风云的侄子?但我在隋风云的户籍案上我并没有见到隋风云有兄弟。”秦远疑惑叹罢,就叫人去将隋风云的户籍档案再找来看看, 随即就确认自己并没有看错。   尉迟敬德很迷糊眼前的状况。案子审了一半出现转折,他本以为终于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指向秦远的时候,大理寺这些人忽然提什么‘谢罪’。尉迟敬德以为是自己老了, 最近长安城官场流行了什么新词叫‘请谢罪’, 大概就是让秦远给他谢罪的意思。   可他暗暗蓄势了好半晌,等了半天,已然做好了对秦远一口气发作的准备, 却始终没见秦远对自己有认错的态度,而且还看见那个男孩被大理寺的人带下去了。   再之后就有人呈上新的供状, 男孩的身份居然跟前段日子最有名的罪犯隋风云扯到一起了。   尉迟敬德越来越觉得糊涂。   “你们说的谢罪到底是什么意思?”虽然等待的时间不长, 但尉迟敬德耐不住性子了,直接张口问。   长孙无忌才想起来尉迟敬德并不知道谢罪是谁。他看一眼秦远, 将尉迟敬德招到跟前来, 小声解释此‘谢罪’系为人名, 论起此人的能耐更是了得。   “我不信,这世上还有这种怪人!”尉迟敬德听说谢罪的异能后,直摇头,他立即粗声反驳长孙无忌,“我看是你们合伙想帮着秦远开脱,就编了这种话忽悠我!”   “尉迟公若不信,可以试试。比如你有什么秘密大家不知道,让她一问便可知晓。”长孙无忌道。   尉迟敬德犹豫了。   长孙无忌便激将尉迟敬德胆小,既然不信还不敢尝试。尉迟敬德气得立刻就答应下来,表示愿意一试。   “为了避免窥探尉迟公太多秘密,还请尉迟公指定问题令她询问。再有谢罪的能耐不可外传,若被外人知道朝廷有这样的能者,以后奸人再作案怕是会有所防备。”秦远说明道。   尉迟敬德态度不爽地哼了一声,他不跟秦远说话,转头去告诉长孙无忌,他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自当会信守承。   “你就让她问我,每天早上喝完水之后会干什么。”   片刻后,尉迟敬德噶尴尬地从侧堂出来,摸了摸鼻子。   “如何?”长孙无忌自信地笑问尉迟敬德,他刚才那么即将尉迟敬德,还耐心等到现在,就是想看尉迟敬德现在的脸色。   这会儿瞧他那神色,一会儿一变,可太有趣了,长孙无忌再度拉深自己嘴角的笑容。   尉迟敬德疑惑叹道:“竟真被她说准了,是不是你们早知道我早上喝完水后会放两声屁?”   “哈哈哈哈……”   长孙无忌猝不及防地拍大腿,大笑起来。   秦远、戴胄和孙伏伽也跟着笑,不过相对于长孙无忌那种肆无忌惮的大笑,他们三人的笑就非常礼貌和委婉了。   “尉迟公若不信,大可以再试试,最好用谁都不知道只有自己知道秘密来验证。这样你就不会诬陷说是我们早就打听好了,是我们合伙了。”长孙无忌撺掇尉迟敬德再来一次,他是真的还想再乐一乐。   尉迟敬德不是傻子,瞧在场这些人这般自信,心里自然清楚这谢罪的能耐是真的了。难怪他近来听说秦远接连数日破了十几桩悬案,原来靠得就是这个谢罪的能耐。   “罢了,暂且就信你们一次。便是说此人一开始就假借我的名义去秦府扔斧头,想设计陷害我们,再借我的手去对付秦远?”   “尉迟公聪慧!”长孙无忌称赞道。   尉迟敬德嫌恶地皱眉感慨:“这孩子年纪不大,心眼倒是够坏了!他居然还晓得我会用斧头,并故意照着我用的斧头的样式打造往秦府丢!此人你们必须严厉处置!”   尉迟敬德说罢,转眸朝秦远瞪了一眼,就起身告辞。既然案子跟他没关系,那今天这事儿他就不掺和了,该和秦远算的账他会留着以后再算。   送走尉迟敬德之后,秦远重新提审隋生源。隋生源刚刚恢复神智不久,正疑惑之前自己怎么会睡着的时候,忽然听堂上秦远一声呵斥,质问他与隋风云的关系为何。   隋生源愣住了,惊惶发呆地望着秦远。   “你怎么会知道?”   戴胄这时候出声质道:“你的事情我们都调查清楚了,你想故意挑拨尉迟公与秦少卿的关系。想必你是前些日子知道他们二人关系不和,便想着趁机加一把火,让尉迟敬德对付秦少卿?”   隋生源的心思全都被说中了,便咬着牙,垂下了头。   “事到如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母亲与隋风云经常来往?”秦远问。   隋生源一听这话激动分辩道:“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主意,跟她没干系。你们不要牵扯她,杀我一个人就够了。”   “即便只处置你,也当通知你的家人。”秦远接过隋生源的户籍资料,看了下隋生源的住址,随即愣住了。   长孙无忌察觉到秦远的脸色变化,忙问怎么了。   “这地方我知道。”秦远打量隋生源,依稀从他的眉眼看出了几分相似,“陆巧儿与你什么干系?”   隋生源闻言,把头低得更深。   长孙无忌等人都知道陆巧儿,听这话全部惊讶不已,询问秦远到底怎么回事。   “我以前派人送过她回家,陆巧儿的姨母家就住在这个地方。”秦远解释罢了,便命人去请陆巧儿及其姨母马氏前来。   隋生源惊慌不已,此时此刻恨不得把头埋在地下躲起来。   不多时,马氏和陆巧儿相扶进了公堂,她们起初还疑惑为何都被请了过来。因为以往就算破案,都是陆巧儿自己来,不会特意请马氏。   马氏今年三十六岁,穿着一身青蓝色素净绢缎,皮肤白嫩,气质娴婉,风韵犹存。   她活到这个岁数,也从没有踏进过官门,今天是第一次,故而有些紧张,一直拉着陆巧儿的胳膊。   当马氏见到隋生源时,她顿然什么都忘了,立刻就冲到隋生源的身边,拉他胳膊,令隋生源面对着他。随即马氏就一巴掌狠狠打在了隋生源的脸上,叱骂他到底做了什么坏事,竟然惹到官府来了。   隋生源哭着垂着脑袋瓜儿,不认错,也不喊冤。   马氏见状,泪水越加止不住,直叹自己这些年养的就是个冤孽。   陆巧儿连忙在旁劝慰,见根本劝不动这娘俩,陆巧儿就抬头望向秦远,询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随后得知经过,陆巧儿便瞪向隋生源,问他是不是真做了这等愚蠢之事,隋生源呜咽着点了点头。陆巧儿气得跺脚,直叹马氏刚才那一巴掌打轻了。   秦远见马氏母子激动,暂时不好审理,便先撂着他们,命陆巧儿外面说话。   俩人在堂外站定,秦远刚要开口,长孙无忌来了。   秦远看一眼长孙无忌,转头继续面对陆巧儿,正要再开口,戴胄和孙伏伽也来了。   戴胄和孙伏伽二人非常有序地就站在长孙无忌身边,三人并列成一排,并都把双手放在身前,互相握着,看向秦远和陆巧儿。   这三人的围观可以说非常理直气壮了。   秦远很想把他们赶走,但想想这案子是公事,并非为私,故忍下了。   “你姨母与隋风云有关系,你为何没有告知我?”秦远问陆巧儿。   陆巧儿愧疚地垂眸:“一个是我姨母,一个是我外甥。得知隋风云的案子后,姨母就求我为了生源以后着想,让我瞒下这件事别说。姨母说她们母子只是想平安的活下去,为此还跪下了,我如何能不答应。本来这隋风云犯案,和别人又没有什么干系,姨母带着儿子只想本分过日子,我便就没有特意来跟秦大哥说。”   “隋风云是隋生源的亲叔父?”   陆巧儿慌忙跟秦远解释道:“不是,我姨父刚好姓隋,姨母寡居以后才认识了隋风云,俩人就此相知,那时候生源已经三岁了。因为隋风云经常去瞧姨母,也照料生源,为了避免人家说太多闲话,便说隋风云是生源的叔父了,实则二人并没有血脉干系。隋风云待我姨母一直很好,他从未娶妻,也没有在外有过女人,只是一心照料我姨母母子。我本来以为他只是个痴迷于做饭的老实生意人,没想到后来居然是那么坏!”   陆巧儿说到这里,十分愧疚,连连行礼给秦远赔罪。她真的没有想到自己的隐瞒会带来今天这样的结果,也没有想到自己十五岁的表弟,居然如此不听话,大半夜擅自丢斧头到秦远的府邸。   秦远点了点头,“此事倒不怪你,你们是亲戚,你姨母待你不薄,他们求你,你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陆巧儿多谢秦远理解,再一次给秦远行礼致谢。   长孙无忌在旁一直打量陆巧儿的模样,觉得她人比之前更加白净好看,且更温柔娴婉。听秦远说陆巧儿小时候很调皮,满山遍野地乱跑。这乡下姑娘进城之后就被养在深闺,皮肤自然就会养白了,没想到人也变得文静,竟慢慢蜕变,出落得如大家闺秀一般。   “怎么处置?”秦远见长孙无忌没有动静,咳嗽一声。   长孙无忌回神,琢磨了片刻,叹道:“按律处置,那可是大罪,死刑。不过呢,你这个受害者若愿意原谅,撤销对此案诉状,可以当成是家务事。除了令那个隋生源挨一顿训斥,受一顿打之外,倒没什么别的了。”   陆巧儿听说这话,连忙给秦远跪下,恳请秦远饶过她外甥这次。   堂内的马氏隐约听说外头的话,哭着爬到门口,她边狠劲儿地磕头边给秦远赔罪,检讨是自己教子无方,居然养出这么个混账儿子来。马氏恳求秦远能给她不懂事的儿子一次活命的机会,只要能让隋生源活着,怎么罚他,她都没有怨言。   “阿娘,你不必求情,我一人做事一人当!”隋生源看见自己母亲这样求人,又气又急。   “混账东西,你给我闭嘴!”马氏恨恨地吼隋生源道。   隋生源老实地噤声。   “罢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秦远看向隋生源,“我看着他倒是重情重义,只是分不清是非对错。马娘子把他带回去后,可记得要好生教导。”   隋生源很惊讶秦远居然会放了自己,他情绪复杂地望着秦远。因为他知道自己丢斧头,在他和尉迟敬德之间反口耍赖有多无耻。这种情况下,秦远居然说他重情义,居然还能理解他这点,这让隋生源觉得很不可思议。   “你叔父虽然对你好,但他对别人做的事情,心狠手辣、残忍至极。”秦远问隋生源可见过中了痋术之后的人是如何痛苦,死后的尸体又是怎样一番模样。   隋生源摇了摇头,反问秦远什么是痋术。   “没人和我说叔父是怎么死的,母亲说我叔父犯了事,得罪了权贵才会这样。”隋生源疑惑了,感觉里面有内情。   隋风云的案子因为涉及到异术,很多细节并没有对外披露,但对于隋风云害人命的罪名大理寺确实对外宣布过,单单他谋杀庄掌柜这一条,就有足够的理由治他的死罪。可是现在听起来,隋生源似乎并不知道这些。   秦远疑惑地看向马氏和陆巧儿。   马氏忙下跪,恭敬地给秦远解释经过。   “生源前段时间日子相中了一户人家的女儿,我求媒人去说和,结果人家嫌我是寡妇带儿子,便不同意,拒了这门亲事,生源因此情绪就不太好。   后来就出了隋风云那件事,妾身就不想让他在这时候觉得,这些年照顾他的,让他一直崇拜的叔父是个坏人,所以就擅自做主瞒着了他叔父的死因。妾身便胡诌说他因为经营酒楼得罪了权贵,才会被官府处死的,想让他以为他叔父心地还不算坏。万万没想到,妾身这随口扯出的谎,竟让这孩子做出这等事情来。”   即便马氏这样说了,秦远还是很疑惑,隋生源自己有嘴有耳朵。这事情他去外头一打听,自然就该知道是非真相。   陆巧儿忙补充解释道:“隋风云出事之后,姨母便叫下人看紧了生源,他几乎每天都在家读书,就不太知道外头的事怎么样。本想着等些日子,他情绪好些的时候再告诉他。”   “既然你们有心瞒着,那他怎么会知道是我抓了隋风云,来找我算账?”秦远说罢,就看向隋生源。   马氏和陆巧儿也不明白这点,一时语塞,解释不了。   隋生源皱眉道:“是我前几天出去的时候,偶然听人说是秦少卿一手调查判了我叔父的案子,我想再问被家仆给拦下了。便就此记下这话,心中越想越觉得愤愤不平。谁知第二日就听说了秦少卿拒婚尉迟家的事,我对拒婚的人本就厌恶,再加上之前的打听,自然是万般相信秦少卿是害死我叔父的坏蛋!”   “你这混账,竟不记得你表姐说过多少赞美秦少卿的好话吗?”马氏气得不行。   “我只听过表姐夸过秦参军,可我哪里知道这秦少卿与秦参军是同一人。”在这点上,隋生源也很委屈。他要是早知道这个,当初也就不会鲁莽干出这种事了。   秦远恍然点了点头,如此捋了一下经过,事情到算是能说通了。   马氏拉着隋生源连连赔错,跟秦远解释这一切都是误会造成,都怪她没有把话说好。隋生源现在明白经过,很为自己的做法感到愧疚和害臊,再三诚挚地跟秦远道歉。   秦远让陆巧儿先带隋生源离开,再问马氏何时与隋风云相识。   “十三年前,那时候生源三岁了。”马氏解释道,“他对我一见钟情,本想娶我入门,但因为我心里还有生源的父亲,便没有同意。他却并没有因此放弃,还是会时常来看我们娘俩,如此一来二往生源就和他越来越熟了,我便叫生源认他作叔父。”   秦远应承,令马氏签一下文书就可以走了。   “我还要签文书?”马氏疑惑问。   “自然,保证你儿子不再闹事的文书。今天这事儿毕竟闹到大理寺这边了,尉迟公也亲自折腾了一趟,你若什么交代都没有就走了,我便没了交代。”秦远解释道。   马氏应承,写下保证文书之后,再三谢过秦远,方告辞了。   “秦少卿请放心,我回去之后,一定好生教导他。”   秦远目送走马氏母子和陆巧儿之后,甩着袖子回屋,气得感慨:“这叫什么事儿!”   “是呢,叫什么事儿呢,你怎么就这么倒霉,什么事儿都被你给摊上了。”长孙无忌从窗户边忽然伸脖子进来,双手搭在窗台上,对秦远笑叹道。   秦远被吓了一跳,惊讶地转头看长孙无忌:“这么悠闲没事做?”   “也不算悠闲,我正想着一件要紧的事,你帮我琢磨琢磨。”长孙无忌勾勾手指,让秦远凑过来说话。   秦远凑了过来。   “你说这尉迟敬德,为何早上喝完水之后,就会放屁?”长孙无忌一本正经又神秘兮兮地问秦远。   秦远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这跟你有什么干系?这也值当你这样说?”   “怎么不值当,我还琢磨着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圣人呢,一起同乐。”长孙无忌挑起一边的眉毛 ,依旧兴致高昂。   “我去查悬案。”秦远借口要走,结果又一次被长孙无忌叫住。   “听说魏征参你——不,是举荐你做大理寺卿了,这事儿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告诉我?”长孙无忌质问道。   “这用瞒么?”秦远责怪长孙无忌记性太差,“早在陇州的时候,魏公就当着长孙公的面直接说过了。”   “那只是说说,现在他真做了。”长孙无忌就让秦远直接表态,别拐弯抹角,“你就说你是不是真心想夺我大理寺卿这个位置。”   秦远一脸无辜:“当然不想——”才怪!   秦远太了解长孙无忌的性子了,长孙无忌越表示不让自己拐弯抹角,那自己就越要拐弯抹角。若真直着来,不给他面子,以长孙无忌跋扈的性格,指不定会怎么弄死他。   长孙无忌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斜睨秦远:“你真的希望我继续留在大理寺?”   秦远嘿嘿笑:“当然,我心里清楚得很,长孙公当初来大理寺,其实就是为了照顾我。我哪能忘恩负义呢!”虽然他非常想忘恩负义,奈何羽翼不够丰满,还抖不过长孙无忌这只大老鹰。   “很好。”长孙无忌满意地笑起来,“那我就替你回绝圣人,说你主动表态,难堪重任,不愿做大理寺卿。”   秦远犹豫了下,随即在长孙无忌审视的目光之下,干脆应承:“行!”   长孙无忌越加满意了,随即拂袖,在秦远恶狠狠的目光的目送之下,高兴地离开。   秦远真想一脚踢飞了长孙无忌,让他再别出现在自己眼前,想耽误他做官,门都没有!   反正随他跟李世民怎么说,秦远自有一套招法,定能再改变李世民的主意。   次日,万里无云,也无风,天儿特别热。   秦远高高兴兴备好了一筐甜甜的桃子,哼着小曲儿,骑着马,进宫贿赂李世民。   李世民瞧见这桃子大而白,白里透着些许的红,圆润而丰满的形状,中间刚好有一道浅浅的凹沟……李世民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秦远看了眼自己送来的桃子,长得都很周正漂亮,不管怎么看都是正经的桃子样儿,不明白李世民是瞧哪里觉得好笑了。   李世民笑得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拍了拍桌子。他好容易喘匀了气,仍旧弯着嘴角眼睛含着笑泪,跟秦远道:“看见这桃子,寡人就忽然想起一东西来,想起来这东西,寡人随即就想起昨天无忌对我说的一件事,这件事真的太好笑了。”   秦远忙请问是什么事。   李世民见桃子诱人,刚忍不住咬了一口桃子。随即他听秦远这样问自己,李世民忍不住又哈哈大笑起来,差点被自己嘴里吃的那口桃子呛到。   “尉迟敬德啊,他每天早上喝了水后,居然就会放屁哈哈哈哈……”   两仪殿内,再再次传出李世民十分爽朗的笑声。   仅仅笑还不够,秦远随后还听到御案下方传来了类似蹬腿的声音。   尉迟敬德放两个屁,李世民居然就笑得蹬腿了。 第87章 尉迟好虐啊   李世民笑够了, 就咬了一口桃子吃。   秦远不知道李世民为何因这件事这么开心,大概是笑点低。但不管怎么样,只要李世民开心, 那就是好事儿。   所以秦远为了让李世民多开心一会儿, 就假意疑惑地跟李世民探讨了下, 为何尉迟敬德早上喝完水之后一定要放两个屁, 会不会是身体有什么不适。   李世民哈哈又笑起来, 直叹秦远所言有理, 应该请个太医给尉迟敬德看看,关心一下他的身体, 毕竟他之前为大唐打天下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   李世民当即传旨令尉迟敬德进宫诊脉。   秦远没料到李世民居然不是派太医去尉迟府,而是要尉迟敬德自己来。   为了避免矛盾升级,秦远欲借口退下。   李世民忽然开口道:“正好我们一起瞧瞧, 他身子到底怎么回事。”   李世民的肚子实在太黑了, 秦远觉得他一定是故意的, 就想看到他和尉迟敬德针锋相对。   秦远没得选,假装乐呵地应承。   片刻后,尉迟敬德前来觐见,李世民就命孙太医给尉迟敬德诊脉。   尉迟敬德突然被叫来的时候,觉得很莫名其妙,但看秦远在两仪殿, 他心里立刻就警惕起来。诊脉之后, 太医说尉迟敬德无碍, 之所以会有晨间喝凉水便不适症状, 可能是因为早上空腹饮水脾胃比较敏感所致。太医建议尉迟敬德喝热水,或者在用过早饭之后再喝水比较好。   尉迟敬德立刻明白是自己早上喝水就放屁的事被李世民知道了,他脸色立刻黑下来,狠狠地瞪向秦远。   秦远料到了,尉迟敬德肯定误以为是他多嘴,把这件事告诉了李世民。   “好生听太医的话,小病不养,易生大病。”   李世民语重心长地嘱咐尉迟敬德要注意身体,毕竟朝中还有很多重要的国事需要他辅佐。   要不是前一刻还见李世民蹬腿笑话尉迟敬德放屁,秦远差点就信了李世民这副‘贤君体恤下臣’的样儿。   “臣多谢陛下体恤。”尉迟敬德毕恭毕敬地对李世民行礼之后,狠厉的目光又一次扫过秦远。   那眼神杀气腾腾,足以横扫千军。   秦远彻底体会了一把‘眼神杀’。   “你二人都是寡人看重的臣子,该当好生相处。”李世民笑眯眯地看二人,“今日你二人便把话说开了,就当是话家常,一起吃桃子闲聊!”   秦远礼貌地应和李世民的话。   尉迟敬德则倔强地歪着脖子,坚持没有应和李世民的话。   李世民本想送桃子的吩咐就此打住了,先问尉迟敬德有什么意见。   “臣觉得朝中便不该有秦远这样的败类为官,请陛下撤了秦远的官职!”尉迟敬德语气铿锵,十分刚烈。   李世民轻笑一声,把手搭在桌上,抓了一个桃子,边用手把玩边问尉迟敬德何故。   尉迟敬德道:“他没有官德!”   “请问尉迟公,说我没有官德具体是指哪一点?”秦远客气地拱手询问,整个人又开始斯文起来了,说话有条不紊,温润如玉。   “第一,你谄上欺下,结党营私,用你手里头的那些果子美酒四处贿赂官员,还有陛下!”   李世民听到这话,立刻坐直了身体,眨了下眼,想了想,还把手里的桃子放下了。   “第二你言而无信,两次允诺,转头便四处宣扬,诋毁我尉迟家!第三你徇私枉法,办案不能一视同仁,昨日竟将那犯案的隋生源给放了!”尉迟敬德对秦远拔高音量,气势凶猛地细数了秦远的三条罪名。   尉迟敬德再度对李世民行礼,恳请李世民治罪秦远。   “倒可体谅他破案立过功劳,令其免除皮肉之苦和牢狱之灾,只将其撤职,还其布衣之身便可。“   李世民听尉迟敬德说话有进有退,琢磨着他近来没少准备这些话,八成是早想参本秦远了。今天刚好叫他来,他便借机发作。   李世民伸手再度把桃子抓起来,继续咬了一口,然后去看秦远的态度。秦远面色淡然,看起来也同样有所准备。李世民便放心了,安心吃桃子。   还是不得不称赞,秦远给的这桃子太好吃了,肉厚汁水多,甜而软,要紧的是他这份儿桃不塞牙。以前李世民吃软点桃子的时候,总是会有桃肉里面的‘丝’夹在牙缝中,如此就会导致人吃桃子的愉悦感减半。   秦远看出来了,李世民这是打算吃桃看戏,让他自己和尉迟敬德对峙。如此也好,当着李世民的面,和尉迟敬德吵架比较安全的,至少在两仪殿尉迟敬德不敢动手。或许才是腹黑李世民刚才借口叫尉迟敬德来的真正用意。   “尉迟公所言的三点皆不属实。”   既然有了安全保证,秦远当即就反驳尉迟敬德,对方凶狠的目光再度来袭。   尉迟敬德冷哼着请秦远继续讲,到底他所言都哪里不对。   “正好今日陛下在可以给我们做个见证,好生给我们评评理。”   “敢问尉迟公如何理解的贿赂?”秦远问尉迟敬德。   尉迟敬德就怕秦远话里有话,把他套进去,直接呵斥秦远不必拐弯抹角,有话就说。   “所谓贿赂,就是指拿财物买通别人,此话尉迟公可同意?”秦远不急不恼地解释完,再问尉迟敬德。   尉迟敬德谨慎仔细地想了下这句解释,点了头。   “尉迟公参我的第一点,错在他没有分清楚礼尚往来和贿赂的区别。贿赂是拿贵重财物引诱别人,以达到满足自己私欲的目的。礼尚往来,是自古传承的礼节。   比如说英国公夫人寿诞,我派人送些果子和美酒去。那这些果子和美酒是否算财?我是否凭这些小吃食就买通人家为我办事了?这就能算贿赂么?   如果硬说这就算贿赂罪,那整个长安城只怕没有人清白了。可以说当时参加寿诞的人都有罪,那些宾客所赠的金银玉器都比我的东西贵重。如果这样就算贿赂,那尉迟公就不曾派人送些东西与别的大臣么?我相信尉迟公这些年赠与别人之物,一定都比我这些瓜果贵重。”   秦远的一番解释,令吃桃的李世民连连点头赞许。   “邻居友人之间,送瓜果是常有的事,不过是得了点好吃的东西,大家一起分享喜悦罢了。若非将此种行为拿出来,往‘贿赂’二字上靠,那整个大唐怕是要风声鹤唳了,人人自危而不敢有所结交。但一个国家的治理,其实往往离不开大家的齐心协力,众志成城啊。”秦远叹道。   尉迟敬德无可辩驳,暗自哼了一声。   “说得好!”李世民拿起一个桃,放在秦远所在的方向,似乎是在表示这一局秦远赢了,所以他得了一个桃。   李世民转即对尉迟敬德道:“你所言的‘贿赂’不属实,可就是诬陷人家了,该跟人家赔罪。”   尉迟敬德心有不情愿,但还是拱手不情愿地和秦远道了一句歉。   “但这第二条,他定然无可辩驳。那日在陛下跟前,他拒婚我尉迟家的事,分明说好了不外传,但这厮却暗中大肆宣扬,羞辱我尉迟家。”尉迟敬德接着又说今天放屁的事,秦远利用官职之便窥探了他的秘密,却失信不予保密。   李世民听尉迟敬德说放屁,没忍住笑。   尉迟敬德羞愤得脸通红。   “这事你不能怪他,非他所言。”李世民帮秦远说话道,“是长孙无忌跟寡人说的。”   “那前一桩呢?我没说,陛下也不会说,只可能是他!”尉迟敬德就拒婚一事声讨秦远。   这件事李世民不好认,承认了他就是出尔反尔,以尉迟敬德那脾气,定然每次来觐见的时候都会提醒自己理会,欠他的。李世民可不想闹得被尉迟敬德要挟,再被御史台各种参奏,说他为君而言无信。   李世民手捏着没吃完的桃子,目光略带忧愁地看了一眼秦远。   “此事确实是我说的。”秦远立刻道。   尉迟敬德一听这话,立刻叱骂秦远无良,根本不像个男人。   “这有什么不能说?当日令嫒在朱雀大街上张贴告示,悬赏全城人来缉我的时候,她可曾想过我的感受?为何她能满城宣扬找我,我便不能在别人问起我与她是何干系的时候,回绝一句?”秦远反问道。   “回绝一句?你只是回绝一句,会闹得满城风雨?”尉迟敬德自然不信,认定秦远在推卸责任。   “那就不知道了,这种消息一向传得快,毕竟喜欢我的女子太多。尉迟公前段时间出门的时候应该也见识过,满大街至少半数以上的女子都冲着我而来。”秦远为了反驳尉迟敬德,不惜开启了自恋模式。   “你——”尉迟敬德气得脸色更红,叱秦远不要脸。   “是不是事实。尉迟公心里清楚。若说两方打架,都会追究谁先动手,先动手的人错在先,先宣扬的人可不是我。”秦远随即又开启了不负责任模式。   尉迟敬德气得抖着手指了指秦远,“巧舌如簧!”   “尉迟公没理说不过我,便说我巧舌如簧,这似乎不太好吧。”反正都已经撕成这样了,秦远什么都不怕了,该反驳就反驳。   尉迟敬德再次用眼神杀秦远,重重地冷哼一声。   李世民感慨地点了点头赞许秦远,又拿了一个桃子放在秦远那边。   尉迟敬德脸色越来越青,若近他身三尺之内,似乎会被其熊熊燃烧的怒火焚成灰烬。   “再说这第三条,便好解释了。一切按律处置,并无不妥之处。”秦远解释道。   “并无不妥之处?你开什么玩笑!”尉迟敬德询问秦远到底是根据哪条规定,放了那孩子。   秦远:“我是受害者,不告,不追究,此事就过去了。”   “的确,你是受害者,若你不告,小事可以和解。他可是假借我这个朝廷命官的名义,去你府上扔斧头!这是大罪,该当处死。你能原谅,我却不能!”尉迟敬德纠正道。   “可昨日尉迟公在堂审之时,当场表示这案子和您没关系了,您不管了,然后就走了。故而这案子是否上告的决定权就在我了,跟已经放弃的尉迟公没有干系。”秦远解释道。   尉迟敬德气得瞪圆了眼睛,“你——居然如此强词夺理!”   尉迟敬德转即拱手,请李世民公平决断。   李世民犹豫了下,看向秦远,秦远也回看李世民。从秦远看自己的目光中,李世民感受到了异样。李世民的目光扫过桌上的桃子,默然拿起第三个桃子放在秦远那边,咳嗽了一声。   尉迟敬德见状,明白李世民的立场完全是偏袒秦远的。他气得无以复加,最后竟然气笑了。   “陛下,自古帝王宠信奸佞,便没一个有好下场!”尉迟敬德义正言辞地说道。   李世民默然挑了眉毛,没有立刻回应尉迟敬德。   秦远当然不依,反问尉迟敬德这话什么意思,“说谁奸佞呢?”   “你!巧言令色,迷惑郡王!”尉迟敬德指着秦远   秦远:“我光明正大在此,行得正坐得端,因所言句句有理有据,才无人可以反驳我。尉迟公何必长戚戚。”   “你敢骂我是小人?”尉迟敬德愤怒地凑近秦远两步,欲伸手捉秦远的衣领。   秦远立刻机灵地退了四步,坚决与尉迟敬德保持距离。   “我可没说这两个字,是尉迟公自己说得。”   李世民瞧着架势,正欲阻拦,太监张德忙高声禀告李世民,魏征和房玄龄、长孙无忌已经在殿外等候多时了。   李世民应承,故作善解人意道:“刚好了,就让他们三个也来说说理。”   尉迟敬德立刻应承。   秦远则更不怕了,来的人越多,他越安全。   随后不久,魏征、房玄龄和长孙无忌入内,三人听说尉迟敬德参秦远的三条罪状之后,面色各异地互相看了一眼。   前两条都还好,这最后一条魏征有点不赞同,他皱眉看向秦远:“你这——”   李世民咳嗽了一声。   魏征不解地看向李世民。   长孙无忌道:“臣以为,尉迟公跋扈嚣张,欺负秦远多时,该当自省,领教训。”   房玄龄看看李世民,看看尉迟敬德,再看看秦远和长孙无忌,皱眉思量了片刻后,出声附和长孙无忌之言。   魏征愣了,不明白平常挺深思熟虑的房玄龄,怎么会这么快站在秦远那边,现在重要的应该是调和,而不是站队。   “你这——”   李世民又咳嗽了一声。   “陛下既然嗓子不好,何不宣太医来看看?”魏征气得直接反问李世民。   “来人,宣太医!”李世民起身,边往外走边说,“寡人乏了,剩下五个桃子你们分了!寡人嗓子不好,吃不动了,也没心情吃。真不知道养你们干什么,一天天的就知道来我这找事儿。”   李世民牢骚完,出门一转,人影就不见了。   大殿内五名大臣都被撂下了。   太监按照李世民的吩咐,将剩下的五个桃子分给了长孙无忌、秦远、房玄龄、魏征和尉迟敬德。   尉迟敬德心情复杂地看着手里的桃子,很想随手给丢出去,奈何这桃子是圣人赏赐,他丢不得。丢了,那无异于双手奉上把柄给仇敌。   长孙无忌瞧尉迟敬德这表情,忽然想起当初的自己了。那会儿他刚和秦远认识,对其印象并不太好,圣人当时赏了他甜瓜,他接到瓜的表情,跟此刻的尉迟敬德一模一样。   长孙无忌忽然有些同情尉迟敬德了,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凡事多想想看看,别局限自己。   尉迟敬德立刻扭肩,嫌弃地躲开长孙无忌。   “你干什么?我跟你的账还没算清楚。”   长孙无忌本来好意,见尉迟敬德拒绝自己,立刻黑脸,“什么账?”   “我问你昨天在公堂上的话,是不是你说给圣人?”尉迟敬德问。   “说了又如何,圣人又不是外人。”长孙无忌无所谓道。   尉迟敬德话噎在嗓子眼说不出口,他总不能训斥长孙无忌把话告诉皇帝的行为不对,总不能说皇帝是外人。   “好,你以后最好别有丑事落到我手里。”尉迟敬德瞪一眼长孙无忌,再瞪一眼秦远,气得拂袖而去。连魏征和房玄龄叫他,他都概不理会。   “瞧瞧他这性子。”长孙无忌对魏征和房玄龄感慨,“你们俩就不该理他。”   “尉迟公近来的脾气是越来越暴躁了。”魏征捻着胡子叹毕,转头让房玄龄得空去劝劝他。如果说这朝中有什么人能劝动尉迟敬德的话,那房玄龄必是其中之一。   “这要看劝什么了,小事可以。若是秦少卿与尉迟公之间的大事,我就是说破十张嘴也没用。”房玄龄转即把秦远叫来,问他今天在圣人跟前,是不是又跟尉迟敬德吵起来了。   “是呢。”秦远应承。   还——呢?   魏征问秦远:“我怎么听你的口气,你似乎挺高兴?”   秦远摇头,“没有呢。”   魏征和房玄龄互看一眼,彼此会意。秦远心里已经有了把握,不然他现在早就慌了神,哪会有心思用‘呢’来回应他们。   看来这事儿他们不必管了。   魏征和房玄龄一人手拿着桃,随即跟秦远和长孙无忌告辞。   秦远看着他们匆匆离去的背影,跟长孙无忌牢骚道:“没人帮我,看来我只能靠自己了。”   长孙无忌冷哼着斜睨秦远:“你有能耐就使出来,用不着在这装糊涂。”   “我没装糊涂,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秦远追问长孙无忌,“长孙公总该帮个忙吧,我为了长孙公,可是把被举荐提拔的机会都放弃了。”   长孙无忌才懒得往自己身上揽尉迟敬德的麻烦事,“你只要小命还在,没被尉迟敬德打死,我就不会出手。你自己惹得麻烦自己解决去。”   “可我为了长孙公,已经放弃被举荐的机会,长孙公竟这么狠心不帮我么?”秦远重复一遍之前的话。   长孙无忌听他念叨了两遍这件事,嫌烦至极,打发秦远道:“一边去!你当我稀罕做大理寺卿?吏部的事已经够我忙活了,大理寺不过是挂职,管不得什么实事。你要是能解决尉迟敬德的麻烦,这官你爱做做去。”   “千真万确?”秦远问。   “千真万确。”   长孙无忌应承之后,对上了秦远那贼溜溜发亮的眼睛,恍然发觉好像哪里不对劲儿。他是不是稍不留神又上了秦远的套?不过想想这尉迟敬德可不好对付,等秦远先熬过尉迟敬德这关再说。   ……   秦远步伐愉悦地离开太极宫,预备乘着归家。   车行半路,方喜探头来告诉秦远,后头有一辆马车跟踪他们,看起来像是尉迟公的马车。   秦远令家仆停了马车,后头尉迟敬德马车也跟着急停了下来。   秦远下车,带着人直接到尉迟敬德马车跟前见礼。   此时,此地,秦远不怕尉迟敬德对他动手。   他身边有很多武功高强的侍卫可以保护他,且现在闹市大街上,如果一不小心他真被尉迟敬德给打了,有众多百姓可作证。如此尉迟敬德的罪肯定逃不了,就算他有功抵罪,舆论之下也会照样对他进行处置。   “尉迟公可有事找下官?”秦远礼貌问,   马车内传来一声哼。   “看来尉迟公还在休息,下官还有公事,就不叨扰尉迟公了。”   秦远说罢,就拱手告辞。   秦远转身离开,听到马车内隐约又传来一声低哼,之后就再没有动静。   秦远觉得不对,依照尉迟敬德的性子,他不会就这么放过自己离开。秦远复而转身过来,问尉迟敬德家仆,尉迟敬德本人可在车内。   家仆点头。   秦远抬脚就上马车,家仆们没想到秦远会这么冒犯,他们愣了下,忙要阻拦……这时候秦远已经掀开帘子,探头进了马车。   “尉迟公?”   秦远看见尉迟敬德倒在马车内,另有吃了一半的桃子被丢弃一边,脸色涨红,呼吸极其困难。秦远忙拉他出来,喊人搀扶,将尉迟敬德抬下马车。   尉迟敬德嗓子里发出微弱的气喘声,他很努力呼吸,却呼吸不了。   秦远立刻前腿弓,抱住尉迟敬德,用拳头挤压他胸部下方肚脐上方部分,猛烈施压,反复数次,终于令尉迟敬德咳出了一块桃肉。   尉迟敬德恢复呼吸后,紧紧抓住重获新生的机会,大口大口地喘气。   街边围观的百姓见状,拍手喝彩秦远应对之法太妙,称赞秦远厉害,救了尉迟公的性命。   尉迟敬德恢复平稳呼吸之后,也自然清楚眼前局势,情绪复杂又尴尬地瞪一眼秦远,然后就背着手冷着脸钻进马车,吩咐家仆快些驱车离开。   百姓们见尉迟敬德就那么走了,居然都不道谢,都觉得他没礼貌,于是乎就更加佩服秦远了。满长安城的人都知道,秦少卿与尉迟公之间有仇,刚才秦少卿居然能快速出手相救,可见其肚量不一般。   百姓们更加为秦远欢呼。   秦远随和地笑着跟大家点头,打招呼再见,方乘车离开。百姓们见秦远如此平易近人,不拿官架子,要紧的是人还长得这么英俊潇洒,当真不一般,对秦远赞美程度又拔高一层。   不久后,秦远救了尉迟敬德性命的事就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尉迟敬德人在家中坐,令家仆打听外面的传言,又气又无奈。   秦远因为救他,美名远播。   此后,他若当面教训秦远,就会被人说是恩将仇报,若背地里小偷小摸对付他,他又做不来。   秦远算是他救命恩人了,他应该报恩。但秦远之前羞辱他们尉迟家的仇,他不想算了。   而今是又要报恩又要报仇,还不能偷偷摸摸,一定要出师有名,该怎么搞? 第88章 擢升大理寺卿   尉迟敬德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选择困境, 当年他陪着李世民打天下的时候,遇伏时被人前后夹击,都不曾觉得这样艰难过。   尉迟敬德举起酒壶, 自斟一杯, 一口饮尽, 让后对望着窗台上的一盆兰花唏嘘叹气。   尉迟宝琳来给尉迟敬德请安, “大姐和我们商量一起去打猎, 特来问父亲是否要同去?”   “你们去吧。”尉迟敬德听说大女儿已经有精神去打猎了, 稍微宽心了些。转念再想对付秦远的事,他依旧愁眉不展, 叹了两口气。   尉迟宝琳没有走,他在旁偷偷观察一番尉迟敬德的脸色,随即发现尉迟敬德正在饮酒。尉迟宝琳抽了下鼻子, 直叹酒香, 问尉迟敬德酒的来历。   “你怎会不知, 这就是前日你命人送来的酒。”尉迟敬德倒也觉得这酒好喝,十分甘醇,还不上头,平常办事的时候喝两口刚好合适。他活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喝这么好喝的酒。尉迟敬德转即问尉迟宝琳从哪里购来的酒,倒是可以再多买些, 全买下来也无所谓。   尉迟宝琳微微躬身, 小心翼翼对尉迟敬德道:“这酒可买不来, 是别人送给儿子的。”   