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然墨染砚 整理 请手机用户输入m.jjxsw(久久小说网五个首写字母).com直接访问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大唐晋阳公主》 作者:鱼七彩   文案   晋阳公主跌下山涧,醒来之后,她感知的世界发生了变化。   她能看到十丈以外飞翔的苍蝇腿,能听到隔了三栋宫墙的宫女们的窃窃私语,甚至能闻辨出数百丈远的尚食局的菜色……   李世民:“这天下唯有兕子懂我心。”   魏征:“公主察言观色乃一绝。”   长孙无忌:“外甥女前途不可限量。”   李治:“妹妹什么都好,但就爱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偏偏父亲和满朝文武都信她,我也快信了……”   ----------   娇宠公主苏爽路,巨玛丽苏设定,好好好好,棒棒棒棒~   虽然是唐代背景,但是半架空的瞎掰流,考据慎入!   贯穿三字精神:苏、爽、嫖!男主海选,公主只配最好的。   剧情流,甜宠虐渣+权谋破案的调调,cp1v1,结局HE。   内容标签:宫斗 宫廷侯爵 爽文 打脸   主角:李明达, ┃ 配角:李世民,碧云,魏叔玉 ┃ 其它:唐朝,李世民,历史同人   金牌编辑评价:   晋阳公主跌下山涧,醒来之后,她感知的世界发生了变化。她能看到十丈以外飞翔的苍蝇腿,能听到隔了三栋宫墙的宫女们的窃窃私语,甚至能闻辨出数百丈远的尚食局的菜色……本文讲述了因意外而获得眼、耳、鼻三观超感的公主,在解决自身谜团的同时,又利用自身能力去处理一桩桩发生在身边的错综复杂案件的故事。文章将宫斗与权谋破案相结合,构思巧妙,悬疑感强,令人阅之颇感酣畅。 ================= 第1章 超脑公主   细雨如丝,凉风阵阵。   立政殿门前肃立十余名宫女,衣衫被雨水浸得半透。她们个个屏息颔首,谦卑恭谨,生怕因错过什么细小的声音,耽误了伺候公主的大事。   晋阳公主自三月初三踏青遇了意外之后,整整昏迷三日,而今突然醒来,却是茶饭不进,未言一语,最后只打了个手势,把她们这些本在屋里伺候的宫人都赶了出来。   宫人们担心公主失智,惶惶不安,赶紧回禀圣人,请了御医。余下的众数则如现下这般,在殿前恭谨候命。自长孙皇后去世以后,圣人爱屋及乌,对晋阳公主躬身教养,宠爱尤甚,乃至在处理国事之时,都会亲自把公主带在身边,可谓是荣宠无二,前无古人。这次公主外出了意外,圣人火气每天都会化成一道道巨雷劈在她们身上。大家都心里清楚:公主安好,她们好,公主若再有一丝丝意外,她们全陪葬!   寝殿内,少女头缠两寸宽纱布,身子缩成一团,坐在床榻的东南角。她明眸樱唇,肤若白玉,挥云而揭雪,一副富贵倾城貌。若非此时她脸上有几分病容,略显惨白,只怕会美得更叫人移不开眼。   少女捂着耳朵,眼睛看着前方,凝神琢磨着什么。她一会儿把手放下来,一会儿又把手放回耳朵上,如此反复数次,不厌其烦。   折腾完自己耳朵后,她就开始抽鼻子,四处闻,随即在桌角下的地砖缝隙里发现了很细小的发霉的饭渣,又扫见东墙角阴影里一只正活动着小黑腿爬行的蚁虫。   窗外有细雨落地声,还有宫人紊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这让李明达根本无法静下心来。   忽有几句戚戚声传来。   “到底是不是你干的?”   “这……”   “蠢!你这么下手,公主死了,我们也都得跟着陪葬!”   “别冤枉我,我可没这么不长脑子。这事真不是我,以命发誓。”   “那——”   话未说完突然就停了,似是因什么缘故被打断。   李明达随后分辨出有杂乱的脚步声,远远地而来,接着就听到其中一个声音感慨圣人来了。   李明达忙转身跳上床,盖被躺下。   立政殿外,李世民轻声训斥宫人们不许通报,以免叨扰到公主,随后他才带着人放轻脚步,直接朝她的方向来。   李明达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侧耳对着门口方向,闭眼假寐,全神贯注。她之所以紧张,不是因为父亲李世民的到来,而是这些声音,她需要佐证一下自己耳朵的判断。   李世民推门而入时,李明达随之也睁开了眼睛。他身后跟着大太监方启瑞,太医署两名太医令和六名宫女。共有十人,果然和她先前的所听到的一致。   李世民见自己的宝贝女儿纤弱地卧在榻上,闷声蹙眉不语。立刻想到这孩子所遭遇的苦难,顿然心痛不已。他红了眼圈,眼眶也湿了,走到李明达身边,紧紧地抓住这孩子的手。   李明达已然起身,要给李世民行拜礼。李世民哪容她如此,立刻把她拉进怀里,垂泪心疼一番,随即让位给太医诊脉,关切询问伤势。得知他的兕子并无大碍之后,李世民稍安心了些。但再看李明达缠着纱布的脑袋,李世民忆起之前种种,仍是气恼不已,转头便骂宫人们:“养你们这些蠢奴作甚,在三月初三踏春喜乐之日,尔等竟让公主出了这么大的意外!”   “奴该死,圣人恕罪。”   殿内外宫人们全部跪地赔错,谦卑至极。   李世民正欲下令,这时感觉有人扯他的衣袖。回头一瞧,正是兕子,这孩子正用一双明亮且黑漆漆的眸子看自己,这双眼如她母亲长孙氏如出一辙,是一池柔静清澈的湖水,不仅美,还会顿然令他忘却所有烦忧。   小手抓着他的衣袖,晃了晃,声音糯糯。   “阿耶休动怒。”   李世民立刻心就软了,语气轻轻地问李明达:“既然醒了,就跟我好好说说,你那天怎么忽然自己一人跑到断崖去了,还跌下了山崖?”   李明达茫然地看着李世民,垂着眼皮,不知该说什么。   李世民动了动身子,凑得更近些,歪着头瞧女儿,“阿耶和你说话,你怎么忽然不吭声?有难言之隐?”   李明达:“我……我忘了。”   “忘了?”李世民惊讶。   “以前的事什么都记得,但就那天的事我怎么都想不起来,一想就疼,”李明达说着就捂头,冷吸口气,“又疼了!”   “快别想,你昏迷了三天才刚醒,头上有伤,必然有些不适。暂且先养好身体,再言其它。回头我让尚食局多给你备好物滋补,你爱吃什么就给你备什么,好不好?”李世民满脸心疼,仔细看了看李明达受伤的额头,问她还疼不疼,见女儿懂事的摇头,李世民心里就更难受了,“阿耶很想天天守在你身边,奈何政务繁杂,这不,刚又被田舍汉挑刺!”   说到魏征,李世民不禁冷笑一声,对他真是又爱又恨。总归这块石头是他自己搬起来砸了下去,偏偏被天下人看着,疼也不能挪。   “阿耶是一国之君,要处理天下大事。您若真日日在这陪兕子,兕子才惶恐,再说您在这看着兕子,兕子连做点小坏事都不能了。至于郑公,他性子执拗,满朝皆知,这性子较真起来虽不好,但他一贯秉承的正直忠勤之心却也同样难得   。正宫是个有棱有角的人,唯有阿耶的明君胸怀,才能容下他那般犯颜直谏的贤臣,说到底还是阿耶厉害。”李明达敬佩地冲李世民拱手。   李世民大悦,“不愧是我爱女,深知我心。”   为尽早让李明达歇息,李世民浅说两句便离开,临走前再三嘱咐她切勿耗费精神,又呵斥宫女们仔细伺候。   宫女们恭送圣人之后,心中刚松口气,转即就对上她们公主颓然变冷的脸。大家忙在心里打鼓,再次纷纷恭谨跪地,请问公主吩咐。   碧云端了热茶至于榻上的檀木小桌后,便也跪地于李明达跟前,磕头赔罪:“那日婢子若坚持陪在公主身边,公主也不会出事。婢子罪孽深重,请公主责罚。”   碧云乃是公主身边第一大宫女,她如此了,大家自然也都跟着齐声磕头请罪。   李明达面色平静地坐在榻上,似全神关注听什么,默了片刻后,方抬眉,目光轻扫众人,最终定格在第一排左数的两名宫女身上。这两名宫女一个叫秀梅,一个叫绿荷,都是她的近侍,品阶仅低于碧云一级。   李明达收了目光,她想先弄清楚那日的情况,再去追究刚刚到底是哪两个人在背地里说那种悄悄话。   李明达留下了所有在三月三随自己出行的宫女,包括碧云、秀梅、绿荷在内宫女太监共二十名,一一让宫人们轮流阐述她落崖前后的情形,最后听大家所言基本都一致。   每年逢三月初三上巳节,圣人都会在曲江大宴群臣,而皇室勋贵子女则可外出同游踏青,这是她们是一年中难得男女可一同外出游乐的好日子。   那日,李明达与高阳公主、二十一公主以及几位郡主蹬山到半山腰时,都觉得乏累,就同在临时铺设的帐内休息。本是有说有笑,大家一起游戏,后来东边奏乐,大家的目光都被吸引住了。李明达就是在这时候说要去帐篷外透气,且不允准侍女碧云等随行。   后来发现人不见了,众人立即开始满山搜寻,至山西边的断崖处时,李明达已然跌在了山崖下的溪水中,整个人昏迷着,血染红了半边溪。当时若从断崖上绕路下山去救人,最快要两柱香的时间,只怕等到那时候血早流干了。当时刚巧魏叔玉带人从溪边路过,得幸先行救了人。   李明达从九丈有余的断崖上坠落,竟然只是昏迷了三天,醒来除了脑袋有些变化,记不住一件事外,身体感觉尚还可以。   她这次是福大命大,回头她真得好好拜一拜玉皇大帝了。   “当时多亏魏大郎君在,及时救了贵主,太医说贵主当时若晚那么一会儿止血,便真的回天乏术了。”碧云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魏叔玉为什么会在那?”李明达扶额问。   宫女们皆摇头表示不知。   “当时情急也没有细问清楚,说是偶然路过。”   李明达便暂不去想此事,转即犀利审视秀梅、绿荷,“你二人上前来,说几句悄悄话来听,却要压低声。”   秀梅和绿荷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公主吩咐你们照办就是!”碧云呵斥道。   秀梅和绿荷忙应承,然后互相尴尬地低声音说了两句闲话,假装初见彼此问候的样子。   李明达细听这二人的语气,跟她之前所听的那几声害她未遂的悄悄话如出一辙。   李明达的目光骤然冷到谷底。   这一觉醒来,她还真是长了一副好耳朵。 第2章 身边疑窦   秀梅和绿荷虽垂头,见不得公主神色,但她二人伺候公主数年,深知公主脾性如何。现下这种无声逼仄的氛围,已然说明公主情绪有异,似乎很生气。秀梅和绿荷立刻自省,想到她们最近都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立刻都露出一副懵懵无辜的样子。   大太监田邯缮察觉公主似有吩咐,特上前,不想公主抬手把秀梅绿荷二人给打发了。   碧云这时刚听了小宫女的回报,疾步到李明达身边回禀:“高阳公主和二十一公主都捎话来说想探望贵主,却要看贵主的意思,怕叨扰您休养。”   李明达笑道:“和我客气什么,都是好姐妹,让她们来。”   碧云含应承,退下传话。   李明达开心不已,打发田邯缮把她那件桃粉色的襦裙取来。她一脸病容,穿这个最显气色,姊妹们见她好也免于担心。更衣后,李明达便自行整理衣襟,纤指刚刚捏起衣带准备系上,却猛然停了手,脸上原本愉悦的笑容也渐渐敛尽了。她耳侧对着东南窗方向,眉头越蹙越深,凝神片刻之后,她便干脆不换了,只穿原来的那件。   田邯缮见状欲问,忽见公主转眸瞧自己一眼。料知公主不许他出言,他便谦卑垂首,目视前方地面,再无任何动作。   不久之后,传报声来,随即响起女子清脆之音,“好妹妹,我们来看你了。”   李明达半躺在榻上,背靠着金丝线绣制的牡丹花样隐嚢,身着半旧的淡蓝衫裙。此时她失望之极的冰脸上,方浮起一抹勉强的微笑。目光淡淡地循声看去,没什么太大兴致。   高阳公主先进了门,穿着百花穿蝶的襦裙,大红半臂,白纱披锦,花髻上钗簪步摇,五色沁玉,繁复华丽,美得耀目。随她之后的是李惠安,乃是和李明达同为长孙皇后所出,小她两岁的幼妹。   李惠安活泼,走路蹦蹦跳跳,步伐明快。高阳年长些,且已为人妻,走路相比之下端庄稳健些。所以,这俩人的脚步声很容易辨别。   李明达也晓得这二人来的时候该不在一起,是在立政殿门口刚巧碰了头,而后一同进来。   为证实自己所听无误,李明达特意问高阳公主,“怎的今日进宫,特去找惠安?”   “冤枉,你摔伤了,我进宫必然第一个先来看你。我俩是在你这立政殿门口碰见的,刚还说巧呢。”高阳公主说罢,就笑着坐在床边,拉着李明达的手,探看她后脑的伤势,问她感觉如何,“好妹妹,疼不疼?我看着伤口可不浅。那日我们见你摔在崖下,血染溪泉,我们却立于断崖之上无法立刻将你搀扶,送去救治,急得直掉眼泪。好在魏叔玉路过,不然这要有什么耽搁,我们真要愧疚一辈子了。”   十七姐说起话来,还是和以前一样讨她的开心。但李明达心里却怎么都提不起劲儿来。谁叫她耳朵得用,天意如此,不好再被蒙蔽了。   高阳公主是从宫外而来,自西传来的稳健脚步声必定是她,刚刚李明达所听到女子很细小的嘀咕声,便是从那方向传来。声音虽然是变调了,有些怪腔,但李明达还是能一耳就听辨出她最熟悉之声,必定是她十七姐高阳公主无疑。   她说:“从那么高的断崖上摔下来竟没死,还真是福大命大。却瞧她是早死的命,非要活到现在,害我白准备了一身麻衣,满肚哭丧的话。”   这话说完之后,还有她身边的大侍女百灵应和。   李明达脑子里尚还回荡着这句话,而眼前高阳公主却热情现出一副十分关切自己的样子。李明达眼睛锐利了,再看高阳公主脸上的表情,竟然发现有诸多不自然的地方。   都是假的。   “妹妹,你怎么了,这般出神?还是身子不舒服?”高阳公主好笑的伸手在李明达跟前晃了晃。   “嗯,我现在没什么大碍。”李明达立刻定神儿,恢复理智,她一边淡笑,一边眯眼审视高阳公主的神态。她到底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还想确认一下,到底是自己摔坏了脑袋耳鸣了,还是高阳公主真的是个双面人,人前一套背后一套。   “从那么高的山崖摔下来竟没死,十七姐,你说我是不是福大命大?”   高阳公主怔了下,这里李明达的话刚好应了她之前那句私下里的嘀咕。高阳公主狐疑不已,她心虚地扫一眼李明达,见她态度并没有异常,心料是巧合。忙清脆笑起来,为掩饰自己的心虚,她拍拍胸脯,故作松口气的模样,合掌念道:“阿弥陀佛,不枉我这两日天天为十九妹上香祈福,请了和尚祷告。妹妹果真平安无事,感谢佛祖。”   高阳公主说着就又笑又哭,流下了眼泪。   李惠安看眼高阳公主,有点吃味,她赶紧插空凑了过来,抱着李明达的胳膊,“当时我看十九姐流了那么多血,我脑子空了,两耳嗡嗡的,整个人很懵,真吓坏了我。还好十九姐没事,十九姐以后一定会平安顺遂,什么事情都没有。惠安会和十九姐一起玩到老!”   李明达笑着把李惠安拉进怀里,温柔安慰她别怕。长孙皇后去的时候,惠安尚在襁褓之中。而她也未记事,和她一样,不曾有过与母亲的回忆。李明达深知无母可依的心酸苦楚之感,遂一直对这个妹妹多般照料。她们血浓于水,姊妹相依,感情自然深厚。至于高阳公主,在她未出嫁之前,作为姐姐对她们姐妹俩一直很照料,细心关怀备至,李明达对她也一直心怀感恩,拿她当如同母亲长姐一般敬爱,却没想她并非真心。   李惠安拉一拉李明达的衣袖,嘱咐她一定要养好伤,“等着十九姐伤养好了,还带惠安出去玩,好不好?”   “好好好。”李明达笑着刮了一下李惠安的鼻梁。   高阳公主见状,忙让她们姐妹别忘了把她也叫上。   “我而今住在宫外,好玩的地方我都知道,你们带上我可有好处。”   李惠安:“好,就这么定,钱也十七姐出!”   “你这丫头,就知道坑我。行行行,钱我出。”高阳公主干脆道。   李惠安调皮地冲高阳公主吐了下舌头,眼睛乌溜溜地透着灵性,歪头看李明达,“那十九姐可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李明达浅笑着对李惠安点了点头,然眼里却闪过一丝冰冷。事发突然,她真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位双面的高阳公主。   高阳公主见李明达面似有倦色,以为她缺乏休息,便识趣儿地拉着李惠安离开,嘱咐李明达精心安养身体,切勿劳心费神。   “好,那我就不送你们了。”   李明达打发碧云去送人,听着脚步声走远了,她方沉下脸来,散了左右,命田邯缮道到自己跟前来。   “我知你早就瞧不上她,今天就和我说说是何缘故。”   田邯缮忙跪地道不敢,“先前奴是听说了一些关于高阳公主的非议,有些误会。自贵主警训了奴之后,奴已知错,不敢对高阳公主有任何异言。”   李明达:“如何是你错了,谁知不是我错了呢。先恕你无罪,今日就和我仔细说说。”   田邯缮便把他所闻告知李明达,“这高阳公主先前未出嫁在宫时,就有宫人们议论,说她脾气差,时常打骂欺辱下人,且风流不知收敛,曾有意算计去勾引人家房大郎。奴也是听了这样的传闻,疑其人品不好。”   李明达点了下头,若有所思,随后疑惑问,“你说的房大郎,可是指梁公房玄龄的嫡长子?”   “就是他,这京城姓房的,还能被那位挑剔公主瞧上的人,除了房遗直必不会有别人了。”   李明达苦笑了下,点了点头。她十七姐心气儿高,眼光自然不会太差。这房遗直乃是房玄龄的嫡长子,承袭其父风范,才兼文雅,明经擢秀,且模样英俊,百里挑一,是为京城门阀子弟之中争相学习效仿的楷模。高阳公主中意于他,倒是合情合理。   “我只知当初阿耶给她议亲的时候,本意想将她婚配给房遗直,不过后来因房遗直拒绝,说什么‘天下两件难事,一是陪太子读书,二是做公主驸马’,以致令阿耶只能另择他人,选了房遗直的弟弟房遗爱。当时我还感慨,房遗直是个瞎子。”而今想来,李明达倒觉得自己是个瞎子了。   “房大郎确是个有胆识的君子。”田邯缮叹道。   李明达微微点头表示赞同,她现在也终于意识到了,房遗直是个明白人。公主不好伺候,她大哥李承乾更是。   “我本以为十七姐这桩亲事不过是阿耶做主,和她并无干系,而今听你此言,倒是耐人寻味。”   若是高阳公主本就寄情于温润雅俊的房遗直,努力让阿耶帮她张罗这门亲事,结果转头来却被正主给无情拒绝了,而且还导致她被配给了生猛彪悍的房遗爱。以高阳的性子,她心里肯定不会舒坦。李明达忽然有点同情房玄龄,他有个这样的儿媳在家,房家的将来可未必能长久了。   贵主今日怎会忽然对高阳公主的事感兴趣?莫非是终于把她看透了?   田邯缮见公主沉思,自己心里也犯合计。田邯缮本人对高阳公主是一直都看不上,他觉得这位公主自小就心机多,有意算计他们公主。   从李世民登基以来,这太极宫里就不曾缺过公主,便是不算夭折的也足有二十一位。圣人定然不会面面俱到谁都疼爱,只会看重嫡出。高阳公主的生母出身卑微,如何能被圣人青眼?就是瞧着他们晋阳公主深受圣人喜爱,才故意巧费心思,天天前来巴结,因此在圣人跟前混了个眼熟。他们公主仁和纯善,从没想过高阳公主会别有异心,还时常在圣人跟前赞美她。高阳公主就是因此得了机会出头,多博得一些圣宠。若不然就凭她生母卑微的位份,哪会有而今的地位。嫁给梁公儿子这样的好事,可不是哪个公主都能有幸得到……   “你看秀梅绿荷二人如何?”李明达不提前话,忽然抛出另一个问题给田邯缮。   田邯缮怔了下,立刻收回飘远的思绪,回禀道:“那二人做事倒还算麻利,就是有些不安分,贪玩,偶尔得闲就往外头跑。奴碰见了两次,训斥过,却也不见收敛,倒是该好好训诫她们一番。”   “倒不用收敛了,挑两个可靠的,监视。”李明达利落吩咐。   田邯缮应承,只听公主吩咐,这就交代下去,方回来复命。   “我落崖时的衣衫可还在?”李明达又问。   “在的,贵主落崖这事儿,奴一直举得太蹊跷,遂多存了一个心眼,早就叫人都收好了。”田邯缮回道。   李明达立刻命他取来,她要仔细查看。   布包一打开,李明达就闻到了一股子闷很久带着血腥的腐臭味。   田邯缮依命将衣物按照公主昏当日衣着情况,在地上顺序摆放,包括帕子钗环等物。   李明达绕着血裙走了两圈,然后蹲在袖子位置的地方,抽了抽鼻子。除了起先闻到的腥味外,李明达还闻出了青苔、泥沙和草木的味道,这些气味倒都正常。但有一种说不清的香味,却有点不对,淡淡的,不是花香,更像是香料之类的东西调和出来的味道。   李明达寻味溯源,便抓起袖边上的绢帕。这绢帕是白色,一角绣着精致的荷花,有一角还插了一根刺,李明达把刺拔下来,放到鼻子边闻了闻,随后让田邯缮用纸包起来。   李明达又仔细看了看帕子上的绣纹,又闻了闻这帕子上的味道。   “这是谁的帕子?”李明达问。   田邯缮不解,“贵主这就是您绣的荷花帕啊,上巳节那天,您就是带着这帕子去踏青的,奴亲眼所见。”   “不,这不是我的帕子。” 第3章 三位兄长   李明达用手绷将帕子固定,在阳光下再一次确认针法。荷花的绣制看似与她的相像,但在花瓣和花叶的下针顺序上却和她的习惯截然相反。李明达一直是描好样子后从上往下绣,而这帕子上的从下往上绣,这从绣线的叠加方向和顺序上就可轻易地辨别。   田邯缮回忆当时的情景,“奴记得很清楚,这帕子就在断崖下那条小溪边,与贵主摔倒的地方距离大概十丈远。奴当时还想,必然是贵主跌下山崖时,这帕子随风而落才飘远了些。但若这帕子不是贵主的,会是谁的?谁会有跟贵主一样的帕子?”   正如田邯缮所言,这这帕子的事的确很微妙。怎么会有人刚巧在那一天拿着和她完全相同的帕子?   李明达见田邯缮流露出一脸难以相信的表情,晓得它也觉得这件事太蹊跷,跟假的似得。想光凭一个帕子说事,肯定没法理论清楚。她撞了头,刚刚清醒,且对那天的状况完全没印象,若突然对外宣称说这帕子不是她的,听者必然半信半疑。而且就算她真的成功说服别人相信,没有其它证据,也是徒劳,白白打草惊蛇。   搁在以前,李明达是不太会相信有人害她。但而今她耳目聪明许多,身边两个她曾信任的宫女,还有她一直敬重的姐姐,都对她心存极为不满之意。对于自己蹊跷坠崖的事,她自然怀疑,想去了解清楚真相。   话出一句有折损,非一击即中,倒不如不说。   事情她先查,等真抓了实证便都好说。   李明达从看到帕子起,就闻到了一种淡淡的熏香味道。遂打发田邯缮去把宫里用的每样香料都取来一些,都闻了闻。然香料的混合却有学问,两样叠加在一起经过焚烧熏制,帕子上的味道必然和香料初始的味道略有不同。所以也并非是她闻遍了每一种,就能立刻配出对应的方子。   这事急不得,只能慢慢来。   李明达选了几种大概觉得可能的,组合了一下,让田邯缮每天选一种放炉内焚香。   田邯缮一一应下。   李明达又检查了一遍血衣和鞋子首饰等物。衣裙除了血渍和粘上的青苔,没有其它特别之处。鞋底也很干净,连点土都没有,该是被溪水冲刷所致。金钗上倒是夹了几根蔫掉的草叶,这类草在山野中常见,却也没什么稀奇。排查没有其它线索之后,李明达还想再确认一遍,看看是否有疏漏之处。   突然,东南方向有脚步声传来。四双脚步伐杂乱,之后是整齐的步子,该是随从。李明达随即听到她熟悉的话音,忙命田邯缮把地上的血衣都收起来。   李明达刚刚坐定,便听立政殿外的宫人回告太子、魏王、晋王和宗正少卿长孙冲来了。   长孙冲是李明达亲舅舅长孙无忌的嫡长子,同时也是李明达嫡长姐长乐公主的驸马。   太子李承乾、魏王李泰以及晋王李治率先进门,长孙冲随后。三名兄长的见李明达迎过来,异口同声训她快些回榻上安歇。   “你刚醒,不好好静养,怎的就下地了。”李治立刻抱怨,率先快几步冲过来,直接把李明达拉回到榻上。   李承乾打量一圈李明达,见她身子精神还算不错,一边爽朗笑一边用训斥的语气对李明达道:“顽皮!如何能失足从断崖上摔下去?这次是万幸,决不许你有下次,今后断崖那种地方不准你去,不对,山你也不要爬了,今后你就老老实实在平地上呆着。”   李泰挑了下眉,反驳李承乾道:“何以见得兕子一定是失足,说不准有什么别的门道。一个人坠崖?太蹊跷了。”   李承乾不爽地瞪李泰,“照你的意思,难不成还有人想害我们的宝贝妹妹?谁会这样大胆,我看是二弟心思沉了!当年我像兕子这般大的时候,出趟宫也是会撒欢的跑。”   “兕子却不是冲动之人。”李泰上扬语调。   李承乾听李泰话里有话,立刻恼了,“你什么意思,是说我冲动?”   李泰瞟眼李承乾,瘪嘴不说了,他默认!   李承乾瞪他一眼,冷哼一声。   长孙冲对这兄弟二人的对峙充耳不闻,他凝神瞧着李明达,关切问她感觉如何,伤口可还疼,“你五姐身子不适,便打发我来问候,你要细细说,回头也好让我好生传话给她。”   “我好着呢,倒是五姐的喘疾好些没有?”李明达真有些担心她,她这病一到春秋换季的时候就加重。   “她么,一到这季节便是如此,已然小心养着了,你安心。”长孙冲温和浅笑,若春风和煦,令人见之不禁心悦。   李明达:“那等我好些了就去看她,别忘叫人给我备些好吃食,宫里头的我都吃腻了。”   后一句话,李明达故意压低声音。   长孙冲温笑允诺一定。   李面对承乾和李泰的互相讥讽,李治有些着急,忙从中调和,结果二人因嫌李治碍事,便一起说起了李治。   李治求饶无果后,凑到李明达身边,使眼色让她帮忙。   李明达对李泰道:“四哥草书好,给我两张字帖,正好这几日我养病闲着无事,可以临摹学习。”   李泰一听妹妹夸赞他最引以为傲的书法,自然要露两手,正好让李承乾好好看看,他的才学是如何不如自己。李泰随即在宫人的带领下去了书房。   李承乾则被李明达招手叫到跟前来。   “有件密事要求大哥。”   “何事?”   李明达看一眼长孙冲和李治,李治立刻会意,如临大赦,拉着表哥长孙冲就先行告辞。   李承乾露出一脸‘我意料到了’的表情,“好啊,你这丫头,为了救你九哥,坑大哥是不是?三兄长之中,你唯独跟我不亲,偏着他们。”   “没有,我是真有密事要求大哥。既然都是密事了,大哥何不想想,我只跟你一个人说,到底是和你亲还是不亲?”   李承乾:“行了,你嘴巴巧,大哥说不过你。索性直接挑明说,你小丫头到底有什么意图?”   “大哥贵为东宫太子,平时出行必然是十分方便……”李明达嘿嘿笑,对着李承乾耳朵小声嘀咕了几句。   李承乾忙摇头道不行,“我前两日不过盖个小房子,于志宁便上疏批我过于奢华。这要带你出宫了,他回头必定呈折子告我带坏妹妹。”   李明达:“于志宁那些人总是矫枉过正,且当面狠批你,我早就有所耳闻。我这样做,正好能帮大哥搞定这个于志宁,让吃吃教训,少乱嚼舌根。”   李承乾听李明达此言,眼睛顿时发亮,“好,大哥答应你。”   ……   次日。   太医为李明达诊脉,李世民在旁急询情况。李明达捂头叹痛,执着于落崖那一日的记忆。太医忙表示公主不可多虑,需得静神养身,方可痊愈。   李世民便温言劝慰李明达不可再多虑,李明达直摇头。   “你摇头晃脑的,这是何意?”李世民问。   “阿耶,可这种事兕子可控制不了,兕子很想不去想,可总忍不住。就比如盒里的东西,若说是件非比寻常的宝贝,比兕子的命还重要,阿耶会不会好奇想看?”李明达捧起床头的木盒,晾给李世民瞧。   李世民自然是好奇,无奈地点了下头,笑问她是何物。   李明达将盒子双手奉上,顺便解说道:“也就如此一般,上巳节落崖一事,兕子越是不知经过为何,就越好奇。总觉得若看看旧地,或许能想起一些。阿耶,你就答应吧,再说有长兄护着兕子,兕子必不会出事。”   李世民淡笑不承,边敷衍李明达,边打开了盒子,见里面安放着一个蝴蝶形状的纸鸢,只觉得眼熟,回忆片刻,方想起这是前年他带着兕子一起做的。他记得他当时做一半因处理朝事半路离开,剩下的倒也忘了。倒没想到兕子给做好了,而且保留至今。   “你这孩子。”李世民红了眼眶。   李世民转即满目怜爱地凝看女儿,长大了,模样与长孙氏越发相像,性子更是如此。他又如何能忍心让女儿秉着执念头痛下去,遂叹口气,允她出宫,但一再强调她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许再上断崖。便是有东宫侍卫护卫,李世民仍不放心,另遣派了程处弼近身护卫李明达,严令嘱咐,切勿令她再生意外。   晌午过后,李明达换了男人衣裳,便于登山,幞头袍衫加身之后,倒真有几分俊郎少年的样子。   李明达带着程处弼去见李承乾,三方汇合之后,便在太子的名号之下,简便出行,顺利离宫去了上巳节踏青之地。李明达先去了断崖溪边,背着手溜达一圈,四处看了看,然后就说“走”,便要上山。程处弼立刻拦截,不许晋阳公主去断崖。李承乾也不同意。   “去吧,有你们护着,我会掉下去?要是还不放心,你们就用绳子拴住我。”李明达话毕,就侧耳朝着山林南方,脸色略有些凝重,转而去问李承乾,“大哥派了多少人来护卫我?”   “就这些了,你说要低调行事。”李承乾示意她看跟前这十几名侍卫。   “什么人,速速趴在地上,束手就擒!”李承乾话音刚落,林子南方传来一声高喊,接着便有哗哗杂乱的奔跑因传过来。   李承乾立刻瞪眼,程处弼等人直接抽刀对着身影来的方向,将李承乾和李明达以及几名太监护在身后。   来人都拿着刀,穿着同样式的浅青布衫,人数足有四十多名。人数上虽占多,不过李明达瞧这些人更像是护院的家丁,没什么太厉害的本事,便也不放在心上。随后林子深处徐徐走来一名白袍少年,衣裳虽然用了平常百姓才会穿的白色,但料子却是上等绢帛。男子面若白玉,笑若春风,手拿一把白玉骨扇,边在山野中走边文绉绉地扇着扇子。   乍看倒是风度翩翩,但李明达眼力太好,看着他四周飞舞的蚊虫,头顶树杈上悬挂着的蜘蛛,心里早就止不住笑了。   那白衣少年的眼力却不如李明达好,走近了,方认出李承乾和程处弼,赶紧慌忙率领家丁们跪地赔罪。   李承乾一眼认出了他,咬牙道:“尉迟宝琪,你可好大的胆子啊!”   尉迟宝琪乃是鄂国公尉迟恭的次子,原该是跟着他父亲的辖地生活,没想到他竟来了长安城。   “宝琪该死,请殿下恕罪。刚家丁们喊说有人,宝琪还以为是什么贼人来到此地,遂命他们捉拿,却没想到竟是殿下,误会,误会。”尉迟宝琪忙讪笑赔罪。   李承乾知道他不是故意,训了两句,便免了他的礼,问他何故在此。尉迟宝琪四处搜寻,最后仰头,立刻伸手指向断崖上方,“回殿下,我是陪他来的。” 第4章 出宫探访   大风过,淡淡的明庭香随风而来。   李明达抬首往上看,只瞧了一抹青影立在崖上不动。李承乾仰着头,眯眼瞪了半天隐约看到好像是有个人在高高地断崖上站着,正欲问清身份,就听尉迟宝琪抬首对着断崖方向大喊。李明达和李承乾等人方知原来这山崖上的人是房遗直。   “风大,又离得太远,他听不到。”尉迟宝琪喊了几嗓子之后,歉意地对李承乾道。   尉迟宝琪话毕又顺便瞧了瞧李承乾身边的肤白貌美的少年,心想这太子殿下因何要带个俊美的小太监来着这种地方。若说弄些野趣,他倒也能理解,但偏偏到他妹妹落崖磕得半死的地方,太子殿下是不是有点太心大了,还是说他本来就口味重,玩得就是刺激?   尉迟宝琪越瞧越觉得这小太监是真漂亮,太子眼光也算不错。搁谁佳人在前,突然被人打断,定然心情不爽。不好,他若坏了太子殿下的好事,这会儿如果不赶紧走,回头肯定会被太子殿下记恨的更深。遂忙打礼请罪,也叫人赶紧把山上的房遗直喊下来,都怪他闲着没事跑这种地方瞎逛,竟出大事了。   房遗直此时的人还在断崖上,像块石碑般一动不动,似凝视什么,又似在沉思什么。尉迟宝琪见状,急得恨不得长一对翅膀飞上去,直接把房遗直牵走。不过依房遗直的性子,估计自己就是真飞上去了,也牵不走他。   李明达也见崖上的人影一动不动,心下觉得好生奇怪。她耳鼻这般敏锐,来这也有一会儿了,竟都没有发他的存在。这山谷里的风是乱吹的,她一时没有闻到异香,属正常。但从来到现在,她一直耳听八方,却丝没有听察觉到断崖那边有脚步声。这说明什么,房遗直在断崖上一直保持不动,至少她和大哥到达之前,他就维持现有状态站在那里了。   李明达想知房遗直来此的目的,但她不能张口,遂看向李承乾。   李承乾立刻质问尉迟宝琪,他们来此的目的。   “回殿下的话,宝琪其实是追着随遗直兄而来,刚到就碰见殿下了。”尉迟宝琪看一眼崖上,“至于他为什么来此,我还真不知道。”   李明达轻咳一声,瞄一眼李承乾,又看向断崖。   李承乾明白自己妹妹这是要上山,他不想她上去,遂假意没懂。   李明达低音冒出两字:“上山。”   话毕,她就往山上去。   程处弼见状想阻拦,立刻就被李明达警告地瞪了一眼。程处弼只好攥紧手里的刀,闷声跟了上去。   李承乾无法,无奈地笑了笑,也跟了上去。   这场景倒是看懵了尉迟宝琪,太子这一脸宠溺之笑是怎么回事?小太监再受宠,也不该这么大胆,竟呵斥太子陪他上山。   一行人快到山顶之时,便刚好与欲下山的房遗直碰个正着。房遗直身边只跟了个满头大汗的小厮,这位还刚刚宝琪传话派的人。   房遗直着一袭青衣,姿容清雅,对李承乾淡雅行礼。   李承乾自小就与房遗直相识,彼此之间自然不用计较太多规矩。许受对方谦谦君子之风影响,李承乾的行为举止也随之谦和很多,笑让房遗直不必多礼。   “今日倒巧,你何故在此?”   “寻物,上巳节时不小心遗失之物。”房遗直回道,“叨扰到太子殿下,实乃失礼。”   话毕,他蕴藏着锐利的黑眸快速扫了李承乾身后一下。   “寻物?你丢得东西怎会刚巧在我妹妹落崖之处?再者你寻物因何要孤身一人,为何不叫上随从?”李承乾脸立刻怀疑地审视房遗直,显然房遗直的理由并不能让他信服。   尉迟宝琪忽然想起来,对房遗直道:“我说这几日我怎么不见黑牛,该不会是他跑到山里了?黑牛就是你的遗失之物?”   房遗直点头。   李承乾:“黑牛?”   “说出来殿下可能不信,黑牛是他偷偷养的猫,他父亲梁公并不知。怪不得他非要自己一人来寻,原是因这个。”尉迟宝琪说着,就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嫡长子向来被寄予厚望,苛责教养。   像这种养猫狗这种简单的事,于他们来说反倒是难事,很容易被冠以“玩物丧志”。   李承乾与房遗直一般,同为嫡长子,感同身受,遂立刻理解了房遗直,哈哈笑起来。   “也对,若外人知道你个国公长子竟然跑这里找猫,的确够让人笑话三天了。”   猫有四条腿,必然会四处乱跑,所以房遗直寻到断崖处也就不稀奇了。   李承乾遂再不多问了,只让房遗直继续找,他则想先回。   李承乾扭头欲走,却发现妹妹并没有在自己身边,放眼搜寻,却见李明达已经蹬上了那边的断崖。   “让她回来!”李承乾厉害道。   此山朝南,有缓坡,一路可通山顶,正是登山观景的佳地。东边半山腰则像是被一把巨刀切了下去,皆是裸露的山石和陡峭的断崖。崖上有两丈见方的平地,裸露的山石凹凸不平,缝隙里长着杂草,崖下就是刚刚那处小溪。站在断崖上远望,便是一片山林叠翠,连绵至远方。   李明达看到这些景致,不觉得熟悉,脑子和身体也没有任何异常反应。   至于那天丧失的记忆,李明达一丝丝都想不起来,眼前所有场景对她来说都很陌生。   反正今日来也不过是碰碰运气,没有就没有。此路不通,自有别路。   李明达随即便乖乖跟着李承乾离开,走了几步后,李明达觉得似有什么东西盯着自己,回头望一眼,却不过是满目山林翠木,几声鸟叫。   *   断崖。   侍从来报,“回禀二郎、房世子,太子殿下已然离开,走了很远。”   尉迟宝琪笑得一脸温润,然后斜眸看房遗直:“刚刚幸亏我反应机敏,你欠我一顿酒。”   房遗直面眸冰凉,默然不语一言,根本没把尉迟宝琪的话听进耳。   尉迟宝琪并不介意房遗直的态度,继续笑容可掬道:“你说太子忽然来这干嘛,可别跟我说他是关心他妹妹的事特来查探。真有心查谁会等等五天后?我看他对那个小太监态度很特别,有问题。”   房遗直睨看尉迟宝琪,“你话多了。”   “这怎么能算话多,你想想,这事往大了说就关系国家。我身为鄂公之子,操心一下国事总没有错。”   房遗直不禁失笑,一边往山下走一边道:“是谁说‘阅遍百花,颇有见地’,就这本事?劝你打回原形,从头再练。”   尉迟宝琪不解追上,“你这话什么意思,我的本事大家有目共睹,醉春楼的酒都快被我喝光了。”   ……   李明达回宫之后,没有立刻进立政殿,而是绕路到立政殿后方附近徘徊。   她今日悄然出门,能瞒得过外人,但瞒不过殿内的宫人们。公主出宫是大事,若真有人利用她的身边人监视她,那这个消息必定会送出去。   田邯缮悄悄听了属下报告后,便来回复李明达:“如贵主所料,秀梅绿荷二人真有异动。贵主走后,秀梅便去了立政门,和个侍卫交谈几句。奴问过了,这侍卫名叫郑伦,申正时放值。”   李明达看眼天色正好也快到了,命田邯缮派人跟着。   “可若这侍卫出了虔化门,咱们就不好跟了。”田邯缮发愁道。   李明达从腰间掏出一面令牌递给田邯缮,这是她儿时父亲赏给她玩的,她从没用过。料到今日可能会用上,李明达就随身携带了。   田邯缮忙应承去办,至黄昏时,派去出去的人方回来复命。原来这郑伦放值后就回了班房休息,不久后又去了太府寺方向,再之后也便不好往下追了,方回来复命。   “可惜查不明到底是谁。”田邯缮遗憾叹道。   “还用查么。”李明达讥笑一声。   太府寺而今的主官正是她十七姐的丈夫,房遗爱。   刚在立政殿后,李明达也没有白白站一个时辰。她走时,特意交代碧云安排了很多活计给绿荷和秀梅做,这会儿待她回来了,她方打发碧云让秀梅和绿荷二人歇息。   因公主迟迟未现身于立政殿,秀梅和绿荷刚落了闲,嘴巴自然就勤了。二人回房歇息后,便嘀嘀咕咕,从公主因何出宫说起,讲到公主苏醒后对她二人冷淡的态度。心虚之余,接着就提到她们的第二个主子——高阳公主。   原来高阳公主早在五年前,便对秀梅、绿荷二人软硬兼施,已令二人为她所用。   言之凿凿,亲耳所闻,毋庸置疑。   但对于绿荷和秀梅二人似有意加害她的事,听起来倒并非像是高阳公主的授意。不过这二人倒是因高阳公主的奖赏,把私房钱攒够了,而今想出宫的心思很强烈。   这二人断然不能留了。   李明达立刻宣见秀梅绿荷二人。   “私传消息,只一条便足够你们死罪。”   李明达只说了这,倒叫秀梅绿荷二人一时没反应过来。   田邯缮当即把二人与侍卫郑伦来往一事道出,时间地点俱全,   片刻之后屋内诡异般的沉寂。   公主冰冷的脸,凌厉的目光……   俩人恍然反应过来,慌了神。绿荷和秀梅顿然吓得魂飞魄散,哆哆嗦嗦给公主磕头,口喊冤枉。   “如实交代经过,谁先说饶谁不死。”李明达再道。   秀梅和绿荷互相看对方一眼,立刻争抢着道出经过,只为求一条活路。   事实确如李明达所耳闻那般,她们二人确为高阳公主的眼线。   田邯缮就二人证言如实记录,随后令二人画押。但就她二人有心谋害公主一事,秀梅和绿荷却死不承认,直道不敢有此心。   此事为偷听,并不能以证据有力说服,李明达正琢磨该如何应对,那边东宫就传来消息。   果然如李承乾先前所料,于志宁见太子失踪半天,调人问询之后,就上疏批判太子擅带宫人外出游乐,好色淫逸,品德有失。 第5章 死了三个   至次日,李世民阅了于志宁的奏折,立刻将其召来叱骂。于志宁至此方知,昨日太子带着离宫的‘美貌宫人’竟是晋阳公主。   原来此事乃是圣人授意太子低调行事,而今却因他的参本而被大肆宣扬。圣人袒护公主心切,为此厉言叱骂他一通,他也是活该。   于志宁灰头土脸地回了东宫,向李承乾赔罪道歉。   李承乾非常乐于见志宁吃亏,对于他的假慈悲道歉,李承乾自是不愿接受。不过一大早妹妹就捎了话来,让他平心静气,显些胸怀出来。李承乾遂才忍下这口气,对志宁仍是以礼相待。   于志宁见李承乾竟未对他发火,且态度谦逊地敬奉他,心下不禁有几分得意。太子殿下总算学得谦虚,懂谦逊以礼待人,乃是好事。他这次虽然禀告有误,出了错,但绝不会因此就缩了头,以后这太子身上的毛病,不管大小,只要他发现了,该说他还是还会说。而且一定会狠狠说,直到他改正为止,如此既不辜负了太子,也让自己落了个贤名。   *   立政殿。   李明达穿了身鹅黄衫裙,端正坐于案后,临摹李泰的草隶。字的样子她能写出差不多来,但李泰的笔法刚劲,内里的乾坤霸气,却是李明达所学不来。   李明达熟练之后,再无长进,便对着字发愣。   外头传来李世民稳健的脚步声。李明达方放下笔,待宫人回禀,便立刻起身前去相迎。   李世民进屋就问李明达做什么了,听说她练字,自然要看上两眼。赞她笔法好,已然赛过李泰。   李明达知李世民是说甜话哄她,遂只笑笑,并不当真。   “这是今春刚下来的第一批樱桃,只有这一树早熟供奉到宫里来,十分难得。”李世民招呼宫人上了奶酪樱桃。   李明达高兴应承,吃了几口,便擦了擦嘴,眼巴巴地看着李世民。   李世民挑眉笑问:“有话说?”   “听闻大哥被于詹士上疏了,是不是兕子任性之过?”   李世民笑起来,摆摆手,让她不必多虑,“就是个误会,阿耶已经骂过他了。放心,不会冤枉到你大哥。”   “大哥不易,好心陪我出一趟宫却惹了这样的麻烦,我心里过意不去。”李明达微微垂首,检讨自己。   “你若不安心,回头阿耶便和你大哥说一声。”李世民淡笑道。   “于詹事也怪了,为何不去先和大哥求证再行上疏,如此就不会闹出这样的误会了。”李明达瞄眼李世民,小声嘟囔一句。她告小状了,此举并不太好,不过这状她必须要告。   李世民何等城府,闻此言立刻思虑诸多,眼色一沉,“你说的不错,便是不去问太子,找他身边人问询,谨慎求证,也不会有此误会。你大哥贵为东宫太子,他如此草率上疏诬陷,确有冒犯之嫌。”   志宁此人有待观察。当初安排他做太子詹事,是想他协助太子立德,让太子变得更好。而今想想,他这两年不管大事小情,见了太子的毛病就上疏,其中有多少次是草率诬陷,倒真值得探究。   他盼子成材心切,一贯相信于志宁这些老臣之言,不曾有过质疑。而今看来,他这些无意之举似乎伤到了太子,再细想想,他们父子关系交恶正是从于志宁等人入了东宫开始。   李世民甚至开始怀疑于志宁此人见毛病就上疏的目的地为何。‘犯颜直谏’到底为人好还是为名望,是该仔细探究一下。若为人,他出于真心想为太子好,尚可原谅。若为名,他对太子矫枉过正,只为名扬青史,其心可诛。   李世民与李明达分开后,便立刻命人去关注于志宁的动向。   田邯缮目送走了圣人之后,便不解地问自家公主何故。本以为秀梅绿荷二人的事证据确凿,公主必会趁此时机告知圣人,却没想公主只字不提。   田邯缮遂问公主该如何处置秀梅、绿荷,以及侍卫郑伦等人。   李明达:“你是立政殿的掌事太监,宫人犯错,自然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状不能告多了,我们便是不说,圣人之后也必定知晓,又何必在此刻多言。”   圣人常在立政殿处理政务,这殿内有诸多宫人都是他直属。所以她这边有点什么异动,根本逃得不过他的眼。与其带着戾气地去告状,倒不如等对方发现,效果还会更好一些。   田邯缮觉得公主所言极是,便立刻将秀梅绿荷二人打发到掖庭宫。   方启瑞李世民身边伺候多年,自知陛下对晋阳公主的宠爱之甚,得知此消息后,暗查缘故之后,就将秀梅绿荷二人与侍卫私传消息之事禀明了陛下。   李世民闻之立刻令方启瑞与程处弼详查此事,于次日便得到两名宫女的供状。随即缉拿侍卫郑伦,审问下来,证据确凿,已无任何辩白之处。   李世民恼怒不已,便来瞧李明达。未及进门,就听见屋里传来她爽朗的笑声,特意命人不许通传,进了屋,就见自己的宝贝女儿正笑嘻嘻地与李治玩耍,清颜绽放,十分俏美可人。   一双儿女见他来了,惊讶了下,转即就热情迎过来请安。   何其懂事讨人喜欢。   李世民一手揽住李治,一手狠狠抱住李明达,微红的眸中腾起笑意,也闪过一丝戾气。   落座之后,李世民对李治道:“你在朝站班,虽不能如以往常陪伴你妹妹,也该平时闲暇时,多多于她相处,好生护她。”   李治忙应承。   李世民转即看向李明达,言语宠溺却略带几丝责备之意,“你也是,受了委屈岂能忍气吞声,不告知阿耶?”   “怎么,妹妹受委屈了?”李治不解问。   李明达摇了摇头,表示没有。   “你啊,太纯善了。”李世民把女儿拦在怀里,转即厉声叱问宫人高阳公主可到了没有。   李明达至此才反应过来竟是秀梅绿荷一事,却没想到阿耶竟已经这么快知晓查明。   不久之后,高阳公主觐见。   高阳公主不知何故,见父亲在立政殿召见自己,还以为是十九妹和九哥在父亲跟前提起她,姊妹们又要一起热闹,遂笑意盈盈进门,十分乖巧地给李世民请礼。然许久之后,却未如往常那般听到父亲说免礼的话,高阳公主这才意识到事情似有不对。   “把人带上来!”   李世民一声喝令之后,绿荷和秀梅两名宫女就被带到殿内。   高阳公主见这俩人,怔了下,随即抬眸瞄见李世民一脸愠色,然后她就快速地扫向李明达,却猛然被自己这个向来温婉乖巧的妹妹冷冷地回看一眼。高阳从没见过李明达有过这样的眼神,顿时后觉得后脊发凉,心头猛震。   “阿耶?”高阳公主红着眼,声音微颤,有几分楚楚可怜。   李世民手掌重重落在桌上,抓起方启瑞刚刚呈送上来的证词,丢在了地上。   高阳公主依旧跪在那里,打眼看了距离自己较近的一张纸上的内容。当扫见秀梅、绿荷名字之时,她心里惊得一跳,料想该是她收买眼线一事,被父亲发现了。高阳公主立刻红了眼,垂了泪,委屈地磕头给李世民赔罪。   “父亲切勿动怒,且先听曦微解释。曦微确曾和这两名宫女打过商量,请她们帮忙回报一下十九妹的情况。但曦微真的是因为出于关心十九妹,才有此举。曦微承认这样做确实越矩了,可自从九哥站班之后,妹妹白日便孤身一人留在立政殿,没人相伴。曦微担心妹妹年小,又太过仁善温柔,恐宫中有人暗中欺负她,她又见阿耶政务繁忙,不肯拿此小事去烦扰阿耶。便是生怕她白白受了委屈,才有了这样的事。”高阳公主说罢,便哭得泪如雨下,给李世民几番磕头认罪。   “可是如此?”李世民问秀梅、绿荷二人。   俩宫女为了保命,忙应承正是如此。承认出于好意总比恶意强,如此她们二人受罚还会轻些,尚可保命。   “十七妹若关心兕子,何不直接问,或是常来宫中便是。宫门何曾对你关过?你收买了兕子身边的两名宫女监视她,不论是何理由,都有大不对。”李治道。   李世民点头,叱训高阳公主太过骄纵,不知天高地厚,将其食邑从两千户降为五百户,令其回府深刻反省,半年内不得入宫。驸马房遗爱因御下不严,纵容身边人受命于高阳公主与侍卫私传消息,降级一品,同领教训。   高阳公主未曾想到李世民竟如此狠厉罚他,她不过是让两个宫人监视李明达的情况罢了,又不是害人,何至于要降她的实封。五百户,她竟连那个最不受宠的新兴公主都比不过了,以后叫她如何抬起头来做人。高阳公主委屈至极,也怒恨至极,却不得不闷头谢恩,乖乖退下。   高阳公主走后不久。   李明达便听到高阳公主在咒骂自己,这次她连同九哥李治一遭骂了。   李明达微抿着唇角,半脸眼眸,而今只觉得她这些年错付的姊妹情都是笑话。   别有以后,否则她必不会再手软,念旧情。   次日,春风和煦,暖阳刚好。   田邯缮却带来了个意外的消息,郑伦死了。   这之后没久,掖庭宫的人在一口废弃的枯井中找到了绿荷、秀梅二人的尸体。   李明达正对窗而坐,研究那根扎在荷花帕上的刺。听了这消息后,手抖了下,险些扎到自己。   “贵主?”田邯缮见公主还在发愣,忍不住问一声,想确认她是否真的听到自己所言的这件大事。   “上次出宫去断崖探查时,我便发现山上山下都没有长带这种刺的草木。”李明达觉得这根刺很可能是帕子的主人从她的住处自带而来。   田邯缮恍然点点头,正要说话就听自家公主似问似叹。   “怎么三人都死了。” 第6章 皇帝脑抽   “奴也闹不懂。”田邯缮叹道。   “蹊跷至极,”李明达沉思了会儿,便让田邯缮要特别注意此事,“我想知道缘故。”   田邯缮应承。   李明达复而又把目光落在刺上。刺细长,且被折断,有半寸长,颜色有些发白且微微有些透明感。   李明达招田邯缮来看看,是否觉得眼熟。   田邯缮摇头,“长刺的花花草草见过不少,但这种奴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罢了,你去打听那三人的死因。”   不多时,田邯缮便来回禀:“绿荷、秀梅投井摔死,除此之外似乎再没什么特别。郑伦死前垂涎、呕吐,后全身发热抽搐,据说像是中毒。听说已经传了仵作验尸,却不知会不会还有其它原因。”   “怪。”李明达叹道。   田邯缮深深地点头,他也觉得怪,“这三人明明已经都招供认罪了,高阳公主又何必多此一举杀人。”   “休要胡言,没有真凭实据的事,不许乱说!”李明达立刻警告田邯缮。   田邯缮忙跪地认罪,转即向公主表示,而今宫内已经不少人听到风声,觉得此事是高阳公主和房驸马的灭口之举。   “别人的嘴如何我不管,你们谁若是敢乱说一句,我这里必然不留人。”李明达警告道。   田邯缮忙赔罪应承,传命下去。   不久之后,李明达让田邯缮把宫女白梅、红梅以及黄莺都赶出去。   “贵主,这是何故?”田邯缮不解问。   “再三警告不许议论此事,违者自然要离开。”李明达淡言一句,便继续翻阅手头的书。   田邯缮转头立刻质问这三人,果然见她们神色慌张,心虚至极。恫吓之下,便皆都承认了她们私下里非议乱言之事,恳求田邯缮原谅一次。   田邯缮厉声呵道:“说了几次,你们偏不听。自己干的好事,自己受着去!”   罢了,便依照公主所言,将这三名宫女打发离开。   立政殿的宫人们见此状,都有了警醒,皆不敢在背地里胡言乱语。   公主此般抓人如此准狠,倒田邯缮便在心里纳闷了一会儿,奇怪公主是如何知晓这些的事。明明这些天他都一直都在公主身边伺候,公主如安插了眼线监视这些宫人,他也该知道才对。   田邯缮便带着满心疑惑回去复命。   “皆要谨记,引以为戒。”李明达审视看一眼田邯缮,便继续埋首看书。   田邯缮心里咯噔一下,料想公主必定猜中他的心事,故才出言警告他。遂忙在心里告诫自己,今后一定要一心一意侍奉贵主,不该问的不要多问,不该想的不要多想。   晌午小憩片刻之后,李明达转即又将精神放在那根刺上。   她用纸包好的刺,叫上几个人,遛弯去。   李明达从武德殿走到神龙殿,接着又去了南海池、西海池和北海池。三海之处乃是游玩泛舟之所,池面广阔,波光粼粼。池子附近修了许多精巧园林,楼阁殿宇,不乏就栽种了许多奇珍异草。   李明达因瞧着这刺不常见,便忽悠想着从宫内这些奇珍异草里先查起。她眼观三方,但凡目光所及之处,样样东西都可纳入她的眼,便是连十丈远的蚊虫腿儿也没放过。   少女穿着碧纱裙,背着手漫步于繁花草木之中。春风一吹,翠轻纱披锦随风而起,远远望去,像一只翩跹飞舞的蝴蝶。   此时南海池对岸的半坡楼阁之上,有人正将此景收入眼底。   方启瑞瞧着那一抹绿影,虽不知是谁,却已然紧张地头冒冷汗,这真要他命了。   昨日梁公提起后辈,引出圣人兴致。今日圣人便召见这些门阀子弟来论学,一时起兴便要来南海池边观景作诗。方启瑞便立刻命人封守南海池以西区域。谁知刚刚圣人又忽然来兴致,带众子弟登高作诗。本来因南海池池面宽大,且池边绿柳森森,是瞧不见对岸如何。但登高之后却不同了,会把西对岸的尽收眼底。   刚刚方启瑞已然在第一时间叫人去封守,然此刻看来却还是晚了。尽管距离遥远,辨不清对岸人的面目。但若被这些宫外的子弟们见到帝王后妃的身影,圣人一不高兴,他可要遭殃了。   “奴失职,该早些叫人把池以南封守了。”方启瑞连忙赔罪。   李世民挥手示意方启瑞不必如此。   李世民眼睛一直盯着对岸翩跹的身影,脸上笑意满满,这身影被人认不得他却再熟悉不过。“无碍,是兕子,不要扰她。”   李世民对田邯缮说罢,随即看眼那边垂首作诗的那些年轻子弟们,倒不乏有几个叫人看得进眼里的,遂若有所思。   方启瑞应,眯起眼打算再仔看看,却怎么都无法确定那抹身影就一定是晋阳公主。方启瑞能在皇帝身边伺候,是有些自己的本领,其中之一就是眼力极好,今日他却是败给圣人了。这么远的距离,那么模糊的背影,圣人竟能一眼瞧出是晋阳公主,足见圣人对公主爱之深重。   程处弼第一个写完诗,前来呈送给李世民。   李世民看了眼,既是意料之中又有些无奈,“处弼啊,你这是破罐子破摔。”   “陛下恕罪,臣是粗人,大字不识几个,您若是让臣上阵杀敌,抓贼上梁倒是可以,作诗对臣来说实在有些难了。”程处弼说罢,就毕恭毕敬地拱手告罪。   李世民笑了下,挥挥手,让他再往前一些,靠近自己身边站。他看一眼那边还在冥思作诗的子弟们,转头指了指远方那抹绿影,小声示意程处弼猜猜是谁。   立在一旁的方启瑞闻言,差点惊掉了下巴。   圣人这真是不拘小节。   任谁在此处见到池对岸有女人的身影,第一反应都会觉得是圣人的妃子,哪还敢去猜什么身份,吓都吓死了。得幸今天魏征不在,不然圣人肯定会因为这一句话,被他追着屁股挑毛病。   程处弼的反应却如方启瑞所料,他先是本能的顺着李世民所指瞧了眼,转即愣了一下,立刻敛眉垂眸,有些惶恐地表示他并没有看清。   李世民皱眉睃一眼程处弼,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孩子真是空长了一副英武俊朗的好皮囊,竟然没脑子。   李世民不满地哼了一声,让他站远点。   程处弼不作他想,真乖乖地站远一些,再不说话。   接着房遗直过来交诗作,得到李世民的大赞。李世民对房遗直是怎么看都满意,不过许配高阳公主的时候,人家就表了态。李世民自然就没兴趣问他,也叫他一边站去。   再之后,萧锴、尉迟宝琪等人也将诗句交上。李世民倒是欢喜萧锴诗作,这孩子就是对着一朵菊花都能陈出慷慨激昂的句子,很有清正之气。但是一想到他那个几番被他罢黜又复用的父亲萧瑀,李世民就头疼,太头疼了。   不过李世民还是给了机会,让他们都看看对岸的身影。   方启瑞在这时候终于有所领悟,圣人这是有意要给晋阳公主招驸马了。   子弟之中,除了尉迟宝琪都不曾见过公主。忽然被圣人此般示意,个个内心惶恐,做君子之状,低下头去不敢再看。更有甚者,在心里嘀咕圣人是不是今日脑子有病,这般张扬地把他的妃子给他们看。不雅,不雅,太不雅了。   尉迟宝琪倒是坦率,面目一派坦然地跟李世民道:“虽离得远,辨不太清,但宝琪觉得似乎见过这人。该是前些日子宝琪偶然得见太子殿下时,跟在殿下身边的一位宫人。”   尉迟宝琪的话,令李世民十分满意,连点了三下头。尉迟宝琪的话既能解了当下他的‘难堪’,让众子弟明白他并非把后妃晾给他们看,也没有很明白地揭露出晋阳的身份,以便于他之后还能继续考量其他人。   这尉迟宝琪机敏聪睿,处事周到全面,倒是有几分难得。   李世民十分满意,遂好好打量一番这孩子的模样,五官棱角分明,温润俊朗,仪态优雅,乍看倒也不错。就是长着一双风流桃花眼,笑容张扬,略有一丝轻浮,怕只怕是个多情种,心不会系在一个女人身上。   李世民接着看余下还未交诗作的三人,唯有魏叔玉样貌出挑,很入他的眼缘。不过对于李世民来说,这魏叔玉老子魏征却是个比萧瑀还让他头疼的人物。兕子可是他最心爱的女儿,便宜给那个田舍汉的儿子?李世民想想心里不舒服。   魏叔玉这时才落了笔,挥毫泼墨,恣意洒脱地写完一首诗,全然没有其他子弟的拘谨之态。随后,他便带着一阵赫赫之风,呈送了上来。   李世民觉得这孩子有那么一点耍风头之嫌,不过看了他的诗作之后,发觉其才能仅次于房遗直,倒是难得,忍不住失声叹好,先前心中燃起的介怀不满稍有所减退。他这才勉强刚开口,让魏叔玉也看看对岸的人。   却在这时,翠影钻入了林中不见了。   李世民刚要说不必猜了,就听魏叔玉用异常平淡地口气道:“回陛下,这是晋阳公主”。   在场的人都愣了。   李世民瞪他。 第7章 男人们查   圣人竟让他们去辨认晋阳公主的身影,这是何故?不可能没有因由。   众子弟们仔细想想,随即若有所悟,虽不敢肯定,但心里已然八成确认必是如此。遂有点心思之人,便开始思绪飞起,心噗噗乱跳脸也微红。娶晋阳公主却不比别个,是个好差事。   房遗直轻眸扫过魏叔玉,眼底一冷,面无表情。   李世民却差点被魏叔玉气上天,这孩子还真跟他那个不顾场合挑毛病的父亲一般,时而讨人喜欢时而讨人嫌。   方启瑞察觉圣人隐忍,急忙使眼色给魏叔玉。他之前不懂事那么坦率也就算了,可别再开口乱说什么别的胡话,不然就是仗着他父亲面子也不成了。   “叔玉已然明白陛下此举是何用意。”魏叔玉这时偏偏又来了一句。   方启瑞气得咬牙,真想上去给这孩子一巴掌。长得白白净净跟仙人一般的模样,怎生这般不识趣。   刚缓过气的众子弟们又是一愣,真替魏叔玉这个蒙眼瞎捏一把汗。厉害,这魏叔玉嫌命太长?别说郑公不在,就是在,此刻只怕也救不他了。   楼阁内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李世民眼中早已结冰,已在发作的边缘。   这时房遗直开口对魏叔玉道:“何止是你,我们也猜着了。圣人在为上巳节那日公主坠崖一事忧心,当时你、我与诸位子弟皆在场。此刻我们便都该如实回答陛下问话。”   房遗直不仅把话转向了晋阳公主落崖一事上,随即还率先解释当日他所处的情况。   魏叔玉怔了下,此刻也感受到方启瑞警告自己的目光,遂忙感激地接过房遗直的话。   “遗直兄果然赋性聪明,一眼看破了叔玉的心思,正是如此。”魏叔玉转为对李世民行礼道,“叔玉当时在北面山脚下与尉迟宝琪等人告别后,不超一炷香,便看到了已然出事躺在溪谷之中的公主。这么短的时间,叔玉根本不可能从山北面爬到东边的断崖处去作案,遂叔玉确实是清白的,与此事无关。”   李世民听完魏叔玉的陈述,默然盯了他一会儿,又看眼房遗直,扯唇淡淡道:“你们所料不错。对于晋阳公主莫名坠崖一事,我确有疑惑,有意彻查。今召集你们在此,便是想单独提审你们,仔细问话,看有什么可疑之处。”   此言一出,在场的其他子弟都惶恐起来,再也不敢在心里腹诽圣人是否为晋阳公主招驸马了。   众子弟们纷纷跪地,对李世民磕头表示公主坠崖之时他们这些子弟也都在山北面,并不曾见过公主。   晋阳公主金枝玉叶,身份尊贵,当日踏青虽然是男男女女可以同行,但因晋阳公主德芳自持,一直和其她几位公主、郡主一起,他们真的都不曾靠近过。   众子弟急着解释表清白,他们可不想进一次宫,却领个抄九族的罪名回家。   “此刻不必行君臣礼,有话都可以坦言道来,各抒己见,赦无罪。但此时话此时毕,回去谁敢乱言,严惩。”既然话已经被魏叔玉引到这里了,李世民便干脆把该问的都问了。   众子弟便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却也是什么线索都没有。   李世民自然心不在听这些话,只有些意味深长的瞧了几眼房遗直和魏叔玉。他其实并不急着把兕子嫁出去,但今日得见几名优秀子弟,他便突然心生几分急意。李世民担心良婿被人先抢走,便想先考校他们处事应对能力,择优暂留。如此等他给晋阳择婿的时候,就可以从好中挑更好的。没办法,他的兕子只能配世间最好的男子。   不过刚刚自己的突然出言,倒确实有些欠考虑。这类事情,便是没有魏叔玉点破,子弟们回去稍加琢磨、猜测,必然也明白他今日的用意。那么他有意为晋阳公主招驸马的消息,就会立刻传遍长安城。兕子不同于其它公主,她的婚嫁早就被诸多皇亲贵妇盯着了,少不得因此有一番闹腾会叨扰。而今她才刚刚病愈,宜静养,实在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这件事房遗直做得倒不错,只可惜了。   李世民在心里叹一声。   此时几个子弟正依还在各抒己见,渐渐说开了。   “我再没见什么可疑之处,你呢?”   “没有。”   “查清楚公主因何去断崖,就离查明她坠崖一事的真相不远了。”程处弼忽然开口道。   “公主久居深宫,偶然出来,好奇探看些山山水水并不奇怪。若真是一人去透透气,不小心失足了呢。”尉迟宝琪提出不同见解。   “也有可能碰到什么不该看的,反倒被人使了坏心。”萧锴猜测道。   李世民本是心不在焉,听这几个子弟的议论之后,面目愈发严肃,也愈发觉得兕子坠崖一事真有蹊跷。此事真应该仔细彻查,直到排除所有可能,确认真是失足为止。   “当时崖上许有第二人在。”房遗直声音不高不低,淡淡地。   其他人听了房遗直这话还没反应过来,惯性继续讨论两句,转即大家忽然都安静了。   尉迟宝琪讶异看房遗直,“你此言有何凭据?”   李世民和其余人等都看向房遗直。   “有,”房遗直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轻薄的小纸包,“此物是我前日寻猫时,偶然在断崖边的石缝处发现的。”   纸包打开来,可见里放着一块细长不足半个指甲盖大的粉纱。   尉迟宝琪见就是一块小碎纱,好笑道:“这能说明什么。”   魏叔玉立刻被这块碎纱吸引,一眼就认出,“这是宫中御用的绫玉纱。”   绫玉纱是南边贡品,产量极少,在长安城只有极其尊贵的皇亲贵妇、众公主们,以及后宫妃子们使用,并未流传至外。   晋阳公主坠崖时,除了头致伤外,身体其它部分完好,衣物也未有破损,更不曾缺失布料。因这点有些奇怪,所以李世民特别记住了,当时房玄龄等人也都知晓,还感慨兕子是被龙气护佑才有此异像。   房遗直和魏叔玉必然都从他们的父亲那里得知此消息,遂能立刻明白这块碎纱布的含义。也便是说,当下李世民和房遗直、魏叔玉三人心里都清楚,晋阳公主坠崖有很大一部分可能是受人陷害。   尉迟宝琪从三人的面色中,猜到了结果,接着提出质疑:“会不会有后来别人留在那的可能?毕竟你发现这块碎纱的时候,都已经是五天后了。”   魏叔玉仔细看过碎纱之后,又闻了下,万般肯定道:“不会,我确定这块纱在公主落崖后的当日就在了。”   大家目光再一次投放在魏叔玉身上。   魏叔玉看向房遗直,见对方微微点头示意,他方开口道:“若我所猜不假,这块碎纱本该是白色。公主坠崖之后,陷入昏迷,便有陛下所派的道人们在断崖处祈福,撒了朱砂,当晚还下了一场雨,红朱砂便把这白纱染成了粉纱。” 第8章 初露尖角   魏叔玉的推断令李世民信服,却也因此暴怒。   众人子弟们都没有吃到好脸色,一行人随即散了。   尉迟宝琪忍不住质问房遗直,为什么非要说碎布的事。   “就算公主的坠崖真有蹊跷,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你也不想想,敢陷害晋阳公主的人,会是什么身份,你又何必多言,凭添麻烦。”   尉迟宝琪叹完见房遗直不以为意,便告诉房遗直侍卫郑伦以及两名从立政殿被赶出的宫女先后身亡的事。   房遗直这才敛眸看向尉迟宝琪   尉迟宝琪:“这是我阿耶的旧部递来的消息,准确。”   房遗直未语,反而开始快步前行。   尉迟宝琪赶紧追上他,接着道:“连这守备森严的深宫说死人就死人,你说多玄虚。晋阳公主坠崖的事不简单,劝你还是少插手为妙,别到时候为你们房家惹了一身骚。”   “宝琪。”   “嗯?”   尉迟宝琪终于听到房遗直出声,还以为他破例肯认同自己的观点,特别开心。   却见房遗直拱手,礼貌地和他作别,随即便拂袖带着清风去了。   尉迟宝琪愣了愣,呆呆地看着房遗直远去的身影,才反应过来他刚刚唤自己只是要和自己告别而已。   尉迟宝琪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出声。心累,罢了,不理他。   尉迟宝琪哼了一声,打开折扇,扇了扇。   萧锴等人随后赶了上来,见尉迟宝琪一人,问了房遗直去了哪儿。   “甩了我。”尉迟宝琪不满地大声道。   萧锴等人纷纷笑。   “你必然说了什么话惹到他。告诉你,遗直的性子可没看起来那么温润,心黑着呢,还记仇。”萧锴郑重拍拍尉迟宝琪的肩膀,好心提醒。   尉迟宝琪撇嘴,不想那么多,邀萧锴一同去喝酒。二人出了承天门后,萧锴和尉迟宝就骑马前往西市。   二人走了没多久,便见街两边有数位女子翘首祈盼。   尉迟宝琪乐了,“她们这是等着瞧咱们?”   萧锴笑,“你多想了,多数都等着看魏叔玉,再不济也是看房遗直,轮不到你我。”   尉迟宝琪垮脸哀叹一声,叹世道不同了,“我在夏州的时候,只要一出门,街上必定有许多妙龄女子偷看我。甚至还有一些大家闺秀特意守在茶楼雅间,就等着我路过。论样貌才学,我尉迟宝琪在夏州最出挑。到了长安城,却成了最末。”   “实话。”萧锴被尉迟宝琪的自省逗得停不下笑,冲他竖起大拇指,“在长安城放眼看去,权贵子弟比比皆是,有才德的更不在少数。不过你也不简单,这长安城内的美少年中,虽排不上第一,第五第六总会有你的。”   “那和我说说,谁第一?”尉迟宝琪问。   萧锴:“具体谁第一就不好说了。论样貌,没人比得过魏叔玉。论贤雅,没人比得过房遗直。”   “这我服气,遗直兄博议多闻,谋略深重,像极了他父亲梁公,我自然比不了。至于魏叔玉,你说他怎么长得,一点都不像他父亲,生出那么个俊俏模样来。”尉迟宝琪稀奇叹道。   尉迟宝琪刚刚直呼魏叔玉名讳,便立刻引来街边女子的侧目。   萧锴笑,“你小心了,别惹众怒,他可很受娘子们欢迎,你若说遗直兄还能好些。”   “不说了,不说了,我谁也不说。”尉迟宝琪不服道。   二人随后至肆意楼,喝到酩酊大醉方彼此告别。   *   太极宫,南海池东岸。   李明达蹲在一株仙人掌跟前,已经看了半天了。仙人掌的刺有些发黑,只有小部分地方发白。这东西在长安城不多见,是从南方移栽过来,李明达以前逛园子也没注意,所以没什么印象。   虽然这珠仙人掌上的刺跟她手上的断刺在颜色上有些差别,但从形状长短上看很相似,该是源于同种,却非同一株。   李明达召来宫人质问:“昨日我来这,怎不见有它?”   “回贵主,仙人掌冬日要移栽在屋内才行,这会儿刚刚移栽到园内。”   “宫中还有哪几处栽种?”   “韦贵妃,杨妃,徐充容的住所都有,还有西海池那边的三处园子也有。”负责打理园子的领事太监回话道。   李明达又问太监这些仙人掌是何时才移栽出来。   “韦贵妃那边是十天前,余下的都是在今天开始移栽。”   “因何韦贵妃的提早?”李明达问。   太监忙道:“贵妃十分喜看仙人掌花,遂早早问起,奴们也便尽早栽种了。”   十天,刚好在她坠崖时间之前。   李明达随即前往韦贵妃所住的大吉殿,果真在其后院瞧见了六株仙人掌。不过韦贵妃的仙人掌也跟南海池那边的一样,每株刺都黑,而且这六株仙人掌与园子里的一样,被栽种很仔细,株身没有一根刺是折断或是损毁不见。   韦贵妃忙热情地过来招待李明达,请她进屋喝茶。   “知你爱喝茶,刚刚特意叫人煎的,你尝尝。”   李明达抿了一口,直摇头,“尝不来,甜。”   韦贵妃恍然想起来,轻拍自己头一下,“瞧我这记性,倒忘了,你不爱甜,喝茶只要放盐。”   “现在连盐也不放了,伤没好,太医让我少吃咸。我便发现这茶不放盐姜之类的佐料,品着有淡淡清香反而更好。”李明达笑道。   韦贵妃惊讶不已,“竟如此?那回头我也试试看。”   李明达又笑了笑,便和韦贵妃作别。韦贵妃有些不舍,很热情地拉着李明达的手,嘱咐她有空一定要常来。反正她所住的大吉殿与立政殿毗邻,并不远。   韦贵妃一直在对她笑,但李明达却觉得二十分不自在。   从她眼睛更加好用以后,她就发现自己在与人相处时,所看到的表情也更为细致,也便因此发现了更多的不同。比如拿父亲哥哥们对自己的笑,与从秀梅、绿荷以及高阳公主面对自己的笑容作对比,她便发现了假笑与真笑的区别。虽然笑都是扯起嘴角,但真笑时会嘴角上翘自然,眯着眼睛,而且眼角会产生皱纹,眉毛微微倾斜。   假笑却很夸张,勉强扯起嘴角,眼角几乎没有变化。就是整个脸挤成一团,给人造成眼睛眯起来的假象,看起来仍很夸张虚假。   而且这些天通过仔细研究,李明达还发现了个区别真假笑容的最重要一点。真笑时,嘴巴和眼睛动作并不是同时发生。真笑是从嘴角开始拉开,然后再带动眼睛。   李明达敷衍韦贵妃之后,便出了大吉殿。她随即便放缓脚步,侧耳听到从大吉殿内传来韦贵妃的感慨声。原来她盼着自己能说出让她常去立政殿的话,这样她就有机会常见圣人。而且听韦贵妃的口气,对她该是很不喜欢,至少没有好感,不过倒没说她什么太坏的话,只怪了阿耶偏心而已。   李明达缓缓地暗吸口气,迈大步回了立政殿。   李世民已然在正殿内批阅起了奏折,瞧见李明达才回来,便想笑问她去了哪儿。   “南海池。”李明达拦下端果汁的方启瑞,亲自端给了李世民,顺便又歪头瞧了瞧李世民所批阅奏折的内容。   李世民“嗯”了一声,干脆把奏折送到李明达眼前,问她怎么看。   “报功绩,求恩封。”   “刚好泾州刺史空缺,那你说是升还是不升?”李世民饶有兴致地看着李明达。   “那要看他是不是做的真和说的一样好。阿耶心中早有数了,偏偏问我。”李明达对李世民俏皮地眨了下眼,余光扫见桌案上的小木盒里放着一块碎纱布。   “这是?”   “房遗直从你落崖处捡的。”提及此事,李世民眼色发沉,“兕子还是记不起那日的事?”   李明达摇头,她捏起碎布,“绫玉纱,染了朱砂。这凌玉纱我也有,做帕子用了。”   李明达立刻命人取来那方荷花帕,给李世民看,“这是在我坠崖之处找到的帕子,却并非是我的。”   李世民常住立政殿,与李明达相处时间很多,她当初绣此帕子的时候,李世民还尚有印象,“怎么看跟你的那个一样?”   “绣法不同,只有我自己能辨认,也因此未敢乱说。而今既然房遗直从断崖处找到了这块碎纱,便坐实了我的认定。这绫玉纱轻薄,常用来做帕子和夏衣。而今虽已入春,却未到炎热之季,没有人会穿纱衣出门。那这碎纱必然是从帕子上扯下来,而且我感觉这块碎纱很可能就是来自我的那块帕子。”   李世民很惊讶于李明达的分析,“照你的意思,该是你当时和人争执,导致你落崖,帕子刚好刮在断崖边的石缝上。而碰巧凶手和你有同样的帕子,便丢下去做了掩饰?”   “若早有预谋,帕子相同也就不算是‘碰巧’了。”李明达道。   李世民骤然冷脸,萧杀怒意四起,“阿耶定会为你做主,惩办到底。”   “阿耶,这坠崖一事,还有我赶走的两名宫女身死一事,都很蹊跷,兕子很想亲自去查。正好我听说掖庭宫那边外臣查起来不太方便,阿耶何不让兕子去试试?”   李世民见女儿用黑漆漆的眸子希冀地看着自己,如何能忍心拒绝,而且刚刚兕子的推断也表现出了她的聪慧机智之处,她该是有查案的能耐。   “罢了,便允你。但你伤口尚未痊愈,不可太过费神,让程处弼随身保护你。掖庭宫你是方便,但侍卫郑伦之死,你查起来多有不便,阿耶就再找个人帮你。但切记此案调查要隐秘进行,不可宣告于众。”李世民自然明白,此事背后很可能酝有大阴谋。 第9章 死因查明   李明达很好奇人选是谁,得知阿耶尚在斟酌之中,不好再多问,等消息就是。   次日,清晨。   李明达来正殿请安,李世民便提起了魏叔玉。   “他对坠崖一事的推断,和你不谋而合。你内他外,正合宜。”李世民道。   李明达没意见,很干脆地点头应。反正她是坐定主意要自己亲自查案,父亲能允准她就很高兴了。若再多个人查就更多一份力,她觉得挺好。   一个时辰之后,李世民的密旨便传到了郑国公府。   魏征得知自己的儿子被钦点和晋阳公主一起查案,惊诧之后,直叹胡闹,这就要进宫请皇帝收回成命。   魏征妻裴氏忙拦着他,劝道:“郎君谏言该有度,陛下对晋阳公主异常看重。这次公主意外倘若真实背后另有阴谋,陛下心情如何不爽可想而知。你此番进谏,不仅会惹怒陛下,也给自己添堵,又是何必呢。再者说,咱们儿子被陛下钦点,是他的福分,令其趁机好生表现,将来名声大噪,也是为你争光长脸。”   魏征嗤笑,“你懂什么,你以为这抓陷害公主的凶手会跟下水抓鱼一样简单?我倒觉得是陛下看我素日犯颜进谏,惹了他十分不快,遂故意把这么个危险差事交给我儿,以此泄愤报复我。”   “会这样?”裴氏不敢相信。   魏征:“当我早知他背地里骂我许多次田舍汉,恨不得将我剥皮抽筋,奈何他想杀却杀不得,若因此想从我儿子身上下手,如何得了?这君要忠,却也要防。叔玉是你我二人的心头肉,岂能因我身上的事连累他受苦。若是陛下把这件事交给我,我会一百个答应。我万死不辞,但伤了我儿却万万不行。”   “那还有晋阳公主一起查案呢,我看倒不至于。”   “你何时见过驸马处死,公主受株连?一样的道理,若一起查案真出了事,不管什么罪那都得咱们叔玉背。况且这件事背后有多危险谁都不知,宫里已经死了三个了。太不安全,我看这事还是推掉最好。”   魏征说罢,就换了朝服匆匆进宫。他的谏言就以李世民派晋阳公主查案一事理论,指出女子查案并不符合规矩,太过越矩,而且公主年幼,尚不通事,不合适宜。   李世民直骂魏征胡说八道,女子十二岁就可嫁人了,他的宝贝女儿已经过了十岁,就算是半个大人了,而且性子比年过二十的女子都稳重,怎么会不合适。   “说到规矩,那掖庭宫的调查,如何能进外臣,岂非也不合规矩。莫非我堂堂帝王,还要忍气吞声,白看着宫人无辜受死,公主陷于为难,而坐以待毙,这是何道理!”李世民愤慨说罢,见魏征还要理论,气得抬手示意他不必再言。   查案一事他答应了兕子,就绝不会反悔,但和魏征这么争论下去,也没什么必要。李世民自然明白魏征存的什么心思,挥挥手告知就干脆他不查了,也用不着他儿子魏叔玉。   魏征忙谢恩,赞叹李世民乃旷世明君,之后便退下,一身轻松地离开。   李世民冷哼一声,拍了下桌子,好一顿痛骂魏征。但这次却真让魏征防着了,他确实想借这次机会,在其儿子魏叔玉身上好生给魏征一个警告,却被他看破,李世民这口气更加咽不下去。   房玄龄随后觐见,参议国事。李世民随即想到房遗直,遂与房玄龄说其晋阳有意破案一事,有意命房遗直协助其查案。   房玄龄未有二言,立刻应承下来,并表示他一定会嘱咐儿子将公主坠崖一案仔细彻查,找到真相。   “爱卿真乃我知己。”李世民的心气儿顺了,相比之下再想到魏征,心中怒气更甚。   午饭后,李明达得知人选改为房遗直了,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那天断崖上的消瘦颀长的身影。   “阿耶怎会想到选他?”李明达好奇地问李世民,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定格在李世民的脸上,观察他的表情。   李明达随后发现父亲眼周微微的收缩,下眼睑下方有很明显的弧线纹路,嘴紧紧地闭着,随后才缓缓开口,叹了一声。   “本欲选魏叔玉,奈何……呵,不提也罢。”李世民冷笑着放下手里的杯子,抬眼正对上女儿一双灵气十足的美眸,“兕子,你在看什么?”   “看阿耶,好像生气了,厌恶什么。”李明达冲李世调皮地眨了下眼睛,然后跑去给李世民垂肩,“让兕子猜猜,必然是那位郑公又说什么,惹得阿耶心中不快了。”   “那你再猜猜看,他都跟我说了什么。”李明达垂肩的力道刚好,加之这是自己宝贝女儿孝顺之举,李世民自然觉得十分受用,正好他也累了,就干脆闭着眼享受。   “嗯……是不是说了兕子去查案不合宜,没有先例,没有规矩之类的话?”李明达用很轻柔地口气试探问。   李世民笑,点了点头,“真叫你猜着了,不过听你的口气你似乎并不生气,魏征可是想阻了你的事。”   “不怕,因为兕子知道有阿耶给兕子撑腰。也正因为是阿耶对兕子的疼爱,兕子才能理解郑公此举。”   “哦?”李世民睁开眼,探究地看李明达。   “阿耶爱孩子,郑公也是做父亲的,也爱孩子,舔犊情深。”李明达道。   李世民怔了下,哈哈笑起来,“你呀,都这时候了,还替他说话。果然温柔敦厚,太过惹人心疼。”   这件事既然兕子都不计较,李世民觉得身为帝王,又岂能斤斤计较,开阔胸怀,便去理解一下魏征。遂叹口气,也便罢了,歇了收拾魏征的心思。   “倒也好,房遗直年长一些,性子更沉稳,倒是比魏叔玉更让我放心。”李世民随即嘱咐李明达切勿太过仁善,一味迁就他人,更不要怕麻烦,有什么事尽管来知会他,若想调人就吩咐程处弼便是。   “阿耶放心。”李明达对李世民撒娇一笑,然后拿起自己昨日临摹的李泰的字帖给李世民瞧。   李世民直点头,“更精进一步,我的飞白,你四哥的草隶,都被你参透了。”   “阿耶哄我,字形看着是像了,但字里的味道却学不来。都说字如其人,可窥其心,我的字就是太柔了。兕子还想请教阿耶,怎么下笔才能写得如四哥一般有气势。”   李世民嘴角的笑容微微凝结,他转眸看了眼李泰的草隶,奇险率意,苍劲有力。‘由字见人,可窥其心’,老四的心又为何。   李明达扫眼李世民,正琢磨借口离开,见有宫人呈奏折上来,忙告辞。   李明达回屋的时候,田邯缮上前来告:“程处弼已在虔化门待命,等候贵主吩咐。”   “让他去找仵作,查出郑伦的死因。”李明达吩咐完毕,就点了田邯缮、碧云等六名宫人,这些宫人都是李明达近几日通过耳朵眼睛,听听看看选拔出。个个忠心本分,且在背地里真心实意地表过忠诚。   李明达便率着这些人前往掖庭宫,不想刚出虔化门,便被程处弼堵个正着。   程处弼身穿一领青衣,高高的个子,鼻梁英挺,肤色比常人偏深一些,不过却瞧着很顺眼。他拱手躬身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真跟一块木头一样。   “你敢忤逆我的吩咐。”李明达口气偏冷,自要震一震这个不听话的侍卫。   程处弼闷声道:“圣人命臣保护公主,臣自当遵旨,寸步不离守在公主身边,以护公主周全。”   李明达盯了一会儿程处弼的表情,见其是诚心如此,也就不多言难为他。随即打发人启程,就让程处弼带着一队人马在后护卫。至于侍卫郑伦那边,李明达就打发田邯缮去处理。   因调查是秘密进行,李明达乘坐的马车并非公主的规制,而是四品尚宫的规制。马车过了内侍省之后,便直驱掖庭宫。早有得了密旨的内事监宋长远在此守候。   见礼之后,宋长远便带着李明达前往案发地。就在掖庭宫与太仓相接处的西北角,有一处十分破落的院子,便是绿荷和秀梅生前的住所。   “这院子里住的都是从宫内驱赶过来的犯错宫女,共有二十六人。因贵主要来,小的已经将闲杂人都驱走了。”宋长远随即带着李明达到了院西的枯井处,李明达还未及靠近,就已经闻到了夹杂着血腥气的淡淡腐臭味。她余光扫向宋长远、程处弼等人,瞧他们表情并没什么异状,李明达便知这味道可能只有自己能闻到。   李明达走向枯井。   宋长远忙请求公主不要靠近那死过人的污秽之地。   “死过人就是污秽之地?那依你所言,太极宫岂非是全长安城最脏的地方?”   宋长远有些慌,忙跪下表示自己并非此意。   “天下看似大,但又有哪一块地方是没死过东西的真净土。我不忌讳这个,你们也不必拦我。”李明达说罢,便双手放在枯井沿上,探头往里看。   程处弼见状忙道:“公主小心。”   宋长远也惊慌,伸手想要搀扶公主,却又不敢,遂看向她身边的宫女碧云。   碧云一脸难色地站在公主身边,双手互相紧紧攥着,一动不敢动。走之前公主就交代过她,未经她吩咐不许乱动乱叫。立政殿刚赶走两个宫女,而且还都死了,她可不敢不听公主的吩咐。   枯井深处有些幽暗,一般人如果不跳下去,很难瞧清楚井内的环境。但李明达却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井底石壁上粘着发乌的血渍,还一只略脏的女鞋,以及无数只飞舞的蝇虫。   没什么特别的线索。   李明达站直身子,看着距离枯井最近的两排房子。秀梅和绿荷的尸体是在晌午时发现的,而且二人前一夜就寝时都还在,是第二天早上同屋的人发现她们失踪了。   “夜里的时候,可有人听到声音?”   “回贵主,没有。白天这院内的宫女们都会出去做活,到天大黑才能回来,都是累极了倒头就睡,应该是都睡得太死了,所以什么声都听不到。”宋长远道。   李明达摩挲着下巴,沉吟,思虑。   宋长远见状,还以为公主不了解情况,忙解释道:“像秀梅绿荷这样的在掖庭宫并不算少见,从吃香喝辣能享福的好地方被忽然赶到到这样困苦干粗活的地方,一时受不住了就会自寻死路。不过这好好地两个人,突然就大半夜跳井,还真晦气。”   “哦?你觉得她们是在夜里跳井?”李明达问。   宋长远应承,直点头。   李明达笑了笑,随即让宋长远去把院内做活的宫女都换回来,“你要好生问话,确认清楚真的没有人听到那晚有异响。”   宋长远立刻去办。   李明达则带着人出了院,就在院后附近一处荫蔽的地方等待。当然李明达没有表现出自己其实是想在那里偷听,而是假装在附近找线索的样子。   不多时,院内的宋长远就问完话离开。   李明达偷听的重点来了。   宫女们等宋长远离开后,安静了很长一会儿,才开始窃窃私语,果然都忍不住去继续议论秀梅绿荷坠井一事。   这些宫女果真没有撒谎,尸首发现的前一夜,确实没有人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却有人在前一天看到有个内常侍叫走了秀梅和绿荷。但那太监具体的样貌却没看到,只是晃了一眼,看见其衣着了。   李明达随即吩咐宋长远,将所有可在掖庭宫内有走动的内常侍名单整理出来后,就送到立政殿。   李明达回到立政殿时,田邯缮刚好从牢房那边回来。他高兴地告知李明达,那个侍卫郑伦的死因已经查明了。   “死于蛇毒,郑伦是被一条蛇咬了。”   李明达觉得奇怪,“早前验尸怎么没发现,而今你去倒是立刻知道了。”   “贵主一针见血,此事还真不是仵作发现的,是房遗直。可巧了,他同奴一样,也去了大牢,且命人仔细搜查了郑伦的牢房,找到了一小块蛇皮。命仵作再验尸,果然在郑伦受过鞭笞的伤口之处,发现了毒蛇咬过的伤口。” 第10章 指向高阳   “因两种伤口叠加,仵作在验尸时便漏看,没有注意到。”田邯缮继续回禀道,“郑伦身亡时,负责此案的官员已经排查过所有和他有过接触的人,包括送饭的和守卫,却没有发现任何人有作案的嫌疑。”   “既然是中了蛇毒,便不需要和郑伦直接接触。”李明达道。   田邯缮:“奴有一点十分不懂,却如何能保证蛇一定会咬郑伦?”   “有些蛇特别喜血腥,若是一条饿久了的,就很容易发起攻击。所以必须有人设计一个巧合,保证在放蛇之前,郑伦身上一定会有新鲜的伤口。”李明达琢磨完,立刻吩咐田邯缮去查实是谁在那日提审了郑伦,并且下手鞭笞他。   田邯缮还要伺候公主,且出行容易引人注意,故而这调查的活计最终就落在了程处弼的身上。   程处弼到监牢大门时,刚巧看到前方有名男子上了红枣骏马,正欲带着属下骑马离开。此男子身影清俊,风姿特秀,有这样气派的人,程处弼不需多想便知是房遗直。   程处弼忙喊他。   房遗直回首见是程处弼,笑了下,下马走过来。   房遗直今天穿着绀色天香绢衣袍,腰绑着月牙白玉带,很干净简单,却越发衬得他清俊雅致,谦谦温润。房遗直不论样貌还是性子都如散着淡淡柔光的明月,美却不炫目。想到这里,程处弼不自觉的就想到了魏叔玉,他和房遗直正好是个对比。魏叔玉刚好是样貌和性子都如烈日一般夺目,他刚烈不阿,特喜欢坦率直言,正随了他那位有名的谏臣父亲。   双方寒暄之后,未及程处弼问,房遗直像是会读心一般,就先开口告知程处弼那位鞭笞郑伦的官吏姓名。   “此人可有什么嫌疑?”程处弼问。   房遗直淡淡笑了,“说不好,尚没有实证。”   程处弼愣了下,随即见房遗直说有急事,要和自己告辞,也不敢多留他。   程处弼望着房遗直的背影发愣了好一会儿,终于意识到为什么从刚刚开始他觉得有地方不对。这房遗直是领了密旨同晋阳公主一起办案,但从开始到现在,他是只字不问公主那边的情况。   难道他就一点都不好奇公主为什么派他来?   房遗直回府时,正碰到他父亲房玄龄下马车,遂上前见礼。房玄龄得知他正着手帮公主查案后,便嘱咐他尽好本分,管好嘴。毕竟这件事被魏征参过一次,再不可出意外被他参第二次。   “不然你我父子都得被逼着在朝堂上和他论辩一番。最后争得面红耳赤,却与国计民生无关,到底有什么趣。”房玄龄感慨叹道。   “郑公事不论大小,皆严格处之,有好处也有坏处,不过到底还是好处多。”房遗直笑了笑,伸手请父亲先行,他随后而至。   房玄龄捻着胡子点了头,于是再不提魏征,边走边问房遗直查案的情况如何。   “有意外收获。”   房玄龄:“哦?是什么?”   “暂时还说不好。”房遗直淡笑道。   房玄龄便不多问了,这孩子办事他向来放心,他只等着听最后的答案便是。   “对了,你二弟这两日怎么不见人?”   房遗直摇头,“可能是前两天觉得闷,出城了。”   “总是不着家。”房玄龄蹙起眉头,略显不悦,随后嘱咐房遗直,回头见了房遗爱让他立刻来见自己。   房遗直应承,恭送走了父亲,方冷下脸来,吩咐家丁尽快找到房遗爱。   *   太极宫,立政殿。   李明达已然得到了程处弼的回复,命人调查这名孙姓官吏的背景,至傍晚时,便查到此人乃是驸马房遗爱的曾经的属下。因没有实证之,但就这一件事来说还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不排除有阴谋,也不排除是巧合。   至次日,李明达通过宋长远提供的内常侍名单,查到了案发当日有三名内常侍进入掖庭宫。之后就命田邯缮质问这三人当日的行程,其中只有一位姓祁的内常侍在上午有半个时辰的时间无人佐证他在哪儿。另外两个,出入身边一直有小太监跟随,且有掖庭宫其它宫女们作证,基本可以排除嫌疑。   祁常侍死咬着自己腹痛出恭,并未干什么坏事。   李明达闻之,便干脆亲自审问他。   祁常侍起初见晋阳公主年少,还是女子,必然不经事,更是委屈抹泪喊冤枉,表现出一副十足可怜无辜之状。   李明达边饮茶边静静地听其哭诉,偶尔吸吸鼻子。就在祁常侍哭声渐小时,李明达啪地放下茶杯,起身径直走到祁常侍右侧。   李明达微微弯腰,冲着祁常侍右手臂的方向,轻轻地闻了闻。她这次可以确认了,是有一点点血腥气。   祁常侍倒没有意识到公主是在“嗅”自己。单单公主在自己身边突然弯腰,就足够吓他一跳,直接忘了哭,愣住了。   李明达站直身子,背着手,睥睨祁常侍,“你胳膊受伤了?”   “没……没有!奴不懂贵主何意。”   但祁常侍慌张的神色,已然给了李明达肯定的答案。   “扒他衣袖看看,刚隐约看到有伤。”李明达道。   田邯缮立刻带人按住祁常侍,把祁常侍的袖子撸了上去。果然见其胳膊上的数道抓痕,伤口已经结了一层薄痂。   “这分明是女人的抓伤,你还有什么解释!”田邯缮喊道。   “这、这是奴之前和宫女胡闹,不小心抓得。”祁常侍抖着身体和嗓子,磕磕巴巴解释道。   “哪个殿的,叫什么名字。”李明达淡淡问。   祁常侍瞬间萎靡,耷拉着脑袋,扑爬在地上求饶。   李明达:“是谁指使你如此?”   “没……没谁,奴瞧就是她们不顺眼。这两个贱人竟然笑我奴是个无根之人,一怒之下就动了杀心。”   李明达见他眼神飘忽,知他撒谎。既然不肯坦白,必定是受了什么缘由,以至于怕成这样也不敢说。李明达明白自己便是几番再问,也会是一个结果,遂暂且不问这个,先问他作案经过。   “这二人从立政殿来了掖庭宫后,就吃不得苦,每天哭哭唧唧的。奴就趁机示好,诓她们可以想办法送她们出宫。奴在事发前一天傍晚把她们叫出来,让她们暂时藏身在柴房的草垛里,告诉她们第二天就可以带她们离宫。但等到白天,院里的宫女都去了时,奴就找借口说带她们回院子拿东西。奴先让秀梅进屋收拾,然后以商量事情为由先诓绿荷到井边,趁其不注意推了下去,之后喊秀梅来救人,也把她推了下去。”   祁常侍还表示,他在杀人前特意调查过,因绿荷秀梅所住的院子偏,白天宫女们都得去做活,四下无人,这时候就是在院子里杀猪也没人听见。所以那日,这俩人落井的惨叫声也没有一个人听到。   李明达觉得经过还算合理,让祁常侍就证词签字画押后,再次问他幕后主使,仍死活不认。   “你现在不说,回头入牢,等你受了酷刑折磨,照样得说,还是得求着说。”田邯缮没好气道。   祁常侍惧怕地直哆嗦,但依旧咬牙不说。   随后祁常侍被带了下去,却在出虔化门时,他突然发疯挣脱押送。侍卫们见状抽刀震吓,不想祁常侍径直奔着一把刀去,直接使刀插进自己的腹中。   祁常侍随即吐了口血,身体抽搐没多久就死了。   李明达得知消息后,立刻换了太监服,带人低调去搜查了他的住处。在祁常侍的衣柜里,李明达闻到了那抹熟悉的熏香,味道很淡。随后田邯缮等人在有衣柜的一件衣服里,找到了一方绢帕,绫玉纱,兰花图,绣样和李明达以前绣制兰花样帕子十分相似。   李明达命人翻出了自己那方旧帕子,拿来对比。果真如此,俩帕子的样式料子完全相同,只是下手的针法不同。   李明达盯着帕子,心里隐隐开始不安。   “贵主,刚刚查明,这位祁常侍原本是高阳公主殿里,后来公主出嫁,他没跟着去,被调去了内侍省。”田邯缮道。   这时,碧云也进殿传话:“贵主,高阳公主递了消息来。她说因她受罚不得进宫,遂想请贵主出宫见她一趟,还说请贵主一定要答应。” 第11章 访梁国府   当晚,李明达便得了李世民应允,于次日乘车去见高阳公主。   偏偏高阳公主不在公主府,等李明达到了,公主府的人才告知她在昨晚就去了梁国公府。   田邯缮立刻变脸,气不打一处来。这摆明了是在怠慢他家公主!他们公主是嫡出,且由圣人亲自抚养,这样的荣宠自古都没有过,何其尊贵,而今却被高阳那个庶出公主给怠慢了,太可气。   李明达却没有任何异色,立刻派人先去梁国公府通信,而后便乘车前往。   她此番出宫的目的并非是应高阳公主的召唤。不够是对方碰巧传信来了,她就借这个理由出来罢了。   因进一步的线索,都在指向高阳公主和房遗爱,但有些地方有说不清不符合逻辑之处。而且昨日审问祁常侍的时候,他有一些微的表情很奇怪,所以李明达觉得事情可能另有隐情,所以她今天想亲自证实一下,以确定自己的调查方向是否正确。   梁国公府。   房玄龄之妻卢氏得知了晋阳公主要来的消息,惶恐不已,忙命人准备招待事宜。随即想到此事颇有些奇怪,遂打发人去问高阳公主,方得知经过。卢氏听说是高阳公主失礼在先,而这种时候晋阳公主还能先想到礼节,在造访梁国公府前提前派人去知会她一声,可见其知书达理,气度斐然。嫡庶差别,高下立见。   卢氏性子坦率,愿一心为家人好。虽然儿媳是公主,但毕竟年纪小容易任性不懂事,该教育她的话还是要说,遂立刻把高阳公主叫到跟前来说教此事。   高阳公主听得心不在焉,坐在那里垂眸玩着手帕,等卢氏说完了,她方敷衍地道一声:“知道了。”   卢氏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又问她房遗爱在哪。   “我哪里知道,便是因要寻他,我才来这,倒把妹妹来访的事给忘了,不然我又怎会怠慢人家堂堂晋阳公主。”   卢氏:“他人不在,你可以命人找,再不济事后骂他去。晋阳公主那里你不该——”   卢氏话未说完,下人就来报说晋阳公主到了。卢氏忙同高阳公主一起去迎接。   寒暄之时,李明达特意多打量了卢氏两眼。她因被养在立政殿,也因为年少,不曾常与贵妇们打交道。这卢氏她以前虽见过,却没距离这么近过。   卢氏可是长安城内有名的“醋坛子”,她能得这一名号还是因她父亲李世民的缘故。李明达早就好奇了,所以今日才对卢氏格外多观察了。   听闻当年梁公房玄龄从父亲那里得赏两名美人,因惧怕卢氏,不敢接纳领回家。父亲却不信邪,非要梁公领着回去,结果弄得卢氏大怒,直接驱走美人,不允梁公归家。母亲长孙皇后也因此劝过卢氏,却也是碰了一鼻子灰。后来便有了父亲以浓醋伪装毒酒震吓卢氏,卢氏毫不犹豫地喝下去的“醋坛子”故事。   父亲一句“此等女子我尚畏之,何况玄龄”,让卢氏名声大噪,成了长安城乃至大唐最有名的“醋坛子”,梁公也因此落了个怕老婆的名声。   时隔多年,仍有人会拿此笑话他们夫妻二人。   但李明达从听到这个故事开始,就一直觉得他们是难得的有真感情的好夫妻。所谓的怕老婆,不过是因为太过在乎,所以迁就。所谓的醋坛子,也不过是因为用情纯粹,感情里揉不得沙子。   这样的夫妻才真令人艳羡的。   李明达发现卢氏很漂亮,她的美虽不如牡丹乍看惊艳,却犹若兰花,十分耐看,且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很温婉淡然的气度,这是普通的美所比不过的地方。李明达当下倒是很难把笑得一脸温柔的卢氏,与故事里的醋坛子关联在一起。   三人落座之后,卢氏因知道晋阳公主此来目的是高阳公主,遂不多打扰,便浅说两句就识趣退下。   屋子里静了。   高阳公主绞着帕子垂眸不语。   李明达则坦率看她,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高阳公主感受到李明达不善的目光,猛然抬眼,正好和李明达四目相对。   李明达随即就在高阳的表情里观察到了不满的情绪,似乎还有些愤怒憎恨。   “我听说你最近在暗中查案,有关于那三个死掉的宫女和侍卫。”   高阳公主说话的时候微微咬着牙,她尽量让自己的口气温柔一点,甚至在说完之后还对李明达笑了一下。   殊不知她这些牵强的表情,早已经被李明达看透。   “是。”李明达承认。   高阳公主等了会儿,见李明达竟然真的只跟自己说了一个字,心里的怒火腾地一下烧得更旺了。   高阳公主微微抖着嘴角,继续保持微笑,“好妹妹,今天我一事着忙,倒忘了在公主府等你,是我不对。你可不要再生可生十七姐的气了。”   “这件事没甚么可气,但十七姐越俎代庖,在我身边安插人手的事,我不该气么?”李明达冷言反问。   高阳公主忙凑到李明达身边坐下来,拉着她的胳膊,口吻略有撒娇的意味,“好妹妹,我今天叫你来就为了说这件事。这事我承认是我做错了,但我真的是出于关心你,才会一时犯糊涂有那样的举动。不然我闲得慌,非要冒这个险?你好歹看在我出于好意的份儿上,原谅我这遭,好不好,就当十七姐求你了。”   高阳公主此刻笑得诚恳多了,眼睛里也带着楚楚可怜的劲儿。如果不是李明达早眼尖已然观察出她表情里的破绽,又或者她当初没有亲耳听到高阳公主那句感慨希望她死的话,她的心不会凉,或许对于高阳这样的哀求,她会动容,选择原谅。   但现在不行了。   她可以去原谅一个犯了错的好人,但却不能对一匹遇了挫的恶狼心软。   “你的话我听完了,该我问你,”李明达对上高阳公主的眼,“那三人的死是否和你们有关。”   高阳公主怔了下,反应了会儿,随即愤怒对李明达道:“你这么想我?你该不会是以为我想利用那两名宫女下毒手害你,而今事情不成,所以就灭口了?兕子,你是不是疯了,竟然这么怀疑我,亏我这些年来对你一直照顾有加,百般待你好,你就是在这么回报你十七姐?”   高阳愤怒的质问声有些尖锐,听起来有点刺耳。   李明达安静地听着,等她闭了嘴,方字字漠然地回她:“若并非诚心道歉,得不到原谅很正常。十七姐太贪心了,可惜我这里已没有真心可给你。”   “你说什么,我——”高阳对上李明达冰冷的眼,不知为何,一向八面玲珑的她突然心虚了。随即一种羞耻感,还有因此而带来的愤怒占满了她的脑袋。   “好,你就这么想我是吧,那我们姐妹还真没什么话好说。你要查是那就查,随你便,谁叫你是阿耶最爱的公主,我哪比得了!”高阳公主说罢就愤怒地起身,拂袖而去。   田邯缮咬着牙:“贵主,高阳公主这——”太无礼,太气人!   “嘘。”   李明达听见远方有房家下人喊“房大郎”,晓得是房遗直回来了,遂打发田邯缮去叫房遗直和卢氏。   片刻之后,房遗直和卢氏母子俩便来了。房遗直穿着一身淡青衣衫,每一步都风雅至极。他行礼之后,就垂眸看着不远处的地面,沉静淡定,目光薄凉令人捉摸不透。   李明达扫过房遗直的脸,发觉他竟比在断崖那次瞧着更清隽一些。不知是换了衣服的缘故,又或者他本就是更像他母亲一些,是越来越耐看的那种。   各自落座。   “案子你怎么看?房驸马那里你可查了?”李明达直接问房遗直。   卢氏愣了,本以为李明达是因为高阳公主生气的事儿发牢骚,倒没想到她开口他大儿子这些东西,还牵涉到她二儿子,整个人有点懵地看着他俩。二人倒是气势十足,互相对峙。   房遗直起身应对,语气不卑不亢,“遗直为他长兄,此时替他说话,略显偏颇,但二弟他确实与郑伦之死无关。那名负责鞭笞郑伦的官吏,虽曾是二弟的部下,但从不曾有过往来,二弟他甚至不记得这名官吏的名字。”   “确实……有些偏颇。”李明达斜睨一眼房遗直。这人满身君子风度,性子瞧着也是个寡淡如水的,凉薄得很,却没想到他一开口就向着自家人。不过房遗直所言,也确实有几分道理。   房遗爱什么性子,李明达多少清楚些,毕竟因为高阳公主的关系,自己与他有过两次接触。房遗爱性子粗犷直率,不像是能设计出放蛇咬人把戏的人。而且能设计出这种复杂手法的人,行事必定谨慎,又怎么会在鞭笞问题上随意暴露自己的身份。   “那他平时有没有什么得罪过的人想陷害他?”   卢氏闻言有些急,但因为不明经过,所以插不上话,只能静观二人对话。   “还可以,他性子单纯,人不算坏,不曾跟谁有过争持。”房遗直道。   “两名丫鬟是死于祁常侍之手,但人在我审问之后自尽了。查其相熟的人得知,祁常侍时常提及房驸马,还说与房驸马的关系十分要好,而这个祁常侍刚好曾是十七姐身边的人。现在所有的疑点,都在指向十七姐和房驸马。”   “二弟刚被我的人寻回,公主何不把他叫来亲自质问。”   “最好不过。”   房遗爱刚从酒楼回来,喝得半醉,下人说晋阳公主找他,入他耳却听成了高阳公主,未进门便喊着“我可不敢叨扰公主”的话。随后他被硬拉进了门,见上首坐着一面赛芙蓉,姿妍绰约的翠衣少女。房遗爱顿时酒醒了大半。   闻得经过后,他慌忙和李明达解释:“天地良心,我愿意以命发毒誓,我自己真没有参与这件事,毫不知情。”   李明达从房遗爱的表情里得到了答案,正欲点头,那厢高阳公主突然冲了进来,赤面瞪着李明达。   “你有完没完!你的心到底是怎么长得,会以为我们想害你?” 第12章 逼近真相   高阳公主叱责声落下,屋内便是一片寂静。   卢氏倒是很想教训自己这个儿媳妇,但人家是身份很高的公主,且在外人跟前,她也不好损了高阳公主的尊贵面子,遂忍着没有发作。   房遗直本就性子凉薄,对于高阳公主的发疯,既没有惊奇也没有愤怒,一副事不关己见怪不怪的样子。   至于李明达,根本不想理她。高阳公主在未曾理解经过的前提下,就冒然冲出叱问她,过于无理唐突,以李明达的教养,是不可能和她对吵的。   高阳等了半天,见屋子里这些人竟然没有一个回应自己,她跟对着空谷喊一嗓子没什么分别,但偏偏对着人这样会令她更闷气。这些人全都把她当成了死物,无视她。高阳公主怒火更甚,一双眼喷着火,只恨不能把她所有厌恶之人全都焚烧殆尽。   “公主累了,我带你回去歇息。”   房遗爱尴尬不已,想去拉高阳公主劝退她。殊不知他此举,反而更加惹怒了高阳公主,对方立刻甩手让他滚快。   房遗爱大失面子,阴沉着脸,用很大声且讽刺口的口气对高阳公主‘恭敬’道:“那便随公主的意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容我先告退。”   她丢得起这个面子,但他丢不起。房遗爱随即冲李明达行礼,便甩手而去。   卢氏见状,颇觉得失礼,很不好意思的给李明达赔罪,随后请了允准,去追房遗爱。   房遗直仍旧漠然坐在原处,没动。   高阳公主狠狠瞪向李明达,正欲和其理论,余光发现房遗直的存在。她犹豫了片刻,转而才对向房遗直,凌厉口气却在这时减弱了大半,“我们姊妹有话要说,烦劳大哥去回避一下。”   李明达注意到高阳公主在和房遗直说话的时候,攥着帕子的手比之前更用力,嘴角和眼周的肌肤也收得很紧。看来这个房遗直对她来说,果真是个特别之人。   “是晋阳公主召我来此。”   房遗直的声音没有起伏,不卑不亢中透着意一丝冰冷,却极为悦耳。   李明达随之扫一眼房遗直,容貌如画,喜怒未形于色。不过此刻看他却并非如平常那般温润文雅,孤身立在那里,孑然独立,尽数散发着冷傲孤清。   此人不仅气度非凡,话说得也很妙,简单一句,却能狠狠地打高对方的脸。房遗直在‘温婉’告知,令高阳公主立刻明白她没有赶他走的资格。因是晋阳公主召见,若想要他走,合该等晋阳公主发话。   高阳公主本就因为李明达而生气,而今听房遗直顶撞自己的缘由也是因为李明达,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抖着手指房遗直,唇色微微发白,“你——”   房遗直不咸不淡地抬眸,轻浅地看了高阳公主一眼。   高阳公主竟不敢与他相视,立刻移开目光,反而戾气十足地看向李明达,要求李明达赶走房遗直,她们姐妹的账自然要私下里算。   李明达有些无奈地笑了,自然是摇头不答应。凭什么,她又不傻。   “正在商议案情,十七姐一来已经吓走了两个,还要把人都赶走?不行。”   “兕子,谁不知你来这是为了见我,这会儿你拿查案这种事做借口不觉得可笑?”   “我确实可笑,以前信错了人,但现在不会。确实要查案,烦劳十七姐避嫌,”李明达见高阳公主还是不服,又补充一句,“尊了圣命的。”   “你——”高阳公主再次哽咽,说不出话来。她竟然被自己的妹妹当场驱逐,太丢脸,像是被当场打了无数个巴掌一样,脸立刻灼烧地火辣辣。   房遗直这时忽然对李明达行礼致歉,“公主造访梁国公府,本该夷悦,却因府中一些事令公主心情不爽,还请公主见谅。”   “无碍。”李明达忽然发现房遗直还挺识趣。   高阳公主怔了下,这才反应过来,房遗直刚刚在替自己给晋阳公主致歉。这算什么,暗讽她失礼,给他们房家丢人了?偏偏李明达立刻懂了他的意思,竟然和他一唱一和。   “好。我不打扰你们,好好查,查死我你俩都开心。”高阳公主气得无以复加,万般失望地瞪一眼房遗直,又恨恨地扫一眼李明达,便甩袖离开。   李明达侧目看了眼房遗直,发现他这人越来越耐看了。特别是内里的气度,犹若陈年佳酿,细品方知。   “公主可命人仔细查过祁常侍的尸身,是否有其它线索?”房遗直问。   李明达摇头,“你倒是提醒我了,上次郑伦的验尸仵作便马虎了,此事回头我亲自把关。”   房遗直讶异了下,不过很快就被平淡的面色所掩盖,他点了点头,未提出异议。   李明达手托着下巴,已然把外头的那些杂七杂八的谈话声都提听得差不多了,然后才面色郑重地对房遗直道:“我相信你二弟是无辜,这件事跟他和十七姐可能都没有什么实际牵扯,但眼下所有疑点都指向他们,也算变相说明了一个问题。”   房遗直眼里再一次闪过惊讶,他却是没意料到晋阳公主反应如此迅速,且是神断。这个公主不简单,竟是圣人所有公主里最特别的一个。   “依公主的意思,是有人在针对他们?”   “猜什么都没用,还得找实证。”李明达顿了下,看向房遗直,“对了,我今天来此,还有一事想问你。”   “公主请说,遗直必定知无不言。”   “我和大哥去断崖那日,你为什么在那里?”李明达见房遗直微微收紧嘴角,立刻再出言补充,“别跟我说寻猫,我不信。”   房遗直:“寻猫是借口,实则在找线索。”   “找什么线索,是否和我有关,因何有此举?”李明达紧盯着房遗直。   房遗直:“公主那日坠崖,遗直身边的随从名唤木犀的有所目睹。”   “他人在哪儿,目睹了什么,快说。”李明达立刻追问。   房遗直随即唤了木犀来陈述。   “奴当时正在断崖对面山的山坡上采药,因距离远,有树枝阻隔,看得并不太清,只依稀瞧见崖上似乎挂着个人。然后风迷了眼,再看时,断崖上有什么都没有了,当时并未在意。后来奴听说公主坠崖,左思右想觉得可能所见并非虚假,遂将此事上报给了大郎。”木犀道。   李明达:“就这些?你当时还看见了什么其它的没有?”   木犀迟疑地看一眼房遗直。房遗直令他有话就说,务必坦率。   “奴好像还见到崖顶飘过一抹影子,但具体什么样却回忆不起来了。”   ……   李明达坐在回宫的车上,仔细回味木犀所述的话,然后闭上了眼,将这些它人所述的线索都回想了一遍,脑海里却没有任何回忆被勾起。对于那日的记忆,她任仍然是一片空白。   回了立政殿后,李明达便去再看那根扎在手帕上的刺。她查遍了宫里所有栽种仙人掌的地方,没有一处刺长得跟这个一样,是干净的白,且程半透明状。她见到的仙人掌刺都是半黑。且不说长得不一样,就在时间上也不符合。宫里的仙人掌都是在她坠崖之后才移栽的,而在她坠崖之前有机会接触仙人掌的就只有韦贵妃,但韦贵妃那边的仙人掌刺也是半黑,而且当日她和众妃子们都在宫里,根本都没有机会出宫,遂也不可能会是她。   李明达想不通,她到底是因为何故,独自去见了一个有和她相同手帕,且帕子上粘着仙人掌刺的人。   “贵主,您真要去看祁常侍的尸首?”田邯缮试探问。   李明达回了神儿,点头,得知尸房已然交代好,可以令她隐秘身份查看,便换了身太监服,立刻动身。   到了尸房处,李明达扫过尸体没什么线索之后,便翻看了祁常侍随身物,被一个青色的布袋子所吸引。   “那是什么东西,拿过来看看。”李明达道。   “看着像是钱袋,但又有点大。但这深宫内院的,他一个内常侍准备钱袋做什么,也没人卖东西给他。”田邯缮不解叹完,随即翻了翻,发现是空的,“会不会是收钱用的,等着别人给他钱?我听说有些太监会擅自把攒的钱捎到宫外贴补家用。祁常侍在内侍省,或许有这个便利。”   李明达接过袋子,放到鼻子边闻了闻,有一种很淡的腥味。李明达随即让田邯缮把袋里的那面翻出来。   田邯缮照做,这袋子确实是空的,他不解公主此举何意。   李明达拿起来仔细看了下,便道:“这袋子装过蛇。” 第13章 凶手坐定   田邯缮凑上前来仔细看,发现袋子的里布上粘着很小的白点,仔细辨别,他还是没看出是蛇皮。   李明达清楚蛇皮块太小,她能看清确认,不代表这证据能让别人信服。既然那条蛇很可能就是祁常侍所放,那么在他的住处理该还有些线索,遂李明达决定再去一次祁常侍的住处。   牢房这边,李明达就留下田邯缮,让他彻查一下祁常侍在生前与牢内哪些小吏有往来。如果蛇真是他所放,他在这边必定有认识的人。   因受了李明达的命令,祁常侍的住所仍保持原状,未有任何人破坏。李明达在屋里巡视一圈之后,倒是真没找到什么特别的线索,毕竟上次她已经仔细查看过屋内的每一寸地方。   但如果祁常侍真的养蛇,李明达不相信祁常侍会一直将毒蛇装在巴掌大的袋子里养着,他的住处一定有东西盛装蛇。   李明达查了花瓶等物没有问题,然后出门,见院东有一口缸养着金鱼,对应西边却空着,仔细看地面有一个圆形压过的凹痕,应很浅了,不仔细观察看不出来。   李明达立刻命人在院子搜查另一口缸字在哪儿。不多时宫人就来报,在房后的梧桐树下堆放的枯树枝之中发现了缸,果然跟前院养金鱼的一样。   李明达立刻查看,还发现木做的盖子与枯枝放在一起,显然是用来盖缸所用。缸内有一块拇指长的蛇皮,田邯缮取出放在绢帕上,忙呈送给公主看。   “贵主好眼力,刚袋子里那么一点,您就能瞧出是蛇皮来,果然慧眼如炬,奴万万不及。”田邯缮赞叹道。   李明达又看了一眼周围,没什么其它线索,便带人迅速离开。她虽打扮成太监模样,但如果在内侍省呆久了,势必会引人怀疑。   回立政殿不久,李明达就得到了大牢那边的情况。   原是牢头张碧天与祁常侍有些关系。张碧天以前一直在通明门做城门郎,足有六个年头了。通明门是从太极宫通往内侍省唯一的入口,祁常侍经常走动,遂时间久了,便与张碧天渐渐熟稔。去年张碧天因为御下不严,犯了小错,被贬去看大牢。祁常侍仍不忘他这个朋友,得机会就去找他见面,与他吃些小酒,俩人因此关系越发好,无话不谈。   “郑伦死亡的前一夜,祁常侍便去找过张碧天,但张碧天说他根本没有让祁常侍进过大牢。”   “祁常侍根本不需要亲自进大牢,他常去那里,又与张碧天无话不聊,对于牢房的结构必然早已经给熟识。我以前听工部的大臣讲过,牢房的四周遂用土夯筑得严实,但每间也有通气口,口虽小进不得人,但想来进一条蛇该很容易。”李明达用手托着下巴,思虑了会儿,转即看向田邯缮,“我想亲自审张碧天。”   田邯缮一脸为难,“贵主,这不大合适,宫里人多口杂,公主查案的事若宣扬出去,被有些事儿多的人,比如姓魏的知道了,恐怕就……”   “行了,那就让房遗直处理。”李明达命人准备了纸墨,把自己需要答案的问题写在了纸上,并让人呈给程处弼看了之后,再让他送给房遗直。   程处弼瞧了公主的墨宝之后,听说没自己什么事,不解地问田邯缮道:“这既然是公主对房遗直的吩咐,又何必让我看一遍?”   “程侍卫竟不懂,这就是让你做个见证,免得将来有人嚼舌根子。若真被人做了文章,却没个实在证人解释,那就成了‘半真半假’的事,而今未雨绸缪,多个人瞧一眼就可免除这遭麻烦,你说划不划算。”田邯缮小声点了下程处弼。   程处弼恍然明白,点头立刻去办。   次日清早,李明达刚睁眼。田邯缮便笑嘻嘻的凑过来告知房遗直回消了息。   “这么快?”李明达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子,迫不及待接过房遗直的回信,看之前她顿了下。   田邯缮忙解释这信已经过了程处弼和御前太监方启瑞的眼。   李明达方接过来看。   纸上的字隽逸跳宕,牵丝劲挺,却无乖无戾,不燥不润,好字!   李明达紧接着看内容,没想到房遗直只用了一晚上的时间,就把张碧天审问透了。她所要的那些答案都有了回答,而且一些没想到的问题房遗直也周全到了,都一一记录下来。   这祁常侍与张碧天来往已久,果然如李明达所推敲的那般,张碧天和祁常侍说过不少过于牢房的情况,令祁常侍对于牢房的结构十分熟悉。   当时郑伦所在牢房通风口对着的地方刚好很偏僻,若是在夜里,祁常侍很容易从通风口丢了蛇进去而不被发现。至于郑伦身上的鞭伤,也是他被抓之后,祁常侍有意无意的暗示过张碧天,告诉他侍卫练过功夫,都是皮厚嘴硬,得狠打才能让其交代。故而审问郑伦之时,张碧天果然也由此游说小吏,便动手了。这之后,祁常侍得知郑伦真挨打 ,便带着蛇借机来此地,用木杆子等物把蛇从通风口挑了进去。   房遗直昨夜还让仵作二次验尸,在祁常侍指甲内找到了一些残留的雄黄粉,该是当时他为了抓蛇而涂抹在手上。   至此已经可以坐实,祁常侍就是谋划杀害侍卫争论的凶手。   一名内常侍,费尽周折,杀了两名宫女和一名侍卫。这就是真相。   但事情至此,却叫人愈发疑惑。比如他的动机为何,因何非要冒险对这三人下手,幕后是否有主使,他手上的毒蛇又是从何处而来。   对于祁常侍当初交代杀两名宫女的理由,李明达是不太相信的。祁常侍自五岁开始就在宫内生活,花了三十余载才一步步爬到了而今内常侍的位置,这期间他必然受过很多侮辱,也吃过许多苦。若说他就因为俩宫女笑话他,他就愤恨地非要立刻下手杀人,理由未免太牵强。况且绿荷和秀梅二人已然成为了掖庭宫最底层的宫女,对于祁常侍来说,用权力去慢慢折磨二人很容易,根本不必以身犯险亲自动手。   而且祁常侍周围的人评说来看,他性子温和,小心谨慎,从不冲动,也不爱乱发脾气。这样的人会因为两句话突然杀人,任谁恐怕也不会相信。   田邯缮见公主终于把目光从纸上移开,他也很好奇这三人身亡的幕后真相,赶紧开口问情况。   “贵主,都查清楚了?”   李明达点头,将内容转给田邯缮瞧。   “俩宫女是祁常侍杀的,缸里的蛇皮,还有他和牢头张碧天的关系,也说明郑伦的死跟他有关系。看来三人的死都是他一人所为。”田邯缮边看边念叨,转即他头皮发麻,一脸不解地看向自家公主,“但他一个小小的内常侍,为何如此大胆,非要冒险搏命去杀这三人?”   李明达吐出四个字,“必有缘由。”   田邯缮看了看四周,然后抿着嘴凑到李明达身边,欲言又止。   “说。”李明达道。   田邯缮压低声:“贵主,毕竟这祁常侍死前跟房驸马的关系不一般,加之三名宫女和侍卫皆因高阳公主的关系才被贬黜了。奴不明白,您为何觉得房驸马是无辜?奴倒是觉得这件事一定跟房驸马和高阳公主有关系。”   “证据?若没有,不可乱言。”   “奴知罪。”   田邯缮的话倒是提醒了李明达,既然整件事情从一开始就指向了房驸马和高阳公主,那祁常侍跟他们就一定有某种关联,可能是直接的,也可能是间接的。她还需要重查梳理一下祁常侍的背景,不能只查他近几月的情况,往年的甚至是十年八年前的情况都要查。   李明达仍然非常好奇,祁常侍害死三命宫女侍卫的最终原因,是否和自己落崖的事有关联。   虽说当初醒来的时候,她听绿荷秀梅话里的意思是害她未遂。事后确实也证实了,她落崖时,绿荷秀梅二人当时与碧云和田邯缮一起,并没有时间作案。但而今这俩人被蓄意害死,却让李明达怀疑这俩人很可能与凶手有过来往,却不自知,以至于后来被灭口。   李明达着命属下再次调查之后,就一个人坐在窗边整理思绪。   她静下来的时候,耳闻的声音就分外的多,立政殿正殿内的各大臣的议政声、虫叫声、宫女的窃窃私语声、风吹树叶的哗哗声……都在她的耳畔杂乱的环绕。快到晌午时,李明达还闻到了尚食局预备而来的菜色,羊皮花丝、仙人脔、小天酥、箸头春等等,很丰盛,看来父亲又要留大臣在此用饭了。   果然随后不久,李明达就听到正殿那边李世民传膳。李明达正想自己也传,就听见李世民打发方启瑞喊自己过去。   阿耶要和她一同用饭,而且殿内还留着魏征和房玄龄。   李明达有点不想去,毕竟和他们吃饭没有自己吃自在。但方启瑞已经来传旨了,李明达就不得不去。   进殿后,李明达受了两位德高望重大臣的见礼,便笑着凑到李世民身边坐下。这陪父亲与大臣们一块吃饭的事她早就轻车熟路了,闷头吃,不管下头那两位臣子的不自在,倒也能吃饱。   饭毕,李世民随口就问起了李明达案子的事。李明达尴尬了,为难的看眼李世民,又扫一眼魏征,这位果然蠢蠢欲动了。   她父亲说话为什么总是这么不避嫌。   魏征:“陛下,晋阳公主尚还在查三名宫人死亡一案?”   李世民也意识到自己说话没注意魏征在场,立刻失口否认,“没有。” 第14章 怼怼魏征   房玄龄噎了一下,差点笑出声。   魏征露出一脸‘没想到你会耍赖赖皮’的样子,却又十分无奈,他总不能跟陛下犟说一定有,他也没有证据。魏征随即动了个心眼,遂转首笑看李明达。   “既然陛下关心公主查案情况如何,公主何不讲一讲案子细节,有何难处,正好我和梁公二人为公主出出主意。”   房玄龄忙谦虚地摆手,心里腹诽魏征过分,算计人还非要拉上他。房玄龄步子稍稍往外移了一点,下意识地想拉开与魏征之间的距离。   李明达把房玄龄每个细微的动作看进眼里,琢磨着他此时真实的心境如何,是否因此他的身体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魏征见公主发怔,咳嗽一声,接着又对她笑,仁和慈祥的样子。   李世民立刻明白魏征的用意,余光瞄向李明达,生怕她单纯,无意间把自己给卖了。不然他这次在魏征跟前可就丢大人了,魏征不仅会阻挠兕子查案不符规矩的问题,还会参他为帝竟说谎,再把这事上升到对国家政事的损害,他非得被气得吐血三碗不可。   李明达一眼分辨了魏征的‘假笑’,心知他是把自己当成小孩子哄,意图引诱自己说事情,好打脸她父亲。李明达当然不能给父亲丢脸,否则以后他就不愿意帮自己了。该否认地还是要否认,道理可以变通地来讲。   “郑公的话我仔细想了想,没听懂。”李明达眸耀光彩,含笑冲魏征眨眨眼。   “陛下刚刚问公主案子查得怎么样,公主这么快就忘了?”魏征好笑道。   “有么,”李明达看向房玄龄,“梁公可听到了?”   房玄龄怔了下,忙对李明达行礼,“回贵主,臣也没听到。”   魏征:“你们……”   “前两日阿耶送我一个特别的茶案,便是煎茶的茶案,他刚是问我这个茶案使用情况如何。”李明达解释道。   房玄龄点头,“我一耳就听出来这意思,倒是你,想什么呢?”   魏征气得瘪嘴。   李世民嗤笑,“他未上年纪,便耳鸣了,还以为是我们三个一同诓他。”   “臣知罪!”   魏征毕恭毕敬地认错行礼,心里腹诽:正是你们仨个一起诓我!   “不过刚刚听郑公的质问,似乎对于女子查案一事,有所误解。兕子心中略有不解,容请教一二,查案子这这种事只能男人做?女人便不行?”李明达问。   魏征忙拱手表示自古以来便没有女子查案的先例。   “春秋之前,还没有谏官呢,那以后就不许有了么。若如此,何有今日的郑公呢。”李明达不解地反问。   魏征一怔。   “古有妇好、花木兰上阵杀敌,今有平阳姑母统领千军万马为祖父建立大唐帝业,她们哪个不是人人称颂巾帼,受万民敬仰?今若真有女子查案的情形,怎就于理不合,丢人现眼了?在兕子看来,只要是为国为民的好事,不管谁做,都值得褒扬。”李明达接着道。   魏征再怔,随即略有嗤笑地对李明达拱手道:“为国为民之事,确值得褒扬。但倘若只是查两个宫女和一名侍卫的死,并不算为国为民吧。”   “如何不能算?侍卫不是人么,宫女不是人么,是人就是民。难不成就因为人数少,身份卑贱,就不值得人去关心她们的枉死。”李明达微微侧首,认真地看着魏征,“郑公常说父亲的一言一行系着天下,提心父亲不能切不可忽略小事,而因小失大。怎么而今这死人的事在您眼里,却都成微不足道的事了。”   魏征忙行礼致歉,“往日对于女子,臣确有不宜的成见。公主今日所言如醍醐灌顶,臣受教了。”   “这点郑公倒是可以好生和梁公学一学。”   房玄龄唯有妻卢氏,多年来一直不曾纳妾或寻别的女人,从这点就可以看出,他对于女人的尊重至少会比魏征多一些。   房玄龄笑呵呵地一脸荣光,他头一次因‘怕老婆’的事被人赞扬,不知怎么,心里竟莫名地觉得骄傲。   李世民则未深究李明达后一句话的暗意,他想不得那么多,光顾着欣赏女儿和魏征的对辩了。兕子果真是他最宠爱的孩子,身上有他的影子,帮他出了口恶气。   “好了,没你什么事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也别怕有阻碍,有阿耶在,谁敢挡你的道,阿耶诛他九族!”李世民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特意把音量提高,且故意看了魏征一眼,口气里带着帝王独有的霸气狠劲。   魏征闷声垂首,再不言语。   至黄昏时,魏征方议事完毕,乘车从太极宫归家。   裴氏忙命人奉了新榨的梨汁过来给魏征饮用。   魏叔玉刚好下学回来,给魏征和裴氏请礼。   魏征忽然想到自己今天受气的事,重重地放下手里的杯子,倒是把魏叔玉和裴氏都给惊着了。   魏叔玉:“阿耶心情不好?可是在宫中又和陛下闹不愉快?”   魏征瞄一眼魏叔玉,心气儿顺了不少。他这个儿子长得太好,已然到了叫人见之忘忧的地步。   “和圣人便没这么气了,今天你父亲叫个小丫头给狠狠训了一通。”魏征叹一口气。   裴氏和魏叔玉忙问何故,魏征方交代经过。   裴氏听完之后,用帕子掩嘴笑,随即道:“我倒觉得她说的没什么不对。”   魏叔玉也笑,对裴氏道:“她倒是厉害,三言两语把父亲辩过了。”   “辩什么,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岂会跟一个女子而且还是孩子分辩。再者她乃公主尊贵之躯,且有陛下袒护,我如何辩得过,遂才让着她。”魏征无奈叹气。   裴氏和魏叔玉见魏征面色不佳,当他真生气了,皆沉默以对,不欲再言。   但过了会儿,魏征反而自己笑了起来,拍了下大腿道:“但别说,这位晋阳公主倒真有些胆量,与一般女子不同,不可小觑。其所书的飞白体,与圣人无二,刚柔并济,大有长孙皇后当年的风范,不枉陛下对她的宠爱甚过诸位皇子。我若有女如此,只怕也会爱之甚过叔玉。”   魏叔玉闻得此言,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父亲到底是气还是高兴,他也弄不懂了。   裴氏倒是欢喜,她很喜欢晋阳这样性情的女孩儿。   裴氏转即动了心思,打发走魏叔玉,就压低声对魏征道:“郎君,我们虽没有这样的女儿,倒是可以考虑有个这样的儿媳。你瞧我们叔玉,论模样才学倒都不差,年纪也合适,配公主……”   “胡闹,这岂是你我能左右!”魏征立刻制止。   裴氏虽噤声了,但这些话却像是疯魔了一般种在魏征心里了,渐渐寻思这件事的可能性。   娶妻当娶贤,本来尚公主并不见得是一件好事,但若对方是晋阳公主却大不同了,这位公主的性子温婉可人,且有贤能,其将来的成就许不输于长孙皇后。叔玉若能尚了晋阳公主,对他的未来也有极大的好处。   魏征再想,将来家里头若有个讨喜的小丫头整天和自己争辩何为巾帼,也挺有趣。只不过这尚公主的事,特别是嫡出公主,可并非是他想就会有。   辗转反侧一夜,   次日清晨,趁着魏叔玉定省之际,和他提起了晋阳公主。   晋阳公主始孩之时,就在立政殿被圣人躬亲抚养。魏征那时常伴李世民左右。有次李世民见魏叔玉讨喜,便吩咐魏征常带叔玉进宫,令其与晋阳公主和晋王一同玩耍。前前后后也有两年的时间,所以说他家叔玉与晋阳公主也算青梅竹马。   “你自小和她玩过,觉得公主性情如何?”   “父亲看着晋阳公主长大,怎的突然反问我这个?”魏叔玉问。   “问你什么回什么,休要废话。”   魏叔玉想了下,便道:“人如所传,并无二致。”   魏征笑了,“公主长得也很漂亮,是不是?”   魏叔玉拿奇怪的眼神回看一眼魏征,他父亲这表情真有点怪了。   魏叔玉稍作思量,便皱起眉头,“父亲该不会真把昨日母亲的话听进耳了?公主身份矜贵,儿子高攀不起!”   魏征立刻愤怒瞪他,让他滚。这个逆子,他倒真敢说!   魏叔玉行了礼,倒真头也不回地去了。   *   平康坊,风月楼。   尉迟宝琪硬拉着房遗直进了屋,他拿着扇子指了指围桌而坐的众子弟们,对房遗直道:“看看吧,我没骗你,大家都在,便是全城第一美也在呢。”尉迟宝琪随即示意向坐在最北面的魏叔玉。   魏叔玉同大家一样,忙起身相迎房遗直。房遗直的才学乃是子弟们之最,没有人会对他不叹服,魏叔玉也敬他。   房遗直温和对众人笑了笑,互相一一见礼之后,便落座。此后他便沉静了,垂眸缓缓地饮酒,对于众子弟所言之事毫无兴趣。   ……   “叔玉,倒和我们说说,郑公今早突然问你晋阳公主,到底是什么意图?”萧锴忽然笑嘻嘻问。   “对啊!”其余子弟都跟着热闹起哄,纷纷臆测起来。   房遗直把手中的酒杯放下,抬眼瞟魏叔玉方向。   尉迟宝琪则正乐呵呵的在房遗直身边咬耳朵,跟他说风月楼里最著名的都知苗绯绯是如何地迷人,如何懂吟诗作赋。如果他有兴致,他们今晚倒是可以一起和绯绯姑娘谈论一下风月。   “无聊。”房遗直收回目光,把杯中的酒一口饮尽了,却看都没看尉迟宝琪。也不知他这声无聊,是说那边开玩笑的子弟们,还是在说尉迟宝琪的提的主意。   尉迟宝琪则自动认定为后者,“诶,这怎么是无聊呢,你知道她多难邀约么,魏叔玉他们想约还约不到呢,亏得我在京城人缘好,才有此机会。你若不不愿意就算了,但到时候可别怪兄弟没有把好事儿跟你同享。”   房遗直看眼木樨。片刻之后,便有随从从屋外进来,跑到房遗直耳边嘀咕什么。众人也看在眼里。   房遗直随即起身,以家中有急事为由和众人告辞。   出了风月楼后,却也巧了,正见程处弼骑马过来。   程处弼见了房遗直,立刻跳下马,又看眼风月楼,板着一张脸对其道:“没想到你也来这种地方。”   房遗直:“何事,说吧。”   “昨夜宫里又死了一个宫女。”程处弼回道。   “在掖庭宫?”   程处弼摇头,“大吉殿,韦贵妃住处。” 第15章 欺凌现象   房遗直十分认真地注视程处弼,“死因?”   “自尽,身上有伤,具体因何而死尚在查实,公主正在安排人去调查,命我先来知会你一声。”程处弼道。   房遗直点头,“但这件事我恐怕插不上手,毕竟发生在深宫中。”   程处弼:“此事自然不用你操心,公主的意思是想让你得空多和你那位弟弟聊一聊,又或者高阳公主那边有什么情况,他若能透露一二也极好。”   “这可是家丑。”房遗直微微敛眸,随即翘起嘴角,答应了程处弼的话。   程处弼目送了房遗直后,又去看了眼风月楼的招牌。这处地方倒是奇怪,平康坊妓院的名字多称呼为某某家,比如孙五家、柳六家,唯有这处起了个风月楼的雅致名,牌匾还镶了金,看来其背后老板并不简单。程处弼再看来往楼内的人衣着都富贵不俗,料知这地方果然是名副其实的销金窟。   他正欲走,便被假母拦住了。   假母打眼瞧程处弼的面相就是知道他不好对付,因瞧他认识房大郎,遂特意提及了魏叔玉、萧锴等人都在,请他进楼光顾。   程处弼本已然转身要走,听这几个人名后,转即就撩起袍子大迈步进去。   雅间内,萧锴等人正议论房遗直前日所书的一篇《梅说》。文章是尉迟宝琪从房遗直的书房偷来的,纸张上有很明显纵横交错的褶皱,显然这篇写文章的纸先前已被窝团,后来又被展开。   “你真在地上捡的?写得这么好,我都很不得挂墙上天天赏阅,他竟然随手就扔了。”萧锴艳羡的直咂嘴。   魏叔玉刚看了两句,正点头之际,就听人说程处弼来了。   程处弼见魏叔玉果然在,阴着脸厉声叫他出来。   “干嘛?”魏叔玉被程处弼硬拉到一处偏僻角落,有些不爽。   “什么地方你就来,也不想想你父亲是谁,痛快走,别给他丢脸。”   “进士及第,尚携妓游宴。有多少名仕大家也来此处,怎的就丢脸了,他管不着我。倒是你,既然来了就好生作乐,板着一张脸给谁看。”魏叔玉不悦道。   程处弼指了指魏叔玉鼻尖,“还说要学你父亲,就这么学?丢人!”   程处弼立刻和魏叔玉作别,懒得管他。   魏叔玉见他真生气了,忙跟上来,表示自己不留了。当即打发随从去通告一声,就跟着程处弼出了风月楼。   “都因为你,房遗直那篇《梅说》我还没看完呢。”   “写得好?”   “嗯,有我所不及之处。”魏叔玉拉了一下程处弼,正色问他,“我听父亲说,晋阳公主和房遗直似乎在一起查案,到底是真是假?你放心,你告诉我,我绝不会说给其他人,父亲那里也不说。”   程处弼眨了下眼皮,算是默认了。   魏叔玉惊诧片刻,转即问程处弼,“我早觉得公主坠崖一事有蹊跷,看来真不简单,这三名宫人的死会不会跟她坠崖的事有关?”   “还在查。”程处弼上了马,转即看向魏叔玉,“动动脑子帮我们查案也好,总比去这种地方强。别忘了你的誓言,我等着看呢。”   魏叔玉怔了下,然后目光坚定地冲程处弼点点头,拱手谢过他的劝诫,并口气铿锵表示他一定会说到做到。   “好,我等着。”程处弼对他笑一下,挥鞭策马而去。   萧锴和尉迟宝琪这时候追出来,问魏叔玉还去不去喝酒了。   “不喝了,忙正事去。”魏叔玉冲二人无情地挥挥手,随即上了随从驶来的马车,绝尘而去。   萧锴冲尉迟宝琪摊手,“你说遗直扫兴不给面也罢了,叔玉也这样。”   “俩人都是怪性子。行了,不理他们,我们自己乐呵。”   尉迟宝琪拍拍萧锴的肩膀,二人随即一前一后进了风月楼。   ……   大吉殿。   李明达到了宫女自尽的房间时,尸体已然从梁上放了下来。李明达在门口的地方就闻到了尿骚味,进屋之后,却见尸身已经盖上了白绫。负责收尸的女官左青梅忙来赔罪告知,宫女有失禁之状,十分脏污,万不敢冒犯公主的眼。   李明达便吩咐左青梅把布掀开来看。左青梅等人立刻面目犯难,随即跪地请求公主避免去看死者恐怖的样貌。   “就看一眼,圣人若怪罪,我自己担着。”   左青梅方命人掀开。   面白的尸首上有鼻涕和流涎的痕迹,嘴唇干裂起皮,脖颈上有明显的勒痕,头发乱做一团,粘着草末,手指尖皮肤有轻微红肿破损。   左青梅怕公主见久了尸首会觉得害怕,几乎是掀开的同时,就随即把白布蒙上了,命人送去给仵作验尸。   韦贵妃听闻李明达因为宫身亡的事,亲自来了。她心里奇怪又存疑,但很忌讳去宫女所住的脏秽之地,就在门外等着。   待李明达出来后,韦贵妃忙迎上前问她缘故。得知她是因近来宫中宫女死亡事件顺便过来看看的,心稍安一些。   “这名宫女早在去年的时候因为犯错,弄脏了一双我最爱的鞋子,我就把她打发到殿外做事,我已经有小半年没见过她了,具体如何我确实不知情。不过听说她是自尽,该是跟别人也没什么干系。”   李明达听出韦贵妃在力表自己的清白,忙客气地表示她不过是好奇看看,“若有冒犯之处,先向贵妃赔罪。”   韦贵妃见晋阳公主如此客气,哪里还敢计较什么,笑着请她去正殿饮茶。   “这次我记住了,你爱喝什么都不放的茶,尝尝。”韦贵妃笑道。   李明达端茶饮了两口,点点头,然后放下,问韦贵妃:“昨日我听梁公提起十哥,说他在藩地小有作为,爱民如子,很受拥戴。阿耶正琢磨着要再给他封个实职。”   “真的?那你十哥他身体如何,可一切安好?”韦贵妃表情变得恳切起来,眼里冒着很急切的光芒。   李明达的十哥李慎与九哥李治是同龄。但李慎已在八岁出藩,至今已经离开长安城数年,未与韦贵妃再相见。   “他必定一切安好,不然哪会有这么好的政绩传来。”李明达温笑道。   韦贵妃欣慰地点点头,却难掩对儿子的思念之情,开始念叨起李慎儿时的事。   李明达等韦贵妃回忆完她和李慎的过往,方试着开口询问韦贵妃可否让自己询问宫女一些问题。   韦贵妃:“可是因梧桐的死?”   李明达点头。   韦贵妃当即蹙起眉头来,“说句不中听的话,我真不明白公主因何要探究这个。区区一个下等宫女而已,死不足惜,再者说也是她自己自尽的,关别人什么事。公主心情好,想查一查,体恤她们,也是好事,但这宫女吊死之处,多晦气,公主去见尸首真不大合适……”   李明达边听韦贵妃的话,边观察韦贵妃身后那几名大宫女,瞧见一个眼熟的,名唤芷兰,以前曾伺候高阳公主,不知而今怎么到了韦贵妃的大吉殿,还坐上了大宫女的位置。   刚她一提要问话,这几位宫女的都表情都略显慌张,有两个还露出愧疚之色。   韦贵妃话说完了。   李明达便耐心地笑着对她道:“阿耶当年为了大唐天下,驰骋沙场,铁骨铮铮,什么没见识过。我身为他的女儿,不过看个死人,有什么了不得。知道贵妃是关心我,不必担心,我不介怀这个,相信阿耶也不会介意。”   韦贵妃一听李明达说陛下也不介意,那她还有什么好说。当下后悔自己多言,说了些有的没的,极可能招了晋阳的嫌弃。且不说她而今已色老人衰,空领个贵妃头衔,便是受宠,这深宫之中恐怕也没有任何一名妃子能比得过圣人对晋阳公主的喜爱。   韦贵妃后悔自己失言,急于补救,忙赞李明达是女英雄,非比凡俗,又叫身边这些宫女都好生配合李明达的调查。   李明达谢过韦贵妃,立刻询问几名大宫女。   “你们和梧桐都熟么?”   有摇头,有点头的。   “可知道她因何自尽?”   所有人都迟疑了下才摇头。虽然她们反应的速度已然算很快了,但却逃不过李明达的锐眼。   “知道了,你们都知情。”李明达道。   几名宫女惊诧,慌忙跪地,纠正李明达的说法。   “贵主,婢子们真不知道梧桐她为何要寻死。可怜和她同屋的新芽,一早起来看见房梁上挂个死人,吓得半条命都快没了,这会儿人还不清醒。”   “哦?”李明达扬眉审视她们,“命没了的不见你惋惜一句,倒是十分心疼被吓的那个,是何道理。”   “这……”芷兰顿时慌了神儿,忙对李明达磕头道不敢。   “再者,谁说自尽就一定跟别人没干系?逼人自杀,算不算凶手?”李明达话毕,就把这些宫女打发出去,让她们回去好生想想线索,再主动来告知。   芷兰等人已然吓得心慌慌,好在公主打发她们可以逃离这里。几个人匆忙退下后,都大大地舒口气,随后找个安静的角落,仔细计较这事儿,对好供词,以确保谁也不能说漏嘴。   半个时辰后,左青梅来回仵作那边的验尸结果。   梧桐确死于自尽,但身上确有多处鞭笞、针扎和踢打的痕迹。   李明达尚在在大吉殿和韦贵妃闲聊。   韦贵妃听了这话,立刻跟李明达表示:“天地良心,我没有罚过梧桐,她身上怎么会有伤?”   “要问她们了,看起来人人有份。”   李明达命人召回芷兰等人。   才刚芷兰等人退下后,躲在暗处的窃窃私语,李明达皆已经一字不落地听进耳里。梧桐的自尽果然不是意外,而是被这些宫女欺凌逼迫所致。令李明达意外的是,逼死梧桐的人可不仅仅是这五名权力稍大的大宫女,大吉殿内所有的宫女都有份,但却以芷兰为首。   芷兰……   李明达猛然想起,高阳公主未嫁前,其所住的殿内也曾有三名宫女先后自尽。 第16章 耳朵无敌   而那时候祁常侍也在高阳公主身边侍候。   李明达本来只是想确认这名宫女的是否为他杀,凭此来排除和自己所查案件的干系。而今没想到,她虽为自尽,但也一样有了干系。   李明达立刻打发田邯缮就近打听那些当初伺候过高阳公主的老宫人,询问当年的情况。   没多久,李明达就得了消息,果然当年那三名宫女的死状如梧桐一般,模样狼狈,身上带伤,似皆在死前受过折磨和欺辱。   这时候,仵作那边也传来进一步的验尸结果,连仵作都万没有想到,梧桐作为宫女下身之处会出现撕裂状的伤口。   宫女梧桐的死,绝非是简单地自尽事件。   李明达甚至有种感觉,这种欺辱极有可能是从高阳公主所住的武德殿那里起源,而后被传承下来的芷兰带到了大吉殿。   韦贵妃刚刚就没听懂李明达的话,而今瞧她一脸已然明了的表情,韦贵妃愈加迷糊。   “难道说梧桐并非自尽而死,是他杀?”韦贵妃问。   李明达否认,“但她的自尽却比他杀更令人发指。”   李明达随即询问韦贵妃当初因何故把芷兰留在了身边。   “早就有些眼缘,后来高阳公主出嫁也没带着她,我因喜欢这姑娘灵巧,就讨个过来。”韦贵妃老实回答完,忽然打个激灵,“莫非梧桐自尽一事是由她而起?”   “问了才知,但可确定这宫女的死绝不简单,是件大事。这查出来的结果,很可能也会令阿耶大吃一惊。”   韦贵妃本还不以为然,觉得这件事她没参与,便该跟她没有关系。恍然意识到她身为贵妃,而今已然是后妃之中位份最为尊贵之人,且这件事情发生在自己殿中,陛下真发起威来,岂能逃得掉她的一份责任。   她已经不是小姑娘了,且还是二嫁之人,韦贵妃可不想自己到了这把年纪却地位不保,想来想去,便坚决的表示支持李明达查案。   李明达忙谢过韦贵妃,“那我便不客气了,和贵妃借几个人。”   韦贵妃忙表示随李明达去查,她也算是为肃正后宫风气出一份力。   李明达谢过韦贵妃以后,便将芷兰等宫女召唤至立政殿。   芷兰等人被领到立政殿,且瞧那圣人经常办理政务之所,巍峨肃穆,令人不禁心生畏惧,心里更怕了几分,隐约觉得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李明达落座之后,便打发走闲人,只留了田邯缮和碧云。   芷兰等人畏畏缩缩跪在殿中央,心里越来越打鼓。   “倒和我仔细说说,你们平常都怎么欺辱梧桐?”李明达语调轻浅,像是要和人聊天一般。   “贵主,婢子们冤枉,婢子们每日忙着伺候韦贵妃,素日与梧桐无仇,根本没理由要欺辱她。”芷兰说着就掉了眼泪,诚恳地给李明达磕头。   其余四名宫女见状,也纷纷磕头,学着芷兰的样子,安静地落起泪。她们是不敢哭大声,怕因此冲撞了公主,反受责罚。   “一切都听芷兰的吩咐,若是分开审问,就死咬着说不知道,死不承认,大家一起熬过去便好了。”李明达陈述道。   话不咸不淡,却令芷兰等五名宫女闻之犹若巨雷轰顶。   这……这……怎么会?   她们刚刚悄悄谈话的内容,晋阳公主怎么会知晓?   五个人用余光互相怀疑地打量。   “真以为你们不坦白,我就被蒙在鼓里,不知道了?大吉殿宫女众多,你们当初毫不忌讳地唆使那么多宫女一起欺辱梧桐,便该料想到有今日的麻烦。”李明达目光凌厉地扫视这五人,发现其中有一个表现最为害怕,名唤春柳。   芷兰等人听到晋阳公主后话,吓得全都浑身哆嗦起来,万没想到公主竟然知晓到这一步。莫非她们五人之中出了叛徒?刚刚她们五人聚在一起商议时很小声,不可能被外人听见,只有半路春柳自己出恭去了。芷兰等四人皆看向春柳,偏偏春柳胆小,这时候已经害怕地哆嗦起来。其余四人看她‘心虚’,更为怀疑她。   “春柳,”李明达故意叫了一声。   春柳愣了。   芷兰立刻给李明达磕头:“贵主,婢子愿意坦白。是春柳,就是她出主意带着我们去欺辱梧桐!真没想到,她竟然是如此歹毒,害了梧桐,还想诬陷我们!当初,只因梧桐给她端热水不小心烫了她,她便怀恨在心,挑唆我们同她一起去欺辱梧桐。她是贵妃身边最得宠的宫女,婢子们惧于她的威势,不得不从啊!”   芷兰说罢,便痛哭流涕,一副懊恼后悔不已的神情。她一边给李明达磕头,一边愧疚地表示她对不起梧桐,当初她们也是真的没有想到,梧桐真的会去寻死了。   “你、你胡说,不是我,分明就是你!”春柳气得涨红脸,却因为不善言辞,一着急更是不知说什么好。   芷兰继续给李明达磕头,“贵主可以去查,当初梧桐因烫伤春柳而被挨打的事,几乎大吉殿的所有宫女都知情。”   春柳:“公主,婢子冤枉!婢子承认烫伤的事确实发生过,但是我恼火了打了她几下,却没什么紧要,对梧桐伤不了什么。倒是芷兰,她折磨梧桐的招数,才是真正逼死梧桐的原因。贵主恐怕都想不到,她用——”   “贵主,她反咬婢子!当初明明是她此后再也看不惯梧桐了,便想了损招,几番修理梧桐,踢打针刺也罢了。昨日深夜,她竟然挑唆大家扒了梧桐的衣裳,竟还把梧桐的贞洁给、给……还泼了凉水,踢踢打打好一阵。婢子吓得做了一晚上噩梦,到现在想起来还浑身哆嗦。先前在贵妃跟前,公主问我们,婢子就想坦白承认,但婢子害怕贵主和贵妃不信婢子,回头婢子再落得跟梧桐一样的下场。”芷兰哭得厉害,直磕头给李明达,央求公主一定要相信她的话。便是不信,也请一定要保她的命。   李明达眨了下眼,没有说话。   春柳此刻却跟疯了一样,涨红着脸扑向芷兰,骂她撒谎不是东西。   芷兰缩着脖子一动不动跪在那里,由着春柳揪扯拍打她。任谁瞧见这一幕,都觉得春柳厉害,芷兰受气至极。   “贵主,婢子先前说和那些跟梧桐死没干系的话,也都是受了春柳的吩咐。婢子该死,婢子有罪!”芷兰一边被春柳拉扯,一边硬撑着给李明达几番磕头,看起来倒真是个老实厚道的奴仆。   “放肆,公主跟前,你们成何体统!”田邯缮厉言道。   春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过火了,立刻停手呆滞了下,意识到局势不利于自己,大哭着给李明达磕头,解释自己真冤枉,主使真不是自己。   李明达看向另三名缩脖子不知声的宫女,问她们怎么讲。   三名宫女看看春柳,又看看芷兰,纷纷磕头表示芷兰所言不假,一切确实都是春柳挑头所为。   李明达听到这个回答的时候,眉头狠狠地皱了一下,用格外惊诧的眼神再一次打量芷兰。   这个宫女到底不同在那里,以至于在这种危难的时候,令其她人还不敢说实话,帮着她圆场,维护她。   春柳闻言已然绝望了,吓得几乎瘫躺在了地上,泣不成声,胸口艰难地一起一伏。   这时左青梅进门,行礼之后,到李明达耳边嘀咕了两句,而后她便用异常严厉的目光扫向芷兰。   “拿上来。”李明达道。   当即便有小宫女将一根小孩拳头粗的木棒呈了上来。   李明达看了一眼那棒子的粗细,脸色大变,立刻起身对芷兰厉声吼:“你好歹毒的心!”   芷兰吓得浑身哆嗦,整张脸贴在地上,老老实实地冲李明达跪着。   “对、对,就是这跟棒子,是她命人用这个对梧桐……”春柳指着那根棒子,眼泪哗哗流,似终于悔悟,“我真该死,真该死,为什么会和大家一样眼看着,没有站出来帮她。”   “分明就是你让我们做的!”芷兰反咬春柳。   随即陆续有三名大吉殿的小宫女进门,坦白了昨夜她们围观梧桐受辱的情景。三命宫女皆承认,确实是芷兰挑头在做这件事,那根木棒也是她特意拿来的。   芷兰的身体越抖越剧烈。   这时候其余的三名大宫女见势不妙,才纷纷倒戈,跟李明达坦白真正的主使确实是芷兰,她们因为惧怕,所以在一开始帮着芷兰去指责春柳。   “本是同根生,你们何故对另一个女孩如此!”李明达咬了咬牙,命田邯缮把这些宫女待下去作证词签字画押。她颇觉得恶心,但芷兰还得继续审下去。   芷兰见殿内只留下自己,慌忙地磕头,恳求李明达看在高阳公主的面子上饶她一命。   “她在我这没面子,你想多了。想活命,就要看你能给我什么了,”李明达眯眼盯着芷兰,“在武德殿时,风清、风柔和鸾云三人的死,是否也与你有关。”   “贵主,这婢子是真的冤枉,他们三人的死跟婢子一点都没关系,那都是高阳公主纵容婢子们如此。她们三人因做事出错,被高阳公主厌弃了,便打发婢子们日日教训她们,有时候公主不高兴了,便要婢子们把人领到她跟前去,遂公主掐掐踹踹,让公主泄气。公主也因此便开心,心情就好了许多。”   “祁常侍也参与其中?”   “不,他没有。”芷兰顿了下,接着道,“不过后来婢子倒是听说过一个传闻,祁常侍似乎与鸾云关系十分要好。鸾云去了之后,他甚至冒险私下祭奠,给她烧纸了。” 第17章 结束开始   李明达托着下巴安静了会儿,看向芷兰,“没了?”   芷兰带着满脸的泪痕给李明达磕头,带着无奈地哭腔道:“婢子就知道这么多。”   “你区区两句话,岂能抵过一条性命。”李明达挥挥手,打发人将其带下去,一切按照宫规处置。   “公主,婢子还知道很多事情,您想知道什么,婢子都说,只要你能原谅婢子一条命,婢子什么都愿意做——唔!”   芷兰随即被捂住了嘴,整个人因为挣扎无果而瘫在地上,浑身哆嗦的厉害,竟比之前春柳的畏惧之状还要剧烈几分。   左青梅主动请缨处理芷兰之事。她在宫中多年,专司调查宫中一些阴私之事,对付这些犯错宫女她还是有些手段。   芷兰见她,眼睛更是瞪得溜圆,两腿直蹬。   田邯缮生怕芷兰吓得失禁,脏了他们公主的地方,遂叫人赶紧把芷兰架走。   李明达自不会去同情一个坏人下场如何,立刻应允了左青梅。   左青梅行了礼,便是腾起一身戾气去了。   但对于祁常侍和鸾云的过往,李明达还需进一步调查。   在查祁常侍过往的时候,李明达还发现一件事,便是祁常侍当初在高阳公主那里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太监,但高阳走后,他竟突然合了内侍监于奉的眼缘,被提拔为内常侍。就此事李明达特意命人过于奉,据于奉所言,祁常侍当时及时发现并扑灭了承庆殿的火,救了二十公主一条命,因又见他心善厚道,遂才有此提拔。听起来倒并没有什么大毛病,但结合其之后的复仇,这件事还是令人觉得太巧合了。   傍晚时,田邯缮便来回禀告知李明达,对于祁常侍和鸾云之间是否存有亲密关系的事,不太好查,毕竟这种事谁也不会摆在明面上给人看。想确认,恐怕就只能去找与鸾云当年同屋的宫女翠碧。这二人早年关系十分要好,恨不得连一颗芝麻都掰成两半吃,所以翠碧应该是知道情况。   但翠碧已然随高阳出宫了,李明达想找她,势必就要经过高阳,但一旦经过了高阳,她便从翠碧嘴里问不出什么了。   正踌躇之际,李明达便收到了房遗直所调查的人员名单。里面不仅有高阳公主身边人的情况,连同这些人员的亲戚友人也一并注明。   程处弼:“他请公主阅后即焚,还捎话说房遗爱那边问不出什么来,房驸马跟高阳公主赌气归赌气,但毕竟是夫妻,不肯多言对方一句不是。”   李明达点头,随即在名单上会找到了翠碧,脑子里迅速冒出个两全的法子。次日,李明达被允准出宫后,就先去见了五姐李丽质。李丽质并不住常住长乐公主府,李明达便直奔长孙府。听说也是因为她五姐自愿长住长孙府的关系,被人大加赞许她是品性最为温婉谦和且孝顺的公主。   李丽质的喘疾这两日渐强了一些,却还是因见了李明达过于高兴,咳嗽不止。   李明达忙劝她平稳情绪,“不然日后我怎么敢再来看你。”   李丽质苦笑,缓了缓气儿,对李明达道:“好好好,我稳住自己。下次你来,记得带上惠安,我好些日子没见她了。”   “嗯。”李明达笑着应承。   李丽质:“阿母去的早,我最不放心你们两个。可恨我无法久居宫中,去关照你们。惠安又是最小,更叫人心疼,你平常多照看她一些。”   李明达忙应下,让李丽质放心,她一定会多照顾二十一妹。其实这次出宫她也本想叫上惠安一起,不过被阿耶以年小为由给否决了。但这些话李明达没有跟李丽质讲,她怕李丽质多想,觉得父亲不重视她的病情,竟没让惠安来看她,所以只赔罪说是自己忘了叫惠安。   李丽质又问起惠安的读书情况,书法练得如何,让李明达多多督促教导她。李明达皆笑着一一应承,随后瞧李丽质说了一会儿话就精神不济,不敢叨扰太过,就嘱咐她安心养病。眼见着她闭目休息了,李明达方就从屋里出来,却走了没几步,就听见屋里面传来李丽质的咳嗽声。   李明达本能地侧耳朝屋内方向,想关心五姐的咳疾情况如何。   传来饮水声之后,便有李丽质的说话声。   “她刚来便走——”   “兕子!”一声脆亮的男声截断了李丽质的后话。   李明达循声瞧去,便见长孙冲、长孙涣和长孙濬三位表哥朝他走过来。刚刚那一声脆喊,必是她二表哥长孙涣。好冲动,是个大嗓门。   长孙涣被长孙濬推搡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响亮的嗓子很可能扰了生病大嫂的静养,不大好意思地挠挠头,忙和大哥长孙冲致歉。   长孙冲无奈笑着对其摇了摇头,使眼色示意他眼前还有另一位公主在。   长孙涣二话不说,急冲冲上前给李明达行礼,长孙冲和长孙濬随后也来行礼。   “私下里三位表哥就不必如此客气了。”李明达道。   长孙涣立刻免了虚礼,跟李明达热情道:“兕子,你怎么样?我离开长安城才几天,回来就听说你坠崖了,可把我吓坏了。”   “如你所见。”李明达很精神地看长孙涣。   长孙涣方摩挲着下巴上下仔细打量李明达,点了点头,对长孙冲和长孙濬道:“我怎么觉得她比坠崖前还精神。”   长孙冲和长孙濬闻言皆笑了起来。   “借你吉言,希望我以后再不要有事才好。”李明达道。   长孙涣:“呸呸呸,肯定不会有事!兕子你定当活得跟兕一样壮实。”   兕乃上古瑞兽,身壮如牛。当年她出生时体弱,阿耶特意起了这小名给她。   “好,我定会活得如你所愿!”李明达开心笑着,声音脆朗。   因长孙冲还要照看生病的长乐公主,李明达便随着长孙涣和长孙濬一同去拜见了舅母。这之后,李明达便和长孙涣一同前往梁国公府。   “你递了名帖没有?”长孙涣问。   “我不合宜,所以才找你呀,烦劳二表哥想办法了。”李明达此时已然换了一身男装,张开双臂示意长孙涣看看她的情况。   长孙涣这才反应过来李明达穿男装不是单纯玩的,恍然大悟地拍了下脑门,“我说三弟刚刚怎么突然说有事处理,不跟我们来,原来她早料到你有事。”   “二表哥为人厚道,可比他强多了。”   “这话我爱听。行,二表哥就帮你想个万全的办法。”   长孙涣便叫人先行车去了尉迟府,叫上了尉迟宝琪。尉迟宝琪骑着马跟随,到了梁国公府后,便打发看门家丁去通报一声。他与房遗直关系十分要好,常来这里走动,即便是突然来访,梁国公府的人也不觉得唐突。   尉迟宝琪转头,这才看见从马车里下来的那位长孙涣的‘朋友’。可了不得,竟是太子殿下身边的红人。   尉迟宝琪反应极快,立刻拉住长孙涣,使眼色给他,低声为难道:“你怎么把他带来了?他、他怎么能随便出宫?”   长孙涣还以为尉迟宝琪认出了晋阳公主,立刻警告他:“闭嘴,少问,少看,不听,装不知道。”   尉迟宝琪咬了下唇,点了点头,却是满肚腹诽。   一行人到了梁国公府后,便见了房遗直。   房遗直瞧李明达穿着一身男装,而尉迟宝琪又是一副很懵懂的样子,料知她保留了身份,便遂只是微微颔首打了招呼。   房遗直随即把尉迟宝琪支走。   “翠碧有个嫂子在长安城,我已经吩咐人引她过来,你只需要帮忙让她进府与翠碧见面即可。”   房遗直点头便吩咐下去。   一炷香后。   李明达坐国公府的小院子里喝梨汁,田邯缮陪侍。房遗直和长孙涣则在附近一处隐蔽的林子里闲散漫步,顺便闲聊。   没多久翠碧便到了隔壁小院,欢喜的见过她嫂子。她环顾四周,眼瞧着这院子清幽,环境还不错,忙谢过领路的大丫鬟曲水姐姐。   “这处僻静,没什么人,你们姑嫂倒可以进屋坐着多唠唠,我便去了,大郎那边还需伺候。”曲水说罢就离开了。   崔氏把好东西从食盒里拿出给翠碧用后,便对她道:“昨儿个怪了,有个人来找我,说是什么鸾云的亲妹妹,想求我捎话给你。我赶她走,她偏不走,哭的那叫一个惨,差点把我的豆腐铺子给冲走了。这鸾云是谁?你认识?”   瓷碗碎地的声音。   ……   房遗直和长孙涣闲聊了小半天,才见李明达迈着清爽的步子从小院内走出来。   长孙涣忙:“有什么收获?”   “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确认了一件事。”   “祁常侍杀人一案,是为情复仇?”房遗直问。   李明达欣赏地打量他一眼,“聪明!倒也能解释他为何如此大胆,巧设心思杀人,便是想把最终的嫌疑引到房驸马和高阳公主身上。”   个中细节,李明达还需在琢磨,便随即和二人告辞回宫。   房遗直和长孙涣恭送公主之后,长孙涣便故意调笑问房遗直:“与她一起查案,觉得如何?”   “她竟不忌讳去看尸体。”   长孙涣愣了,本以为会从他嘴里听些赞美他乖巧表妹的话,没想到来这么一句。长孙涣哼一声,略有不满地白一眼房遗直。   房遗直倒不计较长孙涣态度差,仍旧礼貌温和地送走了长孙涣,随后就大迈步回房。   丫鬟曲水来告知经过,“奴婢在屋后只隐约听了个大概,听起来这鸾云应该是和祁常侍关系很亲密。”   “可曾见公主身边的人蛰伏在院内,或之后见了崔氏?”   曲水摇头,“他们聊完后,崔氏是由婢子亲自送走,不曾见他人。屋内外也没人,那院子边的高树上一直有我们的人守着,居高临下,不会看不清。”   房遗直看眼曲水,眸中存疑。   曲水只隔了一堵墙偷听,尚还隐隐约约。晋阳公主所处的位置与邻院相隔至少四堵墙,且距离上更远,她不曾派人问过,也不曾派人偷听,她又是如何知情?   *   李明达回宫后,便彻底盘查一遍祁常侍身上的问题。他被调入内侍省之后,为人低调内敛,却唯独爱常与人提及他和房驸马、高阳公主的关系,生怕人不知道他曾是高阳公主的人。祁常侍还喜欢打听各路消息,跟内侍省不少可以出宫的太监关系极为要好。   太极宫虽大,但因四处都有宫人,消息在他们之中传得飞快。想来绿荷秀梅被进掖庭宫,高阳公主因安插眼线而被圣人训斥这些事,都瞒不过祁常侍。   毒蛇的来源随即也查明了,是负责外出采办的一名张姓太监干的。祁常侍拿他攒下所有的积蓄跟这个太监换了一条蛇回来,时间就发生在绿荷等人被害之前。   李明达将所有案情书写完毕之后,便放下笔,盯着桌案上的那两方帕子发呆。绣的一个是荷花,一个是兰花,前者在断崖处发现,后者在祁常侍衣柜内发现。   绫玉纱,仙人掌刺,熏香。   这偌大的太极宫能接触到这些的人并不多,但偏偏找不到任何线索。   次日。   李世民阅览李明达的奏报之后,立刻命御前太监方启瑞与内侍省联手,整肃太极宫,补充宫规,禁止一起群体欺辱之举,违者多少便责多少,绝不会因法不责众,而随便饶过任何一名帮凶。对于所有参与欺辱梧桐、鸾云等人的宫女,全部贬入掖庭宫。而宫女芷兰,李世民见识了左青梅的招数之后,觉得交给她处理很放心,足以达到以儆效尤的目的。至于祁常侍,虽为情复仇,但到底是胆敢设计诬陷驸马公主的大逆不道之徒,虽已死,仍要鞭尸示众,弃于乱葬岗。   对于高阳公主,李世民怒极之下,当着大臣的面把高阳公主大骂一通并将高阳公主禁足于公主府,令其净心念佛六月,虔诚反思悔过。   高阳因此气得在公主府大肆撒火,甚至派人悄悄放了狠话给了李明达,却一直未得到回应,因此觉得再此被对方藐视,更为恼恨。   ……   *   转眼至端阳节前日。   李世民应了李明达的央求,放她和李惠安去长孙府探望长乐公主李丽质。   可巧这一日倭国来使稻垣三次郎受邀于长孙无忌,便特来拜见三位公主。于是长孙府便在晌午设宴款待贵客和两位公主。   至午后,酒至半酣,大席散了,倒有未喝尽兴的,就在园中另设一小宴。稻垣三次郎与长孙涣十分投缘,二人便单独设桌独饮畅谈。   因五姐到了歇息午睡时间,二十一妹李惠安又兴奋地睡不着,李明达便带着她去院子里玩,才不过一炷香时间,就忽然听见有人从院子前跑过喊着大事不好了。   田邯缮忙去打听,回来的时候脸色大变,嘴唇有些哆嗦。 第18章 长孙府邸   “贵主,倭国来使稻垣三次郎死了。”田邯缮凑到李明达耳边小声说。他说的话时候嘴唇还在抖,畏怕的表情未退,可见他刚刚看到了多恐怖的场景。   李明达未表现出在意的样子,仍保持着微笑,打发宫女暂且先把李惠安带进屋里。   李惠安不想走,扯李明达的衣袖,眼含水巴巴地看她:“十九姐说好陪我玩,怎么才一会儿就不愿意了?”   “愿意,回头等我回宫,好好陪我们惠安玩,但眼下长孙府恐怕是不行了,那边出了事。你先进屋,一会儿我就去陪你。”李明达笑着拍了拍李惠安的脑袋,打发宫女带走她。   李惠安虽有不满,却也没办法,噘着嘴走了,但没走几步她就折回来,伸手和李明达拉钩,要她就一会儿。   “好,快去吧,保证是一会儿。”李明达和她拉完钩道。   李惠安这才由着大宫女牵他走。但每走几步,她都会不舍地回头看一眼李明达,眼见着李明达立在原地笑着目送自己,她才开心地蹦蹦哒哒跟着宫女去了。   田邯缮见二十一公主可爱的样子,倒是忘了先前的恐惧,“二十一公主很黏着贵主。”   “同母姐妹,自然更亲近。”李明达叹,“长高了不少,她今年便到了册封的年纪。”   “二十一公主也长大了。”田邯缮笑道。   “人是怎么死的?”李明达话锋一转。   “似是中毒,奴去瞧得时候,已经嘴唇发紫,七窍流血。下人都慌了,还喊着去请大夫。”田邯缮后怕地回忆道。   李明达沉吟便可,便对田邯缮道:“备车,长孙府不能留了,我们这便离开。”   “离开?这时候?”田邯缮有些不解。   李明达看他一眼,“快去。”   田邯缮忙告罪,打自己一嘴巴,怪自己多言,随即去安排。   李明达进屋拉上了李惠安,随后欲去和李丽质辞别。李丽质此时却尚未睡醒,李明达不想叨扰她休息,便嘱咐其大丫鬟代两句话。她随后就带着李惠安坐车离开了长孙府。   长孙无忌被叫过来时,瞧见稻垣三次郎的死状,也被吓了一跳。随后质问当时侍候随从们的证词,在众人磕磕巴巴的描述中,他终于弄清楚事情的经过。   长孙无忌的脑子顿时嗡地一下,立刻强逼自己冷静下下来。   他打量四周不见那个逆子的身影,忙叫问人他去了哪儿,见众人皆摇头。长孙无忌暴怒不已,叫人赶紧给人找回来。   这边话音刚落不久,那边就传消息来。有上百个倭国跑到他们长孙府门口示威,要为他们的副使讨个说法。长孙府的人已然出不去了,出去一个就被他们围堵一个。   “他们还说他们的正使已然前往太极宫,求圣人评判,给个公道。”   长孙无忌咬了咬后槽牙,也晓得这件事的棘手程度。长孙无忌正踌躇是否要与倭国人直接对抗之际,又有下人来报,门口又来了更多倭国人,不仅要求长孙府交出凶手,还把长孙府的前后门都围上了,更有诸多百姓闻声前来围观,议论纷纷。   以长孙府的实力,与区区几百的倭国人对峙很容易,但就怕双方一旦刀剑相向,事情的就会变得更为难解。   “父亲,这件事不能让倭国人占了先机,我们需先派人去宫里报信,解释一下才行。无论如何,我是不信二弟能干出当场杀人的蠢事来。”长孙冲道。   长孙无忌点点头,随即恍然想起来,“两位公主可还在?”   这时一直未敢上前回话的丫鬟前来告知长孙无忌,事发之后,晋阳公主已经带着二十一公主从后门离开了。   长孙冲愣了下,眼里随即闪过一丝温柔。   长孙无忌则立刻松一口气,“真不愧是我的好外甥女,有她回宫帮忙言说,我心里倒是能放下七八分了。”   ……   太极宫。   李明达先倭国使臣一步回宫,把消息递给了李世民。   李世民虽不知事情具体经过如何,但也晓得倭国副使死于长孙家有多麻烦。对于倭国百余数人,李世民自然不惧。他可以随便动动嘴,把人全灭了。但杀人简单,师出无名,势必会令泱泱大国名誉折损。李世民遂与来使谈判,态度强势却不威逼,除了答应会查清事实后惩办凶手,且暂且禁止长孙府所有人外出之外,李世民没有做出任何让步。   倭国正使因惧于大唐皇帝的威严,无奈之下只能答应如此。但因担心大唐皇帝包庇自己人,胡乱糊弄他们结案,遂提出要使团之中必须出人与大唐查案官员一同调查。   李世民应承,“我大唐做事光明磊落,自然不会随意糊弄你们,只要不干涉办案,派多少人随便你们。”   倭国正使谢过李世民,“陛下一言九鼎,我们愿意相信陛下的承诺,遂也不比多派人手,只一人就好,便是我们的阴阳师芦屋院静。   此人年少稳重,博学多才,且十分精通夏言,也略懂大唐诗律。派他出马,既不会给贵国调查增添麻烦,也会令我们使团所有人都会很信服调查的结果。”   李世民应了。   倭国使臣走后,李世民便命人立刻调查长孙府发生的经过。   “阿耶,要不叫上那位阴阳师?”才刚倭国正使觐见,李明达一直站在李世民身边陪同,遂略微提醒一下。   李世民点头,他差点忘了。惟诚心待人,人自怀服。他刚答应人家一起调查,他转头私自派人去长孙府调查询问经过,必定会引起人家的怀疑,遂立刻吩咐刑部尚书李道宗与倭国阴阳师芦屋院静共同侦破此案。   因多一方人马参与,在调查上势必会慢一些。过了将近两个时辰,李道宗方来觐见。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一位年轻男子,身材消瘦,二十上下,模样秀气,脸却稍显白了一些,似乎是长久不晒阳光所致。   “使臣芦屋院静见过大唐陛下。”芦屋院静行了跪礼。   李世民观其举止不算出格,倒还可以,遂免了他的礼,随即问李道宗调查情况。   “毒发作的时候,道垣三次郎正和长孙涣一起喝酒。菜出自长孙府,酒也是。最麻烦的……是令道垣三次郎中毒的那杯酒,是长孙涣自己所藏,也是他特意命人拿给了道垣三次郎。”   “那酒长孙涣也倒进杯子里了?”李世民问。   “回陛下,没有。所取为青梅酒,只专门给道垣三次郎饮用,长孙涣并没有动。”李道宗趁着声音回道。   李世民蹙起眉头,这长孙涣的嫌疑太明显了。李世民就算想为他这个内侄子开脱几句都没办法,“但此事有些蹊跷,长孙涣与道垣三次郎无冤无仇,何故要害他?也难说是有人蓄意陷害。”   芦屋院静拱手道:“陛下,便是存在陷害,此事发生在长孙府,从做饭的厨子到上菜上酒的下人,也都是长孙府的人,长孙府难逃干系。”   李世民和李道宗对视一下,他们对芦屋院静所言自然都心知肚明。   “再有一件,”李道宗看眼芦屋院静,略尴尬道,“长孙涣自事发之后,人就不见了,至今没有找到。”   李世民揉了揉额头,只觉得脑仁儿疼。他这个外甥真给他丢脸了。   “全城搜捕,见人立刻缉拿,但记住留活口。”   李道宗领命,随即便和芦屋院静一同告退。   二人出了虔化门后,芦屋院静忙请李道宗留步,“有句话略有冒犯,但却忍不住想问,才刚站在陛下身边的那位貌美姑娘是?”   ;李道宗:“正是晋阳公主。”   芦屋院静恍然点点头,然后对李道宗竖起大拇指,赞叹晋阳公主仪态端方,非同凡俗。   “那是自然,我们陛下亲手抚养的格局怎会一样。”李道宗骄傲道。   芦屋院静应和点点头,转手又去忘了一眼立政殿方向,思量片刻,便猛地问李道宗:“那贵国抓到杀害副使的凶手后,可会将其立刻处死?”   李道宗怔了下,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说人拿到了就会请示圣命。   芦屋院静略有不满。   二人彼此再无言,随即一前一后离宫。   李明达在立政门附近矗立了会儿,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二表哥这次是真惹了大麻烦,倭国那边虽惧怕大唐的国力,但也不会懦弱到眼看着自家副使白白死掉。   刚刚听芦屋院静话里的意思,似是急于惩治凶手。倘若她二表哥真因犯罪而受惩治,李明达自不会帮他说话。怕就怕他是受冤,白白送死,还让某些人达到目的。李明达而今再着急也没有用,这是朝廷的事,非她可以插手。而今只盼着李道宗能够明察秋毫,洗清长孙涣的嫌疑。   “贵主,奴刚接到消息,于奉去了东宫。”   当初提拔祁常侍的内侍监于奉,竟和东宫有关系。   李明达蹙眉,她没有料到这事,确实感觉有些意外。   第二日,李明达便去东宫见了太子妃苏氏。   苏氏偶感风寒,刚刚病愈。李明达此来正好以探病为由,问候诸多。   苏氏笑着谢过她,命人备了许多酒菜招待李明达。   午饭毕,李明达便劝苏氏出去走一走,能愉悦身心,姑嫂俩便相携去了东宫花园闲逛。没多久,李明达的目光随即便被花园东隅栽种的几颗仙人掌所吸引。   巧了,这些仙人掌的刺皆是发白且呈半透明状,正与荷花帕上插的那根相合。 第19章 衡山公主   李明达特意吸两口气,很清楚地确认苏氏身上的香味与荷花帕上的并不同。而且上巳节那日,苏氏一直留在东宫,并没有与她们同行去踏青,不该是她才对。   苏氏见李明达发愣,笑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只瞧着这几株仙人掌长得好。大嫂有没有注意西海那边的仙人掌,刺都是黑的,没这个好看。”李明达说着,就走进仙人掌,环顾两眼之后,果然在其中一株的仙人掌上看到了一根断刺,观其剩余的长度,再与边上完整的刺对比,其缺失部分似刚好跟荷花帕上的相符。   李明达蹲在断刺的仙人掌跟前,然后瞥了田邯缮一眼。田邯缮微微颔首,表示明白,一会儿他便悄悄将断刺拔出。   苏氏这时也走了过来,笑着道:“经你这么一说我才知道,我这管园子的人倒厉害,回头叫他把养法说出来,倒把西海池那边的仙人掌也给养漂亮些。”   “大嫂心好。”李明达笑着起身,和苏氏相携继续游园。闲聊之中,顺便委婉打探了下前段日子曾有多少人来过她的东宫花园。   “哪有什么人,除了上次我过生日,你们都来给我庆祝热闹了一回,再没见过什么人。你还是我病后第一个见的,好妹妹,还是你最关心大嫂。你坠崖时,我因发热怕过了病气给你,都没去看你。而今日却要你亲自来,大嫂真有些过意不去。”苏氏双手握住李明达的手,笑容温暖,眼中满满地歉意。   李明达了解这个大嫂,性子温和沉稳,也不爱争头抢功。前几日外头人都知道她痊愈,不知来了多少探望,因为应酬,笑得脸都痛了。   偏偏这些探望她的人,竟没有一个跟荷花帕上的味道相同。   李明达甚至怀疑,这方帕子会不会是什么贵族小姐在用,但转念想想又不可能,凌玉纱的份例有限,而且是皇家贡品,便是不用了也不可违制赏给下人。   待苏氏回房之后,李明达笑叹苏氏的熏香好闻,得知苏氏此香已经用了三年没变,更加肯定不是苏氏。   苏氏喜兰花,寝殿东南临窗处设有红木花架,摆了几盆。花架左右两边稍远处,靠墙边分别放置了两个高几,上摆放了一对白蝶飞舞的大瓷花瓶。   李明达瞧着兰花长得好,也深知养这些是费了血多心思,遂顺便踱步过去欣赏一下,不想凑近了就闻到了很淡的熟悉的味道。   李明达暗暗狠吸了一口,这味道……跟荷花帕一样!   李明达循着味道,找到了右手边大瓷花瓶处,探头朝里一看,果然在里面发现东西。   “这是?”   苏氏也看去,随即叫丫鬟把里面的东西用棍子挑出来。   是一块粉色披帛。   李明达顺手拿了过来,再一次确认了下,味道的确是来源于它。   “这是大嫂的?”李明达问。   苏氏笑,“我什么年纪了,哪里会用这种颜色。噢,我想起来了,上次惠安来玩,走的时候丢了块披帛,宫人怎么都没找到,原来是落在这里了。瞧瞧这丫头,忘性可真大。柏庐,你快给她送过去。”   “我来吧。”李明达道。   苏氏点头,没有任何异议。   李明达低头看着披帛,若有所思。她分明记得自己坠崖苏醒后,第一次见惠安的时候,她身上的熏香并不是这个味道。难道是刚好换香了?   ……   未时刚过,李承乾方回了东宫。   李承乾得知李明达来了,进门就问苏氏可否把东宫藏得好吃好玩的都备给了李明达。   苏氏应承,又笑对李承乾道:“兕子有心,特意绣了个十分好看的五毒肚兜给厥卿。”   厥卿是苏氏和李承乾的嫡长子。   李承乾忙叫人拿肚兜过来给他瞧,直叹绣工好。“我们兕子可真是什么都会,将来也不知谁会有这么好的福气,倒叫人羡慕。”   “正是如此。”苏氏叹道。   “大哥倒和我讲讲,今天你们怎么过的端阳节?”   “还能有什么,射粽子,吃粽子,报喜事。阿耶还给几位重臣送了绢扇。倒是你难得,人家姑娘们都凑在一起热闹过节,你不去,还跑到你嫂子这里来探病。”   李承乾随后见李明达欲言又止,让她有话就说。   “大哥对舅舅府上发生的事怎么看?”   李承乾:“能怎么看,只怪他运气不好呗。若说长孙涣在家杀个下人,我都不信,更别说对方是倭国副使了。我看这件事保不齐这就是倭国人的阴谋。但而今既然阿耶遣派了李道宗查此事,我们便都插不了手。”   李明达点头,又以借口有事找内侍监办理为由,询问李承乾此人人品如何,委婉地提及了曾见他常来东宫的事。   李承乾反应了下,然后疑惑地问李明达:“内侍省那个? ”   “对。”   “他常来东宫?这要问候你嫂子了,我倒不知情。”李承乾转即看向苏氏。   苏氏刚刚听李明达问起于奉,恍然怔了下,这之后才用漫不经心的笑容掩盖。   “他一个卑贱的太监,来东宫能做什么,不过是请我做主东宫一些衣食住行之类的琐事,没什么特别之处。”   李明达倒没有想到于奉来东宫,找得竟然是苏氏。如此的话,刚刚她那番说法倒显得不合时宜了。转即观察李承乾的表情,倒没表露出什么微妙不对的情绪。   苏氏笑起来,又对李明达道:“他办事很爽利,你若有密事让他处置,倒该不会有什么麻烦。”   李明达点点头,随即便和苏氏、李承乾告别。   苏氏一直送李明达到了殿外,确认李明达走远了,缓缓地松一口气,然后勉强扯起嘴角,转身进了殿内继续应付李承乾。   *   今天的端阳节李世民过得并不舒坦,面上和大臣们同欢,但心里却一直惦记着长孙府的事。   回了立政殿,李世民便想和兕子聊天解闷一下,却得知这孩子去了东宫。   李世民只好无奈地选择去批改奏折,这之后,李世民便再次召见李道宗觐见,询问道垣三次郎死亡案的调查结果。   李道宗却支支吾吾说不出进展,连逃跑的长孙涣也没有找到。   李世民大怒,斥其无能,气得丢了手里的奏折,赶他下去。   这时房玄龄刚好来觐见,随即得知李世民的忧虑,便提议李世民何不换个人去查案。   “臣听闻李道宗先前与赵公有过分歧,而赵公的性子爽直刚烈,加之蒙冤难免委屈怒意,只怕不会配合他查案。陛下何不用贤任能,找个最为合适的人来调查此案,不日必破。”   李世民点点头,觉得房玄龄说的很有道理。但想到有能力查案且又能对付得了长孙无忌的人选,李世民真有点想不出来。若是长孙皇后尚在,让她说几句长孙无忌倒是有用,可而今她却去了。李世民随即猛然想起了李明达,而且这孩子也有查案的能耐,但此事若让她一个小丫头出面,只怕不合适。   房玄龄听闻圣意,立刻拱手表示:“臣倒觉得可以一试,臣也觉得此事公主有出马,比朝中其他人更为合适。”   李世民挑眉,“哦?”   房玄龄:“原因有三。一赵公;大臣们降服不了他,偏偏公主可以。二长孙涣的去处;孩子们有孩子们的玩法,他的藏匿之所若由公主来查反而更容易。三查案能耐;先前宫中三名宫人身死一案扑朔迷离,公主抽丝剥茧,层层追查,其才能确非常人所及。”   “倭国人那边难交代一些,便由你来办。”李世民沉吟道。   房玄龄忙领命,“陛下,这次让公主查案倒可以延续上次的办法,找个人和公主一起查,这个人的身份必须高过公主,如此才能掩其锋芒,令倭人那边不敢有妄议。”   李世民点点头,觉得房玄龄此言在理。斟酌片刻之后,李世民点了太子李承乾督办此案,随即又让房遗直、魏叔玉、尉迟宝琪等人也加入。诚如房玄龄所言,对于长孙涣的寻找,还是多让他的同龄人出马更为有效。当然,李世民如此安排还有另一层心思,但他尚不能外表。   此时李明达已然回了立政殿。刚好听闻李世民和房玄龄后半段的对话。   二表哥素日待她极好,上次去梁国公府他都不辞麻烦了自己的忙。这次他落难,只要有能用到她的地方,她定竭尽全力。   赶在方启瑞前来传旨之前,李明达让田邯缮和碧云闻了下披帛,“我以前没注意过,你二人都算心细,可曾注意过二十一公主是否用过这种熏香?”   披帛上的味道很淡,但是比荷花帕上的浓一些。仔细闻的话,普通人应该也可以闻辨出。   田邯缮和碧云闻过披帛之后,都开始回忆。随即二人互看一眼,同时点了头。 第20章 多方汇合   李明达在确认披帛的味道的确属于李惠安之后,便被李世民召唤到跟前。李世民不想强迫李明达,问她是否有参与破案的意愿。   李明达毫不犹豫,立刻表示同意。   李世民非常开心。不亏是他李世民的女儿,才德兼备,识大体懂大理!李世民对于李明达的能力自然不疑,嘱咐她几句之后,便高兴地表示会等待她的好消息。   “父亲放心,女儿定不会让您失望。”李明达谢恩之后,便托辞退了出来。   回房之后,李明达问田邯缮:“那根仙人掌刺你可曾取下?”   “在这。贵主瞧奴那一眼,奴立刻就明白了。”田邯缮忙从衣袖里掏出两根刺,一根断半截,一根完好。   李明达就用之前在荷花帕上发现的那半根,与田邯缮刚采摘下来的半根拼合,刚刚合适,两根断刺合起的长度刚好与整刺相同。   田邯缮表情,此事若真跟二十一公主有关,他家公主的心情必定十分难受。公主对她这位同母的弱妹,一向十分怜爱。二十一公主打三岁开始,便得他们公主的手引口传,习字读书,调皮犯错,也都是他家公主帮忙担下来。虽说是姐妹,但又有几分情似母女,二人之间的感情如何不言而喻。   “贵主,那这根刺,还有披帛……”田邯缮张口之后,不知说什么好。   屋子里沉寂许久。   “把披帛给她。”李明达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得空再去查查于侍监的过往,看他是否和太子妃有干系。”   田邯缮一一应下。   李明达又看了会儿仙人掌刺,渐渐抿起嘴角。事情一定要解决,至少要弄清真相,即便涉事者是她亲妹妹。   李明达心很乱,想写字精心。她刚拿起笔,又放下了。   随后不久,魏王李泰来了。   “我听说你要去长孙府查案?”李泰见了就直接开门见山问,边说边潇洒地落座。   “是。”李明达尚还没有抽离之前的情绪,遂只简短的回答了李泰。   “二哥也想帮忙,你看你们能不能在多个人?”李泰笑问。   李明达怔了下,转即对上李泰的眼:“四哥倒是消息灵通。若真有意,何不去问阿耶的意思,我同意了也不行。”   “瞧瞧,谦虚了不是?这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么。满宫城的人谁不知道你晋阳公主张一张嘴,就能把盛怒之下的帝王哄得心悦大笑。”李泰拍正经看李明达,“说吧,你帮不帮四哥这个忙?”   “四哥公务繁忙,非想要参与到这案子中,是何故?”李明达不解地看向李泰。   李泰愣了下,敛眉思虑片刻,便道:“四哥也不瞒你,舅舅那边我向来不爱招惹,是为个人,房遗直。”   “哦?”   “我对他有那么点兴趣。”   李明达没接话,只看着他。   李泰:“你这么看我干嘛,我很欣赏他的才华!”   “‘房谋杜断’,早闻他有谋略之才,不输其父。”李明达喝了口茶,看一眼李泰,口气似随意,又似刻意。   李泰心里咯噔一下,遂笑着否认,“什么谋略之才,谁跟你说这东西?我不过是仰慕他的书法,便琢磨着能不能再让我的草隶更进一步。对了,你上次学让我写了字帖,而今练得怎么样了,快让四哥看看。”   有些事点到为止,再挑明就尴尬了。   李明达便顺着李泰的话,取了字给他看。   李泰赞叹几句字好之后,便欲托辞离开,谁知父亲派人来叫他们兄妹过去。   李世民一见李泰便瞪眼看他:“来瞧你妹妹何事?”   李泰看眼李明达,行礼笑道:“回阿耶,儿臣想来看看妹妹,瞧她伤势如何。眼见她比儿子还精神,倒叫人觉得放心。”   李世民满意地点头,随即告诉李明达查案一事可以开始进行了,魏叔玉等人那边都已经下了密旨知会。   “阿耶,四哥也想参与进来办案。”李明达笑着凑到李世民身边,对其附耳几句话。   李世民立刻被她逗乐了,兕子的提醒极好。反正人已经够多了,也不差再多加一个李泰。这次的事或许真可以成为让他们兄弟间关系缓和的契机、李世民遂点头允准,“好啊,你们兄妹齐心,必能断案如神。”   李泰有些发懵的看着这对父女,不知李明达对李世民说了什么,但不管说了什么,效用很好,父亲果然容易他加入。   李泰忙高兴地谢恩。   兄妹二人随后出了立政殿后,李明达准备立刻动身,请李泰负责通知那些人,她则另有些准备。   李泰笑着点头,答应了她会去通知房遗直、魏叔玉、尉迟宝琪和芦屋院静等人,随即又高兴对她道:“那一会儿见,我的好妹妹。”   李泰眼眼看李明达离去身影,心里却是五味杂陈。他这个妹妹,倒真是比自己厉害几分。   ……   李明达没有回去更衣,准备出发,而是急匆匆先去了武德殿见李惠安。   李惠安刚得了披帛,还有些高兴。这披帛是她最喜欢的一块,只因上面的花样特别。   李惠安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披帛上的一朵牡丹花样,似回忆什么,随即嘴角就浮现出很甜的笑容。   “贵主,晋阳公主来看您了。”   李惠安闻言,立刻从凳子上跳起来,欢快地跑出去迎接李明达。见着人,她就立刻扑进李明达的怀里。   “十九姐可是想我了?”李惠安在李明达的怀里抬眸,杏仁眼闪闪发亮,惹人怜爱。   李明达笑了笑,点头,随即被李惠安拉近了屋内。   桌上放了一块披帛,正是她让人送来的那块。李明达随之敛住笑容,问李惠安披帛是否属于她。   “当然是我的,姐姐不记得了?这上面有一朵牡丹,正是姐姐帮我绣的。”李惠安拿起来给李明达看。   李明达瞅了一眼,有些惊讶,“确是我的手法,瞧我这脑子,倒忘了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去年五月初三,你来这看我刚好瞄好了样子,哄我午睡的时候,随手绣的。”李惠安道。   李明达更为惊讶,“难为你记得如此清楚。”   “和姐姐的事,每一件我都记得清楚。”李惠安骄傲地挺胸扬头道。   “那今年上巳节的事呢?”李明达瞳孔紧缩,盯着李惠安。   李惠安愣了下,随即目光闪躲,表情很僵硬地表现出不解地样子,“姐姐是在说你坠崖那件事么?好可怕,我到现在还记得姐姐躺在血红血红河里的样子,好可怕,好可怕……”   李惠安突然抱着头,随即就哭了起来。   宫人们见状,忙去抚慰,又跟李明达说二十一公主当初因为目睹她坠崖的事后,就一直不曾好好吃饭,整日做噩梦,且大病了一场。   “做噩梦?大病?”李明达伸手抱住扑进她怀里哭得李惠安,不解地问其身边的大宫女香玉。   香玉点头,“贵主不愿让您和陛下知道,不许婢子们多言,连太医都不让请。”   “好大的胆子!她不许,你们便听了?若是公主身体因耽搁看病,而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谁担得起?”李明达厉害道。   香玉等人忙跪地请罪。   李惠安抓着李明达的胳膊,乖巧地晃了晃,求她别生气,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李明达转而眯着眼看李惠安,见她正哭着,也不好再多言如何。这时李泰那边派人传话通知李明达,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李明达只好哄李惠安先冷静下来,至于心里的存疑,她只能等回头再说。   *   两柱香后。   李明达、李承乾和李泰三人到达了长孙府。   魏叔玉、尉迟宝琪和芦屋院静都已经长孙府外的乌头门处等候。   李明达穿着男装,身边跟着田邯缮和左青梅,还有几名同样穿着男装的女官。   当下唯有魏叔玉等被皇帝点名查案的人才知晋阳公主的存在,遂在府外时,大家都只能对李承乾和李泰行礼。   李泰的目光搜索了一圈,随即问:“房遗直呢?”   “递消息的时候他不在府中,也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已经给府里留话了,估计晚些时候会赶来。”尉迟宝琪道。   “先不管他,我们先去。”   李承乾说罢,便领头在前走,众人紧随其后。   尉迟宝琪还愣着,被魏叔玉硬拉着走。   尉迟宝琪眼珠子有些发直,盯着晋阳公主的背影。他、他,不,是她,竟然是晋阳公主!   公主的身形虽比他们这些爷们矮小了些,但作风很有英气,他之所以误会一定是因为这个缘故,而不是眼瞎。   一行人到了长孙府后,便做了分工。   李泰领着尉迟宝琪去查厨房,李承乾和魏叔玉则查当天宴会所有可能接触到酒菜的长孙府下人。李明达则带着芦屋院静负责长孙府的主人们。   李明达被分派的活儿最重,主要是长孙无忌那里不好对付。李承乾和李泰兄弟来都一致地不愿招惹,遂只能委托给李明达。至于芦屋院静,谁都觉得跟这个倭国人相处有些麻烦,遂干脆也让他跟着李明达。好歹这个芦屋院静是个男人,毛病再多,也不敢对大唐公主有冒犯。   这些人大概没想到,他们才刚分开,芦屋院静便对晋阳公主出言不逊。 第21章 墙后遗直   “你们这些人凑到一起搞什么查案,真不是闹着玩?我看贵国陛下就是想拿你们做盾,堵我前路,好让长孙涣有时间远走高飞。我自不会上当,我国副使岂能白死!”   “已然议定的事,你何必多言。”   芦屋院静顿然恼气,欲凑到李明达跟前辩解,却因步伐太快,左脚被一块隆起的石路绊了一下,身体倾斜,整张脸扑向了李明达。   李明达几乎是在她发出动作的同时,后退了一步。芦屋院静才自己跌倒在地,没有撞到李明达的身上。   “放肆!”左青梅上去就拎住芦屋院静的衣领,拽了出来,“你什么身份,胆敢对公主如此言行冒犯!”   芦屋院静捂着脸,正欲要说话,猛地一阵风来,左脸被狠狠地打了一下。火辣辣的痛感当即变成耻辱,从两边脸蔓延之周身,芦屋院静愤怒不已,欲分辨,谁曾两条胳膊被人架住。   “放开我!”   左青梅抬手又是一巴掌。   芦屋院身边的随从见状早就要抽刀反抗,但不及刀拿出就被公主身边的侍卫团包围。   倭国侍卫首领见状急了,喊道:“知她是什么人,你们这些下贱身份的竟敢打她!”   李明达的目光再次落在芦屋院静的衣领,看来她之前推测的不错,这个芦屋院静身份有所银猫。她左领子边沾了少许白色粉状东西,身上散发他人闻不到但她却轻易分辨出的淡淡脂粉香,加之其隐约可见形状的胸部。李明达便识破了她的女儿身。   左青梅冷哼:“谁管你什么身份,你冒犯公主在先,这点受罚轻了呢,处死也可!”   “确实,以你而今阴阳师身份,对你处置,倒真没什么不对。便是你身份特别又如何,在大唐你这是犯了欺君。”李明达道。   芦屋院静怔了下,缓片刻,异常惊讶地看李明达,“难道你发现我——”   “你领上的粉很白,唯倭国女子才用。当然也有其他可能,想辨别的话,再看看其它地方自然知道。”李明达说罢,目光落在了芦屋院静胸前。   芦屋院静立刻用胳膊挡住胸,红了脸。   “我情急冒犯公主是我不对,还请公主见谅。但对于你们的调查,我很不满,凶手为谁显而易见,但你们却一再拖沓,且还换人来做无用调查。”芦屋院静对李明达行了汉人礼后,便铿锵说道。   “大家要的都是真凶,查清楚事实对谁都好。若凶手真是长孙涣,没人会饶过他。长孙涣此刻也正在被通缉,不过人尚没找到罢了,我们这边再查一查也不会碍着什么,你何至于如此激动,莫非这件事就是你们自己人所为?”   “不是!好,我等着,但不要太久。”芦屋院静立刻否认,随即凑到李明达的身边对其小声道,“你既已知我国王女的身份,更该清楚,这件事我绝不会纵容放过。”   李明达:“原是倭国国王的女儿。”   “你竟……这……倒厉害。”芦屋院静恍然意识到自己被诈了,无奈又佩服,然后对李明达拱手,“说实话,我见公主第一眼便喜欢上了,准确说是欣赏,我很想和公主这样的人做朋友。”   “你隐瞒身份在先,冒犯在后,难。且看你日后表现再说。”李明达一笑,便继续走。   芦屋院静忙跟上,小声跟李明达解释自己隐瞒身份的缘故。   她和深爱之人经历生离死别,心痛太过,国王便趁着遣唐使团来大唐的时机,让她来这里散散心。也正因她此来大唐只为散心,遂不愿去走那些应酬寒暄的礼节,便以阴阳师的名义留在使团里,当然其中也有隐藏身份比较安全的缘故。   “烦劳公主暂替我保密。”芦屋院静拱手道,“在大唐,我不是什么内亲王,我就是芦屋院静。”   “我不会欺君。”李明达笑了下,转即又问身边的田邯缮内亲王是何意,田邯缮正要解释,李明达立刻打断感慨不必了,“就随我们大唐的叫法,称她为‘倭国公主’就是了,叫着顺嘴。”   李明达完全是以一副主人的姿态,决定一切。   芦屋院静怔了怔,咬牙,却也说不得什么。   李明达却也是个礼节之人,对芦屋院静没有再深欺辱,而是以大国公主的姿态和她道:“你欺瞒在先,本是大罪,我不会隐瞒,但我会尽量在圣人跟前帮你陈明。”   “那多谢公主。”芦屋院静行礼,心里对晋阳公主不得不叹服,萌生感激之意。   二人之间的关系也因这抹笑,缓和了许多。   李明达随后嘱咐芦屋院静不可在耽误调查,便是处于礼节,大唐也一定会给倭国交代,“并非会因为倭国是一个小国,就对其来使轻视,你们也不必张牙舞爪,彰显你们的存在。除了相信大唐,你们也别无选择,若你们不想和大唐断了邦交的话。”   芦屋院静虽心有不忿,但也明白李明达所言皆是实在的道理,遂点点头,表示会静等待结果查明。   “但这件事总得有个时限,总不能拖一年半载吧?”   “我不和你计较,就给你个时限。这等小事,三天即可。”   芦屋院静怔住,有些呆滞地看着李明达的背影,恍然觉得同为公主身份,自己和她竟相甚太远。   随后,李明达至长孙无忌处,游说片刻,便说动了长孙无忌下令,让长孙府所有人配合调查。   酉正。   所有与道垣三次郎有过直接或间接接触的人员,都齐聚于长孙府的大义堂。   长孙无忌人也来了,但面对这种场面,他情绪极差,阴沉着脸。长孙无忌身边的七八个儿子们都因受到他的气势逼仄,闷着头闭嘴不言。唯有长孙冲态度如常,和大家客观说了下那日的经过。   长孙冲:“大宴之后,长孙涣因与道垣三次郎聊得十分相投,便在竹庐摆酒继续浅聊畅饮。喝了大概有半个多时辰的工夫,道垣三次郎出恭,身边带着四名随从。长孙涣则在这时机就命人取来他窖藏的青梅酒,等道垣三次郎回了,长孙涣就吩咐丫鬟斟酒给道垣三次郎,还说过青梅酒酿法与众不同,他不舍得喝的话。”   “之后的事想来大家也都知道了,道垣三次郎饮下酒便中毒呕吐,七窍流血而亡。当时有共计十八名随从在竹庐亲眼所见,这之后便有些乱了,长孙涣他……趁乱逃走,至今没有踪影。”   长孙冲说罢,便补充表示,长孙府这两日已然被搜查不下十八遍,每一寸角落都不曾遗落。   “那他人去了哪儿?”李承乾纳闷道。   李泰等人都蹙眉。   李明达目光快速地从众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尉迟宝琪身上。别人的表情都是都在疑惑、好奇,唯有他与众不同,转眸瞥向别处,姿态僵硬,且嘴巴紧闭,似乎生怕吐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凶手呢?可查到线索?”李承乾又问。   众人摇头。   长孙无忌本就觉得陛下辞走一个没用的李道宗,却派来比李道宗更没经验一些小辈来闹,纯属瞎折腾,怎可能破案。今听李承乾如此愚笨,只知问,不知查,更觉得失望,暗哼一声,便拱手跟太子和魏王等人告辞。   长孙无忌一走,屋里气氛有些凝结。   李明达突然开口问那些当时在竹庐伺候的下人们,“长孙涣因何要取青梅酒,是他忽然提及,还是有什么前因?”   “是道垣副使喝至半醉,说酒没味儿了,二郎便吩咐婢子们去把他三年前埋在树下的青梅酒打一壶出来。”丫鬟回道。   “酒在土里埋着,现挖土?”李明达问。   “正是。”   当时打酒的四名丫鬟都表示她们是一起去打酒,打了酒后几就立刻送去了竹庐,不曾碰过其它人,也未曾在任何地方停留。   “这些李道宗都查问过了,你们还有没有什么新鲜的?丫鬟送酒之后,便就是长孙涣一人和酒在竹庐,其余人都在竹庐外侍候,并不知亭内情形。这期间如果下毒,就只能是他,不可能有别人。你们可别为了给长孙涣保命,就跟我说这是四名丫鬟合伙下药,忒不可信了。”芦屋院静耸耸肩,然后看向李明达,表示自己真不是有意为难她们,实在是铁证如山,长孙涣就凶手。   如果长孙涣没有在酒里下毒,那么毒一定是在四名丫鬟打酒前,就被下了。   李明达随即和李承乾等人,一起去了长孙涣住处。   在那棵放酒的桃花树下,挖过的土就堆在一边,没什么特别之处,周围也没什么可值得注意的线索。   李明达只站在远处抽了抽鼻子,然后一动不动。   李承乾和李泰看了一眼就觉得无趣,因天色渐晚,吩咐下去多加派人手寻找长孙涣,便招呼大家暂且散了,明日再查。   李明达使眼色给田邯缮,让他带人跟上了尉迟宝琪。她则跟李承乾作别,表示自己要留在长孙府。芦屋院静见状也想留,不过因自己脸肿的厉害,须得回去上药才作罢。   一行人散了之后,李明达又回到了长孙涣的住处,顺着她之前闻到的中药味儿,走到房屋后墙处,果然在墙头上看到几点有黑色的东西,李明达拾起一根木棍,刮了刮,然后凑到鼻子边闻,确认就是这东西,该就是黑膏药。   李明达打算绕到墙后看看,却意外见房遗直矗立在墙边,因后墙周围有很多梧桐树。房遗直可能是远远地通过树缝看到自己要来了,遂此刻他已然在斯文地冲自己行礼。   李明达走过去一瞧,在房遗直右边三尺远处看到了一双很明显的脚印,印在土里,鞋印的位置刚好与粘药的墙对应。   “布鞋?”   “是。”房遗直浅声应,眉间浮出几分忧虑,“长孙府用人严格,当日遂道垣三次郎进府的倭人皆穿木屐,这凶手没有光脚的,穿着大唐的布鞋,且看印可知鞋底内侧有磨损,可见是久穿或长久走路所致。”   李明达蹙眉。   “看来凶手真是我们大唐的人。” 第22章 案子破了   二人都清楚,凶手即便不是长孙涣,只要是大唐人都会很麻烦。毕竟杀人案一旦涉及变成了国与国之间,就会变得复杂多变,难以处置。   “不论如何,先查明凶手再说,杀人总要有动机。”李明达的意思,或许这动机里面会有一个好解释,但倘若这件事是单纯的泄愤杀人或是阴谋弄权杀人,倭国那头便占了理,大唐势必要补偿他们。但愿不是后者,这些倭国人看似老实,实则都不是吃素的。   李明达这才想起来问向房遗直:“怎么才来?大家都散了。”   “遗直收到圣人密旨后,就立刻出门去查长孙涣藏身之所,因此不小心错过了魏王的通知。得了消息就赶过来,不想已然晚了,只好顺便来此处看看。”   房遗直的答话没毛病,但整个人冷冷淡淡,清高之气由内而发,看起来反倒他像更尊贵的一方。   李明达想到其父房玄龄,平常总是笑眯眯地,令人觉得他很好相处,但真遇到事的时候,这老头可是比魏征都难缠,想让他松口比登天还难。房遗直光看表面脾气,倒是一点都不像他父亲,却给人感觉是个更难缠的。   房遗直感觉晋阳公主看了他很多眼,默了片刻,便交代道:“长孙涣人在尉迟府。”   李明达惊讶,“确认?”   房遗直点头,他微微敛目,刻意观察李明达会作何反应。搁正常人查案,此刻必定会急着带人去尉迟府,便是不缉拿,总该想当面问清楚。但她沉吟片刻自后,却蹲下身来去查看地上拿出他刚刚发现的鞋印,接着便顺着鞋印脚尖的朝向,走出小林子,奔着长孙府下人房方向去了。   房遗直眯眼看着晋阳公主的背影,目光里探究之意明显。   片刻之后,田邯缮粗喘着气跑过来,跟房遗直急道:“房大郎怎么还傻站着,跟着我们公主去呀!”   房遗直微微颔首致歉,随即跟上,然后就跟着李明达到达了下人房。   长孙府的下人房占地不小,里面左右八排房子,还有不少单独带小院的。这里面味道就杂了,香味、馊味、汗味、臭味、药味……   李明达倒是能从中辨别出墙头上的那股膏药味,但方向太乱了,似乎很多家都有这味膏药。   李明达随便揪住一名小丫鬟问话,方得知下人们不少都是因为经常干活受累,有很多人有腰腿疼的毛病,便都流行贴最便宜且很有效的致参堂膏药。   “可取来一贴与我看看?”李明达道。   小丫鬟很惶恐,忙点头表示可以,转身就去了自己的住处,取来她阿耶的膏药给李明达。   李明达闻了下,确认就是这种膏药。她沉吟片刻,转头看向房遗直。   “奴这就召集当日所有涉事的下人去大义堂。”田邯缮跟着道。   “不用。”   李明达和房遗直几乎是齐声发出。   田邯缮愣住,有些惊讶地垂头待命,心里念着许多,嘴上不做声。   李明达之所以说不用,是她有个灵敏的好鼻子,确认那些下人之中,并没有人身上带有这种膏药味的。但房遗直却是如何得出的结论,李明达却很好奇。   房遗直似乎看穿了李明达的疑惑,不及她开口问,便先解释:“一般府邸设宴款待贵宾,所选伺候用的下人,必定是一些样子漂亮年轻且腿脚灵便的。贴这种膏药的人,身上必然有味道,绝无能出现在宴席之上,令主人家丢脸。”   李明达点点头,觉得房遗直此言在理。   “若凶手真是长孙府的下人,想要毒杀道垣三次郎,就必须保证他一定会喝长孙涣所藏的青梅酒。道垣三次郎在出恭前曾说过酒没味儿,这会不会就是一种暗示?道垣三次郎该是早知道长孙涣有好酒,所以喝到一半的时候,便委婉求之,想要品尝。”   房遗直应承,他觉得有这个可能,“如此一来,引诱道垣三次郎去青梅酒喝的人,便该就是凶手。”   李明达再点头,她随即命人召来道垣三次郎的四名随从。这四名随从和长孙府的其他人一样,目前都暂时被软禁在长孙府内,在案件彻底了结之前禁止外出。   房遗直:“你们副使在宴席,又或在与长孙涣喝酒之前,可曾碰到过长孙府的什么人,说过什么话?”   四名随从想了下,立刻用稍微绕嘴的汉话一字一板地回答道:“副使在与长孙二郎于竹庐喝酒前,也曾出恭过一次,回来的半路碰见位管家拿着半坛酒,便吵着尝了一口。那管家说他的酒不好,不配副使饮用,府中最好的酒,却也不是窖藏多年剑南烧春,而是长孙二郎自制的青梅酒,味道与别个大有不同。”   “哪个管家,长什么样?”田邯缮忙问。   四名随从摇摇头。   “他捧个酒罐子,你们副使就去问,又是何故。莫非你们副使十分爱酒?”房遗直又问。   四名随从连忙点头,表示的确如此,他们副使在倭国的时候就爱酒。而到了大唐之后,发现这里的酒品种多,且更好喝,便几乎每顿饭都饮酒,且对大唐的一些好酒都颇有研究。   “原来如此,凶手也便是因此,料定道垣三次郎一定会喝二表哥的青梅酒。”李明达顿了下,蹙眉道,“必定是长孙府的人无疑,也只有这府里的人,才有可能知道二表哥藏酒的位置。”   “倒简单了,把所有下人都召集来,指认便是。”房遗直道。   李明达随即就打发田邯缮处理此事,她则和房遗直一同去了大义堂等待。   一炷香后,长孙府百余名男仆都聚在了大义堂外,每十二人一拨,逐一被四名随从辨认。然到了最后一个,却都没发现那天那名‘管家’。   随即排查人数,发现少了一人。   “会不会是刘树榆?他说腹痛,等会儿就赶过来。”   侍卫们立刻全府搜查,在下人房所在的意见茅厕内,找到了正假意如厕的管事刘树榆。   这刘树榆三十出头,乃是二十岁的时候因为家里穷,入了奴籍来长孙府做活,而今主要负责花园那片的活计。   刘树榆随后被押送到大义堂,道垣三次郎的随从们立刻就认出是他。脱其鞋子,也在鞋底发现有残留的黑膏药。   刘树榆被押送来的时候,满头虚汗,面带恐惧。   这会子他见自己是凶手的事已然被揭发,反倒舒了口气,没有之前那么胆颤,只是认命般地大喊道:“道垣三次郎那个禽兽的确是我所杀!” 第23章 大唐晋阳公主   长孙无忌和长孙冲等人的得知凶手落网的消息后,都赶了过来。长孙无忌未进门前,就听到堂内有人大喊自己是凶手,他立刻大迈步快速进门,见竟真是长孙府的家奴,气得很想直接抽刀杀过去。   长孙冲见是刘树榆,露出一副很惊讶的表情。   长孙府诸多事情都是由长子的长孙冲来处理。长孙冲平常和刘树榆有过一些接触。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平时一个老实巴交,少言寡语的厚道人,竟能干出下毒杀害倭国副使这样的事情。   “人真是他杀得?”长孙冲看向李明达,见她点头,长孙冲眉头蹙得更深,转而眯着眼看向刘树榆,对其失望至极。   面对长孙冲,刘树榆脸上闪出浓浓地愧疚之色。他耷拉着脑袋,恨不得躲藏进缝里。   李明达随后将她和房遗直的发现,仔细讲给了长孙冲和长孙无忌,并将对应的物证人证都展现给他二人瞧。   刘树榆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这才仔细计较膏药和脚印的事,心里就腾起诸多懊恼悔恨。只觉得自己当初如果谨慎点,那会儿揭膏药时不随手扔地上,又去踩一脚,那他也不会露出这么大的破绽。至少在被那四名倭国随从指认的时候,只要他坚定不认,便也没有其他证据佐证就是他。   长孙冲又去瞪了一眼刘树榆。得幸此案有李明达和房遗直来查,他二人到长孙府才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就已经将这桩杀人案破了。而脚印和膏药线索正是锁定凶手最为关键的铁证,令人无从辩驳。这刘树榆的作案动机,长孙冲想不通,但他如此暗度陈仓,变相陷害了长孙涣,以及为长孙府蒙羞,真令长孙冲十分恼火。   虽说而今凶手已经证明并非他二弟,让人松了口气,但长孙府的家奴也一样代表了长孙家,此事必会牵扯到倭国与大唐两国之间的利益问题,仍是会给长孙家还有他父亲增添诸多麻烦。   长孙冲此刻真恨不得亲自对手刘树榆,但他的风度却不允许他对其作出什么过激言行。   “长孙府可真是养了一个白眼狼!”长孙冲咬着牙恨恨道。   刘树榆愈发愧疚,冲长孙冲磕头,“奴对不起大郎往日厚待!奴该死,愿意这就去领死!”   说罢,他又咚咚地不停地磕起头来,很用力。   长孙冲却觉得十分可笑,“说这些话有用?若非人家查明证据,你只怕还缩着头不认,眼看着我二弟去送死!”   “他不肯说杀人缘由。”李明达和长孙冲道。   长孙从厌恶地扫一眼刘树榆,厉言道:“还不快说!”   刘树榆保持跪地,双手按在地上,面紧贴地面的动作,再不动了。   长孙无忌见状再也忍不了了,一巴掌拍在桌上,怒吼道:“你这贱奴,果真找死。好,便如你所愿。来人,大刑伺候!”   刘树榆吓得身子哆嗦了一下,但随即还是保持之前的状态,一动不动。   长孙无忌更为恼火,几欲起身。这时就听李明达轻唤了一声舅舅,请他消气。   李明达看眼刘树榆,在面对长孙无忌暴怒的情形,他竟虽然全身多哆嗦异常害怕,却还是不肯多说一句。看来此人心中有事,而且很执着,只是简单粗暴的办法应该不会令他轻易松口。   “我看他是有难言之隐。舅舅何不暂且歇息,把这等小事交给我们处理。或许等明儿个天亮了,什么事情都了结了。”   外甥女的言语总是轻轻柔柔的好听,令人的心情莫名好起来。长孙无忌先前燃起的万丈怒气,也因此熄灭了大半。既然李明达既然有能力在这么短时间内把凶手给揪出来,长孙无忌倒是愿意相信李明达在审问刘树榆上,也会有更好的处理办法。   长孙无忌毫不犹豫地起了身,应了李明达的提议。临走前,他还特意嘱咐李明达尽力就好,不必因为他而强求什么。这件事说到底是他们长孙府御下不严的责任,他在倭国人和圣人面前承担一下责任,付出一定的代价,倒也没什么不对。   李明达点头应承,请长孙无忌放心。   待长孙无忌离开之后,堂内安静了片刻。   长孙冲随即征求李明达的意见:“用刑?”   “不可,严刑逼供所得未必为真相。”一直处于安静状态的房遗直忽然说道。   长孙冲看眼房遗直,转而看向李明达,想亲耳听听她的意见。   李明达:“他说的不错,刑逼是下下策。”   李明达又看向刘树榆,只瞧着这人畏缩在地中央仍不停地发抖。一般人看他此状,大概会觉得刘树榆仅仅是罪行暴露,恐惧伏法而已。而李明达则可清晰地听到他眼泪一滴滴拍落在地的声音。他在安静的哭,而且哭得很厉害。   当然,人若害怕丧命,也会留下恐惧的泪水。但李明达觉得,刘树榆恐惧的成分不多。他如果真的怕死,之前就不会那么大声喊出道垣三次郎是他杀的话。至少会努力狡辩一二,或是求饶,但这两样他都没有。   流泪不是因为怕,还会因为什么?恨,悲伤,痛苦。   “抬头。”李明达道。   刘树榆顿了下,方缓缓地抬头。他紧紧闭着嘴,眼睛红红的蒙着泪水,面容虽有流露出恐惧和愧疚之意,但决绝的态度更甚,仍是坚决闭口,一个字不言。   李明见状,料知不能立刻审问他,先向长孙冲了解一下有关于刘树榆的一切。   长孙冲便召来大管家郭峰暮来交代。   这刘树榆在长孙府做了十多年的管事,做事稳重麻利,且为人和善,才因此得了提拔,也被恩赏过不少钱,今年年初郭峰暮还特意帮他请求过长孙冲,允准他把老家的妻女也接过来。可惜他妻女却到了长安城不久,就因病暴毙死了,没曾享福过。   房遗直在听大管家提及刘树榆妻女的时候,余光扫了一眼刘树榆,觉得他表现的状态很有问题,因此又去看了一眼李明达。见她也蹙起了眉头,便知晋阳公主所疑和自己一样。   长孙冲却没有这般敏锐,此刻只觉得刘树榆此人忘恩负义,竟在他长孙府闹出杀人这么大的麻烦来,便是千刀万剐,也已不足以平了府上下所有人对他的愤怒。   “长孙府厚待你的结果,便是换来这个,何其可笑!”长孙冲冷笑叹息。   刘树榆忙再次磕头给长孙冲赔罪,“奴最对不起大郎的厚待,奴辜负了长孙府,不敢妄求别的,只想死,只求一死,求速死!”   刘树榆再一次咚咚猛烈磕头,嘴里一遍又一遍重复的念着他想要求死的话。   长孙冲眼里抹过一丝狠戾,“死对你来说,太轻了。真正的痛苦,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刘树榆哆嗦了下,噤声不敢再言。   “你继续抬头,和我说话时,我不允你低头。”李明边观察刘树榆的神态边发问,“你的妻女因何重病双双病故了?”   “风……风寒。”刘树榆道。   李明达发现了他又迟疑表情,且神态很不自然,他整个身子比之前僵硬些许,便知道这刘树榆的问题就出在其妻女身上。李明达遂又问他妻女吃了什么药,可否看过大夫,风寒病可没那么快就要人命。   刘树榆垂着眼眸,支支吾吾就是说不太清。   李明达至此可以确认,刘树榆妻女的死有问题。   “给你最后一次会,说出作案的原因,”房遗直出言后,默了会儿,似在故意给刘树榆思考的时间,但刘树榆显然不领情,还是紧闭着嘴死不开口。   房遗直立刻看向长孙府的管家郭峰暮,“我看事因必定出自他妻女,既然他不肯说,便开棺验尸。你可知其妻女葬身何处?”   郭峰暮正欲开口,那边刘树榆就跟疯了一样大喊。   “不行,绝对不行!”   刘树榆慌了,跪爬到房遗直跟前,苦苦恳求:“她们母女已经入土为安,求房大郎开恩,不要再扰了她们。活着的时候她们已经够苦了,我岂能让她们在死后继续受罪啊!”   刘树榆说着就痛哭捶地,气愤懊恼至极,也十分恨自己。   “只要你阐明你杀人的原因,我可保证她们长眠地下,任谁都不会打扰。”房遗直诱导道。   刘树榆红着眼怔了怔,整个人突然崩塌了一般,半瘫在地上。而后默了片刻,他才狠狠地咬着牙道:“我杀道垣三次郎那个禽兽,不过是以命偿命,是他害死我的妻女!”   刘树榆这时抬起头来,眼里满是燃烧着愤怒之火,泪水大颗大颗地从他一个大男人的脸上滑落,“这个禽兽,他毁我妻子的清白,连我七岁的小女儿也不放过。我何止想杀他,恨不得将他皮肉撕烂,活活地千刀万剐!”   长孙冲怔了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树榆仍是痛哭不止,喊着自己对不起妻女,他妻女为保名节而亡,死后理该遂了她们的愿,给她们留个干干净净的名声。而今却因为他的乱言,让她们连最后的清白名声都没有了。   “此事我可保尽量少的人知晓,不外传。”李明达道。   刘树榆谢恩,接着便阐述了事发经过。   今年年初的时候,他日子好过了一些,手里也有点余钱,便托人捎信回家,让妻子带着孩子来长安城投奔他。从他家村子到长安城并不算远,本不过就三天的脚程,不想他的妻女就在赶往长安城的官道上,被骑马外出游玩的道垣三次郎迎拖进树林里给强暴了。她们到京后,刘树榆见妻子神色恍然,身上有伤,孩子也是畏畏缩缩,哭闹不止,便知道出了大事。几番追问之下,他的妻子才支支吾吾哭哭啼啼的把事情经过讲明白。刘树榆气愤不已,抬手便打了妻子一巴掌,怪她是没有保护好女儿。   李明达凝着目光,“你打了她?”   刘树榆狠狠地闭眼点了点头,泪水随之如串线的珠子落下,“这是我无比后悔的一巴掌!因为这一巴掌后,她看我的眼神……我说不太清,总之很可怕,可能是一种绝望,我不太敢直视她。她后来就抱着孩子一直哭,一直哭,一声不吭。”   “那你这之后可哄她了没有?”李明达隐隐握了拳,再次发问。   刘树榆怔了下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没有,没有……”刘树榆哀嚎一声,至此方大声哭出来,接着哽噎道,“我一想到她的身子已经被……我就……我一气之下便回了长孙府,两天不曾回家看她。我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真的不知道。但等到第三日我终于想通了,买了些好东西回家,想好了该怎么和她相处。我推开门,家里好静啊,怎么那么安静,明明是该吃饭的时候,我推正屋的门,就看见我的妻子和七岁的女儿都悬在了房梁上。脸白的跟纸一样,身子都凉了,我赶紧把她们放了下来,可不论我怎么喊,她们都不会睁眼了!”   刘树榆说到这里,呜咽的哭声极其悲凉。   “呵。”李明达冷笑不止。   刘树榆怔了下,蓦地抬眼看了一下李明达,转而继续道,“是道垣三次郎,是他害死了我的妻子和孩子。我当时就发誓一定要为她们报仇!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便是以命相抵,我一定要杀死那个道垣三次郎。”   长孙冲听刘树榆此言的,倒也能略理解他为何会杀道垣三次郎。但其不顾场合,在长孙府随便下手的行径,又令他十分憎恨。再有这样下毒,若是他二弟当时也喝了那酒,岂非会枉死。   刘树榆忙对长孙冲解释道:“奴知道二郎惜用那酒,该不会舍得喝。”   “一旦喝了呢,你根本没顾忌他的性命,是不是?”长孙冲眸子里满是愤怒地瞪他。   刘树榆愧疚地垂下头,支支吾吾承认他当时的确没有想那么多。   长孙冲气得起身,转而又忍了下来,背身默然。   李明达愈发觉得可笑,“你至今还不知自己错在哪里,还以为自己为妻女报了仇,是么?”   刘树榆不解地看向李明达,似乎在说“难道不是么”“不管怎样我至少对得起我的妻女”这样的话。   “她若一心寻思,便不会进长安城来找你。那件事并非她之错,却因你的冷漠相待,令她失望之极,才觉得无法苟活于世。其实真正令她致死的原因,是你。”   刘树榆瞪大眼不敢相信,不停摇头,“不,不是这样,是道垣三次郎那个禽兽害死她的,我为她报了仇!不不不,不是这样的……”刘树榆越说声音越小,整个人趴在了地上,苟延残喘。   房遗直则询问道垣三次郎的四名随从,其作为可如刘树榆所言。   这四名随从早就慌神了,而今被房遗直这样一看也都心虚,虽个个表情慌张,但谁也不没有开口承认这件事。   “你们可能不太了解我们大唐的审案手段,对于一些故意隐瞒重要案情而不报者,竹片穿指只是个开始。”   随从们重复这四个字,有几分不解。   房遗直挑眉看向李明达,是否上刑还要看公主的意思。就见李明达点了头,房遗直立刻命人执行。   “却不知选谁,你们四个自行议定。”   四人都慌了,互相看了看,都不知该怎么办。   房遗直随即就让人挑了一个,拉了出去。不多时,这名随从被架进来手指流着血,被丢到地上的时候,整个人疼得面目扭曲,身体蜷成一团。   其余三人瞧他此状,皆晓得这个神秘的刑罚很疼。   “包庇你们副使的恶行,对于你们倭国可不是一件好事。这个错你们若不认,倒也罢了。我大唐为何非要跟一个敢做不敢为的小国有所来往?”房遗直说罢,便起身,拱手请李明达参告陛下,从今以后断绝一切与倭国的交易和政务上的往来。   四名随从听了这话都慌了,忙跪下给房遗直和李明达行礼,请求他们不要如此。   “副使在年初出城游玩的时候,确实对一名赶路的妇人下手了。当时赶巧官道上没有人,副使一路边骑马边喝着酒,可能喝得太醉了,再瞧那妇人有些姿色,就、就……”   “听你们所言,你们副使倒无辜了,是酒的错?”李明达冷笑,“真没想到,你们倭国人敢做不敢认,竟如此推卸罪责,懦夫!”   四名倭国随从垂下脑袋,蔫蔫的,不敢作声。   李明达勾了勾手指,将田邯缮召唤而来,随即对其嘱咐了几句。   “去把芦屋院静叫来,这查案的事怎么能少了倭人的‘督促’。”李明达又道。   没多久,田邯缮便领来一名汉人通译,将四名随从的证言用汉字和倭国话各书写了一份、李明达随即令四名倭国随从签字画押。   这之后不久,芦屋院静才急急地带着人赶过来。   芦屋院静在收到消息的时候就确认问过,凶手长孙涣还没有缉拿到,便觉得该是晋阳公主不服气,非任性地要晚上也查案。她不想来,却又不好拒绝,怕自己拒绝了,回头大唐那边就擅自做主糊弄断案结果,遂进门的时候,还有几分怨气,张口就抱怨起来。   “这么晚了,长安城已然夜禁,怎么还查案。拜托,你们不睡,我还要睡呢。我真后悔领了个监督的活儿。凶手还没拿到,你说你们这会儿还有什么可查,真是麻烦。”   芦屋院静掩嘴故意打了个哈欠。话毕,她见屋内多了个她不认识的男子,长得英俊不说,通身的气派也是她有生以来未曾见过的那种。   芦屋院静眼睛顿时亮了,随即发现此人并没有关注自己,有些不高向。转而她才发现李明达和长孙冲都在安静的看着自己,目光很不寻常。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芦屋院静又一问一声,随即余光瞟见有四名倭国随从跪在堂屋的一脚,个个忐忑,身体有些惶恐地发抖。芦屋院静这才意料到事情不对,忙问何故。   “自然是凶手找到了,我们才敢烦劳芦屋院静阴阳师来此走一趟。”李明达故意说了芦屋院静而今身份的全称,便知道她是天皇女又如何,她而今对外的身份不过就是个使团内的阴阳师。除非有倭国天皇亲手所书的信证明芦屋院静为天皇女的身份,不然此刻李明达说她是阴阳师,她就得是阴阳师。   芦屋院静熟稔大唐话,对于李明达的画外音自然听懂了。她意料这件事另有蹊跷,也不敢再如之前那般任性嚣张,忙拱手问李明达何故。   “既然说凶手找到了,为何我刚刚问你们来传话的侍卫,却说长孙涣尚没有找到?”   “长孙涣不是凶手,凶手是他!”长孙冲指了下跪在地中央的刘树榆,面容冷峻,显然他还在愤怒之中。   芦屋院静随即得知这人的身份只是长孙府的一个小管家,冷笑道,“我早料到如此了,你们为了保住长孙涣,随便揪个命不值钱的下人搪塞我们。公主,您未免太不把我们倭人看在眼里了。”   田邯缮便将道垣三次郎四名随从的画押供词呈送给芦屋院静。   芦屋院静很识得汉字,看了上面所述的经过之后,微微蹙起眉头,转即目光凌厉地瞪向那四名随从。   四名倭国随从皆缩着脖子,害怕至极。   芦屋院静转了下眼珠子,随即看似和气的笑起来,“我当是什么东西,这种写满汉话的证供,如何能让人信服?他们虽对贵国的语言略懂,但却都不怎么识字。你们写什么,他们根本不清楚。”   “画押之前,证词所述一切都已和他们讲明。”田邯缮道。   芦屋院静笑着对李明达行礼,“真是要抱歉说一句,这四人做证供的时候,除了贵国人员,还有谁知道可见证这件事?我并不在场,如何能确保贵国没有对他们严刑逼供?”   “严刑在哪儿?最多不过是有人破个手指。”李明达终于有些明白房遗直为何要用那种刑罚对付倭国随从,原来是防着芦屋院静耍赖这手。   “好好好,严刑逼供我说错了,但你们仗着他们不识贵国文字,哄骗他们画押的事情,总是有可能的。”芦屋院静得理不饶人道。   “料到了。”李明达嗤笑一声,“倭国毕竟是倭国,倭人果然是倭人。”   李明达回手就把桌上那份折叠好的倭国语证词丢在了地上。   芦屋院静愣了下,暂且忍着气,去弯腰拾起,展开一看,脸色颓然大变。这晋阳公主才刚是故意把汉话的证词先给她,就是要看她丑态百出,好在此刻打她的脸!   芦屋院静气恨交加,却又无言可辩,只能黑着一张脸保持沉默。此刻她心里更恨地就是那四个不中用的随从,竟就在她不在的这几个时辰内,随便张口供出这么大的事情来。   “道垣三次郎虽为我大唐人所杀,但他的所作所为令人所有人发指。凶手人微言轻,为顾及妻女的名声,杀他倒在情理之中。既然刘树榆犯了罪便是该受罚,他自该以命相抵。但道垣三次郎在我大唐行所无忌,肆无忌惮奸害妇孺一事,又该怎么算?”   “他人已经死了!”芦屋院静道。   “这位阴阳师的耳朵似乎不太好用。我们公主的话说得很清楚,道垣三次郎的命,自有凶手相抵,而因他奸污致死的两条性命又该怎么算?”房遗直解释道。   芦屋院静惊讶地看向房遗直,没想到这个她第一印象很好的男子,竟然一张嘴就如此咄咄逼人。这算什么,要他们倭国伏低做小,进行赔偿?   芦屋院静自是不服气,“这位郎君,你以区区一个长孙府的家奴来低我倭国副使的性命,未免太可笑了吧。”   “可笑的是你,你倭国副使所犯禽兽不如之事,便是用猪狗命相抵,都嫌贵。”   “你——”芦屋院静气得脸涨红,抿着嘴说不出话来,转即就要告辞,“既然案子已经破了,那后续的事便由正使与贵国陛下商议,我们在此多费口舌只怕没什么大用。”   田邯缮见她要走,自然不容她耍赖,先将供词要回。   芦屋院静虽想保护自己国家的利益,擅于狡辩,但也不至于在人前做小人行为。她只是一时情急,忘了手里拿东西这件事。偏偏田邯缮的举动,令她好像真的耍赖似得。芦屋院静羞愤不已,冲那四名随从大喊,命他们随自己回去,然却被门口的大唐侍卫堵住了。   芦屋院静回首,气愤地看向李明达,“不知公主还有何事要交代?”   李明达:“你既然也说案子破了,便是认同我们的调查。这件事是你们倭人无礼在先,我大唐乃礼仪之邦,虽待人厚道,但也不是任人欺辱的。你便是走,也该代你们倭国使团先道个歉。”   芦屋院静本就尴尬不已,而今又被说没有礼貌,更为气愤,咬了咬牙,冲李明达和长孙冲以及房遗直行了礼,干脆利落的做了道歉,而后便快速迈步逃似得离开。   案子既然破了,余下的事便是陈述经过上报即可。因李明达之前听长孙冲讲述案情时,十分客观公道,便请长孙冲帮忙述写。她则去见了长孙无忌,交代经过后,又去看望了因此事着急而导致病情加重的长乐公主。   李丽质听说案子解决了,大大地松口气,笑着拉住李明达的手,万般感谢她。本想让她留下来陪自己用饭,得知还有长孙涣一事没有解决,她忙请李明达快些找到她这个小叔子,可别再让他继续在外头吃苦。   “他在尉迟府呢,能吃什么苦,只怕比在这还悠哉。”李明达笑着劝李丽质放心,请她安心养病。   李丽质点点头,李明达临走时,又嘱咐她一定要好好对待李惠安,多去看看她。   李明达怔了下,转而看李丽质:“姐姐是不是知道什么,上次你也这样刻意嘱咐过我。我待惠安一直很好,姐姐为何如此担心?”   李丽质不自然地笑,“也没什么,主要是那孩子太小,又有些任性不懂事,我太不放心不下了。倒是我唠叨,你别见怪。”   “五姐客气了。”李明达心知李丽质有事隐瞒自己,但见她的病容,李明达自然不忍心继续逼问什么。   出了房门,李明达几番听到屋内李丽质的叹息声,李明达便不自觉地缓缓放慢脚步。   接着,便听到李丽质和她的大丫鬟柏庐说道:“我不放心惠安,只怕她心思太单纯,又不肯听我的话,斗不过她十九姐。可恨我这身子骨不争气,进不了宫。”   “要不婢子想法子往宫内通个信儿,请二十一公主来长孙府一趟?”   “倒不必,她快到八岁生日,该受封了,此时最忙,不宜扰她。再者我的话只怕她也不会听,她向来最喜欢她十九姐。只怕兕子就是开口要她去杀人,这傻孩子也是肯做的。”   随即便是柏庐应和,没什么特别。   李明达听着没有后话了,就快步离开,与房遗直汇合,一通前往尉迟府,去见长孙涣。   尉迟宝琪见他们来,还象征性的装了几句,声称长孙涣不在。不过被房遗直一个眼神下去,他就心虚了。都怪他嘴欠,之前把实情告诉了房遗直。谁知道房遗直这人没他看起来那么君子,也和他一样嘴欠,告诉公主了。   “叫他出来。”李明达在上首位坐定之后,立刻道。   尉迟宝琪顿然感受到公主发出的威赫气势,忙应承下来,随即打发人去了。不一会儿,长孙涣便慢悠悠地晃过来。他一见到李明达和房遗直,第一反应就是转身跑。   “案子破了,凶手是刘树榆。”   李明达一句话,令长孙涣立刻转身冲进屋,脸上笑嘻嘻。   “好表妹,你说的可是真的?”   随即得知经过,长孙涣又拍掌高兴又鞠躬给李明达房遗直二人致谢,感恩他们把自己给救了,不然他真不知道以后该去哪里混了。   “出了事就跑,怂!”尉迟宝琪白他一眼,开损了。   “怂个屁!我要不躲起来,那些人一准就认定我是凶手,天天除了审问我,肯定不会去查其它。我这举动多聪明,有用过脑的,你懂什么。”长孙涣反呛尉迟宝琪。   “行了,也别废话了,跟我进宫。”李明达说罢,就与尉迟宝琪作别。   尉迟宝琪本来也在圣人钦点的查案名单中,闹着要跟着一起去。   李明达便随他了,反正最后挨累的又不是自己。   一行人到立政殿时,便有小太监告知李明达长孙冲和长孙无忌已然觐见,并将案情陈述。李明达随后带着房遗直等人也去见李世民,她简单交代经过后,就告退了,余下的收尾事宜她便不操心,由着那些人讨论去。   至深夜,万家灯火早已熄灭,房玄龄又被急召入宫。至次日天亮前,房遗直、尉迟宝琪等人方从立政殿内退出。   出了宫,尉迟宝琪就跟房遗直一边大哈欠,一边发牢骚。   “干站了一晚上,在圣人面前我还不敢随便动,两条腿都不听使唤了。早知道会这么长时间,我就不去了,干嘛受这份罪。”   房遗直:“案子涉及他国,自然要麻烦些,怎么,你没想到?”   “你想到了你倒是告诉我呀!”尉迟宝琪哭丧道。   “公主在,不便。”房遗冷着脸直说罢,便策马而去。   尉迟宝琪“诶”了一声,见叫不住房遗直,便罢了,无奈地让随从慢慢的牵着马走,他腿疼,可没有房遗直身子骨那么好。   *   武德殿外。   睡了一晚好觉的李明达十分精神,此刻她却站在这里踌躇不定,不知该不该进去找李惠安。   却有殿内的小太监迎来,告知李明达二十一公主昨夜因为筹备册封一事,睡得晚了些,故而到此时尚没醒。他特来征问李明达的意思,是叫还是不叫。   “不叫。”李明达不假思索道。   早上风有些冷,田邯缮特意命人再取来一件外衫与公主。李明达未及披上,就闻到了一股跟荷花帕很类似的香味,随即问田邯缮哪来的。   田邯缮想了下,“贵主,您之前交代奴每日换一种熏香,这上面如果有其他味道,便一定是染上了刚刚宫女点燃的熏香。”   “弄过来。”   田邯缮应承,不多时,便端来了一鼎小香炉。   李明达更加确认就是这种香味。   一旁传话的武德殿太监闻了这香味后,笑道:“不愧是亲姐妹呢,倒是和我们贵主以前常用的一样。”   “是么,”李明达审视这小太监,“但我记得最近她身上却不是这种香味。”   “是贵主坠崖后的事了,她总说能闻到血腥味,奴们便换了一种味道更烈的香,这才好些。”   “血腥味?当时她在崖上,能闻到我身上的血腥味?”   小太监点头,表示他们贵主当时就是这样说。   李明达转而悄悄问田邯缮,他当时也在场,是否也闻到了血腥味。   田邯缮:“奴的鼻子挺灵的,当时也在崖上,并不曾闻到。本来就距离远,再说有风往南吹,贵主的血也已经融在溪水里了,该不会有什么味道。” 第24章 大唐晋阳公主   李明达对问了小太监的名讳之后,便道:“你随我回殿,我有样东西要拿给你家贵主。”   说罢,李明达便快步去了。   小太监方德庆连忙跟上去。   到了立政殿后,李明达便在桌案上取出兰花帕递给他。   方德庆立刻笑着应承,“难不得前些日子找不到了,原来是落在这了。”   话毕,接了帕子,方德庆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十分心虚起来。   李明达审视他,“可巧,我也有一方跟这个一模一样的帕子。”   李明达便把自己的那方兰花帕子拿了出来,晾给方德庆看。   方德庆怔住,脸色尴尬,“这……”   “还有一个,在我坠崖之处拾到,针法并非出自我之手。”李明达又将荷花帕放在桌上。   方德庆吓得立刻全身哆嗦,连忙跪地磕头赔罪,却是一句话都不敢乱说。   李明达知道他有护住之心,也没指望他能将所有的实情交代。这一试,只是为了确认这两方帕子真的属于李惠安。   “她心里藏不住事,明日便是她的册封大典,待此之后我自会和她谈,你回吧。”   方德庆惶恐应承,这就退下。   不多时,他便又折回来见李明达。李惠安得知李明达一大早儿去见了她,却没见着,颇觉得遗憾,打算一会儿用了饭过来。   “倒不必她来,我去吧。”   李明达喝了会儿茶,估计李惠安差不多该用完饭了,便起身直奔武德殿。   尚未入殿,李明达便听到李惠安脆亮的说话声,喊着要去立政殿。接着有太监传话说她来了,李惠安就高兴地寝殿里跑出来,欢快地扑到李明达跟前,牵住了她的手。   “册封大典好麻烦,十九姐快来多教教我礼仪。”李惠安央求道。   李惠安长着一张娃娃脸,笑起来脸蛋嘟嘟地,加上一双黑漆漆的小凤眼,分外可爱。   李明达看着她,自然而然地就想笑,随之开心。   “你这么聪明,哪里还用我教。只传授你一点,但凡仪式,难免繁杂耗时,叫人心烦,你只在心里忍着念着‘熬过今天就好’了,便极有用。”   李惠安认真地把李明达的话记住,然后乖乖地点头。   随后姐妹来便一同温习礼节。   ……   次日,吉时。   公主册封大典开始,圣人二十一皇女李惠安正式被册封为衡山公主,特昭此告天下。   李惠安心心念念着李明达交过自己的那句,好容易熬过大典,熬过了晌午,总算可以放松了,跑来找李明达一起玩。她见李明达正在练字,闹着也要李明达教自己写飞白体。   李明达便写了八个字给她临摹。   李惠安倒是乖巧,在桌案边一坐便是半个时辰,直到学得有点模样了,才叫李明达过来瞧。   “唉,练了这么久,我还是学得不像,怎么都写不出十九姐那般。”李惠安不高兴地噘嘴。   李明达端茶给她,偏头看了看路惠安的字,“才多久,你学的已经很有模样了。”   “十九姐又哄我。”李惠安随即看了眼自己杯里,又瞧瞧李明达的,奇怪道,“十九姐的茶里怎么没放姜葱?以前十九姐喝茶的时候不都放这些么?”   “最近才该的习惯,口味淡了。”   “那我也不放,跟十九姐一样。”李惠安把自己的茶杯推了出去,让宫女换了茶。   李明达笑看她:“为何学我?”   “十九姐是惠安学习的榜样,永远都是。”李惠安调皮地冲李明达吐了下舌头。   “惠安真乖。对了,今我有些话倒是想问你,你答可愿意和我说实话?”李明达语气温和道。   李惠安听闻此话,很正经的点了点头,正襟危坐看着李明达,请李明达讲,她一定不会对十九姐撒谎。   “这帕子是不是你的?”李明达把兰花帕拿给了李惠安看。   李惠安取来看看,表情有些谨慎,问李明达:“这不是十九姐的么?”   见李明达摇头,给她看了她自己那块,李惠安便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支支吾吾承认道:“那这块该就是我的,前些日子弄丢了,害我又重绣了一块。十九姐在哪儿捡的?”   李明达没有直接回答李惠安的话,继续拿出荷花帕给她看,“那这块也是你的了。”   李惠安看到荷花帕,眼睛微微睁大,吓了一大跳,转即就站起身来,不敢坐在李明达的身边。   “这、这……”李惠安身子打晃,连连退步,连原本红扑扑的脸蛋瞬间变得煞白。李惠安此刻很懊恼自己的愚笨,她今天太高兴了,十九姐先前问她帕子的事,她就忘了这茬。   方德庆忙去搀扶自家公主,以免她身子不稳,再跌倒了。   “惠安你怕什么?怕做错事我怪你?便真是你把我推下崖,我也不会忍心过分责怪你什么。你还小,很多事情还不懂,十九姐能理解。”李明达道。   李惠安急忙摇头,“不是我!我便是自己坠崖,也不会忍心伤十九姐一根毫毛,我、我是……”   “那还有什么事比这更严重,让你不敢说?”李明达冲李惠安伸手,让她过来。   李惠安乖乖凑到李明达跟前,稍稍稳住情绪。她可怜兮兮地抽着鼻子,对李明达耷拉着脑袋,一副认错的样子。   李明达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劝她不必哭,若实在难受不想讲,便不必讲了。但李明达此话之后,李惠安反而哭得更凶。   李明达忙道:“好好好,算我说错话,我若是在你惹你难受,这便离开。”   李惠安立刻死拽着李明达的衣袖,泪眼汪汪地摇头,不许她走,“十九姐对我太好了!我其实不怕十九姐怪我,我怕……我说了实话,十九姐就再不喜欢我了。”   惠安这孩子向来干干脆脆,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而她在看到手帕的时候,面容有很明显的恐慌和内疚,该是被什么事情刺激到了,又或者受了什么威胁。   李明达不想逼着她,轻拍着李惠安的后背,便不提前话,问她想不想学一些好玩的东西。   李惠安这才渐渐止住了哭,点了点头。   李明达便吩咐厨房备了面,带着李惠安洗手,俩人一起揉面,擀面皮,做了羊肉馅的馄饨和胡麻饼。晚饭俩人就打算吃自己做的东西,也不知李世民怎么得了消息,带着李治也赶过来凑热闹蹭饭吃。   于是一炷香后,李世民带着三名子女,摆桌于立政殿后的梧桐树下。四个人热闹的围桌而坐,吃着冒着热气的馄饨,就着几样小菜,倒是别有一番意境。   对李世民来说,这馄饨是他女儿亲手所做,连馅料都是她们亲自调制,如此费心思的东西,味道上吃起来自然是不一样。而事实上,这羊肉馅的馄饨,他们做的也确实爽口不腻,且皮上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味。   李世民忍不住连吃了几个,才想起来开口问这馄饨的特别之处。   “肉馅加料煸了一遍才调制,煮的时候,又在水里加了几叶新摘的春茶。”李明达特意要了几碗馄饨汤上来,请他们尝尝。   李世民喝了两口,点点头,觉得不错,但对他来说还是觉得滋味淡了些,要加点盐姜才算正合适。李治也觉得如此。   李惠安却是喜欢随十九姐那般直接喝,本来开始她也觉得有些淡,但是多喝几口之后,就越发觉得味道好。最后干脆把本来捞在盘子里的馄饨都倒进汤碗里,混在一起边喝边吃。   饭毕,李惠安又赖在李明达跟前玩闹了好一阵,至夜深了,她还不想回。   李明达便留她同睡。   熄了烛火后,李惠安抱着李明达的胳膊,还很精神睡不着。   李明达攥住李惠安的手,侧头看她,“还觉得十九姐不喜欢你么?”   李惠安立刻摇头,疯摇了好几下,然后歪头靠在李明达的肩膀上,“十九姐对我最好了,比谁都好,惠安一辈子都不想离开十九姐。”   “你这话说的不心诚。”李明达半开玩笑道。   李惠安立刻坐起身来,举手道:“我发誓,诚心诚意。”   李明达拉住她的手,“那你有事瞒着我,算诚心?”   李惠安听此话,立刻蔫了,垂着脑袋认错。纠结了一会儿,她便偷偷地去揪李明达的衣襟,“那十九姐保证听了我的话之后,不会不理惠安,更不会不喜欢惠安,以后还带着惠安玩。”   “这些事情便是不保证,我也会做到。”李明达道。   李惠安心里觉得很暖了,她抿着嘴角,斟酌了下语句,方有些畏怕地缓缓说出口。   “上巳节那日,十九姐趁着大家分神时偷走离开,被郭柳水看着了,其实是我吩咐郭柳水要多关注十九姐,十九姐做什么,我就想做什么。那天,他就那么跟着十九姐一路去了断崖那里,远远地隔着树丛看见十九姐跟个男人见面,郭柳水就赶忙跑回来跟我回禀。   我随后就去找你,可等我到的时候,十九姐已……已经坠崖了。我当时想喊人救你,但于奉突然跑来,看到崖下的十九姐,还有趴在断崖上的我,就说‘二十一公主你怎么’,我立刻知道他误会我了,解释说不是我,可是越说他看我的眼神反而越不对,嘴上说明白了。可我知道他心里肯定以为是我失手把十九姐推下崖了。   当时我和郭柳水真都有点慌神,但之后于侍监跟我发誓,说他不会把事情说出去,让郭柳水带着我赶紧回去,以免被人误会是我顽皮推了十九姐下去,还说一切都有他料理。   我们就绕路赶了回去,再之后,我便随大家一起再一次在断崖下找到了十九姐。我没想到于侍监骗了我,他根本没找人救你。当时我就想把事情说出来,郭柳水拦了我,说事已至此,不好再出言,否则更加会被人误会,还说一旦被醒来后的十九姐以为是我推她下去,可能姐妹情都没了。再有就是十九姐和个男人私下邀约的事,郭柳水怕我顶不住的质问,再嘴漏了,反而对十九姐的名声不好。   我就只好憋着了,可那些日子,你没醒来的时候,我每天都做同样的噩梦,满鼻子血腥,好怕好怕,心里一直很内疚很后悔,很想把事情说出来,却越发不知道怎么开口。”   郭柳水是李惠安身边的大太监,常伴在李惠安左右。此人心思细腻,也算忠诚,就是心眼多了些,有太多顾虑。不过这宫内常伴贵人身边的太监也都有这毛病,不谨慎一些,也混不到大太监的位置。   人性自然所致,又如何能论对错。   李惠安说完话后,见李明达没有吭声,忐忑更甚,接着便哽噎起来。她生怕李明达觉得自己是撒谎,忙死死地抓住李明达的胳膊,发誓自己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实话。   “我怕十九姐觉得是我失手推的,怕十九姐讨厌我。我真不是故意不说!”   “好妹妹,别哭了,我信你。”李明达刚才随后就在纳闷自己怎么会去见一个男人,这会儿听妹妹如此哭,方回了神儿,忙抱住李惠安,温言哄弄她,“再哭鼻子就把脑子给哭坏了,不仅学不得飞白体,也可能记不得我是你十九姐了。”   “那我不哭了。”李惠安立刻用袖子擦眼泪,扯起嘴角,就对李明达傻呵呵笑。   李明达点了下她的鼻头,“鬼灵精。”   李惠安又嘿嘿笑起来,抱着李明达的胳膊,靠在她身上就不肯撒手。   李明达命人打水,亲自用湿毛巾给李惠安轻柔地擦脸后,便坐在床边和她闲聊,问她那荷花帕子是不是就在那时候弄丢了。   李惠安点点头,“是,我见十九姐躺在断崖下流了好多血,我好怕好担心,趴在断崖上伸手向想去救十九姐,却够不着。那荷花帕子就是在那时候不小心丢了下去。”   “于奉又怎么会在那里?”   李惠安摇摇头,“不知道,不过他是内侍监,这踏青的事他负责张罗倒也不奇怪,可能碰巧吧。”   “这个呢?”李明达给她看兰花帕。   李惠安摇了摇头,“这帕子我真不记得丢在哪里了,早就不见了。十九姐也知道,我贪玩,一高兴起来,有时候就容易忘东忘西。”   “就像上次,你把披帛塞在了大嫂的花瓶里,”李明达叹道,“亏你想得出来!”   “啊,我想起来,嫂子生日那天,我贪玩和几个郡主玩捉迷藏,嫌披帛碍事,容易暴露我身份,又怕她们发现披帛找到我,就顺手塞进那里面了。这么说手帕可能也是那时候丢得,但我玩疯了,当时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当时我玩玩手里没了帕子,又跟丫鬟要了一个来,就是那个荷花帕。”李惠安说罢,就敲了下自己的脑袋。   李明达点了点头,如此也能解释了那帕子上为何会挂上有仙人掌刺。一定是李惠安东躲西藏,不小心弄到了。   她随即拍拍她的头,叫她想不来就不必强逼着自己去想。这种事只要等明天问她殿内司管衣物的宫人,就容易清楚了。   李惠安赞同,竖大拇指:“十九姐总是比惠安聪明,惠安羡慕!”   “你这么夸我都听得亏心了,行了,快睡吧。”   二人躺下之后,李明达又想起帕子一模样的事,问李惠安为何要学她绣那些东西。李惠安的回答倒是简单,她就是喜欢学她。   “还有一件错事,要和十九姐承认。惠安绣帕子的时候,要照样子,曾使钱让绿荷帮忙把十九姐暂时不用的帕子拿给我。”李惠安坦白道。   李明达眼珠子一动,应承一声,又叹:“这种事你有什么好瞒,和我说一声便是了。”   “我怕姐姐发现我这癖好,就嫌弃惠安了,遂没敢说。”   默了会儿,李明达便紧握着李惠安的手,让她不必多想,赶紧安寝。   ……   清早用了早饭之后,李明达打发田邯缮去伺候李惠安,到园子里折花,放到她屋内花瓶里。李明达则趁此时机召郭柳水来见自己,问他上巳节那日目击的经过。   郭柳水一听这话,立刻明白是他家公主把这件事交代给了晋阳公主,连忙跪地赔罪,解释当时情非得已的状况,恳请李明达恕罪。   “这件事你只要交代清楚,我不会为难你。和我说说那名男子,身形如何,长什么样,到底是谁。”李明达道。   郭柳水惊讶,“难道贵主不认识他?”   李明达摇头,“我不记得那天的事。”   郭柳水怔了下,随即反应过来,回道:“奴当时躲在树后,隔得远,看得并不太清,但可以确认,此男子身形并不高大,且有些消瘦,穿着一身青衣,衣服好像还有点大,很朴素,乍看衣着也不像是什么贵族子弟大,但行为举止又十分贵气,凭奴多年的经验,觉得此人还该是贵族出身的。   贵主当时和他说话的表情,也不像是和他不熟的样子。但贵主对她的态度倒是不算温和,有些恼怒,至于说什么却听不太清,您和他的说话声音都很小,似乎是就一件秘密的事情而争吵。”   打发郭柳水下去后,李明达随后又问了武德殿司管李惠安衣着的宫人,得知她那方手帕就是在太子妃苏氏生日当天弄丢,便大概明白,兰花帕子该是从东宫那边辗转到了内侍省祁常侍的衣服里。至于这个过程为何,倒不得而知了,但东宫和内侍省之间确实有个联系,就是于奉。而苏氏对于奉的态度,也有些奇怪,颇该深究一番。   李明达只是丧失一天的记忆,并非半年一年,对于自己有没有喜欢得男人,她自己最清楚不过。她跑去私会这种情况,绝不可能存在。当时一定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导致她单独去见那个什么男子,但到底是什么情况,李明达却猜不着。   她平时接触的男人只有那么几个,父亲,大哥,四哥和九哥,但上巳节当日他们都应该曲江池宴会群臣,同甘共苦行祓禊之礼,并不可能出现在踏青的山上。至于其他皇亲,有些来往,但都不算太熟络,最多也就是和长孙府的几位表哥熟一些,但以她的性子,是不可能一个随从都不带单独跑去见他们。   想来想去,李明达决定还是先排除她的三位兄长。   ……   五天后。   道垣三次郎身死一案被昭告天下,凶手刘树榆被判将于三日后斩首。   闻得此讯的百姓们对于道垣三次郎的所作所为十分不满,掀起一场抵抗倭人的热潮。不光倭国使团居住地被大唐百姓们不断唾弃,连同西市那些倭国商人摆摊开设的店铺,也没有一名大唐人去光顾。   情况如此持续了七八天之后,倭国正使特来觐见李世民,告知其使团阴阳师芦屋院静乃是倭国皇女。李世民早前就从李明达的口中听说了这件事,不过既然倭国皇女那边开始要求保密,李世民自然就当做不知道这件事一般。而今倭国正使忽然来说这么一句话,倒叫他有些惊讶,问了是否有倭国国王手书,没有的话李世民也不想承认。   倭国正使忙道:“今日此来,便是和陛下商议这件事,我愿意以性命担保,芦屋院静当真就是我倭国的皇女。她此来大唐的本意只是散心,游山玩水,但而今两国之间发生了这样大的误会,身为倭国皇女,她又如何能置身事外,遂让我捎话,恳请陛下允准,让她代表倭国,就道垣三次郎的所作所为,向大唐百姓道歉。”   李世民一听此话,心里倒是愿意。不过面上不表,略作为难沉吟之状,又让倭国正使再三保证,并写了保证文书上交,且将道歉一事的具体执行办法敲定,如此方勉强地点头应允了。   倭国正使感激不尽,连连对李世民行礼谢过,而后谦卑地告退。   李世民随后见了李明达,就顺便把这消息告知了她。   李明达高兴问:“今后的五年内,他们进奉大堂的贡品翻倍,骄傲答应在西市最繁华热闹之地,搭台子给众民道歉?”   李世民点头,“这个‘诚挚’的道歉,必定要整的轰轰烈烈,方能大快人心。”   “那就把台子搭大点,早晚敲锣打鼓满城宣告一声,可别叫大家错过了。”李明达顿了下,随即叹,“可惜我不能去看,想想那场面,还挺有趣的。”   “想去就去,回头看完了正好和阿耶说说什么样。”李世民纵着女儿出宫,只要她喜欢就好,但万般强调她一定要注意安全,即便是微服出巡,身边的侍卫不可少带。   李明达高兴谢过李世民。   陪他用过饭之后,李明达便回房继续琢磨自己这桩扑朔迷离的坠崖事件。   上巳节三位皇子的情况已经确认清楚,李承乾、李泰和李治三兄弟当时确实都在曲江池陪同李世民众宴群臣。长孙家的几位表哥,除长孙冲在家陪着长乐公主外,长孙涣等人则都去了城西骑马撒欢,并没有参与到踏青的事情。   排除这些可能之后,李明达恍然顿悟另一个可能,她当时‘私见’的人,很可能是名女子。   郭柳水说过,那人身材并不高大,且身形消瘦,衣服有点大,看着是个贵气的人,却穿的朴素,这就很可能是女子穿着普通男衣乔装所致。再有,她和此人说的话时候态度有些不满,却很小声。便说明对方是一位和她相熟之人,而这个人很可能本不该出现在那里,却不巧被她看见了,因此就有了私下里的秘密争执。 第25章 大唐晋阳公主   这样一来,当时所有参与踏青的贵族女子都可以排除嫌疑。但若去调查当时没有参与踏青者的名单,范围就更大了。李明达觉得自己不能蒙头瞎找,该先从眼前最可疑的地方着手,比如那个于奉。这个人身上一定有重要线索,不过瞧他糊弄李惠安的手段,便可知此人不好对付,若没有一二点实证来说他,他想必什么都不会交代。李明达决定暂时还是不要打草惊蛇,以免这之后什么线索都没了。   再有一事也令她介怀,便是上次在长孙府,五姐说了一句令她至今都疑惑的话,她说惠安斗不过她。李明达至今都很不明白,她和惠安一直都不曾相斗过,又何来斗不斗得过一说。五姐这个“斗”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贵主,奴这些日子经过仔仔细细的调查,发现这个于奉除了每月必定要走动东宫至少三次外,老家竟跟太子妃出自同一处,都是京兆武功人。”   李明达想了想这于奉的样貌,倒是白净耐看,嘴也讨巧,这样的太监不管在哪个殿都很招贵人们喜欢。苏氏与他之间有来往,真要硬去说的话倒也指责不出什么,但倘若二人都出自同一个地方,巧上加巧,就一定要查清楚。   好在京兆一带距离长安城很近,花上三五六日的功夫走一趟,并不算太费事。   次日,正是倭国皇女在西市道歉的日子。   李明达刚好被允准出宫瞧热闹,就趁机挑了几个可靠的侍卫跟随。李泰听说此事后,也跟着过来凑热闹,和李明达会和之后,兄妹二人便一同出宫。李泰就打发人去长孙府通知长孙冲和长孙涣等人一声,要把这些表兄弟们也都叫上。   “正好天色还早,四哥只管打发个人先去西市定个好地方看热闹。我们先去长孙府呆一会儿,如何?”李明达笑问。   李泰搓了搓下巴,迟疑地挑眉打量她:“可是担心你五姐的病?”   “四哥懂我。”   李泰深吸口气,他很怕长孙无忌在家。挺了一会儿,似乎是做了很大的勇气,才道:“行行,去吧去吧。你说咱这个舅舅,到底是怎么了,我们兄弟他们都看不上,你说他不喜欢我也罢了,连大哥他也不太看上,倒就是喜欢你。且不说他,连房公上次见了我,也提你两句,夸你蕙质聪明。得幸你是个女儿身,不然大哥估计都得防着你。”   “四哥还真信!舅舅性子刚烈,是个大男人,不爱跟我们女孩子计较而已。至于房公,面上说些客套话,客气一下罢了。不然你让她说我什么,难道他要当着我亲哥哥的面儿说我不好不成,那他就真傻了,再说了,房玄龄能有今天这地位,少得了他那张嘴么。”李明达分析道。   李泰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转即听李明达说那那些大臣也常在她和阿耶面前,夸赞自己和大哥,心里也就明白了。兕子说的对,这些大臣不过是看在他们身份的份上,在面上做功夫夸夸而已,当不得真。   “四哥想不想听别人对你的真正评判?”李明达问。   李泰怔了下,立刻点头,“当然想。人有的时候就是看不清自己,须得多多求教,认真自省方能进步。”   “真这么想?”李明达问。   李泰很硬气地点头。   李明达:“那我给你推荐一人,你讨到身边来,一准能发现自己身上的缺点。”   “谁?”李泰好奇问。   “杜正伦。”   李泰:“这不是大哥身边的?人家在东宫领职,如可愿意待在我小小的魏王府中。”   “四哥有所不知,这杜正伦与于志宁以前是莫逆之交的好友。从于志宁受罚之后,他便一直不忿,不愿呆在东宫。四哥若诚心讨他过去,请他直言谏你,他必定高兴。他同意了,你愿意,大哥早就不想被他挑毛病,巴不得放人,阿耶那边还有什么理由不答应?”李明达解释道。   李泰点点头,觉得在理,遂记下此事,决定随后找杜正伦试试。   李明达忙拉住李泰,请他谨慎想清楚,“这杜正伦和于志宁一般,有一张很厉害的嘴,专挑人毛病,而且是真的什么情面都不顾,最喜实话实说。一般人可受不住他这样,四哥可想清楚,别到时候后悔了,那老头儿可就赶不走了,我这没法子。”   李泰拍拍胸脯向李明达保证不会,“也不瞧瞧你四哥是什么人,从来就不是一般人。我还就怕他不说实话呢,等着瞧,四哥一定会在听了他的谏言后,变得更好。”   “那四哥就真厉害了,兕子佩服。”李明达竖大拇指给李泰。   说话间,二人已然骑马到了长孙府。   当即便有长孙府的小厮欲上前来牵马,李明达却率先利落地跳下马,把缰绳爽快的丢给了小厮,便快速迈步进了长孙府。李泰佩服地笑了笑,也跟着进门。   长孙无忌在朝,人不在家。李泰闻之松了一口气。长孙冲和长孙涣得知消息,第一时间来迎接,致歉说家里没个准备。   “这么亲近的亲戚,你还客气什么。我和兕子就来看看,一会儿还要赶着去西市看热闹。”   “西市么?我一会儿也正要去,和你们一起走,正好三弟赶早就去选了地方,咱们去找他就行。”长孙涣道。   长孙冲特意含笑打量两眼李明达,“又穿男装?”   “方便,不显眼。”李明达冲其嘿嘿笑一下,又问了李丽质如何,随即告别兄长和表兄们,去瞧李丽质。   李丽质这两日的脸色明显比以前红润了一些,人也精神许多,她半靠在榻上,嘱咐李明达回头看完热闹,记得回来和她讲一讲。   “哪还用得着我啊,回头我让你家那位长孙驸马也去,让他给你讲,你肯定更开心。”李明达故意用逗趣的语气,称呼长孙冲为长孙驸马。本以为这话说出来,五姐会更高兴,却没想到她脸色一沉,低下头了。   接着,李丽质便小声嘟囔着:“不好麻烦他,近日他太忙了。”   李明达愣了下,拉住李丽质的手,“五姐是不是有心事?”   “没有,你瞧我整日卧榻在床,悠闲养病的,能有什么心事。”李丽质笑了笑,反抓住李明达的手,“我这身子是出不得门了,你就替我多看看,看完后,就烦劳你告诉我精彩之处,也叫我高兴高兴。得空还是多带惠安来见见我,我总是忍不住惦记着她。”   “她啊,姐姐若想她,何不自己叫她来?”李明达脸色也沉下来,样子看似很不高兴。   李丽质见状果然紧张起来,用严肃地语气问李明达,她和李惠安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见李明达只是敷衍的摇了摇头,李丽质更加紧张,她紧抓住立李明达的手声音很沉地跟李明达道:“不管惠安对你做了什么,她尚还是个孩子,不通事,忘你能体谅一些。我们姊妹同根而生,血浓于水,理该互相顾念,彼此扶持。”   李明达探究地打量李丽质的面容,“五姐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李丽质回看李明达,姐妹二人随即四目相对。李丽质在与李明达的对峙中,感觉到对方有很强的气势,这恍然间让她想起一人来。便是她母亲长孙氏,外表看似温柔贤德,真发起威来,却是谁都不及。李明达亦柔亦刚的性子,便像极了她。   李丽质败下阵来,紧蹙着眉头,“想来你是知道了。你坠崖后的第二夜,惠安她偷跑出宫来,和我哭了很久。后来我哄她睡了,便听她做噩梦,喊着‘真不是我把十九姐推下去’的话,一遍喊一边哭得厉害,嘴里还念叨着她最不想失去你,她好后悔。”   李丽质说到此处,便垂泪下来,紧攥着李明达的手,“惠安与你不同,母亲去的时候,她尚还在襁褓之中。你有父亲躬亲照料抚育,她却孤零零地在武德殿长大。等懂事一些了,看你在父亲跟前受宠,而她与你相比,却只能得到些许,岂会不嫉妒?但这般的嫉妒,叫人又无论如何都责怪不了她。这不是她的错,却正是她的可怜之处。”   李明达听过李丽质这几句话后,默而不语,然眉头却皱地更狠了。   李丽质垂泪半晌,见李明达并没有回应自己,心料她真的在计较李惠安推她下崖一事,又道:“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惠安这孩子对你是真喜欢,她心思单纯,以说她对你的在乎胜过一切。我早该料到只要你出口问她的事,她必定会说。我从听说你开始调查坠崖一事的时候,便就担心这个,曾特意嘱咐过她,紧闭嘴,一个字都不许承认。没想到她到了,还是和你说了。   兕子,你别怪五姐这样安排。你看看你而今身子硬朗,也没什么大事。惠安那般小,不懂事,一时任性了些,你也该理解。这件事瞒着大家都开心,知道了,反而心里过不去,您心里堵得慌,惠安更会自责内疚日夜难受,耽误了我们姊妹之间的感情。”   至此,李明达方冷笑出声,“惠安亲口跟五姐说过,是她推我下去的么?”   “兕子,别再计较了!这次的事你听五姐的话,就这么过去,好不好?只要你不计较,惠安不必那么难受,大家以后还是情深的好姐妹。”李丽质满口恳求的语气跟李明达道。   李明达万般不解,凝神盯着李丽质,“你直接回答我,惠安可曾亲口跟你说过,是她失手推我下悬崖?”   面对李明达的厉声质问,李丽质怔了下,随即不满地回道:“没有亲口说,她年纪尚小,还担不住事,一直哭着喊着跟我辩解说真不是她推你下去的,还拉着他身边的大太监郭柳水佐证。这孩子真是太傻了,那郭柳水就是她的人,她便是想找证人伪装,也不该找他才是。好在我明白她这份懊悔的心,知道她性子素来纯善,这次的事一定是意外,故而才冒险出主意帮她遮掩。兕子,你在怪我么?”   “怪,怎么不怪。”李明达忍不住苦笑一声,把手从李丽质那里抽了回来,“五姐,一不相信惠安,二不相信我,却以维护姊妹感情为由,尽说些可能毁我们姐妹感情的事。我和惠安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你一边说惠安纯善,另一边又不相信惠安没有推我下崖的事实。你认定惠安推我也便罢了,却就此跟我说惠安此举可以理解,要我一点都不要计较这事。五姐,你真不觉得这样说话有些地方不对么?”   李丽质瞪向李明达:“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觉得惠安根本没有推你,倒是我多管闲事,从中挑拨离间了你们姊妹之间的感情?”   李明达恍然觉得自己和李丽质有些说不通了,她二人的想法从根本上就不一样。   “罢了,不说了。姐姐喘疾尚未痊,不宜动气,您还是先好好养病。诚如五姐所言,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大家都好好的,也不急着这一时半刻,我们等日后再议。”   李丽质缓了缓气,随即点了点头,便躺了下去,不愿再理会李明达。   李明达和她道别之后,方出门离开。然而她才走了没多远,便听到屋子里有摔东西的声音,随即李丽质就撒火骂她不通情理,咄咄逼人,还说外边那些人夸赞晋阳公主温婉慧智的话,都是虚伪骗人。   李明达抿着嘴,脸白了白。   这之后,大丫鬟柏庐劝慰了李丽质,李丽质还不消火,说自己白费苦心,好心被人当了驴肝肺,说李明达在圣人身边被抚养长大,太过傲气不把她这个姐姐看在眼里。至后来,李丽质声音缓和了一些,责怪起李惠安,怪她嘴巴把不住,再三嘱咐过她不要被质问一下就交代,结果她还是没听话,把事情都说了,到底是没斗过她十九姐,而且最后还把她拉了进去,弄得里外不是人了。   原来五姐所谓的“斗”是这个意思。   其实李惠安至始至终都没有跟她说过,李丽质知情。   李明达想想五姐以前的时候,性子并不是如此,而今到不知怎么变成这般,或许是久病脾气不好所致。等上几天,她病好一些,再来看看,。   李明达转路回大义堂,在要到的时候,碰巧看见长孙冲过来。   长孙冲走得有些急,看到李明达后,表情才稍稍镇定一些,“你五姐是不是说了些不好听的话与你?却莫要见怪,她这些日子一直闷在屋里,脾气并不大好,烦劳你多让着她一些吧。”   李明达应了一声,长孙冲便伸手请李明达继续走,他则有要事处理,便不能陪同他们一起去看倭国皇女道歉的热闹了。   李明达点头,与长孙冲分别之后,转而别有意味地回头望了一眼长孙冲的背影。   田邯缮凑上前悄悄问:“贵主,怎么了?”   “没什么。”李明达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存疑。她刚从五姐的房间离开没多久,长孙冲却知道了她刚刚和五姐闹了矛盾,这说明什么。五姐身边有人很快就给他通信了。   当然也可能是他们夫妻之间关系好,互通有无,经常彼此通气。以前李明达倒是会这样认为,但自从她坠崖后,耳目聪明了,她便越发觉得五姐和长孙驸马之间的感情有些奇怪,却又具体说不出哪里怪。   不过人家夫妻的事,倒不是她该插手去管。   离开长孙府后,李明达便拿出令牌,打发身边的三名可靠之人去查实苏氏与于奉的老家调查。她想要知道,苏氏在进宫之前是否和于奉就已经相识了。如若这二人早在宫外就相识,那李明达这边就可以十成十地确定,这俩人的关系就绝非是太子妃与内侍监之间的普通往来。苏氏那边,她就不得不冒犯了,对其进行着手调查。   今天倭国皇女的道歉的事弄得很是热闹,李明达和长孙涣等人托李泰的福,有了个好位置‘观景’。   芦屋院静一遍遍鞠躬,用流利的汉话跟大家大声道歉。在场围观的百姓们有不少起哄的,也有一些有才华的文人贵族,喊着提议倭国使团该多做些规定自我约束。   李明达眼瞧着芦屋院静一样样应承,道歉的很诚恳,倒也有些佩服她这份儿能屈的胆识。   至致歉仪式结束之后,李明达又跟着长孙涣等人在酒馆里呆了会儿,听长孙涣和李泰提及诗词,还随口吟诵了近来他刚听到的一首诗,倒是不错。   李明达听了也觉得此人诗中怀远志,有些才华,遂问这人的来历。   “乃是夔州长史狄知逊之子,名唤狄仁杰,字怀英。” 第26章 大唐晋阳公主   “是个人物。”   可惜她不能如长孙涣等人那般身份便宜,可以亲自见识一下这人的才华。   李明达叹毕,便用帕子掩嘴,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她昨晚没睡好,想事情至深夜,这会儿困劲都上来了。   因见李泰等人尚有兴致,李明达便先行先告辞。   李泰不放心李明达一人回宫,把身边的侍卫都打发去护卫李明达。   李明达骑上马,便从打算从边绕行,避开那边尚未散尽的人群。她骑着马刚缓慢地穿过一条小巷,就被迎面而来的两名倭人拦住。   这两名倭人都穿着本国很有特色的大袍,脚踩木屐,让人很轻易的就能辨明他们的身份。   两名倭人行礼之后,便谦卑地向李明达致歉,告知李明达倭国皇女很想和她私下里见一面。   李明达便闻着这两个倭国人身上的脂粉香,边干脆回绝道:“不见。”   倭人没想到大唐公主竟会如此直白的拒绝,互相看了一眼,面有难色。随即李明达的侍卫便上前,请两名倭国人让路。二人无法,便只好退下了,且行了大唐礼恭送李明达。   田邯缮:“贵主,您说她刚在众人跟前道歉,出了丑,怎么又突然拦路想见您,却是什么意思?”   “肯定没好事,不沾惹就罢了。”李明达说罢,便挥鞭直驱太极宫。   是夜,李明达被李世民叫到身边玩耍。   说是玩耍,其实就是父女二人凑在一起各做各的事。   偏殿上首位放置一张雕龙镶金的大桌案,乃是李世民批阅奏折所用。大殿北边有两张小桌,一张为李治所用,另一张则是李明达的。   此刻李明达就坐在桌后安静地作画,笔锋流畅地勾勒出山峰的形状,修饰一二之后,只差一颗矗立于孤峰的苍松便可完毕。   这时候,外头来人回禀李世民,说太子妃苏氏小产了。   李明达手一顿,笔尖便戳在了画纸上。   李世民也被这个消息弄得既震惊又糊涂,苏氏什么时候怀孕了,他怎么不记得,难道是他处理国事太忙,给忘了?   李世民便转头看一眼方启瑞。   方启瑞立即会意,对李世民摇了摇头,表示东宫那边确实没有通告过太子妃怀孕的事。   李世民随即质问何故,传话的太监忙惶恐告知李世民,苏氏滑胎乃是失足落水所致,至于苏氏怀有身孕一事,先前倒是不太清楚,落水后出了事方知道。   “怀了多久?”李世民问。   太监道:“胎儿已然成型,估计已有两月。”   李世民蹙眉气道:“东宫的太医怎这般马虎大意,这苏氏也奇怪,平常挺温婉细致的女子,怎至于怀孕两月竟不自知。”   “我记得她前段日子染了风寒,该请太医诊看才是。会不会是太医手误,没发现她有喜脉?”李明达忍不住奇怪道。   回话太监垂着头,抖唇解释道:“前段日子太子妃确实身体不适,偶有呕吐之状,还以为是风寒所致,因怕请了太医引太多关注,反叫人无端紧张,遂只打发宫人熬了些驱寒的姜汤服用,至始至终都不曾传召太医。太子妃因此十分后悔自责,奴来回禀时她仍垂泪不止,恨自己不经心。”太监随即告知李世民,滑胎之后,太子妃便想亲自来立政殿请罪,却被太子给拦下了。   “事已至此,道歉有什么用,再者她又并非故意,这一胎没了也便罢了,是没缘分。他们夫妻还年轻,以后想要多少也不会耽搁。”李世民叹口气,有些惋惜。他摆摆手,打发那太监离开,随即又传命下去,往东宫送些温补固身的药材,让苏氏好生养身。   李明达安静地站在李世民身边,没吭声。   等了会儿,李世民批复完奏折之后,便放下笔,看向那边还站着一动不动的李明达,瞧她面容凝重,发呆似得看着前方,便问她是否对于苏氏滑胎一事有所怀疑。   李明达摇摇头。不确定的事,她不想乱言去叨扰父亲。   李世民的面色却随之凝重起来,“便是你不说,我也一样觉得苏氏滑胎之事很有蹊跷。这宫廷女子生活仔细,却不是山野乡妇活得那般不拘小节,更何况你大嫂乃是东宫主母,身边数百人伺候着,料理她的日常,万不该出这样大的差池。”   “那阿耶刚刚还……”李明达不解地看向李世民,刚刚李世民明明表现出宽容不追究问责之态。   “我不这般让她放松警惕,你怎么去查?”李世民笑了下,随即起身,慈爱地拍了拍李明达的脑袋,“明儿个便找个理由去看看她,查出结果记得第一时间告诉阿耶。”   李明达应承,心想真不愧是自己的父亲,其心智远高于她这等蠢人。   李世民见窗外天色已晚,便打发李明达早些歇息。他则还有一些要务处理,便不能陪她了。   李明达应声退下。   在目送李明达娇俏的身影消失后,李世民的方沉下脸来,微微偏头朝方启瑞的方向。   方启瑞伺候李世民多年,脑子异常激灵,深谙李世民的每个神态举动所代表的意思。此刻他立刻上前,回禀给李世民晋阳公主近来的举动。   李世民微微扬眉,“怎么,她竟查到了内侍监身上?”   “是,好似这于奉与太子妃之间的关系并不一般,平常不注意也觉得什么,仔细叫人监察之后,才发现他们之间确实来往有些频繁。”方启瑞接着解释道,“公主今日已经派人出城,想来是调查于奉的身世。”   李世民点点头,让方启瑞继续派人远远地看着就行,一切都由着兕子去查,不许插手。他这个女儿的办事能耐他很很相信。兕子会怀疑,那就就一定有她怀疑的道理。且今日东宫苏氏身上所发生的事,也确实证明了她的怀疑并非空穴来风。   次日李明达早起,便听闻身边人告知,李世民昨夜去了杨妃那里安寝,遂今早并不在立政殿。   李明达便准备一人用早饭,随后得了九哥李治那边递来的消息。李明达便应邀去李治屋内,和他一起用早饭。   李治长李明达五岁,而今已然出落为翩翩少年郎了,他性子温厚,待上敬爱待下柔和,因此在宫里人缘极好,常被人说是心最软最厚道的皇子。   李治的饭量还如往常那般,只涨不减。他三两口把八块胡麻饼吃完了,还就着胡麻饼吃了一盘切鲙和一盘手撕羊肉,其它的小菜只是微微动了几口。   以前李明达倒是早就习惯了李治的饭量,但而今瞧他这样吃,许是因为距离太近的关系,李明达竟可以听到他腰带被隆起的肚子绷紧而发出微微的轻响声。   李明达倒是没什么太大的胃口,吃了半块饼,喝了点汤也便罢了。   李治净手之后,转即见李明达也吃完了,笑问她今日怎么这么快。   “可能是天转热了,便没胃口。九哥今天的胃口倒还是和以前一样好。”   李治笑着点头,他正襟坐好,接着对李明达道,“我听说你在查坠崖一事,可查到什么线索没有?”   李明达摇头,“目前还不明朗。”   “今儿找你就是要说这个,我昨日偶然得了个消息,但不知真假,就随便说一个你随便听听,一旦有用呢。”李治道。   “你说。”   “这消息玄乎,不确准,你听听便罢。说是你三哥悄悄回京了。”   李明达立刻张大眼,“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听这消息的反应跟你一样,真的不确准,只是有人隐约瞧着好似像他。本来这种模棱两可的消息,不去在意也罢,但偏偏人家说的时间地方让我不得不计较。猜猜是在哪里,什么时候?”李治卖关子道。   李明达立刻道:“莫非是在上巳节那日,我出事的地方?”   李治点头。   李明达盯着李治看。   李治以为李明达没有注意到,遂又深深地点了点头示意他,不想李明达还是在看他。   “愣神了?”李治挥手在李明达眼前晃了晃。   李明达微微倾斜身体,拉近了自己的眼睛与李治眼睛之间的距离,然后蹙眉盯着李治道:““九哥,你眼睛会不会觉得不舒服?”   “不舒服?”李治不解地眨眨眼,“很好啊,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   “我瞧你的眼仁好像和别人的不大一样,得空请太医瞧瞧看,再者九哥也不必顿顿如此吃肉,偶尔吃些清淡的,用些清肝明目的菜也好。”李明达轻声建议道。   李治:“你认真的?”   “自然认真,记着,得空宣太医看看眼睛,这就当是你今天给我提供消息的回报。”李明达道。   李治挑了下眉,越发觉得自己的妹妹在胡说八道。好好地突然冒出一句让他去看眼睛,他眼睛有多好用,他最清楚不过,真有点莫名其妙。   不过妹妹到底是好意,李治觉得自己该心领,遂笑着应承李明达,敷衍她放心,自己有空一定会瞧瞧看。却没想到,他的敷衍被李明达一眼就看穿了。   “九哥不许跟我打诨,一定要看,要看。”李明达很严肃地警告他。   “好好好,我会叫太医看看。”李治无奈地点头,生怕李明达不信,还对李明达发了誓。   “那不说了,我去东宫看大嫂。”   “今早我也听说她小产的事,倒真是叫人伤心,帮我和她说,等她身子好些了,我就央告大哥和兄弟们一起去瞧她。”   李明达应承,这就去了东宫看望苏氏。   李明达见着人的时候,苏氏面色惨白,十分体虚,没有多少精神。李明达带李世民转达几句劝她安心休养的话,便忙退了出来,随即嘱咐其身边的大宫女好生照顾太子妃,又命太医每日都要按时诊脉,直至苏氏身体彻底康复之时为止。   李明达随后便问了东宫的几个领事太监,得知苏氏前段日子生病,确实没有请过太医后,便再不言说什么,起驾回了立政殿。   *   三日后,先前李明达派去京兆武功地界调查的几名侍卫回来了。   李明达随之得知了内侍监于奉的成长经历。   他出生于武功地界一处叫墘水村的地方,尚在襁褓之时便母双亡,转由其大伯抚养至五岁,而后因堂兄成亲没钱,他就被卖到苏府为奴,至十二岁的时候,因于奉在苏家受了主人的喜欢,被恩准外放,除了奴籍。这除奴籍,由贱奴转为良民身份,本是一桩极好的喜事,照理说日子该越过越好才是,却没想到他又第二次被他大伯发卖。这一次就因为六百文钱的赌债,于奉被他大伯和二伯联合设计送到了宫里做了太监。   田邯缮听闻于奉的经历,不禁红了眼。他家也穷,当初也是为了给父母和哥哥们娶媳妇儿,田邯缮自愿做了太监。但好歹他是自愿,于奉却是不同,本来人逢喜事,有了过好日子的希望,却偏偏在这时候被算计成了太监,这比他之前为奴还要更残忍十倍百倍,令他变得连个男人都不是了。这是何等的令人愤慨。   “他大伯二伯倒真该死。”田邯缮叹道。   “田公公猜着了,这于奉的大伯二伯而今的确都不在了,俩人因为盗窃入狱,被判了流放,离开武功地界没多久,就先后因‘经不住流放之苦’在路上病死了。”侍卫回道。   这于奉大伯二伯的死,倒是有些巧。李明达仔细问日子,正是在太子妃进住东宫的头年。再去稍微问询一下,便很容易发现当时司管墘水村的州刺史,刚好是秘书丞苏亶所举荐之人。   这于奉在进宫之前便与苏氏相识这点,已然可以确凿认定。在年龄上,于奉与苏氏相仿,相识之时正是俩小无猜,二人极可能是很好的玩伴,或也是因此,于奉到大些的时候,刚好在苏氏准备进宫做太子妃的前半年,被格外恩赐除去了奴籍。   自小颇有渊源的两个人,坎坷之后,又再一次在皇宫相见。在深宫之中互为倚靠,缔结一种信任和忠心的关心,是极有可能的。   但对于内侍监于奉与苏氏之间有没有什么其它的复杂感情,李明达并不清楚,也不想去做妄加推论。但她有一点可以非常确定,于奉必定是十分忠诚于苏氏。二人素日频繁往来,以及苏氏帮他报仇这件事,都足以侧面佐证这个问题。   李明达随即设想了下,如果说那日女扮男装出现在断崖上的女子就是苏氏,于奉当时出现且刚巧哄骗李惠安,也是因由于苏氏,倒都可以把事发的现象解释通了。   那苏氏会去见谁?绝对不可能是于奉,因为于奉在宫里就会很便宜地和苏氏相见,没必要如此麻烦。   李明达随即想到了今晨李治提过的他三哥李恪。有人恍然见到他也出现在山上,是真是假?会不会刚巧就是这俩人相见?但李恪为什么要在那个地方和苏氏见面,他和苏氏之间为什么会有来往,这些问题都很令李明达疑惑。再还有一个很大的解释不通之处,便是既然两个人都是私下悄悄地来,又何必非要约见在人多眼杂的踏青的山上,完全可以找一处没有人的隐蔽地方去见,如此更为安全。   除非这见面,本来就是有一人也愿意,而另一人不愿意。且这另一人隐秘身份来着山上踏青本是另有目的,却不巧被前者知道了,所以被前者追了过来。   事情虽然都建立在假设之上,但颇有合理之处,最要紧的眼前就只有这一个线索可查。考虑到俩人如果乔装上山,并非在明面上有贵族身份,那必定要被人引领才能进入。   苏氏可以有于奉帮衬,那李恪找谁?这个带领立刻进山之人,也是个突破口。   若是能把这个带路的人揪出来,一团乱麻就会扯出头绪,问题也便随之迎刃而解。   当时参与踏青贵族子弟都有名单记录,但因为参与的人数众多,想要在短时间内有个结果,绝不能光凭她自己的调查。她需要一个人缘好或是能镇得住这些子弟的人选,来快速处理好这件事。   李明达谨慎思索了一下,脑子里就只有两个人选合适。但用人的事李明达还是要上报,得李世民允她准随意调动‘闲散人员’后,李明达才点了房遗直和尉迟宝琪的名。   尉迟宝琪人缘好,消息灵通,由他来协助正可展其所长。至于房遗直,原因更简单,经过上次的合作查案,李明达发现他很好用,自然要继续用着。   ……   这次为晋阳公主传话的人还是程处弼。   程处弼公事公办,把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了房遗直。房遗直才能被圣人和公主肯定,本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但“闲散人员”四个字倒是让房遗直好一顿挨尉迟宝琪的笑话。   “尉迟二郎莫笑,也有你的份。”程处弼口气冷硬地补充道。   “真有我?”尉迟宝琪见程处弼点头,顿时笑不出来了,尴尬地道,“我说这位英俊的程侍卫,你就不能把话一遭说了,先不喘气?”   程处弼默然不作声。   “我和你说话呢。”尉迟宝琪见程处弼不回应自己,拍了拍他肩膀。   程处弼:“贵主限三日,要你们查清吴王现身于上巳节的传言是否属实。若属实,他而今落脚之处,与谁相交,都要搞清楚。”   三日后。   房遗直对着自己列出的名单发怔。还有最后三家需要证实,尉迟宝琪最晚在今天黄昏前就能带回来消息。   狄仁杰此时已经欣赏完了房遗直书房内摆放的诸多精致字画,见他还是对一张名单踌躇沉默,不语一言,遂凑过来询问,好奇问自己的这位至交好友,这些天他到底都在查什么。   “不能说。”   狄仁杰转动眼珠,精明地瞄一眼房遗直,嘿嘿笑起来,“你便是不说我也清楚,你在查案,而且查的事情和上巳节参与踏青的人有关。而与这件事最可能关联的尊贵人物,也便只有晋阳公主了,因只有她在那一日遇到危险坠崖了。倒说说,我说的对不对?”   房遗直随即看一眼狄仁杰,“还有么?”   “那你要跟我细说说案情,我才能帮你。”   “没有具体案情,事关宫廷隐私,可知的不多,也不能知道更多。”房遗直转即用朱砂笔,在后面又添了一个名字。   狄仁杰惊讶:“刚还犯愁,你这怎么就……你怎知一定是他?”   “公主不述案情,让我们查人;我们圈人,不说原因;倒正相宜。”   “你这是什么道理,人家公主凭身份尊贵可以不说,你凭什么?”狄仁杰问。   房遗直盯着这名字,眉头紧锁。   默了会儿,就在狄仁杰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房遗直突然出声。   “凭感觉的,且等着看。若宝琪查不出来,就只能是此人。” 第27章 大唐晋阳公主   狄仁杰再次确认纸面上赫然清楚所书的两字,真佩服房遗直敢想。   “皇族身份高贵,若没有凭证,可不是谁都敢随便指责。遗直兄也不像是做武断之人,你这‘感觉’必定有凭有据,只不过其中缘由不便与我讲罢了。”   房遗直扯起嘴角,对于狄仁杰的不置可否。   狄仁杰心下自然明了,转即问房遗直,若是尉迟宝琪真没有查处结果,他回头该如何跟晋阳公主交代他的‘感觉’。   “与刚刚和你所言相比,更简单了。”房遗直说罢,焚了纸。   狄仁杰一脸不相信,“你打发我,已经很敷衍了,还想更敷衍地这么打发公主?她会愿意?”   “她与常人不同。”   狄仁杰十分惊讶,倒有些好奇这位晋阳公主到底是个什么样品性的人,会被房遗直如此肯定。本来对公主,他一点兴趣都没有,而今还真想见识见识了。   房遗直并未理会狄仁杰,将手里快要燃尽的纸丢进了铜盆内,转而他便出屋去外头站着,该是在沉思什么事。   狄仁杰暂时没去扰他,趁机瞧桌案上房遗直的几张字,也来了兴致,提笔自己写了两个,与之比较,却少了含蓄,有太多锋利。他遂宝贝似得拿着房遗直的字帖出去,问他要了来,留作日后赏鉴学习所用。   “倒客气了,屋里的东西你看好什么便拿去,不用问我。”   狄仁杰高兴应一声,便赶紧把手里的这几张字叠好放在袖里,转即抬头恍然一望,却瞧房遗身姿颀长地立于桑树下,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房遗直才德兼备,性情温润,乃谦谦君子,自己与之交友是幸事,其亦可成为良师,日后提点自己,让他更为进步,弥补身上不足。   狄仁杰很开心,非常荣幸地走到房遗直身边,顺着房遗直的目光看向那颗桑葚树,“红了,再过几日便可入口。这一树能摘下不少,若吃不完,余下的用来做桑葚酒,味道也甚好。”   “这树是我儿时同母亲同栽,后来遇一知己,也是在这树下。”提到这位‘知己’,房遗直湛黑的眼眸里隐有光泽流动。   狄仁杰怔了下,随即笑得意味深长,“那可否告知,你这位知己是男是女?”   “男女都算不上,只是个乖巧的孩子。”   房遗直坦然回了狄仁杰,随即还看他一眼。这倒让狄仁杰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脑袋不太干净,似玷污了房遗直的谦谦君子的品格,忙行礼致歉。   房遗直笑了笑,表示无碍,随即让丫鬟摘了一盘半红的桑葚,和狄仁杰一同品尝。狄仁杰吃了两颗,便觉得酸劲儿顺着舌尖一直蔓延到两腮,遂再不敢继续用。房遗直倒是厉害,一边看书一边顺手拿一颗吃,不消片刻的工夫,就把一盘子吃完了。最令人佩服的是房遗直竟然全程表情淡然,一点都不觉得这东西酸。   至黄昏时,尉迟宝琪方满头大汗地赶回来。   他有些喘地告知房遗直,名单上余下那三人的嫌疑也都排除了,不枉他今天又是陪酒又是陪玩地折腾大半天。这三人家教都十分严,却难掩其纨绔本性,都趁着上巳节那日踏青趁机放纵了,有两个是带了歌姬随行,跑到山林里偷偷作乐,另一个则因仰慕秦家女儿,跑去爬树偷窥。三人行径的确不怎么样,但也都说明,不可能是他们带着吴王随行。谁敢偷偷在身边带个王爷进山,还会这么‘潇洒’玩耍。   “歌姬那俩个也就罢了,离得远,有家丁看守,别人算是瞧不见。但偷窥那个秦家小娘子的,可真是没品。得幸没被发现,不然他好好地贵族公子竟没脑子干这种下作的事,一准今后没法在京城做人。”   “哪个秦家女儿?可是指已逝胡国公秦叔宝的小女儿?”狄仁杰问。   尉迟宝琪点头,笑道:“正是她,看来这秦家小娘子的贤淑美名已经传到你们并州去了。”   狄仁杰尴尬一笑,承认道:“是有些名声。”   提起美女,尉迟宝琪自然有说不完的话,忙拉着狄仁杰到一边坐,和他仔细讲这秦二娘子如何漂亮夺目,技惊四座。   “据说想听她琴声的男子可从长安城排到你们并州去。还有个小故事呢,说是她每日午后必定会练琴,便会有很多慕名而去的贵族子弟或乘车或骑马在其宅邸附近徘徊,就只为听佳人一首仙曲。后来她长兄怒了,派人驱赶,这才让他们秦府清静下来。”   房遗直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已经将信写完,停了笔,便塞信入封,命人与了程处弼。   狄仁杰很好奇房遗直信中的内容,很可惜他刚刚分神没看到。反正他而今已经和房遗直关系要好到,可以暂时借助于国公府的关系,只能耐心等后续再看了,   尉迟宝琪听说狄仁杰要住下来,忙表示自己也要留下,正好他们三个把酒言话,秉烛夜谈。   “你不行。”房遗直直白拒绝道。   “为何?为何?为何?”尉迟宝琪不解的三连问。   “太聒噪。”   “噗!”狄仁杰忍不住笑。   尉迟宝琪尴尬地脸憋红了,随即指了指房遗直,张嘴又闭上,行了这人他得罪不起。遂尉迟宝琪转而把指尖对向狄仁杰,“你这人,我们才认识吧,就这么不客气笑话我,以后还想不想在长安城混了?还想不想让我带你去风月楼看苗绯绯了?”   狄仁杰怔了下,转头问房遗直苗绯绯是谁。   房遗直摇头。   尉迟宝琪:“遗直兄,我跟你提她不下百回了,你怎么会记不住她?苗绯绯是风月楼的花魁!”   “这重要么。”房遗直不解地看着与他争得有些面红耳赤的尉迟宝琪。   尉迟宝琪怔了怔,又瘪了嘴。他可能有病,每次来房遗直都有罪受,还偏偏愿意天天来。   狄仁杰在一旁看穿尉迟宝琪的感受,拍拍他的肩,笑意止不住。   *   立政殿。   李明达在案边静坐练字一天了,方得了她一直想要的信。   拆开之后,上面所书内容只有两个字。   立在一边侍候的田邯缮瞄了一眼,惊讶地微微长嘴,然后小心地去观察自家公主的表情,“这、这……可有依据?”   “有依据,如果所有子弟的嫌疑都排除了,那便只有可能是女眷将吴王带了进去。而女眷们之中,唯有高阳公主最有可能。”李明达说罢,只思虑片刻,就道,“是与不是,一问便知。明日一早你就去公主府传命,叫她进宫。”   “上次高阳公主和贵主闹了不愉快,她很是生气,甚至有些憎恨贵主。奴而今去传命,只怕她不会听。”   “她已被禁足,久不得出门。这次好容易得机会进宫,岂会随意放过。”   当初高阳公主收买李明达身边宫女绿荷、梅兰,目的就是为了讨好了解李世民的喜好。之前她有错被揪,情急之下情绪把持不住,事后冷静下来必定后悔。为了再次得李世民的注目,她必定不会放过这次难得进宫的机会。   天大黑时,高阳公主果然如李明达所料,乘车进宫来瞧她了。   高阳公主一进门,见了李明达后,目光随即快速瞥向别处,打量殿内是否有别人。见李世民不在,她面容表露失望,又有些放松,但很快这些复杂的表情就被她热情的笑容所掩盖。高阳公主十分恭谨地给李明达行了一个大的致歉礼,跟李明达自省自己之前冲昏头脑,反应过激的种种错误行为。甚至她还曾私下威胁李明达,干那么无礼又愚蠢的举动,希望李明达能接受她的道歉,为此她与愿意做任何事。   “今天进宫的时候,我就想好了,好容易得机会和你相见,我一定要好好和妹妹道歉,今天你若不原谅我,我就跪在这里直到天亮给你赔罪,直至你答应为止。”   “十七姐快别如此,我承受不起。此事十七姐既然已经得了教训,收到父亲的惩罚,也知道其中的错误,我还有什么好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高阳忙谢过李明达,随即坐了下来,高阳公主便拉着李明达的手,叹她瘦了,然后高阳便垂泪自责,觉得是自己的事害李明达心情不好而致消瘦。   李明达摇头表示不是如此。她不过是最近走得地方多了,就瘦了点。   “兕子,还是你好,心胸宽广,性子纯善,我犯了这么大的错,你而今还如此体谅我,不跟我一般见识。”   李明达无奈笑了笑,可不想承认自己的心胸‘宽广’。   高阳公主随即问李明达找她有何事。   “不过是觉得我们姊妹的事该说清楚,而今讲完了,倒也没什么其它紧要的事。”李明达随后命人将一块一人抱的白玉拿给了高阳公主,“早前你就说要一块这么大做个雕花香炉,给你找着了。”   “多谢。”高阳公主高兴不已,没想到自己前来致歉不仅得到了谅解,李明达还给自己准备了礼物。   “三哥回长安了,十七姐可知道?”李明达见她十分高兴,就忽然开口问。   高阳公主怔了下,才有些反应过来,流露出才满脸惊讶的样子,“什么?三哥在长安?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我也是听人讲得,说三哥在上巳节那天,便是我坠崖那日,也在‘踏青’,有人见到他现身了。”李明达说罢,暗暗观察高阳公主的神色。   躲藏、慌张、心虚,而后是故作掩饰的镇定。   “这我还真不知道。”高阳公主顿了下,然后质疑李明达,“兕子,你这消息可靠么?是谁说的?会不会是他看花眼了?”   “不过是私下里的传言,突然想起来,就随便问你了。”李明达淡笑道。   “哦,原来如此,我倒觉得不大可能,也不知是那个嘴巴欠的乱说,出番的王爷岂会不通报说回就回,这可违制。”   “嗯。”李明达应。   天色晚了,李明达就让高阳公主留宿。高阳公主巴不得如此,立刻答应,随后就被安排到她以前偶尔也会住的西厢房。   夜里,李明达的房间熄了灯,高阳公主的房间也随后暗了下来。   李明达穿着一身常服,靠在窗边,耳朵正对着西厢房的方向。   片刻之后,她听到高阳公主一声轻浅的叹息,随后就听高阳公主开始了她的碎碎念。 第28章 大唐晋阳公主   “真气死我了!不行,这口气憋在心里我喘不下气,你去叫个小的丫鬟进屋来。”高阳吩咐百灵道。   百灵乃是高阳公主的贴身大侍女,自六岁起就伴她身边伺候,可谓是她的亲信中的亲信。   李明达从耳目聪明之后,倒是在不经意间听过不少的宫女在私下里议论过这个百灵。说是她以前在宫里的时候,便是大宫女之中最厉害不好相与的人物,而今随着高阳去了公主府,更是越发的争锋逞能,成了公主府内的一人之下千人之上。据说她若厉害起来,连驸马房遗爱对她也无可奈何。   “贵主,这是在立政殿,咱们还是收敛着点。您可别忘了,上次就因为宫女的事,您刚挨了陛下的训斥。今日进宫已然是特例,您若再在他眼跟前犯事,就太危险了。”百灵立刻劝慰阻止高阳,把该说的话都说了。   高阳公主闻言更气,激动地拍拍床板。   “怪她告状!不然阿耶哪有心情管我这点小事。你说她查案查案,最后怎么都查到我头上?是,我承认我使唤那两个小丫鬟监视她了,便于我知道她和阿耶的喜好,最终还是为了讨好她,讨好阿耶。当我想耍这样的手段?我不走这条路,便会跟其她的庶出公主一样,被阿耶随便找个阿猫阿狗就给嫁了,然后被遗忘,再没人管。而今我便是不遂心地嫁给了房遗爱,好歹他出身名门,人在长安城,我不必忍受远嫁之苦……”   “百灵你说,我们同样都是陛下的女儿,凭什么她们嫡出的就高一头,我们就不是人了?我心里头嫉妒她被养在阿耶跟前,嫉妒她受宠,难道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你说她坠崖的时候,怎么没死透了,非活过来!她死了,我的日子该还能过得更好些,哪会有现在这么多气受。再者阿耶眼前没她挡着了,眼睛多少会看几眼我这边。女儿求父亲的宠爱,这算心思坏么!反正我是问心无愧。以前那么讨好她,哄着她,我对她都比对自己亲娘孝敬,好好地一番苦心,却贡出个白眼狼来!   我心思再坏,可也是个坦荡荡的人,从没叫人真去害她。可她现在却要逼死我!今日叫我进宫,根本不想跟我和好,还是为了在我身上找茬,想把我给弄死!”   高阳公主气得咬牙切齿,恨得快把牙给咬碎了。   李明达听高阳公主这番一番谬论之后,眼睛一斜,开始一心去想案情。如果这件事真的牵涉到李恪的话,那苏氏和李恪之间到底什么关系,那个小产掉的孩子……   “晋阳公主刚有意您提了吴王,会不会真知道什么事,难道晋阳公主坠崖一事真跟吴王有关?”   “我怎么会知道,早知道他给我惹出这么大的麻烦,我当初就不会答应带他进山。”高阳公主十分后悔道。   “而今只要他们找不到吴王便好,不然公主在陛下跟前,只怕会更抬不起头来。犯错有一有二也便罢了,次数再多,只怕会……”百灵最后一句没敢说全,慎重地看一眼高阳公主,夜色中她的一双眼眸锃锃发亮,营造出一种危险又紧张的氛围。   高阳公主有点怕了,她叹口气,表示回头出宫就叫人捎信给吴王,让他尽快离开长安城,可别再给她找麻烦。   百灵则就明日如何应对晋阳公主一事,给高阳公主出了主意。请她保持冷静,只要对方没有证据便不认,死咬着说不知道就可,万不可慌张露出破绽,让对方继续怀疑。再有对于晋阳公主的态度,百灵觉得高阳公主还是应该保持从前的样子,尽量麻痹晋阳公主,让她心软不好意思再问。   高阳公主不愿意,“我才懒得去哄那个矫情鬼。这件事我又没有错,不过是帮三哥一个忙罢了,有什么了不得。”   “吴王未经允准,擅自回长安城,贵主知情不报,还协助他在上巳节——”   “行了,知道了。”高阳公主当即勉强地咧嘴,练习道,“好妹妹,我们好好聊聊,别再误会了。开头这样说如何?”   百灵笑着点了点头,建议高阳公主明日就拿此态度对待晋阳公主最好不过。   主仆二人又细细地练了几遍遍说辞,而后才消了声,彻底歇息了。   次日,李明达吩咐程处弼等人在宫外静候,准备跟踪高阳公主的人马。一旦发现吴王所在之处,立刻抓现行。   高阳公主梳洗完毕,就来了。她一进门便是笑容满面,忙去拉李明达的手,往自己脸上贴,大有让李明达打她一巴掌的意思。   “好妹妹,我们好好聊聊,我们姊妹之间别再误会了。姐姐是犯了错,可这几日天诵经念佛,仔细反省,已然知道自己不对的地方了,正努力改过。你昨儿个忽然又怀疑我,我的心真是……”高阳说着,就垂首用帕子擦拭眼角,随后再抬眼的时候,眼睛就红红的,似哭过一般。   李明达瞧她这般可怜的样子,本该会心软。但昨夜高阳讨论如何对付她的种种话语,还在她耳畔回响,所以她至今所听高阳对自己说的每一个字,都觉得讽刺。   一边骂她是白眼狼,一边又把她当傻瓜一样糊弄。   可笑。   高阳公主说了半晌,见李明达表情漠然发怔,心里很不乐意,面上还温柔笑着,轻声问李明达怎么了,“是不是还不肯原谅姐姐?”   李明正欲再言,这时李治那边刚好来人请她二人过去。   三人一同饭之后,李治因刚好没事,就多留了一会儿,问高阳公主,近日房遗爱情况如何。   “还那样,倒奇怪,怎突然问起他来?”   李治笑了笑,“没什么,忽然想着了。上次我同四哥出宫,刚巧碰见他在月仙楼里喝得酩酊大醉,摇摇晃晃,也没个人去搀扶,还想着他近日是不是有什么愁事,才失态了。”   高阳公主嗤笑,露出些许嫌弃的表情,“他那个人粗鲁惯了,失态惯了,勿需管他。有时我也想不通,都是打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他怎么就跟其他两个差那么多。”   其他两个,自然是指房遗爱的长兄房遗直和三弟房遗则。二人都是长安城有名的谦谦君子,模样也好。其实房遗爱论长相也不错,就是比他两位兄弟更胖了些。这胖本是美得,但到他身上却显蠢了。   “对了,三哥的事你问到没有?”李治转而问李明达。   李明达摇头,“我还正要问九哥呢,从哪儿得来的这消息,说三哥在上巳节的时候也和我们一起登山,昨儿个我问十七姐,她也不知此事。”   高阳公主打量李治,“原来兕子的消息打你这来,倒新鲜了,快说说,我也想知道。”   “这可不能说,人家也说了不确准,是我非逼着人家说的,做了誓保证不外泄他名讳,你们啊都别想知道。”李治说罢,见高阳公主还不甘心,忙扶额道,“才想起来,阿耶昨日交代我去见一下倭国正使,险些忘了,先告辞。”   “因何要去见倭国正使?”李明达起身送李治时,不解问他。   “倭国皇女丢了,求我们出兵协助。”   “倭国皇女,那个化名芦屋院静的?她失踪了?”李明达问。   李治点点头,随即感叹这些倭人麻烦,“阿耶的意思是让我小心应对,这人丢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最近他们那边总出事,九哥谨听阿耶的嘱咐,小心些。”李明达随即送李治到了虔化门,和他作别后,回身就见高阳公主站在距离她大概五六丈远的地方盯着自己,而且似乎盯了很久。   高阳公主感觉到李明达的注视后,忙笑着过来伸手牵她,感叹李明达和李治之间的兄妹感情好。   李明达点头,坦率承认。   高阳公主怔了下,随后也跟李明达告辞。她到底不想应对李明达的质问,即使没等到见李世民也罢了,总比漏出一个更大的错误再倒霉强。   离宫后,高阳公主便打发百灵去知会吴王李恪,令其尽快动身离开长安。   李恪此时正宿于月仙楼中,闻得百灵此言,虽有些不甘心自己的事还没办完。但安全第一,回头若让父亲得知他在消息,他必定吃不了兜着偶走。遂连忙命人查点行李,准备离开长安城。   在百灵离开不久后,李恪又见百灵被两名官差模样的人押了回来。李恪知情形不妙,立刻转身进屋,意欲翻窗从后门逃走,不想窗后也有人等着他。这会儿他终于认出来这些所谓的官差,是魏王府的侍卫。   李泰随后方迈着文绉绉地步伐,含笑而来。他微微躬身凑近李恪,仔细上下打量他,方用确认的口气道:“原来真是三哥,你既然来长安城了,怎么不找弟弟一起下棋喝酒呢,跑到这种寒酸的酒馆住着,掉你王爷的气派。”   李恪白着唇,一声不吭。   李泰挥挥手,示意属下把百灵带走,随后笑着对李恪道:“走吧,三哥。到我府上聚一聚,咱哥俩好久没有推心置腹了。”   李明达随后得了李泰递来的消息,请示阿耶的意思。   兕子坠崖,苏氏流产,吴王擅回长安……事情倒是越查越大了,李世民岂能容忍。立刻下了密旨给李明达,允她行使便宜之权。李世民倒真想看看,这件事往深了查,到底能查出什么惊天大真相来。   李明达得令后,就出宫去了魏王府,先见了百灵。百灵便是被抓了现行,仍嘴硬不说。李明达倒也没指望能从她嘴里说什么,只叫人将百灵的嘴堵死了,手脚捆住,令其跪在跪在地上不可乱动。   李明达命人捎了消息给高阳公主,也让属下特意透漏给高阳公主百灵和李恪被抓现行的消息。   高阳公主再来时,脸上的神色很不好看。随后看见地上跪着的百灵,嘴被封住,眼睛瞪得很大看自己,似乎充满了恐惧,高阳公主心更虚了。   百灵有些急,呜呜地对高阳公主摇头,使眼色。高阳公主拿不准她表达的意思,转而见李明达坐在上首位,悠闲地喝茶,她心里便难免揣度百灵可能已经交代实情了,才令兕子如此淡定。其实便是百灵不交代,而今的状况,也不容她再保李恪。   高阳公主有些蔫地坐下来,让李明达把百灵放了,并且求她不要把此事告知父亲。   “晚了,不然我也不会在这里。”李明达接着道,“你该知阿耶的脾气,此事若和你关系不大,何不交代其中的隐情。”   高阳公主眉头打成结,眼睛喷火地瞪向李明达,只觉得眼前这个妹妹心狠手辣,竟然会阴损到诈她进宫,然后利用她跟踪她。   “枉我平日待你那么好!”   “李曦微,你给我闭上嘴!”李泰大迈步进屋,一脸戾气瞪着高阳,“这是兕子好心给你的机会,不要算了,便立刻滚回你的公主府静候处置。”   高阳公主看眼李泰,气得缓气好一会儿才道:“真跟我没什么关系,我就是带他进山。上巳节前一日他找到我,跟我说他想见一人不得机会,刚好上巳节可以寻得那个人。让我帮忙带他进去,之后便可不必管他。你们也清楚我和三哥的关系向来好,这种要求我哪能拒绝,就依言做了。到地方之后,他走他的。我就和姊妹们一起,至始至终根本不知道他做什么去了。不过你们如果怀疑是他推得十九妹坠崖,我却不信,好端端的,他干嘛要对对无辜的妹妹下手。”   高阳公主转而看向李明达,“倒是兕子你,那天为什么要一个人离开?是不是去秘密见什么人?我就不明白了,你如何一定觉得是有人害你了,怎知不是意外,是你乱跑失足坠了崖……”   “十七妹,你再乱言一句试试。”李泰厉声道。   高阳公主不服气地抿嘴,狠扯了一下帕子,不敢再吭声。   李明达根本不介意高阳公主说什么,比这更难听的话她都听过了,此时只转头问李泰,“三哥那边你问了么?”   李泰很佩服李明达心胸,不愧是他的妹妹,处事大气,芳华自持,绝不与蠢人争辩高低,这才是一国公主该有的气度。   “他现在什么都不肯说。”李泰看眼李明达,“你去试试?”   高阳公主瞥一眼李明达,冷笑不止,似有话说,但却不能说。   李明达点了头,便去了。   李明达还未到李恪所在之处,就听见他在屋内急促徘徊的脚步声。可见他很着急慌忙,且心里没底,步伐杂乱无章。   李明达命人传话之后,便踱步进了李恪的房间。李恪正拘谨的站直身子,看见李明达后,他面容绷得更紧。   “原来是你在查我?你竟利用了你十七姐对你的信任。”李恪气得闭上眼,背过身去哀叹,“我不过是为私事来京一趟,见了人就会走,至于么,你们至于么?”   说到激动之处,李恪又回身瞪一眼李明达。   李明达打发走屋内所有闲杂人,直接质问李恪,“你想见的是什么人?赵钱孙周苏,选一个姓氏看看。”   李恪听到那个很突兀的“苏”字,心里咯噔一下,立刻瞪眼看李明达,“你这是什么意思?兕子你真是疯了,这种玩笑你可不能随便开!”   “反应很快,听个苏字,立刻就知道我所指。三哥,你看起来不无辜。”李明达道。   “还轮不到你来质问我。”李恪又背过身去,他双手紧握拳头,这一次他打算不管李明达说什么都不予理会。   李明达把阿耶亲手所书的密旨递给了李恪。   李恪不明所以地接过来,看了之后,手抖了抖,然后红着眼对李明达无奈道:“你问吧,问完我自会进宫跟父亲请罪。”   “你回长安的目的?”   “见人。”   “谁?”   “是个男人,跟你要查的事情没关系,你坠崖的时候我也没有参与,我可以拿任何东西跟你发誓。”   “那也要说,说出来清楚些免得猜忌,我保证不外传,对阿耶也是。”李明达保证道。   “房遗直,”李恪见李明达不信,继续解释道,“我在安州遇到了些麻烦,急需一个聪明人帮忙解决,有人向我举荐了他。然后我几次三番送信过来,都被婉拒不收,我才亲自来请。”   “那为什么不直接去找他,偏要等上巳节那天?”李明达不解道。   李恪:“你当我愿意这么麻烦,他就是看我偷偷来京,不敢在明面上拿王爷的身份,便变法地婉拒不见我,我能怎么办。后来我听他会去踏青,才会走此下下策。真没想到就犯了这么一件小事,便被你们揪了尾巴。”   安州的事,李明达倒很想问是什么事。不过看李恪一脸抵触的表情,还有他刚刚描述时刻意规避的言语,知他不会跟自己细说,多费口舌去问也一样没结果。   李恪所言只要去向房遗直求证便可。但李明达总觉得哪里不对,这房遗直既然知道李恪在找他,之前让他查可疑线索的时候,为何只字不提。   再有李恪身上还有不解的事,他到底见没见过苏氏。   李恪对于“苏”字的敏感,让李明达觉得他们和苏氏之间肯定有些瓜葛,而且巧的是,这两人身上的熏香味道一样。但李明达苦于没证据证实。   李明达遂决定诈一下他,“三哥也没必要遮遮掩掩了,宫里的一名太监刚好亲眼见那天你和大嫂见了面,你又作何解释?”   李恪震惊了一下,然后忙道:“那是意外,我也没有想到她会穿着一身男装现身在那里。她哭的很伤心,还说了些奇怪的话。我真的只略微劝了劝她就走了。   当年她父亲苏亶在江州任职,我被封梁州都督,因年小上任懂的不多,便与苏亶来往密切,仰仗他处理大小事宜,因此也和她浅识了小半年,之后他被封太子妃我便再没有去过苏家。而今时隔这么多年,我们之间从未联系,什么事都没有,她那日忽然和我说那些,我也很奇怪。都怪十七姐嘴巴大,竟然告诉她我来长安的事。”   李明达看他说话态度眼神儿诚恳,知道他没有作假。   再问也没什么了。   半个时辰后,房遗直到达魏王府。   随后房遗直就和李明达承认吴王私下里联系他的事实。但对于吴王在上巳节偷偷隐藏身份,就是为了见自己一事,他毫不知情,也不曾在那天见过吴王。   李明达点了头,又有些欲言又止。   房遗直请他但说无妨。   “他说安州有事,才去找你,你可知道是什么事?”   “不知,遗直对吴王身上的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提起李恪,房遗直本来温柔的表情瞬间漠然,口气更冷漠。   李明达还从没见过房遗直态度这么冰冷。   李泰倒是似乎理解房遗直的心情,让他尽快离开了。   “到底怎么回事?”   李泰:“这事儿你可能不知道,你三哥小时候顽皮,撞过梁公夫人,令其小产险些丧命,所以房家的人对你三哥一直没什么好感。”   李明达:“原来如此,这房家人倒真是厉害,”敢和王爷结仇。   李明达回宫后,太医那边传了消息,将诊脉断出的日子与东宫司寢记录做了对应,几乎可以确定,苏氏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太子的。再说苏氏常年在东宫,没可能与别的男人有所接触,孩子是太子的也实属在常理之中。   李明达随即查了苏氏失足的现场,池边缓坡,沙石铺在上头跟干涩,且池边水不深,里面都是淤泥,软绵绵的。这种情况能摔倒,且一下子就把孩子摔掉了,到底是运气背,还是另有缘由? 第29章 大唐晋阳公主   人有些时候,就是会放不下执念。如果苏氏的执念就是李恪,这么多年她的心结也都在李恪身上,那她冒险外出,欲趁机表述清楚,倒也有些道理。尽管这件事在李明达看来,有些蠢了,不过男女之间的感情,有时候据说就是没道理的东西,很容易让人犯蠢。   李明达尚不懂男女感情,也就不对这件事过多深究,她只需要关注实实在在的证据便好。   现在有两件事情必须要搞清楚,第一苏氏腹中的孩子,是否真的死于意外。第二,苏氏是否就是和她坠崖有关的那个一闪而过的“人影”。   解决第一个疑问,只需要从其身边的侍女着手,了解苏氏那日失足落水的情况。   太子妃若游园,便是轻简出行,身边前前后后总要跟二十来人伺候。李明达避讳打草惊蛇,虽讨不到太子妃身边人的证词,但当时在场其它小宫女的证言,却很容易问到。   “婢子记得当时太子妃忽然惊呼一声,说是瞧见池塘内有一尾大红鲤,因想凑近看,却不小心脚一滑,整个人跌进了池塘里。”   这个经过李明达早就听说了,但今天她要知一些细节,“朝前跌,还是朝后跌?”   宫女仔细想了想,很确认地告知李明达,“是朝前跌,整个身体是面朝下跌进池子里的。”   李明达听到这陷入了思索,立刻觉得有古怪。她已然调查过,苏氏滑倒的地方,是个很缓地坡,且不说岸边被宫人打扫铺排的石子有些干涩,跌倒有些不容易。便是真跌倒了,正常人滑一脚,肯定本能地不想坠入河里,身体最为自然地反应是往后仰,尽量远离池水,苏氏却反常地前倾,往池里倒,这更像是主动跳入,又或者被人推入才会出现的情况。那没人推苏氏,就只剩下她自己跳入这一个可能了。   但即便苏氏前摔入池,因为池子水浅,淤泥多,其身体也未必会有什么伤害。而且她摔进河内之后,立刻便有宫人赶来救她,并没有让她在水中逗留太久。当时参与救苏氏的几名宫女,都表示苏氏摔入河里到搀扶的过程,只用了不到六七句话的时间。但苏氏被搀起身后,就捂着肚子,脸色惨白,出了事情。   李明达又确认地问了她们,当时苏氏跌倒起身之后,身上没有任何受伤之处。   “出事前呢,便她没有坠河的时候,面色如何,可是红润有光,神采奕奕?”   李明达的问题让宫女们再一次陷入回忆,随即大家互相看了看,用眼神互相交流确认,便有个胆子大些的宫女,率先对李明达摇头。   “这事婢子很有印象,太子妃游园的时候,脸色有些不好,没什么血色,婢子还发觉太子妃偶尔会皱几下眉毛,似乎、似乎……像是忍受了很大的痛苦。当时婢子还纳闷,太子妃既然身体不适,因何非要游园呢。”   “这一说,婢子也想起来,当时婢子无意偷瞄一眼太子的下身,裙子一直在微微地抖,当时婢子还想是哪来的一阵邪风,这么吹得。这会儿才明白过来,她很可能是她的腿隐隐发抖,强撑着行走所致。”   “是,婢子也看到了。”   “婢子也是。”   附和的人越来越多,总计有九人。   李明达命人做了记录之后,随后便问询太子妃小产当日所留下的衣物是否处理了。有个小宫女听这话,忙表示已经焚烧。   李明达身世这宫女一眼,目光愈发目光凌厉。小宫女立刻就被瞧得心虚了。   “你撒谎。”   小宫女忙跪下磕头,哆哆嗦嗦道:“。婢子知错,请公主饶命!本该当日就焚烧,除污秽。但婢子拿了衣服后,瞧着料子好,便有些舍不得,便一直偷偷留到现在。本想着等风声过了,就拿出来洗一洗,珍藏起来。”   小宫女所谓的珍藏,其实是这些宫女私下里的爱好。把宫里贵人们一些不要的衣服偷偷留着,私下里穿着显摆一二。当然这种事是极为私密的,只有互相十分要好的宫女们之间才会这么玩。   李明达命人立刻将衣物拿了上来,可见裙上的血渍,已经干涸发黑。除了闻到一些血腥腐的味道之外,李明达还发现裙子上干涸的血渍有两层,头一层血渍比较少,之后的比较多,掩盖在上头。两层血混在一起,普通人乍看之下,分不太轻,但李明达不同,她可以从裙子上的血渍浓厚,还可准确分辨出先干涸血渍的边缘。   如果说苏氏坠河之后,导致了小产。她身上的衣物在血渍没干之前,必定会被除去,这样形成的血渍就只有一层。而现在苏氏衣物上的血渍却是干涸过一层,又被覆盖了一层,这便说明苏氏在坠河之前,裙子内里就已经染上血了。   由此推敲,也便是说苏氏在坠河之前,已经有了小产的迹象,开始流血了。这也刚好如何那些宫女在苏氏落水之前,看到苏氏脸色惨白,腿似发抖的缘故。   苏氏在明知道自己会小产的情况下,没有立刻宣见太医诊治,而是强忍着痛,一步步走到距离寝殿很远的池塘边,来了一场虚假的失足落水。   为什么?   李明达想来想去原因只有一个。   这个孩子是苏氏她自己不想要,她的小产,乃是她用药所致,因小产流血等情况她无论如何隐藏不住,未免被太医诊断出其它小产原因,暴露了自己,所以她选择了自行找了个明显的原因,来掩饰。   如此大费周章的让孩子流掉的举动,令李明达真的不得不怀疑,苏氏肚子里的孩子可能不属于她大哥。但如果说是别人的孩子,李明达又想不出在这深宫之中有他人能让苏氏怀孕的可能。苏氏乃是太子妃,一言一行都被身边人看着,而且她的身边除了太监就是宫女,想让她和其他男人通奸?总得有他男人才行。然宫规森严,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   田邯缮随即想到一个可能,“贵主 ,那会不会是于奉那厮是个假太监?”   李明达无奈地看一眼田邯缮,觉得他所言的话太可笑不过。这太监净身进宫,要走几番检查,再者于奉在宫中生活十年多年,怎可能瞒住这么大的秘密。   不过出于完全的谨慎,李明达还是让田邯缮打发人去证实了一下。李明达随后在次日清晨就得了回禀,果然如她所料的那般,于奉是个真太监。   “这就怪了,那太子妃好好地,为何不要这个孩子?”田邯缮满面愁容,很不理解,“这女人心呐,有时候太深,真叫人琢磨不透!”   叹毕,田邯缮看眼李明达,恍然觉得自己所言不太合适,忙跟自家贵主赔罪。   “有些女人心,确如你所言,有点难琢磨。”李明达听了田邯缮的话后,心里突然冒出了另一个想法。   晌午后,李明达见李承乾从李世民那边退了出来,忙叫住他。   “大哥,嫂子身体可还好?”李明达问。   李承乾没好气地看一眼李明达,然后抬手指了指她,“小丫头,我正要和你说这事,你倒先说了,正好我们好生聊一聊。”   李承乾随即和李明达单独留在屋内。   “我听说你正在查你嫂子。”李承乾立刻质问道。   “大哥知道了。”李明达倒不意外,毕竟她调查的时候,总会有几个人知情,而这些人难保就有嘴巴守不住的,传了消息过去。她查案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之所以低调只是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但却也不是非一定密封着消息四不透风。   李承乾见李明达竟然毫无愧色,深吸口气,背着手在屋内徘徊一圈圈,然后脸上泛着一股狠劲儿,抬手指了指李明达,“你还真坦然,你大嫂的事用得着你插手?她已经小产了,很是伤心,这时候你干出怀疑她查她的事,让她知道后会作何感想。”   “大哥就不好奇她为何会小产?”李明达问。   李承乾眼珠子动了一下,眯着眼睛,“小产就是小产了,知道原因会把孩子弄回来么。而今紧要的是让你嫂子尽快养好身体,回头再多生几个皇孙,便什么都有了。”   “我看大哥是知道原因了。”李明达从李承乾毫不好奇且不耐烦的表情里,读到了很多。   李承乾愣了下,随即和李明达四目相对。他狠狠地皱眉,尽量隐忍不发作,用不善地语气对李明达道:“兕子,有时候太聪明反而会吃亏。我和你嫂子的事用不着你来操心,这件事你到此为止。”   “好,我就算是给大哥面子,不去深究她为何故意让自己小产的事。那我坠崖的事呢,大哥以前不是支持我查明真相么?”   李承乾皱眉:“坠崖?你坠崖的事跟你嫂子有什么干系?我记得那日她可没有出宫。”   “你确定?亲眼见她那日在东宫了么?”李明达问。   李承乾听她此问,意料到了什么,目光里依旧满满的不忿和懊恼,但这件事他也不敢肯定。   李明达仍一双明眸坦然与李承乾相对,“若是她推了兕子下崖,大哥作何感想,还是兕子多管闲事?”   “兕子,那可是你嫂子,她可是个纯善到连个吃她血的蚊虫都会放过的人,她喜欢你都来不及,又怎么会伤你。你有点心存恶念,以己度人了。”李承乾道。   李明达看一眼李承乾,说了声博鳌前,转身立刻命人即刻缉拿于奉,并特意吩咐下去,把于奉被抓这件事一定要告知给太子妃。   李承乾暴怒不已,一把拉住李明达的手,“兕子,你要闹到什么时候?难道有阿耶百般宠爱你还不够么,非要把东宫搅和乱了你才甘心?” 第30章 大唐晋阳公主   李明达回瞪李承乾,清澈的春溪顿然凝为冬日的冷冰。   李承乾还从没见过一贯温柔的妹妹会有这般神情,心里打个激灵,顿时反应过来自己言语有些过激了。他因为开始紧张手心冒汗,然后慌张地松手,欲跟李明达解释自己刚刚不过是一时激动才说了重话。但他毕竟是身为太子之尊,又是李明达的长兄,他拉不下来这个面子说。   所以到最后,李承乾只是瞄一眼李明达,冷哼一声,背过身去,看起来十分不爽快。   “东宫已经乱了。”   李明达觉得自己道明事实,李承乾可能也不愿意听了,遂等了会儿见李承乾不言语,转身便走。   许是因耳朵太好用的关系,李明达从苏醒之后,习惯走路轻盈,没有多大声响。待李承乾反应过来,想要和李明达再言的时候,她人已然迈出殿外,只叫他瞧见一抹被风翩然吹起的裙角。   “你——”   李承乾愣了愣,他无奈闭眼深吸口气,双手紧紧地握拳,很用力,用力到整个手臂都绷直了,微微地颤抖。   李承乾带着怒气回到东宫,直驱苏氏的寝殿。李承乾背着手站在门口处,威严赫赫,口气不善地打发所有宫人都退下。   苏氏刚刚流产,还在修养,此刻正饮着滋补的汤药。因见到李承乾来者不善,她也不喝了,放下碗。苏氏刚刚在众宫女跟前喝药之态,还是一副温柔很好伺候的模样,但当她单独面对李承乾时,整张脸瞬间垮了下来,冷到无意无暇。   苏氏扬首,毫不畏惧地看向李承乾,“有什么话殿下就说,想骂就骂,想打就打,哪用得着动这么大的肝火。”   李承乾本来就怒火满贯,忽听苏氏这话,气得火冒三丈,两三步就冲到苏氏跟前,一把揪住她的衣领。苏氏身子较弱,被李承乾忽然提起,憋得满脸通红,随即不住地咳嗽起来,但她没有挣扎,眼里更是带着恨意瞪着李承乾。   “我真该杀了你这个市井婢!”李承乾对苏氏说话时,几欲把牙咬碎。   苏氏冷笑,“那殿下何不动手?”   李承乾恨恨地扬起手。   苏氏见状脖子扬地更高。   李承乾最终还是把手放下,便是这个女人他已然恨之入骨,厌恶彻底,但他的礼教仍让他干不来打女人这种事。   李承乾松了手。   苏氏身体落回了床榻,她狼狈地趴在床边,大口大口地喘气。   李承乾垂眸冷然地看着她,“再作下去,你我都玩完。”   “抱歉,我不懂殿下的意思。”苏氏装糊涂道。   “柠樱,你怎么会变成这副不可理喻的样子?以前的你多温婉柔和,贤德端方;再看看现在的你,真有辱你们苏家的门楣。你便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该想想你的父亲兄弟姊妹。你不好了,莫非也好拉着他们一起不好?”李承乾双眼喷火,但对这个女人他又有些无可奈何,想她死,却又不能真下手让她去死。   苏氏立刻抬眼瞪李承乾:“你少拿我的家人威胁我。我连死都不怕,还会在乎其它?人死了,尘事皆云烟,喝一碗孟婆汤,谁记得谁!”   “你这样的人还配合孟婆汤投胎传世,该下十八层地狱。”   “便是下地狱,你我夫妻一场,我也会拉着你一起下去。殿下你这般负我,遭此报应也应当。”苏氏便是全身无力,还是挺直了脊梁,坐起身来。她直视着李承乾的眼睛,回视着李承乾看她的每一眼。   “恶妇!”李承乾面目狰狞。   苏氏嗤笑,表情冷冷地,对于李承乾这套威胁她早已经不怕了。诚如之前所言,她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可怕呢。   搁在平时,李承乾必然懒得在与苏氏继续同留在一间屋内,但今天还有话没说完,他总要把该说的东西都说了才行。   “奉劝你这段时日老实些,兕子在查你。”李承乾道。   “她查我?为什么?”苏氏不解地看向李承乾。   李承乾眯着眼,紧盯着苏氏,“你先告诉我,上巳节那日推兕子坠崖的人是不是你?”   苏氏怔住,转而一脸苦楚地嗤笑,“你就这么想我?也对,我在你眼里早就是无可救药的恶妇,推你妹妹坠崖,的确像是我能干出的事。”   李承乾听她此言,知此事应该不是她,心里稍稍松口气,转即嘱咐苏氏今后与于奉的来往少些。   “没想到她连于奉都查。”苏氏沉眉,已然意识到自己陷入了麻烦。   “于奉算个什么,她已经在怀疑是你自己故意滑倒,弄掉了腹中的胎儿。你就作孽吧!”李承乾想到那个没出世的孩子,心里就更恨,对这个女人他真的恨到骨头里,甚至想一口一口地把她撕碎,对其挫骨扬灰。   苏氏冷笑,“我作孽?比起你来,我这点东西算什么,大家彼此彼此,谁都别说谁。”   “苏氏,你找死!”李承乾再忍不了了,他可是堂堂大唐的太子,却被这个阴险的女人挟持住,怎能不气。李承乾指着苏氏的鼻尖,狠咬着牙感慨真该把她杀了。   “但你却不敢,我死了,你的秘密就会公之于众,在圣人跟前你便彻底毁了,再没抬头之日。”   李承乾无奈地咬牙:“苏氏,早晚——”我会杀了你!   苏氏看一眼李承乾,嘴角扯起意味不明地复杂笑容。待李承乾对她再三警告要防着兕子调查后,苏氏眼见着李承乾离开。一直目送,直至他身影消失不见很久,苏氏整个人才垮下来,瘫软在床上。   待她的大侍女巧儿进门之时,苏氏的脸上早已盖满了泪水。   巧儿用帕子轻轻地给苏氏拭泪,心疼道:“这又是何必,您明明——”   “住嘴。”   巧儿不再言语,默默伺候苏氏躺下后,便听苏氏对她吩咐,要她尽快传消息给于奉,让于奉不必再来东宫。   巧儿得令离开,不久之后,她便慌忙地跑回来,跪在苏氏跟前急急道:“可不好了,公主已经把于侍监抓起来了。”   “什么时候的事?”苏氏顿然坐起身来。   巧儿:“一个时辰前,该是殿下从立政殿回来那会儿。”   苏氏晃了晃身子,最终被巧儿搀扶,身子靠在了隐嚢上,“这兕子到底要干什么。”   “会不会真如殿下所言,她已经发现真相了?”巧儿表情慌张不已。   苏氏咳嗽了一声,揉了揉刚才被李承乾勒红了的脖子。她瞪一眼巧儿,要她不必再多说,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便真的就算没发生了。   “可是——”   “没有可是,不要再提此事!”苏氏紧蹙眉,很不想回忆那天的情况。“她没有证据,我们不必心虚。”   苏氏躺好,闭上了眼,眼前却总是闪过同一个令她惊悚的画面。苏氏便睁着眼,随即想到了李承乾,眼角的泪就顺着太阳穴滑到了耳际。湿乎乎的很难受,但苏氏一点都不想去擦,这是她活该。   屋子里安静片刻之后,门外突然有人传话说晋阳公主到了。   苏氏一愣,随即不及她反应,就见李明达穿着一身翠衣迈着明快的步伐进屋。   苏氏坐起身来,擦了擦眼角,然后满脸温柔地冲李明达伸手,“兕子,你怎么来了,快到我身边来。”   李明达走到苏氏身边,却保持了一丈的距离,对于苏氏的伸手招呼,她冷着脸没有回应。   苏氏尴尬了下,讪讪地收手,然后温和地笑着问李明达是不是心情不好。   “到底怎么了,我们家的宝贝兕子到底是在哪儿受了委屈,和嫂子说,嫂子看看能不能帮你出气。”   李明达趁机仔细观察了苏氏的神态,这真是苏氏身上最可怕的一点。至今看来,李明达都觉得她微笑的表情看起来没有多大破绽,是那么真诚。这说明什么,苏氏在撒谎这方面极为熟练,已经到了会刻意掩盖自己的情绪以至于以假乱真的地步。   李明达却没有闲心继续和苏氏打太极,她当即坐了下来,还是冷冷对着苏氏。   “想来大哥已经和嫂子说过了,我在查坠崖的事。而今查到了于奉身上,也查到了嫂子身上,我还亲自质问过大哥,不过他倒是很护着嫂子,我反被嫌弃被骂了回来。”   “是么。”苏氏心头一震。兕子刚刚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正中她目前所知的情况。如果不是她十分确定这寝殿四周都是自己的人,苏氏真怀疑李明达刚刚就在屋外偷听了她的讲话。   “刚在立政殿,我送走大哥后,就睡了一觉,做了个噩梦,发得满头是汗。但醒来后仔细想想,我做的却不是噩梦。”   苏氏愣了下,然后好笑道:“还说不是噩梦,你头上都发汗了,能是什么,难不成你想把它算成美梦?”   “非噩梦,也非美梦,因为它根本就不是梦,是我恢复记忆了。”   李明达的目光像一把利剑射向苏氏,此刻苏氏还没有反应过来,面容上还是一副礼节性地微笑。缓了片刻之后,这笑容才在她脸上垮掉,换成了疑惑、恐慌和强装镇定。   李明达:“噩梦算什么,这有比噩梦还要惊恐的现实。” 第31章 大唐晋阳公主   苏氏的泪珠一颗颗地涌出,滑过脸颊,滴落在她手背上,她半睁着眼,目不斜视,却至始至终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这种哭相看起来有些绝望,也几分恐怖。   李明达看苏氏如此,心里不自觉的就发酸,睫毛微微打颤。   不知为何,一些年幼时的回忆,便横冲直撞地涌现在她的脑海中。   苏氏长她十四岁,自她记事起就是她的长嫂。因长孙皇后去世早,苏氏又受了长乐公主的嘱托,对李明达和李惠安可谓是百般照顾,躬亲问候,真仿若亲母一般。当年苏氏进宫后五年无所出,李明达虽年幼,但慧敏机灵地她,深知长嫂的苦楚。故曾拉着李惠安的小手,私下里一起找苏氏发誓,以后一定待苏氏若母亲一般敬重。便是苏氏没有孩子,她们姊妹以后一定也会像孩子一样孝敬苏氏。   苏氏当时感动地热泪盈眶,抱着她们姊妹又笑又哭,开心的不得了。后来再一年,苏氏便诞下嫡子李厥,姊妹们都喜气洋洋为她高兴。苏氏因此还特意设宴单独款待了她们姊妹,闹得一团和乐。   时隔多年,直至月前,李明达都觉得她们情状母女的姑嫂关系一直很好。又或许这只是她单方面觉得好而已,不然也不会今天这样的对峙。   苏氏垂泪够了,转而目光停滞一下,看着李明达,“你想起多少?”   李明达了然苏氏对自己恢复记忆一事有所怀疑,遂直接开口道:“我知道是你推我下了悬崖。”   苏氏垂下眼眸,沉默。   李明达也不言语,只是安静的看着苏氏,她知道苏氏不会一直沉默下去,肯定会给她一个答复。   半晌之后,苏氏攥着衣角的手越发颤抖,嘴角也抿得越来越紧。最后她终于忍到边缘,猛然张口道:“当时情急,并非有意,你我争执之时,难免互相推搡,却没想到……是有我的一些不对,但这件事,却是你自己害了你自己。”   “是你自己害了你自己。”苏氏有重复了一遍,这一次说话音量高一些。   “嫂子便是认了,上巳节那日,你也在山上,而且和我起了争执。”李明达其实根本没有恢复记忆。她只是先前紧随着李承乾回了东宫,动用了李世民的令牌不准侍卫通告,然后就站在显德殿外墙边等了半晌,将李承乾和苏氏的对话全盘听进耳里。   尽管苏氏没有跟大哥承认,她当日在断崖推了自己。但从苏氏的话语里,李明达能明显确认她当时就在现场,而且真的去见了李恪,加之于奉在旁辅佐,以及李惠安的证词,苏氏肯定难逃干系。遂李明达判断,苏氏是在对大哥撒谎。   苏氏终于反应过来,回瞪李明达,“你在诈我?”   “也不算诈,我还知道很多。比如嫂子当时和我在悬崖上争吵,内侍监于奉和你的大侍女巧儿躲在一边偷看。”李明达阐述道。   苏氏怔了下,转而蹙眉躲闪掉了李明达的目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是你那天多事,非要争论个黑白,但这世间哪有那么多事黑白清楚?就比如你大哥,你真以为他是个人人称颂的好太子?”   李明达蹙眉,对于苏氏这种推卸责任的话很反感,“我们现在说你犯的事,扯我大哥做什么。至少我坠崖的时候,他人在离我们几十里远的曲江池,陪着阿耶宴众官,干的是正事。而你却男扮女装,厮混出宫,想要趁机私会我三哥。”   苏氏冷笑:“你可真是个好妹妹,到底要帮着自家大哥说话。我算什么,不过是个外姓人,斗不过你们皇亲贵族!但兕子,我奉劝你一句,可千万不要以为你大哥是什么正人君子。”   “嫂子不提那日的事,偏偏提我大哥,可是为自己所犯下的罪恶而感心虚,故意规避?”   苏氏捂着肚子讥笑几声,“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好怕。倒是你,年纪还小,尚不知人心丑陋和险恶。有些话本不该对你说,但嫂子以后恐怕是没机会了,倒要好好告诉你,你大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何不先讲讲上巳节那天的经过,我再听嫂子如何抱怨我大哥。”   苏氏:“经过?你不是了解了么?我女扮男装,让于奉带我出宫,就是为了见吴王。你们猜的都不错,我去见他的目的,便是想叙旧情,可惜人家不给面子,偏偏还被你给瞧着了。你待吴王走后,就追过来和我理论,对我百般纠缠,我无脸面对你,便欲跳崖,你拉着我不许。互相拉扯之间,我甩开你的手臂,令你失足落了悬崖。这是我的错。”   苏氏的交代简洁明了,看似很坦白。但她所述的经过,显然跟现场所发现的一样证据对不上。而关于奉那边,祁常侍谋杀绿荷、秀梅和侍卫郑伦的事,都有待进一步证实。水很浑,并非苏氏这三言两语就能说清了。   “悬崖边的石缝里,有我绢帕上的料子。如果帕子只是随便丢弃,布料是不可能被刮进那么深的石缝中。我坠崖的时候,若真如你所言是干脆利落了下去,那这碎掉的帕子又如何解释?”李明达命田邯缮将碎布料拿给苏氏看,“嫂子也说了,你而今根本逃脱不了干系,与其推卸责任,倒不如坦白一些,干脆利落。”   苏氏怔了下,然后无奈地笑了笑,“果然不愧是我聪明的兕子妹妹,观察细致入微,想瞒你都瞒不了。说实话,我还真以为你会念在往日的情分上,对我稍微手下留情,却没想到你真是个铁面。”   “留情?不可能。嫂子眼见我落崖时,可曾念过情分?这之后明知我查案,却利用惠安扰乱我的时候,又可曾念过情分?你不念,我会不念,你念了,我也不会念。错了就是错了,要受惩罚。”   苏氏怔了下,她闭上眼,认命一般叹口气。   “那日与你争执,我确实无心,眼见你身子倾倒,我去拉你,刚巧一手抓着你的帕子,另一手拽住了你的手腕。确实是想救你,但后来我趴在悬崖上抓着你的手,眼看着你瞅我的那双黑漆漆眼,透着精明伶俐。我忽然怕了,怕把你救上来之后,你告诉圣人……兕子,我不能冒这个险,只有你死了才最安全。”苏氏的胸口艰难的起伏,喘着气。回忆当时,她也很痛苦。   “你福大,坠崖后竟没死,当真的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我一直自责难受不已,听此消息也便认命了,等着受罚。后来听闻你失忆了,对于那天的事什么都记不起来。我便想这是老天爷给我的一次机会,让我重活,我该好好珍惜。可终究,是逃不过。”   苏氏用她哭红的双眼看着李明达,嘴角却拉起,微微笑起来。   “兕子,是嫂子对不起你,嫂子就把这条命给你吧。愿你以后千万别如我一般,会找个如意郎君,白头偕老,甜蜜一生。”   李明达蹙眉,“嫂子和大哥之间,到底为何?”   李明达之前听闻苏氏和李承乾对话的时候,就觉得哪里不对。而且大哥对于苏氏私下去见李恪的反应,也很奇怪。   “便也不怕告诉你,你大哥他的癖好很特别。这辈子我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应召入宫做了他的太子妃。我便是嫁给一个田舍汉,日子也该会比如今过得幸福。这守活寡当真不如守寡更自在。便是因他折磨我,不让我好过,我才想不让他好过。”苏氏自嘲地冷笑道。   “守活寡?”李明达何曾聪慧,从苏氏的话里自然通晓一些东西,“可你和大哥已有了厥卿了。”   苏氏闻此言,冷笑数声,“是有,六年三次,能等来一个孩子,倒真不易。起初大婚的时候,我以为他身体有疾,便不想逼他,只一心想法子帮他调理身体,暗中寻医问药,处处小心翼翼,就怕伤了他男人的面子。便是后来生下厥卿后,我还是待他如故,一心一意。直到去年,我一次无意间游走后花园,见了不该见的脏事,才知道他不是不行,只是对我不感兴趣。   这些年他假装喝药,假装待我好,哄弄我,说心悦我,原来都是骗我的。你知道他跟他身边那个的贱奴怎么说我么?他说他每一次碰我,哪怕是拉我一下手,都觉得恶心。他说对他而言,这世间最美的好人是那个贱奴,而我在他眼里连一坨屎都不如!”   苏氏说到“屎”字,咬牙切齿,浑身战栗发抖,可见她多愤怒憎恨。   李明达听了之后很震惊,这件事令她一时半会儿有些反应不来,此刻她便也不好插嘴评判。若大哥负她了,确实是大哥的错,但她若因此就理直气壮地却陷害别人,却不可原谅。李明达深知很多事情苏氏都没有交代,比如祁常侍一事,为何起初看起来是针对高阳公主。还有转嫁诬陷李惠安的事,都让人觉得不齿。   “兕子,你若以为你大哥就犯下这点小事,就大错特错了,他还有更大的一桩事,大到他明知道我出宫去见了吴王,还得忍着他头上那抹绿,不敢摘掉。”苏氏说罢就觉得好笑,咯咯笑起来,面容很是狰狞。   李明达冷冷看一眼苏氏,却并没有从她的表情里读到复仇的爽快。苏氏正深陷痛苦之中,更以疯狂地痛苦相报。她解救不了自己,便拉着所有人跟她一起坠入深渊。 第32章 大唐晋阳公主   李明达正欲问苏氏所言另一桩大事为何事,寝殿的门突然被踹开了。   李承乾风风火火地进门,瞪一眼李明达,转头拉住苏氏的胳膊,问她说什么没有。   苏氏冷笑:“倒是你来得巧,快说了,还没来得及说。”   李承乾一把把苏氏推到床上,狠咬着牙维持语气镇定,叫人照顾好苏氏。转而他冲到李明达跟前,对其喝令道:“跟我出来。”   随即便背着手,大迈步出门。   李明达看一眼苏氏。   苏氏便对李明达苦苦地温柔一笑,“去吧,你大哥的脾气你清楚。你们兄妹之间不是一向亲厚么,你有什么话去问你大哥正好就清楚了,我这里便没什么可说,要杀要剐随你决断。”   “那你腹中刚刚打掉的胎儿呢?不是大哥又是谁的?”李明达问。   苏氏嗤笑,“自然是你大哥的,不然这深宫之中,我还能和谁生去?休要再提此事,想着我便觉得恶心。这孩子是孽种,要不得,滑掉了一点都不可惜。”   李明达欲再问,便有太子跟前的太监过来催促。   李明达只好离开。   李承乾正满身怒气地负手站在院中央。   李明达单单看他的背影,就知道李承乾此刻正在盛怒之下,不好招惹。   “你怎会突然来我东宫,却不知会一声。兕子,你仗着又阿耶的宠爱,越发骄纵不可一世,连我东宫都已不被你看在眼里了。”   “大哥是真心想骂我骄纵,还是恼恨自己做的坏事被我发现,才气急败坏?”李明达反问。   李承乾怔了下,眯着眼看李明达。他这个十九妹,真是越发地‘善解人意’了。   “你而今就给我个准话,这件事你能不能不插手?”   李明达从腰间取出令牌,抬高手举到李承乾眼前。意再告诉李承乾,这件事已经抵达天听,下了令牌,覆水难收了。   李承乾的目光顿然凝结成冰,寒冷异常。   “兕子,你这是要把大哥往死路上逼。”李承乾默了许久之后,带着怒火缓缓地叹气,“这段日子,本来……算了,你还是回去吧。你嫂子的事,你爱怎么说怎么说,总归是她错了。”   李明达看着李承乾颓然转身的背影,有些萧索,心情更是复杂难说。   “嫂子说大哥有更大的一桩事。”李明达盯着李承乾的背影,忙道。   在面对自己的大哥时,她还是希望能当场把事情说清楚。   “听她胡说,你爱信就信。”李承乾头也不回,摔下这句话便迈着大步匆匆回殿。   李明达反倒是有些担心苏氏的安全,当即传了两名太医,令其片刻后前去给苏氏诊脉。至少有外人在,苏氏应该还算安全。   苏氏已然坦白,她要查的都快查到了,此事该就可以了了,可李明达的心偏偏悬得更厉害。她不知道这些事情告知李世民的结果会如何,那是她的大哥大嫂,所有情况都是经过她的手调查,要说她只论对错,一点亲情都不顾,又怎么可能。   李明达回房,一个人坐在窗边发呆。   这时候常山公主突然在窗户那边冒头,冲李明达吐了下舌头。   李明达吓了一跳,定睛见是她,有点懵,“你什么时候来这?”   常山公主李玉敏笑嘻嘻地理了理自己的鬓角,然后打个哈欠道,“早来了,听说你去了东宫,我就在附近转悠,然后转一转发现这太阳好,坐了会儿,谁知睡着了。”   怪不得刚刚没有听到脚步声,只感觉忽然似有东西动,本还以为是窗外树枝摇曳,没想到竟是一人在自己窗下。李明达探头往窗外左右看,没见再有别人,便笑骂李玉敏,“疯丫头,你又不带侍女,快进屋来。”   李玉敏随即撸起袖子,然后手撑着窗台,就跳了上来,转而就踩着临窗的桌子,继续跳下地。   李明达偏身躲了一下,然后无奈地去点李玉敏的脑袋,“叫你进来是从正门,你又跳窗。得幸在我这,被阿耶瞧见了,你又要被骂。”   李玉敏也不辩驳,就对李明达嘿嘿笑。   “十九姐怎么了?看你发呆失神的样儿,一定是有事儿愁。不如跟妹妹说说,我帮你排忧解难。一拳上去,把欺负你的那些人打个乌眼青,那才叫解气呢。”李玉敏说着,就不客气的坐了下来,抓一把桌上的瓜子磕起来。   玉敏平常没长辈的时候,就爱这样随便,提醒她几次也不改,李明达也便懒得说她。总归她懂些分寸,故对外倒没有如此。便就当是姊妹间都是随意相处,李明达遂也不拘着她了。   “欺负我的人你可得罪不起,好好吃你的东西。”李明达又抓了一把花生送到玉敏跟前。   玉敏乐了,扒着边吃边说她这里的果子味道就是好,吃起来特别香。   “今儿怎么没找惠安玩,跑这来了?”李明达问。   “二十一妹要学写字,不爱搭理我,我才找十九姐。你有事?那就忙去,我在这闹一闹就走。”玉敏大气地笑道。   李明达点头,随李玉敏自己其玩。她则如刚才那般,继续坐在窗边,看似在安静地发呆,实则脑子里正在一遍遍捋着这段日子所发生的一切。   田邯缮凑过来小声跟李明达道:“于奉一个字都不说。”   “料到了,你去尚食局找个小宫女过来,名唤小绿的,一会儿你就带着她这般做……”   这宫女小绿,乃是前些日子她偶然在尚食局附近路过,远远地瞧了一眼,发现其长相与太子妃竟有几分神似,若是换了身打扮,只怕更为相像。当时有宫女喊她,李明达就顺便记住了她的名了。   李明达对田邯缮吩咐完,转而又去瞧李玉敏,问她玩闹够了没有,让她玩够了就先回去。   “噢,对,我今天来是有正事要和十九姐说的,差点忘了。”李玉敏快速咀嚼,消平了她鼓起的两腮,忙道。   “若不急就回头说,我当下有要紧的事。”   李玉敏怔了下,红着脸点了点头,这就笑着跟李明达告辞,然后拉小声音跟李明达撒娇道:“那妹妹就过两天再来找姐姐。”   李明达送走李玉敏之后,便要亲自去瞧于奉那边的情况。程处弼正在殿外守卫,见到李明达后,眼睛一滞。   程处弼随即改变心意,垂首决计不说了。不想晋阳公主三两步走到她面前来,让他有话便言。   程处弼心里打个寒颤,心料这晋阳公主倒真是厉害,竟会读心一般,立刻就看破了他的心思。   “此处说话倒有些不合适。”程处弼小声道。   李明达让程处弼随她一同走,到了内侍省的小牢房,李明达便带着程处弼和田邯缮先进,在监审室没人之处,李明达方让程处弼回话。   程处弼踌躇不知该不该开口,面色有点为难。   “程侍卫什么时候这般优柔寡断了?”   “公主如若保证不会追究,属下方敢言。”   “好,我给你这个保证。”李明达干脆道。   程处弼:“有人让我带话给公主,这案子不能再查下去了,此刻得了起初所要,便刚刚好,深了难以收拾,只怕会令公主悔不当初。”   “什么人?”李明达目光凌厉地看着程处弼,立刻质问。   程处弼闷声垂头,不语一言。   李明达瞪他一眼,意欲再发威。便见程处弼跪地,任由李明达惩罚。于友他不能不义,于上级他又不能不忠。遂在这样的关头,他唯有选择自己受罚方能两全。   “你倒是刚烈,比你父亲更甚。”李明达无奈地笑了,让他起身。这样的人才,她怎可能忍心去罚他。   “你这个朋友的忠告我收到了,但未必会听。”李明达随口叹一句,便背着手在案后坐了下来,随即便有侍卫将于奉带了归来,令其跪在地上受审。   于奉显然受了很大的刺激,身体不停地哆嗦。他看到李明达后,便苦苦哀求,求她不要伤害太子妃,放了太子妃一码。   程处弼不解地皱眉,狐疑地打量于奉的反应,心下纳闷至极。之前他陪同田邯缮去内侍省抓人的时候,这于奉可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你打死我也不说’的样子,怎么而今忽然就放松戒备,怕成这副样子?   程处弼随即看向李明达,见她摆出一副威势赫赫十分自信的模样,心下便估量这可能是晋阳公主耍了什么巧妙地法子,在逼于奉招供。   李明达只冷眼看着,漠然不语一言。   她此般情状倒更加让于奉觉得事情不可扭转,急忙表示是自己推了公主下崖,跟太子妃没关系。   “你喊着我来,就为了撒这种无聊的谎给我?苏氏早已经认下是她了,你而今这话倒真可笑。她罪孽深重,从我的事,到祁常侍,衡山公主,还有故意将嫌疑引向高阳公主的种种,都不可饶恕。”   “奴请罪,不该乱言,但请贵主再给奴一次解释的机会。太子妃当日并非有意推贵主下去,确是争吵之中无意的甩手。至于见死不救,她能怎么办,她是个可怜人,一直在东宫遭受百般折磨。当时争执时。贵主咄咄逼人,她也是吓怕了,为了保护自己才会有了一念之恶。但除了这件事,剩下的事真都是奴所为,太子妃并不知情!   奴与太子妃早年便已经相识,那时还是在安州苏府。太子妃宅心仁厚,见奴命苦,便对奴极好,甚至好心帮奴恢复了良籍。只可惜奴命不好,被家人算计,最终被送进宫里做了太监。奴初在宫的那段日子百般受辱,便心灰意冷生了死意,是太子妃几番救奴的性命。奴也便是从那时起,发誓至死效忠太子妃,报其恩情。”   于奉生怕李明达不信他,才连忙把他和苏氏结识地过往都讲清楚,便是希望李明达能明白,他是真肯为太子妃做尽恶事,而不顾性命之人。   “你的意思,祁常侍杀人案,由你从中挑唆?”李明达问。   于奉应承,“当时听闻贵主苏醒,且对当初坠崖一事想不起来,奴便料想贵主一定会对此事追究真相。于是就想闹出一件事,转移贵主的注意,让贵主怀疑到别人身上去。   当年祁常侍落难,奴见他可怜,便想起曾经的自己,顺手搭救了他一下。而今时机到了,他正好得用,遂几次递了消息给他,暗示他这次正是他复仇的好机会。   却没想此事最后被贵主查个水落石出,并没能引向高阳公主,反倒把祁常侍搭了进去。至于祁常侍衣柜里的那方兰花手帕,是奴所放。奴当时知道贵主缉拿了祁常侍之后,便担心事情败露,遂塞了二十一公主帕子,扰乱贵主的视线。”   于奉接着还解释,他当日目击太子妃推李明达下崖后,便送走了太子妃,随即折回来及时捡走了残留在悬崖上碎手帕,目的就是让人以为晋阳公主是意外坠崖。结果却刚巧碰到李惠安来了,于奉便躲了起来,随即看到李惠安趴在悬崖处哭喊,并把手里的帕子弄掉了山崖。那时候于奉便注意到,李惠安的帕子与自己所捡的碎帕一模一样。   本是一闪而过的念头,但后来到祁常侍出事后,于奉因为担心太子妃和自己暴露,自然就想到了利用这一点。而刚好太子妃那里有一方二十一公主以前落下的帕子,于奉便趁此时机塞把帕子随便塞进了到祁常侍衣柜里的一件衣服中。于奉做这些举动,正如他所言,就是为了混乱李明达的调查视线,想把这件事糊弄过去。但万没有想到,晋阳公主是个异常聪颖厉害之人,如此复杂的涉及,她却能层层剥茧,最终还是查到了他身上。   李明达还要知道更多的真相,遂有意引导于奉。   “但你坦白这些,却不能减轻苏氏身上的罪孽,就算她失手令我坠崖一事可以体谅,她害死皇嗣,私会情郎,每一件都足够她死一次,皆不可饶恕。”   “吴王并非是她的情郎,她那日去见他,不过是心烦为了赌气,为了做些什么以平衡太子对她犯下的恶。与其说私会,倒不如说她更像是故意在气太子。   至于那个流产掉的孩子,她如何能忍得下?那是太子殿下前两月喝酒喝醉了,把太子妃误认了别人,强迫她……任哪个女人会忍得了自己男人叫一宿别人的名字,对自己发泄,结果还因此怀了孩子?”于奉越说,唇斗得越厉害。   “太子殿下便是高贵出身,也不该这般不把女人当人看!再说太子妃也是出身名门,当配得上他。当年在安州,她是当地所有贵族子弟最向往的佳人良配,个个待她若菩萨一般瞻仰。但到了这太极宫内,却要日日年年受到这样的摧残,何其不公。谁不是人,谁不想好好活着,可这偌大的深宫可曾给她一点喘息的机会?”   于奉说罢,泪如雨下,便对李明达不住地磕头。他虽不了解晋阳公主,但早有耳闻公主品德端方,为人正直且内心仁善。他相信公主只要有一点点的悲悯之心,在这件事情上,就一定不会把太子妃置于那般残忍的下场。   于奉依旧连连磕头,恳求李明达帮忙求情,减轻对太子妃的刑罚。   “我知你在包庇他,有些事非你一人可为,必该是你二人合谋所致。然有些事实我也听清楚了,错的就是错的,他该受到惩罚,同样你们也要承担你们恶行所犯下的恶果。”李明达说罢,便摆摆手,打发人将于奉带下去。   于奉不肯走,趴在地上恳求李明达帮忙求情,“请贵主一定要帮忙陈清太子妃的苦楚,她便是做了坏事,也非大恶之人,实不该受到剐刑!便是死,求您也给她一个留全尸,给她一个安详的死法,她这辈子已经够苦了,真不该受此罪啊!”   于奉哭得鼻涕横流,悲愤至极,最终还是被侍卫使了大力硬拖了下去。   李明达端坐在案后,听着于奉凄惨的求情声,面冷至极。   半晌之后,程处弼见晋阳公主还是如此,遂看向了其身边的大太监田邯缮。   田邯缮挤眼睛示意给程处弼,表示他也不敢出声招惹。她家公主很少有这般酷冷难以相处的模样,可见是被于奉先前所言的那些话给惊到了。而且田邯缮也清楚,此刻他们公主心里在想什么。同是女人,必定有些感同身受。太子身上的这种事,于女人来说确实是个折磨。而太子毕竟是太子,身份尊贵,这种事就算送到圣人跟前,所受最大的惩罚却不过是几声训斥,几通收拾,再不能过了。反倒是太子妃的作为,只怕会地位不保,且必定会受到很严厉的惩处。   程处弼看着犯难的晋阳公主,也理解,遂决定保持默不作声,只等着贵主吩咐便是。   “程侍卫,都记下来,由你回禀圣人。”李明达深吸口气,便缓缓地起身,转即又告诉田邯缮,把先前调查整理出来的东西都一并给程处弼。随后,李明达便摆驾回立政殿。   李明达刚回,就看见了李恪。   李恪刚跟李世民请罪出来,瞧见李明达,微微颔首,算是招呼了一声,便打算走。   李明达轻浅回礼之后,也没有再多言语,目送李恪离开。   过了会儿,李明达便听到李恪再和程处弼说话。   当听到程处弼说案子要结了的时候,李恪默了会儿,才道:“其实太子妃那日不止哭了,临离别时我劝她想开,以后切勿如此冲动,她和我说了一句话,但我之前没对十九妹说。”   程处弼:“说了什么?”   “火炎昆冈;玉石俱焚。” 第33章 大唐晋阳公主   “此事你不必跟兕子说,免得她受怕。我也不想再掺进东宫的事里,明日便启程回安州。”李恪道。   程处弼:“人呢,你不再找了?”   “旧事未完,新事添乱。再言,他本不愿理会我,一时半刻只怕劝不动,圣人刚又狠骂了我一顿,叫我尽早回去,哪还有空。”李恪无奈地叹一声,便和程处弼作别。   程处弼恭送走吴王后,停滞了半晌,才悠长地叹了一口气,似有很多愁绪无从发泄。   “火炎昆冈;玉石俱焚。”   李明达在脑子里过了两遍这句话,再想苏氏先前对她欲言又止的那桩大事,可能是大哥的要害。李明达能感觉出来,当时苏氏并非是真想说,她只是开口露一下,或许是早知道他大哥就在门外。   一个女人能掌握一个男人多大的把柄,会令对方对她如此屈从。更何况对方是太子,身份高贵,大权在握,与其斗谈何容易。还有大哥,为何一定要保她?   “程处弼把于奉的证供交上去了么?”李明达问。   田邯缮忙告退去问询,随后他躬身进门,对李明达道:“是。”   李明达虽然早有准备,但忽听田邯缮的应承,仿若一锤子敲在心上,咚的一下很难受。想到一贯宠爱自己的大哥,想到曾经一直感情要好的大嫂,再想到而今所查的真相,李明达忽然觉得自己这一摔,眼耳鼻虽然更好用了,但却看到了太多的丑恶。不过真相从不会因为她的知晓与不知晓而改变,所以她倒并不后悔老天爷赋予她的这个特别的能耐。   李明达微微缩肩,绷着身子,想着今天该会有阿耶的传唤,然而她等到天黑,也不曾听到正殿那边有任何脚步声过来。   李明达还一夜辗转反侧,至次日清晨。她方半躺着,靠在隐嚢上,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随后不久,李明达便听到了独属于李世民的稳健的脚步声,立刻惊坐起身。   门外头有方启瑞正询问守门的宫人,公主是否起身,得知没有后,李世民便就要率人离开。   “来人。”李明达立刻开口。   李世民离开的脚步声这才停了,转而大迈步越来越靠近自己的屋子。   见礼之后,李明达便被李世民拉着手坐了下来。李世民仔细观察李明达的神色,瞧她眼底乌青,便不悦地蹙眉。   “你一夜未睡?”   李明达笑着摇头,她刚才睡了一会儿,所以不算撒谎。   李世民无奈地瞪她一眼,便笑了,“好,就当你睡了。但你一会儿要谨遵圣命,再睡一觉,不到晌午不许醒。阿耶知道你心里惦记什么,放心,你大哥大嫂的事绝非是因你的调查阿耶才知道。早前就对他们夫妻关系不和的事就略有耳闻,不过一直因国事繁忙,并未细查。但此刻就算没有你查,阿耶早晚也会查。与其让外人知道咱们皇族的丑闻,阿耶倒要感谢你提早把这件事挖出来,省得咱们李氏皇族对外丢人了。你嫂子害你,罪不可恕,理当处置。你大哥包庇,同不可恕,我自会好生训他。”   李世民随即拍拍李明达的脑袋,要眼看着她躺下闭眼了,方离开。   出了门,李世民脸色便阴沉下来,着命人缉拿苏氏,将其囚禁于东海殿,令方启瑞监督,左青梅主审,详细查实苏氏过往所有不轨行止,而后上报给他。至于李承乾,李世民提起他便先叹口气,他回头看了一眼兕子的屋子,然后下意识的更加压低声音,让人即刻宣李承乾于甘露殿觐见。   李世民随后带人匆匆去了。   李明达起初闭着眼躺在榻上,随即翻了个身,背对着屋内侍候的宫人,未让任何人看得到她的脸。   是夜。   李世民并未归立政殿,李治在天大黑的时候回来; 。李明达听到脚步声,就停顿了手中的笔。听闻李治仔细询问宫人自己的情况,又不想打扰自己,李明达莫名觉着心暖。   左青梅是在三日后,才来立政殿和李世民回禀审问苏氏的情况。   “与公主所查并无分别,再问其它,一概不知。”   “可知太子因何包庇她?那桩大事又为何?”李世民问。   “她不说,逼急了,就冷笑说可能是太子念旧情。”左青梅道。   李世民眯起眼睛,想了想,便问左青梅可还问出什么其它可疑的事情没有。   左青梅摇头表示没有,“婢子用刑具吓她,却不敢逼急了,已然几番寻死,当下要人日夜看着才行。”   “倒是个烈性子,但这样的女子又怎会……”李世民皱眉,有几分不解,心下又有些后悔当初听了李承乾的央求,将这苏氏配给他。   李世民心里很清楚李承乾对于苏氏的包庇不合常理,但凡是个男人,都会十分愤怒于苏氏的所作所为。李承乾虽也恼了,但对外,他的态度还是太过温和,并没有太过责怪苏氏之意。而苏氏就更有意思了,话说半截,似在暗示李承乾有谋反之嫌,却又不挑明了,也像是在反过来在包庇李承乾。   这些都太不合情理。   “把苏亶叫来,让他见一见女儿。”李世民道。   ……   本以为让苏氏的父亲苏亶出马,苏氏总该有所动摇,便是拒不交代,也该露出一些破绽。   然苏亶对自己这个女儿也没办法,劝了又劝,最后只能挺着一把老骨头跪在李世民跟前,把头磕破了赔罪。   李世民至此恍然发现,他派人对苏氏的调查,其实是毫无进展的,所知的东西皆是兕子所调查的那些。看来想要有所突破,还得靠兕子才行。李世民越发觉得他的宝贝女儿颇有才干,犹若当年他年少有为,意气奋发之时。   这倒是好事,只可惜让这孩子去调查自家的丑事,令她小小年纪就看透了这些人心丑恶,难免有些残忍。但他李世民的女儿,又岂能和普通人家的小女儿作比,自然该是巾帼英雄,挑十个绝佳男儿都比不得她。   想到兕子,李世民的心情好了很多,随即征求左青梅的意见,便决定审问苏氏一事,还是交由李明达来处置。   午后,李明达见了苏氏,便立刻询问她那一桩大事为何。   苏氏却冷笑不应。半晌之后,见李明达仍耐着心思等他的答案,苏氏更觉得可笑,“傻丫头,你不会真以为我当初是真心想对你说?那一日不过是逗逗你。我都到而今这地步了,说与不说有何意思。你也不必白费心思。”   “你身处如此境地,还有心情耍嘴逗我,倒厉害。”李明达见苏氏态度强硬,知道她这些天来早已经适应左青梅的审问。而在审问这方面,李明达远不如左青梅厉害。她都不行,自己也没必要过多尝试。该换个方法,戳她的软肋,她一旦情绪激动可能就容易脱口了。   李明达思虑片刻,便去李世民跟前得了允准,令李承乾可以最后去探望一次苏氏。   李承乾自然是想见苏氏,他心里终究是有一些话要交代。苏氏人之将死,也同样有很多话要和李承乾告别。两人相见之时,屋内所有的宫人皆退下,未留一人。甚至在屋子周围的人也都退下了,只留着太子的人负责看守。   左青梅跟着李明达在东海殿的后墙处站着,十分不解贵主为何要给他们这样的机会。如此两个人说什么话她们都听不到,之后又该如何向圣人交代。   “嘘。”李明达用食指抵住唇,示意左青梅不要出声,然后使眼色看了下房顶。   左青梅愣了下,恍然间明白了,原来贵主还留了一手,在房顶安排人偷听。如此倒好,看起来四周无人,让太子和太子妃以为可以放心说话,又能听到这二人的言谈,知道的更多。   左青梅当即对李明达拱手表示佩服,转即又有些担心。   “东宫的侍卫们可都是高手,只怕我们的人蛰伏在梁上会被发现。”   “放心,我找的这个人谁都发现不了她偷听。”李明达说罢,便让左青梅不必再言,静等消息。   东海殿内。   李承乾背着手,他转眸环顾殿内的萧索,不住冷笑几声,转而流露一脸厌恶的样子看向苏氏。   “你作了这么多年,就为图这么个结果?”   苏氏跪坐在已经有些残破的草席上,却身姿端庄,谨守仪态,“殿下今日此来若只为笑话我,倒是可以出门离开了。”   “笑话你什么,我哪敢笑话你啊,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我咎由自取?殿下到这种时候了,还要脏水往别人身上泼?我现在已经是半个死人了,天不怕地不怕,殿下就不怕我把不该说的东西也说出去?”苏氏一脸桀骜不驯,偏头看李承乾。   “你真以为你知道的那点东西,能吓到我?你之所以知道,不过是我想让你知道。”李承乾薄唇扯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他随即蹲下来,面对着苏氏,一手捏着她的下巴,“瞧瞧我的太子妃,舍不得我,要我做她的陪葬。好啊,你就把你知道的都说出去,能陪你死,我倒是开心。”   “呸,你不配!”苏氏一巴掌打掉李承乾的手,她偏过头去不看李承乾,眼睛却忍不住红了,“这么多年,我在你跟前守活寡,受的罪还不够么,我死了你还不放过我?求你滚远点,哪怕是让我尸身丢在乱葬岗,我也不要和你葬在一起。”   李承乾收了手,脸色冷上加冷,鼻孔里哼出一抹轻嘲。   抹了半晌,苏氏方忍住泪,接着说道:“这么多年了,我始终不明白,你当初既然钟情我,跟圣人主动求取于我,为何待我进门之后,却又那般对我。你既然不喜欢我,又何必招惹我。我若不进宫,哪有而今这样的罪受,哪会……”   “哪会什么?哪会和三弟私通不成,未享男女欢愉?”李承乾冷言反问。   苏氏瞪他:“你还有脸说!”   “你有脸做,我怎么没脸说。你说我负你,你又何曾没有负我。新婚之夜,你一人在洞房喝多了酒,半醉在我怀里,本是粉面樱唇,惹人怜爱,勾得我欲与你欢好,可你张嘴喊了谁的名字,你可记得?”   苏氏怔住,看着李承乾。   李承乾冷笑,“堂堂大唐朝的太子,大婚之日,正欲火焚身之时,怀中心爱的女子却叫着自己兄弟的名字,会作何感受?查察之下,我方知你大婚前和李恪那点事。好,是我霸道求婚于你,未曾了解你心里早有了人,我可以等你把这个人忘了的时候,再重新接纳你。为了不伤及你的感情,为了让你回心转意。我假装不举喝药,忍着不与你同房,待你一心一意,就为等你的心主动回来的那天。可你呢,这么的多年,至始至终都没忘了他,从没有。”   苏氏双唇抖得厉害,整个人呆滞了,她呆呆地睁大眼,穿线的泪珠不停地奔涌而下。   “你在说什么……”   “说什么你听不见,耳朵聋了?我至今仍记得三弟出番那日的情境。你随我去送他,你的眼睛依依不舍得,几乎就没从他身上离开过。那时都过去六年了,你嫁给我六年了,肚子里还怀着我的儿子,你还是对他如故,你可知道你看他的每一眼,都像一把刀割在我心上。苏柠樱,我对你失望之极。”李承乾说这些话的时候,几乎把每个字都咬碎了才吐出来,“本以为有了孩子,我心下欢喜,以为你的心会安分一些。但我错了,错到骨头里。每次期望带来的失望,会令我忍不住想报复你。我不喜欢你了,苏柠樱,但我的心止不住的痛,唯有看着你和我一样痛,我的痛才能减轻一些,有种踏实感。”   苏氏白着脸,颤巍巍地抖着嘴唇:“那、那你和那个贱奴之间……”   “东宫侍卫宫人众多,我若真做苟且之事不想让你看见,你以为你会看得到?”   轰地一下,苏氏只觉得有一道巨雷从自己的脑子劈下来,让满耳都是嗡嗡声。   苏氏半张着嘴,眼睛睁到最大。她此刻心中百感交集,已然不知自己该哭还是该笑,她该是笑不出来了。   怎么会这样?太子殿下竟然一直喜欢她?   苏氏自嘲地轻呵一声,身体已然酸软到快无力支撑,双手撑着地面。她扯起嘴角,似笑非笑,眼泪哗哗不停地往地上掉落。   “那那前段日子你喝了酒,喊着别人的名字,也是对我的报复?”她哽噎地问。   “嗯。”   “李承乾,你有病!”苏氏忽然大吼道,然后几近疯狂地爬起来,扑倒李承乾怀里狠劲儿地捶打她,“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我心里有你,早就有你!”   “但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你了,”李承乾无情地离开苏氏,把她推回了草席上,他弯着腰,居高临下,冷漠一张脸,垂眸看了她许久,才用黯哑的声音道,“便带着我一起死,就用我给你的那个把柄。”   苏氏顿然崩溃,“哇”地一声不顾形象地嚎啕大哭。她心里有无尽的后悔,嘴里也不停地内疚喊着,是她害死了自己和太子之间的第二个孩子。   “是啊,我也没想到就那一次,我们会有第二个孩子,也没想到在我知道这孩子存在的时候,他已经死了。那天的事我是有些冲动,喊着别人的名字刺激你,只为图自己报复爽快。但你可记得,前一日你是怎么在于奉跟前,回忆你与三弟之间的旧情!我真是疯魔了,才会对你这样恶毒的女人心动。诚如你所言,若当年没有那一瞥,你我从不相见,也不曾发生过后来这些事该多好。”   “不,我现在不后悔了。”苏氏拼命地摇头。   “呵,这话若早些说,何至于到今天这地步。苏柠樱,你便是觉得我负你,也不该把过错加在我妹妹和无辜的孩子身上。事过了,妹妹安好,孩子已然没了,我仍第一想到的是保你。说你作孽的时候,我自己就在作孽!罢了,这就是孽缘。事已至此,过去的事不提也罢。”李承乾话毕,等了许久,见苏氏还在哭,偏头隐忍半晌,方从袖子里掏出一方帕子,丢给了苏氏。   苏氏看见帕子上所绣的漂亮的蝠纹,怔了下,“这是兕子绣给你的帕子?”   “她是个好孩子,奈何她却有个混账大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苏氏颔首道歉,已然泣不成声。   李承乾背对着苏氏,沉默许久之后,扭头漠然看她:“而今该说的都说了,便再无可言。你可还有话要留?” 第34章 大唐晋阳公主   苏氏哽噎许久,哆嗦着唇和舌头不清不楚的再一次忏悔道:“我对不起殿下。”   “倒羡慕你,说走就走了,厥卿却还需要人照顾。”李承乾冷冷看她,皱着眉,伸手为苏氏拭了脸上的泪,而后决绝地大迈步离开了东海殿。   “是我对不起你们父子,答应我,一定要好好活着,帮我照顾好他。”苏氏抓着李承乾的手,扑进他的怀里撕心裂肺般地痛哭。   这时侍卫穆胥塬进了殿,告知李承乾时候到了,“公主说不可再久了。”   “不——”苏氏在与李承乾分开的那一刻,绝望痛心到底,最后她失魂落魄地看着李承乾离去的背影,双臂伏于地上,哭得不能自已。   李明达怔了下,她根本没有派人去催李承乾,更没有限制过李承乾和苏氏要说多久的话。听着李承乾离去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李明达很快恢复理智。她立刻命令左青梅尽快带人看护住苏氏,以免其在情绪激动之下做出什么狠绝的事。至于李承乾,李明达便率田邯缮和程处弼在身边,远远地跟着他。   出了东海殿,再往南走约一炷香的时间,便可见金水河,此河乃是引渭水于玄武门入,分清明渠,河水潺潺,岸两边垂柳滔滔,风景如画,倒是一处赏的绝佳之所。   行至此处见没什么人,李承乾方放缓了脚步,厌烦地叹了一声气。他站在水榭附近,右手握拳狠狠地捶一下栏杆。   “贱妇无端惹是生非,竟害我至如今地步,我们的大计险些因她败露。当初我真不该被她那副温婉老实样给骗了,娶进东宫才知道她竟然是那么个刚烈脾气。”   “好在事情有挽回的余地,刚刚殿下和她分别时,我瞧她百般不舍,该是对殿下怀有很深的旧情。就冲这份情,她也不会把咱们的事泄露出去。”李承乾随身侍卫穆胥塬回道。   “回头给房驸马去个信,让他和公主都稳住了,这段日子能别张嘴就别张嘴。千万别上了兕子的套。这丫头我瞧着近日越发多管闲事,不好招惹。”   “是。”穆胥塬顿了下,忙进一步回话道:“殿下,但太子妃手里握着的那根刺我们还没有找到。”   “刺?有没有都不知道,保不齐她为了保命,胡编乱造故意恫吓我。”   “太子妃心思缜密,性子刚烈,倒不像是个没有准备之人。属下觉得这根刺一定在,而今紧要的就是要在她死之前,让她能主动说出这根刺是谁,然后给他拔掉。不然早晚还是祸患,苏氏一死,殿下的大事若真被这根刺捅破了,实在难收拾,搞不好就——”后面的话穆胥塬没有说,忌讳那个字。   李明达自然也猜得到穆胥塬要表达的意思,无非是事情败露,大家都没命,一起玩完。李明达思来想去,都觉得他们所谓的“大计”、“大事”,八成和谋反有关。   李明达不及继续深思,那边的李承乾又说话了。   “为得苏氏的同情,我这次可是连脸面都不顾了,好在骗过了那个蠢妇。这顿情深装得我自己都犯恶心。倒是多亏你记性好,把苏氏当年那些举止、眼神都记得清楚,不然我光靠‘深情’不编故事,还真难说服她。刚刚我一开口,苏氏那张脸惊得可真是太有趣了,一脸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对我的表情,还满怀愧疚地对我百般道歉。”李承乾嘴角露出一抹讥笑,“她就是惦记这份情,也该不会在最后捅我一刀。”   穆胥塬忙拱手敬佩地对李承乾道:“殿下英明。”   “早知当初就用这招,何必有现在的麻烦。而今只愿圣人那边能糊弄过去,不会耽搁我们的大计。”李承乾又一拳头捶了栏杆,方带着穆胥塬回了东宫。   程处弼此刻正陪着晋阳公主在大树下乘凉,是一脸懵,不知道今天公主为什么如此有有闲情逸致,看完了东海殿后身的高墙,转头又来看大树。   这是一棵梧桐树,树干粗壮,树枝参天,站在树下,只有斑驳的几缕阳光射下来,倒真是个好乘凉的地方。   但此处距离金水河有三十多丈的距离,因园子里花草树木茂密,是一点都瞧不见那边的情况,也不知太子往那边走是路过,还是会短暂逗留,随后说上几句话。   本来程处弼以为公主是要带着他们俩来偷听,却不曾想眼见着太子身影钻进园子里,公主竟然不追了。   程处弼动动眼珠,瞄向田邯缮。这太监倒是比他厉害,木然着一张脸,手拿拂尘,端端正正地站立,只看着前面的地面发呆,总之对于她家公主忽然站在树下的举动,他是一点都不好奇。程处弼又看向李明达,娇小的身影靠在树干上,头半扬着,眼睛盯着树叶,耳朵对着西南方,一脸认真地表情,也不知她是在冥思苦想什么,还是发现树叶上有什么东西。总之,神态十分凝重。   “走吧。”李明达道。   程处弼终于听到公主发话,便又瞄了一眼李明达。他是武将,平时不怎么擅长观察人,但今天连他都发现了,公主心情不大好。程处弼还发现,公主在东海殿后,还有眼前这棵梧桐树下,但凡发呆之时,面色都会渐渐沉重。   程处弼百思不得其解,但他是个侍卫,紧守本分就好,遂这些疑惑他只会烂到肚子里,一句不会多言。   李明达随即回了立政殿,听说李世民在,便想着该回禀一下。但李明达听得出殿内还有别人,遂不欲打扰,打算先回房稍后再来,不想迎面碰见方启瑞带人端着果点过来。   方启瑞行礼,“圣人刚刚还提起公主呢,公主这就来了。”   李明达遂只好同方启瑞进殿。   殿内聆听吩咐的人,竟是房遗直和尉迟宝琪。二人就并排列站在殿中央,一个拘谨,一个不卑不亢,分寸刚好。   “此事便你二人走一趟,查清缘由后立刻报与我。朝廷正值用人之际,便先紧着你们这些子弟,可都不许丢你们父亲的脸。”李世民见李明达进门,便快速吩咐完,便打发二人下去。   李明达没听到前话,不知是什么事,倒也不好奇。每天她父亲分派下去的国家大事太多了,哪容她一一去计较。   尉迟宝琪见到李明达,有些激动。偷偷瞄她一眼,嘴角微微上提,暗暗和李明达打了个招呼。不过公主就是公主,并未看他,直接把她无视过去了。   尉迟宝琪转而去瞄房遗直,这厮到底和自己不同,遂学着房遗直,乖乖地赶紧退下。   李世民看见李明达后,肃穆的脸上立刻浮起微笑,忙招呼她过来,问她可从苏氏那里再问到什么没有。   “我让大哥和她见了面,最后作别一下。”李明达道。   李世民立刻会意李明达的做法,赞其聪慧,让她继续往下说。   “多说了不合适,不说不安心。还是那句,没实证的事,不好开口乱讲。”李世民是她的父亲,却也是一国之君,所以在回报这方面,李明达觉得自己谨慎一些最好不过。   李世民愣了下,对李明达道:“此刻你我是父女,没有君王公主的身份。你胡乱讲,阿耶也就随便听听,不当真。”   李明达这才应承,把苏氏和李承乾在东海殿的对话复述给了李世民。这是李明达宣称派了人偷听的,还可以说一下,但李承乾在金水河与穆胥塬的话,李明达却是没办法复述。   李世民听后立刻痛骂苏氏不贤,李承乾痴蠢。“这叫什么事!一个太子,一个太子妃,好好地夫妻,非要闹得分崩离析互相折磨才甘心?”   李明达接着道:“阿耶,您说一个人要真对另一个人好,就比如阿耶宠我这般,总归能让人感觉得出来,对不对?为什么嫂子没察觉出来,闹出这么大的误会?”   李世民心下一沉,心底泛起一丝疑心。会不会是李承乾对苏氏的话只是哄骗,以他的头脑,该料到东海殿附近会隔墙有耳。若李承乾用情为假,那他如此费心的一番说辞,倒真耐人寻味。但刚刚听兕子复述李承乾之言,却有诸多细节可表其对苏氏的情深,听着又不像是假的。   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对了,我记得大哥身边好像有个侍卫叫穆胥塬,传闻说他记性很好,可过目不忘,厉害到连十年前他家门口那棵树上长几片叶子,他都记得清楚,是不是真的?”李明达接着对李世民道。   “过目不忘有些夸大,但穆胥塬的记性确实好过常人。”   经李明达这么一提醒,李世民恍然想到,那些细节李承乾完全可以从他的随身侍卫穆胥塬那里得到,稍微总结一下,杜撰编个深情的故事哄骗苏氏,也不是不可能。但若这个‘可能’真成立,便可以坐实李承乾身上确有秘密,且苏氏知情。而今苏氏落难,李承乾因怕苏氏嘴漏,便就如此大费周折地欺骗其感情,以图堵住她的嘴。   若真如此,李承乾的城府也太神了,而这件秘密只怕也是个令他也会震惊的事。   他的嫡长子,兕子的亲大哥。李世民预料到李承乾极有可能存谋反之心后,心顿然巨痛,也有此可想兕子若面对这样的真相会有多难受。这件事绝不能让兕子再深查下去,但这孩子只要在太极宫内,必然免不了想要关心她大哥的事。   李世民遂立刻想了个主意,对李明达嘱咐道:“你嫂子的事既然已经查明,咱们让她受到该有的惩罚便罢了。此事就到此为止,你大哥他虽伤心难过,但到底是一国太子,只要他心系国事,这些儿女情长终会过去。”   李明达点点头。   李世民见她安安静静,不表太多,心里更她疼,“其实阿耶不想让你看见这些家丑,遇见而今这境况却也没办法。你总要长大,要自己面对一些事情,阿耶便是帝王,也不可能处处护你周全,你该明白要时刻警惕,要自己保护自己的道理。   今你见了这些尔虞我诈,这些腌臜,是也该明白,人心有善有恶,本就如此,便是自家人也逃不过。   事来了,我们只要好好处置,也终究会过去,没什么了不得。如四季更迭,冬来花落了,总会有春来花再开的时候,懂么?”   “兕子明白。”李明达点头受教道。   李世民欣慰地笑,他的女儿总是如此聪慧,明达事理,一直不负他的宠爱。   “近来发生的事多,加之刚好你姑母来信说身子又不大好。我听闻安州有一灵安寺祈福特别灵验,便想你去一趟,一则替我大唐祈福;二则探望一下你姑母;三则也刚好去一去你身上的晦,保佑你日后平安顺遂,再不要有什么坠崖之类险事惹阿耶为你担心。”   李明达明白父亲的用心,一一点头应承,随后告退。   不久之后,李明达就在屋内听到正殿那边,李世民吩咐属下从即日起监察李承乾,并要他们每日将东宫所有异状全数上告。   次日,李明达听说苏氏自昨日起不吃不喝,便又去见了她。   苏氏目光涣散,蹲坐在前脚,谁都不看,谁都不理,便是听说李明达来了,不过是多眨眼几下,再无其她动作。   “一早圣人又让我审了她,想让她交代些和太子有关的事,却是一句不说,就这副样子。”左青梅对李明达小声道。   李明达点头,只留了田邯缮和左青梅,便驱走屋内闲杂人,对苏氏道:“我大哥他昨日骗了你。”   苏氏眼睛又动了动,忽然疯一般地冲过来,左青梅和田邯缮立刻拦住了她。   “你滚开,我不许任何人再说离间我们夫妻的话。圣人的处置为何还不下来?是我有意要杀公主,为何还不让我去死。”   “穆胥塬你知道么?”李明达接着道,“他身为大哥的贴身侍卫,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你可还记得?”   “你到底想说什么?”苏氏瞪李明达。   李明达:“嫂子何等聪慧,心里该清楚。”   苏氏渐渐冷静下来,坐在地上,哭笑不止,“兕子,我看你是恨透了我,想我不得好死,想让我死得不甘心再痛苦点,所以非要在我受刑之前,说这些话刺我。关于你大哥的事你就不要再说了,我信他对我用情至深,是我不好,误会了他,太过伤了他!我求你不要再挑唆我们之间的感情!   我真弄不懂了,他可是你亲大哥,你就不念一点亲情么,为什么我都认罪了你还要这么针对他?你难道弄不明白么,那天我说什么‘另一桩大事’,不过是为了推卸责任要保命罢了。今我也看透了,都是一死,何必非要拖个人,他还是厥卿的父亲。”   “看来嫂子打算执迷不悟了,又或者心里早清楚,只是想自己骗自己,糊涂的走。”李明达道。   苏氏瞪一眼李明达,冷笑,“自己的丈夫和小姑子,选一个信的话,我自然是要信前者。你就这么想挑唆我,乱我的心,让我死前不落安生?那刚好,我这里也有一件要告诉你。”   李明达看苏氏。   “上巳节那日,推你下崖的是我。但令我决断去推你下去的,却未必是我,可能另有其人。当时有个事我一直没和你说,但现在我越想越觉得奇怪。当时我和你争执,的确失手险些害你落崖,但我在抓着你的手最起初的时候,没有犹豫,就是本着一个念头要拉你。   不过当时突然有个东西打在我脑袋上,我便以为是于奉在提醒我,劝我果断处置掉你,这才多想了,最后松了手。   但事后我问于奉,他却矢口否认,巧儿也说于奉没有扔东西,说他二人当时都吓傻眼了,没想别的。我便以为可能我的错觉,但事后我的脑袋上确真起了个包,红肿了,想想该是一块石头打在我头上。   再者兕子,你当时身边连个侍女都不曾带,一个人在林子里做什么?难不成你和我一样,也打算私会情郎?”   “我该是发现你乔装出宫,才追你过去,欲在私下先问清楚。”李明达解释道。   苏氏嗤笑,“这怎么可能,你真当我傻?我既然让于奉带我出宫,自然要规避所有熟人。我是随着尚食局的御厨和锅碗一起乘车而来,天还没亮,我就早早地先到了上山,你们踏青登山走到都是大路,你是绝不可能在进林子里碰见我之前就看到我。”   李明达闻此言,心头一紧。因当时发现苏氏和自己落崖有关,太过震惊和难以适应,对于当时于奉带苏氏进山的具体路径她倒是真忽略去查了。若真如苏氏所言,她早就到了山上,自己并不是先看见苏氏认出来了,才要去私下找她理论。自己为何要一个人在林子里?那个打苏氏脑袋的石子,到底是真有人故意打的,还是偶然从山顶掉下来的。   “怎么样,被人在心中种下疑窦的感觉,是不是很不好受?我求你别再来了,别再和我提你大哥。谁都休想从我嘴里诓出什么子虚乌有的话来诬陷他。我告诉你们,太子兢业恳恳,一心勤政,从未负过大唐!   我虽罪孽深重,恨他至极,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不会再随便编造假事去诬陷他。你走吧,我不想见到你。”苏氏说罢,便冷冷地转过身去,面着墙壁,再不言语。   李明达默了会儿,便出了东海殿。   她面上虽不显喜怒,但心中却异常沉重。   左青梅深知公主脾性,她自小跟着圣人处理国事,朝堂上一些丑事她都见识过,其实早练有处变不惊的能耐。但这次至亲之人出事,对于公主来讲还是打击太大,虽然她不曾哭过闹过怨过,但她心里痛绝对不比那个苏氏少。   “可定下如何处置苏氏?”李明达问。   “难逃一死,不过是否外宣尚不确定。毕竟尚有个嫡长子在,若是苏氏的丑事宣出,众臣必定请旨要求废黜其太子妃之位,那年幼的——”   李明达抬手示意左青梅不必再说,随即就快步回了立政殿。   田邯缮晓得自家贵主在计较苏氏所言,忙道:“人都疯了,其所言之话还有几成可信,贵主还是不要太当真。”   “石子的事证实不了,但其上山路径可查。你带人再审于奉,然后去尚食局核查。”李明达道。   田邯缮领命,至两个时辰后回来了,对李明达点头道:“苏氏上山的事确实没有说谎。但那个什么石子的事,倒真像是杜撰来得,贵主可不要多想,说一千道一万,松开手任由贵主送死的人就是她,跟石子有什么干系。”   “别说了。”   李明达端碗喝梨汁,静默一张脸,再不言语了。   ……   次日,李明达听到正殿那边,李世民在和房玄龄私下商议,该如何处置苏氏。李承乾为此,特来立政殿跪请。最终因厥卿的缘故,决计暂不外宣,赐苏氏自尽,死后另择贫地安葬,不得葬入皇家陵寝,其余诸事不表,也责令不许任何人提及问起。   这之后,李世民再见李明达,便不再提及此事。   李明达也知李世民心中计较颇多,懂得规避,不再去问,还把前几日刚做好的一件外衣呈给了李世民。是一件便服,粗麻布缝制,一看便知是平常百姓才穿的衣服。   “阿耶见我难过,让我去安州散心,阿耶又何尝不是。盛世天下,百姓和乐,阿耶得空,何不去瞧瞧您治理的天下如何太平昌隆。”   李世民闻得此言十分感动,感觉到手中这份粗布衣裳的分量,也更加觉得女儿懂事,知他的心。遂连日来因李承乾之事而心情燥闷的他,终于避开云雾见了晴,欢喜地答应,“不日我便穿着兕子给我做的衣服,出去走走。可惜不能走太远,不然阿耶一定要和你一同去安州。”   三日后。   李明达准备动身前往安州。临幸要与李世民告别钱,便刚好听到负责监视东宫的探子对李世民回禀,说是房驸马近日常来往东宫。李世民随即便下令命人对高阳公主府也监视了。   李明达的这次出行,李世民特意命人测算了吉时,说是午后太阳正烈时出发最好。所以在晌午之时与李世民作别后,李明达一行人就离开了太极宫。   公主出行的一切护卫事宜则由长孙涣和程处弼负责。   走了不足五日,李明达便嫌弃乘车的行进速度太慢,要骑马快行。程处弼本是不同意,但被李明达一句“探病自要尽快”的话反驳的哑口无言,加之长孙涣从中游说,便也不得不同意。一行人便在京畿道改骑快马行进。   公主倒是并不骄纵,十分能吃苦,也不需他们过多照料,遂月余就抵达了安州。   进城也是择吉时,不过李明达不想大肆宣扬,遂一行人在晌午的时候准备低调入城。因得知公主要来的消息,城门戒严,百姓出入都要盘查,遂入城的门口排起了很长进城队伍,因天热,有商贩就趁机在此叫卖果子,倒把城门前的一片地方给弄得热闹了。   李明达立刻就在喧闹的人声中,辨认出来尉迟宝琪的笑声。尉迟宝琪的笑一向很有特点,带了点故意把声音压低好显得有磁性的风流意味。李明达心料好巧,就循声看去,刚好和房遗直的目光相对。 第35章 大唐晋阳公主   在李明达的目光投过去的时候,房遗直脸上并没有惊讶之色,好似他早就发现了李明达在此。   房遗直在与李明达目光相对滞后,便微颔首,行了个浅礼,而后就径直走了过来。   “……哈哈哈,遗直,真没想到,安州会这么热闹,你看看那边竟然还有人在卖胡瓜,我爱吃,要去买几个!”   尉迟宝琪尚不知身后的变化,十分高兴地伸手指着东那边那个卖胡瓜的老农,转头一瞧房遗直不在原地了。尉迟宝琪伸脖子在人群中搜寻,最后在房遗直身影之前看见了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晋阳公主和长孙涣、程处弼等人。   尉迟宝琪惊地张口,愣了又愣,才忙要请安,忽然意识到情形不合适,复而用手捂着嘴,赶忙跟房遗直过来行大礼。   尉迟宝琪:“公——”   “嘘!”长孙涣示意尉迟宝琪噤声。   尉迟宝琪用扇子轻拍一下脑袋,忙重新做了浅礼给李明达,嘴上却支支吾吾,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十九郎。”房遗直道。   尉迟宝琪忙再次行礼道:“宝琪见过十九郎。”   李明达含笑目光亮亮地看着二人,“怎生这样巧,你二人来此处作何?”   “游玩。”尉迟宝琪迟疑了下,便立刻道。   房遗直看眼尉迟宝琪,没说话,也没有附和。   “宝琪,你这谎撒得太假。我便是你好兄弟,也没法子帮你糊弄过去。你可知欺瞒十九郎是何等大罪?”长孙涣笑问。   “这、这……”尉迟宝琪慌了,使眼色看一眼房遗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对。   李明达便跟着看向尉迟宝琪的主心骨。   “不瞒十九郎,我和宝琪此来只为解决一件小事,没什么紧要,便不值入您的耳了。”   “嗯。”   既然他们此来的任务是要保密,李明达遂也不去多问。她随即利落跳下马,大宫女碧云忙去伸手牵住马绳。   长孙涣和程处弼也跟着下了马,把缰绳递给了属下。二人笑着走到房遗直和尉迟宝琪面前,和老朋友热情招呼。四名少年便说说笑笑,气氛和乐。   李明达趁机暗抽了下鼻子,有些好奇地望着城门那边看。   田邯缮骑马时间长,双腿有些受不住。这会儿才把腿缓利索了,急忙凑到自家公主跟前。他只消瞧一眼,就知道自家公主的心思,便悄声问公主是不是着急进城,他们大可以用令牌直接进,干脆利索速度又快。   “不,就这么进。百姓们都在排,我们如何排不得。”李明达道。   此话一出,引得尉迟宝琪侧目,立刻叹道:“这话耳熟,刚刚好像听谁说过。”说罢,尉迟宝琪就看向房遗直。   房遗直睨一眼他,微有责怪之意,却也没说话。   尉迟宝琪嘿嘿笑,忙又给李明达行礼致歉。   “不必如此拘泥,知你不过是闲扯几句罢了,我不会计较。”李明达说罢,又上前两步,继续排队。   那边的老农打发他六七岁大的儿子过来卖瓜。   小孩儿脸晒得黝黑,却极爱笑,笑得时候会露出一口雪白的牙,打眼看着就讨喜。小孩儿用细细的胳膊挎着个柳条筐顺着队伍走,嘴里敞亮地喊“卖胡瓜”。筐里面装了二三十个胡瓜,都已经洗干净了,可以买来立刻就吃。   李明达便打算这孩子过来,就把胡瓜都买了,正好尉迟宝琪他也爱吃。   “驾——”   “前方贱民让路,休要找死!”   马蹄声近了,才有喊声。   李明达和房遗直等人都侧目看过去,就见十几个骑马的侍卫快驰奔入人群,有些躲闪不及的百姓,惊惶喊了几声,得幸躲过了。唯独挎着胡瓜筐的孩子因为腿短,加之着急,连人带筐都摔在了地上。   程处弼见状,一个纵身过去,便牵住了领头侍卫的马,疾驰之中的马忽然被缰绳勒住,前半身猛地立起,发出嘶鸣。马背上的侍卫则因为身体突然失衡,随之就跌落下马,噗通一声摔得极重,滚了满身土。   被摔的人刚好是这队侍卫的首领,与其随行的侍卫们见状纷纷下了马,紧握着腰间的挎刀冲向程处弼,斥他胆大妄为。   “公主府的人你们也敢动,一群瞎眼的田舍奴,找打!”   首领侍卫被搀扶起身后,便是痛得龇牙咧嘴,也不管不顾了,提着刀就意欲上前揍他们,转即被身后的侍卫拉了一下。   “我看他们都骑着高头大马,瞧瞧这些马的品相可比咱们的还好。这些人的身份必不简单,首领何不先问清楚对方身份,再行处置。”   “这位小兄弟倒有眼力。”尉迟宝琪微笑着悠悠说罢,便好言劝慰他们跪地赔罪,便可了事。   首领侍卫气不过,一把推开身边那个给自己提醒的年轻后辈,气势汹汹地三两步上前,对李明达等人满脸嘲讽。   “就你们几个,还能身份厉害,他真是瞧得起你们!你们要真是有什么尊贵身份的人物,也不会傻到在这排队,跟老百姓们一块进城了。再不济也该和我们一样,有这般的令牌!”首领侍卫说着,就得意地从腰间拔出一块令牌,在程处弼等人眼前晃了晃,“怎么样,见都没见过吧?”   李明达斜眸瞄了一眼,辨认出确实是临海公主府的令牌。   尉迟宝琪也嗤笑,“说这话小心命不保,你们还真会一定后悔。”他看一眼房遗直,又看向李明达。他很想自报身份,奈何这次出行被房遗直再三嘱咐过,要保密。   这时候卖胡瓜的小孩儿已经被田邯缮扶起,那些弄脏了被摔碎的胡瓜,田邯缮也拿钱买了下来。   田邯缮拍拍小孩身上的土,便唤老农把他领走。老农千恩万谢,周遭围观的百姓也纷纷对程处弼等人拍手称赞。但对于那些气势汹汹的临海公主府的侍卫们,他们是白丁虽不敢乱骂,但都不约而同地嫌弃痛恨的眼神瞅他们。   李明达把这些百姓们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自然清楚,这些人之所以会如此一致的对公主府表达出相同的情绪,很可能是公主府的人以前就在百姓中的声名就不好。   “看你们几个长得个个白嫩水灵,一行人里也没个年纪大的领着你们,该都是富人家养出来的孩子,为了炫耀你们有钱就故意弄几匹马,然后再叫上几个家丁跟着,弄成一副你们很厉害的阵仗。”首领侍卫说完话,见对方有两个衣着富贵的少年露出满脸惊诧的样子,晓得是自己的推断太准确而震惊了他们,遂十分得意地大笑道,“你们真当我白俞强没见过世面?早在几年前我就碰见过一个有钱的富户骑着马装权贵,最后被老子打得跟孙子一样。你们几个,我看都是找揍,都赶紧老实的赔错!”   首领侍卫说罢,就举起手中的挎刀,喊着手下们一起上。   程处弼率领的侍卫们见状,立刻从各自的马上抽出早前用布包藏裹的刀,欲与那些人对峙。   “不闹,若误伤百姓才是大事。”李明达淡言一声,便上了马,直驱城门方向。   李明达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因为局势已经对峙起来,四周便没有之前的喧闹,很安静,故其这句话大家听得特别清楚。“若误伤百姓才是大事”,说他们是百姓,可见这位郎君是个勋贵,又说误伤是大事,有可见这位郎君不仅是勋贵,而且是个极其心善心怀仁义懂得照顾百姓的好贵族。   百姓们纷纷对李明达肃然起敬,个个怀有感激情愫般地目送李明达的身影,有的还充满了崇拜。   田邯缮得令后,伸手从包裹里叮叮当当掏了半天,才挑了个最不起眼的令牌朝首领侍卫白俞强那里丢过去,刚好打在白俞强的头盖上。   白俞强被砸的怒了,转而瞟见眼前的令牌愣了下,定睛再看,腿有些发软,忙扑过去拾起,确认无疑后,知道这些人是打长安城而来的贵人,万般惶恐,忙跪地赔罪。他一边磕头一边言语里带着哭腔。因为再傻的人也知道,这时候从长安城而来的贵人会是什么身份,近来早有消息说晋阳公主要来安州,既然是打长安而来,那定然是和晋阳公主有关的人物。便不是晋阳公主本人,随便一个姓长孙的,打个哈欠都足够把他们这些小侍卫给吹飞了。   因白俞强畏惧般的臣服,其手下十几名侍卫见状也都知事情不妙,不敢再嚣张,都跟着跪下来。十几个高大壮实的汉子,都战战兢兢缩成团窝在地上不敢起身,瞧着那叫一个爽快。   随后就有人来吩咐白俞强等人,“跪到明天。”   个个都怂了,老实地点头。   百姓们见状都欢呼不已,虽不明白那个打头走得俏美少年是什么身份,但知其肯定是厉害至极的人物,不然也不会把临海公主府这些嚣张的侍卫吓成这个样子。百姓们这回都胆子大了,对白俞强等人指指点点,骂他们太狗仗人势,活该有今日的报应。   李明达骑着马进城后,便看到在城门口附近真有一家做炙烤的商贩,篦子上烤着羊腿肉,一边烤一边往下切肉片,保证每一片切下来的羊肉带着脆皮,又香又嫩。   热腾腾的羊肉香弥漫着半条街,路过的人多数都会因这味道侧目多看两眼。   李明达也看了,却不是看肉,而是瞧烤炉边上放了三个落苏,已经被烤的半熟发软,落苏中央已经被商贩用筷子划开,在里面刷了酱汁,撒了蒜末芝麻等物。   田邯缮追随了李明达的目光,忙问自家贵主是否饿了,那他们就加快速度,尽早赶到临海公主府用饭。田邯缮说罢,又打发人先去临海公主府再通知一声。   李明达偏头又闻了一下味道,对田邯缮小声道:“我想吃那个。”   话音刚落,却见商贩那边出现一抹熟悉的身影。他很快便把那三个落苏买了,给了钱,用荷叶包好,直接提了过来。   尉迟宝琪见房遗直买了三个落苏回来,哈哈笑他。   李明达暗暗用余光瞄一眼房遗直手里的东西,便继续挥鞭先行,快速奔向临海公主府。   临海公主李玉琼乃是高祖第十六女,下嫁给了开国元勋裴寂之子。李玉琼并非嫡出,本来身份在高祖的众多自子女之中并不算起眼。至她是后来才和李世民走得亲近,至于为何临海公主跟圣人之间的兄妹关系突然变得亲厚,却无人能准确解释清楚。总之李世民自登基后,就忽然对这位妹妹正眼相看,恩厚不断。   而今李玉琼生病,李世民又派了最为心爱之女前来探忘他,这在高祖的那些庶出公主之中,都是绝无仅有的,也可见当今陛下对临海公主给予的莫大荣宠。   李明达等人进城大约走了半柱香的时候,就到了临海公主府。这座府邸因为是临海公主的别苑,倒是没有正经规制的府邸那般气派,但在安州城地界却已经是少有的了。   公主府的人早得消息已有准备,早早地开大门迎接。   李玉琼硬是带病起身,亲自来迎接李明达。只是一瞧这进门的都是少年,李玉琼却一时发愣,不知哪个是晋阳公主,又或者公主未到,还在后头?   田邯缮忙自报家门,和李玉琼介绍了诸位‘少年’的身份。   李明达有礼得见过李玉琼。   李玉琼忙上前拉住李明达的手,道:“快别客气,赶紧让姑母瞧瞧你,当年我离长安城的时候,你还不如我胳膊长,小脸一团粉嫩地可爱至极,那时就叫人见了忍不住欢喜。不过那会儿你太小,你到底是没长开,而今真是……真是大姑娘了,螓首蛾眉,亭亭玉立,若幽兰谷里的仙子一般。”   “幽兰谷仙子?”李明达笑问这话的出自哪。   李玉琼笑道,“却是我三月前做了个梦,梦里我不知为何去了一处满是兰花的山谷,那里有一位仙女模样的人儿等着我,说会带走的我的病痛,让我每天心悦,我还未及好生谢过那位仙女呢,梦就醒了。当时还觉得遗憾,而今见了你,才知道这个梦原来是个预兆,说的就是你要来。还真灵验,见了你我整个人都精神,觉得病好了一半。”   李明达和李玉琼对视两眼之后,明白李玉琼的话不过是寒暄,并没走心,不过嘴巴巧跟抹蜜似得,叫人听了她的话便不禁心悦,倒也是个厉害的能耐。李明达笑言谢过她的赞美之后,便问李玉琼而今的病情如何,可看了大夫用药没有。   “倒没什么大毛病,但一犯病就头晕,胸口也闷,有时候闷得狠了,若不施针就会背过气去。”   “听着是难症,必要好生养着才行。阿耶因不放心姑母的病,特派了两名太医来,回头看看他们是否有法子。”李明达道。   李玉琼忙谢过圣人的关心,转即又拉着李明达问她因何故要穿成这般,长安城近来可有什么新鲜事。   李明达见这话一时半会儿说不完,就打发程处弼等人先下去安顿歇息,房遗直那边还有事,更不好耽误。待人都退下了,李明达便仔细和对李玉琼解释了自己穿男装便于轻便快行的缘故。   李玉琼惊讶道:“如此却不安全,以后还是少做。你是二哥的心肝宝贝,若是在因探望我而出了什么意外,我内心万万过意不去。”   “姑母说得极是,兕子谨记。”李明达应承道。   李玉琼又问了李明达几位尚留在长安的故人的情况,李明达一一回答。随后见李明达一脸倦色,李玉琼忙戳自己脑袋,懊恼道:“真真是犯了病,头疼脑子就不好了。你连日赶路必定疲乏,却被我拉着说话,如何得了。”   李玉琼忙下令让人准备酒宴接风。   公主府的宴席倒是摆了不少羊肉、切鲙之类的菜色,摆足了排场,李明达倒没什么兴致吃肉喝酒,遂只略微用了些许,便回房歇息,肚子只填了三成,倒还没饱。   不久后,田邯缮忽然端了热腾腾地烤落苏上来,又配了一盘凉拌的胡瓜,一碗粟米粥。李明达见了立刻有了胃口,瞧那落苏虽被重新加热了一遍,但李明达还是可以凭着特点认出这三个落苏就是城门口商贩卖的那三个。   “你跟房遗直讨来的?”   田邯缮忙否认,“奴倒是真想去讨,不想房大郎主动送来了,倒省了麻烦。”   李明达用筷子夹一块落苏放在嘴里,味道果然跟之前预料的一样,油少爽口,滋味很足,十分美味。   一碗粥下肚后,李明达总算吃饱,转而闲聊问田邯缮:“你说房大郎是瞧我喜欢这东西才去买,还是买了之后意识到我想要,才送来。”   “总之都是为了讨好公主,却没什么要紧。”田邯缮笑道。   “区别大了。”李明达眨着眼睛,托着下巴边看窗外边道。   田邯缮若有所思,还是不懂,便问:“那贵主觉得房大郎是哪一种?”   “前者。”李明达立刻回道。 第36章 大唐晋阳公主   田邯缮怔了下,眼珠子一转,立刻来了精神,“贵主,难道说房遗直——”   “心虚!”李明达道。   田邯缮忙把后半句要说的话噎了回去,疑惑地看向自家公主。   “先前在长安的时候,我曾见他和尉迟宝琪在阿耶面前受命。碰巧阿耶吩咐完他们了,他们就来安州,会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对!所以房大郎就送三个炙烤落苏给贵主,便就想贵主吃他的嘴软,不去过问他们的事。”田邯缮好似发现了什么大秘密一样,十分兴奋。   “倒不至于如此小气,但多少有点这意思。”李明达托着下巴琢磨了会儿,总觉得这个房遗直好像发现了她身上有什么,所以才会如此敏锐地感觉自己很可能会插手他要查的事情,“其实我才懒得管他们的事,好容易得机会可以出门散心,我们只管玩。”   田邯缮应和:“正是,还是出来散散心好。刚咱们就骑马在安州城的几条大街上一走,奴就瞧见了很多吃玩之所,听说安州城附近还有几座名山,精致极好。这地方可真是个人杰地灵的妙地。”   “嗯,我们的都要去。”李明达虽然性子稳重的,但一提到玩,也极为开心,转即道,“说到吃,我忽然想起来,这次出行自不能委屈了自己。你回头打发个人跟公主府的厨子说一声,我要清淡的素菜,不加肉。过几日我要去灵安寺祈福,该斋戒。”   “是,那贵主可还想吃炙烤落苏?”   “这种炙烤的比煮出来的好吃,若能试试别的菜是否如此,倒也好。却别白白麻烦了人家,该打赏的不要吝啬。”李明达叹道。   “是。”田邯缮暗叹自家贵主思虑周到,如此恤下,真是他们这些奴们的福气。转头就打发人把话吩咐下去,并且是再三嘱咐,一定要全素的菜,不许沾荤腥。虽说她们公主这次是私下里代君为国祈福,可也是大事,必定谨守礼节才好。   至傍晚,李明达因连日赶路疲乏,直打哈欠,眼皮有些撑不住,遂吩咐下去准备沐浴就寝。那厢公主府的人这时传消息来,告知李明达裴驸马回来了。   李明达转眸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已然大黑,“他是汴州刺史,因姑母游玩至此生病,才跟着来了安州,该是没什么要紧的政务才是,怎的会有事,这么晚才回来?”   “对啊,有什么紧要的事那般忙,”田邯缮想想也是这个理,随即问李明达今天是见还是不见裴驸马。   “困了,安寝吧。”   李明达话音刚落,那边便有公主府的人又二次来传话,来问李明达是否安寝了,若没有便请她去一趟。   田邯缮当下就拉下脸来,他把人打发走以后,心里便万般不爽快。   这裴驸马回来晚也罢了,反正他们公主虽然是提前两三天知会来,却没有确准了哪一天,他不等在家迎接勉强可以算解释过去。但这会儿天色这么晚了,但凡是个有头脑的人,都知道他们贵主连日赶路必定乏累,要见人等明早最好。偏偏临海公主和裴驸马一样,在这会子派人来知会。虽说他们只是客气询问是否安寝了,却还是有些无礼。他们若真诚心不想打扰贵主,就压根不该派人来问。   临海公主和裴驸马乃是公主的姑母和姑丈,只要听了这消息,便是看在辈分上,总归还是会去走一趟,毕竟她是小辈,她家公主便是出于礼节也会选择先敬着长辈。   田邯缮犹豫是否该自己做主把事儿给挡回去,便被问话了。   “刚听外头有说话声,可是有事?”李明达把刚解开的衣带重新系好。才刚屋外面的话,李明达其实早就听到了,不过不能直接明说。   田邯缮还以为是自己表情太过,令贵主一瞧就看穿了他的心思,遂只好老实复述。   果然如田邯缮所料那般,公主即刻起身去见了临海公主和裴驸马。   李明达要到时,便听到屋里的李玉琼正与裴驸马说笑。传话的人一喊,这二人才止了笑声,随后只听裴驸马嘱咐李玉琼收敛点,李玉琼闷哼着应承,二人便再无言了,等待李明达到来。   李明达一进门,就听见李玉琼笑着欢迎自己的脚步声。随后抬眸便瞧见李玉琼身后站着一位丰神俊逸的男子,此人身材颀长,肌肤白皙,貌比潘安。见其衣着富贵,且外衫对襟处的绣纹刚好与李玉琼的裙边花纹一致,可见这位必定就是裴驸马了。   李明达却是有些惊讶,倒真没想到这裴驸马的年纪看起来如此年轻。据他了解,裴驸马的年纪该是和李玉琼同龄,但而今打眼看起来,却若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一般,一点都不像是年近四十的人。李玉琼与她同处在一起,反倒不像是同龄的夫妻,更有点像是姑侄俩。   李玉琼不及李明达见礼,就起身笑眯眯地拉着她的手,让她不必客气。而后李玉琼便更为开心地为李明达引荐裴驸马,待李明达对其见礼之后,李玉琼便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裴驸马,让他好生瞧瞧她的内侄女。   “如何?便如我先前所言,这孩子出落得温婉得体,娇媚可人,叫人见了就满心禁不住欢喜。以前听二哥十分宠她,还以为二哥是因为惦念二嫂所致,今见了本人才知却不是如此,是我们兕子容貌、才学和性情样样出挑,懂事至极,惹人怜爱所致。在公主之中是一等一的,满天下女子也找不到第二个。”李玉琼边说边感叹,好似发现了什么令人震惊的事一般。   李明达对李玉琼客气笑道:“姑母高赞,兕子不敢当。”   “当,有什么不敢当。姑母这人只说实话,不信便问你姑父,是不是如此?”李玉琼说着就看向裴驸马,目光变得更柔和了。就在裴驸马点头应和的刹那,李玉琼粉面含笑,露出一抹娇嗔。   普通人眨眼就过的事,但在李明达看来却很受不住,正欲开口告辞,忽听裴驸马对她嘱咐。   “我听你姑母说了,你此来安州除了探望你姑母的病,还要去灵安寺祈福,顺便也要散心。只祈福这件紧要的事做完便罢,你姑母的病时好时坏,这会儿瞧着上尚没什么大事,你便不必估计,合该好好玩,有什么需要或是不懂的只管来找我和你姑母。别的可能未必敢应,但叫你在安州玩好吃好,却是可以做到。”裴驸马温和地对李明达笑着,极尽温柔。   李玉琼一直紧盯着裴驸马,瞧他目光落在李明达身上有点久,虽未见异常之色,却心下还是有些吃味,嘴角的微笑因此也便有些不自然了。她忙道:“哎呀,瞧瞧天色也不早了,兕子连日赶路劳累,该叫她早些去歇息?”   李玉琼发出的是疑问,话毕的同时就看向裴驸马。见裴驸马点点头,又说李玉琼不改在这么晚叨扰晋阳公主。李玉琼才忙对李明达道歉,请她体谅她这个时而头痛的病者的思虑不周。   “我不介怀。”李明达便就此告辞。   李明达回身走时,听到了什么东西相摩擦的细微声响,微微侧首用余光瞧去,只见裴驸马和李玉琼正并肩站着对自己笑,但俩人相邻挨着的手却不见了。李明达恍然想起李玉琼的左手和裴驸马的右手都戴了相同的宝石戒指。刚刚她听到的细微声音,很可能就是这两枚戒指相蹭所发出。   这二人正背着她在牵手。   李明达可不敢耽搁这二人的‘恩爱’,立刻快走离开。谁料她前脚刚离开房间。后脚就听见临李玉琼质问裴驸马他为何要用那般的目光看晋阳公主。   “兕子我二哥最宠爱的公主,你要敢打歪主意,我立刻拿刀削了你的脑袋。”   裴子同忙作誓:“天地良心,我不过是因为她受宠的身份,才对格外高看她一眼,如此却也不过是为了咱们的事。公主这次真想多了,我说过再不会负你的话,便肯定不会。再言,那样的小丫头,也不是我裴子同的喜好。”   “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的宝贝公主,那咱们……”   李明达听到这里,健步如飞。   田邯缮急忙跟上,因觉得奇怪,忙紧张地询问:“公主,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李明达摇头,脸颊微微泛红。回房后没多久,李明达就躺在榻上准备安睡,迷迷糊糊间,却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两名女子的说话声。   “驸马回来了,你可知道?”   “知道知道,才刚回来的时候,我和竹子她们几个还去偷偷瞧了两眼。驸马还是那么英俊潇洒,让人看得心砰砰要跳出来。”   “我看你姿色不错,倒是可以考虑去爬驸马的床。”   “呸,快别说这样的话。便有这心,想想公主,谁敢!”   “刚不过逗你呢,你还真敢想!这高枝你可攀不起,小心没命!天不早了,咱们赶紧把这包羊肉给偷偷吃了,然后好回去睡觉。”   李明达接着就隐约听到吃东西的声音。因太困,她也没睁眼,晓得就是府里的丫鬟嘴馋偷吃而已,听声音没了,她就翻个身继续睡。   至次日天亮,吴王立刻那边捎消息说下午便来。   李明达应下,打发人回复李恪,便去用早饭。   李明达起筷,随便夹了一块菘菜入口,却迟到一股淡淡地羊膻味。李明达蹙眉,问菜里是不是放了羊肉。   田邯缮忙用筷子拨弄,随即确认道:“没有。”   李明达瞄一眼被天干山拨弄过得菜盘子,立刻就在一片菜叶的边角上看到了一粒很小的肉渣。   “放过,却把肉挑了出去。”李明达道。   田邯缮立刻亲自带人去找厨子质问,厨子耍诈不认。但在几声恫吓之下,厨子便扛不住招了,说是他当时确实因为太忙忘了晋阳公主吃素的事,又因为着忙懒得重做,就干脆叫人把肉挑了出去,以为大家常吃羊肉,就算菜里带点味也吃不出来。   昨晚的事加上今早的事,令田邯缮气极,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临海公主府的人对他们公主并不尽心。怠慢欺瞒公主之罪,岂可随意放过,今儿个他就打算趁机杀鸡儆猴。遂就叫人打了一顿厨子,事情处置完毕了,方去回了李明达,又打发人去知会公主府的管家一声。   李明达对于田邯缮的处置没意见,他做事向来有分寸,这次的事的确是厨子不尽职,理该受罚。   李玉琼得知此消息后,立刻来给李明达赔罪,直叹田邯缮处置的痛快。   “我竟然养出这样的家奴,真倒是给我丢脸了。不过这以后你处置府里下人之前,好歹先告诉姑母一声。这厨子很会做炙烤全羊,烤完之后外皮脆里面熟,而且一点都不焦糊。他这手艺在满安州城都有名,你姑父明儿正打算借此宴请几位子弟。如此被打得下不了床了,倒不知去哪儿找这样手艺的填补。其实只要把明天的事糊弄过了,你把那厨子打死我都不心疼的。”李玉琼一脸愁容,叹口气,嘴里还念叨着不知还能不能临时再找个合适的人替代他。   “他欺瞒冒犯公主在先,按规制对其立刻处置并无不妥。姑母若是觉得他不该罚,是我在此添乱了,便可直说。我去灵安寺住,正好斋戒方便。”   “好好好,姑母说错话了。瞧你这孩子,不过随口一句感慨,你就当真了。灵安寺那破地方如何能住,你若真去,便是给我丢脸呢!”   李玉琼笑容可掬地跟李明达道别之后,出了院没走多远,就在刚好碰见迎面而来的裴驸马。   裴子同对李玉琼落下脸来,气道:“蠢妇糊涂!不过一个厨子,你去找她置气做什么。回头我们还指望她出面服房遗直,别再查下去。”   李玉琼忙赔罪,拉着裴驸马道歉。裴驸马不满地冷哼两声,督促李玉琼打发人去给李明达再道歉,再用心弄几样东西讨好李明达,这才算勉强满意,随着李玉琼拉走他。   一名驸马竟敢骂公主蠢妇,公主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委身抱歉数次,她这位临海姑母怎生这样软骨头。李明达皱着眉头,万般不解。 第37章 大唐晋阳公主   李恪一到,就被李玉琼叫到跟前来,令其与裴驸马喝小酒闲聊。   李恪看眼那边给自己使眼色的李明达,忙拱手婉拒,“本是该好好陪着姑父饮几杯,但因过几日要陪十九妹一起去灵安寺祈福,这酒还是暂且戒了好。等那之后,定与姑父不醉不归。”   “是这个道理。”裴驸马点点头。   这时候李玉琼咳嗽几声,忽然她皱眉捂着头闷哼一声。裴驸马见状,忙去搀扶李玉琼,问她可是头疼病又犯了。李玉琼只是点了点头,但说不出话来,脸因为被憋气涨得通红,手就使劲儿地抓着裴驸马的胳膊。   裴驸马急忙忙一边为李玉琼捶背,一边立刻高喊:“快请大夫来!”   待李玉琼卧榻之后,住府的大夫忙来给李玉琼施针,总算令她喘息平缓了些,却也是因刚才的发病,心力交瘁,十分疲惫。但李玉琼却还是一直紧抓着裴驸马的手,用希冀的目光看着他,对其有十足的依恋之意。   “别走,陪着我。”   “这是自然,你却不要多想。”裴驸马对李玉琼温柔的微笑,不时地用另一只手轻轻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   而后,裴驸马便对李明达和李恪致歉道:“倒不能陪你们了,也不好扰了你们兄妹相聚的兴致,你们在府中随意,想吃什么玩什么尽管吩咐。”   李明达和李恪点了点头,和李玉琼告辞后,兄妹二人便从正堂内出来。二人随后就见长孙涣含笑着带房遗直往这边走。   李明达看向李恪。   “别瞅我,这跟我没关系,你也不瞧瞧这是谁的府邸,肯定是裴驸马,他最喜欢和门阀子弟邀约,而今又岂会放过房玄龄之子,他可是门阀子弟之中的最大头。不过倒是巧了,我刚好要找遗直有事。”李恪说罢,便笑着大步上前,直接免了房遗直的见礼,问他而今住在何处,随即就让他和尉迟宝琪搬到他吴王府去住。   “三哥偏心,我还在这呢,怎的不先邀请我?”李明达问。   李恪愣了下,惊讶地问李明达:“怎么,你在公主府住的不好?这府邸可是满安州城最富贵舒服的地方,吃食也讲究,他们府里的厨子在安州地界可是很有名气,让那些门阀子弟都念念不忘。”   李明达:“炙烤全羊那个?”   “对。”   “我刚办了他,此刻该是正躺在榻上起来哎呦喊疼呢。”李明达小声对立刻道。   “什么样的厨子竟如此大胆,我们兕子刚进府他便敢开罪?”   “便是公主来了,也抵不过他爱偷懒的性子,估计是懒散惯了,又或是姑母待他太过仁厚,他反没感恩之心,蹬鼻子上脸。反正我不管,我想去三哥那里。”李明达眨眨眼,盯着李恪。   房遗直半敛着眼眸,本是静默矗立,面如平静湖水。忽听李明达对李恪此言,面容微微收紧。   李明达立刻就发现房遗直的不对,特意瞄他一眼。   “好好好,那你也上我府上住,倒是热闹。”李恪笑道。   房遗直忽然行礼,“遗直有话提议,不知公主可否允准。”   李明达本来挺高兴,被房遗直这番举动,立刻打成了冷脸,“你想让我留下,是不是?”   房遗直一怔,一边疑惑这晋阳公主如何是一眼就看穿他的心思,一边态度如故的回道:“公主此来安州,其一为祈福,其二可为探临海公主的病?”   李明达点了点头。   “若是如此,请容遗直多言,公主理该宿在此处,方显心诚。”   李明达挑眉看房遗直:“你非我皇家人,也非谏臣,我因何要听你的话。临海公主的病到底如何,你也不清楚,为何如此武断认定我就一定适合住在这里。姑母刚刚发病之状,需要静养,别人在此叨扰反倒会让她操心,多耗精神。”   这公主府本来就不怎么欢迎她,再加上姑母夫妻这对的相处方式也令李明达很不适应。李明达才懒得留在此处眼见心烦,没事找事。   李明达反驳完了房遗直,便理都不理会他一眼,直接跟李恪拍板定下,她今晚就搬去吴王府住。   “荣幸之至。”李恪笑道,随即请李明达先行,他则跟房遗直告辞,请他一会儿完事后,定要去找自己。   房遗直点了点头,目光随后就落在了李明达的背影上,但只驻留了片刻,便迅速移开,遂没人注意。   长孙涣还在一边偷偷乐,他瞧热闹不嫌事儿大,又怕引火烧身,所以刚刚一直是安安静静地看热闹,没敢哼出一声。这会儿人都走了,长孙涣才去碰一下房遗直的胳膊,怪他多言,竟然连晋阳公主都敢得罪。   “我这表妹看似温婉可人,乖巧娴静,实则性子里很有韧劲。谁要是真敢多管闲事惹毛了她,那她那张嘴可也不是吃素的。遗直,你以后可有的倒霉了。”长孙涣幸灾乐祸,“不过我倒真有点好奇你俩如果斗嘴,谁会赢。”   房遗直漠然斜眸看他一眼,并不吃长孙涣这套‘恐吓’。   长孙涣见房遗直不就范,又咋呼他几句,想让他害怕一回求求自己,却没想到到头来他一句话不说,反而是自己说多了磨磨唧唧,显得很没君子气度。于是长孙涣就更不甘心了,想着反正也没了气度,干脆就破罐子破摔,一定要絮叨到房遗直服软为止。   “……我说你这么多嘴管公主的事,图什么?你是不是都忘了是谁早前就当着圣人的面语出惊人,说出娶公主是天下最难事。既然难,你就避开啊,好了,现在又把圣人最宠爱的公主给得罪了,你是不是作,故意给自己找不自在?啊,我明白了,你是觉得自己人生太顺了是不是,故意弄点麻烦难为自己,然后自寻死路,就开心了。”   “话多了。”房遗直嫌闹,禁不住叹了一声。长孙涣的嘴巴才是真厉害,他只走了三步出去,长孙涣已经对他絮叨了十几句话。以前倒是真没有发现,这长孙涣的嘴竟可以唠叨成这样。   长孙涣见房遗直不走心,一把抓住房遗直的肩膀,有意晃他,“你到底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耳?你得罪晋阳公主了,该求求我帮你去说情,懂不懂?”   “裴驸马在等我们。”房遗直说罢就大迈步,先行走到了公主府的正堂前,令丫鬟去通报。   长孙涣摇摇头,没法子地也跟上去。   “贵主刚犯病,正在诊治,驸马请二位到侧堂略坐一坐,他片刻就来。”   丫鬟引房遗直和长孙涣到了侧堂后,把羊奶、果汁和煎茶都备齐了放在桌上,任君饮用。   随后丫鬟便躬身行礼,退了下去,只在门外候命,屋子里倒是一个人都没有留。   房遗直落座之前,打量一圈屋内的布置,随后就被屋内一处值在东面的一个红檀木架子所吸引。   长孙涣跟着看过去,立刻就盯准了架子上摆放的白玉盘,玉质晶莹剔透,十分润滑,边缘刻着很精致的龙凤呈祥的花纹,打眼瞧着就可知这必定是皇家贡品,十分贵重。   这等厉害的东西,竟然只被摆在了侧堂,而且这处住所还只是临海公主的在安州的一处别苑,可见其家底有多厚。   “这玩意儿在我家一准会被摆在正堂。”长孙涣搓着下巴,意味深长道。   房遗直的目光其实并不在玉盘上,他忽听长孙涣此言,才把目光投过去,随便看了两眼,便忽然很有兴致地配合起长孙涣的话道:“那这物件若在我家只会放在库房,内不外露。”   “可行了吧,你父亲综理朝政,位高权重,可谓一人之下。在家摆个玉盘算什么,就一件东西还能把你家的底给露了?”长孙涣不解道。   “玉盘也分什么样的。”房遗直斜着目光看右下角地面,转而又看向架子的最左角,复而转身,踱步回到自己本该的位置坐了下来。   房遗直选择一杯煎茶喝,细细地品。   长孙涣也跟着过来,他则拿了一杯梨汁喝,喝一口觉得滋味不够,又把羊奶对里面,这才觉得好喝,一口喝到杯底。转而看房遗直还在若有所思地饮茶,有些等不及。   “你说裴驸马这次叫你来是为了什么,你真不知道?”   房遗直:“不知。”   “看来真是看上你的身份,想和你交好。”   “见了就知,猜也无用。”房遗直一派从容道。   长孙涣见状,深吸口气,“哎呀,你这会子性子倒是正常了,刚刚怎么非要多管闲事,去说晋阳——”   长孙涣话刚说到这里,忽然见房遗直肃穆的对自己打眼色,还微微摇了下头。长孙涣立刻就止住了前话,机灵的顺着房遗直的目光朝那边的红檀木架子看一眼,他立刻把话锋一转。   “去说‘今阳’光太大,我穿这件衣裳不合适。怎么就不合适了?我长孙涣就是穿这种墨蓝色最好看!你说你一个大男人,操心我衣服穿什么样干什么。你烦不烦,是不是脑子这里有——病?”   长孙涣越说越起劲,难得有机会可以如此正当地损房遗直,自然要趁机多说几句,把戏演足了。   房遗直:“长孙涣,我说你衣服的事,却并非是你所理解的意思,你误会了。”   “哟,现在才想起来后悔跟我道歉,晚了!”长孙涣抱着双臂,故作一副很难相处的样子,不理会房遗直。   “我意思并非说你这件衣服的颜色不适合,是说你不适合穿衣服。”房遗直道。   “为什么我不适合穿衣服?”长孙涣不明白,疑惑地看向房遗直。   “你家的后花园里的飞禽走兽,可有穿衣服的?”   “没有。”长孙涣立刻回道,缓了会儿,他才反应过来房遗直在骂他。   一个脏字都没有,就轻易地把他给绕里了!   “房遗直!你敢骂我是禽兽!”长孙涣腾地起身,狠狠咬牙。   “这话我可没说过,是你自己说的。”房遗直淡淡看他一眼,脸上忍不住露出一抹戏谑的笑。他随即伸手示意长孙涣坐下,让他不要再闹。   长孙涣想想这编衣服的理由,还有趁机骂房遗直农资有病的话,确实都是自己先挑起来。他理亏,他就成禽兽了,他认了。   长孙涣遂在房遗直身边坐下来,然后转眼珠子,使眼色给房遗直,意在问他怎么知道那个檀木架子有问题。   房遗直示意战鼓谁能换去看那架子左右两边靠近地面的边角。   长孙涣看到地面些许颜色不同的痕迹,以及边角下木质略有磨损的痕迹,终于明白怎么回事了。原来这檀木架子后面另有玄机,怕只怕这屋子里没人,架子后却另有耳朵。   二人刚好可以就着刚刚吵架的状况,互为沉默不言,倒也不显得突兀。   此后片刻功夫,门外就来了通报,传来裴驸马朗朗的笑声。   裴驸马穿着一身绀袍,一抹灿烂的笑容挂在脸上,更显得他样貌俊朗,神采飞扬。他潇洒地大迈步进门之后,忙让房遗直和长孙涣免礼,然后就提议他二人去花园里边走边聊。   房遗直和长孙涣互看一眼,都心下了然裴驸马的用意,恐怕那架子后真有人在偷听,这会儿支走他们,也好让里头的人出来。但当下自是不好拒绝,遂客随主便,跟着裴驸马去了。   裴驸马意在房遗直,遂一路与其闲聊,多是问候其父亲房玄龄的情况,房遗直一一作答,倒是本分。长孙涣则趁机放缓脚步,而后跟自己身边的随从小声嘀咕几句,方快步追了上来。   “当年在长安城,我与梁公一见如故,当日就相聊至深夜。而今这七八年过去了,也不知他如今可好?”裴驸马问道。   “驸马放心,家父他一切安好。”房遗直淡淡道。   “一切都好就好,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都能安好,确真是一种福气。只可惜公主却多了一样顽疾缠身,不然大家还就真跟当年没什么差别,除了稍微老一些。”裴驸马感慨万千。   提到‘老’,房遗直就禁不住看一眼裴驸马的容貌,“别人不知,但裴驸马却丝毫不老,容颜年轻,乍看之下,倒是像如我和长孙涣一般同龄。”   裴驸马听得很开心,嘴上却谦逊地说是房遗直嘴甜,“老了就是老了,便是心里不服也不行,人人都如此,不过如你我这般样貌的人来说,老了倒真有点可惜。”   房遗直笑了笑,对于裴驸马所言不置可否。   裴驸马附随后他和房遗直又闲聊了几句,裴驸马方问了房遗直,“不知你和宝琪此来安州所为何事?我听晋阳公主说,你二人似乎并不是来安州游玩。”   “贵主这样说过?”房遗直问。   裴驸马点了点头,“对,她姑母当时也在。怎么?难道是因为事情太过机密,你们不方便告诉我?”   “不,只是不明白,贵主因何要跟裴驸马开开这样的玩笑,我和宝琪此来安州就是平常闷久了,想四处玩个痛快,碰巧赶上公主也来这里罢了。不过倒也来对了,既然公主也选择在此处散心,可见这安州城人杰地灵,我们会不枉此行。”   “这是自然,这安州还真是个好地方,也是吴王治理英明。”裴驸马半怀疑地审视房遗直,见其态度肯定,一副不容有疑的样子,心下就动摇了,思虑会不会是自己这边消息有误。   房遗直:“裴驸马今日特意叫晚辈来,不知所谓何事?”   “主要便是想问问你父亲如何,我这早准备好一封信,还要烦劳你回头在帮我带回去,亲自交到你父亲手上。”裴驸马说罢,就从袖子里取出一封早写好的信,递给房遗直。   房遗直立刻接了下来,表示一定会帮他把信送到。这时候二人再没什么多余话可言,裴驸马又跟长孙涣聊了几句长孙无忌的情况,就放了他二人走。   “这裴驸马来者不善,似乎是很想知道你和宝琪此来安州的目的。”长孙涣分析道。   房遗直应承。   “兕子也是,怎么就把这件事透漏给了裴驸马了呢,小丫头到底是心善,经不住自家亲戚引问。”长孙涣无奈地叹道。   房遗直立刻看长孙涣,“不是她。”   “房遗直你脑子上左右两边长得真是耳朵?刚可是裴驸马亲口说的,是晋阳公主我表妹把你们有事要查的事告诉了他们。”长孙涣复述道。   “别人嘴里的话就一定可信?我看公主并非是没有分寸之人,倒是这位裴驸马言行可疑,有些奇怪。刚刚那句借公主名头的话,我可不过是借口,就为了诈我。倘若真是晋阳公主说了此事,我刚刚否认说不是的时候,他必该愤怒,认定我推诿欺骗。但他却没有,只是略微怀疑,见我神态坚定就再没敢说什么,足见他并不敢肯定这件事。”房遗直推敲道。   对于兕子传话这件事,房遗直竟丝毫没有表现出怀疑。若非他早知道房遗直与晋阳仅有两三次浅显的碰面接触,此刻倒真以为房遗直是很了解兕子性情的老朋友。   相比之下,他身为兕子的表哥,自小就与兕子一起长大一起玩耍的热,真该觉得心里愧疚了。按理说该彼此了解的是他才是,偏偏却不如房遗直。听别人一讲是她,他自然就信了,根本没仔细考虑过这事兕子根本做不出来。   李明达正在凉亭内纳凉,听了远处传来的房遗直与长孙涣的对话后,自然是猜出来裴驸马该是拿她做借口说了什么,试探房遗直。她是李玉琼侄女,女孩家喜欢说些家长里短,对自家姑母说两句闲话很正常。这事儿长孙涣都信了,但房遗直这个本和她不熟的人,却能清楚辨别真伪,肯定她的品行,确实令人惊讶。   刚刚李明达因他管自己住哪儿的闲事,还有些不满,而今听他如此信任自己品行的态度,又刚好平了她之前的那些不满。   李明达随即就冷静地思虑,房遗直提议她继续住在公主府,是否有别的原因。难道公主府有大秘密,他忽然发现自己不好插手,便让她在此暂留监视……   李明达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再过多思虑,也不过是揣测,倒不如干脆把房遗直叫来直接问清楚。   房遗直刚见礼,李明达就立刻开口问:“我若继续住公主府,会有什么好处?”   房遗直怔了下,没想到公主开门见山的话就是这句,“也没什么太大的好处,最多不过早些看到真相。”   “真相?”李明达转即就与房遗直对视了,虽然对方飞速地移开了目光,但李明达总觉得房遗直刚刚看自己的每个眼神都带着审视。   “安州的事,已经惊动了圣人,便是一件大事。”房遗直面色冷肃。   “既然是圣人交给你的事,我相信你们会做好,却与我无关。我此来只为祈福,好生散心。”李明达问。   房遗直点头,“人若什么都不知,倒难得糊涂,怕只怕公主会身不由己。”   “房遗直,你此话何意?好生奇怪,你之前说小事不值一提的时候,难道不是想告诉我这件事不要插手,而今怎么又觉得非我参与不可了。”   “那话其实是对公主以外的人所说,对公主,”房遗直顿了下,眼中目光凛凛,“只怕想瞒也瞒不住。”   李明达:“你干脆点直说。”   “那遗直便冒犯了,”房遗直对李明达拱手施浅礼,随即利落问,“公主是不是耳目敏锐?” 第38章 大唐晋阳公主   李明达眼睛直了,盯着房遗直。   房遗直自然不能去直视李明达,他低垂眼帘,面容淡淡。   倒是怪了,平常见他行礼的时候,觉得有几分傲气。反而是现在他这样站在那里,倒忽然给人感觉有了几分谦逊之态。   “我给你一次机会,收回之前的话。”李明达道。   “话出口便如泼出的水,如何能收回,公主已经听到了却要假装听不到,岂非掩耳盗铃。”   房遗直显然对于自己刚刚的直言没有一丝后悔。   如此李明达倒有些不明白他的谦逊之态来自何处了,本以为是他话出口了又后悔,而今看来却又不是这样。   李明达因疑惑,自然免不得去好奇打量房遗直,他今天穿了一件紫地金锦绢袍,刚好剪裁得体,衬得他身姿修长,面容朗朗若玉。   这人打眼瞧着就如碧天之上的一朵闲闲的白云,不耀眼,不突兀,却也不与其它东西同流合污。   李明达深知便是自己直接否认,房遗直心里还是不会信她,而且极可能因此轻瞧她,觉得她是个没胆子不敢当的公主。李明达其实并不在乎自己丢人,但她不能丢教诲她长大的父亲的脸。   “确如你所言,比常人耳目敏锐一些,但到底还是比不过你敏锐。”李明达道。   房遗直忙行礼,“论起见、闻的厉害,遗直远不如公主,此事之所以会洞悉,不过是凑巧观察得之。公主蕙质聪颖,便是遗直不坦白,将来也必瞒不过公主,而今既然公主问了,遗直当坦白诚以相待。若有言语上的唐突,还请公主见谅。”   李明达:“罢了,你肯说实话便很难得。我耳目敏锐也不是什么不可认的事,只是不想太过宣扬,让人夸大。便如我临摹飞白体,虽有些样子相像,但到底在笔锋力道上不如圣人的苍劲霸道,然这件事件被传出,却成了‘如书于一人,难以分辨’。”   房遗直点点头,自然理解李明达忧心之处,更何况她这个能耐若真宣扬出去,可比临摹飞白体更为重大。身边人若都知道她能听能看,自然会有所畏惧,人都有秘密,也都怕自己的秘密会被知晓,如此就会本能的选择离公主远一点。便是圣人,与朝臣商议要事密事之时,一想到此,恐怕也会有所忌讳,以至于会减少去立政殿的频率。   晋阳公主自小就丧母,若再经历周遭人的另眼相待和刻意远离,只怕心中的苦楚更是无人能诉了。   “此事遗直愿以命作誓,定会缄口不言,不传与第二人知晓。”房遗直说罢,便要举手发誓。   李明达忙拦道:“倒不必如此严肃,我自然信你,凭你在长安城众子弟心中的地位,我也知你是个言而有信的人。”   李明达托着下巴,收了之前公主的做派,拿出平常可亲的样子对房遗直微微笑道:“不如我们做个朋友。”   做朋友?   房遗直目光滞了下,然后看向李明达,刚好与李明达一对弯成月牙形的笑眼对上,随后他的目光又停滞了第二下,不过很快他就控制自己把目光收回,瞥向别处。   晋阳公主的那双眼,便如夏夜里明月照在碧湖面上反射出的潺潺微光,这对房遗直来说,是比任何耀眼的东西还要耐看,引人陶醉。   一直以来饱腹于肚的诗书,都没了用武之地,因没有任何字词诗句能形容出他现在心头一震的感受。   “以茶代酒。”李明达端起手边的茶杯,冲房遗直举了一下,便利落地把一杯茶都饮尽了,而后倒扣杯子,晾给了房遗直她的诚意。   田邯缮已然端着托盘立房遗直身边,托盘上摆着一件翠玉茶碗,里面盛着翠绿的茶汤。   房遗直微怔,大概是没想到晋阳公主还有如此豪爽的一面,他本以为宫里头养出来的公主,除了刁蛮骄纵,便是活得太过精细,喜欢挑毛病。这个晋阳公主,今天给他太多不一样的认识。   房遗直一边在心下感慨,一边端起茶碗,也跟李明达一样,将茶杯里的茶汤一饮而尽。   “杯子带走,记住你是我朋友的承诺。”李明达微微敛住笑容,认真地看房遗直一眼,亦是恩惠亦是警告。她要让房遗直明白,并且谨记自己的誓言。和,则是朋友,不和,那她也是个他得罪不起的人物。   房遗直感受到了李明达对他刻意的‘恩威并重’,嘴角忍不住溢出浅笑,他忙垂首拱手,遮掩掉这个情绪,随即用很正经严肃的口气,先行谢过了李明达,而后便攥着手里的玉茶碗,站在地中央,继续等待李明达的问话。   “既然是朋友了,坐,别客气。”李明达让人备了席子,眼见着房遗直落座之后,便问他到底是如何知道自己耳目敏锐。   房遗直先解释了李明达最疑惑的问题,“祁常侍案,在房府时,公主却未曾派人监听,便知婢女与其嫂子谈话内容。倭国副使案,公主可闻辨墙上残存的那一点膏药。再就是安州城外,遗直偶见公主总往城门内探望,后观察公主用同样的眼神看烤落苏……”   “你倒厉害,这点事情也能看出门道来。”   李明达又问他此来安州城所谓何事。   “这事有些复杂,涉及一些不可对外言说的事,倒是等公主在灵安寺祈福之后,再说好些。”房遗直淡淡阐述道。   李明达打量房遗直一脸正经,提及此事的时候,面容有些发沉,料想这件事可能确实不简单。   她点了点头,“既然祈福,不管排场大小,心诚最重要。这两日我确实该静心,等我祈福完毕,你再告诉我。”   房遗直应承。   李明达随后问房遗直你还有什么要说的话没有。   房遗直再次起身,欲和李明达行礼再言。   李明达道:“说是做朋友,就是朋友,私下里你倒不必对我如此客气,朋友之间该怎样讲就怎样讲,总是来来回回行礼,你不舒服,我也不自在。”   “公主让我保密的事,我定然会保密。而我知道公主秘密的事,也请公主保密。”房遗直道。   话有点绕,李明达缓了下,才明白房遗直的意思,点头应承。   二人随即作别,如此也算了却了各自的猜测。   至傍晚,李恪特意前来接李明达,邀请她同自己一起回府。   “不去了,想了下三哥所言不假,这公主府里的厨子做饭挺好吃,我还是该好好在此享受。”   李恪不解,好笑问:“先前你还说你还把那个厨子打得下不得床了。”   “我想吃他的饭,他就得下。”李明达横道。   “哟,我们兕子什么时候如此‘善解人意’了。”李恪哈哈笑,他倒是蛮喜欢李明达能耍出骄横的样子来,太少见了。   李明达挥手屏退左右,然后对李恪道:“我听说裴驸马很□□请一些能人异世,有才干的门阀子弟,可是真的?”   李恪眨了下眼,嘴上的笑有些不自然,“兕子,这可不是你该问的。你也知道,这地方是咱们姑母的住处,结交什么人是他们的事情,咱们插不得手。”   “安州是你的辖地,你不会不清楚。”李明达道。   “兕子,咱们这位姑母可未如你而今所见的那般和善。”虽然屋里没人,但李恪还是本能的四下看看,拉低声音对李明达道,“对谁都不和善,唯独对裴驸马,百依百顺。说句不中听的话,她便是被裴驸马打断了肋骨,也愿意为裴驸马出身挡剑。”   李明达若有所悟地点点头,“你这么说我倒是有点明白了,为何厨子的事,她要那般犯蠢的亲自出面与我谈,合着是因为我动的厨子跟裴驸马有干系,她才计较。”   “得,那你已经把咱们这位姑母得罪了,还不快快随我回府上去?”   “不去,我再住两日就去灵安寺,不折腾了。”李明达摆手拒绝,随即问李恪,“还有个事我很好奇,你说裴驸马年近四十了,却长得这么年轻,你们就没人奇怪?他可是有什么驻颜之术?”   李恪哈哈笑起来,“这个真没听说,该是天生的,听说他父亲裴寂也是个耐老之人,但年看起来就比同龄人年轻上十岁。裴驸马随其父,更甚一些,倒也可解释。”   李明达点点头,再不多问了。送走李恪、房遗直等人后,她在晚些时候又去见了李玉琼,探问其病情。   李玉琼本是一脸病容,就不大好看,但见李明达一来,脸色更加不爽了。   “你怎没随你三哥去?”   