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天生撩人 作者:斐妩   文案   梅幼舒生得妩媚动人,在旁人眼中:心术不正+狐狸精+祸水+勾勾搭搭=不要碧莲!   然而事实上,梅幼舒胆子极小,只想努力做个守礼清白的庶女,希望可以被嫡母分派一个好人家去过活一世。   有一日君楚瑾(偷)看到她白嫩嫩的脚,最终认定了这位美艳动人的小姑娘果然如传闻中那般品性不堪,并且冷脸上门将她纳为了妾室。   梅幼舒惊恐状(声若蚊吟):“求求你……我不要你负责。”   君楚瑾内心os:欲迎还拒?果然是个高段位的小妖精。   梅幼舒:QAQ   婚后每天都被夫君当做黑心x做作x恶毒白莲花疼爱,梅幼舒表示:我TM是真的圣母白莲花啊!   精短版本:   小娇花默默过着婚前被一群人欺负,婚后被一个人欺负日子,只是不知不觉那些曾经欺负过她的人,都渐渐地匍匐在她脚旁被迫要仰视着她,然而几乎所有人都在心底等待着一句话的应验——   以色侍君王,色衰而爱弛!   瑟瑟发抖小兔叽vs衣冠楚楚大恶狼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近水楼台 甜文   主角: ┃ 配角: ┃ 其它:   作品简评:   柔弱小白花默默过着婚前被一群人欺负,婚后被一个人欺负日子。只是不知不觉那些曾经欺负过她的人,都渐渐地匍匐在她脚旁被迫要仰视着她。然而几乎所有人都在心底等待着一句话的应验——以色侍君王,色衰而爱弛!   女主是弱肉强食世界中的幸运儿,虽柔弱可欺,却仍旧保持初心善良,是个名副其实的“白莲花”,文中男主从最初将女主误会成“绿茶婊”到识破真相过程中,彼此互动甜蜜。文章行文流畅,将主角身世徐徐揭露,巧设悬念,节奏紧凑。 第1章   正月下旬,大雪将将停了下来,透过窗户看去,外头雪景正是极美。   梅幼舒坐在窗下将衣摆的每一个褶子抚平,背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中间,那双雾眸才看向窗外,看着雪地里的雪景,带着几分谨慎小心,她抿唇才有了几分笑意。   她仔细认真的模样好似屋子里有什么重要人物在场一般,令她都不敢松懈下来。   可事实上,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   甚至,几乎很少人会往她这里来走动。   “姑娘,外面路上的雪扫开了,您要不要出去瞧瞧,各屋的姐儿也都出来走动了,还一起堆了个雪人呢,可有趣了。”   梅幼舒将视线从窗外收了回来,抬眸看向碧芙,脸上又恢复了先前那样浅淡表情。   “她们是她们,嫡女之间的聚会,我一个庶女怎好参与。”她说着声音愈发低了下去,垂着眸子看着膝盖处银线勾勒得星碎的紫薇花,她又想到王氏的模样了,“姨娘去世之前交代过了,我要恪守本分才能得母亲喜欢,才能……才能有个好人家的选择。”   王氏从前叫什么名字梅幼舒也不知道,十岁以前,梅幼舒都同王氏住在江南靠着水岸一边的木屋里头。   王氏教她读书,教她写字,教她小声说话,教她低眉顺眼,将自己全身的本事都交给了梅幼舒,最后带着梅幼舒找到了亲爹,带着王氏最终应有的名分和体面安心去世了。   王氏临死前嘴里还反复念着她的名字,后来的事情,梅幼舒便不想再去回忆了。   “咱们先去给母亲请安。”梅幼舒说道。   碧芙闻言顿时就犹豫了起来,“可是其他姑娘都没有拜见,直接去了梅园了。”   梅幼舒从袖口掏出了一只香薰过的帕子顶着指尖轻轻点了点眉心,将帕子攥在手里,她便迈着小步往外走去,“那也不行,晨昏定省是规矩,姨娘生前交代过了。”   她的人已经走到了门外边,可屋里却仍旧有她娇软细嫩的声音在碧芙耳边响着。   碧芙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很快又从屋里拿了件浅紫色的外披跟了上去。   郑氏坐在灵殊堂里正同自家妯娌说着今年的趣事好不开心,外头李嬷嬷便进来同她道:“木樨阁的过来了,说是要给您请安。”   郑氏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二房的杜氏便嗤嗤掩唇一笑,“旁的姑娘这个年岁都贪玩去梅林赏花了,那个王姨娘生养的姐儿倒是奇怪,这个时候还不忘过来给您请安。”   郑氏轻蔑地笑了笑,道:“不过是学她娘做作,以为老爷这个时候一定在家中,想要寻她爹爹看她一眼,真是拎不清。”   “嫂嫂也别这么说,人家到底年岁不大,既然来了,就让她进来吧。”杜氏眼中掠过一抹嘲意,也不知是针对谁的。   郑氏端起茶杯来抿了口冒着热气的茶水,给了李嬷嬷一个眼神,李嬷嬷便着人请梅幼舒进了屋来。   梅幼舒进了屋抬眸瞧见杜氏也在,便规规矩矩地拜见了二人。   “舒姐儿这个时候怎不和盈姐儿她们一块玩去,你堂姐堂妹也都在那边呢。”杜氏一派和蔼的模样对梅幼舒说道。   梅幼舒垂下脑袋,道:“一连数日大雪,女儿想着还不曾给母亲请过安,怕失了礼数,就特意过来了一趟。”   郑氏同方才很是不同,亦是柔柔一笑,让李嬷嬷搬来了绣墩给梅幼舒坐下。   “你这孩子就是乖巧,就是平日里安静了些,娘叫你多和盈儿亲近亲近,也是想叫你活泼一些,想来盈儿和岚儿这两个孩子都不如你勤快,竟连嫡女该有的礼数都给忘记了。”   这话听着温柔,却是绵里藏针一般叫人尴尬,只是梅幼舒仍旧安静得坐在那处听着,亦不敢插嘴打断。   “到娘跟前来。”郑氏朝她招了招手,梅幼舒便上前去了。   郑氏亲热拉她坐在边上,便拔下头上一根质地极为温润的玉簪替她簪在了惹眼的位置,又打量着她,握住她手笑说:“舒儿这样好看,就该配这样好的簪。”   梅幼舒犹疑着想要伸手将那玉簪拿下来,却被郑氏阻挠了去,“长者赐不可辞,母亲喜欢你才给你的,你瞧你婶婶还在这里看着,可不要叫她笑话咱俩。”   杜氏见状便道:“瞧你这主母当的,真真是把这孩子当做亲生的疼着了吧。”   郑氏意味深长地看着梅幼舒道:“可不是嘛。”   “好了,咱们这里枯燥无趣,□□杏送你去梅园,和盈儿那群孩子一起玩吧。”   梅幼舒只能点头,再次拜别了郑氏杜氏。   到了屋外,碧芙看着她头上多出来的玉簪有些惊喜,“姑娘,好漂亮的簪子。”   梅幼舒指尖触了触那沁凉的簪头,却也没敢将它拿下来。   “母亲赐的。”她低声说道。   碧芙便道:“既然是夫人所赐,那夫人定然是喜欢您的。”   梅幼舒垂眸将眼中的郁色尽数遮去,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便没有再说什么。   这时春杏走来,笑着同梅幼舒道:“姑娘随奴婢走吧,奴婢送您过去那边。”   碧芙扶着梅幼舒防着摔跤,便没走多远就到了那梅园。   梅家人姓梅,却未必都喜欢梅花。   但梅是花中君子,便是为了应个景,梅家先祖在府中也扩了块地,养出了好大一片梅林,极是美丽。   便是这个时节,再过段时日梅府便又该忙碌起来,不是梅老爷忙着招待同僚进府赏梅饮酒,就是郑氏引来官人家眷前来踏雪赏梅,再不然,又会有那热心肠的静贞侯夫人为了年轻后辈们邀郑氏在这梅林里一道设一场相亲宴。   总之,梅府人缘极是不错,多半都与这梅林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春杏将她送到便回去了,碧芙道:“您在这里等着,这片梅林大的很呢,奴婢先跑过去看看大姑娘她们在哪里,回头来领您过去。”   梅幼舒微微颔首,她立在原地,削肩细腰,盈盈孑立,那样弱不胜衣的模样比这雪地里的梅花都要脆弱几分,反叫碧芙心底还放心不下她。   待碧芙匆匆去了,她放眼看去,四下里竟都是红梅白雪。   这林子中自然不仅仅是红梅,还有白梅粉梅,在挨着墙角的位置还种上了腊梅。   梅幼舒往前走两步,身后忽然有人唤她,她一转头,头发却被那枝桠勾住。   “这位妹妹别动,你头发被梅花枝子串住了。”   那声音极是温润,却明显是她没有听过的声音。   梅幼舒微微颦眉,便伸手将那挨着头发附近的细枝折断,脚下反而走得更快地往深处去了。   身后那人顿住了脚步,见她如避虫蛇一般的态度,神情颇为错愕。   然而梅幼舒未走出去几步,见着前方的来人,又微微缓了下来。   从她正前方走来的那几个说笑女子,可不正是梅幼盈与梅幼岚?   “妹妹怎地过来了,方才我还正想叫人去喊妹妹过来呢,只是怕妹妹还没起来。”梅幼盈见了她极是亲热道。   梅幼舒垂眸道:“我刚从母亲那边过来,母亲让我过来同姐妹们在一处。”   “这位也是你家妹妹?你这人好生的坏,有这样漂亮的妹妹,怎么也不告诉我。”说话的女子一派豪爽态度,上下打量着梅幼舒,愈发觉得对方容貌惊艳。   梅幼舒今日穿了一身下摆绣碎花的浅色长袄,寻常得很,然她肤色莹白,容貌柔美,单单是那一双眸子便如隔了一层雾般,仿佛随时都能凝出水来,更添羸弱气质,况且她身段给人一种柔软之感,若要仔细形容,便是瞧着她仿佛就有了种想要将她揽入怀中狠狠地揉捏两下确定她的身子是不是豆腐做的错觉。   虽冬日里众人都穿着厚厚外衣,但梅幼舒单是立在那里,仿佛便能同她身后的梅花攀比个高低似的。   “你瞧着怎更像个江南女子?”那女子仔细想了想,这种错觉很大的原因便是缘由于梅幼舒更为细腻水嫩的皮肤与娇小的骨架,以及她身上有种说不出的独特韵味。   听闻长在江南水乡的女子生来就要比长在气候干燥的北地要更为娇嫩,她们娇小婉约,柔美可人,眼前的梅幼舒便大大满足了她对那江南之地女子的幻想。   “薛姐姐不知,这是我家姨娘所出的女儿,排在我哥哥姐姐后面,又在我前面,叫梅幼舒。”梅幼岚不冷不热地应答着,看着梅幼舒的目光飞快掠过一抹嫌恶。   薛平瑶听了这话,顿时就陷入了沉默。   说起来,这梅家除了梅花,梅家的男人还都是天生的痴情种子,从梅家祖上三代开始,梅老太爷终身便只有一个贫民妻子相伴,乃至到了梅正廷这一代,他亦曾对妻子许诺只要生下儿子,便也会效仿祖辈父辈那样,待郑氏一心一意。   那年他们夫妻二人之间的鹣鲽情深在京中已然传为了一段佳话,郑氏更是成为京中女子所艳羡的对象。   然而就在六年前王氏带着梅幼舒找上门的时候,便令他们这段佳话成为了笑话。   在平常人家甚为寻常的事情,到了她们家中,简直就是油锅泼水一般的事情。   好在郑氏贤惠,容纳下了这个庶女,不仅不计较自己夫君与下等妓子生下孩子,还替自己夫君开脱。   这个年代对男子本就是宽容的,没有人会责备梅正廷逾矩的行为,反而只将这一切当做对方在外寻常的风流。   而郑氏对那对母女的宽宥,则更是为她赢得了令人称赞的好名声,令梅家贤妇声名传出,后续又提及梅正廷还为此事自责忏悔的模样,也令人感到动容不已。   一时之间,梅家女眷的修养与内涵都随着传言提升了一个新高度,这对于梅家待字闺中的姑娘未来嫁人是极有利的事情。   然抛开这一切不谈,心高气傲的梅家姑娘向来都以自己父母为骄傲,那份表面的恩爱却因梅幼舒的到来而破裂,在她们心底又岂能半点漪澜都无。   被梅幼舒顶替了“三姑娘”排行、直接沦为了四姑娘的梅幼岚,便更是从未掩饰过这种微妙的情绪。 第2章   气氛仿佛就随着梅幼岚这一番介绍而变得有些僵硬起来。   而梅幼盈却好似没有听见她这番说法一般,上前去将梅幼舒搀住。   “咱们刚带着平瑶绕着这梅园逛了一圈,这会儿正要出府去春林斋,你就随我们一道,出去走动走动。”   她说着便牵着梅幼舒一道往外走去,同行的几个姑娘脸上才缓了几分。   梅家的女儿众多,大房里面三个,二房里面两个,今日加上俞景侯府的千金薛平瑶,便是六个姿容各异的姑娘着鲜色衣裙从梅林走出。   而在圆拱门外等候多时的男子,却在第一时间瞧见了这幅如画般的景色。   “哥哥好准时,我叫你在梅园门口等着我,这不提早一步出来了,还想着叫人去通知你呢。”薛平瑶见了自家哥哥又是另一番态度,极是亲昵的去了他身旁。   几个姑娘朝对方见礼,梅幼舒站在最边上,隐约猜到了他就是方才那人。   她虽低着头,可薛慎文却还是看见了她,他的脸上便情不自禁地露出几分惊喜的神色。   方才他还想着有着那样娇柔背影的女子也不知是谁家的,这会儿这么快就见到了,岂料对方比他想的还要姣丽动人。   她肤白胜雪,殷唇若梅,尤其是那双眸子便好似天上的星辰投射在水中,璨然且漾着柔柔涟漪,是他见过最为娇柔的女子,他这时只能感觉自己耳根忽然热了几分,她虽低着头,却又好似在用余光看着自己,这种联想让他不免心跳加速起来。   薛平瑶道:“哥哥待会儿将我们送出府,之后便自己骑马回去侯府可好?”   薛慎文回过神来,道:“自然是好的……”   他一面说着,一面目光仍旧忍不住往梅幼舒的方向倾斜去。   梅幼盈察觉了便道:“想来世子爷还不曾进这梅园去逛过。”   薛慎文道:“是不曾来过,却也不知这里会是这样的美景……待下次有了合适的机会,我必不能错失良机。”   他说话带着几分抬举的意味,几个姑娘都掩唇笑了,但也不好站在此地说太久的话,便又一道往车马处走去。   薛慎文临去时,便问道:“方才那些姑娘可都是梅家的姑娘?”   薛平瑶扫了他一眼,道:“哥哥好端端问起这事情做什么,自然都是梅家的姑娘,莫不是哥哥相中了哪个?”   薛慎文极是高兴,只笑着摇了摇头,道:“我还有事情便先去了。”   他说着便牵了匹马走了。   薛平瑶奇怪地回了马车里去,将四下里的姑娘都扫了过去,最后目光便落在了梅幼舒身上。   她的脸色顿时变得有几分古怪。   “方才都不曾留意,三姑娘的头上不知何时竟簪了一枝梅花呢?”   她一说,梅幼盈一扭头便瞧见了。   梅幼舒这时才想起来自己方才为了避开那个男子,急着便将梅枝折断了。   然而却不曾想还留了一截在她头上。   那小小红梅,愈发衬得她眉目如画,梅家姑娘都习惯她这幅漂亮模样,便也没怎么留意,但薛平瑶第一次见她,难免就多打量了几眼。   然而梅幼舒听了这话也仅是抬手将那梅花摘了,捏在手里,亦不言语。   梅幼盈笑说:“我这妹妹生的最是好看,不打扮便已经很招人喜欢了,打扮起来,怕是没有几个能不注意到她的。”   梅幼岚便掩唇一笑道:“那是,方才姐姐是没有听到,世子爷说咱们梅府的梅花好看呢。”   她说了这话,倒像是暗示什么,众人这才想起方才那位年轻的小世子目光频频往梅林的方向扫去,但梅幼舒站在边上,实则也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难道这堂堂俞景侯家的世子从小到大竟然没有看过梅花,临了了便突然相中了她们梅府的梅花?   这样想着,她们心中的猜测便与第一眼看到梅幼舒头上梅花的薛平瑶想法都一致了。   也难怪那位方才忽然反常了,她们险些就忘了这个小姑娘生得有多勾人了。   梅幼盈矜持地捏了捏帕子,又瞪了梅幼岚一眼,道:“人家一句客套话你都当真了,你平瑶姐姐方才还夸你机灵,我瞧你也不是那么回事儿。”   梅幼岚顿时窘迫了几分,摇着对方手臂,“你怎好拆我台,我哪里就不机灵了?”   几人围着她又是一顿笑闹,顿时便避开了这个尴尬的话题。   梅幼舒便坐在角落里,面上是低头看梅花的模样,实则暗地里是默默地松了口气。   从刚才薛平瑶说到梅花的时候,她的心肝就忍不住悬了起来。   然而她却只能做出低眉顺眼的样子来,多少也是因为有过那样一段多说多错的经历。   她深知这种时候只要什么都不说,哪怕她们心里再怎么想她,只没有她的应答,旁的人想要捉她难处都是极难。   她自然知道自己不受欢迎,那些懂事的、不懂事的,笑着的、冷着的,其实都不喜欢她。   可她却不能肆意的回避。   她已经回避了一整年,郑氏怕因此落得个“不善待庶女”的名声对她已经很是不满了,因而当下,她出门来,也是叫人知道这梅府还有一个梅三姑娘。   也不知怎地,薛平瑶忽然觉得眉心微跳,本已经从梅幼舒身上挪开的视线,又忍不住挪回了对方身上。   “待会儿到了那春林斋,不知三姑娘诗词歌赋里面,擅长的是哪一样?”她笑着又开了个话头。   梅幼舒像是反应迟钝了一般,后知后觉地抬起那双漆黑的眸子来,那粉嫩的唇微微张开了一些,却只是冒出来一个茫然至极的“啊”。   “我姨娘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她似羞怯般,语气也愈发微弱了。   别说薛平瑶惊了,就连梅府的几个姑娘都被她的话给惊住了。   这梅幼舒六年前才来到梅府,她们那时候都不喜欢同她一处,也就这几年关系才缓和下来,然而她们却怎么都没曾想对方竟是个目不识丁的花瓶?   梅府的姑娘们顿时……笑了。   低低的笑声,夹杂着几分不明显的嘲意与自得,终于,她们意识到这个被她们刻意客气而冷落的女子,不过是个空肚子花瓶而已。   那种空有皮囊的美貌,也许就是上天可怜了她,才补偿了她。   要知道,美貌如筠柔郡主有那般显赫的家世,或是才华洋溢如首辅之女那样身份贵重,只有那样身份的贵女所拥有的美貌才是锦上添花 ,而作为庶女的梅幼舒这辈子即便是再美,也是永远无出头之日的可怜人而已。   退一万步讲,但凡上得了台面的人家,都不会娶个不认得字的妻室,不然入了家门,连个账本子都看不懂,更别指望她来执掌中馈了。   这厢郑氏坐在家里揽镜自照觉得脸色暗黄了几分,便拿起脂粉盒子又补了些粉,心情似乎很好。   也不知怎地,梅家那几个姑娘回来说笑时候,说到梅幼舒目不识丁的事情便传到了梅正廷耳朵里去了。   他进屋来见郑氏还有闲暇心思描眉画脸的,颇有些不满。   “你平日里在府中是怎么教女儿的,她虽是个庶女,但如何能不大字不识得一个,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   郑氏见他回来,忙合上了那胭脂盖子,起身一面替他更衣,一面恭敬道:“我知道你说的是哪个,她到底是个娇弱的女孩子,又不是我亲生的,我又岂敢逼迫了她,叫她记恨我?   况且她来到咱们府里的时候,十岁的姑娘性子基本都成了型,她又乖巧,我疼她都来不及,又怎能为难她呢?”   梅正廷闻言只是沉了脸。   待他去书房时,便叫人安排了一个教习嬷嬷送去木樨阁那里。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那嬷嬷送过去没有多久,就被木樨阁给打发回来了。   梅正廷皱着眉便亲自过去了一趟。   彼时梅幼舒像是料到了他会来一般,连茶水都已经备好了。   “我听闻你将我送来的教习嬷嬷给回绝了,怎么,你还不想学习认字?”梅正廷说道。   梅幼舒只低着头似畏惧他一般,小声道:“姨娘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梅正廷正要斥责,便又听她忽然娇娇地唤了自己一声“父亲”。   梅正廷阴晴不定地看着她,便听她道:“姨娘说,您不喜欢女孩子太张扬,是以这也是她的遗愿,父亲当时不是也……答应了她吗?”   也不知她话中哪些字眼刺激到了对方。   梅正廷肚子里的话一下子就全都烟消云散,剩下的一些也都堵在了嗓子眼里。   他原先有很多的话要说,但不知怎地,对着这样的梅幼舒偏偏又说不出了。   他在屋里来回踱步,想自己十六年前没曾对她尽责过,六年前她入了他家门他亦是因为尴尬而疏远她。   忽然跑来管她,竟有种十分别扭的感觉。   好像这个女孩儿同他之间除了口头上的父女关系,旁的也没有了。   然而真正令他说不出话来的,便是这句“女子无才便是德”。   这是他当年亲口对那王氏说过的话。   他的脸色愈发窘迫,也不知王氏对着小姑娘说过什么,令他愈发不好开口了。   “罢了。”他甩了甩袖子,扫过她那张美艳动人的脸,心中又是一叹,“随你吧。”   梅幼舒等他走了,这才缓缓坐下。   碧芙见人走了,她担忧地看着梅幼舒,忍了又忍,终究没能忍住问道:“姑娘为何要假装自己不认识字?”   梅幼舒抱着那热腾腾的茶水,脸上茫然的神情都氤氲在了水汽背后。   “姨娘说,我之所以不那么聪明还能活到现在,就是因为我不认识字。”   碧芙想到王氏的死,顿时又缄默了下来。 第3章   王氏虽没有个名字,但却是个地地道道的美人,以及她的才华与气质,若深谷幽兰,似暗梅投香,多年以前,她也是当地极为动人的名妓。   可她生下了梅幼舒之后,一切便都变了。   她的善解人意和蕙质兰心仿佛都被阴郁与黑暗所浸透,她对梅幼舒所展现出来的母爱,是极难形容的。   碧芙想到自己知道的那些,又愈发心疼自家姑娘了。   说句玩笑话,上天既然给了姑娘美貌,为何不给姑娘聪慧呢?   然而她这姑娘就只会墨守成规,嘴里挂着“姨娘说”几个字,像个遇事只会找亲娘的孩子一样。   等王氏真正死了后,碧芙才渐渐发现,王氏确实有为梅幼舒考虑过,是以当梅幼舒遇到了问题的时候,都会按照王氏给她的答案去做。   可是答案是有限的,问题才是无限的,到了那时候,这个姑娘又该怎么办好?   世道便是如此,强者生,弱者汰。   “姨娘说,这世上若有一百个弱者被人挤兑下去了,却总有那么一个人是幸运的,幸运到可以和和顺顺走完这一生。”梅幼舒说。   碧芙用力地点了点头,道:“姑娘莫要担心,再不济我这个丫鬟都陪着你呢。”   梅幼舒轻轻抓住她的手指,唇角绽出了一抹极为浅淡的笑容。   “碧芙真好。”   碧芙的指头被她柔软温暖的掌心包裹着,心底也愈发柔软起来了。   在她眼里她家姑娘可不是那什么妖妖艳艳的狐狸精,而是那天上飞来的小仙女,不过就是下凡的时候不小心脑袋着地了而已。   这厢薛慎文回到了自家侯府中,家里两个贴身伺候的丫鬟便迎了上来。   “世子爷晚上回来这样的晚,可叫奴婢们好等。”那两个丫鬟虽说话有些逾越,但动作仍旧是规规矩矩的,不敢在人前做出勾勾搭搭的样子。   薛慎文却好似在思虑事务一般,她们便识相的不再出声。   等到薛慎文要歇息下来的时候,画薇便进来问道:“世子爷今夜里留谁值夜?”   薛慎文想了想,脑子里却仍旧是那道极是纤细的身影。   他的喉结滑动了两下,便心不在焉道:“叫画棠进来。”   画薇掩唇暧昧不明地笑了笑,便出去换了画棠进来。   那画棠生得也是一副娇弱模样,待她走到床边时候,薛慎文便抓住了她的手,将她扯到自己怀中,那双手臂便将对方的腰肢紧紧搂住。   画棠羞红了脸,见对方今夜忽然那般急切,便闭上了眼睛。   只是薛慎文却并没有下一步举动。   怀中的女子虽也娇小,但肩头却好似宽了太多,就连面容都不那么精致,连对方的十分之一都无,更不要说她单薄的身材根本就没有任何柔软的感觉。   到了最后,薛慎文只是叹了口气,就将她推开了。   画棠有些无措,“世子爷是怎么了?”   薛慎文摇了摇头,掀了被子便睡下去了。   他翻身闭上眼睛,脑袋里却全都是梅林里那道身影。   他从未有过这般渴望,哪怕只是将那个女子搂近怀里揉捏两下都好,那种软绵温娇在怀的感觉定然极是美妙。   他这样想着,心跳便愈发快了起来。   他甚至有些暗暗庆幸,这样的可人的女子幸好被他一早给发现了,她才十几岁的模样就这般勾人,若是长开了还得了……   薛慎文心里一面是心猿意马,一面臆想着对方落得自己手中的模样……忽然,被子被人掀开了一个小角。   不待他回头,画棠便赤着身子将他后背紧紧抱住。   “世子爷可别不理我,明日我定然又要被其他人嘲笑了去。”她扁着嘴,眼里含着泪,可怜的模样终于令他寻到了几分熟悉的感觉。   薛慎文便再忍耐不得,一个翻身便将丫鬟压在了身下。   这日,郑氏一早上伺候梅正廷的时候,便似顺口般提了一句关于梅幼舒的婚配之事。   “我家中有远房亲戚家的孩子,为人老实懂事,前头那个妻子去世之后,他便一直守着孩子不肯再娶,可见也是个深情的男子,若是将舒儿嫁给他,想来他也会待舒儿好的。”   梅正廷闻言只是皱了皱眉,道:“不是我说你,家中年纪最大的两个姑娘分别是你膝下的盈儿,还有二房的大姐,你急着安排舒儿做什么?”   郑氏笑说:“难道不是你说我不紧着她照顾嘛,我这才上了心,我们家虽不是什么显赫家族,却也不是小门小户的,姑娘嫁得晚些也没什么不好,盈儿我还想再留一年呢。”   “那也要先定下亲事,做姐姐的不嫁人,后头的妹妹都要跟着等,盈儿温婉聪慧,自然是不愁嫁的,你也不想想你那个口无遮拦的岚儿,她年岁小旁人还能念着她年幼,替她圆了些瑕疵,等她大了你瞧瞧谁还要她。”梅正廷说道。   郑氏嗔他道:“有你这样说自己女儿的嘛,罢了罢了,我先紧着咱们盈儿来就是了。”   她和气的将梅正廷送出了门去,她身边的史嬷嬷便上前来说道:“夫人原来可不就是打算要先给二姑娘挑选适宜人家的吗?”   郑氏笑了笑,说:“家中人都长了一副玲珑口舌,我若不这样说,他们必然会想着法子编排我的,我自然不怕编排,可我却得顾忌着我的孩子,我在京中经营已久的贤名又岂能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庶女而破坏了去,不过是在老爷面前讨个好而已。”   史嬷嬷微微颔首,道:“那这三姑娘的婚事又该如何是好?”   郑氏眼中掠过一抹不耐,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说道:“她呀,最好终日就这样乖巧下去才是正途,若是想学那些扮猪吃虎的手段来抢家中姐姐妹妹的风头,我有的是办法收拾。”   郑氏背地里盘算的这些事情,梅幼舒自然是不会知道的。   只是这日府中来了客人,郑氏才让人叫她过去,同梅幼盈和梅幼岚一道去会客。   来者是郑氏家中的族亲,郑氏原先就是伯爵府里的嫡女,年轻时候便同家中一个表姐姐感情甚好,二人还曾许过约往后要结为亲家。   然而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了,郑氏原先还不当回事儿,可她却听闻对方有一个儿子名叫严子然的,年纪轻轻便有了官身,落在了礼部做事,听闻礼部的尚书还同他沾亲带故的,往后只怕还要有更多的提携。   她想到了这一点便有些动心,恰好这日对方送来了拜帖,她便甚是热情的将对方迎入了府中。   “你们快些见过你们的姨妈和表哥。”郑氏笑着将三个姑娘招来,挨个介绍了一遍。   她虽叫她们口中叫着姨妈,但也只是为了增进彼此的亲切感,实则她与这何氏也是隔了房的姊妹。   “妹妹们可还记得我了,我幼时在府上还被母亲扮成了小姑娘同你们一起玩过。”那年轻男子眨了眨眼,他眉眼清隽,笑容却极是暖人。   梅幼盈怔怔地望着他,忽然便想了起来,梅幼岚亦是欢喜得很,推了推姐姐说道:“我是记得了,严表哥那时候同我姐姐玩的最好,总不爱搭理我呢。”   严子然闻言微微一笑,目光又落到了她们身后的梅幼舒身上。   “那位妹妹瞧着同你们年龄相当,为何我对她却没什么印象?”   梅幼舒本想悄悄坐下吃块甜饼的,听见有人提到自己,屁股刚挨着凳子又慢吞吞站了起来,抬起眸子朝说话那人看去,便看到了那位严表哥正好奇地朝她看来。   梅幼盈笑着将梅幼舒牵上前去,道:“这是我家六年前认回来的妹妹,虽不是母亲所出,但与我们感情亦是极好。”   严子然本是单纯地问上一句,然而在他看到梅幼舒模样的时候,整个人亦是怔了一怔。   只是他很快便不着痕迹地挪开了目光,看向梅幼盈笑着说:“那就难怪了。”   梅幼盈见他神情淡然,心底竟不知名地松了口气。   “你们带表哥去梅园逛逛,我与你们姨妈还要说会儿话呢。”郑氏见到这个老姐姐像是真的高兴坏了一番,连催着她们去玩。   待她们出了门去,郑氏便笑说:“从前你我闺中时候还说过不少蠢话,我还说往后生了女儿就嫁给你家小郎君,没想到今日我便有了两个姑娘,你也真的生了个出色的小郎君来。”   何氏唇角上扬,道:“你家姑娘个个都是极为优秀的,还不知我那傻儿子有没有这福分呢。”   二人说话便如同对暗号一般,便将彼此的心意给合上了。   这边梅幼盈领着严子然往梅园里走去,那严子然同梅幼盈说说笑笑,二人气氛极是合宜。   梅幼舒走路向来都是小步,落在后面一截,梅幼岚便守在她身旁,像是防贼一般。   “姐姐往后想嫁到什么样的人家去?”梅幼岚一脸假笑地贴在她身旁说话,好似与她关系极好一般。   梅幼舒不假思索,只细声说道:“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梅幼岚被她的话一噎,随即冷笑说:“若是我娘将你嫁给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子,只怕你就哭了。”   梅幼舒奇怪地扫了她一眼,道:“哭什么?”   “六十岁的老头子,满脸皱纹,花白头发,指不定连孩子都生不了,哪个姑娘不得哭啊。”梅幼岚说道。   梅幼舒闻言便沉默了下来。   梅幼岚只当她是被吓到了,便又恐吓她道:“你若是敢使坏,我就去叫母亲把你嫁给老头子去。”   她说完这话,才心满意足地跑去前面同梅幼盈一道去了。   然而她是大大错估了梅幼舒的脑回路了。   在她走远后,梅幼舒才蹙起了秀眉,似不解一般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不是该出嫁从夫么?”   她刚嘀咕完这话,前头的严子然便似乎笑得咳了起来。   “表哥好端端的笑什么呀,吓我一跳。”梅幼岚掩着胸口嗔他道。   严子然笑着向她道了句歉,余光却好似不经意般掠过了梅幼舒,脸上的笑意反而更深了起来。   这些小姑娘叽叽喳喳,他初时也并未真的都放在了眼里,直到后来听见梅幼岚在后头“威胁”着那个漂亮的小姑娘。   他带着几分兴味还想着那小姑娘会被吓得如何大惊失色,却不曾想对方忽然就冒出了一句“出嫁从夫”,令他倒是防不胜防。   他陪着小姑娘们逛完了园子之后,回去路上便同何氏道:“母亲先前同我说这梅家的小姑娘可以给我拿来做媳妇的么?”   何氏瞪了他一眼,道:“你可会好好说话,当了官后总油腔滑调,人家小姑娘是你想拿来就拿来的吗?”   严子然笑着揽过何氏的肩头,说道:“母亲怎么说?”   何氏见他出落的优秀,心中亦是骄傲得很,说道:“今日我听出梅夫人话里的意思了,她一见着你便已然喜欢上了你,想来你若是真的看上她家中女儿,她必然是欢喜的,只不过……”   “不过什么?”严子然问道。   “你爹曾对我说过,你婚配之事不必急于这一时,就连你的恩师都夸赞你是个机智过人的潜才,想来过个二三年,你早就升迁了更好的位置上,那时候再去挑选姑娘家,只怕梅府就不在咱们考虑的人选当中了。”她这样一想,便也没那么急切想叫他娶个妻子了。   “母亲说的在理,只是她家里那个梅三姑娘倒是生得极是漂亮,我觉得很是有趣。”严子然说道。   何氏见他望着自己,顿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着戳了戳他的脑袋,“你呀——”   这孩子打小就喜欢漂亮的东西,但对那些漂亮的玩意儿要求又高的很,家中给他安排的丫鬟通房他都是极少入眼的,今日何氏在看到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时心里顿时也想到了自己儿子的喜好。   再想着对方身份不过是庶女,便更是合意了。   只是如今时机尚且还不成熟,即便那姑娘是个庶女,却也不是他们好随意开口讨来做妾室的。   既是梅家的姑娘,哪怕做个姨娘也该是个正经名分,可若未婚配便先有了姨娘,可这于儿子往后娶妻便又是一桩不利的事情了。   何氏想了又想,见儿子这么大了身边还没个贴心人在,又有些心疼。   “你若是喜欢,就凭自己本事吧,只是若事情关乎到择妻一事还需仔细挑选,马虎不得的。”其余的事情她自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他去了。   严子然见母亲最终还是松了语气,便又无声地勾起唇角,心中默默做着盘算。   他看东西是很少能一眼看中的,即便是看中了什么,也往往会再三权衡,今日只是惊鸿一瞥,他便生出了意图,自然不是因为一时冲动。   说白了,他自打十五六岁便随着兄长友人去青楼妓馆见惯风月,后入朝为官,又窥得许多官家的私癖,在一些应酬中,自然见到了更多绝色佳人,是以他在看到梅幼舒第一眼时也仅是怔了一怔。   然而他却能看得出来,这小姑娘是个尤物。   尤为可贵的是,她此时还正是含羞带怯,犹如沾着晶莹晨露的粉嫩花苞,艳色全都藏于内心之中,半点不泄。   这样的小姑娘若是放在了后宅,往后他出去应酬地再是疲惫,回去之后能将她肆意把玩在股掌之间,何尝不是一件令人解乏畅快的趣事。 第4章   俗话说,人心隔肚皮,以梅幼舒浅薄的阅历是怎么都不可能猜到自己本本分分的模样落在旁人眼中是何种情景。   也亏得她有一颗愚钝的心,若是精明起来,但凡心中留存些阴郁,未必不会为了攀高枝而利用自身做出下贱事情来。   若她一颗心纯净,敏锐察觉到这一切也必然会难受膈应,甚至对自己生出憎恶之感。   是以为人一世,要不就是有本事有心机,要不就过着傻人有傻福的日子,那种无能为力却洞察一切的感受,必然是要陷入一种极度抑郁的境地。   时值二月初,梅家上下祭拜了祖先后,郑氏偶有梦会梦见去世的人,便请寺庙里的大师掐算了个日子,打算带上三个姑娘一道去祈求一番,以求得神佛祖宗保佑今年万事皆顺。   为了显得心地虔诚,郑氏还亲自带着孩子们徒步登山。   虽是走一时休息一时,却也没有生出什么退意来。   “母亲我走不动啦。”梅幼岚坐在大石头上,拿着帕子挥出些弱风来,嘴里抱怨了一路。   “你这孩子,这般多的话,心里可有半分虔诚?不怪你爹说你口无遮拦,在外面我是不好教训你的,可回了家里,你瞧你可还能再皮实一些。”郑氏颇是不耐地警告道。   梅幼盈眼见着梅幼岚要被说哭的模样,忙上前解围道:“母亲误会了妹妹,她并非是心底不够虔诚,您也知道她整日里娇生惯养,大半个山都爬下来了已是很不容易了,然而她也只是想要多休息一会儿,并非是不想前去。”   梅幼岚委屈地点了点头,似乎还是很怕郑氏发起狠来要收拾她的样子。   郑氏皱眉道:“可是净连大师说了,不能误了上香的时辰。”   “母亲先走嘛,母亲先去将香上了,我歇刻脚就跟上来,怎么都不会耽搁了。”梅幼岚说道。   郑氏想了想,见她屁股还不肯挪动,叹了口气,也只能先这样了。   待郑氏走后,梅幼盈又催促说道:“还不起来走,若真的迟母亲太多,她回头还是要找你算账的。”   梅幼岚却瞥了瞥身后道:“三姐姐都没有起来呢,你催我做什么?”   刚坐下来石头还没有捂热的梅幼舒见自己躺枪,又慢吞吞站了起来,一副乖巧模样走到梅幼盈身边。   “那咱们走吧。”梅幼舒低声道。   梅幼岚见她毫不犹豫的态度好似故意与她作对一般,便狠狠剜了她一眼,令对方更是茫然。   好不容易,姐妹三个才重新启程,身影渐渐就消失在了半山腰了。   于是在那石阶下,一个手里攥紧了折扇的白面公子便更是焦急了。   “世子爷……”   老远的,一个小厮模样的人便匆匆从山上跑下来,来到他的面前。   “世子爷,打听到了,说是梅府的大夫人带着姑娘们要在山上斋戒祈福三日。”   薛慎文听了顿时露出喜色,“你没弄错吧?”   小厮道:“怎么会呢,奴才听得真真的,不会有假,只是世子爷打听这些做什么?”   薛慎文傻笑着,觉得自己的机会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他虽在心地惦记上了梅幼舒,却并没有变态到一直蹲守着梅府的消息。   只是这天他正好去街上应好友的约去吃酒,便瞧见梅府的车马路过。   老天也算是眷顾他了,那一道细弱的风刮起,便叫他看到了梅幼舒小姑娘雪白的小脸,似有感应一般,她的睫毛一颤便要朝他这个方向看来。   彼时他是期待极了这种名为缘分的重逢,然而帘子便在这个时候落下了,将那小姑娘又挡得严严实实。   他便好低丢了魂一般,一路跟了上来,这才打听出她们今日的行程。   “天助我也——”即便过程波折了一些,他还是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感慨。   “公子想怎么做?”小厮问道。   “旁的人能来此地祈福,难道我便不能来么?”薛慎文笑着说道。   “可是您不是约了蔡公子吗?”小厮说道。   “这有什么关系,同他在一起也是酒肉厮混,我头次这样喜欢一个姑娘,她本就是养在深闺里的娇娇,若不把持着机会,只怕错过了就更为艰难了。”   他娘待他颇为严苛,恐怕才不会允许他婚前便先纳了妾室,即便是他房里的人,也只能等正妻入门之后才能抬了身份。   可他的妻子哪里有那么好挑选的,只怕到那个时候小姑娘都不知道花落谁家了,还不如先叫她对自己生出情义来,好叫她一心一意等自己娶妻之后再将她纳回家去。   他这样想着便将折扇丢给了小厮,又埋头吭哧地往山上爬去,带着这样一份色心,倒也叫他看似坚毅地爬上了山去。   这边梅家姑娘几个爬上山后,还没来得及休息便又进了正殿,带着一身的薄汗陪同郑氏跪下来了。   郑氏道:“方才你们爬山时候心地不诚,我唯恐被神明察觉,便许诺了叫你们跪上两个时辰,所以你们这厢跪下了,谁嘴里再敢喊一句不好的,我回去就打她的嘴,说到做到。”   她说这话时只看着梅幼岚,令对方又气又恼,最终只能别别扭扭地跪在了蒲团上,先是焚香,接着便做出了虔诚模样,双手合十,听着佛像前几个敲着木鱼的大师念经。   等时辰过了,这时候天色也都暗了下来。   三个姑娘回房去,只感觉自己腰膝都是酸楚无比,而梅幼舒看自己膝盖处更是青了好大一片。   此地可以夜宿,但却并非是寺庙中人提供,而是早前一个商人寻得了合宜的时机在这寺庙后院镶接了一排屋舍,用来给租给这些愿意留在山中精心祷告的贵人连日住宿。   这房间一排五间,一间里面却只有两张床,是以郑氏同梅幼盈一间,剩下的便是梅幼舒与梅幼岚一间。   然而梅幼岚却着实不喜欢与梅幼舒在一起,熬到了深夜,还坐在郑氏床边撒娇要同她一起睡觉。   “你这孩子总说我偏心,你姐姐是个快要嫁人的,我这才舍不得她想要和她多处一些,你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嫁出去呢。”郑氏宠溺说道。   梅幼岚笑说:“姐姐自然是寻到了一个好的如意郎君,那严表哥文质彬彬,前途又是极好的,想来姐姐嫁过去也不会比现在要差。”   梅幼盈闻言只转过身去羞红了脸,唇角却是忍不住上扬,只是郑氏听了这话脸色却冷了几分。   “这样的话快不要说了。”郑氏说道,“就在前些日子你们姨妈还同我提了提,她虽不曾明说,但我琢磨着,那严子然怕是看中了那个庶女,想要将她纳回去做姨娘。”   梅幼盈立马转过身来,脸上的神情有些错愕。   “母亲怕是误会了吧?”   “误会?”郑氏冷冷一笑,“你可别小看了你这个小妹妹,我若不是顾着面子,为了你们的名声考虑,早就下手收拾了这个坏胚子,只是偏偏二房的杜氏与我是面和心不和,家中不好的事情多半是她传出去的,我若无故欺了那丫头,只怕她又有的说了,我自己是没什么了,只怕连累你们两个。”   “不过是个庶女,她娘活着的时候发卖了都是使得的,娘顾忌那么多做什么。”这可把梅幼岚给气坏了。   郑氏叹息道:“何尝不是呢,可如今京中人人都传我的好,人人都也觉得你们是我教养出来,也是极好的,我只怕我的半点不好被他们发现了都会被无限放大,于是日后你们上人家家里过日子的时候有半点不好,他们必然要拿我的事情对你们说出难听的话来。”   譬如有其母必有其女,诸如此类的话都是会令自己两个女儿会抬不起头来的。   郑氏重视声名,自然不愿意这样的事情发生。   “那母亲就这样放任着?”梅幼岚仰着头问道。   郑氏摇头,“你们放心吧,她在府中是个无人撑腰的,她亲母的身份也上不得台面,就算那严子然生出了想法,何曾拒绝过我家盈儿,便是你们姨妈提到这事情的时候她也不敢挑明,若我不同意,她又岂会为了个可有可无的妾室而抛去了我家盈儿?”   她这样说着,梅幼盈这才慢慢缓了下来。   然而梅幼岚却仍旧冷着一张小脸。   “今日陪母亲跪了半天我也是累了,我这就回去歇息了。”梅幼岚说着便气冲冲地往外走去。   梅幼盈见状便想追上去。   郑氏拦住了她道:“你还怕你那炮仗一样的妹妹吃亏不成,她们姐妹打闹的事情,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梅幼盈怔怔地点了点头,然而脸上却还是有几分落寞。   郑氏对她道:“傻孩子,你年纪还小,我也是想叫你明白,千万不要对男人期待太多,若你事事都往心里去,往后他的庶子女们你还能都赶出去吗?”   梅幼盈叹了口气,道:“母亲说的话我都明白,只是我还需仔细想想,好叫自己摆正了心态。”   郑氏见她极是上道,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厢梅幼岚气冲冲地赶回了房间,直奔梅幼舒床前便愤怒道:“你这个坏胚子,枉我姐姐待你那么的好你还欺负她,你还勾三搭四将表哥勾引走了,你对得起我姐姐吗?!”   她说着正要推梅幼舒一把,在伸出手前却听到了轻微的鼾声。   梅幼岚的动作迟缓了下来,迟疑地看了看四周,最后目光还是落到了床上之人的身上。   她带着几分好奇便扒在了床头,探头看到了梅幼舒面朝着里,对方粉唇微张,那轻微的鼾声便从她口中传出。   梅幼岚气得险些就要伸手掐死她了,最终还是郁闷地一屁股坐回了自己床上。   她原先还以为自己嫌弃对方如嫌弃脏东西一般的态度至少会令对方难受地夜不能寐,谁知道对方直接倒头就睡,自己进门骂的那些话对方也全都没有听见。   要不要将她摇醒了再骂一遍?   梅幼岚甩了甩脑袋,感觉自己仿佛被梅幼舒那一根筋给传染了。   她仰倒在铺上狠狠地掐住了被褥,仿佛掐在梅幼舒身上一般,终于出了几分恶气。   与此同时,在她脑子里还在狠狠脑补着对方勾三搭四被人发现后遗臭万年的模样,想着想着她还笑出了声来,觉得这样的画面是极为痛快的。   “我娘不好对付你,我却有的是法子对付你。”她轻蔑地看着对方微微隆起的被衾,脑子里生出了一个算得上是恶毒的主意。 第5章   白日里,郑氏带着三个女儿祈福。   梅幼岚虽能坚持个开头,但跪了一个时辰不到,便借着方便的理由跑到外面去偷懒。   她刚往外头低矮石栏处坐下,便瞧见下坡自家的丫鬟被个陌生男人拽着说话。   那男子看着是个小厮打扮,却不知他说了什么,又递了一个荷包过去,那丫鬟便欢天喜地地收了下来。   梅幼岚心中生了疑,便上前去,在那丫鬟低头数钱的时候猛地呵斥了一声。   “好你个小丫头,什么本事都没有,竟然学会了在这里私会男子,你这就随我去见母亲,看她不扒了你的皮!”   那小丫鬟吓得银子掉了一地,可她却也顾不得捡起来,忙跪在梅幼岚脚边,哀求道:“姑娘明鉴,我与那人并不熟稔。”   “你与他不熟他还给你这么多钱?”梅幼岚冷哼道,自然是不信的。   小丫鬟便解释说道:“是他见我在外头守着,还认出了我是梅府下人的身份,便拿着银子想要托我办事情。”   小丫鬟深知自己若再不说个清楚必然是要倒霉了,便吓得忙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个清楚。   梅幼岚听了之后眼睛险些都瞪脱了眶。   “你说那小厮是俞景侯世子身边的?”   “正是,奴婢绝不敢欺瞒,他还叫奴婢务必要让三姑娘在天黑后去西院的第三间屋去,那地方是只有他们那种身份的人才能入住的,不会有闲杂人等在,所以还让我嘱咐三姑娘不必担心。”   梅幼岚用力地跺了跺脚,“这些男人一个都比一个眼瞎不成,怎么就看上了那个小妖精了。”   “那……那奴婢都说了,姑娘可否饶了奴婢一次。”小丫鬟泪眼汪汪恳求道。   梅幼岚看着她忽然就熄了心里的火气,脑子里的主意渐渐成了型。   “我记得你是我娘身边伺候的吧?”   “是,奴婢是年初刚拨过去的。”小丫鬟说道。   “要我不告诉我娘也可以,这银子你自己收拾起来放好,我也只当做没有看见,但你还需帮我办个事情。”梅幼岚说道。   小丫鬟一听,自己自己不仅不用受罚,还可以拿银子,自然是一百个愿意了。   梅幼岚托着下巴仔细想了想,便叫那丫鬟凑了过来,小声地吩咐了一通,那丫鬟起初面露难色,待梅幼岚塞了个细金簪给她,她这才笑着去了。   待对方匆匆走了,梅幼岚亦是愈发得意起来。   昨夜里她还想着要让对方为自己勾三搭四的行径付出代价,没想到机会就来的这样快了。   只等天一黑,梅幼舒刚要歇下,外头一个小丫鬟便来敲门叫她。   “姑娘,四姑娘方才缠着夫人身边哭闹,说是不想同你睡一间屋子,是以夫人叫奴婢过来领你去其他房间。”   梅幼舒抬眸看了她一眼,见她确实是伺候在郑氏身边的,便不疑有他,慢吞吞从床边站了起来。   这于她而言也并非是头次发生,但凡梅幼岚为了某些事情缠着郑氏哭闹,她总要做出退让才能平息了事情。   “去哪里睡?”梅幼舒低声问道。   她虽这样问了对方,但事实上在她看来睡哪都是一样,她也并不会计较这些小事情。   丫鬟道:“奴婢这就领您过去。”   梅幼舒见对方转身在前头带路,她便将身后的门仔细带上,又跟了上去。   这时外头已经是漆黑一片,好在今夜月色明亮,庭院中有着淡淡的清辉,虽看不清东西,却也能勉强辨认出来哪里是墙,哪里是路。   梅幼舒只跟着那丫鬟身后走出了一段路来,她便觉得有些奇怪。   “这里会不会离母亲她们远了一些?”梅幼舒问道。   丫鬟道:“夫人是这般要求的,奴婢也只能听从,姑娘莫要着急,咱们这就到了。”   那丫鬟说着便吱呀推开了一扇门。   梅幼舒见已经到了地方,便只好进了屋去,待对方将桌上油灯点亮,她这才看清楚屋里的布局。   这里同她方才住的房间是差不多的格局,都是极为素净的,如此一来,梅幼舒便更是打消了心中的疑虑。   她向那丫鬟道了谢,丫鬟便面无表情地替她关上了门,回去复命。   然而事实上,丫鬟确实是回去复命的,却不是同郑氏复命,而是同梅幼岚传起了话。   “那位薛世子待会儿进去便会瞧见三姑娘同一个男子不清不白,到时候,他必然会认清三姑娘的本性的。”丫鬟带着几分讨好说道。   梅幼岚想到那样的画面便极是高兴。   “这同我昨天晚上设想的情景几乎是一样的,待会儿不仅那世子会厌恶了她,而且她往后名声也给毁了,就再也别想勾搭好人家的男子了。”   丫鬟问道:“那奴婢可以回去了吗,今夜里不是奴婢值夜,若是出去的久了,史嬷嬷会生疑的。”   梅幼岚心满意足地放她离开,自己也看够了热闹偷摸溜回房去,伪装成自己早就睡下了的假象。   而这厢梅幼舒刚坐下来歇了歇脚,却发觉这屋子里许多地方都还沾着灰尘。   她微微颦起了秀眉,接着便从袖口中掏出了一块香薰过的绣帕将桌面轻轻拂了拂。   待她正要起身,外头的门忽然响动了两声。   梅幼舒只当是那丫鬟去而复返,便上前去要查看,却忽然发现那门裂开的一条缝里赫然是一张男人的面孔。   梅幼舒见状心口骤然一抽,整个人都懵在了原地。   这里怎么会有男子在……   “小美人,我过来了,你可在里面?”   那男子低声朝里面叫唤了两声,梅幼舒这才反应过来,她极是惊惧地提着裙摆就近钻入了桌子底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敢发出丁点声音。   那男子等了又等,见屋内无人应答,便推开了门,四下张望去,发现屋里却一个人都没有。   “搞什么,说好有个漂亮的小娘子在的,就算她人不在,那金簪子我也决计不能还回去了……”   他一边嘀咕着,一边确认了屋子里没有人,便明目张胆地打量起了书架上摆放的精致花瓶摆件。   他搓了搓手拿起那花瓶,嘴里又絮絮叨叨说这些东西的价值多少,接着便麻溜扯了块布平铺在地上,将这些东西如数都放了上去。   梅幼舒便趁着他在客厅搬东西的时候,悄悄爬出了桌子底下,她抬起头见后窗前面放着一套桌凳,便小心翼翼地踩着凳子爬上桌子,又往那后窗跳了下去。   好在她身子轻盈,外面地上又是密集的草,这才没叫她发出明显声响。   梅幼舒一逃离了那个房间便抬脚要往外跑去叫人。   哪知道她没跑两步便撞在了一堵墙上。   她磕地泪眼汪汪,睁开眼仔细看着才发现原来这后窗外面竟然是一条死胡同——   这一溜的斋房后窗竟都在这死胡同之中。   梅幼舒疼地将唇咬得鲜红一片,仍旧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她顺着这条胡同往前走去,便瞧见有一间屋子的灯竟然是亮着的。   她顿时缓了口气,忙踩着外墙凸起的砖块吃力地往那窗台上攀去,终于好不容易翻进了那屋。   她这时抬眸打量着四下,见屋子里确实是有人住着的,便有些惊慌失措地往屋子里头走去。   直到梅幼舒终于看到了住在这间屋子里的人,她忙上前去想要求救,只是她刚扯住了对方的衣角,那人一转过身来,她的话便在瞬间全都噎在了嗓子里。   住在这里的人和她想象中的样子很是不一样。   对方既不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夫人,也不是年轻的小姑娘,更不是嬷嬷下人。   “你是何人?”   对方原本是坐在桌几旁的,见屋里忽然多出一个人来,他便转身站了起来,那样高大的个头,单单是个影子,便将梅幼舒整个人都笼罩进了阴影当中。   “我……”梅幼舒哆嗦着唇,她仰着脑袋极是不可思议地看着对方,连带着孱弱的肩头都止不住跟着哆嗦了起来。   眼前这个人,他也是个男人啊——   她吓得退后了两步,便在那人冷淡的注视下伸手去推旁边的门。   可是她用了极大的力气都无法将门推开,她甚至吓得……手脚都开始发软了。   待她听见身后脚步声传来,她便转过身来,背靠着门,眼见着对方的影子又将自己笼罩了起来。   “我……”她见他靠近自己,吓得说不出话来,眼里的雾气都凝结成了水珠,欶欶地顺着面颊落下。   那男子看了她好一会儿,终于没再继续像她靠近。   “让开——”他的眉头微蹙,说话的语气中甚至还带着几分不太明显的不耐。   梅幼舒谨慎地看着他,心中又惧又怕,挪着软绵无力的小脚废了很大的力气往旁边让了让,便露出了身后的门缝。   于是那男子便伸手抓住门把往里一拉,门便轻轻松松地被打开了。   梅幼舒见状眼泪终于慢慢止住了,面上畏惧地表情也转而变成了几分茫然。   原来这门不是往外推的,是往屋里头拉的——   她抬起水汪汪的眸子扫了对方一眼,又听见对方对自己说道:   “出去。”   梅幼舒抬头看着外面漆黑一片,只一想到自己那屋里跑进来一个男子,便怯声说道:“我、我屋里头有个坏人……”   方才那丫鬟七拐八拐,她一个人摸不着路不说,也怕在跑去找人的路上又遇到那个坏人。   她当下无措极了,也不知如何开口求人,便只能将自己的处境同这人说一遍。   这人垂眸望着她,好像是不信一般,眼中反而出现了一抹轻蔑的目光。   这种轻蔑同郑氏她们那种轻蔑是不同的。   具体是哪里不一样,梅幼舒说不上来,但她能感觉到,眼前之人对自己的耐心似乎已经全都用光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被对方拒绝的时候,对方便忽然问道:“那人在何处?”   梅幼舒心底猛地松了口气,小心翼翼探出头去,见自己那屋子果然在同一排,屋里的灯还亮着,她便指了指那个方向。   那男子看着她的目光便愈发古怪起来。   他从方才到现在都是惜字如金的状态,单凭借着语气和神情梅幼舒都理解不了他的意思,她只能害怕地捏着衣角,希望他至少能帮自己叫个人过来。   “微珀——”他对着她身后唤了一个人名。   梅幼舒便察觉自己身后不知何时便多出来了一个人,还应了对方一声。   “将她送出去。”   那男子说道。   那被唤作微珀的人只扫了梅幼舒一眼,转身做出手势请梅幼舒走。   梅幼舒正是迟疑,不知该不该跟上去,便听得那男子对她说道:“我念在你年纪轻轻的份上便不与你计较这一次,往后你若再犯在了我的手里,我必然会叫你受到应得的惩罚。”   她听了这话愈发地茫然,然而对方却直接令那名叫微珀的妇人将她带走。   男子立在长廊下,待微珀带着那个小姑娘消失在圆拱门外的时候,他才渐渐收回自己的目光。   他转身走到方才小姑娘指过的房门,走到那门前,方察觉那房门根本就没有关紧。   他推开了门,便瞧见屋里一片狼藉,仿佛被盗贼光顾过了一遍。   他皱了皱眉,正思考着那小姑娘说话的真实性,这时门外忽然又走进来一人。   那人极是错愕地看着出现在这间屋子里的他,结巴道:“您……您怎么在这里,梅姑娘呢?”   来者自然不是旁人,正是薛慎文。   那人道:“你竟在此地私会女子,莫不是忘记了你家中的家规?”   他的脸色微微阴沉,语气却极是威严,令薛慎文登时就白了脸。   薛慎文忙低下头去,恭敬道:“您、您莫要误会,我只是待她实在喜欢得紧,便想着与她早些互诉衷肠,也好叫她等我……”   他对着眼前人说着这些话,脸便又有些不争气地涨红了。   “还请您莫要同我父亲说些什么,若是叫我父母知道了,他们必然会瞧不上她的。”他说着又有些急切地想要维护梅幼舒。   那男子扫过他的脸,想到方才那小姑娘极为娇美柔弱的模样,心中顿时了然。   那些但凡姿容出色却身份低微的女子为了权势多半都会做出一些为人不齿的事情来求得富贵荣华。   更何况那姑娘又是那样的姿容出色,怕是只要她愿意,便不会有男子不动心的。   他想到这一点,眉宇间的反感便愈发明显了。   “你是个正经世子,未来是要袭爵的,我只希望你能够洁身自好。”   薛慎文听了便忙朝对方作揖恭敬说道:“应当的,我必然将您的话铭记在心。”   那人见他避重就轻,便有些不虞地抬脚离开了这屋子。   待对方走得远了,薛慎文才战战兢兢抬起头来,看着门口的方向,摇了摇头,又微微叹了口气。   他有些失意地往屋里走去,只当今夜错失良机,却又忽然在桌上发现了一只被人遗落的粉帕。   薛慎文将那帕子捡起来,低头嗅到那帕子上一股冷清香气,心中顿时又是一喜。   想来那小姑娘并非是对自己无意,而是害羞地留下了帕子才离开的吧?   薛慎文一想到这点顿时将方才那人的警告全都抛去了脑后,小心翼翼地将那帕子折好放置在胸口的位置,一脸餍足模样。   这厢梅幼舒终于被那叫微珀的人带回了熟悉的地方,然而她还来不及道谢,一转身对方就不见了人影,犹如鬼魅一般不留丁点痕迹。   梅幼舒脑袋本就不灵光,加上今夜却受了不小的惊吓,她也就思虑不得太多的事情。   她只推开自己原先的屋子,再顾不得谁喜欢不喜欢的,便掀开了被子趟了下去。   脑中那根紧绷着的弦终于松开。   梅幼舒闭上眼睛,便顿时陷入了昏睡当中。   等第二日,梅幼岚起身后,她都还未醒来。   然而当梅幼岚看见她人时候,整个人几乎都惊掉了下巴。   “你……你昨夜里去了哪里?”她明知故问道。   梅幼舒勉强睁开眼睛扫了她一眼,却困得没有力气答她,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梅幼岚正要继续叫她,却见史嬷嬷从外头走了进来。   “四姑娘,夫人叫您过去。”史嬷嬷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道。   于是下一瞬梅幼岚心中的警铃大作,看着床上完好无损的梅幼舒,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待史嬷嬷将她叫进郑氏屋去之后,她便瞧见那个替自己跑腿的小丫鬟跪在郑氏面前,哭得梨花带雨。   梅幼岚吓得立马便变了脸色,忙上前去道:“母亲,母亲你饶了我这回吧,我不是故意要捉弄三姐姐的,我只是想叫人破坏了她的名声,叫她往后都不清白了而已……”   郑氏闻言,登时错愕地看向了她。   “你……你说什么?”   梅幼岚见那小丫鬟偷偷朝自己飞快地摇了摇头,终于发现自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郑氏又是何许人也,只狠狠地将这两人审问了一番,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都给问了出来。   然而当她全都理清楚之后,险些就两眼一抹黑昏了过去。 第6章   郑氏原先只以为自己这个女儿无非便是口舌不饶人的主子而已,哪里能想到她还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她气得指着梅幼岚,几乎都要说不出话来了。   史嬷嬷一开始见情况不对,早就将其他人遣出了门,只留下梅幼盈在旁边陪着。   “母亲,你怕什么,我料理了她,咱们家不就太平了吗?”梅幼岚仍旧不明所以道。   郑氏终于被她给气笑了。   “我们家里何时不太平了,她在我眼里算个什么东西?顶多就是个烦人的苍蝇而已,哪里需要你提着杀猪刀去打杀一只苍蝇?”   梅幼岚见郑氏似乎真的动了怒,又带着几分哀求看向梅幼盈,希望对方能替自己求个情。   梅幼盈却叹了口气,对她说道:“妹妹这回行事是有些鲁莽了,你可有想过,一旦这个事情败露,你将会面临什么下场?”   梅幼岚听了这话,表情才怔住了。   事情败露……   那梅幼岚在旁人眼中就会彻底成为一个陷害亲姐的狠毒女子。   还不仅仅是如此,旁人还会质疑郑氏,质疑梅幼岚这样年纪轻轻的姑娘背后是否受了母亲的唆使,质疑郑氏教女,甚至质疑整个梅府的家风。   “不会败露的……”梅幼岚终于露出了几分害怕的神情,低声说道。   “不会败露?我这还没有问你你便自己全都告诉我了,就你这蠢钝的脑子也敢做出这种事情来,分明就是上赶着往别人手里塞把柄。   你告诉我,若那小丫头那般好对付,她是怎么全须全尾的回来的?她若是真的信了你的话,又凭什么还敢回来睡?你可长点心吧!”   梅幼岚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以及,她根本就没想到那个看起来花瓶一样的姐姐,竟然也会跟她耍心眼?   “母亲,都是她,她定然是什么都知道了,她会不会说出去……”梅幼岚顿时担忧不已。   郑氏狠狠瞪了她一眼,道:“你这会儿便知道怕了,你给我听好了,今日这桩事情不会有任何人知道,那丫头既这般会装傻充愣,你只要不再捅娄子,她也只能继续装下去,然而我今日斥责你的事情必然会传到外人耳中,是以今日回程你便给我跪到祠堂里去好好认罚。”   “母亲,方才那丫鬟又要如何处置?”梅幼盈迟疑地问道。   郑氏听这话,才抬头欣慰地看了她一眼,“你可比她细心多了,至少还能想到这一点,那个丫鬟卖进来便是死契,回去便寻个名目将她乱棍打死,至于那个拿了岚儿金簪的男人挖地三尺都要将他给我找出来。”   梅幼岚听到“乱棍打死”几个字便吓得小脸苍白,再不敢多说半个字了。   郑氏是个历事已久的人了,早上虽处理了这样一遭稀烂的事,但她对外仍旧能够面不改色地继续跪佛祈求。   只等时辰一到,她便带着梅家几个姑娘一起回府。   梅幼岚似受了不小的惊吓,途中话都变得少了。   梅幼舒本想将昨夜的事情说出,却察觉到她们待自己十分隐晦的态度,令她反倒为此困惑,一时也没能说出。   只是一回去,郑氏便对她道:“你与岚儿在寺庙中不能同心同德,心意已然是不诚,我原盼着你们姐妹相亲,却没想到你们在外都会如此不和。   在那寺庙之中我也不好对你们过多苛责,所以回来家中,我便罚你二人跪祠堂彻夜思过,你可有话要说?”   梅幼舒动了动唇,看着郑氏看似温和实则冰冷的目光,自然也就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她再是迟钝,也看出来对方并没有要给她选择的机会。   待梅幼舒离开,郑氏脸上的表情便愈发复杂了。   “嬷嬷觉得她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史嬷嬷听了这话,便道:“在奴婢看来,她是真傻,可经了岚姐儿那事情之后,奴婢也糊涂了。”   她若是真傻,怎么能全须全尾的回来呢?   郑氏摇了摇头,道:“我姑且管不了这么多了,横竖只要她胆敢提起此事连累我岚儿半分,我便定然会不顾一切叫她付出代价。”   在郑氏方才对梅幼舒说话之时,她心中便有千百个念想转过,她甚至想,只要这个庶女敢提出此事作为要挟,她哪怕是将对方捂死在闺阁之中,都是使得的。   然而梅幼舒没有开口,郑氏也没有了豁出去的必要。   从另一个角度看来,梅幼舒好似又在不知不觉中避过了一劫,却叫人不知是何种运气,又是何种不幸。   等晚膳用毕,梅幼舒与梅幼岚两个姑娘便被人送到了冷清的梅家祠堂中。   梅幼岚似乎哭过一般,一双眼睛还有些红。   梅幼舒跪在蒲团上,还如跪大殿金佛一般,都是一个表情,一个姿势。   梅幼岚想到自己被她戏耍,心里便愈发不能忍了。   “姐姐装得这样辛苦,难道就不想歇一歇吗?”梅幼岚略阴阳怪气说道。   梅幼舒扫了她一眼,觉得她说得极有道理,便慢吞吞地由跪姿变成了跪坐姿态。   梅幼岚无语,随即又是一声冷哼,道:“姐姐喜欢跪就好好跪吧,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会装。”   她说着便猛地往前一扑,还特意伸手碰翻了一个花瓶,发出了响声引来人进来。   “呀,四姑娘昏倒了……”外头守门的丫鬟见了便忙去叫人过来。   不一会儿,便来了两个婆子着急忙慌的将梅幼岚给扶走了。   梅幼舒身边的碧芙恰好也赶了过来,见状对梅幼舒道:“我方才还以为是姑娘晕了过去,没想到竟是那四姑娘先晕了。”   梅幼舒看着她什么都没有说。   然而碧芙却极是心疼她这副模样。   “姑娘,不若咱们也晕了吧,晕了就能早些回去休息了。”碧芙小声说道。   梅幼舒轻轻摇了摇头,道:“她晕了,母亲会心疼,我晕了,不会有人心疼。”   梅幼岚有底气有后盾,她自然是想晕就晕了,而梅幼舒不一样。   她身边只有一个碧芙,就算她晕了过去,郑氏一声令下,便是碧芙都是不能上前去搀扶她的。   “碧芙姐姐,你家姑娘还在受罚中,可不能再继续说话了,被夫人知道了,只怕她又要不高兴了。”外头丫鬟提醒道。   梅幼舒便道:“你回去吧,待天一亮我便也回了。”   碧芙碍于身份,只能朝她福了福,转身便出了门去。   那丫鬟见人走了,又觉夜风寒冷,跪在祠堂里的姑娘身影单薄,极是羸弱不堪,叫她也生出一丝怜悯之意,伸手要将对方身后的门关上。   “别关——”   梅幼舒忽然阻止了她。   那丫鬟错愕道:“可是夜里冷,姑娘身子熬得住吗?”   梅幼舒侧眸看着她,目光莹莹,映着祠堂里的灯火,极是柔婉。   “我不冷。”   她的语气细弱得似乎都没有风声大,丫鬟却好似在恍惚间看到她眼中藏在深处的恐惧。   一种极难诉说的恐惧。   “开着门,就不那么闷了。”梅幼舒对她说道。   丫鬟的手终于从门板上拿开了,心底却也愈发疑惑。   偌大的房间,难道关上了房门还能觉得闷。   这又不是棺材……   她觉得莫名其妙,困意上涌,便打了个哈欠回下房去歇息了。   终于,四下里再没有一个人了。   梅幼舒便静静地跪在蒲团上,忽然就忍不住回想起同王氏在江南水岸的那段时日。   那时候,梅幼舒便每日躲在屋子里,王氏都不许她出去见人。   “母亲,鞋子挤脚……”   小姑娘怯生生地鼓起勇气告诉母亲。   然而王氏仅是皱了皱眉,道:“你的脚怎么又长了?”   小姑娘眼中含着水雾道:“母亲,我的脚好疼,我想光着脚走路……”   “你是不是忘记了我说过的话?”王氏将她拉到怀里轻轻安抚,“女子说话要细声慢语,你是不是又不记得啦?”   小姑娘脸上的神情怔了怔,随即将声音调整得极为细弱,还是哀求着母亲,“母亲,我真的不想穿鞋子了,我想光着脚走路。”   王氏的表情忽然就冷了下来。   “女孩子的脚不可以长那么大。”   小姑娘眼中的泪登时便落了下来,泪痕糊了满脸,“可是脚好疼,脚指头疼,脚底也疼,母亲,舒儿怕疼……”   王氏道:“若你这都忍受不了,那就学人家拿布将脚裹上,待那脚长成畸形模样,套上鞋袜也是一样好看的。”   小姑娘惊恐地连连摇头。   “那就听我的话,待时候到了母亲就给你换鞋子,现在挤一挤,挤一挤它就不长了,舒儿乖啊。”   王氏莞尔一笑,眉眼忽然又温柔如水般,摸了摸她的脸,说:“我的舒儿是个天生的尤物,这样好的底子,可不能糟蹋了。”   小姑娘被她搂在怀里,却浑身僵硬。   尤物是什么?   她不想做……尤物啊。   她想和外面其他的小姑娘一起去玩,她想穿合脚的鞋子,哪怕光着脚都成。   可是母亲给她立下了好多的规矩,还有好多的惩罚。   那些惩罚可怕极了,可怕的让她不敢忤逆半分。   于是她渐渐的就好像真的变成了一个花瓶,由最初的一团泥坯,任由王氏揉捏塑形,乃至从火中出炉,来到梅府的时候,她便是个成了型的花瓶。   后来王氏说,只有成为梅府的女儿,养在深闺之中,她才不会任意被人抢掠了去。   天不知何时亮的,史嬷嬷奉了郑氏的命令特意前来祠堂查看,却看到那个小姑娘不知什么时候就趴在地上睡着了。   小姑娘面色苍白,身影娇弱,脸上的泪痕却尤未干透,仿佛梦里梦见了什么伤心事情,秀气的眉头都颦在了一处,淡粉柔软的唇好似还咬破了个口子。   可怜,真是可怜见的。   便是史嬷嬷都忍不住生出了一丝动容。   “将她抱回去吧,只要她自己不作怪,夫人会赐她平安的。”史嬷嬷吩咐了外面的婆子,又回头瞥了一眼小姑娘。   只要不越过了家中两个嫡女头上去,夫人也不会赶尽杀绝非要她走投无路。   只是嫁了出去以后,又有哪个人家能庇佑得了她?   平民之妻可抢可夺,富人之妾是玩物还可转赠,即便遇到个愿意真心待她的男子,也未必能留得住她。   怪就怪她投了个妖胎,过不得寻常日子了。   史嬷嬷对她那丁点怜悯也戛然而止,又恢复成原先那副冷肃模样。   梅幼舒回去后足足睡到了晌午后,碧芙伺候她洗漱换了衣服,她才缓缓进了些食物。   “方才二姑娘过来看过了姑娘,说是姑娘受了委屈,她心里都明白。”碧芙说道。   梅幼舒一边盛了汤喝,一边却想着梅幼盈的模样,想来想去,脑中只有对方柔和温婉的模样。   比起梅家的其他人,梅幼盈待她的态度竟算是最好的一个。   “我知道了。”梅幼舒刚喝完一碗汤,却见梅幼盈带着一个丫鬟从外面进来。   “妹妹竟已经醒来了,我方才看过了你便回去着人做了糕点,这不刚一做好,便给妹妹送过来了。”梅幼盈拉住她的手,很是亲昵。   梅幼舒细声道了谢,梅幼盈便拉着她往美人榻上坐下。   “为了那个不争气的岚儿,昨儿夜里可是委屈你了。”梅幼盈说道。   梅幼舒见她待自己极是温柔,也寻不出什么客套话来回,只小声道:“我身体结实一些,才没能晕,也算不得委屈。”   她说的无心,却叫梅幼盈的神情僵了僵。   她只当梅幼舒在暗暗嘲讽着她们,毕竟若梅幼舒这身子骨还叫结实,那梅幼岚岂不就是个蛮牛?   好在梅幼盈惯会应付一些尴尬的场景,只笑着转移了这话题,道:“已是开春,我想着你平日里不怎么装扮,饰物又少,我恰好也短缺些东西,想叫你一道去可好?”   她说着便递上来热腾点心,对梅幼舒道:“你先吃着,待腹中饱了,咱们再出门去。”   梅幼舒本不那么想出门走动,可一来没有个合适的理由拒绝,二来……那点心闻着便是极香的。   待姐妹二人乘车出了府去,来到大街,梅幼盈便仔细为她挑选起了饰物。   梅幼舒也未曾同她客气,但凡对方簪在她头上夸着好看的,她便一概都收下了。   乃至到了最后梅幼盈才察觉出梅幼舒是真的不会客气,再要结账的时候,她都罕见地红了红脸,同那掌柜小声表示将帐记到梅府名下。   出门一趟竟将身上的钱银都花得一分不剩,这对于梅幼盈而言还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然而当下她还需维持着体面,待二人脚累了,她便带着梅幼舒进了一家茶馆,寻了一处僻静包厢稍作歇息。   “我瞧妹妹也是个豁达之人,昨日母亲责罚完妹妹之后,母亲还同我说,她担心你会误解了她。”梅幼盈对她说道。   “母亲掌管后院之事,我与四妹妹有嫌隙,自然要二者并罚,且做女儿的岂能忌恨母亲,母亲昨日又将话说得那般清楚,我自然不会误解母亲。”梅幼舒说得极是缓慢,只是将事情从头理起,中规中矩一一对应着梅幼盈的解释。   然而听在了梅幼盈耳中却又好似变了味一般。   大抵是她打心底便对这个庶妹存了偏见,这才觉得对方说话是夹枪带棍的。   “妹妹可否原谅岚儿这一回,关于此事,妹妹往后就莫要再向任何人提起了。”梅幼盈笑着,终于将最紧要的话说出来了。   梅幼舒抬眸望着她,一双宛若清澈溪流的水眸仿佛荡着柔柔涟漪,倒映着梅幼盈的笑容,以及她所能看到的一切场景。   看着这样澄澈的漆眸,梅幼盈不自然地扶了扶发髻,笑说:“家里人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便是出嫁出门了,终究还是娘家和姐妹帮扶的多,往后的日子还那样的长,妹妹也不想和岚儿伤了和气吧?”   “不过妹妹也不要误会了姐姐的用意。”梅幼盈又握住了她葱根白嫩的手指,“我是极喜欢你这个妹妹的,我还记得母亲娘家那边的舅母便是带着自己庶妹一道嫁去伯爵府的,她们二人一道伺候舅舅,感情极是融洽,便是有了其他小姨娘在,却也都越不过他们三人,如此看来,竟也十分令人羡慕。”   她的话刚说完,原本还一动不动的梅幼舒却忽然抽回了自己的手,看着梅幼盈的目光中不经意间就多出了几分惧意。   梅幼盈忙笑着解释:“你莫要害怕,想来妹妹也定然不愿意随意嫁给一个脚夫……”   梅幼舒却怔怔地看着她,弱声道:“姐姐只管放心,我不会提及四妹妹的事情。”   梅幼盈见她说罢便低下头去再不肯看自己,便知对方定然是对她生了防心,她再说什么也于事无补。   待梅幼舒回到府中,便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碧芙见了忙检查她身上,生怕她出门去是被旁人给欺负了。   “姑娘是怎么了?”碧芙柔声问道。   梅幼舒坐在窗前,轻轻摇了摇头,什么都不肯说。   碧芙知她不愿说的事情也逼不出来,便也就不再问了。   等到夜里,梅幼舒好不容易睡下,却又忽然惊醒过来,将碧芙叫来。   “姑娘怎么了?”碧芙忙上前去扶着对方。   梅幼舒却钻入她怀中,惊惧得很,“我害怕……”   “怕什么,有奴婢在呢。”碧芙安抚她道。   “帘子……帘子忽然滑下来了,我喘不过气了。”梅幼舒呜咽道。   碧芙这才发现勾着床帐的银钩子不知何时断了,想来是梅幼舒被那银钩落地的声音所惊醒,结果睁开眼发现帐子落了下来,这才受到了惊吓。   她草草地拿了绳子将帐子绑束起来,又回到床上替梅幼舒掖好了被子。   “姑娘莫要怕了,明日我便换了那银钩。”   梅幼舒却拉着她不肯松手,低声哀求道:“你陪我一道睡吧……”   “可是……可是若被外面人知道了,她们会乱说话的。”碧芙犹疑道。   梅幼舒抱住她不撒手道:“只这一回……”   碧芙终究还是心软不已,钻进了被子里,搂着梅幼舒躺下来了。   黑暗中,梅幼舒睁着眼睛,怀中仍旧好似揣着一只小鹿一般,余惊未散。   好在碧芙极为耐心,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才令她渐渐冷静了下来。   梅幼舒虽然什么都不曾说,但碧芙心里清楚,这个小姑娘的胆子恐怕比芝麻大不了多少。   她唯有白日里受到了惊吓,夜里才会变得这样敏感起来。   旁的人若是有心吓唬梅幼舒,梅幼舒都未必能够听懂,然而白日里与她在一起的是二姑娘,那个心思细腻,也最能和任何性情女子打成一片的二姑娘。   梅幼舒闭上眼,睫毛上还仍旧串着小泪珠。   只是她闭上眼睛,却是噩梦一般的世界。   那时候,她因为不听母亲的话,被母亲关在了一个柜子里。   那是母亲新买的一个木柜。   和以往阴暗狭窄的柜子不太一样,梅幼舒虽害怕地小声哭泣,却只需煎熬过那段恐惧的时光等母亲出现向她认错,她便会放自己出来。   然而那新柜子却是不一样的。   新柜子又黑又小,是半点光线都透露不进的,没过多久便让年幼的梅幼舒在恐怖的环境中真正感受到了窒息的感觉。   彼时她意识涣散,仅凭着本能去抠挠着木门,指甲劈裂,指尖鲜血直流。   待王氏将她放出来时,她便再也不敢接近那个柜子,甚至看到那个柜子便会感觉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透不过气来。   后来王氏将柜子丢了,再也没有用过那样的手段去惩戒她,可她却永远吓破了胆子,往后也没有违背过王氏的话。   那大概是一条再鲜明不过的分界线了。   梅幼舒从那时候开始,便彻彻底底如王氏所愿,成为了一个精致貌美的花瓶。   虽木讷胆小,却听话极了。   王氏临去世那天忽然拉着她痛哭流涕,说后悔了。   梅幼舒困惑地望着她,仍旧是不明白。   直到王氏拿着刀想要刺破她的脸时,梅幼舒才有些了然。   彼时梅幼舒一动也不动,任由对方在自己脸上下刀。   可是到了最后王氏都没能下手,她知道她已经来不及为梅幼舒选择另一条路了。   是她亲手将梅幼舒变成了这副模样。   “我将自己年轻时候的痛苦全都施加在了你的身上,令你年幼时就扭曲了你的性情,我这样的母亲死后自该堕入地狱,只是苦了你……”   “你……不要恨我。”   王氏死后,梅幼舒一直都不曾落泪。   直到她看到王氏被人关进了一个长长方方的盒子里,她才吓地扑了上去,哭着不许他们封棺。   “不要……不要关起来,姨娘会喘不过气的。”   所有人都当她是伤心地在说胡话,唯有碧芙明白她所怕的一切,才得骗她避开这样的场景。 第7章   不过十来日,京中梅花便进入了鼎盛之期。   整个梅府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梅香,郑氏在这个时节对府中一切要求都是极高。   是以但凡有访客来,对梅府的第一印象便再好不过。   然而偏偏就是这个时候,郑氏还特意打杀了一个下人,叫人抬出了府去。   梅正廷是个不喜血腥的人,待他听闻此事后,晚上难免要问上两句。   “你往日最是严谨,再过几日各府的人便会来咱们府上赏梅吃宴席,为何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打死个丫鬟?”   郑氏道:“那丫鬟心地不纯,我在山庙中为家族祈福之时,她便在外面光明正大的和一个男子勾搭在一起,留着她,我也怕坏了家里的名声。”   梅正廷听了这个解释不置可否,却也没有再追问了。   “且不说这些不好的事情,近日家里姑娘们都安置了新衣服,舒儿前两年因王姨娘的事情,一直回避不见,我也因此落了好些闲话,好在她如今想开了,这些日子我也让盈儿带她去街上买了许多首饰,必叫她同其他姐妹一般体面去会见客人。”郑氏说道。   梅正廷道:“你看着安排就好。”   郑氏见他全然信任自己,心里一颗石头才微微落地。   另一边,往年几乎都不怎么与梅幼舒来往的梅幼盈,却忽然在木樨阁出入的频繁了许多。   碧芙虽有心防备着她,可她态度大方亲切,对待梅幼舒几乎没有半点不周到的,便是想要抓她把柄,都不知要从何下手。   “妹妹明日就穿这条裙子,妹妹肤色雪白,深色的衣服只令你显得苍白,这样的粉色反倒叫你有些小姑娘的娇俏,不至于那样古板。”   梅幼舒望着窗外似走了神一般,总之很少与对方说话。   梅幼盈便问道:“莫不是妹妹不喜欢?”   梅幼舒闻言便将目光挪到了衣服上,那是一件颜色温柔的粉色袄裙,那质地摸在手里并不冰冷,仿佛本身便带着一种柔软的属性,贴之即刻温暖。   给人的感觉就像眼前的梅幼舒一样。   想要将这种柔弱不堪的东西在掌心狠狠揉捏一下才好。   “喜欢。”梅幼舒轻轻地答道。   她喜欢粉色。   就好像许多小姑娘喜欢粉蓝鲜嫩的颜色是一样的理由。   梅幼盈见状微微舒了口气,笑说:“妹妹喜欢就好,说来我也是惭愧,我这个做姐姐的竟没有好生照顾过你,还望你莫要与我离了心,给我机会,也叫咱们两个能重修于好。”   她说得极是诚挚,连那日话语中所流露出的锋芒都全然掩盖去,一副全心全意的模样。   按理说,在梅幼舒这样地位的庶女常年感受不到一丝的温暖,家中尊贵受宠的嫡姐姐忽然纡尊降贵与她示好,她该再受宠若惊不过的。   只是梅幼舒却没有那么多的想法。   庶女的好,嫡女的好,她并没有看出太大的区别。   外面人所渴望的光鲜亮丽以及名声地位,于梅幼舒而言,都没有太大的意义。   她自然不是第一天就生得这样木讷的心境。   她曾经也有过渴求,希望母亲疼她,或是有一双合脚的鞋子都好。   后来她就忽然全都没有了。   哪怕她如今脚上就穿着一双合脚的鞋子,她都觉得无关紧要。   在面对梅幼盈示好的时候,她的态度可以算得上冷淡。   “明日……”   她迟疑着,很想像往年那样避而不见。   可是梅幼盈却打断了她余下要说出的话。   “明日你便跟在我身边,不会有人再为难你的。”梅幼盈握住她柔软的小手,再温柔不过。   梅幼舒感受着对方指尖传来的热意,忽然又发觉自己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她不答话,梅幼盈只当她终于肯妥协了,高兴地伸出手去将她揽在身边,心中也隐隐生出几分奇妙的感觉。   她在京中交友无数,只是越接近梅幼舒便越能发现梅幼舒与旁人都是不同。   威胁不成,利诱不成,也只有慢声细语地哄上数日才能起些轻微的效果。   虽然那效果微弱到几乎为零。   但她至少消弭了小姑娘前几日对自己的恐惧。   小姑娘的身子是比想象中还娇软的,但梅幼盈很快便收回了手,不想再吓到对方。   梅幼舒却没有任何的察觉。   待到宴客前两日,外头忽然就吵嚷了起来。   等碧芙出去打听了之后,梅幼舒才得知,原来他们梅家出门远游许久的长子归家了。   梅幼舒在记忆中仔细回想了这人,却并没有什么太过深刻的印象。   因为他前几年便潜心求学,鲜少回家,梅府上下本都以为他必然会一举得中,然而他却出乎意料的落了榜。   许是受了不小的打击,此后他的性子便愈发散漫起来,便是如此,梅正廷还十分气恼于他,甚至在他不顾家里人反对出门远游的这几年里,梅正廷都不准家里上下的人过问此事。   郑氏倒是一直都想过问,只是她发出去的信十封里面,长子不见得会看一封。   当下,这久不归家的哥哥忽然回来了,这应当算是一件大事情了。   梅幼舒一面想着,一面便由着碧芙替自己更衣,将自己穿得整整齐齐地去了厅中。   去的路上梅幼舒还在想着几年前梅正廷斥责对方脸红脖子粗的模样,郑氏则抹泪护在儿子前面阻止他们争吵,也不知今日去了是怎样的场景。   只是不管怎样的光景,旁人都是顾不上她的,她只要站在人后吃茶歇脚不就好了?   她大约理顺了自己是去做什么的,便带着心里做好的打算一块过去了。   哪知等她到了那里的时候,梅正廷不在,郑氏不在,另外两个姐妹也都不在。   只有一个穿着深蓝色锦袍的男子翘着二郎腿坐在右侧的椅子上从容地吃着一块桂花酥。   那男子缓缓抬起头来,见门外正立着一个呆若木鸡的小姑娘,他的神情亦是一怔。   他歪着头想了想,问道:“莫不是我不在家的这些日子里,我娘给我寻了个媳妇?”   碧芙连忙呸呸几声,道:“公子莫要胡说,我们姑娘是你家三妹妹。”   那男子原先还淡定的模样顿时呛成了一团,那糕点噎在了嗓子里,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便在他以为自己能活活噎死的时候,一只白嫩嫩的小手递来了一杯茶水。   他忙灌了下去,将那噎食冲下,这才缓了几分。   他抬眸,见那小姑娘不知何时就立在了自己身旁。   小姑娘一双眸子清澄若呦呦小鹿,是一双不见一丝污垢的澈眸,一望到底。   “没想到方才刚气走了一大家子人,自己反而被你这个小丫头给噎住了。”他又翘回了腿,慢吞吞给自己倒了茶水,又顺了几口。   梅幼舒听了这话,余光才留意到地上还残留着一些破碎的瓷片,也不知是不是父亲摔的。   “我记得你,但却不太记得你长的什么样子,是以方才冒犯了妹妹,还望妹妹见谅。”他笑着朝梅幼舒举了举杯子,又不等梅幼舒开口,便自个儿喝了下去。   梅幼舒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去,他便忽然又从怀中掏出来一只成色极好的玉镯出来,随手搁在了桌子上,那动作倒像是在外吃完了茶后,就随意将茶钱付在了桌上,便懒洋洋起身,走人。   待他走远,碧芙这才凑上前去小声说道:“这都是什么人啊,难怪大老爷连自己唯一的儿子都不待见,这几年他竟愈发轻浮了……”   梅幼舒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拿起那只手镯,微微出神。   “你瞧瞧,出去几年就拿这样不值钱的东西打发姑娘您,可真是过分之极。”碧芙还在嘀嘀咕咕。   而梅幼舒那颗平淡的心下却隐隐有了几分惊奇。   这种惊奇就好像是看到了一只长着八条腿的青蛙一样,大概的感觉便是出乎了她的意料吧。   几年前的梅幼舒是与这个大哥哥没什么来往,但不代表没有交集。   梅幼舒记得那时候自己与他擦肩而过摔坏了一只玉镯,他神色冷清地瞥了一眼,只说日后会赔偿给她,便匆匆走了。   若是寻常玉镯梅幼舒自然不会想到那么久远的事情。   她摔坏的玉镯子里有一团玉纹,形成的样子便好似一根斜伸出的独枝白梅,极是好看。   无独有偶,她手中的这只玉镯竟然也有。   这个大哥哥甚是奇怪,不记得她人,却记得摔坏她的镯子。   时值二月初,冰雪消融,东升暖阳,这日梅府是逢了天时地利,便是一早上,碧芙又从外面打听到了消息匆匆跑进来告诉梅幼舒。   “我听闻,今日还有身份更为贵重的人会来。”碧芙一脸八卦的样子,恨不能叫梅幼舒立马好奇问出,自己再赶忙托出。   梅幼舒看着镜子里睡态未消的自己,只是“哦”了一声。   好在碧芙习惯了她的反应,只继续说道:“您不知道,二姑娘也就年前才同那俞景侯家的千金交好关系,也只邀请来了薛姑娘,谁知那位俞景侯世子也跟着来了。”   “您说,这侯爵家的人都上门来了,咱们是不是该蓬荜生辉?”碧芙说道。   梅幼舒道:“父亲是大理寺少卿,是朝中四品官员。”   碧芙道:“那怎能一样,咱们梅府往上数三代,也就老爷的祖父在的时候是鼎盛之期,他伴随先帝左右,是先帝宠臣,然而老爷的父亲却高不成低不就,若非老爷后来自己争气,梅府险些就没落了,至如今,那些外人见着咱们梅府都还对梅老太爷生前存着印象呢。”   碧芙说的头头是道,这些梅幼舒却也是知道的。   之所以往上数三代,就是因为梅府在京城立足也只起源于曾祖父那儿。   再往上,梅家也不过是一籍籍无名的平民之家,哪怕是如今梅正廷的官职,那也是他可以企及的最高点了,这其中也少不得郑氏娘家的疏通,彼此互惠互利,才得了今日这样地位。   是以,他们自然是与那些侯爵贵族比不得的。   “不过我倒也不是要吹捧那俞景侯家的……”碧芙笑着说:“我是说,今日又来了个大人物咧,连带二房那边的也都纷纷挤过来冒脸了。”   “姑娘想必也有所耳闻,就是那个年纪轻轻便继袭了父亲王爵之位的珩王。”   梅幼舒眨了眨眼,似乎有点印象了。   就是那个实则是圣上兄弟却被圣上宠成儿子般的珩王?   那人虽年纪轻轻,可太子见了他都要恭敬地唤他一声“皇叔”。   他虽与当今圣上相差二十余岁,可却与圣上是同辈。   当今圣上八岁登位,便是老珩王排除万难,将其他来抢夺皇位的兄弟全都斩于刀下,在当时作为最佳继承者的他,也同样丝毫不对皇位动心,全然守护着当今圣上坐稳江山。   乃至到了后来,他更是为了力保江山太平,在战场征战数年,平息了战乱,也因此病逝。   可以说,当今圣上的内廷之祸以及外敌之乱,全都是老珩王一力平息硬给他撑出来的天下。   老珩王去世那日,当今圣上哭得比先帝去世时还要伤心万分。   并且将珩王唯一的儿子当做眼珠子一般呵护长大,此间尊贵,是寻常人不敢想象的。   然而从京中妇人心中的想法来看,此间关系便简单多了。   你若将女儿嫁给公侯伯爵,已是荣耀,嫁给王孙贵族,极是尊贵,可你若将女儿嫁给了珩王,那么前面那一串的称号都要向你女儿低头服礼,就是太子殿下也要喊你女儿一声婶婶,这脸就不是一般的大了。   最要紧的是,在君楚瑾这个年纪,与他年岁相近的人连袭爵的资格都还没有,那些家中有适龄闺女的夫人哪怕想要将女儿嫁给他做个侧妃,光是在辈分上恐怕连边都够不着。   梅幼舒这时才附和着碧芙点了点头,觉得这个人他确实是个重量级客人。   这一切旁人早些时候都不知道,但梅正廷却是知道的。   他不仅知道,还一早就与郑氏交代过了。   “圣上原先在书房听我等汇报庶务,中途他用羹汤时便有提到了今年的梅花,有人说起我们梅家梅园,圣上便随口叫珩王殿下也去看看,多多走动。   想来也是要他在人前多多露脸,以便日后为他择妻,是以你今日万不可出了差错。”梅正廷交代道。   郑氏点了点头,道:“我省的,只是我家格局就在这儿了,过分阿谀奉承也怕叫人嘲笑,总之接人待物,都格外慎重些,也显得我梅家礼教。”   梅正廷听着没什么差错,别又对她道:“你看着办吧。” 第8章   梅府并非每一年都会宴请客人到梅府梅园中来。   一来开销极大,二来也是费时费力,甚至还有那么一段时日,风雨不断,等到天晴时候,那些梅花也大都被摧残的不堪入目。   而今年则不同,当下梅正廷在朝中刚站稳了脚,又逢今年梅花开得格外繁盛,这才有了底气请人入园来赏梅。   郑氏同一些夫人来来往往,说笑十分客气。   “老姐姐,我还以为你今日不来了。”郑氏见到何氏顿时高兴不已,而何氏身边还跟着一个严子然,他今日穿着一身白色衣袍,亦是衬得整个人愈发清隽挺拔。   “严哥哥果真没有失约,说了今日来,便今日就来了。”梅幼盈见到对方,话也顿时多了几分。   “妹妹那日与我说过那梅林的美景,我自不能忘,想着这个时候它全数绽放的盛景,错过岂不可惜。”严子然对她说道。   梅幼盈抿唇一笑,见何氏与郑氏说话,便上前一小步,对那严子然道:“我家中梅园是好看的,但更好看的是它西边一个暗香园,里面虽小了些,但最初却是曾祖父年轻时候种下的第一批梅花,比后来的梅园年岁都久,那里才是顶好看的。”   严子然眸子微闪,似乎领会到了某种意味,然而他只是微微一笑,便没再多说什么。   待他们进去,后头又迎来了旁的客人,梅幼岚便拉着梅幼盈轻声问道:“方才姐姐与严哥哥都说了什么?”   梅幼盈道:“我只是叫他多留意些梅花的姿态,好叫他寻些作诗的灵感。”   梅幼岚听到这些诗文的事情便觉无趣,也就不再问了。   梅幼舒则是静静地立在一旁,那规矩不吭声的样子倒能和她身后待命的丫鬟一比。   说句抬举她的话,她在那些丫鬟中间倒像是朵柔软的花儿一般,不言不语,反而方便来往的人打量着她。   就算她不吭声,那些看见她的夫人们都将她的相貌提出来夸了又夸,赞了又赞,郑氏看似笑得合不拢嘴,到了最后却笑得十分僵硬。   待客人都到齐全了,郑氏便与最后进来的夫人相携进去。   这时憋了许久的梅幼岚便扭过头来对梅幼舒道:“想来那些夫人若是知道你娘是个江南的妓子就不会说出要给你寻夫家这种话了。”   梅幼盈在一旁听了这话,只皱了皱眉,颇为不悦道:“这是一个姑娘家该说的话吗?”   梅幼岚见自家姐姐护着对方,便愈发不高兴地走开了。   梅幼舒抬眸看了对方一眼,梅幼盈却搀着她往里走去,“她说话总没有个遮拦,你莫要往心里去。”   梅幼舒面上没什么反应,心底却觉得很是奇怪。   梅幼盈是待她好,可这好却是没有来由的。   虽没有什么足够的经历可以告诉她原因,但她知道,即便是碧芙对她好,那也是由着日久生情来的。   待她们到了梅园中,好些认识的姑娘都过来同梅幼盈说话,左右便将梅幼舒挤了出去。   梅幼舒便一个人立在了梅树下,也不觉得寂寞,便又折了一只梅捏在手里走神着。   “那姑娘真好看啊,你们瞧瞧,也不知是谁家的姑娘,能不能给我带回家去做嫂嫂?”   有个女子余光瞥见了梅幼舒,拉着梅幼盈喋喋不休地说道。   梅幼盈笑说:“这是我家三妹妹,往年都不出来走动的。”   那女子一下子便愣住了,梅家的姑娘基本都在外头露过面,唯独只有一个庶女她是没有见过的。   至于那个庶女是什么路数,她在家中也都是听长辈谈到过的。   “这样的姑娘做你家嫂嫂只怕你家宅不宁。”   “且不说她配不配的,瞧着便是个祸水呢……”   这些人说着便瞧了过去。   这边梅幼舒穿着一件浅粉色绣茶花的雪锦袄裙,今日碧芙又特意为她梳了一个精巧的发髻,两鬓各簪了一对细小的镶嵌了珍珠的金绞丝环,她原就好看,如此便衬得她愈发可人,自然是极容易吸引到旁人的目光。   随之她们便发现,这个小姑娘不仅长得好看,走起路来,也能将一步掰成三步走,莲步轻移,身姿娇柔。   说起话来,也是细声软语,吐字如莺,你若是离她远些都听不清她说了什么,那声音就好似带了钩子一般,还撩拨得你心底微微发痒。   然而这些放在正常的女子身上,哪个会这样做?   若走路偏要这般温吞,说话偏要这样做作,岂不是被好友笑话。   总之在她们看来,这便是矫情做作的极端教材。   “真是白瞎了那张好脸皮了……”有人还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梅幼盈只笑着说:“莫要说我这妹妹了,今年梅花开得这样好,你们竟也都不看看,也太辜负了这满园子的花了。”   她这样说,旁人才将目光从梅幼舒的身上挪开,又转移了话题,纷纷说起了梅花。   而梅幼舒脑子里这个时候已经想到了晚饭该吃些什么,又岂会知道旁人背后如何议论她的。   待梅幼盈过来的时候,她仍旧一个人发着呆,没有丝毫寂寞无趣的样子。   好似光叫她发呆走神,都能作为一个消遣打发好久的时间。   “母亲方才派了丫鬟过来,叫我去前厅将萧夫人落下的一个匣子拿送去,旁的人她不太放心,你陪我一道可好?”   梅幼舒闲在那里无事,又岂能拒绝。   梅幼盈便带着她往前厅路上走去。   途中恰好见薛平瑶和她哥哥薛慎文,又停下好一番招呼。   “我今日来得迟了,好在也不算太晚,哥哥上回便想着要看一看你们梅园的风光,这次我才特意也将他带过来了。”   “二位妹妹安好。”薛慎文微微一笑,对梅幼盈和声说道。   他说罢目光又落到了梅幼舒身上,见她今日不似初次见面时候那般素净,竟也十分好看,便好似那白梅变成了粉梅,在她身上的那种娇柔感便更体现出了三分。   梅幼盈回了礼,见梅幼舒并没有反应,便牵着她上前道:“这位上回你是见过的,他是平瑶的哥哥。”   梅幼舒这才抬眸看他。   薛慎文见她那双若刚从水中捞上来的葡萄一般水灵的眸子看向自己,一颗心便狂跳了起来。   这还是对方头一次正眼看自己呢。   薛慎文忍了又忍,却还是没能忍住眼中那种柔柔的情意。   梅幼舒纤白的手搭在腰间给他回了礼,他险些就上去想要将她柔柔的身子扶起。   “待会儿我再与你一道说话,我先去替母亲将事情给办了。”梅幼盈对薛平瑶说道。   几人这才告别。   而薛慎文就好似丢了魂一样。   薛平瑶哼了一声,他这才回神。   “哥哥平日里都不是这样的,怎么好端端的就变成了个猥琐的人。”薛平瑶颇为不满道。   “猥琐?”薛慎文摸了摸自己还算清俊的脸,不解道:“你都说过我是一表人才,我如何就猥琐了?”   薛平瑶白了他一眼道:“遇见了美人就走不动路,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怎么就不猥琐了?”   薛慎文这才有几分羞赧。   “你这丫头,又猜到我心思了……”   “你可别想了,在你娶妻之前,可不要随意打这些歪主意,况且她虽是梅家的姑娘,但她亲生母亲身份实在上不得台面,哪怕是寻常人家的庶女恐怕都要比她高上几分。”   薛慎文却丝毫没听入耳,只对她道:“我便不与你一起过去了,听闻珩王殿下今日也过来了,我还需提前过去拜会他一番。”   薛平瑶这才收了话。   这厢梅幼盈送完了东西,梅幼舒却有些走不动路了。   她向来都是少走路的,今日一下子站了许久走了许多的路,便有些怏怏的模样。   “可是累了?”梅幼盈体贴问她。   梅幼舒轻轻点了点头,低声说道:“不若我便寻个地方坐一会儿,待会儿自己过去。”   梅幼盈给她指了个地方,道:“往西边一点,还有一个暗香园,是个小些的地方里面也是种了梅花的,因为地方冷清,又有梅园在前,所以那处没什么人,你便在那里歇歇就好。”   梅幼舒不疑有他,便独自往梅幼盈说的方向去了。   梅幼盈见她走得远了,脸上的表情才有了几分变化。   待梅幼舒往那暗香园去了,才知道梅幼盈是没有骗她的。   这地方确实偏僻冷清,连远处嘈杂声音都消失不见了,可偏偏园中也有些梅花,这些梅树还显得十分粗壮,仿佛年岁久远。   梅幼舒往里头走去,便见上头有个根基极高的观梅木屋,正要过去歇歇脚,却忽然被人叫住。   “妹妹竟也在这里,可真是巧了。”   这个声音听起来十分耳熟,梅幼舒停下步子,侧过头去,便看见右侧一个露天石桌旁坐着一个年轻男子。   那男子便在刚才还同梅幼盈说了会儿话,她是记得他的。   他叫严子然。   “严哥哥安好。”梅幼舒小声地与对方打过了招呼。   她垂眸看着地面,隐约觉得对方的目光一直都落在她的身上不曾离去。   而严子然看到她时,心里便对梅幼盈方才暗示自己的那一番话全都有数了。   说起来,梅家的二妹妹可真是个通透的人,他方才还在想对方究竟在这暗香园里给他准备了什么礼物,只当下看来,那位妹妹是知道他的心意的。   知道他看上了这个小姑娘,还给他机会与这小姑娘独处。   严子然觉得有些好笑,又不免对那梅幼盈刮目相看。   想那二妹妹行事也是颇出人意料。   “想必妹妹是累了才寻这处歇脚的,不若就先坐下来吧。”严子然对她说道。   梅幼舒犹疑着看着他身旁的石凳。   严子然便笑说:“我与你是自家兄妹,你莫不是当我是个外人?”   他这样说了,梅幼舒自然不能再驳了他,便慢吞吞走到了他对面的位置上坐下,二人终于拉近了一大截的距离。   梅幼舒是侧坐着,她捏着袖子,一直察觉对方是看着自己的,忍了又忍,终是没有忍住,便抬眸也看向对方,正撞见对方那双如墨的眸子。   果真是如她想的那样,这位严哥哥从她出现以后就一直盯着她看,目光一刻都没有错开。   梅幼舒想到这点,觉得有些脸热,又觉得有些难堪,她当即便站了起来。   严子然见她那双若小鹿般纯澈的眸子忽然多了几分惊慌,便收回了视线,只待她和声说道:“妹妹莫要误会了,我并非是那等轻浮之人,只是从前没有见过妹妹,有些好奇了。”   梅幼舒哪能听得进去这种解释,只觉得这人好生奇怪,又听见外头有声音接近,便不再搭理他,直接往梅花深处走去。   严子然本想追上去,却也听见了外面的动静,只一哂笑,便抬脚往外面那些过来的人迎了过去。   这时梅幼舒已经走到了中心的那个小屋,她推门进去反手又将门拴上,确定没人跟过来,才微微缓了口气。   梅幼舒往里走去,摸了摸掌心,才发觉自己方才紧张地出了些汗,便坐在了屋里一个美人榻边,她抬手解开了领口,又拿出了帕子将脖子上的汗轻轻拭去,这才感到几分清爽。   待她将领口的扣子扣回,便走到窗前,见梅林里一个人都不在,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她本意是想偷懒,却没曾想一个人在自家府中还会遇到这样多的麻烦,索性便收好帕子直接回去梅园。   待她走后,她方才呆着的那屋子里才有了动静。   与她仅是一墙之隔,在墙的另一侧,一个穿着暗色绣金长袍的男子便抬脚缓缓走到了方才小姑娘站过的窗前,深邃的五官比夜里看起来更加清晰,那双深不可测的黑眸里渐渐多了一抹莫名的深意。   这是君楚瑾第二次撞见了这个小姑娘。   她正在与第二个陌生的男子私会。   严子然是朝中礼部尚书的侄子,虽是后生,却是个有心机之人,在朝中三两年之内,少不得要升迁几级。   这位小姑娘竟能攀上对方,又同时攀上俞景侯家的世子,恐怕比他那日看到那副单纯无措的外表要繁复几倍。   这样为了攀高枝而不折手段的女子,他竟也是头一次见。   “殿下,下官特意将这梅花酒取了来,让殿下久等,下官这就令人将这酒与殿下送上马车。”   梅正廷站在门口恭敬地对君楚瑾说道。   君楚瑾这才侧目看向了他。   原先他来时,便让对方给自己安排一个僻静的地方看梅。   是以对方才将他引到了这里,也撞见了一场好戏。   “多谢梅大人的好意。”他的话语冷清,抬脚便从对方身边离开。   这梅府不过如此——   走时,君楚瑾便对这地方结出了定论。 第9章   梅幼舒刚出了那暗香园,结果却发现方才离开了暗香园的严子然不仅没有离开这附近,反而好似特意在这条必经之路上等着她一般。   只是等她看清他时,她已经走到了一个不能回避的距离,一时之间她的神情也颇是错愕。   “妹妹方才跑开做什么,莫不是我做了什么失礼的事情?”严子然还是那副温尔微笑的模样,但如今梅幼舒再看他,却觉得连他的微笑都好似不那么单纯。   他见梅幼舒不吱声,便抬脚朝她迈出一步。   梅幼舒若受惊的小鹿一般,退后一步,只细声说道:“姐姐还在等我,你莫要挡着我的路……”   他见她终于开口对自己说话,脸上也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你是说你二姐姐么,你约是不明白,便是她早些时候叫我待在暗香园的。”严子然对她说道。   梅幼舒闻言,水润的眸子里顿时多了几分惊讶与惑然。   梅幼盈先叫严子然到暗香园去,后来又特意暗示她可以到暗香园歇脚,这是何故?   “你还不明白吗?”严子然勾起唇,话语中亦是带着几分势在必得的意味。   “你姐姐这是向我递上了投名状,若是我选择她作为妻子,她便会带着你一道嫁入了我严家。”他带着几分坏心将话挑明,很想看看小姑娘的反应。   果然,不出他所料,小姑娘被吓得整个人都呆住了。   梅幼舒忽然就想起来前些日子梅幼盈在茶馆对她说过的话。   说起那姐姐带着庶妹嫁给一个丈夫的事迹,那种再明显不过的暗示……   严子然便趁着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缓缓靠近,对她道:“我原先便打着先将你纳回来再隔两年挑选妻子的打算,可你姐姐是个聪明的人,她若是想嫁给我便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便将你先送到我面前,好叫我知道,你就是我渔网里的鱼儿,我大可徐徐图之……”   他终于慢吞吞地,在小姑娘来不及防备的情况下走到了她面前。   小姑娘的脸因受到了惊吓而变得更加楚楚可怜,像兔子一样,吓得动弹不得,只要一伸手便能将它的耳朵捏住,带回家去。   他便在小姑娘没有半分退路的情况下朝她伸出手去,想要抚一抚她柔滑白腻的脸,想要提前感受一下这个姑娘的温暖与柔软。   却在这时,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腕。   那人来时悄无声息,也不知看了多久的好戏,便在他要碰到这个可人的小姑娘之前,将他拦下。   他抬眸看向那人,便看到了梅家刚从外面回来的大公子,梅年锦。   “我这妹妹便似花儿一般娇软可人,可她到底是家里的花,外面人是轻易碰不得的。”此刻梅年锦的脸上虽带着那么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但目光却带着几分冷意。   严子然笑着收回了手,道:“她也是我的妹妹,我自然没有做那么多的想法。”   梅年锦道:“只怕严公子想的太多了,我这人在家中名声愈发恶劣,是以如今也见不得一些成人之美的好事,若是严公子以礼相待,往后的事情都还指不定,若是料定了这妹妹是个羸弱可欺的,我还是想留着她在家中好生娇养几年。”   他这番警告的话语已经算是十分客气,严子然自然不会蹬鼻子上脸,只收了几分轻浮之意,朝梅幼舒作揖,行了赔罪之礼。   “方才多有冒犯,还望妹妹莫要见怪。”   他的神色端庄,整个人又似个正人君子一般,丝毫不见方才半分玩味。   梅幼舒却只管揪住梅年锦的衣角半个身子都躲在他身后,眼里还浮着泪花,怯怯地望着对方。   严子然只讪笑,便转身去了。   “他走了,你还揪住我做什么?”   梅年锦低下头去,看小姑娘仍旧是余惊未消的模样。   梅幼舒看着他,却也没有松开手,待他却不似旁的男子那样避之不及。   梅年锦却有些笑不出来。   平日里他见过的这几人哪个不是一等一的正人君子,结果到了这小姑娘面前,各种“男儿本色”都显露了出来。   若非他知道这个小姑娘的,不然他都怀疑她是不是妖精转世来的,甚至会怀疑都是她刻意引诱的对方。   “那严子然是个最严谨的人,流连风花雪月的场景也鲜少狎妓,然而他私下里见到你,对你却带着满满的侵占之意,你可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梅幼舒茫然地看着他,只轻轻摇了摇头。   梅年锦又是一笑,从身上拿出一方白帕子递给了她,“擦擦眼泪,莫要叫它掉出来了。”   梅幼舒接过那帕子,这才有些羞怯地松开了对方衣角,她低头点去眼角的湿意,心下才安心许多。   “你太柔弱可欺,若你凶悍几分,旁人也许还会顾忌,可你却手无缚鸡之力,没有任何可靠的后盾,旁人见了你,便不需要有任何顾忌,只需想方设法将你得了去,你明白吗?”他又对梅幼舒说道。   梅幼舒……当然不能明白。   便是方才严子然对她说的那一通话,她也是半懂不懂,仅是凭着本能感受到了对方的不善之意,才生出了惊惧。   梅年锦见她迟钝不堪,道:“旁的不说,你做个凶恶的表情来给我看看。”   梅幼舒望着他迷茫地思索了片刻,随即便紧抿着唇,用力将眉头蹙起,一副“我快要被欺负哭了快来哄哄我”的样子,让梅年锦陷入了可疑的沉默。   梅年锦叹了口气,又伸手抚了抚她脑袋,道:“罢了,我送你去梅园吧。”   梅幼舒这才缓了脸上的表情,乖乖地跟着他身后,心下安然。   只等中午宴席一散,那些客人陆陆续续去了,待客人走光,郑氏才大大松了口气。   “好在今日没出什么岔子,也算是宾客欢娱。”   梅幼盈刚带着两个妹妹过来,便同郑氏道:“当下也让妹妹们都回去休息吧,今日可把她们给累坏了。”   郑氏点了点头,偏巧这时,梅正廷身边的丫鬟过来传话。   “老爷令三个姑娘到正厅去。”   “这个时候去正厅做什么?”郑氏疑惑道。   即便是家里人要说话,也不一定要在正厅,想来对方必然是有事情的。   果然,那丫鬟又道:“是珩王殿下这次来,还替皇后娘娘带了几个礼物给三个姑娘的。”   郑氏闻言顿时面露喜色,道:“你们三个快些过去,这回可真是跟着小王爷沾光了。”   宫中那二位都是极为宠信君楚瑾的。   本以为圣上随意说了一句让珩王过来自家府上赏梅便已经是给梅府增添了面子。   却不曾想对方还会为此而赏了自己的女儿,虽说不上什么大的恩赐,但也是倍添女儿们的面子。   郑氏想到这个怎能不高兴。 第10章   待家里三个姑娘入了正厅,便瞧见在正厅首座上坐着一个身穿金线玄服的男子。   那男子比她们想的都要年轻许多,可脸上没有一丝的笑意,周身气质也不同于其他的年轻人那样,反倒自带着一种老成的气质,让你觉得不论是身份还是城府,他都与你隔了天堑般远。   他的五官深邃,面若冷玉,一双眸子隐隐透着一股审视的意味,目光丝毫不避讳地从她们身上掠过,却没有半点让人感觉冒犯。   只会觉得……她们自己就是一块寻常的猪肉,还生怕自己这块猪肉不够精纯,不够新鲜,入不得眼。   “这是珩王殿下,你们快些过来见过。”   梅幼盈、梅幼舒和梅幼岚便规规矩矩地上前来行了礼,随即又拘谨地立在了一旁。   “我今日来贵府叨扰,又派下人从贵府借走了些梅花,这些薄礼赠给你家姑娘,还请你家姑娘莫要嫌弃。”他的声线低沉,说话看似客套,可却不会让人当真,反倒令人觉得受宠若惊。   梅正廷忙表示出谦虚的态度来,便瞧见他身边的一个老嬷嬷上前来,令跟随来的丫鬟每人手中都传了一个刻金托盘,而那托盘里又整齐的放着两样物件,想来一样是皇后所赠,一样是珩王所赠。   那嬷嬷递来一个,梅家姑娘便按着次序来领。   梅幼盈领来的是一只雕镂百福的金镯,还有一个则是一块通体无暇尚未打造的方玉,得了去,既可以雕佩,也可以做簪,那玉质地不凡,她自是欢喜收下。   而梅幼舒想上前去的时候,梅幼岚则很不客气的越过她去。   那老嬷嬷见状掀了掀眼皮也不多言,便直接从第三个对应着梅幼岚的丫鬟那里递来了托盘。   梅幼岚则得到了一只金玉镶嵌的莲花步摇,以及一块同先前一样质地不凡的方玉……   这样一来,她们便顿时明白了,想来这玉就是珩王赠的了。   等梅幼舒最后一个上前去时,那嬷嬷便也拿来了第二个托盘。   梅幼舒正要伸手去接,却见里头一样是个有樱桃般大的紫色珍珠颈链,以及……   以及一本蓝皮黑字的《女诫》。   梅幼舒下意识地抬眸朝那人看去,却发现那人也正看着她。   对方的漆眸恍若深不可测,却隐隐带着几分莫名的意味,令她一时有些怔愣。   她的耳边便立马想起一句极是熟悉的话语。   “我念在你年纪轻轻的份上便不与你计较这一次,往后你若再犯在了我的手里,我必然会叫你受到应得的惩罚。”   她登时便想起了对方是何人。   原来……这人就是那个珩王殿下。   “咳,舒儿不可无礼。”   梅正廷在一旁提示,梅幼舒这才回过神来,伸手将那女诫接过,朝对方轻轻一福,便也退到了姐妹的身后,她垂着脑袋,旁的人便再看不到她面上的表情了。   待一家子的人将君楚瑾恭敬送走,旁人纷纷都将目光投向了梅幼舒身上。   “为何珩王殿下偏偏送了你一本书,好生奇怪。”梅幼岚嘀咕道。   “舒儿从前可曾见过那位殿下?”梅正廷问了一句。   梅幼舒知道那日的事情不能说出,便摇了摇头。   梅正廷想了想也是,比起其他两个姑娘,这个姑娘其实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基本都只呆在府里,根本不可能有机会接触得到外人。   “想来因为二姑娘与四姑娘都是嫡女,这才得了上乘的东西了。”旁边史嬷嬷说了一句。   旁的人闻言便也就不再多问了,毕竟也就只有这一条是能解释得通了。   待梅幼舒回去以后,将那书仔细打量着,心中却很是不解。   然而当她翻开了书页的时候,她顿时变了脸色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而那书也因她的动作而落在了地上,连带里面一张帕子也掉了出来。   梅幼舒犹如见鬼一般看着那帕子,伸出手去往袖口里掏了掏,却发觉自己的帕子竟不在袖中。   她明明记得这帕子一直都好好的收在了身上,莫不是没有收得好,自己也半点都没察觉?   她顿时颦眉,脸色都白了几分。   那帕子只在暗香园的观梅木屋里头拿出来过,可她分明记得那小屋里没有旁人,是以她那时候还解开了领子,露出了脖子擦汗,若是、若是那时候就有个人在,那……   梅幼舒想到那人的表情,心底愈发不安起来。   这时碧芙进来,见她东西掉在地上,便替她捡起,又问道:“姑娘怎么了,书和帕子都掉在了地上,怎么都不知道捡起来。”   梅幼舒抬眸,柔柔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惶恐,低声问道:“你说,为什么会有人赠我一本女诫?”   碧芙低头看去,才发现那书果真是女诫。   她迟疑地想了想道:“想来赠人东西通常都是旁人喜欢什么就送什么,或是旁人缺了什么,就送什么,难道那人是姑娘的死对头?不然他怎会觉得姑娘喜欢女诫这东西,或是……或是觉得姑娘缺少女诫上的管教?”   梅幼舒闻言,眉头便蹙得更深,将袖子捏地死紧。   “我是不是得罪了人了?”   她这时又想到那人的目光,竟感到那般的穷凶极恶,他当时定时用一种十分厌恶的目光看着自己。   “姑娘得罪了谁,要不要紧啊?”碧芙也跟着她一道紧张了起来。   梅幼舒委屈地摇了摇头,道:“不要紧的,我与他也不熟……”   有了今日这一遭事情,便是往后再遇见了那人,那也定然是要躲得远远的。   她对那人产生了固有的印象,便将他先前所有的神情都带入着想了一遍,越想便愈发觉得那人是个十分凶狠的人,那时候分明还很凶地警告了她一边,可她却迟钝的一点都没有反应过来。   她想到这些,心里都忍不住微微发颤。   幸好……幸好她与他都是不熟的。   这厢梅幼舒好不容易明白了君楚瑾传递给她的满满恶意,而君楚瑾却在休憩中忽然惊醒,周身的冷气愈发得重了起来。   老嬷嬷抬了抬头,便隔着轿子低声问道:“王爷可有事情要吩咐老奴?”   君楚瑾没有应声,这才发觉自己方才小憩这片刻,竟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仍旧是那梅府的梅花林子,他便在那个木屋里观景,忽然有个姑娘推开了门跌到了他的怀里,用一双怯生生泪汪汪的杏眸盯着自己,他闭了闭眼,仿佛指尖都还能感受到那样软绵的触感……   “微珀。”   外头嬷嬷听见他的声音,便应道:“老奴在。”   “你说那些惯喜欢以皮相来换得富贵的女子,是不是大都贪得无厌?”他垂眸,目光又落在了自己的指尖上。   老嬷嬷道:“若是为求安稳,自然回见好就收,若是贪得无厌,必然是得一想二。”   君楚瑾听了这话,便觉得他今日待那个小姑娘还是太过客气了。   单是警告,又算得了什么。   那么,只能盼着小姑娘不要再有第三次了。   “殿下,今日为何要送那小姑娘《女诫》?”微珀说道。   君楚瑾唇线紧绷,随即道:“她一而再的落入我眼中,被我抓住把柄,我头次便已经放过了她,第二次加以警告,恐怕并不过分。”   “是……”老嬷嬷含糊的应下,心里却并不含糊。   这天底下不规矩的人多了去,难道王爷每一桩事情都要去管?   只能说,这小姑娘倒霉,不仅投了一众男子的喜好,还投中了他们王爷的恶感,令君楚瑾竟能当面给她难堪。 第11章   “单说那珩王会送她一本《女诫》,你们竟真的就觉得他们之间会是一点关联都没有的?”   郑氏转身缓缓坐在了罗汉床上,原先高兴的心情微微沉淀,心思也沉重了几分。   这场宴席办的成功,她自然是高兴。   但庶女竟在自己神不知鬼不觉中有了小动作,这令她颇是烦躁。   “母亲,你觉得她能同珩王殿下沾上什么关系,且不说她有没有这本事,就是有这本事的女子,我都想象不出来是什么样的。”梅幼盈笑着说。   郑氏见她并不当回事,只瞪了她一眼,道:“你自己是个心大的,我听闻你近来还对她多有照顾,又是何故?”   梅幼盈听了这问话便默了几分。   “盈儿,我是你的母亲,就算你再聪慧,可却没有我的经验多,你说与我听罢,若你有道理,我自然不会驳你。”郑氏循循诱导,知道这个女儿是个聪明且有主意的。   梅幼盈见郑氏多半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便轻轻叹了口气,对郑氏道:“母亲,我想带着三妹妹一起嫁人。”   郑氏眉头一跳,有些惊愕。   “你这是想要她嫁过去做你家的贵妾?”   梅幼盈神情颇有些不自然,却仍旧点了点头。   “你……”郑氏气得立马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梅幼盈。   梅幼盈忙拉住她的手,在她发火之前道:“母亲先听我说,三妹妹是个迷昧无知的,我打出生便没有见过哪个男人是只有妻子一人的,哪怕是父亲,他也是在外面有人的,我真的不想往后为了这样的事情而操碎了心。   若是可以,有三妹妹在,我们姐妹两个必然能把持住一个丈夫。”   郑氏越看梅幼盈,便越像是在看个怪物一样。   “我的盈儿,你怎么这般心大?你可知,她未来会瓜分去你一半的夫婿?”   “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母亲,你告诉我,若是日后我嫁人了,我的夫君可会一心一意不纳妾?”   “你新嫁之时绝对不会。”郑氏说道。   “那往后呢,我怀孕生子呢,我再能生,能生几个?若我生三个,夫君三年之内与我无缘,是否能为我守身,婆婆是否就满足家中只有三个孩子?连父亲这样的人,也是因为母亲只生下了一个儿子,才一直都对母亲寡淡的,不是吗?”   梅幼盈一个又一个问话抛出,砸得郑氏头昏脑涨。   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但她没想过,自己平日里所作所为,在梅幼盈的眼里,那都成了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了。   “三妹妹最难得的便是她不懂,她单纯,但以她的外貌,何愁不能留住这世上任何一个男儿?   而且她还是个好掌控的,哪怕日后生了儿子,我过到自己名下,带在自己身边,她又岂敢有二话?   就算她到了最后开了窍,生出了私心,那时候也都晚了,况且她是真正柔弱的女子,她没有那个本事与家世与我来争。”   与郑氏的震惊相比较,梅幼盈是十分淡定的。   这一切早就翻来覆去在她心中推算过了。   这于她而言都是再有利不过。   郑氏想明白她的话后,竟隐隐觉得她是对的。   “可是……可是于你而言,难道一点都不期待丈夫对你一人的宠爱么?”郑氏问道。   梅幼盈笑了笑,说:“如何才算宠爱,我只要能嫁给我喜欢的人,让我日日都能看得到他,我待他好,他又为何会厌倦我,至少他这辈子都是我的,我也不阻挠他去旁的女子那里消遣寻乐,他便终究还是会敬我爱我,是我一个人的。”   郑氏顿时哑然。   “我原以为只有岚儿那个姑娘是我让操碎心的,可我没想到你竟这样懂事过了头,还将自己未来都谋划好了,你要我这个母亲还有何用?”   梅幼盈又安抚着她坐下,道:“母亲,我告诉你这些便是不想叫你再为我操心,有时候,早些明白就不会撞的头破血流才回头对不对?”   郑氏抿着唇,终是摇了摇头,“你听着,我不管你有什么想法,总之,那个庶女必是要防备着她的,往后家中府外再有什么聚会,还是将她留于家中,哪里都别叫她去了,照如今看来,我宁可背着一个不善待她的名声,也不想再给她机会去勾搭一些不该勾搭的人了。”   梅幼盈听了这话也不置可否,但显然也是有些认可。   与郑氏的出发点不同,她自然更想留着梅幼舒,利用对方擅于迷惑男人的外貌以及柔弱好掌控的性子为自己所用。   母女俩交谈了这些话后,都有些沉默。   然而便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刻意而明显的咳嗽声,母女俩抬起头往那门口看去,却发觉门口立着一道身影一动也不动,也不知待了多久,又听了多少话去。   郑氏眉心一沉,待那门推开,她便瞧见长子立在门口,而那特意咳嗽提醒她们的人正是从外面回来的史嬷嬷。   “年锦,你站在门外做什么?”郑氏皱着眉道。   梅年锦不答,唇角却噙着一抹笑意,目光沉沉地看着郑氏与梅幼盈。   “往日在外的时候我都以为自己已经是大开眼界了,今日听得母亲和妹妹的对话,才让我明白自己不过是个井底之蛙。   都是一个母亲生的,我竟都不如妹妹这样聪明,知道为自己谋划,还拿一个活生生的人来为自己铺路做棋子。”   梅幼盈眉头微蹙,“哥哥说的什么话,我这也是为了三妹妹好。”   “你与他解释做什么,这个不孝子恐怕早就忘记了谁才是他亲娘和亲妹妹了。”郑氏冷声说道。   梅年锦道:“母亲,若这世上一切都只按‘亲不亲’来为人处世,以此来换种说法,我若不是你的亲儿子,恐怕你也早就对我不屑一顾了吧?”   郑氏腾地站了起来,见那儿子还是一脸笑意模样,气得转着圈找东西,最终抄起茶几上的杯子朝对方砸过去,斥骂道:“你给我滚出去!”   那杯子滚到了梅年锦的脚旁,梅年锦见母亲暴跳如雷的样子,便敛去了笑意扬长而去。   “母亲……母亲往日这样念着他,如今又对他发什么邪火?”梅幼盈连忙拉住了郑氏。   郑氏道:“你都听听他说的什么话,生他这一个儿子,还不如多来两个你这样懂事的闺女要让我舒心。”   “母亲莫要说气话了,哥哥他只是……只是受到了刺激而已。”梅幼盈叹息道。   郑氏平静下来,顿时也懒得再开口。   自打那年对方科举落榜,性子便愈发古怪了起来,好似中了邪一般,喜怒无常,假笑成性,不见他时郑氏也想念担心得慌,见着他了,她也倍感发憷。   她这是生得什么孽障玩意儿?   郑氏气得又摔了个茶杯,这才发了心里那口闷气。   待梅府宴席过后只隔了没几日,京中其他府邸送来的帖子便也多了起来。   便像是你来我往还人情一般,梅府大人有大人的应酬,姑娘们也有姑娘们的应酬。   但梅幼舒却一个都没有再跟着去了,她不提,旁人也不叫,就好似一种无形的默契一般,梅家也默认了忽视她的存在。   原就是看她本分老实才放她出来走动,只是但凡她有些动静,家里的人,多半还是对她存有忌惮。   梅幼舒倒也不会抱怨或是自怜自艾,于她而言生活就是这样的,日子这样过反倒清静。   有些人受不了这样的日子,可却很适合她。   “姑娘做这荷包给谁?”   碧芙拿了糕点来,颇是好奇地看了过去。   许是王氏生前待梅幼舒其他地方都苛刻了些,导致梅幼舒外表的东西样样都是养眼的,但凡可以表现她内在的地方,都是一塌糊涂的。   譬如她惨不忍睹的女红,又譬如梅幼舒虽然是认得字的,她字写得也十分刻板,虽端正,但却并不灵活,更没有女子婉约的样子,其他什么优异的特点姑且还没有发现过。   要说梅幼舒是个花瓶,倒也是没有错的。   只是这个花瓶格外脆弱了一些,碰不得,吓不得,也是欺负不得的。   梅幼舒道:“做给大哥哥。”   碧芙仔细想了想梅大少爷的样子,撇了撇嘴,道:“姑娘做荷包给他干什么,若是他不领情,不收你这荷包怎么办?”   她看那丑丑的针脚与样式,还真是十分担心这个问题。   梅幼舒缓下了动作,将那半成品举起来看了看,颦眉想了一会儿,这才低声道:“那我便重新做双袜子给他罢。”   碧芙忍住想要扶额的冲动,坐下对梅幼舒道:“傻姑娘,他那个人总是怪里怪气的,他若是不收,便是你给他做上一身的衣裳他都不会收的,到时候姑娘被拒了面子上岂不难堪?”   梅幼舒看着她便缓缓地搁下了手里的活计,一时也有些忧愁起来。   “可是大哥哥帮我,我也想谢谢他……”   她是个没什么本事的人,想要感谢大哥哥也只能想到这个,碧芙提醒了她一句,她才开始想到对方未必会肯收下。   “他竟会帮姑娘?”碧芙这倒是有些惊讶,“若是如此,确实是该谢的,只是还是那个问题,要是他不收怎么办呀?”   梅幼舒为难地扭着帕子,思索了片刻道:“那……那就给他做双鞋子。”   “他若是一样都不肯收,那我就当谢过他了。”   梅幼舒看着碧芙眨了眨眼,那呆板的模样里似乎带着几分狡黠之意。   她只管做她的,收不收那都是旁人的事情,横竖都算她谢过了不就好了?   领会到这层意思,碧芙便忍不住笑了,惹得梅幼舒也掩唇笑了起来,那样的画面竟是少见的。   碧芙深知姑娘笑起来的模样是比任何时候都是好看的。   然而她也深知,那些觊觎姑娘的人,恐怕这辈子都是不能让姑娘露出这样开心无忧的样子。   “若我是男子,姑娘嫁我可好?”碧芙悄声对梅幼舒说道。   梅幼舒怔了怔,瞧了瞧她不那么鼓的胸口,一面思索着对方是男人的可能性,一面迟疑说道:“世上会有碧芙这样好的男子吗?”   碧芙本是同她说笑,见她认真的模样,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傻姑娘,我算什么好的。”   梅幼舒却握住她带着薄茧的手,柔柔说道:“若是碧芙是个男子,我便嫁给碧芙,做你的媳妇儿。”   碧芙听了这话自然是心软不已。   这傻姑娘总是会有傻得可爱的地方,叫她每每都心疼的一塌糊涂。 第12章   这一日,郑氏一早便着人去木樨阁传话给梅幼舒,令对方换上一身体面衣裳,说是要带她进宫去谢恩。   因这事情没有人提前来通知梅幼舒,是以她起身洗漱之时都还迷迷糊糊,不甚清醒。   “那大夫人分明也是个当家主母,偏偏防您防得这样严,入宫面见皇后到底也是个大事情,怎么一早上才来说,好似生怕姑娘你提前知道后就会使坏似的。”   “若非姑娘也受了皇后的馈赠,恐怕她还未必肯带姑娘呢。”   趁着没人时候,碧芙又一边替她穿着衣服,一边好一通抱怨。   梅幼舒仍旧是那副困倦模样,显然并没有将这事情放在心上。   待郑氏带着梅家姑娘们上了马车,坐车内将几人粗略打量,见并无不妥便对她们三个交代道:“待会儿见到了皇后,你们都要拘谨守礼,不可出了差错,明白吗?”   “母亲放心,咱们也不是没有见识过那些贵人的姿态,回回都端着恭敬的态度总不会出错。”梅幼盈说道。   郑氏见长女善解人意,便也歇了几分担忧,端坐在车内闭目养神。   马车行驶过平坦的街道阔巷,最后驶入了皇宫大门。   待皇后身边的太监总管来接迎时,郑氏便带着三个姑娘从马车上下来,步行通过漫长夹道。   她们几人来到了仪鸾宫,只见一个穿着明黄色刺牡丹遍绣祥纹凤袍的中年女子端坐在大殿正首。   那妇人一身珠翠装扮明丽华贵,虽相貌平平,却在气质上温婉祥和,令人见之心喜,却又敬之懿恭。   “好孩子,过来坐下吧,听身边人讲起官眷中有好些俊秀的小姑娘都藏在闺阁中,今日得见,你们果真是一个比一个出色。”   皇后态度温和,不免令小姑娘们缓了缓心中紧张的情绪。   宫人为她们搬来了凳子,她们便又行过了礼,才规矩坐下。   皇后的目光一一掠过她们,即便目光落在梅幼舒身上的时候亦是淡然,并未因对方容貌出众赞许或生厌,她这般平和,才让梅幼舒少了几分紧张,让她生平头一次感受到同其他姐妹一般的待遇。   “皇后娘娘仁慈,几个姑娘该是站着立规矩才是。”郑氏仍旧是一脸拘谨,立在一旁说道。   皇后温温一笑,“你也莫要客气了,便坐到本宫身边来,本宫多日寂寥,许久没有见过这样可爱的姑娘们了。”   一旁老嬷嬷又令人抬来了一把紫檀木刻海棠椅子令郑氏坐下,这样好似寻常招待客人一般的态度,连带着郑氏都忍不住捧着一颗心有些受宠若惊。   当今皇后最是温慈,未曾感受过的人总归都只是仰望,今日几人都感受了一番,竟觉得身心如沐春风,这才察觉这一国之母的魅力所在,也难怪外面几乎都没有半点皇后不好的传言。   至今,哪怕皇后膝下只有一位太子,也无人会提出废后之言。   皇后与郑氏谈话,郑氏便恭敬回答,而梅幼盈则是落落大方,举手投足在旁人眼中亦是可圈可点。   待话题紧凑起来,便是梅幼岚也能插上两句,小姑娘娇俏可爱,时不时还逗得几人笑乐。   梅幼舒看似听得仔细,但一门心思全都在那松软香甜的糕点上了。   谁人说话时,她便怔怔地看过去,而另一只手却悄摸地捉住了一块糕点收到身旁,待她们不注意的时候慢吞吞小口小口吃着东西打发时间。   等她们一圈话说下来,宫婢却已经换了两盘糕点,四壶茶水。   待第三盘糕点递呈上来时,那宫婢放得远了些,皇后抿了口茶水,却看似无意地吩咐了一句,道:“那糕点往姑娘们面前放放。”   那宫婢见自己摆在中央的位置并无不妥,先是一愣,随即便很快反应过来将糕点推到了梅幼舒的面前去了。   旁人虽没有在意这一细节,梅幼舒却悄悄抬眸扫了皇后一眼,见对方含笑望着自己,她便羞得垂下了头去,也不好意思再继续伸出那只贼兮兮的小手。   待梅幼舒静坐了片刻,她便趁着旁人没有留意之时,起身往外走去。   外头宫人见状便上前问道:“不知姑娘有何吩咐?”   梅幼舒略是羞赧道:“我方才喝多了水……”   那宫人听着便顿时会意,对她道:“姑娘随奴婢这边来。”   对方熟门熟路带着梅幼舒去了方便更衣的地方,待梅幼舒熏过了衣裳,那宫人又恭敬地领着梅幼舒往回走去。   这皇宫极大,梅幼舒跟在小宫人身边一步都不敢差,生怕自己跟丢了,便摸不回去。   然而便是在这回途上,远处忽然传来几声嬉笑。   梅幼舒疑惑,那小宫人却是眉心一跳,有些不好地看向梅幼舒。   “怎地了?”梅幼舒不解问道。   小宫人看着她的脸,轻轻摇了摇头,颇是不安说道:“方才那是太子殿下的声音,途中也许会遇见,姑娘若是不介意,可否拿着轻纱覆面?”   从小宫人的角度来看,这是一件极为棘手的事情。   她在皇后身边当值,最是了解皇后的想法,太子殿下风流成性,喜好各种各样美人的事情是众所周知的,若是在她的带领之下令这小姑娘折在了太子手中,自然不会有人因为小姑娘的缘故而责怪她。   但皇后一定会责怪她没能劝诫住太子。   试问她一个小小宫婢哪里会有那种能够对太子指手画脚的本事?是以她只能同眼前这位姑娘商量,看看对方是否愿意配合。   然而梅幼舒听了这话面上却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可是……”   “姑娘不愿意吗?”小宫人的表情顿时有些失望,看着小姑娘漂亮的面皮,早就该猜到这对于小姑娘而言未必不是一次不可错过机遇。   正当她准备给小姑娘这个攀高枝的机会时候,梅幼舒却低声对她道:“我没有面纱。”   小宫人听了这话怔了怔,随即顿时松了口气,道:“奴婢有的。”   她说着忙替梅幼舒将面纱落下。   待她刚收了手,便瞧见从那曲径处忽然拐出来两人。   “小叔叔可莫要不信,侄儿说的话句句都是真真的,从不做那种胡吹的事情,您便信我一次又如何?”   那两人生得一般年岁,看着分明是同辈分的人,可偏偏另外一人叽叽喳喳,又是叫“叔叔”,又是自称“侄儿”,瞧着甚是滑稽。   然而宫中的人早已熟悉了这样的画面。   这世上能这般值得太子低声下气的人便只有当今的珩王殿下了。   小宫人见人来便规矩地行了礼。   按着规矩,她只需要等这些主子们从她面前走过,她才能起身继续前行。   然而那太子殿下却好似争论到了紧要时候,只走到了这岔路口上便扯着君楚瑾恨不能跳起来说话。   另一人则是满脸冷峻,好似听见了却不予理会,又好似根本就从头到尾都没有听入耳过。   梅幼舒同小宫人的姿态一般将脑袋压低,然而她穿着的衣裳并不同于小宫女,甚至娇软的身段在小宫女的衬托下还显得十分扎眼。   太子一面说着话,余光便也留意到了这奇怪的二人。   “想来这位姐姐是母后宫里的罢?”太子问那宫人。   那宫人便道:“奴婢正是。”   太子闻言便抚了抚下巴,又抬手指向梅幼舒道:“如此说来,那这位蒙着面纱的姑娘便是母后的客人了?”   那宫人目光闪了闪,却只能如实回答,“是……”   “这样便好办了,还劳烦姑娘上前一步来。”太子对着梅幼舒勾了勾手指。   梅幼舒错愕地看着他,一时之间竟也没有做出反应。   那太子见她像个木头一般杵在原地,便有些不耐地走到她面前来,仔细打量她的模样。   然而小姑娘的脸却大半都藏在了面纱之下,只有一双水汪汪的杏眸露在外面,无措之极。   “我且问你,你家中父母可有为你婚配?”太子问道。   梅幼舒轻轻摇了摇头,不解对方的意思。   太子又道:“好,那你当下便报上你家大人的名字来,我便做主将你送给我皇叔做侧妃,你瞧这行也不行?”   他的语气随意之极,随意倒像是在说玩笑话般。   且不说梅幼舒听了这话如何错愕,她只抬眸朝对方身边看去,头一眼时候,她尚且还不能察觉那人的身份,然而这一眼看去,却是彻底将那人看得清楚,她的脸色顿时变了变,眼里顿时都多了几分忧畏之色。   “你叫什么名字?”那太子又对她说道。   梅幼舒没理会他的问话,脑子里却只想到那人在自己耳边不断回响的警告,便是下意识般,她抬手轻轻压住了自己面上的薄纱,生怕自己被对方认了出来,又无故惹来旁人的嫌弃。   这时候太子却因为靠近而将她看得更加清楚,一时神情也有些怔愣,迟疑问道:“你这小姑娘年纪轻轻拿面纱遮住脸做什么,难不成是脸上生疮的?”   梅幼舒答不上这问题,只能无措地看向身后宫人。   那小宫人只害怕低下头去,并没有那个勇气为她说半句话。   梅幼舒便紧张地攥紧了衣角,又抬脚往后退了退。   “我与你说话你为何不答?”那太子见她东张西望,便皱起眉头颇为不满,“你若面上没有生疮,总不会以为自己长得是天仙模样才遮挡住脸的吧?”   他说这话多半是不会信对方真的有多好看。   即便对方真的好看,若是想要通过掉落面纱而造成惊艳效果,那多半也都是东施效颦。   他见梅幼舒似乎是个胆小的,便转了转眼珠子,笑说:“想来是我方才吓到了你,你莫要害怕,我只是问问你而已,你说,若是给你这个机会让你选择,你是否愿意选择嫁给我皇叔这样的人?”   那太子殿下忽然就变了脸,半点都不带迟疑的。   梅幼舒见他愈发逼近,甚至还想朝自己脸上伸出手来,便吓得忙低声道:“不……我不愿意的……”   她一面说着,一面就忽然将自己整个人都躲在了小宫人身后。   小宫人见两道若尖锥一般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顿时苦不堪言。   “殿下,皇后娘娘还在等着呢,若是她知道殿下的所作所为,恐怕又要惩罚咱们这些宫婢……”   那太子笑道:“既然怕罚,那就让她把面纱摘下,我倒是想知道她是何等的好看,还敢嫌弃我家皇叔。”   小宫人极是为难,很想事不关己,可梅幼舒却好似黏在了她背上不肯上前半步。   那太子见状便愈发对对方的长相感到好奇,正要上前,却被人直接粗鲁地提住了领口往后一丢——   “你若是再胡搅蛮缠,就莫要再跟着我了。”   终于,那位冷淡之极地珩王殿下开口了,他抬眸掠过小宫人与小宫人身后吓成一团的小姑娘,眼中没有半分耐性。   “还不想走?”   小宫人听得他的问话,便立马反应了过来,忙牵着梅幼舒就快步走开了。   太子颇是遗憾地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道:“我还没有问完话呢,皇叔怎如此没有耐心?”   君楚瑾冷冷地看着他并不应声,他却是习惯了对方的态度,仍旧笑嘻嘻凑上去道:“皇叔觉得方才那小姑娘说的是不是真心的话?”   君楚瑾脑子里闪过小姑娘听到这话惊慌失措的神情,只淡声道:“我怎知道……”   太子见他抬脚往前走去,便跟上去继续道:“你总不信我说的话,我方才便随意拿个姑娘来试她一试,这才好叫你明白我是对的。”   “我索性也就都告诉皇叔你了,虽然方才我没能套出对方更多的话来。   可我悦女无数,多半也能看出来,这种小姑娘指不定就是最精明的那种。   她若是真看上了谁嘴上说着不要不要,可实际上却总会想办法令那人注意到自己,哪怕用相反的手段,只要能惹起对方的好奇心都是好的。   于是有些男子便傻傻得落入了对方的陷阱还不自知,反而回去还会莫名其妙地总想起对方,梦到对方,真是呆瓜……”   君楚瑾听着便忽然停住了脚,此时再看向太子的脸色终于有了几分阴沉。   太子错愕地看着他,道:“您这是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   君楚瑾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太子闻言便笑着松了口气道:“皇叔不知,我从前便遇到过这样的女子。   那时候我还单纯,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只当那姑娘是真的纯然,是被我强求来的,她什么都不求什么都不要,只图着离我而去叫我愈发珍惜不舍,只是有一天我撞见她家姨母,我才知道原来她遇见我,故意装作不稀罕我的样子全都是她一手策划的。   我当时气坏了,险些就亲手掐死了她,等我最后将她所有财物都剥夺了,将她赶出去的时候她才露出了丑陋恳切的嘴脸来,可把我恶心坏了。   所以我一看到这种可怜模样的女子便觉得虚伪得很,都是富家小姐,养尊处优半点苦都没受过,恐怕她家里的丫鬟都没她扮得可怜,若非是心机深沉,她又何苦终日做出这样楚楚勾人的样子……”   这太子说的头头是道,到底还是在他坚持不懈下硬将自己的十分的想法灌输了三分给了自家小皇叔。   君楚瑾不动神色地敛去了面上的表情,心里竟渐渐有了一个模糊的想法。   所以说……   分明一向都不喜欢这种妖妖艳艳女子的他,却时不时会梦到那个小姑娘也是有缘故的。   既然对方惯喜欢攀高枝的,攀得贵家世子,也攀得优秀后生,难道以他的身份还不足以令她对自己生出旁的想法?   便像刚才那样,那小姑娘一看到自己,便露出了同在梦中一般惊慌失措的神情来,一副无辜纯然的模样,却每每都很巧合地落入他的眼中。 第13章   君楚瑾虽然只见过小姑娘两次,但也许是因为那两次都令他印象深刻的缘由。   是以他在看到小姑娘第一眼时便立马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别说梅幼舒只是拿着薄纱将脸挡住了,就是她将她整个脑袋包起来,他都不太可能会认错了她。   因为小姑娘撩拨人意的地方不仅仅是那张面孔。   “小叔叔,我的好皇叔,你就随我去吧。”   耳边冷不丁又传来了太子的声音。   君楚瑾侧眸扫了他一眼,便见他道:“寻常的青楼楚馆我又哪里会稀罕,只是那家嫣紫楼里姑娘极是特别,她们大多卖艺不卖身,却也依然能够紧紧攥住男人的心,靠的可不是一般的玲珑心思。   小侄儿我倒也不是贪图那等情、欲之事,只是对那等心思玲珑的女子极为感兴趣,享受的便是你来我往,令她最终不得不臣服在小侄儿身下的那种愉悦之感。   那些只靠美貌来博取垂怜的花瓶是真真没甚滋味……”   “住口——”   君楚瑾看着他仍旧厚颜无耻地在自己耳边谈论这些话,脸色愈发阴郁起来。   “你身为太子,整日里便想着这些无耻之事,真以为我不敢动手教训你?”   那太子确实也是个厚颜的,听了这话反而还厚着脸笑了起来。   “皇叔打我揍我都使得,只是打完以后就陪侄儿去一趟吧,去了之后,侄儿向您保证,至少一个月都不会离开皇宫半步,必然要仔仔细细学习国事的。   我父皇将我托付给你,还不就是因为旁的人都拿我没有法子了,你瞧瞧如今我主动向你服了软,皇叔你就答应侄儿我吧。”   君楚瑾只阴晴不定地看着他,背在身后的手缓缓落了下来,却好似要动手的前兆。   那太子把心一横,只闭上眼,仍旧不要命似的喊道:“三个月,我保证三个月绝不出皇宫一步,只要叔叔你从了我,我拿我的命根子发誓……”   这厢梅幼舒已经被小宫人带出很远的距离去了,却仍旧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惨叫。   她吓得脚下绊了绊,险些就摔倒了。   那小宫人气喘吁吁停下,对梅幼舒道:“姑娘可以将面纱收了。”   梅幼舒将面纱交还给她,小宫人这才颇不好意思道:“姑娘莫要介意奴婢方才没能挺身而出,实在是奴婢没有那个能耐,好在姑娘自己躲在了奴婢身后,奴婢这才得了机会为姑娘说上话的。”   小宫人也不傻,她将话说活了,自然也是不想无故得罪了对方。   然而小姑娘水汪汪的眼睛却看向了她。   “谁人都有父母,你为了自保,又没有故意去害我,我自然怪不到你。”   在梅幼舒看来,人心都是冷漠的。   她从未期待过谁会主动帮她,所以也不会因为别人的自保行为而感到失望难过。   梅幼舒的声音落在小宫人耳中细弱柔弱,没有半分威胁,却令小宫人忍不住红了红脸。   她是个自私的,却不是个脸厚的,她都做好小姑娘拿自己撒气的准备,可小姑娘只轻飘飘一句话打发了,一句“谁人都有父母”都令她心里抽抽。   她十二岁入宫,母亲为了来宫里看她一眼,沿途乞讨走了整整一年才来到京城,只为了给她送一身衣裳,回去之后便天高水远,她连家乡的信都没再收到过了,然而她却还有八年才能出宫,她自然不敢叫自己丢了命。   因为八年是那样得长……   小宫人不说话了,梅幼舒也不说话了,两个人仿佛都默认了这样的现状,各自吞咽着各自心里的苦涩,彼此既不会互相诉苦,也不会互相体贴,就如同陌路人一般。   梅幼舒悄然回去,梅幼岚暗暗瞪了她一眼,低声问道:“你怎出去了那样久?”   她的目光极是不善,只觉得梅幼舒出去指不定是为了遇见个把王孙贵族,好勾搭上手。   梅幼舒抚着袖子,低声道:“我身上熏过了香。”   梅幼岚仔细嗅了嗅,果真嗅到了一股清新香气,只嫌弃地扭过头去了。   待梅家姑娘们都回去的时候,皇后又分别送了她们三人各一份宫中才有的松玉八锦糕。   也就是方才梅幼舒吃得最多的点心。   回去路上梅幼岚还抱抱怨怨:“皇后娘娘是极好的,偏偏送了糕点,又不能像簪子一样带出去显摆,吃了又只会长胖,半点益处都没有。”   “妹妹快住口,皇后娘娘今日是喜欢我们才会赠我们糕点,你不感激还这样多的抱怨,叫旁人怎么想我们梅府的人,难道非要以珠宝相赠才是好人?”   在郑氏发怒之前,梅幼盈便提前开了口。   梅幼岚顺着梅幼盈的暗示看过去,只瞧见郑氏一张冷脸,顿时又怂得闭上了嘴。   梅幼舒却愈发觉得手里的点心烫手似的。   她从来都不是个自恋的人,也不会觉得谁会特别待见自己。   然而今日她却也忍不住多想了几分,总疑心这糕点是为了她才送的……   事实上,梅幼舒并没有想错。   那皇后待人一走,便立马懒怠下来,倚在榻上,神情松缓。   “席间那小姑娘样子是极养眼的,我真是喜欢得很。”   她身边的嬷嬷便笑着替她揉了揉额角,道:“娘娘既然喜欢,为何偏偏又不表露出来,哪怕把她留在宫里伺候,也是她的荣幸。”   皇后笑了笑说,“我年轻时候便想自己漂亮一些就好了,可是你瞧见了,那小姑娘可是顶好看的,可是好看又有什么用,她活在嫡母手下战战兢兢度日,我不过是怜惜了她一回,满足我心里的宽慈念头。”   嬷嬷也是一笑,就不再说话了。   只片刻梅家的马车就回到梅府,梅家两个姑娘却不曾下马车,直接令车夫奔向了俞景侯薛府,正要拿着这新鲜糕点与好友分享。   郑氏则是对梅幼舒道:“你是个孝顺姑娘,旁人家的庶子女总是反骨不拘,甚至不肯认嫡母,我遇见了你这样可人的,可见是上天垂怜。”   梅幼舒只搀扶着她,道:“这是女儿该做的事情。”   郑氏笑着,一副与之母慈子孝的样子,却委婉地又一次将梅幼舒以正当的名义扣在了家中。   便在这时,郑氏却又遇见了前几日气得自己摔了两个茶杯的梅年锦。   郑氏脸色僵了僵松开了梅幼舒的手,只上前拦住对方道:“你这风风火火的又要去哪里?”   梅年锦似笑非笑地看着郑氏,道:“我如今才回京城,自然要与旧友们好生叙叙,不然谁还记得这京中还有一个梅家大少。”   郑氏哼了一声,心里到底又缓了几分,正要对他软声劝上几句,却见他忽然越过自己身边,在那庶女面前站定了脚。   “你那两个姐姐妹妹都去了哪里?”梅年锦问梅幼舒道。   郑氏不满地在他背后道:“她们二人去了俞景侯家,你问这个做什么?”   梅年锦扬唇,道:“母亲早些休息吧,既然两个妹妹都忙着没空和我一起,我便带着三妹妹一起出去了。”   郑氏闻言一愣。   然而便是这愣神的功夫,对方就二话不说拉着梅幼舒走远了。   “夫人、夫人,大少爷他把三姑娘带走了……”史嬷嬷轻轻推了推郑氏。   郑氏气得手指都哆嗦起来。   “去……去给我把人追回来,这个狗东西,是上辈子死对头投来害我命的,明知道我什么心思还偏要和我对着干,他这是想把我气死!” 第14章   等到郑氏派的家仆追上去时,梅年锦所乘的马车早就从梅家大门驶了出去。   梅年锦从侧窗看到那些人惊慌失措狼狈不堪的样子,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待他放下了帘子,这才转过头来看向车里的小姑娘。   小姑娘面色仍旧苍白,似乎受了不小的惊吓。   方才牵着她跑,她便似棉花一般,他都没有废什么力气就将她拽走了。   如此看来,要是换了个人来,小姑娘也都是毫无反抗之力的。   柔弱的似鸡崽子一般,也不知这样的姑娘活在世上都有什么意义。   难怪她的生母非要将她送回梅家来。   “我若是你,兴许就一不做二不休出去勾搭一个有权有势的人来攀附,也好过你当下这般的不作为。”   梅幼舒看着他,眸子里也多了几分茫然之意。   “大哥哥要带我去哪里?”   梅年锦见她虽畏惧,却丝毫没有害怕自己的用心。   这就好像他从前遇到过的兔子,生性胆小,见人就躲,偏偏因为他帮过她一次,她便能信他。   这让他既是欣慰,又为这小姑娘单纯心性而感到担忧。   “你旁的姐姐妹妹都能出去结识友人,你为何不可以,我今日正好要会见旧友,便带你一道去认识认识。”他对她说道。   他一是因为看不惯郑氏和两个妹妹的做派,二也是因为想要帮扶这个小姑娘一把,这才生出了他为数不多的好意来。   梅幼舒眨了眨眼,神情颇为不安,“大哥哥的友人……都是男子吗?”   梅年锦见她担忧这个问题,只往后靠去,一只手搭在膝上,语气漫不经心道:“你倒是迂腐,难道你以为你那些姐妹们都是同你一样古板吗?她们平日里相聚在一起,没少见外男,但也都落落大方。”   梅幼舒敛了敛袖子,仍旧是有些拘谨。   “你有什么话只管对我说,我又不至于会勉强了你。”梅年锦见她忸怩得很,便对她说道。   梅幼舒垂眸,却紧张道:“我害怕……”   梅年锦听到这话却皱了皱眉,手指在膝上敲了几下,随即道:“你这丫头当真是吓破了胆子,你随我出去,即便是你生得再好看,他们也都会尊重你的身份,不会对你做出逾越的举动……”   “可是……”   “可是什么?”梅年锦的唇角平了几分,有些不喜应对小姑娘的忸怩,“你当我的朋友们都是色中饿鬼?”   梅幼舒紧紧扣着袖子,声音也愈发弱了。   梅年锦方才的热心也渐渐平静了下来,觉得自己有些多管闲事。   就在他脸色冷下,要叫车夫掉头的时候,他终于听见了对方弱似蚊吟的声音。   “旁的人都会说我坏——”   梅幼舒将袖子扭出了褶,最终,还是将这句话给说出来了。   那些男孩子……不是想要欺负她,便是觉得她坏,坏透了,从皮相坏到骨子里。   她自幼便是个胆小的,从没有所谓的恃美扬威,也没有一肚子坏水,她只是怕,怕那些端庄正义之人都用些厌恶的目光看着自己,仿佛自己是个十分肮脏恶心的人。   即便小姑娘再努力地去做好自己本分的事情,可也忍不住会受到打击,忍不住更加害怕。   梅年锦的神情顿时一怔。   小姑娘抬起头来,那双雾气茫茫的杏眸便看向了他,见他脸色不好,便又小声解释道:   “但……大哥哥的朋友定然也和大哥哥一样,都是很好的人。”   即便她再害怕,她也宁可相信一次,也不愿意因为自己的害怕而去惹得对方不悦。   小姑娘仅是在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份对自己为数不多的善意。   梅年锦闭了闭眼,随即忽地一笑。   即便是他,方才险些也误解了这个小姑娘矫揉造作了,不是么?   大多数的美人都天生自带着高人一等的清高,或是骄傲,或是肆意人生,哪怕心性极好的,也不至于自卑。   她们只要稍稍用些手段,便可在男人身边立足。   这都是旁人对皮相美丽的女子惯有的印象。   然而小姑娘却总是这样的……令人怜惜。   梅年锦不了解她,也没曾想过要去了解她。   最初只是如同怜惜猫儿狗儿一般,见她被人欺负的可怜,看在自家妹妹份上想要回护一二。   只是没想到,他家的妹妹竟然是这样的……可怜。   “若是有人敢欺负你,我必然会敲破他的脑袋,所以,你不必怕,你总是要出去见见世面,见见人性的很多面。”   他对小姑娘道:“你只是遇到了太多的不好的事情而已,我也是一样,看见有好的,有坏的,人才会成长,你身边没有亲人呵护引导,你如今这副样子……这也不怪你。”   梅幼舒见他终于不再冷着脸了,这才松了口气,又略迟疑地、便从身上拿出来一只荷包轻轻递到了他的面前。   “碧芙说这荷包做工太丑,不适合做谢礼,只是从前听闻亲人之间总会互赠穿用之物,便、便做了这个。”她举着那荷包,特意将荷包的背面朝着对方,心里却紧张得很。   那正面可真丑……丑到她都后悔了。   其实她也并不是真的没有其他的东西可以送了。   只是也想着如其他人一般,试着体会一下寻常亲人之间应有的温情。 第15章   梅幼舒的心底颤悠悠的,仿佛都悬着一块石头,上去不也下不来。   她本性就不是个主动之人,如今这样主动,多少也都泄露了她的心思。   她比那些同样生性自卑的人还要卑弱。   哪怕是梅年锦指间漏下去的几分暖意,都令她愿意钻出龟壳,拖着自己没有任何保护的柔软身体,试图走到对方面前向对方表示出自己的友好之意。   如饿人画饼,渴人舔泪般,这个荷包便是她对亲情一点点的幻想。   似阴暗缝隙里的一株幼苗,看见光的位置,便也试图不自量力地往上抻直了身子,想要去够到光。   梅年锦接过那荷包,将它整个的打量了一遍,唇角又重新扬起。   “两个妹妹每年也都送我荷包……”   梅幼舒心底那块石头一下子便沉了下去。   那就是说,他不缺荷包的。   更不会缺这么丑的荷包。   她垂下脑袋,神色有些难堪。   这时她便又听他道:“我鲜少会带妹妹们赠的东西,但这是三妹妹你头一次赠我的东西,我必然会好好戴在身上用的。”   梅幼舒又悄悄抬眸望他。   “你若是得了空,再给我做双袜,做双鞋子,都是可以的。”梅年锦又对她道。   梅幼舒忽然发现他这话极是耳熟,正是她同碧芙说过的话。   她想到这些垂眸看着对方手里那个荷包便就忍不住轻轻弯了弯唇,在她脸上便出现了一抹可爱的小梨涡。   她所渴望的阳光,便都出现在了她的脸上。   梅年锦目光淡淡地看着她,却又犹如欣赏一朵午夜惊艳一瞬的玉色昙花一般,静静欣赏着小姑娘展现出来的一瞬美好。   这时车马停下,梅年锦掀了帘子跳下马车,便扶着梅幼舒下来。   街上人来人往,繁华热闹。   梅幼舒看着四周的人,忍住心里的怯意,只当做不经意的模样,抬头看到了面前这楼的牌匾。   上面赫然写着凤鸣楼。   “你认得字?”梅年锦见她看的仔细,便问她一句。   梅幼舒这时才回过神来,轻轻摇了摇头。   梅年锦见状便安抚她一句道:“不认得也没有关系,读书认字虽是好事,但我也不喜欢京中一些贵女仗着自己腹中一星半点的文采便恨不能给自己封个女状元的做派,你是个好的,还好也没来得及被人带坏。”   他说罢正要带梅幼舒进去,却在这时看到了俞景侯家的人。   梅幼舒见他忽然愣住,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便看到了薛平瑶。   “是她?”梅年锦定定地看着对方,目光顿时沉了几分。   梅幼舒见他脸色有些不对,便低声道:“是薛家平瑶姐姐,她今日该和二姐姐和四妹妹在一起的。”   “我知道是她。”梅年锦的脸色愈发冷了下来,“我一直有个事情想要问问她,可她却回回都避而不见。”   梅幼舒的神情颇为错愕。   梅年锦竟然也同薛家姑娘也有往来?   “小丫头,我原是想带你去见见一些人的,但当下,我还想请你帮我一个忙。”梅年锦对她说道。   梅幼舒看着他的眼睛,隐约察觉出了他沉郁的心情。   待薛平瑶从一家店中出来,正要上马车的时候,梅幼舒便忽然将她唤住。   她神情一怔,抬眸看向梅幼舒,颇为意外道:“你是梅家的三妹妹?”   梅幼舒轻轻“嗯”了一声,道:“姐姐今日怎没有同我家姐姐在一起?”   薛平瑶打量了她一眼,笑说:“她们姐妹二人同我表家妹妹说的真是热闹,我名下一间店铺出了些问题,我特意过来解决了,正要回去。”   梅幼舒犹疑着道:“可否耽搁姐姐片刻时间,我正有话要同姐姐说。”   薛平瑶道:“妹妹同我有什么话要说,我与妹妹并不相熟。”   梅幼舒见四下都是人,想着梅年锦托付的事情,便又厚着脸道:“并不会耽搁姐姐太多时间……”   薛平瑶见她平日里不声不响,今日却有些不依不饶的架势颇不耐烦,但是很快,她眉宇又顿时一松。   她转身笑着对梅幼舒道:“要说事情,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说是不是,我们到前面楼里说……也是,我险些就忘了你是个不识字的,就是前面挂红灯笼的楼里,你往里走去,就在二楼的倒数第二间,那是我惯用的房间。”   梅幼舒见她松了话头,顿时缓了口气。   然而薛平瑶与她说完这话就直接令马车往前赶去。   梅幼舒见前面的酒楼也没几步的样子,便也顺着路边独自地走。   而此刻马车内,薛平瑶却冷笑了一声。   “这下哥哥可满意了?”   在她的对面,正是俞景侯世子,薛慎文。   “妹妹、妹妹肯这样帮我,我这个做哥哥的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薛慎文笑着说道:“这梅三妹妹与我真的是极有缘分的,你都不知我与她巧遇了多少回,我……”   “哥哥想得多了,咱们京城就这么大,来来往往也就这么几个,事实上你遇见梅家另外两个姐妹比这姑娘要多的多,可你偏偏就是不记得了。”薛平瑶很是不屑他的话。   “妹妹此言差矣,总之,我今日定不能再留有遗憾了。”薛慎文心情极好道。   他们没说两句话的功夫车马便已抵达。   薛慎文掀了车帘便进了酒楼去,马车在酒楼门口停了一会儿,直到车夫瞧见梅幼舒走上前来,便对她道:“姑娘且进去吧,人就在楼上等着呢。”   梅幼舒见这酒楼异常繁华,颇为拘谨地捏着帕子,她朝那车夫点了点头,车夫便打马离去。   这楼里人来人往,男女老少都是有的。   梅幼舒见时候不早,便也不敢耽搁,忙上了楼,找到薛平瑶说的那房间便推门进去。   待她进了那屋子,外面那些纷杂的声音顿时被隔离开了。   梅幼舒抬脚往里走去,正想叫唤薛平瑶一声,却见里屋就走出来一个男子。   那男子不是旁的人,正是早一步到了的薛慎文。   梅幼舒看着他,怔了怔,整个人都未反应过来。   “你……”薛慎文见她呆住,便柔和了声音,对她道:“你不必怕,我是平瑶的哥哥,你还记得我吗?”   梅幼舒轻轻点了点头,可脚下却忍不住往后退去,她略惶恐地往其他地方看去,怯声道:“平瑶姐姐呢?”   薛慎文却似不经意间往门边走去,正是挡住了门缝的动作,只对她道:“她许是待会儿就到,你不必急。”   梅幼舒看到他的举动脸色微微发白,想要朝门边靠去,却又不敢朝他靠近。   “我、我想起来我还有些事情,我想改日再同姐姐说话。”她低声说道,玉白的手指却紧张地扭住帕子。   薛慎文见她这般害怕,这才察觉自己的举动有些失常,忙轻咳了一声又让到一旁,解释道:“你莫要误会,我我不是那种人,我只是想同你好好说话。”   梅幼舒扫了他一眼,只垂下眸,道:“你要对我说什么?”   薛慎文闻言顿时也有些紧张地握住手里的折扇,颇羞赧道:“我那日头次见到妹妹,便觉得妹妹是个与众不同的人,我想,我想与妹妹聊一聊,让妹妹知道我的为人。”   梅幼舒睫毛颤了颤,却不敢再看向他,“我与平瑶姐姐不熟,与你更不熟,我……我也不想知道你的事情。”   她说着便又往门边走去。   薛慎文见她这般急于离开,便忙将她拦住,阻了她的去路。   “妹妹别怕——”   梅幼舒被他的举动吓得脸色都变了,连忙避开他伸过来的手,原先忍耐着的畏惧便一下子都涌了上来,叫她语气都犯了哽咽,低声惊惧道:“你想要做什么?”   薛慎文见她惊慌失措,反倒愈发楚楚可怜,那颗心也忍不住狂跳不止。 第16章   此间透着一股靡香之气。   室内雪帐绾束,堂前有些青衣拨弄琵琶古琴,清雅弦音轻碰,仿佛有着一种柔软的力量,令人周身放松,舒服地忍不住微微半阖起眼皮,极是享受。   “嫣紫楼里都是雅客,看中的女子,都要经她本人同意,才能买回府去,做奴做妾都是好的,总之,不似寻常青楼里那般行事,反倒像是将这嫖、妓之事升高了个档次、也能上得了台面一般。”   太子君盛宁抚着手掌,对他身边那人说道。   “您打也打过我了,来也来了,倒不如见识见识,这女子心性千面,越是玲珑,越是有趣。”   君楚瑾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将桌上一只碧釉瓷杯捏在指间略是倾斜,却并没有要饮用的意思。   “你不必故意激我,你喜好女色是你的事情。”   “皇叔此言差矣,您都是我的长辈,至如今身边不说没有皇婶相伴,连个房内女子都无,岂不可惜?”   君盛宁见他冷淡不语,便又对他道:“这楼里虽然男客女客都有,但大多女子都不愿意来这地方,而那些楼里的姑娘又以‘客’的身份自称,叫你觉得她反倒只是来此处寻乐一般,并非取悦于男子,我倒觉得极是有趣。”   “本性仍不过是妓,何趣之有?”君楚瑾垂眸,目光落在面前那块铺在地上暗红色的垫子,那些青衣女子竟都是赤足而坐,一双玉足在裙下极不安分,若隐若现,透着一股勾人意味。   “这才是有趣之处,她们愿意扮得清高,本质却又是待价而沽之人,岂不都在我们的掌控中?”   君盛宁笑着看那些青衣露出的脚,对君楚瑾道:“我今日便是同一个姓白的女子约好了,待会儿就可让皇叔见过她了。”   君楚瑾闻言便将那杯子重新搁在了桌面上,正要开口,却见门被人推开。   进来的是个女子,那女子手里持着琵琶,穿着清素的衣裙,待她进来看到屋中两个男子,便露出几分羞怯之意,对他二人道:“想来是我走错地方了,还望公子们见谅。”   她说罢就盈盈一福,又似无意般抬眸勾了二人一眼,这才轻盈转身去了。   君盛宁也放下了手中的茶水,眼睛直直看着门外,口中对君楚瑾道:“小叔叔待会儿且替我照看那位白姑娘,我去去就回。”   他说着便急匆匆赶去了门外,半点也不似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游刃有余,竟禁不住旁人的半点撩拨就追随而去。   君楚瑾眉头蹙起,只沉声对那群青衣说道:“都出去。”   那些青衣女子顿时都停下来,见他满脸冷淡,也不开口攀附,只恭敬有序的离开,行径确实似清清白白的卖艺女子一般,不拈人身。   待屋内空了,他抬手捏了捏眉心,这才得了片刻清静。   他起身正要回去,却又听得门口响声,有人匆忙闯入又反手将门关上。   那门前是隔了一道素白纱屏,隐约能瞧见门后之人的身影娇小羸弱,瞧着便是个身姿怜人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后背抵着门,气喘吁吁,眼中还凝着泪,好似一只正在被坏人追猎的兔子般,惊慌失措地闯到了他的面前。   他登时便想到了方才那个女子的把戏。   他冷眼旁观,直到对方终于发现自己,隔着一层朦胧的薄纱,她便怯生生道:“我、我是走错了地方……”   君楚瑾听到这声音顿时抬起头来,平静若静水的漆眸宛若被投入了一颗极小的石子儿,起了些许涟漪。   他紧绷着唇,迈出步子缓缓走到那纱屏后,才将那小姑娘的模样彻底看清了。   小姑娘本是紧张,但在看到他时,整个人的表情顿时又变化了几分。   他见她忽然抬手想要推门离去,也并不阻挠。   只是小姑娘很快又停住了动作,迟疑地透过窗纸看向门外。   似料到了她不会离去一般,他便愈发觉得自己将她看穿。   “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君楚瑾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神情愈发不善。   梅幼舒微微瑟缩,显然极是畏惧。   她低着脑袋,便露出了雪白的细颈,那衣领实则并不契合,又在她低头之处与肌肤分开,仿佛只要细看就能看到里面似的。   “三妹妹,你莫要乱躲了,快些出来听我解释……”   外面薛慎文的声音便忽然传来。   君楚瑾闻言便看向了门外。   若他没有记错,她上回便是同俞景侯家的世子私会闯入他房间来的,然而这回,竟又是如出一辙的把戏。   “小丫头可还记得我说过的话?”   君楚瑾沉了脸,只看着她紧张攥成一团的手指。   小姑娘终于又怯怯抬起了头,那双泪光盈盈的双眼也终于看向了他。   “我……我想回去找哥哥……”   她又是一副纯然无辜的样子,回回都这样望着自己。   这令君楚瑾终于将侄儿的话给想了起来。   难道说,这个小姑娘在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便是故意而为,然而一次不成,她便故技重施,还想再来一次?   他面色阴晴不定,看着她的眸光亦愈发深邃,却一言不发。   然而在梅幼舒看来,与外面那个逼着自己与之共处一室还想要自己了解对方的薛慎文相比,眼前这个男子固然可怕,但她却知道他是讨厌自己的,因为讨厌,所以也就不爱搭理自己。   是以小姑娘衡量一番,还是没敢推门出去。   “你哥哥是梅家的嫡子,何时与你走到了一块去,我焉知你不是在诓骗我?”君楚瑾似考量一般,才对她说道。   梅幼舒见他因为嫌弃自己没曾靠近,便也缓了口气,颇不安地低声道:“哥哥今日带我出门来,如今也在外头等着我,只盼着您帮我避过外面的人……”   “所以……”他又似料到她要说什么一般,忽然伸手将门抵住,沉声道:“你是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小姑娘见他忽然变了样子,一时竟有些错愕。   她是知道这人讨厌自己的,却也见过他在讨厌的情况下帮助自己的模样。   因而在她的脑袋里,君楚瑾就该是个身份尊贵的,同那些端庄正义的人都一样,是极不喜欢她的。   可是一个端庄正义之人,怎么会忽然就变了脸,好似……好似想要将她围困住一般。   他的手便挡住了她的一面,而他整个人又倾了过来,令她身上重新被他的阴影所覆盖。   梅幼舒用力将身子往门板上缩去,望着他目生惧色。   “这个地方寻常女子都不会来的——”   他说着,冷玉一般的面容便清晰地映在了梅幼舒的眼中。   她生平从未与任何一个男子有这般近的距离,一时之间竟都说不出话来。   “你可知,是你自己几次三番出现在我面前……”   在他的脸上,再度浮现出头一回小姑娘见过的那种不屑神情。   鬼使神差般,小姑娘便忽然又从他脸上解读出了另一种意思。   “我、我知错了。”梅幼舒忽然小声说道。   只她一开口,便令他余下的话与动作顿时戛然而止。   “你说什么?”   梅幼舒仰着脑袋看着他,紧张得话都断断续续道:“之前是我不好,往后我定然不会再出现在您的面前来,我……我瞧见了您,也会不叫您看见我的,必然、必然不会再惹您生气。”   很显然,在她的眼中,君楚瑾虽然也是个青年男子,但却和外面那个薛慎文不同的。   她看着他的样子,就如同小女孩看着叔伯老爷的目光一般,即便是自己没错,惹得长辈不悦,她也会自己认错。   也不知怎地,梅幼舒便忽然察觉屋内的温度好似冷了几分。   她见对方脸色愈发不好,便强忍着惧怕小声说道:“您上次便接连警告了我,我脑子笨,却迟迟没能明白,今日已是冒犯,您便饶我这一回,我往后再不敢犯了。”   往日里,身边的人都以敬语相称,君楚瑾都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因他身份便摆在那里,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然而他今日听小姑娘一口一个“您”,竟叫他脸色愈发黑沉。   “外面的人似乎不在了,我……我这就走了,不再打搅您了。”她小心翼翼地在他的包围之下转过身去将门推开。   他身前原先的位置顿时便空了出来。   小姑娘站在门口张望着四周,见他站在门口看着自己目光愈发不善,便拘谨地朝他福了福,也不敢再同他说话,便匆匆往楼梯口走去,逃也似的从这楼中消失。   君楚瑾立在原地,整个人都仿佛陷入了阴翳之中。   他双手背在伸手,却渐渐攥紧拳头。   都说事不过三,可对方分明是一而再故意地犯在他手中。   他本意是想惩戒于她,然而今日是她自己将认错的话主动说出口的,令他难以再理所当然地为难于她。   她便是那样的心机,想要将任何一个男子玩弄于股掌不成?   他顿时想到了她私下里会见的那些男子……   君楚瑾万般杂绪终是归于沉寂。   然而——   若是这小姑娘做不到自己说过的话,他定然是……饶不了她的。 第17章   且不说后来薛慎文去了何处。   只等梅幼舒回去时候,梅年锦瞧见她一双红通通的眼睛,脸色顿时便冷了下来。   “难不成,是她欺负了你?”他的话语中有几分不可置信,显然在他心中,对于薛平瑶的品性早有定论,不太相信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否则他也不会请梅幼舒替自己传话。   梅幼舒摇了摇头,低声道:“是我没有办好你交代的差事,我没能见到薛家姐姐,反而是她哥哥来见的我,只是……”   “只是怎么了?”他见她尤是害怕,便将她安置坐下,梅幼舒这才细声对他道:“他将我堵在屋子里,不许我走……”   梅年锦闻言,脸色顿时微变。   “他可有对你做过什么?”   梅幼舒轻轻摇了摇头,又有些愧疚道:“他没做出什么来,只是我怕极了,还打了他……”   梅年锦见状便安抚她道:“你不必感到不安,哪怕是往后再遇到这样的人,也万万不可手软。”   梅幼舒见他并没有要责备自己的意思,心下才安了几分。   “只是……”梅年锦迟疑地掠过她孱弱的身躯,难得生出了几分疑惑。   “你是用什么打的他?”   对于梅幼舒所说的话,他多半都是有些惊奇的。   别说梅幼舒柔弱不堪,便是往她手里塞把尖刀,恐怕她也未必能够打得过谁?   说她打了个人,那还不就是如同棉花砸在身上一样?   梅幼舒双手规矩地交叠在裙面上,低声说道:“他当时拦着我,我吓得摔坐在地上,他便想上前来扶我,可我吓坏了,便一下子使了很大的力气去打他,他就捂着肚子倒在了地上。   趁着这个机会,我才跑出了房门去。”   小姑娘仔细回忆着,还有些疼的手指便在柔软的裙面上轻轻磨蹭。   “你是不是记错了,你力气再大,怎么能打得他肚子疼?”梅年锦看着她似豆腐般细嫩的小手,还是有些不信。   梅幼舒便抬起眸子,小扇般的睫毛轻颤,望着他解释道:“具体是哪里我也不太记得,许是打到了他肚子往下的位置,许是……”   仔细想来,许是他两腿之间。   可那里又是个什么位置?   是个……尿尿的位置?   梅幼舒看着对方的目光愈发茫然起来,似乎希望能从见多识广的大哥哥那里得到一个答案。   然而梅年锦的脸色却一下子僵住了。   小姑娘打人了。   一下子将一个大男人打翻了。   打的还是肚子以下的位置。   那么……   “咳——”   似为了掩饰某种情绪般,梅年锦伸手握拳抵住了唇,轻轻咳了一声。   “他那里好像、好像……”梅幼舒仍旧在认真的思考着,然而却被梅年锦打断。   “好在你人没事,往后可要记住了,旁人再如我这样叫你去传话你也不要理会,便是我今日也是不该的,是我高估了那个薛府姑娘的品性,这才令你受到牵连。”   梅幼舒道:“算不得什么牵连,只是没能帮到哥哥。”   梅年锦见她乖巧之极,便也忍不住抚了抚她发顶,笑说:“你已经帮到我了,至少,你叫我看清了那个姑娘的面目,她确实不是个好的。”   京中许多女子都是这般,在人前都是高贵优雅的模样,背地里却在一个柔弱可欺的女子面前都纷纷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也难怪她不喜欢出来。   因为她看到的那一面,才是旁人难得看到的凉薄一面。   那些人对她完全不必伪装,才叫她愈发害怕与人相处。   梅幼舒见他说罢又陷入了沉思,似乎心中积压了许多许多的事情。   她这才有些恍然,眼前这个大哥哥与旁人所看到的表面,是不同的。   也许,他便是因为心里头所积压的那些事情,才叫人觉得他是性情大变。   待回去梅府之后,碧芙忙将她仔细打量,见她无碍一颗心方平定下来。   “我听闻大少爷将你带出府去,一直都不放心,他哪里知道我们姑娘,我也生怕姑娘你出去后会被旁人欺负。”碧芙在她身边说道。   梅幼舒便被她牵着坐下,又细声与她将白日里的事情说了一遍。   这可把碧芙惊讶坏了。   “可真没能想到,那个俞景侯世子竟也是个坏的。”碧芙拧着帕子,都拧成了麻花,也不敢大声唾骂对方,只能暗暗心疼自家姑娘。   梅幼舒道:“我打了他,今日大哥哥问我,我才想起来,他腿中间好似长了块肉一般。”   碧芙闻言便谨慎瞧了瞧四下,又压低声音与她道:“姑娘是不知道,那些男人与咱们是不同的,我从前便见过小男孩儿穿着开裆裤子跑出来玩,腿中间还长了个小肉虫呢。”   她这么一说,梅幼舒也顿时有了些许印象。   啊……原来她打中了那个地方啊。   “听人说,那处是男人的命根子,碰都不能碰的,若是你再用些力气,指不定就叫他疼死了。”碧芙与她说道。   梅幼舒顿时错愕地掩住了唇。   这么说她今日险些就打死对方了?   “不过姑娘你也别担心,他还能爬起来去找你,想来也是无碍的。   只是姑娘往后若是再遇到这样的人,咱们还是要打死他的。”   梅幼舒见她语气坚决,想了想当时可怕的场景,还是附和地点了点头。   她虽不敢打死人,但……打个半死也是好的。   至少打趴了对方,他也就再不能继续欺负自己了。   小姑娘仿佛终于寻到了一个保护自己的方法,心里便渐渐放松下来。   因着白日的波折,她就早早在碧芙的照顾下睡了。   在这些事情里面,对于遇到君楚瑾的部分,梅幼舒对任何人都不曾提及。   倒也不是她想故意瞒着谁。   而是她今日才承诺了对方,自然不能再叫旁人知道自己与他之间有所牵连。   她回来的路上便认真地想着,自己也许就是对方眼中一块像是污点一般的存在。   若是将自己与对方牵连在一起,也许在旁人眼中便是他名字上的一块污点。   这般衡量之后,那自然还是不提的好。 第18章   开春之后,天就愈发温暖起来。   常年因酷暑寒冬龟缩在家的人们,也便都喜欢趁着这个日子结成一团,组织各种活动变相给自己寻些乐子。   早上太阳初升的时候,梅幼舒便起来去给嫡母请安,途中却碰见了梅幼盈同梅幼岚这两人。   她见她们过来,只柔柔一福,待她们态度恭敬有礼。   只是等那几人都走近了,梅幼舒才发现,前几日才见过的薛平瑶竟然也在。   似看出来梅幼舒的疑惑,梅幼盈便对她解释道:“昨日平瑶便在我们那里玩了许久,待天色晚了,我才留她在这里一起睡了一宿,这不早上带她一道去见见母亲。”   且不说梅幼舒的反应,只那薛平瑶见了她,唇角的笑意便先抹去了几分。   “三妹妹晨安。”   梅幼舒闻言,便也回了礼。   几人一道走着,梅幼盈却敏锐地发觉出身边薛平瑶的态度似乎变化了几分。   待梅幼舒请安回去,她们几人这才亲热地绕着郑氏说话。   “母亲,你也忒小气了,这些日子与其他姐姐妹妹的聚会愈发得多了,我身上这套头面已经戴过三次,再拿不出新鲜的,只怕会被旁人笑话。”梅幼岚嘀嘀咕咕抱怨道。   郑氏笑着,道:“你姐姐的首饰也都不比你多,难道她走出去就没人喜欢她了?”   梅幼岚扭着小辫子,娇气道:“这哪里能一样,姐姐性格好,样貌好,我是不如姐姐了,可是母亲总不能叫我连西边那个庶女都比不过去吧。”   她说着脸色也透出了一股鄙夷之意。   然而屋内薛平瑶还在,梅幼盈便对她道:“你这小丫头整日里就知道抱怨,三妹妹不过是生得好看些了,然而她是最规矩乖巧的,你该跟她一道学学。”   梅幼岚只轻哼了一声,碍于她们的说教这才没敢再顶嘴。   薛平瑶见了,却是似笑非笑的模样,语气中略带着三分嘲意道:“只怕不见得吧。”   梅幼盈见她忽然这样说,便愣了一下。   郑氏闻言,仍旧保持着唇边笑意,道:“瑶儿这话是什么意思,我那三丫头确实是最乖巧的,便是连我见了她,都喜欢得紧。”   薛平瑶便笑说:“您素有贤名在外,自然不觉得膝下哪个姑娘是坏的,盈儿这点最是像您,待人是再温柔不过了。   只是那个三妹妹却不是个简单的。”   “我本也不是个多话的人,只是你们怕是不知道,前几日我在街上遇见她孤身一人,身边连个婆子都没有,她便忽然将我拦住要我同她说话,我已经回绝了她,她却还死缠烂打,瞧着甚是古怪。”   郑氏闻言动作顿时一顿,抬眸看向薛平瑶道:“你说得这是我们家那个三姑娘吗?”   薛平瑶闻言,只含蓄地朝郑氏笑了笑,却也不再接这话了。   姑娘家说话在于点到即止,她方才虽说了梅幼舒,表面上却也只是阐述了一个事实,可无意要将自己参与到那些说三道四的闲话中去。   待送走薛平瑶,郑氏便将梅幼盈留了下来。   “母亲可是有了什么想法?”梅幼盈问她。   郑氏戳了戳她的脑门,笑说:“也就你最懂我,换了岚儿来,只怕她又要跟我吵闹不休。”   梅幼盈便坐在她身边,替她轻轻揉了揉肩,道“母亲不妨说说。”   郑氏感受到肩部恰到好处的力道,便半阖了眸子,语气松散道:“你那哥哥最近在府里头看谁都不顺眼,知道我有心将你三妹妹留在府中,便非要和我对着干,一来难看,二来他带着她出去,我也是不放心的,我只怕那个丫头在外面四下里胡乱勾搭。   想来往后还是带上她罢了。”   “我猜母亲多半都不是因为大哥的缘故,想来该是与今日平瑶说过的话有关。”梅幼盈对她说道,“是她的话提醒了母亲,与其将三妹妹困在家里头,令她有个乖巧守礼的名声,倒不如放她出去,由着她拈花惹草,等她坏了名声,自然也就不需要咱们费什么心思了。”   她一语中的,一下子便说中了郑氏心中的想法,郑氏睁开眼,见她这般聪慧,便愈发欣慰   “知母莫若女,横竖我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了,只是岚儿那里还是不要同她多说什么,她便是个辣性子,我也不想叫她再惹出什么麻烦来。”   梅幼盈点头道:“母亲只管放宽了心,这些事情,我每每听过都同没有听过一样,妹妹是不会知道的。”   她二人背地里说过了话,彼此心里才都有了数。   然而也多亏了郑氏她们顾虑着这些讲究与面子上的周全,才令梅幼舒侥幸得了不少好日子。   于一向都习惯了龟缩在家中的梅幼舒而言,郑氏这种“宽宏大量”的决定,反而才是真正令她为难的地方。   “奴婢也是蠢的,都有些看不懂大夫人的意思了,她待姑娘您时而热情时而冷淡,前段时日其他两个姑娘出府去玩她都没有说过什么,然而这回王家办的击鞠比赛,她竟叫你过去,可你又不会玩这些烈性的东西,去了又有什么用,指不定就是故意这样安排的。”   梅幼舒听她说这样的话,轻轻扯了扯她衣摆,示意她住口。   碧芙见她担忧自己的样子,便也有些不情愿地收了话。   “这回去的人多,就连二房的姐姐妹妹都去了,我不去便也会奇怪,母亲叫我去,也是正常的。”梅幼舒对她解释道。   碧芙轻轻点了点头,对她道:“到时候姑娘就只管坐在边上看,哪里都别去了,就是别人叫你去,你也别去了啊。”   她交代着,生怕梅幼舒再将先前的事情重复一遍。   比之寻常场合,那里反倒更加是鱼龙混杂。   这是为数不多的男女光明正大聚在一处的活动,也是各色人马都会出现的地方。   “你莫要担心,这回我便不会再乱跑了,只等他们结束了,我就跟着他们一道回家里来。”梅幼舒对她说道。   碧芙见她说了这话,也信她是个不愿惹事的人,这才放了心。   待到那日,梅幼舒只穿着寻常的袄裙,也叫人捉不出错来。   梅幼盈则是浅色月白裙显得体面,而梅幼岚却是一身银红娇俏,姐妹俩端庄殊丽,其实在京中也算是容貌出众。   二房两个姑娘一同来时,与她们便好生亲热。   亏得管家一早就备好了大马车,这才将姐妹几个装下一道拉走。   到了那击鞠场上,那样自由散漫的气氛便扑面而来。   平日里单单困在家中,能看的东西日复一日,多少也该有些乏味,骤然看到这样宽阔的场地,梅幼舒也只是生出了几分奇特之感。   她从未尝试过如场下那些女子放肆的行径,也未感受过策奔快马,春风呼啸耳边的恣意之感,自然也就生不出兴奋的劲儿来。   “姐姐这扇子好生精致,以金丝为边框,竟叫那工匠打磨得如此细致,可真是好看极了。”   二房的长女梅幼婷极是羡慕梅幼盈手中有这样一把扇子。   梅幼盈笑着扇了两下,将扇子摆在她们面前说道:“这扇子也就是那工匠今年才造出的样式,不曾想妹妹也喜欢,待回头我叫他再做上几把,让几个妹妹都有。”   梅幼婷听了便极是欢喜道:“姐姐可真好。”   几人说说笑笑,片刻坐不住了又分散开来,去了各处寻旁的人玩。   梅幼盈坐着饮了许久的茶水,见场中仍旧有人在热身,便放下杯子,看向梅幼舒道:“想来是茶水喝多了,妹妹可要与我一道去后房?”   梅幼舒见对方一脸和气,却已然对对方以往的行径生出了阴影,她又想起碧芙在家中交代过的话,便轻轻摇了摇头。   “我坐在这处替姐姐们看着东西就好。”她细声说道。   梅幼盈只笑了笑,放下了那扇子,道:“那妹妹便看好了,我去去就来。”   她说着就起身去了。 第19章   场中的人愈发多了起来,梅幼岚刚试过自己挑选的马儿之后便回过来歇息,见梅幼舒一人坐着,又忍耐不住道:“三姐姐总坐在这里不动,好生奇怪,既然出来了,还不一起下场去玩玩。”   梅幼舒见她望着自己,便低声回道:“我不会骑马。”   梅幼岚听了反倒高兴起来。   “该会的你一样都不会,不该会的,你倒全都会了,你哪里像是我梅家的女儿,便是我家二姐姐那样温柔娴静的人都是会的,你就这样还屁颠屁颠跑了过来,可真不嫌丢人。”   梅幼舒见她分明就是来找茬的,便只抿着茶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梅幼岚见她不吭声,瞧着她那张漂亮的小脸,便愈发觉得她是端着架子才不肯同自己说话,脑补了一顿,又把自己给气得鼓起来了。   “妹妹这么快就回来了。”梅幼盈回来时候,手里还搀着一个薛平瑶。   梅幼岚撇了撇嘴,道:“姐姐去了哪里,我方才都没有找见。”   薛平瑶笑说:“我方才瞧见了你姐姐,便与她一起过来了,她这处比我那里位置还要好上许多,要知道今年可比往年热闹多了。”   “怎能不热闹呢,我听闻今年来得人可多了,这毕竟是王首辅家办的,便是珩王都过来了。”   梅幼岚与她们说着,便又与远处一人招手,笑着跑了过去。   薛平瑶看了梅幼盈一眼道:“说起来我也只是听说珩王虽然性子老成,可却还年轻得很,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也就你们梅家姑娘侥幸,还得了他赏赐的东西。”   梅幼盈拉着她坐下来,道:“待会儿他出现的时候,你不就知道了。”   薛平瑶见她不说便笑着摇了摇头,“当今圣上都已经五十岁了,他再年轻也是圣上的堂弟,恐怕也不过是少些白头发了。”   梅幼盈也不反驳对方,只笑着伸手去拿桌上金扇子想要扇个两下,却在桌上摸了个空。   她有些愕然抬眸望去,才发现梅幼舒不知何时抓了自己的扇子,一副不安的模样将脸当去了大半。   “三妹妹在做什么?”梅幼盈问道。   梅幼舒听人骤然提到自己名字,这才恍然自己方才做了什么。   她有些羞赧地将扇子拿远些,假做观赏扇上水墨画的模样,“姐姐这扇子是极好看的,我、我也想买一把过来。”   她说着便将扇子轻轻放回了原位。   梅幼盈扫了她一眼,忽地一笑,道:“妹妹鲜少有喜欢的东西,可真是难得。”   梅幼舒牵强地笑了笑,想到自己前几日才承诺过的话,一时之间有些不安。   薛平瑶道:“梅三妹妹最近总是诸多的古怪,可是哪里不舒服了。”   梅幼舒那双水汪汪的眸子便扫向她,轻轻摇了摇头,细声道:“多谢平瑶姐姐关心。”   薛平瑶见她还是作无辜模样,便愈发瞧不惯了。   “听说妹妹前些日子在街上拦着你平瑶姐姐,只是妹妹究竟是有什么紧要的话要与她说?”梅幼盈问道。   梅幼舒听了这话,顿时又想起那日的情景,心底轻颤了颤,声音又弱了几分,道:“平瑶姐姐不想说,我便也不提了。”   薛平瑶听了她这话,好似要气笑了一般,道:“我也不知与妹妹这样的交情,妹妹到底要与我说什么,既然要说,不如今日就说出来吧,也省的大家心里都有一根刺在。”   她话里夹枪带棍,梅幼舒却想不到那么多,见她主动提起这话,只垂眸想了想,便将那日所受托付的话问出了口,道:“不知姐姐可还记得五年前在菡萏水阁与旁人的约定?”   薛平瑶本没想她能说出什么来,只是没想到对方骤然提到了菡萏水阁,便吓得她手中茶杯一滑,给掉在了地上。   梅幼盈疑惑地看向她。   而她却有些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看向了梅幼舒。   “你是什么意思,你怎么知道五年前我住在菡萏水阁?”薛平瑶脸色忽然便冷了下来。   梅幼舒见她忽然凶了起来,只敛了敛袖子,小声说道:“我是受人之托,才来问姐姐的,姐姐若是不愿意回答,也就罢了。”   她说着便起身来,却被薛平瑶挡在面前,抓住了手臂。   “我原还以为你是为了我哥哥而来,可我是万万没有想到,你是冲着我来的,你那日便是这样打算威胁我的,是也不是?”薛平瑶抓住她手臂,看着她语气也愈发冷了起来。   梅幼盈见气氛不对,忙拉开了薛平瑶,令她坐下,劝解道:“你是怎么了,这么多人都在呢,可不能叫旁人说出不好的话来。”   她这话提醒了薛平瑶,对方左右望了望,目光最后却还是落在了梅幼舒的身上,她抿了抿唇,脸色愈发冷淡:“你还未曾告诉我,你是如何知道的这事情?”   梅幼舒却愈发茫然。   “是……是旁人告诉我的。”   大哥哥既然拜托她办事情,她又如何能够将他名字说出来。   薛平瑶却不能满意这个答案,脸色更加难堪了几分,转身便走了出去。   这厢梅幼岚正与旁人说话,一抬头却见薛平瑶似乎被人气得哭了,便与身旁人话别上前去关切。   待她走到跟前,梅幼盈便对她道:“先将平瑶扶去屋里坐坐。”   梅幼岚这才将薛平瑶的另一边扶住了。   等三人进了隐蔽的屋子里去,薛平瑶这才开口道:“都说你家这个三妹妹是个不简单的。”   “到底发生了何事?”梅幼盈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抚道。   薛平瑶道:“五年前,我就在那菡萏水阁中小住过一段时日,便是那时候,我常与一男子书信来往,那人是个才华横溢之人,他说过待他一举夺魁便会求得家人同意向我提亲……”   她说到此处脸色不免红了红,又低声道:“许是他母亲不肯同意,所以他至今都未曾娶妻。”   “姐姐竟遇到了如此深情之人,这可真是天底下都难寻的。”梅幼岚忍不住惊叹道。   梅幼盈却打断了她的话,对薛平瑶道:“难道我那三妹妹便是想要以此来要挟你?”   薛平瑶的脸色又苍白几分,道:“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侯府的女儿,这样的事情若是传了出去,只怕我爹娘都会恼了我,嫌我不检点,可你那三妹妹是个滴水不漏的人,我方才问她的问题,她全都托词是旁人告诉她的,好似与她一点干系都无。”   梅幼岚忿忿不平道:“她竟这样的恶毒,二姐姐与母亲却每回都要容忍着她,我可是半点都忍不得的。”   薛平瑶见她激动,忙拉着她手道:“岚妹妹的好意我是知道的,只是我当你们是自己人才对你们说的,你们可别与她正面理论这事情,毕竟我是个没有理的,不管我怎么说都只会越抹越黑。”   梅幼盈安抚她道:“自然不会的,你只管放心,这事情谁都不会说出去的,我如今虽不知三妹妹安得什么心,但我必然会帮你的。”   薛平瑶说了半晌,得到梅幼盈这一句话,这一颗心才缓缓落回了地面。   “那这件事就拜托你了,若是她胡乱宣扬出去,那人与我就真的没有缘分了。”   梅幼岚却生出几分好奇,道:“平瑶姐姐说的究竟是谁,我也不会说出去的。”   梅幼盈瞪了她一眼,道:“不必理会她,她就是个淘气的。”   薛平瑶抿唇笑了笑,说:“说与你们听自然是没有关系的。”   她说着顿了顿,又垂首道:“他便是孝国公府的二公子……”   梅幼盈沉眸,心中顿时就有了数。   说起这孝国公家的二公子,那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五年前一举夺魁,不仅将所有人都比了下去,连带家中原本继袭公爵之位的长子也忽然急病死了,他才名正言顺得成了孝国公家的世子。   不仅如此,往后他便愈发春风得意,在官场中也逐渐立稳了脚跟。   然而这五年里,对方确实没有娶过妻子,若按照薛平瑶的解释,倒也是说得通的。   “我之前都不知道,他其实是我的隔了房的表哥,后来他中了榜,我才知道,他其实早就对我……”她说着,便愈发娇羞起来。   梅幼盈见状只揽过她好一顿宽慰,才叫她将方才那些不虞之事抛到了脑后。 第20章   等到王家的姑娘也都到了场时,却不见梅幼盈与薛平瑶出现。   梅幼岚一人回过头来,见梅幼舒仍旧坐在椅子上捏着块点心似若无其事的模样,气恼之余却又不能上前去发作。   梅家二房的大姐儿梅幼婷便过来拉她,道:“怎么了,刚才不是说好要同我和蕊儿一起下场玩去的吗,盈姐姐也不见了人影,你也是,都往哪个好地方钻去了。”   梅幼岚甩开她的手,不耐道:“我方才有些事情才走开了一下。”   梅幼婷道:“快些走去,王家姐姐也都过来了,她当下正同她几个哥哥还有那个珩王在一起呢,咱们过去看看吧。”   梅幼岚听了这话,却抬眸看向了梅幼舒道:“三姐姐,咱们一起过去看看呗。”   她们相离的并不远,是以方才梅幼婷说的话梅幼舒也全都听见了。   这会儿梅幼岚忽然又喊上了她,她只低声道:“我就不去了。”   梅幼岚愈发觉得对方就是个精明之极的人,让她想要对付都无从下手,叫她偏觉得对方坐在那里就是在攒聚着一肚子坏水。   她便噌噌几步上前伸手去拉梅幼舒。   “姐姐出来玩怎么总是这么不痛快,咱们一道出去走走,到底是姐妹,我这个当妹妹的怎么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她说这话时脸是笑着的,可说话时候却是咬牙切齿,那副漂亮的脸蛋顿时也透出几分狰狞,吓得梅幼舒手里的饼子都掉地上了。   梅幼舒唇角还挂着些许饼屑,这会儿眼睛里又忍不住凝出了雾气。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你莫不是想要当着这么多人面前哭出来?”梅幼岚几乎都气炸了。   如果今天梅幼舒敢这样哭出来,明日指不定人家要说她梅家怎么欺负庶女了。   梅幼舒抬眸望着她,弱声道:“疼——”   对方抓住她的手腕,用了好大的力气。   梅幼婷见状忙上前将梅幼岚拦下,笑着道:“你同你三姐姐开什么玩笑,你是个粗俗的丫头,能骑马能射箭,她哪里能跟你比,快些随我去吧,不然等会儿人都不在了。”   她二人走了,梅幼舒便卷起袖子来,垂眸瞧见自己手腕出环了一片微红。   她心里便愈发委屈了。   王姨娘和碧芙教她的话,她可都听着呢。   她规矩寡言,屁股坐在这凳子上半天了,连这小棚的范围都没有走出过,怎么她们一个个就爱寻她的事情。   她瞧了眼已经吃空了的银盘,心里的委屈便愈发浓郁了起来。   她拿出帕子仔细擦了擦唇角,没了吃的打发时间,她也只能抬眸看向了场中。   这时候场中的情形已是极为热闹。   而梅幼岚与梅幼婷还有二房的妹妹梅幼蕊已经碰了头,三人一道去了东角上,似乎去会见了王家的姐姐。   说起王家,王家当家人虽然是当朝首辅,但其妻子却是太后徐氏的侄女儿,因着这样一层关系,王家与皇家来往是极为密切的。   是以,今日那珩王是被圣上逼迫来的,还是被王家请去的,都没甚差异。   听闻王家的公子还都是与珩王一道长大的,当年圣上为了让幼年珩王有个伴,可没少给他寻摸些贵家子弟来陪同。   便是先前梅幼舒见过的薛慎文,也曾伴过对方一段时日,这才叫对方能够记住名讳。   梅幼舒见这个时候无人再顾及得到她,她这才起了身,正去往后房行个方便。   然而她却不知,在这个地方,早有人打量了她已久,见她一动,便顿时就急切了起来。   “唉,你这人要去哪里,你是丢了魂不成?”   说话的是王家的王进意。   薛慎文骤然被人一把拽住,这才发觉自己失了态,颇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然而他抬眸,却正对上了君楚瑾那双深眸。   他后背顿时一凉。   “我只不过是想要去行个方便……”他朝旁人解释了一句。   王进意顿时笑说:“我瞧你这不方便来得极是突然,好似被针扎了一样,莫不是相中了哪个小娘子了?”   对方虽是说笑,但却恰好说中了薛慎文的心思。   薛慎文这几日正是忧愁,见他说到自己痒处,便忍不住长叹了一声,与他们说道:“只是那个女子她误会了我,想来待我从前极好的印象都已经没有了,指不定都觉得我是个登徒子。”   王进意见他竟不是玩笑,顿时有些惊讶道:“我家表叔都不曾娶妻,你竟就早早春心萌动,还一副痴情模样,可真叫我大开眼界。”   他口中的表叔指的便是君楚瑾。   王进意的外公乃是当今徐太后的胞弟,顺着这七拐八绕的关系数下去,总之他与当今太子恰是平辈,便随着太子一道,自幼便唤着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君楚瑾一声“表叔”。   薛慎文便对他道:“你想不到的事情还多呢,你且坐下待我慢慢说与你听,你再给我想些主意,我对她是势在必得……”   他话还未说完,便见原本坐在旁边的君楚瑾忽然起身。   他顿时便有些紧张地看向对方。   也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君楚瑾对他的态度愈发冷冽了起来。   王进意似乎也被这种压迫感所影响,便也随着君楚瑾一道起身,生怕王家招待得不够周到,略恭敬道:“表叔有什么需要只管叫我去准备。”   君楚瑾这才扫过他二人,沉声道:“不必了,我去去便回。”   待他走后,王进意才松了口气,转身看向薛慎文顿时生出了一个恶趣味的想法来:“你说咱们表叔会不会也去‘行个方便’?”   言下之意,便还是打趣着薛慎文借由方便之名,想要私会女子。   薛慎文瞪了他一眼,道:“他那样的人哪里需要‘行个方便’,只要他敞开他家王府大门,满京的姑娘便没有他够不到的,哪怕是圣上相中了,都得先让给他。”   王进意笑着摇了摇头,又坐了回去,将袍角理平,道:“你说得是,只是你也不是寻常人家,怎么连个相中的人都弄不到手,可真叫哥哥我瞧不上你了。”   薛慎文腾地坐起来拿折扇敲了他一下,道:“你只管走着瞧便是了——”   这厢梅幼舒整理好了衣衫才从后房出来,然而她还没有走出去几步,便忽地眼皮子一跳,隐约瞧见了前路一个人影。   待她仔细看去,心口顿时一悬。   那人、那人不是……   只这犹豫的片刻,那人便似察觉到了她的存在,朝她这个方向看了过来。   梅幼舒便抬脚往树后躲着,那树尚且青壮,即便是梅幼舒这样娇小之人,也只能将将挡住一半。   她便似自欺欺人般将脸挡住。   “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身后忽然一个声音响起,吓得她忙背过身去,却见君楚瑾不何时走了过来,恰好就站在了她身前。   梅幼舒抖了抖唇,只弱声道:“我今日并非故意出现的,我不知你也会来,我若知道,必然将门窗钉上,也不肯出门的。”   她这样说,便好似他是个什么凶神恶煞的东西一般,需避之不及。   君楚瑾皱了皱眉,却仍旧看着这个似兔子般瑟缩的小姑娘,道:“若你当下立刻回去,我便相信你的话。”   梅幼舒听他这话怔了怔,有些不能理解。   “可我已经来了……”   “这么说,你是不肯回去了,是也不是?”他双手背在身后,只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便已经令她感到十足的压迫。   “满京城谁人不知本王今日在,你如今不仅来了,还不肯悔改,这足以说明你当日说的话,全都是谎话……”   他就在她面前,那张脸便伴随着恐惧在她心底愈发加深了印象,在那张没有一丝暖意的脸上,棱角分明,五官深邃,眉目似画中点染般,然而他的语气中却透着一股上位者与生俱来的威压。   梅幼舒柔弱的身子颤了颤,只弱弱应道:“我、我这就回去。”   君楚瑾便望着她,止住了话。   “您、您先走一步,我保证,这回定然不骗您的。”不知不觉,梅幼舒又忍不住将那敬语用上。   她只抬眸窥视对方一眼,便瞧见对方正肆无忌惮地望着自己。   她紧张地捏着袖子,便立马垂下的头,只看着自己的鞋面,再不敢胡乱打量。   待面前那道阴影离开,梅幼舒才缓缓抬头,看着空无一人的小路才大大松了口气。   只是她明明……明明也没有故意去对方面前露脸,对方是怎么知道自己过来的?   她的面上甚是茫然。   然而梅幼舒想到了梅幼岚等人,便顿时猜想是她们过去,才令他忽然将微不足道的她给想了起来。   许是对方是在难以忍受她的存在,这才特意亲自过来赶走自己? 第21章   君楚瑾回去时,便瞧见薛慎文的位置上已经没有人了。   似察觉出他的目光,王进意解释道:“他似乎寻那个钟意的女子去解释了,也不知他上回做了什么事情,才叫人家误会了她。”   君楚瑾收回目光,只作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果不其然,只片刻,薛慎文就灰溜溜地回来了,却没能寻到人。   君楚瑾这才握住了手边的茶盏,脑海中又想到了小姑娘的模样。   小姑娘想要攀高枝,若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也就罢了,可他身边这几个到底是与他一起长大的,他固然不想关心,但也不想这样的一根刺就顶在眼底。   便是从前两次开始,他就十分想要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惩戒一番,然而却总拿捏不住主意。   小姑娘比瓷器还要娇弱,说像是块水嫩白颤的豆腐都不为过,若是一个不察,便会将她碾碎,可若是下手轻了,便像他前几次那样轻拿轻放,反倒助长了她的气焰,叫她愈发肆无忌惮地在自己眼前晃悠。   上回,她竟还胆敢向他装出楚楚可怜的模样蒙混过关。   这回是没有刻意撞到他的手里,只是她似乎见勾、引自己无望,便又将精力都转移到了薛慎文的身上。   这可真是个朝三暮四、不知羞耻的女子——   君楚瑾重重地将茶盏搁在了桌几上,沉浸在自己的不虞之中,却没发现因他的举动,周围人都渐渐静默了下来。   “今日表叔的心情似乎并不是很好……”王进意打开折扇挡住了嘴,悄声对薛慎文说道。   薛慎文道:“想来坐久了都觉得无聊,这个时候也差不多了,咱们下场打一场,发泄发泄才是。”   王进意眼睛一亮,顿时采纳了这个不错的建议。   而另一边,梅幼舒独自一人回到了马车旁。   那车夫刚刚出去喝完了茶水回来,见小姑娘立在马车旁,忙上前去了。   “姑娘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梅幼舒道:“你能否先送我回家去?”   车夫瞧了瞧她,小姑娘贯是娇柔的,若是在里面被欺负才待不住,过来这里也是正常的。   只是……   “姑娘也莫要为难我了,我只是个车把式,哪里敢将这马车胡乱拉走,自然是多少人来的,还得多少人回去,不然就是到了梅府,我也没有办法向人交代。”他见小姑娘捏着帕子娇怯样子,便端来踩脚凳子,对她道:“姑娘便先坐在马车上等着也是行的。”   梅幼舒觉得这样也行得通,这才先行上了马车。   原先出来便是一件无趣的事情,上了马车后,梅幼舒反倒能挨着车厢内壁眯上一会儿,只是她这一瞌睡,足足就睡了一个时辰。   正当她陷入梦境时,忽然一阵冷风吹来,叫她整个人一个哆嗦,慢悠悠睁开了眼睛。   而在她面前,梅幼岚与二房两个姐妹都在。   “你怎在这里?”   只这一句问话,便说明对方并不是刻意来寻自己的。   而且,也并不知道她早就多时不在了。   “妹妹在这里可真是太好了,能否替我照应一下蕊儿。”梅幼婷对她说道。   梅幼舒见二房的小妹妹面色略微苍白,也不知对方是怎地,便同她们一道将梅幼蕊扶上了马车。   只是梅幼岚却忽然拉着她道:“蕊儿妹妹如今身体不便,不如姐姐便替了她的位置吧。”   梅幼婷见状便说:“可咱们不是同王家姐姐说好了吗,待会儿寻盈姐姐过去才是。”   “我又不知我二姐姐在哪里。”梅幼岚垂眸遮住眼中的情绪。   “可是……”梅幼婷颇是犹豫。   梅幼蕊却忍不住低声道:“我瞧舒姐姐就挺好的,不如就让姐姐替我去了吧,王家姐姐最不喜欢同陌生人来往,若是梅家的姑娘顶替上,她多少也不会太介意的。”   她们彼此商量着,梅幼舒却是一头雾水。   “可我不会骑马,也、也不会击鞠。”   梅幼蕊看向她,便轻轻扯住她袖子央求道:“姐姐就替了我这一回吧,横竖都是最后一局了,其实王家姐姐与王家哥哥的胜负早已定下大局,但说好比五场,想来以王家姐姐的性子,也是不愿意就此弃局的。”   “就是,姐姐你就坐在马背上,扯住缰绳别掉下去,哪怕落在最后头充个数就好了,若是这样还不肯答应,岂不是连姐妹情分也不愿意顾及了?”梅幼岚哼道。   梅幼舒被她们这般劝,又见梅幼蕊凑到自己面前来,“姐姐就答应了嘛,我……我是真的有所不便,若是被旁人知道了,定然会笑话我的。”   她说着脸也涨的通红,梅幼舒垂眸便瞧见她裙摆上忽然多了抹红。   “妹妹,蕊儿她癸水忽然到了,这才不好与人说明情况……”梅幼婷小声与她说道。   梅幼舒为难地扭着帕子,最后还是被人半推半就带下了马车。   只是她没走出多远,混沌不清的脑袋顿时就想起了自己会回到马车上的缘由并不是为了睡觉……   然而当下她却已经被她们推上前去,她只能暗暗祈祷,这样大的击鞠场,保佑君楚瑾看不见自己。   等梅幼舒到时,场上的人将将才歇息了一盏茶的功夫,正要将这最后一场结束。   “妹妹莫要担心,也就是王家姐姐与她自家哥哥的比赛,她向来好强,非要说自己比哥哥厉害,结果便组了一队娘子军,前面四场,她家哥哥就已经赢了三场,这一场赢不赢,也就图个说法,没那样重要。”来时路上,梅幼婷怕她紧张,还安抚了她一顿。   梅幼舒轻轻点了点头,待几人一道上场,一旁的仆人便将梅幼蕊骑用的马牵给了梅幼舒。   梅幼舒上了马背,余光有意地朝场上东北角看去,见那处竟没有君楚瑾的身影,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也是,都过去那样久了,珩王殿下又怎么可能一直有那样的耐心坐着,指不定早就回去了。   她这般想着,这才大着胆子扯住了缰绳。   早些时候,王氏也曾想过要教她骑马。   王氏同她说,京城里的贵女都是会骑马的,于是便专门寻了师傅要教梅幼舒。   可只一天下来,梅幼舒两条细嫩雪白的腿就磨损地不像样子,把王氏心疼的,最终还是将那师傅辞退了。   梅幼舒虽然学过一日,但那时年幼,记忆还略微模糊,再加上一日也学不了什么,是以她如今能保持着上马不掉下去的状态已是极为不错。   待那裁判长一声令下,梅幼舒前面的几匹枣红马便突地飞奔出去。   而她胯、下那一匹似习惯了这样的气氛,不等梅幼舒做出反应,也猛地往前跑去。   梅幼舒吓了一跳,只是好在因为梅幼蕊年纪是几人当中最小的,为她选的骏马也是里面个头最小的,虽然精力充沛,但没有了主人的鞭策,又慢慢缓了下来。   梅幼舒面色微微发白,仍旧有些害怕,手里抓紧了缰绳也不敢用力,生怕激得它再急奔出去。   她便如她们方才说好的那样,落在最后一个,仅是当自己来凑个数而已。   好在人们的目光都被那鞠球所在之处吸引而去,是以落在后头的小卒子也并没有太多的人在意。   况且击鞠场之大,坐在棚子里的人都只能瞄见个人影,辨别个男女,骑在马上的人你来我往,想要看清面目更是难上加难。   梅幼舒前一刻还庆幸着,只是在前头奋力夺球的梅幼岚忽然回头扫了她一眼。   梅幼岚冷笑了一声,只猛地朝前冲去,以一种极为危险的甩尾举动顺利逼退了前面一众公子哥儿,愣是将那鞠球夺下,但她却好似没有把握好角度一般,令那球往反方向射去——   一众人无暇关注这无关紧要的破绽,第一反应便是调转了马头追赶鞠球,然而梅幼舒却懵在了原地。   那鞠球刁钻得很,不偏不倚,便朝她这里疾射而来。   只是真正令她僵硬到动弹不得的是,她在那群朝自己奔来的人中,看到了那位气质冷郁的珩王殿下。   小姑娘肩头一颤——   想来这世上是真的没有最惨的事情,只有更惨的事情。   她当下手脚发软连控马掉头都忘记要怎么做了。   好在她也没有坐以待毙,只用了全身的力气将那缰绳一扯,□□的马便好似会意一般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将将避开了众人的焦点。   眼见一场灾难被她避开,偏偏这时梅幼岚又凭空出现。   比起生涩的梅幼舒而言,梅幼岚这样皮实的姑娘才是马场上的老手。   她能做到的不仅仅是将马和球灵活操控住,还有便是如何将挤兑住姐姐的动作化为顺理成章的行径。   她眼见自己要撞到梅幼舒,还面露慌色急忙勒住了缰绳,却因惯性的动作,又抬脚踢了梅幼舒坐骑一脚。   那一脚力度极重,那小马顿时嘶鸣一声,猛地扬蹄,令毫无防备的梅幼舒从马背上滚落。   便在这时,抢在最前头将将要击中鞠球的坐骑主人也在第一时间发现了梅幼舒。   那双厚重的马蹄在梅幼舒上方扬起,正欲一脚将这块嫩豆腐踩碎。   彼时梅幼舒的脑中一片空白,那马蹄重重落下,令人下意识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这血溅当场的惨案。   往年,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但这样的活动在贵族之间反而是最受欢迎的,即便发生的再多,也没人会去阻止这样的赛事。   是以,围观的人虽然都受到了不小惊吓,却又觉得这样的事情都在意料之中。   待一切尘埃落地,四下里竟静得没有半点声音。   梅幼舒的心几乎都要跳停。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颤颤地睁开浸水葡萄似的眼睛,却冷不防坠入了一双古井无波的深眸之中。   那双眼睛的主人,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那双眸子更是半点情绪都无。   那样平静的脸,却令死里逃生的梅幼舒,重新察觉到了一丝危机感。   “我若是没有记错,这不是梅家的三姑娘吗?”他垂眸看着她,缓缓开口。 第22章   那一瞬,四下似解冻般,原先寂静的场面顿时又躁动起来。   王家操办这场活动,自然是早有准备,在众人探头来望的时候便忙让粗使婆子上前来将梅幼舒扶起。   “你可有碍?”   王家姑娘拨开旁人,作为主方,便也第一时间上前来慰问。   小姑娘一向都是胆小无比的,见这会儿所有人都看着自己,只顶着苍白的笑脸,轻轻摇了摇头。   “真的不碍事?你……你这样娇弱,都摔在地上了,有没有被马踩到……”   薛慎文用力往前凑去,却又被王进意硬扯了回去。   “送她下去查看。”   便在众人七嘴八舌还未做出决断之时,一直冷着脸的君楚瑾又重新开了口,只淡声吩咐了那两名婆子一声。   王家姑娘这才微松了口气。   梅幼舒便在婆子的搀扶下,离开了现场。   王家的人听了仆人传话,又向在场的人说明了情况。   那小姑娘失足落马,却并无大碍。   旁的人听了这话这才纷纷松了口气。   只要没有断胳膊断腿,这都不算事儿。   而这厢梅幼舒被人扶去了厢房里头,那两个粗使婆子二话不说便想上前来扒她衣裳。   小姑娘吓了一跳,连忙挣扎,只惊惧地掩住自己的领口,小声道:“我不要紧的……”   那粗使婆子掀了掀眼皮,阴着脸道:“姑娘说不要紧,可若是回去之后再有个头疼脑热的,咱们这些负责的下人可无法交代。”   那婆子眼中掠过一抹不屑的情绪,显然认定了梅幼舒这样的庶女是故意坠马好在那群贵族公子面前露脸。   能够将自己性命都豁出去不要,可见这张水灵娇柔的皮相之下,也是个狠角色。   这样的人她们见得多了,归纳起来自然也是这样简单粗暴,将小姑娘钉在了狐狸精的分类当中。   这还算是好的,有些庶女生得也不是十分好看,也想借此来博得关注,自然都是自取其辱,也不知这小姑娘这样豁得出去,又能招惹到在场的哪一个。   “我必然不会寻你们麻烦,你们莫要再碰我了。”小姑娘见这两个如大山一般健壮的婆子,吓得快要哭了。   两个婆子彼此对视了一眼,只好朝她福了一福,便推门出去了。   等梅幼舒确定人都走了之后,这才抖着小手将裙子掀起,将裙下已经破了洞的裤子脱下,露出膝上渗着血丝的青紫,她用手指头轻轻碰了一下,这下却真的把自己给疼哭了。   小姑娘泪眼汪汪咬着唇瓣,心里却是有苦说不出。   方才场上那样的混乱,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的就天旋地转掉了下来。   