尉迟敬德就打发尉迟宝琳去问问送他酒的朋友, 到底从哪儿弄得酒,回头自家府里也照样弄一些就是。   尉迟宝琳更加小心翼翼道:“可惜这是人家自己酿的,我们是弄不到了,只能讨要。”   “谁?”尉迟敬德问。   “还是不说了,说了怕父亲生气。”尉迟宝琳话毕,作势便要告辞。   尉迟敬德哪里受得了半截话,呵斥尉迟宝琳站住,令其老实交代。   “父亲若保证不生气不发火不揍我,我就说。”尉迟宝琳讲条件道。   尉迟敬德不耐烦地点点头,让尉迟宝琳赶紧说。在等他回话的空隙,尉迟敬德顺嘴就饮了一杯美酒。   “这酒是秦少卿所赠。”尉迟宝琳道。   噗——   尉迟敬德喷了嘴里的酒。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尉迟敬德对尉迟宝琳瞪眼。   尉迟宝琳退后几步,快速再回嘴一句:“是秦少卿,秦远!”   “你个混账东西,你要他的东西作甚!”   尉迟敬德气得恨不得把肚子里喝下去的酒都给呕出来,奈何他吐不出来。   尉迟敬德又气又急地对尉迟宝琳抬手。   “父亲是要打儿子么,父亲忘了刚才承诺?”尉迟宝琳没底气地高声反问,双手抱着头缩住了脖子。   尉迟敬德手往前动,故意吓唬尉迟宝琳,尉迟宝琳的身体跟着哆嗦了一下。尉迟敬德气得无可奈何,把手放下了,骂他没出息,不及他大姐有胆量。   尉迟宝琳垂着眸子不吭声。   “你说你那么怕我干什么,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打过你们!”尉迟敬德生气不已,他明明是慈父,这些个他样的混账小白眼狼还把他当瘟疫一样躲。   尉迟宝琳咽了口唾沫,偷瞄一眼尉迟敬德,还是沉默着不说话。   尉迟敬德喊他滚,尉迟宝琳却还是不走。   “你想干什么?你又想说什么?”尉迟敬德晓得自己这个大儿子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他看着斯文柔弱,实则肚子里的主意很正,心思很鬼,絮絮叨叨起来更是烦人,不达目的不罢休。   “儿子是不懂父亲还在气什么,人家救了父亲,父亲也喝了人家的酒,还能怎么样。父亲若真对付他,以后的脸就没地儿搁了,满天下人都会嘲笑父亲忘恩负义。”尉迟宝琳哪壶不开提哪壶。   尉迟敬德气呼呼地冲他瞪眼:“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不能打你了,你边说话如此嚣张。你给我过来!”   尉迟宝琳偏不过去,“儿子说这话并非故意惹父亲不快,实则是忠言逆耳,请父亲好生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儿子姓尉迟,是您养大的儿子,还能偏向外人不成。儿子自然是跟父亲一样,一心想为咱们尉迟家好。”   “你放屁!”尉迟敬德吼道。   尉迟宝琳认真地纠正:“儿子没放屁。”   “你给我滚!”尉迟敬德指着门的方向。   “父亲有没有想过,这天下间的事若都遂了您的心意,圣人该如何待您?有时候万事顺心如意,却并不一定是好事,好景难长。自古帝王便喜欢臣子之间可以互相制衡,父亲之前已经骂过国公,打了尚书,若这次再灭了少卿,后果会如何?想必不用儿子说,父亲心里也会清楚。”尉迟宝琳赶紧把该说的话都说干净了,趁着尉迟敬德还在犹豫的时候。   尉迟敬德默了片刻后,不耐烦地摆摆手,打发尉迟宝琳痛快去打猎,叫他不打个兔子回来就别回家。   “不许用你大姐猎来的东西糊弄我!”尉迟敬德吼道。   尉迟宝琳瞧出尉迟敬德想开了,高兴地应承,忙再问尉迟敬德:“那若儿子真打着一个兔子,父亲就答应儿子不对付秦远么?”   尉迟宝琳并非要讲条件,因为他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好面子。所以他要以作赌的方式,给自己的父亲一个台阶下。   尉迟敬德摆摆手,令尉迟宝琳快走。   虽然尉迟敬德并没有答应,但尉迟宝琳已经从父亲的态度上瞧出来答案了。他高兴地给尉迟敬德行礼,转而愉快地告辞。   尉迟敬德背着手,便看着尉迟宝琳离去的背影。   管家凑到尉迟敬德身边,赞叹:“大郎长大了,懂事了,真心为郎君和整个尉迟家着想。不枉郎君这些年花心思请了那么多先生,用心教诲他。”   尉迟敬德冷哼了一声。   “那郎君的意思,咱们就不再针对秦少卿了?”管家试探问。   “针对什么,我尉迟敬德又不是不讲理的人。”尉迟敬德恨恨道,“偏巧叫他救了我一命,都怪你们没用!”   管家缩着脖子,连连赔罪。   回忆起那日的事来,尉迟敬德便尴尬地脸热。   那天尉迟敬德出宫后就在气头上,想当街拦停秦远的马车,当街教训一下秦远。他本意是想至少要在整个长安城的百姓们跟前,表明他尉迟家不好惹!   结果因为秦远突然停车,他的车夫也紧急停车,尉迟敬德一不小心就把刚吃到嘴里的桃子给噎住了……   他尉迟敬德做人坦荡荡,救命之恩大过拒婚,这点他还拎得清,只是一时转不过弯,有点难以接受罢了。   尉迟敬德思来想去,还是该表个态,命人准备重礼给秦远以表谢意。   没多久,管家就来告知尉迟敬德秦远把谢礼退了回来。   尉迟敬德愣了下,随即恼怒,拍桌骂道:“还给脸不要脸了。”   “秦少卿命奴传话给郎君,他说之前拒婚一事,他有嘴巴不严的错。若郎君愿意,这次的救命之恩,与之前的仇怨就互相抵了。大家以后见面,谁也别矮一头,能平常相处便好。秦少卿还说,郎君若愿意不跟他计较,他还要谢过郎君,多送几坛好酒过来,还有五十斤桃子。”管家说到‘桃子’二字时,尾音抖了下,偷偷瞄了一眼尉迟敬德的脸色。   尉迟敬德还真不介意这事儿,不过就是个桃子罢了,他岂能因为噎了一次便再不吃。少时习武,玩刀练枪不知把自己伤多少次,下次还不是照样摆弄,而且越玩越精熟,就此才练就了一身好武艺,助圣人打江山,立下赫赫功勋。   他偏偏要把这桃子给吃干净,吃绝了!   “洗六个拿过来,剩下拿去后院分了。”尉迟敬德道。   管家高兴地应承,立刻就把挑得最好最红的大桃子洗干净,端了过来。   尉迟敬德其实还挺怀念这桃子的味道,毫不犹豫拿起一个吃,甘甜多汁,越吃心情越舒畅了,暂且把烦恼都忘了。   秦远得到尉迟敬德的一封亲笔回信,信被压下来了,暂时没有看。因为长孙无忌和戴胄、孙伏伽准备打赌,赌尉迟敬德是否能原谅秦远。他们的赌注就是秦远的樱桃酒。   秦远之前曾送他们仨人每人两坛樱桃酒,三人都没舍得喝。此刻作赌,赌钱没趣,便就决定拿樱桃酒了。因为樱桃酒都是他们的心头肉,舍了出去都会觉得不舍,所以三人对这次赌局非常认真。   “好了没,好了我就拆信了。”秦远感慨他们无聊,跟个小屁孩似得。   “别人这样说我们也罢了,你说却是不服气。要说像孩子,没人比得过投壶时候的秦少卿了。” 长孙无忌反击秦远。   秦远立刻警告长孙无忌他现在投壶很厉害,已经练出来了,不信就比试比试。   “好,改日就让我们见识见识。”孙伏伽应和。   戴胄:“秦少卿最近新酿了荔枝酒呢!”   “比!”长孙无忌立刻道。   秦远用毛笔敲桌:“先别说那个了,说现在的,三位想好了没,下注下注!”   “尉迟公脾气蛮横,而且他是吃了你桃子被噎了,你当众救他的时候,还令他尴尬出丑,无地自处。我是觉得命虽然是救了,但他未必会感恩于你,特别是你们之前还有宿仇,指不定他会怪你晦气才令他倒霉。所以我下注赌尉迟公在这封信里警告你,讥讽你,更甚者,骂你……总之不会原谅你。”戴胄阐明自己的立场。   孙伏伽点点头,附议。   秦远看向长孙无忌,问他是不是也同意。   “你们三人要是一样的话,就没有输赢了。”   “有啊。一样的情况,若猜错了,庄家赢。若猜对了,则庄家全赔。秦少卿再送我们一人两坛酒就是了,不局限于樱桃,可以使青梅、荔枝或者什么其它的。”孙伏伽解释道。   “合着你们打赌,我还要赔酒进去?”秦远反问。   “你又不是小气之人,别计较。”长孙无忌同意这办法。   秦远哀叹地点了点头,“行,我奉陪,戴少卿和孙少卿都已经下注完毕了,长孙公呢?”   “我赌尉迟敬德不计较。”长孙无忌道。   戴胄和孙伏伽都惊讶地看长孙无忌,问他缘故。   “他这人脾气虽然暴躁,有时候做事冲动有些过火,但并不是忘恩负义,半点不明事理的人。”长孙无忌解释道。   “这我们也知道,可是他之前与秦少卿的宿怨很深。尉迟公非常娇宠他的大女儿,听说甚至连嫡长子尉迟宝琳都要暂且排在后头。前些日子,我家夫人还说,尉迟大娘为拒婚这事儿,已经饿了三天不吃饭了,把尉迟公气得胡子都竖起来了!”戴胄道。   “对,这要是男儿也就算了,名声不名声的,不太重要。女儿家终究还是要顾及,何况还是尉迟公最疼爱的女儿。”孙伏伽十分赞同戴胄的观点,转即对长孙无忌道,“我们之所以说这些,可是为了长孙公好。长孙公若同我们一起赢了,那最后咱们就一人多得两坛酒,皆大欢喜。”   戴胄:“是是是!”   “你们……贪得无厌!”秦远哀叹拍桌,表示自己对戴胄和孙伏伽很失望。   长孙无忌斟酌之后,觉得戴孙二人所言有理,“罢了,那我也跟他们一样。”   “买定离手,你们可都确定好了没,信一拆,便不能改了。”秦远提醒道。   三人随即都点头,反而怪秦远啰嗦,痛快拆信就是。   秦远边将信封打开边牢骚道:“你们就不能盼我点好?我要是一直跟尉迟公不和,每次出门都要考虑安全问题,等我哪天我真出事了,你们这辈子就再也喝不到我酿的好酒了。”   “不担心,有长孙公和秦将军罩着你,你要是出事了,这长安城除了太极宫怕是没地方安全。”戴胄笑道。   长孙无忌听骄傲地扬起下巴,非常认可戴胄所言。   秦远把信拿出来,展开折叠的信纸,只看了一眼上面的内容就立刻愣住了。   三人见秦远表情不对,都笑起来。   “果然被我们猜对了,瞧瞧他那样儿,必定是挨了长孙公的骂了。”戴胄起身,夺了秦远手里的信来看,跟着愣住了。   孙伏伽凑了过来,也在看了第一眼的时候愣了。   “到底说了什么?”长孙无忌越发好奇。   戴胄立刻将信纸转面,晾给长孙无忌看。   雪白的宣纸之上只写了一个字:嗯。   长孙无忌思量了下,“‘嗯’是什么意思?”   戴胄和孙伏伽互相看了一眼,有种不祥的预感。   “‘嗯’就是同意了我的提议的意思,我们和好了。”秦远哈哈笑道,拍桌叫唤他们三人赶紧将他所赠的樱桃酒都还回来。   戴胄和孙伏伽立刻蔫了,垂着眼皮叹气。   长孙无忌无语地瞪他们二人:“我就说尉迟敬德并非那种人,你二人非劝我该!”   “这也不能全怪我们呀,长孙公要是意志坚定,完全相信自己的判断,也不会擅自改主意了。”戴胄小声反驳道。   长孙无忌气得拍一下桌,戴胄立刻噤声不言语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秦远不顾及这些,狂笑不止。   长孙无忌气得无语,拂袖走了。   戴胄跟孙伏伽小声嘀咕:“瞧瞧,不就两坛酒么。”   孙伏伽:“你不心疼?那你下次再得的时候,记得给我。”   “我疯了么,给你?”戴胄哼道,“我当然也心疼。”   “那不就得了,确实怪我们劝人家。”孙伏伽叹道。   “瞧瞧你们,为两坛酒闹至于么。”   秦远人在高处坐,说话不腰疼。   孙伏伽和戴胄纷纷也白了一眼亲眼,跟着离开了。   秦远这一下午挺乐呵,看着三脸不爽的长孙无忌、戴胄、孙伏伽,他就更乐呵了。   既然尉迟敬德不跟自己计较了,傍晚放值的时候,秦远就放心地骑着马,只带着两名仆,去了永安坊。   秦远把载来一车的干果给了顾青青。   顾青青看到秦远自然高兴,她已经和秦大哥有小一个月没见了。但秦大哥这段时间,还是想着她的,时不时地打发家仆给她铺子送些东西来,她很感激。   秦远进院后,看见墙根处摆了两排花盆,大概有几十个,花盆里却都是空盛着土,没有东西长出来,土还是湿的,一看就是刚浇水不久。   “这盆里种了什么,弄了这么多?”秦远问。   顾青青:“这是小绿之前种的樱桃,一直放在这,我也没动过。”   秦远随即想起来了,有一次他看见过周小绿吃了他送的樱桃后,就把樱桃核攒了起来,说是要种樱桃。   “倒了吧,放在这还碍事,长不出来的。”秦远对顾青青道。   顾青青看一眼秦远,犹豫了下,然后点了点头。   “近些日子你还好吧,若是缺帮手,我便挑两个丫鬟来帮你做活。”   顾青青忙摇头表示不用,她身子壮,一个人干得过来。   秦远见她坚持,便也不强迫,随即跟顾青青告辞。出去的时候,隔壁王大娘正好出来倒水,瞧见了秦远,连忙丢了盆过来行礼。   顾青青笑着看向王大娘,跟秦远表示这段日子,王大娘一直在帮衬照料她。   王大娘谦虚摆手,“不过是随手之劳,哪比得过秦少卿重情义。青青有福气!”   王大娘说罢,请问秦远能不能去她家里单独说话。   秦远至王大娘家中后,王大娘开门见山说了自己的想法。   “是青青这丫头的婚事,我看她年纪也不小了,总不能就这么自己一个人单住着。她无父无母,定亲嫁人这种事儿自己不好张罗,我便寻思着我来帮忙,但还要请秦少卿做主同意才好。”王大娘笑道。   “自然是好事,烦劳王大娘帮忙操心了。问问她的心意,帮她选个合适的人家,定好了人选就告诉我,我回头派人查清楚其人品,咱们再把亲事定下。”秦远告诉王大娘,主要还得顾青青自己先看上了再撮合,别强扭瓜。   “这是自然了。”王大娘笑着应承,正要继续跟秦远说话,忽听门外传来顾青青的喊声,催促询问二人什么时候说完。   “瞧瞧这丫头,就是调皮。”王大娘叹道。   秦远同王大娘一遭出去,嘱咐顾青青照料好自己,就先行回去了。   顾青青看看左右,一把拉住王大娘,问她有没有把她的秘密说出去。   “哪能呢,你刚刚瞧我那一眼,我立刻就明白了。”王大娘笑着点一下顾青青的鼻子,跟她道,“你也别总关心别人了,关心关心自己的事情。”   “我有什么事情好关心,我这不好好的么?”顾青青道。   “你的终身大事啊,我瞧你跟隔壁酒楼那个张家儿子很是相配,你二人做生意的时候,会碰面聊几句。这段日子,你铺子里的生意好,点心多半都被他们酒楼买去了,是不是?”王大娘笑问。   顾青青立刻臊红了脸,转过身去到没有。   王大娘笑着拉住顾青青的手,告诉她自己已经跟秦远说了,“秦少卿说他可以做主,那我就来帮忙给你促成这桩婚事。现在只要你应一句话,我等两日就把人名告诉秦少卿。大娘这样安排你,是因为你没娘家人,怕嫁过去受欺负,跟秦少卿扯点干系,你也算背后得有个靠山,以后嫁过去说话就底气足了。”   顾青青害羞地应承,多谢王大娘如此细心的为她考虑。   随后从王大娘家出来后,顾青青左右看看,回到自己院子把门关上,然后赶紧把躲在屋后头草垛里的周小绿拉了出来。   “没事了,人走了。”顾青青道。   “给你添麻烦了。”周小绿垂着眼眸,歉意地抓住顾青青的手。   “我们姐俩谁跟谁呀,你能回来我就高兴了。”顾青青笑着拉周小绿回屋一起用饭。   一炷香后,秦府。   方喜带着小厮搬了六坛樱桃酒回来,告诉秦远这些酒分别是长孙府、孙府和戴府归还回来的。   秦远应承,心里挂记着另一件事,随便打发方喜把酒放回库房就是。   “郎君。”侍卫匆匆回来给秦远行礼。   秦远立刻起身,盯着侍卫。   “郎君所料不错,周小绿人就在顾家。郎君走后,顾青青和王大娘聊了几句之后,就鬼鬼祟祟回家,将周小绿从屋后领出来。周小绿头上挂着稻草,属下推断郎君去的时候,她应该是急忙藏身在了草垛之中。”   侍卫随即问秦远,要不要把周小绿立刻带回来。   秦远蹙眉默了片刻,摇头,只吩咐侍卫盯紧了周小绿。   次日,秦远情绪不高地抵达大理寺。长孙无忌瞧他此状,嗤笑起来,“有趣了,你赢了我们六坛酒回去,怎么反而不爽快了?倒说说,是什么人惹你不快了?”   “周小绿回京了。”秦远道。   “回京?”长孙无忌愣了下,疑惑看着秦远,“可她才走没多久吧,半月?”   长孙无忌随即问秦远可当面找人问清楚缘故没有。   秦远摇头,“没,先叫人观察两天。”   “如此也好,先看看她的目的。”长孙无忌担心异人盟死灰复燃,而且要干更大的坏事。   “照理说不会,如果她真有此野心,应当不会回去找顾青青。看样子她在顾青青那里应该住了有几天了。”   “女人心啊,琢磨不透,等两天要是还没有事,我劝你亲自去问问。”长孙无忌瞄一眼秦远,用手指了指他。   秦远不解:“什么意思?”   “连什么意思都不懂,你这男人做得是够没意思了。”长孙无忌一脸嫌弃地叹道。   秦远更加听不懂长孙无忌的话了,“到底是什么意思?有话直说!”   “无语。”长孙无忌对秦远吼道。   秦远觉得长孙无忌莫名其妙,立刻拱手告辞。   长孙无忌本还有事儿没说完,突然念头一转,他不想说了。长孙无忌只命属下赶紧收拾东西,他们这就离开大理寺。   至申时,宫里忽然来了太监宣旨,擢升秦远为大理寺卿。   太监传旨之后,告诉秦远,这次圣人之所以会再次破例下旨提拔秦远,主要是因为朝中已有数位重臣举荐秦远,其中尉迟公最为尽心竭力,甚至愿以性命担保。   秦远心里咯噔一下。   秦远谢过太监之后,就在一众人等的祝贺声下,去寻长孙无忌,发现他的屋子已经搬空了。   小吏笑着告诉秦远:“长孙公特意留话,这屋子以后就是秦寺卿的了。”   秦远笑了,“他倒识趣,晓得早早地给正主让地方。”   小吏闻言怔住,赔笑着胡乱应和。   半个时辰后,秦远刚布置好自己的新房间,长孙无忌便直冲进门。 第89章 粪尿争论   秦远见到长孙无忌到了,高兴地请他坐。   “听说我刚走, 你便嚣张, 特来瞧瞧。”   长孙无忌就在长孙无忌邀请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然后挑眉去故意盯着秦远, 看他要唱什么戏。   “其实我是故意那么说, 不然长孙公哪会屈尊肯来我这。”秦远激动地让长孙无忌瞧瞧他这屋子布置得如何,是不是比他之前摆设得好看。   长孙无忌白一眼秦远,“你故意放话激将我来, 就为了让我评判一下你这破屋子好不好?”   “怎么能是破屋子呢,长孙公呆过的屋子必然福禄盈盈,和和顺顺, 必有好事儿。”秦远笑呵呵道。   长孙无忌已然不吃秦远这套, “照你这么说,我在墓地呆着也能好了?”   “能啊,要不你试试?”秦远故作一脸认真地提议。   长孙无忌气得瞪秦远,“少耍贫嘴, 总归这趟我不能白跑了。你既然升了官, 该设宴款待,感谢恩人。”   长孙无忌所言的‘恩人’自然是指自己。   “让我请尉迟公和魏公?”秦远直摇头,“我可不敢!”   长孙无忌此刻真恨不得一棒槌打死秦远, 警告秦远以后有事千万别找他, 去找他的好恩人尉迟敬德和魏征去。   “好好好, 怪我不会说话, 六坛樱桃酒都给你赔罪如何?”秦远立刻机灵地反问。   长孙无忌坐回原位, 脸色稍有缓和。   “我有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想问你。”   秦远犹豫了下,几次尝试开口,最终都没说出来。   “你到底说不说?”长孙无忌不耐烦地催促秦远。   “咱俩关系好不好?我是不是什么问题都能问你?”秦远看看左右,悄悄地问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瞧秦远这样,就越加谨慎,轻轻点了下头。   “你说我还有多久能做到一品?”秦远竖起一根手指。   长孙无忌等了会儿,见秦远没有下话,居然真的只是问这一句,惊讶地上下打量秦远。   “你野心倒不小,而今为官不足半年,已然位居九卿之列,居然还不满足?你还想要做到一品?”   “做人就要永攀高峰,求进步呀。”秦远解释道。   “头一次听人把贪权求禄说得这么好听。”   长孙无忌转即见秦远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倒不好再出言骂他。人都贪心,难免的。秦远能对不避讳地这样问他,说明他信任他。   长孙无忌便和秦远解释,他这个要求有点难。而今的实职的官职没有一品,秦远想要谋一品,那只能靠立大功得封爵。而今朝中位居一品等级官爵不是皇亲便是开国功臣。这段时间秦远虽然很高效地破案立功,但他那些功劳与开国功臣们相比相差甚远。再说圣人已经根据秦远的突出表现给他封官了,根本轮不到封爵的时候。   “唉,我也觉得难。”秦远无力地趴在桌上,琢磨着自己说不定要继续混个二三十年才可以达成官一品的目标。   “你现在领着实职三品,位居九卿,比起那些光有爵位的人家其实更厉害。你已经是无比荣耀,令人艳羡了,为何还贪心不足,非要爵位?”长孙无忌劝秦远收敛些,不要因为做了高官便自视甚高,轻狂得意,否则总有一天会跌得很惨。   “那我不要实职,只有一品爵位也行。”秦远道。   长孙无忌愣了,默然看着秦远。   秦远被瞧得浑身发毛,问长孙无忌怎么了。   “你不为了权,只要一品这个名却是为何?”   一般来讲,有实职的官,掌实权,甚至会被那些只有爵位的人如祖宗一般敬重。权在手中握,这才是最令人得意的事。秦远居然愿意放弃大理寺卿之位,只领一个闲爵位。这想法跟普通人完全不一样。   长孙无忌觉得自己刚刚以常人的想法去衡量秦远果然是错了。他还以为秦远真动了贪欲,不像以前那么超脱,结果秦远依旧还是那个怪秦远。   “我——”   秦远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总不能告诉长孙无忌,他想把官品坐到头是为了自己以后可以如常饮食,不必再受农场食物的影响。   “罢了,冥冥中一切自有安排,是我心急了。”   “莫非你想得爵位,传承给子孙?”长孙无忌想来想去只能想到这点,哈哈笑着拍大腿,“可是你至今连个女人都没有,上哪儿有子孙去!”   秦远气得把无数个白眼还给长孙无忌。   “不许我觉得当官累了,只想求清闲度日?”   “你孑然一身,早前就隐居山林,不在乎功名利禄。而今真想要清闲度日,还会在乎爵位?”长孙无忌琢磨不明白秦远奇怪的要求到底出于什么目的,“真是越来越弄不懂你了。”   秦远:“我就是这么的不同凡俗,不然慧眼如炬长孙公,哪会这般器重我?”   长孙无忌倒是挺喜欢秦远恭维他,但听秦远先夸自己,就不那么顺耳了。   “你这脸皮怕是比鞋底子还厚。”   天色渐晚,长孙无忌起身要走,临走前记仇地警告秦远,“你今天戏耍我的仇记下了,改日一定给你好果子吃。”   秦远立刻问:“什么果子,甜的酸的?”   秦远的话又把长孙无忌气了一回,冷哼而去。   秦远追出去喊:“我送你酒了还记仇啊?”   长孙无忌没理会他,背影很快就在秦远的视线中消失。   秦远唏嘘一声,感慨自己不容易,交个朋友却碰见这样小心眼的。   戴胄和孙伏伽闻声凑了过来,问秦远刚才是不是说要送酒。   “跟你们没什么干系。”秦远说罢,见二人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还笑着恭贺自己升官。秦远心一软,便给他们二人一人分了两坛刚酿好的荔枝酒。   “我可记得清清楚楚,秦寺卿刚来咱们大理寺的时候,就喜欢恤下,刚来便给大家分樱桃吃。”戴胄叹道。   孙伏伽应承,这事儿他也记得清楚,恍如就发生在昨天。可转眼今日,秦远已经成了他们的上级。要说不羡慕是不可能的,但秦远的办案能耐有目共睹,这该服气的地方还是要服气。   “是呢,秦寺卿可不要忘了体恤下官等人。”孙伏伽跟着附和戴胄,目的就是为了从秦远那里多讨点好酒喝。   “大理寺诸多事宜还要仰仗二位帮忙,不然我一人可撑不起来。”秦远一改刚才在长孙无忌跟前的轻狂做派,非常谦逊恭谨地对戴胄和孙伏伽行礼,而且还是在门外,当着大理寺一众人等面前。   此举可是给足了戴胄和孙伏伽的面子,二人忙道不敢,也行礼回去。   “休沐日请你们吃酒,管饱喝!”秦远小声道。   二人遂了心愿,高兴点头。   ……   傍晚,秦远归家后,侍卫来跟秦远回禀周小绿一切如常,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情。   “白天的时候,她就同顾青青一起去点心铺子里忙活,忙活完了,二人便关了铺子一同回家。”   “继续监视。”   秦远刚打发走侍卫,方喜便拿了一封信来,告知秦远信来自于永安坊的王家。   秦远立刻想到了之前张罗要给顾青青说亲的王大娘,便拆开信瞧。信是王大娘托人所写,说顾青青点心铺子隔壁的张家酒楼的儿子,人不错,与顾青青合适。   秦远便命方喜负责调查这张家儿子的人品。   “查完了再试探他两次,别是个伪君子。”   方喜一一应承。   次日,农场收获了苦菜,秦远吃了区区两小把菜就饱了。虽然滋味不怎么样,但因为升官之后饭量变得更少了,吃的时候稍微忍一下就能熬过去,这点让人觉得蛮欣慰的。   秦远赶了早朝,因为升官,官袍由绯变紫,加之秦远本身就样貌出众,有不染尘世的容姿。这一身清贵紫袍加身,星辰凤目,俊美无双,更显出众。   位列朝班之时,秦远排位上升,四周以中老年大臣居多。他这个年轻俊朗的立在其中就格外显眼。好在在年纪上秦远不算鹤立鸡群,还有长孙无忌和秦琼。如果再算上上首高位之处刚过三十岁的李世民,那就算四个年轻的了。   今日小朝,讨论些军国大事,基本跟秦远没什么干系,秦远就老实站在自己的位置上装鹌鹑就行了。   “突利可汗来使求兵,应与不应,还望诸位大臣各抒己见。”房玄龄对众臣道。   房玄龄提出这样的问话,显然是得李世民授意的结果。   兵部尚书杜如晦出列,决断之言十分响亮,“请陛下出兵攻突厥!”   之后杜如晦就列举出了一二三条理由,句句在理,令房玄龄都跟着点头。   在满朝大臣附议之时,李世民的目光忽然扫向秦远。   “秦远,你觉得呢?”李世民点名了。   鹌鹑秦远不得不回神了。   秦远疑惑地回望李世民,随即感受到自己浸在无数大臣们的目光之中。   “臣附议杜尚书之言。”秦远马上跟风道。   李世民不惊讶地笑了,依旧没放过秦远,“你就没点别的新鲜的想法?”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臣以为杜尚书所言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秦远是有新鲜的想法,但他不想干涉这种军国大事,遂再次附和。   杜如晦这时候回头看了一眼秦远,他之前听过一些有关于秦远的传闻,和秦远在上朝的时候打过照面,但没有真正深聊和认识过。而今瞧他眉目安宁,态度不卑不亢地附议自己的话,头脑很清楚,对秦远的印象倒是不错。   李世民盯着秦远:“提起突利可汗,倒忽然想起他的案子了。前几日听说还他曾缠着你帮忙查案,那这案子最终可查出什么结果没有?”   李世民今天的状态是‘苦菜’,便是自己心里苦哈哈不爽,还会找理由揪住别人的错,拉着人家跟他一起不爽的那种。   李世民能揪住自己,肯定有原因。   秦远便在心里琢磨着这原因会是什么。   此时长孙无忌和魏征先后递了个眼神给秦远,秦远立刻猜测事情可能跟这俩人有干系。   以前李世民心里苦的时候,八成都跟魏征参本挑毛病有关。魏征是铁板一块,李世民一向对他无可奈何。长孙无忌却不是,李世民就把战火就烧到了他这里来。   刚才李世民针对突利可汗的案子提问,就是因为他早猜到这案子和长孙无忌有关,所以现在故意拿这案子说事儿,实则想针对长孙无忌。那就说明在此之前,长孙无忌很可能附议了魏征所挑的李世民的那个毛病。   秦远眼珠子一动,再回李世民的问话:“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现场遗留的证据实在太少,唯一的线索就只有牛羊粪尿。臣已经命人搜集了可能和突利可汗产生过冲突的人家的马粪马尿,认真进行了比对,但实难从中找到什么可靠的线索进行关联。”   一会儿米,一会儿粪尿,居然还比对粪尿。   在场的众臣们差点把尽早吃的饭都吐了出来。为官这多年,大家还是第一次在朝堂上听人提到‘粪尿’这两个字,真新鲜!   李世民也愣了下,他没想到秦远突然说这个。   “大胆,朝堂之上庄严肃穆,秦寺卿岂能说出这等粗鄙之词!”御史大夫梅子言立刻出言呵斥秦远无礼。   “陛下问案情,我只是如实阐述案情,有何不可?不过是粪尿二字,有什么好避讳?我还要说人人都离不开这二字,就说梅御史您,真要是彻底没有这两样,那身体可就出大问题了。”秦远反驳道。   李世民和众臣们听到这话,皆忍不住笑起来。   梅子言急红了脸,叹秦远越来越无礼,“此二字便是不雅,秦寺卿若觉得雅,何不把这两样东西放在家中堂上供奉起来。”   秦远立刻辩解:“这二字用在叙事,且并没有被用来表羞辱谩骂之意的时候,我倒觉得不分什么雅不雅的。而且这字雅不雅,却并不妨碍这东西本身有味道啊。梅御史若非喜欢这两样东西,倒是可以自己尝试,我就不用了。”   “噗——”   李世民忍不住又笑,还拍了两下桌子。   众朝臣们也不忍着,跟着笑起来。   一时间,太极殿内的笑声此起彼伏。   这笑声传到外头去,倒是令在外守卫的太极宫宿卫们很好奇,平常肃穆安静异常的太极殿内,到底发生了什么喜事,居然传出这么多笑声?他们守卫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识这场景。   最终突利可汗遇袭的案子,就在‘粪尿’引发的笑声中不了了之。   突利可汗因遭粪尿袭击而受辱一事,当初和李世民商量好是要隐秘处理,现在因为李世民的一时‘随意’发问,公布于众了。   李世民还是要信守承诺的,临退朝之前,他象征性地嘱咐殿内众臣不可将此事外传。   秦远随即就同长孙无忌一起下朝离开。   秦远问长孙无忌到底做了什么事,惹得圣人如此针对他。   长孙无忌惊讶道:“你竟瞧出来了?还是谁告诉你的?”   “自然是圣人告诉我的,若非你,他怎么会突然问起突利可汗的案子。”秦远道。   长孙无忌这才反应过来,禁不住笑起来。   “倒是委屈你了。”   “那昨天的你说的‘好果子’还给不给我吃了?”秦远当趁着有‘功’的时候提要求。   “罢了,不跟你计较。”长孙无忌随即告诉秦远,他之所以会附议魏征的提议,是因为李世民近来在后宫专宠杨妃。   秦远:“怪不得。”别的事上长孙无忌可以顺着李世民,沆瀣一气。但是李世民偏宠别的妃子,冷落的他妹妹,长孙无忌当然不干了。   “他倒是没有冷落皇后娘娘,”长孙无忌解释道,“但我瞧苗头不对,想先给这火苗灭了好。”   秦远点随即就约长孙无忌休沐日时一起小聚。   “还有戴少卿和孙少卿,咱们正好可以一起玩投壶。”   长孙无忌听到‘投壶’二字,忽然想到了那次被秦远‘砸’的不愉快的经历,脸色微变。还有昨天秦远一句话招惹他白跑一趟的事,长孙无忌刚刚嘴上说不计较,可心里头还没那么容易过去。   长孙无忌目光闪烁,面色意味不明。突然间,他灿烂地笑起来,很愉快地答应了秦远的邀约。   “我一定去。”   秦远察觉长孙无忌好像哪里不对劲儿,瞄了他一眼,问他怎么了。   “你怎么好像有病似得?”   “你才有病。”长孙无忌忽然冷脸,狠狠瞪了一眼秦远,转即再一次拂袖而去。   秦远托着下巴看长孙无忌离开的背影,感慨地点了点头。   “这样倒是正常了。”   尉迟敬德这时候从秦远身后走来,故意撞了一下秦远。   秦远身子晃了一下,愣愣地望向尉迟敬德,随即略作见礼。   “秦寺卿,恭喜高升。”尉迟敬德回礼,他一脸蛮横,眼神炯炯,颇有杀气地盯着秦远,“今天在朝堂上,秦寺卿可是出了大风头了。这嘴巴巧的人果然不一样,连说屎尿这种不雅的词都能把圣人给逗笑了。”   “尉迟公谬赞。”秦远回道。   “我之前可是以命作保举荐了你。”尉迟敬德依旧狠盯着秦远,提醒他,“你明白我这话里的意思吧?”   秦远:“明白。”   早在之前传旨太监说这话的时候,秦远就有所预料了。尉迟敬德之所以以命作保举荐他,实则是为了还了救命之恩的账,然后好继续对付他。而今瞧尉迟敬德这架势,秦远当然知道之前猜对了。   “好,既然还了之前的账,该以后怎么算还怎么算。”尉迟敬德说罢对秦远危险地冷笑两声,方去了。   “人生艰难!”秦远叹了口气,刚好被随后而至的房玄龄和杜如晦听到。   杜如晦奇怪,“秦寺卿可是刚刚高升,才刚在朝堂之上,一番巧辩取悦圣心,你怎生还这般不高兴?”   “身居高位才知愁事多。”秦远叹毕,便礼貌地与他们二位告辞。   杜如晦望着秦远离开的背影,笑着对房玄龄道:“后生可畏啊,瞧瞧人家,刚晋升便有此领悟,我等不如,不如啊!”   房玄龄十分赞同。   秦远乘车回到大理寺的时候,发现顾青青在这,他眼睛通红,像是哭过。而自己之前派去监视周小绿的侍卫也在。   顾青青见到秦远后,就急忙忙跟秦远道:“小绿……小绿她、她被人掳走了!”   秦远让顾青青坐下,慢慢说。   “小绿是五天前来我这,她后悔离开了长安城,说要回来弥补过错。我自然高兴她回来,便留下她一起作伴。小绿说她之前跟秦大哥撒谎过,也给秦大哥添过不少的麻烦,她说她不想叨扰秦大哥,所以不让我告诉秦大哥她回来了。那天秦大哥来找她,她就躲在院后的草垛里。”   “本来这两日挺好的,今早我和她一同去点心铺子准备做点心,小绿去后院抱柴火。我忽然听见后院有喊声,冲出去的时候,就见小绿被两个男人硬架进了马车。凭我怎么追都没追上!我就赶紧来找秦大哥。”周小绿说着眼泪又掉下来,恳请秦远一定要帮忙把小绿救回来。   侍卫这时候小声回禀秦远:“属下跟踪那两名劫持之人到了梅府。”   秦远皱眉:“哪个梅府?”   “梅御史的府上。”侍卫细致解释道。   这么巧,他今早上秦远刚和御史大夫梅子言辩论过。   “他抓周小绿做什么。”   秦远随即命侍卫带人去梅府要人,“先看他们是否承认抓了周小绿。”   不多时,侍卫来回禀:“他们说御史大夫有话要问周小绿,所以他们请周小绿过去一趟。”   “既然认了,人不至于没命。”秦远打发顾青青先回家之后,通知人去告诉长孙无忌一声。   但而今做大理寺卿的人是他,秦远不能指望长孙无忌出头,所以他先行去了梅府要人。   梅子言见到秦远冷笑数声,坚决拒绝交出周小绿。   “此女是异人盟的首领,异人盟成员各有异能,极有可能危害大唐基业。我必需将此事审查清楚之后,才可以放人。”   异人盟一案,朝中只有李世民和秦远几名涉及调查的大臣知晓,梅子言并不在其中。   “周小绿五天前才刚刚回长安城,她自己偷偷去了姐妹家住。梅御史是如何知道她是异人盟的首领,又是如何知道她人在哪儿?”秦远质问梅子言道。   不过在秦远看一眼的功夫,梅子言的眼睛已经眨了三次。   梅子言得意冷笑一声,“这就与秦寺卿无关了,还请秦寺卿管好你大理寺的事,我御史台可不受你管辖!”   “我管的便是我大理寺的事。”秦远晾出李世民先前御赐的令牌给梅子言,让他必须交人,“现我大理寺正查一桩命案,怀疑与周小绿有关,烦劳梅御史交出周小绿,不要妨碍我们查案。”   “胡说八道,秦寺卿分明是假公济私,想要护着周小绿。秦寺卿不要以为我不知道,秦寺卿之前与周小绿有过感情纠葛。”   “证据呢?你可有人证?”秦远问,“可有人看见我拉着周小绿的手,或是亲她的嘴,又或者和她在床上做过什么不可描述的事?如果什么都没有也算感情纠葛,那我与天下人都有过感情纠葛了,包括梅御史。”   梅子言:“你——强词夺理!”   “是梅御史无理可辩,还拒不交人。你再这样,休怪我不客气地参本梅御史仗势弄权,强抢民女,抗旨不从。”秦远说罢,就晃了晃手里的御赐令牌。 第90章 对峙和想破头   “身为监察御史, 有纠察百官之责。我怀疑你在调查第一酒楼隋风云的案子时, 徇私枉法,偏袒周小绿。”梅子言反驳道, “秦寺卿何不说清楚, 你与周小绿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何我刚刚命人将她缉拿进府,秦寺卿便追来了?