李明达一听就明白她是知道了自己曾要求过去李恪府上住的事,遂也不恼,不温不火地笑道:“三哥很好,但也惦记姑母,不舍得走。”   “算你有良心,”李玉琼笑一声,让李明达不必总来看自己,“我这病反复很久了,倒也没什么新鲜处,不看也罢,省得过了病气与你。你就好生在府中玩,别客套。”   李明达应承,随后听说裴驸马回来了,李明达忙打哈欠。李玉琼果然立刻开口打发了李明达,只满面神采飞扬的等着裴驸马过来。   “姑母此般依恋裴驸马,只怕很容易受欺负。”李明达虽然不知房遗直此次所查之事为何,但依稀可以感觉到事情和公主府有关,不然房遗直也不会建议自己留在公主府。裴驸马嫌疑很大,李明达自然担心李玉琼会被利用。   田邯缮:“男女情爱大抵都如此,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外人却万不可随便插手去管,很容易被双双嫌弃,惹得一身骚。”   李明达挑眉笑,“这么麻烦?”   “贵主尚未议亲,自然不知这其中的妙处。等您大些了,到议亲的时候,就会清楚了。”田邯缮道。   李明达想了想,“若如姑母那般,我宁愿不要。”   ……   三日后,灵安寺。   一早寺内便被秘密戒严,内外排查了三遍。   李明达着华服在殿内祈福后,听了住持点化,便要在寺内再行斋戒三日才最为灵验,李明达便选择在寺内宿下来。因不好一直阻着百姓的香火,遂只在自住的小院内令侍卫戒严,其它去处倒可以于次日如常开放。   第二日清晨早饭后,李明达便坐于蒲团上捻着佛珠,诵读佛经。   没多久,就听到外头有闹声,喊声极大。随后田邯缮就打发人去探,很快就就有回复。   “很多百姓在外闹事,还把住持的头给打破了。” 第39章 大唐晋阳公主   “因什么事?”李明达问。   小太监直摇头,“场面混乱,足有几百数人在闹事,口里说是给什么张善人、王善人出气,灵安寺住持骗钱害人,该给个说法,以命相抵。”   “这灵安寺的住持做了什么坏事不成?”李明达顿然蹙眉,看向田邯缮,她此番慕名从长安来灵安寺上香,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父亲听说这里的香火鼎盛,十分灵验,且住持德行颇高,在百姓之中很有名望。   昨日李明达听住持讲经论佛,倒觉得这位悟远住持言语徐徐,慈眉善心,且大识佛法,其高僧之名名副其实,并非像是个坏人。   这灵安寺在安州也算是大寺庙,寺内僧人有上千余众,风评一直很好,这住持再傻也不会如此大摇大摆的去骗人。李明达觉得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且不管这闹乱是偶然还是故意,事情一定要控制,不能闹大。遂李明达打发田邯缮和程处弼去处理此事,若失态还不好控制,便立刻去找吴王增援。   二人应承,这就去了,随后大约一炷香的时候,田邯缮满头大汗跑回来,跟李明达回禀。   “真叫贵主预料着了,不好劝服。僧人这边,却是一团和气要解释,奈何百姓那头戾气太重,且人越来越多,吵吵闹闹你一言我一嘴,根本听不着悟远住持他们的解释。”   “可弄清到底是什么事没有?”李明达问。   田邯缮点头,和李明达细细解释。   原来这些百姓都是在为安州附近的三位善人抱不平,三位善人分别姓张、王、赵,都是当地家有万顷良田的富贵之户。他们三人在安州地界已有百年名望,自祖辈开始就行善积德,周急济贫,深得附近百姓的敬重。前两日却也不知为何,张王赵三位善人先后害病,闹肚子厉害,却又没有解除之法。   悟远住持深谙医道,有妙手回春之才,被当地百姓们称为‘佛门华佗’,破过不少疑难杂症。张王赵三位善人因此便先后来求悟远住持。这三人都是当地有名的心善之人,且每年在灵安寺花费许多钱财供奉香火,而今他们有难,悟远住持自然愿全力相帮,便应邀上门,亲自为三位善人诊脉。   事发的起因就在此,悟远住持给这三位善人都开了止泻暖胃的方子。不想三人服药之后,都出了事,从第二剂药开始就口吐鲜血,至今昏迷不醒。事发在昨天傍晚,也不知消息是如何在一夜之间就在百姓之中传遍。引得他们今日皆不约而同地齐聚于灵安寺门前,一同声讨。   “这三户善人家的亲戚也陆续赶来了,带着不少家丁,也都是来讨个说法。百姓们就更躁动,骂住持徒有虚名,枉为高僧。”田邯缮接着道。   “那悟远住持都怎么解释?”李明达紧盯着田邯缮。   “住持说这三位善人的身体只是很简单的胃寒腹泻,吃了他的药本该会好,至于为何会吐血,他也不清楚,还要再行诊脉才知。但那些百姓们听了这话,直骂住持就是为了逃避麻烦,胡说八道,有谁会因为腹泻吐血呢。那些善人家的亲戚们自然也不愿意主持再碰人,说而今已经被他下药没了半条命,不知如何诊治,不能再冒险让主持乱碰。”   李明达不解道:“难道他们就不觉得奇怪,只因吃了止泻药这三人就同时吐血,太巧了些。悟远大师若真医术不济,这些年如何能救得了那么多人。”   “那些百姓们也都不是傻子,知道这个道理。这里面的因由,奴也仔细打听了,倒真说得过去。说是悟远住持以前身边常跟着一位与他年纪相仿的和尚,名唤悟道。此人正是悟远住持的亲弟弟,且当年是与他一起入了佛门。   不过这悟道为人有点不正常,性子十分憨傻,不善言谈,又很怕生,所以一直都是跟在住持身后修行。住持也一路照顾他的兄弟至而今这年纪,但在半月前,悟道因病亡故了。   便有传言说这悟道才是真正深谙医道之人,悟远住持之所以和他形影不离,就是因为他把悟道的才学占为己有,需要悟道的医术来成全他‘佛门华佗’的名声。而今就是因为悟道突然去了,悟远住持没有人帮协断症开药,自己又拉不下脸来说实话,所以随便开的药竟草菅人命了。”   李明达听了这个缘由,好笑的点了点头,表面上听起来确实还算通顺,可以算作一个解释。但若仔细计较,却经不起推敲。就比如说这位叫悟道的僧人,不善言谈怕生,且有些憨傻,这样的人如何肯愿意伸手去给陌生人诊脉。   但“据说”、“传言”总是有些不确定之处,具体如何,还要真正详实查清楚后才能知晓。李明达也不能就此武断判断。   “不管怎么样,这件事理论不清,还是要请人详查才知,何必都围在寺庙门口闹事白做功夫。你痛快去找地方官员前来做主,稳住局势。”李明达吩咐罢了,就让田邯缮只取个证明她是公主身份的文书便罢。   其实李明达临行之前,李世民因有诸多不放心之处,倒是给李明达弄了不少令牌和通关文书,可让其在任何地方都行事特权,畅通无阻。但李明达深知父亲之所如此信任她,便是知道她懂事,不会乱用这些东西。其实一旦她真的乱用令牌,必定逃不过她父亲的耳目,在其跟前的德信程度肯定也会随之减低。所以除了通关令牌和证明身份的文书,那些可使唤出大权力的令牌,李明达根本没想过去动。   田邯缮领命后,就打发了个办事麻利的侍卫去处理此事。虽说他们用得不是调遣或是命令地方官的东西,但只要晋阳公主的身份一亮,地方官多少还是要给些面子,会过来一趟。   然而这人打发走没多久,那厢灵安寺的监寺就忽然跌跌撞撞跑到李明达的院外求助,跪在地上恳求晋阳公主的帮忙。   田邯缮见状,忙呵斥他声音小些,“公主此来贵寺,只有你和住持知晓,切勿大声喧哗,引出麻烦。”   监寺连忙赔罪,一脸哀求地恳请田邯缮帮忙通告一声,请求公主帮忙救一救他们住持。   田邯缮忙问:“又出什么事了?”   “那些百姓也不知是谁先出了手,扔了个短棒过来,砸了住持的后脑。住持年纪大了,身子不稳,就倒在地上,贫僧们去扶,却不知怎么那些人就是拦着不让。贫僧们担心住持的身体,就冲得激烈了些,那厢就怒了,抡拳就打,僧人们对百姓又不好动手,全都挨了打。其实贫僧们受点委屈不算什么,可怜住持一把年纪,竟然被十几个大汗围住踢打。”监寺还欲继续哀求田邯缮,转而就听见里面传消息来,说是公主出来了。   监寺惶恐地往院内一瞄,果然看见穿着一身利落男装的公主快速走了过来。   监寺忙合掌鞠躬,然后用万般哀求的语气恳请公主帮忙。   “事发突然,贫僧实在没法子,不知该求谁帮忙,还请公主做主,去救一救住持!他老人家年纪大了,这么多年一直心怀仁善救死扶伤,他可不该落得这样的下场。”监寺说着,就落泪痛哭起来。   李明达看得出来,监寺的感情发自真心,他对老主持的遭遇是真的心疼难受,且也有不忿的情绪,但这丝情绪却被压抑着,没有表现的太过明显,该是他为僧要心存善念的本分,不容他爆发出更多的恶意。   李明达自是相信自己的判断,她让监寺不必再行礼,招来余下的众多侍卫,小声吩咐一番,就令监寺带路,随后就到了大雄宝殿外。果然见有数百众百姓围在那里,个个手里都拿棍棒之类的东西。悟远主持已经被僧人们强行救下,此刻鼻青脸肿,已然站不稳了,被两名同样脸上有伤的小僧人架着。百余明僧人手牵着手,紧紧地把主持围在圈内,全然防备地和外围的百姓们对质。这之外还有一层僧人,正与百姓们赔罪讲道理,劝他们和平解决事情。其余僧人则在山门殿那边,以拦住那些越来越多的入寺人。不过不管那一边的对峙,都是百姓们手拿东西,僧人们却都是赤手空拳。   当下大雄宝殿外这些僧人们,自是想把主持安全运送会禅房看伤,奈何这些上百数的百姓们已经把他们团团围住,而且还手拿着工具。只要他们移动,有离开的趋势,外围的僧人必定会被打,被冲破防护,他根本没法保证运送安全。   说到底,僧人们之所以会受伤,在人数上居多,却占劣势,是因为他们心怀仁慈不忍伤害百姓。   “都让开,大家彼此冷静一下,先把主持搀扶回去养伤,我们再行理论。”田邯缮高喊道。   因为田邯缮的嗓子十分高亢,即便是在闹哄哄的人群,也十分有穿透力。所以此言一出,便吸引了诸多百姓的注意,纷纷扭头看过来。   李明达站在大雄宝殿的石阶之上,面目柔和地对众百姓道:“有什么事摊开来说,好生理论,仗着人多势众,僧人心善,便欺人太甚,是否有些过了?你们有本事就拿出真凭实证,去官府告。只要证据确凿,对错分明,官员自然会按照按律法处置。”   “哪来的黄毛小子,突然站出来跟我们说这些没用的话。我们这么做自然有我们的缘故,告官府去?呵,等官府处置,什么菜都凉了,而且三位善人的性命堪忧,也等不及那天!”   “所以你们现在把住持给打死了,善人们的病就能好过来,活蹦乱跳?”李明达反问。   百姓们有的怔了下,有的嫌李明达多嘴碍事。   人群里忽然就有人喊:“把这个多事的少年给打出去,用不着她在这胡言乱语。”   李明达立刻锁定人群里发声的男人,身材高大,穿着灰白衣服低着头。   百姓们之中随即就有另一声附和,接着大家都跟着喊起来,分出一拨人,足有三四十名壮男,手抓着棍棒朝李明达而来。   田邯缮等人见状,自是不容他们他们如此,意欲挪过来保护公主。那些百姓们见状,便更激动了,全都针对起李明达,剩下的三成人则继续与住持那波人对质。   这时,忽又有人高呼:“我瞧她这般年纪轻,爱多管闲事,指不定有什么别的身份,会不会是悟远这‘假和尚’在外偷生的儿子?”   “就是,不然谁会在这种时候,为那个臭和尚说话!”   “想那么多干什么,拿了他打一顿就知!”   于是一群愚民就在声声起哄之下,纷纷都移向李明达。   李明达退了几步,打眼色给田邯缮,示意他赶紧派一部分人去救悟远主持。田邯缮担心公主,有些不肯,李明遂对其做“快去”的口形。随即李明达就斜眸看了下大雄宝殿的方向,拍了下手,当下就有诸多侍卫从房顶蹿出,手拿着弓箭,对准了院子内的众百姓。百姓们见状顿时都傻眼了,立在原处不动了。其中却有个腿脚快却眼睛不好用的壮汉,蹿了出来,就在其继续迈步的下一刻,嗖的一下,一支箭直接穿过他的发髻,打散了他的头发,随后强有力的插在了地上。   在这之后,大雄宝殿四周的屋顶墙头,都冒出人头来,皆是持刀拿弓的常服侍卫们。   “本是不想用兵,然你们这些人实在是太不听劝了,就只能如此。”李明达背着手走下石阶,看着一个个面有余惊的百姓们,“你们有脾气可以,不忿要理论也可以,却该用温和些的办法。眼睛都瞎了么?看不到这些僧人为了怕伤到你们,连个石子儿都不敢拿。你们可倒好,手里什么厉害紧着什么用。事情还没搞清楚,但光看这点,到底是谁恶毒,谁过分,高下立见。”   “为什么管他们拿不拿东西,他们是犯错理亏,我们就是为了抓凶手!”   “什么凶手?人死了么,就敢说凶手。”李明达瞟一眼那个穿着白灰衣裳的高个男子,“刚就是你挑头喊话,说什么我是住持的孩子,快来晾一晾你的证据。”   男子一脸不忿,“这等私密事,我哪里有证据。”   “啊,原来可以这样。那我说你是朝廷通缉三年的凶徒熊天舀,你也就是了!”   李明达说罢,就挥挥手,命人将其缉拿送官。   男子立刻老实了,忙赔罪,“这话是我不对,成了吧。”   田邯缮送走住持后,忙过来拱手请问:“十九郎,属下等该如何惩治这些暴民?   众被威胁困在大雄宝殿的百姓们纷纷面色露出不忿,却因为受人武力控制,不敢造次,还都是老实地站在原地。   李明达就对监寺道:“你们佛家心存仁善,不动武了,值得人敬佩。但有些恶人,便打心眼里黑到底了,便是你们如何好意待他们,他们也不领情。仁慈太过就是软弱,对于这些人,你们该硬起来就得硬起来。”   监寺忙点点头应承,“先前住持特意嘱咐我们,不许对百姓动粗,贫僧们刚刚才会如此无可奈何。”   “不伤人可以,却也不可让自己随意被人伤。”李明达说罢,便目光凌厉地扫向那些刚撒泼的百姓,“长些脑子的,想想事情经过,我给你们一炷香时间考虑离开。不走的,倒是蠢到底了,但都放心,我也不会擅自动刑惩治你们,带你们去官府论罪。”   不会擅自动刑,便说明他可以擅自动刑。   李明达不说话的时候,百姓们瞧着而不过是个衣着富贵的少年,看着有些文静温柔,以为其出头之举也不过是年少气盛,单纯打抱不平而已。但而今其言语一出,凛凛气势竟如虎啸,加之这周遭随之包围的侍卫们刀箭相逼,任谁都会觉得心里害怕。特别是这些小老百姓还没怎么见过世面,立刻就被这阵仗惊住了。能带这么多带刀箭的护卫上山,且可以动刑随机处置他们的人,必定是贵族,这位号称十九郎的少年肯定身份不简单。   这会儿他给机会让他们自己走,就好好想想,是不是该走。也确实如人家所言,灵安寺的僧人之所以赤手空拳不打他们一下,不是因为他们不够厉害,而是人家在让着他们。   抱不平可以,真要挨打被拉去见官,大家都缩头了。他们家里还有地没铲,还有鸡没喂,妻儿们也等着他们干活糊口。百姓们都畏惧见官,一炷香内,有九成人散尽。   留下来的一些百姓,表情也不坚定,看起来有些惶恐,但不知是碍于什么缘故,却坚持一定留下。   再其中还有几个想走的,被李明达特意点了留下来。这几个都是刚刚打头起哄,拿话挑唆胡编之人。灰白衣裳首当其冲。这几个人站在一起,稍微观察一下他们的表情,和探看的目光,便知道为首者就是灰白衣男子,也便是刚刚诬陷李明达是主持儿子的人。   此刻这几个挑事者因为心虚,互相看了两眼后,便额头冒汗的垂着脑袋,装作彼此都不认识的样子,不言不语。   李明达打量灰白衣男子两眼,质问他,“你因何要胡乱挑唆大家去伤悟远住持?”   “我没有那般。我不过和大家一样,听说张大善人受了委屈,便来抱不平,大家说什么我就跟着说什么而已。张大善人多好的人,平时周济贫困,帮我们过了难关,而今却落得个这样的下场,实不该!我也是被他救过半条命的人,听说他受了委屈,想尽一份心,就跟过来凑凑热闹罢了。 ”灰白衣男子说罢,就一脸可怜兮兮委屈之态。   李明达冷笑,她亲耳若所听,那些自以为没有暴露还要故意掩饰辩驳对她来说自然没用,“这几人之中,你是领头,编谎话,挑唆事,样样齐全。我亲眼所见,可复述你说过的每一句话,倒不必否认了,没法抵赖。”   灰白衣男子愣了又愣,他真没想到他混在人群中的作为,会都被这个少年发现了。这怎么可能?当时那么多人叽叽喳喳,便是真发现了,少年又是如何知道他是这几个人之中的领头?   “我不过是为张大善人抱不平罢了。而今不让说,我不说便是,干嘛还把我给扣下来,我冤枉!”灰白衣男子急了,不服道。   李明达:“你是哪里人,姓什么叫什么?”   灰白衣男子愣了下,面露慌张。李明达随即使眼色给赶过来的程处弼。   程处弼一脸戾气地大迈步走过去,厉声询问以灰白衣男子为首的八人,一一要了姓名和住处。八人起初都是犹豫,言语支吾吾,等灰白衣男子说出了姓名地方后,其余七名也都说了出来。   李明达得了程处弼回报后,让他立刻去查实这些人身份。此话音一落,就可见灰白衣男子等面色更为慌乱,李明达当下越发怀疑这几个人的身份了。   因有李明达撑腰,监寺听其教诲,也硬气起来,打发寺内众僧拿着棍棒,成功抵挡住了山门殿的闹事者。不过棍棒虽然拿在手,但都只能用作防身和抵挡,万不可去攻击人。   山门殿还留下了总数过百的张、王、赵三家的亲戚家仆在此。他们这回不动武了,但还是要讨个说法。   李明达打发人去探望了住持的伤情,听说还昏迷着,便有些担心他头上的伤,遂打发人去请了大夫为其诊治。   这之后,李明达就站在原地缄默,再没有说话。没多久,李恪等人就赶了过来,得知事件平息了,便让地方官接手三家三人亲戚的状告。李恪对于李明达及时妥当的处置十分佩服,但还是嘱咐她以后切勿一人冲动出头。   随后,李恪了解了经过,也如李明达一般,觉得这件事颇有蹊跷。   “会不会跟你们要查的事情有关?”李明达问。   李恪迟疑地摇头,“倒是不像,这事儿但也奇怪,你说张、王、赵这三人,怎么就能一起腹泻?”   “来之前,张、王、赵这三人,两日前曾一起用过饭,一同腹泻的事,倒是可以如此解释了。”   “都是富贵之家,吃的东西还能馊了不成,怎的都闹肚子,还是太奇怪。”李恪叹道。   李明达:“我也觉得如此。”   李恪:“这件事我回头会属下细查,该就是一桩被人蓄意挑唆的小事情,让他们去查就行,你们倒用不着费心。”   李明达也有些弄不懂,这些人为何去为难一名寺庙里的和尚。可怜悟远住持年近六十,竟然受了这般多的殴打,也不知身体会如何。   李恪今见寺庙内并不安全,便要求李明达搬离,不许继续住在任何存有危险的地方。   李明达却不同意,“说好再此继续斋戒三日才有诚意,我怎能半途而废。”   “便回去斋戒,这庙内出这样的怪事,我必然不放心你。”   “有三哥的人保护,我在这还会有事?”李明达说罢,便对李恪轻柔一笑,请他不必管自己,“根本不可能出事,放心吧。”   李恪无奈,只好应承。随后就叫来了安州几名地方官,令其全权负责调查悟远住持与张、王、赵三家大户之间的问题。张、王、赵三家闹事的亲戚和家仆也都被带走了。   当日黄昏,天刚刚擦黑。   李明达正在烛火旁静心抄写经书,就得了李恪从庙外递来的消息。   却不是什么好消息,死人了,还是八个。正是李明达之前点着捞出的那八名以灰白衣男子为首的挑唆者。   这八人的死法皆是咬毒自尽,像是死士为避免秘密暴露而选择不要性命。   李明达因此便觉得蹊跷,即便是他们所报的姓名来地为假,这么点小事,根本不至于那八人寻死,到底这治腹泻的事,能扯出多大的秘密?   李恪自然也察觉这八人服毒自尽死法的蹊跷,事情太诡异,灵安寺到底是不够安全,令李恪难以放心。遂很不放心李明达,特意派几百士兵前来接李明达离开。   “天黑了,若真为了安全着想,倒不适合这时候走,还是等明早天亮再动身。”   一夜安眠。   至次日清晨,李明达就问起悟远住持的伤势。   “监寺今早刚捎话过来说,人已经醒了,除了有些头晕疼外,倒没有什么太大的事。吴王已经请了安州城最好的大夫前来诊治,该是不日就能修养好。只是这段日子,灵安寺要闭寺谢绝任何香客,以免再有意外发生。”   李明达点头,打发人去收拾行李,她则再去见了住持。   悟远主持头缠着纱布,脸上也有挤出被打肿的地方,看着便疼,但他见了李明达后,还是慈眉善目地微笑,起身感谢李明达能帮他们把事情平息。   “贫僧挨几顿打倒不算什么。只是这次公主特前来焚香祈福,却叨扰公主,贫僧实在有愧。”   李明达命悟远不必多想,“我这有些事问你,你如实回我便罢。悟道是否懂医术?你在给张、王、赵三人诊治腹泻的时候,可有什么特别之处被你疏漏了?再有可否把给他们开药的方子也写给我一张。”   悟远道:“悟道不懂医术,他的脾性自小就憨傻,也不够聪明,话有时都说不全,如何能擅长读书。贫僧也有些不明白,为何那些百姓会相信这样不实的传言,到底是谁从中蛊惑,非要诬贫僧。贵主切勿误会,贫僧倒不是怨,只是想弄清楚因由,化解误会,以后还能继续和和气气和这些百姓相处,尽己所能帮帮他们。   至于给三位善人诊脉之事,贫僧当时把脉所得的确是普通的腹泻,也并不曾发现什么其它特别之处,因听他们说吃一般的止泻药不好,我才开了一剂效用强一些的方子。”   悟远住持随后口述了药方,他令监寺书写完毕之后,就交给了李明达。   李明达此番从长安出行,身边带了太医。不过太医此时人不在寺庙内,都留在公主府诊治临海公主的病。李明达便让田邯缮暂且收好药方,等回了临海公主府去仔细问那两位太医怎么说。   晌午时,李明达欲离开了灵安寺之前,便只带了田邯缮一个人去大雄宝殿,她想临走时再上一炷香。   昨夜她又梦见母亲了,却是始终都不记得母亲的样子。梦里母亲的脸是一团模糊,她怎么想看都看不清。还有母亲说的话,李明达能感觉出有满满对她的宠爱,但便是自己耳目机敏,还是一点都听不到她具体所言为何。   李明达醒后,因心中一直有哀伤挥之不去,遂才决定去佛殿内跪拜,顺便和佛祖说说心里话。   李明达未等走到,先远远的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晃进大雄宝殿,打眼瞧其身形,李明达就立刻辨认出是房遗直。   这之后,李明达就听到殿内传来低沉又十分悦耳的男音,声若玉碎。   一父母安康。   二阖家顺遂。   三是盼她,能长命百岁。   这房遗直的祈福用词还真是简单到不能更简单,难不成他是担心佛祖没有念书,听不大懂他的咬文嚼字?   李明达听着觉得有点新鲜,含笑靠在大雄宝殿的西外墙,打算继续听听看。   这是天意,可真不是她特意要偷听,就如悟远住持之前跟她讲佛所言,世间一切自有因果,有‘缘’的。她也是抗拒不了这不得不偷听的“缘”。   李明达随即就把耳朵靠在了墙边,想仔细听听看,平时对外一向冷傲的房遗直,是不是还有什么更古怪的话要说。   然而耐心等了半天,里面却没动静了。李明达觉得这房遗直肯定是被第三条那个“她”勾起了无限的愁思。听其最后一句缓缓而勉强感慨的口气,李明达觉得他念的这个人该不一般,让他牵肠挂肚很久。而且身体该是不大好,可能是个短命,不然他也不会特那种口气顿一下,然后具体地去强调对方要长命百岁。   李明达琢磨完,打个激灵,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灵安寺昨日已经封寺了,不许外人进来,房遗直是如何来此处,然后跑到大雄宝殿去上香。自昨日出事之后,李恪派加派的守卫肯定将灵安寺外严密包围,不会令任何人随意进出。房遗直该是进不到寺里才对,除非他早就在此。   李明达琢磨之际,就听到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因他们此处所站地脚偏僻,被发现了着实有些影响她公主尊贵的身份。为了避免尴尬,李明达就忙拽住田邯缮,二人随即一同往大雄宝殿后面去,准备躲一下。不想还没走几步,田邯缮就一脚踩在了枯枝上,嘎吧一声,树枝踩断了。   树枝有点粗,而且质地脆,以至于踩断的声音十分脆响。   李明达恨恨地瞪一眼田邯缮,随即耳边就听到那抹脚步声停顿,随即加快,而且步伐迈得更大了,朝她们这边走来。   田邯缮满眼歉意,急得头冒冷汗的看着李明达。已被发现,跑是来不及了。   李明达干脆背着手挺直腰板,便就正色面对那边走过来的房遗直。   房遗直转到西墙处,看到竟是李明达和田邯缮再次,有些惊讶,随即他便深看一眼李明达,目光里有诸多复杂难表的情绪。   彼此对视之后,皆是沉默。房遗直未出言,李明达也没想先吭声。   要么就这么沉默的装作彼此看不见,然后自在的分别,尴尬了无,甚好甚好。   李明达心想着这话,迈着的步伐轻快,然而就在他与房遗直擦肩的刹那,就听见房遗直闷声问自己。   “公主怎么在此?”   “这话我也想问你。”   “遗直早在三日前,就宿在灵安寺了。”   “三日前……那刚好是我来此的前一日,倒是真巧。”李明达斜睨房遗直,表现出一脸惊喜,故作顿悟道,“没看出来了啊,原来你是这么实在的人,刚打算做我的朋友,就决定好好地在我身后当跟班了?不放心我?想保护我?所以明知道我来灵安寺,就偷偷地提前来此处等待我?”   话是胡诌的,李明达这么开玩笑,只为了缓解她刚刚偷听的尴尬。然后从被动转为主动,如此会让房遗直觉得自己受冤枉,主动解释解释,顺便就能把话扯远了,把注意力给转移了。   然后默了很久。   很久。   房遗直没有出声。   就在李明达自我怀疑是否玩笑过度,把房遗直逗得崩溃时,她忽然听到房遗直那边轻轻地发出一声只有她才能听到的“嗯”声。 第40章 大唐晋阳公主   嗯。   是什么意思?   李明达拉回她本来已经移开的目光,再次看向房遗直。他人正立在斑驳树影下,爽朗清举,萧萧肃肃,微光透过叶缝映照在其额头上,将他浓密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打成了阴影。虽有睫毛遮挡,但李明达仍旧眼力很好地发现,其平常一双寡淡无情的湛黑眸此刻却盛装着一些复杂情绪,就好像仙人突然下凡了一般。   猛地,房遗直抬眼,迎住了李明达观察他的目光。   他眼睛一定是带钩子的,所以才会抓得人浑身不自在。   李明达轻咳了一声,她立刻就调整好自己,很有气势地昂首挺胸,拿出公主的威风,凛凛地对房遗直道:“既然是你主动表示愿意做我的跟班,我就给你这个机会,以后好好表现,别让我失望。”   李明达随即对房遗直灿烂一笑,接着又道:“我还有正事,就先走了。”   说罢,李明达就叫上田邯缮,快步从西山墙这边走了出去,然后直接朝东奔。   房遗直静默原地。李明达突然尴尬地停住脚步,转而又朝西走,这次步伐比之前还要飞快。   走错了。   房遗直忍不住勾起嘴角。   房遗直的随侍落歌探头悄悄看了会儿,便转身忙和房遗直回禀,“人进去了。”   房遗直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   李明达跪在大雄宝殿内,把自己的梦境跟佛祖说了,把心愿也跟佛祖说了。恳请佛祖能保佑她九泉之下的母亲登入极乐再不必受苦,保佑父亲和他的天下一切安好。李明达倒是还有更多的恳求,说不完的心愿,但怕说多了反而不灵验,就只说了这两件最紧要的,就算罢了,起身离开。   门外太阳正大,一阵风过,竟有淡淡地明庭香袭来。李明达闻到这抹熟悉的味道,心咚地跳一下,她迈出殿外,目光随即四处搜寻,然后就在大雄宝殿西侧看见一抹矗立的身影。   房遗直没走。   李明达立刻走过去问他何故。   “遗直在等公主。”   房遗直的口气倒很理直气壮。   李明达好笑的挑了下眉,感兴趣地审视他,“我又没让你等我。”   刚巧一阵风过,吹得衣袂飞起,墨发飞扬。谦谦君子,妙有姿容,此景竟如画一般。   “既做了贵主的跟班,遗直岂能独走。”   房遗直语气很是斯文,但话里的内容有点耍无赖。   “你该不会是以后我去哪儿,你就跟哪儿吧?其实你不必为“跟班”二字,做到如此,我刚刚是和你开玩笑。快走吧,该做什么做什么去。”李明达打发他道。   房遗直应承,便利落走了,留下一个佳绝的背影给李明达。   李明达方松口气,然后她看看四下没人,就捏了捏自己的鼻子,倒是奇怪,关键时候不管用,怎么才闻到房遗直就在殿外。   又一阵风吹过,方向变了。原来是风把气味带走了。   李明达传命下去,即刻启程。她回房喝了茶,听闻田邯缮准备完毕后,就立刻动身。   田邯缮忙道:“贵主还有一事,房遗直他——”   “他又怎么了?”   “已经在贵主的马后等着了。”田邯缮道。   “啊?”李明达惊讶。   田邯缮:“奴揣测贵主该是不喜和他一起走,就跟他商量可以自己走,但他又说他是贵主的跟班,要竭尽其职。”   “……”   这房遗直肯定有事,保不齐是想报复自己偷听,不然他那么有才孤高的一个人,怎可能真心为他鞍前马后。   李明达叹了一声,感觉自己惹了个麻烦,随即便迈着快步去了。到了寺庙外,头一眼就见碧云牵着马站在前头,随后见其后头果然有房遗直,就如田邯缮所言,他也牵着马就站在她的马后。人群之中,唯有他庸中佼佼,特别乍眼,就像一块白玉被掺进了粗石堆中。   刚说跟班是鞍前马后,房遗直便不负他的“名分”。   李明达也是服他。   那厢还有以悟远住持为首的诸多僧人给他送行。   李明达与带病前来的主持等人告别,便上了马。   临走前,李明达对悟远住持道:“在事情查清楚之前,会一直有府衙的人封禁寺庙。放心,只要你清白,要不了多久便会一切如常。”   悟远忙应承,几番谢过公主,   众僧人一样,给李明达行佛家礼。   启程后,马慢慢地走出庙门。李明达眼睛不时地瞟向房遗直。房遗直一直垂着眼帘不看他,李明达便直视前方也不去看他了。   随后不久,房遗直骑着马上前来。   李明达闻香辨人,目光直视前方,根本不用去看房遗直,“你此来安州有要事处理,倒不可耽误了正事。”   程处弼闻此话,疑惑地看一眼房遗直,转而又去观察公主的神情。   房遗直:“稍后便告知十九郎要了解的事。”   李明达怔了下,她差点忘了,她早就和房遗直说好了,等她祈福之后,就让他把他调查的事情告诉自己。   原来他跟着自己,是为了坦诚这个。   再说灵安寺的悟远住持,直到公主一行人马远远地消失不见,才允准身边的僧人搀扶他回去。   监寺却还是一脸愁态,担心住持斗不过那三个心智冲动的富贵人家,“公主虽是个通情达理之人,愿为咱们做主,怕只怕付县令那头不上心,毕竟这地方政务上的事,公主总不好去插手。”   悟远住持倒是面色十分平静,“清者自清,只求扪心自问,无愧于佛祖便罢。至于其它,随缘,不强求,不强求。”   “灵安寺的住持,你觉得他如何?”李明达回首,眼见灵安寺已经从自己的视线里消失,便突然发问房遗直。   房遗直:“善,被人欺。”   李明达点点头,让房遗直可以继续说那桩事了。   房遗直:“此事颇忌讳,这也是当初吴王悄悄回长安城的缘故。他本是想私下解决,不愿把此事拿去惊动圣人,也算一份孝心。不想还是发生了一些巧合,故这件事最终还是进了圣人的耳里。”   “料到此事不简单。三哥偷回长安可是大事,但面圣之后,只是被父亲痛骂一顿,赶回安州,没有其它惩罚。我便想到这里头该是有什么忌讳,父亲理解三哥的用意,才没有对他有更多的斥罚。”李明达道。   房遗直点头,“公主睿智,确实如此,这件事所碰的大忌讳,正与息王有关。”   息王,李建成。   李明达听到这两个字,便心头一震,转而蹙眉看房遗直。   此刻不光是李明达,连同后头近身骑马陪行的程处弼、田邯缮和碧云三人,听到这二字都傻了眼,面色异常震惊。程处弼表现的惊讶最为明显,他迫不急待地瞪大眼,握紧腰间的刀,紧盯着房遗直,等他的后话。   房遗直:“人死不能复生,这是必然。但而今安州城内却有人借着息王的名义,劫富济贫,做了些看似侠义之事。这些事从发生起前前后后已经有半年了,最近一起是在上个月。便是安州城辖下的流水村遭了土匪,村民死了三人,妇女被奸五人,三间房走水,全村三十余户的钱财都被搜刮干净。”   “三十余户,共有多少名土匪?”   “事发时在深夜,村里的人都在熟睡中,多少人不清楚,总之得手会快,几乎悄无声息。有反抗的即刻被杀,不及反抗的都被捆在了家中。临天亮前,人就走了,至次日晌午时有外村人来此寻人,才发现村里的人都被绑了,这才报了官。官府查了小半月没结果,至后来也便把此案搁置了,很少过问。村民们心有不忿,却也无可奈何。却到月中十五这一日清早,有人发现村头的歪脖树上挂了五具尸体,每个都是身形高大的男子。村民里有人认出其中一人的手上的痣,正和先前在夜里烧杀抢掠的一名土匪长得一样。”   “也便是说,那天抢村子的土匪,突然在一夜之间都死在了流水村的村头?”李明达问。   房遗直点了点头,接着道:“尸体上留有一封信,信中人自称是息王的后人,替天行道,要百姓不必感激,若非要感谢,便可在心中念一下息王侠义便可。最后还有一句‘邪不胜正,天道所归’的话。”   李明达心中凛然,眯着眼在心里琢磨这句“邪不胜正,天道所归”。这句话,听起来似乎是弦有外音,并非是指他们侠义助人之举,似乎在暗指息王和圣人当年玄武门之事并非天意正道,名不正言不顺。   难不得人人忌讳,这件事确实牵涉到了大忌。   一行人都陷入了沉默。   许久之后,程处弼皱眉严肃道:“此事太蹊跷了,乡野偏村,突然说是什么息王后人的话,何其可笑。我们谁不知道,当年息王的后人都——”   程处弼话未说完,便被房遗直使了个眼色,方反应过来自己所提及的东西太过忌讳,遂忙感激看一眼房遗直,住了嘴,随即跟李明达道歉。   “倒不必如此。既然有人碰了这个忌讳,便是瞧准了我们怕这个,而今偏要好生说道说道,不能遂他们的愿了。”李明达说罢,转而便问房遗直,可曾亲眼看过那封留在流水县村口的信。   房遗直点了点头,但表示自己并没有什么发现,随即又道:“公主慧眼,保不准看了实物,会瞧出些东西来。”   程处弼在后头疑惑地看着房遗直,心中很是不解。房遗直明经擢秀,学比山成,连他都瞧不出什么门道的东西,晋阳公主如何就能看得出。比贤才谋略,当世除了房玄龄,还真难找可与房遗直所匹敌之人。只可惜他人冷傲了些,还喜欢闲淡,不怎么爱去显才管事,而今的名声才没有盖过魏叔玉。   程处弼在心里还没有计较完,就听那边李明达下令快速前进。一行人只花了不到一个时辰的工夫,就飞奔回到了吴王府,李明达一边命人赶紧把吴王叫回来,一边又问房遗直,类似的事情还有多少桩。   房遗直从落歌手里接过册子,呈给李明达。   李明达坐定之后,随即翻阅此册。册上所书字体清隽,收尾处藏锋。李明达一眼就辨出是房遗直的字。   接下来,李明达便阅读他总结了每一桩与息王后人有关的案子。因房遗直的总结简明扼要,句句切中要害,无一字白用。遂李明达也很快就可看完了,快速了解整个经过。   从起初卖豆腐女子被登徒子调戏,到富户强霸田地欺辱良,所谓‘息王后人’的‘侠义’在一点点做大,到了后来就是那桩流水村的案子,杀了足有五个人。所有的事情,从登徒子被蒙头揍,被扒光了吊在房梁上,到富户房子被烧等等事件,都是发生在晚上。且事发后都会有一封信交到受害者的手上,表明其是“息王后人”的身份,邪不胜正,天道所归。   显然所有的事情都是蓄谋而为,所以此人才能做到来去无踪,给人以神秘感。并且他也是凭此般神秘,在百姓之中造了声势,引发猜测议论。而今事情持续发生已经有了半年了,悠悠众口难挡,便是明面儿上没造出声势,但暗地里肯定引发了议论,且必定已经有了一些影响。怕只怕这样的事再继续持续下去,其造势越来越大,名声会越来越响亮,仅“息王后人”这四个字,就会让某些不安分之人借题发挥,引发叛乱。   李明达阅毕,沉着脸把书册丢在桌上,凌厉道:“此事刻不容缓,必须立刻查明。”   这时门外传来李恪的笑声,他边进门边叹:“听口气十九妹怎么像是不高兴了,是谁惹了妹妹不快?”   李恪进门后,见李明达手边的桌上放着一本册子,而那边坐着的房遗直也是一脸冷漠,看起来氛围很不对。   “这是怎么了?”   李恪拾起桌上的册子翻阅通览一遍后,讶异地扬眉去看房遗直,“你的总结?果然厉害!没想到我辖之地,还有几桩我并不知道的事,你倒先查清楚了。多亏你费心帮我,便知你有此才,当初我果然没有找错人。”   “大王不必如此抬举遗直,遗直此来是因圣命,只因圣命。”   换句话来说,若非有皇帝的命令,他房遗直是绝对不可能来到安州地界去帮李恪处理这些麻烦。   李恪脸上露出苦笑,“当年我对令堂——”   “过去的事,大王何必去提,倒是解决当下这件事最为要紧。”房遗直言语温温有礼,看起来就是个谦谦君子,并不像是个会对往事计较的人。   但李明达敏锐地发现,他说话的时候,目光从未曾朝李恪的方向看过一眼,又可见他还是真的记仇。   这倒是没办法的事,谁叫李恪当年调皮,致人家的母亲滑胎。失子之痛,岂非一句道歉就可消散得了。   “这些信有多少,都拿来看一看。”李明达见这二人尴尬起来了,便插话让所有人把注意力都放在正事上。   “最早发生的那几桩,都是在事后调查才得知,信早就查不到了,多数都被收信人给烧了扔了。最近的五件事,信都在,我都让人存着。”李恪说罢,就打发下人取来,与了李明达。   随即在李明达安静看信的时候,李恪看眼房遗直,有点尴尬,就忙着跟李明达说话。   “妹妹怎想起插手这件事?”   “三哥不许?那我就不看了。”李明达说罢就松手。   李恪忙摆手表示不敢,“妹妹帮我忙我谢还来不及,哪里会不愿意,快别折煞三哥了。这件事在安州已经发生不止一次了,我早就为此苦恼,一直愁没人帮忙,你能出一份力,对于三哥来说便是天大的好事。”   李明达看眼李恪不太自然的面容,笑叹:“是么?”   “真的。”   “那就是真的。”李明达虽知李恪乱说的违心,但不与李恪犟,只把注意力放在那些信上。   李明达先拿起流水村那封信,这是距离今日发生最近的事。李明达趁着众人不注意的时候,把信纸从自己的鼻子前滑过,趁机闻了闻,许是因为信纸一直被封在信封内的缘故,信纸上还残留些许血腥味和一点点墨味。   李明达依样闻了其它几张,本以为那些时间久远,她闻不到什么,却不想在其中一张纸上,闻到了一股熟悉的熏香味道。   李明达把信纸举起,对着光亮看,可见信纸左边的一角上有水滴过的痕迹。香味就是从这个已经干涸的水渍上发现的。这种香的味道很难形容,有点像龙涎香,但比龙涎香还淡一些好闻一些,还掺了点些许麝香和花香的味道。这种混合的香气闻着很有一种魅惑的感觉,在来安州之前,李明达并不曾闻到过,直到见了裴驸马。   李明达面无表情地把手中的信纸放在了桌上,然后看一眼房遗直。房遗直该是早就一直盯着李明达的表情,所以李明达的一个眼神过来,他立刻就能接住,微微颔首,算是点头表示明白了。晋阳公主已经发现了线索。   二人眼神快速交流之后,便都不看彼此。   “怎么样,我的好妹妹可发现了什么线索?”李恪好笑问,他是觉得李明达一个女子掺和进来实在添乱。不过这位妹妹太受宠,他也只能好脾气顺着。   李明达瞟眼信上的字。   “这些信并非出自同一人之手,虽然写字者刻意隐藏了笔迹,看起来像是用左手为之,但下笔先后、停顿之处,还有习惯都各不同。这两张是同一人,这两张是另一人。”然后李明达就拿着那张有滴水渍的信纸,晃了晃,再次确认一遍上面的味道,“这张也是另有人,至少说明参与者至少有三人。”   “肯定不止一人,瞧他们能轻易处置五名身材高大的悍匪,还能把其挂在树上的能耐,就可以看出。”李恪哈哈笑叹道。   他言外之意,李明达看得这么仔细也没用,她推敲出来的东西,都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没什么大用。   李明达一向聪颖,当然立刻就明白李恪的意思,她一点都不恼,反而甜笑起来,对李恪道:“那如果我说涉事者其中之一必为贵族,你如何看?”   李恪怔了下,忙敛住笑,严肃地看着李明达:“倒说说,你因何有此说法?”   “懒得告诉你。”李明达起身便对李恪道别,她该回公主府了。   李恪忙拦着,好言请求李明达把刚刚的话说完,“不然我心里悬着,一整天都过不安生,晚上还可能连觉都睡不好。”   “听你这么说,我更不想告诉你了。三哥有笑话人的工夫,何不自己猜猜呢。”李明达又对李恪甜甜一笑,然后对他说再见。   李恪不舍地追出去,却见李明达态度决绝,立刻骑马而去。李恪懊恼不已,转即他回身,想去问房遗直。然而就在自己目光投过去的时候,房遗直轻浅对自己行礼,转身走了。   “这算怎么回事,我就那么讨人嫌?”李恪自我怀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恨得原地跺了下脚才走。   李明达行至安州城的桃花酒楼,瞧着这家酒楼人声鼎沸,客源旺,便跳下马,在大堂内要了些酒菜。她一边假意喝酒,一边听铺子里的那些文人子弟们闲聊言谈。虽然说到私密之处,这些人都围在一起,悄悄地压低话语,小声嘀咕,外人该听不到。但李明达却可以很清楚的把他们说的每一个字都听清楚。倒真有人提及流水村的事,提到了息王,还说所谓息王的后人据说真确有其人,乃是息王李承乾被诛五子中的一个孩子。   “这就奇了,怎还会有后人?据我所知,当年的事为斩草除根,可全都咔嚓了,一个不留。”   “谁能保没有漏网之鱼,个中细节又不是你我所见。据说是当年碰巧留的一个活口,外头生养的,倒也合理。”   “呸!快都住嘴,敢说这些,你们就不怕被抓了杀头。”   听了警告之话,这些人才消停了,说了些别的。扯来扯去到底没了兴致,几个人就散了。   李明达在酒楼里又待了一会儿,又有人又提及流水村的事,却只是浅显聊到皮毛,便再没继续说下去。   而今酒楼里,这些文人聊最多的还要数昨日灵安寺的闹乱,各种说法。有觉得事情太巧合诡异,怀疑悟远住持被人算计。又有人说去没可能那么多人傻到去诬陷一个和尚,这没利可得,不大合理,遂怀疑是悟远住持真的就如那些闹事的百姓们所言,是个没有医术只为图名的草包住持。   李明达听得差不多了,正欲要走,便见男子坐在她对面。抬眼一瞧,又是房遗直,他这回竟然换了一套半旧青衣。衣服简陋了些,反倒把他那张脸衬得更加干净清俊。   “你怎么来了?”   房遗直喊博士添了酒杯,便不客气的伸手取来摆在李明达跟前的酒壶,自己斟满。   “跟班。”他道。   李明达缓缓吸口气,有些无奈地看房遗直,“你用不着这么认真吧?说了开玩笑!难不成你还要随我去公主府住下不成?”   “正有此意。”房遗直道。   李明达瞪他,“你想得美,公主府岂是你想住就住。”   “便试试,只是那边同意了,公主可不要阻拦才好,遗直在尽本分。”房遗直墨眸凝定,一脸认真。   “行吧。”   李明达才不信房遗直敢主动请求临海公主,要求住在公主府。他可是外臣之子,又长得那般好,李玉琼再傻也不会接受房遗直这般唐突的要求。   “刚刚在王府,公主是不是有所发现?”房遗直压低声音问。   李明达点头,“这里却不是说话的地方。”   随后要了雅间。   “那封信之上有水滴过的痕迹,我闻着那味道与裴驸马身上的熏香一模样。”   “若是熏香,该是熏制出来的香味,怎么会混到水里还残留味道?”房遗直反问。   “我也奇怪,许是他身上用得有点与众不同。”李明达回道。   房遗直看着李明达,“贵主能闻出是什么来?”   “别的味道混合可以分辨一些,但熏香这类的有点难。”   “原来如此,那贵主能听到多远距离的说话声?”房遗直又问。   李明达瞪他一眼,“你的问题也太多了。想要听得清楚所有话,大概也就三四十丈远,若是有些人声音高,我还可以隔得更远也能听清。”   房遗直若有所悟地点点头,不禁用佩服的语气道:“公主这能耐果真厉害,若去查什么,倒是真能省去不少麻烦。不过耳朵太好用,只怕会听到很多不想听的。耳不像眼,不想见的时候,闭眼看不到就可以了。”   “你倒是明白,却也没什么,适应就好。有得有失,才是常态。”李明达道。   房遗直扫一眼李明达的脸,螓首蛾眉,秀若明月,从容淡定,又言语豁达,倒真不负其盛名。   李明达话毕许久,见房遗直不言语,才抬眼看他。却见房遗直正垂眸思量什么,其认真面容萧萧疏疏,会吸住人的目光。   “灵安寺出事的时候,你人也在,其中经过你该是了解。”   房遗直点头:“略微听说一些。”   “你怎么看?”   “悟远被冤枉了。”房遗直的话直点真相。   “原因你可猜出?为何会有人要算计一个和尚?”李明达面容凝重。   房遗直抬头,已经不记得这是今天第几次和晋阳公主对视了。   “公主是否在怀疑,这与息王后人那一连串事有关?”   李明达点头,“就说流水村的事,我刚听当地那些百姓和书生们谈论,得知一件奇怪之处。这流水村附近没有大山大河,又离安州这样近,怎么会突然闹出这么嚣张五名悍匪来?”   “是有些蹊跷,回头我会让人去详查。”   二人随即就之前缉拿的八名挑事者自尽一事,分析了几种可能,终了还是觉得这八人最有可能是某位贵族培养的死士。除此之外,任谁也不可能达到这样厉害的条件。   再者,提到“死士”、“贵族”,倒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先前一连串发生的“息王后人’事件。只是这一下死了八个,未免太多,也变相说明对方很可能十分具备实力。   “事情越琢磨,便越可疑了。看来这灵安寺的事,可能真如你所料那般。那这件事需早有准备,调兵。”房遗直道。   李明达讶异,转即想了下,点点头。“未雨绸缪,未尝不可。“看来你早前预料的不错,我是该留在公主府住。”   房遗直听此言,忙客气表示当时突然出言冒犯,有些欠考虑。   “房大郎欠考虑的事还少么,比如今天跟班之举。”李明达小声嘟囔一句,嘴角浮起一抹浅笑,而后她利落起身,奔回公主府。   房遗直随后而至,面容看似与往日的冷淡样无二。但程处弼一眼就看出房遗直心情不错,问他何故,房遗直却没理他。   其实房遗直自己也不清楚,许是因为公主临走时那一声“房大郎”。   *   临海公主府。   李明达回房没多久,就有公主府的仆从前来,告知其公主昨日听闻灵安寺出乱子后如何担忧。   “贵主一直念叨,嘱咐奴们见公主回来了,务必请公主去见她一趟。”   李明达应承,顺嘴问了李玉琼病情,得知好转后,倒有些高兴。毕竟是她姑母,李明达还是盼着她能身体康健。她随后更衣梳洗一遍,就去见了李玉琼。   再说房遗直随李明达到了公主府后,便道护送之职已完成,要离开。公主府管家见状,忙去拦着,驸马可是一直惦记着房大郎,趁机机会,管家自然要热情努力地邀请房遗直进府歇息片刻再走。   “再者尉迟二郎也在,此时正陪着驸马下棋呢,房大郎何不留下来歇息之后,再和尉迟二郎一块离开。”   房遗直面露勉强之色,犹豫片刻才应了,随那管家去。   李明达从李玉琼那里脱身后,见田邯缮就问房遗直是不是回了。   田邯缮知道公主感兴趣,遂之前特意叫人盯着房遗直,此刻便替自家公主遗憾道:“没走,还留宿了。”   “哦?”   “尉迟二郎早一步在这了,房大郎到了之后,就被管家热情迎了过去。二人与裴驸马下棋对诗,也不知怎么就聊得来了,回头就听裴驸马吩咐下来,为房大郎和尉迟府二郎准备房间,还令叫人去通知吴王府那边,说他们近几日都不会过去住。”田邯缮说罢,见自家公主不说话,便忍不住瘪嘴叹,“房谋,房谋啊,果然谋智非比寻常,早有预料。”   李明达听田邯缮这般抬高房遗直,认真看他:“那我呢,比他如何?”   “贵主呃……比他好一万倍,不,他根本不配和贵主相比。”田邯缮恭维道。   “知道了。”李明达白一眼田邯缮,有自知之明地叹气,“恭维与赞美的差距”   田邯缮不解地眨眨眼,然后挠头想了想,没明白贵主话里的意思。   隔日。   田邯缮给公主煎茶完毕之后,偶然在路上遇见房遗直。就想起公主之前的话来,忍不住请问了房遗直。   “恭维与赞美,贵主对你亲口所言?”   田邯缮点点头,问房遗直何故,“难道我之前夸错了贵主不成?若真如此,我得谨记,改掉这毛病。”   “你话没错,以后诚心点就好了。”房遗直道。   田邯缮不解地点点头。   田邯缮还想问房遗直原因,却见房遗直急于离开和自己告辞,恍惚间,田邯缮感觉自己余光瞟见一抹黑影,就在房遗直所住房间的窗边晃过。   田邯缮目送房遗直朝自己的住所去,便急忙忙端着茶往回跑,告知了自家公主。   李明达随即就快步到了房遗直住所附近,开始又一次偷听。   “奴们查过侧堂那座檀木架子,确有机关,架子后是间密室,可容纳三人,没什么机密之物。那日郎君和尉迟二郎被裴驸马引开后,是孙管家从那间院出来,奴觉得他可能是知情者,不如将其捉拿秘密审问一番?” 第41章 大唐晋阳公主   “这是公主府,不可造次。”房遗直说罢,便让落歌带人看紧裴驸马,他嫌疑最大,愿能从其身上找到可突破的线索。   落歌应承,立刻去办。   房遗直则又派人催问了李恪那边的消息。没多久,立刻那边就来了回复,请房遗直去吴王府走一趟。   负责接管灵安寺闹乱一事的官员,乃是辖管灵安寺地域的县令付允之。当时被李明达命令缉拿的八名挑事者,也便是在付允之管辖的福县大牢内自尽。   昨日房遗直为确认这八人的死因没有其它,以吴王的名义传话令其其复检尸身。而今付允之本人亲自来了安州城,回禀情况。   待房遗直一到,付允之心下万般惊叹房遗直的气度不似常人,之后他便忙惶恐地跟李恪和房遗直再次行礼,然后用非常肯定地语气道:“从灵安寺缉拿的八名挑事百姓,确系为中毒所致。但这些人的真实身份到底为何,依旧没有查清。”   李恪点点头,他听着倒是没什么意见,转而询问地看向房遗直。   “你可真的确认,这些人的死因确系服毒自尽?什么毒,藏在哪儿,怎么服用,可都查清楚了?”   “呃……什么毒倒是还未查清,只知这八人死状相同,死前都强烈惊厥,终因呼吸阻滞而亡。而今有诸多毒物发作,皆是这般死状,所以不大好确定到底是哪一种毒。至于自行服毒一事,下官可以万般确定。因当时这八人刚至县衙大牢不久,尚没有给他们提供饭水等物,遂不存在别人下毒的情况。”   付允之非常肯定,这八名从灵安寺带过来的百姓,就是在他们县衙大牢内自行吞毒自尽。   听他这样肯定的口气,且描述的条理清楚,李恪也不自觉的相信,点了点头,觉得付允之做得还不错。他刚要开口夸赞付允之,便听那边的房遗直发话。   “都留着,尸身不许乱动。我今夜便带人去你们府衙一趟。”房遗直说罢,便匆忙与李恪告辞,骑马快行回了公主府,随即叫人捎话给李明达,看看她是否有兴趣跟自己一起去一趟福县。公主感官异常,她若肯相助自己一下,房遗直相信这件案子定然很快就会查到关键线索,破之不难。   李明达担心此事跟息王案有关,也希望早点解决,心里倒是愿意应允。但她不解房遗直因何这般急,“可是这付允之所述之处有什么破绽?”   “没有。”房遗直道。   “那为何你不信他?”李明达又问。   房遗直:“他口气太肯定了,说‘万般确定’,没有亲眼看到经过的人,怎么敢‘万般确定‘。”   “这倒也算个理由。”   “再有这位付县令,在百姓之中的风评并不好。”房遗直接着补充一句。   “如何不好?”李明达问。   “据传他是个极为好色之人,非常喜欢女人。”房遗直故意加重了‘非常’二字的音。   李明达立刻干脆地点头,对房遗直道:“好,我们这就动身。”   房遗直怔了下,不解李明达为何听到“好色”这二字,就这么干脆。不过既然她肯答应去,不论因何缘故,都颇为荣幸。   李明达让房遗直稍等,换回男装后,便立刻启程。一行人骑快马,花了一个半时辰的工夫夜行至福县大牢。   他们到后不久,李明达就听到县东边传来马蹄声。李明达便没有立刻随房遗直进县衙,而是站在原地略等了等,扭头望着东方。房遗直见状,也驻了脚步,未多问一句,只跟着耐心在原地等候。   因付允之去了安州,人还未归,而今府衙内的事便暂时由柳县丞来负责。   柳县丞还记得付允之说过,前些日子有两名从长安城来的贵族子弟奉命查案,一位乃是一人之下的梁公房玄龄的长子,另一位则是鄂国公尉迟恭的次子。这二位的家世皆尊贵显赫至极,好不夸张地说,人家随便在长安城叹口气,都能把他们福县这小地方震得地动山摇。   遂而今柳县丞忽听人报说房遗直来了,自然就以为跟在他身后的贵族少年是尉迟宝琪。   柳县丞如此已经惶恐不已,连连作揖,怕得俩腿打颤,头上的虚汗都出来了。   田邯缮见他此状,不禁觉得好笑。若是这柳县丞知道与房大郎同来的人,乃是鼎鼎大名的晋阳公主,只怕这会子会尿裤子了。   李明达听马蹄声渐渐近了,还有了两句对话,心中了然来者是谁,转头对房遗直等人道:“我们走吧。”   一旁的柳县丞听到这位“尉迟二郎”的说话声音竟然如此秀净清朗,还有几分似女音,心下震惊不已。他倒是没想到传说中威猛勇武的尉迟恭,竟然会生出这般文静好看到略微有点发娘的儿子。不过这种事倒也不算稀奇,他老家有一位堂兄弟长得又矮又丑,娶妻也没好看到哪里去,偏偏人家俩人就生出个高挑俊美的孩子来,真是没道理可讲。   柳县丞因为紧张,倒是没注意东边传来的隐约马蹄声,此刻在他眼里没有什么比伺候这二位贵公子更紧要的事,遂忙请他们进门。   到了尸房,房遗直便打发随行的仵作进去查验,他和李明达则就站在门外等着。   没多久,李明达就听到县衙外传来一名男子急急地叱问:“房大郎他们是不是没到?”   男子随后听说人已经早他一步到了,且还已经被柳县丞带进府去了尸房,便气得咒骂连连叹自己倒霉,转即又把怒火牵连到柳县丞身上,说他办事竟不过大脑,没个思量。   这之后,李明达就听到付允之迈着急急地步伐,朝他们这边的方向来。   李明达看着尸房,迟疑了下,觉得既然付允之既然如此心虚,这八人的死肯定有问题,遂迈步进去。   房遗直没想到李明达直接奔进尸房,怔了下,忙道:“十九郎,那里面——”   “没事。”李明达让人挑亮了灯笼,用帕子掩住口鼻,便在屋内草席包裹的八具尸体中梭巡,刨除尸房内一些应有的杂味之外,李明达闻到了一股青青的味道。像是草叶之类的东西,碾压成汁的味道。但这味道与草汁还有些不同,有一种点淡淡地特别香味。这香味有点熟悉,李明达却因为骑马有些劳累,脑子一时混沌,怎么都想不起来。   房遗直来到李明达身边,小声问她怎么样,转而又告诉他县令付允之回来了。   “我知道。”   李明达话音刚落,尸房外便传来付允之的叱骂声,责怪柳县丞竟让两位贵客踏入那般腌臜之地,“你这没脑子的田舍汉,见死人是会身染晦气,接连几日倒霉的,你怎么能如此蠢得让两位郎君随便去了那等污秽地。干什么,你摆臭脸给谁看?你还委屈上了?还不快去准备柚叶艾草等物,为二位郎君驱晦!”   柳县丞连连道不敢,给付允之道歉之后,带着人急急忙忙去准备其交代的东西。   付允之随后就一脸讪笑,弓着身子进尸房,连连给房遗直和李明达赔罪,请他们切勿继续停留在此等晦气之地。   “死了人就晦气了?”   “这是自然,这人谁不想好好活着,忌讳死呢。”付允之笑得越发和善。   “身为一县之令,面对百姓之死,竟口谈什么尸身忌讳。且不说这县衙大牢有过死人,便是你所住之所,那也是死人的故居。这四处可染你一身晦气,除不去,你又何必留在此处,何不爽快辞官?”房遗直面容温和,言语却泠泠,给人以无法喘息的逼仄。   付允之怔了下,心下惶然,亦惊叹不已。他真没想到,这位房大郎博议多闻竟到了如此地步。连他小小的福县县衙发生过的事,房大郎竟然都能通晓。这县衙死人的事,那还是他上上任,名唤林平,因弄权贪污,被人揭发,便自尽于寝房之中,其妻女也同他一起去了,一家五口都吊在了房梁上。   李明达因不知此事,遂问房遗直所言出处为何。   付允之先行对房遗直道歉,接着讨好般地对李明达讲了当年林平一家自尽经过,随即他又评判道:“下官倒是没有亲眼见过,不过听说当时尸身被发现的时候,把几个衙差都吓得尿了裤子,可知当时境况多渗人了。终归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却也是真凄惨,真可怜。”   付允之感慨完,然后继续对房遗直和李明达道歉,“二位郎君说的不错,下官身为一县之令,竟因对死忌讳而道些缪言,错之太甚。允之知错,向二位郎君致歉。”   因夜色深,付允之道歉的表情李明达倒是无法看得太细致。总之乍给人的感觉,这付允之的道歉倒是挺诚恳。李明达随之多打量他两眼,三十多岁,相貌中等,身材胖得发圆,言谈中时而表现出机灵,时而又给人以厚道的印象。而背地里,李明达所听闻的付允之的言谈,则是话脏脾气暴。   这位付县令,至少是一位双面人。   付允之骑马急急赶回县衙,本打算赶在房遗直到之前,他能抄近便小路先赶回县衙,把事情处理干净。不过因付允之本人体胖,加之他所骑的马匹并不如房遗直和李明达的好。所以便是他选择抄了小路从安州城赶回,但还是晚了李明达和房遗直一步,令付允之紧张害怕不已。   经过观察付允之后,李明达不得不怀疑,尸房内八名挑唆者的死因,并非是付允之先前呈报的所谓“自尽”。   倘若这八人不是自尽,便就没有什么死士之说,那她和房遗直之前推敲的一些情况便就要重新推翻再来。   付允之笑请房遗直和李明达到了府衙正堂上座,备了羊奶果汁等物上来,又问二位郎君的行程,今夜是否该是要宿在府衙。   房遗直点点头。   李明达道:“便就把你所言那位县令的亡故之所腾出来,与我住,便叫你瞧瞧你那些所谓的忌讳有多没用。”   付允之大骇,忙敬佩地和李明达鞠躬表示他都明白了,以后改正,但若让贵客住在死过人的房子,到底是有些不好。付允之转而看向房遗直,希望他能说句话劝一劝他朋友。   房遗直也被李明达的话惊到了,不过他并未表现在脸上,只温言问李明达:“你可想好真要如此?”   李明达点头。   房遗直虽弄不清她为何会有如此要求,但公主的聪慧厉害之处他早见识过。房遗直自然相信公主的每个决断都有其必要的原因,遂打发付允之就如此安排,不必犹豫。   “但那屋子因一直封着,许久没人住,必有很多积灰。下官这就命人立刻打扫,可能会需要些时候,还请尉迟郎君稍等片刻。”   李明达道:“只怕你们人手不够,我打发几人帮忙。”李明达随即将田邯缮碧云等人派了去,还特意给田邯缮打了个眼神。   田邯缮点头,随即便去了。   因再没什么话可问,留着付允之也是碍眼,房遗直便把付允之打发付下去,转而就忍不住去问李明达此举何故。房遗直自认好奇心不重,但从和晋阳公主接触之后,他真的是一天比一天问题多,已经快和爱问为什么的五六岁孩童一样。   “经付允之一提,我想想起来,今天在酒楼我好想听人提起过林平,说他一家死的惨,死的冤,那会不知道他是谁,遂过耳就算了。今就顺便看看他们自尽之处,是否有疑点。”   李明达每天能听到很多谈论,很多人名。特别是当她身处在闹市之时,所吸纳的声音就更多了,她并不能把所有听到的声音都整理收纳入脑。有的不重要的,常听了就忘,直到有人提及,她才可能会想起来。   “林平,回头我叫人细查。”   不及李明达说,房遗直已经想到她所想。   这跟班不错。   “不过,今夜十九郎真要住凶宅?”房遗直又问,眼底闪过一丝关心。   李明达点头,“自然。”   “遗直佩服。”   ……   至亥正,房间才打扫好。   李明达进了房间,扫眼屋内的布置,家具虽然有些老旧,但东西都还算看得过眼,瓷器摆件等物也很费心,可见这间屋的先主人活得虽简朴却也懂生活。   田邯缮在一边道:“奴特意在一遍叮嘱他们,不许动任何东西,只是打扫干净。屋子原来什么样就什么样。”   “很好。”   人退下后,四下静谧,只可听到屋外的蝉鸣声和蛐蛐叫声。   李明达忍不住抬首朝房梁上看一眼,梁上倒是没有什么痕迹。就是有些高,挂在那上头自尽,要摆桌子踩凳子才可。当年是挂了五个人,只怕没有那么长的桌子摆五个凳子。但也不排除是林平先杀妻女,然后自己再自尽。   田邯缮见状,也跟着自家公主一样,抬头望梁上看了下,想像了而下当时一名白衣女子晃悠悠的悬挂于梁上,披头散发……田邯缮顿时浑身哆嗦,怕得嘴白了。   田邯缮两只手互相交叠,紧紧握着,然后挪着犹豫的步子往自家公主身边凑。临近了,田邯缮哆嗦的喊了声:“十九郎,奴、奴……”   李明达转眸看他一眼。   田邯缮自觉没出息,他这么大的男人,不,半个男人,还比公主长了数岁,竟然胆子比公主还小,实不该,实不该!   李明达随即搜寻了房间每一个角落,这屋子虽说是凶宅,但人死后应该被收拾过,没瞧见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是在妆奁那里地缝处,找到了一颗挤满灰尘的珠子,擦净了灰尘,才瞧见这是一颗红色的珊瑚珠。   田邯缮真佩服自家公主的眼力,这房间之前打扫的时候,他上上下下检查了不下三遍,却是什么东西都没查到,可换成公主这么一瞧,却瞧见了。   珊瑚珠上不知为何,有划痕,像是被针尖之类的东西来回刮擦过。   李明达把珠子交给田邯缮,令其收好,随后又巡视一圈,耳边再次听到五六个方向传来的悉悉嗦嗦的声音。李明达才从榻上拿起缎被,抱着出屋。在院东边的一处小凉亭内,李明达坐下,然后用被围住身子。   田邯缮赶忙跟过来,问贵主这是何故,莫非公主也怕凶宅?   李明达斜眸看田邯缮,然后口气不自然道:“赏景。”   “这夜里黑漆漆的,哪有什么景可——”田邯缮话没说完,就被自家公主狠狠剜了一眼,忙改口道,“呀,奴才发现,这院子的景致是真好,若人间仙境一般,瞧瞧这树长得真粗壮,还有地上那些树叶,黄了掉下来了,不错不错。”   “住嘴,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嘴巴没用的。”李明达不满看一眼田邯缮,静了会儿,然后尴尬解释道,“我见死人不怕,凶宅倒也不怕,但那个那间房里有东西。”   老鼠忒多了。   “东西?”   田邯缮浑身打颤,莫非是鬼?有传言说,孩子的眼纯净能看到鬼,他家贵主眼睛最清澈好看,可能真看到了。   怪不得他之前在屋子里忽然想了到一些恐怖的场面,田邯缮吓得浑身冷汗,忙不迭地理解点头。   李明达对田邯缮一笑,让他给自己讲讲故事,把这夜混过去。   田邯缮绞尽脑汁,就把自己知道的宫里的一些小事说给李明达,什么宫女之间的姐妹情深,小太监乐于助人之类,不过说了不到一个时辰,他的嘴就停了。   “继续。”李明达道。   田邯缮哭丧一张脸,“奴的故事没了。”   “也没书。”李明达无聊到遗憾。   碧云这时过来了,笑着捧着手里一摞书送到李明达跟前。   李明达打眼一瞧,还都是自己没看过的,便高兴拿起一本来,赞叹果然还是碧云贴心。   碧云笑道:“十九郎夸错人了,这书是刚刚房大郎派人送来的,说是怕十九郎睡不着时无聊,可随便看看。”   “他倒有心。”李明达叹一句,心里同时在想,这房遗直八成是预料到她会失眠才特意弄了书送来。   没多一会儿,便有又有人来送东西。李明达一瞧,竟是一株昙花。花株长得极好,挂着如玉白的花骨朵,散着淡淡芳的香。她放下手里的书,歪头看着烛光映照下的这株“月下美人”,倒是极美。   田邯缮十分高兴,夸赞房遗直思虑周全。这下好了,本来因怕凶宅不得睡的衰事,变成了一件秉烛夜读赏花的美事。   李明达未理会田邯缮的多言,垂首继续看了大半本书,忽然听到花苞微微打开的声音,便放下书,侧着身子,托着下巴懒懒地仔细盯着那株昙花。渐渐地就见花苞慢慢展开,惊现娇容,美不胜收……   次日清晨,李明达面带倦色打个哈欠,被碧云伺候梳洗完毕之后,整个人才精神了很多。   等再见房遗直时,李明达已无倦态。   付允之这时候也赶来,他先行见过房遗直后,便问候起李明达。   “我瞧尉迟郎君精神不错,看来昨夜休息得很好。这忌讳一事,倒真是允之自己胆小了。以后那屋子,允之就安排住人,不空着。”   李明达懒得听他废话,打发付允之下去,对房遗直严肃道,“昨夜你帮了我忙,眼下我就帮你。”   “还请十九郎明示。”房遗直略有期待地看向李明达。   李明达拿起那本房遗直昨夜给她的农政书,“就是因看了它,我想起来了,在尸房闻到的那个类似草汁的味道像是青芹。”   “青芹?”房遗直沉吟了下,便道,“却有种芹草长在河边,有毒,其叶茎味道与芹相似,但若被牛羊等物误食便可致死,名为斑毒芹,当地人喜叫它为白头翁。”   李明达点点头,有些叹服房遗直的博学,竟连这类东西他都知道。   “多谢十九郎,这是个重要的线索,”房遗直对李明达继续道,“若真是斑毒芹的汁液致这些人死亡,那这种毒他们该是没办法随身携带在身边。”   李明达点头,“若非是贵族养的死士,那鸩毒之类的毒物普通人在这种地方是不可随意弄到。这八人若死于此毒,倒是贵族少了些瓜葛。”   “十九郎之前是不是以为裴驸马为裴寂之子,当年裴寂为相时,又是支持辅佐息王之人,所以……”   李明达点头,“倒有可能我把这件事想大了。”   “遗直亦事,毕竟有人接连不断的打着息王后人之名。而今看来,倒不排除他们此举有声东击西的可能。”房遗直转而悄然吩咐下去,对县令柳允之进行监视,至于衙门内的其他人也有嫌疑,都需监查。更要查明当日那八人死时,牢内的来往人员如何。   早饭后,房遗直因忙着调查县衙,有诸多事还要安排。李明达没事,这会儿又因为案子有眉目,没什么困意,便去外头走了走。不想一出门,刚好碰见狄仁杰带着两名的随从,与衙差们交谈。   狄仁杰看见李明达时,怔了下,脸色惊讶之色许久才退下,随即意识到自己直视公主有些不对,红了脸低头,正要行礼,就听那厢田邯缮称呼公主为“十九郎”。   狄仁杰忙把准备跪下的双腿绷直了,然后拱手笑着行浅礼见过“十九郎”。   “你怎么在此?”李明达问。   狄仁杰忙小声道:“遗直兄走后不久,我受了召见,便也奉命来了。昨夜刚到安州城,听说遗直兄在福县,我就赶早过来。”   “原来如此。”李明达点了点头,打发狄仁杰进府衙去找房遗直去,不必管她。   人一走,李明达就在嘴里小声念叨:“倒是奇怪。”   阿耶派了房遗直来,又让狄仁杰来。明知道安州有事,还把她也打发来。李明达越发怀疑当初阿耶的用意,倒不像是真心让她来此散心。   而后李明达就在街上走了走,选了家干净的铺子,吃了一碗馎饦,顺便跟店家打听这县城哪里热闹人多,是大家喜欢谈论事儿的地方。   “白兆湖边有一家,独一处,很好找,好多人喜欢去那里喝酒闲谈,还可顺便泛舟。”店内的博士见李明达骑马且衣着不俗,就笑嘻嘻地推荐,有些眉飞色舞。   李明达便骑马去了那博士推荐的地方,未及到,她便听到了莺歌笑声,也有一些混乱的轻吟声。待走近一些,远远瞧那大门紧闭的宅院,以及更清楚的对话声,李明达在心中越加确认了这是什么地方。   李明达迟疑片刻,便下了马。这工夫已经有三两名男子从宅子里出来,院内女子的笑声也随着开门声隐约传出。田邯缮见状,此时也明白是什么地方。他忙跟着下马,提醒公主那地方腌臜不可进。   李明达看一眼田邯缮,只牵着马走向湖边给马饮水,然后顺手理了理马鬃。   田邯缮方知道自己误会了公主,忙请罪道歉,转即望着那座该在河边的大宅院叹道:“这地方,倒好。”   “有些能耐。”李明达放眼白兆湖,可见湖上有两艘画舫,看着不比长安城贵族们所用的差。   田邯缮还要说话,被李明达用手指示意制止了。东风来,李明达借着风,耳朵微微偏向宅院的方向,然后就地要坐了下来。   田邯缮见状,忙从马背上取了垫子铺上。   李明达再三仔细听,可以确认有裴驸马的声音。   “……那我们紧俏的驸马爷觉得是我的功夫好,还是公主的好?”   “自然是你的好,你这团细肉软弹,刚好够握,让人想了又想。她的,呵,扫兴二字足以。”   “子同太坏了,竟这般说那高贵的公主呢。”   “她就是不如你,我就说。”   “这话我听着开心,不过你回去的时候,可不许这么说,要好好哄着公主,人家毕竟是皇家女,驸马可不要得罪,自找苦吃。”   “果然是我的心肝,如此善解人意,为我着想。你越是如此,我便越是舍不得你,只恨不能每天和你融为一体,永不分离。”   “清儿也愿如此。”   二人该是刚刚颠鸾倒凤完,女子的声音微微有些娇喘,带着撒娇之态。而裴驸马的气息就更喘不匀净了。   但是李明达还是可以听出,裴驸马对那女子所言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宠溺和欢喜,此刻他该是十分欢愉。就是不知,这份欢愉是来自于男女之间的泄欲,还是真的带了一份情意在。   李明达招手,叫来程处弼,命他派人监视这宅院,又叫人去府衙通知房遗直。   去传话的侍卫走了没多久,李明达就听到有人跟裴驸马说福县府衙出事了。裴驸马问了经过之后,慌忙准备要走,离别时,还不忘最后亲一口那名叫清儿的女子。   这之后李明达就在河边,远远见裴驸马带着俩随从,骑马朝西去了。   李明达眼见自己的人跟上,便也准备就此离开,她刚上了大路,就见房遗直和狄仁杰迎面过来。   狄仁杰看到李明达很又再次惊讶,下马行礼后,又不解道:“这是刚得的消息,十九郎怎会知道这里?”   “闲逛来得。”李明达道。   狄仁杰还是觉得巧,转头瞧房遗直。房遗直猜得出缘故,自然面容平静,没有质疑。狄仁杰瞧他这般淡定,便自省可能是自己大惊小怪了,遂不再多想。   “你们为何要来这?”李明达问。   “跟着付允之打发来的一个家奴过来的。”   原来她所听给裴驸马报信的人,是付允之。   “斑毒芹。”房遗直目向东,忽然道。   李明达和狄仁杰都顺着房遗直的目光看去,就见湖东边有一出地方开满了白色的花,花若株顶开,若伞形,成片连在一起随风摇曳,竟成了一景。   “此妓院不止在福县,在安州成也很有名气,百姓都称其为清娘家,地处湖边,安静景色又好,湖上还可泛舟游戏,可玩些不同的花样。而且院内女子是个个样貌勾人,比得过天仙,以清娘为最,遂有不少贵族慕名光顾这里。”落歌将打听来的消息如实转述道。   “妓院的假母便叫清娘?”李明达问。   “一名唤作清儿的女子,具体姓什么没人知道,所以大家才都叫她清娘。”   “那事情快清楚了,你们查,我先回去。”李明达这会儿困意上来了,就骑马去了。   狄仁杰望着公主的背影,若有所思好半晌,最后见房遗直走远了,他忙追上去。   狄仁杰:“我们做什么?”   “端了这宅子,回安州审那个清娘。”   “裴驸马那边岂非打草惊蛇?”   “让蛇动一动也好。”房遗直说罢,便下令随行的兵马将宅子包围,禁止任何人外出,“回头你们都藏在宅内守卫,再有什么人来,一律缉拿,问清身份上报。”   房遗直又吩咐落歌将别忘了付允之,也把他和清娘一起押到安州城。   这之后,房遗直就和狄仁杰骑快马回到安州城,借着吴王府的地方审案,由此某位驸马爷便是得了消息也不敢随便造次。   房遗直先审了付允之,问他到底使用了什么手段,把那八名挑唆者毒死。   付允之不认。   随后一捆斑毒芹就被丢在了付允之跟前。   付允之看后,震惊了下,还是不认。   “我们已经从其中两名死者的喉咙中,找到了未完全碾碎的斑毒芹的茎叶。三株所榨青汁才可致一人死。他们八个总不会是被你们缉拿时,个个身上背了几株斑毒芹!”   付允之身子抖了抖。   “看牢的衙差已经承认,八人身死的当日,你曾打发柳县丞去犒劳他们吃饭。回来后,他们发现八人中毒身亡在牢内。随后因你追责,柳县丞等人怕了,遂都同意你暗示的说法,认定这八人是自己服毒自尽而死。可是如此?”房遗直问。   付允之越听越浑身哆嗦,吓得趴在地上,磕头跟房遗直坦白认了此罪。   “下官有罪,也不知怎么就鬼迷了心窍,听信了那妇人之言,竟失手错杀了八人。”付允之承认完这句话后,就哭得眼泪哗哗,悔不当初。   随后付允之就讲述了经过。   说自己这段日子一直很仰慕清娘,那清娘每见自己,都可激发了他的欲望,却偏偏点到为止,令他抓心挠腮,想要却越发得不到她。前两日就有了机会,清娘请了付允之吃酒,说衙门被送来的那八个人是她宅院里养的没用的畜牲,让付允之帮忙开条路,让她的人去教训他们一下。付允之自然是不肯,但见清娘身披薄纱,身姿丰腴百般诱人,心中痒痒,很想软香入怀好生温存。随后就在清娘百般献媚下,付允之尝了鲜,却越发觉得隔靴搔痒,欲罢不能。   付允之心知这八人参与灵安寺闹乱,虽事情该是不大,但毕竟是有公主打发的人来关注情况,他处置该要小心些。遂就应允清娘放她的人进牢房,但只许其打骂教训一会儿。   “下官万没想到,不久后那八人都死了。下官这才知道自己被清娘骗了,后悔不已。但人虽是清娘所杀,可犯下这样的滔天罪行,下官也脱不了干系。人都死了,事情也做了,也想后悔却不成。这时清娘又为我引荐了裴驸马,我想多了个靠山倒也不错,遂也就此罢了。”   隔壁房,李明达正剥瓜子,听付允之的供述,不禁嗤笑一声。这事真是怪了。她倒有些好奇这位清娘何许人,杀八人动机为何,与息王后人“行侠”事件到底有没有关。 第42章 大唐晋阳公主   房遗直随后便命人将那位传说中的清娘带进来。   李明达走到窗边,把窗户微微开了个缝,好生瞧了瞧这位唤作清娘的女子。   女子身姿丰腴,瓜子脸,樱桃口,一双杏眼水波流转,自生一股子勾人的媚劲儿。她巧步生莲,凸凹有致,每一步皆可见盈盈腰肢魅惑扭动。风流劲儿倒是十足,但瞧其容颜,却并非是那种倾国倾城貌,姿色只能算作是中上等。   李明达感觉身边有个人呼吸急促了,转头看向田邯缮。   田邯缮此时还没感觉到自家公主的动作,眼睛发直地往清娘身上看,喉咙还动了下。   李明达咳嗽一声。   田邯缮回神,忙问自家公主是不是要喝茶。   李明达凝看他。   田邯缮这才明白过来公主咳嗽的意思,尴尬地赔笑,羞涩地垂下头去。   “男人都喜欢这样的?”李明达眼中的疑惑加重。   “呃……这个……贵主问我也没用,奴而今已经不是男人了。”田邯缮不好意思道。   “心和男人一样。”李明达一针见血。   田邯缮被看穿心思,认命地点头,“那女子是挺有风韵,奴不敢保证所有男人都跟奴一样,但十个人里至少会有七人喜欢看这样的女子。”   李明达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转头坐下来喝茶,不做评断。   片刻后,隔壁就传来房遗直的问话。   清娘随即便跪地自报了家门,但只说自己是妓院假母的身份,别的并没说。   房遗直再问她:“你姓什么叫什么,原本家住哪里?”   清娘抬首惶恐地瞄一眼房遗直,然后半垂着眼帘,睫毛打颤,声音也带着微微地瑟抖,“妾姓吕,名清,乃是安州铜县人。”   “付允之说你乃是主谋,诓他开了牢门,你带人毒死在灵安寺闹事的八名百姓,你可认?”房遗直问。   清娘看眼跪在自己身边的付允之,眼里立刻起了泪花,“县令为何诬陷妾?”   付允之扭头瞪她,“毒妇你以色勾引我,害我被迫与你同谋,害下八条人命,你还想抵赖不成!”   清娘与付允之对视后,便面色难过的听着付允的谩骂,而后便眼泪哗地流下来,哭得梨花带雨。   坐在一边旁听的李恪见此状,禁不住插嘴道:“可是其中另有内情,她一个弱女子,因何要无缘无故杀害那八人的性命。对了,那些百姓替之抱不平的三名乡绅,而今都如何了?”   “病愈。”房遗直冷言说罢,就命人将三封信呈给李恪。   李恪而今看见信封,心下便有不好的预感,接过来打开一看,果然真如他担心那般,信内有“天道所归”的话。   这件事到底是跟息王后人有关了。   李恪怀疑看眼付允之,又看向了眼那个风韵极好的弱女子吕清儿,心中万般头绪理不出来。他只好看向房遗直,再次求问经过。   “这三名乡绅我已经请太医仔细诊脉过,腹泻不过是普通之症,之所以昏厥吐血,头痛发晕,是因为误服了一种名为雪红菜的毒物所致。养两日多喝水,吃两剂清热解毒丸便可恢复。灵安寺出事后,当夜就有神秘人并着这封信一起送了的三包药给他们,三包药便是放着清热解毒丸。” 房遗直道。   李恪点点头,疑惑房遗直是在何时把这件事查清楚了。   “早就派人问过话,一直不认,今再调查发现三人忽然就病愈了,遂用了硬法子震吓,才肯交代。这张、王、赵三家乡绅,得了信之后,依照其法服用,果然有了效用,便觉得该心怀感激,遂一直隐瞒秘不外泄。”负责此事的落歌仔细回禀道。   李恪皱眉,转而立刻瞪向付允之,“息王后人?天道所归?为什么搞这些事,到底什么缘由,什么目的,从实招来!”   李恪把手里的信狠狠地窝成一团,丢在付允之脸上。   付允之满脸惶恐,不解为何。他慌忙打开信一瞧,吓得浑身打颤,连连磕头跟李恪哭喊道:“大王,下官不知道这事,跟下官没有关系,下官真不知道啊,这、这怎么会跟息王后人扯出干系。再说这息王哪还有后人了,下官要编也不能这么编,谁会信这上头的胡诌!”   几番震吓后,付允之还是不认。当即喝令其住嘴,付允之便老实地跪在地上,依命不再说话。   房遗直漠然转眸,扫视清娘,“你呢?”   清娘怔了下,看着房遗直,眼泪又复如刚才那般,哗哗地往下流,“妾身更不知了。”   “那八名身亡的死者,据说是负你之人,你也不认?”   清娘直摇头,“不敢认,清娘不认识他们。”   “见都没见过,便这般肯定,你必定是认识他们了。”房遗直说罢,便打发人立刻带清娘去认尸,而今他的人已然将八名死者的尸体从福县运送到了安州城的尸房。   清娘满腹分辩,尚不及言说,便听到房遗直给自己下论断,有些震惊地望着房遗直。她杏眼瞪得很大,有些愤怒,又有些楚楚可怜之状,似有很多话要说。   李恪见状便要出言,这时门外忽然传话,说是晋阳公主有急事请李恪走一趟。   李恪看一眼房遗直,刚想回绝,便被劝去一趟。   “公主若无事必不会找大王。”房遗直道。   李恪叹口气,只好应承去了。   房遗直随即就命人架走清娘,令其认尸。“若认不出,便让她在尸房内呆一个时辰,好生回忆。”   清娘忙挣脱,给房遗直磕头,言语虽有些激动,但相较于先前那个惶恐慌张的付允之来说,清娘此状已经算是淡定了。   “清娘不服,不知房世子可容清娘分辩一二?”   房遗直冷淡看着她,点了头。   “别说是去尸房内呆一个时辰,便是眨眼的一会儿,清娘都会因为害怕,什么都认下。但这认,却并非出自真心,乃是清娘害怕所致。清娘早听闻房世子的美名,乃是博议多闻,最为通达道理的英明君子。而今清娘便是严刑逼迫认下,做了虚假供状,只怕有违世子调查的初衷。清娘受罪,贱命一条,没了就没了,但世子出身权贵,拿清娘的贱命去毁您的名声就太不值了。其实如此是既耽搁世子的美名,也让清娘白丢了性命,两失!”   房遗直此刻方拿正眼看着清娘,倒没想到一个妓院出身的女子竟有如此辩才,遂给她一个机会,“你还想说什么?”   “世子英明,且看清娘一个弱女子,为何要去屠杀八名不相关的男子。听闻这八人就是之前在灵安寺不明的闹事者,这跟清娘会有什么利益牵扯?清娘有好好地妓院住着,管着院里二十几个姑娘,平时最多信一信道士,拿几张符求个吉利,从不去拜佛,又岂会去管灵安寺如何,更不会想什么闹事者了。   再有,刚刚听闻大王所言,似乎那八人跟息王后人的事也有关,那更加不可能与清娘有关了。清娘出身悲苦,母亲就是个贫寒的厨娘,自小就在安州附近的村县长大,连安州城都没有出过,哪里会和什么息王扯上关系。”清娘说罢,就对房遗直磕头,再三强调她相信房遗直的英明决断,定然会还给她一个清白。   “难不得你在安州小有名气,倒是个腹有才华,伶牙俐齿的女子。”房遗直叹道。   李明达在隔壁刚把李恪打发走了,听闻此话,立刻起身直接奔正堂。   进了门,因李明达穿着一身男装,尉迟宝琪刚好也不在,田邯缮传话就继续用尉迟宝琪的名义。   清娘看眼刚进门的少年,便对她磕头口称拜见晋阳公主。   李明达怔了下,看眼清娘,蓦地笑起来,“你倒有好眼力,或是消息厉害?”   “回公主的话。清娘因经营妓院多年,看多了女子。所以只要是女儿身,不管衣着如何,清娘便可一眼辩出。公主美姿妙容,气派逼人,更是与普通女子不同,就更加好认了。”   跪在一边的付允之听闻“晋阳公主”这四个字,顿然把惶恐后悔的情绪都暂且忘在脑后了。他起初本想在心里嘲笑清娘眼瞎认错人,转即听‘尉迟二郎’应了一声,整个人仿若被雷劈了一下,有些惊呆地看着李明达。   这、这是晋阳公主?并非尉迟二郎?可她身上的才华胆识明明不像是个女子,都敢住凶屋,不过其声音确实娘了些……付允之越想越觉得自己太蠢了,认不出公主身份也罢了,而今竟连那个妓女也斗不过。   这清娘刚刚哭得梨花带雨,惹了吴王怜爱不说,转即就机灵地以辩才征服了房世子,而今又蓝慧眼引得晋阳公主叹服。   这女子的胆量真比男儿还大,明明就是个下贱出身的,没见过什么世面。   付允之很想不服气,但又不得不服。想想自己连个下贱出身的女子都不如,且眼看要被这女子害死了,又气得浑身打颤。   清娘悉数收敛之前的娇媚之态,目光变得柔和,连说话的腔调也就如正常女子一般。她连连磕头给李明达,请公主明察。她转而又对房遗直磕头,表明自己的清白。   “清娘最大的罪过,便是以色侍人,凭此生活。但除了这个,别的违心之事,清娘真的没有做过。诚请公主和房世子明察,还清娘清白。”清娘说罢,再此正正经经对二人磕头。   “吕清儿,你出身贫寒,这满嘴的辩才又是从何学来?”李明达问。   清娘忙回道:“清娘阿母是名寡妇,后在清娘六岁的时候改嫁给了一户乡绅,继父便请了先生教我读书识字。清娘腹中这点皮毛,便是那是学而所得。”   “你既成了乡绅之女,如何又走到而今这步?”   清娘:“母亲继父相继病故,清娘的继兄早就觊觎清娘的姿色,欲强纳清娘为妾,清娘不肯委身,便被兄长草草嫁给了一个得了痨病的农户。不久丈夫死了,清娘因屋子被大伯一家收走了房子,露宿街头,后被假母柳四娘所救,遂不得已走上了而今的不归路。假母死后,妓院便就由清娘接手,打理至今日已有三年。”   “听着你倒是个命途多舛之人,有些可怜。”李明达叹道。   清娘忙磕头谢过公主关心,接着便道,“虽是受苦,可能博了公主同情,但清娘心里清楚,清娘所干的卖色勾当,是为他人所不齿。清娘愧对生父母,愧对继父的养育之恩,给他们丢人了!”   清娘说着就伏地痛哭起来。   “挺可怜的,对吧?”李明达转头对房遗直感慨。   房遗直不解地看眼李明达,即刻命人将清娘带下去。   落歌:“那认尸的事?”   清娘忙带着希冀看着房遗直,她可不想跟那八具尸体呆一个时辰。但清娘心里清楚,像房遗直这般的贵族男子,却是不好用一般的招数对付。哭可怜对他一准儿没用,遂这会儿她只能用“很相信你的判断”的眼神,巴巴地祈求般地看着房遗直,希望他能被自己之前的一番言论说动,稍微怜香惜玉一下。   “去。”房遗直不假思索,很是干脆。   清娘的脸瞬间白了,完没有想到自己花费那么多口舌做戏说的话,竟没有一点点动摇房遗直的决定。   清娘被架走之前,又转而可怜巴巴的哀求李明达。   却不容她说第二句,房遗直便让人堵住了她的嘴,直接把她丢尽了尸房去。   片刻后,落歌来报,“吕清儿不认,被关尸房后便不时地惊叫,似乎很害怕。”   房遗直没应声,转而端茶饮。   狄仁杰全程在一边旁观,至此方问房遗直此举的用意。   “这女子不简单,若不破其心房,只怕查问不出什么。”房遗直话毕,见李明达一直没有说话,忙侧首轻声问,“公主刚刚可怜她的话,莫非出自真心?”   李明达回了神儿,立刻否定,“我岂会同情她。”   “那公主刚刚为何说她挺可怜的?”狄仁杰问。   “遭遇是可怜,但对其不同情。”李明达转而问房遗直可查清楚这吕清儿的身世。   房遗直道:“已经让宝琪到地方去具体查实,另外吕家那边也要查,她说那位强逼她屈从的继兄长,名叫吕胜,而今在安州城可是小有名气的富户。”   “公主府那边?”李明达问。   “该是知道消息了,只是不知裴驸马会如何应对。”   李明达点点头,表示她也该回去看看,顺便听听裴驸马身上有什么消息。房遗直和狄仁杰等人忙去相送,行至屋外,李明达忽然顿住脚,转头盯着狄仁杰。   “圣人除了交代你来安州城协助房世子办事,可还有别的话?”   狄仁杰怔了下,摇摇头。   “再想想。”   狄仁杰挠头,眼望着天仔细想了又想,忽然道:“还真有一句闲话,圣人让我办案完事,正好可趁机游历一番,长长见识。”   房遗直也笑道:“圣人也是这般嘱咐我和宝琪。”   狄仁杰“啊” 了一声,又道:“我临走的时候,听人说好像魏叔玉也被圣人叫了去,却不知他是不是也要来。”   李明达听说还要来一名子弟,头都大了。父亲的用意她已经猜出来了,不然谁会破个案陆续从长安派人来。   房遗直发现李明达表情有些不对,遂在送李明达上马之前,对狄仁杰道:“我瞧你对那个吕清儿最平淡,她在尸房那边的状况,还是要劳烦你帮忙探看一二。”   狄仁杰应承,表示自己这次来就是为了跟着房遗直学习,随即就行礼先行高退,去监视吕清儿。   房遗直这才转身,低声问李明达是否有什么想法,“刚我瞧贵主表情似有难色。”   “是有‘男色’,却和案子无关。”李明达上了马,转头看一眼房遗直。一袭青衣,玉树长立,见其就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   李明达头更疼了,有点后悔当初答应阿耶来安州,他老人家就不能好生让她在此散心?弄了这么多世家子弟过来,说是一起查案,鬼才信。   李明达随即挥鞭,头也不回的骑马飞驰离开了房遗直的视线。   落歌跟着自家郎君站在原地许久,随后见郎君动了步子,才敢开口道:“公主刚刚情绪确实似有不对,也不知是什么惹了她不大高兴。”   房遗直转眸眼看李明达消失的街头,收回目光,便冷着一张脸直奔府内。   ……   临海公主府。   李明达刚下了马,就被管家迎了上来。“公主念叨多时,早已经备好了酒菜,就等您回来。”   “酒菜?这不早不晚的,喝什么酒。”李明达把手里的缰绳甩给碧云后,就跟着管家来见李玉琼。   果然,裴驸马在。看来她这位姑母并非单纯请她喝酒了。   李玉琼笑请李明达坐下,然后坐在她身边,拉着她的手感慨,“这两日我身体不济,也没能陪你好好逛一逛安州城。今天我身体大好了,咱们明日便出门游山玩水如何,姑母顺便带你去尝一尝这安州城几家特有的好吃食,保证是你以前在长安城见都没见过的东西。”   “那敢情好,我最喜欢吃啊玩的东西,不用费心。”李明达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特意看了一眼裴驸马。   裴驸马果然脸色有变,随后一脸讪笑对李明达道:“正是如此,可惜我明日只怕会被一些杂事绊脚,没法子陪着你们一块,倒真想去一起乐呵一下。”   李玉琼立刻偏头问裴驸马什么事,怎就不能放下等它日再说。   裴驸马看一眼李明达,为难地对李玉琼道:“却不是我能掌握的事,是吴王那边,好像出了什么事,要问我的话。”   “问你的话?这成何体统,也不看看他是什么身份。你是他的姑父,他便是有事理该特意来拜见你敬着你才是,因何要你去受质问。来人,捎话给吴王,叫他明日来见我。”李玉琼来脾气道。   裴驸马忙劝慰李玉琼切勿动气,“你病刚好,可不许再动怒。这本是小事没什么的,听说是八个在灵安寺闹事的百姓死了,又牵扯到一名县令和一位名妓。虽然我也不知这事情怎么跟我有关系,不过既然特意派人来让我去一趟,我还是要去看看。”   李明达暗暗看着裴驸马的脸,心里疑惑加剧。刚刚在吴王府,能听到的她都听了,案子还不到直接审问裴驸马的地步,房遗直也只是单纯的打草惊蛇,想惊一下裴驸马,并没有审问他的意思。从始至终,好像都没有人要他去王府走一趟,而今这裴驸马嘴里怎么就说出有人要他去的话。   裴驸马在信口胡诌,便让李玉琼轻易相信,并为之出头。可见她这位姑母,对裴驸马的感情陷得有多深。   看看这裴驸马,除了空长一副好皮囊,嘴巴虚伪会讨巧之外,还会什么。她姑母怎会就偏偏对这种人痴迷至如此地步。   “兕子,你刚从吴王府回来,倒说说,你三哥此举是不是太过分!”李玉琼气道。   裴驸马立刻看向李明达,因从其表情猜不透其心思,裴驸马便率先开口道:“兕子一个小丫头,哪会知道这些,就算有事他三哥也不会告诉她。是不是?”   裴驸马说罢,就紧盯着李明达的眼眸,有些许威胁之意。   李明达回视裴驸马的眼睛,“姑父似乎很生气,有些急。”   裴驸马心头震了一下,立刻闪躲李明达的直视,要解释,却被李玉琼的笑声打断。   李玉琼拉着李明达的手,对裴驸马道:“这会儿我们吃酒作乐,不谈那些恼人心的事了。吴王那边,我明天自会和他说,你不必担心。”   裴驸马点点头,勉强应承了,随后端起手边的酒杯,闷气地灌到肚子里。   李玉琼见他扫兴,便道:“你刚说不是有事要处理?”   裴驸马怔了下,马上表情如临大赦,作恍然状点头应承,然后姑侄二人作别。   出了门,裴驸马就气道:“小丫头竟然不好糊弄,为我说句话都不肯!”   裴驸马身边的随侍忙安慰,然后告知裴驸马:“清娘被抓了,房遗直正在审她。驸马,咱们的那些事会不会就此暴露?”   “休要说丧气话!清娘不是那种人,她嘴巴比我们都灵巧,最懂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倒不至于这么快就露底交代。但人还是尽早救出来,不然早晚会出事。”   “该怎么救?”   一阵沉默之后,裴驸马叹气道:“实在不行,便只能去求公主了。”   “倒是苦了驸马爷,这事公主若是知道,少不得又会伤心难过一阵。”   “又不是没有过,怕什么,哄哄便是。对了,我让你把那几样波斯国的首饰重新做样,可弄好没有,刚好可送给公主。”   “兕子,愣什么呢!”李玉琼拔高的音量,令李明达无法再分心去听。   李明达回神后笑着接过李玉琼递过来的酒,有些为难道:“兕子不擅饮酒,刚已经喝了一杯,这杯再下肚,只怕连走路都不行了。”   “怕什么,走不动了,今晚就留宿在这里。姑母还从没有和你同榻而眠过,正好我们姑侄俩趁机好好亲近亲近。”李玉琼说罢,就示意李明达喝了。   李明达举杯饮尽,当时敬李玉琼。   李玉琼忙亲自斟酒给她,“既然是敬我,那必须连着三杯方显诚心。”   李明达无奈地对李玉琼笑了笑,“如此倒真不能反驳了,好,我敬姑母。”李明达接连又喝了两杯。   没多一会儿,李明达的脸就红扑扑,娇嫩好看地如牡丹花瓣一般。   李玉琼瞧她开始嬉嬉笑笑起来,知道她喝多了,便叫人把她搀扶到榻上。李明达倒在榻上,便闭上了眼,睡了过去。   李玉琼瞧着李明达清俏的容颜,不禁摸了自己的脸,叹息感慨:“年轻漂亮真好啊,我却是老了。”   侍女们忙道李玉琼美貌若仙,丝毫不逊色于晋阳公主。   李玉琼闻言,自嘲地笑起来,“可罢了,平常说这话哄哄我也算了,而今这对比,到底是不行。”李玉琼拿起李明达的手,再对比自己的手,一个柔嫩如玉,一个粗若麻布。   “老了就是老了,这也罢了,偏偏驸马爷一点都不见老。”李玉琼说到此时,话语有些哀伤,带着一丝丝恐惧。   “驸马爷一心对待公主,婢子等都看在眼中,当真羡煞旁人。再说这人到了年纪,终归是老,驸马爷这两年显不出来,再过几年却也未必了。奴婢家的大伯当初也是个耐老之人,四十好几的人,竟还有人瞧了觉着他不足三十。但过了五十后,到底是老了,也没以前的光彩。”   “住嘴,不准你们这样咒驸马爷。我倒是宁愿他一直驻颜不老,不用如我这般活得忧心。”李玉琼叹一口气,转而命人备水,她要沐浴。   话毕,就听榻上的李明达传来说话声,滚了一下。李玉琼忙去扶她,见她睁了眼,李玉琼便笑着捏了一下李明达的脸蛋,“你这丫头倒是真不耐喝酒,才喝了四杯就真醉了。快快起来,沐浴之后我们再睡。”   李明达点了点头,随即起身,沐浴更衣之后,便趴到李玉琼的榻上,和李玉琼一起躺了下来。   李玉琼正在看书,李明达就凑上来把瞧,“姑母看什么?”   “佛经,只要头不疼,每天睡前必看一遍,静心用。”李玉琼把书放下,然后对看李明达,“倒和姑母说说,你这两日在外面跑,可是跟着房遗直查案了。”   李明达:“我堂堂公主,岂会跟着一名世子身后查案。”就算查,那也是房遗直跟在她身后。   “我们兕子就是有出息。”李玉琼伸手欢喜的摸了摸李明达的脸蛋,“想想当年我和驸马爷的第一个孩子若能留下了,也如你这般大。”   “怎么没了?”李玉琼与裴驸马一直无子。李明达对于这类事,也不好多问,今听李玉琼主动提及,李明达也便就顺坡问了。   “命不好呗,你姑母可能是罪孽太多,遭了报应。”   “姑母切莫如此说,您和驸马爷大婚那会儿,有多大,且一直生在深宅之中,如何能什么罪孽。”   李玉琼深吸口气,“兕子,你不懂的,当年姑母确实做了一件背叛他人之事。虽说那人而今已经不在了,但他在九泉之下也不肯放过我,日日在梦里头找我,说要我偿命给他。”   “是谁这么大胆,敢这般对姑母,和兕子说说,兕子看看能不能在梦里帮您教训他一下。”李明达略带醉意的说着,还伸手握拳朝空中打了一下。   李玉琼被李明达此举逗得笑起来,去拉兕子的手,欢喜道:“都不求儿子,我若能有个像你这样的女儿也好。可惜啊,天不遂我愿。只盼着今年换了法子求,能有个好结果。”   李明达点点头,眼皮垂得厉害,然后呼吸渐渐沉重了。   李玉琼见状,为李明达盖好被,自己也要睡去。忽听李明达开口喊着裴驸马,李玉琼觉得好笑,遂就竖着耳朵听李明达要说什么。   “……为何要负了姑母,却叫我该怎么和姑母开口,怎么开口啊……姑母那般在乎你,你却反在姑母跟前告了吴王一状,就不心虚么,那个妓女有什么好……”李明达说罢,就翻了个身,背对着李玉琼。   李玉琼听了此话之后,已然没有任何睡意,她坐在那里,失神地盯着李明达的后脑。   “裴子同!”李玉琼失声呢喃着,转即就下了床,也顾不得穿鞋,光脚就跑了出去。侍女们见状,忙追上前。   李玉琼推开裴驸马所住的厢房,却屋子里除了他的一名随侍,根本没人。   “他人呢?”   “驸马爷他刚出门,是去——”   “来人,把他给我抓回来!”李玉琼喊道。   半个时辰后,裴驸马被追回。   李明达躺在榻上,听了一夜东厢房传来的吵声。也因此,知道了更多关于裴驸马和李玉琼之间的事。   到清晨的时候,声音才静了。李明达合眼,睡到日上三竿。再起身的时候,竟发现李玉琼就在床边坐着,她眼角虽堆叠着倦怠,但整个人却表现的很精神一般,笑问自己昨夜睡得好不好。   李明达点点头,随即起身到了屏风后,由着丫鬟伺候她更衣。   “兕子,姑母有一事求你帮忙。”李玉琼隔着屏风对李明达说道。   “什么事?”   李玉琼:“帮我劝劝你三哥和房遗直,别再查银矿一事了。也不瞒你,这件事有你姑父的份儿,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已经叫他把昧心得来的东西都放了回去。富贵荣华如此,他还要如何,真是不知足。这事儿是他的错,姑母承认,也求个情,希望能大而化小平息了。”   “银矿?”李明达问。   李玉琼愣了下,“怎么?你真的不知道,圣人让房遗直到安州来,难道不是为了查察银矿偷采一案?”   “不知。”李明达摇头,心下奇怪昨夜李玉琼并未和裴驸马争吵这件事,早上怎么忽然说起什么银矿。   李玉琼皱眉,“这倒是怪了,那你跟着你三哥和房遗直他们在查什么案子?”   “息王后人。”   李玉琼大惊,脸色泛白。   李明达只说了这四个字,一般人若不知道,听了肯定会问什么意思。但是李玉琼的反应,令李明达一眼就能得出结论,这件事她必然知情。   李明达趁此机会逼问李玉琼,“姑母怎的不问我那妓女清娘的事。”   李玉琼大惊,“昨夜你——”   “既是一家人,我便不瞒姑母了。我昨天是故意醉酒,就是为了把这件难开口的事不那么尴尬的说出来告知姑母。这种事直接说,兕子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下口。此女在安州小有名气,唤作清娘。”   “知道,我早知道她。”李玉琼表情僵硬了半天,最终叹一口气,和李明达坦白认了。 第43章 大唐晋阳公主   李明达惊讶,“姑母既然早就知道,因何还要纵容——”   “这不是纵容,是以礼相让。他平日宠我护我,我亦能懂他所需,此方为夫妻长久的相处之道。”李玉琼忙截断李明达的话,略有些激动地分辩。   原来姑母早就知情妓女清娘的存在,却装糊涂。   李明达依稀记得她初来安州城时,姑母与裴驸马私下里言谈,裴驸马曾说过一句“公主这次真想多了,我说过再不会负你”的话,当时李明达就对裴驸马“再不会”三个字感觉疑惑,听起来像是他之前有过负公主的事,所以才会有“再”。而姑母回应的语气听起来很相信他,很知足,没想到竟是在装假。   夫妻二人都在虚与委蛇。   李玉琼见李明达沉着脸不说话,似乎是对于她的做法很不认可,忙解释起来。   “兕子,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了。没哪个男人会安分自持,只守着一个女人过日子,即便你是身份高贵的皇家公主。男人好色本性如此,便是面上不做表,也会在私下里偷吃,装样子让你不知道罢了。遇到这种事处置的路只有两条,要么撕破脸,两看相厌;要么不拘小节,尚有举案齐眉可在。”   李玉琼当下已经缓过被李明达当场揭发的尴尬,说着说着神色便渐渐转为淡定,嘴角还带着一抹温温的笑容。   “其实有时候只要不去计较这些事,日子过得还算挺好。姑母和你说这些你可能现在还不懂,但这些话你且记着,早晚会用到。”   “姑母所见,兕子不敢苟同。若非要忍气吞声,互不自在,何不独活更爽快。更何况人有好有坏的,不能一概而论。仅凭裴驸马一人,姑母便否定其余万众,未免有些言过其实。”别的话李明达可以忍忍过去,但李玉琼凭己所见就教育她也要认可,李明达没办法赞同。   李玉琼刚恢复的从容神态,被李明达这几句话瞬间击裂了,她有些恼地凝视着李明达,像是李明达拿刀捅了他肚子一般。   李明达仿若没看到李玉琼的气恼,继续说了两句让李玉琼更加发狂的话。   “姑母是自家人,兕子瞒您骗您都不好,不管什么事都该说实话。而今三哥他们查到清娘涉案,极可能还与息王后人一事相关,裴驸马因与之来往密切,需得在明日去吴王府接受问话。”   李玉琼眼睛更大了一圈,她上下唇相碰,抖了抖,满脸绷紧的肉带着一股狠劲儿,好似一条饿狼被抢走了嘴上衔着的肉。此刻,李玉琼似恨不得要把李明达生吞活剥了。   李明达还从未见过李玉琼流露过这样的凶狠的表情,她心头一颤,转而便有更多的疑惑不解压在了蒙在心上。她刚不过说让裴驸马明天去接受几句问话而已,还没说要扣押她,李玉琼就已经是这幅样子。若这裴驸马犯了死罪,要处以极刑,李玉琼到时又该如何。   “兕子,他可是你姑父,你有什么证据指证他有罪,要这样针对他?”李玉琼脸色苍白,嘴角哆嗦着,却非显露一抹勉强之笑,随之鼓起的两腮都变得发青了。   “姑母大概没听明白我的意思,是他与清娘来往密切,需要问询。”李明达再一次解释道。   李玉琼提高音量道:“我听到了!一个贱妓犯案不奇怪,她勾搭驸马在先,让驸马色令智昏也罢了,而今出了事却还要把驸马拉下水,何等贱人,如狗乱吠,胡搅蛮缠!这样的女人你们审什么,直接乱棍打死也不可惜。”   李明达没说话,安静地看着李玉琼,等她发完脾气,安静下来,便与她告辞。既然说不通,尽了告知义务便罢。   李玉琼见李明达敷衍自己,竟要走,厉声对其背影喊道:“不行,我不同意驸马去。”   李明达:“这恐怕由不得姑母。”   “你既知道叫我一声姑母,便就得听我的,我不准,你和吴王除非拿圣允的文书给我,不然我决不放人。”李玉琼声音铿锵,十分坚决道。   “姑母这是打算要和我们硬抗?”李明达不解问。   “是又如何,在辈分上我毕竟是你姑母。我此刻说什么,你就该从着我,顺着我。”李玉琼拿出高傲做派,冷脸严肃道。   “兕子有些不懂,明日不过是问几句话,又不是要对裴驸马喊打喊杀,姑母因何要这般阻拦我们?”李明达又一次不解地质问李玉琼。   李玉琼回看李明达,口气略微软了软,“分明是你们逼我的,就不能看在姑母的情面上不去追究他?若明天你们当堂质问他和吕清儿那点儿事,便无异于昭告天下。你让姑母的脸面往哪儿搁?我们在外人面前可一直是举案齐眉,伉俪情深。兕子,你就当姑母求你了,不要再追究了好不好。姑母愿意拿自己的性命向你保证,你姑父他没有参与什么息王后人的怪事。”   “他连对姑母的承诺都违背了。姑母又如何能保证的了他的人品。况且这查案的事情是按证据说话,保证没用,人情也没用。”李明达至此方明白,刚刚姑母之所以如此激动地阻拦,不让裴驸马接受问话,是因为了面子。   “哼,总之你们想动我和驸马,那就麻烦你们先派人去长安送信,请了示圣旨再说。”李玉琼态度强硬,坚决不动摇。   “姑母当真要如此不听劝?”李明达问。   “别问了,你们既不给我面子,便休想让我给你们面子。”李玉琼说罢,就打发李明达快走,离开公主府更好,“我这地方小,已然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李明达脸冷下来,也没了之前的耐心,“既然话已经说说到这地步,姑母要公事公办,我们便公事公办。明日裴驸马必要去吴王府接受问话了,不容置喙,一定要去。”   “兕子,你说什么,你敢这样对长辈说话?反了天了,我便是不许他去,你能怎样。我就是不信你还能把刀架在我脖子上,逼我就范。”   “这倒不能,姑母也说了,您毕竟是我的长辈,兕子岂敢!”李明达转即斜眸看一眼田邯缮。   田邯缮颔首领命,这便退下。   李玉琼见状不解为何,却也没深想。她盛怒之下,气了好一会儿,转头见李明达还站在屋中央不走,便要赶她去,“就当姑母求你了,这会你就别再姑母跟前碍眼了,头疼,心也难受。”   李玉琼说罢,就一手捂着头,另一手按住胸。   “就一会,劳烦姑母忍一下。这之后,兕子绝不会再主动叨扰您。”   李玉琼不解地看向李明达,不懂她这话是何意,她继续都留在这里又是何意。“难不成你以为你仗着有圣人宠爱,便可以无声逼仄于我?圣人可是明君,便是自己的孩儿,若有不妥之举,如不敬长辈之类,他也照样会教训厌弃。你以为你凭宠爱可以越矩?你而今强逼我就范的做法,只会让自己失宠!”   李明达话音落后不久,田邯缮便进了门,将一明黄袋子双手奉给了李明达。   袋子用上等的明黄绢缎制成,前后两面都有金线绣制的龙纹,巴掌大小,看起来装不了多大的东西,倒是刚好可以容下令牌。   想到令牌,李玉琼心里咯噔一下,顿然脸色苍白,难道说圣人把如他亲临的龙虎金牌给了兕子?李玉琼转即强逼自己冷静地思考,又觉得不大可能。龙虎金牌从不随意出山,圣人也只是对下密宣过此物的存在,并未曾真正与谁使用过。那么大的特权令牌,怎可能把第一次的使用交到一个小丫头的手上,这不符合常理。   李玉琼虽然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但手心里已经发出的冷汗正在向她变相宣告,她已经心虚害怕了,因为有这个可能。便是不合常理又如何,圣人亲手抚养公主这件事也是自古一来就没有,不符合常理,却也发生了。   就在李明达把龙虎金牌从袋子里拿出来的这片刻工夫,李玉琼思虑万变,已想了颇多。但当她真见到龙虎金牌切切实实地握在了李明达手里的时候,她还是大大地吃了一惊,吓得浑身汗毛竖起来。   李玉琼脸上浮现了一阵痛苦的痉挛,无力又绝望地眯着眼睛,失神地盯着李明达手里的东西。   “你、你要说什么?”   李明达把令牌举起。   李玉琼腿颤了颤,终了还是跪下了,喊了声陛下万岁。   “着命临海公主明日让裴驸马过吴王府接受问询,今后亦不可以任何理由阻拦类似之事。”李明达说罢,见李玉琼呆滞着不说话,声音更厉一分,“可听到没有?”   李玉琼含泪磕头,喊着领命的话。   李明达收起令牌,看一眼已经被丫鬟搀扶起来的李玉琼,脸色已经惨白,显然已经吓得不轻。   “给你们公主熬些安神汤过来,让她早些歇息。脸色若再不好,趁早把大夫叫来在西厢房候着,免得出岔子。”李明达嘱咐罢了,便和李玉琼礼貌行礼告退。   李玉琼此时已经因惊吓过度而导致全身透支无力,倦怠的抬着眼皮看着李明达行礼然后告退,却是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去把驸马叫过来!”李玉琼努力半晌,只艰难地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很快,裴驸马便被叫到李玉琼跟前,他正在睡觉,这会儿听说公主已经走了,公主又叫的急,便也不忌讳什么,只穿着亵衣就来。衣衫还半敞,露出两指宽的精壮胸膛,半遮半掩反倒更有股迷离之美,瞧得屋子里几个丫鬟都脸红了。   搁在平常,李玉琼见了肯定也会害羞,红着脸。可今天她可没有欣赏的心情,便是裴驸马一进门便欢喜地拉住她的手,含笑轻柔问候,李玉琼也提不起兴致了。   “你这是怎么了,我几番与你说话,你都在失神,可是因为身体不适?”裴驸马一脸关切问。   李玉琼孱弱的身子剧烈地抽动,随即抬手捶打裴驸马的肩膀,“瞧你干得好事,而今被兕子他们发现了!”   裴驸马一愣,转而一惊,然后紧张的抓着李玉琼,“什么事,你到底何意?”   “你与吕清儿。”李玉琼恨着咬牙道。   裴驸马再惊。   李玉琼:“我已然尽力拦着他了,不让他们带你明日去吴王府受询,然万万没有想到,兕子她手上竟然有龙虎金牌。这便是我拿她长辈的身份压她,也没用,呜……”   李玉琼说罢,哭得更凶了。   裴驸马无心安慰怀里的人,他木然看着前方,呆呆滞滞半晌,然后抓着李玉琼的肩膀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李玉琼责迟疑了下,然后点点头。   裴驸马啪地拍了一下床柱。   李玉琼被吓了一跳,有些不满地看一眼裴驸马,“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意思。”裴驸马冷下脸来,刚刚十分关切李玉琼的表情全然不见,他略颓靡得靠在窗边坐着,用手托着额头,有些烦躁,“你的那位侄女公主怎么说?”   “吕清儿可能和息王后人的案子有关,因你和她来往过密,所以要问询你话。刚我软的硬的都试了,她油盐不进,还搬出了龙虎金牌。”李玉琼看着裴驸马,“你近日便和我交个底,你和那个吕清儿除了男女之事,还干了什么?”   裴驸马看眼李玉琼,脸色涨红,继而发青,沉默着不语一句话。   李玉琼急了,拍打裴驸马的肩膀,“你不说我怎么帮你,事情道这地步,我做到这份儿上了,你还不肯跟我交底?若这般倒真让我寒心,从今以后,我走我的阳关路,驸马尽管走你的独木桥。”   “别,玉琼,你知道我什么人,这些年来和你做夫妻,我心里到底有没有你,待你如何,你该有数。外头的终究是外头的,不过是我闹着玩罢了,从不曾认真。”裴驸马慌忙攥着李玉琼的手,好言解释道。   “那就说。”李玉琼喊道。   裴驸马怔了怔,点点头,便把他和吕清儿的结识相处的经过道明。   “倒没想到,你们竟有了五年的干系,我还以为你是近两年才迷上了她。”李玉琼感慨道。   “却不是我舍不得她,我这性情你也了解,什么事儿只图个新鲜,过了就不上心了。倒是吕清儿瞧上我了,非粘着我,又把银矿、私盐这些赚钱的暗路子介绍给我,我才不得已这些年和她一直保持关系。”裴驸马解释道。   李玉琼盯着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些暗路子?难道公主府的钱不够你花?”   “倒不是,但我却不能被人说是靠着你如何。娶你之前,人人夸我是人中龙凤,风流倜傥,才貌兼备。但从娶了你之后,便没人瞧见我的才华,个个背后讽刺我,说我之所以能得刺史之职,是因吃公主软饭所缘故。想我乃是先宰相之子,竟被人轻看至如此地步,我如何能甘心!”裴驸马气愤道。   “可你偷采银矿,贩私盐,赚了钱,便能改变别人对你的看法?”   “我若自己挣个官做,自然就不会被那些人看轻。”裴驸马道。   “挣官?”   裴驸马私下看看,确认没人后,小声对李玉琼道:“便是买官。”   “买官?”   “有个大人物递了个准话给我,要我凑够这个数,将来便可帮我谋个国公封号来,更有可能让我进中书省。”裴驸马伸了十个手指,示意李玉琼道。   李玉琼便问裴驸马这个大人物是谁。裴驸马摇摇头,没告诉李玉琼。李玉琼欲再追问,反被裴驸马嫌弃,遂只好作罢。   “罢了罢了,做官的事先不提,咱们就只好好理论吕清儿的事。你跟我说实话,你真没有跟她干什么别的勾当。福县大牢里忽然暴死的八名百姓,也跟你没干系,你也不会知情?还有灵安寺的闹乱,再就是之前外头传言息王后人那些事,都跟你没有干系?”李玉琼再三确定问。   裴驸马点点头,就举手对李玉琼做事,表示他真的一点都没有参与这件事。他与吕清儿之间的关系,除了男女欲望的事,就只有金钱往来,自无其它。   李明达此时在树下已经站了许久,听到这些话后,正犹豫要不要离开,就听裴驸马忽然提到一人,吕胜。   裴驸马交代说,他几年做银矿偷采和贩私盐的生意们都是与吕胜一起完成,而这个吕胜,正是由吕清儿介绍来的。   李明达记得很清楚,吕胜乃是清娘继父的长子。先前在吴王府受审的时候,清娘曾经说过,她之所以沦落为妓女,是因为后来生母和继父先后去世,继兄觊觎她的美色,想纳她为妾,她不从,最后被逼嫁人守寡,才沦落到而今的地步。如果真是这样,那吕胜照常理来说,应该是清娘的仇人,该老死不相往来才对。因何她还要为他从中牵线,把裴驸马介绍给他。裴驸马乃是贵族出身,身份颇有影响,在官场上自然好说话,一般的小事打声招呼,也好通融。吕胜如果私采银矿,贩私盐,和裴驸马合作,那必然是锦上添花,对他来说就是顺风顺水的巨大助益。   清娘必定是在她继兄这件事上撒谎了,至少她与吕胜的关系,绝不可能像她所述的那般,互有仇怨。   再有就是裴驸马跟那个清娘之间的关系,是否真如他刚刚交代给李玉琼的那般,再没有其它的关联。况且一个骗子的话,却也不能全然相信。李明达无法确定裴驸马诚恳,真正的事实一定就真如他刚刚所言那般。难保他正在欺骗李玉琼,本来有的事就故意说没事。   所以裴驸马在息王事件这方面,还不算清白,明天还是得让房遗直他们细审。   转眼至清晨,东霞飞,天正凉快,最为适宜在这时候出发。   李明达同裴驸马一起骑马到了吴王府。并着李明达一块来得,还有她随行侍卫,和一些行李。昨天李玉琼已经开口赶李明达离开了,李明达自然没必要厚着脸皮继续在公主府逗留,遂决定搬入吴王府暂住。   吴王府的下人们立刻前来迎接,把行李搬入早就打扫好的院子里,并且规整好。   李明达则同裴驸马径直去了正堂。   房遗直等人早已经在那里等候,今日李恪倒是不在。李明达一瞧,笑了下,就选了个靠门边的位置坐了下来,准备旁听。狄仁杰见状,到不知该坐哪儿了,怕自己越矩。   “你们便随便坐,不必顾忌我。”李明达发话后,狄仁杰才敢就近选了个位置坐下。房遗直则坐在堂中央临时设置的桌案后,准备审讯。   清娘随后就被带了上来,经过一夜的不眠折磨,加之昨天在尸房被关了一个时辰的惊吓,清娘此时已经彻底筋疲力尽,惨白着脸跪在地上,没精打采。   裴驸马因为身份高贵,还是被允准坐下问话。   清娘一听裴驸马在,一直低着的头忽然抬起看了过去。裴驸马也一直观察清娘,瞧她穿着粘着稻草的衣裳,满脸狼狈。裴驸马目光顿时心疼,生了怜爱之意。   “她一个弱女子,怎可能与息王后人的事有干系,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   “抓没抓错人,倒是不劳烦驸马爷费心。倒是想问驸马爷一句,您与这位吕清儿是否有往来。”   “有,不瞒房世子,我曾数次去过妓院,并在那里留宿。但我与吕清儿之间的关系很简单,我是客人,她是妓院头牌,至于做什么,倒是不必我解释了吧。”   “付允之指认是吕清儿勾引他,开了大牢门,以至于令其杀了八名当时灵安寺闹事的百姓。”   “不知,却跟我没关系。”裴驸马面容淡定道。   李明达仔细观察裴驸马的表情,倒不像是在说谎。   清娘这时候也道:“世子真的冤枉清娘了,清娘与裴驸马之间,除了那点事儿,真没有什么其它事情。那八名被毒死的百姓,清娘也真的不知道他们是因何而死。清娘和他们几人,根本就不认识。便是世子再把清娘关进尸房一个时辰,清娘也不认识他们,一个都不认识。”   李明达瞧着清娘的话也有几分铿锵,倒不像是其说谎。却也不知她是因见了裴驸马有底气了,还是说她真的没有做过害人性命的事。   李明达随即问房遗直,那八名身亡的挑事者的身份是否查实了。房遗直摇摇头,表示一直没有线索。也曾经派人询问了附近村县,是否有人失踪,却不曾有。如此便说明这些人,该不是附近村县出身的,要么是外地人,要么就是一些躲藏在安州城内的无名小卒,诸如乞丐之类,故而无从查实。   裴驸马听闻此话,冷笑起来,“那你们还有什么话要问我?”   李明达看眼清娘,便对裴驸马道:“裴驸马是否有话要嘱咐给吕清儿?”   “嘱咐,倒有什么好嘱咐?早和你们说了,我和她之间便只是男女之间那点事,图一时开心罢了。这件事被揭发出来倒是会让人觉得十分丢人,也是我对不起公主,但你们若凭此就诬陷我跟什么息王后人有关,还背上了八条人命,我可不认!我只认我自己的错,我回头我自会上书请罪于陛下,请求他处置我。”裴驸马冷静地说道。   这些话他早在来吴王府的路上就已经想好了,故而说起来不费劲。如此顺溜,口气理直气壮,别人见了必然会觉得他很诚恳,没有说谎。   房遗直随后提及吕胜,请清娘和裴驸马二人在一边候命,并不需出声。   吕胜被传唤上来之时,还不明所以,尚不晓得为何会有吴王府的人来请自己。当他随即见了清娘也在,便心中大骇,再看到裴驸马也同在,便心下更加惧怕,十分担心他们之前做的事情败露。   这之后,就有侍卫上了屏风,挡住了吕清儿和裴驸马,让吕胜看不到这两人的脸,更加看不到他们的表情授意。   房遗直问了吕胜是否知道灵安寺闹乱的事。   吕胜忙磕头表示自己并不知情,“灵安寺那地方,去都不曾去过,尸房里那八具尸体,刚刚草民已经去辨认过一遍了,没有一个人认识。”   房遗直点点头,看起来十分相信吕胜的话。   吕胜见状松口气,垂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又给房遗直磕头,表示自己只是一名商人,平时只顾着做生意,根本没有心情去关心什么闹乱,那里死人了,更加没有听过息王后人的传言。   “那你与裴驸马私采银矿,贩卖私盐的事呢?”房遗直忽然闻道。   吕胜愣住了,恍然接连被两个大雷劈在了脑袋上一样,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脸色立刻张惶起来,局促不安,整个人微微颤栗,垂头讷讷半晌,并没有回应房遗直的问话。   “说!”侍卫用刀鞘捅了一下吕胜的后背,示意他痛快交代。   吕胜支支吾吾,转而看向裴驸马和吕清儿所在的屏风方向。   裴驸马这时候突然冲动站起来,要出去说话,结果被身后的侍卫忽然按住肩膀,请他坐下。   “采矿、贩私盐这种事倒是好查,你总不能一人全权来做所有事,但凡要用到人的地方,便都是破绽和证据,你掩盖不过去。你此刻便是不说也没关系,我回头让人搜了你家,再去质问当初被你派遣去挖银贩盐的属下,终究是会有人怕死,老实交代所有。若是直接搜到了你的账本,倒是更容易了。你若先说了,算你主动投案,可饶你一命不死。可若是等别人去说你的罪行,可就没这样好机会了。死不打紧,就怕死得不够干脆,生不如死。”   房遗直说罢,就立刻命人去搜查吕胜的家。此时落歌上前,随便挑两样残忍的刑罚给吕胜讲了讲。比如腰斩,再比如弃市。   “腰斩就不必多说了,有些简单,从腰砍下去,那一瞬间后,上头还有知觉,瞧着自己下半身断了……还是说说弃市,撕须而尽,挟眼,剥面,披腹,出心,腾踏成泥。”   吕胜吓得魂飞魄散,也心知自己所放账本的地方并不安全。再者也却是诚如房世子所言,他犯下的这些勾当,每一样都需要人力。平日把自己掩藏好了不被怀疑,上头还有裴驸马做保,倒还算安全。但而今连裴驸马都被怀疑,吕清儿也被抓,他们根本洗脱不了罪责了。看来这裴驸马之前劝他归还银子那套招数不好用了,这还是被查了。   总归事情败露,何不痛快认了,尚能保一条命,好歹不必死得那么惨。   吕胜遂忙连连磕头,对房遗直道:“草民该死,确实为了钱财做了不少偷盗之举。”   吕胜遂把他与裴驸马合谋,偷采银矿和贩卖私盐的事都如实交代。   屏风后,被强按着肩膀坐在凳子上的裴驸马,脸色煞白,此时已经恨得快把牙咬碎了。吕胜当众坦白的这些,已经彻底把他弄栽了进去。万没想到,今天的这一次问询,就是他万劫不复之日。   银矿的事尚还好,因他早就猜测房遗直此来是调查此事,遂与临海公主交了底。临海公主在几天前就让他把炼出的银子都放回了山洞里,别再去碰,只当从哪儿来就还哪儿去。而且公主已经和吴王打了招呼,请他就发现银矿一事上书,而对于裴驸马私下采矿一事,也让李恪看在他主动承认和归还银子的份儿上,就大事化无,李恪也应了,给了临海公主这个面子。   偏偏贩私盐这事,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要不是他得到传言,说房遗直要来安州查案,裴驸马自己都差点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当初私盐贩卖的时候,就没闹出过什么风声,而且事情过去这么久了,谁会再提这个。房遗直到底是怎么知道的,裴驸马怎么都想不明白。   但现在他心里就是有上百个疑惑也没用了,人家当场将他供出,已然没有辩驳的余地,裴驸马只能认下。   吕胜签字画押之后,裴驸马方被带出来。二人一怒一惊对看,转即脸色双双绝望,到底都是落水的鸡子,没得逃了。   裴驸马身上的罪是可以定,但‘息王后人’一事却未能解惑。   房遗直就此询问吕胜,吕胜却是露出一脸迷茫不解,似真的不知情。   但房遗直无法确认这人是否撒了谎,遂看向李明达,征求她的想法。李明达对房遗直微微摇了摇头,表示她也觉得似乎是不知情。   房遗直随后打发走吕胜,命人安置了裴驸马。李明达则跟着去了,她有话要问裴驸马。便是息王后人案子的信纸,有一张上面,有裴驸马身上一样的熏香味道。   裴驸马本是厌倦再与李明达接触,忽听她此话,却是惊讶了下,心里也担心自己身上的罪名又多担一个,便配合回答了李明达的质问。   “我身上的熏香都是公主所配,她用料用法与别个不同,是跟了个外族人所学,每天用新鲜香料和花瓣干榨出的水,涂抹在洗后的衣服上。”裴驸马接着道,“但这种事我从不操心,也不曾碰过那些香料。你所说的这张纸,跟我绝不可能有关系。”   “原来熏香是经姑母之手,”李明达后半句话顿住,再没有说。   裴驸马却冷笑一声道:“那必定是她了。她当年之所以受今上宠爱,全然是因为当初事变之前,她递给了今上一句重要的消息。她是我们裴家的媳妇儿,当时父亲尚在支持息王。她当年所为,便是对我父亲和息王莫大的背叛。虽说事后今上仍然善待了父亲,但息王那边却是落了个残忍下场。而今她年纪大了,为此日日噩梦,精神不好,愈发觉得对不起息王。”   “你的意思,息王后人这件事是因她愧于当初的背叛,而做出的补偿?”   裴驸马:“难道不是么?”   李明达蹙眉疑惑,“但姑母看起来并不像对此事知情。”   “人都会做戏,你姑母尤甚,她做起戏来比任何人都厉害。不信你就试试。”裴驸马嗤笑道。   “她为你筹划,对你痴情,你便这般对她?”李明达问。   裴驸马扯起嘴角,眼含讽刺笑意地看着李明达,“瞧瞧,你这就被骗了。你真以为你姑母是什么痴情女子,一心一意待人,对我万般好?不怕告诉你,论起花心风骚,我不如你姑母一半。” 第44章 大唐晋阳公主   “你这是气急了,想乱咬人?”李明达心料其中还有内情,故激将裴驸马。   裴驸马深感自己无辜,他可并非是个无情意的纨绔,有些事分明错不在他,遂冲动之下便话脱出口:“我本不愿说太多,只怕毁了你姑母在你心中的样子。但若你以为我而今背着你姑母和别的女子欢好就罪大恶极,我便要告诉你,你姑母又是个什么样。大婚之时,她便已经……”   裴驸马说道此处时,脸色发青,彷如刚遭受了什么巨大难以忍受的侮辱。   李明达越发态度严肃,预备正视裴驸马所言之事。   “不是处子之身。”裴驸马很痛苦的吐出后半句话,随即露出一副若吃苍蝇一样恶心的表情。   李明达在他话落的同时,立刻蹙起眉头。   裴驸马的嘴依旧不停,继续念叨:“人和人要将心比心,是她当初先不忠于我,我而今再如何风流都不为过。况且我人虽风流,但为人厚道,并未因前事嫌憎而恶待她,这些年来,我作为她的丈夫,对她的关心爱护从未少过,我——”   “闭嘴。”李明达音量不高,但话语泠泠,嫌恶之意明显。   裴驸马怔了怔,对上李明达的眼,然后恍然冷静下来,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嘴快,说了些不该说的东西。他若指望临海公主凭着皇亲的身份保他,这些交底无异于堵住了他的后路。不过公主若真做了那些和息王后人相关的糊涂事,他倒是也指望不上了,还要求老天保佑叫她别连累自己才好。毕竟他贩卖私盐这点事,跟她搞什么息王后人的事比起来,那真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了。   “兕子,我和你说这些话,不过是一时情急,这毕竟是家丑。不是处子之身这种事若传出去,对皇族的名声也——”裴驸马惊厥李明达看他的眼神   “裴驸马,我以前倒是高看你了。”李明达声音骤冷,若冰碎裂。   裴驸马噤声又怔,晋阳公主虽然年少,但其气势却不亚于成年的大王。她一贯温和有礼,而今看他的眼神里却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厌憎。裴驸马动了动喉咙,蓦地紧张到腿微微有点发抖,遂忙把手放在大腿上按住。   “你好自为之。”李明达最后冷冷看一眼裴驸马,便转身去了。出门后,她耳边就响起吵架声,提及临海公主、裴驸马还有她。   李明达循声快步过去,就见临海公主身边的大侍女团扇立在碧云对面,一脸不满气愤之色。因转眼见了她来,团扇面上才显露惶恐,随即忙行礼请安。   “什么事?”   “公主让婢子来接裴驸马回去。”团扇颔首道。   “回去告诉你们公主,他回不去了。”李明达话毕,便转身去了。   团扇惊厥一下,伸脖子探看公主背影,却还有话想说。   田邯缮立刻拦住团扇,斥她不得无礼,“休要在这讨嫌,奉劝你最好记清楚我们贵主的身份,再好好想想,你们府上那个厨子当初怠慢我们公主的下场为何。”   团扇瞪一眼田邯缮,冷哼一声,转头去了。   *   房遗直则正在复审清娘,就有关于涉嫌灵安寺闹事的八名死者再次问询于她,以确准她作案的动机和目的。   清娘却是一再否认,她人没有昨日精神和冷静了,但嘴依旧伶俐,“付允之撒了谎,请房世子明鉴,清娘真的被冤枉了!妾身根本没有和他苟合过,没有勾引他上床诓他做帮凶,更加没有杀人。妾身虽为下贱,年纪很早就被破了瓜,也和不少男人有过缠绵之事,但和付允之这个人,清娘自始至终都和他清清白白,没做过任何事。”   “而今已有不下五名人证证明,付允之常出入你的妓院,并且每次去都会在你房中逗留片刻。而八名死者被害的当日,你妓院里有很多人可以证实你那天晌午是孤身离开了妓院,直奔县城方向。”   “付允之总来我妓院,是想我帮忙把他举荐给裴驸马。我见他心思不正,就不想帮他。再者说,我怕以后好事多个人掺和,我那份钱就会少一些,遂更不愿意。但谁想付允之他一再粘着我,总是来,这我也没办法,每次只能绞尽脑汁措辞把他给撵走。至于死人那日,当时我收了一封密信,约我在城内见面。”清娘模糊道。   “什么人,在哪见的面,都报上来,我派人查实。”房遗直道。   清娘怔了下,用连她自己都怀疑的口吻答道:“其实我见的人是吕胜,约见在城西破庙内见面,但我在那里等了半个多时辰,却不见他人,就回去了。”   “可有人证实?”房遗直问。   清娘摇了下头,转而用她勾人的眼睛,万般哀求房遗直相信她,她真的无辜。   “无辜?你协助裴驸马和吕胜私采银矿、贩私盐一事,已然证据确凿。”房遗直冷言讥讽道。   清娘不解房遗直身为一个男人,为何对她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她伤心绝望地坐在地上,豆大的泪珠便跟串线的珠子,从她的脸庞上滑落了下来,楚楚可怜至极。   房遗直自是不会理会她如何,问其还有什么话要分辩,只听清娘不停地啜泣哀求自己,知她此时腹内空空,已然无话可辩,遂打发人将她带下去。清娘被拉走的时候,面容惊惶不已,仍是不停地哭,啜泣声柔柔弱弱,跟一般人哭法不大一样,竟也有几分勾人。   李明达站在廊下,眼见着清娘被拖出院身影不见了,还是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望着院门口的方向。   房遗直片刻后才从堂内走出,他出门下了石矶,才感觉不对,扭头见李明达站在那里,愣了一下,随即转身又走上石矶,踱步至李明达身边。   “公主?”房遗直行浅礼。   李明达睫毛微颤,回了神,目光放在了房遗直身上,“她还是不认?”   “嗯。”   “尉迟宝琪这两日都去哪儿了,却不见他。”   “银矿和私盐二事,还需一些佐证,让他去跑了,遂没站住脚。”房遗直回道。   李明达扭头看向房遗直,“福县大牢死了的那八人你怎么看?”   房遗直正欲张口,那厢忽侍卫来报,“付允之在牢内不老实,闹着要见世子,说有重要事情忘了交代。”   房遗直看眼李明达,见其点了头,遂也应允,令人将其带上来。   “其实有一事我一直疑惑,吕清儿为何要帮吕胜。按照她之前的说辞,她应该憎恨吕胜才是。”李明达道。   房遗直请公主上座之后,转而自己也坐下来,回答了李明达的话。   “这女人惯于玩弄风月,逢场作戏,其言十有九句不可信。”   李明达点点头,她把茶碗挪开,从袖子里拿出一颗红珠子来,放在茶碟上,然后推给了房遗直。   房遗直一眼认出这是珊瑚珠,却不解李明达此举何意,遂疑惑看她。   “不知刚刚你有没有注意,吕清儿头上有一根银簪,簪头上就嵌着这种珠子。”   房遗直仔细会想了下,倒真没注意。不过这是要证实也简单,房遗直随即命人这就去把吕清儿头上所有的发饰都摘下,送过来。   “都摘下?那吕清儿可要披头散发了。”清娘虽于昨日在脏乱的牢房内熬了一宿,衣衫都沾了稻草,但她的发髻却一点都没有乱,脸也干干净净,必是早上的时候特意整理过。可见她如何爱护的容貌,而今房遗直却要弄散她的头发,这清娘恐怕是会发疯。   “一个犯人披头散发罢了,再正常不过。”房遗直显然没有关注到李明达看到的问题,随口说罢,便闲逸得品茶,越发觉得这茶的滋味好。   李明达扫眼房遗直的茶杯,发现里面除了盛放碧青的茶汤,并不见其它。   “你是不是学我?”李明达直爽问。   “嗯。”房遗直又喝一口,回了这话后,表情倒更加自在。   李明达倒是不计较谁跟她喝茶的法子一样,但房遗直的又一次“嗯”,真让她忍不住嘴角抽搐。   屋内的氛围随之有点诡异,安静异常。所以付允之匆匆而来的脚步声,李明达听得特别清楚。   房遗直微微侧首,暗观晋阳公主认真出神的模样,便料想她此时应该是在全神关注听什么。这屋子对他们这些普通人来说,是安静,但对于公主来说,可能还是声音很丰富。   片刻之后,传话通报了,付允之便跪在屋中央。   只待房遗直已发问,付允之便忙对李明达和房遗直磕头,“见过公主和房世子,罪官有话要说。”   “说。”   “罪官之前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线索没有回报,便是清娘与其继兄吕胜之间的关系,根本就不像她所说的那样!”付允之随后就把他曾经在酒楼里喝酒,听到的一些传言如实转述给了房遗直和李明达。   清娘之母钱氏在改嫁给吕凉后,没过几年,因嫌吕凉年老没用,无法满足她的淫欲,遂就与吕家的管家私通。而钱氏每次与管家苟且,都让女儿守门。清娘便因此自小就对男女之事耳濡目染,无师自通,最终养成了风流性子。   随后在吕凉病重期间,清娘不仅勾搭了其继兄吕胜,还和她的两名继弟相继有了男女之实。而在清娘到了嫁人年岁之后,吕胜之所以把清娘嫁给一位重病的贫农,全然就是为了让清娘在为人妇后,还能继续方便地和她保持之前的关系。   付允之随后又道:“本来这些传言,罪官不大信,因当时讲这些话的人是福县当地有名好色又穷的疯子,这人娶不着媳妇儿就喜欢私下里乱意淫人家妇人,嘴欠至极,所以罪官当时听了就没多想。但而今发生了这么多事,罪官又见那吕清儿又和吕胜有了关联,回头在大牢里反思,想起这事就越发觉得不对,遂觉得该要把此事禀告给公主和房世子,以免遗漏了重要的破案线索。”   “罪官已经被这个女人陷害致犯下滔天大错,请公主和房世子一定要秉公办理,严惩这个毒妇!”   付允之说罢,便连连磕响头。   待房遗直命令侍卫将付允带之带下去后,那厢便有人呈上清娘头上所有的首饰。   李明达一眼便瞧见了红珊瑚簪子,取出之后,仔细观察。这簪子是做的三朵梅花头,有两朵梅花的花心嵌着红珊瑚珠,另一朵则没有。李明达便将它与从县县衙那间凶屋里拾到的珊瑚珠对比一下,果然正相配。   李明达立刻看向房遗直。   房遗直也有些惊讶,随即眯起眼睛,意识到这吕清儿身上应该还有事情。便命人调出十三年前林平一家身亡的卷宗。因时隔久远,很多案卷都已经不复存在,但因当时这桩案子死的人多,情况比较严重,遂留下了存档仍可找到,只是要花费些时间。   房遗直又命人去找些县衙的老人,看看这这人是否能回忆一下当年的情况。   李明达在等待的时候,和房遗直道:“十三年前,吕清儿最多不过六岁上下,这林平一家的死,必定跟她没有干系。”   “便可能是她的母亲钱氏了。”房遗直立刻道。   李明达想想也赞同,确有这个可能。   随后约一个时辰的工夫,案卷被送至。房遗直快速翻阅证词以及当时的一些文书记录,果然在当时的人员名单里,找到了一个姓钱的女人,是为当时县衙的厨娘。   房遗直随即命落歌就这个钱厨娘,去质问六名而今尚留在县衙做事的差役。   老差役们都说当时的钱厨娘是个寡妇,带个六岁的女儿在衙门做工,后来林县令出事后,她就带着女儿离开了县衙。之后去了什么地方,她倒没告诉任何人。还是后来有一年有人在桐县偶然瞧见了个跟钱厨娘样貌相似的女人,大家才得知她有福气,竟改嫁了给了一位乡绅。乡绅人虽老了些,但架不住人家是明媒正娶,家底丰厚,对钱厨娘母女来说倒是福气。   “也便是说,这吕清儿实则是钱厨娘的女儿。当年林平一家人死的时候,钱厨娘母女就在县衙内。”李明达道。   房遗直也觉得这件事如此巧合,必有蹊跷,遂重翻林平一家的死亡卷宗,边看边总结给李明达道:“仵作当时的验尸记录,就死状来看,确系为吊死。一家五口,面色平静,依次头颅整齐地吊于房梁之上,大女儿十三,二女十一,小女儿才五岁。”   李明达伸手接过房遗直所读的卷宗,继续往下看,随即皱起眉头,“五把倒地的圆凳。”   “五人五把,有什么不对?”房遗直问。   李明达认真地看着房遗直:“上面述言头颅整齐悬挂,便说明这一家五口上吊时,白绫的高度为一致。小女儿才五岁,身高能有多少?最高不过到你腰处,便是踩着凳子,她也不可能够上房梁悬挂的白绫。若是她林平举上去,令孩子先死他再死,却又不该在她们身下留凳子了。”   “此言不假,林平一家五口极有可能不是自杀,而是他杀。”房遗直皱眉,“然当时涉事的钱氏已经死了,这个真相到底如何,却难以得知。”   “却也未必,当时吕清儿六岁,按理说已经记事。”   房遗直:“林平一家若真为钱氏所杀,那钱氏一个弱女子必定无法同时杀掉五人。必倘若借着她厨娘的身份,在饭菜内下药,迷晕了这一家人,而后再用上吊伪装他们自尽,便也说得通。若当时吕清儿真目击其母的作为,时至今日,她痛下杀手连害八条性命,倒也不奇怪了,子随母。”   “确实如此。”李明达叹道。   房遗直随后又再审清娘,当堂掀出此事质询。   清娘被押上来时,披头散发,一脸颓态。说到其母钱氏在福县曾做过厨娘一事,她倒承认。但当房遗直指出其母有杀害林平一家之嫌的时候,清娘的神情流露出万般震惊不敢相信之色。又当房遗直说她目击此事,才会连杀八人而不眨眼,清娘吓得浑身哆嗦,急切地对房遗直磕头连连否认,垂泪辩解表示自己根本不知情。   “便就是林县令一家人之死确为妾身母亲所为,妾身也并不知情。”   随后就房遗直质问钱氏与吕家管家通奸一事,清娘犹豫了片刻,点头认下。   “妾身先前对世子了谎,全然是因为想保全自己。妾身母亲确是个并非守妇道之人,当年她与吕家管家欢好,因怕我继父发现,便拉着我做挡。故每每他们私会之时,就会打发我在门外玩。   少时我会好奇,为何屋里总是会传出一些奇怪的声音,便会偷看几眼,不想天长日久之后,却令我中了心魔。稍微大些的时候,便已比同龄女子更懂男欢女爱之事,意欲一试。”清娘说到此处的时候,铺满泪水的脸上浮出一抹自嘲的笑容,也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她淫荡成性的母亲。   清娘笑够了,目光流转,便又眉目含情地看着房遗直,浑身自然地放浪,“房世子怎么不说话了,评判评判清娘如何?只要事情属实,清娘倒愿意让世子评说。”   房遗直打量清娘的眼色未变,甚至没有因她的句话情绪起一点点波澜,哪怕是厌恶。   清娘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意识到自己竟已然无法勾起男人的兴趣,失望至极,脸上自嘲的笑意更加厉害。   回忆了这些过往,便是直如戳清娘最软弱的命门,让她越发崩溃,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想起来了,妾身母与管家私会之时曾说过一些话,便是她做厨娘的时候,也曾与林县令有过私情。说林县令小气,要打发她却不舍得给钱,活该死了。   妾身把这些都说给你们,你们是不是觉得我母亲就是杀人凶手?可妾身真没有见到她杀人,不过我阿母那个人,倒是什么都可能干出来,我能有今日的放荡性子,多亏她的调教。她是个厨娘,杀鸡杀鸭不在话下,可能杀人也就容易了?妾身不是,妾自小十指不沾阳春水,手被扎破见点血都怕得不行,如何能杀人!你们再好好想想,妾身要是真杀了那八个人,心里虚,会如实地把我们母亲这些事情都交代给你们么?冤枉冤枉,请公主和房世子明察!”   清娘喊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有些声嘶力竭,嗓子里再没有之前连啜泣都定发出的娇滴滴音。   李明达从始至终都在观察清娘在阐述经过时的神情,竟意外地让人觉得她有些坦诚。   房遗直则一向对言行放荡的女子没什么好感。逢场作戏多了,她们的话又有几成能信。   房遗直命人带走清娘后,便请教李明达的看法。   “假定吕清儿真是杀害八人的凶手,八人被灭口的原因到底是什么?而且他们参与灵安寺的闹乱,又是为何。我看吕清儿不像是会有兴趣去掺和息王后人事的人。似乎与她有关联的重要事只有两件,一是男人,二是钱。谁人都知,牵涉息王,便很有可能会被定为谋反。她一个县城妓女,没必要掺和进这种麻烦里。”   “可有一点你别忘了,她与驸马的关系。若是裴驸马有此意,怎知她不会为其赴汤蹈火,毕竟裴驸马的模样还算可以,确会招些女子为他痴狂。”房遗直提出不同见解。   “别人可能,但吕清儿不会。她最为得意她自己勾搭男人的本事,怎可能会心甘情愿受驸马一人控制。我觉得这件事还有另个可能——临海公主,需得谨慎再查。”说到一些敏感的事情,李明达便本能的压低声音。   房遗直点头赞同,这件事目前看起来虽然是清娘嫌疑最大,但也不可忽略其它可能。   次日。   临海公主李玉琼见裴驸马仍旧没有回来,心急至极,随后派人再来要人,却不得结果。李玉琼情急之下便亲自上门,找李恪要人。   李恪自然不放人。   李玉琼知道裴驸马被拿证据不占理,遂先和李恪好言打商量道:“便先让他在我公主府呆着,等你们上书给圣人做了裁断之后再来拿人。”   “还请姑母体谅,这件事没法通融。姑母若是就想日日见到裴驸马,倒是可以在我府上暂住,想看的时候,自然会有我的人为姑母引路至大牢。”李恪特意将“大牢”二字发了重音,其实他是没什么耐心应对李玉琼。不过出于对长辈的礼貌,他才如此客气,换做别人,他早会一脚把人踢到南山上去。   李玉琼听出李恪讥讽之意,气急了,偏不走,就守在原地。   李恪还真没见过皇族之中有这样的无赖,也火了,却对李玉琼没什么办法,毕竟她身份还在,而今也没有实证证明她这个公主有罪。   无奈之下,李恪只好甩手离开,去找李明达抱怨此事,直骂李玉琼不讲理,倚老卖老。   李明达正坐在窗边拿着剪刀侍弄花草,听他此言,就将剪刀放下,打量两眼李恪的怒容,脸上的笑意不减,反而更加深了。   李恪见状,有些气,无奈地指了指李明达,“你这是何意,见我不开心,你反倒高兴了?”   “不是,是终于见到同命相连之人,有些欣慰罢了。”李明达说罢,命人给李恪端了一碗压惊汤来。   “压惊汤?早做好了?”李恪尝了一口,觉得味道还不错,遂把碗里剩下的汤都一口饮尽了。喝完之后,他果然爽快不少,驱走一些怒气。   “这是特意为你准备的,早料到你会来。”   李明达见李恪喝完了,才说道。   李恪刚刚放松下来的表情,顿然又因为李明达的话紧绷起来,随即见李明达掩嘴偷笑。李恪无奈地叹口气,也跟着笑一嘴,“好妹妹,三哥求你能不能别在我这种时候逗我,你三哥已经被某些人逼得够惨了。”   “才没逗你,我说的是实话。”   “别,快别说实话了。我求你骗骗我,好么?”李恪拱手假意作揖给李明达道。   李明达点头,“三哥玉树临风,才德兼备。”   李恪差点没噎死。   吃瘪了之后,李恪干脆不说话,安安静静看着李明达剪枯枝。   “这两天你倒安静了,没之前那么有劲头,怎么不去跟房遗直一起去查案啊?”李恪看了会儿,还是又忍不住发言了。   “那又不是我的事,我管太多也没用。”李明达把剪好的花推给田邯缮,田邯缮忙端走,又去换了一盆过来给李明达继续修剪。   李恪看着无聊,“我倒觉得你跟着房遗直查案,好歹是正事。正好也可帮三哥赶紧把安州这点乱事摆平了,回头尽快给阿耶一个交代。兕子的能耐,三哥之前在京城就见识过了,在查案这方面三哥觉得你很厉害。你帮三哥的忙,怎么都比你这样剪树枝更有用。”   “瞧给你急得,这件事该问的都已经问完了,各执一词,又没有更多的证据佐证,只能缓一缓,再找找,看看还没有没有其它地方可查。贩私盐和采银矿的事,你倒是可以先写奏折上书上去。”李明达道。   李恪迟疑了,就采银矿一事,和李明达坦白,他曾经许诺给李玉琼只要悉数归还就不会计较。若此时他再把银矿的事通报上去,未免有些做得不守信了。   “那就让房遗直写,你再派人送。这样就不是你告状了,让她找房遗直算账去。”   “倒是个好主意。”李恪应承,随即反应过来,叹道,“那这破案的功劳,估计就没有我的份儿了。”   “本来也没有你的。”李明达道。   “无情,竟向着外人。”李恪不满地抱怨李明达一嘴,随即恍然想起件事来,“前几日收到朝廷下了文书,顺便就得了个消息,说是魏叔玉也会来安州。据说他人是比狄仁杰晚一天离开长安城的,可这狄仁杰都到了好几天了,他人呢?走哪儿去了?”   “问我,我哪里知道。”李明达淡淡道。   “是啊,这事你不知道,可我另有疑惑想问你。”李恪顿了顿,别有笑意,“你说怪不怪啊,这案子到现在已经快查得差不多了,圣人却是一波又一波的派人过来帮忙。照理说息王后人的事,挺忌讳的,所以我当初才会一个人偷偷跑去长安城求贤。后来事情曲折了点,但好歹这房遗直是真来帮我的忙了。他才能如何自不必说,有他来查我是知足的,觉得这就够了,再说这种事人多了知道按理说也不好。可你瞧咱们阿耶,却是好像生怕这件事有人不知道一般,还分批一波波的撒人过来。”   “哦。”李明达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什么‘哦’?我正经和你说话呢,你倒是帮我揣度揣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这刚好派来的人还都是年轻子弟,一个个才华横溢,一表人才,呃……好像说重了,反正都一个意思,都是样貌学识很好的世家子。”李恪说到这里,特意偏头去观察李明达的表情,倒是意外了,这丫头竟然一脸平淡,根本没有听出他的话外音。   “兕子,你在没在听我讲话?”   “在听——”李明达无奈地叹口气,扭头看着李恪,“一些废话。”   李恪顿时被噎住,接下来本欲揭露真相的话,立刻说不出来了。   李恪无奈点点头,赌气跟李明达道:“好,你觉得废话是吧,不用三哥提点你是吧。你三哥我还真就不说了,除非你开口求我。”   “三哥再这么多虑,容易白头。”   “胡说八道,你三哥还年轻呢,而且我这一头发自小光泽漆黑,人人羡慕,不带白的。”   “已经有了。”李明达伸手指了指李恪头部左前方的位置。   李恪摸了下,才反应过来摸没用,遂忙去铜镜前猫腰看了看,又问身边的侍从。侍从躬身在李恪的头顶看了半天,还真找到一根白发,随即拔了下来,送到了李恪手上。   李恪看到这根白发,真比得知案子没破更糟心。他抓着白发,看一眼李明达,便道了声告辞,匆匆而去。   隔了两日之后,李明达偶然听王府侍女议论,说吴王已经连吃了六顿何首乌了,就是不吃饭也一定会吃这个。   “贵主,临海公主还赖在吴王府不走,每天都找吴王闹一阵。吴王被弄得心烦,说不愿意回府了,让奴来给贵主传个话,请贵主暂代他在王府坐镇,案件一应事宜都由贵主决断便可。”王府管家匆匆来回禀道。   李明达:“胡闹,他人在哪儿?”   管家摇头,“奴不知,这消息是王爷打发个侍卫来知会。奴刚听完不及问,那侍卫便骑马就走了。”   李明达观察管家表情诚恳,没意外的话该是实话。李玉琼这两日总是烦扰李恪的情况,李明达也知道,确实麻烦。他一个男人,还是晚辈,的确不太好和李玉琼纠缠。   李明达遂也不多说什么了,便打发管家下去。   至傍晚时,李明达正要去自己住处附近的湖边走走,才挪步至院门口,就刚好碰见房遗直打发来的人传消息,说是调查有了进展,不及对方继续回禀,李明达立刻出手制止。她转身退回院内,便立刻命人关上院门。   田邯缮见状,一面命属下照做,一面忙问李明达何故,“贵主,那咱们不去找房大郎了?”   “我突然心情好,想换条路走。”   田邯缮不解,“可这院子就只有正门一条路啊。”   李明达忙拉住田邯缮往房后去,边走边嘱咐碧云等在院子里守着,“一会儿若有什么人来找我,就说我睡了,不宜被打扰。”   李明达说罢,便和田邯缮到了屋后的院墙边。   “贵主,要翻墙?”田邯缮问。   李明达点头,当即就有侍卫做了人梯,李明达在田邯缮的搀扶之下,翻到墙头,然后利落地跳了下去。随后田邯缮也跟着翻了下来。李明达落脚后,有点没站稳,刚好被田邯缮撞了下,就一下子跌倒坐在地上。   田邯缮吓得忙去搀扶,“怒该死,竟撞了贵主,奴——”   田邯缮说着就落泪,跪地上欲磕头认罪。   李明达随手就把他拉起来,催他快走。   这宅子临湖,往前略走一走,就瞧可见一处水榭。   主仆二人才刚走了没几步,转头就吓了一跳,西侧水榭处,穿着玄衣的房遗直矗立在那里,此刻目光刚刚好落在她们主仆身上。   别说李明达贵为公主了,就是田邯缮一个太监见此状,都觉得脸红尴尬。运气怎么这么差?他们头次跳墙就被瞧个正着!   李明达把手背过身后,悄悄拍了拍衣服后头的灰尘,然后坦率地挺直腰板直面走过来的房遗直。房遗直身后还跟着四名侍从,两男两女,不过此刻四人都面着湖躬身待命。这倒让李明达松口气,至少最多就只有房遗直一人看见她的窘状。   待房遗直行礼之后,李明达就先行发问:“刚你传话说案子有进展,要回禀我,怎么人却在这?”   房遗直惊讶,“此处正是约定回话之地,公主竟不知?遗直还以为,公主刚刚在走捷径。” 第45章 大唐晋阳公主   田邯缮数次给房遗直打眼色,对方愣是没注意到,所以急得干咽唾沫。完了,完了,瞧房大郎这态度,八成是不想给他家公主面子。这下公主被当场抓了丑,回头准被人家笑掉大牙。   田邯缮急得七窍冒火,就差原地蹦高了。   李明达倒是不慌忙,她不信房遗直会傻到四处跟人说她跳墙了。李明达踱步到水榭边,故意停留在距离房遗直那四名侍从稍微远一点的位置。随后就让房遗直有话赶紧回禀,她一会儿还有要事要处理。   “不管什么要事,还请公主以安全为重。”   田邯缮一听房遗直哪壶不开提哪壶,竟还在委婉提及他家公主刚刚跳墙的事,气得脸红。   “放肆,我们贵主做什么事还轮不着你来置喙。”   李明达伸手制止田邯缮,对房遗直道:“跳墙算什么,我连崖都跳了,还活得好好地,说不定我这人就擅长跳。”   李明达本意是开个玩笑,但房遗直的脸却更黑了,黑眸比之刚刚沉冷更甚。   “坠崖一事,公主活得侥幸,下次可就未必了。还请公主惜今日之所有,勿忘前事之教训。”   李明达听房遗直回答的这么认真,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觉得奇怪。以他的聪慧,该是不会在谈话的时候煞风景。今日是怎么了?李明达疑惑打量房遗直两眼,随即意识到一问题,她暗暗抽鼻子闻了下,确认房遗直身上明庭香没有了。   房遗直把自己身上的味道给弄没了,是为防着她?   李明达别有意味地看眼房遗直,发现他皱着眉头,眼周绷紧,似乎还沉浸在不悦的情绪里。   李明达便无言,以沉默相对。   立在一旁的田邯缮脸又憋得通红,房遗直太过分,公主和他开玩笑,他竟煞风景,半点面子都不给。此刻他好想拿刀劈了这个不识趣的房遗直!   “公主为何不语?”房遗直还在等李明达的回应。   李明达诧异看他,忽然觉得房遗直这是有毛病,她说话他挑,她不说话他也挑。   李明达也来脾气了,“到底你是公主还是我是公主,我说不说话用用得着你管?”   “您是公主。”房遗直回道。   李明达:“说案子!”   房遗直立刻道:“八名死者中有一人身份已经查实,乃是清娘妓院里的一名护院,姓张,平常被唤作黑团子,不是本地人,有晋南口音。问过吕清儿,她是不认这护院,说是妓院里护院足有近百数,她不可能人人都记得。”   李明达点点头,把“晋南口音”这点特别记下。   房遗直接着又道:“今年年初安州城西新起了一座祭灵观,花费数十万钱,而今香火鼎盛,此观经查可确定是临海公主所建。观中央有一大殿,名曰祭灵殿,一直上锁。昨晚狄仁杰带人去偷偷调查,发现这祭灵殿内供奉了六块无字牌位。”   李明达:“无字牌位,六块。”数量刚好是息王及其被诛的五子。   房遗直见李明达表情明了,知她心里有数,便不再提了。   “你觉不觉得这件事太怪?”李明达见房遗直疑惑地看自己,便解释道,“八名死者的死因被指与妓院假母吕清儿有关,而且现今也已查明死者之一是吕清儿妓院的护院。但临海公主特制的熏香却出现在了所谓‘息王后人’所用的信纸上,她有祭拜息王及其五子之嫌。吕清儿和临海公主,本因裴驸马的缘故互相对立,理不应出现在同一处,但而今偏偏最有嫌疑的就是她们俩。而且看起来就好像是这二人合谋,犯下了这件事。”   房遗直问:“公主觉得不可能?”   “当然,一山不容二虎。这俩人绝不可能走到一起去做一件事。”李明达万般肯定道。   房遗直笑了笑,“公主所言有理,那这件事便听公主之言,再继续慎重细查之后再行论断。”   “你奉圣命处理此案,倒不必事事听命于我。”李明达本该是协助查案,房遗直最近却是事事请命于她,搞得像是她才是真正负责此案的主审官。   “遗直谢过公主。”房遗直再次行礼后,便告退了。   李明达眼见着房遗直走远了,放松地耸了下肩,然后靠在水榭处,东看看西看看,最后耳朵还是对着自己所住的院落方向。   田邯缮则一直恨恨地盯着房遗直的背影不放,但盯到最后,他目光就变了,玉人信翩翩,房遗直的背影萧绝至极,看久了倒叫他一个男人,不对,是半个男人都移不开眼了。   田邯缮自觉罪孽深重,他此刻该为公主讨厌房遗直才对,遂伸手打自己一嘴巴。   啪地一声,把李明达的注意力收了回来。   李明达看田邯缮。   田邯缮忙跪地赔罪,“奴该死,下次一定好好唾骂那个房大郎!”   “胡闹什么,起身。”李明达示意田邯缮噤声,转而继续全神关注去听自己院子的动静。   李明达先前之所以忽然选择跳墙,就是因她听到了李玉琼的脚步声,同时也闻到了她身上特有香味,她身上的味道与裴驸马身上的香味类似,但比之略有些不同,花香更多一些。   此时听李玉琼还在她院门口吵闹,李明达料知她一时半会儿不会善罢甘休,就干脆就近找了处凉亭坐着等。   湖面碧波荡漾,鸳鸯戏水,夏风浅浅,带着花香,倒是和风熏人正有睡意。李明达等着等着就有些发困,手托着下巴迷糊闭眼了。   “驸马爷,公主让奴偷偷放您出来,您却要去见那个妓女,这不合适吧,若是被公主知道了,奴就——”   “快闭嘴,就一会儿,你废话什么,我有要事交代她。”裴驸马厉害道。   随即二人就迈着快速步伐,朝吴王府地牢方向去。   李明达睁眼,立刻循着脚步声去。   至地牢门口,李明达站在远处偷看。却见两名穿着王府侍卫衣裳的男人先后进了牢房,前头的人拿着令牌入内,后头的人则身形很像裴驸马。   待二人入内后,李明达随即也跟了上去。田邯缮与侍卫打了招呼,令其保密之后,又问刚刚入内的两个人是谁。   负责守地牢的侍卫道:“东院的护卫长胡泽,而今正负责看守裴驸马。”   李明达随后踱步到了地牢上方的位置,偏头冲着地面,刚好可听牢内的对话。   “驸马爷怎么来了,妾身这幅样子实不愿驸马爷看到。”清娘纤细的嗓音带着哭腔,不过一点都不影响她吐字清楚。   “你到底杀没杀人?”   “不是我。”清娘顿了下,迟疑片刻,才问裴驸马,“会不会是公主所为?我记得以前听驸马说过,公主对息王父子六人当年的横死,很是愧疚。她若早知道我的存在,就借机……”   “我觉得不会!但我已经把公主嫌疑告知了上去,是真是假,他们自有评断。而今我们贩私盐之罪确凿,无法逃脱。我尚有贵族身份可挡,它日处罚下来,或能保命,但你与吕胜只怕是——”   “驸马救我,我不想死!”清娘这次是真的带着哭腔哀求,话语略有些不清楚。   “若保你命却不难,但活罪难逃,将来你必定在安州留不得了,所有钱财也必定悉数没收,直接将你发配至岭南等地。清儿,你是时候该为自己想一条后路。”   清娘听了这话,哭声更惨,哀求裴驸马一定要帮她的忙。随即令裴驸马附耳过来,低声跟他嘱咐了几句。这之后,又是一阵啜泣,清娘哽噎对裴驸马道:“我们的孩子,你要照顾好他。我将来的安排,就只能指望驸马爷了。”   “放心,我必不会让你受苦。趁现在我有些权利,即刻为你安排,它日等风声过来,我们再重聚。”裴驸马说完这些后,又停留了一会儿。   李明达听清娘的哭声似被什么东西捂住了,有些含糊不清,料想裴驸马该是将清儿搂在怀里了。   再之后不久,李明达就听见裴驸马快速离开的脚步声。李明达继续远远跟着,既确保对方看不见自己,又能确保自己刚好可以清楚听到裴驸马与护卫长胡泽的对话。   “等房遗直他们在妓院的人撤了,你就带人去白兆湖东,将清娘沉在水底的珠宝钱财取出,挪运至我们的秘密之所。”裴驸马交代罢了,又问胡泽临海公主在哪儿。   胡泽道:“该是去寻晋阳公主理论去了,这两日公主为保您,竟是连脸面都不要了,一直拿着长辈的身份压吴王。吴王受不住跑了,她便去找了晋阳公主。怕只怕她太冲动冒险,真把晋阳公主给得罪了,会不落好。”   “倒不至于,长为尊,且先告状的不吃亏。陛下便是再宠爱晋阳公主,他也要在乎自己的名声,若教女不敬长辈,他自己也丢脸。再说陛下既想做明君,便是愿意豁出去就宠溺女儿,魏征等人也会谏言规劝,不容他如此,他也得听着。公主的折子由疾风送,我看这会儿也该快到长安城了。”   疾风乃是公主府里唯一的一匹千里马。   “公主对驸马爷当真是情深意重。”   “她该如此,这都是她欠我的。”裴驸马口气冷硬,丝毫没有感激之意。   “行了,去把公主叫来,我们见上一面。要快,我需得快些回去,不然便暴露了你的身份。”   胡泽应承后没多久,李明达就听到了临海公主的脚步声。   李玉琼一见裴驸马,便激动地惊呼一声,扑进他的怀里。   裴驸马则冷静许多,拍拍李玉琼的后背后,问她:“而今你该跟我说实话了,息王后人的案子是不是跟你有关系,你是不是因为记恨清娘,所以才趁机杀了八个人去陷害她?”   李玉琼听到此言后,一把推开裴驸马,“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为那个贱婢说话,质疑我?”   “不是质疑,是我需要一个交底。”裴驸马道。   “我没有,那些人死都跟我没关系。我就是给息王和横死的五个孩子,盖了间道观供奉,怕落人口舌,牌匾都是无字的。我是真心出于愧疚,好好与圣人解释,再求些老人帮忙求情,倒也说得过去。反而是你干的事,却是没得翻身!”李玉琼气道。   裴驸马这时话音落了下风,叹了声,“我知道,连累公主是我不该。我出事后,公主好生照料自己罢了,你那病气不得急不得,记得按时施针治疗。”   “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们是夫妻,自当有难同当。你贩私盐的事,我已经帮你陈情张罗,只愿陛下能念些旧情,这次饶你一遭。但我们必要有舍才能有得,不能继续留在安州了,你的刺史也不要做了。钱财封邑悉数上交,我们归隐去西南,日日诵经忏悔,为国祈福。”李玉琼道。   “诵经忏悔,对,这法子不错。可你既想明白了,又为何这两日接连去骚扰吴王和晋阳公主?”   “我不骚扰他们,显得太过安静,他们定然会注意到我的动作。若被他们抢了先机,你我还有什么活头!”李玉琼道。   裴驸马忙表示佩服,态度转暖,依依不舍嘱咐李玉琼几句,方虽胡泽离开。   李玉琼笑着目送了裴驸马之后,才开始失声痛哭,直叹自己命苦。   团扇忙为李玉琼拭泪,安慰她宽心,“而今这保全的法子倒也不错,倒是驸马爷,却未见他如何感动,还如往常那般,对公主并非出自真心。”   “我要不起他的真心了,人在就好。”李玉琼铿锵罢了,转身就去。团扇忙问其接下来的去处。   李玉琼道:“再去找晋阳公主。”   没多久后,碧云那边便顶不住了,派人翻墙来找李明达告之。   李明达靠在树边,手拿着枯枝低头在地上乱画,写了个“清”字,又写了个“海”字,转而问田邯缮,若换做他是裴驸马,会选择“清”,还是“海”。   “清的不清,浊了;海的不海,小了。换做奴的话,谁也不想选。”田邯缮道。   “你前头那句倒有趣,该奖励。”李明达说罢问田邯缮想不想帮忙出份力,田邯缮自然愿意。李明达便折了一朵大桂花,插在了田邯缮的头顶。   “贵主,就一朵花顶在头上,算什么帮忙啊?”田邯缮满脸疑惑。   “定会帮我大忙,走吧。”李明达看眼田邯缮头顶的桂花,笑了笑,觉得还挺好看,转头步伐明快许多。   田邯缮见自家公主高兴,他也高兴,遂一路嘿嘿笑着。这一路上,田邯缮发现有不少王府的侍女偷偷在瞄自己,他就更高兴了。   李玉琼带着人正欲往院内闯。   田邯缮一声高朗的传唤,令李玉琼循声望来。她一眼瞧见李明达,就急速奔过来,本来肃穆的脸上带着怒气,但走着走着目光偏移,往田邯缮头上一看,怔了下。原本积蓄已久的一鼓作气,就因为这一愣,瞬间湮灭掉了大半,李玉琼甚至差点忘了自己来此找李明达的目的。   “姑母来了啊。”李明达谦和笑着,转即请她进屋上座。   李玉琼缓过神儿来,却终究不及之前有气势,心想便进屋仔细理论,冷哼一声率先进了。   落座之后,便有丫鬟上了羊奶和各种果汁,皆摆在了李玉琼面前。   李玉琼见此状,皱眉道:“我不口渴。”   “我看天色也不早了,姑母就留下来吃饭。”李明达说罢就吩咐丫鬟去准备饭食。   “不必了!”李玉琼高喊一声,转即不忿地看向李明达,“你卖什么关子,明知我找你来所为何事。”   “不太知道,还请姑母提点。”李明达礼貌笑着。   李玉琼狐疑打量一眼李明达,便道:“问你要人,让裴驸马暂陪我回公主府,等处置下来了,你们再拿他走。这段时间你们若不信我,担心我包庇纵容裴驸马逃跑,你们就派侍卫把我公主府围上,好生监视就是。”   “姑母见谅,不行。”李明达道。   李玉琼恼火地瞪李明达:“你怠慢我在先,而今又这般无理拒绝我,是为对长辈不敬。国有国法,家也有家规。你不敬我,不仅会丢圣人的脸,也丢了已逝文德皇后的脸!”   “我若敬你,才会丢了他们的脸。”李明达不喜李玉琼这般提起她已逝的母亲,口气骤然冷却,连眼神也一并森寒。   李玉琼瞪大眼指着李明达,“好啊兕子,你竟敢对我说出这么大不敬的话来,你真以为你仗着圣人的宠爱,我便真拿你没办法!?”   “是。”   李玉琼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你说什么?”   “反正我已经被你指责为对长辈不敬了,又何必再继续敬着你。从现在开始,请不必再来我这唱什么声东击西的计谋给我看,我没兴趣看你的戏。也别跟我提要求,不行!不论什么事,只要是你提的,一概都不行。你有能耐你自己做,别问我。”   李明达说罢,便喊田邯缮送客。   “你——”李玉琼没想到李明达会这样顶撞自己,瞬间被噎住了。   田邯缮听了自家公主的话,瞬间通体顺畅,觉得扬眉吐气。立刻大方地迈步到李玉琼跟前,伸手“请”她走。   李玉琼脸色涨红,上下嘴唇颤个不停。她眼睛瞪着田邯缮的头顶,然后猛然伸手拔掉他头上的桂花,狠狠地丢在地上踩了一脚。   “狗仗人势!”李玉琼骂了声,便甩手冷哼而去。   田邯缮看着地上的桂花,然后望眼离开的李玉琼,立刻跪地上把花捡起来,然后可怜兮兮地看向李明达。“贵主,这……”   “怎么了?”李明达试探问。   田邯缮哇地落泪哭道:“贵主好不容易给我戴一次花,却被她……被她给毁成这个样子,奴不甘心!”   “好好好,没事,回头我给你戴一百次。”李明达拍了拍田邯缮的头,让他起来。   田邯缮变脸倒是快,立刻就笑嘻嘻地起身,跟李明达道:“那贵主可别忘了,一百次。”   “不忘,你要着急,现在就给你。”   “真的么?”田邯缮有些不好意思道,“那岂不是劳累贵主,再说那么多桂花一起戴,奴的头只怕也戴不过来。”   李明达喝了口茶,对田邯缮点点头表示可以,便转头笑着要人拿笔来,在宣纸上挥毫写下了‘一百次’,然后放在田邯缮的头上。   “完成。”   田邯缮这也高兴,笑嘻嘻地捧着李明达的墨宝,“那贵主可不许要回去了,这是赐给奴的。”   “给你给你。”李明达笑着放下笔,让田邯缮坐下,然后打发退了左右,和他郑重商量一件事。   主仆二人在屋内悄悄议事许久,至天大黑,方传了晚饭。   饭毕,临海公主回府的消息就传了过来。   田邯缮当时就松口气,“总算躲过一个难缠的。”   “话传给房遗直了?”李明达问。   田邯缮忙道:“已经让程侍卫去说了,该是等会儿就能回来。贵主,你说这案子愈发扑朔迷离,会不会过好几个月都不会破了,那咱们到时是走还是不走?”   李明达听此话怔了下,恍然精神了,对田邯缮道:“走,我们五天后就走。”   “这么急?”田邯缮愣住。   “已经有人上书告状了,早些回去早稳妥。不然阿耶一气之下,把我安排远嫁和亲去,你说我惨不惨。”李明达叹道。   “对对对,这是大事,早点回去,早点回去。”   田邯缮立刻开始大肆张罗,命下面人收拾行李准备车马。   晋阳公主预备离开的动静,自然宣扬到了李恪那里。加之李玉琼离开吴王府的消息也传过来,李恪自然没必要再躲躲藏藏,遂急急忙忙回来,问李明达何故突然决定离开。   “我此来的事情都做完了,自然要回去,不然留在这里为何,帮你收拾烂摊子,挨某人骂?我才没那么闲得慌。”   李恪愣了下,见李明达态度坚决,便也不好再言什么,遂命人帮衬准备,又送了些上好的礼品给李明达,让她回长安的时候,可分给兄弟姊妹们做礼物。   自传出公主要离开的消息后,房遗直的查案速度也莫名地加快了。随后不久,房遗直便就灵安寺参与闹事的八名被害人身亡一事,升堂审讯。   因此案涉及皇亲贵胄,故是私下密审,只有部分人知情。   待裴驸马、付允之等人陈述一遍案情之后,清娘又老实地交代了一遍她曾经说过的事,之后就几个人就此供述签字画押。   关于信纸上沾有临海公主调制的熏香一事,房遗直没有提及。只就眼下所有实实在在掌握到手的证据,一一罗列出来,吕清儿便顺理成章地成为最大嫌疑者。   房遗直遂判吕清儿为死罪。   裴驸马没料到房遗直会有权力当堂宣判死刑,惊讶不已,立刻反驳问:“若判死刑,这件事该先上报刑部审批之后,才可定夺。”   “驸马爷当我是县令呢,要走这步?我是奉旨办案,自然有便宜行事之权。判个妓女死刑而已,再容易不过,哪用得着上报。”房遗直说罢,就拍了惊堂木,宣判就此结束,他随即就起身去了。   清娘还在震惊之中,未曾有机会分辩,转眼回过神儿来,却见人已经去了。清娘的牙齿咯咯发抖,她张了张口要说话,却只发出了嗯嗯哼哼声,然后整个人无力地倒在地上。她忽然又想到了裴驸马,转眼看他,却见裴驸马低着头,由着侍卫带他去了,至始至终再没看她一眼。   “孩……子。”清娘嗓眼里发出几不可闻的声音。   侍卫随后就来押付允之。   在堂受审时,对付允之的宣判,是因其受清娘美色蛊惑,玩忽职守,致使八名罪犯被害,故被判了罢官杖刑。相较于清娘的下场,付允之的结果还算好了,至少保住了命。   付允之此刻看着狼狈不堪的清娘,真无法相像她以前狐媚风韵恍若妖精般的样子。付允之对清娘没有愤怒,眼里倒是闪烁出几分同情,不过最终还是不忍再多看,一语不发地由着侍卫带他离开。   清娘仍旧是一个人坐在地上。此刻尚没有侍卫差役管她,该是等一会儿就会直接把她拖出去问斩了。她害怕地全身发抖,此刻满脑子里只想着一个念头,她想活着,不想死。   终了,她才恍然意识到自己该高喊:“冤枉啊,我冤枉!”   然喊完之后,堂内空空,没人搭理她,只有她自己的声音回荡了过来。   清娘伏地嚎啕大哭。   裴驸马还是被关在吴王府,一如之前那般。需得等着长安那边传来处置的结果,才可对其执行惩处。   清娘的妓院自然倒了,没人再去。而次日房遗直等人也都开始大张旗鼓地收拾行李,准备同公主一遭回长安城。   魏叔玉也便是在这一日才姗姗来迟,到了安州城。   魏叔玉拜过吴王和晋阳公主后,便笑着见了房遗直、狄仁杰、尉迟宝琪和程处弼。   几名少年都个个出落不俗,一同骑马上街,然后去酒楼把酒言欢,倒引来不少人的侧目。更有些人家的小娘子早听说些风声,遂得了消息后,纷纷上街前来围观。   魏叔玉骑马在前,面若冠玉,如锦绣一般,吸住了大部分的目光。紧随而至的是尉迟宝琪和程处弼。房遗直则因和狄仁杰言谈,落在最后,他因侧着脸朝狄仁杰的方向,倒没多少人注意到他。   尉迟宝琪却是最喜爱热闹之人,不时地动一下手上的扇子,对街上的女子们笑一笑,引得她们都红了脸,娇羞怜爱之际,让人禁不住想在她们的脸蛋上捏一把。   程处弼夹在魏叔玉和尉迟宝琪中间,脸更黑了。眼瞧着前头的魏叔玉下巴越抬越高,程处弼就有些看不下去了,夹着马肚子,快速上前与魏叔玉平齐。   “你收敛点。”   “不知何为收敛。”魏叔玉挥鞭,便加快速度行进。此举立刻引来街边人的喧嚣,暗暗惊呼,皆是崇拜之意。   程处弼无奈地摇摇头。   这时尉迟宝琪跟上来了,对程处弼笑道:“你管他干嘛,他有那么一副好长相,天生的本事招人喜欢,自然该狂傲些,你又何必拦着。”   “我看你们是疯了,便不能和遗直兄学一学。”程处弼真心看不惯。   尉迟宝琪白一眼程处弼,决计不理会他。他举起扇子对围观的人挥一挥手,也引来一阵喧闹。   到了酒楼之后,魏叔玉等人就房遗直得以顺利破案一事,举杯敬酒。   房遗直淡淡举杯而后饮下,倒没表现多开心。   尉迟宝琪叹他扫兴,“事情都解决了,你怎么还这般性子冷淡,就不能高兴高兴?”   程处弼附和:“正是。”   魏叔玉看了眼房遗直,嗤笑道:“那是你们都不懂遗直兄所愁,我却懂。”   “怎么说?”狄仁杰不解问。   “这件事我和遗直兄一样,都不愿意。”魏叔玉叹道。   “到底何事?”余下三人几乎异口同声发问。   房遗直此时也被魏叔玉的话吸引,抬眸淡淡看他。   魏叔玉有些自信了,转即看向程处弼,“说是可以,但有的人可要保密,保证不外传。”   “说我?为何?”程处弼十分不解,随即被魏叔玉要求要保证,程处弼无奈之下便点头应允。   魏叔玉便在在场诸位的期待中,发话道:“你们几个竟还都不清楚,看来也就我和遗直兄能看明白了。”   “到底何意,你就别卖关子了。”   魏叔玉道:“圣人此番陆续派我们几个人来,其实主要意图并非是让我们查案。”   “那是做什么?”狄仁杰不解问。   “相看,”魏叔玉顿了下,转即觉得如此形容不对,忙纠正道,“不对,倒不如说成是被挑选,更为准确一些。”   余下几人除房遗直外,都互相看了看,若有所思,随即也若有所悟。   魏叔玉接着有些意味地笑道:“都是至交好友,我才会有此多言,你们不会出卖我吧?”   “你说什么呢,我们其实也不是很清楚。”尉迟宝琪立刻配合道。   魏叔玉忙拱手给尉迟宝琪,“不愧是好兄弟。”   程处弼和狄仁杰自然听明白魏叔玉所言,随即选择默然不语。   房遗直则正拿着筷子夹菜,斯文地放进嘴里,似根本就没有听到魏叔玉在讲话。   本来这件事倒是可以直接混过去,却也就罢了,没什么。但魏叔玉在这时看着房遗直,偏偏又道:“我是最后一个被圣人叫去,也被打发来安州城。当时长安城已经有些传言了,所以这事情我知道的最早。不过我想必然是瞒不过遗直兄的慧眼,凭遗直兄的赋性聪明,恐怕早看透圣人叫我们一起查案之后的玄妙吧?”   魏叔玉此言一出,就把大家所有的目光都聚在了房遗直身上。   房遗直饮了口茶,把筷子放下,然后看着魏叔玉,“晌午了,都饿着肚子,大家何不先吃饭。”   魏叔玉怔了下,随即恍然点点头。   狄仁杰忙出声笑起来,“正是如此,我早就饿了,这些天因为忙着查案跑东跑西,就没正经吃饱过,今儿个我可要痛快吃一回。”   “我还要喝两壶,喝个饱才行。”尉迟宝琪笑着附和道。   因二人一唱一和,倒是热闹了,屋子里没了之前的尴尬。   这之后,大家吃的倒都还算尽兴,酒足饭饱之后,有要赏景的,有要逛街的,也有要回去歇息的,故大家都各自散了。   程处弼则与魏叔玉一起,二人骑马到了白兆山附近看景,吹了风,酒也醒了大半。   “你真糊涂,这种事怎么能当面说?”程处弼质问。   魏叔玉:“我以为没什么好忌讳,遗直兄不是早就说过,娶公主最麻烦的事。我就此说道说道,倒是正好迎合了他的心思,顺便也就镇住其他几位了。谁知他竟没附和我的话,也没表态。”   “所以说你糊涂,他的性子却不是你所想哪般就哪般。这段日子我与他也有过一些往来,还一起办事,却仍觉得他是个琢磨不透的,你跟他才哪儿到哪儿,心太急了。”程处弼叹道。   魏叔玉连连点头,承认自己的错误,“我是着急交他这个朋友。”   “越急越吃不到,小心人家再看不上你。”程处弼警告再三,令魏叔玉下次再做决定前,先和自己商议一下。   随后二人在白兆山又逗留了一会儿,便赶在天黑前回了安州城。   谁知刚进城,二人就得知一个大消息。   吴王府已然张榜公布了杀害八名灵安寺闹事者的真凶。   令人惊讶的是,真凶之名却不是吕清儿,而是付允之。 第46章 大唐晋阳公主   其实从一开始,开堂审案就是个局。为了引出真凶而故意设套演的一出戏。   那日裴驸马被护卫长胡泽私放出来,先后与吕清儿、临海公主见了面。李明达紧随其后,分别偷听了裴驸马吕清儿和临海公主的对话。李明达当时心里就很清楚,此非朝堂审问,乃是私下里的真情流露,其对话所反映的内容和情绪应该是更为真实。   李明达左听右想,觉得吕清儿和临海公主都不像是真正的凶手。   之前李明达的想法基本上是贴近二选一,觉得吕清儿和临海公主二人之中总会有一人涉案。然而根据这次所听之后,她脑海里却冒出了另一种想法,会不会她二人都跟‘息王后人’之事无关,真正的凶手还隐藏在暗处。   临海公主所用独特的熏香水,滴了一滴在‘息王后人’所用的纸上,是否可以解释为某种机缘巧合,李明达不敢确定,但却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   而吕清儿的嫌疑相较于临海公主,便大了许多。若碰个昏官,吕清儿此刻恐怕早就被判了死罪。   她有付允之的指证,同时八名死者之一还为她妓院的护院,并且令八名死者所中的毒,也刚好是她随手可得之物。   乍看之下,灵安寺八名闹事者的死亡,确实很像是吕清儿所为。但仔细琢磨下来,偏偏有些地方十分解释不通。比如杀人动机,吕清儿背景早就被挖了个透,土生土长的安州人,她身边的亲戚上下左右数三代,都找不着和外地人有瓜葛的,更不要说什么息王的后人了。那她一个以色侍人的妓女,是为了什么一定要搞出“息王后人”事件,且连杀了这么多人,这于她有什么好处?   在流水村村头悬吊的无名壮匪,皆是被刀捅死后移尸至那里。吕清儿一个弱女子,如何有这样的能耐?便是她以色引诱逐个击破,真可能把这五个人杀了,移尸到流水村却也是个体力活,非她一名女子之力可为。若说她有同伙,她背后有主谋,但这么长时间的审问调查以来,却不见她身上有丝毫线索。而且以吕清儿精明狡猾的性子,她绝不可能会为一个人死心塌地扛下所有罪责,然后让自己去送死。   当然这最后一点,也可能是因为吕清儿没被逼到份儿上,自以为尚还有活路。比如有希望会被裴驸马所救,又或者她真有什么主谋强大到让她以为还有生路。   还是有很多疑点和可能性,有待被证实和排除。   如果只是就此等待新证据的出现,便真不知道要等到何时。诚如田邯缮所言,这案子不破,难不成大家都要等着不回长安。   所以李明达就趁势立刻下令,命田邯缮准备回长安事宜。   公主起驾回宫是大事,她这边一动,王府内外自然都会传出消息。若消息传达到真正凶手耳里,必然会略松一口气,以为案子可能就快要结束了。   这之后,李明达就和房遗直密议决定,最后诈一次吕清儿。当堂判她死罪,令吕清儿以为自己身处死地,若她腹中还有藏匿,在绝望之下必定交代一切。但倘若她不是凶手,那这一次疑阵也刚好让真正的凶手放松警惕,有利于让其暴露。   而最后的试探结果,果然证明了李明达之前的推测。   吕清儿在被判死罪之后,就被独自一人留在大堂之内,她在面临死境之时,除了哭,绝望、惶恐和畏惧,便是喊冤,并没有其它任何交代。   所以李明达和房遗直,便先从灵安寺闹事八人之死,进行了重新分析。   “当初是因付允之的证供,让我们直接把怀疑指向了吕清儿。而吕清儿与裴驸马、临海公主等人错综复杂的关系,也的确令我们对这桩案件分了神。而今我们不妨抛去吕清儿与裴驸马那边的关系,单单只论她被付允之指认为凶手一事。”房遗直道。   “付允之的证言一直未曾被怀疑过。”提及付允之,李明达脑内顿然激了一下,“我记得查到吕清儿杀人之时,我们都在怀疑以她一个弱女子之身,因何要以徒手之力杀害八名男子,虽说手段是投毒,但仍有些骇人,难让人信服。”   “而刚巧我们在怀疑这一点的时候,付允之提供了新的线索,令我们随机顺藤查到了吕清儿的身世,得知其母钱氏有连杀前福县县令林平一家五口的可能。由此让吕清儿连杀八人一事,看起来合理了。”房遗直继续接话道。   话毕,房遗直和李明达不约而同相视。   “有关吕清儿身上的嫌疑,皆源于付允之的证言。”李明达语气缓缓地总结道。   房遗直立即点头,“反过来推定,若付允之对吕清儿其实早就怀有什么目的调查过,已经早就得知吕清儿的身世。在事发之时,发现把她推出去做为凶手刚好最合适……”   “你说的不错,我觉得付允之很可能十分了解吕清儿的性子。吕清儿此人以色侍人习惯了,她这人不论在何时,该是都喜欢在男人面前表现轻浮。遂在审问之时,吕清儿的表现令我一度以为她是声东击西,故作可怜装无辜。”对于这件事,李明达觉得自己应该检讨一下,她有些以貌取人了,因此才会有了误判。   “是她活该。”   房遗直似乎在安慰李明达。   李明达:“不过我听说那里头也有不少女子是因生活所迫,被逼无奈。”   “谁之言?”房遗直问。   李明达:“尉迟宝琪。”   房遗直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李明达知其意,也跟着笑了,转即二人喝了茶,又继续分析案子。   “思量整件事的经过,吕清儿一直未认罪,就闹事八人之死,也一直未有过承认和交代。付允之对其指证却万般肯定,口称是趁着晌午将看管大牢的狱卒调走,由着吕清儿前往牢内杀人。这之后他见我们质疑吕清儿如何以一人之力杀害八人时,不仅委婉提示了吕清儿的身世有问题,也同样委婉地让我们以为吕清儿杀害八人的手段,是靠美色引诱骗受害人喝下并不致命的‘草药汁’,以让他们发作假病,令狱卒可带他们去外就医,从而趁机将他们救出。”   房遗直点头,知道她还有后话,便未插嘴。   “我在想,这个他引导我们想出的吕清儿的犯案经过,会不会就是他自己真实的作案经过?”李明达此言随即引起房遗直的凝看,“你该命人好生查一查他。”   房遗直应下,派人着重调查此事。有关于福县县令付允之的身世背景,为官历程,在任时间,统统都要调查清楚。   而对外,在真凶没有被确凿证据证实之前,吕清儿依旧是等待处以极刑的罪魁祸首,以此令真正的凶手受到迷惑。   再说福县县令付允之,他被判贬黜行了杖刑之后,几乎半瘫,便被家人抬了回去。他被抬回的地方,乃是其妻刚花钱置办的一处老宅,只有三间房舍。县衙那里他自然不得身份再回去住,但却有些东西还留在那边。付允之归家之后就不顾伤,坚持忍痛也要亲自去收拾。   尉迟宝琪带人负责监视被释放后的付允之,将他的一举一动都掌握在眼中。李明达和房遗直则也来了福县,得知付允之竟要来县衙,便早一步到了那里。   付允之在贴身随从顽石的搀扶下,到了县衙后,与众衙差分了些钱致谢,便要求一个人去书房内收拾东西。至于寝房以及库房内放的一些值钱物件,付允之倒是不去管,只打发随行的另外三名随从去拾掇。   付允之到了书房之后,便要一人呆着,让顽石在外守候。然而他刚颤颤巍巍站定,整个人摔在了地上,低沉痛叫一声。   顽石忙搀扶起付允之,请求留下。   “郎君又何必避着奴,便让奴搀着郎君。”   付允之叹口气,“罢了,而今我身边也就只有你了。”   二人随后便走向桌案。   李明达此时已然移步至书房后二十丈远的地方站立,凝神屏气,侧耳细听。房遗直则站在距离李明达十五六丈远的凉亭内。他凝视远处静等,偶尔瞟眼李明达的侧影,冷硬的面容方有一丝丝破绽浮现。但很快那抹柔情就被夏风吹走,让人恍然以为刚刚所见不过是眼花罢了。   地砖移动的声音,接着便是一声嚓嚓响,该是木盒被打开盖子之声。   “他唯一留给我的就这么两件东西。”付允之发出痛心之言后,便剧烈的咳嗽起来。   纸张翻动的声音。   李明达转了转眼珠想了下,觉得这该像是一封信被打开的声音。接着,李明达又听到付允之低低地哽咽声,方知他哭了。   看到信,便哭了。   想来这信必定极为重要,牵动他一直以来执着。   “而今却该毁了他,免遭祸患!”付允之的话是在牙齿打颤之中吐出,似乎这个决定对他来说是无比巨大的痛苦,比他而今承受过杖刑而正在发痛的身体,还要痛上千倍万倍。   “郎君,这是他留下的唯一的墨宝了,也是证明郎君真正身份的重要之物,真要毁?”   “毁!”付允之便拾起盒子里的长命锁,用袖子擦了又擦,“他那几个字我早就烂熟于心了,而今有这个东西做念想便也罢了。”   随后付允之便命顽石将他早前带来的火石取出来,痛快把东西烧了,他们也好尽快离开,以免逗留过久,引得他人怀疑。   李明达立刻把手里的石子丢向了房遗直。   房遗直给落歌使了眼色。   一声口哨声突然横空划过。   数名侍卫先后从树上、梁上以及墙后飞速跳入屋内,当场缉拿了付允之,并从顽石的手里夺走了尚未及焚烧的信,随后又从付允之手里夺走了长命锁。   李明达和房遗直随后入内,便见了这两样东西。   付允之起初在惊诧之中没回过神儿来,但看侍卫们进入,夺了东西,他立刻了然事情败露了,额头冰凉,眼睛呆滞恍若死了一般,面无表情好久。最后被侍卫呵斥之后,才恍然动了动眼皮,有些反应。   李明达从房遗直手里接了信看,发黄的纸上跃然写了四个字,“取名允之”。乍看这几个字没什么,但瞧最后的落款为“李承道”,方知道这信的特别之处。   原来这‘息王后人’真的存在。   李明达捏着手里的信,看向付允之,犹豫了片刻,才问:“你是?”   付允之泪已经落下,这泪水却不是因为畏惧而流下,是为他的身世他的不忿,特别是在他被李明达询问之后,更受刺激。这位公主所拥有的尊贵荣耀,本该都属于他,该是他的。   付允之微微扬起下巴,有傲气之状,目光平视李明达,选择大大方方承认,“没错,我便是李承道之子,李允之。这个名字,是父亲亲自取与我,我却在出生之后,一直不得机会堂堂正正用它。今天事情败露了,该是悲哀,可笑的是,此刻我竟然十分欣慰自己竟能亲口对外讲一次,真正属于我的名字。”   “倒巧了,那些被你杀的人,看到你终于肯坦白认罪,在九泉之下也会颇感欣慰。”李明达讥讽道。   付允之瞪李明达,眼中透着凶狠,“嘲笑我?呵,你可知道你而今所用的一切都本该属于我。真论关系,我才是真正的嫡派,都是因为你父亲干下那些——”   啪地一下,付允之被田邯缮扇了一巴掌。   “放肆,再乱吠撕烂你的嘴。”   付允之身体失衡,栽倒在地。他本来屁股就被打烂了,还在流血,这重重一摔叫他吃痛不已,连连大叫数声。   房遗直当下决定开堂审问,命人将付允之扶起,准备堂审事宜。   房遗直吩咐罢了,再回首,却不见李明达的身影。被告知公主已经出去了,房遗直便追李明达而去。   出了院,他左顾右盼却不见人。房遗直便吩咐落歌。   落歌立刻纵身翻到院墙上,然后三两下爬上了紧挨着院墙的梧桐树。快速四下搜寻之后,落歌手指向北边。   房遗直随即朝北快步而去。   房遗直到时,见李明达娇俏的身影蹲在在一颗大树下,手里拿着枯树枝在地上乱画什么。   田邯缮则在一边矗立候命,他转眸见房遗直来了,安静地动动嘴角示意房遗直,可以和他家公主说话。其实他也真不知道公主那里不正常,不过房大郎的话,他家公主肯定会听。   房遗直目光便再落在了李明达身上。刚刚突然离开,该不会是因为付允之的话……公主赋性机敏,心地纯善,倒是难得。   房遗直正欲开口规劝她,就见李明达忽然起身。   明达回头目光了然地看着房遗直,一点不惊讶。   房遗直怔了下,方想起来,她耳朵敏锐,该是早就知道自己已经在此了。   “我仔细回想了下,这信纸上的字该不是李承道所书。”李明达一脸认真道。   “什么?”房遗直有些意外地看李明达,未曾想到她刚刚躲在树下,竟是在琢磨笔迹一事。   “祖父去世之后,其所居之寝殿有四五年不曾动过。后来我七岁时,圣人命人收拾了他的住处,在其平常坐卧的寝房之内,发现了息王曾经亲手所书的孝经。我在一旁刚好看过几眼,至今犹记那信末尾之处,多了几行隽秀的字,乃李承道借机写给祖父的祝福之语。我犹记他的字有个特别之处,便是每字逢最后一笔之处,必会上扬而后有个小小的回勾收尾。不是很显眼,但细致一看就能分辨出来。”李明达随即用枯枝在地上画了一下,演示给房遗直看,“便是如此,也是因此写法特别,我至今都有印象。”   李明达说罢,就把刚刚从付允之手里拿到的字,递给了房遗直。   房遗直扫一眼,每个字落笔都中规中矩,并无李明达所言的特别之处。   “便是说这所谓李承道的赐名信,是假的?”   “极有可能,但时隔久远,我也不敢保证自己的记性不会出错。”李明达谨慎道。   “这倒无碍,细查一下总有线索。”房遗直挥手招来落歌,令其即刻去把付允之的母亲宫氏带来。   *   衙堂。   付允之被押送到堂内后,就被推倒了地上。他吃痛叫一声,哆哆嗦嗦地努力起身,但因身后的伤,令他已然无法如正常人那般跪着,只能是跪趴着,让后股悬空。便是如此,痛感一遍一遍地从他的后股传遍身体各处,令他额头冷汗如雨。   房遗直敲了惊堂木,便开始质问付允之。   付允之痛得无法思考,已然想周旋什么。既然事情败露,他只求速死,遂如实交代了经过,承认灵安寺闹事八人以及‘息王后人’案都是他所为,吕清儿也是被他推出去的替罪羊。   “我勤恳读书,努力求进,便就是想有朝一日能为生父还有我那枉死的祖父正名。却不曾想我求学二十余载,最后好容易科考中举,却只落了个做小县令的命。我不甘心,起初几年勤于政务,心想有朝一日定能得到吴王的嘉奖,便可凭此扶摇直上,到那时再行图谋,自然容易。谁知我在这鬼地方一做三年,不管我如何努力治理福县,高高在上的吴王对此根本不在乎,他看都看不到我一眼,又如何能知道我,对我青眼提拔我?我满心不服,便决计走其他路。”   “所以你便谋划了‘息王后人行侠仗义’这一连串事件,以图在百姓中建立威望?”房遗直问。   付允之应承,表示他就是这样的心思,而且这个办法对他来说也确实有成效了。他终于不必再像之前那般默默无闻了,有人感激他,在背地里说他侠义,评判他的作为比官府厉害。甚至有人在私下里崇拜他,感谢他,认可了他息王后人的身份。   付允之觉得很满足,便把事情越做越大,同时他也因此获得了几名追随者。这几个人都是他曾经‘侠义’帮助过的外乡人穷人和落难的乞丐,他们发誓愿意追随付允之做好事。   在跟着付允之陆续做了几次侠义之事后,也越发认定了付允之,认其为首领。随后不久,几人偶然间听到付允之与顽石的谈话,便得知了付允之的特别身份,却没有一人吓跑,都愿称他为“大王”,并听从他的安排。甚至有两个人,还叫嚣着要帮助付允之完成大业。   说者无心,听者有心。   付允之便因此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目标,带着这几个人越干越大,且随着事件的推移,他们又收纳了两名新人入伙。至此,付允之的侠义帮就有了八个人。这八人,刚好就是参与灵安寺闹事最后身死的八人。   “杀人原因?”随后赶来的狄仁杰,迫不及待地询问道。他的好奇之心全然表现在他的那双眼眸上,盯着付允之闪闪发亮,探究之意明显。   付允之看眼李明达,自嘲笑道:“安州城被吴王治理的还算不错,不平之事并不算多,我们行侠仗义了一些小事之后,越发觉得不满足,却又没有大事让我们做。所以后来我偶然得知有几个外匪来了福县,就打发顽石去挑唆他们,到便于作案的流水村行恶。本以为他们只是抢些钱罢了,我怎么都没有想到他们竟然干出强暴杀掠的事情来。第二日我们一气之下,便趁着这几个蛮匪在住处熟睡之时,了结了他们。然后趁着夜色,把这五人吊在了村口的歪脖树上。”   付允之说干了嘴,顿了顿咽了两口唾沫之后,又继续道,“万没想到,这件事情之后,我们就名声大噪了,几乎满安州城的人,都知道了‘息王后人’之事。那种走几步就能听到有人悄悄议论我们所谓的侠义之事,真令我高兴满足,便想该把事情做得更大些,才会让更多人知道。”   “于是后来,你们就瞄准了香火鼎盛的灵安寺?”狄仁杰又迫不及待地问。   付允之点头,“那一日我刚巧在酒楼里喝酒,正琢磨这事儿,听到隔壁雅间内有三名当地有名的大善人在吃饭,正议论去灵安寺上香听住持论佛一事。我便忽然来了主意,就吩咐顽石去买了泻药。然后假装偶遇,与这三位善人见了一面,互相敬酒。顽石就是趁此时机,接过店里的酒下了药与他们。当时我也跟着喝了,腹泻小半日。”   付允之还交代,三名乡绅回去之后,他便让他那八名属下分别看守,且为每户都准备好了提前抓好的‘止泻药’,其实他们的止泻药并不止泻,被付允之掺了一些别的料。付允之的继父乃是大夫,他自小熟知一些草药的效用,所以在用药上很是准确,终达到了三名乡绅服用之后,有吐血眩晕的药。实则都是一些小毒,回头多喝水,用些解毒的药剂就可治愈。   “我们包好的药在药铺附近转悠,然后等那三名乡绅家的家丁从药铺里抓药出来后,就故意制造些小麻烦,然后掉包。起初掉包的只掺了腹泻的药,后来等悟远住持开了方子后,我们就掉包换成令其吐血眩晕的药。再之后,便挑唆当地受过这三名乡绅恩惠的百姓们,随后也便有了那天在灵安寺前闹事情景。”   付允之说到这里,又去瞄了一眼李明达,然后叹道,“这是我干过最后悔的一件事。万没想到,公主当时竟然还在寺中,而且竟能准确的挑出我派去的那八个人,还把他们都送到了我县衙的牢内。当时我一听此事有公主插手,加之之前安州城就有房世子来查案的消息,两厢放在一起一想,我便担心事情败露。   而后我去牢房见这八人,他们竟个个要求我,让我赶紧放他们出去。公主插手过问的人,我哪敢放。我对他们八个很不信任,都是贫苦出身,没见过大世面,一旦被质疑询问,他们必定会将我的身份供出。所以未免我身份泄露,我便哄骗他们八人服下了白头翁的毒汁。”   关于付允之哄骗这八人服药的经过,果真如李明达之前所推敲的那般。   付允之说服他们喝下‘草药汁’,让他们看似有疑难大病。然后他就会以县令的身份,要求把他们八人带出牢房去诊治。这之后,他们八人就可趁机离开了。   付允之是县令,当有此权助他们逃脱。所以八人对于付允之所言深信不疑,便真的喝下了付允之给他们的草药汁。结果不言而喻,八人全部中毒身亡。   而付允之在灭口之前,便早已经想好将此事赖到吕清儿身上。   付允之早前琢磨让自己有所作为的时候,便想过沾贵族之光出头。吴王那里他摸不到门,便想到了裴驸马。奈何裴驸马是个心高气傲之人,只愿意与高官贵族子弟相交,也瞧不起他。不过付允之却偶然得知裴驸马与妓院的清娘有来往。于是付允之便想着从清娘身上着手,奈何清娘油盐不进,只想独占好处,不愿与他有瓜葛。   付允之因此派了一人安插进了妓院,令其做了妓院的护院。随后在其监视之下,付允之就得知清娘与吕胜之间的关系,再查吕家,付允之又得知了吕清儿母亲钱氏的事,并怀疑到钱氏当年极有可能趁着林平落难,为报复和图财,一气之下把林平一家五口给杀害了。   所以也正是因为有吕清儿这个人在,付允之在决计杀害八人之时,主意坐定的更为干脆,因为这个替罪羊可以看起来真的很像是凶手。而当日付允之下手之时,为了让吕清儿有‘作案时间’,故意伪装吕胜传信给吕清儿,约她在福县的破庙见面。之所以选择在晌午见,也有说道。便是因为晌午之时,各家各户都在用饭,鲜少有人上街,更不可能有人目击到地处在偏僻处的破庙内有吕清儿的现身。   付允之的谋划也确实起了作用。   吕清儿在交代她在破庙等人后,房遗直曾多次派人证实这件事。几乎是挨家挨户,把福县县城内每个人都问遍了,却是真没有一个人目击过那天吕清儿的出现。   关于其它的“息王后人”所谓的‘侠义’事,付允之也都事无巨细的一一交代完毕。   但对于临海公主所特制的熏香,滴在其所用的信纸上的事,付允之却无法给出解释。   “我连杀人的事都交代了,还怕去连累一个公主?我倒是真想带走一个,但你可以,她却不行。从她能为息王、父亲以及叔父们建道观的事来看,她的良心还不算泯灭,我便是看在这份情面上也不能诬陷她。”付允之叹道。   李明达闻言惊讶问:“你知道临海公主建造道观的事?”   付允之因为疼痛吸一口冷气,随后不自然地冷笑道,“自然知道。我既然之前调查了裴驸马,对于临海公主的喜好当也不会忽略。当我发现公主命人所建的祭灵观内,供奉着六个无字的牌位的时候,我心中便立刻了然是谁了。倒是有些欢喜高兴,这世上至少除了我,还有人在惦念着我的祖父、父亲和叔父们。”   付允之说到此处,面色微微绽放光彩,转而他的脸又垮了下来,“不过临海公主最多做到此了。连供奉的排位都不写名字,足见她胆量有多小。听说这位娇公主从始至终眼睛里只有裴驸马,情情爱爱而已,并不可靠。”   付允之倒真把自己当了个人物了,还嫌弃公主不够可靠,好似人家愿意被他挑拣一般。这厮的脸皮真是厚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不过我倒是时常去道观里祭拜,毕竟那地方气派些,香火也好,我在那里祭拜他们,九泉之下的他们也必定觉得体面。”付允之说罢就笑一声,他眼睛虽然看着地面,但神思已经在了别处,显然他此刻已经说得忘我了。   李明达转眸思虑片刻,便问付允之,“你送往各处的信纸,是从何而来?”   付允之愣了下,恍然道:“从祭灵观取得,那地方粘着百姓们对祖夫、父亲他们的叩拜敬仰之情意,有灵气的,我自然要用这样的纸写侠义之事,方显得用心,如此九泉之下的他们也会欢喜。”   “你真是魔怔了。”狄仁杰忍不住叹一句。   付允之听此话,却顿然大怒,激动地冲狄仁杰喊:“你懂什么!”   若非付允之此刻受伤无法动弹,不然以他这副气势汹汹样子,肯定扑向狄仁杰了。   狄仁杰被付允之弄得吓了一跳之后,本是有些委屈,转头瞧他敬仰的遗直兄一派淡然,还有身为女子的公主亦是如此,方觉得自己还不够成熟镇定,忙稳下心来,也不去与那发了狂的付允之计较。   付允之还以这些人都被他的身世和作为给震吓住了,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落歌进门,在房遗直耳边低语了几句。   房遗直立刻递了个眼神给李明达,李明达点点头。   李明达转而又对房遗直道:“看来鼻子好用也未必是好事,信纸上的香味该是临海公主与付允之都到过同一处地方,巧合沾染所致。”   “是该如此,瞧付允之此态,他也不像是个还能瞒什么的人。”房遗直顿了下,对李明达说道,“他母亲人来了,经问,你先前的预料不假。”   “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付允之隐约好像好像听到有提及他的母亲,但有些慌。他天不怕地不怕,但是一旦涉及到自己父亲母亲的事情上,他就会特别介怀。付允之情急之下,早已经失去理智了,便就冲着房遗直和李明达的方向吼了一句。   此话一出,付允之立刻就被侍卫痛打了一顿,这些侍卫自然下手狠不顾地方,几下踢在了他手上的后股上,付允之疼得在地上蜷缩打滚。但他嘴巴却是硬的,瞪着李明达,喊道:“果然女肖父,皆以武杀人,难以德服人!”   “我看你是自欺欺人,”李明达笑了下,把信纸搓成一团丢到付允之面前,“叫你付允之还是李允之?这信上的字迹是假的,你不是李承道的儿子。” 第47章 大唐晋阳公主   “啊——”   付允之见他宝贝了这么多年的东西被晋阳公主随手乱搓扔了,瞪得眼珠子快掉下来。他三两下扑爬过去,伸手努力把纸划进自己的怀里。付允之含泪慢慢地把信纸打开,用手掌一遍一遍地把皱巴巴的信纸摊平。   田邯缮这是呈上一张雪白的纸与了李明达,上面的字迹还没干,带着一股淡淡的墨香。   李明达看了眼田。   “此为其母宫氏所书。”房遗直告知道。   “果然,”李明达挥挥手,示意田邯缮把字拿给付允之看。   付允之隐约又听到他们提及自己的母亲,立刻满脸谨慎,防备地看着他们。   这时田邯缮将手里的纸拿给了付允之,因怕他看不清,田邯缮勉为其难地蹲下,把纸送到了付允之眼前,让他好好看清楚。   信纸上写了七个字:“宗、取、允、名、道、之、李”。   付允之一眼认出此七字的字迹,正和他一直保存的信的字迹一模一样。付允之忙抖着手举起刚刚被他宝贝搂在怀里的信,一眼一眼地看,一字一字地对比。   如出一辙!   虽然字的顺序分开错乱了,但确实与他怀里搂着的那张的“取名允之,李承道”的信字迹一致。   付允之眼睛直了,呆呆好久,微微启开有点发抖的唇,摇头着,不敢相信地对李明达和房遗直道:“不可能,你们怎么会有他的字迹。”   纸张上未干的墨字,正恣意地向他揭露了一个真相,乃是付允之最为不敢承认的真相。   他慌慌张张,又有些惊喜地问房遗直,“难道他还活着?”   “人死岂能复生!付允之,你问这话之前心里必有了预料,只是不敢面对,不敢去把真相刺破罢了。”尉迟宝琪踱步进门,手拿着扇子,边文绉绉地扇着,边引了身后的老妇进门。   付允之见是自己的母亲,嘴唇剧烈颤抖起来。   宫氏进门后第一眼就看到付允之满股是血地趴在地上,吓得惊呼一声。她原本发懵的脸瞬间就转为泪雨如注。她哭着扑到付允之身边,抓着他的胳膊问他这是怎么了,痛不痛。   “说好只是来取东西回去,而今你怎却趴在堂中受审,可是又干了什么色迷心窍之事?”   “宫大娘,好色只是他打得幌子罢了,您儿子的心可比这野!”尉迟宝琪冷笑道。   “阿母,这是怎么回事?”付允之死瞪着信纸,手依旧抖着不停。   宫氏顺势看过去,愣了下,“这张纸……你怎么会……”   “这不是父亲留给我的么?”付允之死盯着宫氏的嘴,脸惨白如纸,浮着一层汗珠。   “允之,这、这……”宫氏同样惊得脸没了血色。她颓然蹲坐在地上,她傻眼地看着周围的人,忽见有一秀雅绝俗的女子坐在上首,雍容贵气,气势斐然。   宫氏恍然张大眼,疑惑地朝尉迟宝琪看去。   “倒忘了给宫大娘介绍,晋阳公主也在,还请宫大娘好生拜一拜。不过若是你这儿子真是李允之,宫大娘自诩是皇妃,想不拜也可不拜。”尉迟宝琪半带讥讽道。   宫氏吓得青了脸,她哪敢有这心!但听此言,再看儿子如今这般遭遇,她再见识短浅也晓得事情为何了。   该不会是她儿子……这种事可是谋反啊!允之怎么能么蠢!   “什么皇妃,贱婢万万不敢。贱婢叩见公主,给公主磕头,求公主宽恕我儿。他这人蠢,常犯糊涂发疯,请公主体谅则个,不要和个疯子较真。”   “宫氏,有所言有所不言。事到如今,你觉得你以一句疯子便可搪塞所有?”房遗直反问罢了,便让落歌将其儿子所作所为陈述给了宫氏。   宫氏听得又怕又哭,泣不成声。   “都怪贱婢,当年就是因为贱婢一句玩笑话,他才会以为自己身份特别。怎么都没想到,这种事儿他竟会记到现在。”   “阿母,你骗我?”付允之惊讶的吼声几乎可以震天。   宫氏哭得更狠。   “那时候他才六岁,不成器,便就是贪玩不肯读书。我一个寡妇带他费尽苦心,他却顽劣不堪不听教化。对他打骂夸赞,什么招数都用遍了,却是好了伤就忘了疼,根本不睬我的教诲。   后来县里回来一位张进士,人家衣锦还乡,风光无限,羡煞了许多人,当时人人都在传颂他的故事,说他少时顽劣,也由寡母养育,同是贪玩不上进,不听教化。后来边关来报,得知其父竟是战死沙场的大将军,临死前还留了一句勉励的话给他。自那以后就转了性儿,奋发读书,到底考了功名,为母争光。   我便想我儿若是这般,会不会也有出息。遂便想编个故事吓吓他,试探一二,让他晓得自己身负期望,需得上进。我起初本是也想编个将军父亲的身份哄他,却怕他看出我学张进士。再说我想我儿将来定要比那张进士厉害才好,遂就想干脆编个大身份编给他,让他更厉害些。”   “宫氏,你倒是真敢,皇家子嗣这种话你也敢说?还伪造了信!”狄仁杰震惊道。   “天高皇帝远,我们这穷乡僻壤的,以为没什么大事。再说他也是知分寸的年纪了,不可能把这样的话乱说出去。便是说了,他一个孩子,又有几人会信。   当时确有了几天效用,但之后他便开始怀疑,几番质问,觉得我骗他。我便伪造了这张取名的信,配了一个长命锁糊弄他。”宫氏顿了下,蹙眉不解地质问付允之,“长命锁我是给了他,做个念想,但信我深知留不得,早就烧了,怎么而今会出现在这里?”   “是我趁阿母分神的工夫,掉了包。那是唯一证明我身份的东西,父亲留下的唯一的字,我自然要拼命想法子留下来!”付允之疯了,冲宫氏大吼道。这多年生活在一句伪造的谎言里,他一生都因此毁了。   “允之,你别这样,那真的不是你的父亲,我以为你大些了,就会知道那不过是一句激励你的戏言。”宫氏哭得几度哽噎,“你就是个普通的老百姓,你父亲是有些才干,做过县丞,奈何英年早逝。”   付允之怔了下,动动眼珠子,忙去拉住宫氏的衣袖,“阿母,你是不是为了保我的命,掩盖我的身世,才故意跟大家这么说?我阿耶其实就是皇族,是李氏皇族真正的嫡系!”   付允之此言一出,就被衙役一杖打在了嘴上,当即吐了满口血。   “放肆,皇族身份岂容你个贱民玷污!”衙役随即呵斥道。   “是啊,时至今日,竟还敢跟皇族沾亲,我看便是当场把你杖杀也不为过!”尉迟宝琪说罢,忙拱手建议晋阳公主离开,公主贵为皇族,实在没必要面对这样的疯子。   “倒无碍,你们继续。”   李明达一语温言,倒叫在场所有人都觉得这位公主的气量非同一般。果然不愧是圣人最爱之女,贤德有容。   李明达对付允之很有兴趣,他的神态表情,李明达全然都当成了新鲜物来看。平常在宫里,她倒是见不到这样的疯子。自然也瞧不到人真发起狂来的样子会如何,眼周、嘴角和双颊都会随之有怎样的神色变化。   这次出门她确实见识了不少人和事,同时就总结归纳了不少新的东西。比如即便是不同的人,如果表现同一种情绪,他们的脸部还是会有很多地方有相同的反应。再比如她以前只知道真假笑的区别,而今愤怒、吃惊、失魂、呆滞等等表情,她也都可以做出很好的区分。   在此之后,宫氏和付允之母子的陈述,倒没什么太过特别之处,不过是再行交代一些细节。   任谁会想到,一连串“息王后人行侠”背后的真相竟如此荒唐。就只是因为一句谎话,促成了今天的苦果。   一场母教子的‘良苦用心’,扭曲了一个孩子本可以正常的一生。   *   天擦黑时,李明达等一行人方从福县县衙出发,骑着马奔回安州。   因大家刚刚都听太多哭声、吼声,这会子黄昏安静,凉风阵阵正觉得爽快,大家都不约而同得慢骑,边走边聊。   尉迟宝琪也便在这时,忍不住对付允之一案感慨。   “这事乍听之下,还真是有些离奇,叫人哭笑不得。但是细想想,像宫氏这样的女子,在咱们身边还真是多。为了盼子成材,想尽办法,无所不用其极。更有许多孩子,因受了苛严太过的管教,最终死于父母的棍棒之下。这付允之虽然没死在他母亲的责打之中,却也情同此状了,终还是因母教化之错而送了命。”   狄仁杰点头应和,“确实如此,如我们这般大家出身的孩子,倒还好些,书香簪缨,父辈都深谙教子之法,手段到底文雅些。但那些不懂这些的百姓家,或是迂腐只懂棍棒教子的人家,打孩子就是常事了。我之前在家读书的时候,真碰见一个,便是慈州刺史的长子,人死的时候才十岁。只因为我们子弟在一起作诗,他迟了些,作得也不好,挨了笑话,回头就被自觉丢面子的父母给打了。这还不算,转即又被打发去宗祠跪了两天,不吃不喝地,人出来的时候几乎半死,加之染了风寒,最后到底因这个身子受不住,死了。人走的时候,他父母哭是哭了,却——”   “却什么?”李明达偏首问。   狄仁杰忙恭谨道:“却是骂丧,未有一点悔意。满口只怨他们儿子狠心,没良心,这么早抛他们而去,害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哼,都是他们自己作的!才十岁,身体哪里受得住。我记得我十岁的时候,还饿着三天,就是一天五顿饭供着我,我也吃不饱。正长身体的时候,肚子就是个无底洞。”尉迟宝琪气得抱不平道,“天下怎会有这样的父母,就不爱孩子!”   “一字‘孝’,大过天。”狄仁杰叹道。   “这自古以来都以孝为重,我们如此说道,会不会有些‘大逆不道’?”   尉迟宝琪转即见房遗直一直不说话,便特意策马凑到他身边,问他怎么看。   余下的众人也安静下来,侧耳等着听房遗直的想法。   “父母杖子致死,不责。”房遗直只述了这一句话。   众人愣了愣,竟都没话讲了。   律法如此,你能如何?   尉迟宝琪瘪了嘴,跟狄仁杰使了个眼色,忏悔自己就不该嘴巴欠去问房遗直。得了,好好一道可以被大家讨论一路的热菜,直接被房遗直一句话泼凉了,叫人没法再续前言。   尉迟宝琪不甘心,转即恭敬问李明达,“公主看呢?”   “你们回去跟梁公、郑公、赵公好生聊聊。”李明达笑道。   夕阳下余晖下,她的眸弯成了月牙形,清面似芙蓉花开,似若仙女临世,勾住了少年们的目光。   少年们自然也都听懂了公主的意思,这是要他们和朝廷几位说话分量重的权臣商量,改一改贞观律?这不大可能吧,还是说说就算了。   偏这时,房遗直跟他们道:“我负责梁公,剩下的,你们来。”   尉迟宝琪:“……”   狄仁杰:“……”   “这不公平,梁公是你爹啊,你自然好说话。而且,而且……”尉迟宝琪的话说到半截,就看向李明达,不知道该不该说后话。   “说吧,我们贵主早说了,私下里不必太过拘礼。”田邯缮笑道。   尉迟宝琪真不客气,立刻干脆道:“而且剩下的两位都却不好招惹,都没有梁公和善好相处。再说我和怀英是晚辈,哪里轮的上跟那二位说上话。”   “就是,宝琪这话我赞同。”狄仁杰附议,转即想起一人来,“不过说到郑公,倒是可以找叔玉。郑公一向最疼他,他说上两句最好用。”   “提起魏叔玉,我倒要问了,他不过晚你一日出发,怎的还没到?”尉迟宝琪道。   狄仁杰摇摇头,他可不清楚,他跟魏叔玉又不熟。   尉迟宝琪摸下巴叹:“想来是半路上因什么耽搁了,别出什么意外才好。若不然,我们派人去找找他?”   “等你担心,菜都凉了。程处弼已经带人去找了。”李明达道。   尉迟宝琪:“难怪今天没看到他,原来有事。”   “丢不了。”房遗直淡淡说一句,便道天色晚了,请问李明达是否要加快速度。   李明达点头,“是该快点了。我们何不比一比骑术,赶起路来也有趣儿点。都不许让着我,看看谁能赢。赢了的,可让输掉的三人每人答应一个不过分的要求。”   “那敢情好!”尉迟宝琪一听这话眼睛顿时亮了,他立刻握紧马鞭,然后活动了下手腕,“公主,那宝琪可就不让您了,刚刚好我有一件事要求公主。”   狄仁杰见状,也跃跃欲试,他倒是没什么欲求,不过有比试总是让人高兴。君子六艺,骑马可是重要的一项,他不能输。   房遗直攒眉有犹豫之态,对李明达嘱咐道:“安全为上。”   “开始!”李明达随即挥鞭飞驰而去。   尉迟宝琪和狄仁杰互看一眼,也立刻策马疾奔,紧追李明达。   房遗直这才挥鞭跟着走。   田邯缮等忙跟在后头。田邯缮的骑术却是不行,他忙招呼侍卫们赶紧跟上,注意保护公主的安全。   至安州城外三十丈远,李明达勒住了缰绳,紧随而至的是房遗直,再之后便是狄仁杰和尉迟宝琪。先后相差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三人到了地方后,忙下马,行礼拜服。对于尉迟宝琪和狄仁杰来说,这比试是真没相让,所以输的十分心愧。平时苦练六艺,自以为骑术不错,却没想到最终竟然比不过被养在深宫的贵公主。   “公主莫非在宫里经常练骑马?”尉迟宝琪问。   “偶尔。”李明达也跳下马,背着手看了眼她身后的房遗直,“你故意让我?”   房遗直敛眉行礼,表示没有。   李明达趁机又仔细观察一遍房遗直的神态,确定他在撒谎骗自己。她挑了下眉,略有不悦。说好比试不要相让,他还是让自己,莫非瞧不起她?   尉迟宝琪没关注这些,还在纠结李明达既然没有练习怎么骑术会这么好。他还想好奇地再问,却见公主已经召唤大家进城。   因天色晚了,城内宵禁,大街上没人,一行人骑着马走得倒也通畅,很快就回了吴王府。   就寝安歇前,尉迟宝琪又找了房遗直闲聊,不知怎么就说到晚上比试的事。   尉迟宝琪啧啧两声,指了指房遗直,“我是尽全力了,但你我可看清楚了,你在故意放水。房遗直啊房遗直,没想到你也有拍人马屁的一天。”   “我在后,可顾公主的安全。她若因此出了意外,大家会好?”房遗直淡淡反问。   尉迟宝琪怔了下,后怕地点点头。   ……   至次日,房遗直便把案件的相关证供交给了吴王李恪。正在李恪着手下令处置之时,魏叔玉姗姗来迟,过来拜见。   李恪倒是仰慕魏征之名,对魏叔玉态度很好。不过因有事处置,便也没多留他。   魏叔玉随后就和房遗直、尉迟宝琪等人一起逛街吃酒,权算是对结案的庆祝。这时候,唯有魏叔玉和程处弼二人尚不知案情早已经发生了扭转。   当日下午,吴王张榜公示凶案经过,并同时上书奏报朝廷,对付允之处以极刑。付允之母宫氏因造谣皇家身份,按律也当论斩,但念其老迈,且往年做了许多善事,遂减轻对其处罚,徒二十年,发配岭南。   黄昏时,程处弼和魏叔玉游览白兆山归来之时,一进安州城便被榜上的消息所震惊了。待二人回了吴王府,细了解经过之后,才知这案子里的真正曲折。   魏叔玉倒有些心愧,他当初本就是故意等着案子结束了再来。目的倒不是为了躲案子,而是为了躲公主。不过也就是因为躲了公主,所以这案子他没法子参与。本来他人来时,案子结束了,就刚刚好,就以路上被意外耽搁为由,说来迟了,也没什么丢人可言。但而今案子出了新的转折,他却在这期间跑出去游山玩水,没有过问一句,了解一下基本案情,倒显得无能懒怠,有辱圣命了。   魏叔玉心愧不已,一面疑惑地看向程处弼,不解他为何没有将内情告诉自己。一面又踌躇,自己是否该给吴王、晋阳公主和房遗直致歉,这真是太丢人了。   “这事我不知情,想来是我找你那时,发生了逆转。”程处弼小声解释道。   魏叔玉便琢磨该道歉,步子刚有挪动,那厢就有侍卫来回禀,告知晋阳公主护卫长胡泽有动作了。   李明达从屋子里走出来,看眼在院门口踌躇的程处弼和魏叔玉,心中明镜。却未多言,只吩咐程处弼去福县一趟,跟紧胡泽。   程处弼默然领命,即刻动身。   魏叔玉忙请示也要跟着程处弼去。   李明达对魏叔玉微微一笑,“你刚到安州,连日赶路必定乏累,还是早些歇息,便不劳烦了。”   魏叔玉噎了下,心知公主这是在故意讽刺他。他刚还和程处弼出去游玩,此刻又怎可能因为赶路劳累而去不了。   魏叔玉脸腾地红了,却也无处辩驳,只能依言应承。这时候房遗直等人也过来了,刚巧听到公主的话。   李明达到底善解人意,话锋一转,“况且此事与你们奉命所查的案子无关,是另一桩,乃是我们皇族内的事,外人不好插手。”   李明达此一句话,又解了魏叔玉的尴尬。   魏叔玉复而讨回了面子,心下感激晋阳公主,忙诚挚躬身感谢,随后安分地退下。   在旁冷眼观了经过的尉迟宝琪和狄仁杰都不禁佩服起公主的睿智聪慧,此举真是妙,既能点到了魏叔玉,让他自我警醒,又能让魏叔玉没那么丢面子,心存感激。   二人向公主回禀了后续案情之后,便告退。房遗直先行回房了,留尉迟宝琪和狄仁杰二人。   尉迟宝琪便忍不住佩服赞叹:“公主的厉害之处,非你我二人才智可比了。”   “帝王躬亲教诲,自然与你我的格局不同。”狄仁杰倒不觉得稀奇,他虽然和尉迟宝琪一样佩服公主,但有本质的不同。尉迟宝琪是惊奇一女人竟然有此睿智,所以才佩服。而狄仁杰则觉得公主有此才学是理所应该,他是单纯的佩服公主的才能,而非思虑什么公主为女人本该不如男人这件事。   尉迟宝琪搓搓下巴,想了下,然后拉着狄仁杰小声道:“叔玉在酒席上说的话,倒不是不可听。若圣人真打算在我们之中选一人尚主,你怎么想?”   “没怎么想,”狄仁杰嘴上如此说,但心跳莫名地加速,脸有点发烫,“真到有那一天的时候,谨遵圣命。反正我没得选,你有得选?”   尉迟宝琪怔了下,忙道:“我当然——也没得选。其实不瞒你,我觉得晋阳公主还挺好的,才貌兼具,端方可人……”   “啧,别到时候做了驸马没多久,还是管不住你那风流劲儿。”狄仁杰提醒道。   尉迟宝琪恍然大悟,“对啊,瞧我这脑子,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若让我为一株牡丹,而放弃了满山的野花,你说这划不划算?”   “从来不喜欢你打的比方。”狄仁杰蹙眉道,“女人不是你园子里养的花,也不是山上的野花。”   “开玩笑么,瞧你做什么这么认真呢。”尉迟宝琪揽住狄仁杰的肩,拍拍他道,“八字没一撇呢,你以为圣人会真瞧上你我这样?晋阳公主可是他最宝贝的女儿,我看除非遇到仙人般的人物,否则他老人家绝不会肯撒手。”   “别人不知,我看魏叔玉是没戏了,刚讨了公主的嫌。”尉迟宝琪又叹道。   狄仁杰瞪他一眼,“难不得遗直兄嫌你话多,你是真话多,尽是想些有的没的!”   “哈哈……”尉迟宝琪爽朗地笑起来。   二人随后摆了一小桌吃酒,至天晚些方各自分别回房歇息。   田邯缮端了刚刚煎好的茶放在李明达跟前,却见自家公主没有一点反应,还是倚着窗望着外头出神。   田邯缮真的发觉,他家公主从坠崖之后,就特别喜欢在窗边出神。这倒让他想起小时候老家养的一只猫,也喜欢蹲在窗边看着外头,真不知道它看什么,但就是喜欢坐在那里一直看。   公主当然不是猫,可公主每次在窗边发呆的时候,真有点像猫。而且她这时候的一双眼特别有神儿,也像是正在等鼠时猫的眼睛。   李明达听完尉迟宝琪和狄仁杰的对话之后,便提笔在空白的纸上画了个大大地叉。   “公主这是何意?”田邯缮不解问。   “叉掉一个。”李明达的回答已经是令田邯缮疑惑,不过李明达倒是很爽快,期待把所有人都叉掉的那天,然后让阿耶自己愁去。   至天大黑时,程处弼押解胡泽回来了。   一同押进王府的还有两大车铁箱。   夜里雾重,四处都保持着潮湿。所以运来的铁箱子上边角处都还挂着水,每个箱子上都上了锁,用铁链子捆了一圈,表面满了绿青苔。   程处弼打发人去回了公主之后,便当场打开了这些铁箱,里面盛放着无数铜钱,十几箱,算起来也该有十万数了。另有三个大箱子里套着小箱子,小箱子里包裹着蓑叶隔水,扒开叶子,里面还有三层很厚的羊皮,再打开后,就可见金银首饰珍珠玛瑙等等金贵之物。三小箱都是如此。   程处弼命人清点之后,列了单子,呈送给了李明达。   与此同时,先前那些负责监视裴驸马及其身边重要随从的侍卫们,也递来了消息。加之审问胡泽的结果,都指向了一个地方。   裴驸马在安州城西的一栋房舍里,竟养了外室。此女的字倒也应景儿,叫白洁,听说是裴驸马纳她之后,特意给她取的。其为裴驸马生了两个儿子,老大七岁,老二也已经三岁了。而今这外室尚还怀了六月的身孕。   据胡泽交代,裴驸马之前偷偷被他私放出来,未去先找公主,而去先见了吕清儿,目的便是为了这些钱财。他让胡泽把这些钱财都转到‘秘密之所’,而其所谓的秘密之所正是这外室白洁的住处。裴驸马深知自己这次事情败露后,恐难保全自己,便想了用吕清儿的钱来给他的孩子们有个保障。   李明达随即命人将这些经过转述给了吕清儿。   吕清儿听后还不信,喊着不可能,但当她看到程处弼递给她所列的物品清单,皆都是她所藏的宝贝,且一个不差。这事实令吕清儿惊得顿时哑口无言。   随后裴驸马也=被带了上来。   吕清儿见其看了证据后真承认了,气得眼泪直掉,“我不介意你有别的女人,可你怎能这样,把我辛辛苦苦卖身赚来的钱,拿去给别的女人养孩子。那我呢,我们的孩子呢?”   “我们有孩子么?”裴驸马冷冷白一眼吕清儿。   “有啊,安丰,你不记得了么,便是被我寄养在吴大娘家的孩子。你还说过这孩子长得像我,笑起来好看,严肃的时候又像你。”   “吕清儿,那话不过是和你逢场作戏,一时欢愉的乱言罢了,你还真当真了。何以见得你生的那个孽种就是我的孩子?你是个妓女,和多少男人上过床了,生个孽种还想往我身上赖,真当我是头长绿毛的傻子?”裴驸马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嫌弃,他用万般厌恶的眼神狠狠地盯着吕清儿,提醒她不要再做梦了,“你们这些身子不洁的女人,最终也只配做男人的玩物,还想做母亲,配么!”   “裴子同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我自与你在一起后,便再没有和别的男人有染过,我对你发过誓,你也见了我素日如何洁身自好。那孩子怎么可能是别人的!你怎么能这么没良心,我可以负,你怎么能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认!”吕清儿哭得几乎快断了气,没了命。   裴驸马见状却没有丝毫同情,只是用鼻子出气冷哼一声,“拿脏身子和我谈感情,你们这些女人怎生都这般恶心。”   罢了,裴驸马狠狠唾一口吕清儿,嫌她要求太多,竟不如之前善解人意,“先前也不过瞧你识趣儿,下贱勾搭我,我也就顺势应了。但想我真心对你?呵,何不先照照镜子,好好看看你自己放荡的模样配不配。”   裴驸马骂完之后,吕清儿彻底悲伤至绝。他瞧这女人如此可怜,竟觉得几分可笑,嗤笑不已。   转眸间,恍然看到门口似有一抹熟悉的身影。裴驸马定睛去看,就见临海公主沉着一张脸站在那里。   裴驸马顿然失了之前的狂傲之色,略有些尴尬地叫了一声:“公——主。”   临海公主三两步走到裴驸马跟前,伸手便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裴驸马捂着脸,惊诧看李玉琼,他怎么都没想到,会有一天公主打了他。   “我去看了你的两个孩子,真是好呢。”李玉琼自嘲一笑,回身坐了下来,然后又看了眼吕清儿。默了会儿,渐渐苦笑起来。   “想想我这辈子又何必呢,为个男人……可笑。我可是堂堂公主,有没有你,我都是公主。”   李玉琼说罢,便起身去了。   裴驸马惊惶不已,忙去伸手拉住李玉琼的衣角,跪地求饶,恳请李玉琼原谅他。   “这些年,我每每见你出门,挥霍不少钱财,还以为你不过是为了和我赌气,在外消愁罢了。原来你搬空我公主府的库房,你贩私盐、采银矿,最终是为了外头那个女人。她在你眼里有多纯洁干净,值得你厚待?我今天便叫她不干净!”李玉琼怒道。   裴驸马忙表示不是,求李玉琼放了那女子一马,“却是我有负于她,是我诓她跟了我,你要怪也该怪我。”   “你以为我还会纵着你?你说这话了,我就心软再次放你一马?裴子同,今时不同往日,你别做梦了。”李玉琼无情地甩开裴驸马的手,然后高扬着手,铿锵道,“我要休了你!”   裴驸马一怔再怔,手抖了抖,仰头看着李玉琼。似在探究她说的是气话,还是认真的话。   李玉琼却没给裴驸马任何反应机会,拂袖便去了。   裴驸马失神不已,眼中颜色暗淡,整个人了无生气地蹲坐在原地,在心只里冒出一句:是真话。   ……   李玉琼直接来找了李明达。   这个丫头还是鬼灵,把吕清儿的事掀开后,便留了裴驸马和吕清儿在屋里随便闹,又把她叫了去瞧戏。而她却逃了出来,在这靠着大树乘凉。   李玉琼走到李明达身边,见李明达要和她行礼,伸手示意她不必如此,“繁文缛节就免了吧,反正你也不是真心敬着我。我也知道,自己不配你这样端方的女子敬重。”   “姑母顿悟了?”李明达问。   李玉琼苦笑了下,然后缓缓地叹口气,“情海太深什么都懂,但就是跳不出来,而今倒是感谢你一再逼我面对真相。裴子同那样的男人,不要也罢了。”   “他不信姑母清白,我却信的。”李明达看着李玉琼还在颤抖的手,低声道。   李玉琼怔了下,眼睛里随即含泪道:“女人就是命苦。兕子你记着,以后一定要找个待你好的男人,方可用情。不好,便不如独善自身,来得干净爽快,了然无事。”   “嗯。”   暖风缓缓吹拂,半黄的落叶轻轻地从李玉琼眼前落下。   李玉琼仰头看着这棵李明达依靠的大树,“该靠的地方还是要靠着,你父亲待你最与别个不同。”   李明达应承,虽然有些不解李玉琼为何突然性转对自己这样平和了,但到底是好事,希望她顿悟了,“以后的日子能更好些,有错忏悔便罢。日子还会往前走,忘了旧人,才有新人。”   李玉琼怔了下,喃喃道:“忘了旧人,才有新人。兕子,你这话说的有趣。”   李玉琼说罢,便转身去了,走了几步,又顿住脚跟李明达道:“之前上书诬陷你的那些话,我会收回,跟你父亲澄清,甘愿领罚。”   李玉琼说罢,嘴角扯起一抹笑,最后含笑地看一眼李明达,方去了。   李明达目送李玉琼的身影消失,但不久之后,她整个身子就僵住了,忙高声喊人道:“都去给我拦住临海公主!” 第48章 大唐晋阳公主   侍卫们依命立刻前去拦截,赶过去的时候,临海公主的马车刚好驶出府门。   “快去牵马!”侍卫首领急急地吩咐属下。   正逢房遗直和尉迟宝琪从外回来。房遗直一眼就看出有缘故,听侍卫说公主要拦马车,直接骑马疾驰至临海公主的马车前。   车夫见状急刹。   尉迟宝琪紧随而至。   “出什么事?”车内传出李玉琼的声音。   “回公主,房大郎拦车。”   李玉琼挑开帘子,往外探看,不解问房遗直,“房世子有事?”   一般大户人家的主人乘车,身边总会跟侍从在旁侍奉。李玉琼是公主,马车规制更大更好,且身份显赫,车内最该留人。而今她却亲自动手挑帘,可见反常之处。   房遗直放眼见那边的侍卫未到,便随口对李玉琼道:“遗直临行前曾遇郑公,他让遗直捎句话给公主。”   “你说。”李玉琼道。   房遗直未及再言,李玉琼却多想了。   郑公魏征曾是李建成生前得用之人,也曾与裴驸马的父亲裴寂是至交好友,莫非这句话涉及前事,所以房遗直才不便当着众人面讲。   李玉琼认真想了下,便干脆下了马车,让房遗直有话这就告诉她。   刚巧这时候侍卫们赶了过来,请李玉琼回去。   李玉琼不解地看着这些侍卫,“你们公主找我还有何事?”   侍卫们说不清,只在马车前拱手行礼,请李玉琼务必回去一趟。   李玉琼看眼房遗直,又看了看这些侍卫们,往后退了一步,“我回府还有事,没空多留。”   说罢,李玉琼便让随从扶她上马,然落手之处却发现纤细柔嫩。李玉琼转首一瞧,竟是李明达。   李明达看眼李玉琼,然后立刻自己先上了马车,“我送姑母回去。”   李玉琼见状顿显慌色,忙也跟了进去。不想还是晚了,她钻进马车的那一刻,李明达已经拿起她藏在座位下的白瓷瓶看。   “这是……”李玉琼慌忙解释,“我的头疼药。”   “刚好最近我也头疼,吃两粒看看好不好用。”李明达晃了下瓷瓶,感受到里面有水声,“竟不是药丸?”   “是药酒,你还是别喝了,年纪轻轻不能乱吃药。”李玉琼说罢就要去夺药。   “我若年轻不能乱吃药,姑母上了年纪,就更加不能乱吃了。”李明达说罢,就直接撩起窗纱把瓷瓶丢了出去,动作之快,令李玉琼恍然间没反应过来。   房遗直等人正要撤退,听见碎瓷的声音,不觉回头看一眼。不明经过的人,还以为晋阳公主和临海公主又吵了起来,遂都看向房遗直,请他拿主意。房遗直看眼瓷瓶内淌出来的酒,立即带着众人撤退。   车内的李玉琼还在发怔,她看着李明达,嘴唇几欲要动,但都没有成功地说出话来。   李明达拉住李玉琼的手,“能不吃的药还是别吃,人生苦短,谁知是不是真有下辈子。”   李玉琼尴尬地笑了下,正欲跟李明达解释,又听李明达说了话。   “姑母何不和我一样,得空出来走走,散散心,比吃药好用。”   李玉琼心知肚明李明达没把话挑破,是在给她留面子。心想这孩子在面对她时,还能如此心细如尘,体谅她的感受,倒叫她内心万般有愧。   “兕子,以前我待你并不真心,而今你却以德报怨,令我自惭形秽。”李玉琼垂下眼眸,手微微颤抖着。   “你觉得对我有愧?”李明达直接问。   李玉琼怔了下,点了点头。   “那便应我以后不要乱吃药,就当回报我了。”李明达紧盯着李玉琼,“我相信姑母是睿智之人,自然懂其中的道理。您没大婚前,不也一个人?而今就当是回到了从前,又有什么不可?您是大唐公主,是我们众多小辈公主敬重的长辈。”   李明达深知李玉琼不过是当下伤心欲绝,一时钻到死角想不开。等这个劲儿过了,她发现日子里还有其它乐趣,自然也不会冲动寻死。   李玉琼有些愧于面对李明达,她低头踌躇了会儿,才缓缓对李明达点头。   “好,姑母依你。”   李明达观察李玉琼说话态度诚挚,明白她是真心应答自己,这下算稍稍放了心。回头将她送回公主府,把李玉琼安顿下来之后,李明达方骑马回了吴王府。   李恪已经从房遗直口中得知经过,正焦急地等李明达回来。   这会儿见她进门,李恪忙迎上来询问情况如何。   “我听遗直说,她好像要自尽。我还不信,特意让人拿了银针去验了那碎瓶子里残留的毒,果然变黑了。”李恪惊地不行,追问李明达,“她怎么这么想不开?”   “她什么时候想开过。”李明达叹道。   “也是,”李恪随即反应过来,奇怪问李明达:“你是怎么发现她想自尽?”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李明达便把她之前站在树下,和李玉琼的对话说给了李恪听。   李恪恍然点点头,“是有那么点奇怪,对你态度忽然好了。不过你竟然仅凭她几句‘温和善言’,便能猜出她要寻死,却也是厉害。兕子妹妹,三哥对你佩服之至!   你而今可是为了我们皇家女儿们做了一桩大好事。裴驸马若是忠君爱国,为国捐躯,她寻死可称之为忠贞烈节。可而今他是这么一个兽貉,她若还因此寻死了,可真有辱我们大唐公主的清贵身份。”   “姑母那边还要劳烦你多操劳一下,让她熬过这段日子就好了。事情既然都安定下了,我也该走了。”李明达遂告知李恪,她准备于三日后启程离开安州。至于裴驸马贩私盐、采银矿的后续事宜,自然是由李恪一人处理便可。   李恪一听此话,有点舍不得李明达。“多留几日,三哥带你好好逛一逛安州城附近的山水,白兆山便十分好玩的地方,你不得不去。”   “有两天的工夫足够,总不能让你陪我玩上十天半月。”李明达笑了下,便与李恪告别。   李恪嘿嘿笑着,看着李明达的背影,忽然又叫住她。李明达不解地回头问他何故。李恪又有些不好意思了,踌躇说不出话来。   “好好的王爷,比我还害羞。”李明达问李恪还要不要说,不说她就走了。   “说,说!那个……”李恪有点拉不下脸来,最后露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才对李明达拱手,行一礼,正经致歉。   “歉意从何而来?”李明达不解问。   “之前在长安城,你调查坠崖一事,我对你态度有些不耐烦,为此致歉。”李恪话终于出口了,渐渐坦率,“当时因是偷着去京城,身份要隐藏,加之几番被房遗直拒绝,心情便很不爽。后来被你揭发出来,有面圣被斥的风险,情绪便更焦躁。当时对你态度不好了,还请妹妹见谅。”   李恪说罢,又再一次行礼给李明达。   “三哥肯屈尊如此郑重道歉,倒是难得。却也没什么大不了,我早明白你当时的苦闷,所以从未介怀过。”李明达霁颜一笑,令周遭顿时失了颜色,“不过三哥为何执着于房遗直,我倒是不懂。他有那么厉害?”   “有,”李恪肯定道,“你不懂,是他在你面前没现出来。其才不输于其父,却更懂收敛锋芒,拿捏分寸。自古有才华者,多狂傲自负,他贵在恃才不为名,能容他人。所以你瞧当世这些有才华的子弟,都愿与他来往,并以他为学习楷模。有才者多,能御人者却极少,房遗直就是这样的人。”   李明达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没想到李恪对房遗直会有这么高的评价。说他能容他人,子弟们都喜欢与他相处,李明达倒是见到了,不过她自己却不是很能体会。在李明达看来,房遗直不仅不会说话,还不够诚挚。正高兴的时候,他会来一句扫兴的话。让大家坦率的时候,他又有耍心机之嫌,就比如上次骑马比试,说好了不遗余力,他却故意控制马速跟在她身后。   李恪见李明达面容似有疑惑,笑着解释:“以后你们若还有接触,你自然慢慢就懂了。”   “是么,哼。”   ……   李明达别了李恪后,就去王府后花园遛跶了会儿,不巧就听到了个丫鬟正和家丁偷情。打发人去告之了王府管家后,她也败了兴致,乖乖回房自己安静。   因晚上睡得早,次日李明达醒的也早些。   想着昨日被败的兴致,今早可以找回来。李明达遂问田邯缮要了鱼食,就去池塘水榭边喂鱼。鱼食抓一把成片洒下去,就有红黄黑颜色不同的鱼儿争相浮出水面抢食。   平静的池面被鱼儿的身躯打出一波波涟漪,波纹慢慢扩大,传到对岸。   李明达就是顺着这波纹,看到了站在河对岸的房遗直。   房遗直正背对着池塘,一袭青衣,衣袂飘绝,直直地矗立在那里,似乎在等什么人。   李明达才懒得管他等谁。她撒光手里的鱼食,拍拍手,起身离开。从水榭上到碎石小路,而后穿梭于竹林。   风吹来。   “让遗直兄久等,叔玉之过。”   李明达闻声顿住脚,挪步子往岸边靠了靠,透过树缝看对岸。房遗直跟前果然站着魏叔玉。   王府的池塘极大,隔岸相望,正常人连五官都看不清。照理说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李明达不大能听清他们的对话,当下是多亏了风送。   “无碍,你约我来此有何事?”房遗直声稳稳地,有点低哑的,却意外得好听至极,勾得人还想继续听此声。   李明达也就没挪动步子,她很会正视自己的欲求。比如喜欢吃的,就要吃够;爱玩的,就要玩个痛快。现在有好奇心了,就要满足它。   人死过一次了,若是还亏待自己,那才是傻。   奈何风突然停了,李明达没听到后话,只瞧二人说了两句话,房遗直就走了。   等再来风的时候,听见魏叔玉不停喊着“遗直兄”,紧随追逐。   田邯缮也在一边看着,这会儿忍不住叹道:“这房遗直和魏叔玉怎么像是吵架了?”   李明达偏头看田邯缮,“你该看不清脸才对,怎么瞧出是他俩?”   田邯缮忙道:“别人不好认,这二位才子,身段佳绝,却是一眼就能瞧出来。”   李明达笑了,又瞟一眼那边的人。身段佳绝,倒是确实。   “贵主,园子东边有几树桂花开得极好,香味也正,咱们去瞧瞧?”田邯缮提议道。   主仆二人随后又往东去,这里地方偏了点,故而没有前头那些园林布置的精致。但成片的桂花林,兼有假山顽石装饰。所以在桂花开得时候,那里也是个美景。   “好。”   主仆走了没多远,李明达又听到了与昨日类似的低吟声。   李明达顿然止步。   这吴王府是怎么了。   李明达打发田邯缮朝桂花林西侧深处去,果然没多一会儿,她便见田邯缮等人,带了两名衣衫凌乱发髻更凌乱的男女过来。男的头上还挂着汗,脖子上尚有潮红未退。   二人一见是公主,激得脑子更为清醒,连连跪地求饶。   “你二人都做什么的?”   “婢子烧火。”   “奴劈柴挑水。”   “哟,你二人倒还真是刚好相配。”田邯缮忍不住乐道,随即他就被自家公主瞪了一眼,赶紧识趣地捂住嘴噤声。   “打发给管家处置。”   这是吴王府的家事,李明达自然不能插手。她说罢便转身去了,随后对跟在身后的田邯缮交代,让他回头仔细查问一下情况,怎么好好的王府园子,竟成了家丁婢子的偷情之所。   早饭后,李恪急忙忙来跟李明达致歉。一早一晚,被在此做客的自家妹妹捉了两次奸,李恪真有点不好意思,连连赔罪。   “我觉得太巧了,怎生昨儿个抓了一次,今天还有人不知收敛?”   “因府中客人多,我打发管家秘密处置,没闹得谁都知道。谁晓得第二日又能出这样的乱子。你三嫂倒真不中用,昨日为这事我骂了她一顿,她竟不作为。她便是警告两句,也不会在今早又出事。”李恪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平日主外,对王府的一应事宜并不操心,以前还没觉得出什么问题。却没想到这事儿突然来了,便是连着两桩,把他的脸面都丢尽了。   李明达笑了笑,让李恪宽心,“倒也没什么大碍,以后注意管教便是。嫂子她素日管这么大的王府,也不容易,你别恼她。”   李明达的提议很温和,但李恪仍旧心里恼火,觉得没脸。和李明达再三致歉后,他便怒气冲冲去找萧氏。   “倒说说这王府被你管成什么样子了,接连两次被十九妹发现家奴……我都没脸说。你说你平时都干甚了!”李恪喊红了脖子。   萧氏诺诺点头,承认是自己之过,“我回头便好生处置他们,以儆效尤。”   “现在才想起来以儆效尤!”   “昨日是大王让我暗中处置。”   萧氏性子一贯平和,语调有些淡然,像是在陈述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这令李恪更为恼火。   “我让你暗中处置,是叫你别惊动客人们,你就不会悄悄召集家奴好生提点他们一通?接连闹了两个笑话给人看,还是这么腌臜的事,我闹得没脸,你更丢人!这后宅可是你在管,你怎么能这么不经心。萧氏,这个吴王妃你若做不下去,还有很多人想替你做。”李恪话说到激动之处,便发了狠话。   萧氏怔了下,扭头震惊地看向李恪。她睫毛颤了颤,眼就红了。但这等委屈,她却是一个字都不抱怨,只是默默垂泪,认下自己的错。而对于李恪想要休她的话,萧氏也只能道:“若是大王的决定,妾便依从。”   “你——”李恪气得指了指萧氏,骂她没出息,转头李恪就去了,独留萧氏自己在房内哭泣。   至晌午时,李恪又回来了,问了萧氏去处,得知她还在房中生气,李恪便悄悄进门,凑到萧氏跟前给她赔罪,哄她别再和自己赌气了。   萧氏瞥一眼李恪,转过身去,只管用帕子擦眼。   “好了,是我不对。可你瞧瞧那事,多丢人,还是在兕子跟前。她大老远从长安过来,住我们府上做客,乐没寻着,捉了两次奸,我是真没脸了。”李恪诉苦不已。   萧氏面有缓和,但仍垂着眼眸,不理会李恪。   忽然,一束红紫相间的花被塞到她面前,花朵细细碎碎的不大,凑在一起却极为还看,散发着很特别的清香,有野外的味道。   萧氏定睛瞧,发现这束花确实是野花。   “今日陪着十九妹游白兆山,至一半我实在忍不住了,惦记着你,便半路跟她告罪,急急忙忙跑了回来。瞧崖上有一丛花长得特好,我特意采来与你,瞧我这手都被石头硌破了。”李恪委屈地伸手给萧氏看。   萧氏一瞧,眉头抓着他的手仔细看伤势,又叹:“怎么这般不小心,为两棵野花你值当么,府里又不缺这些。”   萧氏说罢,忙让人打水来,再取止血膏来。   李恪便抽手回来,坐在萧氏身边,靠着她,低声道:“我不涂,除非你原谅我。”   “是我管家无方,是我的错,哪里有原谅大王的道理。倒是大王肯原谅我,不休我,我便谢天谢地了。”萧氏垂着眼眸,她的话还是淡淡地,但有几分恼气在。   “你这性子太温了,每次我发火你连哄都不哄我,我有时候便真是吃味,觉得你心不在我这,不在乎我。”李恪撞了下萧氏的身子,让她别气了。   “我素日待大王如何,大王该看在眼里。不过性子使然,大王有火,我若再言,惹大王更生气,气坏了身子又是我不对,我也舍不得。”萧氏说罢,就红了脸,抓着李恪手里的那束花,凑到鼻子边闻了一下。   李恪瞧她花容娇羞,人比花更美,便忍不住抱她亲了一口。这些日子家中有客,加上查案,却是很久没有与萧氏温存,李恪便趁此时机,把该做的都做了。闹得萧氏香汗淋漓,腿软腰酸,没力气下床。   李恪随即搂着萧氏,在她肩头啃了一口,低声嘱咐她:“这事儿你真要好生处置,给那些贱奴警告。”   “是怪了,府里下人一直安分着,怎突然闹出这样的笑话。”萧氏叹道。   “所以才要严惩。”   ……   至黄昏时,李明达一行人才从白兆山回来。   李恪和萧氏特意设宴迎了她。   李明达刚下马,还未进门的时候,就听到她三哥三嫂在里面你侬我侬。情话说得那叫一个甜,听得李明达都闹红了脸。   李明达进了门后,瞧二人并肩而站,一本正经的对自己笑,差点没缓过劲儿来。   随后房遗直、魏叔玉、狄仁杰等也都被叫了来,一遭宴请。   男人们一桌,谈天说地,倒都不是女人感兴趣的事。   李明达便凑到萧氏跟前,问她有没有查明缘故。   “查明缘故?”萧氏不解看李明达,“这犯了错的奴婢,自然是狠厉处罚,以儆效尤便罢了,还能如何查?难不成查他们到底何时生情,何时苟且在一起,这等腌臜事我连听都不愿听。”   “就是要查这些。”李明达拉着萧氏的胳膊,低声道,“嫂子难道就不觉奇怪?接连两桩,哪有这么多胆大的。再者府中还有客,他们为何偏偏非在这时候。”   再往深李明达就不好说了,毕竟她还是个未嫁人的女儿家。   “其实我也奇怪,怎么会这么巧。经你这么提醒,我也觉得却是该细查一下才是。”   萧氏在宴席之后,便立刻召来这两对在园中苟合的野鸳鸯,详询经过。果然如李明达所言,这里头竟有一丝巧合。两对男女之所以传情互相得见,皆是因为府中的一位美人邓美人的撮合。   这邓美人在府中算老人,先王妃杨氏在的时候,她便在了。后来萧氏作为继王妃嫁进王府,这邓美人就有些难压,总爱背地里给她找些小麻烦,在大王跟前告她的小状。   萧氏是个熟读诗书的淡雅女子,对于邓美人的一些小毛病,没过多计较。便是大王为她说道几句,萧氏也忍下了。   这些年,李恪越发认可萧氏的性子,与她夫妻情深,邓美人那边也自然就被冷落下来,无关紧要。萧氏却也未曾亏待她,该给的份例照给不误,从未找过她的麻烦。而今却没想到他有嫡妻的度量,以德报怨,这邓美人却敢造反上了。   这二名男奴都有些好色,在王府里家丁之中算小有名气。邓美人就总以一些类似修补院墙之类的借口,先后打发他们二人来做事。至于两名婢子便更容易使唤了,随便打发个借口让她们来,然后再让她们去给干活的男奴送水。一来二去,有男奴的主动戏言勾引,次数多了,俩丫鬟竟都有些招架不住。   至于为何这两对偏偏在家中有客的时候,非要冒险在园中苟且。萧氏也依照李明达的提醒,仔细询问了,竟有一处巧合,是邓美人给两对男女送的糕点。   “婢子和他第一次的时候,是他依命把一株桂花移栽到邓美人的后院,邓美人便打发我去给他送水,还有一盘点心。我们就一起吃了,之后他便拿话逗我,对我动手动脚,离开院一起往回走的时候,就出了事。”   劈柴的家奴道:“不知怎么回事,我吃完那点心就有些燥热,想不得别的,没忍住就……”   至此萧氏算是明白了,这就是邓美人搞得鬼。立刻命人拿下邓美人及其随侍,便先从其丫鬟着手问询,得了那点心加了合欢药的话后,便再审问邓美人。   邓美人倒想耍赖混过去,但萧氏岂能轻易放过。她身边的侍从已经全坦白认罪,她便也不得不认,道明自己是因为嫉妒萧氏,便想弄乱王府,闹得王爷没脸,最后迁怒于萧氏,认定萧氏没有管理宅子的能耐。   邓美人随后还承认,她撮合的不止这两对,尚还有四对未事发。   “见识短,唯恐府中不乱,于你却没任何好处。”萧氏气得叹一句。   “如何没好处,王妃不作为了,我便是后院里最该得用的一个。”   萧氏冷笑一声,懒得在与邓美人对言,只打发人去请李恪来亲自处置。   李恪正在与魏叔玉等人饮酒对诗,兴致正高。唯一美中不足便是房遗直,他还是没给他留脸面,喝了两杯酒后便托辞说身体不适,半路告辞了。   传话的人不敢扰了王爷的兴致,就在外等候,见散的差不多了,才忙来跟李恪回禀通奸的事被王妃破解了。   李恪本来喝得有些迷糊,听这话立刻精神了,匆忙来找萧氏。当得知事情经过竟然是邓美人在暗中策划,李恪气得直接给了这女人一脚。   倒没想到他的府里竟还有这般心机深沉又歹毒的女子。纵然那邓美人如何拿旧情说事,李恪也没给她留脸面,打发人捎了消息给她家人,就立刻处置了邓美人。   李恪这次也借机弄清楚,萧氏当年进门的时候受了不少委屈,更要好生补偿她。夫妻二人的关系倒因此更加和睦。   “这次的事还真要多谢十九妹,若没她提醒,我却想不到这些。我受委屈事小。若是府中接连出了这种丑事,被宣扬出去,毁了王府和王爷的声誉,才真是令人恼恨的大事。”萧氏叹道。   “你所言不假,兕子妹妹不仅在案子上帮了我的大忙,在家事上又帮了我一次。这两份人情我该谨记在心,它日必当好好回报。”李恪作誓道。   *   隔日,便正是李明达决定离开安州的日子。   李恪因感谢李明达,特意骑马送到安州城外,再三嘱咐房遗直、程处弼等人一定要在这一路上照顾好公主,方算作罢,目送他们去了。   李明达依旧是乘车装样子走了几天,之后就换了男装骑马,加速行进。   因这次出京,李明达有领着“散心游玩”的圣命。去时因为有探病一事挂心,出于礼节,李明达自然不能在路上耽搁太久。但这次回去却不同了,没什么事可挂念。到了好玩之处,就停一停,住上一两天,便再骑马急行至下一处有趣的地方。   为了瞧更多的景色,体验不同地方的风土人情,李明达还特意选了和来时不同的路。她还要绕路去晋州晋阳一代,看看李家发源之地,再回京师,如此也算没有白白出来一趟。   不过绕路是要耽搁半个月的时间,李明达便允随行的众子弟们若有事,可以自行先走。   “有程处弼护我,你们倒不必听吴王之言,过多操劳。想先回去就先回去,正好我一个人自在。”李明达吩咐道。   狄仁杰第一个表态,“怀英一定要追随公主了,晋阳也是怀英的老家,家父而今就在那里为官,正好可以回家探望家人。”   “我闲着也无聊,就喜欢四处走走。再说我也想拜访一下怀英弟弟的父亲。我们要一起去!”尉迟宝琪扭头和房遗直打商量。   房遗直也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魏叔玉见状倒是犯难了,他是无心和公主一起行走。临别时,吴王意味深长地交代他们要保护好公主的那些话,也都侧面可以证明,这圣人真是有意从他们之中选一名驸马给公主。房遗直定然是不会了,就是他、狄仁杰和尉迟宝琪三人之中,最多程处弼也算一个。不过程处弼在诗书才华上有些欠缺,而公主又是个满腹文雅才华极为厉害的女子,估计圣人也不会多中意程处弼。   魏叔玉不愿尚主。从他见识过房遗爱的日子之后,魏叔玉一直有这样的念头。再说自古以来,有几个娶公主男子,最终是靠自己的才德拼出了名,多数的风头都被“某某公主驸马”几字给盖住了。   魏叔玉自小立志就要做个如他父亲一般,可流芳百世的名臣。所以这尚主的事儿,他便是不愿加上不愿了。偏偏他又样貌最好,站在众子弟之中最惹人出挑。魏叔玉觉得自己真要慎之又慎,才能防住这件事。   遂此刻,当大家都劝他也一遭去的时候,魏叔玉面露难色。   李明达一眼就看出他有事,不过却是程处弼率先问他话了。   “离京的时候,父亲犯了腿痛病,却不知好没好,我有些忧心。”   众人一听这话,就劝魏叔玉还是先回去探病父亲。   “这可是大事,不能耽搁。”尉迟宝琪叹道。   魏叔玉便拱手跟众人作别,又再三道歉,觉得自己扫了大家的兴致。其实如果不是圣人有意如此安排他们尚主,魏叔玉倒是真愿意跟他们一遭游览山河,必定有趣。公主的性情也是极好,不以身份压人,也不矫情多事,都好伺候。可奈何他有他的志向,他便必须为他以后筹谋,遂魏叔玉再三致歉。   “魏世子多虑了,痛快去,早些回去孝敬你父亲。”李明达打发他道。   李明达知道魏叔玉本身没有什么太大的恶意,但似乎是在怕和自己一起。想想自己儿时跟他玩耍的时候,都是他欺负自己在先,虽然每次都是她让他哭鼻子结束。莫不是因这个还记恨她?又或者他已有了意中人,害怕圣人指婚,让他尚主。   反正李明达不强求他,她也没多想嫁人。   魏叔玉忙感激不尽地行礼。   一行人于次日在分岔路上,分两拨告别,魏叔玉自行上路。   魏叔玉骑马走了一段距离之后,瞧往西北那条路走的公主等人背影快不见了,他方大大地叹一口气,耸了耸肩,全身都放松下来。   魏叔玉随后对自己身边的随从道:“好极了,这一路我们倒能自己自在。往回去,昨天住那地方还一处好玩之处,我要去看看。”   “大郎,这公主刚走,咱们就折回恐怕不合适,您就不怕公主发现?”   “怕什么,她人已经走远了,你没看到?难不成她还有一双顺风耳,能听到我们说什么不成!”魏叔玉十分好笑道。 第49章 大唐晋阳公主   房遗直发现李明达突然慢了下来,不解地看向她,然后顺着他的目光,朝着魏叔玉所在的方向瞧了眼。   人早已经没影了。   房遗直看眼前头说说笑笑的尉迟宝琪,放缓速度。他随后与李明达并列前行,压低声音问:“贵主可是听到了什么?”   李明达只眨了下眼睛。   “怎么?”房遗直再问。   “没什么。”   房遗直见李明达的表情微变,顿了下,随即和李明达回禀:“落了样的东西,不知公主可允程侍卫帮忙,代我回去拿一趟。”   李明达反应很快,立刻盯着房遗直,“你真落东西了?”   “还要看公主的意思。”房遗直微微颔首,温温有礼地征询意见。   李明达笑了,两道修眉下的一对大眼十分明亮,透着机灵。   她随后对房遗直悠悠地叹了一句,“城府。”   “多谢贵主赞美。”   “行了,去吧。”   房遗直微点了下头,就骑马快行至队伍前头,跟程处弼低声说了几句。程处弼立刻调转马头,过来跟李明达告了别后,就策马疾驰而去。   一行人大约在快到晌午的时候,行至泰芜县。房遗直命属下递了通关文书给县令后,一行人就安顿于泰芜县驿站。   泰芜县县令贡元正被打个措手不及,急急忙忙前来拜见房遗直。而后听说与房世子同行之人,也都是朝廷诸权贵子弟之后,越发诚惶诚恐,连连又跟诸位见礼。   至李明达这里,却没人介绍,贡元正便主动询问,“请问这位郎君是?”   “长孙涣——”   李明达看着贡元正的脸笑成了菊花,“他表弟。”   贡元正咧开的嘴往回收了收,长孙涣他能猜出身份,一听这姓,加之其来自长安,便必定是赵公长孙无忌之子,但是‘他表弟’算什么身份?   贡元正再瞧这小兄弟年纪最小,长得也小,而且在一众子弟之中排位最后,自然晓得他没有什么太大的身份,遂跟他说话的口气就随便轻松很多。   “那我该怎么称呼你?”贡元正问。   “我名字可不怎么好叫,你随便叫我十九郎就行。”李明达道。   贡元正见这孩子也不怎么敬自己,有点不满,不过到底还是没闹明白他的身份,在场还有这么多尊贵子弟在。他也就哈哈笑,很耐心地对李明达点头应承,随后就问起长孙涣的去处。   “他到了安州城没几日,就去别处办事了,我们约好了在前面汇合。”李明达道。   贡元正有些失望的点点头,看看房遗直那边,遂小声问李明达:“原来是这样。对了,我听说公主和他同行?”   李明达看眼贡元正,“你要问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长这么大我还没见过公主什么样,若是能得观瞻一眼,却也是死而无憾了。”贡元正不大好意思地笑道。   李明达:“我看你现在就挺好。”你现在就见到了。   贡元正唉叹一声,“你小小年纪自然什么都不懂,见公主在我们这可是大事,凭此可吹牛一辈子了。”   “公主又不是给你吹牛的。”李明达笑道。   “诶,你这——”贡元正发现这小兄弟说话还挺不客气,一时来了火了,有点不乐意,“我跟你说你——”   话又未说完,那厢房遗直下楼,喊了“十九郎”。   李明达立刻应承,快步走了过去。   “朝南最大的那间,留给你。”房遗直说罢,转而看那个县令还没走,疑惑问李明达,“你们还聊上了?”   贡元正这时候已然在楼梯下,仰头眯眯眼地看着房遗直,满脸赔笑。   李明达道了声“他想见公主”,然后就蹬蹬上楼了。   房遗直居高临下看了贡元正两眼。   贡元正便颠颠地走上几节楼梯,问房遗直对于驿站的一切安排可还觉得舒适。“若不然还是去县衙住,那地方比这里好一些。”   “万不可,我们几个不过来此游玩,能住驿站已经是极好了,不可耽搁贡县令的平常办公。但住驿站的钱还是要给,此番留宿泰芜县是临时决定,你们却没朝廷拨下的钱来作花费供我们。”房遗直说罢,就让落歌将备好的钱递了过去。贡元正却不收,又因房遗直一声警告,再不收人就要走了,他才勉强收下。贡元正把钱接过来后,用手一掂量,忙叹钱多了,根本花不完这些。   “余下的钱就当是犒赏,不必计较。”房遗直随口说罢,挥挥手打发走了贡县令。他则回了自己的房间,用了午饭,歇息片刻,就坐在窗边看书。   至黄昏时,程处弼才姗姗归来。房遗直隔着窗户听到了外边的声音,斜眸特意隔窗瞧了程处弼一眼,其脸很是阴沉。   程处弼下了马后,就问房遗直的住处,三两步就冲进屋,蹬蹬上楼,不及去敲房遗直的房门,门便先开了,露出一张清俊的脸来,最难得是其通身的气度,多少贵族子弟特意去学也学不来。   程处弼看眼房遗直,便闷声冲进屋,一屁股坐了下来,也不管桌上的水杯有没有被人喝过,拿过来就一口饮尽,然后冷冷地哼一声。   房遗直随手关上了门,回首看他。   程处弼和房遗直对视之后,右手抬起,做了一个急躁意欲出拳的动作,抬起来之后发现眼前没什么东西可打,遂赌气地垂下来,重重地拍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此为何故?”房遗直温言一出,倒是让程处弼稍微冷静了不少。   程处弼缓了两口气,却还是红着眼,满腔怒火,“遗直兄可知叔玉他和我们分别之后,都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房遗直应和问。   “他竟又折返回去了,还跟随从说说笑笑商量着,要去什么祥云阁游玩。气得我只想打他一巴掌,他怎能撒谎诓我们?”程处弼又生气又不解。   “或有苦衷,你可听他解释了?”   “说是担心父亲腿疾,转头就折返游玩,能有什么苦衷,我懒得再听他解释!”程处弼气道。   “你这么晚回来,还说没听?”   “是他缠着我,跟我解释东解释西,我却受够了。先前安州城破案一事,他领了圣命来,早就可以到安州,偏偏不来,在外边玩耍。等的我担心去找他,却瞧他那般悠闲自在。当我不知?他是故意拖到案子完结了他才肯出现。但这事儿他没解释,我也没说破,想给他留个面子,也就过去了。但而今同样的事他又来一次,我真要轻瞧他了!”   房遗直笑了下,安慰程处弼倒不必计较,魏叔玉尚还年轻,正值气盛贪玩年纪,哪里懂得这些。   “他气盛,我们才比他虚长几岁?还有比他小的人怎么算,人家怀英怎么那么懂事!他这是虚与委蛇,不诚挚,遗直兄倒不必替他说好话了。”程处弼恨恨一声,然后道,“亏我往日待他跟亲兄弟一般,见他有大志向,心里替他高兴。就想着以后只要自己能帮忙的地方,那必要帮一帮他,助他成大名。我是把自己肚子里知道什么好道理,都舍得讲给他。见他有小毛病,也跟他母亲似得唠叨他。可换来什么,就这些?我都觉得自己可笑。”   “消消气,缓一缓。”房遗直亲自给程处弼倒了杯水,随后问程处弼他的东西可找到没有。   程处弼怔了下,瞪大眼看房遗直,恍然道:“我给忘了,抱歉,我这就再回一趟。”   “快别折腾了,也不是什么紧要之物。你最要紧的事是护着贵主,好生歇息,明日我们还要赶路。”   程处弼忙谢过房遗直,他走到门口后,转身又再谢一次房遗直,才告退。   李明达隔间的房内听了这些对话,不禁在心里又叹房遗直城府深。好了,借了这次机会,不仅帮她对魏叔玉除了口恶气,还顺便收服了一员猛将。一句话的吩咐,就一箭双雕了。   听程处弼愿意把这些话讲给房遗直的口气,那是十分信任房遗直。至于魏叔玉,可谓是无意间把正直刚烈的程处弼给伤到骨头里去了,以后他再想和程处弼恢复以前的那种深交好友关系,需得折损面子好好赔罪挽回才是,但以魏叔玉狂傲的性格,只怕有些难。   三更天,夜最深时,四下都安静了。   潜伏在泰芜县暗处的四名盗匪,悄然聚首,对准了孙乡绅家后院的库房。   三两下撬开锁,就翻起库房里的钱财宝贝。铜钱不要,大件笨重的不要,只挑珍珠翡翠和一些名家字画,随手收进身上早挂好的布袋里。动作很迅速,前前后后连半柱香的时间都不到,然后趁着夜色,一人背着个布包爬着房檐跑出孙家。   四名盗匪从孙家出来后,俩俩分开,分别朝东南两个方向逃窜。   ……   驿站的床有些老旧,一翻身就会响。李明达有些认床,加之耳朵厉害,听到些响动就容易醒,所以睡得并不踏实。她睡了没多久,就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坐起身来,人走到窗边,继续侧耳细听,发现脚步声是从西而来,要往东去。今天月色好,正逢十七,李明达很快就看清了朝这边跑来的两个鬼祟男人,身上还背着布包,包里有东西还叮叮作响。   李明达唤田邯缮去喊人,将这二人缉拿。她则三两下穿好外衣,立刻下了楼。   公主在此,自然会有侍卫日夜坚守。田邯缮一句话下去,侍卫即刻动身,速度很快。所以等李明达下楼之时,两个贼匪已经被押进了驿站大堂内,好生跪着了。   俩贼匪穿着皂色的粗麻布衣裳,身上背着的布袋也是用同样的料子所做。   田邯缮去把布袋打开,发现里面俱是金银财宝和一些古画,十分惊讶,“难不得你二人大半夜鬼鬼祟祟在街上跑,竟是贼匪。”   “拿去见官。”李明达吩咐罢了,便上楼,打了个哈欠,继续睡。   次日一早,用了饭之后,李明达等就要离开泰芜县。   贡元正便来送行。   李明达见他就想起昨晚的事,问他可查清楚那两个贼匪偷得是谁家,是否有同伙没有。   贡元正愣了下,不解问李明达:“什么贼匪?”   “便是我昨夜叫人送到你们衙门的两名贼匪。”李明达道。   贡元正又愣,表示自己并不知道这件事,转头去问同兴而来的县丞,县丞也茫然的摇摇头,说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人还送丢了?”田邯缮忙质问昨晚押送贼匪的几名侍卫。   几名侍卫都表示他们确实亲自把贼匪送到了县衙。“属下眼见着开门出来的衙差把二人押进了衙内,属下们方走。”   “可我们真没见到。”贡元正无辜叹一句,转即白了脸,嘴唇哆嗦了几下,“难道……难道又出现了?”   “又出现什么?少给我们装糊涂!”尉迟宝琪看不惯贡元正这副虚假之状,立刻出言道,“我看保不齐是你和那两名贼匪一窝,互相包庇,不然怎可能我们把人送到,你们却没收到。”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狄仁杰奇怪问。   “误、误会?若是误会便好了。”贡元正脸色越发惨白,睁圆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是鬼衙,鬼衙又出现了!”   尉迟宝琪嗤笑一声,“什么鬼衙?我看你而今也就只能拿见鬼的当借口了,不然还真说不清什么道理。”   李明达本来也没心思去听贡元正乱言,但乍看他所言有不像撒谎,遂没有由着尉迟宝琪笑话他。   “你倒说说,这鬼衙是什么缘故?”李明达问。   “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桩了。三个月前,刚开春的时候,县东的张寡妇遭了贼人窃盗,当晚就要报官,在她贴身丫鬟的陪侍下,坐了两人抬的轿子来府衙报案。却是那一夜一去不返,人再也找不着了。”   “而我们府衙的人,在那天夜里根本就没有见过张寡妇。今天的事,跟这一桩太像了。这种事儿如何做得了假?人一来了,县衙里就会闹出响动,谁会不知?可那一晚跟这次一样,县衙真的什么响动都没听到。”贡元正委屈不已,“而在那件事之前,还发生过一次类似的事。便是年前的时候,俩衙差在外喝酒,一个叫赵福来,一个叫王春生。喝到半夜互相搀扶着从酒楼归来,却最终不知怎么人就消失了,再没找见。”   “也是要回衙门就不见了?”尉迟宝琪惊诧问。   贡元正点点头道:“正是如此。当时酒楼的博士眼瞧着二人朝通往衙门的那条街去了,临走时还问他们用不用送,俩人都算清醒着,道不用。但第二日人就是没了,衙门他们没回,也都没有回家,二人就好像凭空消失一般。”   “竟然会有这样的事,新鲜。”尉迟宝琪满脸不相信地感慨,转而他看向狄仁杰,问他感受如何。   狄仁杰也摇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若非亲耳听贡县令之言,我必不会信。   尉迟宝琪又看向一旁认真听但面色很冷静的房遗直,“数你脑袋灵光,你觉得这事儿怎么解释?”   “尚不知,他话未说完。”房遗直道。   尉迟宝琪怔了下,用扇子柄堵住自己的唇,乖乖先听。   房遗直示意贡元正继续陈述。   贡元正忙对房遗直行了礼,表示感激,随后就接着道:“我很明白尉迟郎君的不解,确实我当时的想法也跟尉迟郎君一样,不信邪。遂命人详查了此事,仔细搜查了酒楼、衙门,还有他二人的家,偏偏真的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这时候百姓之中就渐渐开始流传了一个说法,就是我之前是所谓的‘鬼衙’。说是这件事在我的上一任在的时候就发生过,也是什么人半夜去衙门告状,却从此再不见了身影。   而此之前的一年,衙门门口曾发生过一桩命案,有个女子穿着一身红衣,说就是新婚女子才穿的那种大红嫁衣,人就在大半夜,自尽于县衙的正门口。整个人扑在县衙的大门上,鲜血如注染红了石矶。而今正门口还有一块石矶,有一块黑渍洗不掉,据说就是当年那女子留下的心头血。   民间传言早走女子穿着一身红衣自尽,便会化为厉鬼的说法。百姓们就说是此女子死后堵在衙门正门,在深夜之时索人性命。只要是半夜谁从那个门过,便进了那女鬼的地方,永世不得出来,故称为‘鬼衙’。”   “原来这鬼衙竟是这样的来历。”尉迟宝琪听完有点怕怕的,又怕被人瞧出他一个男人竟怕这些,遂就假装若无其事地往狄仁杰身边靠了靠,右手臂搭在他的肩上,如此心才踏实了不少。   狄仁杰看眼尉迟宝琪落在自己肩头的胳膊,早就猜透了他的心思,却不戳破,只无奈地笑了笑,由着尉迟宝琪如此。   程处弼好似没听到这些东西,面无表情地问:“那我们接下来还出不出发?马已经喂好了,行李也已经打点完毕。”   “盗贼一事因我们而起,而今人丢了,自然是要查清楚再走为好。我倒是不信,这世上真会有人平白无故的消失。”房遗直表明自己的态度之后,就去询问李明达的意思。   “就依你之言,我们留到此事完毕。倒该是用不了多少时候,县内地方不大,会好查一些。”李明达叹道。   程处弼听此话,便默默退下,命令下去,继续安顿,何时离开再听吩咐便是。   李明达等人因都不信邪,大家一起带着昨夜那两名送贼匪的侍卫往衙门去。到了衙门门口,就问侍卫是不是送到这里。   两名侍卫都点头,“就是这没错,我们交人的时候,特意看了下上头的挂匾,确认是县衙无误后,才敲门叫人,把两名贼匪送了进去。”   贡元正听此话,立刻将衙门内昨夜值守的差役叫过来,叱问二人到底怎么回事。   “贼匪,什么贼匪?”两名看门的衙差无辜道,“昨晚衙门口安安静静,连只老鼠都没路过。”   这时两名侍卫看到两名差役,也摇头,表示昨夜他们见到的两名开门的衙差,长相却并非是这般。   贡元正立刻将衙门内所有的衙差都叫了来,令两名侍卫一一辨认。   然而结果却是,一个都没有辨认出来。   “都不是他们。”俩侍卫摇摇头。   “房世子您瞧,真就如我所言那般,咱们就是碰倒‘鬼衙’了。我的人不可能接到贼匪报案,还不告诉我一声。”贡元正道。   房遗直看眼李明达,“这案子倒是离奇的,高人查起来会有趣。”   “高人?”贡元正问。   “你不必多问了。”房遗直向李明达询问下一步的走法。   李明达看眼房遗直,“我可不是高人。”   “公主的眼界可比我们普通人看得更远。”房遗直道。   “那倒是。”房遗直马屁拍得火候刚刚好。她确实好奇这鬼衙的事,查一查也可。   “便就在今晚,大家试一试,走一走这衙门的大门,看看有谁人不见了。”   尉迟宝琪一听此话忙惶恐道:“万万不可,让其它人去试就好了,十九郎乃是——”   尉迟宝琪被瞪了一眼。   尉迟宝琪随即反应过来,这会儿场合不合适,那厢还有个满脸疑惑的贡元正盯着他们。   贡元正倒是很好奇,为何这些人要率先去问询那位表弟的意思,难道是因为长孙涣面子大的关系?   尉迟宝琪赶紧转了话锋,补充道:“十九郎乃是我们兄弟的表弟,他临行前特意托付我们要照顾好你。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们岂能违诺。”   “好,那就你来,我们看着。”李明达顺坡下驴,干脆道。   尉迟宝琪白了脸,指着自己确认问:“我?”   他最——怕——鬼了。   ……   是夜。   同样是三更天。   李明达、房遗直等人都站在衙门外。贡元正也在此,他有些惶恐不安,不时地瞟一眼眼跟前红漆大门,心里真有点怕。   待三更天的梆子敲定,李明达便挥手,示意尉迟宝琪去推门进衙门。   尉迟宝琪的面色一霎时变成了灰色,哀求口气问李明达:“真让我走?”   “去,别辜负你父亲之名。”李明达刺激他道。   尉迟宝琪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深吸口气,抓紧手里的扇子,他才缓缓地走向府衙大门。   大家的目光这时都落在了尉迟宝琪的身上,紧盯着。   吱呀一声,大门被尉迟宝琪推开了。尉迟宝琪看眼门内,回头又看了一眼那些矗立在外的百余众人,这么多双眼睛都把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他复而回头,抿了下嘴角,又用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喉咙随之动了一下,他方下定决定,迈了大步进去。这一走,他一鼓作气接连走了好多步。   尉迟宝琪停下脚步之后,身体僵硬了一下,似乎脑袋里有什么可怕的想象。他有点不敢回头,很怕回头之后,看到的东西和之前所见不同,所以他的脖颈是很缓慢的在扭动。   直到他又重新看到了李明达等人的脸,尉迟宝琪才彻底放松下来,暗暗舒了口气。随即他就面带着笑,快步迈了回去,很高兴地跟李明达道:“我就说这种不靠谱的传闻,信不得。这‘鬼衙’事信不得,假的。”   “也难保你天亮才会不见。”李明达意味深长的看一眼尉迟宝琪。   尉迟宝琪刚放松下来的笑容,僵住了。   李明达随后让大家都散了,“天色太晚,大家都各自去休息,一切等明天精神的时候再说。”   李明达说罢就上了马,先行奔驿站而去。   尉迟宝琪还原地踌躇,瞧见房遗直要跟着公主走,忙叫住他。   房遗直斜眸看一眼他,瞧他原地一动不动,便体谅他,走过去问他何故。   “瞧着怎么像耍脾气一般?”房遗直开玩笑问。   “什么耍脾气,我挪不动步了,快帮帮忙。”尉迟宝琪伸手道。   房遗直无奈地伸手去搀扶,尉迟宝琪就艰难的上了马。   但上马之后尉迟宝琪,胳膊还按着房遗直的肩不撒手。   立刻被甩开。   尉迟宝琪他很不满地瞪房遗直道:“你这是干什么?”   “快走。”李明达懒得理会做假戏的尉迟宝琪,随即上了马。   尉迟宝琪慌了,连忙骑马追上去。   一路上他还是不忘恐惧,叫房遗直慢点,别走太快,他手脚不好用骑不快。随即又跟房遗直唠叨:“你说不会不会真如十九郎所言,等我回去睡觉了,那个什么什么女鬼才来找我,直接索命。”   “宝琪,有这工夫你多读书,定然会名声大噪。”房遗直叹道。   “多读书有什么用,多读书又不能跟道士一样去打鬼。” 尉迟宝琪冷哼不解,骑着马跟在房遗直后头,又嘟囔一句,“你再这样,我以后就不跟你好了。”   “求之不得。”   “诶?”尉迟宝琪突然有了力气挥鞭,加快速度跟上房遗直,“你再说一遍试试?”   对方没回应。   “你跟我道歉,我现在还能原谅你。”   还是没有回应。   尉迟宝琪气急了,盯着房遗直的后脑就喊:“别以为我不知道,我早看出你喜欢公主,我回头就告诉她!”   房遗直的马停了,转而调转了方向,行至尉迟宝琪面前。   “再说一遍。”   “我说你喜欢晋阳公主,你认还是不认?”尉迟宝琪咬着牙,心一横就再说一遍。他今天已经吓破了胆子,干脆继续说破了胆子,反正以后可能就没胆子了。   房遗直冷冷地眯起眼睛,月光下青衣华服的他,越发高冷清贵。其周身散发着万般冰冷的气息,令尉迟宝琪打了个寒颤。   “你、你干什么?”尉迟宝琪壮着胆子,“我告诉你啊,房遗直,我其实不怕你。平时和你交往,那是我看得起你,让着你。你今天要是敢对我有什么非分之举,我就告诉、告诉你父亲。”   房遗直目光睃巡,冷盯着打量他,上上下下。   尉迟宝琪更慌了,紧抓着缰绳,防备地看他,时刻准备逃跑。   房遗直忽然轻笑了下,问尉迟宝琪,“你怎么看出来?”   尉迟宝琪愣住,他没想到房遗直会这么坦率地变相承认了,更没想到房遗直会跳过承认了这步,直接反问自己。   “我什么人,万花丛中过,诗书不见得多熟读,但男女之间那点事我却还是看得明白。”   “明白个鬼,我对她,非你所想那般。”房遗直目光滞了下,才道。   “行了吧,这话我听多了,到最后还是男女那点事。”尉迟宝琪不信道。   “赶紧随我回去,不然小心那鬼真找到你身上去。”   尉迟宝琪忙紧跟其后,提鬼她害怕,嘴就唠叨不停,“那天在断崖,便是咱们遇到公主和太子那次,你是故意去那里找线索对不对?还有公主这次出行,也是因你一句‘最近长安事多,公主不易’,惹得圣人才舍得把公主打发出去散心。”   尉迟宝琪顿了下,没得到回应,就自己确认道:“临海公主虽然受过陛下的特别照顾,但却也不是什么位份很高的,这多年来,陛下除了当初给她些恩封,荣耀一时,之后也没什么特别之处。这次所谓派公主来探她的病,实则就是圣人随便寻的借口,给公主散心用得。再说我瞧那临海公主的病情,却也没到非探不可的程度。所以陛下这心思其实是两处,一是让公主散心,二是想察我们,给她谋个好夫婿。”   房遗直一直走在前头,留了个生冷的背影给尉迟宝琪,并没有理会他所言。   “才学上我是比不过你,可在风流事儿上,你却是真比不过我。我了解女人,比了解自己还清楚。”尉迟宝琪得意的扬一下头,对房遗直道,“你就是不考虑我如何,也该考虑一下你喜欢的人如何,然后好好跟我请教,别跟现在似得,呆板无言,了无生趣的。”   房遗直还是没搭理尉迟宝琪。   尉迟宝琪有点慌,“你得把握好机会,现在就是难得的机会。你可别傻到等以后公主回宫了,你才后悔自己在该动手动的时候没动手。”   房遗直终于瞥向尉迟宝琪,“动手,要怎么动手?”   “告诉她,你心悦她,喜欢她。”尉迟宝琪坦率道。   “直接说?”   “太笨了,当然不能直接说,你要做一些勾得她心痒痒的事。比如她说喜欢花,你送花,她说想念长安的饭菜,就叫人做了饭菜给他……没事儿多递个眼神儿过去,她高兴的时候你也高兴,她难受的时候你就好好安慰她。”   “无聊,都是些没用的东西。”房遗直冷言道。这些他早就知道,便是没亲身试验过,也总见过别人家如此。   “诶,奇怪,你竟然都懂这些?”尉迟宝琪挠挠头,他记得房遗直以前对这些都是一点都不开窍。   猛然间,他想起一事,啊了一声,对房遗直道:“还有一事在你身上最难。当初圣人可是打算要把高阳公主指给你,你说了什么,你记不记得?”   “嗯。”房遗直面色平淡。   “你说天下两桩最难事,其中一桩就是尚主。你现在却钟情于晋阳公主,你说你脸疼不疼,疼不疼啊?”尉迟宝琪故意伸脖子探去看房遗直的脸,还别说,长得是真好看,特别耐看,果然这人要美,有时候还就胜在了后天的气派上。   尉迟宝琪见房遗直似乎陷入沉思,接着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更何况你这话还是当着圣人的面承诺而出。而今这般,你如何收场?”   “自有妙法,你便不要操心。”房遗直深沉地看一眼尉迟宝琪,“你话这么多,难怪鬼衙不收你。”   说罢,房遗直就再不理会尉迟宝琪,骑马走了。   尉迟宝琪还不服,喂喂喊了几声,紧跟着。等快到驿站之时,尉迟宝琪放缓了速度,一边看着房遗直的背影一边嘴上嘟囔:“房遗直,就你这样不好说话又难相处的人,还敢喜欢晋阳公主。公主要是知道了,肯定给你一巴掌扇一边去。”   李明达迷迷糊糊翻了个身,随即睁眼了,猛然坐起来。听到窗外真的有马蹄声,李明达就穿鞋就跳下床,走到窗边瞧,发现是尉迟宝琪自己骑着马回来,也不知他一路上耽搁了什么走这么慢。   李明达舒了口气。   随后,听楼下的侍卫们传来问候房遗直的声音。   她慌了下神儿,又看一眼窗外的尉迟宝琪。   所以刚刚那话,她不是做梦? 第50章 大唐晋阳公主   日上三竿。   房遗直和狄仁杰坐在驿站的大堂内,就‘鬼衙’的事做了讨论。尉迟宝琪打着哈欠下楼,听他二人一说“鬼”,转身就要上楼。   狄仁杰转眼瞧见他,忙站起身热情喊:“宝琪兄,我们在这里。”   “啊。”尉迟宝琪没精神地应一声,心里念叨着‘早看到你们,所以我才要躲着’,然后不大情愿地迈着闲散地步伐,走到狄仁杰和房遗直那边。对于在坐在谁旁边的问题,尉迟宝琪还非常郑重地犹豫了下。   房遗直余光扫了他一眼,眼底就皆是了然,垂首自顾饮茶。   尉迟宝琪三两步走到狄仁杰身边,干脆坐下。   有点挤。   狄仁杰愣了下,没料到尉迟宝琪会选择他这边,忙往里挪一下。尉迟宝琪一向和房遗直要好,今天有点怪。狄仁杰不解看眼房遗直那边,发觉他没什么表情。   尉迟宝琪还是满脸恹恹,盯着房遗直。   “你们——”狄仁杰话未出口,就被尉迟宝琪一眼瞪了回来。   “小孩子家家的,不该问的别问。”尉迟宝琪道。   狄仁杰立刻气恼地反驳他:“你说谁小孩?”   “好好好,我说错了,我给你赔罪,我是小孩子我不懂事,”尉迟宝琪拉着狄仁杰坐下,然后赔笑问狄仁杰,“你们案子破得怎么样了?我昨晚上可是差点把自己葬送进去,可不要辜负了我的牺牲。”   尉迟宝琪话音刚落,就见外头程处弼骑马回来了。落歌与其同行,到了驿站,下马时就忍不住感慨一声,“可算是找着了。”   尉迟宝琪忙隔着窗户跟他们打招呼,“一大早去哪儿了?”   “在县城内遛跶一圈。”程处弼回罢,再叹一声,“还一大早,瞧瞧都什么时候了。”   尉迟宝琪尴尬地笑一下,转即看到田邯缮下楼,打发人去厨房那边为公主准备早饭。尉迟宝琪顿时就乐了,冲程处弼挑了挑眉,“瞧瞧,还有起得比我晚的呢。”   房遗直眼睛也斜了过去。   程处弼这时将画好的地图递给了房遗直。   “泰芜县的县城建的四四方方,外回形,内田字形。田字里面还有田字。除了城东有几间大宅看起来不同外,城南城西和城北,看起来长得都差不多,房舍都一样,围墙也一样。”程处弼道。   “当初我们进城时,我便注意了,这泰芜县的房舍用料似乎都是一样的,而且房屋的老旧程度也一样,好像是所有的房子都是在同一时间盖起来的。”狄仁杰道。   “我也注意到了。我们进城那会儿,顺着街道直走便到了驿站,街两边房舍虽有类似,不过好在摆设不同,还算好辨认。”尉迟宝琪道。   房遗直抬眸,“那如果是晚上?”   三人皆愣了。   尉迟宝琪恍然大悟,拍拍手,赞叹一声房遗直,随即便道:“是了,必定是这个道理,保不齐就是走迷路了。”   “就算走迷路了,人也不该彻底消失。”狄仁杰道。   尉迟宝琪怔了下,叹气道:“所以此事还是有蹊跷。”   “这泰芜县房舍相同的缘故,查了没有?”房遗直问。   落歌回道:“安州地界在前几年总是闹匪患,吴王来此上任之后,治理的第一件事便是剿匪。当时利用地形优势,将那些悍匪就围困进了安州城,一夜之间就全歼了,但泰芜县因此也毁了大半。为了安置早就避出去的百姓,吴王便拨了钱,命人重建了泰芜县。因为是统一修建,所以房舍都被建成了差不多的模样。”   狄仁杰立刻打个激灵,跟房遗直道:“看来事情可能就出在街道房舍相同的问题上。白天落歌他们行走,都会有迷糊转向的时候,若是在夜晚,视物模糊的情况下,确有走错的可能。”   “可我记得昨晚押送贼匪们的侍卫亲口说过,他们确实把两名贼匪押入了衙门,看了门头,有衙差接应,这怎么解释?总不至于这泰芜县县衙还有第二个衙门。”尉迟宝琪不解道。   房遗直笑了下,看了眼狄仁杰。   狄仁杰被尉迟宝琪的话激得愣了愣,忙拍桌站起身道:“对,必然是有第二个衙门。宝琪兄,我们这就去找。”   狄仁杰说罢,就有些兴奋地拉着尉迟宝琪的胳膊,拽他出去。   尉迟宝琪叫着不愿意,“你瞧瞧外边日头大的,这夏日酷暑,天上跟下火球了一样。我们这会儿出去,不得被烤熟了?”   “怕什么,查案紧要。”狄仁杰仍旧拉着尉迟宝琪,到底把他弄出去了。   程处弼向来闷着不爱表态,这会儿却被他们二人给逗笑了。他随即坐在房遗直对面,只要水喝,接连喝了六碗。   “这会儿要是有冰块和里头就更好了。”程处弼喝罢,用袖子擦了下嘴。   房遗直:“却回长安才能得此享受了。”   程处弼点头,“但我那却还是没有,要跟遗直兄借光才行。”   “休要客气。”房遗直话音落了,就见那边田邯缮端着空碗盘下来。   程处弼见状,惊讶问:“十九郎才吃早饭?”   田邯缮把托盘转手出去,笑着跟程处弼点头,“可不是,昨晚不知怎么,闹得没睡着。我早上去瞧,眼底乌黑的,强劝她又睡了会儿,便这时候才醒,却还是不精神。”   程处弼不解,“因什么睡不着?”   田邯缮摇头。   房遗直看了眼二楼的方向,便命人把早备好的酸枣仁奶酪端给田邯缮。   “这东西好,吃完容易睡。”田邯缮谢过后,忙端上去。   *   至天快黄昏时,李明达才穿着一身玄色劲装下楼。   程处弼自己在楼下,李明达瞧见他在,一点不意外,径直要走。程处弼忙抓起刀跨在腰间,要跟着李明达一同外出。   “你这打扮跟我身后,谁都知道我身份不一般了。”李明达虽和程处弼说话,但眼睛却乱瞟,看向别处,确认四周真没有她不想见之人后,她心里才更稳一些。   哐当。   程处弼把挎刀扔在桌上,然后双手空空地站立在李明达身后。   李明达见他坚持要护卫自己,却也没办法,扬了扬头,背着手迈步出门去,顺着她之前闻到的香味,一路走到一家名为“万事顺”的点心铺子。   铺子里卖的点心还真多,一共八样,花花绿绿不同形状,对应的口味也不同,样式也是李明达在宫里不曾见过。   李明达来得巧,点心刚出锅,晾了半凉之后,摆放在竹盖子上。有很多当地的百姓在此围着欲购买,此时都正研究竟哪一样才好吃。   李明达奇怪,“大家为何要猜,以前不曾吃过?”   李明达身边的一位四十多岁妇人闻言,打量一眼李明达,便道:“一瞧郎君就是外地人吧?”   李明达点头。   妇人瞧着李明达长得清秀好看,禁不住稀罕这样的漂亮孩子,就主动热情跟她介绍道:“这家万事顺铺子,只有每个月初八、十八、二十八才开,每次卖八样点心,却是样样不重复,口味很独特。”   “每次都不重样?倒新鲜。那我可要好生尝尝今天的八种美味了。”   妇人直摇头,“非也非也,这八种里有好吃的,也有不好吃的。若选错了,会难吃到哭,但是若选对了,会好吃到哭。总归他家点心的味道,不管是难吃还是好吃,都会让你终身难忘。”   “吃个点心还要赌运气,这么有意思。”李明达愈发感兴趣。   “所以你瞧大家都踌躇不买,就是怕尝到不好吃的。”妇人接着道。   “这有何难,一样买一些,挨个尝一下,就知道味道如何了。”田邯缮不解这些人为何都不动手,还非要围在前面干排队。   “因为大家谁都不想做第一个品尝的人。”妇人耐心解释道,“因为难吃的是真难吃,但他家点心价格又不算便宜,每样都是按斤买,不让买少了,谁都不愿意白白花钱吃难吃的东西。”   “原来如此。”李明达便高声道,“那我就先买了。”   “你真要先买?”妇人见状,有意劝李明达不必如此出头,白白花钱。又见她执意如此,眼瞧这位小郎君衣着不俗,该是个有钱的,妇人也就不拦着了。   万事顺的店老板乐呵呵靠在门板处等着,似乎早习惯瞧这些客人们的纠结。而今忽见一小郎君迈着矫健的步伐先进铺子了,忙问:“你真要先来?警告一句,每样都必须成斤买。”   “我要这两样,全包。”李明达指了指绿色和米白色的两种点心。   铺子老板愣了愣,惊讶看李明达:“你……确定?不后悔?”   “不后悔。”李明达便让田邯缮付了钱。   铺子老板犹疑了下,若非瞧眼前这位小郎君眼生,器宇不凡,他真以为这厮使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躲在他的厨房偷看了。既然人家真靠运气猜中了,铺子老板也没办法,心不甘情不愿地把两样点心都装好。   “一样分出来两斤,我要送给刚刚那位大娘。”李明达嘱咐道。   铺子老板瞧了一眼那边的妇人,是他的老主顾,不过每次都是不敢出头,跟风买人家冒险尝好的。   妇人见李明达要送自己点心,还每样两斤,有点受不起,忙摆手表示不用,“最多给我一斤就行,若是不……小郎君你真要买这么多?不好吃的话,却白白花了这么多钱,怪可惜的。”   “不会,我这两样一定好吃。”李明达眼见铺子老板把格外包的四斤点心给了妇人,方与她告辞。   在场的众百姓眼见着李明达离开,都有些不信,围住了那妇人,求她尝一尝这两样点心味道如何。若是好,下一锅他们就继续等着,若是不好,好歹排除了两样也好。   妇人笑着点点头,就从纸包里取出一块放到嘴边,却不敢狠劲儿咬下去,只用嘴唇先轻轻碰了一下,觉得味道还可以,便微微张口咬了一小口,随即她便把整个塞进嘴里,眼含着泪,高兴地跟大家点点头,嘴里发出欢喜的呜呜声。   “好吃,好吃……”   大家闻言忙冲到铺子老板那里,要预订下一锅。   铺子老板不爽地撇嘴,喊着:“排队!”   众人赶紧依照顺序排上。那边妇人又尝了第二块,这次她胆子大了点,直接先尝了一小口,又捂着嘴高兴地不停点头,开心跟大家道:“好吃,真好吃!”   说罢,妇人就宝贝似得捧着自己的点心去了,她要拿回家给她的丈夫孩子们一起分享。   众人艳羡地目送那妇人去,然后人群中便有人感叹。   “可真运气好。对了,才刚那位小郎君是谁啊,这县内谁家孩子什么样我一清二楚,却没瞧见有这等气度的。”   “前日县内来了几名贵人,就住在驿站。”   “听说是从长安来得,想来身份必定不凡。”   “我瞧过!骑着大马来得,那叫一个气派。有四五位华衣少年,个个模样长得跟天上下来似得,我保证十里八村肯定就找不着一个像他们那样!”县西边卖豆芽的吴老汉惊叹道。   众人闻言愣了下,哄笑起来,怪那老汉没见识,既然是从长安城来的贵人,那里能跟十里八村比。   李明达正看街边小贩卖的首饰,瞧着有几根木雕的簪子好看,就都买了下来。忽然听到点心铺子那边传来笑声,扭头无意识地看了一眼,便继续往前走。李明达逛够了,才回了驿站。   田邯缮便把之前买的两样点心装盘送了过来。   李明达刚逛街时,在书肆买了本《中庸》,此时正懒窗边重读。等田邯缮点心到了,李明达的就随手拿一块塞进嘴里。她咀嚼了一口,便停下了,挑了挑眉。   “怎么了?不好吃?”田邯缮忙递碟子送到李明达嘴边,请李明达快吐出来。   李明达眼睛微微张大了一下,而后眼睛里就饱含惊喜的笑意,直点头。   田邯缮瞧公主这反应,忍不住笑了,“民间的点心,能好吃到哪里去。不过贵主挑对了,倒是该值得高兴,这种吃法让人觉得带股子幸运劲儿,挺有意思。”   李明达没说话,继续咬下第二块,然后另一手拿起一块递给田邯缮。   田邯缮忙谢过,就转头安静地把点心塞进嘴里,随即也瞪圆了眼,连连惊喜地跟李明达点头。   “极好吃,却不知是怎么做的,点心里面带着淡淡地奶香和桂花香,初入口有些脆,嚼时又化了,便有一种凉凉的清香味道沁入口中。”田邯缮陶醉的形容道。   李明达:“是如此,你每样留一些自己吃,剩下的给房遗直送去。”   田邯缮正要应,就见自家公主忽然抬手示意。   “不,还是别给他送了,给程处弼吧。”李明达道。   “是。”田邯缮应下,转身就要去办,未及走到门口,就听他家贵主又叫住他。   “只给程处弼恐怕也不太好,容易被人误会,还是人人都有份公平些。”   田邯缮笑着称是,“那这回真去办了?”   “却别说是我特意送的,就说是我吃不完,剩下的,施舍给他们。”李明达道。   田邯缮怔了下,还是头次听贵主用“施舍”这词,倒真有点欲盖弥彰的味道。田邯缮含笑应承,依言而做。别的几位郎君,田邯缮都是随便打发个人送,但唯独房遗直这里,田邯缮自己亲自上阵了。可巧他进门的时候,房遗直手边也放着书。   田邯缮瞧了眼那书封皮,竟也是《中庸》。   房遗直起身相迎。   “十九郎之前在街上买的点心,一时买多了,说吃不完,就‘施舍’给诸位郎君吃。奴得幸也尝了一块,味道极好,房大郎不妨尝尝。”田邯缮说罢,就把量两盘点心放在了桌上。   房遗直瞥眼点心,绿色是圆形,表面有个猫脸形状的图案。白的则为花朵样,花心处可见有些许豆蓉点缀。   “这点心可有名字?”   田邯缮笑道:“当时买的时候倒是忘了问了,只顾着挑哪样味道好了。”   田邯缮随即把买点心的经过讲给房遗直听。   “卖点心的人倒是有些脾气,”房遗直拿起圆形的点心,看了眼上头的图案,对田邯缮道,“倒是可以猜一猜这两样点心的名字。”   “大郎竟能猜到?”田邯缮有点不解,这点心到底起过什么名,该是其制作之人才会清楚。   “花容月貌。”房遗直道。   田邯缮愣了下,再看了看那两样点心。花‘蓉’月‘猫’,可不正就是花容月貌的意思。   “大郎所言极是,这两样点心该就是这个名儿,错不了了。”田邯缮颇佩服地对房遗直行礼。   “这倒很适合十九郎食用。”房遗直道。   田邯缮:“安心,十九郎那里也留了不少,足够她吃了。”   “要多谢她‘赏赐’,”房遗直又问田邯缮,“她可休息好没有?”   “精神着呢,不然也不会出去闲逛。多亏你那碗东西,喝了就又睡了。”田邯缮话毕,再问房遗直有关‘鬼衙’一事调查的如何了。   “这事简单,想来狄仁杰他们明早之前就会有消息。”房遗直淡然道,他对此事并不着急。   田邯缮见状也就放心了,与房遗直告辞之后,便去给公主回复。   李明达的脑袋从书后冒出来,眼睛发亮地看田邯缮,“都送了?”   “都送了。”   “有没有人废话比较多?”李明达觉得自己的眼一时间没处安放,就瞟向窗外。   “皆极为感谢贵主,房大郎倒是还问候了贵主的身体,猜了这点心的名字。”   “这点心还有名字呢。”李明达扫一眼桌上剩下的点心,愣了下,“花容月貌?”   田邯缮忙佩服道:“是如此,房大郎还说这点心最适合十九郎食用。”   点心叫花容月貌,房遗直说适合她,该就是夸她有美貌了。   这马屁拍的不错。   李明达挑了下眉,手指愉悦地在书上敲了敲,诵了一句“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   田邯缮不解地听,琢磨了下,没懂。   天大黑时,狄仁杰和尉迟宝琪才气喘吁吁地回来。   李明达听到响动就开了门要去瞧瞧,她走出才没几步,房遗直那间屋门也开了。   李明达刚好走到房遗直这里,就斜眸随口叹了句:“好巧。”   她随之加快步伐往楼下去。   然而快速下楼的步伐声,仍然没有盖住身后所传来的房遗直的回应生。   “不巧。”   他说不巧。   李明达脚停顿了下,然后脸腾地发热了,继而反应迅速地下了楼,倒没让在楼下等待的尉迟宝琪和狄仁杰二人瞧出什么端倪来。   狄仁杰一见公主来,就高兴地冲其道:“事情弄清楚了。”   “哦?倒说说。”李明达坐下来后,便认真地等答案。   房遗直随后而至,走到了李明达的身后,站着。   李明达忙吩咐所有人都坐。   狄仁杰道;“我们仔细问过两名押送贼匪的侍卫,当时在押送过程中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在两条街交接处,俩人挣扎要逃跑,就恶狠狠教训了二人一通,但再抬首二人就忘了该从哪个方向。还是贼匪提醒,他们才走‘对’了地方,走了大约两柱香的时间到了衙门。   我和怀英就找了这处地方,从那里往衙门去,却是不到一炷香的时候就到了。因此料定他们真有可能去了另一个地方,而非真正的衙门。随后我们就将另两个方向的路都探了,最后果然找到了‘第二个衙门’。”   李明达听说他们破了案子,也很高兴,夸他们头脑机敏,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一件泰芜县人人闻之色变的‘鬼衙’案给看清楚了。   “既然案子破了,那么我们就照旧明日启程。贡元正那边,程处弼你去通知一下,一会儿我们就去那个假衙门前汇合,好好瞧瞧是谁敢有这么大的胆子,竟能明目张胆地做县衙的门头骗人。”李明达又吩咐道。   三柱香后,李明达等人到了狄仁杰所指之地。   这是一处宅院的后门,院墙的高矮和样子都与县衙的差不多。不过这户人家后院墙处堆积了很高的木头,看起来就是一大堆竖着放,靠着墙叠堆。每一根大概有两个手臂那么粗,高度则足有一丈,这个高度刚好越过衙门的门头。   程处弼见状,还有些纳闷,“这宅子后街的街面瞧着倒真是和衙门那块有点像,不过这地方堆了这么多木柴,必然十分沉重,怎么可能在一瞬间挪走,就变成了衙门?”   李明达跳下马,走到木柴堆前,用手指敲了敲木头,听到了“咚咚”声。   “空的。”房遗直随即道。   狄仁杰点头:“是空的,我们仔细看过了,这些木头看似像是成堆的堆放在这里,实则就是一块拳头厚度的木板,把外头做成这种木头紧挨着堆砌在一起样子。”   狄仁杰说罢,就打发身边的侍从用斧头劈开一部分给大家看。果然中空,被遮挡的内里虽然有些黑,但借着这刚劈开洞孔的光线,就可以依稀看到里头有个石狮子,还有石阶,再往深一点,看似就是门的形状。   “就是这里无疑。”程处弼看完之后,也肯定道,随后就叫人把所有都劈开。   房遗直立刻制止。   “必会有机关控制,可令这些东西瞬间撤离。”房遗直随即带着人进了宅子,不久之后,门外的人就听见一声轰响,接着便见这些木板分成七部分,一块是顶部的盖子,上面固定着长短不一的木头棒,令假木头堆看起来是很有厚度的叠放。厚木板一块块被抬高,然后被扯平在墙头上,接着就被拉入了墙内。如此搬运之下,可见墙头上有很明显的擦痕,也有木头摩擦下来的木屑木皮等物。但如果是在夜里,这些白天所见的破绽都会被隐藏在夜色朦胧之下。   所有的木板被移开之后,一个和真正县衙如出一辙的大门就出现了。石狮子,红漆门,匾额……都十分类同,假的虽是不如真的精致,但是乍看之下,特别是在夜色中,基本上是看不出分别。   “还别说,这么一瞧真挺像。”尉迟宝琪叹道。   大门随后打开,众人就见房遗直从里面走了出来。   “宅内贼人在我们来时,都已经被侍卫缉拿,此刻在宅内等候处置。”尉迟宝琪补充道。   狄仁杰转头问之前押送盗匪的那两名侍卫,当时所见是否和这个一样。   两名侍卫点点头,“该是这个没错了,当时天色黑,便是借着月光也瞧也不太清楚,真以为就是衙门。”   贡元正这时候才赶过来,他本来还纳闷这破案怎么跑到县西边的后宅来。到地方一瞧,竟是个和他的县衙一样门头的地方,当真吓傻了,震惊地连连后退几步,然后惊叹的看着,转而又佩服地对房遗直、狄仁杰等人拱手赞叹。   “万万没有想到,竟是如此。”贡元正叹道。   片刻后,侍卫在被锁的房间里搜到一名女子。女子披头散发,三十多岁,皮肤麻黄,有点精神恍惚。   贡元正探头仔细瞧此女子的样貌,发现竟然是三个月前丢了的张寡妇,又见其后还有一名被押送的年轻女子,面色光彩,涂脂抹粉,也是一副妇人打扮。细问之下方知,这女子乃是张寡妇的侍女,但从她们误入了这宅子之后,主仆二人就被贼人侮了,被关在这深宅大院里。张寡妇因几番出逃,受了折磨,便从好好地一个风韵之人,成了而今的模样。其侍女红儿却很‘变通’,被欺辱了几次之后,就承认现状,甘愿伺候他们,随后渐渐有些自由,而今甚至还帮贼人管账,记录家里库房内的财宝数量等等。   “涉事者四名,有两名还是张寡妇的家奴,起初被迫,后来就主动跟着干上了盗财的活计。这四人因身子健壮,手脚不老实,便被属下们绑在了宅内的大堂中看守。”   李明达等人遂移步到宅内的大堂。   贡元正进来之后,一眼就瞧见被绑的两个男子,惊得脸都白了,抖着手指着他们,大吼一声,“竟然是你们!”   李明达等人皆疑惑地看向贡元正。   贡元正忙拱手对房遗直等人道:“此二人原本是我们县衙的衙差。”   “便是之前说喝醉了酒,相携回衙门,最后人丢了那两个?”李明达问。   贡元正连连点头,“就是他们俩,万没想到这二人还活着,而且还成了贼匪。”   两名衙差一瘦一胖,但个子都很高。瘦点的叫赵福来,胖一些的叫王春生。   二人随即就对所作所为供认不讳。   原来这二人早就有偷盗的脾性,很是喜好做梁上君子。他二人便时常趁着夜里在衙门当值的工夫,跑到附近的宅子里偷东西。因是衙差,可利用职务之便,对泰芜县的一些人家有所了解,谁家有钱谁家没钱他们都一清二楚。开始二人就偷一些做生意的商人,因他们家中护院不多,而且还有些钱,所以每次偷起来都特别顺利。不过也有失手的时候,王春生曾被一人被拿住过。   赵福来当时就跑回衙门堵人,率先开门,接了这送贼的商人,随后就趁着这商人不主意,对其后脑打了一石头。赵福来把同伙救下后,便把告状之人悄悄拖到半路上放着,伪装成他喝多受伤,谁知这人第二日死了。   这之后,他们便消停了一段时间,不偷本地人,而去偷一些来往泰芜县的外地商人。再碰到有人来报案,俩衙差就接下诉状,打发人回去,因知道他们不会在此处久呆,便也不上报,就此瞒下来。偶尔就算有人戳破此事,二人就拿“忘了”做借口,和县丞赔罪,最多受个训骂几句就罢了。   赵福来和王春生做盗贼很久,自然十分熟悉泰芜县的情况。   二人发觉在衙门口堵人的便利之后,还没存什么奇怪的心思。后来竟偶然见这宅院后身有一处地方,和衙门看起来差不多。刚巧宅院主人有意将宅子易手,而当时百姓之中还疯传起红衣女子死在衙门门口的故事。二人才起了心思,心想他们是夜里盗窃的梁上君子,出了事儿也必定是夜里被人送官。若是耍些巧心思,让他们走错路,引他们到假衙门来,倒是个不错的法子。遂二人就用偷来的钱财将这座宅子偷偷买了下来,然后渐渐琢磨想法子做了个假门头出来,开始的时候,这门头使用稻草堆遮挡,后来发觉如此很容易被风吹雨淋露出来,二人就琢磨出了用木板遮挡的法子。   赵福来家里是木匠出身,对于一些简单地机关技巧稍懂一些,也便就趁着在衙门之便,偷偷弄来了几块铁器,回炉重练做了几个齿轮,然后用铁链布置机关,如此就可以把门头那些“假木桩”弄得可以在几句话之间就顷刻转移到院内。   弄了这个东西之后,俩人便借机大肆宣扬“鬼衙”一说,从此二人夜里也就越发胆大了。   不过却一直都没出什么事。   直到后来赵福来的妻舅来串门,在他家借住两宿,却刚好不巧的发现赵福来干得苟且之事。妻舅是个十分正直之人,不论赵福来如何求情贿赂,便就是不同意,让赵福来自首,若他不愿,妻舅便要坚持去报官。赵福来无法,便和王春生商量了逃跑的法子。二人假意晚上喝酒,便就此消失。   赵福来的妻舅见他失踪出了事,还只以为他做了亏心事,被衙门的厉鬼索命,也便就此作罢,没多久人就走了。   赵福来便就和王春生继续躲在宅子里,白天让另外两名同伙出门照顾他们,夜里他二人则趁机遛跶出来,找活儿做,遇到大一点的人家,他们四人就一起干。四人也都计划好了,等攒够了十万钱,就一起离开去别的地方逍遥。谁知后来在张寡妇家行窃的时候,赵福来和王春生被之前出入过衙门的张寡妇利眼认出来。俩人吓得当即逃跑。张寡妇哪肯放过他们,立刻带上家里的三名随从去追。二人怕张寡妇揭露,就一人负责勾引,半路闪现一下,引张寡妇走错方向,另一人去弄假门头。最后,张寡妇就被引到了假衙门前。   二人因很自信于没人想到会有两个死人,造出一个假衙门,遂在越发横行偷窥。却又因为身份的关系,无法在白天外出,到底有些不便。随后瞧着张寡妇的俩家奴不常见人,用绢缎稍加打扮一下,装个富户也没人认出,遂逼二人同流合污,带着他们行窃两次,吃酒作乐,到底把俩家奴弄得愿意做‘老三老四’了。   至于案子的其他细节,李明达等人因急于赶路,也不去过问。   第二日一早,一行人就出发离开泰芜县。   李明达在驿站门口上了马后,一阵风来,便闻到一股明庭香,她看眼在前头的房遗直,立刻侧目朝风出来的方向。   魏叔玉瞧见公主回头,吓得忙躲到墙后。 第51章 大唐晋阳公主   明庭香本是房遗直所用,后来他不用了,李明达又在魏叔玉的身上闻到了这种香。而今这不被人常用的熏香突然从墙后飘了过来,倒是耐人寻味。   “十九郎,我们上路?”尉迟宝琪骑马在前走了几步,转头见李明达还没有动,笑着喊了一声。   李明达应一声。她又回头朝味道飘来的地方望一眼,动了动眼珠子,好笑地骑着马跟了上去。   程处弼带着侍卫们默默殿后,为护公主安全,他眼睛几乎是每时每刻都盯在李明达的身上。   然而程处弼骑马刚走几步,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打自己胳膊一下。他皱眉一瞧,看到一颗小石子落了地。   程处弼停了马,回头看一眼,就见不远处的石墙后露出半块翠绿的圆形玉佩。色泽莹透,十分光亮。   随行的侍卫们察觉不对,忙问程处弼是不是有事。   “你们先走,我随后就到。”   程处弼眼见着侍卫们离开,便调转马头,走向了玉佩的方向。   魏叔玉这时冒半个头瞧,看到就程处弼自己过来了,忙对他招招手,笑了下。   程处弼冷眼看他,“你怎么在此,竟还敢来,若被公主等人发现,我看你的脸往哪儿搁。”   “我此来冒险就是为了你,你还说我。”魏叔玉难得低姿态地赔笑了下,然后正经地对程处弼行礼赔罪,“我借口不与你们同行,还折返贪玩,确是我的不对。但我的苦衷你也该懂,我立志将来要闻名于天下,欲青出于蓝,赛过父亲。既然想靠自身能出头,我又岂能瓜田李下,去掺和什么选驸马的事。我也就是为了避免这个,不然我真愿意和你们一起走。”   “就为这个你跑来?这和你那天的说辞有何区别?”程处弼眼神冷冷地,有几分不耐烦,“魏世子要是没什么事,随便你到处去哪儿玩玩,没人干涉。处弼此刻尚有公务在身,就不奉陪了。”   “你干什么,非要这么跟我生气?我几番解释,你怎么就不过心?”魏叔玉不相让,伸手就拉住程处弼的马,不许他走,“我再给你道歉!”   “你至今还没弄明白,事错在哪儿你都没看清楚,只来跟我道歉有什么用,我稀罕你道歉?”   程处弼恨魏叔玉至今未能醒悟,更恨自己以前看做了人,他让魏叔玉放手。   魏叔玉偏还以为程处弼是之前那个总照顾他的好兄弟,赌气偏不放。   程处弼抬脚就踢了一下魏叔玉拉着马缰绳的手,魏叔玉本能地缩回。程处弼便趁此时机,立刻疾驰而去。   魏叔玉惊呆了一张脸,他何曾被这样闹得没脸过。看到偶然路过的百姓拿嘲笑的眼神看他,魏叔玉更觉得丢人。他面色发白地看着程处弼离去的背影,气得无以复加。   “程处弼,你记得,我再不认你这个朋友!”魏叔玉恨恨说罢,便转身叫上随从,骑马朝另一方向去。   李明达从驿站出发后,就闲淡地骑马,晃悠悠地慢走,倒是令尉迟宝琪有些着急。而今这天热,赶路都选在早晚,若是再耽搁一会儿,就怕酷暑难耐,尉迟宝琪很怕公主会受不住。但他又有点不好意思再催公主,就跟房遗直小声商量,让他来说。反正房遗直心里偷偷喜欢娶公主,这话要他去说是给他机会,而且不管什么得罪人的事,只要过了房遗直的嘴去说,那结果都不会太差,对方肯定不会追究记恨,就这么邪门。   不想这时候,却听房遗直道:“不用说。”   “怎么不用说?公主出来的机会少,可能不了解这赶路的讲究,和她讲一下,她自然就明白。再说公主聪慧温婉,为人又豁达大度,你就是去和她说了,她也不会计较你的提议。”尉迟宝琪继续低声游说房遗直。   “她知道。”房遗直的清目里闪出了许多柔和。   “啊?知道?你怎么知道她知道?”尉迟宝琪问。   房遗直移目于尉迟宝琪身上。   尉迟宝琪和他一对眼就怂了,一边扭头一边不服气地抱怨房遗直乱讲。   “不信你问。”房遗直诱导道,“以一万贯作赌,我若赢了,钱和公主对半分。”   “诶?”尉迟宝琪不解房遗直为何特别强调了下他分钱的路数,“我俩作赌,为何要你要分公主一半?”   “借了她的福气,自然要谢。”   房遗直回答地自然,以至于尉迟宝琪觉得自己要是赢了,也该分公主一半似得。   尉迟宝琪打个激灵,警告自己不能被房遗直带偏了,“输了呢?”   “输了我给你五万贯。”   “五万——贯?你确定?你有那么多钱?”尉迟宝琪质疑。   “家父爱子。”   尉迟宝琪:“……”   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不是亲生的。   为了五万贯钱,为了有多余的钱去进一步愉悦他诸多的红颜知己,尉迟宝琪觉得自己真有必要拼一次。   于是,尉迟宝琪一鼓作气地来到李明达面前。   看本来不是回头看什么的公主,忽然转过头来竟对自己微笑,尉迟宝琪本来有点紧张的心情,顿然受到了安抚。   这是个好的开始。   尉迟宝琪拱手,对李明达礼貌道:“十九郎,今天——”   “天有点热。”李明达截话道。   尉迟宝琪怔了下,点点头,忽然袭来的紧张感比之前更甚。   “是啊,再晚天就更热了,越发不好走。”李明达眨着一双眸亮晶晶地,问尉迟宝琪,“你是来催我?”   “不不不,宝琪不敢。”尉迟宝琪的脸有点涨红。   “那你找我何事?”   声音婉若林中泉韵,又有一丝丝难以描述的俏皮之感,不知怎的就化成了道道涟漪荡在尉迟宝琪的心中。   尉迟宝琪怔住了,呆呆地看着李明达。眸若点漆,清秀绝俗。公主之姿容,果然与他所见那些世俗美女截然不同。   后听到田邯缮的咳嗽声,尉迟宝琪恍然意识到自己失礼,忙行礼磕磕巴巴地对李明达解释。   “宝琪此来是想……是想谢过十九郎,昨天十九郎赏给我的点心,质嫩爽口,令人意犹未尽。”   “刚好我还有些,你拿两包去吃。”   “不可不可,宝琪哪好意思。”   “没事,我心情好,愿意给你。”   刚赚来的五千贯,够她买几百车这样的点心了。   李明达转头示意田邯缮。   田邯缮立刻将两包点心递给了尉迟宝琪。   尉迟宝琪讪讪笑着答应,惶恐地捧着两包点心回去。一见房遗直,他刚刚维持地端庄的表情顿时就垮了下来。   “一万贯啊,给了你,我这一年都揭不开锅了。”   “该愿赌服输,限你三天。”房遗直心情大好道。   “我没带那么多钱,再宽限我一段日子,等我回长安的时候,成不成?”尉迟宝琪用渴望的眼神儿看着房遗直,欲哭无泪。   “罢了,就等你到那时候。”房遗直说罢,就继续骑马往前走。   尉迟宝琪怏怏跟在房遗直后面,也没精神去管队伍行进的速度如何了,全神贯注去心疼自己刚刚失去的钱财。   李明达听到程处弼和魏叔玉的话说完了,才挥鞭加速,骑马奔到了尉迟宝琪的前头,出了城,她便一路飞驰,令众人紧随其行进。尉迟宝琪还没什么精神,就被落在了后头,结果几次都有公主的人派来催他快走,告诉他一会太阳大了,便不好赶路了。   尉迟宝琪苦笑不已,感觉自己真是‘恶有恶报’,他狠狠地挥鞭往上追。   这时候天真若下火了一般,土路上十分焦干,被日头晒得像土夯的烤炉一样,一脚踏上去,飞着尘土,飘着白烟,随之刮来的风也如热浪一般,灼烫人脸。   赶路不过一个时辰,就是浑身大汗,像刚洗过澡似得。   快到晌午时,刚好碰到路边有村民设了草棚卖葡萄。一行人便就此歇息,要了水喝,也买了不少葡萄。   老农见赶路的少年们个个都挥汗如雨,最要紧的是不仅模样长得招人稀罕,还说话还彬彬有礼,特别招人喜欢。老农就特意让两个儿子跑远点,去山边的井里打最凉的水,又让他们把本来留着自家吃的凉井水泡的葡萄都贡献了出来。   李明达让人加了钱,谢过老农,又怕折腾老农俩儿子太累,特命几名侍卫牵着马去载水。   头一个筐凉葡萄抬过来后,田邯缮就端去给李明达。李明达未吃一粒,只让田邯缮先给程处弼等侍卫们分了。侍卫们十分惶恐,却不敢要。这大热天跑了一上午,任谁都觉得口干嫌热,公主不先紧着自己,还这般让着他们,他们已经满心感激了。   田邯缮自然明白自家公主是诚心送,遂再三言说命令侍卫们接受,他们才敢接下,心情激动地吃起来。   公主在娇宠之下,能有这般谦逊礼让的品格,实属不易。   “圣人如何宠爱公主,文武众臣皆知,公主却又如此心性,可见公主其笃学不倦,更愿反躬自省。”狄仁杰见状,不禁小声跟房遗直赞叹了两句,“多当世自称谦谦君子之人,却多倨傲,自视甚高,不及公主半分。”   房遗直应承赞同,随即就看向那边的李明达。狄仁杰的高赞必然入了她的耳。她竟有些不好意思,脸偏到另一头去,颈颊处微微有些泛红,故意避开了他们这边。   房遗直定睛看着手里的葡萄,摘下一粒放入口中。带凉意的酸甜汁在唇齿间流淌,润着喉咙,令人顿觉得全身清爽。   尉迟宝琪连吃了两块之后,擦擦嘴,才跟房遗直小声感慨道:“你我幸运,跟对了人。听说有不好伺候的,挨过打呢。”   狄仁杰不知,忙问尉迟宝琪这里面有何故事。   房遗直立刻就知尉迟宝琪说的哪一次,“各有不同,或事出有因,不许比较。”   尉迟宝琪忙噤声,用手捂住嘴,转头偷偷看了一眼那边正和田邯缮说笑的公主,对房遗直小声道:“我就和你私下里说说,别人我哪敢,没那个胆子。”   “和我也不要说。”房遗直看眼李明达那边,眼底发冷,警告尉迟宝琪祸从口出。   尉迟宝琪不解,“可我是——”   “不管和谁,管住嘴。”   尉迟宝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转即瞧房遗直打开了公主之前给自己的那两包点心,一样吃了一块。   尉迟宝琪乐了,也忘了前话,笑嘻嘻对房遗直道,“你吃我点心,要算钱的。”   逗乐完毕,他就眉眼笑着,端一碗水往自己嘴里灌。   “还钱。”   尉迟宝琪立即咳嗽起来,“你……咳咳……你当我刚才没说。”   房遗直自然不理他,又继续吃了两块,午饭便就此算罢了。   其余众人也没吃几口干粮,天热叫人下不去饭,大家又咬了咬两口肉干,便都去吃葡萄了。   光吃些水进肚,哪里会有力气赶路。   李明达早料到如此,便在昨日逛街之时,让备了些酸枣糕,遂去吩咐田邯缮。   田邯缮立刻领会自家公主的意思,“都拿着呢,奴这就分下去。”   酸枣糕清爽开胃,又不腻人,颇受大家喜欢,很快就都分着吃完了。太阳此事还正大着,侍卫们都就近找树荫乘凉,之前还挺精神互相聊天的侍卫们,转眼就合着眼皮三三俩俩睡着了。   田邯缮问老农借了草席,想给公主现搭个凉棚作为休息之处。李明达不用,“我趴桌上睡一会儿就行了。”   李明达说罢就打了个哈欠,趴在桌上闭眼了。   梦里四处飘着明庭香,随后一声“给我来三斤葡萄”弄醒了李明达。   李明达眨眨眼,缓了神儿,看向棚新来的客人。三十多岁,素白衣裳,一头乌发束起,没有一根杂乱的头发。这人身上有熟悉的香甜味儿,看侧影也觉得有点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   待那男人转头,李明达看见他的脸,立刻认出来,此人正是之前在泰芜县开了万事顺点心铺的老板。   老板看棚内都坐着人小憩,没了位置,就朝李明达那里走,随即就认出李明达是先前买他点心的那位,有些惊讶。   “倒是缘分,没想到会在这碰见。”点心铺子老板坐下之后,便抓起一串老农送上来的葡萄,一顿啃,连葡萄皮都不曾吐出。而后用了白帕子擦嘴,方‘斯文’地看向李明达,“这位郎君赶路去哪里?”   “菜州,你呢?”李明达问。   老板笑道:“可巧了,我也去那里。”   说罢,他就用希冀地眼神看李明达,好似在等着李明达说‘比如同行’的下话。   李明达没说话,转头瞧了瞧其他人,都在打盹。田邯缮人靠在瓜棚的木头桩上站着睡着了。那厢尉迟宝琪、狄仁杰等人则是趴在桌上,其余的侍卫要么靠着树,要么躺在地上,倒是不见房遗直。程处弼却是清醒着,本来侍卫们休息都是要轮班守卫,而今就他一人直直地矗立在树荫下,静观这边,可见他该是体恤下属,自己一人把活儿都代劳了。   程处弼了解公主的性子,他不好什么事儿都大惊小怪。此刻觉得尚没有什么危险,所以没有动,不过他的眼神却很凌厉,有点防备地瞧着点心铺老板。   “对了,我还没告诉你我叫什么,我叫张顺心,顺心如意的顺心,小郎君介怀的话,以后直呼我的名字就可。”张顺心笑道。   李明达挑了下眉,“以后?”   张顺心怔了下,有些尴尬地笑道:“若是有缘的话。”   李明达扯起嘴角对他礼貌地笑一下,再没接话。因她早就感觉出这个叫张顺心的人,似乎有意要和他们同行。李明达不了解此人为人如何,也不知他这般‘巧’地出现,是否另有所图,到底是不愿给自己和随行之人添麻烦,所以她并不会热情地张口邀请他。   再说这位张顺心骑的毛驴,速度上肯定没有马快,李明达等人此去汴州,就为尽早和长孙涣汇合,也不想因为一个外人拖延行程,在路上耽搁了。   “不知小郎君怎么称呼?”张顺心又搭讪道。   李明达:“都叫我十九郎。”   张顺心忙就此叫一声,然后假意不知道一般,转头特意去看看那边树荫下的马和侍卫们,“一看郎君便是官家的贵人,骑得起快马,还有这般多的侍从护卫,叫人艳羡。”   “你随性做点心的能耐,也不一般。”李明达的目光在张顺心身上睃巡一圈后,便叫醒了田邯缮,令其去给自己打水。   田邯缮人还没来得及睁眼,就先应了一声,然后扯开眼皮定了定神儿,忽然发现贵主对面竟然坐着个陌生男人,顿时就精神了。   “你是谁,来此作甚,干什么坐在这里!”田邯缮一连串质问道。   张顺心忙笑着作答,请田邯缮不必激动。   但田邯缮的话还是立刻激起周遭侍卫的苏醒,大家都紧张担心公主会出事,立刻站起身,本能的抓着腰间的刀,防备地盯着张顺心。   尉迟宝琪也醒了过来,见此状,急忙赶来问怎么了。   “没事。”李明达一声吩咐,方让侍卫的紧张感松懈下来。田邯缮至此方认出来张顺心的身份。   “你是泰芜县那个点心铺子的?”尉迟宝琪惊讶问。   张顺心笑着点点头,然后道:“不过偶然碰见,你们不必如此紧张。看来小郎君必然十分与众不同,不然也不会闹得这么多人紧张你。”   李明达见这个张顺心越发怀疑自己的身份,对其顾虑更深。只淡淡地笑着敷衍过去,再没说其它。   张顺心也感觉到李明达的防备,讪笑着低头喝水,再不言语。   片刻后,房遗直骑马回来,马背上绑了一串水囊。李明达这才意识到他竟去打水了。   房遗直拎着一个水囊过来,看见张顺心后,略显疑惑。   田邯缮便解释其身份。   房遗直点头,便把李明达面前的碗拿了过来,把囊里的水倒了出来,水竟然不是透明的,粉红色,倒出来的时候,有一些半个指甲大的红红的浆果随之流淌出来。   “听人说这附近山上有一种红果,泡水喝解暑,味道清香。我问了地方,去采来看看,发现这东西泡在山泉水里果然味道好。十九郎尝尝看看。”房遗直垂眸看着李明达的额头。   李明达点了头,端碗品尝了一口,有种淡淡地酸味,凉凉的山泉水滑入喉咙之后,还有种形容不出来的果香味儿留下,沁得人觉得通体畅爽。   “好东西。”李明达随便看眼房遗直,发现自己的目光立刻就被对方抓住,便忽然想起那晚闻尉迟宝琪说的话,耳根有点发热。她瞟向别处,觉得很口渴,就把碗里的水都饮尽了。   “这果子叫山上红,泡水的话味道是不错,现在正是季节,山上有很多。你们倒是可以采一些,趁着而今太阳正大,铺在地上晒一晒,估计过了晌午天凉下来,就能被晒个半干。如此拿着就很方便了,回头得空再晒上一两个晌午,等它彻底干了,便可随身携带。想起来要喝,就取出一些来泡在水里,味道跟新鲜的几乎无二。”张顺心解释道。   “不愧是厨子,很懂这些,谢过。”房遗直道,随即就打发随从去他所指的山上采一些,用凉席就地晾晒,他们则在那里就地休息。过了会儿天凉了,大家要赶路,自然就朝山那边走,和他们会合。   侍从们应承,这就去了。   张顺心瞧房遗直衣着普通,但气度斐然,且言谈不俗,便猜测他更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张顺心忙和他见过,接着解释道:“说来惭愧,我本来不是个厨子,做点心不过是爱好,所以每月才会只挑三天做做东西,过把瘾。谁知竟有不少人认我这口点心,乃我之幸事。”   “不是厨子?”房遗直深邃的冷眸闪过一抹怀疑。   张顺心忙和房遗直道:“我家就是汴州当地的乡绅,我年少时也曾考了个举人的功名,不过后来厌倦了官场的尔虞我诈,又喜欢做点心,就辞官归家。又因家里人对此闹意见,便借着游历之名逃了出来,在泰芜县开了个家小点心铺子,平日懒怠在家,看书作诗,日子过得闲散。只逢每月八,十八和二十八三日做才点心出售,却也不为图钱,要些欣赏和几声赞美罢了。”   “功名利禄加身,纵然富贵,该得的烦恼却未必会少。你这样的日子不知让多少人羡慕,悠然自得,可随性而为,倒不必去看他人脸色。”各或许未曾体验过的缘故,李明达对张顺心的生活倒有些向往,便随性感慨一句。   张顺心忙行礼道谢,叹道:“哪里哪里,倒还是小郎君这般富贵的生活才叫人艳羡。”   李明达淡笑一声,再不主动挑起话头。她再三观察,眼瞧这张顺心的态度,跟那日自己买点心之时所表现的大有不同。那时候她身边就带了两个随从,也没有骑马,走路而去,自然是显不出什么身份。而今这张顺心瞧见她随从众多,还个个又马,自然猜测出她的身份必定与官家有关。如果是因发现她身份特别,他的态度才突然转变,便真让人越发怀疑他的目的了。   房遗直也持同样的态度,再不理会那个张顺心,问李明达是否还要吃葡萄。   李明达知道房遗直是故意转移话题,便应承吃一口。房遗直见老农拿筐要去地里择最新鲜的,便起了兴致也要来,转而还问李明达是否有兴趣。   “只择八串,看看谁择的最好吃。”   “好啊。”李明达头顶上草帽,叫田邯缮拿着草筐,起身就跑去地里的葡萄架,四处寻找,不一会儿就摘了一筐葡萄回来。   房遗直这时也摘了一筐,紧随李明达之后出来了。   老农见状笑个不停,“同样种下去,同一块地,真有好吃甜的和难吃酸涩的。”   众人起哄,出了几人来品鉴两位贵人的葡萄。   李明达和房遗直择地都是颜色深紫,看起来熟透了的葡萄。房遗直择的八串,四甜四酸。李明达的全甜,味道最好。   胜负显然。   尉迟宝琪凑热闹地哈哈笑,幸灾乐祸道:“托十九郎的福,我还是头一次见遗直兄输。”   狄仁杰也笑,感兴趣地把十六串都唱了个遍,然后抓着李明达这边的一串吃。   “嗯,真不一样。”狄仁杰转而瞧眼老农,“只怕你也比不过。”   老农忙称是,叹李明达倒是块种地的料子。此言一出,倒叫在场的众人都愣了,这老农可真敢说,公主是种地的料子?   转即听李明达谢过老农,大家顿然哄笑不已。   张顺心见大家都兴致很高,却没有人理会他。张顺心在心中有些难以忍受了,苦挨了一会儿,见还是没有人理他。张顺心便低声和李明达等人告辞,默默上戴上草帽,骑着毛驴,继续赶路。   李明达祝他一路平安顺遂之后,便目送他去了。   “我总觉得此人有些不对,派个人跟着看看,然后令其在前面的顺和县等候,和咱们汇合。”   程处弼应承,这就打发了人。   至太阳再西斜了一些,李明达等人就出发继续赶路。先与在山林里晒着红果的侍卫们汇合,然后一行人就到达了顺和县。   两名跟踪张顺心的侍卫立刻前来回禀,和李明达回报说那个张顺心看起来没什么异常,才刚在县内买了点干粮之后,而今人又上路了。   李明达点头,便让大家趁着这会儿天稍凉爽的时候,加快速度赶路。   也不知是行进速度过快,忽略了注意,还是张顺心之后又在哪儿歇了脚。虽然该是走同一条路,但李明达等人之后的赶路,却并没有碰见张顺心。   三日后,李明达一行人便到了汴州。   汴州乃是从淮南道前往河东道的必经之路,州大人多,十分繁荣。长孙涣早已经在三天前从鄂州赶过来,等在汴州驿站。   终于盼到李明达等人来找他,他欢喜不已。   长孙涣仔细打量她多日不见的表妹,然后眼神儿讶异道:“晒黑了,本来白白净净,胜雪一般的肌肤,而今竟晒成了跟稻皮一样的颜色。可见你这丫头又骑马了,不晓得坐马车享受。”   “坐马车的话,你还得再等我半个月,可高兴?”李明达问。   长孙涣忙告饶,然后致谢李明达,“这个真要谢谢十九郎体谅,不然我在此地逗留久了,真的会发疯。”   “汴州如此繁荣,如何会拘着你?”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长孙涣虽然贪玩,但却是喜欢和朋友们一起玩,就自己干玩也没跟人说话闲聊,有什么意思?”   连日赶路必要稍作歇息。   大家在驿站留了一日后,傍晚时,就商议明日是否启程出发,还是再玩一天。   李明达随意长孙涣和房遗直去定夺,自己上楼,懒在榻上休息。   没多久,一阵风从窗外送进,带着一丝丝甜香味。   李明达当即坐起身,走到窗边往楼下看,果然见穿着一身素白衣裳的张顺心,牵着一头毛驴踌躇地站在驿站门口。他茫然地往驿站门口看了会儿,就抬头望二楼看,目光也扫向了李明达所在的地方。   李明达回身站在墙后,躲过了他的目光。   这之后不久,就有驿站的人发现了张顺心,将其打发走了。   李明达立即打发人去跟踪张顺心。既然他说他家是在汴州,那他此番回来必然要回家去住。李明达倒想看看他家的府邸到底是什么样。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李明达就听到匆匆上路的脚步声,接着就听到这声音直冲自己的房间来。她起身更衣完毕,就见田邯缮进来告知:“贵主昨日让人跟踪了张顺心?”   李明达点头。   “贵主怎知他来了汴州?”   “人昨日都到驿站门口了,刚巧被我瞧见。”李明达说道,又问可知道了张顺心的府邸在哪儿,到底是汴州哪一户姓张的乡绅。   田邯缮摇头,“回话的说并没瞧见其去什么府邸,人住在城西的福来客栈,今天一早,也便是刚刚,就骑着毛驴离开汴州了。侍卫跟他到了城外,瞧他也没有往福县方向回。而是朝北,似乎是朝晋州的方向去了。”   “晋州?那不是我们去的地方?”李明达攒眉叹道。   “却也未必是晋州,只是那个方向。或许他说他家在汴州,却不在汴州城内,在城外呢?”   “倒有这个可能,但我觉得可能不大。却也罢了,没必要深究。”李明达说罢,就立刻做了决定,命田邯缮通知长孙涣。他们即刻出发,尽快赶往晋州。   *   七日后,长安城。   李世民批阅完奏折,见宫人端了碗冰镇甜豆花上来,便不禁想起了李明达。   李世民用汤匙舀了下,若有所思地感慨道:“兕子最爱吃这个,一到夏日,这么大小的碗,她自己吃七八碗不在话下。”   “陛下又想公主了。”方启瑞感叹道。   “是啊,本以为她这几日就快回来了。但刚来了传信,说她打算去晋阳瞧瞧。这酷暑炎热,她一个小丫头跑那么远去,多折腾,我也舍不得,十分担忧。”李世民打个激灵,转而有些不解地问方启瑞,“你说当初我怎么会想到让她去那么远的地方?就是散心,就让她在京畿道附近走走就是了,想的时候,我一喊她就能回来,说见就能见到。”   李世民说罢,眼睛里就没了神采,然后摩挲着桌上的一方明黄的绢帕,帕子四角上绣着栩栩如生的龙形图案。龙的个头虽小,仍可分辨一片片龙鳞在其上头,可见绣者用心之至。   方启瑞简单回忆了下,圣人当初要公主散心的经过。他倒是知道缘故,很是叹服那房遗直的口才好,不过三言两语,什么都没点破,倒叫圣人闻言之后,生生地冒出了一个让公主外出散心的大胆念头。   圣人身在其中并不知,可方启瑞冷眼旁观,却是看得一清二楚。这事情的起因就在房遗直身上。不过人家房遗直确实没说什么特别挑唆的话,此时方启瑞也不好讲明其中的缘故。再者,房玄龄于他有恩,这等小事他也不该多嘴去掺和。保不齐这晋阳公主的好姻缘,真就从她这次出行中得来,那也算是大喜了。   李世民抓着手帕,又叹一声,转即还对着手帕跟长孙皇后聊天,“瞧瞧你的宝贝女儿,也不念着我这个孤身一人在家的可怜父亲,而今在外头玩疯了,竟不想我了。”   方启瑞抿紧嘴角。   李世民此刻就是思念女儿的普通父亲,断然没有什么帝王的架子,一会儿唉声感慨,一会儿唏嘘后悔,念着兕子一遍又一遍。以至于李治来回话,他都要怪上几句,怪他当初没在李明达离开的时候,多嘱咐几句让她早回的话。   李治有点懵,不过受了方启瑞的几个眼神儿提醒,也就明白父亲是思念妹妹所致,便配合地点头认错,“确是儿臣的不是。儿臣这就命人八百里加急传话至晋阳,让妹妹一到那里就尽快回长安。”   “胡闹,你妹妹好容易去了晋阳,便该让她好生瞧瞧咱们李家起兵兴旺之地。做人岂能忘本,你这孩子,说话太不可靠。”李世民又训李治道。 第52章 大唐晋阳公主   李治怔了怔,忽然感觉自己没话说了。   李世民抓着手里的帕子,又叹了两口气,然后让李治算一算,从晋阳回长安要多久。   “按照正常马车的行进速度,怎么也要半月。骑马的话大约七八天,也可能更快。不过十九妹此番是去游玩,儿臣觉得她的行进速度应该是会慢一些,还要在晋州晋阳稍作停留,算下来至少要个把月时间。”   李世民瞪眼:“要那么久么,我记得从晋阳递信而来,却只用一天就够!”   “阿耶,那是八百里加急传信,要换人换马。若十九妹她们也如此赶路,身子必然受不住。”李治深知父亲乃是一国明君,自然懂驿站传信的道理,偏他现在就像个小孩子一样,要人哄着。   “对对对,不急不急,还是让她慢慢地回来,别把身体累坏了。可你妹妹自小在宫中长大,习惯宫里的吃住。她这一路出行,那驿站里会有金银绘镂雕的花梨木床,让她睡得舒服么?夏日炎炎,热时可有冰用?若走到半路,她忽然饿了想吃口光明虾炙,可能吃到?”李世民说罢,就用疑问的眼神看向李治。   李治抿着嘴,他觉得他刚刚真不该回应阿耶的话。   李世民看到自己儿子一脸的无奈,心里也清楚这一连串的发问的答案都是‘没有’,遂有几分幽怨地叹气,以至于方启瑞再呈上来的折子他都没心情去看。   “圣人,此乃晋州的奏表。”方启瑞道。   李世民这才拿起来看一眼,内容倒没什么新鲜,不过是年中一些政务奏报,讲些晋州的太平盛世。   方启瑞见李世民看两眼就放下了,又小声提道:“晋州的。”   李世民恍然有所悟,高兴起来,他立刻执笔挥毫,酣畅淋漓地写了一封给宝贝女儿的信,并着对晋州的批复,让人加急传信过去。把自己的思念之情对女儿表达之后,李世民这才觉得舒爽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   七日后,李明达等人刚到晋州,便被兼任晋州刺史的河间郡王李崇义请到府上。   李崇义立刻将圣人的信给了李明达,随即设宴盛情宴请众人。李明达看到信之后,有些食不下咽,以疲劳为由先行歇息,打发众人只管乐呵去,不必顾念她。   大家都知公主这是因看了信思念父亲了,遂也都理解,领命谢过之后,都尽兴于李崇义的宴席。   李崇义倒是担心李明达初来府中住下,心里就不畅快,遂嘱咐郡王妃好生照料李明达后,才与房遗直、尉迟宝琪等人在园中赏景饮酒。时至天色大黑,桥湖内外挂满红灯笼,不计其数,照得湖边两岸灯火通明。夜风阵阵,清爽宜人,与白昼的火热截然相反,此时饮酒赏景,大家最为舒适也最为尽兴。   待酒席散尽,湖上又有彩莲舫,内有姿色上等的舞姬应声起舞。身姿妖娆,翩翩跹跹,舞姿旋转时披帛迎风飞扬,犹九天玄女下凡。   尉迟宝琪站在水榭里一看,眼睛里就笑意满满,一脸的风流之态。   “却没想到这晋地竟出此等姿色的美人,今日得见到时我们的好福气。”   “宝琪,瞧上哪个了就尽管挑,不必客气。”李崇义道。   尉迟宝琪颇感兴趣地扫视一圈,便指着其中一位拿琵琶的翠衣女子,喊道:“就是她了,你们谁都不许和我抢。”   “没人有你这爱好。”程处弼道。   尉迟宝琪不服地瞥向程处弼,“自古美女爱英雄,若是没有美女愿意和你在一起,说明你就不算厉害,懂不懂?”尉迟宝琪用拳头轻轻打了下程处弼的胸膛,特别的结实,跟石头一样。   “打得我手疼。”尉迟宝琪哈哈笑了一声,“你这身子骨,跟我大哥有一拼。”   “那你也该多练练,而不是学床上功夫。”狄仁杰窃笑一声,半开玩笑地对尉迟宝琪道。   “这话说得,床上功夫就不是功夫了?将来保不齐你们还都得给我取经呢。”尉迟宝琪说罢,便得意地看向他们之中最不懂男女之事的某人,“别平日里总是读书读书,练武练武,连男女之事都不通了,搞得回头连传宗接代的大事都忘了。”   尉迟宝琪说此话时,看得第一眼就是房遗直,不过他却是不敢瞧得太明显,遂转而就很夸张地看向狄仁杰。   众人只当是尉迟宝琪笑话狄仁杰,忙说狄仁杰年小,让尉迟宝琪别把人家好好地孩子带坏了。   狄仁杰被闹得脸红,“就是,我还想,要以学习为重,才不跟你一样。”   李崇义乐哈哈道:“我像怀英这么大的时候,也什么都不懂。大家所言极是,宝琪你玩归玩,可别带坏了人家。”   尉迟宝琪忙笑着表示不会,转而见见舫船划过来了,忙让李崇义引他过去。李崇义又问房遗直等人去不去。   房遗直:“却没他那样的精神,我也乏了。”   “我也是,我跟遗直兄一块回去休息。”狄仁杰道。   李崇义又看向程处弼,瞧他那张闷闷的脸,便是不用说也知道房遗直必然不会和他们为伍。李崇义就先识趣地说道:“护卫本就容易比他人更花费精力,不然你也早些回去歇息?”   “正有此意。”程处弼对李崇义恭谨地行礼。   房遗直和狄仁杰也随后告辞,三人同行而去。   长孙涣人靠在木柱子上,一直在边上默默笑着不言语。等那三人都走远了,他才拍拍手,直道好。   “好,有什么好?人却是都走干净了,好生扫兴。”李崇义笑叹。   “这就是你不懂了,他们三个最扫兴,你留着我们才会玩的畅快,这下大家就可尽兴了。”长孙涣非常愉悦地挑眉,甚是喜悦道。   “真假?”李崇义不解问。   “真的。”尉迟宝琪应和,转即和长孙涣二人会心一笑。   “我可听说你们这些子弟最喜与房遗直相处,而今你二人怎么反倒嫌弃起来。”   “我们可不敢嫌弃他。只是偏偏到美色一事他就……等说完了,那边的美人也该等了。”尉迟宝琪扫一眼画舫上的女子们,越发心情愉悦。   “对对对,我们上船慢慢说。”李崇义忙道。   待三人上了船,就命歌姬弹曲。   舞姬袅娜移步,乖巧地跪在三人身边,举起纤纤玉手,含笑斟酒。她们个个遍体生香,媚态尽妍,一般的男人稍微靠她们近些,必然会觉得通体酥麻,心痒难耐,忍不住下手了。但李崇义、尉迟宝琪和长孙涣是何等人物,出身勋贵,身边从不缺女人,见识了不知多少佳人,而今就是这些女子姿色上等,于他们来说,也不过是花前月下聊天消遣而已。他们必会如那些不经此道的男人们一般,猴急地只想着下半身那点事儿。   偏偏少年举止文雅,进退有度,令这些舞姬们更心生向往之意,皆有意征服,遂频频抛媚眼过去。   三人举杯议谈,不过得闲有兴致之时,才会转眸笑逗一下身边的女子。   李崇义敬尉迟宝琪和长孙涣二人。喝毕,就让二人赶紧讲一讲先前未完的话。   “遗直兄他不近女色,不管你找多少个风韵妖娆的女子往他身上扑,他必定是坐怀不乱,未有异色。”长孙涣道。   尉迟宝琪刚夹了一口菜进嘴里,听这话直摇头,哼着表示不对。   李崇义笑道:“哈哈,你认同如此,对不对?我就说么,哪有男人不爱美色呢。”   尉迟宝琪忙把口中的东西吞下肚,跟李崇义道:“我是不同意他所谓的‘未有异色’,分明就是满脸‘嫌弃之色’。他这人不以风流为好,禁色近身。颇有些不解风情,所以找女人做乐的时候,千万不要找他,肯定扫兴。”   “竟真如此?”李崇义倒有几分叹服。   “就是如此,说起来他这性子,我倒觉得是缘由其母苛教而来。”长孙涣推测道。   李崇义想到房玄龄之妻,忙叹:“醋坛之名,确实闻名天下。”   “但除了这样的事,你别的事找他,倒也好用。和他相处片刻,你便会从他嘴里得些有用的提点,诸多做人的道理。也不知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却是比别人的受听。来往两次之后,你发现他的话都对,就自然心生结交之意。”   “可交此友,十分难得,是幸事。”李崇义点点头。   长孙涣笑着应和,让李崇义回头多和房遗直接触两次,自然就知晓此人的厉害之处了。   “听你二人此言,那我必要试一试了。”李崇义笑毕,又举杯。   酒至半酣,李崇义就禁不住感慨自己在晋中呆久了,很少知道长安的新鲜事,让他二人讲一讲。此一张口,就有更多的话可说了。   于是三人便在湖中泛舟至深夜,尽兴至极之时,三人才各自分开去休息。   伺候长孙涣和尉迟宝琪的舞姬,分别唤莲叶和莲花。莲花姿色略胜一筹,也有些歌咏之才。下船后,二人便分别跟了长孙涣和尉迟宝琪回房。   莲花搀扶迷迷糊糊的尉迟宝琪到床上后,就欲宽衣解带,也跟着上床。结果怎知她一条腿刚搭在床榻边沿,便被尉迟宝琪伸手直接推按住了胸口。   莲花愣了下,转即红了脸,笑着扭身作害羞之状。   尉迟宝琪的眼睛缓缓地睁开一条缝,“回你自己房间去歇吧,倒劳烦你伺候我这么久。”   尉迟宝琪说罢,就从腰间摸了摸,扯出一块玉佩与了莲花。   莲花见这 玉佩冰凉润手,知道价值不菲,忙谢过,又不想走,非要伺候尉迟宝琪。   “别不识趣。”   “二郎这是怎么了,先前在莲花舫内,您对妾可是百般亲热爱抚,妾而今愿与——”   “滚。”   莲花恍然以为自己听错了,怔了下,再去看尉迟宝琪,却早不见他原本那双醉酒迷离的眼睛,眼珠黑漆漆的,冰冷的有些吓人。   “这——”   “滚。”   莲花吓得惊惶失色,忙行礼,狼狈告退。   ……   次日刚好逢乞巧节,晋州城白日有花神会,夜晚有灯会。满街人头攒动,四处遍是花香,十分热闹。   郡王妃为哄李明达高兴,特意打发了身边的大侍女为李明达领路,让她好生在花神会上热闹热闹,正好也可看一看选花神。   “选花神是什么?”李明达问。   “这你可问着了。从年初开始,各家未嫁小娘子们便筹备这一事,就为了在今日出彩头。”郡王妃周氏笑道。   “嫂子还是没给我解释呢。”李明达亲昵地拉她胳膊一下,让她快些说。   周氏:“好好好,我就简单解释给你。这日城中所有未嫁的小娘子,都可以端一盆自己养的花来,由众人评判,谁养的花最好最漂亮,那这盆花就可被评为今年的花神。而养出花神的小娘子,则会被称为花神女,受大家敬仰赞美。”   “这倒是有趣,不过做花神女有什么好处,大家都这样争?只为图赞美?”   “往年但凡被评为花神女的女子,都德才兼备,为众女子的楷模。后来时间久了,这花神女自然而然就被认为,是选拔最为品格端方女子。所以每年的花神女,都会被认为是选拔晋州城内第一德芳女子的盛事。不管是谁家女子,只要有花神女这个身份,怎么嫁人都不难,事后一定会被求亲的人踏破门槛。这可是关系到女子的终身大事,你说重不重要?”周氏说到这里,便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也曾当过。”   “本来不信,见嫂子这般,我倒觉得是准了。嫂子温婉贤惠,才德俱全,却是当之无愧。”李明达赞叹道。   周氏被李明达哄得笑不拢嘴,“你这话嫂子爱听。不过这而今花神会我却没法子凑热闹了。倒是你要不要试一试?王府里好看的花到还是有一些,你随便拿一盆去,再凭你的容貌才德,定能被选上。”   李明达点头认可,不自谦道:“我也这么想。”   周氏怔了下,就笑着去推一下李明达,“你这丫头!”   李明达笑道:“逗一逗嫂子罢了,花不又是我亲手所养,作假掺和有何趣。再者这花神会的争夺必定十分激烈,又何必去挡人家寻婿的好机会。”   “妹妹看得通透。”周氏稀罕地抓着李明达的手,感慨自己也想要个女儿,如她这般可人贴心最好。   “那就要一个。”李明达凑趣道。   周氏愣了下,苦笑着摇头,“这年岁了却折腾不起,再者不怕你笑话,我与你堂兄早就是老夫老妻了,哪有这些兴致。”   “母亲当年生我时,年纪就如嫂子这般大,后来还有了二十一妹。”李明达想了下,又攒眉道,“但还是仔细身子最重要,长命百岁,看着儿女娶妻嫁人……”   周氏知道李明达必然是想到长孙皇后,心有遗憾,忙劝慰她宽心,又把把话头引到花神会上。   “你再不出门,就要错过最好的热闹了。花神选拔,就在城东的花神台上,但凡晚一点就人挤人,进不去了。”   “那好,我早点去,看完花神会,嫂子再带我在晋州城四处走一走,吃点好的,玩点有趣的,我就尽快离开。”李明达道。   周氏挑了下眉,“刚来才住一日,就想着离开?”   “父亲想我了,我也想他。”李明达冲周氏甜甜一笑,就和她告辞,但带着周氏之前给她的几名大侍女,准备出行事宜。   爱美之心人人皆有,特别是男人。   这花神会乃是美女云集之地,更非是风月之所那些庸脂俗粉可比。个个都是良家出身,知书达理,各有其才。   李崇义爱美的性子随他父亲李孝恭,他虽在府中圈养了不少美貌女子,但乃是色而不淫之人,与其占有美,他倒是更爱欣赏美。   故为了今日花神会,李崇义早在三月前就订好了全晋州城最好的位置。吉祥酒楼,三楼天字三号雅间,位置不远不近,居高临下刚刚好。因知道房遗直和程处弼等人不好这口,遂李崇义今日就只请了尉迟宝琪和长孙涣同来观赏。   尉迟宝琪上楼之后,便瞧见楼下的盛况,可谓是人头攒动,闹声鼎沸。再看花神台那边,很大的一座木头搭建而成的台子,三丈见方,左右两侧设有翠纱屏风,屏风后便铺着矮脚长方桌,桌后是一排排坐席。坐席自然是参会女子暂作休息之用,桌子该是摆放花盆所用。   距离花神会开始还有足足一个时辰的时间,但人已经几乎聚满至台前,此处的街道两侧皆是酒楼茶铺,设有雅间。   铺子里这些上等观景的绝佳之所,早在一月前就已经被预订一空。要想在今天临时弄个位置,那可要花上大价钱。   李明达这时候骑马过来时,瞧见这场景如此热闹,才知道郡王妃所言一点都不夸张。   郡王妃的大侍女们随后就去了德望茶铺,找了人,立刻就有一房雅间腾出来。李明达倒不知道房间难定,只以为这茶楼是王妃的产业,所以才让她的大侍女特意前来处置。   李明达到了雅间后,巡视一圈,发现屋内竟有不少名家字画,一些文人的题诗,知这地方颇受文雅人士欢迎。   既然是看热闹,李明达当然要靠着窗户坐着,好好瞧窗外风景。   李崇义所在之处,就在李明达的斜对面。   李崇义此时叫了酒菜,意欲与尉迟宝琪和长孙涣先小酌一通。   但他一张口,李明达立刻就在闹声中清晰地辨认出李崇义的嗓音。李明达循声一瞧,便看到斜对面楼上的那三人。   随后李明达就听见李崇义讲晋州花神会的来历,又跟尉迟宝琪细数这些年赢了花神之名的女子,如何各有千秋,与众不同。   李明达反正也无聊,反正就是不想听这些声音也会进她的耳里,倒不如好好去听,或许还有几分乐趣在。不过终了,李明达还是觉得无聊,手指就不住地敲击窗台,发出很小的咚咚声。   田邯缮见状,知道自家公主是有了什么想法,遂问是不是煎茶不合口味,还是果子不合心意。毕竟这是小茶楼,所备之物不如王府的精细。   “这男人聚在一起,都喜欢谈论女人?”李明达问田邯缮。   田邯缮怔住,然后认真想了想,“该是会偶尔说一说,倒不至于每次都谈。”   “十次里会谈几次?”李明达问。   田邯缮琢磨了下,“却也分人,若是年轻气盛的少年,少说会有五六次。年长一些,适当减少。”   “那河间王必定是返老还童了。”李明达免不得感慨道。   “返老还童?”田邯缮缓了缓神儿,忙问公主是如何知道。这从到了王府之后,他就一直陪侍在公主身边,不曾分开,公主是如何得知道河间王喜爱谈论女人?   “可是巧了,他又出现了。”李明达眼盯着楼下,目光锁定与人群中的一名白衣男子。   田邯缮忙跟着看过去,却只瞧见无数颗黑人头在攒动,看得他眼都快花了,还是没分辨出哪个人眼熟。   “张顺心你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他做的点心,奴终身难忘。”田邯缮道。   “就是他,也来看花神会了。我们之前怎么说,他家也有可能在汴州城外,而今看来他真是在跟我们。”李明达发现张顺心的注意似乎不在花神会上,一直没去瞧台子上的情况如何,而是扭头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后来就一直朝李明达的方向移动。   最后张顺心就到了德望茶铺前头,忽然抬首往上看,目光在二楼的窗户之间徘徊,最终找到了李明达,并和她对了眼。   张顺心惊讶不已,慌忙移开目光,就像个认错的孩子一样,低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李明达暂没理会他。   她转即把手里的茶饮尽了,再转身靠在窗边,发现张顺心还如之前那副模样站在那里。   瞧他这幅样子,执拗至极,该是见不着人就不会走。刚巧这会儿等着花神会开始,她无聊没事,就命田邯缮下楼问他,到底有什么事。   不一会儿,李明达就听到田邯缮在楼下训斥张顺心的声音。   张顺心把头低得很深,和田邯缮坦白道:“我猜到你家主人身份必定与众不同,确动了私心,想巧合相遇,一路同行,等想处得有几分感情了,再恳求于他。”   “呵,还真是满心算计。痛快说,你到底有何所求。”田邯缮道。   “却要亲自对他说才好。”   “那你在这等着吧,没人管你如何。”田邯缮说罢,转身就走。   张顺心噗通一声跪地,哀求田邯缮。因四周人多,张顺心此举当即就引来周边的百姓围观。   田邯缮见状更气不打一处来,转身就上了楼,欲告知李明达经过。   但不及他开口,就听公主道一声,“让他上来。”   田邯缮噎了下,然后不得不把张顺心领上来。   张顺心一见李明达,谦卑地告罪,不及李明达质问,他便主动承认自己这一路来,确实有意跟着李明达他们。   李明达见他还算坦诚,遂问他到底何故。   张顺心先给李明达跪下,“我虽不知贵人的身份,但知道贵人必定是可帮我解难之人。那日我卖了点心之后,听大家议论驿站有从长安来的贵人,便挂心记住了这事。后来我遇到些意外,又听说贵人们要去晋地,就笃定这是天意,让贵人们帮我一忙。所以我设巧合,欲与贵人同行,不想却失败了。”   张顺心顿了下,随即道:“一到晋州,我就打听到贵人住在了河间王府,便越发确定贵人的身份与众不同,真可帮到我。一时心急,刚刚便冒犯了!”   张顺心说罢,就跟李明达行礼致歉。   “叫贵人有些别扭,早说了,称我十九郎便可。”李明达认真看着张顺心,见他闻言面露惊喜,似有千言万语,随后就打发田邯缮准备纸墨,命人将张顺心所言都一一记述下来。   “我本是晋地慈州人,早些年为避父亲,就从家中逃了出来,而后四处游历,发现泰芜县山水景致极好,我就在那里住下,一住就是五年。这些年,家里人并不知道我在哪儿,我也没告诉他们我在泰芜县。后来时间越久,我便越思念家人,所以就在六月初的时候,打发人捎了一封信给了兄长。谁知我再接到回信时,我兄长嫂子都已经成了死人。”   “你兄弟暴毙,你自该去奔丧,怎的跟在我身后?”李明达不解问。   “是该如此,是该好好奔丧。但奔丧早一日晚一日,分别不大。他们若是冤死,找出杀害他们的凶手便比什么都重要。”   “何以见得是枉死?”   “管家在信中说,我兄弟七窍流血,脸色发青,嘴唇深紫。这显然是中毒之状,但家里的孩子因为惧怕恶棍,未敢深究此事,只得忍气吞声的将他二位安葬了。”   “若有枉死报案便是,你为何非要因这件事来找我?”李明达问。   “因为杀害我兄长的凶手,是季知远。”   “季知远?”李明达挑了下眉。   “其姑丈便是李道宗,与当今圣人系出同一曾祖。”张顺心解释道。   李明达了然。   张顺心:“季知远此人轻狂残暴,在慈州一代乃是恶霸,以强凌弱,以众暴寡,横行乡里,听说他早已经害了数条性命,却因仗着其姑丈的脸面,仍可逍遥法外,自在过活。我心里不服!”   只是与皇亲沾边,竟能干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李明达有些难以相信,不过但却有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之说,毕竟慈州不比长安,出些恶霸倒也有可能。李明达遂问张顺心的身份来历,方得知他竟是慈州刺史的二弟。   李明达至此才有些明白,他为何会来找自己了。刺史乃是慈州的大官,他若真枉死了,想有人为此做主,还是要找一位比刺史更高一等的人物来管。   李明达打量两眼张顺心,问到底为何怀疑他其兄嫂的暴毙与李知远有关。   “管家在信里和我说,李知远田宅逾制,我兄长一再规劝他收敛,谁知他整日就知道歌舞升平,对这件事半点不上心。我兄长便就命人强拆了他的宅子,收了田地充公,以至于他因此记仇,几次三番来找兄长,当场把毒药喂给鲜活的鸡子,警告我兄长再对他管制就跟那鸡一个下场。这件事之后过来两天,父亲便因中毒七窍流血而亡。您说,这事情是不是跟他有关?”   “所以你找我来的目的,便想让为你做主?你知道我是谁么?”李明达问。   “知……道,草民拜见公主!”张顺心忙磕头,磕磕巴巴赔罪,“因做点心结识了泰芜县驿站的人,详询之后,便得知您的公主身份。”   “知道我是公主,却在起初的时候,假装不知。”李明达对于张顺心的那声‘公主’颇有几分不满,“你有求于人,却从初始就未曾诚心待人。你以为你夸我几句厉害英明,我就会插手这件事?杀人案,乃是刑部之事,你也知我是公主,不改插手地方政务,你的事情我倒是可以帮你上报,但至于其它,恕我不能帮忙。”   张顺心听此话,慌忙给李明达不停地磕头,恳求她一定要帮自己,“那季知远晋地多名官员关系要好,平日里长与他们饮酒作乐,沆瀣一气。公主若不能为我做主,我兄嫂便会白白枉死,任由贼人逍遥!”   张顺心喊声很大,令李明达听得有些耳痛。   “你需要冷静。”李明达说罢,便让田邯缮把他带下去。   这时,张顺心忽然从胸口里掏出一把刀,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他倒是对自己十分心狠,只拿刀在勃颈处比量一下,脖子就见了血,被割出一道浅口子。   张顺心一脸视死如归之状,“公主若不帮我,我便死在公主面前。”   “你在逼我?”李明达眯起眼睛,语气里不悦意味十足。   “若能以我之死,来换公主对我兄嫂命案的关注,我倒是死得不冤了。”说罢,张顺心就抬手狠劲儿地要把刀往自己的脖颈上插。   李明达微微睁大眼。   程处弼见状,一个纵身就擒住张顺心拿刀的手腕,随即重重地磕掉他手里的刀,让他切勿冲动。   “我不是冲动,我早想好了,公主不答应,我就死在这里。”张顺心忽嚎啕大哭,如丧失心智的疯子一般。   李明达皱眉。   这时候,因为李明达这边吵声响亮,惊动了斜对面李崇义等人。   他和尉迟宝琪、长孙涣随后就带人冲了过来,见此情状,三人都满脸发懵,但更气愤。   房遗直和狄仁杰不知何时也来了,随后上楼。二人见到李明达安好,紧张之色才稍有缓解。   “这人是谁?”李崇义蹙眉瞅着这位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毫无体面可言的男子。   “说是慈州刺史的二弟,张顺心。”李明达道。   “慈州刺史?上个月不是死了么?”李崇义惊讶道。   此话一出,张顺心身子哆嗦了下。   李明达定神看向李崇义,欲听他后话。   “早前听说他们张家有个离家杳无音讯的儿子,莫非就是你?”李崇义低头问张顺心。   张顺心抬眼看一眼李崇义,却是懒得回他话的一副态度,低下头,然后不停地冲李明达磕头,痛哭流涕起来,请她一定要帮自己找到杀他兄嫂的真凶。   大家这时也都瞧出来了,这张顺心竟连河间王都都敢不敬,倒是有胆量。   “公主凭什么要答应你,你算什么东西!来人,把他给我押下去!”李崇义见他不敬自己,来了火气。   张顺心看眼李崇义,冷笑一声,“好啊,你现在就想杀我灭口?求之不得,正好可让公主瞧瞧,你们这些晋地官员的如何迫害良民!”   李崇义气得无以复加,转头就命令随从们去把疯癫的张顺心押入大牢。   李明达随即听到一声撕扯,而后就有急促的脚步声往窗边冲去。   接着,“咣”的一声,什么东西从二楼砸了下去。   李崇义等人忙去窗边看,就听见楼下传来尖叫。   李明达一动不动地站在窗边,蓦地与矗立在门口的房遗直对视。 第53章 大唐晋阳公主   张顺心竟然从茶铺的二楼跳了下去。   他自己摔得在地上打滚痛叫不说,还撞倒了两名路过的行人,一男一女。男的二十上下,抱着左腿喊痛。妇人则蹭破了胳膊,腰不能动,趴在地上流泪直哭。但哭声最大的还要数妇人身边的男童,滚了一身尘土,岔着两条胖乎乎的短腿,坐在妇人身边嚎啕大哭。男童才四五岁,显然被眼前突然闹出的阵仗给吓着了。   事发突然,也吓到不少人跟着乱叫,但等大家都缓过神儿来之后,大家立刻把受伤的三人和哭啼的男童围在了人墙内。   李明达偏头扫了眼楼下的情况,目光从张顺心和男子的腿和面容掠过后,确认自己刚刚听到骨骼断裂的声音来源于这二人,随即吩咐程处弼先把人救了。   “妇人没事,张顺心和那名男子看似腿骨裂了,小心抬进茶铺,去找大夫。”   程处弼忙应承,下楼照做。当他命属下将张顺心和另一位受伤男子抬走的时候,果然发现二人的腿动不得,疼得厉害。程处弼至此才可确定他二人的腿真摔断了,但同时不禁在心下奇怪,晋阳公主人在楼上,却是如何一眼就能看出这些来?   这时候,妇人和孩子也都被搀扶起来。田邯缮拿着两块点心下了楼,去哄那名哭得厉害的男童。   这时候妇人的丈夫也赶过来,看到这情景,忙扑过来查看妻子的伤势。妇人哭着道:“还好东儿没事,我及时把他退出去了。”   妇人丈夫听此话后,气得大喊:“是谁?好好地不活着,偏从那上面跳下来,要寻死就自己死去,还跑来害人!”   茶铺里的张顺心此刻已经缓过了痛劲儿,用胳膊爬着,硬拖着两条腿趴到门口对妇人和丈夫连连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对不住你们!但我也有苦衷啊,我兄嫂被恶霸毒害致死,尸骨未寒。因官贵相护,互相包庇,这偌大的晋地竟没一个管事的为我死去的兄嫂做主啊!”   众人一听,问是谁。   张顺心便喊出了兄长的名讳,告知众人他乃是慈州刺史。   “我听说了,那位刺史月前死得,和妻子一起,是有些蹊跷。”   “天啊,刺史被人害死,竟没人能为其做主。那若是普通老百姓,更得忍气吞声了。”   百姓们这时看到李崇义下楼,纷纷行礼。被免礼后,本是安静了一阵儿,但实在是人太多了,喘气声儿稍微大点,就有些吵。   这时却不知从后方哪一人先开了口,人小声嘟囔着。   “河间王怎么不管呢。”   其余人紧接着应和。   “没听刚刚那个寻死的说么,官贵相互。”   “能杀刺史的人,身份自然了得。”   “呵,这世道没有我们小老百姓的活头了。”   ……   因人多,大家你一言我一句,就闹哄哄起来,也分不清谁说的。老百姓们自然也都懂法不责众的道理,所以越说越厉害。   大家对于慈州刺史极其妻子蹊跷之死,都甚为好奇。而河间王身为晋地一带官爵最高之人,竟不管事,百姓们因此越发心生不满。   这世道虽然是太平盛世,但也有不少从前朝过来的人,留传下诸多官贵鱼肉百姓、草菅人命的故事。而且官府自古以来,在百姓心里多数就是不作为、官官相护的之处。故而张顺心此言一出,百姓们立刻就认定慈州此事夫妻暴毙一事,便就是因其得罪贵族,被欺凌致死。   河间王的随从见状,喝令众人不得放肆无礼。   然而安静一会儿后,众百姓们还是趁着人多,那些挤在后头的百姓们又窃窃私语起来。大家瞧河间王的眼神都充满了失望、责怪和怨恨等情绪。   河间王府的随从们见状,意欲武力驱赶,被李崇义抬手拦住。以暴镇压百姓,非上策,李崇义不想因此闹出不贤凶残之名,传到长安城去。再说眼前还有圣人跟前的最宠爱之女,以及诸多斯文出身的子弟在场,他更加不能毁了自己在他们跟前的好印象。   李崇义道很后悔自己今天出门没看黄历,他活这么大,他还是头一遭被这么多百姓愤恨的指责。   那厢张顺心还在喊冤,他借着腿痛的劲儿,将痛喊声表达得更加撕心裂肺,以至于最后破了音,哀哀欲绝,闷头抓地痛哭。   李崇义觉得这件事自己有必要插手一下,转而凑到李明达身边,问她到底是什么经过。李明达便简短地和李崇义讲了讲。   “若真如他所言那般,张顺义夫妻死于中毒,有七窍流血之状,那此事确有蹊跷,该仔细调查。”李崇义此言一出,百姓们都安生了不少,认真地静听,等着李崇义的后话。   李崇义蹙眉思虑片刻,便大步走到张顺心面前,跟他道这件事他会彻查清楚。   “容草民先和郡王告罪,郡王有意查此案,但草民却可不敢信郡王。涉案凶手季知远的姑丈正是江夏王,乃是和郡王您关系最要好的堂叔。”张顺心虽然躺在地上,但却偏要做硬骨头。一脸不忿,生生在众人跟前,把李道宗的面子给扯下来。   百姓们惊叹于张顺心的大胆之后,也在心下为其不畏权贵之举喝彩,低声议论又开始了。   张顺心看向站在李道宗身后的李明达,对她头磕地,然后大呼:“草民张顺心恳请晋阳公主为草民兄嫂,先慈州刺史张顺义夫妻之枉死做主!”   声音嘹亮,都快能传到二里外了。   围观的百姓们顿时炸开了锅。   “晋阳公主?”   “是那位晋阳公主么?”   “废话,而今这世上就一位晋阳公主。”   百姓们欲下跪行拜礼,但大家却不知在场的这些人之中,谁是公主。打眼瞧着,河间王身后个个都是俊俏朗朗的少年哪有女子,莫非人在屋内或是楼上……   张顺心盯着李明达的方向还欲再喊,却立刻被落歌堵住了嘴。   落歌随即大声喊道:“大夫来了,让他好生看病。”   “大家放心,我保证张顺心此人会好好的,他所言慈州刺史一事,我也会查清给众人一个交代。”河间王见百姓们躁动,忙抬手示意安抚,“这两年我治理晋州,可曾有过暴乱,众目睽睽之下,岂会顾私枉法?若大家实在不信,这在场众子弟都非等闲之辈,也确有晋阳公主在此,我李崇义愿发誓作保,凭他们监察。”   话说至此,众百姓们才算罢了,而后在郡王府的侍卫们的呵斥之下作散。   李崇义已然没什么心情再继续观看花神会,打发尉迟宝琪等人好生尽兴,自己就先行回府。   待大家目送走李崇义之后,尉迟宝琪问房遗直和狄仁杰,“你们怎么来了?”   说罢,尉迟宝琪就看眼晋阳公主,再瞧房遗直还是一副淡然的做派。   尉迟宝琪忽然紧皱眉头。   狄仁杰率先道:“我和遗直兄听说有花神会,就来凑热闹,刚快找到你们,就见郡王和你、长孙兄朝茶铺这边来了。”   李明达瞥一眼尉迟宝琪,发现他今日的情绪有些许不对,故目光多作停留。   尉迟宝琪立刻发现李明达的视线,未敢去看,转而假笑着对狄仁杰点点头,道“原来如此”,便就嘴巴干干,未曾像以前那般又说话又调笑,竟以沉默相对。   房遗直发现尉迟宝琪情绪不对,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刚和郡王喝酒,有点上头。”尉迟宝琪对房遗直讪笑一下,就扶了下自己的额头。   李明达见状,也觉得尉迟宝琪今天反常。许是他今天心情不好,李明达遂对他道:“你若不舒服,就先回去歇息,这里倒没人非要你陪着。”   长孙涣哈哈笑,转过去拍尉迟宝琪的肩膀,笑他今日酒量竟然不好,“却连我都没比过,美人也没见呢,你就先醉了,怪哉怪哉。”   “要你管。”尉迟宝琪一把推开长孙涣,转而恭敬地对李明达和房遗直行礼,就此先行告退。   房遗直也看出尉迟宝琪的反常,问长孙涣刚刚他们可是聊了什么让尉迟宝琪的不爽的事。   “没有啊,喝酒聊天,说的都是、都是……”长孙涣笑着看一眼李明达,转即对房遗直乐道,“都是让我们男人觉得畅快的事。你若愿意听,我私下里仔细和你讲讲。”   房遗直冷笑一声,让长孙涣快闭嘴,“我没这福气,倒不爱听。”   长孙涣还欲再说,就见李明达在瞪他。长孙涣不自在地咳嗽两声,挑了挑眉,看向别处,意图躲避他表妹的目光问责。   “别管他了,谁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保证你们明天能还能看到从前那个尉迟宝琪。”狄仁杰哈哈笑叹,又问他们而今在哪儿看花神会,他倒是很感兴趣花神会的选拔过程。   “怎么,你爱看——”长孙涣忙问。   “花。”狄仁认真回道。   “哈哈哈……瞧你这出息。那咱们还是去郡王定的那间酒楼,比这茶楼好。”长孙涣说罢,就询问地看向李明达,这里头她最尊贵,自要问其意思。   “好啊,有更好的地方为何不去。”李明达率先走在了前头,到了吉祥酒楼天字三号的雅间后,发现这里的布置果然好过那间茶铺百倍。家具皆是檀木,十分精致,墙上竟还有上官仪的题诗,华丽精工,令人不禁感慨他为何会如此名重于天下了。   “瞧瞧,好诗!”长孙涣生怕大家看不到,特意指了过去。   房遗直扫一眼,就在桌边做了下来,问博士这里有煎茶没有。   博士赔笑道:“有,应有尽有。”   “呦,这话说得可有些吹牛了,何为应有尽有,真要什么就有什么?”狄仁杰问。   博士不好意思地赔罪,然后试探地问狄仁杰,让他何不先提个要求看看。   “那就说一个,西域的葡萄酒,你们可有?”   “有。”博士应承一声,忙去端了一壶葡萄酒来,白玉壶,白玉杯,精致异常。   狄仁杰端着盛装紫葡萄酒的白玉杯,闻了一下,然后抿一口,甘醇至极,十分凉爽,似是被冰镇过。他不得不服,叹了一声。   “这酒楼倒是阔绰,比我家有钱。”   长孙涣笑,“能被郡王看上的地方,想想也知道定会与众不同。”   “知道这是谁家的产业么?”李明达托着下巴,听完酒楼后院的两名博士的闲聊,便看向长孙涣。   长孙涣摇头,“吃喝好了就行,谁会在意这是谁开的。不过十九郎若是想知道,我倒是可以帮你问问。”   “回头问吧。”李明达并未表现出好奇的兴趣。   房遗直一瞧她如此,便知她该是听说了什么,看她一眼,人就往东走了几步。   “花神会开始了!”田邯缮激动道。   这雅间是大窗,专门为了观赏花神会开设,十个人凑到窗边瞧热闹都没问题。   见各家小娘子们,身着盛装,仪态端方地端着自己所养的一盆花,轻挪莲步,按顺序上了台子。   在众多盛装的女子之中,却唯有一名最吸引人的注目。她所着的衣料,乃是名贵贡品绢缎凌玉纱,兰花纹掺了金线绣制,在阳光下一照,整个人竟有些泛着金光,富贵逼人。此女子妙龄美貌,肤若凝脂,仪态端方,加之嘴角一抹倩笑更是锦上添花,让人越发移不开眼了。   再看她手捧的兰花,鲜枝如新沐,兰叶细长舒展着,就如仙女迎风而飞的披帛。兰花淡淡地黄色,素冠荷鼎,中间微脆的细丝条,一瞧便知是莲瓣兰中极致的精品。   这种兰花,李明达在宫中时也就只见过几次,是麟州刺史所供奉,颇得父亲喜爱。不过后来因为没养好,死了。为此阿耶还把照看兰花的四名太监贬了下去。   风一过,可闻到独属于兰花的清幽香味。   转即再看其她小娘子们手里所捧得花草,便如此女子所着的衣物一样,顿失了颜色。   狄仁杰盯着那女子怀里捧着的兰花,艳羡不已。   “瞧瞧,人家看女人眼睛直了,他看花。”长孙涣瞧着狄仁杰有些可乐,又玩笑一句。   “人各有好,喜欢美人就是什么值得炫耀的好事?”李明达忍不住开口反问。   长孙涣愣。   “自古君子爱兰,皆是美谈。倒和我说说,那些爱美人的有谁下场好?人家不笑你,你就该高兴了,怎好意思反过来笑话人家。”李明达接着再道。   长孙涣又噎了下。   “好听点叫爱美人,不好听的,叫淫——”   “十九郎,我知错了。”长孙涣忙对李明达行礼致歉。   狄仁杰也则忙对李明达行礼道谢,起身后,嘴上就洋溢着开心的笑容,然后故作得意地挑眉去瞧一眼长孙涣。他不是没口才去反驳长孙涣,只是他年小一些,在地位上不及长孙涣,出于敬重才不言语。   狄仁杰为人豁达,倒也知道长孙涣是开玩笑,自然不会计较。但而今公主为他说话,他还是很开心高兴,有种忽然扬眉吐气的感觉。   长孙涣吃了瘪倒也不恼,笑嘻嘻的摸了摸下巴,转移目光看向花神选拔那边的情况。听百姓们呼声很高,都喊着“周小娘子”,该就是那位衣着富贵逼人捧着稀世兰花的女子。   “原来她姓周啊。”   李明达也侧头看齐,“我说怎么有几分相像。”   “怎么?”长孙涣问。   “你们觉不觉她有几分像郡王妃?”李明达问。   长孙涣眯眼仔细看了看,“像吧,都姓周,又穿这种贡品绢缎,必定是高贵出身。”   “该是郡王妃幼弟之女,当下在晋州任六曹司功。”房遗直这时候,才淡淡插了一句。   长孙涣惊讶地看房遗直,“你连这晋州地方官的情况都晓得?”   房遗直:“夜里无聊。”   “呃……”长孙涣再反思去想自己昨夜干了什么,而今跟房遗直一比,他真该觉得惭愧,羞得无地自容。   狄仁杰忙佩服,“遗直兄厉害,竟猜到这里一日,连这些通晓。我以后也定要学遗直兄这般,俱备万事,将来必定有用武之地,可比腹中空空遇事便无知好。”   长孙涣听年少狄仁杰都如此说,越发觉得自己不上进了。默默地瘪嘴,此时此刻他特别想念尉迟宝琪。没人志同道合,真的好寂寞。   “公主!”   “公主!”   “公主!”   那边花神会不知为何,突然喊起了“公主”,而且喊声越来越大。更有人喊出“花神女该是晋阳公主”的话。   长孙涣等人听了这些热闹都愣了。他先和房遗直对视一眼,然后二人双双看向了李明达。   李明达还靠在窗边,眼睛望着那头,似在瞧热闹,又似在发愣出神。   参与花神选拔的台上诸位少女们,闻言脸色有喜有悲。喜者几乎占总数,皆觉得自己这次胜出无望,与其说输给周家的小娘子,她们倒更喜欢败在晋阳公主的名下。晋阳公主身份尊贵,乃真正德芳天下的女子,输给她,她们脸上反而有光。   所以而今脸上有悲的则只有一名,便是穿着凌玉纱,捧着稀世少有的素冠荷鼎兰花的周家小娘子。这次比试她本是成竹于胸,却被忽然被从天而降的晋阳公主全都夺走了。   李明达不知为何百姓之中,会有人忽然喊她的名,而后声音由小波及至大,闹出这么轰烈的响动来。   这时候台子下面有女声喊:“可公主并没有参与花神的选拔。”   “这有什么要紧,公主誉满天下,花神女本就该是名声的德芳女子首当。便是公主没有拿花,却胜似有花。”台上的孙小娘子忽然落落大方的走出来,跟众人脆生生道。   此言一出,众围观的百姓们都欢呼起来,喊着公主,希望晋阳公主能够现身。才刚茶楼一事闹出之后,大家都知道晋阳公主而今就在观赏花神会。所有人都没兴趣关注台子上那些女子,与观瞻公主真身相比,这些都显得不重要了。   百姓们还在欢呼着。   负责主掌本次花神会的乃是晋州长史之妻孙氏,见当下既然民心一致,孙氏便笑着告知大家这次花神会没有花神女,至于真正的花神女是谁,大家心里也都有数了,她不需多言。   “胡闹。”李明达已然命人去知会,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我倒觉得这是民心所向,甚好。”长孙涣笑嘻嘻地恭维李明达道。   “回吧。”李明达显然对于长孙涣的赞美不受用,先行下了楼。   余下的人紧随而至。   因为花神会散了,四周都是人,所以他们的马骑得并不快。   一顿慢行之后,李明达等人终于到达了河间王府。   郡王妃周氏却是早一步得知了花神会选拔的消息,忙笑着来恭贺李明达。   “公主面都不曾露过,便引得百姓们竞相用拥举,可见公主的端方蕙质之名早已经名于天下,令人真心敬仰。”周氏笑赞道。   李明达笑了笑,“嫂子该知道,这里面有多少虚假,怎能去信。”还有一句话,李明达却不好直接交代。因为只是她的怀疑,还做不准。李明达觉得今日的事有蹊跷,忽然喊起她,似有人故意为之。   当时场面太喧闹,特别是花神会台子周遭,李明达根本没有办法分辨声音的具体来源。但是她听得出,这个选拔她做花神女的声音,最初是来源一人,后来才渐渐扩大。   “什么虚假,你啊,竟是不知道自己的盛名在外,如何响亮。”周氏开心的刮一下李明达的鼻子,目光里满是宠溺。   李明达笑了笑,就再不说什么。   *   房遗直在房内阅了几本当地的县志后,忽想起尉迟宝琪来,便去看他。   到的时候,才知他竟不在屋内歇息,跑去湖边喂鱼了。房遗直就去湖边找尉迟宝琪。   园内楼台高峻,水阁遥通碧春亭畔。碧春亭两侧是一路的朱红栏杆,边有垂柳点缀。   尉迟宝琪整个人懒懒地靠在碧春亭畔的水榭边。他双手隔着栏杆下垂,冲着湖面的方向,下巴压着栏杆,没精打采地看着湖内争相抢食的鱼儿。尉迟宝琪身边只站了一名随从,此时正不停地抓着鱼食一次次往湖州投喂,以便尉迟宝琪能一直看到那些争相抢食的鱼儿。   “你这是怎么了?”房遗直察觉尉迟宝琪的反常,料知他不仅仅是因为一时的心情不好。   “无解。”尉迟宝琪听到房遗直脚步声后,自然就认出了是他,所以不觉得意外,也没有抬头看,就是丧气地喊了一声。   “何为无解?”房遗直走到尉迟宝琪身边,又问他。   “有点烦心事,没什么道理可讲,便是越想心里越想不通。”尉迟宝琪道。   房遗直侧首看,让尉迟宝琪讲讲看。   “这事跟谁讲都可以,唯独跟你不行。”   “是么,那便不强求你。”房遗直虽不知尉迟宝琪烦恼什么,不过既然他不愿和自己多说,那房遗直也不会强求他。遂陪着他在水榭边站了会儿,聊一聊今天的事,便就和尉迟宝琪分别了。   不多时,长孙涣过来了,陪着尉迟宝琪也在湖边发呆,顺便把今天自己遭遇经过告知尉迟宝琪。   尉迟宝琪被逗得一笑,却也兴致不高,“你当着十九郎的面,非要说什么男人好美人之类的话,公主不说你说谁。”   “错看你了。还以为你能体了解我,没想到你竟然偏帮着十九郎说话。”长孙涣说罢,就戳戳尉迟宝琪的肩膀,骂他没良心。   “哦。”尉迟宝琪没精打采道。   “你是到底怎么了?”长孙涣伸手在尉迟宝琪跟前晃了晃,给他提个神。   尉迟宝琪努力地眨眼,逼迫自己清醒一些,“没什么事。”   “还说没事,我瞧着你这怎么像是得了大病一般,没精打采。”   尉迟宝琪打个激灵,有点不确定地问长孙涣,“我真像是生病了?”   “何止!我们好兄弟之间,你还避讳什么,到和我说说。”   “完了完了,我要是像你所言那边,便是真有那种病了。”尉迟宝琪仰天哀叹一声,感觉自己老天爷对他不公。   “你到底是何缘故?我看你快疯魔了。”长孙涣问。   尉迟宝琪认真地看着长孙涣,“告诉你没事没事,你非要问。”   “好兄弟,我竖着耳朵听着呢,随时可为你排忧解难。”   “快一边凉快去,我自己解闷就可。”尉迟宝琪把长孙涣打发走了。   不多时,尉迟宝琪自己也呆腻了,却不想回房,只因他忌惮自己房间和房遗直挨着。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狄仁杰最可靠,就来找他。   狄仁杰正在屋内作画,听说尉迟宝琪来了,就迎他进来。   尉迟宝琪到桌案边,看到狄仁杰正在画兰花,而且还是素冠荷鼎。   “这花漂亮,就是少见了。”   “今日刚见,美极。”狄仁杰见尉迟宝琪疑惑看自己,便笑着告诉他错过了花神会看花最好的时机。   “这晋州竟然会有素冠荷鼎。”尉迟宝琪却是后悔了,不过瞧狄仁杰画得栩栩如生,尉迟宝琪忽然没那么遗憾了,“看你所作,倒与亲眼的见无二了。”   狄仁杰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忙谢过尉迟宝琪的赞美。   尉迟宝琪让狄仁杰继续作画,他在一边看着。尉迟宝琪看着看着眼睛就半睁了,有些出神。   “怀英,我问你个事。”尉迟宝琪温温微笑,问道,“假若,假若有朝一日,你和你好兄弟都喜欢了一名女子,你会怎么办?”   “啊?”狄仁杰愣了下。   “你又看上了谁?莫非是昨天长孙涣喜爱的那个叫莲叶的舞姬?”狄仁杰无奈的摇摇头,“你说你啊,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你已经有个莲花姑娘,想什么莲叶,而且莲花的姿色还在莲叶之上,你怎么如此不知足?”   尉迟宝琪闹红了脸:“什么跟什么。”   他本想解释,不过仔细一想,却说不得,透露太多很容易露馅。   “行了,你当我没问。快和我说说花神会的事,我是不是真的错过了许多美人?”尉迟宝琪忙道。   狄仁杰白他一眼,“这你可别找我,我只看花了。要讲美人,你就去找长孙兄,这种事上他和你志同道合。”   “行了行了,就知道你什么都不懂,我去了。”尉迟宝琪出了门,燥热的脸在凉风的吹拂下,才渐渐恢复正常。   ……   *   长安城,立政殿。   李世民又拿着那块绣帕,自顾自地说起来话来。   “这世上的男人倒真没有能像阿耶这般对你好。但阿耶年纪大了,到底要走在你前头,倒是希望以后能有一个人,对你一心一意的好。”   李世民说到此处,鼻尖忽然酸楚,嗓子也有些哽噎,一团闷闷之气堵在胸口。   “陛下定会长命万岁。”方启瑞忙道。   李世民苦笑一声,“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谁都逃不过,便是帝王也是如此。只愿我走的时候,这天下太平,百姓心里些许会惦念我这个做帝王的曾经的好。再有就是兕子这些孩子,我一定要看到她嫁人生子那天。”   “陛下必然能看到,不仅如此,公主生儿育女,孩子再生孩子,您都能瞧得到。”方启瑞道。   李世民一听这话就更高兴,哈哈连笑几声,又叹不知李明达的孩子会像谁,会不会反而就遗传到他的长相。   “陛下,魏叔玉回长安了。”   “魏叔玉回长安了,那兕子是不是也回来了。快去准备,我要亲自去承天门接她回来。”李世民说罢,就高兴地站起身来,欲往外走。   回话的太监忙拱手再道:“陛下,是魏叔玉回来了,独自一人。”   李世民愣了下,眼珠子转了转,转而回坐在自己的龙椅之上。   “独自一人?从什么方向?”李世民追问。   “他自淮南道直接回京,便是从安州出来后与公主作别,自己先回了长安城。”侍卫解释道。   “哼,”李世民立刻怀疑这魏叔玉是否是故意为之,转即想他之前也未曾把此话挑破,倒是不好直接质问他何故。   半个时辰后。   魏征携子求见于李世民,并带着长子魏叔玉一同下跪,为魏叔玉赔罪。   “这孩子孝心太重,竟因我有腿疾,便违旨擅自回了长安城,臣恳请圣人严惩逆子。”魏征道恭恭敬敬的磕头,继续请罪道。   李世民听这话,原本攒在心里面的气稍稍好了些。   “既然是因为你的病,他欲回家孝敬你,倒可以体谅。”李世民顿了下,就不耐烦地打发他们父子走,没说后话。   魏征忙谢过,而后就带着儿子直接回家。   “糊涂!”魏征归家坐定之后,就狠狠训斥魏叔玉。   魏叔玉颔首,老实地跪在地上,低头聆听训斥。   “当初我走得时候怎么嘱咐你的?”魏征问。   “竭尽所能查清案子,在公主面前留了好印象。”魏叔玉简单说道,随即有些不服气地看向魏叔玉,“可我想靠自己的才华出名,而不是靠驸马这两个字。”   “糊涂,你真当你自己做了个官就一定厉害?你真以为你肚子里那点东西,可够名垂青史?多少才华不在你之下的人,考了功名之后,就被打发到偏远之地,一做就是二三十年的县令,没个出头之日。”魏征有些恨自己的儿子善作主张。这孩子以前一向乖巧,听他的话。所以魏征怎么都没想到,这次出远门,魏叔玉竟然擅自做主,离开了房遗直等人,自己回来了。他如此做,一则在子弟们之中容易留下不好的印象,二则便是公主和圣人那头,只怕对叔玉的举动会有猜忌。   “真是胡来!而今既然你回来了,是为孝道,那就干脆把你的孝道尽全。孝经誊抄,每日至少二十遍,直到晋阳公主等人回来为止。”   “我此举有什么过错?”魏叔玉眉头挤在一起,眼中尽是不服气,“您当初未曾娶过公主,就有而今的体面和风光。儿子以您为楷模,如何不能?我魏叔玉今日便发誓,以后定要凭自己的本是出人头地,决不尚主!” 第54章 大唐晋阳公主   魏征的鼻头不大,此刻却被魏叔玉的话气得鼻孔张得圆圆的,几欲掀起来。   “尚主乃无上的荣耀,怎到你嘴里,成了一桩粘在身上会倒霉的事?是谁教你尚了公主便不可名垂青史,你史书白读了么,那尚了平阳长公主的卫青还不如你了?”   魏叔玉听父亲发威,老实地垂头不言语。   “再者,人家说要选你当驸马了?人家晋阳公主说看上你了?闹得你好像真要被选上驸马,心不甘情不愿,不得不逃走似得。圣人此番派你去安州,明话说的是让你去查案。你倒跟我说说,这安州案的调查你出了几分力。吴王呈送上来的奏表上,可把房遗直、尉迟宝琪他们所有人都夸了个遍,唯独没有你。你说你路上耽搁,去晚了,圣人可能会信,但我可不信!”魏征恨骂魏叔玉脑子不清明。   魏叔玉自小就赋性高朗,聪明懂事。魏征对他一向寄予厚望,十分看好,因知道自己是个爱挑毛病之人,遂平常对他不乏对有诸多赞美和鼓励。但万万没想到竟不知何时,这孩子变得这般刚愎自用,心高气傲。   魏叔玉继续闷着头,任凭他父亲责骂,但心里却不服气。他觉得自己这样未雨绸缪正好,要真等着人家看上自己再去拒绝,只会耽误他和父亲的前程。   魏征瞧着儿子的额头,继续骂他,“怎知圣人不是有意历练你们小辈?此番派你们去,他若是只想给你们一个表现才能的机会,从中选拔能者以备将来用于将相要职。你是不是就比房遗直他们差了一截?   圣人的嫡出公主,是你想尚就能尚。你瞧瞧长乐公主尚了谁,你算什么,你还真以为你借着我的光,长得好看点,就是块抢手的胡饼了。”   魏叔玉还是垂着头,不过这回他俩手都狠狠地攥住自己的衣袍,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忍受住父亲对他的嘲讽和谩骂。   魏征见状更气,正要骂他失礼,就被裴氏搀扶拦下了。   “好了好了,叔玉也知道错了,郎君就少说他两句吧。”裴氏心疼地看眼魏叔玉,挥挥手,示意他快些走。   魏征瞪眼看裴氏,甩手冷哼一声,却也没有叫住魏叔玉,算是放了他一马。   魏叔玉赌气回房,就掀翻了丫鬟刚端上来的冰镇荔枝。   “大郎,这东西可金贵,废了好多周折从南海运来,咱们家一共就得了三盘,别人如何想吃都没有呢。”丫鬟说罢就蹲在地上捡,打算洗完了再拿来。   魏叔玉垂眸看着她,抬脚直接碾碎了两颗,“当什么稀罕物,拿走!”   “大哥这是做什么,这么宝贝的东西,阿母只肯给我十颗,你却得了一盘,还在这得了便宜乱发火。”魏婉淑迈进屋后,便噘嘴不高兴地坐下。   魏叔玉看妹妹一眼,便打发丫鬟把荔枝都洗了给魏婉淑。   “就是我所爱,被大哥这样践踏,我突然就不想吃了。”魏婉淑半垂着眼眸,表现不悦,“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好,不送你了。”魏叔玉道。   魏婉淑忽然扬首对魏叔玉嬉笑道,“那我还是收着吧。”   魏叔玉无奈地看她一眼,脾气收敛了很多,随即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问她找自己何故。   “听大哥刚回来,就来看看。本想问问你此番去安州有什么趣事没有,我听个热闹。不想大哥正撒火呢,却刚巧被我碰个正着。”魏婉淑看着丫鬟把清洗后的荔枝重新端了上来,取出一颗剥皮塞进嘴里。   魏婉淑吐了核后,就哀叹一声。   “怎么,味道不对?”魏叔玉问。   “自然不对,这藏荔枝法,是留蒂寸许,以蜡封之,在蜜水满浸贮存。隔了一两个月,运送而来,与原本的味道肯定有所不同。”魏婉淑说罢,又取了第二颗,剥皮塞进嘴里。   魏叔玉笑话她:“既不知原来味道如何,你吃就是,何苦想那么多。”   “这可由不得人,大哥也同一样。安州事,大哥是不是也多想了?”魏婉淑提示问。   魏叔玉听这话脸冷下来,“原是来此笑话我!”   “却不敢,我只是不解大哥为何有好好的直路不走,偏偏去走弯道。大哥也不想想,英雄也要有用武之处,没人给你机会,你如何展现才能。若换成是我,我必定先拿住那晋阳公主的心。她在圣人跟前受宠,哄得她开心了,还愁没有机会闻名天下么?”魏婉淑莞尔一笑,眼中尽显精明。   魏叔玉凝神看着魏婉淑,敛目蹙眉。   魏婉淑知道魏叔玉把她的话听进去了,就笑了笑,让她的大丫鬟圆月把荔枝端走,浅浅作揖,先行离开了。   圆月:“大郎本就心情不好,因何又跟大郎说那些话?”   “一家子人,他荣耀了,我们都跟着沾光。”魏婉淑顿住脚,回头目光肃穆地望了一眼魏叔玉所在的方向,只愿他能顿悟,不要让她失望。   ……   晋州,河间王府。   天被密密层层的乌云紧密围着,阴沉沉地,如若要坠地一般。猛然东北边的黑云之间闪出光亮,接着就是一阵巨大的轰隆声。   要下雨了。   李明达立在门边,抬眸看天。   她眼睛黑白分明,因向上看所以眼睛显得更大,亮晶晶,清澈见底。一身暗青裙裳,素净淡雅,本是不起眼的着装,穿在她身上却一点不显平庸,颇有几分轻灵高华之气。   房遗直减缓脚步速度,至行到半月门前,才移目看向侍卫那边。   身后的尉迟宝琪忽然直愣愣地越过他,撞在了侍卫身上。尉迟宝琪回了神,连连跟侍卫拱手道歉。   “有一要事想出神了,失礼失礼。”   侍卫见尉迟宝琪不拿架子,诚挚致歉,忙道无碍,又问:“可是要见公主?”   房遗直便一步上前,把尉迟宝琪拉到身后,对侍卫点头,“有劳通传。”   见侍卫进去,房遗直转头拍了拍尉迟宝琪的肩膀。尉迟宝琪尴尬地苦笑一声。   “你到底怎么了?”   “呃,”尉迟宝琪看眼院内,立刻移开目光,紧张地左顾右盼,“我还是觉得不舒服,就不陪你觐见公主了,我……我先回去歇息。”   房遗直狐疑地点头,道了声“好”,就目送尉迟宝琪离开。瞧他走路也不稳了,时不时地磕绊一下,完全没有之前风流倜傥的仪态。   “他又怎么了?”同随行的狄仁杰见状,百般不解,“他这两天好反常。”   瞧那厢传话的侍卫已经回来了,房遗直让狄仁杰不必管他,等过几日他自然好了。   尉迟宝琪匆匆忙忙回屋后,就把闲杂人等驱走,然后把门关上。随后在屋子里如没头苍蝇一般乱转,他饶过桌子,走到床边,复而转身跑到床榻边,把鞋脱了,闭上眼。   转即尉迟宝琪就立刻睁眼,用扇子往自己的头上扇了扇风。   “来人,打水沐浴,”尉迟宝琪冲门口喊,见人来回话,转身要去,他又补充一句,“要凉水。”   房遗直此时已经和李明达讲明了李崇义决定去慈州查案的事。   “郡王打发人送消息给我们,请我们同行,不知公主是否愿意同去?”   “去。”李明达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既然是郡王邀请你们都去,我独留在这里反而麻烦,不如就干脆一起。等案子完了,我们正好从慈州去晋阳,而后我们从晋阳直接回长安。”   李明达从见了父亲的信后,就不想在路上耽搁太久,如此行走的话,正好省时间。但就怕案子一直不破,遂和房遗直等人打商量,希望这案子大家齐心协力调查,尽量在三日内结案。   房遗直未有异议地应承,随后带着满脸震惊的狄仁杰告退。   出了院,狄仁杰就追问房遗直:“三日内?会不会太急?”   “若真可查,大家齐心协力,三日内倒也不短。若不可查,花费三年五载,十年八载,也有可能破不了,我们不能为此浪费太久的工夫。”   公主耳目厉害,如果这桩案子真如张顺心所言,是由季知远下毒手所致,那三天的时间对他们来说足够了。   狄仁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还是觉得有些夸张,不过既然公主和遗直兄都觉得可行,他倒也乐于见识一下他们神速破案的过程。   想到此,狄仁杰就有些兴奋了。   “各自回吧,瞧这天马上会下暴雨。”房遗直抬首道。   狄仁杰还处于激奋状态,他搓搓手,高兴地应承一声好,就迫不及待地回去叫人收拾行李,准备明日出发事宜。   房遗直在要回自己院子前,停了步,转头看一眼邻院尉迟宝琪的住处。他把脚朝尉迟宝琪院子的方向,走了没几步,就听到他院里隐约传出女子的喘息声。房遗直立刻驻足,转身快步回自己房间。   *   眼看雷雨降至,人们最该等在屋里躲雨,但自昨日花神会后,一直失魂的周小荷而今却耐不住性子了,她蹭地起身,然后让婢女如春赶紧收拾行李。   “备几套衣裳,把我最喜欢的那几样首饰,还有姑母送我的那两盒胭脂水粉都带上。”   如春不解,“三娘难道要出门?”   “嗯。”周小荷立刻抓起裙子出门,雷厉风行地去和母亲作别,随即就乘车飞快地赶往河间王府。   马车在河间王府前停下的时候,又是一声巨雷当空响,稀稀疏疏的大雨点开始掉落下来。   如春忙给周小荷打伞,随其入内。   郡王妃周氏忽听自己的侄女来了,愣了下,就连忙笑着让人去迎。   周小荷带着一阵风进屋,见到郡王妃后,就欢喜不已地给她行礼,又见郡王妃热情对她伸手,周小荷忙扑倒郡王妃怀里,欢喜地说想她了。   “我也想你,好些日子不见你来这。可有一事要说明,你来我自然高兴,但切记不可如今天这般,在雷雨日出行。”周氏拉着周小荷的手,忧心嘱咐道。   周小荷含羞点了点头,“小荷会谨记姑母的教诲。今日之所以来得及,却也是因为前些日子一直筹备花神会的事,整日忙得不得歇息。昨日那事终于熬过去了,我就越发想姑母,便忍不住冒雨也要来了。”   周小荷说罢,就双手捧着周氏的胳膊撒娇,把头靠在她肩头,与其亲昵至极。   周氏早习惯周小荷如此,笑笑地去捏了她脸蛋一下,“既然来了,就多住几日再走。”   “是有此打算,所以姑母就算打发我走,我也会赖着不走。”周小荷又撒娇一声,转而她低垂眼帘,整个人渐渐闷了。   “你这是怎么了?”周氏不解地问。   周小荷抿着嘴角,默了很久,再抬眼时,已经梨花带雨。   周氏见状十分心疼,“哎呦”一声,忙把她搂在怀里,“我的心肝,倒是受什么委屈了,你快说来,不然我的心比你还闷还难受。”   “小荷没受委屈,是花神会的事儿,小荷未能给姑母和父母长脸,未曾被选上花神女。本想着会和姑母一样都做过花神女了,可……”周小荷说到此处,便哭得凶了。   周氏怔了下,才想起这桩事儿了。倒是因为昨日郡王在花神会上被闹了一阵,回来有些脾气,周氏只顾着忙活他那边,加之要安排府中贵客们的住行饮食,竟把自己内侄女选花神女这么大的事给忘了。   周氏心里有愧,对周小荷更是心疼,忙开解她道:“这可不怪你,那天的事我听说了,是因为公主在。咱们不着急,还有下一年呢。”   周氏说罢,就拿起帕子为周小荷拭泪。   周小荷乖巧地点点头,“公主不曾现身过,却以德芳之名艳压全场,令小荷佩服。小荷不禁心生向往之意,所以今日来,一则是为见姑母,二则也是为参拜一下公主,好好和她学习。”   周氏笑着摇头,“算了吧,我看你的一则是顺便,二则才是真心。不过经你一提,我就更奇怪了,既然公主不曾露面,为何众人会突然喊着公主?”   周小荷摇头,“我也觉得奇怪,本是我呼声最高,忽然就有一拨人喊起了晋阳公主,接着大家就都跟着喊了起来。”   周氏:“罢了,不计较此事。我们小荷才貌双全,便是这次选不上,还有下次。你灼若芙蕖,如此可人,下次一定会被选上。”   周小荷被夸地害羞,颔首甜甜笑着,有点不好意思。   这时,外面暴雨突来,如瓢泼一般。   周小荷见状,遗憾不已,“正要去问候公主,这下却不行了。”   “今日天不好,等等看吧,若傍晚雨停了,我就带你去。”   周氏随即就跟周小荷形容公主是个如何才貌双俱,蕙质明达之人。听得周小荷越发佩服,仰慕地央求周氏一定要带她见一见公主,也算是了却她此来的心愿了。   黄昏时,忽然东风大作,转而大雨就渐渐停了。   果真如周氏所言,周小荷得幸有机会拜见公主。   李明达刚刚趁着暴雨,天黑得压人的时候,睡了一觉,倒是睡得踏实,醒来梳洗后,就十分精神。转即听周氏要携内侄女来拜见自己,李明达忙去相迎。   其实二人在未到之前的路上谈话,被李明达听了几句。心下正觉得巧合,就见周氏带着周小荷进了门。   周小荷十分有礼,恭谨见过李明达后,就半颔首,十分谦卑状。   周氏忙叫她不必拘泥,“公主为人最和善,你这副样子,倒让人觉得我们会吃你一般。”   周小荷方微微抬首朝李明达的方向看,等其吩咐。   李明达和她一对眼,倒是被她这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给吸引住了,倒是惹人怜爱。李明达也道:“你不必多礼。”   周小荷忙谢过李明达,回头脸上就露出甜甜的笑,凑到周氏身边老实地站着。   “昨日你在花神会上十分出色。”李明达对周小荷道。   周小荷连忙行礼表示不敢,“小荷姿容平平,性子愚庸,万不及公主一根手指。”   “我一根手指若真有你这样的‘平庸’,我必定感谢老天。”李明达此话一出,立刻调和在场的气氛,大家都笑起来。   周小荷也没了之前那般拘谨,机灵地陪着姑母和李明达聊天。   刚好到饭时,三个女人凑一桌,弄些味美的小菜,再喝些葡萄酒,倒也算热闹了。   聊来聊去,就又说到了花神会上。   李明达直接表了态度,她昨日本不想被众人那般叫嚷。又问周小荷,可知为何那些百姓忽然喊了她。   周小荷怔了下,然后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李明达一眼就瞧出她有所隐瞒,让她务必如实道出。   “我倒是能猜猜,却未必作准,”周小荷随即说到孙家小娘子,然后欲与李明达解释孙家小娘子的来历。   李明达笑,“我看负责花神会的晋州长史之妻,与这位孙小娘子似乎很熟悉。”   “公主慧眼,竟一下就瞧出来了。她们可熟悉了,是母女!”周小荷有些不悦道,“之前那孙小娘子就曾打发人捎话给我,只要我放弃,但凡她有的好东西,什么都愿意舍给我。我不愿,跟她说大家各凭本事争比试,她就对我心生不满。昨日眼瞧着我快赢了,她必定心有不甘。也不知是不是小荷多疑了,小荷觉得这件事如果真有内情,那必定是她所为。”   “如此她也得不了花神女之名,何苦?”周氏不解道。   周小荷:“我听说她今秋就打算订亲,对方家在京畿道,是个不错的官人家。但具体是谁家,却是打听不着。该是那边人听说了咱们这边的习俗,想孙小娘子弄个花神女的名声,长长脸。昨日胜负显然,孙小娘子若不想丢面子,喊了公主做花神女,她输得也就有理由了。”   “原来如此。”李明达无奈地笑了下,倒没想到这如周小荷、孙小娘子这般的姑娘们,会日子过得悠闲舒适,倒没想到她们私下里也会有如此的勾心斗角。   “若真是孙家小娘子冒犯了公主,就该让她吃吃教训。”周小荷不忿道。   “用不着如此,不过是些小事,为此劳师动众,反倒失了咱们的风度。”李明达顿了下,转儿对周氏道,“日后这小娘子还是刁钻,你倒是可以在私下里提点她几句。”   郡王妃发话,到底比她出言程度轻一些。这件事不大,李明达若是为此劳师动众教训人,人言可畏,事后必定会毁了那孙小娘子的一辈子。   周小荷见李明达认可她的说法,嘴角就禁不住扬起,以为孙家小娘子这次可算是活到低了。却没想到,公主明知道孙家小娘子的‘恶行’,却选择视为不见,只让她姑母在私下里说几句。   私下里?那还有什么用处,根本折损不了那孙家小娘子对外的半点名声,真叫人觉得可气。   周小荷随姑母从公主那里告退后,就心情十分不爽。   周氏却笑赞道:“公主通达事理,仁心善意,果真气度非凡,非你我这般在市井之中长大的女子可比。”   “姑母自谦了,什么市井,咱们周家却也是世代勋贵,自前朝就如此。”周小荷道。   周氏愣了下,转而好笑地看着周小荷,伸手狠狠点了她脑壳一下,“你这丫头!与公主的尊贵出身相比,你我不是出身市井,还出身什么地方?”   周小荷不甘心地瘪嘴。   至次日清晨,原本歇了一夜的大雨又下起来。李崇义等人不得不因此延后一日出发。   也是因外面下着大雨,没什么乐趣,李崇义就和周氏商量,不如把人都叫齐了,凑在一桌行酒令,大家一起热闹一下,也刚好驱走这阴雨连绵的天气给人带来的燥郁。   周氏连忙应和道:“好主意,妾身这就去张罗。”   没多久,酒菜就在王府的凭栏阁备齐了。众人受邀来此,登于阁楼。高处观雨,喝酒作诗,倒别有一番乐趣。   李明达对此却没什么兴致,而且她心里也清楚,有她在,李崇义那些少年们都拘谨都会不自在。因李崇义一请人喝酒的时候,都喜欢有舞姬歌姬相伴,而李明达却不爱看那些,遂李崇义打发三拨人来邀请他,李明达仍是坚决回绝。   李崇义却未多想,只觉得李明达不来,倒显得自己有些怠慢她,遂让郡王妃周氏去请。   周氏却不愿,“既然公主是此意思,我们强逼岂不惹人嫌?再说公主的顾虑我也清楚,你们就只管自己痛快玩去便好。”   “我不叫那些不该来的。”李崇义忙道。   “往日你可不这样,我看公主是瞧透你了。何不就此享乐,今天怎么忽然较真一定要请她,可是有事?”   “我听说公主在安州案里出了不少力,而今这慈州刺史身亡另有内情一事,既然已经报了上去,那就是压在我肩头一桩不得不破解的事。不然圣人还有这晋州的诸多百姓,都会瞧不上我。”   周氏笑叹摇头,只觉得李崇义多想,让他尽力而为就好。   “你是未曾见过那些百姓瞧我的眼神什么样,就好像是我杀死了那张顺义夫妻一般。”李崇义说罢,转即又对周氏道,“昨日我亲自提审了张顺心,发现其所提供的线索其实没什么好用的地方,就是管家一封信。”   “因一封不知真假的信,就去当众跳楼,逼着郡王您不得已作保应下这个案子。这张顺心却是有些手段。”周氏叹,转即又嘱咐李成义,此去慈州定要万般小心,以防凶徒再使用同样的手段对他。   “他要来了还很好了,我还正愁没有办法拿到他。”李崇义厉害道。   周氏忽想起一事道:“对了,我听闻尉迟二郎这两日很反常,总是打蔫不精神,别是什么怪病。倘若是身体不舒服,那就要尽早找个大夫给他诊治,别拖太久。”   李崇义听此话哈哈大笑起来,“什么打蔫,我看他是蓄势待发。今晨我才得了消息,昨夜莲花陪他之后,早起时连腿都快走不得路了。你说他还是打蔫么?”   周氏羞红了脸,怪李崇义竟然什么话都说。既然尉迟宝琪没什么事,周氏也就不去管了。   第三日清晨,大雨终于停了。   天刚蒙蒙亮,周氏就被同屋而睡的周小荷折腾醒了。周氏见周小荷跪地,两只胳膊搭在床沿边,眨着眼睛可怜兮兮的看自己,就知道她是有事要求自己。   周氏定了定神,然后打了个哈欠,坐起身,让周小荷有话就说。   “姑母,我也想跟着姑丈他们去慈州。公主巾帼不让须眉,去查案,我也想。”   “胡闹。”   “姑母,您不是一直在夸公主如何好么,小荷想学她有什么不对?您就答应吧,给小荷一个见识世面的机会。”   “便是我同意了,你姑丈也未必会同意,还是死了心。”周氏立即否决道。   偏这话在周小荷听来,却是有希望之言,“小荷已经求过姑父了,他允我去。”   周氏没想到有这出,却还是不愿意让她走。谁知没多久,李崇义来告别,见到周小荷在此,就直接叫上她一道走了。对这位漂亮侄女的要求,李崇义从来没说个“不”字。   周氏想拦着,被李崇义三两句打发了。   “难得她有此心,你别拘着她了。他父母那边我回头会派人说明。”李崇义说罢,就与周氏告别,临行前,他还特意就拉住周氏的手。嘱咐他这几日不在家,她要好生照顾自己。   周氏笑着点了点头,又说李崇义不好失礼,随后替他带着周小荷去见李明达。她将自己准备的诸多礼物奉上之后,周氏就和李明达道明了周小荷也要同去慈州的情况。“她就是去慈州串门,见亲戚,正好就可和大家一起同行了。这是刚想出来要定的事,故特来请示公主的意思。”   “好啊,一起出行有个伴,我们都可以照料她。”被周氏这般礼貌的征询,李明达哪有拒绝的道理。不过这周小荷在这时候凑热闹,确实有有些奇怪。串亲戚?这理由在李明达这里了可过不了关。   至出发时,少年们见到又多了一名男装少年,有些奇怪。后来见周小荷红着脸拱手和大家见过,大家方知道此为郡王妃的内侄女。   因花神会那一日,周小荷的表现十分出彩,遂大家也不吝啬于夸奖她。周小荷很受用这些,因此一路上有说有笑,倒是快活。   至下午,一行人到了慈州,将东西存放于驿站之后,一行人就去了刺史府。   张顺心则早在半夜的时候,就被抬入了马车,提前送往慈州,随后就被安置于慈州刺史府。因他腿脚不便,如此安排,刚好可以方便提审。   李崇义和李明达等人一到刺史府后,李崇义就迫不及待地提审了管家张锐。   张锐对于自己写信给张顺心的事供认不讳,至于信上的内容,张锐磕磕巴巴地表示确实都是他亲眼所见。他很害怕回忆当初的场景,以至于此刻再想时,脸上还流露出恐惧,身体有些哆嗦。   李明达等人随后又见了张顺心的一儿一女,兄妹俩长的很相像,都是圆脸大眼睛,很讨人喜欢。俩孩子相差三岁,男孩年岁长些,八岁,叫张凌云。女孩五岁,唤作张飞雪,她身材消瘦,一直畏怕地躲在她哥哥身后。   “别怕,郡王等人是来给我们做主的。”张凌云抓着张飞雪的胳膊,认真地看着她,小声对她嘱咐道。   张飞雪点了点头,然后乖乖地同张凌云一般,给诸位贵人行礼。   尉迟宝琪这时候却突然分了神,看向李明达那头。前两日一直有疑惑萦绕在他心头,害得他没精打采。昨夜他试着把莲花再叫来重新尝试,一闭眼再没想到那位不该想的人,遂而今心情放松不少。现在他经历一夜酣战,神清气爽,还可以正常面对公主,很是不错。   公主今日穿了件皂色普通衣料的男装,简洁清爽,英气十足。而此时站在她身后的则是周家的小娘子,同样也是男装,但可见其衣料十分讲就,腰间还束着玉带,光滑亮丽,富贵逼人。   这周小荷的样貌倒是艳丽,但尉迟宝琪在她身上的目光却停留不了第二下,转而还是本能地想把目光移到公主身上。   刹那间,尉迟宝琪的偷看就被公主抓个正着,二人目光相对的那一瞬间,尉迟宝琪的心就咚咚跳起来。   这是……   他一定是害怕所致。   就比如在面圣之时,他的小眼神儿如果被圣人抓到,他的心也是这样因为紧张得咚咚乱跳。   尉迟宝琪用这句话安慰完自己之后,心里的顾虑突然就坠下去了,嘴角一扯,还给李明达一个风流笑容。   李明达见尉迟宝琪终于恢复正常,便立刻偏移目光,继续观察张凌云和张飞雪兄妹俩。   管家随即阐述:“郎君娘子死后,季知远还几次三番上门,要把郎君之前没收他的田契都要回来。奴们不依,要等下一任刺史上任之后,再行转交。季知远就不干,几次三番带着人恐吓我们。”   “既然有七窍流血之状,为何草率埋葬,而不讲明异况报官?”房遗直问道。   管家提起这事儿就更伤心憋气,哭着磕头,恳请诸位贵人们一定要帮忙做主。   “郎君和娘子就身亡在这间正堂后的寝房内,人是早上的时候发现的,当时二人躺在床上身体已经凉了,且并没有七窍流血。小郎君和小娘子见此状,当时几乎哭断了气,奴们劝了好一顿才好。因郎君娘子去了,府中可做主的人就只有小郎君和小娘子了。奴们就向两位小主人请问,小郎君就嘱咐奴们尽快把人葬了,入土为安。   奴们便照做张罗丧事,却没想到第二天尸体入棺的时候,竟发现郎君和娘子的脸上都七窍流血了,十分吓人。”   “所以你们就此便不声不响的把人给葬了?”狄仁杰有些不忿道。   “是晚辈让管家安葬的。”张凌云身躯颤抖起来,但话音还算冷静,随即就跟李崇义等人再行跪下磕头,“晚辈和妹妹害怕极了这件事,也不知道凶手是谁,便是心中有所猜疑,可那个人我们也得罪不起,遂忍气吞声,未敢张扬。”   “胡闹,堂堂刺史府,竟被一个无官无爵之人逼成这般,何其可笑!”李崇义若非亲眼所见,简直不敢相信。   张飞雪哆哆嗦嗦地看眼兄长,又极为害怕地瞧一眼李崇义,猛地就哇哇大哭起来,脸色惨白。 第55章 大唐晋阳公主   狄仁杰见状,忙让张凌云快些哄哄她。   张凌云点头,去拉妹妹的手,低声宽慰她不要害怕。   “还是让她先下去,这么小的年纪,不该经历这些。”李明达道。   张凌云感激谢过李明达,哄得张飞雪哭声见小了,叫奶娘把张飞雪抱走。   李崇义这时才问狄仁杰:“你们认识?”   “家父和张刺史相识,两家有些往来。”狄仁杰道。   尉迟宝琪:“诶,那这事儿你怎么没跟我们说?”   狄仁杰正要分辩,房遗直先行发话,“他早说过,是你记性不好。”   “说过?”尉迟宝琪愣了下,然后求问般地看向长孙涣。   长孙涣摇头,坚决表示这事他也不知情,“可能是怀英单独跟遗直说的。”   “二表哥当时不在,我们在的,确实是你忘了。”李明达也想起来了,狄仁杰确实曾经说过慈州刺史的事。因为这段日子赶路忙活的事多,她也给忘了。   尉迟宝琪蹙眉用扇子敲了敲脑袋,自己回忆了下,还是没想起来,然后好奇地看向李明达,求解惑。   狄仁杰看眼张凌云,面露难色,有些紧张。   李明达知道狄仁杰当时所言,但这些话实在不好在张凌云面前说,遂故作逗弄尉迟宝琪,“不告诉,你自己想去。”   尉迟宝琪看着神采飞扬的公主,眉梢眼角悉数堆着轻灵可爱,躲然有一股火从脸烧到耳边。他忙低下头去,小声嘟囔:“那我就再想想。”   李明达头一次发现尉迟宝琪这么不禁逗,也就放过他了,转而对仍然心存疑惑的李崇义小声道:“这件事我回头和你解释。”   李崇义会意,点点头,便不去追究狄仁杰与张凌云相识的事。再问张凌云他父母死亡前后的具体经过,有何反常。   张凌云摇了摇头,“倒没觉得有任何特别之处,除了前两日季知远来找过麻烦。”   “既有中毒之嫌,就必须先开棺验尸,确定死因。今日已经晚了,就明日办!你和贵府的仆从们倒是可以先仔细回忆一下,你父母在死前的那晚,都吃了什么喝了什么,与什么人有过接触。倒不必现在就回答,传令下去,都仔细回想每一个细节,到时一遭说与我们。记住,不要放过任何可疑之处,事无巨细地回禀。另外把事发时,你们府中所有人员的名单写一份给我。”李崇义这一路上跟房遗直没少取经,而今就现学现用上了。   张凌云一听说要开棺验尸,眼睛瞪得圆圆。他慌忙忙地看向狄仁杰,又眼神飘忽不定的环顾在场的诸位贵人,立刻又跪下了。   “这是何意?”李崇义问。   张凌云对李崇义磕头行大礼,“凌云有异言,却惶恐不敢言。”   “便说吧,你是个孩子,又刚失去了双亲,谅你无罪。”   张凌云点头,就边落泪边对李崇义哀求道:“阿耶阿娘刚入土为安,便要刨坟开棺,实乃大忌。叨扰了死人的安宁,不仅活人会不安生,还会破了我们张家的风水,从此难再兴旺下去。”   李明达冷眼看他:“听你话里的意思,你明知道父母枉死,却不愿出力去为他们找到凶手?”   “人家有靠山,在当地又是一霸。这件事就算是他所为,也必定不是本人出手。若他命人去投毒,那证据根本就查不到他身上。他府中家丁众多,腰缠万贯,一向不缺肯为他死的家奴。此事闹大了,他推一人出来顶罪,他自己不是照样活得安生。我们呢?他回头气不过,还是会再来为难我和妹妹。到时候诸位贵人们都走了,最后不过留下我们兄妹白白受他欺辱。阿耶阿娘虽已经去了,但我们兄妹却还得继续活下去,我还要看着妹妹嫁人,有个好归宿。”张凌云说罢,就对李崇义等人磕头,请求他们息事宁人,不要再查这个案子了,他们兄妹俩孤苦无依,已经经不起任何折腾。   李崇义很震惊于张凌云的说法,立刻厉声叱骂他不孝,真乃是他父母养的白眼狼,竟对父母的枉死未曾有一点同情之心。   “自是不愿意他们身死,但人死了,再怎么查也活不过来。阿耶生前最盼我们成材,将张家祖上的荣耀兴复回去。这挖坟破风水的事,他本人知道了,也定然不会愿意,这在凌云看来才是真正的不孝。”张凌云说罢,就诚挚地对李崇义和李明达磕头,谢过他们的关心,但是这件事他不想追究下去,他很不想破了父母刚刚筑好的墓穴。   李崇义从没想到自己竟会被个八岁的孩子拒绝,他气得拍桌,怒目对张凌云冷哼,“你们若当初想息事宁人,就该管住自家下人的嘴,管好你二叔的嘴。而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你在这巧舌分辩,说自己害怕,你当此事还由得你么!”   李崇义吼完,见张凌云怏怏着一张脸,敛目冷淡,似是在无声的反抗自己。李崇义就更加生气,赶他痛快退下。   张凌云仍是礼貌地赔罪,磕了头,然后才默默退下。瞧他一个孩子,刚被郡王吼了,却还有此镇定之态,却是奇怪,似不怕死一般。   张凌云走后,屋内安静了片刻。所有人包括李明达在内,都看出了张凌云的反常。   李崇义仍然余怒未消,他猛地起身,背着手在屋中央徘徊,转而满眼气愤地对李明达等人道:“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做儿子的,只顾着自己,连他枉死的父母都不顾!”   狄仁杰看眼李崇义,沉着脸不吭声。   李崇义却刚巧立刻抓住了狄仁杰的异常,把怒火波及到他身上,“还有你,认识他们为何不说!”   “堂兄何必迁怒,他家在晋阳,出身门阀,认识慈州刺史再正常不过。便是堂兄您,也一样认识张顺义,可他们夫妻身亡的事您清楚么。”李明达道。   狄仁杰忙默默行礼,谢过李明达帮忙解释,“张刺史的死,我确实不了解情况。张顺心把事情闹出后,我方知道这事,因觉得这件事既然与自己相识之人有牵扯,更不该多言道明这些关系,反而影响大家的判断。”   李崇义怔了下,点点头,觉得李明达说的有道理,狄仁杰的话也实在诚挚,“倒是我刚刚被那孩子气得头晕了。确如怀英所言,他认识张顺义一家再正常不过。张顺义夫妻出事的时候,你们都还在安州,怎么都不可能有干系。”   “可你到底什么时候说过张刺史……”尉迟宝琪还在回想,不解地小声问狄仁杰。   “便再和他重复一遍,正好你当初那些话或许对破案有用。”李明达对狄仁杰道。   狄仁杰点了头,刚张嘴说,就被尉迟宝琪打断了。   “啊,我全想起来了,”尉迟宝琪恍然大悟,这是他们离开安州时候的事,“是你之前在家读书的时候,碰见过的,慈州刺史长子,十岁身死。只因他与你们子弟在一起作诗,他迟了些,作得也不好,挨了笑话,回头就被张顺义给打了,还被罚不吃不喝跪宗祠两天,最后出来的时候半死,加之又染了风寒,结果一命呜呼,对不对?”   狄仁杰点点头。   尉迟宝琪动了动眼珠子,略有些气愤道:“我还记得你说过,张顺义夫妻当时给长子办丧的时候,还骂的厉害,未有一点悔意。满口只怨他们儿子狠心,没良心,这么早抛他们而去,害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殊不知就是他们过份惩罚了那孩子,才致其身死。”   “对,你这会儿记性很好了。”狄仁杰叹道。   尉迟宝琪得意扬起下巴,“这是自然,别的不敢保证,但在记性上,还有……就是记性的事情上,我还是不错的。”   李崇义听闻此话唏嘘不已,恍然有所悟,“怪不得我瞧张凌云提及父母身亡的时候,面容不哀,难不成就是张顺义夫妻平日对他太过苛责训教所致?”   “极有可能。”房遗直道。   尉迟宝琪也点了点头,“你们别瞧我父亲脾气大,但他素日对我们兄弟几个极好,唯有犯错时几句厉言教诲。非打即骂,还关在祠堂下跪几天不给吃饭的事,从没有过。这事儿如果轮在我身上,我怕也会怨了,虽说怨父母不对。但那样的折磨加在身,谁会不疼?就是嘴上不说,心里只怕也怨极了。”   李崇义蹙眉琢磨了下,“那就怪不得了,怪不得他不愿意我们去查他父母枉死的事,只想着以后他们兄妹能好好过,原是因为憎怨不减。”   “倒不必管他如何,我们只管如常去查就是,此事已经上报给了朝廷,由不得他说‘不’。”房遗直建议李崇义道。   李崇义点点头,随后吩咐刺史府的林管家把人员名单弄出来,再把所有张顺义夫妻死前有过来往的相关者也都列出名单来。随后再把这些相关人召集在一处,好接受盘查。   林管家应承,踌躇地对李崇义和李明达等人道:“还请公主、郡王和诸位贵人体谅小郎君,他是被闹怕了,才胆子小,只想过安生的生活。”   李明达摇头,“他胆子可不小。”   敢那般公主郡王说那些话的人,在这世上可不多。   李明达随即命人将张顺心抬了上来。   林管家见了张顺心,有些不认,仔细分辨他半天,突然眼泪含在眼眶,然后猛地跪下来,抓着张顺心的胳膊,喊他“二郎君”。   张顺心也同样看了几遍林管家,才发现过来他是谁,“你是林文,林文?”   “正是奴。二郎君,您当初离开的时候,脸上却还没有皱纹。人比以前瘦了,却精神更好。”林管家一边笑一边落泪道。   他转眸看着张顺心被木板缚住的腿,忙问这是怎么了。   尉迟宝琪立刻解释经过。   林管家哭得更凶,抓着张顺心的胳膊的手有些抖,“都怪奴,怪奴未忍住,把家里的事告诉了二郎君,若是不说,二郎君也不会如此惦记,甚至为此险些丧了命。”   张顺心笑着摇头表示没关系,他转而抬首去看李明达,又看向房遗直等人,对林管家道:“有这么多贵人帮忙查此案,我此刻就是死了也值了。”   林管家还是不停的自责。   张顺心安抚他一阵,就转眼珠子搜寻屋内,却没有见到俩孩子的身影,遂问林管家张凌云和张飞雪都在哪儿,他还没见过这俩孩子。   “刚下去了,等会奴就跟他们讲,让他们看您。”林管家道。   张顺心点点头,用力地挪动了一下身子,却还是不行,只能维持原来的姿态躺着,“可惜我现在腿脚不便。我做点心可好吃了,那俩孩子一定喜欢。”   林管家眼含泪地激动点点头。   李明达听他们二人的对话,大概也明白了张顺心与这个林管家的关系。这林管家该是他以前离家出走时,就已经相识很熟的老奴。   仔细问下来,果然如此。   张顺心转即连连给李明达磕头,解释自己当初之所以会对公主那般无礼,完全是出于苦衷,又感谢公主可以亲自出马调查此案,为他兄嫂的枉死讨回公道。   李明达嗤笑,“你倒是感谢错人了,愿意来此,为你做主的人是河间王,我们不过是跟着来凑热闹罢了。”   “谢过!”张顺心防备地看一眼李崇义,还是磕头感谢了下。   李崇义冷笑,警告张顺心不要太开心,别忘了他有冒犯公主之罪,等这桩案子结束,对他的惩罚便会立刻执行。   张顺心的脸瞬间垮了下来,眼中流露出些许后悔。却没人管他如何,他立刻就被人无情地抬走了。   李崇义不禁感慨,“发没发现,他们张家人倒是都有些气骨,对我都没好感。”   “估计是堂兄平日坏事做多了,没给人留下好印象。”李明达半开玩笑道。   李崇义立刻正襟危坐,“可没有,我做事很有章法,从未越矩。就是平时爱玩了些,花费略微有那么一点点奢靡,喜欢交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   “听出来了,”李明达偏头对李崇义小声道,“你喜欢拉一群人,一起声色犬马。”   李崇义愣了下,哈哈大笑起来,“可我花的都是自己的钱,碍着谁了?”   “碍不着谁,就是容易让人误会,也不怪张顺心对你态度那般。”   李崇义无奈地点点头,这倒也有可能,看来他以后要收敛点才行。   说话间,就有随侍前来回禀,管家已经将事发当日,所有与张顺义夫妻有过接触的人都召集到此。   李崇义立刻命人问询所有人的证词,看看是否有人记得事发当天有什么特别的情况。   然而苦等一个时辰的结果,却是没有任何线索。   案发当日,张顺义之妻照例如常在家打理家事,除了打发了几个回话的老奴,就是一日三餐,等待处理公务完毕的张顺义用了晚饭。而后夜深了,夫妻二人就同屋就寝。   李明达等人最为关心张顺义夫妻在临睡前都吃了什么。   “除了晚饭,就是一人吃了一碗糖蒸酥酪,再喝了些水,就没别的了。”   李崇义又问了做糖蒸酥酪的厨娘,仔细计较了送达过程。   当时厨娘做好吃食,就由丫鬟端了去,期间不曾碰到任何人。而做酥酪的厨娘和端酥酪的丫鬟,都是刺史府的家奴。平日里没有和主人家闹什么矛盾,也不曾被训斥过。所以几乎可以排除,他们下药杀主的可能。   李明达也特意观察了这二人的神态,并无任何恐惧、害怕或是懊悔的神色,遂她也觉得这二人该不是凶手。   “不知道毒物为何,下毒的大概时间,这么调查太没头绪,还要等明日开棺之后,查出是否真为中毒,中了何种毒最好。”李明达道。   李崇义也觉得如此,遂打算就此作罢,他们因为急忙赶路至此,也乏了,“那我们今日就好好休息养精蓄锐,等明日再好生深查。”   房遗直临走前,吩咐下面的人道:“你们把这些人的证词供述都写好后,都拿给我瞧瞧。”   李崇义和李明达则此时已经出了院门。   李崇义不解地问李明达:“既然张顺心和张凌云都觉得毒死张顺义夫妻的凶手是季知远,那我们此时为何不提审季知远,还要等一等?”   “这是为了尽早知道季知远到底有没有派人下毒的捷径,堂兄听我的就是。”李明达随即问李崇义与季知远有多熟。   李崇义有些犹豫,不知该跟李明达说到什么深度。   李明达意外挑眉,“刚还义正言辞说自己做事有分寸,不会越矩,这才不过问你一个问题,你就心虚不敢回答了?”   “不敢不敢,我只是怕我说的太清楚,你们都误会我。”李崇义不大好意思地笑道,“其实也没有多深的交情。不过江夏王让我照看一下他的混账侄儿的话,却是有的。我平日里得闲,对季知远也确实照料过几次。”   “怎么照料?”李明达偏头看李崇义,发现他的表情十分尴尬,还有点心虚。   “就是他有些麻烦的时候,我打发人去问候他一句。”李崇义目光漂移到左前方的地面。   “可笑。”   “什么?为什么忽然说可笑?”   “我待堂兄诚挚,但堂兄却不愿对我说实话。”李明达说罢,就表情不悦地要走。   李崇义忙赔罪,对李明达道:“我真不是不想和你说实话,只是我和季知远的事儿,它不适合你一个未出阁的丫头听。”   “那我懂了。”李明达道。   李崇义突然红了脸,活这么大,他还是头一次晓得在一个女孩子面前脸红。李崇义好笑叹:“小小年纪,你懂什么。”   “你们干了些淫邪腌臜事。”李明达一双眼带着刺,一下就把李崇义的周身穿了个透。   公主亭亭玉立,仪姿威风并在,十分慑人。   李崇义心抖了下,料知自己真不能把晋阳公主当不懂事的孩子看。为了挽回脸面,李崇义就说些推脱误会的话。   “堂兄常说自己色而不淫,那你们所玩的事毕竟是有些趣味了,十分少见。”李明达继续推敲道。   李崇义这次脸彻底烧起来,他自以为脸皮够厚,但被李明达这么隐晦地把事情点透了,他竟突然很真不好意思。忙拱手恭敬地给李明达行礼,求她别说了。   “不说也可以,但你这件事不能瞒着,如实交代写下来,不能给我看,那就给房遗直,由他来判断你是否牵涉过甚。”   李崇义愣了愣,点点头。转即,他想缓和一下氛围,就玩笑问李明达怎么确定房遗直不会被他收买。   “别人我可能不信,但房遗直这个人,你怕是收买不了。他是个连圣人指婚都敢拒绝的人,还会怕你个郡王不成?”李明达道。   李崇义苦笑,“今天真不是个好日子,我刚被张凌云和张顺心叔侄给低看了,你又来笑我。好好好,我只是个郡王而已,没什么出息。”   “这有什么,我的身份在他跟前,估计也‘只是个公主而已’。”李明达道。   李崇义佩服赞叹:“这倒是,能敢当着圣人面说天下最难事是娶公主,这人我佩服。可平常瞧他闲雅温和,倒不像是能说出那不要命狠样话的人。”   “人不可貌相。便是谦谦君子温,凡事有可为也有不可为,既然房遗直觉得公主不可娶,那他直白的说明所想,也不算错,是为坦然。”李明达眸子深凝,悠然叹道。   只是李明达不明白,他既然不想娶公主,那天在泰芜县的客栈外,尉迟宝琪为何会说房遗直对她……   这前后矛盾的事,到底哪一件为真?李明达不及深想,就被李崇义的话拉回了神儿。   “是是是,人不可貌相。说到貌,我更禁不住感慨,你说老天爷怎么这么不公平,给他了好家世,还让他才、貌、德三全,怎么我就没有?”李崇义看眼李明达,叹口气,“若非房遗直有前话撂下,我真真觉得他是个不错的驸马人选。不过既然他不愿意娶公主,那我这里也正好有别的人选——”   “打住!”李明达对李崇义摆摆手,“我此来陪你破案,不是听你拉鸳鸯配。若没其他的事,我就先告辞了。”   李明达冲李崇义点了下头,就拂袖而去。身姿绰约,令人移不开目光。   李崇义对李明达自然是没有什么非分之想,但这并不妨碍他欣赏美人。漂亮无骨的美人他见多了,而今倒忽然觉得像李明达这般,美貌内才兼俱的佳人更为有趣了。这美人漂亮也就是图一时新鲜,而真有里子的人,才会让人越琢磨越有味。   李崇义自嘲有些多想,正打算要回去,就见周小荷颠颠地跑过来和自己行礼。   李崇义方想起她来,挑眉问她可安置好了没有。   “小荷不要住在姑丈那间高门别苑,小荷要和姑父、公主一样,住在驿站。”   “驿站里面苦,可不是你这般娇人可住的地方。”   周小荷不服气,“公主金枝玉叶,尚可住得,小荷不过是市井出身,如何住不得。”   李崇义愣了下,又确认问周小荷可真能忍受驿站里的艰苦。周小荷坚决点头。李崇义便无奈地笑了笑,就答应把她带队到驿站去。   “但说好了,你到时候可不许抱怨一个‘不’字。”   “姑父放心,我不抱怨,决不抱怨。”周小荷谢过李崇义之后,就乐得高兴地告退。   李崇义又目送了她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   ……   天色渐晚时,李明达带着田邯缮、碧云和两名面生的随从离开了驿站。三人骑马行至季知远府门口,瞧了瞧门头,就调转马头去了附近的一家春香酒楼。   李明达在天字二号房,田邯缮则在天字一号房。   没多一会儿,李明达就听到上楼的脚步声,有酒楼的博士高兴又恭敬地喊他“季大郎”。一声朗朗的应承之后,矫健的脚步声就越来越近,直冲李明达所在的房门方向而来,脚步声在房门前变得最大,之后掠了过去,进了隔壁。   “有人捎话说河间王的人约我在此,可是你?”季知远声音高朗。   田邯缮立刻回话,告知季知远他就是河间王身边的侍从。   “失礼失礼,不过我怎么从没见过你?”季知远的声音里充满了对田邯缮的怀疑。   “正是因面生,郡王才派奴来的。”田邯缮道。   一阵沉默。   随即又是季知远的声音。   “若是捎话给我,只管传到我府上便是,而今怎么却约在这里。”季知远显然还在怀疑田邯缮的身份。   田邯缮就将鱼符拿给季知远瞧。   季知远看到鱼符背面所写的品级,正是而今河间王兼任晋州刺史的职位,自然是信了。   “之所以没有直接去贵府细说,是因最近的风声紧,郡王此来又是为查案,怕有人眼盯着找麻烦。”   “风声紧,查案?”季知远不解,疑惑问田邯缮,这到底是什么事情。   田邯缮道:“看来季大郎还不知道,慈州刺史死亡一事,有人怀疑是季大郎所为,而今已经状告到郡王那里,请求彻查清楚,缉拿季大郎归案。本来这件事是要秘密查清之后,才能公布于众。因郡王念着往日与季大郎私交甚好,才让奴来提前和您说一声。”   季知远还是满嘴疑惑的口气,“张刺史和其妻子同时暴毙的事,我也听说了。但这跟我有什么干系?怎么会查到我身上,还如此忌讳?”   “有人状告凶手就是您。”田邯缮简明扼要道。   “我?”季知远反手指着自己,惊讶笑道,“怎么可能会是我,别说我没有那胆子,我就是胆子再大,我也没必要去杀张刺史和他的妻子吧,这于我又没有什么好处。”   “说是因为报复。季大郎是不是曾经因为田宅规制越矩的事,与张刺史闹过误会?”田邯缮继续问。   “是有过两次,但都是因为张刺史这个人脾气太不好,太倔。跟他解释多少次了,那处越矩的宅子不是我的,是我姑丈的,他不能硬拆,他非不信,觉得是我拿借口搪塞他。但真跟我没有关系,那宅子确确实实真就是我姑丈的。”季知远解释道。   田邯缮又问他是不是在张顺义死后,几次三番去了刺史府骚扰威胁人家的孩子。   季知远听这话,又是满口无奈地语气,“哪有什么威胁?我不过是听说张刺史和他妻子走了,家里就留下一儿一女孤苦可怜,想到之前与他闹过有些误会,还计较什么,遂才去吊唁。为此我还准备了厚重的奠礼,他们也都收了。怎么而今反说成是我威胁他们,这可不可笑。我一个无官无爵的闲散人,不过是在家种种地,养养鸟罢了,我哪里去敢得罪什么刺史。”   田邯缮见他解释诚恳,也不知真假为何了。但面上还要装作信任季知远的样子,跟季知远表示一切他都已经记下,回头自会回禀给郡王。   季知远应承,立刻起身礼貌恭送田邯缮。   田邯缮走了几步,在快到门口之时,忽然转身对季知远道:“对了,郡王还说过,这件事如果真的是大郎所为,务必要跟他交底,如此他之后的调查才有分寸,也好避免大郎遭麻烦。”   季知远摇头,“不是我,你回去后跟郡王说,让他随便查,我拿命保证,张刺史的死跟我半文钱的关系都没有。”   田邯缮应承,这便开门离开,随即蹬蹬下楼,骑马走了。   季知远的侍从竹溪推了窗,确认田邯缮离开后,转头跟季知远道:“骑着红枣骏马,品相不错,该是郡王府的人没错。”   “嗯。”季知远应了一声之后,屋子里就安静了。   李明达靠在墙边仔细听,只听到二人的呼吸声。   很久之后,季知远开口,疑惑之意甚重。   “竹溪,为什么总有人误会我呢?”   “是他们蠢,大郎不必自责。”竹溪道。   季知远低头沉吟片刻,然后对竹溪道:“不对,我觉得这件事有蹊跷。”   竹溪:“张凌云就是个孩子,可能害怕过度,乱言了什么。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大郎或许就是因此缘故蒙了冤。”   季知远:“唉,其实这样的误会还挺多的,不过就是因为我长得凶了些,大家就一定把我跟那些杀人放火,逼良为娼之事凑在一起?”   “不行,我可不能坐以待毙,得找证据证明我的清白,我去跟河间王说清楚!”季知远说罢,就往屋外冲,不想这时候迎头走来一人,差点和他撞上。   季知远忙行礼致歉。   李明达微微睁大眼,打量这位传说中的恶霸,身长竟近六尺,十分高壮,硬眉凶目,满脸的横肉。这人便是不说话,不瞪眼,就面无表情的样子,都足以凶恶到慑人。   不过李明达见他还懂得致歉,知道他该是个懂礼之人,遂在心里抛弃其样貌对自己的影响。   “无碍的,也怪我往这边走的时候,没有注意你们要开门。”李明达道。   “这位小郎君太客气了,分明是我心急要快走,道歉道歉,真心的道歉。”季知远笑呵呵道。   他一笑,满脸的横肉就往上扯,眼角也是如此,却看起来更凶,丝毫没有亲切之相。   “我看郎君十分着急,那便快去吧,不必在此处耽误时间。”李明达笑道。   季知远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面目俊俏的小郎君,而且是初次见面没有转身逃跑,而是对自己这么温柔的说话。