偏偏他们一个个都盯紧了她,似乎只要她说句“有事儿”,便又会有更多的人来围观自己,来责问自己。   她是不敢的。   一方面,梅家其他几个姐妹不管是大房还是二房,她们都是嫡亲的姑娘,哪个身份不比她贵重,谁又会为她承担半分后果。   再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她很显然又得罪了那位珩王殿下。   以往那些断断续续的巧合也就罢了,大家彼此碰个面,也都算不得什么。   然而这回是她亲口答应了他,可她偏偏不仅没能做到回避,还特意滚到了他的马蹄下。   那样惊险的情况下,他却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好似就算踩死自己都没有关系一样。   好似……好似还留着自己这条命就是要与她算账一般。   梅幼舒越想,愈发觉得这种想法十分可怕。   她不过还是个小姑娘,珩王殿下日理万机气度不凡,为何会与她计较呢?   可若对方真要与她计较,又何须自己动手,随随便便派个人来就能将自己按死了。   梅幼舒抽了抽鼻子,小心将腿缩起,那柔软的裙子便顺着她的姿势落到腰间,那双莹白玉嫩的腿便彻底露在外头,衬得那膝上的青紫也格外明显。   她低下头去撅起淡粉的唇轻轻吹了吹,结果不仅没有好转,反而那凉丝丝的风叫她伤处更疼了。   小姑娘终于忍不住扁嘴哭了出来,珍珠似的眼泪便顺着面庞落下。   骗人的,吹吹就不疼这种说法全都是骗人的——   两个婆子出了门去,便在廊下缓步走着,二人回头望了望屋子的方向又交流了几句。   “说给你听,你能信不,这小姑娘摔下马还滚到了马蹄下,不仅没有送了性命,连个骨折伤痕都没有。”那婆子说着直咂嘴:“就是换个壮汉来,也得断两根骨头算事儿吧,她倒好,像个没事儿人一样,这年头,这些小姑娘一个个都跟成了精似的,愈发厉害了。”   另一个婆子则是冷笑一声,道:“这有什么不信的,她是仙女下凡,当然死不了了。”   “你这老婆子不正经,把小妖精当做仙女,当心下次打雷的时候劈你的嘴!”   两个人说着又笑了起来,然而刚一拐弯,便撞见了一人。   她二人吓了一跳,待抬头看清来人的样子,顿时都低下了头。   “她当真一点伤都没有?”   那人沉声问道。   两个老婆子面面相觑,也未敢应声。   那人见她们不敢说话,便直接抬脚绕过了她们,走到了她们身后。   两个老婆子也不敢好奇他是去干嘛的,连忙装聋作哑离开了此地,也算是草草交差。   那人却抬脚走到了梅幼舒门前,见那门竟还开着门缝。   是那两个婆子离开的时候粗心没有将门关紧,还是小姑娘自己故意留下的门缝……   他不做他想,便将门推开,进入时半点声息也无。   那屋子是个简单的厢房式样,没有东西次间之分,只过了正厅,再往里去,便是客人寝居之室。   他透过那道轻薄门帘缝隙,未瞧见小姑娘的人,却先瞧见了一双露在外头莹白细嫩的小脚。   若雪色般,脚趾圆润,秀足娇柔,同男子的脚来相比,这样一双小脚更似一副精美装饰品,很难想象如何要用它来行路奔走。   也很难想象,单是这一双玉柔小脚便令他隐隐生出了想要将之握住的冲动。   在帐内,隐约传来细细的哽咽之声,隐忍而娇细,那若有似无的声音,便似羽毛一般,一起钻进了他的心底,正试图极力地撩拨于他。   他终于抬脚走近了床榻。   在那个小姑娘都毫无防备的时候,猛地抬手将垂落一半的帐子掀开。   这时候,那张如梦境之中楚楚可怜的苍白小脸便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小姑娘在看见他的时候,整个人都还来不及反应。   她听见了上方的动静便立马仰起了脑袋,与对方的目光交错,懵然之极。   而君楚瑾的视线,也顺着她的小脚向上,瞧见了那双似玉般柔白荏弱的小腿以及膝上那道极为刺目的青紫。   他的目光落下,便再也没有回避的意思。   而小姑娘顺着他的目光,也终于反应过来。   梅幼舒哆嗦着手将裙摆放下,好似看到虎狼一般,整个人拼命往后缩去。   可她身后就是墙壁,她竟是退无可退。   而对方却没有再维持半分君子应有的形象,而是微微向前俯身靠近,双手撑在了床榻边缘。   “我可有饶过你?”   梅幼舒见他越凑越近,吓得连哭都不敢,忙应声道:“有、有的……”   君楚瑾看着那惶恐的模样,又问:“饶过几次?”   梅幼舒小声道:“两次……”   “错。”君楚瑾对她道:“是四次。”   “第一次,你闯入我屋中,我不与你计较,还令人将你安全护送回去。   第二次,你在暗香园与人私会,我只赠书警告。   第三次,你故技重施又闯入我屋中,做出可怜模样哀求令我又饶过了你。   最后一次,你出现在我面前,我仅是令你离去,是也不是?”   小姑娘每听他说一次,脸色就变化一次,到了最后,她竟觉得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了。   原来他已经宽恕过她这么多次了吗?   梅幼舒的面上愈发茫然起来。   可……可她分明不是故意的。   “您、您尽管罚我,我绝不敢怨您。”她垂眸忍着眼中的泪意,娇怯却乖巧之极。   君楚瑾看着她,眸色反倒愈发深邃。   “我原先想着,我到底该怎么对付你这个娇弱却可恶的女子,便是方才,我便想到了一个极佳的办法。”   他说着,目光却落在了梅幼舒的脚上。   梅幼舒被他这样望着,忽然就觉得脚背仿佛落了一只轻软的毛毛虫一般,极为难受,她轻轻将脚往后缩去,却被他忽然抓住。   她顿时轻呼出声,那只小脚便落入了他滚热的手掌之中。   他终是如愿地将这细嫩小脚丈量于手掌之中,那种轻薄欺玩之感有如妖冶诱人的罂粟花般令他竟有种着魔的感觉。   “不……不要……”小姑娘抽噎着用力缩回小脚,却抵不过对方十分之一的力气。   “你可知道,姑娘家是不能随便被人看到裙下的模样……”他说着,便抬眸看向她,那双漆黑的眸子,似隐藏着一种令她极为害怕的暗光。   “知、知道……”小姑娘抽噎着,害怕之极却也不敢刺激对方,呜咽道:“但、但殿下就像我爹一样,看见也没关系的。”   她自觉自己已经是忍痛做出了很大的让步,大不了自己绞了头发上山做姑子也算是个交代。   然而她这话刚说完,对方的脸色便当即以肉眼看见的速度阴沉了下来。   “是吗?”   高大英俊且正值壮年的珩王殿下只黑着脸道:   “可惜我却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第23章   梅家的马车几乎是最后行驶出后巷的人家。   散场后,却仍有那么几人聚在一起。   薛慎文仍旧忍不住往她们离去的方向探头。   “今日可真是惊险,不过我终于知道你喜欢的姑娘是什么样子了。”王进意对薛慎文道:“只是那样漂亮的小姑娘,你养得住吗?”   薛慎文听了他的话,只皱了皱眉,道:“什么意思?”   王进意道:“你若迎她入府,只怕往后会因她美貌而动心的人不在少数,一旦那些权势高过你的人趁你危难之际索要美妾,你换还是不换?”   薛慎文听前半句“迎她入府”时,心肝还有些激动,但听到后半句,脸色倒显得有些不住。   “我为何要有危难之际,我这辈子必然平平安安,顺顺当当。”   王进意听他这话顿时忍不住大笑。   “薛弟弟啊,枉你饱读圣贤书,难道没有听说过红颜祸水一词,没有灾祸,可以制造灾祸。   红颜之所以祸水,便是因为,在一些有能力的人眼中,为了得到这样的漂亮的女子,是可以不惜代价去为你制造些祸端的,你竟如此天真。”   薛慎文见他说得振振有词,反倒好奇说:“你这样说,难道你见了她竟不会动心?”   “怎么不动心,她若是青楼楚馆里的姑娘,我必然想办法给弄回来,便是你喜欢,我也是要争上一争的。   但她是正经人家的庶女,给这样一个人名正言顺的名分我是不愿意,若她得陇望蜀,借势攀爬,我又忍不住色令智昏,祸害了我全家怎好?”   王进意拍了拍折扇,还是摇了摇头,道:“况且你喜欢的人,我为何要喜欢,就算她这样的美人稀少,我大可找上十个容貌上等带回府中充当个玩乐,待我尽兴,自然是从哪里来,送哪里去,也不会觉得不舍,或如你这般失魂落魄。   我劝你还是收起你的心思,妖异之物,莫要接近。”   “我瞧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还是不与你说了。”薛慎文忿忿说罢,隐约察觉自己另一边似乎还站着另一人,便似无意道:“你也莫要听了这姓王的话,净是歪理,不可取信。”   片刻,他耳边便传来了一道熟悉而冷冽的声音:“本王觉得,他说得不错。”   薛慎文下意识一抖,侧过头去,却瞧见君楚瑾不知何时便立在了他的左侧。   而此刻,对方幽深漆黑的眸子却正向他看来。   薛慎文颤颤巍巍抱拳朝他深揖,“您、您是误会了,她……她其实一直都是拒绝我的。”   然而一旁的王进意还嫌不够热闹,忍着笑意火上添油道:“傻弟弟,你是真的傻,你想必也是没有听过‘欲迎还拒’了,若她全然接受了你,又不计较与你孤男寡女的来往,你还会这样将她如珠如宝般对待吗?   快醒醒吧,她若真得似糖一般贴了上来,只怕你还会犹疑起来。”   这番话不仅落入了薛慎文的耳中,同时还落到了君楚瑾的耳中。   这让君楚瑾不免便想起小姑娘泪目茫茫、怯怯哀求的可怜模样。   难道说……   “你……你说得是真的吗?”薛慎文脸上忽然出现了可疑的红晕,“这么说,她其实还是喜欢我的?”   王进意顿时哑然。   君楚瑾听了这话背在身后的手顿时攥紧成拳,却阴着一张脸沉声对他道:“上回便警告过了你,想来今日得了空,也该与你父亲好生谈一谈了。”   薛家能有资格和君楚瑾谈话的人,自然是当今的俞景侯了。   而和他差不多大的薛慎文,在很小很小的时候都只能接受君楚瑾顶着包子脸强作正经的教训。   如今骤然听到这话,薛慎文脸上的表情却比哭还要难看。   “是真的,殿下,我不骗您,她还赠了我一个香帕子……”   君楚瑾面无表情地看他随时随地就忽然掏出了一只粉帕出来。   “哦。”   这小姑娘手腕是极为了得的,勾三搭四,竟还给人留了信物下来。   一定是觉得这个呆子更容易上手才赠了信物,之所以自己没有,必然是因为她不敢觊觎自己的。   他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又想到小姑娘对自己欲迎还拒的样子,顿时认可了王进意的话。   这小姑娘果然是想攀附自己的。   这厢梅幼舒回到家中,被碧芙扶上床榻,连鞋袜都还没有脱下,便听闻郑氏令人过来请她。   梅幼舒双膝仍旧疼痛,却也不敢违背嫡母命令,便令碧芙再搀扶自己过去。   等到了那里,郑氏便一脸关切将她扶坐下,道:“我的儿,你怎么好端端的就摔下了马去?”   梅幼舒抬眸,这才看见梅正廷从里屋走了出来,显然他一早就在了。   “你根本就不会骑马,今日为何要逞强上马,不仅如此,你还摔到了旁人的马蹄之下险些丧命,你可知道,你冲撞的人是谁?”梅正廷冷冷地看着她,十分恼火。   梅幼舒见他不悦,便又起身朝他一福,低声道:“是今日蕊妹妹拜托了我去替她一下。”   “她年纪小,难道你比她还小,你既然是当姐姐的,便该明白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你难道以为你蕊妹妹会替你承担责任?”梅正廷抬手拍着桌子,对于她这愚蠢的说辞十分不满。   梅幼舒见他声音大了起来,语气也愈发凶了,眼中又忍不住模糊起来。   “你不要说她,今日也有岚儿的责任,她不知道照顾姐姐,尽是跟着起哄,我待会儿必然也要好好罚她……”   梅正廷的目光便落到了她身上,冷哼了一声道:“还是不要待会儿了,就是现在吧,我听闻上回岚儿罚跪的时候还晕了过去?”   郑氏突然被他打断了话,神情尚且还有些不自然,“是、是啊。”   “那么这回就令她将上回的罚一并承了过去,重新给我跪上一晚上。”他说着又看向梅幼舒,道:“至于你,请个大夫回来看看,若无大碍,就闭门思过。”   梅幼舒听了这话,只乖巧地拜别父母,被碧芙扶回了木樨阁去。   倒是屋内郑氏对着梅正廷反倒尴尬了起来。   “你是不是有意见?”梅正廷扫了她一眼问道。   郑氏垂眸,样子有些失落道:“老爷是不是怪我没有管教好女儿,觉得、觉得我心有偏袒。”   “可是……可是岚儿看似皮实,其实身子骨并不好,她那天晚上昏了过去,大夫都说她是忧伤过度,我生怕她会伤到身子根骨,我知道舒儿看起来更是羸弱。   可人又岂是都看表面的,她一晚上跪了过去,第二日还不是生龙活虎,真的不是我偏心。”   梅正廷见她泪目的样子,便道:“我不是怪谁,也不是偏袒谁,只是你忘记了,我梅家是有家教的,岚儿是嫡女,更应该有嫡女的风范,不喜欢庶姐,也不代表她可以随意欺辱庶姐。   落在旁人眼中,这并不能彰显她嫡女的尊贵,只会令人觉得,我梅家是个没有教养的人家而已。”   他说罢便眼皮子也不抬便去了书房。   郑氏在他走后渐渐就收了眼泪,脸色也凝固住般。   “夫人,这下可怎么办,真的要罚四姑娘不成?”史嬷嬷低声问道。   郑氏恨恨地拧着帕子,道:“罚,狠狠罚,这丫头不懂得内宅手段,还尽落人把柄,到最后她亲爹都不帮她。”   “可她年纪小,您不也心疼?”史嬷嬷叹息了一声。   郑氏闭了闭眼,叹息道:“是我惯着她了,先罚了她,回头再把她提过来。   上兵伐谋,杀人诛心,她惯是单纯,往日里的那些做派全是给自己挖坑用的,往后可怎么嫁去他府。   也是时候该教教她了。” 第24章   “你听好了。”   “我虽然不喜欢你这样水性杨花的女子,但——”   “你既然让我看到了你的脚,我们也做了男女之间不该做的事情……”   “往后,你最好收起你的小心思。”   那张脸的主人,忽然缓缓勾起了唇,而那双黝黑的深眸仍旧透着一股冷漠的意味。   “因为一旦你犯了错,在我王府之中,我便不会再对你手软。”   梦的尽头,梅幼舒忽然醒了过来。   她看着四下熟悉的环境,这才缓了口气。   昨日发生的事情,在她梦里又重复了一遍。   她只稍作回想,手指便下意识地揪住了柔软的被衾,面上又是一片茫然。   那位珩王殿下到底是什么意思……   尤其是最后一句话,他总强调她犯错的事情,仿佛便打定了主意要看着她一辈子似的……   梅幼舒想到这种可能性,秀眉便轻轻蹙起,极是不安。   原来,得罪了珩王的后果会这样的严重吗?   梅幼舒穿戴起身,推开门,外头竟又是一个明媚好天。   “姑娘,昨夜里四姑娘跪了整整一晚,可真是叫人出了口恶气。”碧芙端了水进来,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梅幼舒想到梅幼岚,却并不知道对方背地里曾陷害过她。   只是觉得,这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姑娘怎么不高兴?”碧芙见她站在日光下发怔,有些傻乎乎的样子,便拉着她进屋坐下。   梅幼舒道:“她犯了错,父亲罚她是关心她,这是好事。”   碧芙想了想,竟也觉得是这么回事儿。   梅幼岚犯错受罚多半都是为了令她矫正,令她更好,这又有什么好幸灾乐祸的呢?   “是啊,她回去后,大夫人那边都准备了好些补品,就怕她夜里伤着身子,可是四姑娘不仅不吃,还将东西全都摔了,那些丫鬟婆子都还得哄着她呢。”她说着,也就没有那样高兴了。   也许这就是有娘和没娘的区别了。   然而碧芙转念一想,若是王氏还活着,自家姑娘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呢?   很快,她想到一些往事,便将这些念头全都排出了脑外。   王氏这个女人,表面看似优雅贤惠实则早就疯了。   否则,谁会狠心将自己的女儿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哪怕郑氏对梅幼舒再不待见,但她却会将一切人情世故与应懂的手段和心计告诉自己的孩子。   可王氏不会。   她若活着,只会仔仔细细地将姑娘的余下一点慧心磨去,再将那精致的外表反复描绘。   她想到这些,又默默叹了口气。   “姑娘定然能寻个真心待姑娘的好人家的。”   梅幼舒听了这话,便扭过头去看她,细声道:“我听闻,嫁不出去的姑娘可以上山去做姑子,碧霞庵里是顶好的一个,不仅给吃给住,每个月还有例银……”   碧芙心里一咯噔,便听见小姑娘对自己小声说道:“我也想剃光头发去做姑子。”   “可、可是女孩子家不都是要嫁人的嘛?”碧芙被她这个想法给震住了,“姑娘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做姑子?”   梅幼舒难得被她问住了,也没有肯回她话。   因为找个好人家就要和其他男子睡在一张床上,昨日那位珩王殿下抓住自己的脚不放,还告诉她,这就是男女之事……他们都已经做了男女之间不该做的事情了啊。   可是……她却害怕极了。   只要一想到往后嫁了人,就会有个不认识的男子握住自己的脚不放,还露出那样可怕的神情,她的心底便仿佛落了一只蚂蚁一般难受。   她一点都不喜欢那样的场景。   便在小姑娘陷入困惑之时,府中便来了人。   来人是个穿红衣的妇人,待管家了解了她的来意之后,便连忙令人传话给郑氏。   待郑氏在客厅接见了对方,对方便笑说:“贵府可真是有福气了,我是替长兴北街的严家提亲来的。”   郑氏心念一动,面上却仍旧做出淡然样子,道:“你说的是谁家?”   “您莫要装作不认识了,便是与您家沾了远亲的严家,他家儿子姓严名子然,如今在礼部做事情,是您知根知底的人呢。”   “原来是那小子,我却不知他还有这样的心思,原先还当做是与老姐姐的一场玩笑话呢。”郑氏微微扬唇,面色矜持,端起了茶盏抿了口茶水,又对来人道:“只是我膝下不只一个女儿,也不知他们家相中的是我哪个女儿?”   那妇人笑说:“严公子相中的自然是您膝下最为出色的长女,听闻二姑娘是个性情温和的,便是严家夫人,都是赞不绝口呢。”   郑氏脸上的笑顿时就明显了起来,却又听那妇人道:“听闻你家里还有一个庶女排行第三,你家二姑娘曾向严公子说过她们姐妹两个极好,不愿分离,便也不想叫二姑娘伤心,就想着将那三姑娘纳做妾室,往后一心一意伺候姐姐也不必令她们姐妹分离,也算是一件喜上加喜的事情了。”   郑氏道:“原来如此,只是家中事情我一人是做不了主的,今日我家老爷也不在家中,不若待我与老爷商量一番,再予你们答复如何?”   那妇人见她没有一口回绝,顿时笑成了朵花似的,连忙起身对郑氏道:“那老妇我就静候佳音了。”   待老妇走后,郑氏的脸色这才冷了几分。   她走入内室,便瞧见梅幼盈坐在一边,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的情绪。   “方才外面的话,你都听见了吗?”郑氏问她。   梅幼盈道:“听见了,母亲为何不应了她?”   郑氏摇了摇头,道:“我刚才还瞧你不像喜欢他的样子,岂料我一进来,你反倒还怪我没能答应,你这姑娘,好生古怪的性子。”   梅幼盈听她这话,才笑说:“母亲可别取笑我了,比起其他男子,我是极喜欢他的,我不激动,是因为我早就料到了这天,母亲答应了,这事情也就成了。”   她说着顿了顿,抬眸看向郑氏道:“母亲可会答应?”   郑氏望着她,却没有立刻答应了她,“待我与你父亲商量过了再说罢,这到底是你一辈子的事情,我实在放心不下。”   梅幼盈笑了笑,也就没再说话。   等到梅正廷回来之后,郑氏便替他将朝服换下,又与他将这事情说了一番。   梅正廷却皱了眉头,仿佛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想娶我家两个女儿?”   郑氏垂眸,道:“老爷觉得那严子然如何?”   梅正廷又仔细想了想,便实事求是道:“他官路亨通,朝中有人,他自己为人又极懂得变通,很得圣上喜欢,曾有人预言,他官拜尚书都是迟早的事情。”   “那就是了,我家姑娘嫁给他,往后且不谈,便是他当下与我家也是门当户对,再说他自己便与盈儿是青梅竹马,这两个孩子自幼便是心意相通的,将盈儿嫁去,我是放心的。”郑氏说道。   “可是,将舒儿陪嫁过去,是否会有所不妥当?”梅正廷迟疑道。   郑氏道:“您又不是没有见过人家姐妹嫁入一户的,我虽将舒儿当做亲生女儿疼爱,但也不可否认她与家中两个姑娘身份有别。   倒也不是我介意她是姨娘生的。   但老爷也需想想,贵妾良妾贱妾,那些姨娘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王妹妹是个命苦的,她是□□出生……旁的不说,你要旁人如何瞧得上舒儿?”   “她若能同盈儿同嫁,往后日子想必也有姐姐庇护,况且她与她母亲是不一样的,她过去定然是贵妾,还是如同在家时候一样,都是有人伺候照应的,想来对她只有好处。”   梅正廷略微动容,正要松口,便在这时外面又有丫鬟进了屋来,对他道:“老爷,家中来了客人。”   “又来了人,不是刚走吗?”郑氏问道。   那丫鬟便道:“回夫人的话,方才走的是严家请来的媒人,当下来的是珩王府中的嬷嬷。”   “你说谁家的?”梅正廷好似没有听清楚般,又问了一句。   那丫鬟便仔细说道:“是珩王府的嬷嬷,也是来提亲的,说是相中了我们府上的三姑娘。”   郑氏脸色顿时变了又变。   梅正廷怔怔地望着她,愣神了一瞬,待他反应过来要开口时,郑氏却极是打断了他的话,道:“老爷,不可答应。”   梅正廷惊愕的表情,顿时转化为了错愕。   “这是为何?”   “老爷,那珩王是个什么身份的人,您该记得,咱们舒儿滚到人马蹄下的事情,好端端的,如今才隔了多久就上门提亲,我们若是一口答应了,岂不是叫外人误会?”郑氏说道。   梅正廷心底一时没有主意,便只能顺着她的话去想,又深深皱起了眉头。   “老爷也莫要为此事忧心,实则我方才也等同于答应了严家派来的人,只是碍于老爷不在,才没能定下这事情,若是如今我们出尔反尔,恐怕也会有碍梅家的清誉。”   梅正廷道:“你这句话说的确实令我有几分顾虑,若是我们答应了严家在先,就不能再因后来人权势压过前一个而出尔反尔,否则这岂不就等同于见异思迁?”   郑氏见他终于被自己说服,这才舒了口气,道:“那咱们便出去,好生与那嬷嬷解释一番,将他们客气地打发回去。” 第25章   郑氏自觉自己已经说服了梅正廷,这会儿再去前厅时候,心里已是底气十足。   她收起方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慌意,扶着史嬷嬷跨出门槛,仍旧是那个矜持端庄的梅大夫人。   厅中,那位自珩王府来的嬷嬷面无表情地坐在椅上,手边的茶水仍旧冒着热气,显然她也并没有等上多久。   待彼此见了面,郑氏脸上的笑意才露出一半来,在看到堂中之物时,又再度凝固。   梅正廷看着那些东西,神情愈发错愕。   “敢问嬷嬷,这些是何物?”   那嬷嬷抬了抬眼皮,道:“是聘礼。”   郑氏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她忍了又忍,这才睁开眼睛,强行挤出了笑来。   从前也没有听说过珩王有过欺男霸女的行径。   想当然他想要的人根本不需要他去抢夺,便能轻易得到。   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才自信的连聘礼都给抬来了?   郑氏稳了稳心神,心道一定就是这样的,心下顿时又安。   “我家女儿怎堪王爷如此错爱,这可万万使不得……”   郑氏说着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垂眸瞧了一眼梅正廷,又看向那嬷嬷道:“嬷嬷是不知道,今日也是巧了,便是方才我一个表侄儿便来向我家里提亲来了,我们……已经答应了。”   那嬷嬷听了这话才略抬起头,将那冰冷地目光落在了郑氏身上。   郑氏举动微微僵硬,总觉得这嬷嬷似乎能看穿什么似的。   但她为了让对方死心,又添油加醋说道:“那位严哥儿与我家姑娘感情都十分要好,他与我家三姑娘也是自幼青梅竹马,好的就像一个人似的,这些虽都是家里人不计较,但我也不敢瞒着您的。”   这隐晦的意思便是说,那严子然与梅幼舒之间没有那样明显的男女大防,这小姑娘生得那样勾人,未必就是个清清白白的人了。   她说完这话梅正廷便神情极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并不太满意她这般说辞。   郑氏笑了笑,又转身坐下。   而那嬷嬷……也该知难而退才是了。   岂料——   那嬷嬷只冷笑一声,目光落在了郑氏的脸上。   “想来,这世上只有王爷看不上的人,还没有我们王爷得不到的人。”   “还望梅大人与梅夫人好生考虑。”   她丢下这两句话便起身,没有任何要给他们开口的意思,直接离开了大厅。   留下一屋子目瞪口呆的人。   “她……她……”   梅正廷指着那老嬷嬷的背影,都说不出话来了。   郑氏也没有比他好上多少,只是她擅于伪装,只做出柔弱样子,上前替他顺气,忙扶着他坐下。   “老爷,那珩王府的人竟如此嚣张跋扈,咱们、咱们去圣上面前说去……”   她想了半天,脑子里能想到压制住珩王的人,只有当今的圣上。   而梅正廷听了这话却幽幽地望着她道:“那你倒不如直接请圣上赐婚得了。”   郑氏顿时哑然。   那个死丫头,怎么沾染上了这么个棘手人物?   然而此刻,梅幼舒从木樨阁出来只听闻了头一件事情,后面一件才发生的事情,她却并不知情。   “姑娘,咱们得走快些,得去问个清楚,这样的事情,怎能都不告诉你呢。”碧芙牵着她说道。   梅幼舒抿着唇,也不说话。   待她们到那客厅不远处时,忽然就从岔路上冒出来一人。   那人不是旁人,正是不久前才受了罚的梅幼岚。   梅幼舒见她走来,脚步顿时也就缓了下来。   “我听闻某些人终于如愿地抢走了我姐姐喜欢的人了。”梅幼岚望着她道。   碧芙用力握了握梅幼舒的手指,梅幼舒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自己,她抬眸看向对方细声说道:“我才知道,现下正要去问过父亲母亲……”   梅幼岚却似嘲般,抬脚缓步走到对方面前,道:“你自己做下的事情,你难道不是心知肚明,我来时路上便想了许久,像你这样阴险狡诈的人比心计我是如何都比不过你的,但你整日里一副娇柔模样,想必我要对你做些什么,你也是没法反抗的。”   她这话说得好生古怪。   连带着梅幼舒身边的碧芙都没能反应过来。   而梅幼岚却并不打算给她们反应的几乎,只忽然伸出手去抓向梅幼舒的面庞。   梅幼舒躲闪不及只抬手挡了一下,却被抓坏了最外一层轻纱衣料。   旁人不清楚,而梅幼岚自己是最清楚不过的。   她夜里跪在祠堂里,所有受到的委屈和苦涩全都转化成了对梅幼舒的恨意。   她整个晚上一边想着对方的脸,一遍恨恨地磨着指甲来发泄,想象着对方被自己挠花脸的样子。   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庶女!   她本已经忍到了极点,一早上却又听闻了对方抢走姐姐喜欢的人。   她斗不过对方,那她就直接毁了对方的脸,看对方还凭什么去勾引男人!   然而她一击不中,碧芙忙拦了过来,却被她猛地推了出去。   梅幼舒见碧芙摔在地上,只吓坏了,她正要去扶对方,却被梅幼岚抓住了手臂。   梅幼岚正想伸出手去,忽然身后一重,接着自己整个人便飞了出去,重重跌倒在地上。   梅幼舒微张着唇,似乎还没能反应刚才发生的事情。   梅幼岚身边的丫鬟忙将梅幼岚扶起。   梅幼岚从未摔得这么狠过,此刻好不容易起了身,却发觉自己不仅后背被踹到的地方疼痛难忍,就连脸侧都有些疼。   “我……我的脸怎么了?”梅幼岚摸着自己脸上破皮的地方吓坏了。   丫鬟忙安抚道:“姑娘的脸只是蹭破了点油皮,没有大碍。”   梅幼岚听了这话才松了口气,这才扭过头去看身后之人,见对方是个嬷嬷打扮的人,便愈发恼火道:“你是哪里来的老货,你敢踹我,我……”   那嬷嬷冷冷望着她,也不等她话说完,便忽地伸手举起一块腰牌。   “跪下——”   梅幼岚的话顿时一滞,看着上面属于珩王徽记的牌子。   她还没跪,梅幼舒却轻轻扯住碧芙,拉着身边人跪下了。   这个嬷嬷她是认识的。   对方还帮过她,在那山庙中,便是对方将自己送回了安全的地方。   她还记得那位珩王殿下唤这位嬷嬷名为“微珀”。   只是现在想来好生奇怪。   年纪大的女人通常都是没了名字的,更不要说一些老姑子下人了。   而这位嬷嬷却是个有名字的嬷嬷。   很快,梅幼岚在身边丫鬟的提醒下也立马跪了下来,面上原本凶狠的表情也顿时化作无措。   然而那老嬷嬷走到她面前来并没有对她做出什么,只是从她面前绕了过去,反而将跪在她身旁不远处的梅幼舒扶了起来。   “老奴不敢让姑娘跪,姑娘往后若成了珩王殿下的人,跪不跪的就更有得讲究了,若是见谁都跪,岂不是令珩王面上无光。”   她对待梅幼舒的态度尚且算是恭敬。   梅幼舒听得一头雾水,而梅幼岚却立马听出了对方言下之意。   “你、你胡说,她母亲不过是个妓女,她这样的人也配……”   “住口——”   梅幼岚的话尚且没有说完,却被一声怒吼打断。   她抬起眸便看见自己父亲母亲正怒气冲冲从客厅里出来,朝着自己这处走来。   郑氏忙走上前来向那珩王府的嬷嬷请罪,道:“嬷嬷见谅,我女儿口无遮拦,她……她并非有意冲撞……”   微珀挑眉道:“素来听闻贵府是极具教养的人家,只是没曾想,一个庶女都比嫡女乖巧,也难怪旁的人都愿意娶你家的庶女了。”   郑氏面色顿时一白,见身后梅正廷脸色也愈发难看,她转身便抬手重重朝着梅幼岚的脸上打去。   梅幼岚甚是都没有反应过来,那巴掌声分外响亮,竟将她嘴角都给打破了。   “将她给我扶回去,我不想再看见她——”   一旁小丫鬟也都吓得面无人色,忙扶起了梅幼岚,将毫无反应的四姑娘立刻带走。   郑氏又客气上前去要送走那嬷嬷,梅正廷却走到梅幼舒跟前,十分不快地低声问道:“你们姐妹两个到底在做什么?”   梅幼舒垂眸小声道:“妹妹被嬷嬷踹倒了。”   梅正廷怔了怔,道:“她……她为何要踹你妹妹?”   梅幼舒听到这个问题,便更是小声道:“因为妹妹推倒了碧芙又想推我,嬷嬷看见了,便将她踹倒了。”   她说罢,又怕梅正廷不信似的,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看向对方,她弱声道:“父亲若是不信可以问那位嬷嬷,我……我没有欺负妹妹。”   她娇怯的模样,似乎也怕极了责罚。   梅正廷自然不会怀疑这点。   他自己的女儿旁的他不知道,但两个姑娘站在一起,比起风一吹就倒的三女儿,自己四女儿确实是皮实无比。   郑氏回来时听到这话,只上前道:“舒儿,我方才都已经狠狠打过你妹妹一耳光了,你……你就莫要再扯谎了。   你是不是说了什么话刺激了她,你知道的,这傻丫头就是个一根筋,她可没有你这般玲珑剔透的心思啊……”   “你是怎么回事?”不等她话说完,梅正廷便极是不耐地转过头来,“我先前还不觉得,如今乍一听,怎么觉得你在暗示什么?”   史嬷嬷闻言连忙暗暗扯了扯郑氏的衣服。   只怕郑氏今日受到接连打击,又打了自己疼宠的闺女,此刻心里还不知乱成什么样子,这个时候也怕是关心则乱,露出了破绽。   郑氏忙收住话,道:“老爷误会了,我只是担心岚儿想不开,想问问舒儿她们方才说过什么?”   碧芙轻哼了一声,道:“夫人,我们姑娘都没来得及说话呢。”   郑氏唯一的理由被拆穿,脸色顿时也就愈发僵硬。   梅正廷只觉得今日诸事不顺,只看她们一眼都觉得头疼不已。   “散了,都散了吧——”   他挥了挥手,便令梅幼舒回去了。   是以,在这样的气氛中,梅幼舒甚至连自己来时路上早就准备好的问题都没能问出口去。   “姑娘,看来你不是被严家的看上了,你是被珩王殿下看上了,那可是王爷……”碧芙一边走着,一边忍不住乐了起来。   而梅幼舒却忍不住颤了颤肩头。   “姑娘怎么了?”碧芙奇怪地扫了她一眼。   而此刻梅幼舒的脑子里只有珩王那张极不情愿的脸,心里紧张地敲打起了小鼓一般。   这是不对的。   那人当时的表情和话语分明是不情愿的,可他却还要负责……   是因为他看到了自己的脚……   所以……   所以他是被逼的。   梅幼舒慢慢得出了这样一个结果。   她顿时忍不住颦起了眉,脸上又多了几分忧愁。   难道是她没有与他说清楚?   如果他实在介意的话,她也是愿意绞了头发去做姑子的。   虽然梅幼舒不知道强迫自己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回府有多么痛苦。   但她知道,吃一个自己不喜欢吃的东西是很难过的事情。   所以同理,那位珩王殿下派人过来提亲的时候一定也很难过——   “姑娘,怎么了?”碧芙见她走着走着就渐渐停下,难免有些担心起来。   莫不是姑娘刚才被那四姑娘吓傻了?以姑娘这样胆小的性子是极有可能的。   “碧芙,我……我若想见那珩王,该怎么办?”小姑娘颇为纠结道。   “姑娘要见他?”碧芙虽是疑惑,却仍旧对她说道:“姑娘自己是不方便的,但可以请家里的男孩子帮忙传话。” 第26章 三章合一   郑氏今日受了一番波折, 回去之后竟受不住有些头疼。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叫人给自己揉一揉,外头丫鬟又来传话,说是四姑娘回去路上就晕了过去。   这回却不是假晕, 是真的给活活气晕了。   郑氏按着额角, 竟有了多年不曾有过的焦头烂额之感。   好在梅幼岚身子底极好,她虽气晕了过去,却也很快就醒了过来。   待她睁开眼时,便瞧见梅幼盈正坐在床边担忧地望着自己。   梅幼岚见状顿时红了眼睛, 所有的委屈全都在这一瞬倾泻而出。   她哭着道:“你们都说我任性,可我哪一点是为了我自己, 我还不都是为了母亲,为了姐姐你打抱不平。   况且谁家庶女有她那样尊贵?   便是那都察院佥都御史家的千金把自己的庶妹折辱死了, 还不是什么事情都没有, 我不过是想教训教训她,母亲竟这样狠心来打我,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我的脸……”   她说着便愈发不能忍受,伏在梅幼盈怀中痛哭了起来。   梅幼盈颇是心疼,好生安抚了她一番, 待她睡过去了, 梅幼盈才离开了寝屋。   她一掀起门帘,便瞧见郑氏就冷着脸立在门外。   郑氏双眼微红,显然是将梅幼岚说的话全都听了去。   “母亲,你不必将她的话放在心上。”梅幼盈安抚她道。   郑氏叹了口气, 道:“我打她确实重了些,但你不知,这个蠢丫头竟磨尖了指甲想要毁了那庶女的脸。   我当时低头瞧见她手指的时候可吓坏了,生怕被你父亲也发现,到时候事情可就收不了场了。”   梅幼盈道:“母亲做的是对的,只是妹妹当下心里还是会有些难过,也是人之常情。”   “不管怎么说,你妹妹都是向着你我的,你答应我,往后可万不能亏待了她。”郑氏握住梅幼盈的手说道。   梅幼盈道:“这话母亲不说我也知道,我与妹妹之间的情谊却是真真的,不会因为旁的事情所影响。”   郑氏这才点了点头,心里头好受了许多。   “我们都低估了木樨阁的那个丫头,如今严家和珩王府都看上了她,也不知她究竟背地里做了什么……”   梅幼盈想了想道:“母亲何须担忧,就是媒婆都上门来提了,那也不过是妾,哪个是来求做正妻的?”   “傻丫头,那可是皇族的妾,她看似羸弱,可她一旦有了男人,那就不一样了。   如她这样的女子,大可以将男人当做一件很好的武器,来对付她想要对方的人……”   只要梅幼舒是一个很好的用刀人,那么她无疑是挑中了最为锋利的那一把刀。   一旦叫对方如愿以偿了,这把刀便会日日夜夜架在郑氏和她孩子的头顶上,她如何能不担忧。   且不说梅幼舒本性如何,她一次次避过了陷阱又令梅幼岚与郑氏吃亏,在她们眼里,这就是非比寻常的城府。   若真是天生弱者,不该早就死上百次了吗?   “我现如今才知道你之前是对的。   她若同你一起嫁去,至少她这辈子都在你脚底下压着,可如今,即便我早就防备了她,可她却还能不声不响攀上珩王,她的手段可见一斑。”   “那母亲打算怎么做?”梅幼盈问道。   “就算他珩王府的态度再怎么强硬,我也没有一口答应下来,你放心吧,我这么多年来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她在我眼里不过就是个虫子,我必然会叫她翻不出天来的。”   郑氏说的话显然大半都宽慰了自己。   不论如何,她一定要想出办法来,叫那庶女嫁不成。   这厢,梅幼舒却并不在木樨阁里。   梅年锦似乎昨天夜里出去喝酒,起得很晚。   即便梅幼舒过来,也足叫她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他才收拾起身。   梅年锦今日穿着一身浅色绣青竹长袍,颇是闲散地在梅幼舒对面坐下。   “少见妹妹出来走动,还特意过来寻我,是不是为我做好了一双鞋子?”   梅幼舒听他问这话,神情有些不自然道:“鞋子难做的很,我还没能学会……”   梅年锦见她认真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说:“好吧,那你过来做什么?”   梅幼舒纠结地扭着帕子,见丫鬟上完茶便自觉下去了,这才小声道:“今日有人上门来向我提亲……”   梅年锦正将杯子递到了唇边,听到这话,却又止住,将杯子缓缓放了下来。   他看着梅幼舒,顿时就收起了那丝散漫的笑意。   “是谁家的?”   梅幼舒不安道:“原先听说是严家哥哥的,说是要我做二姐姐的陪嫁过去……后来、后来又变成了珩王府的人过来,也是要纳我做妾室……”   梅年锦听了这话,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将茶水抿了一口,这才抬眸看向梅幼舒,问道:“母亲同意了吗?”   梅幼舒轻轻摇了摇头。   “我没能当面问清楚,但听下人们说,还没有同意。”   梅年锦看着这个小妹妹,心理又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即便他有心照拂于她,这个小妹妹终究还是要嫁人的。   若是个门第低的来求娶,他倒也还能替她撑腰,可来求亲的这两个门第都不低,后者便是他爹见到了都要行礼。   况且,他们都只想要她做妾。   这意味着什么,他作为男人最清楚不过。   自古以来,在权贵的眼中,妻子只需要有足够的身家地位就可以了,若是能贤惠地将后宅打理的仅仅有条,这就更好。   妻子贤惠,他们必然会从骨子里敬重妻室,而他们也必须将自己道貌岸然的一面展示在妻子的眼前。   他们衣冠楚楚之下真正的模样,却只会对着如小姑娘这样柔弱却美丽的女子展示出来。   虽然不是每个男人都是如此,但这一现象却很好的诠释了妻不如妾这一说法。   若是正妻从内到外都足够的优秀,那么,即便如梅幼舒这样的小白花也会渐渐无人问津,只能靠着家主的情分过着安分守己的日子。   梅幼舒见他许久不再说话,仿佛走神了一遍,便忍不住低声唤他。   “哥哥可有在听?”   梅年锦这才回过神来,看向小姑娘。   “你有没有想过选择一个门户低些的人家,做其正妻?”   梅幼舒眨了眨眼,显然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样的问题。   “可是……都没有这样的人家肯来提亲。”   她很是认真的指出了问题的重点。   这都令人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长了一张天生做妾的脸……   “咳……”梅年锦尴尬地咳了一声,竟也无法破解这个问题。   有许多的话,他都不便对小姑娘来解释,是以,很多问题他也不能替小姑娘解答。   “不如你告诉我你的想法,也好叫我知道,该怎么帮你。”他换了种问法。   她们做姑娘的命大抵都是有共同点的。   历朝历代,即便是尊贵如公主,也曾有过被丈夫割下头颅献给新君的事迹。   没有人能保证她们会终生顺遂。   至少当下,他还能顺着小姑娘的心意去为她做些什么。   梅幼舒见这话题终于有了进展,一颗心又微微提起。   她小声道:“我……我想去见一见珩王殿下。”   “你……想要见他?”梅年锦怔了怔,没想到小姑娘会提出这样大胆的要求,“这是为何?”   梅幼舒听他问到这个问题,反倒不好开口。   自己与那珩王殿下之间不堪的事情,她又怎么说得出口。   “哥哥若是被迫娶了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会不会高兴?”梅幼舒问他。   梅年锦想当然道:“自然不会,我不喜欢的人,若是她用计令我娶她回家来,我也不会叫她好过。”   他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   梅幼舒听了这话心底便更忍不住打颤。   她就知道……   “其实、其实那位珩王殿下并不想与我有任何瓜葛,他……他不喜欢我,我想与他说清楚。”她对梅年锦说道。   梅年锦听了这话,眉头反倒皱起。   “你与他私下里见过面?”   梅幼舒迟疑地点了点头。   “难道……是因为你先前坠马的事情?”梅年锦揣测道。   梅幼舒听他提及此事,又轻轻点了点头。   梅年锦便默了下来。   也并不是每个男子都会被美色所迷惑,若那位珩王殿下确实是出于道德缘由而被迫为之,又岂会善待自家妹妹……   他考虑了许久,终究还是答应了梅幼舒的要求。   “我会替你想办法约见他的,只是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看在小姑娘还算乖巧的份上,就算小姑娘往后嫁不出了,他也是愿意庇佑这个妹妹的。   梅幼舒见他答应,这才大大松了口气。   好在梅年锦并没有用太长时间,珩王府的人很快便来给他回话,表示,若是小姑娘想见他们家王爷,就必须要进府去见。   只是,只准小姑娘一个人去。   梅年锦隐约觉得奇怪,将这事情转达给梅幼舒后,梅幼舒再三犹豫还是答应了下来。   眼下便是她再害怕,也不能不去解决这迫在眉睫的事情。   而梅年锦不阻止的原因,多半也是因为君楚瑾声名在外多年,并不像是那种会为难弱女子的人。   想来若非是因为与梅幼舒产生了纠葛,恐怕对方连王府大门都不会准许梅幼舒跨进一步。   是以,他并不担心梅幼舒会一去不复返。   只是很多年以后,当梅年锦得知了当初的真相,几乎悔得肠子都青了。   彼时他抽了抽嘴角,看着那位严肃抱着孩子的男人顿时露出不屑的神情。   心道,果然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此前,就在微珀嬷嬷回去珩王府回话时候,君楚瑾正在书房里写字。   待听到梅大夫人已经答应了严家的求亲时候,他握笔的动作才顿了一顿。   “你是说,她不愿意?”   君楚瑾抬眸,目光透着一丝深意。   微珀道:“奴婢不知那梅三姑娘愿不愿意,只是梅大夫人并未答应下来。”   君楚瑾搁下了笔,似乎并不在意道:“不必理会。”   微珀便微微一福就退了出去,偏在这时,管家匆匆进来,将方才得到的消息进来小声告知了君楚瑾。   君楚瑾仍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随后便对管家提了如上的要求。   “既然她想来见本王,就自己一人来珩王府便是。”   管家便立刻将话传了回去。   没耽搁多久,一个头戴着帷帽的小姑娘便被人引入了府中。   小姑娘面前有层白纱落下长及膝处,透过这层白纱,她看着四周都带着些许模糊。   这里的下人和她们梅府的极为不同。   她们在府中看到出现的陌生人时,不闻不问,也不张望,俨然都是受过严格规矩的。   小姑娘被引到了一个静谧的地方,但她一进屋便能察觉出这是个书房。   那管家将她带到后也不多说半个字,就悄然退出了房门,还顺手将门带上了。   梅幼舒小心翼翼将帷帽摘下,往里走去,便瞧见了那位珩王殿下。   他立在窗子前,而窗外所对应的角度除了中庭的花草树木,还有左侧长廊……梅幼舒方才便是从那个地方而来。   “你今日来,可是有话要说?”君楚瑾面对着窗子,也不回过头去看她,只背着双手开门见山道。   梅幼舒揣了一肚子的话正被说中心事,便缓了几分,对他道:“今日听闻殿下令人去往梅府提亲,我母亲并未答应……”   “所以你是为了这件事情而来?”君楚瑾微微皱眉。   梅幼舒忙说道:“我、我便是想来问问殿下可还记得那日在王家说过的话?”   “自然记得,本王说过会对你负责,你还想怎么样?”君楚瑾说道。   梅幼舒被他这般反问,原先还算平静的心顿时又忍不住提了提,只小声说道:“我只是想告诉殿下,那件事情不过是一场误会,您不必将那件事情放在心上,也、也不必再记得……”   她见他忽然抬眸看向自己,吓了一跳,声音便忍不住更弱了下来,将余下的话说出了口:“我也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君楚瑾听到这话终于缓缓转过身来,正对着她。   “你是说,你想当那日什么都没有发生?”   梅幼舒轻轻点了点头,见他望着自己,便又忙避开他的目光去看着脚下。   她垂眸看着地面,看着地面投射进来的一截日光,明亮刺目,却又有个阴暗的人影落在其中。   那是君楚瑾站在窗子前挡住日光的影子。   她盯着地上的影子便有些走神。   只是便在这个时候,地上忽然就发生了变化。   那道影子仍旧在原地没有挪动,可在他身旁透进来的光忽然黯了下来。   或者说,是整个屋子都忽然黯了下来,这顿时便让对方的影子隐身了一般,再看不出痕迹。   梅幼舒错愕地抬起头望去,便见对方手边的窗子不知何时落下,竟将屋子里的光给隔断了。   她抽了口气,见四下里所有的东西都带上了淡淡的阴影,包括方才还与她说话的人。   “您、您回头令人将聘礼收回去,我这就要回去了……”   她紧张捏着自己的手指隐约察觉出一丝不好,也不知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便忙往身后退去,想要退到门边离开。   只是对方见她退了,便也一言不发地朝她走来。   她只退了三四步,便被他闲缓两步赶上。   梅幼舒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都碰到了对方的衣料,心中慌乱不已,脚下也就生出了乱,她一个不防便也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倒,整个人反而往前一扑,便彻彻底底地扑进了对方的怀里。   她柔软的、轻盈的身子便与对方贴了个满怀,那两只空出来的手臂却将将抱住了对方的腰身,恰似投怀送抱的举动。   几乎是瞬间,梅幼舒的脸便热了起来。   她忙将他推开,可他整个人像座大山一般巍然不动,反倒是她自己还往后跌去,后背正撞到了墙壁,而在她的左手边,正是垂落成扇形的一道绸帘,令她所在的角落里愈发阴暗。   “你若不想嫁我,为何要让我看到你的脚?”   他略带几分沉郁的声音传入她耳中,令她忍不住瑟缩。   “您……您把窗子打开说话行吗?”她的口吻带着几分恳求之意,声音也正因此显得多了几分娇绵的鼻音。   “你若不做亏心事,又怕什么?”他侧过身来,便将她彻底堵在了角落里,道:“你敢说,你今日不是因为你母亲没能答应你入珩王府,才找上门来的?”   就在微珀说出郑氏不同意时,他便半点也不担心。   他给了小姑娘攀附自己这样难得的机会,对方又岂能不心动。   便在下一刻管家来告诉自己小姑娘想要见自己一面。   他便愈发确定小姑娘是舍不得抛开自己的。   他这样想着,便觉得角落里的小姑娘愈发像个肥美娇憨的兔子。   还是她自个儿送上门来的。   “我……我没有,是您说要负责,我才想要告诉您,我……”小姑娘涨红了脸,这才用了蚊子哼哼般的声音道:“我一点都不想嫁给您。”   似为了听清楚小姑娘说了什么,君楚瑾的脸愈发低了下来。   便是那一瞬,他便感受到了小姑娘急促的呼吸。   在这阴暗的一隅,他隐约猜到了自己与对方贴得多近了。   然而当他意识到这点时,他血管里的流速似乎都加快了几分。   然而表面上,他却不动声色般,语气近乎温和地又问了了一遍。   “你方才说什么?”   梅幼舒感受到呼在自己脸上的热气便忍不住侧过头去伸手试图将对方推开。   可她的手才碰到对方的衣料,便忽地被一双滚热地手掌包裹住。   梅幼舒终于被对方这一举动吓哭。   他们方才还是好好说话的,对方站在窗子旁,而她则立在离他很远的地方。   只是不知怎么地,窗子关上了,而对方竟也莫名地将自己困在了这墙角,还贴得那般近。   “我……”小姑娘呜呜咽咽都说不出话,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话顺了出来,“我不要嫁给您……”   “呵——”那道温和的声音突然就变得冷冽,“那你想嫁给谁,嫁给严家那个小子么?”   “呜……”小姑娘紧咬着唇,不愿意发出哭声来。   他又冤枉她,她明明就没有这样想。   “我、我……”她抽噎道:“我要剃头发……做姑子……”   “别哭了——”那声音终于变得阴沉许多。   “你既然不想进珩王府,那就不该将脚露给我看。   旁人看到了会如何都与我无关,但我看到了便一定会负责。   既然你的目的都达到了,还有什么好哭的?”   梅幼舒听完这话眼泪反而落得更凶了。   原来……原来她都不知道他竟会这样冤枉人。   原来这个珩王根本就不是个好人。   “你、你胡说……”   身下的小姑娘被他话激得哭哭唧唧,却又奇异地好似一剂催、情药般,令他周身隐隐发热。   他禁锢着小姑娘的双手,仿佛便由此举揭穿了他心底埋藏深处强烈的侵占欲。   那种一旦开了头,便极难令他收手的冲动。   尤其是她此刻就在自己的掌控之下,属于她的水嫩柔软他触手可得,即便四下不再那样清晰明亮,他还是能够感受到小姑娘诱人的气息。   当他鬼使神差地凑到小姑娘脸上的时候,他便再克制不住俯身将她面颊上一颗泪珠吻住。   顷刻间,原先还在做无用挣扎的小姑娘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就连哭声都消失不见。   脸颊上那种湿热滚烫的触感是什么……   是、是他的嘴!   他在亲自己——   “早就叫你别哭了,这样乖乖听话不是很好吗?”   他的嗓音不知何时变得无比喑哑,像是梦后刚醒来时的那种声线,冷清中却又掺杂着一丝暧昧。   梅幼舒不哭了。   可听了他的话后,却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她闭上眼,抽了口气,弱声对他道:“我……我不哭了。”   他禁锢着小姑娘的手顿时松了几分,十分满意她这般乖巧的态度。   “以往您都误会了,若是您如今能好好听我讲话的话……”小姑娘忍着伤心犹疑道:“我可以对天发誓,我是真的不想要您负责,而且我……我的脚也不是只有您一个人摸过。”   她被他亲了一下之后,惊恐到恨不能立刻晕过去。   小姑娘惯是胆小,可却终于在这重度紧张的情况下想出了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   对方认为她是故意的,她只要让对方明白她不是故意的,也是真心真意不要对方负责任不就好了吗?   至于刚才亲的那一下,其实也没有多疼,就当是被一只体型颇大的狗舔了一下应该问题也不大……吧?   小姑娘以为自己终于聪明了一把,但万万没想到,原先刚要将她放开的男人,脸色彻底融入了这角落的阴暗,变得阴恻恻的模样。   他终于还是放开了她。   “你是真的不想嫁给本王?”他的态度又变得冷漠起来,连带着方才心底燃起的火苗也渐渐熄灭。   他面上的表情最终重归于平淡。   只是这样的他,反倒令梅幼舒松了口气。   这种淡淡的疏离与冷漠态度,才能令她感觉到丁点的安全感。   她认真地点了点头,小声道:“我……不想。”   君楚瑾目光微冷,只垂眸掠过她的脸,道:“方才是我冒犯了。”   “只是,你出了这个门之后,你便要做到你今日说过的话就是了。”   在梅幼舒茫然看向他时,他冷淡道:“既然你不愿意,本王也不会强人所难,但你若是再犯在本王面前又当如何?”   小姑娘怔住了。   君楚瑾见状则说道:“你难道以为本王能容忍旁人一而再再而三?”   梅幼舒忙摇了摇头,道:“我……我这回一定说话算数。”   况且郑氏也并不希望她嫁给君楚瑾。   她回去以后,便立马提出绞发出家的请求,她总觉得,郑氏一定会同意的。   君楚瑾便转过身去,再不看她一眼,道:“但愿如此。”   梅幼舒见话也都说完,便忙转身去门边将帷帽带上,逃也似的推门去了。   待她走后,君楚瑾才将微珀唤了进来。   微珀行礼时便瞥见对方脸色异常冷酷,心里一咯噔,猜想怕是方才那小姑娘惹恼了王爷。   “提亲之事莫要再开口了。”果然君楚瑾下一刻便对她吩咐道。   微珀也不再多问,只应诺了。   然而君楚瑾又对她道:“我有另外两件事情要你去办。”   “殿下请说。”微珀应道。   君楚瑾垂眸,想到那小姑娘方才迫不及待摆脱他的样子,脸上也隐隐浮现出一抹冷笑。   “你去一趟严家。”   微珀便疑惑抬头看向他。   “本王要你不再去梅府提,便是要他们家自觉地将女儿主动送来……”他的指尖敲打着桌面,垂眸看向她道:“如此,你该明白怎么说了?”   “奴婢明白。”微珀说道,“此事奴婢定会办妥,还请殿下吩咐另一件事情。”   提到另外一则,君楚瑾周身的冷意便愈发明显了起来。   “另外,你去替本王查查,那个梅三姑娘往日里都同哪些人来往,可曾有过私会,或是接触。”   就算她不说,他也一样会知道,她背着自己究竟勾搭了多少男人……   一旦被他查了出来她所说的是真的,他必然要将那个奸夫当着她的面处置了。   也好叫她明白,遇到他之后,再敢勾三搭四的下场。   他自觉自己已经替小姑娘四周都围满了陷阱,自然也就不在意她提出的要求。   不久的将来,小姑娘恐怕又要哭了。   她临走时候还答应了他一定会说话算数。   君楚瑾垂眸遮住眼底的深意,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小姑娘在嫁进来时候的表情了。   这日梅幼舒在君楚瑾的帮助下,她出来又回去,竟都没有惊动了旁人,事情办的悄无声息,也顺利到令人意外。   只是她到底还是累坏了,回去木樨阁沉沉睡了一觉,梦里都是一只巨大无比的狗压在自己身上,让自己都快喘不过气来。   好在接下来几日里风平浪静,不论是家中还是府外,都再没有一丝的动静,这足以令梅幼舒平复早些时候的心情。   待到这一日,她一早便去向郑氏请安,顺便将酝酿了几日的想法说与了对方听。   郑氏听到这话时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惊疑不定地看着梅幼舒。   似乎在思考对方是不是又在背地里酝酿什么坏主意。   “我的儿说笑了,你才多大的人,剃发就丑了。”郑氏不咸不淡道。   梅幼舒则继续道:“母亲,因我的婚姻之事给母亲带来了麻烦,我因此也十分自责,不安于心,若能在碧霞庵中落户,往后女儿必然会为全家人用心祈祷。”   她的模样极是认真,并不似作伪。   然而郑氏却自认自己就是在这种事情上面吃过台多次亏了。   许多回,梅幼舒那张人畜无害的外貌几乎都让郑氏相信了。   可是梅幼岚在对方那里左右栽的跟头,让她也不敢再随意轻视对方。   她笑了笑说:“这事情待我想想,我必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她说罢便称累令梅幼舒退下。   待梅幼舒走后,她问史嬷嬷道:“你怎么看?”   “她会不会又在做戏?”史嬷嬷问道。   “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她到底是在做戏给谁看?”郑氏疑惑道。   史嬷嬷想了想,道:“夫人何必想这么多,这事情是她自己提出来的。   就算她是做戏,咱们到时候按着她去剃头,让她假戏成真也不算是一桩坏事。”   郑氏略错愕,道:“你的意思是,真将她送去碧霞庵?”   “不错,日后就算旁人问了,咱们也有说头,那都是这姑娘自己求的,况且等她落发成了尼姑,她还能翻出什么风浪来呢。”史嬷嬷分析着其中利害关系,“咱们也不需要与她撕破脸,这样的要求,她来多少个,咱们都能成全了她。”   “也是……”郑氏微微心动,“是我想太多了,这不过是她自己提出来的要求,我直接成全了就是。”   她说罢一笑,心里暗忖道,她正愁怎么收拾对方,这小蠢货便自己送上门来了,可真是老天开眼了。   因这事情,郑氏一整日的心情都是极好,她还特意让史嬷嬷去查了个黄道吉日,打算直接通知了梅幼舒,让她自己过去。   然而第二日,府中又来了人。   郑氏接见了对方,这回却是严家的公子亲自过来了。   “姨妈,近日身体可还好?”严子然客气问候道。   郑氏见了他笑说:“你来了也不提早通知,我竟也没有叫下人早早准备,待会儿中午你就别走了,在这里吃一顿再说。”   严子然笑说:“姨妈,我今日是来便是想要与您确定前些天媒婆前来提亲一事的。   我母亲在家中死活不信您会愿意把家里那样好的妹妹嫁给我,便叫我先过来厚着脸皮问问姨妈,是否真的能够答应将二妹妹许配给我?”   郑氏对旁人宣称已经将梅幼舒许给了严家,这也等同于告诉别人,她是同意了严家的提亲。   那么梅幼盈自然才是严家提亲首要的对象。   虽然如,但郑氏当时并没有给严家派来的婆子一句准话。   是以,今日严子然亲自登门拜访。   郑氏当下自然不好再自打嘴巴,她本来就对严子然极为满意,只能笑着说道:“这不就是我早前就与表姐姐定下的事情嘛。   那婆子来提的时候,我心里高兴得很,又怎会不愿意呢,你是个好孩子,与我家二姐儿很是匹配。”   严子然笑了笑,说:“多谢姨妈抬爱,到时候我必然会好生迎二妹妹入门,叫她不受半点委屈。”   郑氏笑着说:“你三妹妹也是要照应的,她们都是我梅家的女儿,我不会苛待任何一人的。”   然而严子然听了这话,却露出茫然的神情,道:“姨妈好端端的提三妹妹做什么?”   郑氏见他好似失忆一般,竟险些以为自己说错了话。   “侄儿是何意,你当时不是派那婆子上门也提了舒儿那丫头吗?”   严子然摇了摇头,温尔一笑说道:“想必是姨妈误会了,我从头到尾只心悦二妹妹一个人,三妹妹与我并不熟稔。”   郑氏听完这话,脸色才变了几分。   史嬷嬷也听出一丝不对劲,便暗暗挥退了大部分的下人。   郑氏才又开口。   “侄儿为何变口如此之快,莫不是有什么苦衷?”   严子然却面不改色道:“姨妈想多了,我确实只喜欢二妹妹,她自幼与我青梅竹马,甚得我心。”   他说罢便起了身,临走前又对郑氏说道:“待我下个月升迁了官职之后,届时请家人亲自上门来正式提亲。”   “那可真是恭喜侄儿了。”郑氏嘴上客套着,心里却仍旧在犯嘀咕。   而严子然仅是微微一笑说:“没什么好恭喜的,旁人都羡慕我升迁之快,然而他们却不明白,我之所以能在朝中立足下来,靠的并不仅仅是谨慎与小心。”   “还有一点便是,我绝不会刻意去得罪一些不该得罪的人。”他看着郑氏神色似笑非笑,说:“因为那些人是我们当下谁都得罪不起的,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在关键时候堵住我们的一线生机。”   他说完这话,郑氏瞬间便领会了。   待她将事情从头到尾梳理一遍,脸色都白了几分。   等严子然离开,史嬷嬷竟都扶不起她。   “夫人……”   “难怪那丫头有那样的底气向我提出剃发为尼的要求。”郑氏将手中的帕子攥得愈发紧了,“原来她早知道了珩王的心思……”   那个珩王竟然肯愿意为了梅幼舒而施压于严家,丝毫也不顾及自己多年来极佳的声名,就这样明晃晃地用严家来威胁郑氏,显然是势在必得。   “夫人,有道是色令智昏,我们早就该料到了。”史嬷嬷咬牙切齿说道。   郑氏恨恨地掀翻了桌上的盘子,道:“她不是要嫁吗?我让她嫁去,珩王那样的门第,那些高门府第里的腌臜事情只会比我们这里更多。   我不信就凭她一个花瓶能够立足,我绝不叫她称心如意地嫁出门去!”   一向冷静自持的郑氏也终于崩裂了表情。   “夫人,咱们不急,当下咱们还是不能与她撕破了脸,老爷也会看着呢。”史嬷嬷说道。   郑氏听到梅正廷,顿时又回了回神。   不错……她可不能毁了自己在梅正廷面前经营多年的形象。   他敬重她,可绝非是他人品好。   他对自己的态度,那都是自己努力挣来的。   不能为了这区区一个小庶女而一夕之间崩塌。   她闭上眼睛揉着眉心,努力平息自己的冲动。   等翌日一早,梅幼舒还未起身的时候,郑氏便让人送了许多东西到她屋中。   碧芙一面伺候着她起来,一面又防备着外面的人,心里直犯嘀咕。   “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儿?她们一早上便送东西来,好生古怪。”   梅幼舒穿戴整齐后才走到堂屋,见外面桌上都已经摆满,不免上前去打量。   “今日这些还算是少的,因日子定得急促,夫人已经令人给姑娘备了春夏秋冬各四套衣裳了。”   “这是做什么?”梅幼舒问道。   “您不日便要嫁去珩王府中,您自然该有些新的陪嫁衣物。”那丫鬟客气说道。   梅幼舒闻言却顿时颦起了眉头。   “可……可我已经同母亲说过了,我是要去碧霞庵落户的……”   那丫鬟笑说:“姑娘说什么傻话,您都快成为珩王的人了,这个时候去碧霞庵做什么?”   这种说法就好像有人看见了地上的黄金不捡,反而还要把手剁掉一样夸张。   梅幼舒见那丫鬟不似玩笑模样,再看那桌上一堆首饰衣物,顿时感到几分眩晕。   “姑娘,你不舒服吗?”碧芙扶着她,颇为担忧道。   梅幼舒握紧了帕子,低声道:“我要去见母亲。”   她至少该问清楚,究竟是为什么。   而且,她不是也同珩王殿下说清楚了吗?   她以为这一切都已经平息了,可是为什么一切都还在进行?   等她去给郑氏请安时,郑氏却待她极为和颜悦色。   “母亲,我前些日子同您说过我要去碧霞庵,您不是答应我了吗?”梅幼舒细声问道。   郑氏抿了口茶水,笑了笑说:“我当时是答应了你,但我说的是要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如今这样的答复,你不满意?”   梅幼舒缓缓走到她身旁,半跪坐在她脚踏旁,略带着几分哀求扯住对方的裙摆,道:“母亲,我……我不愿……”   而郑氏却颇是意外地看着她, “舒儿,你一向都最是乖巧,你不是曾说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怎如今公然违抗起你父亲为你安排的亲事了?”   “父亲……”梅幼舒亦是愕然,“您说这是父亲安排的?”   “是,你父亲交代我来操持的这事情,你能不能告诉母亲,为何不愿意?”郑氏温柔问道。   梅幼舒想了想,为难说道:“我不敢违逆父母之命,只是……只是这一切都是那珩王殿下误会了我,才不得不上门来提亲……”   郑氏面上不显,心中却在冷笑。   心道你倒是个会为人着想的观世音菩萨呢,那珩王什么时候有人能逼着他做自己不愿意的事情了?   真想把她们都当白痴来耍不成?   “你这傻丫头,如今众人都知道你即将要成为珩王的妾室,即便你自己愿意去出家,可珩王的名声怎么办,就算珩王不在意,圣上也会在意的。”   “是……是这样么?”梅幼舒心里头愈发混乱了起来。   她先前那般有底气与君楚瑾去说话,便是因为郑氏并不愿意她嫁过去。   可一夕之间郑氏的态度变了,竟直接都将这一切都定下了,还迅速公布了出去,令这件事情竟找不出一丝的转圜余地。   “傻孩子,女儿大了都是要嫁人的,你虽是妾室,可却是珩王之妾,往后啊,可一样不比你姐妹们差,你要好好惜福才是,不要让母亲失望。”郑氏模样慈爱得很。   梅幼舒却觉得心底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顺着心口往上爬窜着,令她无比难受。   她还记得她离开珩王府时,珩王殿下的表情是那样的难看。   原来他每次一点都没有说错她。   她竟每回都是说到做不到。   她忍不住涨红了脸,想到自己当时信誓旦旦的模样,只觉得羞愧无比。   也不知道这回,那位珩王殿下还能不能……能不能饶过她了。 第27章   入了夜,郑氏伺候梅正廷歇息, 对他道:“我家两个姑娘终于有了着落, 我这个做母亲的, 至少有一半的心事都能放下了。   好在岚儿年纪还小, 我也不急。”   “只是……”郑氏幽幽看了梅正廷一眼, 又叹了口气, 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梅正廷皱了皱眉,问道:“又怎么了?”   “老爷该知道,盈儿嫁给严家,是正妻,而舒儿嫁去珩王府,那是王妾。   我若令舒儿风头盖过了姐姐,盈儿以后如何在夫家立足呢?   可我若偏心盈儿多一些,那珩王府会不会又觉得我们不重视?”   这看起来, 仿佛真的是一个左右为难的问题。   “你真是……年纪愈大就愈发优柔寡断, 自古以来嫡庶之分在前,就算不论嫡庶, 论长幼,舒儿也是万万不能越过她姐姐的。   只是珩王府送来的日子更早一些, 好在盈儿已经定下了,她妹妹的日子早些也没什么。   你只管按着家中规矩给舒儿操办就是,余下的,她生母早亡,什么都没有给她留下, 她如何能越得过你膝下的闺女,别瞎操心了。”   梅正廷说着便翻身睡了。   郑氏得了这话才住了口,梅正廷睡了,她却还睁着眼睛。   可即便如此,她只要想到往后梅幼盈遇见珩王与梅幼舒时,甚至还要向他们行礼低人一头时,她的心就好似刺入了一根针般难以忍受。   在这段时日里,府中人为了两个姑娘的婚姻事宜愈发忙碌了起来。   这日梅年锦便过来自家三妹妹的住处看了看,却见梅幼舒正坐在窗下认认真真地做着针线活。   他走上前去看,却发觉她并不是在为自己新婚准备,而是在做一双靴子,还是男人式样的。   他轻声咳了咳,梅幼舒怔怔地停了下来,迟缓地抬起头发现了他的存在。   “大哥哥怎么突然过来了……”梅幼舒放下手里的东西正要起来,却又被梅年锦拦了回去。   “你可是在给我做鞋子?”梅年锦将那桌上的东西拿来打量。   梅幼舒轻轻点了点头,说:“都快做好了,回头便拿给哥哥试试。”   梅年锦瞧小姑娘还是这幅单纯模样,问道:“你要是去了人家府里,整日也都这样?”   梅幼舒茫然地看着他,似乎想不出自己哪里做的不妥。   “你是不是忘记一些事情了?”梅年锦试图提示她。   于是小姑娘就真的认真颦起眉头开始思考。   很快,她便露出了恍然地神情。   梅幼舒进屋去拿来一个白玉蝴蝶式样的玉佩递给了对方。   “哥哥不说我都忘记了,那日我都没有来得及与薛家姐姐说话,但后来击鞠会上我又将你的话带到,她却……很不高兴。”   梅年锦微微皱起眉,将那玉佩接来,问道:“她没有看到这玉佩?”   梅幼舒摇了摇头,“她不愿与我说话,那日我虽说给她听了,她……她却当我是威胁她,我也不知是何缘故。”   她说着便抬眸看着梅年锦。   梅年锦收了那玉佩,见她担忧地看着自己,又瞬间散去了眉间的不悦,对她道:“委屈你了,往后你若再遇见了她,也不必再向她提及此事了。   幸而她没有看到,我若知道她是这样的人,根本就不会想要叫你带话给她。”   他想了想,又问道:“后来她有没有为难你?”   梅幼舒老实地摇了摇头。   “没有就好。”梅年锦摸摸她柔软头发,“她既然当这是个威胁,那就更没有必要了……”   梅幼舒愈发不解,但瞥见对方眼中的愁绪,便也知道这是他不足与外人道的私事,也就不再多嘴。   这一打岔,便叫梅年锦最初问她的问题给忘记了,反而心事重重地拿着玉佩就离开了。   梅幼舒招来碧芙,问道:“你可知道嫁人有什么讲究的地方?”   碧芙仔细想了想,说:“若是正妻讲究的可就多了,可姑娘只是去做妾的,应该没什么讲究的,不过是床上多睡了个人,往后再为他生两个孩子也该差不多了。”   梅幼舒听到这些顿时又想到了君楚瑾,指尖一颤,险些就把针线扎偏。   也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他很喜欢将她堵在角落里,还总是……欺负她。   若是她与他睡在了一张床上,那他岂不是想要摸自己的脚就摸自己的脚,想要亲自己的脸就能亲到自己的脸了?   她想到这些,便愈发忧愁起来。   “姑娘怎么了?”碧芙察觉到她情绪低落下来,便轻声问道。   梅幼舒道:“我……我怕以后的床不够大,两个人睡不下。”   若是挤成了一团,岂不是连胳膊都伸不开。   碧芙忽然就语塞住,觉得梅幼舒关心的地方完全不是重点。   “姑娘不怕,横竖奴婢都是陪着你的,不会叫你吃亏的。”碧芙说道。   梅幼舒看了看日渐壮实的碧芙,心里头才稍稍安慰了几分。   是啊,还有碧芙在,她比自己聪明,也比自己力气大,总不会留她一个人的。   等到第二日,梅幼舒还在睡梦中时便忽然被人推醒。   梅幼舒睁开眼正要唤声碧芙的名字,却瞧见了一个头脸极为陌生的丫鬟。   她吓了一跳,攥紧了被子,低声道:“……你是哪里来的?”   那丫鬟笑说:“姑娘该起了,奴婢是大夫人拨来伺候姑娘的丫鬟,夫人说了,旁的院子里都有四六个丫鬟贴身伺候。   可姑娘偏偏喜欢人少的,从前拨给姑娘的四个丫鬟姑娘只留下一个贴身伺候,其他人都打发出去做事情,大夫人便叫奴婢过来帮把手,往后也好照应着姑娘。”   “可是碧芙去了哪里?”梅幼舒怯声问道。   “碧芙姐姐被夫人叫去问话了,这里有奴婢伺候着。”丫鬟说着便拿来衣服替她穿上,一边语气软和道:“奴婢叫梨云,往后姑娘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奴婢。”   那梨云见小姑娘很是担心的样子,便目光微微闪烁,随即对梅幼舒道:“姑娘若是想要寻碧芙姐姐,奴婢带着姑娘去就是了。”   梅幼舒忙点了点头,便跟着梨云去了。   而此刻,碧芙却被单独一人提来了灵殊堂。   白日里,郑氏惯喜欢呆在这个地方的,不论是管理家务还是处罚下人,多半都会在这里,单看她召见的下人是站着的,还是跪着的。   而当下,碧芙却是跪着的。   “不知夫人叫奴婢来有何吩咐?”碧芙垂着眸,低声问道。   “你今年多大了?”郑氏翻看着账本子,似随口般问道。   碧芙道:“奴婢今年十八了。”   “都十八了?”郑氏笑了笑,看向身边的史嬷嬷道:“那是挺大了,就是养在我身边的丫鬟也都十五六岁的时候就匹配好了人家,十八还没物色对象,可真是少有了。”   碧芙暗暗咬牙,道:“奴婢不曾想过嫁人,只想一辈子伺候三姑娘。”   “那可不行,就算你愿意,这也会影响我们梅家的名声的,史嬷嬷已经给你寻好了一门,你这两日就准备一下吧。”   “不行……”碧芙下意识将反对的话说出了口,可史嬷嬷却冷冷朝她看来。   “没有眼色的贱婢,你是哪里来的底气说不行二字,别忘了,你的身契可都在夫人手里,夫人愿意为你寻一门亲事,那是你的福气。”   碧芙顿时脸色一白。   “奴婢不敢,只是……只是奴婢不想离开姑娘,奴婢便是想问问,若是奴婢嫁了过去,还能不能继续伺候姑娘?”   “当然,我又岂是那种残忍的人。”郑氏笑说:“你嫁了人之后,还是可以继续伺候你家姑娘的。”   碧芙的脸色缓了缓,似不敢相信般问道:“这是真的吗?”   “我骗你做什么,远的不说,史嬷嬷就是我在家时候伺候的人,她如今膝下两个孩子都成家了,不也一样整日里在我身边照应着。”郑氏说道。   碧芙想了想,正要答应下来。   “母亲……”   郑氏听得这声便抬头看去,就瞧见梅幼舒走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郑氏问道。   “我给母亲请安来了。”梅幼舒说道。   “你有心了,只是我正要给碧芙指一门亲事,你来了正好。”   梅幼舒垂眸扫了碧芙一眼,却道:“母亲,碧芙已经许了人家。”   郑氏闻言喝茶的动作顿时顿住,她抬头看向梅幼舒,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怎么我一要给她婚配,她就突然有个夫家冒了出来?”   “是真的。”梅幼舒捏着帕子,仍旧细声道:“我一早便想好了,待我出嫁前便想向母亲将碧芙的卖身契要回去,放她回乡去嫁人。”   郑氏犹疑地打量着她,似乎在思考她说的话。   “你舍得她离开你吗,你要想清楚了,她若嫁在这里,便还可以一直伺候着你,若是她回去了,往后……”她说着,语气中仿佛带了某种意味一般,“你可就一个人了。”   “夫人糊涂了,您今日还指派了一个勤快的丫鬟给三姑娘,她怎会一个人呢?”史嬷嬷面无表情地提醒了一句。   郑氏便扯了扯嘴角道:“嬷嬷说的不错。”   “姑娘,我愿意嫁人,待嫁人之后我还去王府伺候你……”碧芙急忙扯住梅幼舒的手,低声说道。   梅幼舒微微颦眉,柔软的声音里却带着一丝坚持对郑氏道:“母亲,还请母亲看在我要出嫁的份上,将她卖身契发还给她,叫她回家去吧。”   郑氏含笑看着她打量了许久,随即便似宠溺无奈般,应下了她。   “那就等她出府的那日,我会让门房的人亲自交到她手中的。”   梅幼舒乖巧地谢过郑氏,便带着碧芙回去。   待碧芙牵着梅幼舒进屋时,反倒十分不解问道:“姑娘为何要让我回去,这样谁来照顾姑娘?”   梅幼舒只平静对她道:“梨云告诉我,你家里母亲又病了,这一次,病得很严重。”   你碧芙的神情顿时僵了僵。   “姑娘……都知道了啊?”她对梅幼舒道:“可姑娘忘记了吗,王姨娘当初是连带着我的命一起买下来的,那一次姑娘便已经救了奴婢的母亲一次。   奴婢已经将钱寄回家里了,但姑娘身边是不能没有人的。”   “你若不回去,我母亲就会将你嫁人。”梅幼舒低声说道。   碧芙说道:“那又怎样,不都是要嫁人的吗,姑娘也总是这样说,是不是?”   然而这一回,梅幼舒却摇头了。   她垂下眸,敛起目光里不安的情绪,对碧芙道:“碧芙,母亲她其实一点都不喜欢我们,我怕……我怕她欺负你。”   碧芙顿时怔住。   “我……我很没用,保护不了碧芙,你回家去,家里有兄弟姐妹,还有叔伯婶娘会保护着你。”梅幼舒将头压低了下去,叫人几乎都看不见她的表情了。   碧芙却上前一步跪在她面前,抬起头来看着她的眼睛道:“姑娘,我不是要姑娘保护的,我留下来是为了保护姑娘。”   梅幼舒听了这话却不肯应声了。   “姑娘还记不记得,那时候我娘身上长疮,夏天又烂得快,身上都是恶臭。   我那时候小,为了和母亲回乡去用光了所有的钱,后来我也染上我娘身上的烂疮,我想把自己卖掉给我娘治病都不行……”她说着便忍不住泪目,紧紧抓住梅幼舒的手道:“是姑娘看我可怜,看我每日跪在路边磕头,便非要王姨娘买我回来。”   那时候,她们都还很小,梅幼舒只有一点点大,但却生得玉雪可爱。   可她小小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对这个世界畏惧得很。   有一天小姑娘忽然就跑到她面前来抓住了她的手臂,那个美丽的妇人便紧追了过来,叫小姑娘放手。   小姑娘一言不发,却死活不肯松手。   碧芙当时也害怕极了,也不知道这个漂亮冷漠的小姑娘想要做什么。   直到小姑娘被那年轻妇人打哭了,才小声抽噎道:“我就要她……”   妇人生怕小姑娘也被染上那烂疮一般可怕的病,才连连答应了下来,将原本要给小姑娘买丫鬟的钱给了碧芙,然后才嫌弃地将她推开,把小姑娘硬抱回了家去。   后来碧芙就拿着这笔银子真的治好了她娘和她自己身上的毛病,她便四处打听,找到了小姑娘家中,成为了小姑娘的丫鬟。   小姑娘不爱说话,也不爱理会她,漂亮的没有一点生气。   反倒像个精致的木偶娃娃。   后来她便知道了小姑娘更多的事情,也陪小姑娘度过了很多可怕的夜晚。   她才知道,小姑娘只不过是个无比胆小却很惹人怜爱的小兔子。   “碧芙的娘是个好人。”梅幼舒小声说道:“她路上没有吃的时候,都让给了碧芙吃,生病的时候先给碧芙看病,回家路费不够也不会抛弃碧芙,她每天……都在记挂着碧芙呢。”   碧芙周身顿时一僵。   “京城里坏人很多……”梅幼舒终于肯看向她了,那双水雾般凝成的眸子透着一抹忧色,对她低声道:“等你回家去有家里人保护,就不会被坏人欺负了。”   “那姑娘呢?”碧芙哑声问道。   小姑娘闻言却小心翼翼地朝她露出抹笑来,对她道:“我会听姨娘的话,听碧芙的话,叫自己活得好好的。”   碧芙看着小姑娘脸上那抹脆弱的笑容,鼻子顿时一酸。 第28章   郑氏唯恐夜长梦多,便催促着人去盯着木樨阁那边, 直到梅幼舒身边的丫鬟碧芙收拾了东西离开了梅府, 下人才舒了口气回头去传话。   “我总觉得,想要在那丫头身上掰回一局, 是件极不容易的事情。”郑氏嘀咕道。   史嬷嬷道:“她从前只是做姑娘的, 表面上装得是又乖又软,叫人也没有什么好为难她。   但往后她嫁去珩王府那种地方,您便瞧着,珩王府的那位可不是她爹,只怕稍有不对, 她的苦日子就多得数不清了。”   “不错,况且我们在她嫁过去的时候屋里塞几个漂亮丫头,那珩王总会动心的。”郑氏笑说。   史嬷嬷道:“咱们从那些人里提拔梨云做她贴身丫鬟, 对方便能经常在珩王殿下面前露脸了。   既然那位珩王殿下也是个看脸的货色, 想必往后他后院里也有的是好戏了。”   郑氏点了点头, 稍稍往后仰去, 终于放松地闭了闭眼。   而此刻, 木樨阁里,小姑娘两只眼睛红红的, 送走了碧芙,难过了半晌, 这会儿才缓下来几分。   她怔怔地坐在那里,眼见着天就黑了。   她揉了揉眼睛,爬起来才听到外面有一阵轻微的动静。   梅幼舒便往那门帘缝里瞧去, 就瞧见梨云正坐在次间的罗汉床吃着银盘里的蒸得雪□□嫩的糕点,一眨眼就吃剩下一个了。   梅幼舒见状顿时觉得鼻头一酸。   那梨云似察觉有人,便迟疑地站到了地上,轻声问道:“是姑娘吗?”   梅幼舒便撩开软帘,一张雪白小脸上没有一丝的笑意。   但她通红的眼睛让她此刻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梨云有些心虚道:“都这个时辰了,姑娘要不要用膳?”   梅幼舒轻轻摇了摇头,只弱声道:“你去给我打点水来,我想洗脸。”   梨云笑着说:“那奴婢这就去打水,你等奴婢回来。”   梅幼舒乖巧地点了点头,梨云便出了屋去。   梅幼舒便缓缓走到她方才坐过的地方,见那盘子里只有一块糕点孤零零地躺着,似乎也和她当下的情形一样,可怜极了。   梅幼舒扁扁嘴,闻着香味愈发饥饿,便忍不住伸手将那糕点捡了起来,小口小口地将这可怜的糕点吃进了肚子里。   等梨云回来的时候,她端着一盆热水正要直接推门而入,却不想那门竟不似以往那样一推就开,反而结结实实地将她拦在了门外,害得她因为惯性反弹了一下,连带着那盆热水也都洒到了自己身上。   “啊……”   梨云轻呼了一声,好在那热水也不滚烫,但她面前浸湿,竟无比狼狈。   梨云又气又恼再度伸手去推门,却不曾想那雕花红漆的木门仍旧是无动于衷。   “姑娘……姑娘你听得见吗?”梨云压低了声音对着屋子里喊了两声,可屋里头没有一个人答应。   屋子里,听着外头将门敲得砰砰响的梅幼舒默默地往被子底下钻了钻,索性闭上了眼睛不安地颤着小扇般的睫毛,假装自己睡着了。   外头梨云却都要急哭了。   那热水初时浇在身上还是热的,可是过了一会儿就冷了,夜风一灌,竟叫她有些想要发抖。   她叫了许久的门都无人答应,正要出了大门去,又想起史嬷嬷的交代。   当时可是她自己毛遂自荐要做梅幼舒的贴身丫鬟的,史嬷嬷还交代了她在梅幼舒出嫁前不可闹出任何动静来。   若她此刻跑了出去,其他三个丫头岂不是恨不得立马看自己的笑话,然而取而代之。   可不能……   梨云想了想,便咬了咬牙坐在了门口,心道姑娘很快就会发现自己的,自己再多等会儿就是了。   可惜最终,梨云这个愿望还是落空了。   整整一夜,直到第二日日上三竿的时候,小姑娘才打开了门。   梨云则是红着眼睛,擦着眼泪鼻涕,无比委屈地问道:“姑娘昨夜将我关在门外是何故?”   梅幼舒忍不住涨红了脸,拿着已经完工的鞋子假装在做针线活,含糊对梨云道:“定然是因为我睡着了,没、没有听见……”   梨云见她连说谎都不会说,满脸仿佛都写着“我就是故意的但我不承认反正你也不能拿我怎么样”,她忍不住跺了跺脚哭着跑出了屋子。   梅幼舒心虚地捏着手里的针线,脸上的余温都还不曾降下去。   她都会说谎了,还把小丫鬟给欺负哭了……   她可真坏啊——   虽然昨夜梨云已经坚定了能少一事就少一事,但是经历了一夜的身心摧残,她娇滴滴的少女心多少都有些崩溃。   一想到旁人都说这个三姑娘是好欺负的,她都想把那个人揪出来狠狠打两个嘴巴……   待她哭哭啼啼地把这事情与史嬷嬷说了之后,史嬷嬷反倒把她又骂了一顿。   “你是去做丫鬟的,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史嬷嬷冷冷瞪了她一眼,说道:“让你现在忍耐着,往后得了机会去勾、引那珩王,什么富贵荣华没有,连这点点苦都吃不下,还有脸过来告状,你长没长脑子?”   梨云被训斥的一愣一愣的,被史嬷嬷反复洗脑,带着要勾、引珩王的远大抱负只得夹着尾巴又回木樨阁去了。   史嬷嬷看着她的背影,颇怒其不争道:“这年头长得漂亮的都怎么不带脑子,也不知那些长得漂亮又聪慧的姑娘都去了哪里……”   经了这场小风波后,梨云到底收敛了一点,旁的不说,至少梅幼舒最喜欢吃的点心茶水她是不敢碰了。   日子便在这样紧凑的节奏中过得飞快。   任是梅幼舒磨磨唧唧消磨度日,还是很快地就等来了她出阁的那日。   可惜小姑娘到底不是嫁为妻室,在家也不是嫡女,更没有嫡亲的母族在背后支撑。   落在旁人眼里,难免要议论两句。   “这小丫头也是个了不得的,尽捡高枝攀,你说若她在家里安分守己一些,难道给她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庶子人家结亲,叫她做个明媒正娶的正房会是个难事?”   “还不就是看上了人家权势地位,偏她就真有那个本事,宁愿做小,也要攀顶高的那一枝……”   说起风凉话,他们自然极为起劲。   好在小姑娘是听不见这些的。   她素来不懂这样的事情,便被那些嬷子安排来安排去,也不知怎地折腾,就给她安排进了一间陌生的房里。   那房屋可比梅幼舒的木樨阁大得多了。   她一人坐在屋里的时候便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厚实的大床,那些漆色与雕镂的工艺竟无一不精致,线条自然圆润,恍若浑然天成。   梅幼舒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便依着那床柱子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就被人推醒来。   梨云望着她,道:“珩王殿下来了,姑娘快些坐好,奴婢这就出去了。”   梅幼舒懵懵地点了点头,便见眼前忽然被一片鲜红挡着。   梨云替她盖好了红盖头,见她也没有多余的举动,便悄然出了屋去。   梅幼舒这时候才渐渐有了一种嫁人的紧张感觉。   她还没有想好待会儿见了来人要怎么解释,外头的门忽然便又响了一声,接着进来一人,将门重重合上。   梅幼舒的心顿时一颤,整个浑浑噩噩的脑子也更加清醒了起来。   那些丫鬟婆子可不会这么不客气的甩门。   来的那人可不就是……   盖头一下子被人揭了下来,丝毫没有那种男女初次那般旖旎羞涩的缓慢进度。   那人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便出现在她眼前了。   君楚瑾垂眸望着她,脸上也没有一丝笑意。   梅幼舒紧张地抓着被他陡然揭开的盖头,一双雾蒙蒙的鹿眸里头便透露出一丝无措。   原来这人今日也穿了一身红色的衣裳,她还以为纳妾是个极为简单的事情,她只隐约记得自己给他敬过一杯茶,连拜天地都是没有的事情。   只是他穿红色竟显得异样好看,连带着先前令她害怕的那种气势都减弱了许多。   而君楚瑾则是不动声色地将她的神情都纳入了眼底。   他原先还想拿那日的话去打小姑娘的脸,想到小姑娘被自己欺负的泪水涟涟的模样,他就愈发有些忍耐不得,一见天黑便忙将其余人遣散,进来见她。   只是小姑娘穿着一身素面红衣,雪白的手与雪白的脖子便从那红布底下露出,在他的眼里,渐渐就变成了一块极为诱人的水灵白菜,还用了最好的红布绸子包裹好送来他盘中,予他填腹。   他的喉结滑动了一下,垂眸遮住眼中逐渐变化的某种情绪。   “这回,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他的声音低沉而出。   梅幼舒羞惭极了,只低下脑袋去,不好意思再为自己辩解半个字。   然而君楚瑾只是冷淡地注视了她片刻,便抬脚走开了。   梅幼舒正是不解,也不好问他去哪里。   这时一个老嬷嬷便进了屋来对她道:“姑娘,奴婢替你卸下头发。”   梅幼舒便跟着她到镜前将满头钗环卸下,又被对方领去洗了个澡换了身宽松衣服,待她重新回到那间寝屋时候,却仍旧没有见到君楚瑾。   小姑娘心里没有了底,又有几分害怕 ,想着只要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便钻到了软被下,正要闭眼睡下。   可偏偏这时床榻边忽然一沉,她睁开眼睛,便瞧见君楚瑾正冷冷地看着自己。   “你这就睡了?”他的眉头竟皱了起来。   小姑娘这才想起来是要两个人一起睡的,便往里挪了挪,还将被子掀开了一个小角,对他小声道:“咱们一起睡……”   君楚瑾脸色微缓,抬腿上了榻躺在了她身旁,也算是自己宽慈地给了小姑娘面子。   然后……   然后小姑娘又躺了回去。   他的脸登时黑了下来。   他几次三番纵容她欲迎还拒的把戏,却并不代表这一招每回都对他有用的。   他的忍耐远没有她想的那样好……   他正要有所动作,小姑娘便忽然从枕下盒子里拿出一块雪白帕子,紧张地对他道:“方才嬷嬷交代过了我,说是今晚上要用到的……”   君楚瑾便冷着脸道:“那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梅幼舒见他不仅不主动,还问自己,再怎么不懂都忍不住红了脸。   于是在君楚瑾的期待下,小姑娘羞涩地朝他伸出了脚来……   他皱了皱眉,虽有些不满这样的开端,但还是伸手握住了小姑娘的脚。   小姑娘的脚细滑娇小,他揉抚着,眼中的眸色亦渐渐深邃。   小姑娘却害羞地别过脸不敢去看,直到他终于摸够了似的,竟忍不住朝小姑娘的玉足凑了过去,鬼使神差地在小姑娘脚背上印了个吻。   梅幼舒见状“呀”了一声,才令他回过神来。   他看着小姑娘娇柔模样便也顾不得那些面子上的东西,便倾身过去想要亲她,却被她抬手挡住。   梅幼舒委屈地看着他。   “怎么了?”他喑哑着嗓音问道。   小姑娘迟疑地看着他,道:“你刚才亲过我脚了……”   她似乎怕他不明白似的,又怯生生地补充了道:“脏……”   君楚瑾闻言脸色登时一沉。   梅幼舒迟疑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便见他看着自己的目光竟愈发冷了。   然而很快,他便掀了被子走了出去。   小姑娘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说错话的严重性了。   她把新郎给气跑了——   她的肩头微微瑟缩,委屈地想,脚本来就脏,她又没有叫他亲自己的脚,他亲完了脚还想亲她的嘴儿,岂不是等于她亲了自己的脚。   梅幼舒想了想,便愈发觉得不能接受。   她心想着反正都气跑了,还是等一觉睡醒再说,便真的就闭上了眼睛要睡了过去。   岂料方才离开的人竟去而复返,见她在自己走开后还能安心睡下,便面无表情地将她身上的被子掀开了。   梅幼舒惊得爬坐起来,看见君楚瑾竟又黑着脸回来的。   “殿下……”   小姑娘吓坏了。   难道他走了之后越想越气,决定要回来将自己打一顿吗?   君楚瑾上了榻却并不躺下,而是再度将小姑娘堵在了墙角里。   “殿下,我错了……”小姑娘见他用一种极为可怕的目光看着自己,终于又忍不住要被吓哭了。   “过来——”君楚瑾不耐说道。   小姑娘便在惊惧的气氛下僵硬地挪到他身边去,却冷不防被他压到在了榻上。   小姑娘泪光莹莹地看着他,可怜的样子似乎恨不能叫他自责内疚。   君楚瑾想着对方方才说过的脏,这才咬牙切齿地对她说道:“我去洗过了。”   小姑娘呜咽一声,余下的声音便被他如数吞下。   梅幼舒这时才发现,他这样的举动根本不像是在亲人,反倒像是在……吃人。   哪有人亲旁人的时候会又咬又舔,还……还将舌头伸了进来?   小姑娘挡也挡不住,因为氧气的缺失喘息也愈发急促起来,连带着两颊也似桃色般浮出一层浅粉,娇羞动人。   梅幼舒原先还推着他的肩头,只是很快便没了力气,连意识都要变得模糊。   直到身上那个似虎狼一般的男人忽然伸手扯她小裤,令她顿时慌乱起来。   “你……你想干什么?”   小姑娘觉得他真不要脸,该摸的都摸了,该亲的也都亲了,还想脱自己裤子。   君楚瑾却意犹未尽地吻了吻她被含吮的嫣红唇瓣,试图露出抹温柔的笑来安抚小姑娘。   然而落在小姑娘的眼里,竟是极为可怕的笑容。   就像是某种巨型禽兽试图用温和的假象来麻痹小兔子,骗对方自己是个好人一样。   实则那样的笑容在小兔子看来,是要多狰狞就有多狰狞。   君楚瑾却在小姑娘吓懵的时候牵引着小姑娘的手落到了不可描述的某处,小姑娘顿时就瞪圆了眼睛。   那是、那是……男人的命根子啊。   可她往日里也没能看出来他两腿中间有个这么大的物什。   她虽然没有看到其他男孩子裤子下的风光,但也知道他这样的尺寸是不正常的。   想必他不仅平日里走路不方便,若是不小心磕了碰了,一定会更疼吧。   小姑娘又想到了碧芙的理论,忍不住心疼他一下。   可是很快,小姑娘就发现自己错了。   就在她心疼他的下一瞬,她便后悔了。   对方用这东西捣鼓了一整夜,竟然一点也不觉得疼,反而是她疼得哭哭唧唧,到最后连踹他命根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在君楚瑾再度将她翻过来时,小姑娘抱住他的胳膊娇泣哀求道:“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只他饶过她这一次,她往后一定会说话算话,不敢出尔反尔了。   君楚瑾却将她搂在怀里,低头亲吻她略汗湿的额发,认真且严肃对她说道:“乖……做错事情就要受到惩罚,只一下就好了……”   小姑娘抽抽噎噎,怀疑地看着他。   一下就好了?   事实证明,肉食动物在想吃肉的时候,说的话根本就不能信。 第29章   翌日正是日光明媚, 日光从一颗树的枝桠间穿透, 一抹金色薄纱般的阳光便落进了屋子里来。   梨云守在门外, 一旁同她一道陪嫁来的梨月便忍不住往里头瞥了一眼问道:“昨夜里你听到什么动静没有?”   梨云闻言红着脸瞪着她, 道:“你知不知羞,一早上就说起这种话来。”   梨月压低了声音道:“这个珩王是个生猛的, 欺负了咱们姑娘一夜,咱们姑娘娇滴滴的哪里能满足得了他, 想来要不了多久咱们的好日子就到了。”   梨云忍不住顺着她的话想了想,顿时也有几分蠢蠢欲动。   她们两个正臆想着得宠后的荣华富贵, 偏这时从西边圆拱门内走来几个面相生冷之人。   那几人手里端着诸多物什走入游廊之中,竟明显是往她们这处来的。   门口两个丫鬟顿时面面相觑,转眼那几人便有条不紊地走到了她们面前, 为首的那位稍稍年长秀丽的绾发妇人皱了皱眉, 对她们道:“你们是梅氏陪嫁来的丫鬟?”   梅氏?   梨云怔了怔, 待反应过来,心中竟隐隐有几分不悦。   她们到底也是从梅家一起出来的, 梅幼舒嫁来这里是做妾室, 可妾室也是有妾室体面的。   旁的不说,至少也该称她一声“姨娘”才对?   眼前的妇人虽绾了一个极为简约的发髻,但她看上去不过三十来岁,甚至样貌也生得不差, 只是她眉峰冰冷,似乎常年都是这般严厉模样,便是身上穿着的也是透着光面的缎子。   她唇角紧绷着, 周身散发着冷傲气质,自有一种高人一等的姿态,令梨云与梨月都忍不住生出几分畏惧之意。   “奴婢们正是……”梨云谨慎应答了一句,正想着要如何开口打探对方的身份,便忽然听得门外一串铜铃发出清脆声音。   梨云梨月错愕看去,却发现那串铜铃就在墙壁边上,似个挂件般还缠了繁杂的红色穗子,好看是极好看的。   “时至隅中,你家主子竟仍然不知起身侍君出帐更衣洗漱,我家王爷从未迟过这时。”那妇人说罢便冷冷从鼻息间哼了一声,目光将她二人扫过,随即推门而入。   她身后丫鬟亦是如出一辙的冷然,看着她们两个丫鬟仿佛就好似看到了乡巴佬一般,眼中还透出几分不屑。   实则梨云梨月二人也是郑氏在家中仔细挑选过的,且不说够不够机灵,至少相貌身段都是上佳。   然而便是刚才进去的那四个婢女,竟一个塞一个的好看,即便是端着东西,亦是姿态矜美,雪肤细腰。   梨云惊了惊,单说相貌,也不是每一个都是挑尖的,但她们都胜在气质干净,给人一种无暇之感,尤其是肤色皮肤养的雪白娇嫩,反倒像是当做大家闺秀培养出来的。   待里面四个丫鬟伺候君楚瑾穿衣洗漱之后,那妇人便垂眸扫了帐内凌乱的模样,瞧着被下微微隆起之处,眉头愈发皱紧。   “佩紫。”   君楚瑾忽然唤了她一声,她这才收回了视线,恭敬道:“殿下,已是巳时三刻。”   君楚瑾闻言皱了皱眉,不曾想过自己竟晚了这么久,他的目光下意识落到账内小姑娘躺着的地方,便联想到自己昨日未能克制的情形。   他身边一婢女刚放下了手里的铜盆,正要上前去将床上的被子揭开,却被君楚瑾不咸不淡地声音打断。   “回头令微珀安排下人来收拾。”   佩紫闻言便不动声色地令那婢女退下。   “梅姨娘初入府来,想必于王府这一块的规矩知之甚少,想来还有诸多调、教之处。”佩紫低声对他说道。   君楚瑾道:“往后再说。”   他说着便抬脚往外走去,方才立在床边的丫鬟便悄悄将被下一块染了红色的白帕递给佩紫看过。   佩紫微微颔首,那丫鬟才将东西放了回去。   “佩紫姑姑,早些时候听闻这梅三姑娘是个有手腕的,不然怎会被殿下轻易看上。”青裳低声说道。   尤其是今早上,原本王爷卯时三刻便该起身,结果硬是拖到了将近中午。   他虽没说什么,但也没让她们将里头那小姑娘吵醒。   由此看来,王爷嘴上说不在意,可却还是受了蛊惑般,在头一日不先令对方立下规矩,反而似有意无意般纵容对方。   这样的开头岂了得?   “王爷往日里素是洁身自好,一是贪图新鲜不足为奇,不必大惊小怪。”佩紫说罢转身便往外走去。   青裳又暗暗扫了一眼睡得昏沉却看不清头脸的女子,亦跟了出去。   而门口心里跟敲小鼓似的梨云和梨月则是看着君楚瑾出了房门。   二人立马便低下头去行礼。   待他走得远了她二人才抬起头来。   “我怎瞧着王爷是黑着脸出去的?”梨云暗暗摸着心口,还有些后怕,生怕方才那冷脸的妇人过来为难她们。   “莫不是咱们姑娘没能满足了他?”梨月迟疑道。   梨云缓了缓神,便与梨月推门进去。   这里里外外的动静终于叫小姑娘被吵醒了。   梅幼舒缓缓睁开眼睛,看着这张比她往日里睡的足足大了三倍的床一时都还未缓过神来。   直到她从铺上坐起,察觉到身体隐隐异样的感觉,这才微微颦起了眉头。   “姑娘怎么了?”梨云见小姑娘坐在帐子里,眼中仿佛有水光般,下意识便软声问了一句。   小姑娘抬眸看她,娇怯说道:“疼……”   梨云红了红脸,道:“疼也是常事,但海棠院的嬷嬷已经让人备好了热腾腾的汤水,去泡一泡便能好了。”   小姑娘则是乖乖“嗯”了一声,由着梨云与梨月扶起,往后室汤池里去了。   待小姑娘脱了衣裳,两个丫鬟便瞧见她身上梅花一般的印记,又忍不住羞臊。   “那珩王殿下待姑娘可真是喜欢呢。”梨月一面羡慕,一面试图恭维小姑娘。   梅幼舒听了这话反而更是委屈。   喜欢不是应该给她很多好吃的糕点饼子吗,整夜不让她好好睡觉又是什么道理?   便是将近天亮的时候,那样大的床,他也非要挤着她睡,挤得她连手臂都张不开,还是她困得不行,才睡了过去。   实则类似的话她昨天夜里也并不是没有问过。   只是想到对方的回答,小姑娘只能将委屈又默默吞了回去。   早些时候她便一直觉得自己往后嫁给什么人都该是一样的,便是梅幼岚曾吓唬过她要将她嫁给白头发老头子,她也不曾有过不愿。   到了今天小姑娘也只能勉强地在心底安慰自己。   那位珩王殿下唯一的优点便是比老头子要好看一些。   但就是不太爱干净,昨天趁着她不注意,又偷偷亲了她的脚……和全身。 第30章   早在梅幼舒进王府前, 君楚瑾便已经令人为她指派了院子, 是以她入府之日对方便是直接在海棠院中与之完成了同房之礼。   而在这海棠院中,一向打理此地的便是宋嬷嬷。   待梅幼舒穿戴整齐后,宋嬷嬷便上来向她请安, 并与她简单说了府中的情形。   梅幼舒这才知道, 这府里头的管事姑姑是个叫做佩紫的人。   那位佩紫在许多年前曾是君楚瑾母妃身边的一个贴身丫鬟。   后来因为替孕中王妃挡刀,导致她险些丧命。   最后虽然活了下来, 但却也因此一辈子都生不出孩子来了。   先王妃为此还特意将她认作了义妹为她撑腰。   可惜,好景不长, 先王妃没能活多久便撒手人寰。   而整个王府便都是这位佩紫姑姑一直在细心打理。   “原来如此, 难怪那位姑姑今日早上那样的冷淡,还……还说咱们姑娘没能早早叫王爷起身。”梨云低声说道。   宋嬷嬷淡淡扫了她一眼, 道:“佩紫姑姑常年都自有一套管家之道, 为了约束下人,她也习惯了严肃面孔, 至于王爷……他是没有这样晚起过的。”   梅幼舒听了她的话, 面颊微微泛红。   君楚瑾都算起得晚了, 她起身的时辰岂不是更是晚得不像话了?   “嬷嬷可知王爷一般是何时起床的,往后我定然不会弄错了时间,会早早叫醒他的。”梅幼舒软声说道。   宋嬷嬷看她, 心道这小姑娘可真是天真,王爷哪里有空天天给你这个机会让你来将他叫醒。   只怕往后王爷娶了王妃之后,就更没有这个小姑娘什么事情了。   她心里虽那般想,但觉得小姑娘没有经验会生出这样天真的想法来也不足为奇。   待对方往后吃了苦, 也就会逐渐变得成熟稳重起来了。   她将心底的话沉了下去,随即便开口回答了这个问题。   “王爷他习惯了在寅时起身。”   小姑娘略是震惊。   一向喜欢赖床的她完全想象不到要在寅时起床是怎样的情景。   “那个时辰岂不是天还没亮?”梨云忍不住将梅幼舒的心声问了出来。   宋嬷嬷只勉强朝对方笑了笑。   在王府里的下人看来,她们不是没有按照王爷的喜好想过王府里日后会进来一些什么样的主子。   但这个美貌娇艳的女子与他们想象中略不同的便是,对方是王爷自己主动领进府里来的。   只这么短暂几句交谈下来,宋嬷嬷便多少能看出来这个小姑娘确实什么都不懂,诚然,对方若是刻意伪装,她也是看不出的。   只是她们王爷并非是个重视女色之人,否则便也不会这么多年房中一个女子都没有。   