想必秦寺卿自己也在怀疑周小绿, 奈何英雄难过美人关, 你怀疑她又舍不得她, 所以就暗中监视她?”   “周小绿涉案的情况,我俱已陈述给陛下。梅御史不了解案情,就不要随便妄下断言。这案子当初彻查得很清楚, 陛下与长孙公、房仆射、魏仆射皆知情,并对于我提出的处置办法予以同意。梅御史在不了解案情的情况下, 怀疑这个那个, 未免可笑了些。”   秦远随即收起令牌, 令属下即刻去宫里参报。   “便说梅子言仗势弄权, 违法不从, 甚至抗旨。”   秦远说罢, 便拂袖转身, 意欲离开。   梅子言犹豫了下,无奈命人去放了周小绿。   “人可以交给你,可你若把周小绿给我弄丢了, 我定找你算账。我这就进宫跟圣人请旨!”   秦远见梅子言说话底气十足, 似乎有什么把握。这案子秦远并没有徇私, 该交代的都已经交代了上去。他行得正坐得直,便不怕这些。   周小绿被押过来的时候,面容一直冷静如常,但她一看见秦远,立刻挣脱,快走冲到秦远身边。秦远随即问周小绿是否受过酷刑的审问。   周小绿摇头,“他们是吓唬我来着,但我什么都没说。”   “可逼你吃过什么东西?或是对你动手动脚?”秦远再问。   周小绿表示没有。   梅子言在旁听秦远这些问话,气得瞪着秦远。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您说呢?”秦远反问。   梅子言更气,“秦寺卿,您可要弄清楚,我只是请她来协助问话,并没有对她动粗。”   “可我有人证,说你的人强押她上了马车。”秦远请梅子言不必解释,有什么话等在圣人面前分辩的时候再说。   梅子言冷哼数声,先行拂袖而去。   周小绿对秦远行礼,声音带着浓浓的歉意:“秦大哥我——”   “先去大理寺。”秦远令她上马车。   周小绿一听说要去大理寺,愣了下。   秦远觉得周小绿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等到了大理寺,秦远带着周小绿去了侧堂,令文书在旁记述口供。   “因为你身份特殊,又被御史大夫盯上了,这次的问话必须要记述成口供,希望你能理解。你因何突然回来?”秦远问。   周小绿犹豫半晌,“因为私事。”   周小绿尴尬抬头,对秦远道:“我听到了一些消息,临时改了主意,便想回来看看。”   “看什么?”秦远追问到底。   周小绿憋了片刻后,看出秦远一定要知道答案,隐晦措辞解释:“看看我种得那些樱桃有没有人浇水,有没有发芽。”   秦远愣了下。   “秦大哥不必多想,我不会给秦大哥添麻烦。”周小绿言语平淡地解释,她转即问秦远是如何发现她回来了,而且还派人监视了她。   秦远:“正是因为那些你种的樱桃,都新鲜浇水过,顾青青每天忙活点心铺都快忙不过来了,哪里会管这些。她自己也说,不曾管过。”   周小绿无奈地笑,“原来被秦大哥看一眼就发现了,早知道我就不藏了。”   秦远试探栽问周小绿,是否真的没有别的事情。   “可你之前明明都想通了,才会跟着你的叔父大娘们走。”   “离开那会儿是觉得想通了,但离开之后,走得越远,就越明白什么才重要。是要心死了,继续走下去,还是回头拼命争取,我暗暗纠结了很久。最后还是想,让心活着。”   周小绿缓缓抬眸看着秦远,她面色淡然,语调波澜不惊,听起来她好像就在单调地陈述一件很普通的事。   坐在秦远左侧首边的文书,愣愣地端着毛笔,垂眸不敢乱瞟,尴尬地不知该不该把二人的对话写下去。这哪里是在记述证供,分明就是在记录女孩子表达爱慕之言。   秦远默了片刻后,问周小绿:“那既然如此,你为何不直接来找我,而是去找顾青青?”   “找秦大哥有用么?”周小绿反问秦远,眼睛里有意味不明的光亮闪烁。   秦远又一次愣住,微微蹙眉。   “我知道秦大哥的性情,去找秦大哥,不过是给秦大哥徒增麻烦。我只是让自己心活着罢了,并不想逼秦大哥什么,能留在长安城远远看着就够了,并无多求,也并未曾想过令秦大哥知道我的存在。”   周小绿依旧是语调平缓,面容淡漠,殊不知此刻她心里早已经翻江倒海,紧张害怕地几近窒息。   “真不想再给秦大哥添麻烦了,可而今还是给秦大哥添了麻烦。”   秦远从周小绿陈述的话语里总结出了可疑之处。   “你刚刚说你听到些消息,临时改了主意,什么消息,在何地听说?”秦远让周小绿尽量说得细致些。   “大概十二三天以前,我们出了关外,在路边歇息的时候,听到另一拨人也路边休息的衙差,讨论说长安城现在热闹,有好多美人儿追着秦大哥相看。   后来我们赶路,在客栈、酒馆都听到不同的人议论。本来打算就此不再想的事,耐不住这一次又一次听,大娘和叔父们都看出了我的心思,又来劝我。我挣扎很久,才最终决定回来。”   周小绿很庆幸自己及有处惊不变的本领,不然此时此刻她一定说话磕磕巴巴,脸红的跟红屁股似得丢人。   十六天之前,秦远在朝堂拒婚尉迟敬德的事情才刚刚发生。那时候,周小绿已经走了数日,人出了关外了。时间差只有三天,从长安城骑最好的快马至关外,日夜兼程,才勉强能够这个时间。   很显然当时周小绿听到的消息,是有人快马加鞭特意赶去宣扬的。再此之后,她所遇到的‘议论’,想必也并非偶然,皆是有心人有意为之。   为什么有人想要周小绿回来?   秦远仔仔细细上下打量一番周小绿,倒把周小绿给瞧愣了。   “出什么事了?”周小绿很了解秦远,瞧秦远现在的这架势就知道这里头肯定有事,“难道我被人算计了?那些消息是故意传给我听得?”   秦远点头,命人立刻去请御医。   半个时辰后,孙御医抵达大理寺。给周小绿诊脉足足一炷香之后,孙御医接着又沉默许久。   “怎么样?”秦远   “脉象隐隐有怪,起初切脉倒像正常,但过一段时间便微微有些虚缓,之后复而又正常了,却探不出什么缘故。”孙御医跟秦远表示,这种脉象大概也就只有他能诊断出来,若是换做别的大夫,很难查出来。   孙御医知道秦远之前接触过痋术等等奇异之法,遂问秦远,这会不会是中了什么东西后,才会显现出来的脉象。   秦远也不了解这些,摇了头。转即他想到了陆巧儿,便命人去请她来。   陆巧儿仔细检查了一圈周小绿,先看舌头,再看眼底和胳膊上的血管,又放了些血,都没看出什么。   陆巧儿摇了摇头。   “现在是看不出什么来,不过有很多人起在中一些蛊的时候,瞧不出什么症状。蛊虫并没有进入血和皮肤之中,只在腹内刚开始滋生,那这种时候除了开膛破腹,是查不出来什么的。”   “你姨母呢?既然你母亲是苗疆人,想必你姨母也是,她应该懂一些?”秦远问。   陆巧儿应承:“对,你不说我都快忘了。我姨母从来不愿我谈这些事。她说蛊是邪术,她不会再用,更不会再提,也希望我别提,所以我都不敢在姨母跟前讲这个。不过这次是秦大哥的请求,她或许会给一个面子,我去请她来!”   秦远应承,请陆巧儿务必把马氏带来。   不久后,马氏就被陆巧儿带了过来,她大概看了两眼周小绿之后,就给周小绿诊脉,然后对秦远摇头。   “抱歉没帮上秦少卿的忙,我也看不出什么来。”马氏怀着歉意对秦远道。   秦远忙问马氏,都有什么蛊在中了之后,瞧不出端倪,“一般要多久之后才能知晓?”   马氏看一眼陆巧儿,对秦远淡言道:“这说不好的。”   陆巧儿应承:“蛊有太多种,而且就算是同一种蛊种在人身上,也是因人而异而导致发作时间不同。”   秦远又问马氏都会什么蛊。   马氏摇头,“蛊为邪术,是最害人的东西,我从没有用过。而且从有了生源之后,我便一心只想教好他,早就忘了自己是苗疆人了,现在真快什么都忘了,不会了。”   秦远赞叹马氏心善,是个好母亲,随后就让人送马氏回去。   “虽然还不知你是不是中蛊,但提早提防一下总没错,便把陆巧儿所知的驱蛊毒的方子先用在你身上一剂,如何?”秦远问周小绿。   周小绿点了点头,多谢秦远如此帮她。   随后陆巧儿就将熬好的药给了周小绿,周小绿悉数喝了下去。之后秦远和陆巧儿就观察周小绿的反应,结果什么反应都没有。   “那可能不是中蛊。”陆巧儿叹道。   周小绿正面色平淡地坐在原处,目光毫无波澜,似乎她并不担心自己身体的问题。   “你就不担心自己?”陆巧儿见周小绿总是那么淡定,忍不住问周小绿道。   “生死有命,此刻我便是愁也没什么用处。”周小绿依旧淡淡地回应。   陆巧儿佩服不已。   秦远问周小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没有,秦大哥若不放心,可以继续派人跟踪我。”   周小绿反问秦远是否还有话问自己,若没有,她便要去顾青青的点心铺子帮忙了。   秦远便放了周小绿离开,照旧令侍卫监视周小绿。   至黄昏时,秦远被召进宫。   梅子言也在两仪殿,看到秦远时,故意递了一个挑衅地眼神过来。   李世民当着秦远的面,斥梅子言多管闲事。   “此案所有情况他都已经据实上报,你只是不清楚罢了。”   “陛下,这周小绿分明就是个妖女。据臣所查,异人盟之中有诸多的奇人异士,他们各有异能,只要有心谋划,便足可以摧毁我大唐根基。而周小绿所掌握的盟主印,正可以号令所有奇人异士为她所用。秦远在明知道周小绿为异人盟盟主之女后,却不顾这其中存在的危险,将异人盟的盟主印交给了周小绿保管。这无异于将利刃递给了敌人,令我方陷于险境。”梅子言恳请李世民三思,斥责秦远分明就是有图谋不轨之心。   “陛下秦寺卿深山隐居多年,怎么会那么巧就在房仆射去安定村的时候,令房仆射听到了他的祈福之言?陛下再想想,那之后秦远怎么就那么巧在荥阳遇事,再遇赵王,由此得到赵王和房仆射的双双赏识。若事情到此为止了也就罢了,偏偏,突然不隐居了,他自己主动来了长安城。”   梅子言请问李世民,可否思虑过其中的缘故。   李世民皱了下眉,之前他没怎么注意,而今听梅子言如此一说,倒确实觉得这其中有很多巧合,而且前后矛盾。   李世民便问秦远:“是了,你为何隐居了十年之后,突然来了长安城?”   “陛下,这些根本就不是巧合,秦远从一开始来长安城就有企图!”梅子言趁机插话道,语调铿锵有力。   李世民看秦远的目光越发深邃。   “臣附议梅御史所言!”秦远坦率承认,“臣来长安城确实有企图,而且企图一直很明显。”   梅子言没想到秦远这么爽快地承认,厉眼瞪着他,令他快快如实交代。   “臣的企图,便是愿吾皇开心!”秦远说罢,就正经恭敬地给李世民行一礼。   李世民前一刻还异常严肃,处于深思熟虑中,后一刻就被秦远这番话,和他一本正经说着拍马屁的话的样儿给逗笑了。   梅子言愣了愣,他万万没想到秦远在这种时候,居然还不忘拍马屁!   “你——”梅子言气得差点语塞,“秦寺卿,我们现在说的是正经事,你却用这些虚言赞美糊弄陛下,未免也太不把陛下还有这肃穆的朝堂当回事了。”   “恕我无法赞同梅御史之言,‘吾皇开心’这四字在梅御史眼里或许是虚言赞美,但在我这不是虚言,更不是赞美,是我毕生所要追求之事。”   秦远双手斯文地互相握着,放在身前,藏于袖中,他姿态闲雅,后背挺拔,声如流水击石,润沁人心。   李世民听秦远这话,特别舒心。禁不住愉悦地勾起嘴角,再看秦远的目光之中颇具欣赏之意。因为欣赏秦远,那就相当于欣赏自己。秦远太有眼光和追求了!   “不了解我的人,都以为我说此四个字,是在恭维讨好陛下。可我为官这段日子,哪一桩案子不是兢兢业业,查得水落石出?我可图钱图名没有?   梅御史说我把盟主印给了周小绿,企图不轨。可是梅御史有没有想过,我若真企图不轨,当初又何必阻拦异人盟那些怪人作恶?既然梅御史已经调查过我和周小绿了,想必也多少了解一些我破的案子。这些案子若没有我的阻拦,最后会酿成什么样的结果,梅御史可想过?”   秦远随即跟李世民行礼,感慨自己效忠皇帝的诚心天地可鉴。而今却有人不分青红皂白地质疑,实在令他心寒。   “秦少卿说了这么多,到底还是没有解释清楚你来长安城的目的。若说是为了吾皇开心,未免太过玄妙。你之前从未见过陛下,怎知你没来之前陛下就不开心?”梅子言气势弱了半分,但坚持不承认是自己错了,继续深究秦远当初进京的目的。   “古有观星占卜预知未来,我怎么不可以通过推算来预知事情的好坏?不瞒梅御史,当初我便是推算安定村会是我的崛起之地,才会留在那里隐居,一直等待着时机。”秦远伸长脖子,扬起下巴,坦率告知梅子言,“我不否认我有想为官为陛下分忧的‘野心’。梅御史为官就没有企图么,按照梅御史这样苛责的查法,站在这朝堂之上的所有人都有企图,只不过这企图分好坏,到底是为国为民,还是为自己罢了。”   梅子言当御史这么多年,早练就了一副铁齿铜牙。他万万没有想到,一向嘴巴厉害的自己,在此时此刻竟无言可辩了。   “你身为御史大夫,确有纠察百官之错的职责,但也不该矫枉过正,无中生有,强行怪罪。”李世民失望地质问梅子言,“寡人觉得你似乎看秦远很不顺眼,很想把他拉下马?”   梅子言吓得立刻跪地磕头,惶恐道:“臣不敢,臣万万不敢。”   梅子言失算了,他本以为只要抓住秦远袒护周小绿的证据,再揭开当初秦远进朝为官的‘算计’,便可以挑唆圣人与秦远之前的君臣关系。就算这次治不了秦远,他总能撼动出一些缝隙来,下次再把这个缝隙挖大。   结果却是丝毫没有撼动人家,反而自己被打肿了脸。   梅子言连忙对李世民解释道:“臣纠察心切,过于担心异人盟作恶会危害朝廷,未能思虑全面,错怪了秦寺卿,此为臣犯下的错,臣给秦寺卿赔罪。”   李世民微微点了头,正要出言说此事就此便算了,秦远忽然说话了。   “早听说这朝里头最好做的官便是御史了,今日颇有感悟。”秦远可不想事情就这么算了,梅子言既然敢参他,就该承担后果。   “哦?这是为何?”李世民问。   “别的官做一件事好坏自有结果,责任自担。御史却不是,查出别的官员真有行为不当,那这便是功劳,不查呢也没人追究,若查错了则一句道歉就能了事,哪用担什么责?如此岂不是他们为官容易?”秦远摊手叹道。   李世民皱眉思量片刻,当即传旨下去,以无证强行加罪,诬陷朝廷重臣为由,将梅子言从御史大夫贬黜为监察御史。   梅子言咬牙拜谢之后,懊恼悔恨有万般气愤地从两仪殿退下。   李世民单独留秦远问话,自然是有关于周小绿为何突然回长安一事。   秦远简洁道:“据周小绿所言,她这次回来是为了我。”   李世民笑起来,“这情谊倒是感人,你若愿意,何不就将她留在身边?”   “臣觉得这件事有蹊跷,有人故意传话给她,令她改变主意,返回长安,只怕是有其它的目的。孙御医把脉之后,怀疑周小绿身子并不康健,但现在她身体到底有什么问题还不清楚。”   李世民面色严肃下来了,没想到这里头居然还有事。   李世民问秦远:“既然异人盟已经解散,为何还会有人针对周小绿?”   “刚刚梅御史提到了异人盟的盟主印,让我突然有一个想法,会不会是有人心怀不轨,想重新掌握异人盟?”秦远问。   李世民令秦远收回盟主印,密切关注此事,切不可令恶人得手。   “陛下请放心,臣一定跟紧此事。”秦远说罢,又陪李世民闲聊几句玩笑话,便笑着准备告退。   这时候,宫人突然急忙来禀告梅御史死了。   李世民和秦远互看一眼,都是十分疑惑地看向传话的宫人。   宫人:“梅御史从两仪殿离开之后,就预备离开皇宫,奈何还未行至宫门口,就突然捂着胸口,身体抽搐,随即就倒地不起了。奴们立刻查看,还欲喊太医,却发现倒在地上的梅御史断了气了。”   秦远立刻跟李世民请旨,随即就去现场查看梅御史。确如宫人所言,梅子言人就躺在距离承天门只有三四丈的地方,身体蜷缩,形状如虾。   秦远命仵作查案梅子言的死状,被告知是中毒,但具体是中的什么毒,还有待于进一步查验,不过很可能查不出来,因为有很多毒的症状类似。仵作验毒手段有限,没有办法具体区分梅子言身体里的到底属于哪一种毒。   梅子言为什么会死?   这是令秦远最为疑惑的事情,他想不通。   秦远便去骚扰长孙无忌,毕竟长孙无忌就在他家隔壁,爬个梯子翻墙就到了。   “梅子言为什么会死?”   长孙无忌不满地撂下筷子,对秦远吼道:“你已经说了七十八遍了,能不能让我好好吃顿晚饭!”   “你这人好恶趣味,为何要数我说话的次数?”秦远反问。   长孙无忌抓起筷子,丢向可恶的秦远,“你就活该想破头,我祝你一辈子想不明白!” 第91章 萝卜打架   “听完你的祝福后, 我还真有了主意。我看这事儿关键在毒上,梅御史定在进宫之前就中毒了, 对了,就找那种需要服用了一段时间后才能发作的毒。”   秦远匆匆跟长孙无忌告辞,就前去梅府找管家问话。   管家告诉秦远梅子言最近一段时间都如常,只有在三天前身体突然不适了一阵, 似乎有些腹痛。   “本来要请大夫给他查看,但郎君缓了会儿便说没事了,因急着忙公务便没叫我们找大夫。想来郎君是怕请了大夫来,老夫人那边得了消息,便会关心唠叨。郎君很重孝,一般的时候都不愿让老夫人操心。”管家解释道。   秦远记下了‘腹痛’的症状, 再带人细查了梅御史的随身衣物,从梅御史经常戴的结帛制作的鱼形佩囊中, 找到了一串相思豆。豆子质坚如宝石, 圆而红, 表面光滑反射出微光, 确实很鲜艳好看。   秦远量了手串的大小, 自己刚好可以戴在手腕上。他和梅御史差不多高,这手串应该就是梅御史所佩戴。但男人平常在手腕上戴这种东西, 特别是为官的人,多少有些不合适, 容易招惹笑话。梅御史大概因此才将手串放在了随身携带佩囊之中。可见这手串对他来说, 也算是挺重要的东西了。   梅子言今年三十九岁, 早已娶妻,并育有六名子女。秦远就命人将手串拿给梅子言的妻子瞧,看看这相思豆手串是否来自于御史夫人那边。但那边很快传话来说不知,秦远再问管家手串的来历,管家迷茫的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手串一定是个对于梅子言来说很重要的人所赠,所以梅子言即便不方便戴在手腕上,也会放在佩囊之中随身携带。   秦远再一次询问管家:“你真不知?”   管家连忙摇头,诚挚地跟秦远表示他真的不知,“不过倒可以问问家郎君身边的那两个贴身小厮。“   管家随即将小厮叫来,二人看过相思豆手串后,皆疑惑地摇头。   “倒没注意过,想来郎君一直藏在佩囊之中,不曾拿出来让我们瞧过。”两名家仆叹道。   秦远推敲既然这手串既然对身边的家仆都保密,那送梅子言手串的人应该不在梅府。而梅子言与赠手串人之间的关系很可能是‘偷’。   秦远命两名贴身家仆从实交代,“你们郎君在外头是不是有相好之人?”   俩家仆互看了一眼,齐声对秦远否认。   秦远也懒得费工夫,直接请谢罪来审问二人。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谢罪便问出来了。梅子言在外头确实有一人,待她十分不同。但此女子却并非是梅子言所养的外室,而是群贤坊平达道观内一名道姑,道号妙善。   “据二人交代,妙善道姑博才多学,善解人意。梅御史与妙善道姑一见如故之后,遇到烦闷心事,就会去群贤坊找妙善道姑谈心,时间久了,便成了习惯。梅子言每次去谈心的时候,只会带这两名贴身小厮去。二小厮就在屋外等候,倒也不知梅御史与妙善道姑在屋内都做什么。”   谢罪继续告诉秦远,两名家仆听秦远问起相思豆的时候,便立刻怀疑是妙善道姑。因为除了妙善道姑,他们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人会送这种红豆手串与他们家郎君。   秦远便立刻带人追查至群贤坊,包围了平达观。平达观内却没有妙善道姑。   道观里其她人告诉秦远,妙善道姑在两天以前就已经离开长安城,外出游历去了,是突然下的决定。当时大家还有些不舍,但因为妙善道姑去意已决,她们也不好强行阻拦。   秦远带人搜查了妙善道姑的房间,除了随身衣物被收拾走了,多数东西都还在。妙善道姑的房间比较宽敞,还有一间杂物房。秦远的人随后在装杂物的箱子底找到了一颗相思豆,后又找到了一帖方剂,写方剂的纸张已经有些陈旧了。秦远让人拿方子去找懂医的人询问,被告知这方剂为避子的配方。   一名已经出家的道姑,不仅有相思豆,还有避子方剂,足以说明这位妙善道姑并非是完全出家修行之人。秦远再审道观其余人等,得知妙善道姑确实常与梅子言往来。三天前的清晨,梅子言就来过妙善道姑这里,但很快就离开了。第二日,妙善道姑就突然辞别,逃离了长安城。   道观里的人其实私下里都猜测妙善道姑与梅子言的关系不一般,但因为并没有证据证明二人有奸情,同时梅子言每次驾临道观都会给道观里捐一笔很大方的香油钱。大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混过去了。这次妙善道姑忽然离开,道观众人在私下有过各种猜测,猜测最多的说法是‘妙善道姑与梅子言闹掰后伤心欲绝,所以逃离’。   在道观里,聪慧道姑与妙善道姑的关系最好。   聪慧道姑今年刚满十八岁,人年轻单纯,被叫来问话后,便口气很坚定地告诉秦远,“二人并无私情,妙善师姐人好心善,因梅御史总有烦心事,便不得不帮为他开解,劝他宽心。”   秦远令聪慧看了相思豆和避子方剂,问她该怎么解释。   “这……”聪慧道姑难以置信,“这不可能!难道她在骗我?”   “对了,她临走时,我问过她会去哪儿,她说她会往北去,先到胜州去瞧一瞧草原,她一直向往牧马放羊的生活。”聪慧道姑赶忙跟秦远等人提供线索。   秦远立刻命人分成十队人马,一队往北去,四队往南,余下各三队往东和西。   聪慧道姑听到秦远的分配,惊讶不已,连忙跟秦远纠正道:“秦寺卿,我是说她、往、北、走!”   大理寺司直王振在旁听道姑一字一板地纠正,忍不住笑起来,对聪慧道姑解释道:“既然这妙善道姑一直以来都在骗你,那里会真心告诉你她真正想去的地方么?”   聪慧道姑愣了下,然后委屈地瘪嘴,不认命却又不得不赞同地点了下头。   秦远随即汇总了在平达道观所调查的有关于妙善道姑的情况。   妙善道姑今年三十六岁,样貌姣好,平常虽然身穿素净道袍,不用胭脂水粉打扮,可瞅着就如二十七八的女子一般年轻。她原本在商州的静安观出家,大概在七八年前,她以游历为名,拿着商州静安观道长给她所写的证明书信,来到了长安城。平达观的道长见她人机灵懂事,又同是道友,便收留她在观内生活。妙善道姑这一住就有许多年,因她性情随和,做事极为讨喜,在观内人缘好,又与长安城内几位有身份的人家有结实和来往,可为平达观讨到不少香火钱,道长自然欢喜她能继续住下去。   “都哪几位有身份的人家?”秦远问。   “九品至六品官的大概有二十几人。最近刚结交的,身份最高的就是秦将军府、温府,还有……秦府。”王振在说到最后一个的时候,特意瞄了眼秦远。   秦远从王振的表情中领悟到了,“难道说这秦府是指我的府邸?”   “正是秦寺卿的府邸。”   王铮告诉秦远,从上个月开始,秦府决定每月捐些香油钱给平达观,揽下这活计的道姑就是妙善道姑。   “秦寺卿并不知此事?”   “还真不知道。”秦远打发人去问方喜,方喜也不清楚,立刻去问管账的蔡阳是怎么回事。   蔡阳急急忙忙,满头大汗地跟秦远解释:“奴听说别的府邸每月都要往道观捐些香油钱攒功德,已经是惯例了。哪家为官的若不做这些,便会被人当丑事去说,笑话一通。奴便选了平达观,以郎君的名义,每月捐些钱过来。奴在上个月的时候,便想告知郎君,可要说的时候,郎君便说这些琐碎事,就按照惯例来就成,不是大事就不必上报。”   秦远确实说过这话。   “但你为何偏偏选了平达观?”秦远发现蔡阳在说话的时候,手有些紧张地手抓着袍子,更觉得这里头有猫腻,“崇仁坊附近便有道观,你为何舍近求远,选择在平达观?”   蔡阳垂眸道:“那日奴出外采买,马车不小心碰倒了一位道姑,搀扶她起身之后,就闲聊了几句,道姑便跟奴讲了这长安城各大府邸捐香油求福的惯例。她听说我来自秦府,便说这秦府刚立起来,为了以后荣昌顺达该多拜一拜,上香才是。再说这暗地里形成的多规矩,如果唯独秦府没有,事情做不全面了,那必然会招来其它权贵们的笑话。   奴觉得她所言在理,就具体问了各家该捐多少,有什么讲究。这道姑倒是极有耐心,和奴讲得很细致,还跟我推荐了几处长安城有名的道观。奴觉得她人不错,便问她来自何处,便说了平达观,这才将平达观讲了一通,还说秦将军家和温治中家都在他们道观捐香油。奴听这两位郎君的朋友都在她家道观,选这道观肯定错不了了,便定了平达观。”   秦远表情平淡地听完了蔡阳的解释,便轻轻质问一声,但这一句话却令蔡阳更加紧张。   “说来说去,你到底没讲这道姑叫什么?”   “瞧奴这脑子,竟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了说,那道姑的道号叫妙善。”他忙赔罪对秦远笑了一声,转即忙问秦远,“郎君今天忽然让奴来平达观解释这些,莫非这事里头有什么猫腻?”   秦远并没有回答蔡阳的话,继续问蔡阳:“你觉得妙善道姑相貌如何?”   “她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还是道姑,奴与她不过是点头之交,哪会细致研究她容貌如何。”蔡阳尴尬道。   “既然是萍水相逢,点头之交,你如何知道人家三十多岁?”秦远声音忽然凌厉起来,“很多人初次瞧她都以为她不过是二十七八。你那么确定她的年纪,是否问过人家?又在何时问过?无缘无故,忽然询问人家女子的年纪,你意图为何?”   蔡阳吓得立刻跪地。   “说实话!”秦远突然高声对蔡阳吼道。   蔡阳身体哆嗦了下,伏地不停地磕头赔错,“奴知道错了,请郎君原谅奴一回!”   蔡阳随后就跟秦远老实交代,那天他在街上确实撞见了妙善道姑,但却是妙善道姑扑进了他怀里,身子柔软娇香,人美又风韵十足,蔡阳免不住就动了那种心思。后来攀谈几句之后,俩人便眉目传情,交缠在了一起。   秦远便问蔡阳他们当时在哪儿交缠了,这点随后要派人去调查证实。   “我们就近找了一家客栈,她寻了个黑纱帽子挡脸。”蔡阳随即报了客栈的名字,接着就继续讲述后来的事情。   蔡阳和妙善道姑办完事之后,蔡阳还想再来一次,妙善道姑偏要先讲了香油钱的事,要蔡阳答应了才有以后。蔡阳自然就上心了,回来后就张罗办理。至于回禀秦远一事,蔡阳也坦白承认,他是故意先拿几件杂事去回禀秦远,先惹得秦远不耐烦放话了,就顺道将把这香油的事给办了。盘算着即便回头被问起来,他便可以拿秦远之前所言的话作借口堵回去,不至于出什么错。   “奴该死,辜负了郎君对奴的信任!”蔡阳哭求秦远原谅。   方喜在旁听到这些,气得想狠狠一脚踹死蔡阳,“当初咱们跟着郎君的时候,可还记得我们彼此提醒,说过什么话?好容易遇到郎君这般此仁义心善的好主子,我们当珍惜,当好生追随。这才过去多少日子,你便成了这副模样,真叫人心寒!”   蔡阳后悔不已,慌忙不停地忏悔赔罪。   秦远倒是没心思听这些,他质问蔡阳,妙善道姑是否给过他什么东西,除了捐香油之外,有没有让他做过什么别的事情。   蔡阳愣了下,眼睛里随即有恐慌和害怕的情绪蔓延出来。蔡阳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说。   “你可以现在不说,等受了重刑之后再讲。”秦远语调平平,却字字透着骇人的冰冷。   蔡阳晓得自家郎君审案的能耐,边悔恨的流泪边坦白道:“她说郎君最近风头太盛,会遇到大麻烦。她给了我四颗红豆,说这东西辟邪除晦,若服用下去就最好,可保一世平安,这辈子在官场上便顺风顺水。”   “这种胡扯的话,你也信?”方喜惊讶地质问蔡阳。   “我本是有所疑惑,但瞧她也给了梅御史一串,还令梅御史服用了下去,我便真信了。”   “三天前,她游说梅御史服用这红豆粉的时候,你也在?”秦远确认问蔡阳。   蔡阳点头,“她见我还是犹疑不信,跟我讲这机会可不是谁都能得。这豆子本是梅御史花重金所买,她也只能分给我三四颗用。那天他就让我躲在柜子里偷偷瞧,妙善道姑就当着梅御史的面,把两颗红豆磨成粉,给梅御史服用了,另外一串红豆则放在梅御史的佩囊里。她还跟我讲,梅御史而今正打算参本郎君,现在他吃了这个助运,便会顺心如意。如果我不能将这东西给郎君也服下,郎君不日就会倒霉,甚至牵连我,让整个秦府都跟着遭殃,那我和她以后也没戏可唱了。我刚过上好日子,万万不想再回衙门去做累死累活的官奴。”   “之后呢?”秦远问。   “之后我就拿了他给我的几颗豆子回来,我就将豆粉混在了郎君吃的苦菜里。”蔡阳坦白道。   秦远脑子轰的一下。   他忽然想起来了,农场收获苦菜那天,也就是他在朝上论‘粪尿’之后,回家挺高兴的,便吩咐厨房把他的晚饭苦菜炒一下再吃。没想到多了这一个步骤,竟令蔡阳对自己下药了。   “郎君!”   方喜这下忍不住了,气得一脚踹倒了蔡阳,骂他怎么会那么蠢。方喜连忙去探看秦远的状况,又命人赶紧去请孙太医来。   一想到自己可能中毒,秦远忽然觉得自己肚子有点隐痛了。   不久之后,孙太医急忙赶来给秦远诊脉。孙太医把脉之时,皱眉看了一眼秦远,复而继续切脉,然后摇头。   众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包括秦远。   大家都问孙太医有没有事。   “秦寺卿和我玩笑呢?”孙太医不解秦远叫自己来诊脉是何意,“秦寺卿身体无碍,非常康健。”   所有人顿时都松了口气。   孙太医询问到底何故。   “我似乎服用过这种豆粉。”秦远将相思豆给了孙太医,顺便解释了自己中毒的经过。   孙太医一眼认出了相思豆,惊讶道:“这可是剧毒!若整颗豆子吞服,却没什么事;可若揉碎了吃,只要区区两颗便足以致命,数天之后才会发作,但具体发作的时候会因人而异。”   孙太医随即感慨:“蔡阳为何能干出这种蠢事?就为了那个道姑?”   “被迷惑了,沉浸在情爱中的男人没脑子。”秦远感慨,“且不说蔡阳了,连梅御史的那么机灵善变的人,都能被这个道姑迷惑了,何况是我这个不中用的属下。”   “还说什么梅子言,现在都什么时候来,你还替那种杂碎说话!”长孙无忌和秦琼听说秦远中毒了,二人急忙赶来。   不及秦远解释,长孙无忌和秦琼的眼睛便齐刷刷看想孙太医,追问孙太医可有解这种的相思豆之毒的办法。   “这相思豆的毒若刚刚服用,倒还可解,只要催吐即可。若已经服用了数天,肚子的东西早就没了,那便已经融进了血里,毒就可能随时发作!怕是就不好解了。”孙太医看着手里艳红的相思豆解释道。   “蔡阳那个蠢货,居然暗地里给你下毒!”秦琼此刻便想拔刀直接杀了蔡阳解恨。秦琼还想说话,但想想话不合适,就在心里说:我可怜的兄弟啊,就这么死了?他还有几天活头?好惨!   “这居然还是我当初下令选的人。该当将此人剥皮抽筋,再放干血,挫骨扬灰!”   长孙无忌黑着脸,戾气铺满了整双眼睛,转即他又看向秦远,目光变得柔和了许多,十分心痛秦远已经时日无多,怎么看秦远怎么觉得心酸可怜。   “便说说吧,你有什么心愿未了,趁着死之前,我们兄弟能帮的,便帮你。”   秦远愣住。   孙太医笑起来,忙告诉长孙无忌和秦琼,据他诊脉秦远并没有中毒。   “没中毒?你没吃蔡阳下毒的菜?”长孙无忌确认问秦远。   “吃了,可能我吃的时候没喝汤,只吃了菜,所以没事吧。”秦远也不明白是为什么,莫非是因他的仙人体质?似乎只有这个理由可以解释。   秦琼还是有些担心,请孙太医再诊脉一次看看,以确认秦远的确没有中毒。   孙太医应承,重新为秦远诊脉,然后用非常确定的语气告知秦琼和长孙无忌,“秦寺卿身体非常好,没有任何问题。”   秦琼和长孙无忌这才放心了,感慨秦远福大命大,算是逃过了一劫。   “蔡阳必须处置,死刑!全国通缉那个什么妙善道姑!”长孙无忌厉声道。   秦琼连连附和,并表示如果需要人手,他可以出人帮忙。   “区区一名道姑,居然给两名朝廷命官下毒。”长孙无忌疑惑地跟秦远道,“即便蔡阳和梅子言与这道姑有奸情,可就为了男女这点子事儿,俩人便没了脑子去办蠢事,太令人难以相信。梅子言甚至喝毒弄死自己!”   “这不是普通男女之间的那点事,让谢罪仔细审问蔡阳就知道了。有些事他难以启齿,便隐藏了。”这案子明显奇怪,秦远能感觉出来这妙善道姑不是一般人。   长孙无忌被勾起了好奇心,反正他现在没事做,非要听听看,到底会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   秦远则问秦琼,他家里是不是也给平达观捐了香油钱。   “这种杂事我平常不关心,都是夫人在操心。”秦琼立刻命人捎话回去,不久后,便有侍卫押着一名将军府的小管事来了。   小管事在秦琼的厉声恫吓之下,坦白承认他与妙善道姑有些暧昧不清。但二人并没有实质性的关系,他平常最多也就是伸手摸一把,逗弄几句。为了追求妙善道姑,倒是倾尽自己的全力,费尽口舌游说秦琼的妻子,把秦府的香油钱都撒在了平达观。   随后再问温府,几乎与将军府的情况如出一辙。   “这妙善道姑倒不像是出家人,反而像更是妓院里头的。”长孙无忌骂道。   “妓院里的怕是都不如她。”秦琼感慨。   秦远:“男有御女之术,女便有闺中术。若男人与修炼此术的女子交接,无不神魂颠倒,曲尽其欢,此为采阳补阴,却老还少。”   “你这么一说,倒叫我想起之前在商州你破的采花大盗的案子了,那个叶刺史便是采阴补阳,瞧他那样儿却一点都没年轻。可我听说这个妙善道姑,却是真比她实际年纪年轻了不少。莫非这采阳补阴才是正经,采阴补阳却是浑说?”长孙无忌询问秦远。   “什么采阳补阴还是采阴补阳,其实不过就是纵情尽情欢愉,让人快活罢了。凡事都讲究适度,叶刺史过度了,便老得快。妙善道姑有所收敛,又很享受愉悦,便容易保持年轻。我虽不赞同这采战之法,不过这房中术却真是一门学问,学得精妙之人,的确能令另一方感到极乐。人都爱追求享受快乐,一旦过度痴迷某一人或物时,就容易为此丧智。”   “对对对,玩物丧志嘛,这词儿早就有了!”秦琼配合秦远说道,然后笑着去拍秦远的肩膀,跟长孙无忌道,“瞧瞧,我们秦氏兄弟多聪明。”   “人家秦远是挺聪明的,但你就个擦边溜缝的。”长孙无忌讥讽秦琼道。   秦琼回瞪一眼长孙无忌,“我懒得跟你一般见识。”   “怕是你‘见识’不过我吧,便找借口退缩。”长孙无忌反驳。   “你——”秦琼拍桌,讥讽长孙无忌年长,“我可是谅你年纪大,让着你,才不跟你计较!”   长孙无忌哼笑:“我看你是年纪小,没断奶,才敢如此口出狂言。”   秦琼蹭地起身,质问长孙无忌什么意思。他要是不能和自己好好说话,他们大可以等放值之后,去秦远家打一架。   “打就打,正好我好些日子没伸展筋骨了。”   二人随即各自冷哼,告辞了。   ……   至黄昏时,秦远归家,早把这事儿给忘了。但他回府没多久,便见长孙无忌和秦琼二人真拿着刀来了,二人还真要比试。   秦远当然不会劝架。   他命家仆搬了凳子,自己就坐在石阶之上,边啃萝卜边看他们打。   长孙无忌举刀,秦琼举刀,二人四目相对,彼此观察对方,蓄势待发之际——   咔!   秦远咬了一口萝卜,嚼起来嘎巴脆。   “嗯……我赌你俩平局!”秦远深思熟虑之后喊道,他知道自己这话相当于添了一把柴。   长孙无忌和秦琼听这话,果然彼此眼里都更冒火了。   “我可不会和他平局!”秦琼表示自己大将军的名号不是吹来的,那是真刀真枪打下来的。   长孙无忌冷哼,“好像这世间只有你一人会拿刀枪一般。”   “你那是花拳绣腿,不打前方,只守后头。唯一一次出马,还被突利可汗弄了满脑袋的粪尿!”秦琼讥讽道。   长孙无忌怒了,抬刀就欲朝秦琼方向砍!   “停停停!拿刀不行,我看你们俩都挺有火气的,伤了彼此不好,要紧的是在我这闹出人命了,你们还会连累我知不知道。”   秦远让二人等等,随即从屋子里拿出两根有人手臂长的大白萝卜,分给他们一人一个。   “拿这玩意儿打,使劲儿揍都行,肯定出不了人命。” 第92章 不知廉耻小混蛋   长孙无忌看着手里小臂粗的躯体形状弯又歪斜的白萝卜,满脸无语。   秦琼与长孙无忌一样, 对自己手里的‘新武器’也很无语。   “你逗我们俩呢?”