季知远心雀跃了,开心地了不得,顿时就把之前着急的事给忘了,说要邀请李明达喝酒,就当是赔罪。   “那十九郎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你叫十九郎,哈哈哈,你家孩子可真多,有点羡慕。我们季家到我这却成了单传,就我一个。以前本来还有个妹妹,却不幸害病去了。”季知远坐定之后,和李明达说到这里,就不禁叹一口气。   “逝者如斯,活着的该念当下。”   季知远怔了下,看着李明达点了点头,“十九郎所言不错,今天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说罢,季知远就豪爽地举杯要敬李明达。   李明达不喝,对季知远道:“我只喝葡萄酒。”   季知远忙命人去备下。   李明达还是不喝,“玉杯才好。”   季知远就打发竹溪赶紧去府里拿两个玉杯子来。   “我喜欢吃酒的时候 ,再配一盘光明炙虾。” 第56章 大唐晋阳公主   竹溪听到这里,不让了,对李明达道:“这位郎君,您也不看这慈州是什么地方,连个湖都没有。便是虾可以在冬天的时候从海边运过来,那也是富贵人才能吃的金贵物。这酷暑时节,你叫我家郎君上哪儿给你找光明炙虾去,我看你是不想诚心和我们大郎交朋友。”   “我倒觉得是你们不诚心,主动提交朋友,却连点诚意都没有。”李明达道。   竹溪瞪眼,欲再分辩,被季知远一巴掌推到一边去。季知远本没想用力,不过轻轻一拨,竹溪小身板就踉跄地退了好几步。   季知远怒目斥他:“不得对我的朋友无礼!再这般,小心我把你赶出门去,让你睡大街!”   季知远愤怒的时候,表情尤为凶煞。竹溪虽知自家主人没有恶意,可见状身体却还是本能地颤栗了一下,之后才有理智让他恢复了正常之态,乖乖地耷拉着脑袋认错。   季知远随后就笑嘻嘻地对李明达道歉,“让我惯坏了,不懂事。十九郎想吃光明炙虾也好办,我知道一个地方,要什么有什么,就是须得劳烦十九郎多走几步,那地方在晋州。”   李明达而今在季知远面前只是个陌生人,能在她如此非分要求之下,还能保持如此良好的脾气,足以说明他平常不算脾气很凶恶的人物。至少不会碰到什么小事,就闹到怒火冲天,害人性命的地步。   季知远见李明达沉默不发话,以为她不想去晋州,自己又琢磨起来:“那不然我让竹溪跑一趟,去晋州取,就是怕这一路天太热,菜拿回来就馊了。”   “不必,忽然不想吃了。”李明达笑了笑,问季知远吃晚饭没有。   季知远摇头。   “那可否有兴趣同我去慈州驿站吃?”李明达问。   季知远怔了下,然后惊讶地看李明达,“十九郎莫非是官家人?”   李明达点头。   季知远忙再次见过,说失礼失礼。   李明达微笑着冲他点了下头,就先行下楼走在前头。   竹溪见她走得远些了,忙拉住季知远小声道:“什么官家人,我倒是看他是个毛病多的人。郎君就瞧瞧他的衣着,那料子多一般,官家人会穿成他这个样子?我看他就是个骗子!他要是官家人我就倒吊在树上。”   “胡闹,人不可貌相,你怎能仅凭衣着就判断一个人。我瞧着十九郎不一般,满身贵气,气度超绝。”季知远赞叹道。   这话在竹溪听来一点都不受用。   “别怪我说您,您看错的人还少么。就说您上个月交那俩朋友,您掏心掏肺的对他们好,还借钱给他们,结果呢,他们现在反过来咬您威逼胁迫他们陪你吃饭喝酒,还说您有龙阳之好,逼他们就范。我就没见过这世上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吃您的,喝您的,花您的钱,最后还把您名声给毁了。那些老百姓就更气人,偏偏都瞎了眼信他们,骂您是恶霸!”   “行了,我看这小兄弟就不会,我总不能因为碰见两个没良心的,我就再不结交朋友了。再者说这是去驿站,又不是去鬼门关。”季知远怪竹溪小题大做。   竹溪吞了口吐沫,“前几天我听街上人说,有人冒充外地的官差,说什么忘带钱了,让人借点,然后带他去驿站取,结果跟着走几步,人就跑了,再没踪影。可我瞧这人也像骗子,您等着瞧,等您跟着他出去了,路走一半,他一准找什么理由推脱去别的地方。”   季知远怔了下,问竹溪真有这样的事。   竹溪点头。   季知远想了下,“那我们不能当傻子,但也不能一竿子就认定他一定是骗子。且跟他走着,看看他路上怎么说,若真如你所言那般,我们再处置就是。”   李明达在酒楼门口等会儿,才见季知远主仆姗姗来迟,抱怨道:“这么慢吞吞,你们主仆有多少悄悄话要说。”   竹溪越发觉得这人是骗子,他肯定是心虚,才会觉得他们主仆有悄悄话说,遂越发坚决地看向季知远。   季知远不好意思地挠头笑道:“结账,刚刚在结账,让十九郎久等了,抱歉抱歉。”   “走吧。”李明达回身继续走在前头,身边跟着婢女碧云。   季知远看了眼,然后去瞧竹溪从博士手里接过来的马。   “大郎您瞧啊,连个马都没有,还官家人。”竹溪继续瞧不上道。   季知远蹙眉,挥挥手,让仆从牵着马从后面跟着,他就踱步跟在李明达后面。   “瞧着是去驿站的方向。”季知远道。   竹溪很有自信地冷笑一声,让季知远等一等,保不齐之后还有惊喜。   果然二人在跟其走到街头的时候,扭头走进去一间首饰铺。   “看看,来了来了,”竹溪忙道,“一会儿一定会跟大郎您借钱。”   季知远很不希望事情会被竹溪说中,他没好气地看一眼竹溪,背着手迈步走了进去。   季知远看见李明达正问一块玉佩的价格,打眼瞧了下这玉佩的成色。这位十九郎倒是好眼力,玉佩质地很好,必定是这铺里的镇店之宝了。   “多少钱?”   “三千贯。”店老板道。   李明达就转头朝季知远的方向看去。   季知远和竹溪二人顿时都在心里咯噔一下,觉得事情中了。随即,竹溪和季知远的脸上先后浮现出怒意。   李明达立刻把玉佩拿在手里,喊道:“碧云,结账。”   这时候门口的碧云应了一声,打了个口哨,就有人牵着马赶过来,从马背上拿了一布包的钱送了进来。   老板清点价钱之后,就把剩下的钱笑眯眯地还给了侍从,十分开心的恭送李明达出门。   季知远主仆见状看傻了眼。随后再瞧李明达上了红枣骏马,那马威风凛凛,鬃毛锃亮,绝非凡品。   竹溪惊得差点掉了下巴,更加傻了眼。   季知远狠狠瞪竹溪,骂他乱言,挑拨离间,令其在心里赶紧跟人家道歉。冷哼一声,然后也赶紧笑着也骑上马,跟李明达说说笑笑并驾齐驱,去了驿站。   竹溪小跑跟在后头,脸火辣辣的,他这回可真是比直接被人打脸还难受。   到了驿站,当即就有人过来李明达的牵马,几名穿着便服的侍卫也守在门口,行礼等李明达入内。   季知远见这架势有点慌了,越发意识到这位十九郎身份不一般。转而想到自己刚才竟然听了竹溪的蛊惑,怀疑他的身份,季知远就很惭愧。说好认他做朋友的,但他却没有做到去相信自己的朋友。   “愣什么!”   季知远听到李明达的呼唤,忙憨笑着应承,忙跟着快步进门。   房遗直等人都知道公主刚刚外出,似乎有什么事要办,遂几个人都在驿站大堂等着。此刻见她回了,大家都站起身迎接,却见李明达进来后,有个凶神恶煞的高个男子,也随后进来,样子凶恶至极,跟要吃人一般。   尉迟宝琪见状,一个健步就冲过去,又喊了侍卫,语气不善地指着季知远:“哪来的大胆狂徒,敢闯驿站,滚出去!”   季知远慌了忙摆手要说不是,尉迟宝琪不及他说话,就更怒了。   “还想动手,痛快把他拿下,保护好十九郎。”   侍卫们本来见季知远跟着公主回来,因见公主也没有发话,遂当他们相识,担心下又瞧季知远那样有些担心,遂都防备地观察季知远。而今一听尉迟宝琪此言,大家心一偏,都觉得这人是擅闯者,立刻举刀。   李明达:“住手。”   与此同时,房遗直的手也落在了尉迟宝琪的肩膀上,小声提醒他这位他认定的‘凶徒’该是同公主一块回来的。房遗直的判断原因很简单,公主耳朵敏锐,如果这人真的是恶意跟随,公主早会有所发现。   尉迟宝琪怔了怔,转而听李明达说确是如此,他尴尬不已忙给季知远道歉。   季知远憨笑着挠头,表示没关系,“我常被人这样误会,说是长了一副坏人样,还有人说我就是笑,都浑身散发着血腥气。”   “你这性子倒是难得。”房遗直听季知远说话有慈州口音,心里便八成断定他应该就是和案子相关的季知远,不然公主不会特意带他回驿站。   “季知远,我刚交的朋友。”李明达和大家介绍时,顺便把手里的玉佩丢给了季知远,“见面礼。”   季知远本能地接住玉佩,一听李明达要给自己,惶恐不敢收,“是我要跟十九郎做朋友,送礼物也该我送,再说从来都是我送别人礼物,没人送我的。”   尉迟宝琪噗嗤笑起来,也见识了季知远的性子,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这么厚道的“凶徒”。   “我也觉得你不错,回头我们做个朋友看看?”尉迟宝琪问,接着补充一句,“不打不相识么。”   季知远早瞧着尉迟宝琪品貌不俗,一听对方主动提出和他做朋友,特别高兴地点头。但当他目光从尉迟宝琪肩头越过去,看到房遗直后,季知远笑容就更加灿烂了,总感觉今天出门是撞大运了,竟能见识这么多高贵文雅的郎君们。   尉迟宝琪忙自我介绍,然后也为季知远介绍了房遗直、狄仁杰和长孙涣等人。   季知远一听说诸位都是全国赫赫有名的开国勋贵之后,惊叹一波连这一波,他挨个见礼之后,对房遗直特别行礼,“早听过姑丈赞叹房大郎不俗,今日有幸得见,是知远之幸。”   房遗直笑了笑,“倒没想到江夏王对我有此高看,房某却不过一个常人,与大家没什么不同。”   “不同,不同大了,单论长相你和我就有很大的不同。瞧我这张凶脸,不知给我找了多少麻烦。再论才学……就不论了,我都不配和你比。”季知远害羞地笑道,当下心情极好,他能得幸一下子认识这么多贵公子,对他来说那就是几辈子才能修来的荣幸。   房遗直听出季知远是个性情中人,笑叹他太客气,又请他落座。   季知远这才想起十九郎来,看向李明达。“大家的身份都十分不俗,那十九郎呢,又是哪一家勋贵之子?”   季知远说罢,见房遗直等人只笑不语。又瞧李明达,正端着茶碗无所谓的喝水。季知远越发确定这些人之中,唯独他身份不同。   十九郎,没有带姓。容貌还如此清绝,声音虽然故意压低,但有一点点像女声。   季知远雄躯一震。   “莫非是……”季知远之前听到过一些风声,说是晋阳公主到了晋州去。而今眼前这么多长安贵人在此,那公主来到慈州也不是不可能。   随即见房遗直点了头。   季知远大骇,腿一抖,忙跪下了,给晋阳公主磕了头请安。   竹溪本来就被驿站内这些身份非凡的贵公子们,惊得魂儿飞了半个。而今一听自家主人说十九郎是晋阳公主,他刚刚嘲笑衣着一般是个骗子的人,竟然是晋阳公主!   竹溪感觉有无数根箭插满自己的全身,魂飞魄散,整个人几乎是软绵绵的瘫着跪下的。   李明达笑着看眼竹溪,逗他:“这回你可以放心了。”   竹溪抖音,差点尿了裤子,“奴……奴知罪!”   李明达让他二人起身,随即喊了田邯缮来。   季知远认出田邯缮,愣了,“他……他是?”   “为了查案,确定你是否无辜,不得已为之,季大郎可否介意?”   “不不不,完全不介意。”季知远慌忙道,然后紧张地跟李明达解释,张刺史及其妻子身亡的事,真跟他一点关系没有。   “倒是解释一下,据说你在张刺史死前两日,曾拎着一只鸡子上门,当场毒死威胁他们。”既然身份挑明了,李明达就开门见山地问。   季知远回忆了下,急道:“胡说,那鸡子根本不是毒死!”   竹溪这时候也缓过神儿来,心里庆幸还好他的话没有被公主听见,所以胆子大了点。一听到自家主人又被冤枉,忙点头附和,表示真不是毒死。   “那是我家郎君外出打猎,好容易抓了只活野鸡。那玩意儿跑得快,拿到活得真很不容易。郎君先尝了死的野鸡味道不错,又听张刺史家的姑娘身子不好,野鸡参汤最补气,这才在与张刺史理论的时候,顺便拎了鸡子和几斤人参去。   不想郎君把鸡从笼子里掏出给张刺史看的时候,手劲儿猛了,把鸡掐地断气。郎君为了救活鸡子,自然要松手,谁知鸡子放在地上,扑腾两下到底还是死了。张刺史当时就喊着是郎君故意拿鸡威胁他,但真不是啊!”竹溪真心替自家郎君叫屈。   尉迟宝琪忍不住又笑,“竟还有这样的事,可真是个大误会。”   房遗直警告看他一眼。   人家郁闷难过之事,尉迟宝琪以之取笑,就有些过分了。   尉迟宝琪立刻顿悟,忙道歉,见季知远并不介意,他又笑道:“倒是难为你了。”   “早习惯了,从小我就碰到这样的事。不真正了解我性情的朋友,都极为怕我,我就是用鼻孔出个气,他们都觉得我要打人,我一着急想解释,他们就更怕了,觉得我会杀了他们。”季知远满脸无奈,“而今大了些,我已经越发收敛,不愿出门了,尽量让人少误会我。谁想到张刺史找上门了,我一解释,就又出了误会,闹得满城风雨,又把我几年前的事都挖出来说,说我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霸,之所以没人敢惩处我,就是因为我有姑丈做靠山。”   李明达抓重点,凝看季知远,“几年前?”   “对,前两年发生的事。我因为在家闷久了,总要偶尔出门逛一下,瞧见那路上有一位老妪艰难推车,我就去帮忙推了两下,送她回家。谁知那老妪当夜就死了,他们就说是我害的,只因为那老妪挡了我前行的路,我就心情不爽,命人这位独居的老妪给弄死。   还有一次是去赌坊,我因为这种误会疯传心情不爽,想去赌坊解解气,赌两把去晦气,输赢都不计较。当时好像就输了十几贯钱吧,我也没看在眼里。但那之后,过了大约半年,当初在赌场赢我的那两个人被砍死在树林里,大家就偏说是我当初计较,一直伺机报复,以为半年过去了我输钱的那事没人记得,所以就杀人泄愤。”   尉迟宝琪听了季知远的经历后,跑去安慰似得拍拍他的肩膀,“刚我笑话你,真是我错了。兄弟啊,你这日子过得不容易。”   “还有类似的事有很多,总之和我擦点关系的,事后倒霉死了,都会赖在我身上,以至于很多人都认定我是个身上有数条人命的恶霸!”季知远说这些的时候,表情充满无奈,苦笑不已。   “你确实不易。”李明达转头见已有文书写下了季知远的供词,就抬手示意季知远,在证词上签字画押。   季知远乖乖地画押完毕之后,还是很好奇地问李明达,“张刺史真是被人毒死?”   “要等明日开棺验尸才知。你若好奇,不妨就在驿站住下,正好明日和我们一遭去过之后,再去刺史府,与张家人当面对质。”李明达道。   季知远想了下,能与诸位贵人们住在一处,本就是他的荣幸,而且他也很想证明自己的无辜,遂点头表示愿意。   ……   是夜,挟着凉爽的微风,星光闪闪。   因明日天一亮就要出城开棺,大家都早早的安寝。   亥正,客栈里已经四下寂静,除了几名必要守卫的侍卫,还需轮班换岗之外,所有人基本都在酣睡状态。   正当这时,一声女子的尖叫划过夜空。接着,又是一声,再然后就是接连不断的尖叫声,震穿了整个驿站。   驿站内的女人不多。   房遗直立刻从床上起身,虽觉得声音似有异处,但他还是立刻冲出门去,跑到公主的房门口。这时候尉迟宝琪、程处弼和长孙涣三人也赶了过来。因为跑的急,他们三人还有些衣衫不整,都是边问什么情况,边整理衣服。   房遗直却是一身青袍在身,衣着端庄整齐。   田邯缮这时也从隔壁间慌张跑出来,急忙敲门询问贵主的情况。半晌没有回应,大家都有些心急,又不好直接闯入公主的房间冒犯。大家就打发田邯缮进去。   田邯缮犯难,“公主说过,今夜不许打搅她。再说有碧云在屋内伺候着,应该没事才对。”   “但刚刚的尖叫声若真来自于公主……”   “好,我去。”   田邯缮正要推门,就见门自己动了,然后看到碧云开门,李明达从里面出来了。   她带着睡意,但衣服已经穿好,抬眼看这么多人聚在自己屋门口,问发生了什么事。   “刚有女子的尖叫声,公主难道没听见?”   李明达摊开掌心,给房遗直看了两团棉花。   房遗直立刻将刚才女子尖叫几声,大概维持多久,都告知了李明达。   “而今想来,声音该是从那边传来。”房遗直指了指东南方向。   众人就按照房遗直所指下楼,接着就又听到一声尖叫,有女人颤音喊着“你离我远点”。   大家快步赶过去,李明达在最后,她不急,因她已经听出了吵闹的原因。李明达转而坐在大堂内,要了水喝,就在这里等大家。   不多时,众人就带着周小荷和季知远过来了。与周小荷一起的,还有四名丫鬟。季知远则满脸尴尬地远远的跟过来。   “两厢半路上遇见了,周三娘挑着灯笼远远瞧见季大郎,就怕了便喊起来。”房遗直解释道。   李明达点头,刚才他已经听到季知远很慌张地对周小荷解释,不过周小荷只顾着害怕叫,没听罢了。李明达遂纳闷地打量周小荷,倒把周小荷看得有些心虚,低下头去。   “你姑母说你此来慈州是串亲戚么,而今却怎么跑到驿站来了?”   周小荷颔首,微微努嘴,“亲戚刚好串门去了,我觉得没趣,又听说公主会和姑丈一起查案,便心向公主,求姑丈让我跟着见识见识。姑丈已经允准我在此,却没想到他没有告知公主和诸位。不过,这却不是姑丈的错,是小荷无礼唐突,给大家致歉。”   周小荷说到最后,嗓子里带着哭腔,行礼之后,还不忘讲季知远‘   “小荷到的时候,公主不在,又因赶路过于疲累,就躺在床上睡着了,直到刚刚才醒,小荷想着该拜见公主,不想一出门才走几步,就碰见那个凶徒!现在小荷反觉得这是幸事,一定是老天故意的安排,让小荷遇见这凶徒,及时发现了他,刚好保证了公主的安全。”   周小荷抽了下鼻子,眼睛红红的,但表情坚强异常。   “我不是凶徒,我就是要去出恭而已。”季知远着急道。   周小荷一听他竟然“吼”自己,顿时吓得直掉眼泪连退几步,躲得更远。   季知远见状更急了,要解释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就怕自己再解释也没用,人家又会以为他在欺负他。   “他是我的客人,而且他遇见你的时候,身边也带了随从。”李明达看眼季知远身后的竹溪,然后疲倦地揉揉太阳穴,“既然是误会,大家就都散了吧。”   李明达说罢就上楼去了。   房遗直和长孙涣等人也散了。长孙涣得知公主无事之后,他就从‘精神’打回了‘萎靡’,一直打哈欠。上了楼,就和房遗直分别,几乎是闭着眼摸到房门进去了。   房遗直瞥眼楼下,发现尉迟宝琪和周小荷说什么,也懒得理会,兀自回房去了。   “这查案的事可不是谁都能做的,我劝周小娘子还是明日赶紧回亲戚那里去,免得又会像今日这般被吓到。”   周小荷本来见相貌风流的尉迟二郎来劝慰自己,还心生几分好感,转而听他话里的内容,竟是瞧不上她,就有几分不愿意了。   “怎生你们都行,我就不行,明日我就好好让你看看我的能耐,非不让你瞧不起我。”   周小荷说罢,不服气地扭头就走。   尉迟宝琪被弄得哭笑不得,这美人还挺有脾气。   *   次日清晨,天由黑渐渐转明。   李明达听到驿站门口的马蹄声,便坐起了身,有点后悔昨晚第二次入睡的时候,没在耳朵里塞上棉花。   李明达打个哈欠,叫碧云伺候她更衣梳洗之后,就赖在窗边看了会儿,一阵风送来,李明达就闻到了河间王身上的熏香。这次与往常不同,他身上还混着一股脂粉花香的味道。不用猜也知,他昨夜是去找女人了。   李明达揉揉太阳穴,又打了个哈欠。   碧云见状,忙过来给公主按头,“起得这么早,昨夜公主又被闹醒没睡好。”   碧云深知公主的习惯如何,就比如说这睡觉,若是半夜醒一遭,那先前睡得就跟白睡一样。若这重新睡的时间不够,公主还是会困倦异常。   而今就是这般,只怪昨夜那个周小荷乱叫。   “你也不必抱怨,她也并非有意。”李明达拍了拍自己的脸,强逼自己精神,然后下了楼。   房遗直等人已经等候在那里。   李崇义刚下了披风,见李明达下来了,哈哈笑问:“那咱们就赶紧用早饭,提前出发?”   李明达点头。   一行人用过早饭之后,就都骑上了马。   这时众人才见周小荷早就穿着一身华贵的男装,早等在门外了。她一双眼精神异常,脸上带着自信,给李明达行礼之后,又跟众位挨个打了招呼 ,举止十分有度。   李崇义见状,转而对李明达笑:“这孩子心怀正义,就想跟着咱们查情,惩奸除恶,替人伸冤。我便答应了她,公主不会介怀吧?”   “这是你的案子,你做主就好。”李明达面无表情地应一声,未有任何异色。   随即众人都骑马,赶往张刺史陵墓。   一行人骑着快马,疾驰而行。   周小荷如此骑马颠簸了半路,就有些受不住了。她早上明明没有吃饭,但此刻却觉得肚子里有很多东西翻涌,想要吐。周小荷忍了又忍,最后还是不行,只能停了马,蹲在路边呕吐。   前头行走的人听到声音,也停了下来。房遗直因为殿后,距离周小荷最近,遂驱马回来问她情况如何。   “我没事。”周小荷忙用帕子擦嘴,然后抬眸看向在马背上的少年。淡青衣衫,容貌如画。不过转眸瞧她的一个眼神,那沁入骨子里的温润风雅就都现了出来。   周小荷红了脸,垂下眼眸。   “没事就好,继续赶路,别耽误了公主和郡王的行程。”房遗直说罢,就驱马回去,跟李明达和河间王讲明了情况。   河间王见周小荷又上了马,知道她没事,遂就喊着大家继续。   再之后的路,周小荷便不觉得颠簸了,一直追逐清绝的背影。   一行人至墓地时,早已经有提前来此准备的当地官员,将墓穴挖开,抬出了棺材,只等着河间王和仵作等人来勘察。   “开棺吧。”李崇义道。   衙差们随即撬开棺材,一股极大地尸体腐臭味飘了出来,害得多数人都捂住了口鼻。   周小荷也捂住了鼻子,身子晃了晃,她脸色痛哭隐忍到极致,之后就转身吐了起来。因她肚子里的东西早就吐干净了,所以这会儿吐得只有些酸水。随行的婢女忙为周小荷擦拭顺气。   尉迟宝琪见周小荷这般,本能地跟着反胃,既然同是女子……就不禁看向公主那里。公主淡然如常的站在棺材边,连口鼻都不曾捂。   尉迟宝琪自叹不如,也放下手,开始渐渐习惯了这股子尸臭味。   尸体已经被埋葬月余,而今又是盛夏,表面已经高度腐烂。   不过仵作却自有他们一套验毒方法,尸体后背的部分还残留部分完整的皮肤,可见颜色发青。尸体上方虽皮肉腐烂见骨,但可见其骨黪黑色,就可知是中毒。但具体是什么毒物,因为时隔时间太久,确实有些难以断定。   李明达先看了张刺史妻子的尸身,在其腐烂的腹部,看到了一点点发红的东西,但这东西碎的很细小,只怕除了她,没人能发现。李明达就又看眼张刺史的尸身,让仵作用刀稍微拨弄一下腐烂的胃部,果然也看到同样的东西,得幸有一块大点的,可算作是块正常的碎渣。   李明达指挥田邯缮把那块常人可见的碎渣捡出来之后,考量到其腹内必定还有类似的残留,随叫仵作把取出的部分残留物,在活物身上试试,看看会有何种反应。   衙差就近从村民手里弄了只鸭子来,用面饼裹着毒物强塞进了鸭嘴之中。这之后就见鸭子如常,还在笼中呱呱叫。   李明达命田邯缮收好那块渣,鸭子也带上。一行人就回了慈州城。   至刺史府上后,李明达先行在正堂内坐定。田邯缮把那颗一面有些发红的残渣用水冲洗了下。   李明达再看这颗清洗后的红渣,这才发现红色部分下面还有一点点黑。摸起来质地坚硬,且这种外皮的红,色泽华美,红艳持久。李明达瞧了竟觉得有几分眼熟。   表面有些弧度,像是什么种子。   这时候那边衙差匆忙来报,告知众人那鸭子有了不同的反应,“瘫在地上,腹泻一次,这会儿似乎喘不过气来。”   李明达等人随即去查看,到的时候鸭子已经死了。鸭屁股上有些血,仵作拔掉一部分鸭毛,观其皮肤,可见青紫色。   众人当下都知道,这鸭子所中的毒一定是跟张刺史夫妻的一样了。   李崇义特意看了看鸭头,纳闷道:“却也没有七窍流血。”   仵作忙道:“七窍流血这种事,未必是吞毒可致,人死之后,若停留三两天,移动时有了磕碰,也可能会有此状。”   “竟如此。”李崇义了然地点点头。   李明达回去后,看着那颗残留的红色的渣,总觉得熟悉,名字就在嘴边,但她一时偏偏就想不起来。   李明达知道房遗直见识多,随即就和他形容,“该是什么东西的种子,红色,色泽光艳,带又带一点点黑,有毒,你能想到是什么东西?”   房遗直把李明达的话在脑中过了一遍,忖度片刻后,就干脆对李明达道:“相思子。”   “相思子?”李明达知道这东西,她小时候还曾拿过一串把玩,还听父亲讲说这相思子所象征的男女情爱的故事,“那这种东西有毒?”   “有毒,磨碎了服用,只要几颗,就可致命。”房遗直肯定道,他度过一些医书,上头有很明确说明这点。 第57章 大唐晋阳公主   “夫妻俩死于相思子,还是同榻而亡。季大郎也非凶手,那会不会是他们夫妻自尽?”狄仁杰猜测道。   “不会。”房遗直立即否认,“据二人贴身丫鬟的证词,刺史妻刘氏当夜还曾吩咐下去,让厨娘从夜里就熬人参汤,准备一早食用。而且她第二日还准备带着女儿去道观里上香。”   “要死的人是不会准备明天的事,一定还是他杀。”尉迟宝琪有点兴奋,感觉自己好像发现了很大的秘密一般。   狄仁杰看一眼他,忍不住笑。   “你笑什么?我说得不对吗?值当你这样笑?”   “值当,想起你前两天的萎靡,一对比你现在的精神,是有些可笑。倒和我说说,你前两天是因为什么?”   尉迟宝琪转着眼珠,不去看狄仁杰,“先前那是我有些事没琢磨明白,现在我看透了,我还是那个我!”   “哟,风流的尉迟兄弟也有迷惑人生的时候。”长孙涣正觉得案子琢磨不透,有些乏味,这会儿逗弄尉迟宝琪倒是有些乐趣。   尉迟宝琪红了脸,一撇嘴冷哼两声,决计转头不理会他二人。   李明达还在琢磨这案子还有谁可能是凶手,又去问房遗直。看看他从昨晚所看的这些刺史府下人的证词中,可找到什么蛛丝马迹。“比如夫妻二人近年来和谁不和,闹过什么仇怨?”   “倒没有,昨日我让落歌匿名打听了下他们夫妻为人,不论是当地百姓,还是慈州的一些官员,对张刺史和刘氏的印象都很好,说他们夫妻二人对外很是温和。也没人能道出他二人和谁结过仇怨,除了季知远。”   房遗直说罢,大家就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季知远。   季知远本来闷头听着,见大家这样瞅自己,忙摆手苦笑:“真不是我,我连相思子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更别说用它杀人了。”   竹溪在一边点头如捣蒜。   “其实我也知道张刺史是个好官,所以闹这等误会的时候,我是有心讲清楚,跟他和好,可谁知越解释误会越大。我后来把地契给他,让他看清楚那些他所谓越矩的田宅真的都在我姑丈名下。他偏不信,怀疑我造假,收了我的地契,还说要上报朝廷仔细查实才行。”   “原来是这么回事。”房遗直就建议李崇义吩咐一下慈州长史,把地契拿来瞧瞧。   李崇义点了头,打发人去了,转而他眉头紧锁,有些略微苦恼地看着房遗直和李明达,“季知远无辜了,谁是凶手?而今可怎么办,我们连个怀疑的对象都没有。”   “怎么没有,我看张凌云那孩子就不是个善茬。”尉迟宝琪道,“自古以来,父杀子有之,子杀父却也不少。”   李明达:“这么多天,你总算说了句有用的话。”   尉迟宝琪一听,嘿嘿笑起来。众人也跟着哄笑。   “我保证我以后会聪明起来,不像以前那么糊涂。”尉迟宝琪得意扬首,展开扇子,风流地一扇。他已经想通透了,他还是他,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情场圣手。   众人又被他逗笑一阵。场面的氛围也随之轻松下来。大家就张凌云是否为凶手一事,各抒己见。   狄仁杰就此一语不发,直到听大家都觉得这件事的可能很大时,他才讪讪地补充一嘴,“张凌云与他兄长感情极为要好。”   张凌云的兄长张凌峰,正是当初狄仁杰所述的那位因一首诗而丧命的可怜孩子。   此言一出,屋内四下皆沉默了。   大家都觉得张凌峰死得可怜,这件事荒唐就在于,张刺史非有意杀子,不过是和天下所有父母一样盼子成才,但最后的结果却与误杀无二。其实就算是张刺史有意杀子,以孝为大,却也不犯法,这点最是让人觉得无奈。   “长子丧命,张刺史想必也会在心中后悔,这件事他也并非出于故意。若是张凌云因此责怪父母,为兄长报仇而手刃双亲,是否太过无情残暴了些?他只是个八岁的孩子,会无情到这种地步?”长孙涣持不同意见,“想想我八岁的时候,我还偷偷躲在假山后玩泥巴呢。”   “你还干过这种没出息的事?我八岁的时候已经知道调戏小娘子了。”尉迟宝琪叹道。   “胡闹。”房遗直警告二人两眼,随即道,“毒杀,可以以弱对强。而且毒杀这种事皆是早有预谋,并非冲动杀人。所以这杀人的动机,必定是累计已久的怨。正如倭国副使那桩案子。”   长孙涣本来还笑意满满,一听房遗直说起他那桩案子,就气不打一出来,“此话我是服气的,我家那厨子还真是弱,光凭自己的能耐对付不了倭国副使,才蓄意下毒。却是白白坑害了我,让我在尉迟兄的府上好一顿受苦。”   “你还受苦,好吃好喝供着,还不忘调戏我家丫鬟。”尉迟宝琪冷哼道。   长孙涣忙笑着谢过他。   李明达:“都别贫嘴了,眼下既然有个方向,你们就各显本领,查实一下张凌云是否真的杀害了张刺史。”   众人领命,随即告退。   李崇义起身也要走,周小荷就紧跟在他身后,眼睛却往少年们离开的方向瞟。   李明达看眼周小荷,问李崇义,“你去哪?”   “出……出去走走啊,既然案子有了新方向,我也该跟遗直他们一块查查。”   “堂兄未忘身负之责,还念着当初在百姓们跟前的承诺,着实有些难得。”李明达虽面带笑意,明着赞扬李崇义,但话里的警告意味很深。   李崇义尴尬地笑道:“公主若有什么吩咐,还请示下。”   李明达看眼周小荷。   周小荷立刻识趣地下去。   “把她打发回你的别苑去,就算你帮大忙了。”   李崇义一听此话,脸色微变,有些不高兴李明达竟然此般讽刺他。   李明达走到李崇义身边,正色转头看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昨晚去了哪儿,你要是真心来此查案,也不会去平乐坊里快活一宿了。”   昨天下午李明达出门去见季知远的时候,刚好路过一个叫平乐坊的地方。可巧就见一男子刚从平乐坊出来,虽说门缝开的不大,但李明达只消一眼,就看到门内的‘盛景’如何了。随风送来的脂粉味,她也闻了正着。本来不过是偶然一过,没什么紧要之处。但今晨当李明达再一次闻到这味道的时候,便就回想起来出处了。   李崇义脸色大变,很惊诧于李明达竟然知道自己的去向。昨天下午他离开的时候,特意只挑拣了四名最为信任的贴身随从。他去平乐坊走得也是后门,当时街上前后没人,该是没人瞧见他才对,怎被他这位堂妹知道得一清二楚。   来查案的第一天,就跑去花天酒地。李崇义再傻也知道这名声传出去不好听,特别是这查案一事,还是他当初主张,大义凛然地在众百姓跟前做了保证。   李崇义自知理亏,心虚了。   “嗯?”李明达看他。   李崇义忙对其拱手赔笑道:“好好好,我把她打发了,其实这丫头是有些碍事。明明见不得尸体,骑马也不行,非要跟着。”   “这些都可以迁就,但其它的,不行。”李明达说罢,就带着人去了。   李崇义愣了下,满脑子疑惑。什么叫这些都可以迁就,其它的不行?还有其它什么?   诶——   李崇义想问缘故,见李明达只给自己留个背影。   李崇义在屋子里徘徊转了个圈,立刻怀疑地看向那四名自己一贯信任的侍卫。   “可是你们之中有谁嘴巴烂,把我昨夜的事透露给了公主?”   四名侍卫立刻跪地,表明没有。“郡王,今晨属下们随您从平乐坊回来后,就一路跟随您去了张刺史的墓穴,而后至此处,也一直寸步不离您的身边。别说属下们没有这等心思,便是有,也没可能有机会和公主说什么。”   李崇义一想也是这个道理,脑子更加回不过劲儿来。他搞不明白,李明达到底是怎么知道他的行踪,难不成她就派人跟踪自己?但是当时去平乐坊后街的时候,他确实看过前后,街上没有人。   不对,别苑的事他又是怎么知道的?李崇义忽然想起来,刚公主还和自己说过,让他把周小荷打发去别苑呆着。这别苑的事除了他和周小荷以及随从们知晓,他也未曾告诉过其他人。   “姑丈,我们走不走了,我瞧房大郎他们都已经走远了。”周小荷在外等了半天,见公主人已经走了,李崇义还不出来,遂小心地凑进门口询问。   李崇义有些恼地看向周小荷:“别苑的事,是你跟公主说的?”   周小荷反应了下,摇头,“没有,从昨天到现在,我和公主说的话不超过十句,根本没提过姑丈在此处有别苑,再说小荷这点分寸是懂的。姑丈若不信,在场有很多人都可作证,可以去问。”   李崇义缓了态度,笑了笑,“这别苑的事不是不可以说,只是我不喜欢被人在暗地里嚼舌根子。我自然相信你,就怕是你身边养的人嘴巴不小心。”   李崇义随即怀疑地扫向周小荷身边的随从,“这破案的事,我看你还是别插手了,你个柔弱的姑娘家,什么世面都没见过,见了尸体就吐,骑马也不够快。便休在这添乱,痛快去别苑里头等着。待我事情办完了,我们就一遭回去。”   “可姑丈答应过小荷,要带着小荷见世面的。小荷就是没见过世面才要长见识,不然这一辈子就永远是没见过世面的弱女子了。”周小荷说着就红了眼,可怜巴巴的低头,有些伤感。   李崇义见状不禁心生怜悯之意,连忙道:“却是这桩案子特殊,公主他们也要尽快解决回去。等以后吧,别说一桩,十桩二十桩都可以。姑父允诺你,决不食言。”   周小荷知道自己央求过了,李崇义还坚持,那就是定死了不能改的事。再多做纠缠,只会惹人厌烦。   “那姑父不要忘了。”周小荷乖巧嘟囔一声,就乖乖告辞。   但周小荷却不想去别院了,她离开后就琢磨个新主意,写了一封信留给李崇义,便带着人马回了晋州城。因今日在的早,她现在出发赶回去,尚可在天黑之前到达晋州。   李崇义随后得了周小荷的信,心里到底有些愧疚,觉得自己打发走这孩子,她必定是伤心了。本来人家要长见识学东西,是好意。   李崇义叹口气,想想周小荷那张乖巧惹人怜爱的脸。李崇义就在心里记一笔,这亏欠他回头一定会还给周小荷。   晌午时,房遗直和李明达等人先后到了刺史府。   林管家欲准备饭菜与诸位客人,却被拒绝。众位查案人员的饭食,皆是由府外驿站而来,送至刺史府。   等饭的时候,尉迟宝琪无聊,就和长孙涣打赌,猜一猜今天中午的菜都有什么,谁猜中得多算谁赢,输者要付赢者十匹绢帛。   李明达听着感兴趣,“算我一个。”   “那敢情好,赢的人奖励翻倍。”尉迟宝琪乐道。   狄仁杰一听,也要参与。   “三倍了。”尉迟宝琪高兴,又问房遗直来不来。   “他肯定不来,”谁会参与明知道会输的游戏,李明达跟长孙涣等人道,“我们玩就行了。”   尉迟宝琪和长孙涣、狄仁杰三人也觉得房遗直不会干这种无聊的事,正打算开始,就忽听他发话。   “来。”   尉迟宝琪和长孙涣、狄仁杰三人愣了下,然后哈哈笑。   “难得我们的房大郎也有心情,那就都来猜猜。如果说得多,对得多,我们就不好分出胜负了。我们就每人说五样,然后再看谁对的最多。若是全对,就都算赢。”尉迟宝琪说罢,就先猜道,“一定有馎饦,糖蒸酥酪,炙鸭点椒盐,清蒸羊肉,兔肉羹。”   尉迟宝琪特意挑了一下平时常吃的说出来,这样命中率就比较高。   别人也不傻,也同尉迟宝琪一样,说了些常吃的东西。比如把馎饦换成切鲙。   到房遗直这里,大家问他怎么猜。   房遗直目光扫过李明达,含笑对众人道:“如何猜都是猜,和宝琪一样吧。”   “你若是认可我,和我一样我没意见。可你这怎么像是破罐破摔了,才和我一样,那我可不干。”尉迟宝琪道。   “这由不得你。”   从尉迟宝琪的话对房遗直根本构不成威胁。   尉迟宝琪哀叹一声,在心里骂房遗直是无赖,转而又巴结似得跟他笑嘻嘻道:“那一会儿我要是真赢了,你的那份都归我,反正你家也不缺这个。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在长安,不容易。”   房遗直想都没想,就答应“好”。   尉迟宝琪没想到房遗直答应的这么干脆,高兴不已,心里忏悔了下自己刚刚太小气不该和房遗直斤斤计较。瞧瞧人家房遗直的气量,够朋友!   最后轮到李明达猜时,她脱口就道:“鱼子蒸卷,炙烤鹌鹑,水煮牛犊肉,乳酿鱼和炙烤羊腿。”   大家一听,公主竟然具体到羊腿上,直叹她这么猜不划算。   “我可闻到香味了。”李明达道。   狄仁杰抽了抽鼻子,“是有香味来,却也知道是肉味,但能闻出是什么地方的肉味,贵主却是厉害。”   “那是自然。听说年纪越小的孩子,鼻子越灵敏,我赢定你们了。此一趟出宫,给侍卫们的辛苦钱倒是赚够了。”李明达嘴角翘起,略显愉悦道。   “不过是几匹绢帛,哪里够。”长孙涣笑哈哈道。   尉迟宝琪看眼房遗直,想起自己之前打赌输了那一万,哀叹道:“足够了,公主还有别处来的钱呢。”   众人疑惑着,忙让尉迟宝琪细说。尉迟宝琪肉痛地不想说,让大家自己去问房遗直。   众人就看向房遗直。   李明达也看向他。   房遗直:“都是小事,不值一提。”   众人欲再问时,刚好到了上菜的时候。大家都聚精会神看着送上来的每一道菜,但凡有被自己说中的,谁就会乐一下。   最后一统计,狄仁杰和长孙涣猜对了三道,尉迟宝琪猜对四道。李明达是全对,而且其中数她说得最细致。   本来大家刚刚听公主说那些话,还以为她在故意吹牛逗大家,而今算是见识了公主的厉害。   “公主真分辨出这些菜的味道?莫非真是年岁小的人鼻子比我们好用?”尉迟宝琪觉得新鲜,惊叹不已。   狄仁杰摸着下巴认真琢磨,想想自己和公主仅相差一岁。去年的时候,他似乎也没有公主这般灵的鼻子。   狄仁杰正欲询问,却听公主刚好说了下话,堵住了他的心思。   “却也分人,就好比有人天生聪明,记东西容易些。”李明达正经说了这么一句,令众人都惊讶了,她转即却笑起来,“瞧你们吓得,我不过是平常研究吃的多了,才一闻就能大概猜出什么菜来。”   田邯缮在一边忙附和:“确实如此。”   众人哈哈笑,原来公主是半闻半猜。随即大家用了饭,这事儿本就算是个乐呵过去了。长孙涣偏纠结了一下,追问李明达是如何分辨羊腿肉和羊身肉。   “还是说这是碰运气猜?那却也太不公平了,大家也都是猜,偏偏你一个人猜对了。”   大家一听,也疑惑,纷纷聚来目光。   “我的猜有一点小技巧。不妨想想,我们这么多人,若不去炙烤羊腿,烤什么,羊身别的地方都带骨肉少,我们人多,不好分,剔起来也费力。”   尉迟宝琪彻底拜服,冲李明达行一礼,“原来如此。”   大家也纷纷服气了,人家是有理有据的猜测和推敲,就难不得会猜这么准。   “哈哈哈,都聊什么呢,听你们这么和乐。”李崇义哈哈笑着进门,亲切地询问众人。   尉迟宝琪就把作赌的事说给了李崇义,随即往他身后瞧,去没见到周小荷,遂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之前说好要和大家一起查案,怎么她人不来了?”   “这孩子到底年纪轻,没见过世面,这又是一桩要案,我就叫她不要碍事了。”李崇义解释的时候,目光暗暗地扫向李明达一眼。   李崇义说到周小荷的时候,他有心疼愧疚之意,但当他的目光落在李明达身上的时候,微微眯起的眼睛。就凭这一样,李明达就已经足够感受到他不满的情绪,他在为周小荷抱不平。   这些转瞬即逝的表情,对一般人来说看不出来,但又怎么会逃过李明达的眼睛。   李明达自然没给他好脸色,端着杯子抿了一口水,便冷言道:“尽快提审,别耽误时间,今日不管案子能不能办完,明日我们就启程。”   “怎么这么急,先前不是说好三天么?”李崇义惊讶问。   “是啊,三天,昨日到,今日留,明天就是第三天。”李明达解释道。   李崇义怔了怔,没料到是这个说法。   尉迟宝琪和长孙涣等人也都迷糊了,也都没想到公主的三天是这样解释的。大家都以为到达慈州和离开慈州这两日不算在内。   “那你们走了,这案子破不了怎么办?”李崇义问。   “君子思虑,当己分内,不得出己之外,而思他人事。我们自然不好一直在此喧宾夺主,抢了河间王的功劳,我们都相信您有此才能。”李明达随即催问人怎么还没到。   大家也都听出来,公主这是和河间王闹了不愉快。至于原因为何,大家都不清楚。不过河间王刚来慈州查案,昨夜就一夜未归,此怠慢之举大家心里早就有数。而今公主和他发火,却也情有可原。   李明达快步行至院外,命人将张顺心、张凌云和张飞雪都带来。另还有当日与张刺史夫妻所有有关系下人,也都被召集到正堂前待命。房遗直先行跟屋内满脸震惊的河间王告退,紧随李明达出来。   李明达对他道:“你看过证词,刚好可以重新审问,对一下证供。既然已经知道毒物是磨碎的相思豆,这东西不能化在水里,那被下到水里的可能性不大。想来这东西该是混在了吃食之中,重点查晚饭,还有睡前吃的那碗糖蒸酥酪。”   房遗直应承,见李明达要走,他轻声叫住了他。   “怎么?”   房遗直看眼那边等待的尉迟宝琪等人,近了一步,小声问李明达与河间王之间是否闹了不愉快。“公主若不想管这件案子,遗直会追随公主。”   “没什么大事,说起来也可以算是因你而起呢。”李明达半开玩笑道。   “哦?”房遗直眸中光亮更甚。   “别跟我说,那个周小荷盯了你一早上,你没发现?”李明达道。   房遗直了然,“原来如此,那遗直先行谢过公主。”   “不用谢,我也是怕你分心耽搁了查案。我还想早点回长安。”   “我以为公主不管案子查不查得清楚,明日都要走。”   “没了她人打扰,案子分析到这地步,只可能是刺史府内人作案,剩下这一天时间,还不够房大郎抓到凶手?”李明达反问。   房遗直闻得此言,刚刚敛下的眉目又稍稍抬起,看向李明达。   笑了,又叹。   “遗直定不会辜负公主的厚望。”   房遗直斯文行礼之后,便目光淡淡目送李明达离开。   长孙涣一众等在后头的人,才刚公主和房遗直说话,有几声稍微高点,他们隐约听得清楚跟案子有关。遂公主一走,大家都凑过来,问房遗直刚刚公主有什么吩咐。   “我们在此审案。”   尉迟宝琪:“那公主呢?”   “公主带人去搜查刺史府。”   “搜查府邸这种粗活儿,怎么能让公主跑来跑去做?该我们去才是。”尉迟宝琪叹道,转即就要去请命。   长孙涣附和,也要跟着。   二人随即被房遗直喊住,“连公主的吩咐都不听了?”   尉迟宝琪和长孙涣互看一眼,才反应过来公主这样的决定必有其道理。二人都不约而同地摇头,表示不去了。   “那河间王?”长孙涣凑到房遗直身边小声问。   房遗直并不说其它,只撂下一句话:“他昨夜去了哪里,想必大家也清楚。”   长孙涣、尉迟宝琪和狄仁杰三人反应了下,立刻都明白过来房遗直所指。王爷的案子,自己不操心查,反而去纵情享乐,反而留着他们在驿站受苦琢磨着枯燥的案子。其实他们倒还好说,房遗直最不容易,他昨夜看了半宿证词,都不曾认真睡过,就只是合衣打了个盹儿而已。   三人都为房遗直抱不平,自然对于房遗直的话也更加挂记在心,遂都在心里对河间王不满了几分。   李崇义这时候走出来,问他们公主去了哪儿,得了回复后,他想了片刻,就吩咐房遗直:“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在此问审。”   说罢,李崇义就请大家进屋。   季知远此刻也站在院中,一会儿就要正经提审他了。他有些紧张,所以一直不断地在心里准备措辞,考量自己该用什么表情,能让他既能把事情陈述清楚,又能表现的没有那么攻击性。   竹溪在一边为季知远指导,“郎君千万不要笑,也不要惊讶、生气、委屈,尽量面无表情,这样能好一点点。然后放慢语速,不要急,慢慢说,手不能乱动,不可晃身子,头如果能不动的话尽量也不动。最后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不要用眼睛去看张家的人,省得又被他们说您威胁他们。”   季知远点点头,把竹溪的嘱咐都记下了。转即看到有衙差抬着一个男人进门,紧跟着张家的两个孩子张凌云和张飞雪都进屋了。   今日天天晴,又是午后,酷热难耐,所以大家都换了轻薄的衣衫。张凌云和张飞雪也不例外。因在孝期,张凌云和张飞雪都穿白。张飞雪外套着白麻色半臂,内着白纱衣,遂可见露出的袖子隐约半透。   张飞雪圆圆的脸,大大地眼睛,很讨喜可人,让人禁不住想去逗弄。   季知远看见就忍不住心生怜爱知情,喊一声。张飞雪见他,原本探究的眼里,瞬间攒满了泪水,然后哇的一声就哭了。   竹溪忙拉走季知远。   季知远丧气垂着脑袋。随后就听到正堂内有人喊他,季知远赶紧跟过去,走在张凌云和张飞雪兄妹俩后头。   张凌云看到季知远,立刻就防备般的抱住妹妹,然后往一边退。   张飞雪还在大哭。众人见状,忙劝慰这可怜的小女孩,最后见她受惊过度,还是不见好。处理办法就如上次一样,让人先把张飞雪带走了。   李崇义遂坐在主位,但因为他对于案子的了解不如房遗直,遂不发一言,把一切都交由房遗直来审理,他在一旁旁观。   屋内沉默了很久,大家久等不见房遗直吭声,就疑惑地看过去。   房遗直凝神,几番打量态度漠然跪地的张凌云后,直接开口问:“毒杀你父亲的真正凶手,可是你?”   众人一听,皆震惊了。   大家倒不是因这个真相令人咋舌,才表现讶异,而是因房遗直的问话方式。正常情况下,该是先让季知远站出来,排除他的嫌疑,然后质问相关人等的证言,最后在道出这个推测结果后,再来提出疑问……   房遗直却直接跳到了最后一步。   张凌云还有些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默了会儿,听衙差重复了一遍房世子的问话,他方知这话是真的。   这时候跪地的张凌云不解地望向房遗直,又看向那边比自己还震惊的季知远,便随即继续如常地垂着脑袋,依旧不说话。   “别以为你年纪小,我们便不能给你用刑。”衙差喊道。   张凌云冷笑了一下,然后坦然问他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是他毒杀了他父母。   众人皆沉默。   张凌云嘴角的冷笑就更厉害,以至于在场的人都有些难以相信,一个八岁的孩子,会在面临他人的指责时会有此态。   但若他真的是凶手,其表现这般模样,倒是可以理解了。毕竟不是谁都能无情杀害自己的父母。   “没有证据对不对,那你们凭什么指责我杀害了我的父母。你们可知这等冤枉,对我一个无辜的孩子来说,有多致命!”张凌云有些恼怒地吼道。   “季知远并非杀害你父母的真凶,你父母是中了相思子之毒而死。我们已经推断出当日的杀人者必在你们刺史府之中,而今只要在你府中查到有相思子这种东西,你就难逃罪责!”狄仁杰忍不住站出来,叱责张凌云,他实在看不惯他这般嚣张的态度。   “找吧,心中无愧,人不是我杀得,我怕什么。”张凌云无所畏惧地一笑,然后对李崇义和房遗直等人磕头,为自己之前的态度致歉,“想来诸位换成我,忽然被人冤枉了是杀人凶手,只怕也会第一反应愤怒。请见谅!”   长孙涣感同身受,也觉得这张凌云表现的挺坦率。想起自己当初受冤枉是凶手的时候,心里有多难熬,而且张凌云还是比他小几岁的孩子,怎可能会受得住。   “我看他不像是说谎,这件事还要以真凭实据说话。”长孙涣道。   张凌云听此话,忙侧身对长孙涣磕头,谢过他理解自己。   “那……我还要不要解释?”季知远慌张问。   张顺心从刚才见房遗直质问冤枉自己的侄子,就很愤怒,而今侧目见识到季知远为何人,就更加愤怒。   他涨红了整张脸,粗着脖子对李崇义吼道:“你们果然是官官相护,为了保护江夏王的侄子,竟反过来咬我这又乖又年纪小的侄子杀人。一个八岁的孩子杀自己的亲生父母?亏你们能想出来,这种事就是说出去都没人信。太可笑了,竟没想到而今这官场竟黑到这种地步。互相包庇还不算,还要冤枉个小孩子。我问你们,你们的良心呢,良心都哪里去了!我不惜舍命求来的彻查,就是这样的结果么,反而害了我的亲侄儿也把命搭送进去?”   张顺心哭啼不止,因为太过激动,胸口起起伏伏,声音哽噎不顺气。张顺心就用拳头狠狠地打自己的胸口。   “对了,公主呢?公主呢?草民肯求晋阳公主为草民的侄儿做主啊!”   张顺心刚喊完,就听到身后有通报公主回来了。 第58章 大唐晋阳公主   李明达带着一阵风进门后,就大步走到张顺心面前,凝眸冷冷看他。随即田邯缮也跟过来了,他并没有空手,怀里抱着张飞雪。此时张飞雪已经不哭了,眨着有点泛红的眼睛,显得分外乖巧。   张顺心见状,欢喜地给李明达磕头,再说了一遍请求她做主的话。   “张顺心,你是让我查杀害你兄嫂的凶手?还是让我定季知远有罪,惩处他?”   张顺心不明白,皱着眉头仰望李明达,“请问贵主,这其中莫非什么分别么,这是一个意思啊。”   “自然不是一个意思,凶手是真正杀你兄嫂的人。季知远没有罪,是被你在毫无证据地指认下,被拉出来的无辜者。”李明达语气悠悠,尽管她不喜张顺心这种以可怜之状去强逼人的姿态,但是还是很耐心地对他进行了解释。   张顺心听到这话后,整张脸都闪现出失望,“原来贵主和他们一样,都打算包庇那个季知远!我兄嫂死得冤啊,死得可怜,做了十几年的刺史,在慈州为官任劳任怨了大半辈子,竟最终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若都像你这般没有证据,就可随便指认定罪,那有罪的人多。我也可以说是你杀的,也可以说是他,他,还有他,”李明达又指了指房遗直、尉迟宝琪等人,“反正嘴长在我身上,我想说谁杀就是谁杀。而且论起说话分量上,我还比你厉害些,毕竟我是大唐公主。”   张顺心脸青了,“这不同,我说季知远杀人,是因为他——”   “证据呢?别把你自以为的想法说出来。季知远他人长相是凶狠了些,但他什么时候真的动手威胁过你的兄嫂,你有什么有切实证据证明他做坏事。”   “我早说过,他就算是杀人,也不会留下证据,这样做只是白费功夫。二叔,你又何必呢,凭添了这么多麻烦。”张凌云缓缓地转过头看张顺心,那一双眼沉如死水,好似把世间所有丑陋之物都看了个透,“而今人抓不到,他们反倒怀疑我是凶手了。”   张顺心听出侄儿在责怪自己,痛哭地捶了捶胸,“你说得对,是我不对,我不该多此一举,反而害你受人误会!我却没想到,这天下的官府竟是一般黑!我错了,我不该对他们抱有希望!”   “真要把我气死了,什么狗屁斯文,我也不要了,”尉迟宝琪掳袖子就想去揍人,被程处弼一把拉了回来。   “你干什么!”尉迟宝琪瞪他。   “书都白读了,竟还不如我。”程处弼低声提醒他道。   尉迟宝琪:“我书读得再多,那也不及我尉迟家祖上传下来的嫉恶如仇的性子。”   尉迟宝琪转即又愤怒地看向张顺心。   “我们若真想包庇季知远,也不会亲自来慈州,如此大费周折地为你查案,图什么啊,白费功夫有好处?再者说,你说其他人跟江夏王要好,有关联,我可以忍。唯独我尉迟家不可能,也不怕你笑话。贞观六年圣人摆酒大宴功臣,因席位排列位置一事,江夏王在旁说了几句风凉话,我父亲一气之下就一拳打在他脸上,差点把他的一只眼给打瞎。事后在圣人调解和叱骂下,事情算混过去了。但俩人却还是就此结了仇,互看不上眼。   你却说我也是包庇江夏王的人之一,我怎能服气,我父亲要是知道我干这种事,回去定会两拳把我脑袋打飞了。   张顺心,你除了做点心好吃点外,为人真的是又蠢又冲动,千万不要自以为脑袋多清明了。‘世人皆醉你独醒’的事儿压根就不存在,只能说明你不正常。”   尉迟宝琪一番话下来,令张顺心脸白了又白,竟一时间哑口无言,不知说什么好。   李明达:“此番来查案,只为缉拿真凶,却不是为了听你吩咐做事。而今事实佐证,杀你兄嫂的凶手就在刺史府内,这个事实不管你认还是不认,它就是事实。”   张顺心张了张嘴要说话,却见晋阳公主转头把目光落在了张凌云身上。他的心顿时倏地一下,之前他们就说怀疑张凌云,张顺心还认死理以为他们是在包庇季知远。但现在听了公主和尉迟宝琪的解释之后,张顺心的心里多少明白些,但公主也盯着张凌云……   张顺心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他恐惧地看向跪在自己身边的张凌云。   难道说?   张凌云垂眸跪着,脸色虽有些紧张,但相对还是比较平静。   李明达的目光从他的脸下移,至脖颈处驻留。张凌云外穿一件白麻半臂,内一件白绢缎亵衣,因身体发汗,令他脖领处的白绢紧紧地贴合在他的颈间处。由此便依稀可见,他后颈处有几条细长的凸起,并不算明显,但却逃不过李明达的眼。   这让李明达想起刚才她看到的光景。她带人搜查刺史府时,自然也没有落下张飞雪的住处。当时她屋外面有丫鬟躲在树荫下做女红。张飞雪得知消息匆忙出门迎她,一瞧见那名做活的丫鬟就脸色大变,惊声尖叫,仪态尽失。之后李明达就见那名做女红的丫鬟慌张地把针藏在了身后。张飞雪这才好些,受了哄弄。   “可知你妹妹怕针?”李明达目光复而上移,一直盯着张凌云的脸。   张凌云脸一阵白,睫毛一上一下地跳动,好像眼里掺了沙子。   “不知。”   “知道。”张凌云随后改口,然后跟李明达解释,“刚被公主瞧得有些慌神,遂一时答错了,请公主见谅。”   众人一听张凌云此话,都知道他话里面露出破绽。第一个“不知”,是他本能的趋利避害,想否认对于自己不利的事,但是显然这件事瞒不住,大概只要一问府里的人就可知道,所以他转即反应过来,就又承认了。   众人因此对其疑心更重,觉得公主只要就此逼迫质问,一定会问出更多的破绽来。   “可否把上衣脱了,”李明达这时候冒出一句。   众人皆不约而同地看向李明达,满脸疑惑。   公主审问好好地,为什么要让人脱衣服?   尉迟宝琪脑袋里忍不住就冒出很多的想法,就去看那张凌云的模样。其长相顶多算看得过去,再说还是个孩子。公主若有什么心思,完全可以考虑他们这些比张凌云更成熟样貌更好的男子,看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脱衣服多没意思……   尉迟宝琪还不及想完,就被房遗直一记凌厉的目光瞧得后脊背冷飕飕。   尉迟宝琪脑子冷静下来了,觉得自己想太多,凭公主的为人,怎么都不可能是他所想那般。果然他脑子太脏,想谁都脏,他忏悔!   尉迟宝琪抿着嘴巴,低头认真反省。   张顺心是所有人中最惊讶不解的人,“这为何要剥他的衣服?”   “自然是看他的身体。”李明达道。   “这不是冒犯么。”张顺心失言叹道。   田邯缮喷火的眼直直射向张顺心,很想把这厮撕烂了扔出去喂狗,而且他每次一张嘴都会增加他这个冲动。   “你给弄清楚你的身份,在场的诸位皆是,只有你们冒犯公主的份儿,却没有公主冒犯你们的说法!”田邯缮发狠道。   “公主之命,凌云会从。”张凌云磕头一下,便垂首宽衣解带。   待他脱掉上衣之后,众人的目光都盯在他身上。一道道细长清晰的疤痕,像很多条虫子,爬满了他的背。   “这是……鞭痕?”尉迟宝琪迟疑问。   房遗直点头,定睛看着张凌云,“你父亲打得?”   张凌云表情哀默又沉重,因他隐藏的秘密被迫不得不现于众人眼下,有些认命得无声点头。   男孩的后背,只有成人两个巴掌宽,全都被鞭痕覆盖,几乎没有一块好的皮肤。鞭痕深浅不一,是因为并不在同一时期造成。凸起比较明显的鞭痕是新伤,叠在旧痕之上。新伤口看起来结痂刚脱落,颜色比周围的皮肤浅一些,该是上个月才有的。   大家都被张凌云背后触目惊心的疤痕惊得默然。   张凌云漠着一张脸,木着一张脸不吭声,只是把头低得更深了。   张顺心半张着嘴看着张凌云的后背,拼命地挪动身子,想要伸手去摸,又把手缩了回来,眼泪不停地往下流。   “怎么会这样,这都是大哥打你的?”张顺心急得伸长脖子,意欲凑得更近一些,十分关切地问张凌云。   张凌云转动眸子,长长浓密的睫毛都跟着颤抖起来。张顺心再问,张凌云就掉了眼泪,却还是不说。   “你这孩子,我问你话呢,这是你父亲打的么?”张顺心音量提高。   张凌云忽然斜眸看他:“不是他,是他们。问这些却有什么用,难不成二叔还想救我?却晚了,人都死了。不死的时候,你也不在。”   张顺心抽搐嘴角,本想说张凌云无礼,但看他后背的伤,他闭嘴忍下了。   “怪二叔,没有早回来,知道你这样被打,我就是冒死也该回来。”   “冒死?”李明达狐疑地看张顺心。   张顺心一下就被戳到了软肋,不得不认道:“当初我之所以离家,便是因为受够了父母的责骂,偷逃了出去。”   张顺心说罢,犹豫了下,才撸起袖子,给大家看他胳膊上的伤痕,“其它的已经淡的快没有了,只这一道最深。当年因我读书不济,有次父亲气急了,把杯子摔了,用瓷片在我胳膊上划了一道。他跟我说,没有读不好的书,只有不够用心的学生。还骂我不务正业,就知道在厨房打转,给他丢人。”   张凌云听到此话,睫毛颤了又颤,转眸去看张顺心的胳膊,就仿佛看到了自己。   “我那时候二十四,已经彻底对这个家失望了,不想再留下去。后来是大哥助我逃跑,把他攒下的钱也都给了我。这么多年我其实一直很想回来看他,但一想到老父就怕。还是去年底的时候,我才辗转得知父亲已经死了三年了,后来我才敢给大哥去信,却没料到我再得消息已是他的死讯。他当年冒死解救我,这份儿情我定要还报,所以当我看到管家在信中告知我兄嫂为中毒枉死之后,我气急,发誓一定要为兄嫂鸣冤。我真没想到,大哥他父亲当年一样,也会对孩子……这般残忍。”   张顺心眼含着泪花,十分不忍心地去看张凌云身上的伤口。   “我这算不得什么,还算少的,不值得你可怜。可怜的是我大哥,他脑子比我笨些,学东西慢,又因为是长子,父亲对他格外苛责。与张家来往近一些的亲朋好友,只以为大哥的死,不过是父亲怒极,偶尔惩罚太过所致。其实并不是,那时候若也有人扒了大哥身上的衣服,看到的情景可比我身上的精彩多了。”张凌云冷笑一声,转头看向李明达、李崇义等人,“也多亏了父亲,练就了我而今不畏不惧的性子。有什么好怕呢,对于我来说,死反而是一种解脱,比活着更好。连死都不怕了,你们说这世间还有什么能让我心中有畏?”   众人张凌云叙事的口气,根本不像是从一个八岁孩子的嘴里说出来的。想必他一定是经历了很多挣扎,所以成熟的比别人早。也因哀莫大于心死,对活着没什么念想,也便什么都淡然不怕了。   “先前还当你是个与众不同的,所以才有此应变仪态,原来竟是厌世,早就不想活了。”尉迟宝琪唏嘘感慨。   “多亏父亲的教导,所有典籍我都能倒背如流,个中道理我都熟记于心,虽然都是因怕挨打强记而已,但也有些用处,至少让我明白了人活着最多也不过如此,再不会有什么趣了。   我从来都不曾懂,他们为什么非要这么逼着我们!我做了大官给他们长脸又如何,人终将是奔向死路,俩眼一闭他们能带去什么!就瞧他们现在,除了化作一滩烂泥,还能有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在活着的时候,对我们好点!”张凌云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竭力吼,似乎打算要用尽他整个生命。   张凌云的话正中了张顺心的酸楚,他叹了一口气,“当初我离家,日子过得再苦,也从不觉得后悔,只要一想到曾经的经历,再对比自己的现况,反而会松口气,觉得十分庆幸。”   “二叔的确幸运,叫人羡慕。”张凌云眼睛里微微闪烁出光亮。   “可我怎么都没想到,当初和我同仇敌忾,帮我逃跑的大哥竟然会对你们下手,就如当初父母对我们那般。”张顺心闭了眼,眼泪还是不停地往下掉。他想了想,又笑起来,也不知是觉得自己好笑,还是觉得他父母或是兄长可笑。   “这有什么新鲜,一代传一代,家风如此。”张凌云淡漠叹一句,然后看着张顺心,“所以我和妹妹都发誓过了,以后不成婚,就这么孤老终死,免得再去祸害下一辈。”   “你这什么话,你们还小,以后好好地,长大了就如常人那般生活就是。”张顺心忙安慰他们。   张凌云看眼张顺心,对其所言不答应也不否认。或许这种事,对他来说,已经是无望了。   静了许久之后,张凌云才缓缓扯起嘴角,露出一抹惨笑,“倒愿如此,但只怕晚了。”   狄仁杰打个激灵,立刻问张凌云:“真是你杀了你父母?”   “不错,用碾碎的相思子,和在了我父母的粥里。”张凌云回看狄仁杰,倒坦然认了。   众人意料之中,又觉得几分可悲。   李崇义叹口气,挥手让文书记录,再让张凌云好生交代作案经过。   “却没什么好说的,就是恨透了他们,原因你们也看到了,我受不住屈辱殴打,不念父母养育之情,只为了要解脱。我从医书上看到相思豆子可致命,就磨碎了,下到那晚我父母所喝粥的里。   相思子毒发要等几个时辰,他们该是在夜里发作,喘不过气来,最后就死了。死后我不想事情张扬,就命管家收殓下葬,却没料到会冒出个二叔添麻烦。管家也是个嘴巴长的,非多嘴把此事泄露出去。弄得二叔折腾来这么多贵人来查案。   既说是季知远,我自然就推到季知远身上。但我心里却是不想伤害无辜,遂还是希望息事宁人,就此作罢。”张凌云很痛快地交代了经过。   李崇义听到此,松口气,有些高兴地看向李明达、房遗直他们。这桩案子总算破了,找到了凶手,那他回头也可跟众多关注此案子的百姓有个交代了。不过这子杀父的事,倒真是骇人,估计此案会在晋地引起一段时间的议论了。   “真的是你。”狄仁杰喃喃,他眼睛里没有愤怒,却也不敢有怜悯。像张凌云这样好强的孩子,只怕也不屑于接受大家的怜悯。   “医书呢?”李明达问。   张凌云:“什么?”   “你说看医书上所写,那本医书呢?在你书房么?”李明达问。   张凌云愣了下,“或许吧,看完就忘了,不记得在哪里。”   “可是这本。”   李明达说罢,田邯缮当即从怀里掏出一本医书来,将书内讲述相思子那一页展开给张凌云。   张凌云惊讶了下,有些茫然地看着李明达,“你们从哪里找到的?”   “还有这东西。”   李明达喊了一声,就有一侍卫抬着一块石板进来,石板上还放着一块石头,石头的形状与杵类似,“柄”虽没有那么光滑,却也可拿,另一头为圆面,相对光滑,可以研磨东西。   田邯缮又将一包荷叶裹着的东西捧在手里。   “这是什么?”张凌云疑惑地看着这两块石头,有点不解。   田邯缮把荷叶打开,里面包着一坨土,拨弄一下,就可看到土里头搀着一些小颗粒,用手捻一下,除掉颗粒表面的灰土,鲜艳的红色就露了出来。   张飞雪早已经被田邯缮放到地上,被碧云牵着手。此刻张飞雪看到那俩块石头,就畏怕地越来越往后面靠。若非碧云拉着她,她大概会立刻找个耗子洞藏起来。   张凌云看眼张飞雪,立刻激动地跟李明达道:“啊,我想起来,这是我磨相思子的石头!你们不要吓飞雪,她什么都不知道。”   “你被张刺史寄予厚望,整日读书背诵典籍,习字作诗,这些东西已然没有足够的精力应付,还会有额外的心情看医书?再者,这医书是在你妹妹的房中找到,研磨相思子的石头也是在她的院中找到。若真如你所言,你妹妹不知情,看你的样子你也不想牵连妹妹。那你当初又何必费周折,偏偏把这些东西拿到你妹妹的房前弄?”李明达一边观察张凌云,一边质问他到。   “碰、碰巧了而已,当时着急!”张凌云磕巴了一下,为了不表现自己心虚,后几个字故意提高音量,显得有几分‘底气十足’。   “我听说你们张家不仅对儿子要求严格,对女儿也要求内有秀才,琴棋书画之外,还要学些调理身子的小方子,以备将来出嫁后,可在夫家服侍体贴,扬贤德之名,以给娘家长脸。”   张凌云白了脸,“公主从何知道这些。”   “刺史府下人众多,你以为你几声喝令,就真的可以令他们缄口不言?你毕竟还是个孩子,威力不足。”李明达说罢,转头看向已经完全躲在碧云身后的张飞雪,轻声问她,“是你磨了相思豆,下在了粥里,对不对?”   张飞雪偏着头看李明达,见其并没有对自己撒火,反而很温柔,就没那么怕了,踌躇愧疚地点了点头。   “飞雪,不要乱认!”张凌云喊道,转即慌张地对李明达不停磕头,“是我,是我杀害了自己的父母,公主请不要错冤枉了我妹妹。求求您,求求您了。”   张凌云一下又一下磕头,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原本一直淡漠看轻一切的少年,在这时候越来越卑微起来,卑微得十分可怜。   “若我没猜错,你父母对她也有惩罚手段,该是女孩子身上不可留伤,所以就用了针,这也是她很怕针的缘故。”李明达蹲下身来,唤张飞雪过来。   张飞雪迟疑了下,便垂着脑袋,走到李明达跟前,然后很小声胆怯地跟李明达念着,不是她兄长的错。   “是飞雪,飞雪恨他们。针扎在身上好痛,好痛……飞雪听到医书上说相思子有毒,想起自己手里有一串,磨了,趁晚饭请安的时候撒进粥里。第二天他们毒发,人死了,我好怕,才把事情告诉二哥。二哥为了护我,才草草下葬了他们。”张飞雪磕磕巴巴交代道。   “飞雪——”张凌云难受地喊。   张顺心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件事竟然是自己五六岁的侄女所为。   “飞雪恨他们。”张飞雪又喃喃地重复一遍,然后愧疚地低下头   张顺心呆呆地看着这两个孩子,不知所措,他眼睛没眨,泪水却哗哗地往下滚。猛地,放声大哭,他双举胳膊,对李明达和李崇义大肆磕头,喊着:“草民不告了行不行,如果非要抓个人来惩处,求杀草民,杀了草民啊。兄嫂是我杀的,是我故意声东击西,贼喊说贼,你们抓我,抓我啊!”   张凌云斜眸看他,眼睛里多几分热度。但他心里却也清楚,这件事到这个地步,挽回不了什么了,全都已经被人查得清楚了,妹妹、他和二叔都难逃罪责。   “凶手伏案,动机查明,这下算是彻底清楚了。”李崇义又感慨一声。   李明达还蹲在张飞雪跟前,手拿着绢帕亲自为她拭泪。   张飞雪有些惶恐,她虽然只有五六岁的年纪,但也懂诸多礼仪,公主身份高贵,竟对她这样的杀人犯,亲切待她就如亲姐姐一般,让她激动地真不知说什么好。只觉得有今日这般,她就死了也值了。   “这——”李崇义见状就要问李明达为何如此,她何必对个杀人的丫头如此屈尊降贵,太令人费解了。他质疑的话才出口第一个字,就被房遗直碰了下胳膊,给制止住了。   尉迟宝琪等人也有此疑惑,不过他们都反应机敏,一眼瞧到房遗直的态度,再看公主那边全神贯注地和小丫头聊天,就明白此时此刻不好出言打扰。   李明达:“还有一处细节,我要和你问清楚,你跟我如实回答,好不好?”   张飞雪点了点头。   “相思子有毒,是你自己看书知道的,还是别人对你讲的?”李明达为张飞雪擦干眼泪后,摸了摸她的脸蛋,要她不要害怕,好好地说明当日的经过。   李明达从腰间取出一只玉镯,放到了张飞雪的手里,问她是否喜欢。张飞雪点头,又摇了摇头,觉得喜欢却不敢收。   李明达就把镯子轻轻地套在了张飞雪的手腕上。   “我送你的,以后不管去哪儿,只说这东西是我送的,就没人敢碰。若有人不服,你就报官,这是御赐之物,不可随意转赠,谁若是碰了你,害你的镯子碎了,官府必究。”李明达嘱咐道。   “飞雪有一处不懂,既然是御赐之物,不可转赠,那公主为何要赠与飞雪。公主少了这镯子,回头可怎么向圣人解释呢?”张飞雪忧心忡忡,反而忘了自己的处境,去担心李明达起来。   “我不一样,”李明达有些不好意思地笑,“我比你幸运太多,有位好父亲,便是我犯了错,他也不舍得说我。况且我送你这镯子,却不是什么大事,他更不会说了。”   张飞雪眼中闪烁出浓浓地羡慕之情,日理万机的帝王都可如此爱女,她做刺史的父母为何要那样对她,难道她不是亲生的吗?   “二哥,我们真的是阿母阿耶亲生的孩子么?”张飞雪饱含希望地问。   张凌云苦笑着点了点头。他明白自己妹妹提出这样问题的缘故,如果说不是,那父母当初那般苛责对待他们,反倒是可以让他们心里能更好受一些。   张飞雪又哭了。   李明达再为她擦眼泪,拉着她坐下来,也叫张凌云等人起身。打发走了屋子里多余的闲杂人,只留下几个和善些的在此。李崇义就在被打发之列。   反正李崇义不理解公主为何要对一个手刃父母的杀人犯心生怜悯,如此有耐心,遂就和季知远去了西厢房。正好驿站的午饭剩了些凉拌肉还没用,他命人把他车里的好酒拿过来。   “我们正好边吃边等。”   季知远听说还要喝酒闲乐,立刻皱起眉头,并不认为李崇义做法妥当。   “这张刺史夫妻人才死,人家孩子还在守孝。我们在此吃酒,实在有些不好。”季知远叹道。   “有什么不好?人是他们自己杀的,哪里会真心守孝。”   “那他们兄妹也怪可怜的,被打成那样子,生不如死的。而今罪行被揭发,都要面临惩处,到底是一些不快之事。人家要死我们喝酒,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合适。”季知远忙摆手表示自己不喝。   “你这人什么时候有这么多善心了。这案子破了,我们俩庆祝一下,很合适啊。你好好想想,自己之前受的委屈。是谁为了逃脱罪行,把你拉在前头顶罪!你差点被当成了杀人犯,被朝廷给办了,你知不知道?”   “那我这不是好好的,你们都把事情查清楚了,我还有什么怨,只是可怜那两个孩子的遭遇。”季知远难受地哀叹一声,就起身和李崇义拱手告别,“我还是不打扰郡王的雅兴,我去院里等消息。”   李崇义摆摆手,也觉得他真的扫兴,随他去了。   屋内,李明达等张飞雪情绪稳定下来,就再一次问她,是不是从什么人的口中听说了相思子的事情。   “你之前说过一句话,你说‘听医书上说’。医书自己又不会说话,若非是你自己看的,又是谁特意读了医书这一页对你说的?还有那相思子,你从哪儿得了那串东西?谁给你的?”李明达接连问道。   张飞雪抿了下嘴角。   “如果这案子是有人挑唆你为之,那你的罪责倒是可以减轻许多,谅你年小,事出有因,保住一条命应该不成问题。”李明达耐心地解释,她说给张飞雪,也是说给张凌云。   张凌云听此话有些激动,他自然希望妹妹的命能保下来,“飞雪你倒是说啊,当时是不是有人挑唆你下毒?”   “没有人挑唆我,王长史那日叫我读书,只偶然读到医书那一页,和我感慨,嘱咐我不要把他之前送给我的相思子误食了,会中毒。”张飞雪老实地回答道。   “你怎么这么傻,他常来咱们家,早知道父母如何对我们。那日你受罚,向我赌气哭诉说盼着他们死的话,被他给听到了!他一定是知道你有此心思,就故意趁机利用了你!”张凌云没想到这件事背后还会有进一步的东西,一想到自己可怜年小的妹妹竟被王长史利用,落得而今的下场。张凌云就恨不得去手刃了此人。   “你怎能确定是他偷听,亲眼所见?”狄仁杰问张凌云。   “因为那天妹妹和抱怨之时,我察觉有异响,就随即寻声去找,我看逃窜的身影有些像他,但不确定。王长史对我们兄妹一直亲切和善,似很同情我们的遭遇,格外对我们关心照料,所以我当时也就没有深究。而今听妹妹此言,以及公主的推敲,那天的身影就必定是王长史了,不然他也不会在无缘无故之下,送了相思子之后,又提醒我妹妹相思子可以毒人。”张凌云回忆当初,越发确认了王长史的不轨之心。   房遗直这时候插话道:“这位王长史我略知道一些,年少有为,才华横溢,在慈州文人之中很受推崇。现今张刺史离去,就由他和另一位长史来暂替刺史之职,处理政务。照以往的惯例,若是朝中没有人临时受封,这新刺史的人选,必定会从中两位长史之中选拔。王长史晋封的可能极大。”   李明达嗤笑,“又是权利争斗。”   “对了,我在晋州的时候,还听说一个关于王长史的传言,因不知真假,所以没说。”李明达顿了下,然后对房遗直等人道,“便是那间什么都有的吉祥酒楼,乃是王长史的产业。”   这是李明达在酒楼看花神会时,顺便听到了酒楼掌柜和账房对话。当时不说,是因觉得一个官员偷开个产业而已,他们忙着赶路,也没有必要深究。   “那他可有不少钱。”狄仁杰叹道。   尉迟宝琪:“何止,我看他故意挑唆害死张刺史,只怕是确定自己能上位。”   房遗直对此并无惊讶之色,却挑眉问尉迟宝琪何故,让他继续说下去。   “朝中有人,有保障呗。”尉迟宝琪一语轻松道破。   李明达的眼色随即晦暗下来,她面色严肃,对房遗直道:“此事我本不该插手,但涉及权钱交易,乃是朝中大事。圣人当初在我离开长安之时,便允我行使便宜之权。今日我便不得不再行使一次,责令你们即刻捉拿王长史,连夜审问盘查。若得结论,却不必告与我,回头连人并着证供一起送入长安城。”   “一晚上,够么?就怕是个嘴硬的。”狄仁杰担心道。   “你们三人凑一起,各显神通,必定可以解决,我不担心。”李明达说罢,就令房遗直作为处理此事的主要负责之人。   “那这俩孩子?”狄仁杰问。   李明达:“陈情清楚,上报刑部,法不外乎人情。刑部尚书为人不错,他会酌情处置。但你们若指望无罪无罚,却是不可能。”   张顺心痛哭点头,也明白自己当初做了很多过分的事。现在追悔莫及,他甘愿领罚。只希望他的侄女罪责会轻一些,希望老天爷保佑。   房遗直倒是不担心张飞雪的以后,她有公主所赐的玉镯戴在手上,又年纪小,将来就算是被配去什么地方,也没人敢欺负她,应该不会受太大的苦。   ……   是夜。   房遗直便命人悄悄缉拿了王长史,同尉迟宝琪、狄仁杰一同审问。王长史嘴硬,房遗直和狄仁杰就主动退出,只留尉迟宝琪对付他。   尉迟宝琪审人的手腕十分厉害,这全都要得益于他父亲尉迟恭的遗传。房遗直和狄仁杰在外等了不过小半个时辰,就看到尉迟宝琪高兴地擦汗,把证供奉上。   “看了你肯定觉得意外。”   房遗直扫一眼证供,目光一滞,转即问尉迟宝琪:“朝中支援王长史的那位真是此人?你可问清楚了?没有误指之嫌?”   “没有,你看具体传信方式,他都写得清清楚楚,咱们只要回了京师,试一次就可验明真伪。” 第59章 大唐晋阳公主   一夜安眠。   天色渐明。   驿站门口驶来一辆豪华马车,马车前后伴着四列随从,足有四十数。   李明达浅眠时听到声响自然会注意,起身后,隔窗看见驿站门口的阵仗,就观察外边的情况。   马车停稳之后,帘子掀起,伸出一双女人的玉手来,十指纤纤,犹若无骨。接着就露出一张年轻妇人的脸,姿容艳丽,风韵荡漾,每扭动腰肢迈出一步,都会牵着男人的目光,媚渗进骨了。   妇人下车之后,就肃穆面容,规矩地站在车边。其身边的随从就匆忙走到驿站门口,说明身份和来意,请求见河间王。   李明达依旧垂着眼眸,隔窗瞧这人,等等看河间王是否会见这女人。   片刻后,李崇义急急忙忙从驿站里出来,可见他穿衣着急了,有处衣带没整理好,露出一截。李崇义见到杜氏,防备地看了看四周,才又上前一步,低声问她来此做什么。   “自然是来找良人,昨日他被郡王的人叫走,至今晨未归,却也没捎个信回来。我昨天熬到深夜等他,还不见人的时候,我打发人来问询,却被告知驿站内的诸位贵人都已歇息,而良人的去处却无人知晓,我怎能不担心?”杜氏立刻开始抱怨。   杜氏的话说得很直白,对河间王也并没有那种很生疏的礼节,倒像是受了委屈,赶紧去跟自家亲戚讨公道一般。   李崇义皱眉,眼睛尴尬地往周围看一下,对妇人道:“那你也不该亲自来,这驿站内住了什么人你该清楚。你贸然来访,被公主的人拿了去,谁能救你。”   “却不怕,我来找自己的郎君,又没有犯法。这事儿郡王可否帮个忙,给个解释,若不成,那我还真想找公主问问呢。”   “胡闹!你郎君丢了,怎么就找到我头上。”李崇义低声责备其一声,让她赶紧细说到底怎么回事。   “昨晚上都要歇下了,忽然府外来人,要见良人。良人就更衣去了,临走前,打发人和我说是你找他,片刻就回。我还纳闷呢,郡王深夜好好地找他做什么,心里有些但心,就一直等,然后就是早上这会儿了。我实在按耐不住性子,就亲自来问。”杜氏解释道。   李崇义皱眉,“这就怪了,我没派人找过他,会不会是别人,你听错了?”   “怎可能听错,我家四个家仆当时都在场。这不,人我都带来了,你问问。”杜氏侧首,招手示意当时的四名家仆过来。   四名家仆俱都承认,当时带人来请走王长史的年轻侍卫,确实说过请王长史去河间王所在的驿站走一趟。   李崇义想想觉得哪里不对,忽然反应过来,随即拉开与杜氏之间的距离,防备地抬头往二楼瞧一眼。在驿站二楼住的诸位,当下还都很安静,这倒让李崇义稍稍松了一口气。   杜氏愣了下,不解地跟着抬头往上看,“怎么了?”   李崇义皱眉继续对杜氏小声道:“来我住的驿站,就一定是我找?你也不动动脑子,而今这驿站里住了多少人!”   “难道说是公主……或是长安城来的那位房世子?”杜氏惊讶问。   李崇义完全不知此事,但如果事实真如杜氏所言,王长史真是由驿站内的人带走了,却还瞒着他,那必定是大事。李崇义很想细问杜氏,王长史最近是不是又做了什么不安分之事,可又怕说来说去说不完,反被那些人瞧出了什么。   “他们快起了,今日就决定走。如果你郎君真在驿站,你自然也会瞧见——”   “哟,这门口是谁的马车。”尉迟宝琪睡眼惺忪地下楼,打眼先瞧见了马车,就感慨一声。   李崇义紧盯着杜氏,对其做了个口型。   这时候尉迟宝琪已经快步走了过来,他一眼就认出河间王的身影,忙笑着见过,转而目光就忍不住驻留在杜氏的身上。   这般柔媚入骨的女人他还是第一次见,打眼瞧着有些端庄,但只要她的眼神一飞过来,寐含春水,酥身娇软,瞧得人心神俱散。   尉迟宝琪刚想问李崇义这一大早,从哪儿找来如此极致的尤物,就听李崇义介绍说这位乃是王长史之妻。   尉迟宝琪起意逗弄的心思立刻消弭,转而正色与杜氏见过。   李崇义拿着郡王的口气,对杜氏道:“你便先在驿站内等候,回头我帮你问问。”   “出什么事了么?”尉迟宝琪笑地一脸无辜。   待三人落座之后,李崇义对尉迟宝琪解释了杜氏的来意。   尉迟宝琪眯眼笑地更厉害,“什么?驿站有人请走了王长史?我倒是没听说。”   “可是公主?”李崇义试探问。   尉迟宝琪想了想,“不应该啊,昨天公主问完张飞雪后,心情一直不是很好,直接回驿站歇息了。再说她请王长史做什么,对了这王长史是谁?”   李崇义被尉迟宝琪最后那句话问得,一时有些无语。什么叫王长史是谁,王长史就是王长史。   尉迟宝琪愣了下,似才恍然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说的不对,忙笑着跟李崇义致歉,“我的意思,这位王长史我们早前也不曾见过,都不认识,谁没事儿忽然叫他来驿站做什么?”   李崇义想了想,然后看向杜氏。   杜氏有点急,跟尉迟宝琪道:“可昨夜请走良人的侍卫,说就是来自驿站。妾府中的家奴都听到了此话。”   杜氏为了向尉迟宝琪证明,又把她那四名家奴叫了过来。   尉迟宝琪忙摆手,笑着表示不必,然后含笑对上杜氏的眼,“我自然是信娘子所言,哪用再问呢,只是驿站这边我也了解些情况,却不知有此事。回头倒是再问问房兄也可,保不齐就是他私下里偷偷干得坏事呢,他这个人经常肚子里冒坏水。”   “真的么?”杜氏一听尉迟宝琪称呼‘房兄’,便知道这位是鼎鼎大名的第一世家公子,眼睛里闪烁出几分光亮,有好奇之意,“他是这样的人?”   李崇义好笑对杜氏道:“你别信他,满嘴胡诌。”   李崇义转即训斥尉迟宝琪好好说话,哪有这般在外人面前,抹黑自己挚友的。   “反正他名声好,我这几句抹黑起不了什么作用,倒是能让我嘴里痛快,心里舒畅。”尉迟宝琪毫不挂心道。   杜氏见状,掩嘴偷笑,眼角悉是春波荡漾,“尉迟二郎与房世子的关系倒真要好。”   尉迟宝琪挑眉,对这女子倒有几分另眼相看,仅凭几句话就可由此料断,可见她是个聪慧佳人。尉迟宝琪近来对又聪明又漂亮的女人,是越发地感兴趣。不过这杜氏却是个不好招惹的,也不知李崇义哪根筋搭错了,万花丛中过,偏偏沾了这么一片叶子。李崇义将来,指不定就毁在这女人身上。   尉迟宝琪猛然又想起来了,便疑惑问:“娘子姓杜,却不知是哪家杜,我倒是知道一家有名的……”   “就是他家,她乃是杜如晦之女。”李崇义介绍道。   尉迟宝琪略微作惊讶状,重新打量了一下杜氏,心里记得很清楚,杜如晦是没有嫡女的,这位大概是某一位不知名的庶女,所以他才会没有任何印象。   杜氏听李崇义介绍之后,不大好意思地颔首笑着,但脸上却有几分骄傲之色。毕竟是名臣之后,虽说人已经仙逝了,但只要一提其名讳,还是可在自己脸上凭添几道荣光。   “这么说来倒是缘分,我们父辈都随过圣人打天下,往来密切,十分要好。”尉迟宝琪客气地叹道,知道他们想听这话,那他也乐得配合说。   “正是如此,今日能有幸一睹房世子和尉迟郎君的风采,却也是妾身之幸。”杜氏说罢,就起身略微行浅礼。   “却别这样客气,哈哈哈……”尉迟宝琪不知道后话说什么,就干笑起来,然后眼睛瞄着楼上。心想这些人怎么还不下来,留他一个人在这里聊天,已经很久了好么!   就在尉迟宝琪几番尴尬的笑声之后,楼上才传来脚步声。   房遗直和狄仁杰姗姗来迟,先行和李崇义道了歉。   李崇义忙道不必,“因有一事着急问你,便早早地叨扰你们,可否耽搁了你们休息?”   “无碍的,本就打算早走,不早这一会儿。”房遗直谦和说罢,就看向那厢急忙和自己打礼的妇人,“这位是?”   尉迟宝琪忙介绍杜氏的身份,王长史之妻,杜如晦之女。   杜氏一听尉迟宝琪还特意跟房遗直提及她父亲的名讳,心里感激他会说话,脸上又浮现出几分不好意思,正要说她已经嫁做人妇,这身份是过去的事,就忽然听房遗直淡然叹了一声。   “哦,是么。”   听他的口气一点不意外,也不激动,丝毫没有热络之情。好似他的父亲与自己的父亲,未曾并肩而战,有过肺腑之交。   看来是人走茶凉了。   杜氏的心落了个空,有些不舒坦,偏偏在面上对房遗直并未有失,仪态更为落落大方,光彩照人。   尉迟宝琪瞧着这女人真有趣,勾起嘴角,继续看热闹。   房遗直当下已经听闻李崇义述杜氏来此的目的,点了头道:“我知此事。”   此话一出,立刻引了其余人的目光。   这时候楼上喊话说公主下来了,大家都忙端正仪容,预备迎接。   李明达穿着一身白绢缎的男装,利落下楼,她警告看一眼房遗直,然后扫向杜氏。   “免礼,什么事?”李明达问。   尉迟宝琪又很乐意地把经过跟李明达重新讲述一遍。   李明达耳朵灵,那里会不知道刚刚楼下众人所言。她此刻之所以明知故问,是想拖延一下,给房遗直思考的时间。这件事涉及到朝中某人,显然他们有结党营私之嫌。在没有拿到确实的证据之前,如果泄露消息,很可能等回京的时候令对方有所准备,那他们就什么都查不到了。   待尉迟宝琪话音落了之后,早就心急的李崇义立刻开口,问房遗直有关王长史的消息。杜氏也急得不行,红着眼睛。   “昨夜是来了一趟驿站,然后就急匆匆乘车去长安了。”房遗直道。   尉迟宝琪故作惊讶,“诶,那我怎么不知道?”   “那时天都晚了,大家都睡了,”正当大家以为房遗直要仔细讲述经过时,听他话峰一转,“我也是。”   李崇义愣了,“你也是……你怎么还知道他来过?”   房遗直就看眼他身边的随从落歌。   “是奴瞧见,昨晚上奴睡不着,便欲去厨房找吃食,听到驿站后门有人说话。我就问是谁,走过去瞧,才知那是王长史,当时正和一位从长安而来的官吏说话。王长史见了我后,坦然致歉,说是收到从长安来的传信,急于处理,遂不得不来驿站一趟,却又怕深夜打扰诸位贵人的休息,所以才在后门与那传信的小吏相见,以后就连夜赶去长安。”落歌道。   “这是为何?他若去长安,总该留个人和我招呼才是。”   “那小吏确是从长安而来,身有文书,晚上刚到,人马俱疲,想吃了饭就打算往回走,遂求我们帮忙传句话。”这时候有四名侍卫被程处弼叫来,讲了缘故。   本来只落歌一人说,李崇义等人觉得半信半疑。但这会儿又有另外四名侍卫佐证,倒叫人觉得很契合,可以解释通了。   但他如此匆忙离开,未打发人回家知会一声,其中的缘故仍然令人费解。   李崇义忙问落歌,当时可听到什么没有。   落歌:“却不敢刻意听,只是顺便听到两句不完整的话。说什么刺史之职,尽快去京师述职,再就没细听,奴也不知了。”   杜氏:“哎呀,这到底是什么要事,这么急。”   李崇义根据落歌所言的这两个词,心中若有所悟。他转了下眼珠子,琢磨道:“许是慈州刺史一职空缺,上面有意提拔王长史,该是什么京中贵人有意举荐他,那倒是喜事了。”   杜氏听这话有些高兴地松口气,“真如此倒好,只是——他一向出门和我告知,却没有像今日这般不辞而别的情况。”   尉迟宝琪有种不好的预感,看向房遗直。他倒是面容淡定,似乎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但这怎么补救?昨夜审讯完王长史之后,就命人连夜将其押送去了京师,而今上哪解释去。   李崇义见状,和尉迟宝琪一样看向房遗直,杜氏就跟着也看过去。   房遗直坦然回视众人,也很坦率地告知:“我不知道。”   尉迟宝琪愣了,心里急得跟什么似得,头一次发现房遗直办事竟然如此不靠谱!   李崇义和杜氏因此都害了疑心病,既然如此解释不通,那此事定有蹊跷。   李崇义忽然有些后悔,昨日李明达审问张飞雪时,他没有全程跟进监督。会不会王长史以前做过什么,跟张刺史的死扯上联系。毕竟这王长史的野心如何,他心里再清楚不过。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大可能,当时审问时,瞧那俩孩子身上的伤痕,还有他们认罪的态度,都很显然对张刺史夫妻有恨意。再说这张家打孩子的事,是祖传的,跟王长史实在扯不上干系。   李崇义按不住自己的疑心,但也找不出破绽证明王长史遇到了麻烦。两厢互相矛盾着,倒叫他越发的心焦。然转头猛然对上李明达的眼,李崇义心顿然倏地下,只感觉如一道雷劈遍自己的全身,被瞧得外焦内熟。   李崇义因此疑心更重了,越发有不好的预感。   李明达也注意到自己的观察被李崇义抓个正着,他本就心存怀疑,这一对视,他必定更为警惕。   李明达正这件事可能无法保密了,就听到从东边传来一阵飞快的马蹄声。   杜氏无言可说,准备告辞,出门就见那边有个家仆骑着马从匆匆而来,到了驿站门口就立刻跳下来。   家奴随即跪着跟诸位贵人请礼,然后告诉杜氏:“郎君昨夜有急事,急忙出城,却忘了回信告知娘子。路赶一半时,才想起来,就打发奴赶紧来回禀娘子。不想刚刚回府,得知娘子来了驿站,奴就又急忙赶来这里回话。郎君说他此去长安,是为公事,不日就回,请娘子不必担心多虑。”   回话的人正是昨夜陪着王长史出门的家仆之一。其所言的真实性,自然毋庸置疑。   担心,多虑。   这话一说出来,倒正打了杜氏的脸。   “刚我瞧着娘子还不相信,这下好了,事情大白。”尉迟宝琪适时地飘出一句风凉话。   杜氏红着脸,忙为自己一大早就来闹驿站一事道歉,“妾身一介妇人,见识浅薄,还望公主、郡王、房世子和尉迟郎君海涵。”   “没事。”李明达微微一笑,转眸瞄眼房遗直。没想到他还有这手。竟威逼利用了王长史的随从,这倒是她所未曾想到。比起房遗直自己找个看似完美的理由去解释,有多人佐证,加上王长史随从之言,才最为令人信服不加以怀疑的办法。   房谋,不负其名。   杜氏羞臊地再一次赔罪,告辞之后,杜氏欲带那回话的随从回去。随从这时候又道:“奴已经拿了些随行衣物,还需去追郎君,伺候他一同去长安。”   “还不快去,别耽误了时候。”杜氏低声呵斥道,然后就上了马车,命车夫赶紧离开。   李崇义目送一眼杜氏,转身问李明达打算何时离开。   “吃了早饭就走,你呢?”李明达问。   “我也如此。”李崇义笑了笑,“虽与你们相处只有几天,但想到分别,却有几分舍不得。”   “以后还有机会再见。”李明达笑道,随即同李崇义一起落座。   那厢狄仁杰还站在原地发愣,被尉迟宝琪撞了一下,才回神儿。   “看什么呢,瞧人家妇人美,你生了心思?好啊,之前还在我们跟前装白纸,这会儿比谁都开窍。”   狄仁杰瞪他:“你才是,竟想这些有的没的,我是忽然有所怀疑。”   “怀疑什么?”   狄仁杰偷瞄一眼李崇义的方向,抿着嘴角不说。   尉迟宝琪笑哼一声,“你……不用怀疑,就是,肯定有问题。”   “真的?”狄仁杰惊诧,然后拉着尉迟宝琪到一边,压低声问,“你怎么这么肯定?”   “早跟你说了,别的不成,男女那点事,我看得透透的。”尉迟宝琪自信道。   狄仁杰嗤笑一声,叫他别洋洋自得了,不管有没有,都跟他们没关系,这闲事还是少管最好。   “只要他们自己别惹出麻烦!”尉迟宝琪又甩出一句风凉话。   ……   因早就定好这一日离开,所以行装已经在前一夜打点完毕。   一行人用了早饭之后,就立即出发,尽快赶往晋阳。   从慈州到晋阳的路程,骑快马也就一天的时间。这次彻底免除了应酬,一行人连驿站都不住了,直接去了狄仁杰的家里。   狄知逊已然提前知道消息,儿子欲归,便特意告假休沐在家。   公主和诸位世家公子到访,自然令他颇感荣幸,携妻子热情迎接。狄知逊随后得知,自己的儿子竟在泰芜县还破了案子,立了小功劳,更加高兴,特别感谢房遗直肯亦兄亦友地带着他。   本来狄知逊是有意留下儿子,好生在家读书,不让他再孤身一人去长安城闯荡。但而今瞧狄仁杰越发懂礼,才学渐长,还有了见识,他哪好阻了儿子的前途,遂允他可以继续回长安求学交友。狄知逊再三嘱咐狄仁杰要多听人意见,多和挚友们学习。这之后狄知逊又拜托房遗直帮忙照顾一二,才算放了心。   李明达等人在晋阳逗留两日,实在是因为晋阳人杰地灵,好吃的又多,李明达在美食面前,就有点乐不思父了,遂忍不住多留了一天。   到第四日,众人一早作别了狄知逊夫妻,快马加鞭赶往长安城。李明达安排好了,每天少说话多赶路,提高马速,把在晋阳浪荡的那一天赶紧找补回来,她才稍稍能免除对于父亲的愧疚之感。   房遗直、尉迟宝琪等人倒还好,都是年少身子矫健的年纪,而且他们自小就学骑马,遂也不怕如此颠簸。偏偏田邯缮这个奴才命,却有点禁不住。   尉迟宝琪便忍不住趁着休息的时候逗弄他,“你说你们公主是真惦记圣人,一点点悠闲的空隙都不给大家留了,害得你也这样受罪。”   田邯缮瞪他一眼,“怎么尉迟郎君有意见?”   “你瞧你,我心疼你,你反倒反咬我一口。”   田邯缮:“我们贵主说什么都是对的,什么决定也都是对的。我身体扛得住,一点问题没有。”   “行行行,算我说错了。”尉迟宝琪叹口气,靠在田邯缮身边坐下,然后目光去搜寻公主,就见她正站在树荫下和房遗直说什么。   李明达这些天一直没提慈州那件事,本以为房遗直会解释,没想到他连解释都没有。   今天趁着赶路的空隙,李明达喝完了水,眼瞧田邯缮的疲乏劲儿还没缓过来,就没有立刻叫大家赶路,继续歇一歇。闲来无事,她就无聊,打眼瞧房遗直,就想起她之前撂下还没问的事。   “听说你博议多闻,读万卷书,那可知这山里有什么可吃的东西?”   房遗直听公主这问话,就知道她话外有音。便是自己能回答得出来这个问题,公主只怕还会有其他更刁钻的问题难为他。   房遗直摇了头,回李明达道:“书上没写这些。”   “难道你什么事儿都要从书上知道?”李明达反问。   房遗直这下确认了自己先前的预感,点墨般地眸子却不知为何亮了起来,他看着李明达,温和地笑了笑,坦率承认:“遗直就是个书呆子,公主切莫要高看了我。”   “你要是书呆子,这天下就没有聪明人了。若真是书呆子,我的吩咐你怎么不乖乖回禀,反而瞒着我?”李明达觉得自己有点胡搅蛮缠了,但房遗直温和毫不慌张的反应,令她反而更加想挑衅。   房遗直垂眸,唇边带着一抹弧度,这时候他的侧脸尤为好看。就像暴雨之后,阳光从云层里拨开阴暗,不夺目,却是暗色之中最引人注意的光。   “你怎么不说话,和你聊天好累。”   “公主在和遗直聊天?”房遗直抬首又看李明达,却是再也难忍嘴角的笑意,转即好看的笑就在他脸上绽放。他从不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便是与人接触,微笑只是点到为止,出于礼节,但此时此刻却破例了。   “我们这不就是在聊天么,不然要怎么聊天,用手指脚趾?”李明达无辜问。   房遗直忍不住笑出声,用饱含笑意的眼睛回看李明达,“原来公主在和遗直聊天,遗直还误为公主是在刁难,便觉得少说话,少惹公主生气最好。倒是遗直小气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遗直跟公主赔罪。”   房遗直正经行礼。   李明达愣了愣,目光澄清见底,她爽快的坦率道:“我就是在刁难你,刁难聊天,不可以么?”   房遗直怔,应声:“可以,遗直之幸。”   “那就解释一下,你为何不把有关王长史善后的事告诉我,害我当时白担心,还以为会露破绽。”   房遗直:“遗直正是听了公主的吩咐办事。公主当时交代的时候,告知右遗直负责,自行处理和审问。便想着这件事只要最后办妥当了,交代公主就好,此为遗直知错,有所疏漏,必要跟公主道歉。公主若还兴趣了解,遗直便这就可以把经过讲给公主。”   “事情都发生了,不用讲,我都知道了。”李明达看一眼房遗直,瞧他还笑,也不知怎么就话不过脑子,或许是房遗直的笑她忽然看不顺眼了。总归她张口就警告房遗直,以后有情况时刻回报。   房遗直忙应,又问李明达是不是他这边什么情况都要回报。   李明达深知房遗直此人最擅诡辩,如果说自己准许他大事回报,小事放过,他肯定到时候定会对自己隐瞒的东西又找理由。   遂李明达对房遗直嘱咐,一定要“事无巨细”回禀。   “好,”房遗直忽然止了笑,蹙眉默了下。   “怎么了?”李明达问。   房遗直:“那遗直订亲成婚这种事,也要和公主回禀么?”   李明达微微张大眼,知房遗直是故意,遂干脆告诉他:“回!”   “遗直懂了。”房遗直垂下眼眸,嘴角的笑容复现。   李明达瞧他心情不错,看看四周,除了尉迟宝琪时不时地朝这边瞅两眼,大家都忙着喝水解乏,也没什么人顾及这边。遂开口直接问房遗直,告诉他那日在泰芜县客栈,她有亲耳听到尉迟宝琪的胡言乱语。   但对于这‘胡言乱语’的内容,李明达并没有直接表明是尉迟宝琪说了房遗直心仪她的话。因当时是房遗直和尉迟宝琪一同归来,尉迟宝琪会说出什么话,凭房遗直一定会思虑到,所以也不必去明说。   “胡言乱语,不知乱语什么了?”   房遗直竟然故作不知。   李明达脸热了,也不想继续聊下去,只道:“也没什么,就几句废话罢了,不用计较。”   “宝琪很少胡言乱语,他的话看似放荡不羁,但多数时候都是真的。”房遗直看着李明达离开的背影,刻意说明着。   不能回头。   ……   树下谈话三日后,李明达一直无法去直视房遗直。   房遗直倒像是什么惊人的话都没说出过一样,每天有点小情况,就打发落歌,真的在事无巨细地回禀给李明达。连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吃什么,一些很细节的东西他都说,其实真的可以不用说。   李明达觉得自己没事给自己找麻烦。但她却不能出尔反尔,才挺了三天就改变主意,反倒让房遗直笑话,遂硬扛着,忍忍就是。不过随着次数增多,李明达竟然渐渐习惯了,觉得听听房遗直的日常行程,了解一下他日子过得如何无聊苦闷,也挺有趣的。   “贵主,奴觉得房世子是故意和您杠呢。让落歌每天碎碎念叨他家主人这些破烂事,叨扰贵主的罪过,他们担当的起么。”田邯缮终于听不下去了,忍不住道。   “等着看,我就不信他真有秘密的时候,真敢事无巨细地和我说。”李明达小声对田邯缮道。   田邯缮立刻转了话锋,极力附和李明达现在说法,“对,到时候拿他一个大错,贵主再好好收拾他,看他还敢不敢猖狂!”   剩下的路不远,今日天黑前定会赶回长安。   李明达降了骑马的速度,在后面悠悠地晃着,看着房遗直的背影,跟田邯缮正经道:“你说朝中到底是谁和王长史有关联?当时听房大郎回禀的口气,他似乎很意外。”   “贵主既然好奇为何不问,还特意嘱咐房大郎不要告知您?”其实好奇心谁没有,这事儿田邯缮早就好奇了。   “长安城内的权贵,我都知道,且大半数我都与他们有过来往。”   田邯缮恍然大悟,“公主是怕这件事和您相熟的人有关,您知道了反添烦恼?”   “王长史之妻,乃是杜如晦之女。”李明达道。   田邯缮这下彻底明白了。杜如晦次子杜荷,尚城阳公主。城阳公主乃是贵主同母的亲姐姐,且与乐公主相比,贵主与城阳公主的感情更为深厚。这道理很简单,长乐公主年纪长,出嫁早,贵主其实与她并未曾在宫中一同生活相处过,但城阳公主却不同。   “也不知十六姐回没回京师。”李明达叹道,她坠崖刚苏醒的时候。城阳公主正陪着外放做官的杜荷,山高路远,就是得了命令回来也得大半年。李明达离开长安前,听说父亲说会考虑把杜驸马调回,也不知而今下没下令。   “会如公主所愿,奴瞧圣人也想念城阳公主。”田邯缮安慰李明达道。   “只愿王长史的那位朝中人不是他。”李明达深知十六姐与杜驸马的感情,她不希望他们夫妻之间出什么意外。   “该不会是,其妻不过是杜家庶出女儿,以杜驸马的性情,可能未必会记得她的名字。”田邯缮继续安慰李明达道。   房遗直这时候骑着马停在路边,等来公主走过来,刚好听到田邯缮这句,就立刻理解全部,直接跟李明达回禀:“确不是杜驸马,公主不必担心了。”   “那是谁?”   “方启瑞。” 第60章 大唐晋阳公主   “不可能是他。”李明达立刻否认道,“父亲睿智,在其身边的人岂会愚钝。”   房遗直:“我也意外。”   “君王圣明,皇储贤睿,皇亲朝臣们也不乏有诸多智勇兼资之人,他暗中求权又有何用。他身在君王的眼下,众目睽睽,不等做大,稍有些风吹草动,就会引人发觉,惹来杀身之祸。如此愚笨折腾的结果,只不过是求速死。且不论忠心如何,只论为人性子方启瑞一向小心谨慎,洞察世事,他不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李明达解释道。   “所以这件事要等回到长安后,试着传信一次,观其结果才可判定。”房遗直脸色并无意外,似是早有和李明达同样的想法。   李明达点头,嘱咐房遗直道:“不放过坏人,却也不可错冤一个好人。”   “谨遵公主之命。”房遗直目色坚定。   “这回京之后,你那些‘事无巨细’怎么办?”   回宫之后,落歌那些碎碎念也就没机会了,李明达也不信房遗直有天天进宫的能耐。如此的话,房遗直的承诺不能信守,她以后倒是有理由说他了。虽说她以此为理由有点强人所难,但那也算是个理由。遂李明达对房遗直得意一笑,她知道房遗直答不上来,所以没有等待她的回答,用腿轻夹了一下马肚,就挥鞭策马而去。   马蹄声起,身边的少女就如一片轻柔的云从他的眼前飘过。站眼见就只留下了个背影了,但房遗直眼前还留着少女漾若春日牡丹般明艳的笑容。   他自然是有办法,不会让她‘失望’。   侍卫们一见公主加速,急忙跟上。程处弼瞧着公主的速度不算太快,且身边有诸多人陪同护卫,所以就没跟着,反而是骑着马凑到了房遗直身边。   房遗直的目光还停留在前方。   程处弼平常不苟言笑-,瞧他这般,忽然笑起来,“遗直兄近来和公主的相处得越来越好。”   “此一行有些日子了,大家都变得十分要好。”房遗直这才收回目光,看向程处弼。   程处弼怔了下,探究房遗直的表情,心想是不是刚刚自己多虑看。毕竟房遗直有话在先,说过不尚公主的话。   晋阳公主身份尊贵,赋性明达,深受圣宠。将来她若议亲,恐怕竞争激烈。房遗直喜欢谁都容易,偏偏这一位,他想成事最难。再说房家已经尚了一位公主,再尚晋阳,且是兄长尚妹,更是难上加难。   “你有事?”房遗直见程处弼忽然怔住发呆,不语一言,有些疑惑。   程处弼笑了下,“没事,没事,就是忽然想到一件不可能的事,觉得自己多虑了。”   房遗直看眼李明达那边,“公主走远了,我们也快些赶上。”   房遗直率先骑马快行。   尉迟宝琪一直跟在房遗直后头,把程处弼的表现都收尽眼里。遂这时,他赶紧叫住程处弼。   “我知道你刚才多想什么,你是不是觉得他对公主有那么一点……”   程处弼立刻瞪一眼尉迟宝琪,但也不得不服气,这厮的眼力厉害。   “我可是房遗直的挚友,想知道答案么?”尉迟宝琪笑眯眯地引诱程处弼道。   程处弼冷哼,“得了吧,知道你有后话,想算计我。”   “可你还是好奇,想知道对不对,不然你刚刚也不会想向他求证了。”   程处弼被尉迟宝琪说中心事,不得不认下,然后凝神看着尉迟宝琪,看他下话如何。   “我们三人既然都是朋友了,有些话我也不必瞒你。其实在泰芜县的时候,我就瞧出点端倪。早说过,我这双眼睛瞧男女那点事儿,绝对厉害。所以我找时机,问了遗直兄。”尉迟宝琪话说到这,又卡住了。   程处弼等了半晌,不见他还有后话,有些急,“你倒是说啊!结果如何!”   “预知结果如何,就要有所付出了,毕竟我这可是秘密,我和遗直兄俩人之间的秘密。第三人想知道,怎么也要意思一下是吧?”   程处弼惊讶,他就料知尉迟宝琪没好事儿,让他滚。   “别啊,我这穷的叮当响,和你谈这个也是没办法。你也知道,我之前跟遗直兄打赌输了不少钱,我这一会儿回京了,就得还钱。一时间筹不到那么多钱,你借我点,等秋天有了收成,我再还你。”尉迟宝琪忙好态度地跟程处弼打商量道。   程处弼想了下,就应承下来。“我这人吃软不吃硬,既然是你尉迟宝琪可怜,那我就答应帮忙,却不是因你威胁我那些话。”   “好好好,是你可怜我。”尉迟宝琪减缓马速,眼瞧着房遗直身影走远。   程处弼看了眼那边,催尉迟宝琪快说。   “不急不急,等他再远点。他这个人太邪乎,我干点什么都能被他知道,这次我谨慎点。”尉迟宝琪叹道,转即对程处弼嘻嘻笑,“毕竟这是出卖朋友的事,我得做的更保密些才好。”   尉迟宝琪实则就是想再吊一下程处弼的胃口,难得他这个闷人,也有禁逗的时候。   程处弼耐着心思点头,催尉迟宝琪快说。尉迟宝琪果真就把当初在泰芜县那晚,他与房遗直对话的经过告知了程处弼。   程处弼听得目光一滞,“所以他并没有尚主之心?”   “我看有。”尉迟宝琪道。   程处弼皱眉,“若是有,他便不会对你说,他对公主并非你所想那般。”   尉迟宝琪还要解释,程处弼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言。“信你才见鬼了,我就不该听你胡诌。不过谅在朋友的情分上,钱还会借给你。”   程处弼说罢,就挥鞭疾驰追随公主而去。   尉迟宝琪气得拍了一下马脖子,害得马嘶叫两声,差点受惊。他随后策马跟在程处弼身后,追上了房遗直,不忿地对他道:“我要和你绝交。”   狄仁杰正和房遗直说笑,此刻见尉迟宝琪似乎有气,忙问他怎么了。   “刚看你和程处弼聊什么,怎么转头怒了,却把火发在遗直兄身上?遗直兄怎么惹你不快?   “那你要问他。”尉迟宝琪气道。   房遗直瞧他那样,心下了然,嘴上浮起一抹嗤笑,“又出卖我了?”   “什么叫出卖,我说的都是事实。我就不明白了,我为何跟谁一说关于你的实话,人家偏偏就质疑我的人品,就只信你呢?”   尉迟宝琪一直很看重他和房遗直的朋友情谊,他对房遗直的敬佩和关心,甚至胜过自己。正因为如此,尉迟宝琪就为房遗直着急,别瞧他这人平时看着似温润谦谦,但其实寡淡得很,最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情感。但这段日子出行,瞧他对公主的在意程度,远不同于他以前的样子,尉迟宝琪就知道,晋阳公主对于房遗直来说,绝对是最为特别的人。可偏偏当初在泰芜县那晚,他们交谈的时候,房遗直却连认都不敢认。   尉迟宝琪刚刚就想着趁机让程处弼帮一把,反正他心里清楚程处弼的为人,做事也很有分寸,所以这事儿他就是说了,在房遗直这边也不会太怪他,程处弼那头也必然不会多言。   狄仁杰却不懂尉迟宝琪想得那么多,只当他真的出卖房遗直,“人家和你说的话,你转头倒给另一人听,真不是君子所为。还说自己为何被人质疑,你的所作所为,直接让大家见到你的人品了。”   尉迟宝琪听这话却也不怒,谦虚认错地笑道:“倒也对,看来我以后得端正做派,然后再出卖他。”   房遗直看向狄仁杰,嘱咐他回长安后,还住在自己家。   狄仁杰笑嘻嘻地应承,忙感谢房遗直的收留。   “诶,我也想要留你呢,也感谢我一下。”尉迟宝琪对狄仁杰道。   狄仁杰立刻拉下脸来,拱手对尉迟宝琪道:“贵府请我也不去,住不习惯,就不叨扰了。”   “我说你这人怎么还挑剔上了,以前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对我可是很尊敬谦逊。而今却只把遗直当兄弟看,我就不是了?”   “临行前,父亲再三嘱咐我,出门在外,要亲君子,远小人。身上有恶习的,离近了,就会被带坏。”狄仁杰笑哈哈道,他知道尉迟宝琪不会生气,开得起玩笑。   尉迟宝琪:“这也太欺负人了,我除了好些莺莺燕燕,平时爱开点玩笑,还有什么。”   “只莺莺燕燕就够了,你还要怎么?”狄仁杰问。   尉迟宝琪摸索下巴,“其实风流算是优点。”   “缺点。”狄仁杰和房遗直异口同声道。   尉迟宝琪捂着胸口。   ……   扑哧!   李明达听到后头的对话,忍不住笑出声。   程处弼正紧跟在公主身后,忽见身边人笑颜如花,愣了又愣。她的笑很清澈纯净,但炎炎夏日里,有着沁人心尖的凉意,让人的心顿时也跟着澄净起来。   程处弼不知不觉拉起嘴角,也跟着高兴。   “对了,程侍卫,倒有一事忘了和你说。我知你妹妹来长安求医,你却因圣人之名不得不陪我出京,临行前我就打发方启瑞帮忙,让他请高太医帮你妹妹看看如何调理身体。我听说她有咳疾,长乐公主也有类似的病,高太医瞧得还算不错,愿这次咱们回去,他已经把你妹妹治好了。”李明达道。   程处弼怔了下,拱手谢过李明达,就告罪说要去找一趟房遗直。   李明达见程处弼看起来很急的样子,点头允了他。   程处弼一鼓作气调转马头,直奔房遗直而去。他的马横在房遗直之前,然后下了马,如此也逼着房遗直下马了。随即二人在路边嘀咕了几句话。   房遗直略作犹疑,却见程处弼态度坚决,倒也不为难他,点了头。   程处弼立刻上了马,又回身去追公主。   尉迟宝琪和狄仁杰骑着马停在不远处,看着二人的异常,然后又目送程处弼从他们跟前飞过。   “什么事?”尉迟宝琪问。   房遗直眼中含笑,“今天日子好,又有人出卖我了。”   李明达还当程处弼和房遗直好处理朋友间的私事,她则只一心想着早点回到长安,遂没去管如何,一直策马疾驰。马飞速起来,耳边就会有呼啸声,加之距离拉得大,李明达倒是没注意后头人都说了什么。   后来听到身后有越来越逼近自己的马蹄声,她才转头望,目光迎接了风风火火回来的程处弼。   “你和房大郎的私事聊完了?”李明达放缓速度,问程处弼。   程处弼挺直腰板骑在马上,对李明达拱手,慷慨激昂道:“臣今后定会竭心效忠于公主。”   李明达不解:“你怎么了?”   “公主不是一直想知,上次托臣警告公主不要继续深查的神秘人是谁?今日臣便告诉您,是房遗直。”程处弼干脆道。   李明达缓了缓,想想那神秘人是房遗直倒也在情理中,她以前也有过这样的猜测。特别是这段时日,与房遗直接触下来,李明达总觉得房遗直心里是挂着什么东西,所以才格外对自己好,单纯的好。   李明达惊讶问程处弼,“怎么忽然想起说这事?”   程处弼低头拱手,“公主待臣一片诚挚,臣岂能有所保留,有负于公主的信任。”   “可是因为你妹妹的事?我不过是随手之劳,你不必挂念。你先前已经是尽职尽责了,若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就当是我对你的奖励。”李明达刚才只是偶然想起这件事,随口跟程处弼说一下罢了,可并未存着让他给自己报恩的心思。   程处弼却坚决表示,以后会效忠于李明达,发誓竭尽全力。   李明达见程处弼如此坚持,遂问他:“倒和我说说你这位妹妹,你和她的感情是不是十分要好?”   “是,她是臣二妹,乳名唤兰如,自小就有一个好性情,爱笑至极。她小时候也有些调皮,但心特别善良,只想着念着别人。我少时冲动,常在外和人打架,弄得一身伤,然后就会被父亲骂,关禁闭反思。她个小姑娘家,却担心我,怕我一个人孤单,总是在晚上偷偷的过来陪我。隔着窗和我聊天,把我聊睡了,她才会走。一直如此,直到后来她患了咳疾,身体一日比一日差,就不能如此了。其实那时候我也大了,懂事了,用不着她如此。可瞧着她身子一天比一天差,我反倒盼望日子能回到从前,我挨打,她没病的时候。”   程处弼随即告知李明达,这两年程家如何为她治病,请了多少当地的名医,试了不知多少药,但就是一点儿不见效。   “听你妹妹咳疾的症状,倒像是和长乐公主一般,高太医有些办法的,便是此番回去,她的病未能治愈,也必然会减轻。”李明达顿了下,然后告知程处弼长乐公主其实曾经有一段时间,已经不发作了,几近于痊愈,“但很多病其实都是三分靠治七分靠养,这个病最是气不得,急不得。五姐她却做不到如此,后来才又病发反复。你说你妹妹性子好,倒是有这个指望,好生照料她。”   程处弼跟公主自己说这么多,还特意嘱咐他妹妹养病的事,心里有数不尽的感激。诚如之前房遗直所言,这次出行时间久,大家彼此都结了深厚的感情。这话适用于他们几个男人之间,也同样适用于他对公主。   从他奉命陪公主出宫查案开始,到这次出行,程处弼伺候和护卫公主已经有大半年的时间。在这么长相处的时间里,程处弼越来越了解公主德芳品行,也越来越敬佩公主。其实他今日之举并非冲动,他早就知公主是一个可以效忠的好主人。只是而今公主说出了自己妹妹的事,才触发他加快自己表忠诚的决心。   “身边多个人真心待我,我自是开心。”李明达温温笑道,“今日可见你忠心,险些连朋友都不要了,以后却不必如此。”   “与效忠公主相比,失去一位朋友根本不算什么。再者臣刚刚已经和房世子提前说明,他也已经点了头,允了臣可以说。”程处弼道。   李明达回头看眼追上来的房遗直,见其脸上确实没有怒意,便笑笑让这事过了。却也嘱咐程处弼,以后做事,只要不违背道义,理该言出必行。   程处弼应承发誓,遂就带着侍卫在前头开路。   李明达知房遗直此来是要和自己解释缘由。   李明达偏头对房遗直道:“知你不想让我细查下去的缘故,但而今你要怎么解释仔细解释经过,还是几句代过?仔细解释,这其中所涉及的人物,却并不可令你无凭无据乱言。几句代过,倒也不必,我都懂,你是好意。”   房遗直怔了下,未曾料到晋阳公主小小年纪,竟能明达事理到这种地步。他还以为公主难免要责怪他几句,他要保证几句。   公主的好意房遗直自要心领,他微微拱手,默然行礼,然后安静的看着公主骑马再一次从他眼前飞过。   “又走喽,但这一走,某些人再想见她可就难了。”尉迟宝琪紧随而至,眯眼望过去,已然看得见远处巍峨矗立的长安城。   房遗直未理会尉迟宝琪,眼睛一直落在李明达的身上。   “少说些风凉话。”   “偏要说。”   “我只盼着她能一世安好,少有烦忧。”   房遗直的话里,透露着一种沧桑感,似好像是过来人的回眸和感慨。   尉迟宝琪有点惊讶,问房遗直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或者知道什么。   “莫非公主不安全,身边人不可靠?你倒是说出来,却不必遮遮掩掩,我们一起帮公主啊!”尉迟宝琪有点急,接着想想又觉得不对,“不过我瞧那个田邯缮挺忠诚,而今又多了个程处弼在她身边忠诚护卫,不安全的倒更像是你我。   “进城吧。”房遗直知会这么一句。   尉迟宝琪只得无话了,默默地跟在其身后。   在临到长安城时,长孙涣已经带领一队人,早一步到了长安城后。以安排人在长孙府内准备公主仪仗,预备公主进宫时所更着衣物。另外也要提前知会宫里一声,他们回来虽是惊喜,但也不能太贸然,该要提前知会圣人一声。   房遗直一行人将李明达送到长孙府门前时,已然有长孙冲长孙涣等兄弟在此迎接。   房遗直等人就要跟李明达作别,这之后送公主进宫的事,便没他们的份儿了。他们则也要回去更换衣裳,预备面圣复命。   李明达不拿架子,谦逊谢过诸位在一路上对她的照顾,便客气笑道:“我会替你们在圣人跟前讨赏,不过你们打赌输给我的东西,可别忘了给我。我可不会随便放手自己努力挣来的东西。”   此言一出,大家都笑起来,不禁回想这一路同行时所遭遇的苦辣酸甜的经历。个个竟都有些鼻子发酸,心里也越发不舍这样分别。   “瞧瞧你们有点舍不得我,倒叫我开心,看起来我还是个好伺候的公主,至少没那么讨嫌。快都别垮着一张脸了,今日不过是小别,它日必还会有重逢。”李明达说罢,见大家都表情轻松了不少,忙打发就此散了。谁都不许再多言,免得拖拖拉拉,耗费时间不说,又会心酸伤感。   房遗直等人应承,众人便依命就此散了。   李明达换了衣裳,便改为乘车,以公主规格的仪仗,直驱承天门。   李世民正在与房玄龄、马周等人议事,忽听说自己的宝贝女儿回来了,险些乐得手舞足蹈。他忙以“此事有些繁杂,稍后再议”为由打发了众臣,就兴致高昂地起驾从两仪殿行至立政殿。   因李世民得了消息就来,走得又快,所以他到立政殿的时候,李明达人还没回来。李世民就打算去承天门亲自去接女儿,立刻被李治劝下。   “阿耶,这不合宜。回头若被御史们知道,只怕又要多言。”   “那就去虔化门,虔化门近一些,他们总不至于追着这点小事不放。”李世民说罢就起身走。   李治想阻拦,却是阻拦不及,只能由着他父亲使性子去了。   李明达未到虔化门时,就远远听到父亲催问侍卫她怎么还未到的说话声。心里就一阵酸,却也顾不得什么公主仪态,她脚步飞快,到见到李世民身影的时候,就欢快地跑了过去,忙要行礼。   李世民伸开双手,喊李明达过来。李明达就直接扑进李世民的怀里,而后眼泪就忍不住掉。   “嗯,瞧你哭了,阿耶才算放心,你好歹没把阿耶给忘了。”李世民拍拍女儿的后背,就伸手从方启瑞的手里拿了帕子,亲自给李明达擦拭眼泪。然后他就好笑的皱眉头打量李明达,目光上上下下,来回睃巡了好几回。   然后,李世民就转头对李治笑道:“瞧瞧你十九妹,出了一趟门,晒得跟块黑炭似得回来。”   李治本来还沉浸在见妹妹的喜悦中,被父亲此一句话,就逗得噗哧笑了。   “是有点黑了。”李治因此也特别审视了一下李明达肤色。   李明达却没恼,反而眨着亮晶晶的眼睛,惊喜地问他们:“是不是很好看?我也觉得我黑点好看。你们看,这样一对比,我眼睛显得更明亮了呢。”   李明达又故意眨了几下眼睛,展示给他们父子瞧。   李世民怔了下,发现还……确实如此。   “兕子的眸子本就清澈,如此确实更为明亮了。”李治违心安慰自己的妹妹道,其实他还是喜欢妹妹白一点,白点多好看。黑了倒也不丑,却在他眼里还是不如白的好看。   李世民却在欣赏兕子黑色美的时候,不由地真心肯定,他觉得他女儿什么颜色的皮肤都漂亮。主要是底子好,像极了他和长孙,所以女儿就是满脸涂红了,那也是好看,更何况她现在不过是黑了一点,还是那种让人看了很舒心的铜色‘黑’,给人以一种很康健活泼的感觉。   李世民直点头,越发真心赞美兕子好看。   父亲博学多才,妙语连珠,一连串赞美之言未有一词重复。   李治惊叹父亲夸女孩的才能,觉得自己倒是也可以学习一下,瞧兕子高兴地样子。自己若顺便记住几个,留着以后哄女人用,定能百发百中。   三人随后在立政殿坐定后,就有传报说李泰来了。   李世民对于自己这儿子表现的很满意,瞧瞧青雀,一看就是爱护妹妹的好兄长。   李泰看到妹妹后,惊喜不已,问她此行经历如何,可曾受苦没有。   李世民也很关切这个问题,注视李明达。   “什么苦都没有,我一个公主,被人鞍前马后地伺候着,哪会有不舒心的地方。后来与房遗直他们会合,同行去了晋地,便更加无苦可吃了,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照料我。我就是喘口气重一点,都能把他们吓着了。”李明达道。   李世民听着高兴,觉得房遗直这几个孩子还挺有眼力,知道好好宝贝他的女儿,“若真如此,那该好好打赏他们。青雀,此事就由你来负责。”   李泰应承。   这之后,李泰才转眸别样打量李明达,也叹她变黑了。   李治立刻笑出声。   李世民板着个脸,问李泰:“嗯,我们都看出来了,你觉得如何?”   “十九妹哪有不漂亮的时候,这样看,倒是更叫人觉得舒心,打眼瞧着妹妹出这一趟门是对了,身子骨儿似是健壮了许多。”李泰的话正中李世民的心意,令李世民高兴不已,立刻就允了李泰前些日子想再盖间别苑的事。   李泰欣喜谢过,又对李世民道:“我瞧着咱们也该给妹妹挑选人家,却不是着急这一半会儿的,提早点看,不会耽误。”   这话又说中了李世民的心事,直叹他此言不错。   李明达扭脖子看他们,“不嫁!”   “你是还没碰着,遇到合心意的,你眼里就没有我们这些兄长了。”李泰笑着逗弄道。   李世民语气带点哀伤,“也会没有阿耶了。”   “对对对,所以别嫁我出去,让我赖在这,眼里天天都是阿耶和兄长们。”李明达撒娇道。   “傻孩子,阿耶却不能陪你一辈子。”李世民对李明达道,“正好这屋里也没有外人,就和我们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   “父亲这样的。”李明达立刻道。   李世民瞪他,“你这丫头太机灵,知道这样回,我既会高兴,又找不到第二个自己,所以就放过你,对不对?这次可不行,你要正经回答。”   “正经回答的话,也是这句。”李明达补充的这句话,令马屁拍得很到位,哄得李世民哈哈大笑很久,合不拢嘴。   李世民想想可能这孩子还小,还不懂什么是男女之间的喜欢。看来是自己把她护得太过,所以这孩子才没开窍。当初自己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和长孙氏议亲,准备大婚了。要不然就择一个他认为好的,配给兕子?   李世民心里再次燃起给李明达寻驸马的主意后,又和孩子们聊了会儿别的。因知道兕子为早些回来见自己,一直连日疲乏赶路,遂没有多留她耗费精神,尽早打发她回房歇息了。   李明达躺回了她最舒服松软的大床,开心不已,沐浴后头沾了枕头,就睡过去。   立正殿内,父子三人却还在‘密谋’。   “其实父亲倒也不用这么急于给兕子订亲,尚可等一等。”李治提议道。   “不能等,等到岁数,再挑人就晚了。就该从现在挑,合适的留下,重点提拔和观察。”李泰持简明扼要概括。   李世民点头,也不知为何,青雀每次说话都非常跟他的想法契合,所以他对这孩子是真的分外喜欢和宠爱。   “那就先从魏叔玉说……”   李明达没想到自己一觉睡醒了,立政殿那边还在讨论给她择婿的事情,睡觉前说的人名她都还熟悉,这会儿讲什么姓裴的,姓乌的,她连听都没听过。   “阿耶,这已经是您划下去的第五十三个了。再找的话,都是些次等世家,更不如这些。”李治提醒道。   “这就没人了?”以前论功分封田地的时候,李世民还觉得人太多,而今却忽然觉得人太少,搞得他现在可选择的余地都没有。   李明达觉得他们再谈就没边儿了,忙打发人去回个话。   “该传晚饭了,公主问陛下,是否要同用?”   李世民立刻点头,感叹他们父子几个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吃饭。   “却唯独少了大哥。”李治叹。   李世民一听此话,脸色顿时就黑了下来,随即问方启瑞李承乾的去向。李泰住在太极宫外,尚可在第一时间赶来看妹妹,他只就近住在东宫,怎么却这么长时间未来。   “太子殿下近日似乎有要务,出宫去了,说是明日方能归来。”   “去了哪儿?”李世民厉声问。   “却不清楚。”方启瑞道。   李世民立刻就要撒火,就见李明达拿着她从民间买回来的一堆小玩意儿进屋。李世民见状当下就气不起来了,笑着摆弄这些东西,有自己见过的,有没见过,问李明达买来这些给谁。   “给小侄子、侄女和外甥们,小孩子就喜欢这些新鲜的,以前送什么金银玉的,他们都腻歪了。”   李泰承认:“确实如此。”   当下用了饭后,李治和李泰告辞。   李明达陪着李世民在殿内批阅奏折,她独自在看书,每听父亲放下折子,隔了会儿,还没有再拿起折子响动的时候,知道他在沉思,李明达就会抬头看过去。等李世民提笔批阅,再看下一本的时候,李明达就继续低头看书。   至李世民终于批阅完毕了,李明达凑了过来,她特意说自己又饿了,将方启瑞支走。就和李世民讲了讲慈州的事,顺便把王长史的情况交代清楚了。   “你说的这张家,一家子可怜,却也可恨。为求自保,就不顾念他人如何,连堂堂公主竟敢胁迫。这张凌云虽年纪不大,却已经像极了他二叔,为保自己,再三诬陷季知远。王长史更是个狠的,挑了是非,就坐享渔翁之利。都该罚,你一个不留,此事你不必操心,阿耶自会交代合适的人选,斟酌量刑,不重罚,却也不会轻罚。”   李明达点头,当下倒觉得这些都次要,“那和王长史有些联系的朝中人……”   “我已经知道了,方启瑞?”李世民拿起桌上那本他预留的折子,递给李明达,“房遗直已经呈报了,阿耶也觉得不是他。该是有人利用方启瑞之名,去诈了王长史,保不齐还有其他地方官也有此情形。但也难保方启瑞糊涂了,真贪了权。我让房遗直明日就试一试,看看用王长史所言的传信办法,以十万贯作为引诱,看看消息会最终递给谁。”   次日,李世民就得了回报。   信最终通过承天门侍卫的手,辗转递向了长乐公主府。   李世民大怒,正欲宣长乐公主进宫,亲自查问此事。人刚派出去,那厢公主府就急急传来消息。   长乐公主仙逝了。 第61章 大唐晋阳公主   李世民立刻从大怒转为大惊,接着就大悲起来。且不论这收受地方官钱财,进行买卖官的交易是否属实,就是属实了,这件事与他的女儿逝世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李明达赶路的疲乏还没有缓过来,消息传来的时候,刚好是午饭后不久,她更衣上床,准备睡下。因她耳朵敏锐,屋内的喘息声有时候都听得见,所以她真正休息的时候,喜欢把人都打发走。   而今李明达一听到立政殿那边传来的噩耗,吓得惊起,立刻从床上跳下,冲到门口,预备推门时,就听到那厢从立政殿传来的脚步声。   必然是阿耶派人来通知她了。   “公主可还在休息?”   门外的田邯缮点头应承,正要说刚刚睡下,李明达就先截了话,“还没睡。”   田邯缮忙推开门,就见自家公主面容惨淡,眼中含泪。   田邯缮垂眸一瞧,不解为何,慌张道:“贵主,这——”   “是不是五姐出事了?”李明达红眼去问那传话的太监。   太监点了头。   李明达这就要迈步离开,被田邯缮拉了回来。   “贵主,您鞋还没穿呢!”   李明达愣了下,这才发现自己因为走得急,光着脚站在地上。她忙回身坐下,由着田邯缮给她穿了鞋后,就急冲冲去见李世民,请求立刻出宫,看长乐公主最后一面。   李世民刚刚垂泪完毕,听闻女儿此言,又是落泪,立刻点头应允,带着她一起去了长乐公主府。   两柱香后,父女二人到了长乐公主府。   府中已经挂起了白绫,起了丧幡。   长孙无忌得知圣人驾临,特带着儿子长孙冲、长孙涣等人前来接驾,个个面容有哀。   李世民根本不及去管这些人的跪拜,径直冲入长乐公主李丽质的寝房。他一眼瞧见床上躺着的女儿面容惨白,毫无生气,泪水哗地一下又落了下来。李明达跟在李世民之后,本是也同样垂泪,但是当她站稳脚,看向李丽质的时候,李明达目光微微停滞,眼泪就有些下不来了。   李世民要去拉女儿的手,一碰只觉得冰凉入骨,明晃晃地在向他昭告着他的五女已经去世,没有了生气。   长孙冲在一旁劝慰他,请他不要在此多留,免得触景再伤情。   “她喘疾发作有几日了,臣早就想告知圣人,她却不让,不愿叨扰圣人为他担心。今晨许是她已然察觉身体不对,跟我嘱咐说她将来若走来,让我一定要好生劝慰圣人,切莫因此伤感,是她没福气一直做圣人的女儿。”   李世民听此言愈发悲恸,被长孙无忌多番劝慰之后,点了点头,就遂了这懂事孩子的最后遗言,由着长孙无忌搀扶自己出去。李世民嗓子沙哑地和长孙无忌讲丧女之痛,忆起李丽质当初种种乖巧懂事的过往,便越发的悲伤不能自已。   长孙无忌也很哀痛,附和点头,对李丽质也是赞不绝口。随后他搀扶着李世民出去,长孙涣等兄弟也跟了去。   李明达却没走,她静静地看着榻上闭目的李丽质,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似是深思,似是发愣。   长孙冲陪着圣人和父亲走了几步之后,注意到李明达没有跟过来,又瞧那头圣人还在伤心,和父亲一直聊得很多。长孙冲就使个眼色给长孙涣,让他去陪同。   长孙涣应承,也知道晋阳没出来,料到她十分哀伤,不肯离开姐姐。大哥是她的五姐夫,也是长乐公主最亲近之人,这种时候自然是他大哥去劝最好。   长孙涣随即去了,不作多想。   长孙冲走到门口,看着李明达还愣在原地,便使了个眼色给田邯缮,令其通报一声,让她出来,他们可以好好聊聊。   田邯缮依言去说。   但长孙冲等了会儿,还是没有见李明达有出门的意思,反而直直地朝李丽质的方向去。   长孙冲紧张不已,忙冲进门,喊了一声李明达。   李明达皱眉,眼睛微微睁大地看着长孙冲。长孙冲在与李明达对视的瞬间,就移开目光,瞧向了别处。   李明达闻到了心虚的味道。   她眼角的泪痕尚未褪去,眼底泛着红。随即她就转头继续直直地朝李丽质走去,短短十多步的距离,伴随着一声一声越来越清晰地跳动。   李明达看着李丽质那张纹丝不动的脸,在床边坐了下来,抓起她的手腕。   长孙冲目光紧张起来。   “人死了,身体会这么凉么?”李明达像感慨一句,又像是在问长孙冲。   “人走了,身子确会发凉。”长孙冲微微松一口气,但看着李明达打量李丽质的样子,心越来越往上提。   田邯缮连连点头附和,告知李明达确实如此,又劝慰她早些离开,以免伤情过甚。   长孙冲连忙附和,“你姐姐若活着,也不会忍心见你如此。”   李明达缓缓放下李丽质的胳膊,但她的手却并没有抽离,反而摸了下床上的褥子。   李明达又去看李丽质的脸,盯得很仔细。   长孙冲越发慌张,连连温言劝慰李明达切莫伤感,“你可不能太伤心,你伤心过度,身子再难受,圣人的伤心只怕又添一些。再说他刚刚如何模样,你也瞧见了,只怕别人哄不住他,唯有你亲自去才行。”   李明达转头看长孙冲,“那你呢,为何不伤心如我们一般,这样淡然?”   长孙冲一听此话,忙行礼道不敢,解释自己其实十分难过,不过因要迎接圣人和贵主,必须控制自己的情绪罢了。   说完此话之后,长孙冲心里却是不解李明达为何会出此言。她向来善解人意,不会这样刻意用话刁难,给人难堪。但今天,她从看到李丽质开始就反常,莫非……   长孙冲眉头狠皱。   伪装很可能在一开始完美,但对弈时间越长,心虚的那一方就会露出越多的破绽。   李明达而今就看到了很多破绽,来自于长孙冲,来自于李丽质。   她倒是很想嘴一张,痛快问清楚,然而眼下这光景,事关之重大,由不得她一时口快,不考虑后果。   李明达垂着眸子思虑了会儿,才说去找圣人。   长孙冲暗暗地松了口气,立刻又命人将李丽质床榻的帐幔放下。随后二人一前一后出来,刚巧有公主府的下人端着几盆冰过来。   李明达伸手在盆里抓了一把,冰块凉凉的,随即就化成水在手里,“这是?”   “天热,以防……”回话的小厮不知说‘尸体腐烂’或是‘公主腐烂’合不合适,遂嘴巴卡住了,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李明达立刻明白了,转而看向长孙冲,“没想到你们准备得还挺充分。”   长孙冲愣了下。   随后公主府的管家凑上前来,忙道:“这些事都是奴们准备,该想到的都想到了,请贵主放心,奴们一定会尽全力办好后事。”   “你说话倒诚挚。”李明达叹了一嘴,然后就快步朝李世民所在的地方去。   但其话在长孙冲听来,却觉得她话外有音。长孙冲瞧着李明达的目光越来越复杂,以前他自以为很了解这小丫头的性情,而今却是一点点都不懂了,不过是半年未见,竟比圣人的心思还要诡谲难测。   李明达去哄了李世民之后,果然有些效用,李世民哀伤减半,长嘘几口气,便要带李明达回宫。李明达不应,求李世民让她在公主府呆一夜。   “我想再送一送她。”李明达道。   李世民怔了下,然后就红了眼,转头跟长孙无忌直叹兕子懂事,念重情义。   长孙无忌点点头,自然不吝啬于对李明达的夸奖。圣人的女儿之中,长孙无忌最看好的就只有俩人,一位是长乐公主,已经做了他的儿媳,另一位就是眼前的晋阳公主。俩孩子面上看着都是稳重温婉的性子,但兕子在性子上动静相宜,比李丽质更为活泼。只可惜她年小了些,若不然当年真可以选择,他一定会让自己的儿子尚这位公主。   不过而今长孙府走了一位公主,凭他长孙家的荣耀,再尚一位公主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儿子们之中,却未有令他觉得可与李明达相配的。长孙涣太过淘气,平日没有个正经稳重的样子。三子长孙濬虽然稳重,在才学上也算还好。拿出来说不丢人,却也未有一处出挑。处处不显,反倒就是平庸。没有将相之才,又如何能与晋阳公主相配,拼得过其他子弟。   长孙无忌看着眼前这么好的外甥女,一想到自己捞不着,便惆怅地叹口气。   李世民听闻,拍拍长孙无忌的肩膀,“你也不必太过自责伤心,丽质她命便如此吧。去了之后,在地下也可好好陪着她母亲说说话了。”   提及长孙氏,李世民又是一顿伤感。这世间女子,便没有一位能如长孙氏的贤德,善解人意,可以真正走近他的心里。女儿李丽质也是个极为善解人意的温婉佳人,以前他来火气的时候,这丫头就随她母亲的性子,劝得他心里舒坦。偏偏两个解语花,都因为同一个病,先后离开了他。   李世民因此就更为慌张起来,看向另一个他爱重的女儿,忽然有些担心兕子回头也会如她姐姐母亲那般,也会犯严重的喘疾。   “还是随我回宫去,你年纪小,身子也不好,不可再此久留伤心过度。”李世民变脸道。   李明达有点懵,不知道父亲怎么忽然转了态度,忙去拉他的胳膊,和他保证自己不会有事。   “我就是有些心里话,以前还没机会和五姐说呢,而今她人走了,我要是再不说,就会憋在心里难受。若时间长了,越发觉得遗憾无从可诉,女儿就更会伤心了。”李明达几句话就抓住了李世民的软肋。   李世民遂叹口气,终究是允了。   “父亲可留程侍卫看着我。我一定会乖乖的。”李明达防备地用余光扫一眼长孙冲,然后对李世民补了一句话。   李世民想都没想就应下,然后就去了。   李明达送走父亲之后,又支走了长孙无忌,让他不必管自己。   长孙无忌还不放心,嘱咐长孙冲和长孙涣好生照料李明达,至此方去。   长孙无忌一走,李明达直接扬头对长孙涣使了个眼色,让他该走也走。   长孙涣乐得如此,忙拱手道:“多谢表妹。”   然后也退下了。   当下,又剩下长孙冲和李明达。   长孙冲从听到李明达坚持不走的时候开始,心里几乎已经有七八成确认,李明达发现了端倪。所以他而今面对李明达,是有些紧张的,这种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李明达身体朝着李丽质停尸的方向,走了几步,这几步令他身后的长孙冲心跳极快。   李明达顿住脚,转而去了公主府的园子,随便择了一处凉亭,令程处弼、田邯缮等人在十丈开外的地方守候。   李明达靠在朱漆柱边,态度严肃地审视长孙冲。   长孙冲已然感觉氛围不对,半垂着眸子,准备以静制动。   他们表兄妹自小就相处,感情自不必说。所以此刻对于李明达,他畏惧感一点都没有,看起来不过是不卑不亢之态,但紧张感却已经几乎把他逼得想立刻转身逃开。   然而事情非逃能解决,更可况这件事,也非他一个人的主意。   李明达冷静了半晌,却还是扛不住自己心里的怒气,歪着脖子很愤怒地瞪长孙冲:“你们在闹什么?”   长孙冲又怔,不解地看李明达,“谅我愚钝,不知公主所指何意。”   “表哥,这时候了,就你我两个人,你没必要和我装。我看得出你知情。我也知道你和大姐长了十多岁,见识多了,懂的事也多。但是为什么偏偏要这么干?她图什么?你图什么?”   长孙冲仍然是半低着头,似是听不明白一般。   李明达气笑了,“好,你不懂是吧。”   说罢,她二话不说就大迈步朝着李丽质的房间。程处弼和田邯缮忙跟上。长孙冲见状,随后去追。   李明达边走边对程处弼嘱咐,“一会儿你们都等在屋外,还有今夜,看紧了我。”   程处弼虽不懂为何,但瞧公主反应,深知这件事不简单,遂谨记于心,立刻应承。   到了李丽质躺尸的屋门前,长孙冲快步冲了过去,拦住李明达的去路,眼里微微带着警告:“你要做什么?”   “那你拦着我做什么,心虚么?我想再看看自己的五姐,有什么不可以,长孙驸马有必要这么紧张么?”   长孙冲从来没有见李明达这样威严厉害过,他缓缓放手。   李明达独自一人进屋。   长孙冲看着在外候命的程处弼和田邯缮等人,愣了又愣,然后无奈地闭眼一下,深知事情肯定是瞒不住了。   屋内有长乐公主的四名大侍女守着,她们见李明达进门,都垂头行礼,面容微微有些异样,而且是随着李明达越靠近李丽质,越发紧张。   李明达站在李丽质床边,盯着她的脸,“父亲走了,舅舅走了,该走的都走了,是我一个人进来的。长孙驸马而今人在门外,踌躇不敢进,也不知是怕我还是怕你。”   床上的李丽质,仍旧是闭着眼,一动不动。   李明达伸手欲去抓李丽质的手,其身边的大丫鬟柏庐忙道:“贵主这又是何苦,人已经去了,几次三番再看,不过是给自己徒增伤感。”   “我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就去了。”李明达手在半空中停了一下,最终没有去碰李丽质,而收了回去。   “病早就有了,今春就发作急,不曾见好过,时候久了,自然就越来越严重。其实公主的身子早就不大好了,府中人都知道公主的情况,却也不算突然。只不过圣人那里嘱咐要瞒着,免得他担心,才一直没有传进宫。”柏庐道。   李明达笑了下,“是——么?”   柏庐愣住,晋阳公主的笑显然另有含义,她看得出来。   “原来早有计划。”李明达叹一声。   柏庐再愣,“不知贵主此言何意?”   “你们主仆要在我跟前演到什么时候?”李明达猛地站起来,盯着李丽质,“这等假死的事情你都敢去装,连自己亲生父亲,血脉相亲的兄弟姊妹都要瞒,你到底为什么?”   柏庐微微张嘴,惊诧不已,转而慌张地看向李丽质的方向。   李丽质表情如故,但小拇指随后抽动了下。   柏庐现状,无奈地闭了下眼,只觉得这个天大的秘密是真瞒不住了。   “五姐还不想醒?是打算我把这件事告诉了阿耶,您再睁眼?”李明达冷声问。   柏庐防备地看眼李明达,然后走到自家公主身边,抓着她的胳膊,意味深长地喊了一声“贵主”。   李丽质眼皮动了动,然后她终于慢慢地睁开了眼,眸光循声扫向李明达。   李明达见李丽质‘活了’,心中火燃烧到了嘴角,“五姐可知自己在做什么?你可是你瞒着所有人,玩诈死的后果为何?”   李丽质在柏庐的搀扶下,定了定神,然后就苦笑起来,眼泪一颗颗落下。   “当然知道,你五姐不是傻子。”李丽质哑着嗓子道。   李明达:“……”   她没说话,默然看着她,等待她的进一步解释。   “这件事就你一人发现?还是你已经告诉阿耶了?”   “若告诉他,此刻在你面前站着的就不止我一人了。”李明达有些不满地看着李丽质,问她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做出这样无情的事,“你可知阿耶得知你人不在的消息,有多伤心,留了多少泪。你怎么能这样骗大家,却为什么要这样骗大家?”   李明达很少怨人,但今天她对李丽质却是怨透了。为什么要拿自己的生死开玩笑,在她至亲至爱的人跟前玩诈死?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让李明达怎能不气。   李丽质还是头一次见李明达这样撒火,愣了下,才缓缓开口,“不是玩笑,从今天起,我就不是什么长乐公主李丽质了,也不是你姐姐。”   “是么?”李明达听她还这样跟自己说话,更为生气,。   “是。”   “好,那既然你不是长乐公主李丽质,就不是我的五姐。此刻你见到我,为何不跪拜,便好生地跟我这位御封的晋阳公主行礼!”李明达质问道。   “你——”李丽质变了脸色,被噎得哑口无言。   “瞧你,明明放不下自己的身份,却要干这种无理取闹的事。你真瞧大家都为你伤心,被你耍得团团转才开心?”   “兕子,你不必说这么狠的话刺激我,这件事是我做错了没错。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说那些又有什么用。我诈死的事,你必须要替我保密。”   “倒是可以编个过得去的理由,解释你复活了。比如是丫鬟误判,服药之后一时间突然出现晕厥,令人误以为你去了。不管什么借口,总归解释过去就行,我会帮你在阿耶跟前说话。”李明达赶紧想主意解决,向李丽质提议道。   “不,我不想回到过去。”李丽质镇定道。   李明达也冷静下来,皱眉不语。其实她从之前陪李世民进屋,到发现了李丽质的心跳声开始,李明达就知道李丽质此举如此骇然,定然是早就有所预谋,而且她势必几经考虑过了。但不管什么理由,在李明达看来,李丽质不该丢下所有人,一走了之。   她毕竟是大唐公主,很多事情她只要张口就能解决,哪里会有多大的委屈,让她逃避到一定去死?   李明达真的不明白,或许是她见识少了。   “所以说你还是个孩子,年小什么都不懂。”李丽质叹气,伸手让李明达到她身边来。李明达防备地看李丽质一眼,原地矗立,并不想去。   “五姐明知道这事情的严重,还要这么做,那我也没必要多言了。”李明达随即就和李丽质告辞。   李丽质见状慌了,喊她不许走。因见李明达不停,她急得赶紧下地拉她,那厢柏庐等人也急急忙忙堵住了房门,不敢让李明达走出去。   李明达看着李丽质,姐妹俩就此对视,彼此无言。   柏庐发现自家贵主连鞋子都不曾穿,惊呼一声,就忙去取来鞋子。   李明达叹道:“先前听到你身亡的噩耗,我也如你这般,光着脚下地,呆呆愣愣半晌,止不住流泪,有一瞬间甚至恨不得随你去了。”   李丽质垂泪,忙拉住李明达的手,求她听自己的解释。   李明达之所以没有大肆宣扬,也就是为了听这个解释,遂由着李丽质拉自己在窗边坐下。   “兕子,这大半年你也经历了不少事。该知道,这做公主却非世人所想那般平和顺遂。什么享受荣华富贵,日日闲乐度日?身边充斥着真真假假,诸多阴谋,许多时候你还要个和不喜欢的人虚与委蛇,共度一生。”   李明达怔了下,十分惊诧地看着李丽质,而后她望了一眼门口的方向,“五姐,你这话是何意,你难道是想说你和大表哥他对你——”   “我为他们长孙家尽了延续后代的责任,已经是我所为最大的让步了。”李丽质道。   李明达:“我不懂,五姐是和他过不下去?那就和离,何必诈死。”   “他什么过错都没有,而且我们的身份都如此显赫,和离势必会引来多方的反对,就算是闹得筋疲力尽,我们真的成功分开了,只怕闹得天下皆知,以后的日子也没法再好好过下去。”   李明达不得不承认,李丽质此言有些道理,“那你们之前在一起那么多年了,孩子都生了两个,都是怎么过得?以前一直好好地,怎么就忽然就……”   “以前就不好,一直不好……不过彼此隐忍,出于身份和责任,不得不按部就班地生子。不要怪你五姐夫,他没有错,他一向对我温和,礼貌有加。”李丽质提起那些日子,面容的苦意就泛滥成海。   “五姐,你是不是骗我,听你话里的意思,你们是两看相厌。可我瞧过你看他的眼神,也听你话家常时,提及他的口气如何喜悦……现在你跟我说你不中意他,我怎么会信。真不喜欢,当初阿耶为你定这门亲事的时候,你又怎会连个‘不’都不说?”李明达的连连质问,令李丽质脸上的泪水越发泛滥。   李明达又问李丽质:“你诈死的事有多少人知情?长孙驸马肯定是知道的,对么?”   “没有多少人,除了他,就是她们四个,再就是你了。”李丽质回道,“我本打算熬过今日,便是阿耶见我这最后一面,我就可以就此不用再出现在长孙府了,之后的事他答应为我遮掩料理。偏偏你的出现……”   “你打算去哪儿?隐居?”   “去江南东道,找个靠海的地方住下,天天看日升日落,心境平和的老去,再不用理会世间的烦恼。”   “延儿,顼儿呢?你忍心扔下他们,再不管了么?”李明达问。   李丽质面露哀伤,“就是对不起他们,但长孙冲已经答应我了,会好生照顾这两个孩子。我走后,他此生也不会再娶妻,委屈了那两个孩子。”   李明达越听越糊涂了,她觉得李丽质的话里有掩藏,偏不和她说清楚。   李丽质也察觉出李明达心有疑窦,她紧抓着李明达的手,再次解释道:“你一定很奇怪,我们既然一个逃走,一个不娶妻,为什么不能凑在一起过日子,非要这样折腾分开,甚至我要以放弃尊贵的公主身份,以诈死为代价。但兕子,人生有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彼此在一起,两厢都难受,分开了,反而不用像在一起那样互看介怀,都能放得下了。他不必再温润有礼地来每天应付我这位刁蛮公主,而我也不会再为看得到却得不到,而心中负气难受。”   李明达:“看得到却得不到?”   李丽质知道自己失言了,苦笑道:“五姐其实不想和你承认,是当初自己选择害了我自己。长孙冲从娶我那一天起,一直是‘尽职尽责’在做一名驸马,对的,很尽职尽责。每日请礼问安,逢过节和我同聚,甚至愿意在我想要孩子的时候,陪着我一路怀孕,照顾我,和我一同养育孩子,与孩子们玩耍。   我挑不出他的错来,他每一步都走得如此恰到好处,但唯独他看我的眼睛里没有情感,他的问候从来都是止乎于礼,而非出自真心。起初与他的两年,我以为他瞧不上我,是为了和我怄气,我忍一忍,等日子久一些,他自然就会忘记前愁旧恨。   却没有,他的记性比谁都好,他的心比谁都狠都无情,便是我竭尽心力为他生了两个儿子,他也只是真心待儿子们好,对我唯有‘恰到好处’。”   李明达怔了又怔,确实没有想到长孙冲与李丽质之间的夫妻关系是这样。不过李丽质所谓的‘前仇旧恨’只怕是关键了。   “他是个好人,若没有我,日子本该过得舒心畅快。却因为我在,这些年他一直拘谨,压抑自己。而今我这事被你抓个正着,就不怕现丑告诉你,你大表哥他从娶了我之后,就不曾真心笑过,真的开心过。”李丽质很不想承认这些,因为她一旦说出来,就相当于变相承认了自己这些年来的失败。对于普通人来说,这可能容易些,但对于一名公主来讲,却是丢进面子的大事。   “你过得这么委屈,就该和我们说,和阿耶说。阿耶那般心疼你,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这样委屈过日子。便是他为长孙家嫡子,可到底抵不过我们皇家。姐姐一直活得明白,怎么在这件事上竟糊涂了。”李明达紧抓着李丽质的手,让她好好想想,不要冲动做决定。   “我一个公主,这十几年来,活得就像个笑话。再继续下去也不过是两败俱伤,何不自己退一步,海阔天空。我谁都不想麻烦,兕子,你就当看不见,放我走好不好,就当五姐求你了!五姐不怕告诉你,这件事若你真的透露出去,告诉了阿耶,我倒宁愿自己真死了,也不会继续留在这个满是牢笼的地方,禁锢自己。”   李明达默默看着李丽质,还想再说什么。却在她刚张嘴的时候,李丽质忽然起身,一咬牙就要跟她下跪。   李明达万不敢如此,忙拉着她,跟她解释自己之前不过是因她诈死,听她不想认公主身份的话,才说了那样的气话。而今既然知道她是受了委屈想逃跑,李明达哪有再为难她的道理。   她本欲再问李丽质‘前仇旧恨’细节,但见李丽质情绪激动,哭得伤心欲绝,加之她身边的柏庐也在一旁哀求,李明达怕她真做出傻事,也就不好多问了。   但王长史传信一事,李明达还是顺嘴问了她何故。   李丽质摇了摇头,“我却不清楚,今日诈死,是我早就和你大表哥商量好的事,和那件事无关。而今我也不好出面帮你问了,你自己随便调查,我府里人对你必然不敢造次。”   李丽质随即又恳求李明达,一定要帮她保密。随即见李明达犹豫,李丽质就垂泪道:“而今就只有这一条活路了,好妹妹,你要是不成全,姐姐就真的只有死这一条路可走了。”   “万不要如此!”李明达忙阻拦,转即对李丽质道,“却不要今夜就离开,公主府已经受牵涉被调查,出入人员自然有人把手。你要是现在出去,势必会穿帮。”   李丽质愣了下,忙谢过李明达,表示自己会暂且在公主府留几日,等风声过了再走。   李明达见李丽质躺回榻上,再无心和自己继续聊天,知道她不想多说,就嘱咐她,“别用太多冰去冰你的胳膊,便是夏日,寒入体内,却也容易害病。”   李丽质惊讶不已,没想到自己用冰来让胳膊变凉的事儿,竟然被李明达一眼就拆穿了。   李丽质随后捂着头,喊着难受。李明达明白她的意思,她是不想在听自己质问下去。遂也就随了她的心意,反正眼下这几日,她也出不了公主府。   李丽质听李明达说要离开,表情放松了很多,还再三嘱咐李明达,一定要为自己保密。   李明达从屋内出来后,柏庐就赶忙把房门关上,生怕有人再进去发现了什么一般。   长孙冲还在门外,看到李明达有些怒气地看自己,他无奈地扯起嘴角,问李明达如何了。   李明达冷冷瞪他,“却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长孙冲随即问何故,听了李明达转述李丽质的话之后,他便嗤笑一声,也不多言。   “你这是什么态度?”   “没什么,早习惯她避重就轻了。” 第62章 大唐晋阳公主   “那‘重’是什么,你何不说说。”李明达逼问道。   长孙冲转眸看她,眼里充满了柔和,对于李明达逼问他并不恼,也没有做解释的打算。   “你五姐在公主府,从来都是想如何就如何,我不曾忤逆过她。而今她要诈死,我也从她。我如何不要紧,她开心就好,至于她想说我什么,也便随她说去,我不会反驳。”   李明达盯着长孙冲,眼睛像是被他紧紧地扯住了一般,一动不动。   长孙冲有点被李明达的样子吓到,他伸手在李明达眼前晃了晃,轻声问她有没有事。   李明达这才回神眨了下眼睛,很是惊诧地打量长孙冲。长孙冲这人有着男人很标致的英俊长相,细长的凤眼,眼神一向很温柔,性子谦谦,对谁都彬彬有礼。偏偏他还不是那种特别温润的人,高挺鼻梁下薄唇噙着骄傲,很容易激起女人想靠近他怀中的欲望。   即便是没有人告诉过她,李明达也猜得出来,像长孙冲这样的男子在年少时会如何受女人欢迎。其实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这般性子的男子,都讨女人喜欢。   就如房遗直,性子与他就有几分相似,只不过他与长孙冲相比,更偏冷一些。人家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到房遗直那里就有点像是淡如冷水。而对于女子的态度,房遗直就更冷了,不及长孙冲这种谦谦温和地受欢迎。   但这些年来,长孙冲除了长乐公主,确实是任何女人都没碰过,可谓是驸马里最不可多得的佼佼者了。也正因此,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艳羡长乐公主。   “兕子,你怎么忽然这般看我?”长孙冲问她。   “就该这样看你,头一次知道你是这种人。”李明达怄一口气,然后靠在廊下的栏杆边,“五姐说你什么都尽职尽责,挑不出错来。刚听你这番话,我也算是彻底明白了,你们之间的隔阂到底出在哪儿。”   长孙冲怔了下,也不否认李明达的说法,淡淡笑着,默然相对。   李明达看他:“你这般倒是真气人。假若五姐要是真生气了,你就拿这样的态度对她,她不疯就怪了,我看着都疯。”   长孙冲听这话无奈地眨了下眼睛,仍然是保持着之前的微笑,轻声似问似叹道,“竟是这样么。”   “你面上做工夫,虚假唱戏而已,从来都没有走过心。我真难想象,我五姐这些年来,受了多少委屈。但这些委屈她说不出来,因为所有人看着你待她很好,而她除了说你不够诚挚之外,挑不出其它的毛病。偏偏不够心诚这个理由,在外人听起来,往往会觉得是她不知足,在无理取闹。   长孙驸马,你做得‘好’啊,这么多年对五姐‘一心一意’,身边不说小妾,连个暖床的丫鬟都没有。待妻子温柔,待儿子耐心,人人眼中的好郎君,好父亲。”李明达看出长孙冲的不介怀,心里自然有气。   长孙冲听了李明达这些‘刁难’的话后,虽明知她是为了刺激自己说得更多,但心下还是有些难受,表情自然也不会如先前那样淡定。他沉下眼眸,勾起的嘴角有些抖,复地压了下去,欲言又止。   “你令兕子很失望。”李明达微微眯着眼看他,眼睛里腾着怨艾,“五姐这些年来对你用尽心思,可能还是有做得欠缺的地方,但人都有缺点,她是你也是。为你的妻子,为你生育了两个儿子,还不够么?当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不开心的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不值得你原谅?这事我肯定要死揪着不放,那可是我亲姐姐,我是她娘家人!”   “罢了,就交底几句话给你。兕子,你不清楚的事情真的太多了。你五姐这个人,不值得挽留,她有今日皆是她咎由自取。”长孙冲说得很无情,眼睛里不带一丝丝怜悯和同情。   李明达凝视长孙冲,嗤笑问:“这就是你的交底?”   任谁的亲姐姐被另一个男人说下场是“咎由自取”,谁也不会在心里高兴。   长孙冲再不肯多说,拱手要和李明达告辞。   “你站住,我不许你走。”李明达喊道。   长孙冲就站住了,又和李明达恭敬地行礼,问她还有何事。   “今天你不把事情跟我说清楚,我们就都站在这里扛着。我可不像五姐,做什么事儿还要考虑公主的体面,面子不面子的。外头人说我温婉德芳,那都是忽悠人的,我这人撒起泼来,就不是个公主的样子。”李明达横道。   长孙冲见状,不禁笑一声,“殊不知你就是这样子,反而更讨人喜欢。”   “你还有心情说笑。”李明达被长孙冲的话气得没边了,冲他瞪眼道,“别人家的闲事我管不了,但这是决定我五姐后半辈子怎么过活的时候,我不管成什么了。我都要问清楚。若说是你委屈过,我五姐做了什么坏事对不起你,你也交代清楚,让我评判评判,过了我这一关,我才能管好我这张嘴,缄口不言。”   “你不会缄口不言,这件事早晚还是会闹到圣人耳中,你做不到瞒着他。”长孙冲一眼就看透了李明达。   李明达怔了下,瞄一眼长孙冲,“好啊,那我就去说。”   长孙冲拱手道:“恭送公主。”   “在质问清楚你之后。”李明达料到长孙冲难缠了,却没想到他这么难缠。她干脆坐在栏杆上,看着那边站着的长孙冲,然后招手示意身边人把长孙涣叫来。   转即见长孙冲面容不动,李明达想了想,又道:“不用了,你们去喊房遗直和尉迟宝琪来。”   长孙冲听此话,面容才微动。   李明达心下了然,看来能破长孙冲的人,也就只能是他们两个了。   李明达立刻使眼色给田邯缮。   田邯缮点头,这就退下,亲自骑马带着人去找了房遗直。   房遗直刚好从外头归家,衣服尚未来得及换,就听人说晋阳公主身边的太监来了。   卢氏正带着丫鬟在外走,准备给房遗直送参汤,不巧一耳朵听了这话。卢氏无比高兴起来,急急忙忙三两步就迈进屋内,催促房遗直,“去去去,快去。”   房遗直看眼丫鬟端的东西,问是什么。   丫鬟忙用莺叫般的嗓音乖巧道:“这是娘子亲手给大郎熬得参汤,担心大郎前段日子出行累着身子了,补一补。”   房遗直伸手要了过来,正欲喝,被卢氏一把夺了去。   房遗直不解看卢氏。   “喝什么喝,公主找你呢,肯定有急事。快去,快去,快去啊!”   “再急也不急这一时半刻,喝了就走。”房遗直去取卢氏手里的碗。   卢氏偏不给,“一刻都不得耽误,参汤以后有很多机会喝,你要那么爱喝,回头阿娘给你熬八锅。快走!”   房遗直看眼不讲理的母亲,无奈地点点头,这就去了。   卢氏笑眯眯地在后面跟着相送,一直目送房遗直身影走远了,她才满意的松口气,然后抬手,把自己手里的参汤一饮而尽了。   “那剩下的参汤就留给老爷吧。”丫鬟道。   卢氏转即狠瞪一眼那丫鬟,“这会子你说话怎么正常了,没变腔调?”   丫鬟被卢氏一眼看透心思,羞臊地低下头去。   卢氏转而对她,目光也波及房遗直屋内所有待命的丫鬟们,“敢打歪心思,想使狐媚手段爬床的,休怪我手狠,一个不留,都打死!”   ‘打死’当然是卢氏说的气话,她还不至于为这事弄死人,但狠狠惩罚不留在府是一定的了。   众丫鬟们一听自家娘子发这么大的脾气,个个都心里打鼓,晓得其中的利害关系。遂等娘子一走,有两个长得漂亮的丫鬟,就被警告了。   “别家存着这样的心思,倒可能还会为自己谋条出路,偏偏房家,万万不可。”   “你还好意思说呢,当初是谁跟我们说,便是没有名分,能睡到大郎那样的人物,死也值了!”   “呸,我才没说过那话。”   被闹的丫鬟捂着红红的脸,立刻就跑了出去。   ……   房遗直见了田邯缮后,就问他到底在公主府出了什么意外,莫非长乐公主的死有它因。   田邯缮摇头,“这次可不是奴有意想瞒着房大郎,奴是真不知道。”   田邯缮随即把自家公主奔丧后的种种表现说给了房遗直。   房遗直随即在心里简单地将经过总结了下,提了“主干”来想。   晋阳公主单独在屋内与长乐公主留了一段时间,而后就主动要求留宿一宿,与长孙冲私下谈话不让人听,转即又去见了一次长乐公主,且又在停尸的屋内留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离开,这之后就与长孙冲对峙到现在。   听起来确实是长乐公主之死有异况。至于什么异况,房遗直心里有几个猜测,但在没有证据的佐证下,他也不敢肯定。   房遗直随后骑上马,心下又有别的担心,忙问田邯缮公主身边可有程处弼护卫。   “有,圣人要离开时,公主特意将他要到了身边来。”田邯缮道。   房遗直扯起嘴角,“那走吧。”   房遗直到达长乐公主府的时候,尉迟宝琪骑着马刚好从街头过来。他远远一见房遗直就猛力招手,让他等自己。   房遗直定住脚步,扬首看着公主府挂着白绫的大门,顺便问府中看门的小厮,这些东西都是什么时候挂的。   小厮忙道:“公主薨了不久,大约有两柱香的时候就挂好了。都是公主身边的大侍女柏庐张罗,她倒不愧是宫里出来的大宫女,做事极为利索。”   房遗直点了下头,再不言语。   这时候尉迟宝琪骑马到了,他跳下马,也去看公主府上挂的白绫,有些难过地哀叹两口气。感慨万万没想到,他们才回来一天,那般美丽端方的长乐公主就香消玉殒了。   “进吧。”房遗直道。   尉迟宝琪叹气点头,老老实实地跟着房遗直进府。   二人随即在田邯缮的引领下,去了公主和长孙冲对峙的廊下。   尉迟宝琪远远地看见晋阳公主与长孙冲相隔一段距离站着,彼此相顾无言,就觉得奇怪。再看那边待命的随从们,虽都在周围伴驾,但距离也有近十丈远了,估摸这俩人就是大声吵起来,这些侍从们也未必听得清楚。   尉迟宝琪观察到的这些,房遗直自然也看到了,心下已经把之前几个猜测排除为两个了。   尉迟宝琪用胳膊撞了一下房遗直,问他狄仁杰今天怎么没来,今儿这阵仗,他见了一定喜欢。   “我给他引荐了一位先生,去学诗了。”   “谁啊?”   “上官仪。”   尉迟宝琪噎了下,“上官仪?这也叫先生,踏破门槛也未必得见的名家啊。不过我记得你并不看好他的诗,你看你这人又耍小心思,就为给他长脸是不是?”   “他父亲托付我照料他,我岂能一点面子工夫都不做?老人家不就喜欢这个么?”房遗直反问。   尉迟宝琪怔了怔,很服气地点点头。在孩子的事儿上,老一辈还真是如此。尉迟宝琪想想那自己也可为父亲长脸一下,遂跟房遗直小声商量,也带他一个。   “我知道见他不容易,我会在心里感恩的,再说我哄了我父亲开心,也就有钱请你吃吃喝喝了。”   “不稀罕你的吃喝,但可以。”房遗直答应道。   尉迟宝琪开心不已,要不是现在场合不合适,他真会蹦起来给房遗直一个大大地拥抱。   尉迟宝琪再激动,这会儿也要忍住保持沉默了,因为已经靠近公主和长孙冲了,再说话很容易会被对方听见。   殊不知他刚刚与房遗直的对话,早就入了李明达的耳。   李明达正觉得无聊,闻言心里竟然也有点好奇上官仪这人如何。毕竟他的诗,而今受万人推崇,虽然李明达也觉得他的诗非传言那般精绝,但会被这么多人喜欢总归是有可取之处。   长孙冲站得已经有些腿酸了,他没料到李明达会这么执拗,一定要逼他说出事情原委。而今瞧她竟然真的把房遗直给闹了过来,心知这丫头是要跟他死杠了。   房遗直和尉迟宝琪见礼之后,便就问候长孙冲,请他节哀。   长孙冲面色尴尬了下,却也温和点头应承,谢过他二人有心。   尉迟宝琪随后偷偷看一眼李明达,然后就紧挨着房遗直站着,等着公主吩咐。   李明达立刻问尉迟宝琪,“听说京中贵族子弟的风流韵事,你大概都清楚,八、九年前的可知道?”   尉迟宝琪忙道:“知道一些,公主想问谁的?”   尉迟宝琪话音刚落,长孙冲立刻皱眉,温言和李明达商量莫要胡闹了。   尉迟宝琪怔了下,正欲对长孙冲说这是公主的问话,跟他没关系。恍然反应过来,这是长乐公主的丧日,说这些是有点不好。   尉迟宝琪忙给长孙冲道歉,转即又觉得那里不对。若是此时谈论这些权贵子弟的事是忌讳,那公主刚刚又为何主动来问他。晋阳公主做事,可从不是不顾场合之人。   所以当下尉迟宝琪又懵了,看着李明达,又看向长孙冲,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听谁的。   “那你知不知道我这位好姐夫的风流事?”李明达语出惊人。   长孙冲立刻尴尬不已,蹙起眉头,有些抵触不愿的情绪。   尉迟宝琪则受了惊吓,他没想到公主竟会当着长孙冲本人的面,问出这样的问题。这种风流韵事,那都是私下里背人说才有趣。当面?他可不敢!   长孙冲皱眉对李明达道:“还请贵主不要闹了。”   “你退下吧。”李明达见他还是不肯出口,打发他走。   长孙冲看眼尉迟宝琪和房遗直,眼色复杂,“贵主,您别忘了你之前的承诺。”   长孙冲暗指李明达曾答应李丽质,会将她诈死一事暂时保密不告诉别人。   “我是答应过,我不说。”李明达声音脆朗。   长孙冲这才安心了,其它的他也不计较。遂温和行礼,就以张罗丧事为由告退。另还留了几个人,吩咐他们好生招待贵客。   李明达哪里会让他留人监视自己,直接把人都打发了,然后单独跟尉迟宝琪和房遗直说话。   “倒说说,关于长孙驸马的风流故事,有多少我听多少。”李明达又道。   尉迟宝琪怔了下,和房遗直眼神交流后,不解地问李明达到底出了什么事。   “莫非这和公主的死因有关,”尉迟宝琪随便琢磨了下,感觉自己发现了个大阴谋,“难道说是长孙驸马有了外室,为了别的女人,把长乐公主害……害死了?”   房遗直随即也看向李明达,瞧她会作何反应。   “他没有害死公主。”李明达立刻道。   房遗直听此言之后,蹙眉,心里的猜测就越来越清晰了。   “那公主为何要在这样的日子,让宝琪去说长孙驸马的风流事?”尉迟宝琪还是不理解。   李明达注意到房遗直在默然沉思,且一个问题都没有问自己,猜他心里的估量很可能已经接近真相了。   “自然是有缘故,你知道就说,你不必担心我此话合不合宜,有我为你撑腰你怕什么。”李明达故意拿话激将尉迟宝琪道。   尉迟宝琪忙道:“知道一些,就是这会儿说总觉得……”   “说吧。”房遗直道。   尉迟宝琪点了头,就把长孙冲与遂安公主两小无猜的经过讲了讲。   “传言而来,却不知真假。说是长孙府马当年年少,未曾被指婚与长乐公主在一起的时候,曾经和遂安公主要好过。二人其实没有什么过火的举动,相处的时候从来都是发乎情止乎礼。但是有多人见证过,他二人十分聊得来,长孙冲瞧遂安公主的眼神儿也与别个不同。不过也有种说法,说是他二人曾私下互许过终身,非君不嫁。不过后来,遂安公主突然被指婚,长孙驸马也娶了长乐公主,算作罢了。”   遂安公主……   李明达没有想到这件事竟然会牵扯到她四姐。   李明达对遂安公主的了解并不算深,因为她当年出嫁时,自己还是年小的婴孩。她又下嫁到京师外,再没有回过京城,所以李明达和她并没有相处过,可以算说是非常不熟。而且这么多年,她也没从父亲口里听说过一句关于她的话。   李明达就问尉迟宝琪,遂安公主在他们眼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之前曾有幸随父亲去夏州游历,拜见过遂安公主和窦驸马。印象里,遂安公主性子稳重,脾气极好,待人也亲和,对我们小辈照料得很好。”尉迟宝琪回道。   李明达点点头。   房遗直这时候道:“遂安公主的事,我看还是问长孙家的人更清楚,比如长孙涣。”   李明达觉得他此言有理,正要开口,就听房遗直吩咐尉迟宝琪亲自去请。   尉迟宝琪也没多想,还以为是自己面子大,高兴应一声,立刻出发。   眼下就剩下李明达和房遗直了。   当李明达察觉到房遗直目光探究,心中有所猜测,所以才故意支走尉迟宝琪。   “说说看。”李明达开门见山道。   “长乐公主还活着?”房遗直也单刀直入地问。   李明达怔了下,虽然心中料想房遗直可能会已经推敲到了,但是亲口听他用几乎确认口气地问自己,她还是很震惊。毕竟房遗直从进府到现在,情绪表现得一直没有什么波动。他在心里推敲出这么大的结果来,竟然一点都没有表现在脸上,未免也太沉得住气了。   房遗直见李明达没有回答,温言笑劝她,“公主可是担心对长乐公主的承诺?如果遗直没有记错的话,刚刚听公主和长孙驸马之言,公主似乎只是承诺自己不会说。但这件事是遗直自己猜出来了,那就与公主无关了。公主至始至终都没有对遗直透露过半句。”   李明达听房遗直这番狡辩,很是佩服。不过刚刚她是故意对长孙冲耍了这样的心思,没想到被房遗直一眼看穿了。   “在没见她之前,我想都不曾想过竟会有这么荒唐的事情发生。”李明达和房遗直认了。   “公主必然很生气。”房遗直看着李明达还有些红肿的眼睛,皱眉道,“却莫要为此伤感过甚,人各有命,人各有求。或许长乐公主只是找到了她所求,才会有今日大不韪的做法。”   “或许吧。”房遗直的话对于李明达来说,莫名有安抚的作用。或许是他所言的每一句都戳到了事实真相,讲到了她的心窝里。   “我看你对此,倒是一点都不惊讶?”李明达反问房遗直。   房遗直微微扯起嘴角,“容遗直说句不中听的话,其实从长乐公主以前的作为推敲来看,她能有而今荒唐的举动,其实并不奇怪。”   “以前的作为?”李明达追问。   “公主或许不知,但当年长孙驸马尚长乐公主之前,闹出来不少事,我们当时年小,都不知情。但父母那一辈却是都知晓的,就如宝琪之前对公主所言,当年长孙冲对遂安公主确实痴情。听说长孙冲已经和长孙无忌商量好了,请他去请旨赐婚。但就过了一个中秋节,事情就变了,遂安公主忽然被指婚配给了窦逵,而长乐公主则被圣人亲自指给了长孙冲。”房遗直顿了一下,接着道,“当时这件事是有一个传言。”   “什么传言?”李明达忙追问。   “遂安公主之所以被安排嫁给了家世平庸长相一般的窦怀,全然是因为中秋夜那场灯会。年轻的贵族男女,被皇后叫到一起热闹,本该是开开心心的事,谁知道最后却有一对出了事,被撞个正着。虽说二人都是醉酒之态,但毕竟是现了丑,最后才被硬凑成了一对。而圣人随后就把另一位更尊贵更得体的公主,配给了长孙驸马。”房遗直复述道。   李明达惊讶地看房遗直,没想到他知道的一点都不必尉迟宝琪少,但这些宫闱私密,家长里短的事,该不是房遗直所感兴趣的东西,他怎么会知道这么清楚,而且都是多年前的事了。   “我可不信,这是传言。”   “不瞒公主,见证这件事之一的人,就是我母亲。”提及此,房遗直略有无奈地叹气,“从小就听,哪里会记不住。”   “哦?她为何要和你说这些?”   “许让我明白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或者再告诉我深宫的复杂,又或者让我明白保护意中人有重要……总之,我想母亲她有很多用意,但最重要的一点,我性子好,知道什么不会说出去。”房遗直认真道。   李明达听得出卢氏只不过爱八卦,也由此看得出房遗直有多敬重他母亲,忍不住笑起来,“我觉得你阿娘她若得知你今日此言,一定会觉得欣慰。很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所讲的故事里还有这么多深意。”   “是我理解过度了。”房遗直叹道。   “我终于有些明白了,你当初为何会说尚公主是件麻烦事。我若是打小就听宫闱内这些故事,连我恐怕都不想做公主了。”   “尚有些公主确实是难事。”房遗直道。   李明达怔了怔,她注意到房遗直加重可“有些”二字的音。   房遗直仍旧态度如常,继续告知李明达,卢氏其实经常把她在外所见所听,悉数告知他。虽一直不知她讲这些事情的目的到底为何,不过其所言的事对他来说确实有用,反正房遗直从中吸取诸多教训。所以至今但凡听到卢氏再讲一些家长里短,他还是会去认真听,然后从中悟出一些道理。   “你这爱好要是传出去,恐怕倒是会令不少艳羡你的人失望了。这世上,恐怕也就只有你,能从女人的一些家长里短的抱怨中,总结出领悟人生的东西,养出这般令人艳羡的气度来。”李明达对房遗直佩服地拱手,完全叹服。   房遗直见李明达开心了,面容也明快了很多,随后转入正题,和李明达分析了下长孙冲和长乐公主夫妻间的问题。其长孙冲一贯冷漠对待长乐公主的根源,很可能就是在当初遂安公主的事上。   “这么说来,长孙驸马定然是把怒火转嫁给了我五姐,认为这些事情都是我五姐所为,所以成婚这么多年来,对我五姐一直不冷不淡。”   “当时的内情为何,我并不知晓,不过自那以后,长孙冲在对待公主和赵公的态度上可见一些端倪。”   李明达随即问他是什么端倪。   房遗直只吐了四个字:“礼而不敬。”   有礼貌,却并非发自内心的尊敬。   好一个‘礼而不敬’,还真的简明扼要地概括了长孙冲所的态度。   “你说他对赵公也……难道说这件事当初是五姐和舅舅一同策划而为?”   “赵公倒不至于做出这种事,不过依照他的性子,他必然是更想让自己的儿子尚长乐公主,而非遂安公主。所以长乐公主如果在遇到难处的时候,恳请他帮个小忙的话,他必然会愿意。”房遗直分析道。   李明达明白地点点头。有时候压垮一个人很容易,可能就是至亲之人的一句话。   “王长史传信的事可查清楚了?”房遗直叹道。   “还没来得及查,知道长乐公主去世的噩耗之后,谁都没有心思去顾及那事了。”李明达接着道。   房遗直点点头,劝慰李明达倒可以不必太急,等事态清楚了之后再说。   房遗直见李明达提起这时候,神色又不大好了,随后笑着跟她道,“我今日出门,刚巧在街上碰到一人,恐怕贵主也猜不到是谁。”   “谁?”   “季知远。”   李明达惊讶:“他来长安城了?却为何,见他姑母姑丈?”   “我也这样问他,他却说这都是小事,他此来京师是为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李明达问。   “科考。”   李明达笑,“是么?他还有此志向?倒是好事。”   “公主若在此心闷,何不先行回宫?这公主府里的事。也不是一天两天可查清。母亲当初跟我们所讲,毕竟不过表面,更细致的地方,却还是要问问宫中老人,定所得更多。”房遗直见李明达情绪又好转了些,就建议她暂且不要在公主府留着。   李明达觉得房遗直所言很在理,点了点头,准备这就回宫。   却在这时,那厢有人来报,说城阳公主和杜驸马来了。   李明达嘱咐房遗直回头再帮忙问一问他母亲,当年还有什么细节。房遗直应承告辞,李明达目送他后,便立刻去迎接十六姐。   城阳公主一见到李明达,就哭了起来,口喊着“兕子”,伸手把李明达抱在怀里。   垂泪不止,哀怨不已。   “真没想到我们姊妹再见时。竟然是在五姐身死之时。”   城阳公主说罢,就转头哭看一眼自己的丈夫杜荷。   杜荷道:“容我先告退,去安慰长孙驸马。”   城阳公主拉着李明达说一阵之后,就为李明达引荐一位她带来的妹妹。   “人此刻还在外面等着,因怕你不允见她,她贸贸然出现反而有所冒犯。遂此刻还在车内等着,让我进来先问清楚意思,你同意了,她才敢进。”   李明达从城阳公主靠近自己的时候,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脂粉味,心下还纳闷,这在慈州出现的味道,怎么转头出现在长安城了。正想着是不是因为脂粉刚巧都出自同一处,就听见城阳公户此番话,心里已经可以十成十地确定,当初在慈州的那位妖娆的杜氏来长安城了,而且还投奔了城阳公主。   李明达细问清楚身份,果然就是慈州的杜氏,王长史之妻,杜荷的庶妹。   “十六姐带她来做什么?”李明达分明记得杜荷是不屑于和他的庶出姊妹来往。   “昨日她忽然上门,有求于我。我瞧着她怪可怜的,就收留了。”城阳公主回道。   “越来越杂了。”李明达对城阳公主道,“人我不见,不怕告诉十五姐,我不喜见她。你爱领她见谁就见谁,我这里行不通。”   城阳公主十分不解,忙问:“这是为何?我听她说得倒好好的,还说你们在慈州一见如故,你对她十分照料。莫非她在撒谎,早在慈州就得罪你了?” 第63章 大唐晋阳公主   城阳公主李静蓉见李明达脸色不好,忙拉着她问是不是因为自己的话心烦了。   “我却没想那么多,昨日她突然来了,你姐夫说她可怜。我仔细一想,我还真不记得杜家有这么个女儿,所以就觉得她还真是可怜,你说是不是?”李静蓉拉着李明达的小手,用很诚挚地眼神问他。   李明达有些忍俊不禁,“十六姐说她可怜在哪儿,就因她没被你记住?”   “对啊,怪可怜的。但凡有点身份的人,你十六姐我还是能挂记在心的。就是连眼跟前几个办事利索的下人,那我也都能爽快的喊出名讳。唯独她,我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李明达恍然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刚刚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慈州的杜氏是你的妹妹,不是姐姐?”   “对啊,她才十几岁,瞧不出来?”李静蓉叹道。   李明达怔住,“我还以为她该是三十上下,显着年轻。”   李静蓉掩嘴,而今她在奔丧,不宜笑,遂强忍着对李明达道:“什么显年轻,是显老。其实仔细计较的话,她这人也不能说是显老,就是天生的有媚劲儿,身段好,看着成熟些。其实她这样的女人,就是十年后还是这模样,不怎么变的。”   李明达点点头,“但王长史的年纪可绝不会是十几岁。”   “继室,”李静蓉解释道,“其实我也才知道,昨儿个你姐夫才告诉我。”   李明达了然点点头。   “一个庶女罢了,谁会有心思了解这些。我也不过是看在你姐夫的面子,又瞧她是个讨巧嘴甜的,还算不错,就帮一下忙。你若不喜欢,那咱就给她打发走,没什么紧要。”李静蓉叹道。   “那打发她走吧,今日没心情,不想见。”李明达道。   “没心情倒是真的,不过她说她也仰慕长乐公主的德芳,我才允了,顺便带着她一起来。”李静蓉说罢,望着四周挂着的白绫,心中憾然,连连叹气,“我想着她人走了,多个人送送她,也没什么不好。”   “那她到底是来看我,还是想吊唁五姐?”   “自然是更着急她丈夫的事。”李静蓉拉着李明达,小声让她给自己交个底,王长史的事情她到底清不清楚,“是不是他真惹了什么麻烦?”   “你赶紧把人打发走就是,别让她在府前头碍眼,不过人还是要留在你们府里,日后有用。今天事太多,不宜对此事深究,回头我再说与你。”李明达道。   李静蓉应承,挥手示意了下随从,然后看着这府内到处挂着的白绫,眼色异常沉重。   “五姐这一去,也不知算不算解脱。”李静蓉叹道。   李明达讶异地看她,觉得城阳公主必定是知道些什么。   李静蓉眼色复杂地看一眼李明达,叹口气,“你还没成婚,很多事你五姐自然是不能和你说。我倒是知道一些她心里的委屈,这些委屈也就只能是我们这些做公主的人心里才懂。她是最可怜的,最可悲,却也最可恨。”   说到可恨,李静蓉咬了咬牙。   李明达也大概明白李静蓉所谓‘可恨’是什么了,看来这件事李静蓉也知情。   正欲再问,她就被李静蓉一眼看穿心思。李静蓉拉着她的手,小声跟她说稍后再谈,先去拜一拜死者。   李明达点头,随着李静蓉走。当下就有长乐公主李丽质的大侍女柏庐来迎,请李静蓉去灵堂祭拜。   “这么快已经装棺了?”李静蓉惊讶不已,“我还没见她最后一面。”   柏庐忙道:“贵主生前说过,不愿将自己死后的容颜留给众人瞧,她说人死了没了生气,必然丑陋无比,想姊妹们都能念着她生前的容貌,也不想有人因她的死伤心太过。贵主说死不过是到了另一个世界继续活着,她走了是她的命数,或许也是她登往极乐的幸事。遂请众人都不要为此哀伤,只把她忘了就好。”   “这是她死前说的话?”李静蓉一脸不可思议地问柏庐。   柏庐点了点头。   李静蓉眼泪哗的一下又流下来,转而就抱着李明达痛哭,“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今儿我见识了,还真是如此。”   李明达感受到李静蓉的身体哭地抽搐,不停地拍着她的后背,劝她不要如此伤心。心想以李静蓉的火爆性子,若是知道她们的五姐是诈死,估计会立刻把公主府掀翻了。   李静蓉哭够了,用帕子擦了擦肿成桃的眼睛,然后看着李明达,瞧这丫头却是冷静异常,不禁在心下佩服她沉着镇定的气度。   “难不得百官都说你非凡,喜怒不形于色。阿姐就是不如你。”李静蓉抽了抽鼻子,服气道。   而后城阳公主就随着柏庐的引领,去了灵堂祭拜长乐公主,李静蓉看到棺材,就又痛哭了一通,在李明达的搀扶下,才颤颤巍巍的从蒲垫上起身,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出灵堂。   李明达见状,心里异常地沉闷。   长孙冲和杜荷这时候也到了。   李静蓉见了长孙冲,就叹他要节哀,长孙冲则礼貌回礼。两厢问候两句之后,便也不再说什么。   杜荷看眼李静蓉身后,问她怎么没带上庶妹杜氏。   李静蓉自然不能说是李明达不喜欢,遂跟他道:“到底觉得她上不得台面,就没让她进来,这可是我嫡长姐的丧事。”   杜荷一听这话,觉得李静蓉在当场抹自己的面子,脸色沉得十分不痛快。   李明达碰了下李静蓉,忙和杜荷解释,“是我不准的,你不必在心里怪我十六姐。这杜氏我在慈州见过。今日她来,想必也是冲着我的。我不想见,不可以么?”   杜荷怔了下,一听李明达说得这么直白,脸色更不大好。   “瞧瞧你,说什么大实话,这下你姐夫定然记你的仇了。”李静蓉说罢,就瞪一眼杜荷,“却不是我们不好,是你这个庶妹不讨喜。”   杜荷一听李静蓉说他记仇,哪还敢再有脾气,转即笑道:“既然讨了两位公主的嫌,那必然是她不好,我叫人把她打发走就是,以后再不相见。”   “不必了,已经处理过了,就是今天不合适而已,以后再说。”李静蓉使眼色给杜荷。   杜荷方意识到自己有些欠考虑,忙给李明达致歉。   “杜驸马以前可不这样,今天倒是性急了。怎么,你们兄妹的感情很要好?”李明达问。   杜荷怔了下,摇摇头,“没出嫁前,不知她何许人,近两年才有来往。不过到底是一家人,她来京投奔我,我哪有不帮忙的道理。”   李明达:“懂了。”说白了不是因为什么情义,若是他觉得王长史的身份于他来说有些用罢了。   李静蓉也察觉出杜荷话里的意思,又瞪一眼,觉得自己的丈夫今天一点都不机灵。然后她对李明达抱歉一声,就拉着杜荷到一边说悄悄话。   “你都说了些什么,糊涂!”李静蓉恨恨道。   杜荷:“好好好,我错了,你帮我好好劝一劝兕子。”   “之前你让我办这事,我没心没肺不计较,是我信你,我也无所谓跑一趟腿,说几句话。但而今你惹我妹妹不高兴了,我就得仔细问问了。”   “之前在慈州的时候,房遗直和晋阳公主曾对她说过,王长史此来京城似乎是受一位贵人邀请,商议提拔为慈州刺史的事。然而昨日她千里迢迢带些钱来,本想支援夫君,却发现根本找不到人,这才哭着求我。而我命人调查王长史在哪儿,却也是没有消息,因人失踪的蹊跷,遂觉得还是赶早问清楚更好。”杜荷老实交代道。   “原来这样,那——”李静蓉顿了下,“还是要改天,今天绝对不行。”   杜荷应承赔罪,“不怕告诉你,我以前就不喜她,而今她死了,我竟不觉得是大事,倒也是罪过。”   “行了,快别说了。”城阳警告他场合不对。   杜荷点了头,就去了。   李静蓉随即跟李明达道:“你姐夫被我教育一顿之后,明白错了。他自己不好意思,让我跟你捎一句话,向你道个歉。”   李明达点了点头,仿若真信了李静蓉的话,“他还和我道歉了,可真不容易。”   “对啊,不容易。你姐夫什么样的人你也清楚,傲着呢。”李静蓉叹道,转而拉着李明达的胳膊,晃了一下,叫她不要杜氏的事和杜荷刚刚的态度计较。   “好,这就忘了。”李明达和李静蓉随后出了公主府,二人同乘车。   李明达听李静蓉讲了讲她和杜荷外放的事。李静蓉则在计较李明达坠崖摔头的事。刚刚在外人多,她不好亲自检查,这回在车里,李静蓉就好好地检查了下李明达的脑袋。   “没什么疤痕,瞧你也活泼正常,我就放心了。你不知道我刚听到这消息有多害怕,转而听说你没事,这才落了心。想想我这还好,知道的时候事情都过去了。阿耶那般心疼你,陪着你经历这事儿,估计心得碎好多回。”   李静蓉感慨没多久,马车就停了,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候。   “等五姐的丧事过了,你就来我这里住几天。”李静蓉道。   李明达点头,和李静蓉作别之后,就回了宫。   她到立政殿的时候,听到李世民正在训斥李承乾,骂他不务正业,不知收敛,竟接连两天没有消息,声音里怒意很大。   “滚!”   李明达心跟着抖了下,然后就见李承乾阴着一张脸从殿内走了出来。   李承乾看到李明达后,面容怔了一下,然后三两步走到她跟前来,问她长乐公主府的情况。对于自己没能见到五妹的最后一面,李承乾也很愧疚。   “大哥这两天去了哪里?”李明达问。   李承乾眼神一滞,叹了口气,“别问你不该问的。”   “那你也别做你不该做的。”李明达压低声道。   李承乾怔了下,目光莫测地看着李明达,“你什么意思。”   “我累了。”李明达对李承乾行了个浅礼,就要转身走。   李承乾一把抓住李明达,看了眼左右,然后把她拉回房间,眯着眼小声对李明达道:“很多事你根本就不懂,不管你有什么猜测,不要乱说,更不要对阿耶说。大哥而今已经很难了,你别再掺一脚添乱。”   “大嫂难不难。”李明达问。   李承乾一把松开李明达,转身背对着给她,“别提她。”   “人死了就不提了么,就可以忘了么,大哥的心长得可真好。”李明达冷笑。   李承乾回眸瞪一眼李明达,“你该记住了,我才是你大哥,将来……你不可能靠阿耶过一辈子,他已经日渐年纪大了,你想清楚。”   李承乾说罢,就冷冷地拂袖而去。   李明达看着他的背影。   田邯缮慌忙从门外进来,打量自家贵主的情况,瞧着没啥大问题,才松口气。转即田邯缮忍不住劝慰自家贵主,倒没必要跟自家大哥针锋相对。   “我瞧他刚刚从正殿出来的时候,脸黑的不像话,该是被圣人给骂了,心情必然不好,贵主还在这时候和他说难听的话,搁谁也不会开心了。”   “给我弄一套衣裳。”李明达道。   田邯缮愣住。   李明达转头看他。   田邯缮忙去翻找,特意拿了套没穿过的呈给李明达。   “这个太扎眼了,我要半旧的。”李明达道。   随后,李明达换好衣服,就坐在桌边,拿着桌上的点心啃。   这时候方启瑞端着一盘果子来,田邯缮连忙把他给挡在了外头。   “说好留宿公主府一晚,怎的突然回来了,圣人让我来问问缘故。”   “那地方待不了了,呃——继续留下,只怕更难过,我就给硬劝了回来。”田邯缮道。   方启瑞点头,赞田邯缮做得好,又忙问公主这会儿可好些没有,“圣人料到如此,让我端些番邦进贡的果子给公主尝尝,切莫太伤心了。”   “拦不住,这会儿谁都不见,却又不想让圣人担心,还请方公公帮帮忙,别让圣人知道,又给搪塞过去。”   方启瑞明了的点点头,“她就是这般善解人意的,你可要好生劝慰,圣人那头我自会说。”   方启瑞把手里的东西递给田邯缮后,又嘱咐了几句,才叹一口气,转身迈着稳健的步子去了。   李明达都听到耳里,见田邯缮端着水果进来,就伸手拿了一块塞进嘴里。   田邯缮:“人总算糊弄过去了,贵主这身打扮,晚上是要去哪儿。”   “北海西边,山池院附近,有一处没名字的地方。”   田邯缮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处,往年死过不少人,听说那地方闹鬼。后来圣人请的道士说那地方阴气重,不宜起名,否则触犯龙气,遂废了原来的名字,现在大家暗地里都叫它无名殿。”   “对,就是这处无名殿,一会儿各殿传饭的时候,路上人少,我们过去。”李明达道。   “走过去?贵主那可是在北海西边,远着呢。”田邯缮道。   “所以早点走,预备好灯笼,一盏就够。”李明达道。   田邯缮点头,却不解贵主跑那个闹鬼的地方做什么。   一个时辰后,刚好到了晚饭时候。田邯缮着急了院内的小太监,带着深低头的李明达,以去湖边摘新鲜莲子为由,把一群人带了出去。   等过神龙殿,田邯缮就另找理由把其余的太监打发了。随即主仆二人就抄近路,去了无名殿。二人快到的时候,天已经大黑,腿也走得酸麻。李明达和田邯缮就近坐在一处凉亭内歇息片刻,便再次出发。   主仆二人挑着一盏灯笼,直朝无名殿去。还差将近十丈远得意靠近的时候,忽然就听人喊:“什么人!”   接着就见几名侍卫蹿到二人跟前,把他们包围住了。   田邯缮慌了,忙伸手护住自家公主,反喊他们大胆。   田邯缮瞧见了刀刃的反光,料知这些侍卫不是闹着玩的,立刻喊:“此处怎么会有人,我们不过路过而已”   侍卫们一听这话,挑着灯笼果然认人,夜色昏暗,俩太监都害怕地垂着脑袋,一看就知是哪个殿里不当值的太监,跑出来瞎走。   “此为禁地,任何人没有令牌不得进出。你们若想散步,还请选择别处,赶紧走!”   “可那里面埋着奴们给贵妃窖藏的一坛酒,我们今日来,就是为了把这坛酒挖走。”李明达压低声音道。   侍卫首领程木渊听此话,颇感奇怪,“为何要把酒藏在这里,这地方可是宫里出了名的阴气重。”   “这位侍卫大哥有所不知,这酒就是祭奠死人用的,所以才会埋在这里。今儿有哪位尊贵人物去世了你们也清楚,贵妃不得机会出宫,亲自祭拜,才想起这坛酒让我们来搬。”   田邯缮听这话在心里很是佩服自家贵主,这信口胡诌的话竟然还讲得很有道理,让人十分信服。   “就在院子里东边的一棵树下,贵妃若是知道奴们空手回去,必然会骂奴们办事不力。”李明达转而使眼色给田邯缮。田邯缮连连附和,恳请侍卫们通融一下。   众侍卫们真有些动摇,转而看向首领程木渊。   程木渊皱眉,“不行——”   看来是进不去了,自然也说明里面若关着人,必然是个身份不好透露出去的人物。   李明达回来,和李承乾对峙的时候,隐约听立政殿那边圣人和方启瑞说什么‘人怎么样’,‘在山池院边’的话,刚巧当时李承乾刚刚面圣完毕。李明达心里就忽然有个大胆地猜想,会不会是太子妃没有死。   “你们两个听到没有,不许乱闯,快滚,不然小心我刀剑无眼!”程木渊见这二人有点难缠,立刻发威。   侍卫的喊声很大,自然传进了无名殿,引得里面的人所有疑惑。   “外面出什么事了?”   “婢子去瞧瞧。”   李明达听到了熟悉的女音,心中一顿,了然是谁在里面了。她再不多言,拉着田邯缮就转身去了。   此后不久,程木渊思量片刻,觉得事情不对。命人照着那俩太监所言,挖一下院西树下的藏酒。侍卫们花了小半个时辰,把所有树下都挖遍了,还是没有找到酒。   程木渊心料不妙,立刻前往立正殿,意欲回禀圣人此异状。   程木渊在到达虔化门时,被程处弼堵个正着。程木渊乃是程处弼的堂弟,俩人同在宫中当差,又是系出同宗,关系自然要好。   程木渊见到程处弼后,就跟瞧见自己亲人一般,忙请他帮忙捎话,他要面圣。   “出了什么事?”   程木渊就将他刚刚经历的事情说了一遍,他自然没有说执行任务的地方,和保护什么人,只是告诉程处弼,他在守卫的过程中,碰到了两个说假话的太监,太过蹊跷,所以要来面圣回禀。   “好在你们没有中计,却就不是什么大事了。不过我看这俩太监倒是阴险,很会使诈,你还是回去继续守卫最好,以免你们不在,这二人又想出什么别的办法闹腾。”   “也对。”   “这会儿圣人正因为长乐公主的死而伤心,你何必拿这点小事添乱,回头得空,我自会替你把这件事说明。”   程木渊连连谢过程处弼,再三行礼后,就急急忙忙告辞,好似真的怕那二人再回去使出什么招数,把他的属下们给骗了。   程处弼三言两语打发走了程木渊后,就去回禀李明达,并且问李明达之前到底做了什么事,闹得他堂弟如此慌张。   “你也听到了我没进去,就是和田邯缮散步,不小心走到了那里。我心生好奇,就诈问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事儿过了!”李明达道。   程处弼不吃这套,“据臣所知,刚刚臣表弟所言的是两名小太监。贵主若是散步,为何要穿太监衣服,而且只带着和田公公一人出行。这明显是有意探究秘密。”   “说好对我忠心耿耿呢,能不能不要多问。”李明达被程处弼看破心思,尴尬道。   程处弼行礼,“那还要劳烦贵主下次任性之后,使唤臣去挡人前,说句实话。”   “多谢你的建言,我知道了。”李明达自知理亏,想了想,随即问程处弼想不想知道这件密事为何,程处弼表示不好奇。   李明达倒是佩服他没有好奇心,摆摆手,谢过他一嘴,就让他下去了。   李明达随即叹口气,仰头望着天。至夜深,安寝之时,李明达问田邯缮,他可知道圣人为何要秘密留下太子妃一条性命。   “奴先前就奇怪,圣人既然已经决计私下里惩处太子妃,又为何在处决日完毕之后,迟迟没有宣告于天下,以至于外人还都以为太子妃是重病修养,不得见人。”   “他必然是有自己的主意。”李明达托着下巴想一会儿,听立政殿那边还有说话声,就打发田邯缮弄了杯桃汁,亲自端给李世民。   李世民还在垂首翻阅奏折,专心致志,并没有察觉李明达到来。因批阅久了,觉得脖颈有些酸,就晃了晃头。谁知片刻后,就有一双手落在他颈间处,轻轻按起来。   “启瑞,瞧你就是没吃晚饭,手劲儿这么小。”话毕,李世民就感觉后头按力加重,刚刚好,他就干脆放了笔,闭着眼享受了会儿。   方启瑞瞧着父慈女孝的场景,禁不住在一边笑着,这时候把桃汁端到李世民跟前。   李世民听到落杯的声音,微微睁眼,看到方启瑞就在眼前,怔了下。转头去看自己肩头那双玉手,无奈地扯起嘴角,难不得刚才觉得那里不对。   “你这丫头,大半夜不睡觉,跑这里来做什么。”   李明达跪地,询问李世民是否留了太子妃的命。   “哦,你怎知苏氏未死?”这不算是什么大秘密,李世民自然也不计较被李明达发现了,让她起来说话。   李明达转转眼珠子,便道:“是兕子身边的宫人听到些传闻,有人瞧见了大嫂被押到那地方。”   押送在深夜进行,但宫中人多眼杂,也难保会有人看到。   李世民问具体是谁,便要处置。李明达忙道:“女儿帮您处置,保证密不透风。”   李明达见李世民还不信,立刻举手要起誓。   “好好好,你处置,总归你也大了,该学些事。”李世民忙打掉李明达举起的手,叫她别没事发誓,“你嫂子那里之所以延后,是阿耶觉得她死得太便宜,尚有内情没有交代。”   “白天我见大哥黑着脸,父亲训他了?”   李世民立刻拉下脸来,冷哼一声。虽然这段日子,他没有查出太子身上的证据,但李世民可以感觉得出来,李承乾在背着自己谋划什么。   “大哥……他或许真的是出去玩了,放松一下。”李明达犹疑道。   李世民看她:“你就不用心软了,他刚对你发火的事,我都知道。”   提起这个,李世民就更加恼怒。   李明达便闭嘴不说了,让李世民尝尝桃汁。   “这有什么新鲜的,不过是你亲自送来,倒也该喝干净。”李世民本来不渴,饮了一口之后,竟觉得味道比之前喝的任何一种都好,遂又喝了两口,问李明达她这杯桃汁有什么玄机。   “却不知为何,这东西出汁后,却没有直接吃酸甜可口。就叫人加了糖,又掺了点酸枣汁进去,味道正好,还补身。”李明达道。   “好主意。”   李世民随即将桃汁一口饮尽了,看着而眼前乖巧的女儿,心里终究欣慰不少。不禁又思及已逝的李丽质,心又痛起来。他深吸口气,又缓缓地叹了出去,仿佛很多沧桑都含在其中。丽质是他与长孙氏的第一个女儿,第一个总归是有所不同,那种初次得到嫡长女的心境,永远无法替代。然而这个让他一直宠爱的女儿,却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就走了。当初为父,教养李丽质的那些经历,犹若昨日刚刚发生,转头间却已经是白发人送了黑发人。   李明达见李世民面容哀痛,知道他是又想起了李丽质的‘死’,心里便更为气恼她的诈死隐瞒。李明达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告诉李世民,说了李丽质那头又该怎么办。已经闹到而今这地步,惊动了满长安城的皇亲权贵陆续去奔丧。这时候对外宣告说死是假的,令皇权威信何存,令长乐公主今后又如何在人前立足。   李明达倒是愿这世上还能有一种好办法,既能让他父亲不必伤心,也能令五姐那边的事顺利解决。   “阿耶。”   “嗯?”李世民抽回思绪,抬眼看向李明达。   “何不跟我讲讲当年您是怎么给五姐选驸马的。”李明达试探道。   李世民微微蹙眉,问李明达为何有此问,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李明达见李世民听到她这个问题后,立刻就质疑自己,心下也了然答案为何。当时五姐指婚前后必然发生了一些尴尬的情况,所以才会让阿耶至今提及都心有抵触,不愿意回忆。   “难不得你提早从公主府回来,原是听说了这些事。”李世民蹙眉,“当年的事都过去了,瞧瞧你五姐和你大表哥,这些年过得多好。夫妻俩和如琴瑟,共挽鹿车,两个孩子也机灵聪慧,讨人喜欢。”   提起两个外孙,李世民目光温柔,极尽慈祥。   “所以当年的事是真的了?长孙驸马和四姐……”李明达没有说后话,而是停下了,观察李世民的神态。见父亲的眉头果然皱得更深了,李明达就不好再往深说下去。   “人都去了,你翻过去的事做什么!”李世民第一次对李明达加重了口气。   李明达垂头默默,不再言语。   李世民冷静了会儿,复而狐疑地看一眼李明达,终究叹口气,语气温柔地劝慰她好生回去歇息,不要多想。随即又吩咐下去,令宫人好生伺候晋阳公主,不许令其哀伤过度。   待李明达一走,方启瑞就看到李世民的脸上有些悔意,忙道:“公主善解人意,必然明白圣人是因长乐公主身亡一事心情不爽,她不会计较。”   “她自然不会计较,她也不是个说话没分寸的孩子。”李世民双眸阴鸷,帝王的威仪瞬间爆发,震慑四下。   方启瑞打个寒颤,忙问李世民:“陛下的意思是指……”   “长乐公主府有问题。”李世民背着手,隔窗看向李明达的寝房,“对了,启瑞,你觉不觉得兕子从坠崖苏醒之后,人变得清明很多。”   方启瑞愣,随后点点头,“许是经历了一次生死的缘故,贵主人竟比以前活泼了,很多事情还看得透,分外聪明。”   “分外聪明,”李世民挑起嘴角,“这话说得好,她磕了脑袋,反而比以前更聪明,机敏,你说奇不奇怪。”   “有陛下真龙之气护佑,才会有此造化,贵主是托了陛下的福。”方启瑞随即笑嘻嘻地拍了马匹。   李世民好笑地看方启瑞一眼,眼睛里闪过一丝不赞同,但对于他拍马屁的话,还是中听的,李世民还是开心地笑了两声。   方启瑞见李世民情绪好了不少,忙劝慰他吃些东西,晚饭一点都没用,倒是叫人担心。   李世民:“兕子也没吃,叫她一同来。”   李明达才回房,就听李世民又叫自己来,心里有些打鼓。刚刚他和方启瑞的话她都听到了,父亲对她坠崖后的性子改变有了质疑。父亲身为帝王,慧眼如炬,时间久了肯定会发现她身上的破绽,她也料到过。不过真被质疑的是会,还是令她心头一震,以后必然要更为小心谨慎才好。   李明达再来时,就乖巧地陪着李世民,安静用饭。   李世民吃完之后,见李明达就行礼告退,笑了,“怎么,还在生我刚刚的气?”   “兕子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李世民面色平静地看着李明达,目光却十分难测,“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阿耶?”   “兕子当时真的只是想见一见嫂子如何了。”李明达解释无名殿的事。   李世民凝视她:“明知我说的不是这件。”   李明达把头低得更深,避开李世民的目光。李世民瞥她一眼,晓得从她嘴里问不出什么来,随即唤了田邯缮,厉声令他交代。   田邯缮吓得跪地,哆哆嗦嗦,不知该说什么好。他不想背叛公主,却也惧怕圣人的帝王威严。   “把你知道的都说了吧。”李明达不想为难田邯缮,随他说,反正他知道的东西也不算最重要。   田邯缮遂把公主在长乐公主府的经过说了一遍,该少说的地方尽量简单,但有经不住调查的地方,他都实话交代了,包括房遗直和尉迟宝琪被叫到公主府的事。而可以细说的地方,比如城阳公主、杜驸马和慈州杜氏,田邯缮几乎把他们之间对话的每一句都交代了。   李世民听了个大概,也自然看出田邯缮耍的小心思。转眼去瞧李明达,面容放松,显然田邯缮的表现令她颇为放心。小丫头身边能有个如此忠心于她的仆从,倒是难得。李世民倒是不责怪田邯缮护住的表现,只当是被他糊弄住了,“嗯”了一声,就打发他起身。   “这个杜氏是什么人?”   田邯缮便忙解释其为王长史之妻,杜如晦庶女的身份。   李世民听李明达其形容此女柔媚入骨,嗤笑了下,“你也关注这个?”   “啊——对,她长那样,我又不能闭着眼睛不看。”李明达故意有此话,是为调和气氛。   李世民笑了笑,再不多问了,这次真打发李明达去。   至三更天。   李世民处理完手里的奏折,立政殿四下已经十分寂静了,唯有蛐蛐的叫声闹人。   方启瑞劝慰李世民早些歇息。   李世民用手捏了下发酸的脖颈,想到刚刚宝贝女儿给他捏肩的时候,心中甚为宽慰,转而再想刚刚失去的女儿李丽质,他的脸又被阴霾掩盖。   李明达的反常,田邯缮对公主府的事描述上,避重就轻,更加说明长乐公主府里有事。考量到这孩子从公主府回来之后面容淡然,与去时表现的悲伤是两个样子,李世民觉得此事不能放过,一定要细查。   遂招来身边的密卫,再三吩咐。   “不管用什么手段,查清楚,查不出来,一律降职,滚出太极宫。”   密卫应承而下。   方启瑞在一边听得不解,他是没怎么瞧出来公主府有什么秘密,不过是晋阳公主之前就长乐公主以前的婚事好奇而已。   “圣人,这——”   “丽质这孩子平常温婉端庄,瞧着是个通情达理之人,但真遇到一些事上,她比谁都执拗,十分看不开。过激的事情她以前不是没做过,难保现在又做一次。”   “上次的事可是瞒着长孙皇后,圣人偏了一次心。那这次若真有事,是否也要瞒着晋阳公主?”方启瑞若有所悟地问。   “她还小。”李世民没有直接回答方启瑞,只感慨了这三个字。   ……   许是因为白天哭得眼睛乏累的关系,这一夜李明达入睡的很快,且是深眠,一觉就睡到了天亮。   昨日,碧云被公主打发去跟宫里老人调查长乐公主过往,遂一早她就急忙赶来回报情况。   “婢子和那些老宫女吃酒聊天,睡了一宿,倒是真有些用。那时候遂安公主和长孙驸马真是一对。中秋夜当日,宫中设宴,赏月观灯,各世家年轻男女都随父母进了宫,凑到一起热闹,在帝后跟前饮酒对诗,十分乐呵。后来宴席尽兴,大家人要散了的时候,有人发现遂安公主不见了,窦逵也不在。   皇后便命人去找,却在挂着串串红灯的南海池水榭旁,看到醉酒相依而睡的二人。二人身边一个侍女都没有。当时皇后是自己带着人单独去的,不巧三位夫人刚好路过,也瞧见这景儿了。皇后随即就嘱咐她们守口如瓶,然后就此事请示了圣人。随后不久,赐婚就下去了。”   碧云不忘李明达之前的交代,特意回禀告之她,当时遂安公主和窦逵都睡得很沉,是长孙皇后命人特意去叫,才把人叫醒了。醒了之后的遂安公主跟受了很大的惊吓一般,哭声不止,窦逵也喊无辜。   “不过这种被抓了现行的事,喊无辜又有什么用呢。”碧云人禁不住感慨道。   李明达听了这些细节之后,心中只有一个疑惑:俩人的心得有多大?能在那种宴会的情况下私会,然后没心没肺地抱在一起踏实地睡?   这件事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会觉得蹊跷。李明达不信长孙皇后没有细查,遂想起了长孙皇后身边的另一个管事宫女,左青梅。   李明达当即唤了左青梅来问。   左青梅仔细回忆了下,“当时皇后是要细查,但圣人随后就下赐婚旨意,令所有人不许再提此事,遂就作罢了。”   “长孙冲呢?”李明达问,“他与我五姐之间的婚事,是由谁先提出的?”   “似乎俩人都没说,是圣人主张赐婚。”左青梅说罢,随即不解地问李明达,为何要追究这些过往事。   李明达对着左青梅的眼,然后抓着她的手,请她帮自己一个忙。   “什么忙。”   李明达对左青梅耳朵嘀咕了几句。   左青梅惊讶不已,然后确认问李明达:“贵主真要婢子这么做?”   “嗯。”   左青梅应承,当日就把李明达的吩咐照办了。   当夜,立政殿内一片平静。李世民独自一人在甘露殿宿下。   次日天才大亮,李世民骑着马风尘仆仆从承天门行至两仪门,方下了马。他鬓角有几根青丝垂落,面有倦色,怒意不减,似是很早就离宫了一趟。   李明达醒来的时候,就立刻被唤到李世民跟前。   李世民把属下呈报的奏折递给李明达,眼里还布着血丝,“王长史传信一案,你来查。”   “这件事不该是大理寺或是刑部来过问么?”   “会有大理寺的人协助你。”李世民道。   李明达还是不解,她没有为官,为何要大理寺来协助她,“会不会有些不合适。”   “要你来,便是因为你最合适。这种涉及宗族权贵后院的事,普通官员自然没法插手,内外兼治,才是最快破案之法。”李世民解释道。   李明达略微懂得点了点头,又问大理寺谁来和她同查。   李世民看一眼她,“你的老朋友。”   至下午,李明达得知房遗直来拜见自己,方知道父亲已经给了房遗直一个大理寺少卿的职位,就为让他方便助自己查察此案。   “负责接王长史信的侍卫,名唤魏芫。接了王长史的信后,就送往长乐公主府。公主府的守门侍卫因有四班轮替,这信也不常送,所以并不识他,只当是普通的信收了,然后递给公主。至于长乐公主到底看没看这封信,却要问她的贴身侍女才知。”房遗直说到这里,就询问地看向李明达,这之后的调查就只能靠她了。   李明达托着下巴看房遗直,想得却是另一件事,“圣人为何非要你来配合我查案,就不会换个人?”   “看腻了?”房遗直反问。   李明达听这话,特意注意了下房遗直的面容,笑了起来。   “若真不好看,就要怪我母亲没把我生得好。”房遗直垂下眸子,睫毛遮掩下的眸底有些暗色。   他似乎很认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   李明达忙道:“你生得很好了,容貌清隽,气度更是谦谦斐然,还要怎么好?却不要为难卢夫人了,她能把你养成这样多不容易。”   “真的么?”房遗直看了她一眼,眼睛中闪过一丝笑意。   李明达很肯定地点了点头,“我是想父亲为什么总找你,就没考虑过别人。”   房遗直摇头,“圣人英明神武,高出前古,其决断必有缘由,只是我们尚没参透罢了。”   李明达点点头,倒是如此。“那我这就去提审五姐身边的大侍女柏庐。”   房遗直应,随后就跟着李明达到了长乐公主府。   公主府乌头门前,停了诸多马车,都是前来吊唁的贵族,其中绝大数还都是李明达和房遗直认识的人。   李明达忙用袖子挡住脸,然后和身侧的房遗直相视一眼,二人就彼此会意,直接朝公主府的后门去。田邯缮和程处弼等人紧随其后。   从后门进了公主府后,李明达下了马,立刻喊来柏庐。   柏庐得知晋阳公主又来了,也知会给了李丽质。李丽质自然也就派她来查看情况。   李明达当即就问她关于公主府收信之事。   “平日都是由我来收,然后呈送给公主,出了什么是么?”柏庐问。   李明达紧盯着她,“那前日收到的信,你送给谁了?可给了你家公主瞧?”   柏庐愣了下,然后有些犹疑地点了点头。   李明达自然观察出柏庐的不对,立刻让她带自己去见李丽质,她要就这事亲自问清。   柏庐忙道:“公主见谅,我们贵主早前有嘱咐过,她说她不想……再见公主。”   “那你就把前日公主收到的所有信都拿给我。”   柏庐应承,去了会儿,就捧了和匣子回来,告知李明达信都在匣子里。   李明达翻了翻,眯眼看柏庐:“魏芫送来的那封信呢?”   柏庐皱了下眉,随即把头低得更深,表示不明白李明达所言,   “承天门的侍卫,魏芫,他昨日拿了封信,里面可有十万贯钱财的存放地点。”   柏庐震惊了下,然后手紧紧地抓着帕子,仍旧摇头表示不知,“可能是门口的侍卫弄丢了,也可能是昨日整理信的时候,婢子把一些贵主不愿看的信,都拿去烧了,遂带了那一封。”   “这倒是简单,烧了也没关系。你们家贵主看没看过,一问就知。不过你该不会是这信你没呈上问她,你就直接把信给毁了?”   柏庐垂首不作答,随即在李明达的厉声质问下,才应道:“也有这个可能,婢子最近有些粗心大意。公主也清楚,我们贵主的那个决定,实在是骇人,我便为此分了心。”   柏庐是有一定位份的侍女,且是跟着李丽质从宫里出来的人。她若是守规矩,绝不可能处事如此粗心大意。   这柏庐表现的嫌疑太过,李明达也不多问了,直接命人拿了柏庐,搜身,然后检查她的住处。   李丽质在房中等候许久之后,不见柏庐回来,担心李明达为难柏庐,质问关于她诈死的原因,遂又打发人去查问情况,转即得知李明达果然把人拿了。   李丽质立刻命人把李明达请来,却是两次派人,还是请不来。   李丽质气得咬牙,只得无奈之下,但她已经死了,而今府中吊唁人太多,她不能冒险亲自出门去找李明达,遂只能叫人去找长孙冲,告知他这是最后的恳求。   长孙冲随后来见李明达,瞧见跪地痛哭的柏庐,长孙冲也误会了,以为李明达就李丽质诈死一事的缘故还揪着不放。   “你这是做什么,非要把你五姐逼死了才开心?”   “逼‘死’五姐的人,不是我,是她自己要死。”在他们夫妻的事上,李明达没觉得谁更好些。遂此刻长孙冲的面子,她也不给。李明达只冷笑一声,让长孙冲该走就走,不要耽误她查案。   “你还要查什么,快别闹了,把你五姐的侍女还给她。”   “怕是还不了了,她已经认罪了。”   “认什么?”长孙冲不解问。   “李明达,你太过分了。”李丽质穿着一件黑帽披风进了屋,随即侍女关上门,她才把披风扯了下来,满眼愤怒地瞪向她。   “那般哀求你念着姐妹情,你却不念,跑到我府上来撒泼闹事,就是非要弄得阿耶知道我活着,逼着我去死,你就开心了是不是?难道这些年阿耶对你的宠爱还不够?我死了,他念着我多一些,你就不开心,觉得失宠了?”   长孙冲听这话有些惊讶的看向李丽质,蹙眉道:“却不该这样说她,她不会存这样的心思。”   “好,她不存心思,所以就我一个人坏是么?长孙冲,在你眼里是不是所有女人都比我好?那你娶我干什么!”李丽质气道。   长孙冲见她如此,眯着眼便不说话了。   “真是死也不安生,死了,自己的亲妹妹也不放过自己。”李丽质咬牙道。   李明达一直忍着,听李丽质这话,立刻脱口而出:“那是你活该。” 第64章 大唐晋阳公主   李丽质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扭头惊诧看着李明达,让她把话再说一遍。   李明达自然不惧于李丽质的威胁,随便看了眼她,转而扫一眼长孙冲。   “日子过成这样,你们俩人都难逃干系,我只可怜我两个不懂事的外甥。但今天我来却不是找你们的麻烦,只不过想查清楚王长史的案子,谁都别拦着,却也拦不住我。。”   长孙冲听了这话眉头一拧,他大概是有些不适应李明达对他的评价。   李丽质则被气得直冷笑,“我们的事还不容你置喙,长乐公主府的事也由不得你插手,痛快把柏庐还给我,我倒可以不和你计较。但倘若真趁着我而今有把柄在你手里,你就胆敢威胁,找我的麻烦,休怪我会连亲姐妹的情都不顾。”   “你什么时候念过和我的姐妹情?再说世人眼中的长乐公主都死了,哪还有什么长乐公主府,要不了多久,这座府邸就会改名。五姐那么吃味我受宠,如果这府邸就改成晋阳公主府,五姐会不会气疯?”   李明达不是傻子,李丽质之前那一连串的质问,显然对她不存好意。而且在这之前,李丽质对她背地里说的话,也不曾有什么姐妹情过。李明达不是被人嫌弃了,还要忍气吞声的老好人。说气人的话,谁不会。她不仅会,还会专挑软肋戳。   李明达说罢,就背着手上下打量这座府邸,有些不太满意的指了指家具,表示不喜欢花梨木,回头要换。   田邯缮忙配合地点头,“奴记下了。”   李丽质气得满脸通红,红色一路延伸到发根。她狠狠瞪着这个挑衅她的妹妹,腾起的怒火几乎要将她的血肉炸开。   “我还没死呢!”李丽质警告她道。   “那五姐可敢正大光明地走出去?”李明达反问。   李丽质噎住,脸色由红转青。   “既然不做公主了,就记住自己的身份,别再拿原来的做派吓人,已经不好用了。正好你现在可以熟悉一下这样的态度,以后等你去了外头,就能更好的适应民间生活了。”李明达接着又道。   李丽质嘴角在发抖,“你——”   李明达等了会儿,见李丽质还是说不出话来,就再次解释,“早说过,我是来查王长史送信一事,所以才问柏庐。你们夫妻二人不必如此上来就责问我。再说你们如此责问我有用么,我若真有意闹腾你们,你们俩谁拦得住?”   长孙冲忙行礼,意识到自己之前太过冲动,似乎误会了李明达此来的目的,遂诚挚道歉。   李丽质冷哼一声,她不管李明达是出于什么目的来这里。经了刚才一闹,对这位妹妹的态度她已经好不起来了。   李明达也算是看明白自己在李丽质心中什么样了。好了坏不了,坏了也好不了。总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再念什么姐妹情去迁就,已然没有必要。   李明达随即就和他们二人简单讲了下王长史的事。一听说信送到了公主府,长孙冲和李丽质立刻起了警惕。长孙冲还好些,想要解释一下。李丽质直接就是蓄势待发,以为李明达假公济私,要对她进行新一轮的发难,所以全身每处地方都做好了对抗的准备。   “这只是一桩小案子,大概经过也已经查清了。我知道这件事你们俩谁有没有牵扯,我只是要审问清楚柏庐。”李明达重新解释一遍,就让他二人走。   李丽质刚刚起来气势,瞬间消弭了,她有点不敢相信地看李明达,没想到这件事就这么解决了,没有问责她。李丽质疑惑不解,问李明达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明达就把王长史挑唆六岁张飞雪去谋杀其父张刺史的经过说了一遍,并告诉她当时他们在审问的时候,王长史交代了一条京内贵人收钱为地方官办事的线索,所以才有了而今后续的调查。   “方启瑞有这个能耐我倒是信,可柏庐算什么,她不过是一个小侍女,哪个傻子会找她买官。我看你们这条线索是查错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心怀不轨的人,为了摆脱罪责,故意诬陷公主府,就叫人把信往这边送。”李丽质深谙宫廷权贵之间的阴谋,她倒是不相信事情会如李明达所言的这般简单。   “五姐不必替柏庐说话,她已经认罪了。是她伙同侍卫魏芫,偷偷贪下了王长史为谋官而发出的贿赂之财。钱就在魏芫和柏庐在京城置办的一间宅子里,此刻程处弼已经带着人去查封。”李明达道。   “魏芫?”李丽质皱眉,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可怎么都想不起来是谁了。   长孙冲闻言,立刻道:“是公主身边的侍卫,八年前被公主给打发走了,理由似乎是‘看着不顺眼’。”   李丽质听出长孙冲话里的讥讽,气得立马回瞪他。   长孙冲倒是没什么表示,话说完了,就垂眸敛目,再就一言不吭了。   李丽质:“这都是多年前的事了。不过却也不排除他是因这件事记恨我,所以就把王长史的事赖在我们公主府的头上。”   “这些年来,王长史前前后后贿赂总数已经超过二十万匹帛了。俩人胆子大,贪钱不要命,就是利用了王长史巴结权贵的心思。你若是还不信,我便把柏庐叫来亲自和你说明原委。”房遗直正在隔壁间审问具体细节,刚刚李明达为了避免李丽质和长孙冲的阻挠,所以一个人在这边应付他们。   不多时,柏庐就被带了进来,跪在地上,哭着给李丽质磕头赔罪。   “怪婢子财迷心窍。因公主早前就嘱咐过,这些地方官求交好拉关系的信,一律不看,要烧掉。那些巴结的人无门可入,就在婢子身上下手,平常遇到的那些,也不过是给十贯八贯钱,让婢子帮忙务必捎句话,婢子都给拒绝了。但后来王长史送给婢子的却是一堆羊脂玉镯,婢子常年伺候公主起居饮食,这东西好坏一摸就知道,那镯子的质地比宫里的东西可是一点都不差。婢子遇到这样看得起自己的人。”   李丽质恨铁不成钢地瞪她:“所以你就起了歪心思,把那镯子给留下了?”   柏庐不敢去看李丽质,把头低得更深。   李丽质气得抬手狠狠地指了指她,只恨不能用目光将其撕碎。真没想到,跟在她身边十多年的心腹,竟是这般不禁引诱,令她失望。   柏庐承认下的事情,无异于全然否定了她的前话,往她的脸上扇巴掌,不仅让她在自己妹妹跟前丢尽了脸面,而且还显得她很没气度,斤斤计较。   “继续讲!”李明达声音不高不低地命令道。   “婢子留了这对镯子之后,就有些心虚后悔,想私下里去还,却被王长史派来的人几番阻拦,求我一定要收下,让我就帮他说几句好话而已。他也不图别的,就是想请公主为他引荐一位贵人,助他升迁。当时他们把事情说的很简单,就说只需个人在京中照应,平时不需如何费心,不过是遇到难处,在紧要关头的时候,帮忙说一两句救命话就可。婢子听着又心软了,便应了下来。   回来后,婢子就试图和公主说王长史的事,公主只听一句就立刻训斥了婢子,让婢子以后谨记,不许再提那些小到不起眼的地方官给她。   婢子无奈之下,只好把此事说给了魏芫,魏芫就想出了个这样的主意,说是那王长史人远在慈州,而且求人不过为说句话,其实这话可以成也可以不成的,倒不算难。不如干脆应了,糊弄他就是。但这位贵人,一定要是王长史不得随便见的人,这样才不会露出破绽。于是我们才想到了圣人跟前的红人,方公公。再之后,我们就以方公公之名,糊弄着王长史。为了令王长史信服,特意让他传信给魏芫。因他从被公主打发之后,就一直在承天门当值。王长史一听这消息要先传给承天门的侍卫,自然十分相信,不疑有假。”   柏庐交代完这些话后,就泣不成声,趴在地上,等候发落。   李丽质猛地站起身,万般失望地看着她,咬了咬牙,终究因为她已经丢了脸,不好再发作,失了仪态。李丽质无法面对李明达,抬脚推门就走。   “不要出——”   李明达话音未落,门已经被李丽质开了。   这时候院外正走来一名少女。她见到房遗直,欲与其说话,听到推门声后,就转头见到一漂亮妇人从屋内出来。她有些疑惑其身份,便不禁好奇地看过去。   接着,周小荷就看到了屋里头还有晋阳公主。   转眼再观这妇人通身的富贵气派,又听其身边的丫鬟喊她“贵主”,周小荷愣了又愣。   李丽质也没想到此时院门口竟然还有外人在,房遗直在此也就罢了,想必此事早晚也瞒不过他,但他眼跟前的陌生少女又是谁。说起来这事还要怪自己,因为诈死隐瞒了所有人,所以她出现的地方,连多余的下人和侍卫都没有。   李明达这时三两步走到李丽质跟前,挡住了周小荷打量李丽质的目光。才刚她确实听到有脚步声过来,李明达就担心会有外人,所以要喊住突然离开的李丽质,却没想到来人竟然是周小荷。   可真有意思了,这当初在晋地遇见的几个人,一个个竟都不约而同地来了长安城。   “你怎么会在这。”李明达问。   房遗直见到周小荷也有些意外,不过他面上未表。刚本欲直接打发走她,今又见公主发话,房遗直更不需说什么,淡漠着一张脸,置身事外了。   周小荷忙向晋阳公主行礼请罪,解释自己是随姨母来公主府吊唁,因出恭回来后,与同行的表姐走散了,寻人至此。   李明达趁着她说话时机,转头看着李丽质。李丽质反看李明达,面色十分紧张。   周小荷因一直没有被李明达免礼,不好起身,但她还是有些好奇那漂亮妇人的身份,头微微转动,余光扫了过去。   李明达:“七姐走好。”   李丽质怔了下,随后反应过来,匆忙“嗯”一声,就低着头边走边从随从手里接过披风,将黑帽盖在了头上。   原来那位是排行第七的巴陵公主。周小荷恍然意识到。   “免礼吧,既然是奔丧,便不该在人家的府邸乱走,这点规矩想来你父母早就教过你了。”李明达口气不善道。   周小荷点点头,立刻委屈了,眼含着水汽。   “才刚说你姨母表姐?”李明达问。   周小荷忙道出身份。   李明达却没想到,这周小荷的姨母竟是魏征之妻。她今日就是随着魏征一家来此吊唁。   李明达“嗯”了一声,不过多表态,随便打发个公主府的人,令其给周小荷引路。   周小荷有些激动地行礼谢过李明达,又叹能遇到她,却是今日有缘。   “这算有缘?”李明达见周小荷很诚挚地和自己点头,眼睛一眨一眨地,天真至极,也便不说什么了,摆摆手,示意她可以去了。   周小荷走了没多久,就与表姐魏婉淑相遇。   “你竟在这,叫我好找!”魏婉淑拉住周小荷的手。   周小荷就忙把刚才所见告知了魏婉淑。   魏叔玉这时过来催两位妹妹,“都吊唁完了,母亲喊我们回去。”   “好。”周小荷抽了下鼻子。   魏叔玉见周小荷眼睛有点发红,忙问她怎么了。   “刚走错了路,被晋阳公主瞧见了,痛骂我一通。”这一说,周小荷委屈的眼泪就下来了,却忙擦拭眼泪,表示自己没事,“都怪我像个没头苍蝇似得乱走。”   “可你不该是个没头苍蝇,你是个人。”魏叔玉冷冰冰地盯着她,警告她以后外出在诸位贵人府上的时候,就本分老实一些,“千万别当这地方是自家,什么都随便。”   周小荷怔住,没想到表哥这样凶自己,眼泪哗哗地流得更凶。   魏婉淑赶紧把周小荷护在身后,对魏叔玉闹意见道:“她才来京师,初来乍到,哪里懂那么多,你说得狠了。”   魏叔玉看眼周小荷,冷哼一身,转过身去不说话。   魏婉淑转头小声劝周小荷不要生气,低声安慰其道:“你表哥说话向来这样,不会怜香惜玉,你不要理他。没事的,回去我带你玩。”   魏婉淑让人先搀着周小荷去上车,然后就对魏叔玉道:“你过分了,表妹来咱家毕竟是客!”   “我自然要说狠点,不然存了什么歪心思,还得叫母亲费心拒绝,得罪亲戚。”魏叔玉道。   魏婉淑怔了下,随即反应过来魏叔玉的意思,原来他那般放狠话,是担心周小荷看上他。   “我的大哥啊,这次你真误会了,她是有意中人,但让人家千里迢迢奔着的人不是你。”   魏叔玉反问:“那是谁?”   “更胜你一筹的人。”魏婉淑道。   魏叔玉立刻明白了,想了想,叹道:“那算她眼光好,表妹论样貌也不错,要是真有机会,我们倒是可以帮帮她。”   “这不人家才刚就见了,被你骂了一通。”   魏叔玉一听,惊讶不已,忙确认问。得知房遗直也在公主府,魏叔玉有几分高兴,他让魏婉淑帮忙给母亲捎话,他回头自己回去就行。   魏婉淑应承,嘱咐魏叔玉别太晚归。她走了几步,忽然停脚,叫住魏叔玉,“巴陵公主回长安城了,还来此吊唁,这事你之前听说过没有?”   魏叔玉摇头。   魏婉淑也奇怪,刚刚周小荷和她说,她还看到了巴陵公主,而且也确实听到晋阳公主喊她七姐。但巴陵公主如果回京,不该一点响动都没有,她早该听说才是。   不过也很可能人家巴陵公主回来的时候,就是低调行事,没有告知众人。既然不排除这个可能,此事细想也没用,也便就此放过了。   ……   李明达从房遗直手里接过柏庐的证供之后,又等来了去查封柏庐和魏芫藏匿赃款之处的调查结果。二人贪污的钱财都在城西的宅子里,剩下的财物大约有五万匹帛,其余的钱都被二人挥霍一空。   “俩人一个做侍女,一个做侍卫,当差的时间都很长,哪有什么时间去花钱。”李明达叹道。   “这就是最有趣的地方。”程处弼道,“宅子里养了有不下百数的仆从,男的俊秀,女的漂亮,吃穿用一概都是市面上最好的东西。人在那些下人们跟前装是兄妹,以经商为生,还说那宅子是别苑,所以得空才能回去一趟。这二人倒是会享受,从进门开始就受人伺候,连路都不用走,一应事情都有人供着。听说他们唯一要自己动的活儿,就是张嘴吃饭。”   房遗直嗤笑,“这是下人当够了。”   “确实会享福。”李明达把证词还给房遗直,“事情既然查清楚了,那我也该告辞了。”   房遗直点头,行礼道:“公主保重。”   李明达抽了下鼻子,闻到了明庭香的味道,她微微偏头看眼房遗直身后的方向,了然一笑。然后跟房遗直挥挥手,就带着田邯缮、程处弼等人离去。   李明达就此也放心了,好在公主府没有涉及什么朝政之类的秘密。她之前甚至担心有大阴谋,所以当时特意跟父亲讨了程处弼继续保护自己。   而今虚惊一场,倒是她所愿。   李明达告别房遗直,走了一段距离之后,听到身后果然传来魏叔玉的声音,不禁觉得好笑。她感觉出来了,这魏叔玉似乎在躲着自己,但是又非常想巴结房遗直。   总归这个人对她不重要,平常也没有什么干系往来,这魏叔玉心里想什么,如何表现,李明达也不感兴趣。遂想一下就过了,只欲乘车痛快回宫,把今日的调查尽快回禀给圣人。   父亲如果知道她和房遗直这么快就把案子调查了结了,一定会很开心地夸奖她。这样她就可以提出一些小要求让他答应,比如再出城去一次去断崖。   因公主府前吊唁的人一直络绎不绝,李明达为免去麻烦,离开的时候,还是从后门骑马走。   没想到和位老熟人碰个正着。   李明达从公主府后门出来后,就瞧见一抹皂色身影骑着马,从自己的眼前疾驰而过,她当然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是谁。李明达未作声,如常出发回宫。   过了没一会儿,身后的马蹄声就停了,转而越来越大,朝她靠近。   李明达这才勒住缰绳,看向刚从她眼前飞过又返回的芦屋院静。   芦屋院静确认是李明达后,满脸惊喜,她跳下马,急忙行礼,然后笑问李明达此行出去,游玩的可好。   说罢,不及李明达回答,芦屋院静就忙道歉,“失礼失礼了,我倒是忘了,长乐公主刚刚去世,贵主心情必然不爽。我这时候问您这些,实在是没眼力。”   “见你我还想问呢,我离京的时候,听说你失踪了。”   芦屋院静不好意思笑道:“却是我那些属下胡闹,我不过出去游玩两天,就以为我有什么意外。”   李明达见她和自己一般,脸晒得有些黑了,晓得她此言不假。   “你也不要任性,若出去,总该跟下人通报一声,也好让他们护你周全。”李明达嘱咐道。   芦屋院静无奈,“我就是嫌他们绊脚,才特意不告诉。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不谈情爱,那自然要好生纵情山水。”   李明达看着说话的芦屋院静,目光自然而然地就落在了芦屋院静的嘴角。她左边嘴角有一处很浅淡的小褐色斑,每当她说话的时候,那块褐斑就会随之跳跃着。   芦屋院静随后拱手,就和李明达告辞,顺便也说了几句安慰的话,请李明达为长乐公主的死节哀。   李明达看了眼芦屋院静的手腕,袖子下滑的地方与常裸露的地方,有黑白分明的界线。也不知这芦屋院静去哪里玩了,晒得竟然比她这位出远门的人还黑。   李明达随后对芦屋院静点了点头,和她告辞,各走各路。   回立政殿后,李明达就将房遗直亲手所写的有关案件的奏报,呈给了李世民。李世民接来瞧一眼字,就颇觉得顺眼,很有兴趣看下去。不仅字体隽秀异常,暗藏风骨,且叙述简洁,主次分明,让人一目了然,看着心里自然而然就觉得舒服。   “好字,好文。”李世民叹道。   李明达喝一口桃汁,顺势点了点头。   “做得好,倒没想到你们不到半天时间就查清了。阿耶所料不错,兕子,你果然是个查案的异才,阿耶以后该重用你。”李世民叹道。   李明达听这话感兴趣了,放下手里的杯子,眼睛放光,好奇地看向李世民:“父亲要给兕子封官么?”   “哦?你还有兴趣做官?”李世民笑了,让李明达说说看,她想做什么官。   “阿耶说我擅长查案,那刑部典狱之类的事情,我是不是都可以学着看看?”李明达双手放在桌面,然后把脸贴在手背上,挑眉歪头,试探问李世民,“刑部尚书?”   李世民本来还点头应和,觉得让兕子在刑部历练一下,也不是不可能。想当年她姑母平阳公主都可为大唐打天下,做女将军上阵杀敌。他女儿去刑部查案,为百姓伸冤,又有何难。   于是李世民喝了口桃汁,心下决计好好想这件事,就忽然听女儿喊了“刑部尚书”,害得李世民差点把嘴里的桃汁吐了出来。   咳咳……   李世民呛到,微微咳嗽了两声。   李明达忙起身,递了帕子给李世民。   “阿耶是不是被兕子的远大志向惊到了?”   “自古以来,想做刑部尚书的公主,你是第一人。”李世民感慨。   “要不大理寺卿也行,也对口。”李明达说得又是很轻松,搞得李世民表情渐渐惆怅了。   “兕子啊,其实为官没你想的那么容易,不单单要查案,还有很多枯燥乏味之事要做,还得上朝……”   “对,兕子还没有上过朝。”李明达眨眨眼,看着李世民,激得李世民看她的目光越发复杂。   “哈!”李明达掩嘴笑起来,“阿耶被兕子骗到了。”   李世民怔了下,然后无奈地皱眉,“你这丫头。”   其实他早听出来兕子在逗自己,任谁如果心中贪权,那也不会在嘴上如此直白地说出来。但兕子为官的事,也不是不能考虑,但若做大官就……   “阿耶,我查案这么快,表现这么好,您是不是该给点奖励?”   “为父正考虑刑部尚书一职——”   “阿耶,兕子和你说正经呢,求个恩典。”李明达轻轻扯了扯李世民的衣袖,“兕子想再去断崖一趟。”   李世民听这话,满含笑意的眼睛渐渐冷静下来,“为何又去,你对那地方似乎很有执念。”   李明达不否认地点头,“从那么高的悬崖坠下去,只是擦破了头。兕子倒觉得那地方不是兕子遇险的地方,而是劫后余生,重新纳福之地。”   李世民听这话,觉得也在理,再三嘱咐她一定要小心,不许靠近悬崖,又让程处弼跟着。   “上次是你大哥陪你去的,这次就让你二哥陪你,该轮到他了。”   李世民看似随意说着,但李明达心里清楚,这是父亲故意的安排。   田邯缮从李世民那里回来之后,就好奇问自家贵主,是不是真有意做官 。   “这天下,若真有女子比男人更有才能,又何必一定让她们委身于后宅之内?”李明达问。   田邯缮坚决赞同,“不过这种事,真执行起来恐怕会有不少人阻拦。”   “万事开头难,就让我做这个‘难’。”李明达无所谓地笑一下,然后盘算着自己该怎么才能德才兼备,这时候程处弼来报,说是宫外的东西送进来了,却不知个该放哪儿。   “什么东西?”   “当初打赌,尉迟宝琪输掉的五千贯,以及几位郎君输掉的十匹帛。”   “收进库房里。”李明达道。   “立政殿好像没有库房。”田邯缮为难道。   “我说的是国库。”李明达语出惊人。   程处弼领命,依言照办。没多久,晋阳公主那边的响动自然就进了李世民的耳里。李世民一听,李明达把打赌赢来的东西都放入了国库,不禁觉得这孩子既好笑又让他颇感欣慰。   “瞧瞧我的兕子,连跟同龄人打赌闹着玩,都不忘想着给我填充国库。”李世民越想越开心,觉得女儿厉害,有必要炫耀一下。   “极是!”方启瑞也觉得可乐,这晋阳公主真的就是圣人的开心果,不管做什么,就是讨人喜欢,惹人欢笑。   李治随后不久也听说自己妹妹‘填充’国库的事,特意跑来笑她。   李明达偏偏脸皮厚,不怕他笑话,反而被李治的嘲笑激发得斗志昂扬。   “以后我官做得比你大,肯定报复你,你别后悔!”   李治闻言哼笑两声,他若会信这个妹妹的胡诌,他就真是傻子了。   “好歹我凭自己的能耐,给国库挣钱了,你呢?只靠自己双手的,有么?”李明达追问。   李治怔了下,想想还真没有。   这时候左青梅来了。   李明达见状,立刻不和李治逗趣,带着左青梅去屋子里密谈。   被落下了的李治有点不明所以,不过却恍然意识到,他刚刚其实不过是妹妹打发时间,逗趣儿的对象?   李明达:“柏庐已经定罪了,被押入大理寺的大牢,后会转入内务省处置。你趁机提审她,我要知道当年的细节,五姐是否真的参与遂安公主的那件事。”   “如果真相会离间了姊妹的感情,而今长乐公主已逝。贵主还要知道?”左青梅确认问。   “嗯,我要确定以后自己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她。”   左青梅应承,随后于次日,在柏庐转入内侍省被定罪之前,左青梅提审了她。   左青梅在宫中的手段如何,一些见过世面的宫中老人都十分清楚。遂柏庐一见左青梅,就畏惧不已。故而左青梅随后的问话都十分顺利,柏庐有什么答什么。   左青梅将其回答整理记录,呈给了李明达。   李明达看过柏庐的供状之后,就把纸搓成团丢在地上。   左青梅见状,叹一口气,弯腰去拾起那个被公主扔掉的纸团。这东西可不能随便被外人看到,该要她亲自焚烧才放心。   “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而今人去了,贵主就原谅她吧。”左青梅叹道。   李明达:“怎么原谅,这上面任何一件事,如果发生在你身上,你会原谅她么?”   左青梅怔了下,摇摇头,“但贵主与她毕竟是亲姐妹,而今人走了,是是非非随之葬入土里,也就罢了吧。”   “我与襄城公主、汝南公主、南平公主、遂安公主……也都是亲姐妹。是嫡庶有别,但她们难道就不是人了么,就不是圣人御封的公主么?”李明达反问道。   左青梅垂首不说话,片刻之后,左青梅见公主仍然不言语,叹口气,缓缓道:“若是长孙皇后活着,对此事想必也会公平处置,不会徇私。”   李明达没有说话,她托着下巴坐在桌案后,随即提笔,在纸上随手勾勒了一株牡丹花,共有三朵花。   左青梅知道贵主需要冷静,遂磕了头,就悄然告退。她离开立政殿后,本打算回住处,不想才走几步,就忽然被浮尘挡住了去路。   方启瑞对左青梅礼貌的讪笑,传圣人的旨意,请她去两仪殿走一趟。   两仪殿内。   李世民背着手,威严地矗立在上首位,帝王之风赫赫。   左青梅跪下等候问话。   “当年汝南公主的死,你可还记得?”   “婢子记得很清楚,人是婢子带着人第一时间发现的。”左青梅道。   李世民似乎沉了很久的气,转即才回身,目色莫测地凝视左青梅。   “重查她当年的死因,给你十天时间。”   左青梅怔了下,然后磕头,随即应声退下。   李世民低头,摩挲着手里的白玉佩。   片刻后,田邯缮来报,晋王和晋阳公主已经在立政殿,准好和他一起用饭。   李世民垂眸睥睨玉佩一眼,手一松,玉佩落地,不管它碎成了几块,转身就走了。   ……   李丽质口喊着“阿耶”,猛地从床上惊起。   婢女忙为李丽质端水。   李丽质一把推开她,慌张地四周看看,然后问她驸马的去向。   这之后不久,长孙冲来了。   李丽质对他道:“我要回来。”   长孙冲冷漠看她,“别开玩笑。”   “我要回来,兕子说得对,我死了就不是长乐公主了,我在外边寒酸苟活有什么用,哪有在这里踏实。就算没有你,我还有孩子,我不能放弃他们。”   “而今这光景,公主不死,也得死了。” 第65章 大唐晋阳公主   李丽质红着眼看长孙冲。   长孙冲一直在记恨她,用他的一生对她以无声的报复。李丽质早已经深知这一点,但她对他那份初心,她忘不了,所以总是一次次抱着希望之后,再一次次失望。   “你就不能挽留我一下?”李丽质问。   对于身为公主的她来说,吐出这句话,比登天都难,但她还是说了。   “不敢,岂能耽搁公主的大计。”长孙冲言语依旧冷淡。   大计,呵。   他现在反过来用她说过的话来堵她的嘴。   李丽质再看到长孙冲这样的反应,还是那样的冷漠,心凉了半截。   长孙冲等了片刻,见李丽质不言不语,拱手请李丽质注意休息,转而就意欲告辞。   “我是有‘大计’,却不似你想的那般!你好好想想,我说去海边的话,到底为了谁!”   长孙冲顿住脚,微微侧首,看着李丽质的方向,“公主的一切,我不会想,也不敢想。”   李丽质眨了眨眼睛,终究隐忍不住,泪珠一颗颗掉下来,委屈地解释:“我的大计就是在南海边,依山傍海偷偷盖了一桩别苑。因为你说过,你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告别尘世喧嚣,静看日升日落,花开花谢。这些年我暗中命人走遍了大江南北,才找了这么一处好地方,为的就是给你一个惊喜。”   长孙冲的眸光终于定格在李丽质身上。   “三日后就是你二十五岁的生日,你不喜欢我是公主,你不喜欢长安城的喧闹,这些愿望我都可以为你完成了。我本打算在那天给你一个惊喜,信都已经备好了,可我现在——”李丽质捂着脸,顿然哭起来,像个孩子。   长孙冲愣愣地看了她一会儿,从袖子里取出一方绢帕,递给李丽质。   李丽质接过来擦了眼泪,情绪刚刚好一些,然后就发现手里的这方白绢帕有些泛黄,一看就知是被放了很久。   李丽质本来冒着水汽的眼睛,顿时冒出火来,她抖着手,狠狠地指向长孙冲,“多少年了,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你心里为什么还有她!一个帕子而已,你还带在身边!你这么喜欢她,那你怎么不去找她,让她跟你一起过!”   长孙冲无声地反看一眼李丽质,转身就走。   李丽质追了几步,却始终不及长孙冲走得快。门哐当关上了,她的心也跟着碎了。   这时李丽质的另一名心腹侍女匆匆进门,“公主,柏庐被押入内侍省后,左青梅提审了她。”   李丽质微微有些慌了,她忙抓侍女问:“你说她会不会嘴巴没把门,把以前的事都说了?”   侍女不确定答案,摇了摇头。   李丽质意识到自己该有所防备。   “既然王长史案子已经破了,柏庐也被抓走了,那公主府四周的监视必然已经撤下,你回头叫人去看一下。若没有人了,收拾东西,我们今夜就走。”   “公主不后悔了么,放弃如此荣耀的身份,荣华富贵……”   “没用了,这最后一招都没用了,还有什么办法?怪他的心太冷太狠,拉不回。”李丽质说罢,就打发侍女快去准备,“也别忘了通知他。”   侍女怔了下,转即应承下来,立刻去办。   长孙冲站在灵堂前,招待了几位身份贵重的吊唁客人,送过他们之后,便退了出来,站在一棵梧桐树前发愣。   这是他和李丽质一起,陪着大儿子长孙延一起种下的。延儿那会儿说梧桐能引凤凰,所以非拉着他们俩一起种树。   但而今延儿笑声不见了,他沉浸在丧母的悲痛之中,经常哭的泣不成声。昨夜长孙冲哄他到了后半夜,才将将睡下。   思及孩子,思及李明达所言的那些话,再思及李丽质的前言,长孙冲面色沉重。他缓缓地伸手,去摸了下小梧桐树的树干。   “驸马,房公来了。”随从回禀道。   长孙冲抽回手,随即正色去了。   是夜,李丽质正欲与长孙冲告别,却听说他人并不在府中。   李丽质狠狠抓着裙子,咬牙问侍女纸鸢,“他去了哪儿?”   “不知,备了马车出去,没个交代。”纸鸢道。   李丽质缓缓闭上眼,沉静了会儿,然后叹道:“白天为那帕子的事,他在恼我,而今客人都去了,他便不愿和我同府而住。”   这事前就有过,这也便是李丽质一直留在长孙府,而不常住公主府的缘故。   纸鸢在一边看着公主伤心,却也没法,只能默默守不作声。转即又听到啜泣声,纸鸢才忙送上帕子,低声劝慰她。   “何不彻底放弃?贵主容姿非凡,也不缺他一个男人。”纸鸢负气道。   李丽质无奈叹:“你说的也对。”   李丽质随即让纸鸢准备一下,她要看眼孩子再走。纸鸢忙去张罗,再三确认二位小郎君都熟睡了,才引着李丽质去看。这一看,李丽质就泪水决堤,哭得喘不过气来。最后还是被纸鸢硬拉了出来,才算作罢。   ……   李明达坐在立政殿的树下,手里摆弄着树叶。   不多时,见程处弼缓着步伐走了过来,李明达听到他在外和个人窃窃私语,因为说话不是用的原音,所以李明达听不大出来是谁。   “贵主,长孙驸马想见您。”   “他进宫了?”李明达惊讶了下,然后丢了手里的叶子,跟着程处弼去。   长孙冲一见李明达,就欲跪下,李明达忙让程处弼拦住他。   “瞧你这般,是要求我?”   “我急着见圣人,恳请公主帮忙。”长孙冲拱手道。   李明达打量他这般,心里了然,“可是她改了主意?”   长孙冲颔首“嗯” 了一声。   “你等着。”李明达忙转身匆忙往立政殿去。   长孙冲缓缓放下手,看着李明达的背影,心中不禁有一丝欣慰。他就知道,这丫头之所以对她五姐说那么毒的话,都是在激将她,实则是希望她可以找回身份。   李世民刚刚歇下,半卧在榻上,与给他按肩的方启瑞闲聊。正说到长乐公主,那厢就有小太监来传话告之,晋阳公主来了。   没有大事的时候,李明达进殿是不需要被特别允准。李世民对她也不需要端正什么姿态,依旧躺着没动。   李明达快步进来,就跪到李世民跟前,跟他打商量,请他务必见一下长孙冲。   “见他做什么,让他好生回府办丧就是。”   “他这时候特意来求见阿耶,必定是有急事。”李明达道,   李世民垂眸看李明达:“你觉得他会有什么急事?”   “那可说不准,保不齐是五姐又活过来了。”李明达说完这话,就垂眸等了会儿,只听到李世民浅缓的呼吸声,就偷偷抬眼瞄了一眼。   父亲正看着自己,面色镇定。   李明达复而低下头。   那日李明达奔丧后提前归来,态度一反先前,加之她查察长乐公主大婚前的事,李世民就已经察觉出不对了。后来在问话田邯缮时,他的避重就轻,直接令李世民确认了何为“重”。长乐公主府的秘密,只要帝王想知道,根本就瞒不住。   可怜这孩子,发现了秘密,做了承诺,却又不想背叛父亲,所以做了很久的挣扎。最后她想了个两全的法子,遂打发左青梅来提醒自己。李世民这两天看到兕子这样纠结,心都要碎了。   相比之下,他的嫡长女,就太让他失望了。   “开什么玩笑,人死不能复生,你五姐又怎么可能会活过来。”李世民嗤笑一声,随即招手示意田邯缮,令他打发走长孙冲。   李明达回头看一眼退下的田邯缮,然后不解地看向李世民。   “你也起吧,别跪在地上,着了凉。”   李明达:“阿耶,姐夫他——”   “他现在就该好生在公主府守灵,这是他做驸马的本分!”李世民高声道。   李世民喊完话之后,见女儿可怜巴巴得低下头,心揪扯着,他控制住自己欲抬起的手,冷声吩咐李明达回房好生歇息,不要再多管闲事。   人去了,李世民才松口气。   方启瑞赶紧端着杯桃汁给圣人。   李世民喝了一口,这是兕子想出来的果汁方子,自然而然令他又想起兕子。   “你说她会不会怪我?”   “贵主聪明机敏,必然会懂圣人的苦心。”   李明达从正殿出来后,见田邯缮回来,问他如何。田邯缮点了下头,示意李明达长孙冲人已经走了。   李明达漠然一张脸回房,想了会儿,她披上黑披风,出了立政殿,去找左青梅。   “圣人最近是不是吩咐过你什么?”李明达一边观察左青梅的住处,一边问。   左青梅有些惶恐公主亲自到她这里来,忙用手擦凳子,然后回话:“让婢子查察汝南公主的死因。”   汝南公主乃是李世民的第二女,在十岁时因风寒病故。   “怎么会忽然问起这个?”   “婢子也不知。”   “那你把柏庐的话,告知他了?”李明达又问。   “当时没说,假装调查了一圈之后,就如实交代了,此事瞒不住,便是婢子不说,圣人也会让其他人去查问。”左青梅解释道。   “我知道,瞒不住。可我不明白他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也知道了……”李明达住嘴了,左青梅还不知道长乐公主诈死的事,她不能说,最终她叹息一声,“罢了。”   左青梅怔了下,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对李明达说道:“事情确实有长乐公主的不对,但毕竟人都已经走了,贵主不去纠结过去也好,何必翻其生前的错去责怪。”   李明达应,转即回了立政殿,听闻李世民离开,她就直接回房。   田邯缮默默地凑到李明达跟前,为其打扇。只愿这些许凉风,能吹走他家贵主心中的烦忧。   次日一早,李明达就听闻父亲在昨日深夜才归,因听到立政殿那边李世民已经起身的动静,李明达就想去拜见。不想她随后就听到李世民嘱咐田邯缮,说他暂时不想见自己。   李明达就止住脚步,皱眉思量。这时候李泰迈着稳健的步伐走了过来,见到李明达发呆,就伸手在她眼跟前晃了晃。   “又在为你五姐的死伤心?”   “干嘛?”李明达见李泰穿着一身便装,奇怪问。   李泰无奈摇头,“好妹妹,你自己安排的事情自己却忘了,咱们今日说好去断崖,你坠崖的地方。”   李泰还生怕李明达不记得地方,特意强调一句。   “不去,没心情。”   “哟,是谁跟父亲说,那是你的纳福之地。要是没心情,你就更该去了。”李泰道。   李明达瞪他:“四哥故意气我,心情不好,不想去,你改天来找我。”   “你四哥好歹是个王爷,也很忙的,”李泰冲李明达眨眼,见她不理自己,就扒拉手指开始数自己身兼的职务,“鄜州大都督,兼夏、胜、北抚、北宁、北开五都督,兼领左武候大将军,兼雍州牧……”   “四哥,我、没、心、情。”   “走走走,四哥有心情就够了。”李泰说着就拉走李明达,走了几步瞧李明达这身衣服,觉得不合适,立刻松开手,打发田邯缮赶紧帮她家贵主换衣服。   李明达穿了件半旧的男装出来。   李泰摸下巴,好生瞅了瞅,“这种粗糙料子宫里可难找,你从哪儿翻腾出来得?”   “之前去安州穿的。”李明达道。   李泰看看自己的这身,“你看我穿的,再看看你自己穿的。咱俩要是一起出去,你这身哪像是我弟弟。”   “那就做你家奴呗。”   李泰顿时就乐了,“不错,有觉悟。”   说罢,李泰就背着手,在前引路。兄妹俩另外带了随从,包括田邯缮在内,直奔平康坊。   “不出京?”到了街市口,李明达见李泰跳下马,也跟着跳下马,把缰绳交到侍卫手里。   “你不是没心情么,今天四哥就带你看看有心情的东西。这街市里面,聚集了各国人,有黄头发蓝眼睛的英俊少年,皮肤白的跟雪一样特别招人喜欢,我带你去看看。说不定你一眼看上就心情好了,回头我帮你给咱父亲说说,给你凑一门亲事。”李泰半开玩笑道。   “算了吧,不感兴趣。”   “那就看看他们开的铺子,有好货可淘。”李泰说罢,就带李明达去了一家吐蕃人开的铺子,李明达瞧着花花绿绿的东西,虽然都很好看,却提不起没什么乐趣。   “怎么样,多好看?”   “吐蕃赞普为迎娶文成公主,下了多丰厚的聘礼。那些好东西的我都见识过了,何况这些。”李明达从铺子里出来后,就跟李泰感慨,“说起这个,却也不知她在那边过得好不好,嫁得那般远。”   “吐蕃赞普是个有雄才伟略的男人,此番迎娶也是真心诚意,自然不会对你堂姐差了,你放心吧。”李泰安慰道。   “却不知吐蕃国长得什么样子。”李明达搓下巴琢磨着。   这时候店铺内走出一高鼻梁的俊朗少年来,忽听李明达此感慨。他瞄一眼李明达的手腕,就忙过来献殷勤道:“这位小郎君,你若感兴趣,我可以带你去。”   “去去去,你谁啊,在这添乱。”李泰嫌弃地挥手,把那少年打发了,然后拉着李明达赶紧离开街市。   “这都什么人啊,还要带你去吐蕃,他个男人,说这话合适么。”李泰不满地嘟囔。   “镯子没摘。”李明达举起手腕,把镯子撸下去。   李泰更加不满了,“那就更不行了,瞧着你好看,就贸贸然出言,想把你带吐蕃去,他多大的脸呢!幸亏是我跟着你出来,我脾气好。这事儿要是换阿耶,一准把那厮劈成十八块。”   “我看吐蕃人热情,挺好的。”李明达笑道。   李泰见李明达终于笑了,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   “谢天谢地,总算把你哄好了。”   “四哥是不是受了什么人的命?”李明达问。   李泰不停地眨眼,“胡说什么,没有,我就是瞧你不开心,哄着你玩。”   李明达已然心中明了。   李泰这时候伸脖子朝那头看,喊了声:“宝琪!”   李明达顺着目光也看过去,果然看到尉迟宝琪高兴地挥手,往这头来,再观其身后,果然又见他向来形影不离的至交好友房遗直。   “你们俩怎么在这?可是你又想买点什么玩意儿,哄弄你那些红颜知己开心?”李泰转即又抬手恭喜房遗直,被圣人晋封为大理寺少卿。   房遗直目光从李明达身上抽回,含笑谢过李泰。   尉迟宝琪道:“却不是我!以前这样没错,今天头一次,是他想逛。”   尉迟宝琪说罢,就努嘴朝向房遗直。   李明达也发现了,房遗直手里拿着个缎面包的精致盒子。   房遗直淡笑把手里的东西交放进袖里,跟大家解释:“不过是刚巧今日心情不好,遂叫上宝琪一同出来走走罢了。”   “可巧了,我这里也有一人心情不好,我带她出来走走。”李泰看向李明达。   李明达回瞪李泰过去,却顺到了房遗直的目光。   “十九郎因何心情不爽?”房遗问李明达。   李泰和尉迟宝琪都看向她。   “家里人出了点事。”李明达回道。   李泰了然于李明达的表达,拍拍她的肩膀,叹口气。   尉迟宝琪则小声道了句“节哀”,却立刻被房遗直和李泰同时用眼神瞪了一下。   尉迟宝琪怔住,很不解为何,难道他说的不对?   这时候有侍卫骑马过来,跳下马就急忙过来跟李泰回禀。李泰附耳一听,看了眼李明达。   尉迟宝琪道:“四郎可是有事?那便让十九郎和我们同行就可,我们都在呢。”   李泰点头,也算放了心,骑上马就走了。   尉迟宝琪一瞧眼前有个吐蕃店高兴起来,这就闹着进去。   房遗直凑到李明达身边,借着周围的喧闹声,低声告诉李明达:“昨夜人走了,十九郎在立政殿可听到些风声?”   “不曾,我父亲昨天夜里不在,早上回来之后,只嘱咐不见我,没听他再言其它的话。”   房遗直微微敛目,继续低声对李明达道:“他不仅知道了,昨夜还在城外将公主的马车拦个正着。”   李明达惊讶的看房遗直,她看眼那边的尉迟宝琪还在挑拣东西,遂急忙追问他:“你怎么知道?”   “一时解释不清,先告诉公主一声,以后公主对这件事心里有数就好。”房遗直压低声,简短回答道。   李明达蹙眉,心中有很多不解。   “这怎么会,父亲一贯宠爱她,岂会舍得五姐这样离开。”   “十九郎的五姐,不单单在以前做了些不好的事。”   房遗直的话立刻引来李明达的再次疑问相看。   “近两年,窦逵已经接连被贬了两次,皆为于志宁的手笔。”   “于志宁?”李明达惊讶,正是之前刁难太子的那位。后来还是因她的几句提醒,父亲把这人给打发贬黜了,“你的意思他此举很可能是我五姐的授意?”   “不然窦逵怎会那般倒霉,不过偶然喝醉酒,举止粗鲁了点,就被于志宁夸大上疏。”   李明达没想到,在这时候还能牵涉到他。   李明达本以为于志宁当初只是图名才会那般刁难太子。而今他若是为长乐公主办事,那这件事就不简单了。于志宁刁难太子,就相当于是‘长乐公主刁难太子’。而长乐公主所在的长孙家又是否牵涉其中,也值得人深琢磨了。   “十九郎先不必多想,这件事还要等调查过于志宁后,才能慢慢揭晓真相。”房遗直解释道。   “你派人去了?”李明达立刻问。   房遗直发出几不可闻的一声“嗯”。   这时候尉迟宝琪已经先走了过来,笑问他二人聊什么。   “聊你怎么忽然有钱了。我听程处弼说,你跟他借了钱,可还清了,就这样买东西?”李明达问。   尉迟宝琪立刻耷拉脸下来,“十九郎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好啊,那我不和你提,回去和程处弼提。”   “别别别,我赔罪,这些东西您挑一样,当是我的赔礼。钱的事儿求十九郎千万别跟他提了。”尉迟宝琪忙把怀里的东西晾给李明达看。   李明达自然是不看重这些,不过瞧尉迟宝琪一直很忐忑的看着那串红绿珠子串成的项链,李明达就伸手拿了过来。果然尉迟宝琪的眼睛随着项链走了,眼睛里满是不舍。   李明达把项链拿在手里掂量掂量,“还不错,就这个了。”   “只要十九郎喜欢,多少都没问题。”尉迟宝琪不知怎么想通了,忽然又高兴起来。   “你这么穷,我给你省点钱吧。”李明达又丢回给他,笑了下,就骑上马,要去城外曲江池遛一遛。   房遗直:“可巧了,我们刚也说去曲江池散散心。”   “什么时候?”尉迟宝琪话音未落,就感受到房遗直冰冷如刀剑的目光射过来,急忙改口道,“对对对,这天气去曲江池赏景泛舟,最好不过。那里文人雅士颇多,去了还能碰到很多老朋友。”   “好啊,那就一起去。”李明达正想细问房遗直一些事。   三人到了曲江池附近一家茶馆,要了雅间,尉迟宝琪果然碰到了熟人,就开始走动了好几间屋子,忙得乱串。   李明达则刚好可以有机会和房遗直细说。   “长乐公主若真如公主所言,意欲离开长安城,去海边。,那她必定往南走,遂早命人在南城门外监视等候,碰巧就看到昨夜的事了。”   “细说说。”李明达道。   房遗直便将经过仔细道给李明达,为了还原当时的情况,房遗直用的是当时目击者的原话。   长安城夜里宵禁,大街无人城门紧闭,想要在夜里离开,是必要用特别身份的令牌。昨夜长乐公主乘车出城时,用的就是驸马长孙冲的令牌。因为侍卫看了令牌之后,都会嘹亮的喊一声,告知城门之上的诸位守城侍卫,以免不知身份,出现错杀状况。   长乐公主马车出城的时候,去的很顺利,但城门一关,往外走了不过十丈远,马车就被另一拨侍卫拦截。这之后,驱车的侍从们虽有抗议,但毫无效用,被百余名侍卫团团包围,控制住了。之后就有人报信,等了大概半个时辰的功夫,就见有一位长者骑着马带领一群侍卫跟了来。   长乐公主待此人来时,下了马车,跪了地。双方说了大概一炷香时候的话,长乐公主就有些激动,跪着去扯那位长者的衣角。接着长者就上了马,带着人回了长安城。长乐公主随后花费了好些时候起身,很久之后,才落魄乘车离开。   李明达听到这些后,不用再问,也知道这位“长者”必定是她父亲无疑。而今这世上就只有这个人,能让长乐公主下跪。   房遗直先前之言不假,昨夜她父亲确是见了长乐公主,而且放走了她。   父亲他认可了长乐公主的死,那长乐公主从今以后,便就真的就是一位死人了。   李明达本想着这件事还有挽回的余地,只要父亲知道了,那势必不会允准五姐这样离开。至于已经昭告天下的死亡的事,其实也可以拿道士做法当借口,就说这样诈死才能替长乐公主消灾解难之类的话。总之随便弄个过得去的解释,仍可‘复活’她五姐的身份。   李明达没想到,平时十分宠爱他们的父亲,还会有今日这样的决绝。   “他如果真有意查一个人,动用了身边的千余名密卫,只怕会拿到很多我们不曾知道的消息。既然这样决绝的放她走,想必你五姐是真的伤透了他的心。”房遗直安慰李明达道,不过他也不知道这样的话算不算安慰。   李明达垂着眼眸,趴在桌子上不说话。   房遗直见她这般,想了想,就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盒子来,放到李明达跟前。   “这是什么?”李明达好奇看一眼,就伸手将盒子拿到自己眼前。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头金兕,翘起的单角特别倔强,看起来不屈不挠。   “雕工倒是精致。”李明达叹道。   “闲逛时偶然瞧见,顺便就买了。”房遗直道,“贵主若喜欢,便送给贵主。”   “为什么是金的呢,”李明达把玩这尊小金兕,“没别的意思,我以为像房大郎这样讲气节的君子会更加喜欢玉。”   “金不坏,”房遗直看着李明达,不急不缓地解释道,“兕为强壮的猛兽,岂能用玉雕。玉,易碎。”   李明达惊讶了下,没想到自己随口的感慨,房遗直竟然早已经深思熟虑过。她探究地打量房遗直,眉宇间疑惑加重。   “你是特意给我买的,我知道。”   房遗直没说话,大概算是默认了。   “可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李明达直白问,“很多事,你本可以不必插手,自招麻烦,但你却格外用心帮我。就如当下我五姐的事,你便是如此。”   “十九郎莫非忘了,当初是您要与我结交为友。”   “记得,当然记得。不过,你是无奈之下被我强迫。对了你对朋友都这么好么?”李明达问。   “嗯。”   李明达恍然,“难不得人家说你人缘好,深谙御人之术。今日我算见识了,是个厉害的,叫人佩服。”   “十九郎谬赞了。不过是徒有虚名,但遗直能有幸和十九郎为友,却是遗直此生修来最大的福分。”房遗直道。   前半句话没什么毛病,但后半句话,李明达总是听着有点别扭,又说不出那里别扭。   “我今天没准备什么东西,和你交换朋友之礼,改日送你。”李明达道。   房遗直点点头,倒一点都不客气。   “今天多亏你告诉我,不然我五姐的事,我大概这辈子都弄不明白了。”李明达心里到底放不下这事,起身和房遗直告辞。   房遗直也知道李明达的想法,送她离开茶楼,直至目送她骑马的身影消失,才算作罢。转头回了房间,就见尉迟宝琪倚着窗户笑。尉迟宝琪看见他回来了,忙请功求奖赏。   “瞧我有眼力吧,刚刚是故意显得自己忙,到处走,就为给你俩单独相处的时机。怎么样,跟没跟十九郎说?”   “说什么?”房遗直似不懂尉迟宝琪的话一般。   “说你喜欢她啊,心悦她,从看她第一眼的时候,就被她非凡的姿容迷住了,此生非她——”   “什么人!”随从感觉到门外有人,推开门,却只听到蹬蹬地下楼声。   尉迟宝琪去看了下,却没瞧见什么异常之人,疑惑地回来,挠了挠头,“也不知道是哪个冒失鬼,好在我们刚刚的谈论没有提名讳。”   房遗直起身,“既然被扰了兴致,我们改日再聚。”   “嗳,你这就要走啊?”尉迟宝琪话音落时,已然不见房遗直的身影。   ……   李明达抓着金兕来到长乐公主府,看着府内挂着的丧幡,忽然觉得十分讽刺。   长孙冲得知她来了,立刻邀请李明达进屋。   “昨晚她人走了,我回府的时候,她人就不在了。”长孙冲直接坦白道,和李明达讲了昨晚的经过。   “该是错过了,我看得出她是在乎你的,若知道你昨天想挽留她,她该不会那样走。”   长孙冲皱了下眉,“而今看来她是走对了,不然我定会终生后悔。”   “怎么?”李明达不解看他。   “刚得了消息,高家二郎失踪了。”   长孙冲所言之人,正是高正风,乃是当今吏部侍郎高季辅的次子。年纪十六,容颜俊秀,颇有风华。此人样貌虽好,但是没什么大才华,脑袋空空,而且其父吏部侍郎的身份,与长孙家、房家等高门勋贵相比,也不值一提了,所以他在长安城的贵公子之中还叫不上名。   李明达不知此人,听长孙冲介绍之后,又瞧他面色不佳,恍然反应过来。   “你的意思是说五姐她昨夜走的时候,还带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高正风?”   长孙冲眸色深深,回看李明达,只道了句:“不确定。不过确有人目击,当时高正风在夜里离府,上了一辆很不错的马车,朝城南去了。”   “姐夫,你节哀。” 第66章 大唐晋阳公主   长孙冲一怔,对上李明达的眼,有点无奈地扯起嘴角,似笑非笑。   “父亲前几日叫人查了汝南公主的死因。”李明达突然冒出这句话,意在试探长孙冲,“莫非她的死有内情?”   长孙冲也不做隐瞒,“当年你五姐仗着圣宠,在诸姐妹之中十分嚣张。汝南公主对此最不服气的,在背后说了她的闲话,被她给知道了,遂被她带着人泼了冰水给欺负了。谁知这一着凉,人就没了。”   李明达:“五姐和你说的?”   “不是,是另一人。”   李明达立刻明白了,这“另一人”八成应该就是指遂安公主。   李明达知道长孙冲此刻需要安静,遂不多做打扰,这就告辞。此刻也说不了别的,临走时,只是嘱咐他多想开一些。   长孙冲应承,目送走了李明达,那厢就有家仆小声前来告知,房大郎来了。   长孙冲微微抬首,看一眼李明达离开的方向,直至其身影消逝,方转身匆匆进府。   房遗直正负手站在灵堂之上,打量灵堂正中央摆放的空棺。屋内的闲杂人等,早都已经被管家带走。   长孙冲一进门,就偏头示意属下,将门带上。   “你怎么偏偏来此?”长孙冲皱眉。   “以为这地方你会高兴些,”房遗直看眼空棺,“而今人走了,你也该舒心。”   “如何舒心,若是你将来的妻子和人私奔,你会开心?”   “我和你不同,宁缺毋滥。”房遗直道。   “说的轻巧,这世间有多少身不由己。”长孙冲长舒口气,无奈地感慨。   “弱者才常说此话。”   长孙冲愣,转而重新打量房遗直,“你倒是变了,和以前不同。”   “以前小。”   房遗直随着长孙冲离开灵堂,二人在水榭边坐下,饮酒闲聊。   “外人眼中,公主刚去,你便饮酒庆祝,未免有些不好。”房遗直提醒道。   “总归圣人什么都清楚了,他而今只觉得欠我的,别说没人上报,就是有,圣人也不会管我这些。”长孙冲说罢,就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接着他又斟一杯酒,对房遗直举杯,多谢他帮自己。   “这已经是而今看来最好的两全之法,真要多谢你。”   “可你昨夜曾后悔过。”房遗直紧盯着他。   长孙冲点了下头,然后嗤笑自己还是太心软了。   “帝王之宠,却非谁都拿捏得稳。公主恃宠而骄,并非一例。”房遗直又道。   “却如你所言,姊妹众多,总愿意比较,争个高下。她其实并非全坏,才华了得,赋性聪明。若只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我真可与之相谈甚欢,那一瞬间,倒让人觉得她是个不错的佳偶。然为人却太过霸道了些,特别是对姊妹,一贯以嫡长女自居,只愿诸位公主都能听她的敬她的,未有二话最好。她不喜有人夺宠,越过她,更加不喜有人抢她看重的东西。我是曾想过,当年汝南公主的事,遂安公主的事,算她年少不懂事,若她晓得忏悔认错,原谅她,好好与她度日也就罢了。但这么多年,她还是脾气不改,她连她亲妹妹都计较,你教我如何甘心与之相处。”   “亲妹妹,是说晋阳?”房遗直问。   长孙冲点头,“她从不直说嫉妒,而是面上装大方,爱以长姐自居,挑拣其毛病。可谁又能做事面面俱到?再说晋阳公主那会儿才多大?我偶尔听了,倒是可怜晋阳公主无辜,遂会对她会更温柔些,谁知这反而更让她看不惯。”   房遗直明了地笑了下,安慰长孙冲一切都过去了。他随即举杯将手里的酒饮尽,而后与其作别。   长孙冲起身,端正姿态,正经和他行礼谢过。“我欠你一个大人情,以后若有事,不管如何赴汤蹈火,也愿凭差遣。”   “你只管带着两个孩子平安度日就好,能有什么事,大家平安最好不过。”房遗直扶起长孙冲,让他切莫折煞自己。   “父亲当年都未曾帮我一句,遗直兄弟对我的恩情,还用言说?总归这句话在这,我随时等你,再三谢过。”长孙冲又行了礼,亲自送到房遗直上马,才算作罢。   ……   回去的路上,李明达无心骑马,就和田邯缮乘马车回去。路上就看着窗外的景色,一言不发。   而今已经是贵主第三次去了长乐公主府,田邯缮很担心自家公主为长乐公主离开一事难过。田邯缮就不停地给李明达讲宫里近来发生的一些趣事,不过说完了,见公主还是呆呆地表情没反应,田邯缮就老实地闭嘴了,晓得自己说的话对公主来说一点效用都没有。   “皎若夜月之照琼林,烂若晨霞之映珠浦。”李明达忽然念道。   田邯缮有点愣神,闻声忽然打个激灵,“公主在说什么?”   “当年五姐出生时,阿耶第一次抱她,感动至极,然后就说了这两句话。五姐的名字丽质二字,据说也是从此而来。”李明达道。   “对,我也想起来了,这话先前在宫里还人人传颂。长乐公主因是皇后所生的第一女,圣人对她特别钟爱。只可惜了,而今芳年早逝。”田邯缮随即伤感地感慨道,“逝者已矣,公主切莫太伤心,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李明达顺势应承,然后很精神地问田邯缮,“你刚说什么,杨妃怀孕了?”   “是,消息压在方启瑞那里还没递上去,今天择机说。”田邯缮故作神秘地小声跟李明达道,“因奴和方公公关系好,才提前知道了这消息。贵主,奴是不是很厉害?”   “厉害。那我也要备些贺礼送过去,你看着备吧,但不要送入口的东西。”李明达嘱咐道。   田邯缮应承。   李明达到了虔化门时,瞧见李泰正背着手在原地打转。一听说她回来了,李泰忙冲过来,笑着和她道歉,然后就带着她进了立政殿。   “我说你怎么巴巴地等我呢,原是要给阿耶一个交代。”李明达故意玩笑他。   李泰正欲解释,这时候方启瑞出来,瞧见二人忙请他们入内面圣。   李世民正站在桌案前挥毫泼墨,听说他们进门,眼都不抬一下,直接喊他们兄妹来看看他的字。   李泰和李明达就先后到了李世民身边看字。   李世民收笔之后,微笑问他二人如何。   李泰见了,忙道:“丰筋多力,若如渴鹿奔泉,神妙绝伦。”   李世民笑了笑,目光转向李明达,问她怎么看。   李明达看眼李世民,又看了看那字,不说话。   “你这孩子,跟阿耶闹脾气?”李世民问。   “字是好字,满篇哀伤。”李明达道。   李世民闻言,脸骤然冷了下来。   李泰见状有些着急,扯一下李明达的衣袖,示意她赶紧把话收回。   李世民忙呵斥李泰不许欺负妹妹,“她看得比你真。”   李泰怔了下,转而忙和李明达道歉。   李世民见他们兄妹情义好,叹道:“哀伤归哀伤,但看到你们兄妹,甚以欣慰。”   李泰忙劝父亲几句,又讨了李世民的字回去,说要学习研究,“平常自以为书法了得,有些品鉴才能,今才知是刚愎自用,竟不如妹妹瞧得透彻,要好生自省。”   李世民很爱李泰谦虚这点,十分像他。因由李泰这句话,令李世民不禁想到了长乐公主,遂对他们兄妹二人嘱咐道:“你们都记住,人都有缺点,知错能改是最大的好事。就比如阿耶,虽身为帝王,也时常被魏征劝谏,学着自省改过。你们切记,勿一意孤行,刚愎自用,否则今日所为恶事,终将在它日得来果报。”   李世民故意用简单的话讲给儿女,就是希望他们能明白自己所表达的最纯粹的意思。   李泰和李明达忙正色应承,表示谨记。   李世民叹了口气,也就不跟儿女们装开心了,打发他们去。转即他忽然想起来一事,又叫住二人。   “今日说去断崖,如何了?”   李泰看眼李明达。   李明达实话是说道:“心情不好,不想去,四哥就拉着我在长安城闲逛了会儿。”   “散散心倒也好,改日阿耶有空,也同你们一遭走走。”李世民道。   “那好啊,有人拿钱请吃饭了。”李明达感慨。   李泰噗嗤笑道:“你还差钱啊,阿耶什么时候缺你少你的。”   李世民也笑,没想到自己女儿还有计较钱的时候。   “不瞒阿耶和四哥,我从外头回来后就听说了,阿耶有意替我寻驸马。我不想嫁,阿耶又不让。那我只能为以后打算,以后既然不能靠着阿耶这棵大树乘凉了,我就要从现在开始攒钱。”李明达说罢,就盯着李泰的腰腹,“四哥你这块玉佩不错,送我吧?”   李世民见状,被女儿逗得哈哈大笑。李泰也笑声不止,忙扯下自己腰间的玉佩,递给李明达。   “你若还要,四哥那里还有,改日你去魏王府随便拿。”李泰道。   “那我要驱两辆车去。”   李世民又是笑,立刻开口赐给李明达两箱金银珠宝,万匹绢帛。   “阿耶,兕子不敢要。”李明达道。   “刚不说喜欢钱么,怎么这会儿又不要了?”李世民不解问。   “那也是喜欢能拿到手的钱,阿耶突然赐这么多,魏公回头必然会闹意见了。兕子这钱拿得心虚,不敢拿。”李明达凑到李世民身边,悄悄说道,“不如分开送,一次送一点,不显眼。”   “瞧这丫头心眼多的,不过阿耶喜欢。”李世民哈哈笑道,随即吩咐方启瑞记着这事儿,每隔几天送点,不显眼一些。   方启瑞见心情沉闷了一整天的圣人,被晋阳公主三两句话就逗得开心,心里也高兴,连忙应承下来。   待兄妹二人走后,李世民不禁感慨:“兕子长大了,懂事了。”   方启瑞深知君心,也跟着感慨,“公主真真是越发善解人意。”   李世民笑着瞧他一眼,点了点头。他早知女儿才刚那番言论,不过是瞧自己哀伤,故意逗他开心才那么说。她用心良苦,李世民自然要领情。   眼前有这样一个懂事的女儿在身边,那些遗憾和躁闷,总算是得以稍稍宽解,心情放松了许多。   再说李泰从立政殿出来之后,回身就在李明达的额头上弹了一下。   李明达捂着头喊疼,“四哥干嘛欺负我?”   “鬼灵精。”李泰叹一句,点了点李明达的鼻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   “怎么的?”李明达偏头,直视他。   李泰深吸一口气,指了指李明达,“好,以后多用!”   李明达噗嗤笑了,对李泰道:“四哥更厉害,现学现用。好了,我也被你逗开心了,今天谢过!”   “亲兄妹俩,说什么谢不谢的,改日我们还得去断崖,你什么时候想去就打发人跟我说一声,四哥就是没空也会为你挤出空来。”   李明达心里更感激,谢过他。   李泰想了下,问李明达,“杨妃有孕了,你知道么?”   “知道,后妃怀孕这是常事啊,四哥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也没什么,听说她这胎怀的不易,前两天险些掉了,圣人还不知。估计回头知道,要好一顿紧张。便提前知会你一声,小心应对着,别惹麻烦。”   “知道了。”李明达笑道。   李泰这才就此别过了李明达。   那厢里正殿内,就听方启瑞和父亲回禀高正风失踪的事。   李世民口气沉闷,“这高家二郎是小孩子不懂事,她也糊涂了。”   方启瑞叹一声,“其实昨夜长孙驸马前来,该是为公主求情的,圣人为何不见一见,倒还有挽回的余地。”   “多少次了,要纵着她几回?以前任性,当她年小就罢了,而今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却还玩这些幼稚的把戏,如何不令人恼恨!再这样下去,她只怕要把天捅个窟窿。九泉之下的皇后见她这般,也必然不会安心。倒不如让她痛快吃了教训,一切随她而今的意愿去,没了名分,她翻不了天,既再没得后悔,又可保全美名。”   李世民随即嘱咐方启瑞,对李丽质的身后事不可怠慢,一切隆重举行,公主的墓志也要挑拣最好的话来写,史书对其的记载,也不可有一句诋毁之言。   “就先在昭陵陪葬个空棺,等她百年之后,尸身再填进去就是。”   方启瑞应承。   李世民叹口气,随即问方启瑞,她在南海边建造的那间院子,可否气派,其手上的钱可还够用。   “听其身边受审的大侍女柏庐所述,早几年就有准备,该是都够了。陛下已经派人跟着查看,不日就会有消息,若是不行,咱们再悄悄帮其添置就是。那边的地方官也都打了招呼,不许他们随便招惹公主的宅院。”方启瑞回道。   李世民:“我当时一口气闷在胸,见她如此不争气,急怒之下就……”   李世民狠狠皱眉,烦躁地用手扶额,也不知自己此举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陛下切勿自责,说到底这死,还是她自己闹得。”方启瑞是闹不明白,长乐公主好好地富贵日子不过,为何偏要有这样的折腾。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人永远都不知足’的缘故。   方启瑞为宽慰李世民,特意端着一杯新做好的桃汁给他,多加了酸枣和糖,肯定滋味足。   李世民喝的时候,自然就想起兕子,思及这孩子的懂事,就再不提前话。这时候又听杨妃有孕,前两天还险些滑胎,而今得幸保了下来。李世民是既后怕又高兴,转而责怪方启瑞竟不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自己。   “奴也是刚刚得知不久,杨妃因担心陛下为长乐公主逝世一事太过伤心,不敢让陛下知情再耗神担心她,所以才压下了这个消息,等了两日才叫人报。”方启瑞道。   李世民不言二话,忙起身去探望,另叫方启瑞备下宫内所有最名贵的滋补物送过去。   隔日。   眼看快到吃晚饭的时候了,尚食局那边飘来了菜香。李明达使劲儿抽了抽鼻子,闻着晚饭没有她想吃的菜,双眸随即黯淡下来。   田邯缮此时还正高兴地给贵主报菜名,什么烤肉、光明炙虾之类这些大菜,却是说完了之后,发现贵主表情淡淡,一点都没兴趣。   “贵主如都不喜欢,倒说说爱吃什么,奴这就吩咐尚食局去准备。”   李明达抓着手里的书,摇了摇头,她本没胃口,不过忽然想起一事来。   “那次去房家,我倒是尝过一样东西,味道很好,好像是用面皮卷着肉炸一下。你去问问厨子,这是道什么菜,做来给我吃。”李明达道。   田邯缮领命,这就打发人去问,不一会儿回了话来,俱是摇头不知。   “倒是可以用面皮卷肉,让他们炸来试试。”田邯缮提议道。   “却不一样,不是简单地面皮,我尝着还有别的味。怎么宫里的御厨竟不知,我还以为不过是道小点心,谁家都会做。”   田邯缮讪笑,“许是房家独创的菜式,所以那些御厨才不知。”   “那不吃了,喝点桃汁就好。”李明达没胃口道。随后他吩咐田邯缮摆个小桌子在屋后面的梧桐树下,她趁着天还没黑,在树下乘凉看看书也罢了。   田邯缮应承,一面命人去办,一面心里有了合计,随即他就去找了程处弼,求其去房家跑一趟,看看能不能问出这东西的方子。   已快到晚饭时,房遗直忽听人报程处弼来找自己,心下纳闷。随后见面问其何故,得知是田邯缮为了公主的胃口,来求问菜品方子,房遗直未敢怠慢,令程处弼在屋内稍作歇息等候,他则立刻去寻了母亲。   卢氏一听房遗直所言,高兴道:“公主念着我做的那两道小点心?不是我说,晋阳公主可真有眼光,我做的菜说天下第一,真没有第二的,满天下独一份,在别处找不着。你阿耶当年,就是被我这手艺馋的,才不敢在外头到处找人,不然他以后就没好东西吃!”   “母亲快说做饭,那边还等着呢。”   “先做那可费功夫了,要等好些时候才能吃上。我今晨刚好做了些,就是缺一步油炸,让他们拿进宫里,叫御厨炸一下就可食。这油炸过的东西,一定要现炸才好吃,不可过时候,你得好生嘱咐他们,知不知道。”卢氏说罢,就命人用食盒把所有的都盛装起来,送给程处弼拿着。   房遗直也依照卢氏所言,将做法细致写在纸上,给了程处弼。   程处弼谢过之后,忙骑快马进宫。   李明达正认真看书,忽然闻到了香气,眼睛亮了下,寻香张望,不一会儿,果然见宫女端着两盘香喷喷地东西上来。   李明达一瞧,正是她想要的,问田邯缮从何而来。   “奴擅自做主,麻烦程侍卫去了一趟房家。”田邯缮老实认道,“这是卢夫人亲手所做,说是正好剩了一些,拿来让御厨炸一下,刚好可以给贵主用。”   “正好剩一些?骗人的。”李明达笑了笑,卢氏这份人情她心领,又让田邯缮备冰镇的葡萄汁来,刚好酸酸甜甜与之相配。   田邯缮应承,这就去办。   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下,铺着草席,席上放了小桌,小桌边则是软垫,李明达此刻就坐在软垫之上,托着下巴,边看书边吃。   咬一口,又甜又脆,内里带着嫩肉的香味,入口即消,余香沁满口鼻。   李明达吃了一半,才恍然想起来问这两道菜有没有名字。   “风见消,”田邯缮指着那个面皮裹肉的率先说道,随后再指另一盘,“过门香。”   “这东西是怎么做的?”李明达说罢,让田邯缮也尝尝。   田邯缮尝了一口,直叹好吃,仔细琢磨里头的味道,然后恍然大悟跟李明达道:“肯定不是单纯的面皮裹着肉一起炸。”   “废话。”   李明达闻了闻面皮,又咬了一口,“皮是糯米的味道,还有甜味,和一点点酒酿的味道,这里面的肉碎也特别,有嚼劲,酥脆,里面还有芝麻,特别好吃。”   田邯缮恍然想起来,打自己脑门一下。“瞧奴这记性,房大郎写了做法来。”   田邯缮随即将方子打开,“果然如贵主所言,这风见消的皮是糯米现磨的粉,再与蜜汁、酒酿、糖揉成了面皮,卷上酥肉碎,稍烤一下,挂起来晒干,然后再一片片扔油锅里炸熟。   过门香相对就简单了很多,就是把各种能炸食的米皮、面片、肉干、果干通通切成薄片,投入沸油里一烫即出。”   “别瞧着简单,如此一炸,各种香气喷涌,混在一盘子里吃,酸甜香脆,味道各有不同,口感上也会觉得新鲜,不会单一乏味。”李明达叹道,“卢夫人一定是把做菜的好手。有些菜看似简单,琢磨出新的过程,却一点都不简单。”   田邯缮应承,也佩服这位卢夫人,看来这醋坛子名声太大,真真是遮掩去了卢夫人的其它贤德才干。   “要为她正名。再者说了,许男人三妻四妾,女人偏要忠贞,什么道理。我倒觉得这卢夫人醋吃的没错,让你们男人也该为女人忠贞。”   “贵主所言极是!”田邯缮立刻应和道,反正他没意见,贵主说什么都对。   李明达高兴了,继续边看书边吃这个,再配上一杯冰镇葡萄汁,就是极好的享受。   ……   梁国公府。   忙了一天的房玄龄总算熬到回家,坐下来一家人一起吃饭,对他来说,也是极好的享受。   二儿子在公主府回不来,当下的所谓‘一家人’就只有房玄龄和卢氏,女儿房宝珠,以及大儿子房遗直和三儿子房遗则。   房遗直和房遗则兄弟俩给父母请安之后,就在房玄龄一声“落座”允准下,依次在桌边坐了下来,然后拿起筷子用饭。   所谓食不言,在梁国公这样的大家里,本该也如此。   但今日,房遗则从拿起筷子开始,脸色就尴尬有话要说,却因为大哥一个眼神,一直默默忍着吃。   房宝珠瞧见三哥这般,抿着嘴偷偷笑了笑,也默默垂头吃。   房玄龄感觉到俩孩子的小动作,再看桌上的菜,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然后不满地放下筷子。   卢氏因嘴里有东西,不好说话。遂只好不解地看房玄龄,眼睛眨了眨,意在问他何意。   这时候房遗则也撂下筷子,闹了脾气。   房宝珠忍不住笑出声,也放下筷子,然后跟卢氏解释道:“八成是想吃母亲的风见消和过门香,三哥他盼了一天了,结果晚上却没有。”   房玄龄附和,转头质问自己妻子,“怎么没有?”   卢氏斯文地咀嚼嘴里的东西,继续夹菜不说话。   房遗直也是如此,面色淡然,仿若什么都没听到一般。   房遗则看看母亲,猛地转头又看向大哥,然后皱眉跟房玄龄汇报:“阿耶,一准儿是阿娘和大哥搞的鬼。”   房宝珠本来也想好好吃饭,但听三哥的话,就忍不住捂嘴笑起来。   房遗则瞪她:“看来妹妹也是个知情者。”   “说说,怎么回事,我的风见消呢?”房玄龄好脾气地问卢氏。   卢氏瞪他:“什么你的风见消,那是我做的东西,我爱给谁就给谁。”   说罢,卢氏又看眼房遗则,“你们父子吃不吃,不吃痛快走,我们娘三个还得吃呢。”   房遗则无奈地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房玄龄想了想,也还是吃吧,不然搞不好他晚上连水都没得喝。   饭毕,房玄龄不甘心地问卢氏到底怎么回事,这才得知他的‘加菜’被拿去送了公主。   “哪位公主?”   “啊,我知道,一定是最近总和大哥有来往的晋阳公主。”房遗则眼睛里别有异色地叹道。   房玄龄一听这话,有些担心地看向自己的大儿子,眼睛里满是疑问。   卢氏倒是乐呵,又强调一遍,“公主可真有眼光。”   一位吃遍宫中顶级御厨做的山珍海味的公主,可以对自己的手艺这样念念不忘,简直是对她莫大的肯定。不冲别的,就凭这一点,卢氏就特别喜欢她。再说当初见本人的时候,卢氏对她的印象也很好,不是那种名不副实的公主。这年头但凡是公主都对外宣称温婉贤良,实则本人如何,还真要亲眼看了才行。   房玄龄瞟眼卢氏,“倒不要乱言。”   房宝珠乐道:“那将来是不是还有一位公主做我嫂子?那可厉害了,以后出门我可以横着走了。谁敢欺负我,我说我有两个公主嫂嫂替我撑腰。”   “还有人敢欺负你?”房遗则不解,“啧啧,是谁不要命了,快和我说说。”   “你住嘴!怎么就没人欺负我,就魏家那个,我瞧着就不顺眼。”   “魏二娘?”房遗则问。   房遗直接话提醒三弟,“是妹妹瞧她不顺眼。”   房遗则恍然大悟,指了指房宝珠,“还是你厉害。瞧人家不顺眼,却说人家欺负你。”   “我没有,我就是看她欺负别人,看不过去,倒是不敢欺负我。我什么人啊,她也欺负不起。”房宝珠小声嘀咕着。   房遗直凝眸看她:“不喜欢,就离她远些。”   房宝珠点点头,谨听大哥教诲。   “去去,都别闹腾。”房玄龄把孩子们打发了,只留房遗直,问他到底什么意思。   “没意思。”房遗直道。   “你没意思就见鬼了,从没见过你对谁这么上心过,你待你妹妹都不如她。”房玄龄转即皱眉琢磨着,然后目色深邃地看着房遗直,“你要有什么高远的想法,我和你阿娘不会拦着。但你要清楚,你曾经说过的话,还有咱们家已经尚过一位公主的情况。”   “没事,遗直真要娶了这一位,把家里另一位气疯了,我到开心。”反正屋里没人,卢氏就毫不避讳说了。   房玄龄气得指了指她,“胡沁什么。”   “瞧她那性子,早晚出事。我早说过,你给老二请个外放的活计,把他们夫妻远远打发了,还能好些。在京早晚就是麻烦,你非舍不得!”卢氏叹道。   “就没见过你这样当娘的,好似遗爱不是你儿子一般。”房玄龄抱怨道,他确实动了恻隐之心,舍不得。老二其实还算听话,只要他多多督促教导,该是不会出什么问题。   “我赞同母亲之言。”房遗直道。   房玄龄惊讶看房遗直,以前这种事情他不插嘴,就是主动问他,从来都是一句“但凭父母做主”的话。今天倒是奇怪了。   卢氏却很高兴,有大儿子支持自己,越发跟房玄龄较劲,要他好生考虑。   “正赶着这会儿她受了圣人训斥,不得机会入宫,你这时候提议,圣人若允准就没有变数了,顶好的事。”   房玄龄无奈地看眼卢氏,“她若知道你这个婆婆这般嫌弃她,还不知作何感想。”   “却不是真嫌弃她,她若是做点好事,我也欢喜。”卢氏叹道,“我还后悔呢,老二从尚了她之后,脾气越发不好,人也没以前乖巧听话,天天跟着那位公主瞎闹腾。我算是看出来了,你给房家赚出来的名声,早晚会毁在他二人手里。”   “胡闹,哪有你这样说儿子儿媳的。”房玄龄呵斥一声,警告卢氏切记,以后这样的话不许说第二次。   “父亲在时,他们不敢。”房遗直不紧不慢又放一句。   房玄龄顿然被噎住。   卢氏这时候开始心酸地垂泪,对房玄龄道:“我们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怕什么,就怕苦了孩子们。”   “你们娘俩一唱一和,早就说好了?”房玄龄无奈笑了,摆摆手跟卢氏表示自己知道了,此事他会斟酌考虑看看,转眼又看房遗直,“你的心思我也知道,若是心意已定,便小心为上。倒看你以后,如何为自己周全。”   “谢过父亲。”房遗直行了浅礼,就告退了。   房玄龄瞧那边卢氏还在生气,这会儿立刻放了软话,“都是咱们俩的孩子,你说我哪个不心疼,遗爱也是从你肚子里掉下来的肉!”   “是我掉下来的肉,我自然心疼,可凡事都有个是非曲直。他若不听话,杀了人,我还包庇不成,我的孩子是孩子,难道被他伤害欺负的人就不是人家的孩子?”   “他也没杀人。”   “你再不管管,离那步就不远了!”卢氏厉害道,然后起身对房玄龄警告,“疼爱可以,溺爱要不得,那是一把刀,会杀了孩子。这道理郎君比我更懂。”   “懂,娘子说得极是。那我明日能吃‘风见消’么?”   “没心情做。”   “那要是晋阳公主想吃呢?”   “那我肯定有心情。”   卢氏瞥眼房玄龄,扬着下巴冷哼一声,甩袖就走了。   别的事能将就,唯独吃不行。   房玄龄认真地捻了捻胡子,觉得自己真有必要好好考虑一下,让晋阳公主做自己儿媳的事。   次日。   李明达把房遗直写来的食谱给了御厨,让他们照样做出一些来。李明达拿来奉给父亲和兄弟姊妹们,另外韦贵妃那里李明达也送了些过去。毕竟当初查案的时候,韦贵妃还算和配合她,是要感谢她一下。   常山公主李玉敏,和刚刚册封为衡山公主的李惠安,吃了风见消和过门香两样像菜又像点心的东西后,都很喜欢,姐妹俩手拉着手特意来感谢李明达。   李玉敏倒还好些,一向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一到李明达这里就玩开了,拉着田邯缮陪她上蹿下跳。   李惠安却还在为长乐公主去世一事伤感,她和李明达一提及,就不禁落泪。   “我要出宫去看五姐最后一面,阿耶却不许我去,说人都走了,我年纪这么小,去那里必定会伤心过度,反害了身子。若被九泉之下的五姐知道了,她会难过。”   “阿耶说得极是。五姐若看你这般,是会难过。她不过是去了另一个地方生活,一个你看不到的地方罢了,未必过得比先前差。”李明达解释道。   “真的么?那五姐会过什么样的日子?”   “依山傍海,看日出日落,花开花谢。”   “哎呦,这不是神仙过得日子么?”李惠安天真问。   李明达点点头,“大概就是吧,如果那是她心中所向往的生活。”   “那五姐真幸福,我其实也艳羡那样的日子,但要跟十九姐一起才行。”李惠安说罢,就笑嘻嘻地紧抱着李明达。   李玉敏折腾够了,弄得满头大汗,田邯缮在一边因为看着李玉敏,也累得气喘吁吁。   “贵主,常山公主才刚还要上树,被奴好说歹说给劝下来了。”   “你们要去哪儿,我也去。”李玉敏听了个半截话,却非要凑热闹,跟着霸占了李明达的另一条胳膊。   “哪也不去,就在这,你们俩快放过我。”李明达动了动胳膊,俩妹妹却跟两条八爪鱼一样黏在她身上。   李明达:“不松手的话,以后你们两个都不许吃风见消。”   李惠安和李玉敏就立刻松了手。   李世民听说俩女儿也来了,随后把她们叫了过去。说到李明达送来的那份儿点心,李世民赞不绝口,“配着你的桃汁一起用,倒正合适。”   李世民随后问两道菜的出处,得知是出自房玄龄之妻卢氏之手,李世民不禁感慨,“倒是个手艺巧的,以前只说她是个醋坛子,倒是错怪他了。房玄龄好福气,官至中书令,其妻仍肯为其日日亲自下厨做饭羹汤,令人艳羡。”   “醋坛子之名,该改一改,”李明达附和道,“毕竟吃人家的嘴短。”   李世民笑着答应,这就传口谕赞美卢氏。   这边领命的小太监刚去,就又有一个慌慌张张地进门,激动地告知李世民,杨妃滑胎了。   “怎么会,这胎不是已经保住了吗?”李世民不解,猛然站起身询问。   小太监见晋阳公主也在,有些畏怕地不敢说。还是在李世民的喝令之下,他才哆哆嗦嗦出言,“是吃了晋阳公主给的点心后,突然就闹肚子疼,而后就见红滑胎了。”   “胡说八道,从未给过杨妃点心。”李明达立刻反驳道。   李世民看眼李明达,又看向那传话的小太监,自然是深信女儿不疑,训斥他乱言,并命其仔细把事情讲清楚。   小太监委屈道:“回陛下,奴不敢妄言,那、那确实是公主送来的两道点心,一个叫风见消,一个叫过门香。”   “对,十九姐也给我们了,看我们刚刚吃过,肚子好好地,根本没事啊。”李惠安不忿道。   李玉敏附和:“定然是有人陷害十九姐。”   李明达冷静道:“先别说陷害,但这里误会是一定有,我让人备的点心只分了六份,只送给阿耶,大哥,九哥,韦贵妃,惠安和玉敏,并没有给杨妃。”   李世民见李明达毫无紧张之色,知道她所言必定为实话,再说这孩子也从不会撒谎,更加不会干出害人的事儿来。   田邯缮这时忙慌张跪地,跟李世民表示,送点心的事都是他安排下去的,当时有诸多宫人听到,都可以作证。   “那就怪了,你们为何偏偏说是晋阳公主所送?”   听李世民如此一质问,小太监不知该说什么好,吓得掉眼泪,哆哆嗦嗦表示,当时来送点心的太监确实说是晋阳公主所送。   “杨妃那也有诸多宫人听了这话。”   “先看人如何,此事回头计较。”李明达对李世民建议道。   李世民点点头,这就动身。李明达、李惠安和李玉敏既然也在,就都跟着去了。   一行人到的时候,杨妃的寝房内刚刚清理干净。李世民就带着女儿们直接进屋探望她。   杨妃本来就在床上,捂着肚子,呆呆地看着上方,一听圣人来了,才转眸看过去,娇柔的目光和李世民对视的刹那,就泪如雨下,杨妃也顾不得什么形象,在被李世民揽进怀里的刹那,就咧嘴嚎啕大哭。   这时候,杨妃身边的宫人语气哀怨地告知李世民,滑下去的是个男胎。   李世民心头一震,也觉得遗憾。随即他拍拍杨妃的背,劝她切莫太伤感了,“孩子以后会有,就是没了,你还有恪儿他们,碍不着什么。”   杨妃点点头,但仍然抑制不住悲伤。她转即透过李世民的肩膀,看到李明达人也在,忙坐直身子,擦了擦眼泪,要与李明达等人见过。   李世民抓住她的手,“什么时候了,还顾什么繁文缛节,养好身体要紧。兕子她们也担心你。”   杨妃收住了哭声,用帕子擦擦眼,但仍然红着眼睛。她点点头,然后道:“该是我这胎保不住,圣人可千万不要责怪晋阳公主。那点心吃着很好,是我身子不争气,和谁都没关系。”   李世民见她如此懂事知礼,更是心疼,他拍拍杨妃的后背,将她亲自搀扶躺下,嘱咐她不必为此伤神,“点心有没有事,一定要查。到底是谁送的,也要查。”   杨妃躺下后,很不解地看李世民,“莫非那点心不是公主所送?”   “因知道杨妃的胎好容易才得以保住,饮食必要有诸多小心之处,所以我特意嘱咐过,不许身边人送可以进口的东西与她。这盘点心确实不是我安排的,不过这点心样式却是宫中独一份,该是源于我这里,回头我会亲自查清楚,给杨妃一个交代。”   李明达进屋时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酸味,却瞧不见源头在哪儿。看眼桌上未吃完的风见消和过门香,就先请方启瑞帮忙收起,回头拿去给太医验看。   杨妃见晋阳公主解释的有条有理,而且办事滴水不漏,生怕自己误以为她会自己包庇自己,还让方启瑞从中负责。杨妃心下就更加确定,晋阳公主对自己没有坏心,因此反倒不好意思了,连连和李明达致歉,又说自己的宫人办事不利,竟然不看清楚来人,偏信就是晋阳公主的人。   “无碍的,这都是小事情,会查清楚。你而今就好生养身,不要操劳费神了。”李世民嘱咐道。   杨妃点点头,就乖乖地闭眼休息。   李世民亲自为她放下了帐幔后,随后就带着李明达等人出了寝殿。   田邯缮跟着李明达破过几次案子,而今做事也很有一套章法。他把之前负责去各处送点心的太监都召集来,给杨妃跟前的宫人辨认,看看是哪个送点心给他们。   经过仔细一番辨认之后,杨妃这边的宫人们都摇了摇头,皆说送点心的太监并不在这些人之中。   李世民在旁听了这话,嗤笑不已,“也不知是那个蠢物敢明目张胆做这种事。”   “还是先看看这点心有没有问题。”李明达道。   随后高太医等人到了,几名太医对着俩盘子吃剩下的点心研究半天,最终确定地告知李世民,点心没有任何问题,不可能存在什么滑胎之物。   “万一你们不认得此毒,该如何?”李明达问。   高太医等人也怕诊断有误,若真如公主所言,是什么他们不知道的毒物,那他们真真就罪过大了。遂听从了晋阳公主的建议,又拿去喂了怀孕的母猪,等了小半天之后,确认没有任何问题,才来回禀。   李世民这时候,已经和李明达回了立政殿。李惠安和李玉敏则都被打发了回去。   李世民遂问李明达怎么看。   这时候田邯缮来回禀,说点心的事已经查明白了,“送点心的是韦贵妃宫里的小太监。韦贵妃因收了贵主的点心觉得不错,心念着杨妃刚刚怀孕,必然胃口不好,遂就打发太监把点心送过去。因觉得这样转送讨人情不好,才说是公主所送,没想到闹出这样的误会。”   田邯缮随后告知李世民,韦贵妃此刻已经在殿外请罪。   “既然是误会,罢了,就不见了。告诉她以后该怎么说就怎么说,用不着这么绕弯子。”李世民略有些不耐烦地打发完了,就转而问李明达,觉得这杨妃滑胎一事是否有蹊跷。   李明达:“这东西是油炸的,干脆,吃的话必定要配水喝,却不知那水里有没有什么。”   “杨妃喝的是第一批早熟的红果汁。”   高太医一听这话,忙道:“红果若量多,可致滑胎。此物出汁少,若是用生的出汁,只一小杯,用量却该在十斤以上。”   “她怎么忽然想起喝这个?”李明达转而去问杨妃身边的那几名宫人。   “尚食局的人来问,说今秋难得来了一批红果。杨妃听说难得,就要了一杯。”   “看来此事是巧合。”李世民叹一声。   李明达建议李世民还是查一下尚食局里的人,看看涉及者是否与其她后妃有关联。   李世民依言命人去查,不想真查出来一个。那个打发宫女去问杨妃是否喝红果汁的尚食局管事,竟是张才人的表亲。   这张才人是李世民最近刚刚宠幸的一名后妃,有些才华,与之交谈甚欢。张才人有一张巧嘴,极为会规劝人,前两日李世民为李丽质一事伤心时,因她很会开解,李世民就一直留她在自己身边,让她连续住在了甘露殿数日。这两日因为杨妃身孕,李世民心疼她先前又那般懂事体谅自己,所以一直陪在杨妃身边。   如此一看,这动机必然是因为嫉妒了,这是很多后妃都有的‘病’。   “你母亲在时,宫里却从未出过这样的事。”李世民感慨不已,张才人必定是要处置,但却是以他损失一个孩子为代价,李世民到底心里堵得慌,也越发想念长孙氏在世时的光景。   李明达伸手抓住李世民的手,“阿耶可还记得兕子上次离开长安之前,送给您的那件衣服?”   “怎么?”   “我们出去走走?而今秋天了,天气凉爽,很适合出门去看看父亲治理下的太平盛世。”   李世民点头应好,因女儿的提议而感觉欣慰不已,这孩子又在懂事地哄自己了。   不多时,父女二人着一身普通百姓的衣裳,乘马车到平康坊附近一处偏僻的街边,然后下了马车。二人未免扎眼,徒步走着逛街,身后跟着相似衣着打扮的十名高手侍卫,程处弼也是其中之一。   街市很热闹,人声鼎沸,卖什么的都有。李世民瞧着这些场景,自然忘了宫里的那些烦忧,脸上有了笑意。   没多久,父女二人就走累了,就近在一处酒楼歇息,要了几样菜,一壶酒和一壶葡萄汁。   李世民把酒一倒,可见酒水有些浊绿,自然是和宫里的没法比,却因为心情好,饮一口倒也觉得畅快。   这时候酒楼里不知怎么冒出个讲八卦的,一副文人模样的打扮,说话却是大嗓门,开口就讲当今第一世家公子好龙阳。   问其好谁。   答曰,十九郎。 第67章 大唐晋阳公主   李世民听得还挺乐呵,就先问了下这民间所谓的第一世家公子是谁。怎料言谈的人个个目光有异,半吞半吐,皆只是窃笑,不欲明说。   李明达拉着李世民,“都是些空穴来风的传言,不可信,不用听。”   那说话的书生一听李明达此言,有些恼了,“我乃堂堂君子,吃九经长大,岂会如长舌妇般,说些不实之言。就不瞒你们了,那话我是亲耳所听。”   “将偷听之话到处宣扬,是君子所为?喜欢背后非议别人也就罢了,但就不要自诩是君子了,不然君子听了都想揍你。”李明达道。   “诶,你这位小郎君,我们吃饭聊天,碍你什么事了,你管得着我们?还是说你也和那位公子一样,有龙阳之好?”书生说罢,还特意别有意味地扫了一眼李世民。   虽说此人穿着一身普通衣裳,可瞧坐姿气派,就不同于凡人。这长安城中,有不少贵族就是喜欢装小老百姓,体验生活,瞧这一位也像。看他们身后带着那些随从,个个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这二位八成真可能是贵族郎君。   再瞧瞧挑衅他说话的那个小郎君,一脸柔嫩,俊秀可人,刚刚还拉住那位年长郎君的衣袖,很有撒娇的意味。这动作看着倒不像是父子了。哪有十多岁的儿子跟着父亲出门,还扯父亲衣袖的?   “我儿所言很对,这为郎君的确不该背人乱言,无证诬陷,此确非君子所为。”李世民瞧出这厮眼神不对,却也不恼,语调深沉地和他讲明自己与兕子只是父子关系。   书生一听这话,又瞄眼李明达,却偏偏不信。这年头哪有父亲闲着没事,带儿子出来逛街的。贵族公子们都喜欢自己玩,带着老一辈多拘束。再说那些长者在儿子们跟前都端着架子,哪里由着儿子的兴致到处玩,扯衣袖。   不过到底因不知他们是什么身份,怕惹了什么皇亲权贵,书生也谨慎,遂也不说了,只对同伴们喊着扫兴,去了另一处。   几个人起哄,就一起走了。   酒楼掌柜见老客被人赶走了,有几分不高兴,却也不好怠慢了当下的客人,但终归是忍不住抱不平,特来跟李世民等人分辩。   “不怪苏三郎说,他是真的听着了,刚巧路过酒,也晓得里面是什么人物,人家那话就那么进了他的耳,又是这样大的秘密,您说他能憋得住么。”   李明达没想到赶走一个又来一个,这下好了,不及他张口赶人,父亲先行对掌柜发问,问他当时说话的二人是谁。   李明达托着下巴看似无意的在听,可眼睛却一直瞪着那掌柜。   掌柜左看看右看看,有点迟疑。李世民立刻示意属下给了掌柜一些钱。   掌柜这才笑眼眯眯地对李世民道:“却不要对外说是我所言,这两位贵族郎君我们小店可得罪不起。”   李世民点头,让他继续说。   “听说一位是房世子,另一位是与房世子特别交好的尉迟二郎。话就是从尉迟二郎嘴里说出来的,说房世子喜欢十九郎。”   “房世子。”李世民略有些惊讶地叹一声,脑子里瞬间想了很多,“那这位十九郎是谁?”   “不知。不过您听听这称呼就知道了,对方必定是位郎君,而且十分年小,所以刚刚苏大郎说他有余桃之好也没什么不对。”   “也是。”李世民恍然应和,然后看向李明达。   李明达眨眨眼,托着下巴,好似无聊地看向别处。   李世民打发了那掌柜后,对李明达发问:“兕子,你知道这十九郎是谁么?”   “啊?”李明达装糊涂,眼睛瞟向程处弼,见他冷着一张脸表情没什么变化,心里有了底,“什么十九郎?谁家的?”   “你这孩子,怎么糊涂了,我问你呢。”李世民发现了李明达态度有点反常,反而越发紧盯着她看。   “阿耶,尉迟宝琪什么人,您还不清楚么,胡说八道第一。 ”李明达道。   李世民狐疑地审视李明达,“是么?”   “是啊,您跟他相处久了,就知道他那张嘴多玄乎了。”李明达辩解道。   李世民眨了下眼睛,“为什么现在我只觉得你说话有点玄乎。”   “哪里有,实话。阿耶!”李明达笑嘻嘻地扯了下李世民的衣袖,“我闻到烤羊排的味道了,想吃。”   “少来这套,我不吃。”李世民甩开李明达的手,眼神分外认真地看她,“本来呢不想说破,瞧你这样扯东扯西,有点怕,倒要真问问你了。”   “问什么?”李明达对李世民眨眨眼,面带微笑,关键时候她不能缩头。。   “你是不是认识这位十九郎?”   李明达:“这……”   “说实话!”   “应该算认识吧。”李明达想了下,“不过他们俩没有阿耶想的那层关系。”   “你知道我想到哪一层了?”李世民反问。   李明达噎住,她必须要承认,她斗不过千古一帝。   李世民的目光讳莫如深,“可巧了,你也排行十九。”   李明达尴尬地把目光移向别处,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可觉得自己的小心思在父亲跟前根本都是无所遁形,还不如不说。再说这是尉迟宝琪说房遗直喜欢她,跟她又没什么关系,她有什么好辩解的。   李世民看了会儿李明达,忽然笑起来,“不过你是十九娘,也非十九郎。”   李明达觉得父亲话锋转得离奇,防备地瞄了他一眼。   李世民这时勾勾手,召来贴身侍卫周常怀,让其调查一下这个十九郎的身份。   李明达半信半疑起来。父亲神武睿智,他…会…真没猜到?   “走吧,去吃烤羊排。”李世民起身。   李明达半信半疑地跟在父亲身后,琢磨着他到底是知道了装糊涂,还是不知道。   “那还有糖人,兕子你去给我买一个。”李世民高兴道。   李明达拿了钱颠颠去了,然后买了十二个糖人回来。她和李世民一人一个,后头那些身形彪悍的侍卫们,也人手一个。   十个大男人当街一起吃糖人,有点——   不过公主给的,就是毒药也得吃,再说圣人都在吃。   侍卫们怀着惶恐又复杂的心情,看着手里的糖人,在来往行人时不时地注目下,迟疑地张嘴咬了一口。   程处弼则面无表情地直接把整个糖人塞进嘴里,在嘴里一撸,随后手里就剩下一根竹签。   其余的侍卫们见状,觉得此法甚好,而跟着学样,一撸吃完。   却因为平时训练有素,九名侍卫在无意间动作一致。四周的百姓见状哈哈笑起来,竟有鼓掌叫好的。   走在前头的李世民和李明达闻声同时回头。十名侍卫有点面色尴尬,急忙从十几名围观的百姓中走出来。   因这笑声引来了周边人的注意,一大早就来酒楼会友的尉迟宝琪,隔着雅间的窗户,一眼就认出了李明达和李世民。   搁一般人瞧见圣人微服,肯定能躲就躲起来,尉迟宝琪却不是一般人,便是人在二楼,也忙招手示意。因不知道如何称呼李世民,他就直接对李明达喊了一声“十九郎”。   李世民抬头看过去。   李明达也看了过去,随即转身眼睛看着地面,找找看有没有地缝。   尉迟宝琪见圣人看到自己后,高兴地冲其行一礼。又见圣人点头,示意自己下楼,尉迟宝琪更高兴,蹬蹬下楼了,急忙走到李世民跟前行礼。   “姓秦。”李世民授意道。   昔日是秦王,姓秦自然没错。   尉迟宝琪忙道:“见过秦郎君。”   李世民看向身边的李明达。此时李明达已经快速整理情绪,面色和程处弼一样淡然了。   “你刚叫我儿什么?”   尉迟宝琪看眼李明达那头,才感觉不对,忙道歉说刚才眼神不济,起初喊得不是公主,“十、是……九娘啊。”   尉迟宝琪随即指了指街那边卖豆腐的‘西施’,“人称方九娘。”   李世民看过去,刚巧那位‘方九娘’往这边抛了个眉眼,笑意绵绵。   尉迟宝琪笑道:“却没想到我喊了一声九娘,就有缘瞧见了秦郎君和、和……”   “你看你,怎么还客气上了,就像之前出行时那么称呼我就行了,叫四郎。”李明达道。   “四郎?”李世民狐疑看一眼李明达,这排行四倒是和他一样了,却是怎么论出来?李世民倒想看看自己的聪明宝贝女儿如何圆了她这个称呼。   “兕子的兕。”李明达小声跟李世民解释道。   李世民怔了下,哈哈笑起来。然后也不多言,大迈步走在前头。   李明达立刻使眼色给尉迟宝琪,“你这张嘴!”   “我的嘴怎么了,一直很好看。”尉迟宝琪无辜道。   “我问你,你先前是不是在酒楼里和房遗直说什么他喜欢十九郎了,都被人听了去,传得沸沸扬扬。”李明达咬了咬牙道。   “啊,怪不得你父亲刚刚……”尉迟宝琪捂嘴,随即后怕地看眼李世民,又看向李明达,“那你父亲是不是知道了?”   “不知道。”李明达气道。   “那不知道还好,幸亏我反应及时,你也反应挺快的,还四郎呢哈哈……”   “我的意思是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李明达瞪他一眼,然后甩手走了。   尉迟宝琪重复了一下李明达刚刚的话,‘不知道他知不知道’,那圣人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李世民见他二人赶上来了,笑眯眯问尉迟宝琪长安城还有什么可玩之处。   尉迟宝琪忙介绍了几家吃食好的铺子,一行人去尝了一遭之后,肚子也就填饱了。   李世民见当下之处与曲江池距离不远,便道:“正好去曲江池走一走,消消食。”   尉迟宝琪欲言又止,见圣人兴致正好,也就不阻拦了。   李明达也挺高兴,一路上跟李世民有说有笑,瞧着曲江池风景如何,还感慨该坐船走一走。   李世民觉得可以,当即要吩咐下去。   尉迟宝琪这下忍不住了,忙道:“近来曲江池却没人敢坐船。”   “这是为何?”李世民问。   “因为……这两日闹了水鬼,秦郎君您瞧瞧,以往这岸两边常有人的,而今却连个蚊子影儿都没有了。”   李明达闻言心里腹诽,明明有很多蚊子,她看到的就不下百个。还正有两只要飞过来,直奔他阿耶的脖子去。李明达忙展开手里的折扇挥舞,为其驱赶。   李世民感觉到风,转眸看眼女儿,嘴角忍不住洋溢着宠溺之笑。刚巧他觉得热了,这孩子就是懂事,察言观色一绝。   尉迟宝琪随即指了指河岸四周,“您瞧,这附近都没人了。往常河上也总会有几艘画舫,却也不在了,都是因为这水鬼之说闹得。”   “怎么闹出来的这说法?”李世民问。   “也就这两日疯传出来的,说是这两天总有水鬼出没,每天晚上都有人碰见过。满是毛,头有两只大角,走过地方有水渍,还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很是吓人。这曲江池附近的百姓,已经有两个被吓得失了魂儿,至今躺在家里神志不清了。”   李世民叹:“这倒是蹊跷。”   李明达还在用扇子赶蚊子。   李世民不解问她:“你怎么看?”   “谣言么,总是会被夸大其词。保不齐那些人,就是看到一头从水里跑出来的牛,因为夜色黑,看不清,他们就无疑会为是水鬼。”李明达深受谣言之害,觉得这件事也差不多如此。   “你这说法倒也有点意思。看来你是不信了。”李世民叹道。   “当然不信,除非真有人抓一只送到我眼前。”李明达用扇子拍走一只蚊子后,对李世民正经道。   “那好,”李世民笑,“反正我儿也闲着无事,就帮曲江池附近的百姓,驱一驱鬼吧。”   李明达:“阿耶,这驱鬼应该找道士。”   尉迟宝琪忙自荐道:“我认识两位很有名的驱鬼道士。”   “也行,就让宝琪先试试看。”   李世民说罢,见天色也不早了,就张罗回宫。父女二人仍骑马回去,能多看看街市的热闹。   尉迟宝琪本欲护驾回宫,但李世民摆摆手,让他该玩就玩去。两厢也便就此别过。   “阿耶怎不让他跟着?”李明达问。   “他这人连卖豆腐的女子都知道叫什么,我们这一行带着他走,只怕会顺便把长安城大半数人都认识了。”李世民笑叹道。   李明达点头,赞父亲英明,“是如此。”   却没想到刚说完尉迟宝琪,李明达在半路上接连碰着两位熟人。   头一位正是从慈州前来科举的季知远,他人住在客栈,早上去城外练武,回来的时候扛着长枪在街上走,就正好撞见李明达,上来就跪下了,倒把周围的百姓吓坏了。   更吓坏的是李世民身后那些侍卫,一见季知远满面横肉,凶神恶煞,立刻就欲抽刀,恨不得斩了这横街拦路的凶恶贼匪。   得幸程处弼这时急忙喊道:“此人无恶意。”   侍卫们才算稳住阵脚。   “阿耶,他是我在慈州认识的人,名唤季知远。”李明达忙和李世民解释。   李世民倒是面无异色,下了马,喊此人起来。   季知远一听公主喊这位英武的男人为阿耶,哆嗦了下嘴,差点说出其身份来,还好他还有点脑子,及时意识到了场合不对。不过礼数不能少,干脆地咣咣磕了三个响头给李世民。因为嘴笨,愣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李世民怔了怔,听着这磕头声如此响亮,听着都疼,责怪的话还真说不出口。   “你快起来。”李明达道。   季知远忙乖乖起身,这才意料到自己磕头的举动引来了不少百姓的围观。   “早说了,你不用如此感谢我对你的救命之恩。”李明达故意高声道。   围观的百姓一听这话,都明白怎么回事了,纷纷作散。   季知远一听这话,想起公主当初在慈州能帮他洗清冤屈一事,公主说的没错,这就是相当于救了他一条命,遂又跪下,对李明达咣咣磕头。   李世民见状,忍不住拉起嘴角。   程处弼忙搀扶他起身,对其耳际小声说了两句。季知远才恍然顿悟,不好意思地挠头赔罪。   “听说你来考武举,好好努力,我看好你。”李明达鼓励其道。   季知远忽然浑身有劲儿了,忙声如洪钟地谢过李明达。   李明达因怕他喊什么十九郎,急忙告诉他,以后在外喊他四郎就行了。   季知远忙点头,乖乖喊了声四郎,而后恭送李明达和李世民离开。   这之后穿过平康坊,有一豪华马车从对面驶来。当李明达等人与马车擦肩而过的时候,马车驶出不远的距离就忽然停了。接着就见从车内探头出来一妙龄少女,杏眼灵动,好奇地朝李明达那边看。   李世民回头瞅一眼,然后看着李明达,“是不是又认识?”   李明达偏头朝程处弼看一眼,程处弼立刻会意,调转马头朝马车那边去。李明达转即对李世民嘿嘿笑,表示没什么。   “刚还说尉迟宝琪呢,我看你也快跟他差不多了。”李世民笑,倒不介意自己女儿认识的朋友多。这只能说明一点,他女儿性子好,好相处,所以才会招那么多人喜欢。   李明达立刻挥鞭加快骑马速度。   李世民见她骑术渐长,也来了兴致忙追她。总归再往前就是直通承天门的路,路上除了进宫面圣的官员皇亲,鲜少会有人,所以他二人骑快马倒不碍什么。   周小荷听了程处弼的驱赶之言,又看了眼那群疾驰消失的人,皱着眉头,随即不爽地放下帘子,在车内坐稳了。   “回府。”   “三娘,这才刚出来——”   “回府。”周小荷又重复一遍。   侍女应承,忙吩咐下去。   回到郑国公府后,周小荷就急忙忙去找魏婉淑,和她讲自己半路上碰到晋阳公主,本想打招呼,却被她的侍卫打发走的经过。   魏婉淑静静听她讲完之后,却没有抓周小荷计较之处,而是问她:“你说当时和晋阳公主并肩骑马的还有一位年长的男子?”   “对啊,三四十岁的样子,样貌神武,一双眼看着慈祥又特别犀利。我猜该是他舅舅长孙无忌又或者是她堂叔,什么王爷之类的。俩人可真有意思,骑着上等的红枣骏马,却穿着一身普通百姓衣裳,不伦不类的。”   “胡闹!这种逆反之话你也敢说出口。”魏婉淑面色十分严厉,“小荷,这是长安城,不是你可以随便猖狂的晋州城。在这里,权贵的一口唾沫,都可以把你淹死。”   周小荷怔了下,就抽着鼻子低下头。   “你可知你说的不伦不类之人是谁?”   “谁?”   “当今圣人。”魏婉淑气道。   周小荷诧异不已,忙捂着长大的罪,瞪眼看着魏婉淑,“圣、圣人?不会吧,圣人平常不该是在两仪殿面见百官,处理政务吗,哪里会有工夫出来陪公主闲逛。”   “那要看是哪一位公主了,晋阳公主的话,什么都有可能。”魏婉淑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周小荷的额头,“你说你怎么就这么蠢!”   “我错了,表姐体谅我一下,乡下丫头,没见过世面。我却也知道,刚刚那些话有些冒犯,所以只会和最亲密的表姐私下里说,当别人面我却是不敢的。”周小荷赔罪道。   “当面你若敢,这会儿你也不会来见我了,早去见阎王了。”魏婉淑又点了一下周小荷的额头,“记清楚,在长安城,宁可装孙子受委屈不得罪人,也不能闭眼说狂话,否则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明白了,表姐。”周小荷继续老实地认错道。   “我刚听你话里的意思,似乎对晋阳公主颇有些不满,这你也给我收回去。公主之尊,非你我身份可比,也比不了。你千万别拿你的小女儿态,拿来与之较劲。结果必然是还没开始,你就输得没命。”魏婉淑觉得表妹的苗头太不对,对其再三警告,她而今住在自己家,她要是犯蠢了,就是连累了整个郑国公府。   “好好好,我诚挚跟表姐赔罪,好好打一打自己的榆木脑袋。”周小荷说罢,就真的用拳头狠狠地打自己脑袋一下,以表示自己的诚心。   魏婉淑这才表情松动,“还好你明白,不然我明天就让父亲派人送你回晋州。”   “好了,我知道错了。”周小荷拽着魏婉淑的胳膊,笑嘻嘻道,“以后表姐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听表姐的。却别让我回去,长安城这么好玩,我还没逛够呢。”   “先前不是说去探访你好姐妹么,怎么忽然回来了,就因为半路碰到公主?”   周小荷点点头,表示没心情去了。   “回来正好,圆月刚听些消息,我正踌躇要不要告诉你。”魏婉淑道。   周小荷忙问是什么事情。   魏婉淑同情地看一眼周小荷:“外头有一些关于房世子的流言蜚语,也不知道真假,你听了却不要伤心。”   “到底什么事?”周小荷着急问。   “说他有龙阳之好。”魏婉淑干脆道。   “啊?这不可能!”   “传得有鼻子有眼,说是有人不巧,刚好听见了尉迟宝琪和房世子的私下密谈。”魏婉淑有些尴尬道,作为未出阁的女儿家,她觉得自己说这些话,略有失体度,“总归就是看上了某家的小郎君,排行很靠后,该是年纪特别轻,用难听点的话来说是——娈童。”   周小荷脸白了,“娈、娈童?他?怎么会……”   “也难怪了。”魏婉淑细想想,禁不住感慨一声。   “难怪什么?”周小荷不解追问。   “难怪他当初有尚主的机会,却胆大包天地拒绝了圣人。难怪他弟弟都成亲了,他年纪十七了,还是一直没有张罗婚事。原来真相竟是因这个。”魏婉淑道。   周小荷脸白了个彻底,“真的么?”   “什么真不真,话都已经传成这样了,加上之前的事,你说呢?”   “啊——”周小荷萎靡地坐了下来,没精神地把双手搭在桌上,脸靠在胳膊边儿,眼神里透着无限哀怨和失望。   ……   梁国公府。   卢氏听说了外头一些传言,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立刻叫人赶紧把大儿子拎回来。不想派了一拨人去,人没回来。卢氏气急了,直接打发三子房遗则亲自去。   “你要是不把人给我带回来,你也不要回来了,我就当没生过儿子!”   房遗则觉得自己很无辜,觉得母亲偏心的有点过分。“大哥是您儿子,那我也是啊,我又没犯错。”   “走不走?”   “走走走走。”房遗则不情愿觉得喊道,而后还是规矩地给卢氏行礼告辞。   一个时辰后,房遗直才在房遗则的带领下,回府了。可巧了,尉迟宝琪也跟了过来,   卢氏等久了,本就耐心耗尽,又见当事的俩人都来了,气性更大,立刻就质问他二人到底怎么回事。   “这传言,晚辈今天不巧也听到了,”尉迟宝琪忙给卢氏赔笑,“是晚辈跟遗直兄开得玩笑话,谁想到会有小人听墙根。晚辈已经查清楚是谁在瞎传了,这就把他抓来,好生警告一番,顺便让他赶紧为遗直兄澄清正名。”   卢氏见尉迟宝琪认错的态度不错,点了点头,示意他务必要说到做到。   “不用。”房遗直道。   一言激起千层浪。   几个人都同时惊诧地看向房遗直。   房遗直面色仍然淡淡,“如此也挺好。”   “挺——好?”房遗则惊讶到变了腔调,“大哥你是不是病了,脑子发热,还是被人打残了?”   “呸!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卢氏瞪一眼房遗则,然后用温柔地语气问房遗直,此话到底何意。   房遗直:“阿娘刚好不用找理由去回绝那些有意求亲的人家。”   “与你的名声相比,我倒是愿意找理由。”卢氏琢磨了下,“不过这样倒是会少得罪一些人。”   “阿娘竟然真的再考虑,那可是大哥的名声啊!”房遗则惊道。   尉迟宝琪凑热闹不嫌事儿大,点头附和房遗直的想法,他名声污一些也好,省得自己以后跟他并肩站着有压力。   “也闹不出什么大事来,过几天风声过了,便没什么了,阿娘不必担心。”房遗直道。   “可这个十九郎是谁,宝琪为何要说你喜欢他?倒跟我交代清楚,这是哪一家的小郎君。”卢氏追究道。   尉迟宝琪看眼房遗直,见他没有拒绝之态,就咳嗽一声,凑前几步,小声地告知卢氏,“其实这位十九郎是——太极宫里的。”   太极宫?   卢氏开始没反应过来,随即意识到晋阳公主刚好在圣人的诸位公主之中排第十九。   房遗则竖着耳朵听不清,往卢氏和尉迟宝琪那边凑了凑,但俩人却说完了。   “到底是谁家?”房遗则不解地问。   卢氏瞪他一眼,“这没你什么事儿了,去读书去。”   “阿娘,可是您之前叫我喊大哥回来,我明明参与其中了,这会儿您却赶我走,是不是有点——”   “走。”卢氏指着门口。   房遗则瘪嘴,点点头乖乖去了。   屋内只留下房遗直和尉迟宝琪。   卢氏坐在上首位,默默审视了俩孩子几眼,然后问尉迟宝琪:“我家老大真的喜欢晋阳公主?”   “母亲。”房遗直道。   卢氏伸手,示意房遗直别说话,然后笑眯眯地让尉迟宝琪坐,令其好生回答自己的问题。   “喜欢,我看肯定喜欢。”尉迟宝琪忙乐呵呵地回答道,而后收到房遗直以及凌厉的目光,尉迟宝琪马上后怕地补充一句,“但遗直兄一直不肯认。”   卢氏眉眼刚刚笑得跟花一样,忽听尉迟宝琪后话,严肃的目光立刻射向房遗直。   房遗直无奈道:“母亲不必对此事操心。”   “我能不操心么,你是房家的嫡长子,你身上的担子可比你兄弟们多得多。”   “遗直明白。”   “明白就认?”卢氏挑眉,引导问。   “阿娘,还不到认那步,公主好就好。”房遗直温温回道。   “什么叫‘公主好就好’?你把她尚到家了,好好地供着她,护着她,那她肯定就会好了呀。”卢氏摊手,不解地看房遗直,“这有什么不能认,当下又没有外人。”   房遗直听了卢氏这话,微微怔了下,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卢氏在与儿子对视的刹那,心头一震,“我的儿啊,你不会真没存什么别的心思吧?”   房遗直默然。   尉迟宝琪也惊诧,挠挠头,自我反省地嘟囔着:“那这次真是我胡说八道,造谣生事了。”   尉迟宝琪忙先给卢氏道歉,转而又对房遗直行礼致歉,然后保证一定会把外头那些流言蜚语解释清楚。   “不必介怀,我若有意见,你也等不到现在才道歉。”房遗直说罢,又对卢氏行礼,“倒让母亲操心了,以后会注意。”   卢氏哼一声,有点失望地摆摆手,感觉自己好像突然间就损失了很多说不清又令她十分肉痛的东西。   尉迟宝琪和房遗直一同被打发了出来。   “这下怎么办?”尉迟宝琪不解地问房遗直。   “该去哪去哪,我也有事。”房遗直拍了下尉迟宝琪,让他不要介意卢氏的脾气,“阿娘一贯那样,来得快去得也快。”   “我倒喜欢她这样的脾气,可惜我阿娘走得早,真羡慕你。”   “把这里当家。”房遗直说罢,就和尉迟宝琪作别。   尉迟宝琪看着房遗直的背影怔了下,忽然喊住他:“那之前真是我误会了,你对公主真没有……”   房遗直侧首,“之前的,确实是误会了。”   尉迟宝琪愣了又愣,忽然有点犯傻的嘿嘿笑起来,他忙拱手谢过房遗直。   房遗直却不懂他抽哪门子疯,因外头还有事没有办法,急于走,便摆摆手,让他随意。   房遗直去了,尉迟宝琪的心却轻飘飘起来,高兴地左手握拳打了右手一下。   随从多福还从没见过自家二郎这么开心过,忙问何故。   “走走走,去风月楼。”   “二郎,您又要会那位红颜知己苗绯绯?”多福无奈问。   “不会了,去跟她们绝交。”尉迟宝琪忽然正色,目光里透着坚决。 第68章 大唐晋阳公主   “绝、绝交?”多福觉得自己可能是做梦了,扣了扣耳朵,让他家二郎再说一遍。   “不管是苗绯绯,张跳跳,还是宋纷飞,一律绝交。”   多福确认自己没有听错,高兴地差点蹦起来,仿佛看到了以后金银满库的富贵日子了。说实话,他家二郎君真的是太风流了,花在女人身上的钱数不胜数。多福跟二郎君来到长安后,一直在他身边负责管账,每天郎君为这些女人钱往外送的如流水一般。多福真怕有朝一日,二郎君会把尉迟府给花穷了,然后还前一屁股外债,被那些妓院假母们追着跑。   尉迟宝琪到了风月楼,就被假母迎为上宾,问其今日有兴趣见谁。   “都找来。”   “绯绯今日有贵客,只怕不能——”   “少她一个无所谓了。”尉迟宝琪摆手示意假母快去叫人。   假母还是第一次见尉迟宝琪这样漫不经心,竟然对他们妓院的排号第一的都知,有这样不在意的态度。以往他每次来,一提苗绯绯给他,必定神采飞扬,温言求见,出手也大方。   假母心里虽觉得怪,但面上仍赔笑应承,这就吩咐属下,把尉迟二郎平常相交十分好的八名女子都叫了来。至于苗绯绯那里,可是她妓院的顶梁柱,假母然要区别对待,急忙忙去敲门和她单独说。   苗绯绯正在屋内画眉,见假母急忙进门后就把门关上了,问她:“做什么这么小心谨慎?”   “尉迟二郎来了。”假母高兴道。   “是么,”苗绯绯脸上立刻飞起红晕,但整个人还是稳坐在妆奁之前,一动不动,显得十分稳重,“那你帮我找理由和他说,我暂时不想见他了么?”   “说了,只是似乎没什么效用。我和她说了,你今日有贵客相迎,不便立刻出来见她,但瞧他却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说不差你一个。”假母坐下来,甩了甩手里的帕子,叹道,“该不会是他这就把你给忘了?我以前跟你说过什么,不要对男人动真感情,就没一个是好东西。”   苗绯绯隐约察觉尉迟宝琪似有不对,放下手里的东西,转头皱眉看着假母。   “别的男人或许那般,但尉迟二郎却与那些只想着占我便宜的腌臜男人不同。”苗绯绯美目流转,便眼含秋水,娇娇点点,“我问过其她姐妹了,他没跟任何人做过那档子事儿,便是姐妹们瞧他英俊主动献身,他也不愿的。”   “胡扯,都弄出声响来,不知多少人听到。你那些小姐妹们每次伺候他一宿,腰都要断了。绯绯,你可不要被这男人漂亮的长相,温柔的性子给骗了!”   “阿母不知,那只是个游戏罢了。不过压着脚,让她们躺在榻上来回起身玩,多做一个就多给一贯钱。她自然是拼了命的。”苗绯绯道。   假母怔住,问她怎么会知道这些,而自己却不知。   苗绯绯:“本来姊妹们拿这钱,都是有话在先的,不许把他的小把戏说出去外传。不然钱收回不说,还会找她们算账。妓院里的小娘子们,哪个能得罪起他尉迟二郎,想想他父亲手里的那根紫金鞭,谁也不敢有那个胆子。我这之所以知道,还是前几天牡丹犯了错,拿在我手里,她不小心说漏了嘴。我本来还以尉迟二郎在我这不动手脚,是为了故意吊我胃口,没想他竟真是个干净之人。”   假母点点头,“风流却不下流,是个君子。难不得房世子愿与他整日为伍,也足见其品行不坏。若这尉迟二郎真如你所言,你将来若能跟了他,阿母也放心了。你自小就在我手里养大,跟半个亲生女儿一般。我将来倒不会只因为图财,就把你随随便便送出去。若这尉迟二郎肯留你,我少收些钱也愿意。”   苗绯绯忙起身谢过假母,她嘴角很愉悦地勾起,对将来倒有了很多期盼。   忽然这时,小丫鬟匆忙冲进屋,刚好脚被门槛绊了两下,踉跄了几步才算站稳。   “做什么这般冒冒失失。”假母呵斥道。   “可不好了,尉迟二郎正跟诸位小娘子诀别呢。”   “诀别?”苗绯绯突然站起身来,紧张问,“他有什么想不开么?”   小丫鬟忙自扇了下嘴巴,纠正道:“我好像用错词了,不是诀别,是绝交!”   “绝交?”假母让小丫鬟不要急,好生说说。   “尉迟二郎说他以后不会再来风月楼了。”   “这是又看上了别家的姑娘了?”假母问的时候,特意看了眼苗绯绯,意在说明她眼光似乎没那么好。   苗绯绯闹得脸红,急切地催小丫鬟快说清楚。   “没说是看上别家,只说要跟所有的红颜知己作别,不欲再来了。”   假母坐不住了,少了个送钱的财神,她哪里愿意,赶紧起身去瞧情况。   苗绯绯也起身,想跟去,却又不确定自己该不该去。刚刚假母还和他说自己有贵客招待,若是这会儿忽然去了,他岂非识破了她的小心思。   苗绯绯皱眉,反思是不是这两日自己对他欲擒故纵的招数用过了,以至于他故意和自己怄气,便这般在妓院内使性子。   苗绯绯在情场上也是老手了,见惯了男人使唤出的各种花样招数。这尉迟宝琪风流第一,自然手段也不一般。想先给自己不能被他先给拿住了,苗绯绯遂稳住自己,坐了下来,强装镇定,另让小丫鬟再去探一探,时刻过来和自己回禀情况。   小丫鬟点头,连忙去了。   尉迟宝琪给诸位姑娘分了钱后,另留下一块玉佩交个假母,“既然绯绯有事不能来见,你就把这块玉佩交给她,也多谢她这段日子给我弹琴,陪我吟诗作赋。她才华了得,非一般女子可比,还要恳请假母以后待她好些,给她找个好人家。若是将来她出嫁了,你若不嫌麻烦,就往我府上送封信,我定然命人备厚礼前去恭贺。”   假母怔了怔,听尉迟宝琪这番话,有情有义的,点了点头。随即使眼色给小丫鬟,小丫鬟连忙跑去和苗绯绯禀告。   苗绯绯一听这话,怎么都觉得可能是自己之前玩得过了,忙对镜整理仪容,然后双手端在胸前,很步伐端庄地下楼。   尉迟宝琪正往外走,忽听人喊着‘苗娘子来了’,他便顿住脚,抬头瞧一眼,看到苗绯绯正稳稳地下楼,对他微笑。尉迟宝琪冲其挥挥手,转头就要继续走。   苗绯绯见状,面色立刻垮了下来,看向假母。   假母急忙忙过去拉住尉迟宝琪,请他别着急走,再和苗绯绯说几句话。   “倒也没什么可再说。相遇便是缘分,只是而今我心中另有所属,自要对她负责。诸位娘子们,后会无期了。”尉迟宝琪说罢,就转身决绝而去。   苗绯绯见状欲再言,却已经见他身影消失。   她紧抓着栏杆,望着门口的方向,皱眉深思。心里头到底是弄不清,尉迟宝琪是在欲擒故纵,还是真的走了。然而若想确定答案,就要等几天才行,只是这几天对于自己来说,只怕难熬了。   苗绯绯深吸口气,闭上眼,微微咬牙。   假母在门口愣了会儿,然后甩着帕子走到苗绯绯身边,“你瞧着他什么意思?”   “猜不透。”   “不管怎么样,瞧着是个重情义的人,做他的妾,该不会吃苦受气。”假母说罢,就拍拍苗绯绯的肩膀,让她先等几天看看,保不齐过两日那尉迟二郎就会主动来找他了。   苗绯绯微微颔首,心里疯狂地祈祷如此,但面上却不作表。   一个时辰后。   郑国公府。   魏婉淑得了尉迟宝琪与红颜知己绝交的消息,觉得很有趣。等他大哥魏叔玉回来后,就问他此事。   魏叔玉不解看魏婉淑:“你从何处听说?”   “家里的下人出门采买,刚好听了这传言,就回来说给我听了。怎么,大哥还不知道?”魏婉淑问。   “不知,”魏叔玉冷笑一声,“这一天天的,流言一波接着一波,有哪个可信。还说房兄好龙阳呢,胡扯到爪哇国去。”   魏婉淑惊讶,“难道不是么?”   “自然不是,”魏叔玉看一眼妹妹,问她是不是也听说这个传言了。魏婉淑坦率点头承认。   “可知这传言的人十九郎,指的谁?”魏叔玉又问。   “该是哪家年小的郎君,大哥知道倒可以和我说说,满足我的好奇之心。”魏婉淑笑着坐下来,感兴趣地看向魏叔玉。   “太极宫里的十九郎,好奇么?”魏叔玉反问。   魏婉淑怔了下,有点没缓过神儿来。片刻之后,她猛地睁大眼,十分震惊地看着魏叔玉,“太、极、宫里的?你确定?”   “自然确定,当初公主在安州,为了行动便宜,常以男装示人,对外就让大家称呼她为十九郎。她排行十九,周所周知。”魏叔玉解释道。   哐当!   碎瓷的声音。   兄妹俩同时循声往门口看。   丫鬟哆哆嗦嗦地进门赔罪,告知是周三娘不小心碰碎了他们端的果汁。   魏婉淑不见表妹进来,喊了声,才见周小荷垂着脑袋,十分委屈地进门。   魏叔玉见她此状,皱眉:“这是怎么了,府里有人欺负你,还是那丫鬟端的东西烫了你?”   魏叔玉说罢,转头去骂那些丫鬟没眼力。   丫鬟们忙跪地致歉。   “大表哥别说他们,是我不好,刚刚要来找表姐,听见你么说话,一时慌了就——”   “没什么紧要,”魏婉淑挥手,打发丫鬟把东西收拾了,然后拉着周小荷在自己身边坐下,却没多说,只用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魏叔玉抬眼刚好瞄见这个动作,心里轻笑一声,就起身和两位妹妹作别。   等魏叔玉人一走远,周小荷就慌起来,紧紧抓住魏婉淑的手。   “我就说么,他不可能有什么余桃之好。原来外头传说他喜欢的是十九郎,连我也知道,十九郎就是指晋阳公主。”周小荷气得躲一下脚,眼泪就下来了,“倒是我白费心思。”   “是白费心思了,现在早些知道也不迟,你赶紧收回你之前那白费的心思,和晋阳公主你抢不过的,也比不了她。”魏婉淑一语无情戳破真相。   周小荷虽心知如此,但听魏婉淑这样直白说出来,还是难受至极,有些接受不了。   “表姐说得好狠。”   “我是帮你认清现实。”   周小荷边抹眼泪边想道:“传言也有真有假,不能随便去信。就如表姐之前所言,若是房大郎真的喜欢公主,那他当初又怎么会在圣人跟前大放厥词,说娶公主对他来说是天下最难的事?”   魏婉淑皱眉,想想似乎也是这个道理。她默了会儿,表示回头会叫人替周小荷调查清楚这件事。   周小荷连连谢过,“表姐对我最好了,比我亲姐姐对我还好。小荷以后如果有出息了,一定会好生报答表姐。”   “这话我记着了,以后定不会客气。”魏婉淑笑了下,然后意味深长地看着周小荷,“倒想问你个问题,你为什么喜欢他?”   “房大郎么?”周小荷颔首,红了脸。   魏婉淑点头,“世人都说他谦谦君子,才华横溢,你也是因为艳羡这个才喜欢?当然,还有他的家世也好。而今这朝堂之中,说话分量最重的两个人便是他父亲和长孙无忌。长孙无忌是国舅,被看重在情理之中。房公却是真厉害,善诗能文,博览经史,十八岁举进士,后审时度势跟准了当今的圣人。”   “是厉害。”周小荷叹道,满脸敬仰之情,“但我却真不是因为这些。说起来表姐可能不信,当时我初见他的时候,并不觉得他如何,反而觉尉迟二郎更温柔和善些,讨人喜欢。我是后来,因为……因为他一个眼神,不知道怎么地,全身都感觉不一样了。”   周小荷说着就红透了脸,羞涩地用手双手捂着脸,然后嘱咐魏婉淑切记不要把此话外传出去,不然她可丢大人了。   “放心吧,哪个闺阁姊妹不说些悄悄话。我若把这话真说出去,不仅毁了你名声,也是毁了我自己的,我还没那么傻。”魏婉淑话语沉稳道。   周小荷笑道:“那就好,我也相信表姐,不然也不会说。”   魏婉淑笑了笑,随即挑眉看她,“这么说,要是没有房世子那个眼神,你八成是会喜欢尉迟二郎了?”   “说不准。”周小荷道。   魏婉淑又笑了一下,转手拿杯子送到嘴边,饮了一大口桃汁,然后立刻咽进肚子里。   “尉迟二郎什么都好,就是太风流了。”周小荷叹道,随即来了兴致,问魏婉淑喜欢什么样的男子,京城这么多出挑的贵族公子,她该是也会有心中稍微仰慕的人。   “我却没你这般有兴致,婚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自己做不了主的。”   “却也未必,表姐若是真有喜欢的人,两家相当,就求一求姨母和姨父呗,他们都是通情达理之人,必然会同意。”周小荷道。   魏婉淑看一眼周小荷,默了会儿,忽然用手刮了一下她的鼻梁,“远着呢,何必想那么多。不过你的事我会好生派人帮你打听,你且等消息。”   周小荷再三谢过,就乖乖告辞。   魏婉淑立刻去找魏叔玉,请他帮忙探听一二。   “这种事我不管。”魏叔玉立刻拒绝道。   魏婉淑:“你要是不管了,她真以为房世子喜欢晋阳公主,势必要放弃这遭错付的情意,转而把目光投向别处。”   魏叔玉愣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劝大哥帮忙的意思,不然表妹真盯上你了,回头请她父母和王妃姑母从中一说,你觉得你能逃得过么?”   “好,我去帮你打听。”魏叔玉应下来,二话不说就出了门,去拜访尉迟宝琪。   尉迟宝琪从风月楼出来后,随后又去孙三娘家,杨五娘家等共计八家妓院和歌舞坊,把他以前所有结交的那些红颜知己都一刀两断了。尉迟宝琪却也不是无情之人,散伙了,该给钱的还是给,又说了许多动情之话,倒让这些小娘子们对他既感恩又舍不得。   道别也是需要力气的,所以尉迟宝琪这会儿回府的时候,已经筋疲力尽,衣服也不换了,直接瘫倒在榻上。   魏叔玉随后来见他,瞧他也没个迎客的礼数,忍不住嗤笑一声,问他:“干什么去了,这么累?莫非又是去会哪家小娘子了?”   “什么会,是道别,从今以后我尉迟宝琪就没了红颜知己,想想怪可怜的,你也不安慰我一下,”尉迟宝琪叹道。   魏叔玉讶异挑眉,“莫非传言是真的,你还真要痛改前非?”   “传言?你从哪儿得来的消息,倒是够灵通得,我这边才算了结,你那头就已经知道了。”尉迟宝琪起身,正经看魏叔玉。   “就别管这些了,倒有另一个传言向你求证,”魏叔玉顿了下,整理语言,然后才出口,“外头关于遗直兄的传言。,到底是不是你宣扬出去的?”   “啊,你也为这事,今天我已经被卢夫人提过去问话一顿了。”尉迟宝琪摊手,深吸口气,“误会了,我老马失蹄,竟然看错了他们。”   “房兄早就表明过没有尚主的心意,倒是你不信罢了,”魏叔玉对这个答案并不觉得多惊讶,转而问尉迟宝琪传言到底是怎么来的。   “怪我多嘴,也怪那个听墙根的田舍奴,不大点的小事被他宣扬地满城风雨。不成,我回头一定要好好教训他。”尉迟宝琪叹道。   魏叔玉点点头,因见尉迟宝琪乏累,也不作多言,和其告辞了。出了门,往外走,正碰见尉迟家的管家领了两名道士往这边走。   管家前来行礼,魏叔玉顺嘴问何故。   “曲江池闹水鬼,二郎君让我请道士帮忙,今晚就去曲江池江边作法。”管家道。   魏叔玉一听这又是另一个传闻了,好笑地笑一声,就和管家道别。   归家后,魏叔玉就立刻来找妹妹魏婉淑。   “你找尉迟宝琪求证了?那——他怎么说?”魏婉淑最后拉长音,略有些语调迟缓地问。   “房兄他——”魏叔玉也语调迟缓了下,吸口气,目光严肃地盯着魏婉淑。   “他怎么说啊,大哥你倒是快说,别卡着叫人心里着急。”魏婉淑催道。   “房兄他是真喜欢晋阳公主。”魏叔玉一口气吐出来,然后移开目光,将丫鬟端来的葡萄汁一口饮尽。   魏婉淑惊讶了下,“那他之前又为何在圣人跟前,胆大包天地说那样的话?而今他就算是喜欢了,以后又如何在圣人跟前恳求尚主?圣人会把晋阳公主配给一个说话不算数的‘君子’么?那岂不是叫天下人笑话。”   魏叔玉眨了下眼睛,口气似漫不经心地对魏婉淑道:“那是他的事,他什么人你不清楚,我清楚。这点事对于普通人来说,那就是死路一条,无解。但对他来说根本就不算事,他必定有妙法解决,也非我等能揣测得了。至于为什么当初说不尚主,现在又喜欢上了晋阳公主,想来是因为时候不同,心境有所变化了。毕竟前段日子,他与公主同行数月,相处久了,难免生出感情,也不奇怪。”   魏婉淑听着也是这个道理,皱眉点了点头,然后叹气道:“既然是这样,那就没办法了,我去劝劝小荷,让她早点知道,早点断了那不该有的心思。本来我也觉得,她那性子与房世子……”   后半截话,魏婉淑不大好意思说。   魏叔玉却干脆接话道:“根本配不上他。房兄看人的眼光从不会差,看女人也必定如此。”   魏婉淑点点头,忙道麻烦大哥。   “虽说结果如此,但大哥帮你走了一趟,你也别忘帮大哥,却别叫她把目光看我这边来。我心中所中意的女子的品行,与她相差甚远,要我娶她,门都没有。你这会儿跟她说明白,断了她心思最好。不然以后我坚决不愿,阿耶阿娘也逼不得我,最后还是要拒绝。闹得两家因此交恶,却是谁都不想看到。”   魏婉淑笑着点头,“我自然明白大哥的心思,放心吧,之前那不过是吓唬你的话,我知道轻重。别说你不愿娶她,我也不愿日后有个要我天天出主意去哄弄的嫂子呢。”   “如此最好不过。”魏叔玉说罢,就与魏婉淑作别,而后去了。   是夜,周小荷啜泣了一宿。   李明达却是好眠一夜,一大早就赶到李世民跟前,给他磨墨,陪着他处理日常政务。   房遗直则做了一夜的梦,醒来只觉得乏累,却偏偏不记得梦到了什么。   房遗直起身和父母请礼之后,就用了早饭,把自己关在书房读书。却下笔没写几个字,眼皮就睁不开了。   房遗直就放下笔,干脆在书房临窗的檀木榻上半卧,眯了会儿。   迷迷糊糊间,耳边响起了极为悦耳婉转之音。   “小郎君你为何独自一人在树下伤心?”   “帕子给你,自己擦。”   “你年纪比我大,怎么还这般不懂事。”   “你父亲训你,不过盼你更好。你就做更好给他看,得了褒奖不说,自己也落了便宜,受用终身。”   ……   房遗直猛然坐起身,手微微抖了抖,削薄地红唇上泛起一抹惨白。   他定神片刻,用手抹了一下额头,却见手上湿淋淋的,都是虚汗。   “大郎,您醒了?”   落歌敲门后,听到屋内传来很浅的一声“嗯”,就端着桃汁进门。   “今日圣人派了方公公来传口谕,把夫人嘉奖了一番。这是照着公主的提议,做得桃汁,夫人说味道极好,让您也尝尝。”   房遗直拿来喝了一口,面色终于渐渐转为常态。   “却是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不知。”   “倒不是公主亲口说的,是方公公来传口谕的时候,顺便和夫人闲聊,讲了这桃汁的配法。夫人就命人照样做了,还真是好喝。”   “嗯。”房遗直把瓷碗里剩下的桃汁一口饮尽了,然后就起身,匆匆出门而去。   ……   立政殿。   李明达拉着李世民歇息,给他按肩,顺便就听方启瑞回禀了处置张才人的结果。张才人害了龙种,到底是逃不过赐死。   方启瑞又顺便提到了长乐公主的大侍女柏庐,因她与侍卫魏芫贪污欺诈的银钱数额巨大,内侍省对她们二人也要以死罪论处。   李世民转而继续批阅着奏折,好似没有听到一般,一句话都没有回应。   方启瑞理解就明白了圣意,打发小太监传话过去,让内侍省那边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但却一定要确保柏庐死得干净,嘴巴不会乱说。   可巧这会儿宫外又传了一条消息来。   方启瑞进门眼色就不同了,显然是因为李明达在此,他不便说此事。   李明达只观表情就知其意,很识趣地告退。   李世民看向方启瑞,“到底什么事,要背着兕子?”   “圣人可还记得高家二郎,高正风?”   李世民听这话阴下脸来,好心情都没了,直接把笔丢在桌上。   “人回来了。”方启瑞忙道。   “回来了?”李世民讶异问,随即嗤笑两声,“怎么会回来了。”   “听说人回来的时候没多少精神,带着怒气,该是被公主赶了回来。”   “长乐公主死了,以后活着的只有李五娘。”李世民警告道。   方启瑞忙改口,跟李世民小声道:“那该就是李五娘把他给赶了回来。”   “我本以为这高家二郎会挺个一两年,然后自己回来,却没想到她倒先看透了。”   “许还是就为了跟长孙驸马怄气,故才有此举。”方启瑞往‘善意’的方面揣测道。   “用不着管她,今朝能干出这样的事,保不齐过几日她又变了什么主意。性子使然,一时半会儿改不了。就让她离开长安,去她那个依山傍海没人的地方好生静心反思。”李世民复而拿起笔,语气淡定了许多。   方启瑞忙应承,表示会派人一直紧盯着长乐公主的动向,确保其安全,也确保其不会吃什么大苦。   “所以说啊,情意这东西强求不来,她有而今这样,都是报应。”李世民叹一声,转即怔了下,放下笔,看着方启瑞,“你倒说说有关房遗直的那个传言,所谓的十九郎到底是十九郎,还是十九娘?”   方启瑞含笑:“这个奴就不知了,一定要亲自己问房世子才好。”   “他好龙阳一事,必定为假,不然玄龄一早就会为这事愁眉苦脸了。我瞧兕子当时的样子,有点怪,这所谓的十九郎,八成是说她。但房遗直喜欢她的话是从尉迟宝琪嘴里传出,这孩子说话半真半假的,倒难说他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李世民笑一声,转而陷入深深地思量,“房遗直当初说不娶公主的话时,态度很坚决,我也因此赞过他勇气可嘉。若而今他又改主意想要尚我的公主,他可还敢有脸求?”   “搁谁都没这样的胆子。”方启瑞叹道。   李世民得意一笑,点点头,“确实,但就不知道他们房家父子如何了,一个老谋深算,一个年少轻狂,凑一起保不齐就是个‘胆大包天’。”   “那圣人不欲将房世子纳入候选驸马之列?”方启瑞试探问。   李世民看一眼他,“你的问题倒多了。”   方启瑞哆嗦了下,忙跪地赔罪,解释自己也和圣人一样,十分关心晋阳公主的将来。   “奴伴在圣人身边二十余载,看着公主呱呱坠地,出落成而今这样乖巧的模样,心里瞧着也忍不住喜欢,就忍不住……奴该死,出言越矩,实属不该!”方启瑞再磕头赔罪。   “知你是真心,起吧。”   李世民说罢,就继续翻阅奏折,再不言语。   方启瑞伴在一边,也默默无言。   李明达躲在自己的房间内,托着下巴,闻着从正殿那边飘来的墨味,听着父亲和方启瑞主仆二人的对话,心里头也有自己的小琢磨。   尉迟宝琪已经说过两次,房遗直对她有意的话。头一次还好,第二次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这厮的嘴巴真要好好治理一下才行。   李明达正想下次见面,该怎么对付尉迟宝琪,那厢就有人来传话告知方启瑞,说是尉迟宝琪来请罪了。   李明达立刻站起身,这尉迟宝琪就算请罪,也该找自己,怎么通报道方启瑞那里去了?   李明达随即走了出去,就见被传唤的尉迟宝琪,满脸恭谨之色前往立政殿。因人走得急,又目不斜视,尉迟宝琪自然没瞧见李明达。   方启瑞引尉迟宝琪进殿后,瞧见公主在那边,微微弓腰颔首一下,才转身进殿。   李明达想了想,转身回屋,安静地坐下来,听正殿那边讲什么。   还没细听,只听到尉迟宝琪说什么两个道士都死了。李明达就听到有朝她这边来的脚步声,接着就瞧方启瑞进门,请她去正殿。   李明达左脚刚迈进大殿。   李世民就扬首,唤她到身边来,“可还记得你昨日说的话?”   “什么话,昨日话说太多了,却不知道阿耶说地哪一句。”李明达笑着凑到李世民身边。   “你说你不信这世间有鬼。”   “这句啊,对。”李明达认道,转即看那边拘谨站在殿中央的尉迟宝琪,假意不知地问,“出什么事了?难不成真有鬼出来了,把你吓成这幅样子。”   “回贵主,宝琪觉得那曲江池很可能是真的有鬼。昨日我打发了两名长安城最有名的驱鬼道士,让他们晚上在曲江池边好好作法,驱一驱鬼。万没想到,这二人却死了。今天一早曲江池附近的百姓就发现这两位道士的尸体,二人皆溺毙于河中。”   “而且昨夜又有一名百姓亲眼目击了水鬼。形如人一般,但十分高大,头长角,浑身是毛,走路的时候,身上还有水不停的滴答滴答往下流。”尉迟宝琪满脸惊悚地继续补充道。 第69章 大唐晋阳公主   尉迟宝琪又特意说明,这次目击水鬼的百姓虽然受到了些惊吓,但是神智正常,说话有条有理,其所述之言该是可信。   “看来这水鬼是真的存在,兕子你觉得如何?”李世民看向李明达。   李明达:“既然真是鬼,那驱鬼的道士为何会死,鬼应该怕他们才对。”   “可能是道士法力不够,被鬼反噬身亡。”尉迟宝琪猜测道。   李明达笑问尉迟宝琪:“我记得你好像说过,这两位驱鬼的道士很有名很厉害。”   “呃……”尉迟宝琪忙行礼向李明达致歉,“怪宝琪以前高看他们了,没想到他们竟然是这般没用的神棍!”   “不管是人是鬼,事情总要解决,要给曲江池周围的百姓一个安宁。”   李世民随即问李明达有没有兴趣处理这件事,既然她不相信水鬼存在,何不就亲自来证实一下。   李世民早就发现女儿很有查案才能,所以这一次权当是对她的考核,“还记得你上次说过的话么,这件事如果你能查清楚,阿耶就真考虑给你个官做做。”   李明达一听有官做,兴趣来了,“就为了当官,兕子也要好生查清这桩水鬼案,如此以后兕子就可以成为一个官迷了。”   李世民哈哈大笑,“很是期盼你这一天,好好查清楚,查出结果了,阿耶会亲自检查,确认事实果然如此,才会奖励你。”   “是。”李明达应承,又问李世民这案子怎么个查法,是否能给她人权调动之权。   “宝琪既然已经参与其中,就让她跟着你一块来查,至于人员调配,”李世民沉吟了下,“回头会通知刑部配合,再有你也可尽管吩咐程处弼等侍卫。”   李明达应承。   尉迟宝琪一听自己有机会和公主一起相处,十分荣幸地跟着应承。喜悦之情难掩,连他转头看李明达的眼神都流露出无限热情。   李世民只扫了一眼,就瞧出尉迟宝琪看自己女儿的眼神有端倪。他故作没看见,面色依旧如常,吩咐程处弼与李明达和尉迟宝琪汇合。三人可下去好生商议查案之法,他就不操心了。   将人打发走之后,李世民有点高兴地背着手,在殿内来回徘徊了两圈,然后他坐了下来,很开心地问方启瑞:“你觉得公主和尉迟宝琪怎么样?”   “尉迟二郎姿容俊美,性情温和,倒也是个不错的人选,就是人风流了些。”   方启瑞每一句都评价的客观,说到了李世民的心坎里。   李世民点点头,听到“风流”二字就叹了口气,面色由喜转愁,他用手指不停地敲击桌案,“都有缺点,就没有个让人全满意的。”   方启瑞附和,“不过人无完人,任谁身上都或多或少有些毛病,奴觉得只要是不碍事的大毛病就好。”   “那你说风流碍不碍事?说话出尔反尔行不行?”李世民问。   方启瑞躬身行礼,不敢作答。   李世民也没想让方启瑞回答,再次忧愁地叹口气,觉得自己还是得再找找,遂又让方启瑞把上次做的世家子弟的名单再拿给他。   “圣人全划掉的那个?”方启瑞问。   李世民瞪他一眼。   方启瑞忙躬身请罪,然后乖乖地去取那份画满红叉的名单,随即就让翰林重新誊抄了一份,呈给圣人。   李世民拿起朱砂笔,又挨个名字琢磨,接着挨个打叉。   方启瑞在一旁见状,心里后悔不已,他早该想到又会是这个结果,下次该叫翰林抄一百份出来,有备无患。   李明达和尉迟宝琪、程处弼三人被李世民从正殿内打发出来后,也没处可去,总不能在公主的闺房内议事。于是三人就在树下摆桌对坐,把此处暂时当成了议事地。   程处弼只简单地表态,但凭公主吩咐。   “你除了这句,有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对水鬼这种事你怎么看?”李明达问。   程处弼眨了眨眼,仔细想了下。   尉迟宝琪和李明达都微微探长脖子看他,感觉他酝酿这么久,应该是有惊人的言论要讲。   这之后,板着脸的程处弼很认真地回答李明达:“要看了水鬼后,才有想法。”   “唉,我当你有什么好主意呢,说了跟没说一样。”尉迟宝琪叹气,然后拖着下巴,看向李明达,问问公主有什么想法。   李明达和程处弼道:“我觉得他说的简单,但道理对,既然没有线索,就先抓了这水鬼再说。”   “啊?抓鬼啊。”尉迟宝琪有点怕,“你们是没看到那两名道士的尸体如何,反正我今天早上看过之后,未来三天内都不想吃饭了。”   “对,尸体也要检查,看看这二人身上是否留有什么线索,比如抓个水鬼毛之类的。”李明达此言一出,又把尉迟宝琪吓得眼神飘忽。随即,李明达又问尉迟宝琪尸体而今在何处。   “刑部仵作负责勘验,估计要不了多久,结果就会送过来,我们只能暂且在此先等着了。”尉迟宝琪无聊地叹道。   “为何要等,我们现在就去。”李明达随即起身,让程处弼和尉迟宝琪二人暂且在此坐着,又嘱咐田邯缮去通知左青梅一会儿在刑部汇合,她则忙去换衣服。   不一会儿,李明达就穿了一身玄青劲装出来,头戴玄色长脚罗幞头,眉目秀致。她态度淡然,不苟言笑时,一张脸就如溶溶月光,华贵端方;一旦小脸上洋溢起微笑,两颊的肉隆起,就显得圆润可爱,颇为灵动俏美。   美女见多了,但这般亦静亦动的女子,却是世间少有。而且最难得是其心慧智,腹有乾坤,已非凡间女子可比了。   尉迟宝琪觉得公主保不齐是仙女转世,他有点看直了眼,幸亏程处弼在一遍偷偷碰了下他胳膊提醒,他才免了冒犯公主之罪。   尉迟宝琪心咚咚乱跳起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虽然目光已经及时地瞥向了别处,但脸仍然难以抑制得有些发热。   “走吧。”李明达对尉迟宝琪和程处弼说罢,就率先迈着步伐,身姿轻快地去了。   程处弼和尉迟宝琪恭敬地行礼请公主先走之后,二人就并肩而行。   程处弼瞄一眼他,哼一声。   尉迟宝琪挑眉看他,“什么意思?”   “你说呢,瞎子都看出来了。”程处弼走了几步,听尉迟宝琪没有吭声,扭头正经看他,“我们是朋友,我才会多言提醒你,前面那位是公主,晋阳公主。不是你在哪一家瞧见觉得好,就可随便聊天相交的女子。”   “我不瞎。”尉迟宝琪仍眼睛不放的盯着李明达的背影,然后嘴角抑制不住地洋溢着为喜爱笑容,“公主真英姿飒爽,非同凡响。”   “这话不用你说,满世界人都看出来了。”程处弼道。   “那你说我这样的还有没有机会?”尉迟宝琪有些紧张地问程处弼。   程处弼惊讶地挑眉,上下打量他,然后眼睛瞪得圆圆,内里充满十足的戾气和警告。   “你要来真的?”   “当然,我昨天已经把该断的都断干净了。”尉迟宝琪决心满满道。   程处弼怔了下,转而又拿稀奇的眼光打量他。见尉迟宝琪真是难得一副正经样,程处弼噗嗤笑了。   “你,怎么比啊。”程处弼叹一声,见与公主拉得距离远了,忙快步追上去。   尉迟宝琪怔了怔,忙追上去,瞧那边公主似乎没听到什么风声,还在前走,他就拉着程处弼小声问他刚刚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无话可说。”   “不行你说清楚。”   “就不想说,怎着?你还想和我打一仗?”程处弼用略带藐视的眼色看尉迟宝琪,“有你父亲的紫金鞭,倒有可能胜我。”   “胡说八道,就是有,我也打不过你。我家到我这都不学武了,兄长还会些,我除了花拳绣腿,是一点都不会了,只读书。”尉迟宝琪这点上还有自知之明,打不过就是打不过。   出了虔化门,李明达从田邯缮手里接过缰绳,骑上了马,转头看他二人还在聊,别有意味的瞄一眼尉迟宝琪,也没说话,就目视前方,安静地等他二人。   程处弼和尉迟宝琪随后到了,意识到失礼,忙和李明达致歉。   “早说了,私下里不必如此客套。”李明达微微一笑,目光扫过程处弼,然后久久地停留在尉迟宝琪身上,“我猜测你二人一定是有要事相商。”   尉迟宝琪怔了下,然后立刻非常肯定地点头,“确实有要事,”事关他的终身大事。   李明达抿嘴笑了下,“赶紧上马,一会儿咱们还要去见鬼呢。”   尉迟宝琪最怕鬼,上次在泰芜县他已经被那个红衣女鬼的传说吓得没了半个魂儿,今一听到公主说去见水鬼,脸色又白了。   骑上马后,他就一路开始忐忑担心这水鬼的事,倒顾不上之前因为喜欢某人而满心雀跃的心情。   到了刑部后,程处弼出示了令牌,三人就欲去尸房。   这时刑部尚书也便是江夏王李道宗命人来传话,邀请李明达等人去先见他。   “说到江夏王,倒叫我想起了慈州那位外貌凶悍异常的季知远了。”尉迟宝琪叹道。   “正好他来在长安城了,你要有兴趣,可以找他玩。”程处弼接话道。   尉迟宝琪笑了笑,“你低估我了,我早就找过他,还想邀他去我府上住,他偏偏挺有脾气还不去,就住在客栈。”   “我听说他姑父就是江夏王,怎不去投奔他去?”程处弼疑惑问。   “说是怕给姑母添麻烦,也是想靠自己的能耐出仕,不愿走关系。”尉迟宝琪就不理解,“有门路能用就用呗,干嘛想不。”   “人各有志,你当他像你一样脸皮厚。”程处弼叹道。   “我发现你这人不仅比以前话多了,而且说话也比以前更毒了,到底跟谁学得?”尉迟宝琪感叹不已。   程处弼想了下,自己好像真是如此。可自己这段时间也没什么特别的变化,除了换了个主人伺候。   程处弼随即望着公主的背影。   李道宗听闻李明达到门口了,起身略迎了迎。   因李道宗是长辈,李明达对他还是要正经见礼,叫一声堂叔。   李道宗很欢喜地迎李明达坐下,然后笑眯眯地打量李明达,直叹他们好些日子没见。问她此去安州,离开长安去那么远的地方游历感觉如何。听李明达说一切都好,竟没有一句哀苦地抱怨,不禁赞她有巾帼风范,像极了她姑母平阳公主。   “你堂姐也是你这般性子。当年我护送她远嫁至吐蕃,一路上舟车劳顿,她也未曾道过一句苦。得亏她是这样大气的性子,不然要是像普通女儿家娇娇滴滴的,嫁到吐蕃那么远去,就是做了松赞干布的王后,被万人伺候着,我也不放心。”李道宗感慨道。   李明达笑着点头,“堂姐的性子比我好,她自小就心系天下,能文能武,我却远远不及她。”   “她可万万不及你。”李道宗捻着胡子叹道,但眼中有说不出的思女之情。转即见尉迟宝琪在此,方想起正事来,招来仵作,和他们回禀两名道士的验尸结果。   仵作当着李道宗的面,给李明达等三人行礼之后,就回禀道:“二人皆是失足落水而溺死。”   李明达等了会儿,不见仵作有下话,盯着他:“就这些,没了?”   “回禀贵主,只这些,未见有什么其它特别之处。”仵作谦卑回道。   李明达目光睃巡,上下打量他,发现他双手互相交叠,有些用力,似乎在控制什么,再瞧他那双腿,微微打着颤。他虽绷直着身体站立,在努力控制,令别人可能瞧不出什么异样,但这种抖动在李明达看来却实在是太明显了,根本逃不过她的眼。   “你在害怕?”   仵作一听,噗通跪下,给李明达克磕头认罪,“这是下官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贵人,颇感惶恐,下官不识大体,冒犯了公主、郡王和诸位贵人们,下官该死。”   “倒不必这般。”李明达见他成这副样子,估计从其嘴里也问不出什么来,倒不如亲自去看,遂起身去尸房。   程处弼没什么反应,他早就陪公主干过这样的事,已经习惯了。   李道宗听到此话,却吓得够呛,忙拦着李明达不可去尸房那种又脏又味道重的地方。   李明达都懒得解释了,只对李道宗表示自己是奉了生圣命在查案,不得不如此。   李道宗自然也不好阻拦了,只得同意,叫上仵作引路,便要陪着李明达同去。   “堂叔不必如此,您若这般跟着我们,我们不自在不说,也耽误堂叔处理刑部其它的政务大事。这点小问题,您就交给晚辈们来查即可,千万不要因为我的公主身份而令堂叔为难,不然我心里会过意不去。”李明达言语委婉地阻拦道。   李道宗点点头,但还是坚持一定要派些人跟着李明达,这才算放心。   “若是你们还要在夜里去曲江池那边查水鬼,一定要告诉我,刑部的人你们尽管调配。公主安全是大事,宁肯人多,不可少。”李道宗转而去嘱咐负责公主安全的程处弼。   程处弼行礼点头,一一应下。   李道宗转即又嘱咐了几句,这才不放心的离开,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走。   李明达目送走李道宗后,立刻转身迈大步进了尸房。   两名道士的尸体就被放在离门比较近的地方,这里还算比较通风,两具尸体又是刚刚打捞上来,死了没多久,倒没有什么太大的味道。   尉迟宝琪用帕子捂着口鼻,身体僵硬地站在门口,扫视一眼尸房内摆放的众多尸体,数了数竟有十几具,不禁感慨,这长安城横死的人还挺多。   “人多了,出命案的机会自然也就多。”李明达歪头看了两名道士尸体的面目之后,目光扫向尸身的双手和四肢。   这时候外头人来报,说左青梅到了。   李明达立刻让她进来。左青梅家祖上是太医出身,她本人懂医术,做事细致,在宫中行走多年,也见识过形形色色的尸体,对死因的判断颇有些经验。最主要的还是李明达和她比较熟悉,更为信任她,让她帮忙查验一遍尸,李明达从中辅助,那必定就不会有什么遗落了。   “如果是被人强迫溺死,那胳膊处应该会有淤青。”   左青梅把尸体的衣袖拉起,只可见泡得发白的两只胳膊,并没有见到任何淤青之处。   再看二人的肩膀,也是如此,没有异状。   尉迟宝琪长见识地点了点头,然后眼睛里又闪烁出很多无以名状的恐惧,“所以说真的是水鬼干得,水鬼给他们拖下水的话,那肯定不会像人一样,会在尸体上留下痕迹。”   李明达、程处弼和左青梅同时拿冷漠的眼光,投射向尉迟宝琪。   尉迟宝琪缩脖子,退了一步,然后不服气的小声嘟囔着,“怕鬼很奇怪么,我从小就怕这个。”   李明达看着尸体,暗暗抽了抽鼻子,这里除了尸体本身散发的腥味和淡淡的腐臭味外,还有一股很浓的香味,烧香的香。尽管量具尸体都被水泡过,但这种香味仍然还算浓,可见二人在被害之时,应该焚过很多香。再看那身形较胖的道士的衣襟处,有很多个不算太起眼的黑点。   两位道士的确不愧是尉迟宝琪所言的‘有名’的驱鬼道士,身着的道袍都是绢缎制成,令他们看起来比一般的道士更有身份。再说这些黑点,像是被什么点燃的东西烫过所致。但瞧这些黑点又圆又小,密密麻麻,差不多几十个。从大小和数量上来看,只能让人联想到是点燃的香,该是慌张之下,将整把香都杵在了自己身上。   “身体其它地方?”李明达看向左青梅。   左青梅点了下头,让程处弼搭把手,把尸身翻过来。因要剥衣,检查尸身每一处,左青梅还是请公主暂作回避。   李明达就出来了,尉迟宝琪赶忙也跟着出来了。   “你怎么不去看,男人怕什么。”李明达知道他怕,这会儿正好无聊,就逗他一逗。   “瞧公主这话说的,就是男人才怕,女人我可能就不怕了。”尉迟宝琪有点傲气地嘴硬道,然后就见公主用十分怀疑地目光审视他,他立刻泄了气,不得不人认道,“不管男女都怕,毕竟是死人啊,死了会魂魄出窍,附近就有可能有鬼。”   李明达叹,“民间传说误人罢了。”   尉迟宝琪怔了下,想想也可能如此,不过在没有具体证据证明世界上没有鬼之前,他还是害怕。   尉迟宝琪原地走动几步,排解一些自己心中的恐惧,然后看向那边面容淡定,屹立在那里岿然不动的公主。   “贵主,您一个女孩子家是怎么做到不怕鬼不怕尸体的?据我所知,有很多少世家贵女连个小虫子都怕,更别说这些了。”在这点上,因为自己完全无法企及公主,所以尉迟宝琪对公主的敬仰之情是又多了一层。这可能有点不妙,因为尉迟宝琪觉得他快陷得更深了,要控制不住自己。   “可能是我小时候一直生活在圣人身边,也没人跟我宣扬一些什么尸体可怕,鬼可怕的话,所以对此并不是很在意。”李明达淡然道,“如果非要说我有什么怕的话,应该是别离,我怕别离,自小就怕。”   尉迟宝琪听此话,心头一震,然后看着目光似有淡淡哀伤的公主,心里莫名地心疼。他知道公主在说什么,长孙皇后是一桩,长乐公主是另一桩。她应该是极其不喜欢身边爱她的人离开她。   “不过话说回来,谁又会喜欢别离,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人生就是如此。”李明达的话随即明快了,笑对尉迟宝琪道,“我说这话是要你明白,我十分看重情义,并不儿戏,因为我讨厌别离。”   尉迟宝琪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眨眨眼,挠了挠头,想尽力去理解一些公主所言的前后因果,还是没弄明白。十分看重情义,不儿戏,跟讨厌别离有关系?   李明达见尉迟宝琪不明白,也就笑笑过了。总归之前那些都是她偷听来的话,暗示不得结果,也不能突然冒失地告诉与尉迟宝琪,不要对她乱用情。   尉迟宝琪在心里纠结了一小阵,还是没弄明白公主的话,干脆就不想了,凑过去笑嘻嘻地跟公主讲起了笑话。哄女人这套他最擅长,多逗笑几次,公主自然就会觉得和他在一起相处开心,那时间久了,俩人之间有了维系,自然就有了感情。到那时候,他就大功告成,然后恳请父亲求婚尚主就可了。   尉迟宝琪盘算得很好,这就开口跟公主讲起了笑话。   “从前有个叫王叹的县令,在某县任职时,有天中午吃馎饦,但幞头没戴好,上面的带子垂落到碗里,他就用手往上拢了拢,带子又掉下来。再系,再落。这王叹就气坏了,一把将头巾扯下,狠狠丢到馎饦碗里,对幞头大叫道:‘你自己吃个够,我不吃了!’”   李明达等了会儿,见尉迟宝琪不讲了,无辜看他:“完了?然后?”   “完了,没有然后。”尉迟宝琪见公主对这个不感兴趣,想了想,又道,“还有一个,某官成婚二十年无子,后来其妻终于为其生了个大胖儿子,他高兴不己,广邀同僚宴请,有位官员就起身对谦虚道:‘心中有愧,无功而受禄。’某官听了大为恼火反问他:‘你这话从何而来,这种事岂能让你有功劳?’哈哈哈哈……你说好不好笑!”   李明达见尉迟宝琪自己说笑话,自己笑得十分开心,样子倒有点滑稽,遂也跟着笑了。不过纯粹是看他讲笑话时的样子好笑,至于他所言的笑话,还真不像是个笑话,一点都不可笑。   尉迟宝琪见公主终于笑了,很开心,还要再接再厉继续讲。李明达忙伸手示意他不必,然后紧盯着他的眼睛,对他道:“不如留点力气,晚上抓水鬼用。”   尉迟宝琪脸立刻白了,紧闭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片刻后,程处弼从尸房内出来,请公主再进去一趟。   尉迟宝琪忙用帕子继续捂住嘴,跟着进去。   尸体已经被翻得面朝下,胖道士全都被麻布盖住了,另一位身材较高的道士身体也被盖住了大部分地方,唯有左边大腿处露出一块,可见上面有一处很清晰的淤迹,大小大概有小孩拳头那么大。   李明达看了一眼之后,随即就和左青梅等人出了尸房。   “就一人身上有?”   “另一个也有,不过位置不适合贵主看,”左卿小声跟李明达道,“在后股处。”   “两处淤青都在身后,”李明达琢磨片刻,就想到了一点,“难道是脚踹?”   左青梅皱眉想了下,点点头,“极有可能。”   “那会不会是生前不小心碰到哪儿造成?”程处弼问。   “两个人都有的话,应该不会是这样的巧合,而且淤青所在的位置,也不想是随便可以碰撞的地方。”李明达分析道。   左青梅点头赞同公主的说法,“看来水鬼是否为真一事,有待仔细考量。这二人身上既然有人为的痕迹,很有可能就不是鬼杀,而是人杀。”   “晚上捉鬼。”李明达立刻轻松下达决定。   此话一出,可为难极了尉迟宝琪。他见公主随即带着左青梅回宫准备,心里开始打鼓,拉着程处弼和他商量,自己晚上不想去。   “都说是人为的,跟你怕的鬼没关系。”   “你敢肯定真不是水鬼么,拿命发誓?”尉迟宝琪问。   程处弼噎住,满脸无语地看着尉迟宝琪。这个他还真不能保证,而且他也不会无聊到拿这点小事用命起誓。他的命是用来报效国家,效忠于公主的。   “总归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你奉了圣命查案,这就是你的职责所在。”程处弼说罢,就骑马和尉迟宝琪作别。   尉迟宝琪原地徘徊。   随从多福最为了解自家郎君怕什么,真真是从小什么都不怕,就怕鬼这一说,却也不怪他们二郎君如此,实在是当初年少经历所致。   “反正二郎跟公主的关系不错,要不晚上干脆不去了,好生解释一下,公主必然能理解二郎。”   “不行,这种事说出去太丢人。”   “二郎怕鬼的事他们已经知道了,还有什么可丢人的。”多福不解道。   “所以当下已经够丢人了,要是把当年丢人的事再翻出来讲,我岂非更丢人。”尉迟宝琪想了想,骑上马,出了刑部后,就直奔东去。   李明达从刑部骑马走路到一半,忽然想起程处弼的妹妹来,问他情况如何。   程处弼忙拱手道:“近来事情多,属下怕叨扰公主,一直不得机会和公主说。我二妹她回复的很好,而今已经没有咳喘之状,在家读书弹琴,偶尔还会为晚归的属下做碗羹汤,知足之至。”   “那真是好事了,恭喜你。”李明达说罢,又问程处弼住处在哪,得知距离他们所在之处不远,李明达就道,“正好忽然觉得口渴,到你家瞧瞧也好。”   程处弼惶恐欢迎,忙在前引路,将李明达领入程府。   程家在京的府邸倒是没有尉迟家那样气派,小了些,但布置简单舒适,倒也不错。   李明达在正堂坐下后,随即就见一桃粉衣着的少女小心翼翼地端着一杯茶进门。   此女一身上等绢缎,举止落落大方,由里到外透着大气,绝非是一般丫鬟。   李明达当即训程处弼道:“你家可是没了下人,怎叫你刚病愈的妹妹亲自动手?”   程兰如慌忙放下茶杯,然后跪地给李明达磕头,“是兰如擅自做主,想亲自奉茶与公主,谢过公主的救命之恩,却不怪二哥。”   程处弼在一边行礼向公主之前后,眼睛就默默看着妹妹,满是挂怀。   “快起身,这救命之恩我却受不起,是高太医医术高明,为你调理好了,要谢谢他就是。”李明达伸手让兰如道跟前来,牵她的手,问她今年多大,得知她刚好小自己两月,李明达笑道,“那你要叫我姐姐了,以后可称我为兕姐,”   公主竟愿意和她姐妹相称。   程兰如又欢喜又惶恐,忙谢过李明达,害羞地叫了一声。   程处弼却觉得有些越矩,万万不敢受此,忙请公主收回前话。   “我愿意,兰如愿意,这事就成了,和你没干系。”   兰如笑着点头,转而对程处弼道:“就是,和二哥没干系。”   李明达见兰如和自己熟稔之后,脾气果然如程处弼之前所言,是个爱笑爽朗的,就更喜欢她,让田邯缮包了见面礼给她,还邀请她以后可以入宫常找自己玩。   “真的么?我还从没有去过太极宫,也没有见过圣人。兕姐,圣人到底长什么样啊?有没有三头六臂?是不是特别神武?我之前问我二哥,他嫌我无聊,都不肯给我说这个。”兰如有些兴奋,特别好奇,就抛出一连串问题来。   程处弼一听,就忙呵斥她不懂规矩。   兰如就老实的闭了嘴,乖乖地低头。转即听公主说没关系,她就立刻活泼起来,抬头满面笑容,热情灿烂如盛夏当空的明日。   “三头六臂没有,和你我一样,都是两条腿,两个胳膊。神武的话,确实,没人可及。”李明达简单回答,随即看眼程处弼,然后压低声对她承诺,等她把手头水鬼的案子办完,就带她见一见皇帝。   “多谢贵主!”程兰如欢喜的行礼谢过。   李明达随后问程兰如而今还喝药调理没有。   “高太医说我既然没有咳喘的症状了,就可以停药,以后也不用忌讳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还是要多用些清肺止咳停喘的食物。”李明达听着程兰如的嗓子还是有些不对,时而声音清脆,时而就带些奇怪的杂音,有些黯哑,转即嘱咐程处弼还是再给她用十天半月的药,巩固一下。   程处弼依命,这就要随公主一起回宫。李明达却不许,就留他现在家歇息,“别耗费过度了,晚上还要抓水鬼。这会儿在家歇着,等黄昏时,我们在曲江池边汇合就是。到了那里之后,我们先审三名目击者,随后等天黑了,就抓鬼。”   程处弼谨记公主吩咐的过程,行礼谢过,然后目送公主去了。   “二哥,公主为何要让我继续吃药?我已经好了呀。”   “让你吃你就吃,从我跟着公主以后,就没见公主的话有什么说错的地方。”程处弼嘱咐道。   程兰如点点头,笑道:“我也信公主的,就是那药方里的每一样东西都太名得了,家里的钱还有大哥的俸禄,都花的差不多了。”   “钱的事你不必操心,我还借了些出去,回头跟宝琪要就是。”程处弼道。   程兰如应承。   午饭后,正是院里随从偷懒小憩之时。忽然有人敲了程府的大门,打开一瞧,听说对方是房府的人,小厮不敢怠慢,忙要去通知程处弼。   “倒不必如此麻烦,还让你们郎君还走一趟。这是我家夫人听说贵府二娘身子不好,特送来一些补药,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一番心意,你们且收下就是,我这就回去复命。”落歌说罢,就命人把十多个锦盒送了进去,然后就带着人去了。   速度之快,令看门的随从差点没有反应过来。   片刻后,程处弼和程兰如在正堂内,看了这些所谓不值钱的药材,偏偏刚刚好,都是治兰如喘疾的上等名贵草药。   “贵人真多呀,兰如命好!”程兰如很开心的拍掌,表达高兴,“二哥,这位卢夫人又是谁,她没见过兰如,怎么会对兰如这样好?”   “你说的对,她没见过你怎么可能对你好。这是房兄给我的人情,因为东西要送你的干系,不好直接用他的名头,故才用了卢夫人之名。”程处弼叹一声,心里真是越发感激公主和房遗直,这二位就是他的真贵人。   “那二哥以后要替我好好还人情。”程兰如高兴地命人把药材都手下,没心没肺地对程处弼一笑,就带着东西高高兴兴走了。总归以后报恩的不是她,所以她不操心。   程处弼被妹妹耍无赖的样,闹得直笑。因下午还有案子要查,程处弼斟酌了下,还是改日登门去致谢房遗直。   太阳西斜,眼看快到黄昏。   光变得柔和了,在曲江池边,看着暮色下波光粼粼的河面,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柔美。   李明达自以为提前出发了,该是第一个到达约定地点。却没想到曲江池边上,已经有人先到了。此人远远看穿着一身青色绢缎,身边还带着随从,背影颀长,身姿卓绝,十分有气派。   李明达骑马颠簸中隐约远看,以为是尉迟宝琪,正感慨原来这尉迟宝琪的背影也如此清绝,不亚于房遗直,却没想到更近些时,发现此人就是房遗直。   房遗直听到马蹄声,转过身来,待李明达近些时,对其温温行礼。   李明达利落地骑跳下马,不解问:“你怎么来了?”   “宝琪怕鬼,求我替他来此。” 第70章 大唐晋阳公主   李明达抿着嘴,忍不住笑,“看来他是真的怕鬼。”   “和小时候经历有关。”房遗直道。   李明达走到房遗直身边,看了看河岸东那边陈列的香案等物,都原封不动的放在原处,整整齐齐。   房遗直看了眼李明达,对其道:“已经查看过了,没什么线索,不过贵主看过或许会有不同的收获。”   李明达下了河岸,在香案附近略走了走,摇了摇头,她也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案发后,我已经命人将河两岸封锁,没有他人出入,贵主倒可以看看有没有什么其它的线索。”房遗直一语道出了李明达的心声。   李明达点点头,就先顺着河岸走。房遗直尾随其后。   俩人安静地走了几步之后,李明达问起尉迟宝琪怕鬼的事来,“你刚说和他小时候的经历有关,什么经历?”   “宝琪觉得这件事丢人,不让我对外人说。”房遗直说罢,深邃墨黑的眸子里就映入了李明达的身影。   他很认真地在看着她。   “那好吧,虽然很想知道,但不可强人所难。”李明达遗憾道,随即按住自己那颗好奇心。   房遗直笑了,“不过公主不是外人,遗直这就告诉公主。”   李明达高兴点头道好,让他快说。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宝琪小时候贪玩,白天玩疯了,夜里就太乏累,容易睡死过去,起不了床,就很容易尿床,到了七八岁还这毛病。请了大夫看,说白天安静些就好了,偏他天不怕地不怕,谁教导也不听,该怎么闹还怎么闹。尉迟公看不下去了,一气之下就把他关到了尉迟家别苑后山处一个有名的鬼洞里,看他晚上还敢不敢睡得那么死。   宝琪孤身一人在那里留了整晚,早出了后因惊吓过度三天没吭声。后来他尿床的毛病还真因此改了,性子也变得比以前稳重许多,但就是特别怕鬼。”   “这种事还是用温和些的办法解决更好。”李明达叹道。   房遗直应和,“所以为这事,尉迟公对他一直有些歉疚,所以自那以后对宝琪偏爱居多,也很纵容他。”   “我就说他养了那么多红颜知己,尉迟公也不管他,原来因当年的事内疚才如此。”   “也不全是,别看宝琪平时风流胡闹,却是个内有分寸的人,他父亲深知他这点。”房遗直解释道。   李明达不解地偏头看房遗直,“莫非你想跟我说,他跟他众多的红颜知己都是清白的?”   “这要问宝琪才清楚,我也没追问过细节。”   李明达忍不住咯咯笑起来,她用手半掩嘴,清眸弯弯如月牙。   “这种细节,你还是不要追问的好。”   “也是。”房遗直也笑了。   二人又闲走了一段距离,李明达时不时地用目光扫视河岸,还是没看到什么特别的线索。不过不能急,慢慢来。   “黄昏下的曲江池,是美的。”   少年的话温温划过。   李明达怔了下,目光从河岸放眼移到河面。日落飞霞,金红光芒穿过屋脊映照在水面上,令盈盈清波闪着光辉。岸边滔滔垂柳更其增添妩媚,若一幅美画,而他们便是有幸置于画中之人。   “是好看。”李明达背着手,心情愉悦地欣赏眼前这番景色,转而看向房遗直,“此等美景在前,你要不要作诗一首?”   房遗直眸光定定地看着李明达,“我眼中的美景,却与贵主所见不同。真作诗出来,可能就扫贵主的兴了。”   “哦?”李明达不解地挑眉,回头看了看附近还有什么特别丑的能让人败兴的景致。   李明达随即发现河对岸有一滩牛屎,而且瞧房遗直刚刚的目光,正好就是往那滩牛屎方向去的。他该不会是对这东西有特别的欣赏?   李明达觉得自己有点恶趣味了,房遗直再癖好特别,好歹是个清隽英俊的人,不至于如此。她很擅长揣摩人心,可以说在这方面还有些造诣,但偏偏房遗直的想法,她真有点的琢磨不透。   “贵主在琢磨什么?”房遗直问。   李明达回神儿,正要回房遗直的话,那厢就传来马蹄声。李明达扭头去看,房遗直也跟着看。但房遗直却还看不到人影,遂猜测李明达该是听到了什么声音,“可是程处弼他们来了?”   “该是如此。”   二人随即往上走,不一会让,果然见程处弼带着一位官员和三十多名侍卫骑马过来。   下了马,二人忙跪地给公主请礼。程处弼随即介绍身边的官员乃是刑部侍郎关洪波,他为李道宗派来协助公主查案之人。   李明达点了头,令他们免礼后,就问程处弼,可将三名目击者召集齐了。   关洪波忙道:“齐了,属下已经命里长将这三人都带到河神庙内候命。”   “河神庙?”李明达随即朝房遗直所指,向对岸看去,在上游很远的地方确有一处小房舍,原来那是河神庙。   李明达随即上了马,带着众人一同前往。   李明达骑马的速度不算快 ,因为她边走便顺便往河边看了看,就在快到河神庙约有三十丈远的地方,有一座八角亭紧挨着曲江池而建。亭内红漆柱子上写满了字迹不同的诗句,有新有旧,甚至有的因为年头久了,字已经看不清了。   李明达闻到了两股很浓的香味,一股是从河神庙来,另一股就是从凉亭的方向。之前在尸房查看道士尸体的时候,李明达闻着香的味道,还没有多加注意。但当下两种味道都冲过来的时候,李明达才能对比发现,两个方向传来的香的味道并不相同。   李明达来不及分辨具体区别在哪儿,她的马已经走到了凉亭前。李明达眼睛朝凉亭内细致一扫,就在栏杆边角处的地缝里果然发现了一些的香灰和碎香段,量很少,看起来像是被清理过。   李明达拉住缰绳,跳下马,走到亭内。亭子有一半处于水中,站在亭子前往外瞧,就可见波光潋滟的河水。亭子边围栏的高度刚刚只到膝盖处,但亭下的河水却并不深,如果两名道士从这里落水,照理说不应该会被淹死。   李明达又检查了一下栏杆,没有新的刮擦痕迹。   “发现什么了?”房遗直也下了马走过来问,程处弼和关洪波也跟着下马过来。   李明达就把她发现尸体衣襟处有被燃香躺过的痕迹,告知了房遗直。   房遗直而后顺着李明达所指,也发现了一些夹在石砖缝里的香灰和碎香段。后者肉眼可见,前者就只有李明达自己能分辨了。   “水不深。”房遗直三字就戳中了矛盾点的关键。   李明达:“我也注意到了。若是从此处落水的话,他们不该会淹死。即便是有坏人想置他们于死地,也该有一些挣扎才对。但看附近河边的草,都没有压过和抓扯的痕迹。看起来他们落水在此之后,似乎没有什么挣扎。”   房遗直略点了下头,然后道:“如果说道士当时手里的确拿了一把正燃着的香,他慌张之下把香按在了自己的身上,随后仍在地上,应该会残留很多才是。但是这凉亭之内,看起来十分干净。若非贵主慧眼,发现了石缝里的碎香段,恐怕没人知道俩道士还来过这里。”   “不觉得很奇怪么,他们在河对岸下游很远的地方,摆放了香案准备做法。又为何拿着点燃的香,跑到这么远的地方,到凉亭之内做什么?”李明达分析其中令人疑惑之处。   房遗直赞许点头,转而去瞧程处弼、左青梅和关洪波,问他们有什么间接。   关洪波见房遗直给自己发言的机会,十分感激,但是这件事他也确实弄不懂,只得说:“蹊跷至极!既然水不深,那二人如何会淹死。若说不是水鬼,那二人后背又有被人踢的痕迹。”   关洪波说罢,忽然有了想法,打一激灵,对李明达等人道:“会不会是二人已经昏迷了,然后被人踢了下去。胖道士当时手拿着点燃的香,他看到坏人之后,慌张之下烫了自己的衣裳。然后被人打晕,踹进了水里。”   “如果是被打晕,那他们身上除了被踹的淤青之外,脖颈或者头部应该还有外伤才是。”左青梅立刻否决了关洪波的说法。   “那有没有可能他衣服上的黑点,是早前不小心弄上去的,后来俩人因为不知道什么原因晕厥了,被人挪到这里踹了下去。”   “那石缝里的碎香段就没法解释了。既然俩人已经晕厥了,那手里就没必要拿着香。”程处弼忍不住发言道。   “谁说这碎香段一定是那俩道士的,很可能是以前别人留下的。”   “这不是普通的香,有艾草的味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该是那两位道士为驱鬼而专用的香。”李明达再闻了闻,十分确认这香与河神庙那边传来的香味不同。   “那就怪了,如果说俩人是清醒着过来,还被人踢下水,这水深只到膝盖的程度,掉下去该是不会死,必定要有所挣扎,可是又没有挣扎。”关洪波想不明白,转即表情惊悚的问大家,难不成他二人是在被踢下水之后,才被水鬼缠上了,索命了?”   关洪波说罢,见到大家都没有提出异议,高兴地拍手道:“一定是这样。”   李明达和房遗直互看一眼,都没有说话。   “还是先问问三名目击证人。”李明达复而上了马,率先骑马到了河神庙。这时候红日已经偏西,在远方的边际落下了半个。   天快黑了。   李明达还未及迈进河神庙,就听到里面有两三人叫嚷着天要黑了,他们要回家,怕谁鬼。   随即就有官差的呵斥声,将这些吵闹的声音压制了下去。   李明达下了马,房遗直和关洪波等人随即也跟了上来。衙差认得关洪波,十分惶恐地进去通报,这边也有人引着诸位贵人进河神庙。   庙内院中央,早已经摆放好了桌案,笔墨纸砚等物,另一侧也有一方小桌,边上站着一位年轻的文书,准备记录目击者的供述。   李明达看眼关洪波,“你倒是布置地齐全。”   “仵作一事,郡王训斥下官们怠慢了,这知错自然要好生改过。”关洪波讪笑道。   李明达没理会他,转而去看站在地中央待命的五名百姓,其中两名目光胆怯,有些畏怕,身边跟着一人搀扶,另一人则实名高大年轻的男子,面色如常,只是略微有些不自在。这倒正常,任哪个百姓见官,都或多或少会有些不自在。   李明达坐了下来,然后看向关洪波示意他来问。   关洪波笑嘻嘻地应承,对李明达恭敬地点头哈腰一通之后,转身就板着脸,呵斥三人老实交代当初所目击的经过。   “前天半夜草民出门小解,听到街上有声响,就扭头循声去瞧,结果就看到一个满头长毛,还带着两只角的凶恶水鬼,手扛着一个大斧头朝草民这边走来,草民吓得尿了裤子,慌张逃回家,就把门锁上了,还有窗户也都闩上了。可是没想到那水鬼会穿墙,走到了草民房外,身影又那么高,这么宽,吓得草民嗷嗷大叫,捂着被闭着眼求他别过来,后来那水鬼就发出唰唰的声音,许久许久之后,终于安静没声了,草民才敢睁眼,这才发现水鬼终于走了。”   第一位描述经过的目击者,精神恍恍惚惚,不过倒也把经过说清楚了。   “草民是打更的,大前日,三更天,草民照例出门敲更,结果拐到村子东边那条街,就直通曲江池那条路,就瞧见从曲江池那边走过来一个十分高大的怪物,头有角,还有毛,对,走路的时候还有咕噜噜的声音,然后我低头,才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一滩水上,路上前后也都是水……”   第二名描述证词的男子,年纪在三十上下,蓄着山羊胡,边说眼睛里边透露着巨大的恐惧,所以越说嘴越抖。前面的话虽然伴着点呜呜的声响,但还算能听清,可越到后来声音越小,最后只剩下单一的呜呜声,什么都听不清了。   关洪波呵斥他说清楚,那打更的男人就直接下的跪瘫在地上,全身颤抖的呜哇大哭。   他身边搀扶他的是一名妇人,年纪和他相仿,看起来应该是他的妻子。   “郎君好容易今日清醒了了些,而今又被吓成这样了,可叫我以后怎么活啊!”妇人见自己的丈夫劝不好,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拍地大哭起来。   关洪波见情势受不住了,气得不行,要呵斥那撒泼的妇人和打更的男子,被李明达伸手阻止了。   “搀扶他们回去,顺便拿些钱给他请个大夫。大娘你也不必担心,我瞧他就是受惊过度,喝点压惊汤,多陪他两天,身边不要没有人,就会渐渐好了。”李明达温言劝道。   妇人愣了愣,见李明达虽然年轻,但衣着不俗,知道她必定也是一位贵人,最要紧的是她是她所见过所有官府里的人中,最会说话的,其所言就是让人听着心安舒服的。   妇人十分感激,忙给李明达磕头,还主动就自己刚才的撒泼行为赔错。   “没关系,我明白你们的难处。”李明达挥挥手,令侍卫护送他们夫妻回去。   第一个讲经历的中年男子见状,磕磕巴巴表示他也想走,天快黑了,他也怕。   李明达点头允了,随即看向第三位目击者。此人叫付胜,是曲江村子里出了名的力大胆大之人。但是此时此刻,他也有些害怕,不过相较于前两者,他害怕地没那么夸张罢了。   “这位贵人,草民瞧您像是个说话最厉害的大官,草民也想请您做主,早些回家,天真的要黑了,若是那水鬼再出来,草民可不敢保证自己有第二次幸运的机会,保得住自己这条贱命。”付胜顿了顿,就把脖子往后缩。   “好啊,你可以走,但证供必须留下。”   “证供我之前就说过一次了,就用那个就可以了吧。”付胜畏惧的地看一眼李明达,咽了口唾沫。   “早上的不过是草率询问,还不够。”李明达起身,走到付胜身边,问他家在哪儿,带他们过去。   “贵人是、是要去草民家里?”   “你不是怕么,我们就去你家里,一路护送你回家,然后你在家交代,岂不好?”   “好好好。”付胜忙行大礼谢过,然后就依言在前进引路。   李明达等人就跟着他在后面走,李明达一路顺便观察了附近情况。曲江村的宅子都是一个挨着一个,十分紧密。街道四四方方,倒是和长安城各坊的布置差不多。   曲江村就在曲江池边上,与长安城隔了一条河和一堵墙的距离,这地方说是村子,但比一般的村子繁荣很多,也大很多。村里还有很多酒家客栈,都是用来招待平常那些前来曲江池游玩作诗的文人雅士。   付胜的宅子就在村南主干道上左边倒数第三家。宅院不大,三间房,刚好够付胜和他的妻子,小妾以及三个孩子居住。   李明达等人到的时候,各家各户都已经闭门,街上冷冷清清没有一人。大概是因水鬼之说闹得,天还没黑村民们就都早早关门躲灾了。   进门之前,左青梅未免麻烦,特意先带人进去通告,让家中的老小呆在屋里便是,不必出来掺和。   李明达等人就在院中,听付胜讲那晚的经过。   “昨夜草民晚上睡不着,出去闲逛——”   话刚开始,付胜眨了下眼,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李明达眯着眼审视他:“具体什么时候?”   “大概在二更天的时候。”   “村子里已经传了闹水鬼的事,你若真是二更天睡不着,在这院子里透透气就好了,何必非要冒险一定去路上闲逛?”   “我——”付胜磕巴了,接着在关洪波的呵斥下,不得不跪地老实交代,他出去是为了见人。   再问去见什么人,付胜就犹犹豫豫不敢说了。   李明达倒是大概猜出他做什么去了,这般不肯直言明说,既然跟案子无关,倒也没必要追究,让他继续讲下去。   “草民出门左拐跑了没多久,忽然发现前方不远处路中央站着一个奇怪的东西,就如之前他们两个所言,头长角,就像牛一样,头顶左右两边一边一个,脑袋上脸上都是毛,大概有一寸长,很高大,身上披着一件黑披风,但我注意到他有脚,有一双腿。身上滴答滴答,不停地滴水。   和他对视的时候,他猛然冲我吼一声,举起手里的大刀,我吓得立刻转身逃了。好在我当时离家不远,几步就跑回来关上门,那水鬼好像不肯放过我,我听到脚步声后,就赶紧把手里的灯笼熄灭,躲在黑暗中不吭声,这才没有动静了,我也没胆子去看。再之后我躲在房里,也睡不着,偶尔就听见窗外头有咕噜噜的声音,好像是水鬼又回来找我一般,我就一动不敢动,一直挺到了天亮,才算罢了。”   李明达又让付胜再说一遍,听其描述与之前无二,又见他眼中恐惧为真,除了开头处有所隐瞒之外,其余之处都算乘客能够,这才算作罢。打发付胜回房歇息,不必去管留在院中的他们。   付胜得知诸位贵人要在他的宅子内等水鬼,反而有些高兴,心里踏实不少,忙让妻子和小妾准备水和果子给诸位。“只希望官府的正气,能震一震那水鬼,若是这鬼真能被抓到,那就最好不过了,曲江村以后也可安宁。”   李明达打发了付胜,转头问房遗直对这件事怎么看。   房遗直却没有回答,而是反问李明达一个问题,“我一直疑惑,十九郎为何不在白天的时候来审问他们,查看线索,而是偏偏等到黄昏,天黑这时候?”   “俩道士溺死,说白了,基本是不会有什么线索。而目击者的证言,我早前就听说过,除了他们描述的那几句话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线索。所以白天的时候,不值当特意来这里跑一趟。眼下最要紧的事,是抓水鬼。抓到这水鬼了,那就什么都清楚了。既然说着水鬼是晚上出没,我们白天来,这么多人这么多阵仗,势必遮掩不住,会闹出响动。一旦令那个装水鬼的人有所察觉,晚上不出现了,多可惜。”   房遗直点头称赞,“十九郎神算。”   “你早就想到了。”李明达见房遗直脸上并无惊讶之色。   房遗直摇头,“遗直所想,诸多之处不及十九郎。”   “虽然觉得你的夸赞有点不实在,不过我还是收下。人嘛,都喜欢赞美之言。”李明达叹了句,眼见着天大黑了,就打发那些随行的侍卫以及官差,换上夜行衣,潜伏在曲江村大小街道附近。拉网式潜伏,一旦发现水鬼,一人喊,众人应,确保他无处可逃。   “那要是个真鬼呢?”关洪波叹问。   却没人理他,大家按照公主的吩咐,换了夜行衣出去。   李明达就坐在院中等,房遗直跟着坐着,打发落歌把他准备的书都搬了来,放在桌上。另还有几分小点心也备齐了,摆在桌上。   李明达惊讶的看了看桌上的东西,又看向房遗直,挑了下眉。显然这问题已经不用她开口问了,这些早准备好的东西,已经在明晃晃的宣告,他房遗直是有备而来。   “推荐你看这本,很新鲜,是个后学字的老农,把他生平七十年的经历写了下来。他人死后,儿子没钱花,就要把这本子买了糊口,偏不去当铺,当街摆摊,叫价十匹帛。学姜太公,愿者上钩。”房遗直介绍道。   “所以你就做了愿意上钩的蠢鱼?”   烛光映照下的她,侧脸线条十分柔美,是夜色中最为吸引人目光的所在。   李明达还不自知,一直懒懒地托着下巴看房遗直,等待他回答自己的问题。   “蠢鱼……”房遗直低声笑,“我倒喜欢这称呼。其实从昨天开始,我就决心做一条愿者上钩的窘蠢之鱼了。”   “昨天?有什么讲法?”李明达不解看他,问他昨天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让他会有这种奇怪的决定。   “母亲的一番质问,让遗直茅塞顿开。”房遗直对上李明达的眼,   “卢夫人说话是爽快,我也喜欢。”李明达笑一声,接着就捧起手里的书,她倒要看看这书里都讲了什么,令房遗直都愿意做蠢鱼了。   书共四册,李明达看到末尾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因为内容引人入胜,她便是不停地打哈欠,却也忘了时间。期间左青梅还把披风盖在了李明达的身上,李明达也眼睛都不眨一下,直到把四本都读完了,发现到最后这里,老农才不过到四十岁。她记得她刚刚明明听房遗直说是生平七十年,遂疑惑看向房遗直,问他是不是落了几本没拿过来。   “还有四本,因料知公主看四本就够了,故只先拿了这些。 ”   李明达打了个哈欠,难掩眼中的倦意,却还是坚持要后四本,她想要都看完,“哪有东西看一半的,吊人胃口。”   “公主看,”房遗直起身,扬首看向东方。   李明达这才抬头,发现东方的云已经泛红了,接着就看火一样的圆轮从天边冒出。   “天亮了。”李明达恍然,随即反应过来,去搜寻那些侍卫。左青梅忙来告知李明达,都还在外埋伏,未回。   “撤吧,一晚上都没出现,这会儿也不会出现了。”李明达随即吩咐程处弼,“明日你再带人来守着,直至抓到水鬼为止。”   程处弼领命,随即恭送公主离开。   房遗直随李明达同去,要送她到宫门口才放心。   李明达笑:“这也是尉迟宝琪的嘱咐?此非他职责所在了,你不用如此替他尽心。”   “遗直想尽心,”房遗直微微颔首,表示到,接着告知李明达,“看到了承天门就走。”   “正好我有话和你商量,你说水鬼为什么昨夜没出现?这之前接连三日,他都出现了。按照常理,他昨晚也该出现才对。”   房遗直想了下,笑了下。   “你笑什么?”   “只怕今日之后,还会有什么别的传言。比如这死了两个道士,就可以传言说水鬼吃饱了,所以暂时不出现了。”   “我一直假定这水鬼是人,来推敲此事的因由。你觉得是真鬼么?”   “这世上只有人心里才会有鬼。”   李明达点头,继续道:“接连三天出现,是为什么?只是单纯撞鬼吓唬人么,一般人肯定没这么无聊。那他必定是有什么必须要做之事,而且一定要通过这种方法才能达到其不可告人的目的。”   “而且为了达到他的目的,他一定会趁此时机把道士之死的事宣扬的更加玄乎,让更多人畏惧水鬼这个传说,方便他以后行动。”房遗直道。   “如果是人,那我们应该一定就能抓到他。”   房遗直也赞同李明达此话。   然此后过了十日,程处弼等人在曲江村潜伏的筋疲力尽,也没有发现水鬼的影子。   反倒是房遗直之前预料的那个传言,真的在民间宣扬开来,曲江池水鬼吃人的事在几天之内被传的沸沸扬扬,白天会有不少人来曲江池附近围观,好奇这传说中有水鬼的地方是什么样。但一到了下午,太阳西斜之时,曲江池两侧就空荡荡的,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这之后又几日,传言愈演愈烈,已经闹到朝堂之上。甚至有官员坚信水鬼的存在,也认为水鬼吃人一说属实。他们美其名曰为保证曲江村百姓的安宁,上疏肯请皇帝安抚曲江池内的水鬼,建议朝廷把一些有罪的犯人投入曲江池,喂饱水鬼,那水鬼之后自然就不会闹周围的百姓。   李世民觉得此种说法十分荒唐,下朝之后,就招来兕子问调查的进度如何。   “没头绪。”   “当初调查的时候,你可是信心满满,而今怎么什么都没查出来?”李世民不解追问。   “线索有限,我也没有什么办法。”李明达叹道。   “没办法?”李世民狐疑地打量李明达,“不对,我瞧你而今从容淡定的模样,倒不像是因为查案气馁了,反而更像是胸有成竹。”   “阿耶。”李明达对李世民笑了笑,然后忙给李世民捏肩,“阿耶辛苦一下,再等几日看看。”   李世民闭着眼,享受女儿的孝敬,问她到底有什么想法,“这曲江池闹水鬼的事,也不算大事,却也不小。你搞得神秘秘,我倒是越发好奇了,快和阿耶说说。”   “哪有什么神秘,兕子正愁呢,那个水鬼至今也不出现,我真没人可抓。”   “不信你。”李世民观察李明达道,“我的兕子我再清楚不过,你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就说说你到底想了什么鬼主意应对了?”   “阿耶英明,是有个主意,但暂时不能说,让阿耶也好奇一下。”李明达神秘兮兮地笑了笑,说罢就要走。   “你去哪儿,不给阿耶按肩了?”李世民不舍的问。   “先去破案,然后回来给阿耶按。”   李明达对李世民行礼之后,就匆匆离去。   李明达直接上门尉迟府,把尉迟宝琪揪了出来,让他去曲江池一趟。   尉迟宝琪一听是曲江池,忙捂着肚子叫痛,和李明达赔罪,说他最近身体实在是不好。   “你少在我跟前装,不就是怕鬼吗?”   “特别怕!”尉迟宝琪哭丧着一张脸道。   “这大白天的水鬼也不会出来,你怕什么,赶紧换一套衣服走。别忘了这案子你也领了圣命,有你一份儿。”   尉迟宝琪一听只是白天去,神色稍稍淡定了些,但他又有些不解。   “为什么要换衣服,我这套衣服不好吗?淡青色,斯文雅致,显得人更稳重些。房兄一贯爱穿这种颜色的衣服,我正向他学习呢。”尉迟宝琪有些骄傲道。   “把你那件金线绣花绀色华服拿出来穿上,就是衣襟处攒着珍珠和红宝石的那件。”   尉迟宝琪惊讶,“公主怎知我有那么一件衣服,那衣服我在公主跟前好像从来没有穿过。”   “我见过你穿过,在画里。”   “画里?”尉迟宝琪问。   “前些日子我去了程府,扫见程处弼的书房里挂着一幅画,那画里的人穿着锦衣华服,手执一把宝剑,正是你无疑。”李明达回忆道。当时她没有进程处弼的书房,但隔着打开的窗户不经意的一瞥,刚好就看到了墙上挂着的那幅画。因为心下纳闷,为何尉迟宝琪的自画像会挂在程处弼的书房里,所以就特别记住了。   “天啊。”尉迟宝琪捂脸,“他为什么要把那幅画挂在那里。”   “公主应该还记得前段时间我打赌输给房兄一万贯钱的事,我有点儿花钱如流水,所以就跟程兄借了点。但也不能两手空空的跟人借钱,总得有点贵重东西抵押。我想来想去,我手里头最贵重的东西就是我的这幅自画像了。所以我就把那幅画暂时放在他那里了,谁曾想他竟然挂了起来。”尉迟宝琪又无辜又恼气。   闷葫芦好端端的为什么会干出这种事情。   李明达听这些,只觉得好笑,一直在乐。   尉迟宝琪挠挠头,转即很严肃地对李明达行礼致谢,“今日多亏公主告知,不然我竟不知程兄会有这种爱好。我尉迟宝琪虽然看重朋友,但绝对没有那种……癖好。不行,我这就要去还钱,把画要回来。”   “那你更要去曲江村了,程处弼而今人就在那里。”李明达道。   “好,我去。”尉迟宝琪依言换上了那套衣服,然后骑上了公主给他安排的红枣大马。   人靠衣装,马靠鞍。再说尉迟宝琪本来就是个风流的样貌,张扬的性子,如此整个人一下子闪闪发光起来,骑着马走在大街上,无论不看他。尉迟宝琪很喜欢,接受大家的关注,还时不时的摆手手,冲大家微笑。   如此一路走到曲江村,在曲江村那自然也引起了轰动,不少人慕名而来围观。   尉迟宝琪依照公主之前对他的交代,对程处弼等侍卫喝令道:“圣人命我全权负责调查此案,我派你们在此蛰伏了这么多天,竟然连个水鬼的影子都没看着。要你们留在这还有何用?都赶紧给我滚回去!”   尉迟宝琪一发威,人显得更加威风潇洒,引来无数女子的崇拜。   程处弼领命,之后就带着一队人马老实实地跟在尉迟宝琪身后。   有百姓不解的问,“那这水鬼也不抓了?”   “都是鬼了,谁能抓着。再说他已经吃饱了,估计短时间内不会再来。若再来朝廷自会出面继续解决。”尉迟宝琪放话完毕,就骑着马潇洒而去。   走到半路他就忍不住问程处弼画的事。   程处弼怔了怔,“公主看到的?”   “对,你怎么解释。”   “书房那种地方我半年都没有去过了。估计是我叫下人收了你的画,嘱咐好生放置,他们就会挂起来了。”程处弼解释道。   “那是误会了。”尉迟宝琪忙为自己的恶意揣测道歉。   程处弼听他提起公主,问他怎么不见公主人来。   “啊,她交代我这个活计以后,就去找房兄了。”   “作甚?”   “好像是要什么书,说房兄欠了她四本书。” 第71章 大唐晋阳公主   李明达与尉迟宝琪作别后,先去了长孙府。长孙无忌这两日忽然害了腹泻,起初还不算碍事,如常行走办事。但熬不住日子久了一直如此,以至于身子脱力,双腿酸软,无法正常生活,更别说处理公务位列朝班了。而今找了几名太医下药,仍然不见好。今日李明达离宫的时候,受了李世民的嘱咐,特意带了些药材和滋补之物,代天子前去慰问。   长孙冲和长孙涣兄弟二人替父相迎李明达。   李明达先在大义堂内略坐了坐,问了问长孙无忌的病症。得知他已经两日未曾进食,只是喝水,仍然腹泻难解,李明达十分担心。   “高太医他们就没查出什么端倪?”   “断症畏寒腹泻,该是吃坏了肚子。开了药后,谨遵其言,每日只进粥,饮水喝药,却仍是不见好。”长孙冲回道。   “我去看看舅舅。”   李明达随后去了长孙无忌的卧房,一般病者居住的屋子,李明达或多或少都会闻到一些药味。但长孙无忌这里却不是,只有是一股淡淡地清香,就像是刚刚正好的新粽的味道,很是好闻。   长孙无忌穿着一身白绢里衣半靠在榻上,面容清减了许多,连他往日的霸道锋利之气也一并减去大半。他一见李明达,嘴角就浮起高兴地笑容来,多谢她来看自己。   “舅舅看着不精神了。”李明达坐到长孙无忌的床前,和他转述了圣人对他的担心和嘱咐。   “是臣该死,竟被小小腹泻闹得不得上朝,耽误军国大事,心中愧疚难当。”长孙无忌苦笑道。   “腹泻可不是小事,瞧舅舅而今这样,就知道其厉害之处了。”李明达环顾长孙无忌房内的摆设,数量不多,但每一样物件都是极为难得的贡品,整间房看似布置简单,但却奢华又大气。   李明达踱步到西域进贡的嵌珍珠宝石双耳金花瓶前,闻了闻花瓶里面插的荷花,荷花是没有香味儿的,只能闻到淡淡的荷叶香。李明达随即想到刚刚进屋闻到的清新味道,似乎是更像这种荷叶的清香味,但比之要浓烈一些。   “舅舅屋子里的味道好闻,可是用了什么特别的熏香?”李明达问。   长孙无忌一听,和两个儿子相视笑起来。   “我一个糙汉,哪会像你们女孩子过得精细。不会用什么熏香,就是喜欢荷叶的味道,爱干净些,便让家里的家仆每日早晚用荷叶水打扫房间而已。可能时间久了,这屋子里也便带着些荷叶香。”长孙无忌笑着解释道。   “荷叶水?”李明达问。   长孙无忌笑着称是。   李明达看了眼床边小桌上的白玉碗,里面有未喝完的水。   “这是舅舅喝得?”   长孙无忌点头,好奇地看向李明达,问她何故此问。   李明达把玉碗拿到鼻子边闻了下,“舅舅平常是不是爱喝荷叶水。”   长孙无忌怔了下,“是啊,一贯如此喝。”   “荷叶治暑热烦渴,父亲他一到夏天的时候就会喝些荷叶水。”长孙冲温和地对李明达解释道。   “适量喝些是有好处,但它性凉寒,伤脾胃。若是舅舅之前吃坏了肚子腹泻,却还一直饮用此物,必然难解,自是无法痊愈。”   “瞧我,倒把这遭事忘了。我说我身子硬朗,而今怎么就贪吃了几个冰葡萄,便要落了个腹泻瘫在榻上的结果,原是因为这个。之前因为太医说喝粥少吃些油腻荤肉最好,我就多喝水了,估计是我的喝得太多,把止泻药的药劲儿也给冲没了。”长孙无忌一听子这些天来缠在身上的杂症有了解法,高兴不已,整个人瞬间就精神了几分。他笑哈哈地直叹兕子是他的福星。   “得亏我的乖乖外甥女来了,不然我这条命保不齐就葬送在这荷叶上了。”   “也是儿子们粗心,不曾注意到这些,令父亲受罪了。”长孙冲忙行礼赔罪。   长孙涣也愧疚,跟着行礼,然后挠挠头道:“光想着口入吃的东西了,却忘了喝的。我们真该打!”   “罢了,你们几个和我比,还不如我心细呢,这家里头没个女人撑着,照料一下,看来真是不行。”长孙无忌无奈地叹一口气,就看向李明达。   长孙冲和长孙涣兄弟二人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一下,都去观察父亲的面色。他们母亲已经去了多年,难不成父亲是有心要续娶?   长孙冲转而就把目光落在了长孙涣身上,“是时候为你寻门亲事了。”   “哦,”长孙涣一听不是父亲要找继室,心立刻就落了下来,但随即他反应过来父亲是在说自己,又立刻慌张,“这、这不合适吧,嫂子刚去,再等些时候,不急不急。”   “可以等些时候定下,但私下里倒是可以张罗张罗。咱家没有你母亲可以给你做主。你便自己找找,有合适的跟父亲说,回头我就豁出去老脸,亲自帮你去求。”长孙无忌嘱咐道。   长孙涣虽是个大男人,但被父亲当面说亲事,还是有些害臊,红着脸不自在地敷衍:“再说再说,反正儿子现在还没看上谁呢。”   长孙无忌叹一声,然后看向李明达,笑着说要求她一件事。   “舅舅请讲。”李明达道。   “我在外听说魏家二娘是个不错的,文雅大方,秀外慧中。你要是得空,就帮我们看看,这丫头是不是跟传说般的那样好。若是,我也能放心帮你二表哥求娶。”   “这热闹我爱凑,事关二表哥的终身大事。您放心,我一定给您办好了。”李明达说罢,就挑眉扫一眼长孙涣。   长孙涣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却要隐忍着不敢乱传。他使眼色给李明达,希望她别答应,但显然已经晚了。   长孙无忌开心不已,随即依言躺下。李明达等人退出之后,长孙冲就立刻交代府中下人,以后不可再备荷叶水送去,只用普通的山泉水就好。   “还是要吃些东西,才有力气恢复,熬些滋补的粥。”   “早劝过他,这不是后来肚子闹得凶,就不敢吃了,说吃了就更难受。他那脾气,烈地跟火一样,我们又惹不起。”长孙涣是关心中掺着抱怨。   “就说是我嘱咐的,他必须听。”李明达道。   “就等贵主这句话呢,好!”长孙涣一乐,转即忙对府中仆从吩咐下去,“都记清楚了,这是公主的吩咐,一定要劝屋里的老头喝粥好好吃东西,不喝就让他自己找公主说去。”   李明达笑,微扬起下巴,挑眉看长孙涣,“算计我?你等着,我还要替你相看呢,终身大事落在我手里,我有的是报复你的机会。”   长孙冲在旁听到这话,不禁笑起来。   长孙涣立刻从一副嚣张地嘴脸换成了巴结样,赶忙到李明达跟前行礼恳求,“救命啊,这件事还要劳烦公主饶我一遭,什么魏二娘,周二娘的,我都没兴趣。我要找个自己喜欢的娶进门才行,就如圣人对姑母的情义一般,举案齐眉,鹣鲽情深,多令人艳羡。”   李明达忽然敛住笑,目光严肃地审视长孙涣。   长孙涣被看得全身发毛,左右瞅瞅,确定公主就是在看自己之后,忙问李明达是什么意思。   “二表哥倒是可以说说你最讨厌什么样的女子。”   “虚伪,狡诈,内心恶毒。”长孙涣接着补充一句,“太瘦的,也不要。”   “记下了,我会照这个帮你找,然后引荐给舅舅。”   “你等等,你是不是说错了,是你‘不会’照这个帮我找才对。”长孙涣急忙纠正道。   “没说错啊,就照这个给你找!”李明达声音明快,“别当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你刚刚当着我面故意提圣人和皇后,无非是想让我动恻隐之心,对你有所同情。我不吃这套。”   李明达说罢就和长孙冲点了下头道别,然后背着手就去。   长孙涣慌了,连忙追上去给李明达作揖,“我的贵主哟,饶命啊,您不能见死不救,刚刚是我乱吠,不该乱言,您原谅则个。千万不要因为我们表兄妹之间的这点小问题,影响了我的终生大事。”   “认错态度不错。”李明达笑道。   “真心恳请表妹帮忙,把父亲这个托付给回绝了。那魏家二娘我可不敢惹,我娶谁也不娶她。”长孙涣表情紧张道。   “这是为何?”   “和你们还有点说不清楚,反正我就是不喜欢她,求表妹一定要帮帮我。”   “自己和父亲说去。”长孙冲道。   长孙涣一脸无奈,“怎么说,咱父亲那脾气你又不是不清楚。我要是说我不喜欢,理由还述不清,他一准儿我骂个狗血喷头,认定我是没事找事了。搞不好一赌气,还就让我娶那位魏二娘,那你说我倒不倒霉。”   “魏二娘怎么招你了,抢你饭吃了?”李明达笑问。   长孙涣就动了下嘴唇,看眼那边长孙冲,欲言又止。然后他示意李明达他这边来,单独说话,“有空再告诉你,但这事只能你我知道,不能外传。不喜欢归不喜欢,但我也不是那种污人家女孩名声的小人。”   “好,改日聊。”   李明达别了兄弟二人之后,就直奔梁国公府。   田邯缮早前就打发小太监提前过来知会。   卢氏在给房遗直送汤的时候,听说了这事,连汤也顾不得送了,忙推给丫鬟,自己急急忙忙回屋拾掇。   卢氏对镜整弄了半晌,还换了套最正式的衣裳。想想公主而今是奉命出来查案,都是轻便男装出行,自己这套有未免显得太隆重不合时宜。卢氏转而就换了一件家常穿的衣裳,稍微新一些的。头上的发誓也重新拾掇了一遍,既显得端庄郑重,有没那么严肃,十分可亲。   卢氏对镜笑了几次,用手指拉了拉嘴角,把微笑调整成她看起来最为亲和的状态。   这时候外头传话说公主来了。   卢氏赶紧就维持着这个微笑起身,出门去迎接,转而又打手势,吩咐丫鬟们去吩咐厨子,将她早准备好的小吃“雪婴儿”下锅炸,趁热端上来。   李明达见过卢氏之后,就问房遗直要书。   这会儿“雪婴儿”就上来了。李明达看到盘中摆放着一个个大概有三指大小的‘婴儿’,有胳膊有腿,被炸得金黄,看起来就酥脆可口。   “这是什么吃食?”李明达好奇问。   “叫雪婴儿,公主尝尝看。”   李明达对吃的东西想来不抗拒,甜甜地笑着谢过卢夫人后,就用筷子夹了一块要放进嘴里。   卢氏忙道:“倒小心些,别烫着。”   李明达咬了一口后,看到里面裹着的肉雪白,吃起来外酥里嫩,倒真是味道好,遂问卢氏这东西怎么做的。   卢氏正要张嘴解释,房遗直突然发话了。   “公主要的书,倒是可以边看边吃。”李明达一听书,忙点头,拿过来看,倒是忘了前话。   卢氏受到房遗直的示意,识趣地闭了嘴。她倒是忘了,这也算是野味,公主未必听了后会吃得消,总归这肉对身体滋补有好处。   卢氏乐呵呵的看着公主用了大半盘子,心满意足。   李明达对于自己剩下了食物有些不好意思,“本是可以都吃光,但因出来的时候在宫里刚用过一些点心,此刻才下不去了。”   卢氏颇觉得惶恐,一边心里叹服公主不浪费食物的品质,一边忙解释道:“这没关系,糟蹋不了,”   “我还没吃。”房遗直这时忽然道。   卢氏怔了下,后半句话愣是咽回肚子里了。   李明达也怔了,放下手里的茶,然后想了想,把盘子推向房遗直那边,“那你不嫌弃的话,趁着还热,吃吧。”   “嗯。”房遗直真的从丫鬟手里接过筷子,埋头吃了。   卢氏:“……”   她好像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房遗直安静的用完之后,斯文地用白绢帕擦了嘴,方问李明达是不是打发尉迟宝琪去了曲江村。   “对,我们在这等消息就行,我告诉他在此汇合。”   “那你们先聊案子,正、正好我还有点家事要处理。贵主,请容妾身就先告退。”卢氏道。   李明达点头,然后继续饶有兴致地看书。   卢氏出了门之后,缓慢地走几步,然后谨慎地往后瞧了瞧,随即飞快地迈步离开,边走边吩咐随从,让他们立刻把郎君叫回来。   “郎君今日难得休沐会友,这才走没多久,突然就叫回来,恐怕……”   “家里出大事了,叫他必须回来。”卢氏瞪眼道。   丫鬟吓得缩脖子应承,这就去传话。   卢氏回房后,耐着心思等了会儿,还不见人回来,就问:“大郎那边如何了,还和公主在等宝琪过来?”   丫鬟应承。   卢氏心放了放,然后继续坐在桌边等着自己的丈夫。   两柱香后,房玄龄回来了,还以为家里发生了什么大事,匆忙冲进屋后,只见妻子坐在那里,并没什么慌张可忙,便有些不高兴了。   “又什么事值当你小题大作了?”房玄龄问。   “这不是小题大做,这是大事,你大儿子的终身大事。以前我们只是随便说说聊聊,没怎么当真,如今你真要当真了,而且你要好生努力才行,不然咱儿子后半辈子就得孤老终生。”卢氏满口正经道。   “孤老终生?开什么玩笑,遗直虽说未必是同龄孩子们之中最为佼佼,但也不是最差,咱们家门第说出去也不丢人,怎得还娶不着媳妇了,你就胡说八道。”房玄龄瞪一眼卢氏,但责怪的语气里仍带一丝宠溺。   “咱儿子是不差,想嫁给他的女人还很多。”   “你知道就好,何必如此发愁。”房玄龄感觉自己是白折腾回来了,无奈地叹气。   “可你就没想过,外头那些女子,咱儿子他压根就看不上。我问你,他看不上的人,你硬逼着娶进门,你说他会听话让你有大胖孙子抱吗?”卢氏反问。   “还……真有可能,”房玄龄怔了下,原本无奈地脸色随即严肃起来,“都让给你惯坏了!”   卢氏:“我儿子我不惯着谁惯着,再说你不惯他么,前两天是谁千叮咛万嘱咐,让我每天给儿子参汤补身子用,说他瘦了。”   “是我说的么?”房玄龄不想承认。   “不是你是谁。再说那孩子性子随我么,是随我么?”卢氏厉害地二连问。   房玄龄撇撇嘴,“行,都随我。”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他也就那点倔脾气随你,剩下的,比如长相啊,博学多才啊,都是像我。”卢氏毫不客气地自得意道。   房玄龄不满地看她一眼,又问她正题哪里去了。   卢氏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偏了,赶紧正色对房玄龄道:“我是说咱儿子这儿优秀,别人能看上他,可他看不上别人啊,一般的女孩入不了他的眼。”   房玄龄沉吟片刻,转即想到他刚进府时,管家好似和他说过,晋阳公主今天来了。   “你的意思是指能入他眼的人,只有晋阳公主?”   卢氏点点头。   房玄龄想了想,笑道:“早想到了,但只是觉得这种事想想就罢了,真考虑往正经路上走,却是有些难。”   “我知道,所以这才着急找你商量,请你早做安排。”卢氏道。   房玄龄皱眉沉吟片刻,小声道一句:“却又不是不能解决,但就是麻烦一些。圣人如何英明神武,你也清楚,这件事要慢慢来,从长计议,过了他那关,那边什么都好说了。”   “同意。”卢氏很赞同房玄龄这话,随即问他有什么具体的应对之法。   “还没想出来,那孩子还小,依照圣人的性子,定然还会多留她几年,我们倒是不必太着急,慢慢来。记住,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沉住气。就如你而今这版,一惊一乍最不可取。”房玄龄说罢,见卢氏认可地点了头,起身就要走。   卢氏:“诶,你要去哪儿?”   “人家菜上了一半,还等我回去呢,晚上说。”房玄龄对卢氏挥了挥手后,就匆匆离开。   卢氏也不管她,兀自一个人坐在原处,想了想大儿子和晋阳公主的将来,若是他二人真有一天能在一起,俩人都是样貌相当,才智相当。那将来俩人在一起生个胖娃娃出来,得是个什么聪明漂亮的样子?一想到自己将来有一天会抱着个百般聪明伶俐又好看的孙子或孙女在怀里,卢氏就忍不住嘴角的笑意。将来若真能有这么一天,那她做梦都要笑醒了。   “娘子,二郎回来了。”丫鬟道。   卢氏一听是房遗爱回来了,眉毛立刻揪扯打结,“高阳公主呢?”   “高阳公主没回,不过二郎瞧着好像心情不好,又一身酒气。”   “府中有贵客,别让他现丑,赶紧拉走。”   丫鬟哆嗦了下,颔首语气为难地对卢氏道:“夫人,晚了。二郎好像已经与大郎和公主撞上了。”   “怎么还好像,到底是还是不是。”卢氏说话间,急忙起身就朝外去。   丫鬟匆忙忙跟在卢氏身边解释:“鼻子来回话的时候,二郎刚好进府,而大郎和公主正打算出府,该是会撞上。”   “不是说等宝琪来么,他们怎么忽然要走。”   “外头传了信来,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二人就决定走了。”丫鬟道。   卢氏又问房遗爱酒喝了多少,听说已经醉得身体打晃,心料不好,急忙去找人。待卢氏到的时候,已经闹了起来。   房遗爱喝得红了脸,身子左右打晃,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好像受了很大的刺激。有四五名随从去拉他,奈何他身材高大,孔武有力,加之他们也不敢太过用力拉扯房遗爱,遂被房遗爱一个大力就甩到了一边去。几个人摔在地上,痛得哎呦叫了两声,随即起身要再去拦着。   卢氏大迈步上前,伸手就揪住房遗爱的衣襟。因为房遗爱比卢氏高大很多,这拉扯,房遗爱就不得躬身弯腰。房遗爱虽已经是醉态,但他迷迷糊糊撬开眼皮看见是自己亲娘,还是吓了一跳,随即酒就醒了一半,老实了很多。   卢氏眼睛跟喷火一眼,狠瞪着房遗爱,令他跟自己走,转头欲冲李明达道歉。   