因此这位姨娘与王爷之间必然也还有旁的不可诉说的隐情。   宋嬷嬷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倒也没有对小姑娘生出什么奇怪的态度,她是个惯于沉默的人,哪怕小姑娘是个骄纵无礼的,她也会一样恭敬对待。   王府中没有高堂在座,梅幼舒入府来的头一日,宋嬷嬷便只能将对方领去了祠堂。   梅幼舒见了先珩王与先王妃的牌位之后,便提着裙摆跪下给两个已逝世的长辈认认真真磕过了头。   待她诚心跪拜后,才举起手中的线香时,门外便又有人走了进来。   梅幼舒抬眸,便瞧见那梨云口中那位冷冰冰的妇人了。   “姨娘且放下手中的线香。”   宋嬷嬷闻言,只敛了袖,并未插话。   而梅幼舒却怔了一怔。   只她怔愣的片刻,另一个随佩紫进来的丫鬟便将她手中的线香恭敬接了过去。   “按照规矩,府中只有进了王妃与侧王妃后,才会有资格祭拜先王妃与先王爷,姨娘今日初入府来,能有这份心是极孝顺的,不过此等祭拜之礼还是该留在日后姨娘怀子之时再来一并告知他们二位在天之灵。”佩紫垂眸说道。   事实上,在佩紫进来之前,她还没有想好对待这个小姑娘的态度。   然而当她看清楚小姑娘的样貌时候,仅是一瞬的功夫,她对小姑娘的厌恶感便达到了顶峰。   小姑娘被她身边丫鬟扶起,抬眸瞧着佩紫,倒也没有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其实对方言下之意小姑娘也是能够领会的。   无非便是对方想要警告提醒小姑娘的身份,不过是个妾室,是个姨娘而已。   梅幼舒觉着也没什么错。   她本来就是上门做妾的,做妾的少了很多权利,但也多了很多自由,她对当下也没什么不满。   待她同两个丫鬟回海棠院去,宋嬷嬷才开口道:“佩紫姑姑这样打压她,不怕她与殿下告状?”   佩紫轻蔑地扫了她一眼,道:“嬷嬷莫要小瞧了王爷,男子一时被美貌所迷惑也是有的,但王爷不喜欢妖艳娇缠的女子,如她这样的,也不过是因为与她有了肌肤之亲,这才负责。”   宋嬷嬷听了这话心中略惊了惊,心道自己果然是猜中了梅幼舒与君楚瑾的关系,顿时又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这话虽不是君楚瑾亲口对佩紫所说,但在佩紫问到微珀嬷嬷的时候,微珀当时虽未回答,却是默认的态度。   那个老妇一向都不爱说谎,佩紫便以此为实情,自然是瞧不起那样的女子的。   等到夜里,君楚瑾在将近夜半时候回来府中。   彼时佩紫指挥丫鬟们伺候他洗漱,却见青裳忍不住上前想要对他提及白日里的事情,被佩紫不动声色的支开了。   君楚瑾好似便一直心事重重,一时也没能被旁的事情分了心。   待他忙到后半夜时,佩紫才提醒了他时辰,按着惯例劝他歇下。   她见他回来后丝毫不将那个妾室当一回事,心中暗暗点了点头。   正当她要出去唤人收拾书房的时候,君楚瑾却蓦地叫住了她。   “王爷可还有什么吩咐?”佩紫停了动作问道。   君楚瑾便看向了她,问道:“海棠院那边今日可有什么状况?”   佩紫道:“并无。”   这时君楚瑾又问:“她可曾打听过我的去向?”   佩紫怔了怔,随即垂眸回答道:“并无。”   君楚瑾这才没再继续问她。   实则他并不是如佩紫所看到的那样心无旁骛。   事情之所以拖到那么晚便是因为白日里总会想到小姑娘的脸。   他觉得这样的劲头隐隐有些不对。   倒像是自己被小姑娘迷惑住了一般。   他再想到自己昨天夜里那般无法克制的情形,便愈发忍不住蹙眉。   自己外出她竟对自己不闻不问,莫不是料定了自己定是个贪图美色之徒,因此就如旁人一般迷恋上了她?   君楚瑾的脸色又暗暗沉了几分。   他压下这些杂乱的想法之后,便歇下了。   待翌日早上,他隐隐察觉到有人将手伸入了被下。   君楚瑾缓缓睁开了眼,瞧见身边贴身伺候的丫鬟青裳正跪在自己床榻边上。   青裳见他睁眼,便忙收回了手,对他道:“殿下,您醒来了。”   君楚瑾从榻上坐起,冷冷地望着她,道:“你方才在做什么?”   青裳低声道:“奴婢在为您掖被……”   她说着便顿时有些心虚地抬头看他一眼。   君楚瑾看着她的脸,便隐约有了几分想法。   他忽然伸出手去将对方拉到了床榻上,令对方与自己更加接近。   青裳惊慌之余竟无比惊喜。   难怪人都说这男人一旦开了荤便会犹如那天底下爱好偷腥的猫儿一般,她只是试图撩拨对方,没想到对方便忽然就瞧上了自己。   她见自己终于等来了机会,便忍不住娇羞地往他怀中偎去。   “殿下……”   然而她还没有靠近到对方身边,便见君楚瑾蓦地收回了手,冷冷地瞧着她。   “下去——”   青裳瞪圆了眼,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我身边何曾留过心术不正之人?”他的口吻亦是冰冷到了极点。   青裳浑身一颤,面色惨白地爬下了床榻跑出了屋去。   君楚瑾却似若有所思般……   果然只要自己给了对方机会,那些对他怀有歹念的女子多半都会想要勾、引他的。   若是他将这样的机会给了小姑娘呢?   君楚瑾仔细想了想,顿时又推翻了昨夜的想法,觉得小姑娘并非是故意对自己不闻不问。   而是她根本就没有这个机会接近自己。 第31章   青裳哭着从里头跑出来时, 青袖才打了一盆热水进来。   “你怎么了,怎么哭着从殿下寝屋里跑出来?”青袖见状便忍不住问道。   青裳哽咽道:“我……我得罪了殿下, 只怕我待不下去了。”   青袖闻言旁将热水放下,将她拉到一边去仔细盘问, 这才得知了她早上做过的事情。   “你糊涂了吗,佩紫姑姑早就答应了咱们, 早晚会提拔我们做殿下屋里人的。”青袖说道。   青裳哭说:“你又怎么会知道我的感受?   佩紫姑姑原先私下里还同我说过, 只要年后殿下仍旧不肯娶纳女子进门,便先将我开脸送到殿下屋里伺候, 我眼见着机会就来了,偏偏那边海棠院里就来了一个,我怎能甘心?”   她说着便甩开对方的手,道:“现在我是倒霉了,你在殿下身边又少了一个竞争对手, 你该开心了才是。”   青袖抓着她只蹙眉道:“我们都是一起长大的,你怎能这样看我?我自然是站在你这边的, 你去找佩紫姑姑, 她必然也会帮你的。”   青裳闻言眉头又渐缓, 待她想清楚后,又收敛了方才的脾气, 软了声音对青袖道:“我方才是有些急糊涂了,你莫要往心里去……”   青袖笑说:“我知道了,你快些去吧。”   待青裳去找佩紫的时候,只将这事情一说, 便直接挨了对方怒气冲冲的一个耳光。   即便如此,便如青袖说的那样,佩紫到底没舍得直接将她赶走。   “你九岁便入了王府里来,在你十三岁那年,是我亲自挑选了你送到殿下身边伺候,我可以看在多年的情分上给你一次机会,但你记着,这样的事情绝对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佩紫冷声说道。   青裳畏缩地捂住脸,忍着哭腔问道:“那王爷那边……”   “殿下自然不会为了你一个小小婢女而费神,你暂且先在院子里头伺候,低调行事,待日子久了,殿下记得你的情分,便也会忘记这件事情,旁的到时候在说吧。”   佩紫说完这话便不想再理会她,连她亲手敬上的茶也是碰都不碰,便直接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青裳慢慢滑坐在了椅子上,许久都未能回过神来。   她铤而走险的时候就该想到事情的另一面了,只是没想到君楚瑾竟会这般不顾及情面,直接逐她离开。   如今,她只能继续抱着一丝希望等待着。   而这厢青袖端着热水进屋去,见君楚瑾已经起身,自有其他两个丫鬟伺候穿戴。   她想了想,便上前说道:“殿下。”   君楚瑾往日里并未在意这些丫鬟,只是有今早上那个事例在前,他看到青袖主动来与自己说话,脸上依旧是面无表情。   “殿下,奴婢去打热水的时候看见梅姨娘身边的丫鬟也在那里,想来梅姨娘这个时候也定然起了,您要不要请她一道用膳?”   这个问题实则是有些逾越的,主子想要和谁吃饭,不想和谁吃饭,至少和她们下人是完全无关的。   然而青袖的逾越与青裳的逾越却是不同。   青袖的逾越是略带着几分投其所好的试探,而这样的试探,最大的风险也不过就是被斥责两句。   果然,君楚瑾的目光便落到了她的身上,注意到了她。   青袖只恭敬低下头去,模样恬静且不卑不亢。   “也好。”君楚瑾定定地看着她,便答了这两个字,随即便接过一块花纹繁杂的金色腰牌自己顺手系上。   青袖微微吐了口气,便悄然退出了屋去,往那海棠院去了。   然而这个时候,梅幼舒小姑娘却还窝在温软的被子里,她蜷着身子,长发便铺满了枕上,睡容安静恬然。   梨云打来了热水,本意也是想叫小姑娘早些起来投王爷所好。   可她叫了小姑娘三回,小姑娘都翻来覆去地起不来。   最后一回,小姑娘还睁开眼睛一副已经清醒的样子看着她说:“你先出去,我自己穿衣服能行。”   梨云就真的相信了,结果她出去了等了很久,再进屋时,小姑娘甚至还保持着她方才离开时候的姿态,继续呼呼大睡。   她终于发现这个小姑娘在食物与睡觉方面的追求有多么执着了。   然而只知道吃和睡,这和小猫小狗有什么区别啊,作为一个人,还拥有了接近珩王殿下的后天优势,一早上当然更应该有点野心和抱负才是。   梨云和梨月每每想到这些都恨不得将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小姑娘取而代之,自己撸起袖子来干才好。   直到君楚瑾身边的一名叫青袖的贴身丫鬟过来,将君楚瑾的话一传,两个丫鬟再不敢耽搁,硬是将梅幼舒从被窝里挖了出来。   在梅幼舒意识模糊的时候她们便自发地替梅幼舒穿上了件银红色遍地绣雪梅织金锦袄,下面则是配了件浅色的挑线裙子,   待一切收拾好了,再端看着梅幼舒的脸,便觉得她穿着这样鲜艳色彩的衣服便显得愈发娇艳动人。   “总觉得还少些什么?”梨云想了想,便拿了胭脂在小姑娘的唇上点了点,那瞬间,小姑娘那张浅淡的面容顿时也因这一点红唇而变得更加清晰鲜妍。   “梨云姐姐,外头青袖姐姐催了。”门外的梨霞进来催促道。   梨云与梨月这才将小姑娘推出了门去。   青袖暗暗打量了对方一眼,心里顿时又不得不同情起青裳。   这女子生得雪肤花貌,姿容柔美,青裳在这个时候横冲直撞想要勾、引珩王,自然讨不得好了。   等梅幼舒一路走来,终于清醒几分,待她被青袖引入了偏屋去,正瞧见君楚瑾坐在桌旁,桌上碗筷俱全,但是瞧见了那半透粉馅的水晶饺子,底面煎得酥香脆黄的汤包子,便是梅幼舒再拘谨也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这时君楚瑾朝她看来,她才反应过来,向对方行了礼。   君楚瑾见她今日穿得一身银红,忽然就怔了怔。   人靠衣装马靠鞍,再漂亮的人儿只要经过一番打扮,她总能给你更多的惊喜。   眼下的小姑娘和在家中做姑娘的时候极是不同。   那时候她穿戴俱是暗淡,衣料也是寻常,如今她穿着光缎锦衣,就连纤细柔弱的手腕上都被梨云塞了个质地晶莹的玉镯,一时之间,又令人有种娇娆矜贵之感。   没有人相信她会是个庶女,也不会有人相信,她的母亲只是一个自江南而来的低贱妓、女。   小姑娘不似以往那般苍白,面色红润许多,自前夜之后,君楚瑾才知道,小姑娘看似娇小,实则是个丰肉微骨的身段,触手软绵柔腻,将她搂在怀中那般温软羸弱之感,便令人恨不能用力将她嵌入骨子里去好生疼爱。   他不经意间动了动手指,竟觉得自己有些不受控制般,便又将脸色冷了几分。   “我等了你半个时辰,若非今日正逢休沐,只怕连早朝都要误了。”他冷淡说道。   小姑娘本见他方才瞪着自己打量了半晌,正当她不知所措的时候,他就莫名地把脸一沉。   她的心里便又忍不住一个咯噔。   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竟叫他生气了。   她委屈地揪着袖子坐下,待君楚瑾动了筷子,梅幼舒才悄悄夹了个汤包放在碗中,用食的举动矜持且缓慢。   君楚瑾便垂眸不去看她,一本正经地用着早膳,气氛严肃且安静。   待他没吃几个便发现饺子与汤包竟都吃完了,他顿时皱了皱眉。   方才看时也没觉得配食比往日里少,只是今日却这样快就吃完了,想必是因为他往日都是一个人吃的。   他都没有吃饱,况且小姑娘吃得那样细嚼慢咽,也不知道能不能吃上两个。   他想着小姑娘可怜兮兮的样子,心底不觉一软,便抬眸看向对方,正想借此对她软和下态度,便瞧见她果真空着盘子安静得坐在那里。   只是……   小姑娘的唇上的红色口脂都晕染到了唇外一圈,见他朝自己看来,还露出了无辜的模样,仿佛在说她什么坏事都没有做。   “你方才吃了几个包子?”君楚瑾鬼使神差地问她一句。   梅幼舒的食指在膝上抠了两下,因不习惯说谎,便垂下脑袋低声道:“六个。”   君楚瑾登时便又默了下来。   六个……   他才吃了四个。   她吃东西不是很慢么,为什么能吃掉六个?   梅幼舒见他问到这个,看到桌上的空盘终于忍不住红了红脸。   她……她习惯了。   从前旁的人聚在一起时候也不爱搭理她,她便只能独自一个人吃着茶点打发时间,久而久之,她便习惯了一面维持着王姨娘对她吃相矜持的要求,一面却又好似个偷摸的小仓鼠般,令桌上盘子转瞬就空了下来。   只是以往小姑娘从来都不曾涂过口脂,是以也没想过自己会因为它而暴露。   她见他脸色不太好,便猜想着他定然是没有吃饱,才这样责问她的。   梅幼舒有些后悔,便将桌子底下的手拿了出来,实则她手里还捏着最后一个水晶饺子。   “殿下吃吗?”小姑娘举着饺子,顶着大花嘴一脸无辜的问道。   君楚瑾见她像变戏法一样又变出来一个饺子,眉头皱得都能夹死一只苍蝇了。 第32章   君楚瑾当然没有从小姑娘手里接过那个饺子。   他仅是淡淡觑了一眼, 随即似无意状,道:“脏。”   梅幼舒顿时一僵,便默默地把饺子放进了盘子里。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她总觉得这样的情景有些眼熟,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发生过。   待用完了早膳,趁着君楚瑾不注意的时候, 梨云脸色尴尬地把小姑娘拉到一边将她嘴巴一周都擦了干净,梨月又立刻从怀里掏出了个胭脂盒子,仍不死心地给小姑娘点了唇。   之后,君楚瑾便带着梅幼舒去了他书房里。   梅幼舒走进去时, 看到那扇被细木棍子支起的窗子还略有阴影。   她想到的事情, 君楚瑾自然也能想到。   那天小姑娘哭唧唧的, 就像一只走投无路的兔子一样,被他恫吓到瑟瑟发抖, 一点一点挤到了阴暗的角落里。   便是在那个时候,他的心底仿佛就被黑暗侵入了阴影般,心底那些阴暗的想法与欲、望都经此无限放大, 便破天荒地想出了个既能保留住自己在小姑娘面前的矜持态度,又能让小姑娘满怀惭愧嫁给自己的方法。   想到这一点, 他便垂下眸,鸦羽般的长睫再度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小姑娘则是看到他书架上的陈列着的书,生出几分好奇,正想伸出手去,便听他忽然问自己。   “你平日里都看些什么书?”   君楚瑾心想, 不管她喜欢看什么书,定然是比不得他的,到时候他与她仔细一讨论,她就会发现,自己不仅有权有势,且与那些草包纨绔是截然不同的。   至少小姑娘当初完全可以因为自己的品性与内涵而倾慕于自己,而不是为了那些肤浅的身份。   梅幼舒的动作怔住,她回过头去看向对方,见对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仿佛隐隐透露出一丝期待来,心里又忍不住一颤。   她不是来做妾的吗……   为什么他的要求那样高,吃个早膳要审问自己吃了几个包子,现在还要考察她平日里看什么书,好似她平日里不看书都是一件罪大恶极的事情。   小姑娘委屈地缩回了手,吞吞吐吐道:“我……我喜欢看《三字经》。”   果然,听到这个答案的珩王殿下脸色果然不如先前好看了。   小姑娘愈发不安,却见他朝自己走来。   “《三字经》?”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唇角绷着,对她道:“《三字经》确实也是一本极好的书……”   他说着便朝她抬起手来,小姑娘吓得缩了缩脑袋,却见他只是将手伸到她头上,精准地将一本蓝皮黑字的《三字经》抽了出来。   梅幼舒松了口气,便随着他坐到了桌前,君楚瑾冷着脸打开了书,心里却在仔细回想,三字经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他忽略了的发人深省的深义内容。   只是这样的书他三五岁时便能朗朗上口倒背如流了,内容浅显,说的什么也是一目了然。   又或者说,小姑娘认定了自己是个没什么内涵之人,不敢说太复杂的书给自己听?   君楚瑾只不动声色地打开了第一页,问道:“你喜欢哪一段?”   小姑娘看着纸上的字,却又迟疑了。   她母亲很早以前便交代过她了,她只能是个大字不识的人。   想到自己又要扯谎,梅幼舒便涨红了脸,小声说道:“我喜欢‘人之初,性本善’这一句。”   这是她初到梅家的时候,梅父心血来潮时候教过她的一句,说出来应该也没什么大碍。   横竖也能拿来敷衍一下对方。   小姑娘说完便悄悄吐了口气。   而君楚瑾则是将书合了起来搁在了一旁。   即便他再有学识,也没有办法将“人之初性本善”解读出发人深省的内容。   总不能为了讨好小姑娘而硬扯一些又臭又长的东西出来。   君楚瑾让小姑娘磨墨,待磨出了那漆黑的墨汁来,他便将毛笔交到了小姑娘手里。   梅幼舒则是无措地站在满是空白等待人去□□的白纸面前,样子都要哭出来了。   “你怎么了?”君楚瑾皱着眉看着她,似乎愈发不耐了。   然而他的目光却落在她手上的那根毛笔上,心中暗道,这支毛笔是进贡之物,用的是极寒之地雪山中罕见动物皮毛制成,入手也比寻常毛笔要重上些许,即便是笔杆也是大有文章,这样优秀的毛笔,寻常人拿到了手必然都是要大为赞叹的。   小姑娘却毫无反应,他便等着她落笔再仔细感受一下那与众不同的砚墨。   “殿下……”   小姑娘缓缓仰起脑袋来,用那双雾气茫茫的水眸看向了他,丝毫不能领会他的意思。   君楚瑾立在她身旁,与她保持着一种极为亲密的距离,他又忍不住动了动手指,有种想要将小姑娘的纤细柔软的腰肢揽过的冲动。   “我……”   小姑娘紧张地舔了舔唇,似乎是紧张情况下的一种习惯动作,又像是不习惯唇上的唇脂一般,总之那只柔软湿濡的粉唇羞涩地在他眼前晃了一下便又缩了回去,似乎就像在邀请他,令他喉结一紧。   “我不认得字……”   梅幼舒小心翼翼地说道。   君楚瑾听了这话才回过神来,表情又有些不可置信。   “我幼时便与母亲住在江南,我……我不会写字,方才那句也只是父亲在家时说过一句,才记下了。”   小姑娘说着就垂下脑袋去,不敢再看对方。   君楚瑾皱了皱眉,但见小姑娘一副羞惭模样,心里顿时一软。   她不过是个庶女,不认得字又有什么奇怪?   他这般想着,就伸出手去将手覆盖在她握笔的手背上,整个人便将她也整个的罩住了。   “我教你写就是了。”   他握住小姑娘柔滑细嫩的手,将注意力转移到纸上,令小姑娘写出了一个完整的字来。   小姑娘见了那字却有些高兴起来,低低说道:“这是‘梅’字,是我的姓。”   君楚瑾眼中某种情绪隐隐解冻,又在那字后面写了一个“君”字。   他对梅幼舒说:“这个字念‘君’。”   梅幼舒乖乖点头道:“这是殿下的姓。”   君楚瑾鼻间嗅着小姑娘身上似有若无的香气,压低了声音道:“不是。”   梅幼舒顿时一怔,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这才生出了疑惑。   只是她忽然觉得自己耳朵上一热,似乎被什么热乎乎的东西碰到,她扭过头去看,却正将自己的脸颊撞到了君楚瑾的唇边。   小姑娘茫然地看着他,却听他对自己说道:“这是夫君的君。”   “夫君……”小姑娘娇怯怯地将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君楚瑾心下微痒,终于忍无可忍地将唇欺了上去,面不改色地堵住了小姑娘的小嘴儿。   梅幼舒哪里能领会得了男人的心思,只见他好端端的又亲自己,便忍不住要往后躲去。   可她一躲,君楚瑾便将她抵在了他与桌子之间,竟令她连转身的空隙都没有。   小姑娘屁股被迫离开了椅子,便被眼前这个男人整个人举起,将她抱坐在自己的身上。   梅幼舒岔开腿坐在他身上,手足无措。   她原先与他并肩而立个头就只到他胸口的位置,如今坐在他身上,双手柔柔地搭在他肩头,反倒与他目光平齐了起来。   她有些不安地挣了挣,眼中水光莹莹,语气带着一丝颤意道:“殿下,我不喜欢写字……”   写字还要被他亲得喘不过气来,这可真是个苦差事。   君楚瑾揽住她腰肢的手臂却收紧着,令小姑娘不得不紧贴在自己身上,满脸的羞臊。   “方才是怎么唤我的?”他的左手落在她纤弱的后颈,令她不能再退缩。   小姑娘想了想,颤颤巍巍地又重复了那个词,道:“夫君……”   君楚瑾眸色深了几分,心中暗忖,看在小姑娘这样喜欢他的份上,就允了她这个逾越身份的称呼也是无妨的。   “殿下……”梅幼舒刚要说话,待察觉到后颈上那只手便用了力,便又忙改了口,结结巴巴道:“夫、夫君……”   小姑娘忍着泪意,道:“我、我还是想学学怎么写字。”   这位珩王殿下表面上看起来正经,但手已经不自觉地伸到了她裙子下了。   这让梅幼舒不免就想起了头一天晚上的经历。   上一回他将她欺负流血了,都还不肯停下来,伤在那样紧要的地方,她隔天都不好意思叫大夫给自己看,好不容易娇养两日,她可一点都不想这种事情再发生了。   “嗯。”   君楚瑾好似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小姑娘眼中犹如禽兽一般的举动,反而觉得自己应该在小姑娘眼里的形象应该不一样了。   小姑娘也许会想,他不仅仅是个有权有势的,还是个知情知趣的男子。   然而他却不知自己在小姑娘眼中已经成了一个表里不一的人了。   梅幼舒觉得从前他表面上又凶又恶,至少还正经严肃得很。   但事实上,她才知道他不仅又凶又恶,还很没有羞耻心。   就像现在,明明他在做坏事,可他却好像一点羞耻的意思都没有,甚至脸都不红一下。   他还逼着自己叫他夫君。   小姑娘想到这些就更想哭了。   君楚瑾怕继续保持这个姿势会克制不住再吓到小姑娘,这才放开了她,借着教她写字之名,忍不住在她脸侧吻了几下。   小姑娘抖着手,写的字都像一只浑身发抖的可怜蚯蚓一样。   “错了……”   耳朵被人轻咬了一下,小姑娘面红似霞般吱唔了一声。   君楚瑾愈发满意。   想来要不了多久,他们的感情就能突飞猛进,琴瑟和谐。 第33章   待小姑娘从书房里出来时, 整个人的样子都有些狼狈。   两个丫鬟出门前亲自将她收拾得漂亮整齐,只是这会儿她的发簪歪了些,鬓发乱了些,就连唇上的口脂也不见了。   梨云上前去打量, 低声问道:“姑娘……不对, 姨娘, 你方才是不是舔唇了?”   梅幼舒吸了口凉气, 还是觉得自己嘴巴麻麻的。   她委屈地点了点头。   不仅她舔了自己的唇儿, 方才那位也舔了。   她还算疼惜自己,只是出于紧张想要安抚自己, 可他却把自己的嘴都舔肿了。   梨月忙又从怀里掏出来口脂盒子, 小姑娘面皮一抽,忙拒了对方的好意。   “我不喜欢。”梅幼舒泪汪汪地看向那盒子。   梨月本还想劝说两句,只是看见对方的可怜样子时便忍不住心头一软, 只好将盒子收起来了。   待梅幼舒回去, 整个人都恹恹的,好似累坏了般。   不知内情的自然是理解不了的,毕竟她方才也不过就是去书房里看看书写写字,怎么就累了呢?   然而宋嬷嬷见状留意到了,便上前去问两个丫鬟。   待她听得两个丫鬟的描述之后, 也没有多说什么, 只不动声色地走开了。   梨云道:“这个嬷嬷似乎同咱们都不是一条心的。”   梨月与她道:“要一条心做什么,咱们可是大夫人派来姑娘身边的,本来谁和谁都不是一条心的。”   梨云点点头, 这才跟进了屋去。   这厢君楚瑾头次教旁人写字,觉得是个十分有趣的事情,只是他还未来得及深入体会一下师徒之趣,便听得宫中传召。   他这才不得不放了小姑娘,回去换了身衣裳进宫去了。   青袖伺候他出门,见屋里有其他丫鬟收拾,便回了自己房间去歇息片刻。   与她一个屋子的青裳见她回来,急忙拉着她坐下,问道:“青袖,殿下他心情有没有好一些?”   青袖扫了她一眼,将床头的针线拿起来,道:“还算好吧,殿下他今日与梅姨娘在书房里练了好一会儿字。”   “练字?”青裳皱眉道:“殿下的字一向都是极好,还得到过圣上赞誉,难不成那个女子竟还是个才女,连殿下都愿意陪她练字……”   她自己嘀嘀咕咕一阵,见青袖仍旧低着头在做东西,对她态度也冷漠得很,便有些失落道:“青袖,你定然会帮我的是不是?”   她说完不等对方回答,又紧忙说道:“咱们是一起进的王府,比起殿下身边的其他丫鬟是不同的。   你该记得的吧,就在我们卖身进王府之前,你险些就饿死了,多亏了我把自己最后一块饼掰成两半分给你了,要不然你那时候哪里能坚持得到王府,哪里能有今日的风光,你……”   青袖手里的针错了个位,可她面上却没有什么变化,只抿唇笑道:“好姐姐,救命之恩我哪里敢忘记,只是你我姐妹情深,就算没有这一桩事情我也会帮你的。”   她说着便将手里的绣绷放到了一旁,道:“我方才就在想你铤而走险的那件事情,我想殿下没有直接让人将你打死或者发卖,想必还没有讨厌你到那个地步,也许你只是没有找准时机……”   “找准时机?”青裳顿时生出几分好奇。   青袖看着她说:“男人不都是管不住下半身的,只要你寻个合适的时机叫殿下主动要了你,这种尴尬的局面不就不解自破了吗?”   青裳隐隐有些激动,只是想了想这个实施的过程,顿时又挂下了脸,“你说的这些我怎么不知道,只是也得让殿下肯要了我才行。”   青袖说:“实在不行,也可以借助一些外物的帮助,比如饮酒助兴之类的事情,不过就是慢了一些,若是能有什么更快的方法就好了。”   青裳听了她的话,却陷入了深思。   若她早些想到这个,也许会选择在君楚瑾喝醉酒的时候去接近对方,但如今她已经惹恼了对方,只怕短时间都做不到了。   可是方才青袖也说了,若是有那种再快一些的……效果更为显著的,这样的东西自然也是有的。   想到这个青裳激动地心跳都忍不住加快几分,但她却抿住了唇,并不打算将自己想到的事情告诉旁人。   等白天消磨到了尽头,梅幼舒临睡前又去了汤池更衣沐浴。   就在小姑娘不在屋里的时候,君楚瑾便从外面回来,径直过来了海棠院里。   宋嬷嬷见了他垂眸行了礼,又与对方交代了一下小姑娘白日里的活动。   “受到了惊吓?”君楚瑾搁下了茶盏,皱着眉将这几个字重复了一遍。   宋嬷嬷道:“不错,今日梅姨娘从书房回来之后便无精打采,似乎并太高兴。”   那些小丫鬟不懂的事情,她一个老妇人却是懂的。   就算她当时没能在现场亲眼看到具体的情形,单单靠她们描述,她也能猜到**不离十了。   且不说小姑娘是不是真的受到了惊吓,她这样说,也是想要暗示对方收敛一些。   然而君楚瑾将问题的重心全都放在了一个地方。   那就是小姑娘受到了惊吓。   也就是说……小姑娘不仅不喜欢与他亲密的行为,甚至还会害怕?   君楚瑾的脸色顿时阴沉了几分。   他觉得这样的事情绝对没有可能。   难道不是小姑娘先喜欢的他,然而他才回应了她这份爱慕之情?   他原本大好的心情,顿时因为宋嬷嬷的一番话而阴郁了许多。   而此刻,梅幼舒将将享受完了温暖解乏的汤池后,丫鬟特意给她换上了一件藕色的宽松纱裙。   她掩唇打了个哈欠,这才往寝屋走去。   待她揉着眼睛正要往榻上爬去,却陡然发现了自己榻上多了个人。   梅幼舒怔住了。   这个倚在床边认真看书的人不是珩王殿下又是哪个?   “殿、殿下?”   梅幼舒不确定地唤了对方一声。   对方才面无表情地将目光从书上挪开,施舍了她一眼。   他就知道那位老嬷嬷定然是胡说八道的。   小姑娘知道自己今晚上在,还特意穿了件极为诱人的衫裙。   平日里小姑娘都穿着的衣服都一直严密包裹着了脖子,可今天晚上……   君楚瑾动了动喉结,不动声色地将小姑娘宽松领口处的风光纳入眼底。   那雪白的锁骨,以及领口下的阴影,无一处不在试图撩拨着他。   她若不喜欢他,为何要穿着这样诱人。   然而君楚瑾却掩去眸中的炽热,一副平淡模样,打定了主意要小姑娘自己主动,他才能考虑一下是否要给予对方些许回应。   “还不下榻安置?”君楚瑾又垂下眸去看书,状若无意般地说了一句。   梅幼舒无措地应了一声,这才钻到了床里面去,眼睛看着帐顶,余光却悄悄地往身边那人的方向瞟去。   他既然那样喜欢看书不是该去书房看么,为何要特意跑到她这里来看,难道是为了嘲笑自己没有文化吗?   小姑娘这样一想,心情更加微妙了几分。   她秀眉颦起,想睡又不敢睡去。   梅幼舒抬眸瞧着床头的灯光昏黄,便忍不住小声劝了一句道:“殿下,夜里烛光伤眼,不若早些睡了吧?”   君楚瑾绷着脸将书放下,心道小姑娘果然还是忍不住了。   然而他却不打算再像先前那样给小姑娘情面,只是淡淡应了她一声,继续矜持地看着手中的书。   梅幼舒便只能像个鹌鹑一般缩在床角里,有些不知所措。   直到君楚瑾终于将手里那本书翻完了,冷着脸躺在了她身边。   他一躺下,小姑娘就发现原先无比宽敞的床顿时变得拥挤了起来。   但事实上梅幼舒早就将这床的尺寸暗暗打量过了。   便是躺上三个人翻身睡觉也都是绰绰有余的。   她看了看自己几乎要贴到墙的床内距离,再看看君楚瑾身后还能再睡下两个人的宽敞,抖了抖唇,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她险些就忘记了,这些王公贵族睡觉前似乎都是有暖床丫鬟会提前来暖榻的。   所以她刚才叫他睡下他不肯理会,非要等自己捂热了身下那一块,他才过来抢夺,叫她不得不躲到墙角里去,把位置让给他。   她得出这样一个结论,缓缓吁了口气。   很快,她便想出了一个更好主意来。   她等会儿寻个借口下床去,待会儿再上榻的时候睡到外面宽敞之处岂不完美?   她这样一想,目光便看向了君楚瑾,岂料对方也正看着自己。   小姑娘心口微颤,便小声道:“殿下,我渴了……”   小姑娘两只小手伸出来捏着柔软的被口,只等对方稍稍让开一点距离就能爬起来了。   然而君楚瑾听见她近乎祈求的口吻,只挑了挑眉。   她还没有讨好自己,就敢使唤自己了。   是谁给她的错觉,以为他会爬起来为她倒水喝? 第34章   君楚瑾仍旧用着那种透着凉意的漆眸看着她。   梅幼舒却茫然得很。   难道说, 喝水也不可以吗?   小姑娘想到这种可能性, 顿时便颦起了眉, 垂下眸子,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像是一种受到了某种自我暗示一般,原本还没有那么渴的小姑娘顿时就觉得嗓子干得难受。   “我就喝一小口……”   她细细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语调中掺和着娇憨软糯的鼻音,柔软之极。   君楚瑾的眸色深了几分,终于一言不发地下榻去了。   他一走开, 小姑娘便立马爬坐了起来,不解地看着他的动作。   直到他黑着脸拿来了茶壶和茶杯,梅幼舒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位珩王殿下是十分不情不愿地下榻亲自给她倒了茶啊——   小姑娘后知后觉, 这个时候也只能战战兢兢地接过了他递来的茶水, 在他的注视下喝了下去。   她连喝了三杯,才小声对他说了一句“好了”。   君楚瑾却神情莫测地看着她透着水光的唇, 直到她颤着手指将杯子递还给他,他才再度走开。   梅幼舒抚了抚心口, 想到他看着自己的目光仍旧有些不安,便又缩回了被子底下,心想接下来无论如何都要睡着, 唯有如此才好打发这漫漫长夜。   没有了君楚瑾的妨碍, 小姑娘就是横过来睡也是够的。   但君楚瑾很快便又回到了榻上,带着一身凉意重新在梅幼舒身边躺下。   梅幼舒闭上眼睛眼皮却还在轻颤。   直到屋内灯光忽然黯了下来,她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屋内陷入了黑暗之中,小姑娘都再没有什么多余的举动。   君楚瑾终于不得不生出了疑心。   难道真如宋嬷嬷所说的那样, 小姑娘并不喜欢他?   “你头天夜里可有被我吓到?”   君楚瑾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小姑娘听到他的声音下意识都提了提心肝,忙睁开了眼睛在黑暗中往身边看去。   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她能感觉到,对方一直都在看着她。   好似她不回答了他的问题,他就能盯着她看一晚上似的。   小姑娘心里想到那日的情景,却又不敢说出实话来,生怕又无故惹得他生气,接着他便会用些奇奇怪怪的方法来欺负她了。   “没、没有。”   小姑娘细弱地声音从被衾下传来。   君楚瑾听了这个答案只沉声对梅幼舒说道:“你不必对我说谎,我并不是为了与你计较才问你的。”   梅幼舒轻轻点了点头,发觉对方看不见,才又说道:“您不必在意,那天晚上您虽然凶了点,但我什么感觉都没有,一点都没有被吓到……”   事实上,她都被吓哭了疼哭了,她怕坏了——   然而君楚瑾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表情犹如石像一般逐渐冻结住。   似乎过了一段极为漫长的时光,他才慢慢缓了过来。   竟然什么感觉都没有……   所以从那天之后,小姑娘并不大喜欢理会他。   他以为小姑娘向自己示好的举动其实都是他的错觉。   因为小姑娘在床上并没有感受到他的卖力,甚至还觉得他不太……行?   室内的温度仿佛也随着这种可怕的想法而下降到了冰点。   小姑娘察觉到周身的冷气也仅是往被子下缩了缩就再没了动静。   而那位正在制造冷气的珩王殿下则是陷入了骄傲自负人生里前所未有的打击中。   托了这福,梅幼舒终于得以舒舒服服地睡过去了。   等第二日梅幼舒醒来时,身边的人早已不在了。   梨云进来看着整齐的床榻颇是失望。   “殿下他昨夜没有对姨娘做些什么吗?”   梅幼舒疑惑道:“要做什么?”   梨云隐晦地暗示道:“当然是男女之间该做的事情啦?”   梅幼舒坐在榻上,下意识地缩了缩自己被下的小脚,轻轻摇了摇头。   梨云未留意到她这细微的举动,只是颇为懊恼说道:“姨娘是不是得罪了殿下,难怪我瞧他早上走时脸色都有些不好,是不是你与殿下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了?”   她这样说,梅幼舒只好仔细回忆了一下昨夜的情形,随即便将君楚瑾问的对话说了出来。   梨云顿时一脸惊恐状。   “可……可不能这么说啊,这样殿下该伤心了。”   梅幼舒甚是疑惑。   梨云便低声附在她耳边道:“再有下次,你要说……说他厉害。”   梅幼舒不知想到了什么,最终也只是略微为难地点了点头,连为什么也不问了。   明明是他欺负自己,她当时哭过也就罢了,事后都没与他计较,偏偏他还非要她夸夸他,说他欺负的好,欺负的厉害才行么……   这位珩王殿下可真是娇气。   至此,小姑娘仍然没有意识到自己伤害到了男人的玻璃心深处最敏感的一根神经。   渐渐的,在君楚瑾屋内伺候的人都发现,自打青裳走了之后,便是青袖慢慢地取代了对方的地位,成为君楚瑾用得最为顺手的人。   “青裳姐姐是最先伺候殿下的人,后来还是青裳姐姐举荐了青袖。   没想到如今青裳姐姐一朝落了难,她便忘恩负义抢了姐姐的风头呢。”   廊下,几个粉衣丫头聚成一团,在那窃窃私语。   青袖抚了抚袖口,抬脚上前去,若无其事地走到她们面前。   那几个丫鬟顿时便住了口,略微心虚地看着她。   “莺儿,前几日佩紫姑姑问我那只珐琅彩绘花瓶是哪个修复的,我只向她提了你,她便说……”青袖顿了顿,那小丫鬟便忍住问道:“佩紫姑姑说什么?”   “她说你祖上既然学过陶瓷的手艺,说你这样乖巧的孩子放在外面做事情太浪费了,便叫我过两日将你调进屋里伺候。”   那莺儿脸上顿时露出了激动的神情。   青袖朝她们笑了笑,便径直离开,身后的声音渐渐变得嘈杂起来,她也不再理会她们说什么了。   如这样的一丘之貉,彼此根本就没有什么情谊可言,轻微的利益便如同竿尖上的诱饵,轻易便可将她们的关系分裂。   青袖往下人房走去,推开门,却看到青裳正坐在镜子前装扮着,而对方头上用的饰物无一例外都是她的。   “青袖,你什么时候买了这些好看的玩意儿,你瞧瞧,好看吗?”   青袖走到她身后,看着镜子里那张脸,笑说:“好看。”   青裳顿时笑了起来,道:“那你到时候借我用行吗?”   青袖露出迟疑的表情来。   青裳便又道:“你可不要这么小气嘛,我就借用一下,你忘啦,我还分饼给你吃过的,你可不能忘恩负义……”   青袖道:“你用就是了。   对了,我替你想到了个好主意,今天晚上王爷定然会在书房里处理一些庶务,正好是我当值在屋里头伺候他,到时候我会替你支开旁人,你到时候再向他求求情吧。”   青裳顿时感动不已,上前来拉着她,道:“你……你对我真好,青袖,我这辈子最不后悔的就是救了你,也就你会帮我了。”   青袖替她理了理发簪,笑说:“你我之间,何须那些客套。”   这夜书房里头灯火通明。   青裳穿着青色的上等丫鬟衣裳,将自己与其他丫鬟同款的发型稍稍做了修改,便衬出自己几分妩媚动人。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总归是好看的,打扮一下,就更好看了。   青裳在君楚瑾的茶盏里落了些绿褐色的粉末,搅拌均匀直至如茶水色,这才端送进了书房里去。   她低着头紧张着,本以为君楚瑾会发现她接连质疑她,只是没想到对方看都不曾看她一眼,只是将她放在桌上的茶水喝了,接着便又继续看着手里的东西。   青裳有些失望,却又有些庆幸。   经得青袖的提醒她才明白,有些药物是可以催发男子情、欲的,她还仔细衡量了分量,以免被对方察觉。   片刻,这个男人便会在药物的影响下,而主动喜欢上她,以此将她之前的罪过一并抵消,她也能借此摆脱了丫鬟的身份。   正当她要上前去时,屋里另一个丫鬟忽然立在门帘后看着她。   她见那丫鬟正要开口提示君楚瑾,便忙悄然退出屋去将那丫鬟拉到外面。   “算你自己识相,方才我没能在殿下面前告发了你算是便宜你了,你现在最好回去,不然我绝对不会再对你留情面。”   青裳气恼不已,在对方第二次要喊人的时候不得不回去了。   “青莲。”   柱子后面,青袖慢吞吞走过来。   “青袖姐姐。”那丫鬟应了一声。   “你去跟着她吧,别叫她想不开,又乱跑惹出祸来。”   “知道了。”那丫鬟听了便匆匆跟了去。   青袖笑了笑,便理了理钗头进屋去了。   丫鬟在外头的事情,君楚瑾是不清楚的。   但他喝完了那茶之后,便忽然觉得周身多了几分燥意。   原本集中的注意力顿时也难以集中。   相反,在他的脑子里全然被一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给填充满了,令他一时无心办公。   他正走着神,也没察觉一旁的人。   青袖手里换了一杯温茶,走到他身边,便做出不经意的模样轻轻一绊跌进他怀里。   君楚瑾的思绪骤然被打断,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怀里已经多了个年轻温软的身体。   他垂眸朝对方的脸看去,隐约记起了对方的名字。   正当他要皱起眉头的时候,对方便避嫌般从他身上爬了起来,一副本分模样。   “是奴婢不长眼,做事情笨手笨脚,还……还弄脏了您的衣服……”   她说着便慌慌张张拿出帕子去擦他面上浸湿的衣服。   然而随着她的举动,他心中的燥意便愈发浓重起来。   青袖则是留意到他拒绝自己的举动也变得愈发迟缓了,她便明白对方这是药性发作了。   就在下一刻,她的手腕忽然就被人抓住。   她惊慌地抬起眸子看向对方,一副纯然无辜的模样,“殿下……”   在君楚瑾眼中,她这副怯怯的样子顿时和小姑娘有些重合了。   “殿下,你抓疼我了。”小姑娘颦起眉,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然而他再仔细一看,却发觉眼前之人还是那个丫鬟。   君楚瑾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重重地将丫鬟推开。   他的脸上表情极难形容。   明明想好要冷落对方几日,偏偏却还是控制不住想着对方。   最可恶的是……   他如今腹下三寸之物甚是嚣张,简直在生动形象地告诉他男人管不住下半身的下场。   他在屋内来回踱步,最后目光阴沉地落在了青袖身上。   青袖心微提,只低下了头去。   但她却极是不解。   明明药已经生效了,可他为何不肆意一些,偏要隐忍……   难道她们这些丫鬟便这样入不地他的眼?   她最终只能将问题归咎于那个胆小的青裳,对方下的药量还是太轻。   无法令眼前之人失控。   正当青袖打算做些什么的时候,君楚瑾却转身摔门而去。   就在去的路上,君楚瑾终于为了自己找了一个十分合适的台阶顺势而下。   小姑娘既然认为他床笫不能,便是为了证明他身体健康,年轻力壮,他也该去一趟的——   这厢,梅幼舒只一早得知了今晚上君楚瑾不会过来的消息,她如往常一般收拾了安置,才上了床榻,偏在这个时候门被人推开来。   小姑娘正换着衣裳,忙将雪白的丝绸上衣拢住,这才没能走光。   而这一幕无疑是火上浇油。   只是君楚瑾一见到小姑娘,脸上仍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小姑娘背对着他悄悄系好了衣带,这才下了榻,走到他面前来规矩行了个礼。   “您这么晚了怎么过来了?”小姑娘低声说着,两只小手紧张地攥住衣角,拘谨得很。   君楚瑾抬手饮了口凉茶,稍稍压抑了体内的躁动。   而小姑娘见他屁股坐下了,丝毫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   她站得久了,便觉得有些冷,可又不能不管他自顾自的上床去。   他只一味地喝着茶,却又不肯主动对她说些什么。   小姑娘只好认命地试探问道:“殿下,要不要更衣?”   大不了她晚上还是将床分出去一半,大家一起睡就是了。   君楚瑾眸光微闪,终于理会了小姑娘,轻轻嗯了一声。   梅幼舒便只好上前来替他宽衣解带。   她虽不曾伺候过人,但基本的穿衣脱衣还是会的。   只是小姑娘到底不如训练有素的丫鬟那般精干准确,为了替他脱去上衣便要踮起脚尖来,好似要依偎到他怀里一般,就在他受不住诱惑想要伸出手去的时候,她又迅速拿下了衣服转身放到了架子上。   那种自心底蔓延出来的痒意仿佛都弥漫到了他的指尖,让他恨不能用最粗鲁的手段去发泄。   君楚瑾自认自己的耐力已算是极佳,此刻的他几乎可与那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媲美。   但梅幼舒却丝毫没有察觉,只是认认真真埋头仔细替他脱着衣裳。   就在她终于替他除去了大部分衣物之后,小姑娘终于发现了他的异常。   然而就在她怔愣时,她便看见对方那双熟悉的眼眸,里面充斥着那种熟悉的侵占意味。   她终于有些意识到了什么,然而面前这个男人只是轻轻按住她的肩头,便令她好似承受了千金般的重量一屁股坐到了床上。   君楚瑾便俯下身来,声调低沉问她:“你还记不记得你先前说过什么?”   梅幼舒紧张地脑袋里一片空白,只下意识掩住襟口,怯懦道:“殿下……”   那种柔弱细软的腔调,好似怯生生的娇嗔般,化作最后一根稻草将他的理智压到。   梅幼舒感觉自己整个人仿佛被洪水冲翻了一般。   忽然又觉得自己好像一块香喷喷的点心,面前这只大尾巴狼在吃她之前正在努力地在她身上每一处都留下自己的气味,以宣告他的主权。   她都不知自己这样好吃,他不是啃她的耳朵,就是啃她的脖子,甚至……甚至还……   小姑娘忍了又忍,然而就在她察觉对方又将手落在了她小裤边缘的时候,她终于泪眼汪汪地抬起了腿。   帐内骤然寂静了下来。   片刻,男人黑着脸掀开了半边帐子,坐在了床边。   小姑娘则是泪眼汪汪地抱着膝盖,可怜地缩在床角,好似受到了天大的欺负般。   在对方几乎能将她冻死的冰冷目光中,小姑娘忍着泪意,搅着手指还是怯怯地开口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就是上回太疼了,我流了好多的血,伤口……伤口都还没有好,现在还疼。”虽然她又说谎了,她伤口其实早就好了。   君楚瑾看着她,神情莫测。   难道她真的当他是眼瞎的么,他分明看到她是瞄准了才踢的。   “你上回不是说没有感觉吗?”他说话时候的表情好似要吃人一般,无比可怕。   梅幼舒顿时便想到了梨云对她说过的话,便更加小声而体贴地解释道:“我……我是骗您的,只是想要安慰您一下,不想叫您太难过了……”   君楚瑾听了这话几乎要气笑了。   他为什么要被她安慰,为什么要难过?   因为她嫌弃他技术太差了吗?   妈的,他从来没有见过要求这么高的女人,要不是她年龄摆在这里了,他险些就以为她是个身经百战的女妖精——   一向冷静自持的珩王殿下在这一刻终于忍不住在心里头爆粗口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昨日断了个更,明天会双更的。 第35章 二合一   宋嬷嬷一面低头做着针线, 一面抬眸扫了一眼恨不能把自己塞到门缝里去的两个丫鬟, 不免暗暗地摇了摇头。   现在的小姑娘脑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整日里便没了个正形。   然而下一刻两个丫鬟便立马缩到了一旁去, 接着门便被人重重甩开, 里头走出来一人。   正是全身上下都散发着阴翳气息的珩王殿下。   宋嬷嬷抬眸看了一眼觉得有些不对, 便上前去。   “将冯大夫请去书房。”君楚瑾对她说道。   宋嬷嬷也不问缘由, 便直接转身去了。   而两个丫鬟则是面面相觑,一点都没反应过来。   等君楚瑾走了,梨云忙进屋看, 却见她家小姑娘衣衫不整头发散乱地坐在榻上,脸色还不大好。   “快去打些热水来给姨娘擦脸。”梨云对梨月说道。   梨月还想留下来听,便被她支开, 很是不乐意地去了。   “姨娘, 方才怎么了?”梨云问道。   梅幼舒抬眸看她,道:“我……我不小心踹了他一下。”   “啊?”梨云顿时联想起方才君楚瑾让宋嬷嬷去请大夫的情形,脸色顿时变了又变。   “你踹王爷哪里了,怎么把他给踹伤了,他都叫大夫去了, 也不知道要不要紧?”梨云吓坏了,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然而小姑娘接下来的话告诉她,更是证明了她的感觉一点都没有错。   “我踹到他命根子了。”小姑娘低声说着又补充了一句, “我是轻轻地……”   梨云眼前一黑,险些当场倒下去。   完了完了,也不知道现在收拾包袱跑路还来不来得及。   如果对方没有事怎么可能会立马跑去叫太医。   一定是被踹坏了——   这样一来, 连带着她们以后的幸福也全都没有了。   只是眼下,小命还能不能保住都不好说。   “姨娘,我再也不敢有别的想法了。”梨云哽咽道,“您能不能好好伺候殿下一回啊,这日子没法过了……”   小姑娘看她忽然哭得那样伤心,更是一头雾水。   虽说王府的日子不大好过,但她好歹都没有哭天抹地,反而是她的丫鬟,似乎伤心得很呢。   再说那冯大夫晚上被人紧急召入王府,心里还直犯嘀咕。   要知道珩王殿下自成年以后一直都是严以律己,半点头疼脑热的毛病都没有。   如今深夜传召,也不知是何种急症。   只等他到了,便瞧见屋子里跪了一地的下人,他这才冷肃了脸,低头进屋去了。   “不知殿下何处不舒服?”冯大夫问道。   君楚瑾目光落在前方,右手握拳食指关节却轻扣着桌面,在这寂静的屋子中显得尤为刺耳。   他最初没有反应过来,并不代表方才那些可疑的痕迹可以从记忆中抹去。   但凡他清醒了几分,他都立马会发现,今日是有人刻意在他眼皮底下作怪。   “今日阅览公文之际,忽然察觉身体不适,体热,情、欲躁动,不知何故。”   他便这样□□裸地将这种难以启齿的症状描述了出来。   冯大夫一怔,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他便低声将君楚瑾用过的饭食一一询问,最后问出了对方是在喝了一杯茶水后才发现的症状。   “书房中可曾燃香?”冯大夫问道。   “不曾,殿下嫌腻,书房禁止燃香。”一直沉默地佩紫便在一旁接了一嘴话。   冯大夫点了点头,便将那茶碗里余下的茶水稍稍检查,很快,他便查出了问题来。   “殿下,这是催、情散。”冯大夫说道。   且不说君楚瑾的表情,佩紫与那青袖一众丫鬟脸色都下意识地变了变。   仅在佩紫的一番盘问之后,青莲说出了青裳的名字。   君楚瑾挥退了下人,仅留了佩紫在屋中。   “本王尚未记事之时,你便在府中伺候母妃,她给你荣耀与地位,你也没能辜负她,十年如一日将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   佩紫见他口吻冷漠,双膝一软,便跪在他面前,一颗心狂跳了起来。   “殿下,这些丫鬟都是我亲手挑选,我没想到她竟会这样胆大妄为,敢在您的茶水中动手脚,毕竟这么些年来,她一直都是安分守己的。”佩紫说道。   “这件事情是你错了。”君楚瑾将冯大夫配来的逸散汤喝了大半,解去药性之后,更是心下平静,“若不明白,就去问问微珀,她会告诉你。”   他这般做法无疑是直接打在了佩紫这个老人的脸上。   即便要斥责她,他难道还要借由第三人之口来给她难堪吗?   佩紫脸色难看地出了房门去,立在廊下神色晦暗。   她才是救了先王妃的人,是她一直守着这个王府,凭什么被一个后来的老嬷子抢了地位。   凭什么府里的事情,还要自己这样的老人去请教对方?   “姑姑,你脸色难看得很,要不要歇息一下?”   耳边传来一个清丽的声音,佩紫垂眸,便瞧见了青袖。   “我当初那样扶持你们,你们便是这样报答我的?”佩紫看着她,语气里充斥着冷意。   青袖垂眸道:“姑姑,其实……其实殿下他生气也不是没有缘由的。”   “在青裳头次犯错的时候,他便将她交给您去处置,你若处置了,也就没有后来的事情了,只是您到底还是宽慈了些,才给她犯错的机会。”   佩紫顿时眯起了眼,道:“你想说什么?”   青袖继续道:“问题就在于,她这次若是下的不是催、情散,而是……毒、药,那可怎么办呢?”   佩紫正想呵斥她,却顿时被她后半句话给刺激到了一般,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所以……   所以珩王殿下确实是在责怪她?   在青裳最初犯了一个小错的事情驱逐离开,将这府里心思不纯的下人清理干净,她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反而还令家主的身边留下了漏洞?   她的脸色愈发难看。   “姑姑不必在意,您十年如一日都不曾出过岔子,如今不过是年纪大了心底软了,百密尚且一疏,就算是换了微珀嬷嬷过来,想必她也未必能做的更好。”青袖说道。   佩紫微微惶恐的心逐渐往这安抚人心的声音靠去,她这会儿仔细打量着青袖,心中顿时暗暗点头。   不错,她年纪大了,膝下连个自己的孩子都没有,在这个王府里,王爷愈发有自己的主意了,她一个做不好,他也不会再向从前那样敬重她了,她还能依靠谁呢?   她先前安排这些姑娘放在他身边,不就打着那个主意吗?   至少也要先扶持一个人放在对方身边,也好做为自己老后的依靠。   如今看来,她根本就不该对青裳留情。   至少眼前这个青袖便比那个青裳要沉稳许多。   “你下去吧,我知道该怎么处置她。”佩紫说道。   青袖抿着唇微微一福,便离开了。   等到傍晚的时候,青袖便立在柱子后头,听见青裳在院子里哭喊着。   “姑姑,你信我,不是我……是青袖,是她下的药……”   青袖轻轻扬起了唇。   对方果然还是会在紧要时候往她身上泼脏水,可惜这个时候都太迟了。   对方越是这么说,佩紫姑姑便越会怜惜她。   打那日后,所有人在看到青裳血淋淋的尸体之后,便更是拘谨小心起来。   然而海棠院这个地方,也再没有被珩王殿下的脚临幸过了。   梨云则每日活在担惊受怕中,就连夜里噩梦都比平时多了。   怎么办,她们家的主子把珩王殿下的命根子踹坏了!   梨月则是一脸古怪地打量着她,“你整天都在想些什么,我瞧你这几日一直都心不在焉。”   梨云疲软道:“我一点都不想勾、引殿下了,我想回家。”   梨月摸了摸她脑袋道:“你没毛病吧,咱们自打来到这王府也是一事无成,回去也只会被大夫人和史嬷嬷责骂,指不定就成了没用的废棋了,你再说这样的傻话我下回就去告诉史嬷嬷。”   梨云撇了撇嘴,道:“那也得你回得去啊。”   她话音刚落,外头便有门房处的管事送来了一封信件。   梨云拿来了信送进去正要念给梅幼舒,却在看完信后,神情顿时不大好了。   “是……是大夫人来的信呢,大夫人说明日是二姑娘回门,说姨娘你虽是做人妾室,但也该回来一起热闹热闹的。”梨云说道。   梅幼舒这个时候才稍稍有种回过神的感觉。   她是梅家的姑娘啊,明明没有离开多久,可却有一种已经离开好久的感觉了。   她对梅家……竟然一点眷恋的感觉都没有。   梅幼舒垂下眸,浓密卷翘的睫毛便似扇般落下一层阴影。   待梅幼舒特意趁着君楚瑾在的时候过去求见对方,对方却不肯再理会她了。   “殿下尚且还有公务要处理,暂时无暇会见您,府中一切事宜都是管家负责,您可以直接寻他。”青袖低声对她说道。   梅幼舒轻轻点了点头,便乖乖地离开了这里。   梨云则是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你是说咱们姨娘失宠了?”梨月私下里听了梨云的话后,惊讶地嘴都合不拢。   “小声一些。”梨云说道。   “那还等什么,咱们快些回去告诉大夫人让她高兴高兴吧。”梨月说道。   梨云面露迟疑,却也没多说什么。   这段时日梅府正是热闹。   为了梅幼盈的婚事,连带郑氏娘家都来了好些人,最后还有娘家嫂子赵氏带着六岁的侄儿留下住一段时日,与郑氏相处得极是融洽。   梅幼舒回来的时候,正见着梅幼盈傍在一个中年妇人身边温柔说话。   那妇人笑着朝她这里看来,眼中露出几分好奇来。   “那是哪家的女子,身上的料子像是皇家特供的烟纱锻,你母亲去年就得了一匹料子,都没舍得分给家里的姐儿做衣裳呢。”   梅幼盈脸上的笑意减淡几分,道:“舅母怕是忘了,这是我家的三妹妹,她比我快一步嫁去了珩王府里,今日特意回来与我们一起聚聚。”   赵氏闻言脸上的笑意就不见了,再看向对方的目光变得十分不可置信。   “是她?知道你今日回门,她还特意打扮得这样精贵,难不成就是为了压你一头?”   “舅母快别说了,哪里有做人正妻与做人妾室相比较的,你没瞧见我三姐姐今日是一个人回来的,我姐姐才是正经回门来的,姐夫就在偏厅和父亲说话呢。”梅幼岚淡淡插了一句。   赵氏顿时笑出了声,搂着两个姑娘进了屋去。   梅幼舒则是恭敬地给郑氏敬了茶,之后郑氏便一脸动容的样子让人将她扶坐下。   “两个姑娘都嫁了出去,我心里实在是空落落的,你都不知道,她们都没走两天,我心里都想念的紧。”郑氏说着便拿帕子抹了抹眼睛,余光在掠过梅幼舒时,唇角是冷漠的弧度。   “三丫头,珩王殿下今日怎没有陪你一起回来。”赵氏似无意状问了一句。   梅幼舒颤柔的雾眸中有些不知所措。   她不是妾么?妾的地位不高,比不得正房,珩王殿下不陪她回来才是正常的。   不然,男人养妾无数,每个都跑一趟,岂不忙得都停不下来。   “殿下事务繁杂,无暇顾及到我。”她老实得很,想不出什么委婉的话去敷衍对方,只能一板一眼地回答。   赵氏见她似小绵羊般,一时也失去了与她斗嘴的兴趣。   作为郑氏的娘家嫂子,赵氏自然是帮着自己家的亲侄女的。   然而她也是发自内心瞧不起梅幼舒。   姑娘婚配之前,郑氏便一直都惶恐梅幼舒会越过自己女儿头上去。   然而等梅幼舒真的攀到了高枝之后,她今日一见对方,竟然奇异的安心了。   两个姑娘谁好谁不好,一目了然。   别说郑氏的嫂子说话不留情面,就是真的给了梅幼舒难堪,又有谁会护着对方。   郑氏抚着手里的茶盏,心情颇好。   二女儿独立自强,聪慧过人,选择了一个优秀的夫家,这才是真正幸福美满的样子。   而那个庶女有几分小聪明却柔弱不堪,恐怕在那高贵的王府里也没少受到挫折。   越是上等的地方,那里的人越是难以相处。   而如庶女这样的弱者,侥幸在她家中活了下来,在遇到真正的强者之后,自然应该早早的死去。   “母亲母亲,我渴了我要喝水!”   随着一阵清脆银铃声响,一个年幼孩子从门外跑了进来。   那小男孩穿着绿色绣花绸衫,银铃声便是从他手脚银环处传来。   他面上淌着汗,面颊通红,后头还跟着个气喘吁吁的奶妈。   “叫你奶妈倒就是了。”赵氏随意敷衍了他一句,又继续与郑氏说话。   奶妈便抱着小男孩坐在了末端的位置,也就是梅幼舒的右手边。   小男孩拿着漆黑的眸子看着梅幼舒,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   梅幼舒尚且没有反应过来,他便忽然伸出手去在她浅色的袖口上落了个黑色指印。   “呀,你把姑娘的衣服弄脏了……”梨云下意识小声说了一句。   而赵氏虽与郑氏说得欢畅,却耳尖得不行,一听到这话眼梢冷了几分,却并没有说什么。   梅幼舒将袖子收回,从前熊孩子也不是没有见过,她又不会同孩子吵架,便只能收了袖子,往边上偏去。   奶妈哄着孩子,又是喂水,又是喂糕点。   小孩子能制造出的聒噪与尖锐往往都是极不讨人喜欢的。   尤其是他坐在那奶妈怀里还挣扎不休,闹到最后只任性地将那盘子一推,整盘软糯黏糊的糕点都掉在了梅幼舒的身上。   梅幼舒迟缓地垂眸扫到膝上的东西,而梨云则是忙将她拉到一旁,像是见鬼一般替她整理衣服。   赵氏终于被这边的动静给吸引了目光,看着梅幼舒道:“知道三丫头如今金贵了,只是你侄儿年纪小,不懂事,你该不会想要与他计较吧?”   梅幼舒神情自然地摇了摇头,只是朝郑氏道:“母亲,我去换件衣服。”   郑氏微微颔首,让下人带她去了厢房。   赵氏随即便瞪了一眼那奶妈,道:“真是不知道养你这个废物做什么,他不吃就不吃了,非要喂他,若是伤着了他,我瞧你一家能有日子过!”   奶娘被骂的狗血喷头,这会儿小男孩便趁着她挨骂的时候哧溜跑出去了。   郑氏安抚道:“他可是伯爵世子,我哥哥有多娇惯他我是知道的,我嫂嫂自然也是把他当眼珠子疼爱,你回头自行省过就是了,现在快去看着他吧。”   奶娘得了这个台阶才唯唯诺诺跑出去了。   赵氏见人走后,反而面露得意道:“你瞧见了没有,你家那个庶女再好治理不过了,便是受了欺负,连个屁都不敢放的,就是珩王殿下来了,你我管教女儿家的事情,他又岂能自降身价去参与?   我告诉你,今日我要好好收拾她一顿。”   郑氏假惺惺劝道:“嫂子,这样不好吧?”   “我知道你心软疼爱孩子,就当是迁就一下我这个嫂子了,待我发泄发泄。”赵氏冷哼说:“你是不知道,你家好哥哥年前接回来的那个小婆娘又生了个儿子,这些做小妇的可真是下作,生出来的孩子也是贱胚子,不收拾是不行的。”   郑氏勉强笑笑,也就不接这话了。   梅幼舒在厢房里换下身上的衣裳,梨云正想随手将那衣服丢掉,却见小姑娘眼中罕见地有些不舍。   “姨娘喜欢这件衣服?”梨云问道。   梅幼舒轻轻点了点头,手指划过衣服上的花纹,低声道:“极是好看呢。”   她想回家是一件很重大的事情,就算自己懒散惯了,也该认真仔细对待。   所以穿了这件顶好看的衣服,不想叫她们以为自己随意。   只是她回来以后才发现,原来认真紧张的只有她一个人。   她没能见到大哥哥,也没能得到父亲的正眼相待,郑氏笑得一如既往的牵强,而那个凶巴巴的舅母,一点都不喜欢她……   “我很讨人厌……”   小姑娘说这话时并非出自自暴自弃,仅仅是一种简单的陈述语气。   仿佛在很早之前她就知道自己被所有人抛弃了,只是今天才突然想起来而已。   小姑娘松开了手,就算再喜欢那件衣服,也知道那件好看的衣服是个例外,那是王府一早为她准备的,后面就没有了。   也许往后也都不会有了。   梨云看着小姑娘苍白娇柔的样子,心口忍不住一揪。   直觉告诉她,如果没有一个人来疼爱这个小姑娘的话,她一定会活不下去的。   她甚至觉得自己当下就很想心疼心疼这个小姑娘。   梨云甩了甩脑子,觉得自己有些不太清醒。   “咱们先去前厅吧,待会儿早点回去。”梨云小声说道。   梅幼舒点了点头。   只是回途路上,她们却撞见了方才那个被斥责的奶妈,对方一脸惊慌失措跑来。   “快过去帮帮忙,我们家小公子落水了。”   梅幼舒略是错愕,待她与梨云往河边走去时候,却并未见到有孩子在附近。   “姨娘你那边有看到吗?”梨云顺着岸边往前走去,不安地问道。   梅幼舒仔细看着平静的水面,轻轻摇了摇头,眉头轻微蹙起。   该不会沉下去了吧……   她正想着,忽然听到身后爆发一阵恶劣笑声。   她还没来得及回头,便好似被什么东西飞过来用力一撞,小姑娘就掉进了水里去了。   “啊,姨娘——”   她落水前就只听得梨云的尖叫声。   很快,梅幼舒落水的事情便传到了郑氏与赵氏的耳朵里,二人听到消息的瞬间均是面面相觑。   “怎么办,三姑娘掉的地方水并不太深,只是似乎吓到了……”   “你管她做什么,我儿子有没有伤到?”赵氏焦急问道。   “这倒没有……”那丫鬟说道。   而郑氏这时却发了话,道:“舒儿落了水,此刻必然受了寒,你去给她灌些酒下去暖暖身。”   那丫鬟正是迟疑,却听郑氏颇有深意道:“越多越好。”   那丫鬟顿时了然离开。   而赵氏则是不解道:“你这个时候给她灌酒做什么,落个水而已,又死不了人。”   郑氏道:“嫂嫂也知道,你我都是大户人家,什么事情总是得端着点,总不能叫她说出胡话来,攀诬了序儿那孩子。”   她口中的序儿便是那个熊孩子郑序。   赵氏想到这点,又矜持地点了点头。   “你说的是,要我说,就是珩王殿下上门来我也不怕的,我家序儿比其他孩子都要活泼聪慧得多,皮实了一些算的了什么,谁又能同孩子计较。”她的脸上俱是包庇与不屑。   在郑氏安排好了一切之后,她们才朝安置着梅幼舒的厢房走去。   这个时候梅幼舒喝下了几碗暖酒,面颊微红,也不知是醉了没醉,只是目光与动作都迟缓了许多,像个乖巧的木偶娃娃一般,坐倚在床头一言不发。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小心,我与你母亲听闻了这个消息都吓坏了,好在你没事,下次自己走路要小心些,知道吗?”赵氏说道。   梨云却小声辩解道:“夫人,是……是你家小公子推的,我看得清清楚楚。”   赵氏听了这话颇是意外地看了郑氏一眼,笑说:“这丫头是哪里来的,你□□出来的?”   郑氏眯了眯眸子,温和一笑,问道:“梨云,你说是谁推的?”   梨云见她那副假皮假笑的样子,不免又退缩了起来。   郑氏……郑氏不会放过她的。   “是、是……”梨云结结巴巴地说。   “是你家小公子推的。”   一个更加娇细地声音响起。   赵氏眼皮一跳,循着那声音看去,却发现说这话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小姑娘。   “你说什么,我儿方才不过是不小心将糕点洒在你衣服上了,你再怎么记恨他也不能拿这件事情说笑吧,他可是个乖巧的孩子,可不是你能诬陷得了的!”   她恶狠狠地瞪着小姑娘。   小姑娘却仍旧维持着方才的模样,低着脑袋,竟又重复了一遍。   “……是你家小公子推的。”   梨云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便挤到了小姑娘面前,道:“对,就是你家小公子推的!”   赵氏冷笑一声,正要叫家里粗妇上前来,便忽然听得门外一声尖锐刺耳的惨叫声。   她们顿时都愣了一愣,朝门口看去,却赫然发现赵氏的心肝宝贝儿子被人提着后颈拎在了手里。   郑序哭得眼泪鼻涕淌了一处,哭声震耳,他胡乱蹬踢,往日连那些小厮都制止不了他,可提着他的一个老嬷嬷竟就那样悬着像是拎小鸡崽子一样将他拎进了屋去。   赵氏肺都气炸了,正要冲上去给那老嬷嬷一耳光,却见那老嬷嬷让到了一旁,门外又走近来一人。   顿时,满室的寂静。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郑氏眼皮一跳,心中暗道真是见鬼。   都怪这嫂子总是将“珩王来了也不怕”挂在嘴边,这不,那珩王竟然真的来了。 第36章   得知小姑娘今日回娘家去了, 君楚瑾冷着脸出门上朝去了。   下朝的时候, 他问身边人道:“她回来没有?”   那人面上颇为惊愕, 随即道:“梅姨娘才回了娘家去, 便是寻常人家走动,大概也是要等吃过中饭回去的,若是迟些, 在那里住上一晚明日再回来也是可以的。”   君楚瑾顿时便皱起了眉。   她都是他的珩王府的人了,怎好随意夜不归宿。   “其实梅姨娘应该会早些回来的, 因为今日是梅家二姑娘带着她的夫婿何家公子回门之日,梅姨娘不过是去凑个热闹罢了……”   “你说什么?”君楚瑾的目光落在了那人脸上。   那人一头雾水地看着君楚瑾,也不知自己是哪里说错了。   “梅姨娘先前去请示您时,您不是知道吗?”   君楚瑾却眯起了黑眸,心情愈发沉郁。   他当然知道,他还让她往后有什么事情直接去找管家商量。   只是她先前也都没问过他要不要一起去。   原来是因为她昔日的相好今日也过去了。   “殿下, 咱们是直接回王府去吗?”   君楚瑾微微往后靠去将眼闭上, 随即吩咐道:“掉头去梅府。”   他倒要看看她回了梅府去有多快活,看看她有没有那个胆子敢夜不归宿。   梅府,梅正廷在家中正与男客们说话, 偏这时,下人报说珩王来了。   梅正廷下意识地起身想要出去迎接,却被身边的管事给暗暗拉住,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份。   好歹自己家的女儿也是上门做了王府的妾室, 因这层关系, 这珩王便生生地衬出了他的辈分, 他若再像从前那样岂不是掉自己的价?   正当他犹豫这会儿,下人又进来了。   梅正廷往门外看去,并未发现那位珩王殿下的人影。   “怎么,人呢?”梅正廷问道。   那下人战战兢兢凑到他耳边说:“方才小的是要领珩王殿下进来的,只是忽然有人传话过来,说三姑娘不小心落水了,珩王殿下便朝那边去了。”   梅正廷顿时惊了惊,但见尚且有外客在,又忙收敛了情绪,等他得知人已经救上来了,便暗暗挥退了下人,以免叫那些客人察觉出什么。   后面的事情,自不必说。   眼下赵氏看到郑序哭得脸红脖子粗,只颤着声音问道:“殿下,你这是做什么?你这下人好生无礼,就这样提着我儿子做什么?”   君楚瑾对她视而不见,只上前两步越过众人走到床前,俯下身去查看床上的小姑娘,摸了摸她的额头,却发觉她神情呆滞得很。   就好像……脑子进水了一样。   君楚瑾心下一悬,正疑心小姑娘是不是被水淹坏了,一旁梨云便忙小声解释道:“殿下,姨娘方才被灌了几碗酒下去……”   君楚瑾神情莫测地看向她,将她话中重点又重复了一遍。   “几碗酒?”   郑氏见状,便上前道:“殿下,她不小心落了水,只怕会寒气侵体,是我叫人给她喂得酒,就是叫她暖暖身子,不碍事的。”   她本意便是想叫梅幼舒吃醉了酒说不出话来,岂料珩王殿下来了,当着对方的面,她又岂能说出真话来。   “本王听闻是你娘家侄子将她推下水的?”   他看着郑氏,口吻颇为冷冽。   郑氏解释道:“这件事情,也不完全是这样……”   赵氏见她隐约有要松口的迹象,便忙打断了她的话,哼道:“殿下,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是我家里人犯了错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自然会好生管教。   先前确实是序儿不小心将糕点撒在了三丫头身上,但要说他推她下水,这种说法也太恶毒了。”   梨云见君楚瑾不说话,顶着赵氏恨不得撕她皮的目光,紧张之余便又忍不住说道:“殿下我亲眼看见的……”   她若要退缩方才就不该开口了,偏偏她已经开了口,只要君楚瑾懒得理会这些事情,梅幼舒吞了这委屈是一方面,她这个小丫鬟可就真的会被撕皮了。   君楚瑾抿着唇,许久,才回应了赵氏的话。   “你说得是……”   几乎是瞬间,赵氏心中提着的那口气就松了下来。   她就说,这又不是什么屁大的事情,那珩王殿下忙点什么不好,又怎会非要和她们这群妇人计较。   只是下一刻,君楚瑾便将轻软的小姑娘抱入怀中,对微珀吩咐道:“他若承认了本王姑且可以让她们自行管教,只是他既不承认,就带回去好生审问一番吧。”   他说罢便抱着小姑娘跨出了门槛。   梨云生怕自己被人扣下,忙贴着对方身边一块跑了。   “你说什么,你还想要对这么大的孩子动刑不成?”   赵氏还没走到门口,便被微珀拦下。   “夫人听错了,我们殿下说要请小公子去王府做几日的客。”   赵氏说:“想要带走我儿子,就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好。”微珀应道。   赵氏一愣。   “你说什么?”   微珀唇角冰冷,目光掠过她的脸,道:“您若是想要行刺王爷的话,不需旁人知会,圣上便会亲自下旨送去庆锡伯府。”   “你……你胡说,我何曾想要行刺王爷?”赵氏惊道。   “那您又不在现场,怎知你家小公子有没有推人下水,就算他没有,我们王爷请他去王府做客,那是看得起他。”   她说完这话,便转身去了。   而那郑序早就被人一并带走,竟没有半个人敢上前去阻拦。   赵氏的唇翕动几回,手指指着门外看着郑氏气得直哆嗦。   “荒唐……”   “太荒唐了!”   郑氏脸色亦是难看之极。   被带走的可不是一只阿猫阿狗,是他哥哥将来继袭爵位的嫡子。   这下子事情才是真的闹大了。   天知道,纵使她们再会狡辩,也奈何不得珩王府里的人精比她们还能鬼扯。   赵氏只是想要要回自己的儿子,竟无端落得了个想要行刺珩王的罪名,若她方才真地拦在了珩王面前,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见着几乎要崩溃的赵氏,郑氏只能牵强道:“嫂子,我那三姑娘吃醉了酒,方才才没能替咱们说话,待她酒醒了,咱们再去与她说说就好了……”   赵氏将她狠狠推开,阴阳怪气道:“谁叫你刚才喂她酒的,谁知道你跟她是不是一伙的!”   史嬷嬷扶着郑氏才没叫她跌倒。   只是当家主母被人推开,到底有些难堪了。   郑氏的脸色一时也冷了下来。   这厢君楚瑾带着梅幼舒上了回府的马车。   小姑娘坐倚在角落里,像是下意识般,与他保持着相当远的距离。   君楚瑾的脸色便愈发难看。   小姑娘身体单薄,手里握着一颗祛味的香薰球,一言不发。   “你方才为何不替自己辩解?”   君楚瑾问她。   小姑娘却好似没有听到一般,仍旧低着脑袋。   正当他要继续问她时候,马车忽然颠簸了一下,小姑娘便一脑门子撞在了车厢内壁,发出了大一声“咚”响。   “呜——”   小姑娘长睫微颤,像是醒了几分,眼中却因疼痛而迅速积蓄了雾气,泪眼朦胧一片,却抬眸看向了君楚瑾。   她轻咬着唇,那目光好似在看着坏人一般,又怨又惧地看着君楚瑾。   君楚瑾蹙起眉头,只疑心自己是看错了,心想她今日受了诸多委屈,便朝她伸出手去……   岂料小姑娘也怯怯地朝他抬起了手。   小姑娘手里那只木制的香薰球便从她手中飞出,正中珩王殿下的脑门,还发出了“啵”的一声。   而珩王殿下的额上很快就出现了一抹浅淡的红痕。   君楚瑾冷笑着抬手抚了抚额角,看着小姑娘的神情几乎要吃下个人。   他终于明白她方才看着自己是什么意思了。   她自己不清醒地撞在了墙上,醒来看见了他,就把他当做了罪魁祸首,还敢拿球扔他。   她就这点本事不成?   小姑娘无疑是上演了一段黔驴技穷的戏码。   这头小母驴以为自己遇到攻击之后,唯一能反抗的本事就是尥蹶子。   他这只老虎是不是该把这个小白眼驴的喉咙给咬破了算事——   然而很快,他终于听到了小姑娘开口说话了。   梅幼舒扁着嘴说:“是、是你……”   “扯我裤子……”   她说着便打了酒嗝,继续小声而委屈说道:“不要脸——”   君楚瑾想到头天夜里的事情,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在小姑娘眼里得到了这样一个评价,脸色沉了沉,却仍旧能理直气壮道:“是你自己拿帕子给本王的。”   就算他不要脸,也都是她默许的,她现在才来指责,他又岂能承认。   小姑娘颦眉想了想,道:“帕子、帕子擦手用的。”   君楚瑾迟疑地看向她。   随即便听见她含含糊糊地说:“你摸完了脚不擦手……脏。”   听到这个耳熟的字,君楚瑾险些就气黑了脸。   洞房之夜,她就以为他一个身强体壮的男人摸一摸她的脚就满足了不成?   他怎么都不知道小姑娘是个这样爱干净讲卫生的人……   等她酒醒之后最好给他交代清楚—— 第37章   庆锡伯府, 赵氏在家中来回踱步,愁眉不展。   等庆锡伯郑执回来时, 她便急忙迎上去, 低声问道:“老爷,怎么样, 圣上是怎么说的?”   庆锡伯喝了口茶,抬眸看向了她。   “圣上说, 我家小儿一看就是个灵慧的小子,既然与珩王投缘, 那也是他的福气了。”他说着便忿忿放下了茶杯, 道:“你都不知道圣上那语气……表面上是夸赞我序儿,实际上那高兴样子分明就好似为那珩王殿下寻到了新鲜玩意儿一般而倍感欣慰, 我真不明白, 这个珩王殿下好端端的非要留我家序儿做客做什么?”   “啊?”赵氏万万没想到, 圣上竟然不管这桩事情。   “要不是那珩王殿下新纳的妾是我妹妹家的庶女, 与我占了个舅侄的名分,只怕圣上都要让我家序儿认珩王做干爹了。   若是那珩王真的喜欢得很,序儿留几日也该是无碍。”   “老爷万万不可!”   赵氏下意识喊出了声。   庆锡伯目光略古怪地看向她, 道:“你这样激动做什么?”   赵氏顿时面露讪然, 道:“没……没什么,我只怕我家序儿得罪了那位珩王殿下。”   她话憋屈在心里,有苦难说。   若庆锡伯知道郑序留在珩王府中是与她有关, 只怕饶不了她。   而庆锡伯则好似陷入了思虑之中, 并未留意到她的表情。   隔日, 梅幼舒醒来时,对前一天醉酒毫无印象。   倒是梨云极为耐心地将事情说与她听了。   梅幼舒听罢之后,顿时怔住了。   原来那位珩王殿下竟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坏……   他不仅不会像她父亲一惯会怪她在外面惹了事情,还帮了她,甚至,还将那个熊孩子给捉回府上了。   梅幼舒想到这些,反而有些不安起来。   “他……他是个好人啊。”   她用极小的声音说道。   梨云却没听到这话,只是思来想去,仍旧拿不定主意道:“姨娘要不要主动将郑序送回庆锡伯府呢,这样一来,至少还能在大夫人与那位庆锡伯夫人面前讨个好呢。”   梅幼舒轻轻摇了摇头。   她虽理不清很多道理,但她却能感受到赵氏见到她时,那种几乎沁出皮囊的不屑与厌恶。   这种负面的情绪对于自幼便不受到待见的小姑娘来说便更是极为敏感。   但这对于梅幼舒来说才是常态。   可是……   可是这回不一样了。   这回那位凶巴巴的珩王殿下竟然特意上来护着她。   偏她那时候醉了过去,什么都不记得了。   因着梨云过度美好的描述,以至于当下梅幼舒都想象不出那样美好的场面。   只是梅幼舒能想到自己从前见过的可怜猫儿。   那时她也是觉得小猫儿可怜得很,心一软就抱起了猫儿回家了。   那位珩王殿下定然也是这样。   瞧见她落水可怜兮兮的样子,心一软,也就把她抱回家了。   “姨娘,我这回为了帮你,可是把大夫人和庆锡伯夫人都得罪了,姨娘可不能抛下了我。”梨云在她身边小声说道。   梅幼舒垂眸扫了她一眼,道:“我自然承你的情,若是母亲要欺负你,我也会帮你的。”   就像对待碧芙一样。   不论到了什么时候,小姑娘都很珍惜对自己好的人。   即便她自己生来胆小,但她却也曾试图钻出过那蜗壳,小心翼翼地维护过自己想要维护的人。   梨云看着她,竟有一种诡异地安心感。   “可是……”梨云结结巴巴地,愈发觉得自己余下的话反而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其实奴婢也想做姨娘。”她羞红了脸,还是把话说完了。   梅幼舒闻言一怔。   梨云见状忙道:“不过姨娘你不愿意就算了,奴婢也觉得殿下太凶了些,只怕难伺候呢。”   听到这话梅幼舒反倒有些赞同。   “他待我也凶得很,只是若哪日他心情好了,我便向他举荐了你。”小姑娘一点都不觉得这种要求有什么问题。   梨云听了这话顿时高兴坏了。   “那……那奴婢就先谢过姨娘了。”她说完这话又连连保证,等自己做上姨娘之后还是向从前一样在海棠院伺候梅幼舒,只是自己也可以多两个小丫鬟来伺候了。   她图的就是钱财与名分。   梅幼舒似懂非懂地点头好似能理解一般,二人竟十分和谐。   待晚上梨云将自己的想法与梨月说了之后,梨月竟险些惊呆了下巴。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违背夫人的命令,转而投靠梅姨娘?”   关键是那姨娘是个风一吹就倒的人物,有什么好投靠的?   梨月愈发不满起来。   “反正我是不管的,你往后若是还敢去梅府打小报告的话,我可饶不了你。”   梨云说着便翻了个身睡下了。   梨月咬牙瞪着她,竟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当夜,君楚瑾坐在书房中,尚且未歇下。   微珀便上前来,递来几分信件。   “奴婢去往江南之地探查一番,得知梅姨娘母亲乃是当地小有名气的妓、女,在遇见梅正廷之前,她确实是个卖艺不卖身的艺妓……”   她话说到这里,却又戛然而止。   显然,事情远没有表面这样简单。   君楚瑾垂眸,目光掠过那些陈旧泛黄的纸张,道:“继续。”   微珀点了点头,这才继续说了下去。   “只是梅正廷回了京城之后,便丢下了王氏。   王氏心高气傲,认定了对方会为自己负责,便不再像从前那样曲意逢迎,而是执意要为对方守身如玉。   便是因这原因,她得罪了一些当地人。”   “老鸨初时尚且有耐心维护着她,后来见梅正廷久不归来,便料定了又是一桩风流事迹,便收下了那些流氓地痞的钱财,放任了他们侮辱了王氏。”   是以,若是仔细盘查起来,府中那位梅姨娘恐怕连梅府的庶女都算不上,她的父亲只可能是个品性下流的无赖……   君楚瑾按住了手底下的纸,冷森的目光看向了微珀。   “可知道谁是她的生父?”   微珀垂眸,道:“共计有八人,只是不论是哪一个……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下三滥……”   妓、女为母,流氓为父,生出来的,又怎么可能是个好货色。   那个漂亮的小姑娘,如今连出生都是这样的不堪入目,宣扬出去旁人又会怎么想。   谁又会相信,这样污糟的血脉之下,会有一颗纯净若琉璃般通透的心性。   “记住了,今日之事不许让任何人知道。”君楚瑾脸色异常阴冷。   这让微珀忍不住揣测他到底是因为自己被欺骗了,还是因为对小姑娘失望了才生出阴郁。   待她走后,君楚瑾却忍不住揉捏眉心。   他原先最是讨厌那些女子为了攀附而心生算计。   只是如今想来,这样可怜的小姑娘为自己算计一些该也不算什么过分的事情?   可他想到白日里小姑娘的模样,顿时又生出了迟疑。   至如今,他除了看到她会哭,却没有看到她其他的本事。   难道她长这么大就全靠淌眼泪活过来的?   珩王殿下深深地陷进了这个谜题里,一时又不太愿意接受小姑娘是个毫无心机之人。   她若有些心机,日子尚且还能好过一些。 第38章   漆黑宁静的夜,清澈深蓝的天不见一丝云, 漫天的星微微闪烁, 好似应和着呼吸的节拍一般。   就在这天夜里, 梅幼舒做了个梦。   梦里,她看到幼时的自己站在水里,收拾干净整齐的衣服全部都浸湿贴在了身上,形成一道道难看的褶皱, 不管她紧张地怎么去铺平, 始终都无法恢复如初。   “母亲……水里好冷……”   岸边上有个姿态优雅的女人,她坐在一块凸出的石头上,手里斜斜地捏着一面绣花美人团扇,冷冷地朝小姑娘瞥来。   “说过多少次了……”王氏的声音温柔极了, “衣服上面不能有褶子。”   小姑娘听了这话便愈发焦急地去扯身上的衣服,可是她愈是用力, 就愈像是在扯她身上的皮一样,每扯一下,便疼得她泪莹莹的。   “呜……”   小姑娘哭着醒来, 这个时候却已经是寅时。   她抹了抹泪,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被角, 害怕地往外面瞧了一眼。   这种半明半昧的光线远比漆黑的深夜要恐怖很多。   没有明亮的色彩,一切都是惨淡灰暗的。   这种色调便与王氏如出一辙。   梅幼舒也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梦到过王氏了。   但她还隐约记得, 王氏活着的时候, 最喜欢替她整理衣服和发髻。   她总会望着小姑娘出神, 然后笑着夸小姑娘是最漂亮的女孩子。   “你都不知道, 我当初决定要生下你的时候,为的是亲手掐死你,只是没想到你是个美人胚子,真好……”   她的手抚着小姑娘的脸蛋和雪白的脖颈,温柔到没有温度。   梅幼舒唯一一次感受到对方另一种情绪的时候,便是对方去世的那一天。   对方那种不放心将她留在人世间,想要将她一起带入地狱的激动,让小姑娘诡异地感受到了几分扭曲的母爱。   小姑娘下意识地去抚平亵衣上压出的痕迹,眼中的星芒黯下几分。   白日里,梅幼舒的身上便仿佛多了几分颓然。   梨云观察了半晌,最后得出了当初和碧芙相同的结论。   小姑娘是经不起吓的。   每回被吓到之后,总要焉巴个几日。   这厢那郑序被逮来王府之后,几乎将自己浑身撒泼的本领都使了出来。   微珀只将他提来往那马棚里一丢,他被个马奴看守起来,竟连跑都跑不出去了。   “你这个大胆贱奴,待我回去之后,必然要告诉父亲母亲,将你剥皮,处以严刑!”   郑序知道在这里哭已经解决不了问题了,于是手叉腰试图用权势压迫对方。   那马奴忙得不可开交,偏他为了突出自己的身份还特意站在了中间,于是在马奴路过他身边的时候,一屁股就将他给怼翻了。   郑序一屁股摔进了马粪对里。   那种马粪的恶臭味,让郑序觉得恶心。   “哇——”   郑序从早上哭到晚上,哭得嗓音沙哑,身上还有些发热。   他躺在草堆上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了。   就在他感觉自己要死了,打算留一封遗书让父母给自己报仇的时候,他忽然被人抓住了脖子强行灌下了一碗恶臭的汤药。   郑序拼命挣扎,终于明白,他如今不过是个小弱鸡崽子,不管怎么横,都是横不过大人的。   等到第二日,郑序神奇地发现自己头不疼了,嗓子不哑了。   但肚子饿的慌。   郑序愤怒地吃掉了马奴放在桌上的馒头。   往日里他最不稀罕这些东西,没想到这馒头吃起来竟然甜滋滋的,香软得不行,然而他只吃了一个,还想吃第二个的时候,就被马奴发现了。   “要吃,自己干活。”马奴两口便将一个大馒头吃了,随即走开再不理会他。   郑序肚子又呱了起来,仿佛是尝到了甜头一般,他的胃不答应了。   三天下来,郑序就学会了掏马粪。   这日郑序久不见马夫来,正疑心的时候,便老远看见马夫跪在地上磕头。   等他过来的时候,郑序问他,才得知他是得罪了人,向人赔礼认罪。   从来不知道道歉为何物的郑序暗暗地将这种方法记下来了。   等到赵氏与郑氏上门的时候,郑序已经是马棚里面一名熟练的操作工了。   赵氏好不容易见到了他,正要哭着抱住她可怜的孩子,却看见郑序徒手抓住一坨马粪,捏出了个球砸向她娘。   “哈哈哈哈哈,母亲,你被砸中了!”   赵氏青着脸,抖着唇,看着儿子一手的马粪,又不那么想抱他了。   “殿下,我们家序儿尚且有功课,总不能耽搁你太长时间。”赵氏委婉地说道,再不敢想头一日那样横冲直撞得罪人了。   君楚瑾坐在那里,却看都不看她一眼,赵氏只好把目光放在了梅幼舒身上。   “三丫头,你说呢?”   梅幼舒被叫时都还没睡醒,因而听见赵氏问她的时候,她便迷瞪着眼看过去。   “姨娘,你头还疼吗?”   梨云一把捂住了她的脑袋,一副心疼的样子。   赵氏尴尬,一旁郑序眼珠滴溜溜地转,一时想到了马奴的方法,随即便忽然上前跪在了梅幼舒面前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   “三姐姐,那日我推你下水着实是我不该,求你大人大量饶我这回,我往后绝对不敢了。”   赵氏本来都不想承认是郑序推了梅幼舒,只是没想到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出,叫赵氏险些眼前一黑。   “你知错了?”   问这话的人,不是旁人,却是君楚瑾。   他这会儿便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垂眸看着对方。   郑序心口一跳,颇是畏缩。   “我知道了,我还弄脏了姐姐的衣服,我家里正好还有一匹彩霞烟纱锻,可以送给姐姐重新做套衣裳。”   君楚瑾捏着杯子面上并没有多大的表情浮动。   他不缺衣服,梅幼舒也不会缺。   但他仍旧冷淡地应答了一句:“可以。”   送郑序离开王府的时候,赵氏对梅幼舒夸了又夸,赞了又赞,途中梅幼舒不过是掉了个耳坠子,赵氏急得像什么似的,替她在草地里翻找了出来。   “三丫头过去有什么不高兴的只管与我来说,可千万不要记在心里。”赵氏笑说。   梅幼舒被她吹捧了一早上,只一头雾水。   赵氏都走到门外了,见梅幼舒还是毫无表示,只好把话挑明了。   “往后若是再有什么不好的,您可别告诉王爷了,他是个直脾气,惯能折腾的。”赵氏笑说。   梅幼舒听了她的话,仔细想了想,也不记得自己告诉过君楚瑾什么。   马车帘子落下的那一瞬间,赵氏的脸黑的比锅底还黑。   “夫人,那匹彩霞烟纱锻在老夫人那里,她向来宝贝皇家赏赐的东西,只怕她不会轻易同意给出来。”   赵氏好似被抽干了力气,疲软道:“那也得要。”   “你记住了,往后宁可得罪我那尖酸婆婆,也不能得罪珩王府里的那个丫头……”   瞧那丫头今日一句话都不说,可她高兴不高兴了,那珩王的眼睛可一直都黏着看呢。   只怕小丫头今天要是皱个眉头,郑序都回不来了。   赵氏暗暗咬牙,想到郑氏的时候,又暗自冷笑。   这个郑氏,出了事情的时候,对方第一时间就病了,竟半点不肯为她家序儿动一根手指。   对方也不想想早些时候在梅府立不住脚的时候,都是谁屁颠屁颠跑过去替她撑腰做她后盾的。   如今赵氏遇到了事情她便躲起来,将所有责任推个干净,赵氏又不是傻子。   这些账,赵氏自会一一记下,往后回敬。   送走了赵氏之后,梨云才笑得嘴都合不拢。   “姨娘是不知道,大夫人本来是想帮庆锡伯夫人上门来的,但一听说王爷竟然将郑序丢在了马棚里,她竟连门也不敢上了,生怕你记恨她,在王府的地盘上叫她难堪。   说起来,殿下对姨娘可真好……”   梅幼舒扫了她一眼,低声道:“可是今日殿下见了我还是冷着脸……”   她想要感谢对方,但对方却一面冷着脸,一面还帮着她,遇到这样的情况,梅幼舒也是有些不知所措。   梨云闻言便拉着梅幼舒回去房间,将她偷偷藏起来的书拿给了梅幼舒。   “我先前总觉得姑娘傻气,后来发现姑娘竟然是真的傻,所以特意背着人买了这个来,姑娘看过就明白了。”   梅幼舒眨了眨眼,显然并不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在梨云避开后,她将那书翻开,便瞧见了两个赤、裸的小人抱在一起的画像。   小姑娘怔住了。   等梅幼舒看完这本书后,梨云还特意打量着她的神情,却发现她面不红耳不赤的,跟她们寻常小姑娘看完后的反应一点都不一样。   “姨娘怎么看起来更难过了?”梨云问道。   梅幼舒垂眸,手指抚着那本书的面皮,小声道:“我把他打坏了。”   她都不知道那块肉那么紧要,竟是用来生孩子的重要道具。   梨云经她的提醒,这才想起来这茬,脸色也忍不住僵了僵。   “奴婢瞧王爷待姨娘还是和气得很,不若姨娘试一试?”   梅幼舒抬眸看她,不明白她的意思。   怎么试?   像是看出来梅幼舒的疑惑一般,梨云轻咳一声,瞧四下无人便附在梅幼舒耳边小声说道。   “姨娘找个机会亲亲他,他若有反应就证明还没坏……”   梅幼舒颇是迟疑,但还是认真地记下了。   待天黑,梅幼舒特意在海棠院里布置了一桌饭菜,而后带着梨云亲自去书房请君楚瑾。   青袖立在廊下,见小姑娘穿着一身香黄色地暗花绸纹绣芍药花袄裙,身段娇柔,蹁跹而来。   若是叫珩王殿下看见了,指不定又心软得不行了。   她不动声色地挡在门口,恭敬道:“殿下上回交代过了,书房重地不得轻易打搅,若是姨娘有什么事情,还需与管家商量。”   梅幼舒捏着帕子顿时有些为难。   这时里面门便打开来了,微珀从里头出来,对梅幼舒道:“姨娘可有要紧事情?”   梅幼舒摇了摇头,“我想请殿下去海棠院一道用晚膳。”   微珀微微颔首道:“您先回去吧,稍后奴婢自会告诉王爷。”   梅幼舒这才点了点头,将话带到,她便又回去了。   微珀见她走后,便瞧着青袖道:“今日并非你当值,你守在这里做什么?”   青袖的神情顿时僵了僵,没想到对方竟会留意到一个不起眼的下人的日程。   “许是奴婢记岔了吧。”青袖牵强笑说。   微珀却冷冷地看着她道:“在王爷身边伺候最要谨慎,你若再记岔第二次,我便将你送去别院伺候。”   青袖暗暗抓紧了袖子,低头应了个“是”。   这个老妇可比佩紫要难哄得多了。   当初要是她在,恐怕青裳还没那么容易得逞。   也难怪珩王殿下这般看重对方了。 第39章 二合一   梅幼舒回去后见满桌饭菜时,心下便有些蠢蠢欲动。   “殿下今天晚上看样子不会过来了是不是?”她抬头看向梨云, 许是外边天黑了, 柔柔的烛光映在小姑娘的眼里, 好似透出了一抹忧伤。   梨云有些心疼,安抚道:“姑娘不若等等吧,也许殿下等会儿就来了。”   梅幼舒闻言便一脸为难,道:“可是……可是菜都凉了, 要不然我就一边吃一边等吧。”   小姑娘的迫不及待一下子揭穿了她的心思。   梨云抽了抽嘴角, “这样也好……”   小姑娘不伤心,随她怎样都好。   以至于,等君楚瑾真的来的时候,却见那个原本说要请他吃饭的小姑娘捧着饭碗吃得分外香甜。   梨云站在梅幼舒对面, 正好看见了从外面进来的君楚瑾。   她心下顿时一慌,连忙暗示小姑娘快些停下。   梅幼舒见她朝自己摆手, 只迟缓地回过头去,便瞧见了立在自己身后的珩王殿下。   小姑娘怔了怔,珩王殿下便伸出手去拈去她唇角的米粒, 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来。   “是谁说要请本王一起用晚膳的?”   小姑娘闻言肩头一颤,被他这抹笑吓到几乎炸起汗毛。   “我……我以为您今天晚上不过来了……”她放下碗, 清润的眸子看着他颇是可怜说道,“实则我才吃也没多久。”   君楚瑾不理会她, 梨云麻溜地便重新拿来一副碗筷, 替他布置饭食。   梅幼舒则是愈发小心翼翼地扒着饭, 二人在饭桌上竟没说一句话。   待饭后君楚瑾亦没有要离去的意思, 其意味不言而喻。   梨云稍稍安了心。   只等晚间梅幼舒洗沐干净,换了一身柔软宽松的绸裙,这才慢吞吞上了榻。   君楚瑾不知何时就已经换过了衣服,早已躺在了榻上,手里还捧着一本书。   这让梅幼舒不免有些好奇他每回都在看什么。   “殿下,这几日多亏您帮我,我都还未来得及谢过殿下。”   方才用餐时也是尴尬,好不容易安置了下来,梅幼舒才得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向对方道谢。   君楚瑾掀了掀眼皮,却仍旧看着书说:“你是珩王府的人,若是叫你被人欺负去了,岂不显得本王无能。”   他似乎心情不好时候,总喜欢带上自称,虽然平日里他也没有显得多么和蔼,但梅幼舒还是深深感受到了二者之间的区别。   “况且……”   他终于放下了手里的书,扭过头来看她,“本王不喜欢别人口头上的道谢。”   梅幼舒被他看着忍不住红了红脸。   他这样说,好似她口头上的道谢好似想占他便宜一样,用那口头上的客气来抵消去应该给他的回报。   梅幼舒怯声道:“我只会做鞋子和荷包,殿下喜欢什么?”   君楚瑾道:“这些都是你分内该做的事情。”   意思就是,不管她谢不谢他,她都要做这些东西给他。   梅幼舒顿时又有些为难,只好将这份谢礼先欠下了。   只是既然她已经和他打开了话匣子,再难开口的话她也都好开口了。   “您好些了吗?”她目光柔柔地与他的视线对上。   像是在慰问一个病患一般,小心翼翼而满怀关心。   君楚瑾沉着脸,隐隐觉得小姑娘又误会了什么。   只是单看她这张无辜的脸,还真是看不出什么来。   梅幼舒见他迟迟不应,在想他是不是真的出问题了。   古有讳疾忌医,他未必不是。   也许这样的事情他根本就不想提及……   小姑娘顿时颦起了眉头。   于是她便想到了梨云的话。   梨云说得了机会亲亲他……   因而她的目光下一刻便落到了对方的紧绷着的唇瓣上。   可是……他那样凶……   小姑娘便一边内心挣扎一边慢吞吞地朝对方靠了过去。   君楚瑾颇意外地看着她,见她好似走神般往自己这边倚靠过来。   难道她又渴了?   被小姑娘无数次误导之后,他终于不再思考小姑娘会主动撩拨自己这个问题了。   然而这一回——   君楚瑾眼前的光线一黯……唇瓣上便被一个温软清甜的东西被堵上了。   小姑娘两只手轻轻地攀附在他的肩头,半个身子都压在了他的身上,可是却一点都不重。   梅幼舒闭上眼睛,颤抖着睫毛亲吻着他,还笨拙地学着他亲自己的模样,伸出了粉嫩的舌头在他唇上舔来舔去。   他的喘息顿时粗重了起来。   小姑娘悄悄睁开了眼,仔细打量着他的神情,发现他除了因为嘴巴被自己堵住呼吸急了一些,似乎并没有旁的反应。   她顿时露出了失望的神情来。   果然是不行了啊。   就在小姑娘失望退开时,君楚瑾才缓过神来。   温暖娇弱的身躯离开,他竟觉得怀里有种冷飕飕的感觉。   他看着梅幼舒,脸色愈发阴沉了起来。   “我……”小姑娘见他露出那样凶戾的神情,心下一慌,随即弱声解释道:“我就是想亲亲你。”   她委屈得不行,叫他反而说不出话来了。   她就那样想亲他么?   那就给她亲亲就是了,自己为什么要斤斤计较的呢,横竖她亲他几下,他也不会少块皮……   他这样思考的时候,完全忘记了自己先前对小姑娘禽兽的行径。   “你还想亲吗?”   他一开口,嗓音都带着些许喑哑。   梅幼舒忙摇了摇头,“不想了。”   岂料她这样的回答却惹得对方周身更加冷冽了。   想亲就亲,不想亲就不亲了,难道她以为他是个很随便的人不成?   他想到小姑娘无数黑历史,脸彻底黑下来了。   梅幼舒见自己每说一句话,他的脸色便难看一分,便愈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就、就算我把您给踹坏了,我也会对您负责任的。”   这样说,他总该不那么生气了吧?   仅仅一句话,小姑娘就顿时暴露了自己的小心思。   而君楚瑾在听到“踹”字的时候,则是一下子就想到了某个不和谐的夜晚。   “你是说……”   小姑娘见他领会了她的意思,便飞快地点头,不想叫他将伤心事再说一遍。   “梨云说,亲亲你你就会有反应了……”她的表情愈发难过起来,“可我方才亲您,您都不会脸红。”   君楚瑾则是诡异地沉默了。   半晌,带着某种可耻的想法,他忽然对小姑娘开了口。   “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   梅幼舒便问道:“什么办法?”   吃药或是针灸,只要能帮到他,她也都愿意帮他的。   君楚瑾哑声道:“先试一试吧。”   小姑娘愣了愣,接着面颊便燥热了起来。   原先她是不明白的,只是如今她都知道了,又岂有装傻的道理。   只是这样一来,那就不止摸脚那么简单了啊……   (拉灯)   于是,那位看似离残疾不远的珩王殿下通过行动身体力行地告诉了梅幼舒。   他坏了没有还不好说,但她是快要不行了。   小姑娘闭着眼,汗着头发,完事后被那人抱在怀里好似有个大太阳顶在头顶一般,叫她热得不行。   君楚瑾被小姑娘动醒,颇为欢喜地吻着她的鬓发与耳朵。   “嗯……”小姑娘抬手挡住他跟热情大狗一般的亲吻,小声委屈道:“太热了,您能不能离我远一些?”   君楚瑾心情极好,便下意识忽视了她语气中的嫌弃,选择性失聪一般忽略了后半句话,皱眉道:“热么?”   梅幼舒用力点了点头。   于是君楚瑾便对她道:“那我便带你去洗个澡。”   小姑娘觉得这也是个不错的主意,汗已经淌出来了,不洗一下周身黏腻得很,只怕睡都睡不舒坦。   然而就在小姑娘点头的那瞬间,她完全错过了对方眼中掠过的一抹得逞之色。   后来小姑娘才知道,原来那种不可描述的事情不仅仅可以在床帏之内去做。   “呜……我不想洗了。”   恶劣的珩王殿下将她带到浴池最深的地方,让她除了攀附着他低声抽泣毫无选择。   “不热了吗?”他眼含深意问道。   小姑娘飞快摇头。   等他们回到榻上的时候,那凌乱的床铺不知何时又被人重新铺了新的床单与被褥。   小姑娘羞红了脸埋在他怀里,任由着他痴缠地抱着自己,再也不敢说出反对的话来了。   待隔日,梨云便更是兴奋地追问个不停。   “他好好的,我也不必担惊受怕了。”梅幼舒看着窗外,似无意状说道。   梨云觉得确实如此。   如果那里坏了,一辈子都生不出孩子来了,对于将延续香火当做人生头等重要大事的古人们,是万万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现实的。   然而梅幼舒的想法却有别于梨云。   她看着窗下一抹艳色桃花,心里还是有些后怕。   她怕自己真的因为无知而伤到了对方。   也怕对方会后悔帮她,后悔对她好。   “姨娘,现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在王府立稳脚跟。”梨云说道。   梅幼舒愕然看向她。   “咱们要快些怀上,只要你能赶在王妃进府之前生下男孩,那他就是长子,就算是庶出,他也是有长子的尊贵的。”梨云小声说道。   梅幼舒又露出了迟疑之色。   王妃……   她险些就忘记了,珩王府迟早都是要迎来正式的女主人的。   那个人与那位珩王殿下并肩而立,与珩王分甘同味,共享尊荣,是唯一一个可以站在他身侧的女子。   那个出身高贵,端庄贤淑的女子叫珩王妃。   经了一夜动人**,君楚瑾白日里的心情是极好,眉眼间仿佛都带着愉悦之意,与之以往刻板的模样极是不同。   太子君盛宁瞅着他,终于瞅出些门道了。   “听得皇叔今日得了个娇艳动人的妾室,我原先还有些不信,只是如今看来,是真的了。”君盛宁说道。   君楚瑾回过神来,看着他脸顿时又阴下。   “叫你将今日朝廷上王商壬与赵衙的见解写下,你倒是写了没有?”   君盛宁面前的纸上一片空白,只滴了个墨水滴,只怕还是对方走神的时候滴上去的。   君盛宁讪讪一笑,说:“皇叔快别说这些了,王商壬比狗腿子好一些的地方就是他会用文绉绉的方法溜须拍马,赵衙与他一向不对付,自然就吵起来了,其实他们两个的见解还不都是众臣集结成两路的意见,又不是他们自己想的。”   他的想法总是千奇百怪,不等君楚瑾卷起袖子,他便闭上嘴低头开始龙飞凤舞写起来了。   待到两个时辰过去,他才好不容易在君楚瑾这里交代结束。   等到午膳时候,他二人便坐在一处,君盛宁又问他:“你那小妾长得好看不好看,我听说是大理寺少卿梅正廷的庶女,你怎么相中人家的?”   “不对,小叔叔你百八十年都不肯看美女一眼的人,为何就突然开窍了,难道说……你是被小妖精骗了?”   君楚瑾默然吃着饭食,懒得理会于他。   可是君盛宁愈发脑补得停不下来了。   “小叔叔是不是忘记了我的前车之鉴,那些送上门的女子多半都是别有用心的,尤其是那种楚楚可怜的、一看就叫你觉得心生怜惜的小丫头片子,嘴里还喊着不肯嫁给你的都最会骗人了。”   君楚瑾顿了顿筷子,仿佛自己的膝盖上插了好多支箭般。   “我不介意。”他终于大发慈悲地回复了对方一句。   君盛宁看着他,连筷子都惊掉了。   一向清心寡欲的珩王殿下说他不介意被小妖精勾、引。   这话若是传了出去,只怕满京城的小妖精们都会对这块唐僧肉围追堵截,拆吃入腹了。   君盛宁一副牙疼的表情瞪着君楚瑾,等吃饱了饭,他还托着下巴继续看着君楚瑾。   “皇叔,那女子若是真心喜欢你,往后你娶了王妃,她定然会拈酸吃醋的。”君盛宁灰溜溜地说道:“不过女子总是渴求太多了,你都不知道,我家里最近一个小妾就是的,变着法子要我说喜欢她爱她才高兴,还偏想向我提条件,要我答应她事情。   我原本还是很喜欢她的,偏偏兴趣都被她这样急功近利的心给搅合没了,只好给她钱财放她走了。”   “她向你提什么条件?”君楚瑾不动声色地问道。   君盛宁撇了撇嘴,“无非就是要维持她的地位,往后不管娶了多少女人,都要最疼爱她一个,你说,我若最爱她了,我的太子妃怎么办?”   君楚瑾听了这些话却又沉默了下来。   女子的渴求很多么?   可是梅幼舒却从来没有向他提及过什么要求。   她那样小的胆子,便是真的有了请求,只怕也是不敢说出口的吧?   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心道小姑娘就是麻烦。   只是她若是也提了要求,要他这一辈子只喜爱她一个人怎么办?   这种问题逐渐盘亘在他心底。   待君楚瑾回了府去,他似乎仍旧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如果他随便就让对方向自己提条件,岂不就是在助长对方的娇纵之气,叫对方得寸进尺?   君楚瑾想着,便看向了微珀。   微珀眉心一跳,便听他问道:“梅姨娘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回王爷的话,梅姨娘生在四月十一。”   四月十一……君楚瑾心中暗暗记下,随即便问道:“查看看是哪一日。”   微珀则是额角用力抽了抽,对他说道:“就是今日。”   君楚瑾这才顿住了脚步看向她。   就是今日,那么小姑娘为何不今日邀他一起用膳,反而要在昨日?   难道说,她是特意提前一天来提醒暗示他的,想要他主动来哄哄她?   “我知道了。”   他说罢便又出了府外。   等到天黑,君楚瑾才回来。   彼时他扯下氅衣,径直去了海棠院。   他本以为今日梅幼舒至少会为自己庆贺一番,但海棠院里静悄悄的,似乎很早就睡了。   那漆黑寂静无声的院子便是最好的证明。   最后还是微珀敲开了宋嬷嬷的门,宋嬷嬷才给他们进去。   君楚瑾将她们挥退,便独自推门进了屋去。   次卧的房间格局他已然熟悉,就算不点上灯,他也能看个大概。   况且今夜银月明朗,银霜便从窗户里钻进了,铺躺一地。   小姑娘的绣花鞋子整齐而乖巧地躺在了脚踏上,就像小姑娘乖乖的样子,整齐又顺眼。   君楚瑾在床前立了一会儿,便伸手将床头的蜡烛点燃,屋里便透出了一丝亮堂。   梅幼舒揉了揉眼,看到床边一个漆黑的影子,吓得险些叫出声来。   “怎么是您?”   她看清楚他的样子,才微微松了口气。   君楚瑾道:“你今日怎么睡得这么早?”   梅幼舒扯了扯被子,睡眼惺忪道:“想来是今日天黑的早。”   君楚瑾抽了抽唇角,觉得小姑娘这个回答真是叫人无力反驳。   “起来。”他对她说道。   小姑娘掩唇打了个哈欠,有些委屈地看着他,却又不敢违背他的要求,便掀开了被子,拿起架子上的衣服往身上套去。   待她坐在床边系着衣带的时候,君楚瑾便忽然蹲在她腿旁,抓起了她的小脚。   梅幼舒挣了挣,颦眉道:“您抓着我的脚做什么?”   君楚瑾则是拿起地上的鞋子替她套上,说:“你动作再慢一些,我就不准你穿着衣服出去了。”   小姑娘听了这话瞪大了杏眼,余下的一点睡意也被他给吓飞了。   不准穿着衣服出去,那不就是要叫她裸奔?   小姑娘眼前顿时雾茫茫的。   她不要……她又不是春宫册子里的小人,可以不害臊光着身子跑来跑去。   直到最后,君楚瑾牵着她出了府去,将她带去了整个京都最高的九层宝塔。   梅幼舒脚软爬不了几层,最后也是君楚瑾将她抱上了顶层去的。   她见他爬到第九层时,额上都沁出汗来,便有些惭愧地掏出帕子来替他擦了擦汗。   君楚瑾感受小姑娘指尖的温柔与扑鼻而来的清香,心里顿时软和了下来。   他将小姑娘牵到阳台上,让小姑娘摸一摸角上的铜铃。   梅幼舒虽是不解,但仍旧倾过身子将那硕大的铜铃抚了两下。   在她的掌下,便有一种空灵的嗡响声。   凉风清爽地掠过她耳畔,她觉得这种声音很是神奇,像是困倦时候催眠的曲子,又像是一种令人心神安定下来的抚慰。   只是她垂下眸,却骤然看到了极为遥远的地面。   这样陡然拔高的距离让梅幼舒忍不住一阵眩晕,好在君楚瑾一直都拉着她,才没教她吓得坐在地上。   “我父亲曾告诉过我母亲,在生辰之日上来摸摸顶尖上的铃铛,这一整年的晦气都会被荡去。”君楚瑾对她说道。   小姑娘“啊”了一声,觉得有些惊奇。   “早知我方才就多抚它几下了。”她小声地说道。   只是很快,她却又愣住了。   今日是四月十一,是她生辰,她都忘记了啊。   她抬眸怯怯看向身边的男子,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这是您给我的礼物吗?”   不仅记得她的生辰,还将这么宝贵的秘密告诉了她。   这可是一个可以去掉一整年晦气的方法——   在小姑娘的心里,她竟对对方所说的话深信不疑。   君楚瑾抚了抚她柔滑的面颊,道:“不是。”   “看在你入府以后尚且算是安分守己,本王今日许你一个要求。”他挑眉说道,“你可以提出任何愿望。”   梅幼舒觉得这个礼物就更是稀奇了。   她颦眉想了一会儿,道:“那……我想在院子里种一些桂花行吗?”   君楚瑾原本温和的脸色顿时就变得硬邦邦的。   “不行。”   啊……这么简单的愿望他都不能答应。   小姑娘好生委屈。 第40章   君楚瑾在说出这句话之前,便已经做好了小姑娘会提出各种让他为难的问题。   譬如让他往后最喜欢的只能是她, 亦或是要他永远爱护她, 就算是娶了王妃之后也不能让对方欺负了她……   君楚瑾酝酿着, 等待着梅幼舒开口。   于是,他便听见了她提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请求。   这就好比他递了一块金砖给她,她可以拿去换华服美衣,可以购置车马房屋, 亦或是肆意挥霍。   可她拿到手后, 只是拿这金砖来垫那又破又烂的桌子脚,叫他如何能不冷下脸来。   难道她竟对自己一点愿望都没有,她不祈求他对她的宠爱,也不祈求在这王府之中的地位?   君楚瑾只得怀疑自己说得不够清楚, 于是清了清嗓子,又耐心对小姑娘道:“你院子里想种什么是你的权力, 这个不需要用去一个愿望,你该说一些你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叫本王来替你做到。”   他暗示得这样清楚, 相信小姑娘这回一定能理解了。   梅幼舒看着他,见他并不似做假, 这才认真想了起来。   片刻,她又道:“那我说了, 您能不能不生气?”   君楚瑾微微颔首。   梅幼舒见他同意, 憋红了小脸才说道:“您以后能不能娶个温柔一点的王妃……就像我家碧芙那样的, 她说温柔的人都会喜欢我这样乖的人, 这样一来,我便可以更好的伺候王妃了。”   君楚瑾目光幽幽地望着她。   “王妃为什么要喜欢你?”   梅幼舒小声道:“毕竟是要伺候她一辈子的嘛。”   君楚瑾忽然有种想要捏死她的冲动。   难道她不知道他的喜欢比王妃的喜欢有用一百倍吗?   “不行。”他挪开视线,看着远处,冷冷说道:“本王的王妃不会温柔,只会目中无人,欺软怕硬——”   尤其是她这样的小可怜,一定会被欺负的眼泪汪汪。   所以她最好趁他还有耐心的时候,求求他。   梅幼舒露出几分为难。   她从来都没想过许愿竟然也是这么难的一件事情。   她能不能放弃这个礼物,不提要求了?   似乎看出了小姑娘打退堂鼓的心理,君楚瑾手指不耐地轻敲着栏杆,“你再想一想。”   梅幼舒则是愈发小心翼翼地思考起来了。   很快,她又想到了一个主意。   “殿下……”她弱弱地唤了他一声,“这回这个要求既是我做不到的,又不会太影响您的。”   “我身边有个丫鬟她想做您姨娘很久了,您能不能……”   “不能——”君楚瑾咬牙切齿地说道,而他的脸也彻底黑了下来。   他就知道,她根本就是为了他的权势和地位才和他在一起的。   她根本就不喜欢他——   他便用那样阴翳的目光看着她,好似她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一般。   梅幼舒则更是一头雾水。   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那还提什么要求许什么愿,他直接告诉她能做什么不就好了?   小姑娘委屈归委屈,见他不高兴正想扯扯他的衣角,却不防他忽然转身就朝楼梯口走去了。   梅幼舒见九层之上一片漆黑,吓得忙追上去,却不小心踩空一个台阶。   “啊……”   她以为自己必然会脸着地滚下去了,岂料她却落入了一个温软宽厚的怀抱里。   不等她开口,君楚瑾就直接照着上来的样子将她打横抱了下去。   回途在马车上,他的脸色亦是冷得吓人。   小姑娘连扯他衣角都不敢了。   直到梅幼舒睡下的时候,她都想不明白对方到底是怎么了。   叫她许愿的时候还很是愉悦的样子,只是等到她说到王妃的时候,他的脸色就有些不太好了。   小姑娘忍不住咬了咬唇。   他一定很喜欢他以后的王妃,容不得别人说她半点不好。   所以他生气了。   梅幼舒想到这点便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这才睡了过去。   等到第二日,君楚瑾带着一身阴沉气压去上朝了。   朝后他教□□的时候,君盛宁都被他吓得战战兢兢。   一天下来,君盛宁觉得这样不行,便对他道:“小叔叔今日心情不好,我带你去喝酒吧。”   君楚瑾沉着脸看着他,亦没有反对。   喝酒当然是人越多越好,于是君盛宁便又叫上了王进意与薛慎文。   几人聚在一起,虽然有些怕君楚瑾,但怕归怕,到底也没有太拘谨。   几杯酒下肚,都面不改色地吹嘘起来了。   而薛慎文则是看向君楚瑾,颇有讨好之势。   “您今日心情瞧着不太好,是不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   君盛宁道:“还能有什么事情,我猜定然是因为女人的事情。”   “哦,是么?”薛慎文心下一喜。   君楚瑾留意到他,便不免想到对方与梅幼舒过去那一段。   “她可真是不知好歹——”他似发泄一般,刻意说给对方听。   薛慎文则凑了过去,道:“以您这样的身份若是不喜欢了自然可以一脚踢开,重新再娶纳几个回来就是了。”   王进意赞成地点了点头,说:“您若是愿意,明日我便推荐几个给您,那几个都是女子中的极品,定然能入了您的眼。”   君楚瑾却好似认真思考了一般,随即问道:“那她呢?”   “她……”君盛宁道:“冷落便冷落了,若是在您府上碍事,您便学我一样,拿钱打发了她就是。”   “话可不能这么说。”薛慎文打断了对方的话,随即又看向君楚瑾道:“只是您真的不喜欢她了吗?”   毕竟男人本性大家都是了解的,以君楚瑾的身份,他就是一天换一个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而君楚瑾在听到了薛慎文那句问话后,几乎是瞬间就捏紧了手里的酒杯。   他垂下眸敛去眼中的情绪,不想叫旁人察觉出。   而薛慎文下一刻便凑上前来了。   “看在咱们一起长大的份上,您能不能把这个小妾赠给我呢?”   果然——   “哈哈,没曾想你竟然会喜好这一口……”君盛宁笑说:“你早说我就把我之前那个小妾送给你了。”   王进意呵呵笑了两声,很是鄙夷薛慎文抢着捡破鞋的态度。   君楚瑾则是将杯中酒饮尽,朝对方勾出一抹笑来,不置可否。 第41章   薛慎文被他这抹不明意味的笑忽悠地七荤八素, 只当自己又有了希望一般, 顿时有些坐立不安。   “不瞒您说, 我一直都收着她的帕子,你瞧……”他说着就将那粉帕子拿了出来, 对君楚瑾道:“咱们关系这样的好, 您若是往后还喜欢她, 那我再把她送去您府上住几天也是方便的……”   薛慎文话还没说完, 就忽然被人一拳揍翻。   屋里另外两个人捏着酒杯都还是一脸茫然的样子。   眼前的君楚瑾脸上的笑容彻底放大了,而他眼中乖戾的情绪亦是不再掩藏。   王进意见情势不对便悄悄摸出了房门去,君盛宁无措地站起身来, 正想劝他两句,却见他慢条斯理动作优雅地卷起了袖子。   那熟悉的动作深深刺伤了太子殿下的眼睛, 他夹着尾巴立马也从门缝里钻出去了。   君楚瑾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正是凌晨时分。   彼时刚好下过一场夜露, 他的衣稍鬓角都沾染了湿意,冰冷如玉的面容似精心雕刻出来的一般,深眸薄唇,仿佛天生就带着三分凉意, 更遑论他不高兴的时候, 便显得愈发冷漠。   然而于他一身玄色袍服和冷冽气质格格不入的便是他手中那只粉嫩颜色的绣帕。   阴暗的情绪与温暖的色泽碰撞, 丝毫没有半点融洽。   彼时他还不能理解这种名为醋罐子打翻的情绪。   仅是有一种让他恨不得杀死每一个都和小姑娘接触过的男人的冲动。   恨不得将那个被揍得像个猪头一样再找不出任何可以入眼之处的薛慎文拖去小姑娘面前,让她好好看看这些男人的下场。   然后……   然后呢?   他的唇角勾起淡淡的嘲意,周身的阴沉渐渐融入夜色之中。   而此刻仍旧在睡梦中的小姑娘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翻个身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了过去。   待天亮后, 梨云按着往常的时辰叫梅幼舒起来, 但却见小姑娘眼下青青的,好似昨夜去做贼了一般。   “姨娘怎么这么困啊?”梨云问道。   梅幼舒瞧了她一眼,犹豫了片刻,还是将昨夜的事情告诉了她。   “所以说,你真的跟殿下提了让我做姨娘的要求?”梨云顿时有些不安起来。   她哪里知道这个傻姑娘真的会提。   她当日这么说了,也不过是习惯性的追求,心里却隐隐觉得这世上没有哪个女子会愿意在自己夫君面前推荐另一个人的。   要是梅幼舒是正妻也就罢了,可她自己也就是个姨娘,凭什么让自己的丫鬟也做个姨娘,和她平起平坐呢?   “姨娘你对我真是太好了……”梨云头次有种感动的感觉。   梅幼舒见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只当她因为没能当成姨娘而伤心,反过去安抚她道:“可惜我也没能帮上你,好在我还没有来得及向殿下提到你的名字,想来你往后自己加把劲,定然还是有机会的。”   梨云忙摆了摆手,说:“不必了……”   都到了这个情分上,她再去做珩王的姨娘,也真是太尴尬了。   况且论美色,她可没有那个自信可以比得过梅幼舒。   更不要说对方竟愿意心无芥蒂地来推荐她,这让她已经很是满足了。   “奴婢还是觉得伺候姨娘你比较轻松一点。”她嘀咕道。   梅幼舒见她不那么执着,也就不提这话了。   只是她也并没有忘记昨夜里惹恼君楚瑾的场景,不免叹了口气。   她思来想去,觉得君楚瑾定然是因为自己冒犯了王妃才不高兴,便想着过去向对方赔个不是。   彼时守门的是个小厮模样的人。   待梨云与他说明了梅幼舒的来意,他便转身进了屋去。   只是他还没走几步,便瞧见青袖走来。   “怎么了?”青袖问他。   “梅姨娘想求见殿下。”   青袖微微颔首,道:“知道了。”   她说着又折回身去。   岂料小厮侧耳听去,只听得一身“滚出去”,便见那青袖便眼睛红红的出来了。   青袖什么话也不说,只朝他轻轻摇了摇头,小厮便了然,回头便将梅幼舒婉拒了。   “怎么办,都怪奴婢,要不是因为您去替奴婢求这个恩赐,也不会惹恼王爷了。”梨云愈发自责起来。   梅幼舒摸摸她头发,柔声安抚道:“不关你的事情,是我自己说错了话。”   回去路上,梅幼舒见园子里竟开了许多不知名的粉花,便折下一朵簪在了梨云的鬓旁。   梨云心情才缓解几分,心想自己也不能一味自责,大不了往后全心全意帮着小姑娘就是了。   “这花可真好看,不若咱们折几朵带回去吧。”梨云说道。   梅幼舒赞同地点了点头,梨云才伸手折了两三朵花下来,便听人一声呵斥。   “谁叫你们折花的?”   一个中年大叔便从花丛后走了出来,一脸不满地看着梨云手里的花。   然而待他看见小姑娘面容的时候,那种暴躁的心态才收敛几分,语气低缓道:“这里的花是不可以随意摘取的。”   梅幼舒没想到府里还有这样的规矩,便有些惭愧地交出花去,“我入府没多久,给您添麻烦了。”   对方见小姑娘乖得很,又是头一次,也不好意思苛责,便道:“这花都摘下来了,你拿给我也没有用了,这回也就罢了,只是下回你们莫要再犯了。”   他说罢还告诉梅幼舒怎么能把这摘下来的花带回去养得时间更长。   梅幼舒颇为感激,待她与梨云离开的时候,便忽然听到了身后的好大的动静。   她回过头去看,便瞧见佩紫姑姑忽然上前抬手打了那大叔一个耳光。   “给你机会让你留在府里,你便是这样替王府办事的吗?”她神情冷厉道。   那大叔愣是不敢反驳。   梅幼舒忙又来到佩紫面前解释。   佩紫只冷笑说:“主子的事情我们这些做奴婢的是管不了,但他是我手底下的人,我却还是可以随意惩罚的。”   她说完也不给梅幼舒继续辩驳的机会,转身便走了。   梅幼舒对那大叔惭愧的很。   那大叔摆了摆手说:“要不是缺钱,我也不会忍那娘们的气了,我没有事,你们走吧。”   梅幼舒听了这话略是迟疑,便叫梨云拿来一个荷包,里面有少许的碎银子递给对方。   那人推荐一番,最后却还是收了下来。   待梅幼舒走后,那人才微微松了口气,摸了摸被打过的脸,又掂了掂手里的银子,也不知是福还是祸,只是他眼皮一跳,又见有人过来。   只是这回却是府上的微珀嬷嬷。   微珀方才便立在那长廊下,早已将这园中的一切收入眼中,对于小姑娘的所作所为颇是满意。   旁的不说,这个小姑娘至少该是个没有坏心眼的。   “老李,你的病更严重了?”微珀打量对方说道。   老李苦笑,说:“生死有命吧。”   微珀摇了摇头,道:“我前些年学过针灸,你若不介意,我给你扎两针试试如何?”   老李错愕地看着对方,疑心今日是不是有福星照着自己,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愿意来帮他。   而事实上,他在梅幼舒那里说话的时候便留了一线,替梅幼舒受过,对方自然愿意拿银子补偿了他,而后者见他行事尚且算是端庄,府中之人帮一把也不过是顺手而已。   实则缘由都还是他自己。   此话不提,这厢君楚瑾一连数日都没再见过小姑娘了。   梅幼舒本以为他要气上好一段时日,却不想他这天突然叫她陪着一道用膳。   她入席便瞧见君楚瑾与前几日无异的黑脸,心底也顿时惴惴不安,吃饭的时候也只敢夹着面前的菜吃,生怕会有多余的动作惹恼对方。   而君楚瑾则是在她喝汤的时候不咸不淡对她道:“今日圣上又与我说了几个女子的名字,让我及早立下王妃,其中有个女子家室与品性皆是合宜,只是她却提出了要我将家中妾室送出府的要求……”   他的话未说完,梅幼舒捏着瓷勺的手一下子便松开来了。   那瓷勺便掉在了桌上,发出“当”地一声。   君楚瑾唇角噙着一抹冷笑,也不说话,只等她开口。   可小姑娘看了他半天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她忧心忡忡地回去,梨云见她状态不对,心里也跟着紧张。   她轻轻碰了碰梅幼舒的手,发现对方指尖都冰凉得很。   梨云的心顿时一揪……   “梨云……”小姑娘可怜地叫唤她一声,低声问道:“若是出了府去,是不是就不管我们吃住了?”   “啊?”梨云愣了愣,好似没能反应过来她问了什么。   小姑娘瞧四下无人偷听,才有些脸红问道:“咱们出了府去,还能顿顿吃肉吗?”   虽然她心里觉得脑子里只想着这吃喝的东西有些不太好,但这却是她最为担心的问题。   梨云:“……”   她觉得她家姑娘的脑回路和普通人有些不太一样。   毕竟她也还没听说过哪个王爷养在外面的妾室是被饿死的。   然而君楚瑾却很是满意小姑娘方才的反应。   他要让小姑娘明白,自己是个香饽饽,可比外面那些妖艳贱货要抢手多了。 第42章   原先梅幼舒还不觉得有什么, 便是自打她生辰那天夜里, 君楚瑾带她去过九层塔的塔顶之后, 他的态度便冷冰冰的。   叫她好生无措。   这日她绣着荷包,脑子里正揣测着君楚瑾喜欢的式样,便瞧见梨云匆匆从外面进来。   “姨娘,你家里还有亲戚吗?”梨云问道。   梅幼舒抬眸,觉得她问这问题好生古怪。   梨云反应过来随即呸了两声,说:“是我弄错了,我说的不是那个梅大夫人。”   在梨云心里,不论是早些时候的郑氏所作所为, 还是后来的所作所为,都是根本就没有把梅幼舒当做真正的女儿来看待,是以她也不认为郑氏是梅幼舒的家人。   “奴婢是说的是你母亲王姨娘。”梨云道,“外面有个中年妇人说是你的姨妈,是打外地而来,特意来投奔姨娘的。”   梅幼舒听她这样说,仔细想了想, 竟还真想到了这么号人物。   她让梨云将人带过来, 老远地, 便瞧见一个中年妇人带着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走来。   那中年妇人走到堂中见到梅幼舒, 顿时双眼通红。   “舒儿可还记得姨妈, 姨妈小时候抱过你的, 你还记得不记得?”她走到梅幼舒跟前好生打量。   梅幼舒迟疑地看着她, 对这张脸顿时就有了几分印象。   那时候, 她娘带着她住在河边,而这位姨妈就来小住过一段时日。   “姨妈?”梅幼舒迟疑叫出了口,对方顿时一口答应了下来。   待确认了彼此身份,王丽娘便拉着梅幼舒坐下仔细将那时候的事情讲来。   “当年我一心躲避东家的追捕,这才不得已到姐姐那里避了一段时日,后来那东家一直追到了江南,我只怕连累了姐姐和你,就连夜跑了,后来我去了扬州,在那里安定了下来,再想寻姐姐和你就再也没这机会了。   好在如今叫我又找着了你,不枉费姨妈我风餐露宿带着惠儿走来。”她说着又好似想到了什么,便将那戴帷帽的女子招到跟前来,道:“惠儿,还不把帷帽摘了,在你姐姐面前羞什么。”   那惠儿听了这话才怯怯摘下了帷帽,露出一张和梅幼舒极其相似的脸来。   梅幼舒看着她,才隐约回过味来。   她母亲本就和姨妈生得很像……   然而哪怕是同一张脸,在不同人身上也是不同的特色。   可眼前这个惠儿身穿着一身雪色裙衣,那娇怯怯的神、韵竟十分眼熟。   不同的是,梅幼舒是七分娇怯怜人,余下三分是懵懂无知,而惠儿却将那份楚楚动人发挥了九分满,杏目琼鼻,樱唇雪肤,虽少了梅幼舒身上的娇软之感,却若夏日芙蕖,清纯动人。   “惠儿见过姐姐。”她盈盈一礼时,身段便似水草般,惹人侧目。   梨云私以为,梅幼舒已经是顶好看的人了,没想到这世上还有比梅幼舒更能拿捏的人。   换句话说,梅幼舒也有本事做到惠儿这般,但她却是被逼出来的,在维持这种表象的基础下,她更喜欢睡懒觉,偷食儿吃。   而惠儿却像个矫揉造作里的尖子生,一下子把不那么用心的梅幼舒给比下去了。   梨云心中暗叹,南方美人如云这话真不是瞎扯的。   就是这位姨妈也依稀能看出来年轻时候的风姿。   既然有亲戚来投奔梅幼舒,她自然要好生招待,只在她海棠院中,她便留下了厢房给王丽娘与惠儿住。   她虽对这位姨妈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但奈何不了对方热情似火,叫她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我真的很高兴,你如今这样出息了,可不要嫌弃了我和惠儿。”王丽娘语态诚挚道。   梅幼舒低声道:“您幼时也曾给我买过糖吃,我自然不会嫌弃的。”   等到晚间,君楚瑾从外面回来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海棠院给小姑娘一个撒娇央求自己的机会,却不想他一入门,小姑娘便好似被裙摆绊了一下跌进了他怀中。   君楚瑾绷着的脸忍不住回暖,低头嗅到小姑娘身上熟悉的香味,却见屏风后忽然走出来一人,竟同小姑娘长得一模一样。   这时在他怀里的小姑娘才抬起头来,露出一双水汪汪无辜的杏眸,目光楚楚地望着他。   他慢慢放下手来,那小姑娘便自己站直了身子,似受到了惊吓般躲到了梅幼舒身后。   梅幼舒则是错愕地望着他,那目光似乎就在说“原来他竟然是个这样不正经的大色狼”,叫他脸色愈发难看。   “衣衫不整,成何体统。”   君楚瑾背着手,脸上难得出现了一抹气急败坏与尴尬,说罢便走去了外间。   等梅幼舒与惠儿穿好衣服,这才出来见他。   “殿下,我已经让宋嬷嬷通知过您了。”梅幼舒解释道。   君楚瑾才想到自己回来的时候是直接朝海棠院来的,这才没有得到下人回禀。   只是他一想到方才怀里那个女子穿着与气味与梅幼舒极为相似,目光便愈发难以形容。   “府中向来都有为客人准备的衣服,何须寒酸到要穿主人家的衣服。”他的语气似斥责般,也不管两个小姑娘是什么表情,说完就走人了。   毕竟对于君楚瑾来说继续待下去也是尴尬。   总不能当着小姑娘的面将她妹妹赶走,自己来抢着和她睡。   待他走出了海棠院的范围,便对微珀低声吩咐了一句,微珀听后丝毫不觉意外,便会意般下去吩咐了府中下人。   而屋内惠儿则是忍不住哭道:“是我不配穿姐姐的衣服……”   梅幼舒见她哭得可怜,又不会安抚人,只好求救地看着梨云。   梨云便上前将惠儿扶起,说:“惠儿姑娘方才没有听见吗,殿下说的是我们梅姨娘,是她不懂待客之道让你穿了她的衣服,奴婢这就去拿新衣服给你重新换上。”   她安抚完之后,惠儿却又泪眼汪汪地看向了梅幼舒。   梅幼舒僵硬地挺直了背道:“是我的不是,惠儿妹妹可不要往心里去了。”   惠儿这才泪眼汪汪地回了厢房去。   待她走后,梨云忍不住撇了撇嘴,道:“姨娘,她比你还能哭。”   梅幼舒错愕地看着对方,她怎么不知道自己很能哭啊?   梨云见状便讪笑着转移了话题说:“总之她们快些在京城寻个住处搬出去才好呢。”   梅幼舒垂眸吃了口茶,也不知在想什么。   等到第二日,惠儿似不好意思一般,特意去厨房亲自下厨做了吃食给梅幼舒。   那每一道菜竟都极对梅幼舒的口味,叫她又忍不住对这个惠儿妹妹增加了几分好感。   惠儿却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对梅幼舒道:“姐姐,珩王殿下会不会赶走我?”   梅幼舒想了想若是君楚瑾要赶对方出府去,她还真没什么好办法。   “我这里有些闲钱,若他真赶你出去,我便替你买个小院子先安置了你和姨妈。”   惠儿顿时感动不已,“那就多谢姐姐了。”   梅幼舒心里也软和下来,与她客气了一番。   然而她却没有留意到惠儿眼中快速掠过的那抹不屑。   这厢王丽娘住进海棠院后倒也没有给梅幼舒添什么麻烦。   相反,她来这里第二日便有些疲倦的样子一直在屋里没有出去。   梅幼舒还看望她一次,她又拉着梅幼舒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话。   梅幼舒耐心地听她讲着,也没留意惠儿人就不见了。   而君楚瑾路过河边时,便瞧见惠儿一身白地绣粉花雪缎长裙,正坐在石头上低声哭泣。   君楚瑾走上前去,她便一副尴尬无措的模样,向他行了礼。   “昨天夜里冒犯了王爷,只是我被恶人逼亲,一路来坎坷得很,这才不得不叨扰了王爷。”她说着便抬起脸来,微风带起她衣角与裙摆,叫她仿佛又多了几分随风而去的仙气般。   “你长得倒与你姐姐挺像的。”君楚瑾对她道。   惠儿红了红脸,说:“我哪里能有姐姐那样的福气,遇到王爷这样好的人……”   君楚瑾将她娇羞神情纳入眼底,不动声色道:“你也比你姐姐要知道好歹。”   惠儿闻言顿时低下头去,道:“王爷若不嫌弃,我便给王爷做些点心叫您尝一尝,也好叫我为您做些什么。”   君楚瑾微微颔首,便抬脚从她身边走过。   惠儿看去,只能看到他高大挺拔的背影,愈发势在必得。   待她做好了点心,自有下人将她带去君楚瑾的房间。   彼时君楚瑾看到她做的点心,眼中亦是有赞许之色。   “您尝一尝吧。”惠儿拿玉箸夹起那糕点递送上前,那袖子便滑落一截,将那晶莹雪白的藕臂露出,显得分外惹眼。   君楚瑾垂眸,直接就着她手里的糕点咬了一口,惠儿见他竟不避讳,又羞红了面颊。   待她放下玉箸,便从身上拿下一块雪白帕子,借着替对方擦唇角的机会将身子挨了过去。   然而下一刻,她整个人却倒进了君楚瑾的怀里。   君楚瑾那双幽深的眸子便落在了她的脸上。   惠儿心跳如雷,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只是她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对方下一步动作。   她这才睁开了眼,见君楚瑾的目光不知何时变得冰冷而讥讽。   “就这点本事,你也敢来勾、引本王?”君楚瑾冷笑,将她推在了地上。   惠儿面色一白,茫然道:“您说什么呢?”   “扬州是个什么地方,要不要本王来告诉你?”君楚瑾捏住她的下巴,打量着她的脸,眼中竟是无限的嫌恶,“三分妆容三分做作,连她一半都不如,梅家的大夫人只能叫你这种拿不出手的货色上门来,是不是以为珩王府是收破烂的?”   他这句话,对于一个以貌出众的女子无疑是一顿迎面痛击。   惠儿抖着唇,泫然欲泣道:“我真的听不懂,您……您别这样对我好不好?”   君楚瑾松开手,起身拍了拍袍角上的褶皱,叫微珀进来。   “让她从哪里来的滚回哪里去。”   他说完这话便再懒得理会地上那个和梅幼舒相似的女子,径直离开。   惠儿惊恐起身想要走出门槛去,却被微珀不动声色拦住了。   “姑娘,殿下说了,您从哪里来的,便要回哪里去。”   惠儿咬了咬唇,道:“我是从我姐姐那里来的,我……我回去寻我母亲。”   微珀微微一笑,说:“您是打哪里来的您最清楚,您先是从扬州来的,后来从梅府来的,最后才借着梅姨娘的名义来接近我们殿下,只可惜,我们殿下并不喜欢别有用心之人。”   “你胡说,我天生就是这幅模样,又不是我想的,难道你为我想长成这幅祸害模样叫别人误解我么?”小姑娘泪光莹莹。   微珀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也不知是不是被她说动了,转身拿了一盆水……兜头浇了下去。   “啊——”   惠儿尖叫着躲开,脸上的粉脂却全部都被温水冲开来了。   “如今您便不必再为自己长得像个祸害一样担惊受怕了。”微珀拿着空盆子恭敬对她说罢,便退出了屋子。 第43章 二合一   惠儿哆嗦着爬到镜子前看自己的脸, 却发现镜子里的人狼狈地像个水鬼。   因她不再伪装,失去了那份神、韵之后, 她竟只有三分与梅幼舒相似。   而她的脸比梅幼舒更尖一些,眼睛也比梅幼舒的更大一些,然而这样的组合却让她无端偏向了媚俗之色。   她愤怒地砸坏了镜子, 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她长得并不丑,相反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可是偏偏那位珩王殿下竟将她评价得如此不堪,她实在不敢相信自己连梅幼舒的半分都比不上。   来的时候王丽娘便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将梅幼舒的样子模仿好了,她不信邪,偏要做的比对方更好,果然所有人看着自己的目光都是万分惊艳的。   可是她到底是哪一步出错了呢?   等海棠院的人发现惠儿不见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半天。   然而宋嬷嬷只出去一打听便得到了消息。   “惠儿进了王爷的屋子之后, 便没有再出来了。”   梅幼舒的表情略是错愕,当即便派了个丫鬟过去打探。   岂料丫鬟回来时垂头丧气,只说珩王殿下不准任何人来打搅。   梅幼舒的心顿时惴惴不安起来,她正要过去时, 梨云便将她拦住了。   “姨娘, 你不必去了。”梨云说道。   “可她到底是来投奔我的, 若是在府中受了欺负……”梅幼舒迟疑。   “她不会受欺负的,方才外面丫鬟同我说,是她自己特意跑去殿下面前的。”梨云说话时的口吻嫌弃得不得了。   梅幼舒只略一回忆, 顿时了然。   原来这位惠儿妹妹是冲着珩王殿下去的。   为的是什么, 自然就不必说了。   “姨娘真是可怜, 家里唯一这么个落魄亲戚也是上赶着来算计你的。”梨云闷闷不乐道。   梅幼舒摇了摇头, 说:“殿下若是喜欢也怨不得旁人。”   梨云跺脚道:“那也不行,姨娘你得去争啊,去抢啊,把殿下抢过来,怎么能放任他喜欢其他女人呢!”   这句话可以说是在她心里憋了好久了。   她再也没有见过这般没作为的主子了。   梅幼舒见她着急上火的样子,眨眼道:“可是后头还有王妃侧妃,无数小妾通房,我哪里抢得过来?”   梨云满腹斗志顿时被她一句话浇灭。   真等到王妃侧妃入门的时候,哪里轮得到梅幼舒来抢。   但她仍旧心情郁闷道:“可是吃了睡,睡了吃,一点追求都没有,难道我们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日子吗,这可多无聊啊。”   梅幼舒觉得梨云追求的生活有些遥远。   只是仔细回忆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平静的生活了……   经历过不幸的人,潜意识里,总是会很珍惜这样寻常的日子。   如果能维持一辈子,那才是对梅幼舒最大的幸事。   这些话抛开不谈,实则最主要的原因是小姑娘她没有那样的本事。   在王氏逼得她崩溃之后,便再也不敢继续逼迫于她,很长一段时日里,小姑娘都在养病中度过。   直到后来王氏带着修养中的小姑娘来到了京城,小姑娘在性格上一直都是存在缺陷。   所以梨云寄予在梅幼舒身上大杀四方的希望都是不会发生的。   等到第二日,王丽娘原先还不爽利的身子一下子就精神起来,特意起了个早,与梅幼舒一起用了个早膳。   梅幼舒让梨云去问问惠儿那边的情况,却被王丽娘阻止了。   “舒儿是不是吃醋了,这种事情都是迟早要发生的,况且,在这王府之中,多个妹妹来帮你不好吗?”王丽娘笑得嘴都合不拢,对梅幼舒说道。   “我不用惠儿妹妹来帮。”梅幼舒对她说道。   她是实诚的人,并未理解到王丽娘的险恶用心,王丽娘便当做她在挑衅自己,坐在那里伸着手看着自己指甲,道:“哦,你也别拿乔了,这王府里的荣华富贵历来都是有能耐的人才能享受的,可不是你一个人就能霸占得了的。”   梨云听了这话气得不行,正要上前去打她,却被梅幼舒拦着。   梅幼舒甚为吃惊,倒也不知这个姨妈竟是个会变脸的人。   “您便是为了珩王才来与我相认得吗?”她低声问道。   王丽娘挑眉,笑说:“你若是识相,往后我自然也会叫惠儿照拂于你的。”   梅幼舒微微颔首,随即对梨云低声吩咐了两句。   待片刻,宋嬷嬷便带来两个仆妇,毫无征兆地将王丽娘架了起来。   “你们做什么?”王丽娘尖叫道。   “这人不是我们姨娘的姨妈,你们将她送得远些,莫要吓到我们姨娘。”梨云冷哼道。   王丽娘顿时便反应过来,道:“梅幼舒,我是你母亲的亲妹妹,你不能做出这么不孝不悌的事情来,你这样对待你的长辈,我要去官府告你!”   梨云扶起梅幼舒,梅幼舒这时才抬眸看向对方,只作出无辜的样子道:“我母亲是梅府大夫人,她是个没有亲姐妹的人。”   她反倒用上了点小聪明,绝口不提王氏了。   只是人还没拖走多久,梨月又惨白着一张脸回来道:“姨娘,那王丽娘正好被殿下给撞了个正着。”   “那可遭了,殿下昨日才被那惠儿迷惑了去,恐怕要护着她娘了吧?”梨云不安道。   梨月摇了摇头,道:“不是,他说叫人把王丽娘拖下去打五十板子再丢出去。”   “啊?”梨云顿时懵了。   梅幼舒也有些懵了。   这时微珀嬷嬷已经走来,并且将查到的事情与梅幼舒解释了一遍。   原来这王丽娘当初来到京城的时候并不知道梅幼舒已经嫁来了珩王府,而是直接去了梅府求见,这才被郑氏收买了当做棋子。   而那惠儿表面上是王丽娘的女儿,却被王丽娘当做扬州瘦马养大。   可以说,王丽娘所作所为与梅幼舒生母都是一个路数,不同的是,梅幼舒生母是受了刺激,原本就是清高的性子,带着一种厌世的态度来调、教梅幼舒。   而王丽娘则是习惯了纸醉金迷的生活,四处营生不知丢了多少孩子,最后只留下一个识抬举的惠儿,想用对方来捞一笔金。   可惜她们遇到了珩王殿下这块铁板。   后来,血淋淋的王丽娘被人丢在了梅府后门,可把梅府的仆妇给吓坏了。   待这事情传到了郑氏耳中,郑氏心下一跳,脸色也不大好了。   王丽娘死活是小,重要的是能将她弄成这幅模样的人也只有王府那位了。   她虽有些报复梅幼舒,但却没想过要正面得罪珩王。   “夫人莫要担心,只要咱们不承认,就算是那位也不能拿咱们怎么样。”史嬷嬷一个劲的安抚她。   郑氏点头,说:“那王丽娘如何了?”   史嬷嬷道:“还剩下一口气,怕是不行了,但她说要见您,有个秘密要告诉您。”   郑氏蹙眉,觉得晦气,但又有些不放心,便亲自过去一趟。   王丽娘瞧见了她,便在临死前与她说了句话,待郑氏听完后大为震惊。   “夫人,咱们要不要……”史嬷嬷脸上浮现出一抹喜色。   郑氏摇头,“再等等吧,她如今有珩王护着,现在还不到时候呢。”   史嬷嬷这才按捺下激动,将这秘密守在了心中。   这厢微珀与梅幼舒解释完后,又同梅幼舒交代了一句君楚瑾今日会回来的很早。   这句话似乎带着几分暗示一般,待微珀一走,梨云又迫不及待叫她重新梳妆打扮。   “姨娘该趁着这个机会去见见殿下,至少也要谢谢他才是。”   梅幼舒却道:“可他还生我气……”   虽然她也不知他在气些什么。   梨云道:“姨娘傻啊,殿下这摆明就是在给你脸面,显然还是喜欢你呢,你只要多吹吹枕头风求他不要送你离开就好了。”   梅幼舒迟疑地看向她。   梨云一拍脑门,她家姨娘是个小乖乖,这些词汇自然是一概不能理解的。   “就是一边亲他一边和他讲话,把他亲迷糊了,再跟他说话他就什么都听你的了……”梨云小声说道。   梅幼舒觉得这没什么难度,便点了点头。   待到傍晚时,梅幼舒匆匆赶了个荷包出来给君楚瑾送去。   君楚瑾将那荷包打量了两眼便放到了一边。   梅幼舒见他并不是很喜欢顿时有些失望,却不想他还留她下来一起用晚膳。   待她用完晚膳后,也不知该走还是该留,丫鬟们便自发替她准备了热水和衣服。   待梅幼舒洗漱后,君楚瑾便仍旧躺在榻边手里还捧着一本书看。   梅幼舒见他并不理会自己,便悄悄爬到了床榻里边,见他回回睡前都爱捧着书看,便生了几分好奇想要凑过去看看他在看什么。   却不防君楚瑾好似脑袋后面长了眼睛一般,问道:“你不是不认得字吗?”   梅幼舒顿时心虚地挪开了视线,道:“是不认得的,就是好奇殿下每天晚上都在看什么。”   君楚瑾这才将书放下,朝她看来。   梅幼舒心虚地转移了话题道:“您让人将姨妈和惠儿妹妹送去了哪里?”   君楚瑾动了动手指,却反问道:“你不是说她不是你姨妈吗?”   梅幼舒顿时被他堵住了话,有些忸怩道:“您知道我说谎了……”   君楚瑾能不知道吗,这珩王府来来往往的人,哪个不得调查清楚,便是梅幼舒在他面前来历也不过就是一张纸而已。   “只是……”梅幼舒见他一直瞧着自己,愈发不好意思起来,“您昨日真的没有和惠儿妹妹做什么吗?”   她虽有些面红,但看着君楚瑾的眸子里是带着几分崇敬之意的。   君楚瑾可比她聪明多了,一早便识破了王丽娘和惠儿的不良意图。   可在君楚瑾眼中,却解读出了另一层意味。   小姑娘分明是在为他没有碰过其他女孩子而感到高兴吧。   他原本端着的态度顿时也松缓了几分。   一连数日来他都沉浸在小姑娘也许根本就不喜欢他的打击中,只是如今看来一切都是他想太多了。   小姑娘当下的表情便是最好的证明了。   当时在九层塔对方没有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只能说她是个不贪心的小姑娘,恪守本分,规矩乖巧。   不管他从哪个角度来看,都觉得她异常讨人喜欢。   以至于,他从来都没有将梅幼舒与惠儿相提并论。   实则当时君楚瑾眼中的梅幼舒该是个和惠儿并无二致的女子。   只是他却没有意识到他对这两个女子的回应是天差地别。   而当下君楚瑾看着梅幼舒柔滑莹白的皮肤,只愈发觉得自己这几日是矫情了。   梅幼舒见他不说话,想到自己的目的,便又低声问道:“您王妃人选定了吗?”   君楚瑾回过神来,仍旧是下意识端着脸色,道:“想来也快了。”   梅幼舒见他面色有些冷淡,便试着往他怀里靠去,他竟也没有反对,还伸出手替她扯了扯被子。   可见他态度已经缓和了许多,就差梅幼舒给他一个台阶下了。   梅幼舒咬了咬唇,也觉得自己离成功也不远了,便又鼓起勇气凑过去亲了亲他唇角,靠在他肩上,柔声问道:“那您能不能不要把我送出府去?”   君楚瑾忽然被她主动亲了一下,恍若身在云里雾里,听到她的话下意识便想谁想敢把他的小乖乖送出府去?   等他反应过来,神色又有些不自然。   这不就是他前几日提出来吓唬她的么?   君楚瑾心情大好,嘴上却道:“这种事情自然是要看王妃的心情了。”   梅幼舒便顾不上想着怎么才能把他亲迷糊了,只面露难色道:“您真的不想要我了吗?”   她明明没有给他惹祸,安分守己的不得了。   君楚瑾手指抚过她柔发,忍耐着欲、望问道:“是不是不管我是不是珩王,你都愿意嫁给我?”   毕竟小姑娘是这样不舍得他,他才有底气问出了这样的话。   “怎么会呢,不管您是不是珩王殿下……”   君楚瑾微微勾起唇角。   “我也从来没想过要嫁给您啊。”梅幼舒理所当然道。   君楚瑾在听到后半句话竟疑心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梅幼舒道:“您从前那样讨厌我,我怎么敢有嫁给您的想法……”   小姑娘可不敢忘记,那时候君楚瑾还送了她一本女诫,还警告过她,不准她再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的。   君楚瑾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似凝住般,看着小姑娘漂亮的脸,脸色竟无端阴沉下来了。   “你那时候多次出现在本王面前,不是为了嫁给本王?”君楚瑾觉得真相其实与他一直都是一纸之隔。   梅幼舒则是茫然得很,实在不知道自己什么“多次出现”过了。   于她而言,她出现在君楚瑾面前的频率与其他姑娘家都是一样的次数,都是十个手指头可以数的过来的。   然而于君楚瑾而已,从他见到小姑娘的那一刻起,每一次的会面都似别有用心的巧遇一般,叫他记在了心上。   “不是您叫我离您远一些么?”小姑娘觉得有些委屈。   君楚瑾浑身的热血则好似被一桶冰水浇得透透的。   眼前的小姑娘还是那个小姑娘,柔软娇美的模样,但她的目光澄澈无暇,从来都没有他想得那般复杂。   “你明白就好——”   君楚瑾掀开了被子,只拿了衣服穿上便走出了寝室。   梅幼舒则是从头到尾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明白什么?   明白他由始自终都只想叫她离他远一些?   小姑娘一头雾水回到海棠院,又把晚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梨云。   “我就是一边说话一边亲着他的,结果他又生气了……”   梨云有些尴尬,没想到这回美人计不好使了。   “姨娘可别再听她的了。”梨月一屁股挤开了梨云,略讨好道:“咱们可不能这么直接,咱们要含蓄一些。”   梅幼舒便看向她,她才说道:“都说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抓住男人的胃,那日我瞧惠儿姑娘便是为王爷做了糕点才叫他侧目的,不若姨娘明日也试试吧。”   梅幼舒点了点头,好似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好在第二日便是君楚瑾的休沐日。   梅幼舒便在厨娘的指导下成功的做出了一碟松玉桂花糕。   梅幼舒满怀期待将点心带去时,青袖便留意到了她的雪白手背上一条纵横五指的红肿痕迹。   “您这只手是怎么了?”青袖似关心般问道。   梅幼舒悄悄将右手往后藏了藏,说:“没什么,劳烦姑娘替我传个话,我给王爷做了点心送来。”   青袖打量了她一眼。   大户人家的夫人做点心可没有哪个是真的亲自动手的,最多是亲自看着下人动手,或是捞一把菜,算是参与过了。   “您直接进去吧,王爷曾说过,您来了不必阻挠。”青袖微笑道。   但实则这话是很早时候君楚瑾说的,可今时不比往日,这两日君楚瑾的心情可是十分暴躁。   梅幼舒却只是谢过了对方,便提着糕点盒子进了屋去。   彼时君楚瑾在屋里真提笔写着东西,并未留意到梅幼舒。   梅幼舒便拿出了盒子中的碟子,将那桂花糕端到了案前,见对方注意力集中,亦不好开口打断。   君楚瑾则是闻到了一股香味,这才想起今日连午膳都没胃口,正要伸手接块点心填腹却骤然看到了梅幼舒。   他先是一愣,随即便带着几分掩饰的意味将梅幼舒手里的盘子推开,颇有些被窥破心事后的恼羞成怒道:“谁叫你进来的?”   那一叠糕点便都洒在了地上,梅幼舒没能接下他这力道,手背还在桌边角上打了一下,疼得她眼圈都红了。   “我……”   他实在太凶了,她一点都不想讨好他了。   只是她下一刻便瞧见了桌上一块粉色的帕子。   君楚瑾见她被吓哭了,心底也好似被什么东西拿捏住了一般。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手已经碰到了她的柔软的小脸上,拇指正替她抚去一颗泪珠。   可当他顺着小姑娘的目光看去时,脸色便顿时变得难看了起来。   他那几乎溢出心脏的醋意裹挟着怒气在此刻便彻底暴露了出来。   “你可真是讨男人喜欢,才进珩王府没多久,便又有俞景侯世子向本王来要了你。”   “您……您要把我送给其他男人?”梅幼舒不可置信道。   脸上那只手抚着她的面颊,最终却捏住了她的下颌,令她不得不仰起了脸直视着对方。   “不然你倒是说说,这块粉帕是从何而来的?”   这一回,小姑娘终于看见了对方眼底的阴霾风暴。   “殿下。”   微珀忽然出声,将屋内僵持气氛打破。   君楚瑾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缓缓放开了小姑娘。   而小姑娘看着他则是满脸的惧怕之色,慢慢往后退去,离开了屋子。   “上午奴婢便没瞧见梅姨娘,下人说她一直在膳房做糕点,还把手烫伤了。”微珀垂眸扫了地上那团糕点,道:“想必地上那些全都是梅姨娘亲手做的。”   君楚瑾时常令她关注着小姑娘的动态,她才敢在这个时候进来打断。   君楚瑾一言不发,只冷冷地看着她。   微珀心一悬,顿时也住了口。   梅幼舒回了海棠院后说什么都不肯出房门一步。   梨云进来看她时,只瞧见她眼睛和鼻尖都哭得红红的。   “姨娘……”   “他不喜欢我。”梅幼舒幽幽地看着她。   梨云才尴尬地想起来自己是怎么怂恿梅幼舒,一个劲给对方灌输君楚瑾喜欢对方的话。   “奴婢也没想到……你快别伤心了,好在王府每个月给海棠院的月例够多,咱们就算真的不在王府,去哪里也都是能过日子的,谁叫未来的王妃那么苛刻,竟然连个妾室都容纳不得。”   梅幼舒看着她,顿时又想到昨夜君楚瑾对她说的话。   难道对方真的只是想要她离他远一些么?   所以从他提到王妃不喜欢府中妾室开始,到俞景侯世子索要她,不都是说明他很不耐烦了么?   “可是,这样算不算不守妇道?”梅幼舒哽咽道。   梨云心疼道:“您只是个妾室,讲究那么多做什么……”   说白了就是个玩物,以君楚瑾如今的态度来看,显然是不在乎对方了。   梅幼舒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   梨云也不知道她明白了什么,只是见她似想通了一般,便也不敢再挑起她的伤心事了。   深夜时,梅幼舒便自一场噩梦中醒来。   只是不知这回她又梦到了什么,整个身子都轻轻打起了摆子。   她抱紧自己,脑海中闪现了无数的记忆。   而她的脸色也随之变得愈发苍白。   只可惜此刻碧芙不在,否则对方一定会从梅幼舒此刻脸上的表情看出一丝端倪来。   梅幼舒偷偷下了地打开柜子,将那装满了银票的盒子抱在了怀里。   她是怕极了的。   可是……   可是梦里的情景才是令人齿寒的事情。 第44章   白日里, 梅幼舒穿戴地坐在次间里。   梨云一面收拾着桌上的茶碗,一面悄悄打量着习惯抚着衣服褶皱的小姑娘。   对方静坐了一日,面上也丝毫没有泪痕。   说来也是奇怪。   小姑娘虽然经常哭,但却从来没有见过她伤心的模样。   要么是疼的, 要么是吓的, 好似眼泪就是为了甄别出她脆弱的时刻。   成年的姑娘都喜欢将脆弱藏在心里,外表坚强起来。   可小姑娘却似个没心肝的孩子,哪里看着都脆弱, 可偏偏下人们就没觉得她是真的伤心,只是觉得她是真的很弱很弱。   梨云想了想自己家中妹妹夭折时候,自己伤心的样子, 又想了想自己被其他丫鬟陷害伤心的样子。   伤心, 不单单是流泪吧?   梨云觉得这个问题有些深奥,便抛开了。   “屋子里有笔吗?”梅幼舒问道。   梨云点了点头, 转身去了门外叫个小丫头去拿来。   笔墨纸砚海棠院里都是有的,便是梅幼舒平日里不用,宋嬷嬷要记录一些东西,也是要用到的。   梅幼舒便拿了笔,在屋里写写画画, 梨云便当她找到了一个新的消遣。   待午膳后,梅幼舒便叫她问管家能不能出门去。   小姑娘平日里都喜欢养在院里懒得动弹,管事的只批了个条子, 便为小姑娘准备了车马。   梨云想陪着梅幼舒一起去, 梅幼舒却对她道:“我想一个人走。”   梨云听了这话, 心道小姑娘是想一个人静静了,便也就不跟着了。   待马车从王府后门走了。   梅幼舒坐在马车里还在走神。   马夫问她去哪里,梅幼舒只随口报了个茶馆的名字。   马夫便将她拖去那里,将马车停在了不显眼的巷口去了。   时间一晃的功夫,天色便暗下来了。   而此刻,第一个发现梅幼舒离家出走的人正是与梅幼舒最不熟稔的车夫。   话说梅幼舒从早上收拾了银票又反常地出门去,竟没有一个人怀疑她的不良意图。   这还多亏了梅幼舒深入人心的乖巧与表面无害的假象,才叫知道她的人没有一个人能猜到她的想法。   小姑娘离家出走了。   是当着所有下人的面,带着管事批准的条子,用着王府的马车和车夫,在白日里光明正大的离家出走了——   彼时君楚瑾正喝着茶听下属回禀事务,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手里那只脆弱的瓷杯便顿时失去了以往应有的硬度,在他手中裂成了好几瓣,那力道过犹不及,硬是将那碎片捏进了皮肉里去。   鲜血便从珩王殿下的握成拳的指缝里淌了下来。   “你说什么?”君楚瑾的语气尚且说的上是平稳。   梨云哆哆嗦嗦地跪在他面前,将手里那封信举过头顶去。   待那信件上的内容一一扫过,梨云还暗暗打量对方的神情。   见对方面色初时尚且平静,心里才缓了口气。   然而便是下一刻,君楚瑾便噙着一抹冷笑将那张纸撕得粉身碎骨砸在了梨云的脸上。   梨云整个人一颤,迎着对方的目光,便见对方眯起了深眸,对她道:“梅姨娘何时识得字了?”   梨云脑中一片空白,嘴里下意识回答道:“我们姨娘不认得字……”   只是她话还未说完,自己顿时也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一般,半张着嘴,似不可置信般。   梅幼舒不认得字,这信是从哪里来的?   她不认得字白日里要笔和纸做什么?   只是这世上没有几个像梅幼舒这样的官家女子是不认得字的,而且她们也从来没有与梅幼舒谈及过文学书法,自然都忽略了这点。   哪怕当时梅幼舒要了笔和纸,梨云心里也是潜意识地认为她是要画东西玩。   哪里知道,她不仅在写字儿,还写了好多好多的字。   梅幼舒又不是个喜欢造作的,她静静地做一件事情,便能将自己的存在感压缩到最低,哪个会想起来她会写字会是个什么稀罕事儿?   所以……   “横竖您都要将姨娘送出府去了,那……那倒不如眼不见为净得好了……”梨云战战兢兢地说道。   君楚瑾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梨云有些意外他这时候会问这种问题,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奴婢梨云。”   君楚瑾闻言便是一笑,冷玉的脸顿时沁入了暖阳的光线一般,原先那种高不可攀的距离仿佛在瞬间因此消弭。   那一瞬,梨云甚至都以为他是看上自己的了。   “你听好了。”君楚瑾肘臂靠在扶手上,上身微微前倾,俯视着梨云道:“除非本王的骨灰被风吹散了,才将她切碎了送到府外的每个角落里去。”   “否则,她就是死,也只能死在本王的寝榻之上——”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可珩王殿下若是怒了,别说弄死一个小姑娘,就是弄死十个,也只是十根手指用点劲的事情。   此刻君楚瑾俨然被气疯了,说得话是气话还是疯话无人敢去辨别。   只是他若是愿意,对于他来说也并不是什么有难度的事情。   对于那些下人来说,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   梅幼舒则是在一阵寒颤中醒来,漆黑的夜,她便缩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望着外面的星子,记忆才渐渐回笼了。   她想起来了,她是要去碧芙老家找碧芙的。   她出门前已经告诉过梨云了,她要一个人走。   她甚至还留了信给君楚瑾。   只是当她好不容易到了城门口时,便看着一个从天而降的兵队忽然强势将那些要出城的所有人围住了。   梅幼舒当时就在附近,便听见他们提到“珩王府”和“偷东西”时候心底便忍不住咯噔了一下。 第45章   天色更暗了。   梅幼舒两只冰凉的手握在一处, 揣在了怀中。   一个乖巧的姑娘忽然做出了反骨的举动,是旁人惊讶于此事的其一缘由。   而其二缘由就再简单不过了。   见过梅幼舒的丫鬟婆子们都知道她是个极为柔弱的姑娘。   她生的漂亮,却偏生柔弱,跑出去, 无非就是一只无主的兔子, 见者可捉,剥其皮,食其肉, 嚼其骨。   甚至小姑娘连兔子窜逃的技能都没有。   换句话说,便是平日里没什么恶毒心思的人,见到这样一个鲜美却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怕都会生出一丝邪恶的想念, 从而做出邪恶的事情来。   是以, 无人能理解梅幼舒为何要逃离安全的珩王府。   但在梅幼舒的心里,珩王府已经失去了属于她的那份庇佑。   换句话说, 将她送给其他男人的举动,和她走在大街上会被欺负的性质是没有任何差别的。   甚至前者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而后者只是个概率事件。   严格来讲,小姑娘虽然迂腐至深,但她却没有真正的贞操观。   倘若在她身上发生了强迫性的事件, 她并不会因为对方是干净英俊的俞景侯世子而不是路边邋遢丑陋的流氓而感到美好或庆幸。   她已经求过了君楚瑾,而对方仍然执意要将她送给其他男人,就等同于断了小姑娘的那点渺茫的希望。   小姑娘也自然不能知道自己就是个香饽饽, 更不会时时怀疑有路人对她生出歹念来。   在离开深宅之后, 她隐藏极深的缺陷便真正的暴露在人眼前。   就好像平日里不喜欢说话的傻子, 只要她沉默的坐在那里,谁也不知道她是个傻子。   可一旦她开了口有了动静,便彻底暴露了她的本质。   所以梅幼舒并不是一时想不开,或是因为情感上的问题而出走。   而是她本来便是这样一个人。   这样的人也从不会觉得君楚瑾是在说气话或是吃醋,仅是从来没有信任过对方而已。   然而就在梅幼舒不好容易要生出困倦时,半阖着的眼睛却陡然对上了一双灰暗的眼睛——   丑时三刻,连狗也入了眠。   这个时候是天地间最为静谧的时刻。   偏生从远处传来了隆隆响声,如低沉阵雷,又似闷鼓一声接着一声。   梅幼舒回过头去瞧见那间破庙已经亮起了火光。   一二三四……不少于十人举着火把进入了那破庙之内,足以将那里翻个底朝天了。   而余下的那二三十人则是继续骑着马超这个方向寻来。   梅幼舒此刻所在的地方正是一片不知名的绿色植物丛,似芦苇却又并非芦苇,生长繁密,中间还有其他杂草,而梅幼舒却执意往里钻去,在他们靠近之前,却毫无防备地滑入了一片斜坡之下。   这时马蹄声近了,而原本动荡的绿丛顿时恢复了平静,令人难免疑心自己看错了。   “殿下,再往前便是一片荒山,那山陡峭壁直,不可能有人能攀越。”   更不要说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了。   按理说,搜到这个地步也该罢手了。   就算还要继续搜下去,也该让人回去睡觉,明日再来。   毕竟谁也不知道君楚瑾要找的那个人会不会正躲在一个隐蔽地方呼呼大睡。   君楚瑾听了那人的话,脸上丝毫不为所动。   他只驱赶胯、下的马上前来,将这片长满杂草的荒地打量了片刻,随即转头看向了那人。   那人领会了他的意图之后,惊讶地都说不出话来了。   平日里见人丢了东西,嘴上总放狠话要掘地三尺,但也从来没有人真的掘地三尺。   可如今,这位珩王殿下可真真叫人见识到什么叫做把地皮都翻过来找了。   好在所有人也都不是吃干饭的,二十几人下了马,只抽出随身杀人用的佩剑,将那片半人高的绿丛腰斩。   这样大的动静,梅幼舒自然不会听不见。   小姑娘缩了缩腿,心底仍旧抱着一丝期望。   他们不是说珩王府丢了东西吗……   是以她方才便将自己带出来装满了财物的小包裹丢在了外面。   只要那位珩王殿下发现那个包裹里的东西,是不是就可以姑且放过她这个“小偷”了。   这样一来他们也不会执意将这片绿丛夷为平地,更不会发现了她。   毕竟按照常理来说,失主追寻被偷的东西,只要将东西寻回,便不会那样穷凶极恶地继续去追小偷了吧?   不多时,梅幼舒终于听到有人高喊了一声“找到了”。   梅幼舒的小心肝都止不住地颤了颤,竖起耳朵听去,发现那割草的动静都停歇了下来。   再等片刻,她竟连半点脚步人声都听不见了。   小姑娘忍不住松了口气,轻轻地动了动僵硬的脖子。   便在这瞬间,身后忽然哗哗作响,有什么东西正撞开密集的草叶朝她靠近。   梅幼舒终于发现了异常,再不敢继续蹲守在这里,爬起来便往外跑去。   她身材较小,在这里行走反而没有那些长手长脚的男人碍事。   眼见她便跑出了那片遮蔽之地,却不防身后的人骑着马直接将那些绿丛践踏于脚下,竟直直地追着她去了。   小姑娘想到当日险些被马踩死的情景吓得慌了步子,一下便绊倒在地上,而那一人一马也转瞬拦在了她去路上。   于是小姑娘便维持着趴在地上的姿势,害怕地都不敢确认来人身份。   “呵……”   那人低低沉沉地笑了起来,似瓦瓮盛水的阴沉。   “继续跑啊。”   听到这个声音,梅幼舒肩头颤了颤,坐在地上终于战战兢兢抬起了头,看到了那马背上的人了。   那位珩王殿下竟从未离去过。   甚至还猜透了她幼稚可笑的想法,等着她自己露馅呢。   “是……”饶是她反复安慰过了自己,看到他那副冷煞煞的面孔,还是忍不住害怕,“是您不要我的。”   月光下,她在黑夜里的皮肤就好似镀上了层朦胧月辉,雾眸糅合着惊惧之色,粉唇轻颤的模样,简直就是在引诱人犯下错误。   “我不要的东西,就算是块破烂,也得由我来处置。”他朝小姑娘逼来,背光的脸,愈发看不清面上神情,“它若长出了腿跑了,那我就会敲断它的腿……”   在他的手中某种锋利而坚硬的东西触碰到她膝盖的时候,梅幼舒整个人都僵住了。   “你怎么不继续跑了?”那东西慢慢划破她的裙子,梅幼舒甚至可以感觉到那冰冷的刀锋触碰到皮肤的感觉。   “唔……”小姑娘顿时煞白了脸,“别、别这样。”   她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哭腔。   可她越是这样,君楚瑾心里的怒火便越似浇了滚油一般,沸烧冲顶。   “你可知如你这样的女子孤身在外遇到坏人会发生什么?”他的刀尖一路向上,将她的裙子割裂。   梅幼舒红着眼眶,说不出话。   他便冷冷地看着她的脸,道:“与其便宜了别人,倒不如便宜了我,你说是不是?”   他的话音落,刀尖微挑顿时连带梅幼舒裙下的亵裤一道撕裂。   腿上的清凉让梅幼舒终于生出了羞耻,让她也顾不得那刀是否会伤了自己,忙往后避去,口中低低哀求道:“我再不敢了……”   而君楚瑾只一只手抓住她的脚踝,令她无法逃开半分。   “从你跑出王府的时候你就该想到你会被人凌、辱,是不是?”他伸手将她肩头一推,那个柔弱的小姑娘便倒在了草丛里。   “我……我带了匕首……”小姑娘抽噎着为自己辩解了一句。   “叫我好趁手用来割你裤子的?”君楚瑾按住她肩头,略嘲讽道。   “不……不是,我可以、可以抹脖子用……”被欺负成这幅模样,小姑娘哭得鼻子通红再也没勇气说是用来自卫了,只能胡乱编个理由驳回对方。   君楚瑾冷笑,恨不得立刻将这姑娘直接掐死在这荒郊野外。   她还想死?   此刻他回想自己先前幼稚的所作所为,便愈发想要打死过去的君楚瑾。   二十好几的人遇到个小姑娘便像个愣头青一样整天揣摩对方的心思,弄得自己终日心神不宁。   他喜欢便含在嘴里,不喜欢直接弃之如敝屐,谁又敢多说半个字。   凭什么要被她吓得险些魂飞魄散?   梅幼舒见他忽然沉默下来,以为他信了自己这个托词,正要抖着唇再说上两句,对方却忽然掀了她的裙子,将她底下破烂的小裤彻底扯了下来。   小姑娘涨红了脸,终于哭出了声来,使出吃奶的力气想要阻止对方。   “呜……”   可惜她的挣扎根本就无济于事,也丝毫影响不了对方半分行动。   “你有本事就光屁股给我跑出去——”   君楚瑾将那亵裤团成了一团扔了出去,终于狠狠地吐了一口恶气。 第46章   梅幼舒从来没有尝试过在大庭广众下裙下真空。   哪怕这里是荒郊野外并没有其他人在,她也羞耻地迈不开腿来。   “我……我真的知错了……”   她哽咽着还要伸手将那亵裤捡起来。   君楚瑾额角一跳, 直接将那亵裤撕成了碎布条, 叫她连套腿的地方都找不着了。   “你不知道。”   梅幼舒连求饶的话都被他堵了回去, 只能哭着捂住裙子。   等君楚瑾将她带回珩王府的时候,天都还没有透亮起来。   也就是说,梅幼舒小姑娘连京城的城门都没有摸到, 连一天的时间都没有坚持得到, 就被珩王殿下捉回家来了。   梅幼舒是直接被君楚瑾丢在榻上了。   即便此刻还是半夜,君楚瑾也丝毫没有要放她去睡觉的意思。   便是当着她的面, 君楚瑾将她的小包袱扯开来了,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清点。   “你倒是聪明,知道拿这些银票轻便……”君楚瑾看着那一沓银票,额角直抽。   他从前竟不知, 自己竟默许给了她这样多的月例。   梅幼舒抱着膝望着他,心里愈发没有底了。   而后者仅是一言不发地拿来了炭盆, 将那些银票全都丢进了火里。   饶是梅幼舒平日里再怎么没用过钱, 也知道钱是个好东西。   而如今对方竟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将那些银票全都丢进去了,她竟下意识地伸手去挽救。   然而君楚瑾又岂会如她所愿。   “您恨我就是了, 这样多的钱、这样多的钱……”她光重复了后半部分, 也只能含泪望着对方。   她方才从外面回来的时候面颊还惨白惨白,如今进了这寝室,受了些暖, 脸颊顿时又多了抹霞粉般的色彩, 只是眼中泪光莹莹, 黑眸似揉碎的水光般,若琉璃美人般美而娇脆,她不安地咬着唇,早知道就不把所有的银票都带走了。   君楚瑾握着她纤细的手腕,恼火之余更是不能理解,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蠢的女子。   “我真想将你脑袋打开来瞧瞧,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他的神情并不似玩笑。   梅幼舒只觉得头皮发麻,见那银票已然化为了灰烬,只能收敛起不舍之情,将注意力落到了手腕上,想要从对方掌下逃离。   “您……您一会儿喜欢我,一会儿不喜欢我,实在……实在太难伺候了……”她红着眼睛说道。   按理说女子柔肠百转千回,可她却似个榆木疙瘩般,不懂得拐弯。   君楚瑾忍不住冷笑。   自她入府来,他哪里亏待了她?   便是他心底里也都被她折磨的水深火热,一会儿似在云端,一会儿又似坠入了地狱,可他却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那日他也猜到她会被他吓到,谁知道她会跑出府去。   你说她胆大,可她就连大声些说话都是怕的,你说她胆小,她又怎敢一个人跑出去?   他去寻她的路上,脑子里不知想了多少。   他甚至想,若她真的被人玷污了,他又要怎么办?   然而这种假象的画面只要略一浮现,他的脑子里便犹如刺入了一根细针,密密地作疼。   “到底是我难伺候,还是你难伺候?”他丢开了她的手,目光也变得更加冷漠。   小姑娘眼泪珠子串在了睫毛上,可怜的不得了。   君楚瑾却俯下身去抬手替她轻柔拂去,就在她以为他态度缓解下来的时候,又听他对自己说:“省着点流,哭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梅幼舒顿时懵住了。   等君楚瑾离开了海棠院,身上的那根弦都还紧绷着。   等微珀给他换来热茶,叫他喝了几口,终于缓出了心底那口气。   “她年纪小,还不懂事,您不该那样吓唬她。”微珀对他说道。   君楚瑾皱了皱眉,将茶放下,道:“即便如此,又岂能拿自己的安危当做儿戏,而且……”   而且其他的女子在梅幼舒这个年龄,做了母亲的大把都是。   她又岂能倚赖一个“小”字,就事事脱责。   她不懂事,他便教她懂。   微珀抿唇不语。   她是从未看到过对方如此后怕的模样。   为了这么一个小姑娘,竟直接封了城。   哪怕他派再多的人去找寻,于珩王府而言,都算不得什么事情。   但封闭城门却是一件大事,哪怕官府追拿犯人都不能做到这一步。   只能说,这个小姑娘在他心里已经具备了一定的分量,往后会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她也不敢再去揣测。   只是这不管对于对方而言,还是对于小姑娘而言,都不是一件好事。   若他捧起了一个妾室,又叫他日后的王妃如何自处。   梅幼舒被抓回来虽受了君楚瑾的冷言冷语,却只当这事情就此尘埃落地,大不了他继续将她送给其他男人。   然而白日里,便是梨云见了她,都不肯与她多说半个字了。   梅幼舒虽是不解,却也不知该怎么问对方。   待梨云替她梳头的时候,梅幼舒瞧见镜子里的梨云还是那副气鼓鼓的样子,便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了?”   梨云见她终于舍得主动和自己说话,只轻哼了一声。   梅幼舒眨了眨眼,想到昨日的事情,便垂了眸,道:“你是不是怪我没有带你一起走?”   梨云听了这话手下险些用了力,将梅幼舒的头发扯下一绺。   “姨娘,我是个做奴婢的,是说不上什么话的,可是您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走……”她闷声问道。   梅幼舒听了她的话,默了片刻,才问她:“你觉得我错了?”   “您是错了啊,退一万步讲,就算王爷真的要送给侯世子,那您至少也过着周全的日子,少不得吃,少不得穿,若是那世子喜欢您,您照样过着舒心的日子……”梨云小声抱怨道。   梅幼舒却忍不住抓紧了膝上的裙子,指尖扣进了掌心。   “不是这样的……”她眼中有着深深的雾,似藏着许多平常人都看不懂的东西,“不可以和第二个男人做这样的事情。”   梨云似听出她话中的意思,面色微红,道:“您这样说,难道那些寡妇再嫁都是不能的了?”   梅幼舒轻轻摇了摇头。   那是不一样的情况和处境。   小姑娘也有自己不能承受的底限。   “其实……我只是更担心姨娘你的安危而已。”   在梨云眼里,小姑娘是个没有人疼爱的,没有人管教的,性格是古怪了点,但到底没有怀疑过梅幼舒的脑子里缺点什么。   这厢梅幼舒以为这事情到此也就结束了,可不料君楚瑾一下了朝,便叫人将她带去了书房。   起初她还以为对方有什么话要同自己说,结果他仅是在忙他手里的事情,从头到尾看都没有看小姑娘一眼。   梅幼舒则是规规矩矩的坐在边上,连半点动静都不敢发出。   只是时间久了,她难免都要感觉到身上僵硬了。   然而她什么都能忍,三急却是人最忍不得的事情。   梅幼舒见对方仍旧没有留意自己,便不想打扰对方,正要悄悄往外走去。   “你要去哪里?”   对方陡然发出了声音,令她动作缓了缓,回过头去,却见对方的目光已然从手中的案卷上抽离,此刻正冷冷地看着她。   “我……”这样的事情多少都有些难以启齿,小姑娘便低下头去,小声道:“我想出恭……”   最后那两个字她几乎就是含在喉咙里的,可偏偏对方还是听见了。   君楚瑾不说话了,她便当他是准许了,便往门口走去。   只是她到了门口,外头的下人却又将她拦住。   “殿下吩咐过了,不许您离开书房。”   “啊?”梅幼舒颦眉,因忍耐到极致才提出来的,这会儿才知道自己出不去,觉得下腹愈发胀了。   梅幼舒只得又回去哀求道:“您能不能让他们放我出去?”   君楚瑾终于放下手边的东西,起身领着她走到了内室的一处屏风,对她道:“你就在这里用吧。”   梅幼舒见那屏风后放着一个恭桶,耳根都止不住发烫。   “不可以……”她口中呐呐道。   他还在屋子里,她怎么能当着他的面做这种事情。   “那便不用就是了。”君楚瑾扫了她一眼,丝毫没有觉得自己在为难她。   在小姑娘急的都快哭出来了,君楚瑾才大发慈悲地离开了屏风前。   便再是羞耻,梅幼舒也不得不在此地解决了出恭之事,只是她坐在里头盖上了恭桶的盖子,过了许久才愁眉苦脸的回到书房里去。   “您为何要将我拘在书房里,是不是要我做些什么?”小姑娘好不容易提起了勇气,试图解决这种尴尬的困境。   君楚瑾却淡淡地看向了她,道:“不将你拘在眼皮底下,你若是再跑了,要我再封一次城吗?”   梅幼舒被他堵得无话可说,只好又坐了回去。   只等到中午用午膳,君楚瑾才带着她去了另一处。   梅幼舒不知他要做何事,却见那堂屋桌子正中放着一个锦盒,君楚瑾便当着她的面将那盒子打开来,从里面取出了一个似细金镯子一般的物件来。   “知道这是什么吗?”君楚瑾问她。   梅幼舒本能地摇了摇头,但心里却直觉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君楚瑾道:“这叫锁芙蕖。”   梅幼舒听这名字觉得好生奇怪。   她没觉得这金器同芙蕖有半分关系。   “您要拿它做什么?”梅幼舒细声问道。   君楚瑾则是语气幽冷道:“锁芙蕖又叫锁莲(锁链),是青楼里的师傅专门用来扣住那些新入门的丫头的,只怕她们会生出逃跑只心,是以将这锁芙蕖套在女子的脚上,在将锁链固定在床头,不接客时便将直接将这东西连到铁链上去。   只有接客的时候才会解开来,让她们行动自如……”   他说着,甚至便朝梅幼舒看去。   而梅幼舒终于意识到他今日的举动是何意了。   他这是要将她锁在他身边么……   梅幼舒脸上的血色顿时褪去,有些惊恐地往后退。   “我……我不要……”   君楚瑾则是将那东西放回了锦盒中,又对她道:“实则这并不是最厉害的东西。”   他的手指叩了叩桌面,发出清脆而冷硬的声音。   “还有一种东西叫做贞操锁。”他看着她露出抹笑来,却叫梅幼舒遍体发寒。 第47章   小姑娘虽然不知道贞操锁为何物。   但听对方描述, 这锁芙蕖已经是够吓人的, 比锁芙蕖还要厉害的东西, 岂不更是可怕?   “那贞操锁乃是精铁制作,有许多外出数日不在家中的男子都会用在妇人身上防着她们偷汉子,那东西便如女子亵裤般,再加上铁锁, 那……”   他只说了个大概,梅幼舒便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   只是她见他还要继续往下说,便立马拿手捂住了耳朵,“您别说了, 我不想听。”   君楚瑾将她的手拿下来, 道:“我便是这么说说你便听不得了,我若是这样对你, 你还能有命活吗?”   梅幼舒一听到后面的话,眼睛红得似兔子般,颤颤巍巍地捉住他的手抱在怀里, 哀声道:“您别这么对我,实在不行,您休弃了我,您送我去尼姑庵,我都不敢有怨言的。”   君楚瑾抚了抚她柔软的面颊, 道:“你也知道你是个妾, 谈不上休不休的, 后者送你去尼姑庵, 你想去哪个庵?   整个京城里对出家女子待遇最好的便是那碧霞庵,可几乎都没什么人去,你知道为什么吗?”   梅幼舒的脸还贴着他的手心,轻轻摇了摇头,但泪眼里也忍不住生出了几分好奇。   为什么啊?   她出嫁前一直都想去那碧霞庵做尼姑的。   君楚瑾眼中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目光,对她道:“因为那碧霞庵里的女尼们做的都是皮肉生意,收入好,自然待遇也就好了,我还听说收入最多的最后都是做掌院师傅的,你说我送你去哪里,你得要用多长时间才能做上师傅?”   梅幼舒又怔住了。   君楚瑾捏了捏她的面颊,怕她不明白,还又对她解释道:“你知道皮肉生意是什么意思么,说白了就是做娼、妓的,你若是想去那里,我必然还经常回去看你,叫你生意定然比旁人的都要好。”   “呜……”   小姑娘没忍住,两只手掩着唇呜咽出了声。   她望着他,心里始终都想不明白他怎么可以这么坏。   也想不明白,明明该是神圣地方的碧霞庵内里为什么会那样龌蹉不堪。   她见过的世面太少,又不常走动,自然不知道比这种事情还要龌蹉肮脏的都有。   只是当下骤然听了对方口中一个比一个要可怕的事情,心里便好似淹进了水一般,噗噗透着一股凉意。   “你是自己选,还是我替你选。”   君楚瑾转过脸去一副冷硬心肠的样子,叫小姑娘知道她是没有退路了。   “我……我戴就是了。”小姑娘扁着嘴儿,噙着泪花说道。   即便她这么应了,君楚瑾面上亦没有什么笑意,只是抬手抚了抚她柔软的头发,倒像是个安慰。   待到午休时候,君楚瑾却还会见了两个朝臣,将这几日整理好的文书案卷汇总起来,正商议着紧要实务。   偏这时,屋里响起了一阵极为细微的鼾声。   屋内几人顿时沉默了下来,面上浮现出淡淡的尴尬神情。   该不会是哪个下人打扫的时候躲在里头睡觉了吧?   只是这鼾声倒也不似旱雷一般轰隆隆的,像是某种小动物哼哼的声音,隔会儿响起一下,竟也不叫人那样反感。   “继续。”君楚瑾眉头也不动一下,只叫他们不要停下。   得了这话,他们自然也不好再分神理会这事情了。   只可怜小姑娘累了许久,在书橱后一张美人榻上睡了过去舒服地打起了小鼾,却还被一群男人给听见了。   若她醒来后知晓了,指不定又恨不得挖洞把自己埋起来了。   梅幼舒这一觉便睡到了天黑,迷迷糊糊醒来也是被人给摇晃醒的。   起初她半点感觉也都没有,但到后来那人便像个苍蝇一样在自己耳边嗡嗡地喊,中间还好似在自己脸上啄了几下,叫她烦不胜烦。   “张嘴。”   那个声音这样对她说道。   梅幼舒颦起眉头,便微微动了动唇,岂料被人塞了个辣椒进来。   梅幼舒一下子便醒了过来,她挺直了身子,才发现自己竟然倚在君楚瑾的怀中。   这种床榻以外亲密的姿势便是他没同她翻脸的时候都没有的。   此时她反倒坐在他腿上,叫她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好吃吗?”君楚瑾勾着唇,带着一种莫名的笑意望着她。   梅幼舒则是怔怔地看着他,有些没能反应过来。   然而对方唇角的笑意却更深了。   梅幼舒这才反应过来嘴里是含了个辣椒。   她懊恼地吐在了盘子里,嘴里都是一股辛辣的味道。   君楚瑾这才不紧不慢地那起瓷勺舀了口汤给她喝下。   “您做什么戏弄我?”梅幼舒吃食向来都是清淡偏甜的,偏偏对方还趁她毫无防备地时候喂她一口辣椒,叫她好一顿呛。   “我又不知你喜欢吃什么,你睡得又像头猪一样,我叫都叫不醒。”君楚瑾理直气壮道。   饶是梅幼舒这样没心肝的也知道他在胡扯。   就算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又怎么会直接喂个辣椒上来。   “您下次叫不醒我可以直接推醒我。”她小声说道。   “我都将你从书房抱到餐桌上了,你都没醒,还要我怎么推?”他这样无辜的说辞,好似是她在强人所难一般。   梅幼舒说不过他,但想到自己竟睡得如此沉,忍不住红了红面颊,便又对他道:“如今我醒来了,您能不能放我下来?”   君楚瑾两只手都搭在了桌上,却恰好就将她困住了,她除了往他身上靠去,空间狭小地连转身都做不到。   “那可不行。”君楚瑾的唇角绷着,垂眸看着她说:“我这不是在学习怎么好好伺候你么?”   梅幼舒听他这话顿时就想到昨天夜里他们的对话,想来在谁更难伺候这件事情上,他们彼此的意见还挺大的。   她双手抵着他的胸口,愣是往后靠去,对他道:“我真的可以自己来……”   君楚瑾则好似个铁疙瘩一样,半点都不受影响。   “还是说,你不喜欢这种喂法?”他似笑非笑地望着小姑娘,却叫小姑娘心里咯噔了一下。   原先她还单纯的很,以为惩罚不过是痛,再严重点不过是死。   然而君楚瑾白日里便已经让她知道了无数种羞耻的活法。   如今他又这样问她是不是不喜欢这种喂法,那还能有哪种喂法?   小姑娘隐隐觉得,那一定是她不喜欢的喂法。   然而下一刻她便扫到了对方的唇,心中竟自发地想象出了一个极不美妙的画面。   难道还可以用嘴喂?   小姑娘拧着衣角,脸嗤啦一下就红透了。   然而君楚瑾没有将这种话挑明,她自然也不敢再问了。   只是君楚瑾再喂她的时候,她便乖得像个兔子一样,喂什么就吃什么。   好在后面君楚瑾喂的菜多半都是对她口味的,也没叫她太过为难。   只等入了夜,梅幼舒先行上了榻,只低头瞧着自己右脚上那一串套环,只轻轻动一动,还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便瞧着君楚瑾还未回来,便鬼鬼祟祟地掀开床柱子附近的帐子查看,似在搜寻什么。   等君楚瑾回来的时候便瞧见她正撅着屁股掀着床角的垫被看去。   小姑娘平日里单是一张脸蛋就很惹人注意了,是以她的身材人们总是以“娇小”一词带过。   实则梅幼舒脱了衣服的模样,君楚瑾是再清楚不过的。   小姑娘并非是没有肉,因其骨架娇小,便很难看出丰腴之感,也正是因为如此,她身上是极为软绵柔滑,叫人抚起来更是爱不释手。   小姑娘该有肉的地方,一样都不比旁人少,除了胸脯那处不那么饱满……他眸色深了几分,放轻了脚步踩上脚踏在小姑娘屁股上捏了一把,吓得对方立马跌坐在了床上。   梅幼舒见他不知是何时来的,瞧着自己的目光甚是怪异,又觉自己心虚之余心跳不已,便下意识抚着自己胸口安抚着自己,好叫自己也不那么紧张。   “你在寻什么东西?”君楚瑾在榻边坐下,唇角翘起了小小的弧度,但却又不像笑的模样。   梅幼舒垂下眸不敢看他,只含糊道:“我就是看看……”   “哦。”君楚瑾将床头的书捡起来,对她说:“那铁链子我还没叫人来装呢。”   梅幼舒见他一下子就猜到了自己的想法,还当场拆穿,又一副讷讷无言的样子。   她从前也不知自己是这样的笨嘴拙舌,好似怎么做都会被他抓住把柄一般。   然而她当下脑子里却想着等君楚瑾将那铁链装上之后,便将她锁在床头,往后的日子里,她吃喝拉撒岂不都要在床上了。   这样一来,她和猪就真的没什么区别了。   而且再一想到也许那恭桶就会摆在床头,没什么洁癖的小姑娘都有些忍受不了了。   “您能不能不要叫人装铁链了,我往后定然乖乖的,绝不敢再叫您操心了。”小姑娘跪坐在锦被上,白日里挽起的长发此刻柔顺地落在后背与肩头,将她脸蛋衬得愈发地小,除去了那些精致饰物与美丽的衣物,素白简洁反而令她的五官显得异样绮丽。   好似白日里的那些装扮都不过是为了分散她容貌的注意力,替她压下一些出色之处。   君楚瑾原先也没想过自己会喜欢这样一个姑娘。   甚至,古人的教训便是告诉他,美色上可误国,下可祸家,美人通常多妖,心性不纯。   可是小姑娘却是不一样的。   像个……空洞的花瓶。   想到这里君楚瑾心下又冷笑了一声。   因为她根本就是个没有心肝的人。   “你这是在求我?”   他看也不看她一眼。   梅幼舒便应道:“往后我甘愿为您当牛做马,您叫我做什么都是好的。”   君楚瑾这才看向了她,半阖着眸子,似乎在思量什么。   “还记得先前我于九重塔之上许诺你的事情吗?”他的脸上终于有了实质性的微笑。   梅幼舒如今恰似杯弓蛇影,每每他提起一件什么事情,她都难免要提心吊胆一下。   许诺她的事情……不就是答应了她一个请求吗?   这该不会再有什么奇奇怪怪的陷阱了吧?   梅幼舒迟疑地点了点头。   君楚瑾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小姑娘便自发地坐了过去。   “实则你现在用它来求我便最好了。”君楚瑾说道。   小姑娘战战兢兢地不敢点头,便瞧见他脸色又是一沉,忙不迭点头应下。   岂料等她听完对方俯身在她耳边说完的话后,脸色变了又变。   “我……”   梅幼舒望着他又想哭,又不敢哭。   “你若做不到,那就不要与我谈条件了。”君楚瑾说道。   她憋红了脸便往也往他耳边凑去,在他耳边结结巴巴说了些话,还未说完,他便往后缩去,将她推开。   “你只管说就是了,屋里也只有我一个能听见。”君楚瑾丝毫不心软道。   梅幼舒颤着唇,酝酿了好久才把余下的话给说完。   “我想求您往后宠我爱我,再不离开我……”小姑娘说得极为艰难,“还……还求您日、日日怜惜我。”   她说完这几个字便涨红了脸再不肯看他。   君楚瑾则道:“怜惜那二字就太多余了。”   待梅幼舒将他的意思领会了之后,竟觉得自己没脸见人了,她虽不能挖坑埋了自己,但还是可以挖起被子将自己整个人埋实实了。   君楚瑾见她像个鸵鸟一样,也不催她。   只片刻她又幽幽地露出一双眼睛看向他了。   “您说话还算数吗?”   君楚瑾见状终于忍无可忍地笑出了声。   梅幼舒则是茫然得很,“您笑什么?”   然而这回她竟不需要君楚瑾回答她也能猜到了答案。   “您、您骗我?”梅幼舒一下子把被子拉下来,又恼又羞地瞪着他。   君楚瑾收敛了笑,略略往后靠去,语气颇凉道:   “锁芙蕖是骗你的,可那贞操锁却是真的。”   “可若是你有本事,便再跑一回,我也不介意将它造出来。”   梅幼舒肩头一缩,心虚之余,也就不敢再提他戏弄自己的话了。 第48章   此刻二人同床共枕, 却已经不似从前那般亲密。   君楚瑾觉得自己这个时候去碰小姑娘, 无疑就是给她天大的面子了。   而梅幼舒则更是从未喜欢过这等事情。   二人的想法不约而同地走到了一处, 便都规规矩矩地睡下了。   只是到了后半夜,君楚瑾忽然听到耳边吱吱呜呜的声音,像是小猫儿哼出的声音。   等他睁开眼,才发现小姑娘在床里面团成了一团,嘴里正发出那细弱的哭声。   等他点了灯, 才瞧见梅幼舒满脸的泪。   他心下微凛,将她推醒, 见小姑娘醒来时候还一副茫然的样子。   然而当对方懵倦的眼睛扫到他时,她的眼中忽然透出些惧怕来,往后缩了缩。   君楚瑾见了她的动作下意识皱起了眉头,却也猜到了几分,只压着声音问她:“可是做噩梦了?”   梅幼舒眼神仍旧涣散着, 打量着四下,这才从梦境里掉回了现实。   可梦里的人和现实的人都是一个人,即便她醒了过来, 也很难再以一颗平常心去看君楚瑾。   君楚瑾见她愈发害怕自己,心里也烦躁地很, 忍耐不得想要伸手去抓住她,却不想她因着举动整个人一下子缩到了墙角去了。   “你是属兔子的么, 做个梦而已, 有什么好怕的?”君楚瑾收回了手, 眼里也多了一分无奈。   梅幼舒缩着腿望着他, 却细细地“嗯”了声。   君楚瑾想了想才略哂笑,“你真属兔子的……”   梅幼舒望着他就不说话了。   君楚瑾语气中略带几分咬牙切齿道:“可我又不是属狼的。”   梅幼舒小声应道:“我知道……”   君楚瑾便沉默了下来,只盯着她望。   等小姑娘受不住他这般盯法,才往被子底下缩了缩。   虽她没有去看对方,但也仍然能感受到对方那道灼热的视线,便缓了口气,道:“我方才做了个噩梦……”   君楚瑾软下语气,问她:“梦见什么了?”   梅幼舒道:“梦见您了……”   君楚瑾听了这话脸色又要不好,小姑娘赶忙补充道:“还梦见了薛公子。”   君楚瑾脸色自然更好不了了。   这话既然开了头,小姑娘也就能顺着这口说出来了。   “我梦见您将我送去薛府,我就成了薛公子的姨娘,他……他跑来扯我裤子,我吓坏了,想找您救我,可是……”   小姑娘的神情顿时黯然了几分,“可是您就站在床边上望着,还告诉我,我已经是别人的姨娘了。”   对于小姑娘来说,有关性的梦并不如寻常人那么直白不可描述。   在她看来,扯裤子便是她脑袋里最深刻的印象。   便是与君楚瑾头天晚上,那也是他扯到她裤子,才叫她发现了不一样的事情。   梅幼舒说完才去看他的脸,见他一言不发,便弱弱地说:“我跑出珩王府的前天夜里也做了这样的梦,我以为我跑出去了,您就不会逼着我陪其他男人睡了。”   若是换了个人来听,鬼知道要脑补出什么惨剧出来。   那个衣冠楚楚的珩王殿下竟然逼着这样鲜嫩可口的小姑娘陪其他男人睡觉?   而君楚瑾听完她的话后,脑袋上也是三条黑线。   “我逼着你陪其他男人睡——觉——”   梅幼舒看着他的脸晃了晃神,也没觉得自己说错。   而君楚瑾也终于找到了症结所在。   若真如梅幼舒说得这样,这一切岂不都是他自作自受?   君楚瑾脸色变了又变,随即问了个与此不相干的话题:“你的帕子怎么会在薛慎文那里?”   梅幼舒迟疑着,低声道:“我也不记得了,但我总共丢过两回帕子,一次便是头次遇见您的时候,那帕子我擦桌子之后便在情急之下丢失了,第二回……我在暗香园里丢的,不是您夹在书里还来了么?”   她说的这两桩事情君楚瑾自然都是记得的。   想到那时他对小姑娘的态度,叫他神情难免又有些不自然了。   “那日我也想同您解释,可是您太凶了,砸了我的盘子……”她说到这里就委屈地说不下去了。   最可惜的还是那糕点。   君楚瑾略一回想,便愈发觉得自己似乎伤了小姑娘的心,难免便有些愧疚之意,将小姑娘揽了过来,替她抚去泪珠。   “我那日并非有意,只是……”   只是前夜被她毫无情意的样子所打击到,后面又被她撞破自己一直收着那块粉帕,新账旧账再加上珩王殿下酝酿多时酸气冲天的老陈醋便叫他暴躁起来了。   他哪里有过这样心虚这样难堪过,又岂敢让小姑娘看破,结果反倒欲盖弥彰,还欺负得小姑娘险些吓破了胆子。   他捉住她的手,瞧见她手背上的一道烫痕仍旧未消,便心疼地将她葱根般的玉色指头送到唇边轻轻吻了吻。   “你怕了我吗?”君楚瑾问她。   梅幼舒觉得他当下就像个喜欢舔自己手指头的狗子一样,她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亲昵之意,那份惧意也就散去几分。   “现在是不怕了,可您往后还想将我送人怎么办?”梅幼舒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也不知他们两个是怎么说话的,说着说着小姑娘就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移了位,直接躺在了君楚瑾身上。   “我是舍不得将你送人的,不过是醋意发了,才故意吓唬你的。”君楚瑾咬着她的耳朵,一时叫她耳根子都麻了。   梅幼舒不自在地扭了扭,说:“那您往后都不会再把我送给旁人了吗?”   君楚瑾觉得小姑娘心眼真实,也不知自己从前是怎么相看的,一直都觉得小姑娘是个绿茶婊一样的姑娘。   可是小姑娘乖得叫人心疼,软得叫人爱不释手,还跟个鲜嫩多汁的果子般,一拧尽是水儿,他怎么可能舍得将她送人。   “那您往后也别吓唬我了行么?”小姑娘回过头去看他。   他虽未答她,但心里却想他为了她连城都封了,是她可别再吓唬他了才是。   梅幼舒见他不应声,又有些不安起来。   “你是不是忘记还有事情没同我交代清楚呢?”君楚瑾把玩着她的头发说道。   梅幼舒眨了眨眼,看着他的脸似乎在回忆着。   “明日将你今日同我提的要求写在纸上,按了手指印儿叫我收起来,我往后就不吓唬你了。”他垂眸望着她的领口,语气却仍旧沉甸甸的。   梅幼舒顿时便为难起来,“这怎么可以……”   他叫她说了好些下流的话给他听,她说都说不出口,又怎么能写出来。   君楚瑾便淡淡地“哦”了一声。   “我记得你初入王府的时候同我说你是不认得字的。”   只这一句话顿时将梅幼舒接下来的辩驳全都给堵进了嗓子眼里去。   梅幼舒讷讷说不出话,只窘迫地低下了脑袋去,也没有拒绝的底气了。   君楚瑾觉得小姑娘害羞的样子异常好看,叫小姑娘释了怀,心思也渐渐活络起,便换了个话题,想营造一个合适的气氛来。   “你如今对我可有半分情义?”   他问完这话便又有些后悔。   上回便是因这样的话题弄得鸡飞狗跳,结果他当下又一副呷醋小媳妇的样子,着实有些见不得人。   好在君楚瑾脸皮够厚,直接面不改色地将这等事情归纳进了闺房之乐。   梅幼舒这时候便好似也有了寻常男子面对女子时为难的地方了。   你说有,其实也没有多少,你说没有,她/他又要和你别扭,然后闹得一发不可收拾。   可是梅幼舒到底不是个花言巧语或懂得迂回的姑娘。   她就是实心眼的。   小姑娘蹙起秀眉咬着手指说:“您就像我从前在南方喂养过的大黄一样,高兴的时候喜欢舔我,不高兴的时候就凶狠狠地咬(吠)我 ,实则日子久了,还是喜欢的……”   君楚瑾原本的旖旎心思也全都散了,额角一突一突的。   她这是把他比作一条狗么……   不过好在小姑娘最后给出的答案还是喜欢的,君楚瑾沉着脸勉勉强强地省略去前面几十个字,只当自己听见了最后“喜欢”二字,聊以自、慰了。   这厢君楚瑾终于安了心,隔日进了宫,圣上见了他,脸色却极是怪异。   “府上跑丢了什么人,要紧到叫你闭了城门,你可知道便是朝中一品大员也是没有这样的权力的。”   君楚瑾应道:“此事令您操心了,微臣见当时离关城门也不过相差半个时辰,情急之下才动用了私权。”   这话无非就是在告诉圣上他便是封城门,也只是占用了半个时辰的时间,事实上城中要出门的百姓也早趁着天亮就回去了,真等到天黑,只怕行夜路于他们而言也并不稳妥。   “哦,朕却是没有见过你有过情急过的。”圣上脸色和煦,并没有要责备他的意思,“朕自然可以放纵你,可是你要想想,你这样做,叫你往后的王妃如何自处?”   显然圣上早已将这事情了解的一清二楚了。   君楚瑾扬眉道:“嫁娶之事乃是你情我愿,便是娶了王妃,微臣亦不会隐瞒,若无法自处,自可不嫁。”   圣上大笑,指了指他,却没再说出什么为难的话来,只对他道:“既然是个喜欢的,就叫她有空进宫来陪陪皇后吧。”   圣上身边的太监略微惊讶。   想来能在圣上面前有这份待遇的也就这位珩王殿下了。   君楚瑾的妾室他们多少也是知道背景的。   梅幼舒的亲生母亲王氏到底不是被梅正廷过了明路带回京城的,说白了也就是个婊、子娘,这样的身份就算梅幼舒的父亲是大理寺少卿也救不回几分。   更何况她又不是个什么体面人,到了珩王府里也不过是个卑弱的妾。   要知道,往日里那些朝拜皇后的可都是名门贵妇,如今圣上主动开口给了一个这样的体面,自然还是出于爱护之心。   君楚瑾又岂会拒绝这份好意。 第49章   又隔了三四日, 郑氏这边才传来了珩王府的动静。   史嬷嬷私下派人去打听,使了不少的银子才打听到个边角料。   “透露消息的是在后厨做事的个婆子, 隐隐听闻是府上梅姨娘跑了,好似在外头勾搭上了野男人。”史嬷嬷皱着眉说道。   “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她瞧着也不像是个胆肥的。”郑氏躺在罗汉床上, 因这几日感染了风寒,再加上梅幼盈那边的事情, 一直都叫她怏怏不乐。   “知人知面不知心, 本来我也是不信的,只是您还记不记得前些日子城门被封的事情?”史嬷嬷说道。   郑氏记得, 因那事情还把梅正廷吓了一跳,还以为天子脚下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呢。   “那就是珩王做下的。”史嬷嬷对她说道。   郑氏来了精神, 扶着史嬷嬷起身抿了口茶水, 道:“这么说那丫头真的给珩王头上戴了绿?”   “这个就不知道了, 若非她做下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珩王哪里能做到这个地步。”史嬷嬷说道。   有了这件事情的辅证,反而倒更像那么一回事了。   毕竟有了珩王府的荣华富贵,谁又愿意作死跑出去。   就算梅幼舒是被人拐去的, 珩王殿下也未必要为了妾室做到这个地步。   是以,她们皆以为这种情况是万万不可能发生的, 便也就离真相愈发远了。   “唉,只可怜了我的盈儿。”郑氏叹了口气。   史嬷嬷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也没再做声了。   屋子里静了下来, 过了许久, 郑氏才对她说:“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史嬷嬷暗暗点头,心里仔细筹划着,便喊来其他丫鬟守在郑氏跟前伺候,自己跨出了院去。   逢月末,梅幼舒翻了翻盒子,眉头便又挤成了一堆,像个小老太太一样。   梨云瞧见了她捧着那个装着她私房钱的盒子,便道:“您的盒子怎么空了?”   梅幼舒见她望来,便讪讪地把盖子盖上。   她哪里好意思告诉她银票全都被君楚瑾当做废纸烧掉了。   “这个月宋嬷嬷还没有去领来月钱吗?”梅幼舒问道。   梨云便叫来宋嬷嬷,宋嬷嬷眼皮也不抬一下,对梅幼舒说:“殿下说往后海棠院里不用派月银了,丫鬟支出一应记在账上,由奴婢去取来,至于您的那份,都交去殿下那里收着了。”   梅幼舒顿时便愁容满面。   这样的关系便犹如老板和员工一般,如今老板不发员工的钱了,还叫账房把每个月的工钱存在老板那里,这着实是黑心了许多。   相处这些时日下来,她竟也能猜到君楚瑾的坏心眼了。   他哪里是个缺钱用的人,怕是故意拿这些事情来挤兑她的。   等下午外院又有人送来了四套成衣,还有若干首饰。   梨云流着口水每样东西都拿起来细细打量,还拉着梅幼舒一起看:“您瞧见没有,这衣服下摆上都绣了绮云阁的小印,她们家的衣服可是千金难求,我在梅府的时候就听闻二姑娘等了好几个月想等来一件的,可惜最后却让给了王家的姑娘。”   这几件是夏装,衣料都以薄纱为主,梅幼舒抚了抚,入手柔滑沁凉,头件是个水色,可偏偏在日光下隐隐有折射出金色,顿时添了几分华贵之起。   想来这料子也是极佳的。   看到这些东西,梨云才算是彻底放下心来,这才信了梅幼舒经了那事情之后竟还能留住珩王的宠爱。   “难怪人家说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咧,您要是多跑几次,指不定有什么更好的东西赏赐来呢。”梨云这下子却一点也在意梅幼舒先前作死的行径了。   梅幼舒干笑了一声,心里却想到了君楚瑾说的贞操锁,一时背后发凉,又觉得膝盖发软,好似有人已经手起刀落,叫她断了腿了。   想那珩王殿下的手段,也真是兵不血刃。   等到三十晚上,便有个太监来到珩王府传了句话来,竟是叫梅幼舒初一时入宫去。   梨云兴奋不已,晚上翻来覆去地惹得梨月翻白眼。   “你到底在高兴什么?”