长孙无忌真想一萝卜打在秦远的脑袋上。   “你们是高手过招, 重在一较高下, 不在于使用武器是什么。二位都是朝廷命官,肱骨忠臣, 圣人的左膀右臂, 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我受连累也就罢了,最要紧的是圣人会伤心啊。你们也知道,‘吾皇开心’对我来说有多重要。”秦远无奈地摊手, 对长孙无忌和秦琼解释,请他们二位理解自己想要让他们保重身体的心情。   秦琼很受用秦远所言的那句‘高手过招’。他就是高手,他拿什么都无所谓,就算是拿萝卜他也照样能把长孙无忌打得屁滚尿流。   长孙无忌太了解秦远了,这货就是在胡诌,这货就是想在旁等着瞧热闹自己享受乐呵。   “便不用刀,就用木棍, 不必拿萝卜。”   秦琼这时候已经举起手里的萝卜, 他一听长孙无忌的话,哈哈乐了。   “怎么, 长孙公嫌萝卜粗不顺手,不会用?就如我亲兄弟所讲, 真正的高手不管用什么武器照样行!那你不行你换, 我让着你就是!”   长孙无忌一听秦琼这话就来气, 偏不换了,这口气他必须咽不下。   “萝卜就萝卜,来!”   长孙无忌说罢就攥紧了手里的萝卜。   秦琼问长孙无忌准备好没有,见他点头,二话不说,一个猛虎扑就举萝卜劈向长孙无忌。长孙无忌用萝卜回挡,两根萝卜忽然互相碰撞,雪白的躯体颤抖不已,一根左右摇晃,一根前后摇晃。电光火石间,秦琼再举萝卜朝长孙无忌的脖颈戳去,长孙无忌一个侧身闪躲,用萝卜袭击秦琼的后侧脑。秦琼再一个纵身后滚翻,拉开了和长孙无忌之间的距离。   “好!”秦远直呼精彩,顺嘴咬了一口萝卜,继续嘎巴脆。   长孙无忌挥萝卜再次进攻,秦琼正面迎接,两根萝卜再一次猛烈地互相碰撞。萝卜雪白的身躯剧烈颤抖起来,随即秦琼的那根萝卜‘咔嚓’断成两截。秦琼眼疾手快,立刻用另一只手接住了断掉的那半根萝卜。长孙无忌则趁机转换萝卜的方向,使萝卜头部直对秦琼的胸口方向,长驱直入。   秦琼立刻用左右手的断萝卜夹住了长孙无忌的萝卜。   二人彼此僵持较劲,萝卜互相挤压。片刻后,萝卜之间接触的边缘摩擦压出些许的水来。   “我这萝卜多汁啊。”秦远观战之余,禁不住感慨了一声。   长孙无忌和秦琼对战焦灼,不敢分神,皆心无旁骛地专注打败对方。   俩人继续较劲臂力,萝卜便被挤压得出更多的水。   秦远双手抱着萝卜,把萝卜拄在嘴边小口慢啃,眼睛丝毫不眨地盯着两人,生怕错过最关键的胜负时刻。   长孙无忌突然向左侧用力,因前半截萝卜被秦琼夹制住了,如此一用力,长孙无忌的萝卜便也断成了两截。在秦琼将注意力放在断掉的萝卜上的瞬间,长孙无忌以迅雷之势飞奔到秦琼跟前,将半截萝卜抵在了秦琼的脖颈上。秦琼身体后倾,甩手打出半截萝卜,萝卜‘嘣’的一下直撞长孙无忌的脑门。   “你已经死了!”长孙无忌嫌弃地捂着略疼的额头,叱骂秦琼耍赖。   “你才耍赖,居然恶意折断萝卜偷袭我!”秦琼反驳道。   “这不叫恶意,‘声东击西’懂不懂,此乃兵法三十六计中的一计,能算是耍赖么?两厢较量,重要的从来都不是手段,而是结果!”长孙无忌数落秦琼完毕,严肃宣布,“所以这场比试我赢了。”   “胡说!我在临死之前扔出了‘断刀’,刚巧因你疏于防备,打中了你,所以你也死了。”秦琼解释道,“虽然是一前一后,但两方都死了,所以这比试没有输赢。”   长孙无忌气得指了指秦琼:“还大将军,我看你大耍赖。”   “你就说你脑袋是不是被打了?”秦琼得理不饶地反问。   长孙无忌冷哼一声,转即感慨自己真的是一时犯蠢了,才会跟秦琼这样无德无信之人比试。   秦琼也检讨自己一时犯蠢了,才会跟长孙无忌这样输不起之人比试。   秦远抓着手里啃了一半的萝卜,拍腿哈哈笑。   二人立刻同时瞪向秦远。   长孙无忌:“我看我们是中计了,有人在这吃得乐呵,看得乐呵。”   秦琼:“正是如此。”   二人随即拿着手里的半根断萝卜气势汹汹地奔向秦远。   秦远忙起身往屋里退,他举起手里的半根萝卜防备,跟长孙无忌和秦琼打商量道:“同是半萝卜,相煎何太急!再说是你们自己要比试的,我是好心啊,怕你们伤了彼此。你们想想,刚刚你们这要是真拿得断刀,那样互相伤害,结果多可怕啊。”   秦远的一番话,令长孙无忌和秦琼稍作犹豫。   长孙无忌随即反应过来,“若是刀便不会断了,哪来的后来,更不会有刚刚的结果。”   秦琼点头应承是。   但秦远已经在俩人刚刚犹豫的时候,飞快地爬出了后窗,顺着墙边的梯子翻墙出去,一溜烟跑没影了。   长孙无忌和秦琼反应过来后,追了出去,却已经晚了。   秦琼看着那把搭在后院墙的梯子,纳闷感慨:“闲来无事,这院墙上搭梯子做什么?他没事儿就这么爬墙?”   家仆方喜在旁默默看着,屏住呼吸,尽量拉低自己的存在感,但随后他还是被长孙无忌点名了。   “这梯子早就有?”长孙无忌问方喜。   方喜否认,“这是……刚刚……郎君吩咐搬的。”   长孙无忌和秦琼都了然地互相看了一眼,很明显了,秦远就是在戏弄他们,不然岂连逃跑的后路都准备好了。二人立刻将各自的随从叫到跟前来,命他们全秦府搜索,一定要把秦远给找出来。这种时候秦远后院没有女眷的好处就凸显出来了,他们可以随便搜,不必忌讳。   不过二人还是高兴得太早了,经过一番细致搜查之后,居然没有找到秦远。   ……   与此同时,长孙冲书房。   秦远正连连赞叹长孙冲屋子布置得文雅,书香气十足。   “我贤侄将来必定大有出息!”   “世叔谬赞,我最近总因学业不精,常被父亲训斥。若非世叔鼓励,我都快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了。”长孙冲不好意思地回答道,心里却因为秦远的赞美而雀跃。   “你父亲盼你以后能更好,在你跟前要求严格罢了,背地里最是爱赞美你。而且要是别人说你一个不字,你看他生不生气,恨不得举刀屠人满门。”秦远叹道。   长孙冲听秦远的形容忍不住笑起来。有秦远这些话鼓励,长孙冲忽然觉得自己平常觉得那样严厉无情的父亲很有情可爱了。   长孙冲随即问起秦远的案子。   “我听说梅御史的死因和平达观的道姑有关系。”长孙冲忍不住感慨道,“而今这道观怎么总出事,前段日子杨妃便在道观里晕倒了。听太子说,圣人为此急了小半日。”   长孙冲而今在弘文馆读书,弘文馆位处太极宫内,与李世民日常办公的两仪殿非常近,有褚遂良等名臣授课,又有太子、皇亲以及各世家子在内学习,所以各家各处的消息都能汇总至弘文馆内,比外头更准确丰富。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秦远忙问长孙冲。   “就本月初一的事,在兴道坊的万通观,离皇城的朱雀门很近,杨妃每月初一都会出宫一次在那里上香。”长孙冲解释道。   “宫内不是没有道观,为何要出宫上香?这事儿我倒不知。”秦远叹道。   “这是宫闱内的秘事,并未对外宣扬,若非太子说,我也不知。其中的具体缘由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后宫只有她有此特例。”长孙冲不当秦远是外人,就多嘴再补充一句,“想来是跟她前朝公主的身份有关。”   秦远点了点头,“那这万通观我也该查一查。”   不多时,家仆来禀告长孙冲,长孙无忌回来了。   “刚好世叔可以问问阿耶,他知道的多。”长孙冲开心地跟秦远提议道。   “先不了,我还是先自己查,不到万不得已,我才懒得应付你爹那张冷脸!”   秦远立刻跟长孙冲告辞,飞快地翻墙回自己家。临翻墙过去前,秦远特意嘱咐长孙冲和长孙府的家仆们,必须对长孙无忌保密。   长孙冲应承,笑着目送秦远离开后,就命家仆赶紧悄悄地把梯子撤了,送回去。   长孙冲转身便往回走,但走了没多远,就遇见长孙无忌迎面过来。   “你不在自己房中读书,来这园子里做什么?”长孙无忌怀疑地扫视两眼长孙冲。   “儿子晚饭用多了,来此走一走,消食。”长孙冲特意揉了下肚子。   长孙无忌严厉的目光从长孙冲的脸徘徊到他的腹部,复而又回看长孙冲的脸,最后目光瞟向长孙冲的身后。   长孙冲紧张起来。   “他来找过你?”长孙无忌问。   “啊……是。”天地良心,长孙冲很想否认,但在自己父亲严厉的目光之下,他实在是撒不出谎来。   “人呢?刚走?”长孙无忌再问。   长孙冲点头,“翻墙来得,儿子刚好在园子里散步,就遇见了。”   长孙无忌为了让自己儿子有个好地方读书,特意把长孙冲的住所安排在距离园子比较近的地方,这里风景好且最安静。秦远翻墙之处距离长孙冲的书房便刚好很近,偶然遇见了倒也正常。   长孙无忌瞪一眼长孙冲,警告他不许学秦远那般不规矩,立刻打发他回去读书。长孙无忌吩咐管家,每天派两个人守着长孙府与秦府相隔的这堵墙,一旦有什么东西从墙对面翻过来,便狠狠地揍。   “准备一筐萝卜在这,用萝卜打!”   管家连连应承,目送走了气冲冲的长孙无忌。   秦远回府后,就立刻带人出府,直奔万通观。   夜里,长安城内宵禁,横街和朱雀大街上都没有人,偶尔有一队守城禁军巡逻而过,这些人都认识秦远。见了便对秦远行礼点头,随即继续去巡逻。   秦远命属下们暂且先守住万通观所有出口。他则一个人骑着马,安静地绕着万通观走了一圈,观内而今十分安静,从外围隐约可以闻到一些香烛味儿。秦远随即发现道观东墙有一处狗洞,虽然洞口附近有些花草遮挡,但秦远看得出来,这洞不小,身量偏瘦些的女子都可以爬过去。   秦远命人把这狗洞也守住了。   秦远骑马折回道观正门,大理寺的司直王振带着一队衙差赶来。   秦远对着万通观的大门琢磨了一会儿借口,便令大家在他身后排列整齐,再让王振敲开万通观的门。   看门的小道姑打开门口,见是府衙的人,惊惶不已,一人留下应付秦远等人,另一人连忙跑去通知道长。不多时,万通观的子虚道长就带着众弟子前来迎接秦远。   子虚道长今年已经年近六十,头发花白,方脸笑眼,人看起来很慈祥。她稳重地给秦远行道门之礼后,得知秦远的身份后,不过略微惊讶一下,便恢复常态,恭敬地询问秦远何故来此。   “官府办案!今天黄昏,有人恍惚见我们通缉的要犯妙善道姑似乎进了你家的道观,特来搜查。”秦远说罢,便命属下即刻对万通观进行搜查。   子虚道长听说是什么妙善道姑毒杀了御史,连忙跟秦远解释,并无什么妙善道姑在她们的观内。秦远当然不听,还是命人搜查,又问子虚道长这道观的来历,平常都有什么名门贵族来此道观上香。   子虚道长不解地看向秦远。   “我说的这个道姑心思十分歹毒,专门谋害朝廷命官。我怀疑她有同伙在你的道观。若这名同伙做出跟她一样的事情来,不光我因为查案不利会被牵连,只怕你这万通观也会被查抄,不复存在。”秦远请子虚道长最好还是配合他查案。   子虚道长:“秦寺卿所言之人贫道闻所未闻,这道观里的道姑都个个安分守己,没人敢做出什么过火之事——”   “禀告!属下们在狗洞拿到两名疑似逃跑的道姑。”   秦远笑了一声,挑眉看向子虚道长。   子虚道长后半截话硬是噎了回去,她尴尬又惊讶地回看秦远一眼,低头不吭声了。   不多时,两名样貌清秀的道姑就被押了过来。   二人都使劲儿低着头,藏着脸,最后被衙差硬逼着抬起头来。   “多大年纪?”秦远问。   俩人都没回话。   “竟是你你们两个!回秦寺卿的话,这二人一个叫平衍,一个叫平云,在万通观成立之初,俩人便在这,跟着我一起打理道观。至今已经有十年有余,一直都很本分。”子虚道长立刻质问二人因何要逃跑,“若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便痛快说出来。别闹了误会,被官府抓了去!”   平衍和平云二人默了片刻。   平衍最终先开口了,“我二人今日出门买菜的时候,见一老汉倒在地上不起,本欲搀扶他,送他回家,谁知那老汉睁眼后就怪是我们二人使坏弄倒了他,非要我们赔钱。我俩理论不清,见那老汉竟有帮手跑来,便害怕给道观添麻烦,赶忙就跑了。刚才听说衙门来人了,便以为是老汉告官来认我们了,我二人便心虚地想跑。”   平云连连应承,正是如此。   “若是这般,频道觉得情有可原,请秦寺卿宽宏大量,饶了她们。”子虚道长转即代二人给秦远赔罪,并表示她愿意十倍赔偿给那位卖菜人。   秦远笑了下,问子虚道长这二人的来历为何。   “万通观收人不问过往,只看来者是否斩断尘缘,一心修道。”   子虚道长对秦远感慨很多女儿家们都十分不容易。大唐开国之初,观内所收的道姑都是些因战乱流离失所,丧夫丧子,个个都是伤心人。   “何必多问,问了便都是泪水和苦楚啊。”   秦远转即去问平云、平衍二人,“道长仁善宽厚,不问你们过去。可你们自己总知道自己的来历,倒给我说说。”   “我二人都是扬州人,因战乱乞讨至了长安城。碰巧遇见子虚道长好心收留,才有我们的今日。”平衍道。   “那时候你们多大?”秦远问。   平衍:“十八。”   平云:“十七。”   “极好,那就说两句扬州话听听,再跟我讲讲你们那都有什么习俗,住的地方都种什么菜,平常有什么饮食习惯?”秦远继续问道。   平衍平云二人傻了眼,都愣住了,没话可讲。   秦远静静地看着二人,似乎愿意选择相信她们,还想等待她们的回答。   片刻之后,平衍平云浑身哆嗦起来,畏惧地跪在地上。   子虚道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二人到底有何事瞒着我和秦寺卿?”   平衍平云二人便哭起来,无辜喊冤,直摇头表示她们什么事情都没做。   “若问心无愧,你们因何要逃?扯谎?”   平衍平云就大哭起来,泪水不止。   秦远见这样是问不出什么了,命人将二人带下去,令谢罪尽快审问。随即他请子虚道长入内说话,询问杨妃一事。   道长一听秦远问这件事,蹙起眉头来,似乎十分忌讳。   “道观出了这样的事,道长若还有所隐瞒,怕不是够明智了。今天我抓人的事便是我不说,终归还是瞒不住。有些话到圣人那里,指不定会变成什么样子。这边具体情况我又不知,到时候真没办法为道长和万通观求情。”秦远摆出一副好心肠的样子,连连叹气。   “并非贫道不想说,实在是前朝的很多事已经忌讳提及了。秦寺卿深受圣宠,坚持办案追根究底,今日这不该说的话,贫道便也不得不说了。   道观的前身本是前朝安平公主的府邸,当年已经因为一场大火化作了废墟。杨妃自小便与安平公主要好,所以每月杨妃来悄悄来此祭奠,怕就是因为安平公主。”   子虚道长告诉秦远,杨妃每次来都话少低调,从不多言,一人在大殿内祭拜上香,她大约逗留一炷香的时间后便会离开。杨妃来此的目的,只是子虚道长的揣测,杨妃从没有亲口对她讲过。   “这个月,她进了殿内之后不久,外头的人就隐约听到殿内有哭声,宫人问她如何,又说没事,不许外人入内。后来渐渐安静了,外头人等了两柱香时候,叫人人不应,推门去瞧,便见杨妃晕倒殿内。贫道略懂些医术,当时为杨妃把脉,发现是受惊过度所致。”子虚道长如实讲述给秦远,“后来掐了虎口,人便醒了,眼睛倒是通红,曾哭得很伤心了,不过人倒没事。”   秦远多谢子虚道长配合调查,“那当日杨妃抵达之前,殿内打扫陈设各项事宜,是由谁负责,平衍平云可管这些事?”   子虚道长愣了愣,惊讶地看着秦远,意料不妙地回答:“确实是她们二人管事。”   那而今只要审问清楚平云平衍二人,真相立刻就会清楚了。   秦远急忙离开万通观,打算去大理寺等谢罪问口供。突然有一名衙差骑马而来,急忙勒马,从马背上滚下来告诉秦远,平衍平云在押往大理寺的路上突然吐血身亡了。   秦远:“怎么回事?”   “她们同时咬了一下衣袖,然后突然倒地抽搐,接着就吐了血,很快没气了,是服毒自尽。”衙差告诉秦远已经让仵作前去勘验了。   随身带毒,服毒的行为干脆利落。   “死士。”秦远叹道。   王振在旁闻言后,讶异不已:“怎么会是死士?”   能培养出死士的门户绝非一般人家,多是王侯将相。这这俩分明就是道姑,太难令人想到了。   “这二人一定做了什么事,怕我们问出来。”   秦远令王振立刻去通知守城禁军,再去通知秦琼。从即日起,长安城内要严加巡管,谨防意外。   ……   夜深了,秦远急急地敲开了长孙府的大门,闹着要见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刚刚睡熟,被家仆的通传声闹得脾气很大。再听来人是秦远,他便火更大。   “砸一筐萝卜出去,让他滚!”长孙无忌不耐烦吼道。   “人……人已经进来了,奴们拦不住啊。秦寺卿此刻就站在奴身边。”家仆尴尬又磕巴地回答道。   长孙无忌听到这话,顿时精神了,他起身打开门,果然看见秦远就站在门口,居然还冲自己笑。   长孙无忌转头就想拿点什么东西招待秦远。   “出大事了,时间紧迫,我不得不叨扰你。”秦远解释罢了,就告诉长孙无忌他去侧堂等着他。   “进来吧,这是书房,没女眷。”长孙无忌话里仍有余怒。   “我知道,不然我也不敢跟进来。”秦远就等长孙无忌这句话,所以对方话音刚落,他人就已经蹿进屋里了。   长孙无忌火又上来了,看见桌子上那半个还没扔的萝卜。长孙无忌本欲拿起来朝秦远身上打,却没想到秦远先一步抢走了萝卜。   咔嚓!   秦远把萝卜送到嘴里咬了一口。   长孙无忌瞪眼:“你——”   “我跑了一晚上,又累又饿。吃口萝卜怎么了?”秦远啃着萝卜,对长孙无忌宣告主权,“这半截萝卜本来就是我的。”   “我是说你居然不嫌脏。”长孙无忌无奈道。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那就扔地上踩两脚后你再吃。”长孙无忌气得劝他。   秦远大方地不计较,转正题问长孙无忌,有关于杨妃和安平公主的事。   长孙无忌偏不说了,要秦远先鞠躬道歉,承认他自己是个喜欢戏弄人不知廉耻的王八小混蛋,他便告诉秦远这件事。 第93章 凤凰血   秦远听完长孙无忌的要求后, 高兴地问长孙无忌:“可是真的?说了便将前仇一笔勾销?”   长孙无忌险些忘了, 秦远在这方面完全不要脸。平常要脸的人如果被逼说这种话, 心里头不知会忍下多少羞辱愤恨, 但秦远却不是如此,他完全不在乎。   “不必了!”   长孙无忌立刻决定先把这笔账记下来,回头再跟秦远算。   “当年萧皇后带着孙子杨政道和几个女儿一同逃亡突厥。安平公主却是刚烈性子, 不愿走,不愿屈服于李唐,便自己放火在府邸自焚了。杨妃同她要好,似乎是被安平公主要求过,一起自焚,但她没有从,最后还选择跟了圣人。或许因这个缘故,杨妃一直心中有愧。圣人登基之后, 瞧她心结还在,便想了这么个主意,准她每月初一去万通观祈福。”   “自焚后的尸体可在?”秦远追问。   “该是在的,此事要问当时在场的人才知道, 我没办法跟你完全保证。”长孙无忌令秦远去问尉迟敬德, 当时唐军进长安城后, 是尉迟敬德负责去处理安平公主府的事。   “这可难了,上次尉迟公就跟我说了, 他举荐我之后, 我救过他命的账就算平了, 可是当初拒婚的账还要继续算。这几日说不定正暗地里谋划着怎么报复我,而今我送上门去,岂不成了案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秦远苦恼不已,他挠了挠头,然后就眼巴巴地看向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眉毛一挑,哼笑道:“你瞧我做什么,而今你才是大理寺卿,我已经不负责管你们大理寺的事情了。”   “可这案子不分你我,仍有人在捣鬼,颠覆大唐。”秦远非常诚挚地看着长孙无忌,“早点解决,防患于未然,总比麻烦来了再去补救来得好。”   “你少忽悠我。”长孙无忌冷哼道。   “为了整个朝廷,为了圣人!这正是你我为官者最该做的事,还分什么谁管谁不管?圣人若知长孙公不分彼此,只有一颗赤诚为国鞠躬尽瘁的心,那会如何看重长孙公?长孙公今后在他心中的地位,任何人都无法相比。”秦远接着游说道。   万通观突然出现两名死士道姑,情况确实很奇怪,但长孙无忌还没办法把眼前的情况和谋反阴谋联系在一起。   “同是道姑,同是三十多岁,同是大唐初立的时候,现身于长安城的道观。这些共同之处,足以说明她们属于同一拨人。”   秦远认真解释着。   “道姑为了诓骗蔡阳给我下毒,故意用梅御史做引。这一招看似荒唐,却极有可能成事。因为近身我的人不多,近身我还能让我把东西吃下去的时机就更不多了。蔡阳好色有些蠢,大概是我身边唯一的破绽了。哄了蔡阳对我下毒,弄死我了,接下来便不会有人察觉异案的破绽,毕竟我的长处就在于调查奇案。我死了,那些人便可以为所欲为。”   秦远告诉长孙无忌,如果他推测不错的话,过不了多久一定会有怪事发生。现在要紧的是查清楚万通观有多少道姑牵连其中,杨妃是否无辜,平衍、平云道姑在生前都干了什么坏事。   “真这么严重?那我们赶紧进宫回禀圣人。”长孙无忌让秦远换衣裳去。   “现在很晚了,不急这一时半刻,毕竟咱们也没掌握太多证据,明天赶早去陈明情况也一样。”   长孙无忌想想也是。   “这次的幕后主使有些疯,黔驴技穷,便打算拼死一搏。这些道姑该是其能用的最后人马。”秦远提醒长孙无忌,“疯子从来都是最危险,我们都要小心。你日常出行吃饭,都要比往常谨慎三倍。”   “怎知道人家是拼死一搏?”长孙无忌让秦远赶紧给他解惑。   “梅子言在朝中的位置举足轻重,多少会有些作用。妙善道姑为了快速引诱蔡阳上钩,不惜牺牲梅御史的性命。若不是黔驴技穷的疯子,会干出这种事?”秦远反问。   长孙无忌点点头,“梅御史的死如果只是为了哄骗蔡阳给你下毒,那这事儿是够荒唐。可不管我们觉得如何荒唐,这事儿确实办成了,好在你幸运,命大。”   “是啊。”秦远其实至今还很疑惑,他为什么会没事。如果硬说是因为他的仙人体质,可他这身体若擦伤碰伤了,却是跟普通人一样需要时间恢复,根本不会立刻痊愈。中毒的伤害肯定比擦伤碰伤还要严重,那就更加不可能痊愈了。莫非真的是因为那盘菜汤太多,他只吃了苦菜,没粘到有毒的红豆粉?   从长孙无忌府邸出来后,秦远便回自己的府邸,问了当日收拾和清洗盘子的下人。下人告诉秦远,清洗盘子的时候,他确实看到菜汤低下沉   了一些粉末,当时还纳闷过是什么东西,所以记得特别清楚。   “顾小娘子来了,说有急事!”方喜急急地跟秦远回禀。   “人呢?”   “奴安排她在侧堂内等候。”方喜道。   秦远进了侧堂,顾青青就立刻扑了过来,捉住秦远的衣袖,掉眼泪告诉她:“秦大哥,小绿她快不行了!”   秦远立刻骑着马,随顾青青回去。   秦远一进屋,就见周小绿正面色惨白地躺在榻上,气息微弱儿紊乱。周小绿专注于痛苦地呼吸,眯着眼睛,没能注意到秦远的到来。   秦远便走近了一些,叫了一声周小绿。   周小绿恍然睁开眼,看见是秦远惊讶不已。她脸色这时候突然发灰,整个完全没有了往日的神采,好像突然间老了几十岁,整个人的状态极差。   “秦大哥怎么来了。”周小绿白着嘴唇,勉强笑一声,然后她便低头,闷闷地看着自己的手背。   周小绿的状态太不正常。   “你怎么了?”秦远问她。   “没大事,躺一下就好了。”周小绿请秦远不必担心。   “你说好不再对我撒谎。”秦远声音里透出一分严厉。   “对啊,你有什么话不跟我说,总要跟秦大哥说。”   顾青青为了让周小绿和秦远说话方便,随后就回避了。   屋子里突然静默了。   周小绿随后强打着精神起身,秦远忙去搀扶她。   “秦大哥,抱歉我又骗你了。”   眼泪先于声音落了下来。   “到底怎么回事?”秦远感觉周小绿的状态很不对劲儿,问她她又不说,便欲喊人去请大夫。   “没用的。”周小绿拦着秦远。   “那你就对我说实话!”   周小绿犹豫了下,转身从自己枕头边的布包里从掏出一娃娃,这娃娃与普通的巫蛊娃娃略有不同,身上贴着的符纸写着秦远的名字和生辰八字,为朱砂笔所书;但其头顶却又贴着一张写有周小绿名字和生辰八字的符纸,却是用鲜血所书。   “这是?”秦远皱眉,预感不妙地看向周小绿。   “同我一起离开的两位叔父之中有一位会占卜。那日我听到有人提起秦大哥被满城女子追随的消息,其实并没有动心思要回长安。是后来,叔父占卜说秦大哥将有大劫,会危及性命,我才急了。都说医者难自医,秦大哥可以救人,怕是救不了自己。当时离得远,我怕不及赶回长安通知秦大哥,秦大哥便会有危险,所以就善作主张,请叔父做了这法事,令我可以借运给秦大哥挡灾。”   周小绿说得这种借运,是一方以性命为代价,将自己全部的气运借给另一方。使得另一方的运气在短时间内变得非常好,以至于在遇到任何危险的时候,都可以化险为夷。那日蔡阳将相思豆粉洒进那盘苦菜里,秦远本该吃到毒物,可幸运地因为那盘炒菜汤多,秦远吃苦菜的时候偏偏就没有粘到足够量的相思豆粉令自己致命。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情况,却发生了。   现在秦远听周小绿的解释原因,便恍然明白了。他之所以会如此幸运,是周小绿以牺牲自己为代价换来的。   难怪上次孙御医给周小绿诊脉,说她脉象似有不对。因为当时她的气运正在流失,所以身体会有异常。   有借有还,周小绿帮他挡了灾,就会付出相应的代价,而今她连活下去的‘气运’都没有了。   现在周小绿全身每一个器官慢慢地都会失去生机,最终因衰竭而亡。   “前几日我本该吃毒,是你替我挡了灾。而今你会这般正是因为替我挡灾的缘故,你可知你这样做,会无药可救?”秦远凝重地看着周小绿。   周小绿点头,毫无悔意。   秦远蹙眉,心像是被重锤了一下。他非常感谢周小绿替自己挡灾,正因为心疼她,也正因为这个恩情太重,他此刻反而说不出感谢的话。   “我们刚见面的时候,你为何不说此事?”   “这是劫数,何必说出来给秦大哥凭添麻烦。再说秦大哥说不准还可以救活我,我若能白白体验一回死而复生的感觉,却还算是赚了呢。其实救不活也没关系,我本就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看见父亲尸体那日,我就不想活了。所以秦大哥不要为此有负担,我没有不白死,居然能用自己的烂命顶下一个好人的命,我很知足的。”   周小绿扯起嘴角,对秦远笑。他唇边的肌肉正微微打颤,不过片刻的功夫,她连笑都很吃力了。   秦远心里太清楚了,周小绿根本就没有想‘死而复生’,不然她回长安城后便会直接来找他讲明情况,没必要一直躲在顾青青这里。还有那天他来了,她非要躲在草垛里藏身。而自己当时,居然还怀疑周小绿居心不良。   周小绿刚刚所讲的那些死而复生的话,其实是为了顾及他的感受,怕他心里有负担。秦远再清楚不过。   其实即便周小绿存着可以死而复生的想法帮助自己,她所遭受的这种死亡方式甚过万箭穿心。仅仅能为他承受这些,已经是还不完的情义了。更何况,周小绿从一开始就有牺牲自己的打算。   “我一定会救活你,只是……要你为此受苦了。”秦远瞧周小绿脸色越来越差,似乎开始呼吸困难,忙转移话题道,“如此算起来,你可是一再骗了我两三次了。”   “我以后真的不会再骗秦大哥了。”周小绿努力支撑起眼皮,惨白地脸上写满了认真,还要举手起誓。   “罢了,我虽然不大喜欢别人骗我,但以后若是你骗我,却是没关系的。”秦远把周小绿举起的手轻轻地按了回去,用帕子去擦拭她鼻孔里刚刚流出的血。   秦远让周小绿少说话,好好休息。   “嗯。”   周小绿突然闭了下眼睛,手按在了肚子。她这一声应承,不知包含了多少痛的隐忍。   秦远看得出她很难受却在压抑,命人去拿了荔枝酒来,让周小绿多喝点。酒能醉人,但愿她喝了,会少一点痛地离开。   周小绿喝了几口荔枝酒后,似乎精神了些,小声告诉秦远酒很好喝。   “等你好了,都给你喝。”   周小绿笑了下,忽然剧烈咳嗽,喷了一口血出来。秦远连忙用帕子给她擦拭,因为呼吸困难,周小绿喘息很费劲儿,但他的脸色却半点没有憋红,而是变成了青色,最后整个身体的皮肤都渐渐由灰色变黑。   周小绿连血液和皮肤都在衰竭。   秦远却什么忙都帮不上,他只能握住周小绿的手,眼看着她痛苦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秦远眉头深锁,默了片刻之后,他亲自用被子把周小绿的身体包裹好,给她戴上纱帽,将人抱进车内。   “我带她回府医治。”秦远出门后就对顾青青道。   顾青青点了点头,让秦远一定要请神医给周小绿好好断症,治好了他。   “放心,会好的。”   话虽这样说,但秦远的声音听起来很凉,以至于顾青青都吓得不敢再多言。   秦远随即骑着马,护送马车离去。   隔壁王大娘凑了过来,小声问顾青青:“刚才怎么还弄了酒进去?”   “可能喝了酒血气就通畅了,便是咱们平常服药有很多方子都要配酒服。”顾青青解释道,“好在我有秦大哥给的宵禁令牌,可以趁着晚上去找他,不然我真怕小绿挨不过明日。”   “我就没见人病得这么快,脸色一个时辰一个样,越来越差。”王大娘感慨顾青青和周小绿都是命好,能碰见秦远这样重情义的好人。王大娘随即让顾青青早点睡,明天起来了她还要的忙活铺子里的事。   ……   秦远回府后,便悄悄安置了周小绿的尸体,命任何人不得擅闯。   临天亮前,秦远沐浴完毕,躺在榻上眯了片刻,便更衣前往大理寺。   “昨夜巡城情况正常,各城门如常开启,没有什么怪事发生。”   王振汇总了他一早上调查得来的情况禀告秦远。   秦远应承之后,叫来戴胄、孙伏伽,还有刚刚晋升雍州府长史的温彦博,大家一起商量这案子的对策。   “敌在暗,我们在明,实在难以想出对方会用什么手段。”温彦博叹道。   “商州必须要去一趟,当初妙善道姑去平达观,拿的就是商州静安观道长的身份证明信。查一下此人,还有整个静安观。”秦远看向戴胄,他希望由戴胄来负责调查此案。   戴胄立刻看出秦远的意思,主动请命。   “没拿到证据之前先悄悄查,再不然就先将可疑人员带回长安城,令谢罪审问。”秦远嘱咐道。   戴胄应承,随即就准备动身去了。   “而今这长安城一切如常,我们该怎么查?”温彦博问秦远。   “不会一切如常的,肯定有不正常的地方。先肃查皇宫,一定要确保皇宫安全,然后就是长安城了,肯定离不开长安城。”秦远道。   孙伏伽和温彦博赞同地点了点头。   “报!”小吏急匆匆冲进屋,回禀秦远,“属下们在东西市发现了异常,大街上忽然被人凭空撒了这些纸条。”   小吏随即就将手中的两章巴掌宽的纸条呈给了秦远。   纸条上写着一行字:“后人道千古一帝李世民,实为弑兄逼父狗皇帝。”   大家看了这字条,都瞪大了眼睛,叱骂什么人居然敢这样说。立刻传令下去,全城戒严,缉拿反贼。   秦远看见‘千古一帝’这四个字,想起了一开始发生的尸毒案,那两名利用尸毒控制卢小妹的女子就曾说过‘千古一帝’。   而现在这桩案子里,涉案的嫌犯也都是女子。   这些女子表面看起来都像是二十多岁,实则可能都是三十出头的年纪。   这时,长孙无忌赶来叫秦远一同入宫,顺便告诉他,他已经问过尉迟敬德了。   “当年安平公主府的下人都亲眼看见安平公主身处火场,火扑灭之后,便找到了尸体,尸体的脸烧焦了一半,另一半还可以辨认,确定是安平公主无疑。不过有意思的是,她当时手里拿着一个玉瓷瓶,据当时公主府的下人所述,瓶子里装得是凤凰血。”   “凤凰血。”秦远冷笑了一声。   长孙无忌也跟着笑:“就是,哪有什么真正的凤凰血,估计是什么毒药的名字吧。”   “麻烦大了。”   秦远将手里的纸条递给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看了下纸条,瞪了眼,质问秦远这纸条是从何而来。   “说出来你就更生气了,在东市和西市,有人当街撒的,不知有多少百姓捡到了这东西。”秦远叹道。   长孙无忌气得想把纸条撕了,被秦远拦下。   “我就这一张,还要给圣人看。”   二人随后在两仪殿觐见之后,李世民听闻道姑案的诡谲之处后,又见了字条,自然盛怒不已。   长孙无忌忙道:“既然这万通观的尼姑出了问题,杨妃那日又有些反常,陛下何不问一问杨妃,那日到底出了什么事,令她在殿内逗留的时间比平常更久?”   “这两日她病了。”   李世民顺口一句感慨,便引得长孙无忌心中十分不爽。   “事关大唐天下!若是皇后得知陛下有难处,不管有多少困难,只要能帮到陛下,她便都会毫不犹豫地去做。而今不过是问杨妃两句话罢了,她若因此跟陛下计较,未免太不识抬举了。”长孙无忌愤愤不平道。   “没说不问,”李世民意无奈地埋怨一眼长孙无忌,“不过这案子能跟她有什么干系,若说她在暗中策划谋反,绝不可能。”   “臣等只是觉得的那日杨妃晕倒在万通观有些蹊跷,怕这其中有什么线索,可以指向真正的凶手。”   秦远告知李世民,因为万通观内平衍和平云道姑的突然死亡,没人知道她们在暗地里曾谋划过什么大阴谋。就怕敌在暗,早已经谋划成熟了,大家还全然不知情,被突然打个措手不及。   既然事关重大,李世民倒也不避讳了,带着秦远和长孙无忌去探望杨妃。   杨妃听完李世民的提问后,错愕了片刻。   “臣妾那日如常在殿内跪拜,不知怎么睡着了,便做了一噩梦,吓得我心慌流了许多眼泪,得幸宫人之后叫醒了我。”   “所以当时并非昏迷了,而是睡着了?”长孙无忌确认问。   杨妃点了点头。   “做了什么梦?”秦远追问。   “就是……吓人的噩梦罢了。”杨妃容颜秀丽,此刻蹙着眉头,满脸哀伤的表情,正应了‘楚楚可怜’。   李世民便拉住她的手,劝她没事。   秦远和长孙无忌互看一眼,琢磨着这回怕是得不到具体回答看,却听李世民轻声要求杨妃具体讲述梦里的内容,不得欺骗。   “臣妾梦见了二姐,二姐在梦里要求臣妾……去……去……”杨妃犹犹豫豫还是说不出口。   秦远等得着急,使眼色给长孙无忌,长孙无忌便回瞪一眼秦远。这种时候他们两人谁张口都不合适。   “如实讲述便是,寡人不会怪你。”李世民这时候声音有几分严厉了。   杨妃跪地,跟李世民坦白道:“她要臣妾和她一起反唐,问臣妾心意如何。臣妾摇头说不愿,她便骂臣妾没出息,是个没骨头的贱人,不配姓杨,她还说她那么多年她都算是白对我好了。臣妾吓哭了,她就恶狠狠扑了过来,再之后我就不记得了,便有宫人将我叫醒了。”   杨妃说罢,流着眼泪给李世民磕头赔罪。杨妃再三陈明自己并无反唐之心,可自己到底为何会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梦来,她也不清楚。   “不过是个梦罢了。”   李世民拉杨妃起身,叹她小题大做。杨妃是什么样的胆量和脾气,李世民再清楚不过,她绝不可能做出背叛自己的事来。她没这个胆子,也没有这个能耐。   “请问杨妃,梦里的安平公主穿着什么样的衣裳?”秦远再问。   杨妃:“好像是一件普通布料做的蓝花衣裳。”   秦远:“平常百姓所穿的那种?还是上等绢缎?”   杨妃仔细回忆:“奇怪了,竟是普通百姓所穿普通缎料,光泽不算好,并不奢华。”   “那她的样子呢?”秦远继续问道。   杨妃:“我竟忘了说,当时她带着一张黑色面具,但我认得她的声音。她唤我芝兰,那是我们以前姐妹一起玩闹的时候,她给我起的小名,所以她一张口,我就知道是她。   “还说过什么其她的话没有?”   杨妃摇了摇头。   秦远随即拱手告诉李世民他都问完了。   君臣三人随后在花园中踱步,秦远告诉李世民,杨妃在万通观所遇非梦,而像是真的人。   “若杨妃真的在做梦,她该梦见安平公主多年前活着的样子。依然奢华,容颜不曾老过才对。戴着面具遮遮掩掩,穿着普通百姓布料的衣裳。这后者分明更像是现实里的人。”   “可是安平郡主已经确认死了。”长孙无忌惊叹,“这——又是怪案?”   秦远:“公主死前喝了凤凰血,自古便有一说,凤凰涅槃便可重生。”   若这‘千古一帝’的说法是从安平公主那里传出。那安平公主不光活着,还活得很奇特。她怕是在死后游荡人间,历经了历史的沧桑,后又在她人身上重生回了唐朝,已经完全是另一个身份和容颜了。   