李明达点点头,示意卢氏不必计较她。   卢氏二话不说就扯着房遗爱直接进了正堂,然后命闲杂人都退了出去,把门关上。   怕!啪!啪!   三下狠狠扇脸声。   “你而今到底是怎么了,以前从不见你如此恣意放纵,不知节制,不懂礼节。若再让我见到你第二次这样,我立刻让你父亲上疏奏明,和你断绝父子关系,我也不会认你。”卢氏随即压低声音,狠狠地警告房遗爱。   房遗爱倒是一直没有吭声,他也没料到晋阳公主会在他家,看来是听进了卢氏的训斥。   李明达把这些都听得清清楚楚。不过瞧那些下人们疑惑有好奇的表情,该是他们都没有听到这些声音。再去瞧房遗直,一脸的淡然,没有任何奇怪之色,似乎也和他一样听到了屋里的响动一般。   “你不好奇你母亲带你二弟进屋干什么?”   “贵主听到后,若信任遗直,自然就会告诉遗直。”房遗直探究看了眼李明达,见她面色略有些尴尬,心里了然猜了个大概,“二弟他以前不这般,成婚后才嗜好上喝酒,今日这遭,却是第一回 。”   房遗直话音刚落,李明达就听到屋里传来哭声,接着哭声渐大,连屋外这些人都听到了。   卢氏:“瞧你什么出息,堂堂七尺男儿,每日除了借酒消愁就是流泪,你有什么出息,给不给我丢人!”   “阿娘我有什么办法,是高阳公主她——”   “她怎么了?”卢氏急切问。   “她找了个和尚在家,那和尚的样貌,大哥有八分神似!”房遗爱不服气地喊道。   “住嘴!你醉了。”卢氏说罢,就提高音量喊人,一面吩咐房遗爱老实些,一面叫下人搀扶他回房歇息。这之后卢氏见公主和房遗直还没走,就过来行礼致歉。   “卢夫人也切莫动气过度,人总有不如意的时候,想来房驸马正在经历,多问问,多体谅他一下。”李明达劝慰道。   卢氏一怔,没想到这么丢人的事,被公主用这般善解人意的两句话给缓和了过去。   果真不愧是圣人躬亲教导出来的晋阳公主,气度雍容非凡,十分温婉,善解人意。   卢氏对李明达深深行一大礼。感谢她给自己留颜面,随即告退。   李明达也对房遗直道:“那我们去吧。”   骑上了马,出了梁国公府。   房遗直方问李明达,刚刚他母亲和二弟在屋内说了什么。   “你真要听?”李明达有点犹豫。   “说吧,料到不是什么好事了。”房遗直道。   李明达驱马往前走了一段,让左青梅和田邯缮等在后远远跟着。   房遗直明了地跟上。   李明达就小声把她刚刚听到的对话经过告知了房遗直。见房遗直面容不惊,但他总觉得他平静之下有波澜汹涌,遂李明达又嘱咐他,可不要说漏嘴,把她耳朵好用的事外泄出去。   “放心,不会。”房遗直冷静地转头,向李明达保证,语气仍旧平淡,好像他刚刚什么惊人的话语都没有听到一般。   李明达倒是佩服房遗直能隐忍。不过想想,若是换做自己,知道自己的妹夫找了个和自己样貌差不多的女子养在府里,她大概也会震惊地不知道作何表情了。   但这种事,必定是越琢磨越想,越觉得有点反胃。   李明达默了会儿,见房遗直也冷着脸沉默。怕他想多了,就和他说起曲江村案子的情况。   “此案的涉事者十分狡猾,如果这次他逃脱了公主设计的圈套,那这桩案子必为大案。”   李明达:“哦?”   “且等着看,若真如我所言那般,其背后必有阴谋。若真那般的话,只怕短时间内未必会抓到凶徒,我们都要耐着心思,做长久准备。”房遗直继续假设道。   李明达听他话里虽说的严谨,但听其口气,感觉房遗直是已经八成确认了这就是一桩答案。   怎么会这么巧,刚回京就被她碰到了一桩大案子?   李明达再问房遗直,是凭何做依据进行的判断。   “就凭公主一查,‘鬼’就不现身了。”   “哦?”李明达更为疑惑地看房遗直。   房遗直这时似乎突然心情好起来,他对李明达微微颔首一笑,“何不留个悬念,让公主保持些兴趣看看。”   李明达动了动眼珠子,凝眸审视房遗直,“我发现你最近很爱吊人胃口了,从那本老农写得自传开始。”   “贵主明察。”   这是坦率承认了?   李明达瞧蹙眉,心沉了沉,“若真如你所言那般,我倒有些拭目以待了,我很好奇这桩案子。我想看看天子脚下的曲江池,到底会闹出什么新花样来。”   房遗直“嗯”了一声。   少年发在微风中飞扬,湛黑的眸底闪出几丝难以察觉的凌厉。   ……   尉迟宝琪代表朝廷将曲江村埋伏撤走一事,果然闹得人尽皆知。   曲江村随之仍平静了两晚,于第三夜三更天时,终于有‘水鬼’出现,但却是一头不知从哪儿跑出来的疯牛,害得程处弼等人虚惊一场,却也暴露了他们仍潜伏在曲江村的事实。   李明达倒不觉得这头牛的出现是个巧合,看来事情真如房遗直之前所言的那般,涉事者太狡猾了,即便是他们大肆宣扬撤了埋伏,他还是不放心,用一头牛来试探。当然这也变相说明,水鬼案的涉事者十分谨慎,但确实处于某种原因,他想急于行动。   既然这水鬼如此精明,死守必然不是可解决的办法。倒不如退一步。李明达随即命程处弼等人撤退,暂作休息。这之后的七天,曲江村还是异常安宁,水鬼传说,因此也渐渐消散了,人们几乎快把这件事淡忘了。   李明达却没有忘,这些天除了养精蓄锐看书打发多余的时间外,李明达主要的注意力还是用在了反复琢磨证人的证词以及梳理案情上。既然直接干脆的办法行不通,那她就只能先从这写细枝末节上,一点一点琢磨想了。   根据三名证人的证词,可发现“水鬼”有一些相同处。头长角,有毛,咕噜噜声音,还有水迹。   第一个证人的证词还说到水鬼穿墙,有巨大的身影。鉴于他当时神智不清的状态,李明达对其持半信半疑的态度。   于是李明达就派人亲自去第一名证人家里做了仔细调查。事发那晚是阴历十四,月光很大。这位证人家中院里有一颗百年枣树,树干十分粗壮,上分左右两个主要的枝干,就像是一个人站立,双手伸向天的样子。事发时,根据树和房屋的朝向来判断,树影刚好可映在窗上,而且因为树枝繁茂,上半部分已经与房顶相接触,风一吹,树刮房顶就会发出唰唰的声音。   “由此可见,第一位证人所谓水鬼穿墙,站在窗外,还发出那种唰唰声,都是因为他惊吓过度之后,神智不清,才有的误判。”程处弼交代道。   “看来三名证人的证词或多或少都有虚构不实的地方。但他们三人所言的共同几点,倒是可以值得参考。”房遗直道。   “在水这地方,他们的证言就有不同的形容。我记得付胜说他所见的水鬼是从身上滴水,而另一名则说是水鬼出现时,他的脚下和路上都是水印。”   “水印必然真的,因为当时也有不少百姓在天明早起时,也目击到路上有未干的水迹。”房遗直补充道。   “付胜相对于另两名证人,算是神智冷静,比较清醒了。反而是说滴答水的证言不可信?”   “也未必,或许他见到的水鬼身上确实在滴水。而另外两名证人,可能没注意,也可能是水鬼身上没有谁,就是路上有水。”房遗直做了全面的猜测道。   李明达深吸口气,微微皱眉,“只不过是三个人的证言,就已经真真假假混在一起,十分难辨。”   “我这里还有一份两名道士生前所结识人的名单,未必全,已经尽量把调查所知的人名都填在上面了。”房遗直说罢,就将名册递给了李明达。   “还是你想的周全。”   李明达随即翻阅这本所谓并不算全的名册,发现里面的人名竟然有不下百数,这还是不全的。李明达很难想象,房遗直花费了多少时间调查这个。   房遗直似一眼看出了李明达的疑惑,直接解释道:“正好这案子拖得久,就命人查了查,不算麻烦。”   俩道士因为生前驱鬼,去过很多达官贵人的府邸,认识人又多又杂,如果咱们从名单上去看,倒是很难排查。   “二人生前,倒是真认识不少达官显贵。”李明达叹一句,随即她打了个激灵,看向也正在看自己的房遗直,“如果说这俩人真的是在清醒的情况下被人从凉亭内踹出去,那应该很猝不及防,如此的话,倒真有可能是可以近身的熟人。”   “遗直猜测也如此,这也能解释为何二人好端端的不在已经摆好的香案边作法,而是跑到了河对岸上游那么远的凉亭内。手里既然拿着驱鬼香,很可能是什么熟人拿了什么借口,告诉他们那边有异状。”   “那为什么俩人掉进那么浅的水里之后就淹死了?”   “这就是蹊跷所在了。”   “我觉得你们的想法都太较真了,尸体是在距离香案三十丈远的下游发现,很可能这二人落水地压根就不在那个八角凉亭内,而是在桥上,从桥上落下去的地方水深,若不会水的话,一准儿就能淹死。”   “不巧了,这俩道士会水。”李明达正在翻阅房遗直刚刚给他的册子后页,发现这名单后头还有一些俩道士身边熟人的证言。其中有一名姓巫道士,正是那二人的同门师弟,表示他们俩都会水。”   尉迟宝琪一听这话,还有些不信,接来李明达手里的册子,看清楚证言后,立刻缩着脖子,眼睛瞪得大大的。   “两个会水的大活人被推进河里,而且还很可能是被推进及膝的浅水里,愣是被淹死了。看看,这合乎常理么?你们还非要说是人为,这分明就是——鬼才能办到的事。”   “既然没有伤……有没有可能是下药?”李明达琢磨问。   “下药?”房遗直想了下,“那要看是什么药了,至少不是毒药,仵作并没有在二人身上检查到中过毒的痕迹。”   “必然不是毒药,若毒药的话,二人就没办法溺死了。”   “那会是什么?”尉迟宝琪问。   “也可能是导致人产生一些幻觉的药,只有这种药能解释,为何二人掉进浅水里还会溺死。”   “有可能。”   “那杀害道士的犯人八成是女子。”李明达说道。   房遗直点了点头。   尉迟宝琪没想到结论一下子就跳到这里了,不解问:“为什么?” 第72章 大唐晋阳公主   “引诱,下药,俩道士的后股和腿上的淤青很小,只有两三岁小孩的拳头那么大,”李明达接着反问尉迟宝琪,“我们之前就说过,下药这种手法,一般都是弱者对付强者时的手段。深更半夜在河边,你觉得能完成这种事情的是男子可能性大,还是女子?”   “这么一说,的确女子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尉迟宝琪搓搓下巴,“深夜,闹鬼之地,如若出现了一名男子,便是相熟之人,或多或少也会有所防备,至少二人没什么理由跟其走那么远。如果是女子求救,或者是以什么其她的理由相商,那二人必定没设防。”   “若下药的话,东西必定从口入,凶手必定是用了什么借口,让这二人吃了或者喝了什么东西。”房遗直补充道。   “那很可能是熟人了,就容易拿一些理由相商,引他们去了那头。”李明达猜测道。   “但是这熟人的名单也太多了,上哪儿找去!”尉迟宝琪感觉无望地抱怨道。   “名单又何止是这上头的百余人。这些多数都是达官显贵,其家中的诸多家奴该也算在内。毕竟道士去驱鬼,负责接待他们的多数都是些家仆。”李明达补充道。   尉迟宝琪听这话,脑袋立刻大成了两个,有些无奈地展开扇子,扇了扇,想冷静下。他不经意转眸瞧晋阳公主,她此刻正手托着下巴,边翻名单边一脸沉思,样子认真极了。   公主今天身穿一件澹金底墨绿宫装,身披薄烟纱云锦,不过是随便的坐姿,却风雅之态尽显,瑰姿秀美,皎如秋月。   尉迟宝琪脸热了热,只觉得喉咙发渴,明知道自己这样看下去身体会越来越不自在,他却跟上了瘾似得,无法控制自己移开目光,遂继续细看李明达那张脸。白里透红的鹅蛋脸,明亮见底充满灵气的眸,若樱般的唇,颈如白玉,刚好有一缕青丝落挂她的脖颈上,许是骑马来时落下的。尉迟宝琪随即目光紧盯着那弧度优美的玉颈,忽然又觉得不好,把眼神儿强制移开,看向别处,但是不知怎么目光又被拉扯回来,他盯着公主的脖颈,嗓子越发干渴,忍不住想伸手去拨弄那玉颈,更有种想上前一亲芳泽的冲动。   太猥琐了,自己怎么变得这么猥琐。   尉迟宝琪自我谴责。   尉迟宝琪对于女人的追求,从来都讲究方法,虽喜欢嬉笑逗弄,但一向以礼相待,从不会强迫谁。美人们大多也都愿意主动往他身上靠,那他也愿意多给钱,来奖励这些美人们的好眼光。他一贯如此,就见那万人追捧的苗绯绯,他也能很好的把持自己,未曾有过今日这样的冲动。   尉迟宝琪感觉自己要毁了。他看了眼那边还和公主认真分析案情的房遗直,自己侧首,用白玉扇悄悄打了自己的头一下,警告自己好好学习一下房遗直的淡然。   声音没多大,偏偏被公主给听到了。   “你做什么呢,尉迟二郎?”李明达听到声音后,立刻看向尉迟宝琪。   “呃,没什么,觉得自己脑袋笨,就敲打一下。”尉迟宝琪尴尬地笑着,脸却渐渐红了,“你们觉不觉得屋子里有些热?”   “而今已经入秋了,天正凉爽。”房遗直温温道,转而目光犀利地审视尉迟宝琪,显然他已经看出他的不对劲。   尉迟宝琪用扇子不停地扇风,“我觉得热,好热。”   李明达:“外面凉爽,风大,不然你先去外边透透气?”   尉迟宝琪怔了下,忙谢过李明达,然后就步伐稳健,‘风度翩翩’地去了,实则内心早已仓惶而逃。   房遗直目送尉迟宝琪离开,转头瞧李明达看尉迟宝琪的眼神也有些不对。房遗直不禁笑叹尉迟宝琪近些日子有些反常。   “是很反常。”李明达若有所思地叹道,“你管管他?”   “我又不是他阿耶,管不了,他也不听我的。”房遗直好笑叹。   “比起他阿耶,我觉得他听你的倒是更多,有空该劝还是要劝劝。”李明达说罢,就想起那本老农的自传,问房遗直是从哪里买来的,她得空倒是想看看那老农的居所,体验一下他生活之处。   “在定州,路过时偶然得之,具体人住在哪儿却不知晓。”房遗直道。   “却也怪了,这书里也没有透露姓名,连子嗣都只叫的乳名,倒叫人无从查找。”李明达叹道,“这书里所讲村子里的几大家子的事,倒一点不比这高门府邸里的少,好像还更热闹些,虽说都是些种田养家的小事,但起起伏伏,有兴有衰,竟让人唏嘘不已。”   “这就是其精彩之处。”   “我总觉得这老农像是故意藏拙,其本来的文采可能比这更好。”李明达别有探究意味地挑眉看着房遗直,问他什么想法。   “或许老农悟性高。”   “此书的著者确实悟性高。”李明达笑一声,她其实是有些怀疑这书像是房遗直写得,然而发黄的纸张,还有书页上微微老旧的味道,都证明这几本书是已经被存放过几年。或许真有悟性高的老农也未可知。   李明达不纠结此处,她倒是更担心水鬼的案子。   “这么久也没动静。”   “快了。”房遗直道。   “你安排人了么?”   “安排了,但这件事还要是尽量保密,越少人知道越好。”   李明达点头,表示她没有告诉第三人。   房遗直也附和表示他也如此。   “这个令牌给你,有消息你可及时传进宫去。”李明达将早准备好的令牌交到房遗直手上后,就起身告辞。   “公主有急事?母亲还想我请公主中午去家中用饭。”   “今天是魏公二女儿的生辰,我去道贺。”李明达不忘之前舅舅对自己的交代,这次就趁着魏婉淑生辰的机会,找了个由头去,瞧瞧她这人到底如何。   房遗直不知此事,只当是公主和魏家二娘关系要好。既然是人家的生辰,这自然不好继续邀请她,点了点头,欲送她去。   李明达边走边和房遗直道谢,“回去帮我好生谢谢卢夫人,这次我是没口福了,下次有机会一定过去。”   “不好了!”尉迟宝琪三两步冲到二人跟前。   “出什么事了?”李明达见他面色有异,立刻问她。   尉迟宝琪钻进手里的扇子,深吸一口气整理情绪,然后控制语调地跟李明达和房遗直道:“我家后院,好像、好像死了个人。”   “嗯?”李明达有些不信地看尉迟宝琪。   房遗直也问:“什么叫好像?”   “刚刚管家和我说的,他们在东院的墙根底下发现了一具死尸,女尸。我没有亲自去看,所以才说‘好像’。刚刚我立刻让管家调查府内是否少人,看看到底是哪个丫鬟不小心身死在那里,但刚刚管家告诉我,府里根本不少人,不论男女,一个都不少。”尉迟宝琪一脸惊悚地看着李明达和房遗直,“那你们说我家怎么会好端端的多出一具女尸?”   “去看看。”李明达这就要动身前往。   尉迟府的赵管家在一旁,立刻有些着急的看向自家二郎。   “贵主别去,管家说那女尸死相十分难看,满脸鲜血什么的。”尉迟宝琪不大确认地看向赵管家。   赵管家忙补充道:“回公主,是脸被刀戳烂了,血肉模糊,根本看不清长相,十分血腥。”   “衣着?”房遗直问。   “穿的是府里丫鬟的衣裳,所以一开始才误会是府里的丫鬟死了。”赵管家道。   李明达二话不说,只让赵管家领路。而今正好左青梅随她出宫了,倒是可以让她看看尸体。   赵管家依言在前领路,临走时便很客气地告知李明达等人,距离有些远,在后院的最东边。   走了大概有两柱香的工夫,终于到了赵管家所言的东院后的墙根下。   尸体身上的血还有一些鲜红,可见刚死没多久,但蚊蝇已经招了来。到处飞舞,乱嗡嗡地,这些蚊虫眼睛多少腿儿几条,甚至腿上粘着的鲜血,李明达都能看的清清楚楚。虫子多了,有些瞧着恶心,李明达遂别过头去。   赵管家还以为公主受不住尸身那血肉模糊的脸,忙叫人遮挡。   “倒不必,叫人用柳条驱赶蚊蝇即可。”   赵管家依命,忙让人去折柳条驱虫。   左青梅率先走到尸体身边,检查其情况,看了个大概后,跟李明达道:“腹部中刀而死,脸上的伤应该是死后划烂的。具体判定,还要把脸上的血冲洗干净才能确定。”   李明达点点头,当即叫人准备草席和水,令人把尸体的脸擦洗干净。   房遗直冷眼瞧着尸体,并未说话,但目光久久停留在尸身上并未移开。   “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李明达问。   “瞧此人身形有些眼熟。”房遗直皱眉道。   李明达打个激灵,再去仔细去看尸身,“我还以为就我一人有这感觉,我瞧她也有些眼熟。”   “眼熟?”尉迟宝琪走过来,把眼睛从扇子后微微挪出一点来,然后猛地看一眼那尸身,接着赶紧用扇子挡住脸,“我瞧着不眼熟,都是血!”   “不过若是你们二人都觉得眼熟的人,那必定是贵族了。”尉迟宝琪随即反应叹道。   李明达和房遗直互看一眼,然后李明达问房遗直可想起来是谁没有。   房遗直认真在脑子里搜寻一圈,摇了摇头,“这女子身材并不特别,光凭身形来想是谁,有点难,总归不是特熟的人,该是只照过几次面。”   这时候,左青梅已经用水和布巾将女子脸上的血清洗干净,但被戳烂的部分却无法恢复。   李明达一眼就看到了女子嘴角那颗小的褐色的斑,李明达随即向该女子的双手看去,让左青梅将其手腕上衣袖向下拉,果然见黑白分明皮肤。   李明达再看这人的身形,心中有了猜测,为了确定自己的想法确实如此,又让左青梅将此女子的鞋子脱下,其大脚趾和二脚趾比常人分开的略大些,且中间微微有薄茧。   “这是?”尉迟宝琪不解问。   “倭国人。”房遗直道,转而问李明达,“贵主是不是已经确认此人是谁了?”   “芦屋院静,也就是倭国公主。”李明达道。   “芦屋院静,这人是芦屋院静!?”尉迟宝琪惊讶地接连感叹两声。   “上次见她,还是在长乐公主去世的第二日,就在公主府的后门,她骑着马从我跟前一闪而过,后来折返回来问候我。”李明达道。   尉迟宝琪:“这死的人如果是倭国公主,那就麻烦了。”   “封锁消息,在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暂时不要外传。”房遗直道。   “但是倭国公主怎么会死在我府里?”尉迟宝琪不解地问。   “瞧她这身衣着,该是乔装成尉迟府的丫鬟,潜进府中有所图谋。”李明达转即问尉迟宝琪,“你府中可有什么值得她盗窃的东西?”   尉迟宝琪想了想,摇头道:“没有啊。你们也知道这府邸就我一个人住,我有没当官,没有身居什么要职,能有什么东西值当她偷。我府里倒是有几贯钱几匹帛,一些略贵点的家具,但倭国虽小,她好歹也是一国公主,总不至于为这个而来。”   “你废话了。”房遗直叹一声,让尉迟宝琪挑紧要的说,不要东拉西扯。   “你再想想。”李明达凑到尉迟宝琪的身边,用只能让他听到的声音对其道,“一定是什么机密的东西,能让他们倭国有利可图的东西。”   尉迟宝琪怔了下,然后有所顿悟,正要对李明达说,却被她先抢了话。   “是不是你藏了什么名家古画,春秋时期的古物?反正你府里头必定有什么东西,吸引她过来。”李明达提高音量。   房遗直眯起眼睛,立刻回应李明达:“我听闻倭国人很是崇拜我们这边的古画古物,估计是你这府中有什么古画宝贝入了她的眼,她得不到就来硬取。”   “啊,对。”尉迟宝琪终于反应过来,“府里正好有几幅画,有一副还被曹孟德题字过呢。”   “这人冒充了你府里的丫鬟,保不齐还有第二人。”李明达继续使眼色给尉迟宝琪。   尉迟宝琪恍然点头,明白公主这是要他把所有人都调走。随即依言,命赵管家以调查府中是否还有冒充的贼人为由,把所有人都召集到后院,由他负责挨个问话审查,左青梅从旁监督。   三人眼见着下人都散了,这才回了正堂,关门议事。   尉迟宝琪:“我刚想起来了,三天前我阿耶派人送了封信给我。”   “什么内容?”李明达问。   尉迟宝琪不好意思地笑道:“没看呢,不知道。”   李明达和房遗直同时用深邃的目光看他。   尉迟宝琪退了两步,对他二人道:“我以为又是他老人家训斥嘱咐的那些啰嗦话,想着看了也是闹心,还不如不看。难道这次会有所不同?”   “不管怎么样,赶紧去看信还在不在。”   尉迟宝琪随即带着他二人去书房取信。   尉迟宝琪到了书房后,就四处翻找瓷瓶。   “你这是做什么?”   “我每次收到信后,就会随手塞进瓶子里。”尉迟宝琪说罢,就从一个瓷瓶里掏出两封信来,看着不是,就去翻下一个,终于在高脚几上找发到了三天前那个没拆封的信,随即他就将信递到了李明达的手里。   李明达打开来看,然后把信递给了房遗直。   “是不是没写什么要紧的,就是啰嗦我让我好生学习。”尉迟宝琪说着就凑到房遗直身边看,随即脸色变了,正要张嘴说话,被房遗直一个眼神警告住了。   “把信烧了。”房遗直道。   尉迟宝琪点点头,让人弄了铜盆,随即就把信烧得一干二净,   “现在怎么办,后院那个死人……是报还是不报?”尉迟宝琪的意思是指上报朝廷。   “他就是大理寺少卿。”李明达看眼房遗直,随即就坐了下来,“这事蹊跷,既然她人已经死了,东西没得到,那杀他的人可能就会冲着你来。”   “我?”尉迟宝琪惊诧地指了指自己,“那我现在怎么办?”   “跟我回府住,你后院出现死尸的是对外不会瞒着。我随后就会让大理寺的人来收尸验尸,但尸身的真正身份,我们暂时不要外传。既然凶手有意把她的脸弄烂,不让大家知道她的身份,那咱们遂其心愿,暂时不对外公布。”   “这怎么闹得,水鬼案还没个头绪,而今我家后院又平白无故冒出个这么恐怖的女尸。”尉迟宝琪直叹自己倒霉。   “虽然信烧了,那我父亲信中说的那个……”   “我自会派人去处理,你不必操心。”李明达接着道,“对方既然连倭国公主都敢杀,保不齐你的府中还有他的细作,你的一举一动很可能早就在人家的监视之中。我们很可能也是。”   “有这么吓人么?”   “也不看看你府里死了个什么样的人。”房遗直冷言警告他,转而建议李明达将这件事上报给皇帝,“那东西还是让圣人派人去取,我们不要乱动,最好暗中取,不要走露消息。”   李明达点头,“不过若真如你所言,这府中可能有细作,我们倒是可以现在就做一场戏,让宝琪亲自出去一趟,把东西取回来,看看会不会有人对你动手。”   “引蛇出洞,此法极妙,稳准快。”房遗直附议。   “啊——那我岂不是随时都有危险?”尉迟宝琪叫苦不迭。   赵管家这时来回禀诸位贵人,他已经详细问过府中的下人,没有人注意到昨晚有什么特别的动静。   尉迟宝琪点了点头。   李明达这时候起身道:“虽说是死了个倭国公主,但她到底是来你府上盗窃而亡,死得名不正言不顺,倒也不怕倭国人闹什么意见。此事你和房世子一同处置就是,我还要去郑国公府道贺,就不多留了。”   李明达说罢,就带着左青梅等人离开了。   房遗直则命人去叫来了大理寺的人,处理尸身,随即让尉迟宝琪做个证言,务必闹出些声势来,引人注意……   李明达赶到郑国公府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下了马后,李明达就问田邯缮,可曾提前派人来知会。   田邯缮应承:“出了女尸的事后,奴就派人来知会,让魏二娘她们先开席,不必等着贵主。”   李明达“嗯”了一声,随即被证国公府的人热情迎了进去。魏征之妻裴氏和魏婉淑得知消息后,忙来迎接。   李明达免了她二人的礼之后,又听裴氏寒暄数句,无非是感谢她赏脸给她女儿过生日。   “自小就照过面,也算是自小相识了,裴夫人倒不必这样客气。”李明达说罢,就转头,示意田邯缮奉上她的贺礼。   是一对金玉步摇,自然是宫里的精致之物,外头难得。   魏婉淑忙谢恩,请公主入席上座。   裴氏忙道:“因不是整数生日,未摆大宴,就是家里几个亲戚姊妹相聚,还请公主海涵。”   “正好,我也不喜欢太热闹。”李明达在裴氏的引领下,往后院去。在接近要到的时候,李明达闻到了不同味道的脂粉香,也听到有人在小声议论一些关于她的话。   多数是心情激动,觉得今日能得幸见到她运气好,也有好奇她是不是跟传闻那般温婉贤慧并存。倒是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抱怨自己来得晚了,害得她饿了肚子。   不过听着吵吵闹闹的声音,听着像是不少人,也不知道裴氏所言的‘未摆大宴’是个什么程度。   李明达随后见了众人,见其在湖边摆了二十八桌,七桌一排,左右各两列,每桌坐了两人。大多数都是和她年纪相仿的姑娘家,也有几位年长些的,是魏婉淑的姨母之类的亲戚。   李明达在主桌落座之后,裴氏和魏婉淑就在主桌左右下首坐了下来。李明达一眼就扫到了坐在她斜对面的周小荷,果然她也在。   李明达见大家都因为等她饿着肚子,遂也不多言,只道了声:“开席。”   裴氏就高兴地命人传菜,然后菜上来之后,就有伶人前来弹琴奏曲。   裴氏则观察李明达的眼色,挑拣了一些好说的话,比如问公主前段时间外出的事,又说了说魏婉淑如何盼着她来,感恩她肯屈尊亲自到府上为她庆贺生辰。   李明达笑了笑,看向魏婉淑,然后问她平日里有什么爱好。   “最爱弹琴,下棋。”魏婉淑道。   “既是爱弹琴,何必听那些,你来弹一曲让我听听如何?”   魏婉淑应承,忙让人把她的那把琴捧过来。   随即就有丫鬟在地中央扑了席子、软垫,放了琴桌,小心摆好魏婉淑那把古琴。魏婉淑端庄坐定之后,双手摆在上面,静了片刻,手指突然跳跃,争鸣的琴声随即而起,铿锵有力,波澜状况,似乘船于浩瀚无尽的海上,迎风破浪而行,欲有雄心壮志创出一片天。   李明达听着这轻声,面色渐渐沉了,随即看向那边还在自顾自认真弹琴的魏婉淑。面容淡然,从容不破,这女子绝非凡品。   那边的周小荷听到这琴声之后,如痴如醉,听到动情之处,还禁不住和身边的小姐妹感慨魏婉淑弹得真好,真真是技压群芳。   魏婉淑随后手抬起,轻轻地往下一放,缓慢的动着手指,勾了几下琴弦。琴声落,若玉碎,却仍有余音缭绕于耳边。   安静片刻之后,大家忙纷纷赞叹魏婉淑琴技了得,无人可敌。   魏婉淑忙道不敢当,“其实这琴技还我的一位小姐妹教我的,她的能耐在我之上,只是她而今入宫了。不然大家听了她的琴,就知道我是如何不入流了。”   “哦,那教你琴技的这个人叫什么?”李明达感兴趣地问。   “正是而今在宫中的武才人。”   “武才人,”李明达念了一下,随即笑道,“不简单。”   公主提了武才人之后,才叹了一声不简单,却不知道这声“不简单”是说武才人还是魏婉淑。   “我四哥也爱弹琴,他的琴技与你相比,却也未必及你声势浩然了。”李明达又叹道。   在场的众人听了这话,面上都纷纷笑着附和。但稍微谙些说话之道的人,都觉得公主这两声赞美另有玄机。公主说她的琴技比魏王都好,岂非说她野心胜过男人。若魏婉淑是男子,受这样褒奖的话倒还好,偏偏她是后宅之中的女子,该以贤德温柔为重,这种夸赞总让人觉得有那么一点别扭。在太平盛世下,一个比王爷还有野心的女子,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不过不管谁有怎样的琢磨,在这样的场合下,谁都不敢扫兴,只当公主是在夸赞魏婉淑,不敢再有二言。   魏婉淑行礼谢过众人,她仍拿捏有度,一派从容淡定。   周小荷见魏婉淑走过来的时候,忙脆生生地赞叹魏婉淑:“表姐琴声极好,极有魄力,却如公主所言,比得过男儿了。”   李明达扫一眼她,端着装有葡萄酒的玉杯送到嘴边。   这时候周小荷就提议,不如每人出个才艺,恭贺她表姐生日,正好也献给公主。   李明达放下手里的玉杯,微微一笑,“知道我在,你们都不自在。正好今日也还有别的事要忙,既然贺已经道过了,我便不打扰大家。”   众人忙起身表示不敢。   魏婉淑也忙来行礼,诚挚表示大家都喜欢公主留下同乐,那才是众人之幸。   “的确有事。”李明达道。   魏婉淑听得此言,自然不敢再多说,忙恭送李明达。   “倒不必送,你是今日的寿星,我也不是那么摆架子的公主。你们随意,我兀自走就行。”李明达说罢,又受了裴氏的行礼,就转身爽快地去了。   才出了月亮拱门,就听那边周小荷对魏婉淑抱怨:“才来一下就走了,公主倒真忙。”   魏婉淑没说话。   周小荷大概自讨没趣了,就再没吭声。   李明达走了几步远的距离之后,就听到裴氏深沉的话语,正是和魏婉淑的对话。   “公主说要给你庆生,必然是出自真心,而今提早走了也是有事,你不要介怀。”   “公主能来此赏脸,已经是我莫大的荣幸了,哪敢奢求更多。但我闹不懂一件事,总觉得她夸我那几句话,另有意思。”   “我倒没觉得什么,是真心夸你,我女儿就是这么好啊。”裴氏笑着抓着魏婉淑的手,随即口气忽然凌厉起来,“却不知道你大哥跑了哪儿去。一早就和他说过,今天公主来,要他不要出门,但人还没到中午的时候就不见了,怎么找都没找到。”   魏婉淑:“大哥许是碰到什么急事,不得不出府。阿娘,您真有心思让大哥尚主?”   “怎么,长孙家,房家,杜家,萧家……那都是尚过主了,唯独咱们家没有。就因此咱们魏家还被外人说过,不是京师内的一等世家,充其量是二等,比人家矮一头!”裴氏不甘心道,“你说说咱们家差哪儿,你父亲一代名臣,清名可谓传遍全国,将来也定会名垂青史。你大哥又是那番出挑的模样,出挑的才学,凭什么我们魏家没资格尚主。我倒觉得我们该尚最好的。却不知为何,你大哥偏偏想不开,你得空倒也劝一劝他。”   魏婉淑点头应承,请裴氏放心,她会就此好生劝慰魏叔玉。其实她的想法和裴氏差不多,觉得大哥就该尚主,光耀门第,如此出名才更容易。   “……偏偏他就是想不开,要靠自己。殊不知这尚主,其实也靠他自己的能耐。”魏婉淑叹道。   裴氏提到此事就头疼,无奈地应和魏婉淑后,越发觉得精神不济。她随即打发魏婉淑招待客人,只让女孩们兀自热闹玩去。   李明达出了郑国公府大门的时候,从东边街头跑来一群骑马的人,打头的是一名绝色的少年,穿着一身深蓝色云帛圆领袍,腰束玉带。他挥鞭仰首在马背上驰骋,十分风姿飒爽。   李明达看眼迎面而来的魏叔玉,照常骑上了马。   魏叔玉随即看到了李明达,怔了下,面容即刻闪现慌张和后悔,随后他拉停了马,然后带着众随从们跳下马,走到李明达的马前拜见。   “免礼。”   李明达说罢,就安静的看着魏叔玉。   魏叔玉平身之后,眼珠子朝左看了下,觉得不自在,又朝右看了下。随即,他就道:“多谢公主来贺我二妹的生日。”   “不必客气。”李明达依旧垂着眼眸看他。   魏叔玉看着前方李明达所骑的马的马蹄,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心里就更急懊恼自己回来的不是时候。他没想到公主这么晚才走,照道理来讲,宴席再慢,也该早就吃完了。   魏叔玉脑袋里随即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莫非公主这么晚才走,是故意为之,便就是想等他。想到这,魏叔玉心中更为发愁了,疑惑地在心里问着‘难道是我之前表达的还不够明显?’。   魏叔玉正有些焦急,不知道当下该怎么缓和场面,怎么去和公主明确的表示自己的志在靠自身出名,而非其它。   到底该怎么和公主讲最合适,既能坚持自己,又能不让公主觉得丢人、伤心或者受挫。毕竟公主本人还是挺招人喜欢的,魏叔玉不想伤她,就是念在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他也不该去伤害一个那么温柔聪慧的女子。   “你挡我路了。”李明达等了半晌,还是不见魏叔玉让路,终于忍不住发话赶人道。   魏叔玉怔了下,抬头看着公主,有点没缓过神儿来。   魏叔玉随即发现公主立刻就回看自己,目光很坦然,眼睛里毫无感情,而且还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威严。   田邯缮在一遍喊道:“烦劳魏大郎给公主让路。”   魏叔玉这才被喊声叫回了神儿,他忙慌张给李明达行礼赔罪,立刻带着人撤到一边。   李明达面无表情地骑着马,带着她的随从,快速消失于街头。   徒留一阵风而已,没有任何留恋,走得干脆至极。   魏叔玉尴尬地站在街边,恍若被雷劈了一般。他呆呆地看着公主消失的街头,心里五味杂陈,但所有的情绪最后化成一道雷劈在了他的脑壳上,令他脑子里来来回回只荡着一句话:公主似乎并不喜欢他。   不可能的,她若是对自己没意思,有怎么会故意晚走……   魏叔玉还是有点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他急忙忙撩起袍子,快步回府,随即问府中的下人,公主是什么时候到他们府中。   “才来不久,留了不到一炷香的时候,人就走了。”家仆道。   “才来?”魏叔玉惊讶,“宴席不在晌午么?”   “好像是被什么事耽搁了,听说是尉迟府出了事。”   魏叔玉失色地点了点头,然后挥手打发走下人,一个人回房。   没多久,裴氏就来找魏叔玉,训他太过分,竟然为了躲公主,背着她悄悄跑出去。   魏叔玉听着裴氏的唠叨,皱了皱眉,然后眼睛睁圆了问裴氏:“你们总劝我尚主,可知道公主是否对我有意?”   裴氏被魏叔玉的话问愣了,“瞧你这一天到处跑,躲着她,她怎么可能对你没意思,你父亲在这方面愚钝,看不出来,我却是瞧得清楚。不然她今日为何无缘无故地来给你妹妹过生日,你妹妹和她又不算熟,以前也没见过她为此来过。如此不是为你为谁?好孩子,这是多好的机会,阿娘倒觉得你该好生和公主相处才是。尚了主,圣人必定因为公主的关系,对你青眼有加,你就有更多机会施展才华,还怕会不成名么?”   魏叔玉摇了摇头,忙恳求裴氏不要再说了,让他一个人静一静。   ……   一个时辰后。   大理寺的人终于从尉迟府撤干净。   很快尉迟府里发现一具无名女尸的消息,就散播了整个长安城。   李世民从李明达口中得知,尉迟府后院死去的女子竟然是倭国公主,十分震惊。   “可确认那具被毁容的女尸,一定是她?”李世民问。   “该是她。兕子这之后,随便找了个由头,邀请芦屋院静来我这。倭使团的人说她今早就不见人了,至今没回去。”   “今年倒是个多事之年,先是倭国副使死在了你舅舅府上,而今又是倭国公主死在了尉迟府上。”李世民失声冷笑叹道,“莫非这些倭国人与我大唐相克?”   李明达:“反正我看那个芦屋院静没存什么好心思,他跑去尉迟府,八成就是为了要尉迟公当年留下的那张金矿地图。可见这些倭国人明面上臣服于我大唐,暗地里却觊觎大唐的财富。”   “要不阿耶干脆把他们驱逐出境,叫他们以后不许再来大唐。”李泰在旁提议道。   李明达忙点头赞同。   “证据呢,赶人要有真凭实据,若只凭口随意诬陷,倒让我们大唐以后如何在众番邦之中受到尊重敬仰,长久屹立不倒。”李世民反问。   “我找。”李明达道。   李世民点点头,笑着称赞李明达深得他心,并表示他拭目以待。   这时候,田邯缮进门前来回话,告知李明达:“程侍卫等人抓到水鬼了。” 第73章 大唐晋阳公主   李明达立刻和李世民告辞。   李世民见她急匆匆地走,忙再嘱咐道 :“这大晚上的出门,你小心着些。”   李明达应承,冲李世民挥挥手就去了。   李世民提起笔,想想还是不放心,放下笔后,吩咐一直随侍在自己身边的三品侍卫周常怀,令其亲自带人走一趟保护公主。   李明达和程处弼骑着马出宫了,转而见周常怀带着一队人马跟了过来。   周常怀正欲带着属下下马行礼,说明情况,忽然听公主说“不必了,赶紧走”。周常怀就二话不说,带着属下们跟着公主走。   一行人到了曲江村,就见村口有很多人列阵挑着灯笼,路中央跪着一人,双臂已经被捆绑的半点不能动。这人低着头,一声不言。   房遗直穿着一身玄衣,背着手凛凛立于前方不远处,萧疏轩举,若要融入夜色一般。因见到李明达等人到了,他才徐徐上前几步,温润行礼。   李明达跳下马,笑着看眼房遗直,道了声他辛苦,然后打量路中央跪着的那人。   “他就是水鬼?”   李明达话音刚落,那厢尉迟宝琪也骑着马过来了。   李明达早就听到马蹄声,倒是不惊诧他来,继续打量水鬼。   房遗直也直接把尉迟宝琪无视了,照常回复李明达:“该是。”   房遗直说罢,就示意身边人呈上来。   李明达偏头去看,是个满脑袋是毛,头顶有两只角的头套面具。   再看那人身披之物,如披风一般,一大块,锃亮的黑毛,看着像是熊皮拼接在一起。   若此人戴着一个那样的面具,再身披这种长毛披风,在深夜里走在街上,是有些吓人。   李明达让那‘水鬼’抬起头来。   “他把眼睛涂红了。”房遗直提前小声告知李明达。   尉迟宝琪这时候也笑着走过来,看着熊皮和头套之后,哈哈笑着:“原来这水鬼真的是人假扮。”   “啊——”尉迟宝琪嘴角的笑容还未来得及收敛,就被忽然抬头的‘水鬼’吓了一跳。血一样鲜红的眼,黑漆漆的嘴,真像是从阴间走出来的魔鬼。   尉迟宝琪抱胸缓了片刻,再三确认这‘水鬼’有影子,的确是人,面色才稍稍好些,转即咳嗽一声,扭头看向别处。   李明达和房遗直从尉迟宝琪的身上收回目光,又去看向那水鬼。   ‘水鬼’睁开眼看了看李明达,上下打量一番之后,就盯着李明达的胸看。   田邯缮见状,气得上前就挥手,狠狠地打了那‘水鬼’两个巴掌。   水鬼被打笑了,嘴咧地很大,露出鲜红的舌头,配着他画黑了的嘴唇,看起来倒真是有些吓人。   ‘水鬼’乐哈哈地看着李明达,两眼冒着光,像是饿极了的狼终于看到猎物一般兴奋,“是公主,是公主,你真的是公主……”   李明达看眼房遗直。   “刚从被缉拿之后,我就觉得他说话有些不对,却不知是真装傻还是假装傻。公主看呢?”房遗直问。   李明达打量这‘水鬼’的神态,目光涣散,嘴角时而抽动,时而下拉,眼中无所惧,也无所隐藏。   “像是个傻子。”   李明达略有些失望,随即她问房遗直从抓到水鬼之后,可将曲江村和曲江池封锁。   房遗直点头,“料他必然会有同伙,水鬼一出现,就立刻传信给各处封锁了曲江池附近所有的出路。”   尉迟宝琪忽然想起什么来,插一句嘴,“不是说杀害那俩道士的凶手很可能是女子么,这怎么是个男的,而且还是个傻子。”   “刚说了有同伙,我看你脑袋真被‘鬼’吓傻了。”李明达玩笑道。   尉迟宝琪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他也觉得自己是真有点吓傻了。   “你叫什么名字?”李明达问那‘水鬼’。   ‘水鬼’又两眼冒光地嘿嘿笑起来,扭动被捆绑的身躯,往李明达的方向去。“公主,你是公主……阿牛真的了不得,看到公主了。”   李明达觉得这叫阿牛的‘水鬼’虽然傻,但还是有些神智,至少他见了自己就能断定是公主,必然是有人早前对他说了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是公主?”李明达试探问他,声音轻轻地。   “阿姐说过,夜里碰到很多人,有大阵仗的时候,若里面有女人,那就一定是公主了。公主好,公主冰清玉洁,没人碰过,高高在上,”阿牛说着就死死地盯着李明达流了口水。   田邯缮见状,忍不住又想踹他,被李明达拦下。   “原来你叫阿牛,那你阿姐叫什么名字?”李明达继续又问。   “阿牛的姐姐,阿牛的姐姐叫……”阿牛仰着头眨巴眼睛,嘿嘿笑起来,口水流得更多,“阿姐不让阿牛随便告诉别人。”   “我不是别人呀,刚才你不是认出我来了吗?我是公主,公主怎么能是别人。”李明达笑着对阿牛道。   阿牛傻呆呆地看着李明达,半张着嘴,有些痴了。他眼睛直愣愣的,半晌没有眨一下眼。   正当众人以为这傻子是不是犯了什么毛病的时候,阿牛嘿嘿笑起来。   “甜,甜……”阿牛仍紧紧地盯着李明达的脸,更为准确地来说,他在盯着李明达嘴,不停地喊着甜。   “这是什么意思?”尉迟宝琪不解问。   房遗直冷眼看着那个阿牛,声音更冷,“他该是在说公主的笑容很甜。”   “那倒是,没想到这傻子还挺有眼光的。”尉迟宝琪不解地打量这傻子,“哼,不过谁稀罕他欣赏。”   “本能。”公主的美好连傻子都看得出来,恰恰说明她真的很好。   李明达使眼色给田邯缮,让他把带来的点心拿一些给阿牛。   这大半夜披着熊皮,带着头套到处疯跑,他必然饿了。   果然,阿牛看到这些精致的宫中点心就跟疯了样,晃着身子,龇牙张嘴要吃。   “这傻子有蛮力。”房遗直随即让属下动手喂,切不可给这傻子松绑。   阿牛连吃了八块,把腮帮子弄得鼓鼓,干噎下不去,最后就着水总算下去了。   吃饱喝足之后,傻子笑得更催生,看李明达的目光更加闪闪发亮。不过相较于之前猥琐的微笑,他这次笑得有些真诚一点。   “现在能告诉我你阿姐是谁了么?”李明达问。   阿牛想了想,然后点点头,“阿牛可以告诉公主,但不能告诉他们,嘿嘿,嘿嘿……”   “好。”李明达伸手,示意所有人退后。   阿牛笑嘻嘻伸脖子,对着李明达道:“阿牛的阿姐叫阿花,人长得就跟花一样漂亮,她对阿牛很好很好,给阿牛吃的,让阿牛摸手手,还说阿牛只要听她的话,就有好吃的,好喝的,还可以跟她做羞羞事。公主你对阿牛也好,也给阿牛吃的,那阿牛以后听你的话,你会不会和阿牛做羞羞的事?”   “你胡说八道什么,竟敢如此冒犯公主。来人,程侍卫,杀了他!千刀万剐!”虽然众人都退远了些,但田邯缮不同,他是公主的近身侍从,就留在了相对较近的位置。刚听阿牛竟然对公主说如此下流无耻之言,气得满脸通红,脖子青筋爆出。   程处弼立刻抓着刀冲上来,满脸杀气。   阿牛从没见过这般凶恶戾气的人,阿牛吓得晃身子,哇哇大叫起来。“我不和你们玩了,快放开我,放开我,我不玩了!”   程处弼见他发癫,乱抖身子,担心他会误伤了距离他不远的公主,遂忙命两名属下将他控制起来。   李明达反而更凑近几步,靠近阿牛,问他还有什么事想告诉自己。阿牛却因为受了惊吓,慌张不顾,只顾着挣扎嗷嗷叫着。   “贵主小心。”尉迟宝琪担心喊着,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   房遗直原地未动,在旁看了眼慌张而去的尉迟宝琪,随即看向里面李明达。果然如他所料那般,公主伸手示意,阻止了尉迟宝琪。瞧公主有意靠近阿牛,面色认真的模样,该是在阿牛身上发现了什么线索。   房遗直眼见着李明达与阿牛拉开距离之后,才踱步上前,小声问公主有什么发现。   “他身上有女人的长发,沾了很淡的脂粉味,”李明达仔细回想,“这脂粉为我以前闻到过,带着一点点桂花香,却非长安城女子常用。”   “缓缓,越急就越不容易想出。”房遗直劝道。   李明达点了下头,然后看着那边发狂的阿牛,叹道:“看来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房遗直随即吩咐属下暂且把阿牛押到河神庙看守,等回头大家一同撤退的时候,再将他押入大理寺。   “去河边看看。”既然整个水鬼事件是绕着曲江池发生,十分有必要去看看河边的情况,或许会有什么线索。   程处弼率先带着一行人在前走,随后待公主等人到的时候,河边已有侍卫挑着灯笼,大概每隔两三丈远,就挑一个。   李明达骑着马保持减缓速度,在河边跑,这头的岸边跑完之后,李明达就过了桥,往对岸去,侍卫们也随即撤退,先行到对岸那边挑灯笼,这时候,忽然有人喊:“这里有水迹!”   李明达和房遗直等人立刻骑马奔过去,果然在岸边的石板路上,看到了一些未干的水印。顺着这些水印往岸边看,可见河岸上的土也大片湿的地方,不过痕迹却被杂乱的鞋印弄乱了。再观河岸边的那些石子,一些长着青苔的石头又被踩翻的痕迹。   这片河滩不像河神庙凉亭那边,岸边并没有长草,只有高大粗壮的垂柳,和一些石子,该是以前常来这里赏景的游人,在此经常走动的缘故。   李明达再看距离这处地方最近的那棵柳树的树干,似有刮擦的痕迹。走进了仔细看,可确认是有类似绳子之类的东西,捆绑在树上造成的刮擦。   房遗直和尉迟宝琪等人这时候凑过来看,经过仔细分辨才发现刮擦痕迹。   房遗直提醒李明达道:“若我记得没错的话,那俩道士就是在那边摆的香案,距离此处不过二三十丈远。”   李明达转即挑着灯笼,往河上照,“这处地方水深,似不见底。”   “是很深,我记得以前听人说过,这河边有几处地方是个大深坑,以前就有人在这样的地方落水,因为水太深不好搭救,眼见着人就没了。”尉迟宝琪道。   李明达默默看着河水想了下,随即命令道:“找两根竹竿来。”   侍卫依命,立刻骑马去了。   大家都暂且在岸边等着。   秋日晚风有些寒凉,田邯缮忙取来狐狸领披风,为公主披上。   又有人烧了热茶送过来,备了热羊奶,分与大家喝。李明达和房遗直都选择喝清茶。尉迟宝琪觉得新鲜,也要了一杯尝,却发现这不是煎茶,也没有姜糖之类的调味,觉得有点苦涩,不好喝,却又不好倒掉,遂就憋着鼻子硬喝。但奇妙的是,喝了几口之后,竟觉得唇齿留香,有种特别的淡淡地清香味。   尉迟宝琪不禁喜欢起来,倒了第二杯继续喝。   “你才喝这个的话,却别喝太多,不然晚上睡不好觉。”房遗直友善提醒尉迟宝琪道。   尉迟宝琪笑道:“贵主赏的茶,就是喝了三年不睡觉,也值了。”   尉迟宝琪说罢,就一口把杯中的茶饮尽。喝完之后他紧闭着嘴,一脸痛苦之样。   房遗直和李明达双双看着他。   尉迟宝琪还憋着,随后忍不住了,背着手假意观赏风景一般,转身过去,随即张口伸舌头,偷偷吸冷气。   烫,差点就烫死他了!   李明达自然听到了尉迟宝琪冷吸气的声音,禁不住抿嘴笑起来。房遗直从看他急切喝茶的时候,就已经料到茶烫了,遂也笑。   唯独尉迟宝琪背着二人,还觉得自己忍得很好,幸亏没丢人,幸亏没有被发现。   尉迟宝琪随即转过身来,展开扇子,温润地微笑,一副风轻云淡地模样。   李明达看他一眼,故意问他今天过得可好。   “还好,还好,多谢公主关心。”尉迟宝琪一听公主关心他,有些不好意思。   李明达招手,叫尉迟宝琪走近一些,转而又示意那些侍卫都退后,   尉迟宝琪感觉公主一定是要和自己说很重要的话,心里一边激烈地砰砰跳动,一边冒出很多想法和可能。尉迟宝琪当然是希望事情会顺着他最希望的那个可能来,所以走着走着脸就有点发热了。看着和自己距离越来越拉近的公主,尉迟宝琪愈发感觉到公主之美,颜若朝华,仪静体闲,这世上该是没有任何女人能比得过他了,至少在他眼里,一定是这样。   尉迟宝琪走到李明达面前时,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   房遗直在不远处,侧首瞧他们,眸底微微下沉,随即就有一些不悦的气息毫不掩饰地扩散着。   落歌跟在在家大郎身边,忽然觉得有点冷飕飕地,转即去瞧大郎,其墨色眸子里淌出了似要吞噬这整片黑夜的戾气。   大郎这是怎么了,以前就是被同龄人嫉妒算计,也没见大郎这般过。而今就是夜里在河边乘凉,大郎前一刻还好好的笑着,怎么这一刻就这么恼怒?   落歌动了动心思,顺着大郎的目光朝公主和尉迟宝琪那边看去,心中一怔。   李明达随即喊常怀远过来,然后低声对尉迟宝琪道,“自今晚开始,你的安全就由他负责,常侍卫是圣人身边最得宠信的高手,他会选最好的属下暗中保护你。”   尉迟宝琪怔了下,没想到公主叫他来神神秘秘的,是为了交代倭国公主身死一案的后续事宜。   李明达随即交代常怀远,“务必不要弄出响动,被人发现。”   常怀远立刻领命。   李明达转而瞧尉迟宝琪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还以为尉迟宝琪担心自己做“诱饵”的安全问题,摆摆手,把闲杂人等打发远了,就低声嘱咐他放心,有宫中的高手侍卫暗中保护他,必然不会出什么大事。   尉迟宝琪怔了怔,其实……他不是担心这个,他父亲尉迟恭好歹也是驰骋沙场的大将,而今不过是做个诱饵而已,怕什么。就是要他报效国家上阵杀敌,注定送死,他尉迟宝琪也绝没有二话。   “贵主,其实我……”   “嗯?”李明达转头看他。   尉迟宝琪看看在场的人,觉得自己这种时候和公主纠结这种事没有必要,总归公主是因为担心他,才会有这样的嘱咐。公主的好意,他就该高高兴兴地领下,遂笑着摇头说没事。   这时候侍卫骑着马,抓了几根竹竿过来。李明达让人把两根竹竿相接绑在一起,然后亲自抓着竹竿往河里探了探。   随即可见,竹竿的大半都没入了水中。   待竹竿戳到河底的时候,李明达来回在同一个地方戳了几下,然后就换了个地方继续戳,耳朵对着河水的方向,听声音。如此反复几下之后,李明达有稍微往前走动,继续如此,之后又往后试了试,然后就把竹竿交到了身边的田邯缮手里。   田邯缮也好奇,跟着戳了戳,只觉得戳到了河底而已,没什么特别之处。   “河里有东西,今天太晚了,等天亮再派人打捞,要注意安全。”李明达对房遗直吩咐完,然后就上了马,“今夜该是就这样了,水鬼必然有同伙。阿牛一个傻子,根本不可能成事。他必然就是个被推出吸引人注意的棋子,随时可弃。这些人派阿牛做‘水鬼’,倒是个声东击西的好法子。一方面可以驱赶夜里街上的闲杂人,一方面宣扬出水鬼之说,可令百姓们惧怕,夜间闭户不敢出门,更加方便他们行动。”   “这路上未干的水迹,该是他们刚刚行动失败的证明。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猜这些刚刚行动的人还没来得及逃走,就藏匿在附近,曲江村有人数万余,他们极可能就在其中藏匿。继续封锁各个出路,从明天开始,大理寺协同京兆府衙差一同排查曲江村每一户村民家中的情况。”李明达继续又吩咐道。   众人忙领命。   李明达转即对房遗直和尉迟宝琪等人道:“那几天就到此为止,明早在此汇合。”   房遗直对李明达拱手,表示自己要晚些再走,还要带着大理寺的人巡查一下各个封锁的路口,看看是否有纰漏。   尉迟宝琪忙道:“那我护送公主回宫。”   房遗直看了眼他,点了点头。   李明达:“这倒不用,我身边已有很多人护卫。”   尉迟宝琪忙拱手表示,这是他作为臣子该尽的心。再说他要带走公主带来的一部分侍卫,麻烦这些人来保护自己,那护送公主回宫的人数就必然减少了。这大半夜的,尉迟宝琪十分不放心,遂坚持要送。   李明达见尉迟宝琪看眼常怀远那边,欲言又止,心里大概猜出尉迟宝琪的意思。他该是因觉得他自己要带走了她身边的一部分侍卫,不安心。   “罢了,我不拦着你的忠心。”   尉迟宝琪高兴一声,立刻上了马,然后带着自己的随从紧跟在公主后头,临走前特意高兴地挥手和房遗直告别。   房遗直微微点了下头,墨如黑夜的眸子里,意外地显露出十分浓烈的探究之意。   房遗直背着手,目送公主和尉迟宝琪远去,方转身叫身边的人出发。   一行人入了长安城,就愈发感觉到四下的寂静。   长安城一贯施行宵禁,普通人在没有允准之下,是不许在夜间出行,现身在大街上。若是有人不听话,敢在夜间在大街上闲逛,便是因此被巡城侍卫发现,一刀杀死,也没理由说什么。规矩如此,法度如此,这一点上没有理可讲,必须遵守。所以能在夜里在长安大街上行走的人,一定是持有允准令的特殊人才可。   而今街上太静了,静得只能听到马蹄声。一行人骑马的速度又不是很快,尉迟宝琪觉得要是不说点什么,似乎氛围有点尴尬,正琢磨着该以什么话题开头,和公主聊天的时候,公主竟然先和他说话了。   尉迟宝琪的心又噗噗跳得厉害。   “别怕鬼了。”李明达偏头,劝尉迟宝琪一句,“这世上真没有鬼,不骗你。”   尉迟宝琪怔了下,然后眨眨眼,看向公主。本来他在肚子里准备了诸多回应之词,不管公主说什么,他都自信能回地万无一失,还是那种力保风度翩翩,吸引人一点的。   但……说到鬼就……   尉迟宝琪脑袋瞬间空白,不知该作何回答,最后红着脸尴尬地“嗯”了一声。   “你不信?”   “信,从今以后只要公主信的东西,宝琪就信,深信不疑。”尉迟宝琪坚决道。   李明达觉得尉迟宝琪竟然会说出这么‘程处弼’似得话,有些意思,不禁笑起来。转眼去瞧身后的程处弼,却是板着一张脸,如往常一样面无表情。   尉迟宝琪也笑起来,微微颔首,有些不好意思。   之后就一路无言,转眼就快到承天门了。   并非尉迟宝琪不想说话,他想说的话肚子里一堆。却不知为何,往日他信口拈来的话就能逗得那些女孩们哈哈大笑,惹得那些莺莺燕燕都十分喜欢与他交谈,巴不得往他身上贴。可现在面对公主的时候,他竟然什么话都说不出,只能看着公主卓绝的背影,干着急,急得手心都是汗。   尉迟宝琪懊恼的垂头,难得自我反省,意识到自己有点没用。   承天门前,公主的马停了。   尉迟宝琪慌忙也跟着拉住缰绳。尉迟宝琪想了下,赶紧告诉公主,他打算明天动身。水鬼案感觉自己没帮上什么忙,那而今这桩倭国公主案,他既然能出一份力就要尽早办好它。   李明达微笑点点头,赞叹尉迟宝琪有其父的风范。   尉迟宝琪随即下了马,拱手作揖,目送公主往承天门去。但眼见着公主的身影要过了承天门,尉迟宝琪不知怎么的没控制住自己,喊了声:“贵主!”   这一声喊有些嘹亮,引得所人侧目。就是守卫在承天门门口,常年习惯装木头的守城侍卫们,也都眼珠子动了动,关注地看向尉迟宝琪。   尉迟宝琪红了脸,随即在心里骂自己八百遍。他刚刚是怎么了,怎么会喊出口,还喊得那么大声……   李明达复而走过来,问尉迟宝琪是不是有什么事忘了说。   公主很随和,脸上还保持着微笑,为没有因为自己刚刚那声喊而觉得冒犯。   公主真是好人,她的笑容甚美,惊艳过世间一切了。像是一朵正在绽放的牡丹花,从他心尖上一点点开启,每一瓣的绽放,都牵动着他的心。   “宝琪……”尉迟宝琪话语犹豫着,他抬眸见,与公主明澈的眼相撞,宛然若星辰闪耀过来。尉迟宝琪皱着眉,口干,攥紧拳头。   “你到底有没有话说?”李明达问。   尉迟宝琪抿着嘴角,低下头,随即跪下了。   李明达讶异地看他,“尉迟宝琪,你怎么了?”   尉迟宝琪拱手,头低得很深,“贵主,宝琪……”   尉迟宝琪心漏跳了一拍,哆嗦着嘴唇不争气的说了后半句话,“对您……祝您一夜好眠。”   “好,你也是,不过以后倒是不必如此严肃正经。”李明达笑出声,然后摆摆手,让尉迟宝琪快走。   尉迟宝琪应承,但他还是跪着,眼看公主进了承天门,他整个绷紧的身体才终于放松下来,随之大大地松口气。然后全身瘫软,干脆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歇了歇。   承天门的侍卫为此动了动眼珠子,拿稀奇的目光看向尉迟宝琪。   多福随后去搀扶自家郎君起身。   尉迟宝琪抖了下腿,往多福肩膀靠了下,才算站直自己的身子,探后他就牵着马,有些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多福凑到自家二郎身边,“二郎,您之前突然说和那些小娘子们绝交,该不会就是为了宫里那位金枝玉叶吧。”   “要你胡沁。”   多福:“二郎论家世,才学,样样都不差,而且还长了一副这般讨人喜欢得俊俏模样,您真配得上公主,又何必像刚才那样慌张,这可不是二郎以前的样子。”   “我这样是配得上公主,但我却未必配得上这位公主。”尉迟宝琪皱眉,扬头看天上的星星叹了口气,然后感慨,“我以前以为,自己只要拥有漫天的星星就够了,花样多,也自在。现在我才知道,一心向明月的美好。”   “可也失去了自在。”多福道。   尉迟宝琪瞪他一眼,“你不该叫多福,该叫多嘴。”   多福抿起嘴角,然后无奈地看尉迟宝琪,“真不是奴想多嘴,但二郎刚刚的表现实在欠佳,公主那么抢手,二郎有不能好生表现自己,公主又如何会把目光从房世子那里移到二郎您的身上。”   “你胡说什么,什么房世子,他不喜欢公主。”尉迟宝琪坚决肯定道,随即告诉多福,那天他确认的经过,“赶巧你那天闹肚子没见识到。”   “竟如此,真不喜欢?可我瞧着怎么——”多福咂咂嘴,“那可能是奴多想了。”   “唉。”尉迟宝琪无心搭理多福,只是发愁,自己这样一面对公主就紧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顺利表出自己的情意。   总这么憋着可太难受了。   “二郎别急,还是好好琢磨,找个最恰当的时机去说才合适,”多福顿了下,随即建议道,“但二郎可不能像刚刚那样,随随便便就出口,总得有个由头,说的不明不白,却又有点意思那种,,好好准备准备。”   “你这厮什么时候懂这么多了?”尉迟宝琪讶异问。   多福嘿嘿笑,“都是二郎教的,平日瞧二郎对那些娘子们的手段,多福多少也能学些不是。”   “呵,从我身上学得,而今反过来教我,倒真是讽刺。”尉迟宝琪撇了撇嘴,骑上马就往家奔,不想自己竟然在府门口瞧见了房遗直。   他这个背着手,就站在尉迟府正门前,守门的小厮们很客气的在一边陪同,尉迟府的大门是开着的,该是他府里的人邀请过他了,他却没有进。   尉迟宝琪瞧着房遗直负手而立的背影,在夜色下,竟莫名有种孤绝寒冷的意味。   尉迟宝琪眨了眨眼,骑马快进了,然后跳下马,笑问房遗直找他何事,怎么没有进府等。   “有几句话,说过就走。”房遗直道。   “什么话?”尉迟宝琪问。   “歇了尚晋阳公主的心思。”房遗直不温不火地撇出个令尉迟宝琪顿然觉得五雷轰顶的话。   尉迟宝琪不解地尴尬许久,然后惊诧地反问房遗直为何。   房遗直却没有立刻回答尉迟宝琪,而是用他黯如子夜的眸子,凝视了尉迟宝琪很久。   夜沉如水,两厢对峙。   “你没否认,便是说你真的喜欢晋阳公主了。”房遗直许久之后,说了这样一句话。   尉迟宝琪怔了下,慌张道:“其实也……我……”   房遗直听他嗑巴紧张的话语,墨色的眸子又凝视过去。   尉迟宝琪脸色变化无数次之后,终于做出一副认命状,“我是喜欢她。”   “有多喜欢?喜欢多久?”   尉迟宝琪想了想,却不知道怎么形容深度,只说就是前几日刚刚下决心和那些红颜知己诀别的时候。   “若你执意,我不会拦着。但有句话我一定要对你说清楚,她不适合你。”房遗直随即上了马,对尉迟宝琪道,“我也不希望你因此而受伤。”   尉迟宝琪怔怔看房遗直,有点难以消化他的话。房遗直的言语一向温和,语调淡淡,但这并不影响他话语背后所散发的逼仄气势。   尉迟宝琪反应过来想问为什么的时候,马蹄声起,房遗直人已经去了。很快其身影就不见了,消失于夜色里。   “为什么这么说?”尉迟宝琪看着房遗直消失的方向,发出了一句迟来的疑问。   多福:“房世子今天有点奇怪,不过比起二郎的奇怪,他倒是正常了些。仔细琢磨他对二郎的话,倒是有几分道理,奴也觉得二郎可能未必适合和她一起。”   “为什么?”尉迟宝琪不解问。   “因为二郎从喜欢她之后,二郎就不是二郎了,变得连奴都快不认识您了。”多福老实道出自己的担心。   “我却喜欢这样的自己,我说了,心向明月之美,无可匹敌。”尉迟宝琪又看眼房遗直消失的方向,口气坚决道,“这件事谁也拦不得我,我一定会一条道走到黑。”   “二郎有气势!”多福称赞道,然后雄赳赳的表示,他以后一定会加倍努力,促成二郎和公主之间的好事。   “你脸变得倒挺快,前一刻还说我和她不合适。”   “奴是觉得房世子的话有道理,但奴更加知道,奴的道理都在而二郎这,二郎说什么就是什么。”多福表决心道。   尉迟宝琪高兴不已,转即搓搓手,然后和多福兴奋地商量该怎么和公主表情意。到底是写信,还是亲自说……   “亲自说,更有诚意。”多福想了想,随即道,“二郎可以趁着一些离别的时机,说些肺腑之言,然后顺便就跟公主表情意。比如’我要离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有些话一定要说’这类。”   “你这又是从哪儿学来的?”尉迟宝琪惊诧问。   多福:“二郎又忘了,这是您几月前,当初离开长安城之时,对风月楼苗绯绯说过的话。当时那个煽情哟,奴都被感动得眼泪哗哗流。”   “不行,当初那些戏言,怎配用在贵主身上。”   “这事儿二郎真不能太较真,不然就会像刚刚在承天门前那样尴尬了。”   “也对。”   尉迟宝琪琢磨了下,决计回去好好打个稿子,斟酌一下。诚如多福所言,明天正好是个好时机,趁着明天他去做诱饵离开之前,和公主说点肺腑之话,公主说不定真就感动了。   次日,天大亮。   李明达同李泰一起骑马来了曲江池边。这时候,房遗直已经找了二十名深谙水性的官差,身绑着绳子,下河打捞。   没多久,水下就有人冒头告知,他们发现水底有东西,但是太沉了,搬起来有些费力,怕是就游不上来了。   房遗直想起昨晚李明达说过,那柳树有被绳子摩擦过得痕迹。随即让人备绳子,令他们在水中把东西绑上,然后令岸上的人拉拽出来。   此法随即生效,不消一炷香的功夫,两个箱子就被拉了上来。   箱子的前后左右四个方向都上了锁。   李泰本是悠闲地坐在河边瞧热闹,见真有东西出来了,立刻起身打量,然后用佩服地目光赞叹李明达。   “四哥输了,这水里真有东西。”李明达叹,“那你在曲江村的那间观景别苑就输给我了。”   “输了就是输了,给你。”李泰笑着应承,然后让人赶紧把箱子破开,他倒要看看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锁头随即被侍卫们用斧头砍断,盖子一揭开,满箱子金灿灿入了众人的眼。   金。   别说金了,就是银,当下也是稀少之物,仅能用作充入国库使用,禁在民间流通。金子与之相比,自然厉害更甚。   整个大唐都是要使用铜钱和帛来买卖交易的地方,竟然有人在河里存了这么多金子,而且不止一箱。任谁都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李泰眯起眼睛,面色肃然萧冷,转即对李明达道,“这案子不可小觑,我必须立即进宫禀告父亲。”   李明达点头,目送走李泰后不久,就听到马蹄声和碎碎念。什么“此来特意和贵主告别,虽说是做个诱饵,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但凡事都有意外……”   李明达随即用目光迎接了骑马而来的尉迟宝琪。   尉迟宝琪成竹在胸,他笑着下了马。转头见房遗直也在,还看着他,尉迟宝琪想起昨夜他的话来,扭头不想理他,继续对公主笑。   问过案情,得知发现金条之后,尉迟宝琪感慨不已,随后和李明达作别,“宝琪此来特意和贵主告别,虽说是做个诱饵,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第74章 大唐晋阳公主   “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你放心去,那些侍卫们一定会好生保护你。”李明达对尉迟宝琪笑道。   尉迟宝琪一怔,要继续张开的嘴缓缓地闭上,然后看着公主那令人甜到心的笑容,尉迟宝琪心里也跟着泛起蜜意。他温笑着点头应承,随即和李明达以及房遗直等人告别。   李明达目送他走远,嘴角的笑容才消失,转头出神地看着河岸边那些陆续被打捞上来的金子。   “回贵主,一共七箱。一箱大约有一百二三十斤,那这些至少有万两黄金。”   “查一下河岸附近是否还有类似这样的水坑,都探一探。”李明达道。   衙差和侍卫们应承,随即拿着竹竿在河岸边搜寻,一旦找到比较深的水坑,就会顺便再看水边长青苔的石头是否有被破坏的痕迹,一旦有就立刻上报。李明达随后过来用竹竿戳低听声。   一共找到六处,五处空的,有一处还有两箱金子。   房遗直观察了这五处地方对应河岸的情况,虽然过了几天了,痕迹不是很明显,但有些地方仍可看到一些细微残留,岸上的松土似被柳条之类的东西清扫过。   “抬着这么重的箱子上岸,必然会在软土上留下很深的脚踩痕迹。但那天我们巡着河岸边探查情况的时候,并没有发现这类特别的脚印,河边最多不过是留下一些以前有人来往踩得比较轻的印记。”   李明达跟着看过去后,点了点头,“很谨慎,知道掩藏痕迹。但刚刚在河边,他们因为走得匆忙,所以还没来得及收拾。”   房遗直随即纵观整个河岸,“这金子藏在水里,确实是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但曲江池附近毕竟游人众多,就算是不常有人会在这种深水之处戏水,却也难保有例外。”   李明达正色看他:“你的意思是说,该会有人每天看守这些金条,以确保万无一失?”   “贵主看呢。”房遗直反问。   “若是我的话,我该也会这么做,毕竟这些金条不是小数目。曲江村都铺着石板路,瞧不到车辙的痕迹。我一直在想大家在路上目击到的水迹是什么,会不会就是马车运金子时候,流淌下来的水?”   “若是这样的话,那很可能前几日可能已经至少有两车金子运出,大概估计数目,也至少可养五万兵马了。”   李明达附和。   “有证人说过,听到咕噜噜的声音,就很可能是车辙声。”   “而且很可能是牛车,因为如果有马蹄声,他们应该不至于会忽略。”房遗直道。   李明达:“如果这钱只是随便贪了,不算可怕。若是用来养军,诚如你所言,五万兵马,于整个大唐来说,不算什么,但就怕……”   “是在长安城外。”房遗直道。   “四哥应该很晓得这件事的严重性,立刻去禀告给阿耶了。而今我们就尽快找到藏匿在曲江村的贼匪,不管他们有什么阴谋计划,破!”李明达扬首看着河对岸那一片绵延到很远的房舍,“若这地方真有人看守,那他们势必要选择距离河岸较近,便于瞭望的地方。”   李明达随即和房遗直对视一眼,然后挥手示意侍卫们立刻对曲江村所有视线可及这片河岸的住户们进行搜查。   这些临河可看到河对岸六处深水坑的人家,大约有百余户。衙差和侍卫们骑马兵非两路,往东西两个方向去,走了很远,直至确认瞧不到河边的情况为止。然后就分别以此为起始,以东西两方逐步一户户地往中心进行搜查问话。   一遍折腾下来,果然发现偏东的一家住户有可疑。是一间客栈,有两层楼,登高而望,倒是能把河对岸的情况瞧得一清二楚。衙差问话的时候见店内博士躲躲闪闪,言语似有可疑,就呵斥了几句,那博士吓得立刻就跪下了,认了罪。随后侍卫们就在客栈后的牛棚内堆放草料的地面上,发现有长方形的痕迹,大小刚好与河边发现的铁箱子相同。这里必然是堆放过那些箱子。   李明达和房遗直随后赶到那处客栈,发现这客栈的名字倒是新鲜,叫‘悦己客栈’。   不及衙差具体回禀情况,李明达就断定道:“店老板必定是名女子。”   “何解?”房遗直问。   “悦己,你们男人会喜欢用这词起名么?”   房遗直怔了下,随即摇了摇头,嘴角漾着微笑,“该是不会。”   李明达进了客栈后,见内里有十名仆从,三女七男。这间客栈是这条临河的街上,开了又有两年。   衙差随即来回禀大体情况,这客栈是个被称为张寡妇的人开的,人在外地,不常回来,此刻虽然人不在客栈,但是昨晚在。据客栈内的仆人们交代,之前客栈经有十八箱运东西走了,就前两天曲江村开始闹水鬼之说的时候。   “哪家的张寡妇,而今人在哪儿?”   “却不知,今晨婢子去敲门,却发现娘子人已经不在房间,回头四处找也没找见。”丫鬟战战兢兢说道。   李明达随即看向那些畏畏缩缩跪地认罪的男丁们,“你们曾奉命去河边打捞河里的箱子?”   “是,但奴们并不知那箱子放的是金子。娘子和我们说,这是她老家那边的讲究,盖房子前,要先在河里面沉几箱碎石子,等到起房子的时候,就把这些碎石子铺在房下,说是取‘遇水则发’的好兆头,也可保自家产业风调雨顺,年年丰收。娘子还说那几箱石子是她早前听道士的话沉下的,而且我们只要帮她取出来就可。”家丁如实回道。   “这种话也信?”田邯缮问。   程处弼道:“若是主人家的吩咐,就必须信了。”   李明达又问这张寡妇的来历。   “听口音就是本地人,却说是嫁在外守寡了,这客栈是她陪嫁的产业,平常只交给婢子来打理,她偶尔会回来一趟,查查账,看看情况。近来是在几天前才回来,说起要在定州起一间宅子,就要把之前沉在河里的石子拿出来,运过去盖房子,讨个吉利。”说话的人是唤作‘柳四娘’的丫鬟,为这间客栈的掌柜。   “听口音?你们对她不熟?”李明达问。   几名仆从随即磕头应承,解释说他们都是长安城被贬黜罪臣的家奴,本来是要分开发卖了,后来碰到了张寡妇好心,将他们几个都买下收留。   他们本就是奴籍,只能乖乖听命,老实做活。既然新主人此般温和厚道,平常就放心地撂下他们打理客栈,也不管他们如何吃喝,几个人都对张寡妇感恩不尽,皆忠心耿耿效忠于她,一直对其的嘱托言听计从。   “既然是外嫁,还有些陪送产业,那她必定是个富贵人家出身,此来身边也该带了些随从。人呢?”   “只有两个丫鬟,一直贴身随侍她,一个叫阿花,另一个叫花花。却不知为何,昨晚三人都好好地都在,今晨人却都没了踪影。”柳四娘道。   “阿花——”   李明达想到了‘水鬼’阿牛嘴里所说的阿花。随即又问,这阿花具体的情况。家仆们倒都不太清楚,只知道阿花漂亮些,爱涂脂抹粉,人也机灵。花花则是个力气大的女子,赶车背东西,一点都不亚于男儿。至于他们的主人张寡妇,倒是个喜欢素面朝天的妇人,人有点黑,打扮老气,人也死气沉沉的不太爱说话。   “该是因为她少年就守寡,生活了无生趣所致。”柳四娘顺嘴分析了一下缘由。   “那要是谁赶车运走了,那三箱东西?”房遗直问。   “几个面生的男子,说是张寡妇雇来盖房子的人。我们晚上打算打捞上来以后,就运到牛棚,他们自然会来运走。”家丁回道。   “晚上打捞悄悄运走,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娘子说这东西在起房子前不能见太多的人气,不然会失去效用。”   李明达发现这张寡妇但是很会狡辩找理由,该是个读过书见过一些世面的机灵人。   再问张寡妇还和什么人有联系,十名家仆都表示这两年见过张寡妇三次,每次都是看到她带着那两名丫鬟过来。   “她既然不常来,你们之中,该有人受命来负责看着这些箱子?”   十人都摇头。   “会不会是那两位在此长住的书生。”柳四娘忽然叹道。   “什么书生?”   “打从客栈开业后不久,就有两名外地书上在客栈久住,说是此处幽静,风景也好,正适合在此苦读,以备它日科举出仕。客栈以前也有这样的书生来住,不过也就一年半载就走了,他二人最久。”柳四娘道。   “人呢?”   “该是没起床,以往都是日上三竿才醒,每次都是晚上夜读很晚。”柳四娘说罢,就带着衙差们上楼敲门。   敲了半天,里头没有回应。大家都觉得不对,衙差破门而入,扑了个空。   李明达和房遗直随后入内,大概看了两眼,被褥还是乱得,衣柜门都忘了关,看起来走的时候很急。李明达站在窗边,瞧了眼窗外的景色。可见二十多丈远的碧绿的曲江池水泛着粼粼波光。至于河对岸的光景,自然可尽收眼底。   李明达随后又去了张寡妇的住处,也在二楼,但房间在最东边的尽头。李明达一进屋,就闻到了带着桂花香的脂粉味。顺着这香味,瞧了眼铜镜边上的脂粉盒,晓得味道是出自那里。这是一间套房,外头有床,住着两个丫鬟,里面一间更大些住着张寡妇。李明达就继续往内间去,被褥同样也是乱的,说明昨晚人还在这里睡,但是后来就急匆匆走了,很多随身物品都没有带。   特别是这张寡妇,因为走得急,连妆奁里的首饰都没有带走。房遗直这时候踱步到妆奁边,拿起其中一根蝴蝶金钗。   “此物我倒认识了。”房遗直道。   李明达从刚刚进门闻到味道很清晰的脂粉香后,就一直在琢磨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此刻房遗直忽然说他认识那根金钗,李明达猛然就想起来,和房遗直异口同声道:“杜氏!”   “杜氏?”田邯缮皱眉正想问是哪个杜氏,突然打一激灵,“慈州的杜氏?”   李明达点了下头。   “竟然会是她,可是那些人却说这是张寡妇,该是个寡妇啊。”田邯缮不解道。   “叫寡妇,你就真信她一定是寡妇?”   田邯缮傻眼地拍了下头,表示自己真的被这称呼弄住了,没想到竟然会是杜氏。   “这女人倒是聪明,弄了个这样的称呼,倒是很难让人想到是她。不过这到底还要抓个现行,才叫证据确凿。”李明达看向房遗直。   “既然是昨晚逃得,必然是因为看了我们抓了水鬼,挑着灯笼搜查岸边。她有所发现,意料到东窗事发,所以逃跑。但曲江村各大路口已经被我们的人封锁,她们必然出不去。以免夜长梦多,还请公主麾下的诸位侍卫们帮忙臣等一起挨家搜查。”房遗直拱手作揖道。   “自然要帮,我和田邯缮都见过他,宝琪人走了,你把狄仁杰叫上,还有那些见过她的随从侍卫,一并都凑到一起,分批逐个排查曲江村。”李明达吩咐罢了,房遗直就点头立刻执行,兵分十五路对曲江村万余人进行彻底逐个搜查。每一家,每一个活人都需要辨认清楚,确定没有杜氏没有藏匿其中。   “这王长史出事以后,杜氏没有回慈州拾掇东西,反而跑到曲江村这客栈内住着,急运金条。”   李明达边慢悠悠地骑着马,听房遗直说到此处,抬头看他,“王长史知情?”   “必然是了。”房遗直附和。   李明达让房遗直立刻命人去提审王长史。   房遗直打发人去追了,“人已经被贬黜流放,昨日早上刚走,怕就怕而今已经在路上出了事。”   “的确有杀人灭口的可能,”李明达凝眸,脸色沉着,“那这杜氏一定要抓活口才行。”   不多时,李泰骑着快马而来,身后带着一队人马,足有万数,李泰随即命人将曲江村包围,在案子查清之前不可随意放走一人。   这之后不久,太子李承乾也到了,“听说发生了大案,又是妹妹你所负责,我来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   李承乾说罢,又看了眼房遗直,以及刚到不久的狄仁杰,接着就问尉迟宝琪的去向。   “他今日有私事。”李明达解释道。   李承乾盯着李明达笑,“这家伙永远事儿多,我听说他因为怕鬼,本来这是你俩一起负责的案子,愣是变成你一个人来查了。”   “大哥从哪儿听说得?”李明达问。   李承乾怔了下,感觉到李明达语气中的不善,面色立刻沉了下来。“怎么,你们查案的事,还是秘密不成?”   “随口一问,大哥别不高兴。”李明达叹一声,然后对其笑道,“这案子起初就是他发现的,也是功劳一件。若没有他提及,而今这些金子,早不知被运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话不假,那就记他一功,不与他计较了。”李承乾说罢,就凑到李明达身边,小声跟她解释,“本就是替你抱不平,你出力多,他却跟着白沾光领功劳。却没想到,我这么说你倒是不高兴了。早知你这般帮他说话,我何必没事找事,做这个多嘴的闲人。”   “我还需要讨功劳么,父亲心中有数。”李明达转即问李承乾是不是奉了圣命而来。   “刚巧去立政殿,碰到你四哥,得知这事儿后,我就赶紧回了话来找你们了,看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还真有。”   “说。”   “我想吃臭豆腐,你帮我去买。”李明达道。   李承乾挑眉,眼睛直直地盯着李明达。   “帮忙么,你就能帮这个,要是帮别的,那就是抢我功劳了。大哥不能对尉迟宝琪那般,却不要求自己。”李明达嬉笑道。   “兕子越发会胡闹了。”李泰过来凑趣道,不过她敢直接顶撞太子,倒是厉害,所以李泰还是支持李明达,“不过四哥觉得你说得对!”   “那就一视同仁,四哥也去吧,带着你的一万兵马,和大哥一起去给我买臭豆腐。”李明达说罢,也不管李泰和李承乾什么表情,继续保持微笑的面容告知,“平康坊,最东那条路,九婆臭豆腐。”   李泰表情一滞,然后看眼李承乾,随即兄弟俩同仇敌忾气愤地瞪向李明达。   “这兵马可是父亲让我带的。”李泰辩解道。   “不需要这么多人,人多眼杂手又乱,三拨人马混一起,又互不认识,反倒容易让人钻了空子。”李明达随即行礼,请二位兄长不要掺和这件事,“二位兄长皆是赋性高朗,功勋赫赫之人,也都真心关心兕子,替兕子着想,想为兕子谋个功劳。那就把这件事真正交给兕子来做,让兕子得个心里踏实的褒奖可好?”   “行吧。”李承乾答应。   李泰无奈地笑了,抬手指了指李明达,转而对李承乾道:“咱们家的小妹是真长大了。”   李承乾骑着马调转方向,侧首对李泰道:“还说什么,赶紧去买臭豆腐吧。”   李泰无奈一笑,随即满眼宠溺却略作嗔怪状地瞪一眼李明达,方骑着马跟着李承乾去了。   李明达再回头去看房遗直时,却瞧他对自己点了下头,眼中颇有佩服之意。   这倒是难得的肯定。   “得幸公主及时出言,稳住了局势。”房遗直赞道。   李明达眨眨眼,“不过九婆的臭豆腐确实好吃,得空你也可以试试。”   房遗直轻笑,拱手谢过。   搜查随即继续进行,但没多久,李道宗也带着人来了。他到的时候人满头大汗,因听说案子涉及数万两黄金,而曲江池又在他的管辖之内,身为刑部尚书的他自然十分紧张,意欲过来参与询问一下。   “这段日子刑部事情太多,我有诸多没顾及的地方,昨天才听说,刑部侍郎竟然找了个没用的仵作给你们,真真气煞我了,好生训了他一通,今儿个特来领他跟公主赔罪。”   李道宗说罢,就招手唤来关洪波。   关洪波立刻满脸歉意地要给李明达跪下。   “倒不必如此,追谁之责这是你们刑部内部的事,我不会多问。我这里对你们只有一句话,犯了错谨记就是,不要再有第三次。”   李道宗怔了下,忙问李明达,“还请公主明示,为何说是第三次。”   “今春的时候,侍卫郑伦,也是你们刑部出的仵作验尸,对么?”李明达问。   李道宗怔了下,然后丢脸地点了点头,忙对李明达保证,他以后一定对属下们严加管教。   关洪波身子抖了下,马上跪地,对李道宗和李明达再次赔罪认错。   “禀公主,我们都已经挨家挨户搜遍了,没有发现杜氏及其随从。”田邯缮回道。   李明达看向程处弼,觉得他似有话要说。   程处弼受到公主的示意目光之后,立刻拱手道:“还有一户没有搜。”   “那户就不用搜了,那是魏王的别苑,一般人出入不得。再说也问过了,昨夜并没有什么人出入那里。”田邯缮道。   李明达凝视田邯缮。   狄仁杰这时候道:“确实就差这一户没有搜,所以我们此来回禀,想请公主允准。”   田邯缮道:“王爷的别苑守备森严,没什么可查。”   李明达斜睨一眼田邯缮。   田邯缮感受到主子责怪的目光,立刻住了嘴,然后自打嘴巴一下,虽然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但他还是很乖乖地马上认错。   “说好一户不落,你就搞特例,回头收拾你。”李明达对田邯缮训话之后,就带着人亲自去了李泰在曲江村的别苑。   守门的侍卫见程处弼又来敲门,把门开了个缝后,就心不在焉地喊着:“怎么又来,都说了这是魏王爷的别苑,未经魏王亲口允准,任何人闲杂人等都不得入内。虽说这是别苑,可也等同于王府,你们乱闯,那就是冒犯王爷,冒犯皇权!”   “晋阳公主驾到。”程处弼对他小声道。   侍卫一听,眨眨眼,哈哈大笑着看程处弼,“你开什么玩笑,当我不知道这案子是大理寺少卿负责?”   “你竟连个傻子都不如,傻子都知道这查案的人里头有公主。”程处弼越说声音越小,就像是说悄悄话一般,但话里的挑衅意味十足。   侍卫狐疑地看一眼程处弼,还是不信。   田邯缮立刻拿着麟符给了侍卫瞧,侍卫手一哆嗦,差点把东西摔了。他忙打开门,看到门口竟然有诸多贵人骑着高头大马等在那里。别的不说,江夏王李道宗他却识得,遂赶忙跪地赔罪。许久沉默后,侍卫就用余光扫一眼那些下马的人,瞧着站在中央身材娇小,但面容十分朗俊的‘少年’,倒是一身贵气,且瞧江夏王对他的态度,此人必然就是晋阳公主了。   侍卫忙躬身头贴地,跪得更为虔诚一些。   “这宅子倒不错,”李明达背着手进门后,扬首四处环顾一圈,发现院子挺大,还气派幽静,景致布置也十分舒适怡人。   李明达斜睨一眼刚刚装腔作势喊话的侍卫。那侍卫吓得浑身哆嗦,晓得自己装大了,得罪错了人,战战兢兢担心自己小命不保。   “你们许还不知,就在今晨,四哥已经把这座宅子输给我了,你们而今已然是我的人。”李明达道。   侍卫听这话,吓得更是魂飞了半个,觉得自己的脖颈上已经架了一把锋利的刀。   刚听这侍卫说话是猖狂了些,不过身为守门之人,他谨遵王府的规矩,却也没什么不对。态度虽不好,但事情没做错,李明达倒也不至于因此就要了他的命。不过此刻却要吓他一吓,要他心里打鼓,为了保命搜肠刮肚好生回答他的问话。   “回话诚恳,倒可饶你一遭,不然的话……”   “属下明白,请公主尽管问,属下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府里的下人一共多少?”   “不足百数,大概八九十,具体人数还要问管家。平常王爷不来,这些人打扫别苑足够。王爷来的时候,也会有诸多随从跟来,倒也不缺人手。”   “既然人不多,那你作为守门侍卫,该是都认识了。”   “多数都认识,但有些丫鬟婆子却是常在后院走动,属下不常见。”侍卫道。   “最近可有新来的客人或下人。”   “不曾有,属下是没见过。”侍卫想了下,然后表情有些犯难,不知该说还是不说。   “你现在的命我说的算。”李明达冷言警告道。   侍卫立刻回:“昨天深夜的时候,魏王府有人送了信给管家。”   侍卫话毕,就见那厢得了消息的管家笑意盈盈地迎了过来,命其将府中所有的下人都召集过来。   管家解释道:“府中一直都是老人,不曾有新人来,也没有客人。公主要找的人该是不在这里。”   管家说罢,就带着李明达见了诸位家仆。   程处弼喊所有人都抬起头来。   “不必抬头了,左边第二列第四五六,上前。”李明达打眼看着那三名穿着荷叶绿的家仆装的侍女,虽然都低着头,看不见全脸,但杜氏那玲珑的身段,还是很好识破,至于俩丫鬟,一个身形高大些,另一个身上有带桂花香的脂粉味,辨别起来再容易不过。   主仆三人被挑了出来后,都把头恨不得低进土里,战战兢兢。   “抬头。”田邯缮呵斥道。   都不敢抬头。   程处弼随即命三名侍卫,硬把这三人的头给抬了起来。   杜氏的脸黑了些,皮肤看起来暗淡无光,倒是不像之前涂脂抹粉时,看第一眼的时候就觉得亮眼。不过其五官没变,一瞧就是故意扮丑。   至于那两个丫鬟,李明达没什么太大的印象,都觉得面生,只对那个叫阿花的婢女身上的香味有印象。该是当初在慈州,杜氏在驿站拜见她的时候,其身边随从都在外等候,所以李明达只闻到了味道,对人毫无印象。   李明达打量那个比较漂亮的婢女,确认问她是否叫阿花。   “回、回……贵主的话,婢子不叫阿花,婢子唤作夏雨。”   “倒没关系,去把阿牛唤来认人。”李明达此言一出,那个叫阿花的丫鬟就心虚萎靡了,随即认了下来。   管家在一边看着,头上不停地冒虚汗。   “你不会刚好也不姓杜吧?”李明达看向杜氏,杜氏垂着眼眸未吭声,一脸落魄。   田邯缮随即叫人拿了水去擦杜氏的脸,果然上头抹了一层黑东西,脸立刻就擦白了。   杜氏认命地跪地,哭起来。她的两个丫鬟也跟着哭,喊着公主饶命。   李明达命大理寺的衙差们继续搜查整个府邸,看看是否有遗漏。   别苑管家见事情败露,忙跪地求饶,坦白承认这三人确实是昨夜从后门进来的。但这三人他之所以收留,是因为他收了王爷的信,信中要求他这么做。管家说罢,还生怕李明达不信,急忙从袖子里拿出信呈送上来。   李明达打开信一看,倒像是他四哥的笔迹。不过她第二眼就立刻确认信是伪造,四哥的书法她可是曾仔细研究临摹过的,假的终究是假的,骗得了一般人,却骗不了她。   “倒说说,这二十七箱金条的事。”李明达话音刚落,就皱起眉头,感觉什么不对,她侧首朝北边的房顶看,再看杜氏的方向。   “小心!”   李明达一个箭步扑了上去。   嗖的一声,箭从房顶射下,直中杜氏的胸口。   杜氏中箭的身子猛烈地抖了一下,她缓缓低头,看着自己胸口的箭,瞪圆了眼睛,似乎有些难以相信自己竟然中箭了。然后她方感觉到痛感袭遍她的全身,疼得五官扭曲,看向李明达,张了张嘴,最后身子往后仰,轰然倒下。   其身边的丫鬟见状,哇的大叫,连连跪着倒爬,吓得躲开。   李明达看完那边的情况,才感受到手掌下有强有力的心跳声。咚咚一下下跳得很快,温热的体温也透过绢缎扑向她的掌心。   李明达看眼被她按倒,几乎压在身下的房遗直,忙侧身坐在了地上,然后松手。房遗直却忽然抓住李明达要离开的手,黑漆漆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李明达,关切地上下打量她的身体。   “贵主,你没事吧?”房遗直明明确认一遍,但目光还是重新在李明达身上睃巡了一遍,眼底闪烁出无限的慌乱。   “有没有哪里疼?”   “请贵主以后切勿多管闲事,不要再冒险,遗直死不足惜,但公主却不同……”   房遗直紧皱着眉头,有点念叨不完的意思,转即他发现李明达正缓缓冷吸气,目光看着他肩以下的地方。房遗直低头,方意识到自己还抓着晋阳公主的手,而且刚刚因为太慌张的关系,他似乎用力过猛了。   房遗直忙松了手,后头那些慌乱的众人都喊着公主,关切扑过来问候,房遗直忙搀扶起李明达,然后冲她行礼,谢过她的救命之恩。   李明达看了眼房遗直,把那只被房遗直握过的手背到了身后,悄悄甩了两下,痛感才渐渐消散了。   “没关系。”李明达有些不自在地看着房遗直,然后看向那边扑过来的人,立刻喝令道,“房上有贼,可有人去追?”   田邯缮忙道:“江夏王刚已经带人立刻叫人去追。”   李明达看着紧张护在自己身侧的程处弼,“你也去。”   “属下奉命保护公主,不是抓贼。”程处弼闷声道。   “去!”李明达盯着他,声音铿锵道。   程处弼拱手,乖乖领命去了。   田邯缮,忙用拂尘轻轻扫了扫自家贵主身上的尘土,然后紧张地搀扶着李明达的胳膊,问她可有没有伤到哪里。   “没事。”李明达告知众人,都不必为她紧张过度。   随即大家都叹房遗直该好生感谢公主,公主刚刚可是救了他的命,不然瞧那箭的方向,很可能擦上他的脑袋。   房遗直目色复杂和李明达对视了下,便再一次行礼,诚心谢过李明达的救命之恩。但谢恩之后,他还是那句话,希望公主以后不要为了救他而冒险。   “房世子这话说得对,公主下次可不能这样以身犯险了。”田邯缮唠叨道。   “回去不许告知圣人。”李明达的口气亦吩咐亦命令。   田邯缮一愣,众人默。   “就说是我的命令不许你们说。”李明达宣告道。   众人忙行礼领命。   李道宗随后气喘吁吁地跑来,告知李明达刺客已经缉拿,“却没想到拿下之后,他就服毒自尽了。”   李明达微微睁大眼,随即快步去看侍卫拖回来的尸体。瞧那人嘴唇黑紫,嘴角还残留着呕吐物,确实像是中毒而死。   李明达斜眸扫视一圈,随后看向李道宗,眼睛情绪十分复杂。   李道宗忙拱手道歉,“却也没想到这人竟是死士,怪我思虑不周。缉拿的时候,眼瞧他往嘴里塞了什么东西,却愣是没有拦住。”   “郡王赶巧的事未免太多了。”房遗直整理情绪之后,仍如平常一样,一派淡然斯文,但此刻他话语里又平添了一道讥讽的语气。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李道宗对圣人眷宠的晋阳公主可以敬重一下,但是对房遗直,区区大理寺少卿,他以郡王的身份对他发威还是可以的。   房遗直自然不受李道宗的影响,神色如故,并且言语还更为稳重自信了,“王爷刚刚下手杀了这个刺客,却反过来问晚辈什么意思,有点不敢当。”   “我?下手杀?你知不知道你说了什么!”李道宗青筋爆凸,对房遗直吼起来。 第75章 大唐晋阳公主   “若非郡王下手,怎会刚刚在发现杜氏的关键时候,就会立刻有人从房顶射杀她。”   “你就凭这一点指责我,未免太可笑了些。”李道宗听到房遗直说这么一句话,反而没有之前那么激动了。   “从两道士身死开始,就开始暗中埋伏缉拿水鬼,却一直不见水鬼的踪影。本来接连三日轻易出现的水鬼,从我们埋伏开始就突然不现身了。后来尉迟二郎当众带人撤退,做了一场戏,大家仍然是暗中潜伏,等了来得却只有一头牛,跟第一次的结果没什么分别。之前我们便推断过,这曲江池水鬼传说的背后必定是有人急于完成什么事,而今水鬼在长达半月内,如此沉得住气,倒与他急切杀害两名道士的行径不符了。如此缘故,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这件事的幕后真凶早就知晓我们埋伏抓鬼的消息,所以才会一直不动。   再之后我们真的撤了人,有人却被我们两次埋伏的事儿吓怕了。出于谨慎,就几次三番打发人来探听要不要继续抓水鬼。后来我就只派了几个我身边最为可信的人在此蹲守,未通知公主以外的任何人,至此这真水鬼才算现身了。   而在这段时间内,谁着急乱了阵脚,且可从内部得知我们埋伏情况的人,谁就极有可能是幕后真凶。刚刚巧,郡王全都符合。”   “我们刑部不过是配合你们办案,既然此案有公主参与,我格外重视,令关洪波勤快打听,实属常理之中,并无任何不妥之处。你仅凭这些胡乱猜疑,就敢指责一名郡王有罪?房遗直,我本以为你是个有脑子的,却没想到却是个徒有虚名之人,尚不及一个脑袋清明的田舍奴。”   说一个人不如田舍奴,背地里抱怨说说也就罢了。当着众斯文人的面,如此说,那就是对一名书香出身的贵族公子的莫大羞辱。   众人惊骇,都看向房遗直,等待他的反应。   李明达的目光则一直落在李道宗的身上,冷脸看他,皱眉。   房遗直丝毫未因李道宗的羞辱而现出恼意,他仍然语调冷静地陈述:“郡王刚刚赶来的时候,除却关侍郎,您身后一共带了一百零二人。现而今,您身后随行的人员少了一人。若我没有记错的话,是一名左后脑有些少白头的小吏。”   众人随即向那名已经身死的刺客的脑袋看去。   程处弼亲自将尸体从李道宗属下的手里抢了过来,除掉刺客的头巾,看脑后,果然如房遗直所言,其左后脑白发很多。瞧其年纪不过二十岁上下,正是如房世子所言,是少白头。   李道宗皱起眉头,面上没有作表,但心里面已经被房遗直的话惊得无言。   “房世子刚刚就在这,差点被箭擦了头,他之前必然没有见过这刺客,但其所言郡王丢失的随从的特点却跟这名刺客一样。”狄仁杰道。   李道宗皱眉,满是威胁的目光立刻射向狄仁杰,“你又是谁?”   “晋州狄知逊之子。”李明达道,“我邀请来一同破案的朋友。”   李道宗看一眼李明达,脸色越发沉冷。   “证据呢,房世子所说的这些不过是你一人之言,可有第二人见到和你一样的情况?而且我带了这么多人来,房世子就算数得过来,却怎可能记住每个人的特点。我倒是觉得你这些言词奇怪,我也可以说,这反倒更像是你故意设计此事,在假装自己中箭像是受害者,然后反过来冤枉我。”李道宗继续狡辩道。   “心虚的人,言词到底是漏洞百出。”李明达坦率直视李道宗的愤怒的双眸,铿锵有力地陈述道,“房世子若真想阻拦这桩案子的调查,完全没必要真的去抓水鬼,把线索一步步追查出来,现给大家看。这刺杀的事他如何设计,能把江夏王的随从设计少一个?早料到今天来往的人杂,所以各方人马在出入设卡口的时候,我特意命人统计过人数。若是堂叔不认自己带了一百零二人,我倒是可以派人去问问在路口守卫的侍卫,到底是不是这个数。”   “我记不清了,人都是关侍郎安排的,”李道宗怔了下,然后缓缓解释这一句,转即忽然打个激灵,看向关洪波,“真有一百零二人?难道说这是你——”   关洪波立刻吓得屁滚尿流,急忙冲李道宗和李明达行礼解释,真不是他。不过这随行人数多少,都是他贴身小吏安排。   关洪波随即厉色看向身边的小吏。   小吏跪地,哆哆嗦嗦看眼李道宗,就讲道:“公主和房世子可能冤枉了郡王,郡王此来只带了一百一人,这人属下真不认识他。”   “听到没有?”李道宗理直气壮反问,目光跟要把在场所有人都生吞了一样,戾气十足。   李明达立刻打发人骑快马去路口问,看看那边侍卫计数是多少人。   不多时,侍卫来报:“回公主,那边计数是一百人。”   众人没想到会出第三个数,竟唏嘘不知该信哪一个了。   “数错了吧,毕竟郡王带着人骑马一闪而过,哪能数得那般准确。”关洪波叹道。   “我倒觉得没错,很对,本来一百人,进来之后,又添了两人。”李明达说罢,立刻命人看守住李道宗所带来的一百零一人,随即打发叫来悦己客栈的十名侍从,让他们分别单独进院来辨认这些人。   “欺瞒公主是什么罪名,却不用我说。而今就老实交代,便是你不交代,回头有别人交代,你同样算是欺瞒,落不得好。”田邯缮在带领每一个人进院前都警告了这句话。   十名悦己客栈的仆从依次辨认,指了同一人。此人也是所有随行的小吏之中头低得最深的人。   李道宗见状,脸上终于现了慌张。   “他就是住在我们客栈的两名书生之一,”   十名仆从都十分肯定,随即又都去认尸,也立刻承认这是另一名住在他们客栈的书生。   李道宗狠皱眉头,缓缓闭上了眼,似乎很后悔自己把那名‘书生’留了活口,还令其混在随行小吏之中,意欲将其带离曲江村。他也确实没想到,李明达等人竟然会统计他随行人的数量,本以为人多混进去一个,没人会注意。二人竟细致至如此地步,明明还都算是个孩子,却如此思维缜密,心细如尘,不得不令人惊叹佩服。   “其实即便没有这人数上的差额,堂叔也逃不过。”李明达踱步往东走。   李道宗不解地睁开眼,看向李明达。他就是死也要死得明白,他又是哪里漏了破绽。   李明达立刻伸手指向距离自己最近的小吏。   那小吏被李明达指了下,就吓得浑身哆嗦,腿软地有点站不起身。   李道宗心惊了一下,却还是沉着脸,故作不解地看李明达:“他怎了?”   “他的手。”   众人立刻看向这小吏的手,倒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他右手的食指处有些许磨破,伤口并不大。   “若我没猜错的话,这手之所以会有擦破,是因为刚刚他强行塞了毒药进刺客的嘴里。没人愿意心甘情愿受死,就是双手双脚被按住了,嘴巴也必然本能反抗。你这手上的伤口,就是被刺客的牙齿划伤了。”李明达暗暗吸气,上下打量这名已然心虚跪地的小吏,“负责看守金条的‘书生’有两名,你们既然准备了毒药,应该就不只一颗。”   程处弼听这话,立刻按倒这名小吏,随即从其身上搜到了一个瓷瓶,把瓷瓶打开,倒出了十几颗绿豆大小的药丸。   左青梅立刻用帕子接了过来,仔细查看,闻了闻,随即跟李明达道:“是柳叶桃和洋地黄活着蜂蜜搓成的药丸,两样同用,只要这么大小的一颗,足可使七尺大汉立刻身亡。”   李明达随即发现,那个叫‘阿花’的丫鬟见到这个瓷瓶之后哆嗦了下,把头低得更深,似乎希望没人能注意到她。   李明达立刻使眼色给左青梅。   左青梅立即对阿花搜身,随即在其身上也发现了同样的瓷瓶,不过她这瓷瓶里的却是黄白色的粉末。   左青梅仔细看了看这些渣末,闻了下,随即立刻捂住鼻子,防备这些粉末被风吹到自己的鼻孔里。   “毒菇粉。”左青梅对李明达道。   阿花哆哆嗦嗦地忙磕头,认罪道:“都是娘子吩咐婢子去做的,婢子真不想杀那两名道士。”   “哪来的?”   “这毒菇是晋州地界最有名的三彩菇,长得十分好看,但只要用一点,就会令人产生幻觉。那日娘子见两名道士做法耽误事,就打发婢子装成尉迟府的丫鬟,提些酒菜过去。那俩道士听婢子和花花自报是尉迟府上的人,竟丝毫不怀疑。婢子便以河岸那边有凉亭方便用菜为由,引他们过去。目的就是想引他们去远点的地方,不会耽误娘子派人在河岸打捞金条。   本是打算让这俩道士喝点这混了毒菇的酒,犯迷糊过一夜就是。却没想到这俩道士竟是色鬼,喝酒发作,竟误以为花花是美人,对其动手动脚。花花一气之下,就一脚把这二人揣进水里。婢子和花花瞧那水也不深,就没管他们,随后就走了。万没想到,他二人最后竟然溺死在河里。”阿花随即磕头解释,她真的是无心,而且踢那二人进水里的是她身边的花花。   唤作花花的丫鬟听她此言,扭头就气愤的唾她一口,“毒是你下的,酒是你灌的,而今反倒全怪我头上,你要不要脸。”   如此一看,这名身材高大唤做‘花花’丫鬟,应该是个直爽脾气,没什么头脑。   李明达随即问花花,可还有什么交代。   花花狠瞪一眼阿花,对公主磕头道:“婢子有话说,就是她和那个叫阿牛的傻子通奸,使唤那傻子装水鬼吓唬人。”   “什么通奸,我是被强迫的!”阿花臊红了脸,辩解道。   花花冷笑:“被强迫你叫得那么享受?哎呀哎呀深一点的,还说就稀罕他大。而且做这等腌臜事的时候,你还和那傻子提公主。”   阿花慌了忙伸手去要打花花,“你胡说,你嫉妒我漂亮就冤枉我!”   “呸!”花花直接伸手紧抓住了阿花的手腕,挑眉恶狠狠瞪着阿花,“我冤枉你?你也不瞧瞧自己什么浪荡样,配我冤枉你么!”   田邯缮脸色难堪地对二人吼:“都住嘴!什么话都说,光天化日,你们两个女子竟一点都不觉得羞耻!”   左青梅也面色难堪,她看眼公主,然后对这俩嘴欠的丫鬟恶狠狠地咬牙:“该拖出去打死。”   众人都觉得,在场人之中最不适合听这些腌臜话的人,该就是年纪最少的晋阳公主。   毕竟她是女子,未出阁……   所以大家都难以控制自己,朝李明达的方向偷瞄过去,却见公主安静清冷,波澜不惊。她于众人之中,身材并不高大,但雍容正气并存。   公主根本就不屑计较这些下贱奴婢的混言,就如人不会跟乱吠的狗去计较一般。与公主淡定的仪态相比,存着看戏心态的他们,倒显得十分猥琐了。遂大家都赶紧端正态度,不再存先前那般心思。   李明达则语调如常地继续问她二人:“既然是去凉亭内饮酒吃菜,为何胖道士还会点着香去。”   花花意识到自己失言之后,便意欲好生表现自己,给公主磕头连连赔罪之后,就老实回道:“别瞧他们是驱鬼的道士,可比谁都怕鬼,又好色又贪吃,该是什么钓鱼之辈。”   “沽名钓誉。”狄仁杰忍不住纠正道。   “对,就是这个词。”花花看眼狄仁杰,立刻附和道。   狄仁杰恍然有点后悔自己开口,毕竟被这样满口下流之言的人赞同,对他来说并不算褒奖。   房遗直这时对李明达温和道:“两名道士的死算是清楚了。”   李明达点点头。   房遗直见公主还看向那俩丫鬟,知道她还有话要问。便觉得对这俩满口成脏的丫鬟,还是自己开口更好,遂道:“你二人都受谁指使,除了杜氏之外,可还有第二人?”   阿花和花花二人同时摇了摇头。   “娘子平常确实与人有书信来往,但每次通信之后,都会把信烧了,也未曾跟婢子们说过,一直只是她吩咐婢子们做事。”   “那她回长安城这段时间,都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   “去过城阳公主府,见过杜驸马,再就是打发婢子打听王长史的情况,给几个世家大族送信拜访,魏家、长孙家、房家、萧家……很多家都送过。”   房遗直看向李道宗,正要继续发问,却听李明达先于自己问了。   “那江夏王府呢?”   “没……没送过。”花花道。   “真没送过。”阿花见大家都不信,不得不附和花花的话。   李道宗面无表情,总之一言不发就站在那里,但眼睛却跟吃人一样瞪着李明达。   “这杜氏为救夫,想尽办法,各大世家都没有放过,却偏偏避开堂叔府上,有没有趣?”李明达道。   李道宗眯眼,“晓得叫我一声堂叔,却胆敢在众人面前这样质问我!”   李道宗平时没什么脾气的时候,算是好说话,笑面虎一个。但真发威起来,却很骇人,也令人立刻意识到他曾是和圣人一同驰骋沙场的悍将,功勋老臣,王爵加身,系出皇族,令在场人都很惧怕其的‘理直气壮’。   房遗直默默看向李明达,随即略蹙眉,垂下眼眸,他两双背到身后的手禁不住微微握拳。他其实很明白刚刚贵主为何突然抢走他的话,因为她意料到自己会质问李道宗,很可能因此而得罪他,也极有可能因此得罪了平常李道宗交好的几位李氏皇族。所以她才截话,站出来替自己扛。   公主的善解人意,令他感恩之余,心情也十分复杂。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公主站出来保护的他了。   “我质问的不是堂叔,”   众人这时候在心里冷吸口气,心料公主果然是个小女孩,江夏王一拿辈分压她,她就怕了?   “我此刻质问的是罪人。”李明达目光深炯,娇小的身体散发强大的气势。   在徐徐秋风之下,她肆意地扬着头,毫不畏惧地与李道宗对视。要知道连魏王李泰,对于发威的李道宗,也未曾有这样的胆子。   “看来我平时对你真是太客气了,倒叫你如此目无尊长。”   “交不交代。”李明达问。   李道宗冷哼着背过身去,懒得再看李明达一眼。   “算一算你这二十八箱金子,养五万兵马不成问题。”李明达毫不避讳道。   李道宗身子一僵,随即有些发怒地对李明达道:“你胡说什么,我可没有养兵。不过是当初在户部做官的时候,从税收里贪了些钱,却罪不至谋反的地步。”   “剩下的钱而今在哪儿?贪污的意图为何?为何和杜氏合谋?”   “钱此刻应该在运往定州的路上,我在那里有一间宅子。因这些年心生隐退之意,才想把之前贪墨的钱运走。至于杜氏……”李道宗迟疑了下,不知道该如何说,最后温婉地叹出一句,“算是旧相识。”   旧相识,三个字里有多少含义,大家心里或多或少都能琢磨到一些。   李明达没有当众细问李道宗这件事,而是问他王长史是否也知情这件事,对他是不是下手灭口了。   “此人知情,当初在户部,他是我属下,和我一同犯下此事。但灭口的事不是我干的,是杜氏做得。她说她男人没用,就不能活着拖累她,而且还拿金子的事威胁我,要我分一半给她安顿后半生。她这话出口的时候我听着都心惊,这种男人落魄了翻脸就无情的女人,谁敢和她长久在一起。”李道宗随即斜睨一眼杜氏的尸体,“哼,还敢威胁我,死不足惜。”   “堂叔早打算让她办完事之后,就把她灭口了。”李明达叹道。   李道宗没说话,不否认,也就是默认了。   “既然幕后真凶自投罗网,这案子就算了了,带回去细审,”李明达吩咐程处弼后,又让房遗直负责追查那批被送往定州的金条。   房遗直点头,三两句就安排了下去。   李明达、房遗直程处弼等人随即就骑着马,亲自押送李道宗前往大理寺。   同时也打发田邯缮去太极宫陈明情况,请圣人定夺审理和处置李道宗的办法。   带李明达一行人到了大理寺后,随即就有圣旨下来,令太子李承乾协同大理寺卿共同审理此案。   李明达和房遗直对于圣人这道旨意都心存疑惑,没想到圣人会把即将结束的案子突然转交给了太子。   大概一炷香后,李承乾就快速到了。他立即就接手,览阅证供之后,问问情况,大概了解了整个案情经过后,就对李明达笑道:“放心交给大哥,一定会给你们处置妥当,不枉你们近一月的费心调查。”   李明达点了点头,和李承乾告辞后,就要走。   李承乾又叫住李明达,挥挥手示意随从。其身边提着食盒的太监连忙就跑了过来,意欲把食盒里的东西交给李明达。   李明达早就闻到食盒里的臭味,知道是臭豆腐。摆手示意小太监不必当场打开,而今在大理寺内这种严肃的管家地方,不合适。   左青梅随后接了食盒。   “二哥呢?”   “估计还在平康坊,他有点沉迷你那个九婆臭豆腐,我走的时候,他已经吃了一整盘。”李承乾说着就流露出一脸嫌弃状,感慨那东西实在是太臭了。   李明达凝视着李承乾,对其再次礼貌微笑告辞,就同房遗直一起离开了大理寺府。   “大理寺卿是个圆滑怕事之人,深谙官场中庸之道。这桩案子的最后审问,只怕全都由太子殿下做主了。”   “我也不明白,但圣人这样做必定有其道理,”李明达往身后看一眼,然后目色深沉地对房遗直轻声道,“很多事,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房遗直了然点了点头,明白李明达话里暗示的意思是指圣人其实早已经开始怀疑太子,“那我们倒不需要操心了。”   李明达知道父亲这样安排,必定是怀疑李道宗与李承乾之间的关系,遂问房遗直,“你觉得他二人如何?”   房遗直对李明达摇了摇头。   “何意?”李明达问他。   “你大哥没那么简单。”房遗直道。   李明达怔了下,然后疑惑看着房遗直。   房遗直对她轻轻摇了摇头,“这件事我劝公主不要掺和其中,圣人既然已经心中有数,早晚会有定夺,我们只需等着结果就是。”   “好,我信你。”   在朝局这块,李明达深知自己不如房遗直懂得多,既然他暗示自己了,这李道宗的案子八成和他大哥无关,那她也没必要凭空追着他大哥不放。   李明达垂下眼眸,心情有些复杂。   “想杀人,和真磨刀动手预备杀人,是两件截然不同的事。”房遗直目光深邃地看着李明达,“但有个共同点,无论哪种选择都是他自己的决定,和你无关。”   李明达猛然抬头,看房遗直。   房遗直微微拉起嘴角,对李明达报以一个十分明朗的笑容,这是他从来少有的笑容,如一缕暖阳驱走人心内的晦暗。   “这些天倒劳烦你天天守着曲江村,回去好生歇息。”   李明达和房遗直道别后,调转马头走了几步,感觉到身后的房遗直没动,知道他在凝视自己。李明达忽然想起一件事,拉停了马,又调头回来了。   她随即从腰间拽下一块玉佩,递给房遗直,“这个给你。”   房遗直看了眼那玉佩,用料上乘自不必说,难得是这玉佩的图案,圆形底正反两面镂雕了一头羊,而且这头羊还伸出了舌头。   羊舌,便该是指羊舌肸了。   春秋时晋国有一贤者名为羊舌肸,博议多闻,德高正直,能以礼让国,乃是当时晋国的非常有名的贤臣。他父亲对此人很是敬仰,甚至当做典范来学习,因孔子称此人为“遗直”,父亲就给他取了此名,便是对他寄予厚望,期待他将来能如羊舌肸一般贤能。   所以这‘羊舌’玉佩,就是象征着他的名。   房遗直目光滞住,修长的手指紧攥着手里的玉佩。他万没料到公主会如此用心,他送了一个金兕过去,公主就以更用心意的礼还给他。   “本来也想送个金的给你,如你所言,耐摔。不过我们女孩戴金没什么,你们男儿还是流行佩玉。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所以我就做了十个送你,也耐摔。”李明达说罢,告知房遗直另外九个还在宫里,因今日出行不便,才没带全。   “劳公主费心,其实一个足够,它不会碎。”房遗直的手攥的更紧了。   “没事,反正这玉料是从我四哥那里讨来的,你客气了,就便宜他了,他又不在乎这点东西。”李明达此番话就是为了劝房遗直不必客气,好生收着就行。   “受之有愧,今日公主救了遗直的命,替遗直挡了麻烦,还送遗直这样贵重的礼物,”房遗直拱手对李明达,“恐无以为报。”   “你是我的跟班,我照顾你应当的,你忘了么?”李明达笑叹,随即又问房遗直,“之前答应我,什么事都会事无巨细的上报,怎不见你报?”   “正等公主问呢。”房遗直跳下马,随即从马鞍的袋子里抽出两本册子,双手呈交给李明达。   李明达怔了下,接过来翻一翻,然后看眼房遗直,“你还真每天都在写。”   “跟班之责,不敢诓公主。”   房遗直不卑不亢地行一礼,仍旧气派昂然,根本就不像是臣服她的样子。   但真说到做到了,叫人挑不出毛病。   “行吧,那你就当我救你这事,是对于你这位忠心耿耿跟班的奖励,不必心中计较过甚。”   李明达说罢,就笑一声,带着左青梅等人离开。   房遗直立于原地,一动不动目送她去了,还是久久未曾收回目光。   “大郎。”落歌牵着马,凑上前来。   “回府。”房遗直方缓缓道,仍将那玉佩紧紧攥在手心。   ……   李明达回了立政殿,就被李世民叫到跟前来。   李世民虽然早已经听田邯缮汇报案情,此刻却偏偏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般,面似一副好奇孩子的模样,让李明达赶紧给他陈述一遍案子经过。   李明达坐下来喝了茶,休息片刻,才整理语言跟李世民娓娓道来。   李世民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地还伸手拿一块‘过门香’塞进嘴里,脆脆地嚼着,跟听戏一样悠闲。   听到一半的时候,李世民叫停,问李明达:“所以这案子后来就是你和房遗直在破,尉迟宝琪因为怕鬼就躲了?”   “他是真怕鬼,”李明达见李世民怀疑不信的样子,“其中有苦衷,不好对外人道。”   “我是外人?”李世民问,“这天下都是我的,你们都是我的‘内人’,何来外之说。倒说说,什么苦衷,大不了阿耶跟你保证,不和其他人说。”   李明达遂和李世民讲了下尉迟宝琪童年时的‘恐怖’经历。   “这尉迟恭真就是个粗人,哪有这么教孩子的。行了,他怕鬼不去的事,阿耶念在你求情的份上,不计较。”   “那阿耶计不计较堂叔贪污一案?”李明达见李世民此刻气定神闲,有些好奇地问。   方启瑞忙使眼色给李明达。   李世民脸拉下来,不爽地叹口气,“早怒过了,瞧你阿耶心里才好受些。这些皇亲国戚,仗着功勋地位高,就恣意胆大,肆意弄权贪腐蛀国,实该严惩。不过这李道宗却是个麻烦的,功勋抵过,贬斥流放,都可以,却死不得,他还有个女儿在吐蕃,多少要给他留些面子。当然,若他真的只是贪腐,还有别的就不可恕。”   “那阿耶为何突然让大哥接手这案子?”   “你大哥身为太子,有辅国重任,这事交给他做是应该的,”李世民伸手点了下李明达的脑袋,“江夏王什么人,你个小丫头去拿什么身份去和他硬碰硬,阿耶是为了你好。放心,案子虽然是你大哥审,但功劳归你。”   李明达笑了笑,她刚刚仔细注意了下父亲提及大哥的表情,面色有些沉,别有意味,显然他的这个安排并非是他刚刚给自己的解释那么简单。   李世民吃了两块过门香,示意李明达继续讲。   李明达就依言一一交代经过。   而在李明达讲述的过程中,李世民擦了手,就把两双手自然垂到案后,鼓捣什么。   李明达边讲边好奇地看李世民。   李世民听到房遗直遇刺这里,发现李明达一嘴带过,忙叫停,“这么说是你救了他的命。你先细说说,你是如何发现房顶有刺客?”   “箭头反射的光。”李明达只能如此解释。   她那时候其实早就听到东边有响动,因为当时府中正有衙差四处搜寻,各个方向都有声音,而且当时急着审问杜氏,有些分神,所以没有特别注那边的响动不对。后来意识到时候,是因她听到了拉弦声,进行搜查的侍卫是不可能拉弓的。   李世民半信半疑,面上却了然地点了点头,“那可真是巧了。”   “这世上巧事多了。”李明达狡辩道。   “就如这金兕一样,刚巧就有人送你。”李世民话音一出,就收到了女儿投来的惊诧目光。   李世民笑眯眯地把右手从桌案后抬起,展开手心里的金兕给李明达看。   “还挺好看的,我都没想到。”李世民唏嘘道。   “阿耶,你偷我东西。”李明达立刻起身,凑到李世民那里,要把金兕夺回来。   李世民握住了,偏不给,“怎么能算偷,为父刚和你说了,这天下都是阿耶的,你这小小金兕……自然也是阿耶的。”   “阿耶才不在乎这金兕,阿耶拿它就是为了逗弄兕子。兕子不会上当。刚刚兕子抢,不过是配合阿耶,让阿耶高兴高兴罢了。”李明达不稀罕地收手,由着李世民握着那金兕。   “是么。”李世民听此话,反倒把金兕放下,搓搓下巴,看着李明达,随即把藏在桌案后的左手也抬了起来,“那这个呢?”   李明达斜眸一看,他父亲果然一拿就拿全套,九块‘羊舌’玉佩也落在他手里了。   “难为阿耶袖子里藏了这么多东西。”李明达忍不住感慨道。   “你还有脸说,”李世民目光顿然凌厉起来,“你与房遗直到底闹哪般?” 第76章 大唐晋阳公主   “就闹了这么点事,全都被英明神武的父亲发现了。”李明达对着李世民眨眨眼。   李世民瞥眼李明达,心已经软了,坚决不能再往这丫头的脸上看,遂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仍保持着帝王肃穆的威严。   “少在这嘴甜讨好我,没用。只管老实交代,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干系。”   “干系可大了,阿耶真要听?”李明达此一句话就勾得李世民立刻正眼看她。   这孩子一笑起来,嘴瓣儿像弯月,脸上的笑意就跟抹了蜜似得,能让人见了甜到心里。   李世民心里已然缴械投降了,却嘴硬不减威势,“痛快说,别卖关子。”   “他是我跟班。”李明达道。   李世民让她好生解释‘跟班’为何意。   “就是让他臣服于我,替我干活呀。”李明达明澈的眸子熠熠生辉。   李世民怔了下,面色由惊讶转为失望,最后用十分疑惑地目光瞧李明达。   她歪着头,看李世民的目光略有审视的意味,“阿耶这是怎么了,看起来好像有点失望?”   “什么失望,你眼睛糊涂了。”李世民立刻正色,收回刚刚不自觉流露出的表情。   “眼睛只有不好使,哪有糊涂的。”李明达笑着纠正他父亲用错的词。   倒有意思,父亲竟在她跟前慌了。   “你这孩子,长大了是不是,倒开始嫌弃父亲说话不对了。”李世民皱眉感叹,他边说边在心里反思自己想法为何如此矛盾。明明他是有意质问女儿,想确认房遗直对女儿有意后,就警告女儿以后不许和房遗直走得太近。但当他听说女儿和房遗直只是主人和跟班的关系,似乎还不到什么男女轻易,他怎么反倒失望了?   糊涂的自然不是兕子的眼,而是他的脑子。   李世民心绪复杂地看着他最为珍爱的女儿,一张可人的脸,笑起来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他这么优秀的女儿,怎么会没有人觊觎,肯定会有大把的世家子弟喜欢她。但是这房遗直当初信誓旦旦的话,还言犹在耳,他们房家人也非出尔反尔之辈。兕子和房遗直的事,该是自己多想了。但尉迟宝琪那孩子绝对不是,他对自己女儿的觊觎,早就已经全然表现在脸上,让人一眼就看穿。   至于房遗直这里,李世民到底还是有点不甘心,比起房遗直的‘信守承诺’,他此刻似乎更愿意见到他的‘出尔反尔’。遂李世民还是会确认问李明达:“那你们为什么要互送礼物?”   “阿耶不也时常赏赐表现好有功劳的臣子么,他是我跟班,为我办事出力,我若不拿点小恩小惠贿赂他一下,他哪里会真心好好为我干活。至于他送我金兕,这就像是阿耶的臣子遇到了好东西,就会把好东西从地方呈送上来孝敬给您。”李明达满脸认真地和李世民解释,一双眸子清澈的可以照见人影。   李世民没理由不信,她女儿说的太诚恳了。   那既然房遗直那边是自己多想了,就先从尉迟宝琪抓起,让他适当地和兕子保持距离。虽说尉迟宝琪喜欢兕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毕竟他的女儿才貌兼备,太讨人喜欢了。但他女儿还小,不让这些图谋不轨的少年靠他女儿太近。特别是尉迟宝琪,风流无二,花言巧语一流,兕子单纯不懂事,很容易就会着了尉迟宝琪的道,被其给拐跑了。到那时候,就剩他一个人在立政殿孤独的活着,会很寂寞,无趣,无聊。   李世民搓搓下巴,定了尉迟宝琪的命运后,随即又开始琢磨再找哪个世家子弟,多和兕子走动。毕竟比较出真知,只尉迟宝琪一个不行,选择太少,至少要再凑七八个来。   李世民随即琢磨着人选,有些出神。   李明达就轻轻地伸手,把李世民手里的羊舌玉佩拿了回来,连同金兕一并交到田邯缮的手里。   而后李明达就从方启瑞手里接了葡萄汁,奉给李世民。他刚吃了油炸之物,此时必然口渴。   李明达把葡萄汁一奉上,李世民果然就接了过来,喝了数口,接茬就叹李明达错过了乞巧节。   “那天可是个热闹日子,不少世家郎君和娘子聚在一起,吟诗作赋,行酒令。我瞧着你们年轻人玩得真好,倒有些艳羡。”   “太热闹了。”李明达叹道,“阿耶也不必为兕子遗憾,兕子而今不怎么喜欢热闹了。”   往年的乞巧节,李明达确实觉得热热闹闹很有趣。但坠崖之后,眼睛看得太清楚了,耳朵听得太清楚,热闹的地方反而更是反应人心人性的地方。李明达见识太多逢场作戏,虚与委蛇,诸多双面人……倒没觉得不太熟悉的大家凑到一起会玩得有多好。与其热闹是虚假的热闹,倒不如几个合得来的朋友,真心在一起相聚,随便聊天来得有趣。   “这是为何?”李世民不解问。   李明达:“太多寒暄了。”   李世民笑起来,直叹:“兕子大了,懂得更多了。”   “是阿耶教得好。”李明达靠在桌案边,看着李世民还没有批阅完毕的奏折,“定州刺史也贪污?”   “怎么说‘也’。”   “江夏王算一个,到他这里就是‘也’了。”李明达接着道,“他运走得那十八箱金子,去的正是定州,会不会太巧?”   “李道宗确实在定州有一间府邸,十年前他兼任定州刺史的时候就置办下了。可能只是巧合,不过倒是可以查一下,确保二者之间没有关联。”李世民合上奏折,叹一口气,“近来贪腐的事颇多,前两月也有两个州的刺史,因为贪污弄权令百姓怨声载道,被巡查都督发现上报后我这才知道,好生惩治了他们一通。”   “许是权力大了,受不住诱惑,自古以来就不缺贪官。”李明达叹道。   “此言不错,”李世民随即把奏折批阅下去,命人详查这定州刺史与李道宗的关系。   提及李道宗,李世民禁不住感慨:“普通的官贪,倒是可以理解,但李道宗我竟有些闹不懂。他郡王爵位身兼刑部尚书,俸禄恩封诸多,前段时间吐蕃赞普进贡大唐,还让使团特别留了几箱宝贝给他,必然是些贵重之物。赫赫地位,生活富贵,他何必贪?除非……他想要更大的权。”   李明达见李世民的眼深邃莫测起来,知道他有些怀疑李道宗贪钱的动机。   “要看这钱是不是真的运往定州了,如果真运过去,定州那边也没什么其它的事,那他可能就是喜欢钱。但如果没有运过去,在京城附近筹谋什么,就有事了。”   李世民点点头,问李明达:“那而今是谁负责追查十八箱金条的下落?”   “跟班。”李明达道。   李世民怔了下,才反应过来这‘跟班’是房遗直。既然是房遗直办事,李世民自然放心。   “你倒是不错,收了这么个有才华的跟班,必然给你增添不少能耐,嗯?”李世民笑问。   “任人唯贤,宁可不要,要就要最好。”李明达诚挚地和李世民交流用人心得,然后她就笑嘻嘻地看着李世民,眼睛里充满希冀。   李世民点头附和女儿之后,感觉到李明达眼神里的别有意味,叹口气,用充满无奈又有些宠溺的语调道:“有话就说。”   “阿耶忘了?”李明达对李氏眨眨眼,笑得更甜了。   李世民瞧她一副所求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知道了,你想和我讨官。”   “君无戏言。”李明达笑着悠悠说道。   李世民看一眼她。   李明达还笑,眯着眼对李世民。   李世民就忍不住跟着笑了,更加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命人去吩咐吏部尚书,将朝廷而今空缺的官职都罗列出来,他要选个合适的位置安排给公主。   旨意就是这般直白传达下去之后,李明达觉得吏部尚书听了后,必然觉得他阿耶疯了。   李明达忙去问李世民,而今吏部尚书是不是之前的那个侯尚书。   “不是,你回来之前刚撤换了他,”李世民埋头继续批阅奏折,“而今的吏部尚书是你舅舅兼任。”   “那敢情好!”李明达惊叹一声,就立刻和李世民请安告辞。   “做什么去,案子不是忙完了么?”李世民显然更习惯自己批奏折时,女儿在身边陪伴。   “金条,我去打发人嘱咐房遗直,别犯傻让人在定州傻等着,尽早拦截。”李明达道。   李世民见是正事,点了头,方允李明达去。   李世民随即埋头批阅了十本奏折,忽然想起什么来,看了眼自己的手,又往桌案上扫一眼。   方启瑞立刻就瞧出端倪,笑着上前回禀:“金兕和羊舌玉佩被公主取走了。”   李世民怔了下,随即笑起来,“这丫头倒是机灵。”   没一会儿,就有小太监端着个瓷盅来,告知李世民:“这是公主从宫外弄得臭豆腐,味道有些特别,但公主觉得好吃,遂还是打发奴来问问圣人是否要尝尝。”   “这孩子就是懂事,孝顺。”李世民笑哈哈地让人打开,随即闻到一股难闻的臭味,立刻捂着鼻子。   小太监见状忙盖上。   “什么东西?”李世民皱眉问。   小太监又说一遍:“臭豆腐。”   “怎么像是在茅房里泡过一样,竟还有人爱吃这个,快拿下去。”李世民摆手道。   方启瑞赶紧打发了那小太监去,又命人打扇,熏香。   李世民想了想,“让他回来。”   方启瑞愣了下,就忙叫那太监回来。李世民用筷子取了一块塞进嘴里,立刻放下筷子,摆手示意小太监赶紧带着东西走。   李世民灌了一碗葡萄汁才算舒坦些。   方启瑞伸脖子问:“圣人觉得味道不好?”   “不好,”李世民皱眉厌弃道。   方启瑞笑起来,“这东西本就如此,喜欢的人就会爱得不得了,不喜欢的厌弃至极,嫌它太味儿。不过公主也是心思单纯,只一心想把自己喜欢的好东西分享给圣人。”   “她是这样的人,不过她怎么会喜欢吃这东西,不随我?”李世民疑惑了。   方启瑞笑着不说话。   ……   那厢李明达打发人去知会房遗直后,她就独自在屋里,执笔琢磨说辞。她把自己想到的觉得还不错的话,都写下来,然后再斟酌数遍。   李明达得知吏部尚书是舅舅长孙无忌担任,心里是又高兴又担心。高兴是因舅舅对她一向好,很宠着她,或许就看在这层关系上,答应配合父亲。担心则是因为舅舅为人有些古板刚烈,可能对女人做官这种事持但反对意见,若一旦他认死理,倒不太好劝。她可不能打无准备的仗,所以一定要好好准备。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房遗直那头的回话来了,但没想到来传话的人却是李泰。   “遗直对曲江村方向前往定州的几条路都很熟悉。已经分了三路人马去追。金条贵重,押送的人马势必不会少,且因分量重,马车的行进速度不会很快。只要马车真是走在前往定州的路上,稍加打听便能得到一些线索。等有了消息,他会再派人通知你。”李泰道。   “四哥什么时候大王做腻了,改做跑腿传话的了?”李明达笑问。   李泰乐呵呵扫一眼她,撩起袍子,惬意地坐下来,“碰巧遇见了,聊几句,正好你打发人吩咐他。我左右也要来找你,就做一回好人,帮他传了。”   “是么,我倒觉得四哥像是特意找他似得。他和我分开之后,要么去大理寺,要么回家,两条路都不路过平康坊。四哥在平康坊那地方吃臭豆腐,能偶然吃到房遗直眼前去?那可真了不起!”李明达拍手赞道。   李泰被戳穿老底,尴尬不已,立刻没有了悠闲之态,对李明达瞪眼,“宫人们都在,你就不能给你四哥留点面子?非要当场戳穿我,以后不和你玩了,也不照顾你。”   李泰说罢,就起身作势要走。走了几步,发现李明达竟然没拦着她,连声都不出一下,就好奇地回头看一眼。却见他的宝贝妹妹手托着下巴,捧着个小脑袋,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似乎早料到他在玩诈她的把戏。   “唉!你了不得!”李泰一脸认命状,复而回身走回来。他偶然扫一眼,瞟见桌上的金兕,还有九块一模一样的玉佩。   “这东西眼熟啊。”李泰盯着玉佩,伸手要去拿一块,被李明达立刻打了回去。   “不许碰我东西。”李明达把玉佩划拉到自己跟前,然后命田邯缮取匣子锁好。   “上三道锁。”李明达想了下,特意嘱咐道。   “不过是看看,你瞧你那小气样,而且我瞧这玉料还是我那块,我会贪你的?”李泰一屁股坐在桌案的一角,弓着身子看李明达。   李明达:“不给你看是怕你乱猜,这锁盒子却不是为了防你。”   “那你防谁?那九块一模一样的玉佩又送谁?”李泰问。   李明达看眼他,只坦率回答后一个问题,“给房世子的。”   李泰恍然一愣,笑着指了指李明达,“我懂了,你和房遗直的事怕被父亲发现是不是?”   “什么叫我和房遗直的事?”李明达质问。   “你们两个不是这个么?”李泰把两个大拇指凑到一起给李明达看,然后赞叹李明达道,“眼光不错,四哥也欣赏他。”   “别胡说。”李明达瞪他一眼。   “不是么,那我刚刚听房遗直说……”   “他和你说什么?”李明达见李泰拉长音吊着半句话,接茬问他。   李泰对李明达眨眨眼,“说他对你有意。”   李明达眯起眼,立刻意料到这是李泰开玩笑试探她。依房遗直的性子,他根本不可能对李泰说出这样的话。   “四哥还是这么爱开玩笑,我可没工夫陪你瞎聊。”   李泰笑起来,也默认了前话是玩笑。   他之所以那般试探兕子,是很希望李明达和房遗直有什么,做兄长的高兴不说,房遗直那里他也可以走近一些。以前这厮与他们这些皇亲贵族总是刻意少来往,便是以皇亲的身份叫他,他虽次次都会来,但每次都是淡淡应对,过得去,却也不走心。房遗直这人,是个‘看得着,却够不着’的天上闲云。任凭你怎么努力,使软硬把戏,都会被他无声漠视,令自己无法与他深交。   李泰再与李明达说话,却受了冷遇   “瞧瞧,几句玩笑话,你就不爱搭理四哥了?”   “这哪里是玩笑,兕子又不是傻子。”   “瞧你说的,怎能用傻子这话,你当然不是傻子。”李泰乐呵呵道,随即他发觉李明达没有笑,而是用她黑漆漆的眼珠子盯着自己。   李泰立刻觉得自己的小心思被这个妹妹给看透了,也不好笑了。   李明达顺手整理桌案上的书,把房遗直给她的那两本日常记述塞在最底下,以免李泰顺手翻阅发现。   “前段时间四哥是不是收了几名十分有贤明的门客,还与吏部和吏部的两位侍郎来往的火热?”   李泰怔了下,问李明达怎么知道这事。   “我能怎么知道,”李明达瞧了眼立政殿的方向。   李泰脸色唰地白了,随即又尴尬的笑道,“我们都爱写字,平常就切磋一二。至于门客,三人行必有我师,既有贤明,那必然有值得我学习之处。怎么样,四哥勤奋吧?”   李明达点点头,很诚恳地赞美李泰确实勤奋。   这会儿宫女端了‘雪婴儿’来,李明达忙请李泰尝尝。李泰见李明达笑得无邪,心神方定了定,拿了一块塞进嘴里,却也不知道什么味道,随即咽了肚,和李明达托辞告别。   “四哥,咱们明天去断崖?”李明达忙道。   李泰怔了下,才想起来自己带李明达去断崖的任务还没完成,随即笑着点头应承,这才去了。   出了太极宫后,李泰心神总算定了,缓缓地松口气。他随即骑马回府,叫管家给前些日子请来的门客都打发了。   “大王您早上还说这几位贤人请进门极为不易,让奴们好生伺候。怎么而今回来忽然就要打发了?”   “我留那么多贤人做什么,过好自己日子就够了。”李泰挥挥手,然后兀自地回房,坐下了饮了一杯酒后,手指敲了敲桌子,琢磨了好一会儿,就提笔写了一封奏折,请旨外调,然后命人送到宫里去。   李明达在屋里琢磨完自己的事后,听到立政殿那边传来说有魏王的折子过来的话。李明达忙出门,去立政殿,凑到李世民跟前。   李世民自然要优先打开亲儿子的折子,瞧瞧他要说什么事。   这一瞧,李世民就骂他胡闹。   “怎么呢?”李明达问。   “你四哥竟请旨外调,可不行,”李世民叹一声,“你们兄弟姊妹几个,我谁都舍不得,留在长安就是,官职又没有少他的。”   李世民说罢就把奏折一丢,想要叫人传话给李泰,告诉他不批。   李明达:“四哥想出去历练历练是好事,看看阿耶治理的大唐江山,长些见识,丰富阅历。四哥刚还和我说呢,他要奋发进步,阿耶可不好拦着四哥的志向。不如让他去,阿耶若舍不得,令他不去长就好,一年半载就是。”   李世民皱眉默了片刻,觉得李明达说的不无道理,小鸟总有长大的一天,要靠自己飞,他确实不该太过束缚李泰。李世民遂点了点头,“倒不该因我一己私欲,就硬留你四哥在家坐井观天。你说得极是,他该出去走走。如为父当初,那也是在外疯跑了数年才有而今这般光景。”   “父亲若担心想四哥,就给他安排个近点的地方。正好定州刺史贪污事发,便让四哥去那里,从定州到长安城就只有几天的路程,想见一面也容易。”   李世民点点头,觉得李明达此提议很好,随即就拿起李泰的奏折,大笔一挥,批复了,改为让他去定州上任。   李泰正用晚饭,听宫人传消息来,说圣人批了他的折子。李泰立刻丢了手里的筷子,一脸不可思议。李泰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以退为进的招数,变成了真退了。   依照父亲以前宠爱他的习惯,见他有意离开,该是会把自己叫过去,好生挽留一番,不舍得他离京才是。   但瞧而今父亲批复折子的态度,再结合兕子之前对自己所言,看来父亲是真发现了他的野心,开始监察、怀疑他了。   李泰动了动眼珠子,背着手在屋内徘徊,转而吩咐管家准备收拾行李。   次日,李泰就借着要陪李明达去断崖为由,赶早来到了立政殿,他立刻先行去拜见刚刚起床的李世民,表示自己已经开始令府中人筹备行李,争取十天内就出发。   李世民挑眉,“这么急?”   “事情既然定了下来,儿臣不敢耽误太久,”李泰恭敬道,随即他便垂泪扑跪在李世民跟前,感慨自己对父亲有很多不舍。   李世民垂眸看着他,眼圈也红了,摸了摸李泰的头,“好孩子,既然决定了,该去就去,不必顾念阿耶,阿耶和你的兄弟姊妹们就在场长安城等你回来。”   李泰见李世民没有松口挽留自己的意思,心里更凉了半分,然后老实地应承,接着就抽了抽鼻子,和李世民作揖告辞。   李明达早已经换好了衣服,靠在自己屋的房门口等着。她眼瞧李泰一脸失意地走出来,眼睛泛红,李明达忙去拉他进屋喝茶,歇一歇再走。   李明达用帕子擦了擦李泰额头的冷汗。   李泰看着自己妹妹这般对自己,心暖不已。   “四哥去定州潇洒了,多好的事,我听说那里有很多地道的小吃,我羡慕都来不及。”   李泰被哄笑了,邀请李明达得空就去定州看看他。   “定然去,就一年,很快就过去了。”李明达有些愧疚地看一眼李泰,然后用笑容掩藏,随即欢快地叫李泰一块去断崖。   兄妹二人一路骑着马有说有笑,到了断崖后,李泰再三嘱咐李明达切莫登高重蹈覆辙。   “早说了,我又不是傻子。摔了一次,哪还有摔第二次的。”   李泰听李明达这话却高兴不起来,看着断崖,狠狠攥拳头,“苏氏倒是真狠心,竟然生生地松手,把你放了下去。这种人怎配为我们大嫂,早该死了。”   李明达和李泰讲起苏氏所言的石子一事。   “原是说她在抓住的那刻,本要救你,却因为一颗石子的‘提醒’,才及时地松了手?”   李明达点头。   “这倒蹊跷。”李泰遂扬首,看了看山上头,满目的翠绿,地上皆是厚厚地黑土,这山除了这处断崖陡峭了些,其余地方都是斜缓的坡直通向山顶。而且断崖附近都是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从山顶那么高远的地方,偏偏有个石子吹下来刚好砸到苏氏的脑袋,几乎不可能。   “我事后只问过苏氏身边的宫人,给她梳头的宫女。宫女说是在这地方肿了。”李明达比量了一下自己后脑靠近左耳后的地方。   李明达站在自己坠崖的地方,也便是房遗直发现的碎布块的位置,然后通过苏氏被打得地方,判断石子来源的方向。   李明达指了指南方,那边的树长得最茂盛,枝叶几乎可遮天蔽日,若是树上藏个人,不被发现实属正常。   “可有是谁会这么无聊,跑到那树上,等着你和苏氏发生冲突的那一刻,丢个石子下去?说不通。”李泰摇摇头。   “确实说不通,只能说这人本没打算这样做。当时我发现苏氏的事是偶然,那这人发现我和苏氏在悬崖,一定也是偶然。他必然是碰巧看到这场景了,所以随手捡了个石子,爬树观望。”李明达分析道。   李泰点点头,然后仰头继续看这些树,“若真如你所言,查一下此人为谁确有必要。不过能爬这样高的树,必然是男子,女子的话,光穿着的裙裳就成阻碍,必定不行。”   李明达:“却也不排除还有穿着男装的女子。我觉得在没有明确线索之前,先不要限制是男是女,不然很容易走错路白费功夫,但那天所有穿裙的女子倒是可以都排除嫌疑。”   “你这个推测谨慎,我喜欢。”李泰哈哈笑道,随即想到自己的事情,又问李明达,“兕子,你常在父亲身边呆着,四哥有个事和你打听,你可一定要如实回答四哥。父亲近来有没有抱怨或是训骂过我?”   “没有。”李明达道。   李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还是有点琢磨不透君心。   “四哥,你这时候离开京城是好事。”李明达道。   李泰打个激灵,“你……是知道什么?”   李明达挥挥手,把随行人员都打发远了。   树下兄妹二人,一起望向断崖的方向。   “四哥对皇位,已经是司马昭之心了。”   李泰愣,看着李明达:“你说什么?”   “连我都看出来了,父亲、朝臣哪个会瞧不明白四哥的野心?”   李泰正色看着李明达,觉得自己真不能再把她当小孩子看了。   “那你帮不帮四哥?”李泰目光咄咄逼人,既然他的心思已经被戳破,就必该先了解清楚对方的立场。   “这不是我帮不帮四哥的事,这大唐天下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是阿耶的。大哥是皇储,将来如无意外该是他的。”   “然后呢?”提及李承乾,李泰面容里有几分不屑。   “我在此处坠崖,自己再来一定会小心,不止我自己小心,像四哥等人见了,都会提醒我小心。”   “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是什么意思?”李泰皱眉,满眼疑惑。   “玄武门。”李明达紧盯着李泰。   李泰动了动眼珠子,聪明如他,立刻明白了李明达的意思。兕子是在告诉他,玄武门事件既然已经发生在了他们的父亲身上,那他们的父亲就绝不可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儿子们的身上。当年的事,在父亲心中一直是个忌惮,他不可能不以此为警醒。再说便是父亲意识到不到这些,他身边那些眼光精明的臣子们,也会提醒他。   兕子所言不假,父亲不会眼睁睁纵容他僭越。   李泰心头震了一下,觉得自己真是白活了,这么简单的道理,竟然一直没有参透,还被眼前的权势诱惑蒙了眼,真成了瞎子。还以为父亲人宠爱自己胜过太子,那自己就必然有希望。他以为自己和父亲一样,都是排行在次的嫡子,父亲是会把他当成了第二个自己……   李泰而今皱眉想想,自己的这个念头太蠢了,这些年竟半点不曾自省,行径还越发纵容恣意,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当然也因为父亲对此从未有过意见,令他更加前所未有的信心爆棚,自我认定父亲必然是想让他继承皇位。   “四哥,出去散心一段日子,对你百利无一害。”李明达道。   李泰背着手沉默了会儿,然后转身眸光深邃地看着李明达,“倒多谢你和我交心,说这些实话。”   “我知四哥心不坏,就是有点脾气罢了,谁没有脾气。”   李明达用‘脾气’二字把事情轻描带过,令李泰颇感舒适。   李泰随即拉住李明达的手腕下山。   “四哥,你这是干嘛?”   “走,去我府上,我那还有很多宝贝,你不是喜欢钱么,随你挑。”   李明达随即就随着李泰回了魏王府。她背着手在魏王府的宝库走了一圈,只拿了一方墨砚出来。   “怎么只拿这东西?”李泰纳闷道。   “这是好物。送礼不必送最贵,却要送最合心意的才好。这墨砚正好借花献佛,贿赂舅舅。”李明达笑道。   李泰讶异,“你要去瞧舅舅?”   “对,有要事求他。”李明达对李泰神秘一笑,然后就和他告辞。   李泰无奈地笑着摇摇头,目送李明达去了后,他就侧首问管家,在外人看来他的野心是否明显。   管家没料到问题这么直白,愣了,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罢了,知道了。”李泰摆摆手,踱步回房。   ……   李明达骑马到了长孙府后,听说长孙无忌不在,就喝茶等着他。   长孙冲这时候拿着信过来,“长乐公主给我来信了。”   李明达:“说什么?”   “你自己看吧。”长孙冲把信放到李明达跟前。   李明达正要拿起信,就听到很急切的脚步声。   片刻后,长孙涣气喘吁吁跑进门,满头大汗地对李明达道:“宝琪失踪了。” 第77章 大唐晋阳公主   “失踪了,你怎么知道?”长孙冲不解问,他二弟一直在家,突然得了个这样的消息,长孙冲自然要先确认消息的真假。   “是常怀远麾下的侍卫说的,人下了马,腿还有些站不稳。因瞧他着急回禀公主,我就好心替他代传。”长孙涣道。   李明达忙问侍卫人在哪儿,立刻起身去问,却见侍卫正被人从门口搀扶进来,整个人有些晕晕乎乎。   侍卫一见公主,忙强打精神跪地赔罪,“今晨天刚亮,属下几个一路远远跟着尉迟郎君从西山回来的时候,有段路要穿林子。谁知尉迟郎君一进去,就碰见一波赶羊群的过来,堵住了的属下们的去路,因此耽搁了些时候,再去追人,官道上竟没了他的踪影。属下们就分拨搜查附近的林子,结果找了一个时辰,愣是没找到尉迟郎君的踪影。”   李明达立刻命人去通知房遗直,转即见这侍卫精神不好,脑袋迷迷糊糊,拼命在睁眼皮保持清醒,遂问他是否觉得不舒服。   侍卫扶头请罪,“却也不知为何,头晕犯困。”   “会不会是骑马太快所致。”长孙冲叹道,随即让人赶紧搀扶侍卫去休息。   李明达瞟眼侍卫被刮坏的衣袖,还有手腕上的浅伤,对长孙冲道:“还是请个大夫看看,凭他的身手,骑一个时辰的快马不至于如此,有些反常。”   长孙冲应承,当即就吩咐下去。   李明达因要等房遗直汇合,就顺便先看了长乐公主的信。她五姐离开长安城才有月余,必定还没到她的海边宅院。而且算上送信人返回花费的时间,这信应该是在长乐公主离开长安城大概十几天的时候写的。   信纸上的墨字有些花,看起来是边哭边写,内容有点感人,认错加醒悟,希望长孙冲能够原谅她的任性。同时也解释了她与高正风的关系,并非是长孙冲所想那般,她只是为了气一气他罢了。   李明达忙把信放下,看着长孙冲:“这信不应该给我看,都是给你的,便是连父亲她也没提一句。”   “其实我至今都想不明白,她为何会有胆子冒出诈死的想法。”长孙冲苦笑,随即将信收起。   “事后想想,我也觉得……如果仅仅是因为在乎姐夫,因为冲动之言出口得不到回应,她便一点点走到诈死那步,是不是有些太草率了?”李明达看着长孙冲。   长孙冲皱眉深思,点了点头。“你五姐对我是有情意,但她其实更在乎她自己。为了我放弃她的公主之尊,我也有些难以相信。”   这时候来人又报与李明达,王长史和两名押送他的衙差都死在发配的路上。王长史和两名衙差的尸体被掩藏在路边的树丛下,被野狗拖了一条胳膊出来,三具尸体才被人发现。   “难不得去追王长史的人,搜不到他的下落。”李明达又问命案现在谁来负责,可有派仵作验尸。   回话的侍卫摇了摇头,表示还不清楚,“发现尸体后,属下就立刻来回禀公主了。此时命案也才刚报到京兆府,该是不久之后就能派人。”   李明达应承,那厢听说房遗直已经来了。李明达就告知长孙冲她不等长孙无忌了,先去找尉迟宝琪。   “那我们也一起去。”长孙冲看眼长孙涣,见其也有此意,就对李明达说道,“宝琪也是我们的朋友,他遇危险,我们自然要出一份力。”   李明达应承,三人出了府门,正要上马,就见长孙无忌骑着马带着一队随从回来了。因瞧见李明达,他十分高兴,叫李明达下马来说话。   房遗直等人也忙见礼。   长孙无忌见房遗直也在,笑着对他打量一番,点了点头,这才想起问正事。   “你们一群人怎么这般着急出去,可是有急事?”   “宝琪失踪了。”长孙涣道。   长孙无忌愣了下,挥挥手,那你们赶紧去。   李明达看长孙无忌一眼,和房遗直道:“你们先去他失踪之处看看,我随后就到。”   房遗直点头,就和长孙冲、长孙涣兄弟来一同骑马去了。   长孙无忌看看四周,觉得在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不过他知道李明达有急事,遂就将就了,只把闲杂人打发站远一点。   “舅舅让你打听的事,结果如何?”   李明达怔了下,方想起来长孙无忌上次委托自己帮忙看魏家二娘品德如何的事。   李明达转转眼珠子,凑到长孙无忌跟前,笑着小声对其道:“我还真用心查了,不仅在她生辰的时候亲自去看了她,还问了很多和她有过来往地郡主公主小姐妹,从多个地方探听她的品行。”   长孙无忌点点头,“还是你们女孩子心细,这样很好,不会有遗漏和误判。”   长孙无忌随即把耳朵凑向李明达,让她好好说说。   “舅舅可收到父亲的旨意了?”李明达眨着亮晶晶的眼睛问他。   长孙无忌愣了下,立刻想起圣人下旨要给兕子官做的事来,本来轻松的表情立刻转为肃穆,皱眉对李明达道:“我以为只是圣人一时兴起,你还真惦记做官?像什么话,你个公主,在朝廷的府衙出入,倒叫其他官员怎么看。”   “他们不会怎么看,见了我都得下跪,不敢看我。”李明达反应十分机敏的回答道。   长孙无忌皱眉:“和你说正经,你却胡说八道。好好地尊贵公主不做,非要领个杂事压肩的活计就有趣?”   “当然有趣,不然我问你干嘛。”李明达不解地看长孙无忌,问他到底同不同意自己去做官,“朝廷可举贤出仕,这不违制。而今我父亲举荐我了,舅舅到底同不同意?”   “你也说了,你父亲举荐的你,你父亲可是圣人,我哪敢说不。”长孙无忌道。   “舅舅是什么人物,在圣人跟前,舅舅当然敢说不,提出很多不赞同的意见。而今父亲让你提交一份长安城空缺官职名录给他,舅舅可不许落下,把好的都给偷偷漏下了,只把那些不好的,叫人看不上的交上去。不许耍心眼,被我发现了,我就跟圣人告状,说舅舅欺君。”李明达半开玩笑地‘威胁’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怔了下,哈哈笑两声,但却难掩嘴角的尴尬,他嘴上说不会,但在心里他不得不承认,这小丫头有一双机灵眼,竟然一下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好好好,我不糊弄,有你监督,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欺君’。”长孙无忌顿了下,然后探究地问李明达,“那你想做什么官职。”   “比大理寺少卿级别高点就行了。”李明达道。   长孙无忌怔了下,吃惊地打量李明达,“小丫头,你才多大,野心不小啊,大理寺少卿已经是正四品了。你知道有多少寒窗苦读的进士混一辈子,也未必能做上这长安城内的四品官。”   “干嘛跟那些比,在这大唐盛世,展现才华的机会应有尽有,真正有才华的人自不会埋没。一辈子熬不到四品,是有他自己的缘故的,我又不像他们。”李明达背着手,故作很自信的样子,她要在气势上压一下长孙无忌刁难。   长孙无忌吸一口气,略有些惊讶和惊喜地打量李明达,“你这小丫头倒是厉害了,以前竟没发现你嘴巴这样伶俐。之前你在舅舅跟前可是一直乖顺安静的。”   “舅舅答应帮忙,让我做个大官,我以后还是会在您面前乖顺安静。”反正平常也见不到几次面,这点李明达做得到。   “便是说这事我要是不答应你,你就不告诉我关于魏二娘的事了?”   “不敢威胁舅舅,”李明达对长孙无忌扯嘴一笑,就在长孙无忌露出满意神色的时候,李明达立刻道,“不错,确实不会告诉。”   长孙无忌脸垮了,对李明达瞪眼:“想和舅舅杠,你必定输。这魏家二娘不管是好还是不好,也不过是个选择罢了。大不了不要,还有更多可选。”   “本来是可以这样的,但舅舅却是个总想选最好的人,更何况舅舅爱子,给自己宝贝儿子选妻,舅舅哪舍得糊弄。您会眼睁睁错过一个最好的,而要个次等好的么?”   长孙无忌怔了下,盯着李明达,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晃手指了指李明达。   “罢了,就冲你这机灵劲儿,舅舅就帮你一回。不过你若想做大官却是不容易,身居要职的四品以上官员,是要上朝议政。以你女子的身份,只怕难。就是我这里同意了,还有房公他们,就是你能把那几个老臣都给对付了,魏征那里你也过不去。”   长孙无忌之所以答应的如此轻松,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太喜欢兕子这个外甥女了,反正这件事也有魏征兜着不会同意,他此刻倒不如卖个好,省得叫这小丫头闹得不高兴,以后就不和自己亲了。   长孙无忌是极为在乎李明达的,没办法,谁叫他家阳气太盛,不管亡故的妻,还是小妾,统统只给他生儿子。而今他已经陆陆续续有十二个儿子了,愣是没有一个不带把的出现。长孙无忌怎么都没想到,活了一把年纪了,什么富贵风光都有了,但就是在要女儿这事上,成了奢望。   长孙无忌很早以前还没那么惦记女儿,毕竟年轻,自己体力好,还有机会。但随着年级的增长,一个个儿子呱呱落地,这才让长孙无忌意识到女儿的重要性。而兕子出生的时候,刚刚巧就是在这时候。所以长孙无忌经常把自己对女儿那份发泄不出去的喜爱,寄托在李明达的身上。当然也有这丫头乖巧机灵,刚好符合了他对女儿的所有幻想的缘故。   常年累月下来,长孙无忌对李明达,自然是有比别的嫡出公主更为深厚的情分。以至于而今这事,依照他的性子完全是不能商量不会同意,却被兕子三言两语闹一闹,他也就松口了。   “多谢舅舅,舅舅帮忙对我很重要,至于魏公那里……就随缘吧。”李明达叹一声,然后跟长孙无忌小声道,“舅舅之前相中的那位似乎不太合适,总之他必定必定不是舅舅想要的那种好儿媳。”   “哦,具体哪里不好?”   “具体的说不清楚,但人不简单,有些城府,而且我保证她的心不在你们长孙府上。”李明达道。   长孙无忌心头一震,皱眉看李明达,心里已然明了,这魏二娘是心有所属了。   “既是如此,那就作罢,本来和魏家结亲我就有些犯嘀咕,不过要是他家姑娘好,我也愿意委屈些。如此结果就痛快了。”长孙无忌哈哈笑一声,谢过李明达后,便嘱咐李明达路上小心,又命程处弼等人一定要万分谨慎的护卫公主。   程处弼领命。   长孙无忌随即目送他们去了,然后无奈的摇摇头,含笑转身进府了。   “公主和赵公说了什么,逗得赵公一会儿严肃一会儿高兴?”程处弼还从没见过素来以凌厉霸道著称的长孙无忌,有这样‘抽疯’的时候。   “谈了谈做官的事。”李明达道。   程处弼惊讶,“公主真打算当官?”   见李明达点头,程处弼禁不住又问,“为何?公主已有尊贵的身份,为官又有何用。”   “当然有用,我是女子,女子可以做官了。”李明达对程处弼笑一声,就挥鞭策马疾驰。   程处弼怔了下,随即明白,公主谋求做官的目的,竟然不是因为自己,而是想破了女子不可为官的惯例。   女子做官。   程处弼想了想,觉得太不可思议。不过若真开辟了此先例,以后朝堂衙门内外,多了些女子走动,倒是件令人觉得颇为新鲜的事。   程处弼望着公主已经远去的背影,正色挥鞭,急忙追赶。   李明达等人骑马近半个时辰的时候,终于追上了房遗直和长孙兄弟。   “十九郎,你骑术真的是越发精湛,比得过我们几个男儿了。”长孙涣叹道,“却是为何?我们比她多学了几年,反而不如她。”   “公主身姿轻盈,马好。”房遗直直戳重点。   长孙冲温润地笑着点点头,“确实如此。”   长孙涣恍然,“原来如此,马驮着她,却跟没驮一样,撒欢跑,自然比我们的快些。”   “王长史的事,十九郎知道了?”房遗直问。   “嗯,消息已经传给我了。你们大理寺要管?”   房遗直点头,表示他已经派人去京兆府沟通,打算亲自负责此事。房遗直还特意跟李明达说明,这次他用的仵作,是个老经验很是细心的人,绝对不会出现上次在刑部的情况。   李明达笑着点点头,然后抬眸看着前路,“该是快到了,我们快些走,尽早找到宝琪,别等到天黑。只怕耽搁久了,他更容易出意外。”   众人都应承,一同策马疾驰。   又半个时辰,一行人就到了前往西山必经的那片密林。这林子是两座山链接之处的平坦地。中间开了一条官道,直通往西。道两边就是郁郁葱葱的林子,有坡有沟,杂草荆棘丛生,看和路很不好走。林子再往里大概四五百丈的距离,就可以上山,山不算是高,也不算大,但却是连绵不断的,一座跟着一座。   李明达骑着马在路上慢走,打量路边的光景,路边的草丛倒是有很多踩踏过得痕迹,而且还有不少羊蹄印。诚如侍卫之前回报的那般,确实是有羊群路过。林子深处又有不少人用刀斧开路过的痕迹,甚至有一条干净的林中道,通往山上。   “这地方蘑菇野菜多,还常有野兔出没,所以附近的农户们经常在农闲时来这几座山里弄东西。”房遗直解释道。   李明达惊讶看他:“这你都知道?”   “吃一堑长一智,尽量做好自己的本分。”房遗直小声对李明达的左耳回道。   李明达挑了下眉,想起上次出远门的时候,有次自己拿‘山里长了什么东西’的问题‘刁难’过房遗直,没想到他竟至今还记得。   “有太多痕迹,分不清他到底是从哪里下马人失踪的。”长孙冲和长孙涣站在另一侧路边,一面打量林子里的情况一面感慨道。   长孙涣不解的搓搓下巴,“那马呢,随从呢,都一起失踪了?”   “他只带了多福一人。”房遗直道。   长孙涣惊讶,直骂尉迟宝琪是个呆子,竟然就带一个随从出门,“西山尉迟家那座宅院早荒凉了,他去那地方干什么。还有他怎么连点贵族架子都不摆,就带一个随从出门,啧啧,真给我们贵族子弟丢人。”   李明达、房遗直和长孙冲同时看向长孙涣。   长孙涣被大家瞧得不自在,理直气壮地反问他们:“难道我说的不对么?”   李明达勾勾手,让长孙涣近身说话。长孙涣立刻笑着颠颠来了。   “诱饵,密事。人多了不可信,也不容易引坏人上钩。”李明达说罢,见长孙涣还有要发问的意思,李明达忙道,“言至于此,不许再问。”   “好……怪不得宝琪失踪,你们都这么紧张。”长孙涣应,但控不住自己满脸好奇的表情,转而他笑嘻嘻的凑到房遗直身边,求他给自己讲讲。   房遗直更加不会理他,只随和对他道,“何不等你找到宝琪时,再亲自问他。”   “也对。”长孙涣立刻转移注意,带着一队人马指着最东边的方向,“我去那边查。”   随即长孙涣也选了另一个方向,带人去了。   李明达则还是顺着路右边,一边走一边往路边和林子里看。   房遗直则跟着她走,因知道李明达是在用眼睛找别人不知道的线索,可能需要全神关注,所以房遗直并没有吭声,也打发随从们都远远跟着,不要扰了公主。   李明达却是可以分心的,她眼睛看,不耽误听,遂边走边对房遗直道:“我看了你写的日常。”   房遗直偏头看她。   “若我没记错的话,那上面一共写了八次。从你回到长安之后,我四哥拜访你八次。”李明达说罢,就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房遗直。   房遗直:“也有偶遇。”   “是什么偶遇,我清楚。”李明达探究问,“故意写给我看得?”   “只是依命‘事无巨细’。”房遗直回答得很坦然。   李明达在他脸上看不到一点别的神情。   “那你觉得我四哥是不是有野心图谋什么?”李明达非要房遗直说点不同的话。   房遗直闻言也懂李明达的意思,抬眼刚刚好和李明达的目光碰撞。这一次他没有委婉表述,而是很干脆地答了个“是”。   李明达怔了下,忽然得到这么肯定的答案,她竟有些不适应了,转而问房遗直:“那他都跟你说了什么,可表明他的野心?”   “求贤若渴,成大事。这两个词足已经证明了。”房遗直简练总结道,然后对李明达道,“十九郎若关心这位兄长,该给他提个醒,而今圣人龙体康健,英明神武,身边又不乏诸多能人贤臣。这时候心存妄念,结果终究会是一场空,白算计。”   李明达愣住,然后缓缓点了点头,“我已经提醒过他了,他不日就会去定州。”   “离开一段时间也好。”房遗直低眸看着李明达,视线从她如玉般白嫩的额头擦过,到了眉眼间。公主长而浓密的睫毛,刚巧掩住了她眼中的情愫。便是如此,房遗直也能感觉得到从她身上散发的一种沉重的情绪。   谁能想到这么可人的小女孩,平时温婉灵动,言笑晏晏,真到大事上,本该是柔柔弱弱受保护的人物才是,但她偏偏在这时候,却比谁都冷静、沉着和隐忍。   房遗直知道公主是在为他四哥离开的事挂心,圣人如何宠爱李泰,满朝文武皆知。他会忽然舍得把李泰放走,这其中必定有公主的功劳。房遗直想公主该是耍了点小聪明来促成这件事,所以而今公主对李泰该是在心里抱有很多愧疚之意。   “短暂离开一段时间,从长远看,反倒是对他极有好处。”房遗直目色柔和地望着李明达,“你是为了他好,真心好,所以不必愧疚。”   李明达眨了眨眼睛,然后眼底发红的抬眸看房遗直,浅浅笑了一下。   显然房遗直的话,对她起到了很好的安慰作用。   “十九郎帮了兄长,现在又有一位朋友等着你帮忙。”房遗直引话转移李明达的思绪。   李明达想到尉迟宝琪,笑了下,然后皱眉道,“却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他没事。”   李明达一直顺着官道走到林子的尽头,与林子交接的地方,是大片的高粱田,风一吹,就如又红色的浪翻滚一般。   高粱田与树林交接的地方,有大概半丈宽的土路,路上长满了矮草。李明达在一块裸露的土地上看到了马蹄印。   她和房遗直互看一眼,就带着程处弼等侍卫下了这条土路,往高粱日田那边去,一直走了二三百丈远,就到了山边,再往左看,有两匹马拴在高粱田劲头的一颗树上。树与山边交接的地方,刚好有一处泉眼,水不多,但饮马足够,而且泉眼周围的草也很茂盛,俩匹马吃吃喝喝倒是很悠闲。   李明达走到马边看了看,也闻到了尉迟宝琪身上的熏香味道。   “是他们的马。”   程处弼忙命属下就近看住马,然后观察这四周的环境,“并没有打斗挣扎的痕迹。”   李明达指了指山边的那头,“瞧着有条路。”   众人仔细往西一瞧,在树荫的遮挡后还真有一条小路往山上去。   李明达留几个人在此看马,随即就带着大家顺着小路一通上山。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路断了,前头是一大片带刺的树丛。   房遗直忙伸手拦着李明达,让她距离这些带刺的树丛远点。“这是毒乌桃,刺有毒,刮破人的皮肤后不久就会致人全身无力,头脑发昏。”   李明达恍然叹道:“怪不得那个传话的侍卫只是骑了一个时辰的快马,就跟累得昏厥过去一样,原来真的是中毒。”   李明达佩服房遗直的博学,随即问他这毒可有解。   “忍一忍,多喝些水,自然就过去了,倒不致命。”房遗直道。   李明达放了心,然后就命人顺着这片毒乌桃走,看看有什么其它地方可以上山。很快就发现在最西边的尽头,有一处凹沟,凹沟上有个吊桥。刚好可以通过这片毒乌桃的区域。   众人忙一个个上桥过去,再继续往山上走,却见一处山洞。山洞的洞口长了很多树,而且被枯枝遮挡得很严密,若非李明达眼厉,大家很可能就掠过去,注意不到。这山洞从外看,能瞧见深处有些光亮,该是两边都通的。但程处弼等侍卫们还是担心里头不安全,他率先带着几个人起了火把进去,不一会儿就回来禀告,这山洞通向山的另一边。   李明达等人随即就穿过山洞。这山的另一边,大概景致与前头无二,唯独在半山腰下靠近山边处另有一幅景致。那是一处平坦地,盖了一间木屋。木屋附近还圈了一处不大的菜园,里面种着菘和落苏,菜园和木屋周围有很多菊花,正是花开时节,金灿灿的,衬得这衣服小天地景色更美。清风而过,隐隐飘着一些淡香,令人闻之颇觉得舒适宜人。   “这地方好啊,没想到咱们长安城外,还有这种绝佳隐世之所。”随后赶来的长孙涣,刚出山洞见此光景就惊呼不已。他随即和身边的大哥长孙冲商量,回头他们兄弟也弄一个这样的。   “在闹世待久了,来这种地方住一住,静下心也好。”长孙冲附和道。   李明达伸手做了个“嘘”的动作,示意长孙涣不要太大声。随即她就挥挥手,打发程处弼等人先下山围住那木屋,先看看里头什么情况。   “一旦屋子里没人,你们就近埋伏。”   程处弼应承,与长孙涣、长孙冲这就先去了。   李明达和房遗直等罢人就后慢慢下山。山坡时缓时陡,而且因为早上露水大,山上的土还有些湿滑。李明达因为容易分神观察周围的环境,再去听声,所以常会偶尔滑一下。左青梅见状,就一直搀扶着李明达。   忽然,李明达听到木屋那边传来尉迟宝琪的声音,她一着急,脚下就滑大了,左青梅忙拉住李明达,但因为她刚好也没站稳,身子随即也倾斜了。左青梅随即用另一手就近抓住了树枝,但因为自己身体失衡了,她无法拦住那边身体早已经倾斜的公主。   李明达则撞了前头房遗直一下,随即就被侧身的房遗直抓住了胳膊扶稳了。   李明达的额头刚打在房遗直的肩处,她又闻到了房遗直身上的明庭香。早上也闻了这味儿,因为着急出发,他也没多想。倒是险些忘了,之前房遗直已经停用这种香了,今天怎么又有了,而且还特别的浓。   “十九郎,你没事吧?”左青梅喊着,忙过来赔罪。   李明达立刻分开与房遗直的距离,用手弄了下耳边的头发,对左青梅道:“没事。”   李明达看向房遗直,“我们快走吧,宝琪可能就在木屋里面。”   房遗直听李明达此言,自然就确认了尉迟宝琪就是在木屋内。看公主没有太大的慌张之色,说明尉迟宝琪的声音还算美好,至少没遭受什么痛苦,传出鬼哭狼嚎之类的叫声。   房遗直遂也就放心,不那么着急。看到有坡抖些的地方,他依旧是走在前头,即便是公主真滑倒了,左青梅扶不住,他也扶不住的时候,他至少能保证自己先着地,让公主摔在他身上。   就在他们快要到山下的时候,那厢已经入木屋,又复而出来的长孙涣对李明达等人挥手喊:“人找到了,宝琪和多福都在这潇洒着呢!”   尉迟宝琪有些慌张地看向公主和房遗直,尴尬地连退了几步,让后行礼作揖道歉。   “你怎么回事?”李明达问。   尉迟宝琪:“半路上碰见个姑娘受伤,我就寻思把她带回家去再走。没想到耽搁了这么久,却也忘了有要事在身。”   “你以前办事可没有这般不牢靠。”房遗直冷淡批评道。   尉迟宝琪连连赔罪,“我瞧那姑娘实在可怜,半条腿都是血,好容易从山里爬到路边求救,我若不管她,荒郊野岭的,天再黑了遇狼或是碰到坏人,都不大好。”   “半条腿都是血,从山里爬出来的?”李明达问。   “对,她在山上采野菜,结果不小心猜了不知哪个恶人设的陷阱,伤了小腿,流了很多血。我见到他的时候,她左腿伤的都是血泥混合在一起,上面还沾着草叶,人一直哭,见了我们便是一番恳求,真叫人不忍心。”   尉迟宝琪说着心酸了一把,直叹那姑娘可怜。   房遗直狐疑扫一眼尉迟宝琪,不做评判。像这种山林边,且是在做“诱饵”最紧要的时候,刚巧出现的人物,不论男女,都不该去理会。但宝琪对柔弱的女人,向来没有抵抗力,这是他的本能。这件事是他性子使然,倒阻止不了。   尉迟宝琪看到李明达后,就异常高兴,他请李明达进木屋看看那受伤的女孩。   “她家是猎户,父亲死了,她自己没什么太大本事,就打兔子挖野菜养活自己。”   “你把我们一群人折腾上山找你,担心你,你还笑得出来?”李明达头一次有些恼见尉迟宝琪嘴上的笑。   尉迟宝琪怔了下,忙给公主下跪,再次行礼道歉。   长孙冲皱眉看他:“知道我们为找你多着急么,你却这样没轻重。”   李明达这时候听到什么东西摔到地上的声音,接着就嚓嚓声。李明达扭头,看向声音源头的小木屋。   不一会儿,果然从屋门口冒出一张异常令人惊艳的脸来。   李明达看到这女子面容的一瞬间,忽然明白了尉迟宝琪为何会忘了前事,一心就要救这女孩了。   “请不要怪尉迟郎君,是我,是我,咳咳……”女子竟连咳嗽的声音都十分婉转好听,她趴在地上,双手抓着门,真的是可怜至极。   这女子虽人在草野着一身粗衣,却干干净净,肌肤若白莲瓣一样,雪白无暇,一张脸也如那出水的荷花,美到清澈至极,可谓是天间仙子。   长孙冲和长孙涣这时候也注意到门口的动向,看了过去,也俱是一愣神。   房遗直的目光则一直顺着李明达的来,所以他也是和李明达一样,早一步看到这名女子。此刻他的目光仍停留都在女子身上,不过他看得却不是脸,而是看她那双手,纤长白嫩,哪里会是在山里挖菜干粗活的手。 第78章 大唐晋阳公主   房遗直知道自己见到的这些,公主必然也看到了。他看向李明达,瞧她微笑着不说话,便知道知道心里早已经有了主意,也就跟着静观其变。   尉迟宝琪见状则忙喊她不该如此,他本欲上前,但立刻忍住了,打发自己的随从多福去搀   女子被多福扶起之后,就单腿站立,微微躬身颔首对李明达等人行礼。   “想必大家都是尉迟郎君的朋友,妾身石红玉,见过诸位。”   “你叫石红玉?”李明达明知故问。   石红玉颔首点点头,她未敢直视李明达的眼睛,身体绷紧,整个人看起来比之前更加拘谨小心了。   李明达把她的表现尽收眼底,猜测这女子极有可能知道自己的身份。然后她看向尉迟宝琪,勾勾手指把人叫了过来。李明达小声问他:“你看上人家了?”   尉迟宝琪正背对着石红玉,忙瞪圆眼看着李明达,动了动眼珠子。   李明达立刻明白其意,点点头,和尉迟宝琪道:“明白了,你是看上她了。”   说罢,她就看向房遗直,对他使了个眼色。   房遗直又看那女子一眼,点了点头,然后拍拍尉迟宝琪,赞叹:“人倒是漂亮,既然喜欢,你就痛快领回府里。”   石红玉闻得此言,目色有些紧张地看向尉迟宝琪。   尉迟宝琪怔了下,忙摇头对房遗直道:“不不不,这我可不敢,我心中已有意中人,发誓以后不结交什么红颜知己。刚我真的只是瞧那位小娘子可怜,需要人帮助,这才出手。可我心里没忘,我们还有正事要处理。”   “也好,那我们就走吧。”   “尉迟郎君!再次谢过!”石红玉对尉迟宝琪再三行礼道。   李明达没管这些,斜眸看了看房子边上的菜园,土很湿,有不少菜叶上粘着泥,约手指肚那么大。落苏的茎本来带一些自然生长的小绒毛,可见每棵茎上的绒毛有一小节被压损。   这菜园子里的菜一看就是刚刚被移栽到这里不久,在瞧那间木屋,还隐隐透着一股松木的味道,都是假的,保不齐还是一夜之间造起,不然怎会那样巧,刚刚好在尉迟宝琪取地图回来的必经之路上。看来尉迟宝琪的府里确有奸细。   李明达问尉迟宝琪:“东西呢?”   尉迟宝琪摸了摸胸口,将一包羊皮递给李明达。   在场所有的人都看到了此景,包括那名叫石红玉的女子。   李明达把羊皮接到手里,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松木味,也在羊皮上发现了跟少的松脂,她立刻又看向石红玉。   石红玉此刻正垂着头,楚楚可怜地落泪。李明达快走几步到石红玉跟前,边说话边趁机观察她的手指。   “你个女子在山里住未免太危险,不如跟着房世子回去,他家比尉迟府大多了,也有很多下人可伺候你。最要紧的是,他不会像尉迟郎君那样嫌弃你,怕你住进他的府邸。”   尉迟宝琪尴尬了下,抿着嘴,由着公主‘诬陷’他。   房遗直则面带微笑配合着公主,看似很随和。   石红玉怔了下,顺势看向房遗直那边,刚好与房遗直的目光撞了个正着。石红玉立刻红了脸,她低下头去,很不舍得地摇头道不敢。   “红玉在乡野生活惯了,粗人一个,那么大的府邸必然有诸多规矩,去了只怕给人添麻烦、笑话。但还是多谢这位小郎君的提议,红玉感激不尽。”石红玉忙要去给李明达行礼,却因为一条腿瘸,身体失衡,险些头朝下摔倒,得幸多福在旁搀扶着她,这才稳住了。   “可你这般,如何孤身度日?”李明达问。   “没关系,养两日就能下地了,家里有些吃的,我还能单腿跳,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我自己照料好自己。”石红玉笑道。   “你倒是个有脾气的,令人欣赏。只是你一个貌美女子,独身一人住在山内,却未必安全。”李明达叹一声。   “一般人不会闯进这里来,此处十分隐蔽,除了郎君刚刚来的那条路,却没有别的地方可通这里。再说这片地方,有很多阿耶生前布下的陷阱,足以保护我。一会儿诸位走的时候,还要麻烦你们帮忙把洞口堵好。”   “好。”李明达随后和她作别,转身二话不说上山去了。   尉迟宝琪忙跟在房遗直身后,边走还边对石红玉挥了挥手。   行至到山洞处,李明达就使眼色给身边的几名侍卫,令其看紧这个叫石红玉的女子。   随后一行人下山,骑马往回去,至平坦之地,四下无人处,李明达才招呼侍卫们在后远远跟着,留房遗直、长孙兄弟一起质问尉迟宝琪。   “你在闹什么?别告诉我,你看不出那女子非山野之人。”   “看出来了,但却不如公主慧眼,一瞧就知有端倪。我起初是真觉得她可怜,想打发多福背着她回去,我继续赶路。但当我凑近那女子,仔细端详她的模样,手白白嫩嫩,脸也是,哪是生活在山野中被风吹日晒的人物。我就想这其中必有门道,又瞧她极力楚楚可人地引我去,我便想看看她什么目的。”尉迟宝琪解释道。   房遗直:“既然你已经意料到他不是好人,你怎敢随她去那种地方,就不怕是个陷阱,有人杀你?太鲁莽了。”   “不是后头有侍卫保护我么,我自然不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瞧女子那样,其背后肯定有人,我们只抓个喽啰有什么意思,对不对?”尉迟宝琪道。   “可你去的地方那般隐蔽,侍卫并没有找到。”长孙涣道。   “没找到?你们是说我在那边呆了那么久,没人保护我?”尉迟宝琪恍然大悟,“我说刚刚你们见到我的时候,怎么戏演得那么像,原来是真在找我。可我在路口留了东西了,我悄悄把玉佩挂在那了。”   尉迟宝琪挺直身子,给他家看他的腰,玉带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就。   “糊涂,”房遗直瞥一眼尉迟宝琪,十分无奈,“你身上的玉佩那般名贵,期间若有什么人路过,准被捡走。”   “啊——”   “可能是赶羊人。”李明达猜测道。   “算时间,你在那木屋里陪她呆了很长时间,至少也有两个多时辰了,都在聊什么?”李明达问。   “有两个时辰这么久么?”尉迟宝琪挠挠头,“我发当时现这山里似乎也没什么别人,自己也算安全,就没着急,想从她嘴里套些话出来,看看她幕后主使是谁。谈天说地一番后,我发现这女子虽然不会吟诗作赋,但却懂很多世间的大道理,似乎把世事看得很透彻,让人不得不心生佩服。”   “啧,还是被她那副长相迷住了。”长孙涣无奈地叹,然后问,“你们知道这世上最厉害的一种女人是什么样么?”   尉迟宝琪忙问什么样。   长孙涣:“让你明知道她另有所图,目的不纯,还是忍不住心甘情愿的被她利用,这样的女才是真厉害。不巧我觉得你刚刚碰到的那个,就是如此。瞧那女子眼睛里,满满透着邪气。宝琪,奉劝你一句,稳住心思,别被勾了魂儿去。”   “我才不会被勾了魂儿去,我早说了,我有意中人,没人比她更好,从此不会再对其她女人感兴趣。”尉迟宝琪铿锵道。   长孙涣愣了下,然后捂着肚子哈哈大笑,“对,你总说你有了意中人,是谁说来听听,也叫我见识见识,能征服我们风流才子宝琪兄弟的女子,到底是拥有何等的风采?”   尉迟宝琪被这么一问,尴尬了下,脸热的别过头去,不让大家看自己,“这是我自己的事,你们休想知道。”   房遗直特意观察了下尉迟宝琪,瞧他并没有往公主那边看,倒忽然有点摸不透尉迟宝琪的心思。   李明达眯起眼睛看尉迟宝琪,“那这么长时间,你就没有让那女子近身?”   “没有。”尉迟宝琪道。   “你身上的羊皮图被动过。”李明达直白道。   “啊?”尉迟宝琪一怔,愣了愣神儿,直叹这根本不可能。   房遗直冷眼看他:“公主说是,那必然就是了。”   尉迟宝琪惊讶又疑惑地问李明达,为何这样说。   “你这羊皮图当时是我们偷偷叫人伪造的,除了皮子味儿,上面没什么其它味道。但刚刚你给我的时候,我在上面闻到了松木味。刚刚我注意看那女子的手指,指甲缝里沾了一些松脂。该是在她房子里面弄的。”李明达解释道。   尉迟宝琪震惊不已,忙拱手佩服李明达:“公主观察的好仔细,但我想不明白,她是怎么从我怀里拿走羊皮地图。”   “你想清楚,你真没被她近身?”李明达问。   尉迟宝琪仔细想了想摇头,又把多福缓过来,多福也摇头。   房遗直遂问多福这两个时辰内,他家主人都和石红玉说了什么。多福想了想道:“也没什么特别之处,石娘子因为腿受伤,衣服脏了,只求我们帮忙打水烧水。她在屋内自己处理伤口,弄完之后,就邀请我和二郎进去。然后二郎就和石娘子聊了聊她的身世境况,奴就帮忙端水出去倒了,顺便帮她从泉眼里打水,把水缸填满。泉眼里的比较远,奴来来回回走了几次,但每次回来都听二郎和石娘子在说话。”   “听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长孙涣道。   李明达让尉迟宝琪复述一遍他们聊天的具体内容,“谈什么天,什么地,都说清楚。”   尉迟宝琪就从石红玉的身世讲起,然后他们就聊起了春秋乱世,讲到了而今的盛世,庄稼的收成。   “这些两柱香时间就能说完了,还有么?”李明达问。   尉迟宝琪皱眉仔细想,却想不出。   “还讲了魏公和房公。”多福提醒道,“二郎想起来没?”   尉迟宝琪怔了下,然后满脸疑惑地反问多福,“我说过这些?”   多福点点头,表示自己打水回来的时候,听到屋里他们传出的说话声,却是这些。   “你不会真不记得了吧?”长孙涣笑哈哈道,“瞧瞧,我就说你被那石娘子的美色迷惑了,你还不服气,而今你连自己说过什么话都不记得了。”   房遗直让尉迟宝琪再好好想想,与那位石娘子接触的时候,是否有什么异常之处,“哪怕是细微的地方,也不要放过。”   “我好像有一阵犯困走神了,石娘子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问我是不是觉得不舒服。”尉迟宝琪想到之后,猛然转头对房遗直道。   李明达骑着马在尉迟宝琪的另一边,一眼瞟见尉迟宝琪的后颈有一处针孔。   “回去再说。”李明达催促大家骑快马往回去。   一行人刚到长安城,李明达就让人把高太医请来,请他查看一下尉迟宝琪后颈被扎针的地方,是不是有什么解释。   “贵主请看,”高太医指着尉迟宝琪颈后的风池穴边上稍微凹陷的地方,“此乃是致命之处。手法不好刺深一点点,就可要人命。刺浅些,就可导致人瞬间晕厥。”   “那被刺的人可有知觉?”李明达问。   高太医想了想,“分人,若是分神关心别的事物,粗心大意之人,倒是很可能没知觉就过去了。若是谨慎之人,就可以感觉到。”   长孙涣听这话乐了,打量尉迟宝琪,“显然你是前者。”   尉迟宝琪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还有些不敢相信,“我真被她刺中了?”   长孙涣凑过去,帮尉迟宝琪仔细辨认了一下,然后确定道,“确有针扎过得痕迹。”   尉迟宝琪后怕不已,然后委屈地看向房遗直,检讨道:“果然你说得对,我就不该发什么善心,要以大局为重。更不该在发现她有问题的时候,还自作聪明,想深入虎穴立功。我死不足惜,就怕我死了还没查明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这么有才华的人,如果白死了,多可惜。”   李明达闻言忍不住笑起来,“事情都过去了,倒不用如此。”   “看来这女子会口技。”房遗直推敲道。   “为何?”长孙涣问。李明达和长孙冲、狄仁杰等人也都看向房遗直,等待他的解释。   房遗直道:“高太医已经说了,这处穴位可致人立刻晕厥。她要想在宝琪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取出羊皮地图,重新绘制一份,需要花费一些时间。那最佳的时机,就是趁着多福在外打水之时动手,如此才能保证她绘图的时候,不被他们主仆二人打扰。而多福所听到宝琪讲得魏公、房公的话,宝琪却不记得,也刚好证明这一点。”   “当时宝琪晕厥,女子边绘图,边学了宝琪的口音说话?”李明达问。   “只能如此解释。”房遗直随即告知李明达,民间却是有口技这门技艺,技法精湛高超者,“别说学人口音,马叫声、风声、水声,任何你能见识到的声音,他们都可学得惟妙惟肖。”   “竟有如此能人,改日我倒要见识一下。”李明达随即叹民间果然能人辈出,让人想象不道。   尉迟宝琪望着和房遗直说话的李明达,心里忽然觉得庆幸,也觉得幸福。得亏他没事,当时劫后余生了,还可以睁开眼看到他心目中最喜欢的人。   长孙涣一直好奇尉迟宝琪中意的女子是谁,暗暗琢磨该怎么套话,这会儿观察尉迟宝琪,发现他总是时不时地看向公主。长孙涣也跟着看向公主,此时他的表妹正一脸认真的和房遗直讨论案情,样子十分灵动可爱。长孙涣心里顿然咯噔一下,恍若被雷劈了一般,震惊地看着尉迟宝琪。   尉迟宝琪正盯着李明达那张粉红的樱唇入神,忽被什么人拉扯一下,有些不愿意,一把甩开阻碍,结果又被剧烈拉扯一下,害得他身体向后狠狠地趔趄,险些倒栽在地。尉迟宝琪怒气回头,见长孙涣冷着脸挑眉瞪他,又打眼色瞧了公主所在的方向。尉迟宝琪心里顿时紧张起来。   长孙涣抓住尉迟宝琪的胳膊,拉他去外头说话。   “怎么地?”尉迟宝琪问他。   长孙涣:“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是不是喜欢晋阳工公主?”   尉迟宝琪挑了下眉,然后依旧扬着下巴,对长孙涣道:“是啊,怎么地?”   长孙涣见被他这副理直气壮臭不要脸的样,气笑了,“你还有理了是么?”   “我喜欢谁是我的道理,当然有理了。”尉迟宝琪道。   长孙涣:“算了吧。”   “啊,说什么,听不到。”   “我劝你算了吧,别的公主你可以考虑,比如常山公主,她你就算了,不合适。”   “为什么不合适?”尉迟宝琪不服问。   “我是为你好,兕子那边我不担心,依照她的性子,她肯定比你看得开,反倒是你。虽然你平时看得风流倜傥,但其实你这种人真要用情了,会伤的比水都深。我是怕你泥足深陷,拔不出腿。”   “不去走,怎知道自己走的一定是泥潭。再说陷进去又如何,总比有些人一辈子潇洒,不知情为何物强要好。”尉迟宝琪坚定道。   长孙涣见说不动他,无奈地摇摇头,“行行行,你随意,我也就是提醒你一下,你爱听不听。”   “不听。”尉迟宝琪干脆道,然后掸了掸身上的衣袍,挺直腰板大大方方走回屋里去,继续看他的公主去。   长孙涣差点呕出血来,无奈地叹口气,也跟着去。   “不管这女子目的为何,她必定非一人在筹谋此事。得了地图之后,必要和人交接,且等消息,看看我们离开之后,她会和谁来往。”李明达道。   天至黄昏时,李明达正准备回宫,忽听侍卫急冲冲骑马回来,这侍卫正是李明达之前留在山里监视石红玉的人。   “贵主,石红玉动了,她的腿竟然没事,如常走路,一路下山到官道后,就有一辆马车迎她,她坐着车来了长安城。”   此言立刻引得众人关注,等待下文。   “去了风月楼。”侍卫道。   “风月楼?”尉迟宝琪惊叹,那地方他以前常去,他熟悉了,如此听其一说,自然惊讶。   “风月楼,哈哈哈……”长孙涣笑起来,“难不得我瞧那女子妖。”   “风月楼客人颇多,属下们立刻进楼寻找,却被假母等人缠住,眼见着她往后院去,没了踪影。而今有三个人在风月楼里找她,属下走的时候还不见其踪影。风月楼的前后门也有人看守,但那里时常有富人的马车出入,属下们怕回头不能挨车搜查,让那女子混出去,遂特来请示公主。”侍卫因不知接下来如何处置,遂急忙来回禀,请问处理办法。   “你这是跟丢了?”尉迟宝琪叹,感觉自己以差点牺牲性命为代价,就换来的这点情报,有些亏。   “查抄风月楼,搜。”房遗直道。   李明达点头,表示可以,房遗直是大理寺少卿,这点权力还是有的。   尉迟宝琪惊讶看向他,“你可知道这风月楼是谁开的?”   房遗直不经意扫看他一眼,显然对于尉迟宝琪的这句问话他丝毫不感兴趣。   “韩王,你姐夫。”尉迟宝琪叹道。   “韩王?”李明达笑了下,“这不可能,叔父修身洁己,内外如一,绝无可能开设妓院。”   “是么,我可听亲的,说的。这也是为何风月楼的排场,比别家大,也没官府敢招惹他们。”尉迟宝琪道。   “韩王开得如何,抄了,他也不敢认。”房遗直说罢,就打发人立刻将风月楼查抄,所有客全都须得接受一遍检查。   尉迟宝琪对房遗直拱手,佩服得五体投地。敢对他皇族姐夫,这么下手的,也就只有他了。   “抄吧,我始终觉得不可能是他。”李明达肯定道,她对这位叔父的品行还是很相信的。   “天快黑了,我需得回宫跟圣人保平安,你们有消息记得通知我。”李明达和众人作别,随即和房遗直道,“王长史的案子若有消息,也通知我。”   房遗直点头。   一行人目送走公主之后,就骑马到了风月楼。   风月楼的假母带领楼内众多的姑娘和下人,站在一楼大堂里等待。假母虽然不喜自己的生意就这么被衙门搅和了,却也是个八面玲珑之人,此刻就一直笑意绵绵地和这些围他场子的周旋,左右逢源的刺探打听何故。   侍卫们自然不理她,木着一张脸双臂抱着刀,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假母要是闹他们烦了,就呵斥一声,让她老实站好。   假母见自己不好用了,就让她们妓院第一厉害的都知苗绯绯上。苗绯绯很礼貌的上前几步,给侍卫们行礼,声音轻轻柔柔,却一点不矫揉造作,“假母自打开风雨楼一样来,一直奉公守法,我们小姐们都可作证,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不知二位郎君可否透露何故,妾们或许还能提供些线索,帮帮忙。”   侍卫眨了下眼,没知声。   后面就人念着:“连都知姐姐都不好用了,看来这次是大事。”   随后房遗直和尉迟宝琪等人就到了风雨楼,立即命人全楼搜查。   假母一见尉迟宝琪和长孙涣,都是熟人,忙赔笑迎过来,问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转即又招呼苗绯绯过来伺候尉迟宝琪。   苗绯绯一见到尉迟宝琪,眼睛就就不曾从他身上移开了。她听假母的话后,就要上前,却瞧尉迟宝琪转头和房世子拱手,说他了解妓院,可以带热亲自搜查。   房遗直点了头,转即冷眸瞟了眼苗绯绯。苗绯绯吓得心一缩,忙低头,退了几步站到队伍里躲着。房遗直的目光就滑到了假母身上。   “有一名农妇打扮的清丽女子,进了你的风月楼,你可清楚?”   “却是什么时候的事?”假母糊涂问。   房遗直目光更冷地看假母,很显然,他不吃假母这套没用的敷衍。   假母尴尬地看地面,手绞着帕子,“这一天客人很多,我忙着张罗完东,就要应付西。若说来个女子钻进我这里,我一时没看见,是极有可能的。”   房遗直目光扫向那些妓女。   楼里的小娘子们,本来初见房遗直的俊朗雍容的气派,心都噗噗地乱跳,喜欢得紧,只恨不得一头钻进他怀里,可劲儿地抚摸其绝好的身材。但此时此刻,她们都发觉了这位房世子的厉害,浑身萧肃,半点不近人情,一双冷眼根要把她们一个个生吞活剥了似得。   “不用解释,”房遗直一双眼像利箭一般再次射向假母,“藏没藏,我不管,我只要人,没人你们都跟着陪葬。”   “这,这怎么可能。”假母尴尬地赔笑,解释自己真跟那个什么犯人没关系,朝廷也是讲究律法的,她们又没有罪。   “偷盗军国机密,罪同谋反,窝藏者连坐。你说你没藏,证据呢?”房遗直用不高不低的声音问她。   男声明明很好听,低沉有力,很有磁性。但其所言内容实在骇人,令人心抖,哪还敢有心思欣赏其容颜和声音。   假母吓得跪地哭道:“世子饶命,妾身真不知道什么女子,更加没有窝藏她,还请世子明察,饶我们一遭。”   “你们妓院护院诸多,而且你也是个慧眼如炬的,站在门口迎客。若说来个男人你太忙没注意还情有可原,女子贸然进你这里,你竟看不到?骗鬼呢。”房遗直冷笑一声,立刻喝令属下缉拿假母回去审问。   假母大喊冤枉,却也没用,被硬拖了下去。   苗绯绯见状,紧张地呼唤一声,然后有些愤怒的看房遗直,“世人都道房世子乃谦谦温润的公子,今天绯绯却见识了和传闻不一样的世子。”   房遗直连看都不曾看苗绯绯,就径直走向后院。   苗绯绯尴尬的脸青白不定,他料到很多种反应,但唯独没有想到房遗直会无视他。随后竟有侍卫过来给她掌嘴,让她在众姐妹面前彻底丢了面子。   尉迟宝琪正带着人仔细搜查,甚至脸耗子洞都没放过,但什么都每搜查到。随后其它院落,还有妓院二楼的搜查衙差们都来回禀,表示什么都没查到。   “留两队人马在此看守,任何人不得出、入。”房遗直特意加重了后两字的音。   衙差和侍卫们立刻领命,随即找到各自守卫的位置,将风月楼严密监视起来。   房遗直拂袖而去,长孙涣等人跟着去了。尉迟宝琪紧随而走,却忽然听到身后苗绯绯在小声喊他。   尉迟宝琪回首望了她一眼,却见苗绯绯满脸泪痕。她落泪不多不少,刚好楚楚可怜美得很,她抿着嘴角,乖巧地给宝琪跪下了,磕头欲求他帮忙。然而当她再抬首,想和尉迟宝琪求情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尉迟宝琪几乎是跑出来的,骑上马之后,缓缓地松一口气。   长孙涣见他此状,脸色认真了。随后大家各自分别的时候,长孙涣叫住了尉迟宝琪,让他跟自己回家。   “我好好的有家住,为什么要跟你回家?”尉迟宝琪不解道。   “你还喜不喜欢十九郎?”长孙涣问。   “喜欢啊。”尉迟宝琪坦率承认。   “我可是她表哥,她的很多喜好,我比你清楚。”长孙涣高仰着头,得意道。   “你是说,你帮我?”尉迟宝琪惊喜地看长孙涣。   “那你还跟不跟我回府?”长孙涣问。   “回回回,”尉迟宝琪高兴道,“走吧,表哥。”   长孙涣怔了下,然后好笑的看尉迟宝琪,“看来你是真心急了。”   “急,十九郎何等绝佳的人物,你也清楚,我想尽早些,少些争抢的对手更好。”尉迟宝琪开心地坦白道。   “聪明,那咱们走吧,我教你一个和他表明心迹的好办法。咱们可以明天就趁机和她说,试探一下她的心意如何。”   尉迟宝琪闻言,连连道好。   ……   李明达累了一天回宫,沐浴更衣之后,就舒爽地躺在榻上,颈下垫了个软枕,让碧云给她梳头,梳着梳着因为抬舒服,李明达就枕着碧云的腿睡着了。   碧云含笑看着公主白嫩可人的脸蛋,心里分外开心,忙招手示意让宫女拿了薄被给公主盖上。   没多久,就听公主的呼吸声沉了。那厢方启瑞打发了小太监来问公主要不要去同圣人一起用我晚饭,得知公主已经熟睡了,田邯缮特意让人嘱咐碧云,不必吵醒公主。他则去回圣人,圣人知道了也必然心疼,不会弄醒他。   李世民听田邯缮的话,果然嘱咐不必吵她,想了想自己有段时间没有去杨妃那里,她小产之后,身子一直在调理之中,而今该是好了。李世民遂就起驾,离开了立政殿,而后在杨妃殿内宿下。   次日。   李明达才爬起来,就被常山公主李玉敏和衡山公主李惠安闹上了。李明达陪她们玩了小半日,方得了房遗直的传信,杀害王长史的凶手拿到了,就是随着杜氏一起从慈州来得两名男仆,而且据这两名男仆交代,他们原本是河间王的仆从,后来被转手送给了杜氏。也就是说,杜氏不仅和江夏王李道宗有染,还和河间王不清不楚。   其实后者在慈州的时候,李明达已经从杜氏与李崇义之间的对话中发现出了端倪。   李明达觉得既然李道宗不干净,贪了钱,那李崇义也未必干净,遂禀明李世民,请他派人偷偷查一下李崇义,若是没罪,排除一下嫌疑也好,叫人踏实放心。   李世民点点头,觉得李明达的提议极好,立即应允。   “对了,我昨日听到一些消息,说事尉迟宝琪把他父亲以前留下的金矿图泄露了,被个女子瞧见偷走,并躲在了一家妓院呢。然人确定没走,却在妓院上上下下搜寻,愣是没找到人。”   李明达点头。   “会不会有地道或是暗室?”   “仔细严查过这些,没发现。也有可能这暗室藏在隐蔽之处,让人无从发现。房世子来消息说,屋子的墙面地面他们都检查过,没有任何机关和暗室打的痕迹,今晨又请了工匠重新勘察了一次屋内的情况还是没找到。”   “奇怪了。”李世民叹一声,却也不挂心,让李明达好生查一查,查好了给她官做。   “父亲,您上次就说过这句了。”李明达道,   李世民翻阅长孙无忌给他的空缺官员名录,“瞧瞧他,真敢写,刑部尚书都写了。”   “父亲下旨的意思,不就是让他写下所有的空缺官职吗。”   “啊,对对对,瞧我这记性,”李世民瞄一眼李明达,“听你舅舅说,你想做大理寺少卿以上的?”   “对,我是父亲的女儿,官太小了也给父亲丢人不是。”   “哈哈哈……”李世民尴尬笑,“这倒不耽误什么,毕竟你是女子。”   李明达:“阿耶瞧不上就算了,兕子也不强求。”   李世民岂是出尔反尔之人,忙哄她道:“大理寺少卿之上,那就是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了,如此要职岂能儿戏,你可没有做官经验。不然这样,你现在别处历练历练,等成事了,父亲在提拔你,这样百官才能服气。不然……你去做刑部司主事?”   李世民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很小心翼翼。   “好!”李明达干脆应,其实他根本没想一下子做那么大的官儿。她先前之所以喊得大,就是为了避免父亲拿没用的小官糊弄她。而今李明达得偿所愿,就和李世民告辞,领着圣旨去刑部司报到。 第79章 大唐晋阳公主   李明达刚离开立政殿,就瞧见魏征穿着一身整洁的官服,毕恭毕敬的从虔化门徐徐迈步而来。   李明达就驻足不走了,等着魏征朝她来。瞧他手上拿着个明黄奏折,李明达此刻倒是很好奇里面的内容有没有‘公主’二字。   魏征从见到晋阳公主后,忙疾步而来,忙给公主行礼。   “魏公不必客气。今儿个是要参谁么?”李明达眉眼含笑,试探魏征。   魏征怔了下,然后下意识地把折子往自己的身后藏。   李明达见状,料定这折子里说的是自己了。   “刚好我们一起去。”李明达又笑道。   “贵主难道不是刚从立政殿出来么?”魏征脸上有些紧张之色,其实他是不愿当晋阳公主的面呈报这个奏折,毕竟他对晋阳公主有诸多欣赏之处,当然也有其它的心思。虽说这心思可能是妄想,但还是有些希望,魏征不希望自己的一本参奏,直接毁了这一层关系。   “刚只不过出来透透气,阿耶批阅奏折太过耗费心神,我叫人给他备些参汤补补身子。”   “贵主悉心侍父,孝感微臣,敬佩之至。”魏征行礼赞叹道,然后想想自家儿子,好像不曾这样关心过自己。至于女儿,倒也算孝顺,但就是古板过头了,一直规规矩矩的,远不如晋阳公主亦静亦动这般可人。   晋阳到底是圣人亲自教养的女儿,非比寻常,令人艳羡不来。   魏征在心中感慨完后,就见公主回身往里立政殿去,他也忙跟上。魏征心里有点犯嘀咕,琢磨着一会儿面圣怎么说才合适。   “说起来从安州一行之后,好些日子没见着魏大郎,近来都在忙什么?”李明达知道魏征的软肋在儿子身上,所以就试着提了提魏叔玉,看看会不会有用。   魏征愣了下,忙道魏叔玉这些日子都在家读书,十分勤学,不曾出门。   “这倒难得,世家子之中,多以父辈功勋为荣,不思进取居多。”   魏征心下一喜,嘴上却谦虚表示:“他也不过是瞎读书,没什么上进心,我和他阿娘总说他。”   “晓得读书就是好事。我记得小时候他在立政殿和我玩,也是不爱搭理我,只读书。”李明达笑道。   魏征忙解释:“他小时认生,开始不熟悉公主,才那般装一装,后来和公主熟了,我瞧他和公主玩得挺开心。”   “是挺开心的。”李明达想起魏叔玉被自己欺负得哭鼻子的样子,嘴角的笑增添几分。   魏叔玉小时候模样就长得周正,很受人喜欢。遂也因此让他自以为十分厉害,过于看高自己。李明达就是看不惯他总是以“我最美最受欢迎”的姿态,拿着架子和她相处,遂当她发现魏叔玉怕虫的弱点后,就没少想主意吓唬他。每次魏叔玉都会被她‘设计’得哭鼻子,害得李明达想笑又不能笑,只能干忍着。   “不过这孩子儿时有点胆小。我还记得他小时候怕虫,有次和公主在树下玩,也不知怎么地,书上啪啪掉了很多虫子,吓得他嗷啕大哭。公主却稳稳静静,还在一边面不改色的帮他驱赶身上的虫子。当时臣见公主那般,料定公主将来必定非同凡响,同时也恨他不争气。”魏征说到这里,就对李明达又行一礼。   “我听魏公此言,倒安心了,我确实如魏公所言,是个非比寻常的女子,比如为官。”李明达目光深邃地看着魏征。   魏征怔了下,瞧公主此刻面色肃穆,周身所散发的气势,竟忽然有点慌了。要知道他可是个面对圣人发威都会面不改色的人,对个小女孩,他这还是头一遭。   “魏公先请。”李明达站在立政殿门口,伸手示意。   魏征忙道不敢。   李明达笑,“说笑了,走吧。”   魏征也就不客气了,然后依命先迈步进殿了。   李世民受了魏征的请礼之后,看眼去而复返的李明达,瞧其对自己偷偷吐了下舌头,自然明白这小丫头的鬼心思。   李世民乐了,侧了下身子,找了个舒服的坐姿,笑眯眯地问魏征有什么本子参奏。   魏征迟疑了下,但还是下跪双手奉上,“臣确有本上疏,却不是什么急事,圣人若此刻繁忙,也可稍后再阅。”   “不忙,拿来看看。”李世民道。   魏征便只好把手中的折子递到方启瑞手里。   李世民接过折子打开一看,然后扫眼李明达,问魏征:“你觉得公主做官前所未有,不成体统不合规矩?”   魏征应承称是,解释这自古以来没有女人为官的,男耕女织各司其职,不该逆行,令阴阳失衡,否则必定会造成朝堂大乱。   “啊,这理由……你有什么话讲?”李世民挑眉看向李明达。   李明达摇了摇头。   魏征怔了下,他本以为以公主才华智慧,必定会来反驳自己,彼此来一番唇枪舌辩,却没想到此刻她竟一句不言。   魏征忙给李明达磕头,告知其只需遵守公主的本分便可,朝堂之事,自有相应的官员处置,无需她费心操劳。   “魏公不必给我行礼了,我受不起,”李明达叹道,“在魏公眼里,我是连个八品官都不如的吃闲饭公主,又哪配得起你堂堂超一品的国公对我行礼。”   “万万不敢,臣并没有此意。”魏征不解地辩解道。   “那我问你,以我近些日子破案的成果来看,我是否可堪当刑部司主事一职?”   “这……”   “我做不了官,非我不堪此任。那是为什么?只因为我是女子,因我们女人生来就低男人一等?便是女子才能比得过一些男人,可以同样和男儿一样报效朝廷,却终究因为是女子这一缘故,她就永远都不如男人了。且不说普通夫人了,便我身份贵为公主,乃是圣人之女,也免不了这个俗。”李明达冷笑道,“所以我很懂魏公的意思了。错不在于我不能胜任,而仅仅在于我是女子。这我自然要认命了,我就是女子,这个事实我改变不了。”   李明达说罢就跪地,要把李世民刚刚送给自己的圣旨送还回去,表示自己不想给父亲增添被人诟病的麻烦。   “什么麻烦,什么诟病!你是我的麻烦么?你给我起来!”李世民被激怒了,转而瞪向魏征,“谁说女儿不如男人,长孙氏就胜过千千万万男人。魏征!我万没想到,你才智双全,通明达理,却也有今朝愚钝之时!公主的官是朕赐的,朕觉得她才华横溢,堪当此任,她就当得!你若想质疑公主为官一事,也可以,你拿出真东西来说话,勿以公主性别做借口,此理由太令人作呕!”   李世民料到魏征对此事会有异议,但他没想到魏征会胆敢质疑他宝贝女儿不如男人。李世民想想就气,让魏征快滚,不要继续在他跟前碍眼。   “父亲切勿发怒,魏公想来初衷是好的,他自己不知道此想法是错的。诚如魏公曾经劝谏父亲时所言,‘谁都会犯错,做事难免有功有过,紧要就在于是否能及时自省’。魏公既能发现别人的缺点提出劝谏,也必然会自我检省。儿臣相信,这件事魏公回头会想清楚。”李明达替魏征‘求情’道。   这一番话既显得李明达大度,又通情理。   李世民火气稍稍下来了,但还是打发魏征赶紧离开,并且提醒他下次进谏之时最好想清楚事情的对错,再来打扰他。   魏征一面谢过李明达帮忙求情,一面应承李世民,而后缓缓退下。   出了立政殿后,魏征脸色就阴沉下来,随即乘车回府。   “今日你回来的倒早。”裴氏见他,禁不住感慨道。   魏征皱眉,沉着气坐下来,“别提了。”   “还有你不爱提的事?倒说出来听听,让我高兴一下。”裴氏半开玩笑道。   魏征瞪一眼裴氏,反正事情憋在自己心里也难受,不如就说出来给她听听,遂就将自己参本的经过讲给了裴氏。   裴氏一听晋阳公主的话,挑着眉,眼睛放着光彩。她连笑了几声,直叹她说的好。   魏征等了会儿,见裴氏赞美完晋阳公主之后,就低头喝果汁,不理会自己了。魏征有些等不及,追问裴氏:“这就算完了?”   “完了,不然还要我说什么,再说都是得罪老爷的话。可不敢,以后叫我如何在这个家立足?毕竟这女子比不得男子,总是低男人一等。”裴氏咂了下嘴,面色不悦地说道。   魏婉淑这时候来请安,只听到母亲后面的话,很是不解问:“阿娘为何这样说,女儿为何就比男儿低一等?”   “却不是我说的,问你阿耶去。”魏婉淑一听话是来自父亲,却不敢直接问,只是用目光探过去,带着几分拘谨和恭敬。   魏征特意瞧了瞧魏婉淑,禁不住又和宫里那位对比。晋阳公主与圣人之间父女情深,亲密无间,真是羡煞了朝中的大臣们。大家都说还是女儿好,贴心,是儿子所不能比的。可是他的女儿婉淑,在自己面前为何这样拘谨?   “你过来。”魏征喊魏婉淑道。   魏婉淑一听这话,瞄一眼魏征,然后步伐迟疑地走到魏征面前。魏征正要抬手,忽见魏婉淑行礼,又一次给自己请安。   魏征皱着眉头,“你在我跟前,怎么总是一副古板模样?”   魏婉淑:“女儿没有,只是敬着父亲罢了。”   裴氏皱眉,“你别吓坏了她。婉淑还不够乖巧?论这些世家女孩子们之中,就没有才德稳重能比过她的。”   “我不是这意思。”魏征闷道。   裴氏随即喊魏婉淑到身边来,仔细跟她解释刚刚那句话的缘故。   魏婉淑惊讶看向魏征:“父亲因晋阳公主被圣人封了个八品官,就参本上疏?”   “可不是么,结果被晋阳公主一顿奚落。虽说咱们是一家人,但这次我挺公主,公主说的话没错,谁说女儿就不能为官了,谁定的这规矩?”裴氏抓着魏婉淑的手,“世上有多少女儿赛过男人,就因为世俗的几句话,才德全都湮灭在后宅里头了。”   魏婉淑看眼魏征的神色,跟母亲点点头,“我赞同母亲,更赞同晋阳公主。”   魏征冷着眼盯她们娘俩,冷哼一声。   裴氏打口型,让魏婉淑先退下,忽然想起魏叔玉,问她:“你大哥近日忙什么?”   “不知,还在闭门读书吧。从上次我过了生辰之后,他就一直闭门在书房苦读。”魏婉淑道。   裴氏满意的笑了笑,打发走魏婉淑,转即就对魏征感叹他们大儿子勤学刻苦,真该好生奖励。   “这孩子一直很有上进心。咱们家的孩子真不是我夸,没有一个不好的,还是郎君做了好的楷模。”   魏征瞥眼裴氏,面色微微缓和了些。   裴氏接着道:“但郎君在处置晋阳公主的事儿上,太过了,小题大做。我瞧圣人也有分寸,不过是给公主一个刑部司主事的官,八品而已,没什么紧要,你至于为此非在圣人跟前讨嫌,在公主面前闹个没脸?还想咱儿子尚公主呢,被你这么折腾,什么戏都没有了。”   魏征瞪眼裴氏:“你懂什么,这是公主一人当官的事么?我当时只想着不能破了女子在朝为官的先例。但而今话说出来,倒真如晋阳公主所言,是我古板了,没能看得起女子。其实想想,这女人做官了能怎样,男人都能做官,女人如何不能。我确实被老旧想法束缚了,缺乏自省。”   魏征扭着眉头,唏嘘感慨。作为谏臣,他若是只学会了去挑别人的毛病,而未能认清自己身上的问题,才是彻底的失败,贻笑大方。   魏征在叹气,话放软了,感慨这次是自己的错误,他会立刻写一封检讨信,呈奏给圣人。   “这就对了,刚好也讨了公主的喜欢。”裴氏劝慰魏征,“以后明知道拦不住的事情,却不要去拦了。耽误我们儿子的终身大事,看我不跟你急。”   “你还真有脸说这些,尚公主的事是你想就能有的么,以后这样的话少说。可不可以,能不能行,那都要看圣人的意思。”魏征道。   裴氏紧盯着魏征:“知道,也就和你私下说说。还有,你就不能少挑点圣人的毛病,让他也喜欢喜欢你。”   “闭嘴,你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   “还自省呢,郎君一句‘你个妇道人家’显然还是瞧不起我们女人。公主骂你真是骂轻了!”   裴氏瞪一眼魏征,她脾气素来还算温和,今日真来气了,起身甩着帕子就走了。许是她从公主的事里,得来了魄力所致。她们女人也是人,如何就不能比得过男人。   “诶,你——”魏征看着发脾气而去的裴氏,怔了怔,然后气得拍了下桌子,“都翻天了。”   ……   魏婉淑从父母那里出来后,就惦记起大哥。说起来她大哥是反常了,闭门读书这么久,却不出来吭一声,可不像他的习惯。   “去厨房端鸡汤来。”   魏婉淑随后去了魏叔玉的院子,问了家仆其去处,得知其果真在书房,就敲门问候。   半晌,魏婉淑才听到屋里传来一声低沉的应承。   魏婉淑推门而入,就见魏叔玉正一手托着下巴,在桌案边坐着,眼前还有一副没做完的画。   魏婉淑瞧那画,好像是山水,但树不像树,山不像山,乱糟糟一通。她依稀能看出山水画的轮廓,真真算她眼神好。   “心怎么这么乱?”魏婉淑把汤放到魏叔玉跟前。   魏叔玉一把把桌上的画揪起,搓成一团扔在地上。他转眸斜睨魏婉淑,本是一脸不耐烦,却因为容颜俊俏,反而冷峻得更加好看。   “你有事?”   魏婉淑让他先把参汤喝了。   魏叔玉吸口气,耐着心思接过碗,一口饮尽,然后让魏婉淑有事说事。   魏婉淑就把父亲参本晋阳公主的事告知了魏叔玉。   魏叔玉听得眉头狠皱,然后不悦地瞪向魏婉淑,“和我说这些干嘛?父亲那般做,自然有父亲的道理。”   “但你不知道的是,父亲反被晋阳公主给驳斥回来,害得他被圣人好生训斥了一通。”魏婉淑随即佩服的叹道,“晋阳公主果然是晋阳公主,与别个不同,令人佩服。”   “自然不同,她自小在圣人跟前长大,眼观宽阔,非你能比。不过这种事倒是少见,以往都是圣人对朝臣撒火,她为朝臣说情。”魏叔玉道。   魏婉淑盯着魏叔玉的面容,笑意绵绵。   “为什么这么看我,还这样笑,什么意思?”   “大哥真了解公主。”魏婉淑悠悠叹道。   “我自然了解她,你别忘了,小时候和她一同玩闹过几年,她的性子如何,我该是比你会清楚一些。”魏叔玉说到这里,微微低垂眼眉,表情中掺着些许疑惑。   别瞧他嘴上如此说,其实而今他心里也没底了,以前晋阳公主见到他的时候,因更熟稔的关系,终究是待他比别人热情一些。但从上次在府门口自己被无视之后,魏叔玉才渐渐反思发现,公主这小半年来对他其实并不算热情,万不如从前。   因为他一门心思想要拒婚,和公主保持距离,之前竟都没有注意。但这回看清事实之后,他越想越觉得憋屈了,更觉得丢脸。父亲之前骂他的话没错,他有些自作多情,竟以为自己必然是圣人内定的晋阳公主的驸马第一人选。   “大哥这是怎么了,瞧着一副没生机的模样,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以开解的事,才这般闷在家中不出门?”魏婉淑问。   魏叔玉摇了摇头,“说了你也不懂,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魏婉淑应承,起身要走。   魏叔玉忽然叫住她。   “怎么?”魏婉淑问。   魏叔玉:“你刚说公主驳斥了父亲,结果呢,她到底做成官没有?”   “该是做成了,不过也没确切消息,还要大哥自己去打听了。”魏婉淑对魏叔玉别有意味一笑,转身就去了,边走还边嘟囔一句,“我觉得满长安城,就唯有大哥比得过那房世子了。”   魏叔玉听此话一怔,随即眼底冒出神采。他沉默片刻后,就从凳子上起身,背着手在屋子里徘徊,吩咐随从备水,他要沐浴更衣出门。   周小荷一直在荷塘边扯着柳叶边等魏婉淑,见她终于回来了,周小荷用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香汗,迎了过去。   “不就问个安么,怎去那么久?”   “遇到点事,多聊了会儿,听说大哥不出门很久,我又去看一看他,倒叫你久等了,抱歉抱歉。”魏婉淑笑道。   周小荷叹一声,憋嘴摇头道:“也没什么,反正我无聊,没事。表姐,我想着我在这也呆的够久了,该回家了。”   周小荷说罢便面目沮丧,倚靠在水榭边,看着荷塘里戏水的鸳鸯,“倒羡慕它们,成双成对的。”   “谁说房世子中意晋阳公主,就一定能娶她为妻。公主何等人物,可非随便什么人就可肖想。你别忘了,房世子当初可是当着圣人的面说过不娶公主的话,而且他们房家也已经尚了一位公主,再尚另一位,是否显得太过了些?便是长孙家,也未曾有此荣耀。”魏婉淑分析道。   周小荷一听这话,来了精神,“表姐,您的意思是说我还有希望?”   “是。”魏婉淑拉着周小的手,凑其耳边又小声说了几句。闹得周小荷脸红,立刻跺脚,捂着脸躲开不看魏婉淑。   “机会难得,看你怎么把握了,我也就只能提醒你到这一步。不过却要为我保密,若是我阿娘知道我给你出这种主意,不仅你丢脸,会被请出魏家,我也没处放脸去。”   “表姐放心,这事我有分寸,我定然不会赖着表姐,即便是真有人质疑,我定然咬死说是巧合。”   魏婉淑笑着点点头,然后拍拍周小荷的手背,“好妹妹,得闲还是多读读书,那房世子学富五车,你若是真有机会和他说上话,却也的有些内里才能吸引人家的注意。”   “我琴棋书画都可以。”周小荷自信道。   魏婉淑看她:“谁跟你说的?是不是你晋州的那些小姐妹还有你身边那些下人?”   周小荷点头。   “在晋州,贵族女子之中,你地位算是高的,大家自然捧着你。至于那些下人之言,有谁会找死敢挑主人的不是?别怪表姐说实话,你样样都有待提高,不然你在京城贵女之中只能勉强算是末等。”魏婉淑解释道。   “啊——”周小荷尴尬不已,“真的么?”   “这点学东西的谦虚之心都没有,我劝你还是尽早放弃,别肖想那样厉害的人物。你是不清楚,有多少世家女盯着他呢。这么和你说吧,就今年这半年,卢夫人明里暗里为房世子回绝的亲事已经不下二十个了。”   周小荷听此言,既高兴又担心。高兴自然是她眼光好,担心是因为怕自己不够格。周小荷忙点头称是,发誓一定要恶补,好生学习。   “明日我就为你安排几个女先生教你,我也跟着一起学。”魏婉淑道。   周小荷激动地抓着魏婉淑的手,感激不尽。   ……   刑部。   李明达穿着一身佛头青袍子,腰束藏蓝蛛纹犀带。她挺直后背骑在马上,身姿挺秀。刑部守门衙差远远一瞧,心里就啧啧叹起来,这是哪家的小郎君这般清新俊逸,真是好看,偷偷多瞄两眼都觉得不够。   李明达下马的时候,刑部的衙差俩忙凑上来,笑眯眯的询问李明达来此何事。衙差态度很好,一则是看李明达的衣着贵气,二则是看脸。   “李道宗犯事了,关洪波也被贬黜,而今你们刑部管事的是谁了?”李明达问。   衙差一听这位少年直呼江夏王的名字,震惊不已,料知她身份必定不一般,忙告知她而今刑部最大的官就是另一位刑部侍郎李大亮。   “那你就和他说,新任刑部司主事前来和他报到。”李明达道。   衙差怔了下,然后拿异样的眼神打量李明达。他当时是什么贵族来了,原来只是新任刑部司主事,区区八品官而已。不过就是八品,那也比自己级别高。   衙差狐疑应承一声,这就去了,但和李大亮回禀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把外头那位漂亮的少年告了一状。   “上来就喊江夏王的名字,还让属下告知您他来报到了,似乎有让侍郎您亲自去迎的意思。”   李大亮八字眉一撇,把整个“八”中间的距离拉得更大,“哟,这是哪来的不懂规矩的毛头小子,我倒要看看他是何方活祖宗,把他叫进来!”   衙差应承,出去片刻后,就将李明达引进来。   李大亮扬着下巴,双腿岔开,气势十足的盯着门口起来的人,一眼瞧清这位的脸,李大亮愣住了,接着慌忙起身,拘谨得不知如何是好,要下跪,却不知道自己这么下跪对不对。   衙差见状,吓得心乱颤,料知自己多言了,这位少年看来还真是一位贵人,只是为何贵人会做个区区八品官,就叫人闹不懂了。   李大亮:“属下见过公——”   “是我见过你,新任刑部司主事李兕,见过李侍郎。”李明达拱手行礼道。   李大亮腿有点软,赶紧扶了扶手边的桌子,抖着唇道:“免、免礼,快、快坐!你们都下去都下去。”   说罢了,李大亮见人都走了,赶紧腿一弯,给公主下跪请礼。   “好久不见了,李侍郎。”李明达大方地喊一声,找个地方坐了下来,程处弼和田邯缮等人,随即就守候在自家公主身后。   公主气势十足。   李大亮赔笑表示:“属下一个侍郎,也没什么大事要奏,所以不常出入立政殿,见公主的机会自然就少。”   “以后你就可以天天见我了。”李明达令田邯缮宣旨。   李大亮磕头接旨,被免礼起身之后,就赔笑道:“公主真要做刑部司主事?”   李明达看一眼他,“怎么,你也闹意见?刚魏公已经把我参了,你要是感兴趣,也可以参一本。”   “不敢,万万不敢。只是公主在刑部的身份,这是说还是不说?”   “暂且不用说,等我做出点功来了,说出来大家也信服。”李明达道。   “属下遵命。”李大亮忙高兴地行礼应和道,“不过这件事魏公既然已经知道了,只怕瞒不了多久。”   “知道。”李明达想了下,然后笑着对李大亮道,“不如你打发个小吏去,通知一下魏公让他帮忙瞒一会儿,他或许还会领情。”   “他?只要不挑毛病,把属下臭骂一顿,属下就感恩戴德了。”李大亮说罢,就提笔写了两句话,装进信封内,随后就喊了个人来,让其把信送到魏家。   “王长史的案子,转交给大理寺了?”李明达问。   李大亮摇头,“不算转交,此案情况严重,遂是大理寺和刑部同查。”   “那我现在能做什么?”李明达问李大亮。   李大亮忙道不敢当,“贵主想查什么就查什么,刑部司本就掌核秋审、朝审各案。王长史一案就在其列,尉迟二郎家无名烂首尸案也在其中。”   “李大亮,你行啊。”李明达笑得更开心,直叹他有前途。   李大亮害羞的讪笑,忙道不敢当。   “一进门你就跟我说了好几个不敢当,但我瞧你却是个最敢当的。反应机灵,对刑部掌握的案件也有颇深的了解。最要紧是,你这马屁拍得好,深得我心。我这次来刑部,开头最想办得就是这两件案子。”对于李大亮的‘恰到好处’,李明达很领情。   李大亮十分开心地谢过公主的赞美,“大亮愿为公主鞍前马后。”   “不用为我,你只需要为大唐鞍前马后,我就欣赏佩服你。”李明达说罢,去了刑部司主事的办公房间瞧了瞧,田邯缮带着几个人留下要重新打扫布置。李明达也不拦着他,只带着程处弼等六个人,立刻从刑部离开,前往风月楼。   守门的衙差再见到李明达,忙笑眯眯得行礼喊:“李主事。”   李明达直接骑马去了。对于这种阳奉阴违的两面派,李明达眼里向来不愿多看一眼。   到了风月楼前,一阵风来,淡淡地龙涎香飘了过来,李明达寻香望见了从街那头骑马过来的魏叔玉。   身上的熏香换了,倒是奇怪。   李明达扫眼魏叔玉,跳下马就要去风月楼,就听魏叔玉加快骑马的速度,急忙下马过来了要和她行礼。   “魏世子,在这种场合不合适。”程处弼提醒他要隐瞒公主的身份。   魏叔玉愣了下忙拱手喊:“见过十九郎。”   “十九郎而今是刑部主事李兕。”程处弼又道。   “见过李主事。”   这时候尉迟宝琪和长孙涣骑着马高高兴兴来了,他们见到李明达后,连礼都不行了,只是拱手如朋友之间见面一样。   “恭喜啊,听说十九郎成了李主事,好事,真是好事。”尉迟宝琪叹道。长孙涣附和。   李明达就对他二人甜甜笑,指着他们两个,“以后在长安城都老实些,不然小心我把你们都抓进刑部大牢。”   “是!”长孙涣和尉迟宝琪异口同声道。   魏叔玉见他们之间的关系这样熟稔,再想想公主和自己刚刚的拘谨疏离之态,心里难免在对比之后有落差,难受不已。   “诶,叔玉怎么在这?”长孙涣问。   李明达也看向他。   魏叔玉忙道:“我是替父亲来道歉的。”   说罢,魏叔玉就对李明达也拱手行了个浅礼,就他父亲之前在朝堂上的言论表示致歉。   长孙涣和尉迟宝琪互看一眼,虽不知是什么事,不过魏公什么脾气大家都清楚,既然魏叔玉说他父亲道歉,那必然是公主做官这件事刺激到了魏公上疏的那根筋。   “小事情。”李明达说罢,就迈步进了风月楼。   长孙涣和尉迟宝琪也跟着进去,魏叔玉站在原地,尴尬地不知是走是留。   这时候尉迟宝琪回头喊他,“一起啊?”   魏叔玉忙感激笑一下,立刻快步跟上。   房遗直早已经来到风月楼,亲自带人搜寻了一圈。   随从落歌万分不解:“奇怪,没有暗道暗室,就这么大点的地方,人怎么会凭空没了。”   李明达从风月楼门口往里走,越往里走,眉头就皱得更深。   房遗直前来迎她。   李明达忙伸手示意他不必行礼,目光搜寻,全神贯注地闻着风月楼内的味道。确认方向之后,李明达就顺着味道一直走,越走越可以清晰地闻到这种特殊的味道。她在想会是什么原因,导致这种味道产生,脑子里画出几个可能性……   随即,她狠狠地皱着眉头,眼睛里透着一丝丝惊恐之状。   房遗直见她此状,忙上前轻声问她怎么了,可是觉得不舒服。 第80章 大唐晋阳公主   李明达和房遗直对视:“既然你们查了诸多地方都找不到人,这人会不会已经死了。”   “死也该见尸,”房遗直心中随即有所猜测,他收缩瞳仁,看向李明达。   李明达对他点了下头,然后继续往后院去,环顾四周,东面马棚,西边柴房,正中朝南是几间卧房。后院这些房子瞧着都不算气派,该是下人的居所。   房遗直立刻给李明达介绍。   果真如李明达所料,这后院是妓院里的下人们日常居住和做活之所。   李明达看向柴房后身那排厨房,倒觉得这排厨房的布置有些奇怪,就是被遮挡在柴房之后。“你们搜那边时可有什么发现?”   “风月楼每天客人有近百数,宴席奢华,里头备了不少牛羊肉,鲜鱼,以及其它各色酒菜。”房遗直回答道。   “那锅里呢?”   “锅里?难道说……”房遗直怔了下,眼中闪现出惊讶,“侍卫头次来搜查的时候,厨房内正炖着一锅羊肉,很大一口锅。”   李明达直奔厨房而去。   房遗直唤她一声,“贵主,”   李明达止步,回头看他。   房遗直吐出两个字,“慢慢来。”   李明达点了下头,叫来左青梅,和她一同进门,房遗直紧随其后,程处弼、长孙涣、尉迟宝琪、魏叔玉等人也跟着入内。   一到厨房就闻到了很大的肉膻味,还有一些轻微的饭菜变馊的味道。   尉迟宝琪捂着抠鼻,嫌弃地哼一声,然后见长孙涣对自己挤眉弄眼。   尉迟宝琪不明所以地看向公主那边,发现公主没掩鼻子,房遗直也没有。就连平时纨绔的长孙涣,此时此刻竟然也有了一派隐忍之相。那倒是又显得他娇气了,尉迟宝琪忙把手放下。   李明达此时正驻留在一大口锅前,锅内盛装着满满地汤水和大块的带骨羊肉。因为肉早就已经凉了,有些白色的羊油凝结汤水表面,与裸露的羊肉黏在一起。   有十几只苍蝇来来回回在上头飞舞着,也有几只落在羊肉和羊油上头,也不怕黏了脚。   尉迟宝琪见状有点犯恶心,但他不敢恶心,至少他不能做这群人里第一个恶心之人,不然在公主跟前又好显得他娇气了。他父亲可是大唐朝鼎鼎大名的悍将,他不能这么丢脸!   锅边有个长把木勺子,在公主的授意之下,左青梅就拿起木勺子探入锅内。   一搅动,整锅羊肉动起来,就有更多苍蝇飞舞起来,嗡嗡地闹人。   李明达眼睛一直凝视着锅里的东西。很快她喊停,指了指锅边。   左青梅忙把靠近锅边的那块肉捞出来,仔细看了看,然后跟公主回禀,“这确实是一块羊肉。”   “不是说这块,是那边黏着锅边的,怎么像是一缕头发。”李明达道。   左青梅看过去,仔细瞧,发现真有一缕头发黏在了锅边,因为头发是黑的,锅也是黑的,所以不容易发现,而且刚刚似乎还被一块大羊肉给挡住了。   左青梅跳上灶台,认真看了看,然后用手将那缕头发揪了下来。   这景象把尉迟宝琪看得心肝乱颤,公主身边的这位女宫人真是了不得,不一般。   “是人发。”左青梅说罢,就将头发放进随侍准备的布袋内,然后继续蹲在灶台上,用勺子捞,锅挺深的,勺子小还有些滑,并不大好捞。左青梅最终捞出一块半个胳膊大骨头,很粗,一面被砍断了,上面的肉已经炖的很烂,骨肉只有些许粘连。   “羊身上好像没有这样的骨头,这该不是人骨吧。”尉迟宝琪有点犯恶心,微微退后一步,躲在长孙涣身后一点。   “尉迟郎君说错了,这就是羊骨,羊腿上的。”左青梅随手拿起锅边一个陶盘,把骨头倒了进去,巴拉一下,从骨肉之间处扒拉出一块细长的,皮一碰就烂了,但尖部可见有一块指甲。   “这是人手。”魏叔里立刻道。   “是手指,而且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还是女子的手指,娇嫩纤细。”左青梅评价道。   尉迟宝琪见状要哭了,明明是一块贼粗的手指,左青梅竟然还说纤细,她是不是眼瞎?   “但我瞧这手指头挺粗的,怎能看出是女人手?”长孙涣道出了尉迟宝琪的心声。   左青梅的目光滑向长孙涣的手,“说句冒犯的话,换成长孙二郎的手,煮泡了这么长时间,一定会比这粗两倍。”   噗!   尉迟宝琪忍不住笑起来。这一笑弄得他也没那么忌讳害怕了,只顾着拍长孙涣的肩膀,和他玩笑。   “瞧你一脸不信的样子,不然你试试?”   长孙涣扯起尉迟宝琪的手看了看,“咱俩的差不多粗,既然是好兄弟,你怎舍得我受苦,自然是你上!”   “我可不敢,我还要这手吃饭呢。”尉迟宝琪抽回手指,白一眼长孙涣,再瞧左青梅那头,他立刻白了脸,瞪圆了眼睛,张了张嘴,连话也说不出来。   魏叔玉的脸早就白了,僵硬着身子站在原地,也是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瞧你这小胆子,不过是根人指,啊——人头!”长孙涣随后也跟着看过去,看到一个头皮被削掉,被煮泡发胀已经五官扭曲的人脸,吓得惊叫一声,转即就觉得肚子翻涌,他回身就跑出去吐了一地。   尉迟宝琪料到这锅里可能还有‘料’,本来做好要淡定的心理准备,被长孙涣这一弄也有点恶心,但他要忍住。   房遗直建议还是将这口锅挪出来,把汤全部倒出,再逐一排查更为方便。   左青梅点头附和,“锅太深,这么捞确实不是个办法。”   李明达就趁着左青梅和刑部仵作处理锅内尸块的工夫,请房遗直带路,自己亲自检查了一遍风月楼。   “楼里的人呢?”李明达问。   “都被关在了天字一号房。”鉴于她们的身份,房遗直未免冒犯,遂在李明达来之前先叫她们回避了。   李明达挨个屋走了走,这风月楼布置的倒是雅致,上等房的每个房间都摆着名贵的檀木家具,挂着名家字画,有琴,有兰花,纱帐朦朦胧胧,随风飘荡,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家贵女的闺房。   上等房一共有十八个,多数桌子上摆着残羹剩饭,看来是尽兴一半,就被房遗直的衙差们打扰,半途离去。   李明达随即下楼,走到二等房处,一眼就瞧见桌上的一大盘没有吃完的炖羊肉。桌边还几处放着几块啃完的骨头,虽然被劈碎了,但瞧着粗细形状不似羊骨。   李明达看向房遗直,房遗直也刚好发现这个问题,看向李明达。两厢一对视,都肯定了彼此心中的想法。   “至今也见过几副骸骨了。这地方据我看,倒像是人腿骨了。”   尉迟宝琪才拉着吐完的长孙涣上来,听到这一幕,凑过来瞧,呵呵笑,“看看,还真被我说中了。我看八成是这风月楼的假母发现事情暴露,为了掩藏罪名,就把石红玉杀了,因没处藏尸,就把石红玉炖了分给客人吃。”   “这骨头就算是人骨,也必然不会是石红玉的。”李明达道。   宝琪听这话惊讶不已,“为什么这样说。”   房遗直道:“这些骨头被炖得很烂,只要一碰肉就会脱骨。石红玉昨天跑进来不过半个时辰,我们就差人将此处封锁。将一只鸡炖烂尚要两个时辰的功夫,人肉会那么好炖吗?”   “这、这是什么意思。”长孙涣脸更白了。尉迟宝琪搀扶着他,他的脸色也十分不好。   以前他们来风月楼,都是见识美人,赏心悦目。这次除了惊骇,惊恐,带给他们的就只剩下恶心了。   “也就是说这风月楼还死过别人,这之前就有人把另一具尸体混在羊肉锅里乱炖了。”李明达解释道。   “喔——”长孙涣捂着嘴又要吐了,匆匆下楼。尉迟宝琪怔了下,想了想自己在风月楼的时候,好像吃过炖羊肉,还喝过羊汤。   尉迟宝琪顿时恶心得无以复加,惨白着一张脸,捂着嘴也跟着长孙涣下楼吐。   “他终于吐了。”李明达叹道。   房遗直在旁一边垂眸看着楼下仓皇呕吐的尉迟宝琪,一边语气悠悠地对李明达道:“他常来风月楼,搁谁听了这消息,估计都受不住。”   “哈,”李明达对房遗直半开玩笑道,“色字头上一把刀,这就是你们男人好色的下场,你也小心了。”   “男女无色,何来秦晋之好。遗直也免不了俗,不过遗直将来只会对一名女子色。”房遗直扭头看李明达,眸底似有什么东西微微燃起。   李明达怔了下,对上房遗直的目光道:“是我词不达意,我的意思不要滥情就好。你这样就挺好的,难得。”   李明达把目光偏移,转向楼下。她双手紧抓着二楼的栏杆,忽然没有耐心了,有点着急左青梅怎么还不来回禀。   “婢子拼凑了下锅内的,似乎只有头,双手和双脚,躯干部分并不在。”左青梅说罢,就去查看酒桌上的骨头,让人拿筐来,很快就在二等房的十几个酒桌上,挑拣了一筐人骨。   “如果那头和脚是石红玉的,躯干在哪里。”李明达琢磨,   “这么大的妓院,该是会储一些肉,都放在哪儿?”李明达忽然问。   “后院最北的墙角,有间类似地窖的储物仓,里面地挖了半丈深,阴凉阴冷,有五头死羊挂在那里。如果说是藏死人的话,羊腹倒是可行。”房遗直道。   李明达:“羊腹……眼下也就只有那里可以藏了。”   房遗直随即让仵作前去查看,左青梅也跟了上去。   不多时,就有衙差过来回禀,果然在那些死羊肚子里找到了尸块。   躯体被切成了八块,分别塞在羊腹中,然后用红线将羊腹缝上。因屋内不太明亮,所以搜查的时候,大家都在关注找活人,所以没有注意到羊腹的问题。   随即尸块整理完毕了。   李明达和房遗直就前去查看。尉迟宝琪和长孙涣见状,都纷纷摆手表示不去了,魏叔玉反应虽然不那么激烈,但也选择跟着尉迟宝琪和长孙涣一起,不愿意再见那血腥恐怖的尸体。   尉迟宝琪和长孙涣互相搀扶,面色悲惨地站在风月楼门口。俩人都尽力回忆当初,有没有在此点过炖羊肉的菜。   魏叔玉一听此话,面色倒是稍微淡定了些,他从不爱吃炖羊肉,只吃炙烤的。风月楼他也只来过两次,该是没机会吃到人肉。不过想想同一口锅里,做过死人肉,也做过别的菜,还是觉得恶心,胃里头翻滚上涌,令他忍得很难受。其实他很想像长孙涣那样呕吐,但是呕吐之举实在是不雅,影响他英俊潇洒的气度。   尉迟宝琪和长孙涣总算恶心完了,弄了点水喝,转头见魏叔玉面色难堪的站在一边,五官都快揪扯一起了。尉迟宝琪忙拍一下魏叔玉的后背,“兄弟,忍什么呢 ,这么恶心的事,你吐也不丢人。”   魏叔玉看一眼尉迟宝琪,没说话。   尉迟宝琪耸耸肩,觉得自己可能多言了,转而跟长孙涣商量,自己什么时机跟晋阳公主道明心意最好。   长孙涣正拿着水囊喝水,听尉迟宝琪这话,弓腰立刻把水吐了出去。   “咳咳……”   尉迟宝琪幸亏躲闪及时,不然就被长孙涣给吐了一身。“你干嘛?”   “这种时候你竟和我说这个,”长孙涣无奈哀叹,“不过这种事情,还是越早越好。”   “为什么?”   “被拒绝了,总比错过强,至少不留遗憾。”长孙涣接着道。   “唔——”   长孙涣和尉迟宝琪忽然听到声音,转头看过去。   魏叔玉扶着墙边吐了。   他吐完之后,用帕子擦嘴,结果侍从递来的水漱口之后,又再次用新的擦嘴,然后整理衣裳,转而才回身朝长孙涣和尉迟宝琪走过来。   “这就对了嘛,你看你吐完之后,脸色好很多了,不能憋着。”尉迟宝琪高兴地拍了拍魏叔玉的肩膀。   魏叔玉冷瞟一眼长孙涣,“你刚说什么?你喜欢晋阳公主?”   “嘘——”尉迟宝琪忙捂住魏叔玉的嘴,然后左看看又看看,打眼色把魏叔玉身边的侍从都打发远了。   魏叔玉推一下尉迟宝琪,“你干嘛?”   “注意保密!”   魏叔玉笑,“你们刚才说的那么大声,是在保密?”   “哪里大声了,都没听见,就你离得近听到了,让你听到是把你当兄弟。”长孙涣道,“宝琪喜欢公主的事,就只有你我知道,你可不许外泄。”   魏叔玉点头,然后瞥眼尉迟宝琪,好笑道:“你喜欢公主?只怕又是一时兴起,过几日就没了。公主不同别人,我劝你还是不要招惹。”   长孙涣搭上魏叔玉的肩膀,跟他仔细道:“本来我刚开始听到这消息,也同你一样。但是宝琪为了这份心思,把所有的红颜知己都给打发了,而今就一心求娶,绝无二心了。”   魏叔玉惊讶看尉迟宝琪,“认真的?”   “嗯。”尉迟宝琪很骄傲地应一声。   魏叔玉怔了下,然后笑起来,对尉迟宝琪拱手道歉,“到我收回前话,祝你马到成功。”   “多谢,不愧是我好兄弟,支持我。”尉迟宝琪笑着握拳,轻轻打了一下魏叔玉的肩膀。   魏叔玉也笑,但笑意未达眼底。他自己也不明白,他该是开心才对,怎么偏偏现在高兴不起来。   这时,却见一个身穿绿罗裙的少女,提着食盒从马车上跳下来,就要往风月楼内走。   “劳烦禀告一下,我是程侍卫的妹妹”   侍卫们见状,忙拦着她,问她什么程侍卫,可有什么事儿。   “我说了,是程侍卫的妹妹,我见他没回家吃饭,料到他肯定还在查案,他最近脾胃不舒服,不能饿着,我送点包子给他吃。”   “官府查案,闲杂人等不许打扰。”侍卫呆板道,“抱歉,不行!”   “好吧。”程兰如回身要走,却有些不甘心,转头欲和侍卫商量能否把食盒带进去。   “这位姑娘的大哥是?”长孙涣瞧这姑娘长得水灵灵可爱,又透着股傻气儿,有些意思,便难得有兴致地凑过来问。   程兰如转眸看着这位刚走过来笑容温和的贵公子,回答道:“我三哥是程处弼,你认识么?”   “认识认识,原来你是程兄的妹妹啊,来来来,我带你进去。”长孙涣热情道。   尉迟宝琪一听是程处弼的妹妹,忙凑过来介绍自己的身份,又把魏叔玉也引荐了。   程兰如见礼后,多打量两眼魏叔玉,“原来你就是魏叔玉,”   魏叔玉一瞧这姑娘总是特别地看自己,心下了然,随便笑一笑敷衍了是。   “我三哥以前常提及你。”程兰如继续不吝啬地笑道,“不过从安州那趟出行之后回来,就不怎么说了,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不愉快?”   魏叔玉脸色瞬间尴尬起来。   长孙涣噗嗤笑了,很欣赏地打量程兰如,“不愧是程公的女儿,果真不拘小节,乃是直爽之人。”   尉迟宝琪也笑,“家里有这么好的妹子,竟没跟我们说过。”   程兰如一听大家夸自己,脸红了,不过也只害羞一会儿,就探头往里看,然后希冀地望着长孙涣。   长孙涣会意,赶忙引领程兰如往里去,打发人去通知程处弼。   程兰如听到后院有公主的说话声,高兴道:“哪用通报,我自己去看他就行了。”说罢程兰如就快步往后院去。   长孙涣忙要拦她,提醒她道:“后院的景致不大好。”   他话音落了,程兰如已经走到后院了。   长孙涣还是第一次见走路这么快的女子。他想了想,忙跟上去。就见后院地上铺着草席,放着尸块,地上还堆着很大堆的草木灰,灰里面掺着骨头渣。   长孙涣去瞧程兰如,此刻她正低着头被她三哥程处弼训斥。   “兰如给你送饭而已。”李明达在旁插嘴,不许程处弼训得太过了,“你做的什么?”   “我们程家家传秘制蒸包子。”程兰如前一刻还被程处弼训斥的打蔫,下一刻听到公主和她说话,就打起精神来。   “听起来就好吃。”长孙涣忙道。   “长孙二郎要是喜欢,可以尝尝,我带了好多,够分。”程兰如道。   “隔街有个酒楼,我们去那吃,这地方不合宜。”李明达道。   程处弼瞪一眼妹妹,还是觉得她有些莽撞,再次跟公主告罪之后,就由他带着程兰如离开。长孙涣和尉迟宝琪等也都跟着去了。   魏叔玉没走,陪着公主和房遗直继续在此讨论案情。   魏叔玉看着草木灰渣里面掺着的碎骨头渣,“难道这是人骨?”   左青梅点头,从这一大堆灰土里面挑出来几块大的,大腿股骨的骨头,还有蝶骨,且刚好有两块来自同一处地方。那边在柴房边上的树下,还有人衙差在不停地挖那堆草木灰。时不时地会找出一块没烧干净的骨头出来。   “这骨头干干的,脆脆的,边缘还有砸过的痕迹,该是在焚烧之前砸过。这样才可能有更多的骨头被烧尽,只残留了这些不好烧的部分。”左青梅解释道。   “能判断清楚大概多少死多少人么?”李明达问。   左青梅摇了摇头,“具体有多少不清楚,但目前来看,至少是三人。”   草木灰里面的蝶骨两个,还有就是从餐桌上捡来的那些碎骨为另一个。   “厨子必然逃不了干系,至于其它还要细审才知。”李明达道。   房遗直赞同,见天色不早了,请李明达先用过饭之后,再行审案。   李明达嘱咐道:“注意别把消息泄露了,突击审查才最有效。”如此她比较容易观察表情破绽。   房遗直应承,随即吩咐属下们看紧风月楼那些女子,任何人不准多嘴多言。   “这些女人以色侍人,只怕会耍些招数,不管什么情况,记住不许任何人单独和风月楼的人相处,任何情况必须有四名以上衙差在场。”房遗直补充嘱咐。   衙差们应承,依言守备。   至用饭的时候,衙差们将一些胡饼馒头送了进去。   假母见状,使眼色给苗绯绯。   苗绯绯忙捂着肚子喊痛,说想去出恭。   这时候其它几名小娘子们连忙也跟着抱怨,她们都被圈禁一天了,憋得肚子都要炸了。   侍卫首领呵斥众人不要吵闹,随即安排六名侍卫带着一名女子去茅房,大家不要一哄而上。   “一个个来,等着!”说罢见还不听,直接抽刀抵在了她们的脖颈上。   姑娘们无法,只得老实作罢,依言一个个来。实在熬不住的,也可在早准备好的木桶解决。   李明达等人在肆意楼净了手之后,就尝了程兰如带来的包子。   包子刚在酒楼的后厨热了一遍。她的包子不同别家,馅料是湿的,她用得都是肉干鱼干还有蜜豆之类的馅料,有点类似像是豆包,又比豆包吃起来口感层次更多。就比如鱼肉馅的,里面是烤鱼肉配着一种甜辣咸的蜜汁,咬第一口是鱼肉香,细细咀嚼就可品尝到闻着鱼肉香的鲜甜蜜汁在舌尖绽放的感觉。   “这味道是特别,我在宫里都不曾吃过,果然不愧是你们程家祖传秘制。”李明达叹道。   程兰如忙起身,谢过李明达的赞美。   “以后别冒失过来。”程处弼嘱咐程兰如道,“三哥就是没有你送饭,也不至于饿死。”   “瞧你这话说的,有个妹妹关心不知道多好呢。我羡慕都羡慕不来,家里一堆弟弟,愣是一个妹妹都没有。你倒好,生在福中不知福。”长孙涣万般羡慕地叹道。   程处弼瞟他一眼,没说话。   程兰如倒是高兴,多谢长孙涣帮忙,对他报以笑脸。   长孙涣高兴不已,也嘿嘿笑起来。   “以后你三哥要是不喜欢吃,可以送给我,我特别爱吃。”长孙涣自报奋勇道。   程处弼狠狠瞪他一眼:“胡说八道什么,我妹妹为什么要做饭给你吃。我看你还是做梦去比较合适。”   众人哄笑不已。   程兰如又问李明达在查什么案子,她可不可以了解一些。   “对了,之前发现的那个戳烂脸的无名女尸案破了没?”   程处弼看眼李明达,不知道该不该说。   李明达对程兰如道:“今日此案正是那桩案子的后续,回头我给你粗略讲讲。”   吃过饭后,李明达一行人往刑部去。她就在路上和程兰如大概讲了案情,顺道也把程兰如送回家。   程兰如有些依依不舍,目送他们身影去了,这才算作罢,转身蹦蹦跳跳的回府。   程处弼自这之后就一路阴沉着脸,长孙涣和尉迟宝琪谁跟他说话,他都不理会,闷着。   长孙涣察觉程处弼不对,使眼色给房遗直,求他帮忙说说。   “可是觉得你妹妹唐突了公主,你心中有愧?”房遗直一言戳心。   程处弼这才开口:“教了多少规矩,就是不听话,对不起公主。”   “我看公主挺喜欢她的,倒是你,拘谨过甚。她正是闹腾的年纪,活泼点多好,难道你要她和你一样死气沉沉的才开心?”长孙涣惊讶道。   房遗直也笑,“正是,处弼过滤了。”   程处弼被大家这么一说,也有些自我怀疑是不是自己要求太严格了。不过还是要看公主怎么讲,遂望向公主。   李明达却没说话,一声不吭地骑马往前走。   “表妹?”长孙涣小声喊道,他很想让李明达帮忙说句话。   李明达回神,然后转头见大家都看自己,还以为大家和她一样在分析案情,遂道:“我还是没想明白,这石红玉死得太快了些。”   “确实。”房遗直附和。   尉迟宝琪等人俱是一愣,然后也开始想案情。   李明达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刚刚她耳边好像飘过一些说程兰如的话,李明达遂对程处弼嘱咐一句。   “我像她那么大年纪的时候,比她贪玩,你不必对她太过严格。”   程处弼应承。   魏叔玉一直骑着马跟在尉迟宝琪身后,他没参与讨论程兰如的事,也没有去想案情,而是一直失神的望着前方,时而看着公主的背影,然后又看尉迟宝琪偷看公主的样子。   一行人随后到了刑部。   守门的衙差一眼就认出了房遗直、魏叔玉等世家贵公子。且瞧这些贵公子们,竟然一个个都敬着这位新上任的李主事。   可了不得!守门衙差觉得自己该好好巴结这位李主事,遂笑容可掬,忙要上前去牵马。不想其身边的随从身手利落,跳下马三两步就牵住了,明明比他距离更远,却快于他。   守门衙差随即就见李主事平视前方,快速进了刑部,又一次无视他了。明明第一次来报到的时候,看自己的眼神儿很友善,怎么翻脸就不认人了。守门衙差悄悄地哼哼两声,叹了一句“走着瞧,早晚有你落魄的时候”。   李明达刚走到堂审之处,脚步只稍微顿了一下。就被房遗直发现,问她怎么了。   “没事,听到一只苍蝇乱叫。”   房遗直看了眼四周,不见苍蝇,心下料到该是什么人在背地里说公主闲话,又被公主听着了。其实这耳朵异常敏锐,有时候也未必是好事,公主真挺不容易的。   一行人在堂内坐定之后,风月楼的假母就第一个被带了上来。   假母听了衙差告知他们在风月楼发现的种种,吓得差点儿形神俱散,摇头直说不知,大呼冤枉。   “那个叫什么是红玉的女子,妾身真不知道,昨天她来时妾身是瞧见了。因为这姑娘以前来我这卖野味的时候,我瞧着她漂亮可人,就有意将她收进楼内。不过人家是良家,我也不能强求。昨日她忽然进门来找我,说我帮她这个忙,她就答应我会在风月楼卖艺三日,我想着既然她愿意进来,不管几天,她早晚会跑不了,遂觉得这是个划算的买卖,就答应帮了她。不过我是真不知道是官差在追她,她说的是有村里的汉子要占她便宜,她才逃过来求救。”假母交代罢了,后悔的感慨,“这么漂亮的小娘子,有人追她不奇怪啊,我也就没多想,谁曾想招惹了这么大的麻烦。”   “那你后来为何不交代?”房遗直问。   “反正人已经没了,我若解释那些,衙差们不信,反过来偏说是我包庇的,那我这风月楼肯定是干不下去了。做生意的人,从来都是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也没想到她一个小女子能犯下大案子,劳动这么多贵人查她。”假母继续巧舌解释道。   “那这些呢?”   李明达问罢,左青梅就把一篮子的人骨头放在假母跟前。   “这个……”假母面色难堪起来也十分慌张,身子剧烈的哆嗦起来。   “就说说你怎么杀得这人。”   “主事冤枉,妾身真没有杀人,这是人骨不错,却是死尸。”假母慌张解释完,见大家都瞪她,知道没解释么明白,继续道,“妾身的意思是,这人到我们风月楼就是死的了,他是妾身托人买来的死尸。”   “什么?买尸体?”长孙涣惊呼一声,简直难以相信。   尉迟宝琪用扇子抵住嘴,以免自己惊讶太过,把嘴巴张得太大而有失斯文。   假母咽了咽唾沫,从惊恐中酝酿了一点胆量继续诉说:“三年前,这风月楼原来不叫风月楼,就是个不知名的地方,生意不好,楼里接连有小娘子总是跟护院私奔,叫我赔个底儿掉。后来我请了个叫清风道士帮忙看,他说是我这里阳气太旺,而女子属阴,故阴不调,才吸引不了男人。他给我出了个法子,一则让我改名,月为阴,就叫风月楼;二则就是进死人,加阴气,而且必须要给客人们吃。却也不是天天如此,每一年一具就可。谁想到这么赶巧,就被诸位给碰上了。”   这个解释虽然骇人,但竟然讲得通。   李明达侧首和房遗直商量了几句,便让假母在一旁闭嘴待命,召来风月楼的四名厨子问话。   这四名厨子都是男子,长得膀大腰圆。据假母交代,这四位是她花重金请来,愿意保密,为她分死尸做菜的四兄弟。而这四兄弟家里遗传一种哑病,所以他们四兄弟都是哑巴。   四兄弟被衙差呵斥跪下的时候,地面几乎震了一下。   “石红玉可是你们杀得?”李明达问。   四兄弟低着头,都点头应是。   “为何要杀她?她身上的地图呢?”李明达又问。   四兄弟不说话。   再细问,还是不说。   “缉拿之前,不管是房间还是人身,都已经彻底搜查过,没有地图。”房遗直跟李明达道。   这时候其中一名兄弟抬手,用手比划。   假母忙转达道:“他说他们把那小娘子身上的衣服扒了之后,就直接烧了,没注意什么地图。”   “那你问他们为什么要杀人?”李明达道。   随后又比划一通。   假母道:“他说他们几个兄弟瞧见来躲藏的小娘子漂亮,就心生歹意,谁知她不从,结果用力过猛,就把那小娘子给掐死了。”   “为何把头脚砍了放进锅里,而躯干留着?”李明达继续问。   “因为锅里的肉满了,头脚太容易分辨出是人,就顺手丢进锅里煮了。躯干则留着,打算回头再混成羊肉一起卖。”假母继续转达道。   李明达眯着眼,看着这几个兄弟的表情,他们四个对于假母的话并没有异议。如此看起来,假母并没有将他们说表达的意思转述错了。   之后再审问风月楼其她人,皆说假母平常不允她们随便出入厨房和存菜的地窖仓库,对于四兄弟杀人炖肉的事情也都不知情。   用了逐个审问,软硬兼施,使诈等等花样手段,这些小娘子们的证词都基本一致,该是没有撒谎。   “看起来这案子就像结束了。”房遗直在恭送公主回宫的时候,叹道。   李明达点头,“如果没有石红玉盗图,把此案与尉迟府上的无名女尸死亡联系在一起,那这案子看起来还真是没有破绽。”   房遗直:“事情不简单,对方策划的很周密,连可能存在的意外他们大概都想到了。”   李明达十分赞同。   二人随即分别,各自回家。   李明达骑马快回到承天门时,天已经蒙蒙黑。   李明达远远地就看到前头路边有一人牵着马站着,身形熟悉,她一眼就认出是尉迟宝琪。这么晚了,他在路边等谁?刚刚分开的时候,他分明着急要先走。 第81章 大唐晋阳公主   尉迟宝琪手里攥的缰绳已经快被他的汗水浸透了。   终于,他终于等来了想见的人。   李明达放缓马速,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尉迟宝琪,“你怎么在这?”   “宝琪有些话憋在心里很久了,想说出来。”尉迟宝琪对李明达行一礼,对于自己的唐突的举动先行道歉。   “既然是憋在心里很久的话,想必此话说出来可能会带来些后果,”李明达的墨瞳在蒙蒙夜色下闪着点点光亮,“你确定你说出来了,可承受其后果?”   尉迟宝琪愣住,有些不解地呆呆地望着李明达。   李明达仰头瞧了瞧天上的星辰,“今日天色好,月朗星稀,最适合你这样的人吟诗作赋。我倒想荐你一首诗,有空你可以回去读一读。”   “什么诗?”尉迟宝琪忙问。   “《碧玉歌》。”李明达笑着看他一眼,然后挥起马鞭,策马疾驰,直奔承天门。   尉迟宝琪拱手相送,眼见公主的马直驱入了承天门,他才缓缓放下手。   尉迟宝琪骑上马,晃悠悠地往回走。多福等随从都在下一个路口很紧张地等待,一瞧自家二郎回来了,忙迎上来。   多福:“二郎,怎么样了?”   尉迟宝琪不回答。   多福就不好多问了,在前牵着马,一边走一边琢磨着,自家郎君八成是被公主拒绝了,不然依照他的性子,不可能这么安静。   “碧玉小家女,不敢攀贵德。   感郎千金意,惭无倾城色。”   多福忽然听到二郎念诗,忙激动问:“二郎,这诗是什么意思?”   “你耳背吗,这么白的诗听不懂?”尉迟宝琪没好气道。   多福想了想,自己跟着念了一遍,顿然双眼冒光。   “懂了,这是……”多福后知后觉,“啊——二郎,贵主果然拒绝您了。”   尉迟宝琪哀伤地瞪一眼多福。令他伤心地不止是公主的婉拒,还有多福的反应,瞧他这样子,他该是早就料到这结果了。可恨他身在其中竟不自知,眼观连个下人都不如。   心闷闷地,钝痛,很是受伤。   “二郎,咱们晚上要不去羊三娘家瞧瞧去?”   羊三娘家,是长安城另一处有名的妓院,其规模仅次于风月楼。当然,现在风月楼必然要倒了,这羊三娘家自然就成了京城第一大妓院了。   “不去!”尉迟宝琪铿锵道。   “那咱们回府?”多福继续提议道,“奴叫厨房准备些小酒,炙烤羊肉——”   “呸!这辈子都不想吃羊肉!”尉迟宝琪厉声道。   多福打自己一嘴巴,“瞧我,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吃羊肉。”   说到这里,多福又被尉迟宝琪狠狠瞪一眼。   多福忙道:“光明炙虾,切鲙……”   “去房家吧。”尉迟宝琪叹一声气。这种时候,只能找他的至交好友房遗直,让他开解开解自己了。   多福忙赞这主意好,赶紧也骑上马,跟着尉迟宝琪去了梁国公府。   房玄龄正和孩子们一起用饭,听了回报后,看向房遗直。   房遗直立刻放下筷子,跟父母作揖后就欲告退。   房玄龄料知房遗直此去定会和尉迟宝琪相聚很晚,他们父子今天就再没时间说话,遂就趁此时问房遗直:“听说你们今天去妓院查案了,场面还有些恶心人。”   卢氏也吃完了,放下筷子,好奇问:“怎么个恶心人法?”   房玄龄看眼还在吃饭的三儿子,对卢氏道:“炖羊肉里面混着人手人头。”   “唔——”房遗则立刻捂住嘴,讶异的看父亲一眼,然后满面怨气地急忙忙转身跑了出去。   卢氏看了眼桌上的那盘炙烤羊肉,语调淡淡地抱怨房玄龄说话不分场合,害得他们三儿子都吐了。不过这抱怨不怎么走心,一点生气和怒意都没有。   “这孩子愈发能吃,肚子都快胖成山了。虽说以胖为美,可也不能太过,对身体不好。”房玄龄叹道。   卢氏赞同点点头,觉得该让房遗则学学骑射,“多在马背上颠簸几回,多少能让身上的肉下去一些。”   房玄龄点头,立刻表示改日就给他找个先生。   “案子确如父亲所了解的那般,我这也没什么新鲜的东西。宝琪此刻找我,估计是有急事。阿耶阿娘若没什么吩咐,儿子就先告退了。”房遗直道。   房玄龄和卢氏点了点头,让他去了。   房遗则才漱口回来,见到大哥要走,又往屋内看了看,“可吃不下去了,我光听都觉得恶心。大哥你亲眼见识了,怎么还这样淡定?”   “吃人肉很稀奇么。”房遗直看他一眼,撂下这话后就去了。   房遗则怔了怔,嘴里重复了一句他大哥的话,然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扭头惊诧地望着他大哥的背影,“什么叫很稀奇么,这难道不稀奇么,家家常见不成?”   “‘易子而食之,析骸而炊之’,自古就有,如何算稀奇。”卢氏出了门,就顺便接了话。   房遗则愣愣地看母亲,见母亲正含笑看着自己,他惊恐地眼睛微微睁大,双手抱胸。“我得保护好自己,得亏咱家还有点钱,不然我是不是会被吃了。不对,就算吃,也该是大哥先被吃。他老大,他打头阵。”   “糊涂,嫡长子自然要留着。”卢氏叹。   房遗则:“那就二哥!”   “你二哥是驸马。”   “我的阿娘啊,您非要吃了我才开心。”房遗则故作哭丧脸,过去搀卢氏,“也罢了,儿子是您身上掉下来的肉,愿意让您吃。”   卢氏哈哈笑,点一下房遗则的脑袋,“就是吃,也是我割肉给你们吃,都是我的宝贝儿子,哪里舍得。”   房遗则忙扑进卢氏的怀里,“还是阿娘好。”   “觉得阿娘好,以后就少吃肉,多吃菜。”卢氏拍了下房遗则一碰肉就乱颤的后背,感叹道。   房遗则:“……”   尉迟宝琪早已经等在房遗直的书房。一听到外头传话说他来了,尉迟宝琪直接朝门口扑。   房遗直一进门,就结实地挨了个拥抱,接着他左耳便响着男人的抽泣声。   房遗直无奈地推开尉迟宝琪,让他坐下。   尉迟宝琪离开房遗直的怀抱后,还不甘心,伸手还要抱,“我被公主拒绝了,求安慰。”   “给你安慰。”房遗直躲过尉迟宝琪的黏糊,按着他坐下,然后伸手拍了拍他的头。   尉迟宝琪忽然莫名地觉得心暖,然后红着眼看着房遗直,“没想到你还挺会哄人的。”   “黑牛伤心的时候,我就这么安慰它。”房遗直坐下来,掸了掸袍子道。   黑牛?尉迟宝琪怔了下,才意识到房遗直是在说他养的那只黑猫。   “你竟然把我当猫哄。”尉迟宝琪哀怨。   “说说,怎么回事。”房遗直凝视尉迟宝琪。   尉迟宝琪就把他和长孙涣怎么商议,然后怎么独自一人在路边截停公主,欲表明心迹的经过,都细细地讲给房遗直听。其实过程很简单,但是尉迟宝琪添了很多自己当时心中的想法,所以啰嗦地讲了半个时辰。   房遗直从一开始端正地坐着听,改成后来慵懒地托着下巴,边翻阅证词边听。   终于听到尉迟宝琪话音落了,房遗直才抬眸笑问他:“《碧玉歌》?”   “是,公主用一首《碧玉歌》打发了我。”尉迟宝琪委屈道。   “已经很委婉了,没有直言明说,你以后见她也不算丢人,彼此装糊涂就好。”房遗直道。   “是啊,你这么说倒是安慰到我了。”尉迟宝琪又叹一声,再念一遍《碧玉歌》的内容,“早知道就该听你的,你早劝我断了心思的,我却不听。”   “现在收回还来得及。”房遗直道。   尉迟宝琪皱眉想了想,“可我不想这么轻易放弃,我都发了誓的,从今以后只对一个女孩好。”   “那就找个彼此都喜欢得,对她好就是了,也没必要一定是公主。”房遗直眸光深沉地看着尉迟宝琪。   尉迟宝琪挠挠头,“可我现在还是喜欢公主。哎呀,我为什么要和你解释,你又没喜欢过人,喜欢一个人不是自己想收回就收回的。”   “嗯。”房遗直把手上的热姜茶端给尉迟宝琪,“天凉了,你不吃饭到处乱跑,很容易让胃受寒。”   房遗直转即吩咐府里的丫鬟为尉迟宝琪准备饭食。   “晚上我要在你这住,寻求安慰。”尉迟宝琪哭丧脸道,“多做点好吃的给我。”   “好啊,那你要吃什么,炖羊肉?”房遗直看他。   尉迟宝琪惊得脸白了,“遗直兄你太过分了,一句话令我立刻不饿了。”   “那更好了,省了我们房家的粮食。”房遗直叹道。   尉迟宝琪气哼一声,骂房遗直抠门。这时候丫鬟敲门,端了过门香、雪婴儿和风见消来。尉迟宝琪一闻这香喷喷的味道,什么都忘了,立刻高兴地坐在桌边吃起来,入口就发出酥酥脆脆的声响,吃着香,听着也极为悦耳。   丫鬟还备了葡萄酒,为尉迟宝琪斟满。   “夫人听说尉迟二郎来了,特意准备了这些。”丫鬟道。   尉迟宝琪慌忙起身行礼,“替我多谢卢夫人。”   丫鬟看眼尉迟宝琪,红着脸含笑退下。   尉迟宝琪目送那丫鬟去。   “你要喜欢就送你。”房遗直也斟了一杯葡萄酒送嘴里。   “不不不,遗直兄千万别误会,我在想我对小娘子们还有些吸引,为何公主对我那么淡定。”尉迟宝琪提及晋阳公主,就搓着下巴,满目哀怨,心里更是揪揪得难受,“我真该听你的话,不该跳进这坑里,越想越难受,越难受越想,我走不出来了怎么办。”   “之所以走不出来,是你不想走出来。”房遗直命丫鬟布置棋盘,转即问尉迟宝琪,“今后如何打算?”   “我也不知道。你说公主这样婉拒我之后,我以后还有机会么?”尉迟宝琪希冀地眨着他‘无知’的眼睛,看房遗直。   “那你要问公主了。”房遗直道。   尉迟宝琪叹气,上半身瘫在桌上,“还要怎么问啊,都那么明确的拒绝我了,我再继续上,也忒厚脸皮了。可我还是有点不甘心,我控制不住我自己去想她。”   房遗直把手里斟满的酒又送入口中。   “你说我该怎么办?”   “下棋。”房遗直道。   “下棋也好,暂时忘却烦恼,”尉迟宝琪愁愁地道,“而且我棋艺高超,总是能赢你。这大概是我唯一能赢过你的地方了,可以高兴一下。”   “只这么下多没意思,赌一局如何?”房遗直问。   “怎么赌?”   “看你的想法了。”房遗直安静地看着尉迟宝琪。   尉迟宝琪想了想,“正好我难做决定,那就这样,我赢了,我就继续坚持下去,我输了,我就放弃,不再深陷。悬崖勒马,重新去喜欢一个人。”   “很好。”房遗直请尉迟宝琪执黑子。   “你确定要我执黑?”尉迟宝琪顿时眉飞色舞起来,以往和房遗直对峙的时候,总是他赢得居多,如果这次让他执黑先下的话,那他的胜率就更大。   房遗直执白子,安静等待尉迟宝琪先下子。   尉迟宝琪连忙将手中的黑子落下。   “你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尉迟宝琪以为房遗直在问他落子的地方,忙道,“落棋不悔,真君子。”   “好一个‘落棋不悔’!”房遗直紧跟着落下白子。   二人随即厮杀对弈,将近一个时辰。   尉迟宝琪从起初的很有胜算之状,最后变成了全军溃败。他的心情也是从下棋开始的低落,高涨,最后跌倒谷底。   尉迟宝琪最终输了棋。   他狠狠抽鼻子,歪头脸趴在棋盘上,“你忽悠我,原来你棋艺这般了得,以前你必然都是在骗我!”   “下个棋而已。”房遗直捡干净棋盘上的黑子,然后看着尉迟宝琪,“不过有人认真了,就别忘了你‘落棋不悔’的承诺。这样也好,就此免了你的纠结,重新开始。”   “什么重新开始?啊,你说落棋不悔是这个意思?可……哪里那么容易重新开始。”尉迟宝琪又抽了抽鼻子,“我本来就被人拒绝了,心情不好,你下棋的时候就不能让一让我。”   “以前让你就算了,今天让你,就是看不起你了。”房遗直道。   尉迟宝琪猛地抬头,坐直身子看房遗直,“我求你看不起我,我能不能反悔?”   “不能。”房遗直语气坚决。   “唉。”尉迟宝琪哀怨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脸又贴在了棋盘上,“如果放弃她,我的心会觉得很空。”   “你以前有心?”房遗直问。   尉迟宝琪:“好像没有,这次不是难得有了么。”   房遗直见尉迟宝琪还要耍赖,懒得理他,去继续整理证言。对于王长史和两名押送他的衙差死亡的调查,也要继续进行,不可让凶手逍遥法外。   尉迟宝琪自己冷静了一会,闲着无聊就凑过来瞧一瞧。他顺手翻了翻房遗直桌案上的证词。   看到什么“炖羊肉”“羊汤”之类的词,胃里就本能地犯恶心。尉迟宝琪立刻没有了兴致,转头看向别处。   想了一想,尉迟宝琪又吟诵起那首《碧玉歌》。   念完了又觉得心痛,一个人靠在窗边,满面哀怨地在那里兀自难受。   房遗直自然不管尉迟宝琪如何,继续翻阅以前的卷宗,他把近几月长安城周边没破的命案都过了一遍,目光最终锁定在两个月前城南马黄村的一宗命案。死者是死在马黄村通往外村的一条山道上,被害之后,尸体被就近扔在路边树丛内,用枯枝烂叶遮挡。死者因此也是在死亡数天后,被路过闻到臭味的村民发现,而造成死亡的伤口同样是一把生锈的砍柴刀。   生锈的砍柴刀,能想到用这种工具的人一般该是农户出身,但而今已经不靠做农活为生,砍柴刀不常用所以才生锈了。而且此人如果是受了杜氏的指使去杀王长史,那他必该是在生活上与杜氏有所接触的人。   杜氏除了在曲江村有个隐姓埋名的悦己客栈外,在长安城还有一座宅子,先前从慈州回来的时候,她就住在这座宅院内,当然也有几天安顿在城阳公主府,投奔了她的二哥杜荷。   房遗直觉得杜氏远嫁在外多年,在京城的根基不深,而且她本是为王长史一事才来京走动。当时王长史已经案发被缉拿,身处落魄窘境,杜氏的情况可想而知,能愿意出手帮她的人不多,那她所能认识并利用的人,就只有她府邸那几个了。   房遗直随即拿起之前调查的杜氏宅子的人员名单,但这些人早在王长史被通报案发身亡的时候,就已经逐个排查过了,案发当天他们都有不在场证明,并且没什么可疑。   房遗直转即想到了城阳公主府。不照道理来讲,杜氏在城阳公主府没住多久,该是不会和谁有什么太深的感情,当然也不排除这杜氏以色或钱财买凶的可能。只是这城阳公主府可并不好进,如果杀人凶手在那里,就不好办了。   “感郎千金意,惭无倾城色。”尉迟宝琪又语调哀怨地念着诗句。   房遗直放下手里的名单,看向那头已经失了半个魂儿的尉迟宝琪。房遗直瞧着他,仿佛瞧到了自己,也不知有朝一日自己会不会也如他那般失魂落魄。   “你要是实在难受,就喝些酒。”房遗直提议道。   “对对对,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我要烈酒,最烈的酒。”尉迟宝琪叫嚣道。   落歌看眼自家主人。   房遗直点了头,“弄吧,给他配点下酒菜,别用肉的,估计他吃不下。”   尉迟宝琪高兴地直点头,“遗直兄果不愧是我知己,了解我!”   “我记得家里还有些醽渌翠涛,拿一坛来给他。”落歌惊讶看房遗直,“那酒可是连国公都不舍得喝。”   “去吧。”房遗直道。   落歌依命去了。   尉迟宝琪怔了怔,然后站起身,十分紧张的看着房遗直,“你刚所言的醽渌翠涛,可是圣人亲口赞过得魏公亲手所酿的名酒?醽渌胜兰生,翠涛过玉薤?”   房遗直点了下头。   尉迟宝琪激动起来,他忙扑过去,抓住房遗直的手,有些泪眼汪汪,“遗直兄,你对我真好。我发誓,以后把你当亲兄弟看,决不负你。”   “朋友之间,何必言说这些。”房遗直淡淡笑着,让尉迟宝琪醉了今朝,明日清醒之后,就重新做回当初那个潇洒的尉迟宝琪。   尉迟宝琪感动地点点头,举手发誓,他一定不会辜负房遗直的期待。   待落歌真把传说中的醽渌翠涛拿来,烫热之后,尉迟宝琪跟宝贝似得斟一杯,一口一口小酌入肚。落歌还给他准备了花生米,煎豆干等素食的下酒小菜。没有肉香盖过酒香,这么喝起来,反倒更能品味到这酒中的甘醇香味。   “啊——我好像置身人间仙境了,”尉迟宝琪喝得两颊微红,倚靠在桌边,随即打了个酒嗝,“等我回头跟我阿耶说,我喝过了魏公酿的酒,他老人家肯定不相信。”   “喝好酒也堵不住你的嘴。”房遗直叹道。   尉迟宝琪眯着眼看房遗直,嘿嘿笑起来,然后用手指了指他,“你知道有多少小娘子喜欢你们,你平时不喜我提这些,我也就没说,但我今天就要告诉你,我从我那些朋友们那里听到的消息。咱不说平常人家的,就说这长安城内能叫得上号的,三品以上官员家里的贵女就有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多福,扶你家郎君去歇息。”房遗直吩咐道。   多福忙笑着应承,又替自家二郎给房世子赔罪,真真是酒后失态了。   尉迟宝琪被多福搀扶起身后,还不愿意,要继续喝,被硬拉走后,就抽着鼻子,有点想哭,大概是想到公主的事了。   随后在落歌的帮衬下,尉迟宝琪被搀扶到了西厢房宿下。   ……   太极宫。   李明达回来的时候,刚好被方启瑞拦个正着,说是圣人刚与长孙无忌等人议事完毕,还未用饭。此刻正传饭,君臣同享。   “圣人刚问起贵主回没回来,这会儿可好了,人齐了。”   “还备了我的份?”李明达惊讶问。   “没有贵主陪着用饭,圣人都吃不香呢。”方启瑞忙请公主过去。   “好歹要换身衣服,去去就来。”李明达说罢,就急忙回房,换了身可看的衣裳,让丫鬟挽了个最简单的发髻,不敢耽搁片刻,就去面圣。   李世民见了李明达很高兴,当下已经设了小桌在李世民的右下首。趁着上菜的功夫,李世民忙问她第一天当官的感觉如何,案子查得如何。   “有些头绪,不过凶手是个厉害的。”李明达道。   “哦,倒讲讲今天你都查到了什么。”李世民问。   李明达看眼那边在场的侯君集、长孙无忌和魏征,对李世民道:“还是等它日有空再和父亲说。”   “你这丫头,怎倒是忽然害羞了,他们三个你又不是不熟悉。”李世民道。   侯君集忙趁机对李明达行礼,恭贺她当了大唐朝第一位女官。   长孙无忌也拱手作揖,哈哈笑道:“贵主而今虽为八品的刑部司主事,但我料准贵主将来,必定不可限量。”   魏征尴尬地凑个热闹,并对自己之前参本一事,道了歉。   李世民乐得臣子们夸赞自己的女儿,龙颜大悦。   李明达却觉得这样不妙,忙谦虚道:“人各有所长,我也就是在破案上能耍点小聪明,觉得自己还能起点效用,其它的朝堂政事却不行,哪有什么前途不可限量之说。舅舅和阿耶一样,就是偏爱我,所以都高看我了,万不敢当。”   魏征见公主看得透彻,晓得谦虚自省,暗暗在心里点了点头,反而觉得公主越是这样,才真如长孙无忌所言,前途不可限量了。   李世民还是好奇心重,想让李明达讲一讲她破的案子,李明达便凑到李世民身边,对其小声说了几句。   李世民脸色一变,忙道:“那还是不说了。”   但父女二人这么一嘀咕,反倒勾起了另外三位大臣的好奇心。带着疑惑之心用了饭,三人告退后,就赶紧打发人去刑部打探消息,看看到底是怎样的经过。   得知风月楼拿死人烹饪给活人食的经过后,三人脸色都不大好,面面相觑,皆十分后悔。   “公主真是善解人意啊。”侯君集叹道。   长孙无忌:“都怪你们两个拉我下水,好好地弄得人作呕。”   魏征对长孙无忌和侯君集道:“对了,公主为官一事暂且不要外传,说是要等案子破了,做些成果出来再说,也好叫刑部其他人服气。”   “你这么说倒提醒我了,是该如此,回头给房玄龄他们几个知情的也都打声招呼,可别耽误了我外甥女的大事。”长孙无忌说罢,就与二人作别,率先去了。   侯君集摸着下巴,望着离去的长孙无忌,不禁对魏征叹道,“瞧瞧,一如既往得猖狂,连太子都未必看在眼里,但就是偏偏对晋阳公主格外偏爱。”   “候公慎言,”魏征正色提醒,“却也不怪他对太子殿下闹意见,殿下近几年来的作为确实有诸多之处不太妥当。至于晋阳公主,谁不喜欢。我记得你也受过他的恩惠,你忘了去年秋天圣人对你发火,还是多亏她劝解,让你免了一难?”   “那倒是,公主对我们这些尽心效忠的老臣们,是真的照顾有加。谁能想到她那般年纪小的丫头,会心思细腻周全到这等地步。我家颖儿嫁了人,都二十五了,却还是不懂事任性,和夫家闹了不快,还哭哭啼啼跑回来告状呢。”侯君集叹道。   魏征笑了笑,“自家女儿还是要疼的,总比让她悄悄地在夫家忍气受罪好。”   “说得对!我回头就好生教训一下我那不争气的女婿。”侯君集说罢,就与魏征拱手作别。   归了家,魏征就把今秋太极宫庆丰宴的事告知了裴氏,让她提前给孩子们筹备些适合的衣裳,嫡子嫡女都可出席。   裴氏高兴不已,又问魏征:“今天这么晚回来,可曾见到了晋阳公主?”   “见了。她而今正忙,正在刑部处置一桩极其令人惊骇的案子。真可谓是女中豪杰,诸多男儿所不及。”魏征想到那烹煮人肉的案子,只听着都觉得恶心,公主瞧了现场还能那般从容如故,这点他还真是佩服。   “她为官的事,知道的人还不多,就怕回头真宣布于众后,御史们也不会安生了。”裴氏叹道。   “倒也不会,我都消停了,那些御史还敢如何招惹。”魏征随后问裴氏,“叔玉又是闷在家没出门?”   “出去了,跑去跟了你说的那桩案子,不过回来凭我怎么问他都愿意说,原来是因为案情令人作呕,这孩子还是孝顺。”裴氏高兴道。   魏征也满意点点头。   深夜。   李明达睡毫无睡意,就爬起来研究案情。   传话的侍卫见公主的屋子亮着,就立刻嘱托田邯缮传话,随即前来回禀。   “因贵主说要第一时间传报,遂属下深夜打扰,还请贵主恕罪。”侍卫随即禀告道,“房世子在宫外传了消息来,江夏王那些运往定州的金子在半路拦截成功了,数量已经清点,没有差池。”   李明达安了心,打发那侍卫下去,继续反思案子。   次日清晨,李明达请安李世民时,就顺便告知了金子的事。   这时候房玄龄急忙请求召见,奏上了中书省今晨刚刚拿到的折子。   李世民打开折子一看,眉头便狠皱,“庆州、娜州的刺史也涉嫌贪污?”   房玄龄应承,并请求李世民立刻派人前去彻查此案。   “这太平盛世好是好,却也养了不少贪国的蛀虫。此事你看交给谁去比较合适?”李世民问。   “马周如何?此人资质聪颖,经纶满腹,颇有济世之才,这次不如给他一个表现的机会,看他处事决断如何,可否堪当大用。”房玄龄举荐道。   李世民应承,“此人也在我观察之列,就依你之言。”   房玄龄领旨后,便欲行礼告退。   李世民叫住了他,“这几日高阳公主如何?”   房玄龄怔了下,忙下跪告罪:“她一直依从圣命在公主府中禁足,具体情况如何,臣却不知。”   “你二子就没回家和你回禀情况?”李世民皱眉,显然他对于房玄龄的回答有些不满。   “是回来了,却也没说什么。”房玄龄回道。   李明达观察到房玄龄的嘴角有些下压,眼周的肉也绷得紧紧地,似乎在隐忍什么。转即见阿耶还有些不满,要叱问房玄龄,李明达忙笑着对他道:“十七姐思过这么长时间了,想来也知道自己错了。改日兕子想去看看她,阿耶可允?”   “去吧,你们到底是姐妹。”李世民顿了下,转即再看房玄龄,也忘了前话,挥挥手打发他下去。   房玄龄应,随即退下。   李世民叹房玄龄没用,身为一家之主,竟一问三不知。   李明达:“十七姐是公主,公主府与梁国公府又有一段距离,房公虽然贵为国公,却也不好越矩去打听公主府的事。阿耶刚刚问他那些,他不知才对呢,知道了才奇怪,岂非是他暗中有监视公主府之嫌?”   “一时没想起来,只觉得他是你十七姐的公公,该要对她的情形有所了解才是,倒多亏你提醒我,是我错怪了他。”   “天地君亲师。”李明达道,“房公与公主之间,自要先尊君道,再论亲戚。”   李世民的点头,“竟没个人管束她,也不知以你十七姐的性子,能不能悔过。”   李明达默然,随即和李世民、李治一起用了早饭,然后请礼告退,继续去刑部当值。   李世民无奈笑,“如此你陪阿耶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   “等我晚上回来,就赖在阿耶身边。”李明达抓着李世民的胳膊,撒娇一下,哄得李世民开心了,方请礼告辞。   到了刑部,房遗直已然等候在那里,手拿着一卷画。   尉迟宝琪则跟在房遗直的身后,他低垂着头,跟着房遗直对公主行礼后,就一直看着自己的脚面。 第82章 大唐晋阳公主   “你手里拿得是什么?”李明达问房遗直。   房遗直将自己手中的画双手呈送给李明达。   李明达狐疑地接了过来,将画卷展开,映入眼帘的是石红玉的画像。工笔细腻,栩栩如生,如见本人一般。   李明达扯起嘴角,“画得好,你真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尉迟宝琪听这话抬起头来,禁不住好奇探头去瞄一眼。随即眼睛就亮了,凑上前仔细看了看,点点头,感慨房遗直把人画得实在是太像了。这石红玉长得绝色,他竟能几笔勾勒出其风采特点来,合该是观察许久才能领会如此深度的神韵,一般人还真做不到。换成是他,就是本人坐在那里,让他描绘他也画不出来,更何况房遗直与她不过有一面之缘。   “厉害,厉害,真厉害。”尉迟宝琪感叹不已。   “倒不敢称过目不忘,只不过记性比一般人好些罢了,大概是从小背书养下来的习惯。”房遗直谦虚道。   “真巧了,我正需要此画,你就给画出来了。”李明达笑看房遗直一眼,随即招来刑部的画师,问其对照描绘可行,画师点了点头,仿画对于他们来说倒是简单。   “你们一共有几人?”   “五名。”画师道。   “先描绘十幅来,拿出去张贴,回头继续再凑二十幅。”李明达道。   画师应承,当即领着画下去照办。   尉迟宝琪不解,“给个死人画那么多画像作什么?”   “你怎知道石红玉死了?”李明达问。   “锅里的头煮的那个,不正是?”尉迟宝琪见公主如常态般对待自己,也便不像之前那般羞涩了,如故和公主说话。   “分得清面容么?敢保证是她么?”李明达又问。   尉迟宝琪噎住。   “风月楼厨房那四名哑巴兄弟,说得理由并不让人觉得信服。偏偏就把头和手脚砍断扔进锅里煮了,说是因为这几处地方一辨认是人,所以不好藏?可躯体有些地方也可辨得出是人,怎么就藏起来了,这并不是合理的理由。那几处被水煮的部分,刚好是最好辨认石红玉身份的地方。”李明达接着道,“你想想,人平常露出来最多的地方是哪里。”   尉迟宝琪看了看房遗直,看了下自己,惊诧道:“头,脖颈,双手,双脚。”   “正是如此。”李明达道。   尉迟宝琪恍然大悟,“这四兄弟竟然在说谎!”   “却没有什么证据证明他们在说谎。”李明达接着道,“这四兄弟是哑巴,性子还有些极端,认准的事,软硬兼施,也拒不交代。但石红玉此人,绝非山野村妇,她另有身份,而且凭其角色容貌,见过她的人必定会对她有印象。而今是否说谎,是否有可以,我们只要拿其画像,悬赏询问线索,就可以大概清楚了。便是这石红玉真的死在了那四名兄弟的刀下,我们查清楚其身份,弄清到底是谁在你身上图谋,也很有必要。”   尉迟宝琪佩服地点点头,然后看向房遗直,他也是一脸了然之态,该是刚好和公主想到一起了。尉迟宝琪恍然间觉得自己有些蠢笨了,仔细想想自己和公主之间,竟然有如此大的差距。尉迟宝琪忽然有点明白,公主为何会拒绝自己,他好像跟公主真的有那么一丢丢不太相配。   想到此,尉迟宝琪又有些哀伤,在暗中缓缓地叹一口气。   “风月楼的假母是否有所隐瞒,我们也无从知情。”房遗直说此话时,看向尉迟宝琪。   尉迟宝琪还在情绪低沉,冥思之中。   李明达紧接着也看向尉迟宝琪,“你上次擅自行动,害我们白折腾一场的账,还没跟你算。”   尉迟宝琪窘迫不已,忙对公主行礼致歉。   “光嘴上道歉却没用,得将功赎罪。”李明达悠悠道。   尉迟宝琪立刻铿锵表示:“如何赎罪单凭公主吩咐,宝琪万死不辞!”   “听说你跟风月楼的苗绯绯很熟,红颜知己?”李明达问。   尉迟宝琪目光瞥向别处,刚刚酝酿起来的气势,被李明达这一句就给戳得泄气了,“已……已经绝交,不是了。”   “那也是老相识,看你愿不愿和她聊一聊,套个话。我想知道风月楼是否如那假母所言,除了做死尸肉给客人吃外,并无其它违法行径。”李明达道。   尉迟宝琪应承,随即问了苗绯绯所在之处,便要去。   “你等等,我已经叫人备好了酒菜,你带过去。空手去看人,显得多没诚意。”李明达嘱咐道。   尉迟宝琪笑:“还是公主想得周到。”   多福随后从田邯缮手里接过了食盒,然后主仆二人就去了刑部大牢。苗绯绯被单独关在了女牢的最里面。尉迟宝琪一进去就引起了骚动,原本被关押的风月楼的小娘子们,见了他,都抓着牢门喊他,求他帮帮忙,解救她们。   尉迟宝琪挨个应承问好,只说而今这案子在查,只要诸位没有犯法,早晚会被放出去。   众小娘子们见尉迟宝琪理会她们,感激不尽,却也哀求之声更多,哭声也见多。尉迟宝琪冲大家摆摆手,劝慰大家静心等候朝廷的判决之后,就赶忙急匆匆地往里走,来到苗绯绯的牢门前。   苗绯绯正坐在牢房最角落的草席上,她双手抱着腿,整个人娇缩着,安安静静,不言一语,与牢门那边吵闹的小娘子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果不愧是风月楼的都知,便是住在监牢之内,她的表现也比其她小娘子雅致安静很多。   尉迟宝琪隔着牢门看她,竟忽然忍不住有些心疼,也觉得心酸。   苗绯绯早听到大牢那边小娘子们喊的“尉迟二郎”了,但她还是一直低垂着头,没有抬起来,手本来是抱着腿,但是当尉迟宝琪的脚步声临近的时候,就改为握拳,紧攥着膝上的裙子。直至狱卒拿起叮叮咣咣的钥匙打开了牢门,苗绯绯才缓缓抬起头来,眼睛里的泪水悬而未下。   她没有幻听,果然看到了尉迟宝琪。闪烁泪花的眼中掺着诸多复杂的情绪,有埋怨,有欣喜,也有痛苦……   尉迟宝琪提着食盒猫腰进去,见牢房内没有桌子,转头去问狱卒借了一张。随后狱卒不仅搬了个四角矮桌来,还拿了一方干净的竹席和一个崭新的软垫。狱卒给尉迟宝琪铺好之后,就躬身退下。   尉迟宝琪则弯腰把软垫递给了苗绯绯,自己直接坐在了竹席上,“而今入秋了天凉,你们女孩子最怕受冷。”   苗绯绯含泪看了眼尉迟宝琪,没有回应他。后来尉迟宝琪抖了抖手,示意她接下来,她才伸手拿了软垫,依言坐在上头。   “我以为二郎再不会惦念我。”苗绯绯声音纤细,有些发抖。   “怎么会呢,我尉迟宝琪不是薄情之人,你们的好我都记得。”   苗绯绯冷笑,“二郎上次见我,还当不曾认识我一般,这就忘了?”   尉迟宝琪刚刚边说话边打开食盒,看到第一层里的东西后,他愣了下。随即听闻苗绯绯刺言,才转头看她。   “你是说上次查案,在风月楼见的那一次?”   苗绯绯点头。   “那种场合你想如何相谈,我若在大理寺少卿和刑部司主事跟前,和你相熟攀谈,你觉得他们还会让我继续参与查案么,我而今又如何有机会与你相见?”尉迟宝琪反问道。   苗绯绯怔了下,半信半疑地打量尉迟宝琪,“倒别把我当傻子一般糊弄,你怕是查案遇了什么阻碍,想从我嘴里套些实话。告诉你,我什么都不知道,就是知道,我也不会出卖一直照料我的假母。”   尉迟宝琪没有分辩。   胭脂水粉,梳子和小铜镜。   尉迟宝琪把食盒里第一层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轻轻地放在桌上。   “知道你爱美,特意给你准备了这些。”   苗绯绯抬眼看着桌上的东西,眼泪哗地就下来了。胭脂还是她最喜欢用绿香坊的,梳子竟是玉的,他到底是心疼自己。   苗绯绯落随即见眼前有一方绢帕,她接了过来低头拭泪。   尉迟宝琪随后又从食盒里拿出些饭菜,摆在桌上。   苗绯绯看到都是自己喜爱的饭菜,感动不已,才止住的泪又下来了。   “我今天什么都不问你,就是看看你,你不必如此防备怀疑我。”尉迟宝琪叹了声,他是真不想问了。便是因此愧对于公主,他也认了。   苗绯绯伸出她纤白的手,斟了一杯酒递给尉迟宝琪,然后自己也倒了一杯。她举杯敬尉迟宝琪,然后淡淡笑起来。   “也没什么不可说的,本来风月楼里也没有什么秘密。不怕告诉你,假母弄死尸的事儿,我知情,但她并不知道我知情。”苗绯绯随即见尉迟宝琪表情有点恶心,无奈苦笑道,“我初见识这件事的时候,也如你一般,恶心得半月都吃不下肉。不过你放心,你在风月楼吃的酒菜,都是另外几个灶做的,那口锅和菜刀只有在弄死人的时候才会用,其它时候不会。不光你恶心,其实假母也犯忌讳恶心这些。再说每年这煮熟的人肉,只会给二三等房的客人吃,一等房的贵客吃不到。”   “你这么说,我还要庆幸自己好歹有些钱,身份不同了。”尉迟宝琪讥讽一声。   苗绯绯苦笑,“假母是我老板,这是拦不下,也管不了。我不过是个自小就被买到妓院,以色侍人的妓女罢了,最低等的下贱人,谁会在乎我说什么。”   “不许你这样说自己,娼以色侍人,妓则凭歌舞诗赋才华,引得文人雅士追捧,其中不乏有洁身自好的,你便在其列。凭本事吃饭,又怎么能算是丢人,再说这命也不是由你选的,是当初随便把你卖进妓院的父母害你如此的。”尉迟宝琪心生同情道。   苗绯绯抿起嘴角,欣慰地笑着落泪,“有二郎这句话,我而今就是死也甘心了。”   苗绯绯再度斟酒给尉迟宝琪,“假母的事,我没法做评断,但厨房那哑巴四兄弟,却是个奇怪的,平常不与人来往,只他们四兄弟之间互相比划聊什么。不过他们四个却偏偏与一个送柴的老汉关系很好,也常做好吃的给那老汉。姓张,具体名字却不知,你去查吧,会查到。”   尉迟宝琪见苗绯绯如此聪慧地和自己交了底,心生感动,又敬她一杯,表示自己只要有机会,会尽快帮忙,让她离开大牢。   苗绯绯笑了笑,“倒也无所谓,在这里住也好,出去了,风月楼想必会被查封,我又不知道会落根何处,大概会充为官妓吧,可能今后的日子还不如坐牢来得清爽。”   尉迟宝琪皱眉,有些难过的望着她。苗绯绯就含笑与他对视,让他不必不舍得自己,该走就走,该办事就办事。   “你放心,只要我有这个能耐,一定会帮你。”尉迟宝琪说罢,就起身去了。   ……   房遗直看着徘徊在牢房门口的李明达,见其终于止步,转身朝这边走来,笑问她听到什么没有。   “这苗绯绯身世听着可怜。”李明达对房遗直小声道。   “妓院里的女子,没有身世不可怜的。而且她们很善于以可怜身世博得男人的同情,而今还博了女人的同情了。”房遗直专注看李明达。   李明达好奇地偏头看房遗直:“听你的口气,你好像对那个苗绯绯印象不好?”   “有点。”   “啊,暴露了,你去过妓院。”李明达指了指房遗直的鼻尖,“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也免不了俗。”   “被硬宝琪拖去的,略坐了下便走了,与那苗绯绯也只是有一面之缘。”   “一面之缘怎么就不喜欢她了呢,我瞧她样貌好,说话也斯文端庄,是个腹中有才华的女子。最紧要的是她深谙与男人的相处之道,怎么与你一见面,就会讨了你的嫌呢?”   “却也不算是正式见面,当时我下楼,她在楼上,帕子刚好掉在了我身前,她身边的丫鬟就喊我拾帕子。”房遗直解释道。   “那她呢,跟你说什么没有。”   “没有,拿了个团扇半遮面,倒也叫人刚好可一瞥她的容貌。”房遗直道。   “欲拒还迎之态,是不是这样,”李明达拿袖子挡一下自己,然后露了个脸,对房遗直挑了下眉。   房遗直目光定定地看她。   李明达抿嘴笑,“看来这招真有用。”   房遗直转眸瞧向别处,抿起嘴角,默了会儿,才随即对李明达道:“我踩着帕子走了。”   “咦?”   “此女有些心机,若公主听她是个可怜人,我倒觉得她在装。”房遗直顿了下,然后面色肃穆,“我想她对宝琪若有‘情深’,只怕也是因他的身份。”   “你会不会太武断了,毕竟对她本人还不了解。”李明达琢磨道。   那厢尉迟宝琪已经从牢内出来,面色沉重,显然他还没有从刚刚与苗绯绯对话的悲伤情绪中走出来。   房遗直看着一步步缓缓走向他们的尉迟宝琪,对李明达道:“不算武断,风尘女子有情有义的故事,自古就有。之所以广为流传那几个,就是因为这故事难得,且少见。千之有一才会发生的事情,怎么就这么巧,偏偏就被我们碰着了。我倒是不信,更不信那帕子是她失手丢下来的。”   “你防备心很重啊。”李明达叹道。   “狼多肉少,不得不防。”房遗直道。   李明达惊诧地看房遗直,人很英俊,文雅翩翩,萧疏轩举,又是那般好的家世,这样的男子必然在贵女们之中受欢迎。说得是实话,可也不谦虚一下 。   房遗直感受到李明达目光的异样,问她,“怎么了?”   “没事。”李明达收回目光,脸热了下。   这时候尉迟宝琪抽着鼻子过来,面目依旧哀伤,“你们怎么都站在这里?等我么?”   “不然等谁,那牢里也没有别的人是我们朋友。”李明达道。   “哈哈,也对。”尉迟宝琪苦笑一声,然后挠挠头,组织语言对李明达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倒是对假母弄尸体的事知情。对了,还说厨房那四兄弟跟个送柴的老汉关系好,姓张。”   “你觉得苗绯绯怎么样?”李明达看眼房遗直,忽然问尉迟宝琪。   尉迟宝琪怔了下,面色尴尬地不知该作何回答,毕竟昨夜他刚跟公主诉了衷情,虽然没有直接挑明,不过彼此也算是心知肚明了。这会儿在她面前谈论另一个女子如何,尉迟宝琪有点下不了口。   “知道了,她在你心里,该是美好的。拿一朵花比喻她,你会用什么花?”李明达问。   “白荷。”尉迟宝琪想了想,如实回道。   “出淤泥却不染污的白荷花。”李明达点点头,然后别有意味地问房遗直,让他也形容一个。   尉迟宝琪忙看向房遗直。   “还是先查案吧。”房遗直知道公主在逗他,忙转移话题道,“而今已经派人在地图上标注的几处金矿地设下埋伏,就是怕这等事未必会当下立刻行动,守株待兔非上上之策。”   “我看你选的这几处地方,在必经之路处都有易守难攻的地势,很用心。”提起案子,李明达更来精神,禁不住夸赞房遗直思虑周全。   随即三人进屋议事。   尉迟宝琪感叹,“幸亏当时贵主和遗直兄思虑周全,想到了用假地图引蛇出洞,不然我这遭还真是吃了大亏,若把重要信息泄露出去,我就是大罪过了。我就不明白了,这石红玉到了风月楼怎么就出不来了,让案子进了个死胡同。”   “所以风月楼就是个泥潭,不然怎么会长出白莲花来。”房遗直淡淡道。   尉迟宝琪不解地看他,“我怎么听这话似有别的意味。”   “有么,白莲花不是你比喻苗绯绯的么?”房遗直反问。   尉迟宝琪噎了下。   李明达忍不住捂嘴笑起来。   二人就同时看向李明达。   李明达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立刻收了笑,跟二人道:“回头把石红玉的画像张贴出去,栽等消息吧。先把这女子的身份弄清楚,追根溯源,或许就有头绪了。”   “这四个哑巴厨子倒是个难题,不会说话,沟通不了,太难审理。”尉迟宝琪叹道,“我有预感,他们四人是关键。”   “风月楼也蹊跷。”房遗直道,“凭那假母识人的眼力,特别是看女人的能耐,会瞧不出石红玉身份有疑?”   尉迟宝琪怔了怔,恍然顿悟,“确实如此,连我们这些年轻人都能看出的东西,她会瞧不出来?这老女人开妓院多年,左右逢源,眼光极为厉害,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大可能瞧不出石红玉的身份不对劲儿。”   “所以说是泥潭。”房遗直又强调一遍,看着尉迟宝琪。   李明达觉得房遗直今天有点怪,以前他可不会对一件事话这么多,而且再三强调。遂疑惑地看向尉迟宝琪,瞧他脸色些变幻,料想这二人昨晚该是有什么事发生。   李明达打发尉迟宝琪带人张贴画像,“各大城门,城中,敲锣打鼓大肆宣扬。”   “为什么我去?”   “你认识的人多,你来张罗事儿必定一呼百应,会有更多人走心,愿意帮忙。”   经李明达如此一夸,尉迟宝琪真觉得自己很重要,满心高兴地应承下来,这就带着人去了。   李明达就看房遗直。   房遗直正敛眉沉思这案子里的石红玉到底是死是活,忽然感觉李明达盯着自己,抬头不解地看她,但目光里却极尽温柔。   “尉迟宝琪昨晚找你了?”   “嗯。”   “他……和你说什么了?”   “公主是说《碧玉歌》么?”   李明达怔了下,按桌起身,“他这人可真是,肚子里装不了二两油,这种小事也和你说。”   “不是小事了,伤心得很。贵主没喜欢过人,才不知这种情愫如何令人神伤,他昨夜可是闹了一宿,正是因为心痛不已,才找我哭诉。”房遗直解释道。   “哭诉?”李明达惊诧看房遗直,“有这么严重么,他一个大男人哭诉?”   “当然。”   李明达疑惑地皱眉,然后慢慢地坐下来,“他不是向来自诩‘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么。看他不过是一时兴起,也就随便回绝了,没想到他还真难受到哭了。”   “此事非贵主之错,回绝是上上策,免得他以后还心存念想,误人误己。”房遗直总结道。   “误人误己?”李明达悠悠地问,“误己我明白,怎么还误人呢?”   “咳。”房遗直轻咳了一声,把手上整理好的证词给李明达,“我昨日重新整理了下证词,偶然翻阅曲江池水鬼案的卷宗,倒忽然发现一个巧合来。”   李明达看他:“什么巧合?”   “王长史和杜氏帮李道宗存的银钱,是偷放在了曲江池中。而在安州城,清娘把她的体己钱藏在了白兆湖下。一样的方法,都是将钱装入铁箱,沉入水底。”房遗直解释道。   李明达皱眉琢磨了下,点了点头,承认事情确实是如此,“安州与长安有千里之遥,而王长史和杜氏常年身在慈州,这三处地方彼此都有一段距离,而且这几个人看似也没有关联。会不会是巧合?”   “或许是巧合,也或许不是。贵主别忘了,这与清娘有关联的裴驸马,他参与过盗银矿。而今这桩案子,相关联的则是金矿地图。都是矿,这又是一桩巧合。”房遗直道,“不过而今没有直接证据表明这些人之间有关联,目前可暂且当是个巧合吧,但这件事不得不注意下,它日若真有什么端倪可将他们关联,绝不可忽视。”   “我记下了,难为你如此心细。”李明达叹道。   房遗直淡笑表示没什么。   “你刚刚岔开的话还没说完呢,怎么叫误人?”李明达不吃房遗直转移话题那套,又把之前没聊完的部分重新提起来。   “公主早回绝他了,他就可与另一位女子相知相守。这对那位女子来说,算不算‘误人’?”   “牵强,你本来的意思肯定不是这个。”李明达一眼看透,不过他知道房遗直的性子,不想说明的时候嘴巴硬得很。   “对了,我听说你养了只黑猫,叫黑牛,上次去你家就没见着,下次再去可要瞧一瞧,我倒好奇它长得有多壮实,你给它起了个这样的名字。”   “它其实不壮,小时候被我从狗嘴下面捡来的,十分瘦小,奄奄一息。之所以起这个名字,是希望它能长得强壮,好好活下去。”房遗直修眉俊目,温柔低声,口吻听起来忽然像个慈爱的父亲。   李明达觉得新鲜了,“你养个猫怎么像养女儿似得。”   房遗直默然,若笑非笑看着李明达。   “喜欢猫啊狗的,人都心善,也挺好,说明你这人没看起来那么冷淡。”李明达叹一声,然后笑道,“我也喜欢猫,想养一只,但立政殿是圣人常办公的地方,我养着不合宜。”   “等公主以后自己立府了,想养多少只可以。”房遗直道。   “你这么一说,我倒忽然有些盼着嫁人了。”李明达半开玩笑道。   房遗直瞳孔不经意地微微一缩,嘴角扬起了个极为好看的弧度。   “明天是庆丰宴,圣人在南海池那里广宴群臣,世家子弟和各家贵女们都在西海池那边,由韦贵妃负责主持。我倒是好奇,你去哪一边,做了大理寺少卿,也算是臣子了,不过你年少,也算是我们一份子。”李明达问道。   “该是会随父亲去南海池。”房遗直道。   “嗯,也对。”李明达点了下头,眼睛里闪过一丝不经察觉的失落。   “贵主今日可有事?”房遗直问过之后,见李明达摇头,他忙行礼,请李明达帮个忙,同他一起去一趟城阳公主府。   李明达一听是调查王长史身死的案子,立刻应允。   打发人去城阳公主府提前知会之后,二人就在半个时辰后,到达了公主府。   城阳公主李静蓉和驸马杜荷亲自相迎。   二人见李明达穿着一身官袍,本就惊讶,转头又她瞧身后不仅带了三品侍卫程处弼,还跟着房遗直,更为惊讶。   李静蓉暗暗打量这丰神俊逸的房遗直,悄悄笑了笑,那边打发杜荷去招待程处弼和房遗直,这边拉着李明达去自己房里,迫不及待地和她说悄悄话。   “你怎么和房世子走一起了?”李静蓉笑得有点欢喜,拉着李明达道,“我喜欢他”   李明达诧异看李静蓉,觉得她这话说得有点豪放。   “——做我妹夫。”李静蓉吸了口气,才说了后半句。   “十六姐一个大喘气,吓了我两次。”李明达拍拍胸口。   “哈哈……”李静蓉笑着拉李明达的手,“就是要吓吓你,看你的反应。瞒不过十六姐,你喜欢他。”   “十六姐又开玩笑。”李明达调皮地瞪她一眼,跟李静蓉解释,“他是我跟班,而今正好和我一同查案,我就顺便把他带来了。”   “查案?”李静蓉打量李明达这身衣服,笑问,“倒和我说说你这身官袍是怎么回事。”   李明达遂把自己当官的经过说给李静蓉听。   李静蓉拍手称好,“你可给我们女儿家争气了,回头我想想我有什么才能,也去跟父亲讨个官做做。”   李明达笑说支持,随即问李静蓉可听说杜氏的事没有。   李静蓉面色稍微严肃了些,“曲江池的案子我知道些,没想到这杜氏这般胆大妄为,也死有余辜。我至今还后悔呢,竟然收留她在这住了几日,都怪你姐夫!”   “那她在这住的那几天,都是谁负责伺候她?劳烦十六姐帮帮忙,让我见一见呗。”   李静蓉:“哟,我说你怎么这么好心,忽然跑来看我,原来不是为了看我呢,是为了查案。小丫头,你倒是胆子大,查案查到亲姐姐府上了。”   李明达晃了晃李静蓉的胳膊,嬉笑两声,使眼色给她。“就是自家亲姐姐,我才不客气呢。我也清楚姐姐的为人,必然跟那杜氏没什么干系,不怕查,所以我才这么正大光明的来了。”   “伶牙俐齿,不过受用,”李静蓉应下,随即打发侍女去叫人,带过来让李明达亲自审问。   “不用劳烦,我过去就行。十六姐,我去去就来。”李明达对李静蓉笑了笑,起身就去了。她随即吩咐侍女,只需要把这些人暂时聚到一个院子里,告知他们自己稍后就会挨个提审就可。   侍女照做,李明达则在安排他们等待的院子后头,听墙根。   待侍女传话之后,那些之前伺候过杜氏的丫鬟小厮们,就三三两两凑到一起,疑惑地小声嘀咕起来。   李明达随即从这些悄悄话里,判断出几个无辜的丫鬟,捡了个听起来比较机灵的一位,叫她到自己跟前来,赏其钱财,交代她回去说几句话。   丫鬟依命,回到院里,就被大家围起来,询问她被问了什么话。   “也没问什么,就是之前伺候杜氏的事,不过临走的时候,听见大理寺少卿和驸马说了,怀疑伤害王长史的凶手就在咱们府里,而且很可能就在我们这些人之中。”   此言一出,立刻哗然。大家都心惊胆战地彼此互相观察,也有的两三个人继续凑在一起,议论谁最可疑。   随后,李明达就得到了两个可疑名字,一个叫刘大壮,一个叫王丰收。这俩人都是负责给杜氏驱车的车夫,身子壮实。   李明达问了管家这二人的身世,得知情况之后,也不需要亲自审问,她就叫来房遗直。   李明达没有交代前话,只是说了这两名嫌疑人的名字,“刘大壮和王丰收,你倒是猜猜看,他们两个谁是凶手。猜对了,我这里有奖励。”   “王丰收。”房遗直立刻道。   李明达惊讶看他:“这么快决定,不改了?我给你一次改主意的机会。”   “不改。”   “好吧,你猜对了。”李明达有些失望道,然后不解地看房遗直,“虽然是二选一,猜对的可能很大,但你怎么只听名字就这么肯定?”   “凶器为收庄稼和砍柴用的刀,说明这人曾经是个农户。”房遗直看着李明达,“王丰收其名,足以说明他农户的身份了。”   “人如其猫名,牛!”李明达赞道。 第83章 大唐晋阳公主   “我倒更好奇公主的奖励是什么?”房遗直认真看李明达。   “奖励当然有,平了!”李明达道。   房遗直好奇看李明达,“什么叫平了?”   “亏你还过目不忘,这就不记得了。当初大家骑马比试,你和尉迟宝琪等人都输给我了,你们每个人都欠我一个‘要求’。而今这‘要求’我还留着,一个都没有用。你合适了,而今可以把‘要求’讨回去。”李明达道。   房遗直也忆起此事,淡笑道:“却一码归一码,公主‘要求’遗直做的事,遗直不会赖账。但今天的奖励,还是奖励,公主也不能赖账。”   “看来你很想要我的奖励了,”李明达搓着下巴想了想,“你乃国公府的嫡子,也没什么好缺的东西,一时还真想不出来送你什么好。你想要我奖励你什么?”   “什么都行,只要是公主的奖励就可以。”房遗直不挑剔道。   “我现下没什么东西在手,倒有个好玩意儿给你家黑牛,”李明达从腰间取出一个金铃铛来,递给房遗直,“今晨我翻妆奁,在底下掏了个我小时候戴的玩意儿。我小时候有一段时间特别调皮,喜欢到处瞎跑,父亲见宫人看不住我,就叫人弄了个铃铛戴在我手腕上,如此就知道我人在哪儿了。上次在断崖处,你不是说你家黑牛丢了么,你让它戴这个,从此以后你就容易找到它了。”   房遗直点头,伸手要接,李明达突然缩手回去,似乎后悔不想给了。   房遗直侧目看她。   “对了,你家黑牛是只猫,要抓老鼠的,戴了这个,它还怎么抓老鼠?”李明达担心问。   “它是个挑食的,不吃老鼠。”房遗直伸手,然后看着李明达,“贵主难道后悔了,不想送?”   “一个铃铛而已,我有什么后悔的,送你就是。”李明达一激动,直接把铃铛拍在房遗直的手上,两厢手掌相触,可立刻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李明达怔了下,缓缓缩了手,看了眼房遗直,瞧他正敛目垂眉只顾着盯着他自己手上的铃铛,李明达方觉得没那么尴尬。   房遗直握住金铃铛,随即将金铃铛塞进怀里收好。二人也开始分工,房遗直负责提审王丰收,李明达则带人去王丰收的房间查找证据。   王丰收的屋子虽然阴暗,光鲜不是很足,但李明达一进门,就看到几只苍蝇从王丰收的床下飞了出来。   王丰收的床底用青色的粗麻布围挡了起来。李明达当即命人掀开围布,搜查床下。这时候侍卫从床下拉出一个竹筐来,里面叠放着一些粗布衣裳。   跟在李明达身边的公主府管家,忙介绍说:“公主府三等以下的下人没有衣柜,衣服都是这样凑合地放在床下竹编的筐篓里。”   李明达转即扫视屋内其它地方,除了屋中央有一张简陋的桌子外,东西俩方向还有三张床,样式布置与王丰收的差不多。   管家接着介绍道:“另三位也和王丰收一样,都是车夫。”   李明达点了点头,接着继续看向那边仍在搜查证据的侍卫们。   侍卫们将筐内的衣服翻了个底儿掉,而后前来跟李明达回禀,“回主事,除了衣物,属下们没搜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从当上刑部司主事之后,李明达就要求随行的侍卫们在宫外只叫她为“主事”,先养成习惯,也省得以后在别家查案的时候,他们脱口露了她的身份。   李明达此时又看到有几只苍蝇从床底下飞出。   “衣篓里若是没什么紧要的东西,再往里看看,细致些。”   侍卫立刻领命。因为床底比较阴暗,也比较低矮,侍卫干脆丢了手里的刀,跪在地上,把头探进去寻找,终于在床里面的墙根底下,找到了一把生锈的砍柴刀。   刀上没有血迹,看不出什么特别,但李明达却可清晰地闻到上头的血腥味。   李明达命人带着刀,回了房遗直那里。   王丰收正跪地哐哐地磕头,对房遗直大呼喊冤,声音嘹亮,底气十足,听起来他好似真得蒙冤受屈一样。   李明达让侍卫把刀丢在了王丰收跟前,冷言问他作何解释。   “这是奴在进公主府前,在家做农活时用的刀,可以砍柴,也可以收庄稼。奴虽然已经卖身为奴了,但却不忘老父亲死前对奴说过的话,做人不可忘本。种地务农就是奴的本,奴为谨记祖训,就留这把刀在身边做个念想。难道就因为奴有这么一把普通的砍柴刀,奴就成了杀人凶手?冤枉啊,奴冤枉!”   王丰收哭喊的时候,有两只苍蝇落在了刀片上,来回缓慢的爬。   “刀表面的血迹可以洗干净,但洗不掉那上头的血腥味。若诚如你所言,这是你为奴以后,留下来的念想,”李明达问管家王丰收卖身几年,得知其进公主府已经有五年后,又问王丰收,“放了五年不用的锈刀,会这般招蝇么?”   王丰收怔了下,随后看着刀上落得五只苍蝇,愣愣地表示这不算什么。   李明达随即让人把刀放到外头去,没一会儿,好多只苍蝇就聚在了刀刃附近,越来越多。   王丰收见状,有些惊恐,但还是很咬牙说从他前段日子确实用这把刀杀过鸡,但就是不承认杀人。   “巧言强辩。”李明达随即命人将王丰收押送至刑部大牢。   随后,房遗直就亲自前往王丰收曾所在的马黄村调查情况。   李明达则被城阳公主李静蓉硬留在公主府用饭、闲聊。   杜荷在旁作陪,他倒是很好奇李明达怎么会和房遗直一起办案。细问之下,得知他们二人早在前往安州的时候就结下渊源,直叹这是个好缘分。   “姐夫莫要胡乱玩笑,这天下人谁不知,房世子说过‘天下两件难事,一是陪太子读书,二是做公主驸马’的话。”李明达忙让杜荷不要胡乱开玩笑。   杜荷笑道:“确实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兕子不必认真。他那话我也知道,就是知道才觉得遗憾。你说这样聪慧有谋略之才的人,该是什么难题都难不住他才对,怎么会怕做公主驸马?”   “他竟说了这种话?我怎么不知。”城阳公主听李明达解释当时房遗直说这话的时候,她人不在京,有些不高兴道,“听起来他就是嫌我们这些公主事儿多,麻烦呗。本来我对他印象还挺好的,经你俩这一提,我倒觉得这房世子未免太猖狂,还矫情,万不可委屈了我的好妹妹,他可配不上我妹妹。兕子,咱不考虑他,想娶你的人能从长安城的朱雀门排到晋州去,还差他房遗直一个不成。”   “怎么又提我的婚事。”李明达半点没有害羞之色,只是正经告诉李静蓉,“我年纪还小,咱们不说这个。”   “你年纪还小呢?阿娘当初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嫁给阿耶了。”李静蓉感慨罢了,见自家妹妹一脸严肃地瞪自己,晓得自己说话不识趣了,讪笑道,“对的对的,我们兕子还小,再等两年也不迟。我当初就后悔呢,嫁早了。”   李静蓉说罢就看一眼杜荷。   杜荷俊眉一挑,笑问李静蓉怎么就后悔了。   “让你多等我两年,多惦记着我的好,也不会像而今这样不晓得珍惜我。”李静蓉对杜荷叹道。   杜荷听此言只笑不语,随即起身请两位公主自在闲聊,他便不在此处讨嫌。   李明达望一眼离开的杜荷,笑着推一下李静蓉,“姐姐也忒不避讳了,我还在呢,你们小夫妻就打情骂俏,瞧吧,反倒闹得姐夫不好意思了。”   “他哪里会不好意思,在你跟前装小绵羊呢,实则大尾巴狼一只。”李静蓉叹道,转即对李明达嘱咐,但“这话你可不能传给他,不然他回头一准儿记仇,和我计较。”   “我才不会在你们夫妻之间乱传话。”李明达转手去端葡萄汁喝,忽听到外头传来杜荷的声音。听口气像是在说是晚上和太子约好谈事,在羊三娘家见面吃酒。   李明达微微皱眉,全神关注听杜荷那边说话的内容,以至于没注意李静蓉对自己说什么。直至李静蓉的手在自己的眼前晃了晃,李明达才回神儿看她。   “什么?”李明达问。   李静蓉不满道:“你瞧你这丫头,好容易来一趟见我还是为了查案。人总算抓走了,案子也算办完了,你还是在我跟前走神。你倒说说,你到底有没有把十六姐看在眼里?”   “没有。”   李明达回答得干脆,以至于李静蓉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会儿,才激动地问她说什么。   “我说我没把十六姐看在眼里,”李明达笑眯眯地抓着李静蓉的手,“我都是把十六姐放在心上。”   李静蓉怔了下,随即忍不住哈哈笑起来,“你这丫头,越来越机灵了,我斗不过你了,服你。”   李静蓉随即和李明达提及明天庆丰宴的事,“你可小心了,我上次进宫谢恩,就听到些风声,阿耶似乎真在为你张罗驸马。像庆丰宴这等好机会,我猜他一定会利用上。”   “阿耶其实不心急的,我知道,所以我更不着急了。”李明达晃了晃李静蓉的胳膊,求她不要再张口闭口都提找驸马的事儿,“再说我以后就不来这看你了,总听你唠叨这些,多没趣儿。”   “嫌我唠叨了,我看你跟你姐夫一个样,没个好东西。”李静蓉故作不爽道。   李明达笑得更开心,“本来就不是东西啊,我们是人。”   “你这丫头,嘴贫,找打!”李静蓉抬手作势要打李明达,李明达起身急忙躲开,然后顺势就凑到窗边往外看,果然见杜荷在院外的不远处,和管家小声嘀咕什么,说话的时候他还不时地防备,往周围望了望。很快,他就看到站在窗边往他这头瞧的李明达。杜荷怔了下,然后笑着对她点了下头。   李明达大大方方地对他挥手。   杜荷笑得更开心,又温和地对李明达作揖,管家也忙跟着作揖。而后主仆二人方转身一起去了。   李静蓉随即凑了过来,刚好见到远去杜荷的背影,“这家伙,怎么才走。”   “十六姐平常是不是太宠姐夫了。”李明达转眸看李静蓉。   李静蓉不解:“何出此言?”   “姐夫在外做什么,你知道么?”李明达又问。   李静蓉怔住,“他们男人做什么事,我们女人能插什么手。我只管这个家好好的,他知我疼我就够了。”   “是么。”李明达道。   李静蓉更为不解地看李明达,轻掐一下她的胳膊,让她赶紧有话就说,别在卖关子。   “我看姐夫与大哥关系似乎很要好。”李明达道。   李静蓉笑:“这是自然,我们亲兄弟姊妹之间,就该常来往。他和大哥亲厚些,就如我和你亲厚一样,有什么打紧。”   “大哥是储君,东宫太子。”李明达又道。   李静蓉听李明达说话一板一眼,皱起眉头来,“兕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看四季更替,花开花落,是太平盛世下最好不过的日子。平平淡淡才是福,人还是要学会知足,才能常乐。。”李明达说罢,揪一下窗台上那盆正盛开的兰花。   李静蓉看了心痛不已,“你知道这花多难得么,千金难求,你姐夫最爱兰,这盆是他最爱的最爱,你就这么把花摘了,真是要他的命了。”   “一朵花而已,就要了他的命?那要是失去比花更贵重的东西,他可怎么办呢。”李明达一把抱住李静蓉的腰,笑道,“比如我把十六姐从他身边抢走,他会怎么样。”   “他会乐疯了,终于没人管他了。”李静蓉叹道。   李明达随后和李静蓉去了花园里荡秋千,李静蓉最喜好秋千,所以出宫立府的时候,她在花园里第一个要安排的就是秋千。   李明达坐在秋千之上,由着李静蓉推秋千,让她舒服地荡来荡去。   “小时候姐姐也是这么荡我,却别就不在公主府,而是在宫里。”李明达叹道。   李静蓉笑看她,目光里有些探究的意味。刚刚李明达对她说的那些话,她听出来点不对,但具体还是不明白李明达是在提醒自己什么,遂也反过来试探李明达一句。“你记得我的好就行,以后可别忘恩负义。”   李明达:“我自然不会忘了十六姐。不过民间有个说法,不知道十六姐听没听过。”   “什么话?”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十六姐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成了泼进杜家的水了?今后只念着杜家,不想着李家。”   “你这小丫头,又来戏弄我,我就是到死那天,也是姓李的!”李静蓉跺脚,瞪一眼李明达。却见李明达愉快地荡在秋千上,发丝随风飞扬,一双清澈见底的眸子满是灵气,嘻嘻哈哈笑着,就像绽放在春风中甜美的花朵。   李静蓉见她此状,恍然间仿若回到了小时候。   李明达随即让秋千停下来,看了看天色,直叹:“晚了晚了,房世子肯定已经办完事回了刑部,我不能耽搁太久。”   李明达从秋千上跳了下来,掸了掸身上的官袍,英气十足地作拱手装,对李静蓉道:“下官还有案子要查,就先行和贵主告别了。”   “不准,你在这陪我。”李静蓉笑道。   “可不好,下官长得貌若潘爱,肤若白雪,”李明达说着,就撸起袖子给李静蓉看她胳膊上白白的皮肤,“就怕公主见了把持不住,喜欢上下官了,回头因为下官休了那杜驸马,可怎生好。”   “噗!”李静蓉忍不住伸手点了一下李明达的脑袋,“你这小脑袋壳里整天都想什么呢,竟敢说出这样的话来,得亏你姐夫人不在,不然非要笑得腹痛不可,好叫我李家女儿白白被他笑话了。”   “就说白不白?”李明达拍拍自己的胳膊给李静蓉瞧。   “白,你是我们姊妹几个最白的,知足了吧?”   “上次从安州回来,他们一个个见了我都说黑,其实黑也不错,我喜欢。不过也要承认,这白才是我的本性。”李明达叹道,“天生丽质地白。”   “呸,脸皮厚的,平常见你咋父亲跟前挺正经的,是个温婉的人儿,一到我跟前你就没个正形,像个女流氓似得。”李静蓉叹道。   李明达给李静蓉规规矩矩行一礼,“那十六姐,妹妹这厢告退了。”   “赶紧走吧。”   “走了啊。”李明达走几步后,回身突然跑到李静蓉跟前,亲了她脸一下,又跑开。   李静蓉脸怔了下,随即她身边的侍女们见状,都忍不住抿着嘴角忍笑。李静蓉捂着脸看远去的李明达,无奈地摇了摇头。她这个妹妹,大概只有在她跟前这般调皮。   杜荷随后听说晋阳公主去了,便来找李静蓉,问她们姊妹相处如何。   李静蓉:“我们自小一起在宫里长大,自然是亲厚,必然不是分开一两年,情分就会变浅的关系。倒是你和你那个庶妹,没那么亲近的干系,非要帮什么忙,差点惹了一身骚。”   “那事是我不对,我也是瞧她有些出息了,给她一个面子罢了,当时也不知道王长史已经犯事了,知道的话你以为我愿意沾。倒是你的好妹妹,既然知情,也不提前知会我们一声。”杜荷抱怨道。   “人家没提醒么,是你不听!”李静蓉叹了句。   杜荷默然不言语,随后和李静蓉告辞,请她说晚上不必等自己吃饭,他今晚约了人在外商谈要事。   “什么人,什么要事,倒和我说说?我们夫妻之间还需要避嫌么?”李静蓉问。   杜荷怔了下,奇怪打量李静蓉:“你今日是怎么了,往常不见你管这些。”   “跟我说清楚,你去见谁!”李静蓉口气严厉了一丝。   杜荷无奈,叹气道:“还能有谁,你大哥呗。不信你回头派人去问他,看看我撒没撒谎。”   “不许去。”李静蓉立刻道,“你们有什么事儿不能白天说,还非在夜里,还是在外头的地方商谈。”   杜荷怔了下,惊讶地看李静蓉,还是很不解她今天怎么插手询问自己这么多事。   李静蓉凝神皱眉,“难不得提醒我……而今太平盛世,你我日子好好地,你可别仗着我跟我大哥的关系,就以为怎么样了,胡作非为。”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杜荷侧眸看向别处。   “你头顶襄阳郡公的爵位还不够?你还要做什么?做大王?做宰相?”李静蓉接连追问。   杜荷瞪着李静蓉,“休要胡说,事情并非你所想那般,有些事还请让我自己做决断。”   “别的事可以,但这件事不行,”李静蓉拉着杜荷进屋,把所有人打发了,只留下自己和他说悄悄话。   她就从当年大唐打天下开始,细细和他讲她父亲李世民的种种经历,她要杜荷明白,她的父亲如何英明,她父亲麾下的大臣们如何谋思过人……   李明达赶回刑部的时候,刚好赶上房遗直再审王丰收。李明达就悄悄进去,站在一边听着。   王丰收跪在大堂中央,该是料到自己认罪后会难逃一死,所以干脆死鸭子嘴硬,就是不认,或许是存着证据不足他就可以侥幸逃过一劫的心思。   房遗直:“你是马黄村人,老大不小,一直没有娶妻,后来到公主府做了车夫后,日子有所改善。前段日子你就跟村里的孙寡妇提亲,想要娶她。孙寡妇口头答应你,要你回头择吉日打发媒人跟她提亲,怎料四个月前,孙寡妇突然改口回绝了你,转而改嫁了同村的陈大勇,你气不过,隐忍了两个月,便对陈大勇动了手。那日你趁他早起去邻村帮忙盖房的时候,你在山路上截杀了他。”   王丰收闻言一口回绝,“奴冤枉,奴对那孙寡妇从没存什么异心,倒是那孙寡妇风流,几次三番勾引奴,令奴与她苟合。奴不愿,她就反过来编排奴是求娶她不成,无非是借此来假装她自己清白。这等下作之举,真叫人不耻。”   “你胡说八道,分明是你——”同被带回来问话的孙寡妇,被王丰收的话气得浑身发抖。她嘴唇惨白地哆嗦,一双眼喷火地看王丰收,对其恨到骨头里。“请大人做主,妾身冤枉!王丰收没有一句话是真的,分明是他几次三番威胁我,逼我答应和他的婚事,我不愿,却害怕他那狠伤人,所以才不得不在暂且敷衍应下。后来陈郎君知道我的事后,愿意保我,为我出头,我才得以摆脱王丰收。而今妾身才刚嫁了四个月,又再一次守寡,村里的人都说我克夫命,这可叫我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我没杀陈大勇,更没有杀什么王长史、衙差,没杀就是没杀,我冤枉,你们不能逼着我认罪!”王丰收梗着脖子喊道,看起来其实很足。   但李明达从他的表情中,已然看到诸多心虚和恐惧。他甚至从始至终都不敢去看孙寡妇,也不敢把目光投向房遗直所在的方向。他每一次张嘴之前,嘴唇都闭得很紧,似乎很怕自己的嘴没个把门,不小心把真相说漏了。   王丰收就是凶手。   房遗直看向李明达,考虑是否用刑逼供。但瞧王丰收这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该是用刑也没什么用。   李明达随后召来程处弼,对其低声吩咐几句。程处弼连连点头,随即就去照办。   “我看他也未必是凶手,或许真另有其人。”李明达对房遗直道。   房遗直应承,挥挥手,打发人先把王丰收押。   “我看还是带王丰收去瞧一瞧王长史和两名衙差的身死之地,让他好生回忆一下。”李明达提议道,随即安排侍卫去做。   房遗直知道李明达此举一定另有深意。   “贵主有主意了?”房遗直问。   “对付他这种不怕烫的人,只能拿出铁证。”李明达托着下巴,靠在桌案上,看房遗直,“你觉得用刑他会招么?”   “这人有些脾气,怕是不会。”房遗直道。   李明达:“我在想当初杜氏对这人,到底是如何收买的,以钱还是以色。”   “或许钱色并用,我瞧他该是个贪钱也贪色的。”房遗直回答道。   李明达托着下巴仔细想了想,然后试着和房遗直分析:“这等人杜氏必定不会亲自出马,我记得杜氏身边有个丫鬟,唤做阿花的,有些姿色。这王丰收身份卑贱,一直被人瞧不起,若忽然有漂亮女子稍微待他不同一些,他定会死心塌地的卖命,更何况他手上早已经染血了。”   房遗直点头,立刻命人将杜氏身边的侍女阿花和花花从大理寺的大牢押送过来。   “你先审问那个花花,我看她早已经对阿花的种种举动看不顺眼,她或许会愿意交代更多。”李明达建议道。   房遗直点头,随后二人就依照李明达的建议,先审问了侍女花花,以减轻刑罚为奖励条件,引诱花花供出了阿花与王丰收有来往之实的证言。但二人具体如何商议,如何杀人一事,花花却并不清楚。   考虑到王丰收虽然学问不多,但很会狡辩死喊冤。所以等两个时辰后,王丰收被带回来的时候,李明达安排人把阿花和王丰收关在相邻的牢房内。这王丰收如果真与阿花有来往,那见到她之后必然慌张,会想尽办法令阿花不要供出自己。俩人就难免要一起商量,如何串口供。   李明达这时就站在牢房后头,听他们二人会说什么。   果然不出所料,王丰收见到阿花之后就慌乱不已,眼见牢房周围没人,就悄声问她怎么会在这里,然后就和她说商量一会堂审之时,叫她如何不认和他之间的关系。   “我已经是戴罪之身,没什么好下场,多说一桩事不算多,少说一桩事不算少。可我为什么要替你说话,有什么好处?”阿花问。   “凭我将来能救你。”王丰收铿锵道。   阿花惊讶:“救我?”   “你的罪行若还不置死,我就可救你。如我反正都杀过人了,多杀一个也是杀,没什么的分别。回头你被外放,押送离长安城,只要有机会,我就杀了衙差,救下你,然后我们一起找个地方隐居,做一对亡命鸳鸯,可好?”   而今境况对于阿花来说,只要活命就是莫大的好消息,便是和个又穷又丑的车夫过下半辈子,对她来说也是幸事了。阿花两眼闪希望之光,不停地点头。只要王丰收能保证她活命,她绝对闭上嘴,什么都不交代。   “这就好,只要你不认,他们没办法用那把家家都有的刀来定我的罪。”王丰收感慨道。   “那你可小心了,别有什么其他的证据被他们发现。”   “没有证据了,除了你。”王丰收谨慎地看向阿花。   阿花笑了笑,“我们不是刚说好了,我不会背叛你。”   王丰收狐疑地点了点头。   “她不背叛你有用么?你二人的证言而今已经被大家听得清清楚楚。”忽然有男声从对面空荡荡的牢房传来,二人俱是一愣,再定睛看,对面的牢房却是没有人,怎么会有人声?   随即哐的一声,墙破了,从墙内伸出一个官靴来。接着脚有抽回,哐哐又踹了几脚,一面‘墙’轰然塌了,就见墙后有两个人。一人正是踹墙的侍卫程处弼,另一位则是文书,此时正坐在一张很小的书桌案后,刚刚把笔放下,而桌面的宣纸上已然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证词,正是刚刚王丰收与花儿二人的对话。   王丰收愣愣地看着那面轰然倒塌的薄墙,又看向墙后的两人,整个人瞬间就颓废了,如被放了血的鸡,身体瞬间软绵绵的没了气息一般,瘫在了地上。   阿花见到此情此景,连忙慌慌地推脱罪责,表示自己都是受了王丰收的逼迫和唆使所致。   王丰收努力扯起眼皮看向阿花,抖了抖唇,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恍然间竟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似乎刚刚发生过,阿花对他,就如他对孙寡妇。   这世间事,果然是一报还一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王丰收垂泪,用拳头砸地,低叹了一声:“我活该!”   房遗直和李明达等人随后到达牢房。房遗直打发属下处理王丰收后续签字画押事宜之后,就嘱咐下去,将王丰收关押至刑部死牢。至于阿花,协助杜氏犯下水鬼案,而今又受杜氏安排,做了帮凶,且有意包庇杀人凶手王丰收,数罪并罚,其也难逃一死,同样也被打入了死牢。   房遗直对这两名已经定罪的犯人不感兴趣,他倒是对那堵假墙更加感兴趣。瞧着是竹条打得框架,上面编了稻草,然后抹了泥,使其一面看起来和牢房墙的泥墙十分相似,几乎可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这主意你是怎么想出来的?”房遗直笑问。   李明达用手摸了下自己的耳朵,也笑看房遗直,“你猜呢。”   房遗直自然而然地把目光落在了李明达的耳上,顿然就明白了。晋阳公主必然是根据她自己偷听却不能作为证据这一点,进行思虑改进,随后就想到了把‘偷听’转化为实在证据的想法,这倒是十分厉害。   房遗直顿了下,随即想到,“莫非贵主之前让王丰收去指认现场的时候,就起了这心思?”   “果然瞒不过你。”李明达笑了笑,瞧房遗直难得有意外的时候,逗问他,“是不是被我的聪明才智折服了?”   “贵主主意精妙,佩服之至。”房遗直不吝赞美道,然后他又研究了一下这堵薄墙,始终觉得此法十分巧妙,遂问李明达是在短时间内想到这种快速做墙的方法。   “你小时候一定只顾着读书了,没有玩过泥巴,”李明达随即解释道,这是她小时候和魏叔玉一起玩泥盖房子的时候,发现的一个法子。   “干稻草本就吸水,粘上一层黏土,只要在午后晾晒一会儿,很快就会干了。”   房遗直轻轻眯眼,翘起的嘴角看似云淡风轻,“贵主还和魏世子一起盖过房子?”   “何止是盖房子,我们还——”李明达话说一半,注意到房遗直的目色有些不对,“那时候小,闹着玩的。” 第84章 大唐晋阳公主   房遗直目光灼灼,笑问李明达:“既小时候的事,说说也无妨,还什么?”   “我用泥巴建了府邸,当然还需要些人马才气派,就骑着竹竿当是马,”李明达道,“不过后来觉得竹竿是死的,没意思。”   房遗直挑眉,“然后贵主就骑人?”   李明达眨了下眼睛。   房遗直淡淡扯起嘴角,“公主不会是刚好想要骑一匹‘俊’马,所以就把魏世子给……”   李明达有点窘迫地怔住,然后惊讶地看房遗直,露出“你怎么会知道”的表情。   “公主活泼起来还真是……独辟蹊径。”房遗直斟酌了用词,随即若有所思道,“难不得我见魏叔玉有些躲着你,原是因为这个。”   “他躲着我么?我倒是没注意。”李明达惊叹。   房遗直听到李明达这话,嘴角的笑意更深。   这时候小吏来报,告知李明达和房遗直,那名经常给风月楼送柴的张老汉找到了。   “你来审。”李明达起身让了位置,站在一边。   房遗直心知李明达是为了更全神贯注地去观察张老汉,也不推辞,就坐在上首位。   张老汉随即被带了进来,说他是老汉,不过是因他头发花白显老了才有此称呼。实则他人年纪才不过三十五,而且身材壮实,皮肤黝黑,双手有很厚的茧子,一瞧就是很能干的庄稼人。   张老汉跪下磕头之后,就乖乖地低头等候问话。   房遗直:“你平常与风月楼的四名厨子可有来往?”   “草民从三年前开始,就负责给风月楼供柴,那哑巴四兄弟一直在风月楼厨房做活,两厢难免有些接触,时间长久了,自然就有些熟悉。平常见个面,彼此带些小东西,也就闲聊几句,最多不过如此,再没有更深的来往。”张老汉随即惶恐地磕头,再三表明自己道,“草民刚听说那四兄弟杀人了?草民可没有参与他们的事,请房少卿明鉴!”   张老汉说罢,就有些干嚎地哭着,双臂放地,额头就打在胳膊上,乍看起来真觉得他磕头磕得十分猛力,很有诚心。   其实不管张老汉怎么闹腾,房遗直的眼里都不会起波澜,他只依旧如常地问下一个问题。在石红玉出现在风月楼的事发时,张老汉是否也在风月楼。   张老汉怔了下,嘴唇紧闭片刻后张开,他先做了个‘没’的口型却没有发音,随即口型又变了,艰难地承认,“草民当时刚好在,但草民去那里没有别的事,只是去送柴!每天申时,草民都会去风月楼送柴,这是很多人都都知道的事。可以问那四名厨子,不,问风月楼其他人,还有街面上其他的商贩,他们都知道的,他们天天看我送柴过去。”   房遗直没有回应张老汉的话,继续问张老汉,他那天是否与厨房的哑巴四兄弟有所接触。   “说过两句话,就是卸柴的事。”张老汉压低语调道。   李明达发现张老汉回话的时候,越到后面眼神越飘忽的厉害,额头上的虚汗也发起来了。汗冒得不算太明显,但依旧逃不过她的眼。还有他面目紧张的时候,整张脸的肉都绷紧,特别是当房遗直问到案发当日的时候,张老汉的紧张状态最甚。   李明达还注意到张老汉的手,伴随着房遗直的发问,他的手指在一点点的弯曲握拳,原本按在地上的手,正微微地向自己身体的位置挪动,意图在防备什么。   看来房遗直的话已经刺激到了张老汉,令其身体在面临危险时,本能地想要自我保护。   李明达看向房遗直。   房遗直立刻感受到李明达示意,接着就对张老汉反复提事发当天也就是三天前送柴的事,仔细询问他送的什么柴,用的什么车,柴一共有几捆,走的时候车是否是空的。   “草民用的是牛车,送的是松木柴,因前些日子四兄弟说要一车松木柴,专门炖鸡用,说那样味道好,我这前几日就一直攒着,然后凑了一车在那天送过去。至于柴一共有几捆,倒是没有记清楚,大概二十多捆,一人抱那么粗。松枝有粗有细,细的有拇指头那么粗,粗得跟胳膊差不多。当时柴卸下了,车也就空了。草民接了四兄弟送我的几个胡饼,就驾车走了,此后就再没去过风月楼。”张老汉交代道,“对了,当时离开的时候,后门突然来了官差把守,不许我走。再后来等了会儿,允我可以走了,当时还要搜查,不过我就一牛一人,一辆车,也没什么可查的。”   房遗直听完之后,直觉得这老汉有些问题,但具体问题在哪儿,他却瞧不出端倪,遂看向眼睛敏锐的公主,想必她已经观察到了什么。   李明达已然发现张老汉说到牛车的时候,特别紧张。但诚如他所言,如果牛车上是空的,没有什么,侍卫也检查过,他又紧张什么?李明达思量片刻,转即问程处弼等人:“当时你们谁负责搜查他的车?”   当时负责看守风月楼的侍卫忙来回禀,“在石红玉进了风月楼不久之后,确实有一辆运柴车卸了柴之后欲离开。属下们起初拦截,不允他走。后来得了主事之令,依命查看没有藏匿第二人后,就放他走了。”   李明达注意到侍卫说到查看马车的时候,张老汉有些紧张,不仅整脸上的肉收缩,连整身体都绷得很紧。   李明达目光凌厉地盯着回话的侍卫,让他好生确认,“车下可检查了?”   侍卫点头,“车下检查了,属下们把每一辆从风月楼驶出的车都仔细检查过,每一位从风月楼离开的人,也都对其身份做了记录。”   “你们确定车是空的,上面什么东西都没有,没认可可能藏第二个人?”李明达音量加重,紧盯着侍卫,公主的凛凛威仪尽显,令侍卫们惊得几番反思,不敢乱言。   “其实也不算是空车,车上还有一根粗木没有卸下。”另一名侍卫小声道。   张老汉慌忙解释,“那是别人托我留意粗点的木头,要我帮忙留着,给他盖房用的!”   李明达没理会张老汉的解释,接着问那侍卫:“多粗?”   “大概比这柱子粗一点。”侍卫指着堂内所立的朱红漆柱子。   接近一人抱的木头。   房遗直琢磨了下,又看向李明达,看看她什么态度。   李明达在思虑过后询问得看向房遗直,发现他早就看自己了,也不知道看了多久。她怔了下,还是顾着眼前的案情,走到房遗直身边,跟他小声嘀咕了下她所想到的一种可能。   房遗直随即点了头赞同,“不排除。”   李明达随即退后。   这时候再看那跪在地中央的张老汉,已经表现出很明显地紧张了。他大概意识到自己额头上冒了虚汗,就面贴近地面,把额头悄悄蹭在袖子上,意图在不经意间把头上的虚汗拭干。   张老汉动作越多,李明达就越发盯着他。   张老汉感觉到李明达的注视,不太敢动了,把头面着地面,恭敬地等待吩咐。   “这块木头而今何在?”   “草民已经把木头送给同村的表弟,让他拿去盖房子了。”张老汉道。   “叫什么,家住哪儿。”   “叫吴茂盛,在开南村。”张老汉交代道。   “去查。”房遗直随即吩咐人把张老汉暂时收押,等待调查结果出来后,再决定张老汉的去留。   张老汉一听这吩咐,惊得惶惶然,“草民冤枉啊,草民就是个送柴的农夫,什么都没干。这明天还要赶早上山砍柴给肆意楼送去呢,还请诸位郎君饶过草民。”   李明达打量这张老汉,也懒得回应他的话,挥挥手,打发侍卫把他押下去。转即,李明达就对房遗直叹道:“这件事若真如你我所想,有趣,倒也厉害了。”   房遗直点头。   二人随即骑马出城,不消片刻功夫,就到了开南村张老汉的住处。打眼一瞧他宅子后头就堆积了很多干柴和木头。侍卫唤来村里的里长,给他瞧了刑部司主事的鱼符,就吩咐他带着侍卫们去找张老汉的表弟吴茂盛。   吴茂盛随后就被引领过来,行礼之后,就缩着脖子老实地站在李明达和房遗直跟前,等候问话。   “三天前,你表哥给你送了几根木头。”李明达问。   吴茂盛想了想,忙道:“一根。”   并没有撒谎,李明达转而示意给房遗直。   房遗直再问吴茂盛,“什么时候送的?”   “大概是戊时三刻,他说他今天在山上砍柴遇到块好木头,就给我了。”吴茂盛道。   “戊时,那时候天已经黑了,你确定?”李明达问。   “正因为天黑歇工,草民才记得时候,不然还很容易分不清。草民这两日忙着盖房子,确实有点累得晕头转向了。”吴茂盛挠头嘿嘿笑道。   “那你可还记得,他的马车是从东往西来,还是从西王东来。”房遗直又问。   吴茂盛眼睛望天,仔仔细细回想了一遍,然后道:“好像是从西往东来,我记得他是调转牛车回家。”   从东往西,乃是是从长安城到开南村的方向,张老汉家在村子最西边。如果张老汉长安城回来,就直接把木头捎给吴茂盛,牛车该是从东来,往西去。但如果张老汉是从家出发特意赶车到吴茂盛家,则方向刚好相反。   李明达转而和房遗直目光交流,显然这里面有疑点。申时,张老汉从长安城离开,就是牛车再慢,回到开南村最多也不会超过一个时辰,根本用不了两个时辰的功夫。张老汉在天黑很久之后,忽然从家里赶车运了一块木头给吴茂盛,怎么想都觉得有些刻意,像是为了故意圆谎似得。   房遗直又问吴茂盛可用了那块木头。   “还没,木头还放在那边,未来得及破开。”吴茂盛交代道。   李明达立刻让当初负责搜查张老汉牛车的三名侍卫,跟着去了吴茂盛的住处。他家是老宅后起新宅,张老汉三天前给的木头还就近就放在院门边的墙根处。   侍卫看了这根木头之后,仔细辨认,都觉得好像跟那天见到的不同。   “弯了点,也更粗一些。”   “而且树皮掉了好多,我记得咱们那天搜查的时候,张老汉车上那根木头树皮很完好。”   李明达再次问吴茂盛:“你可想好了,你确定这根就是张老汉三天前的晚上给你的木头?”   “草民确定,这地方木头就这一根,那天晚上搬过来后,我就没动过。”吴茂盛有些不解为何这位刑部司的李主事再三询问自己,就这么简单的事,他哪里会记错。   李明达侧首对随行的文书道:“写好证词,让他签字画押。”   文书应承,当场找了桌子,准备笔墨纸砚,火速将吴茂盛刚刚所言如实描述了下来,令其画押。   “你可认识这名女子。”李明达命田邯缮将石红玉的画像展现给他看。   吴茂盛看了一眼那画,眼睛瞬间定住了,目光有些欣喜,狠狠地多看了几眼,然后咽了口唾沫。   随即他摇头,表示不认识。   李明达信他了,吴茂盛看到这幅画的样子表现得很新鲜好奇,符合某些男人第一次见道美女画像的反应。   李明达顺便瞧了瞧吴茂盛的院子,确定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后,就又回到了张老汉的住处,这时候负责在此搜查的程处弼,手拿了两块树皮来。   李明达立刻注意到每块树皮的三面都切割整齐,唯有一面像是硬扯开的,边缘参差不齐。   程处弼把这块树皮放在地上拼了一下,刚好拼凑成了一块边缘整齐的长方形。   树皮有些湿,很有韧性,拼凑一起后,微微凸起显出圆弧形。宽约有七寸,长约有二十寸。   “这样大小的树皮,如果对应抠出同样大的树洞口,一个身形娇小的女人钻进去,并且藏起来,倒是可行。”房遗直对李明达叹道。   李明达点头,而后跟着程处弼到了张老汉堆放柴火的地方,光就随即目落在了那边已经劈好的木柴堆上。   李明达从中抽出两块木头,可见木头芯子处有被工具抠挖过得痕迹,程处弼等人见状,忙在木柴堆里翻找类似的木块,不一会儿就分出一堆来,李明达命人把这些木块摆齐放在地上,大概看了几眼,然后很肯定地告知房遗直。   “我们之前的怀疑成真了,张老汉确实用了一根抠空的木头,极可能凭这根木头逃过了侍卫的搜查,把石红玉运走了。回头倒是可以看看,这些木头仔细拼合,是否能还原三天前他从风月楼运走的那根。”李明达推测道。   房遗直:“哪会有这么巧的事,偏偏石红玉进风月楼的时候,他带了根特意挖好的空心的木头过去。这张老汉必定不无辜,那四名哑巴厨子也是知情者,至于风月楼假母,我看她也难逃包庇之责,极可能涉事更深。”   李明达点了点头,随即让程处弼等人弄辆车,把这些木块运走,“回头找个木匠拼合,尽量恢复木头没有被劈开之前的样子。”   程处弼应承,随即带领属下去办。   李明达和房遗直则带领一部分侍卫先行离开,再次回到刑部去审问张老汉。   张老汉见了供词,又听了李明达的推测,以及那块他踩断随手丢到烂柴堆的树皮。默默垂首,无话可说。   房遗直见他此状,不禁想到那四名哑兄弟。   “可是你助石红玉逃跑?”房遗直问。   张老汉默默看着地面,依旧不吭声。   “问你话呢,好生交代!”衙差轮起木杖,就照着张老汉的后背狠狠打了一下。   张老汉被打得半趴在地上,痛叫一声,然后接连咳嗽,脸有些发红。“草民冤枉,实在不知说什么。家里是有一块草民雕琢废了的木头,那是草民本来想做件妆奁给妻子,结果做坏了,所以就把木头砍了砍,当柴火烧了。”   “又一个狡辩的。”李明达叹道,转即她起身在张老汉身前徘徊,然后打量他,“是不是有人早想到了这一步,教你怎么狡辩呢?”   张老汉紧闭嘴,目光有些惊恐地盯着地面,抖了抖身子不吭声。   李明达随即让田邯缮把石红玉的画像晾给张老汉看。   张老汉瞧了一眼,更加受惊,立刻移开目光,惶恐地给李明达磕头喊着冤枉。   “草民从没有见过这名女子,草民冤枉啊!”   “你见过。”李明达淡淡驳斥道。   张老汉怔了下,还是继续磕头喊冤。   房遗直见状,觉得没有必要继续在审下去,询问了李明达的意思,随即招招手,命人把张老汉带下去。无比单独严密看守,严禁其与任何人接触,包括同样被收监的风月楼的人。   衙差应承,这就去了。   李明达和房遗直随后提审了四名哑兄弟,指出张老汉用木头藏匿石红玉,令其逃过追捕,运送离开风月楼的事。四名哑兄弟听了之后,直叹可笑,只用手比划表达石红玉是被他们杀死了,至于张老汉为什么会带根空心木,四兄弟都表示不认,不知道。   李明达无奈之下,把人打发了。   “这事太蹊跷了!”李明达皱眉,手指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搁正常乡野出身的莽夫,哪个会像他们这样耐得住事,理该证据摆在跟前,吓唬一下,就认下了。便是像王丰收那般,莽夫里有些头脑的,在铁证跟前也是要供认不讳的。但是哑兄弟四人,还有这个张老汉,那么明显的证据放在跟前,他们会编出个新的谎出来,眼见着谎圆不了了,还咬着前话不放。总之一扯到石红玉身上,他们的嘴巴都紧了。”   房遗直招手,令小吏送茶来,他随后亲自端给李明达。   李明达看眼房遗直,喝了茶,静了心,也觉得自己刚刚有些急了。   “确实蹊跷。”房遗直这时候忽然道,“此事如此诡谲,就越发证明这是一桩大案,其背后必定有巨大的阴谋,值得我们花费更多精力去查。”   房遗直随即又笑着安慰李明达,“不管对方如何筹谋,这件事碰上了我们俩,就必然不会让他得逞。公主刚刚上任刑部司主事,好生烧起‘三把火’,刚好可以借着这桩案子震一震那些对心存异议之人”   李明达看着房遗直,静静半晌没吭声。就在房遗直怀疑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话没安慰道公主的时候,李明达忽然笑了。   她的笑像静然绽放的白兰,乍看低调淡然,细看却有着夺人心魄之美。   房遗直立刻移开目光,看着自己手中端着的茶,一饮而尽。茶水还有些烫喉,却比不过他掌心的热度。   “这几个人都是嘴硬的,不好撬。事发突然,倒不如让他们在牢里好好静思,看以后如何。我们也趁机想想,有没有新的法子治他们。实在不成,用大刑,让宝琪出马。”房遗直接着道。   李明达想了想,然后点头。   “贵主今日为查案奔波了几处地方,难免会乏累,不如先回宫早些歇息,明日还有庆丰宴,那才也件耗神的事。”房遗直对李明达关切道。   李明达应承,这就与房遗直告别,想到明天的庆丰宴,她又忽然叫住房遗直,“圣人最喜欢文人用诗夸他,明日既然是庆丰宴,你早早备一首和丰收有关的诗,捎带一句歌功颂德的话,必然讨他欢喜。”   房遗直怔了下,谢过李明达的提醒。   “我看早有不少世家子弟为明日的宴席做准备了,你这段时间都在陪我查案,怕是没什么工夫,却不能因此叫你亏了,所以才告诉你这个‘大秘密’。不用谢我,这是你该得的。你是我跟班,我自该多照顾你一些。”李明达说完,就对房遗直笑着挥挥手,骑马走了。   李明达骂骑得不是很快,走了一段路后,眼见着要拐弯,她就下意识地回头看一眼,转即一怔。   房遗直还立在原地,脊背挺直,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这边,一动不动,仿若要做一尊雷霆不惊的镇路石般。   李明达骑马转弯了,心也跟着转弯了。   田邯缮这时候也注意到还在原地恭送公主的房遗直,笑着感慨道:“他倒是个诚心的,对公主也算效忠,算是个好跟班。不过到底是富贵出身的公子,跟奴比起来,没那么心细。”   田邯缮说到最后,不忘自恋的赞美自已一下。   李明达看一眼田邯缮,“要你和碧云备下庆丰宴的衣服,可忘了没?”   “这等大事,奴哪敢忘,早就备好了。特意叫人给公主备了三套衣裳,各有特色,全凭公主喜欢。”   “听说今年大丰收,阿耶很高兴,我就挑个喜庆点的穿,选看起来最富贵的那件穿3。”李明达道。   田邯缮忙笑道:“那奴知道选哪件了.回宫奴就拿给公主瞧瞧,那上头不仅用了珍奇兽鸟的皮毛,还有东海珍珠攒成的花嵌在上头。”   “好。”   ……   转头回了立政殿,李明达沐浴更衣后,躺在榻上不想动了。这才感觉到房遗直之前所言的疲乏,她身体此刻都好像被个巨大的山压趴下了。   田邯缮忙过来给李明达捶腿,顺便劝她别为案子奔波太拼,“好多事您交给奴们去办就成,再不济还有尉迟郎君,房世子呢,贵主不必事事躬亲。”   “好多事不亲眼看不放心,再说这是我新官上任才开始办的案子,哪能偷懒呢。”   “贵主说得也很有道理。”田邯缮附和。   李明达随后翻了个身,让碧云给她捏肩。   转即她忽然想起之前房遗直提到的魏叔玉来,侧首问田邯缮:“你看魏世子近来有意躲着我么?”   田邯缮想了想,“近来没怎么注意,他也不怎么现身在贵主跟前。倒是先前在安州,奴瞧出来他在有意躲着贵主,好像贵主能吃了他一般。那会儿只要有贵主在的地方,我看他是能不出现就不出现。最后不是还找了个魏公生病的借口,先走了?”   “嗯,那时候我也觉察出来了。”李明达叹道,“不过他那时该是因圣人要给我招驸马的缘故,才故意躲着。为小时候的事记仇?不至于吧……”   田邯缮不解问:“贵主怎么会忽然想起这些?”   “我在想我是不是小时候把人欺负过了。”李明达有些歉疚地看田邯缮,“那时候可没少拿虫子吓唬他,他每次哭得都跟杀猪似得。而且还被我恫吓,怕得他不敢跟魏公说实话。想想这孩子也挺可怜,被他最怕的小虫子折磨之后,还要被我当马骑着。”   李明达坐问田邯缮,“你说我那会儿怎么那么调皮,会欺负人?”   “哪有孩子不调皮的,奴像公主那么大的时候,也干过一些事,现在想想挺无聊可耻的。”田邯缮害羞道。   “是么。”李明达感兴趣问是什么事。   田邯缮:“不大好说,太恶心人了,可不能污了公主的耳朵。”   “小声说,我不怪你。”李明达好奇道。   田邯缮:“奴六岁的时候,是被宫里的一位姓乌的老太监带着,他总管着奴,还喜欢那手指头粗的柳条打我的屁股。有一次被他打狠了,奴就悄悄地在他私藏的酒坛里,撒了一泼尿。后来那老太监每次喝酒的时候,都会咂嘴感慨,说这酒果然是放到时候了,终于变了味道,更好喝了。”   李明达笑个不停,“你这个可乐,有意思。”   “其实奴瞧魏世子小时候虽被贵主耍得团团转,但心里却是愿意的。每次他被虫子吓过之后,公主拿糖哄他,他总是笑嘻嘻地十分开心。奴记得他还说过,愿一辈子都吃公主给的糖。还说要造带公主出宫,离太极宫远一些,这样公主就可以安心的随便和稀泥,不必担心被圣人发现挨了训斥。瞧瞧,他这是多么真心敬着公主!”田邯缮回忆道。   李明达忍不住又笑,“他还说过这些话?我倒是不记得了。”   “时间久远,再说贵主那时候的年纪小,不记得也正常。”田邯缮笑道,“但奴那时候已经不小了,因为瞧魏世子人长得俊俏,心也善良,和公主玩得最来,还想过……”   李明达瞪他一眼,问他想过什么。   田邯缮挠头赔笑,不敢多言。   “听你这么讲,我倒该补偿他一下。他爱读书上进,就送些孤本给他,他应该会喜欢。”   田邯缮应承,这就照办了。但送书不能无缘无故,总要找个由头,就以前些日子他帮忙贵主查案为由送过去。   次日,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两仪殿内百官朝奉,畅谈几年丰收之美事,圣心大悦,随即宣告赐宴百官于南海池畔。   韦贵妃此事则带着众多皇亲子弟和世家贵妇在西海池边赏景乐呵。韦贵妃也不是个事多之人,只打发大家尽兴,努力令场面更热闹些就罢了。游船的,赏景的,人多也就热闹起来,没了拘谨,大家互相言谈甚欢。   尉迟宝琪和魏叔玉以及诸多世家子弟来了。   世家女们见状一个个粉面含笑,娇娇羞羞跟在母亲身后,时不时地往那边的英俊少年所在之处瞄一眼。   只要是适龄未订亲的女子,来之前必然在家已经受了长辈提点,被告知这次庆丰宴是可以令她们可收获自己感情的好机会。所以很多未订亲贵女们的眼睛总时不时四处搜寻,忍不住地往那些样貌家世最出挑的子弟们身上看。   魏婉淑和周小荷则随裴氏走动。   周小荷趁着自己姨母和其她贵妇们闲聊的工夫,特意拉着魏婉淑到一边说话。   “怎不见他人?我瞧他母亲弟弟都来了。”周小荷有些急道。   魏婉淑恍然道:“倒忘了,他而今是刚受封的大理寺少卿,照规矩此刻应该还在两仪殿,估计一会儿会移步南海池。”   “啊?那我岂不是白来了。”   “不白来,再等久一点就是,这宴席一直到晚上才结束呢,你急什么。回头等圣人那边歌功颂德完了,到时就会见到了。你就不能矜持些,耐着心思等?”魏婉淑嫌弃道。   周小荷忙赔笑知错,然后靠在水榭边的栏杆上,望那边已经乘船的几位贵公子。竟还有朝她微笑点头的,周小荷转过头去,不愿理会他们。只觉得个个平庸,不及房遗直一根手指头。   随后,周小荷就看身边的魏婉淑,结果发现魏婉淑的目光一直盯着一个方向。   周小荷顺着她目光看过去,就见尉迟宝琪正在距离她们十丈丈外的竹林边,与一名身材胖胖的少年聊天。   “那是谁,和尉迟宝琪一起的?”周小荷问。   “房遗则,房世子的弟弟。”魏婉淑这时候收回目光,别头去假意看着别处,但余光仍然停留在那边的尉迟宝琪身上。   “有人看你。”房遗则打眼一扫,就对尉迟宝琪叹道。   “你落了‘很多’二字。”尉迟宝琪自信地笑了笑,对房遗则感慨,“意料之中。”   “我呸,你要不要脸。”房遗则叹道,“我大哥若在,肯定看他的人比你多,我看你还敢这么猖狂不。”   “还用等你大哥来?这不来了一个。”尉迟宝琪随即笑着看向他们走来的魏叔玉。   “聊什么呢?”魏叔玉见过二人后,问道。   “说你呗,吸引这么多女子的目光,请问你心里是不是很开心很得意?”房遗则笑问。   魏叔玉侧眸往扫看就近看他的那几个女子,立刻惹来一片娇羞,魏叔玉面色不佳道:“没什么趣。”   随即他魏叔玉就感慨房遗直不在,与房遗直谈天说地才是叫人觉得十分兴致的事。   “唉,你们怎么都爱和我大哥聊天,我与他就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房遗则见越来越多的女子往这边投来目光,忙揽住魏叔玉的肩膀,“走走走,咱们还是进林里说,这地方呆久了我怕你俩脸皮增厚。”   三人随即就顺着林中小路进去了。   魏婉淑见他们身影消失,面露不舍,随即叹了一口气,靠在周小荷身边。   这时候,南边传来喧闹声,说城阳公主和晋阳公主来了。   周小荷一听,就拉着魏婉淑随着大家一起去给公主见礼。   免礼之后,大家就让路,请二位尊贵的公主先行。   周小荷立刻就被李明达身上的裙子吸引了目光,她忙攥着魏婉淑的手,叹道:“好漂亮华贵的裙子,表姐,我也好想有一件。”   “何止你想,我也想,但你我就只能想想了。”魏婉淑随即抓住周小荷,提醒她一会儿不要喝酒,保持清醒,别一时兴起忘了早商量好的计划。   “放心,我不会,就期待着这天呢。” 第85章 大唐晋阳公主   李明达正坐在城阳公主身边,为城阳公主介绍宫中新添的一道菜‘风见消’,告知她此菜是起源于卢夫人。城阳公主尝过之后,直叹味道奇妙,问了做法。   李明达笑道:“那十六姐要好生跟卢夫人请教了,别忘了回谢礼。”   卢夫人这时听闻,忙起身过来表示不必,随即就将做法说与城阳公主听。   城阳公主直叹卢夫人好手艺,一般人比不得。在场的众位妇人听闻,也纷纷附和夸赞。   不过大家虽口上称赞,心里到底是有些瞧不上卢氏,毕竟她是圣人亲口称过的“醋坛子”,连圣人赏赐给房公的美人她都容不下,哪配有贤妻之名。自那件事后,大家不管在什么场合见到卢氏,都会禁不住想到这件事,然后凭此就认定卢氏是个不识抬举的蠢妇,她之所以有而今尊贵的地位,全是靠她运气好,嫁了个能干又十分得宠的丈夫而已。所以而今很多夫人们的心里头,对于卢氏很瞧不上。   不过这却并不耽误大家对她家儿子的喜欢,毕竟在醋坛子的教导之下,她的儿子该是比别家的公子更懂得珍惜看重正妻。而且女儿嫁进他们家,有卢氏这样护着正妻的婆婆也十分好。再说房公的身份那般高,这家世实在是没得挑,宰相门第出身的谁又敢嫌弃什么。说到底弄个‘贤名’虽好,但日子到底还是自己过,谁都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嫁给一个一心一意疼爱自己的丈夫。所以这卢氏在那些有意结亲的夫人们眼中,依旧是个要好生巴结讨好的人物。看不起什么的情绪,只能藏在心里头,或是背地里找个想法相同的姐妹互相咬咬耳朵,悄悄念叨就行了。   李明达打眼瞧着这些妇人,嘴上虽说甜话,但表情和细微动作却将她们出卖了个彻底,根本并非出自真心。   李明达因笑着对卢氏道:“阿耶也说你这手艺难得,更难得是你今至如此地位,还未曾忘本,愿亲自下厨为丈夫孩子们煲汤做饭,实在少有。”   此言一出,在场的妇人都哗然不已。没想到圣人在骂了卢氏是醋坛子之后,竟然还开口赞美她。其中有不信的,就有早前知道消息的告知大家,人家卢氏前些日子确实有收到圣人赞她的口谕。   在场的妇人们见状,也都对卢氏改观态度。这才意识到人家卢氏之所以可以成为房公忍受的‘醋坛子’,那也是有自身的品质才华在的,并非只凭运气好。   贵妇圈里的妇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势力,会仅凭上头一句话,便对一个人彻底改观,转而越发意识到此人的诸多优点,从而开始想发自内心地想与其交好了。   卢氏感受到大家忽然的热情,怔了下,心知这都是公主帮忙的功劳。其实她混迹贵圈这么久,早知道那些妇人的虚伪。她这个人性子就是直爽,心也大,倒不怎么介怀那些人背地里怎么说自己。不过人心到底是肉长的,说是不怎么介怀,但真听到人家议论的时候,心也难受。谁不喜欢被夸奖?而今公主一言,真帮了她大忙,卢氏心中感激不尽,忙谢过李明达。   卢氏退下之后,她就拉着女儿宝珠,小声嘱咐她以后成婚了,要慧眼识人,“谨记千万别把应酬场上人家无心赞美的一句虚话当成真话听。日子是自己过得,不是听别人讲得,懂么?”   房宝珠点点头,然后往晋阳公主那边瞄了几眼,激动地抓着卢氏的手道:“阿娘,晋阳公主今天真好看。我是说她以前也好看,但今天特别好看。她穿这身粉裙子很美的,像似从天上飞下来的,可惜大哥不在呢。”   房宝珠微微撅嘴,提到房遗直不在,她就有点遗憾,觉得他大哥错过了一件特别美好的事情。   卢氏扯了下房宝珠的袖子,让她端庄点,好歹在这么多贵妇眼前,装一装也好,切勿随便噘嘴。   “本来你娘就被大家骂是醋坛子,你要是在这种场合显出什么缺点来,就真嫁不出去了。”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我陪您一辈子。”房宝珠紧紧地抱着母亲的胳膊道。   卢氏立刻嫌弃地把她的手拍掉,“不稀罕,再说我和你阿耶早晚会老了,你到时怎么办。”   “那我就吃大哥大嫂的,赖着他们。”房宝珠道。   “你大哥倒是不会嫌弃你,不过要看你大嫂什么样了,碰见个泼辣厉害的,早晚得把你这个懒虫踢出门。到时候我定然会在九泉之下叫好,骂你活该。”卢氏半开玩笑道。   “阿娘真心狠啊,我感觉自己好像不是阿娘亲生的。”房宝珠悲伤感慨。   卢氏哼笑,不做解释。   房宝珠落寞了会儿,见母亲不吃她这套,也就不装可怜了,又瞄一眼李明达那边,“可是若嫂子是晋阳公主的话,那我就有福气了,一瞧公主就是胸中有丘壑,腹中大度能容之人,温婉可人。善解人意,比我好千倍百倍,她肯定不会计较我赖着她和大哥。”   “嘘!这么多人跟前,这话你也敢说,快闭嘴。”卢氏警告房宝珠一声后,转头瞧见自己的大女儿房奉珠来了。   房奉珠见了卢氏,微微打了眼色,卢氏点了头,也没有直接上前,而是跟众妇人们一起,给房奉珠行礼。   在论亲戚之前,要先论位份。房奉珠乃是韩王李元嘉之妻,正经的王妃不说,在辈分上她还是圣人的弟妹,所以太子和公主们见了她,都要尊称一声“婶子”。   韦贵妃请房奉珠到自己身边来,那厢李明达和城阳公主李静蓉也起身跟她见礼。   房奉珠忙请诸位坐下。   “来迟了,还要跟你们道歉。路上耽搁了,谁曾想从别苑乘车回长安,还能遇到一群拦路的。”   “怎么回事?你可怀着身孕呢,要小心一些。”韦贵妃忙问。   “一群羊。凭人怎么喊,它们也听不懂啊,只能干等着。” 房奉珠半开玩笑道,而后她摸了摸肚子,“倒没什么大事,让贵妃担心了。”   “没事就好。”   “羊源于‘祥’,出门遇祥,是好兆头呢。”李明达见房奉珠还有些余惊未定,忙插嘴说道。   房奉珠一听此话,忙笑着称是。从怀孕开始,她也不知怎么,脾气心思都有些敏感。今日出门要赴宴,却是她怀孕以来的第一次出行,还想着怎么这般不顺,会不会是有什么不好的兆头。而今听李明达一讲,觉得寓意吉祥就是好事,她才算是安下心来,彻底松了口气。   韦贵妃看一眼房奉珠的肚子,叹她肚子尖,禁不住猜测:“八成是个儿子。”   “大王说男女都好,我也就不计较这些了,顺利生下来,长得结结实实就最知足。”房奉珠道。   此时场面又热闹起来,西海之上使了几艘画舫来,韦贵妃张罗邀请众贵妇们上船赏景,也吩咐那厢的世家子弟们都不要客气,他们乘的船也都准备好了。更告知大家,船上不仅有歌舞,更有新鲜的切鲙美味的葡萄酒供人享用。   诸多妇人都应承上去了,李静蓉也要去,就拉着李明达。李明达摆摆手,扶额道:“我昨儿个没睡好,本来就头晕,上不得船晃悠。回头真闹得反胃吐了,我看你还有没有心思吃切鲙。”   “那你别去了,耽误我胃口,自己好生在岸上玩。”李静蓉半开玩笑,嘱咐李明达如果累了就先休息,晚些时候再来也不迟。她起身的时候,顺便拍了拍她的头,还当李明达是小孩子。随后她就和常山公主李玉敏,衡山公主李惠安一起拉着手去了。   这时候房奉珠跑去和自己的母亲卢夫人以及妹妹房宝珠说话。   李明达瞧着已经大肚子的房奉珠走路健步如飞,一见到母亲就好高兴地不行,还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微微跳了下,真有点怀疑刚刚因为一点小事就心情敏感的孕妇不是她。   “大姐又胖了啊。”房宝珠见礼之后,张口就不客气了。   “多谢夸奖,以前想胖还胖不起来呢,这会儿我觉得正好。”房奉珠抬起她丰满圆润的胳膊,搭在二妹的肩膀上,而后问家里的其它兄弟如何。   “大哥做了少卿,在和公主查案。二哥就那样呗,你知道的。三哥是真的无忧无虑,本来还继续胖着,前两天被大哥办得一件案子给恶心着了,愣是好几天没吃肉,我瞧着瘦了点。这会儿也不知道跑哪去了,八成又跟尉迟二郎混在一起。”房宝珠总结道。   房奉珠笑,“听了一圈,就遗直在干正事。对了,他养的那只猫如何了?我记得好像叫什么黑牛。”   “呵,现在它日子过得可比我滋润,不知道怎么什么时候它脖子上还带了个金铃铛,是宫里头的东西,那铃铛特别精致,怎么来的不清楚。”房宝珠说罢,瞄一眼那边的晋阳公主,然后悄悄地对房奉珠道,“我猜可能是晋阳公主的赏赐。”   房奉珠听出些端倪,又是一起查案,又是送东西的,俩人保不准有点可能。只是她这位弟弟当初在圣人跟前可是大放厥词过,其倔强脾气犯起来和她母亲卢氏特别像。   既然他说过不愿娶公主的话,那必然真不会娶了。再说就算他愿意,圣人那里岂会儿戏,随他说不行就不行,说行就行?   “这种事咱们还是别妄想了,你也不要胡说。”房奉珠突然严肃下来,警告房宝珠。房宝珠就不高兴的闭了嘴。   卢氏拉着房奉珠顺着水榭走,对她小声嘀咕道:“却不是只我们一厢情愿地瞎张罗,遗直他自己也有此意的。”   房奉珠惊讶,“他竟出尔反尔?”   “难得他出尔反尔,倒也值了。”卢氏道。   房奉珠立刻听懂母亲话里的意思,惊讶看她:“听您话里的意思,你似乎也很中意他看中那一位。”   “十分十分,非常非常,中意。”卢氏笑着,很坦率地跟房奉珠道,“有机会你也帮帮忙,让韩王得空就在圣人耳边念叨你弟弟几句好话,虽说未必能成,日子还远着呢,早点筹谋,一旦成了呢,咱们将来还能轻松点解决麻烦。”   “行,我回头跟他说。”房奉珠说罢,就转头远远地望一眼李明达那边,她正笑着和杨妃说话。   房奉珠欢喜地叹一声,“其实我也中意喜欢她,但位份太高,只怕咱们家求不来。这一家尚二主就算有可能,也该是紧着长孙家来。再说他还早早的放了话,把自己的前路给堵上了。”   “堵上了,我们就疏通,事在人为。愚公还能移山呢,这么点小事还能难倒我们不成。”卢氏毫不气馁道。随即瞧见那边有几个世家妇过来,欲和她们打招呼,她忙小声和房奉珠道,“宫里也不好细说,等回头咱们回家了再细聊。”   房奉珠应承。她随即扬首,露出优雅的微笑,应对那些前来行礼的夫人们。   房宝珠对这些夫人们的聊天内容很不感兴趣,正好有小姐妹叫她,她就去了。小姐妹们为她引荐了一位新朋友,名唤程兰如,刚进京不久的。房宝珠和她聊了几句,发现其性子很对自己的胃口,俩人就干脆坐在一起,扯东扯西,聊得忘我。   李明达愈发觉得杨妃的唇色不大好,比起之前她滑胎之时那副病容的样子还差,照道理她身子养了近两月,不该如此。   李明达遂和杨妃闲聊了几句,问及她的日常饮食,没听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李明达又问杨妃怎么没去坐船。   “近些日子总觉得疲乏,也没什么精气神。”杨妃用帕子擦了擦额头的虚汗,便叹一口气,“不瞒公主,因今日是大宴,我想着怎么也要凑热闹的,遂是强打着精神来的。”   李明达起身,凑到杨妃的身边,随即搀扶她起来,顺便就听了听她的心跳声。李明达皱眉,“可请御医看了?”   “前些日子滑胎,已经劳烦他们天天来诊脉了,这几天已经好利索了,遂就没叫他们。估摸是身子伤着了,需得再仔细养几个月才行。”杨妃温笑着对李明达道。   “我却瞧着你气色还不如刚滑胎时的好,还是仔细瞧一瞧要紧,别有什么别的事情耽搁了。”李明达说罢,就使唤人去请高太医,然后对杨妃道,“回去歇着,不必来此应景,这么多人子在呢,热闹得紧,真不差你一人来凑热闹。”   杨妃挺爱逞强的,听李明达这话,真是直戳了她的心窝子,感动地点了点头。忙谢过公主关心,也就去了。   田邯缮望着离去的杨妃,叹了口气,“也不容易,有了圣宠,就不知有多少误解和诬陷,她也是被人挑毛病挑怕了。”   “她算什么,不过是是前朝公主,有了特例,才被圣人另眼相待。”   李明达还未及回应田邯缮的话,就听到西边不远处有两名小宫妃关注到杨妃得了公主的同情,被搀扶离开的场景,遂开始嘴碎议论起来。   “你当她是什么高贵公主,如城阳公主、晋阳公主一般身份高贵?杨妃当初在大随皇宫里,其实也不过是庶出女儿罢了。早前在宫里不受宠不知名,只怕前朝皇帝活着的时候,都可能不记得他还有这么个女儿。圣人之所以留她在后宫,瞧她漂亮是一方面,而且人老色衰还如此待她是另一方面。为谋个名正言顺,给前朝人一个安抚交代罢了。说白了,她不过是圣人利用的棋子。”   “你此话分析的不假,我倒是没你看得透彻。”   “所以说杨妃这人,谁得罪谁傻。圣人就是对她没感情,出于朝政大局,也会留着她好好爱护,给足她面子的。你啊,听我一句劝,这些后妃,你嫉妒谁都可,偏偏不可嫉妒她,也不可动她。她虽为妃位,但其地位比韦贵妃还要难撼动。”   “懂了,还是你厉害。好妹妹,以后你就跟着我混,为我出谋划策可好?我的那些好东西都给你用。”   “不用如此客气,不过我义父前些日子捎话进宫里来,说他这次又升迁无望了,叫人没得心疼,一把年纪的人了,惦念我在宫里,才这般拼命。”   “这简单,回头我去跟二叔说说,看他能不能帮个忙。别的事未必能帮上,但这件事上他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我二叔昨日刚被圣人点了名,兼任吏部尚书。”   “那就多谢萧才人了。”武才人忙行礼谢过,话毕她转头往周围一扫,却瞧见晋阳公主竟往这边来了。   武才人忙碰了碰萧才人的手。萧才人也瞧见了。俩人都十分紧张,忙来给李明达行礼。   “你二人怎生在此?”照道理来讲,今天的西海的宴会,只有妃位以上的后妃才可出席。   李明达提出疑惑地同时,顺便就去打量了那位武才人,人长得十分精致漂亮,一双眼也十分水灵,媚中带俏,学识该是不错,举止有些文雅之气。年岁不大,看样子岁数不过虚长自己三两岁。   李明达之所以如此关注武才人,还是因为上次魏婉淑的生辰,听魏婉淑提及她的琴技就是由武才人所授。而今瞧瞧武才人的年岁,算一算她进宫前的年纪该是更小,竟然能教魏婉淑弹出那般大气壮阔的琴声来,不简单。再者听她说杨妃如何,虽话中有几分鄙夷,但分析的不假。她父亲对杨妃,除了一些旧情之外,确实也是因为更多顾念杨妃是前朝公主的身份,所以这些年一直对她不疏于照顾。   “回贵主,妾和萧才人是受了德妃之命前来陪侍。德妃才刚随了韦贵妃上船,便叫我们在此等候。”萧才人回道。   “你是哪一个萧家?”李明达看眼萧才人。   萧才人听这话有些抑郁,抿起嘴角,行礼道:“妾乃是宋国公萧瑀的侄女。”   原来萧才人的二叔是萧瑀。   李明达笑了下,“行了,没你们什么事,都回去吧。回头德妃上岸,我自会和她说。”   萧才人和武才人对看一眼,都很恭谨地跟李明达行礼,而后匆匆告退。二人走得稍远一些的时候,萧才人就禁不住抱怨她们运气不好,竟然被公主挡了路,她本还想见一见堂哥萧锴,而今却是不成了。   武才人侧首,瞧了眼公主方向,见公主已经转身去和别人聊天,还是心下觉得有些不对。她嘱咐萧才人少些抱怨,这会儿场合不合适,谨慎为上,若不小心被人听了去,她俩都得倒霉。   萧才人应承,这才闭了嘴,和武才人携手匆匆离去。   李明达吩咐左青梅,“今日人多,我有很多顾及不到的地方。却不知魏婉淑和周小荷在不在,若是在的话,你派人看紧她们。”   刚刚李明达只问声音,因为视线被遮挡,未见到人,所以有些不确定。   左青梅面色一凛,料知公主既然由此吩咐,其中一定有事。遂忙应承下来,当即就叫上宫里几个擅长监视的老宫女,亲自带着她们去监察。   多数贵女和世家妇都上了船,只有少数不能坐船的留在岸上。这时候岸上的人少了很多,也安静不少。李明达倒喜欢这情景,稍微走远些,坐在一处在湖水之上建造的八角凉亭内。刚好船朝这边驶来,站在船头玩耍的李惠安和李玉敏看到十九姐,忙挥手喊她。   俩孩子正是调皮的年纪,瞧见李明达有点激动,喊声挺大,都不顾什么公主仪态了。   李明达笑着对她们挥挥手。   李惠安就高兴地跳起来,抓着自己身上的披帛对李明达挥了挥。   城阳公主李静蓉见状,忙拉着这俩闹腾孩子,让她们顾着点仪态。俩人才算老实了,跟着李静蓉进船舱的时候,还不忘转头对李明达吐个舌头做鬼脸。   “见过贵主!”尉迟宝琪和魏叔玉、房遗则散步时,被萧锴喊回来坐船玩。四人回来时,发现西海上已经有五艘船了,不少世家子在船上吟诗作赋,看着好生热闹,他们几个却是错过了。萧锴正要抱怨,刚巧看到李明达在那边,就过来行礼。   魏叔玉深沉地看着身影绰约的公主,缓缓放慢了脚步,走在最后。他这些日子一直在反思,对于自己先前的胡乱揣测和愚蠢的想法,有些内疚,十分不好意思。   李明达第一个看他,“你今日同谁一道来得?”   魏叔玉忙道自己是同母亲和妹妹以及表妹一起来得。   李明达挑了下眉,进一步确定自己没有听错魏婉淑的声音。   田邯缮这时想起孤本的事儿来,笑着开口,“正好今日魏世子在——”   李明达伸手碰掉了茶碗。   田邯缮住了嘴,忙打发人收拾,转而收到公主打得眼色,连忙闭嘴了。   魏叔玉却不解地问田邯缮何意。   “正好你们也都闲着,大家都在,应景作诗如何,我手里刚好有几本绝世孤本,想要的可以凭能耐挣。”李明达说罢就拍拍手,让人把孤本呈上来。   这时候,房奉珠和卢夫人瞧见这边热闹,而且房遗则也在这,俩人也都担心房遗则没个分寸,就凑过来瞧瞧。裴氏见自家儿子魏叔玉在,也跟着来了。两位夫人身边原本带着的女孩子也都跟着来了。   李明达笑请房奉珠、卢氏、裴氏以及房宝珠、魏婉淑等人落座。   尉迟宝琪、萧锴、魏叔玉和房遗则四人本想着随便弄一首诗,给公主助兴就是了,并无比较的心思。但转手看到田公公所端托盘里的孤本,这才见识了什么叫做“绝世孤本”,竟有西晋竹林七贤中的‘三贤’的手写本。   萧锴还有些不信,特意拿了一本,小心翻阅了一下。   魏叔玉扫了一眼,立刻道:“确实为西晋时期才有的藤角纸。”   “那太难得了,我可不会相让。”萧锴立刻道。   魏叔玉自信地笑一声,表示他也不会。   尉迟宝琪抿着嘴角想了想,“我对这东西也喜欢,但必然没有遗直兄更喜欢,便不妨争一下,若真有幸得了它,就送给遗直兄做礼物,权当多谢他这段日子对我的照顾。”   “我大哥听了这话,肯定会高兴。”房遗则叹道。   “我看你们几个都有争夺之意,忽想起‘文无第一’的说法来。诗赋若是不相上下,倒也不好评判。不如这样,诗或赋和画一起,两厢对应着来,才可得胜。”   李明达的提议随即得到了大家的应允。毕竟诗这种东西,意境各有不同,极有可能水平相当,难分伯仲。但画却不同了,功夫深浅,下笔就知。   晋阳公主果然思虑周全。   李明达随即命人备了桌案和笔墨纸砚。   “丰收和农,就以此为题,回头等圣人来了,我会请他做你们的评判。”李明达道。   尉迟宝琪等人一听公主竟要请君王裁决,那可就是大事了,个个十分紧张,遂立刻执笔都开始认真琢磨起来。   公主说的题目乍听起来很简单,作诗他们倒都还算可以,毕竟早前为了庆丰宴,大家也都做了诗赋的相关准备。但要画一个和他们所作诗句相应的画,却是有些难了。一则他们几个大多都没有深刻了解过务农之类的事务,比如庄稼在收割之前在地里具体长什么样,他们其实也不是很清楚。再者,诗里多是歌功颂德,赞美圣人治国有方的话,这种话可言说却不好描绘,真下笔画起来实在是令人犯难,不知该从哪里下手。   李明达见尉迟宝琪几个有所迟疑,就跟他们说不着急慢慢来,转而又对卢氏和裴氏道:“我们在此说笑,只怕也会扰了他们,留他们在此好生研究诗画,我们去林东走走赏花如何?”   李明达的提议随即得了房奉珠和两位夫人的赞同,大家一起说说笑笑去了。   尉迟宝琪瞧见女人们走了,把笔放下,叹了口气,“遗直兄啊遗直兄,不是我不想努力我帮你挣孤本,实在是不好下笔啊。”   庄稼尉迟宝琪也是见过的,平常骑马路边一片片的,可是他没有仔细观察过,只画皮毛,而不能入骨三分,这种事儿他干不出来,勉强画出来也是丢人,倒不如不画。   萧锴倒是不计较这些,大笔一挥随手画了画,然后对着画琢磨了一首不怎么大气的诗写在上头。   “你们要是都作不出来,我可能就赢了。”萧锴放下笔,拿着画瞅了瞅,转头再瞧魏叔玉,竟在很细致地描麦穗,连麦穗上的绒毛他都要给逼真的画出来。萧锴再看看自己的,觉得丢人,赶紧把画搓成一团,重新来。   尉迟宝琪坐下来,手托着下巴看着湖面,陷入沉思,仔细回忆了当初自己与公主、房遗直等人在离开安州城后,赶路骑马场景。当时路两边是很大一片麦田,一望无际,因为天热,大家在天刚起亮的时候就赶路,正好见到太阳东升。就在麦田的尽头,一轮红日冉冉升起,投射万丈金光在绿油油的麦田之上。   那场景很美,尉迟宝琪更清楚地记得,骑在马上,沐浴在朝阳之下的公主的,笑容灿烂,若天上的朝霞。   尉迟宝琪随即挥笔,就把当时所见的场景绘了下来,然后信笔作了一首赋:“七月夏风暖,红日照绿田……”   李家的宗亲很多,韩王李元嘉在李世民跟前,是属于本分干活,却也不争不抢的那种。算不得得宠,也算不得失宠。但他所有事都在朝堂走动,平常闲暇时,以亲戚身份来往太极宫的时候不多。都是年节大宴的时候,才会出现。李明达与李元嘉不曾熟络,与房奉珠自然也不算太熟。但今日却是结下了缘分,发现彼此很聊得来。   当下李明达和房奉珠地位最高,她二人自然走在最前,话越来越投机。   裴氏和卢氏领着各自的姑娘们赏景,菊花好看,园林精致,倒都很有兴致。   “不知婶子可听过风月楼。”李明达和平房奉珠聊得熟悉了,就顺便开口问了句。   “风月楼?”房奉珠挑了下眉,定神回忆了下,然后疑惑地摇了摇头,“却不知,是京城的酒楼?”   “不是酒楼,是一间妓院。犯了事,被官府查抄。不过查抄前,倒是听了个有趣的说法,这还是从某位世家子的口里所说。”   “什么说法?”房奉珠问。   “说这间风月楼实则是韩王的产业。”李明达直爽道。   房奉珠怔了下,摇头,“我这里却不知,但却难保韩王瞒我,回头我定然仔细问清楚。若是真有此事,绝不会瞒着公主,我会亲自带他来跟公主陈明清楚。”   “倒喜欢婶子这样干脆的。”李明达谢过房奉珠。   众人随即又聊了会儿,觉得时候差不多了,就回去瞧瞧尉迟宝琪他们的成果。   田邯缮当下把诗画收集齐了,送上来。房奉珠和李明达打眼一瞅,就笑了。   “我觉得宝琪略胜一筹。”房奉珠道。   李明达也点头应承,“确实如此。”   魏叔玉和萧锴等人也服气。   “甘拜下风,都不如他意境好。”萧锴道。   “这等事却不用劳烦圣人裁断了,我们都服气胜者是他。”魏叔玉忙道。   “确实。”李明达就让尉迟宝琪领了孤本。   这时候西海的五艘船上开始奏乐,歌舞齐放。更有一艘船靠岸,请尉迟宝琪等人上去。   李明达打发他们去了之后,就道乏了,与卢氏等人告辞。   她走后不久,就听到周小荷和魏叔玉又说起悄悄话来。魏婉淑感慨周小荷似有倦态,反而不如早上拾掇精神的时候美。   周小荷紧张不已,忙整理仪容,然后就不禁感慨,这庆丰宴从白天到晚上实在是累人,所以她才会好了精神。   “那边的熏风殿是专供歇息之处,我带你去。”   “好啊,正好我们仔细商议一下,才好保万无一失,毕竟这是在宫里。”周小荷紧张道。   “你怕什么,咱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就是被人见着了,也不丢人,保不齐还是一方美谈。你表姐我,岂会害你做甚么自毁前途和名声的事,那是下下策,最低端的手段。”魏婉淑道。   周小荷点点头,然后笑着挽住魏婉淑的胳膊,“所以还是表姐对我最好。”   魏婉淑笑了下,然后带着周小荷去和宫人说明情况,当下就有宫人带她们去熏风殿的厢房内休息。   不多时,周小荷就没心没肺地睡着了。   魏婉淑看了一会儿周小荷的睡颜,随即出门来,瞧了瞧日头,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她就出了门,绕到熏风殿后有一条小路,快步穿过密林,往左拐,正是茅房。魏婉淑左右看了看,就进了茅房之内。   武才人等候多时,一瞧她来了,嘴角露出淡然的微笑,“你再不来,我可要走了。”   魏婉淑看看四周,还算干净。   武才人一眼看穿她的嫌弃,笑道:“放心,这地方偏,也不常来人,不脏的。在这见面,就是被人瞧见了,也有道理分说,不会被挑出错来。”   “还是你想的周到。” 第86章 大唐晋阳公主   武才人随后问魏婉淑近来可好。   “还算可以,除了家里来了个表妹有些闹腾外,日子如常,”魏婉淑顿了下,然后对武才人道,“你义父的事,我已经帮你跟我父亲说了,劝动他老人家花费我好一些工夫,还是求大哥帮忙说了几句。他前两日还命人去查他的品行如何,我也私下打点了下,让人多说点好好,父亲听了满意,这才应下明日就上疏举荐。”   武才人听是这样的准话,感激不尽,谢过魏叔玉。   “看你如此费心为他张罗,倒不容易,你跟你义父的关系倒是真要好。”魏婉淑叹道。   “父亲走得早,我母亲又是继室,没给武家生过儿子。兄长们十分苛待母亲和我姊妹几个。而今只有义父可怜我们,一直照顾我们,我自然要感激报答。”   “我让你帮忙打听的事如何?”魏婉淑问。   “他喜抚琴,也喜听人抚琴,但似乎不太喜欢守着太多规矩和礼仪的大家闺秀,反而是那些没规矩的小丫头,无忧无虑,天真无邪的,最能吸引他的注意。”武才人道。   “懂了,他不喜欢被束着。”   “男人么,最喜欢和什么样的女人在一起?能让他无忧忘却烦恼的,最好还能体贴他,善解人意到他心里头去的。别看就这么几点,说起来简单,但做到却不容易,你若真做到了,隔数月见不着他,他也会念着你的好。”武才人随即对魏婉淑耳语几句。   魏婉淑点了点头,拉着武才人的手简单谢过之后,立刻和她道别。   魏婉淑离开茅厕很久以后,武才人方从里面出来,看看四周,见静悄悄地没什么人,就大大方方离开。   左青梅早前亲自带人跟着魏婉淑时,就觉得她从薰风殿出来的时候有些不对,便是她去了茅房,算是个合理的去处。左青梅还是在她离开之后留人守着了,以防意外,却没想到真守出一个人来。   左青梅随即和李明达禀告,魏婉淑曾和武才人共处一茅房的事。   “又是武才人。”   李明达皱眉,从床上坐起,把碧云刚刚端来的安神汤喝了。白天睡觉对她来说有些困难,声音太吵,所以白日小憩前要必喝安神汤。   “可听到她二人说什么没有?”李明达放下碗后,又问左青梅。   左青梅摇了摇头。   “这武才人有个义父,你知道么。”李明达道。   左青梅又摇头,“后妃众多,婢子对武才人并未多加关注过,所以对其了解的并不多。”   “查一下吧,别打草惊蛇。”   左青梅应承,这就出了门。待李明达一觉睡醒之后,左青梅就已经打听清楚在屋外候命了。   李明达叫她进来,让她坐下歇息,顺便喝点葡萄汁。   “其义父叫褚明义,现为吏部司封员外郎,曾与武才人的父亲交往深厚。听说当年武才人出生不久后,闹过一场病,是褚明义找了个大夫帮忙治好了,便因此结缘做了她的义父。”   左青梅随即又告知李明达,武才人母亲为继室,而今武家的老郎君走了,嫡长子当家,她在武家就没了地位,并不受敬重。   “原来如此。”   李明达转而琢磨着,这魏婉淑与武才人早就相识,不可能会那么巧地在茅房那种偏僻地方偶遇。二人怕是早就捎话,商量过见面的地方。   不管魏婉淑出于什么目的,那武才人的目的倒是清楚,就是希望有人能帮她义父升迁。毕竟这朝廷升官不是一人能说得算,她若是先通过萧才人令萧瑀应允赞同,转而又通过魏婉淑令魏征举荐。有这两位权臣齐力帮助,那褚明义升迁一事几乎就成定了。这倒是巧心思,好算计。   但事情是不是如她所料这般,还要找机会见魏征,在他那里试探一下才知道。   左青梅见公主沉思不语,料想她心中有事,忙问公主是不是察觉到魏婉淑有什么不安分。   “婢子瞧她似是个心机深沉的,与同龄女子不大相同。”   “人有聪明的,也有笨的,有城府深的,也有单纯心思浅的,不能说哪个不好,性子不同而已。她只要不做伤天害理的事,不在宫里胡闹,不给大家添麻烦,是个什么样的女子我们也不必评判。”李明达说罢,紧盯着左青梅,“你听懂我的意思了么?”   左青梅应承表示明白,立刻保证她今天一定会派人看紧魏婉淑和周小荷。若二人只是私下里胡闹什么,不影响大局,她便不干涉。但如果弄了什么丑事出来,她当下就拿人,暗中处置。   李明达点头,她也正是此意,又嘱咐左青梅一定要拿捏好轻重。   左青梅忙应承,立刻去嘱咐属下们。一定要看出端倪,有了确凿发生的事再及时出现。这魏婉淑父亲乃是魏征,不好得罪。   是夜,南海、西海两岸灯火通明,挂着排排灯笼,李世民与众臣乘船在南海湖中游乐,愉悦赏景,即兴作诗。韦贵妃、德妃、贤妃则携众贵妇们在西海边摆宴、游船。湖两岸则成了世家子弟和年轻贵女们的游乐之所。岸边而今也应“庆丰”二字的景,堆了些稻谷高粱庄稼,就是为了让这些年轻的贵族子弟们看一看,粮食原本长什么样。   摆庄稼的主意是李世民临时决定。晌午在南海池给百官赐宴,席毕之时,李世民得了方启瑞的回禀,得知兕子今天的竟然以丰收和农为题,考校过尉迟宝琪等几名子弟。闹得那些本来才华横溢的世家子竟都犯了难,李世民由此才想到而今这些富贵子弟缺见识少历练,理该让他们忆苦思甜。   李世民遂打发方启瑞弄些庄稼在岸边摆设,好歹让这些参加庆丰宴只知道玩乐的年轻一辈,知道高粱、粟米、面粉原本长什么样。便是出身富贵之族,衣食无忧,也不可忘了‘农’才是国之根本。   这些庄稼在岸边摆设之后,倒真引起了不少子弟们的关注,有不少人拿着麦穗,研究一番,好奇面粉如何研磨获取,不懂就要问一问。有知道的一说,大家就都凑在一起听。接着大家便感慨务农不易,要珍惜粮食。却也有不识趣的娇娇女,三三俩俩地凑在一起玩,聊天的时候揪着高粱粒乱丢,结果被随后而来的晋阳公主瞧个正着。   李明达没有当众说她们,打发了婢女去私下警告她们。几名小娘子闹得没脸,都老老实实地赔罪,将高粱放了回去。然后她们几个就随着众人给晋阳公主请安。   “今日是庆丰宴,圣人令众人齐聚于此,除了庆祝丰收热闹,也有意让大家明白这米粮如何来之不易。诸位便是身处富贵,也不该糟蹋粮食。”   李明达点到为止,再没有多说。打发大家散了之后,她就坐下来喝了两口果汁。这时候,李明达听到那边有人窃窃私语说房大郎来了。李明达有些纳闷,循着目光看过去,果然见房遗直。   房遗直见过韦贵妃等人后,又见过李明达,礼毕特意看了她一眼。   李明达回看他,眨了下眼睛,来表达她的疑惑。这时河对岸“嘭”的响一声,接着有什么东西蹿到天空,而后绽放了火花,向四面八方喷射。但火花眨眼间就转瞬即逝,接着“嘭”“嘭”两声又来了,再接下来就越来越多。   韦贵妃等人都站起来,相携走到河边,十分好奇地仰头,欣赏空中绽放的火花。   “这是什么?”李明达闻着空气里还弥漫的什么东西焚烧过的味道,禁不住随口感慨。   “烟花,乃是浏阳人李畋研制而出。本来只是为了驱邪而用,前些日子杜驸马从浏阳回来,该是他带回来了这东西。”房遗直猜测道。   这时候夜空一朵朵烟花又被点亮,每一次绽放,其所散发的光芒都映照在夜空下赏景人的脸上。   李明达看着天上灿烂的烟花,笑得开心,她看得比一般人更清楚,遂也觉得更美。   所有人都在仰头看烟花,房遗直却只是偏着头。墨眸比夜更黑,生出一种逼人的灼亮,他眼里只有一人,默然无声相望,却胜过一切。   李明达笑意未敛,随后感觉到似有人看她,就转头瞧过来,却未见人群中有什么人瞧她,大家都在饶有兴致地看烟花。   房遗直刚刚明明就在她身边,此刻却不见了踪影。   衡山公主李惠安蹦蹦跳跳地来拉李明达的手,当烟花再起,她忙提示李明达快看。   李明达胡乱在人群中搜寻一圈,不见房遗直,又被李惠安闹得不行,只好拉着她往前走,随她的意思,去湖中凉亭看。   大概不到半刻的工夫,烟花就停了。众人感慨其美,又叹其消失的太快,犹若昙花一现。不过这时也有人说,就是它消失的很快,才会更容易让人记住和回味它的美。   李明达见韦贵妃等人也来凉亭就坐,却不管她们谈论烟火如何,目光全力在人群中搜寻,还是没有找到房遗直的身影。   “兕子这是怎么了,瞧着有些恍惚,可是身体不适?”德妃注意到李明达的走神,忙询问道。   李明达笑着摇头,“瞧瞧我的好姐妹在哪儿。”   “好姐妹?”德妃忙问公主的好姐妹是谁。   “我呗!”李惠安忙自报奋勇道,然后紧抓着李明达姐的胳膊不放手。   韦贵妃、德妃等人顿时笑起来,“好姐妹不假,但你十九姐找的她的人不是你。”   “怎就知道不是我?”   “因为你就在她身边,根本不需要找。”   李惠安“哦”一声,然后歪头仰视李明达,问她找谁,还有谁是她的姐妹。   “十九姐的姐妹,就是惠安的姐妹,快叫她来,我们相熟一下。”李惠安道。   常山公主李玉敏也从德妃身边起身,到她俩身边凑热闹,“算我一个!”   德妃忙叫李玉敏不要调皮。她早前受圣命负责安排照料常山公主,这刚好填补了她以前的空虚无聊,遂对李玉敏珍爱如亲生无二。但宠着归宠着,德妃还是盼着李玉敏能出落得更为优秀些,最好能如晋阳公主一般,而非是像现在这般毛毛楞楞。   李玉敏对德妃嘻嘻笑一声,还是不改毛病,无赖地靠在李明达身边,追问她认了谁做好姐妹。   “程兰如。”李明达无奈道。   “兰如,名字都比我的好听,嫉妒。”李玉敏晃了晃李明达的肩膀,又问她,“那十九姐,是我更招人稀罕,还是她?”   “惠安呢?”李惠安忙也凑热闹问。   “你们俩最好,我最喜欢了,行不行?”李明达忙把黏在她身边的俩妹妹抓住,起身道,“你们在这好生玩,我去走走。”   “不要,一起走。”李惠安抓着李明达的手。李玉敏本来要留下,但见李惠安如此,忙也跟着附和,牵住了李明达另一只手。   李明达无奈,只好带着俩妹妹一起走。   韦贵妃等人见状,直叹晋阳公主就是讨人喜欢。不仅圣人和朝中官员都对她称赞喜爱有加,她在姊妹们之中也是最受欢迎的。   “这是自然,圣人躬亲抚养的,别人比不了。”德妃小声叹一句,。   房奉珠坐在一边全程听她们话,也不吭声,只笑着端着手里的果汁喝,能不说就不说,能不应就不应。除非有人一定要她表态,否则她可不想多嘴多事,她一直就只想安安分分的过好日子。   约一炷香后,那边人传报,圣人和诸位大臣下船了。   韦贵妃、德妃等忙带着诸位世家贵妇及其子女一同前去迎接李世民。   随着李世民一同下船的长孙无忌、房玄龄等名臣,他们忙给三位妃子见礼。   李世民笑道:“人多就不必拘泥,各自热闹去,我也不需要你们繁复行礼,如此被规矩的束着。”   李世民说罢,就和韦贵妃一同去了亭内歇息,因瞧见杨妃不在,得知她是身体不适,李世民又问请太医看过没有。   “白日的时候,兕子给她劝回去了,她还有些不敢,后来我又去嘱咐了一遍,就不许她来,这才算安了心。高太医诊脉过了,说有心疾,以至于嘴唇发紫,血气不好,要吃几副药看看才行。”韦贵妃道。   李世民皱眉,“怎么忽然有了心疾?多亏了兕子心细,也多亏你操劳了。”   韦贵妃忙道不敢,表示这都是她应尽的本分。   李世民看眼韦贵妃,眼中有些满意之色,随即搜寻李明达的身影,“我说刚才一下船就觉得少点什么,兕子和惠安她们呢?”   “年轻人么,闹着玩去了。”德妃笑道。   李世民:“也是,不像我们上了年纪,不爱动。她们正是活泼的时候,就让她们好生玩一玩。”   李世民说罢就扫了眼那边聚过来的世家子,忽然又起了兴致,让方启瑞把能叫得上名的都喊来,他要考校一下这些孩子,看看谁诗书才学更出众一些。   没多久,萧锴、尉迟宝琪等人就被召集到李世民跟前接受考校。   房玄龄随即就发现房遗直不在,问三子房遗则,却也不知道,再瞧那边尉迟宝琪等人也都在,偏偏就他儿子房遗直不见了。房玄龄就去找妻子卢氏问。   “你不该和他一同从船上下来么?”卢氏也没见着房遗直。   “那船上的就是我和长孙无忌等几名年纪大的老臣,遗直是同杜驸马等几个年轻有官爵的世家子一同和太子、魏王他们乘船。本来说好最后来这和你一起汇合,太子的船早就靠岸了,怎么他没来找你?”   卢氏摇头,看眼那边正说笑的李承乾、李泰等人,皱眉叹:“倒是怪了。”   房宝珠和程兰如手拉手才赶了过来,笑着凑到卢氏身边,“迷路了,却没想到宫人也会迷路,得幸刚刚放了烟花,不然夜里四处黑的,我们差点回不来。”   “迷路?”卢氏看房宝珠,“你们两个不是去湖边瞧鱼么,怎么会迷路?”   “同行的姐妹们说再往北去有鹤,我们就凑热闹去瞧了。结果瞧有只白色的大鸟飞进林子里,我们都以为是鹤,就跟着去追,追的没踪影了,才意识到迷了路,得幸碰到路过的宫人,请她带我们走,却没想到她能挑着灯笼迷路,害我们瞎走了一遭,还最后这边放了花火,才晓得方向错了,我们赶紧跑了回来。”房宝珠解释道。   房玄龄未作多想,只叹:“调皮,得幸找回来了,不然白白害我和和你阿娘担心。”   卢氏却觉得蹊跷,眯起眼了,问房宝珠:“宫人迷路?把带你们走的宫人是几个?”   “就一名宫女。”   “而今人呢?”   “我们刚才看见天上有花火有些激动,就奔着花火跑了,走的时候倒是训那宫女带错路。不过我们出来的时候就不见她人,可能是被我们骂了,不高兴了,就趁着林子里黑逃走了。”房宝珠不爽道,然后悄悄和卢氏感慨,“真没想到这宫里的宫女竟然都没有咱家丫鬟规矩。”   “别胡说,还不知怎么回事。”卢氏小声训斥房宝珠道。   房宝珠不解地望着母亲,不懂母亲为什么连这也要训斥自己。她委屈地瘪嘴,挪动脚步,稍微往父亲房玄龄那边凑了凑。当卢氏的目光再次瞪向她的时候,房宝珠赶紧一个箭步缩到父亲身后。   房玄龄赶紧挡住女儿的身体,使眼色瞪卢氏,“好好地,你对女儿凶什么。”   “不懂规矩,不分场合乱说话,我不凶她还要夸她了?这会儿你不好好训她,等着瞧,将来她定会给你惹大麻烦。”卢氏看看左右,趁着大家都关注圣人那边的时候,给房玄龄一记狠狠地反瞪。   房玄龄眨眨眼,假装没注意到卢氏的目光,转头拍拍女儿的胳膊,让她不必害怕,该玩玩去。   “二儿子你就惯着,瞧他养出什么毛病来,老大不小了,脑袋空空,除了舞刀弄枪,喊几句傻话,什么都不知道。轮到二女儿这,你甭想在插手,使唤你那套。”卢氏拽着房玄龄的衣袖,小声警告他道。   “老二不成器么,正经的驸马都尉,没出事儿前,他可是诸位驸马之中最受宠的。”   卢氏瞟他一眼,“行了吧,你不立功,圣人的恩赏能平白无故加到他那里去?当然,这其中也有高阳公主的功劳。这而今他接连被贬斥,也有她的功劳。”   “好好地来赴宴,提这些恼人的事做什么。找儿子去,不是人没了么,赶紧去找。”房玄龄道。   卢氏:“是该找。不过他做事有分寸,我倒不担心。”   “我也不担心,但……”房玄龄往圣人那边搜寻了一圈,然后正色地看卢氏,那表情惊诧地好像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一样。   卢氏纳闷地看他,“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啊?”   房玄龄防备地往四周瞄了瞄,然后往卢氏耳边凑了凑,小声对他道:“晋阳公主也不在。”   “……”   卢氏立刻转头四处寻找,果然没有发现晋阳公主的身影。卢氏就赶忙去找了几名相熟的世家妇询问,转即她看到常山公主李玉敏和衡山公主李惠安手拉着手蹦蹦跳跳回来了,却仍不见晋阳公主现身。   房玄龄急忙问回来的卢氏:“打听的怎么样?贵主是累了,早些回去休息了么?”   “说是刚刚和常山、衡山两位公主一起走的,但而今那两位公主回来了,唯独她没回来。”卢氏面色有些犯难,“该不会是……不应该啊,他俩都不是那样的人。”   “年轻人,血气方刚,有的时候是会有一些把持不住。我怎么样,当初初见你的时候,那也是心猿意马,想把什么规矩礼节都抛在脑后了,满心只想拉着你的手和你说悄悄话。”房玄龄叹道。   卢氏被房玄龄的话闹红了脸,骂他不正经,“本来不担心,而今被你说的我心慌慌的。现在要紧的是儿子的事,这要真是他俩……我看你还是去圣人身边凑凑热闹,别一会儿真有什么事,没个人替你儿子说情。”   房玄龄点点头,嘱咐卢氏还是派人好生找一找,别闹出动静最好。   卢氏苦中作乐,开始自我安慰:“想想也没什么,真有什么事,我倒是该开心出对于。圣人终究是宠爱公主的,只要她喜欢中意的,圣人应该还是会顾及她的意愿?”   “别臭美了。”房玄龄叹道,“你最宝贝的女儿被人突然给拐跑了,而且这个人还是当初出尔反尔,否决你,害你当众没面子的小混账。你会大度体谅,怀着祝福之心,把你的宝贝女儿拱手送出去么?”   “不会!”卢氏立刻道,她随即认清了现实连连叹气,恨恨地瞥一眼房玄龄,小声嘟囔,“这天都黑了,你容我做做梦还不行么。”   房玄龄无奈地笑了笑,和卢氏道别一声后,就去圣人跟前陪侍,顺便在心里悄悄酝酿措辞,琢磨一会让自己怎么为自家儿子求情。   房宝珠替卢氏传话,跟大姐房奉珠耳语了几句。   房奉珠听了之后,变了脸色,当即唤常山公主李玉敏和衡山公主李惠安到自己跟前来。   “才刚和你们兕子姐姐一块儿走了,而今你俩怎么回来了,她人呢?”房奉珠对俩人笑问。   李惠安不爽道:“还说呢,说好我们俩跟她一块去玩,谁知道才走了没多远,十九姐就跟着了魔似得,忽然站住了,然后非要打发我和二十姐回来,不听话都不行。凶巴巴的,哼。”   李玉敏点点头附和。   “不过我生气归生气,我还是最最喜欢十九姐。”李惠安接着又道,“十九姐让我乖乖听话回来,我就回来,她答应回头给我好东西。”   李惠安说着就高兴起来。李玉敏也笑着应承,表示期待她们十九姐的宝贝。   房奉珠随即问她二人刚才走的时候去了什么方向,然后哄她俩去玩,就去把自己探听到的情况告知卢氏。   卢氏脸色越发不好了,“你三弟刚问到一个人,说他瞧见遗直去的方向也是那边。”   房奉珠怔了下,然后拉着卢氏到一边僻静处说话,“该不会真如你之前所言,他二人两情相悦,一时情难自禁就……”   “该是不会。”卢氏口气还算坚决,不过凡事都有例外,谁知道她自己以为了解的儿子,会不会在喜欢女人的时候就冲动犯了糊涂,忽然没那么稳重聪明……   “我们二人往那边走走瞧瞧?”   “你不行,你有身孕,一旦受惊了,可了不得。你就在此等着,我带你三弟去就行了。宝珠还小,嘴巴没个把门,你看着点,别让她跟着。”卢氏说罢就叫上房遗则,母子二人就顺着湖边的路一直往北去,而后拐进东边的林间小路。   “从这条路一直往东北方向去就是龙首渠,那地方的渠水澄清干净,在园林之间流淌,白天瞧的时候,刚好和岸上的黄绿相间的秋景辉映,美得我心颤。”房遗则提着灯笼在前走,边走边和卢氏讲解道。   卢氏听了反而心里更沉,那边风景好,那边还僻静,怎么越听越像是她宝贝儿子跟圣人的宝贝女儿私会的绝佳之所?   房遗则说完话,转头见母亲面色异样,似乎很担心什么,恍然想起母亲之前让自己打听大哥的去向,震惊道:“阿娘,您该不会是怀疑大哥他和、和、和……”   后面那四个字,房遗则说不出来。   房遗则一撇嘴,“不可能吧,大哥不可能,她更不可能,两个不可能加一起,那必然是完全不可能。”   “凡事无绝对,就是很不可能,你也要把最坏的结果预料到了,做好万全准备。”卢氏说罢,觉得自己似乎嘴快了,忙纠正道,“我不是说你大哥的事,我是在教你做人做事的道理。”   “好好好,阿娘说的都对。”房遗则应承道。   母子二人就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就听到前头有流水声,也有人说话声,准确地说像是女子的哭泣声。   房遗则瞪眼,张嘴欲说话,被卢氏示意噤声了。卢氏让提着灯笼的房遗则靠后,二人放缓脚步,慢慢地朝前方靠近龙首渠的地方去,此处距离渠边不算太远了,可见透过树缝射过来灯笼的光亮,但因为河边树多,而且天黑,需得仔细看才行。卢氏走得再近一些,才隐约看清渠边的情况。足有十几个宫人挑着灯笼,左右分两拨,立在那里照亮。渠边岸上正蹲坐着一名全身湿漉漉地女子,从背影身形来看,像是晋阳公主。她在哭泣,头发散乱不堪,衣服湿了,显得她背影更加楚楚可怜。卢氏转即就瞧见她的大儿子房遗直站在那哭泣女子的不远处,这孩子穿着一身紫官袍,面无表情地矗立,眼睛里堆悉冷漠,一点怜香惜玉之情都没有。   卢氏打眼丑这渠水边站着的侍女有两位特别眼熟,正是公主身边的大宫女碧云,还有一位乃是宫中很有能耐的掌事尚宫左青梅。奇怪的是这些人都见这公主哭不去劝。卢氏虽然不相信晋阳公主能会这般处事,但毕竟眼见为实,而且她再懂事毕竟是个小丫头,偶尔在感情上冲动也未可知。   “会不会是公主耍小脾气,就想让大哥哄啊?”房遗则见此场景,也有和卢氏类似的想法。有时候女孩子会有点任性,其实就是想让情郎哄一哄她而已。   卢氏想想,她们母子其实可以不必这么偷偷摸摸远看。卢氏干脆抢了房遗则手里的灯笼,然后大大方方走了过去。房遗则哪能错过这种场面,赶紧跟上,躲在他母亲身边瞧那边的情况。   卢氏出来后,就先对房遗直瞪眼,不管公主怎么样,人家小姑娘落水哭得正伤心呢,他该先哄哄才是。再有那些宫女也是,怎么能都跟木头似得站着。   卢氏张嘴要说房遗直,眼睛往右一瞄,这才发现还有人。渠边一颗三人抱的柳树下,站着两人,仔细看,竟是晋阳公主和她的随侍太监田邯缮。卢氏愣了,转头再去看那边蹲在渠边哭泣的少女,眼中满是地疑惑。   卢氏想给李明达行礼见过,然后才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卢夫人怎么找到此地?”李明达问。   卢氏忙解释说是来找房遗直。   房遗直这时候也走了过来,搀扶母亲,对她使眼色微微摇了下头,便是示意卢氏事情没什么大不了,跟他也没多大干系,要她不必担心。   卢氏这下大大地松口气,所有最坏的设想都是假设,便是最好不过的结果。   “那这……到底是,她是哪一位?”卢氏看向那少女。   “周小荷,刚落水了,才被救上来。有些受惊了,就一直在哭,不受劝。”李明达微微一笑,对卢氏解释道。   卢氏的到来,对于李明达来说倒是有些意外,她刚刚的确听到有两个脚步声朝这边走来,李明达还以为是周小荷的‘同伙’来了,倒正好,却没想到来人是卢氏。瞧卢氏刚刚着急的样子,李明达料知卢氏必然是发现了她和房遗直同时不见了,难免多想有些担心。   “周小荷是谁?”卢氏得了大儿子的暗示之后,心立刻定了下来,此时立刻就淡定如常了。她去打量那个还在哭的女孩儿,想劝她莫要再伤心,还要把帕子给她。却不想这孩子吓得慌忙忙往别处爬,然后双臂抱紧着自己,眼中带着惊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卢氏不解问房遗直。   “不知道。”房遗直的话平淡得没有一丝感情,让人听着感觉他确实不知情。   但卢氏毕竟是把房遗直养大的人,对这孩子的性情再了解不过。以他聪慧的程度,‘不知道’这三个字,明显是他的敷衍,他心里肯定比谁都清楚这件事是怎么回事。   “给我解释清楚。”卢氏对房遗直小声警告道。   “放烟火的时候,有宫女忽然跑来告知我,二妹和人吵架了,就在这渠边,还说她快被人欺负地坠了河。我瞧二妹当时确实不在场,立刻就跟着宫女去了。刚到渠边就听到有人喊救命,俩宫女让我赶紧救人。我听声不是宝珠的就没动,立刻反问那俩宫女是谁,不想她们丢了灯笼就跑了。再后来左尚宫就带着宫女来了,将水里的周小荷救了出来。”房遗直对卢氏耐心解释道。   卢氏听出房遗直话里的避重就轻。他到底干了什么,能把这个落水的周小荷吓成这副样子!?   “人救上来不久之后,贵主得了消息也来了,然后母亲也来了。”房遗直随即交代‘后续’。   李明达又听到了脚步声,转眸瞧。   片刻后,魏婉淑和裴氏等人随后赶来。   “这到底出了什么事?小荷?你没事吧?”   魏婉淑一见到蹲在渠边啜泣周小荷,忙去搀扶。   周小荷被碰了一下,大惊,浑身哆嗦,恐惧地往后退,后来定睛瞧是魏婉淑,她眸光闪动,哇的大哭,紧紧地抱住了魏婉淑。 第87章 大唐晋阳公主(修)   裴氏也蹲下身来查看周小荷的情况,手一碰她胳膊,竟然是湿湿得都是水。“好孩子,你这……这是怎么了,怎么全身湿淋淋的?”   周小荷还是躲在魏婉淑的怀里哭,她受惊过度,已然丧失了语言表达。   卢氏见状,皱着眉头往房遗直身边凑了凑。   “你真没有欺负她?”卢氏压低声音质问房遗直。   房遗直坦然看眼卢氏。卢氏当下就明白,儿子在以无声方式告知她没有。   “小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魏婉淑见母亲裴氏的发问,没有引来他人的解释。她就提高音量,假意去问周小荷。   周小荷仍是一味地哭。   房遗直没回应,跟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依旧冷眼看着周小荷等人。   卢氏一眼就看穿了魏婉淑问话的意思。知道刚刚房遗直之所以会那么耐心地和自己解释,是因为出于对她的敬重。换了个人,他估话不会多过三句。而对于他压根儿就看不上的人,也可能像现在这样一句话都不说。   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卢氏心中还是疑惑。转眸去看晋阳公主,只见公主的反应也没差多少,竟然也是静静地冷眼旁观。   卢氏再看那边柔弱不堪啜泣不已的周小荷,头脑渐渐清晰,理智的整理刚刚她所了解的情况。周小荷虽然落水了,可怜兮兮,但她记得刚刚房遗直和他说,是有人告诉他宝珠落水了,他才会来。但实际落水的是周小荷,宝珠才刚还和她说过话。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误会?莫非周小荷在算计她儿子?   卢氏仔细再看周小荷的衣着。才刚在夜色下,远远地瞧着没太注意,也是因她刚刚一直在担心公主是否和遗直有事的关系,所以才刚一见到有个身形相似公主的少女在那里,她就立刻误以为是公主。而今冷静下来再看,周小荷穿的是淡青裙子,与公主所着的粉群相差甚远,其实这身衣服反而偏偏和她女儿宝珠的很像,连头都是梳得一样的双螺髻。   卢氏越发觉得这巧合有些蹊跷,加之这周小荷仰慕房遗直的事,她也从尉迟宝琪的口中了解过。当时觉得喜欢她儿子的人多了,就没挂心,却没想到这是周小荷是真挂心了。其中巧合加在一起,那必然不是巧合,是算计。   卢氏顿然怒不可揭。她连带着看裴氏眼神也没有先前那般友好。名满天下的魏家,就如此?耍出这种愚蠢又下作的手段?   裴氏感受到卢氏态度不善,心里又气又急,也觉得莫名其妙。她见周小荷哭啼得很是奇怪,在场其他人的反应都不对,就越发怀疑周小荷做事没分寸,给她丢人了。   裴氏这时和魏婉淑一起搀扶周小荷起身,见周小荷还是一味的哭,皱眉低声问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小荷支支吾吾摇头晃脑,还是一副惊恐模样。   裴氏不得不看向晋阳公主和房世子那边。   她上前对李明达恭敬行礼,“不知贵主和房世子可知这到底怎么回事?”   “没什么大事,她落水而已。却不知哪个眼瞎的宫女,当她是宝珠去唤了房世子来,房世子见死不救,后来左尚宫刚巧路过就碰见了,就不得不把宝珠救了上来。”   李明达简单地形容了经过,但用词处处讥讽。她先说周小荷只是“落水而已”,随后说传话的宫女“眼瞎”,再之后还说房遗直“见死不救”,到最后说左青梅救人之举也是“不得不救”。   尽管自己是臣子之妻,晋阳公主贵为公主,但她也该给予自己应有的尊重。公主当下所言于裴氏听来,话中带刺,冒犯诸多。裴氏暗暗气愤之余,也没有丢脑子。她深知公主一向明理通达,德行被人称颂,是不会随便说出这样话的。小荷落水一事,其中必有蹊跷,故才令公主恼火了。   裴氏再看向周小荷时眼中没了热度。但她毕竟是她的姨母,在外荣辱共担,所以此刻她要尽量保周小荷少丢人。   裴氏随即道:“既然落水受了惊吓,还是快些去换身干净的衣服,免得着凉又失礼数。”   裴氏说罢,就打发魏婉淑搀扶周小荷去薰风殿更衣。   魏婉淑点点头,立刻搀扶周小荷去。李明达默默看她二人慌乱走了几步,才出言叫住她们。   周小荷身子一哆嗦,有些僵硬地被魏婉淑搀扶着转过身子来。   李明达:“你有提前备好的衣服可换?”   周小荷又哆嗦了下,看向魏婉淑。   魏婉淑敛目解释:“为参加宫宴,怕有什么把酒水洒身上的意外,就会多备一套衣裳带着。”   裴氏转了下眼珠子,连忙附和,“这是我给他们养成的习惯。以前我没出嫁的时候,在人家宴席上闹了丑。后来轮到自家儿子女儿参加宴席,我都会给他们每人多备一套衣服。”   “夫人倒是想的周全。”李明达审视她们母女一番后,微微一笑,然后走了几步,朝周小荷的方向去。周小荷抿着嘴,越发使力地抓着魏婉淑。   魏婉淑面容不变,仍旧微笑是保持优雅。   “你最好还是先说清楚你坠河是怎么回事,别等事后了再去理论,到时候大家人都不在现场,就不容易说清楚了。”   裴氏见自己的护短之举落空,此刻就干脆依从李明达的意思,质问周小荷,“我也奇怪,你是怎么落水了,总不会是无缘无故自己跳了下去。”   魏婉淑这时候抓着周小荷的胳膊,让她冷静点。   “刚刚不知哪来的几个小娘子,瞧我一人在这,就戏弄我,问我是不是在这幽会情郎。我岂能受这样的污蔑就,反驳了她们几句。却没想到她们对我动手,我反抗挣扎,然后就……就……被推进河里了。”   裴氏一听气愤不已,忙问是谁推搡的她。周小荷摇了摇头,只能形容出容貌,但是具体身份她并不知道。   裴氏皱眉:“鹅蛋脸,樱桃口……长成这样的世家女也太多了。今日宫宴,大家都画了樱唇的妆容,去哪儿找是谁去。”   “夜色黑,当时又慌乱,我没看清。还有,房世子怎么会来我却不知道。我在水里喊救命的时候,看到岸上似乎有人,就拼命的呼救。可是岸上的人却挑着灯笼,一动不动,凭我怎么喊都没用……我还以为自己撞见鬼了呢。”周小荷说着又哭起来。   李明达看得出周小荷提到房遗直“见死不救”时,面容有多恐惧。也不知道当时房遗直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姿态看她,把她人吓成这副样子。   但这不是她眼下要追究的事,先把魏婉淑与周小荷所谓的“计划”揭发,让她们俩清楚,这宫里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俩宫女说你是宝珠,跑去通知房世子,又是何故?”李明达问。   “什么宫女,小荷真不知情。”周小荷十分诧异道,转而又偷偷地看眼魏婉淑。   然而周小荷过度惊讶的样子,太显夸张,令李明达一眼就辨出她在说假话。   “看来周小娘子刚才光顾着哭,没注意听。婢子可以和你再解释一遍。刚有两名宫女跑去告知房世子,是房二娘落水了,请他搭救,但当他来了之后却发现落水的人是你。”左青梅道。   周小荷怔了下,眼泪啪嗒啪嗒掉得更凶。“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并不知道什么宫女。姨母,我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周小荷解释完了,就慌忙抓着裴氏的胳膊喊冤。   裴氏看向卢氏和晋阳公主等人,“这会不会是什么误会?”   “对,或许是个误会,可能当时是有路过宫女刚好看见,因她们身份卑贱,不好插嘴,才去找房世子求救。表妹今天的衣着和宝珠有些相似,这裙子是长安城最近才开始流行的样式。今天有好多小娘子们也都穿了。可能那俩宫女刚好认得宝珠,一见这打扮就误以为表妹是宝珠,所以才会去找房世子求救。”魏婉淑解释道。   “厉害,这倒说得通了。”李明达对魏婉淑道。   魏婉淑听出李明达不信,也不好说什么,就闷着不吱声了。   房遗直墨瞳湛黑,灼灼看着李明达,一句话未说。他知公主可以摆平一切,自己只需静观其变,任凭事情发展就好。不过公主这份儿人情,他会好好的记下来。   “呜呜……我真不知宫女是怎么回事。”周小荷又哭了。   不经察觉间,一道凌厉的目光从周小何的身上闪过。   魏婉淑忙去劝周小荷。   西边这时候传来脚步声,正往这边来,李明达还辨认出了她相熟人的说话声。   李明达打发裴氏、魏婉淑可以带着周小荷去更衣了,让左青梅带路,引周小荷去就近的望云殿,而不必走远路去熏风殿。   “房世子和房三郎也去吧,走那条路,西边来人了。”李明达对房遗直道。   房遗直虽有话说,但听李明达此言,立刻带着他弟弟离开。   卢氏听公主只点了她两个儿子,没有叫自己,晓得公主是特意留下了她,遂没有同两个儿子一起走。   “劳烦卢夫人给我做个见证。”李明达笑着伸手,搀住了卢夫人的胳膊,同她一起从最近的大路往望云殿去。   这时几名世家女就说说笑笑走了过来,以萧五娘为首。   一行人快走到渠水边,萧五娘一眼看见晋阳公主,忙带着众世家女对她行礼。   萧五娘乃是萧锴的五妹,萧才人的堂妹。自小就与李明达在各大宫宴上照面,所以俩人算是老相识了。   李明达深知萧五娘那张嘴巴的厉害。只要是遇到她能八卦的场面,她嘴里就能编出三百八十种不同花样的故事在世家女之间悄然流传。在制造流言八卦这方面,李明达是真斗不过她,只能躲着了。   萧五娘给公主行礼之后,就亲近过来,拉着李明达和她们一起。   “你怎么想起来这?”李明达问萧五娘。   “听人说这里是仙鹤长留之地,仙气多,在此处放花灯许愿灵验。”萧五娘道。   “谁和你说的?”   “我二哥。”萧五娘眨了下眼睛才回答道。   萧五娘的二哥正是萧锴。   “真是他和你说的?他怎么会这么了解宫里的地方?”   萧五娘嘿嘿笑,不回答。   李明达看她心虚的样子,心下有了数,料知应该是萧才人告诉她的,她怕连累萧才人所以放到她二哥身上。李明达随即打发她们去玩,不管了。   到了望云殿后,李明达先等来了左青梅。   “婢子引她们到后头的厢房更衣,似乎嫌婢子碍事,几番委婉地打发婢子,婢子只好便先来跟贵主复命。”左青梅回禀道。   “无碍的。”李明达说罢,就托着下巴靠在桌边,无聊的用手指绕弄着绢帕。   殿后的房间内,裴氏正质问周小荷失足的经过,确认她到底是无心还是有意。周小荷低低啜泣,并不承认。魏婉淑在旁帮腔,也极力解释周小荷的无辜。二人随即就把裴氏的所有怀疑都打消了。   三个人继续小声嘀咕一番。   周小荷和魏婉淑一唱一和,都嫌弃李明达先前在渠水边说话刻薄,似乎有意刁难她们。   裴氏听她们姐妹所言,也纳闷,“公主开始说那番话的时候,我心里一抖,还想你这丫头不知规矩,做了什么冒犯她或是房世子的事。仔细打听下来,倒也不是我们的错。奇怪,公主怎生忽然不讲理起来?”   魏婉淑嗤笑一声,然后拉着裴氏道:“这倒容易理解。”   “怎么说?”裴氏不解问她。   “我听人说,晋阳公主和房驸马似乎是关系要好。”魏婉淑把最后四个字的音加重。   “关系要好?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两个还有——”裴氏谨慎的看了看屋外,选择闭嘴不言后面的话。   魏婉淑和周小荷互看一眼,然后对裴氏点了点头。   周小荷也道:“我也听说了。不瞒姨母,当初他二人在晋州的时候,她和房世子之间就眉来眼去,一块同行的人,多少都看出了端倪。只是碍于二人的身份,大家都没人敢挑明白,说清楚罢了。”   裴氏心下一沉,然后很皱眉头,惊讶万分道:“竟还有这等事情,这还了得。”   “男未婚女未嫁,再说当初圣人安排那么多世家子去陪公主,谁都知道其目的为何。”魏婉淑对裴氏解释道,“而今有这样的结果却不稀奇。”   “你懂什么,若是换做别人也罢了。房世子那可是在圣人跟前放过狠话,说过娶公主是天下最难事。他当初为高阳公主的婚事,如此当面拒绝。而今他若出尔反尔,想要人就要人,想改主意就可娶到公主,而且还是圣人最宠爱的公主。你们觉得圣人会愿意?高阳公主会有脸?皇族的颜面往哪儿搁?”裴氏接连提出疑道。   周小荷和魏婉淑纷纷点头附和。特别是周小荷,不能更赞同,恨不得给裴氏拍掌叫好。   李明达听完这些,松开手里的帕子,指尖在桌面上划过,然后端正身子,站起身,面容冷静地在望云殿地中央负手徘徊。   左青梅见公主这般,默然敛眉,面色更沉。   没多一会儿,那厢就有两名老宫女进门,行礼之后,回禀李明达和左青梅:“招了。”   随后老宫女就上前,在李明达耳边低语了几声。李明达点了头,两名老宫女随即退下了。   “去把她们叫来吧。”李明达道。   卢氏一直安静的坐在一边等待,见公主起身徘徊,她也就站起身来,看李明达。   “夫人请坐。”李明达礼貌笑道。   卢氏点了点头,又有点心发虚地坐下。   李明达也回了自己的位置坐好。   那厢裴氏听宫女传话,得知公主命她们去望云殿的正殿,惊讶不已。   “忘云殿?”裴氏有些不解地看向女儿魏婉淑,她很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她本以为她们带着周小荷来更衣后,就可以回去继续参加宴席,事情就算过了。但公主而今又请她们去,看来是还要理论。   “从一开始公主说话就有些带刺,这会儿误会解释清楚了,公主似乎还是想和我们理论什么。你们两个真没有事情瞒着我?”晋阳公主的又一次反常,令裴氏的疑惑心再起。   周小荷刚刚放下的心顿然悬起来,她忙去看主心骨魏婉淑。   魏婉淑笑了笑,对裴氏撒娇道:“阿娘,能有什么事,才刚经过不都解释清楚了么。小荷是受害者,落了水,论吃亏也是她在吃亏,没连累到别人啊。公主能怎么样,难不成要赖小荷弄脏了龙水渠的水,污了整个太极宫不成?”   裴氏想想也是,公主似乎也没什么茬可以找她们,遂紧张起来的情绪转而又平和了。   “会不会是公主见小荷落水受了委屈,而刚刚她因为一时情感冲动失言了,自省了一番,觉得对不起我们,遂叫我们过去,想是补偿安慰我们一下?”魏婉淑动了动眼珠子,继续猜测道。   裴氏点点头,“倒也有这种可能。也罢了,我们赶紧去就是。”   三人便‘长在前,幼在后’依次进了望云殿。   行礼自后,裴氏见上首坐着的晋阳公主面有微笑,心料可能真如女儿魏婉淑所言,公主该是之前激动太过有些后悔了,所以这才要安抚她们。   裴氏见卢氏也在,想起魏婉淑和周小荷刚刚对她说的话。公主大概是真喜欢上房遗直了,所以而今这是要跟卢夫人处好关系?   卢氏瞧见裴氏母女和周小荷三人,对她们三个还是没什么好感,遂态度不算热情。   李明达问周小荷身体可觉得好些没有。   周小荷连忙应是。   裴氏和魏婉淑见此状,就越发确认晋阳公主是在为之前失言的事而愧疚,所以此番是来慰问他们。   裴氏挺了挺身子,连下巴也上扬一个角度,又恢复了平常优雅端庄从容不迫的仪态。   “喝点姜糖水,免得身体受寒,回头睡一觉就发热难受。”李明达说罢,就示意下去。当即就有宫女端着姜汤过来,送到周小荷跟前。   周小荷谢了恩后,就把姜糖水喝了下去。   魏婉淑见状,也觉得事情过了,心下放松起来。   裴氏这厢又再次替周小荷谢过公主。既然是公主刚刚委屈了周小荷,裴氏这会儿多提一提周小荷,也是为了提醒公主,她们虽不求公主能补偿赏赐什么,但至少公主该觉得稍微愧对她们,日后对她们更为客气一些,尊重一些。   “既然周小荷没什么事儿了,那咱们该理论的话就还要理论,说清楚了,事情干净利索,彼此都干净。”李明达忽然敛住脸上的笑,目光有些凌厉。   裴氏被公主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弄愣了,一时没缓过神儿。   周小荷还沉浸在喝了公主姜汤,还好事情没败露的喜悦中,刚正和魏婉淑眼神交流,彼此大有松口气侥幸的意思。而今忽然听公主一句要理论的话,周小荷显示脑袋一片空白,而后就慌神了。   魏婉淑的反应与周小荷差不了多少,但唯一的区别是周小荷表现在脸上,她则表现在心里,面上未作表,尽量还是从容淡定的做派。   魏婉淑还注意到了,公主刚刚直接称呼了周小荷的全名,这话显然跟她先前那番讽刺之言,有互相辉映的意思。   魏婉淑没吭声,只是暗暗周小荷胳膊一下,让她稳住。魏婉淑很想知道公主到底了解了什么程度,她是根本无法相信公主会抓到她们的把柄。毕竟周小荷落水再被安排‘英雄救美’的事,她前后安排的巧妙,便是遇到意外失败了,她们也是有合理的理由解释一切。她不太相信公主能从中找茬到什么短板证据。   周小荷在受到魏婉淑的目光鼓励后,鼓起勇气跪下,回应了李明达之前的话。   “小荷不懂公主的意思,小荷落水实为被人欺辱,乃是受害一方,还有什么需要理论清楚?”   “传信宫女。”李明达顿了下,接着道,“那么偏的地方,在你被人欺负要落水之前,她们就刚好路过,误以为你是房家二娘,偏就去找房世子求救,可以勉强算合理。但她们喊了人,有人做主了,而且你落水后岸边也没有别人了。她们没什么好怕,明明可以留下立功,却又走了,是不是有些奇怪?”   “这……”周小荷慌张不已,她额头开始冒虚汗,眼神也飘忽,最后憋了半天,只为难的耍赖道,“我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都不知道宫女,当时落水了慌忙忙只顾着喊救命,我不知道岸上发生了什么。不过听公主一番言论,我也觉得那俩宫女好奇怪。”   裴氏听完周小荷的解释之后,皱眉更深,“宫女确实奇怪,不过我们也没有见到当时那俩宫女,也不好判断如何。或许这俩宫女有命在身,见有人去求小荷了,她们就着急离开去办自己的事。”   “对,很有可能如此。”周小荷忙应和裴氏。   “所以你们都不清楚,也都不认识这两名宫女,对么?”李明达问。   “自然是不认识。”裴氏第一个回答。魏婉淑和周小荷随后点头附和。   李明达嘴角的笑意更浓,“很好,既然如此,我就请他们二人上来说道说道。”   “贵主找到那两名宫女了?”裴氏惊讶。   李明达扫眼周小荷和魏婉淑脸上的慌乱,“当然,宫里头出来这么两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宫女。我当然要好好查查她们到底是谁。”   李明达说罢,就让人把那两名宫女带上来。   裴氏、魏婉淑和周小荷三人同时看过去。一边的卢氏也十分好奇,跟着看过去。   俩宫女垂着脑袋被押上来后,就跪在地上,给李明达请安。   李明达没有立刻让她们抬起头来,而是问她们是哪个殿的宫女。   两人本就畏惧,听到质问后剧烈哆嗦起来,坦白承认他们根本就不是宫中的宫女。   裴氏一听此言震惊不已,立刻盯着那两个宫女,想知道她们的来历。   李明达就让两人抬起头来,问裴氏是否认识。   裴氏皱眉打量二人的容貌,竟真觉得有些眼熟,但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婢子们是周小娘子的侍女。”俩‘宫女’老实认道。   “什么!”裴氏顿觉得五雷轰顶,有些难以相信地瞪向周小荷。满满的后悔之意顿然袭遍她的全身。她真不应该带着这个丫头出来丢人。   周小荷慌张地低下头,为了逃避追究,她忙嘴快道:“我不认识她们。”   魏婉淑看眼周小荷,原本淡定的面容也变得有些难堪了。   这时听到周小荷狡辩不认她们的俩‘宫女’,听了周小荷的话很不服气。忙证明自己的身份,表明周小荷身边随行的丫鬟都认得她二人,还有郑国公府里的一些家仆,也都认识她们俩。总之一查就知她二人什么身份,这个做不了假。俩丫鬟更把周小荷周小荷当初如何命令她们假扮宫女,去引房世子来找她的计划经过,都详细讲了一遍。   李明达斜睨看周小荷,“还说不认识她们么?”   周小荷红了眼,惶恐的泪水哗哗直流,然后噗通跪在地上。   裴氏已经震惊的几近崩溃了,她黑着脸瞪周小荷,质问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小荷吓得直哭,又说不出话来了。   魏婉淑见到这一幕,眉头打成结,再看那两个被抓的‘宫女’,怎么都没想到就这么一个把柄,竟然会被人抓到。明明她二人传话给房遗直之后,就痛快逃离现场,如何被晋阳公主抓个正着。   魏婉淑再看这俩丫鬟身上穿着的宫女装,竟然也没有换下来。当时她们跑一段距离,就可以在假山后把衣服换回去,然后老老实实躲起来,等着回头随她和周小荷出宫即可。整件事,目击到她二人的人只有房遗直,而且天黑,人众多,事发突然,房遗直该是来不及记得俩宫女的模样,并派人把她二人立刻缉拿到手。   除非……   魏婉淑用余光瞟向左青梅的方向,然后又偷瞄了一眼满面自信的公主。魏婉淑的心猛地钝痛一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除非早就有人跟踪她们,而且就在周小荷出事的附近埋伏,所以出了事才能立刻准确地缉拿了那俩丫鬟。   只有这一种可能。但这件事公主是怎么提前预知的?太不可思议了!   魏婉淑心抖得有些绝望的想,随即的心就狠狠地再痛了一下。   左青梅已经开始和裴氏讲明,这宫外丫鬟在宫内伪装宫女乱传话,所犯下的罪责为何。丫鬟有罪,其主人自然也罪恶难逃。   这谁都知道,丫鬟之所以会办坏事,那都是因为有主人的命令。   所以周小荷,必然不干净,意图不轨。   裴氏气得浑身发抖,她看着周小荷,还未来得及发火质问,忽听魏婉淑在旁气愤地骂起了周小荷。   “你到底干什么了?怎能这么不知分寸,不知天高地厚,在宫里犯下这等滔天罪行。你知道你使唤宫女假传话,诓骗房世子,是什么罪么?”魏婉淑说着,就狠狠抓着周小荷的胳膊,眼睛狠盯着周小荷。   周小荷本痛叫一声,本就因为事情被揭发而恐惧在哭,这下被吓的哭的更厉害,有些语无伦次。   魏婉淑:“我真没想到你竟然能干出这种事,给我们魏家丢人。你还不快跟公主认罪,公主之所以私下叫你,让你讲清楚这些,只怕就是惦念你年纪小,才给你留了一条活路。”   周小荷怔了下,也知道事情如此是无解了,就算是她把魏婉淑供出来,只会让事情更加恶略,令魏婉淑都没办法为她求情。而且魏婉淑早就说过,事情干不干她自愿选择,如果败露了就算供出她,她也不会认。   周小荷乖乖磕头认罪,承认那俩“宫女”就是自己身边的丫鬟,她设计这事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房遗直能娶她。周小荷也坦白承认,她从晋州的时候,就开始喜欢上房遗直了。   “我以为他救了我,我趁机……总之凭着和他有肌肤之亲做理由,可让房家考虑我,也可让父亲去跟房家求亲。”   卢氏眯起眼睛,怒意足可以将望云殿掀翻。   “小荷让侍女假扮宫女,就只是这个意图,并没有其它恶意,小荷罪该万死,请公主责罚。”周小荷哭着磕头。   魏婉淑也忙在旁认罪,表示是自己作为表姐,对周小荷也没有尽到看守监督之责。   裴氏也跟李明达磕头赔错,说到底把这样不懂规矩耍下流手段的外甥女带进宫的人是她,她才是最该检讨赔罪之人。   “还没问清楚呢,”李明达看向周小荷,“既然这件事是你一人的设计,那之前落水被人欺辱的事,你也在编谎了?”   周小荷看眼魏婉淑,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   “那事情成功,你和房世子真有了肌肤之亲,总要有人见证才行,你就让萧五娘见证么?”李明达又问。   周小荷点了点头,急忙又摇头,“我是提前和表姐说,我在那里等她。萧五娘我并不认识。但算计这么多也没有用,房世子他……根本不想出手救我……他……”   周小荷提到房遗直,脸上闪现出恐惧,再次哽咽说不出话来。   “你是活该!也便是碰到我儿,他仁慈,对你见死不救。若是我,便不会让你从水里出来。”卢氏气极道。   周小荷哭得更凶猛,她觉得太丢人了,就手捧着脸趴在地上哭,有点不敢见人了。   裴氏也气得不行,斥骂她太让自己失望,转而她给李明达磕头,又对卢氏赔礼,恳求严惩周小荷,完全不用顾及她们郑国公府么面子。   “她可是你的外甥女。”李明达感慨道。   裴氏坚决:“她就是我亲女儿,今天也一样会有这样的话。我们魏家丢不起这人,也不敢有这样的外甥女。错了就是错了,该认罪就认罪,绝不逃避。”   裴氏再一次给李明达磕头道歉,并表示愿意接受李明达的惩罚。魏婉淑见状,也跟着如此。   “放心,违反宫规的事,我一定会让人按照规矩惩治,绝不会手软。但卢夫人那里,你们得好好赔罪。”李明达道。   裴氏诚挚赔罪,没有得到公主的一点点怜悯和客气,心中免不得有些失落,但也只好应下,这苦果本来就该她们吞。   裴氏又去跟卢氏请罪。本来同为国公夫人,大家都体面。此刻她却丢人现眼,无地自容。裴氏觉得自己的脸像是被人狠狠地轮了一圈嘴巴,毫无颜面可存。   周小荷哭唧唧地给裴氏也磕头赔错。   “你不要跟我说话,今日你若是有机会活着出宫回去,我定然会替你母亲好生教训你,决不手软。你趁早回晋州去。你记住,魏家的大门,你今后永世不得踏进一步。”裴氏对周小荷气愤地骂道。   周小荷苦苦哀求,哭成了泪人。   忽然间,她身体打了个晃,咳嗽了几声,然后就呕起来,把在宴席上吃的东西吐了一地。   呕吐物的味道当即就弥漫在大殿内。   裴氏见状更气,又骂周小荷混账丢脸。   砰地一声,周小荷抓着脖子,白着一张脸倒在地上,身体随即抽搐了两下,人就不动了。 第88章 大唐晋阳公主   裴氏大惊,“她这是怎么了?”   魏婉淑就跪在周小荷的身边,忙去查看周小荷的鼻息,十分恐惧地看着裴氏。   “阿娘,她没有呼吸了。”   “人、人死了?”裴氏惊问。   魏婉淑点了点头,吓得垂泪起来。   “人还没死,传太医。”李明达走近一些后,听到周小荷的心跳声,说话比以往更为冷静。多年来在帝王身边陪伴,让李明达早养成了越是大事就越要镇静对待和处置的习惯。   左青梅等人随即将周小荷抬到床上。在太医来之前,左青梅用手探了探周小荷脖颈处的脉搏,虽然微弱了些,但却如公主所言人还活着。左青梅随即对其进行了擦洗。   随后高太医来诊脉,见周小荷的手腕上起了红疹,忙施针对其放血。   