梨月问道。   梨云道:“我当初边说跟着姨娘是对的,你现在还不信我的话?”   她说话的时候既洋洋得意,又有些打压梨月的意思。   自打来了珩王府后,梨云是渐渐站到了梅幼舒的阵营里去了,而梨月却一直都犹犹豫豫态度不爽利的很,一时也不敢轻易违背郑氏的话,去铤而走险一心一意投靠梅幼舒。   “好姐姐,你我互相扶持,哪里有不信的话,都到了珩王府了,我往后全心全意还不行吗?”梨月笑说。   梨云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翻身睡去,却也不想那梨月瞪了她好多眼,也翻了个身,背对背而眠。   等隔日,梅幼舒乘着马车入了宫去,心里却很是忐忑不安。   上回见皇后的时候,还是在梅府做姑娘时候。   上回人多她还能打马虎眼,这回她却是被指名道姓叫进宫去的。   梅幼舒进宫算是早的,宫嬷嬷领她进去拜见皇后的时候,皇后也才刚刚用完了早膳,正饮着山楂蜜露茶,见了梅幼舒,便叫人搬来了绣墩,令梅幼舒坐到了跟前来。   “本宫叫你来得这般早,也不知你用过早膳没有?”   “回娘娘的话,妾身是用过了早膳才进宫来的。”她细声答着话,声音像是掺了蜜般,有些黏腻。   皇后在宫里没有少听到后宫妃嫔这样的腔调,自然也不喜欢这种音质。   但今日听小姑娘讲话,心里不免喟叹,原来真正这样娇软的声音竟是这般讨喜,可见那些美人们还没有修炼到家。   “你脖子上戴着的珍珠好生眼熟。”皇后打量着她道。   梅幼舒略有些错愕,只回话道:“妾身当日在梅府时,还是您赏了我们姐妹三人各一份礼。”   她说这话皇后也顿时有几分印象了。   那时候她还有些纳闷君楚瑾好端端地怎么送了本女诫同这紫珠项链给人家,原来竟就是眼前这姑娘。   皇后微微一笑,便叫人呈上来松玉八锦糕,转过头来对梅幼舒道:“陪本宫用些点心吧。”   她的语气似春风般温润拂面,可却一下子叫梅幼舒就红了脸。   皇后的好意是毋庸置疑的。   但梅幼舒却万万没想到当日她在人后吃点心时皇后扫来的那一眼并非是无意,否则又岂能凑巧一早上又上了这份点心。   想来当日贪吃的形象早就给皇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一时之间她的脸红若薄霞,连手都不敢伸出去了。   皇后暗暗将她的神色纳入眼底,心下不免好笑。   她在宫中沉浮多年,讨好的、清高的、娇气的,什么样的姑娘没有见过。   就这小姑娘娇怯怜人,连巴结她的心眼都冒不出来,一时又觉得新鲜可爱。   这日官眷贵妇们照常进宫来朝拜皇后。   何氏带着梅幼盈进宫来,却诧异地瞧见皇后身边一个面生的女子。   要知道,皇后这些年淡泊了许多,鲜少主动让哪个姑娘坐在自己身边做陪的。   她虽和善,实则没有偏爱过任何一人,便是她母族的姑娘,她也都不曾捧着,在声名上是极为周到的,圣上敬重她也不无原因。   皇后身边那女子穿着一身浅鹅黄地绣蕙兰朦月纱裙,竟显得一身皮肉雪腻白莹,对方见到来人抬起头来,便叫人最先瞧见了一双恍若揉入了漫漫星辰的雾眸,这小姑娘竟似个芍药成精了般,那种殊色掩入层层叠叠的花瓣中,花瓣雪白而透着晕粉,叫何氏一时也想不起那芍药是什么品种了。   “也不知是哪家的贵女,从前竟没有见过。”何氏对身边的梅幼盈说道。   只是她说完话也没见梅幼盈应声,侧目看向对方,才发现对方神情有些不太好。   “怎地了?”何氏拍了拍媳妇的手,对这媳妇一向都是满意的。   梅幼盈扯了扯嘴角回话说:“母亲糊涂了,这是我那三妹妹。”   何氏顿时诧异,再去打量,竟觉得自己好似不认识了这个人一般。   从前小姑娘在梅府的时候可一直都藏在人后,地位卑弱。   哪里有如今的一身清贵,她穿戴本就不俗,相貌美而不艳,好似隔了层朦胧烟雾。   何氏隐约想起自家儿子曾讨要过这个姑娘的。   不曾想对方如今长开几分,竟愈发美色动人。   “唉……”何氏幽幽叹了口气,梅幼盈脸上的笑也更僵硬了几分。   她嫁给严子然之前如意算盘算得极满,以至于嫁过去后人前风光,背地里竟步履艰难。   严子然收藏了满府的美人,对美有种近乎病态的追求,每日在各色美人之间周旋,竟都没有进过她房间几次。   梅幼盈有次问漏了嘴,严子然便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道:“你当初说要将你三妹妹做陪嫁的,我才舍得散去这府中美人,你既然没有做到,又何必叫我为难。”   梅幼盈那时才知道自己自信过了头,而那严子然也不似她所想象的那样好掌控。   而那梅幼舒离开了梅府之后,显然没有她们想象中那么难熬,如今竟还得了皇后的抬举,作为一个妾室,这是何等殊荣。   “你若是有你妹妹一半的美色,也不怕留不住子然了。”何氏小声嘀咕道。   梅幼盈面上笑着,不置一词。   待出宫时,梅幼舒特意慢上一步,便见梅幼舒最后出来。   “如今妹妹出息了,怕是也瞧不上我这个姐姐了?”梅幼盈笑说。   梅幼舒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她仍旧有些错愕,方才又专心伺候在皇后身边,不敢出半点差错,自然也没有留意到梅幼盈。   “姐姐从前待我好,我又岂敢瞧不上。”梅幼舒说道。   梅幼盈也不管她真心还是假意,只顺势握着她手道:“初七是母亲生辰,你到时候可别忘了回府来。”   有了上回回府那么一出,梅幼舒竟也先动了下脑,生出迟疑来了。   “只怕王爷未必答应……”她讷讷说道。   梅幼盈笑了笑,说:“想来你回去时候也该收到母亲给你的信了,你若是实在来不了的话,母亲虽然会有些伤心,但也不至于叫你为难。”   她这笑面虎的功夫做得是极好,她嘴上说着不会为难对方,可如今梅幼舒有了如今的体面,郑氏生辰请她回府她都不回,只怕当真是要背上不孝不悌的罪名。   梅幼舒还是青涩了些,脑子只转了一转,便就想不出更好的主意来了。   等到晚上君楚瑾问起她宫中的事情,她便忍不住将这事情告诉了他。   “你是不是有什么顾虑?”君楚瑾问她。   梅幼舒迟疑着,见君楚瑾目含鼓励,这才说道:“也不知为何就是觉得母亲不喜欢我,往日里也不会对我这样热情。”   她在梅府的时候,便是郑氏生辰,也是懒得理会她的。   君楚瑾头次见她同自己商量事情,颇赞赏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不想去就不去。”   梅幼舒却摇头:“可是这回不去下回也是要去的。”   君楚瑾捏了捏她脸蛋道:“那你问我做什么?”   梅幼舒眨着眼,道:“您还会像上回那样护着我吗?”   小姑娘看起来竟然也不是那么傻,知道如今谁是她的靠山了。   “你这个没良心的小白眼狼,既然知道我护着你,你还敢跑。”君楚瑾冷笑了一声,连带脸色也冷了几分。   梅幼舒假装没有看见,只厚着脸皮往他怀里贴去,说:“我就是没良心,那也是白眼兔子啊。”   “好啊。”君楚瑾被她逗笑,说:“那你被人欺负了可不要变成红眼兔子了。” 第50章   小姑娘在他怀里哼哼唧唧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点亮了撒娇的技能。   等她熟睡过去, 君楚瑾脸色才淡下几分。   他伸手轻轻刮了刮对方的脸,心想这才是小姑娘正常有的模样。   哪怕她再娇蛮一些也是使得的。   究其源头,小姑娘这样的性子都是与她生长环境有关。   一朵娇花养在不见天日的暗室中,能努力的活下来便已是不易,更遑论要她开得灿烂, 如其他年轻的小花一般自信骄傲。   梅幼舒从来没有过被人喜爱的感觉, 实则她今日的表现也是一种试探与依赖。   她想维护这份被人喜欢的感情,却又不敢肆意而为, 那双柔雾眸子里的小心翼翼都有些令人心疼。   如今他只希望能叫她逐渐接受些许阳光,褪去些苍白。   太晖宫中,徐太后坐在床帐内, 正由着王阁老家的姑娘替她揉捏着肩背。   王若筠见她尚未有困意,便咬了咬唇将白日里的事情说了,道:“姑婆,你说皇后娘娘这样抬举那位梅姨娘是什么意思?”   王若筠的父亲是当朝首辅王商壬, 也就是先前举办马球会的王家姑娘。   然她母亲徐氏却是徐太后的侄女, 她幼时便很得徐太后喜欢, 是以很长一段时间都养在徐太后膝下, 在宫里的时日也算长的。   徐太后双目闭着,听后也只是说道:“皇后的意图这样明显, 想叫哀家这个老婆子装聋作哑都不行了。”   王若筠见她这样说话, 便忍不住娇声道:“姑婆, 你怎好这样说你自己……”   “你这小丫头什么心思难道哀家还不知道?   皇后心里惦记着地位稳固, 自然想讨好珩王, 可是哀家却不会放任不管。”徐太后缓缓睁开眼来,灰浊的眸子若蒙上了层死气般,她两颊微凹,头发半灰,竟不似个有福之人,端得是一副刻薄相貌。   当年她丈夫去后,她一人带着当今圣上在朝中风雨飘零,她所承受过的苦楚是历代太后都不曾有过的。   那时候她被投毒被构害,险些就把眼睛哭瞎了,好在那重情重义的老珩王在危难之际将他们扶持起来,她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和泰生活。   她喟叹一声,仍旧慈爱地对身后年轻女子道:“珩王的父亲与哀家有过命的交情,哀家将珩王当做亲儿子看待,自然不会叫他轻易被小蹄子迷惑去的。   你是个知书达理的,又兼有这样好的家世,哀家自会做主将你许给他的。”   王若筠得了这话一颗心才定当下来,又似玩笑口吻道:“您都不知道,那梅氏生得貌美,穿戴竟都越过了正派娘子。”   徐太后抬了抬手,似有些累了。   王若筠尴尬地缩回手,下榻穿鞋。   荆嬷嬷将她送到暖阁去时,安抚她道:“姑娘莫要多想,太后一向都是爱护您的。”   王若筠点点头,说:“方才也不知说错了什么……”   荆嬷嬷见她有些讨教的姿态,便眯了眯眸子,道:“太后一向都是希望姑娘是个蕙质兰心的,只是姑娘今夜急躁了些,不该说那梅氏的。”   王若筠不解。   荆嬷嬷便说:“她穿戴是不错,但却并非违背皇制,花样再漂亮,也是民间的东西,而那些象征着权势身份的穿戴她是没有半分资格的,姑娘特意提及此事,不免坠了自己高贵的身份。”   王若筠听明白这话顿时脸红起来,继而一声不吭地进了屋去。   她自然不该急躁的。   只是那梅氏生得那样容貌,如今被皇后捧起,若没有那珩王的默许,她又岂会有如此殊荣。   王若筠觉得,一个妾只不过是个稍稍体面的下人,可那梅氏的待遇比起那些生养过儿子的姨娘都是不差的。   京中想要嫁给珩王的人海了去了。   但王若筠自信能与她家世相提并论的女子并无几个。   是以才有了今日的失态。   王若筠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还是太过生嫩,竟将一个姨娘当回了事。   至卯时,梅幼舒醒来,却见君楚瑾仍旧闭着眼睛,睡得极沉。   她仔细打量他的脸,见他平日里绷着的唇,皱起的眉尖,还有那双深不可测地冷目全都收敛柔和许多。   乍然一看,这位时常面露凶相的珩王殿下原来也有这样温润如玉的一面。   梅幼舒想抬手,却发现昨夜竟是与人十指相扣睡去。   只是她分明记得昨夜睡下的时候是没有这样的姿势。   她松开手来,又看到他掌心有几道新伤。   梨云说,那日他是气坏了。   他还用了好大的力气将杯子捏坏了,那尖锐的瓷片便顺着他的力气刺入他掌心。   亏得微珀嬷嬷拿来了顶好的药粉给他用上,才叫他恢复得那般快。   梅幼舒捧着他的手便想到了那日他捉着自己烫伤的手指亲吻着。   她红着脸一下子便丢开了他的手,正当她心里胡思乱想着,忽然觉得腿边上有个硬硬地东西戳着。   梅幼舒迟疑着,却不期然看见君楚瑾那双黑曜曜的眸子不知何时睁开来了,正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原来你醒着的时候竟会有这么多小动作……”君楚瑾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唇角噙着笑,却在想她方才那张小脸上异常丰富的表情。   她往日里给人的印象是只有乖巧与柔弱,仿佛脑袋里都是空的一般,实则她也只是封闭得久了,见不到光,便得不到温暖,也永远都开不出艳丽炫目的颜色。   梅幼舒察觉他半个身子都要压了过来,忙爬坐起,问道:“您渴吗?”   君楚瑾望着她不答话,她便从他脚边跨过下了榻去,她拿着桌上的茶壶,却发现里头的水竟一滴不剩。   “您等我去叫人来添茶。”梅幼舒同榻上的君楚瑾道。   她说完也不理会他的反应,手才碰到了帘子,就忽然被人揽住了腰身,扣进了怀中。   那种熟悉的热度与气息令她忍不住面皮发烫。   “你要穿成这个样子出去见人,还不如叫我一头碰死算了。”君楚瑾才睡醒,声调里亦掺杂着几分慵懒沙哑,与平常是截然不同的。   “您是珩王,怎好说出一头碰死的话来……”梅幼舒单薄的衣袖下都忍不住起了层鸡皮疙瘩。   也不知怎地,她听他这样讲话总觉得肉都有些麻麻的感觉。   君楚瑾轻笑了一声,将她抱到梳妆台前,让她一下子便看清楚自己的样子。   镜子里的小姑娘面颊带粉,似清晨含羞带露的粉色桃花般,昳丽动人,若单单如此,也不至于叫珩王殿下“一头撞死”。   只是她睡觉的时候不知何时衣带解落敞了怀,连那抹水红色绣藤花肚兜的系带也松散下来,斜斜地挂在脖子上,露出半片雪色,偏她还满脸的茫然,不知道自己当下的模样有多么不堪入目。   “呀——”   君楚瑾低下头去在她细嫩地脖子上咬了一口,令毫不设防的小姑娘便叫出了声来。   “别……”梅幼舒想挣开他,却往前倾去,两只手只撑住了紫檀红漆地桌面,反而靠那镜子更近了一步。   因她踉跄的动作,那脖子上的系带反更是摇摇欲坠。   君楚瑾便在这时将她猛地抱起令她坐在了桌上。   虽叫她不必再正面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但叫她面对着明显不怀好意的君楚瑾,亦是叫她惴惴不安得很。   “您……您还渴不渴了?”梅幼舒吞了口口水,试图将他的注意力唤回。   君楚瑾却翘起唇角,手掌滑到她的后背将她压入自己怀中。   那两片柔软似云的唇瓣便落入他口中,任由他予取予求。   后来妆台上的粉盒全都洒落,就连梅幼舒极为喜欢的一根玉簪也落在地上碎成了三段。   只是屋内再大的声响外头也还是静悄悄的,好似没有一个人在。   实则梨云和梨月就守在门外,听得面红耳赤。   待到云收雨歇,梅幼舒都哭成了个泪人了。   “快叫我瞧瞧,有没有伤着……”君楚瑾耐心地哄着,却被小姑娘拍开了手。   她望着外头地上桌上全都不堪的情形,索性连脑袋都埋到了被子底下去,心里却在想等梨云她们进来看到妆台上的一片狼藉还不是什么都知道了。   她是真的没脸见人了。   君楚瑾将她从被子底下挖出来,见她哭得都打嗝了,虽有些愧疚,却毫无悔改之意,他只将她轻轻揽入怀中,有一拍没一拍地安抚着她。   “你这样伤心,可是不喜欢我这样对你?”他安抚道。   “不喜欢……”她毫不犹豫地摇了头,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像个奶猫似的,把眼泪都蹭在了他衣襟上,却也叫他心软得一塌糊涂。   “以后咱们不做这种事了行吗?”梅幼舒央求着他。   君楚瑾微哂,既不想在这个时候拒绝了小姑娘,也不想断了自己肥美的口粮,一时心生阴暗,便在她耳边诱哄道:“你进府的时候有没有看过一本压箱底的书册子?”   梅幼舒想了想,梨云倒是曾给她看过一本,也说是压箱底的书册。   “我看过……”她有些羞赧道,那里头全都是不穿衣服的妖精打架图画。   君楚瑾低下头去在她耳边道:“咱们两个以后想要生孩子,就得……”   梅幼舒听罢一下子便弹了起来,小脸苍白地瞧着他。   “全、全都要做一遍么……”   君楚瑾收敛了笑意,反倒有了个正经样子,叫她愈发信了几分。   “可是要在树上、在屋顶上、在马背上、还要在街巷子里很容易被人发现啊。”她认真思考后便迟疑着对他说道。   君楚瑾的表情顿时就有些绷不住了,腔调古怪道:“你是从哪里看来的?”   内容这般丰富的春、宫图,这哪里会是给姑娘家压箱底的教学书籍?!   梅幼舒羞怯地搅着手指,“您不是知道的嘛。”   君楚瑾心想,他是真的不知道。   他只知道在柴房里,在凉亭里,在假山里的图册。   只是这样一来,他的纸上知识竟然都不如小姑娘丰富。 第51章   一早上两人胡天胡地了一回,梨云进来收拾的时候, 眼睛都不知道搁哪里了。   这些未出阁的姑娘们平日里嘴碎着那些男男女女的事情, 实际上都还是个雏儿。   待梅幼舒洗了澡换身衣服, 梨云又借着给她绞干头发的时候与她说道:“姨娘都这么久了,是不是该找个大夫瞧瞧了?”   梅幼舒看了她一眼,道:“找大夫做什么, 我又没病。”   梨云道:“可总是要看看您有没有怀孕啊,您是不是忘了, 咱们当下最重要的事情是生孩子。”   梅幼舒听了这话,便静静地望着她, 一时也不知是个什么想法。   “你可别这样看着我, 我又不是要害姨娘。”梨云道:“姨娘总不至于真觉得殿下会宠你一辈子吧?”   “我不太明白。”梅幼舒低声道。   梨云叹了口气, 说:“就说你母亲王姨娘,在大夫人跟前,她又何曾得过了宠, 只怕老爷当时为了护着大夫人的颜面,都不曾理会过她了,留下她,也全都是为了名声不受损。”   梅府的事情, 当时梨云是全都清楚的。   她当时是瞧不起王氏母女的,但此一时彼一时,当下她却满心为着梅幼舒考虑的样子。   “你的意思是, 殿下他也会同我父亲对待我姨娘那样对待我?”梅幼舒说道。   梨云点了点头, 又觉得小姑娘这样单纯, 还得给她下一剂猛药才行。   她说:“真等到那个时候,可能这王府里又有了个兰姨娘花姨娘的,那些个姨娘,她也许没有姨娘你漂亮,但她比你年轻生嫩,性子娇蛮讨喜,就像……就像春日桃花一般的人物,王爷到时候指不定疼爱她还胜过最疼爱你的时候呢。”   梅幼舒默了下来,却翻个身面朝着窗子看去。   梨云只好挪了个位置,又挪到她面前。   “姨娘有什么想法自管与我说,我能做到的必然都会为你去做的。”梨云说道。   梅幼舒道:“我想将窗子下的杂草都除了,多种些香花,可是又怕招虫子进屋子里来……我还想把东边地上扩块地出来,种些果子树……”   “姨娘。”梨云的声音拔高几分,怒其不争道:“可不能这样堕落。”   梅幼舒见她竖眉瞪眼的样子,一时又觉得对方像个小老太太的样子有些好笑。   “可我又不会争宠……”梅幼舒神情颇是慵懒。   梨云发觉自己完全说动不了对方半分,便问:“那殿下有没有许诺什么好处给姨娘?”   梅幼舒想了想,摇头说道:“他只说我是他的小心肝。”   “呃……”梨云忍不住恶寒了一下,很难想象君楚瑾那张冷冰冰的脸会对女孩子说出这种话来。   等到初七,府里安排了车马,管家又默默派了两个护卫跟着,生怕小姑娘再出现什么幺蛾子。   梅幼舒先去拜见过了梅正廷,却见对方脸色如常,待她不冷不热。   等她去拜见郑氏的时候,郑氏却比梅正廷要热情许多,只将她牵到跟前来,又是关心又是怜爱,对上回不愉之事竟只字不提。   正好这时梅幼盈也到了,见郑氏身边坐着的女子穿戴富态,仔细一看,又察觉是梅幼舒,心里好似拧了绳般,不那么畅快。   “母亲,如今你竟愈发疼爱三妹妹了。”她走上前去,郑氏便又将她揽到身边来,说:“傻丫头,你们都是我的孩子,如今都嫁出去了,哪个我不得想着念着。”   梅幼盈笑了笑,也就不提这话了。   “夫人,孝国公府的二公子来了。”外头一个丫鬟过来传话。   郑氏抬起头来,颇是惊喜道:“他现在人在何处?”   那丫鬟道:“正同岚姑娘说着话呢。”   郑氏便愈发欣慰,对梅幼舒道:“只怕你都还不知道呢,就这几日的事情,这国公府的二公子竟上门来同我们家岚儿提亲了。”   “母亲说什么,那位二公子不是已经娶了平瑶妹妹吗?”梅幼盈皱眉说道。   郑氏道:“这个我知道,我原先也是不太情愿的,但他许诺将岚儿迎进门去做个平妻。”   “可是这样一来,母亲叫我往后怎么再面对平瑶妹妹,等岚儿嫁过去后,只怕也是尴尬……”梅幼盈说道。   郑氏瞪了她一眼,说:“是你妹妹求着我非要嫁过去的,我有什么办法。”   梅幼盈听了这话,一下子便静了下来。   梅幼舒在旁静静听着,隐隐也将这些关系理顺了。   那孝国公府的二公子原本只是个庶子,但因为长子几年前病死,这唯一的庶子反倒便愈发得国公宠爱,逐渐顶替了他大哥的位置,是个极为好命的人。   他才与那薛平瑶成亲没有几日,不想现在又来登门向梅府提亲,这样的举动竟叫人很是摸不着头脑。   即便如此,梅幼岚亦满意的不能更满意了。   她生怕郑氏反对,甚至私下里还以死相逼。   可见她也并没有将与薛平瑶往日的情分放在心上。   便在这时,梅幼岚便带着那孝国公府的二公子过来拜见郑氏。   来人穿着一身竹青色圆领锦袍,生得俊秀郎逸,相貌竟也极是不凡。   瞧了他的模样,众人私下里顿时也就理解了梅幼岚的想法。   而梅幼舒却在见到那人时手抖了一抖,险些将茶碗碰翻。   梅幼岚一进屋来便瞧见了她,笑说:“姐姐方才看什么呢,可要小心茶水烫手。”   她眼中透露几分嘲讽,更是料定梅幼舒心里头会妒忌自己。   她是个好强的人,原先就一直与梅幼舒处处不对,如今嫁给了国公府世子做世子夫人,更是未来的国公夫人,怎么算都觉得自己只怕比梅幼舒这个妾要好过数倍。   她方才进来的时候,心里便在想梅幼舒的反应,以至于对方有个什么动作,她竟是头一个知道的。   她说完这话,那二公子便看向了梅幼舒,面上一抹谦润如玉的笑容,叫人下意识心生好感。   郑氏与他一一介绍,待说到梅幼舒时,梅幼舒却仍然在走神。   郑氏便轻咳提示她一声,梅幼舒才反应过来,低声客套了两句。   梨云见她有些奇怪,便扶她出去走了走,小声问她:“姨娘方才怎么了?”   梅幼舒摇了摇头。   那日她从王府出走以后,躲进了一破庙里,曾经见过一个奄奄一息的男子,那男子浑身的血,夜里头被那双灰暗的眼睛盯上时,可把她吓了一跳。   后来她与他交谈几句才知道他被后娘暗算了,浑身是伤,眼睛也瞧不见东西,便躺在那里等死,她秉着几分善心,就替他处理了伤口又留了财物给他。   再往后,她便被君楚瑾抓回去了。   她后来与君楚瑾交代的时候也漏去了这桩事情,没曾想,今日却再次见到了那个男子。   郑氏说他是孝国公府的二公子,梅幼舒便更觉得这事情里里外外都透着古怪。   “回去吧。”梅幼舒抛开那些杂念,心想横竖对方也未必记得自己,索性就当这事情没有发生过,正要回到堂屋。   偏这时梅幼岚与那人出来。   梅幼岚笑着将她拦下说:“姐姐方才莫不是怪我了,我是说笑的。”   梅幼舒见她挤眉弄眼,显然是不想叫身旁的人误会。   她只说道:“没有的事情,只是方才一时有些不适,出来透透气。”   “那你现在可有好些了?”梅幼岚问道。   “嗯。”梅幼舒轻轻应了一声。   梅幼岚目送她进去,转头却瞧见邵行墨在走神,推了推他,道:“你怎么了?”   邵行墨看了她一眼,说:“你姐姐的声音真好听。”   梅幼岚顿时撅起了嘴,不高兴道:“你若夸她好看也就罢了,怎么连她的声音都夸。”   邵行墨无奈一笑,“我已经有了你,又岂敢再看第二个女人,只是听她的声音,觉得好听而已。”   梅幼岚心里暗恨梅幼舒是个妖精,面上却娇嗔说:“那也不行,往后你可不许再听她讲话了,我为了嫁给你,可是把心都豁出去了。”   邵行墨说:“嗯。”   他抬手抚了抚她的发髻,指尖又落到了她头上的玉簪上,说:“你戴这簪子可真是好看得很呢。”   梅幼岚说:“自然好看了,这是我母亲原本就要留给我的簪子,好在你给我寻回来了。”   她说着有些心虚地看向他,随即又道:“还有一事我都没有与你说起,因这是家丑……实则这簪子是我母亲赠给我三姐姐的东西,只是不想她嫁去珩王府后一点也不安分守己,还妄想从王府里逃走,估计这簪子就是那个时候被她典当去了,才被你得到了。”   “那你又说这簪子是你的?”邵行墨一点也不生气,看着她目光极是宠溺。   梅幼岚见他没什么不高兴地,便笑说:“本来就该是我的东西啊,她当初就是个庶女,也配与我相提并论?”   她语气中的优越感与鄙夷浓郁之极。   邵行墨却骤然收敛了笑朝前走去。   梅幼岚正觉意外,“难道是因为我说了姐姐的不好,他生气了?”   她身边的丫鬟道:“怎么可能,他又不认得三姑娘,只怕姑娘你是忘记了,他原先也是个庶子,你方才那样鄙夷三姑娘的身份,指不定戳中了他的痛脚。”   梅幼岚懊恼地拍了拍嘴巴,说:“瞧我这破嘴,母亲教我多少遍我都记不住。” 第52章   待到中午宴席之后,郑氏送走客人出门后, 便叫梅幼舒去后堂说话。   梅幼舒进去却瞧见梅正廷一早坐在了正前头的紫檀刻镂福寿椅上。   “父亲。”梅幼舒向他行了礼。   梅正廷脸色阴沉, 问她:“你可知道方才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梅幼舒见他脸色不好, 便仔细去回想,只记得中途郑氏出去过几趟,旁的倒也没有什么。   “父亲, 我并不知。”她规矩答说。   梅正廷却蓦地拍着桌子,一副被气得冒烟样子, 指着她说:“你还敢说你不知道,我问你, 自打你入了珩王府之后, 是不是根本就不把我们这种小户人家放在眼中了?”   梅幼舒觉得愈发迷惑, 也缓缓从座椅上站了起来,看着梅正廷说:“是女儿做错了什么,父亲为何这般生气?”   梅正廷说:“你少做出这幅无辜的样子, 当初你娘带你入府的时候我也是被你们两个这幅假象所骗,我问你,你的父亲到底是谁?”   梅幼舒怔住了。   郑氏在旁对她说道:“你也别怪你父亲生气,方才席间来了个中年人, 他说是王氏从前在江南时候的邻居,他说……老爷离开之后,你母亲也依然在那青楼里做着皮肉生意, 只怕你父亲未必就是老爷了。”   “我姨娘说, 我爹就是您。”梅幼舒低声说道。   “你母亲在那翠红楼的卖身契, 上面解契的日期分明就不像她说的,在我走后的半年时间里,她都还在那楼里,你们……你们还想骗我!”   他将那纸扔到了梅幼舒的面前。   梅幼舒拿起那纸上的东西看着,嘴里也越发说不出话来了。   “父亲……”   “你想说这是假的嘛?我告诉你,这上面的印章是真真的,若是他们敢造假我就敢抓他们入大狱!我真没想到,你们母女两个竟然如此无耻,竟足足骗了我十几年,你是哪个野种肚子里爬出来的东西,也敢叫我一声父亲,我呸,我们梅家世代书香清白,竟被你与你母亲活活给玷污了,你……你真是……我恨不能将你捆去沉河!”   他一面骂着,手指便戳在梅幼舒眼面前,竟失去了文人的儒雅平和之气。   梅幼舒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的父亲与她说过最长的话,竟然都是这样的辱骂和嫌恶。   “您养了我六年,我从不知道这些事情,若这都是真的,我……”她说到这里,竟迟疑住了。   若王姨娘真的说了谎,她又凭什么要白白在梅府生活六年?   梅幼舒揪紧了帕子,想自己如今是嫁出去的人,君楚瑾亦交代过她往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必须要与他说去……   “我会与王爷商量,必会给您一个交代。”她忐忑不安地将这话说出了口,惴惴之余,却又感到几分奇妙。   她竟和另一个人联合到了一起,这让她忽然觉得这一切都不再是她一个人面对的了。   “傻姑娘,你说的什么话,你若与王爷说了,只怕他恨不得立马一封放妾书将你扫地出门。”郑氏忙上前来握住她发凉的手,伤心说道:“这不怪你,你莫要担心,你父亲当下说的也不过是气话而已。”   她说着转过头去又对梅正廷道:“老爷,你素来品行最好,这姑娘到咱们府上来的时候丁点的大,大人犯下的错,她一个孩子又懂什么?”   她这话说得梅正廷一愣。   “既然咱们已经将她当做梅府的姑娘养大了,那就必须要做她一辈子的父母。”她又说道。   梅正廷错愕不已,被郑氏这话略一敲打,只回忆起梅幼舒从小到大乖巧沉默的样子,实则他也曾心疼过这个姑娘,但更多时候却因为私心而刻意忽略了她。   想她如今一时风光,若被珩王扫地出门,竟无处可去,流浪在外,也是极为可怜。   “那你说怎么办?”他甩着袖子,还是恼火不已。   小姑娘养了就养了,他若大度承认,也能在名声上添个美名,往后旁人说起也不至于因为当初嫖、娼又被戴绿帽的事情而丢人现眼。   只是当下对珩王那里又要怎么交代?   “舒儿,你说咱们犯了错,是不是应该弥补?”郑氏问她。   梅幼舒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   她只瞧着郑氏,愈发害怕对方话里的温柔。   “我……我想同王爷商量……”她吓得小脸发白,嘴里却只能说出这么句话来。   郑氏脸色冷了几分,说:“就算你不想为这事情承担后果,我们梅府也丢不起这个人,我今日便会写好一封放妾书,待请来了珩王,我便与老爷向他赔个不是,让他签了字,叫我们还将你安顿在家中才是。”   “没错,正应该如此。”梅正廷冷冷地看着小姑娘,心下也坚定了这个主意,“往后便将她送去碧霞庵修行,也算是为她母亲做下的事情来赎罪。”   梅幼舒一听这话忙不迭摇头,说:“我不要去……”   她将郑氏的手拨开,转身便要往外走去,哪里知道郑氏早就为她准备好了两个粗壮的仆妇。   “我……我要见王爷。”她回头看向他们二人,一颗心却似个秤砣一般渐渐沉到了水底。   “若王爷知道这件事情之后还肯见你的话,那么,我自然会让他来见你的。”梅正廷看见她可怜的样子,生怕自己心软,忙叫那两个仆妇将她带去下房先关起来。   郑氏见事情落地,便叹气说:“你现在别逼她,她若是在不愿意,便养在府上一辈子也没什么的,我们这样的人家也不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那一套。”   梅正廷烦躁地来回踱步,最后听到郑氏的话后,内心有如清风拂过,他颇是感动地握住郑氏的手,说:“我这辈子能娶到你这样的妻子,真是天大的福分。”   郑氏笑着摇了摇头,她垂眸看着彼此交握的手,心中却想,等小姑娘成了弃妇之后,她就是将对方嫁给个泥腿子,谁又能说半个不字。   只有将这姑娘往泥里粪里沉下去,才能出了她这么多年的一口恶气啊。   梅幼舒被人关进了一件狭窄的杂物房中,隔着扇窗有人唤她,她忙应了对方,却见是梨云气喘吁吁找了过来。   “姨娘,这是怎么了?”梨云吓坏了,显然是没料到这样的情况。   梅幼舒只抓住她的手,低声说:“我……我怕。”   “别怕,奴婢这就替姨娘去找王爷,他那样疼你,必然会救你的。”梨云说道。   梅幼舒听了这话,则是慢慢松开了她的手,又噙着泪对她说:“那你快些回来。”   梨云见她害怕地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明明方才还紧紧抓着她的手不肯放下,却又不得松开了手放自己离开。   梨云鼻头微酸,也知道事情耽搁不得。   等她走后,梅幼舒两只手便扶着窗子,时间久了也只是趴在窗户口,好似外面的光亮能给她些许安慰。   可是她等了好久好久,都再也没有等来一人。   珩王府离梅府真的这样远吗?   梅幼舒垂眸,心里却又想起郑氏的话。   原来自己是这样不堪的人,难怪王氏一点都不喜欢她。   她原先只是觉得自己是梅正廷最不疼爱的一个女儿,但她好歹还是有个父亲的人。   如今再看,原来连这样浅薄的亲情都是虚渺的。   她又忍不住想,那位珩王殿下知道后,是不是也会嫌弃了她,在那放妾书上签了字。   若不然,对方早就该来了。   窗外仆妇忽然拿来了木条对梅幼舒道:“这窗子大了些,外头又没有个锁头,只怕您翻窗跑了,咱们也承担不起。”   梅幼舒伸手拦着,声音都带上了三分颤意:“我……我怕得很,别都封上了。”   那仆妇见状叹了口气,却毫不留情面地将她手揭开,“谁叫你命不好呢。”   待那窗子用木条封得严严实实的时候,那仆妇侧耳贴上去听了听,发觉没有动静,这才离去。   一直等到第二日,君楚瑾才姗姗来迟般,出现在了梅府。   梅正廷正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与他说清楚,却被他抬手阻了。   “舒儿在您府上寄养了六年,其中自有恩情,如今她是我府中的人,也自然该我来替她回报。”   他这句话里,几乎每个字都带着深意一般。   单单听他此刻对梅幼舒的称呼,便可见他对对方的态度。   而他话中又说“寄养”,显然这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也都清楚了。   “怎敢这么说呢。”梅正廷昨日面对梅幼舒的火气是半点也拿不出来,反而态度略拘谨说:“她既姓了梅,又是我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将她送入了珩王府,自然是我们对不住王爷了。”   “是以我们昨日便备下了放妾书。”   他说着,自有下人将那文书送上。   君楚瑾拿来略略扫过,上面只说梅幼舒品性不堪,身份难登大雅之堂之类,梅府的态度显然已经是将她当做是罪恶的源头了。   他略作沉思,随即道:“这么说来,您是不打算认这个女儿了。”   梅正廷说:“我念她年幼无知,自然会继续将她留在府上将养着,但她这声‘父亲’我是不能再接受了。”   眼下之意,他是要与梅幼舒断绝那父女关系,而后再以仁善的念头留下对方,以全了自己名声。   君楚瑾道:“这样也好。”   这样,小姑娘就与梅家再也没有关系了。   她就是他一个人的,不需要任何人以任何名义再叫她受委屈。   “那……”   梅正廷看着那放妾书,示意对方早做决断,却见君楚瑾将那纸接过,而后当着他们的面直接清脆响亮地撕成了两半。   “殿下——”郑氏见状顿时忍不住提高了嗓门,“外面如今谣言四起,都知道她、她母亲与数人风流之后的孩子,只怕这样一来,于您的名声也是不利。”   “夫人,想来您听岔了。”君楚瑾身后原本没什么存在感的老嬷嬷忽然出了声,“京中不曾有过这样的谣言。”   郑氏脸色微变。   君楚瑾却看也不看她一眼,说:“既然如此,还请二位带我去将舒儿接回王府去。”   他话说到这个地步,梅正廷自然不能非要逼着对方放妾。   他一行人到了后院里,君楚瑾瞧见这四处杂草丛生却皱了皱眉。   史嬷嬷说:“这院子本就是个荒废的,昨日便将姑娘暂且安置在了杂物屋子里头,这就叫人放她出来。”   她说着,便有仆妇拿了钥匙将一件阴暗窄小的屋子门打开,便站在门口瞧着,里头竟是半点光线也不透的。   君楚瑾心想小姑娘定然是受委屈了,当下便要进去叫她安心。   岂料梅幼舒只团在角落里,整个人一动也不动的。   他半跪在她面前,轻声唤她。   也不知唤了多久,小姑娘才慢慢睁开了眼,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时,便似受到惊吓般给了他一个耳光。   小姑娘力气不大,可指甲却尖锐得很,这一巴掌下去一下子就在对方侧脸上留下了几道抓痕。   梅正廷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正要呵斥她,却被郑氏拉住。   郑氏心想,随这小姑娘作就是了,她还不信这珩王就是个贱骨头,在这么多人面前被打了都没个气性。   君楚瑾脸上自然是没有好脸色了。   而小姑娘整个身子却都在颤抖着,明明是在这样暖的天里,她却好似掉进了冰窖之中,整个人哆嗦个不停。   “殿下,她似乎有些……不太对。”微珀在他身后轻声提醒道。   “我知道。”君楚瑾脸色愈发难看,他本想等小姑娘平静下来再与她说话,但此刻看来她竟好似不会好了一般,叫他心里愈发沉甸甸的。   他直接脱下了外衣将小姑娘包上抱进了怀中,起身出了门时,又停住了脚步看那封得密密实实的窗子。   郑氏心里一悬,便上前来说:“殿下,她一时接受不了自己的身世,如今这幅样子,想来是要有人好好开导的。”   她一句话直接将梅幼舒这幅模样的责任归咎到了对方自己身上,竟与她梅府无半点关联似的。   君楚瑾脸色若结了冰棱般也不应她的话,只将人带走,其余一概不应。   梅正廷见他们就这样走了,只说:“那珩王是个什么意思,我瞧他颇有迁怒我们梅府的样子,难不成我被那母女两个骗了也都成了我的不是了?”   郑氏叹了口气说:“只怕舒儿也是个心眼深的,你瞧瞧,咱们只是把她关了一晚上,又没有对她做什么,她便做出这幅样子来,生怕旁人不知道咱们是虐待了她。”   梅正廷沉了脸,说:“罢了罢了,横竖我再不会认这种人做女儿,这六年就权当我养了个白眼狼算了,我吃的亏我自己吞了还不行吗?”   郑氏见他气走,便立马阴了脸将史嬷嬷叫来,说:“你先前怎么对我说的?”   “我……我是打听到她是逃出王府去的,该是被珩王厌倦了才是。”   郑氏都气笑了,指着他们方才离开的地方,说:“那珩王还把脸凑过去给对方打,你觉得这是厌倦的样子吗?”   史嬷嬷默了下来。   郑氏又说:“你去将那些负责散话的人叫来,为何到现在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史嬷嬷去了,片刻又回来说:“那些负责替咱们散话的人都被关进大牢了。”   “外面是有传言,但却说的是珩王殿下是个有情有义之人,他身边那嬷嬷为了照顾他,丢了自己的女儿,后来珩王废了老大的力气才替对方找了回来,还将那嬷嬷的女儿纳入了王府照顾。”   “什么?”郑氏只觉得头疼,她布置好的一切,仿佛早有人抢在她前头一步先做下了。   “说是……是那王氏当初流了孩子,伤透了心,才把别人的孩子当做自己的孩子养,而老爷念着与她一夜夫妻情,才将她们母女俩接入了王府照顾。”   “荒谬!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郑氏将茶盘都掀了,“那个老东西不知羞耻,会有这样的好心?”   她原本就是要在他脸上抹黑,叫他恶心懊恼内疚,如今这事情反而成了他头上的光环,他能恨那丫头才见了鬼了!   “夫人,只怕咱们早就被人盯上了。”史嬷嬷冷静说道:“你我之间商量的事情,从来都没有第三人知道,也就昨日咱们才安排了人去散播谣言,可那些人才走出府去没多久就被抓了,若非有人一直盯着梅府,怎么可能这样灵通?”   “你是说……”郑氏不免迟疑。   “那珩王殿下这样紧张三姑娘,昨日却不见人影……”史嬷嬷话中的意思已然明了。   郑氏揉着眉心,摆了摆手让对方住口。   原本是想痛打落水狗,却不想碰上了铁板,要说她与梅幼舒有什么深仇大恨,实则也就是将那母女俩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将她们都碾碎了。   若她早知道珩王在这里的态度,是断然不愿冒这等风险的。   “暂且莫要再理会这事情了,我还不想引火烧身。”   就算这根刺烂进了她的肉里,她再怎么恶心也不能让人抓住把柄。   史嬷嬷说:“那我这就去将一些闲碎料理干净。”   郑氏点了点头,只歪在了榻上,整颗心都烧得慌。   她真是恨,难道真的拿那小娘养的东西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第53章   隔几日, 梅正廷突然就变了口风。   “想来我前几日也是气坏了, 舒儿那丫头到底还是喊了我这么多年,我怎么能为了她母亲的事情就与她生分了呢。”梅正廷叹息说。   郑氏眉心突突地疼, 从榻上坐起来看他说:“老爷是怎么了?”   梅正廷道:“还不是你说的, 劝我宽些心,善待舒儿。”   郑氏不冷不热说:“哦,老爷能想通最好了,就是不知道老爷最近有什么喜事, 瞧你一直都高兴的很。”   梅正廷听她问到这个, 便立马也爬坐起来,说:“我告诉你个事情,你可不要乱说, 彭大人前些日子同我说他下个月便要上书致仕,他想举荐我来顶替他的位置。”   那彭大人便是大理寺卿,以梅正廷的资历而言,原先这样的机会是很难落到他头上去的,然而当下却忽然迎来了这份惊喜, 在仕途上可更进一步, 如何能不欢喜。   “那彭大人往日里与老爷又没什么交情,怎么会……”郑氏迟疑。   最重要的是, 梅正廷虽然有那个能耐,但比他有能耐的人比比皆是, 与彭大人关系好的就更大有人在, 凭什么有这等好事落在梅正廷头上。   梅正廷说:“是那珩王与他提起过我, 我猜想那珩王定然也是看在了舒儿的情分上,唉,真叫人过意不去……”   他嘴里叹着气,眼里却欢喜得很,翻了个身又睡下。   可郑氏却发了一身的冷汗,觉得这对于她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一个做妾的,不过比下人好一点的身份,竟也能影响珩王的言行,这分明是个严重的事情,偏她身旁那个男人还跟个傻子一样只看得到眼前的利益。   果然,没两天,梅正廷便带回来一个年轻的小姑娘,那姑娘瞧着竟不比府上的姑娘大多少,生得一副妩媚相貌,眉眼间尽是风情,杨柳腰肢走起路来活像蛇摆似的,按着那些仆妇的粗话便是这人骚得没边了。   要说年轻的公子哥也不一定都好这一口,但偏迷住了梅正廷这样表面正经的中年男子,由此可见他也是压抑久了,多少龌蹉都秘而不宣。   只等郑氏怒气冲冲去见了那骚、货时,整个人都如遭了雷劈般。   那小蹄子不是旁人,正是她当初处心积虑送到珩王府的惠儿。   “惠儿给夫人请安。”   那惠儿扮清纯扮妩媚那都是不在话下,若非功力深厚,郑氏也绝不会将她送去珩王府。   只是没想到,这恶果一朝竟落到了自己头上来了。   “惠儿什么都知道,我母亲当日还留着一口气来像您求救,只是您套了她的话后便将她丢出去让她活活饿死在巷子里了,您真是好狠的心,若是被老爷知道了,唉,只怕您一世贤名不保啊。”   郑氏哪里能忍她在自己眼面前吆五喝六,当即一个巴掌下去,史嬷嬷都没能拉住。   “夫人,夫人……”史嬷嬷低声说:“她是故意拿话激你的!”   郑氏回过神来,心里懊恼,也顿时明白这回是她跳进了别人的陷阱里了。   “呵,不过一个妾而已,当初那个王姨娘都没能熬下去,你以为你能?”郑氏冷笑。   惠儿只泪光莹莹地跪在她面前掩住了肚子说:“怎么不能了,我可是怀了老爷的孩子,老爷说,他就指望我给他生儿子呢。”   郑氏气得说不出话来,指着她颤个不停,就在史嬷嬷以为她又要发作打人的时候,她就忽然眼睛一翻昏了过去。   堂屋里顿时乱做了一团,惠儿便坐在边上吃吃地笑了起来。   珩王府中,大夫刚从屋里头出来,便对君楚瑾说道:“殿下,并非我不尽心诊治,只是一连数日看下来,梅姨娘瞧着不像是个有病的样子。”   君楚瑾听了这话,反愈发烦躁。   什么病症对什么药,便是再难,他也能想办法去治愈对方。   可偏偏大夫说梅幼舒没有病,这叫他竟无从下手。   他沉着脸让人送走大夫,只掀了帘子进屋去,便瞧见梅幼舒缩在榻上,一双眼睛红红的,这几日似乎一直都没能好过。   君楚瑾坐在榻边,带着几分力道将她强行揽到怀里,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就似哄孩子般,耐心地抚着她的后背,时不时又亲吻她的额头,想将小姑娘的恐惧驱散。   “我并非有意去那么晚,只是想要亲自处理好你的事情,你若生气了,还像那日打我也没关系。”他捉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想去看她的反应,却见她终于肯正眼看他了。   “我……”小姑娘的声音弱得像鸡崽子一样,难得发出了个声音,君楚瑾便低下头去温柔地吻了吻她的唇角,也不想逼她立刻说出话来。   “你以为我不要你了吗?”他的眼中满是深意。   小姑娘哽咽道:“您有花姨娘了。”   君楚瑾难得愣住了。   他除了她以外,连青楼里的粉头也是没有一个的。   唯一一个就是……那个他也不曾碰过,而且人家也不姓花。   “你要冤死我么,我心里只装了你一个,旁的女子,我连手指都不会叫她们碰一下的。”他低声与她说道。   梅幼舒便看着他,似乎回过几分神来。   是了,花姨娘是梨云说的,不是真的存在的。   可她还是难过得很,也不知道为什么难过,总觉得眼泪不要钱似的。   这几日哭着哭着,就会忘记些事情,再想起来的时候,那些事情又好像隔了层纸一样,不那么明显了。   “您说谎……”她蹙起眉头,倒不是有争风吃醋的心思,只是觉得他没有他嘴上说的那样清白。   “我哪里说谎了?”君楚瑾自省了一番,觉得自己在这方面还是有足够的底气的。   梅幼舒却抬起手指戳在他唇上说:“您肯定亲过其他女孩子。”   “没有,只亲过小乖乖一个人,你这般香软,谁能比得过你。”他亲着她手指头,说:“便是纳了你之前,我都是忍不住的,还总做梦梦见你给我亲的,还肯和我一起做那事情……”   梅幼舒听了这话原本苍白的小脸一下就浮现了两抹浅粉,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别……别说这种话。”   原来他那个时候就会做那种羞耻的梦,那他白日里看着她的时候又是什么心情。   君楚瑾似看透她的想法,便握住她的手,贴在她耳边说:“那时候看到你的时候我就……了。”   他越说越不像个样子,梅幼舒便在他怀里挣扎了起来。   好不容易脱离了他,她只坐在床边上目光幽幽地瞧着他,好似瞧见了脏东西一样的目光。   君楚瑾觉得这本该是闺房情话,却被她这样正义的目光看着,一时也有心虚。   实则比起其他男子私下里说的下流话,他已经很“清流”了。   “你且与我说说,前几日在梅府,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他特意柔缓了声音,在她放松下来的时候才问起这事情。   小姑娘眼中又流露出几分惶然,垂下了眸,不那么想说。   “你不是答应了要与我商量的么?”君楚瑾抵着她脑袋,甚是亲昵道。   小姑娘轻轻“嗯”了一声,过了许久才弱声说:“我……我怕得很,想去找你,又觉得脚上有东西缠着,我跑不出来,我怕……怕它还会长出来,会跟着我。”   君楚瑾也不知道她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只垂眸瞧她那双白嫩的小脚,半点也瞧不出她口中那种可怕的东西。   他只握住她的脚踝将她的脚抬起,在她脚背上印了个湿热的吻,问她:“还有么?”   梅幼舒缩了缩脚,有些别扭说:“没有,早就没有了……”   君楚瑾却仍旧密密地将她脚都亲了个遍,又揽过她的背认真对她说:“上面有了我的气味,就不会再有东西敢缠着你了。”   梅幼舒望着他,眼泪珠子顿时又落了下来。   “您又骗我……”她将脑袋埋在他怀里,呜咽道:“他们定然都觉得我有病……觉得、觉得我不正常……”   她从不敢与人说这些。   她怕得很,怕别人说她有病,怕别人私下里窃窃私语将她当做怪物。   大夫来看她都看不好的毛病,她也不知道该寻谁说,只怕说给自己喜欢的人听,又将他们都吓跑了。   只能一个人害怕,害怕很久很久,怕到说不出话来,也不知何时自己就忘记了那些恐惧的事情,便又能做出寻常的样子来了。   君楚瑾虽然猜中了她的心病,但并没有为自己猜中了而有半分高兴。   相反,他将小姑娘按在怀里安抚,在小姑娘看不见的地方,脸色却好似覆盖了一层冰霜般。   “若有人敢说你,我就将他们舌头拔了。”他低声在她耳边哄道。   她听了这话却摇了摇头。   “不要……”她的声音闷在他衣服里,“疼的……”   他抚着她的脑袋,愈发觉得心疼。   “都依你。”   他唇角扬起一抹微冷的弧度,心道只怕对付那些嘴碎的人,拔舌也许都太轻了些。   待这些都说开了,梅幼舒脸上对着他终于勉强又有了个笑脸。   君楚瑾便叫来丫鬟仔细地照应着她,又抽空出府去处理些事务。   等到天黑时,他从外面回来径直去往了海棠院,屋里的灯亮着,梨云却守在次间。   “姨娘她歇息下了,奴婢怕她害怕,便将灯也都点着没灭。”   君楚瑾微微颔首,便放轻了步子往屋里走去,却瞧见原本应该睡下的小姑娘并未躺在床上,反而跪在床头不知在做些什么。   待小姑娘察觉来人,便轻呼了一声,一下子便将手背到了身后。   君楚瑾皱起眉头上前将她手腕捉出,便瞧见她指尖上几处细密的划痕。   “你在做什么?”他沉声问道。   小姑娘咬唇不语,他便将她身后的枕头掀开,发现了底下藏着一把修眉刀。   “你拿这个做什么?”君楚瑾捏着那细细刀片,颇有恼火的迹象。   他转头瞧她方才的位置,抬头一看,却发现那帐子都被她扎坏了大半。   他捏了捏额角,颇无奈说:“不喜欢就叫丫鬟换了就是,为什么要自己拿刀子来割,你都伤着自己了,也不怕我心疼。”   梅幼舒迟疑说:“我不喜欢这帐子,我怕……”   “怕什么?”君楚瑾看着她的眼睛,执意要她自己说出口来。   梅幼舒眼里蓄了泪,却抱住他脖子说:“我就是怕,怕它落下来,将我一个人关在里面。”   君楚瑾叹了口气,将她抱起来,说:“你不早些与我说,不喜欢便将它拿走,往后都不挂了。”   梅幼舒躺在他怀里,才有些困倦地眯着眼睛,又点了点头。   “不拿也没关系……等时间久了,我就不记得了……”   她的话似梦中呓语一般,即便是有所畏惧,也在努力地委曲求全,不敢将自己放在一个可以任意提要求的地位上。   君楚瑾摸了摸她的脸,恨不得将她变成个小玩意挂在自己腰上随身带着。   也省的那些牛鬼蛇神不知从什么角落里突然窜出来吓唬她一下,叫她数日不得安宁。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54章   等他安抚她睡下后, 他便走出了屋去, 这时微珀便进来,与他说:“梅府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君楚瑾端起一杯热茶,脸上的神情便被那雾气给模糊了几分。   “听说她怀上了?”   他的声音冰凉凉的,透着一股子寒意,与梅幼舒说话时的柔和音调都是截然不同。   微珀略略抬眸, 应了一声。   “是。”   “叫她将孩子流掉。”君楚瑾丝毫不留半分情面, 将这话说出了口。   “殿下何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微珀皱眉道。   “她自然知道怎么做对她最好。”君楚瑾唇角微翘, 眼中冰冷而讽刺,道:“那些后宅的妇人就是太闲了。”   闲到连他身边的人都可以肆意欺负了。   她们都看他脸色下菜碟, 似乎都只等他厌弃了小姑娘, 就可以肆意上手搓圆捏扁了。   他并非不是没有料到小姑娘的身世会被人发现。   她在那样鱼龙混杂的地方出生,藏是藏不住的, 只有事情发生了,他才能替她解决掉。   只是他没曾想,她会怕成那样。   “那郑氏并不曾令人去欺辱过梅姨娘,是以梅姨娘究竟出自何种缘由变成这样, 一时也是查不清的。”微珀说道。   那郑氏面子上做的是极好的,除了刻意的冷待, 和一些软刀子,实则也没有对小姑娘造成什么伤害。   只是此刻说出来,也不过是凭白在君楚瑾的火上添几把柴, 让他将事情做绝了。   可那郑氏到底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凡事都是有蛛丝马迹可寻, 真要下了狠手,叫人知道了,也只会当小姑娘是个红颜祸水的人物,这未必就是好事。   “惠儿私下里寻了道士看过,她肚子里的是个男胎,恐怕她未必愿意……”   “她会愿意的。”君楚瑾不耐将她的话打断,“能够借此掰倒梅家大夫人,她没什么不愿意的。”   那穗儿在来京的路上为了凑够路费,亦滑了两胎孩子,也不知她是用了什么法子,竟不伤根底,还能轻易怀子。   恐怕孩子也只是她作为奠定地位的工具而已。   况且有更大的利益在前头,不怕她不愿意。   郑氏自己种下恶果,也必须一口一口地由她自己连本带利的吞回去。   微珀瞧见他态度决绝,也就不再劝了。   只是觉得,他的情绪因为小姑娘的影响而变得愈发恶劣起来。   他一向养尊处优,从来都只有别人谦让他的份,又有圣上撑腰,他自然也是个有脾气的人。   只是在面对小姑娘的委屈与害怕时,他只能耐心地哄着,将她捧在手心里含在嘴里,不敢对她流露出半分不耐,而那些因为心疼小姑娘而产生的负面情绪,总是会在别的地方发作。   是以他对郑氏下起手来,竟半点也不顾及那些阴损。   白日里,梅幼舒偏爱在院子里晒太阳。   这样热的天,她便似那些爱晴的草木一般,非要吸收些阳光才肯回去。   “姨娘,你这几日还会难过吗?”梨云小心翼翼地问她。   梅幼舒扫了她一眼,说:“也没什么好难过的,不过是怕黑了些。”   梨云点了点头,这才敢把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说出口来,说:“殿下说,要让您认微珀嬷嬷做亲娘,唉,这都算是什么事情。”   梅幼舒默了默,问道:“这是为何?”   “大抵是因为有人查出来王姨娘的过往了,那个……想来梅老爷和梅夫人都与你说过了。”梨云当着小姑娘的面对她亲娘的话题也有些难以启齿,转而又有些发愁,“只是我觉得,就算要给您一个清白的身份,也不一定就要选嬷嬷是不是,再怎么说,也该选个当官的人。   只怕王爷稍微让些蝇头小利给他们,他们也不会不愿意的,偏偏是个嬷嬷的女儿,唉……还不如原来庶女的身份呢。”   梨云终于又忍不住碎叨叨地抱怨起来了。   梅幼舒听着她的话,也一时陷入了沉思。   等到晚上君楚瑾回来,她便提起了这事情。   “你是不愿意吗?”君楚瑾抚着她的脸,问道。   梅幼舒轻轻摇了摇头,“我只怕嬷嬷不愿意。”   她既是个这样不堪的身世,只怕是没有资格去嫌弃别人的,更何况微珀嬷嬷性子极好,虽然很少与她说话,但她却觉得对方不是个冷心的人。   “你莫要想太多,微珀她是个好相与的,你若是愿意认她做母亲,往后她必然不会亏待了你。”他对她说。   梅幼舒听他这样说,自然没了二话。   果然没两日,君楚瑾便专程选了个日子让她给微珀敬茶。   彼时微珀的脸色冷得不能再冷,仿佛梅幼舒敬上前的不是茶,而是毒、药。   梅幼舒见状也只是不安地扫了君楚瑾好几眼,君楚瑾以拳抵唇,似想挡去几分笑意,却仍旧对她坚定地点了点头。   梅幼舒便再没有迟疑,声甜地唤了对方一声“娘”。   微珀见她一双眼睛澄澈清润,俨然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更没有攀高踩低的心思,那张脸仅是单纯的紧张,反倒像是怕她拒绝了她。   她叹了口气,便将那茶接下饮了一口放到一边,随即将梅幼舒扶起,说:“既然你喊了我一声娘,往后若是行了越矩之事,我就更不会顾忌你的身份了。”   梅幼舒乖巧地点了点头。   实则她对母亲这个概念是模糊的。   一个是她亲娘,把她当做工具一般对待,她是麻木惯了的。   另一个郑氏则是扮得慈母,面热心冷,小姑娘自然也体会不到所谓的母爱。   如今又认了个娘,她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   只是觉得微珀嬷嬷不管是不是认她做女儿,对方本身便是个很好的人。   待梅幼舒离开,微珀脸上显出的几分缓和也都挂不住了。   “殿下到底想做什么,你明明知道我不能做她娘的——”   微珀的脸上难得有气急败坏的样子。   “她很喜欢你,不是么?”君楚瑾唇角微扬,并不在意她的态度。   微珀定定地瞧了他一会儿,则是冷哼了一声离开了厅中。   这事情办的隐秘,但不代表没人知道。   便说梅幼舒回了海棠院时,那宋嬷嬷竟上前来主动与她说话。   “姨娘真的认了那微珀嬷嬷做娘?”宋嬷嬷问道。   梅幼舒自不打算隐瞒这事,便点了头。   “姨娘的事情我本就不该插嘴过问,只是那微珀嬷嬷她……”她说着又顿住,对梅幼舒说:“横竖往后姨娘也莫要得罪了她。”   “嬷嬷往日都不愿意过问这些杂事的,今日怎么这么关心这事儿?”梨云颇稀罕地打量着她。   宋嬷嬷道:“不过是随口说说,是奴婢逾越了。”   她说完这话,又垂眉顺眼的样子,退下去了。   “姨娘可不要理会她,往日咱们这里有些什么事情,她问都不问,理也不理,一板一眼的像个木头人一样,只怕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梨云哼道。   梅幼舒说:“宋嬷嬷事务一向都打理得很好,从未出过差错,已经是个很好的人了。”   梨云见她还替对方说话,便吐了吐舌,也就不再说这话了。   实则在梅幼舒看来,这宋嬷嬷应该与她是同一个类型的人。   不管身在何处,都没有什么野心,唯一的念头便是自保,因而她看似冷淡,但分内之事却不曾出过一丝差错,也不曾生出要攀附主子的心思。   单从心思上来看,已经是个极难得的。   这日晚上梅幼舒便瞧着君楚瑾又不回府,便私下里做了一席菜,特意将微珀嬷嬷请来一道用膳。   微珀是不肯的,梅幼舒便叫来宋嬷嬷和梨云梨月一道入了席,对方这才无奈应下。   “我并非想要拿您当挡箭牌子来用,既然认了您做娘,往后也一定会侍奉您到老的。”梅幼舒还倒了酒来,敬酒的姿势虽生涩了些,但却是诚意十足。   一旁梨月笑说:“姨娘可要慢些喝,这果子酒虽甜,但也有后劲呢。”   微珀则说:“你是个好心的姑娘我是知道的,也不必总想着是王爷逼我点头的,事实上我若不愿意,他也拿我没奈何的。”   她说这话便已经等同于给了梅幼舒一句准话。   她这也老大不小了,有个这样可心乖巧的姑娘,自然也是高兴的,表面上的冷淡那也都是做给人家看的,她这个年纪有个什么小情绪的也不习惯对外人表现出来,这才能给其他人一种老成稳重之感,也能压制住手下的人。   梅幼舒舒了心,一时也不知是那果酒的作用,还是忽然有了一桌子的人一起吃饭,心里头便有些热热的。   待两盏酒下肚,她们几人也都松泛许多,话匣子打开,竟又知道好些笑趣的事情。   “啊,宋嬷嬷你竟然与佩紫姑姑是一样的资历,那怎么人家就是光鲜亮丽的姑姑,你就在这里做个灰头土脸的嬷嬷?”梨云笑说。   微珀在旁边冷笑了一声,说:“还不是因为人家佩紫没有成过亲,也没有奶过孩子。”   宋嬷嬷听了这话也不气恼,只是唇角微微翘起,却又不似个笑的模样,有些阴凉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两个人倒像是有什么过节一般,连那副成熟稳重的面皮也不顾了,一副要掐起来的样子。   梨云梨月见梅幼舒已经倒在桌上了,便打着哈哈叫人收拾了桌子,又将梅幼舒扶进屋去休息。   微珀则是揉了揉脑袋转身往外走去,走得有些累了,便伏在假山旁边睡着。   等她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却发觉自己睡在了一个陌生的屋子里。   她起身见自己衣服还是睡前那一身,却瞧见有人从门口进来。   那人瞧着面熟,是她认识的。   “您还记得我吗,上回您替我针灸过了,我已经好多了。”老李笑说。   这老李便是当日在花园里没能阻止梅幼舒摘花,反遭佩紫掌掴的下人。   那是微珀觉得他因病缠身可怜,便好心替他做过针灸。   微珀点了点头,说:“能帮到你就行了,若有什么问题只管及时来告诉我。”   老李应了一声,微珀便直接起身离开了。   老李还想叫她,却忽然感到嗓子里一阵痒意,他忙放下手里的水壶,转身翻开柜子,里面一把碎银就掉了出来。   只是他并不予理会,将手伸得更深,只掏出一把细布来,捂住了嘴一阵猛咳。   待他缓过来时,才颤着手指将那细布表面露出,上面竟有一团污血。   那老李叹了口气,眼中却透出了一抹阴翳。   这夜,原先君楚瑾说不回的,只是半夜里头做完了事情,又应酬了一番,躺在外面也睡不安稳,还是赶回府来。   他进屋来,见梅幼舒睡得香甜,便忍不住在她嘴上偷个香,竟一下子把她亲醒了。   梅幼舒睁开眼瞧见他,又是惊讶,又是高兴,便钻到他怀里去蹭了几下。   “您不是说不回来了么?”   君楚瑾说:“我心里头惦记着你,便是再晚还是想要来回来看你睡得安稳不安稳。”   梅幼舒点了点头,却忽然低头嗅了嗅他衣领,疑惑道:“可是您衣服上怎么这么香,您不是不喜欢熏香吗?”   君楚瑾这才想起自己晚膳都是同人在青楼里用的。   “而且……”小姑娘忽然敏锐了起来,低声说:“这香也该是女子用的呀。”   她抬眸看着他,君楚瑾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说:“这都是习惯了,他们向来都喜欢在嫣紫楼里吃酒,我同他们是不一样的。”   梅幼舒道:“哪里不一样?”   你别说,小姑娘还是个死脑筋,该给对方下台阶的时候她不给,反而还直白地问他哪里不一样,叫他连顺下爬的梯子都没得用。   君楚瑾说:“你难道不信我?”   梅幼舒不答他。   虽不能说出“不信”二字来惹他不高兴,但她还是可以保持沉默的。   君楚瑾便捏了捏她的脸,反而问了她一个不太相关的问题,说:“你觉得一个男人一晚上可以应付多少个女人?”   梅幼舒默默想了会儿,迟疑说:“六七个?”   君楚瑾则是摸了摸她的脑袋,颇有深意地望着她。   后来……后来天就亮了。   小姑娘醒来的时候,眼下还有两团青影,瞧着便像是去做贼的。   偏梨云进来时候也是哈欠连连,抱怨说:“昨夜里是不是刮大风了,我困得不行,就是总听到哪里有嘎吱嘎吱的声音,感觉树枝儿都该摇断几回了。”   小姑娘耳根红得滴血,也不敢接对方这话,只含含糊糊地敷衍过去,心里又羞又恼。   待梨云扶她下榻的时候,她脚一软便直接坐到了脚踏上,可把梨云给吓坏了。   “您这是怎么了?”梨云诧异道。   梅幼舒一手扶着腰,一手朝对方摆了摆,讷讷道:“许是昨夜酒喝多了……”   梨云更是诧异了,“是吗?”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55章   饶是小姑娘再怎么不肯承认, 等梨云收拾床铺的时候,该被揭穿的事情还是被人一眼看穿了。   等君楚瑾回来的时候便瞧见小姑娘躺在次间的美人榻装睡了一天。   等他过去瞧时, 对方还红着小眼圈。   “这是怎么了,是谁惹我的小乖乖不高兴了?”他将她揽到怀里来, 见她看着自己的目光颇为幽怨。   “都怪您……”小姑娘委屈在他怀里翻了个身, 手指抠着他衣服上的绣纹, 嘴上说道:“她们都知道我们昨天晚上没睡觉了……”   “看这些人嘴碎的, 待会儿我便叫人来逐个收拾了。”君楚瑾说道。   小姑娘诧异地看向他, 便瞧见了他眼里的揶揄,又听他说:“咱们昨夜里没睡觉, 难不成是做贼去了?”   小姑娘立马便捂住了他的嘴, 脸烧得慌。   “您还说……”她急的都快哭了。   她倒是情愿他们昨天夜里是去做贼的。   君楚瑾将她手指含在口中咬了两下, 小姑娘便又吃痛将手缩了回来。   眼瞧着她又要哭出来了,君楚瑾忙收敛了玩笑话,哄她道:“你面皮这么薄, 往后我可怎么办?”   梅幼舒红红的眼睛便瞪着他,“您不能轻一些么?”   君楚瑾这个时候自然都是应下的, “下回你叫我轻的时候我就轻。”   “而且也不可以……不可以浪费好多绢布……”小姑娘低着脑袋含蓄道。   君楚瑾嘴上应着“好”, 心里却暗笑小姑娘天真, 却不知年轻人的持久力……   梅幼舒见他竟一一都应自己, 便又仔细想了想,随即大着胆子道:“那……我不喜欢那张床, 咱们换了它行不?”   她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基本都写在了脸上, 君楚瑾看穿不说穿, 只忍笑道:“可以。”   梅幼舒这才舒了口气。   她觉得自己接下来再换张结实点的床,再发生什么也是能够掩耳盗铃了。   只是后来她说什么都不敢随意怀疑君楚瑾在外的清白了。   生怕他再要身体力行地证明他全部的精力都是存给她了。   这日孝国公府大婚,还特意送了请柬过来,君楚瑾问梅幼舒:“你可要与我一起去?”   梅幼舒摇了摇头,说:“万一我出去了又给您惹了祸怎么办?”   君楚瑾望着她,心道这小姑娘哪里都好,就是太不自信了些,分明是旁人欺负着她,她还觉得自己给他添麻烦了。   “过来。”他朝她招了招手,小姑娘便乖乖地坐到他怀里去,在这方面却是自觉得很。   “那是我没能照顾好你,才叫你受了欺负。”君楚瑾捏了捏她小手,说:“将你藏在家里头我固然是心安了,但却并不是最好的办法。   你随我出去,我便瞧着还有哪个敢欺负你,总要杀鸡儆猴一顿,叫他们知道你不是个好惹的。”   梅幼舒觉得他一心为自己打算,便搂住他脖子,脑袋也搁在他颈窝里,甜似浓糖的声音里透出几分窃喜道:“您对我真好。”   “嗯。”君楚瑾唇角上扬几分,问她:“可还有人对你更好了?”   “没有……”小姑娘看着他说:“您对我是最好的。”   君楚瑾说:“那你不亲我一下?”   “可不能亲……”小姑娘嘀咕着,“若是亲了您,我就成了书里的坏女人。”   君楚瑾觉得这个结论奇怪得很,便问她为什么。   “旁人不都以为我是为了叫您帮我,我才亲得您吗?”小姑娘说道。   “那可就不好了。”君楚瑾语气沉重了几分。   “怎么不好了?”小姑娘问道。   君楚瑾对她说:“我就是喜欢你口中的这种坏女人。”   小姑娘一时也为难起来了。   “那……”她颦起眉,水汪汪的雾眸里满是纠结。   君楚瑾仍绷着脸看她,等她纠结了许久,才见她羞着脸对他说:“那我就趁着没人的时候偷偷亲亲您。”   横竖她也只是私底下偶尔做一些坏女人做的事情,只要他们两个不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知道的。   君楚瑾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一手扶额,看着她愈发感觉自己是捡到了个宝。   而小姑娘也终于意识到他又是在戏弄自己,颇恼羞成怒地捏着拳头捶了他几下,见他不疼不痒,好似自己在撒娇一样,更是羞得无地自容了。   “我是舍不得叫你做坏人的……”他生怕把她气跑了,忙将她搂住,贴着她小耳朵哄道:“就叫我来亲亲你也是一样的。”   小姑娘再想躲,又岂能躲开。   等到国公府办事的日子,君楚瑾便携着梅幼舒一道去了。   彼时男女分席,君楚瑾则是让微珀寸步不离地跟着对方。   梅幼舒鲜少参加这样的宴席,对这些交际极是陌生。   她虽谁都不认得,但却不免有人认得她,还主动上来与她搭话。   “没想到今日又见到妹妹了,今日是令妹大喜之日,合该道一句恭喜的。”那人对她说话语气热情的很,又说:“上回咱们是在宫里见过面的。”   微珀正要提醒,便听梅幼舒道:“我自是记得,您是镇国将军家的夫人,那日还问过我话呢。”   想那皇后也不是白白将她放在身边伺候的。   比起君楚瑾来,皇后反倒知道像小姑娘这样的性子,只怕是连人都认不清的,这才在那日给了她那样一个机会。   好在小姑娘也没辜负了对方,这会儿便派上了用场。   那夫人见她记得自己,也很是高兴,说:“什么夫人不夫人的,你若不嫌弃,便叫我一声姐姐,往后多去我府上走动走动才好。”   她家男人就在珩王的手下做事,往日里珩王油盐不进,如今好不容易有个眼珠子般疼爱的女子出现,谁又会嫌弃她是个姨娘。   只巴不得她多讨珩王欢心些,往后若是能求个情面说句好话,也是使得的。   便是这样,后面又有几人见了面,喜欢的则是把小姑娘当做妹妹牵来说话,便是不喜欢的,也都面上客气打过了招呼,不敢将这位怠慢了。   诚如君楚瑾所说,若是今日敢有人惹小姑娘红了眼圈,他便是再不计较,也会认真计较一回,以求一了百了。   然而京中贵妇也都是人精,没有人傻到自找麻烦,自然是能交好的,便极力交好。   小姑娘本就是个好说话的,却因为羞涩,旁人说的话也全不敢应下,矜持娇软,还不做作。   还别说,那些当了娘的便最喜欢她乖巧样子,连要认她做干女儿的话都险些说出口了。   好在这话心里想想又及时刹住了,不然硬生生逼着珩王矮了一头,只怕圣上头一个就饶不过了。   席间热闹,这厢那镇国将军夫人正与梅幼舒说话,偏一旁小丫鬟斟茶时不小心碰翻了杯子洒到梅幼舒裙上。   那丫鬟一个劲的道歉,梅幼舒不擅与人计较,便叫来微珀与自己去清理一番。   她进了屋,只拿了棉布将衣摆上的湿痕压了压,竟也看不出什么了。   她刚要出去,便骤然瞧见屏风外的漆红木椅上坐着一人,吓得她登时怔住。   那人穿着一身大红袍子,可不就是今日的新郎官吗?   “想来我运气也是够差的,娶了两个妻子,一个将我当做了别人,一个是我误认了别人。”   他勾着唇,望着梅幼舒的目光也似透着诡异般,红衣衬得他面相偏于阴柔,却是极为俊美之人。   他说话古怪得紧,也不解释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也不问梅幼舒任何问题,仅是兀自将话说给她听,好似就料定了她一定就能听懂一般。   梅幼舒忙往外去将门推开,却见微珀正守在门口,见她面色惊慌,便问她何事。   梅幼舒心下缓了几分,再回头看去,屋里竟一个人都不在了。   “可是看到老鼠了?”微珀问她。   梅幼舒摇了摇头,竟也不得不疑心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新郎怎么可能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又突然消失不见呢?   她若说出去,只怕旁人都要以为她不正常了。   小姑娘对自己的状况略有些敏感,便也不敢提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忙离开了这处。   只是今日也是不巧。   就在回途的路上,梅幼舒被微珀拉到了一边去,正当她感到疑惑时,微珀便扬了扬下巴,叫她去看假山旁那两人。   那假山临水,一面是供人通过的小道,另一面却是靠着河边,若非离得远了,梅幼舒还瞧不见那两人。   “那不是薛姐姐吗?”梅幼舒嘀咕道。   此时的薛平瑶已经不是当日那个未出阁的少女了。   今日是国公府的大喜日子,可她穿戴都寡淡得很,眼下还有些青影,神情憔悴。   梅幼舒再往她身旁那人瞧去,却发现那人同样是个胡子拉碴精神萎靡的男人,不知情的人远远瞧着,这两人竟似一对怨偶一般。   只是梅幼舒再定睛一瞧,这才从那男人狼狈的样子中看出来梅年锦的模样。   “那不是大哥哥吗?”   此刻假山后,薛平瑶仍不依不饶道:“你既然知道是我认错了人,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为什么偏要让我嫁错了人,才叫我知道?”   梅年锦叹了口气,说:“我不止一次要告诉你的,是你自己不愿意相信,你摸着良心说,舒儿向你提起菡萏水阁的时候你一点都不疑心吗?”   他垂眸扫了这个曾经也放在他心里的女子,颇为失望道:“你不过是不愿意相信而已。   你不愿意相信,那个与你相互喜欢的人竟然不是国公府家的公子。”   “不是的,根本就不是这样的……”薛平瑶哭道:“我喜欢的人一直都是你……”   “邵夫人还请自重。”他揉了揉眉心,因为醉酒的缘故,一时也头疼不已。   不等薛平瑶再说些什么,他便拿出一个白玉蝴蝶交还给对方,说:“若那二公子与你琴瑟和谐,只怕就算你知道他不是,也一样会高高兴兴的与他过下去。   莫要因为自己在这府里受了气,做出后悔的事情来。”   他说罢便推开她,脚步略虚浮地往外走去。   薛平瑶泪流不止,听他的话恍若字字诛心,再忍耐不得提着裙摆跑了。   而梅年锦则是寻了个凉亭直接趴在桌上睡过去了。   梅幼舒这才上前去看,见他竟不似先前看到的那般衣带光鲜。   “难怪我前几次回去都没见到哥哥,他竟变成这幅模样……”小姑娘一时也觉得棘手,便叫微珀去告诉君楚瑾一声。   待微珀去后,梅幼舒便想将对方唤醒。   对方缓缓抬起头来,看着梅幼舒许久眼中才有了焦点。   “嗯……是三妹妹啊?”   梅幼舒点了点头,说:“大哥哥想必是酒多了,我叫人送你回去。”   他摆了摆手,说:“不必了,我再不想回去那个地方,你自离去就是了。”   他说完又趴倒在桌上,再不理会她了。   只等君楚瑾叫来两个随从,梅幼舒迟疑了片刻便吩咐他们二人将梅年锦送去珩王府。   他二人面不改色应下了她的话便将人扛走了。   梅幼舒吩咐完这事情之后,又迟疑看向微珀说:“我是不是该先与王爷知会一声……”   微珀也不与她啰嗦,只认真对她道:“这是王爷给你的权力。”   若是往日她未必肯这样与小姑娘说,但如今小姑娘认她做娘了,有时她也需适当地引导对方对自己身份有个正确的认知。   小姑娘已经不是没人疼的孩子了,她的背后有珩王殿下在,这就足够了。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56章   梅年锦醒来的时候, 只发觉自己躺在了一个干净的地方,身上也是异常清爽。   他爬坐起来,只抬手抚了抚下巴, 发现连自己脸上的胡子都被人清理过了。   而他当下穿着的衣服, 也是崭新的衣料。   他皱了皱眉, 正要起身, 却见梅幼舒走进屋来。   “大哥哥可还觉得头疼?”梅幼舒说着便将身后丫鬟端来的醒酒汤递递来。   他愣愣地接过来,一时有些错愕地看着对方。   “是你将我带回来的?”他问道。   梅幼舒点了点头, 又催他说:“这汤温度是刚好的,大哥哥现在喝下去,还能暖暖胃。”   梅年锦喝了那醒酒汤后,这才重新打量了小姑娘。   如今的小姑娘与他在梅府看到的楚楚可怜的样子很是不一样。   她今日穿着一身烟紫地珍珠绣纱裙, 裙摆曳地,被光照的地方却似洒了金粉一般,闪出一种极为柔和而偏粉的光来。   她原先在梅府时虽也惹人注目, 却总缺了些什么,叫人觉得她像个漂亮的提线木偶, 或是花瓶美人般的人物。   只是如今再瞧她, 竟觉得她像朵沾着晨露的花朵儿, 不评价美丑, 但说那周身的灵气与水嫩劲儿,便叫人对她愈发挪不开眼了。   “大哥哥生我气了吗?是我自己做主将你带回珩王府来的。”梅幼舒见他不说话, 便略有不安道。   她习惯地揪住了裙摆, 这些小动作却叫梅年锦又寻回几分熟悉的感觉, 这才确认了眼下这个漂亮地都能飞天的小姑娘还是自家那个三妹妹。   “咳……”他盯着她看了许久,怎么说都有些失礼,便忙扯了话来问道:“他待你还好吗?”   只是他一问完这问题,又觉得自己是蠢的。   若是不好,能将小姑娘养得这样水光粉嫩,还费心将那些顶好的东西给小姑娘穿戴上,只怕王府的下人都是没有这个权利与眼界的。   除了那位珩王殿下,他还真想不出第二人。   梅幼舒点了点头,一时又有些看着他说:“只是我瞧着大哥哥却不那么好,连梅府也不回去,父亲与母亲都不过问吗?”   梅年锦露出苦笑,说:“你想知道?”   梅幼舒不答他,但那双清澄的眸子盯着他瞧,意味不言而喻。   梅年锦本不欲将这事情对外人说去,只是小姑娘纯粹的关心,又叫他实在生不出防备心来。   他只犹豫了片刻便同她说:“实则我与他们很早就已经闹翻了。”   “五年前尚且还年轻的梅年锦如许多寒窗苦读的学子一般,只是他向来文采出色,在参加科举时心里也一直都自信他必然能名列前三。   只是在发榜日莫要说前三前十,便是最后一名都看过了,里头也没有一个他。   梅幼舒听得甚是玄幻。   这事情就发生在她来到梅府的第二年,那时候她对梅年锦的印象不深,她只当他是寻常落榜,却不曾想他竟遭受过这样大的打击。   “可是……”她迟疑着,“大哥哥为何要离开京城?”   “年轻气盛罢了。”他说:“彼时我不论怎么求父亲,他都不准许我去翻查此事,生怕是一场误会,叫人平白笑话了梅府,说白了,他根本不信我能考中。”   事实上为了这事情,梅正廷还将他按着打了一顿,只说他自己没本事。   他当时只问,若是有那么一丝可能是有人从中作梗又如何?   当时梅父的答案也仅是一句“那算你自己倒霉,有本事明年再来”。   郑氏私下里也劝他不要丢人现眼,只说他若是个有真本事的,明年必然不会差的。   他当时一颗心都冷到了极点。   若是他第二年中不了,岂不是连自己的脸也一起打了?   实则就算他真的是技不如人也就罢了,偏父母的态度竟是那样笃定。   后来他得知了父母亲私下谈话之后他才知道他们并非是那么笃定,只是不愿意冒险。   他心念如灰,失望透顶便随友人离开京城,外出几年这才回来。   前尘往事本不想提,岂料国公府的二公子在与薛平瑶定下亲事后主动找上了他。   邵行墨向他承认,自己就是顶替了他名次的人。   那邵行墨是何许人也,五年前就好似突然得了老天眷顾般,一举夺魁,又死了兄长,一介无名庶子一夜之间名声大噪,连带国公府中也只剩下他一儿子,令他成了袭爵的世子。   那邵行墨还说,五年过去了,他一直在精益求精地钻研,而梅年锦则是逃避事实,是以如今便是将当年的事情翻出来,他二人以同样的题目再作内容,梅年锦也绝不可能比得过他。   就连梅年锦当年喜欢的女子都成了人家的妻子。   梅年锦心境如何,可想而知。   可他回去梅府想要和他们再提及五年前的事情,得到了待遇和五年前并无任何差异。   “大哥哥……”梅幼舒的声音忽然多了一丝颤意,“你不知道……我、我曾救过那位二公子。”   梅年锦听她说了来龙去脉,也并不在乎,道:“他那样的人只怕不会轻易死,你不必觉得你能影响他什么。”   “只是……他背后的人深不可测,势力范围只怕比珩王只大不小,你离他远一些。”他闭了闭眼,道:“能在五年后通过这种手段来打击我,只怕他的心性也不是个正常之人该有的。”   梅幼舒又想起自己在厢房里看到那人,心下又是一颤。   是很不正常。   若邵行墨并不想娶梅幼岚,她甚至都想不明白他后来为什么还要娶对方。   他若是愿意娶,为何还要出现在她面前,对她说那些奇怪的话。   “那四妹妹怎么办?”   梅年锦摆了摆手,唇角透出一抹嘲意道:“我并非是个只顾自己的人,只是她们却生怕我搅合了她们的好事,只顾着她们眼前的利益,我又有什么办法。”   若非是自家亲娘亲妹,他又岂能愿意去枉做小人。   只他说出了那位二公子的半点不是,她们便全然当做了诋毁与污蔑看待。   他这些日子浑浑噩噩的,多半也是从家里遭受了不小的打击。   梅幼舒见他仍旧疲惫得很,只让他再多休息,便回了海棠院去。   等君楚瑾过来时,她却坐在窗子下做了双鞋。   那鞋子虽是男子的式样,但大小一看便知道不是做给君楚瑾的。   君楚瑾在她身旁坐下,便看着她认真的样子,也不打扰她。   “殿下,我大哥哥近日有些不太好。”梅幼舒嘀咕了一句。   君楚瑾道:“你倒是关心他,还给他做鞋子……”   在他看来,梅幼舒应该是与那梅家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关系了。   偏她对这个大哥哥就要另眼看待,叫他有些不得滋味。   梅幼舒说:“您不知道,我从前在梅家的时候,就大哥哥对我最好,他每回遇见我有不好的事情都不会袖手旁观。”   她说着便停下来,抬眸看向对方:“您说,对我好的人,您也会对他好的,是么?”   君楚瑾抬手将她耳旁碎发顺到耳后,又捏了捏她脸颊,口中应道:“是。”   尤其是所有人都对她不好的时候,能在那个时候愿意对她好的人,他自然也都会放在心上。   梅幼舒脸上便多了几分笑意,又低下头去一面摆弄针线,一面将梅年锦的事情说与对方听。   “也不知能有个什么法子叫大哥哥恢复过来。”她能看出来,梅年锦心里一直都存着这个坎,想必他也煎熬得很。   “这也不难。”君楚瑾道:“过两日我要去一趟穰州,当地灾情大半年都未能妥善解决,当地的官员却仍能稳坐泰山,都想来这中间也必然藏了不可见人的猫腻。”   “你要带上我大哥哥吗?”梅幼舒问他。   他说:“你既然说他有心结,那便叫他自己瞧瞧,他的心结与那民生比起来,孰轻孰重,他亲眼见过便知道了。”   梅幼舒微微颔首,心里却想,这天底下好似就没有眼前这位办不到的事情似的。   君楚瑾见自己说完,她就这般平淡的反应,略有不满。   “你难道不打算做些什么东西给我当做奖励吗?”他的声音里暗含几分不满。   梅幼舒听了他这话扭过身子去忍不住偷笑,却也不肯应他。   待行程定下,佩紫便指使小丫鬟将各色物件都准备好,又对君楚瑾道:“您去路颠簸,只怕身边还得有个知冷知热的丫鬟伺候才好,我想叫青袖陪您上路……”   “不必了。”君楚瑾淡声打断,“这些事情自有微珀来安排,府中事宜你一向管得很好,我外出时,府中不可生事。”   佩紫被他一口回绝,余光瞧见那些个丫头都在偷偷看着自己,一时觉得难堪,又是辛酸,只觉得她在这府里的地位竟一日不如一日了。   待青袖与她走出门去,她才听青袖说:“姑姑为我好,我也是知道,但海棠院那位都快成王爷的心肝了,这个时候咱们凑上去也是自讨没趣。”   这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在热恋期的时候,只怕恨不得叫他把心剜出来也是使得的。   也唯有等对方时日长久后淡下来,旁人才能有机可乘。   佩紫则是冷笑了两声,“你说的那些都是主子也就罢了,可那个老妇凭什么,只会一个劲巴结海棠院那位,我当初救王妃的时候,那些子还不知道在哪里呢,现在反倒都成了个人物了。”   她说着便将身上一个荷包拿下来,对青袖说:“你去将这袋钱拿给老李。”   青袖瞧了她一眼,却不肯伸手。   “姑姑,我是个没什么野心的人,只想一心一意地伺候殿下,做个寻常奴婢就好。”   “少啰嗦。”佩紫只不耐地将那碎银丢到了对方怀里,转身走了。   青袖拿着那钱,转身便瞧着门里的人露出诧异的神情。   “青莲,你都看见了啊?”   青莲的神情略是微妙,点了点头,却也没有多嘴。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57章   只等出发那日都没等来某些人的一针一线, 君楚瑾的脸色都阴沉沉的。   知道的都保持着沉默, 不知道的, 只当他为去路而感到心情沉重。   梅年锦则是骑在马背上, 与他道:“三妹妹的手艺愈发好了, 她做的鞋子竟比从前做的那双还要舒服些, 也不知是不是用料不同了。”   君楚瑾敷衍地“嗯”了一声,却看也不看他那脚上的靴子。   心中却想原来这不是小姑娘第一次做鞋子了。   上回小姑娘只给自己做了个荷包……被他锁进柜子里去了。   当下想来,与其将它藏起来,还不如拿出来,至少还能与大舅子较量个高下。   岂料梅年锦又将腰上荷包拿下来拍了拍, 说:“旁的都好说,就是三妹妹早些时候做的荷包绣花功夫也太蹩脚了, 我当时亦不好意思打击了她。   只能说, 她这绣花功夫只怕连我身边的针线婆子都不如。”   他一边笑着,一边又将荷包挂回了原处。   君楚瑾终于忍耐不住扫了一眼,心道自己当做宝贝的东西竟还有人嫌弃,偏偏他有的人家也都有了,这叫他眉头深地都能夹死苍蝇了。   “只怕路途颠簸辛劳, 梅公子还是要做好心理准备。”君楚瑾沉声道。   潜台词大概就是,这条路又累又长, 还颠簸得很, 看你待会儿还笑不笑得出来——   然而梅年锦却没能领悟他的意思, 反而笑得更是灿烂, 略自得道:“殿下可别小瞧了我, 我往年都是在外面走南闯北的,可不是那些娇贵的公子哥。”   君楚瑾的目光掠过他的脸,仿佛在他脸上看到了“我不怕累,我还能再炫耀一会儿”这样的字样。   于是路上,原本炎热的旅途仿佛都立刻降温了十度一般,叫人后背冷森森的。   只等夜里住进了驿馆,随从拿来换洗衣物的时候,对君楚瑾道:“这包衣服是梅姨娘身边的丫鬟交给我的,说是梅姨娘亲手做的。”   君楚瑾淡淡地应下,叫他将东西放在桌上。   只等人出去了,他才打开了包袱,瞧见一面有一套崭新的亵衣裤。   他终于忍不住翘起了唇角,心道这小姑娘还算是识抬举了。   只是要怎么在大舅子面前把这身贴身穿的衣服炫耀出去也成了一个棘手的问题。   君楚瑾抚着下巴,略作沉思。   只等第二日,二人重新启程时,梅年锦知道了这事情,只说道:“你不是说路上飞沙走石容易伤衣服么,毕竟是三妹妹头一回做给你的,若是穿坏了怎么办?”   君楚瑾终于气黑了脸,看似底气十足,声音也一如表面淡定道:“她可以给我做一辈子的衣服,怕什么……”   妈的他就是要穿,他不信他就比不过别人——   这个时候的珩王殿下,在旁人心里仍然是那个光风霁月、清雅似玉的贵公子。   至于他心眼有的时候其实可以比针眼还小的事实,就连梅幼舒都不得而知。   这厢他们一路北上,而珩王府则是冷清了许多。   梅幼舒本以为一个人睡觉多少都会觉得落寞。   只是没想到一晚上没有个大火炉抱着自己乘凉,也没人硬要搂着她抱着她,竟叫她睡得十分舒服。   她这个时候才发现,这张床原来那般的大,一点也不拥挤。   每天晚上用力挤她的只是那位珩王殿下而已。   府上一旦风平浪静久了,人便总是很容易松散下来。   便说这日,那老李又寻了微珀,甚是感谢对方。   “我本以为我自己命不久矣,多亏了嬷嬷才能活到今日,我得谢您。”老李说道。   微珀摆了摆手,道:“早些年我家人也曾有过些病症,没救得过来,这才学了针灸和药理,只是略懂皮毛。”   老李目光微闪,给彼此倒了酒水,又敬对方几杯。   而微珀则好似因为被勾起了往事,心情郁闷,倒也配合,一杯接着一杯。   这酒是不同于那日在海棠院喝的果子酒,大老爷们都爱喝烈酒,到了微珀这里,也都不拘这些,辣酒入喉,喝着也是痛快。   只等那老李将人灌醉,正要将她往床上拖去,便见她冷不丁地睁开了眼。   “你我都一把年纪了,再这么做还合适吗?”她面无表情道。   老李一个哆嗦,只当自己没有听见,心道自己钱都收了,况且酒里下了药,老嬷嬷这会儿只怕有再大的功夫也使不出来了。   他要再办不成这事情就真的一点活路都没有了。   彼时,梅幼舒已经梳洗过了正要睡下,偏这时青袖惶惶然然闯进院子里来。   梅幼舒认出她是伺候在君楚瑾身边的丫鬟,只问她发生了何事。   “姨娘,求姨娘救我……”她一面擦泪,一面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对方听。   原来是那佩紫一直都不服气微珀在府中的地位,暗生积怨,久而久之,竟成了仇,买通了老李要往微珀身上泼脏水,好趁着王爷不在家的时候将对方赶出府去。   而青袖则一直迫于对方的淫威之下为对方做事,奈何她入夜良心不安,甚是煎熬,便连忙过来向梅幼舒坦白这一切。   梅幼舒穿了衣服便往对方口中老李的下人房中走去。   彼时夜深人静,她们一行人才走到门外,便听见里头一声惨叫。   梅幼舒忙将那门推开,待看清里面的情形时,整个人却怔在了原地。   “姨娘看到什么了,快些出来叫我进去收拾……”梨云在她后头拉她,却被她反手关在了门外。   梨云与那青袖顿时一头雾水,不解地看着那紧闭着的房门。   也不知这小姑娘是怎么地了……   与此同时,微珀慢吞吞将自己的上衣从铺上捡起来,顺道将铺上两个馒头又塞进了衣服里去。   待她慢条斯理地穿好衣服,这才抬眸,目光冷冽地看向了门口的小姑娘。   “这馍馍……”   小姑娘望着她的胸口,脑子像是短路了一般。   “叫什么嬷嬷,你既然认了我,就是不喊娘,喊一声爹也是使得的。”   微珀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说道。   小姑娘则是微微一抖,反手再将那门打开,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   “怎么了,微珀嬷嬷是不是已经……”梨云在外头早就脑补了多种画面。   指不定就是小姑娘瞧见老嬷嬷狼狈不堪的样子,这才关上门去不想叫其他人看见。   梅幼舒搓了搓手臂,想到那老李的意图一时又有些恶寒,只低声对梨云说:“还是……回去吧。”   屋里头老李吐了口血,指着微珀道:“若不是你,我如何会病入膏肓,连心头血都呕出——”   微珀冷笑望着他说:“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来,你敢说你每回吐了血之后,身体没有大好的感觉,你吐的是淤血,这样的症状往后只会越来越少,再加以调养甚至就痊愈。”   “即便你真的心里担忧,也大可以直接问我,你之所以不问,而选择了佩紫的钱,不过是为了将自己心里的误会加深,好让自己名正言顺地拿了佩紫的钱来害你的救命恩人。”   老李讷讷无言,也不知是气得还是心虚,竟真的没有说出下文来。   偏这时,外面又有嘈杂声响,显然又一批人过来。   后者不用问,自然是佩紫无疑。   这样的情形梅幼舒自然是不能走了。   佩紫一上来却欲盖弥彰道:“姨娘过来,不会是为了某人的丑事做掩盖的吧?”   这时微珀便走到门口,目光冷冷地瞧着她。   佩紫抬头,从她略微松散的发髻上瞧出一丝端倪,便走到对方面前道:“微珀嬷嬷一把年纪了都还是这么风流,只怕你想做王府的掌事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等明天天一亮,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   微珀抬起手臂,一个大耳刮子甩过去,愣是把方才脸上还冷嘲热讽的佩紫打翻了。   那门前有两层台阶,那佩紫便话也没说完直接滚下去,摔在地上,鼻子都磕出了血。   小姑娘冷眼瞧着,本来不明白的事情也都明白了。   原先都只知道微珀是个嬷嬷,力气大了些,到底也没有多夸张。   只瞧对方今天这一巴掌,恐怕是把真力气给使用出来了。   “老娘从来不打女人,你可真有能耐,硬是逼得老娘忍了你十几年都破了功,你该不会真以为你自己是王妃娘娘了吧?”微珀冷哼道。   佩紫被身后仆妇扶着,缓了许久,这才颤颤巍巍地指着她道:“你这个老泼皮,你敢对王妃不敬,我当初救了王妃,是王妃许我这份体面的,你凭什么,凭什么……”   “哦。”微珀俯视着她说:“那也是王妃欠了你的,你要追债也合该抹了脖子去地下追才是,况且你也说王妃她老人家报答过你了,赏你钱赏你体面赏你宅子,都是不差的。   想来现在把你收拾了,王爷他也不会再说什么了。”   这台词本该是由佩紫来说,她一直都认为是自己忍受了微珀许久。   她心想就算自己把微珀赶走,王爷念在多年的恩情上,也不会说些什么。   然而当下她所设想的一切却完完全全颠倒了过来。   “你不要乱来,我告诉你,我对王妃有恩!”佩紫看到对方眼中的杀意,忍不住颤抖道。   微珀冷笑:“你也知道你是对王妃有恩,王妃已经报答过你了,这又跟王爷有什么关系。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当初没有你,王妃还是能撑着先生下来王爷的。”   而且那王妃就算没有受伤,在生下君楚瑾后,还是没多久就去了。   比起那些真小人,这佩紫着实假清高地叫人作呕,整日嘴上称着奴婢,心里却一直都以恩人的身份自居。   “佩紫姑姑……”老李从屋里爬出来,朝佩紫伸出手说:“佩紫姑姑,他……”   佩紫这才反应过来,旁叫身旁仆妇上前去,“快把她给我抓住!”   微珀只拍了拍手掌,她身后立马便出现了两个黑衣的侍卫。   他们身上佩刀,与这群后宅的女人们显然都不是一个段位的。   微珀伸手将其中一人的刀抽出来,眼皮也不抬一下,便直接将那趴在门槛上的老李砍成了两半。   这绝非是夸张的说法,便是离得最近的青袖都吓晕过去了。   而梨云惊见了那幕立马将小姑娘的头死死按在了怀里。   佩紫整个人如遭雷劈般,却见对方如砍西瓜一般沾满了污血的刀抵在她的脸上,印出了血痕。   “想死?”微珀扬唇。   佩紫犹如见到了地狱恶鬼般,尖叫一声便也昏了过去。   宅斗这事情对于内宅妇人来说往往都是绵里藏针兵不血刃的勾当,然而她们却错估了微珀。   微珀觉得,假扮成一个娘们十几年已经够憋屈了的,还要整天被这群老娘们揪头发算计,本质上作为一个男人,微珀以为,要么忍,要么狠。   然而她忍过了佩紫,却仍旧抵不住对方终年红眼病搞事情也越来越出格,还害得自己险些掉马。   逼得微珀动手了,自然就不是妇人之间扯头发骂街的事情了。   等吓瘫了一众后院女眷之后,微珀毫无心理负担地回去睡觉散发酒中的药性去了。   梅幼舒则是用力地在梨云怀里挣扎着,梨云才反应过来。   待她瞧见小姑娘被她捂得脸通红,便结结巴巴道:“没……没事儿吧?”   梅幼舒摇了摇头,却垂眸有些失神地瞧着对方的胸。   方才压上去的感觉可真是……又软又舒服。   难怪某些人偏爱女人的这个位置。   “怎么了?”梨云见她还在走神,便低声问她。   梅幼舒摇了摇头,却还是好奇地伸手戳了戳她的胸口,语气颇复杂道:“长得可比我大多了啊。”   梨云霎时就红透了脸拍开了小姑娘的手指,“姨娘又胡说,人家哪有!” 第58章   只说当天晚上, 那血腥的画面都还在梨云眼前来回晃悠。   她只要一想到那老李的惨状便忍不住哆嗦几下, 一面替梅幼舒将头发重新打散, 一面低声说道:“我记得那老李还曾经与我们说过话,姑娘还给过他一袋银子的,怎么他就走上了歪路子了?”   “我也不知他为何会这样……”梅幼舒眼中亦是茫然。   不管怎么解释大抵还是敌不过那句人总是会变的。   “可那微珀嬷嬷也实在太狠了, 杀人的时候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有必要弄成这幅样子吗?”梨云甚是不赞成道。   梅幼舒摇了摇头, 对那微珀竟也能有几分理解了,说:“若是她没有那样的本事,佩紫姑姑与老李不就得逞了, 她也未必还有命活。”   梨云稀罕地瞧着她说:“姨娘你一向都胆小,怎么都不怕?”   梅幼舒回想,等她看见的时候只瞧见了血淋淋的一片。   “他不是坏人么……”小姑娘眨了眨眼。   梨云听她这样说,想想也是, 若是死的是微珀,站在那里的是老李和佩紫, 那才真的叫人害怕呢。   “那姨娘先歇下吧, 奴婢外去守着。”   梨云说着要走, 却被小姑娘捉住了袖子。   “你不怕吗?”小姑娘弱声问她。   梨云说:“怕呀,只怕今晚上要做噩梦了。”   小姑娘璨然一笑, 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说:“那就一起睡吧。”   梨云顿时语塞。   原来小姑娘也愈发知道要面子了。   可是那“胆小”两个字就刻在她脑门上了,她就是不承认也没有用啊。   只是话说两头, 实则那微珀也并不一定非要对那老李痛下杀手, 她并非是出自于慈悲心肠而需要手下留情。   这些人于她而言仅是蝼蚁般的存在, 根本就没有当回事的必要。   只是那老李被打得骨折了还非要爬出屋去揭穿微珀的身份,微珀自然毫不犹豫地一刀下去,了结了他未出口的话,同时也是杀鸡儆猴,做给那些心虚之人看。   至于那老李到底被是佩紫洗脑后或是自愿选择了这条路已经没人关心了。   因这世上的路千万条,明知不可为还为之,那就必然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只等第二日天一亮,青袖便一脸憔悴地跑来海棠院跪在门前不起。   “求梅姨娘收留了奴婢,这一切都是佩紫姑姑逼奴婢的,如今奴婢背叛了她,只怕她也都饶不了奴婢了。”青袖一面啜泣,一面朝梅幼舒磕头,将脑袋都磕青紫了。   “只要梅姨娘收留了奴婢,往后奴婢愿意给您当牛做马。”   梨云有些看不过眼,压低了声音道:“这青袖可真是可怜……”   梅幼舒略迟疑,却对青袖道:“你是王爷身边的伺候丫鬟,自然是要等王爷回来以后安排了你的去处,事情既然都已经过去了,就不会再有人敢为难你了。”   她说罢便让院子里的丫鬟把人扶起来,将对方送回去。   梨云跟着梅幼舒进了屋去,有些疑惑:“青袖早有投诚之意,为何姨娘不顺势收了她?这样一来,咱们还能笼络到一个王爷身边人,也就能更了解王爷了。”   而且,这怎么也算是个天大的人情了,想那青袖也不敢不诚心报答。   梅幼舒却将丢在小几上的罗扇捡起来无聊地扇了几下,说:“你说的那么复杂,我竟不知道收了她还有这样多的好处。”   梨云只抿唇一笑,又问:“那姨娘是怎么打算的?”   梅幼舒蹙起眉,有些不解说:“我就是觉得奇怪,这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才筹划好的,为何她偏偏要等事情发生了才告诉我……”   退一万步来说,那青袖若真的饱受良心上的煎熬,前面那么多的日子,她晚上就能睡得着觉了?   还别说,梨云真就愣住了。   那青袖本就是个心机沉重的人,说话端得是滴水不漏。   她们将事情的重点都放在了佩紫身上,就算留意到青袖,也就顺着她的话对她有了个被压迫的印象。   竟就将这样一个明显的缺漏给带过去了。   若梅幼舒不提,梨云一时也没想到。   “再者说,她伺候殿下多年,怎么也该与殿下有些情分,她又是殿下身边的人,不去求殿下反而来求我,就算我愿意,也做不了主。”梅幼舒说道。   实则她也没有想太多,没一口答应的缘故主要还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没有那个权力。   她可不觉得这珩王府的主人不在家,就是她一个妾室能当家做主的。   梨云回过味来,也暗暗点头说:“是该谨慎些的,可不能随随便便将些不明不白的人招到咱们身边来。”   数日后,君楚瑾从外地回来,梅幼舒又将事情与他一一交代。   君楚瑾则是奖励一般抚了抚小姑娘地发顶说:“你做得很好,不是什么人的话都可以信的。”   梅幼舒则看向他说:“那您要怎么处置佩紫?”   君楚瑾说:“送去庄子上吧,我母妃生前一向是心软,姑且留她一条命。”   他话中的意思却并非是表面的意思。   若要将佩紫送去庄子上,却绝非是要让对方以姑姑的身份送去,而是以奴隶的身份送去。   表面上他留了佩紫一命,可对方却要活生生剥了她这么多年来贴在自己身上掌事人的标签。   她自诩身份与那些低贱奴婢不同,现在将她一朝打回原形,去那庄子上做着苦累的脏活到老到死,不知道是她身体上受的伤害大一些,还是心理上的伤害更大。   要怪,也只能怪那佩紫太不知足,却不知寻常的丫鬟里头只有她当年有这般奇遇,能叫她脱离了下等奴婢的身份,做个体面姑姑。   偏她辜负了这份幸运,让自己从高处坠落。   “那您还要将青袖送来海棠院吗?”梅幼舒问他。   君楚瑾道:“不必了,就让她跟在佩紫身边,为对方养老也是好的。”   他的语气甚是寻常,就是话里“养老”二字也是十分温情。   梅幼舒再是不懂,也忍不住手心发凉。   青袖之所以上演这一出,为的就是在佩紫事发之后以求自保。   如今君楚瑾竟直接将她送去佩紫身边,岂不是摆明了要叫她被那佩紫磋磨死么?   她看着君楚瑾一时怕了他这用心,却被他硬揽入了怀里。   “这天都暖了,你的手还这样凉?”君楚瑾垂眸望着她,在看透她脑袋里简单的想法之后,只唇角微扬。   梅幼舒摇摇头,被他揽着后背,却还有些僵硬。   “别怕……”君楚瑾将她的脑袋扣进了自己怀里,有一下没一下的安抚着她,嘴里道:“只要你乖乖的,莫要在我面前做些不该做的傻事情,我也是舍不得这样对待你的。”   小姑娘却想到贞操锁之类的物件,心想她上回想跑路的时候,他对她可一点都没有手软过。   转而又想若是她真的不小心做错了什么事情,只怕会比青袖佩紫之流还要惨呢……   君楚瑾则是感觉到怀里原本柔软的小姑娘都快把自己僵硬成一块石雕了。   他心里忍不住暗骂她没良心,他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她?   若不下手狠一些,往后谁都来算计她一下,就算她长了十个脑袋也防不住身边的人。   “乖乖……”君楚瑾趁她走神的时候轻轻叫了她一声,小姑娘回过神来,因躺在他怀里,看着他背光的脸,就愈发觉得他的语气阴恻恻的。   “给我亲亲吧。”   小姑娘心一颤,也不知脑补出了什么画面,眼圈都红了。   “那……那您可要轻一点了。”   君楚瑾原本暗昧的心思顿时噎得不上不下。   难道他刚才说的不是亲亲,是说要吃人了?   待君楚瑾修整了一日,又重新召来了府上的人。   若梅幼舒说的内容比较片面主观,那么府上管事的人说得则是更为客观,且事无巨细地把整个过程又重新向君楚瑾交代了一遍。   君楚瑾叫来微珀,却见对方仍然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怎么,忍耐了那么多年,现在就忍不下去了?”君楚瑾指节叩击着桌面,语气亦是意味不明。   “殿下说的什么话,就差一年了,有什么忍不下去的。”微珀抬眸,语气还似平常样子,“到底是这里的山水好,我这陈年旧疴都养好了,现在就等他重病垂危的消息传过来。”   “嗯。”君楚瑾应了这声,旁的也就没多说了。   只是微珀忽然转过头去,便瞧见小姑娘端来了一份羹汤,站在他们身后进退两难。   “我……”梅幼舒被微珀那目光瞧得盘子里的汤勺都跟着她哆嗦了一下,心中猜到这里头定然是有个大秘密的,顿时也是一副怕被杀人灭口的样子,弱弱道:“我没听懂你们在说什么……”   微珀道:“过来。”   梅幼舒撇了一眼君楚瑾,却见对方理也不理,她便两股战战地走了过去。   微珀说:“叫爹。”   只一想到对方手起刀落的狠辣,小姑娘水汪汪的杏眸里就满是惶然,抖着声音叫了声“爹”。   微珀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她天天在我跟前叫娘,我好几次都想纠正她,如今她发现了也是好的。”   他还似模似样的摸了摸小姑娘的头顶,说:“别乱说话,阿爹以后出息了,不会不认你的。”   等微珀走后,小姑娘才放下手里的东西,偷偷看向君楚瑾。   君楚瑾不冷不热说:“你不是怕了我吗,怎么还给我送汤来喝?”   小姑娘搅着手指,道:“没有……”   君楚瑾因昨夜里欲、求不满,对小姑娘也怀着气,对着她这答案也仅是冷哼了一声。   梅幼舒见他真生气了,便慢吞吞走到他身边去坐下,声音小得像是蚊子哼哼般:“那我想亲亲您行吗?”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59章   在小姑娘看来, 男人小气起来的时候, 实在也不比那些女子气性要小。   就是昨天没给他亲,他就生了自己一夜的气。   今天说话还冷嘲热讽的。   她问完了这话见他还是不应声,便羞涩地凑过去想要亲他一下, 却不想自己个头矮了些, 坐在他身边也是够不着, 便又害羞地伸出手去揽住他肩膀, 想将他拉低一些。   君楚瑾则是看见小姑娘撅着嘴拼命地凑过来,因够不着的缘故还一面牵扯着他,一面将嘴往前靠。   他便故意晾着她,叫她既拉不动自己,嘴巴也递不过来,反倒叫小姑娘像个心急的小色鬼一样, 颇是好笑。   “你既不是心甘情愿亲我,我又为什么要让你亲?”他说着脸还往下一沉,“莫不是你觉得我本就是个随意的人, 想亲就亲, 不想亲就不亲?”   梅幼舒睁开眼来,见他竟不似以往那般容易哄骗,只被他刺了这么一句, 一时便红了脸, 讷讷说不出话来了。   “我怎么敢这样对您呢……”小姑娘红着小脸一副老实模样, 说:“您是男子, 可没有哪个女子敢对自己家夫君想亲就亲, 想不亲就不亲的。”   “哦?”君楚瑾又觑了她一眼,“这么说,若你我身份颠倒,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梅幼舒见他应声,便忙说道:“我若是男子,也定然是想亲您的。”   君楚瑾顿了顿,随即道:“你是真心喜欢我的?”   这样的问题小姑娘已经不是第一回听到了,对方翻来覆去地问,变着花样地问,这么多次了,就是傻子也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自然是真心的……”梅幼舒往他身边靠去,目光满含着殷切期待。   “你莫要想骗我,喜欢一个人的时候,都是如我这样主动行事的,不像你,每回就知道躲来躲去,我哄了你那样久,你才同意换个姿势……”   “别说了,快别说了……”小姑娘抱住他手臂,余光却在往外面扫去。   “您说好不再提那些羞人的事情的……”她嗫嚅道。   君楚瑾果然就不再开口。   只是小姑娘再说什么,他都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至此,小姑娘终于感受到他真不想理会她的时候,她竟是拿他半点办法都没有。   他甚至都不用让人赶她出去,只消就这般晾着她,她就无地自容了。   等梅幼舒灰溜溜回去的时候,梨云又是捶胸又是顿足。   “姨娘怎么可以就这样回来了,殿下哪里跟你怄气了,这分明就是在向你撒娇啊。”   梅幼舒扫了她一眼,似乎在打量她是不是气傻了。   “姨娘难道没有听出来吗,殿下这是想要姨娘你主动一些……”梨云委婉道。   梅幼舒的语气又是委屈又是无辜,拧着衣摆弱声道:“我是主动去亲他了,可是他力气大的很,直挺挺地,我又够不着他的嘴。”   梨云略哑然,觉得有些事情很难解释出口。   她仔细想了想,对待小姑娘的唯一方法就是得慢慢引导,可急不得的。   “姨娘你想,殿下都说了,喜欢一个人的时候都是如他那样主动行事,这说明什么?”梨云问道。   “啊……”梅幼舒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对方激动地拍了拍大腿,说:“这说明殿下他在说他自己喜欢你,还指出了姨娘你嘴上说喜欢他,可实际上一点都没有做出喜欢他的表现,他这是怪你心口不一。”   梅幼舒听她这样迂回地一说,似乎有几分明白过来了。   若是要按照对方的作为来的话……   “你的意思是说,他今日不同意给我亲的时候,我就应该用强来的?”   梨云抽了抽眼角,不好说是,也不好说不是。   只是小姑娘的这句话信息量略大,叫她一时半会儿也没反应得过来。   那么……那位人前人模狗样儿还很高贵冷傲的珩王殿下,他私下里会对这样柔弱的小姑娘用……强?   她越打量着小姑娘,便愈发觉得对方可怜得一塌糊涂。   于是就在当夜,君楚瑾洗换了衣服,正要歇下的时候,忽然发现了被子里多出了个人来。   他正要沉下脸来,却发现这个大胆爬床的可不就是白日里被自己挤兑两句就红着脸跑了的小姑娘么?   “谁叫你到这里来的?”君楚瑾绷着脸道。   小姑娘见他那张冷冰冰的脸心底就怕得一颤一颤的,可是想起梨云说的话,她便捏了捏掌心,叫自己忍住想要逃跑的举动,只可怜兮兮地缩在床角咬着手指,找回几分镇定,这才道:“我想您了……”   君楚瑾仍旧立在床边,却一言不发。   表面上他似乎对她所说所做无动于衷,实则他却已经在暗暗怀疑这小姑娘皮囊下的灵魂是不是被人偷换了的,今日怎地这样大胆,不仅敢来爬床,还能脸也不红的说出这样的话。   “下去——”   他沉声道。   他觉得有必要在小姑娘的面前树立起作为一个男主人该有的威信,让她明白,他平日里虽惯着她,但他也是个有脾气的人。   然而下一刻,小姑娘那娇软柔腻的身体便扑到了他怀里去,将他余下狠心的话便堵了回去。   “我今天晚上就想留下来陪您……”小姑娘脑袋顶着他心口,甚是艰难地将这话说出了口。   只是她又觉得,原来不管对方的意愿说出这样厚脸皮的话,竟会有种很诡异的快活感。   难怪这世上竟会有好些人不肯做个正经人,偏就喜欢做个无赖。   她见他久不做声,便抬起脑袋,一双柔妩清恬的眸子注视着他,“您还嫌我不主动么,我今天晚上一定会很主动的。”   君楚瑾不吭声,但心底却仿佛溜进了一只蚂蚁,被她的话勾的痒痒的。   小姑娘的主动……那必然是一种十分其妙的经历,实则他也并不是不可以改日再来强调他作为一个男主人的威信……   “好不好嘛……”小姑娘的声音娇甜软糯,尾音更是捎了个钩子,又一次勾中了对方的私下里乱颤的心肝。   在君楚瑾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嘴便不受控制地发出了一个“嗯”字。   待他回过神来,却瞧着她颇为意味深长说:“你想怎么主动?”   小姑娘见他终于回应自己,这才悄悄吁了口气,却还是害羞地贴在他耳边说:“您躺下来就知道了……”   君楚瑾不知想到了何种情景,耳根亦是微微发红。   耗费了一番力气,梅幼舒成功地将对方骗上了床,而后她便吹了床头的灯,屋子便一下暗了下来。   “您别怕,我会轻一些的。”小姑娘说。   君楚瑾觉得这话有些耳熟。   小姑娘摸黑在他身上摸来摸去,到不像是某种事情的前奏,像是在找东西一般。   君楚瑾一把按住她的手,道:“你做什么?”   小姑娘便立马好似被烫到了一般缩回了手去。   “我、我在找您的裤子啊……”   在看不见的地方,君楚瑾耳根愈发透红,声音里却略带几分恶狠狠的意味,“把手给我。”   小姑娘犹疑着,便将手递了过去,对方便抓着她的手送到了裤腰边。   小姑娘便轻轻揪住了他裤子上的系带……   然而小姑娘的动作实在太慢也太磨人,动作的时候总会碰到了致命之处,叫他还是没能忍住将对方扑倒。   “等……等一下……”   小姑娘最后丁点声音也被吞没。   只是等到关键时刻,君楚瑾却从床上爬了起来,将床头的灯重新点亮。   他终于看清了自己裤腰上被人系成了一团疙瘩的系带,脸色愈发阴沉。   小姑娘则是将被子往身上扯了扯,将不着片缕的身体盖住,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意,“我……我不是故意的。”   君楚瑾当下的心情实是文字难以概括。   就好比你最喜爱的美食好不容易剥了壳去了皮放在盘中,它的粉嫩晶莹与香甜都在不遗余力地勾、引着你。   就在你要张嘴将它含入口中好生咀嚼品尝的时候,你忽然发现自己的嘴巴被封了起来……   那种懊恼的心情足以让人心态瞬间崩裂。   “解到一半就发现它解不开,也不敢同您说,就一直在解,可您都不听我解释……”她还是那副无辜的样子,好似是他腰上缠成一团的死结陷害了她似的。 第60章   大抵是梅幼舒画的大饼太圆, 也太香了,君楚瑾竟然就真的信了, 还指望这样一个青涩的小鸡崽子来伺候他。   往日里便是他想伺候她, 她都羞答答忸怩个不停,极难配合。   他早就该想到这种好事是不会掉在他头上的。   “把衣服穿上。”君楚瑾看到她香肩半露的样子脸色就愈发冷飕飕的。   小姑娘眼里含着泪, 一边穿衣服, 一边委屈得不行。   等君楚瑾冷静过来后, 回头却见小姑娘都哭成了一个泪人。   “你哭什么?”   君楚瑾皱着眉,伸手替她将衣带系好, 又将她抱到了怀里来, 低头瞧着她微微发红的鼻尖和眼睛。   “我真没用, 都伺候不好您, 您以后若是不喜欢我了,喜欢其他女孩子, 那也都是应该的……”她低声说。   君楚瑾心想自己还没有喜欢其他女子的意向她就已经这么伤心了, 往后他若是真与其他女子有了首尾, 她岂不就把自己哭死了。   “你觉得我不能有其他女子吗?”他沉声问她。   梅幼舒听这话一时有些茫然。   他当然可以有其他女子, 他还会有王妃呢。   她只是为自己什么事情都做不好而感到难过而已。   “如果我有了其他女子会让你这样难过,我自然不愿意失去你的。”君楚瑾指腹抹去她眼角的泪珠子。   他话中的意思已经是极尽含蓄委婉了。   实则对于珩王殿下来说,他的人生一直都是肆意而不拘的。   男子天生有**, 是人之本性。   因而他可以有很多有名分的女人, 也可有很多没有名分的女人, 这样的行径不会影响他半分声名。   他之所以在认识小姑娘之前半个女人都没有, 多半也是因为他对女子的作态有种天生的不喜。   尤其是那些以色、性一些暗示的女子来勾引他时, 他固然会有生理上的反应,可他心理并不喜欢这样的用心。   换句话说,我们的珩王殿下是一位罕见的内在美男性追求者。   自幼年还未启蒙之时,因无家人的看护,常年看到一些长针眼的画面,珩王殿下便已经遭遇了巨大的心里阴影。   以至于,当初见到这样漂亮的小姑娘时,总觉得她定然是个居心叵测的小妖精。   奈何即便是在那样讨厌小姑娘的情况下,他还是愈发地想念着她,这才顺着自己的心意将她纳回了府里,心想哪怕当做个玩意儿也是好的。   时过境迁,这样的想法他自然也不敢告诉小姑娘,生怕伤了她的心。   然而他也从没有想过这辈子不娶妻,不纳妾,至少那些清白规矩的人家也不在少数。   他不是天生的痴情选手,自然也不会明白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道理。   当下他有权有钱,之所以府上还是只有梅幼舒一个人的原因,便是因为小姑娘的分量在他心里愈发地重要。   重要到他可以为了她不纳其他姨娘。   梅幼舒却听懂了他这含蓄的暗示,抬眸略羞怯地望着他,“您是说,以后除了王妃,府上的姨娘就只有我一个人吗?”   君楚瑾抚着她的头发,微微颔首。   小姑娘果然变得高兴了起来。   她可没有想过这样的好事,若是梨云知道了也定然会很高兴。   “您待我真好,我往后一定会好好伺候您和王妃的。”小姑娘认真说道。   她从不是个贪心的人,君楚瑾给她的,她就谢着收下,不给她的,她也从不抱怨苛求。   君楚瑾觉得她的话说得不太合她的心意,便说:“你只需伺候好我一个人就好了。”   至于王妃,那个还不知道在哪里的女人还会缺人伺候吗?   她怎配叫他的小乖乖去伺候。   “那怎么行呢,我若不伺候王妃,王妃必然就会觉得我仗着您的喜欢不守规矩,那样王妃也会伤心的。”在这方面,梅幼舒还是很明白事理的。   她觉得既然珩王殿下都能对她这样好,她自然也该回报对方。   她从他怀里坐起来,很是认真道:“往后我一定可以做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就算主子们生病了,我也会日夜不休的伺候,替您与王妃分忧。”   在她看来,打不还口骂不还手是作为一个贤惠的后宅女人必备的品质。   这是她从郑氏身上学来的。   别看小姑娘平日里不吭声,但小时候看到的东西,多少都会影响她的观念,就比如梅家老夫人还活着的时候,郑氏便是这样教育子女,这才突出了贤名,其他子女们表面上应了,小姑娘心里也是当了真。   她以为这样的做法才是女子该有的守则与行径。   君楚瑾的神情却有些复杂,摸着小姑娘的后脑勺试图找找她脑袋上有没有被驴踢过的痕迹。   “我自会找最贤惠的王妃回来,她若是打骂了你,我必然会狠狠收拾了她去,叫她再不敢动你一根头发。”珩王殿下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话里有哪里不对。   “那怎么行,我以后的孩子也是要喊王妃一声母亲的,您收拾了她,她不喜欢我的孩子可怎么办?”小姑娘愈发担忧。   “是么……”君楚瑾还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   要不找个不能生的王妃?   一向对那些被祸国妖姬所迷惑的昏君嗤之以鼻的珩王殿下,当下还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有了宠妾灭妻的初步想法。   等到后半夜,君楚瑾直接带着小姑娘出了府去,还没有通知任何人。   头次和对方在晚上出门,小姑娘怕得很,结果却被带到了一个灯火繁华的地方。   “这里好生热闹……”梅幼舒有些看花了眼,觉得愈发不可思议。   黑夜里头这样的热闹,竟别有风味。   君楚瑾说:“往年你都不曾出过门吗?”   在他看来,这是算不得什么热闹的,尤其是元宵灯会时,这样的夜市便显得有些寒碜。   “我母……”小姑娘下意识想要说出王姨娘的称呼,发觉不妥,又道:“我姨娘说,我长得这样好看,晚上出门不太安全。”   君楚瑾轻笑,捏了捏她的鼻子,说:“你不害臊么,竟会说自己长得好看?”   梅幼舒抬眸,红着脸说:“我……我也不知道,我姨娘这样说的……”   她只是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而已。   “嗯。”君楚瑾见四下里总有人往这处打量,便将小姑娘往怀里护了护,面不改色地违心道:“我见过比你好看的女子多了去。”   梅幼舒觉得他这样见多识广的人自然会见到更多漂亮的女子的,一时有些自惭形秽。   对方甚至还为了她放弃了更多漂亮的小娘子,她心中也是过意不去。   “若不是因为我说话不算数,也就不用委屈您将我纳回府上来了。”小姑娘惭愧道。   君楚瑾略有些心虚,对这话避而不答,反而在路边摊子上拿起一个布做的绢花簪子在小姑娘鬓发间比了比,问她:“喜欢吗?”   “我喜欢粉色的那个……”梅幼舒略腼腆地指了指摊子上另一个簪子。   君楚瑾点了点头,付了钱替小姑娘簪上。   梅幼舒心里愈发欢喜,觉得珩王殿下待她是真的好,这么晚不睡觉,还特意带她出来见识这些热闹的场景。   君楚瑾却忽然问她:“你方才哭得那般伤心,是当真很难过吗?”   梅幼舒说:“自然是真的,您待我这样好,我却还是做不好这样简单的事情。”   “嗯……”君楚瑾朝她意味不明看了一眼,说:“也好。”   于是一刻钟之后,小姑娘便将她先前的想法全都收了回去。   “您……您叫我看什么呀……”小姑娘拼命地往后缩去,可对方却将她的后路堵得严严实实的,将她困在这个窗子前。   这是一间暗室,而与这暗室相连的房间则是另一个锦绣香闺。   这嫣紫楼是极尽可能的将业务开发广泛。   知道有些客人有这般的偷窥癖,还特意安排了这种房间,只要给钱,便可透过这层窗纱去窥视另一个房间里的一切。   这窗纱颜色深沉,从亮的那一边看不出任何端倪,上面反而还有些刺绣,而从暗处看亮处,却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不等君楚瑾说话,她便自己先住了口。   因那房间里进来了两个人,她便下意识掩住了唇,生怕声音被那边的人听到。   小姑娘乖乖巧巧长到这么大,可从来都没有做过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   那屋里的男子瞧着像个规矩的人,女子也就坐在边上弹着琵琶,倒像是文雅的交流。   只是很快,后面那女子便忽然搁下了琵琶,在那男子面前跳起了舞,柔婉清眉,腰肢款款而摆,竟宽衣解带,对那男子动手动脚……   到了后面,小姑娘反倒生出了好奇心,正想看他们要去做什么,便被人遮住了眼睛。   “你现在知道女子是怎么伺候男人的吗?”君楚瑾贴着她的耳朵低声说道。   小姑娘红了红脸,“我……我知道了,可是、可是……”   君楚瑾说:“太羞人了,是不是?”   小姑娘扭过头去看他说:“如果您喜欢的话,我可以学习弹琵琶,也可以学习跳舞给您看,只是、只是……”   他低头见她愈发忸怩,也生出好奇来,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我实在长不出她那么大的胸脯来……”小姑娘惭愧地低着脑袋比了比自己的胸口说:“连梨云那样的大小都没有。”   君楚瑾的表情顿时凝固了几分。   “您是不是反悔了,想再纳一房大胸脯的姐姐进门来?”小姑娘问他。   君楚瑾反应过来后,顿时有些恼羞成怒道:“难道我是这样肤浅的人么?”   “那……那您为什么每回都要亲……呜……”   这回被堵住嘴巴的人是小姑娘。   “别学这些坏东西了,咱们回府去吧。”被小姑娘一眼识破本质的君楚瑾面不改色,甚至语气温柔地对她说。   小姑娘娇小的身躯在他怀里颤了颤,有种极为不好的预感。   君楚瑾则是散发着满身的阴翳在回去路上买了把锋利的匕首揣在身上。   他回去就让人好生查一查,这结实得都够人上吊用的裤带是谁准备的。   他却忘记了这是府中管事为了打小就守护好他清白而选择的面料质量。   彼时远在王府的管事睡梦中忽然打了个寒蝉,醒来见是半夜,翻了个身搓了搓手臂的鸡皮疙瘩又睡了过去。 第61章   前些日子南山忽然被发现了一头吃人的老虎, 一连吃了两个农夫,一时颇是人心惶惶。   后来官兵派人将山里的老虎打跑了, 山底下的人还是怕得很。   这事情又不知怎么就传到了圣上的耳朵里去了,圣上便寻了几个臣下出了个主意,派大臣组织了个狩猎的活动, 一来可以给这些辛苦久了的朝臣作为一个消遣, 二来天家亲自来猎虎, 也能安抚了被吃人老虎吓到的百姓。   “到时候会有不少臣子的家眷跟着,你随我一起,我教你射猎。”君楚瑾对梅幼舒说道。   梅幼舒说:“是能自己打兔子、野猪烤着吃吗?”   小姑娘的想法比较务实一些, 对于那些个王公贵族来说, 这是个炫耀的本事。   可小姑娘觉得,这是个可以养活自己的技能。   她看着君楚瑾的目光愈发亮晶晶,说:“也就是以后您没钱了, 也能靠打猎来养活自己了吗?”   “至少能养活十个像你这样的……”   君楚瑾含笑望着她,觉得她小脑袋瓜甚是简单,竟就为此也能高兴起来。   等到他们二人出发去了。   皇后将她召到身边来, 问了她近况如何,又令君楚瑾离去,对方这才收了分在小姑娘身上的目光。   远远看去,竟是冷冽疏远的模样。   “你担心他吗, 他是个打猎的好手, 在这方面, 能比得过他的人也屈指可数了。”皇后笑着安抚她说。   梅幼舒微微点头, 事实上她并非是为了君楚瑾而担忧,只是觉得自己与这样的环境格格不入而感到拘谨而已。   这厢徐太后坐在帐子里,投过婢女打起的帘子隐约看到了皇后身边的女子。   她扭过头来,说:“皇后身边突然多出来的女子是谁家的,哀家从前怎么没有见过?”   王若筠替她奉了茶,想到上回对方说的话,也觉得有些羞于启齿。   荆嬷嬷见状,便说:“方才珩王才来拜见过,想来她是珩王府的亲眷了。”   太后微微抬起眸子,却看向了王若筠,见对方抬不起头来,便呵斥了一声,“你瞧你可还有个体统的样子?”   王若筠肩头一颤,这才抬起头来,有些委屈地看向徐太后。   “一个玩意儿而已,也值得你这样计较。”徐太后往右边牡丹雕花紫檀扶手靠去,眼皮又垂下,说:“只是珩王确实过分了,这样正式的场合,带着一个不入流的过来,是有些忘了礼数。”   “姑婆,你只管放心,我必然不会再与那个女子计较,也绝不会与她说话的。”王若筠低声说道,只盼着徐太后能给她个好脸色。   “难道你往后到了珩王府也不与她说话了?”徐太后觑了她一眼,说:“你只管做出大方样子,现在她是妾,你是贵女,往后她是妾,你是主母,她什么时候都要看你的脸色,你何须特意去避她。”   王若筠又被她说得红了脸。   太后挥了挥手,说:“去给皇后请安吧,她以往待你也是不差的。”   “那个妾嚣张过了于你往后确实不利,你稍作敲打,亦是无伤大雅。”   王若筠听懂她话中的意思,便朝她行了礼,这才转身出了帐子去。   她身边跟着荆嬷嬷,等到了皇后跟前的时候,皇后还特意起身,朝荆嬷嬷问了问太后的情形。   “太后她老人家是不想出来的,只是陪着圣上凑个趣罢了。”这话意思已然明了,太后她老人家今日就呆在帐子了,不打算出来走动了。   皇后微松了口气,只将王若筠牵到身边来,说:“这些日子太后那边也辛苦你多陪伴了。”   王若筠道:“娘娘说的这话筠儿担待不起,姑婆怎么说也是自家的老祖宗,便是作为一个后辈,也是筠儿该尽的孝道。”   皇后微微一笑,说:“我向来都是知道你的,你总是知礼数的。”   王若筠抬眸这时才看向了梅幼舒,道:“想必这就是珩王殿下府中的梅妹妹吧?”   梅幼舒见她看过来,彼此互相点了点头,却见王若筠又让丫鬟拿来一个镯子送到她面前来。   “我见这位妹妹便喜欢得很,想送她个礼物,求个交好,也是无碍的吧?”王若筠搂着皇后的手臂,带着几分娇气的意味。   皇后心中亦是清明,知道太后的打算,也知道梅幼舒再怎么得珩王的喜爱,终究不是珩王府的女主人。   此刻若是她全了梅幼舒的面子,只会让对方以后的日子更加难熬罢了。   她亲昵地点了点王若筠的鼻子,笑说:“能得了你的礼物,那是她的福分。”   显然皇后也早默认了王若筠会成为日后珩王妃的可能性极大,这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梅幼舒见丫鬟将东西送来,心中一时忐忑,抬眸正对上了那位矜贵女子,对方看着她,面上是温和得体的笑意,可眼底的那份疏淡冷漠,竟隐隐有些熟悉。   那种上位者将弱者视作泥土一般的眼神,竟与君楚瑾最初看梅幼舒的目光如出一辙。   这种含糊的感觉梅幼舒说不清楚,但常年见惯了主子们的宫婢自是明白这位王姑娘与君楚瑾本质上是同一种人。   或者说,他们本就是来自同一阶层的人,身上都自带着旁人企及不来的天生高贵。   “我听闻他们都去猎虎了,也不知有没有危险?”王若筠有些担忧道。   皇后说:“他们早就将那山中的虎穴寻摸清楚了,圣上当下不过是带着一些亲信一同前去见识,四下还跟着侍卫,不会有碍的。”   “那余下的人岂不都只能射些鹿崽子了?”王若筠抿唇笑说。   皇后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问道:“为何是鹿崽子?”   王若筠道:“那些鹿崽子往往都是有鹿母亲跟在身边的,若是小鹿崽子被一箭射中了,那母亲必然也会飞奔而来,不会只顾着自己逃生去的,到时候这母亲与孩子,不都成了他人的猎物了?”   皇后听了这话只皱了皱眉,说:“可怜天下父母心……”   王若筠道:“是啊,只可惜那鹿生来只能是个柔弱可欺的鹿,生下来的小鹿,得不到强大的庇护,也就只能任人欺凌了,只怕它恨不得成为龙凤之子,可是被它母亲生下了又能怎样选择呢……但这世道弱肉强食,这一切也是应当的。”   皇后拍了拍她的手背,说:“你的见解倒也是独特。”   王若筠笑而不语,只端起茶水轻抿了一口。   听到王若筠这番话的人又岂止是皇后一人。   梅幼舒初时并不在意,只是越往后听,就越感到心惊。   直到王若筠借故离开,皇后才颇为歉意地将她叫到跟前来了。   “你方才也见过那位王姑娘了吧?”皇后说道。   梅幼舒微微颔首,却听皇后对她道:“她是太后一早就看中的人选,太后很早以前就想将她许给珩王。”   梅幼舒心中却是沉甸甸的,单为自己方才听到的那一番话。   皇后见她不说话,又说:“你是个乖巧的孩子,该一早做好准备,往后的王妃,即便不是她,也都是如她一般的贵女,你,明白了吗?”   梅幼舒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座位上的。   只等君楚瑾回来时候,将她牵走。   “怎么这般不高兴,方才我是陪圣上去了,这会儿能走开来,便立马找你来了。”君楚瑾捏了捏她发凉的手,只握在掌心里摩挲了几下,只以为小姑娘等得无聊了。   梅幼舒被他带上马背,去往林深处,梅幼舒被颠簸地有些眼花,只紧紧搂着他说:“您要带我去哪里?”   君楚瑾扯过身上的披风将她裹住,“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只等他将马停下来,梅幼舒抬起头看去,只瞧见四周一片树木与矮灌,一时也分不清方向。   “方才圣上带人猎了一窝老虎,却不是那些吃人的老虎,我绕到这山后来,才知道这里还有老虎,那虎齿上还挂着血迹和衣服碎片,显然才是那吃人的罪魁祸首。”   “圣上说了,这回还能猎得老虎的人,可以得到个奖赏,待我猎了它之后,便向圣上为你求个体面,叫你做个侧妃如何?”   梅幼舒先前一直都只是个妾,实际上却只是个没名没分的身份。   而成为侧妃却不同了,直白的说,以从前她的身份,死了以后,都未必能在皇室里有个名姓留下。   可作为君楚瑾的侧妃则不同,只要有君楚瑾的名字在,她的名字就会永远陪着他,是要记入族谱的身份。   小姑娘并没有如他预期想得那般高兴,她只是恹恹不乐的样子,君楚瑾只当她不信,便带着她往自己早前就已经摸透的地方过去。   等梅幼舒见着活生生老虎的时候,又是惊奇又是害怕,却见他射死了那被打的奄奄一息的大老虎后,又从那老虎背后跑出来一只小老虎来。   梅幼舒还未开口,他的箭便疾飞而出,将那小老虎也钉死在了地上。   “您……您为何要打死它……”   小姑娘睁着眼,只看着那大老虎目光看着小老虎,眼中尽是悲凉。   君楚瑾猜到她会不忍心,便安抚她道:“我知道你是个心软的,可被它吃掉的人又何其无辜,况且这世上本就弱肉强食,你心疼它孩子的时候,谁又会心疼那些被它吃下的小兔小鹿,既然它们没有能力活在这个世上,就该早些投胎转世,对不对?”   小姑娘望着他,脸上却失去了血色,微微发白。   是么?   她原先还以为自己再怎么没用也只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   她却从没有想过,往后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孩子,也许会是这个世上最可怜的孩子。 第62章   “你是怎么了, 你若是觉得不舒服,那我待会儿叫人将它们埋了。”君楚瑾说道。   梅幼舒摇了摇头,说:“我只是觉得您说得话很是耳熟, 方才……也有人这样说过……”   君楚瑾来了几分兴趣,问她:“是么,你是听谁说的?”   梅幼舒低声说:“是王姑娘,皇后娘娘说, 王姑娘以后也许会成为珩王妃, 她与您的想法又这样的像, 也许这会是一桩极好的姻缘。”   君楚瑾道:“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情,你无须想太多, 她一个女子的想法与我何干?”   梅幼舒靠在他身上,只觉得自己手脚都没什么力气了。   “是不是有人还与你说了别的?”君楚瑾摸了摸她的额头, 觉得她也不像生病的样子, 一时又多了几分担忧。   小姑娘有多娇弱他是清楚的, 就像个瓷娃娃似的, 哪里需要旁人欺负, 只消动动手指推她一把,她就自己把自己摔得粉碎了。   “我觉得太累了, 想先回珩王府行吗?”   小姑娘破天荒地提出了这样一个任性的要求。   按理说圣上这般高兴, 至少也会留个两三天再走, 而梅幼舒又在皇后面前露过了脸, 突然无缘无故离开, 倒有些失礼了。   而以小姑娘的性子, 别说没生病了,就是生病了,也绝不会主动提出这样的要求。   她一向都是乖巧的,从不愿意给人添麻烦。   君楚瑾道:“我让微珀送你回去吧。”   梅幼舒点了点头。   待她走后,君楚瑾却叫来微珀,问她道:“你知道今日谁与她说过话了?”   微珀想了想说:“我站得远了一些,但也能知道个大概。”   在她的角度看来,中途无非就是王若筠让人给了小姑娘一个玉镯子。   君楚瑾听罢说:“我知道了,待你回去后也备一份礼回给王家。”   “只怕这样不妥吧。”微珀不赞成道。   君楚瑾道:“既然东西已经收下了,珩王府自然也是明白礼尚往来的道理的。”   他可不是个傻子。   送人礼物自有送人礼物的一番态度与做法,而那王若筠从头到尾的做派仅是为了敲打着小姑娘。   她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子下又以那么高的姿态让丫鬟将东西递给小姑娘,其中意味自是不言而喻。   微珀心中亦是了然,见他决定了,也就应下这事。   只说后来王若筠收到了一支前朝皇室中名贵金钗时,她当场便气红了脸。   这是个什么意思她便是再想装傻也不成了。   换句话说,她当众让丫鬟拿了玉镯送给梅幼舒,为的就是要包括梅幼舒以内的所有人都明白,她梅幼舒就算是坐着,于王家的人而言也不过是个下人,是个该欢天喜地捧着未来珩王妃赏赐的不入流角色。   结果便是这样一个不入流的人,偏偏还以珩王府的名义拿出来了个比她赏赐的东西还要精贵的东西以更高的姿态回赠给她。   这无非就是在赤、裸、裸地打她的脸。   王若筠金娇玉惯长这么大,何曾受过这样一份羞辱。   “她怎敢这样嚣张,她一个妾室有什么资格赠东西给姐姐,我这就替你将东西退回去。”说话的却是王若筠的妹妹,王若诗。   “别去了,送东西来的是珩王府的微珀嬷嬷,那是珩王殿下一直都亲信之人。”王若筠低声说道。   王若诗听了这话便又止住,“姐姐,这珩王殿下该不会是个宠妾灭妻的吧?”   王若筠摆了摆手,说:“上回的事情是我自己做的过分了,只是姑婆叫我敲打她一番,我才照做了,我也没想到这事情竟会传到珩王的耳朵里去,想来他一定觉得我是个小人了。”   王若诗道:“那就是那个女人在他耳边嚼话了,不然他怎么就知道了这事情?”   王若诗冷哼,说:“她这是把自己活路给堵死了,姐姐还算个好心的,若日后成为珩王妃,也许还能留她个容身之地,她现在这样嚣张,只怕哪家女子嫁去,都会头一个先收拾了她去。”   王若筠不说话,目光却落到了手上的金簪上了。   话说当时,梅幼舒先一步回了府去,君楚瑾则在那里又留了两日,而后也不知是哪个嘴闲不住的,当众打趣他与王若筠。   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就是拉郎配。   这才传出来些闲言碎语。   梨云埋怨道:“您就这样回来,空子全都给别人钻了去了。”   梅幼舒伏在引枕上,情绪不高。   “梨云,你为何总希望我生孩子?”   梨云听她问这话,便说:“自然是因为孩子可以帮您稳固地位啊。”   梅幼舒听得这话,迟缓地回过头去看她。   “可若是那样,我的孩子就会和我一样,变成个庶子女,是不是?”   梨云被她说得一愣,却仍旧结巴道:“可、可就算庶子女也是王爷的孩子,往后不管嫁人还是娶妻,门第也是与外面不一样的。”   梅幼舒说:“往后王妃也会有孩子,逢年过节,他都会去陪王妃的孩子,而我……我的孩子只能随着我一起向小世子请安,而且……”   她说着,目光也有些飘忽不定。   “姨娘是怎么了,而且什么?”梨云的心提了提,有些不安地抓着她的手臂。   小姑娘眼中这时才重新在她身上凝出了焦点,“而且,其他人也会说他们是小娘养的,是不是?”   梨云心里被她说得发拧,又觉得这样不对。   “可是旁的人挤破了头都想给王爷生个一子半女的,不都是为了日后的荣华富贵吗?”梨云道:“您……您现在是不是应该先为自己打算打算,毕竟其他的事情都还太久远了。”   她话里叫梅幼舒先紧着自己明哲保身的意思已然明了。   在梅幼舒这样处境的人,也正应该生个孩子,让自己在珩王府中扎根稳固。   往后便是梅幼舒犯了天大的错,只要有孩子在,都不会有人敢轻易动她的。   梅幼舒神色黯了几分,直到今天,她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王氏当初为什么能够将她当做工具,能够半点爱都不肯施舍给她。   利字当头,爱子的同时,亦可以作为工具。   在爱与利用的天平秤上,也许王氏对她有那么丁点的爱,但利用却占据了压倒性的地位。   单看是爱浓,还是利重。   梅幼舒幼时与梅幼盈和梅幼岚在一起时,如何会半点感觉都没有。   梅幼盈可以有名声最好的先生来授课教学,而梅幼岚任性地捅破了天,都好似能永远肆意笑骂而无后顾之忧。   因为她们是嫡女,她们的母亲更是伯爵之女。   “梨云。”梅幼舒望着窗外,侧颜恬然。   “我做庶女的时候,很辛苦。”   最重要的是,她的身份,给不了孩子们应有的体面与地位。   梨云轻轻叹了口气,也说不出什么劝慰的话来。   小姑娘的想法全都写在了脸上。   她本该是个随波逐流的人,可连孩子都没有的时候就要先为他们考虑那么多的东西,只顾着心疼孩子有一个这样不堪的母亲,心疼到……宁可不生。   做她的孩子,是何其不幸,又是何其之幸。   梨云走出屋时,却见梨月一脸不赞成,道:“姨娘又在矫情什么,我爹妈就是做奴婢的,我也是个奴婢,以后我的孩子还是奴婢,难道我就不心疼他了?”   梨云扫了她一眼,跟了梅幼舒这么就也能揣摩出对方几分意思来,只问梨月道:“你孩子会因为他爹更疼爱其他人的孩子而备受冷落吗,会因为他娘是个奴婢而抬不起头吗?”   “啊?”梨月愣住,本来就都是做奴婢的命,有什么抬不抬得起头的。   “你不懂,我猜依着咱们姨娘的心性,也许她宁愿她生来就是个奴婢。”梨云低声道。   梨月皱了皱眉,更不能理解了。   等君楚瑾回来看小姑娘,却见她还是那副乖乖的样子,好似半点也不需要人来操心。   他见她乖巧软糯的样子实在喜欢得紧,便想趁着没人的时候亲她,却被她抬手挡了挡。   “您身上好大的腥味……”小姑娘掩鼻,甚是嫌弃。   他出去像是玩野了,胡子都密密地冒出了一圈,刺得她雪白的脸颊都泛着红。   “嗯,已经叫人准备了热水,这就去洗个干净。”   等他换了衣裳过来,将她抱入怀中,只耐心地替她理着头发,心里却也揣了事情。   他向圣上提了要提拔小姑娘的意思,可圣上虽然答应了,却只同意在他娶王妃后才能让小姑娘成为王府的侧妃。   他觉得不妥,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妥,这才被圣上堵了回来。   “你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可以告诉我。”他搂住她的手臂用了些力气,叫她回过了神来。   梅幼舒道:“我就是觉得,您最近给我送的衣服多了些,衣柜里好些衣服我都还来不及穿,宋嬷嬷便又拿了外面好多制好的成衣过来,每次一拿都是四套,柜子都放不下了。”   “你不早与我说。”君楚瑾闻言便道:“待明日我便叫人替你将这屋里的柜子换成大的,这样就不会放不下了。”   梅幼舒扯住他的衣襟,讷讷道:“您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君楚瑾轻笑,“说起来你竟都不知道与我讨要些什么,你是傻的吗?”   梅幼舒想,她从前没有,现在就更是什么都不想要了。   “那您能准我出去逛逛街吗?”小姑娘软声请求道。   君楚瑾说:“自然是可以的,不过我要派着人跟着你。”   梅幼舒的脸上这才有了笑意,“那您能给我点钱吗?”   她这里的钱已经全部都被对方给没收个干干净净的,可以说是非常穷了。   君楚瑾翘起唇角,说:“只怕你拿了钱又有力气跑了,我好不容易有个暖床的,要是再跑了,只怕哭都没地哭了。”   梅幼舒的脸一下便红了,“我知道了,再不敢乱跑了。”   她以为君楚瑾没有反驳便是答应了。   岂料第二日去街上的时候,对方竟将钱袋子放在了随从身上。   就连梨云也是贴身跟着她的。   梅幼舒想买什么,都要那随从上前去付钱。   若是除去她一点点私心,这样的安排自然没什么影响。   但她出来便是夹杂了不好的心思,一时之间限制也就跟着多了起来。   “这个百善堂是个妇人开的药铺,专门治些女子的疑难杂症,若是想要什么求子方,在这里就是再好不过的。”梨云与她说道。   梅幼舒点了点头,便带上了帷帽下了轿子,往里进去了。   后面两个随从便彼此互相看了一眼,守在了门口。   只等小姑娘重新出来后,他们又随着她逛了一段路,她才了家去。   晚上君楚瑾陪她一道用过了晚膳,却还有些公文要处理,索性就带着小姑娘一道去了书房,逼着她陪自己。   梅幼舒则是替他磨磨墨,添添茶,外加给他抱抱亲亲,摸摸小手,等他将所有的东西都过目了一遍,确保无遗,才叫人进来将东西封存好。   “殿下,您吩咐奴婢去办的事情,已经有了结果。”微珀这时进来说道。   君楚瑾则是叫小姑娘先回去洗澡,他待会儿就到。   梅幼舒出了门,便有梨云搀着她走,生怕她摸黑磕着碰着了。   等梅幼舒洗过了澡,便见君楚瑾也跟过来了。   待他也上榻后,只搂着小姑娘问道:“你白日里可有什么中意的东西?”   梅幼舒摇了摇头说:“您每个月给我的衣裳和头饰都够多的了,也比外面那些东西都要好看呢。”   君楚瑾捏了捏她脸颊,说:“我派出去的随从都说你没怎么买东西,你向我要钱袋子又不用,是何道理。”   梅幼舒说:“这不是为您省钱吗,咱们虽然当下家大业大,但也不能乱用钱,您说是不是?”   君楚瑾说:“你说的是,你如今这里也愈发肯长了,少不得要我花钱为你多费些衣料了……”   梅幼舒急忙按住了他的手,面颊飞红,似染上了薄霞般,羞涩不已。   “您怎么可以说这样不正经的话……”   君楚瑾俯下身去吻住她的唇,将她两只乱推乱挠的小手举过头顶去,心道他还要做不正经的事情呢。   等后半夜屋里灯都灭了,小姑娘睁着眼睛,只等身旁人呼吸匀称睡熟之后,她便轻轻翻了个身,将手搁在枕头底下摸了摸。   待她摸到个瓷瓶,又从里面倒出一粒小药丸来,正要送进嘴里,却听见她身后响起。   “我道你今日怎么一点都不拿乔喊累了,你竟真还敢吃?”   小姑娘手一抖,那药丸就掉进嘴里去了。 第63章   灯嗤啦一声被人点亮。   梅幼舒遮了遮眼睛,却见君楚瑾一脸清醒地坐在她身边, 正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药丸呢?”君楚瑾沉声问道。   小姑娘怔了怔, 片刻才反应过来药丸已经掉进嘴里来了。   君楚瑾似也察觉到了,脸色微变, 伸手便捏住她的面颊将她嘴里还没来得及吞下去的药丸抠了出来。   小姑娘被他捏疼了脸,一时也泪眼汪汪, 见他一点也不嫌脏地将那满是口水的丸子捏在手里。   “这是什么,还要我来问你吗?”君楚瑾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冷意。   这东西是被他从她嘴里抠出来的,可以说是人赃并获, 她当下再想说她没吃, 都是不行了。   梅幼舒心虚地挪开了眼睛,低声道:“是……是求子的药。”   君楚瑾闻言冷笑,“好啊,你说的话我自然不会不信,我这就让微珀拿去查一查, 若这不是求子的药, 我便叫人封了百善堂, 若是它害的你往后不能生子, 我就把他们全都拖出去绞死给你肚子里的孩子陪葬。”   梅幼舒见他毫不犹豫地下了榻朝门口走去,竟丝毫不像在玩笑的样子, 忙连鞋子也顾不上穿就追上去了。   “别、别去。”小姑娘拦在他面前,小声说:“我没有怀孕, 没有孩子……”   君楚瑾说:“你焉知你肚子里有没有, 又焉知你吃下了它沾了它的药性, 会不会害了我们的孩子,你可真是心狠……”   梅幼舒眼泪一下子便落出了眼眶,被他指责地连头都抬不起了。   “我……我还没有想好。”   君楚瑾对她可怜的样子没有丝毫动容,只上前去将她枕头掀翻,却见枕下空无一物。   他转身冷漠地看向她,冰冷道:“东西呢?”   “没……”小姑娘红着眼睛退后半步,“没有了……”   君楚瑾闭了闭眼,再度睁开时,眼中满是阴翳。   “你莫要叫我重复第二遍——”   他语气中威胁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小姑娘在他的注视下,最终还是颤颤巍巍将手伸出,将那小瓷瓶递了出去。   君楚瑾接过手来不到一瞬便立马将它砸在了地上,里面密密麻麻的药丸便当即滚了一地。   君楚瑾见状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唇角的笑意也愈发冷冽。   “你准备得这样多,就料定了我离不开你了是吗?”   小姑娘哽咽了一声,没敢答应。   君楚瑾的手紧握成拳,再三克制,才能继续平静问她的话:“我明明没有再给你钱,你又是哪里来的钱买东西的?”   梅幼舒怯怯地望了他一眼,他便在她开口前又说:“你若是再说谎,我便先将你身边丫鬟的手斩去,省得她连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也不知道。”   他几乎将她的路全部给堵死了,小姑娘哪里还有得选。   “和梨云没有关系……”她红着眼睛抽噎道:“是我自己,拿了簪子抵给人家了。”   君楚瑾听罢只觉得自己额角也在突突作痛。   微珀和他说的时候,他都不敢相信。   明明已经连钱都没收干净了,她哪里来的本事叫别人把药平白就给了她?   他让微珀连夜去将其中交易细节查清,本想等明日白天再与她好生谈话,却不想这小姑娘当天晚上就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吞药。   她这是当他是死的不成?!   “你现在是越来越能耐了,我原以为你是顶乖巧的一个,却不想寻常人都不会做的事情,你都做遍了。”   君楚瑾面色阴沉欲滴。   “你长腿了会跑,长嘴了会吃,我是拦不住你了,只是日后也不知你还能做出什么事情来,不若你现在一同交代了算了,也省的我日后还要担惊受吓——”   梅幼舒看着他,竟还真的怔住了。   君楚瑾险些就被她气笑了。   妈的,她脑袋里竟然还有那些忤逆不道的想法?   她是不是觉得自己和猫一样有九条命?   小姑娘当然没有猫的九条命,就是她当下这条小命都脆弱得可以了,不然也不至于君楚瑾从头到尾都不敢近她身旁。   就是怕他自己一个控制不住,把她给捏死了——   梅幼舒拿袖子偷偷地抹去了面上的泪珠子,眼前雾气散去了几分,她才望着君楚瑾弱声道:“您……您是不是还暗中派人跟着我了?”   这件事情她觉得自己已经做得够小心翼翼了,可是君楚瑾还是立马就知道了,好似在她身上安了一只眼睛般,竟叫她半点事情都瞒不过对方。   君楚瑾说:“你也不拿镜子照照,你自己瞧瞧你这两天还有没有个人样了?”   事实上梅幼舒并没有他说得那般夸张,其他人也都没能发现她身上有什么异样。   只是君楚瑾习惯地关注着她,至今为止他虽不至于她屁股一撅就知道那啥,但他却是能明显地察觉出她这两日的异样。   她就差把心情写在脸上了,叫他想装瞎都不成。   她这一路逛过了胭脂铺子,玉石铺子,还有成衣铺子,偏偏在那药铺子里呆的时间最长,他安排去的人自然一早就沿途将她去过的每个地方都打探清楚了,到了晚上微珀才汇总上来报给他听。   本就是想看看她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却舍不得买,却不曾想还有这等“惊喜”还等着他。   “只是你这话却提醒了我,只怕日后你身边是该需要个人好生看管着你,你爱做什么我自然没本事拦着,至少也能有个人能提前知会我一声,叫我也不能打扰了梅姨娘的雅兴了,你说是不是?”他话中带着十足的嘲意,末了偏偏还要问她一句是不是,摆明了就是要狠狠刺她一顿。   小姑娘一想到自己做过什么他全部都知道,一时也有些背后发凉。   君楚瑾见她把自己的话全都听进去了,但还是那副怯怯糯糯的样子,与死猪不怕开水烫竟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气得来回踱步,索性把她床头镶嵌的一块碧玺也抠了下来。   “瞧瞧,我说梅姨娘怎么这么多手段,就连床上都镶上了宝玉,只怕哪里你要用钱的时候还能直接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抵押给别人了,是不是?”他噙着一抹笑,眼底却冰冷,那碧玺在他手里变成了五六瓣,像碎石头一般哗啦掉到了地上。   梅幼舒娇弱的身躯跟着那碎片一道颤了颤,愈发难堪地挪开了眼。   这床也是他给她换的,上面的碧玺本是棕色,却被他嫌弃不够好看,又换成了蓝色,那些工匠废了好些功夫才替换上去。   若是他们知道了这么大块且质地通透的碧玺就被他这样给捏碎了,只怕也是要难过得捶胸顿足了。   君楚瑾对她一顿冷嘲热讽之后只管穿上了衣服,头也不回地走了。   梅幼舒觉得两条腿像面条似的,好不容易走回了床边,才发现自己刚才连鞋子也没有穿,一双脚冻得没有半点温度。   她垂眸看着一地狼藉,正弯下腰去想要将那些散落的丸子捡起来,却忽然听得门口一声呵斥。   “姨娘别动!”   梅幼舒吓了一跳,以为君楚瑾去而复返,再看清楚门口的人后,发现只有宋嬷嬷一个人,这才松了口气。   “宋嬷嬷……”她有些难过地缩到了被子底下。   被君楚瑾惯得久了,小姑娘原本就没有的自尊心也不合时宜地跑了出来,只觉得自己当下甚是丢人。   宋嬷嬷似能领会她的心情一般,只挪开了眼睛,侧着身子对她说:“殿下方才交代了,要将地上的药丸子一粒不差的收走,若是他知道有一粒落到了您手里,只怕咱们这些下人也不好做了……”   梅幼舒脸也不争气地涨红起来。   宋嬷嬷的潜台词已经很明显了。   那位的意思分明就是暗指她会没脸没皮地去捡地上的药丸子吃……   她恨不能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见宋嬷嬷带着两个仆妇挨个角落地检查,最终也只能把脑袋埋在被子底下,也不敢再露脸出来了。   宋嬷嬷见状,也只能无声地叹了口气。   你说这小姑娘不省事吧,她偏偏从不给人添任何麻烦,更没有娇惯的脾气和难伺候的习惯。   你说她省事吧,她总能把府上最尊贵的那位惹得摔锅砸瓢,数日不得安宁。   可是主子们的心思谁又能揣摩透呢,做下人的该装聋作哑的时候还是得看不见听不见。   待隔日一早上,梨云才知道了这个事情。   她当即腿就一软坐在了罗汉床上,一副“吾命休矣”的样子。   “殿下……殿下有没有提到奴婢啊?”梨云的声音都在打颤。   梅幼舒甚是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说:“提到了。”   “哦……”梨云怔怔地看着她,又压低了声音问:“他提到奴婢什么了?”   “他说要把你的手剁掉。”小姑娘弱声道。   梨云眼前一黑,险些就昏了过去。   “不过我有和他解释,你莫要担心。”梅幼舒又立马补充道。   梨云缓了过来,抚着自己的心口觉得自己有些不行了。   “我去叫梨月进来伺候您,我……我要回去躺一下才能好。”   她出去没多久,果然就把梨月给换了进来。 第64章   梅幼舒伏在窗台上, 心里半点主意也拿不出, 见梨月进来, 便低声问她:“我若是想要叫他解气,还有没有什么好办法了?”   梨月立马说:“自然是有的,奴婢这里有一贴偏方,只要给男人吃下去就会令他们强肾壮阳, 情、欲泛滥, 保管他对姨娘立马回心转意。”   梅幼舒听了她这话,除了脸红,也再给不出第二个反应来了。   梨月见她不太情愿的样子,便又说:“若是您觉得这个不妥, 奴婢还有一个主意……实在不行姨娘就穿的暴露轻薄一些,便是那种半露不露的风情最是迷人了,想来殿下也会对您把持不住的。”   她过去便是在后宅里伺候那些姨娘偏房的,对于这些私密龌蹉的事情她是再清楚不过了。   然而小姑娘是个面皮薄的, 梨月说话又不似梨云那般委婉,直接叫小姑娘羞得不敢再听了。   梨月则是暗暗为对方着急,心道平日里她与梨云收拾床榻的时候, 哪回不是一塌糊涂的情景, 这小姑娘明明在床上就很放得开嘛。   然而她却下意识忽略了一个客观的现实。   以小姑娘的体格, 对方远远都不是那位珩王殿下的对手。   是以在这其中,小姑娘完全只是个躺枪的角色。   而这厢君楚瑾却已经被人拉却去了青楼寻乐, 太子殿下左右叫来了花魁娘子做陪, 心情甚好道:“这家百花楼是上个月新开张的, 里头的姑娘热情奔放,小叔叔真该试上一试。”   君楚瑾只阴沉地坐在角落里,将一壶酒都喝干净了,也不需他的吩咐,他身边的小娘子自觉换上了新酒,继续由着他买醉。   只等君楚瑾三壶酒下了肚子,君盛宁才有些忍不住问道:“您到底是有什么烦心的事情,不如说出来叫侄儿替你分分忧?”   君楚瑾抬眸扫了他一眼,就在君盛宁料定他不会对自己多说半个字的时候,对方却连掩盖都懒得掩盖了,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你说一个女人,她为何会不想给你生孩子?”   君盛宁听了这个问题险些就咬到自己的舌头了。   他甚至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差错。   竟然还有女人不愿意给珩王殿下生孩子?   他的脑袋里立马便想到了君楚瑾府上的那个妾室。   “您说的是真的吗?”他还是有些不信地问了一遍。   君楚瑾垂眸,咔嚓将手里的杯子捏成了两半,君盛宁忙道:“实则这个问题的答案再好回答不过了,桃儿你来说给我小叔叔听,一个女人会在什么情况下不肯给那个男人生孩子。”   被他唤作桃儿的女子便娇笑了一声,道:“这样的问题问我们这些女人就对了,这世上的女子皆以夫为天,孩子便是唯一将二人的血缘真正融为一体的果实,若是夫君愿意,自然没有哪个不肯生孩子的。   况且不生孩子还要顶着诸多的压力和白眼,宁愿忍受那些也不肯为她男人生的……那还用思考吗?   那自然是因为不爱呗,但凡她有丁点地喜欢这个男人,怎么会连个对方的孩子都不肯有?”   “这种女子嘛,往往都是惯出来的毛病,时间久了就不知好歹了,只要让她吃些苦头,她也就明白了谁才是她的天了。”   君盛宁十分满意她的答案,只笑着赏了她一杯酒,又在她胸口捏了一把,对君楚瑾道:“您听见了,照我说,回头我再送两个新鲜的到你府上去,到时候你自然就不会再钻牛角尖了……”   君楚瑾一面饮着酒,一面将他们的话全都收入了耳中。   只等他摸黑回了府去,人虽还是那个人,但他却好似从酒坛子里捞出来的一般,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酒气,冲鼻得很。   就是这半夜狗都睡熟的时辰,他抬脚就踹开了梅幼舒的门,下人们或睡或惊醒过来,都一概不敢吭声。   他走到梅幼舒床前见她还睡得香甜,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便是下一刻,梅幼舒身上的薄被就忽然被人揭了。   她有些茫然地睁开眼,险些就没被床前的君楚瑾给吓死。   就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君楚瑾便揪出她的领子,将她扯到他眼面前来。   梅幼舒连呼吸都滞住。   “你还有脸睡觉?”君楚瑾的声音沙哑刺耳,那股酒味就更是铺天盖地地喷了小姑娘一脸。   把他的心踩在脚底下之后,她还可以这样心安理得的睡着。   连一丝的忏悔之意都没有,这哪里有半点的爱慕,半点的喜欢?   小姑娘小心翼翼地喘息,弱声道:“您……您喝酒了?”   “跟你有关系吗?”君楚瑾冷冷地将她推开,随即自嘲说:“我就是对你太好了,叫你不知道天高地厚,不知道好歹,不知道谁是这府上的主子了,是不是?”   梅幼舒见他满脸的戾气,怕得不行,却硬生生抿着唇不敢哭出来。   君楚瑾见她这副可怜的样子,脸上更是多了一抹嘲弄,“你还觉得我会心疼你么?”   他索性直接抓着她的手腕,也不顾是什么时辰了,硬将她拽去了书房,将她推到了桌前,又翻箱踹柜,弄出好大一阵声响出来,最后不知从哪个旮旯角落里找出了一摞纸来,随即便坐在她对面,在烛光下的脸也因醉酒头疼而皱起了眉头。   小姑娘也不知是冻得还是吓得,一张小脸煞白。   “会折青蛙吗?”君楚瑾揉着额角问她。   梅幼舒泪眼汪汪地摇了摇头。   君楚瑾便伸手翻叠出一只半个手掌大的青蛙来,丢在了她面前,问她:“现在会了没有?”   小姑娘怔了怔,还是摇头。   君楚瑾冷笑,抬手又叠了一个,而后逼着她动手,小姑娘才抖着手指做出一只来。   君楚瑾说:“你若是动作慢了,我就在这里干你。”   小姑娘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错觉,听他说这样的粗话感到羞耻得不行,眼泪再也忍不住地往下落。   只是她一边哭,手下的动作也不敢滞慢,哆哆嗦嗦地将折小青蛙的步骤越折越熟练了。   只是到底夜深了,她困得不行,君楚瑾却毫无困意,还逼着她不准停下来。   小姑娘委屈得很,抽抽噎噎哭了一晚上,也折出了好多小青蛙来。   而后也不知道是折到了什么时候,总之梦里头小姑娘都在继续折着青蛙,那些青蛙还全都变得活生生地样子将她围住。   就在这时,青蛙里头忽然就多了只头戴着玉冠的巨型青蛙跳到了她的面前,一张嘴便将她吞到了肚子里去。   小姑娘吓得醒来,却发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桌上睡着,而她面前的桌上和地上,竟全都是她亲手叠的小青蛙。   她看到这些青蛙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这时微珀便进来捡起她脚旁边被她抖落的外衣重新替她披上。   梅幼舒抬起头来,才发现君楚瑾竟也不知去了何处。   “你这回可把他给得罪狠了。”微珀说道。   梅幼舒顿时便垂下了脑袋,心里也酸楚得不行。   “我送你回去吧。”微珀又说。   梅幼舒摇了摇头,低声道:“殿下叫我在这里折青蛙,还……还不许我停下来。”   微珀摸了摸她脑袋,说:“他那是喝醉了,他从来没有喝过那样多的酒,我也是头次见他这样发酒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清醒的人,实则他这会儿躺在屋里头,恐怕天黑之前都是醒不了酒了。”   梅幼舒顿时沉默了下来,心道难怪他嘴上说得那样狠,结果却逼着她做出折青蛙这种幼稚的事情……   可他喝酒会变成这副模样的缘故旁人不清楚,她却是再清楚不过的。   “我……我这回是不是做错了?”小姑娘伸手轻轻揪出了微珀的衣摆,甚是无助道。   微珀叹了口气,说:“我虽不了解女子的心思,但我却能了解一个寻常男子的心情。”   “你连他的孩子都不愿意生,又岂能是一般的不喜欢他。”微珀迟疑了片刻道:“好歹你也是我名义上的女儿了,你若是真的那样讨厌他,我也可以帮你。”   梅幼舒下意识摇头,说:“我没有讨厌他,他待我那样好,我怎会讨厌了他?”   微珀闻言便皱起眉头,指着她身后的青蛙,问:“你知道他为何会叫你做这些蠢事?”   梅幼舒看着那堆都能让她产生阴影的青蛙,自然不能知道了。   微珀便继续道:“我听闻殿下幼时寂寞的时候,会折些青蛙来做自己的弟弟妹妹。”   至于为什么是青蛙,微珀也不明白,这兴许是对方特殊的喜好也未可知。   “所以……他这是叫我替他折了好多弟弟妹妹?”梅幼舒拿起来一个打量着,又迟疑问道。   微珀嗤笑了一声,说:“不是。”   “这些都是你与他的孩子。”   梅幼舒捏着小青蛙的手指一颤,嘴唇动了两下,却没能吐出声来。   “实则我也没觉得你会讨厌了他……”微珀想了想,说:“不论你有任何原因,你都该告诉他,且不说他有没有对不住你,单说他作为你的夫主,他至少该有知情的权利,你说是吗?”   梅幼舒看着微珀,心里有些恍然大悟的感觉。   她不知道,和另一个人相处会有这样多的弯弯道道。   从前什么事情都是她一个人在默默为自己承担。   后来他也帮了她好多好多,但她却连一个谢字都没有说过……   若说醉酒的人是不清醒的,可他却不会违背自己的意愿去做事情。   他也许当时的脑袋里只有幼年时候那么多的智商,他也许在恨恨地想,你不是不想给我生孩子吗,我偏要你生,一个两个三个……那些全都是你给我生的孩子。   等他看到了他们的“孩子”从桌子上堆到了地上,他才靠在椅子上慢慢放松了那根紧绷着的弦,一下子便睡了过去。   微珀则负责把人扛走。   她当时本来想将小姑娘也送回去的。   只是转念一想,这个小姑娘不是个开窍的人,不点上两句,只怕她被君楚瑾这么一吓,又迫不及待地缩回了自己的蜗牛壳里去了。   那样的话,这位珩王殿下就真的很可怜了。   梅幼舒回了海棠院,耽搁了半宿的睡眠,她本该很困很困,可她却始终睡不着。   “我想给他做点点心……”梅幼舒摩挲着衣摆上的花纹,低声说道。   梨月觉得这方式真是老土至极了。   “姨娘上回不是送过了吗,可他一口都没有吃,还都摔地上了。”   梅幼舒说:“那怎么办?”   梨月说:“照我说还是应该少穿一点,这样他就……”   “不行……”小姑娘讷讷地将她话打断了。   “为什么?”梨月心想少穿一点又没干伤天害理的事情,有什么不行的?   小姑娘却忸怩道:“我怕冷。”   梨月顿时语塞。   这都什么天了她还冷?   就是脱光了站在太阳底下只怕也还嫌热呢。   奈何小姑娘面皮就是太薄,实在无法将她这副好皮囊的功效发挥到极致。   可见一个人拥有一个聪明的脑袋还是很重要的。   不然有些人明明可以靠脸取胜的事情,却偏偏像个刻板的老太太一样,觉得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   梨月觉得,要是这副好皮囊给了她,她早就横着走路了。   总的来说,小姑娘还是个脚踏实地的好姑娘。   就是想法笨了点,在她模糊的印象里,一个妻子能为丈夫洗手作羹汤,能为他做些亲力亲为地去做些什么,那位妻子就是脸上刻贤惠的典型代表。   虽然她是个妾,但一直以来也暗暗有个能叫自己做个贤妾的远大抱负。   另一边,君楚瑾酗酒的后遗症便是头疼。   因而他第二日便也不出门去,省得叫人看到了上来问候一大堆。   梅幼舒则是战战兢兢地把自己做好的点心送去,见到对方时,对方面色略显苍白,只是黑色的眸子仍旧是那般冷漠深邃。   这回君楚瑾倒没有将她送来的点心给摔了,只是却看也不看她一眼。   小姑娘局促地站在一边,见他笔墨干了便红着脸上前去替他磨墨,一副讨好的模样。   君楚瑾纸上的字迹淡了,却还在写字。   小姑娘便弱声道:“我给您磨好了墨呢……”   君楚瑾便啪地摔了毛笔,将那张纸揉成一团丢在了地上,起身出了书房去。   小姑娘缩了缩肩膀,忍着想要逃跑的冲动,还是决定先替对方收拾了书桌。   她将他摔在地上的毛笔捡起来,又拿来抹布将墨渍擦干净。   君楚瑾摔东西的力气不小,因而那墨渍也是迸溅得到处都是个黑点。   梅幼舒见最底下抽屉边上也有污渍,便将抽屉打开来要仔细去擦,结果却发现里面放着一盘眼熟的糕点。   之所以眼熟,是因为它们和梅幼舒之前做的那些糕点的样子着实太像。   之所以没能在第一眼就认出来的原因则是因为这些糕点都长白毛了。   梅幼舒伸出指尖碰了一下,却见最上面的糕点翻了个身,上面还有个牙印,显然是被人啃了一口。   只是她清楚地记得那天那些糕点全都掉在地上弄脏了,莫不是还有人捡起来吃了?   梅幼舒不太能想明白,也不敢乱动他的东西。   她走到门口,见微珀还在,便小声道:“您能给我行个方便么,我……我想等晚上再向他求求情。”   她想他这会儿走了就必然不会再给她机会找到他了。   好歹天黑他还是要找个地方睡觉的,那时候她再寻他仔细说一说。   “你不必求我,事实上他也没有给你什么限制,他的书房也好,寝居也罢,你都是可以来去自如的。”微珀说道。   梅幼舒脸上渐渐浮起一抹错愕。   她一直都很守规矩,今日若不是微珀说破,她也许就一直都不知道,她在这王府中还有这样的特权。   待梅幼舒从书房那里铩羽而归,梨月则是趁机劝道:“姨娘都说了是想叫殿下高兴,可姨娘只顾着自己面皮,他又怎么能高兴起来。”   梅幼舒便有些犹豫问她:“那……那你说的单薄是有多单薄?”   梨月见她终于被自己说动了,便似变戏法一样拿出来一件透明的纱衣。   那单薄的一层纱,只有三个点是绣了花的。   配色粗俗,式样粗俗,穿在身上……   “姨娘先试一下。”梨月说着便想动手,小姑娘忙摆手说:“我……我还是怕冷。”   “姨娘……”梨月跺了跺脚,“你找借口也找个像样点的嘛。”   小姑娘羞愧扭过脑袋去,嗫嚅道:“太丑了,我不想穿。”   梨月一脸怒其不争,只好将东西收起来了。   等晚上梅幼舒去了君楚瑾的寝屋时,梨月又说:“您不若洗洗再等殿下吧,不然若是叫他闻到你身上的臭汗味,指不定也不想理你了呢。”   梅幼舒觉得有些道理,只是等她洗过之后,却发现梨月只给她留了贴身的衣物,旁的一概都不见了。   “那些穿过的衣服怕是不能再穿了,奴婢这就去给您拿干净的衣服来。”梨月说道。   梅幼舒只觉得身上清凉得很,便先缩到了榻上等着。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梨月这一去就没打算再过来了。   小姑娘等得昏昏沉沉,几乎要睡过去了。   便是这时外面就传来了脚步声,也不等她问来人是谁,就见那人径直上榻来了。   正当君楚瑾随手放下了半边帐子打算歇下时,就见小姑娘裹着薄毯坐在床上盯着他看。   他只稍愣了愣神,难免就叫他又想起了上回的事情。   君楚瑾心想她可真是够敷衍的。   每回讨好他来来去去就这么两三样,不是送点心,就是躺在他床上赖着不走,他就不信她想不出其他的主意了。   说来说去无非就是对他不上心而已。   君楚瑾毫不留情地揭了她身上的薄毯,正要赶她出去,结果却见小姑娘竟然就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水色肚兜,和一条将将才遮住腿根的亵裤。   小姑娘曲着腿,那宽松的亵裤便软软地滑到最低,而她雪色的背上只横着一根深色的系带,再无旁物,衬得她皮肤若莹玉一般。   她甚是无措地缩在了床角,有些害羞地侧过身子去,结果却一下子叫他瞧见了她身上肚兜侧边露出的一丝缝隙……   君楚瑾竟觉得鼻子有些发痒,而身上的反应倒像是触碰到了某种开关,一见着她就半点也不受控制了。   他生怕叫她瞧见了自己的反应,有些恼羞成怒地指着门外,道:“滚出去——”   小姑娘本就觉得羞耻得不行,话都来不及解释,就被他劈头盖脸地一顿吼。   她红着眼睛从榻边滑到地上,连鞋子也顾不上穿就往外走去了。   君楚瑾见她还真往外走去,又深吸了口气,叫她回来。   然而小姑娘却犯了执拗的脾气,根本就不理他了,他便大步上前将她整个人又抱起来丢回了榻上。   小姑娘捂着脸在床上嘤嘤哭,指缝里都漏着泪珠。   君楚瑾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错,觉得自己若是继续哄着她,指不定她往后就算怀上了他的孩子都能敢背着他偷偷打掉。   “你若是为了巩固你的地位,就没有必要做这些事情来讨好我,我既然承认了你的身份,往后不管有任何变化,都不至于亏待了你。”   所以她若是不喜欢他,就没有必要再讨好他了,也省的他回回都毫不设防地被她伤透了心。   “横竖你也伺候过我一场,我就算对你没有了情义,也不至于失了道义。”他冷硬说道。   小姑娘一边哭一边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说:“那您送我走吧。”   君楚瑾听到她还敢说这样的话,只气笑了点头说:“可以。”   梅幼舒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他便继续阴恻恻道:“送你走可以,但是要先把你的腿打断了,然后看你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从我屋里爬出去。”   妈的,她能从他面前爬到门口都算他输——   小姑娘还要哭,君楚瑾觉得继续这样下去只怕她先哭断了自己的肠子,都不知道要主动向他低头认错。   他忍着满肚子的火气捏了捏眉心,不得不给这个小姑奶奶先递个台阶过去。   “解释,给我一个解释。”   小姑娘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来意,只哽咽道:“是您自己说的,您说这本来就是弱肉强食的世道,您也觉得那些小兔子保护不了自己的孩子,还不如早早投胎转世,我也是个兔子,所以、所以我一点都不想生小兔子……”   君楚瑾气得砸床柱,被她种说法气得不行,到:“谁说你生的是小兔子,我的种自然随我!”   而且他的孩子,就算是小兔子,那也一定是会个属狼的兔子。   有了孩子,往后不也多了个人保护她了?   不得不说,在此处,这位珩王殿下的想法还是有别于常人。   “况且我在你眼里就是那种只会图快活不会爱护自己孩子的男人是不是?”   梅幼舒抠着毯子上的纹路,垂着脑袋道:“我爹也会生也会养,可他更喜欢嫡子女……”   君楚瑾默了默,终于意识到了关键所在。   她是个庶女,是生怕自己的孩子出生后会和受到和她一样的苦楚,加上他那日说了那样的话,她便又惊又怕把自己给逼到了死胡同里去了。   “您总有您的庶务要做,往后这后宅里和我长长久久在一起的人是王妃而不是您,就算您往后真的会疼我生的孩子,那王妃的孩子也会因此受到冷落,会觉得不高兴。”   更不要说他还不一定会多疼她的孩子。   于寻常人家而言,家主能做到不亏待庶子女已经算是善待之举了。   小姑娘作为一个妾室说出这样与正室作比的话来,实则已经很没有自知之明,若是叫她面前换个人来,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出这些逾越的话来,但日子长了,他的字里行间都叫她觉得他是喜欢她的。   因有了一种被他喜欢着的感觉影响着她,叫她才敢对他开口,敢说出心底的想法。   “你就是为了这个,所以就偷偷买药吃?”君楚瑾问她。   “您为何不给我避子汤,我听闻那些规矩的人家在正妻嫁进门之前,都会约束着妾室不能生子的……”小姑娘反问了一句。   他若是与寻常人家那样给她喝避子汤,她既不会有孩子,也能兀自龟缩在她的小壳里不敢生出丁点不该有的想法来,岂不就两全其美了。   为什么?   君楚瑾耳根微微发热,对于这问题的原因亦是感到难以启齿。   总不能直接告诉她,他每回与她在一起的时候,连他们往后生的孩子叫什么名字都已经想好好几个了。   “你若是这般忧心这些事情,我便不娶就是了。”   他还当这是多大的事情,也值当她这样钻牛角尖。   他自幼便有他耳濡目染中所理解的人生与价值观。   就好比娶妻之事,实乃人生必经历的大事,轻易做不得改变。   可若是小姑娘计较,会这样伤了她的心,委屈地叫她连这种阴损之物也能往肚子里吞,他怎么能忍心。   娶妻之后的这些事情他不是没有想过,于他而言,横竖只要他在,谁都欺负不到她头上。   可她有一句却提醒了他。   他再怎么小心,也不能叫王妃如他一般的心情去疼爱小姑娘。   若是往后王妃有了嫡子,他又要怎么才能不委屈了他的小兔崽子?   他在时固然能心中有数,可他不在的时候怕是很难了……   到时候小兔子只抱着小兔崽子躲在屋里可怜巴巴的掉泪珠子,他想不做出宠妾灭妻的事情来都难。   何苦再为了这个所谓的人生大事委屈了他家的小兔子,也平白耽搁了旁人家的女子呢?   实则这样一番折腾也都源自于小姑娘内心的敏感脆弱。   她却不知,她只要与他撒娇卖乖,缠着他央着他,莫要说不娶王妃,就是她要天上的月亮,他都是会想办法给她摘下来的。   可小姑娘完全都不觉得自己可以在别人心里占多大的分量,只是不那么信任他。   他转头看她方才哭得连肚兜都沾上了一片湿痕,只觉得某些反应不仅没有因为吵架而消下去,反而更是兴奋了。   君楚瑾暗暗地想,若是刚才继续吵下去,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就失去理智变成禽兽了。   然而小姑娘有多能掉泪珠子,他是领教过的。   小姑娘却没有留意他眼神的变化,听完他说的话后半点都不信他,只低声道:“您说的都是傻话,寻常人家再穷也是要娶媳妇的,您一把年纪了连个妻子都没有,说出去都怕被人家笑话。”   一把年纪了?   君楚瑾攥着拳,发现这已经不是小姑娘第一回嫌弃他老了。 第65章   在京中, 论年龄来计较, 君楚瑾不过二十出头,还算不得是个“一把年纪”的人。   但若是要轮辈分来计较,当下那些太子世子全都是他的晚辈, 反倒是他们的爹, 才是他的同辈。   是以一直都比较注重礼貌的小姑娘在进珩王府之前,也一直都觉得这位珩王殿下只是一个长得比较年轻的长辈而已。   想来与他同辈的人都抱上了孙子了,而他还连媳妇都没娶上,小姑娘自然觉得他是该着急的。   “您能原谅我这一回吗?”   梅幼舒见他似没有方才那般恼火了, 便小心翼翼地牵住他的衣角, 颇是可怜。   “您若是相中了王妃早些成婚也是好的, 我如今知道是我自己想太多了,往后您会对我的孩子很好的, 对吗?”   她仰着小脑袋,眼睛里带着一丝恳切。   他方才那样认真地对她说了那些话, 她便想要相信他一回, 相信他是个好父亲,会疼爱自己的兔崽子的。   君楚瑾却说:“不会。”   小姑娘错愕地睁大了眼, 有些不能理解。   他方才还信誓旦旦说他不是那种只生不养的父亲, 他说他会爱护自己的孩子的。   君楚瑾抬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说:“我娶了王妃有了嫡子之后,不会疼你的孩子。”   “我会疼最聪明的那个。”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 又想掉泪珠子了。   怎么办, 她这么笨, 孩子一定也聪明不到哪里去的。   “所以……”君楚瑾见状,唇角反而渐渐翘起,俯下身将她面颊上的泪珠子含入口中。   “你还想叫我娶王妃吗?”   小姑娘被他亲得面颊发痒,往后避了避,这才明白他又在逗弄她。   “您真的可以不娶王妃吗?”   他望着她,却不回答。   他已经如此直白地告诉她了。   小姑娘被他看得愈发不好意思,便抬起手臂一下子抱住了他的脖子,小脑袋也搁在了他的颈窝处。   “那……那就不娶了吧。”她的声音小小的,因为提出这样自私的要求而感到羞愧。   反正她也会生孩子,旁人都夸她好看,她生出来的小包子也一定会很好看,会很讨人喜欢的。   君楚瑾将小姑娘抱起来,手臂圈过她的腰身,恨不能将她融入自己的身体里去。   这么软……这么甜,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捡到了她这样可爱的姑娘。   当天夜里,君楚瑾打算把咸猪手伸到小姑娘背后的系带上时,却听小姑娘说:“只有您是最疼我的,我还这样不识好歹,您会不会没有从前那样喜欢我了?”   君楚瑾垂眸望着她,说:“自然不会。”   小姑娘便好似吃了蜜般,松开了眉间的愁绪,搂住他说:“那就太好了,我还以为您真的像人家说的那样,只是喜欢和我做春、宫图上的事情才和我在一起的。”   君楚瑾的手顿时一僵。   “您抱着我睡觉行吗?”小姑娘往他怀里拱了拱,竟然一点也不嫌热了。   君楚瑾忙把咸猪手收起来,生怕叫她误会了他的意图。   但他又觉得自己没什么好值得误会的。   难道他喜欢睡她也有错?   然而对上了小姑娘那双清澈的眸子之后,君楚瑾只能黑着脸将她用力抱进了怀里去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君楚瑾便起了身出府去了。   “您都想好了吗?”微珀问他。   “也没有完全想好。”君楚瑾道。   微珀并不意外。   毕竟君楚瑾并不是寻常身份,他想不娶妻,绝非是他一个人可以做主的事情,一旦圣上知道了他的意图,只怕小姑娘的处境就更加岌岌可危了。   “那您想怎么做?”微珀问他。   君楚瑾说:“我需要仔细想想,怎么才能给她一个正式的名分。”   微珀皱了皱眉,道:“您不是已经请求过了圣上给她一个侧妃的名分吗?”   君楚瑾挑起唇角,道:“是正室。”   微珀颇为意外地看着他。   “你竟这样喜欢她?”   君楚瑾瞥了她一眼,颇有深意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让她做你的女儿。”   微珀闻言,心里渐渐也有了些谱。   先前她还以为是小姑娘沾了她的光,如今看来……君楚瑾为了小姑娘却不得不将他们的事情紧凑地布置起来,竟是她沾了小姑娘的光了。   这厢小姑娘回去海棠院后,梨月便迫不及待地将她身上上下都打量了一遍,竟没有看出半点对方有过承欢的痕迹。   她的心渐渐下沉,低声问道:“姨娘,殿下他昨夜里有没有碰您?”   小姑娘的眼睛都是红红的,昨夜里按理说没少掉眼泪 。   梅幼舒听了这话,只羞赧说:“没有……”   梨月觉得那样的情况下都没能成功,想来那位珩王殿下真的腻歪了对方了。   “那他昨天骂您了?”梨月问道。   梅幼舒迟疑地点了点头,他先前的时候可凶了,她已经不记得他凶的时候有没有骂她了,只记得他凶起来的脸甚是吓人。   梨月问完了这两个问题之后,一颗心就彻底沉入了水底。   她就知道,这个小姑娘迟早要完。   待她恹恹退下之后,便去寻屋里躺着装病的梨云将这事情一说。   梨云忙坐起来道:“这可不能吧?”   “你想,珩王殿下他看到姨娘那副衣不蔽体的模样都没有兴趣了,还不是腻歪了。”她抱抱怨怨道:“我早就与你说了,这女子再漂亮,不肯放下身段去伺候男人是没有办法留住男人的心的,你等着吧,很快殿下他就得纳新人进来了。”   “那咱们姨娘多可怜啊。”梨云低声道。   “可怜什么,咱们本来也不是她这边的人,是你非觉得她好,也不知你是哪根筋搭错了。”梨月哼道。   梨云扫了她一眼,说:“我才不信,除非他三天都不来海棠院看姨娘一眼。”   毕竟从前他们好起来的时候,可是不分白天黑夜的。   梨月说:“若真的不来呢?”   梨云暗暗拍了拍胸脯道:“那正好啊,殿下也就顾不上剁我的手了,我继续伺候姨娘呗。”   梨月冷笑,说:“果然没出息都是会被传染的,你才在她身边伺候几天,就跟她一个德行了。”   梨云蹬上鞋子,白了她一眼,说:“你若是再这样说话,我便叫宋嬷嬷送你去刷马桶。”   梨月正要反驳,一想自己是人在屋檐下,又忿忿地闭上了嘴巴。   然而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   别说三天,就是整整一个月,君楚瑾都没有再来过海棠院了。   梨云心下一咯噔,出来送水的时候,府里那些婆子都开始嚼舌同情起了海棠院的主子了。   传言都说是梅姨娘偷偷服用了避子药,被王爷发现后指着鼻子骂给脸不要脸。   后来梅姨娘脱光了把自己送到了王爷的床上,王爷都没再碰她一下了。   此后王爷就再也没有去过海棠院了。   这不是失宠是什么?   她们早就猜到了这种以色侍君的女子是长久不了的。   毕竟男女之事吹了灯之后,和谁都是不差的。   梨云沮丧地回来,见梅幼舒还磕上了瓜子,好似一点都不忧心。 第66章   小姑娘如今吃饱了睡, 睡饱了吃,没了压力之后睡觉连小呼噜都没有了。   梨云怜惜地看着她, 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点亮了母爱的属性, 竟然还觉得小姑娘这样的状态还挺好。   这厢宋嬷嬷核算了一下院中的开销,便去了外院, 正好瞧见李婆子正在收拢着银票。   “哟,这不是宋嬷嬷吗, 您怎么来这里了?”李婆子问道。   宋嬷嬷道:“这个月该给咱们姨娘制的成衣怎么都没有了?”   李婆子呵呵一笑,说:“你们海棠院里前前后后送的衣服还嫌少吗, 姨娘她一天穿一件, 怕也是够了吧?”   宋嬷嬷挑起眉头,道:“如今天气热了, 我怎不见你把冬衣穿在身上,况且主子的衣服怎么穿, 什么时候由得你来置喙了。”   “宋嬷嬷,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李婆子转身坐下,口吻轻嘲道:“您老一向都是低调得不得了,怎么如今就突然想要替海棠院那位出头了,那位失了宠, 又没什么手段, 怕也是难以长久, 倒不如当下我分些帐给你, 你就继续装聋作哑, 往后再有好事情, 我也少不得要叫上你。”   宋嬷嬷道:“什么帐?”   李婆子笑了笑,也不应她了。   她可还没有傻到要把老底交给对方。   宋嬷嬷冷着脸从那房里出来,才入了回廊,却见微珀过来。   “你又想管闲事了?”微珀望着她说:“如今府里是乱了些,但乱也有乱的好处,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宋嬷嬷冷笑:“你就是这样当人娘亲的,好的时候就当孩子疼,不好的时候就弃之如敝屐,看样子,你这习惯是多少年都改不掉了。”   她说完就走人了。   微珀却叹了口气,转身坐在了廊下,拔了个簪子拿簪尖挠了挠头皮。   想来这样的日子就快结束了。   这日宫里忽然又来人过来,说是请梅幼舒进宫去与皇后说说话。   梅幼舒隔三差五进趟宫都习惯了,是以她身边的人也都没觉得什么异样。   只等她进了宫去,那太监又说:“皇后娘娘今日怕是身体不适,横竖您都来了,就去给太后请个安吧。”   梅幼舒觉得有些奇怪,但却也说不得一个“不”字。   徐太后早些年也是个吃过苦头的人。   尤其是先帝去世之后,其他皇叔对皇位虎视眈眈,徐太后为了儿子忍受了很多难以言说的苦楚。   若非后来老珩王出现,只怕徐太后和当今圣上的尸体都不知道埋在了哪里。   梅幼舒被太监带到了殿内,梅幼舒却闻到了一股奇怪的香味。   那种香是她平日里都没有闻到过的香气,但却给她一种浑浊之感。   “你便是梅氏吧,筠儿曾在哀家跟前提到过你。”徐太后端坐着,她右手边的女子便是她口中的王若筠。   梅幼舒跪着请安,却不敢抬起头来,只低声回了个“是”。   “你不必紧张,珩王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孩子,往后你若是能够好好辅佐珩王和王妃管理好王府,该你的赏赐自然是少不得的。”   她拿起青莲纹瓷茶盏,揭了盖子嗅了嗅茶香,随即才抿了一口。   “筠儿上回见过你之后便很喜欢你,你们该好好相处。”   徐太后就是徐太后,这份暗示直白到梅幼舒想听不懂都不行。   王若筠有些不自然地低下头去,王若诗见状便说:“梅妹妹与我们年龄相近,不若就叫我和姐姐带她出去逛一逛吧。”   王若筠看向徐太后,徐太后便笑着点了点头。   “这么大人还像孩子一样,自管去就是了,横竖哀家也累了。”   她说完便没有再留客的意思。   这般爽快没有任何友好或者刁难的意思,仅仅就真的只是叫梅幼舒请一个安罢了,以至于梅幼舒也是一头雾水。   宫人将她扶起,王若筠便走到她面前来亲切说道:“妹妹上回赠我个簪子,我很是喜欢。”   梅幼舒神情略为茫然,却不知她何时赠过对方簪子。   王若筠见她一副不知情的样子,心中更是酸楚几分。   她原还想这是梅幼舒从中作出来的事情,却不曾想对方根本就是个不知情的。   想来上回真正想要打她耳光的人是那位珩王殿下了。   一旁王若诗也意识到了这点,心下也只是冷笑。   这小姑娘看着柔柔弱弱甚是无辜,可这世上哪里能有这么干净的人来,要说这事情里面没有小姑娘在其中推波助澜,谁又能信。   几人绕着花园逛着,王若筠面上带笑,客客气气地与梅幼舒说这边亭子历史,又将那边古树的来历,倒也一副周到样子。   只是几人走得久了,小姑娘皮肤便红彤彤一片,热得叫她有些头晕。   王家姐妹走得累了,便走到园中布置的石凳上坐下,便有丫鬟在桌上布置了瓜果茶水来。   梅幼舒只觉得热得难受,对面那两个人却好似没事人一般,她便忍不住小声道:“咱们去阴凉地方可好?”   王若筠还没有来得及答她,一旁一个宫人端来酸梅汤时,却不小心洒到了梅幼舒的身上。   王若筠便斥责那宫人道:“怎么如此大意,还不快些带她去换身衣服?”   那宫人连连道歉,便想扶起梅幼舒离开。   梅幼舒却将那宫人伸过来的手推开了。   她有些迟疑地看向那对姐妹,终于感觉到了违和之处。   她与她们半点交情都没有,好端端的要来带她游园,若是有话要与她说,偏偏这大半天的时间,谁也没有多说什么。   以她的脑袋虽然分析不出来她们的目的,但事出反常必有妖,她不过是珩王府的一个小小妾室,衣服被宫人弄脏了,那位王姑娘却如此紧张。   想来王若筠往日里也是个自视矜贵之人,对于那些伎俩甚不熟练,这才在梅幼舒面前露出了一丝破绽。   然而更关键的是,梅幼舒虽然不聪明,但奈何她有了经验。   先前在孝国公府的时候,她便已经被人故意弄脏过衣服带去了下人房,这才遇见了那个怪异的新郎官。   如今又是这么熟悉的一出,她总不至于再上当一次。   是以小姑娘想明白了这点,心里头颤颤的,面上却不敢露出怯意来。   “不必换了,只弄脏了一点,不妨事的。”   她说罢还朝王家姐妹俩笑了笑,却被对方视作了挑衅。   王若筠脸上的神情便显得有几分牵强起来了。   王若诗则是立马换了个话题道:“你的脸怎么那样红?”   梅幼舒本就热的不行,脸上难受了许久,对方这时才问起,她便细声道:“想来是面皮敏感了些……”   王若诗似笑非笑道:“你瞧我与姐姐都好好的,怎么就你面皮敏感了些,难道是我们的脸皮太厚了?”   梅幼舒不好答这话,却又听王若诗道:“你的脸这样好看,若是被太阳晒坏了可就不好了,我这儿有个帮你降温的法子。”   她说罢便拿了桌上的凉茶壶,在梅幼舒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从她头上浇了下去。   还别说,那凉沁沁的茶水一下便叫小姑娘好似活了过来,整张脸的毛孔仿佛都在张嘴喝水。   王若诗心想这下你总得去换衣服了吧,不仅得换衣服,你还得洗个澡呢。   然而她还来不及得意,忽然后腰一痛,整个人往地上栽去了。   除此之外,她还听到了其他宫人的尖叫声。   她转过头来正要看看是哪个不知死活地敢踹她,却看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的人。   对方面上阴沉得好似暴风雨聚怒阴云前奏,那双深眸单单落在了她的身上,那股子透骨的冷戾便将她死死地钉在了地上。   王若诗见他抬脚走来,整个人几乎都要昏阙过去。   岂料那位珩王殿下走过去却一下子将小姑娘给提了起来。   “那水是浇进你脑子里了是不是?”君楚瑾咬牙切齿地问道。   平日里他对她稍稍用力了些,她就娇气得不行,还一个劲的哭。   结果在外头被人欺负了,还傻傻的坐在那里,他把她养得白白胖胖的,难道就是给别人欺负的吗?   小姑娘的反射弧是格外的长,显然还沉浸在他刚才那一脚的震撼当中。   她竟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当初微珀在梅府踹梅幼岚的那一脚。   难不成这对主仆俩练的都是同一种功夫,踹人一踹一个准。   “别……别这样……”小姑娘挣扎了起来,才发现君楚瑾提着她的领口,叫她脚都挨不着地了。   “她……她是王姑娘的妹妹,王姑娘是、是您未来的……”   皇后暗示过梅幼舒一遍,太后又暗示了她一遍,小姑娘便也再把这份暗示转达给了君楚瑾。   君楚瑾恨不得拎着她甩一甩,把她脑袋里的水给甩出来。   “你给我听好了,我这辈子就是娶头没脑子的猪,也绝不会娶那些不知羞耻满腹鬼蜮伎俩的小人为妻。”他终于将小姑娘放下来了,却直接将她拢入了怀里,正好将她面前衣衫沁湿的地方遮住。   落在王若筠眼中,无疑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而他的话,更是一根明晃晃的刺,直朝王氏姐妹的面门刺来。   君楚瑾将小姑娘打横抱起,全程再没有个旁人一个眼神,直接离开。   许久,王若诗才反应过来,脸都气青了。   “姐姐,我要去告诉姑婆,珩王太欺负人了!”王若诗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王若筠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愈发难堪。   君楚瑾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却发现小姑娘将脑袋埋在他怀里甚是享受的样子。   他上了马车便将对方丢在了座椅上冷冷地看着她。   “我好想您……”   小姑娘扑上来抱着他,黏人得很。   君楚瑾忽然就有一种养不熟的白眼兔子有一天突然养熟了。   他竟然……不生气了。   他这段时间都没有去看她,也甚是想念着她,只是没想到才从圣上那里出来,就听说了她被叫进宫来的消息。   君楚瑾在宫中虽然没有眼目,却有的是人愿意主动告诉他小姑娘的行踪。   他才过去,便瞧见了王家的人在往她头上浇水。   小兔子则好似吓得不会动了一样,脸上还一副“我很好欺负,你别欺负我行吗”的表情。   他气得脑子里都是一片空白。   本来设想的美好相见全都消失不见了。   第一步先把那个碍事的玩意儿踹开,第二步再把小姑娘提起来甩一甩,问问她是不是真的脑子进水了。   这就是他们一个月之后的重聚。   什么狗屁美好,他的肺都差点气炸了。   “你想我,你这一个月都没有问过我去了哪里,你就是这样想我的?”他提她衣领好似上瘾了一般,将她从自己胸口撕扯开,叫她连爪子都挨不到他。   小姑娘则是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说:“您在外面那样辛苦,我又帮不上忙,但也不能给您添堵是不是?”   “是么?那你觉得你今天有没有给我添堵?”君楚瑾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   梅幼舒道:“我真的太热了,若不是王二姑娘那壶冷水,我都要晕过去了……”   实则她当时已经有些眼前发黑的症状,恰好对方那壶冷水,叫她一下子就缓了过来。   之后的事情,小姑娘都来不及做出反应,君楚瑾就忽然冒出来了。   “哦,照你这么说,我岂不是应该谢谢她?”君楚瑾的火气不减反增。   “那倒也不必……”小姑娘讪讪道,抱不到他的人,便抬手抱住他的手臂,弱声问道:“您方才说的是真的吗?”   君楚瑾挑眉,倒也没把她从手臂上甩开了。   “什么?”   “就是您说您要娶一头没脑子的猪做妻子。”小姑娘将他这话倒是记得很牢。   “跟你有关系吗?”君楚瑾说道。   小姑娘糯糯地“嗯”了一声,“我就是那头没脑子的猪嘛……”   君楚瑾默了默。   还别说,他方才骂的确实是她。   她那不怎么灵活的小脑袋在这个时候就突然灵活起来了。   叫他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你记住了,若是再被我发现你被旁人欺负,我就再也不放你出门来了。”他半是威胁半是认真道。   她上回跑出珩王府的事情,他险些就动用了想要把她锁起来的心思,见她吓得小脸煞白,心疼大过了狠心才没能真的动手。   她若是真把他逼急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小姑娘却乖乖地点了点头,道:“您这么辛苦养着我,自己都还忙得没时间欺负我,我怎么可以让别人欺负呢。”   她很是认真地将他的话总结了一遍。   君楚瑾终是没忍住翘起了唇角,心里那丝阴霾也被她哄得散去了。   等珩王殿下的马车到了王府门口,下人们纷纷翘首以待,却见小姑娘一个人被丢了下来,可怜兮兮地回头看着马车,一副被人抛弃的样子。   然而君楚瑾从头到尾却连个影子都没有冒出马车来,车夫便将马车驶走了。   那些下人见小姑娘可怜兮兮的样子,又在心里脑补了一出狗血残忍的剧情来。   瞧瞧,想要找王爷都找进宫里去了,结果被王爷毫不留情地丢回了王府,恐怕往后的日子也不好过了。   这厢宫里王若诗伏在徐太后膝上伤心得不行。   却听徐太后冷冰冰道:“行了,谁叫你往她头上浇水的?”   王若诗顿时僵了僵,抬起头来看着一脸冷肃的徐太后。   “姑婆,您不是说只要将她弄去屋里坏了她名声就行了吗?”   她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   “这是你姐姐的事情,你急什么?”徐太后冷笑道。   王若诗顿时心虚地撇开了眼睛,不敢再吭声了。   王若筠见状,便低声道:“姑婆,我……我不想高攀珩王殿下了。”   她也是个有脸有皮的人,她确实是喜欢君楚瑾,但不至于被对方连续两次那样对待之后,还能贴上去。   徐太后沉声道:“你听好了,你父亲是朝中首辅,你母亲是哀家的侄女儿,你又在哀家膝下栽培了这么多年,配珩王是绰绰有余的,你自甘堕落可以,莫要坠了哀家与你王家的名声。”   王若筠的脸色微微一变,便跪在了徐太后跟前。   “我……我知道了。”   “傻孩子,起来吧。”徐太后将她扶起来,道:“女人这辈子打出生那天开始便是一个坎接着一个坎过来的,你若是在开始的地方便爬不起来了,往后可怎么过?你只要记住哀家不会害你的。”   纵使王若筠知道她这是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红枣的手段,却还是忍不住酸了酸鼻头。   徐太后则将两个姑娘都叫到身边来搂着,一副慈爱的样子。   可她眼底的冰冷却丝毫做不得假的。   这些小丫头到底还是年轻娇气,好在时间还长着,她还可以慢慢教导她们。   然而君楚瑾身为一个王爷,在皇宫里堂而皇之地踹了王家的姑娘到底是个不成体统的事情。   这事情虽然被徐太后碍于王家姑娘的名声压了下来,但这不代表她就可以不追究了。   君楚瑾很快就被圣上叫进了宫去,当着徐太后的面痛斥了一顿。   君楚瑾坐在椅子上,右手搁在扶手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指上的扳指,脸上却没有任何歉意的样子。   “单看背影,我原先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下人,您一向都知道我的眼里不揉沙子,怎晓得那是王家的姑娘。”他说着又勾了勾唇角,道:“可见王家长辈还需多加管束,免得她往后做出了更多失德之事,再叫其他人误会就不好了。”   徐太后不动声色,可王家姐妹的母亲徐氏却险些气翻了。   这哪里是道歉?   这哪里有一丝丝道歉的样子?   她正要发作,却被徐太后一眼给瞪住了。   徐氏这才软了下来,掩面哭了两声。   “殿下这话说的,我家诗儿不过是个孩子,她懂什么……”   圣上便又道:“还不向王家夫人赔个不是?”   君楚瑾沉了脸,正要开口,却听徐太后打断道:“罢了,谁不是孩子呢,你家姑娘知道这是一场误会之后,还能怪他不成?”   徐太后又道:“都是沾亲带故的人,本就是一家的,不必这样计较,过两日珩王便请王家姑娘去府上玩上一日,把误会化解开来,也叫你们之间有些走动才是。”   圣上忙附和说好,和稀泥一般把这事情定了下来。   等君楚瑾回了王府的时候,正是午后,这时候正是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他去了海棠院,府里下人都低着头,谁也不敢在他面前出错。   也是巧了,那李婆子一觉睡醒后,听说珩王殿下最近回来过,便急急忙忙把海棠院那边的衣服拿送去,哪知道刚好就撞见了君楚瑾过来。   她才把呈着衣服的托盘放在了台阶上,转身便瞧见君楚瑾从大门口走来,吓得险些灵魂出窍,又忙转身把衣服拿起来。   君楚瑾走到她身旁,将她叫住。   “这是哪里来的衣裳?”   李婆子战战兢兢道:“是、是今夏的衣裳,天热了,奴婢怕姨娘赶不上穿,这会儿便急忙送过来了。”   君楚瑾伸出手指将那衣服拨开,看那衣服的成色并不是很新鲜,折痕更是尤为明显。   “这是库房里用来给女客备用的衣裳,你说是你给梅姨娘准备的?”他垂眸望着她,俨然早已看穿。   李婆子大惊,倒没想到君楚瑾竟然什么连这种小事都能知道这样清楚。   “不……不是……”   “是谁给你的胆子,胆敢欺骗家主?”他将那衣服砸在她脸上,吓得她腿一软便磕在了地板上。   宋嬷嬷本在午睡,听到了动静忙上前来。   “除了衣服,她这个月可有将为梅姨娘准备的一套石榴红玉的头面送到?”君楚瑾问。   宋嬷嬷垂眸道:“并无。”   “将这婆子拖去水牢好好审问。”君楚瑾吩咐微珀道。   微珀应下,叫人上来捂着婆子的嘴拖下去了。   君楚瑾才看向了宋嬷嬷,“你平日里负责海棠院的事务,便是这样照顾梅姨娘的?”   宋嬷嬷低头道:“按照惯例,姨娘的开销并无不妥,所缺的物件是您宠爱时才有的,府中下人闻风而动,您不来此地,便以为梅姨娘失宠,这才私下里克扣。”   君楚瑾沉思了片刻,便对她道:“你去协同微珀查清楚了,将府里哪些劣奴逐个拔除。”   宋嬷嬷应了个是,便退下去。   如此一来,那些胆敢在这个时候对梅姨娘不敬的人,便会彻底从府中消失。   而那些观望着的下人也会明白,不论梅姨娘受宠还是失宠,那都是他们轻慢不得的人物。   此刻,宋嬷嬷才明白了微珀的用心。 第67章   君楚瑾进了屋, 却见小姑娘坐在榻边看着他,显然是被方才的动静给惊醒的。   “我都不曾见过那婆子……”小姑娘略有些惭愧道。   “你要见她做什么,不过是个下作人。”君楚瑾坐到她身边, 将她抱坐到自己腿上, 揽着她也不嫌热。   小姑娘则靠着他肩膀, 道:“那您是怎么知道她送的衣服是府里为女客准备的衣服?”   君楚瑾对她道:“我自不会知道这些事情,可你的衣服与首饰一向都是我挑选的, 那衣服面料中等,成色却已经很旧, 显然是放了很久, 府上又没有其他女眷,自然只可能是为女客准备的。”   小姑娘恍然地点了点头, 说:“我往后必然也会向宋嬷嬷多多学习, 好替您分忧。”   君楚瑾摸了摸她脑袋, 道:“哪里有那么多的忧要你来替我分, 在你来我王府之前,我的后院也不曾乱过, 你莫要胡思乱想。”   被一眼看穿想法的小姑娘则是羞赧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又把今日白天发生的事情与他细细说了一遍。   “宋嬷嬷同我说过, 真正的老师傅不是靠灵光一闪的机智来解决问题的,靠的是积年累月积攒下来的经验,您说呢?”   君楚瑾道:“她说的不错, 你不过是历事太少, 多吃一些亏也算不得坏事。”   小姑娘如愿地听到他夸自己, 便露出抹浅笑来:“那我往后便跟着宋嬷嬷慢慢学行吗?”   一开始也许她也不知道怎么做才好,但等她有了很多经验之后,她就慢慢会懂的。   君楚瑾望着她,心底容纳着小姑娘的地方便愈发柔软起来。   小姑娘能为了他愿意去理会这些事情,他亦是很高兴。   这些对于他而言是可有可无的,可他心里同样也清楚,想要叫她敞开心怀,就该让她多遇些事情,多与不同的人相处,那样,她便会真正融入在这个大家庭之中。   而不是永无止境地沉浸在那个被排斥的世界里。   他想到那时候他见到她的时候,她总是一个人,是以他总误会她是别有意图的。   如今看来,她一直都是孤孤单单的小可怜。   好在他一直都在。   她现在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他就充当她的勇气和底气。   等她慢慢长大,慢慢脱离那些阴霾,那时候她也许不会再如当下这样依赖他,但她心里会轻快明亮很多。   他虽不舍眼前这个黏糊糊什么都听信自己的小姑娘,但也想叫她做个正常人。   “如此,我正好也有一桩事情想要拜托给梅姨娘呢。”君楚瑾扬起唇对她说道。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没想到她才喊了口号壮壮胆,他就立刻丢了个任务给她。   翌日,梅幼舒穿了件浅青地绣百花镶珍珠云锦裙,那裙面上的花是以银线勾边,白羽填面,又以珍珠镶作蕊心,因天气热,她则外罩了件同色绡纱褙子,薄且微透,镶边却是缎面镶接,上面绣了姿态各异的蝴蝶,又以金线勾勒翅膀上的花纹,总得看来,一件单薄的夏衫,制衣服的人却下了不少功夫。   穿在小姑娘的身上,略显华丽却不累赘繁复。   “真的要我去招待王家姑娘吗?”小姑娘略是迟疑。   若君楚瑾口中的那个王家姑娘正是她所知道的那个,那位却是真正的掌上明珠,名门贵女。   