因为已经见识过几桩诡案,所以李世民这次对于秦远所谓的涅槃重生的说法接受很快。   李世民直叹秦远洞察细微,居然能偶从杨妃形容的梦里抠出这些诡谲的真相来。   李世民立刻要求秦远尽快缉拿安平公主。   等人抓到了,他便要见识见识,这安平公主到底是怎么活在别人的身体里。 第94章 安平公主   “人海茫茫, 安平公主若真的以另一个人的样貌和身份活过来, 找到她实在是太难了。”长孙无忌叹道。   “此事确实不易,得幸寡人可以仰仗秦远办妥此案。”李世民赞许地看向秦远, 对他报以一个鼓励性的微笑, 然后便问秦远是否能够保证将此案破获。   长孙无忌立刻使眼色给秦远,希望他别把话说的太满。免得令李世民期望太高, 回头事情没有办成,他便会受到责罚。   奈何秦远根本就没有看见长孙无忌的眼色,立刻点头答应了。并拍着胸脯向李世民保证, 一定会尽快破案, 将安平公主缉拿回来, 给李世民好生瞧瞧安平公主之‘怪’。   长孙无忌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感慨秦远到底是新人,太嫩了,照这样的方法为官, 只怕要不了多久他就得被贬黜下去。   “好生干脆利落,可比那些唠唠叨叨推卸责任的大臣们强多了。”李世民高兴地告诉秦远, 作为皇帝, 其实他最为讨厌的事情之一便是臣子们中庸耍滑,不愿作为, 更不愿担苦差,却非常愿意推卸责任。   长孙无忌在旁听到此言, 顿时觉得膝盖疼。   “得幸朝中有几个像你这样的大臣在, 魏征就是如此, 你们令寡人十分欣慰。”李世民高兴地拍拍秦远的肩膀,嘱咐秦远可以调动长安城内所有的人马配合,可以进出长安城所有地方。   当然,李世民不可能把这么大的权力完全交到秦远一人手上。李世民令长孙无忌和温彦博协同秦远查案,发出中澳命令时必须三人同时在场。   查案的时候能遇到一个完全放权信任自己的好上级,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   秦远也庆幸能有李世民这样的明君配合自己。   秦远便用“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向李世民表达,主导事情顺利发展,最大的功劳正应该是李世民,正因为有李世民这样的旷世明君进行英明领导,才会之后的一切。   李世民想想也是这个理儿,哈哈笑起来。这秦远说话就是中听,令人莫名心情愉悦。   长孙无忌则无语至极,某人拍马屁功夫真真是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刚刚他居然在忧虑秦远的仕途,他那会儿怕是傻了吧。   随后,秦远领了旨意,跟长孙无忌一起离开了太极宫。   长孙无忌问秦远下一步该怎么办。   “去万通观。”   秦远先命人去通知温彦博来,转头见长孙无忌先上了马车,赶紧跟了过去。   长孙无忌纳闷打量秦远,质问他为何非要跟同乘一辆马车。   秦远:“今天心情不好。”   没心情刚才那会儿在圣人跟前,他会拍马屁拍得那么好?鬼才信!   “你有话就快说,不然快滚。”长孙无忌不耐烦道。   “你说若有人为了救你而亡,你该怎么办?”秦远根本不介意长孙无忌的脾气,如常一般用聊天的语气问他。   “为何忽然问这个?”长孙无忌皱眉看着秦远,“莫非又有什么人对你下毒手,有人替你挡了一刀?”   “没有,就是想假设一下若是你,你会怎么报恩?”秦远问。   “重金酬谢,许其荣华富贵。”长孙无忌道。   秦远:“但对方并不贪图这些,而他要的东西你却刚好没有呢?”   “那就让他滚!”长孙无忌质冲秦远喊道。他觉得秦远是故意在耍他玩。   “你瞧你,脾气怎么这么差,总发火容易伤肝,不好。”秦远文绉绉地劝慰长孙无忌息怒。   “别再问我这么蠢的问题,你破案时候的脑子呢?只要你闭嘴,我就没脾气了。”长孙无忌道。   秦远立刻闭上嘴,点了点头,然后他夸张地挑眉瞪圆眼,打量长孙无忌,就想看他这会儿是不是真没有脾气了。   长孙无忌被秦远这副怪表情弄得更生气。刚好这时候马车停了,长孙无忌吼他快下马车,别再烦他。   “说好了我不吭声,你就没脾气的,骗人呢。”秦远无辜地叨咕一句,下车前告诉长孙无忌,他还不稀罕坐他的车。   长孙无忌气得无以复加,立刻风风火火下了车,像揪小鸡一样把秦远揪住仍一边去。温彦博这时候来了,跟他们二人打招呼。秦远立刻拉住温彦博,小声告诉他离长孙无忌远点。   “脾气又不好了。”秦远的音量小到刚刚可以令长孙无忌听到。   长孙无忌继续吼:“说什么悄悄话!”   温彦博被吓了一跳。   秦远用‘看看看果然如我所言’的眼神回看温彦博,对他点了下头,意思这就是如他所见的事实。   温彦博信了秦远,两厢就这样拉近距离,一同‘躲避’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懒得理会这俩胆小鬼,率先大方地迈步进了万通观。万通观的子虚道长连忙前来迎接。   长孙无忌眼睛往周围瞟了一圈,想说点什么,但发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只得尴尬地回头瞧了一眼随后到来的秦远。   秦远踱步至正殿前,才开口问子虚道长:“安平公主当年自焚的地方就在这正殿?”   子虚道长愣了下,点了点头。   长孙无忌和温彦博跟着瞧向道观的正殿——三清殿。   大殿气派巍峨,殿柱纵横成行,共有七列,每列十柱,可见其宽敞。大殿地面铺着的青灰色石砖,正上首供奉三清雕像: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和太清道德天尊。雕像前便是一宽大的供桌,供桌上摆着果点、香炉等物,供桌前有三排蒲团,一排五个,为上香者跪拜所用。   秦远绕着石像走了一圈之后,觉得这三尊石像太过沉重,绝无随便移动的可能,遂命人检查大殿内所有的地砖,看看有没有问题。   长孙无忌问秦远到底在干什么。   秦远道:“那日杨妃上香之时,杨妃被迷得半睡半醒,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她才出现。再之后守在外头的宫人们就进来查看杨妃的状况,当时却没有人在现场察觉到有其他人在足以说明说这殿内肯定有个藏身的地方。”   衙差随后在石像后方挖开了活动的三砖块,刚好可令一名身材普通的人侧身躺着藏匿。   这三块地砖做得格外厚实,脚踩上之时,不会有特别不同的声音。砖缝之间特意用了白灰填充,所以从表面上完全看不出与其它砖有差别。至于石板下土坑,倒没什么特别的线索,不过这里的土不同意长安城其它地方,土竟然是黑色,或许与这里曾着过大火有干系,又或者这里本就是一片养肥了的腐殖土。   秦远用手捏了一块土,在手里捻了下,然后起身,拍了拍袍子。   “怎么样?可有什么线索?”温彦博忙凑过来问。   “如你所见,就这些东西,空空的土坑,哪会有什么线索。不过看这坑的边缘还有铲子挖掘过的痕迹,该是挖了没多久。”秦远说罢就看向子虚道长。   子虚道长慌张跟秦远解释道:“三清殿打扫布置等事宜都是由平衍、平云负责,贫道真的没想到她们竟勾结了外人,在这、这干出……”   子虚道长不知道这里藏匿的人,到底对杨妃做了什么,遂话说到这里后,就疑惑地望向秦远等人,不知该如何表达。   “她们阴谋设计,用迷香迷惑杨妃,企图骗杨妃信了她们同伙所出的狂言。万幸杨妃聪慧,事后反应过来,识破了那贼人的奸计。”秦远模棱两可地说道。   “天啊,真没想到我万通观竟然收留了两个逆贼!她们竟对杨妃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子虚道长吓得手一抖,拂尘掉了地上,人也有些站不稳,要身边的道姑搀扶自己才行。   子虚道长连连鞠躬给秦远等人道歉。   随后,另有年轻的道姑来告知秦远:“大概一个月前,平衍和平云师叔突然体恤弟子们做活辛苦,说接下来五日这三清殿便交给她们打扫,不必我们操心。我们当时都挺开心,感激二位师叔的体恤。而今想来,只怕是她们利用这时间在石像后头挖了坑。”   秦远点点头,这就更确认了。他转即要了万通观的名册,再排查一遍可疑人员后,才和长孙无忌、温彦博一通从万通观离开。   “子虚道长有没有嫌疑?她会不会也是同伙?”鉴于前几桩案子凶手的身份总是令人觉得意外,温彦博开始发挥他博大的怀疑精神。   “子虚道长德高望重,万通观建成之前她便已经小有名气,该不会有什么嫌疑。假若她真有份儿参与,平衍、平云那日就不会跑了。哪有领头的压阵,喽啰逃跑的道理。”秦远解释道。   温彦博想想也是。   回到大理寺后,三人坐在大堂之内沉思,琢磨着这重生之后的安平公主,到底打算怎么针对长安城和皇宫动手。为何大家查来查去,目前一点线索都没有。   “安平公主性情刚烈,以至于宁愿自焚也不逃跑。她所谋划之事,绝不可能是小打小闹的,定然是撼动全城的大事。”长孙无忌忧虑道。这忧虑最大的来源就在于未知,他们完全不知道安平公主打算要干什么,一丝丝指向性的线索都没有。   “会是什么呢?”温彦博搓着下巴,“我觉得这件事还是要先弄清楚,与奇人异士是否有关联,若她驾驭了很多异能者,那长安城即将迎来的危险就有太多种可能了。”   “异人盟的案子已经了结了,若安平公主身边真有厉害的能人帮她,她不会狗急跳墙,令妙善牺牲梅子言去骗蔡阳给我下毒,这种冒险的手法我们早说过,是黔驴技穷,最后的疯狂。我看安平公主在赌,她就靠着最后这一件事,成败在此一搏。   妙善道姑所擅的闺中术倒可以追溯一下,根据平衍、平云的样貌年纪特征来看,二人该与妙善道姑一样。这些女子当年似乎专门受过这方面的训练?   ”秦远说罢,就看向长孙无忌,这类涉及大隋皇宫的宫闱淫事,长孙无忌应该会比较清楚些。   温彦博和秦远一样,也立刻看向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倒是挺喜欢别人在关键时候向自己求救,这让他有种骄傲感。可这次长孙无忌感觉却不那么美妙,好像他就是个专门喜好琢磨别人淫事的色贼一样。   不过大局当前,长孙无忌就懒得跟这俩人计较了,直接道出自己所知:“炀帝性喜渔色,他登基前碍于独孤皇后管教,才有所收敛。登基后,因解除了束缚,便放肆纵情声色,极度喜爱享鱼水之欢。当时隋宫里秘密设置了一个侍榻监,专门用来给炀帝调教美人所用,据说被侍榻监调教出来的美人,个个都水蛇腰,柔弱无骨,缠上了男人便会令其三天下不得床,下了床也是腿软走不得多少路了。”   “安平公主虽排行第二,却并非萧皇后所出,但能一直深受炀帝偏爱,或许便和她进献美色讨好炀帝有关。很可能是安平公主自己在府里暗中调教了一批美人,本打算进献给炀帝用,奈何突然国破,这批美人就被另外安置到别处了。”秦远揣测道。   温彦博直点头,“虽然你所言这些都是猜测,但很有道理。往前推十二三年,如妙善、平衍、平云这样的道姑,正是十七八岁至二十出头如花似玉的年纪,且她们三人确实都是样貌好。”   长孙无忌点头。   “那而今我们若能找到这些女子,案子差不多就能解开了。”温彦博高兴道。   “该是已经找到了,”秦远简短道,“商州静安观。”   “妙善道姑当初确实是从静安观所来,她有静安观道长的信。”但长孙无忌觉得仅凭这点,秦远就这么肯定静安观有问题,未免有些草率。   “商州这地点才是关键。”秦远让长孙无忌好好想想,他上次去商州所为何事。   长孙无忌愣了下,“为了商州叶刺史……采花贼……对了,商州有异人盟盟主,周小绿父亲就在那里失踪了?”   秦远点头,让长孙无忌再继续进行关联。   “还有什么关联?”长孙无忌不解地反问。   “周筠死在第一酒楼,凶手是第一酒楼的老板隋风云。隋风云并无妻女,但他有一爱慕的女子,便是陆巧儿的姨母马氏。”秦远道出后续的关联。   长孙无忌和温彦博听到这话,都更加惊呆,静默地睁大眼望着秦远。   “是……是这样的么?”对于这个真相,温彦博觉得太震惊了,“所以安平公主就是……是陆巧儿的姨母?”   秦远点头。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当初他为何会凭感觉待在安定村那么多年。不仅仅是安定村后来遭遇了攻击,还有陆巧儿。   “八成可能,剩下两成就差马氏她自己亲口承认。”   “居然是她!”温彦博示意秦远等等,他要缓一缓神,捋一下思路。   长孙无忌也跟温彦博一样,悄悄在心里捋一下。   “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她了?”长孙无忌忽然反应过来,质问秦远是不是早就心中有数了,所以才不慌不乱地在李世民跟前作保会尽快破案。   “确实早就对她有所怀疑,但一开始只是觉得她有些奇怪,琢磨着她会不会是隋风云的同伙,并不没联系到安平公主,”   秦远仔细跟长孙无忌和温彦博解释。   “马氏儿子隋生源往我府门处扔斧头,许多次了。铁器的使用有限制,隋生源能往我府邸连扔数把斧头,说明他家里有些门路能弄到铁。隋生源就是个孩子,自然不行,那就是他寡母寡妇厉害了。再者,这马氏是陆巧儿的姨母,本为苗疆人,精通蛊术。但她平常却避讳提及此事,不与陆巧儿说。那日我特意问她两个关于蛊术的问题,她却言辞闪烁,找借口回避。我令马氏检查周小绿是否中蛊,她并没有像陆巧儿那样看皮肤、口舌、眼下等处,只是非常草率地看了两眼便了事。从其言行所表现观察,她根本就是不懂蛊术。”   “原来如此,”温彦博再一次佩服起秦远,真真是洞察细致入微,无时无刻不在破案和观察。   “这么说那次隋生源扔斧头的事,是你故意原谅?”长孙无忌问。   秦远点头,“自那之后我就派人盯着他们母子,不过近些日子,他们却并没有什么动静。”   “那妙善道姑对你下手的事应该是她就谋划好了。梅子言参本你,怕也是她的谋划。这一步步都算计好了,提前安排下去,倒像是一个有城府又刚烈满心复仇的公主能干出的事。”长孙无忌立刻命人将马氏缉拿归案。   “对,该立刻缉拿她归案,有什么秘密,令谢罪一审讯便可知了。”温彦博感慨幸好他们有谢罪,可以省下很多麻烦。   “安平公主性格烈,她了解异人盟,定然知道谢罪的能耐,毕竟当初隋风云就破解过谢罪的招数。此人强攻不得,必须智取。”秦远阻拦长孙无忌道。   “之前没审问出来隋风云,那是因为隋风云提前吃了醒脑丸。而今我们突击缉拿她,立刻令谢罪对她提审,自然万无一失。”   长孙无忌见秦远正要反驳,长孙无忌信心十足地解释。   “这么简单的事,何必复杂了,你放心,我会令人看着安平公主的嘴,让她没机会吃什么醒脑丸。其实就算吃了又如何,等药效过了,照样还是能审。”   “不行!”秦远令长孙无忌不可擅动马氏。   “你再说一遍?”长孙无忌提高音量,瞪着秦远,便想拿他品级更高的派头来恫吓秦远。   “圣人令长孙公和温长史是协助我办案,是协助,从旁帮忙的意思。”秦远提醒长孙无忌,“我才是主办人。”   长孙无忌瞪秦远:“这种关键时候,你跟我咬文嚼字有什么意思?行,你要是为了揽功,这功劳就算在你头上。而今把人抓来,先审问清楚阴谋紧要。”   “上古天方国有一对神鸟,雄为凤,雌为凰,集香木自焚,便从死灰中重生,从此鲜美异常,不再死亡。”秦远告诉温彦博,“安平公主喝了凤凰血,她浴火重生之后,便不会再死。而今若鲁莽行事,令安平公主如平衍、平云那般寻‘死’,再重生成了另一个身份,她一定会吸取教训更加隐匿自己的身份,我们便再难找到她。”①   长孙无忌呆愣愣地看着秦远。这都是些什么,太诡异了!   温彦博感觉自己今天要把这一辈子的震惊用完。   终于冷静下来之后,温彦博再问秦远:“安平公主真的不会死?”   “她会一直活着,不停地不同人的身上重生,不死。”秦远告诉温彦博,“你若能弄到凤凰血,也会这样。”   温彦博:“那这凤凰血上哪儿弄去?”   长孙无忌也好奇问,于是大家讨论的话题就突然偏离了。   “不好弄,这种神鸟非常人能见,更不可能在普通地方能出现。即便非常幸运遇见了,如何能打败厉害的神鸟,取其血液,也是难事一桩。这可是连有些神仙都做不到的事情,奉劝你们二位就不要多想了。如果后羿在的话,倒是可以试试。”秦远半开玩笑地解说道。   长孙无忌:“那安平公主是怎么弄到了?”   秦远:“她那瓶凤凰血该是上古流传下来的宝贝,机缘巧合入了她的手。”   现在的人想弄凤凰血根本不可能,因为凤凰早就不在人间游荡了。   “真可惜。”长孙无忌啧啧叹一声。   “不死未必是好事,她不停变换身份和样貌,却永远做不了最原本的自己,也永远体会不到普通人生活的乐趣。”秦远告诉长孙无忌,人就是因为在有限的生命下,才会做出那么多精彩的事情来。“如果大家一个个都是老不死的,还有什么斗志,谈什么拼搏?”   “倒是这个理儿。”长孙无忌点了点头,“不过我还是觉得长生好,活腻了总比没活够强。”   秦远:“说不准有一天老天爷会开眼,便让你尝一尝活腻歪了的感觉。”   “那我一定天天诚挚叩谢老天爷的赏赐。”长孙无忌笑了一声,觉得自己跟秦远讨论这个简直无聊。还是回归正题,到底该怎么安全无虞地缉拿安平公主。   “趁其不备,弄晕她,须先用锁魂针扎入她的头顶,确准她的魂儿不会跑,再行审问。”秦远叹道,“大理寺已经再查道姑案,安平公主本就想杀我,定然关注我的举动,一定非常谨慎。我们的人想要悄无声息地近身她有些难。只有一个突破口,陆巧儿。我已经暗中传消息给她,令她伺机给马氏下迷药了,但暂时还没有消息,且耐心等着。”   至深夜,秦远从侍卫那里得到消息,陆巧儿成功下药把马氏弄昏了。   秦远匆忙感谢陆巧儿之后,就同长孙无痕、温彦博一起审问马氏。先扎了锁魂针,令谢罪审问,却没想到这锁魂针有后遗症,马氏非常清醒,谢罪根本没办法突破,从她口中问出东西。   马氏冷笑着看着谢罪、长孙无忌和温彦博,目光定格在秦远身上。   “不如把这锁魂针拔了再问我啊,我人在这,又不会跑了。”马氏盯着秦远,强调诡异地挑衅道。   “想得美。”秦远眯眼盯着马氏。   “哈哈哈哈……那可难了,你们可不要妄想从我嘴里探知任何消息,我不会说一个字。”马氏转即再看秦远,“秦寺卿居然利用巧儿暗中下药给我,想必是早就盯上我了。看来这些日子一直有人监视我,可看出我的破绽没有?一定没有!不怕告诉你们,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我们大家一起等着瞧结果,可真好啊哈哈哈……” 第95章 论如何颠覆长安(未修改)   “别高兴得太早, 否则你到时候都没出哭去。”秦远边问边观察安平公主的神色。   “那我们就等着瞧。”安平公主道。   “看来你很有自信。”秦远揣测道, “莫非你的计划还能波及到大理寺?”   安平公主哼笑一声,不屑地瞟一眼秦远。   “你儿子也同你一样被抓了,你就不心疼?”秦远问。   “什么儿子,我从没有过儿子,那个孽障的母亲早就死了, 根本不是我。”安平公主不满地撩起脸皮,满脸嫌弃道,“你当我稀罕呆在这具身子里?又老又丑,不及我三分美貌!”   马氏的样貌在同龄人中算好看的了, 中上之姿, 风韵犹在。奈何安平公主眼光高, 半点没瞧上自己的这具身体。   陆巧儿躲在内间听到这些话, 气冲冲地冲出来, “原来秦大哥真的没有骗我,你确实不是我姑母。”   安平公主见陆巧儿来了,恨恨地瞪她:“枉我这几个月悉心照料你, 没想到却是养了个白眼狼。我待你不薄, 你居然背地里给我下药。”   “我本不信的, 秦大哥告诉我大可以不信, 只是要证明姨母确实无辜。若真无辜, 他保证不会伤害姨母半根汗毛。我是坚信要替姨母证明清白, 才依了秦大哥的话, 给你下了迷药。可事实证明, 我信错了!”陆巧儿说着就鼻头发酸,委屈地掉起了眼泪。   “不止是个白眼狼,还是个浪蹄子。不信自家姨母,倒偏着外头的男人!”安平公主骂道。   陆巧儿气得,想袖子想揍安平公主,被秦远拦住了。   “公主才是真正不讲理的那个,她有错在先,你做了对的选择是真正的明智之举。她才是连道理都理不通的蠢人,你何必跟一个蠢人论短长,没用的。”秦远劝陆巧儿的同时,就顺便把安平公主给骂了。   安平公主气得瞪一眼秦远。   “既然知道我的真面目了,可怜你表弟命苦,那就赶紧带着你那个蠢表弟滚回老家去,这长安城可不适合你这样的乡野丫头生存。现在就滚,或许还有命可活,不然你只能给大唐的狗皇帝和他的无能大臣们陪葬了。”安平公主狠狠地骂陆巧儿,告诉她自己瞧那副贱样便来气。   “你——”陆巧儿长这么大,从来没听过这么多难听的话,涨红着脸要反驳回去,最终还是被秦远以办案为由,给劝退了。   “你先走吧,不过你表弟隋生源是否为无辜还要继续调查。”秦远劝陆巧儿道。   安平公主闻言哈哈笑起来,直叹秦远远不如传言中的那么神断。   “我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带隋生源那么蠢的东西做事。若不是那个蠢货乱往你的府门上丢斧头,我哪会暴露!再者说,你们不是有问什么都问得出来的谢罪么,大可以叫她去审问那个蠢货!”   “却是,若非隋生源,我可能会晚几天才怀疑你。”秦远赞同道。   “晚几天?”安平公主皱眉,“你依旧会怀疑我?”   “道姑案一发生,就牵涉到了商州的静安观。若我记得没错的话,今年春天的时候,你曾带陆巧儿去过商州道观。”秦远回答道,“当时我问过陆巧儿,长安城内有这么多道观为何不选择,非要去商州的道观。她说因为商州的道观内有你的熟人。”   安平公主愣了下。   陆巧儿本要往外走,听二人这番对话,恍然明白过来,万般生气。   “怪不得当初我说要出家,你偏偏带我去商州的静安观。你早就和静安观的道长串通一气,故意令道跟我说不够格,让我再回长安!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因我和秦大哥相识,想利用我?”   安平公主冷笑一声,对陆巧儿道:“看来你这段日子没白跟我,总算有点脑袋了。”   陆巧儿更气,又要往上冲,最终被温彦博劝离了公堂。   秦远则用探究的目光重新打量安平公主。   安平公主被秦远这么瞧得很不舒服,她皱眉不悦,故作调笑地问秦远:“听说很多年轻的美人追求秦寺卿,秦寺卿都不喜欢,秦寺卿该不会就偏好喜欢我这种半老徐娘?若是秦寺卿这等样貌的男人,我倒是不嫌弃,以前在公主府里就养了两个好看的,嘴巴特甜,能把人哄得找不着北。可惜没志气,也就只能玩玩罢了,比不得秦寺卿这样聪慧之人。”   “可他也嘴甜。”长孙无忌忍不住插嘴道。他本来想表达的意思是,秦远也一样是个没志气的。却没想到安平公主闻言后,就更满意秦远了。   “竟可以三者兼顾,难不得之前会有那么多年轻女子喜欢秦少卿。”安平公主故作一副饶有兴致地模样,目光色色地打量秦远,像足了一个女流氓。   秦远根本不被安平公主的‘调戏’所动,因为他知道安平公主在故意转移他的注意。   “人心毕竟都是肉长的,跟隋生源和陆巧儿生活在一个屋檐下那么久,怎么可能一点感情都没有?话虽句句有刺,但我还是听出来了,你刚刚故作凶狠地恫吓陆巧儿,其实就是想让她带着隋生源赶紧离开长安城。看来你即将谋划的事会波及整个长安城。”秦远揣测道。   安平公主骗过头去不看秦远,“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   “刚刚不是一直冷笑挑衅,甚至还想调戏我么,而今被我说中心事,便扭头故意逃避了?”秦远问。   安平公主又把头扭了过来,怒瞪秦远。   秦远笑起来,“瞧瞧,又被说中心事了,心慌了,便赶紧改了回来。”   安平公主气得真不知说什么好,这秦远简直有气死人的能耐。   秦远瞧得出她很想反驳,满眼睛里都是话,但她狠狠咬着牙,偏偏不说。估摸着是害怕她一张口破绽更多,又被自己窥探出什么。   之后,秦远再问安平公主问题,安平公主便一个字都不说了。   秦远禁不住笑起来。   “安平公主不过如此。”秦远故作讥讽地感慨一声。   长孙无忌和温彦博都跟着笑起来,笑容里自然都充满了嘲讽之意。   安平公主是何等身份的人,她性子刚烈又要体面。如何耐得住三人当着自己的面子这般嘲笑,终于忍无可忍,恶狠狠地威胁他们:“你们趁现在还有机会,可得好好尽情地笑,早晚有你们哭得时候!”   已经不可能再从安平公主嘴里撬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了,安平公主现在的防备心极强。   秦远命人谨慎看押安平公主之后,就对长孙无忌和温彦博道:“看她刚刚的种种表现,可知她谋划的事应该能毁掉整个长安城,不然她不会那般威胁陆巧儿和隋生源赶紧离开长安城。看来安平公主的计划一旦成功,你们、我、在这的所有人,可能都会有性命之忧。”   “毁掉整个长安?这怎么可能!除非她有千军万马,而我们则手无缚鸡之力,事儿才可成。而今她就算是有千军万马,她的人马也未必敌得过朝廷的人马,圣人已经调了更多军马守在长安城外围。军马禁军这块,从上到下,肃查严格,不可能有什么到问题。且不说长安城外没有异常军马活动,就算有,以现在长安城的军力,她也甭想打进来。”长孙无忌不服气道。   “区区一个亡国公主,早已经失势,更何况她现在还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寡妇,哪会有什么军马为她卖命。我估摸着这事儿,是邪道。比如尸毒?痋术?对了,查水源!太极宫、皇城和禁军,这些人的水和粮食——”温彦博突然打个激灵道。   “这两样早就已经查过了,一直严格把控,出不了问题。”秦远解释道。   “只要军马没问题,不至于倾覆整个长安城。”温彦博想不明白,还有什么别的方式能够令防如此守严密的长安城被瞬间倾覆,“会不会是她故意夸大其词,吓唬我们?”   “她若只是想吓唬我们,便不会一再忍耐不愿多说,该尽可能地张扬,吓唬我们才对。”秦远招来人问商州那边可有什么消息没有。   “暂时还没有,不过应该快了,今天就该能有消息。”小吏回道。   “有了消息立刻来禀。”如果商州静安观那边能拿到关键证人,令谢罪问出消息来,那长安城这边的情况,应该就可解了。   但秦远感觉不是很好,隐隐担心商州那边可能会有什么意外。秦远趁着等消息的工夫,还是让人去排查长安城各处,并请长孙无忌动用吏部的官员,对朝廷所有掌握重要实权的官员进行筛查,看看谁最近有什么异常状况。但凡查到一点蛛丝马迹,都要回禀到这里来,由秦远和长孙无忌、温彦博三人共同来审查。   秦远忽然想到了张玉苏,她有感知万物悲喜的能耐。遂差人去传话,问她可察觉最近长安城什么异常之处没有。   张玉苏随即回了一张纸条:“前日去曲江池附近游玩,发现那里的蛐蛐和老鼠都不太高兴。”   秦远看了纸条之后,就塞进袖子里。   日落西山之前,   前去商州办差的衙差快马加鞭赶回长安城,一到大理寺,就气喘吁吁地扑倒在地上,顺势就跪着跟秦远、长孙无忌等人回话。   “商州静安观确实有问题,属下等暗中调查,得知静安观道长出自长安,曾是公主府的人后,便打算缉拿静安观道长。谁知闯进屋内,却发现道长连同道观内另外四名的道姑一起服毒自尽了。属下们去的时候尸体已经是凉的了,死了大概有三个时辰了。”   衙差接着告诉秦远,这些道姑服毒后的死状与平衍、平云道姑很像,应该是都服用了同一种毒。   “属下等办事不力,请寺卿责罚!”衙差拱手赔罪。   秦远便问这些道姑的样貌如何。   “五人年纪都在三十出头,但看起来更年轻些,样貌秀丽,身材也好。”衙差如实回答道。   “现场可搜查到有用的线索?”秦远再问。   衙差:“倒无什么特别之处,静安观道长在寻死之前,定然已经将相关的证据都焚毁了。属下们在道长屋内的床下,找到了一个烧过纸的铜盆,只剩灰了。但是据道观的其她道姑描述,道长在去年年末的时候,曾与中年男子来往密切。听她们所形容的样貌,属下等都觉得像极了异人盟盟主周筠。”   “也便是说,周筠的失踪,其实也是跟静安观的道长有关。”   周筠可是异人盟盟主,照理说,直接利用他肯定比用隋风云来得便捷。秦远揣测,必定是静安观道长最后□□周筠谋反不成,安平公主才令隋风云出马,整死了周筠,以通过挑唆朝廷和异人盟之间的关系,来达到端掉整个长安城的目的。结果后来这个计划,被他给破坏了。   而今想想,安平公主也不容易,筹谋了那么久,被他一下自己搅和没了,自然恨得不行,想弄死他也在情理之中。   “这案件经过而今倒是捋明白了,可安平公主这最后谋划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我们是一点线索都没有。这猜也猜不到,问也问不到,要怎么办,坐等着事情发生?”长孙无忌有些着急了。   在‘我方在明敌方在暗’ 的情况下,最怕的就是被敌人打个措手不及。特别是安平公主刚才表现的那么自信,似乎很期待她谋划的事能顺利发生。   “这种事情急不来,来,吃个萝卜压压惊。”秦远从袖子里掏出一根白萝卜,递给火气大的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看了眼这光洁雪白的萝卜,气得更无语地回瞪向秦远。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你不要就算了,别诬陷人好么,吃萝卜这么正经的事怎么能算开玩笑。”秦远转过头去问温彦博要不要,温彦博忙委婉地谢绝。   秦远就不客气地自己啃萝卜,顺便翻阅小吏们送来地图,用朱砂笔圈出长安城几个重要的城门和主要的大街,再就是皇城和太极宫。安平公主如果想要真的端掉长安城,需得突破这些关卡的才行。可这头一道城门,便就不好进,再就是皇城,更是难上加难。穿过皇城到太极宫,那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了。   到底怎样才能做到‘凭有限的人力,去颠覆整个长安城’?   这绝不可能是一天就能做到的事,很可能是安平公主准备了好些年的结果。   考虑到近来长安城并没有特别异常扎眼的事情出现,秦远决定把时间延长到去年,甚至更前几年。秦远命属下们针对这个时间段重新开始调查。   “时间越久远,就越不好查,最紧要的还是该知道查什么方面!”长孙无忌牢骚秦远这样查太盲目,就是在白费人力物力。   “好啊,我这主意你既然不同意,那你就说说,该查什么方面?”秦远反问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气得横瞪一眼秦远,“这案子是由你来主办,我若知道,还用得着你在这负责吗?”   “说不准真需要呢。需要我在这无所作为,自己想不到好办法,却偏偏还要说几句风凉话捣乱的那种。我猜长孙公肯定喜欢这样的人,是吧?”秦远故意反讽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气得起身,指着秦远的鼻子,随即被温彦博拉住劝阻。   “这案子本来就难想,我们再内讧吵起来,谁都不管不顾了,便真让那安平公主遂了心愿了!”温彦博请他们二位就算为全城百姓着想了,万万不能在这时候吵架。   长孙无忌白一眼秦远,转过头去,冷冷地哼了一声。   秦远则狠狠地咬了一口白萝卜,顺便白了一眼长孙无忌,嘴里不忘念叨着:“什么协助,分明是来了个拖后腿的。”   “你说谁呢?”长孙无忌闻言,把头转回来,恶狠狠地瞪向秦远,骂秦远就是欠收拾,他今天必当好生教训他一遭才是。   “我没点名没道姓的,你怎么就知道是说你?看来是你也觉得自己没用拖后腿了,所以主动跳出来承认。不然这协助我的人有两个,人家温长史怎么就没像长孙公那样,立刻跳出来承认?”秦远牙尖嘴利地反驳长孙无忌,成功把长孙无忌的怒火推向了另一个高峰。   长孙无忌气得抓起腰间的佩刀,便想砍了秦远。   温彦博见状,气得大喊:“都别闹了,什么时候了,还这么吵。劝了了也不听,跟两个大小孩似得,不成体统!”   一向随和的温彦博突然发威,自然令人觉得害怕,大家一时间都没吭声。   长孙无忌放下手里本就打算只是吓唬对方的刀,跟温彦博告状道:“你刚刚也全都听见了看见了,是他秦远出言不逊在先。”   “你刚刚也全都听见了看见了,是长孙公先挑刺捣乱在先!”秦远跟着长孙无忌的句式,也和温彦博告状。   长孙无忌听这话更加气不打一处来,“秦远,你今天非要惹怒我是不是,我今日便遂你的愿!”   长孙无忌说罢就把腰间的佩刀摘下,重重的扔到地上。然后撸起袖子,示意秦远来。今天他们就打一架,分出个胜负来。谁输了谁就服谁。   “不打,这是你擅长之事,自然只可能是你赢。”秦远告诉长孙无忌,他可不傻。   “好,那你说,比试什么?”长孙无忌问。   温彦博在旁看着着急,小声查一句嘴,问他们还查不查案了。   秦远抬手示意温彦博不必多言,随即举起手里的大萝卜,对长孙无忌道:“要我说,就比最简单的,吃萝卜,比谁最快把这一个根吃完。”   秦远说罢,就从另一个袖子里掏出一个萝卜来,大小跟他之前的那根差不多。   长孙无忌自认为饭量比秦远大,吃东西自然也比秦远快。   “好,就照你的提议来。”长孙无忌道,“若我赢了你,你便给我磕三个响头赔罪!我也一样。”   “我不为难长孙公,在我这就不用磕头了,三鞠躬恭恭敬敬道歉就行。”秦远笑了一下,让后请长孙无忌选萝卜。   长孙无忌比较了下,后拿的萝卜比秦远开始拿出来的那个小一点,先前的那个已经被秦远咬了。长孙无忌边便拿后来的萝卜。   “这个稍小点,你那个已经咬了一口,两厢就当持平了,就此比试。”   “好!”秦远请温彦博做判定,喊开始。   温彦博这会儿也被带歪了,莫名有点兴奋,想瞧瞧这两位巩固重臣啃萝卜的样子会如何有趣。   “好,我来!准备好没有?开始!”   秦远立刻拿起自己的萝卜小口慢慢吃起来。   长孙无忌上来就咬了一大口,感受到舌尖传来的呛人的辣味之后,他禁不住咳嗽了一声,便把他要掉的这一口大萝卜吐在了地上。   秦远一边啃萝卜,一边瞪眼‘嗯’了一声,示意长孙无忌不能耍赖少吃一口,刚刚掉在桌上的那口,他得吃了才行。   长孙无忌喝了一口水后,就重重地把水杯放下,看着掉在地上那块脏萝卜,他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捡起来吃的。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这萝卜怎么会那么辣,每次他看秦远啃萝卜都十分轻松,还以为这萝卜很好吃,真没想到是这种刺激鼻子鼻子的辣,吃了一口罢了,激得他咳嗽不说,眼泪都快下来了。他真怀疑他吃的到底是不是萝卜。   再看秦远,还是那么轻松地在啃萝卜。   长孙无忌灵机一动,要求咬一口秦远的萝卜。他怀疑秦远故意把难吃的萝卜分给他吃。如果这会儿秦远拒绝他的检验,那一定就是秦远搞的鬼,他今天一定要手撕了秦远。   “喏,你咬我没吃过的地方就行了。”秦远很大方地把手里的萝卜递给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咬了一口萝卜的尾部,随即吐了出去。   一模一样的味道,亏他能啃下去。   “罢了,算你赢!”长孙无忌白一眼秦远,问他到底从哪里找到的这么辣的萝卜。   “正好适合查案的时候提神。”秦远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长孙无忌无语,佩服他够怪。   “既然输了,那就快快三鞠躬道歉吧。”秦远笑着伸手招呼长孙无忌快点。   长孙无忌斜睨秦远片刻后,倒也不含糊了,飞快地三鞠躬后,对秦远拱手,对自己之前胡言捣乱的行为道歉。   