李明达等人在偏殿等候诊断结果。李明达和卢氏坐着。裴氏和魏婉淑因为先前发生的事理亏,不敢造次,俩人就紧挨着站在大殿的角落里候命。   裴氏一想到周小荷事发之前,自己还是何等风光的国公夫人,转头她却被她还得成了现在这副落魄丢脸的样子。裴氏想想心里就气,除了恨周小荷给她扯了后腿,更恨她亲妹妹,竟把养成这副模样的女儿送到长安城,到底安的什么心,这就是存心连累她,害她呢。   裴氏满腹怨气无从发泄,越憋越难受,最后气得把脸憋成了猪肝色。她此刻倒是希望周小荷能死掉。事情解释不清,人也死了,彼此退一步,也不必让圣人知道,就这样暗中解决最好不过。   卢氏缓了缓神,在心里理了理刚刚发生了一切,转而去和身边的晋阳公主商量。   “偏偏紧要的时候,怎么会突然呕吐晕倒?这里头会不会有什么猫腻?”卢氏防备地看向那边的裴氏。   “我看她身上起了疹子。”李明达道,“这种症状以前在杨妃身上也有过,她不能吃花生,但凡碰到一点,就会全身起红疹,呕吐,脸肿,头晕。而今周小荷有类似的症状,就是比她更严重一些,很可能周小荷也是不能和什么东西相冲。”   卢氏经李明达如此一提,忽然想起她也曾听一位姐妹说过是会有人这样。   她点头后,忽然打个激灵,“贵主,她刚刚喝了姜汤,该不会是她对姜汤犯冲?”   “应该不会,姜平常就很常见,她若是对此物犯冲,该是早就知道,若不能喝,该会说出来。除非她明知道姜汤对她的身体不好,却非要喝。”李明达琢磨道,“但一开始喝姜汤的时候,她还并不知道自己会被问责,这故意喝的说法也不可能。”   卢氏觉得李明达的话非常有道理。如此也就安下心来,只要不是姜汤的问题,那就跟公主没什么联系。别的什么原因,卢氏也不关心,因为这周小荷不值得人同情。   高太医待周小荷脉搏稳定之后,忙到偏殿跟公主回禀情况。周小荷的诊断结果果然如李明达之前预料的那般,是因为和什么东西犯冲,才会有而今昏迷呕吐的情况。   “按时再喝三剂解毒汤,该就没什么事了。”高太医说道。   “那她到底适合什么东西犯冲?”裴氏好奇问。   高太医摇摇头,“看她刚刚进口了什么东西。以前发过这种病,问本人就清楚了。若没有,就看哪样她以前没吃过,该就是了。”   魏婉淑:“刚进口的东西……会是什么。”   裴氏道:“这丫头嘴馋,估摸是刚刚在宴席上乱吃了,回头她醒过来,你问她自己可能都不知道。”   魏婉淑点点头,也就再不吭声了。   李明达又问高太医这病什么时候能好。   “发作得急,症状不轻,怎么要等到明早才能清醒。”高太医道。   裴氏看向李明达,她想知道这周小荷既然要等到明天才能清醒。不知是她现在把人带走,还是留着她在宫中养病。   李明达当然不会留周小荷在宫里,能有资格留在宫中养病的贵女,那都是正经受了恩宠的才会有此殊荣。周小荷犯了大错,李明达怎可能还奖赏恩赐她。   “你们带她回去,这件事等她病好了再议。”李明达道。   裴氏在心里松了口气,连忙谢恩。高太医就把写好的解毒药方递给了裴氏。   裴氏接了药方之后,又谢过高太医。等高太医离开后,裴氏就去召唤随从准备将周小荷抬回魏家,而今见公主没有继续追究的意思,裴氏觉得自己理该感恩,又再三谢过和李明达的宽厚。   “这种事闹出去于你们魏家名声没什么好处,也会令房家受扰。今日周小荷是自己害了自己,尚未对其她人造成什么损害,我才会私下处置。但事情记下了,回头我也会禀告给圣人。自此以后,还请裴夫人再带人进宫时慎重一些,不要再有第二次。”李明达说罢,又瞟眼魏婉淑。   裴氏一把年纪了,对着年幼的公主颔首听令,连连应和,未敢有二言。   魏婉淑也同样谦卑低头,却瞧母亲这般,心酸不已。   这时外头来宫人传话,告知李明达魏王李泰和魏征、魏叔玉来了。   裴氏一听自己的丈夫来了,反而不觉得心里踏实,身体一抖,更觉得害怕。毕竟涉事的周小荷,她娘家妹妹的孩子。若是她郎君因此事当面被公主训斥,郎君回家后骂自己都是轻的,极有可能还会气得一整年不和自己说话。   魏婉淑听说自己父亲来,身体也绷得紧紧的,同样十分惶恐。   李明达注意到魏婉淑不对,问道:“早前就听说你与武才人相识,今日刚好她也在,不知你二人相聊没?”   魏婉淑心里咯噔一下,她竖着全身的汗毛,去看了一眼李明达。本来想要立刻否决,但她的嘴在张开的时候变了内容,“却没想到会偶然遇到,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彼此问好。”   魏婉淑刚刚在和公主对视的刹那,心里没数,就不得不选择认。因为她心里把不准,本来她觉得不可能被发现的事,比如周小荷那件,却都被公主看得透透的。如果茅房见武才人这事她冒险撒了谎,公主刚好知道她俩见过,那公主必然会十分反感她,甚至可能怀疑嫌弃她。   李明达见魏叔玉认下了,点了点头,也就没再多问。   这时候李泰笑哈哈地进门,“我前日赶早骑从定州回来,今天一早就到了,却忙得不得机会见你。刚刚下船就四处找你,才得知你跑到望云殿来。你这丫头,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要见你,是不是故意躲我?四哥走了这么久,你就不曾想念过四哥?”   “四哥才离长安不足十天,就又回来了,哪值得想念,我还没来得及想呢。”李明达见了李泰就心情大好,和他玩笑起来。   李泰一怔,就生气地和李明达计较。   魏征是受了公主的通知才来这里,刚巧魏王那会儿和他一起在聊天,听说后所以就一同过来了。这会儿,魏征看到妻子和女儿的脸色都十分不对,忙过去问她们怎么了。   魏叔玉跟着魏征过来,也和他父亲一样发现不对。魏叔玉往四周看了看,然后不解地挑眉问魏婉淑:“表妹呢?”   裴氏和魏婉淑一听,面色更加不好,颔首不敢看他们父子。   “到底出了什么事?”魏征意料到事情不对,连忙压低声音问。   李明达听到魏征那边的谈话声后,暂且不理会他身边话唠的李泰,看向魏叔玉,让他到自己跟前来。   魏叔玉毕竟人长得好,公主这样公然一说,立刻就吸引了大家的注目。   魏征心里还有点美滋滋的,以为公主这样点名他儿子是个好兆头。如果没有先前发生的事,裴氏和魏婉淑心里你可能也会这么想,但现在她二人心中只觉得发抖,根本不觉得公主此举有什么感情意图。   “你的衣服呢?”李明达问魏叔玉。   魏叔玉一怔,不解地笑着回看李明达,表示不明白公主话里的意思。   在一旁看热闹的魏征,发现自己儿子的笑与平常不同,更加好看了,而且更温柔。不得不夸赞他儿子的容貌,十分引人入胜,看了一眼之后绝对想看第二眼。他一个男人尚且如此,想来公主那般情窦初开的小女孩,肯定更喜欢看了。   魏征连忙去观察公主的神情,发现公主笑得特别甜。魏征禁不住就更高兴了,觉得这俩孩子有戏,太有戏了,他乐见其成!   “你今天没有准备另的一套衣服么?比如喝酒吃宴时若把衣服弄脏了,可以有个后备及时更换。”李明达接着对魏叔玉说道。   裴氏听到此问,惊得脸色立刻白了。她很想给魏叔玉使眼色,但公主站的位置,刚刚好让魏叔玉背对着他。   魏婉淑紧抓著手里的帕子,暗咬下唇,她盯着魏叔玉的后背。只恨不得把目光变成两根棒子打到魏叔玉身上,好提醒他赶紧住嘴。   然而魏叔玉根本就没有察觉他背后的情况,没多想,很直爽地回答李明达:“君子吃饭饮酒,自谦谦有礼,斯文有加,少有出现酒洒弄脏衣服的情况,遂没人准备这些。不过公主的提醒也有道理,凡事以防万一,以后我倒是可以筹备一下。”   魏叔玉就是个好面子的人。即便他没有准备,也要说一些理由,表明他是一个有礼节稳重的人,不会出现什么吃饭弄脏衣服的意外。   不想他这番话话说出来之后,彻底让他的母亲妹妹丢了人。   李明达点了点头,她看眼那边已经羞愧的无地自容的裴氏和魏婉淑,仍继续问魏叔玉:“那你在其她人也没有这种习惯?”   魏叔玉想了下,点头认下,“我阿娘妹妹,倒没有人像贵主这般心细。”   裴氏的牙齿打了打颤,腿有些发抖,撑不住了。   魏征这才有些警醒,意识到自己妻女的情况特别不对劲儿。   他忙搀扶着裴氏,问她怎么了。   裴氏抖了抖嘴唇,对魏征摇了摇头,她已然说不出话来,也没脸说。   先前在渠水边,公主忽然质疑周小荷为何会带备用的衣服,魏婉淑在旁帮忙解释。裴氏为了让事情快点混过去,令公主信服不再怀疑质问,就机灵地顺着魏婉淑的话,告知公主她们家人参加宴会都有多备一套衣服的习惯。当时这话为了应付场面,以为说了也无所谓。反正回头见了自家人,吩咐一声就是,也不会有什么纰漏。   裴氏万万没有想到,这会儿魏征和魏叔玉来了,公主竟然没有忘先前的话,亲自求证。这无异于是当面打她的脸。她一个年纪四十多岁的妇人,长者,为了护着犯浑的晚辈当众撒谎……公主这下子在心里会怎么想她?这件事如果公主告知了圣人,圣人会如何评断她的品质?会如何去看她的郎君?   裴氏简直后悔死了,就为了区区一个品行不端的外甥女,她把自己搭进去了,也把整个魏家的名声搭进去了。   裴氏全身颤栗,脑子轰的一下,全是空白,随即她就跪在地上,要给李明达磕头。   李明达微微扯起嘴角,轻轻地扫视一眼裴氏,转即把目光落在了魏征身上,“魏公舍小家而为大国,鞠躬尽瘁,令人佩服。”   魏征怔了下,知道公主这不是真心夸他。该是自己的家眷犯了什么事儿,但公主给他留了面子没有直说,只是点了一下他。   魏征虽不知事情到底如何。但公主这等仁厚之举,他要感恩,遂忙跪地谢过。   李泰被闹得满脸糊涂,皆是疑问,他此刻只能很不解地带着疑惑看热闹。   李明达再没有多说,摆摆手示意魏家人都可以退下了。   裴氏谢过公主,但这一次虽然公主不追究了,她心里却没有松口气的感觉。反而被身边的魏征看得如芒在背。   魏征严厉扫了裴氏一眼,就带着她和女儿儿子恭谨告退。   卢氏瞧见裴氏此状,气愤之余也十分舒爽,公主真不愧是公主,三言两语就把平时看似端庄优雅实则骨子里透满猖狂的裴氏收拾得服服帖帖。   卢氏谢过公主,“得幸今日公主发现及时,不然我儿真可能被她们算计了。咱们从渠边往回走的时候,碰到的那群世家女中有萧五娘,我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觉得他们来的太巧了。那萧五娘的能耐我也知道一些,这件事如果被她瞧见了,过了她的嘴,也不知会编出什么故事来,总归是我儿和周小荷的从此以后会被放在一起提。传言说多了,假假真真,也就难辨了,更何况那周小何的家世也不好糊弄的。总归多谢公主,妾身谨记,公主恩情没齿难忘。”   卢氏说罢就对李明达再次行礼,感激不尽。   “夫人客气了,先前吃了夫人的风见消、过门香还未曾有过回礼,而且房世子也帮了我不少的忙。”   “那些都是小事,算不了什么。”   “于我来说,今天这一桩也是小事,夫人可不必挂怀。”李明达随即和裴氏作别,打发左青梅送她。   李泰挠挠头,跟个丈二和尚似的,稀里糊涂地听了半天。而今见人走了,忙问李明达经过为何。李明达就大概讲给他听。   李泰听得讶异挑眉,震惊不已,“早点说你们后宅这些女眷有的手段阴险,今儿我算是见识了。”   “还我们后宅这些女眷?你们男人中就没人耍阴险手段?不信咱们从史书上数一数,耍手段的到底是男人多还是女人多?”李明达不服气地反驳道。   李泰笑了,“好好,我服你,你说得对。”   “还有心情说人家的风凉话,保不齐你后宅里也有不安生的,要不要我帮你把把关?”李明达半开玩笑问。   李泰乐了,“这要问你四嫂去,王府的事儿都她在管。我对漂亮女人,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儿,其实与之相比起来我还是对书法更感兴趣。”   “四哥不比常人,厉害。”李明达叹道。   李泰笑了笑,“快走吧,陪我走一走,耽误了这些时候,天都晚了。”   李明达应承,心料李泰要自己陪他散步,该是有什么事要说。   二人于是就顺着望云殿前头的路往湖边走,依稀可听到湖那边传来的热闹声。   李泰对李明达道:“这次庆丰宴父亲叫我回来,见了我很开心,有意多留我在京,你说我多留几日可好?下月再回?”   李明达惊讶地看李泰:“四哥怎么会忽然问我这个,而没立刻自己去做决定?”   “还不是你之前的话进我心了,我便觉得凡事都要斟酌一下。诚如你所言,我身在其中,就有些辨不清。你身在其外,必然看得比我透彻。而今也证明了,你确实有我欣赏的慧眼。才刚魏家那一桩事,更让我见识了你的厉害。”李泰坦率夸赞道。   “四哥谬赞,我其实没有什么别的能耐,就是会观察人。有没有说谎,骗没骗我,有的人脸上会有表现。”李明达觉得自己这样解释,她四哥更容易接受一些。   李泰惊讶问:“是如此,有的人表现明显,什么事都写在脸上,倒是能看出来。但有的人藏得深,比如裴夫人那样的,你竟然也能辨清楚,倒是真厉害了。”   李泰说罢,笑哈哈两声,随后愣了下,看李明达,“那我对你撒谎的时候,你是不是……”   “四哥有对我撒谎么?”李明达问。   李泰想了想,诚实的回答:“有!”   “那大概你跟我太亲近的关系,我看不出来,下次我练一练,好好观察你。”李明达机灵地对李泰笑了下。   李泰瞧着妹妹笑得甜,禁不住也跟着笑,“可别就保持这样,那我以后才可放心了。”   “四哥有多少秘密?这么怕?那我倒真盼着自己有一双看破一切的厉眼。”李明达半开玩笑道。   李泰:“你要真那么厉害了,四哥以后都不敢放心和你玩了。”   李明达懂了,点了点头,随即她接着李泰一开始问她的问题说,“四哥还是尽早走,舍不得就多留两天,大后天走。”   “不能多留?”李泰惊讶问。   李明达:“这般才能让阿耶看到你的决心,他瞧你更懂事了,欣慰之余,心里也会更惦记你。你看这次庆丰宴,他就想起你了呀。”   李泰沉吟片刻后,应和:“你说的对,既然做了决定,我就应该坚持到底,让阿耶好好看到我的能耐。放心吧四哥一定会把定州治理好了,再回来。”   “我听说前一任刺史贪污巨大,搞得民不聊生。今听四哥之言,必然是定州百姓之幸,我等着四哥凯旋。”李明达鼓励道。   李泰点点头,被妹妹肯定之后,他越发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兄妹俩随后去拜见李世民,大家一起同乐,闹到夜深了才结束。李泰、李承乾和李治三兄弟亲自搀扶李世民回了寝殿。   李明达就没去凑热闹,自己回房了。沐浴的时候,李明达闭着眼享受,就听到立政殿那边传来李泰和李世民的说话声。   李泰当即就对李世民表示,自己不日就会回到定州。   李承乾在旁闻言倒是十分惊讶,之前父亲主动挽留他的话,李承乾也听到了。身为太子,父亲过度宠爱嫡次子,而且一直宠爱成年二弟在京师,不让他出蕃。相较而言他身为太子却没有那么受宠。他心中难免有诸多计较的。李承乾本以为依照四弟狂妄聪明的个性,会顺势答应下来,毕竟在长安,在父亲身边,他才有机会把手伸得更长。可当下李泰却并没有答应,并非以退为进,而是选择真的离开。   李世民心里难受,抓着二儿子的手又挽留了一下,见李泰坚持,他就难过地吸了口气,无奈地答应下来。他心里也明白,李泰坚持离开的缘故是什么,越发觉得这孩子懂事乖巧。   三个孩子被皇帝被打发出来之后,李治就近自己回房了,李承乾离开立政殿后,见李泰和自己告别,忙嘱咐他注意安全,“去了定州若有什么麻烦或者什么需要,若不好和父亲提,你尽管来找我。”   李泰听李承乾此言,一愣,随即心里有种暖意弥漫开来。他忽然想起儿时,大哥拿着竹竿,偷偷带他到武德殿后头打枣的情景。李泰记得当时大哥知道他喜欢吃鲜枣,就把打下来的又红又大的枣分给他,大哥却吃那些小的半青半绿的。   本来以他们尊贵的身份,什么好枣儿都可吃到,但是那一次打下来的枣,却是李泰这辈子吃过滋味最好的。   李泰感动地笑了笑,对李承乾拱手,“我还带了些定州特产回来,有大哥喜欢的楂糕,桂花味的,连宫里都没有的,明日我派人送给大哥。”   李承乾目光滞住,很高兴地点了点头。“那就劳烦青雀了。”   李承乾叫了李泰的乳名。   李泰笑意更甚,随即拱手和李承乾作别,身影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李承乾则原地矗立久久不动,然后他叹了一口气,才踱步离开。   听他走路的步伐如此缓慢,李明达猜测她大哥该是边走边思量什么。   “贵主,再加些热水?”碧云问。   李明达这才意识到自己泡得有些久了,起身从浴桶里出来。她坐在妆奁前,由着碧云给她梳头,然后觉得头发湿着不好干,李明达用手抓了抓,又给抓乱了。碧云笑着又梳一遍。   田邯缮怕贵主无聊,忙过来陪聊。顺便就讲起之前发生的事,田邯缮问贵主,打算之后该怎么处置周小荷。   “这事用不着我操心,你觉得裴夫人会放过她么?我有种感觉,她的手段可比我厉害多了。”李明达叹道。   田邯缮忙赞叹道:“但贵主却是最高明的!”   “行了吧,最高明的才不是我,是一句话不说就能坐享其成的人。”李明达抿起嘴角,想到那个看戏的。   田邯缮不解,问贵主是指谁。   李明达又抓了抓头,没有回答田邯缮。田邯缮就识趣地不再问了,转而纠结周小何为何会呕吐晕厥的事。   “必然是在宴席上吃错了东西才发作。”   “难说,这事要等她的醒来了,仔细问才知道。对,你来负责管,明天弄清楚了就告诉我。”李明达道。   田邯缮应承。   次日,又是秋高气爽,万里无云的天气。   李明达一大早去给李世民请安。李世民已经从方启瑞的口中听说昨日宴会上,有点意外情况,被李明达给碰上了。李世民先听了个大概,知道事关魏征一家,遂见李明达时他又想从她嘴里听到事情具体的经过。   李明达就一一和他讲了。   李世民嗤笑起来,“所以最后那周小荷算计了人,裴夫人母女为了维护她,也撒了谎?这倒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看裴夫人也没好到哪儿去。不过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处置起来倒有些难斟酌轻重。”   “就算不论这后宅内的阴私算计。仅说周小荷使唤人装宫女这事,就该重罚。而今她人醒了没有?”李世民语又问。   李明达摇头,然后劝李世民不必生气。对她到底该如何处置,就让左青梅按照宫规处理就可。   “那可是死罪。不过她出身贵族,也酌情当她是个年轻不懂事孩子。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李世民道。   李明达挑眉看他,“要这么严重?她是有点任性,却不算有脑子的人。年纪轻,可能确实不懂事了,一时被冲昏头脑。而且她是晋州来的,没有在长安城待太久,大概对宫规了解并不太深。”   “我怎么听你话里的意思,像是在替她求情?”李世民讶异道,“她可是差点儿陷害了你的跟班。”   “那就听阿耶的意思,处死!”李明达立刻改口道。   “谁说要处死她了,诚如你所言,她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给个警醒就是了。”李世民立刻纠正道。   周家一派在晋州地界扎根很深,现在还不是动的时候。兕子在这点上的确考虑的十分周全,并没有让事态扩大。   李世民感觉自己被女儿看穿了心思,笑哈哈敷衍,难得主动要求李明达赶紧走,去刑部查案。   “我前天得空看了卷宗,你们这桩案子太蹊跷,既然事关金矿宝藏,只怕也会牵涉巨大。便是那曲江水鬼案,一个水鬼都能扯出那么一大条鱼来。你这金矿案,还不得给我扯出一串儿鱼来?”李世民笑问。   “一串鱼这么多?那人手估计不够。”李明达对李世民眨眨眼,笑嘻嘻道。   “怎么还要很我要人?你不是有了个跟班儿么?”李世民问。   “谨遵圣命!”李明达连忙行礼的道。   李世民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金矿一案他似乎没有正式命令房遗直与李明达同查。这案子因为发生在尉迟宝琪的后宅里,所以是他们几个小伙伴之前是自发凑在一起查的。   李世民感觉刚刚自己好象上套了。他故作正色地看着李明达,不怒自威。   李明达早就看懂了李世民的心思,笑着拉他的胳膊道:“阿耶金口玉言,不能反悔。查案这种事那自然是用使唤惯的人一起来,如此省去不少麻烦,查得更快。就像方公公对于父亲一样,如果是换了田邯缮在你身边伺候,您肯定不习惯。”   “所以房遗直已经成为你的习惯了?”李世民瞪眼看李明达。   李明达怔住,呆愣愣地眨眨眼,“我刚刚的话,还可以令阿耶这样理解呢?”   “唉,”李世民叹一口气。现在房遗直可能还不是她的习惯,可他担心照这么发展下去,以后就是。   现在瞧女儿大大方方的态度,倒是经过了他的考验,俩人目前肯定还没什么事。只是这时间久了……他宝贝兕子何等聪慧机灵,又漂亮可人。太过惹人喜欢,就怕当初心高气傲嘴巴硬的房遗直对她渐渐起心思。没办法,优秀的女孩子总是会有更多人喜欢。他家兕子没什么缺点,唯一的缺点就是被他养了太优秀了,太招人喜欢了。   当下。李世民觉得自己倒是可以放房遗直一码。且等着,等着有一天他真喜欢他的女儿无可自拔。他就要好好质问刁难他一番,然后把他踹得远远的,让他后悔去。   “对了,尉迟宝琪是涉案者,你们不能让他过多参与调查。”李世民忽然对李明达嘱咐道。   “为何说他是涉案者?”李明达不解问。   “人死在它的后院,他就有嫌疑,总之不能让他靠你太近就是了。”李世民吩咐道。   “啊?”   李明达不懂李世明前后话是怎么联系在一起的。不过瞧吩咐的态度坚决,自己又刚请求了房遗直和自己查案,就不好再多分辩什么了,点点头答应。   “我觉得萧锴这人聪明机灵,你不是缺人手查案么,让他也去。”李世民又道。   “萧锴就算了吧。”李明达叹道。   “嗯?”李世民立刻瞪向李明达。   李明达点点头,“好好好,让他来。”   李世民这才满意了,打发她走。   李世民看着女儿远去的背影,连连叹气,转而问方启瑞觉得李明达和房遗直之间是否正常。   方启瑞琢磨了下,“以后不知道,现在肯定是没有。”   “哦?何以见得?”李世民问。   “刚公主把房世子对于她,比做奴对于陛下。任哪个姑娘家会把自己喜欢的人比做公公?”   噗!   李世民正喝水,差点儿因为方启瑞说的话笑喷了。   ……   李明达带着微笑离开了立政殿,到了刑部,又见房遗直早已经等在那里。   房遗直今天穿了个鸦青色便服,衣服刚好完美地衬托他修长的身材。叫人见了以后,忍不住想问是哪家裁缝做的这么赏心悦目,真该去打赏一番。   “昨天的事,多谢贵主。”房遗直温温行礼谢过。   “贵主,魏家那边消息,周小荷醒了,她说她只对锈铁犯冲。若是有人用生锈的锅做菜给她吃,她才会全身起红疹,呕吐甚至晕厥。”   “锈铁?”李明达的讶异了下。   房遗直:“这倒有些奇怪了。”   “是,还真是无奇不有哇,”萧锴进门后听说的这句话,好奇问,“怎么,昨天周小荷在宴席上吃饭遇到意外了?锈铁?莫非宫里的锅也不干净?”   “尚食局的锅是经过把关的,不可能会生锈。”李明达没有理会萧锴,接着分析。   “那怎么回事?她哪里会吃到锈铁。”萧锴满脸好奇。   房遗直目光停滞,转而对李明达道:“会不会是水脏?”   李明达眼睛一亮,正要再说话,那厢来报,有人认出了石红玉的画像,并知她真正的身份为何。 第89章 大唐晋阳公主   “一个常走动江夏王府的道婆认出来了,说这女子八成是郡王府世子的小妾,她以前去郡王府做法的时候,曾遇见过二人在后花园里嬉闹调情,说的话十分露骨。”衙差回禀道。   萧锴一听忙问:“露骨?具体说了什么?”   衙差尴尬了下,看眼公主不知该如何回答。   尉迟宝琪随后赶来,他才进门,一听萧锴这话十分不爽。打发萧锴不爱留可以走,少添乱。   “这怎么能叫添乱呢,我这叫了解案情的具体细节,好认真负责的呀。”萧锴笑嘻嘻道,“当然,顺便也可以学习学习。”   “你多虑了,这方面没人能胜过你。”房遗直道。   尉迟宝琪直点头,连忙附和房遗直,“确实如此,上次我去他家,就听见他和美侍说……”   “快住嘴,好好我错了,决不开玩笑了。”萧锴尴尬得红脸,狠狠地拍了一下尉迟宝琪的后背。   尉迟宝琪被打得咳嗽了一声,转而狠狠地去瞪萧锴。   萧锴嘴上嘻嘻哈哈地笑着,眼睛继续回瞪尉迟宝琪,紧接着又拍了一下他的后背。   “都是好兄弟,彼此放一马吧。”萧锴笑声中模糊地掺了一句话。   尉迟宝琪被拍得背疼,you不好和他生气,边笑边用手打掉萧锴的胳膊。   “既然是江夏王世子的侍妾,那她该在王府之中,怎么会到处乱跑?”尉迟宝琪随即提出疑问。   “石红玉出现的时候,江夏王已经被贬,举家离开京城。”房遗直面色认真地回道。   “那就是说她不止江夏王世子的侍妾,如果仅仅是得宠侍妾的话,应该跟着一块儿走才对。”萧锴接话道。   尉迟宝琪:“你说的这是废话,她要是简单的侍妾,会设套勾引我么?”   “如果石红玉此人真活着,而今已经满城贴满她的画像搜捕她,她会躲去哪儿?”李明达琢磨后,问房遗直等人的意见。   “这就不好说了,长安城这么大,她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我们找起来都很费力。”萧锴道。   尉迟宝琪骂萧锴笨,“一看你就不了解案情,石红玉已经被送柴的老汉偷偷带出长安城了。若是我的话,自然会抄小路逃跑。天大地大的,衙差再多,那也不好找着她了。”   “她不会。”李明达道,“先前她就是在城外得了你的地图,如果真想直接逃跑消失的话,她当时就可以离开。但是她选择了来长安城,并且进了风月楼。”   “我知道了!风月楼很可能有和她街头的人!”尉迟宝琪抢答道。   李明达摇头,“不大可能,当时她已经知道身后有人跟踪她。而风月楼那个可以藏人的树桩,必然是她早前准备好遇险脱身的后手。所以当时她去风月楼的目的,该只是为了可以摆脱追兵。”   萧锴刚来不久,对案子知道的不多。他此刻正在翻阅卷宗了解案情,刚好就看到风月楼这里,连连感慨:“树桩藏人这招可真是厉害,一般人想不到。贵主和遗直兄更厉害,竟然连这都能给破了。不过我看这案子到而今这步,也简单了。只要把知情者审问清楚,搞清楚那石红玉的来历,顺藤摸瓜抓人,案子就结了呀。”   “知情者就在刑部大牢,你赶紧去审。”李明达看眼萧锴,摆手打发他道。   萧锴应承,叫上最会耍手段用刑的尉迟宝琪,然后意气奋发地去了。   “贵主,他们俩能审出来么?”田邯缮也发愁这个案子,抱着希望问。   “能审出来自然最好。审不出来,挫挫萧二郎的锐气也不错。尽管我希望是前者,但事实结果八成是后者。”李明达叹了句,转即和房遗直商量下一步怎么办。   房遗直:“若是知情者不认,线索不够,便要再从其他方面多收集线索。”   李明达琢磨了下房遗直的话,然后眼睛发亮地看他,“我们再去一趟风月楼。”   房遗直点头,“而今如果还有什么落下的线索,怕只有公主的慧眼才能看出。”   “多谢称赞。”李明达笑了下,然后和房遗直一起骑马去风月楼。   李明在路上反正无事,就顺便告知房遗直她今晨和圣人说了周小荷的事,圣人已经有意要处置周小荷了。   “倒无所谓。”房遗直道,“只要家里安宁就好了。”   “卢夫人恼火了?”李明达问。   提起卢氏,房遗直脸上有了动容之色,“整个国公府都快被她的怒气掀翻了。”   “你是他最心疼的长子,这比她自己被算计还要生气,怒气大也可以理解。”李明达笑道。   “原来如此,我竟没有公主了解她。”房遗直道。   “看来你不了解女人。”李明达道。   房遗直怔,再瞧着公主时便若有所思。   二人到了风月楼后,就直奔哑巴四兄弟所住的房间。房间里的东西已经被翻过了,有些乱,除了一些被褥衣物之外,屋子里的墙上还挂了一些羊头骨,乍看第一眼的时候还有些吓人。   李明达环视一圈儿之后,走到床榻处,看着那些脏乱的被褥。转而目光落在灰黑的地面上,她蹲下身来,从地上拾起一根长发。发色漆黑,十分光亮。   “这是必然不是他们四兄弟的头发,他们四兄弟的头发都有些发黄,而且没有这么光亮。”房遗直记得很清楚。   李明达边看边想,“会不会是石红玉的,但只是一个头发而已,也不好确定。”   李明达把头发扔了,然后偏头往床下看,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再起身后,李明达让田邯缮翻了下被褥,被面是黄白色抹布缝制的,虽然有些脏了,但清楚可见被角上粘的一块红胭脂。   李明达让田邯缮把被角拿过来看,确定是胭脂之后,对房遗直说道:“这下确定是有女人来过这了。”   房遗直点点头。   李明达随即又在褥子上发现了几根和地面上那根一样的头发。接着去看其他几位兄弟的床,李明达也在其它不同位置上,发现了同一种颜色的胭脂,也发有一样光亮的黑长发。   房遗直见状对李明达道:“看来这三兄弟平时的生活并不单调,除了做饭,还有女人。”   “你说会是哪种女人,愿意跟哑巴兄弟四人一起过?”李明达问。   房遗直摇头,“别的不讲,若只有一个女人的话,足以让人听着觉得恶心了。”   “可以肯定,他们四兄弟必然都和同一个女子有关系。”李明达依据眼前的证据判断道。   随后田邯缮又去翻了衣柜,四兄弟都用同一个衣柜,所以衣柜里的衣服有些多。里面的几乎每一件都洗得不算太干净,一看就是他们自己动手洗的,比较粗心。有的衣服衣襟上面还沾着油渍,和一些浅淡的血渍印记,该是做饭的时候弄上去的。   田邯缮啧啧两声,嫌弃地翘起其它手指,只用两根手指提衣服。一件件从杂乱的柜子里翻出来,再丢到地上。李明达的目光追随着田邯缮的手,也一件件看着,尽管暂时没有发现线索,但李明达还是保持着学生观注的认真态度去观察。   最后衣服翻完了,田邯缮见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连连后悔他白翻了。   “柜子里都是洗过的衣服,翻不到什么东西也正常。”李明达说罢,就背着手再一次环视整间屋子。目光最终停留在墙上挂着的那串儿羊头骨上。   屋子里的地面是黑的,墙面也是黑的,窗户又小,所以屋子里光线不是很好,显得很阴暗。   李明达这会儿离近了去观察这串羊头骨,透过眼睛处的窟窿,可见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   李明达立刻让侍卫将羊头骨摘下来,果然在羊头骨后面的墙上发现了一个小洞,洞里塞了样绿色的东西。取出来一看,竟然是女人的肚兜。上面还残留着羊膻味,还有一种淡淡的胭脂香。   李明达立刻辨认出这种胭脂香味来源,她对房遗直小声道:“该是石红玉。”   房遗直讶异了下,然后皱眉看眼肚兜,就立刻移开目光。   李明达瞧他那表情,就像是什么脏东西污了他的眼睛。闹得忽然笑起来,尽管她也很惊诧这个结果,但是能从平常从容淡然的房遗直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李明达觉得还挺很新鲜的。   “屋里该是再没什么可查之处,贵主请。”房遗直伸手示意,请公主尽早离开这种腌臜之地。   李明达从房间里出来之后,就直奔厨房。厨房里的那锅羊肉仍然被搁置,这会儿已经散发出很浓的臭味儿。李明达绕过那里,又去瞧了瞧切菜的案板。她发现这案板并不平整,底下有一点缝隙。叫人将案板移开之后,在案板下发现了一片用羊皮包着的东西。   田邯缮把羊皮扯掉,一片叠着整齐的红色绢缎露了出来。将其展开,竟然也是一块儿肚兜。   “这!?”田邯缮尴尬地拎着这块儿肚兜,满脸不解。   房遗直冷笑,“看来这四兄弟很可能是每人一块,四个人难免性子不同,所以藏东西的方法也不一样。这案板下放的该是属于大哥,四人之中他刀功最好,负责切菜。”   李明达有些佩服地点点头,觉得房一直知道这些一定是仔细阅读过卷宗,谨记了有关四兄弟所有的证供。在这一点上,她远不如房遗直。   “贵主,咱们还是赶快走吧,这里头太味儿了。”田邯缮担心贵主会受不了,连忙道。   房遗直也附和。   李明达看了眼案板边上劈骨头的斧头,想着这斧头必然就是那老大分尸的重死。接着,她就从厨房出来了。   一行人便准备离开,李明达忽然想起个地方,停住脚步问:“还有一处地方没去?”   房遗直:“贵主是说那个地窖?”   李明达点头。   房遗直当下让人亮了灯笼,一行人又去了地窖。   地窖的味道相比于厨房还算好些,里面原本贮存的羊肉。之前在发现尸体块时,所有的羊肉都已经搬了出去。   现在地窖空空的没有什么东西,而且地窖并不算大,四五个人挑了灯笼进去,就能把地窖满满当当得照亮。   这一次因为光线足的关系,李明达等人就在地窖最里的墙面下方,发现有个铁环固定在墙上。铁环不算大,大概只有五六岁小孩儿的拳头大小。外圈比较发黑,又在角落里,所以才并不显眼,而铁环的内圈却被磨得光亮。   李明达再看铁环附近的地面,有一些稻草渣,还有发了霉的馒头渣,一粒显眼的白芝麻,这芝麻应该是来自胡饼。仔细闻这屋子里的味道,不光有羊肉渣残留的膻臭味,还有一些粪尿的骚味。   李明达皱眉看了眼墙角那块地面。表面的土虽然被踏平了,但看起来还是比较松散,而且颜色跟周围的地面也不一样。   粪尿的味道就是从那个地方传来的,尽管不是很浓烈,在李明达很清楚,那个地方在没有被清扫填平之前有过什么东西。   房遗直见公主一直盯着墙角看,知道那地方有异,遂问要不要挖开。   “挖吧,一旦有线索呢。”李明达出来后,就跟房遗直道,“那个我们在锅里发现的人头,代替石红玉死的人,很可能死前被四兄弟圈禁在那里,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原来那地方应该铺着草席。”   “再仔细寻找,可能还会找到铁链。”李明达又补充一句。   她话音刚落,地窖里负责挖土的侍卫喊着有发现,随即就抓着一条粘着泥土的铁链呈送过来。因铁链上粘着的泥土有股粪臭味,所以侍卫只远远的放在地上,未敢太过靠近公主和房世子。   “果然如贵主所料。”房遗直叹道。   “却不知这死去的女子身份为何。”李明达皱眉,可怜此女子没了命,却连名字也没有留下。   “早晚会知道。”房遗直安慰道。   李明达点头,随即又去看了看其他地方,确保这次没有遗漏之后,才算作罢。李明达就检讨上次查案不够细心,很多地方都没有照料到。   房遗直笑道:“吃了教训也好,下回我们就知道了。以后大家就如此:案发后先查看尸体,然后仔细检查现场,进行记录,且要记住任何微小的细节都不可放过。”   李明达点点头,让房遗直下次的时候一定要提醒她。   房遗直应承,随后就今天的发现和李明达讨论了一些可能性。   田邯缮缓着步伐跟在后头,瞧着两位贵人互相聊天讨论的样子,嘴里纳闷地念叨:“下次?怎么就知道还有下次?可别再这么死人了啊,多恶心。”   公主本应该穿得干干净净,华丽漂亮,在富丽堂皇的宫殿里看书饮茶,吃一些精致好看又香喷喷的食物。而今本该养尊处优,好好享福的公主,却要翻找凶手又乱又脏衣服,看恶心的尸块,还要去各种散发着臭味的房间。   田邯缮倒不是嫌弃跟着公主查案麻烦,他是心疼公主。公主自小就被养在圣人跟前,受万千宠爱,这转头遭这些罪,他真的是打从心眼儿里瞧着心疼难受。   李明达骑上马,转头见田邯缮姗姗来迟。   “你想什么呢,这么慢?”李明达瞧着田邯缮面色苦楚,一副要哭了的模样,笑问他,“是不是恶心到了,难受?那你就先回宫里去吧。”   “奴不是因为恶心才难受,奴是因为心疼公主才难受。”田邯缮微微憋嘴,眼睛有点儿泛红,“上次来风月楼的时候,奴就想和公主说,这刑部司主事的活计,咱要不就不做了。又是煮人头,又是吃人肉的,今天还遇见了软禁,一女四男之类的腌臜恶心人的事。贵主您乃是金枝玉叶——”   “闭嘴,掌嘴。”李明达厉声道。   田邯缮愣了下,把张开的嘴闭上,然后跪地,垂着脑袋,抬手自打脸,好好地赔罪认错。   “没让你跪下,快起来。”李明达垂眸看她道。   田邯缮抽了抽鼻子,又老实地起来了。   “你今天犯什么混,若不愿跟在我身边,就痛快回去。”李明达说罢,转即告知房遗直即刻出发去江夏王府,她也要看看石红玉当初的住处。   房遗直点头应承,李明达当即挥鞭就先走了。   田邯缮老实地抓着缰绳上马,自然要继续跟着公主走。   房遗直没有立刻策马离开,而是在原地等着田邯缮。   “我倒明白你的心思。”房遗直道。   田邯缮骑上马,看着和齐头并进的房遗直,表情十分惊讶。因为在他看来,像房遗直这样恃才有德的高傲子弟,不大可能把他放在眼里,特意在私下里和他说什么话。   田邯缮有些感动地看着房遗直,“世子真明白我的意思?我并不是叫苦,我只是心疼公主。”   “但你可曾想过,你要奉给她的一车桃子却并非她所想要,你觉得她该吃桃子是为她好,但她其实只是想吃一颗枣而已。”   田邯缮怔了又怔,房世子说的话简单明了,他一下就听懂了,田邯缮立刻自省,陷入了反思。等他想明白了,再抬头激动的要感谢房世子时,却发现房世子人早已经不在眼前。   田邯缮放眼望去,公主和房世子已经骑着马快走到街尾了。   田邯缮放松了下,赶紧挥鞭追赶,嘴巴又恢复了以前的活泼,笑嘻嘻地喊着让“主事”等等她。   李明达听到田邯缮的声音后,故意放缓了马速,但她没有回头应和田邯缮。   李明达只是微微侧首,看着房遗直,问他:“你刚跟他说了什么?”   “十九郎当时走的不远,该都听到了,还需遗直复述?”   李明达定了定神,“你知道我能听到,还敢公然说好话收买我的属下。”   房遗直眼中含笑,温温地看着李明达。   李明达叫他一点不心虚,仍是板着一张脸,质问房遗直,“说说,你到底存了什么心?”   房遗直这时转头往身后看了看。   李明达惊讶看他,头一次觉得房遗直没有礼貌,“我在和你说话。”   房遗直这时才回过头来看李明达,嘴角还是带着好脾气的微笑。   “十九郎说的极是。”   “什么意思?说的极是?你的意思你就是在收买我的随从?”李明达更加惊讶于房遗直的回答。   “对。”房遗直点头,“存着一些小心思,希望以后他至少不会在十九郎耳边说我的坏话。”   李明达忽然被房遗直的坦率弄得没话说了。   “你就这么紧张他说你坏话?”   “宫人么,察言观色,随机应变几乎是他们生来就有的东西。他们最擅长随着主人的心思说话。我就怕有一天十九郎对我有什么误会,田公公在紧要时刻加一把火,我便没救了。”房遗直解释道,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一直看着李明达,灼灼有光。   “怎么会没救了,误会而已,你又不会被判死刑,等误会解除就好了!”李明达解释道。   “我是怕在十九郎的心里被判死刑。”房遗直勾起嘴角,笑得有些患得患失。   李明达好奇地打量他,“我本来以为今天只有田邯缮不正常,原来你也是。”   房遗直失笑。   “你干嘛怕我在心里给你判死刑?我对你很重要?还是你做了什么让我一定会误会的事情?”李明达接连发问。   房遗直摇了摇头。   “那你这是图什么!”李明达被房遗直弄得脑子里满是疑惑。   “未雨绸缪。”   “嗯?”李明达疑惑未解,反而更重。   房遗直:“是我做的不好,以后我会让十九郎明白。”   李明达眨了眨眼,“我本来是挺明白的,是你这一番话后把我搞糊涂了。”   房遗直对李明达拱手道失礼。   李明达叹口气,干脆摆摆手,“罢了,不计较这些了,我们查案,地方到了。”   李明达把马勒停在江夏王府前。   田邯缮气喘吁吁地随后赶来。他赶忙滚下马,然后跑到李明达的马前牵住缰绳。   李明达看一眼田邯缮,本是冷着脸的,却瞧田邯缮笑嘻嘻地,一副十分可喜的模样,她也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   田邯缮伺候李明达下马以后,就忙跟着公主身后,好好地自省,和她赔罪。田邯缮连忙表示自己意识到了公主真正所需,他以后绝不会自以为是,绝对一切都会听从公主的意思,不会擅作主张,强加劝阻。   李明达对田邯缮这番话很受用,不再说什么,只打发他好生伺候,说到做到。   田邯缮应承,自打了一下嘴巴,落泪道:“贵主仁厚待奴,奴却狂妄,不知好歹,真该死。做奴的本就该事事听从主人的吩咐,奴却因为被公主看重信任,就自视甚高,就狂妄自大……”   李明达抬手,实在是听不惯田邯缮的用词,示意他不要再说了。“你要是真如你自己所说的那般,我早就不留你了。知道你是好意,不过是爱操多余的心,碎嘴罢了,知错就过了,休要再提。”   田邯缮乖乖闭嘴,点头应承。   进了江夏王府后,李明达就直奔后宅。   但江夏王府而今已经被查封,没一个人在。这偌大的府邸,仅后宅就有数百间房,到底哪一间才是石红玉的屋子,却不好知道。   房遗直早意料到这点了,对李明达道:“江夏王举家远迁,定然不会带走所有的家仆,刚我已经派人去找那些被打发离开王府的随从。”   李明达应承,叹房遗直思虑周全。正好王府后宅花园里的景致也好,而且才刚他们在风月楼从那般腌臜的地方出来,对比之下,就越发觉得这里环境优美,鸟语花香,沁人心脾。是该好好走一走,在这里洗洗眼睛,顺便放松一下身心。   李明达在林中凉亭坐下来,闻着林子里新鲜草木的味道,心情随之放松了很多。   刚巧凉亭的石桌上落了一根枯枝,李明达拾起来,折成一根杆短木棍。她先摆了一根粗的上去。   “石红玉。”   接着在下面放了四根细的,代表风月楼那四名哑兄弟,之后他又在四根细的边上放了一根细的和一根粗的,细的代表送柴老汉,粗的代表江夏王世子。而在代表石红玉那根木棍边上,李明达又放一根弯的,代表死去的倭国公主。最后她把一片金黄的枯叶放在石红玉和倭国公主的上方,代表金矿地图。   李明达看着石桌上的木棍和树叶,沉思琢磨片刻,然后看向那边的房遗直。   虽然她没有具体讲解,但房遗直显然明白了她桌上“摆阵”所代表的意思。   “怎么看?”   “石红玉是关键,所有的线索都在她这里停了。”   李明达赞同地点点头。   房遗直转即见李明达又陷入了沉思,问她怎么了。   李明达手托着下巴看他,“忽然想……未雨绸缪到底是什么意思。”   房遗直目光滞住,转即含笑不语一言。房遗直那般矗立,倒与身后萧萧肃肃的林子合成了一景,像幅画般。   “你这么不爱说话,回头哪家女儿嫁给你,岂不是要憋出内伤来?”李明达眼睛里有探究之意,嘴上却半开玩笑道。   这话立刻引得房遗直专注看李明达,斟酌再三,他只是笑了下。   李明达又道,“瞧你还有些不服气呢,不信你等着瞧,将来你娘子会不会因此抱怨你。若被我说中了,记得备上二两黄金,给我磕头赔罪说‘贵主我错了,当初我该服气才对’。”   房遗直忍不住笑,目光灼灼,“先前我还闹不懂,公主儿时那般欺负魏叔玉,长大了却怎么一点不见小时候的影子。至今日,遗直总算是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李明达好奇问。   “明白公主其实一直都没有变,只不过是把小时候顽皮的性子藏得更深了。”   “啊,你在说我刚刚欺负你?”李明达反应过来。   房遗直默认了。   李明达眨了眨眼,“怎么会呢,刚刚不过是和你玩笑。打个赌而已,你回头真娶妻,被我说中了,你也未必肯认下,跑过来磕头和我承认。这种事谁若真能做到了,才是真君子呢。”   “贵主这是在激将我?”房遗直不上当道。   李明达甜笑着摇头,“没有,没有,你多虑了。不过你年纪也不小了,卢夫人没忙着给你张罗婚事么?”   房遗直摇头。   “怎么可能,卢夫人那么关心你,哪里会把这样么重要的事给忘了。”李明达顿了下,然后动动眼珠子,和房遗直继续道,“其实早点儿定下来也好,就再不会出现像周小荷那样的事,无端给你添麻烦。”   房遗直:“不是没张罗,是我没看上。遗直的意中人,非比寻常。”   “说说看,她是谁,有多不寻常。”李明达紧盯着他,似乎在确认什么。   “十九郎原来还不知道?”房遗直反问。   “我知道?”李明达心漏跳了一下,然后紧盯着房遗直,让他再重新说一遍。   “不说了,靠说才能让对方知道,便是我的无能了。”房遗直道。   “有道理,该去做!”李明达意味深长地看着房遗直,笑道。随即她继续托着下巴,琢磨桌上的‘摆阵’。   房遗直抬眼,见公主又全神贯注地开始分析案情。淡淡地笑了,他专注眼前,目光里撒满了温柔。   林风阵阵,四下沉默,二人各有所思。   田邯缮站在一边皱着眉头,总觉得贵主和房世子俩人的对话好像有哪里不对,但当他仔细想的时候又说不明白哪里不对。或许人家是对的,只是他现在脑子不对……   这时,先前被吩咐出去找人的衙差回来复命,带来了三名王府以前的侍从。   李明达让人把石红玉的画像给他们看了。三名侍从,两女一男。偏偏两名女家仆不认识石红玉,唯有男家仆对石红玉有印象。   “奴在王府是个传话跑腿的。有一次送信到世子书房,奴好像在世子身边见过这名女子。虽然当时只是偶然一眼,但这女子容貌实在太过惊人的漂亮,所以奴至今都记得。”   “书房……那你知道她住在哪儿么?”李明达问。   男仆摇头,表示不知。   李明达又问那两名女仆先前在王府做什么活计。   二人立刻回答。她们一人是扫院子的,另一人则是负责打理园子。   “那你们平时有没有听别人说,世子身边有一位异常美貌的女子?”   俩侍女都茫然地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听过。   李明达再没什么可问,便直接起身去了江夏王世子的书房。   郡王世子的书房自然布置得雅致。虽然有不少书画和摆件已经被收拾走了,但仍可辨出这里曾经奢华的模样。   李明达和房遗直各自去查看书房的每个一角落。田邯缮随后在床榻上发现了一件叠得整齐的女人的衣服。把这件衣服打开一瞧,李明达和房遗直同时愣住。   “立刻撤走府前的人马,贴好封条,余下的人封锁入王府的所有出口,全面搜查,看她是否还藏匿在府中。”李明达立刻吩咐道。   田邯缮也认出,这件衣服就是石红玉当初在山里诓骗尉迟宝琪时所穿的那件。这说明石红玉在风月楼成功脱身之后,又回到了长安城,并且还在刚被查封的江夏王府住过?   何等胆量!   “不过在这里躲着倒是好。偌大的府邸没有一个人,住得奢华又自在。”李明达叹道。   房遗直应承,“此女子倒、真胆大妄为。”   “主事!床底下有个箱子。”侍卫回禀他们的发现。   箱子被抬出来后,刚好放置于李明达的面前。李明达便伸手要直接打开,房遗直喊了声“慢着”,又怕来不及,急忙去摁住了李明达的手和箱子盖。   “怎么了?”李明达问,目光转而看房遗直抓着她的右手,她此刻能清晰地感觉到房遗直掌心的温度,脸倏地热了。   房遗直与李明达对视一眼后,才不紧不慢的撤了手,弯着手指敲了敲箱子面。   “这箱子很可能设了机关。”房遗直道。   “机关?”李明达惊讶。   “十九郎请看,这箱子盖比普通的宽上一倍,我曾见过一名会机关术的木匠,做过一种机关匣子。那匣子外表情况跟这箱子看起来差不多,只不过区别在盖子的大小而已。”   李明达点头收手,打发人去请个厉害点儿木匠来,谨慎处置。   很快搜查府邸的侍卫们回来,表示并没有找到府藏匿的其他人。   李明达命人继续在附中潜伏,以防石红玉回来,她则带着人和那箱东西离开,房遗直紧随其。   二人重新回到刑部的时候,萧锴和尉迟宝琪已经拷问完毕。   “有什么结果?”   萧锴愧疚地摇了摇头,给李明达赔罪。   “没想到我们软硬兼施,怎么折磨他们都不好用。贵主此行可有什么收获?”   李明达就和萧锴讲了经过。   随后木匠请来,箱子被打开。果然在箱子上方发现了设置的机关,只要箱子被人被人正常掀盖子打开,就可喷射出毒箭,上面所淬的毒抹在鸡身上一个小伤口上,可立即令其死亡。   但令人遗憾的是,箱子竟然是空的。这般巧妙设计的箱子,里面竟什么都没有。   房遗直从看到空箱子那一瞬间,眼睛就眯起,面上浮现一层怒意。   李明达也意识到了,“她早就发现街上的画像,知道我们会查到王府。所以故意把有机关的空箱子,和一件叠好的衣服放在那里,引我们上钩。房世子,她是不是在挑衅我们?” 第90章 大唐晋阳公主   “这个石红玉到底是谁?竟然这样胆大?”萧锴好奇问。   “你不是看过卷宗了吗?”尉迟宝琪嫌弃看他一眼,觉得萧锴总是问废话。   “我是说她真正的身份。”萧锴叹道。   “我们要知道他真正的身份,还用圣人再把你派来吗?”尉迟宝琪和他对杠,从萧锴在公主面前言语不正经开始,尉迟宝琪就心中有气,十分看不上他。   萧锴怔了下,问尉迟宝琪今天是怎么了,“心情不爽?平常玩笑开得大,打打闹闹的,也没见你生气。今天随便开点小玩笑,你倒像是跟我有仇似得,总和我对呛。”   “就看你不顺眼,怎么了?有意见立刻走,别出现我面前。”   “诶,说你呛你还更呛上了。我可是奉了圣命来的,你赶不走我。”萧锴想想尉迟宝琪之前没少让着他,这次换他去让回去也是应该的,所以依旧好脾气地赔笑。   尉迟宝琪不领情,还瞪他一眼。萧锴不乐意了,就要和他再理论。   李明达瞧这俩人斗嘴,有些无奈。忽然想起她父亲之前的吩咐,不可让尉迟宝琪过深接触这桩案子。虽说李明达觉得尉迟宝琪根本不需要像父亲所言那般要避嫌,但圣命不可违,既然答应了,总要遵守。   “有个事交给你俩负责。”李明达道。   尉迟宝琪和萧锴同时看向李明达,面色顿然认真起来,等候公主的吩咐。   “石红玉人一直没有找到,就算没有线索,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两点:一严守城门,仔细排查,保证石红玉不会逃出长安城外。这件事就由尉迟二郎来负责。二搜查整个长安城,尽可能的排查到石红玉的藏身之所。此事就由萧二郎你来负责。”   “这……”两人同时发出一样为难的声音。   “很难是不是,但如果不难,这两个活计也不会分配给你们,就是要找个有能力的人来办我才放心。相信你二人的能耐,我在这里等你们的好消息。”李明达充满信心地对二人道。   尉迟宝琪顿时起了气势,连忙拱手对李明达保证,他一定会认真做好这个任务,绝不会辜负公主对他的期望。说罢,他就挑衅地看了一眼萧锴。   萧锴不想被尉迟宝琪比下去,连忙表也对李明达态道:“长安城虽大,却是我自小就玩耍长大的地方。我打小就疯,喜欢到处跑,世家子弟中数我最了解长安城,这事交给我最合适。贵主放心,我一定尽全力找到那个蛇蝎美人石红玉。我倒很想见识见识这个厉害女人到底什么样。”   李明达点点头,对他们二人报以鼓励的微笑。随后尉迟宝琪和萧锴意气奋发地告退,开始各自忙去筹备执行他们刚接下的任务。   屋子里终于安静下来。   “总算消停了。”李明达舒口气,随后问仵作可知那箭上淬了什么毒。   “像是鸩毒,但还需再查验一番才可确定。”   李明达点头,吩咐他确认后立刻上报。   房遗直从回来后就得了衙差最新调查的回禀。给风月楼送柴的张老汉,家中虽有妻有子,但因他是个上门女婿,孩子不跟他姓。妻子也是村里有名的泼妇,与人通奸,张老汉却不敢吭一声。而今他妻子带着孩子还和奸夫住在一起,说是和张老汉已经和离了。而衙差去了当地衙门调查卷宗,却并没有发现二人的和离书。   “所以这张老汉被人戴了绿帽子,还忍气吞声?”李明达惊讶道。   “石红玉和张老汉之间是否也……”房遗直看向李明达。   “是不是问一下就知道了。”李明达立刻命人把张老汉叫了来。   此事由刑部小吏负责张口直接提问,张老汉受惊了一下,眼神闪躲之后,神色变得复杂,但嘴上并不承认。   李明达观察完张老汉的表情后,再使眼色示意小吏。   小吏就将两个肚兜拿给张老汉看,问他:“可认得这两样东西?”   张老汉看着那肚兜,表情有些激动,眼睛很用力地瞪。   再笨的人此刻也发现张老汉神情不对了,显然这两个肚兜可以刺激到张老汉。   小吏早就受够了张老汉的顽固不化,此刻见他表情不对,料知他必然和那石红玉的关系不清不楚,禁不住冷笑起来。   “可知我们从哪里搜到了这两个肚兜?”   张老汉疑惑地看着小吏,似很急切地想知道答案。   小吏没有说,而是询问地看向了李明达。这个主他还不敢做,要看公主的意思。   “你对她做了什么?做了什么?”张老汉忽然起身,没了之前的老实之态,就跟一头发疯的牛一般,突然就朝小吏身上扑撞。   小吏正看向公主,并没有注意到张老汉这边的情况。张老汉速度之快,让人措手不及。他一下就扑到小吏的背上,然后用胳膊勒住了他的脖子。周遭的侍卫见状,赶忙去拉张老汉,张老汉还是像一块粘糕似得紧紧的抱着小吏。小吏此时被他勒住脖子,透不过气,脸憋得通红。   程处弼见状,顺手从衙差手里夺过木杖,照着张老汉的背利落干脆地狠打两下。张老汉痛得大叫,手劲儿也就松了。程处弼再用木杖头轻轻地戳了一下张老汉的侧腰,张老汉又是大叫一声,这下彻底松手,捂着侧腰整个人后栽滚到地上,边打滚儿边直门喊疼。   后来还是在衙差的呵斥,张老汉的声音才算消停了。   被勒了脖子的小吏捂着脖子咳嗽了半天,脸上的涨红才算渐渐消退。   “你个找死的田舍汉,看我不踹死你!”被勒脖子的小吏气冲冲地上前,狠狠踹了张老汉几脚。   张老汉整个人躺在地上,蜷缩成了一只虾。许是因为之前程处弼下手比较狠,令他太痛的缘故,小吏后来踹得几脚,对比之下跟挠痒痒似得,所以并没有引起他的太大反应。   小吏见状反而更气,还要下脚,被房遗直的一声咳嗽叫停了。   小吏恢复了冷静,继续审问张老汉:“倒不怕和你说实话,我们并没有缉拿到石红玉。”   本来已经抱着必死决心的张老汉,听了这话,他涣散的目光终于清明,有了精气神儿。   “这两个肚兜是我们在四兄弟的床上找到。张老汉,你可知道你在和四名厨子兄弟共用一个女人?”   “你胡说八道!”张老汉吼叫道。   “事实如此,不怕把人叫来和你对质。”李明达说罢,就立刻吩咐人将四名哑巴兄弟带上来。   张老汉听到这话老实了,大概他也想知道答案。   鉴于张老汉之前的激动表现,风月楼厨子四兄弟被押上来的时候,仍戴着手镣和脚铐。   四兄弟随即被呵斥跪在大堂之上,听候审讯。   四兄弟见到肚兜后,愣过之后都愤怒起来。后其中反应最强烈的有两人,老大和老三。那案板下藏得红肚兜,果然如房遗直所料,属于老大。   李明达还发现余下的两个兄弟神色有异,敛目看着下方,眼里闪烁许多防备之色。   李明达扫了眼四兄弟的衣着,暂且沉默,没有发话。   小吏又把红绿肚兜在四兄弟眼前晃了晃,惹得老大爆红了眼睛,愤怒地张嘴,嗓子里急迫地发出气息流动所造成的嘶嘶声。他身体激动地往前蹿,但因为这一次侍卫们早有准备,他被人立刻用手拎住了衣领子,令他无处可蹿。   张老汉见到这一幕,整个人几乎要疯了。他僵着一张脸,难以置信眼前所见,又不得不相信眼前所见。他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目光里透着几丝醒悟,但更多的是愤怒、茫然和无助。   李明达没有着急去质问张老汉,而是吩咐侍卫去搜老二和老四的身。老二老四一听这话,激动地开始挣扎,出了四名侍卫控制加搜身,这才算完成。最后在两人的身上搜到了肚兜,这次俩肚兜是白色的。   果真如房遗直所料,这肚兜是四兄弟每人一个。四人各有各的藏法,像老二老四这样,把‘珍贵’的定情之物随身携带之法比较常见。   四兄弟都很激动,张老汉更加激动。   李明达这时才侧首看向张老汉,问他:“你还想保她么?”   张老汉浑身哆嗦着,恨恨咬牙。   四兄弟听完此话,都不明所以的看向张老汉。   张老汉身体的哆嗦越来越剧烈,最后停了,前胸猛然向上一挺,双眼暴突,面目狰狞着。安静些许之后,他忽然大嚎一声,整个人撅着屁股瘫在地上,接着就是接连不断的哭泣声。   “她……她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她怎么能这样对我!”缓过神来的张老汉,拍着大腿又哭又嚎。   四兄弟都被张老汉的举动惊到了,同时安静地看着张老汉。企图从他的话语中理解张老汉为何会如此崩溃的原因。   四兄弟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直至小吏很清楚地告知他们,石红玉与张老汉也有染。   四兄弟诧异地张了张嘴,彼此互相看着,眼神交流。后来老大用手对三个弟弟比量了半天,四人就同时安静了,垂下头去。   便是在场没人懂他的哑语,大家也从他们的表情反应中,大概明白了其所要表达的意思。况且四兄弟当下突然安静的表现,也足以说明他们的态度。   李明达和房遗直互相交流了眼神。房遗直便出言让人带走四名兄弟。   四名兄弟被架走的时候,眼睛都盯着张老汉,恶狠狠地带着威胁之意。   张老汉看了眼他们,缩着脖子,看起来有些害怕。   “他们四兄弟和你不同,犯了杀人罪,必死无疑。你只要坦白,还有活路。”李明达游说道。   张老汉垂着脑袋瓜儿,痴痴地说道:“我不怕死的,本来我活着就没什么意思。”   “那你可想清楚了,你确定要为一个这样欺骗你的女人而死?”李明达接着问。   张老汉闻言,脸上的踌躇之状越加明显,但却没有张口坦白。很可能是因为刚刚四兄弟的表现令他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说。   “你的大度倒是令人佩服。”房遗直让人扶着张老汉起身,不必一直跪着。   张老汉跪久了,腿真有点酸,起身舒展一下对他来说确实好一些,因此表情也有些放松。   “她至少是第二个给你戴绿帽子的女子了。”房遗直突然道。   张老汉刚刚放松的表情由白倏地转青。嘴唇有些发抖,但他眼睛暗淡,不敢去看任何人。被这样说很羞耻,很丢人,有些无地自容。他很安静,但周身散发着隐隐的愤怒,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让人觉得他很可能在下一刻就疯狂爆发。   房遗直一句话直戳了张老汉的软肋。   瞧他谦谦风雅的模样,还真让人想不到他是个嘴巴这样黑的人。平常审案房遗直不怎么爱说话,但当下他一张嘴真是刺激得人想自尽。   张老汉白着嘴唇,愤怒地紧紧握着拳头,委屈和愤怒终于积攒到最高点,他忽然爆吼一声,“是她骗我!我要是知道她是这种女人,就是给我一车金子,我也不会和她扯上关系。我嫌脏!嫌恶心!竟在我跟前装清纯,好恶心人,好恶心……”   张老汉词穷,不会太多的形容,就一直重复着说恶心。   “若你为你口中所言的恶心女子遮掩罪行,那你又是什么。你就不止恶心了,还比她蠢笨,被利用还不自知。”房遗直讥讽道。   张老汉涨红了脸,他不服气地看眼房遗直,然后扑通一声给李明达跪下。“草民愿意坦白!草民的确认识石红玉,那天在风月楼,就是草民帮忙,将石红玉藏在了粗木头里,令其躲过了追捕,得以成功逃脱。”   “那木头是你那天特意带过去,还是天天都带?你该是不能提前预知她有危险。追捕是偶然发生的,但是你们协助她逃跑的计划像是早有准备。我很奇怪,这点你们是怎么做到的?”李明达问。   张老汉:“那块木头并不是草民当天随着柴车运过去的。它本来就放在风月楼里,以备不时之需。我那天也是照常去送柴,到了之后见到她,才知道有意外。然后便依照之前的准备,哑巴四兄弟帮忙把木头抬上了我的车,石红玉就钻了进去。我们在把树皮遮挡上,修饰一下,就把它运出去了。”   李明达点头,随即让张老汉讲述他和石红玉结实的经过,他到底是怎么走到而今这一步。   张老汉恨恨地缓两口气,就开始一句句仔细地讲述起来。   张老汉本是个老实窝囊的人,但心里头也是有气性的,对于他妻子公然给他戴绿帽的事,他忍了多年,但终于忍不住了。在两个月前,他跟自己的妻子最后协商不成,一气之下就要在路边的歪脖树上上吊自尽。但当他把绳子挂上去的时候,突然被一名出现的漂亮女子给拦住了。张老汉有生以来从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女人,就好像是从天上降临的仙女。   张老汉看痴了,自然也很容易地听信她的游说,不再寻死。天黑的时候,仙女就跟着他回家,给他做饭,照顾他。张老汉瞧着有个这样漂亮的女子为自己忙前忙后,瞬间就很知足了。他舍不得让她做粗活,亲自动手给她做了一桌可口的饭菜。仙女吃得很开心,一直夸他手艺好,他特开心。仙女还用它香香的帕子给他擦头上的汗,他的心跟着怦怦跳,感觉眼前的一切就跟做梦一样。后来仙女就抓起他的手,言语轻轻地游说他,让他不要再寻死,如果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就请他为她而活。   张老汉觉得反正自己挣条命是被捡回来的,以后他若能为一个这样美丽漂亮善良仙女而活,那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张老汉当下就应承了。仙女笑着拍他的头,夸赞他是这世界上最好的男人,最忠心的男人,绝对不会背叛他的男人。张老汉就笑嘻嘻地应承他确实如此。仙女就让张老汉发誓,把刚刚他说的那番话再重复一遍。张老汉就照做。   当夜,他们就干柴烈火,有了一翻云雨。仙女在床上总是不停地赞美张老汉。让张老汉觉得当初那个被妻子贬得一无是处的自己,原来在别的漂亮女人眼里竟是个闪闪发光的人。他终于有活着的意义了,那就是为他的仙女而活。   到第二天一早,张老汉才知道仙女的名字叫石红玉。随后又知道了,仙女做着一件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什么事?”李明达问。   “她说她是个刺客,被某一位高贵的大人物自小培养出来的刺客,专杀那些权贵显赫。但他和我说,她只杀那些仗势欺辱百姓的狗官,不卖色。要我原谅她,相信她。我知道她有诸多的身不由己,而且她做的乃是侠义之事。她说他不想连累我,她要走。我不肯,几番发誓留下她,以命向她承诺过,我绝不会对外透露她半点身份。但而今万没有想到是她背叛利用我在先,那我对她的承诺就做不得数了。”张老汉恨恨咬牙道。   房遗直完全没有办法理解张老汉被骗的过程。那石红玉的表现漏洞百出,显然是早有预谋,他竟半点没有看出来,实在令人费解。   “连环套。”李明达倒是理解了,点了点头。   房遗直略带疑惑地看向她。   李明达感觉到房遗直的注视,发现他竟然真的不懂,就觉得有些好笑。想想也是,房遗直那么聪明的人,他大概不会理解普通人的想法。   李明达想赶紧把眼前的事弄完,最后问张老汉平常如何联系石红玉,可否知道石红玉到底为谁卖命。   张老汉摇头,“她没怎么说,她只说她听命的主人非常厉害,可以随便主宰人的生死。她只要再完成十个任务,它主人就会把她放出来,然后她就可以和我长厢厮守了。至于怎么见她,她只说她偶尔会出现在风月楼,那是她主人的产业,让我去给风月楼送柴,想她的时候很可能就会偶尔见到她。”   “这两个月你一共见她几次?”   “三次,有两次是在风月楼,看我一眼就走,说要给她家主人送信。还有一次是深夜,是执行任务的途中去了我家里,给我带了好些好吃,还有一些钱,让我照顾好自己,然后才骑马走了。”   “她那么漂亮的女子会愿意跟你长相厮守,你就没有怀过?”李明达又问。   张老汉艰难地咽了咽唾沫,悲哀地点了点头,“想过,但她说,她早就看透了那些富贵人的浮华虚伪,就喜欢我的忠厚老实。”   李明达:“你确实忠厚老实,她倒是很会根据事实对你撒谎。”如此确实很容易让人信服。毕竟再窝囊的人,也都会在心中渴望自己被肯定。   李明达随后又问了很多问题,张老汉皆不知情,又问还有什么要补充的话,哪怕是一些细节也行,张老汉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已经悉数全部交代了。   李明达让文书把记录的供词,对不识字的张老汉重新读一遍,然后让张老汉签字画押。回头在审判的时候,他们会根据张老汉的主动交代,酌情减刑。   李明达随后和房遗直离开审案公堂,转而到侧堂喝茶歇息,顺便讨论一下刚刚的审问结果。   “想来那哑巴四兄弟,石红玉也是通过类似的手法进行控制。”李明达叹道,“估计她一人同时和哑巴四兄弟……所以在绿帽子这件事情上,他们四兄弟都可以隐忍接纳下来。张老汉和哑巴四兄弟都有共同之处,不善交往,被人羞辱轻视,身边没有女人。”   房遗直皱眉,“所以他们碰见个漂亮女人就晕了头,连基本辨别是非的能耐都没有?”   “并非人人都和你一样。”李明达叹道,“就像饿急了的人想吃东西,你告诉他是羊肉馅儿的。他们太饿了,着急吃,当然选择相信,胡乱吞了下去,也注意不到里面是老鼠肉。”   房遗直觉得李明达解释讽形象,点点头附和李明达。   “这石红玉这般举动,到底有着什么样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拿地图?”李明达疑惑地和房遗直商量道,“上到郡王世子,下到厨子、砍柴老汉,她怎么吃得下?”   “这就是她‘过人’之处,一个舍得对自己下狠手的人,必然是个难对付的角色。”房遗直道。   “可她这么做是什么目的呢?”   “可以确定一点,她拿到金矿地图之后,本想金蝉脱壳,以死脱身,但被我们识破了。这后来的机关箱子,很可能是出于对我们的憎恨,或者是说想除掉阻挠她前进的聪明对手。”房遗直分析道。   “她的确不一般,敢对自己如此狠,还敢对官府挑衅。”提及机关箱的事,李明达忍不住叹道,“当时还不觉得什么,现在想来还有些后怕,我差点一不留神就丧命了。”   “以后那些可能存在危险的活儿,贵主还是交给下头去做。”房遗直嘱咐完了,见李明达没有回应,接着说道,“并非我说话无情,就比如今天的事,如果贵主真出意外,那在场所有的侍从都逃不过一死。但如果是名侍卫开箱,最多只会死一人。按人命数来算,贵主也该知道孰轻孰重。”   李明达侧头看房遗直,瞧他面色冷肃,知道他为这事恼了。李明达点点头附和:“你的话太冷静,听起来有点无情,但是事实,我采纳,以后会注意。”   “很好。”房遗直不客气道。   李明达看他,感觉他没有把自己当成公主敬着,“喂,你可是我跟班。”   “对,差点做不成跟班了。”房遗直的眼睛里闪着细碎的流光,掺着几分凌厉,他肆意直视李明达,此时没有一点客气之色。   “行了,这件事过。”   李明达小巧的嘴勾起一道弧线,甜得令人眼前一亮。   房遗直当即弃了后面的话,垂眸,不再多言。但他修长的手指却微微弯曲,渐渐握成了拳头。   李明达是个善于观察的人,自然发现了房遗直手的变化。   “别气了。”李明达又对他笑。   见房遗直还不看自己,她看向那边都颔首本分待命的随从们,确认她们的目光都很老实的盯在地面之后。李明达伸手抓住了房遗直的拳头。   纤白的手指滑落在房遗直的手背上,当即就出发了猛烈的心跳。   房遗直讶异地抬首,和李明达四目相对。   李明达还是那般笑,做口型无声地对他说,“不要生气了。”   房遗直缓缓地吸口气,反手抓住李明达的手,有些用力,微微地附身靠近李明达的耳朵,声音低沉,“万事可让,唯独这桩,贵主必须谨记,撒娇也不好用。”   说罢,房遗直就松开李明达的手,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李明达。   李明达因此看不到他表情如何,只看他背影有些僵硬,还有一只手背在后背,仍是握着拳。   李明达忽然想起他三哥李恪说过,房遗直是很小气记仇的人。而今是她险些丧命了,怎么反倒他比自己还要气,还要她来哄他,而且哄不好,什么道理。   这时田邯缮乐呵呵地端着两盆小吃进屋,“刚弄来的,还热乎着,贵主和房世子先填填肚。”   田邯缮说罢,见屋里气氛不对。看看那头在窗边负手而立的房世子,再看看这边赌气坐下的贵主,田邯缮感受到了一种“闹别扭生气”的东西存在。   “贵主喝茶,消消火。”田邯缮又道。   “我没有火,给房世子送去,他火大着呢!”李明达微微提高音量道。   房遗直利落转身回来,伸手接过了田邯缮的奉茶,却是闲淡地品着。如往常一般,瞧不出他一点生气。   李明达暗暗戳他一眼,觉得房一直的脾气来的莫名其妙。千万种理由之中,唯有小气二字可以解释他的状态。   李明达喝了茶,就起身和房遗直告辞。   “贵主可是要去城阳公主府?”房遗直也跟着起身。   “你倒是神算,就是去那儿。”李明达看房遗直,见他只是恭送自己,并没有要去的意思,便转身去了。   田邯缮跟着公主骑马,发现公主满脸带笑地挥着鞭子,似乎很高兴,更闹不懂刚刚房间里贵主和房世子的情况。   到城阳公主府时,田邯缮趁着伺候公主下马的工夫,询问何故。   “刚刚贵主在世子跟前,似乎很生气的样子,怎么出来后就……就…………”   “他小气,我才不会跟她一般见识。”李明达笑了笑,小声对田邯缮道,“能怎么办,他如果生气的时候,我在笑,他岂不会更生气?”   “啊,对,所以是装生气?”田邯缮恍然大悟,他挠挠头,对公主道,“不过奴觉得世子这次生气是有道理的。机关箱子的事奴也觉得后怕,奴也想生气,怪贵主没有使唤奴去开箱子。但奴胆子小,没有房世子的胆量。”   “行了,事情都过去了,你们还有完没完?我保证以后注意就是。”李明达拍拍田邯缮的肩膀。   随后她就扬首,一派端庄,从容优雅地迈着步伐,去见了城阳公主李静蓉。转头瞧见驸马杜荷也在,李明达就更高兴了。   不及李静蓉说什么闲话,李明达就笑着对杜荷说道,“今天我来找姐夫。”   杜荷怔了下,看眼李静蓉,然后笑问李明达:“找我有何事?”   “风月楼。”李明达边说边观察杜荷的表情。   杜荷皱眉,“风月楼的事儿我听说了,我可从没去过那里,你找我能问什么?”   “我只想确认问一下,那里到底是不是姐夫的产业。”李明达道。   杜荷又怔,正要说话,被李静蓉先截了去。   “瞧瞧,你这次来又不是来看我的,还是查案。你可说过,下次是正经来看我。”   “是啊,案子还没结呢,等结了我就来好好看你。再说这次我不是来看十六姐,我是来找姐夫的,不能算。”李明达狡辩道。   “呦,瞧瞧你这张利嘴。”李静蓉无奈笑罢,让李明达和杜荷俩好好聊,她就不打扰了。   李明达点头,谢过李静蓉,恭送李静蓉离开后,李明达就继续追问杜荷。   “不是,不是,不是我的产业。好妹妹,你让我说多少遍才会信?”杜荷无奈笑问。   “今天涉案的犯人终于松口说了经过,他说风月楼世长安城某个大人物的产业。若传说中的姐夫不是,那会是谁?”   “你查下风月楼给府衙报备的契书不就知道了?问我,我哪里知道。”   “查了,当然是查不出什么。大唐官员禁止私营妓院,这妓院就算是某个大人物的产业,也必然不会他亲自挂名。”李明达解释道。   “那你为什么偏来找我?反正也没写是谁,你怎么不找你四哥,舅舅,还有姓魏的,姓房的,甚至太子,这些才算是真正在长安城叫的上号的大人物。”杜荷解释道。   “不知道,我就盯上你了,因为有人说是你。那些人,没人说。”李明达摊手耸肩,一脸无辜。   杜荷被她闹得哭笑不得,“真不是我,你还想让硬赖上你姐夫不成?就不能盼着你姐夫有点儿好?”   李明达点点头,“好吧,那我不难为你。”   李明达说罢,就和杜荷摆摆手告辞。她离开几步后,忽然顿住脚,转头对杜荷道:“我还会再来的!”   杜荷怔了下,然后一脸苦笑,忙行礼请李明达放过他。   李明达不理会不应承他的话,利落地转身走了。   杜荷想想有些气,就去找李静蓉抱怨,“我拜托贵主好好管管你地好妹妹,那风月楼真不是我的产业。她天天这么找我麻烦,谁受得了。”   “麻烦么?我看你现在就挺好的,也没见你哪里麻烦。她是我妹妹,但也是晋阳公主。她什么脾气你不清楚?而且她查案正在兴头上,你只有配合的份,不然她回头在圣人跟前告你一状,就有你受的!”李静蓉边心不在焉地剥花生边‘威胁’杜荷道。   杜荷连连叹气之后,这下真无可奈何了。   李明达出了城阳公主府,便就回宫。   田邯缮问:“真跟杜驸马有关系?”   “没关系,只是闹一闹他。这段时间有我缠着他,他就不敢不安分。”李明达道。   田邯缮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李明达回到宫中,想到周小荷对锈铁犯冲一事,立刻找了几名水性好的侍卫,就在她当初落水的地方检查。   随后,侍卫就在水里捞到两个生锈的铁箱。 第91章 大唐晋阳公主   鉴于白天机关箱子的事,李明达这一次离箱子远了些。先叫懂机关的匠人检查后,才命人开箱。   铁箱子不大,六尺见方,里面装了一些杂碎东西。有花瓶,玉酒杯,金画轴的一角,几颗散乱珍珠等等。珍珠因为在水中久泡,表面朦胧像雾,倒是很可惜。这藏宝贝的人该是并不清楚,珍珠的保存方法。   两铁箱子里装得东西都是如此,都是一些零零碎碎稍值钱东西。有一些宫里不起眼的小摆件,也有碎玉断钗之类的物件。   铁锈相对少那个箱子里,还没有装满,半空。   左青梅跟着看过箱子里的东西之后,就抓着箱子里的那几颗大珍珠,对李明达道:“这东西不常见,宫中只有韦贵妃,四位妃位的妃子和几位公主才可用这样规格的珍珠。”   李明达打量那箱装得比较满的,“此箱子上的锈比另一个多很多,这箱子侧面的铁都快泡烂了,一瞧就有些年头。如果再往前推三四年,宫中可拿到这种珍珠的人数就会多一些,不太好排查。”   左青梅点点头,“也可查,但若这珍珠是私下被处置的,就会麻烦一些。”   “嗯。”李明达应承,目光继续搜打量两个铁箱,“箱子有些沉重,女子下水去搬应该有些麻烦。所以这箱子很有可能是太监攒下的,看着箱子里东西的新旧贵重程度,该是他一步步升迁路的写照,而今身份不会太低。”   左青梅闻言再去观察,才意识到这点,东西果然由旧到新,一点点变得贵重了。但那几颗大珍珠却除外,很可能当初他获得这几颗珍珠是出于意外。   “还是贵主慧眼,观察仔细。”   李明达嘱咐众人,箱子打捞上来的消息不可外泄。一旦被查实消息外泄,那所有人同罪,她一个不留。   侍卫们连忙应承,不敢有二言。   李明达让人悄悄地把两箱东西运走后,同左青梅一起离开。   “此事查起来很麻烦,且一旦调查就会惊动各殿,容易打草惊蛇。我看咱们倒是可以引蛇出洞,传个假消息出去,然后再派些人手在这里守株待兔。”   左青梅叹这个方法好,主动请命负责此事。   李明达也放心把事情交给左青梅,随即他就连忙赶回了立政殿。   今晨离开的时候,李明达刚好听到李世民对方启瑞的吩咐,他让韩王李元嘉在申正的时候去见他。这会儿时间快到了,李明达就急急忙忙赶了回来。打听人韩王还没到之后,李明达就放心地换了身端庄的衣服,跑到李世民身边等着。   李世民正在殿内和长孙无忌、房玄龄等人议事,期间还提起了魏征。   “今日怎么不见他?”李世民问。   “生病告假,已经报了中书省。”房玄龄言外之意,请假的折子已经程给李世民了。   李世民看眼那边叠着的一摞不加急的奏折,眼底闪过一丝倦怠。他转即见到门口有个娇俏身影进来了,顺着墙根慢慢地往他这边走,生怕打扰到他们议事。   李世民嘴角的弧度上扬,这才愉悦起来。   房玄龄还在说魏征的病情,“忽然犯了头晕,咳喘,周身无力。请了大夫给他诊脉,说是旧疾复发,有些严重。”   “怎么会突然这样?昨天还瞧他生龙活虎。”李世民见女儿到自己身边来,笑了下,才接了房玄龄的话继续问。   房玄龄:“这个就不知道了,折子里没写。”   李世民想起他家刚惹出来的事,琢磨着魏征刚巧在这时候称病不来,只怕是因为他外甥女犯下的错误觉得丢脸害臊。可谁没丢过脸,他一个臣子脸是脸,那帝王的脸就不是脸了么!   李世民哪能错过给魏征挑毛病的机会,当即就表示了关怀,“既然这么严重,让高太医去看看吧。”先验一下他生病的真假,假的正好戳穿,真的也刚好可以让太医看看。   方启瑞应承,这就吩咐下去。随后长孙无忌和房玄龄人就退下。   李世民看着站在他身边的李明达,“今天什么日子,你回来这么早,案子查完了?”   李明达摇头,然后抱着李世民的胳膊,“出去走走?”   李世民疲惫地看眼那摞没有批阅完的奏折,点点头。正好他现在累了,没什么兴致继续看下去,出去换一换心情也好。   李世民就随着李明达的安排,和她一同去赏花园里的菊花。秋风清爽,刮得树林里的树叶哗哗作响,有很多枯黄的叶被风吹地飘落下来,像黄叶雨,纷纷从天而降。李明达欢快地跑去树下站着,伸手去接,叶子不仅落在他的手上,还叠落在她的头上和肩膀上。   李世民看她调皮的样子,觉得十分好笑。   “多大了,还这般不稳重,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李明达戴着头上叶子,跑到李世民跟前,“人家都跟我说,想尚我的人可以从长安城排到安州城。怎么到阿耶这里,就成了我嫁不出去了?”   “想尚你的是人多,哪个平头百姓不想娶个公主?你能嫁么?我说的是你能看上眼的人物。”李世民道。   “那也不怕,有阿耶帮忙,赐婚旨意一下,他没得选,只能乖乖从命。”李明达一脸认真道。   “强扭的瓜不甜,你五姐就是个例子,阿耶不希望你将来也像她那样。”李世民操心地叹口气,抬手拿下李明达头上的树叶,“你是阿耶心肝上的肉,阿耶决不能让你受苦。”   但是对于到底怎样才能让兕子真正快乐,李世民心里也不把准。他不确定到底给兕子什么样的,才算是最好的。   李世民看着李明达又去采花,眼睛笑眯眯地,觉得女儿活泼时最能给他带来快乐。李世民顺便在心里又把几个世家子的名字捋了一遍。   “萧锴今天陪你查案没?他人怎么样?能帮上忙么?”李世民问。   “还……行吧。”李明达应承。   李世民听出李明达话里的牵强,转即想想,这萧锴身上也有不少缺点,要他一样要改掉,只怕不太可能,如此必然委屈了兕子。   李世民立刻想替代萧锴的人选。魏家虽然出了个周小荷不规矩,但这丫头也不算魏家人,就是个过来走门子的亲戚。魏叔玉此人模样第一,才学也了得,魏征这人虽然意见多了些,但心数正,德行也高,他教育下的长子品质该不会坏到哪里去。不过这孩子也有毛病,李世民早就看出来了,太傲气,比房遗直还要自傲。房遗直那样的,他都觉得有些过分了,何况是魏叔玉。   不过人都有缺点,这魏叔玉如果可以调教,让他把这个毛病改了,倒也没什么其他大问题可以挑,堪称完美。   李世民心下豁然开朗,琢磨着回头再去调查一下萧锴的表现,不行的话,就赶紧再把魏叔玉替换上去。   这时候宫人来报,韩王求见。李世民才想起韩王的事来,干脆让他直接在此处来见。   等韩王过来的时候,李世民就打发李明达去一边玩去。   李明达应承,就把刚采的花塞到李世民手里,去更远的地方。   李世民看了看手里的这束花,碎碎小小的,,也不知道她怎么采出来的。方启瑞这时上前,笑着将花接了过来。   “贵主又调皮了。”方启瑞叹道。   李世民看眼那边在花丛中穿梭的李明达,笑了笑,嘱咐方启瑞一会儿回了立政殿把花插进瓶子里。   方启瑞笑着应承,随即就把手里的花攥得更紧,生怕不小心手松,给弄丢在了地上。   李元嘉已然到了,恭谨上前给李世民行礼。   李世民朝西边的凉亭看去,然后对李元嘉道:“我们去那边说。”   两厢坐下来之后,李世民就问起了韩王妃怀孕的情况,瞧李元嘉提起妻子就满脸幸福。李世民禁不住也笑了笑,但面色有些严肃。   李世民提了娜州刺史贪污一案,“前些日子竟有百姓运尸到府衙前叫屈。如定州一般,刺史贪污闹得民怨沸腾。而今只马周一人在那边,已然控制不了。需得一位有皇族身份的人出马,才可安抚。娜州不能再出意外,我必须派最信任的人过去。人选斟酌来斟酌去,还是觉得在长安城的皇族之中,非你莫属。”   李元嘉当即领命,“请陛下放心,臣定会竭尽所能。”   “只是苦了韩王妃,怀着身孕就要与你分隔两地。”   李元嘉忙立刻表示为朝廷效力是身为臣子的本分,王妃必然会理解支持他。   李世民点头,“我自然不怀疑她的心胸。不过怀了孕的女人么,到底还是需要人特别关心,你便先让她回娘家住几天。”   “可民间讲究,这女人回门儿不能留在娘家过夜。”李元嘉担心道。   “你也是学富五车之人,竟还计较这些。”李世民笑了下,“那要是女婿女儿自远方而来,去探望岳丈一家,登了门还没坐热乎,就要走不成?千万别讲究什么胡扯忌讳,此事便当是我下旨命令你们。”   李元嘉忙赔罪称是,“其实本是不计较这些的,偏偏有人说了,还说这些不好,就难免要计较避讳一下。而今已经陛下提点,臣也明白了。还是臣走后有个能让她心安的人在她身边照顾,她才安稳,臣也能放心。”   “这就是了。”李世民拍拍李元嘉的肩膀,“你呀,还是不会心疼女人,以后要多学学。”   李元嘉点头应承。   二人这厢刚说完话,就见李明达又采了一束花回来。   李明达忙见过李元嘉,然后就把手里的花递给他。   李元嘉怔了下,伸手接过花。   “给婶子,听父亲刚刚说唐叔不会哄女人,兕子就可以教你一条。女人都喜欢花。”李明达笑嘻嘻道。   “花?可你这花也太丑了,你叫你堂叔怎么拿得出手?”李世民逗她。   “是没牡丹什么之类的那么好看。可只要堂叔拿着回去,跟婶子说:‘我在觐见后,看到花园里有一些好看的花,就想起你来,忍不住随手采来送你。’只要堂叔肯这么说,我保证婶子一定会高兴。重要的不在于花丑,而是送花人的心意。”李明达道。   李世民和李元嘉对看一眼,哈哈笑起来。   “堂叔不服么,打个赌。”李明达道。   李世民点点头,然后看向李元嘉,“你赌不赌?”   “这……”李元嘉转眸见小丫头一脸兴奋讽看着自己,圣人也有此兴致,只好配合地笑言,“赌。”   李明达随即给李世民请礼告辞。   李世民怔住,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问她:“你去哪儿?”   “跟着堂叔回府呀。”李明达道,“不然怎么知道这个赌,我是不是赢了堂叔。”   李世民双眸含着深意地打量李明达,“所以你要跟着你堂叔回府?”   “对。”李明达笑道,然后用她明亮的眸子给李世民眨了下眼。   李世民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行,那就去吧,反正你也没有去过你堂叔府上。不过既然去叨扰,总要带些宫里的好东西过去,顺便看看你婶子。”   “好,阿耶赏赐,我去送礼。”李明达道。   李元嘉有些惶恐,忙行礼道:“倒不用如此麻烦让公主去折腾一遭,待我回去了,依照公主之言和王妃去说,有了结果后就打发人进宫回禀即可。”   “那怎么行,不是亲眼所见,兕子难免会怀疑堂叔耍赖。”李明达半开玩笑道。   李世民故作无奈摇了摇头,叹气道:“这孩子真是调皮,你大可不必理她。”   李元嘉忙称赞公主可人,活泼得招人喜欢,当下便答带着李明达回府。   李元嘉告辞之前,又确认地问李世民具体离开的时间。   李世民:“拾掇好了便可启程,倒也不必太急,四五天内皆可。”   李元嘉应承,再次谢过李世民之后,就同李明达一起离开。   李明达走了几步之后就回头看李世民,对他吐了下舌头。   李世民无奈地笑了笑,转头跟方启瑞抱怨道:“今晚是没办法和她一同用饭了。”   方启瑞见李世民一副了然的表情,有些疑惑地问:“贵主这是?”   “在查案。”李世民微微眯起眼睛,语气幽幽地回答。   “韩王有问题?”方启瑞惊讶道,“若他真不干净,娜州那边……”   “先看兕子能查出什么。”李世民冷下脸来,转而负手离开,奔向杨妃的寝殿。   李明达先回了立政殿换身好骑马的衣服,然后就和李元嘉一起走。   李元嘉乘车,李明达却在外骑马,这样弄得李元嘉竟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公主到底小他一辈,本人也不计较此等小事的人,李元嘉渐渐也就放下心来。他和王妃房氏现住在长安城外的别院里,也是为了能让房氏安心养胎,才躲开了长安城贵妇之间的应酬杂事。   李明达本以为李元嘉出了宫之后,会立即回到别苑,不想马车却朝郑国公府去了。   李元嘉这才想起来此事忘记和公主交代,隔着马车的车窗对李明达道明因由。   “原来你是早打算去探望郑公的病情。”李明达点点头,没有意见。   一行人到了郑国公府后,看门的家仆欲立刻就去回禀。转头瞧那边有个衣着不俗的人下马,定睛一看竟然是晋阳公主。看门的仆人立刻就傻眼,腿软跪了。   李明达背着手,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到大门口,打发跪地的仆人们快去通报,都别傻愣着。   仆人们脸白地起身,一面有人连忙进去通报,一面有人态度恭谨地引两位皇族贵客进府。   裴氏正在魏征床前照料他吃药。   魏征喝了一半吐了一半,他被裴氏擦了嘴之后,就剧烈的咳嗽起来。   裴氏忙给他捶背,嘴里却禁不住抱怨:“任谁能想到你这么一位在朝堂上叱咤,连圣人的毛病都敢挑的肱骨大臣,却怕喝这苦汤药,说出去多让人笑话。药量喝得不够,病就不易好。你下次再这般,我就要人熬两碗给你。”   魏征听裴氏此言,病容上又多了一丝苦涩。这时便有家仆来报,韩王和晋阳公主来了。   魏征一听到晋阳公主四个字,瞪一眼裴氏,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裴氏听说晋阳公主来了,脸色也不大好。毕竟周小荷的事情才发生,昨晚还因为追究这事,她被郎君好一顿臭骂训斥。郎君最后气得旧病复发,至而今卧床在榻的地步。   裴氏想起被公主当场揭穿谎言的尴尬场面,就羞愧的无地自容。任哪个要脸面的人,短时间内都不想再重提此事。但晋阳公主偏偏就在这时候主动登门,出现在她们眼前,是故意嘲讽?特来羞辱?   裴氏被魏征瞪得越发没脸,心里因此便有了怨气。当然,她最恨最怨的还是罪魁祸首周小荷。   魏婉淑端着一盘蜜饯进门,她本是想弄点甜的东西给喝了药的父亲吃,但一进门就听到了晋阳公主来府中的消息。她匆忙把蜜饯放下,就跑去抓裴氏的胳膊,表情有些紧张。   裴氏自己心里也没底,但她还是拍了拍女儿的手安慰她。   魏征咳嗽完了,喝了一口水,这功夫魏叔玉在得消息后也匆匆赶过来。他看眼无助地母亲妹妹,又看向病榻中的父亲,忙去搀扶魏征,转而对裴氏和魏婉淑道:“不就是表妹的事么,怕什么,她又不是咱们家人。晋阳公主也不是个睚眦必较的人,她今日跟韩王一同来,必然是有别的原因,绝不会是因为这件事来找茬。真要找茬的话,当初她在宫里就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你们了。”   魏征狠狠皱眉,虽然恨自己的妻子没给自己长脸,但他毕竟是和自己相濡以沫多年的妻子,他当然要护着她。   “叔玉说得不错,公主的性子端方大度,不至于特意来找你们的麻烦。”   裴氏和魏婉淑听到他们父子之言,表情终于放松了些。   魏叔玉自小和公主是玩伴,而魏征也经常出入立政殿面圣。他二人都与公主接触比较多,自然令裴氏和魏婉淑信服。   一家子互相安慰之后,就这样等来了韩王和晋阳公主。   魏征因病被免了礼,待其余人见礼后,李元嘉就连忙走到魏征的榻前,询问他病情如何。   魏征忙恭谨地笑着回答:“老毛病了,近两年总是容易犯。让大王为我担心,实在过意不去。”   “说这话就见外了,你我是多年好友。你生病了,我来探望你是应该的。上次我生病的时候,你不也去看我了么。你再跟我这么客气,小心我不认你这个朋友。”李元嘉故作生气道,随后他劝慰魏征好生养病,他还等着魏征病好,再喝他酿地好酒。   魏征笑着应是。   二人说话间,在床边拘谨站着的裴氏和魏婉淑还是有些紧张,时不时地偷瞄一眼那边的李明达。   李明达面色端正地关注魏征和韩王,并没有去看裴氏和魏婉淑,这反倒更让她们母女二人心虚。   李明达随后感受到了裴氏和魏婉淑偷盯着自己看。心中也料知她二人为何会有如此举动,正应了那句俗语‘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她们二人就是心态亏了,才会这么怕她。   李明达偏不去看她们,仍旧保持原来的动作,看着魏征那边一声不吭。   待韩王说完话了,魏征就看向李明达,想要开口道歉。但不及他张嘴,公主就先发话了。   “魏公好生养病,切勿思虑过重。不懂静心这养病的大忌,人要开心些才会好得快。”李明达说到后面一句的时候,言语很温柔,像是在哄一个小孩子一般。   魏征怔了下,颇感惶恐,连连谢过公主。   “把病养好,圣人今年还惦记你呢!”   李明达一提到圣人,魏征顿时又来了精神,连忙应下,你对其感谢不已。   裴氏和魏婉淑听到公主只是关心魏征的病情,而不提其它,心中稍有些宽慰。待公主要随韩王离开,母女二人这才真正的放下心来。随即面上带笑,诚心相送李明达。   李元嘉走出去几步后想了想,还有话交代魏征,就赶紧回去了。李明达就在外等他。魏叔玉、裴氏和魏婉淑三人此时也跟李明达一样,一同在外站着。   魏叔玉看着安静无话的晋阳公主,竟忽然有些不适应。   也不知道因为何故,他鬼使神差地对李明达道:“我妹妹一直有话想对贵主说。”   魏婉淑怔了下,十分疑惑不解地看向她兄长。   魏叔玉就挑眉给魏婉淑使了下眼色。   魏婉淑随即受到了公主的注视,她忙行礼,请问李明达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明达点头,和魏婉淑一同走远了几步。   魏婉淑随即就给李明达跪下赔罪。   李明达微微眯眼看她,“如果是周小荷那件事,已经过了,不必再提。”   “不是周小荷的事,是我自己该跟公主道歉,好好忏悔。”魏婉淑双手伏地,诚挚地对李明达磕了一个头。   那边裴氏见状,有些着急,意欲过来,却被魏叔玉阻止了。   李明达安静地看着魏婉淑,等待她的下话。   魏婉淑:“其实表妹会在宫里做那种事情,也有我的责任。我不该在听了表妹心意之后,心疼她,怜悯她,禁不住想要帮她。”   “帮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李明达问。   “是我鼓励表妹去追求房世子,也是我告诉她庆丰宴上,房世子也会出现。我真以为我说这些不会造成什么结果,我以为她是个小女儿家,最多不过是冲在前头,离近一点去仰慕房世子。谁料到她竟然有那般胆大包天的算计,”魏婉淑接着又磕头,“后来是事发到一半,我见她被公主质问的时候,心里多少猜出她可能做了什么可怕冲动的事,但却选择避开了去思虑她是否有罪的想法,选择去维护她。”   李明达听魏婉淑说完之后,默了会儿,才问道:“庆丰宴那日,你没有和周小荷一起做什么谋划,去帮她么?”   “帮了,”魏婉淑认道,“我教她弹琴,还把自己作的一首诗给了她,让她若得机会在房世子跟前表现的时候,能表现的更好些,也好令两房世子印象深刻。而今想来,这作诗明明是假的,我却纵容她欺骗。”   魏婉淑随即又磕了头,诚挚认错。   李明达听她所言的“计划”是这般,又是主动认错,觉得也没必要计较什么。小女儿家难免在在后宅之中议论么追求喜欢的人,总会滴滴咕咕琢磨出一些办法。难得是她肯坦诚,再说这种事情就算她追究,也追究不出什么来。她眼下还有案子要查,没心思放在这种小事上头,遂让魏婉淑起身。   不过魏婉淑倒是提醒她一件事,李明达打发魏婉淑后,转身借口去找韩王。进屋后,她就问魏征近来朝中缺人,他可有什么人想举荐。   魏征和李元嘉听此话都愣了下。   李元嘉不解地问李明达:“怎么会忽然问这个问题?”   “有时候我陪圣人批奏折,会听他感慨这个问题,几次答不上来,就想下次再有机会,表现一把。可我又不知朝中的官员谁有能力谁更好,自然是来魏公这里讨个省心的答案,占占便宜。”李明达半开玩笑地解释道。   魏征也笑,对李明达说道:“倒是刚好有个人选,叫褚明义,在吏部做员外郎。此人的品行我查过还不错。”   “褚明义?可真巧了!”李明达惊讶道。   “莫非贵主认识他?”魏征问。   “不认识,不过宫里倒有一些关于他的传言。”   褚明义区区吏部员外郎,名字竟然能传到后宫去,这对于一个外臣来说可并不是什么好事情。魏征连忙请问公主,这到底是何故。   “听说他是武才人的义父,这眼看就要到吏部考绩的时候,武才人为义父升官一事很是着忙。”李明达解释道,转而见魏征一脸诧异,她接着补充一句,“当然,我这也是听身边的宫女胡乱八卦的,却未必可信。谣言么,总是有真有假。今忽然听你说褚明义,我就想起来了。”   魏征心下有了合计,他与韩王和晋阳公主做了道别之后,就立刻命人再重新查一下褚明义与武才人之间的关系。不久之后,他果然得知褚明义的确为武才人的义父。魏征立刻叫来而先前他派去调查褚明义人品的随从,质问其为何没有将这件事告知自己。   随后在魏征的几番质问之下,奴仆终于承认,是魏婉淑用钱贿赂他们替褚明义说好话。   魏征大怒,万万没有想到女儿竟作出欺骗自己的事情来。她当下将魏婉淑叫来质问,魏婉淑吓得哭起来,却因为人证俱在不得不承认。   魏叔玉也同样十分不解,她为何会有此举。   魏婉淑解释武才人和她曾经亦师亦友。她是感恩于武才人当初提点教诲她的恩情,“所以当她有求于我的时候,我就忍不住想报答她。”   “糊涂!”魏叔玉立刻斥她道。   裴氏也道,“你这次是真糊涂了,她已经进宫了,便是以前跟你有再多的恩情,我们也不能和他有联系。一旦这种事情被别人发现,说我们勾结后妃……”   “执家法,禁足半年。”魏征铁青着脸道。   “郎君,你难道要让人拿着木杖打我们的女儿不成?儿子也就罢了,皮糙肉厚的,可婉淑是女儿身,经不起打,一旦把身子打坏了可怎么办。”裴氏哭道,“婉淑她错就错在心思太纯善,总是为亲戚朋友竭尽所能,掏心掏肺,殊不知这些人都心存了恶念。根本都不值当她如此对待她们。我可怜的女儿啊,你就是太善良了才会如此!”   裴氏抱住魏婉淑,哭得厉害,魏叔玉也在旁求情,魏征无奈之下,把板着撤了,让她禁足。   魏婉淑给魏征磕头,“女儿知错,但父亲若听从母亲和大哥的话,对婉淑的处罚就太轻了。婉淑恳请父亲,让婉淑去城外的梅花庵清修祈福半年,好生反思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犯下的愚蠢错误。”   魏征见女儿乖巧主动请罪,如此诚心,不禁心酸。对她态度温和了起来,随即点点头应允。魏婉淑当下就命人收拾东西,要今天就走。   “这么急?今天已经这么晚了,要不还是等明天吧,我亲自送你过去。”裴氏心疼道。   “既然说了,就要立刻做到,方不愧为魏家的女儿。”魏婉淑说罢,就与魏征和裴氏、魏叔玉道别。   ……   再说李明达随着李元嘉的马车一道出城之后,就瞧见一拨侍卫骑着马过来。   李明达一眼认出领头的那位,正是东宫侍卫。   那侍卫也认出李明达和韩王的马车,忙下马行礼。   “打从哪儿来,做什么去?”   “殿下预备要在梅花庵为长孙皇后设祭。”   “祭日已经过了,怎么才准备?”李明达问。   “殿下说这是为来年皇后的诞辰和清明一同提前预备的。”   李明达点点头,大哥一向孝顺思母,她是知道的,遂挥手打发那些侍卫好生认真办事。   随后李明达就跟着韩王到了他城郊的别苑。   韩王的别苑依山傍水而建,触偏僻了些,但地方可以大点,而且十分幽静。   二人不及到,门口就有侍卫喊着通报,等他们下马和下车之后,大门开启,就见里面走出来一清俊风雅的男子来。   李明达好奇地看房遗直:“你怎么会在这儿?”   房遗直:“这是我大姐和姐夫的家,自然是来此处串门。贵主呢,怎么会来?”   “这是我堂叔和婶子的家,我自然也可以来串门。”李明达背着手,边打量身材修长的房遗直边对其说道。   房遗直笑了。   李元嘉忙请他们进府,因他辈分最大,所以他走在前头引路。   李明达就趁机质问房遗直,为什么笑。   “公主不觉得可乐吗?”   “可乐什么?”   “从我长姐这论辈分。”   “什么辈分……”李明达随口嘟囔一句,忽然反应过来房遗直所说的‘辈分’。房遗直的长姐是她婶子,那要是从这论的话,房遗直可以算是她叔辈的了。   “大胆房遗直,你竟想占本公主的便宜。”李明达停住脚,对他道,“跪下行礼,好生拜见本公主。”   “贵主说过,您穿男装的时候是十九郎,可不必当您是公主,用不着客气。”房遗直‘有理有据’道。   “你……”李明达抿了下嘴,顿时就来了主意,“不过你可记得,当初骑马比试,你和尉迟宝琪等人都输了,每人欠我一个‘要求’。我现在就要求你,跪下给我赔罪。”   李明达很‘理直气壮’。   “公主确定要用这个要求?我刚得知石红玉的藏匿之所。”房遗直道。   “在哪儿?”李明达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 第92章 大唐晋阳公主   “那贵主的要求……”房遗直顿了下。   “罢了,以后再说。”李明达眨着一双机灵的眼睛,饶有兴致地看了看房遗直,“你这么不爱卑躬屈膝,以后会吃亏。”   “多吃亏也好,长记性。”房遗直半点不介意道。   李明达恍然大悟般地点头,“既然如此,我就给你点亏吃。一会儿质问韩王的事,就交给你了。”   房遗直点头。   “石红玉在哪儿?”李明达又问。   “平康坊一处地方,我已经让人监视了,这次她必然逃脱不了。”房遗直回答道。   “哪来的消息?你是怎么这么快找到他?”李明达问。   “大概走运,刚巧有探子看到。”   李明达翘嘴,随即皱着眉头,背着手绕圈儿打量房遗直。   “大家一起查案的,你什么时候派出过探子,我怎么不知道?”   “并非是为此案派出的探子,是我以前养的几个搜集消息的探子。”房遗直回答道,面容稀松平常,并没有为他养探子一事而觉得慌张需要解释什么。   李明达想想,他们房家位高权重,养几个探子搜集消息,以图时刻掌握瞬息万变的局势,也没什么太过分的地方。   这时韩王妃房氏过来相迎,李元嘉走在前头,李明达和房遗直因为说话步伐缓了些,走在后头。   李元嘉见房氏来了,忙把手里的花背在身后,   “走得慢一些,还请大王莫要见怪。”房氏叹道。   “当然见怪,你有孕在身边,就不该来接。”李元嘉心疼道。   李元嘉又问房氏今日情况如何。房氏怀这胎可不容易,之前因为害喜严重,她已经流了一胎下去,还险些丢了命。偏偏她受了那么大的罪,却连一句抱怨都没有,李元嘉那会儿贪玩在外,后来得知这情况,再见房氏那般隐忍懂事,心都要碎了,越发觉得对不起房氏,所以从那以后他待房氏特别敬重,也分外关心她。房氏却也没有因为李元嘉的厚待而猖狂任性,仍如平常那般荣辱不惊,井井有调地打理王府上下。李元嘉因此越发觉得房氏是块宝,这两年开始对她黏着护着,竟不觉得一丝乏味。   李明达这会儿瞧着那边李元嘉和房氏相亲相爱,禁不住感慨:“瞧瞧,堂叔和婶子琴瑟和鸣,举案齐眉,恩爱得真叫人羡慕。”   “是恩爱。不过这过日子,还是要聪明些比较好,笨的要不得。”房遗直道。   李明达不解看他,觉得他这个“笨”好像是再说他二弟房遗爱。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家的麻烦更多,而且动不动就要人命。”   “小心为上。”房遗直墨瞳深深,不知何时定定地注视着李明达。   “瞧瞧,俩年轻人还在那儿说呢?”房氏对李元嘉笑道。   李元嘉得目光方从房氏身上移开,往李明达和房遗直那边看去,男的身姿修长,风雅至极,他看眼前的少女时满脸温柔。女的则温婉俏皮,动静相宜,美好得像个小白兔。   俩年轻人人站在那边,让人看过去后,眼里就没有别的景致了。   “郎才女貌。”李元嘉只想叹这四个字。   “是好看。”房氏笑了笑,转而问李元嘉今天怎么和晋阳公主一同回来了。   李元嘉怔了下,忙把藏在背后的花拿了出来。   这时候李明达和房遗直也走了过来。   李元嘉看眼李明达那边,然后笑着对房氏道:“才刚坐车回来的时候,我瞧路边的野花好看,就去采了一束给你。”   房氏见李元嘉一个大男人抓着野花,还在他人跟前,脸色泛红地对自己说这些句话,禁不住掩嘴笑起来。   李元嘉更窘迫了,也不知道自己这样说房氏会不会觉得他又傻又蠢。   “这花确实漂亮,大王好眼光。”房氏笑着接过花闻了下,转而又招呼李明达和房遗直进屋。   李元嘉听到房氏的话后,怔住。原来她真的喜欢!   李明达这时候走到李元嘉身边,拍了他肩膀一下,“堂叔,怎么样?”   “厉害。”李元嘉佩服道。   “堂叔打赌输了。”李明达提醒道。   李元嘉禁不住笑,“你有什么要求,痛快说吧。”   “堂叔答应我,一会儿不生气就好。”李明达道。   李元嘉不解,要追问李明达何故,却见她已经不客气地进屋了。   屋内原本就备了些点心水果,因公主突然造访,房氏觉得这些还不够,又吩咐厨子再备一些。   “一定要做咱们这的特产落香米糕给贵主尝一尝。贵主吃惯了宫中的山珍海味,可能还真会迷上了我们这味东西。”房氏诱人的介绍,令李明达越加好奇这个叫‘落香米糕’的东西。   “怎么别处没有么?”李明达提出这个问题的同时,就看向房遗直,毕竟这些人之中,属他学识源博,通晓百事。   房遗直摇头,“也是头一次听说。”   “你们自然没听过,这落香是王府后山独有的一味香草,可入药。倒也不应该说是独有,这附近的山里都有,村民们喜欢摘它的叶子,在做饭的时候放上几片。不仅能让米面清香好吃,还可滋补养身,延年益寿。但我们山后却最不同,株叶长得又肥又大,香气更清爽,效用也好。以前我每到换季的时候总会害风寒,且不易好,后来吃了半年这个,身体再害风寒的时候,吃上药就好了。再后来一年了,至今都没有害过病。”   “这倒是厉害,不过这东西怎知道吃了会长寿?”李明达好奇问。   “这附近的村县里的村民都常年吃这个。你堂叔调看过县志和户籍记录,均算起来,这地方果然比别处更长寿,而且药铺也少,因为生病的人没有别处多。”房氏解释道。   “这么神奇?那我要尝尝。回头真吃好了,给父亲也弄一些。”李明达道。   “我早前就奉过一些到宫里,太医院的人也识得,不过却不得用。”李元嘉道。   “早和你说过,每年各大臣往宫里供奉东西太多,哪个不是稀世珍宝,百年难寻。你只送些香草过去,哪里会有人注意。”房氏半说笑半认真道。   李元嘉笑着应是。   “婶子说得对,是不容易被注意。”李明达叹道,“今儿我吃好了,就回去帮堂叔说说去。”   “那要多谢。”李元嘉忙笑道。   没多一会儿,落香米糕就来了,绿绿的,晶莹剔透,外边还包了一层紫色的叶子。   李明达拿起一块放到鼻子边闻了闻,“这叶子好香,它就是落香叶?”   房氏点头,“这叶子生的时候是紫的,做熟了就会变绿。”   房氏转而让她的弟弟房遗直也尝一下。   房遗直拿起一块米糕就塞进嘴里,咀嚼地很斯文。   李明达瞧着房遗直吃得面无表情,指望通过他的表情来判断米糕的味道,看来是不行了。李明达就自己咬了一口米糕,嚼了嚼,觉得味道很好,然后迅速地把手里的这块米糕吃完。   房氏笑道:“一会儿用饭,这会儿吃太多了也不好,你们俩尝一块儿就行了。”   李明达点点头,还是拿了第二块,“就再吃一块儿。”   “孩子爱吃就让他们吃,这你也拘束。”李元嘉不赞同道,然后让李明达和房遗直不要客气,随便用,厨房还可以再做。   李明达数了数盘子里剩下的,还有九块。   “三六分,我六你三。”   房遗直本是不想再吃了,见李明达盯着糕点这么说,就再吃了三块。   李明达吃了个半饱,就对房氏道:“我瞧婶子似有倦意,必然是因身孕易疲劳所致。婶子就不用如何招待我们,我们自便就是,婶子快去歇歇。”   李明说罢他,就看了眼房遗直。   房遗直应和,也劝房氏。   房氏只好应承,嘱咐他二人在此千万不要客气,又请李元嘉一定照顾好他们,这才去了。   房氏人一走,李明达就‘放纵’起来,起身背着手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儿,然后眼盯着李元嘉。   房遗直也看向李元嘉。   “你二人这是做什么?怎么像要审我一般?”李元嘉发觉不对。   “你问你大姐了么?”李明达暂时无视李元嘉的发话,去问房遗直。   “她忘了。”房遗直道。   房氏怀孕之中,每天需要小心费神的地方颇多,一时忘了房遗直的交代也正常。   李元嘉:“没必要去打扰王妃,你们俩有什么事儿直接问我。”   李明达看向房遗直,今天这得罪人的活儿是他的了。   房遗直立刻对李元嘉道:“风月楼。”   李元嘉怔了下,看眼房遗直又看向李明达,接着他再次又去看房遗直,“公主在此,你胡说什么呢。”   “对,就是风月楼。”李明达应承。   李元嘉皱眉看他们二人,“明白了,你们想问风月楼是否是我的产业。外边是有一些传言,说风月楼跟我有关系,没想到连你二人也信了。难道今日你们俩巧合凑在一起,就是想向我求证这件事?”   房遗直默然没说话。李明达很坦率地点头。   李元嘉脸上随即浮起一种被人怀疑的不爽情绪。   “堂叔别忘了,咱们刚进门时说好的事。”   李元嘉怔了下,无奈地对李明达道:“原来你早算计好了。难道说之前那束花,也是你的盘算?”   “我不跟堂叔来这,只管没心没肺地在父亲的面前问,堂叔更喜欢?”李明达反问。   李元嘉愣,这下他什么怒气都没有了。   兕子说得极是,这件事她费心私下问,已然是对他最好的尊重。如果当着圣人的面问,不管真假,都会对他的名誉有所影响。   李元嘉当下没了脾气,跟他们两个解释,风月楼真跟他没关系。   “无风不起浪。”房遗直道,“当初风月楼正火的时候,私下里就有不少这样的传言。”   “照你的意思,跟我没关系的事,我还要硬解释了?”李元嘉被房遗直这样说,又来了脾气,有些恼地反问他。   房遗直态度不变,淡淡继续道:“曾有人亲眼见过姐夫去过风月楼。”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李元嘉说罢,紧闭嘴。   李元嘉看看门口,确认王妃不会去而复返,然后又生气又无奈地责怪房遗直,“那都是过去的事,还有什么好提的,这事可千万不能和你大姐说,她怀着身孕,不宜动气。”   “赶紧说,再不说婶子休息够了又回来,什么都能听见了。”李明达‘威胁’李元嘉道。   李元嘉叹,“我真是服了你们两个了。罢了,就和你们坦白。我有一段日子,是挺迷恋风月楼的苗绯绯,却也是两年前的事了。那时候苗绯绯也不是妓院的都知,人年轻漂亮,但才艺还有些青涩,也不会和男人聊天。但我那个时候,偏偏就喜欢和这种初出茅庐的小娘子聊天,听她蹩脚的琴声,讲诗画山水,尘世烦恼,听起来纯净又天真,倒另有一番乐趣。”   房遗直眸底发冷,甚至没去看李元嘉。他十分不悦于李元嘉所言,那时候他大姐已经嫁给他了。他却在外玩乐,不知归家,令他大姐们那时受了多少委屈。   这桩圣命难闻难违的赐婚,从一开始就惹得房遗直十分反感。   “但这两年我再没有去过。”李元嘉忙补充解释道。   李明达察觉出房遗直的不悦,觉得这件事如果继续让他问,八成后面两人会打起来,所以还是她来比较好。   “堂叔不过是苗绯绯的恩客,而且已有两年没有再去风月楼了,何至于到今日还会有这样的传闻闹出来,这不合乎道理。”   李元嘉皱着眉头,有些窘迫的坦白道:“可能是因为当时……我玩笑认过苗绯绯做干女儿的缘故。风月楼有次被人挑衅找了麻烦,闹到官府去。就是一桩打声招呼就可以了的小事,苗绯绯捎话来求我,我就叫人递了话去府衙,帮忙解决一下。可能这事就传了出去,很多人都以为风月楼后面有我撑腰,所以在那以后,就再没人找过风月楼的麻烦。假母为此还亲自谢过我,我便也没太在意,就这么过去了。”   “就这么简单?”李明达惊讶挑眉看李元嘉。   李元嘉摊手,“真就这么简单,还能有多难?”   “假母不供你,也不供幕后黑手。”李明达道。   李元嘉又来气性了,不过瞧李明达用水灵大眼睛看他,令他再一次想起之前的承诺,深深吸了口气,告诉自己隐忍不要生气。   李明达则在观察李元嘉表情的时候,不小心用余光扫见一旁待命的侍从顺通。顺通是李元嘉的贴身侍仆,自李元嘉六岁开始就跟在他身边伺候,算是王府里能说的上话的‘老仆’了。   李明达瞧见他抿着唇有些紧张,而且在他们质问李元嘉的时候,顺通的头似乎比之前低得更深了些。   李明达随即看向房遗直,对他使了个眼色。   房遗直便眨了下眼。   “会不会府中有人在打着堂叔的名义招摇撞骗?如果仅仅是因为两年前,你帮了他们一个忙,决不会一直影响到今日。”李明达问李元嘉的时候,眼睛一直看向顺通。   李元嘉意料到什么,跟着也看过去。他反应极快,猛地厉声斥责顺通,他想来一个出其不意的震吓,以图让顺通立刻露出破绽。   顺通立刻跪下,但却是张嘴就哭着喊冤枉。   李元嘉就看向李明达,意思他的贴身侍从也没有问题。   李明达笑了笑,心里却深知这个顺通真的有问题。刚刚他们谈话,屋里的人都会听到。只有心虚的,才会把这些话见到耳里,起了防备,然后在心里避免不了地去琢磨‘如果事发该如何应对’。反而如果是清白的,没必要想那么多。   刚刚李元嘉突然问责到顺通身上时,他正常的表现应该是发懵,惊得不知所措。但实际上,他没有表现出惊慌,而是立刻跪下辩解喊冤。   “是与不是,并非凭他嘴上说,何不当下去搜查他的房间,看看是否有什么可疑之物。”李明达道。   李元嘉皱眉看李明达,显然她很不喜欢别人插手去查他府里的人。   “姐夫自证清白是好事。不然这件事模模糊糊地被外人乱传,真有一天被有心人加以利用,就不好辩白了。”房遗直冷着语调说此话。   李明达能感觉出来,房遗直其实并不想说这些,但是为了顺利能查案他才开口。   李元嘉想起之前兕子和她说的话,她查的案子,圣人也清楚,必然也会询问情况。如果自己这边不弄得清楚些,倒霉得还真就是自己。罢了,就是个下人,清清白白,还怕查?   李元嘉点点头,当下就随着李明达和房遗直一同去了顺通的房间。   顺通是王府内体面的奴仆。住的是套间,外面可会客,里面是寝房。屋子布置得干干净净,很大方得体。   李明达率先进门,扫视一圈之后,就问随后被带进门的顺通,“再给你一次解释的机会,你真是清白的?”   顺通紧张地往右边墙看一眼,然后就飞速的垂下眼眸,抿着嘴对李明达点了点头。   李明达看向右边的墙,有一副山水图挂在那里。工笔粗糙,画得并不算太好,不过一眼看过去还可以,倒是能把一些不懂画的人糊弄住。画很大,几乎占了半面墙,看落款写着‘顺通’二字,还有印章。   李元嘉也见了,有些惊讶,而后转头看向顺通。   顺通不大好意思低下头,和李元嘉解释:“奴伺候大王久了,也喜欢上作画,就附庸风雅弄了一幅挂在墙上。”   顺通解释完之后,头上就冒了一层细细密密的虚汗。   李元嘉笑了一声,不作评判。   李明达立刻道:“把画取下来。”   顺通慌了,却心知自己阻止不了,眼睁睁地看着两个侍卫把他墙上的巨画扯掉。   李元嘉发现顺通表情不对时,还以为顺通是因为太在乎自己画的缘故,刚要张口嘱咐侍卫扯画的时候小心一些,不要那般粗鲁,就见画落后的墙有块木板。   木板的最上方有一个小木门,被锁上了,侍卫就拿着斧子砸锁头,不小心砍偏了,斧头从木板缝里插了进去。侍卫狠劲儿把斧头往外一拽,不想用力过猛,直接把一截木板给磨弄断了。   哗的一声,伴随着断木板落地的还有无数铜币。   铛!铛!铛……   铜币砸到地上发出一声声脆响。倾泻了好久,几乎要在地上堆积成一座小山,才算停下来。   李元嘉真的被眼前“壮观”的景象惊呆了。他瞪圆了眼睛,缓缓地转头,惊讶地看向顺通。   顺通这时候冒出的虚汗已经打湿了鬓角,他双腿一抖就跪下了,咧着嘴给李元嘉磕头,话却没说出来,哭声倒是一出接着一出。   李元嘉气急了,上去就一脚踹倒了顺通。顺通整个人就栽倒在了他的铜币山上。   房遗直抬眼看那面墙,木板断掉了部分还在上方。照此推算,下面堆积的钱币应该更多,数量至少在十倍以上。   “哪来的钱?你还冤枉么?”李明达笑着问一声顺通,就走进寝房,当即就闻到有一种淡淡的脂粉香。   命侍卫搜查之后,果然在从上面的枕头下翻到了一缕用红绳捆扎的女人的头发,一个肚兜,一方绢帕。在柜子里,还找到了一盒胭脂。胭脂是新的。还没用过,应该是要作为礼物去送给别人。   随即所有东西都丢在了顺通跟前。顺通见事情败露,只好哭着承认,这两年确实是他冒着大王的名义,还在和风月楼走动。只因两年前他被楼里的假母迷得魂不守舍,每次大王去找苗绯绯花钱月下弹琴下棋的时候,他都会趁机去和假母攀谈,但假母却一直没把他看在眼里。后来风月楼出事了,假母为求情找他帮忙传话,他就借机半开玩笑调戏假母,而后帮她去找了大王,最终把事情摆平。   因那次的事,假母对他十分改观,也很感激他。顺通就乘胜追击,一有机会就去找假母,后来俩人果然结下了情意。再以后,风月楼一有事,就找顺通帮忙传话给韩王做主,顺通再找李元嘉时,刚张口就被喝令禁止再提风月楼三字。顺通却还想着和假母保持关系,所以当假母再找自己的时候,他没拉下面子说,就照着上一次真传话的做法,假意自己是替韩王传话,不想那些官吏还真的相信,都给了面子。再之后,他屡试不爽,渐渐也就成了习惯。   “所以至今假母都以为韩王有情有义,念着旧情,在为她撑腰?”李明达问。   顺通看眼李元嘉,畏惧地点了点头。   李元嘉咬牙瞪他,似乎很后悔刚才他那一脚没有踹死顺通。   “堂叔能不能让我们带他回刑部审问?”   又是一个府里下人胆大包天的,这已经不是第一起了。而且风月楼还和石红玉有干系,李明达觉得这顺通可能还有其他问题没交代,必须要带走。   “赶紧带走,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不用问我。”李元嘉气得背过手去,不想再看顺通。   李明达应承,当即就命令属下把顺通带出去。李明达多谢李元嘉的配合,拱手就要告辞。   李元嘉忙回礼,“我还要多谢你们俩呢,帮我除了臭虫。却这么着急就走?说好晚饭呢!”   “还有一个重要通缉犯没有缉拿,改天吧!”李明达便与李元嘉告辞,她受了房遗直一眼后,随即她笑道,“要是实在觉得我们没吃饭就走不舒服,给我们带点落香米糕也好!”   李元嘉本来还沉浸在对李明达的愧疚之中,很是自责自己之前的态度。本来他还担心李明达在心里会和他计较,回头保不齐会在圣人跟前说他的坏话。但忽然听公主和他要米糕吃,李元嘉顿时松了口气,十分激动又感激地应和李明达。   李明达瞧见李元嘉如此激动,心里略疑惑,随即了然。接了王府的米糕之后,就告辞了。   李元嘉态度十分亲切友好地把他们二人亲自送到了门口。   目送走贵客之后,李元嘉就去找了房氏,和她讲了讲经过。   “大王气量小了,我那会儿不该走那么早。”房氏有些后悔,如果她在的话,至少能够提醒一下李元嘉。   李元嘉点点头,“我竟连个小丫头的气度都不如,是该好好的反思,改一改自己身上的毛病。”   ……   李明达在离开韩王别苑不久后,就多谢房遗直提醒,“最后如果不是听你的提醒要那几个米糕,以我堂叔多疑敏感的性子,估计会很不安生,以后她对我也许会有所防备了。”   “一句话而已,倒不值当十九郎言谢。”房遗直道。   “要的。”   李明达顺口又感慨李元嘉和房氏的感情要好。   房遗直就边骑马边和李明达讲了讲他大姐和韩王成婚以来的经历。   “竟是如此么?”李明达见房遗直点头,方知原来婶子和堂叔刚开始的感情没有那么要好,“那她太厉害了。我说我怎么瞧她性子像你,不对,该是你像她。”   “我们的性子是有一些相像。但大姐她比我能忍,心胸也宽厚些。”房遗直道。   李明达闻言眼睛一动,笑着问房遗直:“你是说你这人记仇小气,睚眦必报么?”   房遗直斜眸看李明达,安静地没有说话。   “你默认了。”李明达讶异道。   房遗直就嘴角勾起,露出了个极其好看的微笑。   “这还是高兴地承认了。”李明达又叹道,“头一次碰见喜欢别人夸自己记仇小气的男人。”   “能在贵主心中特别,是遗直之幸。”房遗直抬首看了眼天色,“贵主,时候不早了。”   李明达怔了下,差点以为自己该去就寝了。因为每天田邯缮催她睡觉的时候,都会说这句话,所以当房遗直说这句的时候,她本能地想到就寝。   “十九郎,可想比试一番?”   李明达怔了下,“你刚刚说什么?”   “要不要像上次那样,比骑马?”房遗直再问她道。   “不,我的意思是说,你刚刚喊我十九郎,但是前一句说就寝的时候,为什么喊我‘贵主’?”   “一时口误。”房遗直道。   李明达怀疑地看他,口误这解释,她怎么那么不信。可若说他是故意喊她贵主,让她联想到睡觉……这话李明达有点说不出口,搞不好会被他倒打一耙,让房遗直误以为她思想猥琐。   李明达转即一鼓作气,“赌,输了你给我跪下!”   “若遗直赢了,就请贵主答应遗直两个要求。”   “为什么两个?我们上次赌的时候就一个。”   “一个赢着没意思,要赌就赌两个,其中一个可平了我之前输给公主的‘要求’,另一个刚好可提‘要求’。”房遗直道。   “你倒是挺贪心的。”李明达琢磨,“那我也不能就一个下跪,不然太不公平了。”   “贵主尽可以增加要求。”房遗直道。   李明达听他这样自信,忍不住就瞧了眼房遗直骑的马,毛色一般,身量也偏瘦,骨架倒是不错。不过到底是“美中不足”,没有她骑得骏马完美,再论骑术的话,上次虽然是房遗直放水了,但她当时跑在前头,分心听后面,也没有尽全力。所以李明达自认和房遗直的水平相当。而且她身体更轻一些容易更快,眼下马又好,赢他的机会应该有九成。   李明达下决心一定要赌,干脆和房遗直道:“那就每一次你叫我的时候,都要对我下跪,喊一声‘跟班拜见十九郎,十九郎今日貌若天仙,惹人喜爱’。”   李明达没有自夸的意思,她就是觉得房一直如果说这几句话,一定会很有意思。当然,这种事让房遗直做个一两次就好了,她其实也不会难为房遗直次次见她时都如此。   当下不过是为了打赌,图个畅快,也是给对方一个恐惧震吓。   “好!”房遗直应得干脆,显然李明达的‘恐惧感’并没有生效。   “好就好,你可别后悔啊。”李明达握紧手里的鞭子,另一手紧抓着缰绳。   房遗直也做好了相应的准备。   二人随即停了马站在同一条线上,由田邯缮负责喊开始。   一声之后,两匹马同时蹿了出去,很快,身影都变小了。   田邯缮忙骑马喊着侍卫们跟上。   最终,李明达以一丈距离之差,迟于房遗直到达城门。   李明达停了马后,在马背上缓了两口气,然后看向前头的房遗直,又打量他骑的那匹不可思议的马。   “哪儿弄来的?品相看着一般,劲儿却足。”   房遗直摸了摸抹脖子,“野马,刚驯服。”   “怪不得。”   刚驯服的野马仍警觉性强,虽生活在野外吃喝不好,但真卯足劲跑起来的时候,爆发力极强。   房遗直回头笑着看李明达,“十九郎可以耍赖,我接受。”   李明达瞪他,“红口白牙说好的事情,我为什么要耍赖。一个‘要求’抵消,还有一个你可以随便提,说吧,你什么要求?”   “请容遗直想想。”房遗直斯文地对李明达拱手道。   “好吧,不过你要注意,提得要求不可以违背道义,也须得是我能力所及的事。”   “遵命。”   李明达警惕地看房遗直一眼,总觉得房遗直这幅淡然自信的样子,恐怕是早就想好了提什么要求,不过现在故意和他装样子‘现想’罢了。   但眼下缉拿石红玉最紧要,因为天马上就要黑了。   “你得了消息后,怎么没有立刻让人抓了她。”李明达进城后,不解地问。   “此女子不简单,抓人的时候最关键,对方容易露出许多破绽。我怕我抓人有什么遗漏,若有贵主在,就可免除这点担忧了。”   李明达点了点头,觉得房遗直的思虑很周全。她倒是好奇,这个石红玉到底躲到了哪里。   一些人骑着马到了平康坊后,就由房遗直在前骑马引路。   没多久,他的马就停了。李明达抬首一看,竟然是个倭国人开得首饰铺子。   侍卫们当下就包围了铺子四周。   “确定里面没什么暗道之类的?”李明达问。   “没有,发现之后已经命人暗中调查清楚,排除了这些可能。” 第93章 大唐晋阳公主   李明达想了想,看着房遗直,“这不应该,有了一次教训之后,她怎么会在没有留后路的地方藏身?”   “我也奇怪,但消息确切。”   房子抬首看见二楼房顶有一抹白色的弧度,看着像是纸糊出来的。   “那是什么?”房遗直问身边负责看守此处的探子。   “灯笼,据说店老板要为来年的元宵灯会做一个大灯笼。”   说话间,白色的弧度晃了晃。   房遗直脸色顿然冷下来,“备火箭。”   侍卫们立刻应承,去马上取了箭准备。   李明达也仰头看,随即就闻到草木燃烧的味道。紧接着房顶后侧的那角白色弧度慢慢上移,露出得更。众人随即就看到一个巨型的灯笼升上了天空,然后顺着风往西飞去。可见灯笼下吊着一个竹编的篮子,依稀可辨里面躺着一人,因为有一片裙角搭在篮子的边儿上,还有一缕长发从篮子底部一个较大的缝隙里悬了出来。   侍卫们见状大喊,忙上马去追。火箭因需要准备,这才点燃了可发射,却见巨型灯笼已经横穿至临街,从他们若站的位置去射击的话,已然超出了弓箭可射中的范围。但侍卫们还想尝试射一下,李明达立刻喝令制止。   “平康坊一向热闹,就是这会儿了,街上也会有人在,这样乱射箭很有可能会伤害倒无辜百姓。”李明达道。   侍卫们应承。李明达又提醒他们,巨型灯笼是随风而走,让他们按着风向追。   侍卫们当下就明白了,兵分数路,有追着灯笼去的,有提前预测路线,抄捷径往前头的街道去。   李明达这时也要骑马去追,胳膊却被房遗直拉住了。   两相对视,房遗直正要解释,就见程处弼从后门带人骑马过来,他拿着弓弩也要加入追逐的队伍中。   房遗直立刻道:“回去。”   程处弼怔住,立刻调转头带人往回跑。   房遗直随即吩咐余下的人,“立刻封锁两边前后门的左右街口。不管街上有什么人一律不许放走。剩下的人,围住这间铺子。”   余下的十几名侍卫立刻听令。   房遗直这时方垂眸对李明达道:“调虎离山。”   “看你刚刚的反应我领悟到了,那个……”   “嗯?”   “该放手时就放手。”李明达动了动手腕。   房遗直眼底浮出笑意,这才松了手。但在松开之前他微微加重了下手力,似乎想握得更紧。   李明达闹红了脸,转头去看那些侍卫,好在他们的注意并不在此。   “这石红玉果然不一般。故意找了处没有出路的地方,让我们怀疑,一旦发现暴露,就声东击西。她这是意料到我们会如此想,所以反其道而行之?”   房遗直点头。   “对了。”李明达提醒房遗直道。他们最近好像总是当着外人的面手拉手,却还是要注意一下,不然影响不好。   “好。”   房遗直应承得很干脆,反倒让李明达有些不适应。   李明达看着房遗直侧脸,忽然听到后门的方向传来好像是老人低沉的咳嗽声。   刚刚因为包围铺子的人多,脚步声很杂乱,如果是相似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李明达难以分辨具体哪个脚步是谁。但是人声却不同,每个人的声音都有其特点,李明达立刻就能听出区别,辨别方向。   “后门有事。”李明达对房遗直道。这时候也有侍卫过来回报,二人随即朝后门方向去。临走之前,因考虑到石红玉的狡猾,房遗直再三嘱咐,不管是什么东西还是人都不许店铺放出去。   二人到的时候,看见后门口站着五名百姓,还有一个头发和胡须花白的老头。老头穿了一身藏蓝色的倭国衣服,弓着腰,身体颤颤巍巍,他右手还牵着个同样穿倭国衣裳的五六岁小女孩。   程处弼等人伸手看着拦着老头和孩子。老头十分不解,嘴里嘟囔着几句令人听不懂的话,他手里牵着的孩子也开始哭哭啼啼,喊的话也同样让人听不懂。老头哄着孩子,就要绕过前面阻挡的侍卫继续走。但程处弼立刻挪动身子,仍拦着老头和孩子不让走。   “怎么回事。”房遗直问。   “属下等回来的时候,看见这老头和孩子就在前边的不远处,另外快马封锁街口的时候,还发现他们五个人。”程处弼然后看老头道,“不过他俩好像是倭国人,说话叫人听不懂,估计他也听不懂我们的话。。”   天色已经快近黄昏了,濒临宵禁开始的时候,长安城街道上的人已经十分稀疏,多数的人都已经各回各家。因为宵禁钟一旦响起,街上就不许留人了。   李明达下了马,打量那老头。这时候宵禁钟响起,老人更有些着急,他一边蹲下身来哄孩子,还是说着让人听不懂的倭国话。   老头脸上的额纹明显,眉间纹硬而深,鼻唇沟离嘴也近了。虽然天色已经暗了,但李明达还是从老头儿的皱纹上的看到了三种颜色:深棕、棕红和亮嫩黄。皱纹打眼去看确实是像真的皱纹一般,但正常人的皱纹看不到这种三种颜色。这皱纹是画出来的,不仔细看,倒还真像。   “你不会说汉话?”李明达问那老头。   老头迷茫地看着李明达,又重复的说一句倭国话。   “这老头是倭国人,手上的女娃这么小,都不可能是咱们要找的人。”程处弼最受不了孩子哭,也怜悯老弱,瞧着那哭哭啼啼的小女孩儿,十分心疼,遂请示道,“要不……”   “去找个通译来。”房遗直吩咐道。   “不用,”李明达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老头,伸手去拽他的头发,竟没有扯掉。   老头哇地叫一声,惊慌不已地跪下,捂着头抱着女孩儿一起哭。   在场的侍卫都看呆了。   房遗直询问地看向李明达,“假的?”   李明达点头。   在旁的程处弼听到这话,顿然来了怒气,他自然是相信公主的判断,万没有想到这老人竟然在骗他。程处弼当下又受了房遗直的目光示意,立刻就奔到老头的身边,上去直接上去直接凶狠地扯住老头的头发。   老头儿身体‘孱弱’,捂着头可怜兮兮地嘶吼叫着,让人看得十分心疼。以至于在旁那五名被要求逗留下来的百姓看不下去了,他们还不知道眼前的官员是什么来历,所以还有点儿胆子不满地小声嘟囔着。   “就是倭国人,也不该这么欺负人家老头儿孩子。”   “就是,那么强壮的年轻人,居然去扯一个老头儿的头发。”   “唉,好可怜的。”   程处弼听这话,看眼那边目色坚定的公主,狠狠地用力,就把老头披着的假发拽掉了,同假发一起拽掉的,还有几缕青丝。   老头儿尖叫一声,这一次他是用真嗓子叫了,可一耳就辨别出是女音。   五名小声议论老头可怜的百姓,听到这声叫后,都惊诧不已,险些以为自己幻听。   他们皆看着由白发变成黑发的老头,半张嘴惊呆了。   “你还想继续说倭语么?”房遗直问。   老头忽然安静了,就那么坐在地上,转眸看房遗直,眼睛里仿佛带了钩子。   “不说话?”房遗直冷脸吩咐,“扒了她的上衣,是男是女一辨就知。”   此言一出,侍卫立刻就要动手。   老头布满憎恨和不服之气的脸上立刻闪现出慌色。她忙用双手揪紧自己的衣领,用她那黑白分明的眸子冷静地看着房遗直。   “不用了,我就是石红玉。”   声音算是冷静的。   李明打侧首对身边的随从嘀咕了一句。   很快那随从就去打了一盆水过来,喝令石红玉把脸洗干净。   石红玉好笑地看一眼李明达,低头用水撩了几下,把胡子根部浸湿,然后扯了下来,两腮处还有两块类似猪皮的东西也一并被扯了下来。石红玉而后就用湿布擦了擦脸,绝美的容貌随即就显露出来,但她脸颊有些泛红,起了一些小红疹,估计是为了乔装涂抹了一些奇怪的东西所致。   五名百姓看到老头不仅有黑发,竟然最后变身美女,惊呆加更惊呆。   李明达确认石红玉的身份后,就打发人去排查余下五名百姓的身份,查实确定无可疑之后,记录在案,方可放他们离开。   五名百姓被带走之后,石红玉方被允准起身。   “明明天上飞了一盏巨灯笼,你们怎么还会注意到我。”石红玉提出疑问之后,眼睛从房遗直身上转到李明达身上。   石红玉发现没有任何人回答她的问题。她就冷着目光上下打量了一圈儿李明达,然后扯起嘴角笑了。   “又一次见面了。”石红玉对李明达行了个浅礼。   礼是特意行的,而且目光很有不同,显然这次石红玉知道了李明达的身份。   李明达打量她这份儿淡定自信的样子,却没说话,转身进了首饰铺的后门。   石红玉没有想到自己又被无视,脸色随即阴沉,十分不爽。   房遗直看一眼公主,然后就吩咐由程处弼亲自押送石红玉,为避免她耍什么花招儿,先对她进行搜身。   石红玉微微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房遗直,“是你对不对?是你看破了我逃跑的计划?”   房遗直冷眸扫过石红玉,就转身去了。   石红玉一边被人搜身,一边全神贯注的盯着房遗直的背影,眼睛里渐渐闪烁出光彩。随即她笑起来,脸上如绽放了一朵娇艳的牡丹。   “有意思。”   “笑什么笑,臭不要脸!”田邯缮见状上去打了石红玉一巴掌。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除了贵主以外,有别的女人盯着房世子就十分不舒服,心里的气性就大了。   石红玉被打得头往一边偏了过去,她是觉得疼得,但她不叫疼,反而嘴角的笑容更灿烂。转而又满面笑意地看田邯缮,一点儿都没有挨打的人该有的反应。   田邯缮心里震了下,他忙去追李明达,觉得自己有必要把刚刚石红玉的表现告知贵主。   李明达见了店老板后,就听他用不太熟练的汉话解释,他之所以会收留石红玉是觉得那女子可怜,而那个巨型灯笼也是石红玉提议,是让他来年在元宵灯会弄个厉害点的吸引人,如此提高名气好把生意做大。店老板觉得这个提议很有意思,就依言答应,允她帮忙。   “她对你说她是倭国人么?”   店老板摇头,“她跟我说她是一个苦命的寡妇。用大唐的话讲叫什么红颜祸水。就是她太漂亮了,喜欢她的人太多了,以至于波及到她这里,让她遭殃,她很难受。她说她不敢回到她家里,太害怕了,太可怕了。那这么可怜的女子,我当然要收留他。”   田邯缮闻言在心里嗤笑,这个店老板还真是用心解释。什么发善心,分明是看到人家姑娘漂亮就收留。   “你没看到通缉画像么?”田邯缮把画像亮给他看。   店老板摇头,“这个画我看过,是她主动拿给我看的,我不识大唐汉字,她就哭着跟我解释了,是因为有个想要强娶她的京兆府官员,找不到他了,就开始全城通缉她。她真的好可怜!你们就不能放过她么?”   李明达扭头看房遗直,想出画像通缉的“官员”好像是他。   房遗直面不改色。   这种时候李明达就不开玩笑了。她仰头看着首饰铺子的墙面,还挂着皮做的套头面具,样子十分吓人。   再看看铺子里摆的饰品,都是有倭国特色的。   “你还卖面具?”   店老板回道:“一个爱好而已,挂在上头,如果有人喜欢就可以买走。”   “石红玉的那身装扮很费时间,你是什么时候给她画得?倒是细致地连手都画了褶皱。”李明达叹。   “这两天每天早上我都会给她画一个。她要出门,但是为了避免被她的那些追求者骚扰,我就帮了个忙。”店老板坦白道。   李明达发现店老板还真是天真,三十多的年纪了,既然这么容易就相信了石红玉的一面之词。看来漂亮女人就是好办事。   李明达对房遗直点了下头,示意房遗直,经她观察,店老板所言基本属实。   店老板见状跟着李明达看向房遗直,他以为房遗直是这里最大的官,瞧其气势也确实不一般。   店老板急忙对房遗直行大唐礼,“这位贵人你带了这么多人来,官一定很大,那您的身边必然不缺女人。这男女感情是要互相喜欢才对的,既然石娘子不喜欢你,恳请你放她一码吧,她一个女人很不容易。她不该被男人欺负,而是应该被保护。”   店老板絮絮叨叨说了不少,房遗直本不在意,但他后来的话,惹得房遗直眼中立刻闪出厌恶之色。   “你胡说八道什么!”田邯缮立刻吼道,警告店老板不要乱言,“你说的这个女子她是杀人凶手,可不是什么被房世子看中的红颜祸水。房世子乃高洁君子,怎么可能看上石红玉那个脏污不堪的妓女,你眼睛是瞎了么!”   店老板瞪圆了眼睛,“她……她是杀人凶手?”   “行了,别废话,带我们去她的房间。”田邯缮催促道。   店老板忙点头,带众人去了,到了二楼的房间后,他恍然反应过来,“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还在她手上!”   他话音刚落,就见有人抱着他的女儿现身在楼下了。店老板大大地松口气。   “连女儿都放心交给她,你心也太大了,你妻子也愿意?”   “我没有妻子,这孩子是我来大唐收养的孤儿。但我并没有因此看轻她,我当她是自己亲生的。石娘子跟我说喜欢她的官员又来追她了,要带着我的女儿出去,如此好掩饰身份,她们去临街的客栈躲一晚就回来。我就真信了,我太真傻了。”   “还真是费尽心机。”李明达环顾一圈石红玉的所居房间,除了平常生活之物,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在桌角的地面上,李明达看到了一点点烧纸的灰烬。   “有什么发现么?”房遗直问李明达。   李明达摇了摇头,“她知道我们在通缉她,必然早有防备。依照石红玉的能耐,这屋里没留下什么有用的东西,也不算意外。”   房遗直点头。   当下一行人就回了刑部大唐,准备连夜审问石红玉等人。   李明达估计自己今晚就要在刑部过了,遂打发人回宫告知李世民一声,以免他老人家担心。   尉迟宝琪和萧锴也被叫回,他二人听说石红玉被缉拿到案了,皆十分惊讶,好奇地问了经过后,直叹房遗直和公主都是神断,也叹那石红玉不简单。   “那巨型灯笼,我搜查的时候也看见了。”萧锴摸着下巴琢磨道,“如果换成是我的话,我一定会带着人先追灯笼跑了,肯定想不到这是调虎离山。毕竟那灯笼下边吊着的筐里,看起来真是真有人在。对了,那灯笼上的人呢?”   这时去追灯笼的侍卫们也都回来了,拖鞋一个穿着人衣服的草人上来。那草人的脑袋上扎着的竟然是黑马尾,扯出了一缕去看,还真跟人的头发没什么分别。   “这石红玉倒是真厉害。”萧锴感慨道。   李明达瞧着这穿裙子的草人,难免在心里感慨自己竟然没有看破她的伪装。这马尾和人发若仔细辨别的话,还是能看出差别。可见她当时是分心了,不够沉着冷静。   萧锴好奇地询问房遗直是怎么发现那灯笼下的筐内是假人。   “纸糊的灯笼易坏,很快就会随风越升越高,有六七成可能会因灯笼突然破损而被摔死,即使没有摔死,她也有六七成可能会被侍卫追到缉拿。以石红玉自以为是的性子来看,她不会选择这种九死一生的危险方法逃生。”房遗直解释道。   “厉害!那么短的时间内,你竟能考虑如此周详。”萧锴对房遗直行大礼,以表达自己对他滔滔不绝的敬佩之情。   尉迟宝琪在一旁听得也有些惊呆,连连点头附和萧锴。   李明达让他们两个坐好,当下就要开始审案了。   萧锴有些激动,手指抚摸着手里的玉扇,眼睛一直望着门口的方向。他倒要看看这个石红玉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美人,到底有多聪明。   戴着脚镣的石红玉随即就被押了上来。因为脸蛋儿起红疹的关系,她的面颊红扑扑的,远远的一看,竟然有几分娇羞之色,美得不可方物。   萧锴明知道她是个恶毒的女人,也很可能是个杀人犯,但是看到这样的脸蛋,他仍然是一直不住地心噗噗跳起来,实在是太美艳了。倒不能说她这种美就是天第一了,其实晋阳公主的美与她相比并不逊色。但石红玉的那双眼偏偏勾人消魂,让男人一瞧,就一种蚀骨的欲望激发而出。而公主的美则是:静时富贵端庄,如若打着花苞的名贵牡丹;动时活泼可爱,如若穿梭在兰花丛中的小白兔。   两种美的不同,让他的身体随之也会产生不同的反应。对于石红玉这样的,他会不自觉地被激发出男性的欲望,而对于公主,萧锴唯有敬重、喜欢,但这种喜欢却也不是男女欲望那种喜欢,就如他觉得兰花漂亮,就喜欢兰花一样,的那种欣赏式的喜欢。   石红玉跪下之后,就感受到了萧锴的目光,变嘴角含笑眉目含情地看了他一眼。   萧锴的眼睛更直了。   “房世子这下该明白了,为何会有男人信她的话。”李明达实在无法忽视萧锴那副反应,对房遗直叹了句。   房遗直跟着看眼萧锴。萧锴这时候因为公主的话,也回神儿收了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李明达和房遗直。   房遗直浅笑对李明达,“多谢贵主提点,遗直明白了。”   萧锴感觉自己好像被讥讽了。   这时候尉迟宝琪忽然不客气地笑起来,萧锴这下可以肯定自己一定是被讥讽了。   房遗直不愧是房遗直,说话委婉,让人乍听一下还不觉得多难受,但是越琢磨他的话,越觉得后劲儿大。   石红玉当下也被房遗直的话吸引了,她目光随即落在房遗直身上,就黏住不肯离开了。   因为这个男人实在是太特别了,没有男人能在见到她的容貌之后,如他这般一直表现出冷淡之态,不把她放在眼里。人不都是本能地喜欢赏心悦目的东西么?为什么他是个例外?   “金矿地图在哪儿?”刑部司负责审案的小吏又一次出马。   石红玉看一眼他,转而就盯着房遗直,然后嘴角翘着微笑道:“审我可以,但要他来,不然我一句话都不想交代。”   房遗直抬眼看了下石红玉。   石红玉对房遗直抛了个媚眼,扯起嘴角,娇笑不已。   萧锴和尉迟宝琪都看出石红玉这副不正经的样子,是要调戏房遗直。   这下他二人真确定这女子与众不同了,连房遗直都敢惹。周小荷一个贵族出身的,下场都那般惨,她就是个没身份的罪犯,真难想象……   屋子里突然变得安静异常。   房遗直垂头翻阅案卷,沉静,文雅,淡然处事的样子宛若谪仙。   石红玉见他不理自己,反而更加来了兴致。   “既然如此,便不要审我了,我什么都不会说。”   “用刑如何?”尉迟宝琪实在是看不惯石红玉这副嚣张的态度,所以向李明达提议。   石红玉转眸含笑看着尉迟宝琪,“尉迟郎君倒是狠心呐,不过我倒是喜欢鞭打,若是尉迟郎君也喜欢,大可以亲自来鞭打红玉。”   “啧啧……”萧锴笑起来,倒是佩服石红玉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连受刑这种事情都能被她说得这么香艳。   当下小吏抖着嗓子喊她放肆,换来的只有石红玉浪荡的笑声。   衙差受命掌嘴,石红玉被打得叫了几声,却是痛中带着别样勾人的吟叫。   有几名衙差还竟然当堂听红了脸。   萧锴打开扇子扇了扇风,觉得脸热,转而他求问地看向房遗直和李明达。深以为这石红玉不仅抓着麻烦,审起来恐怕也很麻烦。   房遗直这时也抬眸看李明达,“不建议现在审。”   李明达觉得自己真是耍不过这个放荡无赖的女子。石红玉必然知道大家审她,都是想从她身上找出案子的关键线索,她不管招不招供都是死罪难逃。不说的话她活着的日子可能还会更长一些,才会如此无所畏惧的嚣张,拒不供述。   李明达一时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来处理她,当下只能听从房遗直的建议,先让人把她押下去。单独关押,严密看守。   尉迟宝琪摇头直叹:“不简单,真不简单啊!这女人竟然比七尺大汉还要难对付。”   “何止七尺大汉,”萧锴叹道,“我都快比得过千军万马了。”   “你俩晚上吃饭了么?”   “没有。”尉迟宝琪忙道,然后希冀地看着李明达,还以为公主打算带着他们一起去吃饭。   “那就都回家吃饭吧,石红玉既然已经抓到了,你们俩劳累一天也该回去休息休息,明天也可以不用来了。”李明达道。   “这……”   不及尉迟宝琪分辩,萧锴就率先起身,迫不及待的给公主行礼,转而告退。尉迟宝琪见状也不好多留了,跟着行礼,和萧锴一起走了。   萧锴出了门等来尉迟宝琪后,就拉着他去自己的府上吃饭。   “还是叫狄怀英来帮忙,那俩个太不定性了,我怕他们定力不够。”李明达道。   房遗直点头,“我也正有此意,怀英正在求学,我让他告几天假。”   李明达点头,转而有些发愁对石红玉的审问一事。   “这种人,不适合贵主亲自来审。”房遗直见李明达好奇地看着自己,仔细解释道,“为人下作,贵主心怀正直,自然对付不了她,不妨交给遗直。”   房遗直一边说她心怀正直的人对付不了石红玉,一边又自己主动请缨。   “可以。不过你刚刚那话似乎抬高了我,自贬了你。”   “非自贬,乃是实话。”房遗直说罢,见李明达眨着好奇的眼睛打量自己,正要解释,听李明达叹了一句。   “人非圣贤,正常。我也没你想的那么正直,有时候坏着呢。”李明达揶揄道,   “怎么说?”房遗直问。   “当然是不能说了,不然我在你眼里哪还能正直?我怕我说出来,你耻与我为伍。”李明达道。   房遗直笑着摇头,表示不会。他再看李明达时,眸若点点星辰,眼里已然容不下它物。   李明达和房遗直随后休息了下,二人一边吃落香米糕,一边喝茶,顺便研究石红玉的地图到底送到什么人的手里。   “出不了平康坊,她既然躲在那里,还选择了那家铺子,一定是早前就了解过。长安城这么大,偏僻人少的地方也不是没有。她被人通缉,却偏偏选择了人多可能会有更大暴露风险的的平康坊。必然是因为那里头有她熟悉之人,与之联系比较方便。”房遗直推敲分析道。   李明达点头,“我想法大概和你差不多,看来这平康坊内所有的住户,我们都要开始排查了。”   “回头我会找个理由,让衙门的人重新每户做个记录,会名正言顺一些,避免打草惊蛇。”房遗直道。   李明达点点头。   俩人随即开始继续审问顺通,又把风月楼的假母叫来对质。   假母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两年来他以为重情重义的大靠山韩王,竟然是假的!   “你这厮怎么能这样对我呀!我还指望着还能来救我们呢!”假母气得崩溃大哭,双手往顺通身上直拍,怪他丧良心骗了自己。   顺通愧疚的低着头,由着假母打他。   假母冷静下来之后,也明白了她没有什么靠山可指望,而今她只有乖乖交代,多多求情,才有可能会被轻判。   假母忽然懵了一下,然后纳闷地看着顺通,“不对啊,你若没有为韩王办事,那石红玉哪来?她说她是韩王的人,几个月前,她拿了一箱金子来找我,告诉我说是韩王秘密打发她来的。她说我们这风月楼受了韩王那么多的照顾,而今也该感恩为韩王做点事情。我一听只是拿风月楼做个传消息的地方,却也不敢过问缘故,只存着报恩的心,就随她去了。”   “只怕你还是贪钱吧。”田邯缮忍不住戳穿道。   “是也有这方面的缘故。”假母不好意思道。   “韩王不可能派什么人去你那,这些年一直都是我虚假传话。他甚至连我帮你们的事,都是在今天才知道。”顺通老实道。   假母大惊,“那、那石红玉是谁……难怪她说这件事绝密,不许跟人提,和你也不行,原来她竟撒谎!枉我在牢里忍了这么久,还包庇了她!”   假母气得无以复加,接着就对李明达磕头,“奴家只是让她随便出入风月楼和人传消息,别的事真的没有参与,也不知道。”   “你可曾目击她见过什么人?”   “见过,是个衣着普通的男人,不爱说话,进门了,我迎他,他就把钱给我,要了间房。石红玉每次进去找他,都是进去之后不久就出来。再后来,大概一个半月前,那男人就不来了,石红玉偶尔来一趟,就去找哑巴兄弟。我也没想到她胃口那么好,能吃得下那四个兄弟。不过这种事儿没影响我,我也没管,厨房那四个哑巴对她是真喜欢,言听计从。”   李明达眯眼。看来这风月楼原本是石红玉传话之所,后来就被她发展成脱身之所。   “你可记得与她接头的人的长相?”李明达问。   “圆脸,胖,小眼睛……就这些了。很普通的长相,这反而让人记不住他的特点来。”假母想了想,“对了,有次楼里的小青去买菜,说是在平康坊见过那男人。”   “在哪儿见得?”   “具体却没说。”   李明达立刻让人把小青带上来。   “被抓的没有这名。”房遗直立刻道。   假母:“她十几天前就失踪了,估计是和哪个野男人跑了。”   “小青身上可有什么特别之处?”房遗直问。   假母想了想,忙道,“胸口有颗痣,露出来的时候,很诱人呢。”   房遗直和李明达对视一眼,确认风月楼被水煮的人头属于小青了。因为被分尸的尸块胸口处,确实有一颗痣。   小青很可能是因为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被石红玉得知后,令哑巴四兄弟将其软禁起来。那地窖地处偏僻,又是哑巴兄弟负责管理的地盘,若堵上嘴,把人锁在那,的确不容易被发现。   李明达随后质问顺通,他是如何起意敢胆大冒充韩王的名义做事。   “其中可否有人挑唆你?”   顺通打个激灵,“当年我为假母的事犯难,曾去肆意楼喝酒,是有个男人见我可怜,忽然好心请我吃酒。这么久了,我不大记得他的样子,但好像和假母所言是一个人,圆脸,小眼睛,样貌很常见。对。我还记得他有晋地口音。”   假母:“你这么说我也想起来了,怪不得我觉得那男的说话有点别扭,不是很地道的长安口音,有点像晋州口音。” 第94章 大唐晋阳公主   与石红玉接头之人,有晋州口音,在长安城待了至少两年以上。你现在人极可能在平康坊,因为居住久了,而今说话晋州口音和长安口音混杂在一起。   “目前知道的线索就这么多,但还有一人没审。”李明达对房遗直道,“江夏王世子。”   房遗直点头,“算算日子,我们派去的人应该已经把人追到了,大概这两日归。但李景恒这人有些脾气,毕竟不是圣旨叫回,他便拒绝我们也无话可说,还要他自己愿意回来才行。”   “若跟这件事没什么关系,他就会回来。我这位堂兄最讨厌的事就是被人冤枉。”李明达道,“所以他若不是肯回来,我们就可以放心请圣旨了,就一定能在他身上查到事。”   “竟是如此,贵主似乎很了解他?”   “当然,自小一起长大,他跟我九哥关系很要好。”李明达道。   “那这次圣人惩处江夏王,他有没有捎话给你九哥,请他帮忙求情?”房遗直又问。   李明达觉得房遗直似乎对李景恒很感兴趣。   “当然说情了,九哥为他还和我商量过。”李明达道。   房遗直:“哦?”   “我没理他,算一算已经好几天没有和他说话了。”李明达拨手指一边回忆一边计算了下,“大概五六天没说话了,我明天找他聊聊。”   “看来晋王真生气了。”房遗直目光里透着警觉,但嘴角挂着浅笑,“十九郎是该找他聊聊了,憨厚少言之人,凡事都会过心。”   李明达怔了下,问房遗直,“你也算是憨厚少言之人,你会对别人的话过心么?”   “会。”房遗直坦言道。   “那我以后可要小心了,你这么记仇,保不齐哪天说了句不合适的话,就会被你记恨一辈子。”李明达半开玩笑道。   “十九郎所言的每句话,我确实都会记一辈子。”   李明达噗嗤笑起来,“真的假的,你都能记住?那你不如干脆写出来好了,保不齐还能凑成一本传世名书。古有《论语》,你有《明达语》。”   李明达完全是开玩笑的,所以她说完就忍不住掩嘴笑起来。   “是个好主意。”房遗直倒是一脸认真。   李明达止住了笑,愣愣地看房遗直,“你不会是认真了吧?”   房遗直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递给李明达。   李明达刚要问是什么,打开一看,原来是房遗直的日常情况回禀。   李明达把册子攥在手里。   “接下来审谁?”李明达问。   “苗绯绯,她是妓院的都知,风月楼里所有小娘子的日常情况都归她掌握。之前因为假母示意,她该是不敢乱言,而今可能会说些实话了。”房遗直推敲道。   “那你来,你问的话她可能会多说点。”   李明达随即让了位置,坐在了侧首位,房遗直则坐在了主审位。   等苗绯绯被带上来的工夫,李明达就顺手翻阅房遗直给他的册子。里面写得内容还是每天的日常,事无巨细,每天都不落,日期刚好接上上一次她收到的那本。李明达没想到他执行了两次之后,还能不忘,仍旧每天坚持写这个。   李明达翻阅房遗直所写的日常,留能知道房家很多事情。比如房遗直平常喜欢吃什么,卢氏平时爱做什么,房公每次回家都跟卢氏怎么斗嘴恩爱的,连房三郎喜欢谁家的姑娘,也被房遗直写进这里头了。   “你三弟真喜欢魏二娘?”李明达问。   房遗直随意“嗯”了一声,显然他三弟的这个喜欢并没有引起他的重视。   “倒也不错,魏二娘很有闺名,人人夸她蕙质兰心,品格端方,乃是长安城内闺中最贤德女子之一。”李明达道。   房遗直看李明达:“十九郎此话认真?”   “外人都这么评价。”李明达撇嘴道。人家弟弟喜欢的人,她总不能开口就说坏话,多没礼貌。   房遗则:“传言可不可信,她好与不好,和我们房家都没有关系。三弟刚情窦初开,容易头脑发热,这二娘的‘好’就让他自己慢慢去发现,反正人家也没看上他,成不了事。”   李明达又笑,感觉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房遗直这个做大哥的,感觉像是在坑弟弟。似乎一定要要看着他陷进去,痛苦,再拔出的经过才行。   “他还让你问我,魏二娘的喜好?”李明达继续看册子,而后立刻又发问。   “无聊的问题。”房遗直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喜好,我和她的接触并不多,不过她倒是挺喜欢弹琴的。若是有什么好琴,或是听起来高昂壮阔的琴谱,她应该都会喜欢。”李明达琢磨之后认真地回答道。   “我不会告诉他。”房遗直又开始说实话了。   李明达不解,“你不是说让他自己慢慢发现么?我以为你起初会帮他‘陷进去’。”   “我没那么无聊。是否陷进去由他自己去选择,没人会干涉。”房遗直缓言道。   李明达怔了下,随即听到脚步声渐渐近了,正色对房遗直道,“人来了。”   苗绯绯进堂行礼之后,就本分的跪在那里,垂头不语。   李明达觉得这苗绯绯也不简单,倒要看看房遗直会怎么审她。   “宝琪刚走。”   房遗直对苗绯绯说得第一句话,让李明达很意外和疑惑。   这是何种用意?如果说是利用苗绯绯喜欢尉迟宝琪,那尉迟宝琪的走只会刺激苗绯绯伤心失望,不想招供。   苗绯绯讶异地看眼房遗直,然后白着双唇惨笑,“他走了最好,倒不想让他看见我跪在这里受审的落魄样子。”   “刚刚好,他也不想看到你。”房遗直道。   苗绯绯闻言,面目顿时难堪,轻轻地抿起苍白的嘴角。   “我们审完假母后,他便不想留恋此处。”房遗直接着道。   苗绯绯立刻不解地看向房遗直,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因由,“假母说了我什么,以至于让他误会我?”   “这你要问他了。”房遗直道。   苗绯绯憋着一股气,委屈至极,默了会儿,她就渐渐垂泪,哭得楚楚可怜。   李明达郎眼瞧着她哭泣的模样,竟也觉得有些心疼。她侧眸看房遗直,表情没有任何动容。也不奇怪,石红玉那等姿色他都看不进眼,更别说苗绯绯了。   苗绯绯哭了半晌,没听到人劝慰她,也没有听到人喝止她,自己就识趣地止住了哭。   “他一直觉得你可怜,其实你并不可怜。”房遗直忽然又冒一句这样的话。   苗绯绯心里咯噔一下,整个表情就僵住了,十分不自在。   李明达托腮,等苗绯绯的下话。   “我是让他失望了,却也是身不由己。”苗绯绯咬唇,垂下眼眸,“我与石红玉之所以会成为好友,其实都是假母的撮合,假母瞧着韩王出手大方,石红玉又是那般厉害有能耐的女子。她便劝我好生和石红玉相处,请她帮忙在韩王跟前美言几句。既然韩王仍惦念着干父女的情意,帮着风月楼,指不定是还想着我,将来很可能会把我赎出去,带回韩王府。我这才依言去接近石红玉,却不想被她给算计了!让那个李景恒白白戏弄了我半年,等我顿悟抽身时,却也已经晚了。石红玉是韩王的人,我又不好得罪,只能忍气吞声。石红玉还诓我说,这件事她会让世子不言,她也不言,假母也是,所以只要我闭紧嘴巴,还可以继续装着清白身。将来只管再找个富贵公子投奔,要我在初夜弄点鸡血伪装一下,也不耽搁什么。事情到那般地步,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应承。”   李明达惊讶了下,然后托着下巴皱眉。   田邯缮忙凑上前来,询问贵主有什么需要。   “这妓院里的小娘子,是清白身居多,还是嗯……多?”   “照道理讲是卖艺不卖身。不过那地方男男女女独处久了,就容易干柴烈火。奴猜测可能一半对一半。”田邯缮道。   李明达点了点头,对未知的东西又多了解了些。   苗绯绯在愧疚她之前欺骗尉迟宝琪是清白身子的事。李明达倒是觉得,尉迟宝琪不会介意她身子是否是第一次,其实她当初坦白交代也没什么。不过拿此故意骗人,那就是另一码事了,至少说明她不够真诚。   苗绯绯当下得知那石红玉竟并非韩王的人,惊得好半天说不出话来。随即她就懊恼后悔不已,十分气愤地垂泪,怪自己当时脑袋愚笨,竟然会被石红玉的巧言给骗了。   “石红玉为何会把你引荐给景恒世子?”房遗直问。   “她跟我说韩王已经浪子回头,只一心宠着王妃了,而且韩王妃是个心思沉的,后宅里就没人能斗得过她。就算是历经千辛去了韩王府,也不会有什么将来。她说她却有一个人选为我引荐,说景恒世子一直很想找个美人陪在身边,只要我能得了他的心思,将来必然比在韩王府过得爽快。我一想景恒世子人长得更英俊年轻,于我来说,确实是更好的归宿,就答应试试。”苗绯绯提到李景恒,眼睛里厌恶情绪加重,哭得更凶狠。   房遗直则听苗绯绯提及石红玉对自己长姐的评价,渐渐眯起了眼睛。   “结果你没对上他的心思?”田邯缮问。   “他嫌我不够听话。起初他还觉得我新鲜,对我有些耐心,后来瞧我还是不依从他,他便厌烦我了。”苗绯绯提起当初,身子还有些哆嗦,眼睛里满是恐惧,“便是冒死我也要说,他根本就不是人。”   这会儿要是萧锴在,估计他必然会兴致高昂地笑眯眯问她‘怎么个不是人法’。但到房遗直这里,就一句话带过了,只让苗绯绯挑重点讲石红玉与李景恒之间的关系。   苗绯绯:“像是相交多年的好友,但又不是普通好友之间的那种关系,有些男女之间的暧昧,不过在我面前,他二人没有表现出太过亲热。”   “是否聊过其它内容?”   苗绯绯仔细想了想,“他们所有的话都是背着我说的,我只是偶然间能隐约能听见一两个名字。景恒世子提过他父亲的金子,还提过什么杜氏。听石红玉的口气,她好像也认识这个杜氏。再有就是有一次我晕睡过去,再醒来的时候,隐约听石红玉对世子说什么主人。我一直以为她的主人就是韩王,至今日才知她不过是假冒韩王的名义,那她的主人是谁?”   房遗直垂下眼眸,默了会儿,才再问苗绯绯,对于石红玉在风月楼接头的人,可有什么印象没有。   “我的房间在楼上,平常忙着接客,我倒是没有一次见过那个人,但我听过一个小姐妹说过他。风月楼里,只有我和假母知道石红玉的身份。别的人都以为她真是个猎户姑娘,天生丽质,怎么都晒不黑。我这位小姐妹也是心眼小,嫉妒她,偶然瞧见她卖了猎物之后没走,还去了客人房间,就要找她麻烦,不想把俩人的对话听个正着。”   “什么时候的事?都说了什么了?”   “一个半月前,男的说‘主人让你尽快摆平麻烦’,石红玉就愧疚跪地道歉,老实应承。男的随后又说‘以后换个地方’,然后就走了,石红玉紧跟着也走了。”苗绯绯坦白道,“事后我把那丫头训了一顿,警告她不许乱说。”   文书将苗绯绯的供述一一记录,随即问她还有什么补充没有。   苗绯绯摇了摇头,哭得梨花带雨地给房遗直磕头,“妾已将所知全部供述,恳求房世子看在妾诚挚坦白的情分上,帮忙在尉迟郎君跟前,为妾说一句好话。若是给房世子添了麻烦,不说也行。无论如何,妾都谢过世子!”   苗绯绯说罢,就连连给房遗直磕头。   房遗直睥睨看她,眼中厌恶之意显然,但嘴上他应承了。   苗绯绯知道像房一直这样的人说话一言九鼎,答应了就必然会自己,悲伤中闪过一喜,感激不尽地对房遗直磕头。   “把她和风月楼的其她人关在一起。小姐妹之间好歹能互相聊个天。”房遗直吩咐道。   苗绯绯一听这话,更加激动,又再三谢过房遗直,随后就乖乖听话,由着衙差押送她退下。   “大家都休息片刻,稍后再审。”房遗直吩咐罢了,就暂且先和李明达告辞,出去了。   “贵主,房世子是不是瞧上那苗绯绯了?本来挺冷清的人,对她忽然‘有情有义’了。”田邯缮有点担心地对李明达小声道。   李明达笑,“你懂什么,这是计策。”   “这里还有计策?”田邯缮忙赔笑问李明达,这‘计策’到底为何。   “她是都知,她招供了,再回牢里劝慰她的小姐妹几句,比我们的恫吓好用。”   田邯缮恍然大悟,忙用手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奴果然是个愚笨的,差点误会房世子。”   没多久,房遗直就回来了,闲淡喝茶。李明达则继续翻阅房遗直的汇报日常的册子。房遗直每日的生活很有规律。日升而起,晨读以后,就去给房玄龄和卢氏定省,而后用早饭,检查房遗则前一日的课业,再去大理寺当值,或是来刑部这里和她一起查案,晚上回去的时候,会绕路去平康坊买百里酥的点心给卢氏,归家之后定省,用饭,晚上沐浴更衣,要么夜读要么查看卷宗,至夜深就安寝。有时候他养的那只猫黑牛会回来,房遗直就会给它擦身梳毛之后再睡觉。   “百里酥的点心很好吃么?前些日子你写的日常里好像没有这个。”李明达疑惑问。   “我母亲才迷上这家点心。她吃着觉得好吃,就想研究做法,这两天一直在琢磨方子,每次做完了味道不对,就吩咐我继续给她买。”房遗直道。   “你家有很多家奴,你为何要偏偏等你放值之后去买?”李明达不解的问道。   “她嫌我不在乎她。”房遗直口气有点无奈。   李明达笑起来,觉得她们母子太有意思了。卢氏是个爱说话比较热情的人,有个房遗直这样闷闷性子冷淡的儿子,她必然是难受憋的慌,所以才想法子‘折磨’房遗直。房遗直看似嫌弃他母亲‘刁难’的吩咐,他真的在乖乖照做。因为他明明可以打发随侍仆从代买,只要不说,卢氏也不会知道,但他还是每天坚持亲自去。   “回头我也要尝一尝这百里酥的点心有多好,能让卢夫人如此念念不忘。”李明达叹道。   “下次有机会我带贵主去。”房遗直道。   二人随后觉得时候差不多了,就开始陆续提审风月楼内的每一名成员。只要是提供有效线索的人,都会有相应的好处。如果线索重大有用,对于一些原本不知情的无辜者,还可无罪释放,由贱籍转良。   风月楼里的小娘子们都恨不得自己手上掌握着什么重要线索,但是他们大多数真的都不知情。倒有个负责提水的粗使记得和石红玉碰面那人虎口处有一颗痣。   “你可确认是他?倒说说他长什么样?”   粗使摇头,“没敢看到他长相,我跪在地上擦地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他了。只知道他是从地字二号房出来的客人,他人走了之后很久,我才发现石红玉也从那间房里面出来。当时这事儿我还纳闷了好久,想着自己也没看到什么,也可能是巧合。我就没敢多言,也没敢多问,也没有告诉任何人。”   “很好。”房遗直淡淡道。   待所有人都审问完毕之后,已经是后半夜了。李明达用手掩嘴,疲倦地打了个哈欠。   房遗直便对李明达淡笑道:“该审的都审过了,贵主还是找个房间暂且休息一下,熬夜伤身。”   李明达想想也确实没什么人可问,点了下头,嘱咐房遗直也要好好休息。   李明达起身就走,房遗直跟着起身相送。走到堂外后,房遗直看着公主离开的背影,想到他即将要告知李明达的那个‘要求’,心情顿然愉悦轻畅。   田邯缮早一步离开,去安排公主暂且休息的房间。早前得知公主打算今夜留在刑部的消息后,打发人去通知圣人的同时,田邯缮也叫人搬了被褥和熏香过来,以求公主在此处的短暂小憩时能睡得好一些。   李明达躺下来后,就发现了田邯缮的用心之处,眯眼笑着问他可有没有摆排场,搞什么身份特例,有没有而影响到刑部的其他人。   “没有没有,完全没有。奴脑袋里清清楚楚的记着呢,贵主的身份暂且还不许被刑部的其他人知道。所以奴也就是让人悄悄拿个被褥和熏香,大晚上的,也没人注意。”田邯缮笑着拍胸脯让贵主放心。   李明达实在是太困了,听田邯缮说完,嘴上的笑意还没有消失,眼睛就已经闭上了,呼吸变沉。   田邯缮见公主睡着了,忙掩嘴,然后蹑手蹑脚地为公主盖好被,把床幔放了下来,方缓缓退下。出了门,他往大堂那边张望,发现那里还是灯火通明的。知道房世子并没有歇息,估计是还要阅读整理卷宗。田邯缮就想去劝慰一下,出了小院往大堂那边走了几步就忽然看到那边有人影,他忙就近躲到树后,就见被堵了嘴的石红玉被两名侍卫架了过来。   田邯缮眼见着石红玉被押入大堂,方反应过来房世子是要复审石红玉。   田邯缮第一反应想去通知贵主,但想到贵主那般疲累才刚刚睡着,他就心疼至极,不想打扰。田邯缮就想去找房世子理论,可一想房世子做事向来稳重,而且那时石红玉确实不好审问,而且言语表现十分下作。这种腌臜的人,也确实不配入他们公主的眼。   田邯缮想来想去,觉得自己还是当做没看见,顺其自然。   不过田邯缮还是忍不住好奇心,就躲在原地远远地张望公堂那边的情况。   石红玉进去不久之后,就有人抬着一个大木桶进去,接着就有十几个人,每个人都提着一和木桶进去,木桶看起来沉甸甸的装满东西,但上面都盖了一层白布,白布已经有一部分被血染红了,也不知里面装了什么血淋淋的东西。   田邯缮太好奇了,往前凑了凑还是听不到声音,就顺着墙根走。程处弼带领侍卫守卫外围,他倒是看见了田邯缮,知道他不过是好奇心重。房世子的手段是奇怪了点,但也没说介意被自己人看,避着公主是因为她一个未出阁女子不适合看,很容易被恶心到。至于田邯缮,倒不必忌讳。所以程处弼就当没看见一样,随着田邯缮偷听。   田邯缮这时隐约听到女子叫声,确实是属于石红玉,倒是难得听她的声音竟然带着恐惧,似乎还有几分恶心的意思。田邯缮不知道那血淋淋的东西是什么,但可以肯定那玩意儿惹得软硬不吃万般张狂的石红玉也怕了。   随后公堂那边又传来一阵女子的笑声。   “你别以为这样我就怕了。”   真嘴硬。   连田邯缮都听出来她的笑声中带着恐惧,更何况是房世子。石红玉这次真怕了。她隔一会儿就叫一声,也不知道为什么叫得如此频繁。   “别白费心机了,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石红玉喊道。   “继续加。”   是房世子的随从落歌的声音。   接着沉静了好一会儿,忽然听石红玉又叫了一声。这一声的声音有点儿大,似乎是积蓄了很久的恐惧一起发泄出来。   落歌随即命人堵了石红玉的嘴,让她不要再发出奇怪的声音,以免扰人睡觉。   田邯缮听到此,猜测这必然是房世子的示意。但刚刚从头到尾,他偷听的整个过程中,一点都没有听到房世子的声音。   两柱香之后,石红玉呜呜起来,似乎要说话。   随后就有石红玉颤着嗓音道:“根本用不着这么麻烦,只要房世子亲自张口问我,我什么话都会交代。别说交代了,就是让我献身我也愿意。”   最后一句话带了点媚态,不过还是因为她的声音里掺杂着恐惧,完全没有她第一次审问时让人听着那么香艳勾人。反而让人觉得有些生拉硬拽,强行发骚,让人听了特别想吐。   落歌随后果然干呕了一下。   “关键你不配呀。”   石红玉听到这话气得不行,“我不够漂亮么?我容貌就算称不上倾国倾城,也该是万里挑一了。房世子难道想否认这点?”   田邯缮还是没听到房遗直说话,他几乎要怀疑房遗直本人并不在公堂之内了。只有落歌的冷笑,还有他吩咐人继续加的声音。   石红玉似乎又被堵上了嘴,继续发出呜呜声,虽然都是呜呜声,但越往后她的声音越急促。   “什么时候你肯实交代了就点头。若是不愿意,也没有关系,今天这不过是第一重,明天还有第二重等你。”落歌讥笑道。   被赌着嘴的石红玉嘶吼着,整个人几乎要崩溃一般。   这之后堂内就安静了,田邯缮看到房遗直走了出来,然后就匆匆离去,背影萧绝。   田邯缮胆子大了起来,整了整衣襟,他就大大方方地朝公堂的方向去。田邯缮没想到竟然没有人拦着自己,他一路顺利地到公堂门口后,才有人喊话通报。   落歌笑着从里面出来,恭敬地给田邯缮行礼。   田邯缮要往里走,被落歌连忙拉了一下,“这会儿你进去可是有点儿恶心了。不是我拦着你,还请田公公想清楚,到时候千万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   田邯缮越发好奇了,他摆摆手示意落歌赶紧让路。   “你真是小瞧我了,从小到大我在宫里吃了多少苦,什么恶心脏事我没听过见过?这算什么呀!”田邯缮说罢,就大迈步干脆地进去了。   落歌站在门口没动,他觉得自己没必要进去。果然,才三眨眼的工夫,田邯缮就捂着嘴跑了出来,他蹲在石阶下,好一阵呕吐。   落歌早就有人准备了水,亲自端给田邯缮。   田邯缮用水漱口以后,还是觉得很不舒服。他一边难受的擦嘴一边看落歌,“你们是怎么想到这主意的?人泡在那里头,天呐……”   “这叫‘以彼之道还之彼身’,我们是世子最擅长用这一招对付人。”落歌见田邯缮还要吐,随即拍拍他的后背。   田邯缮干咳嗽了几声,发现自己刚刚已经把肚子有东西吐干净了,就只好再喝几口水。   “正好我要去吃东西,你去不去?”落歌问。   “我就不吃了,陪你吧,正好你给我讲讲你们世子那招‘以彼之道还之彼身’有多厉害。”田邯缮机灵道。   落歌怔了下,想了想自家主人说过的话。他是盼着公主能多了解他一些。所以他这会儿自己老实给田邯缮交代一些情况,也算是帮他家主人的忙了。   “里头的人要放多久?”田邯缮问。   “天亮吧。”落歌随即就边走边和田邯缮聊他俩世子以前的事迹。   “世子从不在乎外面人传他如何,背地里怎样讲他。但他却一点儿都不能容忍外人羞辱他的家人,特别是当众羞辱。他一定会记仇,它日来报。就跟你说一个例子就够了。   当时英国公最喜爱的侄儿叫李礼,见人就夸他机灵聪明。李礼恃才,被宠得性子有些狂傲,几番当众羞辱我家二郎愚笨,闹得二郎有段时间不敢出门。后来每每在世家宴会上,有才学的子弟难免会被长辈叫到一起考校一番。世子平常不抢着回答问题的,但那时只要是李礼开口回答的,世子必然第二个张嘴,一定会回答得比他出彩百倍。对比之下,就显得李礼太逊色。久而久之,弄得李礼每次丢脸,便不敢再张口了。再后来更久了,他就惧于出门参加宴会,渐渐好学的心思都也没有了。   英国公见他不求上进,难再宠他,就打发他回了老家。而今听说科举不成,早就安心在家打理庄子种地了。”   田邯缮:“你家世子……是有点记仇。不过那李礼也是活该,做人不给别人留脸,早晚有一天自己就会没脸。世子这‘以彼之道还之彼身’一招,胜百招,稳准狠,实在令人佩服。”   田邯缮陪落歌吃了饭,两厢就各自分别去安歇了。   次日。   李明达醒来,听田邯缮说昨晚房世子再审石红玉。   “用了什么法子,审得怎么样?”李明达问。   “法子就不说了,不过石红玉因此受惊不已,一直恐惧地叫,但还是嘴硬,什么都不肯交代。”田邯缮回道。   李明达又问为什么不能说。   田邯缮忙解释那法子其实也没什么,但就是说出来有些恶心人。田邯缮还把‘以彼之道还之彼身’的话告知了李明达。   “那我大概能猜明白是什么一类的事了。石红玉的‘道’是淫,我估摸着他是拿了什么和这个相关的东西恶心她。”   田邯缮模模糊糊形容道:“用剪刀当着她的面一段段剪,让她泡在剪碎的那种东西的桶里,然后头顶还是不停地有那东西剪断了往下掉……”   “快住嘴,不想知道了,怪不得他背着我弄。”李明达叹道,觉得自己现在似懂非懂的糊涂状态最好。   “世子全程一句话都没说。”田邯缮佩服道。   “回宫,”李明达立刻转移话题,刚好她担心李世民惦记她。   回去的路上,李明达脑子里总是忍不住浮现有关田邯缮所描述的场景。她都不是很清楚当时的场面,只是半猜测半想象罢了。若是目睹经历此事的人,所承受最可怕的不是当时的经历,而是事后被那种经历所支配的恐惧。   李明达本来以为石红玉那里,就算努力一番,结果也很可能还是处死了事。而今看来,不管是什么人,哪怕是铁打的,只要戳其软肋,也极有可能将其摧倒。   李明达回了立政殿后,刚巧赶上李世民叫李治一起吃饭。   李世民见女儿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他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酸了一嘴,“唉,女大不中留啊!” 第95章 大唐晋阳公主   “对呀,就是因为女大不中留,阿耶才娶到阿娘那么好的女子,然后才有了兄长们和姊妹们。”李明达巧嘴应话道。   李世民怔了下,哈哈笑起来,“果然是人长大了,嘴巴都也伶俐。”   李治看眼李明达,脸上并无笑意,但他立刻应承李世民的话。   李明达斜眸看了眼李治,然后继续不搭理他。李明达跑到李世民身边撒娇,和他讲自己这次真的是办一桩为国为民的大案子。   “阿耶,兕子去查案了,又不是去干别的。比起阿耶彻夜批阅奏折的次数,兕子夜不归宿一回,算什么呀,什么都不算。作为阿耶的女儿,兕子绝不能给阿耶丢人,要办得了事。吃得起苦。”   李世民听李明达这番话后,故作惊讶地挑眉。他知道李明达是故意此番说来哄自己高兴。本是想装得严厉些,假装听不明白她的话外音,趁机吓一吓她,然而他嘴角根本按耐不住笑意。   “听你的意思,阿耶该要夸你为国殚精竭虑了?”   “夸夸也行,兕子脸皮厚,禁得住夸。”李明达一边给李世民按肩,一边说道。   李世民又被李明达逗得哈哈笑起来。   李治在旁看着,忍得忍,也勾起嘴角。   “是不是已经传饭了?早饭吃什么?”李明达问方启瑞。   方启瑞忙称是,报了菜名。   李世民催道:“既然人齐了就快点儿上,家里有个饿疯了的孩子要吃饭了。”   李明达不好意思的笑起来,悄悄地对李世民吐了下舌头。   落座之后,李世民忽然问李明达昨晚吃饭没有。   田邯缮一听,心咚咚地,缩紧了脖子。   “吃了吃了。”李明达道。   李世民怀疑地扫了一眼田邯缮,就严厉嘱咐李明达,“痴迷查案可以,夜不归宿也可以,但你一定要按时睡觉吃饭,不然对身子不好。你这会正是长个儿的时候。”   “兕子领命,谢恩!”李明达噗地跪下。   “给我起来。”李世民立刻喊道,“地上多凉。”   李治拿起筷子的手停滞了下,然后委屈地看向李世民。他在父亲跟前跪得一直很勤快,却从没听过父亲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吃饭吧,你也吃。”李世民看眼李治。   李治高兴地应承,夹了块胡饼塞进嘴里,转即就见父亲嘱咐夹菜的太监,点了五六样子滋补的菜,都夹给了兕子。   李治看了看自己眼前的空碗。这时候身边的小太监小声的问李治,“大王想吃什么?”   “什么都不想吃,我就啃个饼就够了。”李治堵气道。   李明达应付了李世民后,就听到李治的话,瞧他果然自己落寞地在那里啃饼,就笑着对李世民使眼色。   李世民自然跟着也就注意到了李治,他正要开口,却见李明达盯着清蒸鸡。   “九哥就爱吃这道菜。”李明达对李世民道。   李世民本想训斥李治气量小。不过听李明达如此一讲,又想到李治虽然年长些,但也需要父亲的关爱。李世民就决定不计较了,打发太监把那盘鸡端给他吃。   李治听到李明达话的时候就愣了一下,他正要反驳,就听到父亲把那盘鸡赏给了自己。他只好暗暗瞪了李明达一眼,心中有苦叫不出。   李明达却没有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只安安静静地吃饭。   李治看着眼前的一盘鸡,发愁不已,但既然是圣人恩赐的食物,他就没有拒绝的道理,只好努力把它吃完。   终于熬到了李世民放下筷子,李治赶忙停手。而后兄妹二人一起告退,李治随即一把抓住了要回房间的李明达。   李明达眨了眨睡意不足的眼睛,不理解地看李治。   “干嘛?打算和我说话了?”李明达问。   李治瞪她,“你算计我,我能不和你说话么,我总得问你为什么。”   “我怎么了?”   “你明知道我不喜欢吃清蒸鸡,甚至有些讨厌,刚刚在父亲面前,你为什么要那么说。”李治不解地理论道。   “九哥明知道我对犯法作恶的人深恶痛绝,为什么还让我放过李景恒?”李明达问,“这事与我逼九哥吃鸡的做法比起来,哪个更严重么?”   李治愣了。   “九哥乃堂堂晋王,一言一行不知被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一张口求情让放过一个,会有多少人觉得律法无用,觉得以后只要巴结权贵就可以为所欲为?下次再出这种事,若四哥也张口说,应还是不应?那茶还有什么意思,就是为了原谅罪犯么!”   “你在教训我?”   “你觉得我在教训你?”李明达问,“那我就是在教训你,你没听错。”   李治瞪她,他鲜少和兕子发脾气,但这一次李景恒的事他无法做事不管,那可是他的好兄弟。“兕子,你怎么会变得这么无情,景恒哥可是跟着我们从小玩儿到大的人,江夏王也是看着我们从小长到大的堂叔。你忘了当初堂叔亲手给你雕木马的情了?那如果有一天你犯错了,落在我手里,你不希望我放你一码么。”   “我会犯错,但不会犯罪,九哥别把两者等同。但如果我真犯了大错,证据作实,你处理我,我没意见。”李明达看着李治,“这不是我无情,是九哥心软拎不清。他们父子如果对我们和父亲真有情有义,就不会干出偷盗国库的事。你知道那些金子能救活多少饿死的流民,这是一个他雕的木马能换回来的么?”   李治皱眉沉吟,“江夏王当初随父亲打江山,也立下了汗马功劳。这些功勋总能抵过。”   “是啊,我没否认他曾经立下的功劳,父亲也没有。他就是享受了贵族厚待,才会有而今这样仁厚的处置结果。不然换成一般的官员和老百姓,贪了这么多钱,早就被斩立决了。”   “现今他被训了,罚了,贬黜去别处了,将来早晚有一天还是会翻身回来。这个错根本不致命,但你却出力不讨好地把人给得罪了。我从中撮合,也是为了缓和你和江夏王之间的关系。”   “原来最要紧的是我们之间不知道是真情还是假意的亲戚关系。因他的案子而死的人命不算什么,阿耶亲自批复的白纸黑字的《贞观律》不算什么,被盗走巨额金子的国库也不算什么。”李明达冷笑一声,看着李治,“九哥以前和兕子一起在立正殿读书玩耍的时候,不是这样子的,九哥比谁都正直。现在是怎么了?”   李治心头震了一下,他本人还是继续要和李明达分辩,但是忽然听到他这句话,李治也恍然意识到,自己从封王位列朝班以后,似乎太在乎名声和人缘,一味地过分迁就他人,而不分对错了。   李治缓了缓神,在李明达的屋子里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   李明达亲自端了茶给他。   李治看了眼,心知李明达在哄她,“不爱喝。”   李明达没说话,把茶撤了,就又端了葡萄汁给他。李治亲妹妹这样耐心地对待自己,怒气消散了大半。这才接过来放到嘴里抿一口。   李治随即就和李明达感慨,他这段时间确实有些太过在乎名声,而忘了自己的本分。   “可能是九哥长大了,我还小,不懂事,所以做事只顾着自己的感受。”李明达见李治终于有所醒悟,才开始谦让退步。她硬过之后,软得十分恰到好处,给足了李治的面子。   李治很受用,但也明白事理,否认了李明达的说法,“你虽小,但道理看的比我通透。我这些年多读的书真的都是白读了。”   “不白读,一定有用。”李明达笑了笑,然后调皮地挑眉看李治,“那我们现在是不是算和好了?以后见面不用冷着,可以互相打招呼了?”   李治听李明达这话更愧疚了,“怪九哥不好。这样,你随意提要求,九哥补偿你。”   “真的假的?”李明达试探问,“若是李景恒回来了,九哥可愿意帮我审他?”   “这……”李治沉思半晌,然后深吸了一口气,似乎痛下决心做下了决定,“可以!”   “开玩笑的,九哥不必当真。”李明达乐道。   李治红了脸,“你这丫头,敢戏弄我?”   “敢啊,有什么不敢。”   李治动了动眼珠子,问李明达,“你可真够胆大,连我你也训。你就不怕我因为李景恒的事,一辈子不和你说话?”   “和你太亲厚了,所以才什么话都敢说。我还知道一点,九哥就算是再在乎李景恒,那也比不过我们兄妹情意。更何况大道理在我这边呢,而我深知九哥定是个明事理的人,所以我一点都不怕。”李明答对李治吐了下舌头,“九哥?”   “嗯?”李治见李明达说着就面色严肃,自己也跟着正色起来。   “清蒸鸡好不好吃?”   “兕子,我好想打你。”   李明达咯咯笑起来,“占便宜的事我可不会忘了,和我讲讲李景恒,你有没有觉得她最近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李治苦笑,忙作揖对李明达道:“回贵主,他这人一向放荡不羁,与平常无二。”   “多谢大王告知。”李明达也配合地夸张回礼。心里却因为你,值得回答冒出了一个疑问。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大哥喜欢与放荡不羁的李景恒相处,是否也……   李治起身后,和李明达对视,当即就笑出声来。因一会儿他要上朝,没办法再继续逗留,随即和李明达作别。   李明达也乏了,和李治破除冰冷关系后,就沐浴睡觉,不再去多想了。至午后,李明达才醒,得了程处弼的捎话,他已经派探子去平康坊查找虎口有痣并且带晋州口音的男人。   李明达点头,赞程处弼做事周全。她转即想起宫里的事来,问左青梅情况如何。   “翻修龙首渠的消息奴婢已经散出去了,只要那人舍不下那些宝贝,一定会在得到这个消息之后来取东西。目前已经派人埋伏在那里,还没有什么动静。”左青梅道。   “多加派些人手,确保万无一失。”   左青梅应承,就干脆退下了。李明达却犹疑不定,始终想不白,安州妓女清娘,江夏王李道宗,还有这宫里不知名的某一位。三处地方,本完全不可能彼此有联系的三个人,他们为何偏偏在藏钱的办法上出奇的一致。   李明达实在是闹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到底会有什么东西从中牵线将这些人专在一起。莫非真的是巧合,而偏偏这些巧合刚好被他们遇见?   确如房遗直所言,这种巧合可能性太低了。   下午时,房遗直那边捎话告知李明达,他和魏叔玉会继续审问石红玉,只要问出结果就会立刻派人来告知。   李明达心里清楚房遗直此言是为了委婉告知她可以不必在这段时间去刑部,显然他打算还要继续进行一些比较特别的方法去审问石红玉。   “为何是和魏叔玉?”李明达记得之前她和房遗直商量来帮忙的人选是狄仁杰。   田邯缮忙道:“奴也觉得奇怪,刚才特意去打听了下,好像是昨天圣人的安排。拿了个什么萧二郎姑母生病,他要孝敬的理由,把萧二郎撤了,换成了魏世子。”   她父亲这理由真是牵强,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这样的安排意在选驸马。   田邯缮欲言又止,眼巴巴地看着李明达。   李明达:“有什么话就说,别吞吐吐。”   “奴有点不敢说,实在是因为外边的那些传言,太过分了。”   “放心,我不会生气,什么难听的话我都听过了。”从耳朵特别敏锐开始,李明达每天都会或多或少的听到一些脏话,而今早就已经听麻木了,见怪不怪。   “其实外头早已经开始疯传了,圣人着急为贵主物色绝顶的驸马人选,可谓是万里挑一。不仅要家世长相好,还要才德兼备,还必须始终如一。前面那两样还都好说,可这最后一条,倒是惹了不少人的意见。现在有越来越多的人说尚晋阳公主,是一件天大的麻烦事,而且还拿房世子之前的话作为举例,就为了证明这公主真的不能尚。最近更加厉害了,甚至还有了一种说法,说与其尚主还不如娶个丫鬟更自在,好歹不会做个窝囊男人。”田邯缮说完这些,就磨牙霍霍,恨不得要把这些乱传谣言的人咬死。   “一些无根无据的乱言,没什么紧要。过段时间,自然会消散。”   “可是贵主的名声……”田邯缮又咬牙,接着道,“不瞒贵主,而今已经有不少世家子,因为这些消息借口外出游历了,就是因为不想做预备驸马人选。他们觉得一个男人如果一辈子只和一个女人……是给老祖宗丢人现眼的事。”   田邯缮说完,还有些担忧都看向李明达,担心自己的话会刺激到贵主。   “我倒是觉得这不痛不痒的议论,对我有好处。若仅因为这点流言而惧怕,那这人也确实不适合做驸马。而且……我为何要和别的女人共享一个男人,这后面的话也不算谣言,属实。”李明达托着下巴品评道。   田邯缮愣了下,连忙应承,道贵主所言极是。   “奴家明白了,这就跟筛豆子似的,把小的坏的瘪的都筛出去,最后就只剩下好的了。”   提到剩下都是好的,田邯缮就乐滋滋不已,好像能捞到好驸马的人是他一样。   李明达瞧他这样,忍不住笑,又问他还有什么别的事回禀没有。   “你近来消息灵通,倒忽然厉害很多。”   田邯缮挠挠头,有些得意地笑,“不瞒贵主,那是因为奴加入了……呃……有了很多帮手的缘故。”   “帮手?忽然之间哪来的那么多帮手,让你知道了这么多消息?”李明达好奇问。   田邯缮目光游移,面色为难地支支吾吾起来。   李明达立刻严厉地瞪着田邯缮,“口口声声说要效忠于我,而今我随便问一个问题,你就隐瞒不答。”   田邯缮忙道:“奴不是不答,只是奴也不知道这件事该怎么说。奴只是求人帮忙探听消息,好在贵主跟前做个真正有用之人。”   “你在我面前一直都是有用的人,你没用的话,我会让你做到大太监的位置,贴身伺候我么。”李明达认真地看着田邯缮,“你认我这个主人,就老实交代经过,别再跟我说废话。”   田邯缮忙赔罪,老实道:“是武德殿的赵公公悄悄告知我的法子。只要把自己的名字和生辰八字写在一张纸上头,然后悄悄地去西海东边的石林,找从东数第三个石头背后的石洞,塞进去,等十二天后再去取,如果有人回复了,那就是事儿成了。如果没有任何回复,那就是没有通过。”   “事成了?成什么事?”李明达问。   “加入互帮,以后大家可以互帮互助。加入的人,以后如果遇到了什么小麻烦小困难,只要跟他们求救成功,大家都会出一份力帮忙。人多力量大,而且每个人所处的位置不同,总会有人能帮得上。若我有难处了,我就可以说出来,请大家来帮忙?如果是别人有难处,我如果帮得上忙就可选择帮。当然,这些帮忙都仅限于随手为之,以不牺牲自己为前提。这头一次加入互帮的人,就是像奴这般,可以直接求帮忙。以后则要出力三次才能换一个请求帮忙的机会。”田邯缮不好意思的笑道,“其实不过就是在小太监小宫女之间流行的把戏罢了。还说不让外传呢,还请贵主开恩,不要说出去。据说互帮里边有人会巫蛊,如果有人背叛的话,他们会用背叛者的生辰八字将其诅咒致死。”   “都诅咒致死了,还说是小把戏?”李明达叹道,“这事不简单。”   “我只是听赵公公这么说,也不知道是不是吓唬我,不过这种事宁可信其有。求贵主可一定要帮帮奴,别把这件事泄露出去。”田邯缮给李明达磕头恳求。   “那你这第一求以后,多久得到了这些消息,是谁告诉你消息的?”   “奴当时依言等十二天后去石林查看,果然有了回复,那上面说让奴把要恳求的事写下来,塞到立政殿后头的老柳树的树洞里即可,然后等八天后再去看。奴之前不怎么信,就随便写了个,说想知道外头有关贵主的传言如何。昨天是第八天,奴今晨去看结果,竟真得了些消息。”   “拿来我看看。”李明达道。   田邯缮忙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呈送给李明达。   李明达打开瞧,纸张比一般的信纸大很多,有七寸见方,上面的字不大,十分秀丽,密密麻麻地写了很多外面有关她的传言。其调查的结果,目前看起来也确实真实可靠。   “这上面的字体看起来像是女子所写,而且瞧着像是左手而为。”李明达边看边琢磨道。   “贵主,这字写得如此整齐干净,如何能看出来是左手?”田邯缮惊呆道。   “最后一个字收笔后,在字下方的左面,有一道斜线。”   李明达随即提笔,分别以左右手受比的方式,在纸上画了一个“八”。告知田邯缮,如果是左手收笔,那道斜线应该是左边的样式,右手收笔则是右边的样式。   田邯缮再看他那张纸上,那道不小心划出的细斜线,果然符合贵主所言的左手的样式。   “原来如此。”田邯缮叹道。   “此人左手写字可以如此顺畅漂亮,倒不简单。”李明达叹道。   “可能她天生就是左撇子?”田邯缮道。   “不会,既然和你们联系的方式如此隐晦,怎会不知道隐藏自己的笔迹。这必然是她之所以用左手写字的缘故。”李明达断定道。   田邯缮点点头,觉得十分有道理。“虽然这上面写了阅后即焚,但也难保收到消息的人会不遵守规定,外泄出去。是个聪明人的话,总要多留一个心眼。”   “这个互相帮的帮派,如果吸纳了你,还有赵公公,那必然发展了不少其它宫人。他们八天内就可以把宫外的消息弄到宫内递给你,足以说明其帮派内部人员数量的强大。而且不止是宫中,宫外也有人。”李明达惊叹,“如果这个帮派是把所有宫内外的小人物都吸纳进去,看似不起眼,但就如你所言,人多……力量……大。”   田邯缮点点头,“好在大家出于的目的都是好的,不过是谁碰到困难了,互相帮个忙。”   “三个‘出力’才能换一个‘帮助’,数量上不对等,明显有问题。”李明达目光深邃地盯着田邯缮。   田邯缮被瞅得发毛,随即他忽然明白了,“贵主,你该不会是想查‘互相帮’?那奴可就成了背叛者,努可是因为信任贵主,才会那般如实交代的,这这……贵主,奴的生辰八字还在他们手里呢!”   李明达没有回应,安静地盯着田邯缮半天。   田邯缮被看得心里直发毛,吓得缩着脖子不敢说话,就怕贵主把他给卖了。   “罢了,就放过你。我从别人身上查,放心,肯定不会暴露你。”李明达说罢,又问田邯缮之前可曾收到过其它消息,告知他以后该怎么帮助别人。   田邯缮摇头。   “回头有人联系你,记得告诉我就行。”   李明达随即打发田邯缮去给自己端茶,然后叫来左青梅,问她可否知道‘互相帮’一事。   左青梅摇头,“没听过。”   李明达观察她并没有说谎的嫌疑,才算是放心地把监视赵公公一事交给她。   是夜,潜伏在望云殿龙首渠附近的侍卫,终于在三更天的时候,缉拿到了前来打捞东西的太监。   可巧了,这被缉拿的人正是武德殿的掌事总管赵公公。   赵公公一见左青梅挑着灯笼,带人来拿自己,目光里射出寒冰,就知道自己的事情早就败露,左尚宫是在此守株待兔。   左青梅先审问了赵公公,而后待太亮之时,就将其带到了李明达跟前。   作为一名宫人,贪污这么多贵重的财物,按照宫规必然要处死。   赵公公为留个全尸,能够在死后入土而非暴尸于荒野,就老老实实的交代了一切。   李明达倒不关心他怎么起心贪钱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样的事四处都有,人性所致,没有什么好深究的必要。李明达只关心赵公公为什么一定要把他的财物沉于水底。   于是赵公公就提到‘互相帮’。   “奴的钱财,非正道所来。而且东西多了乍眼,放在住处就十分不安心。特别奴是做了管事之后,屋内常有人来走动回话,更容易暴露。奴就想到了早前加入的‘互相帮’,就依照规矩,提的问题,写了署名,放到了望云殿后的墙缝里,就只是想求一个藏宝贝的方法。后来得了回复,我就在龙首渠寻了一处地方。我通过互相帮,弄了两个小铁箱,然后就照着他们建议的办法,将我的宝贝沉在了水里。这之后果然给我省心不少。”   田邯缮不解,“你把钱财藏在水里,就不怕有人发现?”   “宫里的龙首渠,不同于曲江池。城外的河,或许会有很多百姓在天热的时候戏水。但在宫里,处处都是规矩,没人会在龙首渠那里下水。所以在宫中的水里藏东西,其实是最安全不过的。”赵公公解释道。   田邯缮:“也对,我差点把这个规矩忘了。只想到了曲江池的案子有人看守才安心,所以就纳闷你怎么会放心……”   李明达又问赵公公在别的时候是否和‘互相帮’通过消息,她可否‘出力’过,如何联系。   “有过‘出力’,是他们主动联系奴,想知道杨妃的一些情况。因我曾在杨妃飞跟前做过一年扫地太监。我就把我自己仅知道的一点消息告诉了他们。”赵公公如实回答道。   “你说具体点,是怎么联系你?又是通过什么方式告知?”田邯缮问。   赵公公别有意味地看一眼田邯缮,把田邯缮瞧得立刻移开目光不敢直视他。   “我也不知道他们是通过什么方法。我只记得那天我一觉醒来,就看到枕头边有一封信。信里边交代我如果有心帮忙出力,你就把知道的事情写在纸上并署名一个代表自己身份的字就可,然后就把东西悄悄放到老地方,也就是望云殿后面的墙缝里。我就依言照做了。那之后我又有了几次‘出力’,都是这样的方法。当初得铁箱子也是如此,箱子就被藏在西海池附近的林子,我按照他们传的消息去相应的地方找就可以了。前后要了两个箱子,都是这样的经过。”赵公公回忆交代道。   望云殿后的石缝里,立政殿后的柳树洞里……   李明达琢磨了下,便亲自提笔记录了下来。   而赵公公之所以引荐田邯缮加入,也是因为前一段时间‘互相帮’要增添人手。如果能成功引荐一人,并通过审核,也同样会增添一次求帮忙的机会。   “也就是说因为田邯缮,你又多了一次求助的机会,那你用了?”李明达追问道。   赵公公摇了摇头,“打算以后真遇到事了再用。”   “那你要在我这先挣一个活命机会了。”李明达问。   此言一出,立刻令赵公公双眼亮起来。他连忙激动地给李明达磕头,发誓自己一定会好好表现。   李明达就给左青梅使了个眼色,让她继续负责此事。招数自然是从‘守株待兔’变成了‘引蛇出洞’,让赵公公提个要求,看看‘互相帮’谁会出现。李明达倒想看看,到底是谁捣鬼。   左青梅应承后,就依言带走赵公公,安排后续事宜。   李明达则还在琢磨这个互帮,还有水下铁箱藏财宝的事。三个她之前认为完全没有联系的事,这下查出来了,很可能就是因为‘互相帮’的关系。   ‘互相帮’里面的人,不仅限于太极宫内和太极宫外的长安城,还有安州。如此推敲的话,极有可能已经发展至全国。   如果‘互相帮’吸纳了很多像赵公公这样的人物,发展至全国,就已经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更何况互帮里涉嫌的人仅仅都是小人物,比如曲江池水鬼案,藏金子的人是郡王李道宗,负责看守运输的金子人的则是王长史及其妻杜氏。而安州那把东西藏在白兆湖的清娘,也曾是裴驸枕边人。如果那些能接触到朝廷命脉的人,也加入了‘互相帮’,后果将不堪设想。   李明达把之前审问的结果都详细地记录下来,并着田邯缮交上来的那张纸一起放进了信封里。   没多久,宫外就传消息来,郡王世子李景恒回来了。   李明达闻此言,立刻更衣,前往刑部去审他。   李明达到时,李景恒正坐在侧堂内喝茶,和房遗直聊石红玉。李明达在门外听到此话时,就放缓了脚步。李景恒的话听起来倒像是句句坦然,她很轻松地承认了他之前与苗绯绯的关系,并毫无尴尬口吻地告知房遗直,他和苗绯绯之间玩了半年的‘游戏’。   “但可惜,漂亮的女人始终是心怀傲骨,不肯彻底迎合我的喜好,我能有什么办法,只能退一步,放她走了。”   至于石红玉,李景恒也直接坦白承认他就是贪图她的色。   “佳人已经送上门了,岂有不睡的道理。不过她这人很有性子,我早在两年前认识她的时候,就允诺过她,收她到我身边做美妾,保她以后荣华富贵,衣食无忧。她就是不肯,好在她也不是什么贞洁烈女,陪着我玩了不少花样。既然逗得我开心,还帮我得了苗绯绯,我觉得她比一般女人懂事识趣,也就一直和她保持联系。”   “你可清楚她的身份?她是否求过你帮她什么?”   “这美人我在路边偶遇结识。她说是猎户女,我就当她是猎户女。至于帮忙,也没求过我什么,倒是帮了我不少的忙。比如帮我哄了我父亲开心,帮我搞定了苗绯绯。她这人,还来去神神秘秘,喜欢跟我他打听朝廷消息,再就没什么别的了。反正我知道的朝廷消息也不算什么秘密,就索性告诉她了。”   李景恒嬉笑道,然后他还特意来压力声音告诉房遗直,石红玉的床上功夫十分了得,这世上恐怕没有男人能征服得了她。李景恒还不忘和房遗直玩笑,问他有没有兴趣试一试。人在牢里,估计会更有趣。   李明达被恶心到了,这时看向田邯缮,让他通报。   李景恒听到通传之后,低低地叹了声‘又可见美人了’,才起身不言,准备迎接公主。   李明达进门之后,就瞪了李景恒一眼,让他重新再讲一遍,他与石红玉的关系。   李景恒就把刚刚对房遗直说的话,又重新说一遍。   “景恒哥的证词应该准备了很久,背得挺好。”李明达叹,转即瞧了眼李景恒身后随行的几个随从,鞋上都粘了很多湿泥。 第96章 大唐晋阳公主   泥还没干,显然是近半天内弄得。近几日长安城一带都是晴天,但早上的时候会露水重,只有在早晚登山的时候才会在一些稀松的地方踩成这样的一脚泥。当然,也有可能踩进坑里,但他们脚上沾的泥里混着几根不起眼的细松枝,也有碎草叶子,显然后者的可能性不大。   再有就是李景恒在重复描述经过的时候,前后出奇的一致,话出口不加思索,连顺序都没有颠倒过,李明达总觉得这很可能是他早就背好的话。   李景恒听到李明达指责自己撒谎,嘴角僵硬了下,但转瞬就用笑容所掩盖。   他假装听不懂李明达的话,哈哈笑着装糊涂,让李明达不要在这时候开玩笑。   “谁会特意叫你回来开玩笑。”李明达坐了下来,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李景恒看。   李景恒这下装不了糊涂了,敛住笑容,严肃地看向李明达。   “那贵主想听什么?”   “想听你讲讲你和‘互相帮’的事。”李明达开门见山道。   “什么‘互相帮’,我听都没听过。”李景恒别说边把目光移开,看了别处。   “你又在说谎。”李明达还是眼皮不眨一下,黑漆漆的眼眸一直看着李景恒,令李景恒感觉如芒在背。   “贵主如何觉得我是在撒谎?这本来就没有的事,让我如何承认?”李景恒坚持否认。   “若真是没有,我们又如何会在调查你的时候,知道了‘互相帮’。”李明达含笑扯起嘴角,让人看起来信心十足。   “房世子应该已经告诉你了,石红玉和苗绯绯都已经被缉拿,包括平康坊那名男子。”   李景恒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惊讶了下,转即他立刻强迫自己面色平静。   “我知道了,你担心我们在诈你。”李明达顿了下,询问看房遗直,“他现在能见石红玉么?”   房遗直点头,“梳洗一下就可以。”   李景恒一听说需要梳洗,微微皱眉看房遗直,问为何。   “有点脏。”   “牢房那点脏我又不是没见识过。”李景恒好笑道,表示这是审案,也不是什么正经的仪式,没必要如此讲究。   “自然不是那种脏。”房遗直悠悠道。   李景恒愣了下,对上房遗直平静又冷漠的眼眸,恍然明白了什么。   李景恒不自在地笑了笑,“那还是不麻烦了,一则你们不会骗我,二则也玩够了那个女人,懒得见。回头瞧她跪地哭哭啼啼地求我,我也心烦。”   “石红玉求你?”李明达笑中否认,“不大可能。”   李景恒挑眉,“贵主莫要低看我。”   李明达讶异,“你是不是还没有看到其他人的证供?石红玉真乃‘奇女子’,在男人方面她从不挑食。我们已经查到的,算上你,已经有六七人了。这只是片面,依照她的性子,只怕数量超乎想象。”   房遗直随即和李景恒说了那几个与石红玉有染的男子身份。   李景恒眼睛僵直,脸色再没有之前的轻松之态。本来李明达说数量的时候,李景恒虽然有些惊讶,但是他早猜测石红玉精通男女之事。毕竟当初她在自己跟前,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害羞扭捏。但是当房遗直道出那几个人的身份,什么风月楼做饭的脏厨子,砍柴了的田舍汉,他听得整个人都不舒服了。有种自己和这些身份下贱之人啃同一块脏骨头的感觉,真有点恶心。   “太令人作呕。”李景恒憎恶斥骂道。   李明达:“那你还要为这个女人袒护么?”   “不知道贵主所指‘袒护’为何,我该交代的都已经交代了。我承认好色,但除了这一点,真没有什么其他的了。”李景恒顿了下,忽然打个激灵,询问地看向李明达,“莫非贵主是因为我父亲的事而看轻我,觉得他贪了国库那么多金子,所以作为他儿子的我也必定有罪,不是什么好东西?”   李明达发现李景恒很会钻空子,找理由装无辜,有点难缠。   李明达又看向他随行的那几个小厮,然后看着李景恒的鞋子,干干净净,没有湿泥。   “还有一些涉及机密之事要审问你,可否让你的随从在外等候。”   李景恒没什么防备,以为李明达等人都在针对自己,所以立刻对自己的几名随从点了点头。   李明达打眼色给田邯缮。田邯缮忙凑过来聆听吩咐。   房遗直这时意料到公主的用意,将屋内其他的闲杂人等都打发走,只留下几个亲信,还有程处弼。   李明达嘱咐完田邯缮后,又微微提高了一下音量,告诉田邯缮,“午饭多准备些炙烤羊腿,景恒世子爱吃这个。”   田邯缮笑容应承,就恭敬退下。   李景恒对李明达笑了笑,“没想到贵主还记得我这个喜好,多谢多谢,景恒心中竟有种说不出的感动。”   “江夏王被贬是因我揭发而起,景恒哥不在心里记恨我,我已经是谢天谢地了。”李明达客气道。   李景恒直摇头。   “你若是这么说,我可真没脸待在这里了。父亲的事本就是他自己做错了,是他贪污在先。我若连这点明辨是非的道理都不懂,真不配被贵主叫一声‘哥’了。这件事阿耶那里我早就劝过了,我们自己犯的错就要记住教训,以后不要再犯,怪不得别人。”   李景恒这番话说得很漂亮。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互相帮’的事和你有牵扯,你赶紧把该交代的都交代。”李明达直接问了。   李景恒还沉浸在客套话里,李明达突然一击,打得李景恒有些措手不及。但李景恒还是如之前一样,很快掩饰掉了自己的慌张,然后极力否认李明达所言。   “既然要死不认,那我没什么好讲。”李明达示意房遗直继续,她则转头去饮茶。   李景恒忙赔罪,不过没有得到李明达的理会。房遗直则温笑着让李景恒不必介意公主的直爽。李景恒见房遗直温文有礼,渐渐和他聊起来。   房遗直引着李景恒对石红玉这人做评价。男人提起女人,特别是像李景恒这样好色的男人,对于石红玉那种漂亮放荡的女人,总是有说不完的劲头。因李明达在,李景恒还特意坐的和房遗直近一些,小声地跟房遗直讲细节,先从石红玉的身段说起,一步步往深讲。房遗直面色不改,心神根本不在此,不过他尚可一心二用。而且房遗直总是能在恰到好处的地方迎合一下李景恒。这刚刚好满足了李景恒能说会道又想被附和的需求,故而令他越说越多。   李景恒起初对石红玉的描述只有漂亮浪荡等等,之后越说越多的时候,就把石红玉的机灵、算计以及十分克制的性子说了出来。倒是没有直接说,但李景恒所言的桩桩件件都可侧面体现出石红玉是个什么样性子的人。石红玉此人不仅漂亮,还很会拿捏分寸,与李景恒在一起的时候,便是李景恒对她再黏糊宠爱,石红玉仍是会坚持每隔十二天才到李景恒府上一趟。她既不留恋王府的富贵,也不听信李景恒的许诺,她做的一切都他自己的章法。   但石红玉接近李景恒的目的到底为何,李景恒还是不说。但相较起石红玉,李景恒更好对付一些。   房遗直观察到那边的李明达眉梢一挑,料知她那边有收获了。房遗直翘起的嘴角忍不住浮现出一丝丝骄傲。   ……   再说田邯缮带着李景恒的几个侍从,去了西厢房休息,临走时特意问他们有没有吃早饭。得知没有,他忙就安排人送了早饭过来,然后田邯缮就离开了。他刚出门,外头就有人跑过来告知田邯缮。   “世子招供了,屋里头那几个随从也有参与。贵主和房世子的意思送入大牢,回头尽快秋审判决,反正几个贱奴的命也不值钱。尽快处理了,省得占用牢房的位置。”   田邯缮应承,转即就推门再入西厢房。   李景恒那几个仆从听说这话,都吓得撂下手里的筷子,慌忙忙跪地恳请田邯缮饶命。   “奴们几个什么都不清楚,冤枉啊!”   “还撒谎,你们一个个都逃不了干系!李景恒是什么人,郡王世子,我们主人若没有实实在在的证据,哪会有底气将他召回。”田邯缮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更加严厉,“我们早就派人盯着你们了,你们今天早上去做的事,还真以为没人知道?”   几名侍从怔了下,都哆哆嗦嗦地缩着脖子。唯有两名镇定一些,看起来应该是位分高一等的忠仆。   “都不说话?好啊,来人,都给我送入大牢!”田邯缮话出口,就有几个侍从忙磕头哀求不要。   田邯缮就使眼色,令人先把两名忠仆带走,关押到后院的柴房去。   剩下的人见状,态度果然更加松动了,但还是犹犹豫豫还是有些不敢。   “江夏王功勋赫赫,圣人想处置他,还不是照样处置?你们几个算什么东西?而今不过是看你们识趣,可怜兮兮的求我,我才给你们一次机会。再不说都痛快去大牢,我可没耐心应对你们。”   田邯缮说罢就要走,几名侍从连忙拉住田邯缮,表示他们愿意交代。   “奴们在郡王府不过是些跑腿儿的三等侍从,世子从来不打发我们去做什么密事。但今晨奴们随世子回长安的路上,世子倒是奇怪,特意绕路去了一片林子附近。世子打发文书,文竹二人上山,我们则陪着世子在路上等。谁曾想他二人上山没一会儿就喊起来。世子这才让我们去上山查看情况,结果发现他二人误入陷阱,掉进深坑里爬不出来了。我们将他二人救上来之后,就被他们俩从山上打发了下来。后来过了一段时间,他们人就从山上下来,我们就骑马直奔长安城了,到了此处了。”侍从之中有一个嘴巴伶俐的代表大家说了经过。   “就这些?文书文竹二人从山上下来之后,是否带了什么东西交给了你们世子?”田邯缮问。   “啊,想起来了,是有一样东西,羊皮卷起来的,原本外头裹着一张枯树皮。给了世子之后,世子就把那张枯树皮给丢了。”   田邯缮点了点头,也便是说而今那卷羊皮就在李景恒身上。   田邯缮又是仔细问了那林子具体所在的地方,听其形容方向,树林边还有高粱地。田邯缮恍然大悟,那里正是当初尉迟二郎‘偶遇’石红玉的地方!   柴房。   衙差刚把李景恒的贴身侍从文书和文竹锁到柴房之后,就有人过来给他们送饭。俩衙差就干脆同送饭的人,去不远的廊下坐着,边聊边吃。   文书和文竹隔着门缝儿往那边儿瞅了瞅,确认门口没人之后,二人就互相看了几眼,忍不住就当下的情况议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但看刚刚田公公的架势,是想从咱们这些是从入手,逼问些什么。”   “不能说。我们和那几个不同,我们妻儿都随着郡王南下了。若是我们两个供出什么不利于世子的事情。就不是我们两个没命,家人都得跟着死!”文书道。   文竹点点头,“我看这事儿,也未必有我们想的那么严重。如果真的是世子被拿了证据,刚刚在堂内他们必定不会那么客气地对待世子,早就拿下身份清楚了。”   “你的意思他们在诈我们?想从我们的身上着手,拿到证据去对付咱们世子?”文书问。   文竹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他,然后缓缓地点了点头,“恐怕是如此。”   “那可怎么办!我们两个还好,必然不会把世子和石红玉的事说出去,但是那些被田公公留下的人,他们可都是……”   文竹:“他们不知情。每次石红玉与世子相见或是联络,都是由你我二人悄悄负责,外人并不知道。只要我们俩稳住,世子那边必然不会出什么问题。”   “那就好,那就好。不过世子加入‘互相帮’的事,其实也不算什么丢人的说不出口的东西,为何要躲躲闪闪的,我闹不明白。”文书挠挠头,十分不解。   “嘘,小心隔墙有耳。”文竹把食指抵在嘴唇上,示意文书注意,他看看门外,把声音压得更低,“之所以不能说,是因为咱们世子为‘互相帮’做了很多见不得人的‘出力’。”   “如何见不得人了?我也和你一起做事,我怎么没觉得咱们世子干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文书挠了挠头,怎么都想不出来。   “那是你笨!总之记住不要乱张嘴,尽好我们做下人的本分就是。”文书嘱咐道。   文竹赶紧点点头,紧闭着嘴,表示自己不会乱言一句。文书也跟着闭上嘴,不再说话了。   李明达左耳听完之后,右耳又听。她最后将西厢房和柴房的话都听干净之后,目光再看李景恒时,就多了一分坚定。   房遗直观察到李明达的变化之后,,就等着看戏。   “景恒哥,你的羊皮地图掉了。”李明达忽然对那边侃侃而谈的金李景恒说道。   李景恒一边往地上看,一边本能地摸了下胸口。随即他在胸口摸到了他所寻的东西,再抬眼在看李明达和房遗直那边,忽然意识到自己上当了。他慌张的情绪,还有羊皮地图,都在他们的眼前暴露无遗。   李景恒定了心神,就眯起眼睛,聚光重新去打量李明达。仿佛在很好奇地去看一个他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李明达则以同样好奇的目光反观李景恒。但她不是看李景恒的脸,而是他的胸口。   “是我们搜还是你自己交出来?”对于郡王世子,只有李明达敢这样说话命令他。   李景恒勉强扯起嘴角,用不太友善的口气回答:“我可是御封的郡王世子,想搜我的身,可有圣旨?”   “没有,所以才会问你一句。你如果不愿意主动交出来,我倒也不介意麻烦,先暂且命人把你看守在此,然后我进宫去请旨。”李明达解释道。   李景恒闻言,气得五官有点狰狞。   “晋阳公主果不愧是圣人躬亲抚养的最受宠的一位公主。我等小人物的确比不过,也得罪不起你。”李景恒无奈地笑一声,感慨不已,随即就从怀里掏出一款羊皮来,“我是有一卷羊皮地图,但这是我父亲即将前往的州府的地图。贵主如果不信,大可以拿去看看。”   李景恒说罢,就把地图交到了李明达手里。李明达打开一看,竟然真的不是金矿地图。   李明达失神,愣了一下。   李景恒见到李明达惊讶又失算的反应后,嘴角忍不住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房遗直侧眸瞟了一眼,转即正色看李明达。   李明达见房遗直的眼色不对,猜测着地图上可能会有什么猫腻,她转眸再瞧这羊皮地图,发现这地图的皮子边缘被一层白线包了边。   李明达随即用手指捻了一下地图的厚度,然后伸手递给了房遗直。方遗直的做法也和李明达一样,随后就要人取剪子来。   李景恒脸上的得意之态立刻消散不见,改为惊慌了。   田邯缮这时候进门对李明达耳语一番,他话说完了还特意看了李景恒一眼。   “景恒哥不必装了,你的那些属下都已经招供,说你今晨去了石红玉‘打猎’的小木屋。”李明达叹。   李景恒怔了下,发现自己这次是彻底暴露了,无奈地苦笑,“贵主不必再讥讽笑话我了。罢了,罢了,我认了。我与石红玉除了皮肉关系,还有这一层羊皮地图的关系。这就要提到‘互相帮’。”   “我正想听这个。”李明达终于听到她最想听到的事了。   “这一次我好好坦白,公主请听听看,如果我坦白得好了,就瞧瞧能不能给我一次改错机会。”李景恒叹道。   李景恒随后娓娓道来。李景恒之所以加入“互相帮”是由于太过好色,没有经得住石红玉的引诱。他对于漂亮女人的执着,就像有些人喜欢收集名家字画一样。痴迷之,便欲占有之。   两年前他偶遇石红玉时,只得了嫣然一笑,和一抹倩影。对此念念不忘,满城寻找,却一无所获。后来他忽然想起之前收到的一封假冒名的信来,内容说的就是‘互相帮’。当时李景恒本觉得好笑,就扔在一边。后来因为这事儿,他就尝试一下,没想到数天后真的到了回应,令他找到了石红玉。一次与石红玉浅尝辄止之后,石红玉又消失了,他反而更加心痒痒嘴馋,于是就答应了加入‘互相帮’。他能得到‘色’,享受人家对他提供美色的‘帮助’,他则及时地给对方提供一些朝廷消息作为‘出力’。   “你被算计了还心甘情愿?”   “没办法,那个时候满脑子里只有她。”   “你都提供了什么消息?”李明达再问。   “都不是什么紧要的事儿。一些刑部罪案,死刑犯名单。吏部人员调动消息等等。反正都不是什么机密大事。”李景恒道。   房遗直:“但对有些人来讲就是大事。”   “能有什么大事,就比如说这死刑犯的名单,他们拿了能怎么用?难道还能劫狱救人不成?”李景恒不解地看向房遗直。   “山高路远,若李代桃僵,也不无可能。再说濒死而脱险的亡命徒,很好利用。”房遗直道。   李景恒怔了下,转即哈哈笑起来,“哪可能有你说的这么可怕。好像咱们大唐的《贞观律》在各个地方成了摆设一样,凭那些恶徒为所欲为不成。”   “律法再好,也禁不了普天下的凶恶。便是住在长安城脚下的世子,不也是同样没有被《贞观律》约束到么!”房遗直感慨道。   “我这是犯了糊涂!”李景恒用扇子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房遗直轻笑了一声,他拿起剪刀,将羊皮地图边缘的线挑开,果然从里面抽出了一张更为薄软的地图,而地图上所绘的内容,就是他们之前一直寻找的‘金矿布置图’。   李景恒很不好意思地给李明达赔罪。   “是不是可以承认了,是你指使石红玉去勾引尉迟二郎,谋夺了其身上的金矿地图,也是你命人去尉迟府搜查地图,然后在尉迟府的后院杀害了倭国公主。”李明达认真阐述道。   “等等,什么杀害倭国公主?难道说倭国公主死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李景恒诧异道。   李明达:“早就死了,我们调查曲江水鬼案时,她人就死在了尉迟府的后院墙边,看起来是要离开尉迟府,却被人突袭几刀捅死了,脸还被人划烂了。”   “你竟然还会有这种事情,我真不知道!而且我根本不知道这是金矿地图跟尉迟府有关,也更加不可能派人去尉迟府搜查地图。”李景恒见两人根本不信他,忙道,“我愿意拿命发誓!”   “那今天你为什么会去山里取这个地图?你是如何得知消息?”李明达追问道。   “是石红玉打发个人捎了消息给我,普通长相,一看就是‘互相帮’里面的小喽啰,人要回家探亲,刚好跟我走一条路,就顺便替她捎信。信里她告诉我地图被她藏在了小木屋里,她说她被人盯上了,脱不开身,听说我被叫回来,就托我帮忙转送一下,让我把这东西递给肆意楼叫阿峰的人。我很不情愿,已经不想和她有什么联系了。但我好奇她说的是什么东西,一路上在心里惦记了一番,最终还是决定去拿了。进长安之后,我本来可以有机会把这个东西给那个阿峰,但我没有给。”   李明达见李景恒说得还算诚恳,又问他可将所知的东西全部交代了没有。   李景恒点了点头,眼睛看着前方的地面。李明达还发现,他的小拇指微微有些弯曲。   李明达记得小时候,自己和李景恒、九哥李治一起玩耍的时候。九哥因为任性,想要爬树,结果不小心从树上摔了下来,哭叫个不停。这事随后吸引了阿耶的注意,李景恒就承担下来,说是他想上树。   李明达那时候就注意到,李景恒说谎话到时候,小拇指会微微的弯曲。后来大一些了,李景恒渐渐学会了撒谎要领。虽说他可以在自然表情下,熟练地说谎了。但是李明达还是会注意到,他说谎时手指弯曲的习惯一直没有改变。   因为当初注意到了这一点,所以李明达后来就会一直好奇地观察他的小拇指,就此印象深刻。以至于她而今仍然对李景恒这个小动作揪着不放。   李明达不禁想到,她现今总结发现很多人在撒谎时会表现的一些习惯,极有可能是因为当初受到了李景恒撒谎必定‘弯曲小拇指’的启蒙。   “景恒哥还是有所隐瞒了。”李明达悠悠道。   “隐瞒?我还能隐瞒什么。我的好堂妹,就算堂哥求你了,可放过我一马吧,换个人去盯着。我这都已经把错误承认到这份儿上了,还能怎么样。”李景恒哭笑不得。   “石红玉的给你地图的事,我信你所言为真。但是给人透露的消息的事,你没有全部交代,还有事。”李明达坚定道。   李景恒惊诧不已地看着李明达,她怎么什么都知道?好像他什么小心思都能被他一眼看出来。撒谎糊弄被她发现也就罢了,而今他就少交代一点事情,竟然还是她被看穿了。   李景恒甚至觉得李明达根本就不是公主,是看透一切的神仙。反正她长得美,而且还有这么厉害的能耐,说她是看透一切的仙女还真一点儿都不为过。   事情已经坦白到这种地步了,而且对方还是不打算放过,有所警觉,那他也没有必要再瞒什么,反正早晚都会被查清,还不如现在就认了。   李景恒随即就坦白承认,其实他‘出力’递出的消息中,也有兵部的情况,大唐军队在各个边境人员粮草数量以及具体驻扎的情况。   李明达顿然站起身来,诧异地看着李景恒,“你竟然连这种事情都说了出去?”   “我……我当时也是被她的美色冲昏了头脑。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被她挑唆的话赶话,允诺了这件事。当时是闹着玩儿,好像是彼此猜大唐驻守在边境的人马一共有多少。她跟我说七十万,我告诉她没这么多,他偏不信,说要白纸黑字的证据她才信。她如果输了,他就会好好的伺候我,一连三天,而不是像以前那样,来一天就走。”李景恒回忆道,“所以我就堵气弄了一份档房记录给她看。这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事后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也稍微有些后悔。不过一直也没什么动静,我也就渐渐地把此事忘了。”   “忘了的话,你哪里会到今日还会把此事记得如此清楚。你事后应该意识到了石红玉在利用你,可你为什么没有立刻与她断绝关系,还要继续和她来往?”李明达又问。   “那是因为她知道了我们郡王府的一个秘密,并以此相要挟我。”   “什么秘密?”李明达追问。   “到现在已经不是秘密了,就是贵主早前在曲江池内查到的金子。我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总之她知道了我父亲贪污国库钱财的事。我随后也知道她幕后还有人,杀了她不顶事,反而会有人直接暴露我父亲的丑事。等那时候我才知道,我也已经上了她的贼船,下不去了。”   李景恒随即表示,他有所警醒的时候,曾经派人跟踪过石红玉,但是石红玉很精明,起初每天的生活按部就班,没有什么特别,看起来倒真像是一名躲在深山里的猎户女。李景恒随即就放弃了,不过后来他又派人再跟了一回,这一次跟的时间比较久。他随即就发现一个可疑男人,似乎与石红玉接头了,但不确定是不是。   李明达深知以李景恒的性格,他不会只调查这步之后就停止。   “你是不是查到与她接头的那个男子住在那里?”   “贵主神断,我的确让侍仆去跟踪那个男人,跟着他去七拐八歪绕了一圈远路之后,就发现他人去了平康坊的肆意楼。”   肆意楼?   李明达惊讶,这肆意楼其实是她四哥魏王的产业。   “然后呢?”李明达继续问。   “我的人在那附近守卫了几天,没见到里边有什么异动。而肆意楼是什么人的产业,想必我不说,贵主心里也清楚。所以这件事我想想来想去,想不通了,也就不深究了。何不就享受当下,美景美人美酒,难得糊涂。”李景恒笑了笑,言语面容都有一些洒脱。   李明达不满地斜睨他一眼,“你不是难得糊涂,你是怕惹事,就不得不装糊涂。”   李景恒怔了下,不得不服气地给李明达行礼,“公主高见,确实如此。”   “罢了,这件事你糊涂,我问你也是糊涂了。”李明达想了想,“我倒是很想知道,你父亲把金子沉入曲江池水里的主意是谁出的?石红玉和你说的,你又告诉了你父亲?”   李景恒摇了摇头,“当然没有,她拿金子的事点我,我哪里会有心情从她那里听什么藏金子的意见。再说她跟我提说金子的时候,钱已经放在了水里了。”   “而且把那么重金子藏进水里,特别是惹人注目的曲江池,我倒觉得这是一个又笨又蠢的办法。那么多金子放进去是个麻烦,取出来运走也是个麻烦,太过于吸引人目光了。可能我说这话,你们都会觉得不舒服,但却是我心里真实的想法。我父亲他贪钱是真不好好贪,藏金子在曲江池的主意真是老糊涂了才会做下的决定。”   房遗直笑了下,点了点头。他一直觉得江夏王在曲江池藏下重量十分大的金子的事,确实不是一个很聪明藏钱的办法。就是在京城附近,随便在山上找个地方挖个洞,把钱埋在土里,也比沉入曲江池那么去取容易得多。   “原来不止我,房世子也早就觉得奇怪了。”李景恒苦笑,“我总觉得这件事上我父亲是被人算计了。当然贪钱的确是他不对。但人么,总是难舍七情六欲,如果在面对诱惑的时候把持不住,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江夏王什么金银财宝没有见过。被区区万余两金子诱惑,我本身就觉得不可思议。”李明达不禁感慨,“钱够花就好,他又不缺钱。”   “家父对金子有特别深的执着,因为曾经有个道婆来过我家。说了很多关于我家的事,都非常的准。父亲很信她,就经常找她来家中看风水,做法,转运。有一次父亲得了怪病,她说家中缺金,要在东南方以三百斤的金砖为镇,方可压住邪风。你们也知道除了首饰,金银不好弄。当时拿了家里所有女眷还有金瓶子之类的东西熔了才凑齐。倒是真把我父亲的病给治好了。当时我祖母的金凤冠也熔了,我父亲孝顺,病愈听说此事之后神伤抑郁很久,十分自责。” 第97章 大唐晋阳公主   “哪里来的道婆?”李明达问。   李景恒:“时间太久远了,那道婆道号净心散人,本住在城外梅花观里,但早在前两年就带着她的小徒弟云游四方去了,再没回来。”   “此人我听过,”房遗直叹,“前两年的时候是有些名气。”   “她真不像现在有一些道士,多是坑蒙拐骗,说话没个准头。我说这道婆她看人极准,做法事也厉害,但凡请过她的人家,没有一个不称赞她厉害的。”李景恒道。   李明达询问地看向房遗直。   房遗直摇头,“我家从不请道士道婆。这净心散人只是从别人的口中听说,并不曾见过本人。”   李明达点了点头,提笔在纸上写下了这位道婆的道号。既然时隔久远,而且人也不在了,再去调查她的意义不大。但不知道为什么,李明达还是想把这道婆道号记下来。   “你加入‘互相帮’后,除了求色,还有没有求过别的?”李明达继续问道。   李景恒摇头,“我每天日子过得和和顺顺,也没什么其他可求。我若真要遇到事了,他们小打小闹的也帮不上忙,就比如我父亲这次贪污贬黜。其实就只有芝麻大点的小事,才能用得上‘互相帮’。”   李明达又问李景恒与互相帮之间的联系是否都是通过石红玉,有没有其它的路数。   李景恒道:“他们头一次联系我的时候,是一封假冒名的书信,再之后他们再来信也是如此。他们在信里面告诉我石红玉出身,常出现的地方等等。我就依言在她常出现的地方去等,果然就等来了她。这之后石红玉就和我坦白,她也加入了‘互相帮’,而今她几经思量考虑,才愿意选择‘出力’过来见我。又说她只要帮了我,她在互相帮里的地位就不一样了。她说她就是为了求权,而我是求色,大家都坦诚些,各取所需便刚刚好。她还嘱咐我,一定要老实地遵守‘互相帮’规矩,不然一定会倒霉。我本来是不惧于这种威胁,不过她后来的解释,倒让我惊讶了几分。他和我说,小人物也有可怕之处。就比如我平常吃的喝的穿的,每一样都要经过小人物之手。”   李景恒回忆当时的经过时,嘴角还带着一抹嘲讽的笑容。他对石红玉有欣赏,也有恶心嫌弃。   李明达:“明知道她在利用你,你还是心甘情愿。看来你当时是真喜欢这石红玉,即便我们之前说了她与众多男人有染,你眼下仍然还是没有收住你对她的欣赏。”   李景恒怔了下,然后紧紧蹙眉。   房遗直:“这女人到底要做什么?”   “我也疑惑,如果说真的是要权,那她在互相帮的地位应该不低。毕竟连郡王世子都被他玩弄在鼓掌之中。”李明达特意看了眼李景恒。   李景恒狠狠地皱眉。本来他以为是他在玩弄石红玉,而且今看来,却是石红玉在玩弄他。   李明达继续抠细节,“你第一次收假冒名的信,然后回了,是怎么回的?那时候可没有石红玉帮你传话。”   “这个倒忘了说了。这假冒名的信上写了联系的方法,从朱雀门往外去,直走遇到了第一片树林,顺着右手边第一排树往里数,第六棵树下。要把回信包着蓑叶埋在树根儿下,然后在上面压一个大石头即可。”   “别和我说你不好奇他们身份,是不是派人蹲守调查了?”凭对李景恒的了解,李明达很清楚他不可能这么安分听话。   李景恒笑,“贵主果真了解我,我确实派人盯着那里,想知道是谁敢给我送这样的信。任谁收到这样的信,都会有一些好奇心吧。我当时就问过负责收信的守卫,却道不清楚送信的人什么样,说是普通长相的家仆,报了来历把信送上,就立刻消失了。   当时这送信的人骑着马,谁都知道,这一般身份人家的是没有马的。守卫看见骑马的来,自然不怀疑其所报的身份。   当时我就知道这互相帮有些能耐。打发人在树林附近蹲守了一晚,谁曾想次日一早,又有人递了信来,这次的信却是雇佣个不知情的百姓来送。我打开信一看,他们竟知道我派人蹲守的事。警告我如果不遵诚实守规,立刻将人撤走,他们将不会再和我联系。而且还特意嘱咐我,若是以后再发现类似的事情,就会有惩罚,而却没说成罚到底是什么。”   “必是有备而来,不然他们也不敢对你这位郡王世子下手。”房遗直评断道。   李明达点头附和,然后凝目看李景恒,继续抓细节,“你一直说他假冒名,却没有说清楚他假冒谁的名?   “是么,一直都没有说么,哈哈哈……”李景恒尴尬笑道,他犹豫的看一眼李明达,“反正都是假冒的名,是谁其实也不重要吧。”   “你刻意不说,那就重要了。”李明达说罢就观察李景恒的脸色,发现他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怪,或许这个被假冒名的人和自己有关。   “我是真觉得这个人没有必要说。”李景恒还是坚持。   “堂兄一个大男人,说话也要这么吞吞吐吐么?”李明达故意刺激他。   李景恒看了看李明达,为难吐露道:“是……魏王。”   “四皇子?”李明达确认问。   李景恒见李明达反应并不激烈,反倒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了。所以再回答李明达问话的时候,他干脆了不少。   “当时传信的人是这么说,不过不可信。”李景恒完全不想牵涉到李泰,甚至提都不想提,因为诸多皇子之中数他最不好招惹。   李明达把李景恒的反应看在眼里,接着提问:“你收到警告信之后就真老实了,再没有调查过?”   “是,当时再没有查过,”李景恒道,“第二次跟踪的时候已经时隔了一年多,大概是半年前,就是之前我坦白我跟踪石红玉接头人那次。”   “依着堂哥的性子,其实不应该这么安分。你心里是不是或多或少觉得这件事可能真的和魏王有关系,所以当他们第一次警告你的时候,你就真听话了?”李明达问。   李景恒皱眉道:“或许是有这方面的关系。我其实觉得是不可能,但难免会想,既然对方能够察觉到我的跟踪,必然是有一些能耐的。若真是他呢?以假冒名的方式去送信,对方必然会觉得被冒名之人,和信里的‘互相帮’没有关系。但以魏王的行事魄力,他偏偏就反其道而行之,也不是没有可能。”   李景恒说完,就悄悄瞄一眼李明达,担心自己的话让她听了不顺耳。这些话李明达回头若告诉魏王,害他被魏王记恨上,那他就真快活到头了。即便有晋王帮忙求情,那也拗不过魏王。   “有道理。”   李明达的一声叹,令李景恒顿时松了口气。   李明达随即把李景恒的反应看在眼里,方意料到李景恒竟然十分害怕她四哥李泰。   “所以……”李明达恍然白过来,李景恒以堂堂郡王世子的身份为何能纵容石红玉和互相帮这么久,“你在第二次查石红玉的时候,发现和他接头的人在肆意楼。你便猜测这件事就是和我四哥有关,所以你不敢再深查下去,适可而止了。”   李景恒心虚地看眼李明达,犹豫了片刻,点了头认下。“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如果真和魏王有关,我若深究下去就太不识趣了。”   “你是真的很怕魏王。”李明达不得不叹道。   “贵主自然不懂,魏王在您跟前向来是一副好商量的样子。在我们这些子弟跟前,可不好相与。”李景恒叹罢,就去问房遗直,“对不对?”   房遗直回看李景恒,他是可以回答,但是他的答案非李景恒所要。   李景恒和房遗直对视后没有得到回应,顿然就明白了,“难道魏王对你也很好?”   房遗直:“他请我去过王府几次。”   魏王对房遗直的态度是‘好客’,是‘主动邀请’,这在房遗直看来当然不算‘不好相与’。   李景恒差点儿忘了,房遗直他不普通。在魏王眼里,房遗直和晋阳公主大概都是特别的人,所以在对待他们二人时自然就与别人不同。   啧啧,这对比 。   李景恒觉得自己就不应该自作聪明,巴巴地回来找刺激。   “早知道你怕魏王,我该早早地把他请过来审你。也省得被你绕来绕去,耗费如此多的工夫。”李明达叹道。   “不过这事……和魏王关系还没弄清。贵主请他来审我,就极有可能打草惊蛇了呀。”李景恒嬉笑道。   李明达皱眉,“我看你聪明的时候也挺聪明的,但笨的时候也够笨的。换成你是魏王,主张了互相帮,你会一开始在送信时用了自己的名义,然后又打发接头人长期留在自己名下的肆意楼么。先前那么大费周章地去传递消息,目的就是为了掩藏幕后者真正的身份。结果就谨慎一步,在下一步时候就轻易暴露,怎么可能。”   李景恒怔了下,然后点头,“这么说真不可能是魏王,是我多想了。”   “回头我会再跟他确认一下。”李明达道。   “既然不大可能是他,就不要问了吧。魏王每日事务繁忙,何必拿这些莫须有的事情叨扰他。当然,如果贵主非要提的话,可千万别提我。”李景恒连忙恳求道。   “但你刚刚怀疑他的话,我和房世子都听见了,你这时候才想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是不是有些晚。”李明达眉眼弯弯,笑容里透露着一丝丝威胁。   李景恒慌了,“我本是不想说的,是贵主要我——”   “这会儿找借口也没有用,本来呢我也可以护着你,可以保证在他跟前不提你。但你刚刚在审问的过程中,表现得实在是太差了。几番拿话绕我们,和我们撒谎、装糊涂、耍滑头。”既然他害怕魏王,李明达当然要拿此震吓他一下。   “我错了,真心错了,诚挚赔错。”李景恒连连对李明达行礼,“我李景恒立刻就发誓,从现在开始你们问什么我说什么,保证如实交代,没有谎言。”   “让你的属下带我们去找和石红玉接头的那个男子。”   李景恒立刻答应,表示没问题。   李明达盯着李景恒,“石红玉和你说过她的主人是谁么?”   “就是这个接头人!”李景恒快速答道,然后补充解释,“她在我跟前一直称呼这个接头人是主人。”   李明达这时候从房遗直手里接过了苗绯绯的证词,有几句话被房遗直用朱砂笔画了一下。   “她是否认识杜氏?”李明达看过勾画的证词后,就依据苗绯绯的供述来反问李景恒。   李景恒讶异了下,大概没有想到李明达会问出这个问题。   “她把我父亲藏金子的事翻出来,提点威胁我的时候,我们就这件事理论过。我父亲和杜氏的事,也都是她告诉我的。我具体说什么都忘了,只记得当时很不满石红玉的威胁。不过她说完以后,又会拿捏分寸,退步表示她其实不想得罪我,只是希望我能好好的待在互相帮,不要出尔反尔。为此她还帮我把长安城名妓苗绯绯弄了来,我随后也就不和她计较了。”李景恒不禁叹,“回想起来,我真是被她设了套,一步步陷了进去。偏偏知道自己深陷了,还拔不出来。石红玉这个女人忒恶毒了。”   “其实说到深陷,你远不及风月楼那四名厨子,他们为了石红玉还亲手杀人碎尸了。”李明达道。   “这案子我后来听说了,知情人用嘴描述,我都觉得那场面十分渗人恶心。难为公主和遗直还要亲自审理此案。说实话,我对查此案的二位佩服之至!”李景恒行礼。   “少拍马屁,你的事还没完呢。”李明达又问房遗直有什么想询问,见房遗直摇头,李明达就让人安排李景恒暂住在尉迟宝琪家。但这期间他不能随便单独离开,会有侍卫随行陪侍监管他。“当然,我也可以安排你到魏王府住下,但我就是怕你不习惯。”   “非常不习惯,贵主原本的安排已经很好了。”   李景恒连忙感谢道。   “对了,其实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我们还没有告诉世子。”房遗直温温道。   李明达这时也疑惑地看向他,她想知道自己落下了什么重要的事。   房遗直随即就把石红玉设圈套,差点用机关箱子伤害到公主的经过告知了李景恒。李景恒吓得冒了一头虚汗,然后就十分关切地打量李明达。虽然李景恒知道事情已经过去了,李明达现在安全了,但还是很紧张当时李明达所遭遇的情况。   “你是该好好紧张一下我。因为这件事也关系到你的生死。”李明达此时也反应过来了房遗直的用意,趁机好生威胁了一下李景恒,“石红玉毕竟是和你有密切接触的人。我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这件事你必然难逃干系。而且这件事我还没有告诉圣人,说了的话,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如此轻松的坐在我们面前聊天?你那么想要圣旨,我现在就可以帮你讨一个过来!”   “不不不,不需要圣旨,真不需要。我错了,错了!我的天!这女人一定是疯了!”   李景恒恍若被人从脑袋上生生地劈了两刀。此时此刻,他万般后悔自己一开始胡言乱语狡辩。他之前怎么那么蠢,还以为对方没有证据,自己只管咬死和石红玉是单纯的男女关系,他就没事。从他父亲的事儿开始,李景恒就觉得李明达不近人情。但现在看来,她真的已经很给他面子,很有人情味儿了。   李景恒委屈地眨眨眼,连连给李明达行礼道歉。也十分感谢她,能隐瞒下这件事情没有告诉圣人。这救了不只是他一条人命,是他们整个江夏王府。他们因为贪污国库的事,已经犯错在先,公主是圣人的心头肉,如果在这种时期他们触碰了圣人的底线,那必须只有死路一条。   李景恒后怕不已,想想一开始的时候自己那副德行,真的是太欠揍了,别说晋阳公主了,他自己都想把那时候都自己给抽死。   李景恒再三致歉后,方老实地退下。   李明达则凑到房遗直跟前,和房遗直一起重新理一下案情。   “金矿地图经过处理,被掩藏在假地图的里边,很用心。可是当初石红玉从宝琪那里看到地图后,必然是匆忙之下临摹了一张。那之后她就立刻离开,往长安城去,当时地图应该就是一张羊皮,她还没有工夫如此费心把地图藏成这样。   那时候她应该是在半路上发现有人跟踪,她就转路去了风月楼脱身。我猜她当时应该是意料到我们设套引蛇出洞,她已经暴露了。所以她打算趁着在风雨楼的机会彻底脱身。四名厨子早已经被她迷得痴醉,任由她摆布。刚好地窖里还有个‘替身’可用,石红玉让厨子杀人帮忙脱身,她自己则被运柴的张老汉救走。救走之后,石红玉就在长安城外了,她把金矿地图包了一下,又藏回最危险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之所以不把地图随身携带,是因为她担心她目标大,再回长安城随时都有暴露的可能。所以接着她是自己回了长安城,发现满长安城的挂着她的画像在通缉她,她气愤之余就弄了机关箱报复我们。她则装可怜,跑到了我倭国人的铺子里藏身。这个人刚好可以帮她伪装外貌。   但这铺子就在平康坊,她的伪装普通人的确发现不了,她完全可以趁那个时候直接她联系到接头人。”   李明达说到这里,惊诧地看着房遗直,“后面的事情这样才比较合理,如果他这样传话的话,平康坊的接头人此时已经拿到地图了。何必大费周折,打发人去通知李景恒,再让李景恒去把地图交给接头人。当时李景恒已经被我们叫回来受审,她明知道地图在李景恒身上不算太安全,为何还要让他去取图?”   房遗直眯眼,“我看些事要说得通,只有一个可能了,那就是他们已经发现这金矿地图是假的。”   李明达用她黑亮亮疑惑的眼眸看房遗直,“若如此的话,按常理石红玉应该撤退,为什么到现在还留长安城,最后反被我们抓住。”   “按常理,石红玉应该嫁人相夫教子过日子,她做了么?对这个女人,我们不能用常理来推敲。大概猜其中原因有二:一为不放弃,二为不服气。”房遗直紧接着仔细解释的道,“不放弃找真正的金矿地图,不服气输给我们。”   李明达点点头,“解释通了。”   房遗直立刻建议道:“我们现在必须要做两件事。第一保护好宝琪;第二立刻封锁平康纺,去肆意楼缉拿接头人。”   李明达点头,当即吩咐下去。然后她和房遗直两人就骑马出了刑部,准备直奔平康坊。魏叔玉这时候正从街头骑马过来,身后跟了十几名随从,还有一辆马车。   他一见李明达等人要走,忙掉转马头询问是什么事。   “有新的线索,路上说。”房遗直道。   魏叔玉点了下头,打发随从先把马车赶到刑部,让他们就在刑部等候。魏叔玉则就一人跟着去。   李明达斜眸看眼魏叔玉,觉得他好像有了些变化。不过眼下有急事要处理,她没有工夫去深究原因。赶紧骑着马跟上房遗直,飞速奔向平康坊。魏叔玉望了眼公主的背影,也挥鞭跟上,没有二话。   一行人到达平康坊的时候,已经有衙差和侍卫在所有出入平康坊的街道上设了路卡。   当下平康坊已经不可以进人了,附近有一些百姓不解,远远的围观。   房遗直立刻喝令属下去驱赶。一会儿如果接头人真的跑了,混入人群便很难寻找。房遗直就是为了防止这种事情发生,所以提前叫人,把周围的闲杂人等都打发了。   到了肆意楼后,三人就下马。   奉命率人先来包围肆意楼的程处弼,前来回禀:“没有放走一个人,不管是客人还是楼里的博士。”   “很好。”李明达又叫李景恒的两个随从文书和文竹认人。当初就是他二人奉命负责监视石红玉。   文书和文竹急忙表示,他们其实并不知道接头人真正样貌如何。   “每次他都是戴着帽子进屋和石红玉接头,然后戴着帽子出来。帽檐压得很低,只依稀可见是一张圆脸,但五官具体长什么样却不知道。”文书说罢,就看向文竹,“他身材圆润,身高和文竹差不多。”   身材圆润,整个大唐朝最不缺的就是身材圆润的人。   至于身高,正是普通人的高度,在人群中也是一抓一大把。   这两个特点,基本上是没特点。   李明达无奈地对房遗直和魏叔玉道,“这俩人是白带来了,不过好在我们还知道一点其它的线索。”   房遗直点了头。魏叔玉还不清楚具体的细节,有些疑惑地望向房遗直。紧接着,他就跟着二人进了肆意楼。   因为官府人员的突然到访,肆意楼你的客人都有些惊慌。虽然衙差已经命大家照常吃喝,只是暂时不许离开肆意楼而已。还是人人慌张,坐在桌边都不敢用饭。   李明达见了店掌柜,问了楼内打杂跑堂人数,让人清点了一遍,发现无人缺席。   “楼内做活的一共有四十七人,全都是男子。”程处弼回禀道。   李明达忙问可否查到这些人中有人有虎口痣。   “左尚宫还在查。”程处弼道,“她查的比较细致一些,可避免疏漏。”   李明达应承,又让店老板把账本拿给她。   店掌柜看眼房遗直和魏叔玉,都是认识的,晓得这二人有一定的身份。即便自家主人示意魏王,但毕竟自家不是魏王,这样的人自己惹不起。虽然他不知眼前命令自己的刑部司李主事算个什么人物,可看在二位国公府世子的份儿上,他也不敢惹。   店掌柜赶紧乖乖地交出账本。   李明达翻阅账本的同时,那边左青梅的检查已经结束。左青梅立刻来回禀公主,告知她自己已经全部亲自检查了每个人的双手,并没有发现虎口有痣的人。   李明达看过账本之后,就立刻问店掌柜,“一共有多少人在肆意楼长住?”   “三人,有两人还在,另一人已经在三日前退房离开了。”   于是左青梅又去检查那两名客人的虎口,扔就是查无所获。   魏叔玉不禁问,“会不会就是那个三天前走的,早听到风声,所以跑了?”   如果他们发现金矿地图是假的,不想要真图,人跑了倒是不奇怪。但事情还没有完,石红玉没有走,接头人应该也不会走,而且他应该以为李景恒不知他的藏身处。还是要细致查一下,李明达狐疑地打量肆意楼上下,他担心那个人太狡猾,又耍什么别的他们想不到把戏。   “我说怎么突然有官府的人来,嘱咐我们吃吃喝喝可以,但不许我们离开。我还奇怪呢,这是什么缘故,原来是十九郎在查案。”长孙涣本是不满要对他们进行检查的衙差,就想出来见识见识是哪个不长眼的官府官员,竟然敢猖狂地到肆意楼来撒泼。   长孙涣这一出门往楼下看,就一眼瞧到了晋阳公主。还别说,这一位还真有在肆意楼张狂的能耐。   “十九郎怎么查案查到酒楼里来了。”长孙涣蹬蹬下楼,就笑着对李明达行了一个浅礼。   “线索使然,怎么我们打扰你的雅兴了?”   “没有没有,不敢不敢。”   “无所谓,即便是扫了你的兴致,我该查还是要查。”李明达不客气地笑道。   长孙涣也笑,只是笑容里多了一丝丝可怜的无奈,“我记得十九郎之前在查妓院死人的案子。你这怎么查着查到酒楼来了。你可不要吓我,你该不会是这酒楼里也有人头调味的煮羊肉?”   长孙涣此言一出,立刻把大堂里几个吃饭的人筷子吓掉了。   李明达瞪他,“表哥不要在此惹事。”   “好。”长孙涣笑了笑,就是李明达拱手行礼。   李明达随即看到他虎口处有一颗痣,李明达顿时惊讶地盯着长孙涣。   等下在大堂那人多眼杂,李明达就拉着长孙涣去后院僻静处说话。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指什么事?”长孙涣依旧笑嘻嘻的。   “互相帮。”李明达缓缓地道出这三个字,然后观察长孙涣的反应。还好他反应坦然,并没有听过。   “你这虎口的痣,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   “这个?不是痣!”长孙涣有些不好意思的擦了一下,虎口处的黑点儿立刻就不见了,“早上画画粘的墨,干了在手上。还真跟一颗痣一样。”   李明达恍然顿悟,转身忙叫左青梅,“让那些人把手洗干净了,再检查一遍。”   左青梅听完愣了一下,转而也反应过来,急忙去按照公主的吩咐重新检查。   果然,没多一会儿的功夫,左青梅抓到一个人过来。   此人名叫齐飞,圆脸,身高中等,小眼睛,虎口有痣,是肆意楼的账房。   “刚我们发现他虎口处涂了东西,所以才没有看到那颗黑痣。”   李明达立刻招来店掌柜问话,得了这个叫齐飞的人的来历。   两年前,肆意楼的账房突然暴毙身亡,店掌柜前去奔丧,并且拿了钱去补偿其妻儿。店掌柜也就是在那一天,认识了齐飞。他乃是老账房的外甥,这些日子一直跟着老账房学管账。店长会见他十分有义气,知恩图报,想要自己赚钱来贴补老账房的妻子和儿子,也就是齐飞他自己的姨母和表弟,掌柜见状心中十分动容。后来他就打发人去请示了魏王府的管事,得了云准之后,他便收留齐飞做肆意楼的新账房。   本来店掌柜还担心齐飞是新手,刚刚管账,会有诸多生疏之处,闹出一些麻烦。他已经做好了来处理这些麻烦的准备,却没想到几个月下来,肆意楼的账目被他做得井井有条,连记账的习惯都跟老账房,让他恍然间觉得是老账房回来又管账了。   店掌柜对齐飞的表现非常满意,自然没有理由不留他。于是这齐飞就一直在肆意楼做账房,而且这两年店掌柜了解到齐飞确实说到做到,一直在贴补老账房的妻儿,尽管他的妻儿已经离开长安城,他还是每隔一段时间就去会托人捎钱送过去。   “真真是挺好的一个人,特别憨厚老实。楼里要是有什么其他人生病了缺钱,他能借就借,人非常的心善。”掌柜对齐飞评价颇高。   李明达大概了解了情况之后,就点头笑了笑,敷衍店掌柜离开。而后他就和房遗直一同审问齐飞。   齐飞一直颔首,拘谨老实地站在那里,不吭声,好像没有听到别人的问话一般。   “你知道互相帮?”李明达再一次突然询问。   齐飞脸色有满脸畏惧,看起来十分惶恐,他还是低着头,一动不动,一句话都不说。两只手交叠着放在身前,很紧张地捏着手指。   “那我当你默认了。”李明达道,“拿回去!”   齐飞这时候闻言方抬眸,连连对李明达摇头,“不,我、我不知道什么互相帮……我……”   齐飞万般紧张,以至于说话磕磕巴巴,随即额头就冒着冷汗,一层一层。   李明达还是头一次见到反应这么真实的人。明明他虎口有痣,他也确实说话带着晋州口音,而且他到肆意楼的时间,也非常符合石红玉开始活跃的时间范围。   他应该没有冤枉这个人。但是齐飞的种种表现,看起来并不知情,非常无辜。   “你的意思你一点儿都不知情?”李明达确认问道。   齐飞一脸懵地看着李明达,“回李主事的话,草民其实还有点闹不懂是什么问题,听到没有听过。但草民的这里的确有一颗痣。”   “你真不认识石红玉?”李明达眯起眼睛,仔仔细细地审视齐飞。   齐飞诚挚地摇了摇头,还是一脸茫然。   “谁是石红玉?”   李明达随后让人给了齐飞画像看,齐飞仍然没有一丝丝认识她的反应。   房遗直:“他装得太好?没有什么其他的可能,接头人是他无疑。” 第98章 大唐晋阳公主   魏叔玉也附和:“必然是他,否则他为何特意藏掉这颗痣?”   李明达觉得这才是奇怪之处。他们也是偶然发现接头人有这颗痣,今日他们突然来袭,齐飞应该想不才对,竟可以提前就隐藏。   “你早知我们会来?”李明达问。   齐飞老实地摇了摇头,“草民不知道官府会有人来。草民只是不喜欢这颗痣,才一直藏着。”   魏叔玉嗤笑不已,“不喜欢?这理由也太牵强了。我看是你发现了我们搜查的端倪,所以才赶忙掩掉那颗痣。”   齐飞摇头分辩不是,不过转即被魏叔玉狠狠地瞪着。他惧怕这些官员,只好委屈地垂着头,不作声了,整个人有些战战兢兢。   李明达和房遗直都察觉不对,互看了一眼。   长孙涣没了之前的嘻嘻哈哈,小声嘱咐李明达道:“你们可查清楚了。虽说这里是你兄长的地方,可他也是要脸面的人。你要是冤枉了他,便是自家人他也会生气。”   李明达动一个账房不算什么,但长孙涣清楚她查的案子必然要往上牵连。长孙涣就忍不住想劝她要小心慎重一些。   “放心,我懂。”   李明达吩咐人先把齐飞带走,楼外包围还留着,但屋里面的人可以撤了。李明达又去肆意楼的账房瞧了瞧,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后院待命的众多仆从见官府把人撤了,纷纷都松口气,忍不住小声议论一番,彼此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随后听说账房被抓,多数人都觉得很奇怪,感叹齐飞憨厚老实。却也有说齐飞不一般的,平时装成小绵羊,实则是个凶狠的狼。   店掌柜这时候来的后院,拍拍手示意大家,然后就喊着大家都闭嘴,就此散了,各自做活。   有几个和店掌柜关系要好的小管事,特来问怎么回事,官府人走了没有。   “没呢,还在账房。我也纳闷了,齐飞挺老实的一个人,到底干了什么惹到官府。”店掌柜不解道。   “那这件事我们要不要去通知王府?”   “要的,一会你去跑一趟腿。”店掌柜说罢就叹了一口气,显然他不太想招惹这些麻烦。   “没什么了,看起来肆意楼里没有其它人知情。”李明达对房遗直道,“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这几天还是派些人监察肆意楼。”   房遗直点头。   魏叔玉见公主一脸认真地‘杀亲’,打心底有些佩服。若是他查案,知道这产业是他至亲之人的,他大概做不到公主这样的铁面无私。魏叔玉在心里反思自己的不足之处,转而听到和他‘绝交’的程处弼的声音,就望了过去。   程处弼正在给公主回话,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在看他。瞧他虔诚又认真的样子,该是真心实意的想要效忠于公主。魏叔玉忆起当初他和程处弼交好时的光景,心中难免有些失落。脑子里随即回荡着程处弼以前训他的话,魏叔玉这才恍然发觉,为了一点小事就徇私撒小谎的自己,与他而今诚挚效忠的晋阳公主相比,确实差距很多。   魏叔玉把眉头狠狠地扭在一起,闷闷地在一边站着,冷眼看房遗直和公主等人为查案而忙碌,心里忽然空落落,有种形容不出的尴尬难受的感觉。   这时候,外头来人回报,尉迟宝琪并不在府中。   “人去哪儿了?”李明达问。   “说是一大早就和萧二郎相约。去城外玩了。”   “问清楚地点,带人立刻去找。”李明达说罢,让程处弼亲自走一趟,她有些不放心尉迟宝琪那边。如果石红玉当初真不甘心拿到了假地图,那他们现在唯一的突破口就是尉迟宝琪。所以当下尉迟宝琪的安全尤为重要。   程处弼领命要走。魏叔玉连忙站出来,表示他要同行,出一份力。   李明达点头。   二人领命后,就双双告退。   房遗直看着他二人离去的背影,笑叹了声:“贵主好安排。”   “是他自己请命要去的,”李明达眼睛动了动,偏头问房遗直,“你觉不觉得魏世子今天有点不一样?”   “今天周小荷离开长安了。”房遗直道。   李明达讶异了下,看着房遗直。从出了宫里那件事之后,李明达只打发左青梅酌情照宫规处理,倒是在没有关心周小荷之后如何。而今听房遗直解释,魏叔玉今日的‘特别’该是源自于周小荷。本来不愿再关注此事的李明达,一下就被房遗直的话勾起了好奇心。   “怎么?”   “魏叔玉负责送她,尽了魏家最后一份情。不过周小荷的性子……当然没饶过他,听说送她的过程中,周小荷哭得很惨,什么可怜话都有。魏叔玉也不是铁打的,估计是受了些刺激。其实周小荷的脾气,和魏叔玉是有些相同之处的。”房遗直回答道。   “那最后怎么处置她?”   “打发了人送她去淮南道某地方出家。”   “某地方是什么地方?”   “就是某地方,具体哪里恐怕只有左尚宫知道了。”房遗直道。   李明达怔了下,刚还想这周小荷虽去了那么远的地方出家,但以周家的能耐想要照料她也不难,估计她不会太受苦。但如果是‘某地’的话,便是刻意避免让周家知情。淮南道那么大的地方,大小道观数百个,如此可就难找了。   “周家那边本想最后送一下周小荷,但未被允准。周小荷的父母也令找理由被贬了,事情没宣扬,这种处置办法已经给足了他们周家的面子。他们除了感激圣恩,不会有二话。”房遗直解释道。   “如花一样的年纪,可惜了。”   “贵主在可怜她?”房遗直侧目。   李明达点头, “可怜她如花的年纪办蠢事。”   房遗直扯起嘴角。   李明达看眼左青梅,问她这处置周晓荷的办法是怎么来的。   “圣人只给了婢子八个字‘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婢子为此琢磨了很久,始终觉得轻重不好拿捏。后来得了房世子的建议,便想出了这么个处置的法子。”   “哦?”李明达刚刚就觉得,这处置周晓荷的法子有一点‘以彼之道还之彼身’的味道,“不过你们是什么时候商量的,我怎么不知道。”   照道理来讲,左青梅一直跟在她身边。他们说话的时候,应该在自己耳朵的监听范围之内才对。   “就前两天,贵主夜宿刑部的时候,婢子一早带人来伺候,贵主那会儿没醒。房世子就和婢子聊了几句。”   “原来如此。”李明达嗯了一声,上了马,挥鞭就走。   房遗直温笑了下,紧跟着骑马去追。   李明达一直没有说话,直到马停在了刑部大门前。她跳下马,房遗直立刻追上李明达,和她赔礼。   李明达怔了下,对紧随而至的房遗直道:“突然对我赔礼做什么?你做错了什么事?”   “遗直不该在未经公主允准之下,擅自和左尚宫提议处置周小荷的法子。”房遗直言语斯文,自省深刻。   李明达闻言禁不住翘起嘴角,她挑眉扬头看房遗直。   “你这话倒是受人听。不过没关系,本来那周小荷就是算计你,你过问一下也应该。”   “谢过贵主。”房遗直行礼。   李明达闻言一愣,对房遗直道:“我看你似有别的话要说?”   “公主可还记得那个‘要求’?”   “你终于想好,要提了?”李明达见房遗直点头,就笑着让他大方地说,她洗耳恭听。   房遗直看看四周,含笑对李明达道,“在当下在这地方,有些不合适。”   “那我们进屋说。”李明达前脚一迈进屋,就回头看房遗直,等待他的话。   房遗直垂首,黑漆漆的眸子刚刚好把李明达整个人容纳入内。李明达怔了下,不知为什么,忽然感觉浑身不舒服了。   田邯缮跟了进来,他悄悄地关上门后,瞧屋子里的气氛有些不对。他赶紧老实地憋嘴,站在门口缩着脖子,假装自己不存在。   房遗直正准备要张嘴,李明达抬手。   “等下,我事先声明,你提的要求可以,但不能耍赖,只能是一个。比如每天做什么,那就不是一个要求了,那是每天有一个要求。”李明达防备地看房遗直,警告他一声。   房遗直轻笑着点头,表示知道了。   李明达也点头,示意他可以说了。   房遗直发现李明达紧张的脸颊红扑扑地,嘴角忍不住泛起笑意,有一丝甜在心底蔓延,却加重了他的患得患失。   “我的要求,是请公主明年在元宵灯会时,不要留在太极宫。”方遗直吐字缓慢而清晰,似乎生怕李明达听不清楚。   李明达听完之后反应了一会,皱了下眉,很惊讶地抬眼看房遗直,“为何?”   “既然是要求,该是不需要解释为什么。此为承诺,还请公主遵守。”房遗直浅浅行礼道。   “我没说我不遵守,只是问下为什么,不解释就算了。”李明达太疑惑了,房遗直为何会扯到明年的元宵灯会。   “那就当遗直想让公主尝尝一个人过节的滋味。”   “你没那么无聊。”李明达上下打量房遗直。   “我很无聊,还记仇小气。贵主可记得之前让我下跪哀求的话,我以让贵主一个人过节的要求作为‘报复’,也算符合‘以彼之道还之彼身’的常理。”房遗直道。   “是么,你这么幼稚呢。”李明达道。   “幼稚。”房遗直认道。   “还无聊。”李明达说他。   房遗直:“对,无聊。”   “行了,我不追久了,既然是作赌,那我愿赌服输,就答应你的要求。此事不提,咱们赶紧做些有趣的事排解一下当下的无聊。”李明达睨他一眼。   房遗直愣住。   李明达看到有一抹红晕很快地从房遗直的两颊浮现,他目光有些拘谨,没敢看自己。   李明达忍不住笑了,问他:“你想什么呢?我是我们一起查案,这不是有趣的事么?”   房遗直:“……”   半晌之后,房遗直应了声“好”。   李明达笑了个开怀,刚要从证词说起,这时衙差来报,说是石红玉喊着要见房世子。   “她说她愿意全部招供。”   “那就等她全部招供完了,再来提条件。”房遗直冷言道。   石红玉耍得这些花样招数对他没用。不老实交代,她只能继续受折磨。   “今日也没见你们提审她,她怎么忽然就要招供?”李明达好奇看着房遗直。   “用了个循序渐进的法子。”房遗直点到为止,劝慰李明达还是不要过问了,手段并不残忍,但就是恶心人。   “之前田邯缮和我学了几句。”   “他那日所见与今日相比,不过九牛一毛。”房遗直坦白,“贵主还要听么?”   李明达立刻道:“那还是算了,我们先提审齐飞。”   随后不久,齐飞就被带了上来,他老实地跪地请礼以后,就一直战战兢兢,十分紧张。   李明达先让风月楼的假母认人,假母一眼就辨出是他。   “对,就是他,以前时常在风月楼跟石红玉接头。”假母激动道。   齐飞一点发懵地看着假母,“你是谁?为什么要这样诬陷我?我连见都没见过你,更不认识什么石红玉。”   假母好笑回骂:“这样也能狡辩?明明就是你,我眼还没瞎。再说当时风月楼不光是我,还有别人见过你。”   假母随即恳请李明达和房遗直把风月楼的护院叫来,其中肯定有人会对他有印象。   “这位大娘,你做什么非要这样说我!我们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冤枉我。”   “谁冤枉你了,胡说八道什么。”假母气道,“活这么久,我什么人都见识过了,就没见过你这种耍无赖脸皮厚的,你没长脑子吗?不管你认不认,这件事它已经坐实了,变不了的。”   齐飞气愤地看假母,他很想再分辩,但是因为他嘴笨说不过假母,所以此刻就被假母的话气得脸色铁青。   转即他就好好地给李明达和房遗直磕头,极力表明自己的清白。   “这真的是祸从天降啊,我好好的在账房算账,本本分分的,什么事都没做过。我平常连肆意楼都不怎么出,怎么可能去风月楼那种地方。”齐飞连连磕头,恳请二位官员给他一个公断。他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但他真的很无辜。   “你先冷静下来,我们不提风月楼,就说说你手上的痣,你平常都是将它掩盖起来么?”李明达安抚齐飞以后,问他道。   齐飞点点头。   “他不会是一颗平常的痣,你脸上也有一颗,可你为什么非要把手上的这颗掩藏掉?”李明达又问。   “因为手上的这颗很碍眼,看到这颗痣,我就会想起小时候我阿耶硬拉着我的手,让我跟他走的光景。那是不好的回忆,我一点儿都不想再想起。所以会一直都会用东西把这颗痣掩藏掉。”齐飞提起小时候的事,他脸色并不是很好。   “为何你父亲拉着你走,你会有不好的回忆?”   “他在打我母亲,我去护着母亲,他就把我拉了出去,然后关上了门,把门闩上。我就在门外喊叫,扒着门缝儿往里看。看他对阿娘谩骂,拳打脚踢,一直打,一直打……后来阿娘就不动了,哭声也停了。”   齐飞描述到此的时候,眼泪哗哗地往下流,但他没有抽泣声,只是单单地掉眼泪,一颗接着一颗,安安静静。   这种哭法对他来说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自小就养成。   李明达打发人先把假母带下去,她又打量一番什么都不承认的齐飞,对房遗直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根本没从齐飞的表现上看出什么破绽。   “也先把他带下去吧。”房遗直打发完毕,就对李明达道,“也不排除是做戏做得太逼真,倒是可以用刑罚试一试他。”   “我觉得他可能真不知情,不过你试试也无妨。”李明达皱眉,陷入了巨大疑惑之中。   “嗯”房遗直应承,“这案子真奇怪,似乎碰到的每一个人都不正常,审问起来就十分麻烦。”   李明达想了想运柴张老汉、四兄弟、石红玉……还真是,没有一个人是正常的。   “确如此。”   “宫里头的互相帮查得怎么样?而今倒觉得宫里的正常人多一些,还算好入手。”房遗直道。   “已经让人守了,倒要看看赵公公的‘帮助’,谁会前去查看。”李明达道。   转眼天色渐黑,仍然没有等到尉迟宝琪回来的消息。李明达和房遗直这时候开始有些担心了,召集人手预备再去寻找。   正待触发之时,李明达听到东边传来了急促马蹄声,接着是尉迟宝琪的说话声。   她示意一眼房遗直,二人就一前一后就去门口迎了尉迟宝琪。   尉迟宝琪和萧锴等人正匆匆的往这边走,一见到他家,他们忙行礼致歉。   “今天我和萧锴骑马去城外玩儿了一圈,没料到公主会找我们,十分抱歉。早知道如此,我一定乖乖在家,就省得贵主和遗直兄为我担心了。”尉迟宝琪忙行礼致歉。   “无碍的,找你是临时决定。人没事就好,魏世子可跟你讲了今天的经过?”   尉迟宝琪点头,“说是他们极有可能发现金矿地图是假的?”   李明达点了点头。   “这就奇怪了,他们没见过真的,怎知道这是假的。”尉迟宝琪不解道。   “可能当时的地图我们是胡乱画的,大概是标注的地方有纰漏,让人家发现了端倪。又或者……”李明达打扫视在场的众人,“我们之中有人往外递了消息。”   “我们?”尉迟宝琪惊叹,“这不可能吧!”   “没什么不可能,互相帮已经延伸到了田邯缮那里,怎知道你们周围的人就一定没事?”   尉迟宝琪点头,忙拱手表是自己一定会回去彻查。如果他身边真的存在‘互相帮’的细作,他绝不会留情。   萧锴和魏叔玉随即也表示,他们回头也会自查一下身边的人。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尉迟宝琪问。   “你回家好好呆着吧,保护好自己的安全。你父亲那边也要去一封信告知。”李明达嘱咐道。   尉迟宝琪连连点头,对于公主的嘱咐感激不已。   李明达还不放心,派了一队侍卫跟着尉迟宝琪,负责他的安全。   随后尉迟宝琪和萧锴就告辞了,魏叔玉现天色不早,又问房遗直今晚是否要审问石红玉,得知不必后,他也拱手告辞。   魏叔玉之前在和程处弼一起出城去找尉迟宝琪的时候,就趁机和他好生谈了谈。程处弼起初不爱搭理他,后来魏叔玉几番和他赔礼,坦白承认自己存在的错误。程处弼听到他终于认识到问题的根本,这才有所动容,勉强和魏叔玉聊了几句。   程处弼是个有话直说的人。魏叔玉听程处弼的几句教训,十分受用,也很后悔他之前没有珍惜程处弼这位诤友。   魏叔玉反思一糟后,决定这就回去就把他的缺点写在一个本上,让自己好好地认识到不足。周小荷就是他的前车之鉴,他绝不了再自作聪明,自以为是。   当下,李明达眼见着魏叔玉离开后,便和房遗直感慨,“我说怎么觉得他哪里不太对。今天的魏叔玉好像少一样东西。”   “自傲?”房遗直问。   李明达点点头,“以前都是眼高于顶,今天他竟眼睛开始往下看了。”   房遗直笑了下,不做评判。   “是好事。”李明达叹一口气,“希望我们这边也有好事。这案子查到现在明明有更的多线索了,但却越来越扑朔迷离。”   “不急,线索杂乱不怕,只要慢慢理清楚,自然就会出现真相。”房遗直随即建议李明达早些回宫歇息,这段日子她一直在为案子操劳,应该适当地放松一下。   李明达点点头,要上马之前,她忽然想到一件事。“我倒忘了,他们若是冲着真地图去的,而今那地图在阿耶手里,宫里面也有不少互相帮的人,需得防备。”   房遗直应承,然后叮嘱李明达一定要小心。   李明达回宫之后,就立刻询问赵公公那边的进展。   “一直守着赵公公所说的墙缝,昨天傍晚的时候,有个姓刘的太监从那里路过,但是没有拿东西,今晨也也是他。后来在晌午的时候,他又来了,终于取走墙缝里的东西,然后急匆匆地给了尚食局的一名传饭太监,名叫邢开。”   “然后呢?”   “然后属下们就一直监视俩人的行动。姓刘的之后就再没有什么异常行动,倒是这个叫邢开的太监,送了午饭到东宫去。因东宫门禁森严,属下们没有特别的恩准,不敢擅闯。”侍卫回道。   “知道了。”李明达打发侍卫下去后,等来了左青梅,就打发她去将这名叫邢开的太监偷偷拿下,然后审问清楚。看他与互帮会还有东宫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没有。   而今负责管理后宫杂事的人是韦贵妃,李明达就亲自去和韦贵妃打了招呼。但李明达只是讲了互帮会,至于牵涉东宫的事,她当然不能随便说。   韦贵妃一听什么荒唐的互帮会,就觉得十分好笑,“这些小太监小宫女,就是给他们干的活儿少了,平时闲的没事做,才会张罗这些无聊的东西。是该好好查查,狠狠罚,不然将来指不定闹出什么乱子给宫里添麻烦。”   韦贵妃说罢,又用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说起来,我真是年岁大了,精神不济。像你说的这互帮会,已经闹到武德殿的赵公公和你身边的田公公身上,我竟然至今半点都没有发现。我看这协管后宫的重担,我一个人是做不了了,还得请示你阿耶看看,能不能让杨妃帮帮我的忙。”   “杨妃小产后身子好了没多久至今才调养见了起色,不宜操心这些。贵妃若是觉得管不过来,何不找贤妃帮忙,我见她是个精明的。”   “她?我可不敢请。”韦贵妃叹了一声,转即笑着道歉,她不该跟李明达感慨这些有的没的,“这宫里的小太监,要动谁审谁你随便,以后不必在这和我客气这些,我不会挑公主的理。”   “贵妃一向仁厚,我知道您不会如此,但难保会有别人见了后挑三拣四。所以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和贵妃说一声,不过是张嘴闭嘴一声招呼的事,简单又省去以后的麻烦。”   “你这丫头就是规矩听话,招人喜欢,难不得你阿耶把你疼到心坎里去。”韦贵妃笑着感慨,又叫人把好吃好喝端上来都给李明达。   “却不用了,改日再留,今天还有人要审。”李明达和韦贵妃作别,随即就带着太监邢开走了。   萧才人的住处和韦贵妃相邻,这时候听说晋阳公主到来的消息,她就凑到武才人身边,一边嗑核桃,一边满脸无聊。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贵妃竟然和晋阳公主的关系好了起来。我记得韦贵妃以前,除了担心她自己地位不保,见谁都怕东怕西,都是要躲着。”   “是晋阳公主要和她‘好’。圣人亲自抚养的,格局果然和普通人不同。”武才人吐了嘴里的核桃仁,一脚踩在地上。   萧才人不解看武才人,“怎么了?”   “这颗味道不对。”武才人道。   萧才人笑了笑,然后亲自剥开一个,递给武才人。   武才人接过来边吃边道:“韦贵妃这人一眼就叫人看透了。年纪到了,儿女也有,虽是贵妃之位,但到底是再嫁之身,位份不会再升。这贵妃位她就已经做到头了,而今要紧的就是稳住地位而已。人老珠黄没姿色,就越发的谦卑,就越发的怕事,但越怕事,就越办不了事也成不了事。”   “对,我听说以前的韦贵妃年轻的时候,人伶俐漂亮,何等意气奋发讨人喜欢。谁知道这些年怎么了,老了丑了,连灵气也没有了,不怪圣人三年都没踏进她寝殿一次。”   “休胡说,哪有那么夸张。”武才人边咬着嘴里的核桃仁,边推开后窗,隔墙望着那边韦贵妃所住的寝殿,“我若是老了,住在那么好的地方,肯定会活成另一番样子。”   “别臭美了,宫里女子千千万,能做到贵妃位的又有几个。”萧才人也凑到武才人身边,望着那头,“我不图这些,能有个体面,老了有人给我送终就行。”   “你可行了,先前也不知是谁削尖了脑袋,要在圣人跟前出头。”   “哎呀,你就别戳穿我了。”萧才人撒娇地拉一下武才人的胳膊,问她,“那你说公主和贵妃关系越来越好,是为何?”   “各取所需。韦贵妃年老色衰,只有地位没有宠爱,图个平稳。公主意气奋发,很想有所作为,但后宫这种地方拿捏分寸太重要了,就必须要有人配合她才行。韦贵妃就刚刚合适。”   “我们不行么?”萧才人自报奋勇道,“我们有也可以支持公主。”   “你什么位份,拿什么支持。再者说瞧瞧我们这副年轻的样貌,你只要一靠近,公主只怕就觉得你另有所图了。”武才人推敲道。   “竟是如此。”萧才人明白了。   武才人:“其实你也确实另有所图。”   “讨厌!你快住嘴!”萧才人忙推一下武才人。   ……   李明达忽然停住脚步,身子一抖。   田邯缮见状,忙来询问情况。   李明达对他摆摆手,表示己没什么。她刚刚不过是被远方传来的撒娇音惊了一下。当然她也没想到,武才人和萧才人会这么看她。   “希望这回能从邢开身上问出点什么来。”田邯缮感慨案情。   “左尚宫审问人很有手段,先等着看看。那个姓刘的太监,也不能放过,你来问清楚。”   田邯缮一一应承。   李明达吩咐罢了,就被劝慰回房歇息。   小憩之后,李明达就见田邯缮乐呵呵地和自己回禀,那姓刘的太监就招供了。   此人叫刘鸣,他是经邢开的介绍,加入了互帮会。加入方式和田邯缮之前的大同小异,都是写个纸条放到某处石洞里。刘鸣在尝过第一次‘帮助’之后,就有些无法自拔,觉得互帮会是个好东西,他要多攒一些‘帮助’,所以就一直热衷于‘出力’。后来因为他表现良好,互帮会就提升他做了护信使。所谓护信使,就是负责传递互帮会内部成员之间的一些消息。而他所搜集到的消息,最终都交给太监邢开来负责。   “说是奴当初写着生辰八字,想要申请加入互帮会的纸条,也是由这个刘鸣负责传递的。”田邯缮解释道。   李明达点头,“这种传消息的方法,必然要有人去搜集把消息取回来,汇在一起,再看看邢开怎么招供了。”   次日一早,李明达梳洗完毕,左青梅就顶着一张疲惫的脸来给李明达请安。   “是条忠狗,一开始嘴巴硬得很,好在婢子还懂一些对付混账的法子。”左青梅随即告知李明达,邢开所有的证供都指向了东宫的太子家令叶屹。   “叶屹。”李明达对此人很有印象,毕竟他统管东宫内所有的家事家务,以前太子妃苏氏还在东宫的时候,他偶尔会去拜见太子妃,李明达在旁陪同,就见到过叶屹几回。李明达不曾特别注意他,所以对他的印象没有太多。四十多岁,人很谦卑稳重。   而今邢开供出叶屹,那问题就不是叶屹一个人身上的事,而是整个东宫。   相对于宫外,宫里的调查查得很顺畅,似乎有些太顺畅了。李明达有些存疑,暂且压住此事不说。她吃过早饭之后,就直奔刑部。   房遗直早等在那里,手里拿一卷证供。房遗直一见李明达就告知:“石红玉招供了。”   “终于招了?拿来我看看,”李明达接了证供后,就急忙打开来瞧。她就开始快速通览第一篇,发现其供述也没有什么太新鲜的地方。不过却也没有说谎,跟他们目前所调查的情况基本相符。   “她称齐飞为主人。”李明达皱眉,翻篇继续看,然后吃了一惊,“这齐飞可以有两个人?” 第99章 大唐晋阳公主   房遗直点了点头,“贵主之所以觉得他说话诚挚,看似无辜,是因现在的这个齐飞真以为自己无辜,他不知道做过这些事。”   “这世上真有这种人,性子可以一分为二,截然不同?”李明达疑惑问。   “我曾在一本名为《吾闻百怪》的书中见过。书中描述著者所见一人有两种性子,截然不同,又不记得彼此。看古书记载,北齐高氏一族也很可能有类似这种问题。所以说眼下很可能真正的‘接头人齐飞’还没有出来,还是老实憨厚的‘账房齐飞’。”   李明达有些懂了,边沉思边点头,“之前在肆意楼的时候,我听那些人对齐飞的评断就是好坏分明。难不得有人说他真憨厚,有说他装假是头狼。原来就是因为他两种性子造成的。不过这种事不能光听石红玉一人说,要与风月楼假母等人证实才知。”   房遗直:“已经问过了,这假母为迎合客人的喜好,所以对天气记得特别清楚,虽然时隔久远,但他能记个七八成。在她的记忆里,俩人接头的时候,确实都是阴天。”   李明达随即又仔细看证供的第二页,她发现石红玉很多想法极为‘新鲜’。比如她形容所有见色无脑的男人都是萝卜,还说不管这些男人读多少书什么样出身,都是内里空空,用下半身思考的蠢货。这些人在她眼里都是萝卜,不分高低,只是她饥饿时用来勉强填肚的一样口味一般的菜而已。   怪不得石红玉对男人不挑食,原来是这种想法。   李明达又继续往下看。   当下屋子里很安静,房遗直又距离李明达很近,让李明达可以很清楚的听到他的心跳声。   李明达抬眼刚想去和房遗直说,眼睛就不经意地瞟见证供后面有‘东宫’二字。   李明达目光滞主,转而继续看上面的内容。石红玉已经坦白承认‘互相帮’来自东宫,她不过是其中的一个‘护法’。还说拿到金矿地图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帮助太子成就大业。但是具体计划是什么,她以在互相帮的地位不够为由,表示不知情。而她所知的一切都是从她的上一级,也就是齐飞口里得知。   “又是东宫。”李明达眉头紧锁。   房遗直道:“石红玉此人心思诡谲,且不惧酷刑,其所言不可全信。”   “的确如此,”李明达问房遗直,“那我可否亲自审问石红玉?”   房遗直应承,当下请田邯缮、碧云和左青梅在旁守护公主,他便告退。   李明达正奇怪房遗直为何要带着所有男子离开,转即就听到外头女子有尖叫声。   随后就见俩婆子押着疯疯癫癫的石红玉进来。   石红玉发髻散乱,面色惨白,精神十分恍惚。她眼底乌青,皮肤干得起皮。虽然认可见俊秀的五官,但早没了之前风韵十足的神采。   石红玉余惊未定,她跪下之后环顾周围,才稍微定了定神。转即她看到李明达身后的田邯缮,惊得又叫,直至身边的婆子用更大声的音量告诉她‘那是太监’,石红玉才渐渐恢复理智,消停了些。   她终于意识到田邯缮是谁后,又看向李明达,然后又目光慌乱地往李明达身边搜寻,并没有见到那个鬼一般身影。   石红玉闭上眼,长长地松口气。接着她面色渐渐镇定,还用手理了理自己凌乱的头发。   “你主人是谁?”李明达问。   石红玉眼睛一斜,“齐飞啊,我早就不是跟你们说过了么。啊,难道是说真正的大主人,那可能就是东宫太子了。”   石红玉话说到最后,才抬眼看了下李明达,目光变成了十分坚定。   李明达见她起初目光闪躲到别处,之后说话的底气越来越足,还特意直视自己,越发怀疑红玉所言是假话。   “我当多厉害的人才能让你臣服,没想到你的‘主人’竟就是个其貌不扬的账房先生,还愚笨得很,亏你能下得去口那样叫他。本觉得以你的性子才能,能让你为之臣服的上级必然会是个与众不同的人。看来我竟高看你了。”李明达故作惊讶地嘲讽,意在激将石红玉。   石红玉自恃美貌,心高气傲,便是眼前的人是公主,她也无法容忍另一个女子敢用这样的口气轻视她的眼光。   “我的主人自然无人可比!”   “那你就和我说说,齐飞的无人可比之处都有什么?。”李明达故意把齐飞的名字喊得响亮。   石红玉一听‘齐飞’二字,即便情绪有所控制,但眉头还是快速皱了下,然后她就表现出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   “你们现在所见的齐飞并不是我的主人,但当他变成另一个人时候,你们一定会惊掉下巴。”石红玉得意地笑笑。   “那就让我们见识一下,怎么才能让现在的齐飞变成你的‘主人’。”   石红玉目光滞了下,显然她还是很不习惯齐飞被冠上她‘主人’的称呼,但这种表情在她脸上很快就消逝。   “贵主这是在诈我?想哄骗我供出让另一个齐飞现身的办法?其实红玉而今已经被你们折磨成这副模样,已经选择招供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贵主有什么问题大可以直说,不必绕弯子。”   李明达根本没有去管红玉的抱怨,而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石红玉的称呼上,她说‘另一个齐飞’,而不是直接叫齐飞为主人。据苗绯绯和李景恒描述,石红玉提及上面的时候,开口闭口叫的都是‘主人’。显然,这主人的称呼她早已经叫顺口了。   所以这更加佐证了,石红玉的真正主人不是齐飞。   李明达不禁嗤笑了下。   石红玉见李明达笑了,因而想到房遗直对自己使得那些手段,身体本能地哆嗦起来,心里恶寒不已。   “罢了,就告诉你们,阴天。”   “阴天?”   “你们只要在阴天的时候,把齐飞带出来,自然就会见到另一个他了。”石红玉不情愿地告知后,用她纤白的手指把她杂乱的头发理了理,最后在脑后绾成了简单的髻,整个人瞬间就精神了不少。   李明达瞧她还知道拾掇自己,心下有了思量,又问她:“你这证词上还有许多东西没有交代。你来自何处,原本做什么?为什么会加入互相帮,契机为何?又是如何结识齐飞作为主人?”   “我是晋州人,自小就是孤儿,是齐飞……主人他把我养大。至于契机,根本没什么契机,主人加了互相帮,我当然是跟着主人一起成为互相帮的人。”石红玉说到此处,微微扬头,表现出一丝丝骄傲之态。   李明达探究的目光在石红玉身上睃巡。   石红玉发现李明达在观察自己后,忙垂首,对李明达磕头恳求速死。   “深知犯下的种种罪行没路可活,其实我心里很清楚早晚是个死。既然活得痛苦,不如就早死痛快。请贵主看在我如实坦白的份儿上,给个痛快,留个全尸。”   李明达:“你倒是特别,连死都不怕了,还求死。”   随后房遗直就来了,石红玉一见他,脸色颓然大变,慌慌张张,惊惶不安。她跪着转身,急急忙忙爬着往外跑。门外的侍卫见状,忙去拿她,石红玉见状更怕,刚刚找回来的理智全无,挣扎着要跑,叫声不止。随后来她的嘴巴被堵住,就不停地发出呜呜声。   石红玉被带下去时,李明达继续看石红玉之前的证供,问房遗直:“她说她的主人就是是齐飞,你信么?”   “不信。”房遗直看着被拖着下去石红玉,正浑身颤栗,“不过贵主瞧她这副样子,还能供出什么。”   “酷刑她不怕,恶刑也用尽,她能供到而今这种程度,见底了。刚刚还一心和我求死呢,不过我看她还整理头发,你不像是真想寻死的样子。我倒是越发好奇她真正的主人到底是什么样子,能把她给收服了,还令她誓死听命去效忠。”李明达琢磨了下,“听她的口气,她该是很高看她的主人,至少他的主人必定不是内里空空、浅薄好色的男人。”   房遗直应承,觉得李明达分析得极是。   “等着阴天,再审齐飞就是,希望在他身上能有所突破。”   李明达:“也只能如此了。”   话毕,李明达又让人把石红玉的证词做了补充。而后她和房一直二人就出门,站在廊下,手端着一杯热茶,仰望万里无云的天空。   “深秋了,雨水不多。”李明达叹道。   “看天象,明日会有雨。”房遗直也叹,“果然是贵主查案,有老天爷神助。”   李明达听到这话时眼睛发亮,转而她又目光有些谨慎地看着房遗直,“这么晴的天,真的会下雨?你不会是在哄我开心吧?”   “不是。”   一阵沉默后,房遗直感觉到李明达在看自己。   他便侧首看向李明达,光刚好透过树荫照在她的脸上,令她不得不半眯着眼才行。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李明达忽然笑了,笑得很甜,令人满心灌了蜜糖。她必然是个仙子,不然怎么会连细细长长的睫毛都透着灵气?   “难不成你还会观天象?虽说我也很想尽快审问齐飞,但这种天气,明天怎么可能会阴天下雨。”李明达仰头又看了看天,万里晴空,偶有几朵白云而已。   “十九郎不信?那我们再赌如何?”房遗直问。   李明达目光沉静地审视房遗直片刻,似乎在认真地计算自己获胜的可能。   “赌不赌?”房遗直好笑地问。   “赌!”李明达干脆道,“我不信你什么都会,就再赌一回。还是老规矩,输了的人可以提要求。”   房遗直温笑应承。   二人随即又商量该如何处置东宫太子家令叶屹的问题。李明达觉得此事事关重大,涉及东宫的话慎重一些最好。尽量把问题查得更清楚一些,再向上禀告最好不过。   房遗直也赞成李明达的想法。   “但只怕这件事我们便是不上报,圣人那边不久之后也会得到消息。如果等到那时候,我们就被动了,说话的分量必然没有主动上报来得效果好。”   “你说的有道理,而且叶屹那边,我们也不能放任太久,监视他,无异于就是监视东宫,若不上报只怕会越矩。”李明达琢磨了下,问房遗直觉得这件事压下来多久合适。   “最好不要超过三天。”房遗直建议道。   “好,那我们就三天后,不管查到什么程度,都把事情上报给圣人。”李明达决定道。   房遗直点点头。   田邯缮刚得了消息,悄悄地打发传话的去,在旁等了会儿,见自家贵主和房遗直聊完之后,连忙上前回禀。   “魏王递了消息来,请贵主百忙之中抽空去他那里一趟。”   “他怎么又回来了?不是去了定州?”李明达问。   田邯缮摇头。   李明达让田邯缮立刻备马,她转即和房遗直道别:“我去见见他,回头直接回宫,刑部这里劳烦你守着了。”   房遗直应承,随即提醒李明达哄人的时候别忘带了魏王最喜欢吃的东西,如此方显得诚心。   “倒真提醒我了。”   李明达立刻让田邯缮去张罗。她则直奔魏王府。这时候田邯缮等人还过来,李明达当然要等和他们汇合之后才能进去。所以此刻她在魏王府的后门附近转悠,因为这后门是魏王府家仆出入的地方,平常无人走的时候门紧闭,里面是有人守着,但是外边并不像正门那般有看守。   李明达可巧就听到了院里的说话声。   “王大娘你哪里去?”   “你怎么忘了,我就请示过了,今天出门去给我儿子买个毛笔,让他好好学写字,以后也做个读书人。”   “改日吧,今天别去了。大王刚叫了晋阳公主来,她最喜喝茶,你煎茶手艺府里最好,大王点名让你来。”   李明达听到此,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儿小气了。她以为四哥这次匆匆忙忙叫她来,是要为肆意楼的事兴师问罪,却没想到他还惦记着自己爱喝什么,可见没怎么生气。   那厢继续传来说话声,只是声音越来越远。   “好好,我这就去准备,一定做好了。”   “别急你这边走边听我嘱咐。今天大王要求特别,不是要你做好,是要你做坏,还得是那种看着挺好的坏。要你挑最苦的茶煎,煎出来是香味,看不出端倪来,但喝起来特别难喝……”   小时候李明达曾经和李泰玩过一个游戏,叫‘答错了喝苦水’,便是问对方问题,如果说错了,就要喝一杯黄莲泡水。李明达每次都因为反应机灵,让李泰喝苦水。而今李泰让人煎苦茶给自己喝,李明达觉得他是想警告自己了。   田邯缮赶过来和李明达汇合之后,就笑嘻嘻的回禀道:“十九郎,奴准备了九样大王喜欢吃的东西。”   “嗯。”李明达冷脸应一声,她握紧鞭子,狠狠地抽了一下马屁股。   到了魏王府正门,守卫一见是晋阳公主,连忙把大门打开。   李明达匆匆进门,问魏王在何处。   “东花园,奴这就领贵主去。”家仆毕恭毕敬地弓着身子在前带路。   李明达在穿过月亮拱门,见到一片绿的时候,鼻子里就钻进一股茶香。   魏王李泰此时正一人坐在湖心的凉亭内喝酒。远远地瞧见李明达来了,他就笑着招手示意。   李明达也笑着,迈着欢快的步伐踱步到魏王跟前。   “四哥好兴致啊,一大早的在这喝酒吃肉。”李明达叹道。   “我这是才赶路回来,也饿了。”李泰叹毕,让李明达坐,然后直接开门见山地问他肆意楼的事。   李明达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肆意楼的账房齐飞是我负责审理的一宗案子的嫌疑人。”   “原来如此,那你抓人前应该告诉我一声。”   “你不在。”   “告诉你嫂子,刚好你四嫂管这些产业,你总该打一声招呼。”   “但齐飞犯罪前,和四哥四嫂打招呼了么?”   “你这是什么话!我就说你抓人的事该招呼一声,我们主动把人给你送去就是。何至于兴师动众的闹那么府衙的人到肆意楼,你让别人怎么看你四哥?”李泰反问。   李明达:“但我在抓人之前,我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我倒是想告诉,我怎么告诉?再说这如果来回传话的过程中,消息泄露了,人跑了,谁负责?”   “行了,这事儿过了,不提了。为了我最宠爱的妹妹,四哥丢几回脸都值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李明达根本不计较这个问题,他更关心李泰为什么去而复返。   “这不走到半路,来人告诉我你四嫂病了,我就赶忙回来看看她。今晨我已经进宫回禀父皇这件事了。他已经应我可以在长安留几天。”李泰道。   “四嫂病了?那我要去好好看看她。”李明达起身就要走。   “你四嫂睡着呢,没看连我还在这儿坐着,没去瞧她么。来来来,快坐下,我们先说会儿话。”李泰笑道,然后劝李明达喝茶。   李明达看眼眼前茶杯里的茶,在白玉的映照下,茶汤翠碧,飘着清香。要不是刚刚在王府后门她听到了那些话,李明达真会以为这是好茶。   “喝啊!不要客气,四哥知道你爱喝茶,特意让府里最会煎茶的仆人,给你备下了这一杯好茶。”   李明达谢过李泰,把茶杯举到嘴边,彻底吸引了李泰的目光之后,她又把茶杯放下了去。   “不渴。”   “这品茶就跟喝酒一样,关乎渴不渴么,喝着有趣而已。”李泰道。   “那你喝,正好我听高太医说过,茶可解酒。”李明达随即把茶杯推给李泰。   李泰看眼李明达。   李明达笑,“四哥莫不是在茶里下毒了,只想给我喝自己却不敢喝?”   “什么话,你就这么不信你四哥?喝就喝。”李泰说罢,就把茶一饮而尽,喝完之后他的脸有一瞬间青了,抽了抽嘴角,但很快用夸张地笑容掩盖,“真是好茶。”   “四哥说说,你今天找我来,除了兴师问罪肆意楼的事,想警告我,还有什么别的目的没有?”李明达直接问。   李泰怔了下,“就这些,不然你觉得我还有什么要问你。等等,你刚刚为何说我警告你?我不过是问问你而已。”   李泰让侍女再次奉了茶给李明达,笑眯眯地让李明达快喝。   “我带了四哥很爱的小吃来。”李明达招招手,让田邯缮把东西都端上来,“知道四哥爱喝酒,正好拿这些做下酒菜。”   李明达说罢,就对李泰温温地笑着。   李泰眨眨眼,难以抑制地感动了,然后他看到李明达垂首,端起茶杯。李泰忙去夺过来,把杯里的茶又一饮而尽。   “四哥为何抢我茶吃?”李明达眼睛亮了,含笑问。   “有点醉了,你不是说茶解酒么,我就喝来看看。”李泰说罢,就转头对丫鬟使眼色,告诉她们茶凉了,再煎新茶来。   李明达愉悦地笑着点点头,多谢李泰。   李泰看眼李明达,下意识地挠了挠头,不知怎么,他总觉得自己的小心思可能被李明达看穿了。他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想用苦茶给李明达提个醒,让她记住下次办事顾及一下她四哥的面子。   “齐飞的事,我一直觉得跟四哥没关。可四哥却为了一个仆从,特意把我叫了来,兴师问罪,就让妹妹不得不心生怀疑,你这么在乎他的缘故是什么。”李明达叹道。   李泰恼道:“好啊,我刚说不和你计较这事了,你反过来咬我。那我们兄妹就好生说道说道了。”   “四哥就跟我说你知不知道‘互相帮’?”李明达问。   李泰眼睛瞥向别处,“什么互相帮,听都没听过。”   李明达知道他清楚,心里一震,立刻起身表示要去看魏王妃。李泰还要用老借口拦着她,李明达就以“白天久睡也不好”的理由反驳李泰,直接去了后院。   可巧了,李明达走了没多久,就听到西花园方向传来魏王妃和孩子的笑声。孩子的声音脆朗,说话语气与李泰还有几分相像,一听就是她的宝贝侄儿。   李明达驻足,拿责怪的眼神儿看向随后赶来的李泰。   “就算你再想见,也得容人提前通告她一声,让你四嫂有个准备不是。她最怕仪容不整地见人。”   “那行啊,我们先去西花园逛一逛。”李明达背着手在前引路,李泰还不明情况,随即跟着。一路上,他还面色严肃,训斥李明达不该这么任性冲动云云。但就在他话音落了没多久,李泰就隐约听到花园那边传来自己儿子的笑声。李泰脸色一僵,尴尬了下,然后忙大声笑掩盖,让李明达还是回去跟他一起去见王妃。   “都听到了,四哥就不必装了。”李明达挑眉看了眼李泰。   李泰窘迫了一下,有些无地自容,转即他就责怪身边的侍从竟然骗他。侍从肯定是赔罪看,再编出个听得合理的缘由来。   李明达懒得听这些,摆摆手,打发那侍从下去,然后选择单独和李泰一起在林中散布。   “我先前待四哥如何?四哥而今怎能这番对我?倒让兕子寒心了。”   李泰怔了下,忙解释道:“只是有些话不好对你直接开口罢了,才饶这么大的圈子。让妹妹上心难过了,是我的错,给你赔罪。”   “大王赔罪,可不敢当。好生和我说什么事就行了,别绕圈子。”李明达瞄一眼李泰,见他还有些犹豫,转身就要走。   李泰忙叫住李明达,不好意思地支支吾吾了会儿,才说:“我听说你查的案子跟东宫有关。”   “何时得来的消息?”李明达惊讶。   “前日。怎么了?”李泰问。   “前日我们还没查到这一层,这件事是昨晚和今晨才看出些端倪来。得亏我刚刚步步紧逼四哥,让四哥说了实话。”李明达有些后怕道,随即询问李泰这消息具体的来源。   “我离开后,也想多多知道长安城的消息,遂嘱咐了人专门负责此事。也听说过互相帮,打发人暗中加入作为探听消息所用。这消息就是有名加入互相帮的属下在调查的时候,听了个刑部的衙差说的。”   “这刑部衙差姓什么叫什么长什么样子,可知道?”李明达问。   李泰随即召来属下问询,方得知这传话的人竟是刑部司的那名看门守卫。李明达对此人还有些印象,她刚到刑部的时候,就是这名守卫第一个和自己说话,后来因发现他为人表里不一,李明达就再没理会过这个人。   李明达劝李泰道:“四嫂刚刚什么样,府中人都看得一清二楚。四哥若没招惹什么,这借口也没人去细查追究。但如果你真掺和进了什么事,惹人注意,这事一查就可知是假的。到时候那些谏官会怎么说,魏王心机沉,谎称王妃生病而归,另有目的,谋算……”   后面的话李明达没有说,但也已经足够提醒李泰了。   李泰震惊了下,眯起眼睛:“看来我真被人算计了。”   “我查的案子什么进度我最该清楚,却有人比我早两天知道情况,四哥好好想想,那会是谁?”   “幕后主使。”李泰恍然道。   “他捎消息给四哥,让四哥心中动摇,赶回长安城,不过是为了挑起更多事端。虽说我不知道此人的目的为何,但长安城而今已经因为这个‘互相帮’闹得很乱了,若是再多一出兄弟相残的戏码,那才叫真精彩了。”李明达紧盯着李泰,问他是不是忘了自己之前对他说话的话。   李泰不大好意思地叹口气,然后拱手和李明达再三道歉,表示他这会出发前往定州。   “我会和父亲说你看了嫂子的病并无大碍后,因为惦记定州的百姓,所以立刻离开了。”   “多谢。”   “一句话的事,就是为难嫂子了要背个‘娇贵’之名。你一会儿走之前,好生和她说说,多体贴她。”李明达道。   李泰笑着应承,“我们夫妻的事你不必担心,你嫂子贤德,必然不会计较这点委屈。我对不起她,以后一定好生补偿她。四哥这点事还通透,你不必担心,只管操心你的案子就好了。”   “过河拆桥。”李明达叹了声,临走前,她转头警告李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茶里的猫腻。”   “妹妹仁德大度。”李泰忙歉意地微笑。   “劝了不听,再有下次可不要管你了。”李明达狠狠警告李泰之后,总算是和他道别了。   之后李明达就回了立政殿,琢磨李泰这件事。李明达没有想到这消息传得如此之快,显然对方目的不轨已经开始行动了,她这边更不能等。诚如房遗直所言,若是失了先机,那她们说话的分量就轻了。   李明达想了想,还是不安心,觉得这件事还是提前告知父亲比较好。她一边通知房遗直那头,一边更衣,整理了仪容,去见李世民。   李明达进立政殿的时候,李世民正巧一个人在发呆。   李明达鲜少叫他这般。忙凑上前去试探问他想什么。   “想你大哥。”李世民看眼李明达,“你今天回来的更早,但脸色却不好,案子查得不顺?”   “有点,”李明达边说边查看李世民的表情,“阿耶为何想大哥?”   “你大哥最近不安生啊,又有人参他了。”李世民看眼李明达,又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句。   李明达忙跪地。   “你这孩子,好好为什么跪下了?”   李明达就把她查案的经过大概讲给了李世民。   “并非兕子有意要为大哥说话。但整件事让人觉得互相帮和东宫的牵扯有些刻意,事情还没查实,很可能另有内情。”   李世民脸上并无惊讶之色,他对李明达笑了笑,“既然查出太子家令有问题,就拿了他好生审讯。阿耶知道你和房遗直都是办事很有分寸的人。查吧,查实了一切再回禀。”   李明达觉得李世民反应太过平淡,悄悄打量他一眼,见他面有倦色,眼睛时不时地盯着奏折,似乎被什么问题困扰着。李明达记得她刚进立政殿的时候,父亲就说他在想她大哥,莫非那折子里写了关于她大哥的什么事?   只可惜她的眼睛不能透视,无法好看一看那折子上的内容。不过她大哥有野心的事也非一日两日了。李明达虽有心阻止,然而东宫之地却非她可常去之处,再者大哥对她已有防备之心,根本不愿再多听她劝言。   李世民见李明达垂着脑袋瓜儿,眼睛红了,样子十分失落。心料她担心什么,李世民拉她到跟前来。   “这案子你若是不想查了,可以撒手不管。”   “想查!”李明达忙道。   “那就查清楚,你放心,阿耶会耐心等待你们的调查结果。”李世民道。   李明达疑惑地看着李世民,然后点了点头。她不懂父亲真正的意思到底为何,是他已经掌握了大哥犯事的证据,只等着结果一出,一遭论罪处置。还是说什么都不确定,只是怀疑,所以才要等待她的调查结果作为辅助佐证。   随后因为长孙无忌的觐见,李明达竟被李世民赶了出来。以往别说父亲与她舅舅商谈,就是与那些外臣议事,也从来都不背着她,但今天却背着他了。   李明达心思沉重地从立政殿出来后,就吩咐程处弼立刻去东宫将太子家令叶屹缉拿到案。   “尽量暗中进行,不要大肆宣扬,太子那边我会派人解释。”   李明达随即对左青梅道:“你去帮我传个话,你是母亲身边的老人,他应该会给你个面子,不至于反应太激烈。”   左青梅应承,随即也去了。   李明达回房换了衣服就走。   田邯缮忙赶上,问去哪儿。   “刑部。”   “先前不说今天就不去了么?”   “计划没有变化快,我今天一定要把这桩案子理清楚了,再睡个好觉。”   李明达说罢就骑马疾驰到了刑部,他与房遗直汇合,开始从重新理案情时,又见狄仁杰来了。   “刚刚我在肆意楼仔细调查询问过了楼内所有的仆从,听他们描述齐飞的性格,的确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表现。当然这不是新线索了,我还发现了一个更重大的事。”狄仁杰说到这里,看眼房遗直,还是有些犹豫了,竟然不知该不该开口。   “痛快说就是,何必吞吞吐吐。”李明达催道。 第100章 大唐晋阳公主   “肆意楼常有些世家子来此游乐吃酒,房驸马也在其列。不过因为近几月房驸马的情绪似乎不大好,许多世家子已经不敢陪他了。每次他都是自己吃酒,但有好几人目击过齐飞去房驸马的房间。我仔细问过时间了,至少有三次以上。”狄仁杰说罢,就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房遗直,毕竟这涉事的裴驸马是房遗直的亲二弟。   “他最近一些日子一直心情不好,确实很喜欢出去喝酒。我也听他随侍说过,他最喜欢饮肆意楼的剑南春。当然与其说酒,他其实更喜欢肆意楼的名字,好似在那里喝几杯之后,他自己就真能肆意快活了一样。”房遗直坦然阐述道。   李明达点了点头。   狄仁杰这会儿见房遗直不介意,脸上的不自在也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对房遗直秉公办事不徇私的无限佩服之情。他觉得他以后也一定要做个像房遗直那样腹有乾坤且秉承大义的雅士。不过在此之前,他要先多读书,学会办事稳重才行,然后才能谈得上一步步向楷模靠拢的可能。   狄仁杰随即暗暗握了下拳头,鼓励自己。   李明达眼观六路,自然将狄仁杰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禁不住被逗笑了。   房遗直听到低低地笑声,侧眸去看李明达。盈盈秋水,人面桃花,便是移开目光,先前所见仍会萦绕于心头,久久无法抹去。   房遗直眸垂得更沉,随即扶额。   “遗直兄是不是有难处?”狄仁杰见房遗直没有回应自己的话,刚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了。   “什么?”房遗直疑惑地看向狄仁杰。   李明达又笑了,“他好像走神了。”   “没想到遗直兄还有走神的时候。”狄仁杰也跟着笑起来,感觉自己刚刚好像发现了一件新奇的事,“不止可否当问遗直兄,能否把房驸马也叫来问一问,排除一下嫌疑。”   房遗直:“既是案情需要,就该叫他来,不必顾忌我如何。”   狄仁杰忙佩服地拱手对房遗直应一声,又询问地看向李明达,等候李明达的示下。   李明达见狄仁杰这么跃跃欲试,料到他很想去,就吩咐他去叫房遗爱。   “别了,让落歌去一趟就行。你刚去肆意楼周旋了一圈,必然累了,先在这歇息一下。”房遗直道。   狄仁杰精神抖擞地眨了眨眼,刚要摇头解释自己不累,就发现房遗直看自己的眼神有警告之色。狄仁杰就老实地颔首点了点头,乖乖地坐在一边喝羊奶。   李明达见状,小声问房遗直为何要打击狄仁杰的热情。   “他在长安城才留了不久,身后也没有世家护着他。这会儿跑去惹了驸马的不快,我二弟这人脾气直爽暴躁,若是真记恨上他了,他自己必然招架不住。再说他而今住在我家,闹得和我二弟不愉快,回头在府里也难做人。”房遗直解释道。   李明达看着房遗直的侧脸,发现他这人说话时看着深沉冰冷,似乎不近人情,但其实他很多时候都会处处为人考虑,能想到别人所不能顾及之处,十分谨慎周全。   只是他每次为人着想的时候,并不肯把话都说出来,反而容易引起误会。   “你回头还是和狄怀英解释一下比较好。”   “好。”房遗直温笑着谢过道。   李明达接着和房遗直说了她刚刚在宫中遇到的情况,问他对于圣人的反应作何猜想。   “贵主及时道明,做得很对。既然魏王那里都有了消息,圣人那边恐怕早就知情了。之所以没有明说,多半是因为事情暂无实证,他心中半信半疑,便打算暂且静观后续。贵主的及时坦白,必然能让圣人安心不少。故而我们最终的调查结果,在圣人那边也将会有说服力。”房遗直边解释边安慰李明达道。   “如此最好不过,这案子不能再拖了,盼着能速战速决。”李明达话说的干脆,但心里还是有些忧心父亲那边的情况。   “既然已经将叶屹缉拿归案,我们便离真相不远了,这件事——”房遗直话不及说完,那厢就有人报,左青梅已然将太子家令叶屹押到了。   左青梅先行进门了。   李明达先问她缉拿叶屹的时候,太子如何反应。   “婢子到后,就对东宫人出示令牌,陈明情况。我一边亲自去面见太子,一边叫人将叶屹缉拿。太子得知消息后勃然大怒,好一顿撒火。婢子解释了经过之后,又说这是圣人的旨意,太子倒是不吭声了,虽不乐意,却也让婢子将叶屹带走了。”左青梅顿了下,对李明达道,“不过殿下说,他片刻后就会来刑部,倒要好生听听这叶屹所犯何事。若是他真有罪,他也不多说什么,但若是没有罪,他说便是贵主是他一向看重的妹妹,也不会顾念亲情,定要把这件事理论先清楚了才行。”   左青梅说罢,就连连给李明达磕头,抱歉于自己行事不够稳妥。   “这和你没干系,你做的很好。他是太子,他会有什么反应并非你能左右。”李明达随即把左青梅叫到身边来,拉着她的手谢过她,“有些体己话我回头和你说,当下需得速审叶屹。”   左青梅忙应承,表示万不敢耽误贵主审案。   李明达一面使眼色,打发侍卫去刑部大堂外守卫,一面让人把叶屹带了进来。待叶屹下跪之时,李明达抽了下鼻子,闻到叶屹身上有种淡淡地好闻的香气。但李明达目前还来不及追究这些,立刻审问,直接质问叶屹与互相帮之间的关系。   叶屹眼珠子动了一下,闷声不认。   李明达随即就将太监邢开的证供丢给了叶屹。   叶屹拾起看了几眼,面部的肉紧绷起来。他双手微微有些发抖,整个人是慌张的,但是叶屹犹豫片刻后还选择不说话。   李明达冷笑,“还抱着希望,觉得太子会来保你?”   叶屹眼珠子动了动,虽然被李明达说中了心事,但也没有因此而改变态度,他弓着身子保持对李明达下跪的姿态,仍选择沉默不言,像一个石雕一样。他似乎早就已经想好了用这种法子应对。   李明达起身,将屋内的闲杂人等都打发走,然后在他身边背着手徘徊。李明达用只能让叶屹听到的声音说道:“你觉得我一个女子审案,没什么魄力是不是?还觉得我和太子相比,区区公主位份不够?可你有没有想过,太子身后还有什么人么,我身后是什么人。我而今敢得罪太子把你叫来,要就是受了什么人的允准才会如此。你真觉得太子时至今日,还能保你么?”   叶屹按着地面的手用了用力,眉头蹙起,似乎在沉思什么。   “听说你有三儿一女,大的十六岁,小的还不足一岁。”李明达看向房遗直,此时房遗直微动的唇刚刚止住。李明达行礼谢过房遗直的提示。倒没有想到耳朵好用,还有这种优势。   房遗直对公主也回以微笑,温文有礼,若一缕春风拂过。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明庭香,配合着那抹笑,莫名地令人的神思镇定下来。   李明达随即定了定自己略显焦躁的情绪,忽然不那么着急了。   她表现得越沉稳自信,冷静异常,就越让受审的叶屹感觉到恐慌。   晋阳公主刚刚那番话再明显不过了,她背后的人是圣人,当今大唐朝的皇帝。论这天下,还有谁能大过皇帝。选择和晋阳公主斗,无异于就是和陛下斗。   叶屹随即想到他襁褓中的女儿,还有他三个十分可爱懂事的儿子。他可以死,但孩子们是无辜的,他没必要把孩子们牵连在内。叶屹心抖了抖,他能听明白公主话里的威胁,随即气球般地看向公主。   李明达感受到叶屹的目光之后,就目光坚定地告诉他:“你肯老实人认罪伏法,我可以公主身份起誓,保你无辜的妻儿无性命之忧。”   叶屹身体一抖,抬头望着李明达,眼睛里慢慢地浸出一眶眼泪。他微微颤动了下眼皮,眼泪就随着他灰黄的脸流了下来。   “贵主此话可当真?”   此刻刑部外面已然传来马蹄声,随后就有李承乾叱责侍卫的声音。她知道李承乾马上就会闯进来。她心里其实是有些慌的,但此时此刻她必须面色镇定,让叶屹瞧不出一点端倪。   “你瞧我是个说话出尔反尔的人么?”李明达冷冷地反问叶屹,声音里带着一丝骄傲。   好在她在朝臣之中的名声还算好,此刻还可以凭此来向叶屹保证。而实际上李明达也的确会竭尽全力做到这一点,只要叶屹的妻儿无辜。那么让无辜者活下来,是她本就该做的事。   叶屹垂下头,默了片刻,就伏地对李明达诚挚磕头,“属下愿意认。属下与那互相帮确实有关系——”   “太子到!”外头传来一声嘹亮的通报。   叶屹慌了下,就缩着脖子,整个人几乎趴在地上。可见他有多害怕太子。   李承乾沉着一张脸,气势汹汹的进门,他身后还带着诸多亲卫,瞧这架势像是要来劫人一般。   李承乾目光重重地看了眼叶屹,就瞥向李明达,“你什么意思?”   没问候,也没有寒暄,李承乾开口就质问李明达。但李明达和房遗直等人,还是按照惯例对李承乾行礼。   李承乾冷哼一声,不想说话,也不想免礼。   大家也就以行礼的姿态不吭声。   李承乾这才反应过来,眯着眼凌厉地扫视众人,而后冷笑一声,“都是能人,岂能在我跟前屈尊呢,赶紧都免礼吧!”   李明达这才恭请李承乾上座。   “不敢,听说这案子是李主事主审。而今我们在刑部司大堂,上有一条‘秉公执法,不徇私’的条例在,就不必讲什么亲情了,咱们公对公说话。李主事必然觉得开心,因为这正你所盼的,是不是?”李承乾十分恼得看着李明达,眼睛里燃烧着愤怒之火,独属于太子的凌凌威势震慑四方。   李明达眼看着李承乾,安安静静听李承乾讲完这些带着怒火的言语之后,便伸手请李承乾坐在左下首。她的声音与李承乾相比,轻轻的,如夜莺声婉转,可唤起人心底的柔软。   针尖对麦芒,必然是激烈的。但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白白得空出力了不说,还会让人心里有一种恼恨感。   李承乾红了眼,他瞪一眼李明达后,负气坐下,到底控制住了自己的怒火。因为他身为太子,一个比李明达大了十几岁的兄长,岂能与之相比,表现得焦躁不够稳重,平白失去太子的威仪,让人白白笑话。   李明达此时的态度也不相让。既然李承乾一进门就称呼她为“李主事”,撇清亲戚关系,李明达当下也就不和他论什么亲戚关系。   “殿下请先落座。”   李明达开口就称呼李承乾为“殿下”,这反倒让李承乾有些不适。李承乾又有些恼气地多瞪了李明达两眼。   “我想左尚宫应该已经和殿下讲明了,我们缉拿叶屹的缘故。合情合理合法,殿下此来有什么异议呢?”   “说得倒是好听,但你们说擅动我东宫的人,提前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可曾把我这个太子看在眼里?你们刑部凭什么未及我允准,就随便把人押走?”   “凭圣人口谕。再者,左尚宫去了东宫后,可是先跟您打了招呼,然后才把人押走。我们抓人也有凭据,据尚食局的太监邢开的供述和指证,叶屹确有参与‘互相帮’之嫌。殿下刚刚也说了,刑部司办案当遵循‘秉公执法、不徇私’的条例,而今我叫人去将犯法的叶屹带回,就是遵循这一条。他所犯的案子在我刑部司稽查范围之内,且有圣旨允准,又对于太子也已经尽了告知之责。还请殿下示下,这其中还有什么不妥之处?”   李明达的言外之意,他们抓叶屹是按照章法办事,正是李承乾所谓的公事公办。而这个职责范围之中,并不包括需要太子允准同意。   “好,好啊。”李承乾气笑了,拍一下大腿,“真没想到我的好妹妹口齿这样伶俐,倒是让我这个做大哥的颇受教了一番。”   “殿下刚不是说,在这里只有公对公,没有私么?”李明达也被李承乾惹恼了,遂当下也没给李承乾脸面,直接反驳回去。   李承乾眯起眼睛,嘴角的笑也敛尽了,整个人身上散发着十分恼怒的萧杀之气。   “好,既然如你们所言,叶屹有罪,那就好好审问。我也看一看他有什么罪。他身为我东宫的家令,若知法犯法,我必然也不饶他。但倘若你们只是怀疑,或者是有人诬陷他,就休想在我这讨人情,我们就公事公办到底。”   李承乾说到‘怀疑’和诬陷的时候,特意拿目光看向叶屹。叶屹感受到李承乾的注视之后,把头低得根深,缩紧整个身子。   “他已经认罪了。”李明达接话道。   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连呼吸声都寥寥,已没有人敢去看李承乾此刻脸上的表情为何。   许久的沉默之后,李承乾终于发话了。   “既然认了罪,那你们就审。”   李明达用了声“好”,就让叶屹继续交代。   叶屹还是跪在那里,但浑身恐惧地哆嗦着,根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李明达看向李承乾。   李承乾此时正满眼愤恨地瞪着叶屹,怨他不争气,这么快就招供,背叛自己。李承乾随受到了李明达投射而来的探究目光,转眸看向她。   “你不审案,看我干什么?”   “还请殿下回避,您的威仪已然已慑住了他。您在这,别说让他招供了,连话他都不敢说。”李明达道。   李承乾话里带着冲劲,“你的意思是说我此来是故意在威胁他不要多言?”   “他身为东宫的家令,犯了错事,给东宫招惹了麻烦,给太子丢脸。他惧怕太子追责,不敢在太子面前阐述事实,实属常理之中的事。就是此刻审问长孙家的家仆,若是舅舅在此,只怕他也不敢招供。”李明达解释道。   李明达不想和李成贤这样继续斗嘴下去,她只想尽快审清案子。所以当下若有她让一步就可以避免的问题,李明达愿意相让。   李承乾听了李明达的解释之后,仍然有所不满,觉得李明达不念兄妹之情,处处针对于他。但眼下这局面,已经不容他在此多留,他在计较就会让人觉得他有所心虚。而且他一个大男人,还是堂堂东宫太子,竟然和个小妹妹斗嘴计较,被人道出去,只怕会笑掉大牙,说他没有风度。   李承乾随即扫视在场的人,除了房遗直之外,只剩下几个嘴巴严的忠仆,应该是不会传出什么歪话出去。   李承乾皱了皱眉,口上嘱咐李明达好生审问,再三强调他此来不是为了护短,只是不满他们擅自带走叶屹的行为而已。   李明应承,忽然放软了态度,对李承乾道:“任谁家中的信任之人突然被人带走,也会觉得措手不及,有些气愤。殿下会有这样的反应我十分明白。若换成是我,田邯缮被人带走,我也会非常气愤地过去质问,但凡是个有情有义的人,都会有此反应。”   李明达这一番话,给足了李承乾的面子。   李承乾态度缓和了不少,他叹气应承就是如此,而后打发李明达好深查案就是。   “行了,也不用叫什么殿下了。”李承乾说罢,就起身欲离开。   李明达忙说:“恭送大哥。”   李承乾离开的脚步停顿了一下,而后他回头情绪复杂的望了一眼李明达,最终他只叹了一声气,便负手而去。   李承乾一走,屋里的人都松了口气。李明达几乎同时听了好几个气息重重呼出去的声音。唯独房遗直的方向没有如此。李明达就去看房遗直,发现他眉头紧缩,面色十分阴沉难看。   “怎么?没事的,这件事他就算记恨也会算在我头上,跟你没关系,不用担心!”   “贵主竟以为我在担心自己么?”房遗直暮色复杂的看着李明达,问她道。   “那你是在担心我?”   “何止是房世子,我们都担心贵主,这一次和太子殿下太针锋相对了。太子殿下毕竟是储君,未来的皇帝。若因这次记仇于贵主,那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田邯缮担忧道。   左青梅看眼田邯缮,持不同意见,“兄妹之情,到底深厚,况且贵主处事机变,和太子的关心倒也不至于就此结仇。”   其实左青梅心里还有一些话,但是却不适合明白地讲出来。   如果这件事太子真的是清白的,那他必然和公主之间的关系可以修复。因为叶屹的事情,他也一定被蒙在鼓里,只要问题解决,最后对东宫没有什么影响,那太子必然不会和公主有过深的计较。但倘若恰恰相反,太子和叶屹自己互相帮有关系,而且牵涉很深,那么太子必然就有谋反之嫌。加之他前几年本就因为表现不佳,不得圣人之心。说再有这一次的事情,只怕地位不保。而没了太子之位,对于公主自然也造不成威胁。   “还是左尚宫了解我。”李明达微微笑一声,转即给田邯缮一个安慰的眼神,示意他根本不必如此担心。   其实李明达心中所想,与左青梅的分析无二。这件事如果她大哥真的是清白的,那么他们兄妹之间的关系,还不到不可修复的程度。但如果真有问题,那该是要决裂了。其实李明达心里隐隐早就预料会有这一天了,毕竟当初苏氏的事,他大哥看起来根本就不无辜。再有这些日子以来,圣人一直在暗中监视东宫。从父亲的情绪中,李明达也能感觉出什么来。   李明达随即看向房遗直,希望左青梅刚刚那番的话能让他明白,她并没有事。但没想到房遗直的神情并没有放松下来,而是更为紧绷沉重,两张脸下面似乎坠着千斤巨石一般。   李明达微微偏头,意欲进一步探究,就听身边的左青梅建议还是尽快审案。这件事既然已经惹到了东宫,清白与否最好能尽快给个结果出来,对于处理公主和太子之间的关系也有好处。时间越久,就越伤感情。   李明达点头,转即看眼堂下跪着的叶屹,“刚刚什么光景你也瞧见了,当下好生交代,才是你最好的出路。”   叶屹点了点头,抖着嗓子交代道:“罪臣是在六年前,开始在宫中发展互相帮。那时候罪臣在太子府,还只是个跑腿打杂的小吏,因偶有一次机会,发现了大家互相帮忙的好处。罪臣发现有时候就是顺手帮一下忙,对另一个人来说很可能就是改变一生的事。所以罪臣当时就萌生了一个想法,把一些很容易需要帮助的小人物都聚起来,大家一起互相帮助,人多力量大,就算解决不了大事情,一些小事总能解决。   邢开当初是我的属下,而宫里头那些参与互相帮的宫女太监,也都是我这些年一点点发展壮大起来的。因为这个,罪臣就办事麻利这些年在东宫接连升等,最后做了掌管东宫家事的太子家令,就这短短几年,我从一个一年到头都没可能仰望太子一面的小喽啰,转眼成了太子身边的红人。不光是我,互相帮助里有很多老人因此受益,而提升了地位。可见互相帮可成事!   后来时间久了,我发现互相帮不仅有彼此可以帮助的好处,还交织出一张消息网,能让我在无形之中及时得到一些消息,助太子……”   “助太子什?”李明达揪着最后一句话问。   叶屹犹疑地转了转眼珠子,然后自打了一下嘴巴道:“怪罪臣没解释清楚,并没有什么其它,罪臣就是利用互相帮,帮太子搜集一些有用的消息。太子对此事,其实并不知情。”   叶屹说罢,跪对李明达磕头,又一次致歉。叶屹又连连恳求李明达,一定要放过他的儿女。   因为叶屹的头总是来回撞地,李明达并不能看到他的神情,难以仅从声音去判断叶屹的话是否为真。不过这叶屹的头磕得倒是够狠了,单就这么听声就让人觉得莫名疼,还算能看出他父爱的深重。   但事情还没有完,叶屹交代的这些并不全面。有关石红玉,金矿地图,还有齐飞的事,他都没有阐述清楚。   “石红玉?”叶屹茫然地一问,然后皱眉,“这名字……是个女子么?我闻所未闻。”   “那齐飞呢?”李明达又问。   叶屹承认道:“他是我过命的兄弟,我们二人都是穷苦出身,一块赶考的时候相识,以天地为证,拜过兄弟。不过后来他落榜人就走了,也不知去了何处,再没联系。直至五年前,我们偶然在长安再相见,我才知道当年他家中父亲去世,匆匆离开。后来又因为日子落魄,他不得不放弃读书,在肆意楼做了个账房。   其实对于宫外的互相帮,我并不是太清楚,这个想法我只是跟齐飞讲过,他说这主意好,就张罗着说帮我在宫外也弄。而且这帮派的名称也是他给起的,说我就被尊称为帮主,让他做个副帮主。当时不过是酒后之言,我以为是他的一时玩笑的戏言。   后来过了一年,他跟我说他已经把互相帮发展至全国。我还不信,以为他吹牛说大话。直到后来,他弄了些金子给我看,我才被惊着了,方意识到他的能耐。但是他跟我讲得一些事情,我并不是很明白,我只是觉得金子好,再者以后在宫外,我也是个可以跟成百上千人发号施令的帮主,我自然高兴,也就应承下来。却不敢要什么金子,让他悄悄拿去跟外族人兑换了钱帛等物,方便去花。”   “也便是说,齐飞这些年在宫外做了什么,你都不知道。他得了金子这么大的事,你也没有过问清楚?”   李明达让叶屹回话的时候抬头,不要再不停地磕头。她打量叶屹的表情,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脸。   “大唐百姓之中禁止流通金银,这种事我为官最清楚不过。我也知道这东西我要是问清楚了,只怕没胆子花,也就随他找借口糊弄我,装着糊涂信了。难得糊涂么,日子富足就行了。而且这钱多了,我出手大方了,也可结交更多身份高的官员,我能升官这么快,其实也有他出钱这一份功劳。”叶屹解释道。   这一番话说的真真假假,让李明达有些辩不明。李明达就让叶屹继续保持抬首,重新阐述一下他和石红玉等人的干系。   叶屹应承,重新跟李明达复述道:“倭国公主的死,金矿地图,还有什么石红玉、风月楼,罪臣真的都不知情。”   房遗直立刻询问地看向李明达。   李明达微微地对房遗直点头示意。   房遗直转即凝视着叶屹,若有所思。   待衙差将叶屹押送下去之后,房遗直对李明达请示,让他带着尉迟宝琪在重新审问一下这个叶屹,看看是否还能再审出什么来。   李明达点头,其实她也不确定自己用眼神观察是否足够准确,“这样最好,保险些。”   “那我二弟?”房遗直问。   “你来问最好,他对你还是比较敬重的。”李明达道。   “他若真是犯了事,对我他反倒肆无忌惮。还是公主来问,他这人情绪都在脸上,好判断。”房遗直建议道。   李明达笑道:“好,那我审问他。不过你这个大哥,倒是无情,就这么把他卖了?”   “和贵主相比,十个都可以卖。”房遗直无所谓道。   李明达立刻问他什么意思。   “遗直的意思是说,在秉公办案,不徇私这两条上,还需多向公主学习。”   “原来如此。”李明达活动了下肩膀,对房遗直道,“今天晚上他们要熬夜了。”   房遗直正打发人去叫尉迟宝琪来,听到此话,他回首对李明达笑了。   房遗直随后人走了,同狄仁杰一起再复查一遍所有涉案人员。   李明达望着他萧绝的背影,搓搓下巴,然后偏头看向田邯缮和左青梅,问他们可闻到叶屹身上的香味没有。二人摇头,不解问公主为何。   李明达:“我隐隐觉得有些熟悉,但又一时记不起来这味道是在何时闻到。”   “宫中有很多香料,要不就像上次那样,奴一样取一点开给贵主辨别。”田邯缮提议道。   “不是熏香,是一种自然的草香,并非宫中所用的香料。”李明达确认道。   说话间,接连两声传报,李明达。   李明达喝了口茶,定了定神儿的工夫,就见高阳公主和房遗爱一起来到了刑部司的大堂。   高阳公主一进门,瞧见李明达坐在正首之位,小小的身子穿着一套绯色官袍,倒是奇了,本来这官袍样式单调,没什么新奇之处。偏偏好这颜色映照着她雪白的小脸跟含苞待放的桃花似得好看,一双眼还特别有灵气,整个人跟个仙女似得吸引人的目光,叫人见了讨厌不起来。高阳公主偏偏拗着这股劲儿,就要在肚子里努力翻出讨厌的心思来。   “十九妹近来了不得了,趁着我被阿耶降了食邑,在府中禁足的时候,你倒是风风光光了。一会儿去安州,一会儿去晋州,回来又遛跶曲江池,破了什么水鬼案,后来听说你闹得人魏家后宅鸡犬不宁,害得周家赔了女儿去道观,你倒好,在这气派威严的刑部司大堂内悠闲地坐着喝茶,成了我大唐朝的女官。”说到‘女官’二字,高阳公主忍不住嗤笑一声,她随即走到李明达左下首的位置,象征性地询问她能不能坐。不及李明达应承,她就坐了下来。   李明达眨了下眼,也没表态什么,抬手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   房遗爱倒是不敢怠慢李明达,诚如高阳公主之前所感想的那般,这晋阳公主的模样叫人一瞧就讨厌不起来。房遗爱又是个血气方刚的正常男人,他虽然对李明达不存什么男女之间的歪心思,但是欣赏难免总是有的。就跟见了好看的花花草草一般,多看一眼,心生愉悦是再美妙不过的事。不过他更清楚,这朵花十分高贵,自己不能多看,而且还要敬重。   房遗爱遂乖乖地给李明达行礼。   这一鞠躬,倒叫高阳公主看得快把肺气炸了,只觉得房遗爱是个腹内空空的蠢货,带他出去也就只能给她丢人了。今天的事,还偏偏是自己为他好,替他出头,结果这刚出师,他就自己给自己灭了士气。   “十七姐夫不必客气,请坐。”李明达笑道。   房遗爱瞧了眼李明达那明媚灿烂犹若春风的笑容,也跟着笑起来。再想到自己家里的那个母老虎,心里一对比,真是苦不堪言。   “叫你坐下,你倒是坐啊!”高阳公主恨不得把话咬碎了,都变成石头砸向房遗爱。   房遗爱垂了下头,转即就不太情愿的在高阳公主的身边坐了下来。   高阳公主随即微笑着对李明达道:“听说你有事找我们?要我们配合你查案?连大哥都被你惊动了?十九妹,你可是真厉害啊,我真是自叹不如。这一对比啊,我才真知道,自己为何在阿耶跟前不讨喜了,我实在是没有妹妹这样的能耐呢。”   房遗爱有点听不下去,看眼高阳公主,意欲劝慰,但转即就被高阳公主一个凌厉地眼神给瞪了回去。   房遗爱瘪了瘪嘴,涨红着脸,默不吭声。   高阳公主转即就回首继续笑眯眯的看向李明达,“妹妹怎么不说话了呢,你平常不是挺爱讲话的么?”   李明达抬眼,黑漆漆的眼珠静静地看着高阳公主。安静了片刻之后,见高阳公主终于不说话了。李明达就转眸看向房遗爱,问他可认识齐飞。   房遗爱愣了下,“可是肆意楼的账房,齐飞?”   “正是他。”   高阳公主被李明达沉默以对,而后无视,已经是气得要钻天入地了,偏偏这时候房遗爱还配合的回答李明达。高阳公主恼得更甚,转头就对房遗爱厉害道:“问你你就说啊!你那张嘴非要张开,就不会闭上么?”   房遗爱看眼李明达,转而皱眉看着高阳公主,小声警告她:“你不要太过分了。”   “呵,我过分,我怎么就过分了。我是公主,你是驸马。你和我在一起,不叫娶,叫尚主。字面的意思,多浅显的道理,我是你主人,我说什么话你只有听的份儿。”高阳公主对房遗爱吼道。   房遗爱脸色转青,狠狠地咬牙。从李明达的角度,还可看到他脖子上暴露的青筋,以及攥得狠狠地发抖的拳头。   李明达猜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平常在公主府,高阳公主一定经常拿这种态度对房遗爱。见她说话时一副根本无所谓的样子,就知道她对房遗爱这副态度是早已经养成的习惯。李明达也知道房遗爱虽然愤怒,但也已然忍习惯了隐忍这样的高阳公主,所以当下他也不会做什么过分的举动。   只是这样下去,她的案子没法审问了。   李明达转头,看向那边负责记记录证人证词的文书。   “刚刚这二位证人的话,你可都写下没有?”   文书和李明达对视了下,就忙点头。“高阳公主和房驸马所言的每一句下官都记得清清楚楚。” 第101章 大唐晋阳公主   高阳公主怔了下,不解地看向李明达,“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今天叫房驸马来,只为问话记录证词。一切照章办事,做该做的,我能有什么意思。”李明达转即让文书把证供收好,“回头还要呈给圣人瞧,别弄坏了。”   高阳公主一听李明达要把她刚刚的话记录下来,脸色瞬间大变。她转眸回忆刚刚自己所言,句句挑衅,傲慢无礼,而李明达几乎一句话都没有跟自己说。这东西如果被人写下来,送到她父亲跟前,那她在圣人跟前必然成了个欺负妹妹和欺辱夫君的刁钻泼辣妇人。   她刚以抄写了十几天的孝经为代价,换来了自由。被禁足这半年,她已经在府中憋得要发疯了。她可不想刚出来,又被抓了错,再受惩罚。她已经犯错一次了,如果这次再出事,父亲对她的惩罚只会更重,而且再不会对她心软。   李明达微微侧首,闲淡地喝了口茶,等着她的后话。   高阳公主立刻明白李明达的意思,十九妹这是要自己对她道歉。高阳公主抿着嘴,很恼恨地看着地面,然后咬了咬牙,对李明达行了致歉礼。   “因忽然听说有人怀疑房驸马勾结凶犯,我心生不满,便怀着怨气来和妹妹评说,确实有些犯糊涂了,请妹妹见谅。”   当众行道歉礼,且还是对比自己年岁小的人,实在是丢人至极。但没办法,人总要屈从于现实。与被禁足一年半载,还要被圣人继续鄙弃,高阳公主更愿意选择短暂丢脸。   随后沉默很久,高阳公主没有听到李明达的回应,有些恼地看她。   “也请妹妹好好想想,若是你突然被家里至亲的姐妹怀疑干了坏事,说是杀人凶手,你会开心?我恼也是人之常情。再说我能没心没肺地和妹妹交底,也是因为跟妹妹关系无间,信任你,才敢如此说开。总比那些什么事都暗藏在心里,琢磨着日后报复的人要好吧。”高阳公主嘴巴愈发灵巧。   “这边没说过姐夫是凶手,也没人说他勾结凶手,只想就他和齐飞见面那几次,问个缘故而已。”李明达审视高阳公主,“倒是十七姐,忽然这么激动做什么?”   高阳公主扯起嘴角,皮笑肉不笑,“好好好,就当我想多了,把妹妹想坏了,我也给妹妹赔罪了,你也就不要计较。我们姊妹吵吵闹闹是难免的事,就不必让父亲操心了,我听说他近来身子不大好。”   “嗯。”李明达随即吩咐文书,把证词烧了就是,不必上报了。   文书应承,象征性地抓着一卷纸下去。   “既然误会解除了,还请十七姐移步偏堂暂且歇息,我问姐夫几句话,用不了多久的工夫。”   高阳公主本欲张嘴说想留下,不过因刚刚她的行为不占理,这会儿再提要求也不好,只好应下去,给李明达一个面子。   房遗爱见高阳公主下去之后,连连给李明达赔错,请她不要计较。   “被禁足久了,她心里怨气重,她想来是个冲动性子,还请贵主不要介怀。”房遗爱再次行礼赔罪。   “没什么,几句闲话而已,我还听得。其实刚刚文书只是在重新整理供词,没写什么,我不过是吓唬十七姐罢了。”李明达对房遗爱笑了下,请他继续坐,又叫人上了他最爱喝的甜葡萄汁。   “嗯,这味道特别好喝,很甜,还不像是放了糖。”房遗爱吃到好吃的东西后,立刻就开心起来,问李明达,“这是什么葡萄做的?”   “就是普通的葡萄,味道浓郁一些,是因它被烘得半干,才榨汁,所以会更甜些,其实里面一点糖都没放。”李明达浅笑着解释道。   “嗯,这法子好,回头我也叫人学学。”   房遗爱和李明达就此闲聊几句之后,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对李明达也没了戒备。   “姐夫能否跟我说实话,你和齐飞见面,是否和互相帮有关?”李明达问。   房遗爱怔了下,然后缓缓地点了点头,“我这些日子有些爱酒,就常去肆意楼。有次喝醉了差点从楼梯上滑倒,便被齐飞偶遇搀扶住了。因此感谢他,请他吃酒,彼此就聊了不少。我倒没想到,他一个账房,竟也是胸中有丘壑之人,能谈天说地和我畅聊一番。我觉得他颇有志向,很是觉得做账房委屈了他,就要帮忙举荐他做官。他这才跟我交底,和我说其实他也有些别的爱好,然后就讲到了互相帮。我一听这帮派里的人都是彼此好心,互相帮助,是个好事啊,当时也因为醉酒,没有深想,就喊着加入了。”   “加入多久?”李明达问。   “也就是从高阳公主被禁足后一个月开始的,大概也有四五个月了。我因为身份好些,常‘出力’,都是些举手之劳。齐飞每隔几天就会告诉我,帮了不多少人解决大麻烦,他们如何感恩戴德,我忽然觉得自己还能有用的,也挺高兴。”   “那你求过‘帮助’么?”李明达问。   房遗爱有些亏心地看一眼李明达,然后摇了摇头,小声说没有。   李明达完全不信地反观房遗爱,令房遗爱立刻明白公主已经看穿他了。   “十七姐夫喝了我的葡萄汁,就要说实话。不是有句俗语么,叫‘吃人家的嘴短’。”李明达的玩笑立刻缓和了尴尬。   房遗爱跟着笑笑,在李明达的注视下窘迫了会儿,想了想,就不得不说了,“我请他帮忙查了一个人来历,这个人是我们公主府上的,我保证和互相帮这件事没关系。”   李明达审视房遗爱,“那还有没有别的事?比如齐飞后来和姐夫更熟之后,有没有提及东宫和地图?”   “地图我不知道,东宫他提过。他跟我说其实这互相帮其实是源于东宫,有太子的授意。我惊讶了好久,之后就不太想去肆意楼了,觉得那齐飞说话越发不可靠,在吹牛皮。”房遗爱如实交代道。   “还有呢?”李明达觉得事情肯定没有这么简单,如果真如房遗爱所言这般,那高阳公主根本没必要为了这事,替房遗爱出头,闹刚刚那么一出。   “再没有什么了。”房遗爱眼睛看向别处。   “也好,”李明达命文书把真正写下来的证词拿给了房遗爱,让他签字画押。   房遗爱提笔就要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   “姐夫想清楚了再下笔。这桩案子涉及到了东宫,圣人时刻过问。证供必然是要呈交给他过目。若姐夫所言句句属实,没有隐瞒,也不怕查,就没什么大事。但若其中有什么遗漏,被圣人瞧出端倪,再引出什么不必要的误会和怀疑,到那时候只怕怎么解释都没用了。”李明达说罢,就见房遗爱的脸色不好,放软语气道,“我并非不信任姐夫,我说这些惯例提醒一下,对太子我也是这话。别的不怕,就怕等事态严重了,我想帮忙却再说什么都没用。”   房遗爱点点头,忙谢过李明达的关心。他皱眉犹豫了会儿,心里还是犯嘀咕,不知道该不该说。   “姐夫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李明达循循善诱,又见房遗爱还是为难,李明达就把屋内衙门的人都打发走,只留下田邯缮陪同。   房遗爱连连叹气,为难地摇头表示自己不能说。   “真说了,你十七姐只怕会恨得此生再不见我。”   “那就不说,我问你,你点头摇头。”李明达笑问。   房遗爱苦笑道:“贵主莫要为难我了。我和你十七姐是夫妻,总要患难与共,便真是将来受了罚,我也甘愿如此。”   “好。”李明达理解地点点头,表示她不为难房遗爱,可以这就离开。   房遗爱意外道:“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难不成姐夫会以为我会对你严刑逼供?”李明发反问的同时,目光又在房遗爱的袍角处徘徊了数次,确认那块儿蹭脏的地方是铁锈。   房遗爱对李明达行了谢礼,一边尽量保持优雅,一边急忙忙跟逃命似得快步离开。   李明达等房遗爱出去了,就使眼色给田邯缮,要他准备马车。   田邯缮点头,赶紧从后窗逃出去,悄悄地快速办理。   在房遗爱与高阳公主乘车离开后,李明达也钻进了马车,令车夫远远地跟着就可。   高阳公主刚刚在刑部未敢细问房遗爱,上了车后,眼见着离刑部远了,她便气骂了房遗爱几声,又质问房遗爱经过。房遗爱虽然不大情愿,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将经过一一讲述给了高阳公主。   高阳公主狐疑地质问房遗爱:“你真没把我供出去?”   “当然没有,我深知和公主是夫妻,同福同难,我还不至于傻到还自己的地步。”房遗爱叹道。   高阳公主笑一声,瞥眼房遗爱,“这还差不多,不然我真会瞧不起你,这辈子都瞧不起你。”   房遗爱哼笑一声,并不稀罕高阳公主的这种‘赞美’。   “记住,不管她给你耍什么招数,怎么威胁,你都死咬着不能说。”高阳公主指着房遗爱的鼻尖,再三叮咛她。   房遗爱:“我不懂,公主府又不缺钱。公主要那些金子做什么,留着也花不出去。还是听我的,赶紧运回去,哪儿来的哪儿去。”   “你懂什么,人家说我五行缺金,我就得补金。你瞧我而今听她的话,补金之后,奉了孝经给圣人,这禁足令便提前解开了。”高阳公主的口气坚定不移,“再说他已经问完你的话了,事情都糊弄过去了,还怕什么。”   房遗爱嗤笑不已,虽心中有诸多不服,但也不敢再有二言。   马车随即拐进了高阳公主府。   田邯缮忙问李明达,“贵主,咱们还跟么?”   “不跟了。”   李明达感觉到有一阵大风吹过,挑起窗纱,侧仰首往天上看了看,天空东边不知何时竟然有了一些黑云。   “瞧这天,明天要下雨。”田邯缮跟着看去,随即感慨,然后揶揄公主道,“还真被房世子给说中了,贵主这下又要欠世子一个‘要求’了。”   “审齐飞最紧要,欠一个要求不算什么。”李明达说罢,就让车夫从平康坊走,去肆意楼买些酒菜,正好带回去给大家用。   “贵主真好,体恤下属。碰见贵主这样的好主事,刑部司那些小吏们都要偷着乐呢!”田邯缮高兴拍手,“奴正好也想着吃点肉呢。”   “你想吃什么肉?”李明达笑问。   “羊肚肉,肥瘦相间,炙烤片刻,最好吃不过。”田邯缮知道他家贵主不介意,大方的说着,顺便悄悄咽了咽口水。   李明达点点头,让田邯缮多要点吃,吃完了晚上也好攒足力气干活。   “多谢贵主疼爱!是不是还要备些点心?”田邯缮得了李明达的允准以后,随即算了算人数,打发人去肆意楼点了菜饭后,又叫人要了八十份的点心。   肆意楼的店掌柜一眼就认出了田邯缮,起初还不敢接钱,后来见田邯缮诚心给,他才收了钱,随后去给坐在大堂窗边的李明达行礼谢过。店掌柜不知李明达的公主身份,就一口一个‘主事’叫着。   李明达笑看他,“倒不必管我们,你尽管忙去。”   店掌柜见这位刑部司主事不拿架子,而且在他们肆意楼抓了人之后,又不嫌弃地主动来照顾生意,出手还极为大方,对其感激不尽。行礼再行礼,才告退。   没多久饭菜就装了食盒备好,放满了整辆车。但这次出来就备了一辆车,其它人都骑马。东西放在车上,那公主自然没有地方坐了。田邯缮发愁起来。   “让匹马给我就行了,让他们运菜先走。”李明达说罢,就放下手里的果汁,起身要走。   店掌柜在那边招呼完客人,又来行礼相送,他看着李明达,几番想了想,欲言又止。   李明达继续微笑看他,目光极为亲和。   店掌柜这才有了勇气,“有个事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不说草民还觉有点心里难安,说了草民又觉得可能会白白叨扰到李主事。”   “你说。”李明达道。   店掌柜这才壮着胆子对李明达说:“上次衙门的人走后,我楼里有个博士忽然想起一桩事来,说是有次看见齐飞和一个外族人在肆意楼的后街嘀嘀咕咕,也不知道说了什么。”   “外族人?从打扮能看出?”   “对,打眼瞧着像是吐蕃人。”店掌柜说罢,就把人叫来了,让其跟李明达再说一遍。   其所言果然与店掌柜复述无异。   李明达应承后,就让他带着自己到肆意楼的后街瞧了瞧。路不算宽,刚好可容纳马车出行。平常如果没有肆意楼的客人的车马入内,在这条街上几乎不见有人来。街边排排柳树倒是长得粗壮,枝繁叶茂,有些年头了。   “就在六七丈远那棵柳树下,我那天是因为想爬到房顶取鱼干,刚好就瞧见了。俩人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嘀咕什么,看着嘴动是在说话,但我因为离得远,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李明达又问这博士可记得那天是什么天气。   “阴天,要下雨。也就是因为这个,我才会挤满爬上房顶去收鱼干。”博士道。   李明达应承,这才骑着马往回走。   骑马穿过平康坊的大街时,就见个吐蕃人从对面走来,一阵风过,李明达就闻到了之前在叶屹身上闻到的那种香味。李明达立刻让田邯缮去打听。好在能来长安的吐蕃人多数都会几句汉语,田邯缮边比划边问,倒也问出来了。随即在这吐蕃人的好心指引下,李明达和田邯缮在一个叫‘四季如春’的吐蕃香料店内,买到了和同样的香草。   店老板是个汉人,笑着和李明达解释这种吐蕃香草不光好闻,还有安神的功效。   “若是晚上睡眠不好,切碎了,放在本店这个特制的细布袋里,系在腰间,不出两日,保证晚上睡得‘雷打不动’。”   “这么神奇,就给我装一些。”李明达边说边打量这店老板,穿着素净的白衣,就是平常百姓的衣着,人胖乎乎的,二十五六岁上下,说话和气,笑起来也很随和。   店老板装完香草和布腰带之后,就双手将东西奉上。   “这店为何叫四季如春?”李明达顺嘴问。   “图个吉利罢了,希望自己的生意能跟春天似得有勃勃生机。俗气了点,客人莫要见怪。”店老板随和地笑道。   “好名字。”李明达叹了声,就迈出门外,田邯缮忙跟上。   回了刑部之后,房遗直和狄仁杰二人还正在整理涉案者所有家人朋友的证词。   二人见李明达进门,都放下手里的东西。   李明达直接让他们不必拘礼,而后就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喝了两口差,歇歇脚。   房遗直这时抬首问李明达,审问他二弟的效果如果。   “他是什么都表现在脸上,可该不说的东西他还是不说,嘴巴硬得很。”   房遗直凝眸微笑,“但贵主必然有办法对付他。”   “我说你怎么非让我来审,原来你早料到了。”李明达瞄他一眼,暂且不说房遗爱的事,毕竟这事是她偷听而来,当着狄仁杰的面不好解释。李明达就先把她去肆意楼得到的新消息,告知了他二人。   狄仁杰:“吐蕃人?但仅凭这一点的话,可就难说了。长安城的吐蕃人不少,很可能是个巧合,偶尔问路什么的。除非能再找到真么证据,佐证一下。”   李明达又让田邯缮拿出香草给二人看。   “这个我知道,吐蕃的一种香草,安神用,这东西最近在世家子之中十分受欢迎。”狄仁杰接过来,笑着解释用法,跟‘四季如春’的店老板说法一样。   “你知道么?”李明达问房遗直。   房遗直拿起一根完整的干香草看,很快就认了出来,“在书上见过,叫安宁草。”   李明达点了点,琢磨这东西既然在长安城内广受欢迎,那叶屹身上有这种香草味,也不算太奇怪。   “很多夜里读书的年轻人都爱用这个。这常常背书背到深夜的时候,反而脑子更清醒,不容易睡着。把这种香草包,放在枕边,用不了多一会儿,就会睡得很熟,而且睡得特别好,不会被一些小声音吵醒。”狄仁杰解说道。   “我看你知道的这么清楚,怎么自己没用?”李明达问。   狄仁杰挠头笑了笑,“我这个人躺下就能睡,没有他们那些苦恼。不过之前听他们讲这个东西好,我也就顺便听了听。”   李明达应承,对他们二人道:“天色也不早了,先吃饭吧。”   田邯缮等人随即把刚买来的饭菜放在桌子上,又将余下的饭菜分给了刑部司其他人。   肆意楼对于普通人来说是贵族消遣吃喝的地方,里面的饭菜对于他们来说自然也是十分昂贵。今天刑部司的众衙差小吏们得幸能吃到这样的赐饭,都觉得这一天没白忙活,值了!最少上面把他们付出的辛苦都看在眼里。   一顿饭下来,大家都更有干劲。   夜幕降临后,今晚的夜色特别黑,因乌云遮月的缘故,天比初一还黑。   “瞧这天气,明日必然有雨了。”狄仁杰望着天叹道。   听他此话,房遗直禁不住望向李明达。发现她此刻正一脸纠结地坐在案后,用毛笔在纸上戳戳画画。   房遗直看她深吸口气,随即把娥眉下那张粉扑扑的小脸吹鼓了起来。   房遗直忍不住笑了。   李明达仍然托着下巴,又看着纸上那些她所写的人物,只觉得一个比一个复杂。   “在愁什么?”   低沉好听的嗓音,一下就唤回了李明达的理智。   李明达循声望过去,见自己身边附近没有人,而那厢距离她两丈远的地方,房遗直正和狄仁杰相邻而坐,看着证词。狄仁杰正垂首完全沉浸在证供所述的内容之中,一脸十分认真的样子。   房遗直也没有看她,似乎也忙着看手头上的证供。   李明达以为自己幻听了,垂首继续琢磨的时候,又听到到了同样的声音。   “贵主若想不明白,可以暂时休息一下。”   李明达立刻辨出声音看向房遗直,发现他嘴唇微微动了动。   房遗直没有看他,垂着眸,似很认真地在翻阅案卷。   忽然他踱步到了东窗边更僻静的地方,用卷宗半遮着脸,扔在看着。   李明达觉得他这人太有意思了,刚要笑,就听到他有一次说话了。   “其实我并不会观天象,那样作赌,以为可以公主提一个要求,却没想到天不遂人愿。”   赢了的人,竟然在感慨‘天不遂人愿’。   李明达瞟一眼房遗直,觉得他这是在炫耀,有必要警告他一下。做人太猖狂,是容易吃亏的。   “贵主今天很美。”   啪地一声,笔掉了。   田邯缮忙去把笔捡起来,放在笔洗里洗了洗。   李明达看了眼房遗直,才重新接过毛笔。   她脑子里对房遗直刚刚说的话还没有回过味来。那厢房遗直又说话了。   “齐飞和吐蕃人说悄悄话,叶屹身上有吐蕃独有的香草味。两件事碰到一起,我倒是和怀英的想法不同,觉得这不可能是一桩巧合。他们确实和吐蕃人有关系。”   “就凭这些,不足以构成怀疑。”李明达立刻反驳道。   她此言一出,当即就吸引了屋内所有人的侧目。李明达才反应过来,大家都没有听到房遗直的话,她突然用正常语调说这么一句,显得很突兀。   李明达皱紧眉头,责怪地瞥向房遗直,觉得这都是他给自己惹的麻烦。   房遗直这时候也不看手里的什么卷宗了,而是人半靠在窗边,微微倾斜他颀长身子,似笑非笑的凝望着李明达。   狄仁杰慌忙起身,弄得怀里的一卷证供都哗哗地掉在了地上。他忙拱手对李明达道:“贵主有何吩咐?怀英这就去办!”   田邯缮也忙疑惑地看向自家贵主。   “没什么事,是我脑中有两个小人在打架,我不小心就失口把话说了出来。”李明达解释道。   “两个小人?”房遗直言语散淡地笑问,烛光侧影映照着的面颊,深显他萧疏俊朗的五官   狄仁杰忽然两眼发亮,“可巧了,我也有过。有时候对于特别纠结的事情,我心里就会冒出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互相打架,看谁能说服谁,我最后就用谁的决定。”   狄仁杰看着李明达,很高兴他终于找到了‘志同道合’的好朋友。   “怀英的小人我知道,不分男女,那贵主的呢?”房遗直盯着她,等她开口,一副淡漠的模样,但到底掩藏不住眸底自然迸发出的灼热。   狄仁杰听到这话十分好奇,笑问李明达:“难到公主的小人儿分男女?那可了不得。这男子与女子想法又有所长,男子偏统揽全局一些,女子更为容易关注到细节。两厢这样斗起来,必然比怀英那两个更精彩。贵主就是贵主,果然非同凡响,怀英比不了。”   狄仁杰又高兴又诚心佩服地赞叹一遍李明达,倒把李明达听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又不能否认房遗直的说法,不然狄仁杰好奇的性子,一定会追究房遗直为何要说公主心里的两个人分男女,那就没完没了了。   李明达只好谦虚的笑了笑,“其实没你说的那么好,我只是想尽量不遗落什么。”   狄仁杰赶忙又心悦诚服地佩服,“这就很厉害了,常人做不到。”   “是么。”   李明达心虚笑了一下,然后横目扫了下房遗直。但房遗直并没有因为他责怪的目光而自我反省,他反而更加嚣张地对自己微笑。   “在查阅叶屹祖籍的时候,我发现了一处可疑,”房遗直一句话,立刻令李明达转移注意。李明达忙询问的看向房遗直,让他好生说说。   房遗直就把卷宗送到李明达跟前,他把卷宗平铺在李明达案前,然后一手撑着桌案,弓腰侧身,为李明达指了指问题所在,正是叶屹的出身地,“剑南道,松州大柳树村人。”   “有什么问题么?”李明达抬首看房遗直时,才发现俩人竟然距离这么近。李明达赶紧垂下眼眸,继续看着房遗直所指,还是没看出什么特别来。   “根据当时松州所上报的大事记录来看,大柳树村在叶屹大概十七八岁的时候,也就是贞观二年,曾遭遇蛮匪,被洗劫一空,村子里本来就是有十几户人家都被屠杀,唯有叶屹和另三名少年因贪玩晚归而逃过一劫。”   “听起来,还是没什么问题。”李明达又去翻阅松州往年上报的大事记录确认,以及刑部相对应的存档。这些都是房遗直已经整理好的,所以她现在随手一拿就能看到。   “大柳树村地处偏僻,从松州的官道要走小路花费两天翻六座山才能到这个村子。据传这村子里住着的是前朝某在逃官员的家眷,所以户数不多,且鲜少与外面来往。当然,这一点并没有得到证实,总之这村子偏僻,很少有外人来往。事发后,当地府衙之所以知道这件事,还是因为这三名逃出来的少年跑去报官后才晓得。”   狄仁杰疑惑的挠挠头,“还是没听出问题。”   李明达微微蹙眉,感觉到了什么,大概问题可能就出在这大柳树村不常与外人来往这点上。   接下来房遗直的话,果然证实了她的猜想。   “问题就在于这三名少年,没有任何外人知道他们的身份。不过他们的名字,的确是大柳树村村民在府衙户籍登记上的相符。但可以说当时可以真正证实这三名少年身份的人,都已经死了。”   “假冒身份?”狄仁杰恍然大悟,“可这件事遗直兄怎么会这么清楚,一旦他们真的就是大柳树村的村民的孩子呢?”   “看贞观四年,松州往刑部上报的无名死尸的记载。”   狄仁杰立刻在桌案上搜寻。李明达就把她刚看过的卷宗递给了狄仁杰。狄仁杰一瞅,倒真是巧了,就在大柳树村附近的山边,有三具男性遗骨被发现。据仵作描述,还是三名年轻男子的。   狄仁杰恍然,“竟如此,这也太巧了,莫非那叶屹三人就是土匪?”   “只怕没这么简单。”李明达想到他身上所带的吐蕃国的香草味,心里有了更深一步的怀疑。   “是吐蕃国的人?”狄仁杰眯起眼睛,“那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时大柳树村逃出来的三名少年,而今都科举入仕了。余下的两名,一名在门下省做城门郎,另一名在兵部做库部员外郎。虽然都是六七品官,但同叶屹一样,都在长安城内位居要职。 ”房遗直总结道。   李明达疑惑不解,“吐蕃国赞普与我大唐诚心联姻求好,费尽心机杀了那么多人,只派三个人来大唐做官,有些说不过去。”   “十多年前的事,那时的赞普尚还年少,恐怕还不可能有安插探子到大唐的思虑。”房遗直分析道。   李明达点点头,“那就是别人了,要再审叶屹。”   “先让宝琪在牢中对他用刑审问试试,若那般用刑还不承认,升堂审问只怕也不会有效果。”房遗直道。“逼急了,适得其反。”   “这剩下的那两名,门下省城门郎赵锐阵,兵部库部员外郎冷曾琪,一并缉拿审问。”李明达道。   房遗直应承。   “你大理寺少卿的事,我只是建议。”李明达笑道,审查可疑官员是大理寺的事。毕竟这两名官员是否为吐蕃探子,还有待证实,目前他们仅凭卷宗和户籍上的记录,都不过是些合理的猜测罢了,并不能算实证。   房遗直便起身对李明达等人道别,这件事他要亲自出马,和大理寺卿商议之后,才能去抓人。   “去吧。”李明达道。   不一会,就见魏叔玉脸又余怒地回来,向李明达禀告,“那叶屹已然受了非人的折磨,还是死不招供。只喊着冤枉不知,只认互相帮的事。”   “不行就算了。”李明达叹道。   狄仁杰忙建议,“之前贵主拿他妻儿的事作为威胁,他才乖乖招供。这回再用一次?若嘴说不好用,倒是可以让他的妻儿亲自来一趟,吓一吓他。”   “好主意!”魏叔玉附和道。   李明达犹豫了下,“同样的招数再用一次,只怕就没效用了。”   魏叔玉:“这叶屹对自己的妻儿感情很深,先前宝琪审问他的时候,还在他身上搜到孩子戴得长命锁,新的,还没来得及送到他孩子手上。”   “他之所以不认他是吐蕃的探子,也很可能是因为他怕认下了,贵主之前保他妻儿的话不能作数了。也有可能这层身份他就是到死都不能认,就跟那些死士一样,心有执念,至死效忠,绝不背叛。”狄仁杰猜测道。   魏叔玉皱眉,不禁叹道,“若是像你说的这种就太难了,但要试一试才知道。”   “确如你们所言,这叶屹不能逼迫太过。”李明达话音刚落。   “禀公主,叶屹咬舌自尽了。”衙差跪地,匆匆告知。   “人已经死了?”李明达惊讶问。   “属下走的时候还没有死,满嘴吐血,已经请了大夫去看。尉迟郎君在那边正为此张罗着。”   魏叔玉皱眉,“没什么用,救不回来。便是真能救活了,他没了舌头不能说话,如何认罪?”   狄仁杰惊讶后,缓了缓情绪后,又怕公主为这事闹心,忙宽慰她,“这样的人连自己的舌头都能下狠心咬下去,命都不要了,还有什么可畏?这人就算是活着,只怕也没什么可以招供了。”   “确实如此,留着也问不出来什么了。”魏叔玉附和道。   “去告诉尉迟二郎一声,让他不必为此慌乱。”李明达默然看着桌案上的卷宗,再许久后,没有说话。   就在魏叔玉和狄仁杰双双为公主担心的时候,李明达忽然张口道:“罢了,天色不早了。都早些歇息。明日还要赶早审问过了齐飞,都养好精神。”   魏叔玉和狄仁杰互看一眼,便忙拱手应承。   李明达离开后,就吩咐程处弼详查叶屹住处和常去之地。“互相帮人数众多,必然还有一本名册记录帮派所有成员。”   程处弼应后承立刻去安排。   半个时辰后,房遗直回到刑部。   魏叔玉和狄仁杰二人还等着他,他们见状,忙迎过来问情况。二人见房遗直没有把人带过来,便问他是不是把那二人留在了大理寺。   “拒捕,死了。”房遗直简短回了后,听说以公主已经休息,叶屹竟也自尽而亡。房遗直眉头紧蹙,嘱咐他们二人早些休息,也转身去了。   ……   次日。   天灰蒙蒙,乌云盖顶。   李明达在堂上坐定,房遗直、狄仁杰、魏叔玉和尉迟宝琪四人在旁坐定。   齐飞被带了上来。   程处弼也呈上他在叶屹住处的鱼池里搜查到的名册。 第102章 大唐晋阳公主   李明达翻了翻名册,发现里面所记载的名单大部分都是宫内的人,也有少部分东宫的官员,但品级都在六品以下。每个人的姓名后都有生辰八字,及其目前所在的宫殿。名单的最后一位是田邯缮,必然是前几日才写上去。   李明达记起田邯缮之前说过,互相帮里面有人会巫蛊。她把名单给田邯缮和左青梅瞧,他二人对宫人们比较熟悉,李明达就先让他们排查一下,这名单里所写的人中有谁可能会巫蛊。   齐飞下跪之后,身体生硬地弯曲磕头,用很生冷地没有一丝情绪的声音说道:“拜见主事!”   磕完头之后,跪着的齐飞就双目平视着前方李明达所在的桌案方向。他此刻只是微微颔首,不能算作低头,凌乱的头发遮住了眉目,一张脸呆板的没有任何表情。   狄仁杰还是头一次看到普通出身的人,在公堂之上有如此冷漠从容的态度,好像世俗一切都无法打扰到他一般。   “你叫什么,哪里人?”   “晋州人士,齐飞。”   “可知我们缉拿你所为何事?”李明达又问。   齐飞看了眼堂上的李明达,冷笑了下,“公主又何必明知顾问。”   “你知道是贵主,还不好生叩拜,回答问话。”田邯缮呵斥道。   齐飞扯起嘴角,乖乖地又一次磕头,然后才抬头作答:“我只是觉得你们应该问一些更有用的问题。哪里人,叫什么,什么出身,只怕用不着我回答,你们早查个底儿掉。不过你们要是这么想听信我亲自口所说,我说我叫嬴政,你们信么!”   “放肆!”田邯缮气得大吼一声,他立刻赤红着脸请示李明达,要狠狠掌嘴惩治齐飞藐视公堂之罪。   李明达微点头示意,然后眼看着田邯缮去打了齐飞的嘴巴,静静观察齐飞的反应。他挨打的时候,头都不动一下,丝毫没有闪躲之意,整个人就像一尊石雕。不过也并非没有反应,随着田邯缮每对他掌嘴一下,他眼中狠意就加深一层。   “这么打下去,我看没什么大用。”   房遗直在旁用只能让李明达听到的声音说道。   李明达让田邯缮住手了,然后再问齐飞和石红玉之间的关系。   齐飞没有说话。   李明达又问他谋夺金矿地图的目的。   齐飞还是没有说话。   李明达想起房遗爱曾和他说过,齐飞在和他吃酒的时候,曾数次表露过他的抱负,有关于发展互相帮助名扬天下的抱负。   李明达觉得这应该就是这个‘接头人齐飞’软肋所在。李明达故意顿了会儿,沉默看着齐飞,让齐飞一度以为他们没有办法对付他,嘴角挂起一抹得意的冷笑。   “叶屹死了。”李明达道。   齐飞目光滞住,眼皮随即眨了一下,不以为然的,而后坦然地看向李明达。   “自尽而死,倒是可惜了他的才华,不过也算死得很有气节,他能把互相帮助壮大到这等地步,也确实非一般凡人可为。就是在座的我们,也都不及他。”李明达边说边露出一副敬仰叹服之情,转而悄悄观察齐飞的反应,他的面色果然有了变化,   “想来这案子审完公布于众之后,会在百姓之中掀起一场大波澜。不过他虽死了,倒是可以留名。只可惜你是排行第二的副帮主,作为帮派里的账房,也有一点点管账的才华,不过这世间人谁会有工夫关心第二,眼里只有第一。你说对不对,房少卿?”李明达转头看向房遗直,故意问他。   房遗直温润地点了点头,又看向魏叔玉,“此话不假!就比如提起这长安城第一美男,大家都会想到叔玉。但若提及第二,大概谁道不出一个能让众人肯定的名字。”   魏叔玉忙道不敢。   狄仁杰笑,“这点你不用谦虚,你本来就是第一。”   李明达点头附和。   魏叔玉顿时红了脸,其实他容貌好这件事,他心里自然清楚,但是忽然被这么多他佩服优秀的人赞扬,他也会不好意思的。   齐飞随着众人的目光看着魏叔玉,当然一眼就瞧出他皮相好。但瞧众人因为他“第一”就恭维赞扬他,齐飞免不得就想到自己是‘第二’的窘况,他气得整张脸铁青,情绪开始狂躁起来。   “我才是第一,我才是互相帮真正的帮主!叶屹他算什么,帮里上上下下的事都是我在忙活,他不过是坐在那里干等着我给钱吃饭的蠢货罢了!”齐飞咯咯咬牙,愤恨道。   “可了不得,一句话就想占了人家帮主的便宜。叶屹若是没死,听你说这话不知会作何反应。”狄仁杰见齐飞忽然发狂,这才反应过来刚刚贵主那番话是在故意刺激齐飞,他就赶忙出言配合。   齐飞重重地冷哼一声,扬眉看向狄仁杰:“是不是我的功劳,你们一审我就清楚,很多事情只有我才知道,他屁都不懂。我承认这互相帮的主意是他当初想出来,但也就只有这点功劳,真正把帮派发扬光大的人是我。”   “说的好听。”房遗直转眸看眼狄仁杰和魏叔玉,轻笑一声。狄仁杰和魏叔玉随即都轻蔑的嘲笑起来。   齐飞见他们这样,被刺激得更激动。“我说是我你们不信是么?那好,我问你们,你们可知道互相帮这些年来,捞到了多少钱财?既然叶屹是死在牢中,想必你们审问过他吧,他说了么?他知道么?”   “钱财?你们互相帮不过是一群无助的人凑在一起,互相帮个小忙而已,又不是做生意,怎可能捞到钱财。莫要说笑了!”魏叔玉讥笑不已,“不过这后来是有些贪心,收留了个心大的属下,竟胆敢觊觎尉迟家的金矿地图,还杀害倭国公主。但这是石红玉的了不得,是人家女人的能耐,和你也没干系。”   “当然有干系,我就是石红玉的主人!是我养得她,让她有机会为互相帮出力。”齐飞很看不惯魏叔玉说话的方式,转而扬头看向坐在正上首之位的李明达,“不信公主可以将石红玉叫来,我们对峙。我就是石红玉真正的主人。”   “你刚刚或许没听明白,我没有说你不是石红玉的主人,我只是说碰巧你幸运,养了个厉害的属下。已经说过了,你属下厉害是她自己的能耐,和你有什么干系?说起来你这个副帮主倒真只能是个算账的,上有统揽全局的帮主,下有花容月貌可以牺牲色相换取一切的忠心女仆。人家出美色出脑子,你就最好了,躲在账房里清闲,坐享其成。”魏叔玉讥讽地更为凶猛。   齐飞脸憋得通红,狠狠地握拳,就在魏叔玉话音刚落的时候,他猛地爆吼:“我才是帮里最厉害的人!石红玉我是教出来的,互相帮能有今日也是我的功劳。你们以为没有金子是么?好,我这就领你们好好看看,我们互相帮有多少钱!”   齐飞说罢,就起身要走。   “你做什么去!”程处弼一把抓住齐飞。   “带你们见识见识!”齐飞说罢,就转眸看向李明达,他知道在场人之中,公主的地位最高,说话自然也是最有分量,“莫非连这点胆量都没有?我有心招供,带你们去指认,你们却连去都不敢去。”   “带路。”李明达道。   齐飞瞪眼魏叔玉,嚣张地笑一声,就大迈步走。随后一行人就到了齐飞在归义坊的住处。院子里屋舍三间,都十分破旧。屋子外墙糊着厚厚地一层黄泥,抹得坑坑洼洼,一点都不平整,故而把整个院子衬得更加寒酸破旧了。   魏叔玉一进到这里,就夸张地环顾一周,刺激齐飞道:“这么破的地方你告诉我有黄金?是黄土吧?”   李明达和房遗直速扫视整个院子的情况后,此时已经把目光就定格在泥土抹得最厚的那堵墙上。她和房遗直对视一眼后,了然彼此心中都有相同的猜测的。   这时候魏叔玉的话,引来随行衙差们的哈哈大笑。   齐飞也笑,脸上洋溢着几分得意和自信,他口气铿锵地对魏叔玉道:“你再好好看看,别最后闪瞎了你的眼!”   狄仁杰和魏叔玉在齐飞的话的提醒下,再一次观察院子的情况,随后考虑到金子可能的藏匿之处,最终一人把怀疑地目光放在了墙上,另一人则看向了院子里的一口井。   李明达命侍卫铲墙。侍卫拿刀狠狠地往墙里一戳,就撞了什么硬东西。而后转动刀刃,快速刮掉了墙上的黄土,一抹璀璨的金黄露了出来。侍卫见状,加快抠挖的速度,很快就露出了一整块金砖。   齐飞见侍卫一脸诧异的表情,哈哈大笑起来,“这下见识了?到底谁才是真正壮大互相帮的帮主!”   李明达一面命人将黄土墙拆了,一面进屋环顾。程处弼在旁和李明达说明情况,“先前来搜查过,倒是没发现有什么地方可以放名单账本之类的东西。”   李明达亲自看过之后,也觉得这地方‘家徒四壁’,没什么可藏之处。   “会不会也和金子一样,被封在墙里了?”狄仁杰问。   “既然是账本,一定要经常拿取进行记录,必然不会封在墙里。”不过李明达还是为了避免遗漏,谨慎地叫人检查所有的墙面。   随后不久,一整墙的金砖都被抠挖露了出来。虽有泥土夹杂在缝隙之中,但是一点都不影响它发出灿烂灿金光,整整一面墙的金砖,实在是叫人无法移开目光。   当下这边挖墙现金砖的举动,很快吸引了附近百姓的注意,尽管有衙差在院外驱赶,但还是没能阻挡百姓们的口口相传,随即引得越来越多的百姓在外围远远地围观。   齐飞此时还被这押着站在院中间,他看到自己那一整面金墙后,脸上除了有惋惜恼怒之色,还浮起几分得意之色。虽然金子没了,但至少他证明了自己。齐飞扭头,看到那边有那么多百姓发出唏嘘惊叹之声。他顿然觉得很骄傲,哈哈大笑几声,把身体挺得更直。   李明达随后从屋子里出来,见到有这么多百姓,心料不好。   恢复冷静的齐飞,眼珠子转转,脑子里也想明白一些事。   “我知道了,你们看到金子还不知足,想找互相帮的名单和账本是不是?放心吧,你们就是把我打死,我也不会给你们。”   “不给很正常,因为你压根就没有。”魏叔玉道。   齐飞瞪他:“怎么,见识了我一整墙的金砖还不甘心,还想通过激将我的方法知道更多?你们真把我当成糊涂蠢材?呵,我不会再上你们的当了。都好瞧瞧,这一整面金砖在我家的墙里,我若不是互相帮的帮主,能做到么,谁会舍得把这多记住你放在别人家!哈哈哈……”   齐飞越说声音越大,越嚣张。他高喊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四周的百姓知道他的作为,搞出大动静。   侍卫随手抓了一把稻草就堵住了齐飞的嘴,将他押向肆意楼。   一行人随即都骑马朝肆意楼去了。   “疏漏了有百姓围观的情况,刚刚让他得逞了。这齐飞自觉‘扬名’了,之后只怕他不会再招供什么。”狄仁杰皱眉,有些发愁地叹道。   魏叔玉点点头,也发愁这件事,转而就抬眼看着在前头那抹娇小的身影。本身案子错综复杂,对人就是个挑战,其中牵涉的人物又是……   魏叔玉一想到少时那个站在阳光下,一直会对他甜甜微笑的女孩,心底就有种说不出的酸楚和心疼感。那时候的公主还很黏着她的太子大哥。太子殿下对她亦是喜欢至极。公主那时候很是痴迷木雕的小人。太子时常会因公外出,就每到一处地方,都会在当地买木雕的小人送给她。不到一年的时间,公主的房间里就攒了两大箱,都是太子送的。   晋阳公主嘴里也会时常念叨太子,说他是她最敬重爱戴的兄长。   多深厚的兄妹情分一直令他艳羡不已!以至于有段时间,魏叔玉羡慕地跟着效仿,待妹妹魏婉淑胜过所有。其实时至今日,他对魏婉淑也比别家兄长对妹妹好几倍。   “肆意楼到了。”   狄仁杰的一声提醒,令魏叔玉扯回思绪。他定睛再往前看的时候,已然不见公主的身影。   狄仁杰一眼看破他,笑叹:“他们都进去了,咱们也快点。”   魏叔玉点头,利落跳下了马,忙跟了进去。   肆意楼早已经接到衙差的提前通告,已经将楼内所有客人清空。   一进门,李明达就打量齐飞,让他交代账本的藏匿之处。   齐飞眼珠子转了下,看着地面,不出声,不承认。   “你不常出现,只有阴天的时候你才在。所以我猜这随时需要记录的账本,必然就在肆意楼。原因至少有两个,拿取方便是其一,魏王产业没人敢擅动为其二。”   李明达的话让齐飞的眼皮多眨了两下,他板着一张脸,盯着地面,不欲做出任何表情让对方发现破绽。然而他并不知晓,他面部那些细微的表情,早已经入了公主的眼,并被察觉出了破绽。   肆意楼内的店掌柜早已经带着楼内众多仆从规避。所以而今楼里,就只有李明达等官府的人带着齐飞在此‘旧地重游’。齐飞闷声被迫跟着李明达一间间房走,一直走到最后一间库房,他的表情都没有太大的变化,面部的肉没有任何绷紧状态。相比与他刚进肆意楼的紧张之态比,差距很大。   在旁不知情的狄仁杰和魏叔玉此番跟着行走,皆是满心疑惑。这样带着犯人走走,不去严刑逼问,真的可以找到账本?   狄仁杰虽然清楚公主是个聪明之人,不大会做什么蠢事,但是他真的很疑惑现在做这个是否真的有用。狄仁杰拽住魏叔玉,小声疑惑地问他懂不懂。魏叔玉也摇头,眼瞧着公主那边又往肆意楼大堂的方向回,魏叔玉才出声跟狄仁杰道出他的担心。   “这案子涉嫌东宫,我担心贵主可能是心慌了,所以就……”   狄仁杰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俩人随即琢磨着,该怎么帮助公主尽快弄清楚案子,那厢田邯缮就来了,传公主的吩咐,请他们帮忙审问叶屹名单上的东宫官员。   “过会儿就是晌午放值的时间,程侍卫会带上人,将名单上的东宫官员悄悄请到尉迟郎君家,还要劳烦二位帮忙审问。贵主说了,若是没有实质的证据,不要太过刁难这些官员,问清楚就好。不过却也可以震吓他们一下,让他们明白事情的利害。有事最好当下解释清楚,回头名单呈给以后,他们再没有了解释的机会。”   魏叔玉和狄仁杰忙应承。   “还有一句最重要的嘱咐,不要徇私。”田邯缮补充一句,接着笑道,“贵主相信二位郎君才智可堪当此任,还请二位认真行事,不要令贵主失望。”   田邯缮说罢,就行礼道谢。   二人忙叹人田邯缮太过客气。   李明达在大堂徘徊着,转即见魏叔玉和狄仁杰远远对自己行礼告辞,也对他们点了下头。二人随即去了。   再看一旁被押解的齐飞,额头上已经隐隐冒出虚汗。   李明达随便选了位置坐了下来,然后纵观大堂内的布置。东边有柜台,墙面上挂着刻写各种菜名的木牌。这面墙再往北是一扇门,挂着布帘,里面是个小内间,就是齐飞平常算账的账房。里面不算太大,除了一张桌案之外,还靠墙放了两个书架,上面从上往下摆放着一排排整齐的账本。李明达在大堂徘徊一圈,发现齐飞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动容,李明达就踱步到了账房附近,这时候就发现齐飞不止整张脸绷得紧紧的,连整个身体都是僵硬的。   李明达打量这间屋子的布置之后,然后看向同样也打量房间情况的房遗直,并问他怎么看。   “叶藏于林的道理。”房遗直道。   李明达点点头。这真是一个把账本藏得最不引人瞩目的好办法,就是将它隐藏与肆意楼历年来的众多账本之中。   但是俩书架上足有几百被账本,想要一本本看下来寻找,实在是太过耗费时间。   李明达随手搭在其中一个书架上,询问齐飞:“是不是放在这里?”   齐飞看眼李明达,目光就放在了地面。   “不是这个,那一定是这个了!”李明达踱步到另一个书架前。   齐飞抬手揉了下鼻子。   李明达:“找到了,是这本!”   齐飞立刻抬首朝上看,瞬间就将目光下移,见李明达是从中间的那层抽出的账本,面容绷紧的肉微微有那么一丝缓和。   李明达身高不够,连退了几步,还是看不大清。她招呼田邯缮来,一脚踩在凳子上,然后就按着田邯缮的肩膀上了桌案。李明达仰头仔仔细细看了上面那层的账本,所有的纸张已经发黄,一看这本子就有几年了。李明达见从纸张上,分辨不出新旧,她就去看书架边缘的灰尘,右边有一小块地方,几乎没有灰,而不像其它地方灰尘落得厚,看起来至少有三四个月没有打扫过。看来这书架上面因为太高,应该不常打扫。   李明达就让人把灰少部分对应的五六个账本取出来。   齐飞两片唇微微张开,十分惊讶,再看李明达时,他眼睛里闪现出惊惶。   李明达翻了翻账本,发现这上头明面上记载的都是关于羊肉菜之类的东西,乍看之下,倒是不觉得哪一个有问题。   李明达知道自己在这方面不行,就比如市面上肉菜多少一斤,多少米面可供多少人食用等等这类她所知并不多。   李明达抿着嘴,干脆就把账本推给房遗直。就在李明达把手从账本处抬起的时候,房遗直的手落下了,指尖与李明达的相擦而过。明明只是没什么感觉的瞬间一碰,却因为房遗直嘴角浮起的一抹坏笑,让这个触碰大变了意味。   咚!咚!咚!   不知道是谁的心跳声。   李明达的注意力已经被房遗直嘴角荡起的涟漪勾了去,等她回神的时候,耳边想起的是悦耳的翻书声。   “是这本。一斤虾是十两金子,羊腿是一匹帛,切鲙是一贯钱……”   李明达接过来看,问房遗直如何断定这账本的意思。   房遗直翻了后页,为李明达指出,“这后面还有用虾换羊腿和切鲙的问记载,根本不合理。再说这兑换的数量,刚好就是金子兑换帛钱数。再有这些‘菜’送往张家、李家等人家后,并没有回来的钱入账,也同样不符合正常酒楼账本的情况。”   “说得极对。”李明达佩服。   再看那边的齐飞,已经认命地闭上眼不说话了。他心里怎么都想不通,他费尽心思藏下的账本竟然被人这么轻易的就找了出来,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没用上。   “应该还有一份名单。”   李明达此言一出,齐飞的嘴角就抽搐了一下。   “何以见得?”房遗直看一眼齐飞,故作不懂地问。   “他不是正常人,记性也没有那么好。又如他所说,他的互相帮已经到了‘发扬光大’的程度,那必然人数众多,单凭脑子来记人肯定记不清楚,毕竟这是连正常人都做不到的事情,他的话就更难做到了。”李明达特意强调了两遍齐飞不是正常人。   这令齐飞的嘴唇不停地发抖,脸越来越红。   “原来如此,那名单会不会也在这间屋子里?”房遗直配合地问。   李明达笑眯眯地看着齐飞说道:“这要问他了,到底在不在呢?”   齐飞皱眉,狠狠地扭头,不敢不去看李明达。他觉得眼前的这位公主很可怕,像是会读心一般,把他心里深埋的东西都能挖了出来。太了不得,太吓人。   “刚刚在百姓跟前叫嚣的喊着,声称自己是互相帮真正帮主的齐飞,就这副德行?像你这种畏畏缩缩跟胆小鬼一样,敢做不敢当的人,也配成为互相帮的帮主?”李明达轻笑,随即提高音量,“你这副德行传出去,就不怕被你们帮中成员笑话么。”   齐飞牙齿打颤,脸色变得青紫。显然李明达这番话刺激的齐飞更加愤怒了。   “我不会上当的,你们只是为了从我嘴里套话,想从我这里知道更多消息,告诉你们,我不会让你们得逞。”齐飞努力扯起嘴角,想要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然而他根本无法隐藏他刚刚受刺激的情绪,以至于他勉强扯出的这个笑容显得十分狰狞。   “随便你说不说。总归人抓了,案子过了,我们日子该怎么过怎么过,该怎么快活高兴就怎么高兴,谁又会在乎你有多少秘密。互相帮被揭发到如此地步,以后必然也不复存在了。要不了几年,或许只有一年,这些小打小闹的事情就会随风而去,被人忘得一干二净。又因为案子不清不楚,也没什么骇人之处,史官懒得记上一笔,你在史书上哪怕是一句话的痕迹都没有。”李明达微微蹙眉,有些怜悯地望着齐飞,叹他可怜。   齐飞被李明达这一番话刺激得十分激动,摆动着身子,挣扎要往前冲。奈何被侍卫死死地抓着胳膊,他就是挣脱不了桎梏。   叶屹的名单是在养鱼的池子里找到。李明达想到这肆意楼也有一处养鱼池子,虽说养的鱼不是观赏用而是食用,但池子应该也不小。   李明达随即叫人搜查打捞,最后把池里的水放干了,也没有收获。   李明达蹙眉,看向那边情绪愤怒的齐飞,命令属下将他立刻带回刑部。   肆意楼随即又被仔细搜查了一遍,李明达又怕再出现遗落的情况,自己也亲自看了一遍,确认每个角落都观察过之后,李明达方和房遗直骑马往回走。   天上的乌云更沉,带着一股湿气,沉甸甸地往地面压。   李明达得了搜查回报之后,和房遗直叹道:“看来名单并不在肆意楼。”   “贵主觉得这个名单一定会存在么?”房遗直侧首问。   李明达惊讶:“难道不是么?这么大的帮派,少说已经有几百人了,分散在全国各地,副帮主齐飞又是只有在阴天的时候出现的人。”   房遗直:“再审审看,也可能不在他这里,在其他的帮派成员手中。”   李明达点了点头。   二人回到刑部后,就对齐飞再次提审。   齐飞经过李明达那番言语刺激后,就被刻意冷落下来,有时间自省思考。从肆意楼回到刑部的这一路上,齐飞也确实一直在反复思虑李明达之前讥讽笑话他的话。而今他在堂中下跪,再次受审的时候,齐飞的态度就开始犹豫了。   他不想死后无名,他不想死得无声无息。晋阳公主说的没错,他而今这境况,最终的一条路就是死,必然逃不过了。但仅仅因为家里有一面金砖做的墙,根本不足以让他史上留名。如果他就这么悄悄地死了,那他之前对互相帮做地那么多的努力,就都是白费了工夫。   “我招!”齐飞道。   李明达听到这两个字,心里的悬着的石头顿然落下,她随即让文书做好记录的准备,然而吩咐齐飞从头说起,如实交代。   齐飞接触‘互相帮’的伊始,与叶屹所言基本相同,就是与叶屹偶尔一次饮酒得来。那时候正逢阴天,齐飞偶然遇到叶屹喝酒,就有了后续。齐飞一直很想名扬天下,而不是默默无闻地做个出身不好,老实巴交,永远不被人叫一声名字的‘账房’。可恨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而当时叶屹所言的‘互相帮’。立刻让齐飞产生了诸多的好主意。他就跟叶屹讨了来,随后就凭着自己的能耐,暗中发展,成就了今天的互相帮。   至于石红玉,是他决心发展互相帮不久后,偶然解救回家的女子。当齐飞得知是因为有人贪图她的美貌,而意图把小小年岁的她抢去施以暴行,齐飞就对石红玉发誓,一定会好生照顾她,让她不被外边那些男人欺负。这四五年来,齐飞对石红玉一直照顾有加,有情有义。石红玉对他也十分感恩,因知道他在阴天的时候才能出现,石红玉主动就帮他张罗互助帮,凭着她的机灵本事,把互助帮一点点地壮大。   “这么说石红玉帮了你不少的忙,她遇见你的时候,才不过十岁左右,就能帮你张罗这么多的事情,还能在你不出现的时候,瞒过‘账房齐飞’。她应该为你们‘互相帮’做了很多事,毕竟你不在的时候居多,多数时候事情都是她来干。可你对她的功劳却只是一嘴提过,会不会有些太忽视?”李明达说道。   “我承认她帮了我不少忙,互相帮若没有她,也不会有今天。但她背着我却也干了很多我不喜欢的事,所以我不想太过赞她。”齐飞皱眉,眼睛里神色复杂。   “你是指她用色办事的行为?”李明达问。   齐飞脸色铁青的点头,觉得十分丢人,“我第一次知道的时候,勃然大怒,一气之下差点打死她。不过后来听她哭诉哀求我,告诉我她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完成我的梦想,我便下不去手,只是劝她下次不要如此。却没想到她还是这般,几番生气训斥下来,也没办法,只能由着她。”   李明达眯起眼。   尉迟宝琪不禁失声感慨,“看来这石红玉是天生的水性杨花。”   齐飞接着又解释了他家里那一堵金墙的来历。   “我住处的那些金子,是在三年前结实一位新朋友的时候,得到的一个新消息。他是山中的山匪,发现他们山里有金矿,就赶紧掩盖住消息,打算采矿。但他们不知道炼金的办法,刚好加入互相帮,就向我们求助。而我刚好知道帮中有人会这个,就将有能耐的几个人聚在一起,大家上山开了金矿。”   “你倒是胆子大,不怕山匪杀了你?”李明达问。   “不怕,因为这些金子炼出来,他们也没处销赃,除非用我的‘互相帮’出力,我有能力可以慢慢地把这些金子转成可以用来平常生活花费的绢帛和铜钱。他们需要钱花,自然就不敢随便动我。当时金子均分了后,我把自己的收好后,又帮他们交换,这三年来慢慢就累积成了那么一面金墙。而每当我需要大量用钱的时候,我就通过互相帮的关系,用金子去跟外族交易。我大唐虽然不能直接使用金子,但那些外族人却喜欢这个。”   随后对于倭国公主和金矿地图的事。齐飞也做了解释。   因为尝过了开采金矿的富裕滋味,齐飞和他的山匪朋友们这些年也一直想再发类似的财,所以他们时常会派人去暗中在山里找金矿。三月前,他们的人竟然在山里发现了倭国公主的身影,随后意识到她也在找金矿。气愤之余,他们就想到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主意,先跟着倭国公主观察情况,以逸待劳。等她找到了金矿后,他们再随后下手抢过来。后来他们就从倭国公主那里探知了尉迟家竟然有金矿地图的事。   “倭国公主死那天,本是山匪想要跟踪她去尉迟府,看看她能翻找出什么,不想在那女人要离开的时候,发现了山匪跟踪,情急之下,我们的人就失手杀了她。又怕她的身份暴露,对我们寻找金矿地图有影响,所以把她的脸给划烂了。再之后我们为求尉迟家的地图,就让石红玉出马,却没想到最后却入了贵主等人的圈套。”齐飞叹道。   “好深的算计!”田邯缮不禁感慨,“那你说的那些山匪呢?”   “原本住在肆意楼,等着石红玉现身送地图。不过你们抓我的时候,他们应该已经逃得没了踪影。”齐飞说到这里,有意思得逞之意,嘴角扯起。   “金矿地图是假的,你知不知道?”李明达问。   齐飞愣了下,惊诧瞪眼,“是假的?”   “你这些天一直都没见过石红玉?”李明达见他真的不知情,惊讶地问。   齐飞摇头。   房遗直对李明达道:“十五日内,除了今天,都是晴天。”   言外之意,‘副帮主齐飞’不可能出现。而账房齐飞又不可能知情。   “这个作死的娼妇,知道地图是假的,怎的不赶紧告知。”齐飞气骂道。   “你这样她也没办法告诉你。”   齐飞看向他们,“但另一我对她的话言听计从!只要她想让我离开,我一定就会听话的离开。”   大堂东边屏风后忽然传来“呜呜”声,石红玉随即被人从后面押了出来,随后被拿掉她嘴上堵得破布。   齐飞狠狠瞪她,骂她怎么能做蠢事。为何不告诉所有人,一起逃跑。   石红玉轻笑,“我咽不下这口气,我们大费周折冒险弄来的地图,竟然是假的,被人给耍了,我当然要把怨气还回去!”   “糊涂!”齐飞冲她爆吼一声。   石红玉嗤笑两声,根本不在乎齐飞的态度。   齐飞见状,蹭地一下起身,一圈就要朝石红玉脸上打,大喊白养了她,但他的拳头及时被侍卫给阻止了。   石红玉哈哈大笑,笑出来眼泪,然后叹了一声,“疯子!”   明明是她才更像疯子。   齐飞气得更甚,仍要冲石红玉动手。   李明达见状,让人先把石红玉带了下去。转而她目光沉静地打量齐飞,“所有解释过得去,但是很糊弄,你有很多事情都隐瞒了下来。比如你送高阳公主金子的事,再比如意图靠近房驸马,还有江夏王世子……”   齐飞听到这些问题,哈哈大笑起来,随后眼睛跟毒蛇一样盯着李明达,“贵主真要知道?可别后悔!”   “你说。”   “东宫太子有心谋反,找了我们互相帮。他找的是我,而不是那个他眼跟前的太子家令。至今那个死了的叶屹都不知道这件事!   好了,我坦白这些,你该清楚了到底谁才是互相帮的真正掌权人了吧?” 第103章 大唐晋阳公主   齐飞直言坦白了太子谋反。   这话终于有人说出口了,但李明达听后却心空空的,反而没了着落。若嘴硬说她不在乎李承乾,又怎么可能。   以前李明达和李承乾的感情是冻了三尺的冰,结结实实。现在则是早春湖上化得只剩一层的冰,乍看完整,但薄薄的,只要一颗小石子打下来,就裂了,碎了,激起汹涌。   房遗直看李明达小巧的脸上没什么波澜,似毫无异样,但知她终究是隐忍而来的沉着,非心如止水。   房遗直恍然想起那个树下的身影。   “哈哈哈哈哈……”齐飞看到李明达陷入沉默的表情,反而面容狰狞地笑起来,“贵主真有意思,你追问这些的目的不就是想知道太子要谋反么。现在我告诉你,他真谋反了,你怎么看起来像是很失望,无法接受?莫非心疼了!哈哈哈哈哈……”   啪!齐飞的左脸起了一道红印。   田邯缮打完,抖了下手。   这一下他可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所以打得自己手也很疼。   巴掌打得突如其来,齐飞没时间反应,脸被打得侧到一边,身体晃了晃。齐飞赫然而怒,对田邯缮嗔目切齿,表情万般狰狞。   田邯缮干脆挥手,又狠狠地打他一巴掌,“你以为你这副窝囊样子能吓得了谁,还名震天下……我看你就是胆小是鼠辈!就是没胆量没能耐走正道的人,才会窝窝囊囊地去干偷鸡摸狗的事。你还觉得自己了不起了,我呸!”   齐飞双眼暴突,眼珠子恨不得瞪出来。   “你再说一句!”   “再说能把我怎么!”   ……   李明达抬眼看他们,凌厉而无声地凝视。   田邯缮立刻消停了,知道自家公主生气了,急忙忙缩着脖子退到一边,独自窝火地看着齐飞。   齐飞自认为胆量足,但和李明达对视一眼后,他倍感不舒服,低下头去躲避。不知道为什么,晋阳公主那双眼,总像是能看穿他一般,让他莫名心虚。   “空口无凭,便是诬陷,”房遗直这时候忽然开口了,言语虽冷,却仍保持着文雅之态,“你说太子暗中联络你,意图谋反,可有证据?”   “这种事情人家怎么可能会留下证据,真要是被我拿了证据,说句不中听的话,那他还配做太子么。谁不知道谋反是大罪,大事未成之前,要小心谨慎才行。”齐飞交代道。   田邯缮已然记恨上齐飞了,这会儿闻言,直门冷笑,“没证据还敢胡说八道,那谁都可以乱说了。我看你是破罐子破摔,知道自己要死了,就张口乱咬人。”   齐飞反瞪田邯缮:“我没有。”   “便说说太子联络你的经过。”房遗直说罢,就先让齐飞形容一下太子的样貌。   齐飞怔了下,“我——我没见过太子。”   田邯缮哈哈笑起来,“可真是好笑了,刚是谁铿锵喊着告诉大家太子联络你谋反,这会儿却又说连太子什么样都没见过。看吧,你真就是条窝囊疯狗乱咬人。”   “我没乱咬人,太子是什么人物,他就算是联络我,有必要屈尊亲自来么,自然是打发他的属下。”   “谁?”   “杜驸马,杜荷。他是受了景恒世子的推荐,写了一封书信放在了我们互相帮申请入帮的联络点。我们调查他身份刚好是城阳公主府的仆从郑思之后,石红玉就主动和郑思联络,被郑思引荐后,得见了杜驸马,也知道杜驸马和太子要共同谋反的心思。后来石红玉就和我转达了杜驸马的想法,又把太子的令牌给我看了。当时真是惊喜,完没有想到太子和杜驸马竟然慕名来求我互相帮,”齐飞解释道。   “就这些?”房遗直问。   “就这些,不信你们可以就找郑思对峙。”齐飞坦言道。   房遗直又问齐飞通过石红玉与郑思联系几次,都做了什么。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谋反为王乃是大事,必要多集结贤者大夫,谋定而后动。我既然决定要助太子成大事后,自然要先出谋划策,帮助太子多召集贤者能人。人越多,胜算越大。像景恒世子、房驸马等人,都是我和石红玉商议之后,决定帮太子拉拢之人。”齐飞说到这里,眼睛里竟闪烁出几分神采,不过想到而今的结局,他又面色万般遗憾和失落,“可惜大事只差一步未成,就被你们看破了端倪,我苦心经营数年的互相帮,就这样毁于一旦。它本可以在太子登基之后,成为天下第一大帮,我更有可能成为中书省的权臣,名扬后世。毁了,都毁了啊!”   齐飞说着说到‘名扬后世’,就异常心痛地哭起来。这大抵是他的软肋,不能碰,一碰不是疯狂至极,就是哭啼至极。   房遗直觉得这齐飞太不正常。他询问地看向李明达,想知道岂非所言是否可信。   从齐飞的神情来看,他确实不像是在说谎。李明达对他点了下头。   “不过这些事,石红玉并没有坦白。再审她,只怕她难了。”   房遗直对李明达微微颔首道:“这事倒好证实。”   李明达见房遗直有这个自信,心也随之安定下来。不过她依旧没有张口再审齐飞。事关太子,还是让房遗直来审,处理的会更为冷静客观一些。   房遗直随即就这些事,又问了齐飞诸多细节之处,齐飞却多半支支吾吾,并不能回答得仔细。房遗直知道他连大事都交代了,不至于不说这点小事。所以而今他之所以说不清楚,该是他真的说不清了。   “便是夏日雨水多,晴天数也是阴雨天数的两倍。你不出现的时候居多,所以在你不在的时候,这些事情都是由石红玉来做?”房遗直问。   齐飞点点头。   那就可以理解他的供词为什么会如此了,他说不出更多。   签字画押之后,衙差就欲将齐飞带下去。   齐飞还不放心,挣扎着不走,伸着脖子对大家再三强调这‘互相帮’都是他的功劳,而今他已经坦白至如此地步,请李明达和房遗直在参报案情的时候,一定要如实描述,不要把他的功劳抹杀。   房遗直笑了,彬彬有礼地对他点了点头。   齐飞顿时就得到了莫大的安慰,也不挣扎了,心满意足地由着衙差将他押送俩开。   李明达托着下巴,侧首奇怪地看房遗直。   “你怎么能答应他这个?”   “答应什么,”房遗直面色不改地喝了口茶,“不过是点头而已,并无任何寓意。”   “你太坏了。”李明达不禁笑了道。   房遗直见她还能笑,心下放心不少。料知这大是大非的道理在公主心里其实比谁都有数。   “这案子牵涉的人太多,如果每个人都以刑部司的名义传唤,闹出来的动静过大,只怕难以收场。”房遗直和李明达说罢,就打发落歌去找郑思,“你们以前照面聊过天,还算相熟。暗中找他聊聊,试探情况。”   李明达刚点头应和房遗直的前话,听他后话之后,就连忙表示她也要去。落歌的试探,就是打草惊蛇。打草是次要,看蛇受惊后作何反应才是关键。   房遗直料到李明达有此言,其实他也是有此意。若是在落歌试探郑思之后,公主能凭她‘顺风耳’听到什么就再好不过。于是二人当下就商议待杜荷带着郑思出门的时候,落歌再伺机去找郑思。如此的话,他们主仆二人随后的谈话时,他们可以在距离上靠近,如此就可保证能被公主准确地听到。   “好,就这么办。”李明达对房遗直道。   站在一边田邯缮,刚刚只完整的听到自家公主说话。之前房世子对公主所言太小声,他就站在公主身后,但房世子的话他几乎听不到。田邯缮本来几番忍不住,想提醒房世子,这么小声跟他们公主说话,根本就一句都听不到。但结果他没想到,公主竟然都听清楚了。   田邯缮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因为年纪大了,所以没有人家少男少女那么灵敏?   他回头出了门,叫人备茶的功夫,田邯缮让身边的宫人和他说几声悄悄话试试。   耳朵也挺好用!   田邯缮奇怪地扣了扣自己的耳朵。   尉迟宝琪这时候风风火火来了,他瞧见田邯缮扣着耳朵,不禁笑问:“田公公莫非耳朵不舒服?”   “没事,诶,尉迟二郎怎么来了。魏世子和狄大郎此刻该是都在贵府审案吧?”田邯缮一见尉迟宝琪,就禁不住高兴起来,笑问他。   “是,就是因为看他们忙着,我没事干,就过来看看这边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尉迟宝琪道。   “刚审了齐飞,事情闹得挺大,贵主心情也不大好。”提及案子,田邯缮脸色沉了下来。   “怎么?莫非真的和……”尉迟宝琪疑惑地看向田邯缮。   田邯缮点了点头,他知道尉迟宝琪没说的那后半句必然是意指东宫。   尉迟宝琪狠皱眉头,心疼道:“她不该承受这些。”   田邯缮一眼就看出尉迟宝琪的情意,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拍拍尉迟宝琪的肩膀,谢过他担心公主,也请他能尽力就尽力。   “这是自然,不然我此刻也不会来,你赶紧引我进去吧。”尉迟宝琪道。   田邯缮点头,随即去通报,引了尉迟宝琪进了大堂。   李明达和房遗直还在嘀咕,见尉迟宝琪来了,双双抬头。   尉迟宝琪见二人同时看自己,怔了怔。只觉得俩人的面容,一个清俊雅致,一个美丽秀致,双双让人赏心悦目。   “傻愣着什么,快坐。倒说说,你怎么来了?”李明达笑问。   尉迟宝琪一听公主让他坐,激动不已,迈着的步伐都轻飘飘地带着愉悦。尉迟宝琪三两步坐下后,就主动请问李明达是否需要他用些手段审问石红玉。   “听说她交代的并不算清楚。很多事情,齐飞说得,她都没说过?”   李明达点点头,“但我觉得这石红玉怕是审不出什么来,毕竟先前房世子那审人的法子已经有些……嗯……了。”   李明达形容到此,快速瞄一眼房遗直,目光刚被对方抓个正着。李明达竟觉得跟做了贼似得,有点心虚。   “我有一个更‘嗯’的。”尉迟宝琪略兴奋地对李明达道,“我今天刚刚好生翻阅了我们尉迟家祖传的拷问手法,发现有个不常用的被我遗忘了。何不试一试,或许能拷问出什么结果来。”   “什么法子?”李明达问。   尉迟宝琪张嘴刚做了个口型,就听到那边房遗直轻咳了一声。在房遗直警告目光的沐浴之下,张了张嘴,闭上了。   李明达:“你倒是说呀。”   “和鱼一样,是一种生在水里的东西。”尉迟宝琪解释道,“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我回头叫人弄几桶来试试吧。”   “试吧。”房遗直立刻说。   尉迟宝琪忙应承。   说话间,仵作前来回禀,在他们查验叶屹尸身的时候,发现他衣服袖内有一个暗袋,藏得正是毒药。   李明达应了,就把人打发了下去。   尉迟宝琪忽然严肃着一张脸,不说话了。   李明达疑惑看他,问他怎么了。   房遗直这时候也挑眉,把目光放在尉迟宝琪身上。   尉迟宝琪忽然就给李明达噗通跪下,就昨日他将叶屹审问致死的事情致歉。   “并非你的错,是叶屹他自己咬舌自尽。”李明达叹了声,“这三个吐蕃探子,该是早就商量过他们身份暴露后自我了结的办法。所以另两个人在被缉拿的时候,也都自尽了,这如何能是你的过错。你大可不必自责。”   除了叶屹外,城门郎和库部员外郎的自尽原因,皆都是因为服用了随身携带的毒药。而叶屹之所以会选择咬舌,大概也是因为他当时在接受尉迟宝琪的拷问时,双手双脚被绑缚,没有办法取得身上的毒药。   尉迟宝琪见公主真不怪他,憨笑两声,忙拱手认真地表示,这次他审问石红玉保证会掌握好分寸,谨慎再三,绝对不会让石红玉没命。   “她死不足惜,若再不招供,已没有活着的必要。”房遗直转即看向李明达,建议道,“尽早处死最好。”   李明达探究地看想房遗直,意欲细问缘故,就听那厢来人告知杜荷而今人正在外,他人刚从东宫出来,准备驱车前往侍郎府赴宴。   “今天是刑部侍郎李大亮的生辰。”   “这倒是巧了,我们刚好可以去。”李明达对房遗直说罢,就起身命田邯缮去准备贺礼。   “还是我备吧,刚好李大亮的府邸与我家近,在我家库房里随便挑拣一样去送就成。若是等田公公回宫去取,只怕会错过开宴时间。”   李明达应承,那边打发尉迟宝琪好生审问石红玉,她就和房遗直去了。   尉迟宝琪笑着恭送二人后,就懊恼地抓抓头,后悔自己刚刚嘴快。审问石红玉也不是什么非要现在就进行的事,干嘛要说那么早。这样的话,他此刻也可以陪公主去赴宴了。   李明达随房遗直回了梁国公府,下马的时候,李明达就笑着对房遗直道:“李大亮设宴,必然是男女家眷分开,我不宜穿这身官袍现身,倒要问你妹妹借一套衣裳了。”   房遗直的妹妹房宝珠的身形和李明达相差无二,李明达穿她的衣服应该没有问题。   房遗直应承,进府后,一边打发管家去库房弄个体面的生日贺礼去,一边亲自带李明达到房宝珠那里,让房宝珠出一套衣裳给公主。   房宝珠本来正无聊地躲在房中画画,忽听大哥竟然带了晋阳公主来找她,惶恐不已,倍感荣幸,高兴地了不得。她急忙忙去翻衣柜,把所有的新衣都拿了出来供公主挑选。这还觉得寒酸,叫人去知会母亲,看看府中还有没有其它珍贵的存货。   李明达笑言不用,随便挑了件,就换在身上。   房宝珠和房遗直则等在房外。   房宝珠忍不住好奇心,就趁着这机会问房遗直:“大哥,你们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快了。”房遗直回道。   房宝珠眉眼一飞,别有意味地嘿嘿笑,“那你和贵主之间……”   “住嘴。”房遗直看眼那边紧闭的防备,转而给房宝珠一个警告的眼色。公主耳朵敏锐,宝珠现在说得所有的话,屋内的公主必然都能听到。   房宝珠自然不知道这些,忽然见大哥凶自己,撅嘴不开心了,“小气鬼,就问一问,你至于么。对我这么凶,小心我回头就告诉阿娘。”   房遗直又警告她一眼。   房宝珠却偏不受房遗直的威胁,她深知他大哥虽然表面上性子冷,但实则他对家人一向宽容。从小到大,大哥就一贯让着她,纵容她,有欺负过她的大哥还都帮忙报复回去了。当然房宝珠也不否认其中有自己乖巧懂事,不招讨厌的缘故。   房宝珠嘿嘿笑着,一眼看破房遗直,“大哥紧张了。”   “宝珠,你真的要闭嘴。”房遗直垂眸,认真地盯着房宝珠,眼神发冷。   房宝珠与房遗直四目对视的刹那,感觉到大哥这次的认真严肃了。她老实地闭嘴,看眼那边紧闭的房门,又看向房遗直,默了会儿。   “为什么不能说啊,小声点她就听不到了呀!”房宝珠还是没忍住,这一次她把声音压得更低,用气息说话。   房遗直眯起眼睛,抬手戳了戳房宝珠的额头,“别在这留了,去找阿娘。”   “我还想多跟贵主说几句话呢。”房宝珠胡搅蛮缠,梗着脖子,背着手就在院子里徘徊,就不愿意走。   房遗直:“走不走?”   “不走。”   “那你弄丢阿娘珍珠钗的——”   “算你狠,我走!”房宝珠瞪一眼房遗直,气恼地撅起嘴巴就去了,走半路上,她回头看一眼房遗直,赌气地继续走,边走边小声嘀咕着大哥太无情,有了娘子忘了妹妹……   房遗直见李明达从房内出来的时候,面色涨红,忙问她何故,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什么,可能是屋里太热的缘故。”李明达尴尬地叹了一声,就去搜寻房宝珠的身影,果然没有在院内发现她。   房遗直看出李明达找人的意思,解释道:“我把她打发走了,这丫头嘴贫,太爱问些没用的,闹人。”   “爱说话好啊,挺招人喜欢的。”李明达想到她刚刚所听,脸又红了红,然后催促房遗直快走,她就先行去了。   房遗直疑惑地望着李明达的背影,随即也跟上。   侍郎府。   李大亮万万没有想到,晋阳公主竟然会亲自登门给他贺生辰。他激动不已,再三拜见感恩李明达之后,又再三嘱咐后院的妻子,一定要招待照料好公主。   稍后不久,李家便在花园治酒,有歌舞,男女眷分列东西两侧。   落歌便挑准这时机去‘偶遇’了郑思。   落歌没有主动提及案情,而是先感慨了身体疲乏觉得累,郑思问何故,落歌就说是因为陪着房世子熬夜审案的缘故。郑思果然动了心思,细问落歌案子查得如何。   落歌就提到了齐飞,“审起来有些麻烦,不过很快就扛不住了。”   落歌随即和郑思简单讲了下尉迟家拷问犯人的手法,郑思一听这个,皱起眉头,一脸畏怕之色。随后二人分别。   郑思就迈着匆匆地步伐去找杜荷,弯腰低声在其耳边嘀咕了一番。杜荷保持优雅微笑的脸上,有了一丝裂痕。他随即含笑对李大亮客气地致歉,就暂时起身离开了,带着郑思到了花园一处僻静地说话。   李明达这时候也起身,找了处更安静点的地方,方便听杜荷主仆说话。   “什么齐飞被抓?这个齐飞是谁?”   郑思忙和附和解释‘互相帮’为何种帮派,然后告知他石红玉其实就是‘互相帮’副帮主齐飞的属下。   杜荷这时候皱起眉头来,冷冷哼笑一声,“倒是惹了个麻烦。”   “驸马,那咱们这会儿该怎么办?”   “一个女人罢了,有什么了不得。再言我是驸马,谅他们也不敢查到我身上。”杜荷之所以能说出这话,是因他还不知公主已经查到了太子身上。   “可这案子听说是房少卿和晋阳公主在审理。房少卿那里已经是不好对付了,晋阳公主位份尊贵,身后又有圣人撑腰,她要是想审,驸马只怕躲不过。”郑思很担忧。   “这个简单,我回头去求一求她。自小一起到大的,应该有些情分,她不至于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我。”杜荷说罢,就连连叹扫兴,也没兴趣继续留在这里,打发郑思去知会李大亮,“就说我突然觉得头疼,先回了,叫他不必送。”   郑思应承,这就去了。   李明达见没什么可听,就等着杜荷离开后,也回去了,然后就随便找了个理由离开侍郎府。   房遗直随后和李明达在侍郎府临街的一条僻静小路上汇合。房遗直问李明达情况怎么样。   李明达就把她听到的对话告知了房遗直。   “听起来关系不大,似乎就是石红玉和杜荷有些男女干系。”房遗直道。   李明达:“我也这么想。但刚刚所听只是片面之言,还要亲自去问清楚才好,再说这偷听本来就做不得证言。”   房遗直看李明达,“贵主真打算去质问?据我所知,杜驸马这个人似乎有些记仇。”   “没什么紧要,不过是下次见面,甩脸子给我看罢了,他还能真报复我不成?”李明达笑了笑,就和房遗直一同骑马回了刑部司。   二人又再一次找江夏王世子李景恒询问情况,问他可知道石红玉和他结识,不光是为了色,还是为了拉拢他效忠太子。   李景恒一脸茫然,“还有这事?这、这……好色什么的,我承认。但结党营私什么谋反之类的事,我可万万担当不起,我真没那心思!”   李景恒边解释边缓和他吃惊的情绪,对李明达行礼哀求道:“恳请贵主千万不要信那疯狗乱咬之言,我李景恒可以拿命还有子孙后代的命对天发誓,我真没有做任何跟东宫太子联盟谋反之类的事情。”   随即李景恒还主动表示,他可以和岂非对质。   然而两厢在公堂上,彼此说起话来,却是‘驴唇不对马嘴’。李景恒想就太子一事洗清自己,要和齐飞仔细理论经过。齐飞却张口闭口都是“石红玉说”,所有的说法都和李景恒的截然不同。李景恒说她和石红玉之间只不过是肉体的关系。齐飞却说李景恒加入互相帮,心甘情愿做了太子的幕僚,所以每次他提供的消息,都是他依命在办事而已。   李景恒从来没有和这么难沟通的人说话,但他为了证明清白,又没有办法,就只能尽量去和齐飞解释。齐飞还是坚持那些协助太子召集能人的谋反说法,一旦问他细节的时候,齐飞就会冒出“石红玉说”。   当下一对比,自然就清楚谁说的是真话,谁说的是假话。   待齐飞被押送下去之后,李景恒已经被气得半死,脸色涨红。“这世间竟有种自以为满心报复才华可以称霸天下的蠢账房?他是不是梦做多了,分不清现实和梦的区别!”   “你这说法倒是合理,这个齐飞很像是另一个齐飞的梦。两个齐飞的性格截然相反。一个老实窝囊,一个嚣张跋扈。一个默默无闻,被人遗忘;一个要名扬天下,想所有人都记住他的名字。”李明达总结道。   李景恒忙点头,然后叹息一声,有些后悔地懊恼,“我刚才怎么会跟个不正常的人争辩半天。本身两个齐飞这事儿,就很可笑了。”   李明达和李景恒客气地道了声麻烦他,就让田邯缮送他离开。转即李明达就和房遗直讨论,这太子谋反的事,到底是真是假,是否能有证据做实。   “景恒世子这边如此的话,杜驸马那头很可能也是类似的情况。”房遗直猜测道。   李明达略松口气。   不久后,杜荷那边打发人来请李明达过府一趟。   李明达到了城阳公主府,还有些疑惑杜荷怎么敢约自己在这里谈话,转而从管家口中得知,原来城阳公主这两日不在府中,去了梅花观。   “她好好地,突然去梅花观做什么?”李明达随后见杜荷来了,就立刻问他缘故。   杜荷叹道:“你十六姐这两日总是梦见长孙皇后,听说那梅花观有太子殿下盖得祭坛,她就决计去那里住两天,好生上香拜一拜。”   “十六姐有心。”李明达叹她孝顺,“回头我也该去,和十六姐好生学一学。”   “贵主谦逊了,谁不知你的孝心也极大。”杜荷恭维一句,就笑着请李明达坐,随即打发屋里的闲杂人,只留几个亲信在身边。   杜荷随后看了看李明达身后的人,有些难为情。   “姐夫有话就说,放心,我带来的这些都是嘴巴严的,不会乱说。”   杜荷这才放心了,就难为情地和李明达问起她而今在查的案情。   “还恳请贵主看在我们是亲戚的情分上,和我透个底,你是不是查到我什么了?”   “为何这么问?”李明达问。   “不瞒贵主,今天在李大亮府上,我的随从听房世子的贴身侍从说了几句案子的情况,我也就知道了。而后我听说十九妹也去了李大亮府上庆生,怕是你并非是为了李大亮而去,是为了我吧?”杜荷问。   李明达笑了笑,不置可否。   杜荷见状,就当她默认了,连忙起身行礼,跟李明达求情,“我与那石红玉前段日子,是厮混过几次。倒是怪那石红玉有心设计勾引我,我当时喝了酒,又见那般如花一般美艳的女子,一时没忍住就……鬼迷了心窍。好妹妹可千万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你十六姐,若是让她知道,我背着她做这种事,可又好生气难过了,凭添一遭麻烦。”   “一时没忍住也就一次,怎么会厮混过几次?”李明达盯着杜荷的面容,“姐夫和那石红玉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干系?”   “别的干系?我和她除了男欢女爱,还能有什么关系。”杜荷好笑叹道,“一个妇道人家罢了,难不成我还要和她谈国家大事不成。”   “那姐夫到底有没有和他谈过国家大事?”李明达侧眸问。   杜荷愣了下,眼珠动了动,“这——”他们好像还真谈过。   “和我如实交代你们都聊了什么男欢女爱以外的东西,不然十六姐那里我恐怕……”李明达道。   “好好好,我和你说。她说她个妇道人家,不懂男人们平常都说什么东西,她好奇想听听,就让我随便举例说说兵法。我们就和她讲了讲边境如何排兵布阵的一些事。”   李明达脸色凝重。   “怎么了?”杜荷怔了下,然后看着李明达,“莫非这石红玉是别国的探子?”   “姐夫的话倒是提醒我了,我们的确是抓了三名别国的探子,但石红玉是不是我还真没考虑过。”   李明达作别杜荷之后,就听杜荷在她前脚离开时,后脚就撒火责怪她多事。李明达料到依杜荷的性子会如此,也不去较真儿,这就离开了。李明达随即打发人去通知房遗直,让他好生彻查一下石红玉的来历。   李明达随即回宫了,就在她前脚刚到立政殿的时候,李明达就收到了房遗直的回信,告知李明达没人知道石红玉的来历,据齐飞今天讲述的来历是查无此人。没人知道石红玉这个人在遇到齐飞以前,真正在哪儿,是干什么的。问石红玉本人,则也没有一句正经的供述。   思及另外三名自尽的吐蕃探子,李明达开始考虑石红玉也是吐蕃探子的可能性。但如果石红玉也是吐蕃探子,她和叶屹竟然没有联系,彼此不相识,那也太奇怪了。叶屹明明是互相帮的帮主,石红玉却跟着不太正常的齐飞混在一起,这又解释不通了。   李明达正陷入深思之中,忽然被一声传报吓了一跳。转即见方启瑞肃穆进门,请她去立政殿面圣。   “阿耶不忙了?”李明达好奇问,往常这个时间,正是李世民批复奏折,召集诸多臣子领命办事的时候。   “今儿个没人。”方启瑞怔了下,对李明达客气地笑道。   李明达察觉到方启瑞的态度不对,心悬着,做好了防备,然后匆匆进了立政殿,给李世民请安。   李世民正执笔写东西,看见李明达后,就放下笔。而后李世民好生打量了李明达这身浅粉罗纱裙。   “新做的?不见你以前穿过。”   李明达忙解释这是她之前跟房遗直的妹妹借来的衣服,“回来后还未来得及换,请阿耶见谅。”   “挺好看的。”李世民叹一声,让李明达用不着这么客气,“你又跟那些外臣不同,这是你自己家,你在家穿着随意舒心就行。你是来看阿耶,不是面圣,用不着弄得那么规矩正式。我们父女之间,该亲密无间,无所不言。”   李明达应是,但听李世民突然说这些,心里反而不踏实。   “案子查得怎么样?”   “还有些情况,需要进一步证实。”李明达道。   “哼,”李世民冷笑一声,随即把手里的笔丢在了地上。   屋内众宫人见状,连忙都跪地,请圣人息怒。   李明达疑惑地看李世民,“阿耶,这是怎么了?”   “你大哥涉嫌谋反,已经证据确凿,你今已经探明实情,为何不在第一时间呈上与我看?”   李明达怔了下,扫眼桌上李世民写了一半的内容,上面“废太子”三个字赫然醒目。   李明达心咚地跳一下,跪地,垂着头默然。   “我问你话呢,这些证供难道还不足以定你大哥的罪么。”李世民抓起桌上的折子,气愤的丢在地上,刚好就丢在李明达的面前。   李明达拿起奏折,翻看了里面的内容,竟与今天岂非在堂上供述的证言别无二致。   “阿耶?”李明达仰头,惊讶的看着李世民。   “你大哥瞒着我要谋反,我的两位好女婿也参与其中,而我最心爱的女儿在知道这么重大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却是瞒着她大哥谋反的消息。怎么,阿耶在立政殿呆的太久,让你眼见着心烦了?”李世民垂眸眯着眼,最后讥讽了一句。   “没有!”李明达抬首,用她乌漆漆的眼睛反瞪一眼李世民。   李世民惊讶地冷笑,“你竟这么瞪着我?”   “阿耶说兕子什么都可以,但阿耶那句冤枉兕子看您心烦的话,兕子不认,坚决不认!阿耶是兕子这辈子最重要的人,兕子愿用命来换阿耶一笑。不过阿耶若觉得这件事是兕子错了,不想听兕子解释,要惩罚兕子,兕子没有二话。”李明达说罢,就对李世民磕头。   李世民暴风骤雨而来的怒火散了大半。   殿内沉静许久。   李世民伸手到李明达跟前。   李明达看着李世民的手,垂头不言语,还跪着。   “快起来吧,地上凉。”李世民晃了晃手,让李明达拉着他的手起身。   李明达偏过头去,偏不看他。   “就是因为知道这件事事关重大,知道大哥对于阿耶来说有多少重要,兕子才会希望案子在完全证据确凿的时候,再给阿耶一个准确的消息。不是瞒着,而是怕闹出乌龙,白白惹了阿耶伤心难过。”   “起来吧。”李世民后悔不已,弯腰去抓李明达的胳膊,硬把她拉了起来,“如你所言,你大哥的事对我打击很大。你的这桩案子,我一直命人暗中跟进,也进行了多方调查。   傻孩子,你到底是念着你兄长,心软了。你大哥他不无辜,他勾结了吐蕃赞普的兄长,意图联合外族势力谋反。” 第104章 大唐晋阳公主   “吐蕃赞普的兄长?”李明达很疑惑的向李世民询问,据她所知,当今的吐蕃赞普是上一任朗日松赞的独生子,何来兄长之说,李明达十分不解。   李世民解释道:“在他之前确有个兄长,叫达赞干布,因为先天有疾,在一岁多的时候就被他的父母送至它地静养。一直未对外人所道,而王宫之内对他也多忌讳不言,时间久了,大家就都以为达赞干布在一岁时就已经夭折。”   “先天有疾?”李明达皱了下眉,“是因他有病,就把他送到王宫之外?这未免太过残忍了些。”   “双腿缺失,一只眼失明,如何做王储?”李世民反问李明达。   李明达皱眉。   李世民:“我倒觉得送他离开是为他好。他身为赞普长子,若留在王宫,等他再稍长几岁,必然会被瞩目,受纷纷议论,这些他如何能承受。”   李明达想了下,缓缓点了点头,“如此说也有道理,只怕他大一些后,见不着父母,终究是不懂这些苦心,会觉得父母嫌他有疾,嫌弃了他。”   “朗日松赞待他不薄,给他备足了侍从、土地和金银宝贝,甚至在临死前,将自己身边最厉害的亲卫队赏给了他,以护卫周全他。”李世民道。   李明达没想到李世民连吐蕃王宫内的这些秘事都可查到。   “父亲是如何发现大哥和达赞干布有联络?”   “苏氏。”李世民意味深长道。   李明达恍然想起了,苏氏还被藏在山池院附近那座闹鬼荒殿里。原来父亲留她,是为了从她口里撬出这些。   “她怎么突然就和父亲交代了实情?”李明达一双乌漆漆的眼珠精神抖擞地盯着李世民。当初无论她怎么审问,苏氏都不交代。所以李明达很好奇苏氏是如何放弃当初的执着执念,改主意和李世民交代了经过。   “女人的痴情自然在男人身上。想办法打破了这种情深,她自然就再没有东西可以坚持。不过我还是小看了她,没想到她供述后会后悔,随即自尽了。”李世民回答道。   李明达惊讶:“苏氏死了?”   李世民点头,“九天前的事。”   “九天前……阿耶,既然早已经证据确凿,为何迟迟没有定罪惩处大哥?反倒是兕子这里事情还没有查清楚,你着急了。”李明达很是不解。   “你别忘了,苏氏在外人眼里已经死了,本可以让她在站出来作证说话,但却不及到这一步的时候,她忽然触柱而亡。没个紧要的旁人作证,只我一人空口白话,凭着苏氏的遗言去追究你大哥,谁会信服?太子的废立乃是国之大事,并非君王一人之言就可定夺。我不想它日后世人就此事妄加非议,说我是因为偏心故意诬陷,废掉太子。既知他所为,早晚会抓到实证,我而今就在等这个证据。这不,你就把证据送来了,真是我的好女儿。”   李明达怔了下,恍然明白了,他父亲是要以她的案子作为废太子的理由。   “可我的这案子里其实并没有实证指向大哥谋反。所谓东宫太子谋反之说,不过是脑子有问题的齐飞胡乱诬陷罢了。而石红玉这个女人太过复杂,她所言的话更不可信。”李明达解释道。   “我仔细看过案子的卷宗,这互相帮不过是两个平头百姓瞎折腾而已。是心思野,闹出点事,但不足为患。说白了都是些不甘在下,为求富贵名利的俗人。我看你说石红玉是个异常美貌的女子,且喜欢以色侍人求利,但却不知其几番陪睡贵族的真正目的为何。我就命人快马前往晋州,查了下她的来历,而今倒不稀奇她是这副样子了。”李世民道。   李明达忙抓着李世民的胳膊问:“阿耶查到石红玉的来历?快和我说说。”   “真要看?她的出身经历可令人咋舌,保不齐会令你犯恶心。”   李世民随即将调查石红玉身世的密信,递给了李明达,让她自己看。   石红玉本名叫石小花,乃是晋州六通县人,母何氏,父石海山。母在贞观八年亡,在其死后不久,县城内忽传出她水性杨花的风言风语,说她曾与数个男人通奸。石海山怕女儿长大后被人指指点点,就带着她搬迁至慈州大丰县。后来她父亲再娶继室,但不到半年,石海山就以不贤为由将继室休弃。   继室万般不甘心,为报复石红玉,便暗中使钱命人将石红玉绑了发卖到妓院去。不想这被雇佣的男子因爱慕石红玉的美色,反将继室绑了发卖,令其被逼做了暗娼。后来石海山害病死了,石红玉变卖家产,人就不见了。两年后朝廷查封慈州的一间暗娼馆时,其中有一名被逼良为娼的妇人声称是石海山的继室,和府衙坦白道明了她遭遇的经过。   继室除了讲述她被卖为娼的经过外,还透露石海山并非是正常人,娶了她后,总是暗中有意无意地挑唆她和别的男人通奸,但当时她并没有深想。而且那时石红玉已有十一岁,依然每日要与其父同床而眠。继室因此不满,几番说道,便引发了石海山和石红玉对他的双双不满。再后来,她因堵气跟家里时常调戏她的男仆苟且一起,不想立刻被石海山抓个正着。此后石海山便数次要求她与男仆苟合,而他就在一旁观看。   继室因被抓了把柄,不敢造次,故而石海山后来要求和离,她也不敢有二言,就怕坏事传了出去,她会落得个沉塘的结果。但她心里终究是不甘心,憎恨石红玉碍事挑唆才害她和离,遂起心报复,不想反被陷害,送进了娼馆。   李明达看过这密信上面的回禀之后,惊讶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这上面的内容果然如她阿耶所言,令人咋舌。   “阿耶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查清了石红玉的来历?若有妙法可要教教兕子,以后兕子办案,可谓就事半功倍了。”李明达叹道。   “没有妙法,用了六百里奏急,所以才快。至于查她的妙法,就是你们绘制的石红玉的画像。画得惟妙惟肖,拿去贴在晋州各县悬赏,不出三日就得知了她的来历。当然也是因为这石红玉容貌出众,令人印象深刻,所以时隔几年还是能有人认出记起她来。”   李世民说罢,见李明达还是佩服得赞叹自己,禁不住笑了起来,随即大手一挥,拨了几个好用的驿卒给她专用。以后待她在查案需要跑消息走远路的时候,也不至于身边没人。   李明达忙跪地谢恩。   李世民冷眼瞧她:“为这么点事下跪,还生我气呢?”   “兕子不敢。”   李明达被李世民拉起身后,脸色还是显出不快。她心里是不生气了,但面上能装生气就装生气,不然她阿耶必然以为她好惹。以后那种伤情分的话,她一点都不想再听。   当然李明达‘生气’也是有度的,该夸赞恭维李世民的时候,她一句都没少。   李世民自觉亏心,忙笑着哄李明达不要生气。“说说你想要什么,阿耶应你就是。”   “要阿耶长命百岁。”李明达一脸认真道。   李世民怔了下,感动不已。   “你这孩子……那你就再提一个要求,让阿耶允你。”   李明达想了想,跟李世民打商量,这个要求她以后想好了再提,先欠着。   “不许太过分。”李世民谨慎一嘴,点头应承。   “阿耶放心,兕子什么时候跟您提过过分的要求,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小事情而已。”李明达道。   父女俩用过饭后,李明达就得了李世民的允准,将有关石红玉调查的情况传了消息给房遗直。   想到李承乾的事还没有处理,李世民叹一声,他看着桌案上那道没写完的圣旨,‘废太子’三个字格外词他的眼。便是对长子早有怀疑,早做好了他已有反心的准备,李世民此时此刻还是心情沉重而痛苦,难以自拔。   李明达也看明白李世民的心思,悄然地站在一边不吭声。她一样面容哀痛,不解李承乾为何一定要存谋反之心。他已然是太子,最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不过是早一日晚一日罢了,何必如此。皇位就那么重要么,一定要以牺牲自己的父亲为代价……   总归对于她来说,若是皇位和父亲之间让她选一个,她必然会选后者。便是她做太子,她也宁愿父亲长命万岁,永远活下去,永不退位。这对于她来讲,比她自己获得至高无上的权力,更让她觉得开心。   李世民再提笔后,却还是迟迟难下笔。忆起当年他与长孙氏得第一子时的光景,那种喜悦之情,非以后任何子嗣出生之时可比。诚如其名字一样,李世民对李承乾打小就寄以厚望,盼他有朝一日能承载乾坤,做一个比自己还要优秀的帝王。但这个儿子渐渐对没什么敬重之心,嫌他在位久碍事了。   李世民抖了抖手,红了眼。悲痛之余,他转眸去看身边矗立的那个娇小乖乖的身影,李世民心里有一丝宽慰,又有一丝心酸。   李世民思及长子的德行,竟连个十多岁的小女孩都比不过,如何堪当一国储君。   李世民冷静下来,沉气来决定下笔。   “阿耶。”李明达这时轻轻喊了一声。   李世民怔住,看向李明达。   “这等大事,不找三省阁老商议再定?”   李世民很皱着眉头,然后放下笔,“是该如此,但既然有了证据,就算交代了,我却不愿意商议。太子失德谋反已然令我伤透了心,还要听三省六部的人再一次反复议论,他们说的每句话都跟一把刀似得往我的心上插。”   李明达:“但这个免不了的。其实多些人讨论,持不同意见都是好事,考虑周全了,就不会有冤判出现。”   李世民惊讶地挑眉看她,“怎么,你觉得你大哥还有被冤枉的可能?”   “不好说。但这件事必然该是和大哥对质以后,与三省六部的官员议定后再下决定,最为谨慎。阿耶此时正在盛怒之中,不宜做决定。诚如阿耶之前所言废立太子是大事,需得谨慎为之。   其实仔细想想这件事,除了苏氏之言并无他人作证。而我查得这桩案子,看起来则更像是有人在陷害大哥,出事的人和证词都是绕着他来,但实际上并没有实实在在有理有据的证据直接指向他。阿耶也查过那石红玉是个什么样的人,这种女人所言的话,有几分可信?”   李明达说罢就观察李世民的神态,见他面色陷入沉思,而非像之前那般暴怒冲动。李明达缓缓地松了口气,稍稍安了心。其实刚刚李世民说要拿他的案子作为乘除李承乾的正当理由,李明达在心里便不赞同。怀疑谋反,却因没有证据,就要通过另一桩案子去“冤枉”坐实其谋反。李明达始终觉得这法子不正,名不正言不顺不说,也很可能出现错判。   “我怎么听着,你在为你大哥求情?”李世民严肃地审视李明达,“你大哥近段时间办事如何,你该心里清楚。”   “兕子只是怕没有实证,会有错冤的可能。便是对一般的嫌犯,兕子都会秉承着实证判罪。若是对大哥却用这种模棱两可的法子,兕子在心里会过不去。也许真如阿耶所言,兕子是个太过心软之人。”李明达随即跪地跟李世民表示,她所言不过是个建议,最终还是听圣裁。   李世民微微眯着眼,静静地看了会儿兕子,随即喊她道:“要训你多少回,你才能长记性,叫你不要随便下跪,你今儿个跟阿耶不过说几句话,跪了多少次了?”   “兕子知错。”李明达随即对李世民甜笑一下,这次不及李世民搀扶她,李明达就自己起身了。   李世民到底觉得身边有个这样的女儿十分欣慰,宽心的笑了笑,怒火再次消散一些后,再冷静思考李承乾的这件事,李世民越发觉得李明达所言有理。遂当下在心里决定,这件事还是待与李承乾对峙,和三省六部的官员议定之后,再行处置。   李明达忙谢过李世民。   李世民慈爱地看着她,“也罢了,你快去歇息,这件事本就不该你来操心,我自会与众官商议处置。兕子,你大哥他做了错事,受罚难免。这是天道常理,你莫要太过伤心。倒也该以此为警醒,知以后行事有所为有所不为。”   李明达点点头应承。   李世民随即摆摆手,打发李明达去。他心中仍是郁闷难解,若再留这孩子在身边,只怕还会让她几番再跪来劝自己。李世民舍不得她再跪再难过,才赶紧打发她去了。李世民又担心她不会好好休息,嘱咐方启瑞送她,督促她一定不可多虑。   方启瑞应了,这便送晋阳公主回房。   李明达进屋后,就请方启瑞坐,歇息片刻再走。   方启瑞忙道不敢,又对李明达解释:“不瞒贵主,圣人自听了苏氏那番话后,我便不曾心情好过,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无处排解。今见了行刑部的人将贵主所查案件的经过呈上,许是终于瞧见可以惩处太子殿下的办法,便一时没忍住脾气,把这些天积攒的怒气都发泄了出来。倒叫贵主受委屈了,可论宫中能排解圣人心绪的人,也唯有贵主您了。”   “方公公客气了,常伴阿耶身边细心照料他的人是你。”   李明达没有特别夸赞方启瑞,只是如实道出了方启瑞平日所为,但这话在方启瑞听来是莫大的感动,忙感恩谢过,心下到底因晋阳公主的善解人意更多了几分喜欢。   待方启瑞告退之后,维系在李明达脸上温温的微笑瞬间就没了。她默着一张脸靠在窗边,望着窗台上的盛开的兰花发呆。   田邯缮见状,却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把刚泡好的热茶送到贵主手边。   是夜,立政殿传来低沉的哭声。本就无法安眠的李明达,从榻上坐起,她抓着床柱,抿着嘴唇,侧耳细听从立政殿那边传来的话语声。   哭声属于李承乾。   李世民一直在狠厉地训斥李承乾,声声控诉,充满了愤怒和失望。李承乾则哭得隐忍,几番认错之后,又道冤枉,却又说不敢狡辩,猛劲儿地磕头,诚挚恳请李世民处死他。   偏偏这话,让李世民懂了恻隐之心,给李承乾机会解释。   紧接着,李明达并没有听到她大哥解释的话语,而是一声声沉重猛烈地撞击声,咚咚咚……   这时候李明达听到方启瑞的柔声劝慰,喊着太子不能再这么猛力磕下去,会要人命。李世民这时候才出言,喝令李承乾停止,让他好生交代。李承乾这边将经过一一解释,张嘴倒是就承认了他确实与吐蕃的达赞干布有所联络,并且也承认他确实曾在达赞干布的劝说之下,有过谋反之心。   “阿耶也知,儿臣有腿疾,为此已有不少臣子瞧不上儿臣,背地里议论儿臣已然不配入主东宫。还说,还说四弟他才德兼备,才是作为太子的最佳人选。儿臣承认,儿臣小肚鸡肠,计较了这些话,还往心里去了。儿臣却也想不负阿耶的期望,身为太子,给阿耶好生长脸面。努力求医问药,就想治好这条腿,奈何求遍名医,这条腿他就是不争气,治不好。儿臣因为行动未能如平常人那般自如,心生卑怯之心,再瞧四弟在阿耶跟前几番立功受勋,更恨自己腿脚不便,半点能耐没有。   便是这时候,儿臣忽然收到一位自称是吐蕃赞普兄长信。信中他说了很多他的经历,说了他双腿缺失后的种种遭遇,诸多之处都与我感同身受,令儿臣心生恐惧。后儿臣见了那达赞干布,听其所言,便越发信他的挑唆,也不知怎么就昏了头,应了他的计划,与他相携相助,共谋大业。”   李承乾坦白完这些后,就哭得不能自已,再次连连磕头给李世民赔罪。   李世民默了会儿,便气愤地拍桌骂他没良心。“我何曾像朗日松赞那般,将你弃之不顾。便是你有腿疾,我认可你为我大唐太子,可曾有过动摇之心?你四弟九弟,如你一般,皆是我儿,我如何能只宠爱你一人,而弃了他们。好,你说你四弟有野心,而今你瞧瞧他和你争么,他主动请缨去了定州,就是怕你有此心避嫌去了!”   “儿臣明白,儿臣也知道四弟的苦心,所以儿臣顿悟之后,万般反悔,早就和那达赞干布说清楚,不会再与他为伍。然儿臣的悔过之心终究还是晚了,儿臣有罪,不敢哀求阿耶原谅,只求一死。”李承乾哽噎道,随即对李世民又是数番磕头。   李明达听到李承乾此话,心咚咚跳得加快,她偏头,下意识地把耳朵往立政殿方向靠得更近一些,想知道李世民的回答为何,但最终传来的是许久的沉默。   李明达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听不到声音,正要去喊田邯缮去外面说几句话试试,就忽听立政殿那边传来李世民的叹息声。   田邯缮得了公主的召唤,急忙往这边走,岂料半路被公主出手阻止了。田邯缮就赶紧站住,眼盯着公主一脸认真,似乎侧耳听什么的样子,满脸疑惑不解。   李世民最终没说什么,只是打发李承乾回了东宫,命人看守,令他不许离开东宫半步。   李明达定神片刻之后,再转首看向田邯缮那边,发现他正带着探究一味地看着自己。田邯缮意识到贵主发现自己后,忙垂着脑袋躲开目光,然后不大好意思地赔罪。   李明达:“有些事你心里清楚也不能说出去,这是我的秘密。”   田邯缮怔了下,恍然地点了点头。   李明达知道她眼耳鼻好用的事,时间长了,肯定瞒不过身边人,但她不会挑明了说,警告田邯缮把握分寸就是。   李明达打了个哈欠,随即就垂眸思量刚刚立政殿的事,揣测圣心如何。却也不知何时她竟睡着了,再睁眼已经天亮,她身上好好地盖着被。该是睡着之后,碧云等宫女们为她盖好的。   李明达起身的工夫,已经闻得到尚食局那边传来的饭香,才发觉自己很有饿意。许是因昨日忧心李承乾的事,和李世民的用饭并没吃下去多少,所以这会饿劲都上来了。   用早饭之前,李明达听了听立政殿那边的动静,竟然没有任何声音。   李明达问了缘故。   田邯缮道:“听说昨晚圣人去了萧才人那,今早该是不会和贵主一起用饭了。”   李明达嗯了一声,见饭菜上来,就胃口大开,吃了许多。   田邯缮见他家贵主能吃能喝的,他就把昨晚一夜未眠琢磨的劝慰话全都咽回肚子里去。还是他家贵主厉害,吃得下愁苦,咽得下伤悲,还很快就能想得开。   “贵主今天还去刑部?”田邯缮问。   “去。”李明达边点头边听到外边有李治的脚步声传来。   “去什么去,别去了。今天九哥带你出去玩可好?”李治买不进门,就笑着道。   李明达看眼李治,“怎么忽然来得兴致?”   “哪里是忽然来得兴致,我多忙呢,今天之所以抽空,就是为了安慰你这个小丫头。”李治随即坐下来,看桌上的吃食,伸手就拿起一块塞进嘴里。   “脏,被阿耶瞧了,非骂你不可!”   李明达责怪看他一眼,瞧李治笑着对她挑眉,似有故意挑衅之意。   李明达懒得理他,问他:“倒说说,我哪里惨了,还值当你特意来安慰?”   李治三两口吞了嘴里的东西,讶异地看李明达。随即他漱口,净手之后,方说话。   “你竟不知道?”李治思量了一下,“那我还是不说了,省得你听着闹心。回头等你知道了,来找九哥,九哥再带你出去散心哈。”   李治说罢,就起身对李明达摆摆手,和她作别。   李明达眯眼看他:“报复!”   李治停下离开的脚步,他抬手摸了下鼻子,转头尴尬地笑着对李明达,装糊涂,表示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李景恒的事。”李明达提醒道,“好端端地突然和我卖关子,还不是因他记恨上我了?”   “没有,我是好心不和你说,省得你听了挂心难受。”   “你要是真好心不和我说,就不会把话说一半,勾得人好奇心起来了,才转身跑。”李明达瞪他一眼,让李治赶紧从实招供,“你若不说我也不拦你。不过九哥喜欢玩的‘报复’游戏,也蛮有意思,妹妹以后也会跟着九哥玩,保证九哥不无聊。”   李治一听这话,忙摆手道:“可别。”   兕子聪明机灵,真要耍起小聪明,十个他加在一起都打不过。更何况他和兕子若犯同样的错在阿耶跟前,阿耶必然不说兕子,反而会狠狠训斥他。这种不公平的待遇遭受的实在是太多,以至于李治完全没有信心挑战。   “好好好,我如实给你交代。可跟你说明白了,这事你听了还真是会闹心。”李治见李明达眨着黑漆漆的眼睛看自己等答案,忙告知,“台院侍御史六人联名参你,所以刑部你现在能不去就不去。”   “参我什么?”李明达问。   “还能是什么,你在刑部做官的事,到底是瞒不住的,传了出去后,便先在刑部引起轩然大波,而后整个朝野就都知道了。御史台那些最会挑毛病的刁钻御史,哪能放过纠错的机会,自然要参你。当然就因你是女子,还在朝为官,史无前例。”李治摊手,表示就是这个原因,得到了几乎所有朝臣的附和,并非常赞同六名侍御史的参本。   “当热这附和朝臣之中,竟然没有魏公,倒是令御史台的人颇感惊讶。”   李明达欣慰感慨,“嗯,魏公还算够意思。”   “还有房公,咱们的舅舅这次是真为你护私了,不光不赞同,还表态了,骂那些御史就是没本事,才会把一个人是否为官的过错原因单纯放在男女上。”   “舅舅真厉害!”李明达点头赞叹,眼睛里冒着欢喜。   李治见她这副样子,皱眉叹,“你怎么一点都不挂心?这女子为官的事不是你一直所盼么,现在你的地位岌岌可危,怎就不知道生气么。”   “生气什么,这种时候才最能看出谁是真朋友。这房公、魏公和舅舅,最是我以后值得学习和深交之人。”   李治笑起来,“你倒有意思,这种时候还有心思看这些。等着吧,此乃百官所向,你这官怕是保不住了。”   “不怕。”李明达起身拍拍身上已经换好的官袍,随即和李治告别。   “你还真去刑部啊?”李治不解地追她几步,“风口浪尖上,不躲躲?”   “我若躲了,不按时应卯,那才是给了他们正当理由参我。你带我出去玩这事记在账上,回头找你讨,我去当值了。”李明达对李治道别后,就匆匆而去。   李治望着李明达的身影,恍惚了下,忽然觉得自己与妹妹这个劲儿相比,真是查得不是一星半点。这是若换成是他,他必然会挂心好几天,可能还会难过的不想去。瞧瞧人家,该吃该笑该去,一样都不差。   李治默默下巴,自我反省了下。他以前觉得阿耶更偏爱妹妹,只是因为妹妹是女孩,更讨喜些。现在他明白了,其实并不是因为男女的差别,是妹妹的性子紧紧抓住了阿耶喜欢的心。以后,他要好好学习一下妹妹处世的性子才行。   李治回屋的时候,转头看眼立政殿,问身边人圣人可在。   “不在,昨天深夜走得。还有,昨夜太子也来此了,却不知商议何事,在立政殿内留了许久,闲杂人等倒都规避了。”李治身边的贴身大太监纪六艺小声回道。   “圣人这几日我瞧着心情不好,脸色一直阴沉沉的,我见了都想躲。大哥昨日聊了那么久,只怕是会遭罪了。”李治感慨一声,就再不计较此事,带着纪六艺也走了。和兕子一样,他也去忙政务。   李明达快到刑部之时,就远远地听到刑部侍郎李大亮在训话。警告刑部众官员,不要就晋阳公主为官的事到处宣扬,惹是生非。众官员多数应承,随即作散。   但有两位郎中留下了,特意私下里悄悄地拉着李大亮商量,阐明晋阳公主小小年纪在刑部为官的诸多麻烦不便之处。而他们身为上级,又不好下口去说。   “这几日,诸多勋贵来回出入刑部司,愣是把刑部司变得比大理寺还厉害的地方,闹得那些小吏们都愿意跟着公主在刑部司享福,不服我们的管教了。”   “何止这些,本来刑部司主事是要核查所有刑名案件,而今却因为只查这一个案子,闹得要把别的所有的杂事交给别人去处理。害我一个郎中,还有那些员外郎除了要忙平常的事物挚爱,还要担下刑部司主事的杂活。”另一位郎中也不忿道。   “都住嘴,可知道你们抱怨的人是谁!”李大亮警告道。   “知道,自然知道。这平常公主在,我们自然会好好的供着。可这事不是长久之计,若是偶然十天半月的,大家到都能受着。但若长久如此,这谁受得住。我们的意思呢,就是正好趁着御史台参奏的机会,咱们要不也表态如实说一下?”   “对啊,公主真不适合留在这里。其实这是为咱们好,也是为公主好。 ”   “公主来了!”小吏忙来跟李大亮回禀,两名刑部郎中惊讶了下,倒是没想到公主会在被参后的第二天还照常来。   李大亮低声训斥那俩郎中不要乱言,打发他们去了之后,就连忙来拜见李明达。   李明达在刑部司落座后,就严肃着一张脸,方反思那两名郎中所言。虽有诸多不对之处,但说她在此耽误刑部其他人办案,并且只顾着查一桩案子,没有尽全刑部司主事的职责,也都是属实的。   李明达当下吩咐小吏,将她职责范围之内的事务都讨来,她必要把该办得都办了。   李大亮一进门,刚好听到这话,料知公主必然是从哪里得来了消息,忙赔罪。   “若为只是刑部主事,没有公主的爵位加身,你此刻也没必要抽空特意来应酬我。”   李大亮尴尬,“这……”   “我身份特别,是圣人之女,这件事改变不了,但我还可以尽我应尽的职责,这你不要拦着。”   李大亮忙道歉,“要怪我也该怪我才对,是我当初请公主负责专查此案,并没有让公主负责其它杂事,而我有没有把这些是安排好,真才是失职。”   “那也是你因顾念我的身份,特意迎合我。说到底还是我身份特别,耽搁了刑部的日常事务。”李明达叹了声,示意李大亮不必多言,只管听吩咐,把刑部司该负责的事都交给她来做就是。   李大亮乖乖应承,随即去了。   房遗直随后来了,便听说此事。   “其实有大案在前,这些杂事本就该分派给其他人处置,这并没有什么不妥。他们因公主是女子,一边轻瞧女子不可为官,一边又想让女子做比男人为官时更多的事情。何其可笑!”   房遗直翻了翻刚呈送上来的刑名卷宗,随即分了任务,吩咐下属小吏负责。又把落歌叫来,对其嘱咐一番,将审阅批复要领告知了他后,就让落歌负责此事。   “等落歌做完了,贵主只需要重新检查一遍就可,倒费不了多少工夫。”   李明达:“多谢你。”   房遗直对上李明达眼,却不提这些杂事,只问李明达昨日发生什么事没有。房遗直从得到关于石红玉身世的消息后,就知道这传信源头的太极宫必然有事发生,想来是圣人插手了。   李明达犹豫了下,就把昨天宫里的事告知了房遗直。   “听你此言,圣人该是有所思量,暂时不会对太子有处置,且先安心。”房遗直说罢,就建议再审石红玉。   随后不久,那厢圣人身边大侍卫周常怀,连夜缉拿的达赞干布的属下送了来。此人的落脚之处,乃是李承乾供述而出。周常怀已经先行审问过了,得了证言后,才送来给李明达。   证言十分细致,这名叫方粮的吐蕃探子,不仅承认了他是达赞干布与太子的联络人,也坦白了他与石红玉、齐飞的关系,采金矿协助太子谋反,也都有他的一份主意。方粮还表示,其实她才是石红玉真正的主人。齐飞不过是他们利用的傀儡而已,就是因为齐飞恰恰有两个,另一个不常出现,所以十分好控制。   外头脚步声很快。   李明达看向门口。   随即就见小吏进门,火急火燎的告知李明达:“石红玉死了。”   这被押送的方粮一听这话,侧身伶俐地挣脱了束缚,举起被捆绑的手腕到嘴边,嘴巴轻轻一动,绳子就断了。随即他就看向李明达,把嘴里的刀片拿在手里,直奔而去。   因先前李明达与房遗直讲述宫中有关李世民审问太子的经过,不宜被外人所听,所以当下她身边人并不多,而侍卫们都在门口守卫,任谁也没料到被捆绑搜身的方粮竟会突然刺杀。   方粮身姿极为矫捷,速度极快,几乎就在眨眼间弄断了绳子,飞速地扬起身体,朝李明达扑去。   房遗直见状,忙追过去,口喊着贵主。   这时候,李明达已经蹲下身来,躲过了本该从她颈间划过的刀片。方粮落地,速度回身的同时,眼睛里透着惊讶。他转而就瞄向房遗直,转手将刀朝房遗直的脖颈划去,招招致命。   房遗直却一直目光落在李明达的身上,见她情况完好,嘴角还微微扬起一抹笑。   李明达眼看着方粮再次攻击,忙喊房遗直小心,起身去拉房遗直。却也晚了,刀下来了,李明达又一次惊呼,眼前一片血红。 第105章 大唐晋阳公主   落歌胳膊受了伤,血流如注,随即抽出腰间的软剑,忍痛护住房遗直和李明达。   周常怀反应过来后,飞快地纵身一跃,砍向方粮的后脑,在外守卫的程处弼也冲进门来,见方粮要躲,从另一方向执刀砍了过去。另有众多侍卫飞快的将方粮围住,重重护住大堂正首方向的李明达和房遗直等人。   方粮闪过两刀,弓腰来了个扫堂腿,随即在地上一滚,起身跳上桌案。周常怀和程处弼提刀继续下招,一个砍脖颈,一砍后背。方粮竟没有敏捷地选择闪躲,而是居高临下转头看向那边被团团护卫护住的晋阳公主。   此时李明达的正打发人让人处理落歌的伤口。   “贵主!”程处弼随即察觉不对,刀落的同时,对李明达大喊一声。   然不及话音落,方粮嘴里的第二把刀片就飞向了李明达。房遗直正紧挨着李明达站着,见状身体本能地一斜,及时挤走了李明达,但飞刀刚好扎在他胸口上。   那厢方粮脖颈后背双处中刀,血溅四面。方粮咕噜两声,从桌案上重重摔地不起。   落地后的方粮,抽搐了下,鲜血蔓延满地,很快就咽了气。程处弼则赶去查看晋阳公主和房世子的情况,房遗直躺在地上胸口一片血红,李明达正蹲在他身边,用手按住他的胸口,刀还未拔,但血已经止不住,喊着人快去请大夫。   程处弼一时发懵,“房世子——”   程处弼反应过来,忙蹲下身来,扶起房遗直,和周常怀一起将房遗直移到榻上。不久之后,大夫急急忙忙赶来,开始处理伤口。李明达等人便退了出来,等在屋外。   周常怀对公主请示之后,去大堂查看完方粮的尸体,随即就打发人拾掇大堂。杂役开始擦洗地面,端着一盆盆血水出来,很鲜红,可见大堂地上有多少血迹留下来。   李明达满鼻子血腥味,望着前面紧闭的房门,脑子里有些乱嗡嗡。   田邯缮这时打了热水来,请贵主洗手。   李明达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染满了血。   李明达没动,还是在听屋内的情况如何,直至大夫说包扎完毕,感慨说好在没有伤及要害的时候,李明达方松了口气,把手放进盆里。然后她就听到一声很低缓的话,是对她来说再熟悉不过声音。   “我没事。”   李明达忙把手从水里捞出来,匆匆进屋。   屋内陪同的程处弼正忙安慰房遗直不要说话,转即见公主进来,忙起身行礼。   李明达径直看向床榻上的房遗直,瞧他面色不好,嘴唇微有些发白,却还温温地对自己笑。李明达也对他笑起来,却不是她真心想笑,而是她觉得她笑才是此刻房遗直最想见到的。   房遗直果然得了安慰,面色竟比先前红润了些。   “欠你一条命。”李明达垂着眼眸,睫毛微微抖着,她忍不住看了眼房遗直刚刚包扎好的伤口,本该结实健朗的胸膛此刻却缠着厚厚地纱布,胸口处透着殷红。   李明达忙侧首催人快些把药煎好。   房遗直又道了声:“我没事。”   在旁的程处弼见房遗直比之前精神了些,松了口气,也跟着笑起来。   “刚刚真吓到了我了,刀片直中要害,好在那玩意儿比较短小,没有插得太深。”程处弼又一次松口气,嘱咐房遗直好好养伤。   房遗直点了点头,眼皮渐渐有些发沉。   李明达紧紧地盯着他,这时忙抓住他的手,问他有没有感觉不舒服。   房遗直仍轻轻地笑,“除了伤口有些疼外,只觉得有些困倦罢了,贵主不必担心。”   “若失血过多,难免会有些倦意。”程处弼也关切地看着房遗直,倒没注意公主此时的手已经抓这房遗直了。   李明达见房遗直渐渐合上眼皮,看向程处弼。   程处弼笑了笑,安慰李明达,“估计是连日审案疲乏,加上失血,累极了。”   李明达觉得不对,他听到了房遗直的心跳声变缓。李明达拽了拽房遗直的胳膊,喊了他几声,不见他有反应,就把音量提高,还是没有反应。   李明达转头看向程处弼,“这似乎不正常?”   程处弼怔了下,有些慌了神,“就是失血过多,也不会这样。”   这时候小吏来回禀,告知李明达落歌那边没有事,包扎完伤口后就睡了。   李明达阴脸,“快去把高太医请来!”   程处弼也觉得情况不对,亲自去了落歌那边。他在床边对落歌大声喊了数次,甚至去碰落歌的伤口,仍不见他醒过来,但人是有呼吸的。   程处弼随即赶回来回禀李明达,心中隐约有不好的预感,“看来这刀片上还做了手脚。”   “但是他自己含在嘴里,却半点事都没有。”李明达反应过来,随即叫人将那方粮的尸身放入干净的木桶,用冰块保存起来。   “公主这是?”   “若方粮的身上没有解药,那解药必然会在他身体里。”李明达眉宇间透着英气。   这时候刚刚处理伤口的大夫复返,检查了房遗直主仆的情况,惊得跪地,对此无能为力。   “奴对此症状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若说是中毒,伤口的血色鲜红,并不发黑,实在是想不通。”   “也并非所有的毒都会让人血有明显的变黑,再者这方粮若真是吐蕃人,想必他所用之毒和吐蕃有关。立刻去长安城内找个懂医的吐蕃人来。”李明达随即再下命令。   程处弼见公主临危不乱,思虑周全,心生无限佩服。   李明达稍作冷静后,又打发人把消息通知到了梁国公府和太极宫。李世民下旨令太医院众人,不惜代价诊治房遗直。房玄龄和卢氏夫妻随后到了,二人拜见过公主之后,就去见了房遗直。   房玄龄看着长子似沉睡一般躺在榻上叫不醒,面目难免心痛,喊他的嗓音带微微颤抖。   李明达在旁看着,对卢氏和房玄龄道:“他是为了救我。”   卢氏相较于房玄龄,反而更隐忍些,虽见儿子这般,她虽难受,但口上却铿锵有力,和李明达道:“这是他身为臣子应尽的本分,他若眼睁睁地看着贵主受伤而无所作为,我们断然不会认他了。”   卢氏说罢就一脸骄傲的坐在房遗直身边,手抓着他的胳膊,告诉房遗直她和他父亲以他为荣,一定要快些好起来。   房玄龄这时候也对李明达行礼,感慨卢氏所言属实,房遗直所为不过是尽他该尽的本分。   李明达见房家父亲诚心如此说,心里反而更加难受。   “房公和卢夫人请放心,我一定会想尽办法找人给他解毒。”李明达道。   房玄龄和卢氏忙谢恩。   当下高太医诊脉之后,向三人回禀确实是中毒之状,该是慢性毒,且不常见,“不知毒为何,不好乱用药,就怕加剧毒发。臣们眼下唯一可牢靠的法子就是逼毒放血。不过房世子有伤在身,此法不能过度,恐怕只能有些许效用,挺不了多久。臣等需得多次诊脉看看,还能有什么法子查出毒来。只要知道所中何毒,就好用药施针。”   李明达对高太医说了当时的经过,“已死的方粮身上或许会有线索。”   “极可能是他提前服用了解药。”高太医来了精神,忙请李明达允准他去查看尸体。   李明达就带着高太医去了。   高太医一进尸房,就见尸体躺在木桶堆积了冰块的木桶之内,直叹贵主想得周全。高太医检查了下方粮的口鼻、眼下等处,高太医对着尸体想了想,然后对李明达道:“若是提前服了解药,他腹内很可能还有残留。若是剖腹查看,很可能会有线索。”   李明达点头,随即示意仵作动手,高太医则在旁等候。李明达便背过身去,避免看,但她却并没有走。   田邯缮也忙背过身去,陪着公主。他到底不明白,贵主为何要站在这里,明明害怕见,却还要留下。   半炷香后,仵作切开了方粮的胃。   李明达闻到了一些复杂的味道,把一些酸臭排除在外,李明达就提示高太医:“你们有没有闻到一种苦味?”   “有一张纸!”仵作惊讶喊到,随即从胃里发现了个纸团。李明达忙让人接过,去把之上的粘稠液体擦干。   高太医正发愁方粮的胃里没什么成形的东西,刚刚忽听贵主说有苦味的话,他忙让人取一张白纸来,把方粮胃里的东西倒了上去,转即就可见雪白的宣纸上,现出种黄绿色。   “这是?”仵作疑惑道。   “有苦味,这个颜色,该是胆汁。”高太医仔细琢磨了下,到底有什么毒是可以用胆汁来解。   这时候,侍卫把找来的吐蕃大夫引到此处。吐蕃大夫听说情况后,忙表示吐蕃确有一种蛇的蛇毒是由蛇胆来解毒。而此蛇毒引发的中毒症状就是嗜睡,而后渐渐全身麻痹,停止呼吸。   “此蛇名为花蝮蛇,蛇胆可入药,不仅清热解毒止喘,对治疗失心疯颇有些效用,在吐蕃乃是稀有之物。我们吐蕃也有个说法,得是有运气的人,才能有幸碰到这种蛇。”   李明达一听是吐蕃的稀有之物,这时又听高太医说他也知道这种蛇,心忽然安定了不少,她有些开心地看着高太医:“也就是说……”   高太医行礼,“正是,宫中正有这种花蝮蛇的蛇胆,吐蕃国每年的进贡里都有这一样。”   田邯缮一听这话,惊喜的两个眼睛瞪得圆圆,满嘴角忍不住洋溢笑容,“贵主,那就是说房世子和落歌有救了?”   李明了弯着嘴角点了点头,随即让人回宫去取,不想没取来。圣人之前早把这几样名贵药材赐给了生病的魏征。李明达只好打发人去郑国公府借。魏征惶恐不已,忙亲自带着余下的花蝮蛇蛇胆前来刑部探望。   高太医随即命人取胆汁和于酒中,给房遗直和落歌主仆二人喂下。   “毒从血进,走得快些。药入口则由胃走,会慢一些。不出意外,明早就会醒了。”高太医道。   房玄龄和卢氏高兴不已,忙谢过高太医。   高太医道不敢,“此事还多亏贵主发现及时,这花蝮蛇的蛇胆也不好弄,你们要谢就该谢贵主。”   房玄龄和卢氏忙道是该如此,皆下跪给李明达磕头,李明达万不敢受。   “房世子本就是因为救我出了事,我如何能受你们如此拜谢。”李明达亲手扶起他们夫妻,转而对魏征道谢。   魏征可不敢当,“却都别客气了,而今人没事是喜事,我们多笑笑最好不过。”   魏叔玉同魏征一块来了,他见过房玄龄夫妻和公主后,就去探望房遗直。转而从内间出来,再见房玄龄夫妻与李明达说话那般亲密融融,心里竟不自觉的有几分不爽之感。却不明白他为何会如此小气,忙掐掉了这不该有的情绪,温笑着回到魏征身边站着。   当下待房遗直情况稳定之后,房玄龄夫妻就把他接走,带回家修养。魏征则也要走,转头叫上魏叔玉,却见他不动,还对自己行礼。   “儿子奉命要协助公主审理此案,既然案子没结,儿子想留在这里协助公主办案。”魏叔玉道,   魏征怔了下,看眼李明达,忙笑着连连点头,“是该留下。案子办不完,你就是不回来我也不心疼。好生效忠于贵主,保护好她,确保别再让贵主有危险。”   魏叔玉应承,亲自送走了魏征之后,就连忙来找李明达。   李明达正坐在侧堂,看那张从方粮胃里拿出来得字条。上面的墨字并不算太清楚,模糊得很,但到底逃不过李明达的眼。   字条上的字并不是汉语,李明达照样描绘了一遍之后,打眼瞧着应该是吐蕃话,就让田邯缮去找人翻译。   魏叔玉忙道:“贵主可否让我看看?”   “你会吐蕃话?”李明达惊讶问。   魏叔玉:“略懂些,以前读书觉得没趣的时候,就学了点杂乱的东西。”   “这倒是厉害的。”李明达称赞。   魏叔玉抿嘴一笑,然后很认真地看着纸上的内容,转即对李明达翻译道:“忽有兕阻路,早日除之,可成大计。”   字条上就这一句话,但意思已经说得再明显不过了。   这“兕”必然是在说她。   李明达有兕子这个乳名也不算什么秘密,诸多贵族大家都知道。只能说这吐蕃人该是特意调查过她,而且嫌她碍事,要置她于死地。所以放粮此番被抓,该是故意为之,目的就是刺杀,当然他自己必然也做好了身死的准备。这达赞干布一边联系太子,一边掺和互相帮谋金矿,可谓是双管齐下。瞧后来互相帮的作为,该是他已经要逼着太子就范了。奈何好好地计划,都因她出手破案毁于一旦。   难不得石红玉齐飞被抓,互相帮的事情败露了之后,还能在老地方抓到方粮,原来写方粮就是给她准备的。   当下周常怀前来请示回宫,随即告退。   程处弼随即应和周常怀之前的复命,感叹这方粮的身手。   “功夫不在我和周常怀之下,出招极快,而且他功夫的路数和我们寻常的招式不同,且因只为刺杀,有必死之心,出其不意的速度就更胜一筹。”   “死士么,都是如此,谁能斗过不要命的人。”李明达叹道。   程处弼连连点头应承,“达赞干布可真舍得。可惜了,一身的功夫,必然是从小精学苦练,结果却在这样轻的年纪就死了。”   李明达冷笑,“前任赞普的亲卫队留给了他,该是个个高手。其实我不遇见的话都不敢相信,这太平盛世之下,竟然有人如此明目张胆的刺杀公主。”   程处弼附和,言语中也不乏惊奇的感叹:“这属下也没有想到,却是属下的失职,竟然对押上来的犯人毫无警惕之心。这是因为属下的疏忽,害公主受惊,房世子和落歌重伤不醒。属下罪该万死,恳请公主责罚。”   “罢了,你要是真觉得是自己的错,便在以后将功赎罪就是。”李明达说罢,定了定神,想起石红玉的事来。   魏叔玉这时道:“昨日我们走的时候,尉迟兄还在牢中使法子审问石红玉,莫非是他用刑重了,所以人又死了?”   李明达看向魏叔玉,“哪来的‘又’?上一桩审问是叶屹身份暴露,自行选择咬舌自尽,与他无关。至于现在这个石红玉,本就死不足惜。不过他昨天既然保证不会让石红玉死了,肯定不会量刑太重。这里头若有原因,仔细问问就是了,但在这之前任谁都不要妄下判断。而今是多事之秋,很多人因我而盯着刑部,所以保住你们的名声也是我的责任。以后不论谁,只要是猜忌的话不许乱说,谨言慎行。”   魏叔玉和田邯缮等人忙应承称是。当下田邯缮就将公主刚刚的话传了下去,让所有刑部司的人都谨记,一旦再有乱言传话之人,必然严惩。   尉迟宝琪这时候才满头大汗的过来,一进门就急忙忙问房遗直的情况。   “我才刚在刑房听说这边出事了,有人刺杀公主?可有事没有?”   尉迟宝琪显示紧张地上下打量李明达,见她完好无缺,大大地送口气,然后才想起房遗直受伤的事来,又问房遗直的情况。   随即得知房遗直也化险为夷,尉迟宝琪拍拍胸口,叹了声:“好在有惊无险。”   李明达也打量尉迟宝琪,见他眼底乌青,知道他昨晚必然熬夜没说好,奇怪问他:“石红玉是怎么回事,还有你怎么才出来?”   尉迟宝琪:“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其实消息传来的时候,我正在睡觉,得了这信就立刻去牢房查看情况,本想着等一会贵主和遗直兄必然会来,可等了老半天也没见人来,我才出来找人,这才知道外头出了这么大的事。”   李明达让尉迟宝琪不必计较这些,只管说说石红玉的情况。   “不知道怎么死得,人忽然就躺在牢房没气了。”尉迟宝琪随即表示,他已经叫仵作查验了半天,没发现什么特别可疑之处。   考量到石红玉的重要性,死得又这么蹊跷,李明达决定还是自己亲自去看看才放心。当下就同尉迟宝琪和魏叔玉一同前往停尸房,却见停尸房的杂役正搬着一具草席卷着的尸首离开。   李明达斜眸看了眼,问是谁。   杂役忙道:“是六天前在归义坊路边发现的一具无名尸,至今没人来认领,尸体放到现在已经开始发臭了,管尸房的迟三郎让我们过来把人抬走,随便丢个地方埋了。”   “打开来看看。”李明达道。   杂役应承,这就把尸体放下,要把草席打开。   迟三郎这时从尸房里出来,见状忙行礼阻拦,“贵主,这尸身都臭了,打开的话臭味太大,只怕冒犯了贵主。”   田邯缮呵斥:“废话那么多干什么,贵主说什么照做就是,让一边去。”   迟三郎慌张起来,缩脖子战战兢兢跪着,不敢吭声。   草席打开之后,可见尸体还被一层白布包裹着。杂役又把布打开。就见一具衣衫破烂的尸体露了出来,头发杂乱地黏在脸上,依稀只可见到个黑漆漆的下巴。   田邯缮早揣度出公主的心思,命人赶紧把这尸体脸上的头发拨开,看到一张五官腐烂冒脓的脸。   田邯缮一阵反胃,忙转过头去。   魏叔玉在旁也看不下了,斯文地偏头躲避去看那尸首。   迟三郎见状,很是不好意思地赔笑,“真是已经烂得不得认出面貌了,才叫人抬出去埋了。”   李明达却没有移开目光,反而眯眼在尸体上来回睃巡。“扒个衣服看看。”   杂役俱是一愣,迟三郎却吃惊不已,忙垂下头去。   公主之命自要执行,俩杂役就伸手去扒尸体胸口出的衣襟,随即有个杂役手腕触及胸口处之后,感觉有些异样,却也没有多想,二人把衣襟拉开之后,发现竟有一层竹片在胸口前,二人再把竹片撤出来,又扒里面的一层,竟见白布紧裹着的酥胸,肌肤雪白莹,可惜美中不足皮肤上有密密麻麻的小伤口,似被什么虫子叮咬过一般。   李明达立刻抓住‘尸体’微微颤抖的指尖,冷笑道:“这地步了,还不起身,是要等人家把你的衣服扒干净了,你才甘心?”   ‘尸体’听到这话,忽然起身,用手抓掉了脸上的那层烂皮,露出一张虽然脏但很令人惊艳的精致五官来,但就是颜色黑了一些。   不过仍可一眼瞧出,这人就是石红玉。   尉迟宝琪和魏叔玉皆惊讶万分,没料到这烂脸的尸身竟然会是她的伪装。   这时候,负责管理尸房的迟三郎见事情败露,竟悄悄起身有逃跑之心。当下就被程处弼等人给拿住了,只觉得他此举可笑不已。   “若不是傻呢,怎么能干出这种事,竟然敢冒死把石红玉运出去,你知道你这么干的后果是什么?”尉迟宝琪气愤地质问迟三郎,亏他之前与迟三郎接触的时候,还觉得这人老实憨厚,还算不错。   石红玉用袖子嫌弃的擦了擦脸上残余的脓水,转而笑道:“我倒觉得他是个英雄,敢做别人不可为之事。”   迟三郎一听石红玉此言,像是瞬间被灌满了很多勇气。他眼睛里冒着光,目光坚定,即便是此刻跪在地上,他也身负着一种荣耀一般。   尉迟宝琪无奈地摇摇头,“到底有多少男人中了石红玉的毒?”   石红玉听这话,放肆地笑起来。   “看来你昨天的刑罚还不够重。”李明达扫向尉迟宝琪。   尉迟宝琪忙行礼忏悔,表示自己可能因为害怕把人折腾死了,所以下手太轻。   “这还太轻?”石红玉爽快地剥掉自己肩头的衣裳,露出密密麻麻的小伤口来,“这都是昨晚你对我用刑留下的,我身上的血都快被那些恶心的东西吸干了!”   李明达又看向石红玉的唇,难怪她刚刚就觉得石红玉的唇色似乎变浅了,原来是失血所致。   尉迟宝琪嫌恶地瞅她一眼,“倒后悔没把你弄死。”   魏叔玉眯着眼打量一眼石红玉,便嫌脏了眼,懒得去看第二眼,忙冷冷地把目光瞥向别处。   石红玉倒是不计较尉迟宝琪这种坦率的嫌恶,毕竟他审问自己太多次,被自己折磨得厌烦了也实属正常。倒是这位俊俏美貌异常的魏世子,一惯对她报以嫌恶的态度,令石红玉心里十分不爽。以至于起初他外貌给自己的那点好感,全都消失殆尽。   “你就跟那个什么房世子一样,不识趣,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啊,我知道了,莫非你那地方不行,不喜欢女人?以前我也见识过你这样的漂亮男人,却不知怎么地,不喜欢在上面,只喜欢在下面。”   “此女令人作呕,叔玉恳请贵主早些处死她为好。”魏叔玉并没有因为石红玉的激将而恼怒,他长脑子了,不傻,自然不会吃石红玉这套。   石红玉因此反被气着了。   李明达也受够了她,但还是告知石红玉今日缉拿的吐蕃人方粮,自称是她的主人。   石红玉冷笑一声,理了理自己的头发,然后眼睛轻松地往别处瞟,“做我主人的男人可多了呢,贵主不会以为只有齐飞一个吧?一瞧公主就是个什么都没经历的雏儿,所以不懂他们男人的心思。那我就好心告诉贵主吧,就他们这些男人,可喜欢做主了。撒个娇,给个所谓的主人称呼给他们,他们就高兴得跟什么似得,任凭你差遣。这可是我的经验之谈,贵主好生记着,对你以后的生活真有好处呢!”   田邯缮呵斥石红玉不知羞耻,喊侍卫好生给她掌嘴。石红玉随即被打得两边脸肿,改为默默地跪地,一句话都不说了。不管问什么,都不说。她心知肚明,很多关键的事情都落在了她身上,她的解释对于公主来说有多重要。所以她也不怕,挨了打,就拿起架子来,浪荡自若地笑着。   “明日午时,将石红玉斩首。”李明达说罢,便拂袖而去,留一阵清风打在石红玉的脸上。   石红玉怔了怔,有些慌得看着李明达的背影,“贵主难道不想知道我与方粮之间的干系,我在互相帮——”   “不稀罕。”   李明达眸撂下这一句话,便去了。她知道石红玉说这些话不过是故技重施,耍心思周旋白白拖延时间。她不会供出什么有用的东西。这个女人留着太危险了,不如死了干净。   魏叔玉冷笑对石红玉道:“见你要被处死,心情倒是不错了,和你多说一句。你而今解释这些已经没必要,你真正主人达赞干布的事我们已经查明。好好死去,不必留恋人世。此去地狱,就别出来,人间不欢迎你。”   石红玉恍然怔了怔,微微惊讶地张嘴,开看着离去的魏叔玉忽然喊起来,却立刻就被侍卫堵了嘴,带至死牢。   鉴于近日石红玉逃脱的情况,李明达命人八层守卫,看住石红玉,不许在其行刑前再出任何事情。   李明达回到侧堂之后,就见被带进来的迟三郎老实地跪在地上等候问询。李明达懒得亲自审问,打发魏叔玉来。她则端着茶杯在旁冷眼看着。果然如他所料,这个迟三郎不知道什么紧要事,他只是个互相帮的小喽啰,也不知哪根筋搭不对,对石红玉特别崇拜,总觉得自己能救石红玉是一件非常英雄和值得骄傲的事情。   便是饱读诗书的魏叔玉,再三和他讲理刺激他,迟三郎依旧还是死认着石红玉,似乎他所有生存的意义都在这女人身上。   “从小到大就没人瞧得起我,特别是当我成了刑部看尸人之后,诸多人把我视作晦气,躲我远远地,连家里女人都一脸嫌弃,不愿让我的手碰她和孩子。只有石红玉真正了解我,明白我的心,看得起我。她说着世上没有哪个男人比我更老实忠厚,叫人心疼了。她说我本该配得到更好的生活,不该太去迁就别人,而反让自己牺牲太多,活得太窝囊了。这次我为她有胆量的活一回,值了,这辈子都值了!”迟三郎交代完后,脸上还是露出自我十分满足的微笑。   魏叔玉皱眉,随即挥挥手把人打发走了,然后跟李明达道:“怎么跟石红玉有过接触的人,都跟疯了一样?”   “这便是她的厉害之处,她能看破很多男人的心底所求,循循引诱,令其心甘情愿地走上不归之路。”李明达总结道,   魏叔玉嗤笑,“这女人还真叫人作呕,是该让她去死。”   魏叔玉默了会儿,然后几番担忧地看向李明达,欲言又止。   “有事?”李明达放下手中的证词,看向魏叔玉。   “我听说贵主昨日被御史台六名侍御史连名参奏了,这是侍御史一名已经不好惹了,全部六名都参奏公主,只怕事情有些严重,加上文武百官的态度,虽然圣人还未对此批复,但我担心……”   “担心圣人扛不住,我最终还是要离开刑部司?”李明达笑了下,截话反问。   魏叔玉心情不爽地点点头,一边担忧李明达一边痛骂那六名侍御史不是东西。   李明达怔了下,凝视魏叔玉。   “怎么了?”   “没想到你也和你父亲一样,是个性情中人,骂起人来也是。”李明达失声笑叹。   “难道公主不气吗,我一个旁观者见了都气成这样。”   “刚反思过,倒觉得这事是我心急了。自古以来想法,岂能是朝夕可立刻改变的事。倒是该循序渐进,慢慢来才比较更让人接受。就如春雨,润物细无声。”李明达解释道。   魏叔玉点了点头,直叹还是公主境界高。   ……   太极宫。   李世民从得知李明达被刺杀的消息后,便勃然大怒,对总领侍卫周常怀以失责之罪严惩,又将程处弼从三品贬为六品。   待李明达回来后,李世民就立刻下令,命她从今日起不得出宫半步,更不许去那什么刑部冒险。李明达欲分辩,却被李世民厉声喝止了。   “倒也没什么别的,就差最后惩处一步。我都写好了,阿耶看一看?”李明达乖巧地把她在回宫之前,写好的东西呈上。李世民撒火在她意料之中,但她还是希望案子能有始有终,因怕别人来办有疏忽之处,遂把名单都整理好了。   李世民接了下来,随即对李明达道:“不容再言,乖乖回屋呆着。”   李明达应承,低着头下去了。   方启瑞把他刚得了的折子奏上,“求婚晋阳公主的折子又来了。”   李世民放下手里李明达刚给的,就接过方启瑞递来的,眉头狠皱,“我以前真说过要他尚了兕子的话?”   方启瑞看眼李世民的神情,缓缓点了点头,“圣人以前……是说过,但却没想到那边竟敢主动提出。” 第106章 大唐晋阳公主   李世民皱眉瞧了眼折子里内容,便丢了下去,叹道:“年纪大了,便越发不要脸。”   “左右圣人现在也没有合适的人选,何不先看看再说,好歹也算是望族。”方启瑞轻声建议。   提到‘望族’,方启瑞还生怕李世民计较,特意观察了下圣颜如何。   李世民“嗯”了一声,倒也赞同方启瑞的话,随即把折子推到一边,准备稍后再议。   当下房玄龄来觐见,李世民问了其子房遗直的情况,得知自家女儿聪明机灵地帮忙找了解药出来,李世民颇为有李明达这样的女儿感到骄傲。   “这‘互相帮’恶行昭昭,既已嚣张至而今地步,断然不可留存,恳请圣人派兵捣毁,一个不留。”房玄龄铿锵建议,一贯文雅的他难得会有今日这般动怒的情形。   李世明也有同感,立刻批复了房玄龄的请旨,令周常怀和程处弼二人戴罪立功,协助刑部侍郎李大亮捣毁‘互相帮’。且对所有可查的参与者按罪论处,如石红玉、哑巴厨子四兄弟等人,当即斩立决,不必再等明天。而与齐飞共同参与偷盗金矿的山匪及其互相帮另外九名成员,随即也在次日被缉拿归案,以斩首论处。至于只是轻浅涉案的贵族以及东宫官员,则以连降两级作为惩处,包括驸马都尉杜荷。   而对于那些潜藏的互相帮成员,李世民自然也不会放过,着命刑部侍郎李大亮主审调查。可悬赏缉拿,但凡有提供可用线索者,从普通参与者赏帛十匹始算,划分等级,直到帮派里主要人员可达赏至万匹帛。   不仅如此,为防止消息泄露,相关人员逃窜离开长安城,整个长安城禁严七天。对外名义上则是以“缉拿城内通缉要犯”为由。   这七天内,长安城内可谓是谈‘帮’色变,大街上时常兵马路过,也时常会看见某一户看似普通的人家被士兵突袭,拿人带走。如此办案的结果,的确不可避免地令长安城内百姓人人自危,但也有奇效。程处弼等人随即在拷问被缉拿的帮派人员中,得到了重要线索,最终顺藤摸瓜,得知‘互相帮’另一护法的安身之处,正是平康坊贩卖吐蕃香料等物的“四季如春”铺子的店老板。因程处弼以前曾跟李明达来过这间店铺买过香草,故他对当时的店老板颇有印象。但这次缉拿时,程处弼发现所指认的店老板确与之前所见的那位不同,此人更为年长些,年纪在四十出头。   程处弼随即带人搜查整间店铺,发现了晋阳公主的画像。仔细审问之下,方知他们而今所缉拿的这位店老板乃是互相帮的右护法,名叫禄达昂。这禄达昂才是铺子的真正老板,而之前给公主售卖的香料的人,则是禄达昂所收养的汉人养子,这名养子竟对禄达昂和互相帮所做的一干事情都不知情,不过是禄达昂养的干净门面,用来伪装做挡箭牌用。   这禄达昂与石红玉很有帮些相似之处,都不愧是互相帮内的被尊为‘护法’之人,同样能言善辩,狡猾至极。他口称愿意招供,但只会说些不痛不痒的东西出来糊弄人,不过他到底年纪大了些,阅历丰厚,不比石红玉那样的初生牛犊。几番刑罚折腾下来,禄达昂总会有扛不住的时候,便会吐露出一些。   禄达昂坦白交代,‘互相帮’名义上的帮主叶屹正是达赞干布当年为自己筹谋,而安插在大唐的吐蕃探子。吐蕃地域不如大唐富庶,造反都是要钱的,所以当初达赞干布为尽早筹备,就先行安插了探子过来。本来达赞干布对叶屹有打算让其大有作为的想法,但没想到这叶屹在大唐待久了,娶妻生子之后,便前怕狼后怕虎,毫无办事魄力。达赞干布觉得他了无大用,不过他所在的东宫位置又十分紧要,所以就只让他负责宫内的小‘互相帮’,还让他做了名义的帮主。   禄达昂还交代,达赞干布此人十分的奸猾谨慎,喜欢做事多留后路。所以互相帮的帮主和互帮主人选,其实都是用了‘鸡肋’一般的人物做顶罪羊而已。事情败露,必然是匪首先被抓,若匪首知情不多,很容易给敌方‘这帮派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错觉,如此就可化大事变小,通过牺牲替罪羊把事糊弄过去,而保住互相帮真正的根骨。所以情况特别的齐飞,因为好控制,就被石红玉盯上了,最终以‘自然而然’的方式令其成为互相帮最合适的副帮主,同时也成了叶屹以外的另一个顶罪羊。   当李世民把这些审问结果给了李明达时,李明达对于达赞干布的城府颇感惊叹。同时也很惊讶叶屹当初的谎言,自己竟然没有看破。不过后来听李世民解释,很多探子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非人非鬼,都进行过撒谎锻炼。李明达便明白她一时看不出也正常。   “没想到这达赞干布竟能思虑到这种地步。”   “想谋国,也可能没些城府和手段。我已经书信送往吐蕃,把这边发生的事都会告诉吐蕃赞普。给他提个醒,顺便也让他痛快的把这个达赞干布给处置了。”李世民道。   “名册呢,互相帮真正的名册是否找到?”李明达接着道,“既然互相帮已蔓延至全国,若只在长安城内斩草除根恐怕还不行。”   李世民愣了下,“倒是,看来这个禄达昂还是没有全部交代。”说罢,他就立刻命人赶紧传令下去,一定用尽一切手段从这个禄达昂的口里套出‘互相帮’名册的所在。   禄达昂随后不久就招供,大概说了互相帮的名册所在。那名册存于长安城以北十里外的密林之内,且四周设有陷阱,唯有地图才能找到并安全进入那里。因为十分麻烦,以往他都是每四月才会去一趟,往里面添名字。   再问这地图如何获得,禄达昂方告知就在香料铺大堂东墙挂的一幅‘四季如春百花图’的背后。   程处弼和堂弟程木渊随即带人去了铺子里,将画取下,观其背面,雪白一片,倒没有看到有什么图。   程木渊气得一掌拍裂了桌子,“必然是禄达昂那厮又在糊弄我们!这已经是他虚晃我们第五次了!”   他们武将都性急。程处弼以前比程木渊还要性子急。但这段日子跟着公主久了,他倒明白了些,很多事情没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程木渊气得伸手要撕画,程处弼忙拦着。“还是带回去给李大亮查验,问清楚再说。”   程木渊应承,随即跟着去了。李大亮也没看出端倪,就去审问禄达昂。   禄达昂被逗得哈哈大笑,骂李大亮等人太过蠢笨,实在不配与他说话。   “你还想受刑?”李大亮问。   禄达昂嗤笑里带着一丝傲气,“可别逼紧了我,叶屹咬舌自尽那一套我也会。其实说起来人终究逃不过一死,而今年纪大了,心中顾虑多,才被你们拿捏住。但我这人实在是不太喜欢几番被人威胁,你们若再这般的话,我倒不如上下牙一打,死个干净。”   李大亮面上冷笑,看似不屑于禄达昂之言,但心里却十分紧张,担心禄达昂死在自己的手里。他不敢担事,遂忙把这情况禀告上头,看上头怎么处置。李世民自然不允许让贼人猖狂,着命李大亮必须审出名单,否则这禄达昂的命留着也没用。   李大亮应承之后,便叫人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禄达昂肚子里剩下的那点油都给逼出来。岂料这禄达昂真敢咬舌自尽了。   李明达听说这消息后,趁着李大亮从立政殿出来的时候,拦住了他。   “明知道他要咬舌,你们就没拦着点?”   “拦着了,拷问的时候,一直用东西塞着他的嘴,但总得让他吃饭啊,谁知道那么一会儿,他就真下狠心咬了。”李大亮说的时候,表情还有些惊惶,一脸不可思议,“这舌头是自己的,怎么就能下狠心去咬呢。”   “自尽的人那么多,咬舌有什么稀奇,人疯起来什么事干不出来。”李明达转即问名册的具体经过,想了想,皱眉琢磨道,“你们拿了画,禄达昂没嘲笑你们被耍,只说你们蠢,保不齐真是嫌你们蠢了。”   “难不成这画里真有端倪?可若是真有,他已经交代这一步了,何至于不把最后的说清楚,尚可以保命。”   “人活一口气,估计是你们把他这最后一口气给逼没了。这互相帮的两位护法都有一个毛病,干的事下作,但心却异常高傲。若真是这画里有什么,他透露线索至那般地步你们还没有发现。认定了你们蠢,而他自己却输给了他认为蠢的你们,如何能甘心?”   李大亮这没想到这些,惊叹的点了点头,觉得贵主这样的分析也有几分道理,对错与否,就要看那画是否有事情。   李明达让李大亮把那幅画拿来给他看看。   李大亮犯愁,“圣人吩咐,不让贵主再碰这桩案子,这……”   “你等着,我去请旨。”   李大亮一脸不信地看李明达,这次贵主遇刺出事可真惹毛了圣人,他可不信贵主随便撒个娇,就能把权力要回来。圣人毕竟是圣人,那可是铁骨铮铮一言九鼎的帝王,哪会随便吃小女儿家那套。   李明达打眼色给田邯缮。田邯缮忙去把红豆银耳汤端来。李明达抿起嘴角,理了理衣襟,然后从田邯缮手里接过托盘,就端庄地踱步向立政殿。   李世民正埋首认真地批阅奏折。听见门口有动静,却没人传报,知道是李明达来了。李世民没抬头,把手头的事弄完了,听那厢没什么动静,他才抬头搜索李明达的身影。   李世民瞧李明达一看到她,立刻莞尔一笑,就乖乖地凑过来。李世民心下就了然她肯定是有事求自己。   “不行。”   “女儿亲手熬得红豆银耳汤,阿耶不尝尝么?”李明达可怜地对李世民眨眨眼,有些委屈地抿着嘴角。   李世民斜眸瞥一眼那碗冒着热气的红豆银耳汤,嗤笑一声,“你还会熬汤?新鲜。知道你什么目的,不行。”   “行不行,阿耶喝了再定。”李明达笑嘻嘻地端起碗,双手奉到李世民跟前。   李世民看着那碗汤,竟然瞧不见红豆的样子,也看不到银耳,倒是新鲜。李世民接过来,用汤匙舀了一口放嘴里,汤汁浓稠滑腻,但吃起来却十分清爽,甜度适中,还有淡淡的桂花香,一口汤下肚,唇齿间留着红豆和桂花的香味,不会像别的甜汤那样喝完嘴酸腻人。可见这汤熬制的用心了。   李世民扬眉,另眼相看李明达,“没想到我们公主还能下厨做出这等美味,难得,却不知你这熬汤的法子从哪学得。”   “阿耶猜猜。”李明达靠在桌案边,就把手放在了桌上。   李世民下意识地去看李明达的手,食指处竟裹着纱布。李世民惊诧:“你手怎么了?”   “没事,学做东西笨了点,烫了手,已经上药了,明天就好。”李明达嘿嘿笑。   李世民静静看眼李明达,抬手把碗里的汤都一口饮尽了,而后接过李明达递来的帕子拭嘴。   “我特意问过高太医,说这红豆银耳清心养神,健脾益肾。说时常熬夜,耗费心神的人喝最好不过。”   显然,李世民就是兕子口中所言时常熬夜耗神的人。当然这也是兕子在变相夸他勤政,李世民听得心里十分舒坦。   “这道汤可又是卢夫人的主意?”李世民问。   “阿耶猜对了。”李明达笑,“之前和卢夫人请教过一点心得,早就想给父亲做一道能入口的东西,奈何这段日子一直没练好,今儿个总算能拿得出手了。”   “这段日子?怎么。你练了很久?”李世民惊讶问。   “当然了,阿耶别看这只是小小的一碗甜汤,熬制的火候可讲究了,用什么柴,填多少水,熬多久……连红豆都是要新鲜现磨的才能好,如此才能保证这汤里的香气。女儿为表孝心,连这豆子都是自己亲自磨得,厉不厉害?”李明达偏头,甜甜地笑看李世民,对他不客气道,“阿耶快夸赞兕子一下。”   李世民阴着脸瞪她:“宫里没人了么,什么事都要你个公主亲力亲为?就是为了我,也不必这样,用不着,不稀罕。”   李世民说罢,还是没忍住勾起嘴角,其实他心里是美滋滋的,但还是舍不得女儿为自己熬一碗汤就这么辛苦,他心疼。   李世民回过神后,忙去抓李明达那只受伤的手,问她感觉怎么样,疼不疼。   “宣太医!”   “阿耶,真不用。就是烫一下,皮都没破,我没那么娇气了。”   “娇气怎么了,我大唐的公主还不能娇气了?”李世民不忿道。   “真没事。”李明达忙把手抽回,背到身后,不给李世民看。   李世民好笑地看她,似乎在等李明达开口哀求自己。   李明达讪讪地行礼,声音糯糯地对李世民道:“那兕子就不打扰父亲处理国务了,先行告退。”   李世民看着李明达的背影有些失望落寞,还是动了恻隐之心,无奈道:“行了,别装了。想干什么直说,阿耶应你就是。”   李明达连忙欢喜地凑到李世民跟前,笑着跟他打商量道:“互相帮的案子就差最后一步了,那份名单还没查出来。”   “嗯,李大亮刚回禀了,那个禄达昂和石红玉一样,疯了。”李世民叹了声,然后侧眸问李明达,“你有主意?”   “有,女儿觉得禄达昂其实招供了名单所在。”   “长安城北十里之处的林子广阔茫茫,徒步走一年都走不完。更何况是藏在树洞里,有陷阱倒是不怕,必有可破之法,但只凭禄达昂一句半真半假的戏言,盲目搜查那么一片深远的林子,太过耗费人力。”李世民叹了声,转告李明达这件事不容商议,便是叫人试着搜查,他也不会允许李明达上山。毕竟那禄达昂也曾亲口说过,放名单处四周有埋伏。李世民自然不放心女儿再陷险境。   思及李明达遇刺一事,李世民忍不住又是一阵暴怒,誓不会放过罪魁祸首达赞干布。   “我思来想去,又给吐蕃赞普去了一封信,既然这达赞干布在我大唐闹事,此人理应送到我大唐处置,不容异议。”李世民气愤道。   “阿耶放心,兕子不去林子。兕子就是好奇想看看那画,不离开太极宫。”李明达柔声和李世民打商量。   李世民怔了下,怒气消散大半,和李明达确认之后,这才干脆地应允。而且李世民应允下来之后,还颇觉得十分开心,夸赞他的兕子懂事乖巧,知道体谅他为父的苦心。   方启瑞在旁看着,忍不住抿起嘴角。晋阳公主果然是晋阳公主,也就只有她能这般厉害,生生地把盛怒之下态度坚决的圣人,劝得改主意不说,反过来还会夸赞她一番。   由此可见,这为人处世真要聪明点才行,嘴巴一张一合,说得巧了,能把许多干戈化为玉帛。   李明达高兴地谢过李世民后,就愉悦地告退,去跟等在殿外的李大亮说。   李大亮从刚刚就一直在心里琢磨着劝慰晋阳公主的话,此刻已经攒了一肚子安慰之言,忽听公主说圣人允准了,他呆了又呆,有点发懵。   “真允了?”   “废话,我还能假传圣旨不成,快去拿图给我。”李明达催促道。   李大亮忙点头应承,转身就去。   李明达犹豫了下,叫住李大亮。   李大亮忙回过头来,。   李明达若墨的眼盯着李大亮,“房世子情况如何你可知道?”   “一切都好,公主竟不知?”   李明达摇头。   李大亮忙道:“那日用了蛇胆解毒之后,果然如高太医所言,第二日人就醒了,但因为之前的刀伤正好割在血脉之处,还是失血太过,需要修养些时日。前日我去看他了,人精神着,还有只猫陪他。那猫可被他养得娇惯,你猜怎么着?脖子上竟然还挂这个金铃铛,真了不得。   我都羡慕那猫了,只恨不得也能跟它一样,每天懒着躺一躺,被心疼爱护。   说起来我这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两天为案子跑上跑下,累得脚底板上的水泡都起了三茬了。”   李大亮说到此,就忙对李明达行礼,佩服她前些日子能把‘互相帮’这么复杂的案子给破了。   “而今线索都被贵主查了出来,我们不过是最后扫尾,却还能累成这副德行,可见贵主之前多耗费心力。先前刑部那些识趣乱吠的人,我都打发他们为这案子跑,个个叫苦不迭,他们都明白了贵主的不易。他们还凑在一起向我赔罪,说对不起贵主您。”李大亮愧疚地解释道。   “没什么的。”李明达勾起嘴角,笑容里自然带着淡淡优雅。   李大亮刚说完话就有些后悔,发现自己竟然不小心透露了那些人说过贵主坏话的事。此刻听贵主不计较生气,李大亮愣了下,又行礼,再次谢过公主的大度。晋阳公主真不愧是一国公主,心胸宽阔,根本不屑与那些斤斤小气的官员计较。   “你去吧。”李明达道。   李大亮忙对李明达行礼,方告别。出宫之后,他就赶忙要去取画,然后好给公主送去,但到刑部的时候,李大亮忽然想起公主之前问候房世子的话来。李大亮思来想去,觉得房世子既然救了公主,公主必然心存感激,想知道他的情况,自己何不顺水推舟从中做个人情。反正从刑部这往太极宫去,只要多绕一条街就能到房家,也耽搁不了多少时候。   李大亮带上画,遂决定自行骑快马去梁国公府,这样既能见房遗直,又不会耽搁进宫复命的时候。   李大亮随即被引路去见了房遗直。房遗直此时正坐在院里晒太阳,身上盖着白狐皮毛,皮毛上窝着一团黑,仔细瞧有个金铃铛露出来,便知道是那只叫‘黑牛’的黑猫了。   李大亮又艳羡地看那猫一眼,然后笑着让房遗直不必和他客气招呼了。   房遗直笑了笑,也因和李大亮熟悉了,就道了声:“正合我意。”   李大亮愣了一下,骂房遗直太不知道客气了,转即笑着坐下来,问房遗直情况如何。   “恢复中,一切安好。”房遗直打量李大亮,“倒是你好生奇怪,忙得脚不沾地,怎有空来瞧我?”   “这你都知道?看来房世子虽然人在家休养,耳朵不可清闲。”李大亮叹道。   “闲着无趣,就听听外头的流言罢了。案子结了?”房遗直问。   李大亮摇头,“哪那么容易,说起来我倒有些佩服那个达赞干布,怎么养出这么多厉害的死士来。”   “看来是禄达昂死了。”房遗直推断道。   李大亮惊讶,摇头无奈地笑,“可真什么话都不能和你说,一张嘴就被你给猜透了。正好,那你猜猜我来你这里所谓何事?”   房遗直道:“无非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你案子没进展,想问问我的意见。再一种是——”   房遗直话说一半停了,看向那边跟来的房遗则,打发他回去好生读书。   “听完你的话再走也不迟。”房遗则耍赖道。   房遗直眼色沉下来,别有意味。   房遗则立刻害怕起来,担心房遗直回头出什么鬼招数害他的课业加重,立刻飞速地拱手告辞了。   李大亮啥端倪都没敲出来,嘿嘿笑着感慨,“你弟弟可真听你的话,不像我家里那几个,以前调皮的叫我直头疼。”   “管教有‘方’就好了。”房遗直转即对李大亮接着道,“再一种就是——贵主。鉴于你从来到现在都没跟我主动提案子,就应该会后者了。”   李大亮惊诧不已,“你怎么知道?”   “倒简单。你查案必要进宫复命,圣人常在立政殿处理政务,公主本就曾负责过这案子,自然对这桩案子心有挂念,那面会问到你。而你现下又忽然来找我,不为案子,那必然是为贵主了。当然这里面也有前些日子我为贵主挡刀的一些缘故。”房遗直解释道。   李大亮连连点头,佩服不已。“世子都猜对了,其实我此来也是擅自做主。”   李大亮随即就把公主问候房遗直的事告知,“正好我要回宫复命,想着反正距离也近,就来一趟,问问你有什么话对贵主交代,我正好可以顺路。”   房遗直敛目轻笑,“倒没什么可讲,你只需如实告知她我而今如何就行了。”   李大亮惊讶,“我特意巴巴地来一趟,你竟一句话都没有?”   “没有,你快走吧,别耽搁了正事。”房遗直赶人道。   “行行行,看来是我白好心。”李大亮无奈叹一句,嘱咐房遗直好生养病,就拂袖匆匆去了。   待李大亮走后,卢氏就开门从屋子里走出来。她伸脖子确认那厢李大亮不可去而复返,转而才急急地瞪向房遗直。   “你干什么呢,多好的机会,人家好心特意来要帮你传话,你冷冷一句不用就给回绝了。你还要不要尚公主了?”因院里闲杂人等没有,就剩两个亲信,卢氏说话也不那么忌讳,直接挑明了。   房遗直默默看卢氏。   “我跟你说话呢!”   “儿子何时变过主意。”房遗直道。   卢氏诧异瞪他,“你怎么没变过主意,上次圣人有意让你做高阳公主驸马的时候,你怎么说的。”   “我怎么说?”房遗直反问。   卢氏气得指了指房遗直,“你说这天下有两件难事,一件是做太子陪读,一件就是尚主。哎呀,我怎么几能生出你这么大逆不道的儿子来,怀你的时候,我也没吃什么熊心豹胆。”   “是难事,难道就不能做?我也没说这一辈子只选择简单的事做。”房遗直不解地看向卢氏。   卢氏惊呆地看着房遗直,被噎得忽然不知该说什么话好。   “你……”   卢氏紧接着深吸一口气,“你以为你狡辩一句,圣人就会听你的耍弄?”   “没想耍弄圣人,只想活得明白些。别人给我不喜欢的东西,我为何撒谎装开心接受?这等违心之举,就不算是耍弄了?”房遗直又一次反问卢氏。   “好好好,你有理,我倒要看看你将来怎么凭你一张嘴办事。”卢氏气道,转即觉得不对,纳闷看房遗直,“我们现下说的是你怎么不给公主捎句话,让她知道你好好的,好容易公主挂心你,你不好好利用机会?”   “那要看什么机会,暂时不说,总好过落把柄到别人手里强。”   “你的意思是李大亮他——”   “不了解。”房遗直摸了摸猫脖颈上的金铃铛,抬首对卢氏道,“不然我何苦放着好机会不把握?”   “倒是我思虑不周,多管闲事。”卢氏叹道。   房遗直摇头,表示他能体会理解卢氏的心思。   卢氏叹口气,在房遗直身边坐下来,皱眉跟他道:“博陵崔家,不必我说,你也知道吧?”   “嗯,两次了。”房遗直眼底泠泠,面色更沉。   “你得想个法子。”卢氏直言道,“便是圣人强行干预,把李家和长孙家排在《氏族志》内一二位,令崔家位居第三。但博陵崔氏乃本该位列第一,谁都清楚不过。若说这世家之中,论才学家世的,长安城内,确实无人可与你相比。但论到长安城外,那博陵崔家可有才学子弟与你不相上下。而且人家的士族的根基深厚,根本不是我们房家可比。”   “知道。”   卢氏怔了下,发现自己儿子的面色很沉,连带周遭的氛围都十分迫人。想想自己怎么就嘴巴没守住,儿子而今正身体有伤,不便思虑过多,偏偏还忍不住说这些。   “哎呀,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崔民干在朝不过是中书令,没你阿耶得宠。你阿耶才是圣人眼跟前真正的红人,再说我冷眼瞧晋阳公主对你,那也是有欣赏之意,而且你和贵主也算是共患难破了不少案子,早结下了情谊,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我儿子还这般慧敏、才德兼备,还能比不过那远来的?”   房遗直不觉得卢氏的话如何,但知道她在努力安慰自己,遂脸上浮起一抹温柔地笑,以让卢氏安心。   卢氏拍拍房遗直的手背,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红豆银耳汤。”房遗直道。   “只喝汤怎么行,多吃点肉才好得快,听话。”卢氏说罢,就笑盈盈地去了,准备为自己生病的儿子亲自下厨。   房遗直敛目,看着怀里的窝成一团的黑猫,指尖始终没有离开它脖颈出的那个金铃铛。   ……   太极宫,立政殿。   李明达得了李大亮的画之后,就将画反放在桌上,先研究画的裱褙,没有什么多余的夹层,纸的表面也并没有什么东西,也没有异味。   李明达转而又看画的正面,四季如春百花图。   “瞧着就是一副普通的话,没什么特别之处。”李大亮见公主没发现什么也不意外,因为这画他也亲自检查过。   李明达没有应承李大亮,他一直盯着这副百花图,然后打了个激灵,让人把画对着窗口展开。   李大亮跟着看过去,也没瞧出什么来。   “还不够亮,今天正好晴天阳光好好,拿出去看看。”李明达提醒李大亮道。   李大亮赶紧跟了出去,宫人们展画在阳光下。李大亮就半蹲在画的下面仔细看画的裱褙。因为光强,倒是能透过裱褙隐约看到画那边勾勒的痕迹,却都是正常之处,没什么特别。   “只看红色。”李明达提醒道。   李大亮依言再去看,果然发现红色着笔之处像是一幅地图。浅色是山峦的够了,深一些的线条,则是路。   “那名单的藏匿处到底在哪儿?”   李明达看着画上的诗,“藏字诗。”   “坡阤坐鳌背,林下步绿薇。   君为东南风,流莺三数声。   再擢金门第,白莲□□枝。”   李大亮读完之后,看了会儿,这才反应过来,激动地看着李明达,“坡下东数第九?”   李明达点了点头,然后指着涂上最红的一点,正是牡丹花的花蕊处,“那个‘坡’该是在这里。”   李大亮拜服不已,忙行大礼,这就将图绘出,同程处弼等人一起出城前往林中搜寻名单。   李明达些许松了口气,就等李大亮和程处弼的结果了。她随即坐定,刚饮了两口茶,就听见那厢李世民和方启瑞又提起那个求婚的折子。 第107章 大唐晋阳公主   田邯缮正唠叨常山公主昨天开始不知怎么,忽然身子不大好。话说完了,见公主面色出神一动不动,他就顺着公主的目光看去,没瞧见什么,转而纳闷地顺着公主的目光方向看去,也没什么可看的。田邯缮转即再观察公主的神色,这才发现她并非是凝神看什么,而是在全神贯注听什么。   可巧了,公主耳朵所对的方向正是立政殿的所在。田邯缮随即想到,以前很多时候公主似乎也有这样的动作。田邯缮打个激灵,恍然明白了,难道说公主可以听到立政殿的谈话?   田邯缮随即有些吃惊地看着李明达。   李明达回了神,眼盯着田邯缮。   田邯缮偷瞄一眼李明达,赶紧缩了脖子,低下头,脑海里回荡起贵主之前对他的嘱咐,更加安静老实起来。   李明达还在看田邯缮。   田邯缮觉得后脊梁发冷,哆嗦地跟李明达解释:“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出来,真的什么都没看出来。”   默了会儿,田邯缮还是没听到贵主的声音,缓缓抬头看她。   李明达好笑看他:“你看出什么来了?”   “没没没,奴什么都没看出来,什么都不知道。”田邯缮说着就哆哆嗦嗦跪下,打自己一嘴巴。   “别胡闹了,起来。”李明达见田邯缮这样,就知道他心里有数,叹一声,让田邯缮接着说常山公主的事,“什么病?”   田邯缮这才反应过来,公主起初看自己的表情似乎是疑惑之色,但因为自己心虚,就什么都给坦白了。   “该是风寒,身子发热的厉害,一点饭都吃不下。”田邯缮道。   李明达听这话变了脸色,立刻去看常山公主李玉敏。李明达还未及到,就听到李玉敏的咳嗽声。   李明达快步进屋去查看卧在床前的李玉敏,她一脸病容,肤色惨白,但两颊却因为发热有些潮红,咳嗽的次数很频繁,刚见她来她不过勉强一笑,转即就又一次剧烈地咳嗽起来,像是要把心肝肺都给狠狠地咳出来一般。   李明达忙去搀扶她,拍了拍她的后背,又叫人端了水来,亲自喂她。   “前两日你还好好地,怎么忽然就病成这幅样子?”李明达一边为李玉敏抚背,一边叹,“姊妹几个数你最活泼,你平时背着阿耶可没少翻墙爬树,照道理你身子骨该都比我们几个好才对。”   李玉敏用帕子擦了擦嘴,继续躺在榻上,“这不刚好应了那句话,病来如山倒?”   “还有精神玩笑,倒叫我放心一些。”李明达问李玉敏身边的宫人,请了哪一位太医看得,都开了什么药,随即嘱咐她们道,“既然咳嗽的厉害又止不住,水也不要喝了,熬些枇杷汁。”   宫人们随即应承。   “该让高太医每日来诊脉,药喝了一天了,热还没退,是不是没用,该换药?”李明达说罢,就打发田邯缮去请人来。   “快别如此,昨晚因不舒服,已经折腾了两遍太医。不过是偶感伤寒罢了,秋冬更替,很多人都得这个。睡一觉,发一发汗就好了 。再折腾太医来,好说我这个公主位份不大,却娇惯至极。”   “这叫什么话,公主的位份不大,什么大?难不成他们太医院的位份大?是谁说这样的话,倒要叫来好生理论才行。”李明达生气问。   李玉敏忙拉着李明达,有些着急道:“可不是太医院的人说的,十九姐别冤枉错了人。其实也是这个理,十九姐是皇后所出,怎么样都是应该的。我却不同,虽是公主,到底还是出身低了些,没被人瞧得上,便是那些人嘴上不说,心里怎么想的我再清楚不过。”李玉敏垂下眼帘,蔫蔫地说道。   “你这到底是怎么了,以前瞧你大大咧咧,也没想过这些。怎么而今……”   “那是十九姐被我假装的样子给骗了,我其实计较的,心里比谁都计较,却怕这性子讨人嫌,便装成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李玉敏苦笑,抓着李明达的手,“十九姐会不会因我这般,便不喜与我相处了?”   “当然不会,你不要多想,好生养病。我不知道你从哪听说的闲话,但我只知道一点,说你闲话的人,出身必定没有你高,这天下间的女儿,单论出身的话,有谁能比得过帝王之女?你理会那些心胸狭隘,嘴酸浅薄之人做什么。若不然谁欺负,你和我说,我帮你去。”   李明达听李玉敏这样讲,真有些窝火,不过瞧李玉敏没有透露消息来源的意思,李明达也不好逼她,就怕逼急了她,她会因心焦病得更重。   李玉敏点了头,最终没有说什么,但也算是听李明达的劝了,不再去提。随即不久,李明达瞧她头冒虚汗,脸颊更加潮红。李明达到底担心她的情况,喊了高太医来。   高太医一诊脉,便说李玉敏风寒病的情况严重,需得尽快退热。当下就开了新药方,又嘱咐宫人若是一直高热不退,需得用冷水敷头。高太医随即又嘱咐宫人要时刻观察常山公主的情况,也劝常山公主要好生休息,尽量进食,如此病才会好得快些。   常山公主和宫人们一一应承,高太医这才退下。   李明达见李玉敏面有倦态之色,眼皮下沉,就劝她好生歇息。待常山公主闭目睡下了,李明达方悄悄地起身离开。   当下就见衡山公主李惠安也匆匆来了,瞧见李明达后,李惠安急忙跑到李明达跟前,牵住李明达的手。   李惠安眨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二十姐她可好?”   “风寒病,这会儿歇下了,你就不要去了,随我回去。”李明达抓着李惠安的手就往回走,李惠安又往李玉敏的寝殿方向看了看,眼睛里闪烁出担忧之色。   “怎么了?”李明达察觉出李惠安的面色不对。   李惠安踌躇了下,然后仰头问李明达:“二十姐刚刚没和十九姐说什么?”   “说什么?”李明达不解地问李惠安。   李惠安抿了下嘴,“我也不是道什么事,但总觉得二十姐最近不开心,上次我去花园玩,刚巧碰见她,就见她蹲坐在树后偷偷抹泪,凭宫女们怎么劝她都不好。我本是想着要去劝劝,但又怕她抹不开面子,所以就没敢去。后拉我再去试探问她心情好不好,她又跟以前一样,嘻嘻哈哈对我笑,没心没肺的,我就当没什么事。但前天我又去找她,我调皮了,未等通报结束就快步冲进屋去,就见她用手抹了眼睛一下,眼睛也是红的,像是刚哭过。”   “那这次你还是没问?”   李惠安点头,又摇了摇头。她微微撅着嘴,有些委屈地看着李明达。   “我问她怎么了,她说没事,就是风迷了眼睛。我瞧她强颜欢笑的样子,就不忍心再问了!”   李惠安说罢,就认错地向李明达低头。   李明达知道李惠安是什么性子,心软软的,最容易被游说,而且她特别在乎那些她敬重喜欢的人的感受。   李明达用手戳了下李惠安的额头,训她下次不许这样。   “不必赔罪,你心善并没有错。”李明达摸了摸李惠安的笑脸,笑着继续牵着她的手往回走。   俩人一起回了立政殿后,得知李世民不在,俩姐妹就先用了晚饭,然后就坐在床上玩斗草。   俩人身边都放着个竹编的小框,筐内包了一层布,里面放着一把采净的草茎。俩人从各自的篮子里取出一根,比试草茎的韧性。一人手里拿一根,草茎相交结,各持己端向后拉扯,以断者为负,输的人要给赢方一个金叶子。这游戏于李明达来说,已经过了年纪,但难得李惠安喜欢,李明达也乐得陪她玩。   李惠安还是什么情绪都表现在脸上的年纪。赢了一回,就高兴地手舞足蹈,拿着金叶子跟李明达炫耀,好像下一刻她就会成为大唐第一财主一样。输了的时候,就噘着嘴,嘟着一张脸,十分不高兴的样子,然后意气奋发很不服输地早就继续比试。   李明达倒是羡慕李惠安为一点小事就能高兴的样子,很快就被她情绪所感染,也跟着开开心心笑起来。   李世民从两仪殿回来之后,就觉得乏累,本打算直接回立政殿歇息,转即李明达的房间灯火通明,里头还隐约传来女孩子的笑声。   在旁的宫人也告知,今天衡山公主来了,晚上也会在这里宿下。李世民嘴角扬起一抹笑,就朝李明达的屋子去。当下宫人又继续回禀,说常山公主身体有恙,两位公主先前都前去探望了。   李世民冷下脸来,忙问:“如何?”   “风寒病,还发热,不见好。晋阳公主已经请了高太医去看,也换了药,该能有效用了。”   李世民“嗯”了一声,转即方启瑞明天提醒自己一下,得空去看看常山公主。   方启瑞谦卑躬身应承。   李世民便含笑大迈步去了李明达那里,俩孩子早已经规矩的站在屋中央对自己行礼。   “玩什么呢,这么可乐。”李世民随即斜眼看到床上有两篮子草,当下了然她们玩什么。   “秋天的草半青半黄的最结实,斗起来可有劲了,阿耶要不要和惠安比试比试?”李明达问。   李世民饶有兴致道:“好,就陪你玩一玩。”   李世民当即用手在篮子里拨弄了两下,选了个纤细且颜色发黑的草茎。   “输赢可有什么说法?”李惠安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李世民。   李世民好笑道:“你赢了,想要什么给你什么。可若阿耶赢了呢?”   “那阿耶想要什么,惠安就给什么,只要惠安有。”李惠安道。   李世民不需多想,立刻对李惠安道:“你字写得差,就每天练三百个字,一直到年末,可行?”   “这个啊,”李惠安犹豫了下,转即好生拨弄了下自己篮子里的草茎,找了个最粗壮满意的,总算有了信心,一鼓作气答应了李世民。   结果,不过眨眼的工夫,李惠安就输了,她不高兴地用两手分别捏着断掉的草茎,噘嘴。   “输了就要输得起,打明日开始,千字练习,一个字都不能少了,我会让先生督促你。”李世民哈哈笑道,反而因为李惠安这副生小气的模样而心情大好。   李惠安哇哇的叫两声,冲进李明达的怀里,抱着求安慰,喊着:“阿耶欺负我,欺负我,十九姐帮我赢阿耶过去。”   “兕子要玩么?”李世民侧眸,略有些挑衅地问李明达?   “不玩,输不起。”李明达道。   李世民怔了下,挑眉笑看李明达:“哦?你像是知道我想和你提什么要求似得?”   “十九姐必然自然也怕阿耶罚她写字,一天写三百字,手都会累断了。阿耶,不如打个商量,给减一点,一百个行不行?”李惠安深处一根手指头,十分喜庆地望着李世民,眼睛里充满了希冀。   “美得你,君王说话一言九鼎,不能改。”李世民拒绝道,转而他不放过李明达,又问她为什么不敢和自己赌。   “父女连心,不知为何,隐隐约约觉得,阿耶一定会提一个让兕子为难的要求,兕子输了风险太大,所以不赌。”李明达道。   李世民怔了下,有些好奇道:“你倒是感觉得准,阿耶是有一事要和你说。不过这赌不赌你也逃不过,还不如赌一下,和阿耶讨一个你想自己做主的要求。”   “这么说阿耶真有事要难为兕子?”李明达故作惊讶道。   李世民神秘地笑了下,点点头,“对你来说,却也未必是坏事,还是看你心思的。”   “那兕子还是赌一下,一旦能做主自己的事,倒也爽快了。”李明达探罢,就拿起李惠安的那个篮子,从里面搜寻草茎,很认真地寻找。   李世民很有兴致,还没玩够,所以很耐着心思等待李明达。对方越是有备而来,认真‘备战’,斗起来才越有意思。   片刻之后,李明达终于找好了,是一根很绿的草茎,直直地,看着就不柔软。   李世民一瞧她挑这个,哈哈笑,没想到李明达长这么大,还没有领悟到斗草里挑草茎的经验。李世民立刻有种感觉,自己赢定了。   “你可想好。”   “求阿耶快给个痛快吧。”李明达两只手分别抓着草茎两端,不动了。   李世民拿着自己的草茎与李明达的相交结,然后用力一拉,俩人身子都随之微微动了下。李世民低头看自己的,竟然断了。再看李明达的那个,也断了,却也不能算全断,还有一点点草皮连着。   李惠安怔了怔,伸脖子看看李世民的,又看向李明达的。李惠安大喜,拍手道:“十九姐赢了!赢了阿耶!”   “险胜!”李明达只揪着草茎的一端,另一端就悬空晃个不停。李明达一抖手,草皮就断了,另一端掉在地上。   “兕子这次运气好。”李明达随即歪头,对李世民撒娇一笑。   李世民哈哈笑道:“不管怎么样,赢了就是厉害。今儿个晚了,明日再和你说。你们姊妹别玩太晚,早些睡。”   李世民说吧,就起身去了。   李明达和李惠安恭送,随即姐妹俩又玩了会儿,还下了两盘棋,直到李惠安精神耗尽,开始打哈欠了,李明达才叫停,打发人备水,沐浴安寝。   李明达先把李惠安哄睡着了,就兀自靠在床边,听着立政殿那边的动静。这次倒没有听到李世民再谈那个请求赐婚的奏折,李明达当下也困了,眼皮发沉,打了几个哈欠之后,实在忍不住,随即她也躺下睡了。   次日,李明达送李惠安去上课后,就回房静心练字。今天是上朝日,李世民和李治父子一早就走了,所以当下立政殿内十分安静,连宫人的窃窃私语声也比往日少了些。   虽是深秋,天气已然凉了,李明达还是叫人开了临近的窗户,不时地仰头看一看窗外的天,似乎在等待时间过去。   在近晌午时,门外终于传来宫人的匆匆脚步声。李明达住了笔,忙看向进门的人,一听说是李大亮觐见,立刻允了。   李大亮请礼之后,就高兴地将两本名册呈了上来。“依着那副画上的线索,下官和程侍卫带人进山取了这两本书册。”   李明达翻了翻书册,在上面看到了很多熟悉的名字,杜荷、房遗爱、李景恒等这些在长安城涉案的人员俱全。   名册有两本,每本都有些厚度,自然不能立刻翻阅完毕。   李明达知道这名册随后李大亮还要收回在刑部备用,遂命人准确无误地誊抄一份,就把原来的那本还给了李大亮,嘱咐他好生处理后续的事宜,不要以为事情晚了,就办事潦草。   李大亮连连应承,诚挚行礼,请李明达放心。   李明达便打发他可以走了。   李大亮迟疑了下,有几分踌躇。   “还有话说?”李明达问。   “也不知当不当说,算不算事。其实昨天下官去取画,回来的时候,擅自做主去瞧了瞧房世子的情况,本想既然贵主担忧他,想让他说两句话令贵主放心,我正好顺便就帮传一句。可……可房世子说他没话可说。”   李大亮说罢,不见公主回应,忙跪地给公主磕头赔罪,表示自己不该多此一举。   “你是多管闲事了。”   李大亮连再磕头解释,当时他并没有多想,而且与房遗直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外人在。他本来是出于好心,却没有想到遭到拒绝。   “却也没什么紧要,你下去吧。”李明达道。   李大亮应承,这就去了。   李明达手攥着那本名册,本应该立刻翻开来看,但脑子里知为何有些乱,就暂时松开手里的名册,手托着下巴看着前方发呆了片刻。   这几日她确实担心房遗直的身体,又中毒又受伤的,自己还欠了他一条命,多关心一些本是应该。至于对方有什么回应,她不该计较,这便垂眸打算翻阅名册。   忽听稳健步伐,是李世民就下朝回来了。   李明达干脆不看了名册,去对着铜镜理了理发髻。这时候外头奉命传话的人就来了,李明达就起身去见李世民。   “有事没有?”李世民问。   李明达愣了,不解道:“阿耶叫兕子来,怎么反倒问起兕子有没有事?”   “听说互相帮的名册找到了,李大亮和你复命了。那名册你看了没有,我是问这里面有没有事。”李世民道。   “原来是这桩事,兕子还没来得及看便被父亲叫来了。”李明达笑了笑,“有厚厚的两本,得慢慢看。我已经让李大亮捡一些重要的总结,回头尽快呈给阿耶。”   李世民点点头,然后扫眼那边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还是我的兕子深知我心,总结最紧要的给我再好不过了。”   李世民笑了几声就坐下来,也让兕子坐,就和她提起昨日斗草输赢一事。   “阿耶是要和我说那桩会让我闹心的事了么?”李明达问。   “什么闹心,是好事,阿耶寻思着这姻缘要是真来了,谁都挡不住,那咱们就好好顺着。”李世民饶有兴致地看李明达。   李明达怔了下,倒没想到李世民的态度这样好。她明明记得之前听父亲提及那求婚折子的时候,带着点怒气,怎么才一天的工夫,整个人态度就大转变了?   “姻缘?”李明达还要装作对这件事不清楚的样子,“阿耶,您该不会是又在琢磨着怎么把我尽早赶出太极宫?”   “话可不能说的这么难听,女儿家总要嫁人,阿耶这是尽早为你筹谋,给你找个最好的先备着,将来等你岁数到了,或是你自己想嫁人的时候,你再出宫。”李世民高高兴兴游说道,显然他对眼下这桩‘姻缘’很满意。   李明达之前倒是对这事不怎么挂心,觉得以她父亲的性子,不会轻易看上什么人给她做驸马。但而今瞧李世民一脸高兴的样子,李明达竟心下有些发慌了,真怕李世民一高兴过头,就冲动给她定下。   当下李世民正在最高兴之时,她自然不能一嘴反驳。李明达忙端了杯茶给李世民,等他喝茶后,高兴的情绪消散一些之后,李明达就循循渐进,先问经过。   从李世民零碎的话语里,李明达达概总结了当时的经过。   天下未定之时,李世民和崔叔重就有些交情。打天下时,崔叔重就帮李世民出过力。也不知当时是怎么话赶话,李世民就承诺出‘将来成大业后必要和他们崔家结亲’的话来。贞观十年的时候,李世民与他再见,赐宴饮酒,崔叔重复提此事,崔叔重说到他孙子辈只有七男,遗憾未有一女。李世民当是喝得正高兴,就看着年幼的晋阳公主,把婚事允诺了出去。   “我记得崔叔重当时也一直夸赞你乖巧可爱,喜欢得紧。”李世民回忆道,接着就跟李明达仔细介绍了崔六郎,也正是而今中书郎崔干的第六子,名唤清寂,而今在博陵一带十分有名。   崔清寂按道理说,本应该和崔干的其他儿子一样,留在长安城。但因省得俊俏,惹人怜爱,被崔叔重看上了,就带回博陵老家亲自教养。   博陵崔家在士族之中最为势力庞大,便是遇乱世,经历数朝,仍可屹立不倒。他们有钱有权有人脉重教育,家族累世为官,根基十分深厚,也正是因为如此,其子弟很容易就能被荐官和迅速擢升。如此往复良性循环,家族势力渐渐强大,甚至有可睥睨天下的实力。   如此形容崔氏一族,丝毫没有夸张。这也是当初高士廉、岑文本等人编纂《氏族志》时,起初把博陵崔氏排在第一的缘故。不过因此却惹怒了圣人,最后到底因李世民的干涉,把皇族李家,还有长孙家排在了第一第二,将博陵崔氏放在第三,才算平息了李世民的不满。   但由此也可以侧面说明,崔氏一族已经强大到已经令李世民要嫉妒的地步,可见其实力如何。   李明达不知道是什么让李世民忽然改变了态度,但她有种感觉,他父亲不过是一时冲动。遂她也不恼,只是好脾气的笑着劝慰李世民,“再想想,父亲也说了,先选着看看,人还没见呢。再说兕子还小,也不急这一时半刻。”   李世民想想也是,也记得斗草时自己输给了李明达,就依她,不提前话。   两日后,李大亮将名册上所有的人按照重要等级划分,呈交给了李世民。李世民再次看到杜荷、房遗爱等人的名字,颇觉得恼火丢人,也不愿再多看一眼了,只打发房玄龄和长孙无忌酌情惩处就是。   “尽快让这件事了结,我以后不想再听互相帮这三个字。”李世民恼火道。   房玄龄和长孙无忌忙领命,随即就和李大亮退下,三人随即就会名单上的一些涉案的人员进行惩处。相较于长安城内涉案的权贵大臣,城外的相对都比较好处理,都是一些小官和平头百姓,一句话的事。   ……   这一日,忽来一场秋雨,暴雨淋漓而下,带着一阵狂风,屋子里湿气极重。只听窗外风声虎啸,恍然还以为是身在冬日。   常山公主本就发病得厉害,因这种天气,身子越发养不好,便是屋内放了炭火升温,终究是不太舒坦。她因发热反复,三日竟不吃一口饭。李世民和李明达等人几番来看她,起初她还可勉强笑着,打起精神应付。后来渐渐就人躺在榻上,身子不大能动了。李世民也不允她动,只是一味地温言劝慰,让她早些康复,也好和姊妹们一同出去玩,还能像以前那样上蹿下跳乐哈哈。   “别以为阿耶不知道你背后调皮,爬树翻墙……都知道的,就是不想束着你。”李世民心痛地抓着李玉敏热烫的手,红了眼睛,“便是出于对阿耶孝敬,你也该好起来。阿耶不准你走在阿耶前头,听到没?”   李玉敏流着眼泪,微微点了点头,真的只是微微,而且十分吃力。她这种动法,只有李明达一个人能察觉到。李世民并没有看出来,但只看到李玉敏哭了,他已然更心痛,落泪不止。   李明达哭到泪眼婆娑,请高太医等人一定要想办法治好常山公主。   高太医紧锁着眉头,虽然领命,但从他表情可见,李玉敏的病怕是不好治了。   回了立正殿是,高太医又被李世民召见。李明达就进屋后,就靠在门边,听到了那边说了“侵入五脏六腑,熬不到冬日”的话,她整个人瞬间就浑身哆嗦起来,接着只觉得腿软,蹲在地上,满脑子浮现的都是李玉敏的笑容,那些没心没肺的笑。   李明达怎么都忍不住,她抽了抽鼻子,就转身冲出立政殿,要去一直陪着李玉敏。李明达的举动惊了宫人们,转即就惊动了李世民。李世民便也出来,要陪着李明达一起,就见那厢李玉敏的大宫女跌跌撞撞跑来满脸泪痕的下跪,报了丧。   常山公主薨了。   直到丧事办完,李明达都浑浑噩噩,脑子嗡嗡,觉得自己不是自己。   李世民悲伤之余,生怕他另一个女儿劳伤过度,赶紧叫人好生把李明达保护起来,还吩咐了太医每日给李明达诊脉报平安,这才算安心。   李世民则不知为何,自李玉敏死后,连日梦到长孙皇后,因此思及被圈禁的太子,李世民更是心痛不已。李世民随即再审李承乾,几番折腾下来,因见太子悔过之心十分诚挚,也思虑到李承乾在事发之前就自省改过,断了和达赞干部的联系,李世民到底给了他一次改过的机会。这除是因长孙皇后托梦的缘故,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承受丧女之痛的李世民,再不想接连受到失去儿子的打击。   但李承乾仍要禁足东宫,需得每日诚心思过,过年之前便不会再有露面的机会。   转眼到了年关,各地官员接连不断地往宫中供奉贺新春的礼物。宫内开始热闹起来,张灯挂彩,为除夕之夜准备。   李明达则静心在屋内写字,未曾受到外面喜庆喧嚣的半点熏染。   字却写歪了,不够尽心。   这时李明达就听到立政殿那边传来李大亮的说话声。   庆州闹了民怨,李大亮主动请缨去庆州处理此事。   李世民见他竟在年关请缨离开长安,不与家人共度佳节,十分欣赏其勤政为民之心,立刻应允,并御封给李大亮许多权力。   李大亮告退之后,一路出了虔化门。忽然发下天下雪了,他仰头看一眼天,低头转眸间就看见东宫墙边站着一抹倩影,穿着红狐领子的白斗篷,仿若是从天上飞下来的仙女。此刻,‘仙女’正扬首用乌漆漆的眼珠看着他。   李大亮赶忙上前,给晋阳公主请安。   “年关了,此来作何?”   李大亮忙把他打算明日启程去庆州的事情,如实告诉了李明达。   李明达默了会儿,转而问李大亮,“你说长安城年轻男女最适合私会的地方在哪里?”   “这……”李大亮尴尬笑道,“说实话,该是在道观。男女去那里都名正言顺,给道士使了钱,找个安静的地方见一面,说几句话,再安全不过。”   李明达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然后看看四周,招手让李大亮再近一步,然后小声对其道:“还记得你上次想要为房世子传话,最后被拒了,你还有些心生不满。”   “不敢不敢。”李大亮不好意思笑道。   “今你替我去给他传句话,正好平了你这份不满。”   李大亮怔了下,有些惊讶地看李明达,转即忙行礼,表示只要是公主所需他一定会传达到。   “和他说,梅花庵见,必须见,别辜负了传话人的好意。”李明达说罢,就看一眼李大亮,嘱咐他保密,问他可否能做到。   李大亮激动地连连点头,应承称是,然后忍不住高兴道:“以前就觉得贵主和房世子相配,臣真心祝福您二位。”   “行了,去吧。”   李明达说罢,就转身走了。   次日,房遗直天刚亮就骑马带人离开梁国公府。   一个时辰后,晋阳公主乘豪华马车也前往梅花庵上香。   马车在走到前往梅花庵必经路的一片小林子里,突然中了埋伏,公主的马车连车带马整个陷进了路中央的深坑之内。倒也奇了,随行侍卫们骑马在前走,还没有事,偏偏这马车一过,陷阱才塌陷。   与此同时,刚刚受命去定州上任的李大亮,也从府中乘车走了出来,但他的马车刚从府邸驶出一步远,就被侍卫拦截。   李大亮不解地从马车内探头问那些拦车的侍卫此举为何故。   “自然是想请李侍郎去大理寺走一趟。”房遗直英姿凛凛地骑着马,从侍卫们的身后现身。   李大亮看到房遗直,惊讶了下,正要问他怎么会在这,转即又看到另一个人骑着马也出现了,一身玄衣,略显英俊,此刻却巧笑嫣然。   晋阳公主。   李大亮的眼睛睁得更大,“贵主和世子,你们不是……”   李明达:“本来是打算去梅花庵的,但忽然有个问题一直疑惑着我。”   李大亮望向李明达,好奇她所言的疑惑为何。   “想知道你的吐蕃名字叫什么,也叫李大亮么,还是叫‘真正的互相帮帮主’,或者达赞干布的儿子?” 第108章 大唐晋阳公主   李大亮怔了下,礼貌地对李明达和房遗直笑着行礼,“下官此番去庆州上任,还劳烦贵主和房世子相送,十分感激。可而今下官人都要走了,二位就不要和下官再开玩笑了!”   李大亮说罢,就嘿嘿笑起来,样子十分爽朗憨厚。   在场的随从们本来听公主那番话之后,吓得惊疑不已,差点魂飞了半个。转即听到自家主人此言,他们才晓得原来是玩笑,都放松下来。   李明达没说话,扫了李大亮两眼,就抬手示意身后的人马上。   随即就有官兵和侍卫将李大亮等人团团围住,侍郎府也被包围。程处弼即刻带人搜查李大亮的行李等物,另有侍卫程木渊带人进府,负责带人查抄侍郎府所有物件。   李明达偏头看李大亮,“这下你还不信?”   李大亮有点慌张,忙再次行礼给李明达,“贵主快饶了下官吧,莫要再开玩笑了,这回下官真有点被吓到了。”   当下有侍卫骑快马来报,“禀贵主,车毁马亡。属下们行至快到梅花庵的一处小林子,马车坠了陷阱。阱下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尖木和毒虫,人马一旦下去,必亡。”   “可怜那四匹老马了。”李明达又确认问一遍,“没有人员伤亡?”   “那陷阱布置得极为微妙,竟只有马车过的时候才会塌陷。好在属下等随行的时候,与马车稍微保持了一段距离,才未有人员伤亡,在前头探路的两名死刑犯也完好无损。”侍卫接着又道,“出事之后,大家都严守阵地,小心搜查了林子,不见有埋伏。”   李大亮闻言一怔,随即皱起眉头来,疑惑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竟还有人要陷害贵主?”   李明达无语地皱眉,看向房遗直,“他怎么还装呢。”   “心里苦吧。”   房遗直淡言罢了,目光就犀利地扫向李大亮,逼仄得李大亮立刻移开目光,不敢再与房遗直对视。   李大亮还是憨憨地垂着头,看似老实的样子。片刻后,他见李明达把侍卫打发走了,就立刻给李明达下跪,闷声道:“这其中必然有什么误会,请贵主切莫相信那些宵小鼠辈诨言。我李大亮为官以来,一向尽忠职守,勤政为民,便是当年有人拿万帛钱贿赂下官,下官也不曾动过一份心思,拿过别人一针一线。”   李大亮说罢,就对李明达连连磕头。态度铿锵,一副清官忠烈的正直样子。   李明达睥睨一眼李大亮,脸色更为阴冷。而房遗直的态度比李明达还要凛凛几分。   “若马车的事没出,你还可以狡辩三分。但现在公主前往梅花庵的马车整个栽进了陷阱里,你还敢喊自己无辜,未免可笑了些。”房遗直讥讽道。   李大亮忙附和:“贵主马车的事,我也惊讶。房世子所言是正理,这件事一定要详查。但到底是谁要杀害贵主,使此毒辣之法,要等到缉拿了凶手才知道,怎么就赖在我身上了。贵主,下官真的跟这件事没有关系,无辜至极。   贵主在刑部这段日子,对我一直很厚待。贵主又是圣人眼前的红人,我就算有所图谋,也该是巴结贵主,求您能在圣人跟前为我说几句好话,令我可平步青云。我杀贵主做什么?半点好处没有!我身为朝廷命官,且还是刑部侍郎,如何不知道谋害公主的下场为何。我做什么偏偏要把自己作死?我可没疯呐!”   “你疯了。”李明达纠正李大亮的错话,“梅花庵一行,只有你和房世子两人知情。不是你,难不成还是他?”   “贵主切莫武断,这件事知情者可并非是下官和房世子两人,贵主身边的人还有房世子身边的人也都知晓。‘互相帮’最容易把一些小人物吸纳入帮,下官倒觉得,这件事如果真有消息透露出去,也必然是在这些人之中。下官真心冤枉,房世子也不会做此事,还请贵主明鉴!”李大亮一边假装叫屈,一边还不忘把本来就没有嫌疑的房遗直带上,以显摆自己大度。   “你的意思我和房世子的身边有互相帮的人?”李明达恍然点了点头,似乎明白了些,转即又不解了,皱眉看着李大亮,“可你先前不是已经把互相帮的名册拿到手了么,互相帮的所有人,特别是在长安内的,早都已经被你的带人清除干净了。为什么还会有?这件事可是你负主责,亲自处置,你作何解释?”   李大亮一哆嗦,忙给李明达磕头,“下官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还要杀害贵主,一时间想不到其它,只能考虑这互相帮内有漏网之鱼。毕竟这名册每隔一段时间才会增添新加入的人,可能会遗漏一些还没来得及写上去的新人。”   “便往长了说,算它名册是半年一写。‘互相帮’帮首一众都已经死了,剩下那几个新加入的小兵会有胆量和实力谋害公主?若真有漏网之鱼,也该是互相帮最至关重要之人,只有这样他们才有魄力杀公主。那这是不是也变相证明了一件事,李侍郎你取来的名册有问题。”李明达目光冷冷地睃巡李大亮。   李大亮惊呼冤枉,“这……我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名册原本就是在树洞里,我拿出来而已,要是真有问题也是名册本身的事,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对了,会不会是达赞干布的其他手下?”   “这‘其他手下’就是你。”李明达说罢,那厢程处弼就发现李大亮装行李的箱子下面有暗层。   随后打开来看,里面竟然整整齐齐地码了一层书。再查其它箱子,也都是如此,箱底同样‘厚’,都放了书。程处弼忙捡了几本书呈送给李明达。   李明达拿起一本翻开看了看,都是吐蕃文,遂递给房遗直。   房遗直看了眼,“讲处世之道的。”   李明达冷笑:“李侍郎什么时候会吐蕃文了,我怎么不知道?这些书你该不是想留在路上引火用的吧?”   李大亮垂着头,只把额头露了出来,没人看得到他此刻的面容,“私下里的喜好,对吐蕃国的东西感兴趣而已。仅凭几本藏书,贵主就定罪于我,未免过于勉强了。”   李大亮此时的声音竟不同先前,有一种反抗的情绪在其中 。   李明达正要说话,那厢负责搜查府邸的程木渊也来回禀。   “除了在李大亮书房内找到了一些有吐蕃风味的摆设之外,再没有什么其它的发现。”   “对了,屋后面有一堆灰,该是刚焚烧后不久留下的。属下们兜里面只翻找到一块没有燃尽的布块。”程木渊随即让人呈给李明达看。   布块边缘已经烧得发黑,但还有拇指大小的地方还算完好,虽有些发黑,但依稀可看清上面的花纹。李明达让人弄了水浇上去,隐约可见布块上绣着的像是吐蕃文,但已经残缺不全了。   “这种衣服很常见,平康坊的很多吐蕃店内都有卖。”房遗直一眼就辨出,然后和李明达解释这块不属于衣襟上面绣制的吐蕃字翻译过来就是‘一切都会如愿’的意思。   李明达看眼那边垂着脑袋的李大亮,“你还有话讲?”   “还是那句话,下官不过是私下喜好一些吐蕃的东西而已,刚好对下官的口味。就如有人爱美女,有人爱养花,下官则就喜爱这个。贵主若要仅凭这些冤枉下官,下官不服。”   “单纯喜欢,你会遮遮掩掩,把这些书藏在暗格内?”房遗直问。   “那是因为这段日子互相帮和达赞干布的事闹得,我作为负责主审这件案子的官员,自觉不好在这种时候把癖好现出去,就怕有人以为我这么喜欢吐蕃的东西,会跟‘互相帮’有牵扯。谁料我的思虑还真是准了,当下就被贵主和房世子误会了。”李大亮依旧狡辩道。   房遗直嗤笑,用轻蔑地扫了眼李大亮,“罢了,就劳烦李侍郎就去一趟大理寺,把‘误会’给我们请讲清楚。”   程木渊随后有告知李明达,他已经让人把李大亮的书房所有的画作都拿了来。当下一众人等就前往大理寺。   李大亮随行的属下们,则也都被一遭押往大理寺。   魏叔玉、尉迟宝琪和狄仁杰三人早在大理寺内等候,三人也都伸脖子盼着。   终于见李明达等人来了,尉迟宝琪惊叹不已。   “真出事了?”   “自然是会出事,不然遗直兄不会一大早就让我把你们俩叫来,在这里等着。”狄仁杰道。   魏叔玉皱眉眼望着囚车里被押的人,惊讶地挑了挑眉:“李大亮怎么会被抓?”   尉迟宝琪也惊叹。   狄仁杰则皱眉若有所思,想起这段日子他跟着房遗直一起读书的时候,房遗直常和他的随从落歌偷偷嘀咕什么,莫非就是在酝酿什么大事缉拿李大亮?   魏叔玉:“看来互相帮的案子还没结束。”   尉迟宝琪惊讶看魏叔玉:“咦,你如何看出?”   魏叔玉摇头,“贵主、世子和李大亮,三人之间最有干系的一件事是什么?”   尉迟宝琪恍然大悟,“互相帮!”   狄仁杰早已经反应过来,所以此刻并不惊讶,只点头附和。   尉迟宝琪还是一脸吃惊的表情,十分好奇地看向刚刚下马的李明达和房遗直。随即他跟着众人向他二人行礼之后,尉迟宝琪立刻冲到房遗直身边,询问李大亮到底是不是和互相帮有关系。见房遗直点头后,尉迟宝琪挑了下眉毛,然后还不忘佩服地看向魏叔玉,叹他推断很准。   魏叔玉对他微微笑了下,倒不觉得如何,反而去瞧那边一同办案回来的两个人,心里有几分失落。他之前有和房遗直一样负责这个案子,贵主为何后来没有找他……   李明达把他们三人叫来,“我怀疑李大亮身边的随从之中,会有知情者。因人数众多,一人不足以应付,正好三位都在,可否帮忙审查?”   “愿意!愿意!”尉迟宝琪立刻开心应和道。   因为尉迟宝琪表现的过于兴奋,以至于令魏叔玉和狄仁杰侧目看他。   尉迟宝琪不好意思的挠头笑了笑,“我太好奇这件事怎么会和李大亮有关系,所以兴致高了些,你们难道就不好奇么?”   “当然好奇,不过没你那般兴致高,这毕竟不是什么好事,不过怀英却很荣幸能为案子出一份力。”狄仁杰笑了笑,随即也拱手应承李明达。   魏叔玉没说话,跟着行礼。   三人目送李明达和房遗直进了大理寺的公堂,又见李大亮随即被押下囚车,也入了公堂。   尉迟宝琪这时候反应过来,有点后悔了,“我们如果不去审人,此刻是不是就可以去公堂内旁听了?”   狄仁杰无奈地摇摇头,“你才反应过来啊。”   魏叔玉看眼公堂的方向,没什么表情,转即对尉迟宝琪和狄仁杰道:“我们也走吧。”   狄仁杰正色点头。   尉迟宝琪一步三回头地跟着他二人去了。   大理寺公堂之上,李明达不及李大亮在地中央跪稳,就开口了。   “能拿到我的画像,迅速下消息刺杀我,且能令石红玉接触迟三郎假死逃跑,伺机换了互相帮藏在林子里的名册……除了你能做到,还会有谁?”   李大亮眯着眼睛。冷着一张脸,看样子是在思虑如何反抗。   这一路他被押进囚车,在百姓的注视之下,也未曾露出窘迫之状。但刚刚听李明达一连串质问,李大亮整个人虽然看似稳重,但已然难掩眼底情绪的慌乱。   “还想装?”李明达口气里带了些许不耐。   李大亮抬眸,正色看着李明达,整个人看起来与平时展现的那副嘻嘻哈哈的‘刑部侍郎李大亮’截然不同。他目光阴森森的,透着一种骇人的气息,似是来自于阴间一般。   房遗直目光淡淡地从李大亮的身上掠过,并不惊奇于他的转变。于房遗直来讲,李大亮如果现在还是那个看起来聪明又本分的刑部侍郎的话,那才叫奇怪,反而说明他和公主判断失误了。   李大亮话里透着怒气,“请容公主和房世子让我说句冒犯的话,这破案可不是小孩子玩过家家,觉得谁看起来可疑谁就有罪,证据呢。对,我是见过公主,可以绘出公主的画像,可见过公主的人一共有多少?仅仅就说长安城内的,已然不下几百数了,这能赖到我身上?下消息刺杀的事也同样,刑部人员众多,贵主查案的进度难免会被一些人打听到,若这么怀疑的话,也该是怀疑整个刑部的人,并不该是我一个。   再有,令石红玉接触迟三郎假死逃跑的,是迟三郎他自己,跟我没有关系。最后一个,‘伺机换互相帮藏在林子里的名册’,下官没有换过。贵主若觉得是下官换的,还是那句话,请拿出证据,请勿随意冤枉人。试问真正的名册在哪里?原本的名册怎么就成假的了?所有参与案子的人都知道,特别是程侍卫也该最清楚,名册的上的每一个人都切切实实地存在,缉拿之后也都招供了,他们确实是互相帮的人。我觉得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加能证明,那名册是真的了。”   “我也没说原来的名册是假的。”李明达纠正道,我只是说名册有问题“”   李大亮不解地看李明达。   李明达转手从桌案上拿起那本名册,把册子正面对着李大亮翻了几页,“这上面所写的每一个名字都是真的,但这只是‘互相帮’的部分名册,并不是完整的全部。”   李大亮仍旧看着李明达,似乎还是不解一样。   李明达也不去观察李大亮什么表情了,这个人城府极深,而且极为会伪装自己,仅凭她之前总结的那些通过表情来辨别真伪的小经验,用在李大亮身上根本不准。她的那些判断,只能用在一些下意识流露情绪的‘单纯’人身上。   李大亮这人,一看就是很会隐藏和十分自持的人,很不好对付。也正是因为他如此不好对付,李明达也更加确信他身上的问题。   “我当初从你手里接过名册的时候,就觉得哪里不对,后来我琢磨明白了,这名册被储存在树洞之中,长年累月,便是被羊皮包裹的严实,也该会有一些腐木的味道。但是你给的名册,干净的什么味道都没有。”   李大亮嗤笑,“贵主就凭这个?我拿着名册骑马回来,一路带着风,可能就把名册上的味道散了。”   关于味道的事,李明达不能解释太多,她总不能告诉李大亮就算他骑马飞奔三天,以她的鼻子那书上沁入的味道她照样能闻到。   “还有书皮,也是最好的证明。久藏在树洞羊皮内已经发霉,接触书脊的部分有剐蹭的痕迹,也就是说书册的外表该有霉,但你呈交的这两本一点都没有。   名册内容也有问题,名单里长安城内的人数占七成以上,特别是长安城内的‘重要人物’,都是一些我们早前调查知道的人,比如杜驸马、房驸马和景恒世子。而长安城外的名单,不仅人少,还都是些不太紧要的小人物,一个大的都没有。在调查过程中,大家也都知道,你们互相帮都有个奇怪的爱好,喜欢把钱藏在水下,说是这样安全。也不知是哪来的缘由,总之有这个习惯就是了。”   李大亮立刻抓住了李明达话里夹带的‘你们互相帮’,纠正道:“回禀贵主,是互相帮,但并非是下官的互相帮。总之不管贵主信不信,下官跟互相帮一点关系都没有。”   “互相帮喜欢把秘密和宝贝沉在水里的这件事,你认不认同?”李明达问。   李大亮踌躇下,皱眉思量一会儿,分析道:“宫里的赵公公,还有其它几名小太监都有招供,他们都是因为加入互相帮后,才喜好把东西藏在水下。在叶屹那里查到的互相帮宫内人员名册,也是在池子里。互相帮喜欢把秘密和宝贝藏在水里这件事,下官也认同。”   房遗直听到这里,忍不住勾起嘴角。有几分欣赏地打量李大亮,这就是他的厉害之处,明明身在其中,他却可以完全以另一个身份进行客观思考。这大概就是李大亮隐藏这么久,却没有被公主以及大家察觉到的缘故。   “长安城的互相帮,已经把手伸到了世子和驸马那里,长安城外的互相帮怎么就这么不争气,连个六品以上的‘人物’都没有?不知你可知道,安州城有一位叫清娘的妓女,她也把她喜欢得宝贝藏在了水下,就在她妓院边上的白兆湖下。”   李大亮看着李明达,没有说话,反而是在观察李明达的表情。   李明达还是从能李大亮的表情中看出,他并不知道这件事。毕竟这件事发生在安州,距离长安城太远,而且清娘就算加入互相帮,那也是个小人物。再者这水下藏钱的法子在互相帮内部几乎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李大亮不可能挨个过问他们之中谁把钱藏在水下。   “这清娘却不在名册里。安州的裴驸马也不在名册里。长安城内损失惨重,你情急之下只想着尽量保住城外的‘人物’,所以裴驸马的身份令你本能的立刻反应把他留了下来。该是匆忙之下的决定,所以并不谨慎,令你遗忘了裴驸马已有暴露的可能。”   李大亮皱眉,“贵主思虑太过了,我倒觉得长安城内已然是互相帮的主力,城外自然就人少。”   “圣人脚下的地方,互相帮都敢如此猖狂,更何况是长安城外。而且这石红玉和齐飞都是从晋州而来,晋州地界竟也没个重要人物,谁会信!”李明达接着道。   “贵主的推测确实精彩,然而‘部分名册’和‘完整名册’是否存在,还并不好说。”李大亮依旧言语沉稳,“若我真如贵主所言,是互相帮的真正帮主,那我何必认认真真的去查互相帮的案子,去大费周章的寻找名册,奋力缉拿互相帮的人?我这么做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当然有,保住你当下的地位,让你看起来是个没有任何嫌疑,你还是恪尽职守的刑部侍郎。案子前头是我和房世子在查,你干涉不了,后来你虽然是案子负责之人,却也是多方合力并查,有程处弼和常怀远在,你不敢轻举妄动什么。你没有料到名册会真的被找到。那幅画上的秘密,真的会被我看破。   情急之下,你为了不暴露自己,只能选择走一步看一步,弃车保帅。我记得当时我们绘出寻找名册的地图之后,你是隔了一晚,在次日早上的时候,才把名册递到我的手上。我问过程处弼,当时是你主动说那时候天色渐黑,不宜寻找,等第二日早上再去林子内搜寻。这一晚上,足够一个早就熟悉名册所在的人去林子里将名册替换。你弄了个‘部分名单’糊弄住所有人,目的就是为了让这件事赶紧平息下来,以保全自己。”   “下官之所以会说那话,是因为当时的情况确实不允许立即搜寻。”李大亮依旧解释。   “李大亮,时至今日了,你还狡辩,我说一句你就辩解一句。你当事实是你用嘴辩解出来的?你以为我们会傻到把那么多巧合视而不见?”李明达无奈笑了。   房遗直跟着叹道:“对牛弹琴。”   “其实我早就怀疑你了,但是因为证据不够,所以请房世子帮忙派人暗中观察你。我想那齐飞和石红玉既然源自于晋州,你损失惨重之后,大概也会回到老巢才能东山再起。果不然,你真的请命去了晋地的庆州。所以昨日我说梅花庵私会房世子一事,不过就是个暗号,也顺便考验你。你出宫之后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的监察之内。不过你到底是个厉害的,我的人竟没有察觉到你是怎么打发人去挖的陷阱。如果说之前的一切推断,虽然合理,但没有证据,那我马车出事,就是对你切切实实的指控。‘私会’这种事是秘密,你是唯一的知情人。得幸你到现在还想谋害于我,所以真正暴露了你自己。”李明达道。   李大亮不说话,眼睛盯着前方的地面。   “前些日子从来长安城的吐蕃贵族口中,终于探知达赞干布其实早在五年前就已经痴傻了。这话是他当初觐见吐蕃赞普的时候,亲耳所听,所以消息准确。所以这些年来,一直都是你以达赞干布的名义在命令石红玉和禄达昂等帮众,所以他们一直都以为达赞干布还是正常人。下令方粮刺杀我的纸条,想必也是你写得。可能你会又说我推测的不对,倒也不怕,刚好你箱子里的那些吐蕃书有不少已你自己的吐蕃语批注,对比一下笔迹,自然就清楚了。”   李大亮的脸上终于慌张了。   “月前我曾派人查问过你们家的老仆,你出生的时候,正逢难产,有个外面来的道婆说她有法子解决,但她接生却不喜欢别人插手。所以李家娘子生产的关键时候,只有一名产婆在屋子里。后来不过区区一炷香的时间,孩子就出生了。当时李家人进去的时候,李家娘子是昏迷的,产婆手里抱着你,交给了李家人,然后不留名地去了。李家人都还叹道婆是个神仙,所以对当时的情况印象深刻。仔细问当时在场的人,都说当时道婆走的时候,背着个草药筐,就是不知里面到底是装着草药还是孩子。”   房遗直的一番话,几乎揭开了李大亮的是身世秘密。这对李大亮本就是一重大计。   这时候,有人来报,文书已经将方粮腹中的那张吐蕃语字条,与李大亮书上的批注笔迹进行了比对,确实是出自同一人。   李大亮缓缓地闭上眼,嗤笑起来。他笑够了,就认命道:“别问了别讲了,贵主和房世子才是真正厉害之人。不错,我就是达赞干部的儿子,李代桃僵放入李家。我自小在李家长大,八岁之前,一直是无忧无虑,后来家里给我请了个先生,我才知道我真正的身世,我身负的使命。   先生是生父的家臣,他告诉我生父当年的委屈,给我看生父写给我写得许多的信。我知道他对我寄予厚望,才会忍痛将我送至李家长大。他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够圆了他的梦,夺回本该属于我们的吐蕃赞普之位。我便想努力圆了我可怜生父的这个愿望。少年时意气奋发,还觉得自己只要努力必然会有所成就。但随着年纪增长,看着在我二叔管理下日益壮大的吐蕃国,我知道我的一人之力永远抵不了吐蕃的壮大。渐渐地我认清现实了,找到了能让我成为吐蕃赞普的唯一一条路。就是扶持太子登基,成为新任皇帝身边的肱骨重臣,才可在大唐皇帝的支持下成为新任吐蕃赞普。”   “果然如你所言,做了坏事的人心虚。”李明达听到李大亮的坦白之后,松口气地笑了下,对房遗直弯眼笑,   房遗直拱手回礼李明达。   李大亮怔住,不解地望向李明达和房遗直,有些不懂他们所言为何。转即她见李明达把一张字条展开给自己看,李大亮恍然大悟。   那字条上的字模模糊糊,其实并不太清楚。而刚刚来人通报说,这字条上的子与他书上批注的自己一样,其实是假话!   李大亮恼恨懊悔不已,憋气地狠狠用拳头锤了一下地。   “你这般谋算,到底还是欠了火候。”房遗直冷眼对李大亮道。   这时候,尉迟宝琪等人也都回来了。   尉迟宝琪抹了抹头上的汗,对李明达道:“有招供的了,这次好审。因为真正的主人已经暴露,他们说不说已经改变不了事实,何不说了少受点苦。那随从交代他昨晚三更天的时候,曾悄悄从侍郎府的狗洞爬了出去,叫上了先前等候在长安城外开南村的几个人,去路上挖了陷阱。与方粮一般,这几人都是前任吐蕃赞普给达赞干布留下的亲卫的后人,受过很严苛的训练。”   魏叔玉随即补充道:“程木渊已经带着人去开南村抓人了。”   李明达立刻打发程处弼也去,“既然都是武功高强的,你去更好些。”   程处弼岿然不动,拱手坚持道:“属下奉命一定要贴身保护公主,寸步不离。”   “那你留下,其他人去。”李明达无奈道。   尉迟宝琪随即好奇地问案子审的怎么样了,李大亮坦白到什么程度。   此刻却瞧李大亮,整个人竟有些魔怔了,他用手捶地之后,就双手撑着地面,在不停地反思自己竟然会主动露出破绽,承认罪行,万万不该。他嘴里嘟囔着,不停地嘟囔着,竟无视了满屋子的眼睛。   “他这是?”   “那真正的名单在哪?”得知大概案情后的狄仁杰,一语道出关键。   尉迟宝琪看向李大亮,“是不是疯了?他这样怎么问?”   “哈哈哈哈……”李大亮闻言忽然大笑起来,“都那么聪明,何必问我。请诸位好生查吧!”   李大亮说罢,就要抬首。程处弼见状,立刻用脚踢断了他的胳膊。李大亮抱着胳膊大叫起来。程处弼随即检查他的衣袖,用刀割了下来,发现里面藏了毒药。   李大亮勾着身子,蜷缩着,转而又要把手指送到了嘴里。程处弼又踢一脚,转即取下他手上的戒指,发现是个小机关,宝石下面可藏毒。随即叫人将其待下去,剃光头,剥干净衣服,什么都不许留下。   “被隐藏的名单人数至少会有几百人,他不可能全部记住,一定在那些吐蕃的藏书之中。”李明达不指望李大亮能交代了,便自己推测起来。   房遗直立刻接话,“该是批注有玄机,不然他没必要特意带着那些书走。”   魏叔玉和房遗直随即就围着一张桌子坐下,翻阅那些吐蕃书籍。   李明达和尉迟宝琪还有狄仁杰在边上围观。他们三个不是不想出力,但实在是他们不懂吐蕃语。   “书太多了,如果再有个人帮忙就好了。”尉迟宝琪有些着急地叹道。   田邯缮这时候从外边踱步进来,踌躇的看一眼李明达,然后就凑到李明达耳边嘀咕一句。   “什么!”李明达皱眉。   这时候外头衙差忽然传话说长孙无忌到了,接着人还未见就听到长孙无忌的哈哈笑声。   众人年轻一辈去迎。李明达不用行礼,一眼就先看见了长孙无忌身边跟着个凤目风流的俊美少年。   少年霎时就和李明达四目相对,而后文雅一礼,自称清寂。   长孙无忌落座之后,就问了案情,随即就哈哈笑叹刚好。   “那我来的正是时候,却真没想到这样巧。”长孙无忌笑着看向身边的崔清寂,“来,为你们引荐一人,博陵崔家,当今中书侍郎的第六子,崔清寂。清寂他才华了得,刚好也会吐蕃文,正可以帮你们的忙了。” 第109章 大唐晋阳公主   尉迟宝琪向来喜爱结交朋友,一瞧见有新子弟来,而且样貌不俗,气派斐然,更是喜欢,第一个上前和崔清寂寒暄。狄仁杰随后。   崔清寂有礼地和他们二人见过之后,又去对房遗直见礼,除了普通的寒暄之外,他叹了声“慕名已久”。   “博陵崔氏古今延誉,传名天下,此方为真‘名’。我不过枉担虚名,令你们见笑罢了。”房遗直和崔清寂客气后,就请他落座。   崔清寂微微收敛了眼里的笑意,这才算正经打量一番房遗直。风姿挺秀清朗,内虚心有节,会弁如星,果真不同凡俗。以前他只闻其名不见人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何。毕竟传闻里十有九是过甚其辞,哗众取宠而已,并不可信。崔清寂因此也未曾挂过心,而今真得见了房遗直本人,方知要信了。   崔清寂随后坐了下来,礼貌问了哪些书需要看,便认真翻阅起来。不过扫了几眼,崔清寂便取来一张宣纸,执笔沾墨,在宣纸上开始写名字。   “位置。”崔清寂轻轻地叹了一声。   魏叔玉看他一眼,随即皱了下眉,也取纸书写。房遗直则一直在快速翻阅手上的书,没有动笔的意思。   尉迟宝琪见状忍不住好奇,凑过去瞧。崔清寂感觉到尉迟宝琪在看自己,便侧首对他笑了一下。尉迟宝琪忙问他是怎么从批注的内容看出名字来的。这事儿若是换成魏叔玉和房遗直,他俩肯定此刻忙着找名字,懒得跟自己解释。崔清寂和自己不熟,就总要客气一下,所以问他准有答案。   崔清寂翻到下一页,示意给尉迟宝琪看,“其实关键不在于内容,而在于他批注的位置,比如这第三行批注一个字,就是这行的第一个字,而这里批注了七个字,便是这行的第七个。一页只有一个名字。宝琪兄可以尝试翻阅其它书,看看是不是每一本的每一页的批注都不会超过三个。因为咱们汉人的名字,一般最多三个字。”   尉迟宝琪恍然大悟,忙去翻那些还没来得及看的书,果然如崔清寂所言,有的页数上没有批注,只有批注的地方,要么是两处,要么是三处,绝不会再多一处了。   “好生厉害,果真如此。”尉迟宝琪叹服不已。   长孙无忌在旁满意的点点头,然后看向李明达,得意地小声问她:“我给你带来的人是不是很聪明?”   李明达斜眸看了眼那边早已经看到第三本的房遗直,小声回长孙无忌:“我说需要人了么。怕舅舅是在拍谁的马匹,”   “诶……你这丫头,竟不识好歹。”长孙无忌瞪了李明达一眼,却不是他一贯以来的‘凶神恶煞’地瞪,而是一种带着宠溺地嗔怪。而今也就是晋阳公主,才敢对他这样‘无礼’说话。   “出去说。”   李明达先行走出大理寺的公堂,长孙无忌紧随而去。   尉迟宝琪见状,就要跟着公主走,被狄仁杰拉了回来。   “识趣点,一看人家就是有事商量。”狄仁杰小声提醒道。   尉迟宝琪怔了下,这才老实了,继续坐在狄仁杰身边。   房遗直这时候把手上的书放下,微微侧眸,朝李明达和长孙无忌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尉迟宝琪忙凑到房遗直的身边,以为他刚刚太过专注所以没有注意听崔清寂的话,因见他没有写名单,正要解说告诉他批注的奥妙之处,却见房遗直伸手从桌子中央取了三张宣纸来。随即执笔点墨,在纸上连续不断地写了五个名字,又沾墨继续写,不大会儿的工夫,整张宣纸上布满了工整隽秀的字体,然后是第二张、第三张。   尉迟宝琪呆呆地站在房遗直的身后,嘴巴半张,此时此刻他真想狠狠敲自己脑袋两下。他先前真是没脑子,竟有以为房遗直还没看懂书上的批注。瞧他眼跟前已经落了五本书了,竟然是看完之后把名字记下了,最后一遭流畅地写出来。如此速度倒是更快。   狄仁杰此刻也发现了,忍不住唏嘘惊叹一声。他虽然一直在向房遗直学习,但人家记忆超群这能耐,他怕是一辈子都学不会了。   “怎么能这么厉害。”尉迟宝琪难掩嫉妒地叹一声,坐回狄仁杰的身边。   这时候,崔清寂转头去瞧房遗直,问房遗直是否为过目不忘。房遗直否认了,只称是‘记性好点而已’。   尉迟宝琪忍不住嘟囔:“每次听到他说这句话,我就忍不住想揍他。”   狄仁杰悄声笑。   “你瞧他多坏,早就知道了批注秘密,没有跟叔玉说。”尉迟宝琪又一次小声地对狄仁杰说道。   狄仁杰: “以叔玉的性子,我到觉得遗直兄此举是特意为他考虑。”魏叔玉高傲,而且脑袋也算聪明,给他机会让他自己去想,才是对他的尊重。   尉迟宝琪以能交到房遗直这样厉害的朋友为傲。当下就是小声和狄仁杰感慨,房遗直真不愧是他最崇拜的朋友,真的是太优秀了,给他长脸。   ……   大理寺侧堂。   李明达刚刚坐定,就听长孙无忌对自己唠叨起崔清寂如何有才干,其所著诗作为何,写得文章为何。   李明达掩嘴,打了哈欠。   长孙无忌见状,怔怔地看她:“你这是什么态度,和舅舅好容易见一面,就这样对我?可真让舅舅伤心了。”   李明达又端着茶杯,垂头吹茶。   长孙无忌吸口气,站起身来:“你这丫头再不说话,我就跟你阿耶告状了,说你我讥讽我拍马屁,‘马屁’指的谁你心里清楚。”   “舅舅要告小状?”李明达问。   “对,就告你,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这小身板子,难能兜住多少东西,最后还不是得让我的好亲舅舅帮忙?”   李明达言外之意,如果她有事了,她也会拉着长孙无忌一起‘共患难’。   长孙无忌立刻被李明达逗笑了,他就吃李明达这套。   “也不瞒你,你阿耶不知道是怎么对崔清寂瞧对眼了,想撮合你们两个。因瞧着你今天要办案,正好是个机会,让我带他来给你相看相看。”长孙无忌说罢,就笑眯眯的捻着胡子,眼睛里透着一股新鲜的兴奋劲,“这还是我第一次做媒人,挺有趣。”   “舅舅也胡闹了。”李明达叹。   “你这丫头越发没大没小,什么胡闹。那崔清寂正经是我见过世家子弟之中论才貌德行最四全的人。啊,还有一样,家世好,正经的名门望族。虽说舅舅不愿承认长孙氏不如崔氏,但确实是事实,我长孙氏现在是比得上崔家,可往上论,到底没有人家深厚。”长孙无忌顿了下,“咱们若不论其它,只说这而天下间选个最好的男儿给你,崔家在考虑之类,真得无可厚非。”   “哦。”李明达应承完,灌了一口茶进肚。   “什么叫‘哦’?”长孙无忌无奈问。   “就是知道了的意思。”李明达对长孙无忌笑一下。   长孙无忌:“哦。”   李明达:“我听说当年父亲和崔清寂的祖父有过允诺,舅舅可知?”   长孙无忌点头,“是还有这一层原因,当然你阿耶也不会就因这个就把你随随便便嫁了,还是觉得这崔家的六郎好,才想选过来做女婿。”   李明达不说话。她其实一向不喜欢李世民安排她这些事情,而且每次都是她正经要弄案子的时候,偏偏有扯出什么相看,之前的尉迟家、魏家、萧家已经够多了,而今又来崔家。但长辈的安排是好意,李明达心里也清楚这点,所以一直没有提出异议。当然之前她心里对李世民的安排多少也有数,她知道李世民十分严厉挑剔,一时半会儿定不了人选。   不过这一次却不同,李明达隐约感觉,她父亲这次是要认真了。那她就不能还是先前那样沉默态度,由着事情发展下去。   长孙无忌对外甥女的性子多少了解一些,瞧她对自己说话的态度就知道,她打心里不怎么愿意这相看。但碍于这婚事是由长辈操办,女儿家不好直说,她就沉默没有多说。   长孙无忌看看外头,又打眼瞅了下李明达身边的田邯缮,对她道:“也没有外人,你就跟舅舅交个实底,你到底有没有喜欢的人?”   李明达皱眉,抬眼回看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笑道:“回头我看看能不能酌情帮你一把,赶紧交代了。”   “没有。”李明达道。   长孙无忌松口气,然后又不解地拍大腿,“那你为什么看不上崔清寂,这般抵触!”   “我谁都看不上,谁叫我是最受宠的公主呢,心高气傲啊。”李明达‘理直气壮’道。   “你这丫头,就算是实话,你也不能这么说出来,听着怎么这么怪呢!”长孙无忌捻了捻胡子,然后皱眉暗暗打量李明达,有很多探究之意。   李明达无所谓眨眨眼,然后继续喝茶。   长孙无忌再试探问李明达:“真是看不上?”   “嗯。”李明达道。   “那崔清寂你要是看不上,你以后只能有两种选择了。”长孙无忌随即坐直身子,一副了然之态。   李明达请长孙无忌解释解释,是哪两种。   “第一种,房遗直;第二种,魏叔玉。”长孙无忌简单明了地总结道。   李明达看她。   长孙无忌笑眯眯地会看她,“怎么样,是不是被舅舅猜透心思了?”   “第三种,我自己。”李明达语调淡淡。   “你自己?”长孙无忌直摇头,“这不可能。”   “你们再逼急我了,我就出家去,给祖父念经。”李明达起身就拱手对长孙无忌无情道,“舅舅好走,兕子就不送了。至于你送来的帮手,兕子谢过。但若是别的什么,兕子不要。”   “你就欺负我吧!”长孙无忌叹。   李明达笑着和长孙无忌打商量,“好舅舅,知道您大人有大量,不会跟兕子一个小丫头一般见识。再说了,以前在阿耶跟前,舅舅被训的时候,兕子可是帮舅舅求了好几次情了。这次轮到兕子这,您心里有数的,兕子知道舅舅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长孙无忌一怔,他心里其实没数。不过李明达这番话,显然是要他有数了。   长孙无忌看着跟他撒娇的李明达,无奈地眉头深皱。心里明白,这丫头必然是已经看出来,他此番来是受了圣命来探风声的。这孩子到底是比其他人聪明透彻。   长孙无忌叹了口气,拍拍李明达的头,“罢了罢了,就依你。你父亲那里,我可以帮你说几句好话,暂且把事情搁置一段时间。可兕子你要知道,没有哪一位皇家女儿不出嫁的,你早晚还是要有一天听你阿耶的安排。要么就尽早找个意中人,告诉舅舅,让舅舅帮你去求。”   李明达忙行礼谢过,然后笑嘻嘻地送长孙无忌离开。待长孙无忌转路去找了大理寺卿说话,李明达就收住了脸上的笑,一个人在侧堂呆着。   田邯缮容贵主自己安静了会儿,然后见她面色还是有点沉,就试探问了问。   “听国舅刚刚的意思,圣人是真想要把贵主的亲事定下来了?”   “连你都听出来了,那必然没错了。”李明达冷漠的面容瞬间崩了,俩胳膊趴在桌子上,悠长地哀叹一声,“宫里的日子不长了。”   田邯缮:“其实奴瞧着那崔清寂是不错,贵主也可以考察看看。合了心意就是水到渠成,不合心意,咱们就跟圣人明说。圣人那般宠爱贵主,必然会依着贵主的。”   “你错了。”李明达正色看他一眼,“平常小事他依着我,那是因为那些事都无关键紧要。但对于一名帝王来说,一旦心中有主意,他势必最讨厌别人拒绝。这种人生大事,我要是自作主张去忤逆,不仅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还会讨嫌。所谓分寸处事,说的就是这个。这一件事若不懂分寸,以后别的事就甭指望了。”   田邯缮点点头,其实这道理他懂。但他一直以为贵主于圣人来说是最特别的,所以就没那么想。不过古今帝王数下来,做皇帝的都喜欢说一不二,谁也不愿被抹脸子拒绝,特别还是来自于自己的女儿。   “倒是奴想浅了,那贵主咱们得赶紧想办法,不让等圣人金口玉言说出来,就什么都难改了。”田邯缮急得原地打转,琢磨着还有什么办法,   “还没紧急到明天就会定的地步,你不必如此。”李明达淡淡笑,然后叹道,“我们先破案,然后顺便找找那个崔清寂的毛病。”   田邯缮一怔,他望着又恢复活泼的贵主匆匆出门,脑子里思量着:找毛病?贵主人还没有考察清楚,就已经决定不要了,莫不是贵主真的中意房世子了?   田邯缮不及多想,就听到贵主叫自己,忙应承跟上。   当下李大亮随从们的拷问证供都已经整理完毕,交到了李明达的手上,李明达看了两眼,就拿着证供进门。   尉迟宝琪见状忙起身,笑叹:“来得巧了,名单刚整理完,正要去通知贵主。”   李明达笑了笑,当然不巧,她是听到这边处理完了,才会掐时机过来。不过这事在场的除了她,也就只有房遗直心里清楚。   李明达随即看向房遗直,耳边又想起尉迟宝琪的赞叹声。尉迟宝琪不吝言辞地夸奖他的好兄弟房遗直如何快速总结名单,过目不忘,简直令人啧啧称奇。   崔清寂这时也笑道:“当真厉害,令清寂佩服不已。”   “我也是。”魏叔玉立刻向房遗直投以崇拜地目光,然后小声对他道,“不知遗直兄记忆好是不是有什么技巧,改日可否能教一教我?”   房遗直点头应。   尉迟宝琪挠头道,“我问过了,可我照着做还是不行。我觉得这脑袋可能是天生的,我就是不如人家。”   “确实如此,如学武一样,你们尉迟家都根骨好,有练武的好天赋,别人却不行。”崔清寂应和,对尉迟宝琪笑道,“人各有所长么。”   房遗直面色未动,但眼睛里却光影重叠,湛黑深处沉冷加重。   “是么?”尉迟宝琪拍了下脑门,“那太遗憾了,我没跟着祖上学武。”   “说案子吧。”房遗直道。   崔清寂侧眸看了眼房遗直。   “对对对,说案子。”狄仁杰看眼房遗直,又看眼崔清寂,总觉得气氛有些微妙,遂赶紧附和。   “名单已经整理出,现呈上。”尉迟宝琪双手捧着,送到李明达跟前。   “这次可有我之前说的那人?”李明达没有接过来看,而是让尉迟宝琪递给房遗直。这是大理寺,主审李大亮的官员是他,而非她,当下她已经不想‘鸠占鹊巢’了。   整理名单的魏叔玉和崔清寂都听不懂李明达的话,因为他们之前没有参与堂审李大亮。   房遗直道:“有,该是全了。不过牵连甚广,这名单还是该交给圣人裁定。”   “那回头我进宫的时候,顺便带回,放心,诸位的功劳我都不会落下。”李明达在侧首位边落座边说道。   当下李大亮再一次被押入公堂,此时他情绪已经冷静了很多。他面对诸多实证,已然无可反驳,只能冷笑自叹,输得精光,输得无地自容,脸面丢尽。   尉迟宝琪忍不住自夸:“输给我们这些人,你不亏。”   李大亮显然不赞同尉迟宝琪的话,转头就瞪他一眼,但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房遗直就当下获得的名单质问李大亮。   李大亮随即坦白,长安城外的这些互相帮,还没有完全掣制于他的手下,不过利用互相帮得消息和人脉是确实。而至于安州的裴驸马联合清娘及其继兄偷采银矿一事,他只是在事后知情,并没有参与进去。   “至于晋州,确实是互相帮以前的起源之地,不过后来,多数都转移到了京城,而今倒也剩一些能人在那里,具体为谁都在名单上写清,应该不需要我一一介绍了吧。”李大亮冷笑一声,看着房遗直,转而又扫一眼李明达,“能在这么快的时间内,将所有名单找出,你们的确厉害。我输了,也算是输得心服口服了。诚如房世子之前所言,我根本还不够火候。”   “我好奇一件小事,财物藏于水下,在你们互相帮是什么讲究?还有一个道婆,又是哪位。”李明达问道。   李大亮垂下眼眸,“她死了,贵主所谓的道婆,本是我的奶娘,是我生父安排在我身边保护我的巫师。她卜过我的命,说我若成大事,就需得水下藏财,方能躲过水上的惊澜。互相帮初建的时候,她作为帮派的巫师,伪装道婆,为互相帮筹了不少钱,在起初艰难之时,帮了我诸多。石红玉就是她教导出来预备继承她的,只可惜只教了她不过一年,奶娘就染病死了。不然的话,你们今日看到的恐怕已经不是刑部侍郎李大亮了。”   原来竟是这个道婆调教了石红玉。想想石红玉难缠的模样,才只是被她教了一年而已,却是如李大亮所言,这道婆如果还活着,只怕真是个巨大的祸害。   “好在老天长眼,让这种畜生早死了。”尉迟宝琪叹道。   房遗直出于谨慎,问了李大亮这道婆的汉名,以及其葬身之处。回头叫人核查一遍,确认无误才可。   “案子已经结了,你为何还要出手谋害公主。”房遗直再问。   狄仁杰应和,也表示不解,他一直想不通这里。   “事情已经过了两月,你也领旨去了定州,可以暂时远离长安城,保全自己。你却在最后临走的时候,还敢大逆不道地下决定谋害公主,这到底是为何?”   “之前是贵主碍事,不得不除,只要贵主不在了,所有涉案的人都会在圣人的盛怒之下被波及惩处,案子自然也就查不清了,到那里为止。却没想到,我牺牲了手下最好的猛将,还是令贵主躲了过去。之后这一次,是贵主给的机会实在是太诱人了。‘私会’路上出了意外,因为是私密行事,知情者不多,也道不清什么,加之现场我设置陷阱也没有人可抓,这多好的机会。我辛辛苦苦十几年,暗中发展下来的互相帮,顷刻间就被贵主和房世子毁于一旦,我怎能甘心。”李大亮说到此,脸上扬起愤怒的微笑,目光赤裸阴森森地看着李明达,“我对贵主早就恨得咬牙切齿,为了装成一个真正的刑部侍郎的样子,我差点把自己逼疯!”   “你欲杀人,事不成,反怨人逼疯你。”房遗直嗤笑叹,“有这样思量的人还想复国,是在梦里么。”   李大亮立刻被房遗直嘲讽的话刺激的青筋暴突,满脸涨红。复国一事就是他心里最不能触碰的软肋。   李大亮欲反驳房遗直,但不及他张嘴,又听房遗直一声讥讽。   “你再找借口狡辩,也不过是贻笑大方。”   “啊——”李大亮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疯地大吼,不停地吼。立刻便有衙差用稻草将他的嘴塞满,房遗直问过李明达的意思,也觉得至此已然没什么可问,摆摆手,就打发人将李大亮押下去。   剩下的就是写折子奏回禀案情,向圣人陈明清楚,之后就是对李大亮行刑斩首。至于新出现的名单人员,李明达也已然呈给了李世民。   李世民再见‘互相帮’新增添的人员名字,唏嘘不已,没想到京外竟有这么多人涉案。其中不乏有刺史长史等分量较重的地方官,还有皇亲,即便是稍微远点的皇亲,好歹也挂着“李”姓,又给皇族丢人了。   “这案子只能再给你舅舅处置了,涉及人员杂乱,唯有他能镇得住。”李世民叹道。   李明达不发表意见,点点头附和了李世民,就讪讪地行礼告退。   李世民挑眉看她:“就这么走了?你今天倒是安静,以往好容易来我这里一趟,总要陪一陪我。怎么,可是阿耶做了什么事,惹你不高兴?”   李明达:“兕子只是觉得有些累了。”   李世民闻言立刻心疼起来,忙应承打发她,“那你快去歇着。”   眼见着她人走后,李世民就传召长孙无忌。   待长孙无忌一进门,李世民却没有先交代‘互相帮’一案后续事务,而是张口就问长孙无忌今天引荐崔清寂的情况。   长孙无忌笑道:“一切顺利。刚好他们需要会吐蕃语的人,清寂去了那里就有事做,倒是很受欢迎。”   “那兕子呢?”李世民只关心这个。   “这……”长孙无忌怔了下,便行礼告知李世民,公主专心致志查案,只是受了崔清寂一礼之后,便在没有多言,也没有多看他一眼。   “竟是这样,”李世民皱眉,“我的女儿一般人必然看不上眼。这崔清寂虽然说不是一般人,但也要给他的‘不一般’一些机会显一显,其才华才好让兕子发现。毕竟兕子看人不肤浅,不只看家世外表,才华,性情和内在才最紧要。”   “圣人说得极是。”长孙无忌附和,随即试探问,“圣人怎么会突然对崔清寂如此感兴趣?”   “你不觉得这孩子很招人喜欢么。”李世民笑一声,然后拍拍腿,表情十分满意,“我昨日考校了他小一个时辰,不管是才学,还是对事对人的态度都没得挑。对于治国之道,他也有许多独到的见解,让人耳目一新。”   “难得圣人对一名子弟有如此高的赞许。”长孙无忌附叹道,“我记得上次圣人在臣跟前夸赞这些小辈子弟的时候,还是说的房遗直。”   李世民听他提起房遗直,愣了下,然后道:“这孩子也不错,但就是脾气大了点,有些狂妄,不像他父亲那般谦逊温和。”   “臣倒是听说一些评价,说他虽然性子有些冷淡,但到底是温润君子,深谙处事之道,故而在子弟之中很受喜欢。臣家的那几个孩子,与他相交甚好。”长孙无忌评价道。   李世民不怎么感兴趣地叹一声“是么”,就又高兴地让长孙无忌多说说崔清寂今天的表现,细节也不要落下。   长孙无忌便把他从大理寺卿那里回来后,得知的一些情况,一一讲给了李世民,不忘提及房遗直不光会吐蕃语,还能过目不忘的本领。   “还是说说清寂。”李世民强调道。   长孙无忌听到此就依命再说了说,直到没什么可说。   “你就没有试探一下兕子?”李世民听到最后,忽然审视长孙无忌,问道。   长孙无忌踌躇了下,随即干脆道:“圣人明鉴,臣确实没忍住,问了问兕子的想法。”   “怎么说?”李世民忙感兴趣地问。   “兕子说‘哦’。”长孙无忌如实道。   “哦?是什么意思?”李世民不解。   长孙无忌:“是‘知道了’的意思。”   “知、道、了。”李世民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声,然后眯起眼睛,“你就没有细问?”   “没有,臣见公主只一心关心案子,我若再这时候嘟嘟囔囔地说些什么男女相看亲事之类的话,多不合适。”长孙无忌故意露出为难的表情。   李世民也知道长孙无忌粗犷的性子,也就不为难他了,随即搓了搓下巴,“这也到年关了,该叫青雀回来了,还是他好,他办事体贴周到,又是兕子的亲哥哥,好处理好说话。罢了,不指望你。”   长孙无忌连忙致歉,笨拙的表示自己的确在拉红线这方面不大行,心里也松口气自己能摆脱这件事。毕竟看兕子的态度,这桩姻缘他还是不乱掺和得好。   但听李世民说到青雀,长孙无忌就难免想到太子李承乾,长孙无忌就试探地问了问李世民对于太子的处置态度。   李世民顿然眉头深皱,整个人的好心情都没了。“好好地何必提他,今年除夕还是不要叫他在宫里过了,若犯了错还能享福,只怕他不长记性。找个由头让他出去,一个人好生反思吧。”   长孙无忌随即就提及城外梅花庵,有太子之前为长孙皇后设立的祭坛,“眼下也已经快完工了。”   “那就刚好,让他去梅花庵祭奠亡母,表表孝心。”   李世民说罢,就让人起了奏折,传旨下去。李世民还特意嘱咐,长孙皇后生前最不喜铺张排场,太子此去也不可耽误了他人祈福供奉香火。毕竟这年后,长安城百姓还有诸多贵族,也都有去梅花上香的习惯。   “弄一块小地方让他呆着就行了,最好清苦些。”   长孙无忌应承,随后告退。   李明达听到长孙无忌离开的脚步声后,就喝干了碗里的羊奶,漱口后,拭嘴在榻上躺着了。   李明达有点像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令她的父亲态度转变这么快。照道理来讲,她嫁进崔家,那就相当于给崔家又添了一道彩。之前父亲还忌惮博陵崔氏的地位,怎么转头却这么高兴地把她崔家送。   田邯缮高兴地松口气,“这会这案子总算是彻底干净地结束了,贵主可以安安心心休息,过个好年,用不着每日劳费心神地琢磨那些事了。”   “对啊,年底了,宫里头还是如往年一样,张灯结彩。”李明达垂下眼眸,想到了她刚刚逝去两月的妹妹,“可怜她再不能我们姊妹一起热闹了。”   田邯缮立刻就听懂贵主话里所言的‘她’是指谁,也跟着沉下脸来,红了眼,觉得心酸。“要不贵主年前请旨去一堂庵里,给常山公主上一炷香?”   田邯缮是希望自家公主能找个法子,开解公主,宽慰悲伤之情。   “是个主意,”李明达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随即坐起身道,“之前我叫你查常山公主到底受谁欺负,被惠安偶然碰到两次都在哭的缘故,你查出没有?”   田邯缮跪地,“奴无能,已经查了两个月来,还是没查出来。也问了之前伺候常山公主的宫人们,他们说常山公主时常在私下里哭,不过她们也不知道什么缘故。只说常山公主喜欢把什么事情都往坏了想,很容易想不开,触景伤情,似乎是没什么缘故就是爱哭。”   “没想到她背着我们这般,我竟一直不知,枉为她姐姐了。”李明达叹气。   田邯缮也忍不住叹。   ……   三日后。   中书侍郎带着儿子崔清寂觐见。   李世民打发李治和李明达带着崔清寂游西海。半路上,李治说他肚子疼,抱歉告辞了。   李明达转眸看崔清寂,“你肚子不疼么?”   “不疼。”崔清寂笑了笑,对视李明达的眼睛,“清寂知道贵主此刻很想离开,但请贵主先听清寂一言再走也不迟,有关于常山公主的死因。” 第110章 大唐晋阳公主   李明达心中一惊,但面上依旧平静,“常山公主是病故,这是周所周知的事。”   “其中或许还有内情。”崔清寂道。   李明达眼盯着崔清寂:“便是有内情,这也是宫里的事,你怎么会知道?”   崔清寂倒是想过公主的各种反应,但是却没有料到公主并没有先好奇原因,反而是先追问他。她没有被自己的话带着走,而是头脑清明地选择主控双方的谈话。诚如他父亲所言,这位公主不简单。   崔清寂行一礼,请李明达息怒。   “刚刚清寂所言可能略显唐突,还请贵主见谅。清寂之所以急着想提这件事,也是怕贵主也如晋王一样,撂下清寂走了。这诺大的皇宫,清寂是第一次来,人生地不熟的,倒有些心慌。当然也是怕自己这样回去,令父亲在圣人跟前丢了脸面,免不得说我竟接连惹了大王和贵主的嫌恶,回家要吃一顿板子了。”   “你这话才叫唐突。”李明达顿了下,冷眼见崔清寂在给自己认真行礼赔罪,便笑起来,“不过是实话,我这人还算爱听实话。罢了,便是在皇家,我们为尊,也还是有待客之道的。我九哥已经走了,我再怎么也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再者说,我就算真走了,圣人也不会饶我,还是会有下次。”   李明达随即让崔清寂免礼。   崔清寂乖乖地挺直身子,在抬手,已然凤目含笑,轩逸风流。   “常山公主的生母崔才人出自博陵,不知贵主是都知道。”崔清寂道。   李明达皱眉,“竟没听人提起过。”   “常山公主的生母崔才人,正出自我们博陵崔氏大房一脉。不过是庶女,早年没进宫时,在家也算被端庄教养,读些书,通些文理。崔才人也是个厉害之人,因不满我堂伯给她安排的婚事,当时宫里正下地方选女史,她就自告奋勇了参选,便在婚事敲定前夕就被选中了。至宫里来了人,才知道这件事。堂伯也无话可言,也对她打不得训不得了,私下说了句不认她这个女儿就由着她去了,但对外这种家丑自然不会宣扬。   后来堂伯一家许是没有想到,这庶女进宫竟也熬出头,生了个公主出来。因此便想和崔才人修好关系,她光耀崔家门楣,崔家也可成为她的助力,这于双方都有好处的事。”   崔清寂说到这里,停顿了下,去观察李明达的反应。因为有些话他说得太实在了,虽知道公主喜欢听实话,却又怕把这些家中丑陋之事讲了出来,会令公主难以接受。不想却瞧公主面色淡然,一脸认真地听着,还点了点头,显然她已经对这样的事见怪不怪了。   崔清寂忍不住扯起嘴角,体悟到晋阳公主不光赋性聪慧,见识也深,不像那些和她同龄的普通女孩子们,对诸多人情世故还处于懵懂之态。能知美知丑,取世资考,又能身心淡然,才是真正活得明白之人。晋阳公主便是难得过得这般明白的人。   “继续说,”李明达不解崔清寂为何停了下来,这才把自己看向远处的目光收回,落在了崔清寂身上。   崔清寂笑着应是,接着道:“但崔才人也不知是为了赌气,还是心中本就存着傲气,没有同意。气得我堂伯只好作罢,发誓就当没有过她这个女儿。后过了一年,崔才人病重,担心常山公主年幼将来没人护佑,便在临死前嘱托了我父亲,只求公主长大后不要远嫁到贫寒之地去受苦。”   “原来如此。”李明达叹道,“她也说过自己母亲出身不好的话,没想到这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   “陈年往事,且人早已经走了,连堂伯他们自己都只怕忘了那些过往了,没人会主动想起。”崔清寂叹道。   李明达转即不解地看着崔清寂,“但你说的这些过去,与常山公主的死因有什么干系?”   “这是因缘,接下来就是干系。就在常山公主病势的前五日,”崔清寂说到这里的时候,就凝视着李明达,欲言又止。   李明达正色看崔清寂。   “容清寂冒犯,这传消息的办法有些违反宫规,还请公主听后保密。”崔清寂行礼。   李明达:“好,只要不是大是大非,我答应你,不追究。”   崔清寂谢过李明达,接着道:“我父亲收到了常山公主捎来的信。当时刚好有个宫女被韦贵妃恩赐出宫,是这宫女好心帮常山公主传了这封信出来。”   崔清寂说罢,就把这封信双手奉给了李明达。   李明达狐疑不已,接来信打开一看,还真是常山公主李玉敏的笔迹。   信上只写了一句话:“杨妃几番辱我,无处名状,唯有相求于堂叔,盼得佳法。”   落款为‘常山’。   崔清寂继续解释道:“父亲收到这封信后,只觉得不大可能,就把此事搁置了。故而后听说公主偶感风寒,也未觉得如何,岂料公主此一病人便没了。父亲方想起常山公主之前那封信,斟酌是否该告知圣人。他在私下里便向高太医打听常山公主的死因,想知道其中是否有蹊跷,得知真的只是风寒病发作太厉所致,父亲便未敢把这件事上告。直到我前两天回来,偶然听父亲提及此事,觉得这话了不得。若真属实,即便没有直接害死常山公主,这也是怕是令她病情加重,一直不好的原因。   不瞒贵主,父亲他并不同意我把此事上告,他觉得我这样是无端惹事。一则常山公主人死不能复生,再查也挽救不了什么。二则我们又无凭无据,加之外臣根本无法干涉后宫之事,只凭一封没跟由的信挑起波澜,只怕什么都查不到,最后还会惹得自身麻烦。”   李明达能明白崔清寂父亲的想法,明哲保身,多一事不如省一事。反正人死了,跟他们其实也没有多大干系。这世道哪个人处事不是先求自保。   “我不敢苟同父亲之言,所以今日得知有机会再见贵主,就自作主张,偷偷来向贵主求证。”崔清寂再行礼,再一次道歉,肯请李明达原谅他刚刚的唐突之言。   李明达看着手里的这封信,对崔清寂道:“倒是我该多谢你,也不瞒你了,我之前听说了一些她受委屈的传言,正在查。”   崔清寂一愣,凤目中随即显出笑意,缓缓松了口气,“那清寂算是赌对了。其实清寂下决心跟您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头还是打着鼓。”   “难为你。”李明达扫一眼崔清寂,就继续往前走,随后到了西海池,李明达和崔清寂简单介绍了各处什么景致,叫什么。“林子那边,顺着这条小路去,再往里就可见到龙首渠。而今寒冬,没什么景致可看,你要是想去瞧瞧,我就带你去。”   崔清寂忙道不必,而今天寒,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他的话刚好说到了李明达的心里,令李明达听后反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刚刚对崔清寂确实没有什么耐心,说到底她的‘待客之道’是有问题的。   李明达思量自己不该因为知道圣人的安排,就对崔清寂冷淡过度,敷衍太过,便道:“你也说了你自小在博陵长大,难得进宫一次,又是圣人亲口命我带你游看,你不必客气。”   崔清寂忙行礼谢过,道不用。   二人随即才往回走。李明达故意放慢了脚步。   “互相帮一案,昨天晚上父亲和我细致讲了,清寂十分佩服顾贵主和房世子竟能洞察并破获如此复杂的案件。若非亲眼所见亲耳听,清寂大概还以为这事是人编出来的,整件事过于复杂可怕。”崔清寂边走边和李明达感慨道。   “确实如此。”李明达应一声,直接问了崔清寂,“你此番来长安,是否还打算回博陵?”   “偶尔还会回,去探望祖父,但是这次是要打算久住长安了,父亲让我好生读书参加科举。”   李明达点点头。   “贵主打算如何处理这封信?”崔清寂跟着李明达走了几步之后,方开口问。   “等等看吧,后天就是除夕了,总不能在喜庆日子提这些东西。”李明达看着手里的信踌躇,“而且我答应你要为你们传信的事情保密,如果我说了,岂不是违背了诺言。”   崔清寂笑着行礼,“清寂果真没有托付错人,贵主淑质英才,采善贬恶,令清寂敬慕不已。”   “好了,以后不必这么拍马屁了。刚刚你也应该了解我了,我喜欢听实在话。”李明达道。   崔清寂:“清寂刚刚所言就是实在话。”   李明达笑了笑,回眸看眼崔清寂,转即继续快步往前走。   崔清寂怔了下,刚刚贵主回眸那一笑,他好像看到了春天,碧波中荡着清澈,让人心中涤荡。崔清寂再看李明达,已经是背影了,嘴角有掩藏不住的笑意。他笑起来是最风流俊逸不过的,惹得在旁随行的宫女,偶然瞟之,就禁不住红了脸。   二人回到立政殿后,就被在门口矗立的方启瑞看个正着,似乎就是为了等他们。方启瑞立刻引二人入殿。   崔干已经被赐坐说话,此时忙起身和李明达行礼,李明达立刻免礼,便笑着走到李世民身边。   李世民挑着眉毛,故作一番惊讶地明知故问:“你九哥呢?才不是一起去?”   “半路闹了肚子,竟然这么久还没好?方公公还是赶紧请个太医给他看看,熬些药喝,我记得有一剂最苦的,是诃子与黄连、木香、甘草等一同入药,见效极快。”   方启瑞迟疑地看向李世民,“这……”   李明达也看向李世民,见李世民不说话,李明达忙去抓着李世民的衣袖撒娇,“阿耶可心疼心疼九哥吧,他爱闹肚子可不是一天两天了,真要好好让大夫把脉看清楚。”   李世民方命方启瑞去给李治请大夫。   崔干这时连连赞叹公主心思细腻,关心兄长。   李世民立刻应承,骄傲地看眼李明达,就对崔干承认道:“这孩子一贯如此,最是善解人意。”   崔干笑眯眯地点点头,趁机欣赏般地打量一眼李明达,眼睛里尽是满意之色。   李明达心料不好,感觉再这么下去,事儿可能就成了。她高兴一笑,谢过崔干和李世民的赞美之后,就和李世民跟李世民打商量,让她继续为官。   “阿耶总是夸兕子立功,破了大案,但偏偏现在反而没官做了。”   李世民别有深意地看她:“此事容后再议。”   “好,那兕子等阿耶的好消息。”李明达嘿嘿笑道。   李世民又使眼色瞪一眼李明达,意在警告她这件事不适合当下说。   李明达偏偏又道:“不过因我为官的事,为惹了阿耶诸多麻烦,兕子万般过意不去,给阿耶赔礼。”   李明达下垂着眼帘,一副认认真真陪错的样子。   李世民瞧女儿这样,顿时就心疼了,如何能忍心。李世民立刻拉起李明达,跟她允诺,回头会找个合适的位置让她继续做官。但刑部司那里毕竟都是男人在当差,还是有些不合适。一个公主在那里坐镇,难免会有特权,自然就会令一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官们承受不住。   李明达欢快地笑着谢过李世民,余光扫向崔干那边,果然发现崔干嘴角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不过崔清寂倒是没什么变化,似乎并不介意这点。   李明达随即就和李世民告辞。   “你有事?”李世民问。   “兕子想去看看杨妃,前些天说好要再去看她的。”李明达补充一句。   李世民点点头,“既然是约好的,那你就去吧。”   李明达立刻应承,匆匆离开。   李世民望着女儿的背影,嘴角忍不住笑意。李世民随即又问崔干在西海池游览的如何,崔清寂忙道极好。李世民又让他以刚刚看到的景致作诗一首。崔清寂信口拈来,可谓句句精彩,李世民连连道好,叹崔干养了个好儿子。   崔干忙对李世民谦虚道:“臣不敢当,便是好也是父亲的功劳,和臣没有半点干系。”   崔干说罢,又满意的笑着打量一眼自己的儿子,携子一起谢恩。   稍后不久,外头传话说房玄龄到了。李世民想起还有朝政要事和房玄龄商议,就打发了他们父子。   太极宫外。   崔清寂亲自搀扶崔干上车,而后自己也随之上了马车,与父亲共乘。   父子二人在马车内沉默近一炷香之久,直到马车彻底远离太极宫后,崔干才开口询问崔清寂,刚刚与晋阳公主的游园相处如何。   “极好。”崔清寂道。   “极——好?”崔干特意加重这两个字的音,眼色深沉地看着崔清寂,“评价如此之高?”   “难道有何不妥之处?阿耶之前对晋阳公主不是一直交口称赞?怎么今天似乎对她有些……”崔清寂到此把话停了,他不想形容公主一句不好,哪怕只是问句,他也不想用任何不好的词。   崔干皱眉沉吟,一直等到马车驶入府邸,最后停靠稳了,他才开口道:“那是之前,她在户部当官的事停了。我本以为就是图个新鲜,她不做官就罢了。却没想到她今日旧事重提,还是有做官的心思。我们崔家想来秉承古训,男女应遵从阴阳相合之道,维持平衡。你将来若真尚了晋阳公主回来,有这般一心求官上进的公主为妻,你又如何自处?后宅之内没有妇人为你主内,生儿育女,照料家事,让谁来?你如何可以安心在外谋事,施展报复?而且你该清楚,娶个这样做官的公主回家,今后会给你还有我们崔家惹来多少非议。”   “儿子觉得倒先不必考虑这么多,尚主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呢。”   崔干:“而今圣人的态度如何你也见了,他对你是非常满意。这婚事若要定的话,不过是他两唇相碰的事。等到那时候,你想反悔就来不及了。”   崔干皱眉,“我并非说晋阳公主不好,她聪敏孝顺,心怀仁善,端方自持又才华横溢,是我心目中最为理想的儿媳人选。但是她的身份太高贵了,而今也不像从前那般含蓄温婉,喜欢破案风头。阿耶觉得,她未必适合你。”   崔清寂垂下眼眸,默默地没说话。   崔干见状,叹口气,拍拍他的肩膀。这儿子不是他亲手养出来的,到底生分一些,只怕心里有话也不愿意跟自己说。。这次清寂回长安城,主要就为了两件人生大事。想想刚刚自己所言,直接毁了一件,可能对他来说太过震惊了。   “阿耶自然也只是建议,并非逼你。你好生考虑一下再回答我,趁着事情尚可挽回之前考虑清楚。”   崔清寂点点头,仍旧没有多言。他随崔干下了马车之后,便去跟母亲定省,而后就回屋读书,闭门不出。   至傍晚,崔干问了情况,得知儿子竟然一直没有再出门,晚饭也不曾用。倒有些担心了。   崔干的妻子郑氏听说此事后,责怪崔干乱说话,“儿子刚回来,你就这么说他。这祖父一个说法,父亲一个说法,你叫他听谁的。”   崔干:“阿耶那是不知这长安城的情况,他肯定还以为晋阳公主还跟从前那样似得,才会这么张罗这门亲。也是看我们崔家这一带有些没落了,想娶个公主光耀门楣。我倒觉得这公主娶不娶都不紧要,有出息的男人就该靠自己的厉害。不成了就不成了,认命就是。   再说凭咱们六郎的才学,还会愁他将来没出息么。他而今的本事,我瞧着比京城内最出名的那个还好。”   崔干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十分小声。便是在家,他说话也十分谨慎,自小养成的‘谨言慎行’的习惯。   郑氏笑了笑,“我不明白你们那人评判才学的那些,但以前我去梁国公府赴宴的时候,打眼瞧过那房大郎,站在众子弟中,如鹤立鸡群一般。便是那魏家的长子在侧,长了一张漂亮到怎么都看不腻的脸蛋,仍是在他身边黯淡无光了。有时候这人啊,好看还真不在脸上,是通身的气派,给人的那种温良沉稳的感觉。皇从这上头来说,咱儿子肯定是不如他。”   崔干之妻出于荥阳郑氏,乃是家中嫡长女,不止才华了得,观人处事也很有一套章法。夫妻这么多年,不论是家里上下还是在外应酬,郑氏就没办错过一件事。崔干每每仕途不顺时,听妻数言,就会茅塞顿开。   崔干敬重妻子,听这些话,皱眉看着郑氏,“你真觉得如此?”   郑氏点头。   崔干仔细想想,“这房遗直是与众不同,也许我太偏私,只觉得咱们儿子好。但也不怕,气派是什么,要慢慢养出来的东西。清寂年纪小,还需阅历,不及年长一些的房遗直也实属正常。”   “那郎君以后要多多教导他才好。”郑氏应和道。   夫妻二人小作商议之后,一起去找了崔清寂。   崔清寂仍在书房内,秉烛夜读,见父母亲都来了,惶恐不已,忙请礼问安。   “有事打发人叫儿子就是,该是儿子去找阿耶阿娘,如今却反过来,倒让儿心中十分过意不去。”崔清寂的话里还是有一些客套和生分。虽说他以前每隔两三年都和父母见一次面,但到底是相处的时间太少,令他与父母无法亲近起来。   郑氏看眼崔干,崔干忙后悔不迭地给郑氏使眼色,让她劝说。   郑氏笑了,把崔清寂叫到身边,拍拍拍他的手,安慰他不必介怀他父亲之言。   “不管你什么想法,阿娘都支持你。因为阿娘知道,你是个懂事知分寸的孩子。公主做官又如何,我倒觉得很好,为我们女儿家长脸了。我的儿子才华横溢,本就与众不同,看中的女子自然不能是平庸之辈。”   崔清寂淡笑着忙给郑氏行礼,谢过她能理解自己。   崔干叹道:“我不过是建议,你也不必觉得我是在逼你,毕竟这尚公主本就是无上荣耀的事。”   “多谢阿耶。”崔清寂又给崔干行礼,转而十分精神地看着崔干和郑氏,很郑重的问,“那儿子便是可以向公主陈明心迹了?”   郑氏和崔干俱是一愣,然后惊讶地看着崔清寂。   “孩子,你这是为了遵循你祖父的意思,还是说——”   “我心悦她。”崔清寂干脆道,微微上扬的眼角里,透露着无限的坚定,“这世上恐怕再没有哪个女子,能让我为之叹服的,她必定是唯一一个。”   “你的唯一来得也太快了些。”崔干皱眉,转头无奈地笑着对正是感慨,“到底是年轻气盛啊!”   “不快。儿子在来长安城前,就听祖父说了不少关于公主的轶事,这些消息都是祖父从长安城弄来的,必定准确无误。来之前,我便好奇公主是否为传言中的那样的人。但见了之后,我发现,她还真跟传言中的不一样。”   “清寂,你是不是糊涂了,既然不一样,你还想尚主?”崔干不解。   崔清寂肃穆地对上崔干的眼睛,温温行礼道:“儿子发现公主其实比传闻中的更好,好过十倍百倍甚至千倍万倍。”   郑氏忍不住唏嘘,“你这赞美可够高了。”   “不瞒二位高堂,清寂在博陵时,也曾与不少世家女有过会面,但未曾觉得她们任何一人如何。清寂甚至怀疑,自己这辈子不会有什么所谓的心动,那些女孩真真一个都看不上。儿子还自怨过书读得太多,反倒把这些人都看透了。只觉得这俗世都不过如此,没什么趣。直至而今见了公主,清寂方知道之前的那些无聊日子,都不过是为了铺垫,是为今天而来。   清寂十分仰慕她,若能得幸遂了祖父之愿,也遂了自己之愿,清寂愿发誓这一生一世只有一双人。”崔清寂说罢,就跪地再三磕头给崔干和郑氏,希望他们能够同意自己的想法。   “傻孩子,这是自然。我和你父亲本就赞同这件事。”郑氏忙去把崔清寂拉起来,忍不住心疼的搂在怀里疼。   崔清寂迟疑了下,还是由着郑氏和自己亲近了,嘴上叹道,“可是阿耶他——”   崔干勉强笑看她们母子,“怕什么,我还能斗过你祖父去,本就该要听他老人家的安排。若你而今心意已决,那就是锦上添花了。我们都盼着你好,你喜欢,比什么都重要。”   崔清寂高兴不已,忙给崔干和郑氏行礼谢过。亲自送走崔干和郑氏后,至此方传了饭,却也没用多少。   崔干到底还是心理不大舒坦,皱眉感慨,“六郎这性子到底像谁,不像我们也罢了,却也不像我父亲。”   “怎么不像。”   “一世一双人的事儿,可没在我阿耶身上,他有四个庶子呢。”崔干叹道。   “你竟不知。我倒是听到些东西,不过是长一辈的事情,不好非议罢了。”郑氏叹道。   “什么话,你倒是说,我们夫妻之间还需计较?”   郑氏:“公公年轻的时候,也曾中意过一家女子,发誓说过这样的话,不过后来那女子到底嫁给了别人,才未能如愿。”   “竟还有这种事,什么人家,连我父亲都没看上?”崔干惊讶。   “说了只怕吓你一跳,还是不说了。”郑氏道。   “到底什么人,你倒是说。”   “正是卢夫人的母亲。”   崔干反应了下,惊讶道:“你说的是梁国公府的卢氏?”   “正是她。”郑氏道。   崔干唏嘘不已,随即细想此事,又觉得不甘心。合着生他的母亲,竟不是他父亲的最爱。因为不是最爱,所以他老人家就随便纳小妾了。本来这男人纳小妾不是什么紧要的是,但而今知道这事后,怎么想怎么觉得不是滋味了。   ……   梁国公府。   房遗直听完卢氏的唠叨之后,放下怀里的‘黑牛’,当即就有个黑影蹿跳在地上,喵喵的叫着。   房遗直略惊讶地问卢氏:“外祖母和崔叔重还有这样的渊源?”   “对!”卢氏边回答房遗直的话,边伸手指挥者丫鬟就把要跑出门外的‘黑牛’抓回来,“快去把它抓给我,我也抱抱。”   卢氏随即欢喜地把猫抱紧怀里,忍不住稀罕一番后,就盯着黑猫脖颈上的那个金铃铛看,只觉得有些眼熟。仔细想了想,这铃铛好像晋阳公主的以前戴过。虽然是许多年前的事,那时候晋阳公主才不过是五六岁的年纪,但因为公主手挂着铃铛,铛铛地到处跑,所以给她的印象特别深刻。   再看这铃铛的做工,绝非一般市面上的工匠手艺。   “宫里头的东西,还是晋阳公主的?”卢氏是个直爽性子,自然忍不住,直接开问房遗直。   房遗直没回答,反而盯着猫,一脸温柔。   卢氏看着他这样竟有几分嫉妒,“平常也没见你对我这么温柔过,倒是对个畜生比对我还好。问你话呢,是不是?”   “她输给我的。”房遗直道。   卢氏抬眼,又发现弓腰看猫的房遗直的腰间挂着一块她完全不熟悉的玉佩。儿子的衣食住行一直都是她过目操劳,这块玉佩她确定自己没有见过,再看上面的羊舌花样,竟然还挺用心。卢氏一想,能有这么聪明用心的人,只怕不多。   卢氏:“这玉佩该不会也是……”   “嗯。”房遗直应。   “嗯嗯嗯嗯,你就知道嗯,那你知不是道博陵来了个崔清寂,你们既然已经到了互换定情信物的份儿上,就该赶紧把事儿定下,省得被人捷足先登。”卢氏急得拍了下桌,吓得‘黑牛’立刻从她怀里跳开了。   卢氏也顾不得那些,又问房遗直进行哪一步了。   “什么哪一步?”房遗直反问。   “东西都换了,没拉拉手,一亲芳泽?”卢氏脸一点都不红地问。   房遗直反而因为卢氏的话,皱了眉,红了脸。   “哈哈,到底是不经事的孩子,”卢氏笑了笑,却还是满面愁,担心儿子在这方面真不行。   “没有。”房遗直见卢氏一副还要教自己的态度,忍不住再补充一句,“阿娘别教坏我。”   “什么教坏你,你本来就坏。我最多不过把你坏的本性挖掘一下。”卢氏叹道,“当年也不知道是谁,就因为被人嘲笑一句,记仇一整年,到了把人家搞得声名狼藉,滚出了长安城,至今不得翻身。”   房遗直不言,无所谓于卢氏所说,好像他早就不记得有这么一件事。   卢氏不提前话,继续转到正题上,追问房遗直:“那你们总该要互相表明心迹。”   “有过。”   卢氏挑眉,“那她竟没看上你?”   “阿娘真不必操心此事。”房遗直眸若墨染,深邃难测。   卢氏可不管房遗直的态度,继续追问:“和我说说,你表明心迹之后她理你了么”   房遗直应承,又请卢氏不必在追问此事,起身要走。   卢氏不依,喝令他站住,“今儿你必须听我的。说,那后来呢,她没回应你之后,你有没有再继续好好努力,每次和她见面说甜言蜜语?”   房遗直不解地看向卢氏,蹙眉:“每次见面都甜言蜜语?”   “对啊,不然你贸贸然说一句,你中意人家,一旦人家以为你开玩笑呢?女人嘛,在接受一个人之前,都很谨慎。”卢氏托着下巴想了想,“以晋阳公主的情况,你大概要说三百遍,她才会觉得你有诚意。”   “阿娘是认真的?”房遗直看着卢氏。   卢氏:“当然是认真的。甜言蜜语这种东西,就跟每天喝水一样,多少遍都不嫌多,你要是肚子里有,就多多益善。还有你要把你之前大放厥词的话,跟公主解释清楚。她不信你,极有可能也是因为你以前说过‘最难事就是尚主’的话。”   房遗直:“阿娘,这件事我心中有数。”   “你有什么数?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再不努力,她就要成为别人的娘子了。你听我的,赶紧让公主心动,然后咱们就想法子劝动圣人,将亲事定下来。”卢氏再三警告房遗直,“你可真要抓紧了,这崔清寂一进长安城,我就从我的那些姐妹之中,听到了不少风声。说是他祖父和圣人早前有过约定,半戏言,就是要把晋阳公主嫁给崔氏。不过圣人而今还在犹豫,但眼见着他是日渐欣赏了崔清寂。一道圣旨下来,真把他二人指婚了,你到时候急疯了也没用。”   “不会。”   房遗直简短一语,气得卢氏七窍生烟。 第111章 大唐晋阳公主   房遗直好容易把卢氏请走以后。一个人默默地站在屋内,想了片刻,就从桌案下方暗格里,取出一张纸来,又看了片刻,立即喊来落歌。   “要你准备的东西可都备好了?”   “还差九百盏,奴正命人加紧赶制,保证在上元节完成。”落歌回复道。   房遗直点头,“尽快安排,一定要细致谨慎。”   再说卢氏见从房遗直那里回来之后,忧心忡忡放不下。终于到放值归来的房玄龄,开口就告状。   “瞧瞧你儿子的慢性子,跟你一个样,你们父子俩早晚会把我逼疯。”   房玄龄忙笑问何故,得知经过之后,也叹:“你管得多了,他说他心里有数,就是有数了。你连咱儿子都不信?”   “我是不信他懂女人心。”卢氏小声嘟囔着。   “放心,遗直聪慧,这种事要是想学,肯定比谁都懂。”房玄龄不以为意,只顾着笑眯眯地问卢氏今晚吃什么。   “心情不好,吃素。”   ……   傍晚的时候一家子人就围着一桌菘菜萝卜,坐在一起用饭。   房遗则和房宝珠都不大高兴,不过食不言,都不说什么。直到饭毕,二人才敢发牢骚。   “难得一家子人坐在一起吃,竟还没有自己吃的时候丰盛。”房遗则叹气道。   房宝珠:“是啊,阿娘,您就不能疼一疼我们,给我们吃点儿肉?我和三哥还要长个呢。”   “你够高了,不用长。三郎就更是了,吃多了也不长个,光长肉。”卢氏不咸不淡地嫌弃完了,继续坚持道,“我倒觉得吃素好,之前去庵里上香,就有个八十高龄的老太婆,蹬蹬上石阶比我还快。特意叫人去请教了长寿之法,就说这晚上吃饭少肉忌油最好。为了让你们长寿,我真是操碎心了,还不谢我!”   “没肉可吃,长寿有什么用!”房遗则一脸绝望。   “你什么耳朵。可以吃,但要中午吃,晚上不能吃。”卢氏本来没把什么长寿吃法挂在心上,不过今天心情不好,随便拿出来做个借口。偏孩子们跟她反抗,那卢氏还真就较真了,从今以后,就把这个新规矩贯彻到底。   “啊?”   “不要啊!”   房宝珠和房遗则双双叫苦不迭。   房遗直则在旁喝茶,听房玄龄跟他讲朝中事。   这时候房玄龄被俩孩子的抱怨声吸引,又听说自己以后晚饭都没有肉吃,他和卢氏对视一眼,也不敢吭声反对。他赶紧转而去斜睨那俩孩子,幽幽叹气:“以前为父教过你们的做人道理,你们俩都当耳旁风,好了吧,现在吃亏了。”   卢氏扫向房玄龄,觉得他话里有话。   “什么道理?”房遗则和房宝珠忙凑过来问。   “少说话,多做事!”房玄龄瞪他们俩一眼,责怪他们俩闹腾,把好好地只有一顿的素食变成了天天都有。   房遗则和房宝珠互看了一眼,不说话了。   “要不我还是去公主府找二哥吧,跟他一起住,好歹每天有酒有肉。”房遗则感慨道。   “不许去!”卢氏打发房遗则和房宝珠都赶紧回屋去。   房遗直趁此时机对房玄龄道:“高阳公主府那边,有些奇怪。”   卢氏和房玄龄闻言俱是一怔。   “你这话何意,是出什么事了?”卢氏问。   “可是……探查出来的?”房玄龄故意用‘探查’二字形容。   房遗直点了点头。   房玄龄便明白了。前段时间房遗直和他商量过养探子的事,因知长子办事一向周全谨慎,且事情才刚刚起步,房玄龄同意后就没有再多过问。却没想到才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真查出东西了,还是自家人的事。   卢氏催促房遗直快些说。   “前些日子因为‘互相帮’的案子,二弟有牵涉,贵主曾命人监视过高阳公主府。”   房玄龄:“难道说你二弟真跟着互相帮那些乌合之众做了什么祸国殃民的坏事?”房遗爱已经因为这个被李世民训斥贬黜,当然这都是以他无意识泄露朝廷消息为前提而做得处罚,如果他是‘蓄意’,那这些惩罚对他来说都太轻了。   “是高阳公主。公主曾受互相帮的假道婆的忽悠,收过两箱金子沉到水底,而今金子虽已经上交没什么好提。但她被假道婆忽悠的缘由倒是耐人寻味,说是除霉运转,令病者早日康复。”   房玄龄没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对,又问房遗直这证言是从何而来。   “这假道婆是互相帮的新‘巫师’,李大亮死去奶娘的女儿。但李大亮对此并没有招供,衙门对着名单于昨夜拿人之后,审了那道婆才得此证言。”房遗直解释道。   卢氏皱眉:“我和你父亲倒是没听出来,这道婆的话有什么不对之处?”   “病者,高阳公主府哪来的病人?”房遗直反问。   公主府有位份的人只有两位,高阳公主和房遗爱。俩人的身体现在都十分好,为何要祈愿早日康复?倘若只是普通的家仆病了,何至于劳烦公主之尊亲自开口祈福?显然这其中有些不对。   卢氏这下明白了,问房遗直到底查到什么。   “儿子查过了,那段时间公主府内生病的只有一个和尚,而今人已经康复了,每日精神抖擞地忙着花前月下,倒让我那可怜的二弟羡煞至极。”太重的话房遗直没有说出口,但他的讥讽之言已然比刀子还锋利,刺得人心里疼得发慌,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卢氏和房玄龄都黑了脸。   “你知道这件事多严重?”房玄龄严厉警告房遗直,想让他再确认一遍,说话慎重一些。   卢氏气得磨牙咬字:“大郎说话何时出过错。反倒是那个高阳公主,每天上天入地作得没完没了,而今她身上能出这样的事,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卢氏瞪圆了眼睛,和房玄龄对视,意在看他的态度。这件事如果是真的,到底该如何处置。   “这……”房玄龄皱眉,心下也很恼火。   “还是尽早想法子把他们夫妻打发出京。”卢氏忍不了了,气得拍拍桌,她一边恨自己养的儿子不争气一边恨自己拿阳公主无可奈何,“又是互相帮,又是养和尚,没一个心思正求上进的。我看他们就是让富贵权势迷了眼,打发他们到贫瘠远点的地方清静几年,也就老实了。”   卢氏可不想高阳公主再闹出更大的事连累一整家子的人。再三嘱咐房玄龄,不能再纵容他们再这么折腾下去。   “你真当我多厉害,那可是公主,我就算想出主意了,赶他们走,那也得圣人愿意算。”房玄龄道。   卢氏气恼地瞪一眼房玄龄,不想和他多说,起身就走了。   房玄龄要追,被房遗直拦下了。   “阿娘看出父亲心软了,还想继续二弟留在长安城,这才气走了。”房遗直解释完,就提醒房玄龄,“阿耶若是不能把这件事解决,此刻去追人也没用。”   房玄龄一怔,没想到他的心思原来早就被他们母子看透。   他叹了一口气,转即坐下身来说不出话。其实道理都懂,可是他就是舍不得老二走。别人家都是偏疼大的或小的,房玄龄心里其实独独最疼中间的房遗爱。房遗爱不算聪明,可以说算是在兄弟们之中是最笨的一个,也调皮,他就没少跟着操心,但房玄龄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唯独对他偏爱更甚。   房遗直见房玄龄一直蹙眉沉思不语,默了会儿,就开口打破了沉默。“阿耶对二弟的关心,太浅薄。”   房玄龄闻言,颇感被冒犯,狠盯着房遗直:“你说什么!”   “阿耶若真为二弟好,长远的好,就该放他走。惯子如杀子。”房遗直对房玄龄坦然行一礼,随即告辞。   “你——”房玄龄气得拂袖,一边骂房遗直对他不敬,一边还是听从了房遗直的建议,将房遗爱叫到了跟前来。   房遗爱听父亲说了经过之后,眉头很皱,“怎么,你们才知道?我还以为满天下人都知道我头上有一抹绿呢。”   房玄龄皱眉,“你这孩子,怎的如此说话。高阳公主那头你就没有约束提个醒?”   “她把那个长得像大哥的和尚留下来的时候,我就料到了。倒也想管,可怎么管,人家说清清白白,没证据能怎么办?难不成我要以下犯上,把公主吊起来毒打逼她认下?”房遗爱一副破罐破摔的姿态,“反正我也习惯了,她过她的,我过我的,互不干涉也好,彼此落个干净。”   “胡闹!你们是夫妻,荣辱一体。她若闹出事儿来,你在圣人跟前一样逃不了干系!”房玄龄气道,“你也是个长脑袋的人,公主泼辣不好对付,你就不会动动脑用点别的办法?那和尚你总有法子处置吧。”   “处置?我若弄了那和尚,她不得把天掀翻了砸我身上!”房遗爱惊讶地瞪眼道。   “这事情她理亏,她干不了什么。”房玄龄恨儿子不争气,几番说道见房遗爱都不听劝,气得房玄龄骂房遗爱赶紧滚出去,他也眼不见心不烦。   房玄龄失望地看着房遗爱离去的背影,连连叹气,随即扶额。看来只有这一种法子了,狠下心听卢氏的建议,想法子请圣旨,把他的这个宝贝儿子远调。   房遗爱被父亲骂个狗血喷头,气冲冲出地也不想留,骑上马就要回公主府。   “刚来就走?”   房遗爱听到一声沉稳的男音,怔了下,然后转头去看,果然瞧见自己大哥正站在不远处对自己微笑。   房遗爱也笑了下,随即跳下马。   “挨训了?”   “嗯,阿耶总是看不上我。”房遗爱气哼道。   “他最疼你不过。”房遗直转即留房遗爱在屋内吃酒   房遗爱见备好的酒菜都是自己最喜爱吃的,心里感动不已,对自家大哥真心地嘿嘿笑起来。他没有想到平时性子温温淡淡的大哥,会是这样细心之人,竟能把所有他爱吃的才记在心里,准备出来。要知道这里面有些菜,除了他身边贴身侍从,别人都不知晓。因为这几种菜上不得台面,但是房遗爱偏偏就爱吃。   “多谢大哥。”房遗爱行礼。   房遗直淡笑,让他落座,夹了一块烩肚儿放到房遗爱碗里。   房遗爱更加惶恐不已,多谢他,转即又有点不好意思吃这个,却见房遗直也夹了一块放在嘴里,伴着一口烧酒,吃得风轻云淡,优雅自如。房遗爱这才算放开了,笑嘻嘻地吃起来,味道特别好,比他以前叫人私下里开灶做的好吃多了。   房遗爱深知从他成婚以来,他和大哥的关系就变得生疏很多。房遗爱面上装糊涂假装不知,其实心里清楚得很,自己之所以能娶到高阳公主,那因为大哥不要了才轮到他身上。虽说他本来就很喜欢高阳贵主的娇艳活泼,当时想着只要能娶到她,什么波折都无所谓,一心一意地只想和高阳公主好生过日子就可。但没想到婚后的日子并不好,他始终摆脱不了大哥的阴影。高阳公主总喜欢拿他和大哥比较,平时总是对他挑三拣四,因为对爱的人恨不来,他就只能把恨转嫁到相对不爱的人身上。这便令他忍不住厌恶起大哥来。虽然心里明知道这不干大哥的事,但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嫉妒之心。   “早知你喜欢她,没指婚前就知。”房遗直忽然道。   房遗爱愣住,有些慌地看着房遗直,“大哥早知道?”   “五年前,上元节,你看她的眼神就发直了。”   房遗直说罢就拿起房遗爱跟前喝空的酒盅,亲自为他斟酒。   房遗爱早被房遗直的话惊得忘了所有,也忘了跟房遗直道谢他为自己斟酒。缓了半晌,房遗爱动动眼珠子,然后看着房遗直。   “大哥,你早知道我喜欢高阳公主,所以——才拒绝了圣人当初的指婚。”   “尚公主就算是难事,能难倒我?”房遗直反问一句后,又道,“当初会那么说,是不得不拒。连阿耶都没有想到,我会忽然说出这句话。”   房遗爱顿时红了眼,心下越加感动不已,原来早年大哥拒婚竟然是为了成全自己。大哥的性子是淡淡地,做了好事也不爱表露太多,这点他了解。所以这两年,竟然都一直是自己误会了他。想想大哥真心为自己好,而他却一直处在疯狂嫉妒埋怨甚至有点恨他的状态之中,房遗爱就颇感内疚。   房遗爱当下就洒,起身就拱手给房遗直深深作揖,为自己这两年对他的误解向他道歉。   “大哥,我对不起你!”说罢,房遗爱还想仔细自省和检讨,却被房遗直拦下了。   “兄弟之间何必言说这些,我也知道你心里的苦处,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若要道歉的话,也该道歉。”房遗直也起身,要给房遗爱拱手。   房遗爱慌忙忙去拦着,心中倍加感动不已。见自家大哥对自己这样宽容相待,他越发觉得自己之前的‘小肚鸡肠’无法见人了。当下就是作誓,以后一定好生敬待房遗直,后不会辜负于他。房遗直笑了笑,拍拍房遗爱的肩膀,二人随即落座继续吃酒。   酒至半酣,房遗直见房遗爱还有兴致,又为他斟一杯酒,提及他和高阳公主而今的情况。   房遗爱闻言有些窘迫,本来因醉酒就红的脸颊此刻更红了。憋了会儿,房遗爱忽然就大哭起来么,扑到房遗直跟前,不知道该怎么办。   “把那和尚处理干净,不用管高阳公主态度如何。”房遗直简单明了地建议。   “可是如果我把他处置了,高阳公主知道之后,必然会憎恨我,那以后她还是不会喜欢上我。”房遗爱痛苦地惆怅道。   房遗直有几分惊讶,“至今你还喜欢她?”   房遗爱丢脸地看一眼房遗直,然后闷闷地点了点头。   “大哥要笑就笑话吧,但我真的控制不了我自己,一见到她笑我就开心,见到她悲伤我就难过。我其实不该奢求太多,能在她身边,就该知足了。”房遗爱怅惘不已,内心十分纠结,“但我还是忍不住想奢求更多,希望有朝一日她会喜欢上我。”   “这并没什么好笑话的,真心爱一个人并不可耻。”房遗直对上房遗爱的眼睛,“但一味纵容,不去争取,却是窝囊。”   房遗爱笑还未尽,就被房遗直的后话堵得心口一顿闷疼,他好像是有点窝囊。房遗爱忙请房遗直帮忙出出主意,听他话里的意思,该是会有什么法子能帮到自己。   “再好的感情也是要相处而来,长安城太热闹了,是非也太多,令她没办法把目光全放在你身上。你若真想改变现状,就该想个法子,让她先看到你。只有如此,才能言说其它,比如看到你的努力,越来越发现你的好,再为之感动。”   房遗爱恍然大悟,忙叹:“对对对,大哥说的极是。长安城的确太热闹了,她每天不是忙着这个见那个,就是张罗东使唤西,根本没有什么事。大哥,这有什么好的解决之法么?”   房遗直淡笑看他,“既然你刚说要求上进了,这主意自然要你自己想。想好了,大哥倒是可以酌情帮你一把。”   房遗爱受到了极大地鼓励,背着手在屋地中央来回徘徊,转即忽然顿住脚,高兴地对房遗爱道:“想到了,我和高阳公主离开长安城就是。没了长安城的热闹,她无事可做,自然就把目光放在我身上了。”   房遗直点头附和,直叹房遗爱这主意不错。   “我一定要好生谋划谋划,改变她对我的看法。可是……那和尚的事,又该如何处置?她若是带那和尚走怎么办。我要是真出手对付那和尚的话,以她那种厉害性子,估计会记恨我一辈子。”   “听说那和尚长得和我有七八分像?”房遗直不避讳地问。   房遗爱尴尬地点了点头。   “明知你的真心,还这般故意气你,分明是想令我们兄弟反目成仇。”房遗直叹道。   房遗爱忙反驳:“不会的,她不是那种人!她大概还是喜欢大哥,所以才……”   房遗直静静地看着房遗爱,等他激动的情绪散了,才解释道:“真心喜欢一个人,该是会像你这般,诚心诚意地付出,不计较对方的过错。她而今这样,目的为何,不过是赌气、泄愤和报复之类的缘故。你竟不清楚?”   房遗爱张了张嘴,然后摇头,他真不清楚。刚听大哥这么一说,还真是如此。他喜欢公主,从来都是百依百顺,就算自己心里不高兴,也不会如何阻拦公主。而且不管她做了什么,只要她能对自己灿烂一笑,他真的就什么都不计较了,心甘情愿被她利用。   高阳公主难道真耍小孩子脾气,挑拨他们兄弟的关系,报复大哥?   房遗爱仔细想想高阳公主锱铢必较的性子,还真有这个可能。而且他其实已经上当了,今日若没有与大哥的促膝相谈,他恐怕还会继续在心里记恨大哥,保不齐将来哪一日,还会跟高阳公主一个鼻孔出气,一起对付大哥。房遗爱抹了抹头上的虚汗,后怕不已。   “既然如你所言,她是个记仇的性子,那和尚的事我便帮你一遭。不过事情败露之后,她可能会受罚挨骂,你或许也受牵连,但不至于太受罪要了命。”房遗直道。   “我不怕,大哥尽管安排。”房遗爱道。   房遗直怀疑地打量房遗爱,问他会不会回头真倒在了高阳公主的温柔乡里,再把他给卖了,若这般,他可不愿做什么多余的事惹嫌恶。   “不会不会,我发誓,求大哥帮我一遭。”房遗爱忙举手作誓道。   房遗直应承。   兄弟俩随即就继续喝酒,再不言其它不快之事,话些家常。   ……   太极宫,百福殿。   李明达坐在杨妃身边,问了些她身体的情况。因杨妃喜爱兰花,二人又说了说兰。杨妃便赞叹李明达画兰好看,要求一幅。   李明达当下就命人备了纸墨,为杨妃做了一幅画。   杨妃得之欢喜不已,看了字画上面的题词,更赞叹李明达的飞白体写得极好,已然无法令人清其字迹和圣人之间的区别。杨妃随又高兴地命人小心把画拿去裱。   “裱好之后,就挂在那墙上,圣人画的旁边。”杨妃开心地嘱咐道。   李明达抬首看眼圣人所作的那幅兰花,工笔细腻,若真有兰花开在画中一般,确实是一副用心之作的好画。自己的拙作挂在他旁边,丢了点人,却刚刚好。在圣人跟前,她不需要太过,过犹不及。   “今日来,其实我还有别的是想问杨妃,可能会有冒犯,先行和你致歉。”李明达道。   杨妃一听这话,吓得忙道不敢,“贵主和我道歉,却是折煞我了。你有什么事就说,你不要见外,我也不会和你见外。”   “这封信。”李明达说罢,就把之前崔清寂给她的那封信,递给了杨妃。   杨妃疑惑地拿起来一看,脸色顿时大变,忙起身跟李明达表清白道:“我可从没有辱过常山公主!这信必然是假的!到底哪个编排出这样莫须有的罪名诬陷我!”   杨妃气急,连脖子都变成了淡淡地粉红色。   “这确实是二十妹的笔迹,我认得。”李明达道。   “那这是怎么回事?”杨妃不可置信地望着李明达,她见李明达只静静地回望自己,持观望态度,杨妃记得真快哭了,“这真跟我没关系,常山公主病故的前些日子。我是和她有些往来,但那也是她调皮,看中我院里的那颗枣树了。没事就跑来爬树摘几颗吃,拦都拦不住。我也瞧着她每次都笑嘻嘻的说没事,也就由着她了,只警告她要多加小心,也打发人在树下护着她。至始至终我没有对她说过一句过分的话,若是只说警告她小心的话就算辱她的话,那我真无话可说了。”   杨妃气得不行,胸起起伏伏,难以平静。这若是常山公主活着,她也不会这么生气。关键这人死了,在圣人心里就只剩下好。若是在这时候有人把这种信送上去,圣人会如何想她?   “我跟常山公主无冤无仇的,我干嘛要辱她瞧不起她。我又高贵到哪里去?我一个前朝公主,也是庶出,论起来,我亲生母亲就是个没名分的宫女,出身还不如她。我辱她做什么!”杨妃说着就委屈哭起来。   李明达忙劝慰她不要哭,“我也觉得这事儿蹊跷,所以才在第一时间得了这信后,私下里先找你问问怎么回事。若是你并没有做,那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回头弄清楚就是了,杨妃可切莫因此挂心,你身子才刚好。”   杨妃忙行礼,“还要谢过贵主把这件事暂且瞒了下来,没有直接告诉圣人。”   李明达正要安慰杨妃,不必客气,就听到那厢传来脚步声。她忙抓住杨妃,对她嘱咐道:“信这件事,暂不可对圣人道。我毕竟先来找你了,若是他知道了,又好说我不够孝敬,没有立刻和他讲。”   杨妃点了点头,让李明达放心。李明达为她好,她若是再丧良心地瞎传话也太没脑子了。   李明达当下起身,假装有事要告辞。杨妃正要送她,忽听外头传报。   “圣人到!”   杨妃愣了下,转即忙用帕子擦了擦眼。   李明达又听到有个脚步声很轻,竟像是李惠安的。   待李世民进来,李明达果然瞟见李惠安跟在李世民身边,父子俩手牵着手来的。   李明达和杨妃忙见礼。   李世民见李明达在此,先愣了一下,正纳闷他怎么在,忽然想起来之前李明达说过要来看杨妃的话,遂也明白了。   “你免礼,你跪下。”李世民先看了李明达,目光里还透着些许温柔,转而再看杨妃的时候,眼睛里全然都是冰冷。   杨妃不解地看眼李世民,便垂首乖乖跪下。   “你可知罪?”   “还请圣人解惑。”杨妃磕头道。   “没想到你是这般恶毒的人!”李世民冷冷哼了一声之后,就使眼色给了方启瑞。方启瑞就是就将一张纸展开呈到杨妃面前。   杨妃一瞧,纸上的内容竟然和刚刚晋阳公主给她看的一样。杨妃震惊不已,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李明达。   李明达便是此刻站在李世民身边,因她眼睛敏锐,所以一眼就从纸背也分辨纸上所写的内容。   李明达立刻询问李世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看了自然就知道。”李世民气道。   随即方启瑞就把信纸呈送给了李明达,李明达象征性地看了一眼,然后惊讶的望着李世民。   “惠安刚在自己屋里的书架上发现的。”   “这太蹊跷了。是谁,什么时候放得?”李明达追问。   “这上面是玉敏的笔迹,信自然是她自己放的,不然还会有谁。”李世民冷哼道。   “可是二十妹若有委屈,为何不直接告知阿耶,反而写一封信周折地放在妹妹的书架内。再有,二十妹的风寒病是偶然发作,并没有先兆,病了之后就发热起不得床,所以这信必然不是她特意留下的遗言。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李明达接连提出质疑道。   李世民因听到这些话,渐渐冷静下来,随即质问杨妃,到底有没有干过羞辱常山公主的事情,杨妃忙发誓否认。李世民皱眉想了想,便让杨妃暂时先起来。但他并非全信杨妃,随即又命人将常山公主生前的侍女们都叫来,质问她们可否知情。   侍女们都摇头,表示不知。唯有常山公主身边的第一大宫女翠屏下跪,惶恐地磕头,又惶恐地看向杨妃,想说又不敢说。李世民当下赦她无罪,让她大胆地说,若时候怕有人报复她,倒是可以恩赐她出宫。翠屏这才磕头和李世民承认,似乎确有其事。   “杨妃每次羞辱常山公主的时候,都把婢子们打发到一边。公主每每从百福殿回来后,都免不了痛哭一阵。然每隔几日还是要再去一趟。每次对外是强颜欢笑,回来便偷偷地哭。突然发病那一日,也是夜里起身,衣衫单薄的坐在床边哭了,婢子们好容易把她劝好睡下,却没想到第二日就病成那般。”   “便是说这辱人之言,才是要了常山公主性命的根源。”李世民狠狠地盯着杨妃,盛怒之至。   “子虚乌有,我根本没有说过任何侮辱常山公主的话,别说一句话,我连一个字都没说过。圣人,臣妾愿意以性命起誓,当真没有过。再者说,我好端端地辱她为何?”   “还用为何么,宫妃仗势凌人的事,还少么。常山公主是个直爽性子,调皮的人,有时候说话没有分寸,你呢,一贯心思细腻,多愁善感。怕是她哪句话惹了你的厌烦吧?”李世民质问道。   李明达有些讶异地看着李世民,觉得他今天的态度有些不对,像是之前已经有什么人在他耳边说了一些挑唆的话。   李明达暂且先不管她,转头看向正满眼愤怒和疑惑看向自己的李世民,偏移目光,看向李惠安。   “既然有书架,该是在书房,那屋子不常去人。说说吧,最近除了你身边的宫女,还有谁造访过。”   “没人啊,就只有十九姐和阿耶来过。”李惠安努力想了想,忽然想到了,“啊,还有一人。前几天我折梅,刚好碰见了萧才人作诗,还说景好,应该画一幅,我听着有趣,就带她到我书房去了。”   李明达这时候转头看向李世民,“萧才人也住在百福殿。”   李世民:“你的意思杨妃是无辜的,这封信是萧才人的诬陷?如何诬陷,这上面的字可确确实实是你二十妹的字迹。一个有证据的你不信,便要去指责没证据的,到底凭何如此?”   “字迹可以模仿。”李明达把手中的纸递给李世民,“这张纸比普通的纸要薄一些。若是把这样的纸印在二十妹练过的字帖上,依样描画,就如同本人所写一样。”   李明达说罢,随即问了常山公主一千字帖都是由谁处置,宫女翠云爬上前一步,磕头认下。   “每一次每一张纸你都是亲自烧了?”   “回归主,婢子都烧了。”翠衫把头垂得更低,按着手指也有些微微用力。   李明达看向翠云,眼睛里透着阴冷。宫女一瞧晋阳公主这眼神儿,就吓得缩脖子。   “欺君之罪,处死!构陷宫妃之罪,处死!。两罪并罚,你知道会有什么处罚么?”   翠云哆嗦了下,惶恐地摇了摇头。   “用刀把你身上的肉割得外翻,偏偏还死不了,再放一些饿急了的老鼠,一口一口地慢慢咬。” 第112章 大唐晋阳公主   “啊——贵主饶命!”翠云想了下那种场面,就吓得浑身剧烈颤抖,“是萧才人身边的侍女青竹,她和婢子是好姐妹,每次都是她偷偷带吃的给婢子,催我快吃别被人发现,字帖她就帮我去烧。”   李明达抬头看李世民。   “又是萧才人,不管她是不是冤枉,查一下总没错。”   李世民看眼那边泪光点点的杨妃,情绪稍微镇定了下来,也感觉到这件事可能有蹊跷,遂摆摆手,打发方启瑞立刻去搜查萧才人的屋子。李明达自报奋勇也要去。李世民犹疑了下,到底担心李明达此举会惹来她人非议,会令人觉得这后宫的争斗是她挑唆发生的。这种名声传出去,会令她以后在外不好做人。李世民遂嘱咐方启瑞找个借口先把萧才人等人支走,然后再让晋阳公主进去勘察。   方启瑞得令,立刻去办。   李明达听父亲这样吩咐,立刻就明白了父亲的良苦用心,行礼谢恩。   李世民见状,忍不住笑起来,深刻感觉众多子女之中只有这个女儿是最懂他的心。最妙的是,他们父女之间竟已到了不需言传就可意会的程度。   不多时,方启瑞便来回禀,一切都已准备妥当。李明达便对李世民点了下头,又扫了眼杨妃,随即跟着方启瑞去了萧才人的房间。当下院内外空空,没有一人,随行而来的也都是李世民身边的亲信侍从。   李明达就带了田邯缮一人来。   眼下已经是寒冬,李明达一进门,只感觉到微微有些暖意,并没有杨妃那边一进屋就觉得热气扑脸的感觉。屋子里还是有些冷的,莫非是才人位份的供碳不足?但环顾屋内的情况之后,李明达确认屋子里的炭盆足够多。那我这里之所以不太热,就必然是前不久刚开过窗的缘故。李明达再去查看炭盆,果然在一盆碳上面,看到了纸张焚烧后的灰烬。方启瑞也凑过来看,立刻明白了些什么。   “这个……”因没有实证,方启瑞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话到嘴边又咽下去。   李明达明白其意,也不多问,继续查看屋子。   东侧间便是萧才人绘画弹琴之处。李明达进去后,直接走到桌案边,看桌案上叠着一摞的宣纸,雪白的,没有任何印记。不过这纸张的厚度,却刚好和署名常山的那封信的用纸吻合。而且你明达刚刚就注意到,李惠安手里那封信和自己从崔家那里得到的信有所不同。除了信纸薄厚的区别,字迹也有差别,她手里的字迹用力均匀流畅,而李惠安手里的笔迹形似却无‘神’,但这种细6微之处的差别,大概没人会看得到又听得懂她的解释。所以李明达觉得她也没有必要拿出去下了那封信,且先查一步看一步再说。   总之当下,仅靠这纸质一样,自然还不足以构成指证萧才人的铁证,李明达让人继续仔细搜查。   田邯缮随即也翻找了书房内的一切地方,边边角角,以及书架后是否有暗格,所有能查到的地方都已经查过了,却没有发现任何地方有问题。李明达就冷眼默默看着,有些出神,似乎在思虑什么。片刻之后,方启瑞等人就来回禀,告知李明达并没有在萧才人的住处发现然任何和常山公主有关系的东西。   田邯缮凑到自家主子跟前感慨:“就算做了什么坏事,只怕也听到风声,赶紧毁尸灭迹了。”   李明达看眼那边的方启瑞,问他什么看法。   方启瑞讪笑一下,虽然他的想法和田邯缮一样,但身为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方启瑞说话还是一贯的谨慎。   “不管如何,这没有证据,总不好随便定罪。”   “没有证据,那就做一个证据。”李明达便召来方启瑞再近一些,对他耳语一番。方启瑞愣了一下子,连忙应承,这就匆匆出门赶去给李世民回禀。   一炷香后,萧才人被告知可以回房了。她进门后,就在厅内坐了下来,边把玩手里的手帕边问:“这韦贵妃找我也没什么事,怎的就非得让我把你们都给带上。屋子里一人不留的情形,我还是第一次见,可真奇怪了。”   青竹看看四周,凑到萧才人身边小声道:“会不会是……”   “圣、圣人!”   萧才人听到东侧间书房传来宫女的叫声,蹭地一下起身,一面瞪了一眼青竹,一面急忙忙往东侧侧间去,果然见李世民坐在桌案之后,正端目光平视她。   萧才人打个激灵,忙垂首给李世民行礼。   李世民的一声冷,极尽凌厉。   萧才人哆嗦了下,把头低得更深。   “这封信是不是你写得?”李世民问。   萧才人怔怔的抬首,一边惶恐地看了方启瑞展给她的信,一边目光快速扫过李世民的身边人,晋阳公主和衡山公主竟然都在。   萧才人忙摇头,一脸无辜地给李世民磕头,“见所未见,陛下,臣妾冤枉!”   “冤枉?倒好生说说,是不是你使唤青竹去骗了常山的字帖来,然后照着她的笔迹,就用你桌案上的这种薄纸,挑着描绘了这几个字?”李世民又问。   萧才人立刻落泪了,连连对李世民摇头大喊冤枉,一双桃花含情眼楚楚可怜的闪烁着泪光,“臣妾没有,请圣人明鉴!这纸确实是臣妾所用,臣妾虽喜欢用薄纸来作画,可这都是内侍省送来得纸张,这、这……陛下,这偌大的皇宫,绝不止臣妾自己在用这种纸,请陛下明鉴。”   “只凭这些,当然不能问责于你,自然是抓到了你犯事的铁证。这是才刚宫人们从你的画缸底部找到的纸团。得亏你身边人没有打扫干净,留了一个,不然的话,而且还没有证据问责你了!”李世民一边说一边瞪眼观察萧才人。   萧才人转即抬首,就见方启瑞将一张满是褶皱的纸拿给自己看,上面有没写完的句子,内容正和常山公主信里的话一样。   萧才人怔住,正欲再看,方启瑞已经退后待命了!   这时李世民重重拍桌,厉声质问萧才人还有什么好讲。   李明达一直观察萧才人身边的宫女青竹,从李世民质问开始,她的身子一直抖着,额头上早已经发了一层冷汗。   “青竹,你也不想活了么!趁着萧才人还没交代,你还有机会!”李明达忽然对她凶道。   青竹吓得一哆嗦,连连垂泪磕头,急切地交代道:“婢子知罪!婢子也是受了萧才人的命令,不得不听!请陛下饶命,饶命啊!”   萧才人瞪圆眼,缓缓地转头看着青竹。不及她再言,青竹就一股脑地把经过都说出来,坦白自己是受萧才人指使b才会那么做。   “其实萧才人早就就看不惯杨妃受宠,就是因为有两次圣人来萧才人这里的时候,杨妃那边会闹什么状况,把圣人引过去了。萧才人为此气不过,一直记恨在心,后来萧才人撞见常山公主的密事。因知道常山公主与杨妃关系要好,便以此要挟公主,每每见她都会羞辱她。常山公主为此,便一直闷闷不乐,时常偷偷大哭,没过几日,便消瘦异常。   婢子把这情况禀告给萧才人后,不想萧才人没有半点可怜,还说常山公主这般,早会会引得陛下关注。如此更好,正能合上她的计谋。于是萧才人便让婢子想法子弄常山公主的字帖给她,当时婢子并不知道是何用意,只是依命行事。直到后来,见萧才人描绘公主的字帖,才明白萧才人是要模仿公主的笔迹。不过到底写得不像,萧才人又着急,就亲自逼常山公主写了这话。常山公主因年幼就怕萧才人揭露她的丑事,便是害怕,她也受不住威胁,还是写了。之后萧才人就使法子让婢子以常山公主的名义,将信送至崔家的府邸。本是想打算和常山公主一起唱一出诬陷杨妃的戏码。却不想常山公主没几日,竟忽然发病发得厉害,薨了。而崔家那头,也一直没有消息。”   “你休要胡说八道!陛下,这婢女一直笨手笨脚,不满臣妾平日训骂她。她早就记恨臣妾在心,今日便是趁机报复我!”萧才人慌忙争辩道。   “婢子没有,请陛下明鉴!”青竹再次磕头,“婢子其实早就瞧出常山公主可怜。婢子当时曾跟萧才人求情,请她放过常山公主。但是萧才人根本没有半点怜悯之心,还扇了婢子俩巴掌,骂婢子是吃里扒外的白眼狼!婢子觉得常山公主好生可怜,她还是个孩子啊,萧才人怎么能这么狠心。”   “继续说。”李世民表现得意外沉静,他眯着眼睛,言语缓缓,但帝王之威早已震慑得屋内所有人屏息。这种沉静,绝不是平和温柔的宁静,而是暴风狂雨前预兆。   青竹接着解释接下来的经过。   “萧才人怎么都没料到常山公主这么快就去了,而崔家那边等了两月,竟然一直没有消息,也没有把那封信递上来。萧才人直骂常山公主欺骗了她,怪常山公主说什么她母亲死前请崔干护佑她,所以她如果有事崔干一定会站出来说话,结果现在崔干收到信一点动静都没有雨。萧才人不甘心计划失败,便让婢子找来了之前常山公主留下的字帖,接连练了十日,终于写出一封和常山公主的字迹别无二致的信来。萧才人再三斟酌人选,因衡山公主最为年幼天真,好糊弄,且可轻易面圣,萧才人便最终决定把信送到了衡山公主那里。”   “送信之后,萧才人就一直命令婢子观察衡山公主的动向。今日婢子得知陛下和衡山公主一起来找杨妃,便猜测信的事可能已经发现,就赶紧告知了萧才人。就在刚刚,萧才人把常山公主那些字帖都烧干净了,还怕屋子里有烧纸的味道,还特意命婢子们将窗户开开散味。”青竹继续解释道。   李世民颇感意外地打量那边跪地的萧才人,她正值青春年少,美貌如花,此刻哭起来也美。只怕若是没有今天这样的事发生,李世民见了她的眼泪,必然会被激起保护欲,对其不禁心生怜爱。万没有想到,这个皮相看起来单纯美丽的女子,竟然有如此歹毒的心肠。不仅陷害杨妃,还逼死了他的女儿!   萧才人哭哭啼啼地直摇头,喊着青竹诬陷她。   李世民眯着眼冷笑,仍还一派沉稳之态,没有发火。   “你还不认?嗯?”   萧才人泪眼婆娑地看着不怒自威的李世民,有些怕了,她顿然不敢太大声哭,抿着嘴轻轻地抽泣着,胸口起起伏伏,颤抖地厉害。   “别以为你出身好些,在宫中就可为所欲为。即为宫妃,便要谨遵宫规。别说你姓萧,就是姓李,该处置的也一样处置。宫外有江夏王,宫内就有你。不过你的罪名可比他大多了,至少他没有逼死我女儿。”李世民依旧是平静的说完这些话,看萧才人的眼神里,充满了嗜血的杀气。   萧才人害怕至极,也懊悔至极,连连给李世民摇头恳求饶恕。   “认不认罪?”李世民问。   “臣妾知错了,臣妾真的没想到事情会闹出这步田地。臣妾对常山公主,从没有起过谋害之心。”萧才人避重就轻说道,凄凄楚楚地哭着,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她眨着她浓密睫毛的眼睛,然后爬着到李世民跟前,抓着他的腿,恳求李世民的原谅,抬眼时眼睛里写满了无助和可怜。   李世民一脚踢开她,起身便门外走,边走边跟田邯缮道:“立刻处死。”   萧才人瘫在地上哭喊着,“圣人饶命,便是臣妾罪无可恕,也请您容臣妾几月,把小皇子生下之后再走。”   李世民脚步微微顿一下,但并没有停止离开的步伐。他斜眸看向方启瑞。   方启瑞颔首,显然对这件事也不知情,“奴这就宣御医诊脉。”   “不必了。”李世民说罢,便毫不犹豫地迈步离开。   萧氏失德,赐鸩酒自尽。   因萧氏自小由其叔父萧瑀养大,李世民连带着也看不上萧瑀,将其罢黜,宽容其一家可在年后离开长安。   萧瑀随后领旨谢恩,却半刻不耽搁,赶在大年三十举家搬离长安城,万不敢这时候碍了圣人的眼。   李世民听到萧瑀这么识趣,倒多少有点惦记他的好来。   “说起来这该是我第三次罢黜他了。”李世民叹道。   方启瑞应承。   “前两次是为什么来着?”   “性子火爆直爽,说话不知分寸,几番惹恼了陛下。”方启瑞解释道。   “这么说来,他是因为不动脑子,太直才被我嫌弃了。可他养着的这侄女,怎么心机如此深沉歹毒?”李世民问。   “或许是像她亲生父母。”方启瑞猜测道。   李世民点点头,倒觉得这件事虽然有萧瑀的责任,但是萧才人才是罪魁祸首。不过这罢黜他的处置,也并不算过分,暂且让他吃吃教训,反省一下,待它日若有合适的时机,自然就考虑再重新复用他。   再说萧锴,趁着一大家子要在大年三十离开长安城的时候,匆匆忙忙跑来跟房遗直和尉迟宝琪告别。   “出了什么事,这么着急就走?”尉迟宝琪见他肩膀挂着雪就匆匆进门,知道事出紧急,立刻开口问他。   当下有房家的侍从要去帮忙掸雪,萧锴忙伸手示意不用。   “我说几句就走,这还要骑马去追他们。”   “到底怎么回事?”尉迟宝琪又问。   萧锴皱眉,“宫里出了事,我们一家就受了连累。其实也没什么,你们不用安慰我。如此倒也好,我本来就嫌长安城太热闹,打算出去走走,静静心。这下好了,有一家子作陪,倒不愁没人照顾我了。”   萧锴牵强地笑了笑,拱手对房遗直和尉迟宝琪交代了他们去向,“回头书信联络,兄弟之情不可断。”   房遗直笑了笑,让萧锴喝杯烧酒再走,“酒刚好热了,可暖身驱寒,一会儿上路便不会冷了。回去和你父亲商量商量,你家宅院多,此去不要走太远,就在定州安顿便好了。”   “定州那座宅子有点小啊。”萧锴叹道。   “听听就是。”房遗直道。   萧锴点点头,“我父亲最喜欢你,常说我脑袋若有你一半机灵,他能谢天谢地感动到哭。我会把你的话传到,估计你的话他会听!”   “不听也不紧要,却不必为此争执。”   房遗直随即目送了萧锴离去。转而他就安排了尉迟宝琪的房间,让他和狄仁杰一同住在东厢房。   “诶,我记得你西厢也有地方,之前我留宿在你家,就住在西厢房。好好地有屋子不让我住,为何要我和怀英挤在一间?”尉迟宝琪不满道。   “那间处弼要住,今年他和他妹妹受邀来我家过年。你要是喜欢喜欢西厢房也可以,我这就叫人在那里多加一张床。”   “可别,我还住东厢吧。”尉迟宝琪叹道,“怀英倒还聊得来,处弼就算了,我说十句他不带搭理我一句的。我过年这几天还想开开心心呢,可不愿没事找闷气受。”   房遗直轻笑,“人家都不跟你一般见识。”   “可我跟他一般见识啊。”尉迟宝琪厚脸皮地坦白道。   “除夕我们就不提了,守岁吃酒肉那点事。上元节你有什么打算?我可约了好几个世家子一块去曲江池玩,备了一艘画舫,还有琴艺舞姿高超的小娘子相伴。大家凑在一起热闹必然有趣,你也去吧。可别像去年似得,闷在家里了。”尉迟宝琪兴奋地提议道。   “不去,有事。”房遗直道。   “诶,有事?谁上元节会有事啊?”尉迟宝琪不解问房遗直有什么事。   “不能说,你尽管寻你的开心就是了。”房遗直看着尉迟宝琪,问他最近功课如何。   尉迟宝琪立刻抛掉了之前的好奇心,愁眉苦脸地挠头,“你怎么跟我阿耶似得,操心这些,想想我就头疼啊!”   “明年的科举,你不想试一试?”房遗直问。   尉迟宝琪不情愿的点了点头,“是要试了,若不然我必定会被我父亲一刀劈了。我还在想我是走明经还是进士?遗直兄可有什么好的提议?”   “明经必中。想你家中有个厉害的父亲,你若是参加科考了却不中,只怕他老人家会觉得没脸面,你以后的日子大概就不会好了。”房遗直的话直戳真相。   尉迟宝琪应承,“我也这么想,不过还是觉得进士好。这样才能显出我的能耐来,对不对?”   “你考什么,我都帮希望你中。”   房遗直话毕,那厢就来人回禀,狄仁杰把程处弼请来了。他和尉迟宝琪起身相迎。   程处弼有些不好意思的行礼,谢过房遗直的盛情邀请。   房遗直:“我还要谢过你赏脸。大年夜,你们肯赏脸子在我这,和我一起热闹,是我的荣幸。”   “可不是,搁一般人家,谁过年不是在自己家过?”尉迟宝琪不客气么感慨后,拍拍房遗直的肩膀,“你真是运气好,碰见我们几个兄弟家人都不在长安城,所以当下才让你占了便宜。”   狄仁杰哈哈笑,“宝琪兄开这种玩笑竟都不知脸红。”   “他脸红什么,比城墙还厚,便是红了也看不出来。”程处弼损道。   尉迟宝琪:“诶?你们这些丧良心的,亏我还给你们准备了新年礼物,这样的话我就不送了。”   “真的?”狄仁杰高兴不已,忙问尉迟宝琪送给他的是什么。尉迟宝琪偏不说,逗弄狄仁杰,两厢就互相玩闹起来。   程处弼一笑,坐下来见桌上有好酒,就和房遗直举杯相饮,说了说近日宫中发生的那件事。   房遗直对萧才人一事不做评判,只问程处弼:“本来这年节宫中守卫会更森严,是你们最忙的时候。公主放了你出来?”   程处弼点头,“公主竟还想着我家中还有妹妹,所以不论我怎么请命,贵主还是坚持让我出宫过年。”   “听说令妹的病情才有好转,你多陪陪她也是应当。病愈之后,心情也重要。”房遗直说罢,又笑,“她倒是和我妹妹十分兴趣相投,听说俩人一见如故,再见就成了好姐妹。”   “确实如此。打从上次庆丰宴后,我一回家,她就会跟我念叨令妹又送她什么好东西了,她很喜欢。以前他一直很关心我的,而今我的事倒在其次,有时候连问都不问了。”程处弼辛酸地感慨,“亲哥哥到底是不如她的小姐妹。”   房遗直笑着点头,“是这个理。女孩子喜欢得东西,我们看不透,自然聊不来,以后倒是该学学了。”   程处弼怔了下,惊讶地看一眼房遗直,见房遗直正一脸常态地垂眸饮酒。程处弼心里冒出了许多疑问:房遗直关心妹妹,想多了解一下女人的心思,到底算不算什么奇怪事?或许是自己思虑太过,没见过世面?   程处弼随即见房遗直对自己举杯,程处弼立刻就忘了之前的疑惑,开开心心与他饮酒,顺便聊了聊朝局如何,百姓生计如何,倒是从中获益匪浅,令程处弼有种井底之蛙终于跳上地面的感觉。   ……   太极宫,立政殿。   李明达穿着红狐领披衣,靠在廊下,发呆地望着满天飞舞的鹅毛大雪。离上元节还有十五天,李明达已经开始发愁该如何找借口让自己能在那么重要的一天可以顺利离开皇宫。   理由不太好找,她阿耶一直那么疼爱她,如何能舍得她一个人在宫外过节?   当初她应房遗直这个要求的时候,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不过就是在外头过节而已。但是而今越来越临近约定的日子,李明达准备兑现承诺之时,才发现这个要求其实比她想象中的更难。   房遗直果然是个狠的,出这样的难题给她。   李明达努力的又想了想,叹一声,然后低头犯愁地拽了拽手里的绢帕。   刚刚从定州赶回来的魏王李泰,在立政殿觐见李世民完毕,就要来找妹妹李明达。   李泰本是直奔着李明达所住的屋门而去,忽然被告知她人在屋后了,忙转路就去屋后面找她。却见李明达一脸愁态地靠在墙边,已然和漫天飞舞的雪景融成了一幅画。   李泰看得赏心悦目,也就没想打扰她,远远地观望。   李明达知道李泰来了,听其脚步声忽然停住,就好奇地他为何不走了,转头看他。   李泰一怔,没想到自己已然被妹妹发现,立刻面带微笑,高高兴兴地走到李明达的身边。   “四哥回来了!”李明达惊喜道,又问李泰这段时间在定州过得如何。   “一切都还算顺利,我想着等来年再多留半年,把上一任留下的麻烦彻底解决了再离开。我毕竟是皇子,在处置安排事情的时候,人家多少会看着我的面子有所忌惮,所以办起事情来比别人更容易些。定州前任刺史的贪污案,真是留下了太多的麻烦,好在问题都在慢慢解决中,而且阿耶刚刚也同意了我多留半年的请求。”李泰说罢,就立刻自省道,“瞧我,大过节的,怎么和你说这些有的没的。”   “没事,我爱听。”   李泰随后问明达在这里站了多久,得知已经有一柱香的时间,赶紧催她回屋。   “可别受凉了,二十妹的事还不够警醒你?赶紧痛快跟我回屋。”李泰说罢,就带着李明达回屋,又叫人熬了姜汤给李明达驱寒。   “我穿得多,根本不觉得冷。”李明达笑着解释道。   “那也不行,总之你必须听话的给我喝了。”李泰威胁李明达道,“不然你就甭想得到我从定州给你带回来的好东西。”   “好好好,喝。”李明达接了姜汤之后,就一口口地喝干净。   李泰让李明达和他仔细讲一讲常山公主病逝的经过。得知萧才人从中作祟,气得他连连唾骂数声。   “活该她死了。”接着,李泰就问李明达,“那萧才人到底拿了二十妹什么把柄了?”   李明达看眼李泰,摇了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   “当时父亲没有问,萧才人和侍女也没有说。”   “那这么大的事,你们竟没有一个人问清楚?”   “自然会有人问清楚,再事后呈报给阿耶。这个受威胁的秘密必然见不得人,也不会怎么好听,不然二十妹也不会因此受辱,心甘情愿地受萧才人的摆布。当时大概因为我和二十一妹在场,才略过不说的。那个青竹在宫里当了多年的大宫女,做事说话也知分寸,很识趣的。”   李明达告知李泰自己的分析,言外之意希望李泰也不要追究此事。   偏偏李泰听到李明达的这些话之后,反而更好奇其中的缘故为何。眼珠子动了动,虽然嘴上应承李明达,但心里头还是很想弄清楚缘故。   “人死不能复生,留给我们的都是好的回忆,也很好,不是么?”李明达抬眼,对上李泰的眼。   李泰怔了下,想想妹妹所言有理,不过他还是难掩好奇之心。李泰从李明达那里告别之后,就趁机打发人去打听。准确的消息倒没有,不过倒是发现萧才人出事之后,大吉殿有个小太监也没了踪影,死活亦是不知。   “常山公主和个太监能怎么,再说常山公主才多大,这谣言也忒能瞎传了。”李泰搓搓下巴,觉得这真正的原因到底为何已经是个迷。也罢了,就不去追究,正如兕子所言,留个美好的回忆不受污损也很好。   立政殿。   李明达因忆起常山公主,就翻开常山之前给她的一幅画,看画上右上角的题词,竟有些似曾相识,是字数递增的藏字诗。   “撕了,烧了。”李明达道。   田邯缮怔了下,本欲问何故,又见公主脸色很是不好。田邯缮赶忙接过画卷,撕烂了之后,就扔到炭盆去烧。   李明达看着火苗渐渐吞没了“大吉”两字,最后“弟”也被烧了。这时候门外传来方启瑞的脚步声,李明达方转过身,整理衣着,去赴除夕守岁宴。   李世民与在宫的子女,以及后妃们一同高高兴兴地守岁等到深夜后,便觉得乏累立刻上身,打发众人散了。李世民随即被田邯缮搀扶,就一个人在立政殿宿下。自长孙皇后去世以来,每年除夕夜李世民都会选择睡在立政殿,且不会叫任何一名后妃伺候。因这一天,本该就是属于他和皇后同榻而眠,迎来新的一年的日子。至今为止,没有任何一个女人可在这一天替代长孙皇后的位置,以后也不会有。   方启瑞伺候李世民更衣之后,就床上的帐幔放下,请李世民安寝。   李世民因忽然思及长孙皇后,心中哀伤悲泣,竟没有半点睡意。他睁着眼睛发呆,然后叹了口气,问身边守着的方启瑞,“那个小太监处置了?”   “禀陛下,已经送到长安城外安置,也给了足够的钱。那孩子倒是单纯,至今都不知自己和别的太监不同。”方启瑞随即行礼,感慨陛下仁慈。   “老了,容易心软。人都死了,我还计较什么。”李世民得知那个威胁常山公主的秘密后,确实暴怒过,毕竟这种事情不管发生在哪个男人身上,都会免不了恼火。但是思及常山公主就是因为守护这个秘密几番受辱,被人挟制,甚至因此忧虑过重而身死亡。李世民心里就忍不住隐隐作痛。   当年他宠幸崔氏,也不过是一时兴起,其诞下常山公主之后,李世民就再没去过崔氏那里。直至有一天,有人告诉她崔氏死了,李世民才想起后宫里还有这么个人,也才念及有个常山公主。想想这个女儿,最后被一个区区才人给逼死了,也是可怜的。她那份守护亲人的心,李世民感受到了。大概也是想到了长孙皇后生前一贯仁慈悲悯之心,为了祭奠她,也便放了那无辜的孩子一马。   李世民思来想去,觉得自己竟能做出做出这般大度之举,差点都不认得自己。   初一,清早。   李明达就高高兴兴地来给李世民请安,还奉上了她亲手熬制的红豆银耳汤。   李世民一边美滋滋地喝着,一边还不忘笑话李明达,“又是红豆银耳汤,你是不是就会做这一种?”   “阿耶嫌弃就不喝,四哥还等着喝呢。”李明达说罢就要伸手夺回来。   李世民瞪她一眼,忙转身不许她抢,一口喝完了,忙又要了一碗。   “阿耶,您真仁慈,兕子以后一定会好好像您学习。”李明达崇拜地看着李世民道。   李世民愣了下,转而放下手里新盛上来的汤,一脸防备地看李明达:“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夸赞起阿耶了?”   “因为阿耶好呗。”李明达高兴得给李世民捏捏肩,然后歪头又说了一嘴的甜话,把李世民哄得哈哈直乐。   “阿耶,这汤您喝完了么,还要么?”   “喝饱了,不然还能再喝。”李世民笑眯眯地高兴道,完全没有注意到李明达别有意味的眼神。   “那喝了人家的汤,阿耶就要答应一件事。” 第113章 大唐晋阳公主   李世民抖了下眉毛,“越来越胆大了,你竟连阿耶也敢算计?”   随即李世民就慎重一张脸,让李明达且说说看。   “上元节,兕子想在梅花庵过。”李明达对李世民嘻嘻笑。   李明达生怕他开口就拒绝,立刻先扯了李世民的衣袖,分散一下他的注意,让他别立刻回答自己,可以先思考一下。   李世民垂眸看一眼李明达扯着自己衣袖的手,转即精明地抬眼打量她,自然是把李明达小心思都看透了。   “好,就听你说说理由。”   李明达准备了一肚子说辞,但在李世民的审视目光下,千言万语就化成一句简单的说辞。   “想祭拜一下阿娘。”   “祭拜你阿娘,什么时候不可,非要在上元节那天?”李世民立刻怀疑地打量李明达,“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每年上元节都在宫里过,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地乐呵,可九泉之下的母亲却是一个人冷冷清清的过节。兕子忽想起这个,心里内疚,觉得心酸。阿耶要忙于国事,要为天下苍生操心,也要在年节犒劳众臣,必然抽不开身,兕子便想着今年替阿耶去安慰一下母亲。”李明达眨眨眼。对于她父亲来说,当下只有长孙皇后这一个理由可以说服他。   李明达在心里小小愧疚了一下,她发誓她回头等上元节到了梅花庵,一定会好生念经,给母亲赔罪。   “你想好了?”李世民凝视李明达。   李明达抿着小嘴,点点头。   李世民垂眸思量了下,竟然也没有再质问啰嗦什么,随即点头就应承了。   事情意外的顺利,李明达高兴地谢过李世民,然后诚挚地向李世民表达谢意。   “阿耶,兕子以后天天给您熬汤喝。”   “可不用,仔细你的小手。”   李明达兴奋道:“没事,非得把手养得白白嫩嫩做什么,兕子不在乎这个。”   “我在乎啊,天天吃吃一样东西会腻。”李世民实话实说地感慨。   “阿耶,我伤心了。”李明达扭过头去,不想理李世民。   “你的要求我都答应你了,你还伤心,不然的话我收回前话?”李世民逗她道。   “别别别,兕子跟阿耶开玩笑呢,以后阿耶想喝,兕子再给阿耶做。”李明达笑嘻嘻说罢,就陪着李世民又呆了一会儿。等有大臣赶着来为过去的一年总结和歌功颂德,李明达就赶紧告辞,回了自己的住处。   李世民抬手示意臣子们先不必说话,他望了一眼李明达离开的背影,招手示意方启瑞过来。   “我瞧着这丫头有点别的心思,派人跟着,查查端倪。”李世民吩咐道。   殿外的李明达听到此话之后,立刻停了脚步,赶紧吩咐田邯缮打发亲信去传话给房遗直,告知他自己已经信守承诺了,言出必行。   田邯缮前脚刚走没多久,方启瑞就出来了。   李明达假意慢走,转头偶然瞟见方启瑞。方启瑞自然要来给李明达行礼。   “正好要给你样东西,你随我来。”李明达不容分说,就转身走在前面。   方启瑞迟疑,“可奴——”   “是有急事么?”李明达问。   方启瑞见晋阳公主就在眼前,也不算什么耽搁,笑着说没事,随后就跟着李明达进了屋。   李明达就把一封信递给了方启瑞。   “这是?”方启瑞怔了下。   “你老家可有母亲弟弟?”李明达问。   方启瑞震惊,忙接过信打开看。   李明达则继续解释:“也不知真假,前两日有人在宫门附近的大街上转悠,被守城禁军拿了。程侍卫刚好路过,听那人提起你的名字,就卖了个人情,把人留下了。仔细去问,听这男子说是你幼弟,家中老母去世前托人代笔留了一名封信给你。而今人去了,留着这唯一的遗愿,他怎么也想完成,就巴巴的赶到长安城来想送信。程侍卫做不了主,就问了我。昨儿个守岁都是人,我也没办法给你。”   方启瑞抖着手抓信,眼泪哗哗直流。方启瑞看完信之后,直点头,从信上所述的内容来看,确实是他的母亲。方启瑞立刻就冲着南方跪地磕头,向已故的母亲赔罪。   之后他起身,就对李明达说道:“奴自打三十年前自愿入宫做了太监之后,便不得机会知道家里的情况。奴当年进宫换来的钱,是给生病的老父治病的,却没想到还是没救得了他,而今连娘亲也没了。”   方启瑞叹毕,就再三谢过李明达,恳请求问他的弟弟的情况,而今日子过得好不好。得知他已经娶妻生子了,不仅有十几亩地,还养了两头牛。方启瑞颇感欣慰,恳请李明达能帮自己给弟弟传个话。   “奴现在在宫里一切安好,让他也好生度日,为我们方家延续子孙就是。”   方启瑞说罢,就将一块玉佩拿了出来,恳请李明达帮忙送出去。“我也没什么东西,这是以前得的赏赐,给我刚出世的小侄子当个见面礼。”   “放心吧,会带到。”李明达随即笑道,“也别耽误了方公公的大事,你快去办事吧。”   方启瑞想到李世民的吩咐,愧疚地对李明达点点头。虽说贵主对他有恩,但是圣人的吩咐他更加不能违背。方启瑞对李明达又行礼之后,就乖乖退下了。   方启瑞走后不久,田邯缮就回来了。   田邯缮纳闷地对李明达道:“方公公今儿个倒有趣,边走路边出神。我叫了他一声,他就吓了一大跳。”   “以后往宫外传话的事谨慎些,没有圣人的允准就不要做了,以后咱们主仆都要谨言慎行。”李明达道。   田邯缮怔了下,“是出了什么事了?”   “对,有人盯上我了。”李明达吓唬田邯缮。   田邯缮打个激灵,立刻正经应允下来。随即他看看屋内的人,跑到屋外看看外面的人,然后谨慎的关门,对李明达道:“太子殿下回来了,刚见东宫的太监过来传话,奴顺耳听得。”   李明达见田邯缮听完他的吩咐后,就立刻一副谨慎又谨慎的样子,禁不住笑起来。   “行,我知道了。对了,梅花庵在山里,我又怕冷,临行钱多备些碳就是,别的倒不用格外准备,就住一晚,用不着太麻烦。”李明达道。   田邯缮应承,谨记于心。   至次日,李明达听到李承乾觐见李世民的消息。父子俩独自在立政殿对话,一个发火训斥,一个连连忏悔。最后李世民在几番叹息中,原谅了李承乾,嘱咐他错误不可再犯,又再三向他叮咛,只要他好生做事,此后知错就改,行事端正,太之位便依旧是他的,没人能抢。   李承乾流泪应承,闷声连连给李世民磕头属下,一再保证,自己一定会痛改前非。“儿臣保证半年之内一定脱筋换骨,变成完全不一样的人给阿耶瞧!”   李世民见他意气奋发,作誓时说话铿锵有力,欣慰不已,又御封了两名学识好的大臣入东宫教授太子,好生端正他的德行。   李承乾又是谢过,哐哐把头磕得十分响亮,随即方退下。   随后不久,李明达就得到消息。李世民将会在上元节时带领李承乾一同宴请众位大臣。   看来父亲是真的打算原谅他大哥,只希望大哥这次能争气,不会辜负父亲对他的期望。   逢大朝日,李世民又当朝和众臣宣布,太子李承乾身为嫡长子,为大唐名正言顺的储君,不容异议。   此前因为李承乾的德行不佳,加之太子有腿疾,众大臣对于未来储君的人选一直存疑,摇摆不定。又因魏王李泰才华了得,深受李世民的宠爱,已经有不少大臣心存支持魏王李泰的想法。   今天李世民如此公布,倒是立刻灭了朝中大臣们的其它心思。众大臣们也深知,太子李承乾到底是陛下第一子,深受宠爱,即便是有脚疾,只要圣人不介意,坚持让太子继任皇位,那他们这些做臣子的也无话可说。   一时间大臣们齐心所向,对东宫太子呼声最高。   李承乾储君之位得以巩固,但却并没有表现出自傲,每日勤勤恳恳处理政务之后,就在闲暇时间埋头苦读。早晚时则会去给李世民请礼问安,讲一讲他一天读书处事的感悟。令李世民真的见到了一个知错能改,浪子回头的好儿子。   李世民为此深感欣慰,以至于这几日心情也跟着十分好,令立政殿的一众随从们也都跟着放松下来。   转眼到了上元节。   李明达一早跟李世民请礼,便乘车出宫,前往长安城外的梅花庵。   天阴沉沉地往下压,像是要下雪,却没有前几日那么冷。   李明达此行亦是低调行事,并没有对外公布,但随行的侍卫倒是很多,人数上可以说比以前多了两倍。皆因为前段时间她接连出事,且都有性命危险。尽管互相帮的贼人都已经斩首处置干净,李世民仍担心李明达的人身安全,所以加派了一倍的护卫。   赶在上元节去梅花庵上香的百姓有很多。李明达赶早走,除了想赶着上第一柱香外,也是为了避免自己去梅花庵时,还要给诸多上香的百姓增添规避的麻烦。   李明达的马车到的时候,已有十几名百姓赶得更早,已经到达了梅花庵,却进不得,被拦在庵外规避。   在外被迫等待的百姓们,看到有一大队衣着不俗的侍卫护着一辆豪华马车进了梅花庵。百姓们就纷纷议论,猜测这到底是谁家的马车,谁能摆如此大的排场。   “瞧见前头那个穿紫衣的侍卫没有?正经的三品,任谁家也没有这样大的排场,除非是皇家。”   “你是说公主或者是皇子?”   “这阵仗,这么多人,搞不好是太子,前段时间他不是在这儿做祭坛么!”   “那八成就是太子了!”   “哎呀,我还没有见过太子什么样,一会儿能不能看到?”   “我也想看。”   ……   李明达得了永安师太的欢迎之后,就在大雄宝殿上了第一炷香。再三拜过之后,李明达就在禅房听师太讲经,随后就在安置好的院落歇息。   院内有梅,花开正好。   一阵寒风送过,就灌了满鼻子的梅香。   梅花庵所处之处是长安城地界有名的福地,又因为满山的梅花景致好,就惹来诸多贵族以上香为由前来赏景。百姓们也以贵族的喜好跟风,久而久之,这里的香火就特别的旺盛。   也因长孙皇后喜梅,梅花庵西南处有块地方的风水又特别好,李承乾前段日子才选址在此处设建祭坛。   李明达所住的院子就离祭坛不远。稍作休息片刻之后,李明达准备去祭坛上香祭拜长孙皇后,顺便想和长孙皇后好好说说话。   但李明达到的时候,发现本应该是空空的香炉里面放了两把正燃烧的香,一把长,一把短。短的那把已经快燃尽了。又见香炉底下已经沉了不少香灰了,看来早就有人来此上香。   如果当下不是有正燃烧的香,李明达大概会以为之前的香灰是她大哥所留。但而今她大哥已经回宫,梅花庵里已经没有他大哥的人。祭坛已经建完,又还没有到长孙皇后的忌日,而且祭坛所在之处,对外来香客明令禁止。照道理来讲,这一大早该是不会有人跑到这里上香。再估算那短香燃尽的长度,上香人该是天蒙蒙亮的时候,就已经来此处焚香了。   李明达觉得奇怪,打发人去问永安师太,琢磨着倒也有可能是庙里的人安排上的香。   不一会儿,永安师太那头就回来告知李明达。   “师太说着祭坛建好之后,就是梅花庵的禁地,不管是庵里的人还是香客,都不允许进入。”   “看来是有人逃过了看守,擅闯禁地来此处上香。”田邯缮琢磨完,随即向李明达道,“奴这就叫人好生查查。”   “若只为了祭奠长孙皇后,有此心思之倒也不算有过。罢了,就不追究了。”李明达道。   李明达跪在蒲团之上,举香对着长孙皇后的雕像,久久不能回神。她儿时对长孙皇后并没有任何印象,所见的只是画像中的她。而今他大哥命人照着长孙皇后的画像雕琢出一尊石像,瞧起来倒比画像中的她更逼真,更像个栩栩如生的人。   田邯缮见公主思母如此,忍不住感动得红了眼眶,眨眨眼,垂下眸子,满心的都是对贵主的怜爱和心疼。   李明达随即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为长孙皇后上香。田邯缮见状,赶忙就要扶起李明达。李明达摇头,示意田邯缮暂且先离开,她要一个人好好地和母亲说一说话。   田邯缮应承,“那奴和程侍卫就在门口等着贵主。”   李明达的点了点头。随后她就对着长孙皇后的石像,一件件说起自己近来的种种经历。从她坠崖之后破案开始,结交了多少朋友,解决了多少问题,她都一一仔细地和长孙皇后说明白。   至后来提到房遗直,李明达停了嘴,不知道该怎么说起。   “是个才学又很聪明的人,但有时候他的心思叫人最琢磨不透,跟阿耶有点像。”   李明达说着说着就不自觉地上扬嘴角,转而又有些哀伤,感叹自己这些种种经历,都不能令长孙皇后得见。她这辈子也注定没有机会在皇后怀里撒娇,好好地孝敬皇后了。这是一种遗憾,注定求而不得的遗憾。   李明达擦了擦眼角的泪,又笑了,急忙跟长孙皇后磕头,感慨自己不应该在她面前伤心。   “兕子一切都好,请九泉之下的阿娘放心。”李明达又磕头。   至此她方站起身来,转身出门,但走了没几步她忽然觉得好像哪里不对,转头看看长孙皇后的石像,又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妥之处。   李明达皱着眉,觉得可能是自己有点过于警惕了,就迈着步子出了祭坛的正殿。   门外的田邯缮和程处弼连忙对李明达行礼。   “回吧。”李明达说道。   回到住处不久,侍女碧云告知李明达,“而今打算在庵内过上元节的贵族还不少,他们听说贵主来了,都想拜见。婢子便自作主张都给回绝了,想着贵主要是想见她们,回头再召见就是了,都在这小院里候着太闹人了。”   李明达点头,夸赞碧云处置得好。又问都有谁家的人在此,听碧云一一报来,李明达都不觉得新鲜,唯独到魏婉淑这里,李明达顿了一下。   “她怎么也在这?”   “婢子也觉得奇怪,还担心是她听到了什么风声,冲着贵主而来,所以就多问了几句。方知这魏家小娘子早在三四个月前就住在梅花庵了,整天的读书念佛,修身养性,一直住到今日也没有走。”碧云回禀道。   “缘由呢?”李明达问。   碧云摇了摇头,“问了,她尴尬的笑了笑,就说是来此处静心,估计是没有对婢子说实话。”   “罢了,不管她了,我就在这里待一天,也不想过问太多。也乏了,吃了斋饭,便休息一会。”李明达吩咐道。   李明达午睡片刻之后,在榻上赖了一会,才起身伸了伸懒腰。听说外面下雪了,她来了兴致,要去庵内转一转,看一看这满庵的红梅。   雪中赏梅,漫步其中,最是美好。庵中的尼姑们为了庆贺上元节,都正忙着挂起灯笼。香客们也都在晌午之后,散得干净了。李明达散步的时候还听见两三名尼姑很小声的讲话,气息特别低。   “那几个香客也太好笑了,这哪有什么太子,想看也该早来!”   “不过而今庵内只有一位公主,却是比女子多一分英俊,比男儿多一抹艳丽。好看得叫我艳羡不已!”   “皇家女儿自然非比寻常,你确实只有艳羡的份。不过说到太子,不知道你前些日子瞧没瞧见?他好像跟……”   “嘘,你们几个不要乱言。说这些也罢了,却别说……总归都老实点,管好嘴巴,这是庵里的规矩,也是为你们好,要不然有你们好受。反正这种事跟我们没关系,我们不要瞎掺和。快点干活吧,还有那么多灯笼没挂完,别等天黑了就不好挂了。”   小尼姑应承,就再不提其它,两人欢欢笑笑的一起干活。   李明达听出不对,打发田邯缮去打听一下,她想知道太子在建祭坛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还有太子前段时间也在此思过,特别是过年的时候,都有什么人来过庵里。   “再要一份在这段时间庵里留宿的香客名单。”   田邯缮和程处弼应承,二人这就立刻照办。   李明达继续在往梅花庵的后山去,那里的梅花树长得茂密,开得更盛。她先前坐车来,在山下远远地就见了这里一片红,当时便很想仔细靠近了看看。   而今整个庵内都忙活着准备上元节的事,这后山就更加安静。   侍卫们先行开路,去搜查一遍后山有没有可疑人等。   李明达在等消息的时候,还想了下房遗直他会不会来。   李明达是不大相信当初房遗直让她在上元节时一个人在宫外过节的要求,真的是出于想要‘报复’她,仅仅是为了让她尝一一个人过节的滋味。他这人没有这么无聊。不过他人到现在都没有出现,倒是奇怪。   但不管怎么样,她今日来此处字已经是‘不枉此行’了。它能对着母亲的石像说说心里话,也能欣赏梅花庵美不胜收的红梅之景,就挺好的。   “回禀贵主,后山属下们都已经搜查过了,没有外人。”侍卫们前来回禀。   李明达怔了下,点了点头,便往后山去。雪已经在地上盖了薄薄的一层,梅花仍然红的绚烂,雪仍然纷纷地下着,远远地望,像是一团云雾里开着星星点点的红,缕缕清香,沁人心脾。这景致已然少见,美得叫人不禁心生欢喜,忍不住雀跃。但却不知为何,李明达看着满眼开得正好的红梅,却忽然没了兴致。   “回吧。”走了没几步,李明达就转身往回走。   出了后山,过了两座宝殿,就快到她之前安顿的小院子,这时候忽远远地听人说着“房世子”,李明达顿了下脚,转眼望去,目光所及的远处,有一抹她久而不见的颀长身影。   房宝珠也跟着房遗直来了,她一见李明达,就高兴地行礼。   李明达见了他们兄妹也很高兴,却还故意问房遗直,“你怎么会来这里?”   房遗直对李明达温温行礼笑道:“倒是巧了,我母亲喜欢这里的梅花,今日又恰逢上元节,就打算采几枝回去,放在她的房里。”   房宝珠连忙点头,附和她大哥的话,直叹有缘。   李明达明知道房遗直此来和他相见并不是巧合,但却很配合他的说法。   “你们兄妹倒是孝顺!”   “多谢贵主夸奖。”房遗直倒不客气,又问李明达觉得这梅花庵内哪里的梅花开得最好。   李明达毫不犹豫地告诉他是后山。   “后山?”房遗直指着身后的路,“就顺着这条路走?”   李明达笑,“让我给你引路?”   “多谢贵主。”   房遗直不客气地致谢道。   李明达愣,之前的反问本是暗示房遗直胆大,没料到他竟然厚脸皮的应下了。   房宝珠感觉公主和自家大哥的氛围有点怪怪的,后退了几步,完全不想参与到他们二人的战火之中。   “听说长孙皇后喜梅,遗直便斗胆猜测贵主必然也想看一看这梅花庵后山的梅景。”房遗直接着解释一句。   “是如此,不过我看过了。但仍可以为你们引路,却不是为你引路,是为了卢夫人。我吃了很多次她做的佳肴,她教我做的汤也很讨了圣人的欢心,我该做点什么向她致谢一下。”   李明达随即就伸手,要了落歌手里的蓝子和剪刀,表示要亲自采梅花给卢夫人。   三人随后去了后山。   房宝珠到了后山之后,就高兴地感慨梅花好看,她要多走走转转,言笑晏晏,就迈着轻快地步伐很快就在梅林里不见了踪影。   李明达则拿着篮子指挥房遗直时如何减剪梅,眼下剪刀之所以从她的手里转到了房遗直那里,全然是因为她的身高不够,而好看的梅花枝偏偏就长在高处,所以无奈之下,就只能让身材高挑的房遗直来剪。   “那里,还是这里吧,好像这枝更好……”李明达的手指一会儿往东划一下,一会儿往西划一下。   房遗直却是没脾气,李明达说哪一枝,他就去剪哪一枝。若李明达改主意了,他就松手,依言换她所指的那枝。   “没看出来你还挺有耐心。”李明达折腾了几次房遗直后,对房遗直也没有什么怨意了。   “也分对谁。”房遗直咔嚓一下剪刀,将一只弯折形状很美的含苞待放的红梅剪了下来。   他拿着梅枝在手里转了一下,“这枝最好看,留给贵主插在房里。”   李明达也觉得这个最好看,“还是留给卢夫人,说好给她折梅的,你不能言而无信。”   “还是请贵主留着,当是遗直送给公主的赔罪礼。让贵主一个人在这冷冷清清的梅花庵过节,确实是遗直的罪过。”房遗直行礼道歉道。   “愿赌服输,如果只是为了这事,你不用赔罪。不过你要记住,以后就算是给我赔罪,也该送重礼,不能用一枝梅花糊弄我。”李明达半开玩笑道。   房遗直却是认真地点点头,表示他明白了,“那就不是赔罪礼,算见面礼,总归贵主把这枝留着,好看的东西自然要配更好看的人。”   “卢夫人若听到你这话,估计会把你打死。”李明达忍俊不禁的地笑了。   房遗直转身继续剪梅花,咔咔两剪子之后,房遗直忽然说道:“民间有一句俗语,叫‘有妻之后就忘娘’,以前竟是不懂,而今却有些体会了。”   剪梅的时候,只有房遗直和李明达两个人在前走着。房遗直的说话声音很低,那种低沉的嗓音中压着一丝丝宠溺,只令李明达一人可以听到。   李明达红了脸,手下意识地抓紧了篮子。   “过了年了,贵主又长一岁。”不及李明达再仔细反应,房遗直就将话转移到了别处,也是未免李明达尴尬。   “你也长了。”李明达应和道。   “过去的一年,可令贵主有什么新的感悟?”   “新的感悟?”李明达想了下,反问房遗直,“你有么?”   “跟着贵主破案这一年来,遗直收获颇丰。对比前头那几年,倒是白活了。”房遗直如实道。   “白活?”李明达惊讶地笑看房遗直,“你这话说的好听,乍听是在说自己,实则是在隐晦的拍马屁,倒真叫我高兴了。”   “谈不上隐晦了,遗直的这点小心思已然被贵主一眼看破。”   “我能看破太多东西了,但还没看破你。”李明达别有深意地看着房遗直,和他四目相对时,忽然发现自己分外的紧张,忙指着房遗直你身后的那枝梅花道,“这个也好,剪了。”   房遗直依言立刻去剪梅。   “圣人猜测到我此来梅花庵另有目的,派人监视我了。”李明达道。   “料到了,所以遗直才会假借母亲的名义正大光明地来此。”   李明达总觉得房遗直这话说的有点怪,听着怎么好像如果没有李世民的监视,他就会选择‘偷偷来此’?   房遗直伸手接了下天上飘落而下的雪花,“今晚的夜景必然好看。”   夜景会好看,要是月朗星稀,要么是满天星辰。   而今因为下雪,天阴沉得厉害,且已经快将近傍晚,怎么可能会有月亮和辰星。   李明达纳闷地问房遗直:“你开玩笑呢?”   “那贵主要不要再赌一下?”房遗直淡淡笑着,言语里有种说不出的引诱意味。   李明达不服输道:“赌就赌,我就不信你这次还能运气好,天还会立刻转晴。”   “就以子时为界,子时之前,若天还不变,那就是遗直输了。贵主可要亲眼查看,毕竟贵主的眼力不同于凡人。”   “好,你也要看清楚,别到时候和我耍赖皮。”李明达应承道。   房遗直点了点头,随即提着一篮子梅花和李明达作别。临走前,房遗直还是把那枝最好看的梅花,给了李明达。   房宝珠被叫回来后,就抱怨不停,“我还没玩够呢,就不能多留会儿?”   房宝珠虽然跟房遗直说话,但眼睛余光还是偷偷瞄了眼李明达。她觉得她自己责任重大,有义务为她大哥和未来的嫂子创造机会。   “剪梅而已,要多久?赶紧随我走。”房遗直说罢,就带着房宝珠离开。   房宝珠还不甘心,边走边和房遗直商量,要不就暂时住在梅花庵,反正她母亲也不会介意他们不回去。房宝珠还要碎碎念,最后因为房遗直瞪了一眼,才识趣地住嘴了,最后她一步三回头地对李明达挥手,这才依依不舍地去了。   李明达目送走房遗直和房宝珠后,就直接回房。田邯缮将从永安师太那里弄来的梅花庵的名单递给了李明达。李明达伸手要接,才意识到自己的手里还握着一枝梅花。   “这枝梅花可长得好看,正好这屋子里有空花瓶,奴去插上。”田邯缮高兴地从李明达手里接过梅花,就去插在瓶中。   李明达看着那枝梅,不禁又想起房遗直那句‘有妻之后就忘娘’的话,脸颊很快就要赶上跟梅花一样红了。   李明达定神后,扫了一眼永安师太给的名单,目光几番停留在“魏婉淑”这个名字上。最终觉得这件事还是无法视而不见,命田邯缮立刻派人暗中查问,太子在梅花庵的这段时日,与魏婉淑是否起了什么干系。   李明达平常天黑后不久就会入睡。今日因为和房遗直的作赌,为了等时间,她就秉烛抄写孝经,安安静静一笔一划沉浸在其中。也不知过了多久,李明达忽听不是外出望天的田邯缮,喊着天亮了。   天亮了?   莫非是月亮出来了?   李明达真不信房遗直会这么邪门,连这难测的天气都能跟房遗直预料到的一样。   李明达放下笔,就急忙忙冲出去,一眼望着天依旧是阴沉的。转眸却见西方的天空亮了一片,如白昼一般。却不是月光,是孔明灯,无数个孔明灯。   李明达眼力好,却也数不清天上有多少个,估算数量的话怎么也有两三千盏。这些孔明灯就在梅花庵山外的不远处放得,远近刚刚好,一盏盏闪亮亮,在夜风之下被吹得越高越远。这等盛况,便是身为公主的她也是第一次见。   李明达发现有的灯上面有字,只有她能看的清。李明达把每个不同的字都记下来,便组成了一句话。   李明达心头一震,便泪洒面颊。   他竟然知道这事。   李明达双手合十,闭上了眼。   人间每寄千般愿,而她自小到大唯有一愿,便在今日达成。 第114章 大唐晋阳公主   “奴还是头一次见有这么多的孔明灯同时升起,真好看!”田邯缮有些兴奋道。   程处弼紧张地抓着腰间的挎刀,警告属下们都提高警惕。好端端的突然出现了这么多孔明灯,太过蹊跷,让程处弼觉得可能是有人要声东击西。保护公主的人马一定要有数量保证,另派七八个人下山,去西方放边孔明灯的地方查看情况。   田邯缮这才注意到双手合十的公主脸上似乎有泪痕,他慌张不已,忙拿出绢帕准备要给公主拭泪。   “贵主这是……”   “不知你们有没有听过一个说法,三千盏孔明灯放于西天,许愿便可成真。”李明达快速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对田邯缮和程处弼道。   田邯缮摇了摇头。   程处弼想了一下,回复李明达:“七八年前属下倒是听过这种说法,却说这孔明灯还是要从千家万户讨来才行,集千家之手才能如愿,而且只能从腊月开始讨新灯,实在是太难了。”   “这天上看起来也有三千盏,就是不知是不是从不同人家而来。不过梅花庵本就是福地,香火特别灵验,无论如何,贵主刚刚许的愿一定会成真。”田邯缮嘴巴甜道。   李明达愉悦地点点头。   程处弼则还琢磨着这件事蹊跷,真保不齐又是什么歹人故意做这个分散公主的注意。他左思右想放不下心,立刻拱手请李明达回屋,如此才较安全。   “此等美景,此时不看,别时就没有了。程侍卫,这种好时候你就别煞风景了。”田邯缮心里面也猜出来这些孔明灯是谁放的,但他不能点破,只能恨程处弼是个榆木脑袋。   程处弼怔了下,不解地看向田邯缮:“这天上无缘无故多了几千盏的孔明灯,你们就不好奇它是从何而来?有没有危险?”   田邯缮瘪了嘴,感觉自己简直没有办法和他好好说话,打发他道:“程侍卫既然担心,还是带着人在外巡逻,好好查探一番外头是否有可疑人等,贵主的安全就麻烦你操心了。”   程处弼认真的点点头,随即拱手和李明达表示,他要亲自带人在院子周围巡逻一圈才能安心。   李明达仰着头依旧看着天空上的孔明灯,然后摆摆手打发程处弼随意。   程处弼人一走,田邯缮就凑到李明达跟前,笑嘻嘻地感慨:“贵主您说,这放灯笼的人会不会是房世子?”   李明达斜眸看他一眼,依旧仰着头望天没有说话。但她不自觉拉起的嘴角,已然暴露了她愉悦的心情。   五岁的时候,李明达曾有一次随着李世民出宫去了某位大臣的府邸。当时她随李世民坐车在路上睡着了,下车后又被抱进府邸里面,所以并不太记得是哪一家。她那时候调皮,有个地方就能玩。见自己父亲和几名大臣说个没完,就出门和宫人们玩捉迷藏。只记得那大臣家的后院有一个很大的花园,李明达躲藏在假山洞里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边走边哭,长得还挺漂亮。那时候李明达的思想还比较简单,看见漂亮的人还很容易就被吸引,她趁机就跟着那位小郎君走。李明达当时是想问清楚他为什么哭,然后继续刺激欺负他,想让他哭得更厉害。她小时候有一种奇怪的喜好,许是因为在朝堂陪着李世民久了,看腻了那些大臣们在朝满脸肃穆一本正经的样子,所以就会特别觉得男孩子哭起来很好玩。   李明达跟着那少年,最后见他坐在一棵小树下哭,她就有模有样的背着手,趁机走过去问他为什么。少年一抬眼,清澈见底的眸子让她心头一震。得知她是因为父亲的训斥而伤心难过之时,李明达就玩儿心四起,有模有样的像个小大人一样跟他讲道理,教训他。本是想着他见自己这么年小都比他懂事,会大受打击。却没想到少年不仅虚心听取了她的意见,收了眼泪,还起身和她正经行礼谢过。   俩人都没有互相问彼此的名字,但却聊得很来。偶然提及愿望,李明达就说起她最近偶然从一位道长那里听到的一个说法,便是在上元节这日从三千家求来崭新的孔明灯,朝西放飞,她就可以许愿令她九泉之下的母亲能够听到她的心声。   李明达自懂事以来,最是艳羡的便是同龄人都有母亲。她没有,只能从父亲只言片语的描绘里,想象着长孙皇后的样子。她自己也有很多话要和长孙皇后说,但很遗憾她听不到了。   李明达就非常让九泉之下的母亲听到自己的心声,让长孙皇后知道自己一直在惦记着她。可是三千家孔明灯求起来太过费力,即便她是公主,但其实她行动起来反而备受束缚,甚至连独自出宫的机会都没有。她倒是可以通过央求李世民来完成自己的愿望,但是那样又显得诚心不够,让好好的事变了味。   至今日,却没有想到有人帮她达成了。更加没有想到她儿时她对那少年随口说的话,竟然被记了这么多年。   李明达还记得当时她和少年聊得正投机,就被宫女叫走了,所以没来得及问他的名字。却没想到竟有这样的缘分,那天在树下哭泣的那个少年就是房遗直。   李明达稍微定了定神,随即接受了这个真相。但李明达很好奇,这些年在房遗直身上发生了什么,让一个当初看起来那么单纯清澈的少年,变成现在深沉城府的样子。记得那时候房遗直的脸上还有稚气未褪,让人感觉和现在的样貌完全是两个样子。   真的太巧了,这大概就叫缘分。   李明达望着天空中已经远得只剩下星星点点光亮的孔明灯,心中难免感慨。   孔明灯上写的那句话并没有多么令人动容,实实在在的一句话,但比她之前听到所有的恭维和花言巧语都让她感动。   “汝可许愿,必能达成。”   李明达现在想到这句话,仍然会心中泛酸,感动不已。   好的礼物不是多贵重,而是恰好能满足人心中所需。房遗直在抓人心这点上,的确无可匹敌。   雪停了,寒风凛冽。   田邯缮看着放在公主身边的几个炭盆都已经烧的快差不多了,忙叫人添新。   “不必,回吧。”李明达望着已经快消失不见的孔明灯,抿嘴笑着。   公主的笑容最甜不过,让人看了之后自然就忘却烦忧,田邯缮不禁也跟着开心起来。   李明达回屋后,还是喝了一碗姜汤驱寒,才更衣睡下。   这一夜她做了个梦,竟真的梦到长孙皇后。   清早,李明达醒来的时候,怪自己醒得太早,还想继续在梦中和母亲相聚,边便翻身要继续睡。田邯缮和碧云偏偏在这方面却长了一对尖耳朵,立刻过来要伺候她洗漱更衣。   “我再睡会。”李明达要求道。   “贵主,圣人让您早些回去呢。”碧云柔声劝道。   “我回头自会和他解释,都退下退下,我要睡觉。”李明达把被蒙在头上。   田邯缮和碧云互看一眼,只好无奈的悄悄退下。   一个时辰后,太极宫的李世民没有等到女儿回来,打发人快马加鞭过来询问。得知晋阳公主还在睡觉,来传话的侍卫不知是该走还是该留。这要是立刻转身回去给圣人回禀,只怕不仅得罪了晋阳公主,圣人也会不开心。   田邯缮道:“不然再等等?贵主应该要不了多久就会醒了。”   果然,田邯缮话音刚落,那厢碧云就说公主醒了。   传话的侍卫立刻松了口气。   碧云笑着伺候李明达更衣,顺便询问:“贵主刚刚睡得可好?”   李明达颇有怨念的说道:“睡不着。”   她再闭眼的时候,满耳朵都是外面的杂声,什么嘀咕声,脚步声,剁菜声……   田邯缮这时把昨天悄悄打探来的消息告诉李明达,“是有一些风言风语,说是见着太子和魏二娘在后山的梅林散步过,有人也在祭坛这边看见过他们二人。”   李明达脸色阴沉下来,听过田邯缮等我回禀之后,也没有再多言语,只留两个人观察魏婉淑的状况,便坐上了回长安城的马车。   马车从梅花庵山下驶离的时候,就听见前面传来马蹄声。李明达挑开帘子去看,发现是常怀远带着三四十名侍卫迎面而来。   常怀远到了之后,随即带领众侍卫下马,对李明达行礼。   “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陛下不放心公主,派臣等来护送公主回长安城。”常怀远说道。   李明达觉得不太对,就算是她晚回去一会,她阿耶也不至于紧张成这个样子。   “宫里是不是出什么事?”李明达问道。   常怀远脸沉了一下,露出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他道:“是有点事发生,贵主回宫后自然就清楚了。”   李明达放下帘子,让车夫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太极宫。   到了立政殿之后,李明达就立刻去见了李世民。   李世民见到李明达后,赶忙起身,上上下下左右左右打量她,见她一切完好后缓缓地松口气。   “阿耶,这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李明达不解地问。   “康平郡主昨夜在上元节发疯了。”李世民叹道。   “发疯?发的什么疯?”李明达和康平郡主同龄,关系一向要好,忽听说她发病了,李明达十分紧张,立刻追问。   李世民皱着眉头,示意方启瑞给李明达解释。   “韦贵妃本是带着女眷们在西海池边的望云殿设宴游乐。康平郡和常乐郡主同桌,人本来是好好的,不知为何突然发了疯,抓起常乐郡主的手就咬,众人见状忙去拦她。不想康平郡主流着口水,满身蛮力。待女们上前去拦着她时,她便疯狂抵抗,还咬人。左尚宫见状,立刻喊着大家散开,然后叫人拿绳子套住了康平郡主,堵了嘴,这才算制服了她。”   “她怎么会忽然发疯咬人?”李明达不解地追问。   “瘪咬病。”李世民道,“左青梅发现时,就怀疑说是这个病。后来仔细问了周王府的人,康平在十日前果然被自己养的一只小狗咬了。当时针灸处理过伤口之后见没大碍,就不以为意,偏偏她昨晚就在宫中就发病。”   李明达记得他以前在书中看过,瘪咬病一旦发作就几乎难以治愈。   “那康平郡主现在如何?还有常乐郡主也被咬伤?那她一共咬伤了多少人?”李明达紧张地追问。   “康平现在已经发热昏迷,好在现在是寒冬,其他人因穿的比较厚并没有被咬到。不过常乐却被咬了手,而今还没有发病。”李世民叹道。   “长乐郡主的伤口可好生处置没有?希望她没事,能安全熬一个月过去。”李明达建议道。   李世民转眸打量她,眼睛里写满了关切,“竟还有心思去关心别人?要知道,如果昨晚你也在的话,当时在康平身边的人就是你,常乐原本的位置应该就是你的。”   李明达想了想,拍拍胸口,“听阿耶这么一讲,是好险。不过我这不是没事么,好好地,倒是康平和常乐她们俩有事。”   “阿耶知道你一向是有慈悲之心。可近来你身上发生的危险实在太多,阿耶之前还本以为你在宫里就安全了,没想到,哪儿都不安全,好在昨天你去了梅花庵。不行,回头我得找个道士,好好给你去去晦气。”   “我昨晚还梦见母亲了。”李明达道。   李世民愣了下,随即感慨万千,“看来还是你九泉之下的母亲护佑你,救了你一命。”   李世民又一次忆起长孙皇后的好来,感慨长孙皇后就是他们李家的福星,“只可惜她人走得太早,还没有看到我们乖巧的兕子长大。”   “阿耶别难过,我昨天在梅花庵已经和阿娘说了好多话,她已经知道我们而今的境况,晓得我们一切都好。阿娘在九泉之下必然能安心了。”李明达笑着安慰李世民道。   李世民宽慰不已,这些话本不过是普通的安慰之言,不过李世民瞧李明达一脸相信并且认认真真和自己说的模样,李世民真不自觉地就信了。   “阿耶,我想去看看康平和常乐。”李明达道。   “不许去。”李世民厉声道,“这几日你就好生地在宫里呆着,就留在立政殿,哪儿都不许去,其他地放方都太不安全了。”   李世民随即下令,命人即刻捕杀长安城内所有的狗,若碰见有人口涎发疯,也一并小心缉拿,单独关押。周王府内全面禁严,在排查被咬的人员的同时,三月内严谨周王府任何人外出。常乐郡主那里,也单独关押,不允许她人随便出入,便是常乐郡主的家人也不可近身探望。   李明达见李世民的态度坚决,便不好再做声说什么。退下之后,李明达就打发田邯缮再多打听康平郡主和常乐郡主的情况。随后又知昨夜因西海池的事闹得人心惶惶,左青梅正带人对当日参加宴会的所有宫人进行伤口排查。   “这事闹得挺严重,贵主,好在我们出宫了,没趟上这件事。”田邯缮松口气,有些后怕道。   李明达想了想,放下手里的书,转头问田邯缮, “你说事情怎么会这么巧,我正好在上元节离开,宫里就出事了。”   “那是长孙皇后护佑贵主,也是贵主您福大啊,有龙气护佑。贵主您别忘了,上次坠崖的事,您就是因为有龙气护佑,才逃过一劫。”田邯缮提醒道。   “被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自己还真有福气了。”   李明达在脑袋里徘徊着房遗直的名字,总觉得这件事有点巧,会不会跟房遗直有关系。可转念想这孔明灯本来就是要赶在上元节的时候放才会灵验。宫里头自然不好做这件事,他早前提要求让自己出宫,也是合情合理。再者说康平郡主被狗咬又发病这种事情,房遗直怎么会提前预料得到。   李明达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就不想了,只觉得自己多想怀疑这个那个的也是无聊。   而今因为阿耶担忧自己,她只怕短时间内想出宫不大可行,谈谋官做的事就更不大可能了。不如趁机在家多多读书,增长见识,以备不时之需。李明达便打发田邯缮去找弘文馆的小吏,想讨一些医书以及历代有关中毒验尸之类的杂书看。   如此打发时间过了两日,宫外就传来康平郡主身死的消息。   又过了两日常乐郡主发病,不过一天的工夫人就去了。   整个长安城因此戒严,甚至动用禁军的兵力,全力捕杀城内所有的犬类。   再之后城内发现了两名瘪咬病发作的病患,官府的人及时出马处置之后,隔了两月,长安城内再没有相关的情况出现。   至此禁严才算结束,长安城门大开,百姓如往常一般可自由进入。   三月十五日,乃是长孙皇后的诞辰,李明达本在昨晚和李世民私下商议,会在这一日动身前往梅花庵为长孙皇后焚香烧纸。一大清早,李明达穿了一身素服,就来立政殿和李世民汇合。李世民快速处置完手里的加急奏折,系上披衣,正准备和李明达一同出门,忽然来一侍卫,未经传报,就匆匆入了立政殿,给李世民行礼之后,就起身到李世民耳边嘀咕了两句话。   李明达看着他们,心跳一声声加剧。她尽量控制自己不要流露出惊讶的情绪,晋江不被李世民发现,但手心已经满是汗水。   李世民面色沉冷,但也同李明达一样,在尽量控制情绪。他随即对李明达笑了笑,“今日忽有急事,怕是不能同你一起去梅花庵,便叫你九哥陪着一同去吧。”   李明达迟疑了下,李世民发现了端倪。   “怎么,没有阿耶陪你,不高兴了?”   李明达摇头,“自然不是如此,只是担心阿耶您为国家大事太过操劳,阿耶要答应兕子,千万别累了自己。”   李世民听闻此话,心里一暖,更觉得心酸。他叹口气,点点头,便偏过头去不看李明达,挥手让她快些离开。   李明达应承,这就行礼告辞。   李世民听到李明达远去的脚步声后,便狠狠地皱眉,把桌案上的东西拨了一半到地上。   二月之时,他的第五子李佑,刚刚反于齐州,不过叛乱随即就被迅速平定,萧瑀因案有功,被李世民复用,封其为特进。   而今他五子谋反的事才刚过了没多久,李世民又知他最为宠爱的嫡子,他本就意图谋反而‘知错就改’被他原谅了一次的嫡子,又要算计他了,心中岂能不悲戚?   李世民沉着气,背着手在立政殿中央徘徊。太子意图谋反这个消息,对他来说已经不新鲜了。从苏氏的案子开始,李世民就对东宫起了戒心,后来互相帮的案子,眼见着李承乾悔过认错,哀求着对自己哭泣,就像是个犯错的可怜孩子一样。这令李世民想起初得第一子时,那个一团柔软小小的婴孩被送到他怀里时,那种初为人父,难以复杂言说的感受。   李承乾认错之后,便看起来已经痛改前非,大彻大悟。李世民一方面是想给李承乾悔过的机会,一方面也是想考验一下自己和李承乾之间的父子情能否敌得过权力的诱惑。   李世民想等到最后一刻,等到他对自己真正发起攻击,证据确凿那一日。因为李世民很清楚,只有这一天的到来,他才会逼自己对李承乾狠下心来处置。   李世民没有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来了。   没多久,有个东宫的小太监急忙忙来立政殿禀告李世民,太子因为昨夜为祭奠已逝的长孙皇后,彻夜诵经未眠,谁知今晨一早正用饭时,就晕厥了过去。   李世民听到这消息后,扯起嘴角,问那太监:“那可请太医没有?”   “请了,此刻该是正在前往东宫的路上。”小太监道。   “那就等太医诊脉之后,再行回禀。”李世民道。   小太监应承,随即就退下去传话。不多时,小太监又来报,说太子连日劳累,气血亏损严重,“太医让殿下卧床歇息,殿下偏偏不肯,强撑着起身,要去梅花庵为长孙皇后焚香。”   “那我真要去好好看看他了。”李世民冷笑着感慨完毕,却并没有起身,这样的儿子而今已然不配他拿生命冒险,特意去东宫跑一趟。李世民立刻命人拿了这传话的小太监,又令常怀远率兵包围东宫,缉拿东宫内的太子以及所有和太子密谋谋反的若干官员。   李世民随即指定长孙无忌、房玄龄、萧瑀以及兵部尚书李世绩,会同大理、中书、门下省对于太子李承乾谋反议案,进行调查审问。   便是经过这么长时间对东宫的监视,便是知道李承乾早就有谋反之心,李世民对于李承乾的审查,仍然抱有一丝他可能被人碰巧诬陷冤枉的念头。所以他召集了当朝他最为信任的官员,对李承乾及其麾下的杜荷等人进行细致的审问。严禁重刑逼供,并且要求必须证据确凿。   ……   早春三月,天已经转暖了。   李明达同李治一块低调骑马出宫,赶早在梅花庵给长孙皇后上香之后,俩人又分别在禅房抄写了些想和长孙皇后说的话,跟他们之前写得孝经,一块烧给了长孙皇后。   事情完毕后,兄妹俩就要离开,却在往外走的时候,刚巧碰到房遗直、尉迟宝琪和狄仁杰三人。   李治一见房遗直,就立刻高兴地上前和他们招呼,又问他们怎么会来此。   “今日正逢十五,上一炷香。”尉迟宝琪道,转而看眼房遗直,嘿嘿笑道,“其实是他张罗要来的,我和怀英就是跟着。”   李治看向房遗直。   房遗直方把目光从李明达那里抽回,对李治微微一笑,“梅花庵后山的梅花林,二度开花。借上香问禅的机会,再讨几枝梅花回去孝敬母亲。”   “对,我是跟着遗直兄看梅的。”狄仁杰忙纠正之前尉迟宝琪的话,他才不是瞎跟着,他来此处是正经有所‘追求’。   李治忍不住笑了下,打量狄仁杰两眼,笑叹:“我倒喜欢这性子,你叫什么?”   尽管之前,狄仁杰已经和李治打过几次照面,狄仁杰也不计较李治没有记住他,连忙行礼,谦虚地又一次自我介绍。   搁在平时,李明达必然会拿此玩笑李治,说他记性太差丢人之类。但今天李明达根本没有这些兴致,她目光发沉,除了面上的招呼之外,几乎多数时候走在走神。   李治听说有梅花可看,自然招呼大家一起都往后山梅林去。   这种春暖时节再赏梅花,倒是另有一番别致之感。   李治到了这后山的梅林,便惊讶万分,“却没想到这梅花庵竟有此等佳景,我还以为只是庵内有几树梅花罢了,本还想着也不过如此,不解为何会有那多人慕名而来。而今看到此处,倒是明白了。”   “往山上去,从山顶之处往山下望,更是好景难收。”尉迟宝琪介绍道。   李治连连点头,表示自己要去,尉迟宝琪就高兴地在前带路,狄仁杰也要跟着。   李明达却没什么兴致,“我有点累了,在山下等你们。”   “却别如此,虽已到了春天,可人最容易因为变天着凉生病,你回禅房等我们,我们完事了就去找你。”李治道。   李明达点点头,就沉眸转身去了。   房遗直也拱手,表示去不了。   “这是为何?”李治问。   尉迟宝琪忙道:“他和永安师太约好了,要听其讲禅,随他吧。”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先行上山。”李治对房遗直友好一笑,便同尉迟宝琪、狄仁杰一起有说有笑地上山。   房遗直这才转身离开,远远看着李明达在前的背影,眉头渐渐皱得发狠。   这时候有小尼姑前来回禀,告知房遗直永安师太既今日身体不适,不能来给他讲禅。房遗直应了一声,眼睛还是瞄向李明达所在的方向。   李明达这时候听到了房遗直的话,顿住了脚,转过头来,两厢目光这么相撞。   “你还要剪梅给卢夫人?”李明达转身走到房遗直跟前,见他点头,李明达眨了下眼皮说道,“你眼光太差,还是我帮你剪吧。”   房遗直忙温温行礼谢过。   李明达打发众随从只在原地候命就是,她则田邯缮一人,随着房遗直进了梅林。   房遗直随即说有个好去处,因李明达去了一处山洞,那山洞上还刻着‘别有洞天’四个字,山洞四方口,很短,而且不黑。穿过去之后,就是山的另一面,却没有红梅了,而是一面坡的黄灿灿迎春。花开热烈,在早春的暖阳之下,让人心中不禁生出一股暖意。   李明达此时的心情却并没有因为这些美丽娇艳的花朵而好转一些。她垂着眼眸,看着那些花儿,蹲下身来,有点想哭。   田邯缮见状要去搀扶自家贵主,却被房遗直使眼色拦了下来。   房遗直对田邯缮吩咐道:“你家贵主若是想哭,拦是拦不住的,发泄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好。就怕她要面子,哭完了还不想让人发现。”   田邯缮点点头,“是了,从早上和圣人分别之后,贵主便心情不好。我看她一直忍着,必然是不想让人瞧见她难过,多亏房世子提醒。”   田邯缮又问房遗直,他此刻能做什么。   “你去打盆冷水来。”   田邯缮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房遗直要冷水是准备一会儿给公主敷眼睛用得,避免回头眼睛肿了,被别人特别是圣人瞧出端倪。   田邯缮立刻应承去办,还请房遗直趁着这会儿帮忙照看一下他们贵主。   房遗直随后伸手道李明达跟前,“是不是东宫出了事?”   李明达还忍着眼泪悬而未下,听到房遗直这话之后,她抬眼望着他,眼泪哗地就流下来了。她转即抓着房遗直的手起身。   “我以为父亲给他机会,他会改过。我四哥去定州上任的时候,他确实有悔过之心,觉得感动了,是想要重头再来的,为什么忽然会这样。”   “居东宫的,不止太子一人。本有脚疾,心思不正,事情败露之后,便觉得授人以柄,必然担心朝夕不保。他虽有片刻的悔过,在正经静下心来,在听人几番游说,必然会觉得‘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力一搏’。毕竟他赢了,便可通天,无所不能了。”   房遗直见李明达听到自己的解释之后,抖着身子,眼泪扑簌扑簌地从脸颊滑落。房遗直便伸手,用他温热的手指把李明达脸颊上滚烫的泪水拭下。   李明达怔了下,眨了一下她满含泪的眼,抽着鼻子看着房遗直。   房遗直握紧李明达的手,忍不住把她拉进自己的怀里,缓缓地拍了拍李明达的后背。他望着山坡上的迎春花,扯起嘴角,浅声温柔地哄着李明达,“人都要经历过一些,才会长大。就如这满山坡的迎春,不经历寒冬,如何会有春日美丽?”   李明达皱眉,扫一眼花,又委屈地只想任性地对房遗直说“为什么非要长大,我不想长大。”   房遗直再没说话,抱着怀里的李明达,不时地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田邯缮这时候端了水来,忽听见哭声,他紧张不已,连忙加快脚步,但当他穿过山洞后,看到抱在一起的俩人,怔了又怔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时候房遗直转眸,坦然地看向田邯缮。田邯缮反而觉得不好意思,检讨自己不识趣地打扰俩人,忙愧疚地低头,从山洞里退回。   出了山洞,田邯缮把水放在地上之后,越想越不对,这心虚的不应该是他,应该是房世子才对。可刚刚他那么理直气壮地看着自己,反倒搞得自己像做了亏心事一样。   不行,田邯缮觉得自己不能这么怂,贵主正值伤心之际,若被房遗直欺负了可怎么办。一会儿房遗直对公主除了抱抱,再干点亲亲之类的非分之举,那他家公主身边也没个人保护。   田邯缮左思右想,壮着胆子又进了山洞,但不一会儿他就搓搓手出来了,脸红了个透。   半柱香后。   房遗直用帕子擦干李明达脸上的泪后,就用冷水把帕子浸湿,然后拧干,让李明达稍微扬一下头。   李明达还睁着眼,眨了眨,睫毛长又浓密。   “闭眼。”房遗直轻声嘱咐道。   “哦。”李明达闭眼,才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傻了。明知道房遗直要给她敷眼,她却不闭眼。   房遗直就把叠好的帕子放在李明达的眼睛上,稍微轻轻按了几下。   随即,房遗直低沉的声音在李明达的耳畔响起,“稍微等一会儿。”   “上次我看你哭鼻子,这次换成我,我们俩扯平了。”李明达提起儿时那件事。随后她明显感觉到房遗直的手一僵,接着她听到一声混杂着感慨的叹息声。   “你总算想起我了。” 第115章 大唐晋阳公主   李明达还仰头闭着眼睛,听到房遗直说的这句话,扑哧笑了。   她用手捂着眼,以防止眼睛上盖着的帕子因笑被震掉了。   “那么好笑?”房遗直声音低沉地问。   若有似无的气息吹到她耳边,他一定是故意对着她的耳朵说话。   李明达忙用手捂住耳朵,那头眼睛上的绢帕就掉了下来。   房遗直弯腰从地上捡起,然后毫不计较仪态地蹲在水盆边洗。   李明达忙去抢,“还是我自己来吧。”   “别动,”房遗直抓着李明达的手腕,让李明达收手,“水凉。”   房遗直把帕子拧干,然后凝眸仔细观察李明达的眼睛,“再敷一会儿该就能消肿。”   李明达把绢帕接过来,仰着头继续敷眼睛。忽然她感觉到自己的肩上压了什么,然后就有一种暖意包围着自己。李明达用手抓了抓,竟是披衣。   “别着凉了,回宫后要喝姜汤驱寒。”   “嗯。”   李明达听到山洞那头田邯缮又开始弄出慌里慌张的脚步声,忍不住笑起来。   “你要把田公公的急坏了。”   “早晚要适应。”   房遗直一直看着李明达的脸颊,因李明捂着眼睛的缘故,房遗直目光跟坦率,片刻都不肯移开。   李明达细想房遗直的话,红了脸。随即她就发现房遗直所言的话真的不能往深想,越琢磨越容易让人‘误会’,越想脸越发热。   “上元节以后我一直没出来,也没能得机会问你。康平郡主的事你该知道了,怎么看?”李明达忙把话扯到正题上,不然她担心自己的脸会热得能烙胡饼了。   “瘪咬病无药可治。”房遗直道。   “常乐郡主的位置原本是属于我。”李明达拿下绢帕,因一时间有点适应不了强光,就眯着眼看房遗直。   “是贵主有福气。”房遗直道。   李明达还要再说,但听到半山腰有动静,忙对房遗直道:“他们下山了。”   房遗直点头。   李明达走了两步,忽然发现自己还披着房遗直的披衣,忙脱下来递给房遗直。   “多谢。”   房遗直笑称不敢当,就接过了衣服。   “不光是谢这个,你也算救了我一命,也要谢谢。”李明达解释道。   房遗直:“真要算起来,遗直欠公主的更多。”   “也是,那你打算怎么还?”   “没打算还,想欠一辈子。”   李明达怔了下,对上房遗直灼灼的目光,觉得自己的脸又能烙胡饼了。   房遗直也没有再言,只在后面跟着。   田邯缮还在山洞外焦急的打转,看二人终于出来了。他防备地看一眼房遗直,赶快凑到自家公主的身边。   “走吧。”   没听到公主再说别话,田邯缮老实了,抿着嘴,闷声乖乖地跟在公主的身后。然后他时不时的偷瞄一眼房遗直。田邯缮发现方遗直真的是稳如泰山,明明刚刚他和公主之间发生了那么激动人心的拥抱,此刻却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般,还是一副冷清谪仙样。   看来房世子只对他们家公主才与众不同嘛。   田邯缮有此顿悟之后,心里忽然觉得美滋滋的。有一种做终于找到了个完美的人选和他们家公主相配的欣慰感。   田邯缮心扑通扑通跳,跟着公主走,心情分外的愉悦。   三人出了梅花林之后,就在附近的凉亭内坐着歇息。没多一会儿,李治就和尉迟宝琪、狄仁杰三人下山回来了。   “你们俩在这等我们?”李治问。   “嗯,九哥,我们快走吧。”李明达还是有些担心东宫的情况。   李治点点头,随即就和房遗直等人告别。   回去的路上,李明达的马骑得很快,李治几次三翻喊她的慢点却都没有用。   “你干嘛这么着急啊?”李治粗喘了两口气,狠狠地挥鞭子,随即终于追上了李明达。   “饿了。”李明达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李治。   “饿了的人都没劲,谁像你这样跑起来跟飞似得。诶,你慢点!”李治刚放缓马速,立刻就被李明达甩得老远。   “我看是九哥太胖了,不然怎会骑一会马怎的就喘上了?”李明达回头看一眼李治,对他吐了下舌头,就绝尘而去。   李治本来就喘,被李明达又笑话说胖,气得更喘了。他低头看看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拍了拍,然后问身边的人,自己身材怎么样。   “大王身姿挺拔魁梧,特别好看!”侍卫高声赞扬道。   “是的呢,我也这么觉得。”   李治挥鞭,继续追李明达。跑了会儿,他就喘得厉害,觉得实在不行了,只能下马休息。他跳下马的时候,看那边的李明达已经远去了,赶紧打发身边的一队人马。   “而今圣人最为紧张十九妹的安全,你们可不能让她出意外。”   侍卫们领命,立刻跟上。   李明达到了长安城门外后,扭头不见李治的踪影,却见身后多跟了一队人马,就明白李治的意思。所以李明达也就不等她了,干脆自己直接进城。不想田邯缮一拿令牌给收成的禁军,那厢就有人喊“常侍卫”。   片刻后,李明达就见常怀远从城门楼上下来,带领众人给李明达行礼。   “你们这是做什么?”李明达看着这些人都堵住了城门口,意料自己今天可能进不了长安城了。   “城内出了点意外,劳烦公主移步韩王府邸,碧云等侍女已经先行到了那里,等候贵主驾到。”   “到底出了什么意外,以至于连我都不能进城?”李明达追问道。   常怀远迟疑了下,拱手对李明达回禀:“此乃圣人的意思,属下也不好解释,还请公主见谅。”   李明达应了声,转而又问:“那晋王呢,他也不能进?”   常怀远颔首点头。   田邯缮便忙牵着马,请公主上马。   李治姗姗来迟,刚弄停了马要下来,见李明达复而上马,调转了马头。   李治问何故,随后听了李明达的解释,眼睛动了动,表情夸张地惊诧道:“难不成宫里出了什么事?”   李明达看着李治:“九哥就没听到什么风声?”   “没有,我哪里知道是什么事。”李治把眼睛瞟向别处,然后叹口气,表示无奈,“反正不管是什么事,既然阿耶让咱们暂且不要回城,我们就乖乖听话,去拜见韩王府就是。”   “九哥真不知道?”   “不知道。” 李治眨眨眼,转而看着李明达,“你难道不信九哥?”   “我怕九哥明明知情,却和阿耶合伙瞒着我。”李明达叹道,“本来还想着能从你嘴里打听到什么,既然如此,我就不好奇了。但咱们还是别去韩王府了,堂叔必然不会张罗什么,有什么事都是婶子在操心。她大着肚子,已经快临盆了,咱们这时候过去只会给她凭添麻烦。”   “也对,他们夫妻住在城外的别苑,本就是为了图个安静,我们俩确实不好在关键时候去打扰他们二人。”李治点头附和,“可今若在长安城内,我们可有诸多府邸可去,只怕挑都挑不过来。但在长安城外,除了韩王府,你说我们还能去哪儿?”   李明达:“何必非要去哪一家,回梅花庵就挺好。正好你也喜欢那里的梅花,咱们兄妹就当一边清修一边赏景了。”   李治眼睛一亮,连连应承,又提了个要求,让李明达这一次骑马的时候慢一点。   李明达也不着急了,自然也没必要像刚才那么快,就笑着答应李治。   兄妹俩走到半路,李治几番欲言又止。李明达等不及了,问他何故,有事就快说。   李治憨笑道:“你刚说九哥胖,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九哥很胖不好看么?”   “好看。以胖为美,哪有不好看一说。但我却发现一件事,人若到中年必然十胖九病。我这里说的胖,是大胖。”李明达解释道。   “十胖九病?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医书上,有一本前朝老大夫写得他行医七十多年来的诊病日常。我这几个月闷在宫里,就把它看完了,就稍微总结了一下这里面记述的事。不忽悠你,太胖真容易生病。九哥现在倒也好,不过再胖下去,就真容易出事了。”李明达叹道,“当然,九哥要觉得我危言耸听,就当我没说过这话。”   “没有,没有,没看九哥在这虚心求教么。上次眼睛的时候就听你说,还真瞧出点毛病,而今已经针灸好了,九哥自然信你。”李治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摸了摸下巴,“那以后我吃饭注意节制。”   “多出来走走,多动一动,比在嘴上省更好。”李明达笑道,“这老大夫真是会养生,不然怎么会活到了九十六。”   “厉害厉害。”李治感叹,让李明达回头把书也借给他瞧瞧,谁不想长寿多活呢。   李明达应承,然后挥舞着鞭子,对李治道:“这次真的太慢了,还是得快点,我真的饿了。”   “行,我也歇的差不多了,跟你一块‘动一动’。”李治说罢,也策马扬鞭。   兄妹二人不消片刻的功夫,又回到了梅花庵。   梅花庵的永安师太听说两位贵人去而复返,十分惶恐地带人前来迎接。听说两位贵人要在这暂住两日,永安师太颇感荣幸,连忙谢过,又请身边的小尼姑惠宁为二位贵人安排房间。   李明达见永安师太面有倦色,唇色微微发白,问她可有事没有。她记得之前永安师太先前就曾打发人告知房遗直,说她身体不适,不能讲禅了。而今看她休息的一阵子之后,状况也不大好。   “回贵主,没什么大碍,是头晕的老毛病了,卧床养养就好了。”永安师太和善地笑,随即赔罪,表示以自己目前的状况,怕是不能亲自带他们二位去客房。   “却别这样客气,是我们叨扰师太才是,岂能再给您增添麻烦。”李治礼貌地对永安师太谢过之后,就让尼姑赶紧带着永安师太回去歇息。目送永安师太的时候,李明达看到永安师太的耳后有一块圆环形的疤痕,疤痕已经淡了不少,一看就是有许多年头了。   当下惠宁小尼姑就笑着带李明达和李明达去了客房。因二位身份贵重,自然是准备了庵内环境最好的两处院落。李明达还住着上次上元节住的院子,李治的院子则就在李明达隔壁。   安置不久之后,就听人传报说房遗直、尉迟宝琪和狄仁杰三人来拜见。   “他们竟没走。”李治笑叹一声,忙让他们进来。   尉迟宝琪笑道:“可巧了,又能和大王、贵主再见面。”   房遗直询问李明达为何去而复返。   “长安城禁严,我们也不许进。你们呢,怎么还在这?”李明达问。   “也是这个缘故,我们几个探望完永安师太后,便打算离开,不想听新来的香客说,长安城戒严了,不让任何人进。本来我们几个还后悔没有跟大王和贵主一起走呢!”尉迟宝琪解释道。   李治笑,“现下不用后悔了,你们还比我少折腾一趟。”   话音刚落,那厢左青梅、碧云等人就赶来和李明达请礼。   李明达随即问韩王妃的情况如何。   左青梅道:“快临盆了,算日子也不过就这几天。临走的时候,韩王还怨呢,说贵主和晋王嫌弃他。”   “韩王妃呢,怎么说?”李明达问。   左青梅笑道:“王妃是个明白人,道声‘多谢’。”   李治和李明达都笑了,随即看向房遗直。   房遗直道:“我也担心她,但也怕我去了反让她多耗精神,而今整个梁国公府都在伸脖子盼望韩王府的喜讯。”   “好事多磨。”李明达立刻道。   狄仁杰忙附和,“对对对,好事多磨,回头一定会母子平安,传来好消息。”   房遗直忙谢过,又代自己的长姐房奉珠再一次谢过李明达和晋王。   “你们俩倒都是思虑周全,我刚还没想到呢,幸亏有好妹妹提醒。”李治哈哈笑,让房遗直不用谢他,这都是李明达的功劳。   房遗直毫无意外地看一眼李明达,似乎早料到她会如此做,淡淡行一礼谢过。   “能都留在这里是缘分,正好我还觉得后山的美景没赏够。一会儿我们吃了午饭,再去如何?”李治笑问,随即感慨一声,“可惜不能饮酒。”   “煎茶也不错。”李明达提议道。   李治点点头,“好,那我们就煎茶。”   “煎茶好,我素日最爱喝煎茶,最近刚在遗直兄那里学了一样新喝法,也不错。”狄仁杰附和道。   李治忙好奇地问狄仁杰是什么喝法。   李明达咳嗽一声,“咱们还是吃完饭再聊,我这肚子早就饿了。”   李治怔了下,然后点点头,这就叫人传饭。   “也不必讲什么规矩不规矩,到了佛门,大家都一样,我们就一起去饭堂吃,如何?”李治张罗道,随即看了一圈,见没人提出异议,就笑眯眯地询问地李明达。   李明达点头,表示她也没意见。   “我还没去过这种饭堂吃过饭。”李治感慨道。   此处的饭堂是梅花庵专门给香客用餐之处,梅花庵的尼姑们倒并不在此处吃。   几个人进了饭堂之后,才发现,庵里留宿的香客还不少,男男女女都有,但还是男人居多。   李明达等在小尼姑惠宁的引领下,在最为僻静之处分别落座。菜上来之后,大家都默声不语地用饭。这是他们自小养成的习惯,自然而然如此。但饭堂内其它的香客,却并没有这么讲究。有的人见李明达等人衣着不俗,就悄悄议论猜测起他们的身份。   李明达穿着男装,混在美少年堆里,自然也被认作美少年。有几名女子十分激动,红着脸小声议论哪个长得好,哪个是她们最喜欢的模样。李明达听到自己竟然被点名了,竟还觉得有点荣幸。   梅花庵的斋饭做得很入味,让人尝了一口之后便想吃第二口。   李治竟然比平时多吃了一碗饭。尉迟宝琪也是如此,而且一边吃一边露出一脸幸福惊讶的表情,他完全没有意料到斋饭竟然会这么好吃。狄仁杰也很高兴,但只多吃了菜,没有加饭。李明达和房遗直则还是按照平常的饭量吃。   有几名身形强壮的香客,吃饭快,吃完饭   后就大声地感慨长安城戒严的事。   “我们几个真是倒霉,千里迢迢地的从定州过来,偏偏就赶上这一天城门关了,不让我们进!这着急取货,耽搁一天,就损失几万钱的生意,谁给赔啊!”说话的壮汉,穿着白袍,横眉大眼,开嗓子就十分嘹亮。   另一个身形稍瘦些的男子,长相还有一些斯文气,“你小声点儿,别乱说话。在场这么多人,真要谁多管闲事,把你告到官府去,我们都救不了你。”   其他几个人也连忙附和,劝慰着,让白袍男子不要多事。   “我们是商人,本就地位低下,得罪不起谁。少惹事,少惹事……当初从荆州走的时候,就再三嘱咐过你。”   一开始发火的白袍男无可奈何地闭了嘴,但表情还是有些不忿。有点在乎这些警告,怕出事,却更多的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五个人的谈话声,已经吸引了饭堂内不少人侧目。   白袍男啪地拍桌起身,吼了一声:“走!”   其他四名男子也就跟着走了。   李明达对李治和房遗直等人说道:“我们也走吧。”   李治点点头。   随后几个人走到后山梅林之后,李治便忍不住感慨,“以后我们还是在自己屋吃比较好,刚刚那地方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跟我之前所预想的还真是差别很大。”   “还有比那更粗俗的呢。”狄仁杰叹道。   李治忙摆手表示不说这些了,还是他们几个人自己在梅花林清静最好。   “上午的时候,就有不少香客被拦在外失望不已,而今我们几人倒不必占了所有地方。”李明达建议道。   李治立刻就听了建议,很厚道地打发侍卫只把他们所处东边的这一小片梅林看守住,他们几个人在这小片地方能惬意赏景就是了。   当下又弄了炉子、炭火,准备煎茶用。   李治就挑选了一棵开得最好而且长得最大的梅花树,叫人在树下摆了桌子,可边赏梅边饮茶。又弄了棋盘,可在等茶消遣的时候,下棋打发时间。   李治早就听说尉迟宝琪的棋艺好,竟能比得过房遗直。今日便特地拱手请教,欲和尉迟宝琪好好杀两盘。   尉迟宝琪连忙谦虚道:“其实也没有那么好,只是能多赢遗直兄两局而已”   狄仁杰哈哈笑地凑热闹,忙和李治介绍道:“宝琪兄的棋艺确实好,前天我和他下了十回,输了七次。”   李治一听更来精神了,坚持要尉迟宝奇多和他下几盘才行。   “可不许因为我的身份就让着我,若让我发现你有让我之嫌,以后别指望我再和你说话。”李治在落子之前,再三警告尉迟宝琪不许对他客气。   尉迟宝琪应承,连连表示绝对不会。   二人随即开始杀起来,就连一开始谁先下子都是通过猜一把棋子的单双数来定,可见彼此的态度都十分认真。   狄仁杰很有兴致地坐在两人中间观战,很有礼貌的观棋不语,但难掩他表情的兴奋。   李明达和房一直在旁看了会儿,就没什么兴致。   李治见状,忙道:“你们都别看着,赶紧摆桌,也下一盘。”   狄仁杰一听这话,立刻高兴地站起来,眼睛亮晶晶的望向李明达。意图已经很显然了,他想和公主下一盘棋。   李治瞧出端倪,赶紧幸灾乐祸地撺掇二人。   狄仁杰有些害羞地对李明达行礼,说了声‘请公主赐教’的话。   “想让我下棋也好,但比试总要有个输赢,不然彼此怎么能认真起来。”李明达又‘赌’上了。   房遗直在旁不禁笑叹:“贵主很爱赌。”   “不然乐趣何在?”李明达反问。   狄仁杰忙点头道:“好啊,既然有比试,总要有个输赢才有趣。贵主想赌什么?”   “你要是输了,就做我九哥十天的跟班。这十天内要形影不离,鞍前马后。”李明达道。   狄仁杰愣了一下,“为何是晋王的跟班?”   “不然呢,你要做公主的跟班?你试试,看看回头圣人见了,会不会要你的小命!”李治乐哈哈地开着玩笑,转即很高兴地对自己的妹妹挑了下眉。还是他的兕子妹妹好,打赌赢了都不忘给他占一些便宜。   “那我若是赢了呢?”狄仁杰问。   “你提。”李明达道。   狄仁杰犹疑。   李明达猜他不敢说出口,告诉他只要是合情合理,不违背道义过分的要求,她都可以答应。   “说起来,当初在安州的时候,我和怀英还有遗直兄都欠贵主一个要求呢。”尉迟宝琪分了神,捏着手里的棋子,对李明达感慨道。   “是。”李明达得意地扬起眉梢,笑了笑。   尉迟宝琪拍一下脑门,“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还请贵主随便提要求,只要是宝琪能做得到必定做。”   “留着,我等想到最难为你的要求的时候再提。”李明达半开玩笑道。   尉迟宝琪愣了下,然后故意做出一副要受罪的苦样子来,连忙拱手行礼,请公主将来一定要手下留情。   狄仁杰这时候斟酌道:“那我还是先拿这个要求作赌,要是赢了,就正好和公主扯平了这个要求。”   尉迟宝琪艳羡地看一眼狄仁杰,此刻他倒是很想和他互换位置。若是自己跟公主赌棋,不管输赢,他一定都会非常高兴。让公主答应自己一件事,和自己被公主要求做一件事,都是同样让人觉得内心激动。   “好。”李明达干脆道。   李治忙催促尉迟宝琪别走神了,“那边胜负已定,你还是聚精会神和我好好下棋。”   尉迟宝琪忙道歉,然后落子。但落子之后,尉迟宝琪才反应过来李治说那边是‘胜负已定’,正纳闷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欲再问问,就见李治再一次落子,尉迟宝琪赶忙跟上。   这边棋盘摆好之后,李明达开始和狄仁杰对弈。   狄仁杰的棋艺不俗,但还是进了李明达的“套”。经过好一会儿工夫之后,见狄仁杰终于掉进‘陷阱’了,李明达缓缓松了口气。转即就听到耳边传来几不可闻的笑声,李明达仰头看那边站着的房遗直,对方的目光刚好也看过来,李明达立刻了然房遗直已经看透了她的手法。   刚刚尉迟宝琪还说房遗直的棋艺不佳,比不过他。李明达现在才意识到尉迟宝琪那话不可靠。   “哎呀,我输了。”狄仁杰捻着手里的子,再看棋局,认命地笑着把棋子丢回棋篓,连连感慨李明达棋艺精湛,自己万万不及。   李治见到那边的情况,G笑起来,“这是必然的结果。”   刚刚狄仁杰也听到李治说胜负已定的话,当时心里还纳闷,这会儿算是明白了。   他害羞地笑着谦逊道:“以前还觉得自己棋艺不错,今日以后,可不敢再这么自以为是了。”   “诶,不要灰心丧气,你只要不拿自己和晋阳公主比,你的棋艺还是很好的。”李治叹道   狄仁杰不解地看着李治。   “她下棋的章法随了母亲,我们都学不会。”   李治随即告知大家,长孙皇后著有一部棋谱,平常人看了只觉得杂乱毫无章法,却被李明达参透了。长孙皇后的棋艺早就闻名天下,而今李明达得了皇后的真传,自然了得。   “在宫里,除了圣人,她无敌手,所以近两年,她都不下棋了。”   狄仁杰好奇不已,忙问李明达是如此参透那个棋谱的。   “说不出来,看了几遍之后,再下棋的时候就自然而然会想到怎么下。”李明达自己也有些不解。   “这方面她真的是赋性太高,一般人比不得。你也不用琢磨,越琢磨越觉得这人生来真是各有不同了,我们偏偏是‘普通’的那个,她是‘不同’的那个。”李治夸张地感慨道。   几个人随即就笑了。   李明达无奈:“九哥就会说笑,论经史子集,我比不过你们任何一个,我在这方面就是普通的一个了,你们是‘不同’。”   “诶,那是你没我们学得多。但眼下你破案的能耐,已是翘楚。你再经史子集什么都会,还要我们做什么呀。”   “啊——”   “啊啊啊——”   李治话音刚落,就听到山顶传来接连喊叫的男声。   几个人俱是一愣,侍卫们随即上前,将诸位贵人们团团包围护住。程处弼随即带人上山查看,不久之后,他就带着之前在饭堂大声说话的五名男子下山。   五个人个个面色不佳,有的还神情恍惚,一脸畏怕的模样。   李明达不解地看着他们,问程处弼出了什么事。   “禀公主,属下等在山顶发现了永安师太的尸身,整个人倒挂在了一棵梅花树上,呃,有些奇怪。而在尸体不远处,发现了他们五人。”   在饭堂说话最大声的白袍男子一听,眼前这位样貌英俊的小少年,竟然是堂堂公主,忙跪地磕头。他慌张地解释他们五人并非是凶手,不过是在山上赏梅刚巧就撞见了而已。白袍男倒是没有之前在饭堂时表现的硬气猖狂,此刻只有恐惧,和一头的冷汗。随他而来的其余四人也都跪下了,表示确实如此。   “什么,永安师太死了?”李治惊诧叹,有点难以适应。他们刚刚还看到永安师太活生生的在他们面前,怎么就一顿饭的工夫,人就没了。   李明达立刻命侍卫封锁后山,随后大家就上了山顶。果然在西侧的一棵老梅树那里,看到了一具被倒挂的尸体随风轻轻摇荡,但这个尸体看起来太特别了,令所有初次见她的人都为之一愣。   尸体没有穿衣服,吊尸体的虽然是绳子,但绳子和整个尸体上,都缠绕着迎春花的藤条,让整个尸体都被嫩黄的迎春花包裹着。   左青梅当下就带着人将树上的尸体弄了下来。左青梅摸了摸尸身衣服下热度,并不算凉,不过刚死不久的话也没必要说出口,毕竟公主等人刚刚在饭前就见过永安师太。   李治抚了抚额,立刻转身避免去看着被花枝缠绕的裸尸,表示自己不行了,有点想吐,随即和李明达告辞,要先行离开。尉迟宝琪见状,也怕怕的,趁机跟着李治走了。   剩下的房遗直、狄仁杰和田邯缮等人,早就对尸体习惯了。特别是经历了风月楼的煮尸之后,这样的尸体对他们来说,已经还算属于正常一列。   “刚刚永安师太不是说身子不适,要回屋歇息么,怎么会在后山的山顶?”狄仁杰疑惑问。   “她今天状况异常,我觉得很可能跟而今日的身死有关系。”房遗直回忆了下,判断道。   李明达点点头,她也这么想,转而问左青梅永安师太的死因为何。   左青梅查看了永安师太脖颈的痕迹,又在她的脖子处摸了摸,确认后对李明达道:“是被勒死的。”   李明达随即环视山顶四周的情况。这是他房遗直之前总结的必做事情之一,就是发现尸体之后,一定要仔细检查尸体周围是否有留下什么线索。出于谨慎起见,李明达担心自己看会有什么遗漏,也吩咐别人去寻找看是否有什么值得注意的线索。山路附近倒是有不少的脚印,但是来此处赏梅的人颇多,这些脚印都很杂乱,没办法去凭这个判断凶手自何处来从何处去。   不过这迎春花李明达有印象,既然这花开得正好,那必然是过了‘别有洞天’的山洞,去了山的另一侧砍了迎春花枝。   李明达随即带人去找半山腰,穿过‘别有洞天’之后,果然就在附近的山坡上,看到了刚刚被崭砍下的残留藤条根部。坡上有脚印,比较大,看起来像是男人的脚造成的。   三人接着前往永安师太所住的禅房。   禅房外还有两个尼姑垫着垫子,坐在石阶上小声说笑。忽见公主来了,俩人忙起身行礼,又赶忙告知李明达:“师太正在屋内睡觉,人还没醒呢。贵主要找师太?这就去叫。”   李明达没有说话,眼看着尼姑敲门叫人,叫了半天里面没动静。俩尼姑有些慌了,就推门,但们是从里面闩上的,根本推不开。   “推窗户试试。”俩尼姑就分别去推窗,前后窗每一扇都推过了,还是打不开。   “这、这可怎么办,师太叫了半天不应,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李明达随即问了经过,俩尼姑都说永安师太从迎接公主和晋王之后,就被他们搀扶到屋内休息。但永安师太一向喜欢睡觉的时候把门窗闩上。俩尼姑就在外守着了,一直守到现在。   “你们俩一直在这里守着不曾离开过?”李明达问。   俩尼姑点了点头,表示一直在,不曾走过。连午饭刚刚都是别人送来,她俩坐在石阶上吃。   李明达和房遗直、狄仁杰三人闻言都心下惊诧不已,在门被破开之后,立刻环顾屋内的情形。屋子里除了门窗,就是墙了。   李明达随即命人查看有没有地窖地洞之类的地方。侍卫勘查后,表示地面都是实地,并没有空的地方。   这就奇了。   永安师太是怎么被人在屋内杀死,而且尸体又是怎么从密闭的房间离开,被复杂地缠了花藤后,挂在了后山的山顶? 第116章 大唐晋阳公主   “此事倒有些蹊跷了,但人不可能凭空消失。”房遗直和李明达对视一眼,也环顾屋内的情况,“既然窗门都紧闭,地面墙面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端倪,那就只剩下房顶了。”   房遗直说罢,就和李明达双双抬头。   因为房梁往上的屋顶部分有些幽暗,李明达观察的时候,也要眯着眼睛才能仔细看清楚。房梁处有两处灰尘有被蹭掉的痕迹,而且梁木的表面也有微微刮擦的痕迹,像是挂过绳索。再看房梁对应的房顶处,本应该是完整的椽条,与周围是断开的。空隙相接的部分看起来该是有榫固定衔接,但当下椽条并没有榫固定,应该是可活动卸下,而可卸下的部分刚好是个四四方方的‘木架’,且这四方木架打得比周围的椽条打得更密实一些。   房遗直立刻让人上房检查,果然如李明达所料,房顶有块四方木架可以卸下,而且瓦片竟纹丝不动的固定在这个方木架上,并不会脱落。将这个带瓦的木架移开之后,所打开的缺口刚好可以逃出一个人。   “这空隙套逃个人倒是可以,但如果是运尸却不闹出动静,恐怕有些困难。”狄仁杰搓着下巴,研究凶手到底是怎么才能做到无声运尸,“即便是身壮如牛的大汉,扛起尸体来不费劲儿,但要他这么跳上跳下的运尸,还保持安静,也还是不可能的事。”   “永安师太是自己出的这间房。”李明达道。   房遗直点头,“只能如此。”   狄仁杰恍然大悟,“对对对,只有这一种可能了。永安师太离开房的时候,还没有死,她是自己自愿这么走出去的。而且看房顶那木架子,该是早前就做的准备。   可是永安师太好端端的为何不从正门走,要从房梁上爬?这梅花庵里她最大,怎的还像个被大人管得小孩子一样,要偷偷摸摸的跑出去玩不成。”   “刚刚守门的尼姑说过,永安师太有个习惯,一个人休息的时候喜欢把门窗都闩上。”房遗直道,“大概她以前就有从房顶走的习惯”   李明达点头,“这挂瓦的木框看起来是特制的,瞧这木头的颜色已经变黑,应该是有一些年头了。”   “可是这房梁很高,永安师太上了年纪,能做到么?”狄仁杰问。   “师太会武,听她讲禅的时候偶尔提到过。”房遗直道。   李明达:“我刚刚看到房子北边有几棵老树,长得很高,树枝几乎要横压到了房顶。若房梁搭上绳子之后,借着绳子攀爬,然后从房子北边顺着树爬到院墙外,倒也可行。”   狄仁杰不解:“可到底是什么秘密,令师太掩人耳目悄悄地出去?看来就这件事我们真要好好查一查了。”   尉迟宝琪这时候进门,笑着打礼,“听说这边没有尸体,我就又来了,看看有没有什么我能帮的上忙的。诶,这房顶怎么了?怎么漏个大窟窿?”   狄仁杰不禁失声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审犯人的时候,弄得满身鲜血淋漓的你不怕,偏偏人一死,你就怕得不行。我一直想问你,这到底是为什么?”   “呃……这个……”尉迟宝琪一想起自己怕鬼的原因,就尴尬地红了脸,连忙转头看向别处,“天生的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李明达本是不会笑话尉迟宝琪怕鬼的原因,但今见他和狄仁杰装‘天生’,忍不住扑哧地笑了。   房遗直也笑,却是淡淡的,并不算引人注意。   狄仁杰看着尉迟宝琪尴尬的神情,挠了挠头,“我怎么觉得,你好像骗我。”   “没有没有,你的感觉出错了!”尉迟宝琪立刻反驳道。   “少来,我可不会上当了,你就是不想和说,而且我猜这件是遗直兄八成知道。行吧,我为人厚道,不和你计较。”狄仁杰笑叹。   不多时,之前在搜查的是侍卫们前来回禀,他们在半山腰处北坡的梅花林里找到了永安师太的鞋子衣物和八个木榫。   左清梅这时候也来回禀,告知李明达尸体身上有被树枝刮擦的痕迹,刚好和侍卫发现的情况相符合。   侍卫又道:“堆放衣物的附近的树枝有很多折损之处。”   “看来那里才是永安师太真正受害的地方。”   “她去梅花林干什么?而且去梅花林需要偷偷摸摸的么?”尉迟宝琪不解,“若真的要掩人耳目,她就不应该白天去。”   “北坡阳光少,梅花开得并不好,很少有人会去那个地方赏梅,再说为赏梅而修的石板路到北坡那里就停了。而且那边虽有梅树,但是杂草荆棘丛生,并不好下脚。”房遗直来这里的次数多一些,就把他了解的情况告知大家。   “原来如此,”尉迟宝琪叹道,“那她到底去做什么,见人?藏宝贝?”   李明达看向回话的侍卫,侍卫连忙表示已经彻底搜查过北坡,并没有发现什么地方有挖土藏东西的痕迹。   “既然没有藏宝贝的痕迹,那就是偷偷见人了。”狄仁杰又道。   “尼姑,脱衣……这处理尸体的方法似乎是一种羞辱,但是为什么又要用迎春花给她的尸体缠起来?”李明达不解地琢磨着。   “可能是出于什么缘故,觉得这样好看。”尉迟宝琪眼珠子转转,立刻嘴巴啧啧起来,“这永安师太会不会是偷汉子啊!可真是精力旺盛!”   “谁跟你说她偷汉子?”狄仁杰问。   “你说的偷偷见人么,什么人值得她偷偷见不敢正大光明,而且还是长期的,只能是这种事啊!”尉迟宝琪感慨道。   狄仁杰怔了下,竟一时间被尉迟宝琪的话噎得哑口无言。他想了想,然后转头看向李明达和房遗直。   “他这句话好像还挺有道理的。”   李明达和房遗直互看一眼,彼此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其它想法,遂决定暂时就照着这个方向查。先摸清永安师太的过往,看看情况。   “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对人不好随便污蔑,这种话我们自己说就行了,切不可外传。”李明达嘱咐道。   尉迟宝琪和众侍卫等都应承。   李明达随后又亲自去看了永安师太真正受害的地方,地上的土有蹬踹过的痕迹,四周的树枝确实如侍卫所报的那般,折损得厉害,该是永安师太被行凶时挣扎所致。   李明达发现有根梅枝上挂着两根头发,比她高大概一个头的位置,而下方的梅枝也有几处折断的地方。   李明达踮着脚,伸手把梅枝上的两根头发摘了下来。   房遗直和狄仁杰忙凑过来看。尉迟宝琪赶紧颠颠地也跟着过来。   “看来这凶手是个长头发的,必然不是庵里的尼姑。”狄仁杰由此推断道。   “一定是一名男子,没有女人会长得这么高,而且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从半山腰抬尸体到山顶。”尉迟宝琪表情一脸凝重,学着狄仁杰思考案子的模样。   狄仁杰见状闹红了脸,伸手打了一下尉迟宝琪的肩膀。   “你闲的没事学我干什么!”   “我想着学你这种深沉思考的样子,会不会变得更聪明!果然,我觉得自己更聪明一些。”尉迟宝琪乐哈哈地笑道。   狄仁杰白了他一眼,“无聊!”   “我这是好心,在给你们增添乐趣。”尉迟宝琪笑哈哈道,转而看向李明达,问她,“公主觉得是不是这个道理?”   不及李明达理会他,狄仁杰就先发话了。   “你这么无聊,公主连搭理你都懒得搭理。有这功夫,我拜托你能不能多想想案情。”   “案情?我倒是想多想啊,可是眼下就这么点线索,你让我怎么想,我总不能凭空臆想一个人就说他就是和永安师太通奸的汉子吧。”尉迟宝琪耸了耸肩,表示他也很无奈。   李明达被这两个人斗嘴的话给逗笑了。不过眼前的案子也确实如尉迟宝琪所言那般,没什么太大的线索,看来只能等永安师太那边调查清楚了,才能有所推断。   “若是真是情杀,不过是一桩小案,咱们就报当地官府处置。”房遗直建议道。   李明达点头。   “对,能有什么大案子,不过小小一处地方,虽然说比别的寺庙大一些,香火旺盛一些,但到底还是处普通的地方。不涉及朝堂争斗,也没有权力的得失,杀人的动机最多不过是一些情杀,仇杀之类的小问题。”尉迟宝琪总结道,也支持报官府。   “你看得倒是挺透彻,既然觉得这案子小,你来破吧。”李明达边打发人去官府,边‘建议’尉迟宝琪。   尉迟宝琪忙摆手,“千万别,让我干什么都行,但是接触尸体这种活我真干不了。啊,对了,我过几天就要科考了,我现在要好好读书。”   尉迟宝琪说罢就连忙行礼,请问李明达还有什么吩咐。如果没有的话,他就暂且回房去读书了。   李明达笑:“读书可是大事,你快走吧,别因为我们耽误了你的前程。”   “刚刚是谁说要来凑热闹的?现在怎么转头就走?”狄仁杰不给面子地问。   尉迟宝琪连连拱手哀求,让狄仁杰饶他一遭。   “快去。”一直少言的房遗直在这时候也催促尉迟宝琪。   尉迟宝琪抽了抽鼻子,“那我去了,你们不要想我啊。”   “快走吧,可没有人想你。”狄仁杰赶人道。   待尉迟宝琪离开,李明达才忍不住感慨,“之前看怀英对宝琪多拘谨有礼,而今嘴巴却毒起来。”   狄仁杰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争辩道:“他总是开我玩笑,之前再好的脾气也被他弄得有脾气了,什么礼节在他跟前都没有了。”   房遗直点头,和李明达道:“怀英还算是脾气好的,搁别人,早伸手打下去。”   “对,他逗人的时候,特别招人打。”狄仁杰恨恨道,“这段日子,他偏盯着我逗。”   “你最小,不逗你逗谁。教你个法子,别生气,好好给他逗回去,他就老实了。”李明达道。   狄仁杰惊讶问:“贵主这么了解,难道也被他逗过?”   “不知道算不算。”李明达随即想起上去年秋天的时候,尉迟宝琪嘟囔过喜欢自己的话。那时候的尉迟宝琪应该也就是一时兴起吧。   “这可真是胆子大了,连贵主他也敢逗。”   狄仁杰咬了牙,在心里记下这件事。随后大家分析完案子,暂且告别的时候,狄仁杰就去找尉迟宝琪,要和他好生理论。   尉迟宝琪一听狄仁杰的质问,愣了下,忙否认自己没有。   “你是不是逗人逗习惯了,所以想不起来。你说你平时逗我也就算了,你竟然还逗公主,真是胆大不要命了。是,公主人厚道,对我们不拿架子,可你也不能对她大不敬!”狄仁杰警告尉迟宝琪,不许欺负公主。   尉迟宝琪大喊冤枉,“我没有啊,你以为我真傻了,白长你几岁?”   “那你说公主怎么会那么说。”狄仁杰愤愤不平道。   尉迟宝琪即愣了下,然后呆住,“会不会是因为那件事,他以为我不认真。”   “哪件事?”狄仁杰问。   尉迟宝琪完全沉浸在回忆里,摆摆手,不打算理会狄仁杰。   狄仁杰追问:“到底哪件事?”   尉迟宝琪被狄仁杰忽然放高的声音刺激了下,打个激灵,“吓我一跳,诶,不对啊,你为什么质问我这些?公主都无所谓的事,你急什么?”   “我那是见不得你对公主不敬。我敬佩她,也特别敬佩遗直兄。”狄仁杰露出一脸崇拜的表情。   尉迟宝琪见狄仁杰确实是一副单纯敬佩的模样,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好在不是竞争对手。尉迟宝琪随即勾住狄仁杰的肩膀,看看门外头,拉着他往内间去。   “你干嘛?”狄仁杰一脸防备地看尉迟宝琪。   “你看你,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逗’公主么,我正打算和你说。”尉迟宝琪认真道。   狄仁杰挑眉,侧耳恭听,“行,那你快说。”   “其实我没逗过公主,”   不及房遗直把话说完,狄仁杰就不信地指了指他,“亏我还想认认真真地听,结果你又逗我,我走了!”   尉迟宝琪忙拦着,“我跟你说正经话呢,逗你我天打五雷轰。”   狄仁杰一听尉迟宝琪发这么大的毒誓,停了脚步,转头见他面色十分认真,就也正经起来坐了下来,点头示意尉迟宝琪继续说。   “既然是好兄弟,那就不瞒你了,但你可要为我保密,我就是信任你的人品才会和你说。我心悦公主!”尉迟宝琪一口气说完。   消息来得太快,狄仁杰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扣了扣耳朵,然后看向尉迟宝琪,本想让他再说一遍,结果看平常贼厚脸皮的尉迟宝琪说完刚刚那句话之后,害羞得满脸涨红,这才知道自己没有听错,尉迟宝琪是认真的。   “你……这个……”狄仁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慌张起来,有些语无伦次。他定了定神,随即瞪大眼对尉迟宝琪道,“你真说出口了?”   “公主已经回绝我了。”尉迟宝琪随即把公主说的那首《碧玉歌》告诉了狄仁杰。   狄仁杰在心里默默想了下《碧玉歌》的内容,随即忍不住叹服起来,“贵主不愧是贵主,连拒绝人都用这么委婉文雅的方法,不算让你丢人啊。”   “是没让我丢人,其实当时也没有别人。贵主第二日待我的态度,也跟从前一样,没什么变化。但就是这样,我才伤心啊,可见我在贵主心里根本就不重要。”尉迟宝琪检讨道。   “也有道理,不愧是情场圣手,分析自己也能如此透彻,难得。”狄仁杰夸赞道。   “什么圣手,明明是败手。别的玩笑可开,但这件事情上拜托你还是放我一马,不然我真会受刺激。”尉迟宝琪夸张地抽了抽鼻子,捂着胸口,“不骗你,这段日子,我一想到《碧玉歌》我就胸口痛,痛得不能呼吸。”   “那我看你平时还活蹦乱跳的,并没有因为这件事影响什么。”狄仁杰道。   “有么?”尉迟宝琪怔了怔,“你就是看不出什么端倪,那也是我强颜欢笑。我总不能因为一点事情,我就带着你们跟着我一起哭。我真不开玩笑,我是真心喜欢贵主。没看我这半年以来,什么红颜知己都没有了。”   “你这么一说我才注意,似乎是好段时间没有听你提什么花呀绿呀的。”狄仁杰笑了笑,有些讶异地打量尉迟宝琪,“你要是真变了,下决心,我也佩服你。喜欢贵主,就算是求而不得,也不丢人,只能说你眼光好。”   尉迟宝琪引以为豪地点头,他也这么觉得,然后告知狄仁杰,他之后就伤心欲绝,和房遗直下棋打赌,结果他输了,他就答应房遗直放下这段感情。可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其实都在伪装自己,心里头并没有真正的放下。   尉迟宝琪随即还请狄仁杰帮忙,以后若真有机会能帮他的话,就帮帮他。   “我觉得公主之所以没把这件事当真,觉得你可能逗他,就跟你之前结交那么多红颜知己四处风流花心有关。”狄仁杰想了想,就给尉迟宝琪提意见,“你不如还是多努力,让公主看到你的改变,发现你的‘正经’,或许对你就有所改观。”   尉迟宝琪恍然大悟,“对对对,我怎么没想到这个,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忽略了。怀英兄弟,你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不过你要改的地方可太多了,是个挑战。”狄仁杰接着又打击尉迟宝琪一句,“这追求公主可不同于追求其她女子。公主她有才德,聪慧,还乐于破案。你呢,偏偏最怕尸体,公主破案的时候,你明明有机会多和她接近说话,多表现表现。你却都表现出一副胆小怕鬼的样子,错失了。”   尉迟宝琪默了会儿,转即起身,抓住狄仁杰的手,“我的怀英兄弟啊,我怎么没早跟你说,你又一句话把我醍醐灌顶了。对对对,我应该把自己的这个臭毛病给改了,我应该珍惜每一次和公主接触的机会,好好在她跟前表现,让她看到我的改变。”   尉迟宝琪说罢,就下决心地握拳。   狄仁杰点了点头,然后踌躇着,有一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尉迟宝琪。   尉迟宝琪这会儿很在乎狄仁杰的意见,立刻瞧出他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让他有事就说,千万不要有顾虑,他什么都能承受度的住。   “长安城最近回来个了子弟,名气还不算小,你应该知道。”狄仁杰慢慢渗透。   尉迟宝琪立刻反应过来是谁,“崔清寂?我见过他几次,都是在和别人会面吃酒的时候聚在一起。人还不错,博古通今,性子也随和好相处,是个君子。”   “那你知不知道,他这次回来,其实是有婚约在身。”   “噢,是么,我都没问,那看来我们过段日子能吃上喜酒了。可是这件事,跟我喜欢公主有什么关系?”   “你可别吃他的喜酒,不然的话你以后就得断了对公主的心思。”狄仁杰目光凝重地看着尉迟宝琪。   尉迟宝琪怔住,然后瞪大眼,“你是说,和他有婚约的是晋阳公主?”   “真的假的?”   “应该是真的,我偶然听卢夫人和梁国公提及这件事,不过话说一半,因见我和遗直兄在,他们夫妻就没有透露太多。好像是当年圣人喝酒和崔清寂的祖父,有过什么约定,后再来过了两年旧事重提,就随口允诺了晋阳公主和崔清寂的婚事。不过好像这件事当时知情的人不多,而且还要看圣人到底愿不愿意,所以说还有变数。”   尉迟宝琪听完这些话,愣愣地没了魂儿,然后就皱眉蹭地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屋子里打转。   “宝琪兄,你没事吧?”狄仁杰有些紧张地追着她的身影。   “没事才怪,”尉迟宝琪再回首看狄仁杰的时候,双眼几欲喷火,“我刚刚竟然夸赞了我的情敌,我还和我的情敌做了好几个月的朋友。不行,从今天起,我要和他绝交!不止绝交,我还要打得他崔清寂再也不想留在长安城!”   “哈哈,有志气!”狄仁杰拱手对尉迟宝琪表示佩服,“不知怎的,我就一直不喜欢那个崔清寂。其实按道理来说,他的才华和遗直兄也算不相上下了,也都是被我们子弟效仿为‘楷模’,言谈举止也有君子之风。但我始终觉得遗直兄交友是真心,他的像虚情假意。当然了,这也就是我一个人的感觉。今见你对我和盘托出这么大的秘密,我就也告诉你一个,我们扯平,省得你担心我不守承诺。”   尉迟宝琪拱手行礼,再三谢过狄仁杰。“听君一席言,便能少走三年的弯路。而且这种事到三年以后,就什么都晚了。”   狄仁杰拍拍尉迟宝琪的肩膀,“我也就能给你说点这些,别的事只怕还真帮不上。当下你要做的就是好好读书,考个第一出来,让公主知道你也是个有才学之人。”   尉迟宝琪点头,立刻便表示不和狄仁杰多聊了,他一定要好好地改变自己,在科举考试上争个好名次来让公主注意到他。   狄仁杰见向来‘不正经’的尉迟宝琪这般认真,越发确定他对公主的态度,心里也希望他能成功。狄仁杰告别之后,就回向自己房间,他走走路忽然有些迟疑,反思自己刚刚对尉迟宝琪说那些话是否对。   他才反应过来,尉迟宝琪早就和房遗直说过他喜欢公主的话,但是房遗直并没有却并没有为他出谋划策,而是通过下期比试的委婉方法让他放弃。以遗直兄的谋虑,应该是看到了什么,所以不想让宝琪兄陷的太深。可他刚刚好像做了恰恰相反的事,在劝尉迟宝琪要努力。   狄仁杰有些懊恼自己刚刚不够谨慎,听到尉迟宝琪的话之后,就一股脑儿的单纯出主意,竟没有纵观全局仔细思虑一下。狄仁杰转身朝尉迟宝琪房间的方向走两步,想想自己又不知道该怎么改口去说明。   狄仁杰叹口气,琢磨着还是尉迟宝琪本来就也没有把喜欢公主的事情放下,自己刺激他奋力一搏,或许就有机会了。   但尉迟宝琪去对付崔清寂,令狄仁杰有那么一点点心虚,总觉得以尉迟宝琪自己的能耐,估计是打不过崔清寂。   狄仁杰左思右想,还是放不下,觉得既然是自己出得‘馊主意’,还是该负责。狄仁杰随即去找了房遗直,房遗直正在房中书写永安师太的过往经历。   “这是?”   “把打听来得消息汇总一下,都写在上头,回头贵主看的时候,会更简单明了些。”   狄仁杰点点头,佩服房遗直想的周到,“那这里头有什么线索么?”   “没什么太大的线索,至少没能直接透露出谁是她奸夫,以及奸夫的来历。永安师太自小就在梅花庵长大,吃住一直都在庵内。唯一一次离开梅花庵,是在她二十岁的时候随师父出去化缘,离开大概不到半年,回来的时候却是一个人带着师父尸骨。她师父是半路害病死得,因为路途遥远,她一个人没法运尸,就把尸身火化了,只带着烧剩的尸骨回来。”房遗直简单跟狄仁杰解释道。   狄仁杰点点头,“听着也没什么大问题。不过若真有什么奸夫,倒是有可能是她外出化缘这段时间认识的。”   “年头久远,已经无法查实了。”房遗直道。   狄仁杰遗憾地叹了口气,转即他见房遗直还在写,就想先告辞。   房遗直抬首看他,“有什么事你便说,不会耽误我。”   说罢,房遗直就沾墨,继续写。   狄仁杰敬佩地看一眼房遗直,就垂眸整理言语,把他刚刚和尉迟宝琪的对话经过说给了房遗直。   “我说完之后就有些后悔了,因为听宝琪兄说,遗直兄并不建议他继续,已经让他输棋了。”狄仁杰愧疚的挠挠头,然后问房遗直,“那我是不是做错了?”   “也不能说是做错,毕竟你也是好意,不过让他继续坚持下去,确实会对他伤害很大。”房遗直没有看狄仁杰,而是写完一句话之后,继续沾墨接着往下写。   狄仁杰听了这话,更加后悔了,连连叹气,“那怎么办,我去和他说?”   “你的话已经到他心里去了,现在改口,你可有正当的能说服他的理由?”房遗直这时候抬眼,看了下狄仁杰。   狄仁杰摇了摇头,表示没有。随即他试探问房遗直,他之前阻拦尉迟宝琪继续喜欢公主的理由是什么。   “因知道他不会事成,所以不想让他在这事情上耗精神。宝琪的性子我还是了解一些,只要日子久了,他自然也就淡了。不过,这些话却不能直接对他说。”   “是不能直接说,说了他估计就不认我们是他的朋友了。”狄仁杰叹道,“那当下该怎么办。”   “在你想到能说服他止步的理由之前,暂且走一步看一步,你得空就好好看着他,至少别让他一条路走到黑。”房遗直随即停笔,拿起桌上的宣纸,轻轻吹干,随即让人立刻呈给公主。   狄仁杰靠在桌案边,发愁。   “别愁,决定终究是他自己做的,你也是好意。”房遗直想了下,然后对狄仁杰道,“但崔清寂那里叫他千万别随便出手,崔家他对付不了。”   狄仁杰点点头,这就赶紧去和尉迟宝琪说。不过结果真如房遗直预料的那样,尉迟宝琪已经被他之前的话鼓舞到了心坎里,想劝他反悔,让他恢复被游说之前的情况,根本做不到。狄仁杰在没办法之下,只能祝福尉迟宝琪,不要去随便得罪崔清寂。   “怎么,你们都觉得我打不过他?放心吧,我又不是傻子,不会直接去硬碰硬,我也懂迂回战术。”尉迟宝琪自豪道。   狄仁杰闻言也不好说他了,只劝他又是大家一起商量出主意,人多力量大,总会思虑更周全一些。   尉迟宝琪正点头的工夫,那厢来人告知,梅花庵来了一位要留宿的新香客,刚安顿下来后,对方得知尉迟宝琪在此就要来拜见。   “谁啊?”尉迟宝琪问。   “崔六郎。”侍从回禀道。   尉迟宝琪一怔,随即脸色不爽起来,“他属曹操的么。我一提,他就真来了!”   狄仁杰笑一声,摇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那到底是见还是不见?”   “见,我要好好和他杠一下。”尉迟宝琪说罢,就撸起袖子。   狄仁杰忙拉着尉迟宝琪,笑着对那传话的侍从道:“就说人不在,说你家主人因为嘴馋,刚刚和狄怀英骑马跑到山下找酒喝去了。”   侍从愣了下,转而看向他真正主人。   “听我的就是,也是为你们家郎君好。他这会儿要见了,就是给自己找麻烦,也给尉迟家找麻烦。”狄仁杰道。   侍从又见尉迟宝琪虽然生气不服劲,但没说话反对,这才应声去了。   尉迟宝琪至此才甩开狄仁杰,“干什么拦着我?”   “我看你也是个聪明的,知道不能没缘由地如去刁难人家。那就别这么冲动了,你觉得公主会喜欢这样冲动的你吗?好好看书,别忘了你当下最紧要的事是做什么。我也不能出门了,就在这屋子里陪你。”狄仁杰说罢,随手拿起桌案上的书读起来。   尉迟宝琪想了想,也默默地拿起桌案上的书看起来,时不时地提笔写一写,认真背诵。   崔清寂得了回禀之后,便斯文地说没关系,还给了那传话的侍从一贯赏钱,又问他还有什么人和尉迟宝琪一起在庵内。侍从感激于崔清寂大方,就报了公主晋王房遗直等人都在。   尉迟宝琪的侍从一走,崔清寂的随从忍不住抱怨道,“今儿个倒是怪,长安城门关了不让进,到了梅花庵借住,还能碰到这么多贵族。”   随即又有去打听消息的人来告知,晋阳公主和晋王也在庵中。   “打听晚了,六郎当下已经知道了。”   崔清寂刚到手的热茶,一口没喝,立刻就放下了。   “倒有缘,这二位贵人可一定要拜见。”   说罢,崔清寂又听闻梅花庵的永安师太死了,公主正好赶上便在查此案。   崔清寂闻言一笑,“可好了,这永安师太的事,我刚好也知道一点。”   侍从:“六郎,那魏婉淑——”   崔清寂眼睛里立刻闪出冷意,斜睨身边人,“早和你们说了,休理会此人。便没见过这么愚的女子,早已经深陷泥坑难自保,不自知也罢了,还想对别人颐指气使。呵,何德何能啊。” 第117章 大唐晋阳公主   当下就有侍从来回话,说晋王李治得知他来,便相邀见面。   崔清寂起身,掸了掸衣袍,便匆匆去见了李治。   李治一见到崔清寂就高兴地让他落座,又问他喜好喝什么,叫人去准备。崔清寂便告知清茶即可。   李治愣了下,别有意味地笑起来,“你这喜好和我妹妹相似,还是说长安城内已经在盛行喝清茶了?”   “而今贵族子弟中,确实有不少子弟更喜欢饮煎茶,还是不放料的,也不知是从谁那里学来。”崔清寂礼貌回道。   李治挑眉笑起来,也不说太多,转而问崔清寂:“你又是怎么来了这梅花庵?”   “本是出城替父亲跑一趟腿,回来之后发现城门关了,就要找一间客栈住下,不想客栈没了地方,侍从又说梅花庵景致好,这就来此了。不想这么巧,在这碰见了大王和公主,还有房世子他们。”   “今天正逢十五,我和晋阳来此处上香,房遗直和尉迟宝琪、狄仁杰他们也是,大家自然也就碰上了。”李治说罢,又问崔清寂住在庵里何处,得知他就住在普通香客住的房间,忙叹那里条件不好,邀请崔清寂来他这里住,左右他这边的厢房也是空着的。   崔清寂忙婉拒:“怎好打扰大王的清幽。”   “没什么清幽,你就不要客气了。”李治道。   崔清寂便谢过李治,也不再推脱了,这就打发人去搬东西。   李治随后听崔清寂说了永安师太的事,感叹这个线索重要,这就要引崔清寂去见李明达。   李明达正坐在案边,查看房遗直给他的刚刚调查到的有关永安师太的过往经历总结,就在快要看完的时候,就听见隔壁院的李治和崔清寂的对话声。转即想想梅花庵的情况,这两次来梅花庵见到的尼姑年纪都比较轻,唯有永安师太和仁安、慈安师太三位年长一些。而仁安慈安这两位师太,并不像永安师太那般,是打小在庵内长大,也并非是永安师太的师傅带的徒弟。二人都是半路出家,出家的时候年纪都已经在三十岁上下了,因为二人有些办事能力,庵内很多杂务都是她二人在负责,永安师太因为看重他了,所以就给了她二人这样的法号,旁人不知内情的,都会误以为她二人和永安师太师出同一人。   而房遗直调查呈给他的这些记述,都是从庵内问话而来。因梅花庵是近十年才开始兴盛起来,之前庵内具体如何,怎么兴盛起来,只是一些泛泛地说法,让人听着觉得梅花庵凭着自己的能耐渐渐壮大起来。但崔清寂所言的那件事,听起来是个很值得人注意的内情。   李明达自然要见崔清寂,仔细听他说说永安师太和青山观玄真道长的事。   当下等李治和崔清寂落座之后,李明达就命侍女为二人准备了梨汁和清茶。   崔清寂一瞧放到自己手边的清茶,心里微微有些惊讶,却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来,只是用食指指尖碰着茶杯,一直没有离开。   李明达暂且忍住好奇心,先听李治说了几句铺垫的话后,就立刻发问崔清寂,让他仔细讲述。   崔清寂点头,忙道:“众所周知,‘道先,儒后,佛次之’。不论贵族还是百姓,多是信道,鲜少有信佛的,故平常都是道观香火鼎盛,却少有寺庙能像这梅花庵这般厉害。”   崔清寂接着就娓娓道来:“其实早在十五六年前,梅花庵也没有而今日这样香火,更没有般满山红梅景致,什么福地之说。二十多年前的梅花庵就是在荒山里的一座小庙,里面有十几个尼姑,清贫得很。当时的住持永安师太的师傅就叫梅花师太,有一身功夫,却不知是从哪儿而来。后来梅花师太带着永安师太外出化缘,却半路身死,永安师太回来之后,说梅花师太死前遗言令她做住持。永安师太在庵内本就是梅花师太最为看重的爱徒,再说当时庵里也没几个人,大家都十分和睦,也就没人计较这些。再后来永安师太当了住持之后,便忍不了庵内穷苦,想了很多法子要把梅花庵壮大。   当时长安地界有一位十分有名的道长,青山观的张玄真,永安师太便想法子和他相见,欲从他那里的一些良方,以改变梅花庵的境况。这满山的红梅就是张玄真出的主意,让她把山开荒,栽种梅花。   还有梅花庵为福地一说,其实也是从张玄真的口中说出去的。据说那时候,只要是有人请张玄真做法瞧风水,必然要让其在梅花庵折几枝红梅回去晦。理由便是这梅花庵所在是风水福地,聚了人间灵气,折枝插在家就可有助改运之效用。这富贵人家来求梅,哪里会空手来拿,总要给梅花庵一些表示。   如此五六年过去,梅花庵便渐渐壮大起来,也成了人人口中的福地。再后来满山的梅花越长越好,成了一景,就有更多人慕名而来。时间久了,大家也就只记得‘果’,不追究‘因’了,都只知道梅花庵是福地有好看的景致,其山上的梅花带着改运的灵气,每年求几枝插在家里,总不会有坏处。   “那这张玄真为什么要如此帮衬梅花庵?”李治不解问,“这可不是一个小人情,一般人没这么好心。莫非只是因为这位道长仁爱,而梅花庵也确实如他所言是福地?”   “真要是如其所言,这梅花庵是难求的好地方,集天地灵气。以他当时的能耐,他完全可以把这块好地方占为己有,在此处好生修行。对于一名道士来说,还有什么会比他认为最好的修行之地更重要的?”崔清寂提出自己的质疑,随后他又和李治道歉,表示自己并不太相信这位道长是出于‘仁爱’,做了这么大的情面给梅花庵。   “不错,天下苦众那么多,他唯独只帮了梅花庵,这其中是有蹊跷。”李明达质问崔清寂,“你又是如何知道这消息?”   崔清寂:“也是巧事,当年梅花庵的十几个尼姑里,有个叫远安的尼姑,还俗之后没有生计,就卖身去我家做了家仆。今年刚升到我母亲身边,做个小管事,刚巧是上元节的时候,听说母亲要派人去梅花庵里折梅,她才道出这段过往。”   “那她为何要还俗?”李明达问。   崔清寂忙道歉,表示自己应该早解释这点,“因为急于告知消息,倒是把这些缘由都给忘说了。当时永安师太和张玄道长来往过密,庵里的几个尼姑见了,难免有风言风语。当时庵里有个荷花师太,是梅花师太的妹妹,喊着永安师太败坏风气,就欲和大家商量,夺了永安师太的住持之位。永安师太当天就真走了,但次日夜里庵里就遭了匪盗,几个尼姑都被拿去发卖。只有远安她半路上假装闹肚子,得机会从路边跑进了山里,这才躲了一劫,后来就到了我家。   再后来她看到永安师太又回了梅花庵做住持,还找了些不少穷苦人家的孩子当尼姑给她撑门面。远安本是不服,想要去府衙告状,却刚巧见了玄真道长刚从京兆府做法出来。远安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又无凭无据,怕是斗不过他们二人,遂歇了心思,只求自己能苟活罢了。”   李治听得咋舌,“竟还有这等事情,这哪是自诩要有菩提心的出家人该做的事!”   崔清寂立刻道,“倒也并非是所有出家人都如此,多数是好的,但难免里面会有几个坏籽的。”   李治点点头,赞崔清寂看事情全面,转而又冷笑叹永安师太:“先前瞧着她一脸慈眉善目的模样,言谈也是温良谦恭,还以为是个德高之人。没想到啊,真没想到,这永安师太会是这种人。   兕子,我们兄妹真是错来了此地。大哥也是,把咱们母亲的祭坛选错了地方。”   “祭坛设在哪儿都无所谓,要紧的是我们做儿女的心意。”李明达立刻纠正李治道。   李治愣了下,连声应是。   崔清寂听到李明达此话之后,眼睛更亮了一分,倒也不掩藏心思,转而就看李明达一眼,安静地点了点头表示佩服。   李治转即就把崔清寂的表现看在眼里,暗暗在心中偷笑。   李明达面色微变,只是让人将崔清寂刚刚所言都记述下来   这时候来人传话,是房遗直那边递来的消息,传报说刚刚在梅花庵的藏经阁内发现了重要线索。   李明达立刻起身要去,瞧见崔清寂面有倦色,李治也是一脸不感兴趣的样子。   李明达就对崔清寂道:“你外出赶路才落脚,就好生歇息。正好我九哥闲着无聊,得空你们二人倒是可以闲聊,下下棋。”   李明达转头看一眼李治,接着又对崔清寂道,“我九哥倒是很喜欢和你结交。”   崔清寂忙谢过李明达和李治的看重 。   不过他其实是想和李明达一块去藏经阁看看,但贵主也确实慧眼,竟然瞧出了他的倦怠。崔清寂转念想想,自己精神不济,就是跟去了,只怕也是个‘风景’,提不出什么有用的意见。与其那般,倒不如养足精神,以后好生在公主跟前表现,如此反而更容易讨好。再者言,晋王这里他也不会白留。   待崔清寂遂不卑不亢地送走了李明达,李治就懒懒地起身,伸个懒腰,“我这妹妹,可真是……”   “贵主机灵聪慧,落落端方,又如此善于查案,明辨是非,真乃是女中豪杰。”崔清寂赞叹道。   李治愣了下,然后眼中含笑,别有意味地上下打量崔清寂,“说句实话,你是不是真心喜欢晋阳公主?”   崔清寂行礼,应承称是。回话的态度虽然干净利索,但李治可见崔清寂是害羞了,因为他回话的时候,俊朗的脸颊忽然就红了。   李治哈哈笑起来,直叹崔清寂这性格好,随即就拍拍他的肩膀,鼓励他好好努力。“我这妹妹查起案子来,就跟脱了缰的野马似得,谁都拦不住。你得好好展现才华,征服她才行。”   “清寂受教。”崔清寂道。   李治随即也慷慨表示,若是有机会的话,他一定会帮忙从中撮合。“不过我看圣人,其实早就看好你们的婚事,有心想要定下来了。”   崔清寂含蓄地翘着嘴角:“若真如此,便是清寂百世千世修来的福气了,得妻如此,清寂便再无它求。”   “听你的意思,你以后只有兕子一个?”李治挑了下眉。   崔清寂敛目,点了点头。   李治怔了下,然后睁大眼看着他:“难得啊,你敢在我面前有此承诺。你要清楚,兕子在我们皇家兄妹之中可是最受宠的。不光陛下宠爱她,我们几个兄弟也十分喜欢她。她的以后生活,必然是要有我们兄弟几个撑腰的。你而今敢说此话,将来就必要说到做到,不然你也该清楚下场会如何。”   “清寂明白,若想不清楚这一层,这样的话清寂如何敢随便出口。”崔清寂言语并没有激动,语气平平淡然,让人一听就知道这的确是他经过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   “好好好。”李治又高兴又满意,所以连连说了三声好。   随即他就邀请崔清寂一块下棋,正好他也可以顺便和崔清寂讲一讲,她这个小妹妹平常的爱好,都喜欢什么东西,让崔清寂以后心里有点数,也能更好的地讨好的他的好妹妹。   李明达到了藏经阁后,就听说房遗直在二楼,她就直接上了去。   李明达到达二楼后,就感觉到西边有一阵风吹来,望过去,就见房遗直负手站在窗边。因藏经阁内摆放着很多高高的书架,光线不是很好,所以房遗直的身形从他这个角度看起来像是个黑影。不知为何,令人觉得黑幽幽地,透着一股煞气。   田邯缮这时候才通报,喊着公主来了。   房遗直应该是在出神了,闻声之后,立刻转过身来面带着笑容,逆光而站的他,整个身体的边缘像是镀了一层金辉。   “有些来晚了,让你久等。那些属下见崔清寂和我讲线索,所以就故意等着他讲完的时候,才和我回禀。”李明达解释道。   “本应当如此,这才不过等一会儿罢了,便要是十年半载也等得。”房遗直湛黑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更为闪亮。   房遗直的话,在李明达的心里蔓延着,难说清滋味。她看着房遗直,嘴角轻轻地翘起,很久很久都没有收回。   房遗直随即把手里的信递给了李明达。李明达立刻注意到信封上什么都没有,是空白的。   李明达随后她立刻将信打开。令她惊讶的是信里面竟然没有字,只是画。画得是一个山坡,山坡上有一个山洞,山洞周围有一些杂乱的花草树木,山洞上方则写了几个字,正是‘别有洞天’。   李明达随即想到梅花庵后山就有个山洞,山洞上方正好就是也写得这四个字,而且穿过山洞之后那边的山坡便都是迎春花,也就是缠绕在永安师太尸体上的迎春花。   “这是……”李明达看向房遗直。   房遗直点了点头,告知李明达:“应该就是后山的那个山洞。”   李明达随即就信上所画的内容分析起来,“这信纸有些陈旧发黄了,而且这画上的景色与咱们之前看到的并不相同。还有这山洞附近的树,还只是松树荆棘之类,而我们现今看到的已经干干净净,全部都是梅花树了。”   房遗直点头,告知李明达,“而且据我们所了解,早在十一年前,梅花庵的后山就已经是满山梅花,类似像而今大家所见到的景致了,唯一的差别只是梅花树的大小高矮而已。所以这幅画,应该是十二三年前所画。看其画画的手法必然不是永安师太,到底是谁却不得而知。”   房遗直随即就把他之前放在书架上的两卷画拿给李明达看。李明达瞅了一下,画上的落款都是永安师太,画的手法整体看起来确实跟信封里的画截然不同。   李明达随即和房遗直讲了他从崔清寂那里听到的一些线索。   “张玄真这个人我倒是听过,十几年前确实在长安一带确实是一位非常有名的道长。他的画至今在市面上也能叫上高价,我家里就有两幅,不过是我父亲收藏。前两年依稀看过两眼,听贵主这么一说,倒是忽然觉得这幅画上的手法倒确实有点像是出自张玄真之手。”房遗直说道。   “你可记清楚了?别是我一提他,你就觉得像。”李明达半开玩笑道。   房遗直认真地思量了下,然后肯定的对李明达点头道:“我记得以前我看他画的时候,还嫌弃画得不好,说并不值得收藏。父亲却是想法不同,和我说张玄真画画的手法是刚柔并济,里面充满了道学,还说我阅历太少才看不懂。他跟我说过,张玄真在画山的时候,笔法刚硬,但画花草的时候又是轻柔无骨,他还喜欢用勾挑的法子画松针。”   李明达照着房遗直的说法,对应画上的内容,发现全都符合,看来这幅画的确是出自张玄真之手。   “对了,这封信你是在哪里找到的?”李明达问。   “是侍从们从这本经书里翻到的。”房遗直又把书架上那本经书拿给了李明达,“这经书上积了一些灰尘,并没有擦,便是为了方便贵主看不至于遗落线索,如果贵主想看里面的内容,遗直负责翻阅。”   李明达点了点头,心里叹与房遗直的细心,自然也领了他的好意,就不伸手了。李明达在观察了经书的表面之后,示意房遗直可以翻开,又看了看书页里的内容,果然只是普通的经书,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书页比较发黄,书脊处有两处黑霉,书页翻开之后也带着一股霉味和潮味,应该是有一些年头了。   “这经书是在三楼拿到,已经问过了,藏经阁的三楼只能永安师太一人可去,我刚让人搜了其它的书籍,并没有夹带东西,只有这一本。”房遗直仔细地交代后续道。   “看起来这幅画是她特意留下的。”李明达猜测道,转而问房遗直怎么想。   房遗直摇了摇头,表示猜不出来,“这种事情大概只有受害者自己清楚。他和张玄真到底是什么关系,也需要进一步查实,问过崔家的那个远安家仆才可以确定。”   “你倒是谨慎,一般人听了这些话之后,必然会怀疑永安师太和那张玄真的关系不一般,有什么苟且之事。”李明达道。   “既无真凭实据,也无证人亲口证实,仅凭一点点的说辞风就肆意猜测二人的关系,极有可能走进一些偏见里,以致容易对整个案件的推断错误。遗直这一点还是从公主那里学来,不管什么境况,不管是什么人,要有证据证实才可,不然都是揣测,都是不经证实的臆断而已。”房遗直回道。   李明达听他这样委婉地夸自己,难以抑制地笑起来。也不知道这话算不算是拍马屁,不过拍马屁拍到这么高深的境界,她也该领情了,着实很受听。   “我们还是再去看一看,这别有洞天有什么端倪?”李明达建议道。   房遗直点头,一边随着李明达下楼,一边和他提及崔清寂。   房遗直:“听说他也是因回不了长安城,所以来此借宿?”   李明达点了点头,有些犹疑的道:“说是这样说的。”   房遗直见李明达是这样的回复,嘴角的笑容轻淡,“难道贵主从他的表情上看出什么端倪了?”   “琢磨不透。”李明达摇头,“但可以肯定一点,这崔六郎的城府不是一般的深。”   “我呢?贵主如何看我?”房遗直忽然驻足,侧过他挺直的腰身,微微斜眸看向李明达。   房遗直的注视像是酝酿了很久的情意忽然爆发,李明达被看得心咚得狠跳一下。   李明达脸热了,心也热。她抄起腰间的扇子,把扇子展开扇了扇风。眼睛眨了眨,看向别处,琢磨着该怎么合适地回答房遗直。   偏偏在房遗直这样的注视下,她有些脑子空白。向来机灵会说甜话的她,而今话到嘴边就成:“你……就那样吧。”   “哪样,还请贵主明示。”房遗直趁着当下只有他和李明达在前走的时候,微微近身下,声音低沉地回李明达。   李明达加快手里扇风的动作,“嗯,就是那种我刚好瞧着还不错的样子。”   李明达说罢,就匆匆快步走在前面,也不顾身后的房遗直如何。   她一路跟风一样走到了梅花庵的后山后,才想回头看,却不见房遗直的踪影。想想自己刚刚走的也没有多快,至少她没用跑的,也不至于让一个腿长的男人跟不上。   李明眨了眨眼,想问人哪儿去了,但是没张口。   田邯缮紧跟在公主身后,当下自然明白公主的心思为何,立刻解释道:“刚刚不知怎么的,房世子忽然就愣住,不走了,但贵主走得飞快,奴就跟着贵主过来了,房世子在后面什么情况,奴也不清楚。”   李明达勾勾手,让田邯缮靠自己近一些。田邯缮依命凑到了李明达身边。   “你说我刚刚说的话过分么?”李明达问道。   田邯缮眨了眨眼,懵懂无知的样子。   李明达瞪他,“你少来,不要以为我不知你的尖耳朵已经听到我们俩说什么。”   田邯缮忙跪地道:“奴该死!”   “别废话了,赶紧起来。”李明达道。   田邯缮讪讪的起身,然后乖乖的凑到李明达跟前,回了之前的话。   “点到为止,适当,适度,非常好。”   李明达听他品评的还挺有滋有味,斜眸瞪了他一眼。这厮果然不经诈,立刻就承认了。   田邯缮瘪嘴,猜测是自己的话惹了公主不高兴,赶紧打了自己一巴掌。   这时候房遗直已经带着人从后面赶了上来。他面色如常,淡淡地和李明达行礼致歉之后,就和李明达一起到了别有洞天。   还未及到地方,众人就远远的看见洞里面荡着一个人影。   程处弼立刻带着人进去查看一圈,随即回来告知李明达:“又死了一个,是仁安师太。何永安师太一样,没穿衣服,尸体倒挂,缠着迎春花。”   李明达和房遗直互看一眼,随后前去查看尸体的情况,又看了看洞中的环境。因脚底是硬土,看不到什么脚印,在看洞那边的山坡上,又有新砍下的迎春花的痕迹。   “并不是单纯的对一个人复仇,是连环杀人。”房遗直叹道。   李明达赞同,随即二人也同时想到了下一个可能受害的人,便让侍卫立刻去保护慈安师太。   二人随后不久,就从别有洞天出来。   侍卫匆匆回禀,“慈安师太吊也死在了自己的房中,其死法和前两名师太一致。”   李明达和房遗直惊讶地互看一眼,立刻去查看。发现慈安师太的房里整齐干净,并没有任何不寻常之处,除了梁上挂着个被迎春花藤包裹着的尸体。   田邯缮在门口看一眼,就捂着眼睛转过身去,跺脚在门口抖着嗓音感慨,“这案子真的是太可怕了,眨眼的功夫,一天死了三个。”   左青梅验尸之后,告知李明达和房遗直,仁安师太和慈安师太死亡的时间要早于永安师太,“初步推断应该是昨晚到今晨天亮之前。”   房遗直仔细回忆了下,然后对李明达道:“今日却是没见到这两名师太出现。”   随即打发人去问庵里的尼姑,都说两名师太昨天休息前,曾告知过她们,明日要早起出门去庵外买地。   “因庵中人数增多,留宿的香客也多,两位师太就提议庵里自己买地种,这样省钱又实惠,不仅能给庵里留些田产。以后多打得粮食,还能救济穷人。大家都觉得好,永安师太也同意,所以便打算立刻去办。早上贫尼等人不见二位师太,还以为俩师太结伴走得早了,是我们没赶上。”小尼姑解释道。   “看来是早就被杀,后来才运尸倒挂尸体,毕竟处置尸体也需要一些工夫。”李明达随即琢磨道,“我看慈安师太和仁安师太尸体上缠绕的迎春花藤,不如永安师太的多,而且缠得杂乱也没有前者好。该是后来这两具尸体,在处理的时候,有些慌乱了。很可能是因为我们的介入调查,让凶手急了。”   房遗直点头应承,“不过凶手是谁,到底是个谜。”   “总归凶手一定在梅花庵内,永安师太出事之后,侍卫就看守住了梅花庵的出口,但凡有人离开,都必须经过我允准同意才行,至今还没有敢走。”李明达道。   房遗直便立刻让人先将庵中人的人员名单全部都记录下来。   “什么人!”院外的侍卫忽然喊道。   李明达随后听到熟悉的女音,就从慈安师太的房中走了出来,果然见魏婉淑站在院门口,她正和侍卫正温言解释自己的来意,因瞧见有这么侍卫在此,她也知道公主在查案,所以很慌张的询问慈安师太是否安好。   魏婉淑转即见公主走了过来,连放下手里的篮子,给李明达请安。   李明达看了眼那个盖了块布的竹篮,问是什么。   “做了点绣活,慈安师太出家前是个绣娘,很会这个,先前我们一直聊得来,她就教了我一些,但还是有些地方不懂,便想来讨问。”魏婉淑说罢,就好奇地往房间那边看,转即瞧见由有侍卫将一卷了席子的尸体抬了出来,但尸身额头和一双脚露了出来,一瞧就是尼姑的打扮。   魏婉淑惊得掩嘴,眼睛几乎要瞪了出来。她腿有些发软,差点没站住,还是身边的丫鬟搀扶,才算将将稳住身体。   “慈安师太她真的死了?”   “嗯。”李明达让丫鬟好生搀扶魏婉淑,随后邀请她到自己休息的屋子里坐了坐。   魏婉淑喝了定惊茶之后,缓了两口气,面色仍然是白的。   “这么没想到,三位德高望重的师太,竟然在同一天都死了。这……”魏婉淑六神无主地转头看向身边的侍女圆月。   圆月忙表示她这就捎信回府,让人派马车来接魏婉淑回去。   “你糊涂了,连这么多贵人都回不了长安城,你如何能叫人捎信回去。”魏婉淑叱圆月没脑子,转而又对李明达致歉,抱歉于自己刚刚失态了。   “你长在深闺之中,如何见过尸体,看了恐慌才是常态,不必因此抱歉。”李明达劝慰一句,转而就问魏婉淑因何会在梅花庵留了这么长时间。   魏婉淑垂眸,十分不好意思道:“上次因表妹的事,我做错了很多,为此反省。”   说罢,魏婉淑也对李明达行礼,忏悔于自己那日偏帮周小荷的欠佳表现。   “总觉得她是自己带来的人,若是自己不帮她,让她丢了人,我们就跟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似得,我也不会好,却是错了,错得离谱。”   李明达淡淡一笑,“都过去了,你既然也诚心道歉了,也不必自责。瞧你脸上余惊未定,你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魏婉淑连忙谢过而后告辞。   她出了公主所住的院落之后,就缓缓松口气,挺直腰板往前走。这时候刚好崔清寂从李治的院子里出来,两厢就碰个正着。   魏婉淑看了眼崔清寂,见崔清寂对自己行了个谦让礼,对其礼貌笑了笑,也就去了。   崔清寂望一眼魏婉淑的背影,也没有太多表情,转而听随从问了房遗直的住处,便立刻前往去找房遗直。   魏婉淑一路走到自己的房间之后,就赶忙关上门,整个人靠在门上大口大口地吸气。   “二娘?”   魏婉淑转转眼珠子,想想被拦在长安城外的李明达和李治,再想想崔清寂的态度,魏婉淑面色大变,立刻跌坐在了地上。   “二娘,这是怎么了。”圆月忙去搀扶魏婉淑。   “长安城内大变,太子不好了。”魏婉淑惨白着脸道。   圆月惊诧不已,呆呆地看着魏婉淑,“那、那二娘和他——”   “住嘴,以后休要再提他,便是私下里也不行。”魏婉淑定神之后,凌厉之色不改。   “那我们该怎么办。”   “听说尉迟郎君也在此,”魏婉淑咬了咬唇,“事既不能如意,便不如从心。” 第118章 大唐晋阳公主   圆月不太明白地看着魏婉淑,“二娘,现在梅花庵已经连死了三个人,您不会是要在这时候掺和进去吧?”   “我能掺和什么,这案子又跟我没关系。”魏婉淑镇静下来之后,整个人异常冷静,“说句不中听的话,其实三位师太死了,对我来说倒是一件好事。”   圆月转了转眼珠子,然后附和地点点头,她也深觉得如此。   再说崔清寂,本以为这次去拜见房遗直仍然会吃个闭门羹。却没想到他一到房遗直的屋门口,就立刻被其随从落歌引入房内,对方还特意说了一句,“我家世子等候多时了。”   崔清寂忙打礼,跟着进去了。却见房遗直从案后起身,过来迎他。崔清寂当下不如房遗直有身份,所以见面之时,还是要对他正经行礼,道一声“见过房世子”。   房遗直淡笑着请他不必客气,又请他落座,随即让人上茶,想了下,又让人再备些梨汁。   “我喝茶就可,便是用炒过的茶叶用水清泡就行,若没有的话煎茶也可。”   崔清寂说完这些话后,就对房遗直礼貌地笑了一下,然后谢过他。   房遗直并没有因他的话而态度有何异状,只是淡然摆摆手示意属下去准备就是。   “不知案子查得如何,可有清寂需要帮忙的地方?”崔清寂问。   “没什么太大的线索,若是你能帮忙便再好不过。”房遗直大方表示。   崔清寂扫了眼房遗直的表情,微微地笑起来,“遗直兄太过看得起我了,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早听闻你才高八斗,今见本人,不必论及诗书才华,只观言谈举止,也知你是个不俗之人。既然有位学识渊博的聪明人来好心帮忙破案,必然有所受用,我和公主哪有拒绝的道理,自然高兴。”房遗直话无半分矫情,风度逸然,令人不禁就想起一句话‘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崔清寂扯起嘴角,配合地对房遗直行礼致谢。   “才疏学浅,不及世子半分,查案事关重大,我并不精通。只怕白白的给你们凭添麻烦,若只是查案之中遇到什么难解之处,刚好我可帮上忙的时候,我再出一份力吧。”   “崔六郎太过自谦了,却也不能强求于你,便遇到难处的时候再找你帮忙。”房遗直淡淡的笑道。   待茶上来之后,房遗直就请崔清寂尝一尝。   “自家制茶之法,晋阳公主已经尝过了,直赞好,你试试看。”房遗直伸手做一个‘请’的示意。   崔清寂听他又提晋阳公主,嘴角微微抽了一下,敛眸看着翠碧的茶汤,眼底划过一丝冰冷。   再抬首,他又笑着吹了吹茶,先闻茶香,待茶稍微温了一些之后,便品了一口。   房遗直一直看着崔清寂,目光随和,似乎只是在单纯地等他评价茶的味道如何。   崔清寂咽下了满口的茶香,只对房遗直简单地评价道,“好茶。”   房遗直笑了,“便知道你会喜欢。”   随后房遗直便让人包了一包,给崔清寂拿过去。   此时若有拒绝之言,那边有失礼节了。崔清寂只能起身谢过,命随从木朗收好。   从房遗直的住处离开之后,崔清寂就问木朗,觉得他刚刚和房遗直的对话如何。   木朗明白自家六郎此问何意,斟酌片刻之后,便道:“该是不相上下。”   “呵,不相上下?”崔清寂冷笑一声,而后仰头看着西边飞起的红霞,浅淡地感慨了一声,“快日落了。”   “是。”木朗道。   “回吧,和晋王好好下几盘棋。”崔清寂道。   落歌又重新泡了一壶好茶,给自家世子。   房遗直接了茶,便垂眸自饮。   落歌在旁道:“刚刚只怕是气坏了那崔六郎,他输了。”   “没什么输赢。”房遗直饮了一口茶,便不咸不淡地说道。   落歌垂首应承,心里还是认定他家世子气派超然,不与人一般见识。他倒是小心眼了。不过世子与崔清寂的对弈,他在旁可是瞧得清清楚楚。崔清寂一进门,就意图用喝清茶的事来挑衅世子,世子未恼半分,只是提到查案时以他和公主名义邀请崔清寂来破案,之后又以主人自居,硬是送给了‘爱喝茶’崔清寂一包茶。   说到底,世子以主对客,便是不管崔清寂作何反应,他始终是客,这就已经是输了。   落歌万般佩服自家主人四两拨千斤的能耐。便是身为下人,跟在这样主人的身边,他能学到很多东西,为他的幸事。   ……   傍晚,尉迟宝琪用过晚饭之后,照往常的习惯在附近走一走,消消食。   忽听有一女孩的求救声。   尉迟宝琪循声走了几步,一瞧这女孩身边搀扶着一人,是魏二娘。方想起来,这喊人的魏二娘身边的侍女圆月。   “出什么事了?”尉迟宝琪见魏婉淑闭着眼,整个人无力地搭在圆月身上,似是昏迷了。   圆月一见尉迟宝琪,愣了下,忙抹了眼泪,给尉迟宝琪行礼人,然后跟尉迟宝琪道:“刚吃过饭,陪我家二娘出来走走,谁知她忽然就晕倒了,叫醒了却也是头晕挪不动步。我想把二娘背回去,喊大夫来,却是力气不够,也不敢下前头那石阶,就怕自己走不稳了,再把二娘摔一下。”   梅花庵建在山上,所以经常有一些上下坡的石阶。尉迟宝琪一瞧也确实难走,圆月也是个身量娇小之人。   魏婉淑这时候眯着眼睛,虚弱地摇了摇头,对圆月道:“我没事的,这就可以走,却别麻烦尉迟郎君。”   魏婉淑说罢,就硬撑着要下台阶,结果身子不稳,就朝下栽了去。   尉迟宝琪忙叫不好,立刻伸手搀扶。好在他及时拉住了魏婉淑,不然她真会一头磕在了石矶上。尉迟宝琪随即感觉到魏婉淑小小的额头靠在自己的胸口,有些灼热,心咚得跳了一下,忙把魏婉淑推给过来搀扶的圆月。   “抱歉。”   魏婉淑感觉到尉迟宝琪的排斥,忙行礼致歉。   尉迟宝琪反倒不好意思,她许有性命之忧,自己却还在想些有的没的。他立刻伸手想要再帮忙,转即愣了下,忙收手回去,让圆月等一会儿。   “实在累了,你就扶她先坐在地上。”尉迟宝琪把自己的披衣放在石阶上铺好,然后就立刻匆匆跑了。   圆月怔了怔,问尉迟宝琪去哪儿,却因为对方跑得太快,没得到回应。   不多时,圆月就看见尉迟宝琪带着左青梅和几个尼姑过来。她心知怎么回事,忙小声嘟囔一句。   左青梅看到昏迷的魏婉淑,问是怎么回事,尉迟宝琪就道出圆月之前对他所述的经过。   左青梅过去把脉,又查看了一下魏婉淑的面色,然后对尼姑道:“劳烦帮忙把她抬回房间。”   有个身强力壮的尼姑,立刻站在石阶下扎马步,另两个人就把魏婉淑送到那名尼姑的背上,然后一路护送她回了屋。   回到屋后,左青梅又重新对魏婉淑切脉。   “有什么事没有?”等左青梅把脉之后,尉迟宝琪急忙追问道。   “面色苍白,虚汗,气微喘,头晕步伐不稳,脉虚弱。”左青梅打量一眼床上的魏婉淑,随即又道,“她身量有些纤瘦。”   圆月听此言,忙道:“这半年多来,我家二娘一直在梅花庵吃斋念佛,确实消瘦甚多,难道是因为这个害了什么病?”   尉迟宝琪恍惚了下,诧异地看左青梅,“听起来这病情很大,这长安城又关了门,如何去通知魏公。”   “冲一杯红糖水给她喝,片刻后即可好了。”左青梅道,“以后归家,每天给她煮红糖鸡子吃,坚持一段时日,该就不会犯了。”   圆月点点头。   尉迟宝琪愣了下,“那这是——”   “年轻偏瘦一些的女孩子都有这毛病,不过却鲜少有在下午犯的,都是早上。”左青梅随即问圆月,她家小娘子今天有没有好好用饭。   圆月愣了下,看眼那边躺在榻上的魏婉淑,对左青梅道:“是备了饭,可没用多少。因听说庵里的师太们都身亡了,多少有些难过。”   左青梅忙道这样可不行,转头告知魏婉淑,不管心情如何不好,还是要好生吃饭。   魏婉淑忙强打着精神起身,对左青梅致谢。   左青梅淡笑道不必,然后就告辞了。   尉迟宝琪也要跟着去,转而对圆月嘱咐要好生照顾魏婉淑,又对魏婉淑点了下头,让她好生修养,自己就赶紧匆匆去追左青梅。   左青梅可没有等尉迟宝琪,听到身后快步有人跑来,左青梅就不禁笑了,转眸看他:“二郎的性子倒是改了,不去趁机怜香惜玉了?”   “是改了,以后我不会花心了。再说,就是以前没改的我,也不敢招惹魏家的小娘子啊,她家中老父太厉害了,我不敢招麻烦。”   “更大的麻烦你都招了,还怕魏婉淑。”左青梅笑叹一声,又问尉迟宝琪还有什么话讲。   尉迟宝琪正疑惑左青梅所谓的“更大麻烦”是什么,又听她问自己话,因知道左青梅不喜欢拖拉,就赶紧跟她打听案情,想知道另外两位师太的死亡经过。   左青梅就把情况简单告知,随即不解地问尉迟宝琪:“尉迟郎君不是读书么,怎么还关心这些?”   “读书也不能耽搁这个。”尉迟宝琪说罢,就谢过左青梅,目送她去了,然后自己也回房,准备秉烛苦读。   李明达见左青梅回来了,问她魏婉淑的情况如何。   “就是饭吃少了,昏了头。”左青梅解释道。   李明达点点头,觉得既然没有大事,也就不多问了。转而看向那边的房遗直,问他可否从这些香客名单里排除出嫌疑人了。   房遗直点头,“当下就只有五名商人和另外三名男子,无法在永安师太死亡期间提供出不在场证明。其余的人都有其他人可以证实。毕竟事情发生午饭前后,大家都会出来,所以彼此证明的人比较多。”   “五名商人?”李明达问。   “就是从定州来的那五人,之前就是他们在饭堂大声喧哗,后来也是他们五人发现了永安师太的尸体。”房遗直随即告诉李明达,说话声音最高身材最为魁梧的人叫李鹤,而当时一直劝慰李鹤说话斯文一些的人叫简文山。二人是合伙做生意,后面跟着的三人则是他们二人的随从。   “这五个人我也有印象,”李明达话音刚落,那厢就来人传报,京兆府府尹白天明带人来到了梅花庵。更为有趣的是与其一同来的人,竟还有倭国正使。   当下李治也赶了过来,坐在李明达的身边。   白天明和倭国正使随后一同来拜见李明达和李治。   李明达就问白天明:“从何而来?”   白天明当然明白公主的意思,心虚地小声回答道:“从长安城。”   李治的表情显然露出不满,只因父亲竟让人从长安城出来,却不让他们兄妹进去。   白天明连忙解释道:“下官已经把梅花的事情告知了圣人,圣人说正好公主喜欢破案,不如就留在梅花庵,令下官协同贵主一起将此案破了,然后再回长安城。”   “也就是说案子不破,我们还回不了长安城了?”李治追问。   白天明愣了下,赔笑着说这是圣人的意思,并非是他的主意。   李志听到这话也不好再说什么了,自然要听从圣命。总之赶紧把眼前的案子破了,这样他们就可以快点回长安城。   白天明随即也不耽搁,就要立刻跟李明达讨论当下的案情,而这时倭国正使出了一声。白天明才想起他来,忙对李明达行礼介绍倭国正使。   “我们见过,有事就说。”李明达道。   倭国正使再次对李明达行礼之后,又看向了白天明,显然这件事情他希望对方来说而不是自己说。   白天明更加一脸为难的和李明达解释道:“倭国公主失踪半年了,倭国使团一直派人四处寻找,有些着急。”   白天明说罢,打了个眼色给李明达。   李明达立刻就明白了,这个事儿是李世民嫌烦,估计也是因为当下太子的事令他闹心,所以打发她来处理。毕竟倭国国公主身死案子是由她来负责的。   倭国正使这时又向李明达行礼,请求她帮忙寻找‘芦屋院静’。   在处理互相帮的案子上,倭国方面的事情李明达倒是没有去处理。她以为后续的事情,由阿耶派的人接手之后,自然就会有人管这些,却没有想到所有人都把倭国给忘了。   而今这倭国使团竟然还以为他们的公主是失踪了,但是缺了这么久以后才提出,却有些奇怪。   李明达依稀记得在去年她离开长安城去安州的时候,当时便有传言说倭国公主失踪了,后来等她回长安城的时候,却看到了芦屋院静出现。那时候芦屋院静给出来的解释是说她失踪期间只不过是一个人出去散心,玩了玩而已。后来她身死之后,头两三个月倭国使团连失踪之言都没传出来,至今才提出,恐怕是他们是他们本身就做事不端,所以在事情没有确定之前,不敢提出异议。   李明达因此想到倭国公主的死因,她之所以会被杀死在尉迟家的后院,就是因她之前觊觎尉迟家的金矿地图。而且据互相帮的人交代,他们会跟踪芦屋院静的缘故也是因为她在金矿山附近出没。   可见芦屋院静一直都在暗中调查到大唐的金矿储备情况,至于使团的人,开始的时候知不知情不得而知。但后来他们一定是知情的,所以芦屋院静死后那么久,使团里还一直没有人站出来说明,八成是以为她又自己去做秘密调查了。且不管使团的人是否无辜,但是可以确定一点,确实有倭国人对大唐的金矿有所觊觎,所以这倭国公主死不足惜。   “芦屋院静是怎么失踪的?”李明达问倭国正使。   倭国正使怔了下,对李明达道:“她去年的时候心情就不是很好,经常一个人外出散心。早前不告而别,还闹出了笑话,所以这次人不见了,我们还以为她又是出去玩了,但至今都六七个月了,怎么都不该如此,这才觉得不对。”   “这芦屋院静真的是你们倭国国王的皇女?”李明达好笑问,“连个侍女都没有,对她照顾的未免也太过漫不经心了。”   倭国正使尴尬道:“因为她不信任她的侍女,经常趁着睡觉的时候偷偷跑出去,也喝令我们不许看着她,结果害我们都找不到她。”   “为何会如此?”李明达又追问。   倭国正使这时候额头上冒了冷汗,整个人越发紧张,他眼盯着地面,恭敬地跟李明达道:“那是因为我之前和她吵了架,闹出些误会,她认为她的侍女背叛了她,我也不支持她的想法,所以选择不去相信任何人。公主十分固执,志向高远,我们都劝不住。”   李明达:“那你们之间又闹了什么误会呢?”   倭国正使愣了又愣,“不过是些不紧要的小误会。恕我冒犯,而今紧要的是先找到她,追究这些原因已经不重要了。”   “当然重要,不知道你们争吵的起因,如何知道她偷跑出去所为何事。天下这么大,藏一个女子太容易不过,你们找不到,凭什么我们就一定能找到?的确,我们大唐的人比较多,但是我们大唐没有人了解你们的公主!”   倭国正使涨红了脸,随即把头低得很深,立刻就退缩了,他似乎很怕李明达再质问下去。   “若是知道缘由,我们大概也能找到她了。贵国若不愿帮忙寻找就罢了,我们也不过是求助。”   “你们可以自己找,不过我看芦屋院静这么久不回来,八成是不会回来了。她是个惹事的,想必正使心里很清楚她之前打算要做什么事。   何不想想,这没消息反而对你们来说是个好消息。不然她两次出走的原因真追究起来,若是害得你们倭国国王都会觉蒙羞了,岂非更丢人。到时候影响了大唐和贵国的邦交,后悔的必然不会是我们。”李明达含笑说了这些话,半带着警告意味。   倭国正使听完这些话后,额头上的冷汗已经快流了下来。他心里自知是他们理亏,大唐那边必然已经有所耳闻芦屋院静的做法了。这失踪,保不齐就是身死了。但人就是真被大唐给悄悄地弄死了,他能怎么办。把这件事摆在明面上说,到底最后吃亏的还是他们。这个决定倭国正使不敢自己做,只能等它日回国亲自向国王禀明才可。   倭国正使也不再多言了,只能闷声应承,然后退下。随即就有人为他安排了住处,长安城禁严,他暂且也要在这逗留,回不去了。   白天明等倭国正使一走,就连连叫好,叹公主厉害。   “下官本以为这件事还是个麻烦,没想到公主竟三言两语就把人打发了,令下官佩服之至。”   “本就是他们理亏,白府尹若是知道其中的缘故,必然会比我打发的更漂亮。”李明达谦虚道。   白天明一听此话,忙客气笑着说不会,不过公主竟如此亲和,不拿架子,倒真跟传言中的晋阳公主一般,令他心里的紧张感少了很多。   白天明随后仔细听房遗直讲了案情经过,又看了崔清寂的证词,还有关于永安师太的过往调查,以及目前寺庙里的香客名单。白天明就忍不住感慨,房遗直和李明达竟能在短短不足一天的时间内,也就是三名死者出现的当天,把案子调查到如此程度,实属厉害。   “真叫下官自愧不如啊。”白天明捋了捋胡子,赞叹不已。   李明达问白天明,根据此案目前的调查结果来看有什么想法。   白天明先行礼,然后谦虚道:“可能有说的不对的地方,还请大王、贵主和房世子不要见怪。下官倒觉得这件案子调查到现在为止,已经一切明了了,就差最后一步。这从案发现场所述的证据来看,杀人的人至少有一名强壮的男子,他可以搬运尸体,且身材高大,所以他的头发才会挂在较高树枝上。而五名没有在场证明的商人,个个身材高挑魁梧。而且这五个男人,如果一起行动,杀三名尼姑对他们来说太轻而易举。”   李明达:“可据我所知,仁安和慈安师太是在前一天晚上身亡的,而当时这五名商人还并不在达梅花庵。”   白天明闻言,笑起来,“凭我多年办案的经验,这一点刚刚好证实他们确实有作案的嫌疑。”   “愿闻其详。”李明达认真地注视着白天明,倒有些期待他的答案。   “试想谁会杀人后,不做任何掩饰让人发现?这仁安师太和慈安师太极有可能是他们昨天晚上就下手了,然后再等到今天进庵里找个理由杀永安师太。毕竟永安师太相较于前两者来说不太好杀,她身边总是有人,他们需要把他骗出来,再痛下杀手,但是这样的话,不在场证据难免没有办法坐实。所以他们就用另外两名死者进行伪装,以减少他们的嫌疑。”   李明达看了眼房遗直,问他的想法是什么。房遗直摇了摇头,表示他目前还不是太清楚。   李治道:“多简单的事!到底是不是把,这五个人抓来质问一番就清楚了。还有这真要是杀人是凶手的话,身上肯定会留有证据,让人仔细搜身,还有他们的住处就知道了。”   白天明立刻附和李治的话,随即就请示李明达和房遗直,问他们二人的意思如何。   李明达和房遗直互相看一眼。   这时候李治又说查一下总没关系,即便是查不出什么,也不会有什么大错。于是他自己做主了,让白天明赶紧去把这五个商人抓过来仔细问清楚。   李明达和房遗直也没有更好的主意,既然李治已经张口了,就随着李治的决定,暂且旁观其审问李鹤、简文山等人的情况。   当下李鹤和简文山等五人被带上来后,就跪下给李明达和李治等人行礼。随即听白天明的问责之后,李鹤、简文山等五人都喊冤不认。   “永安师太的尸体的确是我们五人发现的没错,但人却并不是我们杀的。我们几个那会儿也是在饭堂吃完午饭,然后顺路就上后山走走,看看梅花。后来遇到了尸体,我们几个也很意外,吓得连腿都差点迈不动了,哪可能敢杀人。”简文山是五人之中口才最好的,所以当下他便最先分辩。   身材最为魁梧,脾气最爆的李鹤这时候咬了咬牙,喊道:“我们没杀人,请不要冤枉我们!”   “你们真要是清白的,自然不怕查。我当下就会命人搜身,查你们的住处,如果你们真是无辜的,我们必然不会找到线索。”白天明道。   简文山听闻此言,微微变了脸色。   李鹤这时候铿锵道:“好,查就查。若最后没查出什么,还请诸位贵人给我们一个清白。”   李鹤似乎对官府积怨已久,早就有不满的情绪,所以他便是胆小怕尸体,但对于府衙贵族之类的人物,他没有半点畏惧。说起话来,像个即将赴死的壮士。随后不久,前去搜查的人就回来了,他们在简文山随行的行李里,找到了一副张玄真的画,也发现了一封信,信虽然是简文山写给别人的,但从内容上看,可知简文山其实是张玄真的儿子。   这个发现足以惊讶在场所有人。   李鹤呆了呆,半张嘴,扭头看着简文山,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简文山忙给李明达和李治磕头,“我亲生父亲的确是张玄真,但这跟我是否杀害永安师太并没有什么干系吧?”   “当然有干系,当年永安师太与张玄真通奸,才有了而今的梅花庵。你是张玄真的儿子,偏偏在这时候从百里之外的定州跑到梅花庵来,却是为何?”   “永安师太和我生父有奸情?”简文山惊讶地瞪眼,摇了摇头,“这我真不知道,这怎么可能。”   “这种时候,证据都摆在眼前,还想伪装,不觉得可笑么。你这种事发后就不认凶手的人,我真是见多了,一年不下十个像你这样。”白天明冷笑一声,根本不吃简文山这套,随即呵斥简文山从实招供杀害永安师太和仁安、慈安师太的经过。   简文山只喊冤枉,道自己没有。   这时候一直伴在李明达身边的尼姑惠宁皱了皱眉,然后仔细凝视辨认简文山。   李明达立刻察觉她的异样,问她再看什么。   “昨夜我和安宁去山下打水的时候,好像在山门口见过他。”惠宁说罢,便表示自己也不确定,请公主允她去叫尼姑安宁来。   不及李明达说话,李治立刻打发她快去。   不多时,惠宁就将安宁领了来。安宁年纪比惠宁更小些,年纪和李明达差不多,脸圆圆的,瞧着十分老实厚道。安宁打量简文山之后,就去抓惠宁的手,挑眉惊讶道:“昨天傍晚山门口的那个人,好像就是他,我记得他的鼻子,又高又挺,普通人鲜少有这样的,是我见过最高的。”   简文山很低着头,被指认之后,闭上了眼,随即给诸位贵人磕头,承认道:“昨晚草民的确是来过梅花庵,但并不是出于杀人的目的,草民只是想来此见个人,但没想到对方根本不在庵中,所以我打听之后,就离开了。”   “什么人,跟谁打听的?”白天明问。   简文山道:“赵芙蓉,本是该是和我的订婚的妻子,但于三月前忽然离家出走。上个月我得知她在梅花庵的消息,这才在李鹤前往长安城做生意的时候,跟着来了,就是想顺便把她接回去。   昨天我们赶到十里外的汾峡县的时候,就在客栈落脚了。我因为急于想打探芙蓉的消息,又不想耽搁李鹤的生意,所以当时重金借了匹马赶过来打探。没想到得了回复说人并不在这里,我就回去了。结果第二日我们备足精神去长安城的时候,城门关了。我因还挂念芙蓉的事,担心她是出了家不想见我,所以打发人糊弄我,正想要返回再仔细打听。更好出了进不了长安城的事,我就劝李鹤来此住,这里倒是距离长安城更近一些,李鹤也就答应了。”   李鹤立刻道:“是这么回事!真没想到,我竟然被你给坑了!”   随后又召来守庵门的尼姑,守门尼姑今早腹泻到虚脱,一直躲在房里休息。这会儿被带了过来后,一眼就认出了简文山,也承认他打听赵芙蓉的事。   安宁这时候转头对惠宁小声嘀咕道:“慈安师太出家前的俗家名字不就叫赵芙蓉么?”   惠宁愣了下,点点头,然后对李明达道:“是了,慈安师太出家前的名字,就叫赵芙蓉!”   “好么,上了年纪的慈安师太,原来才是你找得未婚妻?你口味倒是特别啊。”李治冷笑,立刻认定简文山之前都是在狡辩,转即对白天明道,“都说商人奸猾擅狡辩,以前还好奇会如何,今天算是见识了。而今我看这么审,他们是什么都不肯认了,倒也不必废话,直接把人拿了,回头你带回京兆府,好生对他们言行逼供一番,他们自然什么都招了。”   白天明应承,这就命人先将五人缉拿看守,待长安城门大开之后,自然要在京兆府好生审问这五人。   李鹤这时候听到此话,大叫冤枉,喊着这事就是简文山自己干的,跟他没关系。不过他喊了不过两句,嘴巴就被人堵上,拖了出去。   房遗直冷眼看完这些后,转头端起茶碗喝茶,没有太多的表态。   白天明忙对李治和李明达行礼,感慨大王和公主都是英明神断,“仅在案发当日,就破了凶案,这应该是京兆府有史以来最快的一次,而且还是三连杀。下官真是借了公主和大王的福气了!”   李治笑了笑,“本就是一桩简单的案子。不够这功劳我可不敢占,都是十九妹和房世子的功劳。”   李治随即看向李明达和房遗直,发现这俩人竟然都低头喝茶。听到他的话后,房遗直才抬起头来,起身对他客气一句。兕子则阴着脸,根本就不理会看他。   李治想了想,自己也没做错什么,还把让他们俩夸一顿,怎么来人都像是看他不顺眼似得?   为庆祝案子破获成功,李治打发人多准备些丰盛的斋饭。白天明听说李治有兴趣下棋,立刻跃跃欲试,随即就和李治对弈起来。   李明达则要外出透透气,房遗直也跟着出来了。   这时小憩一觉的崔清寂,精神抖擞地过来给李治请安。李治忙打发他快去,小声告知他李明达刚刚出去散步。   崔清寂谢过李治,立刻出了门去追。   永安师太院子,老梅花树下。   李明达仰头看着树上开的正好的梅花,伸手摸了摸这到粗壮的树干,“这应该是梅花庵最老的一颗梅花树了。”   “是。”   “你是不是和我一样,觉得这案子不对劲?”李明达按着树干,转头看着房遗直。   房遗直点了点头,目光一直在李明达身上没有移开。   李明达怔了下,转向声音传来的东方,“好像是崔清寂来了。”说完之后,李明达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却没有说话声,还以为房遗直是要避嫌走开,转头去瞧他,额头却刚好碰到了他的下颚。   老树梅香漫漫,泛着丝丝甜意。 第119章 大唐晋阳公主   李明达还没来得及脸红,就感到有一双温热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李明达抬眼欲看房遗直的同时,就感觉有阴影压了下来。   房遗直微微躬着身,距离李明达很近,以至于他的睫毛都快打在李明达的额头上。   霎时间,房遗直身上散发的明庭香沁了满鼻,盖住了周遭的梅花香。   李明达觉得自己的耳朵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了,只看得见眼前的房遗直。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辗转反侧。”   红梅枝下的房遗直清俊无瑕,声若泉韵。   李明达感觉自己此时此刻都被一种微醺的暖意包围着,脸热,手心也热。她瞄了一眼房遗直,就刚好和房遗直目光交汇。   “贵主明白我的意思?”房遗直目光灼亮的看着李明达,没有丝毫闪躲之意。   李明达微微扬着粉颊看他,指了指被房遗直双手捂住了耳朵:“被捂上了,没听到。”   房遗直笑看她,他们彼此都知道李明达的耳朵有多敏锐,即便是被捂住了,也必然能听到他清晰的讲话。   “多说几遍,或许就能听到了。”李明达眨眨眼,不去直视房遗直的眼睛,而是看着她头上方的梅花,语气不确定道。   房遗直笑,纤长的手指按在李明达的额头上,“那贵主听好了,我再说一次。”   李明达脸红了个头,正要点头,那厢院门口已经听到崔清寂的声音,李明达对房遗直道:“人来了。”   房遗直看一眼李明达,含笑退了一步,和李明达保持距离。   崔清寂进院的时候,看到田邯缮正对着院门的方向站着,正觉得纳闷,转头再搜寻公主的身影,发现房遗直也在,二人正站在一棵十分粗壮且花开正好的老梅树下。女的面色潮红,男的眼中有情,嘴角带笑。崔清寂何等聪慧,当下就明白了什么。   这时候,李明达和房遗直双双转头看向他。   崔清寂冷面肃穆,规矩地对李明达见礼,“晋王猜测贵主出来,必然是又会忍不住查案,便打发清寂来看看是否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   “九哥倒是难得细心了一回。”李明达便打发崔清寂去永安师太的住处瞧一瞧,“我们都看过了,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换个人瞧瞧,或许有不同所得。”   崔清寂应承,这便转身奔向了永安师太的屋子。   李明达和房遗直仍旧在老梅树下站着,而是就案子讨论起来,不能只把目光放在简文山等五人身上,有必要详审另外三位同没有在场证明的嫌疑人,先看看他们之中是否有人有杀人嫌疑,彻底排除一下。房遗直应承,这就去叫人安排。   李明达还是有些担心长安城内的事,她看眼崔清寂所在的方向,然后小声问房遗直,以他自己的观点来看,对于长安城的情况有何预料。   “贵主真要听实话?”房遗直这时候面色严肃了。   李明   抿着嘴角,点了点头,“不然也不会着急回去,就是想知道结果。”   “人本就有事,经不起查。而今瞧圣人令城门紧闭,连贵主和大王都不让回去,可见心意已决,没什么变数了。”房遗直道。   李明达紧张地看着房遗直,“你的意思是说我大哥他会——”   “要看圣人的仁慈之心了,是否留情面。但可以肯定一点,他先前所拥有的一切,以后都不会有了,东宫之位要另择人选。”房遗直低声道。   李明达皱眉,微微退了一步,干脆靠在了老梅树的树干上。   房遗直紧盯着他,手微微动了动,但李明达敛眸,似乎只需要一个人安静思考,他便收手没再动。听到身后有动静,就转头看向了刚从房间里走出来的崔清寂。   崔清寂此时也可见梅花树下一脸落寞哀伤的晋阳公主,又看面色毫无异状正看着自己的房遗直,心下起了疑团,有些疑惑刚刚到底俩人发生了什么。虽然在屋里的时候,他把窗纸捅破,一边观察屋内的情况,一边忍不住好奇心去看院里俩人的情况。但刚刚他明明看到俩人只是说了几句话,准确的说是房遗直对晋阳公主说了几句话,公主便伤心落寞起来,似乎听到了什么令她十分伤心绝望的消息。   崔清寂又看一眼公主那边,再看向房遗直,有责备之意。   “贵主这是?”   “过会儿就好了。”房遗直说罢,就崔清寂在屋子里发现什么没有。   崔清寂蹙眉,摇了下头,有些不满房遗直不仅说话漫不经心,还不满他竟然在这种时候还关心案子。他就要走过去询问晋阳公主的情况,这时候田邯缮突然拦住了崔清寂,对他和房遗直请礼,请他二人都回去。   显然公主当下心情不好,已经不能查案了。   崔清寂忙拱手道:“田公公,贵主她看起来似乎有些伤心,烦劳您多安慰她,若有什么事,也可随便使唤我们。”   田邯缮点点头,谢过崔清寂,便笑着送他二人去了。   待人走之后,田邯缮忙要去搀扶李明达,李明达伸手,示意田邯缮不要理会她。她站了会儿,发现田邯缮在不停地观察自己,就绕到另一边去靠着梅树干,只让田邯缮看着自己的背影。   田邯缮尴尬了下,然后憋着嘴转身,琢磨着到底是什么缘故让他家贵主这样。刚刚一开始的时候,公主和房世子聊得挺好的,他虽背着身子看不见,但能感觉到俩人有种甜蜜的气氛。刚刚怎么就嘀咕两句,公主的态度就大变了。田邯缮不禁立刻会怀疑房世子可能是个负心汉,刚勾搭了他家公主,转头就对公主说了冷话?   可转念想,房世子应该不至于是这种人,还有他家公主也该不会是被人几句情话就会骗的伤心难过至而今这等地步的人。所以思来想去,田邯缮还是不得其解。   大约过了一炷香后,田邯缮才见听到公主走过来的脚步声,他忙讪笑着转身,去问公主有什么想吃的喝得,他去弄。   “想喝酒。”李明达叹道。   田邯缮怔了怔,忙道:“贵主,这感情的事,要是真伤心了,喝酒也不管用。您是尊贵的公主,还处置不了一个世子?贵主要是琢磨不出法子,奴来办,总归能找个理由好好收拾他一顿!”   李明达有些惊讶地看田邯缮,“你脑袋瓜里想什么呢,跟他没干系。”   “啊——”田邯缮呆了。   李明达朝院外走了两步,没想了想,还是回身进了永安师太的屋子,四处查看一遍,又去翻了她的衣柜,又闻到了一股淡淡香味,焚香的香。这味道上次她检查永安师太的房间的时候就闻到过一次。尼姑庵里有焚香的味道倒不新鲜,只是柜子里的香味为何会比屋子里的浓。照道理讲,就算是烧香也该是在屋内,衣柜里不会有。而且衣柜里的衣服都叠得很整齐干净,都是洗干净后才放了进去。   李明达也不确定这算不算一处疑点,转而就去仁安师太和慈安师太的房间也确认了一遍,发现他们的衣柜里面的香味都是浓一些的。正常寺庙里的尼姑,身上总是会或多或少沾染一些香味,但是洗过的衣服还有这么浓的味道,似乎并不合理。   李明达召来尼姑惠宁,问她:“你们庵内洗衣服都什么习惯没有?”   “习惯?”惠宁不解地问。   “洗衣服的时候,会不会加什么特别的东西,或者洗完衣服后,是否有熏香?”   惠宁摇头,“都是尼姑,哪有这些讲究。”   李明达又问惠宁可否带自己去她的住处。   惠宁不解,不过公主想看她的住处,她自然高兴,“但屋子小,有些寒酸,还请公主见谅。”   “清苦修行,最为让人钦佩。”李明达淡淡笑道。   惠宁听这话忙给李明达下跪,谢过她瞧得起自己。   李明达又笑:“这有什么的,还值当你跪下?快起身,带路。”   惠宁应承一声,这就引李明达到了自己的房间,然后告诉李明达,她是和尼姑安宁住一个屋。   李明达点了点,进屋之后,发现屋子却是如惠宁所言,不大,放了两张床,两个柜子,还有蒲团、桌案这几样,便没有多少下脚的地方。但倒是干净整洁,而且墙上有也挂着一幅大字“禅”,字写得虽不算太美,却也有一种铿锵之感。   李明达问了字的出处,得知就是惠宁所书,叹道:“假以时日练习,将来必然有所成就。”   惠宁深感惶恐,忙谢过李明达的称赞。   李明达随即看向衣柜,问惠宁能不能看看。   惠宁忙伸手打开两个柜子,介绍东边的这个是自己的,西边的是安宁的。两个衣柜里面都放着叠放整齐的尼姑衣服,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李明达也没有闻到像永安师太衣柜里的那种偏浓的香火味。   李明达问了寺庙里负责洗衣的尼姑是谁,便出了门,打发惠宁也不必跟着照料自己,“你也陪我一天了,早些歇息。”   惠宁谢过,便行佛家礼目送李明达。   李明达回屋时,天已经大黑了。招来那洗衣的尼姑一问,却也是没什么特别的说法,还说惠宁等人都是和师太一起洗,并没有特别对待。   李治和白天明下完棋后,他听说李明达回来了,就赶紧追了过来。李治一进屋子,先伸了伸懒腰,才坐了下来,打口哈欠就叹道:“看来我们明天就能回长安城了。”   “回长安?”李明达惊讶地看李治,“阿耶传消息了,让我们回去?”   “没有,”李治怔了下,“可才刚白府尹可说了,咱们阿耶交代了,只要我们把梅花庵的案子破了,就可以回长安城。”   李明达听说是这句,眼睛里没了光亮,“九哥对这句话或有误解。”   “怎么?”李治不解问。   “梅花庵的案子是连环杀人,而且起初凶手未知,毫无线索指向凶手身份,你觉得阿耶会觉得这案子我们最快多久能破?”   “肯定想不到我们一天就破了。阿耶虽知道你有破案的能耐,但估计也会觉得你至少三四天才能破。”   “这就是了,阿耶的本意是说我们要在这呆上三四天。所以即便而今一天就把凶手定了,九哥明天带着人回长安城,只怕也进不了城。”李明达道。   “啊——竟是如此。”李治用拳头轻锤了下额头,一脸无聊道,“那我们要在这梅花庵住上三四天才行?我一定会无聊到疯了。”   李明达看眼李治,没说话,悠悠地品着茶,想她刚刚衣柜的事情。   李治缓神之后,看向李明达,“对了,刚刚你怎么了。崔清寂回来的时候,我瞧他一脸担心,硬逼着问,才说他之前从你这里走的时候,瞧见你面色不佳,似乎因什么是伤心?”   李明达眯起眼睛,转眸看着李治,“他还和你说了什么?”   “就这些啊,我都说了,难不成还有什么?”李治不解地问。   李明达稍微落了心,至少觉得这个崔清寂虽然多管闲事,但说话还有分寸,“没什么事,只是但心长安城的情况罢了。”   李治顿了下,才叹道:“长安城能有什么情况,你也不要瞎想了。”   李明达见李治毫无好奇之态,心知他对长安城的局势已经有所猜测了,因怕她担心,所以才会这么说话来安慰他。   李治早就被封了王,上朝参政,知道一些苗头也不奇怪。但李明达不解,他为何不和自己交心透露一些,觉得她女孩子家一时承受不了?可回头父亲处置了太子,终究是瞒不住的,突然而来的消息反而才更刺激人。   李明达兴致缺缺,和他告乏了,就去歇息。   李治也看出李明达情绪不好,却只觉得莫名其妙。回房后,他就对一直等在那里的崔清寂道:“是如你所言,她情绪不太好,这是因为担心长安里的事。”   “大王也不必过多担心,或许明日贵主就会好了。”   “对,女孩子么,总会有的时候多愁善感一些。”李治笑了笑,随即也让崔清寂去休息。   崔清寂回了房间内,便沐浴更衣,看了会儿书,和身边的随从木朗讨论了几句佛经,参悟其中的道理,最后困得睁不开眼了,才躺下安歇。木朗也熄了灯,去外间歇息。   李明达睁着眼躺在榻上,心里有所忧虑,自然是睡不着,转而听到隔壁间的崔清寂讲佛经,说话语速不紧不慢,徐徐动听,所述的内容正是开解参悟人世的一些话。李明达听着听着倒有些道理,待那边安静之后,翻个身,没多久她也睡了。   这一觉李明达做了一个很长的梦,猛地惊醒,却把梦里的内容都忘了,只觉得这个梦让自己很累,眼角残泪。   李明达揉了下眼角,然后坐起身,门外的碧云端立刻着热水进门伺候李明达梳洗。刚洗完脸的李明达,皮肤娇嫩,面颊微红,若出水芙蓉。   李明达待碧云给她梳头完毕之后,就对着镜子照了照,很满意。   “贵主若是女装,便更会美得叫人移不开眼了。”碧云叹道。   “行了,以后可省了这些赞美之言,我什么样自己还清楚,算得不太美,能看得过去罢了。”李明达道。   碧云应承。   那厢田邯缮闻言,却忍不住纠正道:“贵主这才是自谦了,碧云也没多夸,只说了事实罢了。”   “正是。”碧云笑着附和。   李明达扫了眼他们两个,“翻天了,倒是合伙来说我了。”   “万不敢。”二人齐声道,因都知道公主是在和他们玩笑,所以田邯缮和碧云的嘴角都挂着笑意。   这时候李治那边传消息来,请李明达过去用饭。李明达随即就去了,见崔清寂也在,才想起来这吃饭的时候,肯定要算上她一个。李明达在李治传饭的时候,特意嘱咐,要分桌用饭。   李治明白李明达的用意,看了眼崔清寂,瞧着崔清寂面色如常,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心里不禁叹他为人大气沉着。李治随即小声对李明达道:“眼下这在庵中,条件清苦,其实也不用那么讲究。”   “不讲究九哥怎么住在这么好的院子,怎不去普通客房住?”李明达小声反问道,当然她的音量也可以令崔清寂听到。   李治愣了下子,瞪一眼李明达,怪她有事没事就反对自己,一点都没有妹妹的样子。   李明达这次更小声,用只能让李治听到的音量道:“九哥先有兄长的样子,我就会有妹妹的样子了。”   “我怎的没有兄长的样子了?”李治真不服气了,和李明达杠上。   “是么,不提这个,我先前都差点忘了九哥是我兄长了,”李明达话说到这里,立刻引起李治的不忿,正色瞪她,似在责怪她竟然遗忘自己。   “我还以为九哥是媒婆呢。”李明达缓了口气,才补足了下一句。   李治听闻此言,反应过来李明达在讥讽他撮合崔清寂和她之间的事,面色立刻尴尬起来。他本以为自己做得没有那么明显,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她聪明妹妹发现了。李治看眼那边漠然不语的崔清寂,对李明达小声嘟囔着,“我还不是为你好。”   “饭后说。”李明达道。   李治点了点头,待饭后之后,他立刻找借口打发走了崔清寂,让李明达继续,这事儿他非要理论清了。   李明达看着李治手边放着的一杯梨汁,对他道,“九哥爱喝梨汁,我却非端着一杯清茶给九哥。告诉九哥茶可入药,对身体极好,逼着九哥一定要日日喝清茶,九哥可高兴?”   “当然不高兴了,人各有好,”李治立刻道,转而他看到李明达露出一脸果然的表情笑看自己,李治愣了又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九哥心里很清楚了,何必再问我。”   “你的意思,崔清寂是你的清茶,不是你的梨汁。”   “反了,我爱喝清茶,却不爱喝梨汁,他是梨汁。”李明达说到这里的时候,眼中的笑意敛尽,有些严肃地看着李治。   李治怔了又怔,“可……崔清寂他人……不对,这件事九哥可以不逼你。但琢磨你和他婚事的人是阿耶,你能怎么讲?”   “阿耶那里我自有办法去讲,倒是九哥,别再逼着我喝梨汁就好,你要是喜欢喝,就自己喝。”李明达道,   李治定定地李明达,然后指了指她,哈哈笑起来,“有时候真忍不住想骂你一顿,偏又心疼骂不出。行行行,都随你,九哥不乱管闲事。”   李明达立刻甜笑谢过他。李治对此更加没有抵抗了,直叹只要李明达高兴,他就高兴。   李明达告辞。   李治忙喊住她,又打发身边的随从们都下去,然后背着手踱步在李明达面前,问她:“那倒和我说说,你的清茶是谁?”   “等将来兕子嫁了人,九哥自然就知道清茶是谁了。”李明达道。   李治不买账,“你一竿子给我支到几年后,当我甘心?我瞧你这么说,像是已经心里有数了,九哥又不是外人,透露一下?”   “白头携手一生之人,岂能儿戏。不过九哥,将来我若是有什么难处的时候,无论如何帮我一把,若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而已。”李明达预料不了未来,说这些话不过是多留些可能。换做四哥那里,她也照说不误。总归未来的皇帝人选,只会从他们二人之中产生了,大哥那里已然没有可能。   李治点了点头,“这话还用说?你是我最亲的妹妹,咱们从小一起在立政殿长大,除了阿耶,没什么能比得过我们兄弟姊妹之情了。”   “有九哥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李明达对李治正经行一礼,就道告辞。   李治点点头,有写感动得看着她离去。许久之后,李治反应过来了,这兕子刚刚似乎把他绕出去了。她到底是有没有意中人?她似乎并没有准确的回答自己,是有还是没有。   李明达随后就把房遗直和狄仁杰叫来一起研究案子。   狄仁杰听说他们二人都怀疑那五名商人不是凶手,很高兴自己能找到认同自己想法的人,“我昨天就怀疑,晚上自己想了想,越想越觉得不大像。还担心是我一个人这么想,得知贵主和遗直兄都是如此想,我就安心了。”   狄仁杰说罢,就哈哈笑两声。   “为什么要脱衣服。”李明达提出疑问,让房遗直和狄仁杰分别以自己的角度来回答。   狄仁杰:“憎恨?羞辱?”   “又或者也觉得她们不配穿衣服。”房遗直道。   狄仁杰点点头,但也疑惑:“可为什么有要用迎春花缠在她们三人的尸体上。若真是羞辱,觉得他们不配穿衣服,那花就配了么?”   “这点的确让人疑惑。”李明达但随即问房遗直,这迎春花在一些地方可有什么特别的寓意,或许可以从这处着手。   房遗直稍作思量,然后皱眉道:“到没有什么跟死亡相关的说法,迎春花,如其名,花开迎春,带雪冲寒里先开的一抹嫩黄。便是有有所寓意,也不过是新生、初始这样的意思。”   “这太奇怪了,脱衣羞辱,又要缠着迎春花寓意新生?这两点不想冲么?我觉得不大可能吧,会不会本来这就是什么意思都没有。就是把衣服脱了,瞧不过眼,所以只能顺便用花藤遮盖一下?”狄仁杰提出这话之后,忽然又想到一个,对李明达和房遗直道,“花,会不会是意味着‘花’?”   李明达正想要让狄仁杰好生解释一下‘花’的意思,就听到那边的房遗直会意了。   “他说的‘花’该是水性杨花的‘花’。”房遗直解释道。   狄仁杰忙点头,以一副“你果然不愧是我崇拜的遗直兄”的眼神,激动地看着房遗直。   “这平常有女人通奸,就有些族里的规矩,要把女人脱光了游街沉塘。这脱衣,可能是这种意思,花则正好寓意她们水性杨花,所以该受到惩罚。”狄仁杰随即解释道。   “你这个说法倒也有些道理。”李明达叹道。   房遗直点头:“算是能解释的通,而且根据之前他人提供的线索可知,永安师太也确实有可能和道士张玄真有通奸之嫌。”   “那这么说来,昨天白府尹和大王断案说那个张玄真的儿子简文山是凶手,其实对了?通奸,复仇,倒是符合。”   “只是说听起来有些合理罢了,前提是这能解释通仁安师太和慈安师太的死因,但张玄真和永安师太有来往的那几年,两名师太还没有在梅花庵出家。”李明达道。   狄仁杰搓着下巴,点头附和道:“对啊。这案子可真是扑朔迷离,按道理来讲,梅花庵就这么大,嫌疑人也就这么多了,偏偏找不到谁是凶手,竟连作案动机也叫人觉得糊涂,查不清楚。”   “对了,当年的张玄真道长是怎么死的?”李明达问。   “病故,熬了六七天就去了,突然腹痛,吃不得东西,一吃东西就疼的更厉害。听说请了不少名医诊治,连宫中太医也去给他看过,但是并没有什么效用。”房遗直道。   狄仁杰忍不住感慨,“遗直兄倒是知道的清楚。”   “因为他生病的时候,我父亲还曾张罗着去看过,依稀记得当时的情况。”   狄仁杰:“冒昧问一句,当时遗直兄多大?”   “六岁。”   狄仁杰惊叹不已,连连感慨自己六岁的时候还在痴迷玩儿捉迷藏,万万没有办法和房遗直比。   房遗直笑了一下,却也不好细说什么。其实当时之所以记得这件事,是因为他母亲那天和父亲刚吵过架,父亲随后却因张玄真的病要出门去探望,以至于母亲有些不忿。   “人去了之后,丧失办得十分体面,诸多皇亲贵族前去悼念。但青山观倒是在他走之后没几年就渐渐没落了,至今日已然不复存在了。”房遗直道,“反倒是梅花庵,近些年越来越有起色。”   “听起来,张玄真儿子报仇的缘故也出来了。”李明达感慨道。   李明达随即打发人去问白天明,看他今天是否有提审那五名商人,可有招供的。不久,那边的话就回了,审虽是审了,但还是没交代什么重要的东西。   “……五个人仍旧不认,耍赖。”传话的衙差回道。   “张玄真的儿子要复仇杀人,却在庵门口大摇大摆的找人,这太蠢了。而凶手杀人的手法是缜密的,所以我还是更相信另有凶手。”狄仁杰叹道。   李明达随后问了庵里尼姑,那慈安师太生前的来历为何。得知其是个苦命女子,因为生不出儿子而被休,便因此憎恨不欲再嫁,就看破红尘出家了。   “那慈安师太出家之前的名字,真叫赵芙蓉?”李明达这问题同时问了五名尼姑,有三名不知道,余下的两名都表示确实叫赵芙蓉。   “这件事倒是真巧了,简文山说他的未婚妻也叫赵芙蓉。如此事倒是可查,只要打发人去定州一趟,问一问那些跟简文山接触过的人,自然就知道是不是了。”李明达道。   房遗直点点头,也表示这件事也确实应该证实一下。李明达随即吩咐程处弼去选两个人,让他们快马去定州一趟。   “还是对案件相关的人了解不够透彻,名单要重新整理,所有的人要重新仔细地询问一遍。诚如怀英所言,凶手就在梅花庵之中隐藏,我们却没有找到半点能够指向其身份的可疑之处。”李明达叹道。   房遗直点头应和,又道:“既然凶手同时杀了三名师太,其中必定有什么共通的原因。还有简文山,若真是无辜,他在这种时候因赵芙蓉而来梅花庵找人,又刚巧是张玄真的儿子。会不会是有人早谋划好,就是要推他做凶手?”   李明达应承,觉得房遗直所言也有道理。   “张玄真和永安师太的干系要查清楚。三名身亡的师太平时的作风如何,到底是不是偷情之人,也要查清楚。”李明达说罢,随即感慨,“要问一下简文山的来历了,她母亲当年和张玄真的事,同样也要问清楚。”   当下打发人去办这些事后,狄仁杰忍不住感慨:“那接下来咱们该干什么?”   “等。”   狄仁杰无聊地摇摇头,“等消息最没趣了,却不知道干什么。”   “去找你宝琪兄一起读书,你过两年也要科举。”房遗直提醒道。   狄仁杰忙正经应是,这就去了。   屋内除了侍从,便只剩下李明达和房遗直了。   刚刚狄仁杰说无聊的话刚好提醒了李明达,李明达便问房遗直可有什么书带来没有,她正好可以看着打发时间。   “未曾想过会久留,只有车上随行带的三本,我叫人取来,贵主先看看合不合心意。”房遗直礼貌客气道。   “你看的书该是有趣的。”   房遗直看了眼李明达,笑了,谢她对自己的信任,随即就打发落歌去把书取来。   “有一事倒是让人感慨,三位师太出事之后,庵中的一切还是井然有序,我本以为这些尼姑会方寸大乱,不知所措。但我却错了,她们还是按部就班的诵经念佛,虽然震惊但却没有惊惶,鲜少议论的,也没有什么揣测之言,可见三名死去的师太对她们的管教很严。”李明达叹道。   房遗直点点头,表示他也一直有种感觉,庵中的尼姑都很本分规矩,且老实办事。   “这永安师太到底是不是谋害同门,又和人通奸的坏女人,我倒是有些好奇。还有仁安师太和慈安师太,”李明达揣测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人憎恨到一定要把她们三人都杀了才算解气?”   “如贵主之前所言,消息调查的还不够。离出事仅仅过了一天而已,什么事都要慢慢来。”   “嗯。”李明达之所以想快点调查清楚,也是因为有人等不及了,已经把案子给断了。她怕自己再不早点查清楚,长安城门一开,就有人冤死。毕竟京兆府可是有不经上报就可立刻判定斩立决的权力。   房遗直似乎明白李明达的担忧,笑了笑,“没人能挑衅贵主。”   “哦?”李明达回看房遗直,“可我怎么觉得,昨天好像有人趁我不注意就‘挑衅’了我。我还不确定这算不算挑衅,你说呢?” 第120章 大唐晋阳公主   “贵主别误会,遗直的行径和‘挑衅’其实还是有一些差别的。挑衅是怀着恶意,遗直怀着的则恰恰相反。”房遗直低沉着嗓音,解释的时候嘴角含着笑意,“提及这个,恍然想到一句话。”   “什么话?”李明达偏头,好奇地问房遗直。   “便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那句,俗是俗了点,却偏偏应了遗直而今的心思。”   李明达双颊飞霞,她不大好意思地瞄一眼房遗直,就忍不住捂嘴笑了,他这么正经的人会用这种话来形容自己的确有趣,但偏偏不知道为什么,她自己脸热起来,比房遗直还害羞。   “是俗了点,不过如此形容,我大概也能明白你心里的感受了。”   房遗直:“贵主英明。”   李明达正把茶送到嘴边,被这四个字噎了一下,差点呛了自己。   房遗直接着感慨:“遗直的母亲是个爱喝醋的,那日我就像她了。”   房遗直意指他之前的行为略有些冒犯,是缘由于‘吃醋’。   “哦,你哪里冒犯了?”李明达调皮地看他一眼,抿嘴笑道,“我怎么没觉得呢?”   房遗直怔了下,眼睛定定地看着李明达,目光里像燃了火。   “咳咳……我们说案子。”李明达对房遗直眨了下左眼,就红着脸看向别处,笑容里透着‘报复’的意味。   房遗直再怔住,这才明白过来,公主刚刚那话是故意想‘调戏’回来了。忍不住想笑,再两厢目光对视之时,彼此便都笑了,早不顾及左右的世界有什么了。   先前在永安师太身亡时无法提供不在场证明的三个人,当下已经被带到了梅花庵后山的梅林。三人随后就被侍卫引到梅林内等候,听说有公主和世子亲自来问,三个人瞬间就激动了。眼见着传话的人去了,只留了他们三人在此。因周围并没有其他人在,前一炷香的时候,三人一听说有贵人要来,还拘谨地弓腰站着等待,后来等久了,还不见人来,三人就渐渐地把腰板伸直了,竖着耳朵往后侍卫离开的方向看看,仍不见有人来。   “这要等什么时候。”   “却不知,不过既然是贵人,还是堂堂公主,自然要摆排场,我们这等草民等一等算个什么。”   “是了,上次就我们县里出了大事,也是等了半个时辰才见县令到。这可是公主啊,怎么也得一两个时辰才行了。”   “可怎么好,都怪你,好好地非要领着我们爬墙,跑山下偷吃肉喝酒,闹得而今日就我们三个没有在场证明。”   ……   李明达听了这话,就招手示意随从去问了一句话,就打发那三人走。   三人听说公主突然又不见他们了,还觉得失望。三人忽然被问在山下哪个地方吃饭,懵了下,正纳闷这事儿怎么会知道。随即就不好意思起来,告知是在山下东边的小溪旁,他们把庵里养的一条大黄狗给弄死了,就找了个偏僻的地方,烤了狗肉。   “之前怎么说是在屋内睡觉?”田邯缮瞪他们。   “这不想着,左右都是我们三人自己干的事,也没人证明。说了偷狗的事,在佛家这种地方,那些尼姑肯定会叫嚣不留我们。我们三人盘缠都用尽了,本来在这庵里就是哀求永安师太可怜才收留,要是这么赶我们出去,天还冷着,真没地方住去。”   “还真是,”田邯缮气笑了,“人家好心收留你们,你们就因为耐不住吃肉,就把人家的狗给杀了。还厚脸皮的想要继续住,你们配么!”   田邯缮痛骂一通三人,就急急忙忙去告知李明达。   李明达就亲自带人下山去找了那三人所言的烤狗肉的地方,果然在东山下的偏僻的溪水沟边,找到了一些肠子等物,也找到了一摊烧黑的地面,周围还有散乱的没有完全烧完的木柴头。   田邯缮拾起地上的一撮黄狗毛,那边侍卫顺着河沟也找到了一些骨头,确认无意。田邯缮这才连忙爬上坡,跟坡上的李明达点了点头。   “这三人可真不像话,不过也证实了,他们当时确实在这里吃狗肉,没办法到山上去杀人。”   “还是要问一问,确认这狗确实是在永安师太身亡的当天早上丢得。”李明达严谨道。   田邯缮回去细问这事,果然证实了。   “那黄狗确实在早饭前还在,因庵内的尼姑们每日要一起到大雄宝殿诵经,怕是这几个人就是在那时候把狗给偷了!”   狄仁杰在旁听到这话,说道:“既然那三人的嫌疑也排除了,那更加证明这些案子像是那五名商人所为。或许他们是因什么缘故临时决定杀人,起初简文山来找赵芙蓉的时候,并没有起杀心,但是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了杀意,于是他自己或五人合伙将三位师太杀死。”   “他杀永安师太的动机可以勉强理解为是复仇,但是他杀另外两名师太的目的是什么。这两名师太跟当年永安师太与张玄真之间的事一点关系都没有。”李明达看着关于这两名师太的背景调查,并没有发现她二人有什么可疑之处。二人都是本地人,家就在附近的村县,所以就近一查问就几乎可知她二人出家前的所有经历。   仁安和慈安两位师太出家前,并没有什么特别不好的风评,反而都被称赞是管家的好手。   她二人是在张玄真身亡之后才到梅花庵出家的。照道理来说,应该不至于和远在定州的简文山有什么关系,以至于令简文山憎恨到非要杀二人不可。   但赵芙蓉又是什么缘故?简文山口口声声的说要找未婚妻赵芙蓉。而这个赵芙蓉的名字刚好就是慈安师太的俗家名。偏偏慈安师太又不可能是简文山的未婚妻。他的未婚妻的名字又怎么会这么巧合地和慈安师太一致,而且就在慈安师太身亡的当晚黄昏,他偏偏就赶巧找了过来。   “这不像是巧合,要么是有人的故意安排,要么就是他真的是凶手,是做事比较让人匪夷所思的那种凶手。”   狄仁杰无奈的笑了,“我真要被这件事搞糊涂了,感觉比互相帮的案子还要复杂。”   “还是要再审一下简文山,只是而今人被京府压着,却不知道京兆府府尹会不会给这个面子。”   “公主出面,他哪有拒绝的道理?”狄仁杰不解。   “你不了解朝廷这些老臣,面上敬着我们这些年轻的皇族小辈,真要做起事来,却很喜欢较真。”李明达叹道。   狄仁杰了然地点点头,对李明达道:“所有贵主刚刚才会让遗直兄去说?”   李明达点头。   不多时,房遗直便带着几个京兆府的衙差,将见闻上、李鹤等五人带到了院中。当下只唤了简文山一人进屋。   简文山整个人面色颓废,眼底发黑,虽然觐见令他精神紧张,但仍难掩他的倦怠之色。显然他昨夜焦虑得一宿没睡。   房遗直便让简文山好生交代事情,“在场这几人,可能都是难得觉得你可能无辜的贵人,若你在这时候不知道珍惜,那以后恐怕也不会再有珍惜的机会了。”   简文山一愣,惊讶地望着房遗直,然后看向李明达和狄仁杰二人。仿若忍受黑暗许久的人,终于找到了曙光。简文山连连激动地给李明达磕头,恳求公主一定要帮他正名,平了他的冤屈。   “草民真有杀害那三名师太啊!草民愿意发任何毒誓,草民真的不知道那永安师太和我的生父张玄真有干系,更加不知道那慈安师太也叫赵芙蓉。说实话,草民在昨天之前都不晓得梅花庵这几位师太法号是什么。”   “你的未婚妻真叫赵芙蓉?”李明达问。   简文山应承,“回贵主,却是是叫赵芙蓉,人长得面若芙蓉一般,性子温和,小有才华,和草民甚是谈得来。”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女子,你们如何相识,后来她又是为何忽然就离开你了?”李明达问。   简文山摇了摇头,“她是个没爹娘的孤儿,投靠亲戚去了她表姑母家。我是因和她表姑父有些来往,得幸见了她,便年年不忘。后来就二位长辈做主,定下了这门亲事。   三个月前因为婚事的事吵过一架,她姑母狮子大开口,忽然要一倍的聘礼才肯让我娶她。我岂能受这样的气,便要理论,她跟我解释这钱回头她会当成嫁妆带回来,不会亏我的。可草民依旧觉得不是这样的道理,做人做生意都是一样的,岂能出尔反尔?偏她却觉得我不在乎她,便和我争辩了两句。我脾气一时不好吼了她两句,她就只哭不再讲话。后来我后悔了,也跟亲戚朋友借钱好容易把钱凑够了,却听说她伤心欲绝,人忽然不见了。”   “倒还是一名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刚烈脾气女子。”狄仁杰叹道。   简文山点头,“我也是因此才知道,她虽平常看着温婉柔弱,却没想到她性子竟如此较真。当时也生气,觉得她不信我,怎能如此草率对待我们之间缔结的婚约。可时间越久,我越发念着她,觉得是自己当初做的不够好,才会令她失望。她到底是没有父母孤女,寄人篱下,心思比别人更脆弱了几分。我就开始四处寻找她,至前些日子才得了消息,是从长安城串门回来的王大娘,说她在梅花庵上香的时候,瞧见过芙蓉,但喊她的时候,人却是越走越急,故意甩开了她。我一听此消息,就急忙忙筹备来此,却没想到,人没找到,还被冤枉了一身人命案子。”   简文山到底是读过书的人,说话还算有条理。说完这些话之后,他就忙磕头给李明达、房遗直和狄仁杰,恳请三位贵人开恩,一定要帮他洗清冤屈。   “这赵芙蓉的确有些奇怪,若是和你定了婚约,本就不该改主意开口多要聘礼。她错在先,争执之后,人却先走了,丝毫不给你改错和后悔的机会。这会是两情相悦么?”李明达觉得,一般后宅的女子该不会有此胆量。   房遗直也点头,“你未婚妻做事未免太过决绝刚烈,诚如公主所言,错她在先,而你也没有要退婚负她,她人却先跑了,是何道理?我倒觉得这还没到令她伤心欲绝的地步,除非你又做了什么别的让她难过到绝望的事。”   “没有,万万没有,我待她好还来不及。再说我们还未成婚,隔几日才会见一次面,多数都由长辈在旁看着,哪会去做什么令她伤心的事。”简文山道。   李明达想了想,又问简文山和赵芙蓉初见是什么时候。   “大概半年前。”简文山道。   李明达惊讶挑眉,“半年前?”   简文山点点头,“差不多就是半年前,赶着年末我做生意回来,然后拿了些异地的玩意儿去拜见她姑父姑母,因此才瞧见了她。”   “也便是说你和她从相识到订亲都在三月内,之后的三月她就离家再没出现过。”李明达确认一遍。   简文山应承。   李明达看向房遗直和狄仁杰。   房遗直微微点了下头,表示他现在的怀疑跟李明达应该一样。   狄仁杰也聪慧地领悟到了这,“幸亏我们早已经派人去了定州调查,这个调查太有必要了。”   简文山听闻此感慨,愣了下,不解地看向三位贵人,“调查什么?贵主怀疑草民的身份?”   “你的身份确实需要证实一下,但你的未婚妻赵芙蓉更可疑,只怕她的身份有假。若她真是假的,那你就是个千里迢迢来此处做替死鬼的受害者了。”李明达叹道。   简文山愣了又愣,他眼睛里满是不解疑惑,眨眨眼,仔细想想,才渐渐清明了些,皱眉再看向三位贵人,“难道说这件事从始至终,都极可能是我被骗了?”   “对。”狄仁杰道。   简文山摇摇头,否认道:“不可能,赵芙蓉是赵家娘子的内侄女,两厢早是旧识,老邻居,哪能拿这种事骗我。”   “亲兄弟姊妹之间尚有欺骗,更何况你们仅仅只是邻居。”李明达因而想到太子,心抽搐了一下。   简文山张了张嘴,还是惊讶的难以置信,“我不信,便是老邻居骗我,芙蓉也不会骗我。她就是宛若荷花一般干净美好的女子,一颦一笑都充满了善意,连蚂蚁都不舍得让我踩的人,怎可能会做这种事来骗人。”   狄仁杰摸了摸鼻子,抿着嘴角,尽量忍住自己的笑意。   李明达摆摆手,打发人带走简文山,又叫人暂且把简文山和李鹤等四人分开关押。   李鹤等四人见公主只召见了简文山,却并没有见他们,还把简文山挑出关押,很是担心简文山背着他们四人诬陷了他们,气得不忿,直喊着冤枉,恳求见公主鸣冤。不想有被堵了嘴,同其他三人强押回了房间看守。   李鹤被关到屋里后,就不忿地用拳头敲了一下墙,转即痛得大叫,直骂简文山不是东西,好好地害他们招惹上这样的人命官司。   “我稀里糊涂的什么事都不知道,不清楚,就要受着杀人犯的罪名,被斩首悬挂于城门上了!”李鹤印象里,凶犯都是要悬挂首级在城门上。   其余三人也同李鹤一样,觉得冤枉至极,跟着李鹤一起痛骂简文山。   “但骂只怕也不管用了,现在府衙和公主、郡王那边,根本就不停我们四人的解释。”说此话的男子,随即就落泪哭起来,抱头坐在地上,表示自己不想死。   另两个见状,也都跟着凑到他身边,互相搭肩嚎啕大哭,一起喊着害怕去死。   李鹤见他们几个这般,直骂没出息,但最后也加入了仨人的不想死哭啼‘阵营’之中。   “三个大男人哭得跟孩子一样。”李明达站在屋后面二十丈远的梅花树下,跟房遗直感慨道。   “那这个赵芙蓉就更要查清楚了。”房遗直道。   李明达点点头,“要有真凭实据的话,这案子不可能在三四天内快速解决,怎么也要等五六天定州那边调查完之后。”   一阵风过,几瓣梅花飘落在房遗直的肩膀上。   李明达的目光随之也落在了那上头。   房遗直侧眸看一眼,就用手指把花瓣掸了下去。梅花像是不服气似得,忽悠一整朵从房遗直的头顶正上方落了下来,刚好落在房遗直的额和发交接之处。   李明达看着面容朗朗如玉的房遗直,盯着一朵梅花正对着自己,十分好笑,捂着肚子忍不住连笑数声。在旁的田邯缮和落歌等人,瞧着了,也都忍不住了,拉起嘴角。   房遗直偏像什么的都不知道似得,一脸无辜地望向他们。   落歌忙去取了房遗直头上的梅花,呈给他看。   房遗直垂首,看着躺在自己手心,花开正好的一朵小红梅,淡淡地扯起嘴角,最忌握拳,背在了身后。房遗直瞅着都忍俊不禁的一众人,问他们:“有那么好笑?”   “好笑,哈哈……”李明达捂着嘴乐,眼睛已经弯成了月牙形。随后在分别之前,李明达不忘对房遗直告知,他的那三本书都很好看,十分精彩。   房遗直行礼。   人走后,房遗直便转头,看那树梅花。   落歌忙给房遗直赔罪,抱歉于自己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帮房遗直把头上的梅花除掉,害世子出了丑。   “丑?哪里丑了。”房遗直背着伸手的手仍然握着拳头。回至自己的房间后,房遗直就在每天写的日常的册子里,夹了一朵已经带了他体温的梅花。   梅花夹在雪白的书页之中,红白分明,令人醒目。   “嫣然一转乱心神,非子之故欲谁因。   翡翠群飞飞不息,愿在云间长比翼。” ①   房遗直提笔,在梅花边写了这两句话。然后他就合上书册,腰板挺值地坐在那里,闭了眼。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挑起嘴角,傻笑一声,倒是吓坏了一旁待命怔出神的落歌。   ……   接下来两日,晋阳公主因在庵中无聊,时常带着两个随从,轻装出院,在尼姑庵里四处遛跶。香客们因都知道庵中有贵人,也知道命案出了三起,渗人的很,所以除却一日三餐去饭堂之外,他们基本都不出门。尼姑们则还是按部就班地每日过活,庵里的香火不能断,更不能缺了诵经人,也还有诸多香客们需要她们照料,也更因为庵里住下了诸多贵人,所以他们比平常更加紧张忙碌,连菜都要洗了七八遍,才敢给贵人们烹饪,生怕因一点点差池,怠慢了贵人们。   这一日,李明达从外面遛弯回来,看见李治等在她房中。   李治一见到她,就张口问:“瞧你这几日总出去转圈,可有什么收获?”   “有呀。”李明达坐下来,说完就喝茶解渴。   “是什么?”李治伸长脖子,很是期待的问李明达,“我听白天明说,你并不觉得简文山等是凶手,倒是好奇查处什么来。”   “三位已故的师太对尼姑们都管教有方。”李明达道。   李治失望不已,“我当什么重大发现呢,就这个?”   “看你怎么想,你觉得它是重大发现,那也能算的。”李明达分辩道。   “好好好,我妹妹真厉害!”李治立刻配合,却毫无诚心地称赞道。   李明达斜睨一眼他,轻轻哼了一声,表示不跟他一般见识。她喝完了碗里的茶,还是老习惯,每日必问身边的田邯缮,长安城那边是否有消息了。   可巧了,她话音刚落,就听到外头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有人说着长安城内来人了。   李明达握紧手里的茶杯,紧盯着门口。李治在旁还唠叨李明达还是不要太保希望,搞不好他们的阿耶已经忘了还在住寺庙的他们。   “唉,我在这住这几日,肚子都变小了,一点油水没有。”做惯了尊贵的大王,想吃什么吃什么,一直没怎么觉得肉如何,而今被素食憋久了,他还真是怀念肉的味道。   这时候院外有人大喊着长安城来人了。   李治手轻拍了桌一下,忙命人快来。   传话的人跪地,就在李治的催促下,立刻把圣人允晋王和晋阳公主回京的话传达了。   李治激动不已,立刻命人准备行李,立刻就喊李明达这就出发回去。   崔清寂闻言,忙赶来,和他们二人告别。告别的话说到最后的时候,崔清寂就目光炽热地看着李明达,再行了礼。   李明达本来是一直盼着这个消息,但此时此刻突然听说要回京了,心里头竟然有一些害怕。她站在原地,踌躇不前。   李治听属下说马车都备好了,转头就催促李明达走,却见她还傻愣愣站在原地。李志忙问她怎么了。   这时候房遗直,狄仁杰和尉迟宝琪等人也都到了,一同为李治和李明达送行。   李治叹道:“送什么,你们必然也是要回长安的,那大家就一起走。”   众人人应承,随后就立刻收拾行李。   李明达这就跟着李治上了马车,不消一个时辰的工夫,马车就驶入了长安城,直奔承天门。   兄妹俩乾化门后,就立刻见到候在那里方启瑞,二人便在方启瑞的引领下直入立政殿,参拜李世民。   李明达见李世民面容疲惫不堪,知道他这几日过得并不好,心里便泛酸心疼起来。   兄妹俩刚刚行礼,就被李世民叫到了跟前来。   李世民也不拖沓,郑重地告诉他二人,他已然决定废黜太子。随后他又解释了其中的缘故,告诉他们二人这件事他非常不愿意发生,但太子谋反之心昭然若揭,这个决定,是他思虑很久之后,和众位大臣几番讨论商量,最终不得已为之的结果。   李明达和李治都低着头,兄妹二人在这时候都没有选择说话。   李世民见他们兄妹这般,心里隐隐泛酸。她二人应该是早有猜测,而这件事他们兄妹俩也确实不好评判,“也罢了,你们都乏了,还是早些回房歇息。这件事是你们大哥自己做错了,他理该为此受罚。你们也不必多问多管,平常如何过就如何过便是了。”   李明达和李治都点头应承,然后和李世民行礼告退。   当晚,李明达就听到立政殿内传来,李世民和房玄龄长孙无忌等人商量如何处置谋反证据确凿的太子。   长孙无忌直接建议处死,如此可以儆效尤。房玄龄觉得太子始终是身份高贵,而且他身为东宫太子虽然有过,但也曾有功,应该留一条性命。   李世民叹了口气,随即应允了房玄龄的办法。   “就此处置就是,不要再有任何异议。若没有意外也不要再提及此事,这件事到此为止,就此罢了。”李世民虚脱的叹了一口气,话语之中满是疲惫、无奈和伤感。   房玄龄和长孙无忌等人随后也就退下。   一夜难眠。   次日李明达起床,便还是不安心此事,私下里悄悄问了方启瑞,昨夜房玄龄的奏折里,可有议定将太子流放黔州的具体时间。   方启瑞摇头,表示自己当时站得远,并没有看到,“贵主问这个作何?奉劝贵主一句,这件事回头在圣人跟前一定不要提,以后有关太子的一切最好提都不要提。太子殿下在圣人心里,一直非同寻常,这次这件事之后心里只怕伤透了,便是过些日子,好了,也会落疤,触碰不得。”   李明达点点头,知道方启瑞这般提醒是为自己好。   “我也料到这些,所以才来问方公公。”   “这事恐怕还要问房公,奴真不知道,只怕连长孙国舅也不清楚。”方启瑞道。   李明达点点头。   方启瑞叹口气,随即进了立政殿,李明达并没有进去,而是站在外想着下一步如何。随即就听到殿内的李世民问起自己,李明达忙进门去,凑到李世民身边,问他睡得可好。   李世民眯着眼底发乌的眼睛,对李明达笑,“还好吧,你呢?”   说罢,李世民就抬首摸了摸李明达的脸蛋。李明达眨眨眼,还是没忍住落泪,转即就伏在李世民的膝上哭,劝李世民伤心便伤心就是,何必忍着。   “是啊,何必忍着。一个孩子尚且知道不必忍着,但人长大了,却反而更会伪装自己了。”李世民摸着李明达的头感慨着,也不知是叹自己,还是在叹李承乾。   父女俩伤心之后,果然纾解了不少。连日来食不下咽的李世民,竟在今早能吃掉一个完整的胡饼了。   今天是大朝日,李世民随后就带着李治上朝去了。李明达便打发人去给房遗直通信,想通过他知道房玄龄那边的消息。不想程处弼到了梁国公府,却没见到房遗直,听说他跟着卢夫人又去了道观,要求签去去晦气。   程处弼倒和尉迟宝琪撞个正着,不多时狄仁杰闻讯从自己的房间赶了过来。   狄仁杰问程处弼是什么消息。程处弼犹豫了下,不知该不该说。   “不说我也知道,找遗直兄的话,一定是因为房公了。我回京之后,也知了前太子的事,倒真是意外,没想到他竟谋反了。”尉迟宝琪看看四周,然后小声道。   狄仁杰点点头,表示这个消息对于他来讲,也十分震惊。“先前竟一点苗头都没有。”   “别说你了,我自以为在长安城消息灵通的人,竟然也是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真的丢脸,丢脸至极!”尉迟宝琪轻轻地拍了下他英俊的脸,没敢用力,就怕打坏了,以后好没资格尚主了。   狄仁杰瞄他一眼,转而正经跟程处弼道:“所以你有什么事告诉我们就是,保不准我们就会有办法,或许我今早刚好就听房公讲过呢。”   程处弼想想也在理,关键这件事公主那边着急,就怕耽搁了,遂道:“便是前太子离京的日子。”   “还真被我说着了,这事我知道,不过却还是晚了。”   “为何这么说?”尉迟宝琪先程处弼一步蕲抢问道。   “昨夜处置定了之后,就立刻执行了,而今人早不在长安。不过若是立刻快马加鞭去追,必然也有用。可贵主而今身在公主,依圣人的性子,只怕一时半刻不会放她出宫去见前太子。”狄仁杰有理有据地分析道。   程处弼怔了又怔,叹了口气,到底惋惜公主的这份心。随即复命之后,就见公主漠然着一张脸点点头,就谢过他。程处弼心里更觉得发酸,告退之后,却见方启瑞朝自己走来。程处弼心里一抖,心想会不会是方启瑞带圣人来问责了,但这件事他绝不会背叛公主,脱口坦白。   “问了没有?”方启瑞看看四周,对程处弼小声道。   程处弼见状,方知道方启瑞也是关心公主,忙感叹地将经过说了。   “圣人昨夜竟是如此批复的。”方启瑞叹道,“罢了,不见也要,能给彼此留个最好的样子。我想前太子必然也不愿公主见他那般。”   方启瑞说罢,唏嘘一阵,虽然心疼,但到底没办法,随后他回了立政殿,继续伺候圣人。   三日后,李世民见李明达整日对自己强颜欢笑,知道李承乾的事对她来说到底是个打击,也该叫这个丫头做点什么分散注意。   “先前答应你做官,却没考量你在刑部司处事,会有诸多不便之处。遂那之后,阿耶一直在为你琢磨个合适的位置。你贵为帝女之尊,又聪慧机灵,深谙破案之道,偏长安城内外,诸多世家贵胄但凡有涉案之嫌时,就会动用门阀关系,阻难案件调查。再有,贵族后院之处,也是衙门不能触及之处。而你的身份和才华,刚好可解决这些事情。你身份高贵,便是他们有异议,也不敢对你如何,你为女子也便于出入后宅。”李世民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特意看了一眼李明达。   李明达抬眼看向李世民。   李世民见她被自己的话吸引了,就笑着继续道:“阿耶为你筹备了一个明镜司,权责与大理寺并列,只为处理我先前所述的复杂案件。兕子,这可不是个简单的活计,要知道很多贵族根脉相连,去抽他们的筋骨并不容易,于你来说,也是个挑战。为父之所以时隔数月才几经慎重考虑之后,才和你提这个,也是怕你受什么危险。”   “诚如父亲所言,兕子身为帝女的身份查案,也能身处危险,那这些世家贵族就更该打了!”提到案子,李明达的一双眼便冒了光亮,像黑夜里的饿久了的猫终于觅到食了。 第121章 大唐晋阳公主   李世民一眼就看穿了李明达,忍不住笑道:“就知道你会是这个表情,这下高兴了?”   李明达连连点头应承,“当然高兴,多谢阿耶。那这明镜司的地方设在哪里?”   李世民斜眸看她,“这都好说,看你想在哪里了,说个你喜欢的位置,回头阿耶叫人给你布置就是。”   李明达和李世民对视了一眼,眼珠子机灵地转了转,抓着李世民的胳膊道:“阿耶给安排什么地方,兕子就去什么地方,谨遵圣命。”   李世民哈哈笑起来,当下和李明达闲聊完之后,就让人把早前备好的那间宅子拾掇出来,再修个门面,挂上明镜司的招牌。   李明达回房之后,听了李世民这话,心料果然之前揣测对了,她阿耶心中其实早就有所安排,刚刚只是对他的试探罢了。不过具体位置在哪里李世民依旧没有说,李明达倒是越加好奇,李世民已经选好的明镜司的位置会在什么地方。   