秦远很满意地笑起来,然后在看向桌上的地图,拍拍桌,“刚才斗嘴,顺便放松脑袋,换了思路,果然有助于思考,让我忽然想起前段时间陇州盗粮的案子了。” 第96章 焚长安   温彦博问秦远何故突然说这个, “忽然提陇州的案子作甚?”   秦远硬拉上长孙无忌和温彦博一起骑马上街。   温彦博疑惑地跟着秦远骑马走到朱雀大街后,就见秦远一直盯着路边的明沟看, 这种明沟在长安城的大部分街道都有,左右两边各有一处,为下雨时排水所用。   长孙无忌正心情不爽, 则没心思去观察秦远看什么。他还在计较刚刚秦远和他故意斗嘴的目的,居然是为了歇一歇脑子换个角度思考。这话开始听的时候还好, 但禁不住琢磨,越琢磨越气。把他当成什么了, 闲着放松时用来逗乐的小狗?   秦远这个仇他可记下了, 这次是真记下了,绝不会像之前那几次那样轻易放过秦远!否则他长孙无忌的名字倒过来写!眼下为了顾全大局,他暂且忍着。等这桩案子破了,他非得收拾利索了秦远,令他这辈子见着自己都毕恭毕敬给自己行礼, 害怕得心哆嗦。   长孙无忌因为心里有着自己的盘算, 此刻一点话都没有, 倒是安分地跟着秦远骑马走了三条大街。   温彦博却忍不住了,让秦远赶紧解释解释, 他看明沟的目的为何。   “长安城的地势东南高西北低。陇州丢粮案就是借着地势偷粮。长安城也有地势高低,安平郡主怕是也想借这个地势做点什么。   “莫非你认为安平公主打算水冲长安城?但这不可能啊。”温彦博越加疑惑不解,“近日雨水少, 关内那边还大旱, 她上哪儿弄那么多水冲垮长安城?想夷平这么大的一座城, 靠水渠那点水肯定不成,得是近丈高的惊涛骇浪,除非她变身龙王!”   “长安城由南向北十一条街,由东向西十四条街,全城由此被划分成为一百一十个坊。每条大街的两侧都修有水沟,或土筑,或砖砌,上有明沟,下有深水井和排水道,城门下建还有排水涵洞,而永安渠、清明渠和龙首渠都流经城内。”①   秦远解释完长安城的排水情况。   “自然不太可能是水冲长安,具体是什么我还猜不到,需要再查。但这方向我觉得可能是对的,人手少还想做点大事波及全城,利用这地下排水道是个很好办法,不仅可以不走明面,引人注意,还可利用地势优势,省去多余的人工。”   秦远说罢就下了马,招来王振对其耳语了一番。接着他就用正常的语气,吩咐他以长安城东南角的高点,也便是曲江池附近几座坊为调查重点,仔细盘查所有住户,寻找可疑之处。   至深夜,王振派衙差先来给秦远回禀现阶段的情况。   “王司直带着属下等已经基本盘查完毕曲池坊、青龙坊、修政坊等所有住户,并没发现可疑之处。”   温彦博熬夜陪着秦远,此刻听完回话,忙问秦远会不会是他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不会错,有人给我提供了消息,长安城东南方有怪。”秦远才想起长孙无忌来,扭头四处看,没找到长孙无忌人。   温彦博无奈道:“你是太专注了,一个时辰前,长孙公便等不耐烦了,去西厢房歇着了。可要叫他?”   “不必。”秦远命属下去取工部官员名单,并以长孙无忌的名义下令,将这些官员全部召集,他要进行排查。   温彦博询问秦远可有怀疑的人。   “包括工部尚书、侍郎等人近五十名官员,你打算一一都给审问了?”   温彦博劝秦远斟酌,最好有怀疑的人选再来审。   “近些日子本就因为这桩案子的调查,令诸多官员都接受过问话。而今这大半夜忽然叫人来接受审问,闹得动静太大,查出来倒还好说点,要是查不出来,一下子得罪了这么多官员,你以后为官的路就不会平坦了。”   “谁在乎那些。现在时间紧迫,能早一刻都是好的。鉴于安平公主麾下的死士都很善于□□官员,我怀疑工部有人被利用了,这理由合情合理。地下排水道错综复杂,具体排布如何只有工部官员知晓。”   “行吧,只要你心里有定数,我便舍命陪君子。相信长孙公也一定是,虽然他嘴上总是嫌弃你。”   温彦博真心佩服秦远的胆量,也佩服他甘愿为案子牺牲自我的精神。这可不是每个官员都能做到的事。   “大半夜的,你们俩聊天不小点声也就算了,还背着我说坏话?”长孙无忌一把推开西厢房的床,用手掩嘴,打了哈欠,然后倦怠又怨念颇深地瞧这俩人。   温彦博连忙礼貌地赔罪。   秦远吵道:“醒了正好,该你协助我办案了。一会儿便有工部官员陆续到这,还请长孙公帮忙应对。”   “行。”长孙无忌一笑,脾气看起来特好,特有耐心。   秦远和温彦博都觉得奇怪,俩人感觉不妙地互相对了下眼神。   不多时,工部官员陆续赶到,大家纷纷议论闹起了意见,自然是觉得大理寺仗着领圣命查案,就丝毫不尊重他们工部这些的官员。   “想查就查,想折腾就折腾,简直不把咱们当人看!”工部侍郎关海对工部尚书冯微笑牢骚道。   工部余下人等纷纷附和关海之言,恳请冯微笑为他们大家做主。   秦远当没听见一般,冷脸站在这些官员们跟前,吩咐属下清点人数。随后小吏确定少来一人,为工部下属的水部郎中陈善泽。   “通知到了么?”秦远问王振。   王振应承,“通知到了,当时通知的时候陈家可没有人说陈郎中并不在家。”   “瞧见没有,这就是大半夜叫你们来的好处,有人偷跑了却也不怕,城门紧闭,他逃不出长安城去。”长孙无忌借机对工部所有人喊道,“而今长安城内发生大案,圣人命所有官员都要配合大理寺的调查。这不是谁丢脸谁长脸的事儿,是为了我大唐江山,你们愿不愿意鞠躬尽瘁,稍微忍受一下自己的委屈,就看你们自己的心意了。再者说,无风不起浪,你们工部若没嫌疑,大理寺卿也不会在这等时候召集你们过来。”   “说得好!”秦远差点给长孙无忌鼓掌。   长孙无忌看向秦远,随和笑道:“哪里,能协助秦寺卿办案,是我的福分。”   此话一处,在场所有的工部官员皆在心里暗自哗然。竟然连地位显赫的国舅长孙无忌,都这样被秦远给压制住了。他们能怎么办,自然只有听命的份儿。但只是表面听命,他们打心里还是有些不服气。一个才为官数月的秦远,到底何德何能,居然毫无章法地喝令所有人都要顺着他。   “毕竟这是圣命嘛,不可违。”长孙无忌恰好在这个时候补充一句,引得众官员都明白过来,原来长孙公也跟大家一样在委屈自己。   好嘛,那大家就先配合调查,且等这桩案子查完了再说。毕竟配合调查这件事,已经被人家大理寺卿架到了‘要为国鞠躬尽瘁’的高度了。   长孙无忌用区区两句话,给秦远拉了一大波仇恨。   秦远自然明白长孙无忌的目的,不过他此刻还真想感谢长孙无忌。经他这么一说,官员们都主动配合调查,他可以不必再费口舌去解释和安抚了。即便是表面功夫,那这表面功夫让他省麻烦了,他也喜欢。   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他这个官本来就是在争议声中做起来的,怕什么。   这时候,冯微笑和关海都对秦远拱手,代表工部表示他们都会配合大理寺的调查,他们坚信清者自清。   “可陈善泽人呢?”关海满脸疑惑问,“他为什么突然要跑?”   官员们也都很纳闷,多数人心里都猜测陈善泽可能涉案了。定然是听到大理寺的召唤心虚,他便慌张逃跑了。   冯微笑板着脸提醒大家:“在没有确准的证据之前,大家不要妄下定论。”   官员们纷纷应承。   不多时,被派去搜陈善泽的侍卫们急匆匆跑来回禀,告知秦远陈善泽已经死了。   “怎么死得?”秦远立刻准备去现场,边走边问。   “人死在永安观后门,肚子上被插了一刀,是匕首,身上没有其它的外伤。”侍卫回道。   温彦博:“人在逃跑的时候被另一人用匕首近身插刀,八成是熟人所谓,出其不意捅上去的。”   侍卫接着道:“因案子几次涉及道观,属下已经命人将永安观包围了,并保护了现场。”   秦远点点头,叹侍卫做得好。   随后抵达现场,发现陈善泽人做靠在永安观后门左侧的墙边,肚子上插了一把匕首,因为时间久了,有很多血顺着腹部留下,浸湿衣襟,流淌在了地上。   “会不会是这陈善泽发现自己有危险,跑来找相好的道姑求救,却被道姑一刀给灭口了。”王振推敲道。   秦远没说话,他挑着灯笼在附近仔细查,最终在路中央的地面发现了两处滴血点,地上隐约还可看见有车辙印。   “这是——”温彦博立刻反应过来,扭头小声问秦远,“抛尸?”   “还故意抛尸在道观门口,为了转移我们的注意。杀得很匆忙,看来某人是急于想摆脱自己的嫌疑。”秦远告诉温彦博,凶手就在这些工部官员之中有陈善泽的同伙。   “为何一定是同伙?有没有可能是真正的凶手为求自保,顺手随便杀了一个人,2yi解除自己的嫌疑?”温彦博问。   “大理寺突然召唤,如果陈善泽无辜,更衣乘车来大理寺就是,身边必有随从陪同。可而今他孤零零一人死在这,说明他是听到消息之后,一人前去找了同伙。”   “那他的同伙会是谁?”温彦博询问秦远。   秦远:“我猜是关海和冯微笑二人之一。”   温彦博再次惊讶地问秦远为何会有此论断。   “在这种紧急时候,陈善泽首先想到的就是慌忙跑去找同伙。这说明在他六神无主的时候,他的同伙能做他的主心骨,他相信同伙有办法解决眼前紧急出现的困难。能给一个工部郎中这样安全感觉的人,除了是他的上级,还会是谁?”秦远道出自己的推测,当然秦远也不排除其他可能,只是他刚刚所说的这个可能非常大。   温彦博禁不住点点头,感慨秦远所言在理。那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只需要让谢罪审问工部尚书冯微笑和工部侍郎关海即可。   半个时辰后,谢罪审问完毕告知秦远,有问题的人是关海。   关海此人私下里便喜欢狎妓,在那方面上有特殊的癖好。他不喜一对一,觉这样得了无生趣,觉得人越多才越有趣。陈善泽作为下属,为了讨好关海,曾经献过三位婉约娴熟的美人儿给他,但关海并不领情。这些美人虽然都面貌美,但是在那些方面的情趣上却欠缺很多,而且古板教不会。   关海虽然有嗜好,但在面上他做足了君子样儿,为人谨慎,从不会自己主动提这些事。   陈善泽便一直苦恼不得机会巴结关海。   一日,他陪夫人去万通观上香,巧遇了平云道姑。二人很快就厮混在一起。   平云道姑心中其实早有谋算,假意问了陈善泽忧虑事,并答应帮他解决这个问题。不久之后,平云道姑就把关海的奇怪的嗜好告知了陈善泽。   陈善泽本打算去妓院找几个美妓再献给关海。平云道姑在这时跟陈善泽提议,该弄些特别的新鲜的才会引来关海的注意,就此便自荐了自己和她的好姐妹平衍。   她二人都是道姑,关海再见过世面,也怕是从来没和道姑有过欢愉。   陈善泽觉得这样是很刺激,便将二人引荐给了关海。为了避免关海装样子拒绝他,陈善泽决定听从平云道姑的建议,故意表现自己也有跟关海一样的嗜好,乐得主动和关海分享。   关海确实上钩了,因为“偷”、“不伦”和“刺激”,加之平衍、平云两名道姑的闺中术确实厉害。这之后很长一段日子,关海和陈善泽都被她们二人吃得死死的。   直到道观出事,平衍平云道姑身亡,关海和陈善泽才回过味儿来,他们很可能被这两名道姑给利用了。   但具体在什么方面被利用了,他们猜不透也不敢猜。关海和陈善泽彼此约定不再提这件事,反正俩道姑人已经死了,便死无对证。他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忘了就行。   谁知事情还是找上门来了,负责查道姑案的大理寺的衙差突然深夜上门。   陈善泽慌了,就来找关海。关海其实心里也很慌。关海非常害怕自己的事情败露,丢尽脸面。所以当他再看到陈善泽的时候,关海便突然出手捅死了陈善泽,他需要一个替罪羊。如果在这种关键时候,工部有人死在外头,他的嫌疑自然就能解除。   关海杀掉陈善泽之后,就命自己最信任的属下将,陈善泽的尸体随便找处坤道观丢弃就行。   再之后的事情,大家就都知道了。   秦远还有问题要问,令谢罪继续审问关海,温彦博和长孙无忌也在旁旁听。   关海:“她们和陈善泽要过长安城地的排水道地图。”   “可给了?”谢罪问。   “给了。”   关海接着表示,平衍平云二人不仅闺中术厉害,还很会赞美男人。   简单总结就是嘴甜活儿好,他和陈善泽便都喜欢得紧。   “除了地图还说过什么没有?”谢罪按照秦远递来的纸条,继续去询问关海。   关海:“我们说过的话太多了,什么都说,什么都讨论,而且我们每次说的都很高兴,连谈马的品种都会说上几天……”   由此可见这两名道姑受过专门训练,连男人喜欢谈什么话题都知道,把握得非常准。   谢罪看完新递来的纸条之后,再接着问关海,“你可知道利用地下排水道就能将整个长安城毁灭的办法?”   “不知。”关海道。   平衍、平云道姑不仅仅是想得到的应该长安城地下水道的图纸,不然的话她们根本没必要去亲近关海,只要利用陈善泽一个人就足够了的。她们一定是想从关海那里得到更多的消息,所以才会费尽心机通过陈善泽去勾引关海。只是这消息连关海自己的都不知道有多重要,便顺嘴就讲了出去。   “好好想想,她们对什么感兴趣,主动问过你什么事。”谢罪慢慢引导关海回忆……   俩道姑是在去年春天的时候与关海厮混在一起。   秦远趁此时机将工部所有关海负责过的机密案卷、信件都搬来。秦远随即发现数量实在是太多,他根本看不完。但是看不完也要看,总不能全指望谢罪那边。   秦远便通宵熬夜看案卷。温彦博加入,但他怕遗漏线索,就问秦远该注意哪几点。   “和水道有关系的,还能伤人搞破坏的,符合这两点准没错。”秦远总结的完了,忽然想到了什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和水道有关,借着地势从高往下……那只能是可以流动的东西,能流动,量少一些,还能有巨大破坏力的玩意儿,就只能是猛火油了。”   “猛火油?”温彦博蹙眉之后两眼睁大,转即反应过来,连忙点头,“是有可能!”   秦远立刻令谢罪去问关海,可曾对平衍、平云道姑讲过猛火油。   “讲过,好像是她们先问我猛火油是什么,我便解释了。又问我那里可以见识,我便回工部查询,转头告知了她们陇州就有。”   三年前在陇州一带,有人在刨山的时候,发现有一种漆黑色的水从地里冒出来,不能饮用,用火一点就着。陇州长史根据古籍记载,判断此物为猛火油,就上报给了朝廷。这猛火油一直都是军队打仗的时候,用来助火攻之物,而今国泰民安,自然不需要,所以陇州的猛火油一直没有开采,便暂时放在那了。   秦远彻底明白了。   猛火油有一种妙处,燃烧的时候,用火扑灭完全无效。而在大家的常识意识里,遇到火情自然想到的就是用水。如此用错方法进行扑火,便会令火灾蔓延,加剧火情。   若利用猛火油,借着长安城东南高西北低的地势,将大量的猛火油东南高处灌入地下的水道,然后点燃。因燃烧而产生的巨大的热浪被闷在窄小的排水道内,势必会引发爆炸。排水道连通着整个长安城,一处爆,便处处爆。而爆炸之后喷溅出的燃烧的火油,便会点燃附近建筑甚至人。   在这一连串的爆炸下,长安城将会在顷刻之间陷入一片火海,不复存在。便有人马可以用水救火,却也没有用了,反而会更加助长火势。更何况整座城爆炸燃烧起来,将会燃起熊熊烈火,通天高的火苗,灼人的热浪,普通人根本无法靠近,没有任何办法挽救。   这一招倒刚好对应了安平公主当年的死。当初安平公主在府中自焚而亡,而今她便以同样的方式,用熊熊烈火燃烧整个李唐王朝。   长孙无忌听明白秦远的解释之后,眯着眼睛,心中暗暗有些后怕。   “好生歹毒的招数!”   “而今却该怎么办?是要尽快处置了,若安平公主真正掌握了打量火油,那长安城随时都有危险啊。”温彦博紧张道。   “我已经命王振将长安城东南处的地下水道全部切断了。暂时用石头阻挡和沙土填充。安平公主这一招火烧长安城虽然狠,但是只要截住了源头,便能很简单的制止。不必担心,现在的长安城是安全的。”秦远笑着拍拍温彦博的肩膀。   温彦博松了口气,“我还真怕咱们出门没多久,啪啪啪都炸了,大家都葬身火海。我可还没活够呢!”   温彦博随即小声告诉秦远,他特意求人弄了两条小大鲵来,准备在家里的池塘养着。“这要是出事了,我还养什么,多遗憾。”   “小大鲵是什么东西?”长孙无忌忍不住插嘴问。   “小的大鲵,大鲵崽子的意思。”温彦博解释道。   秦远和长孙无忌俱是一愣,随即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王振一面命人截断了东南各坊的地下排水道,一面带人重新排查,始终没有发现可疑人士。不过负责截断排水道的工部小吏,发现低下多出一条水道与原本的排水道接合。此排水道绕过曲江池一直通向城外的东南方向。   “是了,猛火油该在城外,这样焚火的时候才不至于波及自己。”秦远立刻带着一批人骑马朝城外东南方向去。   随后在东南面地势较高处,寻到一户养兔子的人家,圈了很大一块地,地上都长着矮草,许多兔子被养在草地上面。这里的气味儿很特别,除了兔子屎尿的骚味儿外,还有一股腥油味儿。王振等人在搜查的时候,发现这些草皮可以掀开,底下是石板,掀开石板则是木架子,木架子下是深坑,周围都砌着砖石,再看里头是黑漆漆的液体,此物便是猛火油了。 第97章 为什么总有你碍事   “天啊, 居然会有这么多猛火油!”   温彦博惊讶于自己眼前所见。   长孙无忌随后凑过来看一眼,同样面露吃惊之色。   小吏这时候在草房后头捉到一年轻男子, 将其押送过来。   秦远一瞅,倒是眼熟此人,是第一酒楼里的伙计张苑。   张苑在第一酒楼做活许多年,因为酒楼总有达官显贵光顾,所以长安城内的官员他都认得。张苑见到秦远、长孙无忌等人立刻俩腿软了, 他扑倒在地, 边做一副害怕的样子哭着磕头,边解释自己冤枉。   “整件事跟小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小人只是受亲戚嘱托来这喂兔子。”   “什么事?”秦远问张苑。   张苑愣了愣,至此才懊恼地反应过来自己一句话便说漏嘴了。张苑认命地垂着脑袋瓜子, 委屈地抽泣。后再小吏的厉声催促下, 他呜咽着嗓子交代经过。   张苑表示自己就是个死心眼的人,除了在酒楼做事之外,也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隋风云出事之后,他就被马氏安排到了这里,一方面对马氏心怀的感恩, 一方面也因为马氏给他的赏钱够多, 他便就此跟着马氏死心塌地干了。   “都怪小人贪财,人蠢, 乱动歪心思, 小人知罪!”张苑连连磕头, 进行反省, 认错态度非常良好。   秦远便问张苑有没有同伙,这地方是不是就他一个人   “没有别人了,只有小人自己。前些日子马娘子令我在这守着,只要不被人发现秘密即可。我就乖乖守着,等她那边的消息,可到现在也没见她派什么人来找我。”张苑连忙对秦远交代道。   秦远打量两眼张苑,二十出头,普通样貌,眼里透着机灵。此刻他虽然面上表现的害怕,但他话说得很利索。他之前在第一酒楼做了多年伙计,见过很多世面。   “把谢罪叫来。”秦远怀疑地再打量一眼张苑,不打算废话了,直接让谢罪审问。   谢罪来了之后,便带着张苑要去茅草房内熏迷香,然后就可以进行审问。但这时候,突然地颤,圈在草地上都兔子乱窜起来,那边的草房也开始摇晃。   坑里猛火油因为震荡,掀起波澜。   “这是怎么回事?”长孙无忌皱眉。   秦远看向张苑:“他在撒谎,这地下有他的同伙,且已经察觉到我们来了,正打算开闸放油。”   长安城那边虽然已经封住了地下排水道,但此坡下面西北方向二里远的地方有数十家百姓。那些人一旦将猛火油放出去并点燃,这些百姓们都将葬身在爆炸引发的火海之中。   “所有人!撤!快!”   秦远突然大喊。   大家愣了一下,随即在秦远催促中,慌忙退下。   长孙无忌见秦远手拿着火折子,明白她要做什么,便要去抢。温彦博见状,也不走了。   “你们快走!”秦远对他二人吼道。   方鼎这时候跑来,夺走了秦远手里的火折子,请把事儿交给他。   “对,他跑得快,我们走。”时间紧迫,长孙无忌和温彦博也不管秦远如何,直接架着秦远就跑。   “往东南方向跑!”秦远对方鼎喊道。   安平公主的目的是为了焚毁西北方向的长安城,东南方没有排水管道,所以一旦爆炸,东南边的波及力度最少。   方鼎点头,他屏住呼吸,掰开火折子。坑内的猛火油已见漩涡,说明那边的闸门已经在打开了。方鼎见大家都跑了十几丈远开外,不在犹豫,将火折子吹着了,便丢进了池子里……   坑内的火油沾了火,迅速燃烧,火苗如潮水一般迅速波及整个油面。再眨眼间,火势汹汹,冒着黑烟,突然‘轰’的一声,爆炸了!   突然间,地动山摇,热浪四袭,土石飞扬……   秦远等人正身处在一条很浅的土沟处,大家都被剧烈的摇晃震得跌坐在地,扬沙飞石袭来,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抱住了头,趴卧在地上。四周的温度很高,尘土飞扬的空气带着热浪,十分灼脸。   不过瞬间的工夫,身子都热得都冒汗。   秦远没见方鼎的身影,立刻爬上坡,跑回去找方鼎。大家也反应过来,跟着过去。这时候见之前那存油大坑正燃烧着熊熊烈火,因为爆炸,坑比之前更大了,坑四周还遍布了很多碎石板。因爆炸飞扬导致一部分火油飞溅散落四周,所以坡上有很多处草木都着了火。   秦远在距离自己六丈远的草丛里发现了头朝下跌倒在地的方鼎,他的背上正粘着燃烧的火油。秦远立刻脱下自己的衣裳扑火,令人用刀割掉方鼎后背的衣裳,可见方鼎的后背有很严重的灼伤。秦远确认方鼎的脉搏后,令侍卫们立刻将他护送救治。   长孙无忌背着手矗立在原地,发呆地看着火坑。坑里燃烧的火通过那条新炸开的沟,一直燃烧到西北方二十多丈远的距离。这二十多丈远被炸开的沟,正是原本连接油坑和长安城的地下排水道。距离油坑以西十丈远的草房也着了,火势正猛。   温彦博用袖子擦了一下脸,却把脸擦黑了一块。   “这火我看一时半会儿灭不了。”温彦博对秦远道,“不如我们先回去,这里且先让人守着,等火灭了我们再来。”   秦远还在担心方鼎伤势,点头附和温彦博的话。随后三人就先回了长安城,长孙无忌自然要进宫向李世民禀告情况。秦远和温彦博就留下主持局面。   秦远却不管事了,一直守在方鼎跟前,看着大夫治疗,等着诊断。温彦博这时候扛起打量,负责压阵,主管这爆炸后续的大大小小事宜。   孙太医给方鼎涂药之后,告诉秦远:“烧伤最怕从皮肤害到肉,再到脏腑,若火毒入血,最终伤在脏腑,便会很难救活了。”   秦远简单理解孙太医的话就是:烧伤最怕感染。   秦远对孙太医行大礼,恳请他一定要救治好方鼎。   “这遍身皮焦肉卷,最容易令火毒攻入脏腑,难救。但下官会尽力而为,请秦寺卿有个准备。”孙太医告诉秦远他会内外兼治,保证用最好的方法和最好的药去保全住方鼎的性命。   秦远应承,随即默然送走了孙太医。   温彦博处理完杂事后,过来问情况,得知诊断结果并不好,他拍了拍秦远的肩膀,想安慰他几句。这种时候纵然他才高八斗,辩才了得,却是想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话来,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   温彦博甚至觉得很后怕,连腿脚极快的方鼎都难逃过,受了这么重的伤。当时如果是秦远来做这件事,此时此刻的秦远怕早已经变是一具焦黑的尸体了。   “希望他能挺过来。”温彦博叹道。   “这种时候便是人和命斗。我会让嫂子带着孩子过来陪他。让孩子们多在他跟前笑,多给他讲书,多少让他听到了,想拼命活下来。人若有了意志,便容易克服困难,哪怕是疾病。”秦远对温彦博道。   温彦博直叹秦远这主意好。人生病,除了病本身不好之外,其实还有坏的情绪。情绪好了,病说不准就能去三分。   “你瞧瞧你这身衣裳还脏着,去收拾利索了,再来这见你方鼎兄弟,也好让他醒的时候见你干干净净的,心情好点。”温彦博催促秦远去梳洗,休息一会儿。   案子还没完,火油坑的现场稍后还需要勘察,那个张苑还要在审问,安平公主也要审,最后还有安平公公主的处置问题。   “嗯。”秦远眼底一片冰凉,人就更冷淡了。   温彦博瞧他此状,才知道人最可怕的时候反而不是暴怒的时候,而是死一般冷漠的时候。   长孙无忌从宫里赶回来后,就告知温秦远和温彦博,李世民十分震怒,但也很欣慰秦远和大家能将案子查明,及时阻了危险,令整个长安城、朝廷和李氏皇族都免于危难。   “圣人得知方鼎受了重伤,特意命御府将所有珍贵药材都拿出来,供治疗方鼎使用。”   秦远多谢长孙无忌为方鼎说话。   长孙无忌却见秦远情绪不高,知道他是心里十分惦记方鼎,倒是佩服秦远这般有情有义。早听说秦远起初在弘文馆做官的时候,便与方鼎交好,先前秦远坚持举荐方鼎,令其得以复出为官。而今方鼎又救他一命。二人相扶相持,这兄弟情义令人拍案叫绝。   长孙无忌很欣慰自己当初选择支持秦远。现在想想,当初的决定哪里是举荐秦远,明明是救了自己。。其实与秦远相处越久,长孙无忌就越发现秦远其实跟他当初表现的奸佞样儿完全不搭边。他拍马屁是真的想令李世民开心,他努力求升官是真的不为自己,只是想做更多的实事为国为百姓。   朝廷有秦远,甚幸。   长孙无忌在心里感慨完毕,就不吝称赞秦远他这次非常厉害,无异于救了李唐天下。   秦远一直因为担心方鼎的情况而情绪不高,忽听长孙无忌这句话,眼珠儿灵活了。他扭头认真地问长孙无忌:“那我能升一品么?”   长孙无忌愣了下。   “人家夸你,你便该谦虚,哪有上来就问自己能不能升官的,你要不要脸?”长孙无忌忽然觉得自己之前是脑袋瓢了,居然会以为秦远力求升官是为国。瞧他现在这样儿,显然就是为了自己。   “你那么想要一品的目的是什么?”长孙无忌决定给秦远一个解释机会,希望是自己误会了。   “我这样的功劳能等同开国郡公之类吗,不求多,只要得个一品侯的封爵就可以。”秦远依旧沉浸在升官的问题中,完全没察觉长孙无忌的情绪变化以及他善解人意的提问。   长孙无忌挑着暴躁的眉毛回瞪秦远,令他闭嘴,别瞎想。   “是你说的,我这算救了李唐天下。”秦远不服气地叨叨道。   长孙无忌无语不已,“你也不看看你才升官多久,你才做官多久,真敢腆着一张大脸要封爵?还提什么李唐天下,我倒是觉得你有可能自作死上西天!”   秦远白了一眼长孙无忌,既然无可能升一品,他便懒得再理他。   秦远更衣沐浴之后,睡了一觉。醒来后去看方鼎的情况,得知他人已经醒了,秦远十分欢喜。   方鼎因烧伤浑身作痛,却隐忍不喊,只是偶尔忍不住的时候,才发出一声低吟。因为背部的烧伤最为严重,方鼎就趴在床上养伤,侧脸躺在枕头上。他见了秦远来了,就努力笑了一下,眼睛里透露出欣慰。   “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方鼎因为身体虚弱,发出的声音很细小。   “可我不放心!你要快点好起来,以后还指望着你继续帮我跑腿办事。”秦远半开玩笑道。   方鼎应承,告诉秦远他一定会努力。   秦远看看左右,凑近一些,小声‘威逼利诱’方鼎道:“你这次可立了大功,必定要熬过去,好生活下来。这样你便会得恩封晋升的机会,对你孩子们来说是极好的事。自古这孤儿寡母就受人欺负,便是有钱也不成。不管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家里,都要给我提起精神来,必须养好身体了。”   方鼎应承。   随后不久,御府送来了婆罗国进贡的上等烫伤膏。   方鼎涂过药膏之后,不那么疼了,气色便明显好了许多。这之后,方鼎的妻儿就过来陪着方鼎。   因之前有秦远仔细的交代,方鼎的妻子便努力做出不伤心的样子,也不许孩子们伤心,只教他们在父亲跟前如往常一样念书、玩耍。   秦远瞧着方鼎这边还算可以,这才舍得离开。秦远嘱咐仆人要精心伺候,千万不能在这种时候令方鼎受风。   ……   大理寺公堂。   秦远端坐上首之位,一身高贵紫绀袍加身,配上他那张举世无双的冰冷玉面,倒是赏心悦目,但其薄凉又冷漠的气势又逼仄得人局促不安。   “这些是在油坑现场发现的尸体。”   王振命人抬上来六具烧得焦黑的尸体,没多久,公堂里就四处飘着尸体上散发的焦糊气味。   张苑就跪在这些尸体旁边,他用余光偷瞄一眼这些尸体。   秦远问张苑这些人都是谁,和他什么关系。   张苑垂头,沉默不语。   “你之前便撒谎,声称没有同伙,而今还要拒不招供。你这番表现,倒是令我愉悦了。”秦远问王振,像张苑这样刁恶罪犯,可以随便用酷刑伺候了。   张苑应承,随即问秦远选哪一种。   “属下建议先用宫刑,伤的不多,还疼在身,也疼在心。咱们先用针刺,再用竹签扎,一刀一刀剥了皮,再完全切除……”   张苑听得浑身抖成了筛子。这些酷刑,他光听就心惊恐惧了,更别说遭受。   “准了。”秦远干脆应道。   当即就小吏搬来一卷皮子,皮子打开,上面整齐地摆着竹签、钢针、弯刀等物,弯刀的把手上有还粘着干涸黑掉的血。   “我说,说!”张苑吓得连连给秦远磕头,“犯下这等事情,小人不敢奢求活命,只求干秦寺卿能在有人坦白之后,干脆地给小人一刀。”   秦远点头,表示可以。   张苑就将自己所知道的情况,一一陈述   在油坑现场找到的六具烧焦的尸体和张苑一样,都曾经是第一酒楼的伙计。   隋风云出事之后,第一酒楼被封,他们七个伙计便无处安身。当时突然有一名道姑出现,好心将他们安置在了城外。再之后马氏就去找他们了,马氏告诉张苑等人,她真正身份是安平公主。   起初张苑等人本不相信,但后来听安平郡主能说出不平常之事,其眼界之宽绝非普通人可比,张远等人就信了。   安平郡主告诉张苑等人,李唐并非正统,她母亲萧皇后已经带着皇太孙暗中返回大唐。而今她只要焚毁长安城,杀了李氏皇族,将朝中所有重臣都弄死,大唐群龙无首,而皇太孙名正言顺,如此便可以复辟隋朝了。张燕等人则就可以成为大隋的开国功臣,恩封公侯,从此荣华富贵享用不尽,风光无限,体面至极。   马氏的话极有说服力,张苑等人瞬间被鼓足了士气。成大事的人就必须要有胆量,他们勇敢的往前迈一步便可成为大隋的功勋。   张苑等,因为常年在第一酒楼做伙计,见惯了富贵人的体面生活。相较于普通人来说,他们更容易艳羡和嫉妒那些富贵生活,因此对这些东西渴求的欲望就比一般人更为强烈。马氏的引诱对他们来说是致命的。一方面是因为马氏的言辞有说服力,另一方面张苑等人早就会自己脑补想像。   志同道合的七人扎堆在一起,天天议论此事,畅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过上挥金如土、富贵荣华的公侯生活。越是这样想,心中越有期盼,就越加坚定为马氏效命求立功的决心。   所以他们七人,就守在草庐,等着做大事。   “这些猛火油从而何来?”秦远问张苑。   张苑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我们七人去的时候,茅草房和油坑已经在了。茅草房内灶台下方,有通向油坑闸门的地道。那里闸门被造成了机关,要拉动铁链,闸门打开,油坑里的油便可以顺着排水道流淌出去。闸门是有一堵巨石所铸,拉动机关的时候十分费力,需要四五个壮汉一同使力才行。”张苑解释道。   “那你们去那之后,可还有过什么别的人找过你们?”   张苑:“有,妙善道姑来过,她来的时候随身带着行李,跟我们讲她已经成了自己的事,吩咐我们守好这里,等日子放闸,即可成事。”   “等日子放闸?哪一日?”秦远再问。   “六月初四。”张苑犹豫道。   六月初四,玄武门之变,这是李世民最忌讳的日子,也是谋反者最容易说事儿的一件事。安平公主挑选这天,其目的再显然不过,长安大火可以解释成为‘作恶多端,亡者显灵报复’。   长孙无忌闻言,立刻眯起了眼睛,目光凶狠。   “你们可真会盘算!”   张苑吓得缩紧脖子,完全不敢再抬头。   秦远觉得再没什么可问张苑了,便命人押着张苑在一旁呆着,令人将安平公主押上来。   张苑看见安平公主,把脖子缩得更紧。   安平公主看见被抓的张苑,以及大唐之上那六具烧焦的尸体,神色慌乱了一下,但随即她就恢复冷漠的面色去应对秦远。   “押我上来作甚?”安平公主不输气势地看着秦远和长孙无忌等人。   “看这些你就该明白,你的计划已经败露了。”长孙无忌瞧安平公主这副嚣张的样儿就来气,偏要打压她。   安平公主笑了一声,极力压抑自己慌张的情绪,殊不知她不自然的脸部肌肉状态已经出卖了她。   长孙无忌也冷笑一声,对秦远提议:“何不带安平公主去瞧瞧城外的‘盛况’,毕竟这一位不见黄河不死心。”   秦远直叹这主意好。   随后,秦远、长孙无忌和温彦博同安平公主一同去了油坑的所在。   这时候天已经黑了,油坑里的火还烧着,仿佛照亮了半边天。之前炸开的排水道,则都已经被扑灭清理干净了。   安平公主见到这一幕,慌神了,她跪在了地上,呆滞地望着那个她费尽心机才营造出来的火油坑。   这是多年的心血,付之一炬。   为什么每次秦远都要破坏她的好事?   安平公主满面泪痕,红着眼睛瞪向秦远。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有你碍事!”   秦远没有吭声,只是命人将安平公主拉起来。   安平公主晃荡着起身,突然对秦远和长孙无忌等人嗤笑起来:“你们赢了!可赢了又能如何?你们是名不正言不顺的李唐,你们是窃国的李唐。李唐就是个笑话,被世人嘲笑的笑话,他李世民更是个杀自己兄长的混账皇帝!”   “住嘴!”长孙无忌很想立刻杀了安平公主解气,奈何这厮却杀不死。   “前朝公主,有心复辟,从你那论理倒算说得通。但你为了报复,视整个长安城百姓的性命为草芥,这倒是让人明白了你大隋输给大唐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其实什么才是真正的名正言顺,你根本就不知道,是天下归心,人心所向!”   秦远说罢,目光就扫向安平公主头顶的银针。   “涅槃重生,魂在,自然不死。若魂飞魄散,便算死了的。”   “你什么意思?”安平公主突然瞪大眼看着秦远。 第98章 臣自荐,当得起!   “你仗着自己不死, 便肆意践踏她人性命。你这等人是回不了阴曹地府了,不然的话阎王也会判你魂飞魄散。”秦远谴责安平公主毫无人性。   “如何?阎王都不能奈我何了,你们几个又算什么。”安平公主哼笑起来,转即对秦远道, “你若有能耐杀死我,便痛快动手, 否则休说这些让人听不懂的怪话!”   安平公主还不忘对秦远补充一句, 她早就活腻了, 若真能死求之不得。   “就怕你杀不了我——”   “能杀。”秦远一声冰冷的回答,令安平公主把后半句话噎住了。   秦远容颜肃穆, 态度笃定,甚至不屑多看安平公主一眼。   这令安平公主心中开始不确定,她怔了, 眼底闪出几丝慌乱, 一种说不出的恐惧感突然蔓延至全身。当知道自己一定是长生不死的时候,安平公主自然无畏死亡。但这一瞬间,忽然有人告诉她, 她会死。她怎能不慌,怎能不恐惧。   但很快安平公主就平复了自己的心里状态, 淡定地冷笑起来。   “你在唬我。”   “我是不是在唬你,你心里应该有数。想想你当初为何特意派人来弄死我,不正是因为你觉得我不一般?”秦远用泰然自若的眼神告诉安平公主, 他确实很与众不同, 有可以令她魂飞魄散的能耐。   安平公主刚刚筑起的伪装, 被秦远这一句反问击得溃不成军。   “但我不会真的下手让你魂飞魄散,为了你这样的人破我的杀戒,不值当。”秦远再一次看向安平公主头顶的锁魂针,“只是委屈马氏了,身体要被你这样的人糟蹋。”   “你想干什么?”安平公主感觉很不妙,激动又防备地看着秦远。   秦远:“只要尸体不毁,你的魂便会被一直被锁在具尸身之中。上次花牡丹的案子,我们得幸找到一些保存尸体的药物,可以用在你身上。