次日,韩王府传消息来,韩王妃诞下世子。李明达可得机会请示出去,但李世民却让本有事在身的李治陪李明达去。   李世民今天总算恢复了一点精神,单独见了李治,详细询问了李志关于他们这几天在梅花庵的情况,都遇到了什么人,得知房遗直也在后,又详细的问了房遗直和李明达之间的二人来往。   李治仔细想了下,“除了大家一起破案也没什么了。”   李世民点了点头,这才打发李治下去。   李明达早已穿戴整齐,在屋子里等待李治。她听到立政殿那边的谈话之后,就靠在门边上,低头看手指。听李治的脚步声过来了,她才抬头推门而出。   “走吧。”李明咋说道。   李治应承,然后摸着下巴感慨,说起来我还没有去过韩王别苑,也没有见过刚出生当天的小婴孩。   二人到了韩王府后,就立刻被管家请至韩王的寝房。   韩王李元嘉正坐在床榻上美滋滋地抱着孩子,一见李明达和李治来了就小声让他们过来。   李明达一瞧韩王怀里绢被包裹婴孩,闭着眼,脑袋粉红,跟桃花瓣一般,她就高兴地凑过来瞧。李治却持不同的态度,打眼瞧一眼那孩子的样貌,就皱着眉头,没什么想要上前仔细看的冲动。   “长得好可爱啊,瞧她的小手,这么小只。”李明达边小声地说着,便把自己的手指放到婴孩的手心里,小手动动了动,忽然就抓住李明达的手指。   李元嘉一瞧高兴地笑起来,直叹他的宝贝儿子喜欢李明达。   李明达也低低的笑着应和,眼珠子一直盯着孩子,“我也觉得我们有缘。”   李明达转即让李治也过来看看。李治才勉强过来,瞅了下那跟猴屁股似得脸蛋,敷衍地笑着违心对李元嘉道:“长得是好看,眉眼像极了堂叔。”   李元嘉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对对对,都说这孩子长得像我。”   李治转眸对李明达悄悄地挑了下眉,意在问她,到底从哪里能看出这孩子好看的,什么眉眼,五官皱巴巴的聚在一起,上哪儿能看出像谁来。   李明达回瞪一眼李治,让他注意点。   李治嘻嘻笑,识趣地紧闭着嘴巴。   李明达又问李元嘉韩王妃的情况。   李元嘉道:“这会儿睡了,生孩子可真是个耗精神,她痛了大半天,这才艰难生下来。我立刻去看她了。她看一眼孩子,就闭眼累过去了得让她好好歇歇。今儿个你俩就别指望见你们婶子了,我舍不得。”   李治笑叹道:“堂叔真心疼婶子,婶子好福气。”   “堂叔更福气。”李明达道。   李元嘉谢过她们俩特意赶在这时候来看,过几天的满月酒也要来。李明达和李治双双点头。这时候外面人来传话,告知李元嘉房玄龄、卢夫人、房遗直、房遗则和房宝珠一家子来了。   李元嘉直叹,“快快迎接。”   说罢他恋恋不舍地看着怀里的孩子,才小心地把孩子放在榻上,让奶娘好生看管。这才起身,欲去迎了他的岳父岳母。   李明达跟着出门前,转头看了眼东墙上挂着的画像,是个倒道士的背影,瞧上面的题词,李明达忍不住驻足了。李元嘉见状,忙问何故。李明达笑着指了指墙上那幅画,问是不是李元嘉所作。   李元嘉应承,“画得正是玄真道长。”   “可否借给我用一用?”李明达问。   李元嘉干脆应承,“兕子若喜欢拿去便可,你和我儿有缘,算是我喜得麟儿给你的回礼。”   “我还真需要这幅画,多谢堂叔。”李明达道。   随后房玄龄夫妻和房遗直等人,见过李元嘉、李治和李明达。待他们一家悄悄地去和小世子打了个照面之后,一众人等就在正堂落座。   卢夫人直叹孩子孩子生得好,又问了女儿房奉珠的情况,到底不放心,便亲自去看看。自己亲娘去看自然不一样,李元嘉当然不会阻拦,还是十分感激卢夫人,请送她了一番。房玄龄就捻着胡子,笑眯眯地听李元嘉念叨这段日子他如何紧张房奉珠,对这个女婿总算有些满意了。   “王妃刚醒了。”不多时,侍女来报。   李元嘉犹豫了下,便要带着众人去看她。   李明达道:“还是罢了,过几日我们再看。我和九哥不好在此打扰太久,便告辞了。”   李元嘉点点头,忙招呼房遗直和房宝珠帮自己送一送李明达和李治。   二人应承,这就去送人。   临走前,李明达看眼房遗直,其实想有话问他,不过转即听到那边的李治看向这边来催促自己,她到嘴边的话,只化作一抹笑,便和他们兄妹告别。   房宝珠忙道:“贵主还请照料好自己,瞧贵主这两日清瘦得厉害。”   李明达愣了下,目光落在了房宝珠的袖口,笑道:“得空来宫里陪我玩。”   说罢,李明达就伸手。正踌躇的房宝珠见状,立刻欢喜起来,忙上前去拉住李明达的胳膊,和她很亲昵一番。   房遗直挪了两步,一边对李明达行浅礼,一边让房宝珠收敛些。不过语气并不重,只是象征性的说一句而已。   房宝珠这才松开手,和李明达笑嘻嘻地道别。   李明达点了头,和她挥挥手,随即上了车。   马车过了承天门,要到虔化门前时,方停了下来。   李治率先下了车,然后等着后头的马车里的李明达从车上下来。片刻后,才见她动作缓慢的从车里下来,心下纳闷,又瞧李明达脸色不大好,显然为什么事难受。   “你怎么了?”李治问。   李明达勉强笑了笑,对李治摇头,“没什么,忽然想到伤心事罢了。”   李治闻言愣了下,明白她必然是想到了大哥才如此,也便不说什么了,拉着李明达回了立政殿。兄妹二人和李世民请礼之后,李世民就打发李明达离开,转而就跟留下的李治打听,“此去韩王府别苑,除了见到孩子和李元嘉夫妻之外,还碰到什么别人没有?”   “后来房家人也去了。这是自然的,大女儿生产,房公和卢夫人哪能错过。”李治叹道。   李世民点点头,倒不觉得这点奇怪,只问李治房遗直去没去。   李治怔了下,至此才觉得他父亲似乎有些不对,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二次问房遗直的事了。李治心中带着疑惑地回答李世民,“去了,还有房家三郎,二娘也都去了,唯独房驸马没去。”   提及房遗爱,李世民忽然想起前段日子他请奏要去荆州赴任做长史的事。折子李世民还一直没有一批复,李世民到底不忍心,他去那么远,高阳公主必然也得跟着,那这个他曾经疼爱的女儿,他以后就几乎见不到了。眼下李承乾和杜荷出事,一个贬为庶民,远远地打发黔州。一个处死,害她另一个女儿在家晕厥。李世民已经为损失了一个儿子和得罪一个女儿伤心至极,这当口若是再放走一个他中意的女儿,他还是有些不忍心。尽管高阳近一年有些不乖不听话,但这孩子到底是年纪轻,哪有不犯错的时候,他像高阳这么大的时候,也干过蠢事,也有因父母的偏爱想要争宠的心思。高阳这孩子太像他了,李世民到底还是舍不得。大概是人老了,就容易心软。   “阿耶?”李治简单回话之后,见李世民忽然不说话,等了很久,也没等到回复,就轻轻地问一声。   李世民回了神,转即看着李治,继续前话问:“那他们二人说什么话了,细细和我讲讲。”   李治再一次怔住,然后蹙着眉头回忆,“好像真没说什么话,就是起初让他们一家子人行礼,然后就是坐在正堂,听房公、卢夫人说了两句。然后妹妹和我就告辞了,韩王打发房家兄弟来送我们,我们告了别,就直接上车走了。啊,对了,临走前,兕子还邀请房二娘有空进宫找她玩。”   李世民听房二娘这段,皱眉叹道:“这倒没什么紧要。”   李治眨眨眼,他暗暗观察李世民的神色,试探询问:“阿耶似乎对兕子和房遗直俩人之间聊什么很关心,莫非是……”   李世民看一眼李治,“不该知道的就不要多问。”   李治讪讪地点头。   李世民沉吟片刻,随即对李治道:“得空多和崔清寂走动走动,常邀他来立政殿看看你也可。”   李治应承,提起崔清寂,他来了精神,立刻就把之前的事给忘了,和李世民感慨此人才华如何,上次他二人畅聊许久,令他受益匪浅。   “既然如此,就更要多和他来往了。所谓近朱者赤,你平常虽勤奋,却不懂学习之法,这崔清寂少年英才,确有值得你效仿之处。满招损谦受益,便是身为皇子,便该知道礼贤下士,不耻下问。”李世民教诲道。   李治一一应承,随即从正殿离开后,他就立刻打发人去给崔清寂捎话。   李明达端坐在桌案后,平心静气的练字,过耳的话引起的情绪,都化作力道十足的字跃然于纸之上。   田邯缮在旁观看,直叹好,“贵主的字比以往,更为遒劲有力。”   田邯缮说罢,还怕李明达不信,连忙去取来以前收藏的字,打开与之比较。字虽隽秀一如往常,但而今所书的东西,的确更多一分凌厉的味道。   “看来这写字,也是要有所经历,才会更好。”李明达叹了一声,就丢下笔,让田邯缮立刻吩咐程处弼去调查,圣人把她的明镜司到底安排到了哪里。   傍晚的时候,消息来了,果然不是个好消息。   李世民竟然把明镜司安排在了崔府所在的那条街的街头。那一处宅院本来是位张姓老臣的住处,后来他告老还乡,这御赐的宅子自然也被朝廷收回。其实朝廷而今这样的地方也有几处,甚至有两处距离皇城更近一些,但是她父亲偏偏没有选,选了这处距离崔府近的。其心如何,昭然若揭。   李明达托着下巴,看着桌案上自己这副最终写坏了的字,深思了许久。这时候,程处弼传话来,说是京兆府竟对简文山开堂宣判了,定其为杀害梅花庵三位师太的凶手,下令于明日问斩。   李明达蹭地站起来,“早和他说过这其中还有嫌疑未解,因何匆忙定罪。”   “那边是觉得证据确凿了,案子没必要再拖。再者百姓们并不知道梅花庵里三位师太死亡的内情如何,而今只听说三位德高望重的师太被人杀死,都觉得京兆府该严惩凶手,不该一拖再拖。许是因为关注此事的人多了,大概白府尹因这缘故就想快点把案子平了。”程处弼猜测道。   “这事我能直接插手么?”李明达问。   程处弼皱眉,摇了摇头,“京兆府有不受逐级上诉的规矩,别说贵主而今不在刑部,就是在,只怕也不合适出手阻拦。”   李明达皱眉,转即想到了李治,立刻去找他。   李治一听,不解道:“为何要我去拦着?我一直觉得那简文山就是杀人凶犯,这白府尹案子断得也算是有真凭实据了。”   “九哥帮不帮我?”李明达问。   李治摊手,“好妹妹,别的事好商量,但这件事恕我无能为力,就为这么一桩小案子,我出面本就不大合适,更何况又是个分明证据确凿的案子,你叫我怎么说?”   “简文山是被冤枉的,那是一条无辜的性命。”李明达见李治不以为意,叹道,“懂了,他商人身份卑贱,一条命罢了,于皇家来说,确实不算什么紧要。”   李治耸了耸肩,“你心思柔软我知道,可有些小事真不值当为此冒险。父亲那里,总是去说也会烦的。就如你而今,不也是不好去求阿耶了么,才会让我出面直接去找白天明。”   “懂了。”李明达谢过李治的提点,转身就离开。   李治见状,皱了皱眉,到底觉得心酸,叫住了李明达,无奈的叹气,“罢了,就帮你一回,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我觉得九哥所言极为有理,这样的小事我就请你出马,未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李明达请李治不必担心,她并没有生气。尽管李治说的话有些地方并不中听,但大道理却是对的,她不能有点小事自己做不了了,就去麻烦别人。说到底,她而今多数时候,都是在凭着自己公主的特权在办事。   李明达回房后,靠在窗边,手托着下巴眨眨眼。   田邯缮在旁有些着急,“不然请房世子想想办法。”   “这段时日不能麻烦他。”李明达想了下,“而今只是时间的问题,我真要想办法拖延时间便可,定州那边的调查该是这两日就有消息。”   田邯缮忙问李明达:“那该怎么办?”   “非常之时就要用非常之法。”李明达勾勾手,令田邯缮谨慎送耳过来,随即对他小声嘀咕一番,就打发他想法子办,“可能做到?”   “贵主放心,大事奴不行,这点小事保证办成。”田邯缮说罢,就忍不住笑赞还是贵主有法子,这就告退去安排。   李明达打发了屋里的闲杂人等,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来,正是在韩王府离别时,房宝珠趁机塞给她的。先前坐车回来的时候,李明达已经把信看完了,而今她打开又看了一遍,心里面还是如初看时一样难受。   信上的字体刚劲,是她最为熟悉的大哥的。原来那天李承乾被贬黜后,立刻前往黔州的时候,房遗直说是陪着卢夫人去道观,实则帮她去给李承乾送行了。李承乾便留了这封信给自己。   大哥信中毫无悔意,也觉得而今落得这样的下场,也只说是成王败寇,时机不对而已。他认为做事再为谨慎些,就会成了赢得天下的哪一个,一切曾经用过的不合理不正义手段终,究不过是由胜者书写。   李承乾还在信里,责怪了所有人,苏氏、李泰、满朝大臣,所有嫌弃他腿瘸的人,甚至早在七八年前就已经生出了废他心思的李世民,李承乾谁都怪了,唯独李明达,李承乾对她只有道歉。道歉于他身为大哥的失职,令她小小年纪见到了家中的至亲之间的丑恶。李承乾还提及,长孙皇后生李明达时,第一个从产婆手里接过来报她的人是他。   李明达仍是泪流不止。她脑子空白,不知该说什么。随即把信送到了烛火边,焚尽了。李明达的伤心不仅仅是从李承乾的信里感受到了他的偏执倔强,她也感觉到了李承乾言语里的告别之意。即便她不想去承认这点,但大概过不了多久,她应该就会听到噩了。   李明达只觉得胸口闷,整个人都蒙在被里,直到次日清晨。   晌午的时候,李明达正仰头用冰绢帕敷眼睛,就听到那厢程处弼来回禀告知,京兆府暂时停止了对简文山的死罪判决,已经延后处置。李明达就“嗯”了一声,继续敷眼睛。   田邯缮在旁有些激动道:“贵主真聪慧,这法子真好用了。贵主之前是怎么想得这法子?”   “年后这段日子,多看书的好处。”李明达之前把《贞观律》重新看了一遍,“如有新的案子,便是状告已经判刑的凶手,按律例也是要升堂审结之后,才能行刑。这是没办法的办法,只能弄个案子再状告景文山,给白府尹添点麻烦了。”   田邯缮:“好办法,如此只需要打发个人去假装告状就能解决了。”   “也不是长久之计,只盼着定州那边能早点来消息。”   李明达说罢,就让田邯缮搀扶她在躺下,继续敷眼睛。   “贵主这眼睛怕是一时半会儿没法子消肿。一会儿晌午怎么办,圣人要是叫贵主陪着吃饭,总得想个理由交代。”田邯缮说道,   李明达哀叹:“祈祷他不找我。”   偏偏邪门,她话音才落没多久,那厢方启瑞就来传话,请李明达过去。   “刚睡醒,拾掇一下就去。”李明达打发走了田邯缮,就做到铜镜前,用水粉抹了抹红肿的眼睛,然后急忙忙去见李世民。   李明达从进殿之后,就眯着眼笑,笑得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缝,自然看不出肿了。总算熬到吃完饭,从正殿里出来,李明达两腮都觉得酸。回头一听,李世民还在殿内高兴地和方启瑞感慨,说晋阳公主今天的心情不错,所以他也跟着高兴起来。   李明达随后听到李世民感慨提起房遗爱的折子,决计驳回。   李世民随即道:“还是尽快处死了,绝了她的念想。”   方启瑞应承,这就命人拟旨下去。   “择日让高阳公主进宫一趟,我倒是好些日子没有见到她了。”李世民思及还沉浸在伤心,一直不太愿意见他的城阳公主,从这个女儿身上找不到宽慰,李世民就想起了另一个。   方启瑞在应承,依言去办。   李明达抬头仰望着天,晴的,明朗的,乌云之后终归是有晴天。   “贵主,定州那边来了消息。”程处弼匆匆赶来,语气有些着急地对李明达回禀。   李明达一瞧程处弼这模样,就知道事情办好了,问了大概,转头就去请示李世民。   “哦,这梅花庵的案子还另有内情?”李世民问。   李明达点点头,“听说明镜司的门头改得差不多了,兕子是不是可以上任?”   “你倒是心急啊。”李世民感慨。   “阿耶,若这京兆府断案有失谨慎,就该给个提醒,不然以后但逢案子见到有点嫌疑的人就糊弄定罪,成了冤假错案,一桩两桩可能还不见得有什么,但时间久了,终究难以服众,闹出民怨?”   李世民了然地看眼李明达,“别用大道理忽悠我,咱们说些实在的,就直接告诉我,这桩案子的真正凶手在哪儿,不是简文山,那尼姑庵里还有谁可疑?”   李明达惊讶,“阿耶莫非看了这案子的卷宗?”   “跟你有关的事,阿耶都甚是关心。”李世民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很有意味地盯着李明达,“连你打发人去京兆府假装告状,以图延对简文山的死刑处置的事,阿耶也知道。”   李明达心里震了一下,看着李世民,随即要跪了下来赔罪,被李世民一手拉住了。   “是有罪,不过若是真如你所言,这简文山受冤,你无奈之下用了非常之法保他的性命,倒是聪明之举。看来你对《贞观律》的甚是了解,阿耶颇感欣慰,觉得有你这样的女儿很骄傲。”李世民欣慰一笑,伸手拉李明达起来,“去吧。”   李明达敛眸谢恩。随后她回房,换了一身男装,就骑马离开了皇宫。   程处弼驱马到李明达的身边询问,“贵主,咱们是直接去找房世子?”   显然程处弼早习惯了破案一起带上房遗直的做法。   李明达微微侧头,把耳朵冲向让他们后身的方向,“不找他。”   李明达说罢,就骑马离开了朱雀大街。一行人直奔明镜司的所在,到了街口,李明达坐在马上放眼望去,就可见到坐落在街中央的中书侍郎府,也便是崔清寂的家。李明达吸口气,就下了马,瞧着已经挂好的明镜司匾额,是父亲的笔迹,他亲自题的字。   李明达见着就忍不住笑起来,对于李世民,她现在真是有爱又‘恨’。爱自不必说,‘恨’则是因为他近来意图明显地强行撮合她和崔清寂。不过怪了点,父亲从半年前说过之后,再没有当面和她挑明了,反而是暗地里观察他和房遗直,尽管支持崔清寂,也没有冲动到着急指婚的地步。   所以李明达当下真有些琢磨不透李世民的心思,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君心难测,便是她眼睛会观察,便是她从小就在李世民跟前长大,有些时候李世民的脾气她始终还是摸不透。   李明达迈步进了明镜司,因听到里面竟然有人匆匆朝她这边走,他倒想看看是谁此刻在里面。随即就见到崔清寂带着一群人来迎接,李明达有些惊讶。   “你怎么会在此?”话问完,李明达心下也有了猜测。   “圣人传旨令清寂监工,以图尽快将明镜司的改造完成。”崔清寂简短解释道。   李明达也料到这点了,点了点头,然后转眸环顾周围的环境。照理说空置了一年的宅子,自然是荒草丛生,处处积灰。而今瞧着院子收拾的干干净净,一根杂草都没有,所有的窗户都换了新的窗纸,连窗棂也被擦得一尘不染。   “这么短的时间内,你能把门头建好,挂了匾额,还把里头收拾的这么干净,可不容易。”这点李明达确实要肯定,“估计花费了不少人力?”   “也就两三天的工夫而已,刚好清寂家离这近些,便把家仆叫了些过来,也就能快点完成。”   “费心了。”李明达说罢,转身就要走。   崔清寂愣了下,“贵主不进屋瞧瞧,坐一坐?”   “以后这地方我会常来,坐的机会有很多,眼下紧要的是把梅花庵的案子结了。”李明达道。   崔清寂:“清寂可否帮忙?”   “不用。”李明达礼貌地笑着婉拒,就转身匆匆而去。   崔清寂立在原地,望着李明达离去的背影,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随从木朗皱眉,为自家主人担忧地感慨:“容奴多嘴,贵主怕是对六郎没有半点情意。”   “知道。”崔清寂翘起嘴角,转而目光炯炯地看着木朗,“我倒是觉得有些波折得来的东西,才更值得珍惜。”   木朗愣了下,应承称是,转而他疑惑:“只是六郎可知这次的对手是谁?”   “自然清楚,不过他抢不过我。便是他先得了公主的心意又如何,”崔清寂冷笑一声,“最终婚事的敲定,还不是要靠圣人。别的事或许我现在暂且还比不了他,但这件事我却必胜。将来他输就输在他自己的那张嘴上,可怪不了我。”   “可贵主却是个有脾气的人,圣人对她也十分宠爱——”   “我是就个没能耐的?”崔清寂凌厉反问木朗。   木朗垂首,连连认错。   “以后记住,公主走远了,才可对我说密事。”崔清寂嘱咐一句,方拂袖而去 ,只打发木朗负责明镜司的事情便是。   李明达传了口谕之后,就把简文山人从京兆府大牢里提了出来。白天明嘴上笑着不敢抗旨,但竭力请求李明达审案的时候带上他旁观。白天明嘴上说“学习”,实际上心里很是有些不服气,不过是就是想看看李明达到底怎么出丑‘翻案’。   “白府尹若是有空,我倒不介怀。梅花庵那么大的一处地方,哪会容不下白府尹一个人。”李明达见白天明不诚心说话,自然也没有给他好脸色,半讥讽回答他。   “梅花庵?怎么贵主要在梅花庵审案,而不是明镜司?”白天明惊讶道。   李明达点头,当下就带着众人直驱梅花庵。驱马在前的李明达,半路上忽然听到身后的白天明用很低的声音嘟囔着:“破案多年,头一次碰见奶没断的小女孩来乱掺和,真仗着是公主,不然谁会有耐心陪着无理取闹。“   到了梅花庵山门口的时候,就见侍卫程木渊早等在了那里。   程木渊一见李明达和程处弼,就忙上前行礼,回禀自己一直遵守这看守的任务,这几天没有让任何人离开梅花庵。   “贵主是觉得凶手还在梅花庵中?”白天明半知半解,他猜到李明达要回到梅花庵审案一定是因为梅花庵里头有事,但是白天明却怎么都想不明白这梅花庵里会有凶手,“当时咱们已经对所有人的不在场证明做了调查,除了简文山等五名商人,其余人却是都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下官不明白,难不成凶手有分身之术不成。又或者永安师太的死亡时间有问题?却也不对,永安师太活着的时候,贵主当时也在,是亲眼所见她本人活得很好。只是吃饭前后不过一个时辰的工夫,她人就死了。所以从这一点看不在场证明,是板上钉钉的事,不存在其它可能,下官觉并没什么不妥之处。”   “白府尹说的极是,凶手杀永安师太的时候,必然是没有不在场证明,不然他怎么杀人呢。”李明达叹,转而边往梅花庵内走,边问简文山,“你有没有想过,是什么原因,令身体不舒服的永安师太,走梁上的暗道出去?”   “自然是想过,必然是简文山的约见。因为简文山是张玄真和永安师太的儿子,她得知这个消息后十分羞愧,就偷偷地出去和简文山见面。”白天明见李明达有些惊讶地看自己,翘起嘴角道,“下官昨日刚刚查实,这简文山所谓的生母魏氏,其实是个石女,根本就没法生孩子。下官派人也去和魏氏证实了,这简文山其确实不是她的亲生子,是当年张玄真托付给她照料的婴孩。”   “白府尹也派人去定州调查了?”李明达停步,忽然问。   白天明忙淡笑行礼,“因贵主对这桩案件的质疑,下官不敢怠慢,遂也派人去定州查实。不想下官早一步得了定州那边的消息,下官也是因这消息,进一步确凿了简文山的身份和杀人动机,才会判了他死刑。”   “白府尹倒是‘谨慎’。”   白天明倒也不客气,行礼谢过李明达的称赞。   “只可惜了,白府尹要是更谨慎一点就好了,再多查一点,比如张玄真和永安师太当初走的那么亲近,是否真的就是通奸?怎知道他们有没有可能是亲兄妹呢?”李明达道。   白天明瞪眼:“亲兄妹?这怎么可能,贵主莫要开玩笑了。”   “谁和你开玩笑了。”李明达道,“流言千奇百怪,不可信,没有确凿的证据才是断案的真正依据。白府尹破案多年,怕是不用我这个贵族小女孩来教你这点吧?” 第122章 大唐晋阳公主   白天明愣住了,心里咯噔一下,虽说话跟他想的不一样,但意思却差不多。晋阳公主怎么像看透他心思一般?白天明一向以老臣自居,虽然面上对李明达毕恭毕敬,但从心里头他压根就不愿和一些仗着自己身份高贵就乱闹事的小鬼打交道,特别是这一位还是个女孩子。以前晋阳公主破了什么奇案的消息,他也有所耳闻,但打心眼里认定这些不过是别人的功劳。类似这种事太多了,不过是因为身份特殊,只要跑去随便插一脚,就夺人功劳放在自己身上。所以这晋阳公主每次断案的时候,才会非要带着闻名的长安城城的第一谋略少年房遗直。   今天白天明特意瞧了,房遗直并不在,晋阳公主怕是开始自傲,觉得自己可以“出师”,所以就要拿他京兆府开刀闹腾一番。白天明连连叹气,这公主可真是个小祖宗,闹完刑部司,又来闹他京兆府,好好地大理寺也得陪着供着她的玩得地方了。再这么下去,好好地一个国家,都得被这个小祖宗给闹翻了天。   白天明当下就在心里坐定,今天这案子他必然不会留情面给公主,错了就是错了,他不仅会让公主的颜面扫地,还会上书给圣人,阻拦晋阳公主以后再沾任何案子。好好地女孩子,只管在家弹琴下棋就好了,再调皮些,就让她出去走走,四处看看,已经是极限。掺和朝堂之事,真是糊涂的决定。圣人对这个女儿宠爱未免太过,再没有人提醒,它日必生祸端。若觐见真要以流血开始,他宁愿是第一人。   此时尼姑惠宁等人闻讯,已前来迎接。   不及白天明开口再问,李明达已经先拿话堵他:“有什么话进庵再说。”   白天明脸色不爽地颔首,仍是面上敬着公主,此刻才憋住了话没说出口。   李明达自然没心情顾及白天明的心情如何,笑问惠宁庵中情况,惠宁都一一答了。   “而今一切还如从前,只是少了三位师太在,庵中若遇事就没人做主了。”   “这有何难,你们从中推举一位贤德者做住持便是。”白天明闻得此言,紧跟着提议道。   “我们却都年纪轻,也没什么德高之说,更并没合适的人选。”惠宁转而看着身后一同而来的几名尼姑,那几名尼姑随即就点点头,赞成惠宁的说法。   “那以后你们庵中有事,该如何处置?”李明达有些意外地问。   惠宁摇了摇头。   安宁在一旁说道:“实在不行,就只能大家一起商量着来,以少服多。”   惠宁便问李明达:“贵主觉得这个办法如何?”   “倒是不错。”   李明达说罢,那厢惠宁、安宁等尼姑就都淡淡笑着,好像令她们愁苦多日的问题终于得到了解决。有公主这句话,对她们来说堵一些小人物的嘴就足够了。   白天明在旁点了点头,觉得这么处置也不错。   “你们之中可早就有人知道张玄真道长与永安师太的关系?”田邯缮得了李明达的吩咐后,高声喊话。   李明达就站在大雄宝殿前,眼睛平时平视着前方,也便是聚在这里的数百名尼姑的所在。   尼姑们的皆摇头。   李明达看向惠宁、安宁这边。   惠宁忙小声个李明达解释道:“庵里多数人不知,只有我们几人知晓,还是因贵主当初的调查才知。后来京兆府也通知了,方知道一些具体细节。”   白天明也应承,表示判决之后,他确实打发人知会了梅花庵的尼姑们。   “三位师太死前,你们可早就知道简文山是张玄真的儿子?”田邯缮又喊话问。   众尼姑们一脸茫然。   李明达眼睛依旧平视着前方。   白天明在旁听到这两声问话,真是满心无语。原来公主都是这么破案的,只靠问大家两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田邯缮随后看向李明达,见公主点了头,就打发这些尼姑都散了。   惠宁转身也让排在安宁身后的几名尼姑散了,省得人多,在公主跟前闹腾。   “你们先别走。”李明达说罢,就对程处弼道,“把简文山带上来。”   “简文山?不是已经判了死罪,已然于昨日处死?”惠安惊讶问。   不止她,惠安身后的几名尼姑都很惊讶。   “今天来就是要把这件案子了结清楚,再给他定罪。”田邯缮解释道。   惠安闻言后,越加疑惑地看向白天明。   白天明笑了笑,跟惠安解释昨天的经过,“刚巧有人昨天报案状告简文山诈骗他家财,因审这个案子,所以暂时推迟了对他的处刑。可巧今日公主要以明镜司的名义对简文山杀人一案提出质疑,要重审,圣命难为,而今大家就来梅花庵再次对此案查实一番。”   惠宁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李明达,“贵主觉得凶手另有其人?”   “我一直认为简文山不是凶手,也一直觉得凶手还在庵中。”李明达不咸不淡地说道。   白天明忙拱手:“那请公主指出这藏匿于庵中的‘凶手’到底是谁?”   李明达没说话,转身背对着众人,仰头看着大雄宝殿供奉的佛像。   “我记得你们出家人有几个戒律,其中就有,‘不杀人、不邪淫、不偷盗、不两舌、说诳语’,可是如此?”   惠宁点了点头,应承:“正是如此。”   “而今在佛祖面前,你们都能保证没说话谎话么?”李明达再问。   惠宁不解李明达为何有此问,但点头应承,“庵中所有人一直谨遵戒律。”   “白府尹呢?”李明达看眼惠宁等人,忽然看向白天明,倒叫人弄不明白,他到底针对谁。   白天明不解地指了指自己,“下官?贵主,下官真跟这件事没关系,我和那简文山还有这梅花庵的永安师太,可从没有相识过。而且下官觉得,这梅花庵一众小尼姑,也是不知情的,跟简文山与永安师太的宿仇没什么关系。”   “按照你的说法,简文山是张玄真的孩子,因什么缘故憎恨跑来杀害永安师太。那仁安,慈安师太呢?杀人动机为何?”   “这个是因为简文山一直拒不交代,但已有守山门的尼姑证实,简文山确实来过这里,喊着找赵芙蓉,也就是慈安师太的俗家名,可见他们是认识的,曾因什么结怨。而慈安师太做事一向和仁安师太一起,所以要杀自然就杀两个。”   “可简文山确实有一名未婚妻叫赵芙蓉,你又怎么解释?”李明达道。   白天明:“这点下官在派人去定州的时候,也顺便去找了那赵芙蓉的姑母姑丈,经证实,那赵芙蓉根本没有离家出走,而是留信跟人私奔了去。他姑母姑丈觉得丢人,对外才说因婚事不成伤心离家。我看简文山早知道这件事,刚巧慈安师太和他以前的未婚妻同名,他一定是有什么原因才找慈安师太,然后将其杀害。所以当大家发现他是杀人凶手的时候,他就拿这个巧合信口胡诌,以摆脱自己的罪责。不瞒贵主,这种犯人下官见识太多了,为了逃脱罪责,任何谎言他们都能编出来。 ”   “这就怪了,你查的和我查的不大一样。”李明达叹道。   白天明正经行礼,但眼睛里透着一股不服气,“还请贵主指教。”   “就先说永安师太和张玄真的兄妹关系。”李明达道。   “何以见得他二人之间是兄妹?”白天明惊讶问。   李明达反问简文山:“那白府尹可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们之间必有奸情?”   “崔家的女管事,也便是永安师太的同门师妹远安,已经在下官这做了口供,这永安师太不仅和张玄真关系亲密,还使唤山匪全歼自己的同门,其用心何其险恶。”白天明叹道。   “仅凭远安的一面之词,根本不足以构成确凿的证据。山匪一事永安师太是否与匪徒勾结,因时隔久远找不到当事人,根本没有定论。远安只是觉得永安师太一走,她们就遭了山匪,事情蹊跷,所以有所怀疑,但如果事情只是碰巧呢,当时山匪刚好就在那时候动手呢?而且她当时之所以怀疑永安师太会动用山匪,是因为庵里的所有人觉得永安师太与张玄真有干系。他们的关系见不得人,所以恼羞成怒灭口,但事实上并非如此。”李明达随即让人将张玄真的自画像晾出来。   “这幅画像是韩王所绘,画中人为张玄真本人。”   白天明随之看了过去,画中所绘是一名道骨仙风的道士,但只是个背影,手拿着拂尘,矗立于松树之下,前方不远处则有仙鹤立在那里,正偏着头朝着道士的方向,两厢似乎正在对视。再看此画边缘的题字,上面确实有明确提及玄真道长,落款有韩王自己的印章。   “这画有什么特别之处?”白天明不解问。   李明达指着画上人物背影的头部,“你再仔细看看。”   白天明眯着眼仔细看,“耳后好像有一个圈,难道是笔误?”   “并非笔误,我打发人问过韩王,这耳后的‘圈意’在体现张玄真道长耳后的一个疤,一个小小的圆环状的疤痕。韩王绘此画时,觉得这一点不能落下,这刚好是玄真道长的特别之处,所以就在他耳后故意花了个细细的圈。”   “原来如此,可这跟永安师太有什么干系?”白天明还是不解。   “永安师太的耳后也有一个这样的疤痕。永安师太身亡当日,脸色并不是很好,我便劝她先走,所以刚好看到她耳后的这个疤痕。”李明达道接着,“这也是我看过这个画像之后,就八成确定他们二人并非是男女关系的缘故,我也问过你说的那位崔家的女管事,据她所言,永安师太耳后的这个疤痕自小就有,她们是一起在梅花庵长大,这点不会有错。也便是说这圆环状的疤痕,早在认识张玄真之前她就有了。偏偏巧,这张玄真的耳后也有。从他的旧相识那里打听,也同样证实了这点,玄真道长的疤痕也是自小就带了。”   白天明愣了愣,“这是为何,莫非是巧合……”   “到这白府尹怎么说成是巧合了。俩人都是孤儿,都是打小被送到了庵前和道观前,前后差了五年,但耳朵后都有同样的印记。”   “可这也并不足以证明这二人的关系就是兄妹。”白天明接着道,“下官记得贵主说过,没有确凿的证据前,一些推论只是猜测。”   “对,我确实说过。既然二人相差五年,被送了出去。我想若真是亲兄妹,那他们父母必然就在长安城附近,其住所离梅花庵和青山观恐怕也不会太远。所以我这两日派人仔细打听下来,倒真有收获,就在距离青山观不远处的石家村打探到了一户人家,这家石姓的老夫妻当年已经连生了八个孩子,后来因为生了没法养活,只好把后生的都送出去,偏逢歉年,没人爱收养,他们就只好把孩子送到了道观门口。隔了五年后,遇到了同样的情况,还是个女儿,就送到了庵前。而今这家的几个大点的孩子都知道这事,也知道婴孩被送出去的时候,在耳后烫了疤痕,以便日后相认。当年永安师太去化缘的时候,被认亲,永安师太并不认,如此也就没了往来。想来是永安师太后来看到了玄真道长的耳后有一样的疤痕,认出道长是和她一样苦命的孩子,这才去找他相认。此后两厢亲兄妹之间互相扶持,倒也在情理之中。”   白天明听李明达有理有据地讲完这些,眉头紧锁,几番上下嘴唇挤压,竟是一种不甘心服气的复杂感觉。   李明达有将之前从永安师太的经书中翻找出的那个信封拿了出来,将信封里张玄真所画的那张画着“别有洞天”拿给白天明看。   “这画有什么问题?”白天明看了之后,只觉得画里面的内容不过是乱糟糟的景致,随即他反应过来,“莫非是这山洞里有什么玄机?仁安师太就死在那里!”   白天明随即就有叫人去查山洞的意思。   李明达摇头,示意他不必白费功夫,“我早就叫人查过了,那山洞并没有什么人特别之处。这画的玄机还是在画本身。”   “也没有题字,画的东西也是杂乱无章,能有什么玄机。”   “看背面。”这个看画中玄机的办法还是李明达从互相帮的案子里获得。   白天明就举起画,从背面看,果然依稀可见画背面有几个字。他不解地又去看画的正面,然后再对应着背面的字来看,竟是正面下笔重就可力透纸背的缘故,所以从背面看到的时候,那些下笔较重的地方就有字形。隐约读下来,竟是“吾妹永安”四字。   这四字用的精妙,既说明了永安师太的身份,也有兄长对妹妹美好祝愿的意思。   白天明张了张嘴,转即脸变成了灰色,又尴尬又惊诧地看着李明达,向来口可百辩的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真的想不到这两幅画上蕴含的如此细致的东西,晋阳公主竟然都能敏锐地观察到,并且有理有据地剖析出张玄真和永安师太的真正身份。   且不说别的,只说公主细致入微的洞察能耐,就比他强一百倍。更不必说公主根据这些线索总结而出的缜密推断,亦是周到全面,无懈可击。而今若再有人把所谓的‘思虑周全’、‘谨慎处事’放在他身上作为评价,白天明只会自觉羞耻,愧不敢当。   白天明脸色赤红,羞愧地无地自容,反思自己先前竟那般误会公主,更觉得自己可恨。笑话人家是小女孩,结果自己还不如人家,他哪来的脸!   白天明忙对李明达下跪,诚挚磕头,为自己之前的误判和误解向李明达道歉。   “白府尹倒是难得懂得自省的人。”提及自省,李明达不禁想起另一人,嘴角忍不住勾起,她随即让白府尹起身。   白天明心知公主之前对自己的话语中般含讥讽,是知道因自己对她有情绪令公主察觉,因而对她态度有所不满。而今他认错,公主竟没有‘胜者’的得意猖狂,去借机贬低打压他。这令白天明又不得不佩服公主的气度。   今天公主给自己一个很好的教训,让他人到不惑之年,竟颇为受益匪浅。   白天明无地自容,连连叹息,连连磕头,连连赔罪。   李明达笑了笑,倒觉得这白天明有几分像魏征,是个正直刚烈的性子,但有的时候有些刻板固执己见,可一旦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之后,他们都会及时改正,坦率谦逊地承认错误。这依然是十分难得的品性。   李明达见白天明不起身,就打眼色给了田邯缮。田邯缮亲自搀扶起了白天明,对他小声劝慰一番,这才安抚了他。   白天明这下对李明达毕恭毕敬起来,微微弓着身子,恳请公主重审简文山的案子。   那厢惠宁、安宁等几个尼姑面色复杂,看起来像是被一向高高在上,凌然正气的白府尹的磕头赔错之举给吓着了。   “永安师太真的是玄真道长的亲妹妹?”安宁不敢相信地感叹,看向惠宁。   惠宁也皱着眉点点头,感慨她也没想到。   这时,外头人传话说简文山到了。   惠宁等几个尼姑忙在一遍站好,低着头,继续等待后续。   不多时,简文山被带上了大雄宝殿。简文山抬头一看佛祖,就冷笑地叹:“拜佛何用,冤天屈地,竟没一人能还我清白。”   “胡沁什么,当下我们贵主便正要为你洗清冤屈。”侍卫呵斥道。   简文山一愣,去瞧站在殿中央的晋阳公主,万般激动,他立刻就跪下,连滚带爬地到李明达跟前,恳请他解救自己。   简文山头发蓬乱,本在京兆府住了不过两三天的牢房而已,而今却已经折腾的没了半条命。   李明达大概打量简文山一圈,见他身上没有多大的伤,知道白天明之前审案下手还算可以,即便简文山没有招供,他也没有使用什么屈打成招的凶狠法子。   简文山知道,之前在梅花调查的时候,晋阳公主就觉得他无辜,后来他被判死刑,绝望了,还曾埋怨过晋阳公主说话不算话。而今他未能死成,再见公主,自然就觉得之前的死刑之所以延迟了很可能就是公主的帮忙。遂更对其抱有希望,磕头拼命哀求,希望自己的鸣冤真能唤来晋阳公主的同情,平反了他的冤屈。   简文山被田邯缮喝令,稍作平复情绪后,就又磕了头,请公主问话,他一定知无不言。   “你起身。”李明达道,然后示意简文山看向惠宁等尼姑的方向,“瞧瞧这里面有没有你认识的人。”   简文山愣了下,随即起身,看向惠宁等人,却见这些尼姑都低着头,只能瞧见额头和鼻子。   李明达让所有的尼姑都抬起头来。   白天明这下知道,公主的每一言每一个行动,都是蕴着深意。遂此刻他好奇地睁大眼,也朝尼姑们看去。这些尼姑的年纪都在十五六到二十出头的年纪,十分年轻。数了数,刚好有十人。   尼姑们听命,都抬起头来,只有一人抬头的时候有些迟缓。李明达看了眼,正是和惠宁同住一屋的尼姑安宁。安宁长着一张鹅蛋脸,脸蛋上铺了一层褐色的斑,样貌并不算出众。   简文山看过眼前这些尼姑之后,就摇了摇头,表示自己都不认识。   李明达让简文山好生看看安宁,是否觉得熟悉。   话音一落,李明达就感觉到了安宁和其她尼姑的紧张。而这种紧张感早在之前田邯缮向庵内所有尼姑问话的时候,她们也有过。当时李明达目光虽然平视着前方,看似看着大雄宝殿前的那几百名尼姑,实则她在用余光观察惠宁等几个人。   简文山仔细看过安宁之后,不确定地摇头道,“好像没见过。”   “你说句话。”李明达吩咐安宁道。   安宁慌得脸色惨白,直冒冷汗,她求救地看向惠宁。   惠宁忙对李明达道:“她这几日嗓子有些沙哑,咳疾才好。”   安宁忙点头,张了张嘴,只能发出那种很小的气息声。   李明达瞄一眼程处弼。   程处弼这时就静悄悄地踱步,随手把怀里的一个绢帕打成结,从后面丢到安宁的脖颈出。   “老鼠!”   安宁惊叫一声,捂着脖颈。随即发现落在地上的是绢帕,她愣了下,就傻眼了。惠宁等人也都慌了,所有人有一瞬间都傻愣愣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几个月前,刚好梅花庵里来了姓赵的孤女,因半路遭了恶人的欺辱,意欲出嫁为妮。不想她成了尼姑之后,却发现自己怀有身孕了,便羞愤自尽了。此事在庵中并不算秘密,你们认不认?”   惠宁犹豫了下,点点头,认下确有此事。   “这名女子本是带着三名侍从,要从晋州去定州投奔亲戚。但是半路上遭了坏人,身边的是从也都跑了找不见了,她一人无法投奔,才来了梅花庵,对不对?”   惠宁点头。   “这名赵姓女子的姑母姑丈,也就正是简文山的邻居。”   李明达说到这里,惠宁不点头了,不认这件事。   简文山愣了又愣,然后诧异地地打量安宁,看她的身形,再看他的手,简文山瞪大眼,起身就朝安宁扑过去。安宁吓得大叫,忙推开简文山,让他滚远点。   这一说话,简文山立刻就认出安宁的声音。   “你、你就是芙蓉?”   安宁立刻捂着嘴摇头,表示自己不是。   “你就是赵芙蓉,是我认识的赵芙蓉,声音一模一样。不过你这样貌我却没认出,”简文山不禁感慨,“没了头发,没有胭脂水粉眉黛,你的脸看起来好像是变了个样子。但你这双娇嫩的手,还有你的身形和声音我都认得。奇怪,我之前在梅花庵住的时候,怎么没见过你?”   “自然要避讳,不然就穿帮了。”田邯缮叹道。   这时候左青梅悄悄地进殿,走到李明达身边小声嘀咕几句,然后将一张写着简文山生辰八字和家住何处的纸条送到李明达的手里。   李明达打开一瞧,就继续前话,“芙蓉怕只是个假名,刚好这自尽而死的女子姓赵,她身边带了一封信,本是她投靠姑母家所带的一封证明身份的信。这信件后就送到了定州那边,这赵小娘子的姑母也并不知他的内侄女是个假的。我猜你们也是看到信的内容,瞧出赵小娘子并没有和她姑母见过面,可以冒充。刚刚好定州那边还有个玄真道长的孩子,巧合上的巧合加在一起,让你们意识到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所以你们这几个出家的小尼姑才蠢蠢欲动,真动了杀人的念头。”   “她们杀人?”白天明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忙行礼请李明达解惑。   李明达让左青梅把随身带的胭脂水粉给安宁涂抹一番,让简文山好确认安宁的长相。然后李明达把手里的纸条给了白天明看。   白天明只看到了简文山的生辰八字和住址,边上还有注明是“玄真之子”。白天明还是有些不解,询问地看向李明达。   “纸张有些黄旧,是很久之前所书,永安师太的笔迹。”   白天明再看纸张,眨眨眼,回忆永安师太的笔迹为何,倒是分辨不出,随即明白自己和晋阳公主有多大的差距了。人家就凭一眼可辨出永安师太的笔迹,由此可知她对这桩案子的了解如何用心了。   白天明真觉得自己身为京兆府府尹,所具备的能力太差,羞愧得觉得自己真该钻进地洞里去。   “这该是张玄真死前留了消息给永安师太,希望以后她能帮忙照料他的儿子,永安师太便一直存留着这张写有简文山生辰八字和住址的字条。”李明达转即看向惠宁身后的尼姑,其中有一位就是专门负责管理梅花庵藏经阁的尼姑,“永安师太该是喜欢把她认为重要的东西夹在她三楼所在的经书之中,你在整理或者打扫的时候,发现了这张,是不是?”   尼姑低着头,惶恐地不吭声,算是默认了。   这时候安宁的脸也打扮好了,用粉盖上她那一脸的褐斑,再描黑了她稀疏的眉毛,红胭脂勾勒出一个小樱唇,整个人像是彻底变了样。   “半年前,她还是俗家弟子有头发的,后来说是决定要彻底做尼姑,要回家陈明情况,就离开庵里三个月。”左青梅把已经证实的情况告知众人。   简文山看过去,诧异又激动地喊着:“赵芙蓉,她真的是赵芙蓉。”   简文山骂安宁不是东西,欺骗他。转即见安宁哭着跪地,他张了张嘴,抱头兀自哭起来,也不骂她了。他此时此刻情绪冲击得厉害,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感受了。   “认不认罪?”李明达问惠宁等人。   惠宁等几个尼姑跪地,有几个已经哆哆嗦嗦起来。但她们没人敢点头认罪,因为她们都知道,这个头一旦点下去就没有回头路了。   李明达对左青梅道:“继续回禀。”   左青梅拍拍手,就让人把刚刚在这实名尼姑的住处搜查而来的东西丢到了地中央。一双沾了泥巴的男人的鞋子,鞋里面还放着木头脚,一瞧就是方便踩鞋印用得。还有一捆绳子,与捆绑吊着三位师太的绳子一致。   “多人作案,凶手留下痕迹的可能就更多。以为这些东西藏在房梁之上,便不会被发现了么?”左青梅质问。   尼姑们见状,都战战兢兢,不得不认了。   “真是你们做的,这是为什么?”白天明虽然之前已经意料到公主的意思是这个方向,但他始终有点难以相信是眼前这几个尼姑一起作案。不过如此倒是解决了搬运尸体和作案时间的问题。她们是一群被忽略了不在场证明的人。而且白天明清楚记得,这十名尼姑里,正有两名是看守永安师太房间的。也便是说,当时她们二人所谓的情况,很可能并不真实。   “永安师太的密室,的确给我们了错误的导向。这个案子既然从半年前就筹划,那她们十人各出主意,必然会凑出个看比较完善的作案方式。所有的案件里所谓的证据,其实都是她们的伪造。地上的大鞋印,树枝上的头发,还有永安师太的密室。”李明达解释道,“永安师太房顶的那个洞,只怕早些时候的确是一处修补,后来在你们半年前开始筹谋杀害两名师太的时候,就找借口趁机把房顶改造了。在你们诓骗或者已经昏迷的永安师太运到后山的时候。有一人把自己关在了永安师太的屋子内,将所有门窗闩上,然后挂着绳子,爬到了梁上,从房顶跑了出来,再把木榫丢到后山。因此误导我们以为永安师太掩人耳目跑出去是有什么秘密事所致。后来便是崔六郎不抖出永安师太和张玄真的事,怕是你们自己也会抖出来,只是赶巧了,又是个好机会被你们碰上。”   李明达的话戳中了在场所有尼姑的心事,遂愈加惶恐战战兢兢,不知跪在那里的自己该如何自处了。   “这、这……”白天明已经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他缓了缓情绪,转而看向惠宁等人,“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谋划长达半年!好好的尼姑竟还伪装了身份去勾引简文山!”   在场的尼姑们都不吭声。   “倒是说话啊!有胆量杀人,倒没有胆量说话了?”白天明厉声呵斥,把惠宁等人吓得哆嗦,随即哭声更厉害。接着就有人小声说都是惠宁的主意,随即也有人附和。   惠宁沉闷的跪在最前头,眼睛里虽流着泪,但她和安宁与其她的尼姑相比,冷静不少。安宁紧靠着惠宁,哭得稍微更凶一些。由此可知,整件事的最主使之人极有可能就是惠宁。   “为何如此?”李明达冷静地看向惠宁,问话的音量与平常相同,但威严不可抗拒。   李明达转而又看向其她尼姑,“还有你们,为何要跟她合伙做这件事?”   惠宁先开口:“贵主既然查得这么清楚,该是会记得十八年前梅花庵的那场遭匪。就如那得幸逃命到了崔家的远安所言,当时庵里的十几名尼姑,都被山匪掳走。后来被强行押到山寨里,做了犒劳山匪的——什么……这该怎么称呼,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和安宁的生父,是哪个山匪,哪个畜生。总之我俩出生了,带着母亲们的恨意活下去,后来山匪不行了,被朝廷剿灭了,我们俩装成农家女得幸被放了出来,便投奔了梅花庵。看着一直被供奉敬仰,活得十分滋润潇洒的永安师太,我们姐妹俩怎么可能会安心地让她好好老死呢。至于作案的手法和经过,就如贵主推断那般,是我唆使她们几个一同杀人。本来想趁着十五这天热闹,来个惊人点的,让事情越乱越好,却没想到贵主和晋王去而复返。但当时另外两名师太已经死了,永安师太身上也下了药也正发作,而且简文山也刚好出现了,时机正对,我们只能一不做二不休。到底是觉得几分自信,觉得这样筹谋的杀人计划,即便冤枉不了永安师太和张玄真的孽种,也必然不会有人怀疑到我们身上。”   惠宁落泪阐述这些,但嘴边却带着自嘲的冷笑。此时此刻的她,早没了平常她所表现的那般单纯憨厚的样子。   白天明又惊讶地张了张嘴,感觉他活得整四十年遇到的惊讶事都没有今天多。   “那仁安和慈安两名师太呢,这二位师太与永安师太当年的事没有一点牵扯,你们为什么要杀她二人?” 第123章 大唐晋阳公主   安宁抿了下嘴唇,把头低得更深。她缩在惠宁身边,眼泪更加汹涌。   “什么佛门,什么慈悲,都是说得好听,给外人瞧得罢了。”惠宁冷笑道,随即她就把挂在上的佛珠狠狠地扯下,丢在了地上。   佛珠铛铛,滚落满地。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白天明不解地问惠宁。   惠宁转手就拉着身后一个年纪稍小些尼姑的胳膊,被拉扯的尼姑忙喊着不要。惠宁二话不说就把她胳膊上的衣袖撸起,一块块还没有完全消退的青紫呈现在大家眼前。   “七八天了,已经消得差不多了,最凶猛的时候你们再看,胳膊上就没一处好地方。”惠宁接着道,“不止她,庵里面但凡有哪个尼姑犯了小错,令两位师太不顺心了,或打或骂那必然是家常便饭。每天身子发青的总要那么五六个,连刚进庵里的五岁小尼姑都不放过。”   “我在你们庵中住得这两日,便发现你们庵里的尼姑每日按部就班,都十分规矩听话。照道理你们便是出家人,六根静了,到底都是些年轻的女孩,该有的活泼还是会有,我却没见到,便是七八岁孩子,也是规规矩矩地行走、念经、打扫和安寝,背地里竟没任何人嘀咕非议。特别是在庵里出了三条人命之后,我特意命人暗中探查,竟也没有发现有任何尼姑在私下里嘀咕这件事。”李明达道出她之前一直存在心中的疑惑。事发之后,李明达在尼姑庵内行走过几回,耳听八方的她,在那时候竟没有听到尼姑们背地里对三位死于非命的师太的议论,真的令她奇怪不已。   白天明点点头,“我记得大家还感慨过,这梅花三位管事的师太去了,庵内竟然没有半分慌乱,实属难得。”   “不止是难得,已经是奇怪了。”李明达看向惠宁,接下来的话就等她讲。   惠宁见公主领会了自己话里的意思,颇觉得找到了个理解她的人,所以也愿意坦白更多,“来庵里但凡够一年的尼姑,早就被训得老实了,一个个都跟仁安慈安两位师太一样,过着规规矩矩的老太太日子,叫干什么干什么,因为知道乖乖听话才有吃好穿好。至于背地里说坏话,早几年慈安师太就抓这件事,暗中在小尼姑们之中养了几个探子,谁说什么做什么,她第二天就能知道,但凡在背地里说一句她们不好听的,被打骂不说,还会被关在柴房里,整整半月不能出来,也不许任何人和她说话。这种惩罚谁受了之后,想有第二次,被关了出来的人差点连话都不会说。谁看了之后,还敢乱言?   早前就是有一个自己偷偷摸摸抱怨几句,也照样听墙根的把她上报上去,受了罚。所以这庵里的尼姑,别的不讲,嘴巴最是能管住自己。真是要多亏两位师太的‘教导有方’。后来我和惠宁来了庵里,起初不懂规矩,就受过这样的罚。自此长记性了,却也有偶尔偷懒怠慢的时候,那必然还是要受一顿苦打。再后来,我们俩便规矩机灵了,这两年还时常会被两位师太夸赞。但每每看到那些刚进庵里或是因一点小事就狠厉受罚的尼姑,我心里就起了当初的不忿,也替所有同门抱不平。”   “对了,这两位师太在进梅花庵之前,好像都称赞是管家好手?”白天明恍然想起来,“原是靠这些手段管的。”   “只怕更变本加厉了。俩师太凑在说话的时候,我在旁听过,满口的怨怒,觉得老天对她们不公,才会害得她们在尼姑庵讨饭吃。听到没有,她们说她们在尼姑庵是‘讨饭吃’,根本不是诚心来此出家,不过是因为在外面活不好了,才不甘心的来这剃了头发,过着没了男人的生活。俩人都心里苦着呢,所以就拿那些天真不懂事的小尼姑泄愤。”惠宁说道这里,连连冷笑不止,眼里冒着凶狠的光,“她们根本就不配穿这身出家人的衣裳!”   白天明狠皱眉头,“仁安和慈安俩师太若是存着这样的心思的确不对,但这也不是你们杀人的理由!”   “我若不杀她们,她们总有一天会来杀我。就像当初我的阿娘们,就该在那时候把永安师太弄死,也就不会有后来被山匪糟蹋到死的结果!”   惠宁眼睛跟喷火了一样愤怒,不断地感慨三位师太根本就不配为出家人。她们将三位师太杀死不过是清理门户。   “听你一再强调她们三人不配为出家人,所以这就是你们在杀害三位师太的时候,故意将她们身上了衣服扒了下来。可是为什么又要用迎春花缠绕在她们身上?”李明达问道。   白天明也不解地看过去,是了,这方面的问题也是他之前忽略没有解惑的地方。   惠宁说道:“贵主说的不错,便是因为她们不配那身出家人的衣服,所以我给他们扒了下来,之所以又缠了迎春花,是因为迎春花为初生的开始,出家人到底要以慈悲为怀,希望她们来世能做一个好人。其实我本不想杀仁安慈安两位师太,在动手之前的半年,我每次去取她们俩洗好衣服之后,都会悄悄的供奉在大雄宝殿一晚,诵经祈祷,希望他们能够跟真正的出家人一样,以慈悲为怀。”   惠宁的话刚好解释了三位师太衣柜香味较浓的缘故。这件事李明达之前就想过,衣服既然是小尼姑洗的,那么这香味必然是尼姑给弄出来的,所以从那时候开始,她的怀疑就转向了庵里的尼姑们。   “杀了人,还谈慈悲。说她们不配穿那身出家人的衣服,你就配吗?”李明达反问惠宁。   惠宁辩驳:“我是为庵里除害!”   “可曾想过,你而今也是别人眼里的‘害’。”李明达道。   惠宁一愣,转了转眼珠子,恍然意识到了什么,瘫坐在了地上。安宁在一旁紧抓着她的胳膊,哭得更凶!   李明达随即招手,示意属下把惠宁等人押送回京兆府。转而李明达对白天明道:“剩下的事情,就劳烦白府尹审判了。”   白天明点了点头,再次行礼谢过李明达,“今日下官受益匪浅,多谢贵主提点。”   “白府尹在破案上面有十几年的经验,该是我虚心多向你求教才是。我有心想学,若白府尹有空,还请多指教我。”李明达认真道。   白天明忙道不敢,随即说得空就会去明镜司和李明达交流一下破案的手法。   “以后明镜司若有使唤京兆府的地方,还请公主尽管吩咐。”   “以后京兆府有事,明镜司若能有帮得上忙的地方,也请白府尹不必客气。”李明达回道。   白天明怔了下,随即激动地再行礼谢过。这时候忽见房遗直的随从落歌骑着马来了,见礼之后,落歌双手奉上一封信给白天明。   “这是?”白天明问。   落歌道:“大理寺五年前督办了一桩山匪案,这上面是部分山匪的证词。世子从找了一天一夜,终于从档房内找到这些。”   白天明忙打开来匆匆览阅一遍,随即双手奉给李明达。李明达接过来一瞧,是两名山匪的供词,讲述了他们当年之所以打劫梅花庵的经过,从二人言词上看意思基本一致,因当初在山里‘憋坏了’,早就想打劫几个女人回山里。而既不引人注目又能一竿子打走好几个女人的办法,自然是选择地处偏僻且只有十几名尼姑的梅花庵,最为容易下手。可见山匪劫持梅花庵是早有预谋,但劫持时间是偶然,不巧永安师太在前一日就被庵里的尼姑们被赶走了。   惠宁听到这些后,怀疑地直摇头,“不,这怎么可能,那山匪胡说八道!阿娘们早就告诉我和安宁了,她们是因为发现了永安那老尼姑的秘密,把她赶走了才遭了报复,那些山匪都是永安和张玄真雇来报复阿娘们的!”   “算算年纪,你们姐妹在山上跟山匪们也一起住了有十二三年了,可否曾从山匪口中提过张玄真或是永安师太。既然是山匪,手法必然下作,那些年山里头缺钱日子不好的时候,可有想要拿着你们这些把柄,去威胁已经德高望重的永安师太?”李明达问。   惠宁怔了下,眼珠子微微往上看,回想以前的日子。诚如公主所言,山寨里确实有日子的不好的时候,但那些山匪除了发脾气跳脚,喊着没有有钱的过路人可截杀,似乎就再没有什么别的说法。公主说得对,那些山匪那么下三滥,如果当时有人可以威胁,肯定不会放过那么好的机会。   惠宁眼睛瞪得圆圆,十根指头狠狠地按着地面,指尖按得发白。她努力想使自己镇定下来,大脑子里不停浮现的想法和念头,让她完全无法稳住自己的焦躁惊疑的情绪。   “我们错了?”在旁哭成泪人的安宁这时候哽噎地看向惠宁。   惠宁摇摇头,又摇摇头,似乎只有这样的否定,才能让她更轻松一些。   “我们没错,我们怎么能错,我们这是在替天行道!”惠宁说着就回头看着安宁等几个尼姑。   这些尼姑都在用十分懊悔又十分埋怨的眼神看着惠宁,一个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无比怨恨。   李明达对白天明点了下头。   白天明便和李明达告辞,先带着人将惠宁等尼姑押走。简文山虽然已被证实清白,但还是要回京兆府做一遍口供,再和安宁等人当堂对质才可。至于案件的其它细节,李明达也没有一一细抓,白天明自然会弄清楚。   田邯缮对李明达行礼:“贵主,我们也走吧?”   李明达看眼还没有离开的落歌,对他道:“听说尉迟二郎要科考了,大家平时好歹都关系不错,让你们家世子好生对他指点指点。和他说这段日子,熬过去就好了。”   落歌应承,心下明白贵主的话里另有深意,遂不敢怠慢,记清楚每一个字,这才上马告辞。   田邯缮没听出什么端倪了,只是不解地看向李明达,不明白他们贵主怎么最近忽然似乎和房世子拉远距离。而且这梅花的案子,最后也没有请房世子出马,以前总是要有他在旁相伴。   这时候庵中的尼姑听说惠宁等人被带走了,纷纷都出来,给李明达请礼跪下,好生送行。   李明达看着她们,问她们可有话要讲。   尼姑们都默默垂首,一副战战兢兢状,却没一个人敢吭声。   田邯缮见状,要喊话,被李明达用眼神阻拦了。   这时候,原本被强行留在庵中的香客们也都被侍卫程木渊带来了,香客们便依次排列在尼姑们旁边下跪给晋阳公主请礼。   李明达扫一眼过去,看到了魏婉淑的身影。   “都起吧,案子结了,你们也都可离开梅花庵了。倒是耽误了你们一些时日。”李明达道。   众人忙道不敢,又说配合官府查案都是他们该做的事。   李明达没再说话,便转身上了马。   起身的魏婉淑本欲目送李明达,随即见李明达看向自己,她忙再行礼。   “你也要回长安了吧?”李明达问魏婉淑。   魏婉淑点头应承。   “既是如此,便一起走吧,如此倒省得你家再派车来接你。”李明达转头看着自己身后的那辆,“你坐我的吧。”   魏婉淑惶恐不已,忙表示不敢。   “何必客气。”李明达坚持。   魏婉淑便不敢推拒,这就命丫鬟赶快去拿行李,她则在另一名丫鬟的搀扶下坐上了公主的马车。   一行人随即回了长安城,李明达要回明镜司,刚好路过郑国公府,所以就顺便把魏婉淑送回了家。这一送,自然就惊动了府里人,魏婉淑的母亲裴氏连连惶恐不已地来谢过李明达,请她一定要进府暂坐再走。   “还有事,改日吧。夫人以后却别这样狠心了,撒手让你家二娘在庵里呆了那么久,”李明达话说到此时,瞧见魏婉淑的脸色不大好,接着稍微放缓了音调,对裴夫人道,“那梅花庵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裴氏一听,就知道公主必然是前几日发生在梅花庵的案子,连连点头应承,随即心疼的拉着身边的魏婉淑的手,感慨以后可舍不得再让她这么出去受苦。“便是她下次再怎么主动求,我也不会肯了。”   “哦?那这么说这回去梅花庵,是她主动求得?”   裴氏不好意思道:“不瞒贵主,也是因为小荷那件事,她遭了他父亲的训骂,便才想着去寺庙里自省。谁料到,竟然能赶上这种事。”   “那也苛严了,过年都不回。”李明达道。   裴氏连忙解释:“并非不让她回,是这孩子太自责了,说要在外头好好体味苦楚才能长记性。我要硬接回来,她父亲却拦着,觉得这样也好。”   李明达笑,悠悠叹道:“果然‘虎父无犬女’。”   魏婉淑这时候把头低得很深,让人看不到表情。不过瞧她仅仅攥着披帛的手,就知道她此刻的情绪如何了。   李明达轻笑一声,便与裴氏等人告别,骑马潇洒而去。   裴氏行礼,一直等着马蹄声消失了,方抬手,只看到了一眼公主消失在街尾的一抹绰约身姿。   “晋阳公主真不一般啊。”裴氏眯着眼,似乎还对晋阳公主的身影意犹未尽,转即她看向魏婉淑,“已然比得上男儿了,不,她已经比好多男儿都厉害。”   魏婉淑敷衍着点头应承。   裴氏随即觉得不对,自己打量魏婉淑的脸色,瞧她低着头不看自己,裴氏伸手捧着魏婉淑的脸,强迫她抬起头来。“你这是怎么了?”   母女连心,魏婉淑一个表情怎么样,裴氏就能看出端倪,更何况她现在面色惨白,精神厌厌。   魏婉淑别过头去,有些无力地小声道:“没什么,不过是乏了。加之庵中发生了命案,这几日该是吓着了,吃不好睡不好的。”   裴氏闻言顿时心疼不已,忙拉着魏婉淑回房,一边叫人赶紧准备滋补之物,一边安顿魏婉淑好生歇息。   魏婉淑寡言点头,只喝了一碗燕窝粥就躺在榻上闭了眼睛。裴氏见状,发愁地看她两眼,就亲自为魏婉淑盖好被,示意丫鬟们保持安静,便轻迈着步伐出了门。   裴氏回房之后,思来想去不安心,叫人来问魏叔玉的去向,得知他又跑到曲江池会友作诗,就立刻叫人赶紧把魏叔玉叫回来。   “你这几日怎么又这般散淡,人家子弟忙着考试,你忙着聊天喝酒?”裴氏一见魏叔玉回来,就不满抱怨,“怎一天没有正事?”   魏叔玉讶异地看着裴氏,他母亲以前可从不会说这些话,还常鼓励他多结交好友,告诉他‘三人行必有我师’,只有广交好友的人将来才会有出息。   “阿娘今天不高兴?”魏叔玉一眼看穿地问。   裴氏瞧魏叔玉一眼,便叹了口气,让魏叔玉坐下,“是我乱发脾气了,别听我之前的气话。”   “自然不会介怀,我最知母亲的心思。”魏叔玉随即又问裴氏,到底为何心情不快,“对了,我听说妹妹回来了?”   “说对了,就为她。我瞧她情形不对,她却不肯多说。”裴氏道。   “受惊了吧,梅花庵出了命案周所周知。本该早早的出面把妹妹接回来,偏父亲说不能特例,该让妹妹有所承担。瞧瞧,到底吓着了,妹妹怎么说也是个柔嫩的女孩子,哪经得住这样的惊吓。”魏叔玉叹道。   裴氏皱眉,“你妹妹该不是这样不经事的人。我问你,她是女孩子,晋阳公主就不是了?她不过是在庵里老老实实地住着罢了。公主不仅住在那里,还看尸体,破案,人家精神抖擞,整个人英姿潇洒至极,什么事儿都没有。她什么都没做,怎么反倒精神不足了!”   魏叔玉一听母亲拿自己的妹妹和晋阳公主比,不禁笑起来,随口就叹:“这哪能比啊,晋阳公主自然非同凡俗。”   裴氏一听这话,狠狠地瞪一眼魏叔玉。显然,她很不满魏叔玉把她的宝贝女人归类为‘凡俗’。   魏叔玉也意识到自己的口误,忙行礼对母亲赔罪。   然而脱口而出的话,才是真正的想法。裴氏心里清楚,自己的女儿跟人家晋阳公主比,却是差一大截。   “所以这么好的女孩子,你怎么就不上心。我问你,梅花庵的案子,你怎么没跟着房世子和宝琪他们去?”   “那么多人,有什么好掺和的。再说有遗直兄在,我觉得我这点小聪明也用不上,何必去了做风景,倒不如用这段时间学点别的,增长自己的见识。等有朝一日,我比得过他了,再去显摆。”魏叔玉解释道。   裴氏轻轻拍了下桌,皱眉看着魏叔玉,“你明知道我刚刚说的不是破案的事!”   “知道知道,母亲想让我讨好晋阳公主。”魏叔玉笑了笑,“可能母亲还没得到消息,我这里却有一条。”   魏叔玉随即就和裴氏讲了圣人有意撮合崔清寂和晋阳公主婚事的事,又和裴氏讲了当年还有口头婚约的事。   裴氏眯着眼,面色冷静道:“我知道这件事,但传言未必都可信。而且事情没有到最后关头就放弃,才真叫人瞧不起笑话呢。”   “可儿子并不想尚主啊,”魏叔玉苦笑,“我只是敬佩公主的才华。”   “说谎。你喜欢公主。”裴氏面色凝重地看着魏叔玉。   魏叔玉无奈地看着裴氏,耸了耸肩,“母亲既然已经这么认定了,那我该怎么讲?”   “你该自省,把自己的心思弄清楚了再去做事。”裴氏严肃道。   魏叔玉自信笑道:“儿子别的不清楚,自己的心如何最清楚不过。儿子心怀的不是女人,是辅佐君王,天下社稷。”   “行了,不想听这些。”裴氏气得没话说,摆摆手,打发魏叔玉道,“痛快去瞧瞧你妹妹,有的话她不敢和我说,或许对你能好些。”   魏叔玉应承,这就去找魏婉淑,却被告知魏婉淑已经休息了。   魏叔玉对着魏婉淑寝房的方向喊道:“知道你没休息,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你能睡着就怪了。何不和大哥说说?大哥拿以后的前途发誓,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阿耶阿娘,可行?”   拿自己的前途发毒誓,对于魏叔玉来说已经很诚挚了。   魏叔玉话音落了,门也开了,就见魏婉淑站在门口,没精神地看她一眼,转而回身坐了下来。魏叔玉紧随而至,瞧见屋里没有别人,只有圆月一个,也就打发人直接关门。   “到底出什么事了?”魏叔玉一见魏婉淑的情况,也明白了刚才母亲为何那般担心她。   魏婉淑闷着头,没有说话。   魏叔玉想了想,然后定睛看魏婉淑,“可是发生在梅花庵里的事。”   魏叔玉说罢,看魏婉淑的绞着帕子的手僵了,明白自己话头猜对了。再想想梅花庵近来都有什么事发生,必然不会是因为梅花庵三名师太身亡的案子,再往前想……   魏叔玉瞬间就变了脸色,他猛地起身,看看四周,又去开门把守在门口的丫鬟都打发了,转而关紧们,他目光凌厉地看着魏婉淑。   魏婉淑也发现了魏叔玉的变化,心里预感不好,就把头垂得更低。   “是那个人对不对,”魏叔玉一个健步冲到魏叔玉跟前,手按着桌面,紧盯着魏婉淑的眼睛,呵斥道,“回答我!”   魏婉淑皱眉,“你干什么?”   “还问我干什么,你问问你自己都干了什么!”魏叔玉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随即他慌乱的站直身子,在屋子里徘徊了两步,然后扭头仍旧恶狠狠地看着魏婉淑,“你们到了哪一步。”   圆月在旁吓得够呛,忙劝魏叔玉息怒。   魏叔玉怒看圆月一眼,勾勾手,让圆月到自己跟前来。圆月赶紧乖乖地走到魏叔玉跟前,微微颔首候命。   啪的一声,魏叔玉狠狠地打了圆月一巴掌。   圆月跌坐在地上,捂着火辣辣的脸,委屈地看向魏叔玉。   魏婉淑也惊着了,忙起身问魏叔玉这是什么意思。   魏叔玉仍旧瞪着圆月,“你是怎么伺候主子的,她犯糊涂,你也犯糊涂么!”   圆月不敢辩驳,哭着跪地赔罪。   魏婉淑气得不行,对魏叔玉道:“你要打就打我!”   “小点声,”魏叔玉伸出食指堵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示意为魏婉淑注意音量,“我问你和他到哪一步了?”   魏婉淑老实了,垂下头,转而跌坐回去,“没到哪一步。”   “我再问你一边,你的清白是否还在?”魏叔玉嘱咐魏婉淑一定要说实话,“我是你亲大哥,自然不会坑你,但你若现在不说实话,毁一辈子的是你自己。”   魏婉淑哭起来,“没有,这点分寸我还懂,但其它的都有过。”   魏叔玉眼睛仍旧狠狠地瞪着魏婉淑,面色稍稍有所纾解,随即他渐渐冷静下来。坐了下来,默了会儿,等魏婉淑的哭声渐小的时候,他才出声。   “多少人知道你们的事。”   “没多少,尼姑庵里知情的已经死了。但有一人——”   “谁?”   “崔清寂。”魏婉淑尴尬道。   魏叔玉不解地看向他,“这件事怎么会跟崔清寂有关?”   “他说要广纳贤才,抱怨房遗直不好收,我便荐了崔清寂,想着凭此向他证明我是个得用的人。崔清寂那边本来也确实应了,可后来出了变数,便翻脸不认人了。”魏婉淑有些无力地说道。   魏叔玉听到崔清寂这个名字,很皱眉头,“你怎么会惹上他。”   “当时没想那么多,再者说,自古英雄豪杰做事,哪个不是要冒险胆大?我当时也是存着赌一把的心思。”魏婉淑说着就后悔地落泪,“不过事情到而今这样,也不是不可挽回。崔清寂没凭没据,也不敢诋毁我。”   “你没留下书信证据?”魏叔玉问。   魏婉淑点头。   魏叔玉欲细问魏婉淑是怎么和崔清寂联系,魏婉淑摇摇头,不想再说了,只捂着额头念着头疼。   魏叔玉皱眉看她,眼睛已经哭肿了,想了想也不好再继续逼她,使唤圆月好生伺候魏婉淑,并且再三嘱咐她这段日子安稳些,别再闹事。   魏婉淑点了点头。   “崔清寂那边我来想办法。”魏叔玉安慰魏婉淑不必担心,便去了。   随后魏叔玉去见了裴氏,只拿魏婉淑嫉妒晋阳公主说事,“比人不足,心下有了郁结罢了,我已经开解过她了。”   “竟是因为这事,这孩子,”裴氏对于这个理由,倒是相信了,“也怪我平常总是太过夸晋阳公主,闹得你妹妹可能觉得自己处处不如她了,其实各有各的长处。其实我之所以夸晋阳公主,是为了给你听得,却没到该听的人没听,不该听的倒是全进心里头了。”   “所以还请阿娘以后口下留情,少提晋阳公主。”魏叔玉好脾气的赔笑道。   裴氏点了点头,却见魏叔玉一脸得逞的表情,知道他因此借光了,气道:“你也是个不省心的!”   “阿娘最疼儿子了。”魏叔玉又对裴氏一笑,闹得裴氏也没了脾气,跟着笑了。   “不过呢,儿子这回也孝顺一回,听母亲的吩咐,这就去明镜司找公主。”魏叔玉道。   裴氏讶异,“真的么?”   “真的。”魏叔玉说罢,就吩咐人备马,和裴氏作别。   裴氏高兴不已,目送了魏叔玉去,还不放心,故意打发了个家仆悄悄跟着,她可不会被这孩子随便一句话给糊弄了。   李明达回到明镜司的时候,发现崔清寂人还在。   “贵主案子办完了?”崔清寂忙相迎。   李明达看到崔清寂身后的侍从的手里捧着一卷圣旨,心里有了猜测,但还是确认问一遍圣旨的内容为何。果然不出她所料,这次为她费心的阿耶,又把崔清寂安排到她身边,用圣旨上的话准确来说,是把崔清寂安排到明镜司做事。   “打算直接当官了,不考试?”李明达问。   崔清寂应承,“既有圣命在此,区区科考又算什么。”   “也是。”李明达应承,“那行,那你先选一间屋子。”   崔清寂忙道不敢,请李明达先选。   “客气什么,这明镜司之所以被收拾的这么好,都是你的功劳,权算是我对你的奖赏。”李明达道。   崔清寂想了下,就选了正堂之后的那间东厢房。   李明达刚要说她要在后院办公,干脆离东厢房远点,那厢就来人报说魏叔玉来了。   李明达就暂且不说自己选哪处地方了,先见了魏叔玉。魏叔玉看到崔清寂在,三两步就冲上前,怒声质问崔清寂:“你对我妹妹做了什么?”   李明达皱眉,“这是怎么回事。”   崔清寂也不解,看向魏叔玉,目光深邃,言语冷清地反问:“我对你妹妹做什么了?”   “先前在梅花庵,妹妹拜见公主之后,不巧与崔清寂打了个照面,没想到却被他言语冒犯。”   魏叔玉表情不忿地看一眼崔清寂,转而拱手恳请李明达做主。   崔清寂无奈地笑了,“魏世子何必冤枉我。我崔清寂的为人再差劲,也不至于疯魔到闲来无事去调戏你妹妹,倒是——”   “我什么时候说你调戏了我妹妹了?你真当我傻么,要是有这种事,只怕我们魏家为了名声,就只能干吃哑巴亏了,我哪敢当面和你理论。”魏叔玉冷笑一声。   李明达有点摸清不轻这俩人的走向,不解地看眼崔清寂,又看向魏叔玉,眉宇间疑惑起来。凭她的观察,这俩人的表现都有点不正常,但又具体说不清是哪里不对。   “那还请魏世子指教,我是怎么‘冒犯’了你妹妹?”崔清寂问询。   魏叔玉闭着嘴,冷冷看着崔清寂,这工夫偏沉默不说了。   崔清寂和李明达双双安静的等着魏叔玉的后话。   “君子该仪表瑞庄、崇德向善、慎言敏行!最最重要的就是该表里如一,不该笑人短处。”魏叔玉眯着眼看崔清寂,“可你那天和我妹妹点头,照面之后,你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你心里还不清楚么。”   崔清寂凝眸看魏叔玉:“我说了什么?”   “你说了声‘杆子’。你瞧我妹妹身量消瘦,并不算美,便笑话她丑!”魏叔玉高声指责道。   众所周知,魏婉淑的容貌在长安城的娘子们之中,也是数得上的。但魏婉淑这半年在梅花庵吃斋念佛,却是瘦得厉害,身材上已然不属于‘美’之列。   “我没有,我从不随便品评女子。”崔清寂好笑地看着魏叔玉,已然看透了他此举的目的,“魏世子,你不要无理取闹好么。”   “但我妹妹听得清楚,她也从不说谎,岂能好端端的她自己想不开不成?不是你,那必然就是他了!”魏叔玉随即看向崔清寂身边的侍从木朗,“反正当时肯定是有人说了此话。仆什么样,主就什么样,你们俩谁说都一样。”   魏叔玉的话说得很霸道不讲理,自然也很有挑衅意味。   崔清寂一直保持的好脾气也断然消退,他目光凌厉地警告魏叔玉,“还请你不要随便诬陷人。”   “我有人证,”魏叔玉随即拱手向李明达道,恳请李明达做主这件事。   李明达就问了证人是谁,得知就是魏婉淑和她的侍女,心里有点无语。   木朗这时候发毒誓,表示当时自己和主人崔清寂跟没有说过“杆子”的话,“可能是有风声之类的,魏二娘误听了。”   木朗的话很和气,这件事各执一词,他如此说就是想彼此都一个台阶下,让魏叔玉不要再继续无理取闹。   魏叔玉偏不,“这等羞辱之言岂能得过且过,我今日必要和崔六郎理论清楚到底是谁对谁错。”   崔清寂嗤笑不已,心如明镜,看魏叔玉的目光冷到谷底。   李明达看看这俩人,后退了一步。 第124章 大唐晋阳公主   正争锋相对的俩人感觉到李明达的移动,同时转过头来,看向李明达。   李明达扯起嘴角:“你们俩先理论,清楚了再来找我评判,我去选房。”   李明达说罢就转身迈着火速地步伐往正堂去了。魏叔玉和崔清寂忙行礼对李明达致歉,彼此看一眼,冷哼一声,都欲选择跟着李明达走。彼此看到对方的意图之后,又都不走了。   崔清寂冷漠看着魏叔玉,“既然魏世子要理论清楚,贵主也是此意,我们便好生说道说道。”   魏叔玉挑眉,亦是斜眸冷对崔清寂,“好,今日必要理论清楚。”   “便请去东厢,坐着说。”崔清寂仍然伸手示意,尽量保持礼貌的风度。而后他便在前走,带路。   魏叔玉跟着崔清寂到了东厢房后,看到屋内的墙上挂着的画是崔清寂的落款,知道这间屋子就是他的,也可见他受命在明镜司做事了,看来圣人真有意撮合他和晋阳公主的婚事。   崔清寂请魏叔玉落座之后,又问他喝什么。   魏叔玉道了声随便,叹道:“这明镜司收拾得倒是快,你的东西放得也很快呀。”   “没办法,我们崔家对侍仆一贯教导有方,公主前一句说把这东厢安排给我,侍从们便立刻就布置好了,用不着我特意吩咐。”崔清寂此番夸自家侍从给魏叔玉听,就是想让他明白,他们崔家的人从上到下都很规矩,没人会蠢得在魏婉淑转身之后立刻就说她的坏话。   魏叔玉对崔清寂不诚心地笑了笑,“你这么说也说明不了什么,家仆对主人用心,那是家家都如此的事。而且恰恰就是因为忠心,所以随从都是随从着主人的喜好来。所以我说羞辱我妹妹的事,便是你的随从所言,也跟你所言无异,这下你不认也得认了吧。”   “哪来的谬论,我看你就是故意找茬。”崔清寂眼盯着魏叔玉,“你我都清楚,你是何故意俩挑我的毛病。而今你也如愿了,就可以走了。我可以跟你保证,你担心的那件事不会发生。你今后若想在外人面前,和我对着来也可,只说彼此脾气不相投,互看不上罢了,但不要随便诬陷我的品行。我崔清寂对于女人,任何女人,都不说出羞辱之言。彼此让一步也就罢了,若争个鱼死网破,对谁都没有好处。”   魏叔玉看一眼崔清寂,只是撇嘴一笑,既不否认他的话,也不承认。   崔清寂见他此状,也了然他如何想了,便举起手边的茶杯,对魏叔玉示意。魏叔玉随即也拿起桌上的果汁,对崔清寂示意了一下,但只抿了一口,便立刻起身和崔清寂道别。   魏叔玉随即去找李明达,要和公主告辞,得知公主人远在后院,他便不欲去打扰。回身走了几步欲离开,又见那边崔清寂的侍从木朗从东厢房出来,朝他这边看。魏叔玉想了想,还偏要去找晋阳公主告别了。   随即问了侍卫,对方让他稍等,不久之后,就急急忙忙来告知公主允准,引他往后面去。   木朗见状,就回屋告知崔清寂。   崔清寂笑了下,淡然品茶,倒无所谓。即便魏叔玉长了一张令全长安城女子都留恋的模样,崔清寂也清楚,晋阳公主看不上他。“能由表及里的,才是真正的清俊君子。公主看人,必然不会只看浮表。”   木朗点点头。   李明达正对着一团迎春花发呆,转即听到魏叔玉的脚步声,便感兴趣地回头瞧他。待魏叔玉请礼之后,李明达立刻就问他和崔清寂的唇枪舌剑的结果如何。   魏叔玉笑着摇头,“没结果,我能辩,他也不差,不过这个仇我却是记下了。”   “不过是小事,各退一步就罢了。”李明达叹道,随即她接过碧云弄来的鱼食,走到石拱桥上往塘子洒食。   本来碧绿不见底的池水瞬间翻涌出波浪,无数条锦鲤争相抢食。   “贵主您瞧瞧,真想不到,这池子里的锦鲤一年多没人管,还能这么肥壮。”   李明达点头,禁不住叹:“是有些奇怪。”   “许是池子里水草小虫多,自个儿就能长这么肥。”魏叔玉想了想,猜测道。   李明达点点头,觉得魏叔玉所言也有道理。   “今日叔玉冒犯打扰,给您请罪,还望海涵。”魏叔玉行礼,随即表示以后公主有什么需要他出力跑腿的地方,他一定会竭尽所能。   “罢了,你我自小就相识,我又不是没见过你冲动的时候。不过崔六郎的为人,该不会是你说的那般。”李明达审视魏叔玉的目光中透着浓浓的怀疑,“你……另有目的?”   魏叔玉忙摇头,“万不敢,叔玉自小到大就有两个毛病:第一喜欢护着妹妹,最受不得她受委屈;第二自视甚高。”   李明达扑哧笑了,看着魏叔玉,“且不说第一个,第二个你竟然知道。”   “是知道,但真遇到事的时候,还是难改自己的臭毛病,以后叔玉一定要每日三省,尽量把这个毛病改掉。”魏叔玉自我反省道。   李明达点了点头,“这倒是难得了,你自小就带的毛病。小时候你在宫里头,就没见你多自谦过。”   魏叔玉不好意思的笑着应承,再次给李明达赔罪。   “也罢了,你和崔清寂的事如何我不管,去吧。”李明达打发魏叔玉道。   魏叔玉没走,而是行礼之后,看看四周,然后跟李明达小声道:“贵主慧敏,想必早已经知道圣人有意撮合您和崔六郎……”   “魏世子,你越矩了!”田邯缮呵斥道。   “抱歉冒犯,但叔玉只是想出个好主意给贵主。”魏叔玉说罢,就别有意味地看着李明达,目光里透着十足的自信。   李明达抬手,示意田邯缮不必阻拦,又使眼色打发身边那些随从都站远点。   “你说,我倒是好奇你的‘好主意’为何。”   “这要贵主先实话回答叔玉一个问题。”魏叔玉道。   李明达应承,让魏叔玉问。   “贵主是否想拒绝和崔六郎的婚事?”魏叔玉顿了下,然后不确定道,“我冷眼看着贵主对他,似乎并没有兴趣,待他的态度还不如对叔玉、遗直兄和宝琪等几个好些。”   李明达笑了,眨了下眼睛,算是应承了魏叔玉的说法。   魏叔玉得了这个确认,立刻拱手,小声和李明达说了一个主意。   李明达惊讶了下,然后皱眉,“你这个办法有些冒险。”   “所谓旁观者清,在叔玉看来,这个办法贵主若是照做,事情一准儿会如公主所愿,成不了。”魏叔玉道。   李明达想了下,“知道了,我会考虑看看,也多谢你的主意。”   魏叔玉笑着行礼,随即就潇洒而去。   田邯缮有些担忧地望着远去的魏叔玉,不太安心地看着自家公主,“贵主,这……这主意能行么?”   “自小他就鬼主意多,未必个个都好,”李明达叹道,“但这次的倒是可以斟酌。”   “又想起每次他都被贵主给弄哭的事了。”田邯缮回忆当时的情景,忍不住笑道,“怕只怕魏世子至今日,都不知道贵主当初对他使了坏,才叫他哭了那么多次鼻子。”   “该是不知道,”李明达笑一声,然后斜眸警告田邯缮,“而今都大了,这种事更没必要说,管好你的嘴。”   “奴深知!”田邯缮忙应承。   李明达用手掩嘴,打了个哈欠,“困了,回吧。”   行至前堂,却瞧见崔清寂也在此处。崔清寂正和守门侍卫打听李明达的去向,转头一瞧,就见李明达才从后院的方向回来,方知她刚刚并不在此处,微微蹙眉一下,但转即面容上就露着淡淡地微笑,去和李明达行礼,询问公主可选好合适的房间没有。   “贵主有什么要求,便和下官说,下官随后就照办,保证办得妥当。”崔清寂请命道。   “既然我是明镜司的主管之人,还是该坐镇正堂之后的正房最好不过,挨着你的东厢房。”李明达不忘在后头补充一句。   崔清寂怔了下,便忙笑着应承是自己的荣幸。   李明达瞧他真心高兴,也不说什么,带着魏叔玉到正房后,指着什么地方要什么布置,一切都按照她在宫中的书房布置来。   “这里还要摆两盆兰花,要开的好的。”李明达叹道。   崔清寂点点头。   “大概就这些了。”李明达吩咐完,就和崔清寂道别离开。   木朗见公主人走远了,就忍不住跟崔清寂犯难的感慨,“六郎,开得好的兰花?现在被别开得好的了,能开花的都少见。”   “我知道一处有,就是要费些心思才能讨来。”崔清寂不以为意,让木朗这就备马,他去讨兰,其余的活计安排,就让木朗操办,“一切都按照贵主的吩咐来,记住,切不可有一丝怠慢,我明早才能赶回,可能会晚些,未必能提点到你,切勿出差错。”   木朗应承,赶紧恭送走了崔清寂,就开始张罗。   李明达回了立政殿,衣裳都不换,就高高兴兴地去拜见李世民。李世民瞧他心情不错,反倒对朝臣的回禀不太感兴趣了,匆忙把人打发了后,就赶紧把李明达招到跟前来,问她今天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自然是好事,只阿耶给我准备的明镜司这一件事就足够我高兴很久了,更何况您还安排了崔六郎那么厉害的人帮我。”李明达撒娇地抱住李世民的胳膊,感谢他一切周到的安排。   “倒说说,这崔六郎怎么帮你了。”   李明达就从崔清寂如何布置明镜司说起,“阿耶说他厉不厉害,就这么一天一夜的工夫,他能打发人把整个老宅子翻新变了样。门头修改新砌出来的,我过去的时候,墙上的泥还没有干呢。里面收拾的更是干净,院子里一点杂草都没有,院子也都修建干净。房间每一处打扫的一点灰尘都没有。”   “都是些小事情罢了。”李世民叹道,“不过这倒是足以证实他细心。”   “不止细心,兕子今天才发现,以前小瞧了他,他不止谦谦有礼,还是个才华横溢之人,言谈不俗,出口成章,对很多事见解深刻,真可谓令兕子大开眼界。”李明达叹道。   李世民惊讶地打量李明达,“总算是看到崔六郎的才华了,阿耶还能诓骗你不成?真不知道你以前的眼睛都长哪儿去了。 ”   “以前和他不熟。”李明达道。   “你开窍就好,便和他好生相处。”李世民说罢,探究的目光落在李明达身上,“阿耶一直想给你最好的,等你把人瞧满意了,也不要害羞,尽管告诉阿耶就是,阿耶回头给你们赐婚。”   “兕子对他只是敬佩而已,并没有别的什么,阿耶不要误会。”李明达说对李世民眨眨眼,极力强调道。   李世民满意哈哈笑,“好好好,那先不说了。”   李世民随即又问李明达梅花庵的案子如何了,得知结果之后,忍不住唏嘘。   “可怜,倒也可恨。说慈悲,也不过是假慈悲。”   李明达点点头,随即问李世民可曾考教过崔清寂的才学。   李世民听李明达又提及崔清寂,微微皱眉了下,然后笑着点头,“考校过。”   “父亲觉得他作诗才能与兕子相比如何?”李明达问。   李世民想了下,“要听实话?”   李明达点头。   “你自然比不过他。年轻一辈之中,能与他才学相较的人,该是只有房遗直了。可惜他不愿尚主,不然而今我很可能还会考虑他作为驸马人选。其实凭这点考量,崔清寂将来保不齐比他更好,至少他更有胆量,一个怕尚主麻烦的人吗能有多大出息。”李世民道。   李明达尴尬道:“阿耶说什么都能扯到选驸马上,兕子不聊了,回去睡觉。”   李明达说罢,就和李世民告辞。   李世民笑哈哈地忙哄李明达,“好好好,不说这些。说你十六姐的事,今天我又见她了,面色不大好,得空帮我劝劝她,也不能总这么下去。”   李明达应承,“不如把她接到宫里住,我们时常照看她,她自然就会开解一些。”   李世民点头应允。   ……   梁国公府。   一只黑猫纵身一跃跳到了桌上,直接啃上桌上刚放置好的一盘切鲙。   侍女惊呼一声,就要去赶猫,却见忽见一个青袖的胳膊挡在前头。转头就见一张清俊的侧脸,眉如墨画,却有几分疏狂的味道。侍女打个激灵,忙低头行礼,竟是世子回来了。   “下去吧。”房遗直道。   侍女抓着手里的抹布应承,但看着才擦了一般的桌案,表情有些尴尬。   落歌行至侍女跟前,伸手接了抹布,使眼色令她快些下去。   “切鲙是韩王府送来的,没多少,世子和三郎、二娘一人只分了一盘。”院里管事的婢女回禀道,随即一瞧桌上的东西已经成了猫的盘中餐,赶忙识趣地退下。   房遗直在桌边坐了下来,伸手抹了抹黑猫的后背,静看着它狼吞虎咽。   落歌擦完了桌案,随后走到房遗直身边。   “把水烧开晾凉了,再给它喝。”房遗直嘱咐道。   落歌见一眼那个挂着金灿灿铃铛的黑猫,立刻点头应承,不敢怠慢半分。   这时外头来人,却只在门口候命,没有吭声。落歌知道来消息了,对房遗直行礼一下,然后赶紧匆匆出去,得了消息进门后,就进门和房遗直禀告。   “明镜司布置好了,崔清寂不光用了衙门的人,还使唤了自家府里的上百众家仆去帮忙,只一天一夜就把内外都拾掇得差不多了。”落歌随后和房遗直讲了李明达和崔清寂的房间分配情况,紧接着又道,“今天魏世子还去找了他的麻烦。”   “什么麻烦?”房遗直听到这里,才发问。   “说是在梅花庵的时候,崔清寂在背地里笑话他妹妹丑,他不甘心,就去抱不平了。”落歌回道。   房遗直笑一声,垂眸依旧看着猫吃鱼。   落歌弄不懂房遗直的心思,自己也疑惑,“倒是怪了。魏世子这人是自傲了些,但绝不会无缘无故做出这么没君子风度的事。崔清寂也不像是能说这种话的人,不过也有说法是随从失言,总归是转身的时候,他们主仆有一人说了那话。”   “叔玉在护人。”房遗直想了想魏叔玉近来的动向,料知问题不在他身上,那问题必然就在他妹妹魏婉淑那里了。魏婉淑在梅花庵住了近半年,而这期间往来梅花庵的重要人之中,刚好有一位而今已不好言说的人物。怕是崔清寂知道了什么把柄,魏婉淑才求救于魏叔玉。以魏叔玉狂傲的性子,他必然不会选择去求对方解决问题,毕竟他和崔清寂不熟,退一步讲就算对方答应他不说,但这样的‘解决’也是短暂的,还是被人拿把柄可威胁。所以魏叔玉就干脆选择和对方对立,反目成仇。   若两厢关系要好,或是平时没什么来往,一方说另一方不好,那就必然会引得众人皆信。而两厢对立,彼此诋毁,若所言之事若没有证据,别人也不会太信。   “世子,那咱们明天要不要也去明镜司看看?”落歌提议问。   “不去。”房遗直立刻否决,而后继续摸猫。   落歌有些着急道:“可我看那崔六郎对公主紧追不舍,怕是时间长了事情会生变。圣人对崔清寂似乎很上心,咱们这边总不能一直坐以待毙,要不要考虑出手?”   “且等几日。”黑牛把一盘子鱼吃完了,就窝在房遗直怀里舔爪。房遗直宠溺看着怀里的猫,忍不住勾起嘴角。他笑了会儿,才转而问落歌要了博陵崔氏当下为官人员的名单。又打发人去准备一些吃食,明日就是科考,他要去看一看尉迟宝琪。   ……   芍药花落,转眼到了出榜之日。   尉迟宝琪考了明经第一,喜气洋洋地来梁国公府感谢房遗直的指点。当然,他也要好好地在府中和大家痛饮一场,以庆祝自己科举高中。   “这真是叫人高兴的事,我和你伯父也一直把你当半个儿子看。而今你高中了,我们比谁都高兴。眼下你父母不在此,我们便做主,为你好好办一场庆祝宴,把你平常来往那些好朋友们都叫来,大家一起热闹。”卢氏高兴道。   尉迟宝琪连连谢过卢氏,他是个爱热闹的人,而且一向和卢氏关系不错,所以也不客气,立刻就应承下来,请卢夫人帮忙打点。   卢氏立刻就张罗安排了下去,别的事都不必尉迟宝琪操心,他只要想好名单写请帖就可,其它的事情都有她负责张罗。   尉迟宝琪说了一连串的名字,都是他平时往来比较好的朋友。最后还有一个名字令尉迟宝琪有些犹豫,但还是没忍住,问房遗直:“你说我能请公主来吗?”   “能。”   “不可。”   卢氏和房遗直异口异声。   尉迟宝琪惊讶的看着他们母子俩,苦笑道:“那我到底是能还是不能?”   卢氏一把扯住房遗直的胳膊,瞪他:“为什么不能?你和宝琪都是和贵主一起共患难破案的好友,这宝琪而今有喜事了,邀请她来和大家一起庆贺,这不是皆大欢喜好事情么 ,你有什么理由阻挠。”   “明镜司刚刚成立,必然有很多杂务需要处理,公主这段时间很忙,而且她一向不喜热闹,不打扰她最好。”房遗直随即看向尉迟宝琪,“当然,若宝琪若实在想让她来,也可试试,还要看公主的意思。”   尉迟宝琪怔了下,点点头,然后皱眉在心里琢磨着房遗直说的那句话。他说晋阳公主不喜欢热闹是真的么?他怎么没发现。   卢氏十分不满地瞪一眼房遗直,忙去拉尉迟宝琪,跟他打商量道:“却别听他瞎说,我觉得你该请她。回头若是公主看见你谁都邀请到了,唯独没有请她,心里作何感想,会不会觉得你不够义气,不念着她?”   尉迟宝琪笑着应是,“对对对,卢夫人说得极有道理,我这就去写请帖。”   “好,快去吧。”卢氏打发人赶紧跟尉迟宝琪准备红纸,领他去了书房。   卢氏笑眯眯地目送尉迟宝琪离开后,一边回身坐下来,一边感慨尉迟宝琪这孩子人好,性子讨喜。随后,卢氏就不满地扫一眼房遗直,嘴酸道:“哪像有些人,闷得跟快木头似得,将来的妻子都快被人抢走了,还在这稳如泰山的坐着,眼睛都不眨一下。”   房遗直敛眸喝茶,当没听到卢氏的话。   卢氏气得瞪他:“就说你呢,你还有心情喝喝喝!”   “阿娘等着好就是。”房遗直连日来,总是被卢氏明里暗里‘提点’,本就处惊不变的他,而今自然练就了一身更加出惊不变的本领。   “我等着好?怎么等着?你天天除了去大理寺,就窝在家里,连动都不动,更别说找机会了。你叫我怎么相信你能让我等着好?好歹你动一动啊,为之努力去,就算你输了,那也输得不算丢人。”卢氏急道。   房遗直话语分明地和卢氏解释,“这不是比试,公主也不是赌注,遂也不会有输赢。”   卢氏气道:“倒是我说错话?这种时候你还和我抠字眼!”   “好事多磨。请母亲耐心等候。”房遗直笑一下,命丫鬟把樱桃汁端过来,他亲自给卢氏双手奉上,请她息怒。   卢氏见状才稍消了气,伸手接过,然后持怀疑态度地打量房遗直,“真的心里有数,没骗我?”   房遗直应承,一再请卢氏放心。   卢氏眉头紧锁,仍旧放心不下,“可你天天懒懒地呆在家里,什么都不干,真会有好事不争不抢就来了?”   房遗直笑了笑,“那您就当您儿子有福吧。”   “好好好,我到底说不过你,我等,只要我有口气,我就等着。”   卢氏埋怨地瞪一眼房遗直,有时候真觉得他这个儿子的性子像他父亲,做什么事温‘吞吞地’,什么都让人等。她却是个急性子,喜欢什么事都挑明了干。不过论起最后事情的结果,她自然是不如他们爷俩,谁叫他们爷俩做事前喜欢‘算计’,喜欢‘万事俱备’。卢氏这么一想,也得到安慰了。毕竟尚主是大事,会涉及到方方面面,是不该像她这样冲动,急急忙忙什么都一股脑儿挑清楚也不好,保不齐就有不可预料的出现。   卢氏拍拍自己的胸口,努力好脾气的劝慰自己要忍着。   “上次阿娘就说会等,听儿子的安排。但这才过多久,您又把前话给忘了。”房遗直笑着‘抱怨’。   卢氏无奈地摆摆手,不想承认自己失言,“我为了谁,还不都是为了你。瞧你一点紧张的心思都没有,我能不着急么。”   “我有的。”房遗直肯定。   卢氏看他,“那行吧,我不催你。担保不齐过段时间我就忘了,又着急,到时候你最好有更好的理由说服我,至少别让我继续看到而今这状况。”   卢氏随即想到那些从她小姐妹那里打听来的话,真愁得头发都快白了。   眼下和卢氏同样发愁的还有一人,便是李世民。   今日,李世民人在两仪殿,本是该好生处理国事,但因他心情不爽,非百里加急的奏报一律不看,大臣们的参拜也一律拒绝不见。   李世民只一个人坐在大殿之内,长吁短叹地过了小半天。   方启瑞在旁跟着发愁了很久,眼看要到晌午,便劝李世民用饭,还报了今天中午的菜名,都是为了迎合李世民的口味,十分用心做的饭菜。   李世民提不起兴致,转即问方启瑞:“兕子回来没有?”   “这才到晌午呢,等公主从明镜司放值回来,最早也要下午过了未时才行。”方启瑞回道。   “太久了。”李世民叹道,随即才勉强拿起桌上的奏折,只打开看一眼,又放下了,“你派人过去看着没有?”   “看着了,二人什么事都没有,不过是就明镜司的一些事物偶尔说几句,都是当众,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方启瑞解释道。   李世民皱眉呵斥方启瑞用词不当,“当然没有见不得人,兕子向来是个知分寸的好孩子。”   “确实如此,陛下也请不必过多担心。”方启瑞道。   “我怎么能不担心,你没见兕子这些日子的变化?以前,她每天都想着问候我,和我一起用饭,关心我一天都做了什么,身体如何。而今她除了发呆傻笑,就是和我提崔清寂,还把宫里的古书典籍往宫外搬,说这些书崔清寂没看过,那我也没看过呢!”   “公主搬书可能是为了上进好学,也算是好事。”方启瑞安慰道。   “好事?连孝道都不懂了,也叫上进好学?亏我开始的时候,还高兴他们如此相处得来。可这一个月下来,你没见兕子越发着了魔似得提崔清寂?我仔细数过,她从每天提他一两次,变成了三四次,后来就是七八次,再往后……就昨天,你知道她昨天说了多少次‘崔六郎’么?”   “这个……奴还真没数过。”方启瑞面上不做表,但心里还挺惊讶的,没想到圣人还有心情数这个。   “整整二十三次。她而今就在晚饭前和我说一会儿话,而今也不听我说什么朝政了,也不问朝中大臣谁的情况如何了,更加不会劝我少和魏征生气了,她一门心思就在提‘崔六郎’!”李世民说到最后这三个字的时候,已经有些咬牙切齿了。   方启瑞不解,“陛下之前便想撮合贵主和崔清寂的亲事,因还怕贵主和他合不来,这才安排他们相处。而今俩人相处极好,贵主对崔清寂也是越来越上心,便正是合了陛下的心意了。奴觉得陛下若是在这时候问贵主对崔六郎的心思,好事可成。”   “成个鬼!”李世民猛地瞪眼,不爽地提高音量吼了一声。   方启瑞吓了一跳,自知自己失言,忙跪地连连请罪。   “这才多少天,她眼睛了已经全是‘崔’,没有‘父’了,这要是将来成亲,搬到宫外去住,她还能想起我这个父亲么!”李世民十分恼火道。   “可能也就是这一时罢了,过段日子想来就好了。”方启瑞继续劝慰道。   “那要不好呢?这女儿还真是给外人养得!崔清寂必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就会花言巧语把女孩子哄得晕头转向。再这么下去,俩人感情越来越深,将来再给他们分开,只会更麻烦。”   这几日李世民思量良久,也是边观察李明达,边考虑她和崔清寂的事。   正所谓‘与君子游苾乎,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则与之化矣。与小人游贷乎,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则与之化矣’。李世民觉得崔清寂并非是李明达的良配。好好地女孩子,没认识他之前,仪态、性情、礼节就没有一样能挑出错来,但偏偏和他相处之后,兕子这一切都在往不好的方向走,尤其是在‘不孝’这方面。   方启瑞惊讶:“那陛下……打算把他们分开?”   “怎么,你有意见?”李世民眯着眼,怒气正盛地看着方启瑞。   方启瑞连道不敢,深知不管如何,他说这句话准没错:“其实奴一直觉得那崔清寂配不上贵主。”   李世民更加坚定把俩人分开的想法。“就这么给他调走,崔家那边只怕会多想。还是先把水搅和浑了,再趁乱再处置。之前我记得听你说过,魏叔玉好像跟崔清寂因什么事不对付。”   方启瑞应承,想和李世民仔细解释其中的缘故。李世民摆摆手,示意不必了,“不对付就行,其它不重要。”   李世民立刻下笔写了圣旨,“尉迟宝琪也算一个,他士族出身,明经科第一,给个四品官做也不为过。”   如此尉迟宝琪就和崔清寂同一品级了。   李世民随即又想到一人,琢磨着要不要把这人的名字也写上,那就有人传话说晋阳公主传信来了,说是要今日晚归。   “晚归?”李世民立刻瞪眼了,“为什么?”   “公主没说。” 第125章 大唐晋阳公主   “快去问清楚。”李世民喝令道。   回话的太监应承,欲匆匆退下照办。   李世民想了想,叫住了他,“罢了,用不着你们去。”   方启瑞察觉异状,询问地看向李世民。   李世民立刻起身,让方启瑞给他找一件普通衣裳。   方启瑞愣住,“陛下这是……”   “出宫。”李世民道。   方启瑞顿时了然,赶紧去把上次晋阳公主起手给圣人做的那件衣裳取了来。李世民一瞧这件衣服,心里又是五味杂陈,更加坚定了出宫的决心。   片刻后,一气度非凡的中年男子便现身于明镜司前,身边只跟了两人,一个样貌清秀,一个身材魁梧,有些凶悍。   明镜司守门的衙差却并不识得三人的身份,询问三人来此有何事,方启瑞就欲拿出令牌,却被李世民阻止了。   李世民也不知哪来的兴致,亲自对那守门的衙差道:“有冤情要找你们主事。”   “你可知我们明镜司的主事是谁,你说找就找?”衙差没想太多,只是打量三人的衣着一般,却不曾好生注意人家所骑的马却非比寻常,仍是一本正经的态度,“主事未必一定能见,但若有冤情,可简单述来,我先去通报。”   衙差话音落了,李世民要琢磨着个‘冤情’诉说,就听见里面匆匆跑来一人。   田邯缮得了公主的嘱咐,飞奔到明镜司门口,果然见到了圣人,吓得差点半个魂儿没了。田邯缮一边骂守门的衙差没眼力,一边跪地恭迎李世民。   衙差们一听这位看起来衣着一般般的中年男人竟然是皇帝,纷纷惶恐地跪地磕头。   “无碍的,都是职责之内,做得好。”李世民看笑眯眯地叹一句,忽然心情大好,大迈步进门了。他带着好奇之心,好生环顾明镜司。   侍卫们恭送走李世民之后,许久之后,才从地上爬起来。八个人你看我我看你,任谁都没想到他们才在明镜司守门一个多月就瞧见圣颜了,这可真是个不一般的活计,荣耀无比。   田邯缮紧跟着圣人身后赔笑,心里琢磨着好在她们贵主耳朵灵敏,及时听出来了,不然这要是在门口就闹了笑话,惹了圣怒可不好哄。   李世民打量了完明镜司的环境,转即笑问田邯缮,“你家贵主可在这?”   “在,在的,在后院。”田邯缮忽然被李世民问话,有些紧张,指了指后院的方向。   李世民自然瞧见了田邯缮的紧张之态,再看有好好地正堂人却不在,跑到后院去做什么?这明镜司以前是一座官邸,后院自然有景致好的园林,春意盎然,小桥流水……谈情佳地。   “那崔清寂呢,他人在哪儿?”李世民又问。   “回圣人,崔主簿也在后院,和公主一起在荷花池边。”田邯缮如实回道。   李世民瞬间就收住了脸上的笑,厉声打发田邯缮快在前头带路。   田邯缮愣了下,赶忙应承走在前面。   李世民步伐迈地飞快,方启瑞和常怀远就赶忙紧跟在李世民身后。   没多久,四人就到了园子,远远地从这边往池塘那头看去,就见晋阳公主和崔清寂二人站在石拱桥之上,面着东边的池塘,正背着他们。   田邯缮意欲要通报,被李世民瞪了回去,“都给我安静了。”   田邯缮不解地点点头,这时候李世民就冲过了田邯缮,走在了最前头,直奔着李明达所在的方向。李世民一股脑儿地冲上桥,李明达这时候回头看见李世民,惊讶地叹了声,崔清寂闻声才意识到李世民来了,连忙行礼。   “你二人在这做什么?”李世民的语气有问责的意思。   李明达笑着去拉住李世民的衣袖,努嘴示意他往东边瞧。李世民没好气的瞪一眼李明达,只觉得这个女儿不争气,这种时候了还想撒娇分散他的注意力,就为了帮崔清寂开脱?李世民瞬间有种为父心凉的感觉。但当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向东方的时候,却发现那边的池塘里有人,而且还有不少人,足有二十几个。所有人都弯腰在淤泥里掏什么东西,东边的池塘里地处高些,水大部分都已经放走,越靠近东岸水越少,几乎都是淤泥,而这些人就在那片淤泥地里到处挖寻。   很快李世民就看见有人从淤泥里掏出一块长条状的东西,挂着淤泥,然后身边的人忙都跟着在此处掏,一块块条状的挖了不少,随后就捡进了篮子里。李世民正要问李明达这是在挖什么宝贝,就见一名侍卫从水里掏出了一块大的,圆圆的,淤泥一块块掉下去,剩下的额部分状如骷髅。   李世民眯着眼,确定看,肯定是骷髅了。   “这是?”李世民看向李明达。   “是崔家的家仆,本想从池塘里挖淤泥种花用,却不想挖着挖着,挖到了几块骨头,开始还不以为意,以为是什么野狗之类的死在这里头,时间久了,就埋在了泥里,后来他们就在淤泥里找到了独属于人的头骨。”李明达解释道。   李世民点点头,明白那场景该就跟刚刚他所见的情景差不多。   “这宅子,有些年头了,前朝的时候也在,会不会是早年就留下的骨头?”李世民问。   崔清寂忙道:“本来我们也以为是这样,但未免有其它情况,还是让人再打捞一番,不想立刻就有了收获,发现了一具还未完全腐烂的尸体。”   李世民看眼崔清寂,便不想再瞧第二眼,就只看向李明达。见李明达点了点头,李世民才皱眉表示这案子要彻查。   “再之后,就陆续挖了不少尸骨。”   李明达说罢,指了指。李世民这才瞧见东岸岸上已经铺了草席,一块草席上已经堆了一些洗掉淤泥的白骨,而另一个草席上则放着一具还腐烂大半的尸体,细看那尸身的模样,倒是真令人反胃。不过李世民也是从打打杀杀过来的人,什么刀光血影没见过,所以反应还好。   左青梅随即来回禀:“头骨已经有十一个了。”   “加上腐烂的那具,便至少是十二人。”李明达说罢,就看向李世民,“阿耶当初把明镜司选在此处,只怕也非巧合,必是阿耶的真龙之气感受到了这些冤魂的哀鸣。”   李世民本来对于死亡人数有些震惊,但一听李明达拍马屁的话,忍不住笑起来。他家兕子说话就是夸张了些,也很受听。   崔清寂忙附和,也跟着说了几句巧话。   李世民拉下脸来,转而看那边挖尸体的,对崔清寂道:“这得到什么时候,你好生去催催,再加派些人手,赶在天黑之前赶紧把骨头都捞干净。”   崔清寂领命,这就去办事。   李明达目送崔清寂往东岸那边走,眼睛都不眨一下。   李世民斜眸见状,脸色更加不好,随即咳嗽了一声,结果发现自己竟然还没有引起李明达的注意。他皱眉直接问李明达:“你看什么呢?”   李明达回神,对李世民笑了一下,“没看什么,对了,阿耶怎么忽然想起来明镜司?”   “我出主意建的地方,来看看还不行?怎么,打扰你们的破案了?”李世民追问。   李明达笑着摇头,“当然行,兕子恨不得阿耶天天来,就怕阿耶不愿意呢。这案子才发现,什么线索都没有,哪有什么打不打扰的。只是奇怪阿耶日理万机,怎么忽然想到到兕子这小地方来了,兕子还以为是阿耶想兕子了呢。”   “就是想你了。”李世民笑了笑,让李明达带他四处走走,好好和他介绍一下明镜司的各处地方。李明达领命,这就搀着李世民的胳膊,给他介绍。不过走了几步,李世民忽然想起什么,问李明达要不要换一处地方。   “在这好好地,为何要换?”   李世民扫眼那边的崔清寂,对李明达道:“好好的一处地方,突然挖出这么尸体里,不吉利。反正长安城的空宅子也有,若换一处离太极宫近一些的府邸也好。”   “如此便又要花钱耗费人力改建,再说这是府衙,有官家正气顶着,不会有什么事,再不济就请几个道士做做法,超度一下亡灵就是了。哪儿没死过人呢,不计较这些。”李明达又叹若是随便挪了地方再花钱,只怕御史台的人又要参她了,“上次在刑部司,他们已经参了兕子一回了,兕子可不想有第二次。回头满朝文武就因为我这点事,再跟阿耶闹不愉快,兕子就真愧疚地不知如何自处了。”   李明达说罢,就晃了晃李世民的胳膊,可怜地眨巴两下眼睛。   李世民倒没有考虑那么多,只想着趁机让李明达里崔清寂家里远点,而今一听李明达的分析,倒也觉得麻烦。那些御史弹劾,他也嫌烦。李世民就点点头,也不改主意了。   “也罢了,回头阿耶给你找两个厉害点的道士,帮你去一去这里的晦气。”   李世民随即去了李明达当值的房间,进屋之后发现屋里的布置竟然跟她宫中的书房无二。   墙上所挂的画也是当世名家,李世民也喜欢这人的画,所以他很清楚宫中并没有这幅《绘兰》。   “这屋子布置得倒是精巧,是田邯缮做的?”李世民问道。   李明达笑道:“不是他,这一切都是崔六郎的安排。他问我有什么想法,我跟大概说了说我宫中书房的布置,他就真的照着我说的布置好了,而且布置得好像更雅致。还有这些杂书,我都没有看过,也是崔六郎准备的。午憩的时候,闲着无聊,看着正好打发时间。倒奇了,这些每本都对我的胃口,都是我爱看的内容。”   李明达说话的时候神采飞扬,连连和李世民夸赞崔清寂的能耐,说他才华横溢,不应该只屈就于主簿一职。   前面的话李世民已经听得够心里泛酸了,在听李明达的后话,李世民整个人都警惕不已。   “怎么,他觉得主簿一职屈就他了?”   “父亲别误会,他并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只是我觉得他才华横溢,可成大事。”李明达对于李世民笑嘻嘻道。   李世民面上不做表,嘴角只是挂着淡淡的笑容,但心里面已经把崔清寂狠狠的记上了一笔。   “你说你今天会晚些回来,便是因为在池塘里发现了这些白骨的缘故?”   李明达点头,和李世民说道:“打算等人数确定,还有仵作验尸结果出来之后再回宫。”   “有了结果,把消息送到宫里也一样。”李世民道。   李明达愣了下,点头表示这样也行。   “那我现在就和阿耶一起回去。”   “我来明镜司看看罢了,又不是要催你回去。你只管等着放值的时候回宫就可。不过正好来了,就干脆和你说一声。你这明镜司刚刚成立,人手不足,将来也是要办大案子的,便给你找了几个帮手。方便你行事,阿耶还特意考虑给你找的熟人。今年明经科第一的尉迟宝琪,郑国公世子魏书玉也该弄个实职历练,便正好也放到你这里。   但而今我看你这里出了这么大的案子,至少十几具尸体,只你们几个只怕还不行。房遗直前几次和你一起破案,一直很有成效,就叫他过来也一起帮忙。对了,萧锴而今也随他父亲回京了,他也是个头脑聪明的,多个人总是好办事,就勉强把他也算上吧。”   李明达数了数李世民给他安排的这几个人,好像有点似曾相识,又回到了当初阿耶为他选驸马那种状态。不过这已经是个好兆头了,至少没有只安排崔清寂,看来魏叔玉提议的这个办法真的有效果了。   李明达觉得自己不能表现得太明显,转变太快,不然这样的话一定会被李世民看出破绽。   李世民安排完这些之后,看到李明达微微垂首,思量良久。   “会不会人手安排得太多?”李明达弱弱问。   李世民:“那你这案子有头绪没有。”   “没有。”   “既是如此,你理该嫌人手不够才对。”李世民审视李明达,“还是说你觉得这个案子不需要其他人,就你和崔清寂两人便保证能把案子破了?”   李明达摇头,“保证不了。”   李世民目光肃穆地看着李明达,心里有点凉。他觉得自己这个女儿从跟崔清寂在一起之后,脑袋似乎就不灵光了。以前破案一马当先,满脑子里都是想着怎么惩奸除恶,替人伸冤,而今满脑子想的只有崔清寂如何好。   李世民伸手点了下李明达的额头,警告她好生破案,“想保住你的明镜司,站稳脚跟,你就要做些成果来给大家看,好好把案子破了,令百官服气你。不然你什么都没做出来,阿耶便是宠着你,想向着你,又拿什么凭据帮你说话?”   李明达点点头,表示明白。   “你最好明白,脑子清明些,别犯糊涂。”李世民又警告一句,才离开明镜司。   李明达亲自送李世民上马,看着他骑马消失在街头,哀戚肃穆的脸上才起了笑容,随后她就甩着袖子要转身进门。听街尾处传来马蹄声,李明达驻足,好奇的伸脖子去瞧,就见一抹她熟悉的清影来了。   李明达拉起嘴角,琢磨着自己是在门口等他,还是进屋等他。   想了又想,李明达还是迈着明快地步伐进去了。   “泡一壶好茶,再准备些樱桃汁,估计他们过不了多久就会都来了。”李明达道。   田邯缮应承,这就去安排。随即端茶进门,就听见那厢来人报说房遗直和狄仁杰来了。   李明达想了想,打发人让他们在偏堂等着。李明达嘱咐完田邯缮,就起身自己去了后院。   田邯缮乖乖地带着茶和樱桃汁去了偏堂,立刻把房遗直等人请进门,这时候魏叔玉和尉迟宝琪也到了,四人就在正屋之内边喝边聊。   萧锴最后来了,一门见到大家,就高兴地哈哈笑,直叹:“上次一别,我还以为十年八载也不会见到你们了,没想到连五个月都没过,我们又见面了。”   “你父亲官复原职又不是一次两次了,还这么大惊小怪。”魏叔玉不客气的接话道。   萧锴挠挠头,“可每次他被贬,我都真的觉得自己以后要过着庶民的生活了,我甚至想好了要娶个什么样的农家女。谁知每次这苦滋味才要体会的时候,他老人家就又得了圣人的重用。人生大起大落也不过就如此了,我这些年跟着我阿耶的起起落落,心都比同龄人老上十岁。”   其余四人闻言,皆笑起来。   尉迟宝琪起身拍拍萧锴的肩膀,然后就拉他在自己的身边坐下来,“我可怜的锴儿,一会儿完事,我请你吃酒,给你接风,顺便压压惊。”   “那也算我一个。”魏叔玉道。   狄仁杰忙表示自己也去。   然后大家就同时看向房遗直,正喝茶的房遗直见状,便点了下头。其余四人就跟忽然挖到宝贝似得,都开心的笑了,又叹萧锴好福气,难得碰到房世子给面子的时候。   萧锴也很高兴,忙行礼谢过房遗直。思及之前离京的时候,就是房遗直建议他们不要远走,在定州的宅子住下,而今看真是明智之举。他家中祖母年岁大了,真经不起折腾,这要是按照他们本来的计划回老家的话,转头刚到地方只怕就又要折腾回来。他们还好些,老人家哪里能经受得住。萧锴随即又对房遗直和再次行礼谢过。   “好在你的话我学给阿耶听后,他真听了,这才免了麻烦。”萧锴故意乐哈哈地拿稀奇的眼光打量房遗直,然后对尉迟宝琪、魏叔玉和狄仁杰道,“你们说怪不怪,我阿耶也不知道喝了他什么迷魂汤,就是信他说的话,自己个儿亲生子说什么都是不中听,只有挨骂的份。”   “就我所知,不止你一个,我也是。”尉迟宝琪指了指自己,“我父亲一年好容易给我来一回信,心里却是提了数次遗直兄,叫我好生跟人家学习,别一天就知道贪玩。至此我考试成果还算不错,去了信报喜,但回信如何我都已经能猜到八成了,必然是叫我不要骄傲,叫我继续和遗直兄好生学习,叫我收敛一下怪诞脾气,学学遗直兄的君子风度……唉,别说了,一提这些,我都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他老人家亲生的。”   魏叔玉摸了摸鼻子,“还好我阿耶没有如此。”   狄仁杰想了想,尴尬道:“听你二人这么说,我现在怎么感觉我阿耶好像也渐渐有点……”   “赶紧打住,趁着能挽回的时候,多多在信里和你阿耶说遗直兄的坏话才好,这样你以后还能是你阿耶亲生的。”尉迟宝琪以过来人的姿态‘友善’地传达自己的经验。   萧锴忙附和点头。   魏叔玉见这俩人如此夸张,真有些为房遗直抱不平,转头瞧他,却见他毫不介怀地继续饮茶,似乎只有手里的茶才是真正吸引他兴趣所在。魏叔玉想想自己,单单就稳重这一点,他就远不及房遗直。   “都别劝我了,我清楚得很,遗直兄是真心对我好。阿耶那么嘱咐我,也是希望我能学好。”狄仁杰一本正经道。   俩人见他不上当,也就不逗他了。   “唉,这都是小事,我盼着我阿耶别再起起落落就好。”萧锴感慨道。   “你父亲的事,你还要习惯,好在陛下是个念旧的人。”房遗直这时候插了一嘴。   萧锴一愣,其余三人又笑起来。他们都明白,房遗直这话里的意思是在告诉萧锴,以后八成还是会有被贬黜的事发生,但是照旧还是会有官复原职的情况再现。   萧锴反应过来后,就苦笑起来,随即挠挠头道,“看来以后我得认命了。”   几个人又干说了一会儿,发现公主还没传话来,都有些奇怪,就问田邯缮公主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田邯缮应承,“后院出了案子,此刻正和崔主簿在那边勘探案情。”   “哟,这事儿公公怎么不早说,我们正可以去帮忙啊,却在这坐着。”   “诸位莫急,公主特意吩咐,让诸位多歇歇脚再去。”田邯缮笑眯眯道。   “我们都歇够了。”尉迟宝琪着急道,一听到崔清寂这个名字,他就忍不了。考试也完了,功名官位也得了,剩下的就是掳袖子好好和崔清寂对着干了。他可绝不能被崔清寂比下去,不到最后一刻他绝不能放弃公主。   魏叔玉猜出个七八,倒不着急,笑着劝大家也再坐会儿。   “不坐,我得了圣命,是来此做四品明镜司主簿的,自然要谨遵圣命好生干活。”尉迟宝琪铿锵说罢,就正经拱手,肯定田邯缮领他过去。   房遗直也起身,表示和尉迟宝琪一起。萧锴和狄仁杰见状,赶紧也跟上。魏叔玉喝干了手里的樱桃汁,慢悠悠地起身,这才跟着大家去了。   五人到的时候,就见晋阳公主和崔清寂站在一具已经烂到惨不忍睹程度的尸体身边,谈论什么。二人一听到他们来了,同时回头。打眼一瞧,叫人只觉得郎才女貌也不过如此了。   萧锴忍不住嘀咕一声,“皆是不俗啊,难不得我听说圣人有意撮合他二人的婚事。”   狄仁杰忙拽一下萧锴,示意他不要再说。萧锴不解看他。狄仁杰使眼色,往尉迟宝琪那边看一眼。萧锴恍然明白,这时候尉迟宝琪已经黑了脸,脚下的步伐更快。   他三两步走到二人跟前,就对李明达行礼,阐明了来意。   “圣人刚已经和我说过了,你们都是来明镜司一同协助破案。”李明达随即为大家引荐了崔清寂,介绍他是明镜司主簿的身份。   房遗直看眼那边笑容自信的崔清寂,又瞧了眼站在他身边不远的李明达。本不觉得如何,但转眸再瞧,崔清寂和众人说话的时候李明达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嘴角还含着笑,房遗直蹙紧眉头,随即目光在二人身上快速徘徊,而后方落在俩人后头的尸身上。   尉迟宝琪这次看到尸体,反应没以前那么大,他用帕子掩嘴,靠近尸体的时候,目光里透着认真。众人都瞧见他的改变,都觉得奇怪,忍不住开起他的玩笑。   尉迟宝琪也不理会,上下左右看完之后,他就站起身,板着脸仍旧是一脸认真肃穆的模样。   李明达好奇地看他:“可有什么发现?”   尉迟宝琪摇了摇头。   李明达称赞尉迟宝琪不怕鬼已经是很大的进步,尉迟宝琪忙行礼谢过李明达的赞美。看狄仁杰的建议果然有用,至少贵主而今对她真的有点‘另眼相看’了。   “仵作推断,死亡时间最晚大概是在两个月前。”李明达对众人道。   “也便是三月初。”狄仁杰道。   “致死原因,在这里。”李明达指了指尸身的胸口处,大家早前也注意到了,尸体胸口处有个拳头大小的窟洞。   “这是什么凶器?”魏叔玉问。   “暂时不知。”   “那这些白骨呢?”尉迟宝琪问完,看到那边池塘里拿着篮子捡骨头的衙差们,一个个手拿着的篮子也都快满了,忍不住皱眉,惊骇道,“这池塘里得死多少人啊。”   “光看头骨,就已经有十三个了。”狄仁杰随即数了下,“难道这些人都是被同一个凶手杀死?那这也太可怕了。”   “既然已经化作白骨了,搞不好已经有些年头了。我记得这座府邸一年半以前,还住着人,谁家来着?”萧锴挠头,忽然想不起来了。   “上任工部侍郎齐鸣。”房遗直道。   “对,齐鸣,是他家。”萧锴应和,“这人很慈祥,说话也和气,有八个儿子,一大家子都住在这宅子里,家仆也多。这园子那会儿必然来来往往都是人,些尸身不大可能在那时候就被投入河里。而过去这短短一年半,任谁也不可能杀了这么多人扔进塘子里,我看这未腐烂的尸身很可能跟其它白骨并无干系,白骨极有可能是前朝所留。”   “是不是有干系,要等仵作勘验了这些白骨之后才清楚。”李明达道,“这一步有些费工夫,大家要多等一会儿了。”   李明达随即让大家都回去喝茶,不必都在此干等着。   尉迟宝琪见李明达没有要走的意思,立刻陪笑道:“贵主都在这呢,我们几人哪好跑去歇息享受,自该也在这里四处查看,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其它线索。虽说这尸身是在两个月前投放,但保不齐运尸来这里的人会不小心在什么地方留了东西。贵主以前查案的时候,便是很仔细的排查这些细节,而今我们也该如此。”   “这个倒不必了,上个月这里改建为明镜司,里外都翻修过,园子也都打扫修理过,应该是找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李明达道。   崔清寂随即附和李明达的话。   尉迟宝琪不满看一眼崔清寂,才赔笑应承李明达。。   李明达看向房遗直,问他有什么更好的主意没有。   房遗直摇头,“除了尸体,眼下没有任何破案线索,还是先等这些白骨的验尸结果。”   李明达想想也是,便干脆叫大家散了,等明日有消息的时候再来。众人依言,请礼告辞。   尉迟宝琪踌躇不想走。   李明达看出他的犹豫,就先开口问他可有什么事。   尉迟宝琪便把卢夫人想要为他筹办庆祝宴的事告知了李明达,然后有些嗑巴道:“这两天一直犹豫想着,能否邀请公主也去。”   “去,你高中这么大的喜事,我还没恭喜你呢,到时候一定为你准备一份厚礼。”李明达干脆道。   尉迟宝琪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开心不已地谢过李明达,然后整个人就兴奋起来,乐颠颠地走到房遗直身边,然后招呼大家一起走。   房遗直看眼李明达和崔清寂所在的方向,见崔清寂并没有离开的意思,眉宇间的疑惑更重。随后,他与尉迟宝琪等人一同离开,在路上更是一言不发。因尉迟宝琪高兴张扬,其余三人都把目光关注在尉迟宝琪身上,也都并没有主意一贯爱沉默的房遗直有什么不同。   “再接再厉。”狄仁杰鼓励道。   萧锴笑意绵绵,“真没想到,宝琪对贵主竟是认真的。”   “自然认真,比谁都认真!”尉迟宝琪自夸道。   魏叔玉笑道:“那就祝你早日心想事成。”   “多谢多谢。”尉迟宝琪高兴道。   魏叔玉随即敛住笑,“不过我瞧崔清寂可不是个好对付的人,加之人家有圣人的中意,你真想扭转局势,可得多费心了。”   尉迟宝琪也知道自己陷入了危机,反正他喜欢贵主的事大家都知道,所以也不扭捏了,拱手请大家多帮帮忙,给他想个好主意。   房遗直目光发沉地看着尉迟宝琪,“你忘了之前的赌棋?”   尉迟宝琪尴尬了下,忙给房遗直赔罪,表示自己放弃不了,“你就容我违背承诺一次。”   房遗直冷漠看了眼尉迟宝琪,对四人斯文地拱手,“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房遗直狠狠地挥鞭,策马而去,不及任何人反应过来。   “诶?”尉迟宝琪气道,“他这是怎么了?怎么还感觉又着急又生气似得,是不是因为我不信守承诺的缘故?”   大家忙说不会。   “大理寺最近出了个案子,有个工部主事在家自尽了,却是疑点重重,所以这两日他都忙着这案子。可能是一直没有进展,还一直被大理寺卿找茬,所以心情不大好。”狄仁杰解释道。   “找茬?还有人敢得罪遗直兄?”   “我说的找茬不是真的找茬,是对方想……结亲。”狄仁杰尴尬道。   萧锴和尉迟宝琪明白地点点头,也就理解房遗直了。摊上这样的上级,他也不容易。不过换做他们,遇见房遗直这样的下级,他们也想肥水不流外人田,用女儿把人套起来。   魏叔玉此刻却不关心这些,专心致志的给尉迟宝琪出主意道:“当下要紧的还是先把崔清寂给打发了,让他没法子呆在贵主身边,如此你才有胜算。”   “可我怎么打发他,人家也是正经御赐的官职,我和他平级,能把他怎么样。其实就算我高他一品,无缘无故的,那也不好随便把人给打发走。”尉迟宝琪为难道,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好办法能驱走崔清寂。   “没关系,还有我、萧兄和怀英帮你。咱们四个脑袋凑在一起,还比不过他崔清寂一个?但这事儿急不得,不能直接打发人,我们要循序渐进。就从明日开始,我们就各自分工,一步步把崔清寂逼出明镜司。” 第126章 大唐晋阳公主   “这么对他有些不好,非君子所为。”狄仁杰搓了搓下巴,随即态度坚决道,“这件事你们如果坚持做,那我不参与。”   尉迟宝琪吸一口冷气,瞪着狄仁杰,“这就不够意思了,我之前待你如何你心里清楚,就这点小忙都不帮我?”   “事情不一样,总之这件事我不做!”狄仁杰清清楚楚地吐字,告诉尉迟宝琪,“以前你是帮我不少忙,算我欠你的,我会还,但这种事我真的做不来。诸位抱歉,我先告辞了。”   狄仁杰说罢,就策马奔向了先前房遗直走过的路。   “诶?你们看他!”尉迟宝琪气个半死,用拳头捶捶胸口,“枉我平日待他那么好。”   “你待他好了么,我怎么没瞧出来,尽是你没事儿开他玩笑。”萧锴哈哈笑道。   “有么?”尉迟宝琪眼珠子朝上,反思了一下,转而问萧锴和魏叔玉二人,“你们两个走不走,要走赶紧趁着现在,我还受得住。”   “我给你出的主意,哪能会走,就看他了。”魏叔玉看向萧锴。   萧锴耸了耸肩,无辜笑道:“为朋友两肋插刀是我萧锴分内之事。”   “这就好,好歹还有两个帮我。”尉迟宝琪认真地对二人拱手致谢,“欠你们一个大人情,以后有事,尽管说。”   萧锴笑哈哈道:“你太客气了,当初我落难的时候,你们没瞧不起我,我就很感激了。你还记得过年那会儿,我去梁国公府上告别么。其实我之前还走了两家,是平常觉得要最好的朋友,却没想到被挡在门外。最后去梁国公府,也没抱希望了,却没想到守门的家仆二话不说就把我放了进去,便是从那时候对你们感激至极。也知道什么是真朋友,什么是肤浅的酒肉朋友了。”   “那这该是遗直兄的功劳,他家守门的人规矩得很,能不等通报的结果就先把你放进去,一定是遗直兄之前有过嘱咐了。”尉迟宝琪道。   萧锴看一眼他,直笑,“你也不差啊,刚刚人家没给你面子,你也没生气,这会子还不忘夸赞他。”   “我和他的关系早就过了虚伪寒暄那步,他不喜欢自然就直接说了,我也是。瞧瞧怀英,而今也如此了。虽说俩人都拒绝了我,但是这并不会影响我们的情谊,好朋友之间不就是要彼此说实话么,不然相处起来多累。”尉迟宝琪叹道。   萧锴和魏叔玉一同点了点头,俩人倒都羡慕起尉迟宝琪和房遗直、狄仁杰之间的关系。想想自己身边的朋友,似乎并没有交心到如此地步的人。   “走吧,去醉花楼吃酒,新开的一家酒楼,你们一定都没听过,他家有个独门秘制的桂花烧酒,特别好喝,酒一烫热了,香喷喷的,就当是我提前谢谢你们的帮忙。”尉迟宝琪道。   萧锴和魏叔玉应承,随后就跟着他去了。   至夜深,魏叔玉方带着一身桂花酒香回府。他喝得微醺,下马的时候身子打了晃,随从赶紧将他搀扶稳了。   “这大半夜的,怎么才回来!”一声厉言,顿时让魏叔玉的酒醒了。   魏叔玉忙给魏征行礼,“宝琪快到生辰了,他邀我和萧二郎喝酒,也没有不从之理。”   魏征咳嗽两声,皱眉看着魏叔玉,语气稍微缓和了些:“今日就罢了,以后切记。”   魏叔玉应承,随即就去搀扶魏征,瞧他面色不好,担心魏征旧疾复发,便询问魏征身体如何,是不是又难受了。   “老毛病,一到换季的时候就容易犯,回头吃些老方子就好了。”魏征见魏叔玉孝顺,也算平了不少气。他一边走一边嘱咐魏叔玉,今后做事要稳重有担当,不可任性,更不可恣意胡为,“阿耶年纪大了,将来总有走不动的时候,到时就不能护着你了。你要学会凡事都学着靠自己,收敛你自傲的性子。再有,切忌不分好坏,只一味地广交朋友,子弟们之中也非个个都好,认识的人再多也不如认识几个真正有用的好。”   魏叔玉笑着跟魏征道:“刚刚我们还和宝琪讨论这事,大家也都这么认为。”   魏征点点头,“那你这两个朋友还算不错,再有就是房大郎,他是个德行极好的人,你也早就清楚,便多和他学学。”   魏征应承,随即把魏征搀扶到屋内,这时裴氏迎了过来,看见魏征连披衣都没有穿就出去,责怪他身边人照顾不周。   “却别训他们了,是我觉得热,没必要穿那么多。”   裴氏无奈道:“说出去走走,结果却是去接儿子了。”   魏征不认,咳嗽两声道:“不过是偶遇。”   “行行行,算你们是偶遇。”裴氏笑了下,转头看眼魏叔玉,“也怪你,干什么又怎么晚回来。你阿耶知道你去明镜司历练,心里就挂念着,想问情况。”   魏叔玉便忙把今天在明镜司的经历都告诉了魏征。   魏征一听这案子不小,再三嘱咐魏叔玉一定要好好协助公主破案,竭尽所能。   魏叔玉应承行礼。   裴氏听得咋舌,“十多具人骨?这也太吓人了,这哪是荷花塘,是死人坑啊!”   魏征摆摆手,让裴氏小点声,他头痛,有点经不起闹。   裴氏忙掩嘴,点点头,然后尽量用平常语调说话,“我实在是太惊讶了。”   “我和遗直兄他们一起见这光景的时候,也都惊讶不已。任谁都想不到,这前任工部侍郎齐鸣的府里会藏了这么多的白骨。”   “这事儿可也巧了,偏偏明镜司就选在那里,这些冤魂也算有福气,碰到了你们,总算会有昭雪的一天。”裴氏叹道。   “确实巧。圣人当初之所以选了那处地方,只因离崔家近。”魏征之所以告诉裴氏这句话,就是想对裴氏说,有关让他们长子尚主的想法可以歇一歇了。   裴氏怔住,表情比刚刚听到白骨的事更惊讶,“你什么意思,圣人要定下来了?”   魏征皱眉,“该是快了吧,上个月还满嘴不停地夸赞崔干教子有方。”   裴氏一脸失望之色,缓缓地叹了口气。   魏征道:“绝了你的念想也好,省得你没事瞎想。再说咱们家叔玉本来就对尚主没什么兴趣,你就当依他的意思了,让他随心,凭自己的本事谋事。”   裴氏看眼魏叔玉,见魏叔玉高兴的对自己点了点头,明白他也是如此想的,无奈地叹一口气。   “也没有办法了,本也就没指望了,只能依你们爷俩的意思了。只是不甘心,怎么人崔家就行,我们便不行。”   “阿娘,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魏叔玉赔笑哄裴氏。   裴氏最禁不住儿子说好话给她,三两句就被逗乐了,也便开解了,“罢了罢了!本来也就没得到过,没了也就没了。不说这些,对了,你妹妹近来情绪还是不太好,得空你还要再劝劝她,我看她还挺听你的劝。”   魏叔玉应承,随后和魏征裴氏告辞。   裴氏劝魏征赶紧去歇息,便亲自搀扶他到床上。魏征躺下来之后,看着裴氏道:“你到底没有和我说清楚,咱们的二娘怎么了?为何最近情绪这般不好?”   “我也不清楚,之前让叔玉去问,说是因为羡慕公主厉害,自觉处处不如人家,所以心里有些难过。我反思自己也是平时夸得太厉害了,所以这几日都不怎么说了,但是还是没好,我在琢磨着会不会还有有别的原因,却故意隐瞒没有和我说。比如,她怀春了?”   魏征皱眉反问,“你天天在家看着她,却问我这些,我如何知道。”   “我也难讲,她在我面前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等明天我去试探试探她。不过你今天先和我交个底,如果她真看上谁了,你该如何处置?”裴氏问。   “那要看她中意的是什么样的人,如果家世相当,品德才华都在可以考虑之列。我们也不必做刻板的父母,撮合就是。”魏征说道。   裴氏一听这话,高兴得合不拢嘴:“要的就是你这句,到底是我们孩子的好父亲。只要有你这句话,明天我去劝她也好劝了,心里头也有底。”   次日一早,裴氏听魏征咳嗽的厉害,面色又比上一日差了很多,劝他告假便不要上朝,但是魏征坚持要去。裴氏也无可奈何,送走魏征之后,她就立刻去了魏婉淑的房间。   裴氏因要考察魏婉淑的情况,特意叫人不许通报。她悄悄地进门去瞧女儿,却见魏婉淑穿着一身桃花色的粉红衣裳坐在窗边,一双白嫩的手托着下巴,衣裳的颜色刚好映衬她的脸颊十分红润好看,但她整个人却有些失神,看着前方纸糊的窗户发呆,整个人看起来闷闷不乐。   裴氏瞧她这副样,倒真像是怀春的少女。   “想什么呢?”裴氏轻声地问。   魏婉淑愣了一下,转眸瞟见自己的母亲来了,忙起身相迎。   “没想什么,只是随便发发呆罢了。”   “行了,你和阿娘瞒什么,有什么心里话就痛快说出来,阿娘除了为你操心,给你出主意之外,还能做什么,半点害你的事都不会做。”裴氏唠叨道。   魏婉淑抿着嘴笑,“阿娘,我真的什么事情都没有。不过是前一段日子在庵里头呆时间久了,习惯一个人安静,所以至今还留下了喜静发呆的老毛病罢了。”   “真是如此?”裴氏十分怀疑地问,见她坚持点头,却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与魏婉淑作别之后,裴氏心里头终究是计较这件事。   再说魏叔玉,今晨赶早到了明镜司应卯之后,就在衙差的带领家之下,去了自己办事的屋子,又问了左边的房间是谁,得知是房遗直,魏叔玉再满意不过。随后又问右边的是谁,得知是萧锴,魏叔玉也挺满意。   正房自然是公主之所,魏叔玉就不问了,只问衙差:“那对面呢?”   “紧挨着正房的那间是崔主簿,与之相邻的那间自然就是新上任的尉迟主簿了。”衙差老实回道。   魏叔玉惊讶的挑了下眉,“他们俩人的房间紧挨着?”   衙差不解:“是,有什么不对?”   “没没没,没有什么,”魏叔玉愣了神。   衙差随即行礼告退,走了没多远,又突然被魏叔玉叫住了。   衙差疑惑地对魏叔玉行礼,请他有事尽管吩咐。   “我倒没什么别的事,只是好奇,这房间的分配是由谁决定?”魏叔玉琢磨着如果是崔清寂干得,那他这个人真的是太无耻了,一定要好生教训她才行。   “贵主,贵主昨天临走之前,随便指了指,分配了诸位了郎君的房间,也是便于属下们今晨根据各位郎君的喜好布置。”   “这倒是费心了。”魏叔玉讶异道,没想到公主思虑如此周到。只是偏偏赶巧了,把两个不对付的人放在了一起,怕只怕以后的日子可有的热闹了。不过,他却是个最不怕热闹的人,他倒无所谓。   魏叔玉随即从袖子里掏出一贯钱,给那衙差吃酒用。   衙差忙拒绝不敢,“贵主刚来明镜司,便给属下们下了规矩,不许任何人擅自受他人钱财,违者杖二十,逐出明镜司,永不录用。”   魏叔玉一听这话,修长的手指立刻将一串钱握紧,随即背到身后,“倒是我不懂规矩了,还是劳烦你给我讲讲这些规矩都有什么,别回头我在犯了错还不自知。”   衙差便一一复述给魏叔玉,也没什么太出格的规矩,不过是不许胡乱收钱,暗地替人办事,私下传递消息等等之类的吩咐。   魏叔玉点点头,这才打发了那衙差离开,随即他就回房,把刚刚衙差所述的这些规矩都一一写了下来,然后对这几条规矩细细的琢磨了一遍。   尉迟宝琪和萧锴随后到了。魏叔玉瞧见他俩,立刻喊他们到自己房里。   “你倒是不上心,说好了早些来,怎么比我还晚?”魏叔玉质问尉迟宝琪道。   尉迟宝琪挠挠头,“这不昨儿个晚上喝多了,今晨就没起来。不过这会儿也不算晚啊,就我们三个在,其他人都还没来。”   “我刚问过了,你的房间在那边,和崔清寂挨着。”   “啊!?”尉迟宝琪惊诧。   “这倒也好,以后他做什么事,都能观察清楚。”魏叔玉摸下巴道。   “怎么观察,我们虽然挨着,可隔着一堵墙呢。”   “那就破了这堵墙。”   魏叔玉随即招手,示意尉迟宝琪到跟前来,然后用手拢着他的耳朵,对他小声嘀咕了一番,然后示意随从亮了工具给他看。   “我是想着不管能不能做,先把东西带着,看来我还真是有先见之明。”   尉迟宝琪和萧锴见状,都惊讶一番,连连称赞魏叔玉厉害,随即三人就商量该怎么下手。   “东西厢房想对应的两间,布置应该差不多,不过刚听衙差说每间房都是按照大家的喜好了布置的,那崔清寂的房间必然会有所不同,还是看一眼再挖比较抱歉。这就要把院子里的人暂时支走一会儿。”魏叔玉道。   尉迟宝琪眼珠子动了动,然后看向萧锴,“那就要麻烦你了。”   “说吧,什么损主意。”   “不管你是装肚子疼,还是头疼的,总归出了院们直接躺地上,大叫几声,让大家把眼睛都放在你身上。我刚看了,所有的房门都没锁,包括崔清寂的,只需要片刻的功夫,人进去很容易。”   “那出来呢?”萧锴苦笑问。   “出来就更容易了,从后窗跳,然后进宝琪的房间,自然没人发现什么。”魏叔玉解释道。   “对,这法子好极了,就这么办。”尉迟宝琪拍手道,随即拍拍萧锴的肩膀,再三谢他为自己‘牺牲’。   “行了,昨天刚说的为朋友两肋插刀,不能今天就反悔啊,不就是装肚子疼么,我会。”萧锴说罢,就对二人打个手势,示意他们赶紧开始,别一会儿再来人,看他出丑的人可就更多了。   魏叔玉点头,他带着身边的小厮跟着尉迟宝琪一起说说笑笑地往尉迟宝琪的房间去。   萧锴则跟二人道别喊着落了样东西回家去取。于是他就在走到门口,忽然就倒下了。可吓坏了守门的衙差们,忙喊着出事了。   这时候魏叔玉忙道:“他爱闹肚子,一定是昨晚又贪吃了,快忙给他抬回屋。”说罢就招呼院子里打扫的人都去帮忙。   随后大家一窝蜂得忙活着把萧锴弄进去了,又有魏世子打发人去请大夫,交代大家散了,这才算了事。   半个时辰后,房遗直和狄仁杰方到,随后崔清寂也到了,再接着便是李明达。   李明达进院,就见大家都出来迎接自己,笑了笑,打发众人一炷香后齐聚正堂。   尉迟宝琪和房遗直、狄仁杰打了招呼后,就跟二人说自己的房间在哪儿,让他们两个以后常去他那里走动。   房遗直听说房间的布置之后,就瞧了眼自己那间,打发落歌把随行之物放到房间内,便再没有多言。   狄仁杰高兴叹,“咱们那间距离正房最远,还最大,倒是清静。”   “嗯。”房遗直应一声,又看向尉迟宝琪,嘱咐他刚来,该好生了解这里的规矩,“而今已经是有官职挂身的人了,便不可像以前那般鲁莽做事,你要为你的一言一行负责。还要记者,你做的任何一件事都很有可能被人看着,不要以为御史台的参本,参不到你身上。”   “明白,你放心吧。”尉迟宝琪对房遗直笑道。   房遗直点头,随即就带着狄仁杰到了他们的那间房。一进门瞧房间的布置,倒有几分熟悉感,像是他家中的书房。   “这屋子虽然不及你大理寺的大,但是布置很用心啊。倒也怪了,这明镜司的衙差莫非有神通不成,能按照各人喜好布置到如此程度,真可谓是用心之至。”狄仁杰叹道。   房遗直坐了下来,随手翻了翻桌案上摆着的一摞书,是一些杂书,内容却很吸引人,而且从书页旧的程度上看,应该都是古书,难得的孤本。房遗直随便翻了两本,就看到他熟悉的大家之名,心知这些古籍该都是来自宫里。   房遗直勾起嘴角,心里减少了一些不平之意。   “真贴心,还特意准备了两张桌子,可我不要坐在遗直兄对面,要把这张桌子摆放在那头的窗边。”狄仁杰道。   房遗直点头,刚好和他也不喜欢彼此做事的时候,面对着面,很容易被对方打扰。   狄仁杰在自己重新安排的地方坐下来着之后,感受了一下周围的氛围,觉得很不错。   “这还是我第一次在府衙里有一张自己的桌子,人生第一次,值得纪念,我要在桌下写下来。”狄仁杰到底是年少,有些调皮的性子。话说完,他就吩咐人弄墨,在桌案下铺垫子,他就坐在桌案下,弓着腰,艰难的在桌子底下写了和什么人什么时间在什么地方干什么,然后落款了写着‘狄怀英书’四个字。   房遗直笑着嘱咐狄仁杰小心些,别磕了头或扭了腰,然后就自顾自地翻阅桌上的估计,一页接着一页。等狄仁杰写完的时候,房遗直大半本都快看完了。这时候落歌提醒一炷香的时间快要到了。狄仁杰赶紧从桌案下面钻出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又活动了一下身体,伸了伸腰。   二人到正堂时,众人也都刚好到了。   尉迟宝琪一直时不时地观察崔清寂。崔清寂则一点反应都没有,淡然落座之后,目光就一直在李明达身上,等待揭晓答案。房遗直为大理寺卿,品级在众子弟之上,所以他进门之后,座位便和狄仁杰分开,狄仁杰在最末,他则最前,李明达的左下首,也便是与崔清寂的位置相邻。魏叔玉则坐在右下首,紧挨着他的是尉迟宝琪和萧锴。   李明达见大家都坐定之后,就让左青梅开讲验尸结果。   “白骨一共挖出了数千根,昨晚根据头骨看,尸骨至少会有二十二人,经过昨晚一夜的拼凑比对,发现还多四块长短粗细不同的大腿骨,便是说尸骨人数至少增至为二十六人,这其中不包括之前那具还没有完全腐烂的尸体。”   “死因呢?还能否看出来?”魏叔玉迫不及待地问。   左青梅看眼魏叔玉,面无表情的接着讲述道:“因为有诸多骨头缺失,只能部分还原还算完整的六具尸骨,从这六具尸骨的情况来看,都只是颈骨处有刀痕。其他的零碎骨头中,翻找的颈骨也都带着刀痕。”   左青梅说着就用手比量了自己脖颈处的位置,“如此一刀砍下去,立刻毙命。”   “这手法倒是凶狠,若是二十六具尸骨都是这种死法,干脆利落,倒像是……”萧锴说着就看向了尉迟宝琪。   尉迟宝琪点头,立刻道:“士兵杀人。”   崔清寂:“那这会不会就刚好印证了魏世子之前的猜测,未腐烂的尸身,和这些已经化作白骨的,死法截然不同,凶手也不同,只是碰巧被放在了一起。”   “就没有什么新的想法么,说些旧的有什么趣。”魏叔玉听崔清寂这么说,轻轻地冷哼一声,显然不屑于他附和自己。   尉迟宝琪和萧锴见状,轻轻笑了一声,也算是附和魏叔玉的不屑。   本来他们这反应于一般子弟来讲,那是莫大尴尬的事。但崔清寂恰恰相反,一脸淡然,还笑得温润如玉。与魏叔玉等人的表现的‘丑态’相比,崔清寂的谦谦君子之风就更加突出了。   李明达挑了下眉,看向魏叔玉,然后目光也扫过了尉迟宝琪和萧锴。   三人当下都垂眸,躲闪过了李明达质问的目光。   李明达没吭声,让左青梅继续说。   “那具没腐烂完全的尸身是一名男子,致命伤就在胸口的那个拳头大的血洞上。而我们挖的那些骨头,则有男有女,也有孩子。再有昨天在淤泥里挖掘的时候,清理的不算太干净,所以并没有仔细勘察清楚。昨晚等这些骨头彻底清洗干净之后,我们才发现还有一些骨头有‘异状’。”   “异状?什么异状?难道不是人骨?”尉迟宝琪这一声好奇问话,立刻吸引了大家的目光,全都注视在他身上。   魏叔玉真是想帮他都帮不了,忍不住笑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竟还能以为不是人骨,若不是人骨的话反倒不新鲜了,算什么异状。”   “啊,我又犯糊涂了,诸位抱歉抱歉!”尉迟宝琪忙又对左青梅道歉。   左青梅无奈地笑看他一眼,也早习惯尉迟宝琪这脾性了,继续道:“这有问题的骨头都已经备好了,诸位都可看看。”   左青梅话音落了,就有衙差端着一托盘盖着摆布的东西上前。   尉迟宝琪抖了下眉毛,刚刚进屋的时候,他就看到角落里有个衙差端着这东西,不知道干什么,原来竟是一盘骨头,想想还真有点瘆得慌。   早有人备了高脚桌抬上来,托盘就放在桌上,随即就被掀开了上面的白布。几个人都起身凑到附近看。   “这骨头两头黏着什么东西,黑乎乎的?淤泥没洗掉?”狄仁杰好奇地看向左青梅。   众人仔细观察之后,发现只有这一点问题,但也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左青梅说的问题,所以都很疑惑地看向左青梅。   李明达早前已然得过左青梅的回禀,所以知情,这会儿自然不好奇,只是目光扫视大家,观察众人的反应,不巧就被房遗直捉个正着,所有人之中就他没有怀着好奇之心去看左青梅。   左青梅拿起骨头,举起来,自己狠盯着上面黏着的东西,“这是肉,准确的说是筋肉。”   尉迟宝琪刚刚看的还很认真仔细,差点亲到骨头上去,一听左青梅这话,立刻胃里一阵翻涌,他退了一步,随即被魏叔玉抓着扶住了。魏叔玉感觉到尉迟宝琪想吐,侧头对他郑重地使眼色警告,微微摇了摇头。尉迟宝琪蹙眉悲壮地点了点头,明白自己就算是再忍不住,也要坚持下去。   左青梅随即拿匕首在一块比较大的‘肉’上刮了刮,外表那一层黑刮掉之后,还可见里面的是白色,仍然没有脱离骨头,保持着粘性。   “这些筋肉还很有弹性,并非是尸体自然腐烂剩下的结果。外表发黑只是因为池塘里的淤泥所致。且不说这骨头其他地方的肉哪去了,就骨头头上这块,带筋的地方不该这么小,但只有这一小块有,邻边都没肉了,就很奇怪。只怕这些骨头在投入荷塘之前,就没剩多少肉了,投入荷塘之后,有鱼虾之类的东西咬食,所以才只剩下咬不动的筋肉黏在骨头上,所以这筋肉上缺失的部分,应该是在投入池塘之前就被啃咬掉了。”左青梅说罢,就挑出几块有啃咬痕迹的骨头给大家看。这些啃咬痕迹,必然不会是池塘里的鱼虾留下的,像是狗狼之类的动物。   所以说左青梅的猜测,基本上就是事实。   “这就奇怪了,用刀抹脖子杀人,然后又把人喂狗狼之类的兽吃,剩下的骨头偏偏又扔在了这座府邸的池塘里,为什么?这也太麻烦,太说不通了。”萧锴满脸疑惑,完全想不通这些。   “若把这些解释通了,这案子离告破也就不远了。”房遗直随即道,“既然没什么太大的线索,就走平常查案的路数,先从周边查起,看看这附近有没有人目击过,之前是有什么人常出入这座府邸。因白骨的最早出现的时候不能确定,原本这府邸的主人也要调查,看看是否知道线索或者隐瞒什么。好在齐鸣的老家就在京畿道,距离我们里没多远,去派人调查也算方便。”   房遗直一下就说出当下大家需要做的事,倒是让萧锴等没头绪的人一下有了章法。众人随即附和,随即就自报奋勇负责。   “我家就住在这条街上,周围的邻居,街上常走动什么人,也都算熟悉。这方面的打听就由我来办,应该不会出什么差池。”崔清寂道。   萧锴和狄仁杰则一同表示,去齐鸣老家打听事的活计交给他们俩负责就行。萧锴擅长观大局,狄仁杰则心思细腻,善于计较细节,俩人刚好互补。   李明达随即也应承了,这就叫他们人收拾东西出发,不要耽搁。   尉迟宝琪左右看看,就询问房遗直和李明达,“那我呢?”   “守着明镜司,带着人继续挖池塘,看看还有多少‘惊喜’。”房遗直想了下,就吩咐道。   尉迟宝琪一听‘惊喜’,头好容易消停下的胃有开始翻腾了,“可饶了我吧。”   李明达不许尉迟宝琪任性,“饶什么,这是你该有的‘惩罚。’再说你本就惧怕尸体,若想在明镜司留下来,就一定要先适应这点。你们今天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你和萧锴、魏叔玉几个为何都要针对崔清寂,他对你们做过什么?”   尉迟宝琪听这话顿时有点慌了,没想到刚刚他们就笑一下便引起了公主的注意,而且还令公主这么直接的质问自己。   “没,没干什么呀。”尉迟宝琪想装糊涂。   “还说没干什么,人家说一句话,你、萧锴和魏叔玉三人便合伙想笑话他。”   “这可真冤枉,以往我说话蠢得时候,你们不也笑话我么。”尉迟宝琪也想‘无辜’一下。   “笑话和笑话不一样,也分善意的和恶意的,别当我不知道你们出于何意。你们私下里怎么和他不对付,我其实并没有兴趣过问。但在明镜司,在审案子的事情上,你们若公报私仇,我一定会对你们不客气。”李明达冷言警告道。   尉迟宝琪愣了又愣,委屈地点点头。心下暗暗发誓,就在查案子之外的时候,好好想办法让崔清寂放弃尚主的念头,要多听魏叔玉的建议,直到把这厮折磨跑了为止。   “我看你还有些不服气,不如这样,”李明达随即问尉迟宝琪,可记得当初在安州比试赛马的时候他输了,欠自己一个要求的事。   尉迟宝琪连连点头应承:“当然记得,回京之后我还向贵主求问过,打算还这个‘要求’。但贵主当时说不着急,等需要的时候再提。”   “对,那现在就是我需要的时候。”李明达道。   在旁一直风轻云淡的房遗直,闻言之后侧眸,有些好奇地看向李明达。   李明达紧盯着尉迟宝琪,对其郑重道:“我要你不许再耍什么伎俩欺负崔清寂。” 第127章 大唐晋阳公主   尉迟宝琪怔住,眼色复杂地看一眼李明达,得到的却只是严肃又冰冷的注视回应。他讪讪地低下头去,嘴角的笑容随之凝结。感觉周遭闷热起来,脸更是火辣辣的,没处可放。   李明达冷扫一眼尉迟宝琪,便开口打发下去,“后院荷花的尸骨你来负责,带着人仔细挖干净,别留下一块。不然,剩一块就扣你一个月的俸禄。”   尉迟宝琪深埋首,点了点头,然后就慌张地退下,往后院去。   房遗直这时候观察李明达的神色,见她面容突然松动,看尉迟宝琪离开的背影有些歉疚之意,知道她刚刚对尉迟宝琪的严厉不过是虚张声势。   房遗直转眸看着前方的地面,然后拱手对李明达告辞。   “你要走?去哪?”李明达刚平复心绪,见房遗直就和自己告别,凝神紧盯着他。   “大理寺那边还有案子要收尾。”房遗直道。   李明达没吭声,而是先回身坐了下来,然后微微扬首看着房遗直,“听说去年新上任的大理寺卿付春流有意招你为婿。”   房遗直挑眉看着李明达,“这种小事,公主也知道?”   “对你可能是小事,对别人却未必。”李明达叹一声,也不知她说的这个‘别人’是指自己,还是指付春流一家。   房遗直微微眯着眼,嘴角漾着笑意,“别人不知,但对公主,遗直可以保证,这必然是一桩不值一提的小事。”   “是么。”李明达凌厉地看一眼房遗直,一脸不信,却把屋内那些亲信的侍从也都打发了,只留下田邯缮在旁。   房遗直扯起嘴角,故意激将道:“遗直与贵主之间本就没有什么约定,贵主若是临时改了主意,心在别处,遗直实在别无选择,会恭贺公主。”   “你放肆。”李明达瞪一眼房遗直,恍然间,竟有一种霸道的气息流露出,“谁说我改主意了?”   低低婉转的巧音,带着他最想听的回应,入了他的耳。房遗直忍不住笑起来,环顾左右,也没什么人,本欲张嘴说,不想对方更急,先发话了。   “能打发的我都打发了,你想说什么就大胆的说。”李明达道。   房遗直对李明达行一礼,笑问道:“贵主想听什么?”   “这种话我说出来就没趣了,其实想听得未必是话,是胆量。”李明达凝视着房遗直,“而今圣人的心难以揣摩,若再有人的心更难揣摩,我的脑袋岂不是很累。”   李明达挑了下眉,又坐了回去,然后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房遗直,嘴角微微勾起,带着一股淡淡甜甜的笑意。房遗直对李明达的这种笑容一向无法抵抗,只消一眼便着迷,瞬间忘忧,但转眼就会钻进相思的无底洞中。明知如此会弥足深陷,更乏累,却仍嗜瘾地选择深陷于这场自己法控制的情愫之中。   “得遇倾城色,见之不忘,人空瘦,唯有相思无穷极。”   房遗直清冷的面容上浮现一抹苦笑,他望着李明达,向她伸手,“贵主慧眼如炬,遗直已而今这般模样,贵主会看不清么?”   “什么都看得清我就不是俗人了。不是俗人,没了七情六欲,我也不必和你一样同入相思门。”李明达低声呢喃着,眼睛里锐气减了大半,一步步走向房遗直,“之所以逼问你,却是想知底,也想更加明白自己以后该怎么做。”   “贵主若指崔六郎,不必担心,遗直已有筹备。”房遗直道,“本该可以下手了,不过瞧贵主待他很厚道,忽然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李明达愣了下,看着房遗直:“你……你不会是误会我对他?房遗直,你大胆!”   李明达气得脸颊微红,她微微努着嘴瞪他,指责房遗直不信任她。   房遗直颔首轻笑,“公主贵为金枝玉叶,遗直岂敢冒犯,自然要一切依着贵主的心思。”   “你连圣人都冒犯了,公主有什么不敢,说什么借口。依着我心思?你要是真依着我的心思,何必什么事都要我挑明了你才说,你怎么不先说!”李明达忽然起身,背着手踱步到房遗直身边,然后微微偏着头,上下打量房遗直,低声和他道,“我看倒是你这几日只顾着和人谈亲事了,什么相思,心思根本不在这,在别人身上。我前些日子放你悠闲,却不是为了这个。”   “贵主与崔六郎而今在许多人的眼中是一对快凑成的佳偶了。”房遗直也道。   “你在抱怨我?”李明达问。   “嗯。”   李明达没想到房遗直这么坦白,突然被噎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什么佳偶,我跟他可没关系,可不像你。我问你,你前天晚上干什么去了?”既然要问责,那就好好问清楚。李明达向来是个不服劲儿的人,她面对着房遗直站着,扬起她雪白的下巴,微微抿着粉唇,恼恨地瞪他,“老实回答我。”   “付春流家。”   “告诉我,前天是什么日子,因何缘故去付春流家?”李明达又问。   “付春流是我的老师,自我六岁时便给我授课。”房遗直解释道。   “我问你前天是什么日子,你为何所问非所答?”李明达斜睨一眼房遗直,嘴里小声嘟囔着,“没想到你也让人不放心,就像看不住的猫,稍不留神放你跑两天,就跑到别人那里偷腥。”   房遗直怔住,他红了脸,轻微的,自己都不觉得。这次换成他被李明达噎得说不出话来。房遗直脸红到耳根的时候,眼睛里饱满了笑意,和李明达对视,随即就忍不住失声笑起来,接着声音变大,没了往常温润的模样,连连哈哈笑了几声,连腰都笑弯了。   “你笑什么,”李明达瞪他,“说你是猫,你比猫还猖狂。”   “遗直不是猫,不过以后却愿意做那只跟在公主身边的猫,不偷腥的。”房遗直很快敛住了情绪,但还是难掩嘴角的笑意,脸上的红润也未褪去。   本来存着戏弄之心才开玩笑的李明达,忽然听到房遗直这样的话,愣了,她张大眼,转即上下浓密长长的睫毛互相交叠。她眨眼了,仰着头,眸子亮晶晶地,瞳孔里只倒映出了一个人的人影。   房遗直淡淡地扯起嘴角,伸手去摸李明达的面颊,然后看眼那边已经背过身去的田邯缮,“迟迟不和贵主把话挑明,是出于有许多考虑。贵主身份高贵,身边总有人相伴,遗直的这些话只怕过早说出来,会凭给公主增添麻烦。但有时候便忍着不说,还是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冲动,总是自私地希望贵主的目光一直在我这里。”   李明达又眨了下眼睛,忽有一滴泪就从她眼角冒了出来,顺着她光洁的脸颊滑过,到了下颚,往脖颈上走。   房遗直垂眸看着李明达那线条优美的脖颈,微微发亮的肌肤,透着诱人的光泽。他微微偏头,薄唇印在了眼泪即将滑落之处,舌尖轻轻触碰了一下,明显感觉对方的身体忽然紧缩了一下。房遗直便干脆伸手,拦住了李明达的腰,唇从下颚处上吻至唇边,就在与她唇角微微相擦之处,停留了下来。房遗直用手按住了李明达的肩膀,气息紊乱,他颔首低着头,鼻尖李明达的出边喷薄着热气。   李明达从被房遗直吻上脖颈的那一刻起,就紧闭上了眼睛,等了半晌对方在紧要关头停留之后,就没了动静,她才慢慢地张开眼,瞄向房遗直。对方离得自己很近,非常很近,气息是那样的清晰地喷在她的嘴角,房遗直此时是闭着眼的,并非是因为享受,而是满脸的隐忍,他似乎在很难受的控制住自己的欲望。   李明达冷冷地望着他,目光从他高挺的鼻梁顺下来,到那两片温润中一向透着桀骜的薄唇。李明达抬手,按住了房遗直的肩膀。房遗直感觉到李明达的动作,敢刚睁开眼。眼前的影子忽然向上蹿起,只觉得自己的唇被什么温热柔软的东西迅速地碰了一下,房遗直怔了好久,才意识到自己被吻了,他一个男人被一个女孩主动亲吻了。   李明达还点着脚,仰头看着房遗直,手勾着而他的脖颈,本欲问房遗直要不要再来一次。却被房遗直用手按了回去,之间他一双眼喷火的看着自己,似乎恨不得一口将她吃了。   房遗直狠狠地凝视李明达,却在目光相撞的一刹那就憋不住了,禁不住扬起的嘴角,已然彰显出他愉悦的心情。他眼底满是情欲,修长的食指从李明达的肩膀滑到脖颈,再到唇,指尖在李明达的唇瓣之间来回摩挲,就像是一头饿狼看到了眼馋已久的猎物。但他仍隐忍着,在转眸间,就会发现他眼眸里的欲望熄火了,温笑从容如故,与以往从容淡漠的房遗直无二。   房遗直弓腰,猛地把李明达整个人都搂在怀里。他把头埋在李明达的脖颈处,鼻尖在她耳际来回摩挲,很快就把李明达的耳朵弄得粉红。   “倒是想,想得太多了,但贵主还小。”声音低沉着,黯哑着,压抑了很多欲望。   “我不小了。”李明达皱眉,不服气地纠正道。   “人每长一岁便会有不同的心境,我之所以没和你挑明,也是不想你在这样的年岁,就把自己局限于此,选择可以等大一些的时候再来。你还年轻,我也等得起。”房遗直说道最后一句的时候,话如千斤重。要知道这样的话不说出来,只享受当下,必然是最轻松的。但房遗直不能,若不为对方着想,何谈真心。   李明达看着房遗直,他当然不懂房遗直所言,什么长一岁心境不同的话,在她听来真有些莫名其妙。欲细问他为什么,却见他隐忍地十分难受,心里大抵也知道,他做这样的决定也很艰难,也必然是出于为自己考虑。李明达也清楚,她父亲也必然不会这么早把她嫁出去,既然都想让她等等,她等等又何妨。虽说她确实年岁小,不及他们的阅历多,但自己的心在哪她却很清楚。如果要用时间证明,她坦荡荡,何惧于此。   “承蒙公主厚爱,遗直之幸。”房遗直灼灼地盯着李明达,声音很低很轻,只是李明达听到的音量,却偏偏有一种魅惑感缭绕于耳。   李明达脸更红了,瞄看一眼他,抿着含笑的嘴角,回身拿起房遗直的那杯喝空了的茶碗,为他斟了一杯,送到房遗直的手中。李明达拿起自己那杯,然后和房遗直道:“便天地为证,做个承诺。”   李明达说罢,就碰了一下房遗直的杯子,然后把就欲手里的茶饮尽。   房遗直立刻伸手拦住了李明达,凝眸认真地看着李明达,率先一饮而尽。“承诺只让遗直守着便是,贵主大可不必。”   “为什么?”李明达又是不解地看房遗直,总觉得他好像知道将来会有什么事。似乎她将来一定会反悔,所以他当下已经提前一步原谅了可能会变心的她。   房遗直对李明达温柔地笑了笑,“贵主不必挂心,总归不管贵主在何时想到遗直,只要遗直人在,必然会第一时间赶到贵主身边,万死不辞。”   “你都万死不辞了,我又怎会辜负你的万死不辞。”李明达红着眼责怪地瞅一眼房遗直,便转过头去。   房遗直忙道歉,从怀里掏出帕子,递给李明达。李明达接了帕子就低头擦了下眼睛,定睛一瞧,发现这帕子竟然是自己的。   “上次在梅花庵,落下的。”房遗直解释道。   李明达回想了下,意识到是自己上次哭拿回。   用完记得还我。”   李明达愣,接着笑了,也没什么眼泪可掉,直接把用完的帕子塞进房遗直的怀里,“谁稀罕,还给你。”   房遗直就认真地把帕子叠好,放回了袖子里。   李明达坐了下来,用手捂住自己红得发烫的脸,对房遗直问责道:“你还是没回我前话,前日你去付春流家里,什么日子,为了什么。”   房遗直慢慢笑起来,老实地回复李明达:“前日是付三娘的生辰,却是先生他邀我入府之后,我才知道。”   “先生,”李明达意味深长的叹了一声,对房遗直道,“自古以来,都讲究尊师重道。”   房遗直回看李明达:“自古以来,也都讲究子女从父命。”   李明达明白房遗直暗指她父亲给她张罗崔清寂婚事这件事,“这件事我已经想到办法拒绝了。”   房遗直问李明达是何办法,李明达挑了挑眉,让房遗直自己观察,便就不告诉他。什么事儿都让他放心了,他眼睛就不知道看哪儿去了。让猫不偷腥的办法,就是自己手拎着一条鱼。便是房遗直说了他不偷腥,李明达也蛮喜欢他被盯着的感觉。   房遗直宠溺笑着应承称好,“那我就好生看着贵主。”   “茶没了,你转身过来吧。”李明达转眸去瞧那头躲在墙角里‘面壁’的田邯缮。   田邯缮没动。   “田公公”   田邯缮打个激灵,吓了一跳,才回头渐渐缓过劲儿来。又听一遍李明达的吩咐,他忙去找茶壶,匆匆去倒茶。   “他这是怎么了?”   “睡着了,昨晚他没睡好。”李明达道。   房遗直点了点头,便垂首漠然,不再说话。   “你快去吧,不是说大理寺还有没收尾的案子么。”李明达道。   “喝了茶再走。”房遗直留恋道。   李明达笑叹:“我这里的茶是好喝,崔六郎也爱喝。”   房遗直立刻睨一眼李明达。李明达见他上当,就对她吐了下舌头。   提及崔清寂,房遗直就想起了尉迟宝琪。“宝琪的房间,可是贵主的故意安排?”   “是我有意安排的,因之前魏叔玉和崔清寂吵过,我自然不能把他们二人放在一起。萧锴又和他不熟。我想宝琪性子好,人缘好,之前听说他和崔清寂的关系还不错,所以就把他安排在那了。谁知瞧了才刚那光景,才知道原来他俩才最不对付。”   房遗直无奈地笑了笑,“猜他现在该是躲在后花园的某处地方,偷偷抹泪。”   “有这么严重?”   房遗直点头,感叹尉迟宝琪是个没受过伤的人,所以这次遇挫,该是会十分难过。   “宝琪这人的性子有些复杂,你瞧他看似嘻嘻哈哈,什么玩笑都开得起,但他其实心思很柔软,最受不得伤,特别是情伤。”   李明达疑惑,“他可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最风流人物,论起多情,没一个人能比过他,你而今倒跟我说他受不得情伤?”   “看似多情,实则没一个都没用过情,不过逢场作戏的伪装罢了。”房遗直缓缓吸口气,然后认真地看着李明达,“他对贵主,应该是第一次用情。”   “那我现在不伤他,他以后会更伤。”李明达皱眉,“当初已经回绝了,再来还是回绝。我瞧你在同情你兄弟,可想好什么法子劝他了?”   “不管他就是最好。”房遗直道。   李明达愣,随即叹:“你们倒是‘好兄弟’。”   “这种事谁帮忙都没用,晾着他,自然就好了。”房遗直说罢,那厢就来人催促房遗直,传了大理寺卿的话。   李明达一听到付春流三个字,对房遗直点点头,示意赶紧走,“先生和上级还是要敬重。”   “领命。”房遗直对李明达行一礼,目光又有些留恋地看一眼李明达,方告退。   李明达耳听着他的步伐远了,才起身追了几步,到门口,望着房遗直离开的背影。却也不知何故,房遗直忽然回头,刚好和她的目光撞个正着。李明达像是做了什么丑事忽然被揭穿一样,脸瞬间红了个透,心也快速的咚咚跳起来。但她面上还是保持着端庄冷静,抬手对房遗直挥了挥。房遗直微微颔首行礼,转即火速地迈步去了。李明达发现见他这几步走得比先前快很多。   田邯缮在李明达身后偷偷打了个哈欠,见贵主还是久久矗立在门口不动,就跟着凑过来,往门外头看去,哪有什么人,早走远了。   “贵主,人走远了。”田邯缮小声提醒道。   “看见了,”李明达怅然,转而有些紧张地问田邯缮,“我刚刚说话是不是有点过分,那么问责他,我好像有点不讲理。”   “哪能呢,贵主最温柔和善不过。”田邯缮有点茫然的否认,他边说话边眨眨眼,有点懊恼自己刚刚怎么会站着就睡着了,这么关键的时候,他身为贵主身边第一大太监,竟然不争气地被睡魔打败。   “看来你刚刚真是什么都没听到。”李明达忍不住笑,随即让田邯缮赶紧去休息,“昨晚上,到不该让你盯着左尚宫那边,弄得你没睡好。”   “您瞧奴现在很精神呢,”田邯缮不肯,怀着又兴奋又好奇地态度问李明达,“贵主刚刚和房世子怎么样,有没有把话挑明?”   “没怎么样。”李明达转脸,看向别处。   “贵主刚刚说不讲理是什么,您对房世子嗯……了?”田邯缮追问。   李明达立刻回头瞪他:“不许多问。”   田邯缮忙一脸正经,颔首认错,“奴闭嘴。”   李明达挥挥手,打发田邯缮赶紧去睡会儿,趁着现在没事,她心烦意乱的,正好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一炷香后,程处弼被李明达叫了进来,“派两个人看住房遗直。”   程处弼不解地望着李明达。   李明达回看他:“去啊。”   “是。”程处弼立刻领命去。   李明达想了想,就去了后院荷塘那边,果然见不见尉迟宝琪在那里,“尉迟主簿呢?”   “在那边!”侍卫指了指西边荷塘处的一颗粗壮的柳树。   李明达随之望过去,就见闻声从树后出来的尉迟宝琪,一边垂首抹了下眼睛,一边急急忙忙地往这边走。   尉迟宝琪快步到李明达跟前,行了礼。   李明达打量他微红的眼睛,耳边就响起房遗直之前的话,倒觉得自己三两句话就害得一个平常嘻嘻哈哈的大男人这么哭,倒真有些于心不忍。   李明达看了眼那边的凉亭,叫人备炭煮茶,随即就和尉迟宝琪在凉亭内落座。   尉迟宝琪半垂着首,沉默不语,与以往活泼开朗的表现截然不同。   “你饿么?”李明达问。   尉迟宝琪怔了下,不懂贵主为何忽然问这个,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饿。他而今这么难受,哪有什么心情吃饭。   李明达把石桌上刚端上来的点心,亲自推到尉迟宝琪跟前,对他道:“吃,别客气。”   尉迟宝琪再次愣住,甚至自我怀疑是不是自己刚刚说错话表错意思了,他明明说不饿,贵主为何还要让他吃点心。但公主的吩咐,他如何能拒绝,尉迟宝琪忙谢过,就拿起一块点心往嘴里塞,到底是没心情吃,吞咽地很难受。   李明达随即就把碧云奉上来的茶推到尉迟宝琪面前。   尉迟宝琪忙谢过。   “有些事真强求不来,你该清楚了。”李明达看着尉迟宝琪还有点鼓的两腮。   尉迟宝琪呆了呆,手端着茶杯,看着李明达,猛地就把嘴里的点心都咽了下去,随即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李明达等他喝茶顺气之后,才又发话,问他怎么想。   尉迟宝琪垂着脑袋,对李明达行礼致谢,“宝琪明白了。”   他就是让公主提不起食欲的那块点心,非逼着公主强吃下去,也不会不自在。   “明白就好,你性子好,为人热情,又是个风流潇洒的人物,长安城内仰慕你的女子不计其数,便是贵族之中,有几位对你有意,我也知晓。这其中,或许就有你刚好需要的那碗茶。”李明达看眼尉迟宝琪手中的茶,又很有深意地看他一眼。   尉迟宝琪缓缓地点了点头,行礼谢过李明达的提点。   李明达见尉迟宝琪明白了,也便觉得没什么事,嘱咐尉迟宝琪好生做事,又笑着对他道:“先前苛责你的话,不过是玩笑。为了让你谨记,认真办案,不许胡闹。”   尉迟宝琪应承,行大礼恭送李明达,随即缓缓起身,看着李明达远去的背影,他整个人无力地靠在柱子边,握着扇子的手越发的狠用力。   啪的一声。   随从听到这声音愣了下,一位什么东西到地上,目光就在地上睃巡,却没见到任何东西,转眼再看自家郎君那边,地上落了一滴红艳艳的血,接着又一滴。   多福惊诧的看着尉迟宝琪正涌着血的手,惊呼不已,忙去跪在地上,去托着尉迟宝琪的手,又喊人赶紧去请大夫。   尉迟宝琪仍然紧握着手里的断扇,不肯松手。   “我的二郎哟,算奴求求您了,快松手,这碎玉真插进骨头里,手就废了。”多福哭起来,慌张的抓着尉迟宝琪的袖子,仰头恳求道。   尉迟宝琪眼神发狠地看着多福。“人都没了,要手何用!”   “谁说人就没了,您瞧贵主的亲事那还不是没定么,没定就有变数,没定二郎就有希望,对不对?”多福继续恳求地看着尉迟宝琪,让他赶紧松手。   尉迟宝琪在脑袋里回荡了一遍的多福的话,恍惚片刻,随即才松了手,将手中折断的扇子丢在地上。   多福随即查看尉迟宝琪的伤口,见没有伤到筋骨,总算松了口气,忙给尉迟宝琪包扎伤口。   多福举着尉迟宝琪的手臂,“劳烦二郎再就举一会儿,这样伤口容易愈合,不流血。”   尉迟宝琪随着多福折腾,冷面并不说话。   “二郎不如再去找魏世子商量看看,是否有什么别的办法。”多福提议道。   尉迟宝琪斜眸看眼那边的挖这污泥的池塘,“把水都放干了,一边挖一边等,等这些淤泥干得差不多了,就拿着犁杖都翻开,如此便一块都不会落下了。”   多福点点头,直叹:“二郎厉害,这主意真好。”   尉迟宝琪没说话,随即大迈步走了,多福吩咐下去之后,赶忙跟在他身后。   魏叔玉正在京兆府的档房,他负责调查过往报失踪的案卷,尽管先看近三年的失踪案卷,但人数已经多到让他头疼了。这时候听说尉迟宝琪来找他,魏叔玉还想他是来帮自己,忙叫人请他进来,却见尉迟宝琪手包扎着,上面还有殷红的血印。   “这是怎么了?”魏叔玉问。   “不小心划破了手罢了。”尉迟宝琪道。   魏叔玉自然不信,“好端端的,你也不舞枪弄棒的,怎么会划破手?还有你冷冰冰的一张脸,看着也不像是划破手这么简单。”   魏叔玉随即让尉迟宝琪落座,让他好生和自己讲讲经过。   多福看眼自家不想说话的二郎,忙代他和魏叔玉解释了经过,包括公主当时如何拒绝尉迟宝琪的话。   魏叔玉听的时候不禁点了点头,“之前安排你活计的时候,话是重了些,后来又跑去和你解释,大概就是怕你难过。贵主是好心,你也不是没被她拒绝过,怎的忽然如此戾气重?”   “我堂堂男儿,被女人回绝并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被拒绝多少回,我都可以承受,但我却被喜欢的女人同情了,要她特意来宽慰我。我尉迟宝琪算什么,是个连拒绝都承受不了的脆娇娘吗!”   魏叔玉愣了愣,没想到尉迟宝琪令发火的原因是为了这个。不过一个男人在一个女人心中,并非有高大的男人样子,而是个需要哄弄的柔弱之人,也确实会令人受伤。   “不过我觉得贵主并是可怜你的意思。她只是不想你想不开,太伤心罢了。”魏叔玉规劝道。   “想不开?太伤心?到底还是因为我在她心里是个柔弱的人。”尉迟宝琪面色尴尬道,“之前因为怕鬼怕尸体,便有不少人觉得我没出息。公主因此觉得我胆小柔弱,也不奇怪。我知道公主是好心关心我,但我心里过不去这个坎。”   魏叔玉拍了拍尉迟宝琪的肩膀,叹道:“明白了,你被谁笑话不看重都可以,但偏偏不能被自己喜欢得女子轻看,是不是?”   尉迟宝琪红着眼对魏叔玉点了下头。   “那说吧,我有什么能为你做的。”魏叔玉干脆道。   “输也要输的体面。”尉迟宝琪咬了咬牙,随即把多福之前说的话重复一遍告诉魏叔玉,“所以请您一定要帮我到底。”   魏叔玉笑:“我当什么大事,这是自然。就如多福所言,事情还没定呢,还有变数,是个血性男儿就不该轻易放弃。往前冲,最坏不过等一切都定了的时候,再收心。那时候不管是如何受伤难过,那也输得光荣,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等我得空帮你好好想想办法,总归崔清寂那里,你放心,一时半会儿成不了,贵主并没有看上他。”   尉迟宝琪惊讶,“真的假的?可我看贵主对崔清寂很上心,他特意让我答应不要对崔清寂使伎俩。”   “你喜欢一个人,就得先了解她的性情。贵主最看重什么?破案!咱们以后在案子的事儿上不能儿戏便是了。今天大家做得太明显,贵主觉得咱们没分寸,才叫你不要胡闹。我们只要在私下里把握好分寸,必然不会有事。再有,这崔清寂……”魏叔玉随即把他之前给公主的提的主意,告知了尉迟宝琪。   尉迟宝琪听得眼睛顿时发亮,“原来如此,这么说公主之前对崔清寂好,不过就是为让圣人——”   “嘘,小心隔墙有耳。”魏叔玉警告,随即对尉迟宝琪道,“既然贵主还没有中意的人选,她拒绝你了,就很可能还没有发现你的好,你以后若好生表现,令贵主对你改观,也没什么不可能。不过你这手为何破的,可千万不能让贵主知道,不然她定然还会以为你是个冲动没头脑的人。”   尉迟宝琪点点头,随即连连谢过魏叔玉。   ……   暮春时节,天渐渐转长了。立政殿旁的梧桐树已经郁郁葱葱起来,上面停留着几只麻雀,在叽叽喳喳的叫着。   李明达今日回来得早,刚好赶上西斜的暖阳照在窗边,暖洋洋地。李明达就靠在窗边坐着晒太阳,觉得很舒服。她手托着下巴,发呆地望着窗边那几盆开得正好的兰花,不时地笑一声。她太全神贯注了,两耳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以至于李世民走来的脚步声她也没有注意。   扑哧。   李明达又笑一声。   不远处的李世民,看着人比花美的女儿这么傻笑,犯愁起来。   李世民没有继续前行,转而回到立政殿,他背着手在店内徘徊数次,忽然止步,去跟方启瑞感慨道:“这崔清寂还真厉害啊。”   “既然贵主真心喜欢,圣人何不成全了他们二人?”   方启瑞实在是看不下去圣人棒打鸳鸯,晋阳公主于自己毕竟有恩,他得帮公主说两句好话。 第128章 大唐晋阳公主   李世民挑了下眉,看着方启瑞:“看不过眼了?”   方启瑞浑身一抖,忙跪地赔罪,道歉于自己不该多言。   “你也觉得我该撮合她和崔六郎。”李世民感慨一句,抬手示意方启瑞起身。   方启瑞很精准的抓住李世民话中的‘也’,试探询问李世民:“莫非还有别人劝过陛下?”   “杨妃也说过,既然两情相悦,又何必从中阻拦。”李世民觉得自己应该反思,“此话说得极有道理,我却也不该强求。再说清寂这孩子,不算太差。”   方启瑞附和地点了点头,连忙叹:“陛下圣明!”   李世民叹了两口气,但有惋惜之意,随即琢磨着该择吉日指婚,下令至司天台测算吉日,于明日觐见回禀。这边吩咐的话音刚落,那厢就听人回禀晋阳公主来了。   李世民咳嗽了一声,然后随手拿起桌上的奏折假装认真地看看。听着李明达的脚步声近了,声音软软地和他行礼问安,他才抬头,却见李明达正捧着一盆开得很好的兰花,张着明亮的大眼睛看他。   李世民不禁笑了,问她:“捧着花作甚?”   “这是我养得最好的一盆,送给阿耶!”李明达转身把花交到方启瑞手上。   “放这来,我好看看。”李世民道。   方启瑞忙笑着把花放到了桌案上。   李世民用手拨了拨兰花叶,仔细的把整朵兰花看清楚了,直叹李明达养得好,“好端端的你怎么想起送我这个?”   “今儿破案,所有人都来了,讨论完案情之后,就闲聊了几句。提及兰花,房世子的话刚好提醒我了。阿耶也爱兰,自然要先送阿耶一盆。”李明达笑嘻嘻说罢,就撒娇般地凑到李世民身边,然后偷偷地瞄他的表情。   李世民笑得开心,面上声色未动,只叹李明达孝顺。   次日,李明达离开立政殿之后,方启瑞就赶忙回到李世民跟前。   “如何?”李世民仍忙着手头的事,未来得及抬眼去看方启瑞。   “回禀陛下,今天公主离开的时候,也没有带什么特别的东西,就是田公公怀里捧了一盆兰花。”方启瑞将他的观察结果如实告知李世民,转而他就暗暗观察李世民的神色,想知道圣人让他打听这些的缘故为何。   李世民脸色立刻垮了下来,冷哼一声,把笔拍在桌上。   “陛下?”方启瑞拘谨地躬身。   李世民瞪一眼方启瑞,随即传令下去,命人到明镜司暗查,他想知道那盆兰花最终会送给谁。   方启瑞转了转眼珠子,心里明白圣人是怒了,公主带走一盆兰花而已,圣人因此发怒,只怕是计较这兰花公主本来没打算送给他,是经人提醒之后,才端了一盆儿送回来。圣人嘛,就算是得了最好的兰花,还是会计较去交送花的人心诚不诚。方启瑞有一种预感,公主拿走的这盆花不管送给谁,圣人都会生气,除非她留给自己。   一个时辰之后,调查的人前来回禀告知,公主将花送给了崔清寂。   方启瑞心里咯噔一下,转头再观察李世民神色,脸色已经青得发黑了。   当下是司天台的人来回避,请求觐见。   李世民顿然呵斥一声:“不见。”   方启瑞默默应承,这就下去传话。   ……   明镜司。   程处弼在院外徘徊数次,最终还是觉得自己瞒下这桩事是对不起公主,遂还是决定到李明达跟前回禀刚刚圣人打听兰花送谁一事。   “属下怕耽搁贵主的大事,思来想去,还是想告诉贵主。”   “你可知你这般是违背圣命?”李明达探究地看程处弼。   程处弼愧疚地颔首,跪地给李明达致歉,“是违背了圣命,又不想负了贵主,总归难以两全,只能择其重者,从心而为。”   李明达笑起来,“你能忠心于我,我自然高兴,就怕为你给你带来负担。圣人那边,要你提供什么消息,你尽管给就是,我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你若不愿告诉我,我也不会怪你。”   程处弼听公主这般善解人意,便更加坚定了追随之心,磕头行礼,再三保证,他今后一定会对李明达忠心耿耿。   李明达谢过程处弼,请他起身,转而又笑着问他妹妹情况如何。   “拖贵主洪福,病愈之后,便活泼开朗,整日调皮。我眼瞧着她整日无所事事,便给请了女先生在家教她。”程处弼道。   “你常伴在我身边,也鲜少得机会回去,她一个人在家读书本就没趣,再者几天见不着你,怕是也会无聊。我这刚好有一桩事想问你,你得空可以捎信回家问问长辈,看看她们是否有此心。”李明达便把今秋为衡山公主侍选陪读的事告知程处弼。   程处弼一听是个机会,忙谢过李明达,“属下今日回去,便书信回家问问,妹妹那里那是一百个愿意。”   “却也未必,宫里规矩多,不过我妹妹却是个好相处的人,这点你们可以放心。”李明达打发了程处弼之后不久,就得了宫里传来的消息,圣人已经把司天台的人打发走了。   李明达心稍稍安了下来,觉得魏叔玉这主意还是点为止最好,若弄巧成拙,一道圣旨下来,便就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了。   不久之后,魏叔玉前来回禀,将他的调查的近三年来长安城一带所有失踪人员的名单报上。   李明达翻找了一下魏叔玉整理的名单,摇了摇头,“每个失踪人名的后面,一句话简单总结一下失踪的原因,再之后写明失踪的大概地点。如此重新整理一遍,再交给我。”   魏叔玉怔了下,随即致歉,“对极了,依贵主如此吩咐整理起来,会一目了然。”   魏叔玉说罢,就告退继续去弄。   田邯缮见那魏叔玉走远了,方忍不住感慨:“这人和人就是不同,这种事若是房世子来做,那必然是不用告知,就能弄得清清楚楚。”   李明达瞪他一眼,“这种话可休要在外乱说,怎可能人人相同。”   李明达说罢,勾着嘴角,接着翻着看了眼失踪孩子的名单,因考虑到尸骨之中有一名孩子,李明达想从中看看这里面是否有线索,却发现这长安城丢孩子的事情真不少,三年就已经有近百个,在没有更多证据的情况下,只怕是没有办法从这里面筛查出什么。   “这案子不好办,尸体什么都没有,只有骨头,而且还被投入水中,所以哪怕骨头上留有一些细微的线索,也被池塘的水给冲淡了,实在难查。”李明达叹道。   “贵主都犯难的案子,到别人手里,只怕连查都没法查了。所以说,这些尸骨还是幸运的,能碰到贵主为他们伸冤寻找凶手,真真是他们的福气。”田邯缮道。   李明达愣了下,觉得听这话有点熟悉,她好笑地看着田邯缮,“你行啊,倒跟我学起怕马匹了。”   田邯缮不好意思的笑着挠挠头,“哎呦,偷个懒,就被贵主发现了。”   李明达笑个不停,她知道田邯缮是故意这么逗乐是想让自己笑。可妙就妙在她明知道他的目的,但是会被田邯缮的举动给逗笑了。   “赏你个玉佩。”李明达从袖子里当即就变出一个,递给田邯缮。   田邯缮一瞧是上等的羊脂玉,喜欢得不得了,也不推拒了,一面接过一面谢恩。   屋外传来脚步声,李明达也闻到了崔清寂身上的苏合香,知道他人回来了。李明达看一眼田邯缮,田邯缮立刻会意,把玉佩收好,就出门去瞧,果然看到崔清寂。崔清寂瞧见田邯缮后,立刻止步,含笑往他这边走。田邯缮一边在心下叹自家公主耳朵厉害,一边礼貌地笑着给崔清寂作揖。   “崔主簿这是查案回来了?可有线索?”田邯缮追问道。   崔清寂点了点头,“查到有人来过这宅子,却还不知具体是什么身份,我想等着把人找到了,再仔细和贵主回禀。”   田邯缮点点头,“那行,我先替你和公主回禀一声,你赶紧查吧。”   崔清寂行礼,转而回屋,片刻后他就匆忙出来,喊住了人田邯缮。   田邯缮不解地看他:“我屋里的那盆兰花?”   “啊,公主爱兰,你也清楚,所以就给你们每个人都送了一盆兰花,我亲手养的呢,到底也算是宫里的东西,可别嫌弃。”田邯缮道。   崔清寂怔,“是人人都有?”   “对,人人都有,你、房世子、魏世子和尉迟主簿、萧二郎都有。”田邯缮逐个强调道。   崔清寂听田邯缮如此说后,露出一脸了然之态,他转即拱手,斯文道:“那要劳烦田公公帮我谢过贵主。”   “客气,客气,话一定帮你带到。”   田邯缮随即回去了,一进屋瞧自家公主的表情,就知道公主刚刚已经把所有的话都听清楚了。遂也不多言,就站在公主身边,看着公主做事。   一个时辰后,李明达到了左青梅的尸房。左青梅今日要剖开腐尸,李明达便在旁想看看有什么线索。   趁着左青梅对尸体下手工夫,李明达用两根长竹筷子翻了翻从尸体上脱下来的衣服,衣服已经泡的几乎快烂了,内里还黏着腐肉。   同样是因为被水泡太久,李明达在这上头除了闻到腐蚀味、池水腥味和淤泥的味道,再难闻到其它。但从尸体的衣着来看,却知道此人身份是个富贵之人,衣裳是绢缎的,藏蓝色。李明达又挑开他的腰带,没见什么其它东西,转眸再瞧那尸体披散的头发,以及两双光溜溜的手。   “奇怪,若是身份富贵,身上怎么连个贵重物件都没戴?”李明达琢磨道。   “该是被投进池塘的时候,身上这些值钱的东西都被取走了。”左青梅揣测道。   田邯缮在旁忙道:“莫非是求财劫杀?”   “若是富贵人家,出门的话,身边总会带个随从,可是池塘里的腐尸就只有他一个,没有别人。”李明达道。   “很有可能没带随从,或者随从受惊跑了,又或者也被害,但尸体被抛向别处。不过婢子觉得后两者的可能不大。”左青梅道。   “你说的不错,人都已经死了,如果弃尸的话没必要分开两个地方扔。随从如果跑了的话,早会去报案,也不大可能。”李明达叹道,“很可能案发地就在这里,他是孤身一人来此和什么人见面,最后被人杀害。既然是故意孤身一人来此,应该谈不上什么戒杀,是熟人作案。”   左青梅点了点头,“手的杀人手法太特别了,用什么东西直接插入胸口,戳穿整个身体。这种手法如果是在对方清醒,可以反抗的情况下,其实并不好成功,要么是多人杀害,要么就是用了什么手段将对方控制住,无法反抗,再使用这种手法令受害者毙命。再有和这具尸体一并沉塘的沙袋有些特别,我把里面的沙子倒出来之后,发现有不少这种东西。”   左秀梅用白布将尸身盖住之后,洗了手,然后拿着桌上的那碟东西给李明达看。   李明拿进屋的时候就注意到这个碟子了,还纳闷上面放了什么东西,本以为是左青梅验尸时候需要的一些辅助之物,所以没有细究。   碟子里是一些寸长的东西,很细,黑色,仔细看应该是木质,像是被剪得很短的藤茎,而且可见每个上有一个突出的节。   “这东西看着有一点眼熟,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是什么。”   “被水泡的已经发黑了,已经要腐烂,原来可能不是这个颜色。”左青梅提醒道。   李明达点点头,想象了一下它本来的颜色。   尉迟宝琪听说这边在验尸,主动过来了,和李明达见礼以后,他便笑着表示想要,学习锻炼一下。   李明达见尉迟宝琪今天神色如常,笑容翩翩,想他已经把昨天事情放下了。   李明达瞧他还去看尸体,笑着赞他厉害,就能面对恐惧,克服自己的短处。   尉迟宝琪听到李明达的夸赞,心下狂喜不已,面上却不好意思地笑着,忙又拱手谢过,彬彬有礼。   接着,尉迟宝琪就认真的听李明达和左清梅分析那块细小的黑木茎是什么东西。   尉迟宝琪在旁也很认真地看,然后也看着藤茎上微微突出的部分,深思琢磨。   “这上头原来长得是什么?枝叶还是花?”   提到花,李明达打了个激灵,然后眼睛睁大,惊讶地看着尉迟宝琪。   律师保其认主,有些磕巴又紧张的问李明达:“公主……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宝琪刚才不小心说错话了,宝琪在看线索这方面是有一些笨,还请公主见谅。”   尉迟宝琪说罢就对李明达行礼致歉。   “不,你刚刚的话刚好提醒我,怪不得我瞧着些这东西眼熟,这应该是迎春花茎。”李明达说罢,自己的脸上都划过讶异。   “迎春花?”尉迟宝琪也惊讶,一想起前段时间,梅花案的案子。想想那时候的迎春花藤,再看看这碟子里的,好像真有些相似。   左青梅闻言立刻吩咐属下去园子里寻一枝,拿过来比对一下。   片刻的工夫,婢女就将一支寻来的迎春花藤茎送了上来。迎春花早已经谢了。左青梅接过来之后,就把上面的叶子都摘光,如此一对比,立刻看出来十分想像。再拿剪刀照样子剪成同样长短,便可以完全确认,就是迎春花茎。   “死者死于两个月前,正是迎春花开的时候。”李明发道。   尉迟宝琪瞪大眼,简直惊讶到不能再惊讶了,“难不成这尸体跟梅花庵的案子有关?”   “男人,有头发,而且这一身绢,可是达官显贵才配穿的白玉绢,其身份必然富贵,不可能是尼姑,也不可能是道士,那怎么可能有关?”左青梅不解地问。   “可也说不好,把迎春花和死人联系在一起,这也太巧了。”尉迟宝琪道。   “我记得梅花庵的案子,迎春花之所以缠在三位师太的身上,是因惠宁怀着对死者的一种‘慈悲’,迎春花寓意在开始、重来,便是希望三位师太下辈子能有个好活法。”李明达忆道,“那会不会凶手刚好与惠宁认识,又或者和惠宁一样,从哪里知道了迎春花的寓意,所以也用这种花和死人关联在一起。”   左青梅点点头,赞同李明达的说法。随即又可惜道,“只恨尸体发现的太晚了,惠宁安宁等几个尼姑都已经被处斩,我们已然没办法从她们的口中探听线索。”   李明达叹口气,“好歹是个线索,不管我们的推断是否正确,先查一下,总比干等着什么都不知道强。”   李明达随即又问左青梅,对于腐尸和那些白骨的死法的看法。   “杀人手法不同,一个干脆利落,而且凶残地把尸体投喂兽类,只留骨头扔进池塘。另一个胸口戳洞,受罚复杂,弃尸的时候,会用迎春花来寓意重新开始。是否可以确定,这两者的凶手为不同人了?”左青梅道   李明达点点头,“我也认为应该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前者凶猛残暴,以弑杀为乐。后者,手法怪诞,该是有他自己秉承的东西。那便暂且将这看成两桩案子了,分开来查。”   尉迟宝琪惊讶张了张嘴,搁往常他一定会出生声惊叹几句,但这次他硬给忍下了。在心里不断地警告自己,要稳重一些,聪慧一些,令贵主多多对他另眼相看才行。   “荷花塘里尸骨挖得也差不多了,一整天一共也就找到了十块小骨头,没什么太大用。”尉迟宝琪回禀了一下自己那边的情况。   李明达看他:“别小瞧你做的事,现下没有什么线索,池塘就是寻找证据的关键,好坏全靠你。”李明达说罢,随即引尉迟宝琪去看向那具已经盖了白布的尸体,除了头发,就只露了一双脚。   “看到没有?”   “啊?”尉迟宝琪不解地看一眼尸体,然后看李明达。   “他缺了一双鞋。”李明达道。   尉迟宝琪恍然大悟,忙给李明达行礼,表示自己一定会好生督促属下挖池塘,尽可能的找到更多的线索。   “我瞧你入仕之后,做事却是比以前稳重很多,好好干,我等着你的好消息。”李明达鼓励道。   尉迟宝琪挺着胸脯,再三保证,随即就很有力量和信心地迈着步伐去了。   左青梅洗手之后,凑到李明达身边,微微歪头望着离开的尉迟宝琪,不解地皱眉。“他是不是中邪了,我怎么觉得性子变得好怪。”   左青梅说话一向喜欢一针见血,所以她这么形容尉迟宝琪,李明达也没觉得奇怪。   “有么?”李明达问,见左青梅点了点头,“或许就是做官了,便不敢像以前那么任性。”   “他手怎么了?”左青梅盯着尉迟宝琪半藏在袖子里的手,突然又冒出一句。   李明达这才注意到尉迟宝琪的手,“好像受伤了。”   李明达想了下,打发田邯缮去问问。   不一会儿,田邯缮就回来告知,“是昨天玩刀,被吓了一跳,不小心划破了。”   李明达不以为意,点了点头,打发田邯缮给他送点药就罢了。   左青梅在旁忍不住道:“可看过大夫没有,伤口若不及时救治,只是随便涂药,很容易长坏。”   李明达一听,对左青梅道:“那正好,你也算是个大夫,就去看看,省得他大意了。他家人不在长安,就一个人在这,我们都照料不好他,也对不起她父亲。”   左青梅应承,这就去了。   田邯缮目光紧跟着离去的左青梅,然后眨眨眼,冥思了一下。此举刚好被李明达看个正着,笑问他何故。   “贵主发现没?左尚宫似乎对尉迟二郎特别的关心。她这人性子冷,以前不管什么人出什么事,只要跟她无关,她一概不会过问。但是尉迟郎君一说话,一有事,她的眼神儿总会送过去。”   “有——么?”李明达讶异,回忆了下,发现没有任何相关记忆,她根本就没往这方面注意过。   “当然有。”田邯缮坚定地点头,然后耸了耸肩,示意李明达,“那刚刚贵主总瞧见了,左尚宫关心尉迟郎君的伤口呢。”   “啊,是。”李明达点头,若有所悟。可是想想左青梅的年纪,和尉迟宝琪差了近十岁,该只是合眼缘,是长辈出于对晚辈的关心。   田邯缮却是眉飞色舞起来,反正左尚宫而今像个食人间烟火的人了,倒是叫人看着亲切了。   “行了,别夸大看事情,赶紧去京兆府一趟,给要我一份证供。”李明达嘱咐道。   田邯缮立刻领命,这就亲自骑马,去京兆府讨要惠宁等几个尼姑的证词。   李明达拿着水壶,站在窗边浇花,顺便抬头往外看,似是在等什么人。   崔清寂随后过来,本欲从门走,转头去瞧见贵主就在窗边,温言笑着提醒:“再这么浇下去,花就死了。”   李明达回神,忙收了手,把水壶,放在窗台上,疑惑的看着崔清寂,“没事了?”   “嗯,都安排下去了,这会儿就闲着,便想来贵主这边看看,还有什么事能帮忙。不过我瞧贵主比我还悠闲,我怕是没什么可帮的了。”崔清寂斯文地笑道。   “既然都闲着,那我们谈谈如何?”李明达凝眸,目光瞬间凌厉起来,和崔清寂对视。   崔清寂愣了下,眉眼随即又充满了笑意,微微颔首对李明达行礼,自然是恭敬从命了。   落座之后,李明达见他又是喝茶,就直接问他:“你这喝茶的法子,从谁那学来的?”   “贵主竟不知?这在长安城子弟中早已经盛行了,清寂不过是随波逐流罢了。不过我听说这种喝茶的法子最开始是始于房世子,他在子弟之中地位如何,贵主想必清楚。他做什么自然都会被认为是文雅之举,很容易被效仿,学的人多了,渐渐就盛行起来。”崔清寂好不介意地暗夸起了房遗直,只说自己是个效仿房遗直的俗人而已。   李明达笑了笑,另眼打量一番崔清寂,心微微收紧。崔清寂这番话,可绝不是简简单单夸房遗直,他该是猜出自己将要对他说什么,所以先把房遗直搬了出来。是对她的警告么?为了告诉她,他早就知道她倾心于房遗直?   李明达子在心里快速斟酌了片刻,还是觉得有些事必须挑明了。含糊不清的,将来对谁都不好。不管崔清寂作何反应,至少她该清楚以后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崔清寂。   “明镜司本来只安排了你一个人,后来圣人忽然把那么多人都派来了,你可知道是何缘故?”   崔清寂略作点头,“大概猜出一些。”   “那你怎么想?”李明达问。   崔清寂抬首,嘴角扯起一个很优美的弧度,“想着贵主果然与众不同,是个极为聪慧的女子,别的女子所不敢想、不敢做,贵主都敢,而且连圣人都瞒过了。”   李明达凝视着崔清寂,面上不表,但心下已然惊讶。崔清寂的话暗示到这等地步了,李明达再不领悟就成了傻子。原来崔清寂其实早已经知道了她耍把戏,装作和他关系好,故意去惹圣人不痛快。   他知道,却不动声色。   李明达皱眉,发现自己真猜不透崔清寂的想法。在明镜司的这段时间,李明达耳听八方,却没有听到崔清寂那边有一点点什么不妥的话语。说他是个磊落的人,但很多时候他很深藏不漏,说他城府深攻于算计,可他又没做什么坏事。   李明达深知,面对这样的人,她也不能太动声色,只问他:“然后呢?”   “没有什么然后,虽心中难免难过,可转念一想,自身上尚还有可被贵主利用之处,倒也算欣慰,至少清寂在公主眼里不是个无用之人。”崔清寂顿了顿,眼眸低垂略显落寞,“倒是很怀念被贵主‘另眼相待’的日子,甚至想过,若日日如此,就算明知道是个梦,清寂也甘愿沉浸其中,不愿醒了。不过而今贵主的法子八成是生效了,明镜司来的人多了,再有今日这一盆兰花之后,清寂很可能以后连再见公主的机会都没有。”   李明达静默地看着崔清寂,没说话。   崔清寂也浅笑着沉默,安静地喝了杯子里的茶,喝干了,便起身,对李明达行礼,告知他关于的案子的调查,他已经把后续需要做的地方都细致交代给了明镜司的衙差。   “生怕他们记不住,我还写了一份,就放在我屋子里的桌案上,以防回头谁若是有不懂之处,没人可问。”   “你这话什么意思,还没人要你走。”李明达皱眉。   “未雨绸缪,走不了最好,若真走了,也不会被打个措手不及,没个准备。清寂离开不要紧,别耽搁查案才是最紧要。”崔清寂坦白道。   李明达听到这些话之后,眼色更沉。   “不过清寂若是真走了,还请贵主通融一点。”崔清寂请求道。。   李明达眼眸一转,紧盯着崔清寂,让他有要求就说,她倒是很好奇他所谓的离别要求是什么。   “能否带走贵主今天送的那盆兰花?”   李明达怔住,再看崔清寂,刚好和他的眼眸相对。   李明达眨了下眼,“不管是走还是留,那盆兰花都是你的,你可随意处置。”   崔清寂闻言,露出喜悦的笑容,忙行礼谢过,“这是清寂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也是有生以来所看过最美的兰花,清寂必然会照料好它。”   李明达移开目光,转手端茶往嘴边送。   “今后贵主若有什么用得着清寂的地方,粉身碎骨,在所不辞。”崔清寂随即给李明达请礼,便要告辞,不欲继续打扰。   李明达疑惑地观察他的举动之后,便点了点头,放他走。随后李明达沉思了会儿,就把手里的茶杯重重地放下。   田邯缮这时候回来了,笑着将证词奉上之后,却见公主眼盯着桌案发呆,并没有翻阅的意思。田邯缮疑惑不已,要问何故,就被碧云拉到一边,小声示意他不要吭声。碧云随即就把刚刚崔清寂和贵主的谈话经过告知了田邯缮。   田邯缮抽了抽鼻子,随即用手抹了抹眼睛,“这崔六郎说话怪感人的。”   李明达眨了眼睛,看向田邯缮。   二人忙垂头,连连给公主赔罪。   李明达伸手拿起桌上的证词,认真翻阅起来,很快就把之前的忧虑忘了。   不久之后,宫里来了太监,宣了圣旨,将崔清寂调到工部历练,即刻上任。   崔清寂谢恩接了圣旨时候,转身又给李明达行礼告别,临行前,与李明达相视的刹那,他眼底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不意外。   尉迟宝琪和魏叔玉也都来送行。二人倒都意外,这排挤崔清寂的计划还没有就开始完全执行,人就先走了。不过高兴归高兴,俩人到底还算是识礼之人,并没有在崔清寂面前表现太过,仍然是很有礼地对他送行,还客气的邀请他得空就来明镜司走走。   崔清寂对他们二人也是以礼相回,片刻后,他的随从就把东西收拾妥当。崔清寂亲自捧着一盆兰花,和众人最后告别之后,就上了马车直奔工部。   尉迟宝琪挥挥手送别之后,松了口气。   魏叔玉却是纳闷,“他为为何捧着一盆兰花,养得也不怎么好,瞧他也至于是个不识货的人。”   李明达转身就回屋。   不久之后,房遗直就骑着马来,随后听说圣人把崔清寂调走的事,房遗直立刻快步去见李明达。   “这法子是谁想的?”房遗直进门之后,就立刻开口问。   李明达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房遗直所指,就笑了下,告诉他是魏叔玉的主意,“主意是馊了点,却有用。”   “那你有没有想过,圣人若发现你在做戏骗他,会作何反应?”   “他怎么会知道。”李明达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也但心起来。   “崔清寂能察觉到的事,圣人何以察觉不到?”房遗直凝眸看着李明达,眼睛里满是温柔,却也有掩藏不住的无奈。随即他笑了笑,便叹也没什么紧要,没有不能解决的麻烦。   “真的有麻烦?”李明达想了下,这件事若是圣人被知道后的各种可能性,她不安心地起身道,“我赶紧回宫。” 第129章 大唐晋阳公主   “贵主打算如何处置?”房遗直的眼眸里透着担心。   “像我阿耶这样的人,那就只有一种办法,”李明达顿了下,和房遗直对视,干脆道,“主动认错。”   房遗直不禁失声笑了,“却也不可全说,顺着他的喜好来,不然圣人以后难再信贵主。”   李明达琢磨了下,点点头,谢过房遗直的提醒后,这就回宫去。   李世民刚把调任崔清寂的圣旨发出去,就见李明达匆匆回来,心里自然而然就以为李明达是为这事而来。   “特意这么早回来,想和阿耶说什么?”   “阿耶怎么把崔六郎调走了?”李明达眨着眼睛,好奇地看着李世民。   李世民沉下脸来,“刚好工部缺人,一时间想不到合适的人选,就想到他了。他父亲早年是工部尚书,这方面有他父亲指点,自然出什么纰漏。怎么,你明镜司人还是手不够?要和我把人讨回去?”   “没没没,没这个意思,巴不得他走呢。”李明达嘟囔道。   李世民本来还计较李明达竟然为崔清寂和自己‘造反’,当下只恨不得把崔清寂直接赶回博陵去。但她忽然听李明达说这句话,好奇心顿时就被勾了起来。   “你巴不得他走?”李世民确认问李明达。   李明达对李世民嘿嘿笑一声,坦率地点了点头承认。李明达随后就跪在李世民的腿边,仰着头和李世民道:“阿耶早前和兕子说过那个婚约么,要兕子好好和崔六郎相处。兕子就想着只要和崔六郎关系好了,阿耶必然高兴。再者阿耶为兕子挑的人,那必然是十分费心,是万万里挑一的人选,兕子不该不满意的,该要好好珍惜才是。所以兕子这段日子一直很努力地和他相处,不过总是感觉有些不对劲。倒不是说崔六郎不好,兕子努力发现了他身上有很多才华,能七步成诗,可出口成章,且琴棋书画样样厉害。可是兕子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说不出来的感觉,像是缺了点什么。”   李明达抖着修长的睫毛,垂下眼眸,闷闷不乐地看着自己的手指,一脸认错忏悔之状。   李世民刚刚看着李明达清澈见底的眼睛张得大大地看着自己,眼珠子亮晶晶地满是诚挚,这会儿一双可人的眼睛又忽然垂下了,哀哀戚戚地,顿然就让人心疼起来。   李世民皱眉看着李明达的额头,浅浅淡淡的叹了口气,把手放在了李明达的额头上。“这么说,你这些天都是逼着自己和崔清寂相处,其实你们根本不好。那你之前那些根本就是在做戏给阿耶看?”   “阿耶,兕子是不是犯了欺君之罪?”李明达又抬眼望着李世民,眼眶红了。   “傻孩子,这怎么能算欺君呢,你是为了阿耶想和崔清寂好好相处。但人么,道有不同,有时候性子合不来就是合不来,也无关于人品。”这点人生阅历李世民还是有的。就比如他对于萧瑀,那属于合不来的那类。他明知道萧瑀品性不坏,但是每次上朝或是议事,这厮只要一张口,李世民就是莫名地打心里头郁闷,就是不爱听他讲话,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能刚好戳中他生气的点。对他的这种不喜的程度,甚至甚过魏征十倍。   “阿耶,兕子错了。”李明达扯着李世民的衣袖,眼睛眨了又眨。   “不怪你。”   李世民叹口气,拍拍李明达的脑袋,安慰她。自己也反思起来,是不是给女儿寻驸马的时候,太过以自己的意愿行事,而没有去考虑兕子感受。是否真正适合她,令她喜欢?给兕子找的夫君,理该如他和长孙氏一般,要情投意合,伉俪情深。   李世民拉着李明达起来,要她别跪在地上。   李明达揪着李世民的衣袖,还不起身,“阿耶,那崔六郎并没有错。”   “行了,知道,阿耶不会迁怒到他身上。”李世民忍不住心酸,他的女儿就是太善良了,李世民狠狠点了下李明达的脑袋,“你呀,都快自身难保了,还要帮人家说话。”   李明达嘻嘻笑,立刻抱住李世民的胳膊,“自身难保?阿耶难道要罚兕子?”   李世民哈哈笑着,倒是很喜欢女儿这样对他撒娇。   “舍不得。”   李世民用手指点了下李明达的脑门,叫她以后别再这么多想,“不喜欢大可以不必强求,阿耶又不是不通情理。”   李明达连连应承。随后她陪着李世民用过午饭之后,就照常出宫,继续去明镜司研究案子。   李世民批复奏本之后,看了眼还在殿内候命的中书侍郎崔干,见他似还有话说,便叫他直言,不必吞吞吐吐。   “臣想和陛下好生请罪,臣对不起陛下。”崔干随即跪地,虔诚地给李世民磕头赔罪。   李世民惊讶,“爱卿这是何故,好端端地因何忽然请罪。”   “便是小儿崔清寂一事,怕是给陛下添忧了。”崔干道。   李世民笑了,“原来是说这事,你儿子规规矩矩的,也没犯错,怎么就给我添忧了?”   “那……是臣多嘴了。”崔干连连赔罪。   李世民哪会就此放过崔干,一定要他讲清楚缘由。   崔干便尴尬道:“是臣这两日瞧六郎面色不对,每日归家之后脸色并不算好。臣几次问他,他只道没事,再逼问就不说话。臣虽没有亲自抚养这孩子,但他的性子臣也了解一二,最是执拗不过,他这副样定然不会有什么好事。公主性情温婉,最为孝敬陛下,臣因此很怕六郎做了错事,而公主因不肯令圣人担忧所以缄口不言。遂思来想去,臣觉得臣该来领罪,请圣人责罚,臣教子无方,罪孽深重。”   崔干说罢就再次磕头,磕得很响亮,可见其诚心。   李世民稍作思量之后,笑了笑,摆手让崔干起身。“既然你说清寂这两日性情不对,那咱们何不把人叫来问清楚。”   李世民说罢,就招手打发人去了。   不久之后,崔清寂便前来觐见,规矩地跪在大殿中央。   “你父亲可把你给告了,说你对公主不敬,可有此事?”李世民开门见山问。   崔清寂怔了下,然后免不得地去看一眼自己的父亲崔干。   崔干冷哼一声,瞪着他,开口就骂他是不孝子,转而又跪地向李世民赔罪。   崔清寂垂首,默不还嘴。   “至今已经还是一句话不说?可是好大的胆子,我今日便是大义灭亲了,不认你这个儿子。”崔干气道。   崔清寂忙给崔干磕头,恭敬地询问:“父亲误会了,儿子并没有欺负公主,这辈子都不会如此。”   李世民一听这话,眼睛发亮地看一眼崔清寂。   崔干这时候便还要训斥崔清寂。李世民忙抬手阻拦,反斥崔干:“严父虽好,却也不可太过苛责了。倒是先听听这孩子怎么说。”   李世民随即好言询问崔清寂,可曾欺负过李明达,这些日子又因何心情不爽。   崔清寂忙否认,“至于心情不爽,那是因为清寂心里有结,但此事清寂不能说,请陛下恕罪。”   崔清寂说罢,就对李世民磕头。   “放肆,圣人问你话,你竟敢不说?”崔干气得不行,直叹他作为父亲太过丢脸,随即他就跪地,连忙又给李世民请罪。   李世民眯起眼睛,一面抬手示意崔干不许再说话,一面问崔清寂为何不说。   崔清寂紧闭着嘴,一脸难言之隐,只磕头跟李世民表示他真不能说。   李世民阴着脸默了会儿,又忽然厉声道:“你可知你忤逆圣命,会是何下场。你父亲而今也不保你了。”   崔干又磕头,转而担忧地看向崔清寂。   崔清寂仍旧沉默不言,保持着垂首认错的姿态。   李世民目光凌厉的打量崔清寂片刻,令屋内的氛围一度十分紧张。忽然间,李世民哈哈笑起来,开口让崔干崔清寂父子都起身。   “陛下?”崔干不解地看向李世民。   “都起来说话吧。”李世民随即敛住笑容,目光直击崔清寂,“你难言之隐可是跟晋阳公主有关,因此才不想说出口?”   崔清寂快速看眼崔干,崔干这时候也看向崔清寂,眉头紧皱。   崔清寂眨了下眼,对李世民躬身作揖,支支吾吾犹豫着,倒是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   “何必吞吞吐吐,可非大丈夫所为。我允你无罪,亦不会告诉晋阳,你尽管老实回复就是。”   崔清寂这才应是,回答道:“在明镜司时,贵主对清寂处处不错,但清寂始终感觉贵主她……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因此疑惑便不禁自责,以至于忧心过甚,才被父亲发现了。如今清寂已然反思,每日秉烛夜读,修炼自身,只盼不负陛下和祖父所望。”   “你这孩子倒是懂事。”李世民立刻就听懂了崔清寂话中的意思,转即对崔干笑了笑,“人有的时候真要讲缘分。”   崔干愣住,随即慌张地拱手,应承确实如此。   崔清寂半垂首,狠皱着眉头,默默不言。随即他听了李世民和他父亲说了几句朝中事,便就跟着崔干从立政殿告退。   父子二人上了马车,只是马车从承天门离开,本来一直闭着眼的崔干这会儿忽然睁开了,看着身边同样沉默的崔清寂,问他是何想法。   崔清寂从立政殿出来之后,就一直在反思,而今所有的可能性都已经他从脑中过了数遍。   “诚如阿耶所言,晋阳公主果然不同,”崔清寂有些无奈地笑着,“没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公主已经反应了过来,先我们一步。”   崔干皱眉点了点头,“此女子不一般,得幸她只是个女儿家,不然在她前面的皇子,只怕也比不得她。”   “她有才,聪慧,又不刻板,很懂灵活,这样的人不论男女,将来都必有出息。”崔清寂转而凝视着崔干,“父亲而今该是清楚知儿子的执着的缘故了?”   崔干捻了捻胡子,点点头,“你和你祖父很像,都是个眼光高的,她人我也满意。若晋阳公主能入崔氏,不日我博陵崔氏便会比今日更为荣盛。再将来,就更不好说了。好房子都是好石头一块块垒上来的。我们而今若能铺好这一块,以后只怕连起一座城的能耐都有了。”   “祖父也是此意。”崔清寂微微对崔干颔首算作行礼。   崔干点了点头,但却有些担忧地看崔清寂,“但而今我瞧公主对你,却似乎并不上心。这和皇家联姻的事,只能看缘分,强求不得。阿耶并非看轻你的能耐,但有时候人之间,确如圣人之前所言的那句,是要靠缘分的。”   “缘分固然重要,”崔清寂笑一声,“却也有一句叫‘事在人为’。”   崔干笑了笑,他最是喜欢这个儿子自信的样子。他拍了拍崔清寂的肩膀,嘱咐他道:“阿耶会一直支持你,不过你也不要太过执着,若是最后事情不能成了,咱们也就罢了。命里若无莫强求,人生有很多活法,一样会很好。”   崔清寂点头,但面色却是未有半点动容。   崔干见他如此,也不说什么了,孩子想求上进,他总不能硬拦着。更何况他的儿子是有几分才能,何不先让他好好施展。   “你拿捏好分寸就是,切勿越矩。”崔干只嘱咐崔清寂这么一句。   崔清寂点头。   ……   夕阳西下,没有风,晚霞消退之后,天地之间就变成了暗灰色。草木、屋脊,还有高高的宫墙,都笼罩在暗蒙蒙之下,周围更加寂静了,连蚊子的嗡嗡声都能听到。   李明达用扇子扇走了一只正朝她脖颈飞来的蚊子,跳下马,丢给了来迎接他的侍卫。她穿着一身紫色男装,背着手,迈着利落地步伐边往立政殿去,边问身边人今天立政殿内可有崔干父子来过。   侍卫应承是。   李明达顿住脚,看了那回话的侍卫一眼,便继续走,步伐比之前更快了。   李明达回房换了身轻便的女装,笑盈盈地去给李世民请安。   李世民一见女儿回来,高兴地伸手让她过来看看自己刚练好的字。李治此时正站在李世民身边,笑着叹道:“妹妹可回来了,就等你用饭呢。”   李世民看眼李治,忍不住哼笑道:“你九哥早就饿了,让他先吃又偏不,非要边抱怨边等你。”   “九哥是怕没人跟他抢饭吃,他就吃得不香。”李明达睨一眼李治,对李世民小声道,不过音量其实也可以令李治听得很清楚。   “才没有!”李治不满地看李明达,争辩道,“我这是惦记着你才等你。可倒好,到头来好心被当成驴肝肺。”   “阿耶看看九哥,他欺负我。”李明达依偎在李明达身边,告状道。   李世民哈哈笑着,他一向很喜欢他们兄妹俩斗嘴,恍然让他觉得自己身处的不是皇家,就是平常的小老百姓家,每天被一些不起眼的俗事,一些小吵小闹包围着,这种感觉令他觉得特别幸福和踏实。   李世民照旧还是要护着李明达,搂着李明达对李治嘱咐,“你是兄长,自然要让着你妹妹。”   “阿耶,我有理的时候也要让她?”李治不服气。   “你妹妹还小,不懂事。”李世民看了眼李明达,话说完之后,他自己都有些自我怀疑了。因为他家兕子的确长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让人看着甚为欢喜。   李治无奈地叹口气,嘴角含笑道:“好好好,我永远是哥哥,让着你这个永远比我小的妹妹。”   李明达对李治吐了下舌头,然后问李世民能不能传饭。   三人随后便一同用了饭,吃饭后,相携去了花园里走走。李世民随后就转路去了杨妃那里。   李明达这时就不避讳地问李治:“听说阿耶刚见了崔六郎?”   李治一听她提到崔清寂,眉毛挑了下,嬉笑道:“是见了,怎么,你好奇他们说了什么话?”   “崔干也在?”李明达问李治,“那是崔干先在的,崔清寂才后来的,对不对?”   李治点头,不解问李明达:“为何问这些。”   “没什么,只觉得事情好巧而已。”李明达心里打了个警醒,就天天地笑问李治当时在不在。   李治:“我不在,当时我回屋了。”   李明达立刻敛住笑,跟李治挥挥手,“那我还有事,先回了。”   李治怔了下,忙喊道:“我也回去啊,刚巧我们同路啊!”   转即却见李明达匆匆而去,根本就没理会他,李治叹息不已。就这么被抛弃了,就因为他没有了利用的价值。   “贵主,明天是大理寺卿付春流的生辰,房世子在被邀之列。”前去监视房遗直的侍卫,回来一名和李明达禀告道。   “付春流生辰?”李明达应一声,点点头,打发侍卫去,转即问左青梅,“付春流的那个三女儿叫什么来着?”   “付红梅,去年庆丰宴的时候,她还和贵主说过话,自报家门过。”左青梅道。   “是么,倒没什么印象。”李明达叹。   “贵主想去付春流的府上?”左青梅一眼看破李明达的心思。   李明达挑了眉毛,琢磨了下,最终还是摇了头,“倒是想去,不过还是算了,免得被人捉了小尾巴。”   左青梅不禁笑,“小尾巴?”   李明达红了脸,忙摇头叫左青梅不要瞎猜,她不过是随便瞎说罢了。随即她就把左青梅和田邯缮等都打发了。一个人安静的在屋内,好生重翻惠安尼姑的证供。   左青梅出门之后,转身看着田邯缮,目光里透着严厉。   田邯缮被盯得心莫名发虚,不解问左青梅:“左尚宫为何这么看我?”   “贵主这两日十分反常,你该是知情。”左青梅直接说出自己的判断。   “不、不知情,我又不是贵主肚子里的虫,哪会贵主想什么我就知道什么。”田邯缮偏着头看着天空,躲过了左青梅质问的目光。   “到了年纪,哪个少女不怀春,更何况我们贵主如此不俗,身边跟了些同样不俗的少年子弟,终究有个合眼缘的也不奇怪。”左青梅说罢,转眸看田邯缮,小声道,“房世子?”   “你怎么知道?”田邯缮惊诧地看左青梅,拉她到更为僻静的一边,嘱咐左青梅管好自己的嘴巴,切不可随便外泄。   “这还用瞒么,也不瞧我在宫中多少年了,什么样的没见过。贵主虽然会隐藏情绪,但到底是个小姑娘,怀春的时候,和同龄人没什么区别。”左青梅觉得田邯缮有些太过大惊小怪,“房世子人不错,喜欢他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你至于这般神神秘秘?”   “人言可畏。”田邯缮瞪她,“左尚宫一向谨慎处事,怎么今天对这事都不以为意了。”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是说你至于对我这么神秘隐瞒么,却把我当了外人?”左青梅气道。   “不敢不敢,我的祖宗哟,这不是怕知道的人多,到时候会连累更多人么,而且也不好保密。”田邯缮叹道,忙请求左青梅千万不要见怪,“贵主其实也没有瞒着你的意思,不然哪能随时带你在身边,有时候也不忌讳你在。”   “这话有理,不过这二人要是真两情相悦,却是个难题,得让房世子好生努力才行。毕竟而今的阻碍,都是当初他用嘴闯下的祸。圣人对他其实一直很赞赏,当年长孙皇后在世的时候,房世子还只适合性子温厚的孩子,那时候圣人就很看好他,还说要配给城阳公主,虽是当时的戏言,可也见当时房世子就十分入圣人的眼。而今他变得比以前更好,自然会更得圣人喜欢,只可惜了,就毁在那张嘴上!”左青梅想起房遗直当初说的那两句狂话,就替公主着急了。   “唉,都在想办法,慢慢来吧,总归现在先把那个崔清寂弄走。”田邯缮叹道。   左青梅点头,随即和田邯缮行礼,自带一阵风走了。   田邯缮只好哭丧着脸跑去找李明达,和她回禀左青梅知情了。   李明达淡然翻阅着证供,随手记录要点,表情一点也不惊讶。   田邯缮见状也安心了,然后哀叹:“而今可真是愁事一桩接着一桩,案子没着落,一点线索找不到。贵主和房世子的事也是个大难题。”   李明达听他说后一句叹,警告田邯缮,“这种话以后不要说。”   “是。”   李明达看完尼姑的证供后,看到下面还夹了一个信封,“这是什么?”   田邯缮看着,想了想,“啊,这好像是当时审案的时候,调的当初山匪的证供,估计是放在一起了,就都给送了过来。”   李明达也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桩事。她便顺手把信封里的证供拿出来看,目光随后就定格在当衙门的文书所做得结案的证词上。   “这上面说三个孩子。”   田邯缮不解:“什么三个孩子?”   “当时府衙剿匪之后,说是救了三个孩子。除了惠宁,安宁,还有一个。”李明达说罢,转眸看向田邯缮,“重查当时所有关于山匪案的证供,看看是否能找到关于当时这个孩子的线索。”   田邯缮应承,这就去传话给程处弼。   次日,天空淡蓝澄澈,万里无云。   李明达赶早到了明镜司之后,就从桌案上拿到了昨晚程处弼在京兆府和刑部翻找出来的旧档。她细细地从每一个山匪的证词上看起,发现山匪并没有提及三名孩子的事。毕竟这三名孩子虽然为尼姑所抚养,但却是他们的血脉。虽然山匪们都不清楚孩子的真正生父是谁,但恰恰就是因为这点不清楚,大概所有山匪都觉得孩子很可能是自己的,所以都不约而同地存着保住孩子的心思,故而没有一个人提及他们,皆默认这三名孩子是从外掳来的无辜者,由此也就护着这三名孩子不会因他们的罪名而受牵连。   李明达只能从当年负责此案的官员和衙差们入手,看看能否从他们的口中探知这另一名孩子的情况。   恰逢魏叔玉过来回禀,告知李明达,他的名单都已经按照他的之前的要求整理完毕。   李明达接过来看了两眼,点了点头,随即就把调查当年山匪案第三个孩子的事交给了魏叔玉。   魏叔玉应承之后却没有走,而是略有些犹豫地看着李明达。   李明达问他还有何事,就见魏叔玉看了看两侧。李明达会意,随即就将周围的闲杂人等打发走,让魏叔玉有话就讲。   魏叔玉:“听闻昨日崔干父子进宫了,我就有些担心贵主。怕只怕我们的小伎俩已经被他们发现,又反过来将我们一军,去告状给了圣人。若是圣人得知公主在暗地里对他使的手段,只怕会恼怒异常,冲动之下反将崔六郎直接指婚给公主。”   魏叔玉说罢,就跪地给李明达致歉,一脸着急地说道:“如果事情真如我刚才所言,那只怕难以收拾,全是我的过错,给贵主出了一个这样的馊主意。我也是万万没有想到,崔家的人如此有城府,竟然敢算计公主。”   “他们父子昨天是来过,似乎也确实提过我,不过我到底先了他们一步,所以事情并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李明达看出魏叔玉的慌张和后悔,知道他当初是诚心帮自己,也知道他现在是诚心的致歉。既然如此,又有什么缘由能去责怪他。   李明达让魏叔玉免礼起身,不必因此介怀。   魏叔玉到底是有一些歉疚,给李明达再磕了头,方起身。   “叔玉到底是年幼无知,欠考虑了,以后再给贵族出主意,一定要百思百虑,慎重斟酌之后再出口。”   “能得你此言,我倒也欣慰了。”李明达对魏叔玉报以宽慰的一笑,让他好生领差事办事即可,不必再记挂此事,权当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打发走魏叔玉之后,李明达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她转眸看着田邯缮,问他对此事有什么看法。   “不经魏世子说,我都料想不到,这崔家父子似乎并不简单。”田邯缮感叹道。   李明拿手托着下巴沉思,并没有说话,只是听田邯缮分析起整件事的经过来,倒是有诸多的巧合。还好他昨日京房遗直的提醒,及时的进宫将事情提前进行了解释,不然的话,只怕而今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这次崔家父子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让圣人面见他们。君王的脾气最不好琢磨,若是直接告状,必然会引得他生疑,而今瞧她父亲的反应,应该是崔家这对父子很委婉自然地让她父亲意识到她并不是诚心和崔清寂来往。俩人必然没直接告状,也没有言语冒犯,很可能是以退为进,可见他们父子说话一定十分巧妙。   “贵主,那咱们以后可得防着点儿他们,这件事是不是也该告诉房世子一声?”田邯缮小声地征求李明达的意见。   李明达点头,“今天是大理寺卿的生辰,就等晌午过了,宴席散了的时候,再派人去通知他。”   田邯缮应承,回手就打发人去大理寺卿的府外等候。   谁知上午还没过,京兆府尹白天明就匆匆忙忙地赶到了明镜司和李明达行礼,道大事不妙。   “出了一桩案子,京兆府虽然接到报案,但是这边实在不好处理,下官便特来此,想转请明镜司来负责。”白天明恳求道。   李明达刚刚从魏叔玉提交的这些失踪人员的名单中找到了一些线索。手头上有两个案子还查不过来,便不欲去管白天明说的什么麻烦。   “你们京兆府本来就人手足,而且近日也没有什么大案,我这头人少,还赶上两桩案子一起,哪有功夫再管你的事。”李明达道。   “贵主,这桩案子非您莫属,下官实在是不太适合查。”白天明叫苦不迭,再次行礼恳求李明达,听他讲完再做决定。   李明达便放下笔,看着白天明道:“行,那你说说看,我倒想听听到底是什么案子非我莫属。”   白天明开口脆:“大理寺卿付春流的三女儿死了。”   李明达愣,“你说是付春流的女儿?”   “对,名唤红梅。”白天明回道,“人就在刚刚,大约三炷香之前发现死于闺房之中。”   “怎么死的?”   “这个……”白天明尴尬道,“还没有验尸,所以不好说。是她身边的丫鬟发现她裸死在闺房之中,随后还有别府的小娘子们亲眼目击了她的死状。下官当时人就在现场,赶过去的时候门已经关上了,付春流难过的告诉我,里的情况不适合别人看,更不适合男子看。付春流的态度强硬,绝不允许男子进屋勘察。我只好命人暂时看守了现场,前来来恳请贵主帮忙。贵主为女子,方便出入后宅,不仅查案神断,而且身边还有全城唯一的女仵作。”   白天明所言的女仵作正是指左青梅。   “这倒是奇了,在父亲的生辰宴上,女儿好端端地会被人杀死在闺房之中。富贵人家的女子身边少不了有随从,可有目击证人?可有嫌疑人?李明达追问道。   白天明不大好意思地和李明达赔罪道,“其实这些都没有问到,光就勘察尸体一事,下官已经和大理寺卿起了争执,而今下官最大的能耐便是派人保护住了现场,为此已经和付春流闹得面红耳赤,其它的事根本就没有办法顾及和查问。不过这嫌疑人确实有一位,提起这事我就更糟心了。此人是付红梅在死之前见过的最后一人,正是房世子。”   “这……这不可能!”田邯缮闻言惊讶地瞪圆了眼睛,直摇头感慨,“房世子那般斯文的君子,怎可能去杀人。白府尹,这种时候您就不要随便开玩笑了。”   “我也这么觉得,可是付春流他逼着我,让我一定要查清楚伤害她女儿的凶手,监视嫌疑人。众目睽睽之下我也没有办法,无奈之下,只能命人暂且把房世子监视起来。”白天明哭笑不得地诉苦道。   李明达即刻叫上左青梅,带人直奔大理寺卿付春流的府邸。 第130章 大唐晋阳公主   李明达到了付家之后,就问守在那里的衙差是否有宾客离开。   “谨遵白府尹的命令,恭请诸位宾客暂时不要离开,但房驸马那里却要拦不住了。已然警告属下们痛快去请示府尹,若是一炷香后还是不主动开门,他就会杀出去。”衙差一见公主来了,心知终于来一位能镇住场面的,连忙回禀一切。   李明达点头,刚打发人退下,就听到府内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李明达则也往府内去,刚好便和迎面而来的房遗爱打了照面。   房遗爱一见李明达,立刻冲过来行了浅礼,紧接着道:“贵主此来是为调查付三娘的死因?”   “是,你可有什么线索提供?”李明达问。   房遗爱无奈地摇头,一脸着急地跟李明达道:“但我大哥被他们怀疑是凶手,这些无礼之人竟擅自把他监视了。岂有此理,我要去进宫请圣人做主,去找父亲过来帮忙,他们竟然拦着不让我出去,真的太过分了!”   白天明忙连忙给房遗爱赔罪。   房遗爱瞪眼白天明,根本不给他面子,冷哼一声,就侧过身去,懒得看他一眼。   白天明无奈之下,只能一脸苦笑地看向公主。   “白府尹做得是否得当,还得看看情况如何再说,你也别急。”李明达对房遗爱温言劝一句,不等他回答,就直接往里走。   房遗爱尴尬地立在原地想了想,也跟着李明达走,“好,那就听公主的意思,我倒要看看这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凭什么就诬陷我大哥是凶手。”   “并非说房世子是凶手,只是有嫌疑罢了。房世子被指认说是最后一名见付三娘的人,而他人走后,付三娘就再没有见过别人。眼下他只是被认定为嫌疑最重,但我一直相信,以房世子的人品,断然不会干出杀人的事来。”白天明道。   房遗爱半点不领情,恼火地指着白天明的鼻尖,“少说这些没用的客套话,抓人的是你,说误会的也是你,什么都成你的了,倒是我大哥白白的受委屈。你等着,今天我大哥要是证明没罪,我们房家绝不会饶过你。”   李明达侧首,瞧房遗爱这般为他大哥抱不平,猜到他们兄弟这段日子应该是和好了。前段时间,房遗爱嗜酒的时候,房遗直和他的关系可谓是寡淡到极致了。看来这段日子,房遗直修复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   白天明受了威胁,委屈地忙往李明达这边凑了凑,行礼恳请公主帮忙说句公道话。   李明达特意看他一眼,“若房世子真受冤了,我怎么说公道话?真要说的话,你到时候就该好好地给人道歉,道歉到人家原谅为止。”   房遗爱一听这话下巴扬得更高,感觉终于有人说了句公道话。他冷哼声加重,更加仇视愤怒地瞪着白天明,警告道:“你就等着吧!”   白天明擦了擦头上的冷汗,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最终只能默默地选择跟在李明达身边。   李明达饶过宾客所在的地方,直抵付红梅的住处。   大理寺卿付春流得了消息后早已候在那里,一瞧见公主来了,付春流便携妻子以及两名长子连忙下跪恭迎公主。   “都免礼。”   付春流的妻子还在哭,哽咽难过到已经失言。付春流两个儿子都搀扶着她,垂首默默,也都沉浸在悲伤之中。   付春流面色还算镇定,但眼睛里也有厚重的悲痛,他颤抖着胳膊,边拱手边恳求李明达做主,一定要严惩杀害他女儿的凶手。   “你只是要我做主严惩凶手,而不是先查凶手,看来你已经认定出杀人凶手是谁了?”李明达问。   付春流应承,“此人正是房公的长子房遗直。小女死前,唯一见过的人只有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有朝一日竟然会被自己的学生给毒害了。”   “证据呢。”李明达问。   付春流的表情由哀痛转为错愕,不解地看着李明达,“贵主,您莫非是要袒护房遗直?下官之前听过一些传言,公主与他一同破过不少奇案,两厢也算是关系不错的朋友了。”   “付正卿,公主公事公办,问你要证据而已,你不提供证据,反而说这些有的没的话,意指为何?”左青梅立刻出言呵斥道。   付春流闷头,随即拱手给李明达致歉,但态度却很执拗,“下官刚刚丧女,满心只想严惩凶手,可能情急之下说话多有冒犯之处,还亲贵主见谅。但若房遗直就是真凶,如何能因为其贵族身份,便徇私枉法,置圣人御笔批复的白纸黑字的《贞观律》于不顾?下官身为大理寺卿,纠举作奸犯科者,乃是下官的本职,岂能只因他的贵族身份,只因他父亲归位宰相位高权重的缘故,就惧于揭发其罪行。这怎能对得起我冤死的女儿,也罔顾了在天下百姓心中大理寺‘处心公正’之名。”   “谈证据而已,付正卿说这些未免有些偏了。”李明达淡淡道一声,又问一遍,“你说房遗直杀害你女儿,可有实证?”   “回禀公主,有人证。当时院里的婢女都可以证明,是房遗直最后一个从小女的房间内离开,此后不久,婢女进房就发现她死在了房中。这期间没有任何人出入小女的房间,只有房遗直一人。”付春流一再强调,“这么明显凶杀案,还需要查么!”   李明达隔墙站在深处在院外,已经闻到了很浓重的血腥味,看来死者的伤口很深,一定流了很多血。   “尸体都谁见过?”李明达问。   “下官的娘子和几名婢女。下官倒是想亲眼看看,但是被她拦下了,说不宜我瞧,也不宜任何人瞧,只打发人死守住房门,不让任何人进。娘子她撂下这话后她就晕了过去。公主来之前,她才刚苏醒没多久。”付春流说到这里,表情悲痛至极,顿了顿,缓和了下,才继续说道,“下官后来只是听婢女讲了讲屋内的情况,小女死状实在是惨烈,那些婢女都没经过这样的世面,看了一眼之后,都吓傻了,能记得只是个大概,但就这些‘大概’,听起来也已经足够骇人了,令下官难以承受。”   付春流说到此处,眼眶红了,猛地跪地,恳请李明达做主,为他可怜的女儿严惩凶手。   “付正卿刚刚上任大理寺卿没多久,大概是断案不多,所以没有太多经验,不知‘推情定法,务求明允’的道理。”   付春流听出公主在讥讽自己,惊讶地抬手看着李明达,好似看到了完全不一样的晋阳公主。传言中的公主不都说是‘善解人意,聪慧过人’么,而今怎么对他却是这般言语毒辣?   “使刑必当罪,付正卿未全面勘察案情,就仅凭一面之言便定人为凶手,且不管房遗直到底是贵胄或是白丁,你此举都有草菅人命之嫌。这世间多少冤案,便是在官员这样武断之下闹出。你身为纠举全国刑名案件的大理寺正卿,却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你怎么叫人理解你、同情你?”李明达质问道。   付春流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个小姑娘当众这样训斥,而且还是刚刚丧女的他,便是对方是公主,竟连一点面子都不给他,他不服气,气得脸色铁青,面容上也流露出十分不爽的愤怒模样。   “付正卿在本朝学识名望很高,我也知道。但你学问做得好,却未必破案的能耐也好。人都有短处,你若无法认清自己在破案方面有所欠缺,是听我此言之后也连半点自省自己的想法都没有,那你就真是不配称为名士,被众人敬慕。毕竟‘每日三省吾身’这种事连七八岁的小孩子都在做,付正卿一把年纪了,却还是做不到。”   李明达说罢,就冷冷扫一眼付春流,命令其就跟在自己的身后。   说罢,李明达就直奔的正房,也便是付红梅身亡的屋子。   付春流讶异地愣在原地,看着公主,被说得没脸的他,此刻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而这前往女儿身亡之地,正是他的忌讳,他知道自己女儿是裸死,他妻子也说过他不能进屋。   李明达走到屋门口,见付春流在后面色铁青,犹犹豫豫,嗤笑道:“你要是没胆量进,一会儿我说有证据证明你女儿非房遗直所杀,你可不要叫嚣,要心服口服地给人道歉。”   “下官进!”付春流梗着脖子,拱手对李明达行一礼,就迈步跟着李明达进屋。   一进屋血腥味就更浓了,外间没什么特别,往内间去,就看到一皮肉白花花的女子倒在榻上,整个身体斜横着躺在床上,腿搭在床边,身上未着一缕,鲜红的血自胸口处往外流,顺着身体,一直流淌到大腿上,再滴落在石板地上。床上的绢被也一样被血渗透了大半。   李明达从进屋扫视的第一眼后,就知道人肯定不是房遗直杀的。这份肯定在之前是源于相信房遗直的人品和头脑,而在现在是出于合理的推断和证据。   进门的付春流只瞧一眼,就立刻转头,捂着眼睛测过身去,接着李明达就听到男人低沉地抽泣声,很是隐忍。   李明达让婢女准备了白绫,举到头顶之上,作为遮挡。婢女还在靠近门口处站着,没人靠近尸体那边。   “你可以转过头来了,谅你受不来,但你又不服气,便只能这般。这白绢薄,你透过它可隐约看到那边的情况,但不会看得太清楚。左尚宫身上可什么都没带,我这就让她去验尸,除了她以外,没有任何人触碰你女儿的身体。这样你既能监督了,也能避免见到你所忌讳见到的,如何?”李明达问。   付春流试探地转头,看到白绢之后,点了点头,忙躬身谢过公主的周到考虑。这下他总算明白了公主的‘善解人意’之处。   “你若是担忧我偏心,伪造证据向着房世子,大可以再打发两个胆子大点的婢女看着。”   “下官不敢。”   “别不敢了,痛快叫两个来。我做事正大光明,不怕看,更加不会因这个和你计较。”李明达微微眯起眼睛,她仍恼怒于付春流的武断,心中替蒙冤的房遗直叫屈,但是该有的耐心她还是会有。   付春流便依命叫了两名婢女过来。李明达就带着这两名婢女,在房间较远但刚好可以看到尸体的地方旁观。   左青梅洗手之后,就奔向了床榻处。   付春流则站在白绢之后,焦急地看着那边影子的轮廓,等待着验尸结果。   尸体已经没有衣服了,胸口的伤痕没想,左青梅只需要查看身体其它部分是否有受伤之处,再检查其是否有中毒的可能,基本就算是可以初步验完了。   左青梅面色凝重地看向李明达,喊了声:“贵主,这伤口——”   “我看到了。”李明达不及左青梅说完,就立刻回道。   那厢付春流听出了端倪,疑惑地偏头看向李明达。   “杀人凶器屋子里可搜过没有?”李明达见付春流摇头,就让人先把尸体盖住,让人搜查一遍屋子,然后她径直走到后窗边,看着窗棂上一滴很不起眼的血迹,推开推窗,就见后窗下有一排清晰地脚印,直通那边的后墙。   土是黄的。   付春流见尸体盖上了也跟着走动几步,随即到李明达的身后,然后就瞧见了脚印。   “这脚印……”付春流讶异。   “这么大,该是男人的脚。”左青梅也凑了过来,面无表情地把实话说了出来,然后她很疑惑地看向付春流,“难道房世子之前和你家三娘见面之后,是走得窗户?”   “没……没有。”付春流面色尴尬道,“这可能是前几天家里修缮屋子,侍从留下的。”   “那个脚印上还有一滴血。”李明达指了指。   付春流伸脖子仔细看,依稀瞧着印着脚印的那块黄土上,确实有一滴有点泛红的印记。   李明达随即又把窗棂上的血迹,指给了付春流看。   付春流又愣。   李明达随即吩咐左青梅讲一下付三娘的死因。   “付三娘是被人用棒状的硬物,大概有三四岁小孩儿的胳膊粗细,在胸口处戳了一个血洞。从致命伤的大小和位置来看,与明镜司之前发现的那具腐尸似乎一致。”   “而且凶器不在现场,应该是被凶手带走了。”李明达补充道。   “有发现。”负责搜查的婢女忙来回禀,将从床底搜查来的一块染血的女人衣裳,和一根长满绿叶的树枝送了上来。   李明达和左青梅立刻就认出这根树枝是迎春花茎。而今已经没有花了,这时节长得只有绿叶。但对于凶手来说,这东西有没有花应然都是一样的寓意,都是凶手对死者一种的‘慈悲’式祝愿。   “这都是什么东西?”付春流一眼看到了树枝,又看到了染了血的女人的衣服,感慨道,“莫非凶手是女子?杀人之后发现身上都是血迹,所以换了身衣服走。”   “这是迎春花枝,其出现在这里的缘由,一会儿左尚宫回给你仔细解释。”李明达接着说血衣,让人拿去问,付红梅身边的婢女可否认识这件衣服。   婢女随后就认出这衣服正是付红梅今日所着。   李明达看向付春流。   付春流一脸尴尬,“下官之前一直忙着在前院应酬,未曾注意小女的这身打扮。”   “你女儿的胸口处有一个血窟窿,这是她致命的主要原因。而这个血窟窿该是由一种尖锐的棒状物钉入所致,在其拔出来的时候,必然会有血喷溅,我猜测这块衣服就是用来防止血喷溅,凶手随手取此物来堵伤口,如此就可以顺利拔出凶器,而其自己的身体也不会沾染血迹。由此也可见,凶手作案已不是第一次了。”   付春流恍然大悟,点了点头,不得不承认李明达的推断很有道理。   “那这枝迎春花枝到底是何缘故出现,还请左尚宫告知。”付春流对左青梅行礼请教道。   当下他已经被事实打脸了,明白公主之前对他的教训都是很有道理的实在话。他想不承认都不行,所以只能好好赔罪,虚心求教。   “你既然知道错了,是否先该把房世子放出来,好生向他赔罪,再让左尚宫和你仔细解释这迎春花枝的缘故。”李明达道。   付春流闻言,犹豫了。   左青梅怒道:“这些证据足以证明凶手另有其人,便是你不同意,房世子还是会放出来。证据就在这里,你否认了,但是别人并不会否认。公主之所以会这么和你说,不过是给你机会,你却还敢蹬鼻子上脸!”   付春流赶紧跪地给李明达磕头,连连赔罪。   “房世子确实无辜。下官刚刚之所以犹豫,是因为自觉丢了面子,不知该如何和他赔罪道歉。贵主和左尚宫都教训得极是,我这就去和房世子道歉。”付春流说罢就要去,转而又询问地看向李明达,不知她去不去。   李明达贵为公主,若是此时和付春流一同去接房遗直,付春流稍后肯定还会多想。而正好当下,李明达也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查,所以只打发付春流自己去。   李明达留在房间内,等付春流一走,就立刻招来付红梅身边的侍女,仔细问她们当时的经过。才刚因为付春流在,李明达才忍着没问。因为她知道付春流肯定会出于保护自己女儿的缘故,定然不会让婢女们交代全部实话。   “婢子们其实也不知道当时三娘为何要将房世子叫来,更加不知道三娘后来为什么会在屋内一件衣服都没有穿。”   “你们没有说实话。”李明达道。   侍女们都你看我,我看你,随即都抿着嘴不吭声了。   眼下这种情况,只要是知道付红梅是裸死的人,大概都会以为房遗直和付红梅之间,发生了什么要么自愿要么强迫之类的男女之事。不然好端端的女孩子哪里会不穿衣服?   李明达试探这几名婢女后,由她们的面色表情就可推知这件事明显还有内情,   以李明达对房遗直的了解,他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单独去赴约见一名女子,而且还是在这个名女子的闺房之中。别说房遗直一向是个识礼之人,不会做偷情苟且之事。就是换做风流好色之人,也知道偷情之处不应该选择在这种堂而皇之的地方,好歹要在偏僻处。   “你们若还是不说实话,便没办法了,只能向你们带回明镜司,严刑逼供。”   李明达让田邯缮负责,好生和她们讲一下尉迟宝琪当初审问石红玉时使用的手段。   侍女们闻言,个个惊骇。   李明达随即让田邯缮和侍女们单独谈话,在谈话之前,她又故意嘱咐田邯缮:“若是没人招供,就直接带回明镜司用刑。若是有招供的,要护其安全,不可令其受了欺负。”   侍女们当下听说不坦白要去明镜司,就更加害怕。   李明达吩咐完这些之后就先走了,查问证词的事就由田邯缮全权负责。   李明达等候在付家的正堂,在此期间,她听到了不少滞留在这里的宾客们议论。其中不乏有几位是付红梅的小姐妹,因为被留在这里,几个人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倒是很爱说话。李明达从她们的言语中也得知,付红梅平常非常喜欢房遗直,已经到了毫不避讳的地步。不过长安城中,仰慕房遗直的女子都不在少数。因房遗直乃是有名的才高貌朗之人,很多女子以喜欢他为荣,总之这都是闺阁中的女孩子们关起门来的私房话,所以这付红梅这种‘坦率’也并不算丢人。   “我记得她曾私下里说过,能和房世子亲近一下,她死也甘心,而今这不就是应验了么!”   “快别说了,怪瘆人的,反正我以后可是不敢倾慕房世子了。”   “我也不敢了。”   ……   田邯缮这时来和李明达回禀:“都交代了,是付三娘耍手段欺骗房世子到她的院中,房世子在去之前根本就不知道那院子是她的住处。”   “如何欺骗?”李明达问。   “是付家的婢女故意弄脏了房世子的衣服,引他到这处‘没人住’的院子更衣。见他拿着衣服进门之后,婢女就把门关上了,之后房世子在里面待了没多久就带着怒意出去了。”   李明达知道房遗直更衣的时候不太喜欢有人伺候,该是付红梅打听到这个消息,才使了这种手段。   “房世子来了。”传话人道。 第131章 大唐晋阳公主   房遗直穿着一袭青衣,逸然而至,神态姿仪与平常没有什么不同。   反而是白天明和付春流表现的慌张异常。白天明第一个冲出来,连忙献给房遗直致歉,忏悔自己之前不得不让人监视他的无礼举动。   房遗直淡笑一声,表示没事,随即就对李明达行了见礼。   李明达瞧他安然如故,心中的担忧也便下去了,随即叫众人就在院中的西厢房落座。   付春流这期间一直犹犹豫豫地看着房遗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给他。他到底是房遗直的长辈、先生,他抹不开脸面像白天明做得那么干脆,说道歉就道歉。但是若不道歉,当着公主的面,却也不是很合适。故而付春流踌躇不知该如何是好,硬是自己把自己逼到了尴尬境地。   众人落座之后,田邯缮率先看向了付春流,白天明随之也瞧他。白天明觉得这件事虽然自己有责任,但是主要的责任还在付春流,是他极力主张一定要将房遗直作为凶手监视起来。可而今他道歉了,付春流却还厚着脸皮不吭声,却是有些过分了。   “付正卿刚刚丧女,心情不佳,一事头脑冲动,失去判断也可理解,还望贵主海涵。”房遗直这时忽然替付春流说话。   众人一听,忙感叹房遗直心胸仁厚,非普通人所比。   李明达也笑,“既然房世子都不觉得委屈,还要替他求情,那我自然要给房世子这个面子,不跟付正卿计较了。付正卿也不必道歉了,毕竟你是房世子的长辈,也是上级,不大好开口。”   李明达一番话下来,反倒让付春流越加后悔刚刚没有及时地和房遗直道歉。至少那时候道歉,大家好歹还会觉得他是个知错能改,拿起放得下的人。而现在房遗直的主动求情,以及公主的勉强不追究,间接地让他在众人跟前留下了仗着年纪大死不认错的坏印象。   付春流忙谢过李明达,又对房遗直拱手承认:“却如你所言,事发突然,我因丧女之痛,有些失去理智而错断,确实不该冤枉了你,让你受苦了。”   “付正卿太客气了,遗直并不介怀此事,是白的终归是黑不了。”房遗直对付春流淡淡行一礼,便转身跟李明达交代了当时事发的经过。   起初的情况与李明达之前质问婢女所得相同。房遗直因衣服被弄脏,而被丫鬟引到一处所谓没人的院落里更衣。落歌本是随行伺候,但因去取备用的衣裳,而暂时离开,婢女就请房遗直先进屋等候,又要去备茶来。房遗直当时进屋后,就直接坐在厅内。忽见婢女出门后就把门立刻关上,他起了疑心,起身就要出去,便听到身后忽然有个人影蹿了出来,一把扯住自己。   “再之后呢?”李明达见房遗直停顿,忙追问道。   房遗直看眼那边的付春流,付春流早已经面容紧张,额头冒了很多虚汗。   “这关系到死者的名声,不是很方便当众讲。”   “房世子果然是君子之心,你眼下所为,与某些人当时诬陷你是凶手的作为相比,真是天差地别,高下立见啊。”田邯缮忍不住感慨道。   付春流的脸倏地就红了,皱着眉头,微微别过头去,已然自觉没脸了。   李明达挥挥手,把闲杂人等都打发去了,只留下案件处理的几个相关重要的人,除了她,还有田邯缮、左青梅、白天明和房遗直。   付春流见状,不得不行礼谢过李明达的周到考虑。但其实他心里很清楚,这件事只要房遗直没有受到惩处,便是外头那些人并不知情,却也能猜个大概了,大家肯定都会往他女儿不清白上面想。付春流当下只能安慰自己,好在事情没有被挑得太清楚,或许流言说一阵也就过去了,不会那么严重。   房遗直接着阐述道:“我当即甩开付三娘,就要离开,付三娘还欲往上扑,更要以自己相要挟,她说我若是这就走了,就大喊是我毁了她清白,到时候大家就是鱼死网破,都丢人。我没管她这些,直接推门走了。后面的事我就不清楚了,她怎么死的,也更是不清楚。”   “鱼死网破?丢人?”白天明见公主没有问,就自己开口了,“房世子的意思是说,当时付三娘已经没有穿衣服了?”   “我女儿绝不会干出这种事,贵主,这件事还请查实之后,再行判断。”付春流原本就因为房遗直的形容意识到了什么,狠皱着眉头,结果白天明的挑破,令他瞬间就无地自容。付春流边说边用手扶额,感觉没脸见人了。但他始终还是要狡辩一下,不光是为了死去女儿的清白,也是为了给自己和付家保存颜面。   “是!”房遗直就在这时,干脆地应了一声。   “你——”付春流不敢相信地看着房遗直,没想到他竟然在这种关键时候不给自己留一点点面子。   白天明扫眼那边还假正经的付春流,禁不住冷笑一声。他刚刚竟然都没人听出来,人家房遗直其实已经和他撇清关系了。所谓的不用他道歉的‘求情’,并非是房遗直因为他是长辈和老师就不介意,而是已经不屑于要他的道歉了。从开始到现在,白天明可是听得清清楚楚,房遗直一直对付春流以姓名加官位的称呼,都是在叫“付正卿”,没有一句‘先生’。   这就是官场,有时候一句话就会让你听出来俩人之间的亲疏远近。   白天明觉得这付春流真是书读太多了,一门心思钻学问、混名声,而今倒是有了些名望,但也是因此被捧得地位太高,骄傲得不知道动脑了。这犯起傻来,真是九头牛都拉不住。   付春流此时此刻还不明白,眼睛里有些愤恨地看着房遗直,似乎是难以接受他教诲十多年的学生,竟然会在这种时候对他‘落井下石’。   李明达也瞧出付春流的自以为是了,也懒得和他计较,她转眸打量房遗直这身衣服是干净的,就问他从付三娘房中离开之后是如何更衣。   “哪还敢再找付家的家仆帮忙寻地方,所以就回了自己的马车更衣。我换完衣服回来之后,就忽然被人围上了,接着就见付正卿逼迫着白府尹我把监视起来,我方知付三娘在叫我之后人就死了。”房遗直解释道。   李明达又叫来当时发现尸体的婢女,问她当时房遗直走后,她可曾进屋去见过付三娘。   婢女摇头,“当时就只有婢子和黄菊两个人在,黄菊见世子进屋之后,就立刻去、去……”   回话的婢女说到这里就卡住了,有些慌张地看向付春流。   田邯缮呵斥她一声,让他有话快说。婢女吓得打了个哆嗦,赶紧继续道:“黄菊负责去通报夫人。婢子则留在院中等待,后来见世子很快出来了,知道此事和计划的不同,便慌忙之下想去拉世子回来,就跟了出去。再后来我见世子走得太快,也喊不回来,本是想回来看三娘的情况,转即意识到夫人那边也得赶紧拦下,就急忙又去通知了黄菊。而后我们二人就一起回来找三娘,不曾想这一进门是那样恐怖。”   回话的婢女说着说着,面色就惊恐起来,忆起当时的场景,身体仍然瑟瑟发抖。随即她的话就被另一名唤作黄菊的婢女证实了。   李明达看向左青梅,问她怎么想。   左青梅问这婢女,从离开院子到和黄菊一同回来,一共花费了多少时间。   “并没有多久,最多不过一炷香。”   “婢子仔细查看过付三娘的尸体,身体除了致命伤之外,没有任何其它地方的外伤,包括淤伤。而且瞧副三娘的死状,是很自然地躺在榻上,并没有挣扎的痕迹。在在满是宾客的府中,且是这么短的时间内悄无声息的杀人,并没有引人注意,只有一种可能,付三娘当时处于昏迷之中,并没有还手之力。”   “昏迷?”可是她刚刚和房世子分别的时候,还很清醒。刚刚左尚宫也说过,尸体上并没有外伤,所以就排除了她遭到凶手的袭击而被打晕的情形。那好端端的人,怎么见了凶手之后,就能忽然晕了?”白天明不解问。   “那必然相熟之人在水中下药,令付三娘在毫无防备之下喝了下去。”房遗直推断道。   “相熟之人?”李明达想到了窗外的脚印。   不止他,在场所有看过现场脚印的人,都想到了。   “所以当时屋里面还有一名男子,在房世子走之后,此男出现了,哄骗了付三娘喝下了令人晕厥的药?”白天明惊讶不已,这可是重大消息了,原来这付三娘不过是勾引房世子的蠢女人,还是个淫荡女子,和别的男人也有干系。   付春流听此话脸黑得彻底,气恼地直吼不可能。可是他边说边觉得自己已经无地自容,又拍桌直叹他不认付红梅这个混账女儿。显然他已经开始信了大家所言,但却矛盾的并不是很想承认。   “却也未必是男子。”李明达转即看向房遗直和白天明,“梅花庵的案子,你们可还记得。惠安等几个尼姑,就是伪造了男人的脚印。”   “啊,对!”白天明恍然大悟,“迎春花,男人的大脚印,这么说这两个案子真有相通之处!”   房遗直这时候也道:“在这种时候,弄个男人在那里,怎么都解释不通。如果是名女子,倒是好讲了。付三娘做出这种事,必然也需要一些勇气,有个女子在旁暗中陪着她,也说得过去。”   李明达点头,赞同房遗直的说法。   “那这个让付三娘信任的女子,应该就很好查了,必然逃不过大家的眼睛。至少一直贴身伺候她的婢女,必然知道。”李明达说罢,就看向屋中央跪着待命的两名婢女。   黄菊想了想,随即就道:“三娘平时只有两个至交好友,今日都来了,一位是萧五娘,一位是程二娘。”   李明达想了想,摇头道,“两位都是世家贵女,如此私密的事情付三娘不会让对方告知晓,绝不可能是她们行凶。想想其她人,身份未必与你们家三娘相当,也可能是下人,总之深得她信任,肯把她勾引男人的这种秘密告知对方的人。”   “那就……只有我夫人的干女儿江林了。三娘平时和她关系最好。”   “江林又是谁?”   “是个女道士,夫人极喜欢她,就留她在府中长住,还在府中建了个小道观给她,令其每日念经祈福保全府人平安。”   “把这个江林叫来。”   李明达随即让他们好生讲讲这江林的来历。   “她是请乐观里的女道士,人长得十分清朗,瞧着倒不像是女子,如男儿一般英气,做起事来也是十分爽快。夫人是四年前去道观上香,初见她便十分喜欢,后来因要常年诵经,身边要有个女道士陪同才好,夫人就将她请回府中。后来日子久了,夫人就更加看好江道姑,就认她做了干女儿。江道姑人和善,又乐于助人,在府里很受喜欢。不知夫人,几位小郎君还有小娘子们都很爱和她相处,其中数三娘和三郎和她的关系最好了。”   “三郎?”李明达不解地问,“刚刚我见陪夫人一起的只有两名少年,其中哪一位是三郎。”   “都不是,那是大郎和二郎,三郎在两个月前去博陵求学了。”婢女黄菊说道。   “两个月前?”李明达目光深邃,和房遗直对视一眼之后,扫向付春流,“可是如此?”   恨不得钻进地缝的付春流,忽然被贵主问了另一个问题,有些奇怪不解,终于抬起头,边点头边满脸疑惑地看着李明达和房遗直。   “他走之前穿了什么衣服?可带了随从?”房遗直问。   “衣服倒是记不起来了,反正肯定是绢缎的,因要出去历练,身边只带了两个随从。”黄菊回忆道。   “贵主为何忽然问这些?”付春流有些不详的预感,他忽然想起来,之前好像听房遗直提过,明镜司发现了一具腐尸,似乎是贵族出身,身着绢缎,是一名男子,而且死亡时间刚好是两月前。而今恍然一想,竟然都跟他的离府的三儿子一致。   “但我儿出门是带了的随从的。”付春流不等其他人说穿这件事,自己先辩解了,然后要摇头表示不可能。   “先认认衣服吧,虽然日子久远突然想不起来,但看到东西后可能会有所回忆。”李明达说罢,就看向左青梅。   左青梅点了头,立刻带人去取衣服。   付春流慌了神,开始坐立不安了。   这时候去找道观里找江林的人赶过来复命,“人不在道观中。”   随后问了前后门的守卫,并没有看到人出入。   “这就奇怪了,人怎么还会凭空消失不成。”   “爬墙吧,看看你们府中有哪一处地方好爬墙,可借树使力。”李明达道。   付家的家仆一听,都知道什么地方,赶紧带着侍卫们去勘察。   白天明这时候感慨道:“我记得梅花庵的案子,那几个尼姑也是会爬房子上梁,相通之处越来越多了。”   房遗直这时候,凝眸看着李明达,似有话要说。   李明达挑了挑眉,意在问他为何不能立刻说,房遗直便把目光瞥向了一边。   李明达立刻明白是不好当众说的话,便一本正经地打发人都回屋待命,她则走了几步到房子的东边。   房遗直等众人都进屋了,就走到李明达跟前行礼,接着小声谢过一句,“令贵主担心了。”   “是担心了不假,虽然明知道你一定会没事。”李明达勾着嘴角露出一抹干净的笑,就问他到底有什么事要说。   “却是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巧,”房遗直垂眸,“不知贵主可知辩机和尚,高阳公主身边的辩机和尚。”   李明达严肃地看着房遗直,“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瞒公主,前段时间因为我不放心二弟,便叫人监视了高阳公主府,自然也就发现了高阳公主和这一位有不俗的关系。自然为了我二弟,我想揪出这个人,给不动声色的处置了。这段时日因为事情多,便一直没有下手,没想到此人却和而今这案子的嫌疑人似乎有了联系。”房遗直坦率道。   李明达惊讶,“你的意思是说,辩机和尚与本案的最重要的嫌疑人江林有关系。”   房遗直点头,“按照过往调查的回禀来看,俩人每隔几天就会在京城归义坊内的一处民宅里相聚。”   李明达听到这话,更加惊讶。   “还有更惊讶的在后头,当下这地方却是不适合说太多。”房遗直看向屋里的情况。   李明达立刻以调查江林所住的道观的名义,带着房遗直‘名正言顺’地往外走。   江林的道观建在了付家后花园里的一处土坡之上,大概是故意找了处相对比较有僻静宜人的地方,好给道姑清修用。   又因为府中出事,所有的下人都被召集道前院附近候命,所以这一路往那边走,四周十分安静,一个人都没有。   李明达只能听到风吹树叶和鸟虫鸣叫的响声,所以对房遗直点了点,让他放心说,当下很适合令他说出所有的秘密。   “这与辩机和尚来往的人,不止江林一个,有次我的人也看到他瞧瞧上了崔家的马车。马车随即就驶入了崔家,但到了崔府后到底去见谁,却不清楚。不过我估计不会是去见女人,毕竟这崔家父子都不简单,娶妻自然是娶贤,哪里会让这么个不守规矩的和尚去玷污他们崔府的后宅。”房遗直分析道。   李明达点了点头,也认同房遗直的说法,“以前还没觉得崔干如何,从上次的事之后,我算是知道了他的厉害。确如你所言,父子二人都不简单。但是我又是在闹不懂,这些人之间的牵扯的缘由是什么。若说辩机和崔家来往,可以勉强解释为是为高阳公主传话,走动关系。那他和江林如此频繁的走动,照高阳公主的性子,怕是不会忍受。别的不敢肯定,但这辩机和江林之间的来往,一定是他自己私下里的联络。”   “辩机和江林很可能是相识于四年前。辩机那会儿刚到长安,在会昌寺当和尚,江林则也是刚被付春流的妻子领回付家不久。那时候付家的老夫人还活着,正好赶上八十大寿,这等高寿自然要大办酒宴,广邀宾客,同时也请了不少道士和僧人一起做法念经,就是为了给老妇人祈福,表全孝道。当时辩机所在的会昌寺内的和尚,也全都被请了去。俩人该就是在那时候相识了,至于如何发展成而今这样的关系,倒是不得而知了。”   “看来这辩机也要拿来审问清楚才行。”李明达道。   “正要为这件事和贵主商量,贵主可否延缓一段时间再审,目前暂时不要动辩机。”房遗直道。   “这是为何?”李明达问。   “昨夜我已经开始打草惊蛇了,刚刚可以有观察‘蛇’动的机会。但若而今惊过头了,只怕那‘蛇’会吓得干脆装死,一动不动,想再找它的窝只怕就难了。”房遗直解释道。   李明达点点头,自然是明白房遗直的意思。她转即笑着打量房遗直,明知故问:“你为什么要惊崔家?”   “自然是为了贵主。”房遗直一字一句缓慢清楚地说,既然她想听,那他一定要清楚地说。   李明达倏地红了脸,含蓄地抿着嘴角笑,偏偏害羞了,但还是不肯放过,又厚脸皮地继续问房遗直:“到底为了我什么,你说具体点给我听听。”   “为了将来,夜深卧榻之时,身边能有个人骂我‘太坏’。” 第132章 大唐晋阳公主   “你——”李明达脸难以抑制得红了,这话太露骨了,她有点慌。   “贵主听懂了?”房遗直目光一直停留,未曾移开,问得越加直白。   明明是调戏之言,从他竟然一本正经地不害臊。   李明达做不到这么脸皮厚,盯着左边的一根树枝,选择装糊涂道:“听不懂,一定我太单纯了。我真的很单纯的,不接受反驳。”   房遗直看着李明达那红透的脸颊,有些忍俊不禁。他点点头附和李明达。随即他跟着李明达的目光,看向了那根树枝,树枝长得很普通,上面挂着翠绿的叶子也很普通。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这句子作得好,贵主以为得如何?”   “我觉得你能对着这样的树枝,吟出这句话来,不容易。”   “大概是心中有桃。”房遗直说罢,把移开的目光又缓缓地放回李明达身上。   忽一阵春风过,吹得李明达鬓角的碎发微微动了动,轻擦着那泛着珠光的娇嫩脸颊。想从此处移开眼,十分不易。   李明达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她忙两只手捂住了脸颊,继续盯着树枝。   转念想,先挑话的房遗直都没有害羞,那她有什么好害羞的。她害羞了,正好暴露了她不单纯的本性。李明达鼓起勇气,拿出公主之尊,转眸大胆地看向房遗直。目光随即就被房遗直抓个正着,热辣的火立刻就烧了过来。   李明达又红了脸,意识到自己果然没有房遗直的脸皮‘厚’,“那……你会努力折桃么?”   “会。”几乎是李明达话音刚落,房遗直就立刻回答。   “那你要谨言慎思,筹谋为上,事情似乎没有那么容易。”李明达暗指房遗直当年为了回绝高阳公主的婚事,在李世民跟前说的那几句话。   房遗直很认真地聆听后,点头。,若玉的脸上浮起浅笑,行礼谢过。   李明达看房遗直的表情很轻松,似乎已经心中有数,笑笑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其实她本来还想安慰几句。   “其实我心里没底。”房遗直忽然叹道。   “真的?”   房遗直点头。   “那……为了那句‘太坏’早点实现,你也要努力。”李明达也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房遗直眼睛一亮,似乎满足了,笑着应承:“谨遵贵主之命。”   “我可没命令你什么。”李明达一边脸热辣辣地,一边反思自己怎么学坏了。他们俩是怎么从好好的聊天变成了这样?这东拉西扯的,都说了些什么!   房遗直见李明达愣得出神,就含笑默默地在旁陪着。   李明达回过神来,又听到房遗直开口。   “圣人看似很着急得忙着为归主寻驸马,实则是‘雷声大雨点小’,没那么快就定下来。崔家的事很快就会解决,贵主也不必担心。”   李明达愣了下,知道房遗直这是在给自己交代,让自己安心。遂她很相信地点点头,但也请房遗直不要冒险,量力而行便可。若是有难办的地方,她也可以出面。   房遗直谢过。   李明达愣了愣,他们刚刚好像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把事情商量定了?   李明达觉得自己被房遗直带偏了,说好来这里是商量案子。还是和他说正事最好,不然一会儿不知会被他带到哪里去,李明达赶紧对房遗直道:“辩机那里你要派人看紧了,不然我再派两个侍卫跟着?”   “倒是不必,人多了反而会增加暴露的危险,会令对方提高警惕。不过这付家的道姑江林逃离之后,会不会就躲在她和辩机私会的那间民宅里?我们倒是可以派人跟着,趁其出门时,佯装是侍卫巡逻偶然将其抓获。如此既能抓到道姑,也能避免惊动辩机。”房遗直建议道。   李明达觉得房一直这个主意不错,并让程处弼负责此事,交给他可放心秘密不会外泄。   房遗直当即就打发落歌带程处弼去那间民宅察看江林是否躲在那里,若是真在,而后筹谋缉拿她的计划即可。   “你说这凶手如果真的是江林,那她杀人的目的是为了什么?”李明达浅浅的皱眉,琢磨着。   “如果当年和惠宁尼姑一起的孩子就是她,同一处地方一同长大的三人,最终都犯下了人命案子,这其中必然有什么蹊跷。有关这些山匪的卷宗我查过,虽然手段下作,劫人钱财,掳人妻女,但是却并没有犯下夺人性命之事。”房遗直说道。   李明达附和点头,“我也看过,确实如你所言,并没有杀人的情况。”   “不过却有一处怪诞的地方,不知贵主注意没有。便是那十一名被山匪掳走的尼姑,刚好就在官府剿匪的两三年内陆续都死了,一个不剩。”房遗直道。   李明达皱眉,“竟有此事?我只查看了这些山匪的证词,倒是并没有人提过那些尼姑如何死的,我还以为她们是不堪折磨,数年内陆续身亡。你又是怎么查到这些?”   “既然领了圣命去明镜司据协助贵主查案,我自然要出一份力。”房遗直笑道。   李明达认真地看他:“那你到底是怎么查出这些消息来?”   “找到了当年审理此案的官吏,每个都询问到了,也找到了当年和那些山匪做生意的当铺老板。这些山匪抢劫完钱财之后,一些贵重的物件都会拿到他的当铺换钱,这种黑生意他和山匪们做了七八年,所以山里情况他也能了解一些。有关尼姑们的身死时间就是从他的口中得知。”房遗直认真解说道。   李明达:“你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样,觉得这些尼姑的死,很有可能跟惠宁等三个孩子有关。山匪被剿的三四年前,这几个孩子大概就在九岁十岁的样子。年纪并不算大,如果真是她们杀的,就太可怕了。我之前听惠宁话里的意思,她明明是憎恨山匪,替那些被掳走的尼姑们抱不平,还称呼她们为‘母亲们’。既然是可怜他们,为什么又会把她们给杀了,这似乎有点说不通。”   房遗直:“或许是太可怜了,觉得她们活着不如死了干净。”   李明达惊讶下,对上房遗直异常冷静的凤目,心里也有些认可他的说法。房遗直的话确实给她提了个醒,那惠宁尼姑的想法确实有一些偏执,或许真有可能是这个缘故,她们把这些尼姑们给杀了。当然这一切都是猜测,想要深挖这其中的缘由,还是要将江林缉拿归案后仔细审理方可确认。   李明达耸耸肩,舒展了一下,然后偏头对房遗直笑着说道:“该聊的都已经聊完了,我们可以去查一下江林的房间,看看有什么线索。”   房遗直应承点头,随后二人便一同前往道观。说是道观,其实就是建在付家后花园假山后土坡上的一处三间房舍。白墙围着,里面种着梅树,墙外则有几丛迎春花。   房遗直和李明达看到迎春花之后,彼此会意地看了一眼,便一前一后地进了道观。   正堂之内供奉着王母娘娘的石像,香炉之内还有一大把正在燃着的香,正冒着袅袅青烟。屋子里因此香味很浓,但是并没有盖住淡淡的血腥气。李明的循着味道走到了王母娘娘的石像后头。石像的下方已经被王母娘娘的裙子遮挡住了。扯开遮挡的布,就可在后石座的后头看到有一处方形的缝隙,可知此处是个活口。随即让人将石板取出,果然从里面拿到了一根铁杵状的东西,但有一头是尖的,上面还带着没有擦拭干净的血迹。   这东西一瞧就知,一定就是凶器了。   “里面是空的,还有东西。”侍卫说罢就伸手继续从里面掏,随即从里面拿出了两双套着木头脚的大鞋子。   李明达和房遗直见到这个自然都眼熟了,因为之前在梅花庵的时候,惠宁尼姑也是用这种东西制造了伪装成男人的脚印。因为这桩案子并非是公开审理,所以外人并不知道案子里的一些细节。所以江林必然以为她使用这种手法来伪装成男人脚印,会让人认定凶手是男子,而直接排除掉女人的嫌疑。李明达甚至觉得,江林用这种以尖形的铁杵插入胸口的复杂且凶残的手法来杀人,目的就是想让人觉得这种杀人的手段是男子所为,而非是女子。这与留下男性脚印的目的一样,都是为了从性别上直接把嫌疑排除。   “这道姑和惠宁、安宁俩尼姑一样,都十分擅长伪造证据,来误导官府的侦查方向。”李明达皱着眉头感慨,转而看着风房遗直,“若说没人教他们这些,我断然不信。”   “杀人手法凶残,果断,巧费心思。不论是江林还是惠宁安宁,都不像是第一次行凶。很有可能就如我们之前预料的那般,当初她们在乌头山上,和山匪们共处之时,就已经拿那些尼姑练手了。”房遗直揣测道。   “若真是这般,那她们三个就有些太可怕了。好好的姑娘家为何突然如此凶残地嗜杀。”提到嗜杀,李明达又想到了那些白骨,“我突然发现了,这两个案子的共通之处,就是明镜司那些白骨和腐尸之间的关系,虽然手法不同,但凶手都在用极其残忍嗜血的方法在杀人。一个是在杀人手法上凶残,另一个是在杀人的数量上凶残。”   房遗直恍然怔了下,然后佩服他对李明达拱手点头,“公主英明,确实如此。”   李明达闻言扑哧笑了,眉眼弯弯的看着房遗直,“什么英明不英明的,私下里在我面前,你不必如此客套了吧。”   房遗直随即浅笑,点了头,容颜轩举,叫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宾客们等候多时,有些不耐烦了,接连派人催问白天明她们是否可以离开,白天明有些承受不住,只好跑来找李明达拿主意。   “可以都放走,但为了以防万一,要留一份名单,各家从主人到随从,一个人都不能少。”李明达嘱咐道。   白天明高兴应下,这就去办。   随后没有多久,就有人来回禀萧五娘要来求见公主。   李明达一听萧五娘三个字,立刻摇头表示不见。   萧五娘笑眯眯地先探头,然后整个人现身在道观门口,对院内的李明达笑道:“人已经到了,还不见么?”   李明达头疼的点点头,示意她可以进来。   萧五娘高兴应一声,行了礼谢过,连忙就走到李明达跟前,又行了一个礼问安。然后她就好奇的四处看看,又伸脖子瞅瞅道观的正屋,好奇地询问李明达为何跑到这里来。   “公主是来查案的吧?是在查杀害付三娘的凶手对不对?可是为何跑到这个小道观里?莫非凶手躲在这里了?”萧五娘果然不愧是萧五娘,上来就来四连问。她说完之后,好奇的眼珠子又转向房遗直身上,只轻轻扫了一下没敢多看,因为她知道房遗直的性子如何,这种人她才懒得惹。   “不该问的就不要问。”李明达严厉地看一眼萧五娘。   萧五娘却也不怕,笑嘻嘻地凑到李明达跟前,拉着她的胳膊,“好姐妹透露一点有什么关系。不过房世子既然在这儿了,没有像之前那样被监视起来,便是说他不是凶手,凶手肯定另有其人。我听说付正卿之所以坚持要抓房世子,是因为付三娘最后见的人是他。而今既然房世子是无辜的,我看必然是付三娘有什么问题了。莫非她不仅对房世子起了色心,还做了什么,结果遭了报应?”   萧五娘果然不愧是贵族少女们之中最能八卦之人,在这方面李明达觉得她真的可以称王了。   萧五娘说完之后,看李明达没回应,又去看了看房遗直,也没得回应。   萧五娘又笑起来,拉着李明达的胳膊,“不说话也行,给个表情也可以,给我个暗示。”   “就怕你瞎说,我现在连眼睛都不敢眨,快些歇了这些好奇的心思。这毛病你若不改,早晚会出事。”李明达对萧五娘无奈道。她们自小关系就不错,萧五娘小时候经常‘救’她。李明达儿时调皮那段时间,喜欢上蹿下跳,跌倒的时候几次都是萧五娘先扑在前面给她做了人肉垫子。这份姐妹情谊到现在也还有,只是萧五娘喜欢扒八卦这癖好,李明达并不认同,所以近一段时间和她保持距离,但这并不能说明她们姐妹之间的关系不好。   在为人上,萧五娘至少是坦荡荡的,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李明达还是很欣赏她。   “好吧,不说就不说。今日有缘,好容易得见贵主一次,那我们出去走走说说话也行。”萧五娘直路不同,决定该换迂回之路走。   李明达自然明白萧五娘的小心思,不过之前就听付三娘身边的婢女说过,萧五娘与付三娘的关系还算不错。李明达就想顺便听一听看看萧五娘这里是不是也有什么线索。   李明达就看向房遗直,让他和白天明一起继续去搜查江林的住处,看看还有什么其它的线索。   房遗直和白天明同时领命。   “那我们走吧。”萧五娘笑着拉了拉李明达的胳膊,“我知道付家园子里哪地方景致好,我带你过去。”   李明达点头,随萧五娘引路,正好和她边走边说。   “听说你和付三娘的关系很好?”   “好什么,不过是泛泛之交。我和公主之间才是真的好,谈得来,和她勉强说几句话而已。我这人脾气好,热情,也不拿架子,经常会有人觉得跟我关系十分好,但其实不过就是一些面儿上的交往。跟她们之间的情分到底如何,我心里再清楚不过,我父亲一出事遭贬黜的时候,这些小姐妹没有一个愿意送个消息过来安慰我的。”   萧五娘在这方面看得很通透。   “你什么想法无所谓了,只要付三娘把你当成朋友就行。那付三娘在死之前有没有和你说什么特别的事。”李明达问。   萧五娘认真想了想,“也没什么,反正就是她喜欢房遗直那些话呗,见怪不怪了,我认识的姐妹们之中,十个里边少说得有六个喜欢他。贵主你说,这房遗直到底好在哪,我怎么就没看出来,闹为什么这么多人都仰慕他。”   “人各有好吧,你也说了,十之有六,那不还有四么,你在其中也不奇怪。”李明达起了好奇心,随即问萧五娘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我二哥那样的就挺好,可文可武,宜静宜动,什么都全了。我觉得我以后就照着他那样的找就行了,就怕没有第二个。”萧五娘一脸崇拜道。   “还是老样子。”李明达忍不住笑,萧五娘自小时候就十分地敬佩他二哥萧锴,没想到大了她还是如此。   “我二哥其实特别厉害,他就是为人太低调了,外人都不太知情。贵主,我真的一点儿都不夸张,不然你来做我的二嫂吧,我二哥他真的很有才华,一定不会让你失望。”萧五娘晃着李明达的胳膊哀求道,“你要是肯做我二嫂,我发誓我会把我爱八卦的毛病改了,你让我怎么改我就怎么改。让我在贵主跟前做个乖乖听话的小狗,我也愿意。”   李明达噗嗤笑了,用手狠狠点了下萧五娘的额头,“胡说八道些什么,你自己还没出嫁呢,倒是来操心我了。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要是不八卦了,估计八成会是个媒婆,一定会四处牵红线。”   “贵主太了解我了,其实我确实有过这种想法。就是我阿耶被贬黜的时候,我就有考虑过出去做个媒人养家。”萧五娘笑哈哈道。   “那道姑呢,付三娘有没有和你提过道姑。”李明又把话扯回了正题。   萧五娘想了想,“贵主说得是那个常跟在她身边的道姑,叫什么江林的?”   李明达点头。   “见过两次,付三娘和她关系很好,也引荐给我们了。我倒是不怎么喜欢这个江道姑,但是其她的小姐妹都是很喜欢和她相处说话。这个人看似随和,没什么毛病,但有的时候,她的话里带着一种满世界污浊就她一人出尘脱俗的感觉,我就不太喜欢她。”萧五娘却也承认,“但就是不喜欢,我也没表现出什么,我不得罪人。”   “看来你也没有什么重要的线索,赶紧走吧。”李明达‘卸磨杀驴’,不客气的对萧五娘挥挥手,打发她走。   “贵主激将我也没用,我真的知道的不多,”萧五娘想想又道,“就一点,付三娘非常非常地仰慕房遗直。”   李明达笑,“不是激将你,是真的让你走。我要继续查案了,你也赶紧和你母亲一块回家,别让家里头那边担心。”   萧五娘不高兴地跺脚,“可我还什么都没有从贵主这里打听到呢,都是贵主在问我。”   “嗯,这就对了,我正是此意。”李明达道。   “啊,气人。”萧五娘撅嘴,“已经没有什么能让我开心了,除非却贵主改日请我邀去明镜司看一看。”   李明达点头,应了她。   萧五娘立刻就高兴起来,十分欢欢喜喜的告退。   随后不久,房遗直那边就递来消息,江林的屋子里,并没有什么太过重要的线索,倒是能看出她一些喜好,书画中只有与荷花相关,有自喻出淤泥而不染之意。   那厢又有人来传消息,说是萧锴和狄仁杰已经回来了。李明达立刻起身前往明镜司,付家的事情基本上已经明了了,就差缉拿江林,索性就交给房遗直来负责。   李明达离开后不久,房遗直便也要离开付家,去跟那边准备缉拿江林的程处弼会合,却不想刚好遇到了萧五娘和他兄长萧锐。   房遗直心里深知这‘刚好’并非是巧合,却也不表,和他们兄妹二人打了招呼。   “房世子受委屈了,听妹妹说,你之前被误会是凶手?”萧锐问。   “是。”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哥问话后,萧五娘就一脸好奇,满眼放光地看着房遗直。   “倒是不好再多说,我虽受冤,但女儿家的闺名很重要,人既然已经死了,又何必追究。”   这就够了!萧五娘听到这几句话后,眼睛更加闪亮。   ……   不消半日,付三娘自毁清白算计房遗直的传言,就在贵族女眷们之中暗中流传开来。   付春流从妻子的口中听到这个流言之后,羞愤不已,当即书信一封欲责备房遗直。而今他缓过神儿来,也已经意识到房遗直记恨上他了。他对自己的这位学生太了解,最是记仇,所以付春流认定这件事是房遗直所为,但是却偏偏又没有证据。所以信写完了之后,他气得只能撕毁。 第133章 大唐晋阳公主   房玄龄从中书省归来后,就从卢氏口中得知了房遗直在付家的遭遇。卢氏气愤不已,当下去一定要房玄龄去和付春流理论。   “他终归是儿子的恩师,岂好当面撕破脸皮。”   “恩师是传道授业解惑的,却不是诬陷你儿子是杀人凶手的,那是仇人才会干的事!”卢氏气道。   “如今清楚他的为人,以后不来往就是了。”房玄龄解释道。   “那你儿子被冤枉是杀人凶手的气就这么干受着了?亏你还是御封的司空,就这点出息?”卢氏不甘心地说道。   “你还真当咱们儿子是老实人了,他自然会有办法处置,哪用我们操心。再者说,我们就是真操心,他反而会不高兴,这点小事情他自己就会解决了。”房玄龄随即把他刚刚得来的最新消息告知了卢氏。   卢氏一听外头竟有这样的传言,爽快地大笑两声,解气地叹道:“活该。教养出这样不检点的女儿,还反过来冤枉我的儿子是凶手,就该好好收拾他,让他知道教训。”   “好了?这下不气了?”房玄龄问。   卢氏瞪眼房玄龄,“你今天倒是脾气好,有什么话就快说。”   “瞧你这话说的,我对你哪天脾气不好?”房玄龄一笑,搓了搓手,“不过夫人如果要是不气了,我倒是想提一点点要求,今晚特别想吃夫人亲手做的雪婴儿。”   “要你做的事你干都没干,光动嘴皮子还想吃好吃的,哪那么容易,不做!”卢氏侧过身去,不欲理会房玄龄。   “那我还知道一件大事没有来得及说,咱们的乖儿子,开始出手对付崔家了,你想不想听?”   卢氏被勾得眼巴巴地看着房玄龄,连连点头。   房玄龄得逞地笑,“可我现在饿着肚子没有力气说。”   卢氏瞪一眼房玄龄,起身便去了厨房。没多一会儿,她便端来了一盘雪婴儿,让房玄龄赶紧交代。   房玄龄拿着筷子就高兴的吃起来,让卢氏稍等,待他吃好了就一一详述给她听。   卢氏盯着狼吞虎咽的房玄龄,总觉自己好像上当了。   不及他吃完,那厢就有人传话说房遗直今晚不回来了。   卢氏忙问何故,得知是抓重要的嫌犯,要和公主连夜突击审问,卢氏甚感欣慰。她高兴得合不拢嘴,忙吩咐下去,列了一串菜单让厨房准备吃食,一会深夜的时候好送过去。   房玄龄本来对着一盘雪婴儿吃的有滋有味,颇感高兴。但是再听卢氏所言的那一串精致的菜,忽然觉得自己日子过得特别寒酸,便不爽地放下筷子,吃不下了!   “吃好了?”卢氏不及房玄龄回答,就立刻打个丫鬟把东西收拾下去。   “哎,收拾什么?我还没吃完,不过是渴了想喝一口水罢了。”房玄龄赶忙阻拦道。   “那你先吃吧,我去准备准备。”卢氏起身就走。   房玄龄怅然若失,“那你不听我讲事情了?”   卢氏头也不回地对房玄龄挥了挥手,“回头再说,当下儿子的事儿要紧。”   房玄龄憋嘴不说话了,看了一会儿桌上的雪婴儿,想了想,还是拿起筷子乖乖得把它吃完。   与此同时,太极宫内的李世民也收到了李明达递来的消息。   “今夜不归?又是为了什么?”李世民连批奏折的心思都没有了。   方启瑞小心翼翼的告知道:“说是抓到了重要的嫌疑犯,要连夜审问。”   “唉,”李世民悠长地叹了一口气,“有那么多人在,干嘛非得亲自审。”   “贵主是明镜司的主事,这种紧要时候,自然是她在场主持比较好。”方启瑞赔笑解释道。   李世民觉得方启瑞的说法也对,便不再吱声了。随即就继续批阅手中的奏折,接看下一本,李世民的眉头便越皱越深。   方启瑞立刻就察觉出异样,询问李世民:“陛下,可是有什么事发生?”   “这是年初官员考绩的结果,百余名里被评为上上等的官员中,崔姓的竟然有三十二名。”李世民哼笑一声,举着手里的奏折,“这崔氏果真不愧是第一士族。”   任谁都知道,这排名第一的士族是皇族李家,前两年圣人亲口所点。而今圣人说崔氏是第一,显然是故意讥讽,心中对此大为不满。   崔氏一族里确有不少人扎根于朝廷之中,李世民心中多少也清楚,但而今见到被评为上上等的官员之中崔氏竟占了如此多的数量,这让李世民难免惊讶了一番,也被提了醒。崔姓果然是大族,即便他们都安分守己,这股力量仍不容小觑。   李世民因此想到崔清寂及其父亲崔干,斟酌再三之后,脸色渐渐地沉郁起来。   晚饭的时候,只有李世民和李治父子二人一同用饭,饭毕李治才开口问李明达的去向,得知他依然在明镜司当值,李治立刻在李世民面前不吝言辞的夸赞自己的妹妹十分有能耐,随后他就提起了崔清寂,想和李世民商量,让崔清寂常进宫来,到他这里坐一坐。   其实李治当下会有此提议,是想顺着李世民的意思撮合自己的妹妹和崔清寂。   “崔家六郎刚刚在工部上任,忙得脚不沾地,你就不要打扰人家了。”李世民道。   李治不以为意,还以为李世民是在为崔清寂着想,笑嘻嘻道:“他才华横溢,聪慧异常,只怕是去公布两日就能熟了自己手头上的活计,倒也不会耽搁什么。”   李世民听李治此言,眉宇间闪出很多不快,眼神也阴冷起来,李治至此才发现李世民的态度有所不同,他愣了一下,转进连忙附和李世民的说法,表示是自己思虑欠周了,想得太简单,李世民便不再说什么,点点头,就挥手打发走了李治。   李世民又深深地看了一眼吏部程奏上来的折子,目光在那一排‘崔’上头徘徊了很久,才终于把折子合上。   ……   明镜司。   李明达高兴地见了风尘仆仆归来的萧锴和狄仁杰后,便忙问他们调查齐鸣一家的情况如何。   “到了地方之后,我们二人就立刻去齐府问话,所有人都摇头说不知,都无法想象他们以前在长安住的宅院的池塘底下,竟然堆了二十多具白骨。”萧锴道。   狄仁杰接着说道:“后来我们不甘心,挨个问下来,在齐家七郎的嘴终于套出点东西来。齐七郎说他少时曾年幼无知,嘲笑过一人是弱鸡,笑他连虫都怕没出息,根本不及他叱咤疆场的将军父亲的一根手指。那人一气之下就发了毒誓,说终有一日他亲手杀的人会填满他家的池塘。当时齐七郎不过是以为对方在说大话,并不以为意,至今也是如此。他起初听我们讲池塘里发现尸体的时候,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并没有说出来,毕竟对方而今在长安城也是赫赫有名的将军了。那些少时说过的话,谁又会当真,所以他不好随便说出口诬陷对方。”   魏叔玉此时也在旁,听说对方和自己一样也怕虫,脸有点儿红了。   “这人到底是谁?”李明达问。   “当今的威武大将军季望。”萧锴道。   “想起来了,前年子承父业的那个,并没有上过战场。”   李明达在这位季望有些印象,他确实怕虫,而且他少时身体羸弱,却偏偏是个好出风头的人,也确实受过不少人笑话。李明达所以知道他,是因她四哥李泰在她少时很喜欢给他讲一些外面的趣事,有关于季望的‘趣事’绝对不在少数,所以她至今都记得。   “不瞒公主,那时候他在贵族子弟并不受欢迎,不过大家都是识礼之人,却也没有人挑破。”萧锴叹道。   “那你们现在看,季望的为人如何?”李明达问。   “最是小心眼,记仇。”魏叔玉道,“他这个人脾气不好,易怒,很爱冲动。为了堵一口气,倒是很有可能犯下这事。”   “我对他不太了解,不过房世子还有可能知道,有一段时间,我记得季望一直变着法地黏着他。”萧锴回忆道。   “齐七郎和季望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多久前?”李明达边提笔边问。   “三年前。”萧锴道。   惠宁和安宁在三四年前去了梅花庵;江林在三四年前被付家领了回去,并和辩机相识;季望在三年前放了狠话给齐七郎。   三年前的这些,都不像是个巧合。   “房世子把江林缉拿归案了。”衙差赶紧来报。   随即江林就被带了上来,跪在地上。   李明达看着堂下的人,十七八岁的模样,穿着荷叶绿的裙装,竟头顶着乌黑的发髻,只看打扮和普通女子无二。   江林就一直垂着头,安静不动。   房遗直随后进门,对李明达说了句话,江林当即发疯了。 第134章 大唐晋阳公主   “这就是和辩机私通的脏道士。”   房遗直只说了这么普通的一句话,江林就像疯了一样,欲往房遗直身上扑。   谁都没有料到这才被押送上来的江林,竟然立刻发疯。等大家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程处弼扫腿绊倒。江林一个侧摔,扭了腰,撞了头,原本插在她头上的两根珠钗也哐铛掉在地上。她跟不怕疼似的,眼睛瞪得溜溜圆看着房遗直。   “你说谁脏——”江林底气十足地叫着问,本来一张清秀好看的脸因愤怒而狰狞得五官扭曲。   再看房遗直,纹丝不动立在原处,一脸果然如此表情,大概是早就预料到江林会有此反应。   看来脏这个字,是江林的软肋。李明达也想起之前萧五娘曾和自己说过的话,江林自诩是出淤泥而不染的,所以该是很忌讳脏这个字,这一点房遗直倒是抓得很清楚。   “道姑和和尚私通都不算脏,那这世间还有脏的东西么。”房遗直垂眸睥睨她。   江林急急辩解,“我没和他私通,你不要胡说八道。我和他之间清清白白。”   “付三郎呢,和他之间也清白吗?”李明达问。   江林底气十足道:“这是当然。”   “你们之间若真是清白,他又怎么会为你单独去了明镜司所在的老宅。那时候宅子荒凉,没有一个人。你们在那里私下会面,他连个贴身随从都不带了,会是因为什么清白好事?”李明达试探性地质问。   江林皱了下眉,“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好端端的和付三郎在那里见什么面。”   李明达示意了下,当即就有人将尖状的铁杵放在了地上。   “还装糊涂?”   江林惊讶地看了眼地上的东西,狠狠地皱眉。   随即一双装着木脚的鞋被放了上来,接着又有一双也被拿上来。这后一双正是梅花庵惠宁等尼姑们伪装男人脚印所用。   江林看到自己的那双,已经不觉得奇怪了,毕竟她的这双是跟凶器放在一起。这些衙差找到了凶器,自然就找到木脚。但是看到另一双时,她难掩脸上的疑惑,弄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两双,很是不解地看向李明达。   “梅花庵的惠宁、安宁,你应该都听说过。”   江林转了下眼珠子,看着那双鞋,面容似有悔意。   这时候白天明得到了属下的回禀,立刻拱手向李明达告知当初跟着付三郎“远行”的两名随从已经被恩典放了归乡,由奴隶身份转为良民。   “两个月前他带人到京兆府办理,有他当时他签字画押的契书为证。”   白天明话音落了,就转头示意先前回话的小吏,小吏这时候双手呈上契书给田邯缮。   田邯缮立刻将契书呈给李明达。   李明达快速览阅之后,转眸凌厉地打量江林。她身材并不高大,只是略微丰腴,但是一双手臂却比普通女子强壮很多。   小吏又道:“属下们已经快马加鞭去了这两个家仆现今的住处,分别查问了二人。所得证言一致,皆说是付三郎主动放他们走,还说他以后不会回长安城了,请他们帮忙保密。”   “保密?”李明达好笑地把目光扫向了江林,“在家的时候还说要历练自己,只带两名随从随行。偏偏却在没有离开长安城之前,就将两名随行的家仆放了,还请他们保密。付三郎显然是有所图谋,才计划离开了家。但而今人还没有离开长安,就死在了齐家的旧宅里。谁都知道那座宅子当时没有人,他愿只身去那里赴约,必然是等着见什么重要的熟人。而且二人该是打算做什么隐晦之事,不然他不会连家仆都给打发了。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江道姑?”   江林垂着脑袋,让人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她撑地的双手已经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江道姑这身打扮倒是清秀可人,令人见了不禁想多看两眼。我一女子尚有如此的感觉,却不知男子会如何?那付三郎正青春年少,又时常在家见你,会不会起了什么别的心思?”李明达继续逼问。   江林蹙眉,两只手的拳头攥得更紧。   “若非是为了私奔和你相约在那里会合,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缘故。”李明达又道。   狄仁杰听到此,惊讶地挑了挑眉,恍然意识到原来是因为私奔,之前公主说那铺垫些话的时候,他就一直都没有想明白俩人在那见面是为啥。   魏叔玉在旁一眼看穿了狄仁杰的表情,无奈地摇摇头,嘴里含笑着小声嘟囔着:“你还是阅历少,这都不懂!”   狄仁杰瞪看一眼魏叔玉,脸立刻就红了,随后他往周围看了看,惊讶地没有发现他想看的身影。   魏叔玉瞟见了,忙对狄仁杰悄悄打眼色,意在问他要找谁。   狄仁杰小心地看一眼那边正在审问犯人的公主,然后用极低声和魏叔玉道:“萧锴呢?刚还是和我在一起给公主回话,怎么转头人不见了。”   “我瞧见了,刚刚看他捂着悄悄肚子出去,应该是不太舒服,又怕打扰到审案,所以没有吭声就走了。”魏淑玉道。   狄仁杰点了点头,转即看向那边面容秀丽的晋阳公主。此时她正逼问江林,一张嘴就舌灿莲花,话说得有理有据,比她的容貌还要漂亮。身形并不算高大的她,腰板挺得笔直,微微扬着下颚,一双秀气的眼炯炯发亮,英气十足,一点都不输于男儿。在别人眼里如何他不知道,至少于狄仁杰来讲,是十分耀眼的,看得眼睛有点直了。   魏叔玉发现狄仁杰的目光不对,悄悄地拽了一下他的袖子,给他使眼色,似在问他看什么。   狄仁杰眨了眨眼,然后尴尬地笑着摇头。   这时候江林忽然发出一阵大笑,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这样笑能掩盖什么?”李明达又问。   房遗直斜睨一眼江林,见她不讲话了,便缓缓开口:“必然是她自以为高洁,不想承认她和付三郎私奔的事。眼下作案凶器已经找到了,她承不承认已经没有关系,脏的就是脏的,改变不了。一边和辩机私通,一边又想和付三郎私奔,你怎么会姓江呢,姓私多好。”   房遗直一张嘴就气死人不偿命,再一次戳了江林的软肋。江林眼睛瞪得发红,又开始要发狂,但这一次侍卫们早有所准备,立刻就按住了她的肩膀,死死地把她的脸扣贴在了地上。   “什么私奔私通?你到底是什么人,学什么狗叫!”江林气骂道。   “我弄不懂了,她这样疯性子的人,怎么会人缘儿好?”狄仁杰疑惑不已。   房遗直嗤笑,“因为能装,而今丑事被大家揭发出来,自然就装不下去了,露出了本性。”   江林凶悍的目光立刻朝房遗直投射过去,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魏叔玉忍不住勾起嘴角,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这么针对房遗直,倒是觉得挺有趣。他很想看看这个江林得罪房遗直的下场会如何。   “为什么污蔑我!我不许你污蔑我,不许你污蔑我!你到底是谁,离我远点!滚远点!”江林对房遗直暴吼道。   “看来你很不喜欢大家说你脏。”李明达叹道。   江林愣了下,脸色涨得青紫,此时此刻才恍然明白,大家都是在故意刺激她。   江宁林回过神来之后,冷笑得直晃肩膀,“你们这么刺激我,不就是为了知道真相么?都很想知道这案子到底是不是我做的?想让我认罪?可以!但要和我道歉,收回你们之前诋毁我的话。特别是他说的那些话,必须好好给我收回去。”   江林说罢,就愤怒地指向房遗直。   “我的天哪,我还是头一次在堂审的时候,碰到你这么理直气壮的犯人。谁给你的胆量敢指责房世子,让而今堂堂的大理寺少卿为你赔罪?”白天明差点惊掉了下巴。   江林怔了一下,然后用稀奇地目光转头打量房遗直,上上下下反复很多次。   在旁待命的衙差和侍卫们见到江林如此冒犯,都紧握着手里的刀和木杖,蠢蠢欲动。若非公主和房世子早有交代,让他们不要随便对江林动手,此刻他们只怕早就用木棒把江林两个眼睛戳成窟窿了。   “原来你就是房世子,久闻大名。”江林一听到房遗直的身份,惊讶了,边说话目光边在房遗直身上又流连了一遍,似乎在审视一件她相中很久的衣裳。   房遗直很配合地对江林回以一抹微笑,看起来倒是很有礼貌。   但这场面在其他人看来怎么都觉得诡异,房世子这笑绝对不会是好笑。   江林怔住,心里没底地问,“你为什么要对我笑?”   “没有为什么,可能只是单纯的觉得你可笑而已。”   “你——”   “你承不承认自己是凶手对于我们来说根本不重要,证据已经在这,你和付红梅以及付三郎的关系也很清楚,没人会稀罕你说什么。过不了多久外边就会张贴告示,把今天的审案结果公布于众,而你与辩机和付三郎的事也会一并说明。到时候你的所作所为就会被天下人评说,看看最后有没有一人觉得你是白得跟池塘里的莲花一般。”房遗直说罢,就立刻命令在场的官差将今天的案情起草为告示。   江林不干了,急躁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我是冤枉的,我被冤枉了,我跟他们两个人根本都没有关系!我是清白的!”   “怎么个清白法,你不讲清楚,谁知道?”房遗直问。   “付三郎早就说他爱慕于我,但我对他半点心思都没有,他几次和我表明心迹,我都拒绝了。后来,我偶然在园子听到了付三郎哀求付三娘的话,竟然是请她帮忙一起算计我。付三娘竟然还说出只要得到我的人,一切都好办的话来。然后还支招给付三郎,教他怎么才能讨好女儿家的心思。转头付三娘便像没事人一般,在我面前说巧话,装乖,还说她把我当成最信任要好之人。何其可笑!之后付三郎想要算计我的清白,几番想要和我独处,我岂能让他如愿,都想办法婉拒了。但他还是不死心,这种人就该死了干净。后来我便故意假装想和他私奔,将他约到了那荒芜一人老宅去。我在水里下了蒙汗药,骗他喝了下去,杀了付三郎以后,用早准备好的沙袋给他捆上,沉进了塘里。”   “那沙袋里你混了什么东西?”李明达问。   江林嗤笑,“沙袋里能有什么,自然就是沙子。”   “迎春花呢?”李明达问。   江林怔了怔,眼睛瞪大,不可思议地看着李明达,“你怎么会知道?”   “说原因,让你放花进去的原因。”李明达拿起桌上长满绿叶的迎春花枝,抬手丢到了江林的面前。   江林的目光跟着迎春花落了地,眼睛呆呆,似陷入了沉思。   “迎春是万物复苏,四季更迭轮回的起始。虽然他这辈子罪孽身重,但我还是希望他下一辈子能活得干干净净。这是我对他美好的祝愿,也是我对他最后的慈悲。他对我不仁,但我身为出家的坤道,却不能对他不义。”   听江林的口气,好像她对付三郎做了多大的宽容和忍让一般。   “凶残地把人给杀了,竟然还厚颜无耻地谈什么原谅和慈悲,你真以为大家都和你一样没长脑子?”房遗直讥讽。   “是你们这些俗人不懂!”江林立刻反驳回去。   房遗直目光淡扫江林,“一般我们这里把那些说别人不懂只有他自己懂的人,称为疯子。”   “你——”江林又气疯了,挣扎着起身就要往房遗直身上冲。   “其实你可以装一会儿的,不必立刻证实我的判断是对的。”房遗直又道。   “啊——”江林叫一声,闷闷地捶胸。   李明达递了眼色示意房遗直暂时不要多说,看江林现在的这个状态,她怕再继续下去就问不出关于迎春花一事的起因。   房遗直含笑点点头,果然乖乖地再不言语。   “我不是问你它的含义,我是问你从何领悟出这个东西要和死人放在一起?或者说一开始是谁告诉你迎春花有这种意思?”李明达提问道。   江林立刻摇头,“没有谁,是我自己悟出来的。”   “你是说你和梅花庵的惠宁、安宁并不相识,你们都在死者身上放了迎春花,还使用了这种木脚穿的鞋子伪装男子的脚印,如此相似的做法都是巧合而已?”   所有人都明白这根本不可能是巧合。   江林眼盯着地面,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想知道原因也可,我要道歉,收回那些污蔑我清白的话。”   江琳说罢,就转眸扫了一眼房遗直。   “你不说也没关系,我来说。”李明达当然不会让房遗直跟凶手道歉,“你和惠宁、安宁三个人,都是当年梅花庵被掳尼姑所生下的孩子。后来山匪被官府剿灭之后,你们三个孩子被山匪保护了下来。离开山寨之后你们身无长物,也无人可以依靠,最后只好分别去了尼姑庵和道观。”   江林垂首沉默了很久之后,那沉重的张开嘴,“公主竟然都清楚,又何必问我。”   “山寨里的那些尼姑们,也便是你们的‘母亲们’,可是你们杀死的?”李明达问。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除了房遗直都十分惊讶。大家脸上都挂着震惊之色,唏嘘不已。江林的头晃一晃才抬起来,眼睛里不仅没有一丝沉痛,竟还带着笑意,有些兴趣地打量李明达。她勾着一边的嘴角,沉默了很久很久以后,嗤笑了一声,感慨不已。   “真的没有想到,这么久远的事情也引起了公主的注意,倒让贫道有些受宠若惊。”   “你们怎么能下的去手?”李明达真的有些生气了,不解地质问他,“这里面可有你们的亲生母亲。”   “那又如何,换着杀就是了。”江林撩了下自己额头上有些凌乱的头发,均匀白净的鹅蛋脸上浮起看似甜美又和善的笑容,“她们活着只是受罪,我们三人亲手帮她们从淫污中解脱,让她们再重新干干净净的开始,多好的事呀,她们应该对我们感激才是,这也当是我们尽孝了。”   李明达:“若是真想帮她们解脱,你们该杀的是山匪。”   “山匪掳人的确不对,但真却没有这几个女人放浪形骸,令人作呕,”江林回忆道,“谁能想到这几个尼姑,当年在尼姑庵修身养性的清清白白的女儿家,转头的山匪手里就成了只会争风吃醋的浪荡妇人。”   “你怎么会这么想?”李明达讶异。   “不这么想怎么想?你是没看到她们几个穿红戴绿,比高低抢男人的样子。早已经不是尼姑了,是和山匪同流合污贼寇,比起那些山匪,她们这些变脏的淫秽女人更可恶。她们早就不是什么好人了,比妓院里的妓女还脏。所谓的母亲们,不过是在她们死后发善心给她们的一个好称呼罢了。惠宁比我还更慈悲,一直对外说她的这些尼姑们是好人。其实我心里清楚,她说也是想往自己的脸上贴金。毕竟父亲是山匪已经洗不清了,如果母亲再是水性杨花的荡妇,她该如何自处呢。”江林好笑地嘲讽道。   “怪不得你们后来分开,她们两人去了梅花庵,你一人去了道观,你和她们两人其实并不合得来?”李明达敏锐的发现了这一点。   江林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的确,天生合不来。”   “既然是天生合不来,你们又为何会同仇敌忾的去杀尼姑们?这解释不通。”李明达道。   江林挑眉,“很简单,因为我们都是自洁之人,讨厌这些脏女人,为了这个世间干净一点,暂时合伙一下也没有什么关系。”   “所以比起做了坏事是罪恶源头的山匪,你们更恨那些被无辜掳来却不能改命的尼姑们。”李明达无奈不已,“难不得房世子一进门就说你脏,她的眼光果然独到,看得一点儿都没错。”   李明达确实受不了江林此人。   江林闻言又疯了,因为李明达说她不干净,她就跟疯狗一样挣扎着要往上冲。衙差们自然不会让她往前冲。   李明达微微皱着眉头,托着下巴打量她,难以理解江林为什么会对这几个字这么敏感和执着。连手刃亲生母亲的事儿都干了,还非要认为自己干净。   “所以你后来杀付红梅的原因该是有二:一则是她出主意给她三哥,算计你。二则是因为她心悦于房世子,你就觉得不干净,和她三哥一样?   不过我倒是很想知道付红梅脱衣勾引房世子的主意,是她自己想的,还是你出的。”   江林还在发疯,听到李明达的问话之后,执拗的冷笑起来,喊着自己不会再回答她的问题。   “所以的确是因你出的主意,她才这样。你觉得你想出这种事情的脑袋会是干净的?你故意陷害付红梅,让她犯下这样的丢人的事情,转手还杀了她。你这人不仅心脏,而且恶毒。”李明达见她不想回话,别又拿她的软肋刺激她。   江林狞笑喊:“这和谁出的主意有什么关系,若是他心思正派,自然就不会应我,去犯下这种事。我对她说这些,不过是对她的一个试探,果然,她骨子里透着淫荡本性,连对男人脱衣服这种龌龊的事情他都能干出来,她还不该死么?她和三哥一样令人觉得恶心,满脑子只有男女那点脏事,该死,该死,都一样的该死!”   江林痛快的喊完之后,坦率地挑眉,看李明达和房遗直,“现在都听清楚了么,我跟付三郎一点关系都没有。那种恶心男人,我碰都不想碰。至于辩机和尚,我并非和他是有奸情,就只有你们这些脑子不干净的人才会想这些。我每次和辩机见面,不过是为了教他针灸之术,他说他想学这个,求我帮忙我才帮的。”   “高阳公主府里的大夫,哪一个针灸不比你厉害,他舍近求远,和你这么一个手法一般的人学这些,你竟然觉得这是一个合理的借口,只怕你自己心里也有一些小心思。”房遗直嗤笑不已,句句揭穿她,“人家的中意或动情了,就是脏、贱,到你这里就是‘学习针灸之法’。真是新鲜,今天算见识了,也才领悟透彻古人为什么造出‘无耻’、‘恶心’这种词了,原来就是为了给你这样的人准备的。”   “我的事用不着你来品评!”江林吼道,喊得满脸通红,脖子青筋爆出。   不过这一次众人却没忍着她,衙差上来就一板子打在了江林的嘴上。 第135章 大唐晋阳公主   “唔啊——”   一声痛叫之后,江林忍着牙齿酸痛,捂着流血的鼻子,伏在地上。   “不打得你满地找牙,你都不知道什么叫痛。”白天明气哼道,“我活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识你这样的凶手,一边杀人一边念着自己慈悲,一边挑唆人做淫秽之事一边还洋洋自得以为高洁。我看你脖子上架着的不是脑袋是块驴粪蛋子。”   “咳咳……白府尹,这凶手虽然可恨,但还是要注意一下言辞。”魏叔玉翘着嘴角提醒道。   白天明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在场有这么多文雅之士,他也是一个读书人,竟然在气急之下冒出这样不文雅的话,确实不太好。这话是他小时候在老家住时,跟那些家仆的孩子们学的,话虽不好听,但说出来的感觉真爽。白天明连忙给李明达行礼致歉,转而又不好意思,对房遗直笑了笑。   李明达没说什么。   房遗直却忽然帮了白天明说话:“白府尹惊讶,也在情理之中。”   白天明没想到自己还能得到了房遗直的肯定,瞬间心情好起来,自然也就没那么不好意思了。   魏叔玉含笑看一眼房遗直,觉得今天他一直学习的楷模看起来有点不一样。不过很快,魏叔玉就从中顿悟总结出了道理,大概这就叫不拘小节交好友,他以后也要试一试,好好效仿学习。   “你和惠宁、安宁三人,必然不可能同时想到了用木脚伪装男人的脚印来混淆官府断案的方向。到底是谁教得你们?”李明达眼盯着江林追问道。   江林听到这句话,本来有些失魂落魄的她,顿时像被什么注入了一股力量,又有了精神,她狠狠的用手抹了一下沾血的鼻子,虽然把嘴上的血迹抹掉了大半,但有一些血被她蹭到了脸上,雪白的肌肤和殷红的血印成了很鲜明的对比,再配上她嘴角渐渐扬起的狞笑,整个人看起来有些阴森的煞人。   “我不会再上你们的当了,说什么我都不会说。”   “你说不说也无所谓,因为除了你,早已经有别人说了这件事,而且我们也不过是想从你嘴里证实一下这个人是否真的存在。而今看你也并不否认,便是说确有其人,这就好办了,一查便知。”李明达底气十足的说道。   江林瞪圆眼,气急败坏得恨骂:“惠宁安宁那两个混账东西,我就知道她们嘴巴是个欠的,当初我真该把她们两个——”   “她们什么都没说,刚刚不过是诈你。好在你笨,真的透露出来了,确有此人。”李明达截道。   江林恍若遭了雷劈一般,傻呆呆地跪坐在原地。接着,她就比先前的疯狂更甚十倍,身体猛得一蹿,大叫着张牙舞爪,要起身,即便是被侍卫和衙差们狠狠的钳制住了身体,他还是拼命的挣扎。衣服被撕破了,手臂被抓肿了,后背狠狠地挨了几板子,她还是没有屈服。   李明达觉得她这种性子问不出什么太多来了,有此试探,知道有个人存在也算是个好结果。   江林还在疯狂地挣扎叫着,发髻已经凌乱不堪,整个人就跟魔怔了一样。李明达挥挥手,示意衙差可将她押下去。   “这个坤道实在是太吓人了!”魏叔玉目送一眼江林,皱眉厌恶地叹道。   房遗直未语,转身轻松地坐下来,喝起了茶。   白天明看眼房遗直,连忙询问地看向李明达,“贵主,那这江林的处置……”   “归我们明镜司处置,今天审案时江林所言的所有事都不许外泄,只能我们在场的人知道。对谁都不许说,包括你们的至亲之人。”李明达警告道。   房遗直和魏叔玉等忙齐声应和。   “特别是魏公房公那里,最不能说。”李明达眼盯着房遗直和魏叔玉,再次提醒了一遍。   二人应承。   “好,现在我们再议这池塘白骨案。”李明达拿起桌上早准备好的名单,说道,“这是我让魏世子整理得京畿道失踪人员名单,我发现近一年半以来失踪人员里,抛去一些合理的原因,和并不相似的,剩下的有近四成是因为赶路到长安城,或者是从长安城外出后,在路上失踪。而这四成之中,有一半可确定是在朱雀门以南的方向不见的。”   “朱雀门以南?”魏叔玉惊讶的叹了一声,自省自己之前听命公主去总结名单的时候,竟然没有动脑,一丝丝都没有发现这些重要的情况,实在是太愚笨了。这整理名单的活比较杂乱乏味,魏叔玉还曾在心里偷偷抱怨过,觉得自己被大材小用,在做无用的事。   而今真要心服口服,在破案这方面,他确实不如公主能查线索。   “名单做得很好。”李明达肯定了一句魏叔玉。   魏叔玉害臊地拱手,“愧不敢当,不过是按照贵主的吩咐做事。”   李明达礼貌地微微笑了下,接着对众人道:“既然齐七郎道出威武将军季望有作案的嫌疑,那我们而今就要监视将军府,还有仔细彻查这些在朱雀门以南的失踪的人员。既然这些人都是在赶路的途中失踪,那么白骨堆里的孩子,很可能就是一家子人一起赶路时被劫杀。我已经用朱砂笔圈住了带着孩子失踪的人名,他们具体失踪的范围就由你们来调查清楚。”   魏叔玉一听就自曝奋勇,表示他来做这件事。“名单本来就是我查的,我再筛选细查会更容易一些。”   李明达点头,“不过这事有些繁杂,很耗精力,就让狄仁杰和萧锴一起帮你。”   魏叔玉也有此意,忙行礼应承,谢过公主。狄仁杰随即也领命。   “萧锴人呢?”李明达问。   狄仁杰笑道:“闹了肚子。”   李明达随即想起萧凯第一次来明镜司当值的时候就闹了肚子,就顺便提起这事,忍不住笑叹,“人长得高高大大的,肚子竟不好,倒是奇怪了。”   萧锴第一次哪是闹肚子,那是他们当初为了混进崔清寂的屋子,让萧锴故意装肚子疼吸引大家注意。魏叔玉心虚地瞄一眼那边全程不言几乎要让大家忽略掉的尉迟宝琪。见对方没什么反应,他也跟着淡定了。   房遗直这时候放下茶杯,斜眸看了眼那边一直傻愣愣的尉迟宝琪,开口问他:“你今天怎么了?”   “池塘里又挖出了一些骸骨,有六个骷髅头。”尉迟宝琪呆呆地转头看房遗直,眼睛里闪着光,“一年内近三十具,如果都是季望干的,他真的太丧心病狂了!”   房遗直猛然想起来,尉迟宝琪和季望的关系似乎还不错,俩人偶尔还会和其他几名子弟一块喝酒,谈天说地,彻夜不归。   房遗直拍了拍尉迟宝琪的肩膀,没说话。   但尉迟宝琪对于房遗直的这种安慰很受用,乖乖地点了点头,沉重地面色渐渐有所缓和。   “威武将军府的监视就由程侍卫和白府尹来负责。刺探季望及其府中情况由——”李明达看向尉迟宝琪和房遗直这边,顿了顿道,“房少卿……”   “贵主,恳请准许宝琪也去,宝琪与季望十分相熟,若是由宝琪来试探他,必然不会引起他的注意。”尉迟宝琪不及李明达把话说完,就激动的主动请缨行礼道。   “自然少不了你,正如你所言,你和季望最为相熟,你去不会引起他的任何警惕。”李明达本来刚刚她确实想要顾及尉迟宝琪的感受,不想让他做什么来着。但转眼看出尉迟宝琪急于表现,似乎很怕自己因为顾念他的感受而不给他安排活计,李明达就立刻改了主意。   尉迟宝琪果然高兴不已,再三行礼谢过后,表示这就去下拜帖给将军府。   大家随即都领命,各干各的事情去了。房遗直留了下来,善解人意地告知李明达,当年乌头山山寨的情况调查由他来负责,他一定会尽力调查和江林等三人关过得关联的神秘人的线索。   李明达忍不住叹:“你果然知道我心里挂记这件事。惠安、安宁和江林,这当年从山匪窝里活下来的三个孩子,犯案手法相似之处太多了,一定是经过什么人指点。”   房遗直点头:“这件事自然不能就此过了,如果这个人真的存在,那么必然是个十分厉害的人物。单单他随意引教的这三个女子,犯案的手法便是缜密、凶残,也是让我们好一顿,费尽心思才查清。”   李明达点头,“梅花庵的‘密室杀人’,尸体山中倒吊,以及眼下江林用用如此粗大的铁杵插胸,这些手法都在极力刻意伪造为是强壮的男人在杀人,再配以类似男人的大脚印。搁一般人来查此案,仅凭这两点,必然会把案子方向锁定在男人身上,女子几乎不会再被考虑,更何况他们都有出家人的身份做伪装,更加容易被人忽略。”   房遗直附和,“可谓是敢杀敢做,有勇有谋。”   李明达皱眉,眼眸里透着隐隐的担忧,转而和房遗直相视。   “我查看过数遍山匪们的供词,并没有从他们的言语中,发现山寨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而江林、惠安、安宁三人,也没有留给我们太多的线索。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刚刚从江林口中得知的,这个人真的存在。”   “此人该是没有久居在山寨之中,若是偶然对这三人进行引导,那么他比我之前形容的还要可怕三分。”房遗直推断道。   “对,怕只怕他不会只有这三个徒弟。这三四年过去了,期间是不是还有人被他误导了,也犯下什么事,我们都不得而知。我们更不知此人的年纪,若是他年老,已经快死了,倒还好,若是个年轻的,再几年只怕更是个祸害。”李明达也跟着推敲道,随后她若有所思,“而且这个推断结果,竟令我想起了互相帮。这人脑子有病似乎会传染,互相帮就是,而今这个也是。你看惠宁、安宁和江林这三人,性子上有什么共通之处?”   房遗直立刻总结道:“对某一件她们自以为认定的事情,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他们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判断里,完全不去管别人的想法,并因此生出一套自认为很有道理的说辞。若遇到一些脑子笨的,见识短的,就很容易被他们的话说服。”   李明达点头,称赞房遗直总结得极为准确。   房遗直弯眸笑看李明达,特意说明道:“我的能耐不止这些。”   “我当然知道你的能耐不止这些,你很多处都十分得出挑。”李明达不解今天房遗直怎么对自己突然显摆起来了。他一向是不争风头内敛的人。   李明达刚想问房遗直是不是今天哪里不舒服,或是遇到什么事了心情不爽,就听到房遗直刚好用她能听到的音量说着,他声音压得很低,所以听起来比平常更有磁性。   “在疼人方面,最出挑。”   虽然是压低声,但是李明达听地出来他一句话里的语调变化,“最”字咬得最狠,音量也最重。   李明达:“……”   许久之后,恍然明白的李明达说了一声:“别闹了。”   “嗯,不闹。”房遗直嘴角有些坏地翘着,灼灼眸中只有李明达一个人的身影,“贵主推断案子的时候,太过全神贯注了。”   李明达又闹不懂地看着房遗直,不理解他怎么突然说到这个?全神贯注推断案情是好事啊。   房遗直这时候忽然继续说起了案子,“如果把惠宁、安宁的案子和江林么比较,前者则更胜一筹。带了‘徒弟’,多人作案,手法缜密,细节处理谨慎,胆大心细,而且还提前安排筹谋了一名替死鬼,让整桩案子看起来有始有终。而江林的手法就粗糙了些,且是自己一个人单独作案,冒险的地方颇多,慌忙作案之下留的破绽也很多,很容易让人识破。再者就两个人的性子而言,惠安和安宁二人比江林更沉稳一些,受刺激后也没有江林那么疯。再有就是惠安和安宁到死都始终没有让人感觉到这位神秘人的存在。”   李明达不能更为赞同,唯有点头继续附和房遗直的话。   “这么说来,江林还可再审?”李明达有所悟道。   房遗直点头,“不过要敲碎她这种人执拗的壳子,却是不易,一定要找到她的软肋。我说的这个软肋也不是他之前表现明显的那个‘脏’,而是那位曾经引导她的神秘人身上的某些东西。江林能被乖乖地受了引导,必然是因为这一位神秘人的身上有江林所仰仗信任的某种东西,所以她才会那么容易被人引诱。”   “那会是什么东西?”李明达问。   房遗直眸中有星地回看李明达,很享受地被公主‘观赏’了一会儿之后,他才摇头。   李明达怔了怔,收回目光,失望道:“我还以为你想到了。”   “本就没想出来,被贵主注视之后,想都不能想了。”房遗直坦白道。   李明达又怔住,耳朵开始粉红起来,她疑惑地打量房遗直:“你今天好奇怪。”   房遗直默默笑,只挑了下眉,也不反驳。   李明达因此更疑惑,偏头不解地打量他。   这时候外头传来尉迟宝琪的脚步声,李明达停止了打量,转头去瞧进门的尉迟宝琪。   尉迟宝琪嘿嘿笑着,特别高兴地来邀功,“拜帖已经发出去了,要不了多久,估计也就是半个时辰的工夫,他一定会回复我,让我明天过去。我把遗直兄也带上了,毕竟我的思虑不如他缜密,观察也不如他好,记性更是不如他。”   “多谢。”房遗直道。   尉迟宝琪听到这话愣了,“今天倒是新鲜,以前我也没少赞美你,却只见你厌烦,不爱出风头。却没想到今天还能听到一声谢谢,怎么了?今天的太阳难道从西边出来了?”   房遗直快速扫一眼李明达,就对尉迟宝琪淡淡一笑,看起来很含蓄,依旧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尉迟宝琪也没多想,只道是房遗直忽然抽风想感谢他了。当下在公主跟前,他想好好表现,就认真地和房遗直讨论明日前往将军府的计划。   “季望此人性子爽朗,不拘小节,如果他真犯了什么事,我们稍加试探,应该就能有所察觉。”尉迟宝琪道。   “如果他真是凶手的话,就不可能是‘性子爽朗,不拘小节’。”   尉迟宝琪疑惑地看向房遗直,问他为何。   “齐七郎说过,因为他少时曾讥讽嘲笑过季望,季望才说了这样的狠话。连少时的一句玩笑话,他都要记这么久,会是一个不拘小节的人么?如果这件事真的是季望所为,只能说明他是一个小肚鸡肠,很容易计较的人。”   尉迟宝琪恍然大悟,“对的,对的。那我明天该怎么去应对季望?”   “审时度势,随机应变。”房遗直道,“按我以往的观察,季望倒是很喜欢别人的恭维赞美,我若是发现什么线索,你就用尽浑身解数去措辞夸他就行了。”   尉迟宝琪点点头,表示这就回去好好准备准备。房遗直看向李明达,本是还有话要说,却被尉迟宝琪硬拉着离开。   “咱们就现在赶紧回去商量,晚上你就住在我府上,明天咱们就一起走。我们趁热打铁赶紧把这个案子破了,这样明镜司池塘的两桩案子就算彻底完事了。”   房遗直无法,最后眼中有话地看了一眼李明达,行了礼,便同尉迟宝琪一起离开。   李明达目送他们离开之后,就有些出神。   在李明达身边待命的田邯缮也有些出神。   调查威武将军季望的事,李明达还得呈报给李世民,毕竟威武将军的品级高,动这样的官一定要告知圣人才行。李明达遂起身打算回宫,转眸见田邯缮愣神,咳嗽了一声。   田邯缮赶紧行礼,给李明达致歉,接着就跟着李明达上了马车。   回立政殿后,田邯缮等公主更衣之后,才忍不住感慨:“奴今天看房世子,总觉得好像有点不对。”   房遗直在推断案情时猛然说得那两句怪话,声音都比较低,只有李明能听到,所以田邯缮并不知情。田邯缮有此感慨,只是因为自己打量房遗直的神情态度有些不对而有所发现。   “那你觉得他哪里不对?”李明达明知故问。   田邯缮愣了下,有点不好意思地看一眼李明达,尴尬犹豫道:“奴不确定,说出来又怕冒犯贵主。”   “赦你无罪。”李明达音调懒懒的,她知道田邯缮铺垫,这句话的目的就是为了讨她这四个字。   田邯缮果然立刻应承:“奴觉得房世子看贵主的眼神有点黏糊糊的,虽说他没有一直盯着贵主,可每次看贵主眼神都让人有这种感觉,恨不得要把眼睛长在贵主身上似的。”   “别胡说八道。”李明达斥道。   “奴没有胡说八道,奴特意悄悄观察了,房世子对贵主绝对是是一百个上心。”田邯缮笑嘻嘻,信心十足地保证道。   “行了,这话到此为止。”李明达冷冷地看一眼田邯缮,转过身去就往正殿去准备觐见李世民,她边走,嘴角边翘得高。   至李世民跟前时,李明达嘴上的甜笑已经掩藏不住了。   李世民也被李明达嘴上的笑感染得满心甜意,随后从李明达的嘴里听说了季望的事,得知他有心器重的威武将军竟极有可能在一年内就弑杀了三十多名无辜的百姓,李世民脸上的笑容立刻敛尽。   “一定要严查!若真是他所犯,必要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李明达应承,笑着问李世民累不累,主动跑去给他捏肩。   李明达还想试探一下李世民的心思,所以哄了李世民又高兴之后,李明达就问他崔清寂在工部做得如何。   “怎么问起他来?你不是对他并不中意么?”李世民斜眸,有些审视地看李明达。   “总觉得还是因为我,他才被调……”   “不是!”李世民立刻干脆地截话道,“他们崔家多厉害,根本用不着尚主。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我的乖女儿看不上他,也确实没见他好在哪里。”   李世民变脸比变天还快。明明之前几番夸赞崔清寂有才华的人就是他。   ……   中书侍郎府。   崔家父子正在下棋。   崔清寂执黑子,一路‘杀’个崔干片甲不留。   “今天是怎么了,心情不好?以往你总是以平局应付我。”崔干看着自己一败涂地的局势,忍不住叹道。   “在别处输了,此刻自然只想赢一下。”   “圣人对贵主宠爱过甚,一时半会儿不会轻易放手,除非遇到十全十美的人,不然这人选他一定慎重再慎重的考虑。你到底是年轻气盛了,急什么,眼下局势未必是最后的局势。” 第136章 大唐晋阳公主   “阿耶教训得是。”崔清寂夹着黑棋子的手指骨节分明,他半垂着眼帘,密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锐利。   “你当下可以悠闲一阵,只需等就可以,不要闹任何动静。”崔干拾起残局里的白子,又把黑子推到崔清寂跟前,表示要再来一局。   崔清寂笑,“阿耶还想玩?”   “赢了不算什么,输了再战才是真勇士。”崔干道。   崔清寂愣了下,随即笑着点点头,收拾干净的棋子,继续与崔干下棋。   “我仔细调查过了,圣人之所以对你改变态度,八成是因为今春吏部呈送的官员考绩名单。”崔干边落子边说道。   崔清寂惊讶:“考绩名单?这和我们崔家有什么干系?”   “上面有一大部分崔姓官员被评为上上等。”崔干解释道。   崔清寂想了下,恍然明白了,“圣人开始忌惮我们崔家了。”   “不是而今才开始,是早就如此。吏部的考绩偏巧在这时候给他一个提醒。”崔干道。   “那这种事该如何应对,圣人既然心中起了忌惮,我们不管做什么只怕都不好改变他的看法。”崔清寂蹙眉道。   “什么都不做,这种时候不管是做好事还是坏事都会惹麻烦。所以我才让你安静等一段日子,等他自然地把这件事忘了,也就会想起我们的好了。”崔干笑了笑,看眼崔清寂,立刻落子,随即挑眉,纵观了整个棋局,“瞧瞧,我就说么,局势会变。”   崔清寂瞧了瞧因自己走神而下坏了的棋,忙叹这是因他分心了。   “这跟我有什么干系,我和你对弈,只需计较输赢便可,难不成还要在乎你心境如何? ”崔干反问。   崔清寂愣住,点了点头,“儿子明白了。”   崔干笑了,招呼崔清寂赶紧下棋,便是他输局已定,也要陪他把这局棋下完为止。   “这是自然,儿子即便是输,也要输得漂亮。”崔清寂淡笑从容落子,不再有犹豫之态。   崔干很是欣慰地点头,哈哈笑几声,便继续和崔清寂在棋盘上酣战。   ……   李明达陪完李世民之后,回房间连打两个喷嚏。   “这是有人念叨贵主呢。”田邯缮一边奉茶一边说道。   “怎么讲?”李明达接了茶,问道。   “奴听过一种说法,打一个喷嚏是打喷嚏,连打两个就是有人在念叨想着,三个四个是有人在背后骂。”   李明达正要回答田邯缮,鼻子觉得异样,用帕子捂嘴又打了两个喷嚏。   “瞧瞧,真是有人想贵主呢。”田邯缮眨了眨眼睛,美滋滋地说道。   李明达哧地笑一声,“哪来的奇怪的说法,早点睡吧,今天有点累。”   田邯缮应承。   次日一早醒来,李明达就觉得头有点重,用了早饭之后,头痛更甚,又打了两个喷嚏。   田邯缮瞧出端倪,自责地扇了自己一嘴巴,“昨天就该想到的,奴却——”   “行了,”李明达抽了下鼻子,打发田邯缮去请太医来,“趁着刚发病,早点吃药,应该能好的快。”   田邯缮应承,连忙去办。李明达又嘱咐悄悄地请来就行,尽量不要惊扰到圣人那边。   半个时辰后,李明达喝了刚煎好的药,就卧在榻上休息,因不放心明镜司那边的事情,李明打发人去告知一声。   梁国公府。   一大早,房遗直和卢氏母子就关在房中窃窃私语。   房玄龄被排斥在外,有点不爽,直到吃早饭前,家人都聚齐了,俩人还没到。   房玄龄坐在首位琢磨了好几个来回,转眸看向房遗则,问他知道原因不。   “知……知道什么?”房遗则一脸懵地反问。   房玄龄不满地憋嘴,责怪地看他一眼,“天天在家,也不知道你干什么了。”   “父亲,儿子虽然天天在家,但是要跟着先生上课,日日刻苦,用功勤学。”房遗则瞪圆了他无辜的俊眼,自夸地和房玄龄解释道。   房宝珠在旁闻得此言,扑哧地笑出声。   房玄龄立刻就把火烧到了房宝珠身上。   “你呢?你知道么?”   房宝珠立刻点头如捣蒜,“知道,知道。阿耶问我可是问着了,他们一定是在商量和晋阳公主有关的事。”   房玄龄皱眉,恍然怔了怔,想到了之前引起圣人对崔家态度改变的吏部考绩名单。之前他就觉得这事儿有点巧,莫不是……房玄龄噌地一下起身,直接闯门去了。   房遗则和房宝珠跟着远远地看。   房遗则嫌弃地骂房宝珠糊涂,“明知道父亲计较这事,你还说。”   房宝珠愣了,“原来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大哥表现得那么明显。刚刚之所以装傻充愣不说,为了什么,就是怕出现这种事。”房遗则无奈地感慨道。   “我……我错了。我以为提一下晋阳公主,父亲会高兴。”   “是好事,不过咱们阿耶听了之后会思虑很多,所以对他来说就未必是一件高兴的事。”房遗则咂咂嘴,转即和房宝珠告辞。   “怎么走了?早饭还没吃呢。”房宝珠不解。   “就这情况,你还指望能吃早饭?我还是自己找厨子弄块饼垫肚子去。”房遗则挥挥手去了。   房宝珠想了想,决定还是凑凑热闹,遂跟着进屋去。   她赶去屋里的时候,刚好看到父亲正在数落大哥。她大哥垂着眸子矗立在那里,面容如玉,对父亲的态度是恭敬的,却丝毫也没有折损他自己身上的半分气度。   房宝珠觉得事情既然是她挑出来的,她也有责任,所以撒娇的对房玄龄喊了一声:“阿耶!”   上次庆丰宴的时候,瞧见晋阳公主对圣人撒娇,她就是这么一声喊,圣人立刻就笑了,对晋阳公主一脸宠溺。   今天她为了让大哥少受两句父亲的训话,就勉强自我牺牲一次吧。   房宝珠喊完之后,眼睛就巴巴地望着房玄龄,下巴已经做好了上扬的准备,想等着她大哥回头感谢她。   房玄龄正全神贯注地和长子生气,听到房宝珠的一声喊之后就不耐烦地转头,斥责了她一句,让她闭嘴。   房宝珠:“……”   “你对女儿那么凶干什么?”卢氏立刻挑理。   房玄龄辩解:“谁让她插嘴!”   “我——”房宝珠觉得自己很无辜。   房遗直这时候抬眸看着房宝珠,“妹妹想和父亲撒娇?”   房宝珠欲哭无泪。这种时候了,大哥一定要把真相说出来?她小心思被看破,更丢人。   卢氏询问房宝珠是不是如此,见她尴尬地点了头之后,卢氏就更有理了,对房玄龄厉害道:“你看你,女儿好好的和你撒娇,你把女儿吓成什么样子!”   房玄龄瞪眼,“我——”   “是,我和大郎背着你干的事是不占理。可一码归一码,你对咱们女儿这是什么态度?”卢氏质问。   房玄龄噎了下,辩解道:“是她在我说话的时候没礼貌地插嘴。”   房宝珠听到房玄龄说自己没礼貌的话之后,立刻就忍不住了,眼睛里闪着泪花,委屈地扑到母亲身边,抱着她的胳膊伤感地落泪。   本来房宝珠刚刚被房玄龄吼一嗓子的时候,没觉得多委屈,倒是经大哥揭穿心思,又被母亲这么打抱不平的一说,然后再得到父亲这样回复,她立刻就难过了。同样是父亲对女儿,为何她和晋阳公主之间差了这么多。圣人还忙,日理万机,都能对女儿那么好。   她父亲………   哼。   “阿娘,也就只有您疼我了。”房宝珠哭得伤心。   房玄龄慌了,抬手僵在半空,终究不知道放哪儿,又尴尬地放下。他忙温言劝慰房宝珠不要伤心,他刚刚不过是气愤所致,一时失言。“阿耶正和你母亲、大哥生气,所以才没来得及顾及你。”   房宝珠完全不听这些话,只顾着一味地哭,觉得自己好丢脸,好尴尬。   房玄龄无奈之下又是一顿好言相劝,一再保证以后对她不再这样发火,却还是不好用。最后终究是在卢氏的劝慰之下,房宝珠才算好了,抽着鼻子可怜兮兮地告辞。   本来理亏的卢氏此时对房玄龄理直气壮了,“刚刚帮了你,你欠了我一个人情,刚好跟之前的事情相抵了。”   “这能一样吗,这能相抵么,你们两个背着我——”   “行了,多大点事。一个大男人为这点事和妻儿计较,至于吗。”卢氏拍拍房玄龄的肩,劝他不要生气。   房玄龄觉得自己刚刚好像被算计了,卢氏就是趁机在拿房宝珠挡自己。他不满地瞪了一眼卢氏,想把刚刚气势找回来。卢氏立刻要满足房玄龄,把她的眼瞪了回来。房玄龄终究在卢氏凌厉的目光之下屈服了。   房遗直立刻对房玄龄行礼,“那儿子便先告退了。”   房玄龄瞪他,然后看一眼那边的卢氏,“再说一遍,不准你们再有第二次!”   “你也不要生气了,这也是为你儿子将来打算,你做父亲的有责任为他操心,做一点牺牲。”卢氏一手捉住房玄龄的胳膊,态度适时地软了下来,转即那边的房遗直道,“你也去吧,明镜司和大理寺那边还有很多事情要你操心。”   房遗直应承,方离开。   房玄龄眼巴巴看着儿子在离开之前,没有对自己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心里又是一顿闷气。   “你给他惯坏了!”房玄龄对卢氏喊道。   “我儿子拎到外边去,谁不说好?偏你睁眼说瞎话,自家儿子不好好夸。”卢氏气哼道。   “你们拿我的名义去做事,我而今拿这样的态度对你们都算好的了。”   “好好好,我不管你,都是我们错了,我们不好。以后您房公就自己正正经经的好好过日子,别管我们,公主儿媳的茶你也别喝!”卢氏道。   房玄龄怔,看卢氏,“你倒是真有脸啊,连这种话都敢说,八字没一撇儿呢。陛下不要崔家,就一定会选择咱们家?你也太小瞧圣人的心思了。”   “一点儿都不敢小瞧,不过圣人择驸马的心思如何,我倒是真清楚,就在晋阳公主身上。”卢氏分析道,“我早就看出来圣人对公主的宠爱,那是真花了心思的。选驸马这事儿他只要过了心,就一定会计较晋阳公主的意思。”   “公主的意思?你什么意思?”房玄龄问,他随即见卢氏高兴得合不拢嘴,知道她心里有底了。   房玄龄想了想,然后睁大眼睛,立刻激动地问卢氏:“莫非公主对咱们儿子……”   “哎,”卢氏立刻出言阻止,“是我的宠坏了的儿子,跟你可能没有什么干系。”   “啧,”房玄龄乐道,“平时都挺大气的,怎么这就生气了。怎么就没有关系,这儿子要是没我,你能生出来?”   “反正是我自己生的,疼得跟什么似的,你也没帮忙。”卢氏扭过头去。   “我倒是想帮忙,能帮上么。”房玄龄好言赔笑道,随即抓住卢氏的手,让她和自己好好说说,这孩子而今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不过是互许了心意,还能有什么,你在想什么呢?”   “咳……没想什么,就是觉得饿了,咱们是不是该吃饭?”房玄龄问。   “都什么时候,吃什么饭?你都快赶不及了。赶紧出门去,我叫人给你带点吃的去。”卢氏嫌弃地打发了房玄龄,转头就吩咐人随便包点什么吃的,具体是什么她也不操心。想了想,房遗直出门也没有吃饭,卢氏点了几样精细的菜,叫厨房做新鲜的热的送过去。   其实房遗直从家里离开的时候,已经叫人带了东西,都是房遗直前些日子从四处收集的菜谱上找出的特色小吃。她按照公主的喜好,挑拣了几样口味适度的,让家里厨子做之后,自己亲自品尝过关了,这才叫人备下,带去明镜司。   房遗直到了之后,就问公主来没来,得知没在,房遗直立刻让落歌把这几样小吃的安排送到公主屋子。   未免引人注意,往魏叔玉、尉迟宝琪和萧锴三人那里也都送了一份。   房遗直随后就在房里一边翻阅案件案卷一边等待。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还没有听到公主的消息,房遗直就打发落歌去问。   不多时落歌就回来告诉房遗直,公主今天身子不舒服,所以不能来明镜司。房遗直立刻放下笔,询问公主到底怎么不舒服。落歌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只是一个随从而已,对这种事情他当然不知情。   房遗直默了会儿,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背手踱步到窗边。   尉迟宝琪刚好在院中,看到房遗直之后,隔着窗户对他打招呼。然后他三两步高兴地走到房遗直跟前,“已经和季望约好了今天中午我们去他的将军府喝酒。   房遗直应承,既然是拜访,要带一份礼物,就吩咐落歌随便弄一样合适的东西拿去就是。   日在中天,房遗直和尉迟宝琪就到达了威武将军府。   季望高兴地亲自来迎接。   既然是来查案,自然要处处观察仔细,房遗直仔细打量季望两眼,精神焕发,笑得十分爽朗。不怪尉迟宝琪之前以为他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季望相貌憨厚,笑起来朗朗带着几分豪气,乍看他的确像是个没什么心肺,不拘小节的人。尉迟宝琪和季望以前的关系就要好,所以两厢见面之后,互相拍拍肩,嘻嘻哈哈的,也就算寒暄过。但对于房遗直,季望一直仰慕其名已久,遂对其礼节十分到位,也十分客套。   三人互相见过之后,便在季望热情的招呼下在园子里治酒。   落座不久之后,季望就询问尉迟宝琪和房遗直,“听人说圣人开设了明镜司,专门让公主查一些涉及女眷和贵族之类难下手查的案子。”   “确实如此。”   “我还听说明镜司的池塘内发现了很多尸骨。正好今天你们二人在,我很想知道这件事到底是真是假?”季望问。   “当然是真的,除了一具腐尸,我们还在池塘里发现了近三十具的尸骨。”尉迟宝琪惊悚感叹。   季望诧异不已,“这么多骨头?你们可知道都是从哪儿来?”   尉迟宝琪看了一眼房遗直,然后对季望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尸体完全腐烂成白骨,至少要两三年的时间。但在两三年之前,齐明一家还在那住着。”尉迟宝琪道,“所以我们推断这些尸骨很可能很早以前就有了,搞不好还是前朝留下来的,毕竟那是一座老宅。”   “对对对,是一座老宅,我有印象。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这些骨头可能是前朝生乱的时候所留,很可能是埋在地下,后来改建池塘,土长年累月的被水浸泡,化成了污泥,尸骨就渐渐的浮上了上来。”   “是了,是了!季兄果然不愧是我的知己,我的想法和你一样。”尉迟宝琪笑道。   季望安心地笑,随即看向房遗直,“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我也你们所言不错,除了这个,恐怕也没有其它合理的解释了。”房遗直赞同。   季望拍桌子乐道:“可没有想到我有一天也能破了回‘案子’,高兴,太高兴,来来来,咱们喝酒。”   尉迟宝琪和季望对饮数杯之后,皆喝得微醺。   房遗直似闲聊般把话扯到了故交好友上,尉迟宝琪随即就拍桌气愤起来。   季望愣了,不解问尉迟宝琪这是何故。   “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想想我至今都觉得闷堵。我当时怎么就那么笨呢,白白受人笑却没有反驳回去。”尉迟宝琪随即就把他之前受人嘲笑的经历告知了季望,气愤感慨道,“却不知道怎么了,我心里就是过不去这个坎。而且一提到这件事情,还是觉得很生气。”   季望忙让尉迟宝琪把事情经过好好和他讲一讲。   尉迟宝琪就把他之前和房遗直早就编好的故事,详细地阐述给了季望听。是尉迟宝琪胆儿小,被同龄人嘲笑的事。因为尉迟宝琪的父亲尉迟恭是一位比季望的父亲还要出名的猛将,所以尉迟宝琪诉说他气愤的时候,季望感同身受,颇为生气地拍桌,为尉迟宝琪抱不平,“总是有人给脸不要脸,对付这种人一定要狠狠的给他打脸回去,如此必定会消了你心头的闷气。”   “可是怎么打啊。”尉迟宝琪犯愁,“对方而今身份也不一般,不好随便得罪。”   “这容易,说你胆小,你就胆大到让他后悔去!不过却也没必要争得面红耳赤,当面一较高下。我们自己心里清楚我们的能耐如何就可以了,便没必要再和那些浅薄没见识的人计较。”季望道。   尉迟宝琪点点头,“听你此言,我心里顿时开阔了。季兄高见,因为我着实受益匪浅,想想自己这些年的书竟然都白读了。”   季望受了尉迟宝琪的赞美,哈哈大笑得合不拢嘴,他随即拍了拍尉迟宝琪的肩膀,“我也不过是顺嘴胡言罢了。”   “这就更厉害了,季兄顺嘴胡言,就能讲出让我茅塞顿开的话来。这要是正正经经的认真讲,那还了得?”尉迟宝琪本来就嘴巴甜,而今想要刻意恭维季望,自然是更加厉害。   季望高兴得笑着嘴都合不拢了,连连谦虚表示自己没那么厉害。   “季兄是怎么悟出这些道理的?快来教教我。”尉迟宝琪继续道。   季望怔了下,“也没什么,就是少时和你也有一样的经历,不过都过去了,我也不计较了。”   “咱们干喝酒也没意思。”房遗直感慨,“何不弄些有趣的?”   “当然可以,我们怎么来?”季望问。   “之前在程二郎那里看到他收藏了不少的宝刀,我虽然是个文人,但看这些光亮的东西也觉得喜欢。不知季将军可也有这样的爱好?”   “当然有,哪个武将不爱这些?宝刀与美人是最不可缺。”季望眼珠子一动,“说到美人,我差点儿忘了,我今天正要为你们引见一位。” 第137章 大唐晋阳公主   尉迟宝琪看眼房遗直,欲对季望摆手,本想提醒他研究美人这种事情在房遗直不在的时候提比较好。但不及他把话说出来,季望已经开口打发人去把他妹妹请来。   妹……妹?   尉迟宝琪惊讶地不已,但出于礼貌他并没有惊讶出声。尉迟宝琪本还以为他说的美人是那种女人,真没想到季望所说的美人是他妹妹,竟会有人这么在外人跟前称呼自己的妹妹?难道生怕别人不知他妹妹是美人?   这季望虽是武将,可这么说话还是有些太‘不拘小节’了。   尉迟宝琪见那边的房遗直眼底已经发沉,不了解它的人可能不觉得他有什么情绪变化,但尉迟宝琪和房遗直的关系一直十分要好,自然懂房遗直什么意思。又见季望对着房遗直笑得谄媚,尉迟宝琪恍然领悟到了什么意思。心里面到底觉得这季望是他以前结交的朋友,自己有责任去提醒他收敛点,好歹别叫他也跟着在房遗直跟前丢人。   “遗直兄,我看他身上挎着这把刀就很好,你先拿去看看。”尉迟宝琪说罢就让季望摘了刀,送到房遗直面前。   尉迟宝琪放下东西,就赶紧拉季望到一边。   “这……不大合适吧。”尉迟宝琪对季望小声道,“你和遗直兄才第一次见,你哪能冒冒然就让人家见你妹妹。你这是何意?”   季望愣住,惊讶看尉迟宝琪,“难道你今天带房世子来不是为了把他介绍给我妹妹?”   尉迟宝琪:“……”   季望着急了,“你都忘了?我之前让你帮忙牵红线,我四妹对他十分仰慕。”   尉迟宝琪瞪眼,仔细回忆了下,恍然想起来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跟他说过家里有妹妹仰慕房遗直的人太多了,他哪记得清哪个是哪个!   季望眼巴巴地看着尉迟宝琪,“你给忘了?”   “啊,我当然没忘,不然我今天何苦特意把他带来为你引见,”尉迟宝琪反应极快,“可是这种事情,却不是第一次就行的,总要相处几回,熟了一些,咱们再介绍。他可不像你们这些武将,性格爽朗,说来就来,文人都讲究循序渐进。”   “这么麻烦?”季望点点头,忙后悔道,“我这就把人打发了!”   季望说罢,就招呼随从赶紧去把人拦住别让他妹妹来。尉迟宝几点了点头,刚要松口气,就见南边飘来一抹翠影,身后跟着二三十个婢女,倒是热闹。她人还没到,就远远得清脆的喊了一声,“大哥!”   季望懊恼地拍了下脑门,无奈地看了一眼尉迟宝琪,不好意思说道:“晚了,晚了,人到了。”随后,他赶紧笑着招呼妹妹过来,让他的四妹好生见过房遗直和尉迟宝琪。   季四娘生了一张圆脸凤眼,双唇很厚,害羞时嘴巴有一些嘟起。   季四娘羞答答地对两名客人行礼之后便起身,眼睛时不时地偷瞄一眼房遗直,每看一眼的时候,嘴角就忍不住勾起窃笑一阵。不过同样是偷偷看,季四娘的偷看明显得可以让人发现。   尉迟宝琪看了一眼传说中的‘美人’之后,就赶紧移开目光盯着地面,紧闭着嘴,心里面默念着:这件事跟他没关系,跟他没关系……   “我这妹妹性子爽朗,和我一样不拘小节。我们家也没什么大规矩,糙了些,还请你们二位不要见怪。”季望道歉道。   “季将军客气了,我和宝琪不虚此行,这宝刀就如美人一般。”房遗直抽出刀,看着光亮的白刃淡淡叹一声。   季望:“确实是一把好刀,这是我祖父我送给我的,当年他随高祖皇帝上阵杀敌用得就是这把刀。我自小从能背动这把刀开始,就一直随身携带,从不离手。”   房遗直礼貌笑着点头,直叹季望不简单。   季望能得到房遗直夸赞,自然高兴,这就吩咐下去让人再把他收藏的那些好刀都拿上来给房遗直看一看。   “大哥……”季四娘小声喊一句,提醒季望她还在。   季望看一眼尉迟宝琪,尉迟宝琪忙对季望微微摇了摇头。   “我这四妹巾帼不让须眉,舞剑耍刀样样都行。”季望犹豫了下,还是决定开口尝试,笑眯眯地对房遗直介绍。   房遗直转眸看了眼季四娘。   季四娘一瞧他看自己,就欢喜地往前走两步,舍不得地瞄一眼房遗直,才害羞地低了头。   “将军的四妹果然异乎寻常,令人称奇。”房遗直道。   季望哈哈笑,“世子谬赞了,谬赞了!”   “不过我见将军的四妹着裙裳,该是不太适合舞剑,不如改日。”房遗直言语温温建议。   季望转即看了眼季四娘的衣着,是一套十分繁复华丽的裙裳,忙点了点头,转即使眼色让他四妹下去。   季四娘还不甘心,“大哥,我这样就可以舞剑!”   说罢,她就有撸起袖子的架势,很是急于想要展现自己的能耐给大家看。   “我们还有正事要谈,你先下去。”季望瞪一眼季四娘,示意她赶紧回去。   季四娘瘪嘴,不高兴地揪着帕子转身去了。   季望不太好意思地对房遗直笑笑,笑呵呵地张罗,请房遗直鉴赏一下他的宝刀。   房遗直带着微笑一一看过后,就对季望点点头都说好。   尉迟宝琪在旁也一直称赞。   季望觉得很有面子,高兴得合不拢嘴。   随后房遗直便以酒烈上头为由,想要走走。于是三人就一起游园。贵族府邸的后花园自然都少不了有塘子。   房遗直走到塘边之后,看到了几尾正在河里游动的锦鲤。   房遗直笑叹鱼肥。   “家里下人勤快,把这鱼喂的很好,我回头可要好好奖赏他们。”季望开心道。   “塘子里的鱼最好养,其实也不用怎么管,吃泥也一样能活。”房遗直叹道,“倒不像猪狗之类,你圈着他,不给东西喂就会饿死。”   “对对对,是这个道理,不喂也成。”季望爽朗地大笑,“既然如此,我就省点钱?免了他的赏?”   “季兄真会说笑,你还能差那几贯钱?该赏还是要赏,别到时候让你家的家仆记恨上了遗直兄。”尉迟宝琪笑叹。   “不会不会,他哪敢!”季望哈哈笑。   房遗直没再说什么,继续在园子里游走。他发现这里的池塘与别处不同,更为长一些,将府里的后花园分成了南北两边,中间只有一座拱桥架着,拱桥的另一头还站着两个家仆。虽并不是像两个门童一般直直的矗立在那里守卫,俩人偶尔徘徊在别处,但是房遗直特意观察过了,这两人一直都没有离开,眼睛还时不时地往巩桥这边看。   池塘对岸的景象看起来就没有这边的精致,岸边的地方拾掇得还算干净,再往里瞧,有林子的地方竟都是杂草丛生。树木也疯长,很是茂密,深处的一些地方十分阴森。   尉迟宝琪还在恭维季望,转即得到房遗直的暗示之后,笑哈哈看似无所谓地勾住季望的肩膀,喊了一声,“对面是什么地方?瞧起来挺有趣,像是一个密林子,我们去走一走。”   “那原来是一个练武场,后来不怎么用了,我瞧着那边光秃秃的不好看,便叫人在那里种树。确实也想弄得跟别家一样,整一些亭台楼阁,十分漂亮的那种。不过是到底是地方太大,家里的下人又不是很多,说实话,这真弄起来还有一些伤财,所以那边动工一半之后,就搁浅了,没有叫人再继续打理,只有靠近河边稍微修剪了一些,打眼瞧着在这边看着可以就行了。在往里头什么样,连我都不知道,好些年都没去过了。必然是四处长满了荒草,跟山里头没什么区别。还请二位却别去了,好让我觉得脸红丢人了。”季望很不好意思地对他们道歉道。   “原来如此,既然没什么可看,我们二人就不凑趣了。”尉迟宝琪半开玩笑地对季望挑眉,“季兄应该了解我,我只对美的东西感兴趣。”   季望会意地笑了笑,“懂,你确实如此,所以我才不敢让你去看,就怕你这位眼光高的看了之后回头会笑话我这个粗人。”   “诶,季兄这么看我?我这么君子,哪是会笑话人短处的人。”尉迟宝琪厚脸皮地自夸道。   “我说他最是爱笑话人的,对不对?”季望向房遗直求证道。   房遗直立刻点头。   尉迟宝琪瞪向房遗直,“唉,这还是不是好兄弟了,这就揭我短处!”   房遗直淡笑不语。   尉迟宝奇松松肩膀,转而对季望表示可以继续喝,他还没有尽兴。季望去问房遗直头是否还疼,房遗直点了点头。   “我再这在这站一会儿就好,你们先去。”房遗直道。   季望不好意思道:“这可不好,你是我府中的贵客,哪有不陪的道理。”   “那我呢?我就不是了?”尉迟宝琪故作不高兴地问。   季望挑了挑眉,“你当然不重要了。”   “啊!你……哼,别指望我以后认你这个朋友。”尉迟宝琪说罢,甩袖就走。   季望立刻赔笑拦住了他,表示自己刚刚在开玩笑而已。   “道歉却不行,我要罚你三杯酒。”尉迟宝琪不爽道,“不,是三碗,三大碗。”   “好好好,你说的算。”季望一听说罚酒,两眼都放光。   “那快走吧,还等什么!”尉迟宝琪说罢,就往回走。   季望看向房遗直,犹豫道:“可是房世子……”   尉迟宝琪一把拉住了季望,让他跟着自己往回走,告诉他:“不用理他,它被风吹一会,头不疼了,自然就会回去了。况且遗直兄的酒量一向不好,跟你我没法比,他在我们反而喝得不尽兴,不用管他最好。”   季望点点头,又看一眼房遗直的方向,就随着尉迟宝琪离开。   房遗直温温笑意的脸颊转即就变得冷沉。他负手脸侧面着池塘,落歌则在房遗直的身边站着。   “世子,需要探查对岸情况么”落歌问罢,见房遗直点头,就皱眉发愁道,“可是这横隔的荷花塘像是护城河一般,把花园的南北分开,看起来只有石拱桥一条路。桥那边还有人守着,若声东击西把人弄走,只怕一不小心就会打草惊蛇。”   “不能走桥,刚才的一番询问已经令对方有所注意。若是桥上有了动静,他事后知道必然会有所意料。”房遗直斜眸,目光落在了池塘水面,“走水就可。”   落歌愣了下,忽然意识到这反而更是一个好办法。他又不是不会水。回头探查完情况之后,再悄悄地游过来,只要有人在这边给他准备干爽的衣服就可,如此事情反而更容易。   落歌连忙应承称是,因乍看起来只有一条石拱桥通向对岸,他就把眼睛局限于此,实在是太蠢了。   房遗直低声嘱咐落歌,“你身上这套衣裳要留着,换别人的衣服去,季望刚刚已经见过你了,回头走的时候你若不在,或是衣裳不对,必然会引起他的怀疑。他这个人心思很细腻。”   落歌应承,立刻去办。   未免让那两名守桥的家仆注意,房遗直故意踱步到石拱桥附近,吸引两名守桥的家仆的目光。估计落歌游上对岸之后,房遗直才缓缓地踱步离开。   一炷香后,事情结束,房遗直就同尉迟宝琪会合,和季望告辞。   季望高兴地送别二人,乐哈哈地请他们改日常来府中聚。   “一定一定。”尉迟宝琪客气地说道。   分别之后,尉迟宝琪就迫不及待地询问房遗直情况怎么样。   房遗直:“是他。”   “这么肯定?莫非你们找到尸体了?”尉迟宝琪询问道。   “没有,不过找到了这个。”房遗直把一个很小巧的布袋丢给了尉迟宝琪。   尉迟宝琪打开布袋,从里面拿出了一片叶子,叶子上面还沾了一块黑渍。   “我当是什么宝贝东西,就是一片叶子?”   “嗯,就是一片叶子。”   尉迟宝琪不解地拿着叶子,前前后后仔细看了看,到底还是不明白这叶子有什么特别之处,竟然能够让房遗直认定凶手一定就是季望。   二人回到明镜司之后,房遗直听说晋阳公主还未到,心知她今天必然是不会来明镜司。   这时候尉迟宝琪拿着叶子跟进来,想要询问缘故。房遗直让人拿了个瓷罐过来,让尉迟宝琪把叶子放回去,随即就转身走了。   尉迟宝琪愣了下,转头赶紧追了上去。他好奇心被勾起来了就得被满足,不然一定要粘着着房遗直。   第二日,晴空朗朗。   李明达精神抖擞地迈着轻快的步伐,进了明镜司。   昨日因病偷懒了一天,今天李明达就想早点来。所以天刚蒙蒙亮时,她就在立政殿动身。李明拿本以为自己会是第一个到明镜司的人,却一进门就听到就听到右边的房间有声音。李明达转头瞧了,目光跟随声音落在了房遗直那间屋子。李明达抽了下鼻子,便朝屋子里边走去,推门后,果然看见房遗直人坐在桌案后,正整理案卷。   “怎么会这么早?”李明达惊讶问,走近几步,看到起身对自己见礼的房遗直面有倦色,李明达更加惊讶,忙问他昨夜是不是就没有离开明镜司。   房遗直笑,“昨天早早就走了,我也刚到这里没有多一会儿。”   李明达又瞧了一眼房遗直眼底的倦色,点头没有揭穿他。   “对了,你们昨天探查将军府情况如何?”   “一切顺利,该可以八成确定尸骨案凶手是他。”房遗直说罢,就把瓷罐内的叶子拿给李明达看。   磁罐的盖子一打开,李明达就闻到了血腥味,她看着那片上面有一块黑污的叶子,询问:“血迹?”   房遗直点头,便把落歌获得这片叶子的经过告知李明达。   “这么说这片叶子就是在将军府那片荒凉的密林里找到?可落歌是怎么一眼认出来这东西是血迹?”李明达好奇问,毕竟落歌没有她这样灵敏的鼻子。   “是巧事,许是天意。”房遗直拿起桌上的一张宣纸,用手指蘸了点水按在上面,再去轻擦了一下叶子表面的黑污。   转即晾给李明达看,雪白的宣纸上就沾染了些许殷红。   落歌受命解释他发现血迹的经过,“奴游水过去,穿得是粗白布的袍子,因身上湿,身子打过那些沾了血迹树叶草叶的时候,身上的布料就有一些微微的变红。奴起初还觉得奇怪,后来反应过来,这些草叶树叶上的黑渍很可能就是血迹。”   “你很聪明。”李明达赞叹不已。   “昨天我又让人去悄悄去打听了,将军府里还养了百余条恶犬,据说很能咬人。平时都会拴在将军府库房附近的地方。”   李明达立刻眯起眼睛询问房遗直,“这些狗吃肉么?”   “暂时还没有打听到,这个要问到养狗人才知,今天大概会有消息。”房遗直说道。   李明达点了点头,“你费心了。”   “荣幸之至。”房遗直回道。   李明达抿起嘴角,看房遗直的目光里却是责备,“你得空还是去睡一觉,下眼底都黑了,别为了查案熬坏了身子。”   刚刚病愈的李明达,不希望房遗直像她一样。   房遗直微笑着应承,听闻公主对他关心的话,眼睛里瞬间浸满了温柔。   “定会好生听贵主的吩咐,现在是,将来也是。”   前面那半句话听起来都没什么毛病,但是偏偏加了‘现在’和‘将来’,听着好像忽然味道就有点不对了。   李明达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没有反驳的理由。她是公主,对方将来也会从命,听她的吩咐,实属很正常,并没有什么毛病。   “那你赶紧休息。”李明达又嘱咐一句,就低着头匆匆出门,又听身后的房遗直应承的声音里含笑意,不知觉地她的嘴角向上拉起。   李明达回到自己的房间不久后,就得到了狄仁杰和魏叔玉昨日的调查结果。在朱雀门以南一带的乌头山附近,是最为可疑的地方。其中有四五名失踪的人员,有家人和一些目击百姓的佐证,可证实就是在此处失踪。而且贴近乌头山的这一条官道,也是百姓之中流传吃人传说的地方。其中具体说法各有不同,但是主要的意思大概就是说乌头山那些死去的山匪们鬼魂回来了,还是在屋头山一带干劫钱掳人的勾当,以前活着的时候都是在小路上,而今正是因为成鬼了,什么都不怕,所以敢在官道上抓人。   “当地的很多百姓宁愿绕远,也不肯走这块的官道。”   “如果真的是有人在此处失踪的话,那必然需要运人的工具,该是马车牛车之类。按照这些尸骨死亡的时间和人数来看,在短短的一年之内,就有这么多的数量,应该是经常作案。如果有经常出在那条官道上,牛马车之类可容下活人的,该能引人注意,你们去调查清楚。”   狄仁杰,萧锴和魏叔玉三人连忙应承。   萧锴忍不住感慨:“公主英明,连这都思虑到了,我们三个人三个脑袋竟都没有考虑到这点,果真是愚笨了。”   魏叔玉也叹,万万不及公主。   尉迟宝琪一脸骄傲,“这是自然,公主何等圣明,岂是我等凡俗能比。”   “行了,都别嘴贫了,快去办案。案子能否告破,就指望你们的调查。”   三人应酬,这就告退继续去调查。   尉迟宝琪随后领了有关调查将军府中狗的情况,也离开去办事。   李明达看着还留在此不动的房遗直,“刚刚不是答应好好的,要回去休息么?”   房遗直点头,跟李明达道:“还有一件秘密事要说,说完就立刻谨遵公主之命,回去休息。”   “什么事?”   “有关辩机和尚。” 第138章 大唐晋阳公主   “高阳公主和辩机和尚关系匪浅。”房遗直点到为止,没有继续深说,转即告知李明达,“我二弟有意外放为官,年前就上书请求圣人,先后三次了,皆没有被允准。”   李明达动了下眼珠子,她当然知道房遗直所言‘关系匪浅’的意思。她缓了片刻,才猛然对上房遗直的眼睛,“已经是时候处置辩机了?”   “嗯,江林的案子最后也要审辩机。”   “是要审问她和江林的关系,若这其中有跟当年乌头山的神秘人有关,就更要仔细审问清楚。”李明达问房遗直想怎么动辩机,“你若是直接找人去告,阿耶必定抹不开面子,于房家来说这并不是好事。”   “确实如此,所以我安排人委婉些露这件事。常言家丑不可外扬,本来这件事不想闹大,但我二弟的上书一直没有被允准,这件事必要让圣人知晓,这上书估计才会有回复。”房遗直轻声道,“故在这件事安排之前,想告知贵主一声,也想请公主帮一个忙。”   “难得你也有需要帮忙的时候,说说看。”李明达感兴趣地看他,就在房遗直要开口的时候,李明达突然又说话,“不过我可不能白白帮你,你也要为我做点事。”   “遗直必竭尽所能,人都可以不是自己的。”房遗直坦率道。   “你人不是自己的是谁的,放心,我不会让你做太为难的事。”李明达不作多想地说完之后,见房遗直凝眸注视自己的样子有点怪,还纳闷了会儿。   估计是他有事求自己,所以态度比平常更好。   李明达小下巴翘起,大方地让房遗直说他需要帮什么忙。   房遗直道:“对贵主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就是在事情发生之后,请贵主帮忙游说,劝慰几句,令圣人不至于太过恼怒,将此丑事公布,以致人尽皆知。”   “这简单,回头我就去说。”李明达应承,想了想,对房遗直道,“不是白帮,你以后又欠我一个要求了。”   “好。”房遗直被提要求后,不仅一点不愁,反而一脸知足地笑了。   李明达愣了一下,想把便宜占回去再高兴高兴的想法无法实现了。她计较,人家却大方。两相一比,她身为公主显然气度不够。李明达目送房遗直离开后,小小感慨了下自己。   “有点饿了。”因早上走的太早,李明达只匆匆的吃了两口东西。   “公主,我瞧正堂那边的桌上有吃食,瞧着挺不错,奴去拿来给贵主尝尝?”田邯缮笑问。   “明镜司哪有什么吃食,不过是几样放干了的点心。”因为明镜司刚刚成立不久,还没有备下厨子做菜,大家的饭食都是从京兆府的饭堂里出,每天到中午的时候从外面送来。   “这次却是不一样,奴刚刚瞧了,样子好看,还香着呢。”田邯缮道。   李明达应承,随田邯缮去。随后不久,就见田邯缮带着三盘东西过来。果然如田邯缮之前所言那般,这三盘吃食看着确实让人觉得有胃口,看起来是肉经过腌制烹炸而成,上面撒了一层厚厚的芝麻。她都没有见过吃过,她先拿了一块放进嘴里。酸咸甜啦,口感丰富,却又不冲突。她本来是不太能吃辣的东西,但这味菜辣得恰到好处,而且直到吃到嘴里咀嚼了半天,才发现其实并不是肉,这种筋道的口感和肉很相似,但却不是肉,所以一点都没有肉的腥膻,而且酸辣的口感刚好开胃。其它的两盘菜也同样很有特色,让人吃了之后欲罢不能。   李明达一样吃了大概半盘子,觉得肚子撑了才停嘴,而后方想起来问这些菜是从哪儿弄的。田邯缮也好奇,打发人来问,才知道这些东西是今晨房世子从府中带来,不光是这里,尉迟宝琪等每个人都送了一份。   李明达用帕子文绉绉地擦了嘴角,闻言挑了下眉,想了半天,忽然冒出一句,“好吃。”   田邯缮嘿嘿笑,“房世子用心了,不枉公主刚刚答应帮他。”   李明达似乎没有听到田邯缮的话,自顾自地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若是早上带来,那他昨夜没有留在明镜司?”   田邯缮打听之后,特来回禀:“确实没留,昨天一早就走了。”   这就怪了!早上的时候,李明达明明看得很清楚,房遗直的眼底有乌色,脸有倦怠,明显是熬得一夜未睡导致。若并非是在明净司看案卷熬夜,那是在家睡不着,单纯失眠而已?   李明达糊涂了,房遗直好端端地为何要失眠,她还以为他只有在查案和览阅卷宗的时候才会熬夜。   没多久,程处弼匆匆进门,对李明达低声耳语了一番。   两个时辰之后,狄仁杰和魏叔玉、萧锴回来了。   “查到了,公主所料不错,附近果然有人对经常出入那条路的马车有印象。”狄仁杰随即和李明达大概形容了马车的特点,“半旧,车厢没个窗户,像是拉货用的。随车而行的人却比较多,有时十几个,都是骑马的,腰间带着挎刀。据百姓描述,说是个个面目严肃,十分凶。”   “既然用得上马车,而且有十几名骑马的侍卫陪同,必然是富贵人家。”魏叔玉说道。   “这种马车特别,该是会给人就有印象,我们在朱雀门处询问了守城的侍卫,问了不下百人,果然有两三人对此有印象。因为像他这种货车进城,一定要接受搜查,守城的侍卫记得很清楚,那些马车和随行人员都是威武将军府的,拿了令牌给他们才免于搜查。”狄仁杰接着说道。   萧锴直叹,“这些证据足已经说明威武将军府的嫌疑,贵主,我们要不要动手直接抓人?”   “什么证据?不过是一辆马车从朱雀门走过而已,便是经过乌头山附近的那条官道,就能够证明那辆马车一定和失踪的那些人有关吗?”李明达反问。   萧锴怔了下,挠了挠头,“倒是我思虑不周。可是这种事如果不去搜查府邸,上哪儿去找实实在在的证据?我看咱们不如先把人抓了,赌一把,好好搜查一下将军府,一定会有什么线索。”   “若是你赌输了,找不到线索呢?”李明达问。   “这……”萧锴为难道,“这件事如果是公主出马,季望应该不敢吭声。满朝文武都知道圣人最宠爱公主,容不得别人诋毁公主半分。再说我们查案,也有圣人的旨意。公主之前要查季望,不是已经请示过圣人,得到了允准?我们查了一下,正是奉命行事,合情合理。”   “若是这样做事轻浮,任性胡为,圣人下次如何会答应我可随意查朝中重臣。”李明达摇头,“你这个法子不行。”   “我是着急,生怕他跑了。更怕之后有什么变数,我们拿不出证据,眼睁睁地看他作恶。近三十具白骨啊,若他不止这里一处,还在别处藏,杀人数量只会比这更多,何其残忍!”萧锴气愤道。   狄仁杰应和,“这人数的确令人惊骇,我们确实应该早一点行动。就怕对方有所警惕,隐藏掉了所有的证据,那我们就真得拿他无可奈何了。杀人犯案,特别是杀这么多人,不至于一点儿蛛丝马迹都没留下。我们如果现在去突袭搜查将军府的话,该是胜算很大。”   “听你二人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如此。”魏叔玉转而看向李明达,也点了点头。   李明达沉默不言,似在斟酌这件事的轻重。   “宝琪和遗直兄呢,我记得他们俩之前是负责去将军府探查情况,可有什么消息没有?”魏叔玉问。   狄仁杰和萧锴也想起来了,皆询问地看向李明达。   李明达垂眸叹了声,“没什么线索,俩人不过是在将军府里,走了一圈,和季望喝了几杯酒,只看了他这人的性格如何,是否从他嘴里试探点什么,但季望表现得没什么问题。”   “那片树叶呢?”魏叔玉问。   李明达看魏叔玉。   魏叔玉连忙解释道:“就是遗直兄从将军府弄来的那片树叶,我听宝琪说遗直兄告诉他那就是线索。”   狄仁杰和萧锴同时看向李明达。   “一片树叶?这倒是新鲜,树叶能做什么证据。”萧锴好笑地叹道。   狄仁杰也想不出,他用手挠了挠额头,思量道:“虽说树叶是线索听起来挺让人觉得确实荒唐,但遗直兄做事一向稳重,我觉得如果他说是个线索,那一定就是个线索。”   魏叔玉点头赞同,“所以我们三个都很好奇,这树叶到底是怎么变成线索的。”   三人又同时看向李明达。   “算不得什么重要的线索。”李明达叹了声,“这么说吧,这树叶并不能作为季望有罪的证据,只是辅助我们去判断季望很有可能就是尸骨案的凶手。至于你们调查那辆马车的情况相似。”   李明达随即就告知他们三人,那片树叶上发现的黑渍其实是干掉的血迹。李明达转而又把房遗直在那边发现的经过,都告知他们三人。   “树叶上有血迹,这也太可疑了!”狄仁杰瞬间打个激灵,然后转眸去看魏叔玉和萧锴,问他们二人如何想。   魏叔玉点头,“这必然可疑,既然季望说那片林子已经荒废了,那怎么会有血迹。而且这黑掉的血迹还停留在叶子上,并没有被雨水洗掉,说明是近期造成。”   萧锴瞪眼,惊诧道:“也就是说季望到现在还没有停止杀戮,他还在杀人,而且杀人地点就在他家宅子里的那片荒林里。”   “是了,你说的不错,一定是这样。”魏叔玉附和,“齐七郎的证词,没窗的马车,还有带血的树叶,这些嫌遗放在一起已经可以算是铁证了。这还用等吗?当然是立刻去查抄将军府,缉拿季望。”   萧锴附和,“我也觉得这些证据足够缉拿季望了,再等只怕错失良机。”   狄仁杰点头,十分赞同萧锴和魏叔玉的话,拱手请求公主现在就下令搜查季望的府邸。   “贵主喜欢什么案子都证据确凿再抓人,确实妥帖,但有些案子凶手过于狡猾,而且那些身居高位的,有很多属下为其办事,想要找到他亲自作案的证据可能未必如愿。对付这样的人就需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魏叔玉提议道。   “季望是朝廷的威武大将军,手握重兵,若是有证据证明他有罪,倒是什么都不怕。一旦搜查没有结果呢,你们可想过如何交代没有。”李明达看他们,推卸责任道,“这件事我可没办法担着。”   狄仁杰和魏叔玉、萧锴都很惊讶于李明达的回答,他们没想到有一天公主也会说出这样的话。以前破案的时候,公主一向有了线索就冲在前面。而今为何到查抄将军府的事上,公主变得畏首畏尾?   “若你们三人坚持建议查抄将军府,那一旦没有证据,那你们可否能担下这个责任?”   “这……”萧锴勉强地笑了笑,“公主都不行,我自然也不行。”   “我也不敢,我没名没分的,就是一个求学的在此,就是有心也没有这个能耐。”狄仁杰实话实说道。   魏叔玉上前一步,对李明达行礼铿锵道,“那便我来,我信这世间定然邪不胜正。”   此言一出,屋内就安静了。   李明达注视魏叔玉。   萧锴和房遗直则佩服地看向魏叔玉。   魏如玉瞬间觉得自己好像高大了,脸上都冒着光辉。   他面容不卑不亢,再一次对李明达行礼请命表示自己愿意。   “你真想好了呀。”李明达端起桌上的茶,声音略微有点儿轻飘飘的,似乎是带着喜悦。   魏叔玉等三人都听出李明达声音的不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公主推卸责任之后,竟然还带着愉悦之感。   萧锴有些担心魏叔玉逞强,“你可想好了,这件事你一旦做了,会有什么后果。”   “大家刚刚不都觉得这季望有问题么,我相信一定能从他的府邸里搜查出铁证。”魏叔玉道,“再说我们现在就查他本来就是有理有据,合理的怀疑。”   “说的不错,我支持你。”狄仁杰道,“若是因此,圣人真怪罪下来,我和你一同担着,虽说我人微言轻,顶不了什么大用。”   萧锴惊讶道:“你们俩认真的?”   “自然是认真的。”魏叔玉道。   狄仁杰也点头。   萧锴连忙拱手佩服,“既然你二人都如此了,那我岂能独留,奉陪到底!”   三人互相鼓气之后,都下定决心,然后向李明达行礼,想要立刻去搜查季望的府邸。   李明达暗中打量他们三人,“你们真的都想好了?”   “是!”三人齐声道。   “好,那你们就去。”李明达摆手,示意他们随意。   魏叔玉等人愣了,询问李明达,“难道公主不去?”   李明达摇头,“竟然是你们三人的决定,当然是你们三人去,我去做什么,我胆子小。”   李明达说罢,就垂眸继续喝茶。   三人互相看了看,愣住了。   “可是就我们三人,是没有办法查抄将军府府邸。”魏叔玉叹道,转即请公主帮忙派兵。   “是谁说要顶着风险,誓死也要去查抄的?少几个人算什么。”李明达叹道。   魏叔玉苦笑,忙和李明达行礼,“贵主,没有人我们怎么查抄。贵主今天是不是心情好,拿我们几个人开玩笑?”   李明达笑了笑,“不是玩笑,若是你们坚持要去,我自然拦不住你们。我说了我不会帮便不帮,便是你们三个同仇敌忾,我也依旧如此。”   魏叔玉和萧锴、狄仁杰三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没人可带,我们三个自然去不了。我们三人就算夹棒跨刀,只对付季望一个,都打不过,更何况他整个府邸的士兵。”萧锴无奈道。   狄仁杰暗暗观察李明达一会儿,心下只觉得奇怪,“贵主,我实在是不明白,这件事明明可以直接去办,为何要等?”   李明达沉默,对狄仁杰道,“自然是我觉得不能办,这不是故意等,只是我觉得时候没到。”   “贵主,您这么安排是不是有其他目的?”魏叔玉琢磨了下,不解问。   萧锴若有所思地看向李明达,附和点点头。   “当然没有,我说过了,就是证据不足。威武将军的地位与众不同,不好随意动。”李明达又重新强调了一遍,接着对他们三人道,“却都不要问我废话了,你们三人若是能去就去,不能去的话就退下。”   魏叔玉,萧锴个狄仁杰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无奈地只好退了下去。   出门之后,三人悄悄地议论起来。   “贵主今天很奇怪,你们俩知不知道怎么回事?”狄仁杰问。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魏叔玉叹道。   狄仁杰转即看向萧锴,“那你知不知道?”   萧锴好笑摇头,“我怎么可能知道,我近来见公主的次数还没有你们多呢。你们俩要是不知道的话我就更不知道了。”   “太奇怪了,公主以前不是如此的。”狄仁杰不明白地挠挠头,“她性子最是干脆利落,怎么忽然前怕狼后怕虎。”   “对呀,我也闹不明白,明明是生活中最为宠爱的公主。而且这捉拿彻查季望的事情,公主之前已经请示过了圣人,圣人清清楚楚的同意了。而且这么明白的证据摆在面前,为什么不立刻缉拿?等着季望继续杀人不成?我实在是不明白,能有什么苦衷。”魏叔玉感慨道。   萧锴瘪嘴摇头,“真不太清楚了。”   “反常,是太反常了。”魏叔玉满脸疑惑。   “哦,对了。我们何不去找遗直兄问一问,他或许清楚。”狄仁杰恍然大悟道。   魏叔玉和萧锴闻言,立刻点头,三人随即就骑马前往梁国公府。   到了梁国公府后,三个人被请到了侧堂等候。   落歌笑着对魏叔玉等人道:“世子刚刚歇下,奴这就去叫。”   “刚刚歇下?怎么,遗直兄昨天熬夜了?”魏叔玉关切地询问道。   落歌点点头,“一宿没睡,一个人坐在窗前也不知想什么——”   “那必然是在推敲案情了。”魏叔玉立刻抢答道。   狄仁杰应和点头,“应该是,他经常因为案子熬夜。”   萧锴忙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再等等,先让他歇歇,等他歇好了再见我们。”   魏叔玉和狄仁杰也连忙附和,不许落歌去叫人。   落歌只好应承,随后备了棋盘和许多吃食,供三人消遣。   三人最近一直在查案子,没什么乐呵,而今一盘棋倒是让他们解了烦忧。萧锴和魏叔玉对弈,狄仁杰就捧着一块吃的,在旁观看,时不时地笑一声。   一个时辰后。   房遗直来见他们。听说他们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便开口训落歌不懂规矩。   落歌颔首,乖乖受训,不反驳一言。   “却别说他,是我们愿意,反正查案也查累了,在你这正好也可以歇一歇。”萧锴忙道。   房遗直随后听三人来此的目的,直摇头,“这件事我帮不了忙,贵主是明镜司的主持,你们都该听他的。”   “可是这件事她并不对呀。”魏叔玉叹罢了,忙尴尬的补充一句,“这是我们几个关系好,我才说实话。”   狄仁杰点头,问房遗直的真实看法。   “我倒是支持贵主的做法,确实是你们太冲动了。”房遗直表态道。   三人惊讶不已的看着房遗直。   房遗直打发走他们三人之后,就吩咐落歌:“季望的死一定要捂严实了,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第139章 大唐晋阳公主   落歌应承。   “把人带上来吧。”房遗直揉了下太阳穴,随即掩退眼中的倦色。   落歌鞠躬,这就转身去了。   ……   暮霭沉沉,天地朦胧一片。   房遗直长身而立于将军府后门,他微蹙着眉,直至听到马蹄声传来,眉头才得以舒展。   李明达骑着枣红骏马,带着十几个人飞奔而来。她利落地跳下马后,看看路两头。   房遗直知道李明达担心什么,立刻道:“已经安排封路,不许闲杂人等进入。”   李明达点头。   二人互相看了一眼,随即各自会意,一同进了将军府。   将军府后门的守卫而今已经由程处弼麾下的侍卫们负责。   落歌也候命在其中,随即跟上,和二人回禀:“知情人已经控制住了,府中的管家还算识趣,很听我们的吩咐,府内机要之处也已经有我们的人在把守。各处都算平静,唯一难办的是……”   “是什么?”李明达问。   “是季四娘,有些闹。”落歌犯难道,“发起泼来有些难拦。”   李明达看向房遗直:“去劝劝?”   房遗直挑了下眉,“没必要。”   “还是要劝劝,真要闹腾起来,只怕不好收场。毕竟她是女子,还有些身份,侍卫们对她不好下手。”李明达恤下道。   “公主圣明,公主威名赫赫,想必只需一言,那季四娘定会吓得言听计从。”   李明达斜睨房遗直,“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拍马屁了?”   “也是前些日子才弄明白。”房遗直道。   李明达愣,房遗直这明显是所问非所答,遂问他什么意思。   “以前常说,谦谦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后来才知道遇到对的,就没有什么事不屑做的。”房遗直道。   话绕了半天,就是在说他愿意拍马屁。   李明达:“……”   房遗直从怀里拿出一本书册,递给李明达。   “是什么?”   “近两月的日常。 ”   李明达差点忘了这桩房遗直早前就答应自己的事,忍不住噗地笑了,“最近忙案子挺累的,其实你也不用天天写这个。”   “应下的事,自要信守承诺。”房遗直微微颔首。   李明达眼睛弯成了月牙,转即背着手快步向前走,房遗直紧随其后。   这时候左青梅乘也到了,和李明达、房遗直见过之后,左青梅就简单地讲一下验尸的结果。“早上死了,我到的时候尸体还温的,一刀毙命,干脆利落,直插胸口。刀也在,所以血流得不是很多。”   李明达和房遗直边听左青梅讲述,便进了屋查看情况。   季望就死在自己的床上,看起来像是早晨刚睡醒,还没有来得及更衣。情况确实如左青梅所言,匕首直扎在左胸口。   “人死的时候,院子里没有人,如此才方便我们瞒下了消息。”一直在院子里看守现场的程处弼,这时候上前回禀李明达和房遗直。   在仆从众多的将军府,能够第一时间得知季望的死亡,并且将消息控制下来,令府中多数人都不知情,这能耐倒是很厉害。   李明达倒是有几分好奇,询问程处弼具体经过如何。   “属下带着两人乔装潜入了将军府,探查之时,刚好瞧到有人从季将军的院子里冲出来,失魂般惊恐,念叨着死人了,属下们立刻去询问情况,得知季将军身亡了,赶紧就拦着那位家仆避免他传话,他却不愿,干脆一掌打晕了他,又威胁控制住了管家,随后就赶紧通知公主和世子了。”   李明达:“这倒是真巧了,季望的院子里没人,只一名家仆跑进去见他的死相。难不成他平时就不喜人伺候,院子里本来就没人?”   房遗直摇头,“昨日宴请我们的时候,他身边跟了二三十名家仆,他的院子里的人数就更多了。事发之前,很可能是季望自己把人打发走了,一个人在院里。”   “留自己一个人在院?”李明达琢磨了一下,转眸看向已经被带过来的将军府的管家。   管家听到话之后,连连应承表示确实如此。“奴其实也不清楚,刚刚带着程侍卫去询问了一番,那些原本该在院子里留下的家仆,都解释说是一早将军把他们打发走了。”   “可说了什么原因没有?”李明达问。   管家摇摇头,“将军吩咐奴们做事从来不说原因。”   “那他以前有没有这种情况,突然就把人都打发走了?”房遗直询问道。   管家仔细回忆了一下,“也有过,却是不多,一年最多也就,两三回。而且将军还会特意吩咐后门不必留人,把门闩打开。”   李明达听到这些,转眸问房遗直怎么看。   “听起来是在见一位神秘人。”房遗直说道,“提到神秘人,让我们自然又会想到江林案和梅花庵案的那个。”   “那你说会不会是同一个?”李明达问。   “两桩案子,尸体出现在同一处,很有可能不是巧合。”房遗直道。   “而今唯一的活口只剩下江林了,在她身上一定要下工夫。”李明达琢磨着,“不过依照江林这个性子,只怕是难问出什么来。”   李明达感慨罢了,就再不提前话。着眼于眼下,仔细观察案发现场的情况。   季望屋子布置得很富贵大气,处处干净整洁,除了床铺上的被褥,其他地方无一丝杂乱,并没有什么值得人注意的地方。   李明达纵观整间屋子,然后对时不时地看她一眼的房遗直道:“我看不到线索!凶手该确实如左尚公所言,干脆利落。极有可能是进门之后,就趁着季望不备,直接一刀毙命。但可以肯定,必是熟人作案!”   房遗直点点头,完全认同李明达所言。   “简单,快速,直接。凶手就像我们之前猜测的那般,该是知情我们已经开始着手调查季望了,所以趁着没有事发之前,特意过来杀人灭口。”房遗直道。   “季望的暴露,让这个凶手不放心了,他觉得我们再查下去,季望一定会供出他来。”李明达琢磨到这里之后,拧了拧眉毛,看房遗直,“但是惠宁、江林却不同,被府衙缉拿之后,他丝毫没有动手的意思。如果说这两个案子最终是缘于同一个人,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差别?是他对季望‘教导’该是才刚刚开始,还不够让他觉得安全?”   “开始就杀了这么多,太可怕!”田邯缮惊诧地感慨。   房遗直:“是非如何只抓到本人才会清楚,我会尽快派人调查出这个神秘人的身份。”   李明达点头,接着就从季旺的房间出来。李明达转而就去了后花园,想要看一看传说中的池塘那边的密林。   李明达过桥的时候,看到池塘里的鱼长得十分肥壮,预感不好地望向房遗直。   “我会让人打捞看看。”房遗直回话道,他也早就注意到这一点。   李明达过桥之后就朝林子里去,在落歌的带领之下找到了之前有血迹地方。   李明达闭着眼,站在林子里闻了闻,然后看着东方对方一直小声说,“有一些腐味。”   房遗直亲自带人前往东边的林子搜查,李明达在腐味最重的地方停了下来。   可我一直也看到这里面有新鲜放松的土壤,立刻让人挖开。   李明达随即转身,继续观察着林子里的情况,然后她把手放在了树干上。   树干上有一道道横条痕迹,深浅不一,新旧不同。旧的颜色已经发黑了,新的则还有些许泛白。看上面的痕迹形成,应该是用刀砍所致。   程处弼这时候伸手拿出自己的刀,随便在一棵树干上砍了一下,果然留下了和那上面相同的痕迹。   “看来这就是季望杀人的地方。不可能没有下人知道,把他身边所有的亲信都关押起来,仔细审问。”李明达嘱咐道。   程处弼领命,立刻去办。   过了没多久,那边挖土的侍卫们就有了消息,告知李明达土中埋藏的并非是人。   “是狗的尸体,有五六条。”侍卫回话道。   李明达转头看了一眼,也认出是狗的尸体,便没再说什么,继续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李明达偶尔走到某一处地方,会微微抽一下鼻子。然后蹲下身子,仔细闻了一下地上的土,或是树干草丛。   房遗直则一直在旁站着,默默陪同。   李明达走走停停,终于走出密林之后,就望着眼前像一条护城河的池塘。   “公主可是查看出什么了?”房遗直踱步到李明那身边,轻声询问道。   李明达把目光收回,转而落在房遗直身上,“这林子里应该是他杀戮的地方,池塘里应该有不少尸骨,数量上绝对不会少于明镜司的塘以。我闻到林子里有很多地方的土都有一种味道很淡却又很怪的腐腥味。猜测应该是季望杀人的时候,流下的血。”   “确实,抹颈杀人会流大量的血。”房遗直背着手,微微眯起眼,“世间还有这等残忍之人。”   “还是要看审问结果,眼下这些证据还不足,那些血会不会是狗的谁也不清楚。”   房遗直应承,他随后就会和尉迟宝琪一起审理季望的亲信家仆,“公主只需回宫歇息,明日便能看到答案。”   “倒是让你们劳累了。”李明达谢道。   “这是应尽的本分,”房遗直眼里透着关切,“公主刚刚病愈,定要早些歇息才好。”   房遗直说罢就行礼,恭送李明达。   李明达好笑道,“我还没有说要走呢,就逼我?”   “身体为重。”房遗直并不受用李明达的玩笑,目光严肃地强调道。   李明愣了下,发现房遗直一旦提起她身体的时候就特别的严肃,整个人都散发着“你必须听我话的”的气息。   李明达知道房遗直是好意,好脾气地笑着谢过他,便和他告辞,从将军府后门离开,直奔立政殿。   李世民早已经批完奏折,偏着身子坐在桌案边,手指不耐烦地敲着桌子,一遍又一遍的询问方启瑞自己的女儿到底回没回来。“这大半夜的人还在外边,真叫人担心,到底还有多少案子让她查。”   “陛下,这天才刚刚黑呢,还没到半夜。”方启瑞忍不住纠正道。   李世民立刻瞪一眼方启瑞。   方启瑞讪讪的闭嘴,垂头不吭声了。没多久之后,在李世民的唏嘘感叹中,终于有人来回禀说晋阳公主回来了。李世民忙吩咐下去,让公主立刻来见自己。   李明达一进门,就听到了李世民劈头质问。   “你查什么案子,还非要黑天的时候查?”   李明达抿着嘴到李世民身边,告知他季望死了。   李世民听过之后惊讶地愣住了,久久没有回过神儿来,他转即不敢相信地看着李明达,”你说季望现在已经死了? ”   “嗯,死了,女儿亲自看到他的尸体。”李明达接着和李世民解释了她所调查的经过。   李世民眼睛比刚才瞪得更大。他蹙眉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起身背着手,在殿中央来回徘徊数次,转而望向李明达,张嘴要说话却没有说,接着继续背手来回徘徊。许久之后,李世民拧眉头,气愤得感慨:“这些贵族里边,就没有正常人了吗?”   “有呀,女儿就是。”   李明达见李世民气愤不已,拉着他的胳膊劝慰撒娇。   “却也有好人,而且好人比坏人多。不过阿耶想想,贵族之中犯大案的可能必然比百普通姓多,手里的权力大,出得事自然也大。”   李世民若有所悟地点头,怒火稍稍消退,然后颇感欣慰地看着李明达,“好在我身边有你在,可以及时发现解决这些大问题。阿耶以你为傲,你以后就放心,大胆查案,阿耶全力支持你。但是晚归这件事不能商量,你尽量每天按时回来,如果明镜司有没办完的事情,就交给房遗直他们去做,你不必事事躬亲。给你派属下了,你就要用,不然小心我收回你明镜司的官位。”   “阿耶,好好怎么又说这句了,你是越来越不疼爱兕子了。”李明达撅嘴。。   “就是疼爱才会如此训话,不要以为我不知你昨天怎么样。悄悄请了太医就以为我不清楚,嗯?”   “阿耶,兕子就是怕您担心才瞒着。”李明达委屈道,“人哪有不生病的,看了大夫好好喝药就是,您看女儿现在不是不都已经好了么,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   “行,你说什么都有道理,但不许有下次,不许瞒着我。”   “遵命,遵命,女儿一定按照父亲所言办事。”李明达笑眯眯的给李世民行礼谢恩道。   李世民无奈地笑,女儿一对他撒娇,对他来说那就是解不开的难题,永远没有办法抗拒。李世民叹了口气,没有什么脾气,嘱咐田邯缮照顾好公主。李世民又仔细的询问李明达是否喝药了,还让御膳房准备好吃的给她。   李明达感动不已,开心地谢过李世民,少不得嘴巴甜把李世民夸得古今第一,哄得李世民合不拢嘴。   李治刚刚办完一件麻烦事跑回来复命,本来是想要邀功,但瞧见他们父女如此,知道自己这边又是没戏了。他想讨到赞美,需要冷静的分析局势,现在完全不利于自己,最好还是等到明天再说比较合适。   李治分析完这些之后,一点不嫉妒地询问他们父女在聊什么。   “案子。”李明达简短说道。   “还是明镜司池塘的那个案子?”   李明达应承称是,但并没有把季望的死告知李治。   这种秘密知识知道人越多,泄露出去的可能性越大。即便是对自己的亲哥哥李明达也是严闭着嘴,没有吭声,转而又看向李世民,打了个眼色,希望李世民也一样为她保密。   李世民有些好笑地挑起嘴角,也不说什么,就当是父女之间的默契。只是问李治是今天晚上还有什么事要做。   “有什么事做?”李治愣了下,心里面是只想回答‘我累了就想睡觉’的话,但是到嘴上却说有一本名家的书没有读完,要继续研读,从中汲取学习。   李世民满意地点点头,觉得自己问两句也就够了,就把李治打发走了。   李明达接着和李世民回禀案情,告诉他自己想要把季望身亡的事暂时隐瞒两天。   “为何要这样做?”李世民不解的询问。   “刚从江林的案子查到他身上,也不过一天的工夫,人立刻就毙命了,显然是明镜司里有人把消息泄露了出去。”李明达解释道。   李世民更加惊讶,挑一下眉毛,“你觉得谁有问题?”   “暂时还不清楚,所以要继续试探。”李明达解释道。   “行,你做什么阿耶都支持。”李世民笑着应承道。   李明达再谢过李世民,“是呢,没有阿耶,兕子什么都做不了。阿耶对兕子真好!”   李世民笑了笑,摆摆手。   李明达随后从立政殿告辞之后,就见李治站在门口,嘴角带着一种意味深长的酸味看着自己。   “怎么了呢?”李明达挑着眉,主动询问道。   “为父的本分啊。”李治咂咂嘴,拉着李明拿到一边说悄悄话,口气十分酸溜,“他也是我父亲,可是我怎么觉得我不像是他亲生儿子一样。”   “九哥偷听我们讲话?”   李治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可不敢,不过是刚刚阿耶说的那句话声音比较大而已,我刚好在外面听见了。你最近是不是又在查什么大案子,瞧你神秘兮兮的,可有什么需要九哥帮忙的地方,尽管提。”   “不需,这案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查完呢,有些复杂,我现在自己都不知道该要忙什么。”李明达谢过李治,这就要和他分别。   李治盯着李明达道,“别走,还有话要问你。”   李明达有些惊讶的转头看着李治,“九哥有什么吩咐?”   “去你屋里说。”李治随即拉着李明达进屋,跟他提起了崔清寂,“你最近有没有见过他?”   “没啊,怎么了?提他做什么?”李明达有些无奈道。   “你该去看看。”李治撂下这句话之后也没有多说,就匆匆的和李明达告辞。   李明追问何故,却见里李治回到自己房间不出来。   李明达想了想,还是找个人去看看崔清寂到底有什么变化。   次日一早,李明来用过饭之后就得到了房遗直那边来的消息。他和尉迟宝琪连夜审问季望的亲信们,随即证实季望就是屠杀众多失踪百姓的凶手。而且确实如李明达和房遗直之前所料的那般,将军府那个池塘里也有尸骨。房遗直已经命人开始挖掘将军府的池塘。   大概是从一年半以前开始,季望嗜杀成性,唆使自己的亲信去假扮山匪去捉拿那些赶路百姓,然后把他们送到将军府的密林之内,周围有侍卫把守住出口。季望则一个人拿着刀在密林里追杀这些无辜的百姓取乐。   李明达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蹊跷的事,她立刻动身去和房遗直会和。随即二人就讨论,季望为何会有如此令人发指的行径。   “齐七郎曾经说过,季望自小时候时常被众子弟嘲笑弱,被骂没出息。自古以来,哪有父亲不对长子高盼?更何况季望小时候又这么柔弱,必然怕是急坏了老将军。在继承将军位之前几年的时候,他还是个性子懦弱木讷之人。后来大家发现季望在继承将军位之后,整个人忽然就变了了,在剿匪、守备等等诸多方面办事都很爽利。很多人都觉得这可能是因为期望身上流淌着将军血脉的缘故,责任在身,自然就发生了改变。实际上,人的性子哪能随随便便就变了?我觉得在他继承爵位之前,他身上一定有事,把当初他所欠缺的都补了回来,这促成他成为一个合格将军,却也让他成为一个嗜杀成瘾的凶犯。” 第140章 大唐晋阳公主   “看起来是杀人改变了他的懦弱性子。”李明达皱眉。   “塘子已经放完水开挖了,用不了多久就会知道答案。”房遗直接着道。   “贵主,世子,季四娘又开始闹了。”落歌进门回禀道。   李明达才想起来季四娘的事,转眸看房遗直,“没解决?”   房遗直致歉,转即利落地吩咐落歌道:“关押吧。”   “关押?”李明达惊讶了下。   “阻挠官府办案,已算是犯法。”房遗直解释道,“关押她合情合理。”   其实李明达早就听说过季四娘爱慕房遗直的事,前两天她生病的时候,萧五娘特意去看她,给她八卦过这些事。所以当李明达听说季四娘闹腾的时候,心里大概清楚她奔着谁去的。房遗直应该也是知道了季四娘的心思,所以昨天他知道季四娘闹腾的时候,并没有去劝慰。不过李明达没有想到房遗直不先来软的,而是直接来硬的,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意思。   现下季望杀人罪名坐实,季四娘再胡闹,确实影响官府办案。既然是遵规守法办事,李明达也没有理由拦着什么。   “贵主想什么呢?”房遗直见李明打量自己一眼之后就陷入了沉思,晓得她在心里嘀咕自己。别人如何想他不好奇,但是李明达不同,房遗直很想知道。   “想你太厉害了。”李明达意味深长道。   “当是夸赞。”房遗直尽管看出李明达话外有音,还是很愉悦地勾起嘴角,“而且把后四个字去掉,也足够我回味一阵子。”   房遗直行礼谢过,就把昨夜审问的证词传给李明达看。这时候将军府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池塘有所发现。房遗直便先行告退去查看情况。请李明达看完证词之后再去便可。   李明达着眼于证词,点了点头,随房遗直去。她看了会儿证词才反应过来,房遗直刚刚说后面四个字去掉,如此那句话就只剩前面两个字,成了“想你”。   李明达猛地愣了下,嘴里狠狠嘀咕一句:“还真敢讲!”   “贵主说什么?”田邯缮听到公主吭声,却没有听清楚她具体说什么,连忙紧张地问道。   “狄大郎和萧二郎来了。”   “尉迟主簿也到了。”   李明达听到回禀之后,纳闷的问:“魏叔玉没来?”   话音刚落,便有衙差过来回禀,告知李明达尉迟宝琪求见。   李明达点了头,立刻免了尉迟宝琪的礼,让他有话直说。   “魏公病重,叔玉让我代为跟公主告假。”尉迟宝琪表情沉重道。   “魏公如今情况如何?”李明达也听说了魏征生病的事,还以为他和去年一样,犯了旧疾,卧床几日养养就会好了。   尉迟宝琪摇了摇头,一向喜欢嬉笑的他,今天表情分外的肃穆,“昨晚我跟他回去探望魏公,瞧面色白若纸,精神很不济,人瘦得不成样子,吃不下东西,吃了也是吐,且浑身无力。”   “太医怎么说?”李明达又问。   尉迟宝琪看一眼李明达,漠然地摇了摇头,“时日不多了,说是熬不了几日。所以这段日子,叔玉想一直陪着他父亲,明镜司这边……”   “自然是以他父亲的事紧要。”李明达面露哀色,“我会恳请圣人再多派几名太医给魏公看看,希望还能有治愈的法子。”   尉迟宝琪行礼,“让我代叔玉先谢过公主。”   “去吧,先把话传了再回来。”李明达打发走尉迟宝琪后,连连叹了几声,前些日子还看着好好的人转眼就要不行了。   “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贵主也不要过于伤心。”田邯缮劝慰道,“都是可怜人,贵主而今所查之案的这些死者们,更是连老死病死的机会都没有,好好的性命就这样活生生的被别人夺了去。”   田邯缮不愧是李明达身边的第一大太监,一句话便戳中李明达的心。   “你说的不错,我该好生破了这案子。”   李明达说罢,就捡起桌上的证词,仔细地从头看了一遍。这时候外头传话来,她们已经在将军府的池塘内发现十具尸骨了。   “当下还不过是浅挖,才刚刚开始,估摸着一天下来,十倍不止。”   李明达震惊不已,立刻动身前往将军府。等她到的时候,衙差已经从淤泥里挖出了二十多具尸骨。   房遗直则坐在临近池塘边的一处凉亭内,正在翻阅什么卷宗。   李明达不想打扰这些人继续挖尸,所以来的时候并没有叫人通报。她把回话的衙差低声打发走之后,就直奔房遗直所在的凉亭。   落歌注意到公主到来之后,连忙提醒房遗直。   房遗直抬首,看到李明达后漠然的眼睛里浮起了笑意。起身行礼。   “就别和我客气了,你胆子那么大。”   房遗直听到这句话后,抿起嘴角,意识到公主反应过来他前话的意思了。特意转眸观察公主,见她脸上并没有恼意,房遗直嘴角的笑容放大。   李明达直接拿起房遗直所看的卷宗,发现他在查看京兆府记载的有关于长安城近一两年来乞丐情况的记载。   “我出门上街,似乎从来没有看过乞丐。”李明达感叹道。   “这是正常,出于安全着想,长安城内像朱雀街这样的大街都不准许有乞丐出没。”房遗直随即用朱砂笔圈点上面的数量,“所以有不规矩出来的,必要被抓的。”   李明达怔了下,“巡街的兵士多半是由威武将军负责。你的意思是说……”   “没有乞丐,便以这个名义抓来,只怕也没有人会发现什么异状。”房遗直解释道。   李明达沉思了一下,蓦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看着房遗直,“你怎么会想起看这个?”   “如公主心中所料,这池塘里即将挖掘的骸骨数量已经并非是用失踪人员的数量可以解释了。”   李明达眯着眼,打了个寒颤。   房遗直:“这种杀人数量,我怀疑并非季望一人作案,他的属下只怕也不干净。”   李明达惊讶地皱着眉头,不解:“可是你审问的将军府的家仆们,不是说只有季望一人在林子里杀人么?”   “那是近半年,数量上也大概摸清楚了,差不多有三十个人。”房遗直对上李明达震惊的眼睛,“而之前那一年,这园子是家仆们的禁地,只有季望和他的一些亲信属下们可以出入。”   “也就是说,这池塘里的该是季望和他的属下们屠杀作乐留下来的尸骨。明镜司里的,是季望后来留下的?”李明达推断问。   房遗直应承:“很可能是这个缘故,但具体为何如此,还要细查才知。我已经命人将军营里的大小将领都请去明镜司。不过这些人最是虎胆忠心,擅长一致对外,只怕不会轻易受吓坦白。这还要请公主帮忙确定他们确实是犯案的凶手,我们才好进一步下狠手审问他们。”   房遗直说罢,见李明达没有吱声。考虑到她有可能不赞同自己严刑审问的主意,特意又解释: “这些人都皮糙肉厚,不狠点儿的话不会有所交代。只要他们不无辜,重刑之下人死了也无可厚非,那些被他们无辜害死了性命,他们又做错什么。”   李明达跟随着房遗直的目光看向了塘子,越来越多的骸骨从池塘淤泥里挖了出来。确如之前所预料的那般,数量惊人,这如果挖到晚上早已经不是十的十倍了,二十倍三十倍都不止。   “根本就不是塘,是个死人坑。”李明达感慨罢了,目光坚定地看着房遗直,“不管使用什么手段,好生审问。”   房遗直应承。   左青梅这时候带了几块骨头过来,都是颈骨,属于不同人的,但每一块颈骨上都有刀砍过的痕迹,深浅不一,划痕伤口的宽度也有所不同。   “是不同人干的。”李明达叹道,这几块儿颈骨更加佐证了房遗直之前的判断。   左青梅没想到公主一眼就辨明出了这些,愣了下点头附和。   “从伤口上来判断,凶手至少是三四人以上。”   “查!”李明达铿锵道。   房遗直和左青梅等立刻领命。   这时候又有人来报,说季四娘闹事,硬闯出了屋子,把两个看守的侍卫打倒了。   “缉拿,关进大牢!”李明达转眸看向程处弼,声音凌厉地吩咐道。   程处弼领命,立刻带人去办。偏偏事情还没有消停,那厢又有人来报,说是高阳公主的马车非要硬闯封禁的街道。   “怎么回事?”   “属下们也不清楚,属下们依命守住了将军府附近的两条街道,禁止任何闲杂人等通行。但是刚刚高阳公主的马车偏偏就要从这边走,拦截之后,高阳公主便亲自出面,一定要从这边走。高阳公主身份高贵,属下们也无可奈何,特来请问贵主,求拿个主意。”   “拦着,不许进,我随后就到。”李明达吩咐罢了,就走到池塘边,看那些已经堆成小山白骨,咬着牙感慨道,“季望罪无可恕,所有参与案子的人员都要严惩,一个都不许放过。”   房遗直应承,表示后来审问的事情交给他便可。   “贵主,高阳公主的马车已经冲了过来。”   李明达立刻动身出门,她骑着快马飞速地拦截了高阳公主的车。   车夫立刻拉停了马车,脑袋上冒的虚汗跟下雨一样顺着脑门往下落。   片刻之后,高阳公主才掀开帘子,看着李明达。   “你终于肯出来了么。”   李明达有些不解地回看高阳公主,“何意?”   “何意?你还好意思问我何意,我还要问你呢。”高阳公主说道。   李明达微微蹙眉,“我没工夫和你闲扯,若是来找茬就不必了,请回吧。”   “你放肆,怎么对你十七姐说话?”高阳公主厉声质问道。   “降了封邑后,十七姐似乎更加威风了。”李明达无奈地笑了笑,“但这也是我的地盘,你不能进。”   “果然,你就是故意想和我作对。是,我出身不如你,封邑更不如你。那我坐个马车在长城上走一走,总是可以吧,连这都不行,半路派人拦着我,刁难我。你真当我好欺负?我变成落魄了,也是个有脸面的人,由不得你如此!”高阳公主气势汹汹道。   “误会了,我不会那么无聊,去和你计较的。”李明达解释完了就转身上了马,让高阳公主赶紧离开,不要再给她找麻烦。   “我为什么要离开?明明是你错了。若非是你故意难派人拦截我,你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不就是想看我出丑吗?你怎么能舍得就这么轻易走了呢?不再刁难刁难我?”   “没人故意拦你的马车。”李明达道,“我们在查案,所以封禁了这里。你要是实在想走,也可以走。”   李明达不想和她纠缠下去,转身就策马离开。   高阳公主见状更加气不过,命车夫紧追着李明达。   “什么案子?哪儿发生案子了?这条路上就只有一处将军府。”   “我们今天一定要把事情说清楚,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针对我!”高阳公主掀开窗帘子,透过窗纱对李明达喊话道。   李明达不满地斜睨一眼演高阳公主,勒停了马。   “你到底要干什么?”   高阳公主看看左右,眼睛里有难色,但她抿着嘴,就是什么都不说。   李明达此时此刻倒是真想让人将高阳公主缉拿关押起来。不过确实是因为她公主的身份,不好随便去动。特别是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她和高阳公主的关系并不好,如果她现在让人对高阳公主下手,必然会有人觉得她是公报私仇。这种姊妹不和的事情传到父亲耳里,即便是父亲偏她向着她,知道她不会是高阳公主所言的那种样子,但李明达心里也明白,父亲肯定不喜欢看到这些姊妹如此不和,并且在大庭广众之下闹成这个样子。   李明达不是不能高阳公主,是并不舍得让父亲为这种事情伤神,所以才不想把事情闹大,但没有想到高阳公主竟然得寸进尺。   “别是你以为我在故意找你麻烦,我今天本是要乘车去看望十六姐的,就是想早点见她,所以抄近路,偏偏走到这条道上被你的人拦下了。换个别人,真要是官府办案,我也就罢了。你身边的那几个侍卫我可脸熟着呢,再说我一细想这条道上也没有什么案子发生,你不就是为了拦我吗?”高阳公主嗤笑不已。   李明达:“不说这些,你早晚会明白。”   “你站住,既然见都见了,就把话说清楚,不过这里可不是说话的地方。”高阳公主道。   李明达无奈的缓了一口气,打个发人去通知房遗直,便带着高阳公主回了明镜司。   “你这地方倒是气派呀,啧啧,十九妹可真是厉害。我们大唐竟然出了一位可以破案的公主。”高阳公主酸溜溜地称赞道。   “这里说话方便了,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李明达坐下来饮茶,根本不去管高阳公主说什么。等她说累了,她才冷漠地抬眼,问她到底有什么事。   “房遗爱,我家的房驸马,已经第三次递折子上去,请求外放做官了。”高阳公主动了动眼珠子,“你们以为我都蒙在鼓里什么都不清楚是吗?你们背着我在查辩机。”   李明达惊讶,看着高阳公主,“你从哪儿得了这些不可靠的消息?”   “不可靠吗?这两日我已经派人偷偷查看了,我的府邸附近确实有人在监视。”高阳公主嗤笑地打量李明达,“你就这么想把我弄死?”   “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李明达半垂着眼眸,并不去看高阳公主。   “我们俩讲和,我不找你麻烦,你们也不要再查我的事情。”高阳公主言简意赅地说道。   “听不懂你的话。”   高阳公主闻言,更加生气,“兕子,你倒是厉害了,而今竟然学会了睁眼说瞎话,跟我装起了糊涂?”   “十七姐请吧,我这可不好留你。”李明达声音泠泠。   高阳公主瞪眼看着李明达,声音低沉地,咬着牙,对她警告道:“你今日对我如何,它日我必加倍奉还。”   说罢,高阳公主就气冲冲的走了。   田邯缮有些忧心地看着李明达,“贵主,咱们这回可是彻底高阳公主给得罪了。”   “早就得罪完了,而今跑这来撒泼放狠话威胁我,是她自己在心虚。”李明达道。   “心虚?”田邯缮愣了下,反应过来,“这么说辩机和尚的事是真的了。”   李明达点头,心里头还很纳闷,房遗直的动作怎么会这么迟?到现在竟然没有动静。   不及李明达继续深思,那边就有人传话来说,季望的几个亲信属下都已经召集在明镜司地东院。   李明达立刻动身前往东院的隔壁,落座之后就听到这几个被单独留下来的亲信们们的人议论。   “你们知不知道他们叫我们来的缘故是什么?”   “不知道!”   “会不会是咱们的事暴露了?”   “怎么可能,将军他好好的,我们也都不说,那件事就只有天地知道,天地还能告状不成。”   “哎,现在想想真有些后悔。”   “都闭嘴嘴巴,小心隔墙有耳。”   “放心吧,这么小声哪会有人能听到。”   ……   李明达把他们的对话写下来之后,就放到信封里,让人交给房遗直。他们可放心地审问这些亲信,每个都有问题,听起来都参与过杀戮。   房遗直得到消息之后,就立刻和尉迟宝琪一起采取了行动。   一个时辰后,李明达被李世民召急回宫,他回到立政殿的时候,看到高阳公主正跪在殿中央,心里意料到很可能是有关于辩机和尚的事。   高阳公主眼睛已经哭肿了,却没有再看一眼李世民,她双手伏在地上,让人看不见她的面容,但能感受到她浑身散发的怒气。   李世民看到李明达,怒气稍微缓缓,但并没有让李明达逗留,而是打发她赶紧先回房,事情一会儿再说。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若非这京兆府抓了这名小偷,露了你们的好事,你和那个叫什么辩机的和尚是不是打算私通苟且一辈子!”   高阳公主吓得哆嗦,在盛怒面前,她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只能哭泣。她垂首默默掉泪,面容里透着一丝绝望。最后的李世民说完之后,高阳公主还是抖着嗓音尝试着想要为辩机和尚求情,留他一条命。   李世民更加生气,当即就欲要了辨机和尚的命。   高阳公主闻言大哭起来。   这时候李明达进门,给李世民行礼之后,就问发生了什么事,想要去搀扶高阳公主。   李世民立刻吼她,不准如此。   “没传你来,你怎么进来的?”李世民暴怒道。   李明达跪下,“我看十七姐哭得厉害,就有些不忍心擅自做主进来了,请阿耶恕罪。”   “你滚开,我不用你求情,你用不着在这瞎好心,这件事儿八成就是你设计的,就是你在算计我!”高阳公主转眸看着李明达,就痛恨至极地吼道。   “你胡说八道什么!”李世民瞪圆了眼,暴怒一声,“你自己犯下的错事,跟你妹妹有什么关系。”   “阿耶,就是她派人监视女儿的府邸,女儿事情的确有做的有不对的地方,但是兕子也并非是清白之人。”高阳公主和李世民告状道,她绝望了,疯了,既然要‘死’,怎么也要再拉一个进去。   李世民狐疑的看一眼李明达,问她:“是如此吗?”   高阳公主忙道:“她怎么可能会承认!但才刚不久,我还和她对峙过,她都认了。”   “是监视过。”李明达道。   高阳公主和李世民都愣了。高阳公主没有想到李明达应承下来。李世民怎么没有想到李明达会去监视高阳公主。   高阳公主疯中带着一丝欢喜,激动道:“阿耶您瞧,她承认了!”   “对,我是承认了。”李明达看一眼高阳公主,然后抬手对着还在错愕之中的李世民说道,“因为十七姐府中的僧人,也便是辩机和尚,与我当下所查的一名凶犯有联系。我派人监视的不是高阳公主府,是辩机和尚。”   正有一点点得意的高阳公主愣了。   李世民睁大眼又眯起来,怒气更甚,“到底是怎么回事?说清楚!” 第141章 大唐晋阳公主   李明达就把他们查到江宁和辩机和尚私下见面的事情告知了李世民。未免某人提出异议,觉得她是现编现卖,李明达还将他们私会见面的民宅的具体地方也一并说清楚了。   话说得有理有据,李世民当然相信李明达,他转而瞪向高阳公主,整个人都烧着熊熊烈火。   “你自己和那辩机和尚干了何等龌龊的事,不思悔改也罢了。你妹妹才刚好心关心你,你却半点感恩之心都没有,还狼心狗肺的乱咬人。你怎么能如此昧良心诬陷她?李曦微,而今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李世民声声斥责,眼睛里充满了对高阳公主的失望。   高阳公主噎地得一时没话说,转眸看着李明达,似乎还要提出质疑。   李明达这时候转头对田邯缮说道:“去把江林的证词取来。”   李世民听闻此话,怒气更甚地瞪着高阳公主。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坐下来,沉着气,然后缓缓地闭上眼,似乎在努力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大殿内安静极了,这种安静十分迫人。除了咚咚剧烈地心跳声外,高阳公主甚至可以听到自己额头上虚汗流下来的声音。   她整个人紧绷着,几乎每一刻都会被自己的恐惧粉碎掉。   不久之后,江林的证词便程送上来,李世民看了之后,便猛地拍桌,眯眼瞅着高阳公主。   “这证词总不会是你妹妹现编冤枉你的吧?”李世民手一飞,就把证词丢在了高阳公主面前。   高阳公主认真扫了两眼,也震惊了。   “阿耶,我真不知道他和什么凶手有联系。这江林是谁?”高阳公主太疑惑了,但是她不敢询问李世民,所以转而望向了李明达。   “他?所以你认了和辩机的关系了。”   李世民见状冷笑不已,免不得比较眼前的两个女儿。同样是他的孩子,一个乖巧懂事,聪慧异常,心怀正义地为朝廷效力,接连破获了许多大案,算是功绩卓著了。另一个嫁了人之后,连相夫教子的本分都做不到,还干出这么一桩浪荡下贱的丑事来给他丢脸。   “来人!”李世民一声暴吼。   显然,她父亲是想立刻就处置了与高阳公主通奸的辩机。这么一张罗必然会闹得人尽皆知。   “阿耶。”李明达喊了一句。   李世民怒气未退地看着李明达。   李明达小心翼翼地望着李世民,眼睛里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她并没有再说一句,只是从方启瑞的手中接了茶过来,奉给李世民。   “阿耶先消消气。”李明达悄悄轻扯了下李世民的衣袖,接着语调软糯糯地,“此事不如容后再议。”   李世民若有所悟地回看李明达,琢磨出她话里的意思。兕子这是是希望自己冷静下来,之后再做决定。转念想想,高阳公主的事如果他现在盛怒之下立刻就处置了辩机。杀人总是有理由的,自然会闹得人尽皆知。高阳公主的名声被毁了不可惜,怕就怕她连累了整个皇室公主都因此而背上污名。想想宫里尚还有待嫁的公主,再看看自己眼跟前乖巧的李明达,李世民渐渐歇了他突然爆发的怒气,转而恢复理智。   李世民缓缓吸了口气,目光重重地扫向跪在大殿中央的高阳公主。还是当初的那个模样,极其肖像他,让李世民禁不住像是看到了半个自己。她小时候嘴甜,性子也十分讨喜,李世民因此十分疼爱她。   但高阳公主近年来接连再三的犯错,骄纵狂妄,任性异常,丝毫没有感恩于盛宠。和兕子相比,她真是个不识好歹的白眼狼。李世民对她纵容再三,他肚子里其实有很多很多想要斥责高阳公主的话,但当他转眸看到高阳公主的面色仍有不服气时,李世明忽然觉得好累,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安静片刻之后,李世民异常冷静的看着高阳公主,只冷冷地说了一句:“你好自为之。”   李世民随即就打发了高阳公主。   “今天的事本不该让你看到。”李世民看向李明达,“你还没有婚嫁,就让你瞟见你姐姐这种丑事。”   “便是没有婚嫁,女儿也懂这些。平常与那些贵族妇人们应酬时,家长里短的也听过。再说阿娘当年在兕子这么大的时候,早就嫁给阿耶了。”李明达害怕李世民避着他这件事,特意仔细解释。   李世民笑了笑,伸手去拍拍李明的的脑袋,“阿耶差点忘了,你已经长大了。”   “阿耶之前给兕子千挑万选找驸马的时候,怎么没有忘了兕子已经长大了。”李明达微微挑着眉,偷瞄一眼李世民之后,小声嘟囔着。   李世民斜睨李明达,忽然笑了,“你刚刚在说什么?”   “没说什么呀,兕子就是想一直住在宫里陪着阿耶。”李明达道。   李世民忍不住又笑,“别以为阿耶老了,就耳朵不灵了,你刚刚说那些话都听到了。阿耶还真舍不得你出嫁,会多留你两年。”   李明达眨眨眼,低头抿着嘴。   “至于你十七姐的事,你也不必操心,阿耶会酌情处置。”   “阿耶,十七姐虽然犯了错,但事不好公布于众,于皇家和房家都有好处。”李明达终于把房遗直交代的话都说出来了。   李世民笑了笑,“好孩子,知道你思虑周到,快去吧。”   李明达应承,这才退下。   出了大殿,李明达就听到立政殿东边传来了高阳公主的哭声。隐隐约约的,并不是很清晰。   李明达循声而去,最终看到高阳公主躲在了一颗梧桐树后,她身侧有几名婢女围着劝慰。   看到一名婢女抬头往这头瞧,李明达立刻拉着田邯缮退到附近的墙后。   “公主,圣人那边不是还没决定处置么,圣人宠爱公主人人皆知,或许他看见公主对她真心的份上,会饶了他一命。”   “怎么可能,才刚在立政殿的时候,他都快要把我给吃了,又怎么可能会原谅一个出身低的和尚。”高阳公主哽咽中透着绝望。   她随即握着拳狠狠地敲着树干,咒骂责怪李明达。侍女们一听,紧张地看看四周,连忙去劝慰高阳公主,切莫在这种时候说这样的话。   “一定是她在算计我,我为什么不能骂她!她瞧我不顺眼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而她今有了权力,身边有几个爱慕她的子弟围着她转,她就以为她了不得了,便报复我。”高阳公主气道。   “公主求求你了,快别说这些了,这场合不合适,要说咱们就回去再说。”婢女低声劝慰道,一边说一边警惕地观察四周,生怕有人来了听到这些话。   高阳公主没有吭声,被两名婢女搀扶起来,步伐缓慢地往前走,背影看起来极其地沉重和哀伤。   田邯缮从墙后探着脖子望了半天,然后用正常音量告知李明达人已经走远了。   李明达当然听出来高阳公主已经走远了,但她还是站在原地不动。   “贵主?”田邯缮试探问。   李明达恍然回神,看着田邯缮半晌,忽然问他,“崔清寂情况如何?”   田邯缮打了下自己的脑门,“奴差点把这事给忘了。叫人看过了,没什么大事。”   田邯缮说罢,就眨了眨眼睛。   “你倒是胆子大,敢对我撒谎隐瞒?”李明达瞪他。   田邯缮吓得一哆嗦,赶紧下跪求饶,“奴万万不敢,奴觉得是那崔清寂耍得手段,事情不属实,所以想等着查清楚了再告知贵主。”   “到底什么事?”李明达问。   “他这两日十分没精神,眼圈黑的。工部那边还有一些传言,说是有人在排挤他。”田邯缮便小心翼翼地说着,边观察李明达的表情。   李明达本不介意这些,但看田邯缮的表情奇怪,就有些好奇了,问他可知道是谁在排挤崔清寂。   “说是……房世子。”田邯缮道。   “可笑。”李明达立刻叹一声,就背着手快步回自己的房间。   田邯缮也赶忙跟上,对李明达赔笑道:“奴也觉得不可能,房世子是什么人品,怎么可能会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对付他。奴真就是觉得这个消息太假了,才没有跟公主说。”   李明达回屋坐了下来,田邯缮还在旁念叨。   “奴猜这件事八成就是那崔六郎自己干的,目的就是想在公主面前抹黑房世子。”田邯缮咂咂嘴,直叹崔清寂心机太重。   “这不奇怪,他们父子以前又不是没算计过。工部以前是崔干的地方,现在该还有一些他的老部下,若说排挤,也该是他崔清寂排挤别人。”李明达好笑地摇了摇头,转即对田邯缮道,“以后有关他的事,只要不影响到我,就不必回禀了。”   “遵命。”田邯缮行礼道。   李世民一个人在立政殿内静思许久,讲京兆府府尹白天明以及房玄龄召到跟前。   李世民让白天明简短的和房玄龄讲了一下高阳公主赠与辩机和尚的金宝神枕失窃的事。虽然没有挑明说他二人的关系,但以房玄龄的聪慧自然也已经意会到了。   房玄龄其实之前隐约听卢氏提过,不过碍于公主的身份,他们夫妻深知此时即便弄清楚了,也没有办法,所以没深挖,就当是难得糊涂。不知为何,而今事情摆到圣人跟前,房玄龄除了觉得丢脸之外,心里竟不知为何有一丝丝爽感。   “这……这……”房玄龄磕巴了,像刚知道这件事一般。   李世民紧锁着眉头,表情凝重,自然是觉得这个女儿丢脸。但是他毕竟是皇帝,所以在臣子跟前也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太明显的内疚之态。   房玄龄忙愧疚请罪,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表示自己没有把儿子教好才引得高阳公主发现了这种事情。总归都是房家的不对,高阳公主在出嫁之前受圣人教诲时人一定是好的。   房玄龄把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就是为了让李世民留住帝王的面子。李世民虽然也知道房玄龄的用心,嘴上象征性的训斥房玄龄,但实际在心里头倒是觉得亏欠他们房家了。   白天明在旁,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默默的旁观。人家是亲家,在讲自家事。他现在不管说什么,都显得多余,毕竟他是局外人没资格。等到圣人和房玄龄商量起该怎么处置这件事的时候,白天明立刻表示这件事应该就在京兆府了结,不必过御史台。   李世民见白天明识趣,更觉得欣慰。点了点头,允准白天明的建议,让他负责处置辩机和尚,总归要来无影去无踪,了无痕迹。   “这辩机和尚与晋阳公主所查一案的凶手有重要关联。公主的意思是想留人几天,拿着证词再交由我处置。”白天明回禀道。   李世民:“这件事我知情,准了。但事情一了结,切记就把人处理干净。”   白天明应承。   李世民转而看向房玄龄,“你二子年前就几番上书请求外调,可见其心之诚至。我便允了,让他在外好生历练一番。”   房玄龄连连应承,替房遗爱谢恩。   李世民见房玄龄如此识趣,更加欣慰地点了点头,心里头便琢磨着日后定要补偿于他。   李世民随即瞧了地图,随便画一处淮南道的上等州,任命房遗爱为州刺史,高阳公主同行,令其明日即刻出发赴任。   房玄龄再三谢恩。   李世民意味深长地看着房玄龄,叹了口气,叫他明日也不必来上朝了,好生给儿子送行。   房玄龄又谢恩,而后退下。   离开立政殿之后,白天明就拍了房玄龄的肩膀,让他放心,这件事他一定会在保密之下好好地办妥当。   “就麻烦白府尹了。”房玄龄拱手谢过,就与白天明告辞,匆匆归家。   辩机在半个时辰之前被抓。   房遗爱不明所以,特回家来询问情况,等了半晌才看到父亲回来。   房遗爱得知事发了,圣人也知道了这件事,惊诧得半晌不语一言。后又得知圣人将他远调至淮南道,房遗爱才有些欣慰。   “福祸相依,你这未必是坏事。”房玄龄叹口气,尽管自己心情也不太好,但还是安慰地拍拍儿子的肩膀。   房遗爱点点头,随即向房玄龄卢氏磕头,谢过他们的抚育之恩。“此一去,山高路远,只怕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儿子这些年混账不孝,让父亲和母亲操心了!”   房遗爱说罢就连连磕头请罪。   卢氏见二子忽然懂事起来,忍不住鼻子发酸,眼泪哗哗直流。   “好孩子,你以后要注意身体,去那么远的地方,阿娘不能时时照料你,你就要照料好自己。再有你后宅里的那一位,虽然高贵,但你毕竟是她的丈夫,可以宠爱疼惜,但不可纵容她犯事。”   房遗爱一一点头应承。   卢氏擦了擦眼泪,又叫他去和姊妹兄弟们分别。   随即卢氏就单独的房玄龄聊起来,一面自然恨很高阳公主有负于他的儿子,一面又担心儿子也带着高阳公主离开之后,还是会继续受她的欺负。   “好歹山高路远,不会翻出什么大浪了。”房玄龄感慨道。   “那可不一定,你太小瞧女人了,这种事情闹出来之后,高阳公主心里不定是怎么想,或许还会觉得是咱们告状陷害了她。”卢氏分析道。   房玄龄皱眉叹气,“她脑袋里想的东西,我们阻止不了,只能做尽力做的。”   卢氏边落泪边打一下房玄龄的肩膀,“都怪你,早就让你把他外放出去,那时候可能还没有她和那和尚的事呢!咱们家二郎或许还能好一些。”   “若是一直看不上,就是现在防住了,今后也是拦不住。这根本就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房玄龄叹道。   “那你倒是想一个能解决问题的方法啊。”   房玄龄苦笑摇头,“你真当我是万能的啊,改变人心意这种事我是真做不来。”   卢氏愁苦得连连叹气,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不过转念想想,家里头最有主意的有两个人。房玄龄这里虽然没了主意,但还有另一个。   卢氏立刻打发人把房遗直叫回来,“叫他先放一放手头的案子,家里发生了天大的事,先紧这边来。”   没多久,房遗直就回来了,听卢氏说了经过之后,房遗直想了想,“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再者说人明日就会走了,这一天的工夫能改变得了什么?”   卢氏不得不承认的点了点头,“可我们总不能再继续放任眼下的事,等将来闹了大麻烦再行处置。”   “挑拣府中一些身手厉害的跟着二弟过去。高阳公主远行,身边必然带不了多少人,将来到了地方,二弟派人好生看管他就是。高阳公主身份高贵,自然是动不得,但是她身边的人都是贱婢,有何不敢处置?如此多‘教导’几回,她自然就识趣了。”房遗直道。   卢氏愣了愣,“这可是变相控制公主,若是被圣人知道了,咱们家可就……”   “她已经把事情闹到这步田地,阿娘觉得圣人还会对她有所关注么,就是她上达天听,谁会信呢!”房遗直冷笑一声,转即对卢氏道,“只要二弟把性子硬起来,就没有什么难的了。”   