你会一直住在一具死尸里,尸体是死的,动不了了,你的魂却是活的,你能感知周围的一切,却不能活动。   我会把马氏的尸体埋在最隐蔽的地下,让你终年身处在阴冷黑暗的低下,与孤寂作伴。若是得幸几千之后有人挖出你了,是你的幸运。若是不幸你没被发现,便永生永世这样活下去。”   安平公主把眼睛瞪大到极致,惊恐地对秦远尖叫。   “你不能这么做!”   “你才是站在幕后最大的主使者,说到底当初这些案子都跟你有关系,如今便你有这样的下场,不过算是‘以彼之道还治彼身’罢了,你不该有怨言。”秦远叹道。   “不!不行!”安平公主摇头,“你不如让我去死!”   “我不杀生。”秦远对安平公主‘和善’地笑了一下。   “我求求你,别这么对我!不要这么对我!”安平公主憋着眼泪,极尽可能放软语气恳求秦远。全然没有了先前的猖狂,此刻的安平公主,看起来就像是一名很普通的无助柔弱的可怜妇人。   在场的人记性都不差,这一位之前还残忍地谋划放火油焚毁掉整个长安城,把他们所有人的性命都算计在内。在场的人中,没谁会对她的求饶怀有一丝丝的同情之心。   “这惩罚的办法再好不过,就该让她这种恶人受尽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温彦博差点给秦远鼓掌。   秦远默然等待了片刻,见安平公主并没有否认和纠正自己的话,便知道自己推测对了。安平公主或许没有去亲自安排和策划每一桩案子的实施,但正是因为她利用了隋风云,令隋风云暗中推波助澜,再去利用王正德,才会促使先前的那些怪案一件一件地发生。这些是连锁反应,也算是蝴蝶效应,根源就在于安平公主。   安平公主绝望之余,发现没有转换的余地,她便怒不可遏,挣扎要朝秦远扑,奈何被按住了身躯。她还想要拔掉头顶的锁魂针,奈何还是动不了,整个身体被侍卫钳制得死死的。安平公主唯一可做的,便是咬牙切齿,努力把眼珠子瞪出去。   安平公主挣扎得面目扭曲,十分恐怖。   长孙无忌瞧她这么躁动不安,直接打了个眼色给侍卫,令其敲晕安平公主,并带下去。   “我看从她那是审问不出什么来了,跟疯子似得。”长孙无忌道。   温彦博叹道:“便是不疯也审不出来。”纵然是亡国公主,也照样是有气派要脸的,更何况安平公主格外的性子刚烈,出于公主的自尊她绝对不可能屈服。   “那结案?”长孙无忌看向秦远。   秦远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琢磨道:“可这存油坑都是如何建造的,我们还不知晓,还有妙善道姑在逃。”   “别扣细节了,大概知道情况,明白怎么回事就行了。至于妙善,全国通缉就是,早晚能拿到她。”长孙无忌乏累至极,连连打哈欠,直叹这两日他都没睡好,既然案子结了,他打算先回去睡。   长孙无忌临走时嘱咐秦远,等大理寺这边把整个案件经过总结清楚,准备回禀圣人的时候,再叫上他和温彦博一起就行。   秦远点头,嘱咐温彦博也早些回去休息。   秦远把当初派去查商州静安观的人员都叫到跟前来,问他们在调查和搜查静安观的时候,可查到妙善道姑的下落没有。   所有人都摇头。   “倒是奇怪,当初她若从长安逃跑,理该回商州去投奔静安观,可是静安观却没有她踪影。”王振叹道,“这妙善道姑逃去哪儿了?”   “她是唯一可能知情安平公主整个作案过程的人。长安城外那个火油坑,到底是怎么建造而成,又是谁在悄无声息之下,运输那么大量的火油去那里,这些都应该追究明白。”秦远道。   “可现在该去哪儿寻这个妙善道姑?”王振疑惑地问秦远。   “妙善道姑从长安逃跑之后,我们派了几对人马去四方搜查,都没有消息,甚至都没有人见她出现过。人怎么可能完全消失,一点踪迹不留?我觉得这妙善道姑根本就没有离开长安城,所以你们才查不到。”   秦远立刻出动大理寺所有人马,拿着妙善道姑的画像,在长安城内通缉,有提供有用线索者便予以重金奖励。   隔日,有人在永安坊的小巷里看见过的妙善道姑,报来大理寺。   当时妙善道姑正带着一顶草帽,因摘下帽子擦汗,被报案人瞧个正着。报案的百姓当时没反应过来,事后越想越觉得像,再之后他特意去确认了一下画像,肯定是她之后,便赶紧来大理寺禀明。   “在永安坊看见的?”秦远蹙眉。   王振点头:“是,当时她手里还提着一包点心,估计是出门买吃的了。属下这就派人去永安坊挨家挨户搜查。”   “等等。”秦远阻拦,“报案人是事后反应过来,这事儿都有什么人知情?可闹得街坊四邻都知道?”   王振立刻去确认,随即跑回来回禀秦远,“他只跟家里的妻子讲过怀疑,妻子叫他去看画像。他看过之后,就立刻来这报案了,期间再没有对外人讲过。毕竟这是重要线索,说出去了,叫别人知道了,他岂不是没有了赏金。”   秦远直叹好,命王振等天黑之后再行搜查。白天去动手,怕是会打草惊蛇。人倒是好抓,但就怕抓到的时候人已经死了。   王振很好奇为什么不直接抓,却不敢多问。他好容易挨到天黑了,等长安城宵禁了,他立刻前来提醒秦远,询问秦远搜查办法。   “你可知我以前在永安坊的住所?”   王振点头。秦寺卿早些为官的时候,曾住在永安坊的一间小宅子里。王振又一次去传话去过秦远的住处。   秦远让王振带上一批人马,悄悄地把宅子包围了,再悄悄地去确认宅子里是否有人。   “别弄出过大的动静,进之前,先往屋里吹迷烟。”秦远嘱咐道。   秦远就坐在马车内,在通往永安坊的路口处等待。   一炷香后,王振骑着马赶回,他跳下马三两步就冲到秦远马车前,高兴地拱手禀告秦远人抓到了。   “寺卿神算,怎知那道姑就在那里?要说这道姑忒胆大了,竟然敢藏在秦寺卿的家里!”王振觉得惊奇至极。   “灯下黑,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刚巧这招隋风云也用过,想必都是出自于安平公主的传授。”   妙善道姑因吸入迷烟,正处于昏迷之中。秦远命人检查妙善道姑的衣裳,随即就在其袖口内侧找到一颗被缝在衣服上的毒药丸。药丸略硬,像一颗珠子似得被线固定在衣袖处。需要服用的时候,用嘴咬住药丸,用力拉扯一下,就可令药丸和线分离,吞下自尽。   秦远扯下药丸之后,命人将妙善道姑从头到脚都捆绑好。回去之后,又命人给妙善道姑沐浴更衣,确保她身上再无任何藏毒的可能性后,秦远才开堂审问妙善道姑。   衙差泼了一盆水在妙善道姑的头上。   妙善道姑呛了两口水,咳嗽着睁开眼睛。她欲起身,转即发现自己整个身体都被捆绑得笔直,动身十分困难。妙善道姑感觉十分奇怪,随即发现自己所处的环境竟然是大理寺公堂,还看到了一张俊脸,正是大理寺卿秦远,那个她本该毒死的人。   妙善道姑面色倏地大变,似乎是绝望了,她也懒得挣扎,由着自己身体躺在地上。   随即俩衙差将妙善道姑架起,挪动了两下妙善道姑腿上捆绑的绳子,令其可以跪在地上。   “长安城外起了大火,安平公主被抓,你为何还留在这里不逃?”秦远质问道。   妙善道姑愣了一下,不是因为秦远所说的事情,而是因为秦远称呼‘安平公主’而不是‘马氏’。这说明秦远已经识破了她家公主的真正身份,那这一切的阴谋想必他也都已经看破了。   “从没想过逃,我生是公主的人,死是公主的鬼。”妙善道姑知道自己没有好结果,表情决绝,语气坚定,让秦远直接给她一个痛快就行了。   这些都在秦远意料之中。妙善道姑既然选择留在长安城,还时刻在袖子上备着毒,便说明她很有赴死决心。   “怪不得安平公主最器重你,把毒死我这么大的事情交给你来完成。”秦远感慨妙善道姑真是一名合格的死士。   妙善道姑冷哼:“我愧对公主,对不起她的嘱托,没能完成任务!我不该用那个没用的蔡阳,也不必去杀那个更没用的梅子言,我就该自己亲自动手!”   妙善道姑说罢就目光不善地回瞪秦远,似乎还想算计秦远的性命。   妙善道姑确实有一副好身材,巴掌脸,前凸后翘,唇红得恰到好处,不大不小,容貌秀丽温柔。即便是瞪眼睛生气的时候,样貌也是好看的。   “哦?那你打算怎么对我动手?”秦远故作感兴趣地打量妙善。   妙善道姑:“秦寺卿不好女色,我这本领在秦寺卿跟前自然没用,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我可以装柔弱,伺机靠近秦寺卿,然后就直接在秦寺卿的胸口上插一刀,多干脆利落!”   “装柔弱这点是好用,谁叫我善良呢。”秦远自夸式地感慨,“你这小道姑倒是机灵,若非你我立场不同,我定然会喜欢你。”   “秦寺卿有话就问,不必拐弯抹角。”妙善道姑根本不吃秦远这套恭维,她早从梅子言的口中得知过秦远的‘能耐’,所深知秦远拍马屁嘴甜的能耐一等一。   “我瞧你很是敬重你家主人,想来你很愿意跟你家主人一起死。”秦远感慨,“但不知你是否看着你家主人先于你去死?”   妙善道姑嗤笑一声,表示无所谓。   秦远打发走了屋内的闲杂人等,对妙善道姑道:“你如此有恃无恐,是不是因为你认定你家主人不会死?”   妙善道姑瞬间敛住脸上的笑,惊诧地看着秦远。她没有想到秦远连这点都看出来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这有什么稀奇,你们能知道的事情,别人自然也知道。”秦远道。   “凤凰血可令人涅槃重生之说,可并非人人都通晓。我家公主当年也是机缘巧合,从一位修行高人那里得来此宝贝。秦寺卿又是从何得知?”妙善道姑反问秦远。   “书,多读书很有好处,我建议你以后也多读。”秦远解释道。   妙善道姑听秦远此话,只觉得他在故意讽刺自己。她都是快死的人了,哪有什么机会再读书。   秦远跟妙善强调道:“我既然能看穿你家公主藏在马氏的身体里,也知道凤凰血可令人重生,便有办法令她家公主魂飞魄散。这也是多读书的好处。”   一直表现默然而淡定的妙善道姑,忽听到秦远此言,面色慌张起来。   “不!你不能这样做。”妙善道姑瞪着秦远,警告他不许乱来。   “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如何,你告诉我你家公主犯案的经过,我便允诺你,让你家公主不死。”秦远提议道。   妙善道姑怀疑地看着秦远,自然是不相信秦远的话。她家公主犯了什么事,她再清楚不过,她不相信以秦远的立场会放过公主。   “‘马氏’是要死的,但你家公主可以活着。”秦远补充解释一句。   妙善明白秦远所言的死,是指马氏这个人死掉,公主的魂魄可以活着。   “我凭什么相信你?这种事情也没有办法证实,你大可以骗我。”   “我承诺的话必然说到做到,你随便相不相信。”秦远提醒道姑,“这就要看你自己的判断和想法了,还有你打算用怎样的方式孝敬你家主人。现在案子已经论定,这具体的作案细节讲或不讲,根本不影响对你们的审判。我只是想把整桩案子写的清楚些,想让陛下看得顺畅,也想找个借口给自己不要杀生,才会给了你这样一个机会。”   “我还是不信你会这么好心放过我家主人。”妙善道姑依旧警惕地怀疑秦远。   “当然不会放过,我不杀她,不代表我不会惩罚她。我会用锁魂针将它锁在马氏的身体里,将她埋在地下。等有朝一日,她的坟被哪个有缘人挖出来了,她才可能就有复活的机会。”秦远解释道。   “你好生狠毒,竟敢这般软禁我家公主。”妙善道姑咬着牙发誓,她做鬼也不会放过秦远。   “虽然经历了痛苦,但是你家公主始终还是活着的,并非魂飞魄散。有一点希望也是希望,总归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好心给你提供一个办法,你居然不感谢我,还反过来骂我。这真是好人难当了!”   秦远随即就吩咐人还是将妙善待归道姑带下去,已经没有什么必要在问了。   “我答应你!”妙善道姑急忙道,“我便信你一次。”   妙善道姑随即跟秦远解释了油坑和排水管道的由来。   “油坑是去年水部郎中陈善泽带人在那里建造,并设置了机关。公主从得到陇州有猛火油消息之后,就开始筹办此事。陈善泽是水部郎中,上有工部侍郎关海照应,在工部并没有人会管他。他若想悄悄带人秘密做事,其实并不难。因为原本工部就有很多工事都需要保密,如应很多皇亲国戚的要求,建造密室、墓地之类的。   工部的那些使役们都懂缄口,只要陈善泽要求保密,他们就当成是朝廷的机密工事,根本不会多问。最后等工事做完了,陈善泽便找了个由头,将这些使役远远地打发到别处,时间长了,没人提了,这事儿就算是瞒过去了。”   “猛火油呢?他也是用同样的方法运送到长安城外?”秦远再问。   “差不多也这样,不过那批运油的人,都已经被陈善泽用毒给处置了,尸体就埋在油坑以西十里的一处小林子里。”   妙善道姑简短交代完毕后,询问秦远还有什么问题要问。如果没有,就请她信守承诺,放过她家公主一马。尽管公主这样被锁魂在尸体之内,可能孤独百年甚至千年,但只要活着就是希望。   妙善道姑相信,早晚有一天会她家公主重见天日。到那时候,就是她家公主东山再起之时。   “自然会信守承诺。”秦远当然不会给安平公主东山再起的机会,他只是现在先让她受折磨。等到她再见天日的时候,他早就成神仙了,到时候处置安平公主的方法有很多,总之绝不可能便宜了她。   强迫症秦远将整个案子经过在奏折上完美陈述完毕之后,就伸了伸懒腰,命人备了热水,沐浴泡澡,啃甘蔗。吃饱了,心情甜美地睡上一觉,第二天一大早醒来神清气爽。   次日,两仪殿。   秦远、长孙无忌和温彦博出列,向李世民奏明了整个案件的经过。李世民听着曲折复杂又惊险的经过,眉头皱着,嘴角笑着,眼神里充满欣赏意味地看着他们三人,特别是秦远。   “前一日无忌已经跟寡人大致讲了案子的情况,寡人问他两个问题,他确实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更加不了解其中的起因缘故。今日见你这奏折,倒是面面俱地说得具体,解了寡人心中所有的疑惑。”李世民称赞秦远果然是不可多得的破案奇才,而今正是因为有了他敏锐洞察的能耐,整个长安城才得以保全。   房玄龄等大臣在旁也唏嘘感慨。   “这事儿现在想来,仍觉得凶险,令人有些后怕呢。那日长安城外突然传出爆炸的声音。臣等在家中都有所感觉,地是颤的,又见东南方有烧亮了半边天的火光,心里都略有慌乱。后来得知是秦少卿及时阻止了贼人的奸计,免了长安城的大家遭遇一场火灾,真真是心里松了一大口气。”房玄龄道。   “正是如此,若非此贤臣辅佐陛下,排除惊险,恐怕那日之后便不会有大唐天下了。”魏征附议房玄龄之言,连番赞叹秦远此次的功劳巨大,应当予以奖励。   秦远一听奖励二字,立刻转头使眼色给长孙无忌,示意他也上,趁机帮他弄一个一品侯当当。如此他这为官的路就算走到头了,那以后就再也不必吃农场的东西了。说不准这神仙的身子也能恢复了,他就可以愉快地上天了。   李世民点点头,大有赞同魏征的意思。   “这嘉奖秦远一事,臣以为应当缓缓。”长孙无忌立刻阻拦道。   秦远不可思议地看向长孙无忌,见他回了自己一个挑衅的眼神,秦远便料到这厮是故意在报复自己。   秦远马上对李世民道:“陛下,臣自荐,臣受得起一品侯的恩封。” 第99章 结案高升   长孙无忌诧异地看着秦远, 让他再说一遍他想干什么。   “自、荐!”秦远故意吐字清晰, 好让长孙无忌听清楚些。   长孙无忌盯着秦远片刻后,才佩服地拱手道:“活了这么久, 就没见过你这么脸大的。”   秦远微笑:“那我今天也算是丰富长孙公的阅历了。”   长孙无忌觉得秦远在暗讽自己见识少。   长孙无忌立刻拱手对李世民道:“陛下, 从未见过有大臣自求恩封,这未免——太不自谦了。”   其实长孙无忌心里想说的词可比‘不自谦’这三字难听多了, 要不是因为现在在朝堂之上,他要保持文雅和修养,他一定会当场把秦远骂得狗血喷头。   臭不要脸, 给他美的!   李世民抖了下眉毛, 此时他眼里的惊讶早已消退,转而饱含笑意地扫视秦远一眼。   接着,李世民点了点头, 算是附和了长孙无忌的话。   “寡人也是第一次见大臣可以这般自荐。”李世民问秦远哪来的胆量干这种事。   “陛下,朝中跟臣一样有类似想法的人实在太多, 臣不过是将心中所求说出来,对君上毫无欺瞒罢了。”秦远连忙向李世民诚挚表示, 自己对李世民的忠诚天地可鉴。但人难免都想往高处走,他自然也免不了俗。   当然这种话不是什么时候秦远都敢说,因为和昨天今天秦远农场的收获都是甘蔗。秦远知道李世民的心情非常愉悦, 这种愉悦的程度, 基本上就是李世民就算踩到一坨狗屎都不会生气。所以秦远才敢趁此机会冒险自荐, 因为就算事情不成, 好歹李世民心情好, 他也真正立功了,最终也不会有什么太坏的结果。   “古有举贤不避亲,今便有臣举功不避己!”秦远挺着胸脯慷慨激昂地对李世民道。   李世民瞧秦远这样儿,便忍不住笑出声来。   “脸大如盆!”长孙无忌忍不住插嘴骂秦远一句。   “秦远所言倒是实话,有几个为官不求功名?奖惩分明,才能激励大家认真、踏实为国办事。”房玄龄附议道。   长孙无忌斜睨房玄龄:“听房仆射的意思,是支持秦远自荐做一品候了?”   房玄龄谦逊地对长孙无忌微微躬身:“我只是觉得奖惩分明,于国来讲非常重要。”   房玄龄还是老好人,懂得察言观色领会李世民的意思,帮忙举荐秦远,却也不去得罪长孙无忌。   魏征可没有房玄龄处事周全,直接就说:“便是他不自荐,按功论赏,秦远也当得起一品侯的恩封。”   长孙无忌再不爽地看一眼魏征,恍然发现好像没有大臣支持自己。长孙无忌就看向在场大臣之中唯一没有表态的温彦博。   温彦博立刻觉得如芒在背,他看看长孙无忌,又看看秦远,然后看向李世民。这时候李世民似乎也想知道温彦博的想法,也看向温彦博。   君臣二人忽然四目相对,温彦博连忙收回目光,颔首对秦李世民行礼。   “臣……”   秦远、房玄龄、魏征也同时看向温彦博。   “臣前些日子养了小大鲵,小小的一只,长着四只短爪,爬起来笨笨的,叫声细小似婴孩。”温彦博道。   长孙无忌觉得温彦博在逃避问题,所以才如此生硬地转移话题,避难。这倒是个好兆头,这说明温彦博怕自己。长孙无忌得意了,干脆直接质问温彦博,对于秦远自荐一事,是支持自己的想法,还是支持秦远的。   温彦博告诉长孙无忌,他正在为这件事发表态度。   “哦?我怎么没听出来?”长孙无忌反问。   李世民、秦远等人也都不明白温彦博为何突然提养大鲵,这跟表态有什么干系?   “臣之所以会养大鲵,是因为见识过秦寺卿家中的大鲵,觉得有趣,便弄只小的逗弄逗弄。但是等长大了,臣断然不敢继续再养,一定会把他放生出去。臣之所以会有这个想法,也是因为臣见识过秦寺卿家的大鲵的缘故。”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怎么越来越听不懂你的话?”长孙无忌十分不解。   其实不光是他,李世民等人也都奇怪,但正是因为奇怪,被吊足了胃口,所以更期待温彦博接下来所要讲的内容。李世民示意长孙无忌不要打岔,令温彦博继续说。   “当时陛下赏赐秦远新宅的时候,大家都以为那宅子闹鬼,因宅子在夜晚会有很恐怖的叫声传出。秦寺卿却有胆量,识破了这闹鬼的传闻,找到了鬼叫的源头是大鲵。换做一般人,听到后院每天晚上会传出此起彼伏的嘶嚎声,被吓得魂儿没了半个,再见这大鲵定然不想留。但是秦寺卿没有,不仅不许府里人伤它们一点,便是后来府里的家仆修整园子,也要求一定要避开它们的巢穴。   臣正是因为见过秦寺卿如此待大鲵,觉得暖心又有趣,才好奇弄了一只。臣也正是因为听过秦寺卿家的大鲵在夜半时的叫声有些瘆人,才不敢把养大了的大鲵继续留在家中。”   温彦博接着向李世民解释,他之所以说这件事,就是想让大家知道,秦远有勇有谋,仁义心善,连对待一只大鲵都如此,更何况是对人。他相信秦远不会因升官、地位高,便性情有所改变。   “既然如此,那奖励这样的人又有何妨?”温彦博反问一句。   此为举例说明,生动自然,更有说服力。   今已有三位大臣赞同恩赏秦远,只有长孙无忌一人反对,结果不言而喻了。   “照道理,给封个国公也不为过,只要一品侯倒划算了。”李世民故意用话逗秦远,他想看看秦远如果知道自己可以得到更高的恩封,会不会后悔,再继续讨要。   “一品侯刚好,过于盈满,则水之将溢。”秦远知足常乐,就要一品便够。   “好,寡人便允你的自荐。以后你可莫要辜负寡人对你的恩封,还有信任。”李世民笑着提醒秦远,记得谦虚戒骄戒躁。   秦远一一应承,坚决表示自己不会。   “臣今后定当竭尽所能,令吾皇开心!”秦远声音响亮地给李世民行礼谢恩。   李世民欣慰笑了,如今他已经十分愿意相信秦远了。   房玄龄和魏征随后就跟李世民议定,派军协助突利可汗的具体事宜。随后大家就退出两仪殿,一起离开了太极宫。   房玄龄和魏征都笑着恭喜秦远。房玄龄对秦远只有夸赞,并没多言。魏征则语重心长地跟秦远讲了一炷香的时间,嘱咐他切记要听进去圣人对他的警告,做事要一如既往地尽职尽责、谦虚谨慎。   秦远乖乖应承,笑着请魏征放心。   目送走房玄龄和魏征之后,秦远大大地松口气,立刻自在起来。他高兴地蹿到温彦博身边,感谢他刚刚在朝堂上举荐自己。   “你那番话说得真好,有理有据,太有说服力,直接令陛下决定心意。”秦远瞄一眼那边还没有走的长孙无忌,故意道,“不像某人,不帮忙也就罢了,还巴不得拉我下去。人心呐,真可怕,吃了我那么多菘菜、萝卜、桃子、樱桃……竟没能换回一点真心和好意。”   “别瞎说,长孙公可早就举荐过你。他是希望你好。其实我险些是要站在长孙公那边,不过看你十分渴求,才帮你说话。”温彦博提秦远小心,“你自己也说过,树大招风。你而今如此猴急地求恩封,即便是实至名归,也仍旧会招来非议。这朝廷里,最不缺的就是嫉妒和眼红。”   “就是,还不领情我的好意,把我的好心当驴肝肺!你当我真会为平常那点事在朝堂上报复你?”长孙无忌立刻附和温彦博的话,骂秦远不识好歹。   秦远知道长孙无忌存了点报复自己的心思,不过并不重。长孙无忌什么样的人他很清楚,不过是嘴巴毒而已,心并不坏。   “行了,事儿过去就算了。”秦远故作一副大度的样子叹道。   长孙无忌不爽,说得好像他多计较,秦远在大度让着他似得。   “你就作吧,哪天哭不出来了,可别来找我!”长孙无忌随即上了马车,声音暴躁地吩咐车夫离开。   秦远从车里拿出一小捆甘蔗,命属下放在温彦博的马车上。温彦博早已经习惯了秦远送这些小吃食给自己,自然地接受,笑着谢过秦远之后,便和秦远各自乘着马车回到各自办公之所。   大理寺一众人等得知秦远被恩封一品侯的消息,纷纷前来道贺。   秦远受不住这些,令大家都如常做事去,不必特意来恭维他。   “你倒好意思说别人。论起恭维,这整个大唐怕是都没人能比得过你。”戴胄感慨道。   孙伏伽被逗得直发笑,连忙附议戴胄之言。   “你可小心了,而今御史台那边又盯上你了。”孙伏伽提醒戴胄道。   “又盯上了?”戴胄惊讶,“上次死了个梅子言,还不够他们消停一阵么?”   “便是因为死了梅子言,更加计较,才不消停。而今寺卿被恩封为一品侯,风光无限,那边更会注意到了。”孙伏伽有同窗就在御史台,所以知道一些他们内部的消息。   戴胄担心起来,被御史台那些人盯上的大臣,那可是很惨的,从官员从言行、品德、政绩到居家过日子吃喝拉撒,都在御史台监察的范围。上次有个都尉,品行刚直,为官清廉,结果就因为不拘小节,有一次进宫时穿着不够仔细,腰间少戴一件鱼袋,被御史们参本说他不够敬重君王。后来又弄了一些小杂事举例说明,最终‘有理有据’地把这位都尉的官品给生生贬黜了一级。   “而今我这话说了,二位可不要传出去。秦寺卿知道情况,便琢磨应对之法便好,千万别把我卖了出去。”孙伏伽见秦远和戴胄都应承地点头后,继续说道,“我那同僚悄悄告诉我,而今御史台内,正琢磨着要参秦寺卿巧言令色,在朝堂内外带起了一股拍马屁的歪风。”   “哎呦,这可不好弄!”戴胄最快地感慨一句,转即瞄一眼秦远,“你是有这毛病,要不改改?”   “改什么,哪里有错了?我行得正坐得直,会怕那些碎嘴的鬼?这一品侯我当之无愧,便让他们放马过来!”谁敢阻拦他位至一品,他就正面杠谁,这是底线,绝不会宽容。   秦远接连打了两个哈欠,前些天破案太过操劳,现在困倦都找上来了。   戴胄和孙伏伽都劝去休息。秦远却情绪不高,因为他已经做到一品侯了,身体竟然还如常人一般,没什么神仙变化,居然还会觉得这么累。   或许是因为恩封他为一品侯的正式圣旨还没下来?秦远心中又燃起了希望,期待起圣旨的到来了。   王振前来回禀秦远,安平公主那边已经醒了。   “现在她整个身体都已经被白布缠成了蛹,动弹不得,却一直不甘心地挣扎,喊着要见秦寺卿。”   王振请问秦远还要不要见安平公主。   “她当她是谁,想见我就能见,这案子已经结了。之后的事宜,自有人处置,不必我们操心。”秦远令王振只管保证好安平公主头顶的那根锁魂针在就好,其他的事情不必操心,不管安平公主说什么,都不必理会。   王振应承。   秦远不禁想到了陆巧儿,这几日他一直忙着查案,没顾上她,遂叫人去请陆巧儿来一趟。   “秦大哥总算想起我了,我还怕秦大哥把我给忘了,就来不及了。”陆巧儿叹道。   “来不及什么?”秦远问。   “阿耶来信了,说我祖母病重,对我想念得紧,盼我回去。本来我这两天也打算带着生源回老家去,而今收拾好了东西,就差卖房子了,拿到钱就走。”陆巧儿笑着对秦远道,“今日这一见,怕就是告别了。不过不打紧,我知道秦大哥就在长安城,以后我可能还会回来继续找秦大哥玩。”   “随时欢迎!你那房子多少钱,我买,最近正好要寻处房子安置谢罪。”秦远随即就把此事交代给方喜去办。   陆巧儿本欲推拒,但听秦远解释说只是凑巧,其买房的理由也确实正当,陆巧儿就高兴地谢过秦远,说了个最公道的价位,和方喜办过户手续去了。待方喜过来回禀时,秦远嘱咐方喜准备马车,带上一队人马护送陆巧儿和隋生源回安定村。   “当年村里人都待我极好,这是份儿恩情,你备些礼物去,不必计较价钱。”   方喜领命离开后,调查商州道观的最后一批人马赶回来了。   衙差们经过仔细的户籍盘查,最终追查清楚了静安观的闵道长的身份。她曾是隋炀帝身边的女官,受过安平公主的举荐。后来大隋眼看国破,闵道长就带着公主府中精心培养的十二名死士美人离开。   秦远猜测安平公主借凤凰血重生后,应该是找到闵道长栖身之处。   此后二人就沆瀣一气,不知从何渠道得知了异人盟,就打算利用异人盟对付李唐。因为异人盟十分神秘,不好调查,安平公主和闵道长应该是费了很多心思,才通过隋风云才找到异人盟盟主周筠,并去接近,奈何此计失败了。二人就只能退而求其次,继续利用隋风云。如此苦心经营数年,好容易有了利用异人盟搬倒李唐的希望,最后因为他的干涉,这俩人又失败了。安平公主便狗急跳墙,使出了她准备的最后一招,不过还是失败了。   秦远理清楚这些之后,便去见了安平公主,和他讲明自己的猜测。安平公主在听秦远讲述的过程中极力掩藏自己情绪,但秦远还是从她的反应判断出,自己所做出的揣测八九不离十。   “你杀了我吧。”   安平公主面如死灰地躺在地上,她整个身体,除了脑袋,全部都白布紧紧地缠绕着,完全不能动弹。这对她来说是莫大的羞辱,令她生不如死。再想到自己即将面临数百年、千年甚至永生永世的黑暗和孤寂,安平公主就更加觉得生不如死。   “求你了,杀了我。”   “时间是淡化一切的良药。”秦远只回这一句话,转身便走了。   安平公主看着他决绝的背影,大喊问秦远:“你到底是谁?你不是普通人。我都这样了,你还不敢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么?”   秦远继续走,并没有理会安平公主。   三日后,安平公主下葬,其所藏地点十分偏僻,埋得很深。知情者不多,并且都是可靠之人,并无后顾之忧。毕竟安平公主重生不死的事情,并非人人知晓。而知道安平公主重生的秘密和下葬地点的人,就只有秦远自己,连李世民都不清楚。   安平公主的入土完毕之后,整件案子就算彻底告一段落了。   当夜,秦远便在自己房中复活了周小绿。   周小绿苏醒后,看见秦远那一刹那,瞬间热泪盈眶,她激动地扑倒秦远怀里哭起来。   秦远笑着拍了拍周小绿的肩膀,给周小绿递上帕子,又递上一根甘蔗。   周小绿看着甘蔗,愣了。   “吃了吧,吃了便会开心些。”秦远瞧着周小绿消瘦的小脸,忽然想起她死前吐血时的惨样,便猛地心疼了一下。   周小绿接过甘蔗,破涕为笑,“现在不吃也开心。我没想到我会活过来,我以为我就那么死了,再不会见到秦大哥。秦大哥是怎么知道我病了,是青青告诉你的吗?”   秦远看周小绿真诚疑惑的表情,方反应过来,被他神仙血复活后的人,不记得死前一段时间的事情。   秦远点头告诉周小绿,确实是顾青青告诉自己她病重了。   “给秦大哥添麻烦了,”周小绿得知后续的经过之后,神色复杂,似乎一瞬间想了很多。   秦远盯着周小绿看,半晌没说话。   周小绿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还是自己的脸,身子也是自己的,遂不解地问秦远为何这样看她。   “你好像失去了‘处惊不变’。”秦远看着此刻依旧表情丰富的周小绿,说道。   “是么?”周小绿挑眉,疑惑地回看一眼秦远,接着就跳下地去照镜子。秦远见她一双雪白的脚就那么踩在地上,令她快穿鞋。   “还真是!我现在不需要刻意去做,就有好多表情了!”周小绿躬身照着镜子,很惊喜地对镜子里的自己做出各种表情,“惊讶,伤心,难过,不开心皱眉头,难受了拉长脸……好好玩!”   周小绿用各种表情把自己的脸折腾一番后,高兴得转头,双眼有光地望着秦远。   “多谢秦大哥把我变成了正常人。”   秦远还是盯着周小绿的脚,命她快点穿上鞋。   “你若因着凉,害了风寒而亡,我可就救不了你。准确的说,以后你不管遇到什么事而身亡,我都没有办法再救你了。这条命,好生珍惜。”   “我知道了,是我刚才不对,没穿鞋。”周小绿连忙赔错,跑回来把鞋子穿上,转头还要去照镜子,却被秦远叫住了。   秦远随手拿起一本书,令周小绿读读,看她过目不忘的本事是否还在。   周小绿应承,拿书来看了两眼之后,闭上眼回忆,一点不记得书里的内容。   “过目不忘也不好用了,这本事还挺好的。”周小绿遗憾道,“不过我能活着就很好了,倒没必要计较这些,以后的每一天都跟捡来似得,都是我在占便宜了,所以很知足。”   周小绿咧嘴对秦远嘿嘿一笑,就鞠躬要告辞。   “做什么去?”秦远问。   这时候黑白花猫从窗外跳进来,跑到秦远的腿边蹭来蹭去。   秦远把黑白花抱起来。   “自然是回青青那里,她肯定很担心我。”   周小绿瞧着黑白花可爱,跟着过来摸了两下猫。周小绿手指纤细柔嫩,黑白花被抚摸地很舒服,便眯着眼打起呼噜来。   “这猫刚从外面跑回来,肚子却鼓鼓的,不知是在外头抓了鼠吃,还是有人喂它。”   “有人喂。”秦远道。   “可有福气呢,这么多人喜欢你,给你好吃的,我们却要自己给自己挣吃的。”周小绿用手指俏皮地戳了戳黑白花的脑瓜儿,弄得黑白花的呼噜声更大。   秦远令周小绿先在房里休息,等明日顾青青自然会上门来看她。   次日,顾青青进门就看见周小绿正拿着一缕鸡毛逗猫,高兴不已。   “秦大哥真没骗我,你身子静养几日,果然好了!”   顾青青高兴地抱住周小绿,眼里闪出泪花来。随后姐妹俩就闲聊起来,最后就说到顾青青的婚事。顾青青告诉周小绿,她已经快跟隔壁酒楼张家的儿子定亲了。   “好事儿啊,我一定送一份大礼,贺你新婚。”   “这礼定要送,但你要按照我要求的送。”顾青青忽然脸色严肃,提要求道。 第100章 无耻之徒   “说说看, 但如果你的要求太过分了, 我可不应。”周小绿故意鸡贼地瞄一眼顾青青,以‘显摆’自己的精明。   顾青青:“找个人家嫁了,平平安安度日,别再像以前那样劳碌,孤单着了。经历了这么多磨难,我们姐妹以后该要过得开开心心的才行。”   顾青青知道外头有很多人对周小绿的看法不太好,可这些人根本就了解周小绿, 不知道周小绿从小到大都经历过什么。换做别人经历了她所经历的那一切,一定不会比她现在更好。   周家复杂, 处处透着压抑。周小绿自小就活得艰难, 又先后经历了母亲父亲的惨死, 当别人家把同样岁数的女儿当掌上明珠一般宠爱的时候, 她已经失去了所有亲人, 去背负起异人盟的一切。不管遇到什么大事, 她眉头都不皱一下,不算多少苦都默默咽下, 自己硬抗下来。   顾青青也没有父母,所以她感同身受。但她经历的事情没有周小绿严重,生活的环境相对于周小绿来说也非常简单。所以顾青青从见到周小绿那一刻起, 便能感受到她身上的气息和自己类似。她特别能理解周小绿,也特别心疼周小绿。   “你能有个好归宿我便开心了, 我就算了吧, 我不善良也不贤惠, 合该孤独一辈子的。”周小绿看似半开玩笑地说,其实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别胡说!你这么好,谁娶了你谁有福气。还记得你才来我这的时候,跟个小乞丐似得,头发乱蓬蓬地挡着着眼睛,那时候我还真没想到你会有如今的美。而今你瞧瞧你自己的脸蛋,这身材、五官,人美又稳重,哪个男人会不喜欢?”   顾青青拉住周小绿的手,坚决不许她妄自菲薄。她们姐妹以后一定会好。   “对,我将来一定能嫁个厉害的夫君。但我这事儿还远着呢,咱们就可以放一放,先专注眼前你的婚事呀。”周小绿笑着点了一下顾青青的鼻头,感慨她还没成婚,已经像是成婚的妇人喜欢拉红线,操心人家的亲事了。   姐妹俩随即亲昵地凑在一起,商量着顾青青的婚事该如何操办。周小绿作为顾青青的娘家人,坚持要出一份厚礼,被褥、喜饼点心等等之类的东西她要全包。   “那敢情好,只是我有一事担心。”顾青青垂着眸子,“我没有高堂,怕成婚那日会尴尬。张家当我的面儿倒是没说什么,可背地里会不会计较?”   “秦大哥是百姓的父母官,代为高堂也算得当。怕什么,你这‘父母’可比他们的厉害多了。”周小绿劝顾青青安心,婚后要是张家人敢欺负她,照样还会有‘父母’给她撑腰。   她相信秦远不会由着顾青青受苦,不管不顾的。   顾青青被周小绿这么一劝,那些小忧虑都消散了。   “多亏有秦大哥,想想当初秦大哥住我隔壁的时候,我竟然存着坏心思装鬼吓他走,是有多蠢?若真把他吓走了,我这后半辈子肯定什么福气都没了。”   周小绿忽然敛尽脸上的笑意,愧疚地垂着眸子,应和顾青青的话。其实她更蠢,她一直在后悔当初不该对秦远撒谎……   这时,宫里来了太监,宣了封侯的圣旨。   秦远接旨之后,高兴不已。他急忙送走太监,就迫不及待地拿要点心品尝。秦远迫不及待想知道,他只能吃农场食物的毛病是不是已经好了。   方喜等家仆听说自家郎君要吃食,俱是惊讶。这伺候秦远久了,大家都知道自家郎君吃东西的嗜好有点特别,喜欢在外头弄东西吃的,还喜欢吃生的食物。大家都当秦远是因为以前修行做世外高人时候,留下来这样的生活习惯,所以渐渐都习惯了秦远的‘怪癖’。   而今自家郎君忽然说要点心给他,可真新鲜,太新鲜了。   方喜连忙端来口味最好的点心过来,然后悄悄地瞄着秦远看。   秦远看着点心犹豫了下,随即将一整个点心吃进了肚里。安静等待一炷香的时间,身体反应平静,并无任何呕吐不适的反应。   这时候躺在榻上的黑白花,忽然睁眼,盯着秦远一会儿,转即起身跳下床,跑了。   秦远捂着自己没有反应的肚子,高兴不已。果然被他给猜对了,对农场食物的食用量,是根据官品级别而定。官至一品,便走到头了,可以不必再必须吃农场里的东西,并对人间的食物不再抗拒。   但是今天农场里收获了甜桃还是挺好吃的,秦远还是禁不住拿了两个出来啃。   府里上下正为自家郎君封侯而高兴,奔走相告,笑声不断。周小绿和顾青青听到消息后,欢快至极,姐妹俩手拉手跑来恭贺秦远。   “秦大哥以一己之力挽救长安于危难之中,人好心善,为百姓伸冤、谋福,得此恩封实乃众望所归。”周小绿开心道,“那我们该好生庆祝!”   这话音刚落,那厢就有人来报秦远、温彦博、戴胄和孙伏伽上门恭贺了。   周小绿和顾青青直叹正好,她们二人去下厨张罗酒菜,让秦远和众同僚尽兴庆贺。   “这多麻烦,你们来我这不可是让你们做活的。”秦远欲拒绝,但周小绿和顾青青坚持如此。   “秦大哥莫要客气了,我们姐妹欠秦大哥的太多,还都还不完。能让我们为秦大哥做事,哪怕是一点点杂事,心里也舒坦些。”   秦远斯文地笑道谢,目送姐妹俩朝厨房去了,秦远淡定的关上门。   转即,他便在屋子里疯跑奔奔跳跳了一阵,好开心!   不过他的仙身仍然没有恢复,还使不出法术——   “好兄弟,我们来道贺!”门外传来秦琼响亮的喊声。   秦远便立刻开门,接待了秦琼等人。   “我兄弟正式封侯,该当庆祝,特意带了贺礼给你。”秦琼拍拍手,命人将他早前预备好的礼物呈给秦远。   秦远挺高兴。   温彦博、戴胄和孙伏伽三人,却立刻变了脸色。   秦琼所赠的贺礼是投壶所用的箭矢,木质红亮光泽,一看就知道用料是极品红木。   “好兄弟,太了解我的洗好了。”秦远道谢道。   秦琼嘿嘿笑,他就料到秦远会喜欢。   秦琼转即看向温彦博等人:“刚才进门的时候,看你们也带礼了,咱们都熟悉,就不讲究什么礼节了,你们赶紧都拿出来让我瞧瞧,有没有什么金银宝贝。可说好了,咱们不比礼物贵重,送的都是心意,都一样!”   温彦博笑起来,“秦将军这话讲得极是,不比什么,送得心意。可巧了,我的心意跟秦将军一样。”   温彦博随即命人把礼送来,居然也是箭矢,淡黄色,有淡淡的松木味儿,也是打磨光亮,箭尾处雕工精美。   戴胄和孙伏伽互看了一眼,脸色越发复杂了。   “此木为南山不老松,我特意命人寻来请工匠打造。早知秦将军也送这个,我就琢磨别的东西来送了,如此也好不重样。”温彦博抱歉地对秦远道。   “没关系,这说明你是真知道我的喜好。这多大的缘分啊,你们俩送的一样哈哈哈……”   “确实是很大的缘分,我二人也送的这个。”戴胄说罢,就将他和孙伏伽联合送的箭矢给秦远瞧,“最上等的檀香木,投壶飞起来的时候,保证香气阵阵。”   戴胄之所以和孙伏伽送一样东西,是因顾忌秦远是他们二人的上级,送贵重礼物恐怕被人说道,俩人便商量弄一样东西,聊表庆贺。礼物定的时候,俩人都一致同意,但没想到回事今天这样三连撞的局面。   秦琼尴尬不已,“竟都想到一起去了,我还寻思我这主意不一样呢。”   “我们也是。”温彦博和戴胄同时回答秦琼。   “说明你们都是正经了解我的兄弟,知道我最喜投壶!我用这东西还真耗费呢!正好正好,多谢诸位都很用心,好礼不嫌多,我都收了,感谢感谢!”   秦远非常高兴提议一会儿玩投壶,看看谁的箭矢得中率高。得中率高和赢的那个人,他便送酒作为奖励。大家一听有酒,尴尬瞬间化解,都吵着要秦远一定多给酒才行。   秦远的府里因没有养可奏乐的伶人,需得要人现去请。   “哪用那么麻烦,去我府里借人便是。”   后窗外忽然传来男人响亮的喊声。   声音熟悉,听着像是长孙无忌?   秦琼生怕人跑了,一个箭步去打开窗,果然见穿着一身玄色常服的长孙无忌靠在窗边。   “你怎么会在这?”秦琼惊讶问。   长孙无忌抬高下巴看,示意秦琼朝后墙的方向看。秦琼看见墙上正搭着一个梯子。   “你倒有趣,正经门不走,搭梯子过来。”秦琼讥讽他道。   “错,是某些人经常正经门不走,搭梯子去我家。我今儿个便走走这条路是如何畅通的。”长孙无忌说罢,一双凌厉眼睛就瞥向秦远,随即见到屋里的三筒箭矢,哈哈大笑起来,直叹秦琼几人太笨,送礼居然都送一样的,毫无惊喜可言。   “我们是都想到秦兄弟喜欢这个,用心了!”秦琼分辩道。   “若真用心,就该想到别人可能送这样东西,便会避免了。”长孙无忌狡辩式地反驳。   秦琼被气得瞪眼:“好歹我们送了,你倒说说,你送什么了?俩手空空,毫无礼数翻墙而来的人,居然好意思说这些话。”   长孙无忌拍拍手,一身材高大的家仆立刻从墙后头冒头出来。家仆手捧着一个雕着飞禽走兽的石壶,居然可以稳稳地怕过梯子下来,随即就将非常有分量的石壶放在了院中央。   石壶的造型和投壶所有的陶壶差不多,只是壶腹雕刻的飞禽走兽居然,居然还有镂空之处,可见工匠用足了功夫,花费不少精力。   这石壶显然是用来投壶所用的壶。石头稳重,用此物作壶,断然没有破碎和立不稳的风险。   “瞧见没有,我送的便与你们四人不同!”长孙无忌微微扬首,一脸得意。   秦琼:“……”   戴胄:“……”   温彦博:“……”   孙伏伽:“……”   这时候家仆已经将几坛美酒搬了上来,酒还没开封,便已经能闻到阵阵酒香。   长孙无忌立刻道:“你们投箭矢,都得投进我送的壶里。所以说,不管谁的箭矢中的最多,该当我也跟着一起赢着喝酒。”   秦琼等人纷纷指责长孙无忌‘好算计’。   长孙无忌继续得意笑:“没办法呢,谁叫我想得周全,料到你们几个会送箭矢,我便送的不一样了。这叫聪明人自有酒喝。你们不爱动脑,该当吃亏,以后学着点!”   秦琼白一眼长孙无忌,心里头很想拿一棒子立刻打晕长孙无忌。   温彦博等人的想法不比秦琼更君子,此刻都想踢飞了这个得意忘形的无耻之徒。   没错!以霸道理由强喝秦远酒的人,就是无耻之徒! 第101章 欢乐投壶   大家都知道长孙无忌的脾气, 选择不计较,宣布开始玩游戏。   秦琼是出了名的投壶高手。   温彦博主张直接把壶放远一点, 增高难度, 如此就能让秦琼和他们一样靠运气定输赢了。大家纷纷同意, 当然不能把好酒都分给秦琼和长孙无忌喝。   小锣敲起, 水平最高的秦琼被要求第一个上。   每人每次共可以投六支,秦琼手拿六支箭矢, 对准四丈远的石虎,艰难地投中了三个。   长孙无忌、温彦博、戴胄和孙伏伽跟着投, 有中一个的, 也有中两个的,唯独孙伏伽中了四个。   大家直叹孙伏伽厉害运气好,这次的酒居然被他给喝到了。   “我还没投!”秦远高高地举起手,声音响亮的提醒大家道, 生怕大家忽略了他的存在。   “就你那臭手,还用想么, 我赌你有八成可能一个都不中。”秦琼不吝嘲笑秦远道。   温彦博等人都跟着笑起来,纷纷赞成秦琼的话, 秦远手臭可是出了名的。   秦远扯了一下嘴角, 表达不满, 但他毫无底气反驳秦琼, 因为确实手臭。   “却说不好这次就是运气好呢。”孙伏伽见大家都笑话秦远, 怕他下不来面子, 赶紧帮忙说一句。   秦琼哈哈笑:“你是没见过他投壶什么样, 见了之后,我保你连帮他说话的心思都没有了。”   秦远抽出秦琼所赠的红木箭矢,他一定要狠狠丢这个笑话他的人送的东西。   秦远拿着箭矢,不安分的跺了跺脚,然后缓缓地抬起拿箭矢的手。他闭上左眼,用右眼去瞄准石壶,抬手往前送一下,又收回来,再送一下,又收回来……   孙伏伽伸脖子盯了秦远半晌,眼睛都瞅酸了,始终没见秦远将箭矢丢出去。孙伏伽有点耐心耗尽,终于明白秦琼之前提醒他那句话的含义了。此时此刻,他真的一点都不想同情秦远,秦远果然活该被嘲笑!   一炷香后。   众人不耐烦的目光下,秦远终于投出了第一个箭矢。   当啷!   中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好厉害!”秦远欢呼不已,高兴地跳起来,然后转了个圈儿,顺便抬手还要跟身边的秦琼击掌。   秦琼呆愣愣地看着秦远举起的双手,只觉得他好像在‘投降’,自然没有及时回应秦远。   戴胄和孙伏伽不曾见过秦远这样,二人皆一脸惊呆了的表情。   长孙无忌、温彦博早已经习惯了秦远这副疯样,特别是在投壶的时候,会比什么时候都疯。   长孙无忌感慨好歹是中了。这要是不中,秦远之前还花那么长的时间瞄准,才叫他们暴躁。   接下来,秦远该投第二个了。   孙伏伽不去看了,转手那一杯酒小酌,打算等秦远瞄准好了,他再观瞻。   嗖!嗖!嗖……   当啷!当啷!当啷!当啷!当啷!   孙伏伽听到声音这这一连串的愣住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赶紧抬头去看,这时候秦远的手里已经没有箭了。石壶里居然安安稳稳地插了六根箭矢。   难道……刚刚连中五个,这么快?   不止孙伏伽,秦琼、温彦博等人其实也都没注意秦远刚刚是怎么投的。主要是因为秦远刚才投第一个的时候,耗时太长,所以大家惯性以为接下来的也要等一会儿,所以都在分神做别的事。结果秦远投完了,而且令他们更为震惊的是居然全中了!   在一片唏嘘吃惊的气氛包围中,秦远自己也很吃惊。   他为什么会全中?这次的距离很远,比上次在秦琼府上玩得难多了。这都能全中,他是神仙吧?不对,他就是神仙。   “这……运气这么好?”秦琼险些惊掉了下巴。   戴胄和孙伏伽佩服不已,连连称赞。   温彦博笑叹:“刚被封一品侯,鸿运当头。”   “对,该是如此了,就是好运兴旺。”秦琼附和。   长孙无忌不信秦远能一直运气好,令他再投几个看看。   秦远早就屏蔽了这些人说话,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之中。他恍然意识到一件事,自己之所以投壶这么准确,很可能是因为自己的仙力在渐渐恢复。秦远便低头看自己的手。随后在众人惊诧的哄闹声中,秦远去再取了一个箭矢,他看了一眼石壶,随手就投出去,精准地中了!   哄闹声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惊呆又诧异地望向秦远。   秦远慢慢地上扬嘴角,最终咧嘴,拍大腿,狂笑不止。   安静的场面被秦远得意的笑声打破,大家也跟着笑起来。   “老实交代,你这段日子背着我们是不是天天在练这个?”温彦博拍拍秦远的肩膀,“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厉害!”   秦琼一脸难以置信:“我练得满身功夫,居然都不如他,惭愧,惭愧啊。”   长孙无忌不得不承认地点了下头,“是有点厉害。”   “何止是有点厉害,是太厉害,太厉害了!秦寺卿堪称是长安城第一投壶高手!”戴胄佩服地称赞之后,就瞧瞧问秦远投壶的技巧是什么,快来教教他,他投壶的水平也不怎么好。   秦远假意咳嗽了一声,对戴胄走一本正经道:“哪有什么技巧,狠下心逼自己就是一个字‘练’,天天练!”   戴胄越加佩服起秦远来。其余人也都对秦远另眼相看,大家都没想到秦远不光破案厉害,连玩游戏都能这样用心操练。之前看他投壶的时候有点不正经、疯癫,原来都是装相的。在人前这厮扮猪吃老虎,嘻嘻哈哈好像很随便,在人后其必定付出了比普通人多几倍的努力,难不得能高升受封为一品侯。   一时间,大家都把秦远架到了一个非常美好的高度。   酒菜这时候准备好了,大家入桌,举杯共庆秦远高升。   秦远自饮三杯,多谢大家想着自己,便热情招呼大家用菜。   “嗯,你家今天这饭菜真好吃,比上次的好吃多了,是不是换了厨子?”秦琼感慨完,便大口吃菜大口喝酒。   秦远便笑着让大家多吃。好久没好好品尝人间的食物了,秦远便拿筷子夹了点青菜放进嘴里。这青菜居然做得清淡爽口,鲜香多汁,秦远禁不住在心里暗暗赞叹了一番,又多吃了几口。转即发现别的菜也很可口,秦远就多用了些。   六个男人围着酒桌尽兴到深夜,方各自归家。   秦远因喝得微醺,在方喜的搀扶下回房。方喜便告诉秦远,顾青青和周小绿做完饭菜之后就离开了。因顾青青婚事临近,周小绿想早点去陪着她。   “她还说她自己总住在秦府也不合适,不好总打扰郎君。”   秦远:“辛苦她们俩了,今日酒菜非常美味。”   “两位娘子可真厉害,周小娘子一人张罗一桌子菜。顾小娘子一个人负责所有面食点心。二位娘子手脚麻利到令人称奇的地步,倒叫厨房的其他人帮不上忙了。”   “大概是她们俩人一起开铺子的缘故,客人多的时候便要忙活快些,练出来了。”秦远猜道。   “那可都不容易啊。”方喜叹道。   秦远心里闪过一丝酸楚。周小绿为给他挡灾,才会失去她身体原本的异能。本来有‘处惊不变’和‘过目不忘’这俩能力傍身,周小绿若出行在外肯定心里有底气,不怕有突发的情况。现在的她却只是个普通女孩了,也不知道她能不能适应没有异能的生活。   秦远正蹙眉纠结之际,黑白花猫从窗外跳了进来,再跳到桌上。他挺直身体,坐在秦远对面,用两颗滴溜溜圆的宝石眼睛盯着秦远。   秦远仍在蹙眉,垂着眼眸。   “喵——”很刺耳的一声叫。   秦远抬头,当即就和黑白花猫四目相对。 第102章 上天啦(结局)   秦远在与黑白花的对视中,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的脸。秦远惊讶的伸手欲摸猫的脸, 被黑白花一脸嫌弃地扭过头去, 躲开了。   “拿开你的咸猪手, 还想占我便宜!”   猫说人话了, 还是男声。   秦远怔了下,惊讶地打量黑白花,夸张地挑起眉毛:“文昌君?”   黑白花喵呜地叫一声后,“总算认出我来了。”   “你怎么成这样?”秦远仔仔细细打量黑白花肥胖的身躯, 在脑力对比自己印象中道骨仙风的文昌君,终于没忍住,拍腿哈哈大笑起来。   “你倒好意思笑话我, 若非为了你, 我会成这副模样?”文昌君说罢, 就抬起他的小白抓舔了一口,然后把毛茸茸的爪子按到自己的嘴边搓一搓。   秦远瞧他这样更觉得惊奇可乐,笑得肚子都疼了。   “黑白花与我共存,这动作是它的。”文昌君放下毛茸茸的爪子后, 对秦远‘喵’地叫了一声。文昌君随即尴尬地继续解释, 这声叫也属于黑白花。   文昌君此刻是一只猫, 但秦远仿佛看到了文昌君脸红的难堪样, 更觉得好笑。从文昌君说话开始, 秦远的笑声就没断过。   “闭……喵喵……嘴!”   文昌君气得瞪圆猫眼, 支棱着胡子, 呵斥秦远放肆, 居然敢笑话他。   “你下凡历劫这么久,这不正经的毛病怎么还没改!”   “既然你出现了,是不是说明我的历劫已经完事了?”秦远不跟暴躁喵一般计较,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接下来他是不是该‘功成名就’回天上了。   “按道理来讲,是应该如此。不过喵——”   秦远立刻催促让文昌君快点带他走。   文昌君悠长地感慨一声后,让秦远等等,他安抚一下黑白花的灵魂,令其睡一会儿。片刻后,文昌君清了下嗓子,用较低的音量继续跟秦远解释。   “负责踢你下凡的判官,一不小心把你的那根仙骨给弄丢了。你得先把它找回来,复原身体,才有资格回天上。”   “他爷爷的,谁做事这么粗心?”秦远气得想咆哮。   “此事说来话长了。人间出了一款新游戏,叫什么《皇者荣誉》,天上的仙仙们都玩疯了,他也是其中之一。在执行对你的判决之后,他因为游戏约架打输了,踢了一脚桌子,那桌子上刚好放着你仙骨,桌子边便是通往人间的路……结局可想而知。此判官已经被惩处了,不过丢失的这块仙骨却跟他的主人一样调皮,没找回来。”   文昌君用它绿莹莹的猫眼睛怪地瞪着秦远,似乎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是秦远一般。   “怪不得我没能恢复法力。”秦远气愤地声讨道,“这个判官该重罚,上班的时候不好好上班,玩什么游戏!”   “就是呢……喵喵……跟你一样。”文昌君应和,显然黑白花猫被秦远刚才的声讨声给吵醒了。   秦远无言可辩。   “话已经交代完了,喵喵……咱们回头见。”文昌君说罢就要走。   秦远一把揪住黑白花的后颈,不准他跑,“你再把话在说清楚点,我上哪儿找那仙骨去?”   “喵喵……我怎么知道,你自己的仙骨你不知道?喵喵,不过提醒你一句,仙骨可是一切仙力的来源,会自己化成形……喵喵……你别跟个狗似得,光知道去找骨头。”文昌君人继续夹杂着猫叫回答秦远。   “我知道了。”秦远叹了口气。   文昌君临走之前,再次嘱咐秦远,一定要保重身体,不然作为肉身的他真的死了,回头还要等转世轮回之后,才能继续去找仙骨回到天上。   “等会儿!”秦远又一次抓住黑白花的后颈。   文昌君忽然又被揪起来,万般不爽快,不耐烦地质问秦远还要干什么。   最近天界管得严了,不准神仙私自下凡。他怕露仙气,需要跑到人间和天界的连接点才能现原身。不然他此刻一定暴揍秦远三百下,把他的狗头打肿!   秦远把手里的戒指晾给文昌君看。秦远问他为什么自己十六岁觉醒之后,只可以吃农场的东西。   “人间古圣孟子有一句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我为了你好,看你爱玩游戏,就给你设置了一个升级小游戏,助你一臂之力。”文昌君刚说完,就被秦远揪了耳朵,大声喵喵惨叫。   “你再给我说一遍?”秦远非得让他吃点苦头。   “这是冥冥之中的定数,你合该有此一劫,我是为了帮你!”文昌君求生欲很强地解释道。   “喵——”   又惨叫了一声。   “黑白花饿了。”秦远嘴角扬起一抹邪笑,他紧紧抱着黑白花,防止它逃跑,然后去门外跟家仆要了一盘鸡肝。   文昌君坚决抗拒,但秦远将盘子里的鸡肝端到他面前的时候,它立刻窜过去大口大口吃起来。吃饱后就坐直身体,跟之前一样,舔一下爪子,然后把爪子按到嘴边搓一搓。   文昌君气得仰头望天,不悦地问秦远还有什么问题没有。天上一天人间十年,他不能偷跑下来太长时间,必须在眨眼的工夫就回去,不然会被发现的。   秦远摆摆手,打发他可以走了。秦远目送胖乎乎地黑白花跳跃出窗外,忍不住又笑了两声。   次日清晨,黑白花才跑回来了,见到秦远就喵喵叫,蹭秦远的腿,讨要鸡肝吃。   一看就知,文昌君已经不在里面了。   秦远绝对不操心文昌君怎么样,他一个神仙,日子好着呢。他操心他的仙骨,到底调皮地跑到哪里去了。   秦远正发愁地叹气,方喜来提醒秦远是时候进宫了。   今天是小朝,几名重要的大臣汇集两仪殿,共同商议军国大事。秦远四处偷瞄,这会儿瞅什么不管是人还是东西,都觉可能是自己成精的仙骨。   仙骨啊仙骨,你到底在哪里呀!?   秦远无限走神中……   “臣有本要奏!臣代御史台所有御史,参大理寺卿秦远在朝内外掀起一阵不良之风,对上极尽谄媚奉承,对下小恩小惠收买人心,他令阿谀奉承、趋炎附势之风遍布朝堂,此患不除,遗毒之甚,国之将亡!”   信任御史大夫苗行秀突然出列,言词铿锵地向李世民奏禀。   秦远被点了名了,忽然回了神,他斜睨一眼苗行秀。此人四十上下,大腹便便,留着山羊胡,人虽胖却有精神,说话中气十足,陈词时慷慨激昂,听得人内心激荡。   鉴于有上次梅子言的参奏作为前车之鉴,这一次苗行秀非常谨慎。首先列举了秦远初到任大理寺时,给下级送樱桃,小恩小惠收买人心;其次又列举了秦远被李世民破格提拔快速升官一事。   且不提秦远这次封侯,毕竟这一次秦远的功勋确实卓著。   苗行秀要提的是秦远封侯之前,特别是秦远做大理寺卿之前的那几次升迁。苗行秀点出秦远在这几次升官之前,都曾数次供奉果点恭维李世民,到处喊着一切为了吾皇开心,马屁拍得十分了得。   “他数次巧言令色,只为恭维陛下!”   “此事若换成别人,那些并不会说巧话的嘴拙的臣子们,陛下可会有心这样快速地去破例提拔?若陛下说可以,臣可以立刻列举出至少十名以上有同等功劳却暂时未得升迁的官员名单。纵然秦寺卿居功甚多,但其为官经验不足,是再显然不过的事。   当然,而今秦寺卿立大功封侯了,也算是名副其实了。但之前那几次的升迁,臣以为不得当,与他巧言恭维陛下收买人心有莫大的关系。”   苗行秀接着又以退为进,向李世民陈明。他这次并非是要参本秦远贬黜或者受罚,他只是担心秦远带起来的谄媚风气,会在以后大肆影响朝廷内外的官员踏实做实事。   “臣真怕从此官员们都不务实做事,不想着为国为民,只想着如何收买人心,讨好上级!”   苗行秀这一番话,真把李世民说沉默了。   李世民向来是一名善于‘三省吾身’的君王。他开始反思自己提拔秦远的缘故,似乎确有一部分缘由是因秦远说话好听,讨得他欢心了。当然秦远也确实有能力,这点李世民没有否认,苗行秀也没有。但在秦远恭维之下,他作为帝王,比起其他老实的臣子,他似乎真的更欢喜地褒奖秦远。   那是不是自己此举,会或多或少会影响下面人的为官态度?   秦远佩服苗行秀的表达手法,先抑后扬。口口声声说不想让他贬黜,只是想遏制不正之风,可他已经把事情抬高到整个国家和为官风气上面了,根本就是在拿他开刀。这事儿不杀鸡儆猴,枪打出头鸟,怎么遏制?   秦远可不想在成功得意之时,因为疏于防备,被人狠狠收拾一顿。朝堂风云变幻,这一刻他得风光是一品侯,下一刻便可能是阶下囚。要紧的是他现在仙身还没有完全恢复,如果此刻因为犯错而行动受限,肯定会耽误他接下来找骨头。再如果他因为犯错,被人落井下石或是趁机谋害,人死了,那他还要重新投胎,重新觉醒,重新去找仙骨。   秦远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一定要驳倒这位后继扑来的新御史大夫。   此时此刻,朝堂上的众人一时无言。这会儿陛下没表态,正陷入了沉思,大家当然要观望风向,先审时度势再行判断。   秦琼不服气,想反驳苗行秀,他脚尖刚要往外挪动,发现秦远正看自己。   秦琼会意,老实地不吭声了。仔细想想也是,他若一事激动说不好,最后反被人家抓把柄,倒叫自家兄弟更不好翻身。他跟秦远的关系谁都知道,这时候避嫌不说,似乎比说了好。   秦琼便不动了,只眼神狠狠地瞪苗行秀,努力尝试用眼神杀死他!   秦远悠然地迈出一步,低沉有辨识度的嗓音划破了大殿内的寂静,分外悦耳好听。   “劳烦苗御史回答我几个问题,您只需要剪短地回答有还是没有就行了。苗御史可否愿意?”   苗行秀不惧地回看秦远:“好。”   “我为官之时,可有玩忽职守之处?”秦远质问苗行秀。   苗行秀:“没有。”   “苗御史可曾列过单子,每年各地官员都会进献何等奇珍异宝给陛下?”秦远再问。   苗行秀摇头,还是道没有。   “那依照苗御史的猜测,其价值是不是应该至少多于十万匹帛?”秦远继续问。   苗行秀点头,“必然比这高,我知道秦寺卿要说什么,但他们的进献与秦寺卿不同——”   “自然不同,我的东西便宜,不值钱!”秦远立刻截了苗行秀的话。   苗行秀生气地要反驳秦远无礼。这时候房玄龄、秦琼等人,都轻轻咳嗽了一声,令苗行秀分神了。   秦远便趁这个时机一鼓作气反驳苗行秀。   “苗御史分明在偷换概念!把尽忠说成谄媚,把陛下有远见的破格提拔,说成了受我谄媚蛊惑所致!   我若是个奸佞,为官不仁,为臣不敬,暗地里干出些玩弄权术、中饱私囊等等龌龊行径那我合该被苗御史这么说,甚至直接杀了我也活该。请容我说句不客气却公道的话,从过去到现在,我做过的这些事,立下这些的功劳,哪一件辜负了陛下对我的器重?   苗御史刚刚说我带坏了风气,那我还想说我是带好了风气。我不贪图金银富贵,没有七情六欲,甚至都没有娶妻儿,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大理寺,扑在查案子上面。我说的这些,大家都用目共睹了吧。   试问朝中有谁能比得过我查案迅速、准确、无遗漏?为官这件事是能者居之,能耐有多大就担多大的责任,我合格了,担得起,便说明我干实事了。其实我付出的努力远比苗御史看到的多得多。   当然,如果这朝内外的官员都跟苗御史这样,挡着一半眼睛看人,那我真无话可说了。什么人都能被挑出毛病,毕竟大家都是人,谁没点小缺点小毛病呢。”   房玄龄非常赞许地点头,他特意把点头的幅度搞得很大,生怕有些人看不见似得。   长孙无忌、秦琼等人也都学着房玄龄那样,大肆点头附议秦远的话。   “苗御史只说其一,却不说之后更重要的二、三、四,以言词误导大家,甚至贬低陛下的英明决断,把我形容成好像真是个谄媚的奸佞一般。我真不知苗御史是心怀何意?   我看我带坏的不是风气,是把某些的嫉妒之心带出来了!”   秦远说罢,就拱着手,请李世民为他做主。   李世民已经满心清明了,他眸光深邃地盯着秦远,又故作哀愁地叹了口气,“看来又要换御史了。”   苗行秀不服气,匆忙跪地,恭请李世民再听他说几句。   “不必再听,你也说不出什么来。你当寡人不够英明就罢了,把魏征、房玄龄、长孙无忌让他们也同朕一样,看错了?”   李世民说着说着脸色就阴沉下来,在帝王气势震慑之下,在场所有大臣都鸦雀无声,甚至不敢呼吸。   “吾皇英明!”众臣子们高声齐呼。   李世民笑了,直叹他此刻并不想听着这句,转即他的目光就落在了秦远身上。   众臣会意,立刻同秦远一起再次齐声高呼:“吾……皇……开……心!”   从两仪殿出来后,危机解除的秦远一身轻,可以专注眼前找仙骨的事了。   仙骨不长脑袋,脱离秦远身体后,并没有意识和记忆。所以它会变成什么,秦远也不清楚。但它的表现一定和普通人不一样的,毕竟它是一块带‘仙’的骨头。   自己身体里掉出去的骨头,自然还是自己的身体最熟悉。秦远便用滴过自己仙血的符纸飞鹤去搜寻,七日后,经再三确认,秦远发现他的纸鹤都定格在张府,也便是秦琼的岳父的府邸。   稍微调查之后,秦远几乎可以确定,自己的仙骨就是张九娘。   张九娘会性情淡泊,无欲无求,颇为与众不同。她能感觉出万物悲喜,这种‘感觉’其实跟秦远的‘感觉’有异曲同工之处。再有,黑白花猫会跟亲自己一样亲昵她。   这一日,秦远约张父饮酒,酒至半酣时,秦远便问张父关于张九娘的身世。   “若我猜得没错,她不可能是您的亲生女儿吧?”   张父震惊不已,反问秦远怎么知道。秦远便胡诌一个迷糊的理由,说查案时偶然得之。   张父知道秦远身边有能人,能探查到常人所不能探查的真相。他不多追究了,反正已经暴露了,他叹了口气,随即就老实坦白了。   如秦远所料,张九娘确实不是张家亲生。   当年张母跟着外调的张父去岭南生活,因早产诞下死婴,伤心决绝,几次欲寻死上吊。之后有一日张父碰巧就在路边捡到了一名赤身的女婴,便将他抱回府里后。张母见了婴孩便缓解了悲痛,当她是自己亲生的孩子哄弄抚育。张父觉得婴孩有福气,救了她的妻子一命,遂真心打算将张九娘当成亲女儿养,便瞒下了她非亲生的消息,甚至对长安城家中的孩子和亲戚们都隐瞒了。从岭南回长安之前,张父就把知情者的家仆都给打发了……   秦远猜测当时张母应该是得了产后抑郁症。碰巧他的仙骨落入人间之后,可能初次碰见的就是婴孩,所以就化成一名婴孩,被张父给捡到了。   “秦寺卿,我求求您,一定要保密,不要告诉九娘。”张父紧紧拉住秦远的手。   秦远点头应承,心下则暗暗琢磨着自己该怎么收回仙骨,才不至于伤了张父张母的心。   三日后,张九娘受了秦远点化‘迷途知返’,变身回了一块白净的小骨头。   秦远恢复仙身之后,便化作张九娘的模样,穿上一身道袍,与张父张母请罪,坚持出家去隐居修道。   张父张母伤心闹了一阵,但在秦远几番巧言游说之下,如“为父母姊妹祈福”、“我心意天生如此”、“感受元始天尊召唤”、“家里出家一人往后必有福报”等等理由,终于得到了张父张母的同意,可以离开长安了。   秦远盘算以后会定期送信给张家,即便他回到天上,也会这样做。假意张九娘还在外云游,给张家父母报平安,让他们安心。   至此所有事情便都圆满解决了,秦远回归天庭复命。   离开天界不足一天半的他,回家之后就被他的神仙爹娘骂个狗血喷头,随后又被玉皇大帝也骂个狗血喷头,还被禁止玩人间游戏三万年。   “陛下,小仙以后真不玩游戏了,愿意多做些实事,为天界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   一直慵懒眯着眼的玉皇大帝忽然正常张开了眼睛,好奇地打量起秦远。   “呵,你这调皮猴儿又想耍什么幺蛾子。直说吧,你有什么目的?”   “吾皇开心!”   (完) 第103章 番外:缅怀秦远   七月二十八,烈日当空, 地要被烤裂了。   府里头的草木都蔫巴巴地耷拉着叶子, 毫无生机。   这样的天儿, 人只要动两下便满身冒汗,甚至连呼吸都叫人觉得热得慌。   秦琼满身大汗地从外头回来后,就泡在凉水里解暑。   张氏大着肚子, 在这样的热天人更懒怠。但听说秦琼回来了, 她立刻勤快地赶来找秦琼。   一进门, 张氏迫不及待地就问秦琼:“人可找到没有?”   “人没回安定村, 荥阳也没有。这王八羔子真没影了, 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秦琼看着自己的双手跟胳膊晒成了两个颜色, 更气恼地哼一声,又骂了一声, “王八羔子忘恩负义。”   “怎能说这种话, 他以前待你可不薄。”腹部突然被提了一下, 张氏低头轻轻地抚着自己的肚子, 继续劝慰秦琼道, “看来他是铁了心走,真打算好了隐居的, 所以咱们怎么使力都查不着他在哪儿。”   “可他怎能如此无礼无情,说走就走,还不告而别?跟我以前的兄弟情义说忘就忘?”秦琼啪地挥手臂往下拍, 本意是想拍桌, 却忘了自己在洗澡, 所以这一拍把洗澡水拍得四处飞扬,弄得满地不说,还溅了张氏一脸水。   秦琼吓得连忙起身去查看张氏的情况,为张氏擦干净眼睛上的水,问她有时没有,吓没吓到孩子。张氏看一眼秦琼,忙用手遮住眼。   “大白天的,你害不害臊,赶紧坐回水里去。”   “娘子都见过多少回了,有什么好害臊的,要不娘子同我一起洗?”秦琼故意晃了晃,笑嘻嘻地诚挚邀请张氏。   张氏红着脸骂秦琼流氓,忽然被湿漉漉的秦琼从前头抱住,狠狠亲了一口……   ……   长孙府。   正躲在屋内用冰块消暑的长孙无忌,觉得今日分外无聊。   恰逢这时长孙冲前来请安,回禀功课情况,就顺便问了父亲有关于寻人的进度。   长孙无忌立刻斜睨,不满地瞪向长孙冲,“一个说跑就跑的混账罢了,你操心想着他干什么。他人不出现正好,以后省得有人气我了。”   长孙冲恭敬应承。   这时候,跑去将军府打探消息的家仆回来了。   长孙无忌一见到他,便立刻起身,催促其快说情况怎么样。   家仆:“秦将军找遍了安定村和荥阳附近的山野,没发现有秦寺卿的踪迹。”   长孙无忌恨得皱眉,满脸愁怅然若失,随即失望之极地一屁股了回去。   长孙冲观察自家父亲的神态,暗暗唏嘘不已。他父亲这脸变得,可真快,他都替自己父亲觉得脸疼。   “滚!”长孙无忌情绪暴躁地打发家仆,转即发现自己儿子还在这。他愣了下,忽然间不知说什么好。毕竟刚刚他变脸的情形,都被长孙冲给瞧干净了。   “秦世叔先前送过儿子两坛子酒,儿子要读书,平常也不能喝。怕是会放着坏了,回头儿子叫人拿给父亲。”长孙冲道。   酒哪会有放坏了的说法,反而是越珍藏酒味越醇厚。长孙冲这么说,便是为了讨好和劝慰长孙无忌。这点长孙无忌心里也清楚,禁不住感慨自己儿子挺孝顺的。   “难为你有心,读书虽好,却也不能忘了休息,那酒你就留着有机会的时候再喝。”长孙无忌默了片刻后叹了口气,再对长孙冲道,“那是你秦世叔赠你的礼物,以后可未必有了,好生珍惜。”   长孙无忌一向对长孙冲要求严格。此时,长孙冲忽然从自己父亲嘴里说出‘不能忘了休息’的话,感到分外温暖,禁不住红了眼。   长孙无忌察觉长孙冲的变化,皱眉问他何故,还以为他是因为想念秦远所致。随后,长孙无忌听长孙冲解释,居然是自己说了一句让他休息的话的缘故。长孙无忌忽然意识到什么,沉默了。长孙无忌随即开始反思自己近来对长孙冲的教育确实有些过于苛责和严厉了,他还只是个孩子。   自此,长孙无忌越发以慈爱的方式去关心长孙冲,长孙冲便更加孝敬长孙无忌。   父慈子孝,其乐融融。   ……   两仪殿。   李世民从长孙无忌那里得知,秦琼这次荥阳之行没找到秦远的下落,面上暂且没动声色,担在心里却是又气又无奈。   李世民重新拿起秦远失踪后,那封留在家中给自己的书信。信的开头倒是很诚挚的道歉,不光是对他,还点了长孙无忌、秦琼等所有人,但最后说离开的理由却很草率,只有一句话。   “臣感受到了上天的召唤,需得去隐居祈福,不再过问世事。”   就这么一句不清不楚的话,再没有了。   人是晚上不见得,第二天秦府的管家方喜发现了这封信,连忙通知长孙无忌,并上报了。   起初的时候,李世民同长孙无忌、秦琼等大臣看到这封信,都当是秦远一时任性或者突然心情不好才胡说,欲先把人找出来问清楚。但自此之后数天,动用所有能动用的人马,居然没有人任何人查到一点点有关于秦远离开的蛛丝马迹。长安城在晚上明明宵禁,出城明明需要令牌,秦远却像是凭空消失一般,一点踪影不见。   直至现在,事发半月了,秦琼已经跑去荥阳转了一圈,仍然是无功而返。   “整日喊着吾皇开心,吹嘘以寡人的喜怒哀乐为先。而今寡人这般不爽快了,却没见他出现!”李世民气骂秦远太不负责。   秦远最初离开那天,李世民对秦远只有气愤。   秦远离开五天,李世民回忆起秦远当初费心给自己进宫桃子、甜瓜等等的好,感慨自己以后可能再也吃不到这样好吃的东西了。   秦远离开十天,恰逢宫宴,李世民饮酒了一口秦远当初进贡进宫的青梅酒,多么熟悉的味道,顿时有诸多回忆充斥脑海。李世民十分想念秦远,忆其种种有才华之处,更是思绪万千。   秦远离开十五天,也便是今日,得知搜寻无果之后,李世民心里有一块地方觉得空落落的,恍惚意识到到这世间唯一了解他能逗他开心的知己朋友,真的离开了。   长孙无忌:“前几个月还是官迷呢,琢磨着自己怎么升官,怎么令陛下开心,还厚着脸皮自荐求封爵。一切都称他的心,如他的意了,而今他竟狼心狗肺地忽然一走了之。”   李世民一听‘官迷’,立刻想到了什么,便传旨罢了秦远的官,并削爵,随即还全国公告,谁若能缉拿活的秦远肯回来,便会受到十万匹帛的奖励。这奖励可谓是十分丰厚,整个大唐绝无仅有。这是最后的挣扎,虽然很幼稚,但不试试怎么知道。希望这可以刺激到秦远,只要他肯回来,他会把官爵都还给他。   然而,许久之后,仍然是毫无线索,杳无音讯。   大家的情绪渐渐从气愤不解,到无奈,再到只想念秦远的好,最后转变成习惯了秦远不在。   日子周而复始。   李世民越发珍惜人才,不吝任用褒奖贤臣,并命阎立本在凌烟阁内描绘了二十四位功臣画像。另有一张空白的,挂在西面墙壁的一角。他在等那个人回来,就把画像画上去。   大唐在李世民的历精图治之下,进入了真正的太平盛世。   ……   这一日,一阵不知哪儿来的狂风吹开了凌烟阁的门窗,唯独将西墙的那副空白画给吹走了。   此后秦远这个名字便渐渐淡忘于众人的脑海,慢慢地,已经没几个人记得秦远是谁了。大家每日则如常忙碌,如常生活。   虽然很多人忘了,但还有人没忘。   但那些曾经被秦远复活的人,还仍然清楚记得秦远,如周小绿、一众安定村村民,尉迟婉儿、顾青青……   安定村村民位处偏僻,山高皇帝远。老农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大家整日都忙着出力干活,所以便是记得秦远也很少提及,偶然提及了也传不出去。   尉迟婉儿早已远嫁,丈夫温柔人听话,日子过得富贵顺心,对于过去那段自己丢人的暗恋,自然也不愿多提。   顾青青则忙着和自己丈夫扩张店面,孝敬公婆,教训家里三个调皮捣蛋的孩子,每天只顾着这些脑袋都不够用了,哪里会没事儿说起秦远。就算是说,也只在见到周小绿的时候提一句。后来周小绿不准她说了,她就彻底不说了。   剩下的一人,则刻骨铭心。她将自己辛辛苦苦经营点心铺子挣来的钱,都花在了买房子上。她如愿地完全拥有了秦远曾经在永安坊住过的小宅子。   每日晨起,她便会给墙边那些空有土的花盆浇水,笑着期待它们发芽。   她记得一切,享受这一切。   她一人独居,有大把的时间琢磨。最后,她琢磨明白了,想念那个人的时候,该往天上看,他一定在那边。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知道,他一定会再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