卢氏仿佛受到了鼓舞,连连点头,立刻起身去劝房遗爱。   次日清晨,脆朗的鸟叫声婉转传来。   高阳公主受了刺激,极不愿跟房遗爱一起远行,坚持不去。随后不久,高阳公主喝了一杯果汁之后,就晕了过去,房遗爱亲自把她扛上了车。   卢氏:“别对她步步忍让,有个男人的样子!你大哥昨天应该已经把话都交代给你了,你好生照做就行,他不会坑你。”   房遗爱乖乖地点头,表示都记清楚了,随即就和房玄龄、卢氏等人告别,上了马,带着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离开长安城。   卢氏起初不觉得什么,等目送儿子的身影消失之后,整个人忽然来劲儿了,痛哭不止。   房玄龄心疼地抱着卢氏,不时拍拍她的后背,“乖,别哭了,你也清楚外放对咱们二子来说是好事。”   卢氏点点头,由着房玄龄拉他回去了。   房遗则依依不舍的感慨,“就这么走了,以后不知何时才能见到二哥。”   房宝珠擦了擦泛红的眼睛,不理解地问房遗直她二哥二嫂为什么一定要走。   “为了不死。”房遗直说了这句之后,就转身离开,自行骑马直奔明镜司。   ……   三天后,中书侍郎府。   崔清寂连输了两盘棋给崔干。   “你精神不济了,对了,我听说公主在查一桩大案子,有关于将军府?”崔干问。   崔清寂点头,“三百六多具尸骨。”   崔干挑了眉,“我也听说了,是将军府里的事。太让人意外,季望忽然死了,府里头竟然有这么多具尸体。这么大的案子若是你也能参与其中,必定会立功,引人注目。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圣人把你调走了,于我们来说是个损失。”   崔清寂捏住手里的棋,看着父亲崔干,“之前父亲教诲我,局不到最后难分胜负,而今怎么又……”   “也有一招叫审时度势,但我不得不承认晋阳公主在破案这方面乃是奇才。十个男儿,便是十个如你我这样的人,都未必比得过她。”崔干顿了下,然后观察崔清寂的表情,“最近这些日子,我甚至在想,你若真有一个这样厉害的娘子,你该如何自处?有的时候‘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阿耶在劝我放弃?”崔清寂看向崔干,“其实晋阳公主并没有阿耶想得那么厉害,她是是借助了……总归没您想得那么厉害。”   “又胡说八道,看看你现在精神不济的样子。那房遗直明目张胆得让他的朋友们‘合情合理’刁难你,偏不让我们拿不着把柄。可消息拦不住,公主得知之你受欺负后,没有半点怜悯之心。都说‘郎有情,妾有意’才是一个好姻缘,你这里还有继续的必要么?”   “有。”   ……   明镜司。   李明达正在整理将军府的案卷,忽然收到一封信。信封上写‘晋阳公主’四个字,苍劲有力。敢把这四个字写在信封上的人,并不简单。   李明达摸到信封里边有一个凸出的东西,打开后,将信封倒扣,一颗石子从里面滚了出来。 第142章 大唐晋阳公主   李明达拿着石子观察了会。石子有拇指指甲大小,微黄,边缘有青色。   她用手指来回捏动石子,微微眯着眼睛,陷入了沉思。   房遗直这时候来了,和李明达回禀了下他之前调查乌头山山匪的情况。   “我们仔细问了那个当初和乌头山常来往的当铺老板,他并不知三四年前山上还有什么厉害的神秘人。还说十几年了,山上的山匪就只有三十一名,后来还走了两个,就剩二十九个。小山寨,干不了什么大勾当,只会找那些三三俩俩路人去劫。当铺老板还说,这些山匪最喜欢劫那些赶考的书生,身边带的人少,但身上盘缠足,轻松劫几个就够他们潇洒半年了。”房遗直道。   “那三四年前山里头有没有访客?”李明达问。   房遗直摇头表示不知,“当年山寨里的人不是远放就是死了,不太好查。不过我倒是想到一方面,这些山匪每日总要吃饭,但他们并没有在山里种菜。”   “那边便是有人给山寨送菜,或者会有山匪会有人经常下山买菜?”李明达道。   房遗直点头,“既然当铺是长期来往的,那么很可能买菜也只在一家。毕竟他们的身份特殊,保密一些更好。这买菜的次数必然要比去当铺的次数多,不管这个人往山寨上送菜,或者是说山寨的人去他那里买菜,此菜贩对山寨的了解一定会比当铺老板更多。”   李明达点头赞同,觉得房遗直这个说法合情合理。   “那我们暂且就朝这个方向去查,看一看能不能找到这个人。买菜做饭这种事,必然不会太绕远,就从乌头山附近查起,不排除会是一些农户百姓家,任何可能都要查。”李明达吩咐道。   房遗直应承,立刻拿出地图,以乌头山为中心标注了周围几处村县,令落歌和程木渊带人就从这几个方向开始调查。   等人都下去之后,李明达犹豫了下,对房遗直道:“你二弟的事——”   “还有多谢公主,这是最好的结果。”房遗直谦谦行礼。   李明达愣了下,看房遗直而今淡然的表现,就把嘴边安慰的话咽了回去,“听说十七姐并不情愿离开,是你们使了法子才走的。可十七姐性子骄纵,而今出的事也证明她并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你们用这种强迫的手法让她离开,只怕之后会闹得更凶。”   “由不得她,这是圣命。”房遗直道。   “她若不怕圣命呢?”李明达想起那天高阳公主从立政殿离开后的愤怒,她对那个辩机和尚应该是动了真情。她一个连圣人都敢恨的人,还有什么不能恨。   “性子可以改,只要用对方法。公主切莫担心,这件事我们房家可以解决。”   “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告诉我。毕竟我和她也是十几年的姐妹,多少对她的性子有一些了解。”李明达道。   “公主之前也被她骗过。”房遗直盯着李明达。   “那时候小,糊涂,现在看得更清楚,你是知道我能耐的。”李明达回看房遗直,发现房遗直看自己的眼睛里,似乎透出了点疼惜的味道。她明明在向他宣告自己很厉害,为何要露出这种目光?   房遗直笑,带着一种很骄傲的语气夸赞:“公主真厉害。”   李明达不爽地瞄他一眼,觉得房遗直的赞美中带着同情的眼神,并不诚心,所以她也并不开心。   房遗直见李明达脸上有一种别扭的表情,笑了笑,并没有觉得什么,转眸看到桌上有一颗石子,怔了一下,凝视李明达问:“这是什么。”   “正要和你说呢,刚刚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信上面大大方方的写了我的封号。”李明达将信封递给房遗直。   “怎么收到的?”房遗直接过信封,看了一眼之后皱眉。   “一早衙差从明镜司后门缝里发现。”李明达说道,“有这种胆量的人,我想他必然不简单。”   “是不简单,这几个字写得苍劲有力,竟有几分浩瀚的气势,而且出自于左手。”房遗直放下信封,然后拿起桌上那颗石头,眼眸冷到谷底。   “怎么知道是出自左手?”李明达询问道。   “发力点在右边,正常该是从左边。他从一开始就顿笔,意在蓄力,所以后来的力道更狠。而开始停笔之处,就会形成这种笔画前后浓淡不同的墨迹。”房遗直说道。   李明达惊讶了下,然后拿稀奇的眼光打量房遗直,“到底是你的眼睛厉害,还是我眼睛厉害?我现在都有些怀疑我的眼睛不好用了。”   “贵主更多的注意应该在这块石头上。”房遗直将石子放置在自己的手心。   他手指干净修长,送到李明达跟前,十指如钩,很容易让人把目光从本该关注的东西移到他的手上。   “贵主可认出这颗石子了?”   李明达目光偏移,这才落在了房遗直掌心的那块石头上。   “嗯,看起来像是来自我坠崖之处。”李明达回道。   “我瞧着也像,这种石子在那座山上有很多。因为有些发青的地方,别的山上多数都是黄白的石头。当然没有绝对,一定也有一些山会有这样的石头。但是这信上公然写了公主的封号,又配上了这么一颗石,其来历必然不简单。”   李明达点点头,叹了口气,她意料也是这样。   “公主坠崖时,被人用石子打了一下的事,除了苏氏还有谁知道?”房遗直询问道。   “和太子妃关系十分亲密的内侍监于奉,他必然知道!不过他人已经而且已经死了。再就是你,还有田公公,至于苏氏是否还跟别人透露过,我便不清楚了。”李明达回道。   房遗直略作沉思得点了点头,“公主和田公公这里必然不会泄露消息出去,那就要从这个已经死了两个人身上着手了。”   “必然难查。”李明达缓缓地吸了口气,对房遗直无奈地笑道,“最近的事就没有一件容易。”   “苦尽之后必有甘。”房遗直道。   “借你吉言,也希望这件事能够尽快结束。”   “我也希望。”房遗直特意又看了一眼李明达。   “对了,我前两天听到一件好笑的事。”李明达随即就把她受人特意告知‘崔清寂受人排挤’的经过讲述给了房遗直。   房遗直认真地看着李明达:“哦?说我故意在工部找人排挤崔清寂?”   李明达无奈地笑了笑,“这崔家父子倒是真能耐,一招又一招,要让我应接不暇了。”   “其实崔清寂也没有那么坏,只不过是人太有才,太聪明了,偶尔难免就想耍一些小聪明。在这一点上,他有一些像叔玉,不过却没有叔玉那么直白,表现得更为隐晦了些。”房遗直感慨道。   李明达:“不错,他是有一点这样。我一直搞不清楚他身上有什么地方让我觉得奇怪,经你这么一说,我明白了。他待什么东西的时候,都要忍不住用他的脑子,耍点智慧,需得冷静地衡量一番之后,再去定夺是否值得。在公事上这样处置是没有问题,但是在人与人之间的来往上,他走这种路数,就是让人觉得有些过于功利了。”   “智者谋千里,他这样做也不能算有错,毕竟是为他们家族的前程着想。”房遗直特意带了‘家族’两个字。   李明达点点头,也明白了。房遗直看了眼李明达,嘴角笑意不减。   李明达转眸间,发现房遗直的嘴角的笑,挑了眉,“瞧你这样,倒不禁让我忽然觉得,你安排人欺负崔清寂的传闻有可能是真的了。”   房遗直笑容扩大,“贵主聪慧。”   李明达愣了下,看着房遗直,“真的是你让人在工部排挤崔清寂?”   李明达之前一直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刚刚看房遗直的反应,转即再想想如果这件事真的是房遗直来做,那么而今这种结果该是房遗直才能耍出来的手段。房遗直办事绝不会简单直白,他筹备的办法也一定会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崔清寂父亲曾掌管过的工部,毕竟所有人都知道崔家的势力,也都坚信曾经在工部呆过的崔干会留下很多亲信。所以即便是实话说出去了,房遗直真的在暗中安排人欺负崔清寂,也极少会有人相信。   房遗直半垂着眼眸还是捏着那块石子,就是换了一副模样,在那笑得开心。   李明达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真是一肚子坏水,还坏得理直气壮。   不过,瑕不掩瑜。   按道理来说这件事是不对,但是李明达心里还难以抑制地有爽感。   却不知为什么,同样是算计,房遗直的算计却半点都不讨她的嫌。   李明达正琢磨缘故的时候,忽然听房遗直说。   “黑牛发情了,跑了几天没有影。昨晚好不容易回来,消瘦得不成样子,喂食给它,刚刚吃饱便又走了。”   “猫发情的时候都这样。”李明达解释道。   房遗直听完之后,等了好久才说话,掺着笑声:“人又何尝不是,害了相思,势必会消得憔悴。”   李明达怔,转眸看着房遗直,发现他的眼眶发黑,有些倦怠。李明达动动眼珠子,然后关切地看着房遗直:“我看你晚上怎么也像睡不着?眼周都黑了。”   房遗直注视着李明达俏皮的唇角,感叹道:“大概是年纪越大,想得越多,就不容易入睡了。”   “我是听阿耶说过,人长大了苦恼是会多一些。可没想到会到令人失眠这种地步。”李明达感慨一声,觉得自己身为房遗直的上级,有必要关心一下她的身体,毕竟这桩案子有很多的地方都需要他出力。   李明达转即问田邯缮,“宫中的太医有哪一位治失眠比较好?”   田邯缮认真想了想,“高太医自然是最好,张太医和刘太医也不错。”   “那就把高太医请过来,给房世子好生看一看。”李明达道。   田邯缮即刻应承去办。   房遗直忍不住笑,却也没有拦着,等屋里的田邯缮也走了之后,才和李明达道:“高太医不行,我这失眠的病就是神医也治不了。”   “为何?”李明达不解问。   “这种事情要自己消解。”房遗直轻轻挑起一边嘴角,笑得让人忽然感觉有几分坏坏的,却异常勾人。   李明达眨眨眼,脑子晃然像被雷劈了一样,随即才反应过来房遗直之前想要表达的是什么。她竟然会以为房遗直是真的有什么问题才会失眠,还一本正经地认真去叫人找了太医。   李明达扶额,坐在桌案边,双手捂着额头看着地面,此时此刻她真不知道该把脸往哪儿搁了。   “贵主?”房遗直因瞧不见李明达的表情,有些不确定地问。接着就见眼里的那个娇小的身体,把头埋得更深。房遗直开始担心了,上前几步,又一次关切地询问李明达有没有事情。   “好着呢,不用管我,你赶紧去办事。”李明达声音不太清楚地说。   “怕是办不了事了,见贵主这般,哪会有别的心思,”房遗直不肯走,只瞧李明达纤小身体抖缩在那里的样子,他心就隐忍不下。   “我没事,你快走吧。”李明达抬头迅速地对方遗直说完之后,又把脸放了下去,藏了起来。   房遗直怔了怔,目光灼亮地注视着李明达,嘴角越来越深。   不过公主开心是天大的事,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房遗直随即对李明达行礼告辞,既然公主重视这件案子,他一定要把这个案子办好,让公主彻底安心才行。   “对了,那这封信,你觉得我们要不要查?”李明达见房遗直转身要走,忽然想起这事,叫住了他。   “既然敢明目张胆地送来,便是不怕被查,估计是查不到什么消息。”房遗直道,“这个人终于肯出来了,这点倒叫人有些欣慰。这么说当初那颗打在前太子妃苏氏头上的石子,也必然不会是什么偶然,一定是有人故意为之。此人在这种时候有胆量给公主送一封装的石子信来,他所想表达的意思一定不止如此,此后必然还会有消息往这边送。我们暂且装作不知道石子的事情,看看之后对方会作何反应。”   李明达应承,觉得房遗直思虑的周全,随即让他快出去办事。   房遗直含笑称是,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田邯缮这时候才回来,瞟见房世子走了,有点儿着急,“这不是要看太医吗?怎么人走了?”   李明达:“去传一声话,让高太医不必来了。”   田邯缮惊讶地睁大眼,他刚刚传话让高太医过来,现在公主转头就又改主意不让他过来,这到底唱得是哪一出?   田邯缮虽然不明白,但公主的吩咐一定要依言照做,田邯缮把话传了以后,就带着疑惑回来,暗暗观察自家公主的情况。   尉迟宝琪随即带着萧凯和狄仁杰来回禀李明达,他们三个昨天已经连夜审问了季望麾下的那些亲信下属。因为有李明达交代他们的前话作保证,他们坚信这些亲信全都参与了屠杀。所以尉迟宝琪等人在审问的时候,心里有了依据,底气十分足,也知道审案到什么程度可以截止。最终这些人在尉迟宝琪家传的审问手法下,皆如实交代了。   “做得不错,等案子结束了,一并有赏。”   李明达翻阅了这几个人的证词,基本上一致。皆所述事发之时是从一年半以前开始,当时季老将军因为身体不好,将他们打发到季望身边。以期望他们能帮忙辅佐季望,令其可成为下一任合格将军。   几人皆是忠心耿耿之士,一方面是出于遵从和完成老将军的遗愿,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他们将来的考虑。若是他们所跟着的将军是个窝囊货,对于他们的前途来说也是个打击。所以几个人从一开始都是实心实意,打心眼里想要去辅佐和帮助季望。   至于开始屠杀的缘由,是因当初他们几番教导无用之后,正觉得灰心丧气有些失望,季望忽然对他们说,他之所以胆小,是因为没有亲自上阵历练过,更没有杀过人,他甚至连杀一只鸡都觉得害怕,所以他很需要锻炼自己的胆量。他很想改变自己,不想去拖累身边人。   季望的话说得十分诚挚,令几名亲信颇为感动,所以几个人就顺手就把之前巡逻在街上抓到的两名乞丐弄了来,乞丐无亲无故的,而且都是在宵禁的时候被他们缉拿而来,根本就没人知道。当时缉拿的时候,就是杀了这两名乞丐也无可厚非,权当他们本该是死罪,便就给了季望尝试杀人的感觉。   但几个人最后没有想到,人没有被季望杀害,反而因要教季望杀人,有两名亲信先把人先杀了。这先杀人的两名亲信自觉的把柄落于他人手中,有些不安心。随后就受到季望的建议,跑去缉拿了同等数量的乞丐,必须要让当时所有人都杀一个。如此大家都彼此拿着把柄,自然就不会泄露消息。当然,这其中还有另一层原因,便是他们这些人都想凭此逼着季旺赶紧先动手杀一个人。   “那是个风很轻,春光正好的下午,最后剩下了一名乞丐是脸上长癞的中年男子。乞丐很怕,季将军更怕。我们就干脆把乞丐绑在树上,塞住他的嘴,然后所有人都起哄喊着季将军,不,那时候大家还都称他为季大郎。我们喊着大郎快点下手,告诉他是乞丐本就犯了规矩该死。但季将军拿着刀的手一直哆哆嗦嗦,在我们几番游说之下,他还是胆小,害怕的不行。最后天都黑了,都忍不住觉得失望,大家耐心耗尽了,也不想逼他,各自就要告辞。正在那时候,就是刚刚日落,天要黑的时候,我们齐声告辞,转身的工夫,我们听到身后的季将军哼得一声然后大叫,接着他就拿一把刀砍向了那棵绑在树上的乞丐,我至今都记得他当时的脸,很红,很狰狞,看起来真的很吓人,可他下手砍歪了,刀砍在了树干上。当时我们愣了一下,随后就都忍不住轰地大笑。但下一刻,血溅三尺,猛的一下子把我们都惊呆了,那乞丐的脑袋就滚在了我的脚边。季将军被血溅红了整张脸,那个时候太阳西斜,光刚好照在他脸上,那血红的,刺眼至极。他愣愣地摸着他脸上的血,迎着光,竟然哈哈大笑起来,就像是被困了很久的茧,终于化成了蝶,他很高兴于自己忽然获得的自由。”   李明达听完此人的证词,微微皱眉,看向尉迟宝琪。   尉迟宝琪赔笑: “名叫陆怀仁,读过书。我发现他说话很有条理,且十分细腻,所以就让他来亲自和公主阐述。”   李明达忍了,接着问:“之后呢?”   “之后老将军就去了,他蒙了圣恩,继承将军之位。当天就叫我们去抓人,作为庆祝,他接连杀了三个。每一个都是砍脖子,让鲜血直接喷溅在他的脸上,然后他就对着光闭上眼,不知道在想什么。而且更为诡异的是他真的变了,没有当初的懦弱,果然在杀人之后变得无比勇敢,而且通身都有一种杀伐果断的气势。   本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便是好了,但却一发不可收拾,城中乞丐已经被他杀尽了,我们几个陪了一段时间之后实在无法忍受,所以在后来一同恳请他停止这种事,反正胆量已经练出来了……   但他并不同意,他说练胆量这种事要循序渐进,怎么能半途而废。我们听这句话都怕了,没人敢吭声。因为那时候的季将军已经是连连立功,得到圣人褒奖的真正勇敢的大将军,我们都不敢违抗。不过后来季将军主动和我们忏悔道歉,说他不会再继续下去了。这件事也就在半年前了了。” 第143章 大唐晋阳公主   而半年前季望并没有停止他的杀戮,他只是从他的这些属下中抽身,转而变成自己一个人干这些事情。   李明达便询问陆怀仁是否知情,观其回答的表情和语气,得知他应该是对此事并不知晓。   看来应该是季望在杀戮乞丐之后,发现了自己被这些亲信属下们所忌惮和恐惧,但他显然他又没有办法停止他想要杀人的嗜好,所以仍有坚持的意思。而这时候应该是有人给他提了建议,所以他忽然转变态度,对他麾下的这几个属下撒了谎,改为自己在家偷偷做这件事情。   而根据他府中几个得信家仆的证词可知。季望不管是和他麾下的那些将领们杀人还是独自杀人,过程中所留下的尸体,都用了一样的方法处置,就是喂狼。之前房遗直命人调查过,将军府库房附近笼子里圈养的以为是狗,因为调查时距离的比较远,所以看的并不是太清,而今才知道其实并不是狗,而是狼。嗜杀之后所留下的尸体,都会全部扔给饿狼吃。基本上是每隔几天才会有一次杀戮,有的时候甚至超过半个月,所以这些狼都是饿极了吃食,骨头会啃得很干净。一开始的骨头是埋在将军府密林附近的土里,但因为偶尔会有府中的狗跑到后头刨挖骨头的情况。见秘密容易暴露,几个家仆本是打算将这些骨头移走,扔到荒郊野外。但是季望却不肯,说要留着这些骨头来见证自己的勇猛。最后大家商议后,无奈之下只好将埋着骨头的那片地方改成了池塘,在那块地方离府中本来的池塘很近,所以干脆将原有的池塘延伸扩大了。埋骨头的地方被压在水下,如此肯定就再不会有狗去刨挖。   至于后来那些骨头为什么会扔到明镜司所在的塘里,确实是和狄仁杰等之前调查的原因符合。季望在杀持续的戮之下,胆子变得越来越大,但仍然小心眼。齐七郎少时曾经笑话他的事他一直记恨在心,所以他故意命人将那些尸骨投了齐家的老宅去,以证明自己勇猛。本来齐家老宅是荒废的,一直都没有人住,将军府的下人们就觉得扔到那里虽然大胆的点,但也没有什么大碍,却没有想到后来有御赐的明镜司设立在那里。   大概是天意,又或者也是他们倒霉,本来可以一直隐瞒下来的事,而今却被圣人最宠爱的公主亲自揭发了。   “如此看来,尸骨案已然明了。”狄仁杰叹道。   尉迟宝琪啧啧两声,至今仍然有些难以相信,“这个真相真让人难以想象。我不明白季望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甚至连女人孩子都没放过,赶路的一家子都杀了。”   李明达看向喜欢‘拽文’的陆怀仁,问他:“这个问题你知道么?”   陆怀仁磕头,“将军曾说过,真正的战场较量只有敌我双方,不管对方是男人、女人还是孩子,都是一样的敌人。”   “这话说的……呵,他竟然还有一番自己的‘道理’,真是谬论!杀敌是没错,可是他现在杀得并不是敌人啊!”狄仁杰十分气愤道。   尉迟宝琪摇头,“你怎么能跟疯子讲道理呢,讲不通的。”   “我倒是很好奇是谁令他有杀戮的勇气,让他想出‘杀人壮胆’这种谬论。”房遗直道。   大家闻言都沉默了,想不出缘由。   李明达重新翻看了一遍证词,想了想,对房遗直道:“见面是私下里的,都不许后门有人,这个人的身份只怕我们暂时查不出来。”   房遗直皱着眉,有些发愁的点了点头。   萧锴见状,万般愤慨道:“这怎么能行,这幕后唆使季望杀戮之人才是真正凶恶的人。一定要查,不能放过!”   “对,要查,不管查多久,付出多少代价,这个人我们定非抓不可!”尉迟宝琪也跟着义愤填膺。   狄仁杰附和:“此等恶人不除之而后快,怎能让人安心。”   “那你们说说,怎么查?”李明达问。   “这……”萧锴挠挠头,“我觉得只要是犯案,一定会有蛛丝马迹,我们就从跟他有关的地方仔仔细细查起,定能找到证据。”   “对,我赞同。”尉迟宝琪附和道。   狄仁杰随后也跟着附和。   “既然如此,那你们三人就从此处着手,看看能够查到什么一些有用的线索没有,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商议,挖一挖这个人的身份。”李明达吩咐道。   三人纷纷点头,随即就告退。   李明达脸色发冷地看着房遗直。   房遗直:“公主刚刚安排的很好。”   李明达垂下眼眸,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没有吭声。   “这个人的确不好查。不过换个角度来想,他如果好查,只怕也没有那个能耐唆使这么多人转性杀戮了。”房遗直解释道。   “这么说你肯定有这个人的存在?”   “一定有,世间没有那么多巧合。”   李明达让人给房遗直重新上了热茶,又让人摆了棋盘,要和房遗直下一局,边聊边说。   “听说你棋艺并不是很好,宝琪还能赢你。”   “偶尔总要让他开心一下。”房遗直实话实说道。   李明达怔了一下,“料知你如此了。那今天和我下棋,你不许主动让我,不然多没意思,输也要输得踏实。”   “好。”   李明达在抓黑子之前,就让房遗直先猜单双。   “双。”   李明达伸手抓了一把,数了一下,告知房遗直:“单。”   “公主先下。”房遗直礼貌道。   李明达是凭着自己的能耐辨单双,一点儿不觉得丢人,抓起黑子就下。   房遗直执白子紧随其后。   两人安静的下了一会儿棋之后,李明达面色认真地和房遗直谈道:“你说世上真的会有这种人,可以三言两语游说,让另一个人变得与本性不同,开始疯狂地嗜血杀人了吗?”   “嗯。”房遗直垂眸眼盯着棋盘,落子。   “那你说这个人会是什么样的性子?他才能干出这种事情?”李明达又问,眉宇间紧锁,带着疑惑。   “唯恐天下不乱。不过他这种心思一般人瞧不透,必然藏得深。”房遗直这才抬眼看李明达,告知她,“公主输了。”   李明达愣了一下,急忙低头看了一下棋局,然后用手搓乱,“我走神了,这局不算,我们重下。”   “好。”房遗直用他修长的手指一颗颗地在棋盘上捡棋子,然后将黑白分开。   李明达就坐在对面,看着他干这些活。   “那你觉得这个人平时应该表现出什么样的性子?”李明达又问。   房遗直将最后一颗黑子放到李明达的棋篓里,“说不好,总之,为了隐藏她原本的性子,他表现的必然是与他本性截然不同。外人眼里的他,性子应该比较温和,很合群,招人喜欢。”   “听起来宝琪都符合。”李明达随口叹道。   “还真是。”房遗直脸色不变地说道。   “他可是你的好友,你还怀疑他?”   “难讲,朋友归朋友,如果他刻意隐藏,再好的朋友也未必能了解他真正的内心。”房遗直转而目光认真地看着李明达,“所以公主该查的地方还是要查,包括我在内。”   “你不可能。”李明达立刻道。   房遗直不解望着李明达:“为何这么肯定?”   “你也说了,有这样能耐的人一定会隐藏他的本性。这个人必然有才华,但他要掩住锋芒,才能在人群中并不算太起眼,而你的才华溢出来了,藏都藏不住,早就人尽皆知,所以不会是你。”   “公主谬赞了,”房遗直笑了笑,“不过公主果然了解我。”   李明拿抓起黑子又放下,“我还很好奇此人是怎么做到去挑唆他人杀人。”   “江林、惠安和安宁,这三个人公主觉得有什么共通之处?”房遗直边落子边问。   李明达想了想,“生活在山寨里,日子过不安稳,常被打骂,见过很多丑事,也见惯了她们母亲们的受屈,还有都不知父亲是谁?”   房遗直点了点头,“这样的孩子打小常年被欺辱,内心是存着恨怨的。若是有人稍加引导,将他们那点胆怯挑走,再把恨怨激大,那么杀人对他们来说也并不是难事。季望其实也是类似的情况,老实人也有脾气爆发的时候。这些年刑部卷宗里有不少都是老实人杀人的案例。”   李明达赞同房遗直的分析,“那你觉得这个人是否有身份?”   “一定有,是个贵族。”我一直说到此,转眸看向李明达的桌案,那颗石子还放在那里,“而且我怀疑,他与送石子的人是同一位。”   “太嚣张了。”李明达嗤笑道。   “确实,所以在没有查到这个人的身份之前,还请公主出行时一定要谨慎,小心为上总归是不会错。”房遗直很关切地皱眉,注视着李明达,“事关重大,谨记。”   “好。”李明达干脆应承,随后看了下棋盘,伸手又把期揉乱了,“重玩。”   房遗直就好脾气地继续将黑白子分开,然后请李明达继续。   李明达惯例让房遗直猜单双。   房遗直忍不住笑,明知公主一定会赢,但他还是猜了。   “双。”   “不巧,又是单。”李明达数完棋子之后,疑惑地问房遗直为什么每一次都在猜双。   “双,好听。”房遗直又补充,“成双成对。”   李明达落下第一子,“我这局一定要赢你。”   “也便是说公主承认前两局输了。”房遗直抓重点道。   李明达看他。   “输了人的总要有点说法。”房遗直想了下,“还是算‘要求’如何?”   “那我就欠你两个要求了。”   “我不会刁难公主。”房遗直道。   “行吧,可我这局一定会赢你。”李明达信心十足道。   “公主这么自信?”   “当然啊,我想赢,那就会赢。”李明达调皮的勾了勾他,纤纤手指指着棋盘的最东南一角,甜甜地笑着跟房遗直道,“下一个子你下这里。”   房遗直怔怔地看她,本来要落在棋盘中央的棋子,转而放到了李明达所指的位置。   “这就对了。”李明达两眼放光地继续下自己的子,然后把手指又朝棋盘的另一个位置戳了戳,白子紧跟着就落在那里。   不久之后,李明达心满意足地下了一盘棋,跟房遗直宣告:“我赢了。”   “嗯,公主赢了,厉害。”房遗直诚心地赞美道。   李明达笑,伸出一根手指对房遗直说道:“那我现在就只欠一个要求给你,说吧。”   “公主不再玩一局么?再玩的话应该就会平了。”房遗直建议道。   李明达知道房遗直在说,像她刚刚那么多玩法,她肯定还是会赢。   “我可没耍赖,之前是不让你主动让我,现在你是被动让我。”   “刚说公主厉害,便是此意。遗直还是第一次这样下棋,有趣。”   “但我也识趣。不能把你欺负得太过分,还是要留一个要给你,提吧。”李明达双手托着下巴,对房遗直眨了眨眼。   房遗直喉咙微动,垂下眼眸,“也没有什么太过分的要求,以身相许就好。”   “你刚刚说什么?”李明达恍惚了下,觉得自己一向灵光的耳朵刚刚可能耳鸣了。房遗直刚刚还说他的要求简单不过分,这是简单不过分?   “三年后,公主做得到么?”房遗直睫毛微微打了个颤,抬眼注视李明达。   “三年后。”李明达想了想,“三年后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   “不急,可以等公主三年后再回答,是不是都可以。”房遗直起身,去拿了桌案上的石子,“我去山上实地查一下。”   李明达点头,发呆地望着房直离开的背影。许久之后,她眨眨眼,有些紧张地转眸看向身后的田邯缮。   田邯缮我已经满脸含笑,见到公主看着自己,连忙过来行礼祝贺。   “刚刚好公主也中意他,房世子也中意公主,这就是两全其美的喜事啊。奴要恭贺!”田邯缮喜悦地回答道。   “可他一竿子说了三年后。”李明达搓搓下巴,若有所思,“不过他敢说那四个字,已经很厉害了。三年后……”   田邯缮忙道,“公主贵金枝玉叶,自然难求,就让他等着。”   “也好。”   “圣人想必至少也会留公主三年。”田邯缮补充道。   提起李世民,李明达就乐不起来了,她觉得将来事情到他那里会是个难办的。   田邯缮一眼就看穿了李明达在这方面的心思,连忙劝慰道:“公主,咱们真要矜持。这件事得让他去着急。”   “我刚刚已经挺矜持了,你看我都没有立刻答应他。”李明达微微努着嘴,“压住自己心里的实话,可不容易。”   田邯缮笑,“公主办案向来爽利,这是好事。但是在这种事情上,缓一缓,真没什么紧要的。”   “嗯,不急。”李明达歪着头,一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的手指带着一丝丝急躁情绪敲桌。   田邯缮在一旁侍候,心中偷笑,不再言语。   李明达想着想着也不知怎么了,就把思绪飘在了案子上。   季望死了,便是死无对证。关于那个神秘人,目前从对将军府的调查来看,竟然丝毫线索都找不到。   李明达想了想,立刻吩咐下去,“让将军府的下人写出近一年半以来不常来往的客人名单。府中偶尔有事的时候,人可能会来,但是不经常来,要写这种人。”   田邯缮应承,“像将军府这样的大府邸,如果遇事摆宴,应该会列有宾客礼单,我回头让管家查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一年半以前的,然后把来往频繁的划掉,剩下的自然就是不常来往的。”   “那就把近两年的礼单都弄过来。多了最好,怕少没线索。”李明达补充一句。   “贵主觉得,这唆使季望的神秘人会在这礼单上么?”田邯缮问。   李明他摇了摇头不确定,“先查查看吧,反正也没有线索。再有江林那里的审问还需要更进一步,但我暂时还没有想好让她招供的办法。这个人有脾气,不好随便出击,下次再审问,一定要一击即中才行。”   李明达托着下巴又犯愁起来。   “何不问问房世子?”田邯缮提议道。   “问了,他说戳软肋。”李明达道,“江林软肋就在她自视高洁上,我该怎么戳?”   “毁了清白呗!”田邯缮直接道。   “当然不会这么简单。”李明达无奈,“这必须要是个了解江林的熟人,能肯定她高洁的品质,为她所信任,这才会让她主动交代真话的冲动。”   田邯缮感慨,“哪有这种人啊。”   “当然有,辩机。”李明达精神地看田邯缮,“人什么时候从京兆府送过来?”   “已经在路上了,该是快到了。”田邯缮说罢就赶紧去催,又请程处弼带人去迎一下。尽管公主之前再三嘱咐,辩机和尚在运送过程中一定要加强守备,但还是让人有些不放心。   “这桩案子重要人证只有几名,一定要每个都保护好。”   程处弼也如此想。应承之后就立刻带人动身。   半炷香后,辩机和尚终于被顺利地带到李明达跟前。   这是李明达第一次见辩机。看到他第一眼,李明达就愣了。这和尚的眉眼的确跟传说中的一样,和房遗直很相像,而且也同样都给人一种温和中带着疏离且又有点清高的感觉。   辩机也是胆大,进屋之后,先是望了一眼李明达,才跪地。   “你叫什么名字?”   “贫僧法号辩机。”   “你和高阳公主的事,已经败露了,高阳公主而今已经随驸马远调。”李明达意在向辩机和尚说明,当下已经没有人可以保他。   “早料是死罪了。”辩机自嘲笑一声,“若没这个胆量,当初我便也不会选择和高阳公主来往。”   他用了‘选择’这个词,意在宣告这件事是他在掌握着主动权。   看来这辩机应该是对自己样貌相像房遗直的事有所介怀,所以才特意说明这一点。   “我知道你们之间的感情很好。”李明达立刻配合。   辩机愣了,瞬间对李明达有所改观。所有人都说是因为他像房遗直才得到了高阳公主的宠爱,所以觉得她只是公主的玩物,看不起他。其实他们之间的关系根本不是像世俗所看的那般。他和高阳公主之间一直是真心相爱。   辩机没有想到,第一位肯定这一点的外人,竟然会是晋阳公主。而且她审案也不会像其他官员那般,咋咋呼呼地吓人。   她的话,还有她的态度,就让辩机觉得舒服。   辩机随即想起当初高阳公主所言的那些关于晋阳公主的那些抱怨。那时候他听了后,只觉得晋阳公主十分可恨,一肚子坏地算计高阳,谋夺圣宠并陷害她。但是而今见了本人,观其行为举止和说话的气度,完全跟高阳公主所形容的是两种人。   “她在临走时为你哭了好一通,也在极力哀求圣人饶你一命,不过她都自身难保了,求这些也没用。”李明达又道。   辩机蹙着眉头,哀伤地默了会,有些不解的望向李明达,“贵主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据我所知,贵主和高阳公主的关系并不好。”   “关系是不好,但这并不会妨碍我说实话。”李明达转即看着辩机,“就如你,即便是和高阳公主私通,你该还是保持着你本该有的性子,比如出家人不打诳语。”   辩机愣了下,接着笑了几声,“公主忽然说这句该是想要质问我什么,希望我说实话?”   李明达坦率地点头,“江林。”   辩机愣了一下,也同样坦率道:“我听说付三娘死了,官府都怀疑是江林所为。”   “那你和江林之间……”李明达并不太肯定他们二人的关系,所以只是点到为止。   “可以说是患难的朋友,”辩机叹道,“她是个可怜人,当时我在付家见到她的时候,她一个人躲在树下哭,我瞧着可怜就劝了几句,然后就多聊了些,两人也就相识了。此后她就要认我做兄长,说她一个人在长安城孤单,没依靠。我也就应了,这些年偶尔还是会和她见面。”   “你们还有一处宅院。”李明达道。   辩机:“那个宅子是江林安置的,我一直觉得没有什么必要。但是江林说既然是兄妹总要有一个家才算,我也就没有反对。”   “她爱慕你。”李明达立刻戳穿道。 第144章 大唐晋阳公主   辩机怔了怔,愣愣地看向李明达,似乎这种说法他是第一次听说。   “你这么聪慧,不会不清楚她对你的心意。”李明达说道。   辩机本欲否认,但听闻李明达此言之后,默了会儿,才闷声道:“大概吧,但因没有挑明,所以不太确定,我还以为是我多想了。”   “那你对她呢?”李明达问。   辩机回看李明达,“冒犯问一句,公主追问这些细节,所为何事?”   “江林杀人很不正常,我们怀疑她受人挑唆。”   “莫非公主怀疑挑唆之人是我?”辩机反应极快地继续发问。   李明达摇头,“当然不是你,说句不中听的,其实你还没有这个能耐。”   辩机尴尬地冷笑了一声,虽然此人确实不是自己,他也没有被冤枉,但他听到晋阳公主这话不知为何心里莫名地不太开心。   “那公主认为这个挑唆他的人会是谁?”   “不知道,所以才想请你帮忙,却也不知能不能帮上。”李明达不确定道。   “作为一个将死之人,我为何必要同意公主的提议?”辩机道。   “凭那个人在她心中的地位,恐怕你问了,也未必能问出来。”李明达若有所思地琢磨道。   辩机脸色不大好看了,面对着地。   “此人比你更早认识江林,可谓是江林人生中的第一位先生,对她有很深的影响。你在与江林相处的这段时间内,她一直都没有对你说过这个人的存在,对不对?”李明达问。   辩机不确定地点了点头,“我不知道是否真的有这个人存在,如果有的话,她确实没有和我提过。”   “这个人一定有,因为此人不仅教唆了江林,还教唆了和她一同长大的另外两名女子。前段时间梅花庵的案子你可听过?”李明达问。   辩机点点头,“听说好几个尼姑都是凶手,难道——”   “梅花庵案的其中两名主谋惠宁和安宁尼姑,就是和江林一同长大的女子。”李明达道。   辩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望着李明达,“公主想让我从江林口中诈出这个人?要是我问出来了,可否有什么好处于我,能让我免于一死么?”   “不能。”李明达道,“你和高阳公主犯下的事,谁都难以求情。你并非是普通人的身份,你是出家人。圣人对你更会责罚加重,意把你定罪为腰斩。如果你真的从江林的口中探知了那个人的线索,我这里可以保证给你留一个全尸。你该知道留全尸有多重要,死即为生,留个全尸尚可投胎或去极乐世界。腰斩的话,你只能是一个身体残缺的野鬼了。”   辩机又沉默了,片刻之后,他爽快地抬头,答应了李明达。   “但我还有一个要求。”   李明达:“你说。”   辩机看看四周。   李明达挥挥手,把几个人都打发走了,只留下田邯缮在身边。   “请贵主帮我给高阳公主捎一句话,”辩机说罢,就敛目片刻,琢磨很久之后才开口,“来生不复相见。”   “你倒是个有气量的人,但只怕这句话传给她之后,她并不会悟出你的良苦用心。”李明达善意提醒道。   辩机惨笑,“无所谓了。”   李明达点点头,也不再说什么了,只嘱咐他该如何和江林聊天,需要重点询问的时间范围大概在哪里。   辩机应承之后,就被带了下去。   李明达随后不久也动身了。   ……   明镜司大牢。   辩机被关进了江林相邻的牢房之内。   江林一直抱着腿埋头缩在角落之内,一声不吭。听到有人来了,她没有抬头去看。待押送的衙差走远了,脚步声逐渐消失,四下安静了很久很久之后,江林才抬首。衙差很意外地没有叫走她,那是来做什么?江林四处搜寻,去查看周遭的变化,就见左边的牢房内,有个熟悉的身影背对着自己。江林愣了,渐渐地把眼睛睁到最大,而后扑了过去。她紧抓着牢房的栏杆,把几乎一半的脸卡在两个栏杆的缝隙里。   “是你么?”   辩机的身子明显僵硬了一下,才缓缓地回过头来望向江林。   江林一见到辩机的脸,眼睛瞪大到极致,“他们为什么把你也抓来了?”   “我自然是犯了案子,同你一样。”辩机的情绪并没有江林那么激动,话音中甚至透露着一种近似冰霜的冷漠。   江林怔了下,热情就像被泼了一盆冷水,消减了很多。她低垂着头,有些愧疚地沉默了会儿,才缓缓开口跟辩机道歉。   “并非是我想要供出你,是她们一早就查出来我们的那间宅子,说我和你有来往。可我一再说明清楚了,我们俩人之间是清白的,奈何那些官狗都不信我!对不起,我连累你了。不过你放心,等回头她们再审问我的时候,我一定会拼劲全力说明我们之间的关系。”   “没用的,不必解释。”辩机道。   江林不解地看着辩机。   辩机这才转眸正经去看江林,眸子里蒙着一层水光,这让他俊朗的容颜更招了几分怜爱。   “我们之间就是没有关系,我也死定了,所以你不必为此纠结。”辩机说罢,嘴角露出一抹苦笑。他的面容极其哀伤,目光里透着看透生死的意味,这让江林更加疑惑。   江林:“可是你怎么会,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和高阳公主的事败露了。”辩机点到为止。   江林的眼睛再再次瞪圆了,“你说什么,你和高阳公主——”   辩机回看江林,反倒让江林有些心虚,挠挠头,躲过了辩机的目光注视。   “对不起,我是真没想到。”   “没关系,我同样也没想到你会杀人。”辩机始终没有挪开注视江林的目光,直直地盯着,恨不得将她整个人看破。   奸情与杀人比起来,自然还是杀人厉害。   江林惊诧之余,自觉还是无颜面对辩机,遂用双手捂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时不时地看辩机一眼。“我、我那是迫不得已,实在是因为那付家兄妹欺人太甚。辩机大哥,你一定要想信我。”   “嗯,我知道你是身不由己。我们都命苦,从小就受委屈。”辩机叹一声,转身走到稻草堆边上,他随意用手划拉几下,就直接躺在了上面,也不管脏不脏,乱不乱,似乎已经把这些都置在身外了。   “那你和高阳公主的事,也是身不由己么。我听说高阳公主这个人性子很骄纵,最是泼辣,不容人反抗。她是不是看你长得好,就——”接下来的话江林没敢说,因为她已经看到了辩脸上有很明显的厌恶表情。   辩机扯起嘴角,皮笑肉不笑,“何必再说这些。而今公主人已经离开长安,而我则在这里等着受死。”   江林张了张嘴,皱着眉,眼看着辩机心疼不已。她再一次凑到栏杆边,紧抓着栏杆,只恨不得把整个身子都从缝隙里挤出去,蹿进辩机那边的牢房里去。   “不管怎么样,现在有我陪着你。我们这也算是患难兄妹了,不能同生却能同死。”   辩机点了点头,微微笑着看江林,“确实如此。”   “辩机大哥。”江林看看四周,没什么人,就把手伸向辩机。   辩机愣了一下,最终还是起身,走到距离江林最近的地方,坐了下来,然后把手放在了她的手上。   江林当即就紧紧地握住辩机的手,眼睛里的泪水随即就哗哗落了下来。“这种时候说这句话可能不太对,但却是我心里真真正正的想法,这大概是我这辈子觉得最开心的时候,能够和你一同死,至少我们黄泉路上不会孤单了。”   “我死不足惜,毕竟我犯了戒律,又和那样的人物有干系,难逃一死。倒是你,如花般的年纪,好好地为什么会动杀念?”辩机问。   江林抿着嘴角,低下头,“付家三郎觊觎我的美色,一直想强占我,几番推拒不成,我便一时情急就下了杀手。”   “那她妹妹呢?”   “她妹妹是帮凶,而且陷害我不成,还想陷害别人。这对不干净的兄妹早就该死,不该留下来污浊这个世间。”江林说这些的时候,眼睛里透露出与刚刚截然不同的情绪,凶狠中掺杂着愤怒,后槽牙狠狠地咬在了一起,以至于两腮的肉紧紧地绷着。   “你可以离开付家。”辩机道,“难道没机会离开么?”   江林愣了下,“可我为什么要躲,明明犯错的人不是我,错的是她们!”   辩机惊讶地打量江林,很讶异于她的回答。   “辩机大哥,我是不是吓到你了?”江林敏锐地发现辩机的变化。   辩机摇了摇头,“我记得你之前和我讲过,你自小就是在山寨里长大,一直受辱委屈着,后来好容易得以逃出来。”   “嗯,好不容易的。”江林附和叹道。   “所以我便想你这命来得不容易,却因为杀两个败类就把自己赔进去,实在不值得。可怜的孩子!”辩机双手合十,念几句经,为江林祈福。   江林眼睛不舍地望着辩机,笑了笑,“没关系,早说了,而今有辩机大哥和我共死,我已经很知足了。”   “都说人在死之前,说一说往生的杀戮,就可化解一切戾气,干干净净去,再干干净净投胎。等你下辈子的时候,定会一辈子都活得干净,不会再有而今这样的遭遇。   不管那付家兄妹对你如何不好,你杀人总是不对,就要化解戾气。不过我不明白,你刚刚把事情都和我坦白了,我也为你念经超度,可是你身上的戾气为何还是有很多?”辩机说罢,就盘腿坐着,双手合十对江林念起来。   江林一听“干净”二字,很紧张地点头,忙谢过辩机。不过听说她的戾气还没有消干净,想起来自己还有事,不确定地问辩机,“一定要把自己这一生犯下的杀人之举都说出来才行?”   “当然。”辩机张开眼,看着江林,“你还有事没交代?便都好好说出来,也不必怕什么,你我都是要一同赴死的人,还在乎什么秘密么。”   江林想想也是,就把她当年在山寨里的所作所为告知了辩机。   “当时我和惠宁、安宁三个人,都恨透了那些水性杨花的尼姑,也更可怜她们堕落到那般境地。我们就用乌头山上长得一种毒果子,磨成果浆,一点点给她们下药,想让她们早死超生。辩机大哥,我们真的是出于好意。当时我阿娘偷偷和我哭的时候,也曾说过,过够了在山里被糟蹋的日子,宁愿死了一了百了,但无奈没有去死的勇气。我们三个小孩子这才把忍辱负重,背负罪孽,就为了帮她们解脱。”   “是谁告诉你,杀了她们,对那些尼姑们来讲是解脱?”辩机问。   “没谁。”江林怔了下,才回答。   “是谁告诉你们,将她们都杀死就是解脱?”辩机口气严厉了,又问一遍。   “真的没谁。”江林回话的音量又小了半分。   辩机愣着一张脸,万般失望地看着江林,“真没想到,刚刚说什么患难与共,一起赴死的人,转头连个实底都不愿和我交代。我还存着什么要给对方超度,净化魂魄的想法,可谓是愚蠢至极。”   辩机说罢背过身去,不再理会江林,自顾自地念经。   “我说,我知道辩机大哥是为我好,是我不对。只是这个人我也不知道是谁,是我们三人以前在乌头山的时候,有个自报奋勇要来做山匪的少年。十多岁,人长得很俊俏,比我们大不了多少,但说起话来像是个小大人。来的时候,他穿着一身麻布衣裳,身上还带着血渍,但笑起来牙齿白白的,很好看。他和我们说,唯一养大他的母亲,被宗族逼迫自尽在家中了。他恨那些人,不想被大伯领走,就拿刀砍了大伯的手,跑来要当山匪,发誓要长大后去报仇雪恨。后来他就留在山里了,给山匪们做些打杂的活儿。他和我们三姊妹时常在一起玩,一起聊天。他好厉害,每句话都能说到我们心坎里,知道我们三人心中最难最痛的所在为何,也总是能三言两语地开解我们。我们三人都爱和他说话,也喜欢把心理事讲给他听。后来他告诉我说,人不能活得太窝囊,既然觉得桌子上蒙了灰尘,何不尝试一下,将灰尘擦走?也是他告诉我们,乌头山上有一种果子,羊吃上两口,就会咽气。”   “他叫什么?”辩机忙问。   江林:“江良,我们都叫他阿良。他在山寨里呆了半年,再后来有一天,山寨里来了人,说是他的舅舅,要把他领走,为感谢山寨养他,还留了几匹绢帛作为酬谢。”   “看来你很佩服他,你而今的姓氏就是从了他的?”辩机惊讶地感慨道。   “不错,我对阿良早已经佩服到骨头里了,”江林坦率道,“他人很好,真的很好,体谅我的每一个心思。像兄长又像父亲一般,能在我痛苦无助的时候,安抚我。他还教会我了我很多做人和处世的道理,这世上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这样对我好过。”   “奇怪,我记得你刚刚说,那时候他不过是十多岁的少年,怎的会让你们有父亲的感觉?”辩机疑惑问。   “我也说不清楚,总归他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三月的暖阳,热乎乎的,他每个眼神每个笑,都能照得人心暖。我们三女孩都很喜欢和他相处,后来还是惠宁先下手杀了个尼姑,争抢着邀功,得了他褒奖,我和安宁才不甘落后,也动了手。想想那时候却,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单纯的想要从他的口中得到一句赞美,但就是什么都愿意做,而且很容易就开心。我还记得我第一次下药的时候,紧张地等待,恐慌,最后听说人死了,失神不信,最后觉得刺激的经过。反应过来这一切之后,心情瞬间变得和以前不同,越来越放松,才发现什么才叫活着。   对了,他还教我们识字,就在短短的半年内,他每天教我们十个字,都是常用的。跟我们说,以后他若离开了,就会用他教过的这些字和我们写信,我们三人当时都学得很认真。后来他下山了,果然每隔一段日子,就会在约定地方留信给我们。”江林说到这里,嘴角禁不住带笑。   “那现在呢,你和江良可还有联络?”辩机急忙问。   江林直摇头,“早就没有了,他走之后,我们书信联系了一年,他就和我们告别了,因为他的舅舅要带他南下。”   “所以至今日,你们都再没有见过?”辩机又问。   江林点了点头,遗憾道:“是啊,也不知他而今变成了什么样子,倒是想见,却不得见。”   “一个唆使你们去杀人的人,你竟然会觉得他像兄长,有父亲般慈爱……”辩机吃惊不已,万万没有想到,世间还会有这样奇怪的事发生。   “什么‘唆使杀人’,我早和你说了,是那些尼姑不干净,早就该解脱,我们三个不过是帮忙,宁肯自己承受痛苦,也要让她们早点摆脱痛苦,干干净净地重新开始下一世。这不是谋杀,是对她们真正的孝顺。”江林说到这里,已然警惕到辩机的想法似乎和自己不同,看辩机的眼神也变得没有之前那般温柔,“我一直以为除了阿良,你是最为了解我的,却没想到你和那些俗人一样,也觉得我是疯子。”   “你就是疯子,而且是个恶心人的疯子。”辩机毫不掩饰自己心中对江林的厌恶。   江林怔住,反应过来时,面目狰狞,双眼暴突,狠狠地瞪向辩机,“枉我从前对你那么好,你竟然这么想我,我真是瞎了眼了!啊,对,我怎么忘了呢,你早就不干净了。我还当你是被高阳公主胁迫,不得已才会……以为你心好歹是个干净的。万万没有想到,你也是个脏的,该死!”   “呵。”辩机猛然间听到江林忽然这么咒骂自己,倒是有些不适应,但也做好了心里准备。死亡都可以面对了,一个疯子的几声谩骂又怕什么。   辩机干脆就躺在稻草上,手枕着胳膊,不吭声。   江林还在骂,骂得嗓子哑了,见对方不为所动,江林就气急了,抓着地上的土朝辩机那边打,疯狂的踢着牢门。衙差们赶忙用棍棒从牢房外戳打江林,那边又把辩机从牢房内押了出去。   李明达早已经早牢房后听到了所有对话,这时候转身朝正堂去。   不久后,衙差特来问李明达是否还要见辩机。李明达摇了头,打发人将辩机送回京兆府即可。   “私下里小声告诉他,他的那句话我一定帮他带到。”李明达特意打发田邯缮去交代此事。   田邯缮应承,跟着那衙差去了。   李明达随后将江林所透露的关于神秘少年江良的线索都写了下来,随后不久,房遗直再来的时候,李明达就将这些内容拿给他看。   房遗直看过之后,蹙眉,直摇头,“该不会是真名。”   “何以见得?”李明达问。   “此人当初是主动上山,呆了半年之后,又是有人主动带人领他离开,而且还拿着绢帛做谢礼。这个事情,乍看下去还不算错。”房遗直分析道,“但当初所谓母亲被逼死,他逃到山上要做山匪要报复他大伯的这些目的,到后来都没交代了。而且这少年在与江林等人相处的时候,也没有提及丝毫有关于他复仇的事。为什么?因为这不过是他当初上山的借口,他真正的目的不是这个,时间长了,自然就容易把当初信口胡诌的借口给忘了。” 第145章 大唐晋阳公主   李明达:“三四年前,十多岁的少年,样貌俊朗,贵族出身,可轻易抓人弱点,看破人心。”李明达总结道,“名字虽是假的,但若与明镜司近来发生的案子相联系,人就从咱们内部排查,倒是很容易猜出个七八来。”   “贵主在说萧锴?”房遗直问道。   李明达把谨慎地目光投向房遗直,蹙眉不太确定地点了点头,“从目前的线索来看,很像是他。他家中情况多变,三四年前,刚好是他父亲萧瑀被贬离长安的时候。年纪上符合,性子也符合你之前所分析的那般,是个温和不算太出风头的人。再有,季望的案子,当时知情的人就只有我们几个,我、你、魏叔玉、尉迟宝琪、狄仁杰、崔清寂和他,目前看来其余四个嫌疑都不大,只有他。”   “公主别忘了,当时知情的还有很多侍卫,也包括程处弼在内。”房遗直提醒道。   李明达怔了下,转眸看着房遗直,“你怀疑程侍卫?”   “这种时候是任何可能都不能放过。我们连萧锴都怀疑了,程处弼如何不能?在我看来,所有涉事的人都应该重新排查一下,以免出现疏漏。”房遗直反问。   李明达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不过我觉得程处弼的可能很低,他一直随身侍候我,时常候命于深宫之中,鲜少有工夫离开去联系谁。”   “可随随便便就把季望、江林等四人挑唆成为穷凶极恶之徒,本身就不简单,不能用普通的想法来衡量,还是要找人调查一下三四年前他的情况。”房遗直解说道。   李明达紧锁眉头,点头附和,随即托着下巴冥思了一阵,然后呆呆叹道,“怀疑所有人的感觉真的是……”   房遗直:“这是很必要的一步,清白的就不怕被查,他们会理解公主。”   “我会叫人调查程处弼这段时间的情况,也包括三年前他在哪儿做什么。宝琪那里,你最清楚,你觉得如何?”李明达问。   房遗直摇头,笑道:“当然不会是他。他这个人是有点小心思,也懂得藏锋,不过却也不至于厉害到那种程度。再有,宝琪是真的怕鬼,讨厌死人,他干不得这种事。”   “魏叔玉在长安城可很有风头。”李明达叹道,“他是个一心想要名垂青史之人,要和他父亲一样,肯定也不会干出这种龌蹉事。至于崔清寂,他这个人性子也是温和的,才华过人,但名声也只是最近才有,而且他以前人都在博陵,我们并不清楚。为了以防意外,还是叫人去博陵证实一下。”   房遗直点点头,接着又说到狄仁杰,年纪上不符合,再者说狄仁杰在三四年前也可确定就在晋州,人不可能跑到长安城来,所以可直接排除了。   随后不久,崔清寂和程处弼两处都调查出了结果。程处弼三年前人还在定州军营历练,绝不可能出走半年消失不见。而崔清寂人也一直在博陵,并没有长时间消失过。   “说来说去,最大的嫌疑还是萧锴。”李明达抬眸认真问房遗直,“查出萧锴三年前人在哪儿没有?”   房遗直:“昨日借故和他饮酒,提及过这事,却被他拿话岔了过去,没有说。”   李明达皱眉。   房遗直接着道:“也派人打听了些,是三年前萧瑀被远调的时候,萧家的孩子们都没跟着,随母亲都留在了定州城的老宅。萧瑀那会儿出了一年的家,还随着老道士到长安城附近的真云观游历了一番。”   “听你如此讲来,那萧锴的嫌疑就更大了。”李明达叹。   房遗直犹豫了下,“不过都只是怀疑,要想从他身上拿到证据,还需要细查。”   李明达也赞成房遗直的说法,随即就吩咐下去,派人暗中监视萧锴。   “我总是难以相信萧锴能干出这样的事,平常一点儿都看不出来。”李明达感叹,然后目光警惕地看着房遗直,“你说会不会有可能还是其他人?”   房遗直点了点头,肯定地告诉李明达,“当然有可能。但如果我们先把眼跟前的人都排除了嫌疑,那其他自然就好查了。”   “季望身亡的时候,你我就心生怀疑,顺便试了他们几个,但他们的反应都很正常,并没有任何怪异之处,包括萧锴。”李明达回忆道,“如果说凶手真的是他,他会不会已经有了警惕?”   “他们三个都主动恳请公主缉拿季望?”房遗直询问。   李明达点点头,“个个意气奋发,为死者抱不平,魏叔玉尤甚。虽说当时季望已经死了,但没有一个人表现出镇定之态,他们都因发现季望的所作所为而感到气愤。如果说萧锴真的就是我们一直找得那个神秘人,从当时这件事的反应来看,已经真实到无懈可击了,至少瞒过了我的眼睛。”   “仅凭着一张嘴,就能唆使出三桩杀人大案的,一定不会是普通人的样子。公主别忘了,颗石子。若是两者都是同一个人,他很有可能早已经对公主所警惕。”房遗直道。   这时候,门外有侍卫传了口谕,李世民让李明达一炷香后在郑国公府前等他。   李明达应承之后就把人打发了,随即对房遗直皱眉道:“那萧锴……”   “不必操之过急,慢慢来,对手越是不简单,我们越要沉稳下来,谨慎行事。萧锴三年前的情况我会再让人细查,证明清楚后,一定会在第一时间禀告公主。既然圣人那边下了旨意,公主还是先忙那边的事比较好,剩下的我来安排。”房遗直彬彬有礼道。   李明达欣慰地笑了下,嘱咐房遗直,“你所言不错,若那神秘人真是萧锴,那他已经对我们来说警惕的话,对他的调查一定要慎之又慎,避免打草惊蛇。明镜司内外所有人,你都可随意调遣。我这还有个令牌,必要的时候,也可动用。”   房遗直一一应承,让李明达放心。   李明达随即就起身离开。   房遗直忽然叫住了李明达。李明达还以为是案子的事,忙问房遗直还有什么疑问。   “贵主陪圣人去探望魏公,伤心难过是难免的,但却也要提高警惕。”房遗直嘱咐道。   “提高警惕?魏叔玉不是已经排除嫌疑,不大可能了?快些解惑,我闹不明白了,我陪父亲去看个病人,为何要提高警惕。”提及魏征的身体,李明达痛惜不已,“前两日还稍微见好,这两天忽然就加剧。阿耶不知派了多少太医过给他看病,名贵药材也如流水般地往他那边送,但听说一点效用也没有了。魏公这次怕是难熬过去。”   房遗直点头,“昨日我随父亲去探望,瞧他也如此。”   李明达又叹一声。   “对了,你还没有回我,刚刚为何要我提高警惕。”李明达追问房遗直。   “现在说这个可能不大好,不过我心中确有担忧。人之将死,终究是可怜,圣人与魏公君臣情谊深厚,此番还特意去探望,难免会动恻隐之心。人都是怕死的,临终之前,对世间留恋颇多,难免会有未了的心愿。”房遗直点到为止,剩下的意思都在看李明达的目光中。   “我明白了。”李明达点点头,目光从房遗直身上抽离,接着就和他告辞,骑马匆匆去了郑国公府前,等候李世民。   不多时,李世民人就到了。随行的人马浩浩荡荡,必然惊动了整个长安城。   李世民双脚落地之后,抬首就见到迎过来的女儿,欣慰地笑了,对她点了点头。   “魏公身子不好了,正好你也在宫外,你不是一向敬重他么,就让你陪我去看看他。”李世民说罢,就在魏家人的迎接之下,带着李明达一起奔向了魏征的寝房。   魏征穿着一身朝服,正颤颤巍巍地要从床上起身,欲去跪拜李世民。魏叔玉和他的妻子裴氏在旁努力地搀扶着,俩人眼睛里都闪着泪花,看起来无比难过。   李世民一进屋见状,就立刻呵斥魏征躺下歇息,不许他如此折腾给自己行礼。   “你我君臣之间,何必这样外道。”李世民随即在魏征的床边坐了下来,伸手轻轻地拍了拍魏征的肩膀,叹了口气。   李世民见一向在朝中意气奋发,总是和自己伶牙俐齿顶撞的魏征,而今孱弱得却连一只小鸡都不如,他心里顿然很不是滋味。李世民感慨万千,赞叹魏征这些年谏言的劳苦功高,又嘱咐他好生养病,尽力恢复身体,等以后身体好了才可以继续挑他的毛病。   魏征白着唇惨笑,虚弱地摇头,“这次恐怕要让圣人失望了,臣的身体真的已经不行了,要不了多久,或许就在今晚,臣可能就去了。”   “却别这样说话,定还有希望。”李世民眼睛有些发红,想想这个和自己斗了这么多年的冤家,就要这么离自己先去,李世民忽然之间有点舍不得。   李世民握住魏征的手,问他还有什么心愿。   李明达听到这句话后,心里咯噔一下,发现房遗直还真是神算,这都被他给说中了。   魏征热泪盈眶地看着李世民,目光转而瞟向了那边在床尾矗立的魏叔玉和魏婉淑。   李世民抬首看了过去,魏叔玉他自然认得,但对魏婉淑印象不算深。方启瑞眼力很好,立刻就识趣地在李世民耳边小声介绍了魏婉淑的身份。   李世民十分理解地看向魏征,感慨道:“为父的都是一样的心思,可是这两个孩子令你不放心?”   在一旁陪同的裴氏听闻此言,紧张地把目光落在了魏征的身上。   魏征憋了半天,勉强笑着摇头,对李世民表示自己没什么遗愿,“儿孙自有儿孙福,由他们去吧。”   李世民见魏征这样‘懂事’,就更加觉得心酸了,主动对魏征道:“早说了我们君臣之间情谊深厚,不用客套。你有什么心愿未了,就尽管说出来。”   魏征感激不尽,忙谢过李世民,他目光扫向李世民身边的晋阳公主,又看向自己的长子魏叔玉。   李世民这时候也在关切魏征的情况,自然也发现了他目光的变化。李世民怔了下,领会魏征的意思之后,就跟着转头看向那边容姿俊朗的魏叔玉,然后目光连带着扫过了李明达。   李明达感觉情况不妙,立刻用凑趣的语气说道:“魏公一生为国,犯颜直谏,规劝帝王,可谓百年难遇的贤臣。兕子斗胆猜测,魏公的心愿一定还是在阿耶身上。”   李世民愣了下,哈哈笑起来,转而侧首看魏征,问他是不是如此,然后半开玩笑地说道:“好容易有个心愿也是管着我的?”   魏征怔了怔,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连连称赞李明达聪慧,“万没想到臣的心思一眼就被公主给看破了!”   “这可跟我聪慧没有干系,是魏公的忠心天下皆知,自然是好猜。”李明达恭维道。   魏征听了这话,更加忍不住嘴角的笑意,忽然间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裴氏见状,忙去搀扶魏征,亲自给他喂水。   魏叔玉则很紧张地跟在母亲身边,帮忙送水。   魏婉淑却是傻愣愣地站在那里,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不过屋内的人,却也没有人关注魏婉淑的情况如何,除了李明达。   李明达看出魏婉淑似乎有话要说,忙对李世民道:“我看魏公的病受不得情绪波动,阿耶此来,让他高兴太过 。”   李世民赞同地点点头,对已经情绪平复的魏征道:“别的话也不多说,你好好静心养病,朝堂的位置还给你留着。”   魏征忙谢过李世民,虽然不舍李世民这么快就走,却也知不好多留。   李世民刚刚起身,就忽然听到屋内有微弱的抽泣声。魏征也听到了,同李世民一起望向了哭声的源头——魏婉淑。   魏婉淑红着眼眸,含着泪,她连忙慌张地跪在了李世民面前赔罪。   裴氏也赔罪,一面抓住魏婉淑的胳膊,训她不规矩,一面给李世民磕头。但说话间她也控制不住自己,眼泪跟着就落了下来。   魏征看到这跪地的娘俩,咳嗽着跟李世民道歉。   李世民忙摆手,示意方启瑞搀扶起裴氏和魏婉淑。   “不必道歉,他们母女见你病着,自然是难受的,所以你要早些好。”李世民安慰地拍了拍魏征的胳膊,转即再次一次打量魏婉淑,发现这孩子长得很不错,性子看着也稳重有礼貌。   魏婉淑还是连连赔罪,忏悔自己不该在刚刚那种时候落泪。   “人之常情,你若不知道哭,才叫可怕了。”李世民叹一声,转而笑着对魏征道,“你养了个好女儿。”   魏征忙道不敢,又说万万不及晋阳公主。   李世民嘴角地笑意加深,自然而然地就看向李明达。魏征此言不假,确实没谁家的女儿能像他家兕子这么优秀。   魏征又剧烈地咳嗽起来,裴氏在旁连忙搀扶着,为他拍背。   “今日却不知怎么了,咳嗽得这么厉害。”   “这就是到日子了,该走了。”魏征苦笑一声,眼睛里透着清明。   “我的郎君哟,却别吓唬我们,更不要胡说八道。”裴氏气道。   李世民也训斥魏征不该如此说话,“就是看着身边这些惦记你的人,你也不该有此想法。”   裴氏连连点头。   魏婉淑也忙乖巧地跪在魏征的床边,紧紧地抓着魏征的胳膊,泪眼巴巴地看着他,“阿耶自小就教育婉淑,做人一定要言而有信。却忘了么,阿耶早说过要亲眼看着婉淑订亲、出嫁,阿耶可不许不信守承诺。”   魏征听闻女儿此言,欣慰地笑,却也难免自责,“是阿耶不好,阿耶这一次怕是挺不到那一天了。”   “诶,怎么挺不到,我这就给她赐婚。”李世民插话道,转即笑着打量一眼魏婉淑,就询问裴氏,之前可有中意的人家没有。   裴氏犹疑了下,看向魏征。   魏征没料到事情这么突然,磕巴了,然后瞪向裴氏。   “却不用听他的,只管和我说就是,我给你们做主。”李世民看出裴氏不敢说,遂立刻给她壮了胆子。   裴氏立刻拉着女儿魏婉淑跪地,给李世民磕头道:“回陛下,之前妾和郎君的确为婉淑商量过人家,我们两个都看好了房家。当时本商议着过些日子就去和房公提,看看两家能否结了秦晋之好。但却没料到,郎君三天后就病倒了,那件事也就搁置了。”   “房家?”李世民笑了笑,直叹裴氏和魏征好眼光,“不过房家而今没有婚配的儿子有两个,你们看中的是哪一个?”   “自然是长子房遗直。”裴氏回道。   李世民眼皮微微上抬。   李明达讶异地看裴氏,目光转而快速地扫向魏婉淑。只见她低着头,抿着嘴,手指狠狠地按着地面,连打颤的睫毛都透着隐忍。   而此刻卧榻的魏征,表情喜悦不已,看来他和裴氏一样,也很满意房遗直做他们的女婿。   “好啊,这可是好事。回头问了房家,确认你们两家都没有婚配,这桩亲事我便做主,给你们定了。”李世民哈哈笑着赞同,转即就打发人落实此事,又安慰魏征要好生养病,最好是能把病一口气养好了,然后看着自己女儿欢欢喜喜的出嫁。   魏征是有些高兴,连连谢过李世民。   李世民又和魏征浅聊几句之后,嘱咐他好生养病,也就离开了。李明达随行,临走之前,回到立政殿后,就听李世民张罗着指婚的事。   随后不久,李世民打发去房家问话的人得了回复,告知李世民房遗直尚还没有订亲。   “既然如此,就把圣旨下了,趁着他人还在,还能高兴高兴。”李世民道。   方启瑞应承,这就去照办。   李明达在旁听着李世民的吩咐,脸色越发沉冷。   李世民转眸察觉李明达有些不对,问她怎么了。   李明达摇头。   “瞧你一脸倦怠,必然是因为破案操劳过度,今天就听阿耶的话,什么都不要再继续过问了,立刻痛快地回去睡个好觉,一切等明天再说。”李世民说罢,就吩咐方启瑞跟着李明达回去,好生督促,“只允许等她熟睡了之后,你才可以回来复命。”   方启瑞应,这就跟着李明达告退。   李明达回屋更衣沐浴之后,就躺在了榻上。田邯缮随后带着方启瑞进屋,令其隔着帐幔看了一眼,这才把人打发走了。   田邯缮守着门口,左后看看,确认安全了之后,赶紧把门关上,然后急急忙忙地凑到李明达身边。   田邯缮急得跺脚,头也直冒虚汗,“贵主这可怎么办?真没想到,圣人竟然把他们给指婚了!”   田邯缮对魏婉淑这个人一贯印象不好,加之后来在梅花庵的时候,魏婉淑和太子之间不清不楚的,田邯缮就更加不喜欢她。   “好了,不要乱说这些。”李明达结实地后仰,躺在榻上,眯起了眼睛。   田邯缮急红了脸,“可房世子那边——”   李明达侧耳朝立政殿的方向,随即起了身。   田邯缮见自家公主面色严肃,以为她终于注意到事情的严重性,正要把自己琢磨的办法告知李明达,就听到外头有声音。   “魏公去了。”碧云从外面敲了门后,就匆匆来回禀。   “去了?死了?”田邯缮惊讶地问。   碧云点头。   李明达不急仔细思虑,又听到一声匆匆的脚步声,听起来像是八百里加急的传报。   接着,立政殿那边就传来声音,说是前太子李承乾死了。 第146章 大唐晋阳公主   李明达的眼泪哗地就下来了,半刻都忍不住。随即她就听到立政殿那边,李世民用变调的嗓音吩咐田邯缮,暂且不要把这个消息外宣。   “陛下,这消息只怕瞒不了几日。”方启瑞犯愁道。   “能瞒多久就多久,特别是兕子那边,尽量晚点让她知道。”李世民狠狠地皱着眉头,万万没有写想到,在这种时候能听到李承乾暴毙的消息。   李世民负手,独自一人在立政殿内徘徊,许久之后,他终于停了脚步,目光沉重地扫向方启瑞,问话中夹杂着叹息,“他人走的时候样子如何?”   “很安详,服用了安息果,此物在蕲州当地很有名,吃下几颗就会睡过去,没什么痛感。”方启瑞道。   李世民点了点头,嘱咐方启瑞要暗中打发人厚葬了李承乾,便在不多说什么,一人独坐沉默。   方启瑞领命之后,出了门,一面吩咐下头依照李世民的吩咐办事,一面又叫人去嘱咐传了此消息的官员,切莫说漏了嘴,以后不管何人问起,只需要说前太子走得很平静即可。   听着脚步声去,立政殿似乎又恢复了以前的平静,但李明达的心却难平静。她紧闭上眼,泪水串线一般猛地从脸颊上滑落。李明达随即打发走了屋内所有的人,包括田邯缮,独自一个人躺在榻上。   至傍晚传饭的时候,方允了在外候命的田邯缮等人进屋。   田邯缮提心吊胆了一下午,眼睁睁地看着屋门,心里忧愁不已。他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立政殿那边的安静,以及公主异常讶异的情绪,都预示着有事情发生。田邯缮本想去找方启瑞打探一下,但又怕自己拿捏不好分寸,露了她家公主耳目敏锐的真相,所以只好自己一个人憋着。好容易等到晚饭,又见圣人那边没有叫公主一起用饭的意思,田邯缮心里就更加确定,一定是很大的事,以至于这对父女都心情不爽,所以才在一起吃饭的心思都没有了。   至深夜,一直在外间站立打盹的田邯缮,忽听内间传来公主急促的呼吸声,他忙叫醒碧云,令其去查看。没多久,碧云就轻手轻脚地从寝房内出来,小声告知田邯缮:“该是做了噩梦,人没醒,这会儿睡得还算平静。”   田邯缮缓口气,拍怕胸口,让碧云去歇息。   碧云张嘴还要说话,田邯缮忙用食指堵住自己的嘴,示意她不要出声,接着就看一眼寝房的方向。碧云明白田邯缮是不要她讲太多,一面吵醒公主。点了点头,就听话去了。   次日一早,李明达醒来的时候,就见田邯缮备了凉巾来,给她敷眼睛。   “肿了么?”李明达一面仰头,把凉巾放到眼睛上,一面问田邯缮,立政殿那边圣人情况如何。   “贵主忘了?今天是大朝日,圣人一早就上朝了,此刻人还没回来,估摸是有什么大事在商议。”田邯缮揣测道。   李明达“嗯”了一声,依旧仰着头。   田邯缮望着李明达片刻,随即笑着跟李明达回禀今早的饭菜,“奴特意让他们备了几样清淡的,就怕贵主没胃口。”   “你倒想的周全,我是没什么胃口。这几日都要清淡,别弄肉了。”李明达觉得眼睛好些了,就拿下凉巾,凑到铜镜前瞧了瞧,眨了眨眼睛。   “贵主今天还去明镜司么?”田邯缮问。   “不去,”李明达立刻回答道,转即她蹙眉犹豫了下,改口道,“还是去吧。”   “贵主若不想去,奴叫人知会一声就是,有什么消息也不会耽搁,让他们往宫里送。”田邯缮提议道。   李明达摇摇头,“不用,一会儿就出发。”   用了早饭之后,李明达在立政殿等了会儿,没见李世民回来,李明达就要离开,出门的时候,刚好碰到过来找她的衡山公主李惠安。   李惠安一见李明达,照例要猛扑过来,立刻紧抱着李明达不撒手。   “十九姐这几日为了破案,都不理会惠安了,惠安整日一个人好没趣。”李惠安可怜兮兮地仰着头,抽鼻子看李明达。   李明达按了她额头一下,不领情道:“前两日刚陪你玩过,我看你不是委屈,是有事要找我。说吧,什么目的?”   李惠安被李明达点破心思后,不好意思地嘿嘿笑起来,“明镜司都设立几个月了,我天天看十九姐往那边跑,忙着什么大案子,羡慕至极。想想自己呢,没什么出息也就罢了,连明镜司至今什么样子都没见过。”   “你想出宫?”李明达审视李惠安。   李惠安忙挑眉辩解道:“不是为了出宫,我就是想去十九姐的明镜司看看,好奇那里到底是个什么气派样子,也想看看十九姐办案的时候是什么样。”   “好啊。”李明达笑着应承。   李惠安高兴地要飞起来,立刻抓住李明达的胳膊,又意外又惊喜道:“十九姐同意了?”   “对,我同意了。不过我同意不紧要,要紧的是阿耶同意,你得先过他那关,我便带你去明镜司。”李明达道。   李惠安本来高兴的脸立刻垮了下来,噘嘴:“十九姐对惠安不好了,竟说话绕惠安。阿耶那里要是能同意,惠安还来找十九姐干嘛。十九姐,你就答应人家——”   李惠安可怜巴巴地眨眼,拉扯着李明达的胳膊,晃来晃去,央求着李明达。   李明达并不受用,“乖乖的听话,去问阿耶的意思,回头我自然就待你去明镜司。”   “可阿耶根本就不会同意,我以前又不是没求过。”李惠安小声嘟囔着,低着头很是不高兴。   李明达斜睨着李惠安,“瞧瞧,果然如此,自己觉得难办的事就推给我来办。”   “没有,没有,惠安不是这个意思,”李惠安还以为李明达生气了,连忙摆手,紧张地和李明达解释,“是十九姐比惠安聪慧,惠安就觉得自己解决不了的事,十九姐一定有办法。再说阿耶最是喜欢听十九姐的建议,所以这事要是十九姐提,还有成的可能,换我我提八百次也是被拒绝的命。”   李明达拍拍李惠安的脑袋,“阿耶之所以不同意你去明镜司,不是因为他更喜欢听我的话。是这案子太晦气,明镜司池塘里挖了很多具尸骨,别说你一个孩子了,就是大人见识到这些都觉得惊骇恐慌。所以不让你去,就是存着护你的心思。”   李惠安略有些明白地点点头,“可惠安不想做胆小鬼,惠安将来也想像十九姐这样,做个比男儿还厉害的巾帼。”   “好,等回头我帮你跟阿耶说说,但今天不行。没阿耶的同意,我不能擅自带你出宫。魏公昨日去了,阿耶心情必然不好,咱们不能在这时候不乖,再惹了阿耶心情不快,好不好?”李明达捧着李惠安白净的小脸,耐心地劝慰她。   李惠安讶异不已,又问一遍,确认魏征却是于昨日病故后,懊恼不已。李惠安觉得自己很不懂事,竟然在这时候过来给李明达添麻烦。她随即就很懂事地给李明达道歉。   “你这两日要是实在觉得无趣,就叫几个宫外的姊妹进来陪你。你和房宝珠,程兰如她们不是很要好么?”李明达提议道。   李惠安想了想,“还是叫萧五娘吧,她啊,嘴巴热闹,我喜欢听她讲各家的事,真有趣。”   李明达无奈笑,“这个五娘,总是改不了她长舌的老毛病。”   “却也有分寸的,没和我具体说是谁家,我也就听个热闹,不深究。”李惠安笑嘻嘻道,随即谢过李明达的提议,她这就打发人去给萧家传信,让萧五娘进宫来陪自己。   “去吧。”李明达道。   李惠安高兴地蹦跳离开。   李明达含笑目送李惠安的背影,然后脸色才严肃下来,随即吩咐人备马,直奔了明镜司。   ……   梁国公府。   房玄龄一早上了朝去,正堂之内就只有卢氏一人沉闷发呆。卢氏不安稳地坐着,整个身体都散发不忿的气息,她紧紧攥着手里的绢帕,尽量控制自己怒火不要波及什么人什么物件。但因为隐忍过度,她攥拳头的手微微有些发抖,整张脸也有白转青的趋势。   房宝珠一大早来请安,瞧见母亲面色这般,吓得连话都不敢说了,行礼之后,就默默站在卢氏身边,等了老半天,她才冒出勇气,试探地询问卢氏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哼。”卢氏不爽地出了一声,就狠狠地拍桌。   房宝珠随即吓得一哆嗦。   “阿娘,这到底出了什么事?”房宝珠小声试探又问,见卢氏眼看着前方,目光里充满了戾气,一点都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房宝珠琢磨着今天早饭该是没办法一起吃了,遂慢吞吞地,小心翼翼地挪着步伐往外走。   “你要走就快点,别弄什么花样惹眼!”卢氏斥道。   房宝珠僵住身体,忙愧疚地转身给卢氏行礼,然后再转身,几乎是嗖的一下就蹿到了房门外,赶紧解脱般地告诉门口的婢女,赶紧把门关上。   房遗则这时候正笑嘻嘻地迈着悠闲的步伐过来,看见房宝珠在这,奇怪问:“怎的出来了,不一起用饭?这么急,要赶早去你小姐妹那里?”   “什么小姐妹,是阿娘,不知为什么来脾气了。我劝你也不要进去,免得像我这样,无缘无故被骂了一通。”房宝珠后怕地深吸口气,拍拍胸口。   房遗则不解,“好好地来什么脾气?又吓我。”   房遗则说罢,就挑眉告诉房宝珠别想吓他。随即笑着进屋,不久之后,房遗则慌张一张脸跑出门。   “快把门关上!”房遗则出来之后,赶紧吩咐门口的婢女。他话说得很着急,就好像门关晚了,他就小命不保一般。   房宝珠在不远处的廊下站着,她双手被在身后,嘴角带着笑,乍看乖巧的模样,实则她在很纯粹地等着嘲笑房遗则。   “不到黄河不死心。”房宝珠连上扬的眉毛里都带着对房遗则浓浓的鄙视。   房遗则青着脸瞪向房宝珠,有苦不得说。   俩人随后出了正院。   房宝珠本来不开心,但因为看到比她还惨的房遗则后,她心情就没那么不爽了。   “行了啊,你!”房遗则受不了道。   房宝珠嘿嘿笑,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阿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什么缘故?”房遗则问。   房宝珠摇了摇头,“我知道的不比你多,现在也懵着呢。不过趁着你去给阿娘请安的时候,我跟院里的婢女打听了,阿娘昨晚上一宿没睡,好像和阿耶还吵了起来,闹得阿耶后来一个人躲在书房里了。”   “这种事你怎么也打听,不规矩。”房遗则责怪地瞪一眼房宝珠,紧接着问,“那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   房宝珠无奈地白一眼房遗则,“不知道。”   “别生气啊,快和我说说。”房遗则赔笑道。   “真不知道。”房宝珠加重音量,转即她想了下,对房遗则道,“不过婢女们说,昨天宫里来人了,关门问了话,然后人匆匆就走了。这之后阿娘就心气儿不顺,立刻叫人把阿耶叫了回来。”   “是了,一定是因为这个。”房遗则肯定道,“咱们赶紧查查什么事。”   “不规矩。”房宝珠立刻把房遗则之前说她的话给还了过去。   房遗则笑,“我们这是关心阿娘,为表孝心,都是好心思。”   “行了吧,信你才怪。”房宝珠摆摆手,她可不敢掺和进去。才刚母亲的脾气她可见识了,这要再回头惹毛了母亲,她回头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以后还指望有肉吃呢,你要作,自己作去,可别带上我。”房宝珠见房遗则还要劝自己,连忙阻拦他。   房遗则怔了下,随即恍然想到什么,对房宝珠瞪眼道:“我们可以找大哥问问,他哥他八成知情。就是不知情,让大哥出马,去和阿娘说话,也比咱们两个好百倍。”   “这主意倒不错。”房宝珠动摇了,随即就和房遗则干脆地敲定,俩人一起奔向房遗直的院子。   房宝珠和房遗则到的时候,房遗直正在安静地用饭。   房宝珠动了动眉毛,“瞧瞧,我就说大哥就肯定知情,所以自己先吃上了,不像我们两个傻子,跑去招惹阿娘。”   房宝珠说罢,就在桌边坐了下来。房遗则附和之后,也跟着坐了下来,随即瞧瞧桌上的菜,就叫丫鬟也给他们备碗过来。   房遗直吃完最后一口后,放下了筷子,抬眸看他们两个。   房宝珠使眼色给房遗则。房遗则不敢说,又把眼色使回去。   房宝珠无奈,只好壮着胆子先开口,“阿娘昨晚和阿耶好像吵架了,一晚上没睡。”   房遗直没说话,依旧注视着房宝珠。   房宝珠伸手挠了挠额头,心虚地继续把话交代全,“好像是因为昨晚上宫里来人,说了什么的缘故。大哥要不去关心一下,问问有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没有。这一晚上不睡,到早上还生气,肯定对身子不好。再者她还这么生气下去,咱们一家子以后也都不能好好吃饭了。”   房遗则连忙补充:“说什么呢,要紧的是阿娘,吃饭算什么事,你也提。”   “过两日就好了,既然能把脾气撒出来,就不会有什么事。”房遗直说罢就让房遗则和房宝珠好生用饭,他吩咐家仆备马后,随即就抬脚奔向正房,去给卢氏请安。   卢氏正颔首烦躁地揉脑袋,忽然听说房遗直来了,卢氏怔了下,竟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随后瞧见儿子如往常一般淡然地给自己行礼,卢氏心里的慌乱才稍稍得以平定。   卢氏让房遗直坐下之后,默默观察了会儿房遗直,才探究地问:“昨晚睡得好不好?”   房遗直看向卢氏,“听闻阿娘彻夜未眠,还和阿耶吵嘴了?”   “哪个嘴巴欠打的,说这些给你?”卢氏眉毛拧起来,眼底闪过一抹厉色。   “不过是关心阿娘的身体,才会说这些。”房遗直让卢氏不必过分责罚家仆,“阿娘若是因为儿子那件事,大可不必。魏公昨日就去了,想必死前的光景十分可怜,圣人一时怜爱,做了什么决定,谁也无法控制。”   “可这个决定跟你的终身大事有关,要是和你没干系,我才懒得计较圣人给魏家多少厚待和恩封。”卢氏气恼道,“难不成你忘了你之前所言,当初意气奋发说心悦公主的话,现在都不作数了?你打算跟你父亲一样,圣旨什么就是什么,说认命就认命了?”   “不认。现在拒婚,驳圣颜,再简单不过,就上下嘴唇一碰的事。可之后呢?还能娶公主么?”房遗直对上卢氏愤怒的眸子。   卢氏怔了下,“这……你说的不错,拒婚容易,但拒婚之后想要再娶公主就难了。而今圣人连问我们的意思都没有,只是打发人来确认你是否婚配,就直接做主配了和魏家二娘的婚事,想想他是一点儿都没有存让你和晋阳公主在一起的心思。”   “不容商议,直接指婚。这在我看来还算是不好之中的好事,这说明圣人在下决定的时候,十分匆忙,是为了急于安抚魏公。既然是冲动决定,未经深思熟虑,那么事情就有转圜的余地。”   卢氏默了会儿,对房遗直道:“你说的对,你到底是像你父亲,我就没这个耐心琢磨这些。”   “魏公刚死,我还有过一次拒婚,若在这种时候咱们再上前说什么,只怕会遭了圣人厌弃。”房遗直道,“在圣人眼里,婚事如何是次要,要紧的是帝王的面子。”   卢氏点头,皱眉有些难受道:“我儿好好的姻缘,就这么被……唉!”   “母亲切莫着急,魏公死后尚还有三年孝期,时间长着呢。”房遗直请卢氏不必思虑过甚。   “好吧。”卢氏稍稍缓了缓气,紧皱的眉头里掺着很多担心。但她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大儿子,瞧这孩子临危不乱,如此稳重,卢氏就莫名地对他很有信心。   房遗直行礼告退,就要去查案。   卢氏目送走房遗直后,就做琢磨着自己以后该如何跟郑国公府的人相处。本来卢氏对裴氏这个人,没什么坏印象,可而今因为她女儿这桩亲事,卢氏怎么都觉得别扭。让圣人指婚这种事,若非没有魏家的长辈发话,圣人怎么都不会这么指婚。   待房玄龄上朝回来,卢氏又忍不住继续和房玄龄抱怨这桩糟心事。   “我说怎么前两次见面裴夫人对我说话格外热情和客气,还想是她有礼貌,而今看来,怕是早就存着结亲的心思了。”卢氏后悔不已,“当时就该不给她好脸色看,管她怎么误会的,一准儿识趣不敢就和我们结亲了。”   “想什么呢,指婚的旨意既然已经下来了,你就老老实实的,别瞎琢磨。”房玄龄说罢,就把圣旨送到卢氏手上。   卢氏不接,“我不管,反正我不想魏二娘做我的大儿媳。她敢进门,我就敢把她撵出去。”   “胡闹,亏你还是诗礼之家出身。”房玄龄跟卢氏解释,不管事情怎么曲折,但魏二娘毕竟是无辜的孩子,将来她真要是进了房家的门,还是要好好对待。   “无辜,他们都无辜,就我们儿子最不无辜!”卢氏气得瞪一眼房玄龄,话不投机半句多,起身就去了。   ……   郑国公府。   魏婉淑陪着母亲,张罗了一天丧事后,此刻终于有歇脚的工夫,被侍女搀扶躺在了榻上。   侍女忙给魏婉淑按腿。   这时候,魏叔玉进来了。魏婉淑忙坐起身,把屋内闲杂人打发了。 第147章 第 147 章   魏叔玉兀自坐了下来,打量魏婉淑,“我瞧你这两天精神不济,可别熬坏了身子,母亲那边本就顶不住,你再出什么事,我可顾不过来,照顾好自己。”   魏婉淑哀戚地垂着眼眸,点头应承。   “熬过这段日子就好了,将来的日子总有盼头,对不对?”魏叔玉想到圣人给魏婉淑的指婚,欣慰地拉扯了一下嘴角。   “将来……”魏婉淑眉头狠皱,眼睛里顿时挤出泪水,“有什么盼头!”   魏叔玉不解,“你这是何意?难道你不满圣人给你的指婚?你该知道,你这次的指婚可是因咱们父亲才破例,对方什么人家,又是什么样的人物,多难得。再者说,这门亲正是你一直所盼,而今到手了你岂能不知足?”   “我一直所盼?胡扯!”魏婉淑冷笑不已,转眸红着眼看魏叔玉,“我是为了咱们家,才有此选择。你以为我跟长安城内其他那些庸脂俗粉一样,就知道喜欢房世子?我的眼睛从来就没在他身上过。”   魏叔玉的眼睛立刻长在了魏婉淑的身上,狠狠地看她,似乎很想把她的脑子挖出来看看她此刻到底在想什么。   屋内安静至极,连烛火时燃烧时偶尔发出的细微滋滋声都听得清楚。   魏叔玉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嗤笑声,用很冷地目光打量魏婉淑:“我没听错吧,前几日你情形不对,母亲再三追问,是你亲口跟母亲说你中意房遗直,而今却改口说自己的眼睛根本从来都没在人家身上?”   “是,你没听错。”魏婉淑红着眼瞪一眼魏叔玉,“若非为了这个家,若只顾着我自己,我绝不会说出这样违心的话。”   “可笑!我问你,咱家败成什么样了,要你换个喜欢才能挽救?”魏叔玉气极,口不相让道。   魏婉淑回瞪一眼魏叔玉,眨了下眼皮,眼泪随即就一颗颗掉了下来,“大哥不是一直想要名声盖过父亲,传颂千秋么!我若不出息一些,嫁得好些,帮衬辅佐大哥一些,怎么能算争气,配做你妹妹?”   “我有什么想法是我的事,跟你有什么干系。自古以来男儿立业靠得是自己的能耐,什么时候要靠女人,靠自己的妹妹牺牲了?”魏叔玉纳闷地打量魏婉淑,眼睛里带着怀疑和探究,“你心里到底有什么想法说不出口,拿我做借口?”   “我——”魏婉淑皱眉,低下头去,不敢去回看魏叔玉。   魏叔玉目光越来越冷地望着魏婉淑,又问她一遍,到底心里在想什么。   “我能想什么,自然是和大哥的想法一样,想要为咱们魏家光耀门楣,想不辜负了父亲的盛名。”魏婉淑急道。   “所以你想嫁个看起来更有出息的人,让我们魏家长面子。”魏叔玉明白了。   “不止这些,”魏婉淑揪着帕子,“父亲清名一世,人人颂扬,我们做子女的岂能给他丢人。”   魏叔玉眉头略微舒展,点了点头,有些明白魏婉淑的想法。默了片刻后,他叹口气,“并非我瞧不起你,但光耀魏家门楣的事,本该是我们男儿做的,你不该如此委屈自己。好生择个自己中意的人,白头偕老一生,不是很好么。”   魏婉淑垂着头,默不作声。   “那你正经中意的人又是谁?”魏叔玉问。   魏婉淑把头低得更深。“事已至此,有什么紧要,已经有圣旨赐婚,改不了了。”   魏叔玉想想也是如此,默然。   许久之后,魏叔玉叹了一声,“好在遗直兄也是个不错的人,他性子乍看像是很冷淡,但与他相熟之后,你会就知道他是个很温润谦和之人,人有才华,处处在你之上。将来婚后,你和他相处久了,自然会钦佩喜欢的。”   魏婉淑垂着眼眸,依旧没有说话,大概是默许了魏叔玉的说法。   “以后切莫再做这样的傻事了。”魏叔玉说罢,起身就要离开。   魏婉淑忽然叫住了魏叔玉。   魏叔玉回头,“还有事?”   “大哥刚刚也说了,你是魏家的男儿,又是长子,今后魏家都要靠你。眼下父亲去了,咱们家必然不会如从前那般荣耀。大哥何不好好珍惜现在的机会,再往后机会没了,如何后悔也找不回来了。”魏婉淑说罢,见魏叔玉面有异色,补充一句,“知道你不爱听,但忠言逆耳,我该说的总是要说。”   魏叔玉想了想,点头,“多谢你的提议。对了,母亲而今最为欣慰的便是你这门亲事,事已至此,改变不了什么,也别再说什么让她操心。”   “这我明白,这本就是我自己的选择,怨不得别人。”魏婉淑道。   魏叔玉点了点头,这回真的告辞不留了。回到灵堂时,见裴氏又跪在那里哭,脸白的跟纸一样,魏叔玉忙让人搀扶走裴氏。   “才劝你去歇息,怎么又来了。父亲已经去了,阿娘切不可再熬坏了身子,倒叫我们几个小辈该如何。”魏叔玉亲自陪着裴氏回房后,再三嘱咐裴氏要用些饭,睡个觉。   那厢又有人来报说萧锴来了。   裴氏挥挥手,“去见你兄弟吧,不必管我,会好生歇息。”   魏叔玉应承,这厢告别了裴氏,就去见了萧锴。   萧锴一直在灵堂外等候,一见魏叔玉,忙正经肃穆行礼,又去祭拜。   “你倒不必天天来。”   “魏公是我最敬仰的人,我说在他出殡之前,会日日来祭拜他,那一定要来。”萧锴对魏叔玉行礼,道歉自己给他添麻烦了。   “不麻烦,你能如此敬仰我父亲,我高兴还来不及。”魏叔玉随即请萧锴入内,在旁看着他给父亲的棺椁磕头之后,随即就引他去侧堂落座。   “案子查得怎么样?”   萧锴摇头,“凶手的倒是都找到了,但是公主和房世子都怀疑江林、季望等人的背后还有一个真正的凶手。在朝这方面查的线索不多,所以没什么太大的进展。”   “我倒是不能帮忙了,你回去帮我道个歉。”魏叔玉叹道。   萧锴应承,随即又安慰魏叔玉要节哀,就不再多留,和他告辞。   次日,萧锴如常去了明镜司,从大进门起,就发现明镜司的人瞧自己的眼神有点不对,比以前多了种“盯”的感觉。   萧锴挠挠头,纳闷不已,随后问了公主可在,得知人还没到,萧锴就先回了自己的房间。随后不久,尉迟宝琪笑哈哈地来跟萧锴打招呼,问他今天中午吃点什么。   “你倒是心大,案子没破呢,你不看看证据,就整天想吃的。”萧锴无奈道。   尉迟宝琪摇头,“诶,案子要破,饭也要吃啊。现在案子没进展,那我们就好好吃饭呗,养精蓄锐。”   “心大,真心大。”萧锴无奈地瞟一眼尉迟宝琪,再次感慨,随即他拉住尉迟宝琪,问他,“你今天进门的时候,发没发现有什么奇怪之处?”   “有么?”尉迟宝琪挠挠头,皱眉想了想,“没发现啊,和以前一样,你发现了?”   “我怎么觉得大家看我的眼神不太对。”萧锴吸一口气,思量着。   尉迟宝琪立刻大力地拍一下萧锴的肩膀,“啊,你说那些侍卫啊,他们看谁都那眼神。宫里出来的,奉了圣人多少道命令要一定保护好公主,所以他们看人,除了瞧公主毕恭毕敬以外,看谁都怀疑觉像审视犯人。”   “是么,我以前怎么没发现。”   “那是你以前没注意。”尉迟宝琪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根毛笔,凑到鼻子边闻了闻,转即继续问萧锴他们中午去哪儿吃。   “烦不烦,又提这个,吃个饼就行了,要什么讲究。”萧锴夺走里尉迟宝琪手里的笔,打发他快走,“我还有案卷要看,你也别闲着,找一找三年前的线索。咱们既然要查案,那就得好好出力。”   “行吧,那我和你一起看。”尉迟宝琪打发人搬个凳子过来。   萧锴瞪他:“不许!有你这么小闹腾在我这,我能看什么。”   尉迟宝琪无奈只好点点头,这就去了。   随后不久,就听到外面有人传话说公主来了。萧锴忙放下手里的笔,出去。就见公主穿着一袭玄衣,匆匆去了正堂,目不斜视。   尉迟宝琪和狄仁杰这时候也出来了,只瞟见那边闪现一下的公主的身影,俩人随即就凑到萧锴跟前。   “我看公主今天心情不太好。”尉迟宝琪举起手里的毛笔,把有毛的一头把自己的下巴上戳了戳,一副读书人沉思的模样。   狄仁杰出神地望着正堂的方向,没吭声。   “啊,对了,你们听说没有?圣人给遗直兄指婚了!”尉迟宝琪忽然兴奋道。   “指婚?”狄仁杰惊讶了下,随即又看正堂一眼,眉宇间带着疑惑。   “和谁?”萧锴问。   “魏二娘啊,你装什么,这你会不知道?你妹妹这种事肯定第一个知道啊。”尉迟宝琪小声道。   萧锴瞪他一眼,“我昨天没回家。”   尉迟宝琪眼睛瞪大,“你昨天没回家?那你去哪儿了?”   “得了魏公的噩耗之后,一直心情不爽,昨天祭拜过魏公之后,不想回去听家里人念叨这些事,就在平康坊内随便找了家客栈住下了。”萧锴道。   尉迟宝琪恍然想起来,萧锴一向敬佩魏征,并以他为楷模,年少时还曾多次求教于魏征,说起来魏征也算是他的半个恩师了。尉迟宝琪很理解他的心情,拍了拍他的肩膀,聊表安慰。   萧锴叹了口气,也没说什么。   狄仁杰这时候道:“遗直兄来了。”   三人随即就把目光投向走进来的房遗直,而后他们三个就赶紧笑嘻嘻地凑到房遗直跟前,恭喜他。   房遗直冷漠看他们三人,“喜从何来?”   “指婚啊,这还不算你人生大喜么?”尉迟宝琪笑哈哈问。   “人才刚死。”   房遗直所指之人自然是魏征。   此言一出,大家都高兴不起来了。也确实是,人家正在办丧事,他们这会儿却在高兴,实在不合时宜。   “一码是一码么,你瞧你。行了,我们也不提了,以后再说。”尉迟宝琪拍拍房遗直的肩膀,然后张罗大家进屋。   “我去见公主。”房遗直说罢,就转身直奔正堂去了。   狄仁杰望着房遗直的背影,眉宇间的疑惑散了,但又多几丝烦愁。   “我怎么觉得他兴致不高啊。”萧锴对尉迟宝琪感慨。   “我也觉得,糟糕,是不是这魏婉淑他没看上?”尉迟宝琪随即就为自己的好兄弟抱不平了,“圣人也是,也没问问本人的意思?”   “问什么,问了一准儿不成,你忘了上一次遗直兄怎么拒婚的?”萧锴小声道。   尉迟宝琪半张嘴,恍然明白了。他赶紧拉着萧锴小声问:“那你说,圣人这是不是故意报复遗直兄?”   “不至于吧,圣人的心胸可没有那么小。”萧锴小声回一句,又警告尉迟宝琪,不要在外人跟前乱说这样的话,若是被听到了,小心被治罪。   “当然了,就是跟你这样的好兄弟我才敢说两句。”尉迟宝琪说罢,就看向狄仁杰,跟着狄仁杰的目光瞅了正堂方向两眼,然后悄悄地走到狄仁杰身边,啊地大叫一声,把狄仁杰吓了一跳。   狄仁杰捂着耳朵,厌烦地瞪一眼尉迟宝琪,骂他没个正经。   “哈哈哈哈,看什么呢,走吧,瞧案卷去,上千卷呢,我们三个得抓紧。”尉迟宝琪拉着狄仁杰。   狄仁杰点了点头,随后还是又忘了一眼正堂方向,才跟着走。   明镜司大堂之内,李明达正垂首提笔,哗哗地写着字。得了随从回禀,告知房遗直到了,她也没有抬起头来。   房遗直等了会儿,见李明达停笔了,便开口和她回禀,“萧锴三年前是随了无道长留在了真云观。了无道长本人已经于四个月前病逝,是问不到了。我就命人从了无道长的身边人开始盘问,他的遗留之物我也让人都送来,回头我会亲自排查一遍。真云观那边也询问了几名当时都在的长老,都说当年萧锴跟着道长住在真云观后山的茅草庐内,平常不怎么往观内去,偶然才往真云观走一趟。”   “为何要在后山的茅草庐?”李明达抬眼,黑漆漆的眼仁和房遗直的目光相叠。   “听说那里是了无道长的起源之地,真云观也是他创立,后来去了定州游历,才在定州又建了祥云观。了无道长久居于祥云观内,偶尔会回到真云观小住‘追根溯源’。他因不喜大家把他奉作祖师爷,小心翼翼地伺候,才选了僻静的茅草庐,身边只带一两个小徒弟在身边。”房遗直说罢,就补充一句,“很多道骨仙风的道长都如此,不喜被世俗沾染。”   李明达点点头,“证人少,那就更不好查了。要去一趟真云观,看看那地方下山是否方便,附近是否有百姓能目击他当年下山的情况。真云观那里还要再仔细排查一遍,他们师徒在那里住了整一年,时间也算长了,观里的人多少还是会了解些情况。特别是当年十岁出头的小孩子,都喜欢乱跑,且好奇心重,保不齐知道得更多。”   房遗直应承,“我也想到了,不过巧了。当时观内年轻的小道士皆是青字辈的,而今都跟着道长去了定州游历,走了已经有小半年了,还不确定什么时候回来。我已经命道观的人去传消息,令他们尽快早归。”   李明达点点头,“你倒是周全。”   “正要和公主道歉,配不上‘周全’二字。”房遗直谦谦行礼。   李明达手松了下,差点让手里的笔滑落,随即紧握住,抬眸凝视着房遗直,“在说指婚的事?”   “嗯,”房遗直在行礼,“让公主受惊了,这件事我会尽快想办法解决。”   “圣命难违,你怎么解决?”李明达放下笔,饶有兴致问。   本来李明达心情不是很好,特别是指婚的事情发生之后,她今晨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房遗直。不过到底还是决定来了,而今见房遗直这样的态度,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是一阵狂风般,扫走了她心里一切的阴霾。如此莫名地,莫名到李明达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可能要用些下作的手段。”房遗直道。   李明达:“但魏婉淑是无辜的。”   “此女从一开始没存过什么干净心思。以前不过跟我没干系,也便不计较别人是什么活法,但而今她惹到我了。”房遗直道。   李明达听房遗直称呼魏婉淑为‘此女’,已然就明了他心里该是有多厌恶对方了。   “还要劳烦公主和我讲一讲,当时的情况什么样。”房遗直道。   李明达就将她陪着李世民去探望魏征的所遭遇的经过一一详述给房遗直。   “以魏婉淑的聪慧和心计,公主陪着陛下去探望魏公那节骨眼上,她的突然哭诉绝不会是简单的偶然。”房遗直判断道。   李明达:“你说她是有意为之?”   房遗直点头,“而且她中意的人一直不是我,是宝琪。但听公主所述的经过,裴夫人似乎也以为魏二娘喜欢的人是我。为何?此话若非魏婉淑亲口所言,裴夫人定然不会这样认定。好好地闹这么一出,若没所图,谁信?所以我说此女心思不干净。”   房遗直是在和自己解释他没有冤枉魏婉淑。说到魏婉淑的‘不干净心思’,李明达想了想过往发生的事,也确实如此。李明达向来关注的都是人命案子,像什么姑娘家的小心思,世家贵女之间的虚伪计较之类,她都不会过眼,就是见到了,多数时候也是扫过忽略了。她是公主,一张口事情就会变大,李明达觉得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没必要把一件小事情扯大,或者把一时糊涂犯错的女孩子家逼到死路。   谁年少不轻狂?但而今想想,这份善心倒也未必全好。魏婉淑显然没有吃到教训。   李明达听到房遗直的解释和分析后,本来已经安定的心就放得更稳了。   “那她喜欢尉迟宝琪的事,你如何看出来了?”   “眼神,一个人心悦另一个人的眼神是不同的,骗不了人。魏婉淑每每在碰到宝琪在的时候,眼睛都会忍不住地往他身上飘。”房遗直解释道。   “这你都能发现,厉害。”李明达忍不住赞叹道。   房遗直:“不过是随便扫了眼,就注意到了。本来以她的家世,和尉迟家议亲绰绰有余,而今却万般配不上人家了。”   李明达反应了下,发现房遗直损人的时候嘴是真黑,而且他的话让人越琢磨越有后劲。   “你的下作手段,能问么?”   “现在不敢说,说了怕公主对我改了印象,要不等婚后再说?”房遗直试探问。   李明达愣住,“这能扯到婚后?再说谁同意让你尚主了?现在就说,我要听。”   “一石二鸟如何?刚好把另一位也挡出去。”房遗直提议。   李明达又愣,“谁?你是说他?该不会是想把他们两个凑在一起?都是算计心思,你就不怕……”   “太聪明自傲的人都不愿臣服,特别是当他们认为对方都配不上自己的时候。这俩人将来要是凑在一起,必然是每天‘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场面。”房遗直解说道。   李明达噗嗤乐了,“听你这么说,我倒有点好奇了。”   “眼下魏公刚去,还要熬几日,不久之后,定会解决。”房遗直行礼,嘴角挂着浅笑,邀功道,“到时候公主可要记得奖励遗直。” 第148章 第 148 章   “做了坏事还要奖励,房世子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李明达叹道。   “这还不算什么。”房遗直谦虚地笑道,就和李明达告辞,立刻动身彻查刚刚和李明达商议的两件事。   房遗直骑马带人离开明镜司的时候,刚瞧碰到崔清寂的马车从明镜司前路过。崔清寂隔着窗纱叫住了房遗直,便从车内出来,和房遗直寒暄打了招呼。   “这么急是又有案子要查了?”崔清寂问。   房遗直应承。   “今天去当值才知晓你的喜事,谁知回家的时候就碰见你了,一定要恭贺。”崔清寂对房遗直客气地打礼,自然是恭喜他被圣人指婚这件事。   房遗直淡笑点了头,权当是礼貌回应了崔清寂。   崔清寂观察房遗直连一句话都没有回应自己,知道他不想和自己多言,嘴角的笑意不自觉地加深,随即和房遗直拱手作别。   “瞧着崔六郎的心情不错?”房遗直打眼故意把目光停留在崔清寂身上,而后转身上了马,借势居高临下地睥睨崔清寂,“不过当下连圣人都在为失了良臣而痛心疾首,我劝崔六郎还是回家的时候再高兴比较好。”   崔清寂愣了下,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只看到了房遗直绝尘而去的背影。房遗直的话越想越叫人心中生气,他这是在笑话自己浅薄,幸灾乐祸?崔清寂很懊恼自己没能反驳过去,下压着嘴角,沉着脸上车,不悦地催促车夫赶紧回家。   车夫缩着脖子应一声,赶忙挥鞭就走。马车倏地一下往前蹿,令车内还没来得及坐稳的崔清寂猛地撞了一下头。崔清寂闷闷吃痛一声,想开口骂,张了张嘴却又闭上了。因想到房遗直刚刚的话,崔清寂可不想真成了因幸灾乐祸而遭报应才倒霉的浅薄人。   于是崔清寂就捂着头,沉闷着一张脸忍到回家。下车的时候,步伐匆匆,带着一阵风。   崔干今日休沐,他刚刚也携夫人去了郑国公府上奔丧。此刻才回家落脚不久,感慨完人生无常,就看到自己的六子面色不佳的来和自己请安,额头上还红了一块。   “你额头怎么了?”崔干问。   “没事,不小心撞了一下。”崔清寂回答道。   崔干立刻就呵斥崔清寂身边的随从,“怎么这点小事都没料理周到?”   “奴——”   崔清寂摆手示意随从退下,对崔干行礼道:“是儿子不小心。”   “你啊,就是太厚道,罢了罢了,既然有你求情,我这次就不追究了。”崔干有些欣慰道,他很骄傲与儿子有这样良好的品质。   “那儿子就先告退了。”崔清寂道。   “走什么,宫里的消息你也该听说了,之前你不是一直有些担心晋阳公主和房世子?而今房世子的亲事被指定了,你该高兴才是。”崔干不管崔清寂什么样,他自己倒是先忍不住高兴地笑起来。   崔清寂想了想刚才房遗直的状态,此刻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了,“房世子虽然定了婚事,但圣人对我也失了兴趣。所以这好事也未必落在咱家,我有什么可高兴?”   “诶,自然要慢慢地一步步来,先有了这步,随后让圣人对你重新提起兴趣并不是什么难事。”崔干笑了笑,随即让人备酒菜,想要父子俩边喝边聊。   “阿耶刚奔丧完毕,我们就喝酒,有些不合时宜。改天吧。”崔清寂跟崔干行一礼,表示自己还有事,随即就告退。   崔干怔了下,越发觉得自己的儿子思虑周全又懂事,满意地目送他离开。   崔清寂回房之后,便背着手踱步半晌,默了会儿,才问身边的亲信随从,魏婉淑那边可有什么传信过来。   “没有,从上次梅花庵的事情之后就再没消息。是否让奴传个话过去?”   崔清寂想了想,摇头,“不必了,将来该是做不成朋友。”   “六郎的意思是说,她嫁给房遗直之后,会和咱们对立?”   “这个女人,不简单,说不好。”崔清寂不屑地笑一声,感慨道,“谁娶了这样不安分的,谁倒霉。”   随从连连附和,“不止魏二娘,奴觉得魏世子也是个无赖。上次为了护住他二妹,竟故意往六郎身上泼脏水。”   “不奇怪,兄妹么,一人如此,另一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崔清寂淡淡说罢,就打了个哈欠。这几日他总算应付了工部那些刁难他的人,但就是太耗精神。今天难得歇息,崔清寂打算早些去睡,补一觉。   ……   房遗直带人再到真云观调查。为避免走漏风声,他只带了三个人乔装香客去真云观内,其余人等都在山下三里之外的地方等候。房遗直在真云观入住不久之后,就有一位娇俏少年也带着人来了,就住在他的隔壁。   于是傍晚的时候,房遗直就开始对着墙壁说起话来。   “今天写日常的那个本子没带,不然就先用嘴讲讲吧。”   房遗直说完这句话之后,还故意顿了下,眼盯着墙,似乎可以听到墙那边的回应一般。   接着他就开始将自己这一天的经历,从早上在家的时候,如何被着急的卢氏逼迫,到后来到明镜司和萧锴等人的对话,然后就把偶遇崔清寂以及之后的种种都讲述出来。事无巨细,一律‘上报’。   李明达躺在榻上,本来嘴角带笑,但听到房遗直说崔清寂那段,就蹙起了眉头。李明达觉得崔清寂的做法有点幸灾乐祸,但是房遗直刚刚的行为是不是在告小状?   次日清晨。   李明达梳洗之后,就带着田邯缮从小院里出来。房遗直刚好也从他的院子里出来了。两厢同时扭头,互相看着对方。   田邯缮尚还不知房遗直早就来了,见了人还高兴地对李明达道:“可真巧了,碰到熟人。”   房遗直来行礼,叫了声“十九郎”。   李明达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慌然间想起当初让他们一行人去安州的光景,不禁笑起来。   “我们先去草庐看看。”李明达提议道。   房遗直点头,就打发落歌引路,去了后山草庐。   草庐虽然已经很久没人居住,但房顶的草一瞧就是新换不久,栅栏门窗也都有修缮的痕迹,看来是道观的人会定期来打理这里。   草庐的门没有上锁,一推就开,里面已经蒙了一层灰尘,进去后快就有一种闷了有些发霉的味道。不过环顾四周,还算布置规整,临窗的桌用得是锃亮的老檀木,一瞧就价值不菲,墙上的画则都是了无道长的亲笔。所画的山水每一幅勾勒得都跟仙境一般,可见了无道长是一心修道,向往可得道成仙。床铺的被褥还在,叠得整齐,看起来打掸一下灰尘就可以住人。李明达见屋内保持很好,心料这真云观一众很可能因为敬重了无道长,所以一直保留着道长生前时草庐的样子。李明达随即凑到桌案边,看了看桌上的笔架砚台以及写着道经的书册,倒是没有发现什么特别有用的东西。   李明达随后打开衣柜瞧,衣柜里果然还有老道长生前留下的衣服。翻了翻,李明达就从衣柜里找出一件大小明显不同的袍子来。   房遗直见状也走了过来,打量这袍子。“这大小该是个少年穿的。”   李明达点头,然后翻了翻袍子的里面,没发现什么人特别,只是在袖子处发现了个暗袋,袋子里的两角有一些碎末,用手指捻起来像细沙一样。黑褐色的,没什么味道。   “衣裳虽然被放得久了,但却是干净的,应该清洗之后才存到柜子里。而这点碎末,很可能洗衣服的时候被忽略了。”   李明达随即将袋子里的碎末都倒在了纸上。   房遗直摸了摸这衣裳的料子,“贡品,如无意外应该是宫中的赏赐,可从内侍省的往年的记录中查实。”   李明达点头,随即让田邯缮将衣服叠好,准备带回宫后,找内务府的人查看。   “看出像什么了?”房遗直又看向被李明达用竹签拨弄到白纸上的碎末。   李明达眯着眼,仔细看过之后,跟房遗直道:“像是什么果茎之类的东西磨碎了。可惜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这东西应该是晒干变色了,而且年头这么久了,以至于连点味道都没有。”   房遗直点头,“不过好歹也算是一个线索,保不齐就有用。”   李明达应承,将纸包包好,令田邯缮小心收藏,随即就去翻了翻书架上的书,画缸里的。随后,二人就从画缸里找到了两幅有萧锴落款的画。   “所绘景致是真云观后山东边的几棵松树。”房遗直一眼就认出来了。   李明达恍然看他一眼,料想房遗直之前应该是来此处探查过情况,但是草庐没有动,故意留给了自己。   “那就没什么新鲜,瞧他这两幅画的手法,该是想模仿了无道长的‘仙’。不过这倒是佐证了萧锴曾经在草庐内和了无道长一起生活过一年。”   “是一年半。”房遗直随即告知了李明达,他查问过具体时间段。   “那这个时间刚好和江林所述的时间吻合。”李明达叹道。   房遗直点了点头。   李明达想想,随即让人把这两幅画也带上。   下山的时候,李明达忍不住和房遗直感慨,她其实打心眼里不希望萧锴就是杀人凶手。萧锴此人平常在他们眼里,就是个为朋友两肋插刀,挺讲义气的人。而且平时嘻嘻哈哈,做事不拘小节,令人完全没有察觉他有什么和常人不同之处。即便是现在李明达怀疑上他,也没有看从他身上看到什么明显的破绽,或许这就是这位幕后真凶真正厉害的地方。   “现在一想他若真是挑唆江林等人的幕后真凶,我还是会觉得震惊,有点难以接受。当然,若他真的是杀人魔的话,就是他死有余辜,我们不会手软。”   房遗直点头,“我和公主一样,很希望这件事是我们自己多虑,但就怕有人会利用同情和信任胡作非为。”   李明达重重地点了点头,她当然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现在能有季望、江林、惠宁和安宁这些人,以后就一定还会有其他人。无论如何这个在幕后挑唆人的凶手一定要抓到。   李明达和房遗直随后见了真云观的空无道长,他们秘密来真云观的事,只有空无道长知情,并且再三警告他不许外传。   空无道长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再说晋阳公主的高贵身份也并非他能得罪起。所以一切事宜他都安分的依命办理。不敢有半点怠慢。   房遗直随后讯问空无道长,那些在外游历的道士大概何时能够回来。   “最快也要三四天,我已经按照世子的吩咐,也拿了钱去,让他们尽快想法子赶路回来。”空无道长道。   房遗直点了点头,嘱咐空无道长一旦这些人回来之后,就立刻派人通知他。   房遗直随后和李明达就告辞,离开了真云观。二人到了山下后,就和那些之前候在那里的侍卫们汇合。   “打听得怎么样了?”李明达询问道。   房遗直自然不会让他们在此处干等着,早前就吩咐他们去打听附近的百姓,对于当年真云观后山的情况是否有所目击。   “三四年前的事知道的人并不多,不过倒是有一个放牛娃说过,他以前在真云观山下的河边放牛的时候,曾经看过有小尼姑往后山上去。因为当时他很纳闷,为何会有尼姑往道士的山上爬,所以记得很清楚。”侍卫回话道。   “小尼姑?多大年纪?”李明达抓重点问。   “你瞧了个侧脸,年纪不大,因为那尼姑走路匆匆忙忙,山上还有树丛遮挡,辨别得不算很清楚,但可以断定并非是成年女子。”侍卫接着回答道。   李明达问房遗直怎么看。   “小尼姑,哪来的尼姑?”   房遗直立刻询问侍卫,可否问了那尼姑的装扮如何,是否戴帽子。   侍卫愣神了,然后致歉地摇了摇头,表示他立刻这就去再问。   “那就顺便问问,能否看得到那尼姑是否有头发。”李明达补充道。   房遗直嘴角不禁带着笑,公主果然了解他的心思,他问尼姑是否有戴帽子,其实就是想知道这个尼姑到底是真正的出家还是伪装。   不久之后,回话的侍卫再回来,告知房遗直和李明达,“尼姑是戴了帽,但是否有头发却不记得了。那老农一会说有一会说没有,我见他不肯定,也就再没有逼问。”   李明达赞叹侍卫做得好,强行逼问只会得到错误的指向。   “看来今天的线索就这么多了。”房遗直叹道。   李明达点头,她骑上了马,和房遗直同行。   二人都慢悠悠地骑马往前走。   阳光开始暖了起来,照得人脸有些发烫。   “公主昨晚宿在真云观,可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没有?”房遗直问。   李明达仰头看了眼东方高升的太阳,然后转眸眯着眼看房遗直,“怎么听啊,昨天晚上有个小唠叨一直在我耳边念着,听不到别的东西。”   房遗直强忍笑意,故作不知公主所指的‘小唠叨’是谁,还故意问:“是么?谁这么大胆,竟然敢叨扰公主歇息。”   “是的呢,胆子越来越大了,前不久我刚感慨完。”李明达故意瞅一眼房遗直,瞧他竟有些笑得得意,忍不住补一句,“有可能是欠收拾。”   房遗直挑了眉,看李明达的目光变得异常闪亮了,“那贵主打算怎么收拾他?遗直建议,一定要狠狠收拾。”   李明达愣,怎么都觉得房遗直的问话里似乎有点别的意味。挺好的聊天,到他那里好好地一句话都能带出色色的味道来了。这还是她以前认识的房遗直?还是众人眼里交口称赞的温润君子?   “公主,到地方了。”房遗直拉停了马,和李明达拱手,眼睛自然带着不舍。   当下这种时候,他二人不能一同回长安城。从此处上了官道就人多眼杂,对萧锴的调查还没有太多的实证,自然要低调行事,如此也是避被人看到什么,打草惊蛇。   李明达缓缓吸口气,也拱手,笑着和房遗直作别。随即她就骑马飞快地消失,再没回头。房遗直则一直目送。   李明达一口气飞奔了很远之后,才把马速降了下来,然后略有踌躇地往后头看了一眼,自然是什么都看不到。虽知如此,但她还是会回头确认一下人真的不在。如此倒是安心了,省得再回头。   李明达带着黑纱草帽,从到了朱雀门进去之后,就直奔城阳公主府。   从杜荷被赐死以后,城阳公主一直处于哀伤之中,甚至有些埋怨李世民下手太狠。这几个月她一直闷在公主府不曾出门。李明达看过她几次,她情绪一直没有好转,所以今天就再来看看。   城阳公主今天破例亲自出门迎接了李明达。李明达见她今日气色不错,稍稍心安,问她怎么样,“回头要不要进宫陪惠安玩两天?”   “宫里我就不去了,容我再缓两个月。你和惠安都好就行。”城阳公主随即拿出一封信来,递给李明达。   “这是什么?”李明达问。   “大哥的信,准确的说应该是他死前的遗言吧。委托他的亲信送给我的,昨日才收到。”城阳公主说罢,目光严肃地看着李明达,“你会把这个秘密告诉父亲么?”   “不会,既然是大哥写给你的密信,我有什么资格置喙。”李明达看一眼信后,抬眼对城阳公主保证道。人都已经死了,她还有什么可计较。   “我本以为你大哥会恨你,至少会怨你一点,却没有,信里满满的都是对我和对你的愧疚,也有对咱们的阿耶的。”城阳公主伸手又把信推得离李明达更近一些,“你不看看?”   “不看,早说了,这是大哥给十六姐的信,我不该看。”李明达道。   “是愧疚了不敢看么?”城阳公主问。   “我愧疚什么?我有做错的地方么?”李明达反问城阳公主。   城阳公主愣住,“那你——”   “大哥逝去,我何以不哀伤?多年的兄妹情谊,抹不掉。但这不能说明我对我当初所为之事愧疚,谋反终究是错的,这个是非曲直不会变。”李明达语气异常坚定,态度更甚,令城阳公主望而生畏。   城阳公主沉默了会儿,叹了口气,“你说的不错,倒是我,糊里糊涂,怨错了人。”   “十六姐失了挚爱,一时想不开倒也在常理之中。”李明达劝慰道。   城阳公主见李明达还给自己台阶下,欣慰的笑了笑,抓着她的手,“姊妹们之中,真的只有你活得最明白了。不过我今天听说个消息,阿耶给房世子指婚了,而且不是你?”   “嗯。”李明达应承。   城阳公主诧异,“难道你不喜欢他?当初你们俩来我这里查案的时候,我瞧着你们配合得很好,而且他瞧你的眼神,那真是恨不得把你看化了。你跟十六姐交个底儿,对他到底有没有心思?”   “指婚都下来了,说这些多没趣。”李明达打量城阳公主,“我瞧着十六姐好些了,也就放心了,先告辞。”   “不许走,偏要你把事情说明白。”城阳公主拉住李明达,见李明达坚持要走,她看眼桌上的那封李承乾的亲笔信,“就是不跟我说这个,我劝你也该把信看了。你不是一直好奇,是谁害你跌落了悬崖么?”   李明达惊讶了下,看着城阳公主。   城阳公主继续道:“那你知不知道石子的事?”   “十六姐怎么会知道?”李明达皱眉。   “自然是这封信。”城阳公主斜睨桌上的那封信,“大哥说的。”   大哥竟然知情?李明达忙要去取信,却在这时城阳公主用手把信按住了。   “才说不看呢,这会儿又看了?你想看也行,那就要和我说实话,你对房世子是否有什么心思。”   “十六姐为何要逼问我这个?”   “崔家。”城阳公主直白地看着李明达,回答也异常坦率。 第149章 第 149 章   “崔家?”李明达不解问。   城阳公主笑了下,托着下巴对李明达道:“你可能不知,前几年的时候,我与你姐夫,不,是罪臣杜荷在博陵的时候,与崔家关系还不错。回京之后,走动得也算勤快,我跟崔干之妻郑夫人还算交心。杜荷出事之后这段日子,也多亏她时常来问候我。不像其它的贵妇,在这种时候对我那是唯恐避之不及。”   “也可能并非是恐惧躲避,毕竟大家都知道,这件事圣人波及到十六姐。之所以这段时间她们不和十六姐来往,可能忌惮十六姐的心情,不敢打扰。”李明达解释道。   城阳公主愣愣地看着李明达,不禁自嘲道:“瞧瞧,这就是差别。我总是把人心往坏处想,而你总是往好处想。难不得阿耶宠爱你,你就是比我们讨喜。”   “还是说说崔家吧。”李明达道。   “对,说崔家,崔家有意尚主你该知道。既然和我关系好,便想托我问问情况。”城阳公主凝视着李明达,“我和他们关系是不错,但我和你可是亲姐妹,熟亲熟近我还分得清。所以这不,我刚刚就把他们给卖了。姐姐只想听你一句痛快话,你倒是你中意别人,不考虑崔家,还是能给崔家一些机会。”   “既然十六姐都说的这么明白了,那我也说明白点。”李明达道,“劳烦十六姐帮忙劝一劝郑夫人,让她歇了这份心思,给崔六郎找个更合适的人家。”   “一点机会都不给?”城阳公主惊讶问。   李明达点了点头。   “为什么?你是打算就吊在那一棵树上?可他而今已经订亲了,再说就是没定亲,想他之前在咱们阿耶跟前大放厥词的那些话,你也没指望。你总不至于妄想要你的亲事能跳过阿耶去决定。”   “当然知道不行,但崔六郎我一丁点兴趣都没有。”李明达话说得决绝、   城阳公主又问为什么,似乎很不甘心,毕竟崔清寂此人论才学相貌都不算丢人。   “这种事情一定要有为什么么,就是没有为什么,才是真不可能。”李明达转眸看城阳公主,“就比如十六姐当初和七姐的时候,就是合不来,有为什么么?”   “这……”城阳公主皱了下眉,“好吧。”   “能看信了么?”李明达问。   城阳公主讪讪地挪开那只按着信的手。   李明达将信打开快速读了一遍。原来是李承乾之前收买了苏氏身边的亲信,就得知了李明达坠崖时候的情况,李承乾知情后气愤不已,私下里曾命人调查了当时的情况。且得到了一个重要的线索,当时有人曾亲眼目击,就在李明达坠崖之后不久的那段时间,萧锴一个人从山上匆匆跑了下去。但李承乾并没有在信上说明这个人是谁,只是说“有人”,连身份高低都不知道。   “你看了之后,觉得如何?”城阳公主好奇问。   李明达皱眉,“是个线索。”   “谁干的都已经出来了,点名道姓的,我看你怎么还不高兴呢?”城阳公主不解道。   “不知道,大概是消息太突然,反而有些不适应。这两日为了查案,花了不少精力,但是线索微乎其微。”   城阳公主:“可是那个季将军还有什么坤道的案子?”   “对。”   “哎呦,这还有什么可愁,凶手都已经死的死,抓的抓,你就叫人判刑就是了。有的时候事情就这么简单,你也不必非得把没一个细微的地方都弄清楚。”城阳公主无奈地摇摇头,感慨李明达纠结起来,比她还厉害。   “知道了,十六姐也是,让那些复杂的东西都过去,别想了,以后还有很长的日子要过。而今春天花开正好,出去走走,散散心,也极好。”李明达建议道。   “嗯,听你的。”   “惠安这两日一直闹着要出宫,十六姐要是不嫌弃,带着她玩正好。”   “可别了,那个小闹腾我最受不了。”城阳公主一提起李惠安,就忍不住扶额。   “热闹点正好,十六姐脑袋里就不用想别的了。”李明达道。   城阳公主怔住,“你这么说也对,那我回头试试?”   李明达微笑着点点头,随后她举起手里的信,“这个能不能给我?”   “你要拿它作证据,可是父亲那里——”城阳公主迟疑。   “我看了,信上没有什么太过分的内容,充满了悔意,而且是遗书。再说人都已经去了,阿耶不会计较。十六姐若是同意的话,我就跟阿耶说是您想把信呈给他看,这是大哥最后的遗言,也是你顾念兄妹旧情,所以想要成全他们父子。”李明达道。   城阳公主想了想,笑着点头道:“罢了,就给他看,便是骂我我也无所谓。”   “不会的,阿耶一直惦记着十六姐,最近念叨得比以往更厉害。他一直觉得愧对十六姐。”   “行了,你也别说好话了。阿耶什么性子我不清楚?他也就对你软乎一些,对我们,下命令从来就没有后悔过。”城阳公主嘴上这样说,但态度已然有所缓和了。   李明达也不再逼迫,估计再等一段时间,城阳公主也就能过去了。随后她和城阳公主一起用饭后,方离开。   城阳公主亲自送李明达到门口,把人送走之后,她便急匆匆地回了正堂。这时候郑氏也在公主府婢女的带领下,来见城阳公主。   城阳公主客气地让郑氏落座,歉意道:“让你久等了。”   “岂敢,明明是我麻烦了公主。”郑氏客气道。   城阳公主笑了笑,“我们之间,不必这样客套。可赶巧了,你今日才来没多久,晋阳公主就来了。”   郑氏优雅地微笑,“或许这就是缘分。”   “你的事我帮你问了,她好像没那方面的意思。我妹妹的脾气有的地方很倔,像极了圣人,一旦决定下来的事情,说多少好话也没用。”城阳公主遗憾道,“也无关谁好不好,这种事其实和吃饭差不多,我的口喜辣,你偏是甜的,不是不好,是不合适,没缘分。”   郑氏的脸上还维持着微笑,但却比之前多了很多尴尬。郑氏和气地点点头应和,也不再说什么了,随即就告辞。   归家之后,郑氏就把在城阳公主那里得到的回话告知了崔干。   崔干皱眉,许久不语,以至于郑氏怀疑他是不是忽然哑巴了。   “郎君?你倒是说句话啊。”郑氏叹道。   崔干笑了下,“这晋阳公主真是个有脾气的人。”   “自然了,人家是公主,怎么会没点脾气。要我说不肖想这些更好,将来请个公主在家,个个都得夹着尾巴伺候供奉她,也够累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郑氏劝慰道。   崔干看眼郑氏,勾着嘴角点了点头,“若强求不来,再像你这么想也没错。”   “强求?”郑氏惊讶。   崔干斜起一边嘴角,也不再多说了,问郑氏吃饭没有,就打发让她赶紧去用饭。   傍晚的时候,崔干和崔清寂父子俩便单独关门在屋,议事足足一个时辰。   ……   立政殿。   李明达把李承乾的遗书呈交给李世民之后,就屏着呼吸在一边安静地站着。   李世民看了很久,像是用了读完一本书的时间。   随后,李世民就眼底略发红地瞄向李明达,问她是否看信了,作何感想。   “惊讶。”李明达道。   “单单是惊讶么?”李世民审视李明达,“是怕说得多了阿耶不高兴,所以这么简短地回答?”   “具体的感觉就太复杂了,有些形容不出来,所以就省了不说了。”李明达凑到李世民身边,问他怎么想。   “这萧锴若真有问题,趁早抓了,不必顾念萧家如何,他父亲如何。”李世民干脆道。   李明达点点头,料想必然是这两日萧瑀又惹了她父亲不爽,所以才会有这么干脆的吩咐。   “你大哥人已经去了,我们再多说什么也没用。不过这孩子能在死之前有所悔悟,倒是令我欣慰。你十六姐也算没有另我失望,好歹是把这封信主动交上来了。”李世民叹道。   李明达惊讶:“阿耶早知道有这封信在?”   “自然知道,这种事情能逃得过阿耶的眼么。亲信?他败落到那种地步,哪有什么亲信。”李世民嗤笑叹道。   原来这些都在她父亲的掌握之中,李明达心里忽然闪过一丝恐慌,脑子里蹿出几种可能来。但这些念头都是一闪而过,权当是自己瞎想。   “你的案子今天有什么进展没有?”李世民将李承乾的那封信压在奏折下后,抬首看向李明达。   李明达就将在真云观调查的经过告知了李世民。   “这萧锴的嫌疑越来越大了,八成就是他。”李世民叹道,“不如先缉拿审问一番。”   “还没有实质证据,现在就抓有些操之过急。再说萧锴一直跟着我们办案,对于府衙办案的情况也十分了解。这要是随便抓了,没有证据靠审问,他肯定不会随便松口。”李明达揣测道。   李世民想了下,点点头,觉得李明达所言也很有道理,也是也就赞同了李明达边监视萧锴边找实证的办法。   “那你可要抓紧了,诚如你所言,这个萧凯一直跟着你们办案,脑袋是个聪明的。若他真的是凶手的话,一旦知道你们在查他,必然会想办法毁掉证据。”李世民说道。   李明达点点头,表示她一定谨记李世民的忠告。   李世民露出欣慰的笑容,“这么大的案子,若非有你,别人定然不会察觉出来。阿耶回头一定给你记一功,你想要什么奖励?”   李明达眨眨眼睛,仔细想想,“那定要个大大的奖励才行,但兕子现在一时之间还没有想好。”   “行,那你就慢慢想,想好了,就和阿耶提。”李世民哈哈笑道。   “那这个要求是可以随便提呢,还是有所限定?”李明达问。   “有所限定,岂不是没趣,要提就随便提,只要是能做到的,阿耶一定满足你。”李世民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打量李明达的目光里带着很多的探究。   李明达感觉李世民似乎在试探自己。李明达急忙用笑容掩盖她真实的心思。和李世民告辞之后,李明达就独自在屋里琢磨案情。刚刚李世民所说的一句话,给李明达提了个醒,他说如果这件事,让萧凯有所察觉之后,萧锴应该会有所动作,毁灭证据。现在案子的情况一直止步不前,是否要考虑敲山振虎,引蛇出洞?   李明达随即又想起当时他们审问江林的时候,萧凯以腹痛为借口并不在场。初步推测应该是因为他和江琳相识,所以当时才躲避。这段时间,因为要对萧凯犯案的实证进行调查,所以一直没有打草惊蛇。但是现在基本的所有情况都调查完毕了,线索还是微乎其微。应该可以考虑让萧锴先见一下江林,看看他二人都会有什么反应,也当是顺便惊一下萧锴了。   次日,李明达和房遗直会合之后,就和他讲了她的想法,房遗直立刻赞同。   “撒出去的网是时候收了,也不能总这么继续查下去。”房遗直道,“今天先试试看看。明天或者是后天,真云观那些游历的道士大概就会回来了,希望从他们口中能够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太子信中所言的那个人,我会尽量找到。”   房遗直说罢,又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来。   李明达特意看了一眼,发现信封是空的,里面什么都没有,“这是?”   “公主忘了?这是那个装石子的信封。”房遗直把信封的正面,亮给李明达看。   李明达看到“晋阳公主”四个字,立刻想起来了,点了点头。   “你看出字迹和谁的相像了?”李明达问。   房遗直摇头,随即把萧凯的两篇字拿给李明达瞧,一篇写得十分俊秀整齐,但字的写法和气势看起来和信封上的四个字截然不同。可以说萧凯的字体看起来更加秀气和斯文一些。   “你说过,这几个字是左手写的,跟右手所写肯定没有什么可比之处。”   “前两天我让人想办法,让小凯用左手写字,也是不同。”房遗直随即又把写满潦草字的纸放在桌上展平,给李明达看。   李明达本想仔细看一遍,但立刻被纸上这些潦草的丑字所折服,实在是太乱了,有点看不下去。   “只看勾划,看看是否相似之处?”房遗直提醒道。   你们俩点点头,就照着房遗直的嘱咐,只观察每个字的勾、撇、捺。竟然真的找到和晋阳公主四个字有相似之处的地方。再仔仔细细的重新对比,发现竟是完全一致。   李明达惊讶不已,知道房遗直之前应该是早就比对过。   “你拿着一篇他左手写的字,也很可能是他刻意写乱的。也就是说,这次很可能就是萧锴写的?”李明达问。   房遗直点头。   明镜司的衙差随即呈上了近三年内将军府宾客送礼的名单。当下还有他们总结的平时来往比较少,只有在年节的时候送礼来往的名单。   李明达和房遗直分别览阅了一遍。   “之前本是估计,凶手和季望来往,刻意避开了将军府的下人,应该是平常往来不算频繁。但是萧凯和季将军的走动其实并不算少。”   “但也不多。”房遗直琢磨,“他很可能刚好就是在找这个平衡,以达到真正的掩人耳目的目的。”   李明达有点头疼地揉太阳穴,“还是试探一下看看。”   随后不久,李明达就把狄仁杰、尉迟宝琪和萧锴都召集到跟前来,表示目光的凶手太难差,要再审问一遍江林。   尉迟宝琪立刻附和:“这的确是个最为直接的办法。”   狄仁杰点点头,但很忧虑,“就怕这江林嘴巴硬,还是跟之前一样不开口。这个人的性子太奇怪了,难以用正常人的想法去制衡她。”   萧锴面不改色地应承:“不错。”   李明达没从他的表情里看出破绽,但他应承的很简短,也不排除是怕暴露,所以在谨言慎行,刻意伪装自己。   尉迟宝琪有点兴奋,立刻表示如果公主想要用特殊手段审问江林,他可以上。   狄仁杰忍不住笑,“你这人真叫人搞不懂,怕死人,却偏偏擅长用残忍的手段折磨人。”   “喂,我这哪叫折磨人,我这是为了案子有所突破,使用的正常手段而已。”尉迟宝琪辩解道。   “好好好,你有理。赶紧好好琢磨,对付江林这种性格难捉摸的女子,你使用什么法子最好用。”狄仁杰‘哄’道。   “蚂蟥怎么样?又软又黑,黏在身上,吸啊吸……”   “闭嘴。”房遗直道。   尉迟宝琪意识到公主在场他不该说这些,立刻道歉,连忙辩解自己是在开玩笑。   李明达扫一眼尉迟宝琪,没说什么。   尉迟宝琪为了转移话题,就赶忙问房遗直对审问江林的看法。   “很可能徒劳无功,但任何可能都不要放过。”房遗直转即看向萧锴,问他是否也这样觉得。   萧锴怔了下,然后连忙点头,“既然案子没什么其他的线索,而这个幕后真凶真的存在,那一定要死审江林。反正她也是个死刑犯,能拷问出一些是一些,用不着客气。”   众人都觉得萧锴说的不错,点头附和间,江林就被带了上来。   几天的关押,让江林整个人凌乱颓废地毫无精神。特别是辩机那件事发生之后,江林在牢内几乎是滴水不沾,整个人跟没了魂儿似得,可以一整天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江林跪地,垂着头,头发乱糟糟的遮住了她的脸。   李明达这时候一直在观察萧锴。萧锴正坐在一旁,低着头饮茶,看似很悠闲,但因为观察不到他的脸,所以李明达也不确定他真正的情绪为何。   “头发太乱了,去给她梳洗一下。”李明达道。   江林惊讶了下,不解地抬头看李明达。在场的人,尉迟宝琪等也都奇怪,望向李明达。唯独萧锴,喝完茶之后,用手莫摸着鼻子,似乎是鼻梁刚好痒痒。   江林随后被待下去梳洗。   尉迟宝琪笑哈哈地感慨,衙差办事不够周到。公主是女孩子,自然是爱干净,把那么脏乱的江林就随便带上来,实在是有所冒犯。   衙差们忙请罪。   “无碍的,都起吧。”   随后不久,江林就被带了上来,她脸被洗的干净,可能还用了热水,此刻的脸还有些红。头发也被束起,简单地挽了个发髻在头顶,整个人看起来比之前精神好看不止十倍。   或许也是被拾掇干净的缘故,江林比之前多了几分自信。在进大堂的时候,她眼睛转了一圈,扫了眼屋子里的人。而这时候,萧锴刚巧还是用手摸鼻子。   李明达注意观察了江林看萧锴的时候的神态,似乎并没有异样,一扫而过之后,她就看着自己,嗤笑询问:“公主还有什么话要问?就不能干脆的处死么,想死都这么难?”   “好大的胆子,敢如此口出狂言。你以为死那么容易,刀一抹脖子干干脆脆?有千百种手段,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比如把你手脚砍断,止血之后,再泡在酒罐子里,只把你脑袋露出来,让你熬上几天。”尉迟宝琪震吓她道。   “我已经把我知情的一切都说了。”江林垂着眼眸,谁也不看了,稍微有些被尉迟宝琪的话吓到。   李明达:“那个当初教唆你们杀人的,你没交代清楚。”   “好,我交代。”江林就把之前和辩机说得那些经过,又都讲了一遍,“你们要是说江良的名字是假的,那我也不知道他真正身份是什么。”   “你们和那少年共处了半年,时常在一起玩,还十分仰慕他,他长什么样,身上有什么特点,就一点都没注意?”李明达又问。   江林皱起眉头,垂眸思虑了半晌,“那时候大家都小,也没长开,我说了样子,而今只凭这个再找只怕也没用。不过他脖颈后,靠近耳垂有头发的地方,长了一颗黑痣。”   此言一出,站在萧锴身后的田邯缮,立刻指着萧锴道:“萧二郎正好有。”   江林震惊不已地扭头,刚好和萧锴四目相对。 第150章 第 150 章   萧锴挑了下眉,摸了摸自己的后脑。转即见大家都看自己,有些慌神了。   “难不成你们都怀疑我?”萧锴喊道,因为惊讶,声音很大。   尉迟宝琪蹭地一下起身,就朝萧锴身后去,仔细瞧瞧,   “还真是有,那就别怪大家怀疑你。田公公果然眼力厉害!哈哈哈……”   尉迟宝琪没有多想,随口开了玩笑,而且还不忘顺便拍一下田邯缮的马屁。   田邯缮尴尬地笑了笑,然后目光肃穆地望向李明达。   李明达和房遗直都暂时冷眼旁观,没有多言什么。   狄仁杰惊讶一遭之后,发现案子的两位主审没有立刻否定这件事,就自己悄悄地陷入了沉思,转即观察萧锴的目光也带着审视的意味。   “真的是你么?”江林伸脖子,努力偏头,很想把脑袋送到萧锴的身后,好生看一看。   尉迟宝琪笑着拉萧锴:“何不就让她看看!”   萧锴瞪一眼尉迟宝琪,让他别胡闹,转即一脸真诚地对李明达和房遗直道:“我看这厮是供不出什么来了,所以瞎咬人。”   “萧锴耳后的痣有个形状,你说的那位是什么样?”李明达问。   “我说的……”江林怔了下,然后望向萧锴,立刻改口道,“我记错了,确实如他所言,我招供不出什么来,你们又强逼我,所以我在瞎咬人。”   “好,你在瞎咬人,所以江良耳后其实并有没有痣?你是刚刚看到萧二郎的有痣了,所以故意这么说?”   江林连连点头,“对,是如此。”   “既然你看到了萧二郎耳后的痣,那就形容一下什么样。”李明达道。   江林愣住,尽管她极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但她眉宇之间的皮肤还是微微的皱起。   “呵,能有什么特别,就是普通的痣呗,圆的。”   “早和你说了,萧二郎耳后的痣形状的不同,怎么可能是圆的。你在撒谎!”李明达厉音道。   江林愣,“刚刚只是一瞥,没看太清。”   “奉劝你说谎之前先好好看看萧二郎所坐位置,你进门时候能看到他脑后么,别说一瞥,就是三瞥你也看不见。”李明达立刻反驳道。   江林紧闭嘴,狠狠地看着前方的地面,咬着后槽牙不吭声了。因为她发现自己说得越多,被发现的破绽就越多。   萧锴此时被李明达的问话绕糊涂了,皱眉缓了片刻之后,疑惑地看着众人:“那我现在是不是真成了被你们怀疑的嫌疑人?”   尉迟宝琪转转眼珠子,笑嘻嘻不当真地反问萧锴,“哪能呢?”   “来人,将萧锴收押。”李明达吩咐道。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的人都愣了。而刚刚还在跟萧锴开玩笑的尉迟宝琪,诧异地把嘴巴张到最大。   “贵主这是玩笑?还是……认真的?”尉迟宝琪尴尬地磕巴了,急切地看着李明达求证。   “我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么。”李明达严肃地扫一眼尉迟宝琪,就让人将萧锴带去专门的房间收押看管。   萧锴整个人是懵的,随即反应过来的时候,连忙喊冤。但发现李明达根本就不听他的解释,随即他就急忙看向房遗直,让房遗直赶紧帮他说句公道话。   “你的确有嫌疑。这不光是公主的意思,也有圣人的旨意。”房遗直道。   尉迟宝琪慌了,脸色转白,继续嗑巴,“这这这……”   狄仁杰这时候连忙出言劝慰萧锴,“勿需担心,只要你是清白的,我相信公主和房世子一定会查清楚。”   萧锴有些怒地眯起眼睛,“为什么怀疑我?我有什么问题?”   “四年前,你是否随了无道长在真云观后山的草庐内居住了大概一年半的时间?”房遗直问。   萧锴怔了下,点了点头,“这有什么问题?我少时父母让我出家了一段时间,这也不是我一个人如此,多少贵族子女都这样。”   “你在与了无道长修行的期间,是否一直陪伴,没有离开?”房遗直又问。   萧锴很不爽自己这样被质问,但还是皱着眉头回答了问题,“当然没有离开,偶尔也会出去玩,不过几个时辰的工夫就回来了。你们要抓的人,可是在乌头山上呆了大半年。我怎么可能做到!”   “可有人证明?”李明达问。   萧锴理直气壮地点头,随即一愣,傻眼地抖了抖嘴角,又气又恼地恨道:“了无道长就带着我一个人在后山住,只有他可以证明,但而今他人已经仙去了,死无对证,你们叫我上哪儿去找证明?这、这也太气人了!”   萧锴涨红了脸,失望地打量在场所有的人,嗤笑感慨,“枉我平时跟着你们出力,勤恳忠耿地帮忙查案。呵,结果查来查去,你们倒怀疑我身上了?我傻么,犯了案,还跟着你们查这些。”   “你当然不傻,这件案子的幕后真凶就是聪明,十分自傲,所以才能干出这种事情。他不光可以用一张嘴来挑唆人变成杀人狂,还有胆量谋害公主。”房遗直解释道。   萧锴怔住,转而看向李明达,“你们在说什么,我越来越听不明白了。”   “料到你不会轻易承认。”李明达接着道。   “我为什么要承认,我又不是凶手!”萧锴气得五官扭曲,大喊道。   狄仁杰忙劝慰萧锴冷静,又把之前的话重新说了一遍,让他缓缓情绪,“公主和房世子怀疑你,一定是有缘故的,大概是有相关的证据指向你,何不先听听原委,我们看看这里面有什么破绽。毕竟只要你没有犯案,那证据机会有破绽,就可以证明你不是凶手。”   萧锴也发现自己有些激动了,深吸口气,又呼气,尽量压低放缓自己的声调。   “我是有些激动了,向公主和房世子赔罪!但我气愤不光是源于自己被冤枉,还有来自于朋友们对我的不信任。感觉自己真的是白活了,掏心掏肺的,换来的都是什么。”萧锴失望地自嘲道。   李明达对狄仁杰道:“能控制季望、江林等的脑袋的人,会是个犯案随便留下线索的人么?我们早就推断这个幕后真凶一定极为聪明。所以目前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所有的可能性都指向了萧锴,未免出什么意外,而今就要先行羁押他。”   萧锴一听这话,顿时全身都着了怒火。他要说话反驳,但被狄仁杰伸手示意制止了。   尉迟宝琪见状,也在旁嘟囔着,“喊也没用,何不先听听理由。若这个理由不让人信服,起码我是不会同意,定会为你两肋插刀。”   萧锴听了这话,才紧闭着嘴,没有吭声。   狄仁杰忙行礼,请问李明达所谓的‘可能性’到底是指哪一些。   李明达先说了季望的死亡,“再没有对外的公布的情况下,只有在场的诸位知情。当时我们不过是刚刚怀疑季望,他第二日就死在了家中。这点足以说明,凶手很快知道了我们盯上季望的消息,担心自己暴露,所以急忙先行杀人灭口。”   “那江林呢,为何留了活口?”狄仁杰看向那边跪着的江林,“如果是萧二郎的话,要杀江林也可以。”   江林的眼睛还会时不时地看向萧锴,听闻自己被点名后,还是低头伏地。   “一则在明镜司动手杀江林,暴露的可能太大。二则三四年前在乌头山的时候,他身份有所伪装,并非是真名真姓,所以他暂时不怕江林供出他。再者季望和江林的性格也截然不同,季望是个贵族出身的人,虽然被凶手利用了弱点蛊惑,但他骨子里还是有贵族的傲慢,不会完全屈从于另一人的指挥和命令。江林和惠宁安宁三个尼姑却不同,本身就心里不安定,没人关心爱护。突然来了个人,正好能戳中她们的软肋,真凶自然就轻易地成为她们的主心骨。如此再稍微对她们用心调教,必然个个服贴听话。保不齐在调教她们的过程中,还提前考虑到被审问这一环。那她们供出真正凶手的可能就很小了,所以就没有像季望那样,立刻杀掉江林。”   李明达讲出了自己的推断后,随即又把他们当时审问江林时,萧锴因腹痛而提前的离开的情况讲明。   狄仁杰和尉迟宝琪也想起来了。   萧锴无奈辩解:“我是真的腹痛,不过这事也没法找人证明。就是我去了茅厕,估计也会觉得有可能是装得。”   众人都认同地沉默了。   萧锴见状,无奈地失声嗤笑。   “之后对你的几番试探,你表现的都没什么破绽。没证据是确实,但作案时间可以用排除法,你的无法证实,但其他人不在场证明都可以证实。那么最为可能作案的人,就只可能是你了。一年半的时间,其中最紧要的半年,只有你符合条件。”李明达接着解释道。   “都查了么,但这案子知情其实不止我们几个,还有当时在场的侍卫。”尉迟宝琪说罢,就看向程处弼等人。   “都查过了。”房遗直道,“其实这些侍卫是最好查的,都是兵士出身,要么在守城,要么在军营,别说半年了,就是三五天自己的时间都没有。”   “也对。”尉迟宝琪皱眉点头,随即想想自己三年前在干什么,转而问房遗直,“那我的你们也查了,还有怀英?”   房遗直点头,“不光是你们,我也一样。”   尉迟宝琪看眼房遗直,微微点了下头,有些愧疚地看向萧锴,眼神已经不敢放在萧锴身上了,叹了口气。   萧锴听到这些推断之后,无奈地冷笑,“这么说起来我也理解你们为何怀疑我了。不过我真的没有干这种事情,我教唆他们杀人干什么?闲着无聊么?不能因为我三四年前跟着了无道长出家,现在已经没有人证明我当时的情况,我就是杀人犯。你们排除了一些人的嫌疑,证明大家都没有问题,但也不能说剩下的我,就一定是罪犯。”   “所以只是怀疑,暂时对你收押而已,也并非定准你的罪。而今只能委屈你,后续的我们会进一步查实。”李明达随即看向江林,“你很聪明,该理解我刚刚为何会有这样的命令。”   “知道,是因为她的反应不对。”萧锴恨恨地看向江林,极力控制自己的脾气不发那么大,“太怪了,你刚刚说那番话到底什么意思?”   江林浑身发抖,手握拳撑着地面,只是不停地抽鼻子,但一声不吭。   萧锴见这个反应,狠狠皱眉,无奈地不已,转即认命地叹口气,“希望公主、遗直兄和诸位能好好查清楚这个案子,还我一个清白。我真的是无辜的。”   萧锴说完这话,表示自己也没必要继续待在这里,干扰查案。   李明达点了点头,打发程处弼带人去他的房间。随即李明达就吩咐屋里的众人,谁都不许透露今天大堂里发生的事。   狄仁杰和尉迟宝琪等连忙应承。   尉迟宝琪转即把气恼就撒在了江林身上,“你刚刚那番话到底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冤枉萧二郎?”   “宝琪兄,你好像没弄清楚,公主刚刚已经说明了,江林根本看不到萧二郎的耳后有痣。”狄仁杰纠正完了,随即坐在萧锴刚刚的位置,让尉迟宝琪根据江林刚刚机们的情况,从门口走一遍。   尉迟宝琪试了一下,还特意歪着头朝狄仁杰所做的位置看,随即他点了头,承认尉迟宝琪说言属实。   “是不是她以前见过?”尉迟宝琪问。   “江林的第一次审讯时,萧锴并不在,之后一直关押在明镜司的大牢内,萧锴也不曾出入过明镜司的大牢,江林如何知道萧锴耳后有痣?”房遗直问。   尉迟宝琪愣了愣,“所以她刚刚说有痣的话,不是在故意诬陷萧锴?”   “我是故意诬陷的!”江林忽然喊话辩解,急切地看着尉迟宝琪,“我在付家的时候,见过萧锴,知道他耳朵后面长了一颗痣。”   尉迟宝琪正要信了,忽听房遗直问江林。   “既然记得这么清楚,刚刚公主问你痣什么形状,你却犹豫再三,答了个错的。”   江林抿着嘴,垂着眼眸,极力掩饰自己的慌乱,因为不知道怎么反驳回去,所以这一次她无奈地又选择沉默。   尉迟宝琪再次愣住,他越来越糊涂了,疑惑地看向李明达和尉迟宝琪,“那到底她那句话是不是真?”   “说耳后有痣,必然不是针对萧锴。她当时被你所言的刑罚吓到了,真的想求速死,所以情急之下,该是说了真话。当然,她也必然是觉得自己把这个真话说出来,我们仅凭着耳后有痣这一点小线索,也抓不到江良。我想她自己也知道,江良这个名字是假的,所以才不介意多透露一点普通的线索给我们。但当田公公说萧锴耳后有痣的时候,她就开始担心萧锴真的是那个人,所以改口了。”李明达道。   此时江林闻言,身体倏地僵硬了。   尉迟宝琪也发现江林的反应,是在无声附和了公主刚刚的推断,“可是她不是见过那个神秘凶手么,为何没有立刻认出萧锴?”   狄仁杰插话道:“你怎知道她没认出来?不然她为何忽然改口,说自己是瞎咬人?”   尉迟宝琪恍然大悟,接着自然就推出结果了,公主和房遗直之前的怀疑是对的,萧锴真的极有可能就是这名幕后真凶。尉迟宝琪太震惊了,想想自己之前可是坚决认为萧锴是无辜的,而今这些线索说下来,他自己真的没有办法坚持之前所想了。   狄仁杰这时候已经把思绪冷静了下来,关心另一个线索,“刚刚说这凶手有谋害公主的胆量,是指?”   房遗直随即把李明达当初坠崖时的石子事件讲给了狄仁杰,又告知他,而今也有人提供证词,说目的到当时萧锴在案发现场附近出现过。   尉迟宝琪在旁眨了眨眼,更震惊了。   狄仁杰闭了眼,缓了口气,然后再睁眼,“那这么说,萧锴作案的嫌疑的确很大,公主羁押的决定是理当如此。”   “但现在缺乏实证,你二人是否还可以参与调查?若是觉得对兄弟下不得手,可以暂且歇一歇。但不许将消息外传,我会派人贴身监视你们。这桩事涉及贵族,一点消息外传很可能令案子的调查举步维艰,希望你们能理解。”李明达不是不信任他们二人,但出于谨慎,完全的保证,就一定要如此。   狄仁杰和尉迟宝琪都表示理解,但他们都没有选择停下来,而是要继续跟进案子。   “若是他非无辜,我就要亲手把他送进牢里。毕竟这个杀人狂他已经害了很多人命。但萧锴若是无辜,那我也要查,要亲手证明他清白。”尉迟宝琪铿锵道。   狄仁杰点头附和,表示他也这么想。   “好,既然如此,那你们二人就负责调查真云观回来这批年轻的道士,筛查萧锴的不在场证明,看看是否能从这些人的口中证明萧锴当年真的一直在真云观后山修行。”   狄仁杰和尉迟宝琪应承。   “务必小心查证,不要大张旗鼓,这件事暂时还不能让萧公知道,其他的贵族也不行。他妹妹萧五娘是个收集消息最厉害的人。”李明达提醒狄仁杰和尉迟宝琪,一定要管住嘴,对任何他们相信的人都不可以说。   二人应承,随即就去了。   李明达恍然了下,又看向程处弼,“咱们最近办得案子,你和你妹妹讲过没有?”   程处弼摇头,“她知道我们在查明镜司池塘的尸骨案,但具体的我都没跟她说过。再说她这几日忙着和她小姐妹们热闹,也没什么工夫顾我。”   李明达笑,“我听说房世子的二妹,萧五娘,还有我妹妹,都和她关系很要好。你妹妹的性子爽朗,但为人憨厚,也没什么攀比之心,这样的女孩子在京城的贵女们之中最受欢迎了。”   “贵主谬赞了,她们不嫌兰如聒噪,我就很欣慰了,真怕她蠢笨,惹了什么麻烦。”程处弼谦虚道。   “不会,她乖巧得很,我也很喜欢她。”李明达闲聊说罢,就跟田邯缮道,“我坠崖的这个目击证人可查到什么线索没有?”   田邯缮摇头,“仔细询问了当时随侍的宫人们,没什么特别的,当时公主不见了,所有人都在半山腰断崖附近寻找公主,场面很乱。但可以确定,宫人们没有看见的。”   “那就是那天参与的宫外的人了。”李明达琢磨了下,“和我一起登山的都是女眷。如公主县主之类,随行人员必然多,这种消息也必定瞒不住。应该是贵女,当时未免踏青登山的人太多,每名贵女身边,能跟着一名婢女。若是主仆见着了,都闭嘴不说,也就容易。”   房遗直脑子里随即就忆起当时在场的贵女名单,“共有七十二名。”   “挺多的,会是哪个?现在问还会承认么?再说贸然问这么多人,公主若还想密查案件,似乎就不大可能了。”田邯缮犯愁地感慨道。   房遗直看向李明达,“这并不难排查,能让前太子缄口不提姓名的人。”   “那她当时在么?”李明达恍然打个激灵,看向房遗直。   房遗直点头,肯定道:“在名单之中。”   “立刻备马,去郑国公府。”李明达吩咐道。   田邯缮也恍然反应过来了,难道说公主和房世子所言的这个目击者是魏婉淑?   田邯缮随即在跟着公主前往郑国公府的时候,仔细琢磨了几遍,发现这个人的确只能是魏婉淑。除了她,应该没有人能让前太子在给亲妹妹的信中,提供了线索,又故意去隐瞒掉关键目击者的名字。缘由很简单,因为他心中对此人有所避讳,所以自然的反应就是不提名字。如果换成无关的人,前太子既然想提供线索,那也就没必要故意把目击者的姓名隐藏掉。毕竟这是关乎到他亲妹妹的坠崖真相。   一炷香后,一行人骑快马到了郑国公府。   当即就有郑国公府的下人前来迎接,又有急忙去向魏叔玉通禀。   李明达松开手里的缰绳,仰头望着郑国公府气派的匾额,恍然想起魏征在世时的光景。   魏叔玉惊讶地从府内赶过来,带众人急忙给李明达行礼。 第151章 第 151 章   “我来拜一拜魏公。”李明达别有深意地凝视魏叔玉。   魏叔玉怔了下,立刻会意,躬身让路,随即打发了闲杂人等,只一人在前带路,引李明达到了灵堂。   李明达上香之后,什么都没说,保持安静地从灵堂内出来,转即才问魏叔玉。   “令妹而今身体可好?上次我在梅花庵见她的时候,清瘦得厉害。”   “好多了。”魏叔玉客气道,随即探究地询问李明达,“贵主忽然提起她,是——”   “刚好有话想问她,你带路吧。”李明达利落道。   魏叔玉看眼李明达身后的房遗直。   “这是查案,不用避讳什么,再者说有你在呢。”   魏叔玉连连应承李明达,“倒不是忌讳这个,就只怕妹妹在家守孝,容颜倦怠,唐突了公主和房世子。”   “罢了,房世子不去,在此等候,我一个人去见她就行。我们都是女孩子,也不用计较什么仪容。”李明达说罢,就转头示意一眼房遗直。   房遗直微微颔首,似乎很乐意这样的安排。   魏叔玉见状,抖了下嘴角,忽然有种感觉,房遗直对她妹妹也是同样不感兴趣。不然在孝期,还要被公主审问,他作为他妹妹未来的丈夫,该或多或少表示一下关怀,但却一点在乎的意思都没有。   魏叔玉出神片刻,就见公主已经走远了,赶忙缓过神儿来跟上,另叫人安排房遗直在侧堂歇息,上茶给他。   房遗直冷眼看着二人远去,转而才走。   李明达到了魏婉淑的房间后,就环顾四周,感慨魏婉淑不愧是闻名京城的才女,闺房内也不摆放那些女孩子都喜欢精巧物件,反而多是书和画。   魏婉淑谦虚笑了笑,“自小就不爱那些。”   “嗯,不一般。”李明达仰头看了看魏婉淑所做的一副山水图,“恢弘大气,有魏公之风。”   魏婉淑忙谢过公主称赞。   李明达随即才做了下来,转眸瞧了瞧屋里的人,对魏婉淑道:“有要事要问你,屋内只能留亲信。”   魏婉淑抬手,只把贴身大侍女圆月留了下来,其余人等一概打发了出去。   “公主请放心,圆月是我最为信任之人,她人不敢保证,但她一定不会乱言。”魏婉淑说明道。   李明达点了点头,随即端着茶,吹了吹,缓缓地喝了一口。   屋子里也随之变得十分安静起来。   转即,李明达就猛地抬眸打量圆月,“上巳节,我坠崖那天,你和你家主人是不是在山上看到了萧锴?”   圆月愣住,反应过来的时候立刻慌了,求问似得看向魏婉淑。   魏婉淑愣住,没想到公主会忽然提这个事,她也惊了,被打得措手不及。   魏婉淑:“公主——”   “本公主问你话呢,你看你家二娘做什么!”李明达忽然厉声。   圆月吓得浑身哆嗦,忙跪地叩首,支支吾吾不知道该不该说,眼睛还是忍不住求问地款项魏婉淑。   李明达笑了,“不用回了,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圆月的反应已经说明答案为“是”,如果不是的话,她根本没必要使用这种眼色,要征得魏婉淑的同意才敢说。   魏婉淑皱眉,一边恨圆月表现得漏洞百出,一边尴尬于这件事已经被公主看破。也便是说,很有可能是太子给晋阳公主通信说什么了,总归是把她给卖了。   李明达眨了下眼睛,就安静地看着魏婉淑,似乎是很有耐心地在等待她的解释。   魏叔玉在旁,从起初的疑惑不解,到后来观察妹妹的反应后,情绪转变成了恨恼不已。他也意识到了,李承乾的事该是被晋阳公主知道了。这了不是什么好事,知会令人觉得丢人害臊,总归他此刻是抬不起头来了。好在遗直兄此刻不在,但不知道遗直兄知不知道,若是知道了,这门亲事只怕是……难讲了。   “贵主,我们当时并没——”   “你想嘴硬不认么?”李明达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展开给魏婉淑看了眼,“我大哥死了,这是他死前留下来的最后一封信。”   魏婉淑怔住,也一眼就认出那信上的字迹的确属于李承乾。   李明达随即就收了信,将有内容的那一面对着自己。   “现在你还想否认么?”李明达轻轻地问。   魏婉淑认命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她嘴唇抖了抖,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说的话,就相当自己当场承认了,但是不说的话,太子已然把她的名字写在了信中,她也洗不清自己。   “贵主,”魏叔玉皱眉,硬着头皮给李明达行礼替妹妹求情,“梅花庵是凑巧,我二妹她年纪轻不懂事,还请贵主能放她一码。”   “怎么放啊,这是案子里最重要的证据,根本不能隐瞒,我只能保证知情的人尽可能的少——”   “多谢贵主!”李明达话还没说完,魏婉淑就急切的跪地磕头谢恩,然后跟李明达解释,她和前太子之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肌肤之亲,“我们都爱作诗,碰巧遇见了,就会闲聊几句,对景抒情而已。”   “抒情,嗯,能谈到苏氏,讲到我坠崖这等密事,也不容易。”李明达半讥讽道。   魏婉淑把头垂得更深,“那是因为他正因为这件事而困扰,我便多嘴问了,没想到真把经过说了给我,可能是这件事在他憋得太久了。可巧那天我刚好就看见萧锴了,也就顺嘴告诉了他。”   “那天萧锴真出现在了山里,且离我出事的地方不远?”   “我碰见他的时候,正是大家在林子里分头找公主的工夫,他正一个人匆匆地往山下跑,也没瞧见我。”魏婉淑说罢,看向圆月,示意她可以有话就说。   圆月应承,“正如二娘所言,确实跑得很着急。当时还不觉得如何,后来得知公主出事之后,婢子越想越觉得萧二郎当时跑得就像是做什么坏事逃命似得。”   “这种情况,为什么没有上报?”魏叔玉惊讶地看着魏婉淑。   魏婉淑皱眉,“当时真觉得没什么,萧二郎一向和大哥的关系不错,也十分敬重咱们父亲,我觉得他人品不错,根本就没有想过他会害公主。后来前太子和我说了公主坠崖前发生的事,讲到石子,还说这扔石子的人保不齐是贵族,我才想起那天萧二郎跑得怪异,这才说了出来。当时说的时候也没有想一定是他,不过是话赶话讲了而已。”   “这些证供,你要签字画押。”李明达道。   魏叔玉有些着急道:“公主,可是她和——”   “她签字画押,如实讲述了那天我坠崖时所亲眼看见的情况,我大哥这封信我就可以考虑不再给圣人看。”李明达完了文字游戏,信其实没有提魏叔玉,也已经给李世民看过了,所以她此刻的保证是‘不再’给圣人看。   魏叔玉松了口气,看向魏婉淑,微微眯着眼,示意她答应,因为这已经是他觉得最好的结果了。   魏婉淑红着眼,再三给李明达赔罪,随即乖乖写了证供,画了押呈上。圆月也作了同样的证供。   李明达确认了两人的证词之后,就立刻动身要离开。魏叔玉连忙相送,就他妹妹的事情还想再解释。   李明达道了声:“不必。纸终究包不住火,这件事情不从我这里泄露出去,就一定安全么。不瞒你,在看到我大哥这封信之前,我在梅花庵内查案的时候就听到一些风言风语了,但没去计较罢了。”   李明达说罢就转身去了。魏叔玉站在原地,整个身体僵硬得像是一尊石雕。   在得到公主和房遗直远去的消息之后,魏叔玉跟疯了一样,直直地冲进了魏婉淑的房间。   魏婉淑整个人缩在床榻里面,早已经哭得面目全非。   “瞧瞧你干的好事!”魏叔玉赶走所有人后,背着手,气愤地在地中央来回徘徊。   魏婉淑哽咽哭着,听着魏叔玉的训话没有吭声。   魏叔玉看她哭得很凶,无奈的沉默了片刻之后,叹道:“我也不说你了,为今之计就是商量解决之法。公主说这件事即便没有太子提及,梅花庵那些尼姑们也早就看出端倪。你说你当初为何不能做得再隐蔽一点,闹得人尽皆知!”   “我那时候哪里知道太子转头变成了废太子!我要是知道是这个结果,半点都不想招惹他。”魏婉淑负气地用帕子擦眼泪,“嫌我丢人是吧?你大可以不认我,明天我就收拾东西离开这个家。”   “你说离开就离开,别忘了你已经被圣人指婚了!而今这件事败露出来,就怕后果太严重。别的都还好,公主答应为我们保密不说,那自然是不说,但是房世子那里,一旦瞒不住,事情再被闹大,我们魏家就会丢尽了脸面。你不仅不会为魏家正名声,还会把父亲之前建立的好名声全都给玷污了。”   “我知道,这都是我的错。”魏婉淑双手抓了抓头,转而红着眼看着魏叔玉,“不然我死吧,事情到此为止,也能保住了魏家的名声。”   “你胡说什么,事情还不到那一步!”魏叔玉气的厉声训斥。   “哪一步?”裴氏刚刚进院,就听见屋子里传出,这样的对话,忍不住开口就问。   魏叔玉和魏婉淑双双愣住,待他们兄妹反应过来的时候,丫鬟已经开门。   裴氏急忙忙走进了屋内。裴氏转眸审视他们兄妹,知道事情不妙,而且刚刚晋阳公主公主和房世子来过,遂目光严肃地质问他二人到底出了什么事。   魏叔玉就看向魏婉淑。   魏婉淑垂眸落泪,也没脸说什么。   “你们两个倒是说话呀!瞧瞧你俩现在这个样子,事情已经严重到什么地步了,还不跟我交代?你们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裴氏气得拍桌。   魏叔玉忙劝裴氏切莫生气,他无奈的看也未买书,最终决定还是把事情的经过告知了裴氏。母亲的生活阅历毕竟比他们二人多,或许还会更好得解决办法。   裴氏听说这些经过之后,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了下来,气得整个人都要爆开了。她缓和了很久的情绪,才极力强迫自己稍微冷静下来。   “你太糊涂了。”裴氏明知道魏婉淑而今已经万般后悔了,但是还是忍不住感慨了这样一句话。   “阿娘,事情已经发生了,如今要紧的事该怎么解决?”魏叔玉犯愁地提起房遗直和魏婉淑的赐婚。   裴氏皱眉使劲儿地想办法。   “公主那里一定要安抚住,梅花庵那边,我看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这尼姑庵也是办不成了。不如我们好心,多给点钱,遣散了他们。”魏叔玉想到这点,眼睛一亮。   “先派个人到梅花那边,监视动向。在这种紧要的时候,千万不要有任何流言传出来。公主那边还是要再想办法,让她一定不能说出来。”裴氏转即琢磨着怎么安抚晋阳公主才有用,随即看向魏叔玉,“你这段时间跟着公主查案,和她相处如何?”   魏叔玉愣住,“母亲,这都什么时候了,您怎么会想起问这个?”   “能保证公主谨守秘密,不外传的最好办法是什么?”裴氏叹道。   魏叔玉惊讶地瞪眼,他明白母亲的意思是说要把公主变成自家人最安全。   “所以我就要讨好公主,努力尚主?可您别忘了,儿子现在是孝期。”   “是在孝期,但你父亲生前的遗愿其实就是你的终身大事。你父亲很喜欢晋阳公主,若非你百般不情愿,他也不会在圣人来的时候所犹豫,没有硬为你把这门亲事定下来。”   魏叔玉冷笑,“并非我有意如此说,但当时的场合确实不是父亲说的算的,晋阳公主那时候很明显知道了父亲和母亲的意图,所以提前拿话给堵上了。”   “你父亲要是真想求,你以为晋阳公主一句话就能混过去?死者为大,那是你父亲生前最后的遗愿,圣人再不济也会同意。”裴氏解释道。   “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再说公主绝非是言而无信之人,我相信她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履行承诺。”魏叔玉有信心道。   裴氏细问魏叔玉晋阳公主刚刚答应的原话是什么,听完之后,怎么琢磨都觉得不对味儿,却又一时间说不出哪里不对。沉默片刻之后,裴氏忽然打了个激灵,看魏叔玉:“对了,公主刚刚来质问你妹妹的时候,房世子为什么会跟着?桩案子是不是公主和房世子在一起审理?那就算公主不说,房遗直就不会有所察觉么。案子查到你妹妹这里,即便是房世子人不在场,以他聪慧程度,会很难悟出其中的事?”   “这——”魏叔玉不得不承认,“儿子倒是忽略了这点,以遗直兄的聪慧,的确很可能悟出这件事的因果干系。”   魏叔玉说罢,眉头紧皱地看向那边的魏婉淑。魏婉淑已经傻眼了,本来还想着母亲和兄长张罗遣散梅花庵的事情,自己还有希望,但听说房遗直已经悟出其中的因果了,整个人吓得有呆傻。那是房遗直,不是别人。而偏偏她前段时间,作死地跟母亲说,自己中意的人是他。这种事若在别人身上,依照他性子可能知道了,也不会去多管闲事,但是在他自己身上,任凭哪个男人会容忍得下这个。   魏婉淑闭上眼,狠狠地深吸口气,感觉自己下一刻就会被恐惧淹没得窒息了。   “那这件事该怎么办?”魏叔玉有些着急道。   “不清楚。”裴氏也不敢往下想下去了,“我而今倒是盼着,我着未来的姑爷能笨一些了。”   魏婉淑拧着眉头,裴氏的感慨何尝不是她心中所愿。魏婉淑真真是后悔莫及,她甚至到现在都想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干出这么多愚蠢的事情。当初的周小荷出事的时候,她还觉得是周小荷自己蠢笨,没有把事情搞定。现在看了,根本蠢笨的人就是她自己!   裴氏自然是舍不得她的宝贝女儿,还在焦急的想办法。魏叔玉也琢磨着房遗直的软肋是什么,怎么才能想办法让他不计较这件事。   三个人正濒临恐惧的边缘,这时候外头人传话,说房家送了封拜帖过来。   裴氏一听“房家”二字都打了个哆嗦,转即得知是拜帖,心想该是房玄龄和卢夫人想再一次来吊唁,所以悬起来地心稍稍放下了。   裴氏拿了拜帖之后,随手打开来看,抬眉轻扫上面的内容,整个人颓然吓得没有血色。裴氏转而就瞪向魏婉淑,几近崩溃地对她喊:“混账东西,你还干了什么丑事!真真是丢尽了你娘的脸!我们魏家的脸!”   “怎么说?”魏叔玉不解问,随即去拿了裴氏手中的信,他看完之后,也皱起眉头,万般失望地看向魏婉淑。   魏婉淑还不所以,不解地回看他们。   魏叔玉缓了口气,颇为嫌弃地张口,“二妹,你和崔清寂还有干系?”   裴氏听魏叔玉这话,嘴唇对在颤抖,看着魏婉淑的眼神都恨不得把她撕碎。   “崔清寂?我没有,”魏婉淑怔了下,慌了神,眼珠子瞟向别处。   魏叔玉气急了,吼道:“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没有送信给崔清寂么?”   “我……没有。”魏婉淑深深地低下头。   魏叔玉和裴氏二人一瞧她这反应,就知道信上的那首藏头诗不是假的,“二娘送信与六郎”是真的。   “你疯了么,惹了一个还不够,崔清寂你也惹?”魏叔玉摇了摇头,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女子是他的亲妹妹,“你真的是诗书礼仪教导之下的魏家二娘么,你真的是名臣魏征的女儿么?”   魏婉淑哭,“我是给他送过消息,却是口传,并没有传信。那房遗直是在冤枉我!”   “所以你真的联系了崔清寂?你到底要干什么!”裴氏已然要被自己这个女儿逼疯了。前太子的事,已经令她对女儿丧失了信心,完全失望,但是出于血脉亲缘,考虑到女儿可能是一时糊涂犯错,她在逼迫自己接纳容忍,不要放弃女儿。而今又出了崔清寂来,裴氏对魏婉淑最后一点点支撑,立刻就被打得粉碎。当然,同样被打得粉碎的还有魏叔玉。   “你们听我解释,我和崔清寂真的没有什么别的关系,我只是想在太子跟前表现的得用,让他知道我有辅佐他成为帝王的贤德之才,就如当年长孙皇后一般——”   “你闭嘴!你这样的,还想和母仪天下以贤明著称的长孙皇后相比!即便我是你母亲,我听了也觉得恶心!”裴氏厌恶瞪一眼魏婉淑,就目光放在别处,因为那个人她实在不想再看第二眼了。这孩子当年不像是她生出来么,倒像是她拉出来的!   裴氏气急了,书香出身的她,竟然不住心里骂人,而且骂得就是自己的女儿。   魏叔玉则攥着拳头,转身抬脚踢翻了身边的桌子。   裴氏立刻命人看守住魏婉淑,不许其离开房门半步。她责带着魏叔玉除了院。   “母亲,那这件事该怎么办?”   “房家,至少是房遗直,一定知道了梅花庵发生在你妹妹身上的事。她故意在这时候送我们这首藏头诗,就在侮辱我们,也在警告我们,他不仅知道了我们知道的前太子的事,连我们不知道的崔清寂的事他也知道。”   魏叔玉绷紧全身神经,不轻松地叹气,“这是遗直兄的作风,天大的事只要不跟他扯关系,他不会管。但一旦惹到他了,不管多大的事,他都会锱铢必较,不会有一丝丝仁慈。这件事他既然已经警告我们了,就肯定不会放过。”   “那以你对他的了解,你妹妹的事,他会如何出手?我们而今求和,他可否能留情?”   魏叔玉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那你就去试试看,至少探一下口风。”裴氏边说边掉了眼泪,“好歹要给你妹妹留一条活路。” 第152章 第 152 章   魏叔玉应承,这就出发去找房遗直。半路上,魏叔玉还琢磨着,会不会吃个闭门羹。因为以房遗直一贯的性格来讲,他若是不喜谁了,对方就是王爷身份,他也找理由不见。不过没想到,他一到梁国公府门口,看门的家仆见了他赶紧就迎了上来,请他入内。   这让魏叔玉更心虚了,比吃了闭门羹还让他心里忐忑。这说明房遗直早就料到他回来,而且也准备好和他谈了。对方早做了准备,而且才华处事本就高他一筹。而被打个了措手不及的自己,这会儿去见他,怕是只能是任凭摆布,没有挣扎的余地。   魏叔玉抹了下脑门上不自觉冒出的冷汗,再抬眼时,已经到了房遗直的屋门前。   带路的家仆回禀之后,就听到屋内的人应一声。家仆就推开门,恭敬地请魏叔玉入内。   魏叔玉缓了片刻才迈步进了屋,就见房遗直正站着来迎他,而后温言请他落座。   “关于我妹妹的事,”魏叔玉打量一眼房遗直,见他一听自己提妹妹,就转眸直视他,态度里透着几分冷淡。   前太子的事还没有挑明说,而魏婉淑和崔清寂私下联系的事,是房遗直用一首藏头诗暗示。而今想来,对方并没有很直白的挑明,自己这时候来,就相当于变相承认了事实。但是不来,事情摆在那里,对方明显知道了,拖延的后果只会更严重。魏叔玉如坐针毡,第一次感觉自己脑子不够使,无路可退。   魏叔玉也不是傻子,他挑了个话头,就不继续说了。因为说得太明白,就显得他更理亏。   “令妹是个有志向的人。”房遗直道。   这么一句话若是别人听,保不齐还觉得是赞美,但到了魏叔玉这里却是异常的刺耳。   ‘有志向’三字分明在讽刺她妹妹野心大,城府深太算计,竟然勾搭前太子。   魏叔玉的脸顿时热辣起来。   他觉得丢人,异常丢人。   “遗直兄,她——”魏叔玉皱眉,不知道该怎么提这件事。   “不妨直说。”房遗直将屋内所有人都打发走了,又领着魏叔玉去了内间。窗户也都是开着,让他知道这屋子的内外都没有人了。   魏叔玉望着房遗直的背影,紧张地动了动喉咙,最终抬手正经地给房遗直行礼致歉。   “是我们魏家对不起你。”   “我知道这件事你不知情,所以没有和你计较,”房遗直和魏叔玉四目相对,“人都有犯错的时候,一家子里,也总有几个让人操心的亲戚,这都是避免不了的事。”   魏叔玉叹了口气,皱眉头,但也不得不赞同房遗直的说法。他其实也正想说明,他妹妹的所作所为并不能带表整个魏家。   魏叔玉在听完房遗直这些‘理解’之言之后,甚至更加埋怨自己的妹妹给他丢人,害他在房遗直跟前抬不起头来。想想这件事若在长安城的贵族圈里传开了,那他就不止在房遗直跟前丢人了,在整个长安城都会抬不起头来。   “如何取舍,其实你心中早已经有数了,但毕竟是十几年的情分,哪能说断就断。”房遗直又一次看向魏叔玉,“但不得不说一句无情的话,我和她之间可没有长久的相处,自然也就没有所谓的情分。这件事换错是你身处于我的位置,你会如何做?”   魏叔玉点点头,再一次跟房遗直诚挚致歉,表示自己理解。“我……和母亲其实都希望这件事尽量不要闹大。我知道这样要求,对于遗直兄来说有些过分,但请遗直兄看在家父刚刚去世的份上,能体谅则个。魏家断然是已经没脸和房家结亲,但这是圣人的指婚,想要断开却不容易。还请遗直兄帮帮忙,稍作等待,等我和母亲商量好办法,必然会给遗直兄一个交代。”   房遗直沉默地看着魏叔玉。   魏叔玉额头又冒了一层冷汗,这种沉默令他十分忐忑和紧张。他悬着心,紧盯着房遗直的嘴,希望对方赶紧动一动,给他一个答案。   “好。”许久之后,房遗直回了一个干脆的答案。   魏叔玉暗暗松口气,然后有些感激地行礼谢过,随后告辞。   房遗直只送到了屋门口,魏叔玉忙行礼请他留步。房遗直也就没有继续想让,之后就让落歌去送。   待人走远了,房遗直就斜眸看向西厢房。片刻后,西厢房的门打开了,露出一张俏美的容颜来,嘴角忍不住带着一丝丝笑意。   “你这个人倒是真坏啊,趁人之危,趁火打劫。”李明达边往的房遗直身边走,边叹道。   “趁火打劫的是他们。若非魏公病故,这门亲哪会这么随意就定了。”房遗直叹一声,看着李明达,嘴角也带着笑意,“都是公主的功劳。”   “是呢,刚巧案子到这里,把问题简单化了。你不能凑对了。”李明达遗憾叹一声,随即好奇地问房遗直,“不过倒是可以和我说说,你打算怎么凑?魏婉淑可在孝期,出不得门。”   “我的想法不过是利用谣言罢了,公主刚刚说要魏婉淑出门,是为何?”房遗直故作不解地问李明达,“公主在想什么呢?”   “我没想什么呀。”李明达转过头去,往院外边走边喊房遗直,“赶紧的吧,审萧锴,我很想知道石子的事是不是他干得。”   明镜司。   李明达和房遗直坐于正堂,随即提审萧锴。   屋内只留亲信随从三名,其余一律规避。   萧锴被带上来后,观察了下周围的情况,笑了笑,还行礼跟他二人致谢。   “只有公主和房世子审我?好歹知道的人不多,还感觉自己能留点面子。”萧锴自嘲道。   “我坠崖的时候,你在哪儿?”李明达问。   萧锴怔住,看着李明达,“我……”   “我也不和你废话,你也不必再和我撒谎。你要大家信任你,你当初做的事又怎么值得人信任?”李明达说罢,就让田邯缮把魏婉淑的证词拿给萧锴看。   萧锴仔细读了一遍后,整个人傻眼了。   “据你以前所述,你当时在北山那边,和张家二郎在一起。”李明达翻了不在场证明的记录册子。这是她坠崖后刚刚苏醒时,曾命人做过的调查。   房遗直记得当初怀疑公主坠崖有第二人在现场的时候,几名贵族子弟也说过这件事,当时萧锴确实说过自己和其他子弟远在山的另一边。   萧锴面容窘迫的低下头,而后不好意思地抬头跟他俩解释,“我承认我当时怕麻烦,没有直接把实话说出来。对不起!”   “那就是说,你真的出现在了当时女眷所处的地方,而且我坠崖的时候,你刚好急忙从山下往山下跑。”李明达道。   萧锴点了点头,“是,我当时听说公主坠崖了,慌张之下,就赶紧跑开了,但我并没有对公主做什么,当时也不知道公主为什么会坠崖。其实那天我在山里,根本就没有见到过公主。”   “那你去那边做什么?”李明达问。   “我——”萧锴闷闷地垂着脑袋,噎着话,不说了。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增加你的嫌疑,你连基本的解释都做不到,还指望我们信你什么都没做?”李明达问,“信任从何而来,是你的一举一动值得我去信!”   萧锴听到公主说话有几分激动,哆嗦了下,忙跪地给李明达赔罪,“我当时是去看人了,这也是我当时撒谎的缘故,说出来只怕丢人。”   “现在人很少了,还不说?”房遗直道。   萧锴忙点头道:“说,我、我……唉!我是去偷看高阳公主了。”   萧锴说完这话,脸红了个透,恨不得把整个脑袋埋进地里。   “高阳公主?”李明达确认问。   “对,不瞒公主,我也是到了一定年纪,对于一些美丽的女子难免会有爱慕知情。高阳公主就刚好长得跟我所……嗯一致。”萧锴慌张地仔细解释缘由,却发现自己越解释越显得猥琐了。   李明达转头看房遗直。发现真的的不是她自己觉得震惊,连万年淡定的房遗直的眼里也闪过了一抹讶异之色。   “现在我不了。那时候真的只是仰慕,没有任何其它别的心思,我控制不住那会儿我的心思。但我很清楚,公主已经下嫁给房驸马了,我最多也只能远远地偷看一眼。”萧锴又解释道,“我真的知道错了,事后我妹妹发现了,也训了我一顿。我就收敛了,后来了解到高阳公主的品行,我就彻底失望了,什么心思都没有。”   萧锴说完这些,又有些后悔了,偷瞄一眼房遗直和李明达,这俩人,一位是高阳公主的妹妹,一位是高阳公主的夫兄。他这么说高阳公主的坏话,似乎也有有些不合适。   萧锴连连赔罪,“我并非有意诋毁,是……我怕我不好好说实话,你们又会误会我。”   “实话就好,别的你不用计较。”李明达道。   萧锴稍微松了口气,不过还是很紧张。   李明达又问:“有人证明么?”   萧锴:“这怎么证明,这种小心思我只能偷偷摸摸的,连身边的侍从都不敢说,怕他们私下里笑话。”   “最后一个问题,如果凶手不是你的话,你觉得会是谁?”李明达问萧锴。   房遗直这时候也认真注视着萧锴。   “这——我真不知道,反正我肯定我自己不是凶手。我什么能耐你们都不清楚,我都不知道怎么用一张嘴劝服遗直兄去喝酒,何况是挑唆杀人?再说我至今都弄不明白,这个所谓的幕后凶手,挑唆者江林、季望等杀人的目的到底为何,这么干除了死人,对自己有什么好处么?”萧锴满脸疑惑不解。   李明达点头表示知道了,就让人先行带萧锴下去。随即她看向房遗直,问房遗直对萧锴的看法如何。   “他到底是说真话,还是在做戏?”   “既然这个幕后真凶不简单,掩藏极好,你我看不出破绽,也在情理中。”房遗直说罢,随即招呼程处弼,一定要加强对萧锴的守备。   李明达点点头,觉得房遗直安排得极好,“刚刚听他那番解释和表现之后,我的确有些新他的话了,容易放松戒备。但事实也确实如你所言,对方很可能临危不乱,仍在藏锋做戏,然后等着我们露出破绽,让他有可逃跑的机会。”   “公主也觉得萧锴很可能是无辜?”房遗直转眸看着李明达。   李明达听到房遗直说“也”,听出来房遗直也是和她的想法一样。李明达微微愣,“那刚刚我问你看法,你说他有可能是做戏太真,我们看不出来?”   “这种可能的确不排除。在萧锴没有足够证据证明自己的时候,我们对他保持必要的怀疑也很正常。做全面的怀疑总归是最安全的,不会有差池。”房遗直解释道。   李明达点点头,觉得房遗直所言极有道理。她重新翻出江林之前的证词,用手托着下巴看,“那你说江林做戏呢,会瞒天过海么?”   “她该是没这个能耐。”房遗直道,转而问公主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上次审问她的时候,当田邯缮说萧锴的而后有痣的时候,我仔细观察过她看萧锴的表情,震惊之中有着打量好奇,十足的陌生感。看起来,她确实是第一次见萧锴。但是这又说不通,她后来为何要改口护着萧锴。”李明达皱眉。   房遗直:“若萧锴并非她所崇拜的那位真凶,以她的性子,应该是乐不得把人推出来送死,这样既能有了替死鬼,也能全了她不想受审速死的心思。”   “不错,但是她后来否认了,偏承认是胡诌瞎说。这是她情急之下改口的,按理说表情很难掩藏,我也看得出她的表情是在撒谎。”李明达道。   房遗直有点惊讶地问李明达,可否能确定。   “至少九成,我的眼睛如何你清楚。”李明达补充道,“而且这次观察的很仔细,一刻都没有放松,我觉得应该是准确的,但也不能万般肯定。”   房遗直点点头,表示明白。   “萧锴刚刚有句话,我也赞同。”李明达接着道,“就是这位幕后真凶挑唆杀人的动机,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而且是在他年少的时候,她为什么就开始挑唆完全和他不相识仨人,令她们开始去动手杀人?”   “这个问题极好,我也一直在想。”房遗直目光深邃,手指敲击着桌面,“人有针对的去做的每一件事的背后,都有他必然的目的。这个幕后真凶,年纪轻轻,却大胆异常,特意跑到山匪窝里,其目的应该就为了实现他想挑唆人杀人的想法。为什么要让一个完全和他无关的陌生人去杀另一些陌生人?他完成这件事,会有什么好处?我觉得想明白这两个问题,就不难找到这名幕后真凶最初挑唆杀人的目的。”   “既然是无关的陌生人,那就跟复仇、谋财等等普通的杀人动机没关系了。”李明达排除法,“他应该是只是纯粹的想让他调教的人可以去杀人,好处就是……他的调教成功了?”   房遗直笑着点头,“公主英明,其目的就这么简单。”   李明达动了动眼珠子,恍然明白地问房遗直,“也就是说,当初这个幕后真凶去梅花庵的目的,是为了‘练习’?”   房遗直点了头,“不然后来也不会有季将军的事。年少时在山匪窝里的是试手练习,但季望这里,必然就不是了。所以我彻查了近一年来,也就是季望为官期间的政绩。他有五次为萧家卖命,最近一次萧瑀平定民乱,立功回朝,就有季望的功劳。季望还把他家祖上留下的十万亩良田,低价转给了萧家。”   “这事我记得,朝廷军饷延迟,他先行卖地慰劳将士这事可是传遍长安城了,圣人还曾夸过他忠心为国,是个十分恤下的好将军。就为此,还给他升了一品官。”李明达道。   “美名曰为卖地犒劳军士,弄得他麾下军心大振,实则目的在此,便宜了萧家。”房遗直道。   这时候外头传话说尉迟宝琪那边已经拿到了真云观年轻一辈道士的证言,有关键证据出现。   李明达立刻让人呈上来,又问尉迟宝琪和狄仁杰怎么不在。   “他二人要证人根据证言重新实地走一遍,以确认其所言真实可信。”   李明达忍不住对房遗直笑叹:“瞧瞧,俩人现在案子越查越厉害了。”   “谨慎,周全。”房遗直应承赞道。   李明达随即和房遗直一起看了证言。   李明达愣神片刻,深思之后,眉毛扭在一起。   房遗直:“如此,萧锴就没有作案时间。他真的不是凶手。”   李明达缓缓地吸口气,有几分愤怒地咬牙:“这幕后真凶可真的太厉害,瞒我们至今日。”   “如此才是,不厉害,必然是假。”房遗直叹道。   “季望死前,后门屋舍没有不准有半个家仆现身,便是亲信也不行。这点如此可疑,我竟然没有仔细深思。还有江林、惠宁安宁等作案的手段,必然有极大一部分是源于幕后真凶的教导,如此也说明幕后真凶必然也会耍这种手段,我竟然也没有好生反思。”李明达转转眼眸,黑漆漆的瞳仁直直地看着房遗直,“但自我检讨之后,我还是有点意外,真想不到,你呢?”   房遗直点头,“何止是意外,颇感震惊。”   李明达立刻叫来程处弼,将自己刚刚写好的一封信给他,令其即刻就呈送至宫中。   “走后门,注意周围情况,避免人跟踪。最好是在闹事走一圈,确认身后没人了,你在传消息入宫。”李明达道。   程处弼惊讶地接了信,虽然心中有疑惑,但公主的吩咐他依旧是乖乖照做。   田邯缮冷眼旁观耳听之后,整个人还是懵的,待程处弼走之后,他有点憋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很想问自家公主是不是确认了凶手是谁。不想才张口,公主就起身了,跑去在地中央来回徘徊,转即又叹了声不妙,吩咐他立刻备马回宫。   “回宫?”田邯缮和房遗直同时发出不解地疑问。   李明达对房遗直道:“回头说。”说罢,她就直接跑出门外。   田邯缮赶忙跟上。   李明达骑着马回宫后,没回立政殿,而是直接去了李惠安的住处。   殿外的宫女见状,忙全都来给李明达行礼。   李明达要往里进,却被宫女们慌忙拦住了。   “贵主正在沐浴,好像是昨晚玩得太累,刚刚睡着了。公主要不晚一些再来?”宫女建议道。   “都是好姐妹,有什么避讳的。”李明达推开那拦路的宫女,就直冲大门紧闭的李惠安的寝殿。   门哐地开了,只看到殿内有两个正站着打盹的宫女,此刻正一副受惊的样子看李明达,随即才反应过来,慌忙过来行礼。   “衡山公主呢?”李明达边说边往内间冲。   “贵、贵主她正在歇息,不让任何人打扰——”殿内的宫女话不及说完,就看到李明达已经冲进内间了,后面的话自然就心虚的变小,没得说了。   李明达看着空空的床,根本没有人的屋子,转眸愤怒地看向身后那些跟进来的宫女们,“干什么!”   宫女们纷纷跪下赔罪,这才在李明达的厉声质问之下,交代了实情。   衡山公主李惠安随着萧五娘出门了。 第153章 第 153 章   “谁准的?”李明达问。   宫女们纷纷吓缩了头,随即都承认这是衡山公主的主张,她们虽然阻拦,但被训斥。   “萧五娘在旁说去去就回,没什么大事,婢子们实在拦不下了。”宫女们知道事情被发现,她们都会受连累,急得一个个眼泪直掉,磕头恳请李明达饶过。   “糊涂!”李明达瞪着她们,“好生都在殿内跪着反省,祈祷衡山公主能平安回来,不然谁都救不了你们!”   李明达随即命令侍卫看守住这些宫女,不许任何人放信出去。她出了殿后,一面命令侍卫带人马包围萧家,寻找李惠安,一面急匆匆去见李世民。   李世民正在和大臣议事,听说女儿找他,便摆摆手,示意方启瑞去传话,等忙完眼下稍后再见。不想他的手刚刚落下,那厢李明达就已经闯进殿内了。守门的尴尬地进屋拦截,随即给李世民请罪。   李世民见李明达一脸急色,也向来知道他女儿是个有分寸的人,不会随便如此。李世民立刻问李明达出了什么事。   李明达扫眼殿内候命的五名大臣,其中不乏有两个跟萧家还挂着亲戚。   李明达微微抿起嘴角,“女儿有一件要事想要和父亲商量,事关女儿的终身的大事。”   几个臣子一听,忙识趣地请退。李世民微微皱眉,自然是疑惑李明达为何会忽然唐突说这种事,这可不像是她的风格。但李世民还是应允了臣子们都退下,他总要给女儿一次面子。   李明达随即快步走到李世民身边,小声对他讲了经过和自己的怀疑,又把李惠安的情况告知了李世民。   李世民活到现在,成为君王,可谓是见了不少世面,但这一次他却真的被李明达的话惊呆了。   “你说什么,你说你们破的几桩案子的最后真凶,其实是萧五娘?萧家的第五女?”李世民特意强调其身份,因为不敢相信,怕是自己弄错了。   “目前怀疑就是她,很大可能。”李明达道。   李世民瞪圆了眼睛,然后眨了下眼,看着李明达:“之前你们不是怀疑萧锴么?”   “萧锴三四年前在真云观修行的不在场证明已经证实了。真云观的空无道长收养了一女儿,也在观内居住。她和萧锴同岁,当时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瞧见了无道长带来的少年后,就一眼上了,时常跑到后山偷偷瞧他去。那个真凶出现在乌头山逗留那半年,此女还是时常在真云观后山偷看萧锴。而真云观距离无人头上足有五十里,她的偷看又是随性而来,不一定什么时候,有时最多一天还跑过十几回,因而在作案时间上看,萧锴就排除嫌疑了。”李明达将她最新获得的证据,详细解释给了李世民。   李世民点了点头,“那怎么就是萧五娘了?这孩子我也见过,有世家闺女的气派。活泼灵动,人长得也乖巧干净,一个女孩子家会干出这等残忍的事?还有,她就有作案时间了?”   “各世家贵族一向都很盛行将未成年子女送到道观出家一段时间,这不仅沾了仙气,也有无灾无病好养活的讲法。三四年前,萧五娘刚好十一岁左右,她和她的兄长萧锴一起被送去出家的。”   李世民附和点点头,其实不止是世家,连皇族也有很多人如此。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自然也是他们李氏皇族奉道教为国教,并以“道”治国为根本。所以从大唐开国之时,道风最为炽烈,上至帝王,下至黎庶,无不趋之若鹜。像贵族送子女出家一两年为道这种事,早就屡见不鲜了。   “萧五娘被早送一步,在她父亲没有被贬黜之前,先在长安城外的荷花观出家。后来萧公被贬黜到定州,萧锴才随后出家。那时候萧五娘就一直在荷花观内,并没有随她的父母迁移。”   李明达顿了下,见李世民理解了自己刚刚所言,就继续说道:“这件事,在世家之中不是秘密,哪个世家女什么时候出家,出家多久,都是平常用来显摆的,我也听说过。但我查萧锴的时候,因为被江林所供述的‘少年’所局限,一直认定是凶手是男人。再者明镜司查察季望的秘密泄露,也让我怀疑是内部人作祟,而明镜司内可怀疑的人之中也都是男子。因此我就彻底忽略了女子的可能性,这里是兕子思虑不周;了。”   “你已经很厉害了,这种事换做别人,怕是一辈子都想不到。”李世民十分骄傲地笑了笑,转即又反应过来,“惠安!”   “女儿已经派人去了萧家,但未免意外,还请阿耶下令,派人守城。若一旦萧家那边情况不对,长安城的城门就至关重要了。”李明达道。   李世民应承,立刻下了令。李世民思量着,又不解地继续问李明达:“那你刚才进门,为何不直接说事,而借口扯为什么说终身大事,是为故意瞒着那几个大臣?”   “因为事情还不确定,便不能走露消息。况且皇宫丢了公主的事,如果在公主没有找到之前就闹得满城皆知,只会凭添麻烦。”李明达解释道。   “若萧五娘真如你所言那般,是挑唆人杀人的幕后真凶,聪明至极,那她这次带走惠安,会不会是有所图谋?”   李明达不确定的摇头,“应该不至于,从我发现消息泄露之后,这方面一直很保密,她应该是察觉不到什么太大的情况。”   李世民还是难以心安,他暴怒不已,转即拍桌,这就要下令李惠安身边所有的宫人都赐死。   李明达忙劝慰李世民切勿动怒,“就当在妹妹找回之前,不沾血腥,算是个祈福吧。”   李世民听闻此言,才稍稍息了怒火,转即有命人加派兵马,一旦萧家那边没有消息,就做好满城搜寻的准备。   随后不久,守备宫门的侍卫就被带了上来。   “萧五娘何时出宫,怎么出宫的?”李明达问。   “一个时辰前,递了令牌,乘车而去。”侍卫道,   “阿耶,我想亲自去一趟萧家。”李明达请示道。   李世民应承,随即将亲信侍卫周常怀和程木渊全部派给了李明达,并拿了调遣禁军的令牌,让李明达有事时可随意调遣。   “定要把你二十一妹安全带回来。”李世民揪心地皱眉,惠安是他最小的女儿,也同样是他的心头肉。若是她有个好歹来,他一定会让整个萧家陪葬。   李世民虽然还很好奇萧五娘作为这一切的原因是什么,萧家有多少牵扯在其中。但眼下寻找李惠安的事最为紧急,其她只能以后再仔细计较。   李明达急忙扑回皇宫的结果,并没有找到李惠安,这让她心里十分的不安稳。她不自觉的攥紧了手中的鞭子,不停的抽马,恨不得一步就蹿到萧家。   李明达出宫时,立刻派人去通知了房遗直,并将李世民刚刚给她的调遣禁军的令牌转交给了房遗直,让他随后负责安排禁军的调用。   房遗直得消息之后,深知事情的严重性,也立刻动身赶往萧家。   李明达先到。   负责守卫小家的侍卫急忙过来,回禀李明达:“说是去了曲江池游船,呈侍卫已经先行带了人去曲江池寻找。属下们也已经确认,萧家确实没人。”   李明达二话不说就上马直奔曲江池。   到了地方之后,果然见曲江池上有十几艘画舫。程处弼正命人备船,转眸看到公主来了,连忙行礼。“船有些多,不知哪一艘才是。倒是属下思虑不周,该抓个萧家的人过来认船才是。”   程处弼说罢,就打发人回萧家要人,这边则先开始一艘一艘查。   李明达抬手示意程处弼暂时不要吱声。她骑在马上,闭了眼,皱着眉头,仔细听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曲江池人来人往,四周声音嘈杂,多是行酒作乐吟诗作赋的居多。在这些嘈杂的声音之中,李明达终于听到了一声熟悉脆耳的笑。她张开眼朝池子的东边望去,见河对岸一间酒楼的三楼窗边,站着两名女子。高一些的正是萧五娘,矮一些的则是她的妹妹李惠安。   李明达看过去的时候,萧五娘的目光刚好也往这边扫,李明达立刻转过身去,背对着她们。李明达刚刚那一瞥,注意到萧五娘脸色,不慌不忙的,脸上还带着笑意,应该是正和李惠安聊得开心。李明达不确定萧五娘是否发现了她们,萧五娘选择高处,是否是出于要观察曲江池附近的情况?   李明达出于谨慎,没有妄动。她咳嗽了一声,告知身边的程处弼不要随意乱动,更不要听了她的话之后刻意往河对岸看。   “你一会弄些草帽,或是暗中吩咐几个面生的去河对岸的悦来酒楼拿人,三楼左数第二个窗户。”李明达因为之前在曲江池查案过,所以还记得那酒楼的名字。   程处弼应承,立刻照办。   这时候房遗直也骑着马过来了。   李明达连忙转身迎他。   房遗直看到李明达这个举动愣了一下,随即跳下马,走到李明达跟前,低声询问她是不是找到人了,但是碰到了什么麻烦。   “太了解我。”李明达有些惊讶地叹,她转即去拍了拍房遗直所骑的马,让马遮挡住他们二人的大部分身子,然后和房遗直说道,“人在河对岸的悦来酒楼,我已经命人暗中去包围酒楼,但我有些担心萧五娘娘已经发现了我。”   “曲江池附近的要道我都已经命人封锁,禁军那边我已经通知,随后就赶来把整个曲江池围得密不透风,是这池水的上下游,也有人看守。”房遗直道。   “安排得很周到,果然这令牌在你手上比较得用。”李明达叹一声,听房遗直这些话之后,她心里有点底了,至少萧五娘跑不了了,但李惠安的安危她还是很担心。   未免打草惊蛇,李明达假装是和房遗直在岸边查案,随即就骑马往回走。不久之后,悦来楼那边发了信号,李明达立刻调转马头往河对岸奔。李明达到悦来楼时,李惠安还在侍卫们喊叫,怪他们将萧五娘关押,强迫她回宫。李惠安甚至拿出公主的名号来押这些人,威胁他们就算现在她弄不了他们,这仇她记下了,日后一定会报复回来!   李明达听到这话,心头一震,冲进来一把抓住李惠安的胳膊,警告地瞪她:“你在说什么,这是你擅自出宫,犯了错的人,该说的话么?”   李惠安见李明达突然出现,愣住了,然后红扑扑的脸蛋就挂满了愧疚,蔫蔫地低下头去,“十九姐怎么在这?”   “你一声不吭的出宫,我回去找你,你不在,我能不着急么,阿耶能不着急么?惠安,你怎么想的,怎么干出这么冲动的事情。你可知道你的身份,会给你带来多少危险么,不要以为你是个公主,一切就安全了。”李明达边说边检查李惠安的身体情况,看她有没有什么地方受伤,又问她有没有那里不舒服。和萧五娘在一切的时候,都吃了什么东西,入口之后,身体是否有异样。   李惠安摇摇头,“除了喝点水,什么都没吃。我是出宫来玩的,看着四处这么热闹新鲜,哪有什么心思吃饭啊,看都看不过来。”李惠安解释道,随即笑嘻嘻的拉着李明达胳膊,和她撒娇,“刚刚还说要打算去明镜司,想看看十九姐办案的地方呢。”   “早和你说了,以后会带你去看,你就这么着急?”   “惠安是太好奇了,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一时着急就任性了。十九姐,惠安错了。”李惠安老老实实地给李明达行礼,噘着嘴认了错。又说整件事不干萧五娘的事,都是她的主意。   “十九姐,可不要怪罪她,真要是处置了她,以后贵族姊妹哪个还敢跟我玩啊。父亲那里,帮忙说说,就说都是我的错。我挨骂了,受罚一会儿不要紧的,萧五娘要是受罚了,可是会影响她一辈子。再说这件事,真的是我逼她的,她不得不从。”李惠安再三替萧五娘求情道。   “自身都难保了,还替人家求情,或许她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李明达摸了摸李惠安的脸蛋,这种真实的触感,总算是让她彻底松了口气。   李惠安还不明白怎么回事,仰头眨着黑白分明的眼睛,不解地问李明达:“十九姐是不是和萧五娘闹不和了?”   “为什么这么问?”   “十九姐刚刚说的么,说萧五娘并没有我想的那么好。萧五娘今天见了我,也时不时地跟我打听十九姐,我刚刚就想应该是你们两个之前闹了什么别扭。萧五娘这个人嘴巴是碎了点,我知道十九姐不喜欢她这一点,但她待人还算真诚,心也是好的,十九姐就不要和她计较这点了。十九姐忘了之前和我说的么?人都有缺点。”李惠安很认真地想去开解,希望能把两个人劝好。   “你这丫头,”李明达忍不住笑,为自己妹妹善良的心思而感到欣慰,他摸了摸李惠安的脸蛋,对李惠安道,“行了,十九姐知道了。你乖乖的跟着周常怀回宫,好生跟父亲请罪去。先顾好自己,看看怎么措辞才能受罚轻一些吧,别的事你快别操心了。”李明达笑着刮一下李惠安的鼻梁,就让她回去。   李惠安一听李明达说的这些,头都大了,乖乖点头,这就去了。李惠安随行的随从和侍卫,李明达都命令留了下来,又嘱咐周常怀,回宫之后,务必请太医给李惠安诊脉,   李明达目送走李惠安之后,这才冷下脸来,转眸去看房遗直。   房遗直道:“人被看守在天字二号房。”   李明达立刻上了三楼,去见萧五娘。   萧五娘正一个人坐在桌边,安安静静地托着下巴。见门开了,李明达来了,萧五娘笑起来,立刻行礼给她,被免礼之后,见李明达面色不好,还特意问她怎么了。转即又挑着眉感慨好大的阵仗,给李明达再三赔罪,表示自己不改胆大受不住李惠安的央求,擅自带她出来。   “本想着就带她出来一个时辰,立刻回去。对外也就是睡觉,小憩的工夫。谁想到出来了,东走西走得,时间过得这么快,玩得忘我了。”萧五娘随即又道歉说是自己的不对,“怪我不改由着衡山公主的性子来,便是衡山公主拿刀逼我,我也不该带她出来。”   “拿刀逼你?”李明达本是不耐烦听萧五娘的这写说辞,忽听这句,忍不住惊讶了。   萧五娘随即掩嘴,瞄一眼李明达,低头忙改口道:“说错话了,乱说的,贵主切莫当真。”   这几句话说得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任谁听了都不会信。   李明达随即看向萧五娘的身边的随从,问她:“可是如此,是衡山公主用刀逼得萧五娘?”   婢女忙跪地,哆嗦的应承,承认如此。刚好李惠安的随从也留了下来,李明达打发人去问,也得到了同样的答案。   李明达转眸看着萧五娘异常镇定的脸,笑了笑,然后坐了下来,才让萧五娘免礼起身。   程处弼和程木渊俩人,就站在李明达的身后,贴身护卫。房遗直则站得靠后一些,乐得让地方,这种时候,他最希望的是公主的安全能得以保证。   萧五娘观察情况似乎有些不对,笑了笑,“贵主不会是因为这件事,就对五娘失望了,防着五娘?”   “你这么唐突地把惠安带出来,我的确该生你的气。但而今还有另一桩事紧要,所以当下这是要审问你。”李明达道。   萧五娘愣住,挑眉不解地看李明达:“审我?这是为什么?我一个弱女子,久居后宅,一不偷,二不抢的,我能犯什么案子。至今以来,做得最大的事,便是今天带衡山公主擅自出宫。”   李明达听完阿这话,看眼房遗直。   房遗直对李明达点了点头。   萧五娘见俩人互相使眼色,抿了抿嘴,“你们别这样啊,好吓人,到底出了什么事?难道说有人冤枉我杀人了?哈哈,这倒是有意思了,快和我说说,我也好自证清白。”   “还笑?”李明达边观察萧五娘边问。   “因为我知道自己肯定没做,所以觉得好笑,这种事儿怎么摊到自己身上,倒是好奇了。”萧五娘面色无异地说道。   李明达缓缓吸口气,对萧五娘严肃道:“是你二哥,他有杀人之嫌,我们找你,就是有话想问你,关于你二哥的。”   “我二哥?他杀人?这不可能吧,贵主和房世子都是自小就认识我二哥,大家一起长大的,他什么人品你们该清楚,怎么可能会杀人。”萧五娘惊讶之余,立刻摇头表示不信。   “人是会伪装的,看似很正常,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但实际暗中真正的她,却是个凶残至极的杀人犯,而且早在年少时,就已经躲进山匪窝里开始练习如何教唆人杀人了。”李明达紧盯着萧五娘,随即让人将江林的证词拿给她看,又跟萧五娘道,“我们已经证实,你二哥在真云观修行的那段日子,刚好和乌头山的时间能对上。而且江林好端端的忽然改口,也是为了帮你二哥打掩护。”   萧五娘看着证词,默了许久之后,红着眼跟李明达道:“你是说江林证词里个出现在乌头山的少年,就是我二哥萧锴?”   萧五娘特意说‘少年’,没有直接去提江良的名字,明明证词里江良名字出现的次数很多,而少年二字只出现了一次。毕竟名讳不同,如果萧五娘此刻正着急为萧锴正名,她第一件事就该提出名字不同的疑惑。但她没有,她本能地先选择保护自己,所以先行强调了是‘少年’。   而凶手若是女子,也刚好可以解释了为何季望身亡当天,后门以及所有家仆都被赶走的情况。女子与男人私下见面,自然要避嫌。而一名身体健壮的大将军,能让人毫无防备地捅一刀而无还手之力,只能是亲密的女人。因为两个男人就算关系再好,彼此说话聊天也不会把身体紧密的凑在一起,季望还是有反应的余地。而且男人间见面,也不会让季望一个粗犷的武夫刻意费心去把跟前所有家仆都打发走。 第154章 第 154 章   萧五娘说完话之后,发现李明达一直看着自己无言,不解地轻声唤道:“贵主,可是我哪里说错了?”   李明达眨了下眼睛,目光依旧在萧五娘身上停留,带着审视。萧五娘也感觉到李明达目光中的不善,有些不自在地转头,把目光放在别处,尽量避免与李明达的目光碰撞。   “你是个聪明人,我们就不必绕弯子了。”   萧五娘顿然疑惑地望向李明达,“绕弯子?公主上来就和我说怀疑我大哥是凶手了,哪里能算是绕弯子,公主是个爽快人,五娘也不孬,公主问什么就如实回答什么。不过我是不相信我二哥会干什么挑唆杀人的事。”   李明达嗤笑一声,转眸打量萧五娘,倒是想看看她要装到什么时候,“你对你二哥一向崇拜,之前几番和我夸赞他才学好。而今她受冤,你也能如此坚定地站在他那边,坚决相信他,想必你二哥若是听到你刚刚这些话会觉得很欣慰。”   “这是自然,我一向以我二哥为傲,他是我最好的兄长。”萧五娘微微挺起胸脯,确实流露出一副骄傲的样子,随即她给李明达磕头,“所以还请公主仔细彻查此案,证明我大哥的清白,他必定是被冤枉了。”   “那你说他被冤枉,可有证据?”李明达问。   萧五娘怔住,支吾道:“我不清楚,我这才刚刚从公主的口中知道这件事,哪里会有什么证据,但我相信我二哥的人品,他不会是干出这种事的人。”   “你明知道你以这种理由辩白很无用。”   “可我要怎么说,难道我要说我二哥就是杀人犯不成?我是他妹妹,自然相信他。”萧五娘有些恼道。   “以亲妹妹身份求情说无辜,自然是没信。但若是你说实话,承认那些事情都是自己做的,你崇拜的二哥可能就会获救了。”李明达微微眯着眼,紧盯着萧五娘。   萧五娘闻言怔了下,随即活动了下眼珠,用万般震惊地表情看向李明达:“公主我没听错吧,刚刚说我……是凶手?”   “对啊。”李明达见萧五娘还在装傻充愣,就对她抛出一个微笑。   “公主这都什么时候了,我二哥正含冤受狱,您就不要和五娘开玩笑了。”萧五娘低垂着眼帘,睫毛微微颤抖,可怜兮兮。   “你了解我是个有分寸的人,这种时候我会随便和你开玩笑么?”李明达反问。   萧五娘眉头皱起,她表情停滞了片刻,猛地抬眼,十分震惊地望着李明达:“公主该不会是真觉得我是凶手?这……这……这……这怎么可能!我一个弱女子无缘无故地,挑唆这些不认识的人杀人干什么!”   “这也是今天我正想问你的话。”李明达说道。   “太冤枉了,我怎么会知道,公主该不会是真的相信我是杀人凶手吧?我怎么还是觉得你在开我的玩笑?”萧五娘不敢相信地看着李明达。   “是不是开玩笑,等等看就知道了。”   李明达随即吩咐人将萧五娘带到明镜司,她的随从也一并被带走。一切都是安静行事,并没有声张。   萧五娘一路都不平静,念叨着自己受冤,到了明镜司之后,她就挣扎着跑到李明达跟前,态度没有之前那么敬重了,要和李明达好生理论。   “公主便是圣人最宠爱的晋阳公主,但也不可为所欲为,随便冤枉人!我要见我父亲,要见圣人,我要喊冤!”   “你现在谁都不能见,除了我。先在我跟前解释清楚了,事情就能过了。”李明达道   “呵,心凉了。枉我平日对公主十分尊敬,还掏心掏肺的把公主当成最好的朋友。我真是万万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被自己的好姐妹冤枉是杀人凶手,而且是教唆了好几个凶徒的杀人魔。”萧五娘眼中写满了失望,满脸愤怒,看起来她好像真得受到了巨大的冤屈和侮辱。   田邯缮冷眼打量受审的萧五娘,螓首蛾眉,杏目含水,一张娇嫩的瓜子脸赛过芙蓉之美。再看她风姿,那也是世家女之中的一等一。这可正经是一副谁见了都忍不住怜爱的模样!   确实如萧五娘自己所言,她这样一个娇娇滴滴的弱女子,会是杀人魔?即便是现在亲眼所见,田邯缮也还是想象不出来,萧五娘这样的女子去动手杀人的场景会是何种样子。   田邯缮往自家公主身边凑了凑,他有点紧张,很担心公主这一次判断失误冤枉了萧五娘。这可是大事,公主一下子动了萧家兄妹二人,而萧瑀又不是一个善茬,萧瑀这厮要是真在朝堂上闹起来,可是谁的面子都不顾,连圣人脸上都不好看。   “你现在看起来还是平常的萧五娘,敢爱敢恨,爱讲话。”李明达总结道。   萧五娘红着脸看向李明达,“我不懂,公主这话什么意思?”   “你真正的样子,该是会更冷静,更聪明。”李明达道。   萧五娘垂着眼眸,“我听不懂公主在说什么,我就是我,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四年前,你在荷花观修行,有半年不见了踪影,是何缘故?”李明达问。   萧五娘怔了怔,然后回忆道:“我出家修行可不像别人家那些娇滴滴的贵女,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住而已,平常生活什么都没有改变,只不过是换在道观过富贵日子。我出家是,真正的修行,过得清贫日子,后来我父亲出了事,我因没了身份,自然更没有太多的讲究,就随师傅出去云游历练。我是跟她在外云游了半年,这件是清荷师傅可以为我作证,你们可以去荷花观询问清荷道姑。”   “正在路上,希望结果能如你说的一样,也希望我这位道姑不要有什么意外才好。”李明达道。   萧五娘嗤笑,“能有什么意外?我正大光明的,不怕查。”   “也对,凶手有预谋有计划地下手,不提前做些准备才叫奇怪。但我相信只要凶手犯案了,即便是有伪装的不在场证明,其破绽也必然很多,假的就是假的,它真不了,一定可以揭穿。”   萧五娘瞪大眼看着李明达,“公主这是认定我一定是凶手了?为什么要这么看我?我哪里看起来很嗜血很凶残么?”   李明达没理会萧五娘,懒得浪费时间配合萧五娘继续做戏,转即去吩咐属下:“去把萧锴叫来。”   萧五娘表情微变,转而看到被带上来的萧锴,急忙迎了过去,询问他情况如何。   萧锴看到自己的妹妹在此,十分惊讶,疑惑问何故。   李明达拍了惊堂木,不许二人说话。俩人随即闭嘴,一个疑惑一个气愤地看向李明达。   “我问你话,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可听清楚没有?”李明达对萧锴道。   萧锴点了点头。   “眼睛一直要平视前方,看着房世子,不许看别处。”李明达又补充一句。   萧锴应承。   “在季望身亡的前一天,也便是我们开始怀疑季望是尸骨案凶手的当天,你有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给你妹妹?”   萧锴怔住,转头看向萧五娘。   田邯缮立刻提醒他不要看。萧锴才想起来,赶紧又转把头转了回来。   李明拿着时候,一直在观察萧五娘的神态,她微微扬起下巴,尽管双唇紧闭,但嘴角周边的肉还是抑制不住地往上扬。   “不是。”萧锴回道。   “事关重大,你不能撒谎。”房遗直警告萧锴。   萧锴诚恳地表示他没有撒谎。萧锴深知他五妹爱传八卦,所以他对这句询问没有产生更多的想法,只当公主等担心消息是从他嘴里传到妹妹那里,然后泄露出去。   思及萧五娘消息灵通,李明达恍然明白了什么,感慨一声:“我该想到,消息未必是从你这里传过去的。”   萧锴不解地看向李明达,有点不太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   “三四年前的时候,你妹妹在荷花观出家,而你后来随了无道长在真云观修行。俩人距离都不算远,期间是不是见过面?”李明达又问。   “是,见过四五次。”萧锴道。   “说一下大概时间。”房遗直随即道。   萧锴随即就说了大概时间。这四五次见面,都是凶手离开乌头山之后才有的,也就是萧五娘的‘云游’归来之后。   “你妹妹和清河道姑出去云游的事情,你是否知晓?”李明达再问。   萧锴怔了一下,转头又看向萧五娘,顺便摇了摇头。萧锴忍不住问萧五娘,“你还出去云游过半年?”   萧五娘抿着嘴点头,“因为是很久的事了,之后又怕父亲母亲和兄长们担心,我就没有说。”   “你一个女孩子,只跟着一名道姑出门,太危险。”萧锴叹萧五娘当年太鲁莽。   李明达拍了一下惊堂木。   萧锴吓得哆嗦了一下,才想起刚刚公主的警告,不许他随便和萧五娘说话。   “公主,我能提出一个疑问吗?”萧锴试探问,他很想知道为什么刚刚提出的这些问题都跟他妹妹有关,这和案子又有什么关系。   “现在不能,回头再说。”李明达又问萧锴,“四月二十八这一日,也就是季望身亡的这一天早上,你是否在家?”   “是,我在家。对了,这件事有很多人都可以,我家众多家仆都看到我了。这是不是就可以证明我不是凶手?”萧锴忽然高兴了。   “不好证明,因为季望的死亡的时间推定在早上,包括天亮之前的一个时辰,那时候多数人都在单独睡觉,你也是。”房遗直道。   “啊!”萧锴一脸失望。   “那你五妹呢,在不在?”李明达继续问。   “我五妹?”萧锴不解,转头又要去看萧五娘,这时候田邯缮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把大扇子,直接展开挡住了萧锴的左侧,刚好可以避免他去看萧五娘。   萧锴只好转过头来,和李明达道:“这我不清楚,我给父亲定省的时候,没有看到五妹,可能是睡懒觉了。不瞒诸位,我的这个妹妹很爱睡懒觉。”   萧锴半开玩笑的说完之后,忽然反应过来这话可能对一个女孩子家的名声不是太好,又连补救道:“你们可不许外传,其实谁都有累的时候,我更爱睡懒觉。”   “放心,在场的这几位没有乱说闲话的。”李明达虽然觉得萧五娘根本不在乎这句话是否外传,不过还是耐心地给萧锴一个安慰。   萧锴点点头,“瞧我,也不动脑子,自然是相信诸位。”   “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想着顾念你妹妹的名声。”李明达感叹一句,转眸看向萧五娘,问她觉不觉得亏心。   “为什么这么说?”萧锴打个激灵,之前他就奇怪公主为何要一直围绕着她妹妹提问,这会儿又听这句话,他心底隐隐不好的预感终于清晰了,但理智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你们该不会是觉得我妹妹才是真很正的幕后凶手?这……这也太……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石红玉的案子你还记得么?”房遗直问。   萧锴愣住,“可……可……”   萧锴想说她妹妹不同,但是话到嘴边,忽然发现自己甚为她的兄长,说这些话有点太没有说服力了。所以嗑巴之后,就决定闭嘴不言了。   “我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该是什么人故意针对我们萧家。”萧锴随即提出自己的怀疑。   “你之前既然说相信我们,就只需好好配合调查,静等结果。不管是什么样的结果,我们给你的交代,一定是证据齐全,毋庸置疑的。”李明达给萧锴保证。   萧锴又怔住,心里更加忐忑起来,甚至开始有些怀疑凶手会不会真的就是自己的妹妹。他默默转头,看向萧五娘。萧五娘早就已经落了泪,委屈至极。   萧锴张了张嘴,要哄她,却听到公主下令,让他退下。   “你别伤心,有公主这句话了,咱们就不怕。反正我们是清白的,不怕被查。”萧锴临走之前,对萧五娘解释道。   萧五娘看着萧锴,乖乖点头,目送他。   待萧锴下去之后,萧五娘就哄着眼睛瞪李明达,“还要审什么,尽管痛快问,我一定知无不言,但也请公主审案判罪的时候,拿出铁证来,别随便冤枉好人。”   “回公主,荷花观的清荷道姑请来了。”衙差回禀道。   李明达:“把萧五娘请到内间,让她进来!”   萧五娘愣了下,然后不得不听从安排,在左青梅的押送下进了内间。左青梅用布缠住了萧五娘的嘴,“多有冒犯,还请萧五娘见谅,我们也是怕您在关键时候,出什么声来,扰乱公堂审问。”   萧五娘皱眉,要反抗。   左青梅两根银针下去,萧五娘的左右胳膊就麻得抬不起来了,只能老实地坐着了。   清荷道姑进门之后,就给李明达请礼,样子有些惶恐。   李明达开门见山提问,清荷道姑的回答和萧五娘一样,说法都是出去云游了。   “去得那里,吃住在什么地方,都说说。”李明达道。   “哎呦,这年头太远了,可记不清。当时就是一直往河东那边走,多是风餐露宿,偶尔有也会在路过郡县的时候,找个人家投宿,但具体哪一家真是记不清了。”清荷道姑说罢,就敲敲脑袋,表示自己真的老了,记性差,转即忽然想起什么的样子,对李明达又说,“公主何不问问萧五娘,她或许记得更清楚些。”   “萧五娘死了,无处可问,这才问你。”李明达道。   “什么!死了?”清荷道姑吓了瞪圆眼,整个身体哆嗦起来,随即她跌坐在地上,整个人窦聪很近在震惊之中,无法缓过神来,“怎么会……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今天,我们怀疑她是策划几桩杀人案子的真正幕后凶手,所以缉拿她。她这个人倒是厉害,开始不认,后来在铁证面前,几番辩解不成,就趁我们不背,拿刀自尽了。”   李明达看了眼地面,“瞧瞧这些地缝里还有干涸的血渍,就是她的。”   清荷道姑低头一瞧,发现这地砖缝隙里,果然后红得有些发黑的血,吓得忙往别处爬,她整个人缩起来,哭得厉害。一个年过四十的人,猛然间像个孩子一样把自己抱成团,瑟瑟发抖地在大堂中央痛哭,样子看着还真有些奇怪。   房遗直冷眼看着这位道姑的表现,对李明达点了下头。   这时候,随后又有衙差回禀他们搜查清荷道姑房间的结果。没什么特别之处,但清荷道姑的房间里有个专门焚烧书信的小铜盆。   “再有就是这两本书。”衙差呈上。   李明达随手翻看了下,挑了下眉,然后让田邯缮拿给房遗直。   “吐蕃文,写如何配药的,看来都是些古传的秘方,以前不曾听过。”房遗直大概扫了几页之后,总结给李明达。   李明达问清荷道姑:“你会吐蕃文?”   清荷道姑还是哭。   田邯缮便呵斥她懂点规矩。随即清荷道姑就被衙差强行压制,抬起头来。   清荷道姑有些憎恨地看着李明达,眼睛红了个透,“是你害死了五娘?”   “她有罪,本就该死,早死晚死都是死。”李明达风轻云淡地讲完,看着清河道姑,“说说你和萧五娘之间真正的关系。”   清荷道姑还是憎恨地看着李明达,不说话。随即她忽然挣扎,整个人冲着衙差腰间的挎刀去,侍卫立刻用绳子把清荷道姑捆个结实,让她的四肢根本无力挣扎。   清荷道姑就像个虫子一样,在地中央左右前后地蹭动。   “你想死?追随你的主人?那你要老实回答我的问话,或许还能死得快点,不然你就要一直忍受这种丧主的悲痛了。”   从先前的几桩杀人案来看,萧五娘很会调教人。而这位清荷道姑可以睁眼说瞎话地为萧五娘作证,而且人至今还活着,显然是萧五娘的亲信,必然是死也不会说出秘密的那种亲信。那么萧五娘一定是她的主心骨,她活着的信念的支撑。对付这样的人,如果直接提问或者严刑逼供,都不会有效果,而且搞不好就会趁人不注意,人就自尽了。所以李明达立刻想到了用萧五娘死来刺激清荷道姑。主心骨没了,她一定会丧失冷静,失去冷静了,那她就会露出破绽。   “我诅咒你不得好死,害死我们五娘的人都会下地狱!”清荷道姑发疯地喊道,眼睛里充满了浓浓地对李明达的憎恨,“你做梦吧,我怎么会给我的仇人证言,我一句都不会说!”   “我们五娘?看来你们不知一个人啊。”李明达立刻抓了漏洞。   清荷道姑怔了下,皱着眉,想想事已至此,人都死了,也不算什么,对李明达哈哈大笑道:“对,我们还有很多人,互相帮你知道么,我们是比互相帮还要庞大的帮派。晋阳公主,你就等着吧,心惊胆战地过每一天,因为你身边的,你出门见到的,保不齐哪一个人就是五娘的手下。我会发出绝杀令,让帮中所有人都不放过你!”   “放肆!”田邯缮气得想直接去弄死清荷道姑。   李明达抬手拦着田邯缮。   “你现在人在我这,怎么发绝杀令?”李明达口气听起来似乎还有些替清荷道姑担忧。   清荷道姑稍微滞了下,立刻快速反应地狂笑,“自然是因为这屋子里也有我们的人。”   “好笑,”李明达嗤笑,“本来我差点信了你们是个大帮派,可你这一句话就泄了低了。要真是有你们的人,你要发绝杀令,会特意告诉我你们的人在屋子里么?那我有所预防了,你还怎么发出去?”   “我——”清荷道姑噎住,随即气愤地挣扎,又像是一个蚕蛹一样,‘没手没脚’地在地上来回蹭。   “你给不给证言,对我来说不重要,我只需要确认你们的主仆关系,知道萧五娘的不在场证明为假,这就足够了。”李明达说罢,就让人把萧五娘带了上来。   清荷道姑正哭得泪眼婆娑,随后在泪花的模糊之中看到了萧五娘的身影,还以为自己要死了的幻觉。直至有人拿走了萧五娘嘴上的布,听到萧五娘的声音,清荷道姑才清醒起来,渐渐意识到萧五娘是个活得。   清荷道姑愣住,表情难以形容。   萧五娘没去清荷道姑,一直看着李明达,“公主胡言乱语骗疯子,就要坐实五娘的罪行?”   “啊啊啊,我杀了你们!我才是真正的皇帝!”清荷道姑怒喊起来,绑在她身上的绳子好像没作用了似得,整个人接连顺畅地在地上翻滚,看起来真跟疯子一样。   “啧啧,多听话的狗啊。”田邯缮忍不住感慨。   清荷道姑还在哇哇直叫,最后衙差打了几下,堵住了嘴,屋子里的闹腾才算结束。   李明达还在不停地翻那两本写着吐蕃文的医书,“我之前一直奇怪,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好好地女孩子年纪轻轻的,为何要锻炼自己去教唆杀人。今天我看到这两本书,恍然明白了。而今仔细端详你的样貌,还真是和那个人十分相像。” 第155章 第 155 章   “是我耳朵出问题了么,公主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萧五娘满脸不解地看向李明达,她微微歪着头,眼睛里闪着略带委屈的微光,令人不禁感慨这真是一双好清澈的眸子。   田邯缮禁不住打量萧五娘,其实他到现在心里还觉得不真实,他打小就陪在公主身边侍候,而公主和萧五娘自小就玩在一块。那他也算是看着萧五娘从小长到大,一个长得好看水灵灵的孩子,平时说话让人觉得有点没心没肺的,田邯缮怎么想都不觉得萧五娘像是凶手。而今瞧瞧,可能就是他这双眼睛,让人看着觉得清澈见底,纯净至极。   都说看人心要先看人的眼睛,但没想到有一天眼睛也会骗人。   田邯缮在心里唏嘘不已。   “李大亮,我说你眉眼长的和李大亮很相像。”李明达直截了当道。   萧五娘噗嗤掩嘴冷笑,“公主在和我开玩笑吗?李大亮长什么模样?我怎么可能像他。说句不谦虚的话,我的容貌在长安城怎么也算是中上等,之前见过的人都说姿容还算过得去。而李大亮就是个普通长相的,甚至可以用丑来形容。我不知道公主是不是已经把我定罪了,所以非要才把我将跟那个作恶的罪人联系在一起。难道从样貌上找出相同之处,如此你们就能定我的罪了?那怎么不说因为他长了鼻子眼睛和嘴,而我也有,所以我就有罪。”   “纵然你如何伶牙俐齿,也改变不了你的下场。”房遗直冷冷扫一眼萧五娘,转即和李明达商量,应该对萧五娘的房间进行搜查了,“除萧府外,她一定还有另一处秘密之地,可用于她平时作案存放一些相关的东西。”   李明达点头赞同房一直的推敲   ,随即就命人去调查,拷问萧五娘的属下们。   “他的属下必然不好审问,就用我刚刚的法子。”   李明达话音刚落,左青梅就和李明达表示,“贵主之前让准备的尸首已经弄好了,和萧五娘大概有七八分像。”   既然是做戏,自然是要做全了,才能更让人信服。李明达嘱咐道:“穿上她这身衣裳,把头发弄乱,抬着出去。”   左青梅立刻会意,就需要请萧五娘更衣,萧五娘不肯。自然就要来硬得,萧五娘就双手抱着自己惊恐叫起来,“你们不可以对我这样,好歹我也是萧公的女儿,对我该有起码的尊重。”   “你不是说你无辜么?为何不敢更衣,你的那些属下,如果真的没有跟你做坏事,还怕诈么?”房遗直逼问。   萧五娘垂眸皱眉片刻,然后抬头看着李明达,“好,我可以配合。但如果我的属下并没有招供什么,证明我的无辜,又如何?就凭着公主这么随随便便的冤枉我?”   “还讲条件?别忘了荷花观的事你还没有解释清楚,你有作案时间。”   “公主不记得了么?我讲得已经很清楚了,我之前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实话。但谁料到清荷道姑是个疯子?反正我只能阐述自己知道的事实,但我没办法去控制一个疯子会说什么。”萧五娘有些气恼地说道,“我要见我父亲,你们不能就这样扣留我,随便冤枉我。”   “我当然可以扣留你,明镜司是御封的办案之地,而你是我怀疑的作案凶手,我可以抓你审你,一直到我愿意松口放了你为止。”李明达和萧五娘铿锵道,“而且我还怀疑你并非是萧公的亲生女儿,如果萧公听说了我这个怀疑之后,你说他会不会替你求情?”   萧五娘死死地盯着李明达,眼睛里掺着很多让人道不清的情绪。   “晋阳公主有些欺人太甚了!我虽是臣子女儿,位分虽不及公主高贵,但是个有脸面的人,也会生气的。”   “衣服已经备好了。”左青梅道。   李明达:“你先去更衣。”   “我改主意了!既然公主已经认定我有罪,我已经没有必要去极力证明自己的清白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萧五娘冷笑一声,随即忽然大喊,“公主冤枉我!都不要被骗——”   后半句话没有说完,萧五娘就被程处弼从后面打晕了。   田邯缮急了,“哎呀,这可怎么办,这么喊外边的人肯定都听见了,哪还能招供?”   李明达斜眸看着倒地的萧五娘,“直接在他身上泼点血,抬着出去,把脸留个露给他们看,如此更显得真实了。”   左青梅直叹这也是个好主意,当即就叫人从后窗跳出去,从厨房那边弄了点鸡血和一块牛肉过来。左青梅把肉别放在了萧五娘的左胸衣服下,然后用一把短刀插在了左胸的肉上,鸡血泼在了上头。乍看起来就是,用刀插在胸口自尽了。未免露出太多扩展,走,就没特意把萧五娘的发型弄乱,把她的长发弄了几缕搭在了胸口处,如此看起来就更加的真实。随后,萧五娘就这样被抬了出去。   人已经被打晕了,自然不好审问,而李明达也知道,她的手里如果没有什么铁证的话,也不是很好审问萧五娘。李明达命人将萧五娘谨慎看押之后,就和房遗直一起骑马去了萧家。   而那些亲眼见到萧五娘的死的随从们,都十分震惊。之前听屋里萧五娘喊话似乎在警告他们不要被骗,但眼下大家都亲眼看到萧五娘胸口插刀,流了那么多血,人也死了过去,自然没人怀疑是假。他们谁都没有料到晋阳公主下手竟然会这么狠,萧五娘好歹也是名门贵族出身,这说杀就杀了。而且杀完人,她自己还轻轻松松地就走了。   田邯缮主动留了下来,用他一向擅长且极具说服力的语气和在场的众人说道:“萧五娘犯案罪证确凿,而今人已死,她的账就算一了百了,但你们身上该背得还是要继续。我们也不会逼问你们了,总之都是死罪,明天午时便是你们的死期。不过我们公主仁慈,如果有人知错就改,知道悔过,可以饶一命。要能说些新鲜的那就更好了,让我们公主满意了,就可以赦免出去,不仅可以保命,连流放坐牢的苦都不用受了。”   田邯缮一番话之后,就安静的等了会儿,看看有谁愿意主动提供线索。却瞧见这十几名侍从,个个低着头,没有一个人吭声。田邯缮又失望又气恼,他动了动嘴唇,本想再多说几句,但随即想到临走前房世子的警告,只让他说该说的,不许多言一句废话。   “行了,正好死个干净,都带下去!”田邯缮没好气地喊道。他话音一落,就有个人弱弱的喊了一声。   田邯缮闻言心下一喜,但面上不做表,冷眉冷目地去瞧,吭声的是萧五娘的车夫。这车夫一吭声,就引来了其余人的鄙视目光。田邯缮挥挥手,让人把他带过来。   车夫主动表示:“奴有话交代,奴也愿意悔过!”   田邯缮仍然谨记房遗直的嘱咐,冷淡着态度吩咐道:“不用和我说,把他带到文书跟前做口供就是。案子都已经清晰明了了,你们的证供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就是恰逢我们公主要过生辰,才给了仁慈的机会。不然,呵呵,你们这败类,其实都该死。”   “不不不,公公,奴可不是败类,奴就是个赶马车的,不曾伤害过任何人。”车夫连忙解释道。   田邯缮不耐烦的摆摆手,“快去吧,有你的活头。”   车夫被带走后,又有两个人蠢蠢欲动,随后相继表示也要认错忏悔。   萧五娘的贴身大侍女清寒气得骂他们混账,竟然卖主。   “别听她的,人都已经死了,你们就是没主人的,怎么算卖主呢。再说这命是自己的,好死不如赖活着呢,听别人说什么干什么。”田邯缮道。   次一句后,又有一个人战战兢兢地站出来,也加入了认错的行列。   “公公说的没错,奴们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不过一切听从五娘的安排。我们也有家人,也要活命啊!”   “就是!”   田邯缮笑着点点头,却失望地发现再没有人过来,看来剩下的十一个人都是公主和世子所言的那种铁打的死忠,这种人就是硬审也没有用。田邯缮摆摆手,打发人就将那些人带走。随即就去督促明镜司的文书们做口供,非常希望这四个人的口里能提供出有用的线索。   再说李明达和房遗直,到达萧家之后,就直奔萧五娘的房间。期间萧瑀等人递了消息过来,想求见李明达,都被李明达婉拒了回去。   萧五娘的房间除了发现有吐蕃用的香料和胭脂之外,就两幅绘着吐蕃风景的画。两幅画都是插在画缸里,看起来像是跟其它画一样,但画缸里的其它画的画轴边缘的纸张都是雪白的,唯有这两幅,边缘微微有些发黄,一看就是经常取出翻看摩挲,所以边缘才更容易变黄。   “萧五娘果然对吐蕃很有‘深情’,我之前的想法没错,她和李大亮很可能真有关系。”李明达对房遗直道。   房遗直点点头,转头依旧环顾屋内的环境,也顺便瞧了瞧书架后头的墙,确认没有暗格,“为人很谨慎,看来这屋子里不会有什么重要的证据。”   李明达应承,“如果她另有一处地方,会在哪儿。”   “这就要看田公公的能耐了。她是深处深闺中的女子,出入并不是很方便,所以身边跑腿的人不会少,只要问出一个来,就会有线索。”房遗直道。   李明达点点头,“但我还是奇怪,这季望的线索到底是谁透露给她的。萧锴说他没有透露,不像撒谎。”   “萧锴是萧五娘的兄长,一般的人都会先入为主,觉得是萧锴。公主何不想想,萧五娘最厉害的能耐是什么?”房遗直提示道。   李明达恍然大悟,“八卦,她认识很多世家贵女,跟所有人关系都算好,不好也过得去,很能从别人的嘴里套消息……对了,她和程处弼的二妹程兰如关系也很好。”   李明达看向自己的侍女碧云,让她带人立刻把程处弼的妹妹带过来。随后不久,程兰如就到了萧家,规矩地站在李明达跟前等着被问话。   程处弼一再嘱咐程兰如,不管公主问什么,一定要如实交代。   “季将军死前一天,我确实和萧五娘一起玩,她问起我二哥来,我就顺便提了提他近日忙什么。季将军的事估计也是她那时候知道的。”程兰如说罢,眼睛里充满了后悔,愧疚地低下头。   程处弼惊讶:“我什么时候和你说过季将军的事?”   程兰如更加内疚的低头,恨不得把头埋进自己的胸里去,“二哥是没有说过,但二哥吩咐属下去将军府看守的话,我在院外听到了。”   程处弼恍然,随即跪地请罪,又骂自己的妹妹不知分寸,令其和自己一样好生领罪。“贵主如何处罚,处弼都没有怨言。”   “罢了,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若有下次,我再加倍罚你。”李明达道。   程处弼忙领着程兰如再三谢恩。   程兰如随后被带了下去。   “萧五娘的奶娘可还在?”李明达问。   “在。”   “当初伺候你家夫人生产萧五娘的家仆,也都叫来。”   萧家的家仆应承,随即就将孙奶娘和其它附和要求的十名婆子都叫了来。   李明达随即询问那些参与接生的老仆们,在孩子生下来之后,可曾有人单独和孩子在一起过。   大家都摇头,表示没有。   “那孩子刚生下的时候,是谁负责洗身?”   “孙奶娘和接生的产婆。”   “接生萧五娘的产婆,而今可还在?”李明达问。   “不在了,早几年就死了。”   李明达把目光放在了孙奶娘的身上,孙奶娘此刻已经紧张地头冒虚汗,手指轻微的颤抖。问都不用问,这人肯定有问题。   “押回明镜司审问。”李明达立刻吩咐道。   “一切都已经理顺了,既然这里没什么重要的线索,撤吧。”房遗直似乎预料到了什么,遂建议道。   这时候萧家又有人来替萧瑀传话,想要见李明达。这人自然被挡了守卫之外,但因为李明达耳朵敏锐,所以还是听到了。李明达出院后不久,就听到了急匆匆的脚步声,随即还有萧瑀催促的说话声。李明达不想被萧瑀绊住了脚,而今案子虽然已经清晰,但还不算板上钉钉,所以她还不能把所有情况都交代给萧瑀。转头就问了后门,和房遗直急匆匆从后门走了。   萧瑀没想到自己在正门没有拦到公主,觉得晋阳公主是理亏才故意躲避自己,遂又在家人的催促下,萧瑀决定闯出包围,坚持要去太极宫面圣。   李世民当然没有见他,直接叫人把他拦在了承天门外,押送回府。萧瑀却是个暴脾气,宁肯坐牢,也表示一定要见圣人。于是李世民就满足了他的愿望,让他坐牢了。   接下来在审问孙奶娘的过程中就很顺利。孙奶娘年纪大了,在审时度势这方面很有一套,很是懂得识时务。   “当年我家里急用钱,就有人找我,让我帮忙把孩子调包。我知道这个钱拿到手容易,但是未必有命花。得幸我是孩子的奶娘,让孩子一直吃我的奶,所以他们就暂时没有对我动手,后来等五娘稍微大一些,我努力让她依赖我,那些人见我还算忠心,这才信任了,再没有对我起灭口的心思。这些年我在五娘跟前尽心尽力,供奉她比疼自己亲生女儿还厉害,五娘打小就信任惯了我,不过她在外做什么事我确实不知道,她都是吩咐她调教出来的亲信侍女清寒去办。”孙奶娘如实交代道。   李明达再问:“那你这些年一直都是在家中伺候萧五娘,从没有受他的命令出去过?”   孙奶娘想了想,“有过一次,当时清寒抽不开身,五娘就让我传个信给李府的大娘。”   “哪个李府?”李明达问。   “就是之前被判罪的刑部侍郎,李大亮的府上。”   “李大亮有女儿?”李明达似乎没有什么印象,她转头看向房遗直,希望这位记性最好的人能给他些提示。   “李大量是有一个女儿,不过是庶女。因为上不了台面,公主不知她也实属正常。”房遗直道。   “一个国公府的嫡女给个庶女写信?”李明达皱眉,起了怀疑。   房遗直附和道:“看来只是个虚晃的借口,信应该是直接送到了李大亮的手上。”   “样貌相像,互相之间又有了联系,我们似乎可以证实萧五娘娘的身份确实有假。”   “可惜李大亮死了。”田邯缮感慨,“不然此刻还可能从他嘴里审问到什么。”   “这种人早点死最好,踏实。”房遗直道。   田邯缮想想觉得也是,这种祸害留着危险只会更大。   “公主怀疑萧五娘是李大亮的女儿?”房遗直见李明达点头,接着道,“但李大亮的二子与萧五娘同岁,前后只差了三个月。如果萧五娘真的是李大亮的孩子,绝不会是李大亮的妻子所生。庶出的话,为什么一定是萧五娘,而非别人,李大亮其余的几个庶出的孩子都好好地养在府中,并没有被送出。”   “萧五娘必然有其特别之处,或许是她的母亲不一般?”李明达凝思片刻,然后琢磨着,“互相帮里头确实有个女子比较厉害,从年龄上来看,只能是互相帮的那个吐蕃女巫师了,也便是石红玉的师傅。”   房遗直点头赞同。   田邯缮在旁笑嘻嘻地侍候,等公主和房世子终于把话说完了,田邯缮才赶紧来回禀自己调查的结果,“另外三个婢女没交代什么有用的,倒是这个车夫,说了些很重要的线索,奴都在地图上标出来了。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平康坊这处叫‘鸟语花香’的首饰铺子。”   “鸟语花香?”这让李明达立刻想起之前破互相帮案子的时候,那间名叫‘四季如春’的香料铺子。   四季如春,鸟语花香,倒是刚刚好一句。   李明达立刻让人查封鸟语花香首饰铺。随即在铺子的后院内搜出了大量吐蕃文书册,画作,吐蕃巫师的法术典籍,还有男人的衣裳、假头发、胡子,以及和插在季望胸口同样样式的匕首。令在库房里还搜到了六箱金银珠宝和一叠地契,契书中就有季望低价转让给萧家的万亩良田契。   看到这些证据,已经足以证实萧五娘是杀害季望的凶手,也是唆使江林、惠宁和安宁三人杀人的幕后主犯。   “公主看这幅画。”房遗直从画刚里抽出那卷看起来纸张最为泛黄的画来,展开之后,就让李明达来看。   李明达凑近瞧,发现画中的女子眉眼与萧五娘竟十分相像,唯一不同的是话中的女子略显年长一些,通身有种道骨仙风的气派。看画上的题字,却是吐蕃文。   “你可能看懂是谁所绘?”李明达问房遗直。   “应该是李大亮。这画的落款,吐蕃文的意思是‘天明’。天明了,是什么,自然是‘大亮’了。”房遗直解释道。   李明达赞同点头,再观这幅画,“把人画得跟仙子似得,可见绘画者当初画这幅画的时候,对话中人充满了爱意。我猜这位女巫师实际活得,并没有话中看起来这么道骨仙风,只是个心思凶狠恶毒至极的毒妇罢了。”   “情人眼里出西施。”房遗直附和的时候,目光一直没有从李明达的身上离开。   李明达反看房遗直,余光瞟见窗边花瓶里插着的一根已经干掉的树枝,树枝上挂着类似黄豆形状大小的褐色果实。李明达命人择两粒过来,研磨碎了,竟发现与真云观后山衣柜里所发现的衣服内兜里的粉末一致。   “怎么会这样?”李明达问。   房遗直:“要问萧锴了,看他怎么解释。”   萧锴随后看了粉末,茫然摇摇头,整个人还沉浸在‘自己妹妹竟然不是亲妹妹而且还是幕后真凶’的震惊中。萧锴没有气力地回答:“我不知道这东西,没见过。”   “早前有人看到有小尼姑往真云观后山去,蓄发的,你可曾见过什么尼姑没有?”李明达问。   萧锴怔了下。   “端正你的态度,正经好好回答。”房遗直去拍了下萧锴的肩膀,在他耳边嘀咕了一句。   萧锴整个人顿时精神了,忙给李明达行礼致歉,然后认真回忆回答:“那不是什么尼姑,是我妹妹的婢女。啊,我想起来了,我刚在真云观住下的时候,妹妹她就打发婢女来跟我借衣裳,说是出家憋久了嘴馋了,想下山吃点好的,但是女道姑和女子的打扮都不太方便,所以就借了我一件衣裳走。我也理解他,那时候我也刚出家,觉得清苦,所以就给了她一件。后来很久了才还回来,那时候我正长个,衣服小了,我也就再没穿过,就丢在柜子里深处了。这么说来,好像就是这件,我衣服多,当时真没怎么记。”   “好了,一切都理清楚了。”李明达看向房遗直,“何不这就开堂,审了萧五娘,立判死刑!”   作者有话要说:  案子结束了,甜甜两章,结个婚,番个外,彻底完结。 第156章 第 156 章   田邯缮忙在旁小声提醒:“贵主,她所犯之事确实罪行滔天,令人神共愤,但立判死刑恐怕难了些,审完之后咱们还是要上报给圣人定夺才行。”   “田公公所言极是。”房遗直应和,看向李明达。   “那我现在就派人去请命。”李明达和房遗直商量道,“我只是担心会不会还有第二个互相帮,从我们查案的情况来看,这萧五娘的能耐跟石红玉不相上下,但萧五娘更懂得隐藏,她会不会有什么别的秘密,我们也不清楚,多留恐生变。”   房遗直点头,“萧五娘确实是一个危险人物,虽说我已经加倍派人看守,该不会有什么差池,但更为谨慎一些总是没错。”   李明达点头,转眸去看田邯缮,“这件事你去回禀比较妥当。”   田邯缮应承,连忙表示自己一定会在圣人跟前阐述清楚这桩案子,说罢他就退下,立刻去请旨。   这时候尉迟宝琪,狄仁杰也赶了过来。二人得知真正的真凶竟然是萧五娘,都十分的震惊,遂都带着好奇等待着旁观公主的开堂审问。   随后,萧五娘就被带了上来。   萧五娘看了那些搜查出来的证据,之后又听闻孙奶娘、车夫等人的证言,心知事已至此罪行必定,她已经没有辩白逃脱的可能了。   “这罪你认不认?还是说你想把所有的秘密都带到土里,跟着你一并埋葬?”李明达问。   萧五娘低着头,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   李明达眨了下些眼睛,保持安静地看着她,很是耐心地等待她的回答。   萧五娘还是纹丝不动。   房遗直这才转眸去打量一圈萧五娘,目光最终停留在萧五娘的身体下方,眼眸随即微微眯起。萧五娘的手正很端正地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一动不动。对于一般被审问的犯人,被戳到软肋之后必然会情绪紧张,但她似乎并不如此。她至今为止态度都很淡然,甚至连手指都没有表现出一丝细微的紧张反应。   “生我所欲也,死亦我所欲也。”安静半晌之后,萧五娘终于缓缓地抬头,说了这么一句话。   李明达和房遗直一样,也发现了萧五娘的淡然,因而忽然想到插在季望胸口的那一刀,稳准狠,并且快速。能在眨眼之间立刻夺走将军性命的人,应该就是像萧五娘这样的性格才能做得到。   “看来你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料到自己有一天会东窗事发?”李明达问。   萧五娘轻轻勾起嘴角,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李明达,“当然,每天都会想一遍。犯了罪的人,当然会害怕呀。”   “害怕?我怎么没有看出你在害怕!”尉迟宝琪很是疑惑地打量萧五娘,忍不住插嘴感慨道。   “害怕着害怕着,就害怕习惯了。”萧五娘转眸看向尉迟宝琪,目光中透着打量,似乎在很仔细地品鉴观察尉迟宝奇的样貌。   尉迟宝琪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不忿地对萧五娘道:“你干嘛这么看我?”   萧五娘笑,“以前不怎么打量,今天仔细瞧瞧,你长得确实也不错,难不得魏二娘钟情于你。”   尉迟宝琪愣住,半晌才反应过来萧五娘是在说魏叔玉的妹妹魏婉淑喜欢自己。   尉迟宝琪紧张地看一眼房遗直,生气地对萧五娘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信不信由你。”萧五娘嗤笑,也不在乎尉迟宝琪的反应。   尉迟宝琪更加紧张地对房遗直道:“这次是狗急了跳墙,就胡说八道,想要污蔑嫂子,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我才不会上当。遗直兄你比我聪明那么多,你肯定也不会上当吧?”   房遗直皱眉看尉迟宝琪,萧五娘说什么他不介怀,但尉迟宝琪那一声‘嫂子’令他很忌讳,遂让尉迟宝琪注意用词。   尉迟宝琪愣了下,挠挠头,估计房遗直是因为还没有将人娶到门,觉得他这样称呼不合适,没想到他计较这个。尉迟宝琪就好脾气地致歉,表示下次不这么乱叫。   “等嫂子进门,不对,等魏二娘进门的时候我再叫。”   尉迟宝琪话音刚落,大堂内就传来女人的哈哈大笑声。这种笑声可不常见,因为平常女子的笑都是掩着嘴,婉约些,轻轻柔柔,这么爽朗的大笑尉迟宝琪还是头一次听见。   在场的人立刻就把目光放在了笑声的源头萧五娘身上。   “等她进门?”萧五娘眯着眼睛好笑地从尉迟宝琪的身上扫过,转而看向房遗直和李明达,渐渐的她把眼睛睁大,“放心,魏二娘进不了房家的门,做不了你嫂子。”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尉迟宝琪愣,忙追问。   萧五娘转头,眯着眼看尉迟宝琪正要张嘴。   啪的一声,惊堂木响了!   尉迟宝琪吓了一跳,看向李明达。   李明达用警告地目光反看尉迟宝琪,“你被她带进去了。”   尉迟宝琪恍然,顿时打了个激灵,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好像真的被萧五娘带走了。尉迟宝琪惊讶中隐隐藏着些害怕地去看了一眼萧五娘,刚好和他四目相对,尉迟宝琪立刻垂下眼眸,避免再与她目光交流。   萧五娘又笑起来,这一次他不是大笑,而是发出不高不低刚刚好的银铃般悦耳的笑声。   尉迟宝琪更加觉得自己是中计了,气得攥紧了拳头,此刻只恨不得冲上去把这个女人狠狠揍得满地找牙。但是他从不打女人,所以要忍着。   “我的意思多明显了,你回去自己琢磨一下。其实你该多问我一些问题,毕竟今天的机会难得,回头我死了,想问也没处问了。”萧五娘根本不惧与李明达的那声惊堂木,还是笑眯眯的和尉迟宝琪说话。   “谁稀罕问你问题,你这个恶毒的女人!跟你说话我都嫌臭!”尉迟宝琪气道。   萧五娘抿起嘴角,“好啊,你别后悔就行。以后,可别想我。”   萧五娘说这话的时候,缓缓的抬眼,和尉迟宝琪四目相对。   尉迟宝琪顿时觉得浑身不舒服,愤怒地和萧五娘道:“要不要点脸,竟然说出这种没羞臊的话来,谁会想你!”   萧五娘但笑不吱声。   “审案!”房遗直转眸看尉迟宝琪,“旁观就是。”   尉迟宝琪知道房遗直在告诉他不要再插话了,忙吃教训地乖乖点头。   “你是李大亮的女儿。”李明达见之前的证言和证物并没有刺激到萧五娘,自然要说一个更刺激的。   萧五娘原本在逗弄尉迟宝琪后嘴上还留着戏谑的笑,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顿然消散全无。她冷着脸,目光就像一把尖刀一样射向李明达。   “真不愧是破案能耐的人,这你都查到了。”萧五娘嗤笑,“刚还问我要不要把秘密带到坟里呢,可秘密你们都知道了,我还怎么带呀。”   “你何止就这点秘密。”李明达道。   “就这么点,我才多大,活得简单。”萧五娘对李明达礼貌一笑。   “你这叫活得简单,那别人活得叫什么?杀了那么多人,你心里就一点愧疚都没有?”狄仁杰忍不住插话道。   “愧疚是什么东西,能当饭吃么?你们嘴唇一碰,就把那么多人的性命夺走的时候,愧疚过么?没有啊,我看你们一个个还都挺高兴。”萧五娘耸肩道。   “我们什么时候夺人性命过?”狄仁杰不解地反驳。   “互相帮死了那么多人,不都是你们害的吗?”萧五娘道。   “我们那是——”狄仁杰不及把话说完,就被尉迟宝琪拉了一下。尉迟宝琪小声在狄仁杰耳边提醒他,不要像自己刚刚那样被萧五娘影响。   狄仁杰愣了下,然后恼恨的皱眉瞪了一眼萧五娘,转而拱手恳请李明达尽快审问萧五娘。这萧五娘还真是一个危险人物,确实如公主之前所预料那般,此人真不能久留,是个祸害。   “这么说你承认了你和互相帮之间的关系,你也确实是李大亮的女儿。”李明达准备进一步刺激萧五娘,“我不知你是从几岁开始知道了自己身份的真相。但我很好奇一件事,你不会觉得不公平么?李大亮那么多儿女都可以在他的身边长大,唯独你被调包,留在了萧家,完全没有办法体会到亲生父亲对你的抚育和疼爱。”   “不要拿我和他那些没用的子女比。那些孩子,是他要扮成官员身份的必需品,忽悠你们这些汉人的幌子罢了。而我在父亲的眼里,才算是他真正的孩子。因为我的血液里流淌的是纯正的吐蕃皇族的血。他们,呵,都是汉人女生的杂碎。”萧五娘挑眉,微微上扬下巴,看起来十分骄傲。显然,他对于李明达提出的这桩事根本就不介意,反而觉得骄傲。   “你的这身本事都是你母亲教给你的,对吗?”李明达又问。   萧五娘十分惊讶地看着李明达,“公主真的是令我刮目相看,以前知道公主聪慧,但是没有想到会这么聪慧,连这个都想到了。”   “本来不确定,只是推测,但刚刚你的话,‘你们汉人’、‘杂碎’,足以说明你身体流得是纯正的吐蕃血,并且你很以此为傲。”   “当然!”萧五娘立刻道。   “那石红玉和你是什么关系?据我了解,她也得到了巫女的指点。”   “她不过是母亲收了一个徒弟而已,很有天赋。可惜了,人被你们祸害死了。”萧五娘还有点惋惜。   “李大亮呢,是我们揭发了李大亮,处置了互相帮,你恨不恨?”李明达继续刺激她。   萧五娘咬紧牙,两腮的肉绷得紧紧的,目光里透着杀气看着李明达。   李明达自然从萧五娘的表情里得到了答案,忍不住感慨:“平常在我跟前装得还真像。”   “这是自然,不然我怎么能配做巫女的女儿。”   “你父亲这点做得也厉害。”李明达道。   萧五娘的下巴又扬起一分,“那是当然,不然怎么叫一家子。”   “我猜测你母亲应该是把你当成下一任巫女进行教诲。巫女除了会做法之外,最重要的一点还会蛊心之术。”李明达举起从‘鸟语花香’的地砖下搜出来的一本书,上面都是吐蕃文。李明达当然看不懂其中的内容是什么,多亏了房遗直的翻译。   萧五娘看到这本书后,眼睛瞪圆了,手攥拳头,竭力压制自己愤怒的情绪,“你们搜查倒是很彻底,但那本书不属于你们。”   李明男发现萧五娘死盯着他手里的这本书,便是她的手稍微动一下,她的目光也会紧跟而至,看来她真的很在乎这本书。   “现在属于了,而且就握在我的手里。回头而且我心情好了,我还会让人把它翻译成汉文,传诵于天下,让大家好好看看你们,吐蕃的巫术是何等的龌龊。我还发现其中竟还有淫行术,不知你和你母亲是否练过?”李明达问。   “你闭嘴!你根本就不懂这些,也不会说这个。这是我们巫女一族才可看的秘籍,普通凡人看了会烂眼睛的。”   “少威胁我,我才不会信你的鬼话,你越这样说,我反而越觉得这本书有趣,该被天下人共享。来人,拿去制版印刷!噢,对了,还要在后面加上一页,讲明这本书是从谁手上拿到,一定要昭告全天下人,是达赞干部的孙女泄露了这些巫女族的秘术。”这么长时间以来,接手破获的案子已有很多,李明达越发能抓住这些被审人的弱点。萧五娘比起以往的凶手确实更为厉害几分,但她因为背负父母的命运,执念太深。自然就有了致命的弱点,抓住并准确攻击,想从她口中得到证供也就不难了。   萧五娘激动之后,突然安静了下来。   “说吧,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萧五娘憎恨地看着林明达,“我们可以做一个交易,我会说你想知道的,但你要把这本书还给我。”   “我考虑一下。”李明达摸索下巴。   萧五娘皱眉,“有什么好考虑的,书上的内容我早就倒背如流,之所以要这本书,不过是不希望你把其中的内容公布于天下,你心里很清楚的。这个交易很公平,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坠崖的真相是什么吗?”   李明达立刻回看萧五娘,抬手就把那本书丢到了萧五娘的跟前。   萧五娘被绑着手,并不能拿书。   “交代清楚,一会儿堂审之后,你就可以把书拿走。我以公主的身份,向你承诺。”   萧五娘知道李明达的为人,自然不会怀疑她的承诺。此刻虽不能拿书,她就用膝盖将书压在了下面。   “公主之所以坠崖,是因为前太子妃苏氏和公主在崖边起了争执,她误推公主下了山崖。”萧五娘看李明达,“这就是真相,不过如今苏氏人都已经死了,连前太子也不在了,公主想追究也没用了。”   “我可以相信你的话么,你怎么会知道这些?消息可靠?”李明达故装不知地询问萧五娘。当然,从萧五娘刚刚的回答中,李明达也知道了一件事,至少她身边并没有萧五娘的人,所以萧五娘并不知悉她早就知道苏氏推自己下崖的情况。   李明达动了动眼珠子,随即在心里对萧五娘的能耐有了一个大概范围的评定。想清楚这些之后,李明达的眸子更加清亮了。   “因为我当时刚巧在场,远远地旁观。”萧五娘道。   李明达的目光立刻凌厉的射向萧五娘,“所以扔石子的人是你!”   萧五娘愣住,在与李明达的对视之中,她明白了什么,转而笑起来。   “原来公主一直在等我这句话呢?公主今天可是给了我很多的惊喜,真没想到,你竟然能查到这里。小小一颗石子也值当公主一直惦记,五娘觉得荣幸之至。”   “我看是你恶心恶毒之至才对。”尉迟宝琪咬牙,恨不得用目光就把萧五娘当场射死!   萧五娘无所谓地扫一眼尉迟宝琪,又继续和李明达对峙。   尉迟宝琪感觉自己被无视了,气得双手握拳直发抖,这辈子他就没有这么生气过。狄仁杰在旁帮忙拍拍尉迟宝琪的肩膀,劝他不要和一个变态较真。   “回答我的问题,不然书收回。”李明达托着下巴,淡然地看萧五娘。其实她心里一点都不淡然,但是她知道如果她情绪激动的话一定会被萧五娘看出破绽,这样只会令堂审变得更加艰难,故而李明达一直强压住自己真实的情绪。   “好吧,就和你说实话。”萧五娘道,“当时我不想在吵,还在关键的时候扔了一个石头打在了太子妃的脑袋上,让她及时作出判断,松开了手。然后公主就唰地一下,整个人掉了下去。可真奇怪呢,公主从那么高的悬崖之上坠了下去,竟然……没死。真是令人失望呢!”   尉迟宝琪听到这话,气愤地又想张嘴骂,房遗直立刻给狄仁杰使了眼色,绝不允许尉迟宝琪在这种关键时刻插话。眼下正是令萧五娘供述的好时机,任何打断都很有可能让她改变主意。   狄仁杰会意,赶紧拽着尉迟宝琪,看他要说话,就先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尉迟宝琪听狄仁杰的小声嘀咕之后,就听话地去看房遗直,这才发现房遗直看自己的眼神很严厉。他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一定谨记不再插嘴。   “我要知道原因,你为什么要让苏氏松手,为什么要置我于死地?”李明达紧盯着萧五娘。   萧五娘翘起嘴角,“现在想想,那时候的决定真明智,只是可惜公主坠崖并没有死,要是死了,也就不会有今天的麻烦了。”   萧五娘这话说出来,立刻引起了屋里所有人愤怒。不过当下是堂审最关键的时刻,公主都没有发话,大家只能选择安静地旁观、隐忍。   “不过我当时并非一定要害死公主,只是刚巧撞见到那场景,就顺水推舟扔了一块石头而已。”萧五娘说得很轻松。   “刚巧撞见?”李明达重复了一遍,“可我觉得并不巧。我曾让人调查过,我坠崖前后所有人的不在场证明,你有。如果你当时真的在场,那就说明你都不在场证明提前计划过,有假。”   “公主英明,确实如此。我的婢女清寒身形和我十分相像,那天上山之后,有个婢女告诉我她看到了太子妃在林子里,我根据桥果然如此,苏氏还穿着小太监的衣服,必然有鬼。我就和清寒换了衣服,让清寒了蒙了面纱扮成我,若有人问起为何蒙面,就说是被毒虫蛰了一下,脸不好看。而我就一直跟着苏氏,随后就发现他偷偷的去见了吴王,本以为这事已经够刺激了,没想到后来公主出现了,和她吵了一架,她误推公主,我便顺水推舟扔了石头。这石头扔得目的就是想分散她注意,让她惊一下好松手。不过瞧样子苏氏当时好像并没有受惊,不过最后她还是松手了。 ”萧五娘忍不住感慨,“看来是公主的人缘儿不好啊!”   “说了等于没说,你还是没有解释,为何要让苏氏松手害我。”   萧五娘:“我以为公主已经领悟了,那我就说的直白点。苏氏害公主坠崖了,这件事定会影响她,并成为心魔,于是这就成了苏氏最为致命弱点。苏氏当时乃是堂堂太子妃,未来的一国之母,我回头若能凭此控制她,必助我父亲成就大业。”   “原来如此。”李明达重新审视萧五娘,万万没有想到这些年来自己一直认为直爽热心肠的好姐妹,竟然是这样一个阴毒算计的人。   “之前大家还觉得我推定凶手拿乌头山江林、惠宁、安宁这三个女孩练手,还有人觉得不可思议。而今看来,还真是不奇怪了。”   “就是,有什么好奇怪的,那些人都没见过世面。”萧五娘附和道。   “你真是疯了!”李明达没有,过多评判,继续让萧五娘交代,“说说季望。”   “还用说么,这个人早就暗中喜欢我,趁机用用它是自然而然的事。却没想到他这个人谎话连篇,就会乱言哄女人,以至于我对他这个人判断失误,无法完全掌控的他。但是人已经开始调教了,就退不回去,索性就先用着,却没有想到他的事这么快就败露了。我因为担心他供出我,在得到消息之后,就动手把他杀了。”   “你能耐倒是不小。”   “这是自然。”萧五娘自傲道。   “不过既然能耐厉害,怎么会连个能杀人的手下都没有?”李明达接着又问。   萧五娘:“季望这个人疑心重,未免出现意外,我必须亲自去动手。”   李明达点点头,“这倒是事实,不过却也说明你属下的能耐不够,至少没有调教出像石红玉那样厉害的。”   萧五娘皱眉,“像石红玉那种人是万里挑一的,我的身份多有不便,出门的机会少,自然难寻觅有才之士。不过公主却是个厉害的,若是假以时日调教有方,将来必然十个石红玉也抵不过!”   萧五娘说到最后,嘴角洋溢着挑衅的笑。   她是故意拿这话刺自己,李明达心里很清楚,自然不会上她的当。不过在场的众人特别是尉迟宝琪,听到萧五娘竟然拿石红玉和公主比较,气得五脏六腑都飞起能杀人了。   房遗直盯着萧五娘,安静地,但眼里早就结满了冷霜。   “最后的问题,你手下有多少人,除了季望之外你还调教过谁?”李明达问。   萧五娘愣了下,眨了眨她的杏目,目光闪闪发亮的看着李明达,“公主觉得这种事我会说么?从公主让人杀了我父亲,叫人灭了互相帮开始,你我之间的仇就不共戴天。我从那时候开始,眼里就没有别的,只恨我还没有来得及出手。不过我死了,还有更多的我出现,他们还是不会放过公主。我劝公主以后还是最好在宫里呆着,不要再出来了,因为外面是我的天下。”   “胡说八道什么,快交代,你属下还有什么人!”尉迟宝琪听到萧五娘威胁,公主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吼道。   萧五娘挑眉笑,哈哈笑,前仰后合。忽然间,她趴在地上,撕咬起地上那本书,把咬下来的书页狠劲地往肚子里吞。   “快拦着她!”尉迟宝琪也知道这本书的紧要,忙喊人。   萧五娘随即一屁股坐在书上,接着屋子里就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味道,尉迟宝琪随即看到地湿了。   房遗直皱眉,忙抵了帕子给李明达,引她离开。尉迟宝琪和狄仁杰随后也反应过来,跟着出来了。   尉迟宝琪脸胀得通红,气急败坏地骂:“这……她、她竟然……”   “杀人都不择手段,这点事对他来说算什么。”房遗直道。   “可也太……我真没想到,他毕竟是萧家教育出来的名门闺秀,以前在人前也是落落大方,斯斯文文,竟然……”尉迟宝琪顿时觉得反胃捂住了嘴。   狄仁杰也觉得不太舒服,用扇子不停地扇着,强迫自己冷静。   李明达的起初感觉其实跟他俩差不多,不过手里拿着带有明廷香的绢帕堵住鼻子,让她顿时忘了那种被恶心的感觉,情绪也莫名地安定下来。   “这个萧五娘确实……”房遗直顿了下,“不择手段。”   尉迟宝琪知道房遗直一向修养好,不说脏话,听他这个形容哈哈笑起来,“说的妙啊,为了毁了那本书,她竟然不择手段的当堂就……我的天啊!我怎么又提起这事儿,恶心我自己!”   尉迟宝琪说罢就转过头干呕了两下。   狄仁杰:“行了,快别说了。”   房遗直侧身问李明达:“还审么?”   “估计审不出什么,再审就要用特殊的法子。”   房遗直就从袖子里拿出一本没皮的书,塞到了尉迟宝琪的手里,“接下来就看你了。”   “这是什么?”尉迟宝琪举起来看看。   李明达:“刚刚萧五娘毁坏的那本——”   尉迟宝琪一听,立刻嫌弃的把书丢了。   “是假的,不过是一本普通的吐蕃文书,知识封皮换了,真正的内容在这里。”李明达看一眼尉迟宝琪,随即垂眸,看着地上的书。   尉迟宝琪反应过来,忙致歉从把书捡了起来,随即乐道:“我回头,就用她好好折磨萧五娘,不把她肚子里的那点东西榨干了,我的姓倒着写。”   “你没有那么多时间,现在就审,审不出来就罢了,只要圣人允准消息一传来,便让萧五娘死。”房遗直和领导眼神交流之后,就对尉迟宝琪说道。   尉迟宝琪应承着,这就带人去牢房。   房遗直随即劝李明达暂作休息。   狄仁杰还在琢磨案子的细节,跟着在侧堂坐下之后,道出自己心中的疑问:“那萧五娘当初是穿着男装上了乌头山?”   房遗直点头。   “那个声称是他舅舅的,要接走她的人又是谁?”   “应该就是李大亮。”   “当初乌头山三个女子为之争抢邀功的少年竟然是个女的。诶,不对啊,江林不是认了萧锴么,不然她怎么会为了萧锴说谎话?”狄仁杰十分疑惑地感慨。   李明达和房遗直相视笑了下,随即让狄仁杰带着江林,去见一见萧五娘便知。   狄仁杰立刻应承去外,随后不久就回来了,和二人回禀。   “江林看到萧五娘的脸之后,惊诧得不得了,也很惊讶于她女子的身份。原来萧五娘起初出于谨慎,就隐藏自己的身份,扮成少年的模样,还学了萧锴,顺便在耳后点了一颗痣。因为思虑到江林等被官府缉拿的情况,她诓骗江林等说她以后面容会千变万化,但唯一不变的是耳后的那颗痣。江林等十分崇拜她,觉得她能力通天,竟一直没有怀疑她说的话。”   “其实从她教导江林等人作案的手段看,就可推知她的做法如何。”   “对,伪造证据,更改性别!”狄仁杰道。   三人随后喝了一会儿茶。   天色渐晚,宫里但消息仍然没有送过来。   狄仁杰奇怪,踱步到门边往外望,“怎么会这么久?” 第157章 第 157 章   “会不会是圣人不同意?或是还在训斥萧公,才没来得及回话?”尉迟宝琪猜测道。   李明达和房遗直互看一样,也走了过来。李明达随即吩咐程处弼带人去查看,却被房遗直拦下了。   “打发几个侍卫去就行,程侍卫还是留下负责公主的安危比较妥当。”房遗直道。   “你担心出事了?”李明达问。   尉迟宝琪和狄仁杰听到这话,愣了下,双双看向他们二人。   “不会吧,这偌大的长安城,田公公可是太监总管,身边还有侍卫跟随,他能出什么事。”尉迟宝琪感慨,“这要是有人敢动田公公,可真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想活了。”   “多想也无用,先派人查查再说。”李明达道。   房遗直随后建议李明达在派一拨人去宫里,看看消息是都传达到了。   李明达点头,随即示意程处弼吩咐下去。   这第二拨人才走,第一拨人就急忙忙回来禀告说田邯缮回来了。   大家都惊讶不已,听到传来的脚步声,都望过去。李明达闻到了血腥气,整个人都提高了警惕。   就见田邯缮在刚刚那波侍卫的护送之下,气喘吁吁地跑进院,他左边的袖子上还带着血迹。   田邯缮一脸余惊未定,他见到李明达后就忙扑上前,哭着跟李明达道:“贵主,程侍卫他、他——”   程侍卫?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程处弼。   “是程木渊。”田邯缮赶忙纠正,和李明达道,“奴带着四名侍卫要回宫复命,程侍卫突然就出现了,说是公主不放心,恐路上生变,所以也派他来护送奴,奴也没怀疑。走半路的时候,程侍卫忽然喊什么人,说前边似乎有埋伏,让我们拐进巷子里抄近路,我们自然深信不疑,就拐进了巷子里,不想那巷子尽头是个死的,程木渊进来后,抄刀就杀人,我吓得大喊,眼瞧着程木渊把侍卫们都杀了,提刀冲着奴来。奴手无缚鸡之力,只能抱头受死。只觉得脖颈一阵痛,就没了知觉。后来奴就醒了,发怀里公主呈给圣人的信不见了,料想必定是程木渊偷走,奴这才跑了出去,喊了巡城禁军帮忙,这才赶了回来。”   就在尉迟宝琪和狄仁杰感慨程木渊为何会做出这种事情的时候,又有衙差来回禀说收到了一封信。   李明达接过信来看,信封上面端端正正地写了‘晋阳公主’四个字。这字体很熟悉,跟上一次李明达收到那封信的字迹一样。   “如果萧五娘就是幕后真凶,她被缉拿之后,怎么还会有人送这个信来。难道之前那封信不是她所写?”李明达疑惑地看向房遗直。   房遗直看着封信,修长的食指点了下信封上的‘晋’字,“花了,有些脏。”   “上次写信的时候,留下的?”李明达所有所悟地问。   “有可能,当然也不排除另一种可能,便是这信非萧五娘亲手所书,而是另一个和他有关的人所写。不过这个人一定不会是程木渊,他的书法如何,人尽皆知,他右手写字,都无法规整,更别说左手。”   “应该是像你说的是,这信封是上次用剩的,萧五娘的书法好,左手写字对她来说并不难。”李明达一边分析着一边捏着信封里的东西,里面装着的像是一个圆环状的东西,李明达倒出来看,果然是一枚镯子。而且这镯子她很眼熟,立刻辨认出是属于李惠安的,最近一直戴在她的手上。   和镯子一起的还有一封信,潦草地写了几句话,字迹跟信封上的截然不同。李明达读完信中的内容之后,就把信递给房了遗直,脸色明显惨白了几分。   转即她厉声吩咐属下,即刻进宫查看衡山公主的安危。   此言一出,大家都预料到了什么,屋子里突然安静至极。   房遗直发现李明达的手微微有些发抖,他紧张盯着李明达轻喊了声“公主”。   “我没事。”李明达语调低沉,就没有敢直视房遗直的眼睛。她转了身去,浑身都燃着怒火。   房遗直快速扫过信上的内容之后,就招来了程处弼,让他瞧一瞧。   程处弼凑过来看了一眼,尴尬又丢脸地点头,承认信上的字迹是出于他的堂弟程木渊之手。   程处弼痛心疾首地请罪:“属下万没有料到木渊他会干出这种事情,臣不敢分辩半句,请公主责罚。”   “你和他是远亲,细算起来关系也不算太近,不过是因为同朝当官才走动起来。他犯了罪是他自己的选择,又不是你的错。”李明达语气还算冷静,   尉迟宝琪和狄仁杰都大感不妙,但在没有确认内容的情况下,都不敢随意揣测,连忙先询问信上到底写了什么。   “程木渊劫持了衡山公主,想和我们换人。”房遗直道。   尉迟宝琪和狄仁杰听闻言之后都瞪圆了眼睛。   尉迟宝琪:“劫持公主?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他竟然敢做,找死吧!真是翻天了,不要命了!”   狄仁杰皱眉附和:“确实胆大包天,他是宫廷侍卫,早知律法如何还故意犯法,该做了准备了。”   尉迟宝琪愣住,不得不承认地点点头,转即他又反应过来,“衡山公主为何会被程木渊带走?公主不应该在宫里么?会不会是他使诈?”   “公主刚刚经派人去问了。”狄仁杰提醒道。   “那信上说在哪儿换人了么?”尉迟宝琪忙问,“如果知道交换地点,我们周全准备,事情倒也不算太麻烦。”   “你想到的程木渊自然也想到了,你觉得他会任凭我们宰割么?”狄仁杰反问。   “信上并没有写交换的地点,应该还会再来消息。”房遗直得到李明达的人准之后,干脆将信递给了狄仁杰和尉迟宝琪去看。   尉迟宝琪看完信之后,气得直骂人,咒程木渊不得好死。   片刻之后,宫里那边快马加鞭地传来消息。衡山公主今天并不在宫中,她在两个时辰之前随韦贵妃去了清远观上香,至今还没有回来。而此次出行,是程木渊负责护卫贵妃和公主的安全。   “清远观那边如果真出事了,怎么还没有传出消息?会不会只是陈某愿虚张声势?”狄仁杰还是心存希望,不愿见到衡山公主被劫持的结果,这样晋阳公主也就不会那么着急愤怒了。   “一定出事了!韦贵妃胆小,有些怕事,若她发现衡山公主在她的带领之下人不见了,肯定会十分慌张,担心受到责备,也会觉得衡山公主可能是因为贪玩儿才找不见的,所以她应该会先派人四处搜寻,暂时不敢上报。”李明达说出自己的推测之后,立刻派人前往清远观证实。   “属下立刻带人在明镜司周围设下埋伏,一旦程木渊再来送信,属下必定将捉拿。”程处弼请命道。   李明达点头,让程处弼去了。   “程奏太极宫,通知京兆府和巡城禁军,通知四大城门立刻关门。从现在开始,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兵力,务必将长安城严封。”房遗直随即把属下们都派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整个长安城都在重兵把守之中,城门紧闭,全面戒严,任何人被禁止出入,也包括那些以往可以特权出行的皇亲贵族。   太阳还没有完全落山之前,明镜司收到了第二封信。但程处弼在外的埋伏却失败了,因为送信的人是个不知情孩子。   仔细询问之下得知,是有一名男子早前给钱吩咐孩子,让孩子在日落西山之前,把信扔到明镜司的后门。孩子先得到了一些钱和糖,就信了那男子的话,男子还说他乖乖送信之后还有好处可得,孩子自然也就乖乖的听话,真的等到日落西山的时候才跑过来。   明镜司所处之处是高官宅邸的聚集区,照道理来说,这样衣着普通四处闲逛的孩子在这条街上可不常见。仔细询问其身份才知,这孩子的父母是崔家的家仆。   狄仁杰立刻起了怀疑,和李明达道:“程木渊都能被萧五娘挑唆了,那崔家也牵涉其中?我听说崔家和萧家来往还算紧密。”   “该不会,如果家真牵涉其中,怎么也不会让自家下人的孩子过来送信。”李明达揣测道,“但这种事谨慎一些更好,为免意外,崔家那边也派人看着吧。”   侍卫令命,这就去了。   李明达再审萧五娘,询问她和程木渊之间的渊源。   萧五娘挑了下眉,有点意外地惊喜,“他出马了?”   萧五娘的头脑确实聪慧过人,李明达不过是问了一个问题,就立刻令萧五娘悟出程木渊已经为她有所行动。   萧五娘领悟到这一层意思之后,整个人笑得有些得意。   “他到底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让你们这些人一个个如此为他操心,还把我特意揪出来问话。”   “不管他干了什么,都是一个快死的人,你也是。”房遗直道。   萧五娘闻言愣了下,随即捂着肚子笑,“所以说呢,注定要死的人,还有什么可怕?做事只会更狠!奉劝你们,不要逼急了他,不然他真是什么事都能干出来。毕竟怕死的终究是没有不怕死的拼命。”   萧五娘说完这话,目光阴森森地扫视着众人,嘴角的笑意越发诡谲。   “你们是怎么相识的?”李明达问。   萧五娘掩嘴笑了笑,“公主连这都想不到?好吧,我就看我和公主以前的交情的份上,为公主解惑。宫宴那么多,而他又时常护卫衡山公主,见面的机会总是有的。木渊他也是个心里苦的孩子,母亲早亡,继母虐待他,父亲偏是个粗心大意的武夫,根本不管后宅的事。说实话,他能活出而今这么有出息的样子,到皇宫里当了侍卫,真是全靠他自己的能耐。”   “把他说的这么好,你还害他。”李明达冷眸看着萧五娘。   萧五娘闻言笑了笑,不说话了。   “那你们平常只在宫里见面?就靠宫宴那一瞥?他是四品侍卫,不当值的时候可以出宫在家歇息,你们在宫外也见过面吧?”李明达问。   萧五娘好奇打量两眼李明达,“公主怎么忽然好奇我和他在哪里见面?这样子省得未免有点儿太细了,细得让人觉得你是想从我口里套出点什么。”   萧五娘的眼睛就会弯刀一样,立刻剖开人心。   李明达看眼房遗直。房遗直点了头。   萧五娘观察他们两人的交流,嗤笑了一声,“还真是伉俪情深啊!”   “别胡说。”在旁紧握着刀柄,满眼杀气的程处弼忽然开口呵斥道。   “呀,吓了一跳。”萧五娘二肩膀哆嗦了一下,狠狠的白了一眼程处弼,“这要把我吓坏了,害你们公主得不到想要的线索,责任你担得起吗?”   李明拿给程处弼使了个眼色,让他退后,不必说话。   “知道你并不好糊弄,看来我们只能说实话了。”李明达的口吻有些无奈,她似乎终于认清了这个事实。   萧五娘微微勾起嘴角,算是默然应和了。   李明达将后来得到的信拿给萧五娘看。   信上只写了一行字,“老地方见,若不懂问萧五娘。”   萧五娘看了之后,嘴角扬起满意的笑容,不禁夸赞程处弼聪明。   “既然给你看了,你也就该知道,我们已经决定拿你,去换衡山公主。毕竟这是难得得划算买卖。”李明达讥讽道。   萧五娘:“公主的意思我无足轻重不,值钱是吗?”   “不是么?”李明达反问。   萧五娘瞪一眼李明达,嗤笑一声,表情明显是一脸不赞同,但她并没有张嘴反驳。   “出了朱雀门,往东一直走,看到的第一座山,顺着山边往里往里去,有一间破旧的山神庙。”   这时候清远过那边传来消息告知李明达,韦贵妃那边的情况确实如她之前所料,衡山公主早就不见了,韦贵妃还以为公主贪玩带着侍卫悄悄溜出去了,所以还在正派人四处搜寻。   李明达捏着手里的镯子,又看向萧五娘,萧五娘此时正淡然的站在屋中央,表情虽然没有多夸张但是从里到外都透露着一种,让人难以言说的得意,她似乎在很有自信地等候即将到来的胜利。   因为任谁都知道,晋阳公主一定会选择让萧五娘去换衡山公主,毕竟衡山公主的性命太重要。萧五娘聪慧至极,自然早就参透这一点。   “赶紧去请高太医来,回头把衡山公主救了回来,总要有人给她查看身体。”李明达吩咐道。   萧五娘在旁听到这个话之后,忍不住赞叹晋阳公主是个好姐姐。   “恶心。”尉迟宝琪鄙夷地看萧五娘,觉得很反胃。   萧五娘大方地扬头去看尉迟宝琪,“我说公主是个好姐姐,你听了却说恶心,你真是胆大!”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尉迟宝琪话没有说完,就被房遗直按住了肩膀,接着就听到房遗直淡淡警告,让他不必再和萧五娘说话。   尉迟宝琪狠狠地瞪了一眼,闭着嘴果然听话不说了。   萧五娘看向房遗直,目光一溜地从上滑到下,啧啧两声,“公主的眼光果然不俗。”   “这么爱聊闲话,果然是吃得苦少了。”房遗直转眸,对落歌勾了勾手。   落歌当即带人将向五娘摁住,狠狠地塞住了嘴,然后落歌就从怀里掏出一卷东西,展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地都放着银针,落歌随便拿三根,插在萧五娘身上的最痛的三处穴位上。萧五娘立刻痛得眼睛要爆开,额头上的汗珠跟黄豆大小一般一颗颗滚落下来。他五官扭曲,面目狰狞,狠狠地咬着嘴里的东西,脖颈处青筋暴突,脸色火红,一看就是疼得已经要没命了。萧五娘身体想拼命在挣扎,奈何被狠狠按住了,挣扎不动,只能任凭疼痛带侵袭她颤栗的身体。   大概半炷香的工夫,萧五娘脸上的红慢慢退却,身体也没有那么挣扎了,一看就是疼得麻木了。   落歌就把三根银针取出。   萧五娘嘴上的东西也被撤了下来。但刚刚遭遇的疼痛令萧五娘愤怒之极,她张口就骂房遗直不是男人,竟然对女人下手。   房遗直挑了下眉,看眼尉迟宝琪。   “大错特错了,就是男人才会对女人下手。”尉迟宝琪看到下午你要受罪,乐得不行,还开起了玩笑,“要不是李大亮对你阿娘下手,哪会有你啊!”   “你滚!”萧五娘听尉迟宝琪侮辱自己的父母,气愤得更加不行。但随即很快她就冷静下来,明白他们在故意激怒自己,“好啊,你们干脆弄死我,看看你们还能不能找到衡山公主了。”   “继续插。”房遗直吩咐落歌道。   落歌随即就把三根银针又插到原来的位置,萧五娘又恢复了起初的痛感。如此再折腾了三次之后,萧五娘痛得虚脱,已经再没有力气说话,整个人瘫在了地上。   她缓气许久之后,抬首望着那边全程冷漠观看的李明达,“因为已经知道地点了,为什么还不去救衡山公主?却在这折磨我。”   “已经派人去了。”李明达道。   萧五娘瞪眼,似乎在问为什么没有将她带去,毕竟说好要交换人质。   李明达没有理会他,托着下巴在翻桌上的书,很安静,随后众人也各自找了活干。   不久之后,又有人骑快马来回禀:“城外的山神庙里没人,只有这一封信。”   李明达打开来看,信上说交易地点改成城内平康坊的一间酒楼,还点名让房遗直单独去,否则他再发现有其他的侍卫跟着,就会杀人灭口。   李明达看完信上的内容之后,看向那边已经瘫软在地的萧五娘,若有所思。   “不能让遗直兄自己去,他不会武功,保不准会中程木渊计谋。没想到他这么狡猾,竟然更换了交易地点。”   “对他来说,和我们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自然要用一些兵法常识。便是狡兔还会三窟,何况是个会动脑的人。”房遗直叹道。   “这么说他还有可能继续换地点。”   “这封信上的内容有问题,”李明达道,“长安城门已经封闭,他不可能再从城外回到城内,但是这信上却跟我们平康坊的酒楼交易。”   “对啊,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根本就没有出城,庙里的信是早就准备好的?”狄仁杰问。   李明达点头,他人应该还在长安城内,“人有点笨,没有思虑到他劫持公主出事之后,长安城会禁严的问题。”   李明达说完这话之后,特意看了一眼地上的萧五娘,似乎在鄙夷她‘教诲无方’。   萧五娘还在虚脱中,冷哼一声扭头不看李明达,但在心里也恨程木渊办事不够妥当。   “那遗直兄到底去不去?”尉迟宝琪问。   房遗直:“别多问了,忙好你的事。”   李明达随即吩咐人准备。   房遗直让落歌带上萧五娘,路上顺便又施针五次。   夜里的长安城宵禁,没有人在街上出没。周围十分安静。而程木渊所指定的平康坊的酒楼四周更是空旷,四周不好设埋伏,也很容易就观察到有多少个人来。   酒楼也是关门的,但里面的住客还是热闹的,觥筹交错,把酒言欢,还有唱曲的歌伶作陪。   男子一袭青衣,身形修长,孤身一人骑马而来,敲了门板以后,亮出身份,自然就入内了。   天字三号房。   屋内根本没有人,桌上只有一封信,将地点换成了城西的一间民宅。   随后到了城西的民宅之后,同样也发现了一封信,指向了城东的一间破庙。再去,又是一封信,接着指向别处,如此往复折腾一晚上也没有任何收获。   要到天亮的时候,一名在当值的明镜司文书,在从家里发现了一封信,赶忙送了过来。   这次信封上的“晋阳公主”四个字写的很不规整,正是出自于程木渊的笔迹。   信里还有一根金钗,带着血。   众人看信之后,脸色都沉了下来。李明达本以为程木渊的目的没有达到,暂时不会去动李惠安,却没想到丧失耐心了。李明达看着金钗上的血,有些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了。   信上要求李明达大开城门边整他,逃离长安城,不然的话。她会一点点收到李惠安身体的一部分。   “高太医请来。”   李明达随即又吩咐下去,让长安城四处城门大开,百姓可以随意出入。   这时候圣旨也来了,李世民打发了很多将军过来配合李明达寻找李惠安。   研究过地形之后,李明达还是选择按照程木渊的要求,只和房遗直一同前往。   信里要求房遗直和李明达在城西十里处的“大孤山”交换。山如其名,这是一座孤山,还算高耸。这座山的情况和平康坊的那个酒楼竟然有些相似,三面空旷荒芜,北边挨着条大河,山里边倒是有林子。   如果从山顶观察情况的话,就可以一眼看出从京城的方向是否带了兵过来。   “我们或许能赶到程木渊到达之前埋伏在哪里,毕竟他骑的马一定没有我们的快。”程处弼提议道。   “不能冒险了,就我们两个人去。”李明达看眼手里带血的簪子,立刻命人备马。   “可是这样太危险,怎知道这一次不是一个幌子?如果他不放人,再把公主和世子抓了……”田邯缮说着就眼睛红了,跺脚气道,“我还不信了,我们这么多人竟然斗不过他。”   “别说废话了,赶紧准备。”李明达训着田邯缮,看着程处弼,随即带着已经虚脱剩半条命的萧五娘出发。萧五娘被五花大绑地横放在马背上,捆绑固定的很结实。李明达何妨一直都骑着快马,房遗直负责牵着承载萧五娘的马,随即二人就一前一后出城了。   到了孤山之后,俩人就下了马,观察周围的情况。   房遗直看向李明达。   “山上有动静。”李明达道,“这回应该不是虚晃。” 第158章 第 158 章   “有公主在,就容易多了。”房遗直忍不住称赞,随即抬头仰望眼前的孤山。公主耳朵敏锐,可防患于未然,也可让大家提前有个准备,这比冒着暴露危险派军去刺探更太多。   李明达看着房遗直,忽然听到山那边传来声音,就立刻专心致志出神地听。   房遗直也发现李明达察觉到什么,所以在旁沉默等待。本来安静的两个人,突然被一声女子低笑打破。   “都什么时候了,房世子,你还有工夫和公主谈情说爱。公主也真是个好姐姐,自己妹妹的安危一点都不担心,竟只顾着看美男子。”横在马背上的萧五娘嘴巴毒辣地嘲讽李明达和房遗直   房遗直转身到路边,弯腰随手抓了一把草,直接狠塞进了萧五娘的嘴里。萧五娘呜呜地挣扎无效,眼瞪着房遗直,憎恨地怒火喷薄而出,但房遗直根本就没有多看她一眼,转头就背对着她只顾着关注李明达那边。萧五娘气氛至极,偏偏又没有办法,最终挣扎无效,老实地躺在马背上虚脱又认命地喘气。   李明达蹙眉很久,随后回头看一眼萧五娘,拉着房遗直往稍微远的地方走,小声和他说了几句话。   房遗直闻言眉头也皱了一下。   “脚步声近了。”李明达道。   不久之后,林子里果然传来了,房遗直也可以听到的脚步声。   马背上的萧五娘也听到了声音,立刻来了精神,努力地抬起头,朝林子那边看。   “嗖”的一声,一支箭打到了前头的松树树干上,箭身上还绑着一封信。   房遗直去取来将信展开,转头告知李明达:“让我们一直往前走,在半山腰的老松树下见面,树干上有箭作为标记。”   李明达听着越来越远的脚步声,对方一直点了下头。房遗直转即将马背上的萧五娘解开,放了下来。当下只捆住了萧五娘的上半身和双手,房遗直用绳子牵着她走。走之前,房遗直抬眼瞧了瞧天上的太阳,转即还特意多看两眼萧五娘。   萧五娘立刻对房遗直扯嘴笑了笑,一边跟着他二人走,一边问:“你看我干嘛呀?还用那么温柔地眼神,我会误会的。”   萧五娘说罢,特意看向走在前头李明达。   李明达脚步没停,一直往山上走,似乎很着急见到程木渊和李惠安。   萧五娘就往房遗直身边凑了凑,“我问你,你是不是真的喜欢她?”   房遗直斜睨一眼萧五娘,没说话。   萧五娘不依不饶,“说说呗,我在没被抓之前正经还是公主的挚友。她以前就偷偷我说过她对你的想法,你要是把你的实在想法告诉我,我也告诉你她的。”   萧五娘一脸审视地打量房遗直,觉得他肯定会答应自己。但他没料到,这时候走在前头的李明达突然回头,让她不要乱讲。   萧五娘惊诧不已,因为她很确定自己刚才说话的声音并不大。   “你能听到我刚刚的话?”萧五娘诧异问,他见李明达并没有回答自己,惊讶地转转眼珠子,转即她反应过来要张嘴喊,希望能够提醒到程木渊,却再一次被房遗直堵住了嘴。   萧五娘娘晃头,拼命挣扎。   房遗直不紧不慢地从袖子里拿出了三根银针。   萧五娘看见银针后,眼睛直了,立刻老实了。然后她眼珠子动了动,反应过来房遗直的侍从落歌不在身边,他应该并不会扎针。   “我虽不懂医术,不过落歌之前扎了你三处穴位我倒是记住了。从现在开始,不要有任何声音,不信的话,可以不听试试,看看我行不行?”房遗直道。   萧五娘瞪一眼房遗直,果然老实地不敢说话。   李明达和房遗直随后到达了指定地点,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程木渊的身影。但李明达知道程木渊就在附近,所以垂着眼眸,全神贯注的听着周围的声音,随即他立刻拉着房遗直往东躲避。   随即见程木渊从西边的树上跳了下来,他一手拿着弓箭,一手拿着刀,冷着一张脸打量李明达和房遗直,最后把目光久久地落在了萧五娘身上。   “人带来了,衡山公主呢?”房遗直问。   程木渊还是警惕地观察四周,他再三确认只有眼前这三个人后,才安心地笑了笑,“真没想到你们能满足我的要求,还以为会一气之下派几十万大兵把我围困住,直接弄死呢。圣人没有命大军压阵,也在我的意料之外。果然晋阳公主非比寻常,您在圣人眼里就是不一样。”   “衡山公主呢?”李明达抽出怀中的匕首,抵在了萧五娘的脖子上。   程木渊见状,紧张地瞪眼道:“公主还是小心一些,伤了她,衡山公主就见不着活的了。”   “今天说好人换人,你上来就不诚信,萧五娘就别想要回去。”   “哈哈哈……莫要说大话!眼下只有公主和房世子二人,你们都不会武功,我一个四品侍卫对付你们二人还是绰绰有余。便是之后有千军万马等着我,可眼下是我在掌控局势。”程木渊吼道。   “那就试试,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刀快。”李明达拉着萧五娘又往后退了几步,刀刃已经抵在萧五娘的脖胫上,抹出一些血来。   萧五娘瞪圆了眼睛。   程木渊见状,忙道:“慢着!刚不过是闲聊,我程木渊做事,岂能言而无信,衡山公主就在此。”   程木渊走了几步到草丛边,将草丛上面的树枝之类的撤了下去后,就见李惠安躺在地上,嘴被塞住了,整个人被五花大绑。   李惠安看到李明达后激动不已,扭动着身体,呜呜着。   “惠安!”李明达看着她,喊了一声,表情越加凝重和悲痛。   李惠安更加激动,疯狂地对李明达点头,示意她来救自己。   程木渊将李惠安提起,走了几步过来。房遗直凑到李明达身边,看了她一眼。   李惠安跟随着程木渊,眼睛紧盯着房遗直和李明达。   萧五娘目光谨慎地观察两方情况,时不时地递眼神给程木渊,希望能够提醒他。但是陈木源的注意力完全放在防备房遗直和李明达,根本都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神变化,这令萧五娘十分的内心不安。   终于程木渊和萧五娘四目相对,就在两厢靠近可以换人的时候。   “等一下!”程木渊拉紧李惠安,“换了人之后,那你怎么保证我能带着五娘安全的逃出去?”   “我们只负责换人。逃不逃得出去看你的本事,你既然晓得那是什么地方做交易,想必是给自己留了后路。”李明达转眸又看向萧五娘,“再说这一位也不是个吃素的,自诩才是聪明,还用得着我教吗?”   程木渊眯了下眼,又看向萧五娘,见萧五娘点了点头。   “我很好奇你们俩人是怎么勾搭上的?”李明达问。   程木渊:“用不着你管!赶紧换人!”   程木渊将李惠安推出去,一手搭在李惠安的肩膀上。房遗直同样的做法,两厢便谨慎地把人互换了过来。   程木渊见萧五娘被换过来之后,激动不已,连忙用刀砍断了她身上的绳子,问她有没有事。   萧五娘害怕地看一眼李明达,对程木渊道:“快走,不然逃不出去!”   程木渊点头两厢这就手拉着手,钻入了树林里。   房遗直在旁看着李明达给李惠安解绑,忽然眯起眼睛,转身拉住李明达和李惠安,“快躲到树后!”   李明达和李惠安随即被推到了老松树后。李惠安十分慌张,小声地跟李明达喊着她害怕。   李明达听到了弓弩拉开的声音,看着房遗直整个身体还露在树干外,忙去拉他,但因为树干就那么粗,只有一个人的宽度,房遗直和李明达只能侧身完全靠在一起,才能被树干遮挡。李惠安蹲在树干的下方,抬头看着俩人。   嗖嗖两下,真的有箭打了过来。   等会儿,安静了,李惠安站起身要出去,李明达忙拉住她。嗖嗖又是两箭,接着就听到两人远去的跑步声。李明达还听到萧五娘对程木渊说,她耳目聪慧,能听到他们讲话和走路声。刚刚如果程木渊没有成功的把晋阳公主杀了,那她们应该是逃不出这个山林。   李明达牵着李惠安的手,对房遗直道:“萧五娘发现了。”   “不紧要,能把衡山公主救回来就值了。”房遗直注视着李惠安,对她行礼。   李惠安看着房遗直,眨了眨眼,然后忽然哭了起来。   李明达忙问她怎么了。   李惠安这才想起来讲述她的害怕,程木渊对她有多坏。   “我们还是先下山吧。”房遗直提议道。   李明达点头,问李惠安能不能走。李惠安用手摸了摸她的小花脸,憋着嘴扭头看着房遗直,“我走不动,要他背着。”   “我背你。”李明达道。   李惠安摇头,“姐姐身子单薄,还是他来,他是臣子,干点苦力是应该的。”   “还是我来吧。”李明达坚持。   李惠安皱眉,“为什么?”   “不为什么。”李明达蹲下身来,让李惠安上她的背上。   李惠安看了一眼,转头赌气地自己往山下走。   “我可以背她。”房遗直道。   “让她自己走。”李明达注视一眼房遗直,紧接着去追李惠安。   三人安全回到路上之后,李会安望着山林的方向,问李明达:“我们就这么放过了萧五娘和程木渊?”   “他们走不出这片林子。”李明达道。   “可也没有士兵追他们。”李惠安无所谓的叹了句,就看向房遗直   这时候房遗直在路边弄了些枯枝烂叶,用火石将叶子点燃,接着就拿出水囊,在干树枝叶浇水,然后放在点燃的火堆上面,当即就有滚滚的浓烟冒出。   “这是?”李惠安问。   “通知,一会有马车来接咱们。”李明达用粘水的帕子擦了擦李惠安脏兮兮的脸,“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后我们姐妹俩一定会好好的。”   李惠安抿着嘴,点了点头。   房遗直抬首望了一眼天,“时间差不多了。”   李惠安不解地问房遗直,“什么差不多?”   “毒发作的时间,我们在萧五娘的身上下了毒。”   “下毒?可我才看她人很正常。”李惠安惊讶道。   “昨天特意请了高太医来配的药,发作时间在六个时辰之后,时间没到她自然看起与常人无二。”李明达解释道。   李惠安瞪大眼,“也就是说他马上就快死了?”   李惠安话音刚落,就听到远远的山林里群鸟飞起,隐约传出一声男子的咆哮。   李惠安随即就发现房遗直和她十九姐互看了一眼,似乎确认在萧五娘的死亡。李惠安惊吓地退了一步。   “你怎么了?没事儿吧?是不是被程木渊吓到了?”李明达抓着李惠安的肩膀问。   李惠安失神地摇了摇头,表示没事,“可能真如姐姐所言,今天遇事太多,有些受了惊吓。但我人好好的没什么事,姐姐放心。”   李明达欣慰地点了点头。   这时候远方传来了车辙声,越来越近。   李惠安听到马蹄声后,越来越紧张,额头冒着冷汗。   “你到底怎么了?”李明达一直紧盯着李惠安。   李惠安动了动眼珠子,心虚到极点,随即哭着抱住李明达道:“萧五娘娘让我杀了你,我差点儿就信了!”   李明达看着李惠安。   李惠安捂着眼睛痛哭不已,“惠安在乎十九姐,想一直跟十九姐在一起,萧五娘和我说两个人若想长久在一起就是一起死。不然早晚十九姐会嫁人,我也会嫁人,我们就会分开。我不想和十九姐分开,也不想嫁人。”   “人生有不同的阶段,等你渐渐长大的时候,自然就会明白。萧五娘是故意拿话蛊惑你,不要信。”李明达拍了拍李惠安的额头,叫她不要多想,“谁说你嫁人了,我嫁人了,我们两个人就是分开。你我同为长孙皇后的女儿,父亲便是看在死去母亲的份上,也断然不会让我们远嫁。将来跟我同住在长安城,而且不必太太极宫里守那么多的规矩,自然是想出门就出门,想见面就见面,保不齐比宫里见得还勤快,怎么就算不在一起了呢?”   李惠安点点头,觉得很有道理,渐渐不哭了。   路东面的尽头,车马已经出现,朝这边驶来。   李惠安抹了眼泪,笑着朝房遗直那里去,“萧五娘说得是不是真的,你真的喜欢我十九姐?”   房遗直点头。   李惠安动了动袖子,整个人扑向了房遗直。   房遗直皱了下眉,抓住李惠安插向他腹部的东西。   李明达冲了过来,李惠然正缓缓的松开手,往后退了几步,镶着宝石的匕首正被房遗直握住,刀尖已有一部分插在了房遗直的腹部,血一滴滴落在了地上。   “你疯了么!”李明达惊讶地瞪眼看着李惠安。   李惠安认真地和李明达解释,“十九姐已经定亲了,不该和他有关系。我这一刀是让他断了念想。”   李明达忙去搀扶房遗直,让他靠着自己,坐在了地上,随即紧张的查看伤口,问他怎么样。边说话的时候眼泪就已经掉了下来,房遗直笑着说没事。   “怎么没事,你都流了这么多血!”李明达气红了眼,瞪向李惠安。   李惠安缩着脖子往后退了几步,转身要跑。   这时候程处弼等人已经率先骑马过来了,李明达厉声命令程处弼将李惠安缉拿带回长安城。   程处弼愣了下,看看那边流血的房遗直,立刻领命,将李惠安请进马车内。   两个时辰后,李明达和房遗直回到长安城。大孤山那边也传来了消息,程木渊被乱箭射死,萧五娘的“尸体”也已经在山林里找到,运回了明镜司。   在高太医施针解毒之后,萧五娘虚弱地醒了过来。她发现自己吐血之后,竟然还活着,而今又回到了明镜司的大牢之内,绝望不已。   天渐渐黑了,牢房的那一边传来狱卒讨论声,萧五娘隐约听到房遗直被刺的事,嘴角拉起,哈哈大笑起来。   她笑声引来狱卒的呵斥,拿着棍棒打她两下。萧五娘娘自知自己也没有什么活头,就要寻死,却被狱卒立刻钳制住捆绑在了架子上。   “公主说了,人不能死,还要养得白白胖胖,都给想法子我看紧了!不然大家后半辈子都没饭吃!”牢头喊道。   萧五娘听过这话之后,又是几次寻死,皆未果。而且这些人,怕她继续寻死,除了吃饭的时候都把她的嘴堵上了,双手也困在了一起。   地牢里暗无天日,萧五娘分不清白天黑夜,后来她转去了一千有太阳的牢房,竟然觉得舒服了不少。   也不知过了多少日夜,萧五娘晕沉沉地醒来,发现自己没有被捆绑,嘴巴也没有被堵上,刚觉得放松了些,转眼竟看见了李明达。她着一身华服高贵地站在牢门外,冷艳逼人,此刻横眸扫看自己。   萧五娘虚弱的趴在地上自嘲,“我这个麻烦你怎么还不解决,不恨我么。”   “本是要将你立刻处死,但很不幸,你成功惹恼了我。”   “你说房遗直被刺的事?哈哈哈……”萧五娘笑了,这是他在牢房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发自真心的笑。   李明达冷冷地打量萧五娘,“你觉得世间最痛苦的惩罚是什么?”   “你要干什么?”萧五娘敛住笑,警惕地问,随即她又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你觉得我会怕么。”   “怎么不会,痛是人天生就能感知的,而耻辱是随着阅历增长感知越深的东西。好在你少年英才,阅历也够了。放心,我不会对你干什么。”李明达笑了下,“你不是一直以你身体里流淌着吐蕃血而自豪么?而今正好有吐蕃使臣来访,我干脆就把你交给你的同族来处置。吐蕃国赞普一直崇拜我大唐,诚心求好,你觉得他若听说你的身份和你这些作为之后,会不会觉得很耻辱很丢脸?会不会把怒火转嫁到你身上?对了,我还听说他们那边对付犯人有很多新鲜的手法,特别是对付你这样如花似玉的你女子,招数就更多了,比我们汉人的腰斩车裂厉害百倍。想来让你死在你的同族手里,你也会知足。我们好歹也曾经做过挚友,所以今日我特意前来告知,也算是为你送行了。”   “你休想吓我。”萧五娘白着脸,眼里已经闪现出恐惧,但是她的面容总体仍然还算保持镇定。   “对了,吐蕃使臣听说你是巫女的后人,立刻就道出一个治你的法子,可巧了,他说他们祖上就是专门治你们巫女一族的,还说养女巫在吐蕃并不是什么见得人的勾当。我一听他的法子,真是简单,还真是没有想到,早知如此,我也不用这么麻烦每天换一拨狱卒守卫你。所以说,对付你还得是你的同族才行。”李明达叹道。   “呵,少吓唬我。”   “你觉得我现在还有兴致吓你?”   “哈哈哈……对,也对!你失了挚爱,当然要报复我。可杀房遗直的人不是我,是你的亲妹妹!你要报复也该报复她呀,快去亲手手刃了你的亲妹妹呀。衡山公主这个人自私的要命,嘴上说我喜欢十九姐离不开十九姐,实则完全是在顾着她自己的欲望。我不过是随便挑唆两句,她就信了,喊打喊杀。你说她这个人有多蠢,也可见她对你的喜爱有多浅薄。这样的妹妹你要她何用,何不杀了痛快?”萧五娘眼盯着李明达,话语忽高忽低,有种循循诱导的意味。   李明达深吸口气,侧身对着萧五娘。   萧五娘见李明达被自己的话成功刺激到了,还要张嘴继续说,这时候就听见牢房另一头,有人喊着:“你放屁!”   萧五娘扭头,就见李惠安气冲冲地冲过来,睚眦欲裂地似要把她吃了。   李明达扭头看李惠安,李惠安立刻蔫蔫地安静下来,低着头。   房遗直这时候从李惠安的身后走了出来,用它裹了纱布的手,拍了拍李惠安的脑袋,笑着李明达求情道:“惠安是一时糊涂,而今已经清醒了。”   “对啊,十九姐,别不理我,我都是被这个丑贱蛊惑了,才会这样。”   李明达没理会李惠安,而是惊讶地看向房遗直,“你刚刚叫衡山公主什么?”   “叫我惠安啊,他是我姐夫,当然能这么叫我。”李惠安希翼地看李明达,仰着头。   李明达皱眉,“我的亲事还没定,不要乱叫。”   “这容易,我回头就和父亲说是房世子,请他给房世子和十九姐指婚!”   “胡闹!”   李惠安被训了一点不恼,反而高兴地看房遗直:“姐姐真和我说话了,你这主意真有用!”   李明达看一眼李惠安,又看一眼房遗直,立刻抬脚走了。   房遗直忙追上去解释。   李惠安有点儿急,剁了下脚也要走。   “惠安!”萧五娘喊道。   “恶毒女,都是你害的,就等着吃哑药吧你!”李惠安厌恶的东西也消不了,就嫌弃地跑出去。   萧五娘还要说话,但一张嘴就被狱卒堵了嘴,又被拖到木柱子上捆了起来。   牢房外,房遗直正在求情。   “而今不光是太医说了,吐蕃使臣也说确实吐蕃巫女们手里确实有这种迷魂药,能让一些意志薄弱的人易受蛊惑。事发前一天,惠安确实和萧五娘在一起过,还一同饮水吃饭……”   “我知道。”李明达道。   “那你还对她?”房遗直问。   李明达反问,“我在让她长教训,不冷她几天,她不会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倒是你,什么时候这么热心肠了?”   “家人么。”房遗直道。   李明达惊讶看他,“呦,会得还挺顺溜。她是我家人,还没有成为你的家人呢。”   “该是快了。”房遗直摸了下下巴,认真琢磨了下时间。   “三年,一年还没过去。”李明达好提醒。   “嗯,难道我当时没有特意强调最多三年么,快的话,搞不好是三个月。”   “你——”   “十九姐!别生我气了,我真不是故意的,那个时候脑子不知道怎么,特别糊涂。满脑子响得都是那些声音,十九姐要离开我了,十九姐要和别人一起了……”李惠安拉着李明达的衣袖,拽了拽,又晃了晃。发现不好用,她就转头求救地看向房遗直。   房遗直对李惠安摇了下头,示意她慢慢来。   李惠安就继续拽着李明达的衣袖,“十九姐不要生气了,惠安欠房大哥一条命就是,以后有机会就还。”   “可别有机会,”李明达叹了声,又皱眉看着因为自己和她说话而欢喜的李惠安,“行了,去玩吧,不是一直要看明镜司?”   李惠安看一眼李明达,又看一眼房遗直,明白李明达是有话和房遗直说,使劲儿地点点头,就跟着田邯缮去了。   “圣人一会来,你我要想好说辞。”李明达道。   房遗直点头,“简单地实话实说?”   李明达点头,“别露出我的秘密就行。”   房遗直笑着会意。   李世民听了房遗直和李明达两人讲述之后,有些意味深长的打量俩人一圈,觉得他们两个人讲事情还真是配合的天衣无缝。经过讲得言简意赅,却不   忽略重点,听得李世民觉得应该办个学堂,让满朝文武都跟这两个孩子学一学。   前面的事情,李世民听得心虚,没有疑问。最后讲到李惠安这里,李世民忍不住关切,就问了,“那天她和程木渊是怎么一块走得?”   “因为萧五娘的关系,程木渊和衡山公主关系也不错。那天程木渊知道萧五娘被抓,想借故请假告退。刚巧衡山公主那时候受了萧五娘挑唆,越发心动想要出手。她早就察觉到程木渊和萧五娘的关系不一般,所以就和程木渊把事情挑明了。衡山公主动提出要帮忙,程木渊自然愿意,两人就这么凑在一起。”房遗直解释道。   “即便是说成木渊,并非是有意劫持衡阳公主。”李世民思量了下,抬头看向程处弼,“那对程家的处罚可以轻点,不必让你父亲也受过了。”   程处弼忙跪地谢恩。   李世民挥手,让程处弼起身,随即继续打量房遗直和李明达,问他们还有什么交待没有。   俩人都摇了摇头。   李世民凝眸看着房遗直:“真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即将启幕:《妾身超有钱》《妾身超有钱》《妾身超有钱》   女主暴发户,就是钱多啊。和人的相处之道,就是用钱打脸。也是悬疑推理文,么么喵,爱大鱼就收藏一个喵? 第159章 第 159 章   房遗直应承。   李世民冷着脸,默然看着房遗直好一会,忽然笑起来。   “看来魏家的事你还不知情,这担子也总算是忙完了,这样日准你假,在家休息一天。把自己的事好好琢磨琢磨,再来回禀。”李世民道。   李明达不解地看李世民,再转眸看房遗直。房遗直此刻已经行礼退下。   李明达往李世民身边凑了凑,“什么事?”   “他的家事。”李世民随手翻了翻李明达桌上的案卷,回答道。   “他家有什么事?”李明达又问。   李世民停手了,特意打量李明达,“人家的事你操什么心?”   “随口问问呗,女孩子都爱八卦,好奇别人家有什么趣事。罢了罢了,阿耶不想说就不说。”李明达噘嘴,扭过身去。   李世民笑道:“可吓我一跳,还以为你对人家有什么意思。人家已经定亲了,我亲自指的婚,你可不许打主意!要是没定亲之前,你和我商量商量,倒是可以考虑。现在事情已经定了,可别闹出什么乱子。”   “阿耶这话是何意?”李明达猛地回身,有些恼地看李世民。   “你瞧你不过是说两句玩笑话,你就生气了。我的女儿我自然知道,有分寸。不过应承外头传了一些风言风语,估计也是因你常总是和房遗直一起办案的关系。”李世民道。   李世民等了一会儿,见李明达没说话,问她怎么回事。   “累了,头疼。”   “行,那咱们赶紧回宫去歇息。”李世民赶紧起身。   “不会去,案子虽然结了,还有些收尾的活儿要做。”李明达道。   “这种小杂活交给别人做就行了,那个什么尉迟宝琪,你赶紧回宫陪阿耶吃饭。”李世民道。   “那怎么行啊,也常叫我做事要有始有终,不能因为自己是贵族身份就特殊,所以说这最后一步还是要亲力亲为,亲自督促为好。”李明达辩解道。其实她就是不想和李世民一块回宫,暂时不想和他说话。   李世民怔了下,女儿拿他说过的话来反驳他,他自然是无可奈何。   “那你多久能拾掇完?”   “傍晚的时候就回去。”李明达回答道。   李世民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打量一眼李明达,道两声“罢了罢了”,便走了。   李明达一路送走了李世民之后,立刻吩咐田邯缮派人去查魏家和房家到底出了什么事。   田邯缮领命,跑出去没多一会儿,转而急匆匆地回来回禀李明达:“贵主,魏婉淑在明镜司后门,等着求见。”   李明达奇怪:“她怎么来了?”   “奴也不知,会不会和刚刚圣人说那些奇怪的话有关?”田邯缮动动眼珠子,“贵主,那这人咱们是见还是不见?”   “见。”   片刻之后,李明达就在明镜司侧堂等候魏婉淑。随着脚步声近,李明达抬头,就见魏婉淑迈着盈盈步伐进门,一身素净的白衣,满头的银饰,并没有消减她容颜的风采,人有些打蔫儿,但是配着这身衣服刚刚好显出一种‘令人见了忍不住怜爱’的气质。   李明达请她坐。   魏婉淑行礼之后,颔首鞠躬,道了声:“不敢。”   李明达见他连坐都不敢坐了,知道她这次来找自己怕不是什么好事。   “有话就说。”李明达见魏婉淑有犹豫之态,就催了一句。   魏婉淑噗通跪下了,给李明达磕头,“请公主放过婉淑。”   “你这话是何意?”李明达道。   魏婉淑谨慎地看了看四周,见屋里除了有公主的大太监和贴身侍女外并没有外人,就把房遗直之前威胁她退婚的经过讲给了李明达。   李明达看魏婉淑的眼神中多了几分观察,“你和我说这些是何意?”   “公主言行端正,性情仁善,所以婉淑这次是来求公主,婉淑不想主动退这门亲事,这于我魏家损伤太大。”魏婉淑上半身虔诚地趴在地上,接着给李明达磕头数次。   “这是你们魏家和房家的亲事,与我何干,”李明达道,“若商量你也该去找房遗直说。”   魏婉淑低垂着眼眸,似下决心发狠地抿着嘴唇,“这件事只能来求公主了,婉淑没有别的办法。”   “你知不知道你当初做了什么事?你现在跑过来跟我,哭几下,掉几个眼泪,就能泯灭你之前的错误?你莫不是在和我开玩笑?”李明达不解地审视魏婉淑,魏婉淑可不是一个糊涂的人,今天她来找自己,说只有自己才能帮他,一定是有什么缘由。   “婉淑只能冒险求公主,请公主相信要求真的是走投无路,没有办法了。”魏婉淑还在解释,她身体微微有些发抖,看得出很内疚又很害怕。   “我只是很奇怪,你有什么自信认为我会答应你的请求。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李明达把身体坐得更直,微微眯着眼睛,紧盯着魏婉淑。   魏婉淑头面着地面,不敢去看李明达,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因为婉淑知道公主的秘密,公主也知道婉淑的,彼此正好互相交换。”   “说说,我的秘密是什么。”李明达道。   魏婉淑谨慎的看了眼在场的人,思量一下,跟李明达道:“眼,耳,鼻。”   简单的三个字足已经说明她知道了什么。   李明达表情不动地盯着魏婉淑片刻,看她越来越发抖的身体,转眸去拿了桌上的茶,悠悠地品起来。   “请公主恕罪!婉淑知道这些话说出来十分冒犯,但婉淑思来想去真的是走投无路了,除了这一条路,婉淑就只能去死。”魏婉淑道。   “你这不是在求我,你这是在威胁我,何必跪着磕头假惺惺,起来坐着说话。”李明达给田邯缮使了个眼色,田邯缮立刻将魏婉淑扯了起来。   魏婉淑站起身后,垂眸擦眼泪,“公主在圣人跟前,备得宠爱,您的话在圣人心中很有分量,在房世子的心里恐怕还有更重的分量。这是圣人的指婚,婉淑一弱质女流没有办法左右其决断。非要提出退婚,只怕是逆了龙鳞,更会把父亲生前为魏家创造的一切都给毁了。随时来小区,只想到这一个稳妥的法子”   “我若是不答应,你会怎么做?”   “婉淑只想魏家能够保全名声,请公主成全!”魏婉淑磕头道。   李明达冷笑一声,大概明白了为婉淑话外的意思。如果她不答应,房遗直那边真要有所动作,她就打算把自己拉进去,鱼死网破。   李明达忖夺了下自己的事情如果被李世民知道,会引起什么后果,以后她是否还有可能住在立政殿等等。   “婉淑只是想请公主从中调和,帮忙解决魏家和房家之间的退婚之事。只要公主出面,这件事一定能在不影响魏家名声的情况下完美的解决,婉淑发誓,这件事解决之后,婉淑从此青灯古佛,为自己当初的所作所为忏悔至死。”魏婉淑说罢就哭着跪地,头面着地面,继续不停地和李明达磕头。   李明达发现魏婉淑很少看自己,也不知她是因为防备自己的厉眼观察,还是因为愧疚所以才一直低着头。   李明达也明白了魏婉淑的目的,她就是想平静地解决和房家的退婚,保全魏家的名声。   “公主若是不信婉淑会出家,婉淑这就可以把头发剪了,以明心志。”魏婉淑说罢就拆开了自己的发髻,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剪刀狠狠地剪了下去。   魏婉淑把剪刀一出来的时候,田邯缮就立刻警惕,示警程处弼,随即见魏婉淑真的只剪了头发,他这才放下心来。   “你回去吧,我会考虑。”李明达道。   魏婉淑怔了下,忙给李明达磕头谢过。   人走了之后,李明达就和房遗直再见面,就这件事商议。   “这个魏婉淑先是算计太子,而今又要算计公主,其野心如何昭然若揭。她的话不能全信。”房遗直道。   “但如果我不答应,她就会把我的秘密公之于众。”李明达道,“这会带来什么后果?”   房遗直:“难讲,不过这个秘密圣人还是最好不知道。”   “我也这么想。”李明达托着下巴道,“若真如那魏婉淑所言,事情结束之后,她会青灯古佛去赎罪,倒也不失为是一种中间之法。她是为了保存为公生前留下来的名声,其实我也不想魏公勤恳效忠一生之后,就因为女儿的事情难以在九泉之下瞑目。”   “她若真可如此认错也算是好的,怕就怕这个女子耍什么心计。公主何不想想,以公主的立场,如何出言让两家退婚?”   “那我只能对圣人坦白心事,说我对你……”李明达看着房遗,直眨了下眼。   “那这么说,对公主来讲,就会有损于公主在圣人跟前的——”   “我知道,不过这话既然是心里话,倒也无所谓了。再者三人之中,只有我说受罚最轻,所以我说最合适。”   “这婉淑说只有公主来说才能刚好解决事情,怕是已经知道你我之间的关系。仔细想想,这也算是另一层的威胁。”房遗直眯起眼睛,转眸看李明达,“此事那就不必答应,我会妥当处置。”   李明达问房遗直什么法子,房遗直轻轻地对李明达摇摇头,表示暂时没有想到,要告辞回去好好想想。李明达只好随他去了。   随后,李明达就同李惠安一同回了宫,一路上李明达都在出神,考虑魏婉淑这件事。   回来之后,李明达就从李惠安一起给李世民请安。   李世民把李惠安招到跟前来,用手指头点了点她的脑袋,问她:“你现在可清醒着?”   “嗯。”李惠安点头,她知道父亲是何意思,眼里顿时就涌现出泪花,“那天是惠安不好,怎么就糊涂了,做出那种事情。”   “你是个小糊涂,莫非当时你十九姐和房家大郎提前有所防备,在身上穿了软甲。你那一刀刺下去,非得把房家大郎杀了不可。”李世民叹了口气,拍拍李惠安的脑袋瓜,“以后回来了,别看他们说什么,要看他们做了什么,而且要看他们背着你做了什么,如此才能真正的识得一个人的真面目,不然不要轻易相信。”   要看他们背着你做了什么。   李明达心里咯噔一下,想起自己也李世民一直隐瞒的举动来,多少还是有些内疚。这件事她其实不是忌讳让父亲知道,她是担心父亲知道之后忌讳她。   李惠安这时点点头,连连给李世民赔罪,“惠安以前太傻了,太容易相信人,总觉得玩得来的就是挚友。阿耶的话惠安记住了,以后注意。”   李惠安说罢,转而就乖乖的跑到李明达跟前,拽着她的胳膊,“十九姐帮我和房世子好好道歉,求个情,我当时真是脑子糊涂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满脑子只想萧五娘那句话。”   “哪句话?”李世民之前只是听李明达简短的讲述事情的经过,这个细节他倒是没有听到,所以有些好奇的问李惠安。   李明达忙牵着李惠安的手,对李世民道:“能有什么话,无非就是挑唆惠安,说话总是跟房世子破案不理她,把房世子解决了,我就能天天陪她。”   李惠安看眼李明达,对李世民点了点头。   李世民啧啧两声,“这个萧姑娘真是歹毒,连这种挑唆的话都能说出来。”   “都是我不好,我明明只是很想和十九姐一起,可好像总是办错事。”李惠安自责地搓眼睛。   “好孩子,这怎么能怪你。你母亲去得早,你自然依赖你十九姐。是那个萧五娘心思歹毒,别说你只是一个不通世事的小丫头,本就单纯好教导。就是像程木渊那样的成年男子,也没逃得过她的魔爪。”   “阿耶说得极是。”   其实那天到山边的时候,李明达听到山上的动静,从程木渊和李惠安的脚步声和对话声判断出,李惠安并非被强迫,而是自愿。随后她就小声告诉了房遗直,所以俩人上山的时候,心里有所准备。不过后来下山之后,李惠安先承认萧五娘挑唆她杀自己,令李明达以为李惠安已经清醒,所以放松了防备。却没想到之后,李惠安针对房遗直,还说了“十九姐已经定亲”的胡话。那时候李明达才意识到李惠安应该是受了萧五娘的多重挑唆,思维混乱。   萧五娘很憎恨害他父亲李大亮身亡凶手,也便是她和房遗直。所以她在李惠安应该是身上报了诸多期待,功夫下太多,自然就混乱了。李明达估计李惠安应该还有没有被萧五娘完全调教成功。萧五娘应该是那天被缉拿之前,发现事情苗头不对,所以不得不对李惠安提前动手了。   好在事情安稳的过去了,最大的伤情就是房遗直被李惠安的匕首划破了手指。   李明达拍拍李惠安的头,让她先去休息,转即又劝李世民以后不必在李惠安跟前再提这件事。   “说说怎么了,给她长长记性,她不大,可也不算小了,早晚要懂做人的道理,要知道人活着都是要吃教训的,公主也不例外。”李世民道。   “阿耶说得极是。”李明达应承。   李世民笑哈哈两声,然后打量李明达,“你也不要总是忙着破案子,而且这么一大桩案子尘埃落定了,你也该休息休息我呢也该操心一下你的终身大事。”   “唉。”   “叹什么气?”   “父亲又提这茬了,自然要叹气。”李明达无奈道。   “真的这么不愿意嫁人?”李世民问。   “不愿随便嫁人,不然宁愿跟在父亲身边一辈子。”李明达还是用老话搪塞李世民。   李世民这一次不受用了,“阿耶这回真要为你指婚了,便是你不同意,那阿耶就自己做主。这婚事本就是父母之命,你母亲去了,你自然要听我的。”   “啊,对了,头疼,早就说过头疼还没好,女儿先告退了。”李明达匆匆给李世民行礼之后就退下。   “诶,你这孩子!”李世民瞪眼看着女儿离开的背影,竟一时间觉得无可奈何了,他转头纳闷地对方启瑞道,“我可是帝王啊,帝王!”   “是,圣人是帝王,可也是心软的父亲。”方启瑞轻声赔笑道。   李世民冷笑地哼一声,扬起头靠在椅背上,“我有耐心。”   ……   李明达回房之后,转转眼珠子,琢磨着自己到底该怎么处置这件事。   这时候碧云从外面摘了几朵花回来,笑着跟李明达说好如何漂亮。   “你们不知道一件事到底该不该做的时候,都怎么做决定?”李明达问。   碧云连忙拿出一朵花给李明达,“揪花瓣,数单双,单就是做双就是不做。”   李明达接过花,看着花瓣儿,想了想道:“双做单不做吧。”   “公主为何要反着?”碧云笑问。田邯缮旁忙拍马屁:“废话,咱们公主自然当然要与众不同了。”   “啊,对,极是极是。”碧云连忙附和。   李明达斜眸警告他们二人安静,她专注揪着花瓣数。碧云和田邯缮在旁就悄悄的跟着数。   “是双数!”田邯缮抢答,高兴地跟李明达道,“做!”   “当然要做。”李明达将花枝扔到一边,似乎早就想好了。   田邯缮愣了下,恍然反应过来,公主眼睛锐利,怕是早就数出来花瓣是单是双了,刚才一片片数,只怕就是个形式罢了。所以公主早就做好决定要做了!   田邯缮更佩服公主的勇气,随后笑嘻嘻的试探询问公主,“那公主决定要做的事是?”   “今晚吃蒸羊排。”李明达道。   田邯缮和碧云愣了,俩人互相看了一眼。   “就这事?”田邯缮问。   “最近有点胖了,犹豫要不要吃。”李明达挑眉看田邯缮,“怎么了?”   “不怎么,不怎么,公主决策得好,决策得好。”田邯缮连连赔笑道,“奴这就去吩咐尚食局,准备上好的羊排给贵主。”   “嗯。”李明达打发了田邯缮,就伸了懒腰,更衣躺在榻上歇息。   碧云把花插好,打发走左右,凑到公主身边给她按肩,“贵主,那房世子那边的事您就不操心了?”   “操什么心?他说他解决,我再操心,岂不是白费了一个人的心思。”李明达打了个哈欠,“这事儿我不愁。”   “那贵主就没有愁事儿了,好好睡一觉。”   “当然有。”李明达默了下,让碧云不必给她按了,转身对着床里,一闭眼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醒来,觉得神清气爽,对于昨晚睡前犯愁的事,你哪有豁然开朗,觉得这种事情还是走一步算一步,没必要去刻意说明什么。她的能力又没有害人,除了保护自己做得都是好事,做到问心无愧就行,没有必要一定让谁知道,顺其自然就是。   李明达走出门外,感受晨曦的光芒照耀在脸上,耳边听着叽叽喳喳的鸟叫声,轻轻地初夏风声,心情也柔和亮丽了。   李明达双举胳膊,闭着眼,大大地抻了个懒腰。   “看起来你今天心情不错啊。”李世民走了过来,瞧女儿这般慵懒,忍不住笑了起来。   “阿耶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李明达忙过去请礼问。   “那是起的早,是心里有事儿,想得一夜没睡。所以走出来散散心,却瞧你风光满面的,一看就是昨天晚上睡得很好,惹人嫉妒啊。”李世民背着手,站在李明达的身边,微微扬着头,感受着女儿刚刚的场景。闭上眼,那种让晨光照在脸上的感觉确实很不错。   “怎么样?抻一下懒腰,更舒服。”李明达拉着李世民的胳膊示意他往上伸。   李世民愣了下,终究依女儿所言做了,这懒腰一抻,让他忽然想起自己年少时候的光景,那种朝气蓬勃的青春气息忽然就从他的心头涌了出来,再说这身体舒展一下也确实舒服,李世民果然觉得精神了不少。   “你这丫头,这要是被大臣们看见了,可有损皇家威仪。御史们若是瞧见了,保不准还能参上一本。”   “伸懒腰也要参本,他们上茅厕的时候,我们要不要也治个罪下去呢?”李明达道。   李世民愣了下,转头惊讶的打量李明达,“你这丫头说话……可真是……果然出门久了,染了外头的风气。不过话糙理不糙,是这个理儿,回头御史再敢无端挑我的毛病,阿耶就拿这句话堵他们!”   “痛快!”李明达笑着拍手道。   李世民也跟着笑了,忽然觉得心情特别爽。于是跟李明达作别之后,兴致高昂地去上朝了。   “贵主,咱们今天还去不去明镜司?”田邯缮问。   “不去,就在宫里等消息,宫里得消息快。”李明达道。   田邯缮琢磨了下,望着李明达,“可是昨天魏二娘的那件事?虽然房世子说他来处置,但是这种事情应该也得琢磨几天才能出办法,就是有了办法,安排下去要需要时候,哪能今天就立刻有消息。”   “他比我着急,我觉得今天能有消息,不然我们打个赌?”李明达颇有兴致地看着田邯缮。   “打赌?就算是奴想赌,奴也没有什么能和公主赌的。”田邯缮不大好意思地笑道。   “你要是输了,就想个好主意能让我逗圣人开心。我要是输了,答应你一个要求,说说你有什么要求?”李明达问道。   “奴想回一趟老家,”田邯缮说完,偷瞄一眼李明达,心里知道这件事不可能,忙挽救道,“公主别当真,奴随口说说罢了。家里其实早就没什么人了。”   李明达笑了笑,“无碍。其实听你这个要求之后,我倒是真想输,可今天你是输定了,赶紧去琢磨有什么法子能哄圣人开心去。”   田邯缮应承,真琢磨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贵主,奴还没输呢,结果没出来,奴要坚持自己不动摇。”   “行啊你,知道坚持自己了。”李明达笑了笑,让田邯缮且等着看。   转眼间,一天过去了,天色渐黑。   田邯缮一边给李明达上茶,一边劝慰李明达,“魏家好歹也是高门,事情没那么好处置,公主别着急,且再等个四五日,凭房世子的才能,奴觉得一定能解决。”   李明达接过茶,挑眉,“虽说我不挑这个,但我觉得今天一定能等来他的消息。”   “公主为何这么肯定?”田邯缮不解问。   “很简单,了解。”李明达悠悠地品了一口茶,表情平静,她打赌时的自信一点都没有因为长时间等待而折损。   天彻底黑了,李明达用完了饭。李治闲来无事过来找她聊天。   “再给我说说你的大案子,听着真有趣,外头酒楼里专门讲故事的都比不上你这个精彩。”   “又听故事又喝酒的,就没点表示?”李明达问。   “有有有,昨天得了个玉屏,上头嵌着夜明珠,晚上的时候特别漂亮,送你了。”李治道。   李明拿这就让田邯缮去取,而后才给李治讲案子,说到细节之处,还要耐心回答李治疑问。   “听你讲完,我对这个萧姑娘都越发好奇了,很想见一见,想见识一下她到底是什么个变态模样。”李治感兴趣道。   “晚了,人已经给了吐蕃使臣。”   “人不是还没走?还可以见。”李治道。   “早就用药不会说话了,你见了也是白见。”李明达道。   李治恍然大悟,“啊,倒忘了这茬。”   过了会儿,李治闲聊扯到了崔清寂,“对了,下次让你瞧瞧他,你瞧了没有?”   “不感兴趣。”李明达冷淡道。   “他这人挺好的,京城里没定亲的子弟之中就没有能比得过他的。好妹妹,你也知道父亲一直在为你张罗婚事,咱们趁早挑一个好的,回头你反应过来的时候,好多人选都没了。”   “九哥怎么像个女人似的,唠叨起这些?早和你说了,我对他不感兴趣你不听,几次三番的在我跟前讲他,你当王爷还能是受他什么好处不成?”李明达反问。   “你这嘴巴可真厉害,确实,一个王爷也能受到他什么好处?你真对他不感兴趣?行了,就是想确认这一点。我可好心提醒你啊,你要是真不喜欢崔清寂,就赶紧跟咱父亲说明白。崔干上贡了一个玲珑旋转宝塔给圣人,这东西只有已故的铮大师能做出来,圣人曾经有一个给了咱们母亲做聘礼,又被母亲带了回来。后来这物件战乱的时候时候遗失了。崔干说他花费了五年的时间几经周折四处打探,才找到一个宝塔,又请了不知多少工匠,花了三年的时间修补,才将这玲珑旋转宝塔恢复得完好如初。今天折子一递上来,圣人就高兴万分,对崔干说话的态度立刻就变了,还问起了崔清寂。”李治说罢,对李明达耸了下肩,“还别说,经你提醒之后,我就特别注意到了,这崔家父子真的挺有手段的。”   李明达:“我知道了,多谢九哥,这次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什么叫做算?你就是欠我一个大人情。”李治哈哈笑,随后就走了。   李明达兀自坐在原处看书,不时地抬眼出了一下神,也不知想什么。   ,田邯缮忽然从外头进来,一脸话说的表情看着李明达。   “讲。”   “公主神机妙算。不过这房世子出手也太太太……毒了。”   “怎么?”李明达问。   “魏婉淑死了。” 第160章 第 160 章   “死了?”李明达站起身,惊讶地看田邯缮,“她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死了?”   “说的就是呢,所以奴说世子这招也太……不过想想,只有她死了,这件事刚好能遂了魏二娘之前的要求,完美解决。”田邯缮琢磨了下,感慨道,“贵主您想想啊,她一死婚事就算了了,给房家算是个交代了,如此还不必惊动圣人,保全了魏家的名声。”   李明达点头,不过她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房遗直也不是个做事会留下把柄的人。魏婉淑好歹也是高门贵女,而且俩人连着圣人指婚的干系,他若真出手把魏婉淑给害了,这以后若有人抓住他这个把柄,必然万劫不复。   “走!”李明达往门外去。   田邯缮愣了下,“贵主这是去哪儿?”   “明镜司。”   “不是说今天不去了么。”   “就你话多。”   ……   明镜司。   李明达下了马,飞快入内,果然见房遗直等在正堂。他见李明达来了,也不意外,还特意感慨一向准时的李明达今天迟到了。   “公主今日本是不打算——”田邯缮最快道。   李明达斜眸警告一眼田邯缮,田邯缮立刻闭嘴。   房遗直温笑道:“谢过公主。”   显然房遗直已经明白,自己是特意为了他的事过来的。   李明达也就不客气了,坐下来还不等上茶,就直接让房遗直解释一下。   “是假死,魏叔玉放得消息,已经通报了京兆府,户籍已经按死人处置。”房遗直简单解释,明了快速地解答了李明达心中的疑惑。   “你和魏叔玉做的商量?”李明达问。   房遗直点头,“他是未来的国公,郑公一去,国公府的一切事宜自然由他做主。”   李明达想了下,忍不住叹:“魏婉淑也不知道知不知情,若是不知,而今只怕有的热闹了。”   “这是她们府邸的事,我们也没办法。人总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教训,更何况魏二娘还是个不知好歹,敢威胁公主的人。她能落个青灯古佛的下场,已然是老天爷对她最好的仁慈。再者说,有家里人亲自安顿她,也不至于多清苦。”房遗直解释道。   李明达点点头,转而目光明亮地看房遗直,“你这法子不错。”   “这人死了,接下来就该琢磨好事了。”房遗直叹道。   好事?李明达眨了下眼睛,才反应过来房遗直所谓的好事,是指他俩的事情。她用手托着脸,侧过头去,躲开了房遗直的目光,嘴里小声嘟囔着,“那你要努力了,你惹得麻烦你收场,别指望我开口。”   “好。”房遗直应承。   “最近还是不要说了,我要先把崔家那边摆平了。”李明达又嘱咐道。   “好。”房遗直又答应。   “等个把月最好,到我母亲忌日那天,你说这个事的时候,多提提长孙皇后,表个忠心,可能比平常更顺利。”   “好。”房遗直这次话里含笑了。   李明想想自己这样说话可能显得自己太着急了,尴尬地咳嗽两声,就和房遗直告辞,匆匆离去。   李明达临走前还特意嘱咐房遗直,多休息两天,不要忘了圣谕。   房遗直随后就去了郑国公府,与魏叔玉见了面。在外人看来,房遗直则是去吊唁刚刚身亡的未婚妻。   魏叔玉见房遗直来,表情复杂,心里头感觉很沉闷,不知是欢迎他还是不欢迎他。   “可别让我母亲见了你。”魏叔玉叹了声,转即吩咐身边的家仆,要瞒着这件事。   “我知道这件事是我们魏家的不对,但是而今这光景还是不见的好。”   “话说完就走,只问你人送走了没有?”   “还没,在后院和我母亲哭。十几年的母女,自然伤离别。”魏叔玉叹道。   “夜长梦多,多留一天就有一天的危险,若被人发现,不仅她的命没了,她最愿保全的魏家的名声也毁了。当然,也不排除他是哪位家的名声做借口,来成全自己的野心,那你就当我没说,你们随意。”房遗直说罢,就转身要走。   魏叔玉忙拉住房遗直,他尴尬了一会儿,才对房遗直说道:“我现在心情不是很好,道理都是明白的,过几日再登门和你致歉。今天的事也谢过你提醒。”   “而且你先斩后奏,必然会让你妹妹十分恼火,我想他一定会用很多的办法想要扭转局势,甚至会编出一些话来刺激你,我希望你能有你自己的判断。大义灭亲,非人人可为,你能有此举倒是厉害。”房遗直安慰的拍拍魏叔玉的肩膀,转身就去了。   魏叔玉点头,站在门口看着房遗直离开的背影,久久地没有回神。   片刻之后,管家急急忙忙的赶过来回禀魏叔玉说后院闹的厉害。魏叔玉就赶紧撩起袍子往后院跑。   魏婉淑和裴氏两个人单独在房里,魏婉淑闹着要真寻死,吓坏了裴氏。   魏叔玉赶了过来,瞧见魏婉淑缩在床榻内,拿着剪刀抵着自己的脖子,眼泪不停地哗哗流。而一边的裴氏跌坐在地上哭求不止,恳请魏婉淑不要伤害自己。   魏叔玉连忙搀扶起自己的母亲,冷眸打量魏婉淑,“你还要为家里添多少麻烦!”   “大哥,你怎么能这样,突然就对外宣了我死了?”魏婉淑一脸难以相信。   “不这么做,我怕我忍不下心。”魏叔玉避开去看魏婉淑的眼睛,而是搀扶裴氏坐了下来。   裴氏哭啼不止,紧抓着魏叔玉的胳膊仰头看他。昨夜魏叔玉已经和她商量过了这件事,女儿做出这种丢人的事情来,而且也只能有这种办法能保全魏家名声,所以最终她也同意了。但而今看到魏婉淑这般不甘心,裴氏终究还是心疼。   “你口口声声说做那些事都是为了魏家好,但而且真要你做一件事,保全魏家的名声的时候,你怎么这般委屈?”魏叔玉拍了拍裴氏的手,深吸口气,转头冷着脸质问魏婉淑。   “他们一定要我死?我已经有办法解决这件事了!”   “你说你昨天去威胁公主的事?你到底长没长脑子还是不是,当初那个我聪明伶俐的妹妹!”魏叔玉气的心肝肺都疼。   裴氏在旁直皱眉,当下她只顾着哭,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   “公主怎么了?我知道她的秘密,她也不敢拿我怎么样。”魏婉淑喊道,转即她盯着魏叔玉,“你就不好奇公主的秘密是什么?她的眼耳鼻——”   “遗直兄已经和我说了,而且我还知道你之所以能够得知公主的这秘密,就是因为你当初和前太子有关系的时候,去了禁地,才偷听了公主在长孙皇后石像前说的话。”   魏婉淑愣住:“这件事我并没有告诉别人,你们怎么会知道?”   “所以说你怎么敢去威胁公主你以为你的事她不知道,她早就知道了,不过是念着我们魏家的关系,一再帮忙隐瞒罢了,你却惹了她。公主是什么人?什么性情?她屡破奇案,会被你这点小手段威胁到?若非是遗直兄求情,公主已经告到圣人跟前,咱们魏家此刻就毁了。”魏叔玉叹道,“你竟然都没有想过,这个秘密如果公布于众,别人问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该如何解释?你和前太子的事必会被扯出来!再说公主当初坠崖,身体有些变化也不是不可能,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你为什么要拿这个去威胁?”   魏婉淑愣住。   裴氏在旁听的糊涂,问魏如玉到底是什么秘密。魏叔玉命人先把裴氏搀扶回去歇息,别的话回头再说。   屋子里随即只剩下了魏叔玉和魏婉淑。   魏叔玉也听够了魏婉淑的哭声,觉得这件事情如果再纠结下去只怕没完没了了,而今只能快刀斩乱麻。让人立刻带魏叔魏婉淑离开。   魏婉淑绝望的流泪,眼瞪着魏叔玉,“你们要把我送到哪?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并非是我狠心,是你当初桩桩件件做的事害你,沦落到今天的下场。而今乖巧懂事的魏家二娘已经死了,你此去之后,就不要再和魏家有什么联系,我会留足够的钱给你,也给你安置了几个做事还算利索的下人。”魏叔玉忽然想到了当初的周小荷,不禁自嘲的冷笑,我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的亲妹妹也会落得跟她一样的下场。   魏婉淑垂头哭,她知道事已至此已经没有退路,整个人除了被悲伤淹没,哽咽地再不能言语。   “我给你选的道观名声很好,那里的道姑修为也很有名,跟着她们有一天许真能修仙得道。你们魏家挣名声的路,保不齐就是这条。”魏叔玉最后送别着魏婉淑,就让人赶紧偷偷的备好马车,将魏婉淑从后门送离了长安城。   天色渐晚了,冷静下来的魏叔玉才把这件事回禀给了裴氏,裴氏哭得晕厥了一次,最终也是无可奈何。待情绪稍稍稳定之后,裴氏就问起魏叔玉公主的那个秘密到底是什么。   “此事不好说出来,遗直兄之前就警告过我,最好不要让太多人知道。”   “到底是什么事?我们母子之间还有什么忌讳,再说你只说给我听,我也不会说给别人。”裴氏道。   “坠崖之后,公主的眼耳鼻和普通人不同,时常会看到听到和闻到常人看不见听不到闻不到的东西。”魏叔玉道。   “就这些?没有细说?”裴氏问。   魏叔玉点头,“这已经挺明白了,还有什么能细说。”   裴氏转了转眼珠子,有些惊悚地问魏叔玉,“你的意思是说,公主能看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   魏叔玉缓缓地点了点头,“应该是如此,怪不得之前和公主一同出行在外的时候,偶尔会看见公主沉着脸凝神半晌。这事对公主来说应该也是个不小的刺激,很难想象她一个弱女子要面对这些,之所以瞒着圣人只怕也是不想让圣人担心。”   “真有鬼呢,也不知道长什么样子,我想想都觉得害怕,公主竟能看到听到……对了,必然是因为他从那么高的山崖坠下去,走了一趟鬼门关的关系。”裴氏哀叹公主不易,这几天想想自己的女儿竟然拿这种事情去威胁公主,实在是过分,“我对你二妹真的是失望至极!不过却要把她安排好了,回头偶尔还是要联系一下,看看她的情况。”   魏叔玉应承,请裴氏放心,他都安排好了。   三日后,落歌风尘仆仆的从长安城外赶回,和房遗直回禀。   房遗直正坐在房间内抱着黑牛,一手抚摸着它脖颈处的金铃铛,一手拿着小鱼干儿逗弄他。黑牛的嘴巴里发出咕噜噜的呼噜声,不时地用他的小黑爪子去抓房遗直手里的小鱼干,有点着急地来回用爪子抓,但是会很稳的坐在房遗直的怀里,不会失了平衡掉下去。它吃掉一个小鱼干之后,立刻就会仰着脖子看房遗直,很聪明地等待他去取下一个。   这猫是要成精了,落歌想。   “事情办妥了?”   “妥了,都是咱们的人。她一个弱女子也反抗不了什么,到地方她就是有钱,也使不出劲儿来,何况还有咱们的人看着她。魏家那头从此以后必然联系不上。”落歌回禀道。   “嗯,这是她应得的。”房遗直说完,就将一个小鱼干塞进了黑牛的嘴里。   黑牛吃得心满意足,高兴地窝在房遗直的怀里舔爪子洗脸。   落歌看了一眼,越发觉得这只猫成精了。   “这事就算过了,以后也不必再提。”房遗直说道。   落歌应承,他确实很快就会忘了。这种事情他以前也没有少办,若桩桩件件都记得,他岂不是很累。   李世民今日闲暇,才想起问魏家的事,“这魏家二娘人怎么就突然死了?”   “说是魏家二娘素日就最为崇拜魏公,因丧父悲痛过度,守孝之时就一直寝食不安,日日消瘦。后来因思父过甚就做了个梦,梦里魏公说想她,她次日醒来就说要随父而去的话,然后就撞了棺,人就去了。”   “这倒是个刚烈孝女的小女,传旨下去,令魏家好生厚葬她。”李世民感叹道。   方启瑞应承,这就吩咐下去。   李明达这时候来了,笑着而给李世民请安,就凑到李世民身边问他要不要下棋。   “哦?今天怎么兴致好,想起来陪阿耶下棋了?”李世民问。   “兕子这几日反思案子的时候,就顺便反思了一下自己。这段日子为了破案,似乎疏忽了阿耶,所以这两日兕子打算好好陪一陪阿耶。”   “哎呦,长大了,懂事了,阿耶甚感欣慰。下就下。”李世民开心笑道。   李明达抢了黑子先下。   李世民挑眉看她,“这就是你孝顺阿耶?”   “那您先下。”李明达道。   李世民也不客气,“我就不动了,也下这地方。”   李明达看眼李世民,就跟在自己刚刚落下的黑棋子后面,下了白棋子。   “魏家二娘的事你听说没有?”李世民边落子边询问李明达。   “听说了,是个孝女。不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觉得魏公若是活着,也必然希望他的子女能好好地,而非这般寻死。要孝顺,就该在生前。”李明达道。   李世民愣了下,好笑地看着李明达,“你这丫头,难不得今天巴巴地来找我下棋,莫非是被这件事感触到了?”   “才没有,我的阿耶万万岁。”李明达分辩道。   李世民一听这话,心里更是一阵暖融融,欣慰地笑,“人都有这一步,阿耶这两年也确实感觉身体大不如从前了。”   “阿耶,身体觉得不好,那就要调理啊,太极宫里花了这么多钱养了那么多太医,找个会养生之道懂长寿之法的人,还不容易。找对了方法,阿耶的身体保证跟从前一样好。就是宫里的太医不行,那咱们就宫外找。女儿明天就回明镜司,让人拟个告示,广寻天下良医。咱们不能等病来了再养身子,等病来之前,就把身子养得壮实,它就敲不开门了。”李明达比喻道。   李世民听这话哈哈笑起来,“你这丫头怎么今天忽然提起这些。”   “没什么,就是忽然想到了。”   李世民何等聪明,打量李明达一圈,问她:“是不是魏家的事,让你感触了,所以你紧张阿耶?”   李明达低头。   李世民当李明达默认了,欣慰地拍拍女儿的手,颇感知足。随即也不抹杀李明达的好心,让她就去发告示,寻良医。有这么好的女儿在跟前,他也确实不舍至极,恨不得多活两年。   “阿耶,这盘棋女儿若是输了,你就答应女儿一件事好不好?”李明达问。   李世民愣了下,凝眸看李明达,“你确定没说错,是你输了让我答应?不该是你赢了才该这样提么?”   “阿耶,兕子棋艺不如您,那真想让您答应这件事,那自然赌是自己输了胜算更大。”李明达撒娇道。   李世民无奈,“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学会耍赖了。让我猜猜,是不是尉迟宝琪把你带坏了。”   “没有没有,”李明达嘿嘿笑,问李世民到底答不答应。   “你都这样说了,看来你是真心希望这件事我能答应你,我能不答应么。行了,也别管输赢了,就直接说吧。但棋你要好好下,可不能故意输我,不然赢得就没意思了。”   “一定用尽全力。”李明达保证之后,就和李世民道,“兕子听说崔干送了玲珑旋转宝塔给阿耶,这塔的来历我也知晓。”   李世民取子之后,听李明达说了这话后顿了下,然后缓慢地抬眼看李明达,“你想说什么?”   李明达起身,跪在李世民跟前,“女儿不嫁崔家。”   又是一阵沉默。   李世民安静地观察李明达片刻之后,转眸把目光放在了棋盘上,然后稳稳地把子落了下去。   “说说缘故。”   “这种事情,没有缘故。就如人和人之间,有的有缘分,有的没有。”李明达回答道。   “那就跟我说说,谁和你有缘。”李世民侧眸,目光冰冷地凝视着李明达。   李明达本是心一动,想干脆实话实说,但看自己父亲而今的态度,她有难以把话说出口。这种事情她不想赌气,也不想拿什么父女情做考验。父亲有父亲的考量,她知道,而她做事也不是意气用事的,不图嘴快,只求成功。而今李世民的态度不好,李明达自然识趣就不说了。   李世民见女儿垂首,沉默不言了,扯起嘴角,让她起身,继续和自己下棋。   李明达心带疑惑,本想着这盘的后半部分,必然会遭到父亲的盘问,却没想到棋下完了,李世民也没有质问自己一句。   “你输了,阿耶信守承诺,这崔家的事不会逼你。”李世民道。   李明达暗中松口气,忙感谢李世民。   “阿耶知道,你有意中人了,你不想说,阿耶也不问,就等你主动说出的那天。”李世民微微挑起嘴角,似笑非笑地打量李明达,“女儿大了,心思多了。”   李明达听李世民这声感慨,心里反复琢磨了下,还是没琢磨明白李世民的态度。告退之后,她就瞧瞧叫人传信给房遗直,告知她今日试探口风的结果。   三日后,李明达和房遗直在明镜司再见面。   李明达提议:“我不确定他老人家在想什么,不然等等,延后明年再说。”   “今有一个崔家,只怕以后还会有赵家王家孙家,等不得了。况且,眼下时机刚刚好,就如公主之前所言,定在皇后忌日那天。”   李明达瘪嘴点头,叹道:“成败在此了。”   “没有败,”房遗直笑了下,伸手抚着李明达的脸颊,“请公主不必多虑,信我。”   李明达知道房遗直是在安慰他,明明他比自己更为忐忑,毕竟自己身为公主对这件事虽有些不安,但她毕竟是皇帝的女儿,再惹怒君王,也不至于会把自己和全家子的安危赌上,但是房遗直不同,他只是个臣子。   李明达缓缓地吸口气,还是满脸信任地对房遗直点点头。   李明达抓着房遗直的手,看着他,想了想道:“不然我们私奔吧。”   房遗直噗嗤笑了,笑眸里灼灼发亮,“公主怎么会想到这个?”   “你看长辈不同意的亲事,就有人这么干。再说我还没有私奔过,还没体会过这滋味。我虽说是个公主,但民间的苦我吃得,更何况我们都有些头脑,甚至说还挺聪明的,就是身无分文在外,也必然会有谋生的法子,也不至于活得太清苦。”   “那公主放得下圣人,还有姊妹兄长们?”房遗直问。   “放不下。”李明达问,“你呢?”   房遗直目光灼灼看着李明达。   “不用回答了,你肯定也放不下。卢夫人那么好,房公也是,还有你姐姐弟弟和妹妹,谁能放得下啊。”李明达无奈地抿嘴,“也就过过嘴瘾。”   房遗直温和的笑,却把李明达的手攥得更紧了。   一个月后。   盛夏闷热,蝉鸣不止,长安城跟下了火一样,人就是一动不动坐着,便在阴凉之处,也一样满身闷汗。   李世民赴道观祭奠长孙皇后,至晌午方带着子嗣们回了长安城。李世民最终只带着李明达和李治回到立政殿,又问起李泰的情况,得知他在定州治理得不错,便书信一封告知他不必歉疚于不能回来悼念,儿子祭奠母亲在哪儿都可,便是在定州祭奠,长孙皇后也必然能感受其赤子之心。   立政殿内洒了很多冰降温,所以殿内十分凉快。李世民回来之后,就靠坐下来,舒缓不少。   “还别说,这几日喝了太医调理出来的养生汤,精神是好很多。”李世民对李明达感叹道。   “那是呢,身子还是在养。不过吃丹药却是没什么好处,最近明镜司就接了个案子,就是吃丹药死人了。”李明达边说边观察李世民的脸色,毕竟这道于大唐来讲,那可是国教。   “哪来混道士这般坑人?”李世民问。   “长安城外最大的道观呢,兕子叫人查过,所有的道士炼丹,都是这些房子,不过这一位把料加多了才死了人。”李明达解释道。   李世民闭眼,“嗯”了一声。   “女儿觉得是药三分毒,没病不吃也罢,就吃一吃这些养生的饭菜就行了。再说这道士修行,还说延年益寿,怎么就没见着有多长寿的呢。”李明达故作疑惑道。   李世民把眼睛张开一条缝去看李明达,“都是没本事的,有厉害的你没见着。不过也是该提个醒,让那些贵族别没事瞎吃那些混道士的药。”   “我已经让房世子暗中做了调查,好多道观里炼毒丹,名单该是快整理出来了,要呈给阿耶定夺。”   李明达话音刚落,那厢就有人来穿报房遗直觐见。   李世民看一眼李明达,缓缓叹了声,“不想见。”   李明达立刻疑惑问,“阿耶,为什么不见?”   “你说呢。”李世民重重地看一眼李明达,还是高声吩咐下去,“让他进来。”   李明达不解地在旁观察了眼李世民,转而又去看向已然进殿行礼的房遗直。   李世民看了名单之后,就把奏折随手丢在了桌上,“你们看着处理就是,可还有事回禀?”   “回陛下,有。”房遗直又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奏折,双手呈送。   方启瑞随即取来,送到李世民跟前。   李世民展开奏折瞧了瞧,眼睛本来是半睁,随便扫了下,可能是被内容震惊到了,接着把眼睛睁得很大。   半晌沉默。   李明达一直听自己和房遗直的心跳声,到底觉得在这件事上,房遗直比自己更稳一下。   啪的一声,李世民将奏折重重地排在了桌上,将殿内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唯独房遗直,还是岿然不动地跪在那里,似乎早就预料到李世民这样的反应。   “房、遗、直,”李世民缓缓地重重地喊出房遗直的名字,对他瞪眼发怒道,“你在跟我开玩笑么!”   “回陛下,臣没有。”房遗直道。   李明达此刻倒是很好奇奏折上写得是什么,她本以为房遗直会直接用嘴和李世民陈情,没意料到他会用奏折。   “风姿特秀,文武兼备,谋略过人……”李世民扶额,随即摇了摇头,“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次看到臣子自己奏请折子夸自己的,你为了尚我晋阳公主,可是无所不用其极。”   “晋阳公主瓌姿艳逸,举世无双,臣若不把自己硬夸好些,只怕更配不上公主。”房遗直恭敬回道。   “ 你也知道你配不上我们公主,还敢写这样的折子!”李世民口气十分狠厉,要是要出口咬死房遗直似得。   李明达小声念了一句:“阿耶?”   李世民皱眉,斜眸看一眼她,“这就是你的意中人是吧?好啊,你们两个,早就勾搭一起,瞒着我了。”   “女儿知错。”李明达立刻跪下,给李世民赔罪。   李世民愣了下,惊讶地看着李明达,“你这是承认你背着我,和他勾搭了?”   李明达点点头,“是勾搭在一起了,还是女儿主动。”   “你——”李世民深吸口气,拍拍自己的胸脯,以免自己被女儿的话气死,“成何体统,你自小规矩懂礼,怎么能说出这种没羞臊的话。”   “勾搭这个,是阿耶先说的。女儿主动,是事实。毕竟房世子确实如他奏折所言,风姿特秀,文武兼备。”   “好,好啊,怪不得你跟我下棋坚决拒了崔家的婚事,原来都在他身上。可你有没有想过,人家房遗直是个怕麻烦的人,早说过不愿意娶公主。这大话可是让天下皆知了,而今他来自打脸,我为何要陪他!”李世民随即瞪向房遗直,“你自己的话,你该记得吧?”   “臣记得,那是臣回绝圣人指婚高阳公主之言。尚高阳公主是嫌麻烦,但尚晋阳公主便是百世修来的福分。”房遗直道。   “放肆,你当我们皇家公主是你国公府里的丫鬟么,那想挑谁就挑谁?”   “臣不敢,所以臣才会隐忍到今日奏表,恳请圣人恩准。”   “我若不准呢?”   “臣今日既然有勇气来,便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阿耶?”李明达抬首,满眼祈求的看着李世民。   李世民回看李明达,感慨道:“我说你最近怎么这么孝顺,原来是为了今天这一出。”   “女儿以后也一样会孝顺。”李明达道。   “若是我今天将他赐死呢,你还孝顺?”李世民问。   李明达落泪点点头,“阿耶的养育之恩不能负。”   李世民扬头,“很好,我倒是可以放心把房遗直打发了。”   “但女儿对他的情意也不能负,愿终身不嫁。”   李世民:“你——”   房遗直忙请李明达不必如此,“遗直若死了,公主请忘了就是,誓死不嫁这种誓言不要发,也不要守。人生很长,今日是遗直冒犯之过,请公主请过段日子就忘了吧。这以后总会还有个人,既能令公主心悦,又能令圣人满意。”   李世民挑了下眉,目光扫向房遗直,哼笑了一声。转即他就眼跟前的李明达扯了起来,责怪的看她。   “真是白养了你了,瞧瞧人家。”李世民随即抬手,示意房遗直可以起身。   房遗直温言行礼,“多谢陛下。”   李明达愣,不解地望着突然转变态度的李世民。   李世民嘴角扬起一抹满意的笑容,而今怎么看房遗直都十全十美了,“想娶我的晋阳公主,不经过考验怎么行。你二人这关算是过了。”   房遗直眨了下眼睛,表情波动地并不明显,只是躬身行礼谢过。   李明达却更加疑惑不解了,“我不懂,那指婚魏婉淑,阿耶也是——考验?” 第161章 第 161 章   李世民目光深沉地看李明达,“你以为魏婉淑勾引你大哥的事,我一直不知情?”   李明达怔了下。   “圣人英明。”房遗直道。   李明达转眸看向房遗直,这马屁拍的真到位。房遗直这时候刚好暧昧回了个眼神给她,似乎在说‘为了你我才这么做’。   李明达觉得房遗直变了,从俩人互相挑破心意开始,虽然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直保持着彼此彬彬有礼。但自那以后,房遗直就不怎么维持他高冷的形象了。   李世民没少听‘圣人英明’这四个字,但今天话音刚落,就听到自己未来女婿毕恭毕敬地夸赞自己,心里顿时油然而生喜悦,这喜悦可是他从大臣们的夸赞中得不来的。   李世民笑哈哈两声,本来不想说这件事,而今却忽然改了主意,很乐意解释:“你大哥出了事之后,三方会审,自然是将东宫从上到下仔仔细细问了个遍,他和魏婉淑那点事,自然是逃不过。之所以一直没提,一则是觉得这种事在你大哥谋反跟前,太渺小,不值得顾及,再则,再则就不说了,人都死了。”   李明达猜测该是和魏征有关。魏征往日总是挑父亲的毛病,也没少挑他后宫和子女的事情,父亲留着不提,怕是想等下次魏征对他发难的时候给他难堪,不想他人这么快就没了。   李明达点点头,见父亲表情有变,也就不再继续提这件事了。   李世民打发李明达,跟她笑道:“好久没喝你亲手做的煎茶了,去给我和你未来驸马弄一杯。”   李世民话说的很顺溜,李明达的耳朵却直接卡在了‘未来驸马’四个字上,行礼之后,低头匆匆去了。房遗直见李明达从自己身边经过的时候,耳朵变粉了,目光停滞了下,才收回目光,继续以正经的态度面对李世民。   李世民这时才搓搓下巴,对房遗直继续道:“要说魏家这件事,你处理得当。人既然死了,给他后人留个恩封也好,没必要把事情闹大。得幸你先出手了,不然这魏婉淑到我手里,就没这么好活路了。”   “人家有些人确实看重名声,这不算丢人,但没半点刚正求进之心,只想走歪门邪道,便不太好了。”房遗直道。   李世民点点头,觉得房遗直看人挺准,遂对他又多了一分满意。   “兕子我是要多留两年的。”李世民转向正题。   房遗直立刻应承,“谨遵圣命。”   李世民愣了下,惊讶于房遗直的反应,本以为他会说几句话,表个忠心,告诉自己留多久都可以,没想到他直接用四个字简洁的回答自己,干脆利落得甚合他的心意,李世民立刻哈哈大笑起来。   或许是因为房遗直过了他的考核的关系,李世民已经敞开心扉接纳他,所以他现在越看这个未来的女婿也觉得满意。姿容自然不用说,性子也温润如玉,和他更是聊得来。李世民甚至有些纳闷自己以前对房遗直的印象怎么会不好?眼前这个孩子明明就是个他心目中最为理想的女婿人选。   不久之后,李明达端着煎茶回来了。   李世民给房遗直赐坐,二人一边品茶一边就高丽的局势讨论起来。   “几次三番挑衅,侵扰我大唐边境,该予以重击,让他们此后再无气力爬起。”房遗直建议道。   李世民连连点头,对方意识道:“我也是此意。”   “此番征讨,若是有皇子亲自上阵,必能大振士气。”房遗直又道。   李世民看眼房遗直,问他觉得谁合适。   “臣倒是觉得哪个皇子都行,只要有皇子身份,便可士气大震。”   以大唐的国力,此行必胜。皇子出征,也就是在军营里巡视,坐镇后方,根本不用亲自上战场。诚如房遗直刚刚所言,就是去振士气,让战争尽快结束。所以其实这是一个白白捞军功的好活,但对于皇子来说,这可是个壮大自己实的好机会,回头在朝野上也体面。   所以说这次李世民选皇子去打仗,跟选继承人没什么分别。   李世民沉吟了下,叹了口气,“容后再议吧。”   房遗直便识趣得不再说什么,随后就告辞。   临走前,李世民嘱咐房遗直,让他捎话给他的父母,令其二人明日进宫觐见。   房遗直人走之后,李世民就笑眯眯地对李明答道,“这事就算定了,我家的小兕子是不是终于可以心安了呢?”   “多谢阿耶!”李明达颔首行礼,脸上的红还没有完全褪去。   李世民很有兴致的学起李明达之前的话来,“不同意也会孝敬父亲,但终身不嫁——”   “阿耶!”李明达脸更红了,忙去拽着李世民的衣袖,求他不要逗自己了。   “不过你这气势倒是让他也有几分佩服,难得你不是个糊涂丫头,有男人还知道想念着父亲,这一点上为父还是甚感欣慰啊!”李世民一边捻着胡子,一边满意地笑着点了点头。   李明达被李世民“有男人”那几句话臊得脸通红。虽说事情是事实,他都懂,但真的被他父亲摆到明面上亲口说出来,还是避免不了地有些不好意思。   “眼下这亲事,阿耶打算就给你定了,你这次没有意见了吧?”   李明达眼珠子玲珑一转,拽着李世民的衣袖问他:“那崔家,阿耶不想了?也是考验?”   “我女儿就是冰雪聪明。”李世民变相肯定地回答了李明达的话。   李明达:“父亲是怎么看不上崔家,这么耍人家?”   “哼,号称第一世家,谁给他们的脸!”李世民毫不掩饰地展现了自己的‘小心眼’,“事实证明,这所谓的第一是心机谋算而来,也不算什么英雄好汉。之前让李姓排在前头,还觉得有些亏待他们,而今看不过如此。”   “谁过日子都得算计,其实也没什么,但是算计到皇家身上,确实是他们的不对。算计到我身上,更是他们眼睛不好使了。”李明达赶紧拍李世民的马屁,“幸亏父亲圣明,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早已经看穿了一切。”   “以我为傲?”李世民笑问。   “那是自然,阿耶是世界上最好的阿耶。”李明达在李世民的腿边跪下。   李世民笑了笑,爱抚地拍了拍李明达的脑袋,“好孩子,你也值得如此,在阿耶跟前,一向懂事,不该说的从来不说,也从不让阿耶为你操心。你这么乖巧懂事的孩子,阿耶怎么能不好好地爱你。”   “阿耶!”李明达鼻子酸了,头靠到李世民的膝盖上忍不住落了泪。   次日,李世民与房玄龄和卢夫人商定了两个孩子的婚事。   昨日房遗直归家之后,并没有向自己的父母提起当日的情况。以至于房玄龄和卢夫人今日觐见的时候,还有些紧张和惶恐,之后听到李世民的意思,二人才从惊慌中转为惊喜。卢夫人甚至喜极而泣,心里一直悬着的大石头终于落下了,连连感激地给李世民磕头。   李世民见房玄龄夫妇这么开心,这么惶恐。越发感觉到欣慰,晓得自己的女儿叫他们家必然会当个宝贝似得供起来。当然,尚公主的人家都该如此,毕竟碍于皇家权威。但难得的是这对夫妻是发自真心,发自肺腑。对于兕子的以后,李世民要的就是这份真心诚挚的疼爱,不然他不放心。   房玄龄夫妻听说李世民要多留李明达一段时间,毫不意外,他们自然没有意见。他们的儿子虽说年纪大了点,但是男孩子其实也不计较这些,多等个几年根本没有关系,更何况这是为他们全家人都看中的人等,那就更值得了。   房玄龄还建议这事,应该延后宣布,毕竟房遗直在外人看来,还和魏家结亲了,魏婉淑名义上刚死,这指婚的旨意要延迟个一年半载的再下才妥当。   “还是爱卿思虑周全,就照你说得办。”李世民道。   卢夫人回过劲儿来,笑得爽朗,说话更是直白:“就是不知道这小两口能不能忍住。”   “快别胡说。”房玄龄吓了一跳,赶紧劝卢夫人住嘴。   李世民愣了下,哈哈大笑,“罢了,罢了,本都是一家人,如今又做一遍亲家,注定有缘。我也知道你妻子的性子了,就这么个烈脾气。不过话也有道理,不然这样,这段时间就还让他们在明镜司一起破案,他们两个也算日日能够见面了,彼此多了解了解,培养感情。实在不行,还有反悔的机会。”   房玄龄和卢夫人本来听前面的人话还都挺高兴的,但听到最后一句都变了脸色,彼此互相看了一眼,表情尴尬。   “这……”房玄龄噎住。   李世民笑了,挑眉,“怎么,你们家房遗直连这点考验都经不住?”   “经得住!圣人也是考验他一辈子也经得住!”卢夫人竟然丝毫意见都没有,而且还跟李世民很有信心地保证。   李世民满意地点点头,比起房玄龄的保证来,他竟更为相信卢夫人的话,莫名觉得更可靠。   李世民很高兴,打发走房玄龄夫妻之后,还是没有忍住,觉得自己也不能单方面的欺负他们房家。一个时辰后,如流水的赏赐到了房家,这次圣人可是大手笔,其中便有一半是这次吐蕃国进贡的珍宝,羡煞不知多少贵族。   不知内情的外人只当是圣人因之前给魏房俩家指婚。但没多久微家姑娘就死了,让房遗直落了个命硬的名声,所以才赏赐给房家安慰。不过转念想想,大家都觉得这赏赐有点太重了,便猜测其中可能也顾念到了房公勤恳为国的缘故。   崔家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却知事已至此,已无可挽回。   “哎,白白费工夫弄了个玲珑旋转宝塔。”崔干忍不住叹道。   “纸婚的旨意还没有下,父亲为何如此笃定,之前您教儿子的那句话——”   “别提那句话,现在你只要听这一句话,这次咱们真的要审时度势了。”崔干对崔清寂警告道,“魏婉淑忽然死了,圣人随后就赏赐房家这么多东西,而且在赏赐之前,圣人先后见了房遗直、房玄龄和卢夫人,你觉得还会有什么?”   崔清寂垂着眼眸,皱眉头,“可我还没有真正出手,准备了很多。”   “那就更可悲了,”崔干皱眉,忍不住心疼地拍拍儿子的肩膀,“你就没有想过你还没有机会真正出手,人家就赢了你了么。练得不够,还需学习。刚好前两日我接到你祖父那边的来信,说他老人家身子不大好,又十分想你。”   崔清寂垂眸,不吭声。   “还有一桩,前太子的事。我知道你没牵涉多少,但是圣人似乎已经查到什么,不然着魏婉淑不会处置的如此快。这件事情和你到底有多大关系?”崔干问。   “见都没见过太子,能有多大的关系?父亲不要再问了,再问我也是这句话,真的没有多深的关系。”   “前段日子府里就有人看魏婉淑偷偷找公主,走得是后门,第二天她就死了。这其中有什么缘故你可清楚?”崔干道。   崔清寂惊讶了下,忙问父亲这事情是不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还能诓你不成,咱们家和明镜司离得近,你又不是不清楚。”崔干目光凝重地看着崔清寂,问他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崔清寂的心重重地惊了一下,他瞪着眼背过身去思量了半天,转身便告诉崔干自己的决定。他愿意明天就立刻动身回博陵,看望祖父。   虽然本想细问,但见崔清寂一脸排斥的态度,无奈之下只好点点头,随他去了。   次日,崔清寂便动身离去,但临走之前打发人留了一封信到明镜司。不巧这送信的人刚要把信送到公主的房间内,就被房遗直瞧见了。因为前段时间公主收到的信都并不是好事,所以房一直就顺便问了下。房遗直听了信来源,就把信接了过来,表示自己会亲自去送去,打发小吏下去。   小吏要相信房遗直,上交之后便行礼离开。   等你们拿来的时候,房遗直就把这封信送到李明达面前。   “崔清寂的。”房遗直可以说明道。   李明达抬眼,眼看他洗脸认真的凝视自己,“吃醋了?”   “不敢,不敢,您是公主。”   这话一说出来,带着酸味。   “那你看吧,我无所谓。”李明达坦白道。   “我倒是有所谓,但不好随便看他人的信,一旦他有重要的事要跟公主说?”房遗直还是把信放到了李明达跟前。   李明达拿起来就撕了,扔到一边。   “他人既然已经回了博陵,这信上是什么内容也能猜个七八,没必要看。”你跟他说吧,就把手里的碎纸扔到地上。   房遗直扫了眼,看着地上写着字的不完整的纸片,叹道:“原来他也知道工作的能耐了。”   “什么?”李明达惊讶。   房遗直对李明达点头。   李明达立刻吩咐田邯缮,“把信拼回来!”   “我来吧。”房遗直主动请缨,随后让人准备了浆糊,花了会儿功夫将信还原。   李明达看过之后,冷哼:“保证不说?又何必还特意留封信告诉我。”   “可能是存着让公主时不时的惦记一下的心思。”房遗直解释道。   “是么?”李明达不解问,她本以为崔清寂还有什么更深层的目的。   “如果是我,失败了,也会这么干。”房遗直笑,“不甘心,不舍得。他明知道他说了这件事之后,对自己百害而无一利,很可能还招来灭口之祸,他还是说了。崔清寂对公主许是真的动了真情了。”   “哦。”李明达无感地叹一声,转头就把这事儿忘了,因为有人报案了。   工部张侍郎家发生了一桩蹊跷案子,门梁吊无名尸,全府没有一个人认识,也没有在当天夜里听到动静。   “这可真新鲜,看看去。”李明达听完案情之后,立刻来了精神,起身就走。   “得令。”房遗直紧随其后。   刚刚赶来的尉迟宝琪和狄仁杰听说有案子,目光都不约而同地兴奋起来,也忙跟上。   一行人走后,明镜司大门紧闭。   忽有一老人牵着孩子,路过此处。   孩童五六岁的年纪,面色粉嫩,仰头看着朱红漆的气派的大门,又瞧了上头的匾额。   “明……镜……司?”孩童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来,然后转头问他的祖父是什么意思。   “明镜高悬,破非常之案,是为明镜司也。” 第162章 番外大婚一   五年后。   明镜司屡破奇案,执法严峻,敢于弹劾权幸,深得圣人器重,特提拔其在地位等同于大理寺,大理寺主刑狱,审核各地刑狱重案。明镜司则主责多数涉官贵及其官贵内眷的刑狱案件,并可负责审判到缉拿的全部全部过程。但案件的整个调查和审理过程,还是会受到大理寺和刑部的监督,对于情节恶劣的案件,也会最终报与皇帝定夺。   就在明镜司被提升地位后的第六天,逢六月初六,正是晋阳公主与大理寺卿房遗直的大婚之日。   这一天,可是全长安城百姓盼了半年,念叨半年的大日子。据说这一日,圣人不仅会大赦徒刑五年以下的犯人,还会在长安成最气派的朱雀大街上洒喜牌。所谓喜牌,就是涂了喜庆大红漆的木牌上,会刻着个大大地喜字,但凡得此牌者,凭此三天内可到户部指定的粮铺分别领到六斗面粉和红枣。这白来的东西哪有不稀罕的,再者说就算没有这些好东西,百姓们也是争破头要围观,才华风姿绝佳的房世子是如何迎娶圣人最宠爱的美貌聪明的晋阳公主。   一大早朱雀大街两侧就站满了人。   街两边的侍卫官兵自然也不少,严守街道两侧,不许围观的百姓越界。   至晌午时,朱雀大街两侧已经人满为患,巡城都尉带着一队兵马巡视之后,立刻命人封禁所有通往晋阳公主府以及朱雀大街的各个大小街道。要知道婚礼可是要在近黄昏的时候才举行,但这会儿人已经太多了,超过了之前的预估。   “只许出不许进。现在围观的百姓太多了,绝不能再添,,一个都不许进入,以免不好掌控。”   “是!”   巡城禁卫们领命之后,立刻自动兵分数路,按照上级的吩咐去办事。   他们个个都深知今日是圣人嘴宠爱的公主的大婚,绝不能怠慢,更不能出意外,不然大家脖子上的脑袋准都保不住。所以在各处的排查和守卫都十分心细,自然是半点纰漏都没有。   黄昏时,今天已经渐黑,送亲队伍在灯火的照耀下,如一条发光的红龙蜿蜒在朱雀大街上。这边队首已经到了一炷香的时候,那边的队伍尾才从朱雀大街离开,朝梁国公府去。   李明达本就姐姐多,再者皇族之中也有诸多堂姊妹大婚,他自小见识这些姊妹大婚的次数不下三四十回。而今轮到自己,李明达对于婚礼流程再熟悉不过,也没什么紧张感,但只要一想到今天以后自己便成为房遗直之妻,心里才会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慌张感,却也不算严重,只是有一点点忧虑而已。毕竟她从未嫁为人妇,在这方面她是空白的,对于未知的事情,都难免会心不安。   大婚进行的很顺利,到青庐之后,交拜完毕,李明达在青庐之内的落座。   所谓青庐,就是在他们住处的西南角吉地设一帐幕,新婚夫妻的第一夜就在此处过。   “贵主渴不渴,婢子端杯水来?”碧云问道。   “不用。”李明达微微颔首,双手交叠静听府邸前院传来的宾客的喧闹声。偶尔会听到她耳熟的声音,但宾客实在太多,喧闹声很重,李明达也没有办法很清晰的分辩出房遗直所在何处,而且奇怪的是像没有听到他说什么话,不过也可能是他的说话声太小,被其他人的给盖住了。   李明达料想着外头竟然这么热闹,两家结亲又是有诸多的黄金权贵到场,房遗直必然要应酬一段时间才能脱身。所以她也没着急,也料到如此了,就从袖子里掏出一本书,让碧云用手捏着她盖头的一边儿。不让盖头来回晃动就可。反正是低着头,如此盖着红盖头倒也不耽误看书。   碧云在旁扫了眼公主所看书籍的内容,忍不住笑叹:“这要是被圣人知道了,公主在新婚之夜还不得闲看这些,准赞美公主兢业勤奋。”   “必然不会,谨记之后千万别提,不然我一准会被他训斥。”李明达边说边翻动下一页。   随即她听到帐外有动静,是脚步声,走在最前头的步伐有些虚浮,却很快,后头跟着的人都是小跑。   李明达把书合上,让碧云收起来,便端正姿态做好。没一会儿,帐子就被掀了起来,房遗直进来了,随即他就很快冲到李明达跟前,依照宫女提醒的礼仪掀了盖头。   李明达一直被盖头蒙着脸,光线是半红朦胧的状态,突然掀开后白光入眼,她眼睛就本能地微微眯了一下。等她定神儿去看房遗直的时候,却发现这人呆呆的站在原地,一双眼不眨的盯着自己,竟然意外地有一些呆傻。   李明达还没见过房遗直这副样子的时候,忍不住抿嘴笑了一下,对方眨眼了,总算恢复正常。李明达正欲问他何故,不想房遗直又恢复了之前的呆傻之状。   这时候候命的尚宫提醒,请她们二人用合卺酒。   李明达年头,却瞧房遗直不动,就再往前走的时候,用手轻轻碰了一下。   房遗直这时候才回神,转眸看了一眼李明达,眼底闪过一丝窘迫之色,但很快就被他镇定之态所掩饰过去。房遗直先拿了酒杯放到李明达的手里,随即才拿起自己的酒举杯,当下容颜俊朗,萧疏轩举,举止从容如常般淡然,看起来就是一贯淡定孤高的房世子,好像刚刚发呆犯傻又窘迫的人不是他一般。   李明达忍不住笑了,这才发现房遗直竟还挺会掩饰装假的。   房遗直被李明达低低地笑声吸引,又是怔了一下,随即可见他的嘴角也浮现一抹笑。   合卺酒之后,就是夫妇对拜,各剪发一缕置于锦囊,寓意夫妻结发。这才算真正的礼成了,屋内闲杂人便退下,只留了几个贴身伺候之人。   碧云等人随即上前,本欲伺候公主驸马更衣。李明达看眼房遗直,红着脸冲她们摆摆手。   “也累了一天了,都下去歇息吧。”   “婢子们本就该伺候公主,这是婢子们的本分,万不敢累。”碧云忙行礼道。   房遗直忍不住轻笑一声,他一边拉住了李明达细嫩的手,一边回头对碧云等人温言相劝道:“下去吧,是嫌你们碍事。”   碧云怔住,随即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连忙带人给李明达磕头赔罪,随即立刻起身带着人毕恭毕敬且速度极快地退下。就好似他们俩人好容易熬到这一天,多么急不可耐要做什么事似得。   李明达脸更红了,抽了抽手,却没有抽动,仍然被房遗直攥得紧紧地。“你吓着碧云了,好像我们多着急似得。”   “不是好像,我一直很急。”房遗直垂首,试探着把李明达拉过来,见李明达没有异议,这才稍微加快速度,直接把她拽到了自己的怀里。怀中抱上那一刹那,房遗直一手托着李明达的头,自己的脑袋也微微偏了过去,让他自己的脸紧贴着李明达的面颊。俩人的脸都是热的,如此一贴,更加能感受到彼此的存在,对方的温度像是一道闪电般,倏地一下就化成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的感觉,通遍了全身。   房遗直紧抱着怀中的人,头上扬,抬首看着上方,大大地松了口气。   “很急?那我之前也没看出你怎么急。”李明达还在纠结房遗直之前的回话。   耳边又传来房遗直的轻笑,房遗直双手托着李明达的脸颊,很近地认真地看她,“我总不能和自己的岳父抢人。公主这般好,我自然是早想让你在我身边,其实一天都不想多等。熬过的这五年,感觉就像……”   “就像什么,就想做梦一样?”李明达半开玩笑地接话道。   “不,现在才像做梦。过去的五年,如果非要用个词来形容,该是渡劫。”房遗直道。   “啊,怪不得你松口气,原来得到我,你就成仙啦?”李明达顺坡下驴,跟着逗趣道。   房遗直目光灼灼地看着李明达,随即双手抓着她的胳膊,放到自己的腰间,意在让李明达抱着自己。李明达低着头,两只手在房遗直腰际处悬空了会儿,才慢慢地试探放下,在与其接触的刹那,心咚咚跳得似乎要冲出胸口。   房遗直感受到李明达的触碰之后,勾着嘴角,把手放在了李明达的背上。他凝神看着她,直到李明达把飘忽的目光最终定在自己的身上之后,他才开口说明:“是真的成‘仙’了,云雨的仙。”   “噗,”李明达以为房遗直在应和自己的玩笑,所以他一回答就本能配合的笑了下,接着她反应过来所谓‘云雨’真正的意思似乎是……再对上房遗直分外灼热的目光,她可以确定这四个字的意思就是自己所想了。   “你想什么呢!太坏了!”   李明达伸手推一下房遗直,岂料对方把自己搂得太紧,李明达的手往他胸口一推,反倒没起什么实质作用,更像是她撒娇求什么似得,特别是配合她那句‘太坏’,就更像了。都怪她她脱口而出,没多想。现在她眼睁睁的看着一双温如玉的眸子变成了狼眼,好似饥饿了很久,把她当成食物似得盯着。   “娘子甚是了解为夫之心。”   李明达活这么大就没这么蠢过,她刚刚竟然会不小心地把自己的心里话嘟囔出来。   忽然天旋地转,李明达定神的时候,人已经稳稳地被放在了榻上。房遗直附身把唇印在了她的嘴上,起初浅尝辄止,就立刻分开了。房遗直弓着腰,看着李明达的脸,接着又猛地吻下去,比之前多了三分力道,再之后便是一遍遍地厮磨,深入浅出,攻城略地……   青庐一夜,李明达方知道,什么长安城第一谦谦公子温润如玉,那就是房遗直做戏给别人看得。 第163章 番外大婚二   成婚后第三日,李明达和房遗直一同前往太极宫拜见李世民。   李世民见自是欢喜,也不知怎么地,忽然开口提拔房遗直为扬州大都督,却并不之官。所谓‘并不之官’就是官职给他,但可以不必亲自去扬州上任。   房遗直忙谢恩,起身之后,不动声色地看一眼李明达。   李明达凑到李世民跟前告饶道:“阿耶可饶了他吧,再册封,只怕御史要天天去梁国公府拍门板了。”   “胡说八道,御史要拍也是拍太极殿。”李世民边嗔怪李明达不领会自己的好心,边捻着胡子打量房遗直,俊雅潇洒,从头到脚端正轩昂,竟无一处不满意的地方,。这个女婿而今,他是越看越满意,于是就忍俊不禁想把自己觉得最好的东西给他。   不过兕子说得也对,帝王若对一个人太过关注和宠爱,反会引人嫉妒和不忿,给这对年轻的新人平添不少麻烦。   “罢了,就县如此,三年五载的先不动他,你可满意了?”李世民笑问。   “那要看他政绩如何,阿耶秉公办理就好。”李明达道。   李世民点点头,转即见房遗直一直没有说话,让他随意讲讲,有什么想法。   “全听公主的。”房遗直雅致地行一礼,表现得很‘乖巧’。   李世民见状,更加满意地哈哈笑起来,晌午时设宴,与俩孩子一起用饭。   李明达因没见到李治,遂问起他的去处。   “淮南道出了点事,你大婚第二日就派他去了。怕扰了你们难得新婚小日子,就没和你们说。他事情办完就回来,耽搁不了多久。你们现在就只管顾着你们的事就好了。”   “我们的事,我们没事了。”李明达道,转而她笑嘻嘻地恳请李世民,让她从明天开始可以回明镜司当值。   “怎么,又出案子要你负责了么?”李世民问。   李明达:“没有,但兕子可以先——”   “行了,别的理由不听。既然没案子,你就好好地在国公府适应一段日子,新妇刚进门就往外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公主多难伺候,挑剔驸马一家呢。”李世民看眼房遗直,然后小声地跟李明达打商量,“那么好的夫君,你忍心欺负他?”   “这才大婚多久,阿耶就向着他说话了。兕子才没有欺负他,都是他——”   李世民看着李明达,等着她后半句话。   李明达噎住不说了。   李世民何等聪明,但见李明达也没有多害羞,就偏偏故意问她:“他什么?”   李明达转了下眼珠子,跟李世民道:“他养了一只猫,叫黑牛,偏不让我抱。”   “这也值得你告状?”李世民笑叹一声,转而去问房遗直是否有此事。   房遗直道:“猫怕生,又爪利,畜生无脑,只怕它一不小心商了公主,所以没让公主抱它,还要等渐渐熟了才好。”   李世民赞同地点头,跟李明达道:“是这个理。”   “那我知道了。”李明达笑了笑,总算是把之前的话搪塞过去了。   李世民也不拆穿,郑重嘱咐他们夫妻二人以后要夫妻和鸣,相敬如宾。又嘱咐他们以后要互相体谅,不要彼此生了间隙。李世民随后又格外体贴的房遗直,警告敲打他要谨记婚前的承诺,不可负了他的宝贝兕子,更不可有其她的女人。   这里所谓的“其他女人”意指以任何途径结识的女人,包括外面的舞姬歌姬,即便在外应酬不带回家也不行。说白了就是让房遗直为李明达守身。   这个要求李世民可从来没有在其他的驸马身上提过。其实驸马尚主之后,偶尔碰下婢女歌姬之类再正常不过。但是兕子终究是不同的,或许就是因为房遗直能够恰好满足他如此苛严的要求,令李世民越发喜欢房遗直。说实话,这个要求换成他自己绝对是做不到,他觉得房遗直不简单,就越看越觉得满意。   房遗直利落地应承李世民之后,就同李明达双双退出了立政殿。   临走前,李明达看了一眼自己屋子所在的方向。   “以后就不住这里了。”   “以后有我。”房遗直拉住李明达的手,与她相携往外走。   男性气息距离他很近,便是和房遗直已经做了两日的夫妻了,李明达仍有些没适应过来,她脸热地盯着地面,心漏跳了一拍。   房遗直见李明达低着头不说话,还以为她仍旧难过于不能像以前那般居住在立政殿。房遗直便忽然把唇凑到李明达耳边,努力说明:“至少不会孤枕难眠,有个暖被窝的。”   李明达脸更红了,转瞧别处,想让自己的害羞快点过去。殊不知这一幕在房遗直看来有多诱人。单论李明达的容颜本是偏艳丽多一些,五官漂亮得大气,脸盘白净,一双眉眼更是清亮,也正因为平日里这双眼灵活百变,时而闲淡恬静,时而机灵百变,故才叫人觉得她冰雪玲珑,亦静亦动。而今她垂着眼眸,长睫毛遮住了那她那双灵气的眼睛,白皙的脸颊浮着红霞,如此再配上她那张美艳的脸,无意识抿起的嘴瓣儿像是弯月,无一处不勾人。   房遗直喉咙微动,偏开目光,拉着李明达快步走。   “赶紧回府吧。”   二人刚回到国公府之时,就有一封信呈给房遗直。房遗直立刻打开来看,不过眨眼的功夫,他就把信撕毁,错成团丢到落歌的手里,让其焚毁。   “何事?”李明达问。   “没什么紧要。”   李明达“哦”了一声,也没有多问,要去见卢夫人,好歹告知她一声她们进宫的情况。不想房遗直拦下了,只打发落歌去说。接着就拉李明达急忙回屋去,似乎有很要紧的事。   回屋之后,见房遗直立刻更衣,李明达就坐下来先喝口茶,让他有事可以说了。   “什么事?”   “你这么急拉我回来,不是有事?”蓦地对上房遗直的眼睛,李明达奇怪问,“那你刚刚看的那封信——”   “一些废话,没什么用。”房遗直道。   李明达:“你明知道我听得到,这是尉迟宝琪给你的信。倒奇怪了,你们都在长安城,彼此熟悉得很,平常他来你家比在自己家都不客气,说见就能见的,今怎么突然给你写信了?”   “他想要绝交,自然是不肯来来见我。”房遗直悠悠道。   “绝交?”李明达惊讶,“为什么?”   “因为我们大婚了。”   “就为这个?”李明达觉得不可思议,尉迟宝琪五六年前对她有点意思,可这事儿早就过了,他也已经快要成家了,为何还在计较?   “圣人指婚的旨意在月前才下,他在那时候才知道我们二人的关系。听说是有些接受不了,怪我一直瞒着他,便要绝交。”房遗直仔细解释道。   “八成是在怪你隐瞒,我说呢,他已经快成婚了,怎么忽然计较这件事。”李明达弹罢,就跟房遗直道,“那你好生和他解释解释吧。”   “没必要。”房遗直冷淡道。   “你这态度可就不好了,就不怕失去这么好的朋友?”李明达试探问。   “是以他的理解能力,我就是给他解释了,他也不明白、过不去,不如等段时日,他自己自然就会想通了。”房遗直道。   “也好。”李明达知道不如房遗直了解尉迟宝琪,反正是他们兄弟之间的事,李明达也就不掺和了,随房遗直自己的意思去处置。   “好了,不说他,办我们的正经事。”房遗直说罢就抓住李明达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   屋内时候的婢女见状,悄然告退。   李明达愣了下,对上房遗直暧昧的眸子,惊讶挑眉问:“你不会是想……白日宣淫吧?”   “果然夫妻同心。”   房遗直刚刚更衣,只脱剩一件单薄的青色中衣。李明达的手被放在胸口,立刻感受到从房遗直那边传来的炙热。房遗直这时顺势把手往左一推,李明达的手就从衣襟口处滑了进去,碰到他滚烫皮肤的刹那,李明达整个身体绷紧了。   “我们今早才刚……怕你吃不消。”李明达欲讪讪收手,觉得自己不能再被男色诱惑。不想手又被房遗直一把捉住,堵在胸口。   “我喜欢,纵欲无度。”   李明达对上房遗直忽然飘出野性的眸子,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话似乎正好‘激怒’了房遗直。强大的男性气急整个笼罩了下来,明明气势汹汹,附身下来的吻却是分外温柔,指尖所到之处,如羽毛轻轻划过肌肤,令人痒得难耐,又忍不住渴望更多。   李明达被小心地托到榻上之后,用手指抵住房遗直的唇,假装厉色对他命令道:“本公主不准。”   房遗直盯着李明达,朗朗侧颜忽然冷了,立刻停手。   “公主可知刚刚圣人为何不准你回明镜司?”   “为何?”   “虽大婚了,却仍有个圣意没完成。”房遗直说着目光就从李明达的眸子里往下滑。   李明达低头看了。   “须遵圣命。”   “好你个房遗直,直接架空了本公主的命令,不饶你!”   刚刚因为被房遗直抱着到榻上,李明达衣衫微微凌乱,而今是盛夏,本就穿的不多,她此时抬臂一指,那边的衣肩就滑了下去,露出大半锁骨来,白嫩得诱人。   “贵主已经在折磨我了。”   房遗直猛地扑上去,拨开香肩,就将头埋了进去,从耳际处轻轻吸允,忽浅忽重,却节奏把握得极好,很快低喘声起,怀中人转眼化作了春水。   红绡帐下,双影交叠,更有那蚀骨断魂的酥麻遍体通传。   ……   三个月后,尉迟宝琪大婚前夕,他主动登门求和,却不想吃了个闭门羹。   “我家驸马说了,人不是你想交就交,想断就断的。尉迟郎君若想收回前话,就要表现出点诚意。”落歌道。   尉迟宝琪忙赔笑,问落歌:“那你家房大驸马想要什么诚意?”   “一个月内,逢人第一句就说‘晋阳公主和房大驸马好般配,祝他们百年好合,福寿平安’。多普通一句话,很好说是不是?”落歌问。   “逢人第一句就说?这也太难了,别人非以为我是个疯子。”尉迟宝琪犹豫不愿。   “那对不住了,您请。”落歌伸手,示意尉迟宝琪可以从大门走了。   “别啊,我愿意还不行么,赶紧让我进去。”尉迟宝琪告饶道,随即被落歌引进府内,又问落歌近来公主的身体如何。   “好着呢,打昨日诊出喜脉之后,驸马便上书告假,专心致志在家陪公主养胎了。”   “这也能告假,那大理寺的事谁来操心?明镜司呢?”   “大事通传至此,小事自有那些属下处理。”   尉迟宝琪觉得不可思议,“圣人还真答应了?”   “何止答应,圣人还夸我们驸马尽职尽责,是大唐其他驸马学习的楷模。”   一炷香后,尉迟宝琪仍旧没见到房遗直,悻悻而归。   用府里家仆的说法是,房遗直本是要见他的,但因为来得半路听说公主胃不舒服,有呕吐之状,就立刻回去了。   谁不知这怀孕的女子,都会吐一吐,他这位兄弟把公主保护的真娇贵。想想自己,还真做不到这点,自叹不如,难不得人家能得到晋阳公主的芳心,他服气了,从头到脚完完全全的服气了。   三年后,享完大婚甜蜜的尉迟宝琪,发现自己的夫妻生活趋于平淡,反观越来越耳鬓厮磨、如胶似漆的晋阳公主和房驸马,他终于忍不住在今日来跟房遗直讨秘诀。   “能问你和公主能保持彼此这么……甜蜜和亲密……的秘诀是什么?你们可都是有儿子的人了,大婚都三年了,怎么到现在还天天过得跟新婚一样。是不是有什么增添彼此情趣的方法?有什么巧妙的相处之道?快和我说说!”   房遗直拒绝回答,表示都没有。   “那为什么你们感情好这么好,我想不明白!”   房遗直:“你为什么每天要吃饭?”   尉迟宝琪想了想,“我饿啊。”   “我也是。”   房遗直抬眸,见尉迟宝琪依旧一脸好奇看自己,无奈地补充说明一句。   “不和她甜,我会饿。” 第164章 番外房遗直   贞观十二年,六月二十一日夜,晚睡,有噩梦。   谁都会做噩梦,以前也偶尔如此,只是这次从噩梦令他发得虚汗多了些。梦就是奇怪,解释不清,做得时候急促惊惶,像是泰山压顶,跟逃命似得,万般真实。但当自己醒来之后仔细去想,却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是依稀记得当时身处一座山中,周遭是山野树丛,忽然一阵天旋地转,便往下坠。   毕竟只是个梦,谁又会在意,房遗直转眼就搁在脑后。   平安一年后,又逢六月二十一日,房遗直这日早睡,却做了和一年前做了同样的梦。大概是他先前梦过的缘故,这次梦入其境后,莫名就有种‘我曾来过’的熟悉感。   梦醒抚额,又是满手的惊汗。房遗直立刻意识到这个梦,和一年前的一样。之所以如此确定,是因为这一次的梦境里也出现了同样突然天旋地转的下坠感,也一样是在山中。即便是一年前的事他搁在脑后,却不代表他不记得,他记忆力一向好。这次的梦比之前清晰了不少,房遗直清楚记得他在梦里竟是和一群女孩子一起,本是开开心心,后来不知怎么了,好像有什么争执,他才会坠了下去。   没多久,因晋阳公主的生辰,韦贵妃代圣人邀请长安城各处贵妇带年岁不足十六的子女入宫庆贺。房遗直作为梁国公府的长子,必要随母一同前往。   庆生宴上,房遗直看到被众人簇拥赞美的晋阳公主,着一身桃粉衣裳,艳雅绝俗,双眸自有一股轻灵之气,便是身为高高在上的公主,她与人言谈时不论对方身份高低,皆以人同样温柔的态度应对。一张嘴也是巧妙,把那些本有拘谨之态的贵妇们都说乐了,对其态度恭敬又随意,总算把宫里这些冠冕堂皇的应酬场合弄得有些人情味了。   不经意间,两厢竟四目相对了。房遗直错愕了下,未确定晋阳公主是否在看自己,她忽然就朝自己的方向含笑微微点了下头,眼睛里说不尽地温柔可人。当难不得当今太极宫内的公主之中数她最受圣人宠爱,瞧她小小年纪如此温柔懂事,确实值得如此。不过在圣人跟前的日子,又岂是人人艳羡那么简单。   房遗直心头泛酸,竟禁不住心疼起来。他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书都读不完,更没心情去管闲事。但对于晋阳公主,他身体似乎形成了一种本能,每每见到她的时候,他总会忍不住细心关注。三年前的事,他会一直记得,但晋阳公主应该早就忘了吧。   其实那天公主对他,也不过是几句话罢了,但话对他很有用房遗直也弄不懂为什么。之前早就有多人教训过他,他从没听过,偏偏晋阳公主说的他就听进去了。房遗直事后琢磨过原因,但不确定。许是因为她声音好听,能他让入耳。又或许是他潜意识觉得一脸肉嘟嘟的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他一个少年却不明白,该受刺激上进了。   总之那一天,是他下决心的起点。   “小郎君为何伤心?”“帕子给你,自己擦。”“你年纪比我大,怎么还这般不懂事。”“你父亲训你,不过盼你更好,便做更好给他看,得了褒奖不说,自己也落了便宜,受用终身。”……   回忆起当时她说的每一句话,房遗直都觉得,那个树下落泪的少年,是有点丢人了。   一语点醒的恩情要记下,但公主贵为金枝玉叶,人在深宫之内,也不需他报恩,此后该是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这之后又一年,仍是六月二十一,房遗直再次做了那个噩梦。   这次的又比前一次又更清晰些,房遗直有心记下了和自己在一起说笑的两名一大一小女子的样貌。   后来偶然参加一次宫宴,房遗直发现梦境里与他说笑的两名女子竟是高阳公主和二十一公主。只不过,有些不同,高阳公主的打扮与现在截然不同,而二十一公主在梦里面年纪更大些,并不像如今这般一团稚气。   之后的两年,每到六月二十一日,房遗直就会做这个梦,梦也越来越清晰。他知道那天是三月初三,他不知为什么和一群贵族女孩子去登山,虽然他听不到说话声只能看到景象,但他有种感觉大家都很开心,有说有笑,自也很开心,再后来上山了,半山腰,不知怎么忽然天旋地转,接着便是一阵心惊地痛楚,然后惊醒。   连续五年了,每到六月二十一日这天,他就会做和一群女孩子一起登山的梦,然后似乎是坠崖了?考量到梦里的女子年纪大些,事情似乎是发生在未来,这是不是在提醒他,他未来会有危险?   房遗直转动着手上的戒指,蹙眉沉思。   再后来,他发现自己偶尔去一次世家应酬,总是能‘偶遇’到高阳公主,而高阳公主的打扮也越来越和梦境中的她相似了。   房遗直不是傻子,他感受到了高阳公主对自己的刻意接近,以及她看自己时眼神时微妙的特别。   从此房遗直便不愿参加任何应酬,能推就推。他不讨厌高阳公主,但也谈不上喜欢,而且他怕麻烦。   其实自己也到了婚配的年纪,房遗直当然想过未来。于他来说,婚后的生活简简单单就好,一如阿娘和阿耶那般,偶尔拌个嘴也是情意深重。但高阳公主,他确定和她来不了这个。   对方有意,他趁早远离,给个提醒就是。   不想两月后,圣人忽然点名让父亲带他进宫。往宫里去的路上,房遗直就意料了所有可能性,也知道哪个可能更大。觐见时,听到圣人有意提及高阳公主,他心里早就泛起的抵触感转变成了厌恶。   高阳公主之前便派人试探过他的意思,房遗直已然回绝得很清楚,而今又闹这一出,必是想凭着受宠公主的身份利用圣人施压。毕竟这天下又有谁敢作敢忤逆君王的意思,但他房遗直又岂是随便受人摆布之人。   回绝圣人之后,房遗直归家立刻请卢氏询问二弟的意中人,房遗直记得二弟早前说过他有意中人,不过他早前懒得听罢了。不巧这一问,方知是高阳公主。商议之后,房遗爱仍是愿意,房遗直便不管如何了。   房遗直甚至还有一种感觉,这次婚事的回绝,或许就避免了梦境里的事发生。毕竟在梦里,他是和高阳公主等人一起同行,除非他当时的身份是驸马,不然这种事情怎么都难以发生。   次年,三月初三,晋阳公主坠崖。   房遗直也身处其中,因一向不愿应付这种人多的场面,随便找个地方安静了,心不在焉。直到听说晋阳公主坠崖了,他忽然想起那个梦来。待事后,禁卫们搜查撤离完毕,房遗直就又去了山里。   山很大,除了东西两面有两处陡峭的小断崖,南北两个坡面相对平缓,山中春季开花的野树很多,故而放眼过去景致不错,又有皇家专修的石路石阶为登山所用,确实十分适宜登山踏青。   踏青日那天,男女自觉分了南北坡。房遗直所在的北坡景致与茂盛的南坡自然不同。   而今他第一次踏上南坡的石阶,看着路左右的光景,恍若置身梦中。   立身于晋阳公主所坠的断崖之处,房遗直弯腰捡起了石缝里的绢碎。这绢碎是他去年梦境结束时的最后一个场景。   都对上了。   房遗直捏着这块碎布,整个身体僵硬。   原来梦里他梦到的自己不是自己,是晋阳公主。   可惜他始终没有梦清楚公主是为何坠崖的,是不是有人陷害她。   房遗直恍然想起那个在六年前,用一张肉嘟嘟的嫩脸教训自己的小女娃。那双眼是那样的清灵透澈,带着善意。她在那天改变了想不通不上进的自己,他却连做了五年的梦,没能阻止得了她坠崖。   原来这就是亏欠。   他大她六岁,明明该懂得更多,他怎么能亏欠给一个小女孩?至少当年欠下的恩情要还。   好在她醒了,他还有机会。   再后来,他发现公主是的有趣的女子,改变了他从高阳公主那里所获得的对公主的认知。   再再后来,六月二十一,房遗直做了个和往年完全不同的噩梦。仍然为不是自己的“自己”,这一次他可以确定自己在宫宴上,周遭灯火通明,还有猜灯谜的场景,似乎是在上元节。   房遗直冷静的抹掉自己头上的虚汗,立刻把梦里所记得的一切,每一个细节写在了纸上。   以前的梦稀里糊涂,所以最后也没弄明白,但而今不同了,有前车之鉴,有准确范围内的联想,房遗直很快再一次确定梦中的那个“自己”仍然是晋阳公主。房遗直越发忧心晋阳公主的安危,他欠公主的还没还……   房遗直理清楚这些后,天已经大亮了。尽管没胃口,仍被母亲叫去吃饭。饭毕,母亲还是没放过他,留他说话,有意无意提起公主,不经意讲到了昨日是长孙皇后的忌日。   “阿娘说什么?”   “我说什么了?”卢氏懵了下,然后生气道,“我也没说什么别的,就让你多多从命于晋阳公主,好好替公主着想,为公主办事,有什么不对?细论起来,你还欠着长孙皇后一条命呢,要你多照看一下她受险的女儿,还真没什么不对。”   房遗直刚缓过来六月二十一是长孙皇后忌日的事,又听卢氏说长孙皇后救了自己一命,遂问何故。   “怎么?你不记得了?你不是一直自诩记性好么?”卢氏没好气问。   “不是自诩,很多人都这么说。”   “你——”卢氏叹房遗直的性子竟然一点不像他父亲房玄龄,对自己竟没半点顺从的样子。   “快说。”   “你自小身体就弱,你是知道的。你四岁的时候,逢宫宴,我带你进宫,本是想求长孙皇后恩典,让高太医看一看你的身体。皇后见你乖巧,就把你叫到跟前,问了你的生辰,说你生日不好,阴年阴月阴日,男孩子这天生,身上自带的阴气重,身子自然娇弱。长孙皇后就把她手上一枚刻着乾坤卦的戒指取了下来,戴在你手上。”   房遗直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戒指,“就是这枚?”   “对,此为名道王知远亲手所铸,长孙皇后说你带上此枚戒指便可破了你那阴身。说来倒也妙了,你戴上这戒指之后,身子果真渐渐好起来。你说说你是不是欠人家皇后一条命?而今皇后去了,宝贝女儿遇险,你要不要报恩?”卢氏问。   房遗直默了,不言一语。   就在卢氏觉得房遗直朽木不可雕时,忽听房遗直应承一声说“知道了”。卢氏窃喜不已,连连嘱咐房遗直,一定多多照看公主。   房遗直起初是把晋阳公主当成报恩的对象来看,相处久了,又觉得他性格极好,也渐渐将她当成自己的妹妹看待,去仔细保护。   后来也不知怎么的,或许是身边的人怀疑的多了,问的多了,他心思也跟着歪了,又或者是说这份情愫起初就是如此,他不曾开化,所以误会了。   总归不管过程如何,结果皆是一样。   时不可再得,聊逍遥容与。   此一生与她共度,莫不静好。 第165章 番外甜蜜蜜   李明达之前为房遗直很土豪地准备了九块羊舌玉佩,都是上等玉材。李明达之所以准备这么多,也是怕房遗直摔碎了,没有备用,所以后备有后备有后备……九个。   这可谓是思虑十分周到了。   成婚之前,房遗直一直把羊舌玉佩当宝贝似得保存,因为查案,经常会出入一些非常之地,因为怕玉佩不小心刮落,房遗直都是将玉佩揣在怀里。   成婚之后,李明达某天偶然注意到房遗直并没有戴这个玉佩,就问他何故。   得知原因之后,李明达道:“这玉佩还是要戴在外面才好看,早料到如此了,所以准备做了九个,也不怕摔,咱们还有备用的。”   房遗直就听话地将玉佩挂在了腰间。   李明达生下房延青之后的第三个月,房遗直告知李明达羊舌玉佩就剩下最后一块了。   李明达惊讶,“这才多久,八块都没了?”   房遗直点头。   “丢了那么多块,就没给你提个醒?”李明达问?   房遗直点头,“没有。”   “总是丟,你就不会不戴了啊。”   “玉佩一定要戴的,公主之命,必从。”   “你少胡说,我的命令你要是真听的话,每天晚上我也不用这么累了。”李明达说罢,脸上就不自觉的飞起一抹暧昧的红霞。   房遗直笑了笑,望着李明达若有所思。   李明达等了半天,不见他回,眼睛还像是挑货品一样上下打量她,似乎在琢磨着她能卖多少钱似得,遂纳闷问他:“看什么呢?”   房遗直温温地行一礼,看起来还真是很有礼貌很斯文。“回娘子的话,我在琢磨着今晚先从哪里下手,这眼睛、耳朵、鼻子、嘴、脸颊,还有脖颈、肩膀往下都……”   李明达臊红了脸,看看四周,好在只有几个婢女在此,一边打发了他们,一边狠狠瞪房遗直,意图用气势镇住他。“快住嘴,不然我让你十天见不到延青。”   “他已经从我这里硬霸占了娘子十个月,如此不见他更好,正可以专心致志陪娘子。”房遗直说罢,就笑着走过去,不容分说地就把李明达抱起。   李明达没料到房遗直这么快,刚刚还以为房遗直过来,只是像往常一样亲她一下,所以还配合的闭眼,结果身体一悬空,她也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虽然夫妻日子过得也挺久的,但李明达还是禁不住臊红了脸,把脸埋在了房遗直的胸口,发出的声音闷闷地。   “从出了月子之后,你就没闲着。这还是白天,还是不要——”   “娘子竟忘了么,我早就喜欢白日宣淫。”房遗直说罢就把李明达轻轻地放在床上,浅浅地吻了一下,还是挺斯文的,下一刻就开始‘禽兽’了。   李明达刚生子不久,某个部位更加凸出。房遗直最近十分迷恋,就是做完事了,还是要揉来揉去,不时地吸两口。每次对方一碰,李明达的身体就会有异样,所以事毕之后,她就不太愿意让房遗直碰,立刻用被子裹着身体,背过身去,嘴里顺带骂他一声“禽兽”。   骂完了,才反应过来,她好像把刚刚心里想的又说出口了。这会不会就是传说中的‘一孕傻三年’?   李明达在心里小小内疚了一下,觉得自己这么说房遗直似乎不大好。就回头试图观察房遗直的脸色如何,不想头一偏,正好就被一张放大的脸贴了上来,嘴被堵上了,他舌头婉转灵活地在她口中搅动,手也不老实起来。   李明达用坚强的意志奋起抵抗住了全身的小酥麻,喘着气推房遗直解释的胸膛,终于把他推得和自己有一段距离,虽然这个‘距离’仍然是属于亲密的范围内。   “你真疯了么?我们才完事啊!”李明达用被裹着自己抗议。   “公主之命不得不从。”   “我没命令你什么。”李明达还认真回想了下,虽然她有点孕傻了,但刚刚发生的事她还很清楚的记得,她没说过她想要。   “禽兽么,不再来一次怎能称得上禽兽。”   房遗直扒着李明达的肩膀亲一口,嘴角含笑,见李明达没反应过来地惊讶地看着他,嘴微微嘟起有些可爱,就一口‘咬’了上去。至于李明达刚刚裹紧被的‘反抗’,对房遗直来说太容易不过,夫妻这么久,娘子身体他都再熟悉不过,深谙挑拨每个敏感之处,如何令身下人化成柔软。   第二次总是要比第一次长一些。   李明达平复喘息之后,像一只软脚虾无力地趴在房遗直的胸口,瞧他搂着自己微微地迷上眼,似乎是累了。   李明达眼珠子一转,戳戳他的胸口,决定挫一挫对方的锐气。   “不是禽兽么,再来啊。”   对方睁开了眼,真的如她所愿,眸里的光亮如禽兽。   “玩笑懂不懂,你就当……这是情趣,别当真啊。”即便是公主,该认怂的地方还是要怂。   “这才是情趣。”   他拉住她的手,放在某处……   次日一大早,尉迟宝琪就等在明镜司的门口,长安城外的马黄村一个姓孙的富户家出案子了。本来这种案子不归明镜司官,但京兆府那边处理不了,京兆府因苦哈哈地来求助,念在往日京兆府也没少协助明镜司的份儿上,就答应了。   今天,大家约好了在明镜司集合,一起前往马黄村查看现场,询问证人。照以往的惯例,‘一早’那肯定是天刚蒙蒙亮就要出发的。所以尉迟宝琪巴巴地早起,赶早明镜司等,却是左等右等没有人,众人太阳当空照得他连都要烫人了,才见公主驸马这对夫妻骑着马姗姗来迟。   “怎么这么晚?”   尉迟宝琪忍不住抱怨,等了会儿没得到回话,他看看那边一贯神采却有点冷漠的房遗直,又看看那头没精打采的李明达。   “怎么?小夫妻吵架啦?”尉迟宝琪八卦地问。   “比吵架还严重。”李明达斜一眼房遗直,让尉迟宝琪赶紧上马,这就出发。   尉迟宝琪笑着应一声,赶紧跟着骑马走。   半个时辰后,一众人开始马黄村的孙员外家查看现场。   尉迟宝琪跟着房遗直,“你们俩到底怎么了?真吵架了,我可以出个主意。”   “琴瑟和鸣。”房遗直边查看书房的环境边对尉迟宝琪说道。   “那我看公主怎么……”尉迟宝琪愣了下,恍然大悟的拍了下头,“啊,瞧我这脑子,我知道了,一定是公主昨晚为了哄延青没睡好。你也是的,怎么不帮帮忙。”   房遗直看一眼尉迟宝琪。   尉迟宝琪:“你是孩子的父亲,你也要负责的,别什么都让公主一个人操心。公主怀孕的时候,我就见你常闷闷不乐,是不是不喜欢这孩子?我也奇怪了,哪有父亲不喜欢儿子的,再说你这么大龄,都二十多了才有第一个儿子,该喜欢才对。”   “我们的孩子自然喜欢,你瞎操心了。”房遗直用扇子敲了下尉迟宝琪的脑壳,“倒是你,收收心,好好回家待你妻女。”   “噢。”尉迟宝琪摸摸脑袋,不大明白的点点头。   案子查完归家之后,尉迟宝琪就和妻子程兰如说了今天这事。   程兰如正抱着女儿哄弄,听了这话,骂尉迟宝琪蠢笨,说着就把孩子送到了奶娘那里,打发去了。   “我怎么蠢了?”   “我问你,夫妻两人晚起,能是什么事?房大驸马说‘琴瑟和鸣’的意思如何你竟不懂?”   “刚不和你说了么,他俩可能是为了哄孩子——”尉迟宝琪发现程兰如用‘你真是个蠢人’的眼神看自己,咽下后话,愣了愣,方反应过来,“你是说他们昨晚,他们——”   “自然是。”程兰如垂着眼眸,“你当人家夫妻跟我们似得,便是有了孩子,也是日日如胶似漆,真叫人艳羡。当年圣人千挑万选,可真没看走了眼,选对了人。”   尉迟宝琪看着程兰如一脸落寞,忙走到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这段时间是我不好,我发现我这人没有长性,我以后改!”   尉迟宝琪随即让人把圣人赏赐给他父亲,父亲又传给他的金鞭拿来,呈给了程兰如,“以后我要是不好,你就拿鞭子打我。你打不动,就让你二哥来。”   “感情这种事哪是能逼迫来的,我知道你的心思,当初嫁给你也是我自己愿意。”程兰如忙把鞭子还给尉迟宝琪。   尉迟宝琪愣了愣,他们夫妻从来没就这件事谈过,他还以为程兰如并不知道,毕竟她二哥程处弼真是个闷葫芦,也和自己保证过。时至今日,忽然这么挑明了说,令他颇觉得地不起程兰如。   “我……我……”   “你什么,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那时候大家情窦初开,你喜欢公主,我也喜欢你,再正常不过。但我比你厉害,我得到了我喜欢的人,你没有。”程兰如爽朗的笑一声,蓦地安静了,盯着尉迟宝琪,“喜欢得都是心甘情愿,我可以等你一辈子。反正现在女儿也有了,我知足。”   “不不不,我早就不喜欢公主了。从前是有那么一点敬佩爱慕的意思,但从知道她和遗直兄一起后,我就发现自己其实也没那么喜欢,而且甚至有点为他们高兴。毕竟他们才是真真正正天造地设的一对。和你大婚,说实在的,是受了父母之命。但婚后和一起之后,我发现日子没我想的那么潇洒。”   “你这是何意?”程兰如不解问。   尉迟宝琪垂着眸子,不敢直视程兰如:“因为我以为我还能像以前,心中了无挂念,那么潇洒。我是说我是喜欢你的,我们可以好好一起。”   程兰如白了他一眼,“不然呢,女儿都有了。”   尉迟宝琪嘿嘿笑,脸上洋溢着幸福。   “对了,听说你觉得我们日子平淡不新鲜了是吧?”程兰如脸色冷下来,见尉迟宝琪一直摇头,根本不在乎,直接命令道,“鞭子拿来,我教你个绝对够新鲜刺激的。”   ……   梁国公府。   李明达背着手在屋中央徘徊,转而抬手看着掌心的那块羊舌玉佩,“这太奇怪了,接连没了八块。”   “都怪我不小心,”房遗直认错后,提议道,“晚上娘子可以惩罚我。”   李明达瞪他一眼,“那叫惩罚么,那是奖励。”   为了晚上的生活有保障,房遗直意外地没听话,跟李明达狡辩:“我身子的都要被榨干了,怎么能是奖励。”   “你——得了便宜还卖乖,真不知道你眼睛下边鼻子旁边长地是什么。”李明达转转眼珠子,忽然笑了,对正抹脸的房遗直谆谆引诱道,“晚上想要惩罚么?那就把羊舌玉佩丢失的案子给我破了,不然没戏。”   房遗直怔住。   李明达嚣张了,忍不住一连大笑三声。   房遗直行礼,赶紧匆匆去了。   至深夜,李明达还不见房遗直回来,打个哈欠,很惬意地准备睡觉。   迷迷糊糊间,忽然感觉有凉风吹后背,李明达往被窝里头钻了钻,忽然感觉一阵凉意在脖颈间,紧接着就是突如其来的炙热包裹自己。李明达摸了下腰,发现是熟悉的房遗直的手,也没说话,闭上眼继续睡了。   早上李明达刚睡眼朦胧地动了眼皮,把眼睛眯开一条缝,就被房遗直抱了起来,和他面对面。   事毕之后,李明达疲惫地打个哈欠,累是累,人却精神了睡不着。看房遗直定了定神,才反应过来,点着他的肩头道:“昨天怎么说的,案子没破,不许上床,没有给你的惩罚!”   “玉佩找到了。”房遗直道。   “哪里?”   房遗直轻笑,修长的手指抚着李明达的颈间。   李明达这才发现,自己脖子上多了一串玉珠,质地和羊舌玉佩一般,用手摸了摸上头还花纹。   “是兕。”房遗直道。   李明达愣神的功夫,房遗直就把自己的玉佩和项链碰在一起,“如此刚好相配。”   “改成这种小圆润的小玉珠子,上头还雕了这么栩栩如生的花纹,可不容易,宫里的工匠都未必能做出来。 ”李明达叹道。   “刚好碰见个高人。”房遗直笑,摩挲项链的手随即往下滑,“该要惩罚了。”   “不行,可是你骗了我!你说玉佩丢了,我才要你找!所以这个命令不成立。”   “娘子再想想,‘丢’是谁说的,我只是说其余八块不见了,而今也确实不见了。”房遗直耐心温柔声音还很低沉磁性地解释着。   李明达仔细回想,房遗直确实没说过‘丢’。   “一块玉佩于遗直来说就够了,会宝贝地不损一毫,用不着备用。”房遗直凑到李明达耳边呢喃道,气息若有似无地吹着李明达的耳际。   李明达心中一动。   “来,玩惩罚!” 第166章 番外小剧场   【晋阳公主大婚后的李世民】   * * 1 * *   太阳刚露脸,晨光幽丽。   早饭已然备好,李世民在桌边端坐之后,一直没有用饭的意思。   方启瑞在旁暗暗观察李世民,纳闷琢磨着圣人为何不准备用饭,心情不好?朝事繁杂?御史又参哪个皇族令圣人忧心了?   疑惑间,就听李世民叹息一声。   方启瑞忙凑上前,小声试探问:“圣人因何还不用饭?”   李世民不耐烦地用手指瞧了瞧桌面,皱眉对方启瑞道:“你去看看兕子,怎么到现在还没起,今天她太晚了。”   方启瑞一怔,不小心和李世民四目相对。   李世民挑了眉,眼睛微微睁大,口气更是理直气壮,“愣什么,赶紧去啊!”   “圣人,公主她不在啊。”   “啊,莫不是昨晚为了破案没回来?怎么没说一声!”李世民叹息一声,又问,“可我也没听说最近有什么大案子。”   方启瑞闹不懂,昨天圣人还在为公主长大成人,出嫁房遗直,而欣慰流泪,当然也有不舍。怎么今天圣人睡了一觉后,就把昨天的事都忘了,还当公主和以前一样住在立政殿?   “圣人,公主昨日已经出降了。”   “啊?啊——”李世民头一声语调上扬,带着意外和惊讶,随后一声似乎是恍然想起来了,拉长语调,带着无限悲凉。随机表情也落寞了,感慨着立政殿冷情,也没个人了。   方启瑞忙哄道:“再等一日,公主就会来见陛下了。陛下若实在想她,留她住几日,谁也不敢说什么。”   “对,让她留下,陪我几天。”李世民琢磨了下,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割舍,“那就五天吧,久了只怕她那个小心眼的郎君会计较。我大方点,不跟他这个小辈一般见识”   方启瑞:“……”   圣人啊,公主才出嫁三天,您就要留她五天!奴倒是觉得房世子不是一般的不容易。   * * 2 * *   晋阳公主诞下房延青不久之后,李世民就闹着要看。因新生儿不宜见风,李世民又国事,熬了两天才得空亲自莅临梁国公府。   李世民当着房玄龄和卢夫人的面,欢喜的抱着孩子,怎么看怎么叹:“这眉眼长得像我,嘴巴也像,鼻子更是了。”   房玄龄和卢夫人互看了一眼,今早上俩人看孩子的时候刚刚争论过孩子更像谁。最后卢夫人以绝对优势,取得了胜利,没办法,谁叫房玄龄二十多年来一直怕老,已经养成了习惯,房玄龄就是有心反抗,也斗不过。   得了,现在又来了一个跟他们抢的,败方房玄龄倒是高兴了,挑衅地对卢夫人挑挑眉,意在无声的告诉她:“你还能抢过圣人不成!”   卢夫人暗暗咬牙,关键地位不如人家,自然是抢不过了。   “你们说,这孩子是不是像我?”李世民逗孩子之余,高兴地抬头问房玄龄夫妻。   “像!”夫妻二人毫不犹豫地异口同声道。   “这孩子随她阿娘,孝顺。”李世民感慨。   房玄龄夫妻闻言,都十分不解地看向李世民。   “不然怎么会长得这么像我,哈哈……”李世民大笑,把怀里的孩子抱得更贴自己一些。   房玄龄和卢夫人互看一眼,觉得圣人这个推理还是有点新鲜的。合着长得像,那也是孝顺的一种方式。   “这么乖巧的孩子,甚得我心。”李世民用食指轻轻戳了戳房延青的软绵绵的小脸,婴儿细嫩皮肤的触感,让李世民又是一阵乐哈哈。这会儿房延青倒也乖巧,吃饱喝足了,吐了点口水在李世民的手指上,又害得李世民一顿感慨这孩子跟他有缘喜欢他。   房延青黑溜溜地眼睛看着李世民,笑了。   这一笑,倾倒了一代帝王。   次日。   总领大太监方启瑞亲自到梁国公府宣旨,封房延青为安康郡王。   * * 3 * *   最近李世民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事情。   女儿兕子生产之后,日渐消瘦。   李世民忧心不已,以至于这两日在朝看房遗直也不顺眼了,几番刁难。众大臣似乎知晓了什么,朝堂氛围陷入了极度紧张之中。   许多大臣劝慰房遗直告个病假,这两天躲躲。   房遗直偏没有,每日如故。   李世民忍了七日,把房遗直叫到跟前来训斥。   “你天天往太极殿跑得倒是勤快,有这工夫,怎的不回家陪陪公主?瞧她瘦的,都快没个人样了,可见你不曾好生关爱她。”李世民越发气恼道。   “回陛下,臣若在家,只怕她会更瘦。”房遗直温文有礼地回答。   李世民皱眉,不解问为何。   房遗直颔首没说话。   李世民欲追问,就听身旁的方启瑞轻轻咳嗽了一声。李世民斜睨他一眼,方启瑞立刻上前小声对李世民的耳边嘀咕了两句。李世民恍然大悟,眼珠子动了动,想了想,拍了桌对房遗直大骂:“放肆!”   房遗直维持原状,没有说话。   方启瑞忙在旁低声劝慰:“年少嘛!”   李世民转转眼珠子,再想想自己年轻的时候,比起房遗直那倒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房遗直难得的一点,便是对兕子一心一意,专心致志。看在这个份儿上,李世民没撒大火,酝酿了半天,忍着脾气对房遗直道:“你们虽然年轻,但还是要爱惜身体,节制,节制一点啊!”   房遗直应承。   次日,李明达进宫来探望李世民,还特意呈了她自己亲手做的点心。   李世民打量消瘦的李明达,拉着宝贝女儿的手泪眼婆娑地心疼道:“你母亲去得早……”   一大堆追昔过往的话之后。   “你要照顾好自己啊,你是公主,自然可所以喝令驸马,可不能由着房遗直的性子来!”   李明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笑着跟李世民道:“阿耶放心,他没欺负我,待我一直很好。”   “你喜欢他那么待你?”李世民问。   “喜欢啊。”李明达立刻道。   李世民痛心疾首。   至晌午,李世民终究没忍住,说起了李明达消瘦的问题。他也不能太偏心,光说女婿,自己女儿的问题该说也是要说的。没办法,谁叫他是‘旷世明君’呢。   “阿耶觉得我瘦了?”   “自然是瘦了,瘦了很多!”李世民激动道。   “你要看阿耶跟什么时候比,和怀孕前比,我还是这样,和坏孩子的时候比,那我是受了不少。再说兕子之前怀孕,也非是胖的,那会儿您见我脸圆圆的发亮是不是?”   李世民点头,顺便忍不住感叹:“胖乎乎的真可爱。”   “兕子那会儿脸肿了,怕阿耶担心,才没说这个事。那会子用手指一按一个坑,生完孩子后就消了下去,再加上怀孕的胖也在渐渐消减,阿耶自然是觉得兕子瘦得厉害了。”李明达笑着解释道。   李世民恍然点头,“原来如此。”   “等等,那房遗直之前跟我说——混账!”李世民气骂一声。   “说什么了?”   李世民:“没什么。”   臭女婿年少轻狂,竟然跟岳父炫耀上了,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他!   .   【有关于狗粮】   不觉间,已是暮春,花开满坡,飞鸟穿林。   春色怡人,正是外出郊游的好时机。尉迟宝琪想想大家好久没聚了,就张罗着一起去长安城外游山玩水。既然是去玩,自然要赶早去,尉迟宝琪就定于辰正时在朱雀门那里集合。   约了程处弼、长孙涣、狄仁杰等等都很顺利,到房遗直那里却被回绝了。   “为什么?”尉迟宝琪不解问。   随从多福道:“奴也不知,房大驸马只说早上起不来。”   “怎么就起不来了,借口!以前一块出行的时候,天没亮就起来赶路,我也没见他困过。”尉迟宝琪纷纷不已,觉得房遗直不给他面子。不过也罢了,不去就不去,还有别人呢。   次日辰正,尉迟宝琪就在朱雀门和狄仁杰等人汇合。狄仁杰等自然要问房遗直为何没来。   尉迟宝琪就把经过和他们说了,顺便又表示了一下不忿,唉声感慨房遗直完全不在乎他这个朋友。   长孙涣愣了下,和狄仁杰对视一眼,随即彼此都明了了什么,接着哈哈笑起来。   程处弼木着一张脸,没什么态度。不过听到笑声,动了动眼珠子。   尉迟宝琪不解问狄仁杰和长孙涣到底何意。   “我说尉迟兄,你不是一直自诩风流吗,我怎么发现自从你成婚之后,越发得迟钝了呢。”狄仁杰忍不住笑话他一回,谁叫这个人以前时常玩笑自己,而今是时候还回去了。   尉迟宝琪更不解了,也不服气,“那你倒说说,什么缘故?”   狄仁杰看眼那边正笑得别有意味的长孙涣,“还是你来说。”   尉迟宝琪好奇宝宝般地眼神就看向了长孙涣。   长孙涣张嘴酝酿了半天,才缓缓说:“自然是真起不来。”   “切,我太傻,当你们聪明真知道呢!”尉迟宝琪不屑道。   长孙涣辩解:“明明是你不明白!我问你,房遗直大婚之后,你什么时候见他早起过。”   尉迟宝琪愣了下,仔细想想,“这么一想还真是,那这到底是为什么?”   长孙涣笑起来,对尉迟宝琪挑了挑眉,小声反问他:“你也是大婚了的人,还不清楚么。”   尉迟宝琪恍然醒悟,顿时脸红了,“原来原来……是因为这个,那遗直兄也忒厉害了,天天如此。”   “你以为人家像你啊,婚前闹得缓,婚后不行了吧?人家就憋着这股子劲儿呢!”长孙涣瞄一眼那边的程处弼,偷摸摸对尉迟宝琪道。   尉迟宝琪噎了下,猛地觉得自己挺命苦,房遗直和公主俩个他人都没见到,却还是被硬生生地逼着吞了一大碗狗粮。   好悲桑T^T.   .   【李世民发了一条朋友圈】   晋阳公主大婚后的第二天。   李世民在早饭的时候,尴尬地没有等来李明达,怅然若失地发了一条朋友圈。   “恍然,寂寞了。”   ——留言区——   韦贵妃:陛下可以来我这。   德妃:陛下,我院里的芙蓉树开花了,很美。   徐惠(才人):仰幽岩而流盼,抚桂枝以凝想。妾寂寞时便会作诗,常最有意境。   杨妃:陛下可是思念兕子?   贤妃:不如再生个如晋阳公主般乖巧的女儿。   ……   李世民刷了一圈,还是没有看到自己想的人的留言,更落寞了。   一个时辰后。   叮——   李明达:阿耶,我过两天就回去看你了。   李世民编辑回复李明达的话:怎么这么就才回?我早就让技术部把朋友圈开辟了特别关注功能,你特别关注我了,应该第一时间看到我的最新状态才是。   想了想,李世民把打出来的内容全删了,抖了抖手,只打了五个字:好,那你早点。   李世民捧着手机,等了很久很久,终于看到李明达的回复。   “嗯嗯。”   李世民丢了手机,气道:“这么长时间才回复一条,干什么呢!”   方启瑞偷瞄一眼李世民,抿着嘴,没敢说话。   “你好像知道,说啊!”李世民瞪一眼方启瑞。   “咳咳……新婚小夫妻……可能……难免……忙了点。”方启瑞嗑巴道。   啪的一声,最新出的大唐限量唯一一款的樱桃十二手机被摔碎了。   方启瑞不忍心地看着地上的碎片,一阵心疼。下次还是通知工部下属的技术部尚书做一个防摔的樱桃十三比较好。   一天后。   房遗直等待公主沐浴,顺手刷了下朋友圈,就看到了他的岳父陛下发的那条内容为“寂寞了”的朋友圈。   点了个赞。 本书由 然墨染砚 整理 请手机用户输入m.jjxsw(久久小说网五个首写字母).com直接访问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