微珀笑了笑说:“我明白你的顾虑,只是以你在王府里的地位,招待她是足够的。”   珩王殿下将她当做珍宝般对待,真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是他的心肝一般的人物。   叫她去招待来王府做客的人,自然是不差的。   前提是,来客并无异心。   单看王家姑娘把自己放在什么地位上了。   待那王若筠来时,便瞧见接见她的竟只有梅幼舒一人。   她紧了紧捏帕子的手指,面上仍是淡泊。   “本该带姐姐四处逛一逛的,可外面天热,这才选了这四面通风的花厅与姐姐先坐下品茶。”   小姑娘的声音甜软柔糯,心想此地并无不妥,这才认认真真对那王若筠说道。   可她却不知,她一身清贵、坦坦荡荡清澈澄然的姿态,丝毫不像个妾室该有的恭敬谦卑,反而叫人不喜。   当日王若筠喊梅幼舒一声妹妹,是为了叫她难堪。   岂料梅幼舒今日喊了王若筠一声姐姐,叫王若筠更加难堪了。   “妹妹是客气了,只是妹妹该谦虚一些的,珩王殿下到底还没有娶妻,你这样贸贸然替他做主,只怕未来的珩王妃也会不喜。”她抿了口茶,悠声说道。   梅幼舒浅浅一笑,说:“姐姐说的是,等王妃进了门后,我自然也就没理由再过问这些了。”   王若筠脸色缓了几分。   微珀便在这时给梅幼舒续了杯茶,梅幼舒才抿了一口,便忽然觉得有些恶心,忍了又忍,也没能忍住掩唇欲吐。   王若筠见状顿时迟疑地打量着她。   “妹妹这是怎么了?”   梅幼舒这症状来得快,去得也快,又缓了口气,道:“该是天热的,没妨碍的。”   可王若筠却好似心里埋了根刺。   “妹妹该不会有了吧?”她扯着唇角,故作打趣道。   梅幼舒没反应过来,却听微珀接过了话道:“就是有了也不稀奇,咱们王爷疼爱姨娘,打姨娘进府那天开始就没有喝一碗避子汤。”   “什么?”王若筠脸上笑再挂不住了,蹙起了眉头,极力忍耐到:“可是他尚未娶正室入门,如何能让她先生下孩子?”   微珀道:“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咱们王爷疼爱姨娘,想她先生下长子,说是姨娘的孩子必然会和姨娘一样讨他欢心,况且那种汤药吃多了也伤身,王爷是舍不得的。”   王若筠被她这一番不要脸的话惊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梅幼舒则是无辜地看着对方的脸色由白变青,最后涨得通红,羞恼里去。   “原来他是想叫我替他气走王姑娘。”梅幼舒顿时了然。   微珀道:“你看出来啦?”   “您方才在我茶里放了什么粉末,恶心了我一下,所以她以为我……有了孩子是吗?”梅幼舒看向她。   微珀扬眉,她的动作快,可兴许是离小姑娘太近了才被对方瞧见了。   “你既然看见了,为什么还要喝?”她问道。   梅幼舒道:“我喊您一声娘,您怎么会害我?”   “若是其他人也这样对你呢?”   小姑娘则是认真道:“我又不傻,其他人这样做我是自然不敢碰的。”   微珀扯了扯唇角,觉得这小闺女傻得恰合她心意。   君楚瑾之所以能想出这个主意,多半也是得了小姑娘的启发。   亏得小姑娘先前那样一闹,叫他一下子看清许多事情,也明白女子心底的柔软与计较。   他既然知道了这点,自然也就知道了同为女子的王家姑娘的弱点。   虽这样做对于一个姑娘家不太地道,但微珀说的全都是大实话,倒也不至于弄虚作假了。   而王若筠回去之后则是彻底把徐太后的说法从脑中抹去,宁死不肯嫁来珩王府。   王家虽然有这个期许,但也不至于真的要磋磨自己的女儿,后来也就作罢。   当天夜里,君楚瑾便趁着风凉的时候将梅幼舒抱上了马车。   奈何小姑娘睡得晚,又睡得沉,等她一早上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换了个地方。   一个没有屋顶的……地方?   “我想给你换个大点的院子,里面的家具都让工匠重新布置过了,也不至于叫你连衣服都放不下了。”君楚瑾见她醒来便对她说道。   以至于小姑娘都来不及惊讶,便先被他带跑了话题。   “您好端端给我换院子做什么?”梅幼舒问他。   “你不是想在院子里种桂花吗?不大一些,怎么满足你呢。”君楚瑾屈起指节敲了敲她脑门,“况且我已经弄了,该给的钱都落到了实处,现在想不弄都来不及了。”   梅幼舒心想也是,便爬坐起来正要下地去,结果她一起身才发现自己压根就不在床上。   她这哪里是躺在了床上?她这一觉醒来直接被某人搬来了船上。   而这船还只是寻常渔夫撑渡的小船。   看着四周碧澄澄的水面,梅幼舒的脸色微微发白。   “您……您带我上岸吧……”   她转身抱住了身边的珩王殿下,怕得不行。   君楚瑾轻笑一声,道:“我瞧你睡得这样舒服,便想试试看把你放在船上,结果你还真的一点都没有醒来。”   很显然,他是故意的。   梅幼舒怯声道:“我最近又没有做错事情,您不能这样吓我,会吓坏的……”   君楚瑾抱着她,问:“你喜欢荷花吗?”   梅幼舒立马摇头,“我不喜欢。”   实则是喜欢的,但万一她说喜欢,对方就要划船带她去采荷花该怎么办?   然而即便小姑娘试图小小的心机一把,君楚瑾还是对她道:“我带你去采荷花吧。”   梅幼舒的动作顿时便僵在了那里。   等君楚瑾划着小船采到了两三朵盛放的粉荷,便令她抱在怀里。   梅幼舒颤颤悠悠将那碗大的荷花抱了满怀,身子轻轻靠在船边,却又不敢真靠,生怕这小船被她倚翻了。   她抬起那双雾茫茫的水润眸子看他,烟眉颦起,眼中带着一丝哀求之意,小船晃一晃,映在她脸侧的荷花花瓣便拍在她雪白的面颊上,叫她险些就哭出来。   君楚瑾忍笑,觉得小姑娘就像是个不知从山野间哪个角落幻变出来的小精怪,偏偏是副又可怜又可爱的样子。   “荷花香吗?”君楚瑾问她。   梅幼舒委屈地点了点头,应道:“香。”   君楚瑾翘起唇角,小姑娘眼眶便立马红了,小心翼翼地挪着位置靠到他的怀里去。   “您再不送我回岸上我就再不理您了。”   君楚瑾吻了吻她眉心,才起身将小船划靠了岸。   只是上了岸后梅幼舒还把脑袋埋在在他怀里,显然是吓坏了。   等君楚瑾将她抱到临水的阁楼上,她才敢问他:“这是哪里?”   君楚瑾道:“这里是一处我用来避暑的庄子。”   梅幼舒被他放在了榻上,便瞧见他想俯下身来亲她。   她羞涩地闭上眼睛,等了许久都不见他亲下来。   等梅幼舒睁开眼时,便见他对她说道:“这几日你便住在这里,我去另一处睡。”   “为何?”她一下子便爬坐起来,将他的手牢牢抓住,“您不喜欢我了吗?”   “没有。”君楚瑾道:“只是天太热了。”   梅幼舒无赖似的攀坐在他怀里,缠着他道:“您怎么都不亲亲我了……”   君楚瑾顺着她的头发问她:“你真的想给我生孩子吗?”   小姑娘有些诧异地看向他,不知道他好端端的怎么突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君楚瑾则是很认真对她道:“我很怕你再偷吃药伤了自己的身子,所以我想你若是不愿意生孩子,那就不勉强你才是,不然你真的落下了什么不好的病根,我便是再心疼都无用了。”   “我那日不是与您说了愿意么?”梅幼舒有些心虚道。   “真的愿意吗?”君楚瑾反问。   梅幼舒道:“真的愿意。”   她生怕他不信,便又忙道:“我本来很不能理解您的,只是后来忽然就想起来那回您吓唬我要将我送给别人的话来,我就忽然又理解您了。”   “为何?”君楚瑾问她。   小姑娘咬了咬唇道:“因为我将您推给王妃了是不是,所以在九重塔上,您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生我的气了,我将您推给别人的心情就好比您要把我送给别人的性质是一样的,是不是?”   小姑娘这番话说得君楚瑾都想热泪盈眶了。   他表达了这么久的心意终于被小姑娘给接收到了,这实在是件值得可喜可贺的事情。   然而……   君楚瑾仍旧是一副迟疑的样子,道:“你莫不是哄我的?”   “怎么会呢……其实、其实我也没有那么想生孩子。”梅幼舒到底还是嫩了一点,见他露出可怜的样子,便忍不住把心底真话说出来了。   “我们姑且就先生一个行吗?”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君楚瑾道:“这样会不会太为难你了?”   小姑娘摇头,道:“不为难。”   经她再三保证,我们的珩王殿下才勉为其难地上了榻。   “若是你觉得为难便说一声。”   小姑娘仍旧傻乎乎道:“不会的,我是愿意的。”   后来只见那软绵绵的小羊把老虎给扑倒了。   老虎张着嘴便把小羊拆吃入腹了。   等小姑娘终于发现自己上当的时候,忙往床下爬去,抽噎道:“算了,您还是找别人去生吧……”   君楚瑾握住她的脚踝,翘起唇角,目光深邃且幽暗,哪里还有方才那副失落的样子。   “小乖乖又说傻话了,旁人可生不出我的孩子。”   她明白了他的心意,他真真是高兴的不得了。   只当夜,君楚瑾却做了一个古怪的梦。   梦里却仍然是那个漂亮的小姑娘。   只是小姑娘的眼里没有光,脸上也没有一丝的表情。   他看到小姑娘因为险些坏了姐妹的姻缘,被郑氏困在了院子里,并没有机会出门来,也没有再与他相遇。   后来小姑娘嫁入了寻常小官的家中,虽然那人官阶不高,但小姑娘却是为人正妻。   然而很快,那人便犯了事情,为了保住自己的官身,便将小姑娘送给了上级,换了一次升官的机会。   等到君楚瑾再看到小姑娘时,却见她身上带着沉甸甸象征着富贵的黄金,金簪金项链金手镯,本是庸俗无比的东西,可戴在小姑娘身上,却显得那些金子都可爱了很多。   君楚瑾觉得自己心都要碎了,因为小姑娘的目光空洞得可怕,他伸出手去,既摸不到她,也没法叫她看到自己。   只是画面一转,小姑娘很快又被更有势力的人瞧见了模样,那人为了占有她,不惜设计将她现任的夫家害死。   于是小姑娘穿戴在身上的衣服与饰品就日渐华丽珍稀起来,真真似个美人玉瓶般,即便不笑不言,也有一种诡异的病态美,叫人挪不开眼,也爱不释手。   直到这户人家也终于在被抖出了所有的恶事,所有的女眷都被送入妓、院,做最下皮肉生意。   其中一个负责此事的人见到小姑娘的美貌之后,猜她就是到了那妓、院也定然会被老鸨暗暗留下重新卖给权贵,便想方设法抢先一步留住,想要拿来为自己疏通官路。   那日小姑娘被人送到了一顶轿前。   君楚瑾就站在一边,瞧见小姑娘看着轿子里的人眼中忽然有了一丝波动。   他扭头看去,却见那个从轿子里走出来脸色冰冷,目光阴沉的男子正是自己。   君楚瑾看见梦里的自己分明是冷冰冰的回绝了怀揣献美心思之人的话。   正当他焦急之时,便瞧见小姑娘不顾旁人阻挠,自己冲上前去。   “求您……求您救救我。”   她仰着头看着他,漂亮的眼睛里倾注了一丝生机。   珩王殿下迈出的步子微微顿住,垂眸看向了她,眉宇间显然有了不耐。   就在君楚瑾想要看清楚梦里的自己到底拒绝没有,却忽然从梦中醒来。   他坐起身,只觉头疼欲裂。   君楚瑾抬手抚了抚额头,却发现自己竟出了一身的汗,不知是被那梦吓得还是热的。   然而他却顾不得许多,忙伸手将身边的小姑娘揽到怀里来,将心中的不安平息下去。   小姑娘嘤咛一声醒来,见他正直愣愣地看着自己,有些惊讶道:“您不睡觉了吗?”   君楚瑾抚着她的背,心神未定。   “我方才做了个梦。”   小姑娘在他身边蹭了蹭,低声道:“我方才也做了个梦。”   君楚瑾问她:“你梦到什么了?”   小姑娘略有些羞涩说:“我梦见您偏要吃我的脚,我怎么都拗不过您……”   君楚瑾却亲了亲她道:“你身上哪里我都爱吃得很。”   后半夜小姑娘小脸酡红,目光微微迷离,被他又折腾了一遍,他却好似上瘾了般,一面啃着她手指,一面问她:“如果我都没有娶到你可怎么办?”   小姑娘道:“您是个有福气的人,怎么会娶不到我呢?”   君楚瑾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她竟然是在自夸。   “你的脸皮愈发厚了,回头洗澡的时候该那丝瓜瓤子搓一搓了。”他笑说。   小姑娘羞得把脑袋顶在他胸口。   君楚瑾缓了口气,好似也唯有这样的亲密才能消弭去他在梦境中的余惊。   他这时才恍然发现,原来小姑娘在他的心里早已经是沉甸甸的,是取代了他心肝一般的存在。 第68章   待梅幼舒的大院子修葺完成之后, 珩王殿下才带小姑娘从避暑庄子里回来。   小姑娘从马车上下来,便尤为惹人注目。   说来也是奇怪,她初来王府的时候虽然白皙, 却更偏向于苍白与病态,像个自闭不爱说话的小可怜一般。   然而叫珩王殿下亲自养护着她一段时日, 出去一圈也没多久,小姑娘就像个剥了壳的荔枝肉般,鲜嫩多汁, 少了雪色的冷白,却多了一份晶莹通透, 让人少不得猜想珩王殿下是不是被她给采阳补阴了。   “也就咱们珩王殿下阳气旺盛,才没脚步虚浮, 有那些被小妖精吸干精气的症状。”门口的老头子说得跟真的似的, 惹得一旁人嗤笑。   “你怎知道咱们府上梅姨娘就不是梅花仙子变得呢, 好坏话不分,当心惹祸上身。”   那老头一想小姑娘如今在府里的地位,顿时也闭上了嘴。   却说君楚瑾带着梅幼舒来到了她要搬入的院子里去, 只瞧见这院名竟然叫“木樨院”。   梅幼舒略是诧异地扫了他一眼。   君楚瑾问她:“你不喜欢吗?”   梅幼舒低声道:“您怎知道我喜欢?”   “我当初给你那么大的权利来许愿, 你也只是想在院子里种桂花,难道不是因为喜欢吗?”他觉得小姑娘的喜好并不难了解, “而且我还知道, 你从前在梅府住处的名字也是你自己取的, 是不是?”   梅幼舒的小脸顿时忍不住红了几分。   是啊, 那时候碧芙说其他姐姐妹妹都用花给自己的住处取名字, 小姑娘其实也喜欢这种雅致感,便悄悄向对方吐露了木樨这个名字。   她那个时候,连自己的喜好都是小心翼翼地藏在心底的。   可是到了珩王殿下面前,就被他这样轻而易举地挖掘出了。   “我叫人在院子里移植了桂花,等到秋天的时候,它们就该能开花了。”   其实不止是小姑娘的院子里。   整个珩王府里他都有种,只是树苗的年龄都不太成熟,想要它们都开花,想来还需要等上一段时日。   那时候,整个珩王府里都会是小姑娘喜欢的味道。   然而他这份惊喜还没有叫她知道,便见她仰着脸对他小声道:“我会一直都陪着您的。”   “嗯……”君楚瑾愣了愣。   又听她有些羞赧道:“您最喜欢的就是我了,对吗?”   他这才反应了过来。   她这是在学他的样子来讨好他。   她想来想去,觉得他最喜欢的就是她了。   所以她就告诉他,她会一直都陪着他,叫他也一直都能喜欢着她。   君楚瑾勾起唇,觉得小姑娘贴心的像个小棉袄一样,大夏天穿在身上也不嫌热的那种。   他心想,人生这样漫长,很多男子都极容易在这个过程变心。   若是他会变心,他就情愿自己从来都没有给过她希望。   没有见过阳光,就不会感受温暖,不会渴望温暖,阴暗之中,自有阴暗的活法,麻木却不痛苦。   他想到先前那莫名的梦境,捧着小姑娘的脸忍不住在她唇上啄了几下。   小姑娘是热乎乎的,摸得着的。   而梦里的一切也都是假的,他不会变心,也不会用那样冷漠和不耐去对待他的小姑娘。   梅幼舒红着脸,四下的仆人也都低下头去假装没有看见。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他将她搂到怀里,贴到心脏的位置。   月末,天气的热度经过了几场暴雨之后终于降了几分下去。   梅幼盈坐在孝国公府的会客厅中,眼底的阴影连脂粉都遮盖不住。   “姐姐怎么突然过来看我了?”梅幼岚穿着一身绛紫描金团花锦裙,脸上敷了厚厚的妆容,身后跟着四个丫鬟两个婆子,正室的派头摆得足足的。   “你这是……”梅幼盈有些不解地看着她的身后,她才轻笑了一声叫后面人都到外面守着。   她这派头都快赶上了宫里的娘娘了。   “姐姐也知道,我嫁来国公府做平妻,与东边院子那位平起平坐,可到底低了她身份一等,总是要在气势上先拿足了才是。”梅幼岚微微笑说。   梅幼盈扫了她一眼,原以为她真的变得沉稳起来,岂料如今一见,她还是从前那副争强好胜的性子。   “姐姐有了身孕了?”不等梅幼盈开口,梅幼岚又好似发现新大陆般惊喜道。   梅幼盈下意识抚了抚肚子,笑说:“是啊,这孩子来之不易,家里都看重得很。”   “哦。”梅幼岚想到自己,情绪又淡了几分,随即道:“那姐姐怎不在家中好生修养,来我这里做什么?该是叫我上门去看你才对。”   梅幼盈道:“妹妹,我家里有个事情想要拜托妹妹。”   “什么事情?”梅幼岚挥着团扇问道。   “我……我家夫君前些日子因为被人诬陷了,竟入了大狱,本想求助他的恩师帮他,可他恩师偏偏已经辞官回了老家,却无能为力。”   “姐夫仕途一向都是极好的,怎好端端的惹了官司,况且咱们父亲不是在大理寺部吗,姐姐回家问过没有?”梅幼岚说道。   梅幼盈嗫嚅道:“这事情父亲做不了主,夫君他……他得罪的是镇国将军……”   梅幼岚目光微闪,道:“姐姐既然想叫我帮你,却还将话说得这样含糊,你叫我怎么帮你?”   梅幼盈别过脸去,她身边的嬷嬷才替她将话说了。   原来是那严子然寻猎到一个美色动人的女子,他那恋美的癖好又复发,一来二去与那女子有了首尾。   可是后来他被人抓了个正着,才知道那美人竟然是镇国将军养在外面的外室。   “就这事情……姐夫虽然能干了些,但到底不是做大事的人,若是如我家夫君一般脚踏实地,也不至于犯下如此简单的事情了。”梅幼岚嘴角噙着一抹自得的笑。   梅幼盈知道这个妹妹的秉性,奈何她又有求于对方,便只能笑着忍下。   “你只管放心吧,这事情我自会与我家夫君说的。”梅幼岚道。   “我自然是信你的,我那妹夫自打娶了你之后就再也没有往府里带过人了,他对你心思只怕更胜平瑶几分呢。”梅幼盈略有些恭维道。   梅幼岚听这话心里愈发欢喜,道:“这也没什么,姐姐也别想太多,这世上能做到不偷腥的男子能有几个?我家夫君是个特别的,我不拘着他,他也不肯出去寻花问柳,有的时候反倒还愁人呢……”   梅幼盈脸上的笑再挂不住,忙打断了她这些叫人牙酸的话,向她连连道谢。   姐妹俩个客气了一番,这才散去。   待梅幼盈离开孝国公府,梅幼岚身边的丫鬟迟疑道:“您是知道二公子的性子的……”   梅幼岚神情略不自然道:“无妨的,看在她是我亲姐姐的面子上,他总是要帮的。”   只待当天晚上她好不容易拦到了邵行墨,才寻着机会将这事情与他说了。   邵行墨在外面才饮了酒回来,一手扶着额,眼睛便看向她。   “你姐姐来求你了?”   梅幼岚挤出笑来,道:“是啊,您也知道,我就这么一个姐姐,我不帮她也说不过去。”   “哦。”他笑应了一声,便继续往前走去。   梅幼岚忙将他拦下,语气带着几分哀求道:“您就帮帮我吧,我好歹也是您的妻子。”   “还记得我的规矩吗?”邵行墨的脸色逐渐冷了下来。   梅幼岚心一跳,立马便收住了话。   “你背着我应承了她?”他抬手抚着她的侧脸。   梅幼岚微微一颤,他的手便猛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别……”   她求饶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被他掐得没气进了。   一旁的下人远远在后面,吓得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再抬起来。   “你听好了,叫她去求珩王府的那个小妾,去求她的三妹妹,若是你再自作主张,我就亲手送你去见阎王。”   他松开手,梅幼岚便立马脱力地坐在了地上。   而后邵行墨又蹲在她面前,拿出一方雪白的帕子来替她擦去脸上化开的脂粉。   “你知道的,我的妻子不是什么人都做得的。”他勾起唇,语调阴柔。   梅幼岚哆嗦着,接过了他手里的帕子,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第69章   这日忽然又下起大雨。   屋檐上积下的尘土被冲刷下来, 天色阴沉沉的。   马车抵达到了宫门前。   有人张了油纸伞迎上前来。   “轰隆——”   众人抬头, 便瞧见天边一道闪电撕开了一道缝隙窜出, 又没入了阴沉的云层后。   君楚瑾下了马车, 入了宫门去。   雨势太大,即便有伞, 一行人的衣摆靴面还是湿透了。   君楚瑾进了大殿,先换了衣服,这才去见了圣上。   “连王家姑娘都不肯嫁你了, 你还想娶妻吗?”圣上问他。   君楚瑾道:“我暂时还无娶妻的想法。”   圣上“嗯”了一声, 随即叫他过去,对他道:“你现在有这个想法也都来不及了。”   他将手中一封拆开过的信封递到了君楚瑾手中。   君楚瑾看过后, 神色渐渐凝重起。   “当年皇叔在战场上先后取了袭国义王和其子珠琅的首级, 震慑住袭兵, 这才换来袭国投诚。   却不想,今日袭国姜王遭我朝人暗算,便翻脸无情,令袭兵将边地蜚镇血洗, 当地镇边将军的头颅被袭兵高高挂起,朕今日一早才收到了这封告急信件。”   “你该明白,袭国修整蛰伏多年, 如今恢复元气不过是想寻衅毁约, 可是朕觉得有些地方实在古怪, 只疑心蜚镇出了暗鬼。”圣上说道。   “明日朕会在朝上与朝臣再议此事, 届时……”他说着便顿住。   君楚瑾了然, 向圣上表明了忠心,道:“微臣自当肝脑涂地。”   圣上面沉如水,抬手将他扶起。   “朕疼你,可惜世道不宁,只能辜负皇叔当年的回护之恩了。”   当日君楚瑾很晚才回王府,他洗得干净了才上了榻,小姑娘钻到他怀里去,伸手摸了摸他眉心。   “您怎么了,是有烦心事了吗?”梅幼舒问他。   君楚瑾将她的小手抓到唇边亲了亲,把白日里的事情简化了对她讲了一遍。   小姑娘愣住了。   “您父亲是个很厉害的人,他当年击败了袭国,还斩了两任君王的首级,您也会平安归来的,对吗?”梅幼舒问道。   “嗯,我与你讲一讲微珀的事情好吗?”   他说:“当年我父亲斩下的第一个首级的主人,正是袭国的义王,后来义王的儿子珠琅为了稳住朝局,急急上位,替父出征,结果同样死在了我父的刀下。”   梅幼舒只认真仔细的听,半点都不敢打岔。   “两任君王战死,袭国却还有皇族可继位,那人就是珠珀,也就是咱们府上的微珀。”   梅幼舒愕然瞪大了眼,“他是义王的后人?”   父死子继,子死孙继,这是正常人的第一反应。   君楚瑾道:“不是,袭国王室太过混乱,义王的皇位是从他皇兄那里抢夺来的,他皇兄留下了两个皇子,长子因为不服管教,常年被软禁,而次子认贼作父,便一直跟着义王行事。   后来义王和他儿子珠琅都死了,袭国的皇位自然又落到了长子的头上。   可是次子是钻营惯了,为了让自己理所当然地成为袭国的王,便设计珠琅的妻子与长子同床,而后第二日人们便发现珠琅的妻子被剖开了肚子,里面的孩子被人活生生取出来。   长子被栽赃做出如此惨无人道的事情,又被次子下毒,便开始逃离袭国皇室。”   然而次子珠姜早就将自己耳目布遍袭国,长子珠珀便在心腹之臣的帮助下逃到了敌国,潜伏进了替他杀了仇人的珩王府邸。   “我那年才十二岁,心里只想着怎么玩,他偏一本正经地要和我商讨大事,又承诺事成之后要分我三座城池,我就生了坏心,叫他扮成嬷嬷我就帮他,他气地转头就走,还骂我没有我父的半分雄风,结果话都没说完就晕倒了。”   “他就是微珀嬷嬷?”梅幼舒从来都没有听过这样曲折的事情,比说书的还要厉害。   “嗯。”君楚瑾道:“他后来毒发,不想留也得留了,然后就留了好多年,中途他也回过袭国,他弟弟知道他还活着,一直都派人在找他。”   只是任凭对方想破了头,也绝想不到,这个大哥能跑到珩王府去,更想不到对方会扮成妇人。   “那这一次去……”梅幼舒隐隐觉得他们都会很危险。   “我要去兑现承诺了,他要回袭国去,我们里应外合,不会出问题的。”他对她道。   “珠姜害他哥哥,也害别人,他在袭国的王位并不牢固,他如今要死了,还想挑起两国战事,里面定然还有内情,只是我一时也查不出,所以我要将你送到皇后身边,以求你周全。”   梅幼舒缓缓点了点头,心里亦是明白他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   他怕她担心,所以他把他的成算全都告诉她了。   而她也会乖乖的,不对任何人说,会等他回来。   君楚瑾则是闭上眼,心中开始反复思考这件事情。   其中不明之处,始终如鲠在喉。   为什么珠姜在这个时候要寻衅起事?   而微珀回袭国的方式也不得不随之变动,实则是更加危险。   月底,君楚瑾离开了京城。   梅幼舒入宫在皇后身边伺候,却能感觉到宫廷内那种异于寻常的气氛。   起初从边地送来的信件十分频繁,且都是捷报。   可后来信件却越发少了,梅幼舒问了之后才知道,后来的信都是加密的内容,直接呈去了圣上那里。   “也不知怎地,我近来总觉得心口绞痛。”皇后说道。   “不若请太医来给您瞧一瞧?”梅幼舒说道。   皇后笑说:“你一提太医,它就不痛了,也并不是什么大事。”   “不若我去替您求个平安符吧?”梅幼舒迟疑道。   皇后扫了她一眼,道:“是替我吗,只怕你想去替珩王求个平安才是真的。”   梅幼舒便有些羞涩地挪开了眼,手指搅动着手里的丝绢。   皇后道:“去吧,多求几个,也能安一安我的心了。”   于是这日一早,梅幼舒便早起登山拜佛,又在心里求愿佛祖保佑君楚瑾平安归来。   “三妹妹。”   梅幼舒正要拜下,却听得有人叫她,她抬头看去,却瞧见了挺着大肚的梅幼盈。   “三妹妹,我如今想见你一面,实在是不容易。”梅幼盈扯了扯唇角,笑得实在牵强。   从珩王府到皇宫,她想见梅幼舒,递贴求人,疏通关系,结果却得来一句“无可奉告”。   这个三妹妹,竟比国公府世子夫人都要难见到。   “三妹妹,我听闻上回是你帮了大哥让他在王爷身边去历练了一阵,他才想通肯回家去了,你如今真是不同以往了。”梅幼盈笑说。   梅幼舒道:“大哥哥是自己想明白了才回家去的,与我没什么关系。”   “你就不必谦虚了。”梅幼盈摸着肚子,想了想道:“我有个事情想请妹妹帮忙……”   她将严子然的事情说了,梅幼舒却仍是沉默地看着她。   “我听闻妹妹如今与镇国将军夫人亦是有些交情,你能不能替我向她求个情,与她家将军说个清楚……”   “我如今在宫中伺候皇后,怕是离不开了……”梅幼舒迟疑道,话中却是拒绝的意思。   梅幼盈蹙眉道:“妹妹当真一点姐妹情分也不顾了吗?”   梅幼舒道:“梅家大人与夫人都已经不肯认我,已经决意不要我这个女儿了,我自然也与你不再是姐妹,你该问问四妹妹有没有什么好主意帮你。”   她想即便当初有姐妹名分在时,她们亦无人拿她当妹妹看待。   就像珩王殿下说的,她是他辛辛苦苦养护出来的心肝肉,她却再不能将自己放到尘埃至低之处叫旁人拿捏了去,也叫他心里难受。   “我求你……”梅幼盈蓦地跪在她脚旁,吓她一跳。   “妹妹,你就帮帮姐姐吧,岚儿说,只有你有办法,看在我肚子里的孩子,他不能没有爹,你就帮帮我吧。”   梅幼舒惊愕地望着她,有些手足无措。   “你快些起来说话……”   她忙去扶对方,结果忽然一个麻袋落下,将她套走。   小姑娘心中骇然无比,还来不及反应便被人丢进了暗室当中。   她吓坏了,趁人离开忙钻出来,正要呼叫,就被人从身后捂住了嘴巴。   “嘘——”   那人身量显然比她高,力气也比她足,是个男人。   “你戴着这簪子可真好看。”   那人在她耳边轻轻说道。   梅幼舒只感觉到发上被人缓缓簪入一物。   “你这样善良,有没有想过你救的是个什么人呢?”   梅幼舒听到这句话,终于意识到身后的人是谁了。   那日她从珩王府逃走,躲进破庙里,在黑暗中看到了一双灰眸。   那是月光落在他眼中的亮光,叫她战战兢兢地发现了他。   “我被后母追杀,沦落至此,我双眼暂时不能视物,不敢乱跑,也找不到东西吃,你可否救救我?”   她又惊又怕,替他处理干净了伤口,又喂了他食物,见他衣衫狼狈,便留了根玉簪给他。   后来她怕君楚瑾追来,便跑出了破庙。   再后来,救他的人等她走后才进来将他带走。   他们只有那样短暂的交错,短到梅幼舒根本就没有放在心里,根本就不记得他这个人。 第70章   “我回去之后便将我的后母, 也就是孝国公夫人活剐了五百刀, 叫她痛死了。   只可惜,她的血都流干了, 我又不擅长削薄片,连一千刀都没有剐到就让她死了。   而我父亲却还对着那个掉进水里泡的面目全非的乞丐婆子痛哭。   呵, 他还想和那乞丐婆子死后同穴,真是可笑。”   “呜……”   梅幼舒哆嗦着,只觉得后背仿佛伏着一只狰狞的恶魔。   “你知道我后母为什么要追杀我吗?”   他至始至终都不需要她问话答话,只要她听着他分享这些愉悦的事情。   “因为她发现她大儿子是被我放毒蛇咬死的, 她就变成了疯狗追着我咬。”他低低沉沉笑起来, 将小姑娘翻过来,正要摩挲小姑娘的唇瓣,便忽然察觉到肩头一阵剧痛。   他松开手,小姑娘便往门口跑去。   可是她一打开门,却听到外面惨叫声响起。   邵行墨缓缓从暗室中走出, 露出了那张苍白的脸来。   “我带你去吧。”   他毫不在意肩上的伤, 握住她的手腕, 将她拖到一个院子里。   她便看见横在地上的黑衣侍卫。   “珩王真的很疼你,他把你送进皇宫里去, 还派了四个亲卫在宫外守着你。   我只怕他们会走漏消息, 好不容易等你出门来,才诱出他们的行踪来, 只有杀了他们, 才能保证没有人会及时地给他传递消息。   也唯有如此, 才方便我在京城行事。”   梅幼舒一面流泪,一面忍着惧意,将话问出了口:“你……你想要做什么?”   “我现在还什么都不能做呢,你放心吧,我会放你回到皇后身边,但你千万不要乱说话。”他说着又扬唇笑说:“不然皇后也未必还会是皇后了。”   “你如今刺我这一下,我就不与你计较了。”他将那簪子拔下来,又重新将簪子收到了怀里,随即对她道:“实则你若在破庙里给我来这么一下,你可能就真的活不到今天了,所以你也不必想着当初为什么没能杀了我了。”   他慢条斯理地掏出了雪色丝绢擦去手上的血迹,轻而易举地将小姑娘的想法看穿了。   梅幼舒被送回皇宫之后,她跌跌撞撞地跑进皇后的宫殿,在看见皇后那瞬间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扑到对方膝前,抱着对方,整个身子都在发颤。   “娘娘……”她再没有碰到这样可怕的人过,只想着立马告诉皇后,让对方将那个恶魔抓起来。   她仰起头来,却瞧见皇后双眼失神地望着远处,在无声流泪。   “你知道吗?”皇后抬手放在她头上,声音里透着一股绝望的意味,“太子薨了。”   梅幼舒脑中登时一片空白。   “那些人没有看好太子,让太子被一杯酒给……毒死了。”皇后悲恸道。   是谁?   梅幼舒立马便想到了邵行墨。   皇后道:“当时和他在一起的人是王进意。”   王进意是谁,是王首辅的儿子,王若筠的哥哥。   也是与君楚瑾还有太子等人走动极近的公子哥。   “但是他不见了,找不到人了,王家的人也找不到他,我甚至要怀疑,凶手会不会就是他……”   “娘娘……”梅幼舒觉得这事情实在蹊跷得很。   “你自己呆在殿里不要胡乱走动,我要去见圣上。”皇后擦了擦脸上的泪,将她推开,起身往外走去。   “娘娘,圣上听到这个消息已经昏过去了,太医说他不能受刺激了。”宫嬷嬷劝道。   皇后道:“我一定要去见他。”   梅幼舒坐在空荡荡的大殿里,想到君楚瑾离开,想到邵行墨的威胁,又想到太子意外的薨逝。   她的心满是惶然,一种对未知危险的恐惧。   皇后一天一夜都没有回来,梅幼舒则是反复地问大殿里的宫人,询问到对方都烦了这个问题,她自己也都烦了。   可是她实在太害怕了。   她很怕皇后回不来了。   好在皇后最后还是回来了,可对方脸色阴沉,竟连圣上一面都没有见到。   “王商壬那个逆臣!”   她掀翻了茶几,双目赤红,几乎透支了全部的精力。   梅幼舒忙将她牵坐下,试图安抚着她。   “只有王首辅陪着圣上,圣上连皇后都不见。”宫嬷嬷解释道。   梅幼舒问:“那太后呢?”   王家一直都与徐太后来往甚密,太后为何都不露面。   “太后早在这些事情前就一直一病不起,人都是昏沉的,更不要替与她说什么了。”宫嬷嬷说道。   n bs  梅幼舒觉得这些巧合得都让人害怕。   而皇后与宫嬷嬷,她们全然沉浸在当下的伤心之中,毫无察觉。   “娘娘,外面围了好些人,都是宫廷侍卫,他们说……说您自今日起不可以随意进出。”那宫人说道。   皇后抬手一拍桌案,正要起身冲出去,却又一阵眩晕坐回了远处。   “王家的人想造反了吗?”皇后心力交瘁道。   梅幼舒迟疑道:“会不会是和孝国公府的人有关……”   皇后扫了她一眼,道:“孝国公府可没有这样的本事。”   梅幼舒正想说出邵行墨的在山庙中所作所为,可又想到对方的威胁,抬头看向殿外,总觉得有人在窥视着这一切。   当下说出这些话,不仅皇后也无能为力,也许还会因此而害了对方……梅幼舒只好暂且将那些事情搁在了肚子里。   “一切都是以圣上的命令而行,我们根本没有办法说动外面的人。”宫嬷嬷焦心道。   皇后疲惫不堪,梅幼舒与宫嬷嬷扶对方进内殿休息。   只一夜过后,后宫仿佛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早膳奴婢试过针了,是没毒的。”宫嬷嬷端来膳食说道。   皇后将她递来的碗推开道:“我不想吃,他们害死我的儿子,困住的我丈夫,如今又想困住我,接下来还想怎样,想要吞并了皇室吗?”   宫嬷嬷脸色微变,似想到了什么。   “圣上子嗣单薄,除了太子殿下,宫里还有个不满十岁的二皇子殿下,您说他会不会有危险?”   皇后顿时激动起来,想要往外走去。   “您去不了。”宫嬷嬷尚且还能冷静说道。   “咱们需要信得过的人去。”宫嬷嬷说着看向了梅幼舒。   皇后愣了愣,也看向了她。   梅幼舒见她们都看着自己,却毫无退后的余地。   “我……我去。”小姑娘让自己看上去尽量没那么害怕。   紧着时间,宫嬷嬷便给梅幼舒换上了宫女的着装,随后又交代她去往惠妃宫中的路线,叫她无比要探知二皇子的情况。   梅幼舒反复在心中默背下后,这才往外走去。   门口的侍卫见她手里端着残茶与杯具,只当她是寻常宫女,这才放行。   梅幼舒走到隐蔽的地方便将茶盘放下,转而顺着宫河往北摸索去路。   也不知是她运气好还是背,偏偏没走多久,就看见一个中年太监扛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往前赶去。   那男孩哭闹不休,挣扎不止,叫那太监一时吃力,忙扯了腰带将对方手腕绑住,口中还念念有词。   梅幼舒从河边拿了块大石头,用力朝那太监脑袋砸去。   那太监连喊都没喊一声,就倒进了河里去。   “宫女姐姐,快救救我。”那二皇子哭道,“我母妃被人勒死了,我要去找父皇母后,让他们把那些恶奴处死。”   梅幼舒替他解开手腕,听得这些事情听得都有些麻木了。   至今为止,这一切对小姑娘而言,就像天崩漏海,地裂岩浆那样可怕的事情一般。   灾难像瘟疫般蔓延传染,让每个人都跌入了一个陷阱里去。   有人想要摧毁皇室还是想要取而代之,她还不得而知。   从袭国侵犯蜚镇开始,宫廷的内部便逐渐乱了。   太子薨逝,圣上病倒,皇后被软禁,惠妃被勒死,二皇子又要被带往何处?   若再往更可怕的地方想一想,那么袭国无缘无故发起的攻击会不会也是与这背后的始作俑者有关?   这一切也许都是一个人所为,那人看准了,一出手,便是狠毒至极,甚至各个关节他都预知了提前处置好一切。   梅幼舒将二皇子带回了皇后宫殿,偏老远她就看见了门口的侍卫,顿时又被难住。   二皇子则是惊喜地要往前跑去,梅幼舒忙将他拉到假山后,但这一番动静已经引起了侍卫的注意。   梅幼舒索性往另一边快速走去,那群侍卫见可疑果然追上来将她拦住。   “是你,你刚才不是从皇后宫殿里出去的?”那人问道。   梅幼舒本就害怕,想要哭,眼泪就流下来了。   “我方才看见……看见有个太监把二皇子殿下往水里推,我害怕,我就回来了……”   她本以为那些侍卫会追问然后过去查看,岂料他们只是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将梅幼舒推回了皇后殿中。   宫嬷嬷见状忙将她拉到了内殿去,皇后也正仔细打量着二皇子,原是对方刚才趁着梅幼舒将人引开之时跑了进去。   正当皇后要与梅幼舒说话时,外面忽然就来了人。   皇后脸色一变,忙将二皇子藏到柜中。 第71章   待她们出来, 才瞧见有个侍卫正阴沉四下打量。   直到对方看见了梅幼舒, 便直接将她带走。   梅幼舒被他带去了另一个陌生的屋子,推开了那扇门,她终是落定了心里的想法。   这人果然是邵行墨。   “是你害死了太子?”梅幼舒忍着心底的恐惧说道。   邵行墨说:“差不多吧, 没想到你竟是个识抬举的人,没有将那些不该说的话说给皇后听。”   梅幼舒不语,他便抓着她,将她扯到桌前,逼她坐下, 又细细为她斟了杯茶水。   梅幼舒蹙起眉,在他身上闻到了一股十分熟悉的香味。   只是她实在想不起来那香味是在何处闻到过。   “你知道什么叫做红颜祸水吗?”邵行墨又为自己添了茶水,颇有种见到故友时,想要促膝长谈的姿态。   梅幼舒沉着脸,一言不发。   他便笑着抿了口茶,说:“就是那种漂亮到成了祸水的女子,这样的女子是注定没有办法得到幸福的。   因为不管她嫁给了谁, 都会害得她的夫君惨死。   因为觊觎她花容月貌的人实在太多了, 这些人里,总有那么一个人在有了权利之后,会试图将她的丈夫杀死,将她掠夺。”   “而那个后来者在得到她之后, 也会吸取前车之鉴, 会叫自己更加强大起来的。”   他的声音轻慢无比, 却叫梅幼舒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就在这时, 外面的人来传报道:“我们的人已经将藏毒的暗箭射中了珩王。”   梅幼舒下意识地站起来,碰翻了凳子。   邵行墨这时又对她道:“往后,我就是你的男人了,你要快些叫自己想通才是。”   梅幼舒习惯地去摸头上的簪,拔下来要往自己脸上划去,却又听他道:“你若是毁了它,我就先弄死皇后。”   小姑娘顿了顿,便是这空挡,足够邵行墨将她手里的簪子夺下。   邵行墨笑说:“你看,你不仅身子软,就连你的心都是软软的,旁人的生死与你何干呢?”   梅幼舒眼眶盈满了泪,脑子里全然是他方才说的红颜祸水。   邵行墨离开,只将她单独关在这个地方,偶尔会过来看看她。   他将她从皇后宫中带出来的目的好似就是为了抽出空过来喝茶,以及用一种异样炽热的目光看着她。   就如他所说的那样。   小姑娘对于他而言,就是最诱人的战利品。   只等局面定下之后,他便会犹如对待一件珍稀宝物一般,将她好生收藏起来,用她来犒赏自己。   梅幼舒则是不知煎熬了多少日,突然在一天夜里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动静。   等她床底有人爬出来的时候,她都因为沉默了太久,而说不出话了。   来人是皇后和二皇子。   梅幼舒激动不已,再灌了好些水下肚,才哑着声音道:“是国公府的邵行墨,那些事情全部都与他有关……”   “我知道了。”皇后望着她眼睛亦是微红,道:“是我对不住你。”   她又言简意赅地与梅幼舒说了皇宫密道。   这密道是近几年才修出来的,然后只能从皇后宫中通往圣上寝宫,更多的出路还未来得及疏通,是以着实鸡肋,还很容易被人发现。   “我不能离开圣上身边,所以我要将二皇子托付给你。”皇后对她说道。   他们三人回到了密道中,中间从一个荒芜的院子里出来,皇后道:“那密道一定会被人发现,我知道这里有个枯井,里面我已经投了干粮和水,你带着二皇子躲在里面。”   那枯井是前朝皇子躲避过的地方,不想风水轮流转,又轮到了今朝的皇子。   “圣上还有一支秘卫,一旦君氏覆灭,他们是不会给反贼任何机会, 会与之同归于尽。”   在这之前,二皇子无论如何都不能落到旁人手中了。   “但凡有一线生机都会有人来寻你们,如若不然,你们便再不能从这个地方出来了。”皇后说道。   二皇子害怕地抓着梅幼舒的手,默默地听着这一切。   梅幼舒带着他躲入古井里,皇后则将四周所有的痕迹全部抹去,又盖上了一个破烂盖子,让这一切看起来毫无破绽。   此后一天一夜,两天两夜,三天三夜,梅幼舒都再没有听到过任何来人动静。   她搂着小皇子,迷迷糊糊中摸了摸他的脑袋,发现他竟发起了高热,便下意识伸手去摸身边的干粮喂他。   然而她喂到他嘴边时候,却只摸到了他干裂的唇。   她这才想起来,他们早就没有水了。   梅幼舒伸手摸索着地上的石头,寻了锋利的地方将指尖刺破,随即喂到了对方口中。   后来的事情她就再无任何意识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耳边再没有滴答的声音,而身下却是柔软的被衾,就连身子都清爽干净。   这里是珩王府。   梅幼舒意识到这点时,心都快要跳出胸口了。   这时梨云打了水端来,看见她醒来一下子便哭了出来。   “殿下……殿下……”   梅幼舒被她抱在怀里,还以为她在喊自己“殿下”。   直到对方终于激动地将话说完整了。   “殿下他回来了!”   梅幼舒张了张嘴,觉得自己好像还在梦里没有醒来。   梨云抱着她哭了一会儿,梅幼舒才哑着声音问她:“他有没有受伤?有没有中毒箭?”   梨云摇头,“他好好的,非常好,现下是袭国的皇室发生了变动,他们当下已经是自顾不暇了。”   梅幼舒听到这话才彻底松了口气。   这么说来,他们是成功了。   “那……那二皇子呢?”她又问道。   梨云愣了愣,没想到她会问到这个,也更没有想好要怎么回答。   “他死了。”梨云说道。   梅幼舒愣住了。   而后梨云告诉她,那二皇子不是发热,是毒发了。   为了控制他,邵行墨早就给他喂了定期要服用解药的毒,当时小皇子是逃出来的,被那太监要拖回去,可却被梅幼舒给带走了。   没有人知道,后来二皇子便在井底毒发身亡。   梅幼舒眼眶微红,这么久以来的担惊受怕都由着眼泪发泄出来了。   梨云细心照顾她将近一个月,君楚瑾都没有再回来过。   他是真的很忙。   在她昏迷的那些日子里,他要清理佞臣,要活捉王家的人,要找到失踪的王进意,要去抄查孝国公府,要给圣上治病,要安抚吓病了的皇后,要将那些反叛侍卫集中审问,要抓住邵行墨,要一面亲自审问,要一面暗查背后的势力等等,他手底下的人全都用上了,甚至都还忙的焦头烂额。   圣上一病不起,朝事落在他肩上,后宫余党未尽,他只怕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来去应付所有的事情,以及边地境况,还有袭国皇室传来的消息。   又过了一段时日,等到桂花开的时候,梅幼舒自睡梦中醒来,毫无防备地看见君楚瑾就坐在床边。   她看到他连胡子都长出来了,整个人清减了些,却给人一种格外可靠安全的感觉。   梅幼舒看着他,原本有一肚子的担心,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他碰过你吗?”君楚瑾冷不防问道。   她听到他开口,心渐渐沉到了水底。   她的目光渐渐黯然。   君楚瑾伸手将她 抱住,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   “你别怕,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小姑娘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就静静地由着他抱着。   而后他甚至都来不及与她交代中间发生的事情,又被外面太监催着离开了。   又等了两个月,梅幼舒从梨云那里听来了一个消息。   君楚瑾要登基了。   圣上将皇位传给了他,并且要在去世前看着他登上皇位。   梨云高兴的不得了,说:“您往后就是圣上的妃子了。”   梅幼舒道:“如果我被其他男人碰过了,他还要我吗?”   梨云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   “您说什么?”   梅幼舒说:“他一定也知道了我被邵行墨带去了另一个房间里待了几日。”   所以在知情人的眼中,都只会认为她不清白了。   小姑娘不知道在想什么,话也变得少了。   梨云看在眼中,心里却挤不出安慰的话来了。   终于在这天外面来了宫里的人。   “姨娘,宫里来了马车,要接你入宫去了。”梨云兴奋道。   梅幼舒有些紧张,又有些害怕,却还是收拾了贴身的衣物上了马车。   等马车走后两个时辰,府外又来了一辆马车。   来人问道:“梅姨娘呢?”   梨云被人传到门口,只疑惑地打量着他道:“您是哪位?”   “我是圣上派来的人,是来接梅姨娘入宫去的。”   梨云更是惊讶:“可是宫里的马车不是已经来接过梅姨娘了吗?”   那人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啊?”   梨云道:“就是两个时辰前的事情啊。”   那人脸色微变,再顾不得问梨云的话,忙掉头走了。   梅幼舒是在梅府的后门见到郑氏的。   彼时她被人绑住了手脚,有堵住了嘴,犹如砧板上的鱼般。   郑氏对她道:“惠儿那个贱人已经被我亲手勒死了。”   梅幼舒只目光冷淡地看着她。   她却恨透了小姑娘这样的淡然。   “我不会对你动手,因为我要把你从哪里来送回哪里去。”郑氏冷笑。   “你母亲是个下等的娼、妓,你也是。”她对梅幼舒道:“不管是多么美丽的女人,只要她被其他男人污了身子,那么这辈子都不会得到任何一个男人真心的爱,你明白吗?”   她说罢便自己先笑了起来。   随后车夫便将梅幼舒塞回了马车里,迅速离开京城。   郑氏闭了闭眼,觉得自己已经没有更多的力气了。   是以当大批的官兵围住梅府的时候,郑氏都不跑了。   那个男人大步朝她走来,微颤的手指出卖了他的愤怒。   “她人呢?”   郑氏没想到他会发现的这样快。   “她……她也许已经不贞洁了……”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他猛地揪住了头发,一旁侍卫忙将君楚瑾拦下。   “您还要探问梅姨娘的下落……”那侍卫劝道。   君楚瑾闭了闭眼,敛去眼中的赤红,问她:“你可是觉得这样我就拿你没办法了?”   郑氏扯了扯唇角道:“要我告诉你也行,但我要你出一份告示,一份与梅幼舒恩断义绝的告示。”   君楚瑾凝视她许久,随即让人将昏迷的梅幼岚带上来。   便是当着郑氏的面,那些人便手起刀落斩断了梅幼岚一只左手。 第72章   郑氏麻木地看过去, 说:“她不过是个反贼的妻子,活着也只会连累梅府, 死了倒也干净。”   她说罢转身便猛地往墙上撞去,好在被人拦了下来。   她却丝毫不惧的样子看向君楚瑾道:“你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君楚瑾忍了又忍,只让人拿来纸笔,在纸上写下数行字来, 随即将那墨水未干的纸丢在了郑氏的脸上。   郑氏看过那纸上的内容, 想象到小姑娘绝望的神情, 心里既悲又喜。   她想如果不是梅幼舒,梅府就不会有这一天,如果不是她, 大女儿就不会被邵行墨设计,小女儿也不会被邵行墨误会, 她的长子更不会与父母离心离德, 去听一个小贱人的话。   她们梅府也就不至于会被邵行墨那个疯子所连累。   而她自己,被人羡慕的好姻缘也不会被王氏和梅幼舒这对母女给毁了。   她低呢喃道:“她被人送去了江南, 具体在哪里……我特意吩咐了车夫不要告诉任何人, 包括我。”   她说罢便笑了,“因为我知道, 我必然会忍不住招认出来的。”   君楚瑾再不看她一眼,转身离去时却吩咐身边人道:“直接绞死——”   郑氏看着那些人拿来麻绳, 藏在身后的手却在不自觉地打颤。   她以为自己真的能豁出去了, 只是没想到, 死到临头, 她还是怕了。   梅幼岚的左手被人胡乱洒了药粉包裹了起来。   而那只被斩断后浸在血污中的手则显得异常恐怖。   几日后梅幼岚被人从梅府丢回牢房里,与之对应牢房的角落里却坐着薛平瑶。   她看着对方凄惨的下场,忽然也意识到自己也许会命不久矣。   薛慎文好不容易疏通关系来看她,问道:“你当真没有参与过邵家谋逆的事情?”   薛平瑶摇头,说:“哥哥,我想见一个人,你能替我叫他来吗?”   薛慎文愣了愣,道:“你这个时候了还……”   “我怕是难逃一死,就算流放,难道会比死要好吗,你替我叫他来,我想见他最后一面。”   薛慎文叹了口气,只有应下。   薛平瑶也不知在牢里等了多久,终于等来了梅年锦。   “我听闻你要见我。”   梅年锦站在外面,看着她,目光却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   薛平瑶道:“我知道梅幼舒在哪里?”   梅年锦略有些惊愕,却不太信她。   “我一直都在梅幼岚屋子里放了耳目,我的人听见她与她的母亲谈过此事,她们都想毁了梅幼舒,所以要将她送去妓院,只怕梅夫人花了很大的力气打点好那些人事,那边的人接到梅幼舒后,便会叫她接客。”   梅年锦握紧了拳,脸色阴沉无比。   整个梅府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都极力站在邵行墨这一边,不论怎么清算,谋逆之罪灭门也不为过。   是他与君楚瑾说,哪怕为了不给小姑娘招来太多的仇怨,也该放梅府一条生路。   君楚瑾答应了,可是小姑娘却反被报复了。   郑氏和梅幼岚贪婪卑劣,不珍惜这线生机,到死都还想着害人,其心剖开来只怕也难读懂她们的恶毒。   至毒妇人心,他今日算是从自己的母亲和妹妹身上领略过了。   “若你不曾参与邵家的事情,我会替你求情,让你回到薛府去。”梅年锦对她说道。   他说完这话便离开了牢房。   薛平瑶听了他的话后,则是抱膝痛哭。   他从来都没有辜负过自己,当初梅幼舒与她说的时候,她大可以追问清楚,可她当时眼里只有那个优秀的表哥。   她被虚荣蒙蔽了眼睛,宁可自欺欺人也不愿意相信梅年锦就是当年与自己定情的人。   她心里很清楚,她错过的是什么。   那种不会大富大贵,却一定会平安喜乐、琴瑟和谐的一生,包括那个男子,都永远不会再属于她了。   再说君楚瑾派人分散无数人手去追寻,却都一无所获。   这次不似小姑娘上回那般破绽百出。   郑氏为了叫她给自己陪葬,着实是下了不少功夫,短时间内,竟是半点痕迹也无。   君楚瑾虽然没有去过江南,但听说过那个地方。   然而他却也知道,那里是小姑娘的噩梦最开始的地方。   他一刻不敢耽搁,快马加鞭,可等他到了那里,只看到了江南一派繁华与热闹。   碧水石桥,街廊画窗,一群娇妩的女子斜坐在二楼的栏边,团扇掩面,说话的口音都带着软糯,目光新奇地瞧着外来之客窃窃私语。   然而很快,一行人带刀冲了进去,那群莺燕一般的女子便尖叫着散开。   搜罗了无数家明楼暗馆,却始终没有寻到小姑娘。   君楚瑾在驿馆里等各路人来回禀,甚至都不敢离开一步。   他生怕自己离开了,就会错过其他分路去寻的人马回禀的消息。   他闭上眼睛,脑子里都是小姑娘沉默不语的样子。   外面又有人回来,他立在窗子却不敢回头去看。   “公子,我抓到了当地一个富商之子。”   这人的回话与先前的都不同。   君楚瑾回头看他,见他将头磕在地上,十分卑微。   可对方却带来了对于君楚瑾来说,至珍至贵的消息。   “他曾见过小夫人。”那人说道。   在君楚瑾手下做事的人,一级压着一级。   对于主子来说,是丢失了爱妾。   可对于那几百号人来说,这是一个机会。   平日里无风无浪的时候,自然也都平庸。   一旦风浪掀起,为了抓住这样的机会,他们都会使出浑身的解数去找人。   此人便更是连做了好几日的记录,将小姑娘浑身上下的东西以及家世背景都分析了一遍,最后竟从一个烟花女子身上找到了一件疑似小姑娘的珠钗。   虽是疑似,但他还是将那地方底朝天找了一遍,却仍旧没有结果。   最后花了全部的家当才买来了那烟花女子透露出珠钗的来源。   最后找到了她的金主,是个脑满肥肠的胖子。   那胖子常年流连风月场所,只是前几日不知怎地就伤了一只眼睛,至今仍未恢复能够视物。   这日,他本正在花楼喝酒,却忽然被一群人给带走。   他见那些人个个魁梧且凶神恶煞,只当是一群杀人不见血的土匪,战战兢兢求饶,却见到了一个黑袍冷面的男子。   那男子的看着他的目光,犹如看待一只蝼蚁般,异常冷峻。   他挺了挺肥胖的身子,正要开口,却见对方忽然蹲在他面前,用一种平静地声音问他:“你的眼 睛是谁伤的?”   胖子迟疑道:“你……你是何人?”   君楚瑾沉默地望着他,随即接过了随从递来的珠钗问他:“这物你是从何得来?”   那胖子看到这东西,顿时便想起了前些时候发生的事情。   “自然是……是个妓、女身上的东西。”   那妓、女二字几乎刺伤了君楚瑾的耳朵。   他闭了闭眼,随即让人将人提起来在院子里用了一段酷刑让他将事情交代清楚,随即叫对方带路。   对方所到之处,是个极为偏僻的花楼。   当老鸨知道了君楚瑾的来意之后,则是脸色古怪地将他带到了一扇门前。   随从想抢在他前面先一步进去查看,却被他推开。   他让他们都在外面候着,这才伸手将门推开。   屋子里的布局略有些雅致。   金罗锦帐,美人瓷瓶,漆红木雕,还有字画琴鼓与诗集。   他往里走去,没有看到记忆中的小姑娘,却在绕过一段刺绣纱屏后,看到床头一段锁链。   他想起自己曾告诉过小姑娘锁芙蕖一物,是专门锁那些不听话人的工具。   后来他见她实在怕得很,又告诉她那是假的。   顺着那截铁链,他一直走到了墙角下,看到了墙角下的柜子。   他的心骤然一抽,缓缓蹲下身去,将那矮柜的门打开来。   柜子里缩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小姑娘,她手腕上正是锁链的另一头,雪色的中衣上都是干涸点点的血迹。   她唇瓣干裂,手指上全都是细小的划痕与伤口,连指甲都劈裂凝固着血痂。   “出来……”他的声音略有些喑哑。   小姑娘却好似听不见一般,不为所动。   他伸手去碰她,却被她反手打了出来。   她红着眼睛看也不看他,声音似呦呦泣鸣的小鹿一般,小小的,嘤嘤呓语。   “碰脏了……他会讨厌我的……”   她揪出被他碰过的手臂,纤细苍白的手指似乎想将他碰过的地方搓干净。   她打人的力气也很小很小,甚至都没有任何的痛,仅仅只能传递出一种抗拒的意思,却根本就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可是君楚瑾却觉得自己的心上被一只手攥在拳头里,几乎要缓不过气来。   他总觉得自己的喜欢是多过她对自己的喜欢的。   总觉得两个人相处之中,在感情上他才是先付出的人。   他却没有想过,要诱哄她迈出一步来喜欢他本来就不是个简单的事情。   她不擅长表达,却会将他当做心里的一盏灯。   人死灯灭,他在,灯便长年照亮,为她驱散阴霾。   他若厌弃了她,对她来说,便是尝试过温暖微光之后的又一次黑暗。   她不似其他人那般幸运。   可以死在第一个坎,第二个坎,第三个坎,免于人世间的苦难。   而她经历了无数的黑暗,却还活着。   哪怕被郑氏送来了这个地方,也还活着。   因为有他的存在,她连自缢都是不敢的。   因为他最喜欢她了。   她答应了他,要一直都陪着他的。 第73章   君楚瑾进了那屋子之后, 足足耗了半个时辰之久。   就在外面的人忍耐不住想要进去的时候,门又重新被人打开。   而躺在他臂弯间的,是个羸弱苍白双目紧闭的小姑娘。   老鸨在看到对方时下意识颤了颤。   君楚瑾走到侍卫身旁,令对方抽出随身的刀来。   他单手接过, 便将那带路的胖子的喉咙一刀捅穿。   楼里的人纷纷都压低了头,连呼吸都压抑着, 不敢被对方注意到。   “将这座楼烧干净了, 不准放任何人离开。”君楚瑾眼底凝固着坚冰,沉声说道。   那老鸨一听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扑跪在地上抱住了君楚瑾的一只脚。   “大爷, 我没有逼她我没有逼她……”她吓得近乎语无伦次:“我认得她娘的,是她娘早她小时候把她关在柜子里把她吓成了个傻子……   只是京城里有贵人逼着我接到她以后让她接客, 我虽然用锁芙蕖绑着她但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那个男人自己喝醉酒闯进屋去吓到了她,才被她伤了眼睛。   她从那天开始就自己钻进了柜子里, 我想劝她出来还被她抓破皮了, 就算这样我可怜她也没有逼她……”   这老鸨的话是半真半假, 京城里的人都不是她们能轻易得罪的人。   她一方面固然是可怜小姑娘, 但也不至于可怜到会护着对方。   只不过在心里想为自己留着退路, 觉得小姑娘这幅姿容在京城里能得罪那样本事的贵人,自然也能攀得上有本事的贵人。   她怕自己变成炮灰,这才对小姑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岂料今日真的有人来了, 这人周身贵气逼人, 行事无所顾忌, 要杀就杀, 要放火烧死整个楼里的人便轻飘飘吩咐出口,她若不求,岂有活路。   然而她话未说完便被他猛地踹开,心口一阵绞痛,也再说不出话了。   她眼见着贵人抱着小姑娘离开,以为自己小命难保。   却见一个侍卫将她提起来道:“给你一刻钟的时间带人离开,不然生死自负。”   她一听这话,眼泪便又哭又笑去收拾东西,再不敢贪想自己在这楼里多年耗费的钱财。   小姑娘终于重新回到了君楚瑾的身边。   看似应该圆满起来,可这中间却出现了一点小小的差错。   “府上的人说,她最怕的东西就是柜子和一些封闭狭小黑暗的地方。”梅年锦说道。   君楚瑾脸色微白。   过去有那样多的迹象都说明了这点。   小姑娘被关在梅府杂物房的时候,小姑娘让他摘去帐子的时候……   “她幼时曾被她母亲关在柜子里过。”君楚瑾有些艰涩道。   他从前派人去打探,却都不曾打探到这样私密的事情。   回来之后他又派人打探这些事情,终于又知道了更多。   小姑娘的幼年和旁人是不一样的。   与其说王氏想要利用她,倒不如说是王氏将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了她的身上。   小姑娘懵懵懂懂时便胆子小的像个小兔子一样,跑不动的时候会哭,会颤抖,却没有挣扎的能力。   在她性格成型之前,又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她便吓破了兔子胆,看似只是个胆小的小姑娘,实则心里比任何人都要胆怯恐惧。   可是那日他见到她的时候,却是她自己吓得主动躲进了她阴影至深的柜子里。   回到京城之后,她根本就不认得他了。   他不敢碰她,不敢放任她不吃不喝,却也不敢逼迫她。   然而 小姑娘在看见梅年锦时却朝对方伸出了手去,君楚瑾当时便觉得心口一窒。   梅幼舒被梅年锦带回去照顾,终于渐渐好转了许多。   君楚瑾初时还能忍耐,可是后来睡梦中都会被吓醒,总觉得小姑娘会丢失,会受伤。   他便时常半夜里翻墙进她的屋里,趁她睡着的时候坐在床边细细抚摸着她,唯有这个时候他的心才平静下来。   他生怕她吃穿不合心意,每天晚上都会在她枕边放些她从前喜欢的东西,有时候是个点心,有时候是个木偶,还有一些漂亮的绢花簪子。   这天夜里他又来看她,才放下东西,便瞧见她睁开了眼睛望着自己。   小姑娘怯怯地看着他,却伸手将他放在床头的一个桂花香囊捉住抱在怀里。   “你喜欢吗?”他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问她。   小姑娘迟疑地点了点头。   “我以后晚上都来看你行吗?”君楚瑾问道。   小姑娘不说话,还是拿漆黑的眸子望着他。   他便失落道:“我若是看不见你,就睡不着,会做噩梦。”   他垂着眸子,很是可怜的样子。   小姑娘听到做噩梦,甚是有同病相怜之感,又想到他这些日子送来的东西她都很喜欢,便万分为难地点头答应了。   君楚瑾扬起唇角,很想将她抱到怀里来揉一揉,可是却一点都不敢有逾越之举。   后来他每天晚上都来,小姑娘竟也渐渐习惯了。   直到有一天,君楚瑾对她道:“今天外面有灯会,彻夜通宵都会亮着灯,我带你去灯会上好不好?”   小姑娘觉得不困,便点了点头,被他带出去了。   等后半夜君楚瑾送她回来的时候,梅年锦便冲上来打了他一拳。   “你把她带去哪里了!”   丫鬟说她的房门都是开着的,梅年锦险些就以为自己把她弄丢了,吓得大半夜到处去找人。   君楚瑾毫无防备地被揍了一拳,也没想要还手,小姑娘便急切地挡在了他面前。   梅年锦愣了愣,没想到她不仅不怕君楚瑾了,还会护着对方。   君楚瑾也是愣住了。   小姑娘近乎哀求地扯住梅年锦的衣摆,梅年锦才摸了摸她脑袋离开。   第二日,梅年锦便瞧见小姑娘坐在墙下的石桌旁,似乎在发呆。   他走过去问她:“你是不是喜欢他?”   小姑娘错愕地看着他,仍旧是一言不发。   梅年锦又习惯地摸了摸她脑袋,想要安抚她。   等到半夜里,小姑娘睡梦中迷迷糊糊地感觉指头痒痒的,睁开眼却见君楚瑾就坐在床头亲她手指。   她有些羞涩地缩回了手,爬坐起来了。   然而她却冷不防地看到了君楚瑾脸上的泪痕。   她从来都没有看过他哭。   她在枕头底下摸出一张叠整齐的帕子,俯过身去替他擦眼泪。   君楚瑾却抓住她的手按在了心口,哑涩道:“我心里疼。”   小姑娘有些茫然,却仍旧抬手替他顺着心口,一下又一下的,轻柔而体贴。   “您还疼吗?”   君楚瑾在听到她的声音后整个人却都怔愣住了。   小姑娘以为他没有听清,又小声重复了一遍。   “您还疼不疼了?”   君楚瑾立马说道:“不疼了。”   小姑娘缩回了手,两个人又安静了下来。 第74章   “我都看见了。”她曲起腿, 抱着膝, 团成了小小的一只。   君楚瑾心里激动得很, 却不敢吓到她, 只轻声问她:“什么?”   “您写下的告示。”她小声道。   在离开京城的路上, 车夫拿来了一张告示给她。   那告示上是以君楚瑾的口吻来写的。   他说她不干净了, 他不想要她了,他要告诉天下人, 他再也不会喜欢她了。   这对于小姑娘来说,便是柔软心底里突然冒出来的一根刺。   是自内心刺探而出, 而非外侵的伤。   她最怕的事情, 应验了。   所以后来, 即便被他救了回来,她的潜意识里也不想留在他的身边。   她觉得他一定会为了负责任而继续照顾她。   可是小姑娘宁可永远一个人,也不想变成这样的负担。   所以她就跟梅年锦走了,她想如果君楚瑾真的不喜欢她, 就可以借此摆脱她了。   君楚瑾再也忍耐不得, 伸手将小姑娘抱到了怀里,将她紧紧地按在胸口。   “我没有。”   他闭了闭眼,恨透了那时候的疏忽大意。   “郑氏将你绑走, 她说要我写下与你恩断义绝的告示才肯告知我,我当时是写了,可只是为了应付她, 转头我便把那张纸给撕了。”   至于小姑娘看到的那一张, 那该是郑氏一早就伪造好的东西。   “那些……全部都是假的。”   他又忍不住亲着她脑袋, 对她道:“你是我的心肝,我绝舍不得这样待你。”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眼眶又有了湿意。   “我不干净了,您也还要我吗?”   君楚瑾下巴蹭着她发顶,也唯有她在自己怀里的时候,才能填补他心上缺少的那一块。   “我最怕的是……你没能等我回来,我要谢谢你,在发生那么多的坏事之后,你还愿意活着等我。”他缓了缓又说:“如果你死了,我一定会和你一起死掉。”   梅幼舒不信道:“您骗人。”   君楚瑾道:“不骗你。”   “那些欺负你的坏人都已经死了,如果你死了,被他们欺负去了怎么办?”他闭上眼睛道,“地底下黑漆漆的,你一定也会很害怕。”   “您又说傻话。”小姑娘埋在他怀里,声音微弱得像是小猫儿一般,“您都有江山了。”   “可你不是只有我么……”君楚瑾道:“我也是个痴情种子,为了心爱的人要死要活,又不丢人。”   他说这些话,竟然一点都不觉臊得慌,甚至很认真很认真。   他说得不是假话。   若是小姑娘没了,他未必会做出自尽的事情来。   可他却不会再能吃好睡好,他会把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耗去,耗在那些分散他注意力的事务上,将他最后一点精气都耗在琐事上。   等他闭上眼睛的时候,就可以去见小姑娘了。   梅幼舒躺在他的怀里睡了一夜,等天亮的时候,看见他还在身边。   君楚瑾道:“你能不能跟我回去,我不能再将你留在外面了?”   哪怕他呆在地方再危险再不安全,他也不敢再将她放到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了。   梅幼舒问道:“您要接我去宫里吗?”   君楚瑾点头说:“做我的皇后可好?”   她听了这话也不惊讶,只是想了一会儿,说:“我不想做皇后。”   “为什么?”他对她道:“微珀如今是袭国的王,他认了你做女儿,你做我的皇后,不会有人敢说话的。”   梅幼舒道:“那……那就等我给您生了孩子以后再说,行吗?”   君楚瑾又岂会驳她的要求,只要她愿意与他进宫,他怎样都是好的。   一个月后,梅幼舒便以袭国公主的身份被封为了皇贵妃。   小姑娘出嫁之前看见了微珀,或者说是珠珀。   他摸着她的脑袋说:“我这一辈子为的就是报仇,往后也不知道有没有子嗣了,就算有,想来我也看不见他长大了,能有你这样的女儿,我也是欢喜的。”   在他的脸上横亘着一刀刀疤,看起来有些恐怖。   梅幼舒却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您为了回到袭国皇室,受了很多的苦吗?”   微珀说:“我为了复仇而活,回去的每一步,我走得都极为痛快,包括我脸上这道刀疤。”   他想了想又对梅幼舒说:“他有没有告诉你他中了毒箭?”   梅幼舒茫然地看着他。   “他是中了毒箭的,同时也知道了先帝的处境,也知道你身边的侍卫全都杳无音信了,因而他选择了最快也是最疼的方法去治疗,他让军医为他挖去了毒肉。”   梅幼舒的脸色一下子便有些惨白。   “傻姑娘,你记住了,你所看到的是恐惧与慌乱,而他所承担的是你的无数倍,你虽参与在其中,可是你并不能纵观全局,他却要瞻前顾后,他一路走来,心里少不得都是靠你来支撑的,可是你不信任他,那才会叫他大乱阵脚。”   梅幼舒怔愣着想,心中略有些恍然。   当日宫变,她所知道的,仅是皇后告诉她的,以及邵行墨想要让她知道而感知痛苦的。   她甚至都不知道太子为什么要死,邵行墨为什么要做这些,也不知道君楚瑾在外面到底是如何脱险,又是如何取得胜利回来的。   她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大浪掀来时候被迫无助漂泊在海面上的一片叶子。   而后她看见他回来了,也并不能真的体会到他的辛苦,而是中了邵行墨的“奸计”,陷入了红颜祸水的自卑之中。   “我不懂他,不能替他分忧,站在他身边只会叫他一个人更辛苦。”梅幼舒泪目道。   “没错。”微珀道:“他应该选一个强悍的女子来帮他的。”   “可是那些能干之人,不论是男是女都是可以被取代的,只有你是不能取代的。”   梅幼舒望着他,又听他说:“就好像一个人生来只有一副心肝是一样的道理。”   小姑娘面上略有些恍惚,心里却忽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触。   她离开微珀身边时,却觉得微珀看着她的目光是有些复杂的,里面好似也藏了很多她不知道的心事。   她回过头去,看着前方的路,顿时又明白过来。   他看的不是她,是她要去的那个国家的方向。   他在那里,尚且还有牵挂吗?   这一场战争致使两国死伤无数,最终十分俗套地以和亲的方式来加固和平之约,没有任何人敢提出异议。   因为除了和平之位,他们谁也斗不赢谁,却都会让两国的百姓陷入战争的灾难当众。   小姑娘入了朝,赐封号为舒。   这许是君楚瑾要留着她名字的用意,也许是希望她往后能真正过上舒心安坦的生活。   后宫无一人,唯独一个舒贵妃。   这并非是史无前例的例子,却是极为罕见的。   然而梅幼舒却没有感知到任何压力,好似在她的上方有人为她硬生生撑开了一片晴天。   可是小姑娘心里却对此一清二楚。   “您能给我讲一讲发生的一切吗?”她靠在君楚瑾怀里,目光愈发沉静。   她明白他在努力保护着她,不想叫她和他一起承担任何不好的事情。   可她却不能真的只顾着自己快活。   君楚瑾便握着她的手与她说了好多好多的事情。   梅幼舒却突然想到了什么。   “我想为您立个功可好?”她颇是期待地看着他。   君楚瑾刮了刮她的脸,亦不拘着她。   做的好,他便夸夸她,做的不好,他也会去教她如何去做好。   总之,他再不会自作主张地去为她好了。   梅幼舒却显然真的想到了什么。   她是个笨的,极难有聪明的时候。   可这并不妨碍她会归纳总结经验出来。   “荆嬷嬷,舒贵妃来了……”   冷清的大殿外面,宫人匆匆进来同徐太后身边的荆嬷嬷回禀。   荆嬷嬷皱了皱眉,说:“你没有告诉她徐太后沉睡不醒吗?”   宫人道:“都说了,可是那舒贵妃看着娇娇柔柔的,却坚持得很。”   荆嬷嬷冷着脸道:“那就让她进去吧。”   宫人这才快速出去将人领进屋来了。   “贵妃娘娘,里头病气重,仔细着身子,不然圣上怪罪下来,咱们谁都担待不起的。”宫人细声说道。   梅幼舒的脸色颇是冷淡,丝毫没有理会。   她鲜少有这样的神色,却并非是自持身份,而是在她心底一直压着一件事情,叫她记挂了许久。   她走近屋去,便在屋里闻到了那种异常浓而苦涩的药味。   屋子里闷且压抑,那种气味密集浓郁得让人反感作呕。   她走到床前,看到徐太后果真躺在床上双目紧闭。   梅幼舒却对着对方说道:“邵行墨全都说了,也说了您其实一直都在装病。”   不等旁人露出惊愕的神情,床上的人便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向她。   “你说谁?”徐太后似乎听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名字,“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梅幼舒本来只是诈她,结果见她真的忍不住醒了,便转头道:“您屋里的药味实在太重了,梨云,你去将窗子打开。”   她吩咐身后的人,梨云便二话不说走到窗前,将那封闭已久的窗子推开。   刹那间,外面新鲜的空气立马争先恐后地涌进屋来。   徐太后猛地咳嗽起来,指着她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曾经在邵行墨身上闻到一种香味,我想了很久才想起来,这种香味我是在您这里闻到过的。”梅幼舒低声说,“圣上说,邵行墨没有本事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王家的人说,您病倒前是交代他们一定要在宫里占得先机,想必也是您交代他们,要与邵行墨联手。”   “我只是想不明白,您为什么要害先帝……”她口中的先帝正是上一任皇帝。   而如今,君家就只有君楚瑾一人了。   “我为什么不能害他,他又不是我亲生的!”徐太后冷笑道。   她没想到,第一个找到自己这里来的人竟然是个比蚂蚁都强不了多少的小姑娘。   “是这样么……”小姑娘慢慢往后退去,眉头逐渐颦起。   而其他宫人竟与她是一致的动作。   因为药味散去之后,屋子里反而被一种恶臭味取而代之。   荆嬷嬷脸色微变,随即上前对梅幼舒道:“还劳烦贵妃去外殿说话。”   梅幼舒让梨云带其他人留下,自己则是与荆嬷嬷走到了外面去。   荆嬷嬷便二话不说跪在了她面前,道:“还望贵妃饶奴婢一条小命,太后她最初也不想将事情闹得这么大,只是瞧不惯前皇后,想要扶持惠妃而已,是邵行墨那个疯子将事情闹大的,太后收不了场了,便只能装病昏死……”   她话还未说完,梨云便面色惨白地从里面跑出来,对梅幼舒道:“娘娘,找到了。”   “王进意的尸体就藏在太后的床底下。”   她话音落,在场的所有人脸色都骤然一变。   梅幼舒觉得有些反胃,却又强行忍下,对荆嬷嬷道:“你继续说罢。”   荆嬷嬷苦着脸,道:“在邵行墨小的时候,太后便……便对他动手动脚的……”   那是一次偶然的机会,孝国公夫人带着两个儿子进宫来,也不知怎地,四十多岁的徐太后便瞧见了邵行墨,将他带回了殿中,哄着他竟将他骗去了榻上,剥去他的衣衫亵玩。   后来孝国公夫人知道了这事情之后,不仅没有替这个庶子讨回公道,反而在后来的日子里,屡次进宫,都只带着庶子去给太后请安,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再后来,邵行墨长大了,便逐渐学会了利用徐太后的势力。   徐太后因有不少把柄在他手中,便满足他所 有的要求,替他科举作弊,替换了梅年锦的名次,又给他不少的权力。   他后来便愈发猖狂,毒杀自己大哥,抢夺爵位,将孝国公夫人施刑,又怂恿太后将二皇子作为傀儡来养,甚至还派了人与袭国暗中勾结,想要毁掉皇室。   当初太子与王进意是一起被毒死的。   只是他将王进意的尸体藏了起来,让王家的人不得不铤而走险去守着先帝。   而王进意的尸体,则被他放在了徐太后的床底下。   一旦徐太后想要将尸体处置,便会立刻暴露在众人眼皮之下。   徐太后骑虎难下,只能装病不理,以药味遮盖日益加重的尸臭。   “您说,这是不是都怪徐太后……”   晚上,小姑娘与君楚瑾说这些,觉得这里面有些事情都太过污浊。   “我也不曾想,她是这样的人。”他一时竟无法做出评价。   邵行墨是被逼疯的吗?   就像另一个梅幼舒一样。   都是懵懂时遭遇到了阴影,后者始终是草食动物,而前者却试图报复所有人。   当初梅年锦曾告诉过梅幼舒,邵行墨特意在五年后迎娶薛平瑶的时候将一切告诉他,让他再度遭遇到打击。   后来梅幼舒在宫里,也同样被他一席红颜祸水的论调说得心灰意冷。   好似他便喜欢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甚至不难猜出他的目的久是为了让别人露出痛苦绝望的表情。   是以他会做出这样疯狂的事情,竟然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梅幼舒只看见冰山一角,便觉得脑子不够用了。   君楚瑾见状便替她揉脑袋。   “别想那么多了,往后我绝不会叫这种事情发生。”   梅幼舒点了点头,便在他的揉捏下睡了过去。   事情可以一日一日地来解决,久而久之,人也逐渐都往着更成熟的方向成长。   等这场大案结了的时候,也足足拖延了大半年,才将所有人都清算完毕。   次年,小姑娘终于诞下了属于君楚瑾的第一个长子。   孩子一落地,君楚瑾扒着他的腿看了一顿,便直接宣布封他为太子。   再过两年,小姑娘又生下来个女儿,君楚瑾又翻了翻自己的以往记下来的女孩名字,从中挑选了一个最好听的给了女儿。   后来儿子长大之后,竟然和母亲是一样软绵温柔的性格。   而女儿则是更像他这个父亲,虽然脾气冲了一点,但却十分疼爱她的母亲。   梅幼舒被封了皇后,后宫再无其他妃嫔,朝上有过一段闲言闲语,但君楚瑾却都处置的很好,半点风声都没有漏到后宫里去。   后来皇后百年之后,君楚瑾则一直不许人发丧行事。   公主为了此事又哭又闹,扬言要与他断绝父女关系,也不见他有半分动容。   没几日,君楚瑾终于也察觉自己大限将至,他才慢慢脱去了沉重的冕服,躺在了皇后的尸体边,用力地握住了对方的手。   等到所有人发现圣上薨逝之后,举国哀恸。   “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母后?”   公主伏在棺木边,哭得不能自已。   太子则是安抚她道:“想来是母后一向怕黑,所以父皇才坚持要与她一道入棺。”   棺材里的人两只手紧握在一处,竟半点也不吓人。   君楚瑾年轻的时候便对皇后说过,只要他握着她的手,就再也不会弄丢她了。   便是到了地下黄泉,他也会一直护着她,叫她圆满地完成这一世轮回。   “你说什么?”公主听了之后反而更是哭得停不下来了。   太子觉得父母已经足够圆满,则是勾起了唇对妹妹柔声道:“那都是他们年轻时候的事情了,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总之父皇很爱母后,比他们对母后的爱,还要多上许多。   (终章完) 第75章 番外:续梦(一)   平日里天边总能看见一轮银月高悬, 那清清浅浅的月辉便似银霜一般铺落在地上。   只今夜不似以往清明, 厚厚的乌云重叠在一起, 连星子也不见几颗。   漆黑的夜里, 什么都看不见, 单凭着仆人手里的灯笼能够小范围的视物。   一顶软轿从远处来, 等轿子在府前落下,中年男子忙不迭迎上前去。   他满心欢喜与那人说话, 只是话才说到一半,就被那人两个字给回绝了。   君楚瑾自轿中走出, 面色清冷。   他略略抬头, 便瞧见了那中年男子身边一个娇小且看不清样子的女子。   他短促一视便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去。   偏这时, 那个从始至终一直都安安静静的女子忽然有了动作。   君楚瑾才走出两步,一抹粉色裙摆便跃入眼帘。   他抬眸,在仆人手提着的灯笼下,终于看清了女子的样子。   方才那个中年男子说, 这女子倾城绝色, 实是难得一见。   又说这女子害的至少三户人家家破人亡,实乃难得一见的红颜祸水。   那人翻来覆去的说,就想引起他的兴趣叫他见对方一眼, 好似就料定了他见了那个女子之后就必然会如同其他精虫上脑的人一般上钩。   他心里觉得可笑,便再没耐性理会,将那人的话打断。   如今这女子自己跑过来, 他也看清楚她的样子了。   他原以为这会是个妆面浓重的女子, 又或者是个轻浮放荡如花楼娘子般的女子。   可是他是没料到, 这还是个小小的姑娘。   水洗葡萄般的眼睛,眼前仿佛浮着水雾一般,似江上轻烟,又似浸过了夜露,透着盈盈动人的清妩。   对方暴露在外透着雪色的皮肤在昏黄的烛光下多了几分暖意,皮肤却又似玉脂般细腻干净。   她的鼻子挺翘可爱,唇瓣似柔软花瓣,颜色是浅浅的樱粉,到了他面前小嘴却微微张着喘息,似乎方才那样短地距离跑来,废了她很大的力气。   她的另一半脸还陷在阴影当中,可他却已经窥见了她的娇婉柔媚。   “求您……”   她的唇微微张合,他才意识到她在对自己说话。   她的声音嘤咛细小,似不敢说话,又似不习惯与人说话,怯怯地,糯糯的,带着一丝颤音。   “求您救救我。”   她仰着脸看着他的眼睛,他不说话,却觉得衣摆上好似爬上了一只小小的蚂蚁。   他垂眸,便瞧见她那双纤细雪白的手不知何时攀上了自己衣摆,竟揪住了不放。   他登时便皱起了眉头。   珩王殿下一向都是不喜欢别人的触碰,更不要说一个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女子了。   “松手——”   他的唇角是冰冷下垂的弧度,看着小姑娘覆上了暖色灯光的脸蛋,也仅是对她冷漠地吐出这两个字来。   “他们要……要把我送去花楼。”她垂下眸,小声而委屈地说。   君楚瑾夺回自己的衣摆,再不理会于她,径直进了王府里去。   小姑娘则是愣愣地看着他,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在了衣襟上面,打湿了上面的花纹。   她做了个梦。   梦见他是这个世上最疼她的人,像是她心尖尖上一盏不灭的灯。   梦里美好的让她以为那一切是真的。   可原来,那只是一场梦啊。   “本以为你能帮到我,真是可惜了……”那个 中年男子失望地对她道。   这个漂亮的小姑娘竟然对珩王殿下半点作用都没有。   那些贵人果真就是贵人,与那些目光短浅的寻常官商人家是不一样的。   在对方的眼里,小姑娘也许就与那青楼里袒胸露乳的花娘是一样的。   这样的女子生得再是貌美动人,也撼动不了他们半分心思。   “这位大人请留步。”   从府门里忽然走出来一人。   那中年男子顿了顿,抬头便瞧见了个嬷嬷走来。   “这是殿下吩咐我带给您的礼物,这姑娘我便带走了。”   那中年男子惊喜无比地将锦盒接过来,近乎感恩戴德的离开了。   小姑娘诧异地看向那嬷嬷,便见那嬷嬷绷着脸对她道:“我是珩王身边的仆人,你可以唤我微珀。”   小姑娘脸上的泪痕都还没干,就忽然绽出了一抹笑,清甜姣美,唇角复又带起了一只小小的梨涡,可爱极了。   她知道,他是舍不得她的。   微珀暗暗打量着她,心中亦是暗自惊奇。   珩王殿下进去的时候脸色无疑是阴沉的,她以为他是因为被人冒犯而感到不悦。   就在下一刻,他却仍旧以那副不悦的神情吩咐她道:“将人留下吧。”   这与珩王殿下一惯的性情都是不符的。   微珀不免暗自思忖,珩王殿下是不是和那些夜猫子一样到了发、情期。   小姑娘被留下了,被放在了珩王府里最偏僻的一个小院子里。   比之梦里最初居住的地方都还不如。   可她一点都不觉得难过,每天都充满了期盼。   可是珩王殿下打那日之后就再也没有要见她的意思,好似府里从来都没有她这个人一般。   伺候她的下人都觉得她是个没前途的,她却毫无意识。   甚至小姑娘还跑去了后厨,不自量力地做了一盘点心出来,想要送去给珩王殿下。   君楚瑾在看到她送来的那盘点心时,脸色黑得不能再黑了。   “书房重地,谁准你随意进出的?”   梅幼舒被他吼地愣住了,立在原地脸上却是一片茫然无辜。   原来他的书房,真的是个不能随便进来的地方么……她从前都是不知道的。   “你若是再这般不知羞耻地耍弄心机,便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君楚瑾冷冷地看着她,语气淡漠之极。   小姑娘的眼泪一下子便掉下来了。   在梦里,她可不知道怎么讨好他的。   那都是他喜欢她,亲近她,闹别扭时也是他刻意留了机会让她靠近的。   可是如今他不喜欢她了,她就变成了一个不知羞耻、耍弄心机的人了。   “您……您不是喜欢我才留我的吗?”她的语气又可怜又娇糯,明明是近乎哀求的口吻,再不知情的人的耳朵里便是赤、裸裸的撒娇。   在这个时候还想用那种软软腻腻的声音来勾、引他,这个小姑娘竟是如此得寸进尺。   “你若是觉得我留你是因为喜欢,那你就回去吧。”他冰冷说道。   小姑娘睁着眼,眼里全是泪水,看都看不清了。   但是珩王殿下的话是那样的清楚明白。   原来他不喜欢她,也许当时只是像可怜小猫小狗那样,动了恻隐之心。   对于他这样的人,同情别人根本不需要废多大力气,只需要吩咐手下一声,所以他就好心的说了一句。   这不代表他就喜欢那些脏兮兮浑身长满跳蚤的小猫儿。   他甚至不能忍受小动物脏兮兮地爪子弄脏他的衣服。   小姑娘觉得自己终于理解他的想法了,难过地脸都哭花了。   “那……那您送我回去吧。”她抽抽噎噎好不容易把这话说出口了。   她没想要打搅他的生活,他竟这样讨厌她,她本就该一个人受罪,又何必要牵连到他。   那本来就是一场虚幻的梦境。   指不定梦里的人根本就不是他,只是她认错了人而已。   “回哪里去?”君楚瑾手指攥着书,用力到骨节都泛白了。   他这样生气她还不知道退避,反而还叫他送她回去?   珩王府就这么大,她住的再远难不成还要他叫个马车过来拖她走吗?   “我要回百花楼去。”小姑娘一面嘤嘤一面说道。   她再也不要看见他了。   君楚瑾终于气得把书摔了,起身又带翻了椅子,把外面的人叫进来了。   “备车,我送她回去——”   他的目光沉郁至极。   什么玩意儿,他可怜她一下还可怜错了是吧?   看把她惯的!   府里的人从来没有见过君楚瑾这样生气的样子。   只战战兢兢又麻溜地准备好了马车,便见珩王殿下带着那个漂亮的小姑娘上了马车。   等马车到了百花楼里,君楚瑾则是冷冷地看着小姑娘,说:“我当时买你可花了不少钱,你想怎么还我?”   小姑娘侧着身子,背对着他,低声道:“您把我卖给百花楼里的妈妈吧。”   君楚瑾勾起唇,笑着点头,觉得这可真是个好主意。   他抓住她的手腕把她往里拖去,那老鸨是认识珩王殿下的,忙当做贵宾来招待。   “这个人卖给你,多少钱?”君楚瑾问她。   那老鸨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心里也是没个定数,她想了想,这珩王殿下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啊。   “不若就三万两吧?”   实则小姑娘固然是个值钱的,但还没有哪个姑娘能买卖到五千两以上了,可是能有机会给珩王殿下一个三万两的情分,这可是无价的啊。   小姑娘小声道:“您买我的时候才花了一万两呢。”这样卖了她之后,他还净赚两万两呢。   一万两还嫌少?   她这是觉得她自己是个香饽饽吗?   君楚瑾冷笑:“就你这样的也配三万两,你怎知道别人不是为了出高价好讨价还价。”   老鸨听他们的对话听得一脑门子的汗。   这是由她出钱三万两,要给谁讨价还价啊?   “那……那不然就五千两吧?”   老鸨讪笑着,疑心这姑娘是得罪了珩王殿下,她又把价钱降了下去,小声地说了一句。   君楚瑾挑了挑眉,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   “你觉得你还还得起钱吗?”君楚瑾唇角满是可恶的嘲弄之意。   小姑娘看着他忽然就沉默了起来。   她好像明白点什么了。   果然君楚瑾又因为她卖不出高价把她带回去了。   小姑娘忽然就想起来自己曾经见过的一头驴。   那头驴啊,脾气又臭又硬,是那种牵着不走打着退的倔毛驴。   想要驯服这毛驴只有一种方法。 第76章 番外:续梦(二)   待回到府里, 小姑娘仍旧跟着珩王殿下身后, 跟着他进了书房里去。   君楚瑾才坐下, 便见小姑娘又把那糕点捧到他面前来了。   “您不送我走的话,能尝一个吗, 我做这个手指都烫破了。”小姑娘看着他,目光里满是期待。   君楚瑾被她折腾得都没脾气了,挑了一块吃下肚,面无表情道:“你满意了?”   小姑娘却忽然道:“您唇角又糕屑,我能帮您擦干净吗?”   她忽然近身来,周身那股香甜味便一下子钻入他鼻息间,令他微微恍神。   便是他怔愣地这一会儿, 小姑娘便俯下身来,忽然凑到他唇边, 伸出小舌头舔了舔他的唇瓣,很是认真的将他唇上的糕屑舔干净了。   君楚瑾脑子里轰地一声炸开,唇上柔软温热湿濡的东西贴着他, 几乎是瞬间点沸了他周身的血流。   小姑娘却是与他亲密习惯了, 对于他的喜好也再了解不过了。   她觉得他既然这样难沟通,那就不如先放下自己的委屈哄哄他吧。   谁让他什么都不知道呢。   她舔完又有些不放心, 生怕他和梦里的珩王殿下喜好是不同的,又有些羞赧地问他:“您喜欢这样吗?”   君楚瑾看着她,喉结微微滑动。   小姑娘的唇就在他唇不足一寸远的距离, 他眸色转黯, 不应她的话, 却伸手按住了她的后脑勺,将她的唇重新送到自己唇边。   她的味道远比他想象中的要美好。   那天晚上他看到她,便有一种很是怪异的感应。   他看见她哭红了眼睛,由心底深处便好似有什么东西想要破土而出。   他说不出这种感觉,只当自己是可怜她,便留下她了。   可她才来府上连个像样的名分都没有,就直接大摇大摆进他书房,他觉得这样只会坏了他府上的规矩,叫旁人有样学样,又觉得她这样熟练定然是没少勾搭其他男人。   心里的火气腾腾冒起,将她痛斥了一顿。   在看到小姑娘哭得那样伤心之后,他便已经有些后悔了。   可他是什么人,他是这个珩王府的主人。   况且他自己审视了一下也没觉得他做错什么,她就哭唧唧地要回去百花楼?   回去干吗,给其他人嫖吗?   他气得在肚子里骂了一堆娘,把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姑娘拖上马车想要好好打她的脸。   没想到那百花楼的老鸨那么没眼色,竟然出三万两?   妈的,好在最后又圆回来了,不然被打脸的人就是他了。   珩王殿下最后把这气全都撒在了床榻之间。   小姑娘嘤嘤的声音顿时就变成了他听过的最美妙的乐音了。   事后他仔细想一想,自己这样优秀,小姑娘也许就是看上了他才会这般热情地缠着自己。   不然她那日为何偏偏跑来求他呢。   虽然夜里黑了一些,但这也不影响她一眼就相中了他。   他这样想着,觉得小姑娘也不是没有优点的,至少她眼光还是很不错的。   “我住的离您那样远,丫鬟们又不喜欢我,我能不能住得离您近一些?”小姑娘对他说道。   她还想住到梦里原先的地方,她是个恋旧的人,那些地方她已经熟悉了,住进去也会感到安心。   他垂眸看着她,心想才头一天就开始吹枕边风告状了。   不过他不讨厌就是了。   “好吧,你以后暂且就先住在我这里吧。”君楚 瑾大方说道。   小姑娘忙道:“可是我想住在您西边的那个院子里啊。”   君楚瑾脸色立马一沉,那个小破院子有什么好的?   “府里开销大,没有其他地方给你住了。”他说道。   小姑娘“哦”了一声,也就没了下文。   后来小姑娘再要去他书房的时候,都没人再拘着她了。   而君楚瑾虽然例行都会冷着脸,但小姑娘只要凑过去亲亲他,他就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对付倔毛驴的方法只有一种,那就是哄啊。   小姑娘觉得自己还是很会哄人的。   至少珩王殿下还是很喜欢她亲亲他的。   小姑娘却还不知道,珩王殿下也不是白让她哄的。   背地里老早就把她进府时欺负过她的丫鬟查了清楚,让管事地发卖走了。   总得来说,我们的珩王殿下和另一世的珩王殿下都是个隐性的傲娇。   这日君楚瑾回来尚且还要余下的事务要去处理,却被小姑娘缠着不放。   小姑娘黏着他,问道:“您是要娶王妃了吗?”   君楚瑾问:“你是听谁说的?”   小姑娘道:“您别娶王妃行吗?”   君楚瑾的脸色微微沉了几分,捏住她的下巴问道:“你这是想恃宠而骄吗?”   她现在是蹬鼻子上脸了,连他娶不娶王妃都敢插手过问。   她该出去问一问看一看,看看谁家的小妾猖狂成她这样的,别说自家男人出去寻花问柳了,就是再领十个八个姨娘回家里来,也没哪个小妾敢大胆质疑。   这个倒好,一上来直接叫他不要娶王妃了。   她的野心倒是比她胸口那不争气的小兔子要大上很多了。   他看着她的目光意味不明,道:“你这是想要犯妒么?”   就是王妃也是没有资格妒的。   小姑娘却只是抓住他的手指,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   “您还疼不疼我了?”   嗤,他什么时候疼过她了?   “您若是娶了王妃,我会把眼睛哭瞎的,哭瞎了就没有这样好看了,还会被其他下人欺负呢。”小姑娘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君楚瑾看着她那双漂亮的杏眸,只面色阴沉地离开了。   伺候她的丫鬟知道了这事情,连连叹气道:“您也实在是太恃宠而骄了,殿下与王家的亲事早就被圣上给定下来了,您这样只会叫自己以后更加难过而已。”   那丫鬟着实想不明白她是怎么想的。   而小姑娘确实无比错愕。   原来她已经迟了一步吗?   这个时候,他就已经被圣上赐了婚?   小丫鬟觉得等王妃进府后知道这小姑娘这番言论一定是容不得她的,便当夜给自己寻了个错处,寻管事的把自己给换走了。   小姑娘心里惴惴不安,又想到珩王殿下走的时候脸色是那样难看。   待过了几日,珩王殿下竟然就与王家的亲事吹了。   其中具体细节旁人都是不知道的,但也都纷纷为这一段良缘感到唏嘘不已。   君楚瑾去看小姑娘时,便瞧见被子底下凸起来个包,底下的人一颤一颤得,也不知是不是哭得很伤心。   他冷着脸把被子掀开,就瞧见小姑娘笑得像是偷到了小鱼干似的。   “你满意了?”他冷着脸道。   小姑娘 却丝毫不打量他脸色,一下子扑到他胸前,搂住了他的脖子。   “您最疼我了,是舍不得我难过的。”她细声道。   君楚瑾揽着她,眉宇间才缓下,又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他才知道他哪里是得了个貌美如花的小妾。   他是请了个祖宗回来。   她从一开始就是那样笃定的语气。   笃定他舍不得她难过,舍不得她受苦,也舍不得惩罚他。   更是笃定他是喜欢她喜欢的不行了。   他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底气,他却怎么都没法拒绝她的要求。   知道他和王家的亲事吹了,她明明是个小人得志的嘴脸,偏他喜欢得要紧,心里还好似浸了蜜一般甜。   “您喜欢儿子还是女儿?”小姑娘问他。   君楚瑾道:“你觉得我会稀罕你生的孩子?”   小姑娘说:“您不稀罕么,还好我这些日子都把避子汤给喝了。”   君楚瑾脸色顿时一变,却见小姑娘捧着他的脸啃了一口。   “您真的不稀罕吗?”小姑娘笑弯了眼睛问他。   君楚瑾咬牙切齿道:“稀罕——”   他稀罕得不得了呢。   他狠狠地将她小嘴给叼住了。   妈的,这辈子就被她吃定了不成?   他才不信呢!   后来,珩王殿下的脸被他自己打得肿肿的,觉得小姑娘从头到脚都真香。   又一日,小姑娘告诉他她做过的那个梦。   “梦里的您可比现在的您还要温柔体贴呢。”小姑娘的语气一派向往,说得君楚瑾额角突突直跳。   “哦?”君楚瑾一副不屑的样子,觉得小姑娘一定是喜欢他喜欢到犯癔症了。   小姑娘说:“您知道吗?梦里的您还把我送您的点心一直收着呢,等我发现的时候都长白毛了。”   君楚瑾神情僵了僵。   当天夜里他等小姑娘睡着以后便连夜打开了自己的抽屉,看到里面的点心果然长白毛了。   他把它端出来,一时之间无比为难。   当初为了维持他的面子,他吃了一块就坚决不肯再吃了。   可是一想到这是小姑娘第一次做的,又觉得很有纪念意义,便偷偷收藏了起来。   没想到小姑娘这般敏锐。   只等第二日,他便叫人搬了个带锁的柜子回来,将所有不能见光的东西都锁了进去。   自此,珩王殿下方能高枕无忧。   而他对于小姑娘所阐述的那个梦境自然是嗤之以鼻。   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比他对她更好的人呢。   而事实上,梅幼舒也没有将梦境的全部都说给他听。   就譬如梦里的君楚瑾在避暑山庄的时候就很认真的告诉她。   不论到了什么时候,哪怕他不记得她了,她也一定要去找他。   梅幼舒则是不解问道:“您都不记得我了,我去找您,您还理我吗?”   彼时君楚瑾勾着唇,若有深意道:“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我自己了。”   他是这个世上最爱她的人,不管绕多大的弯子,他都会把她当做心肝肉般疼宠至骨。   不然他也不会在那样讨厌她的情况下还想方设法将她纳回府里来。   在另一个世界里,亦然如此。 第77章 黑切黑女儿篇   明棠公主八岁那年生辰向母后撒娇想要一份独特的礼物。   梅幼舒想了几个晚上, 最后把箱底藏着的一盒东西送给了她。   明棠公主打开盖子, 惊喜地看到了一盒子的……青蛙。   “哇,这是我母后小时候折的小青蛙吗,真可爱!”   明棠高兴坏了。   她身边的乳母却告诉她:“这该是圣上折的, 奴婢听说圣上小时候最喜欢折青蛙了。”   明棠哼了一声, 结果青蛙全都被她玩得七零八落, 跟碎纸片似的。   等梅幼舒过来看她的时候,明棠乖乖地坐在凳子上, 要母后抱抱。   “母后送你的礼物你还喜欢吗?”梅幼舒柔声问她。   明棠乖乖地点头说“喜欢, 明棠最喜欢母后了。”   梅幼舒浅浅一笑,眉眼间尽是温柔。   明棠腻歪地缠着母亲,直到梅幼舒打开了盒子,看到盒子里惨不忍睹的青蛙。   “这些……”   梅幼舒怔了怔,明棠问道:“这些都是父皇折的吗?”   梅幼舒摇头说:“这些都是你的弟弟妹妹啊。”   她略有些失落道:“是母后折了一晚上呢。”   明棠顿时僵住了。   当年晚上为了弥补自己的错误,明棠也偷偷折了一晚上的青蛙,然后一脸惭愧地去找母亲。   “我又把弟弟妹妹折出来了,您喜欢吗?”   梅幼舒看她眼下青青的,有些心疼,道:“傻瓜,母后只是想叫你看到那些美好的事情, 不是要你折青蛙。”   “那时候母后觉得很美好吗?”明棠问她。   梅幼舒点头说:“嗯, 时间长了会忘掉许多事情, 但是我看到那些折的青蛙就会想起来你父亲与我年轻时候的过往。”   明棠顿时又高兴起来了, 说:“那母后以后看到我折的青蛙是不是就会想起来和我的美好时光?”   梅幼舒被她逗乐了, 也就把纸青蛙的事情抛到脑后了。   明棠心想,她全部都打听清楚了。   当初她可怜的母后怕被父皇抛弃,这才一天一夜不吃不喝折了好些纸青蛙才挽回了父皇的心。   她才不要她母后有那些悲惨的记忆呢。   明棠拿一盒纸青蛙哄得母亲开心了,又骗母亲亲了自己好几下,随即凑到母亲耳边说:“您可不要被父亲假惺惺的样子给骗了,我才是最爱您的人呢。”   梅幼舒抿唇笑而不语。   她总觉得明棠好似天生跟她爹不对盘似的。   便在这时君楚瑾过来了,明棠二话不说便从母亲怀里跳下地跑了。   “都说女儿像母亲,怎么我觉得小公主和圣上有点像呢?”梨云嘀咕道。   后来明棠十一岁的时候溜出去玩,听信了一个赤脚大夫的话,买了个美容的药丸给梅幼舒吃。   梅幼舒不忍心拒绝她便服了那药,结果起了一脸的疹子,那张漂亮的脸一下子变得红红肿肿的,当真是把个天仙面孔都变成猪头了。   碧芙和梨云要去告诉君楚瑾被梅幼舒拦下了,也不准她们让小公主知道。   等君楚瑾后来发现的时候,梅幼舒只说自己贪嘴吃坏了东西。   君楚瑾请了不少太医来看,好在并不严重,只是要过一段时日才能消下去。   明棠知道后还以为母后得了什么不治之症,私底下惊惶地问太医,才知道是自己惹下的祸。   明棠哭着扑在梅幼舒腿上,难过道:“母后为什么不说出来,都是我的错,是我害的母亲毁容了。”   梅幼舒摸着她脑袋说:“我不想叫你自责,但你往后要吸取教训,不能被别人骗了知道吗?”   明棠眼泪汪汪地点了点头,这幅可怜的样子倒是和梅幼舒有些像的。   梅幼舒怕吓到她还扯出笑来安抚她道:“母后不怪你,只要母后的明棠开开心心长大就好了。”   明棠听了这话反而哭得更狠了。   后来明棠听到那些下人私底下都说母后是靠美色上位成功的,如今没有了美色,只怕要被打入冷宫了。   明棠自责得不行,从那天开始,便发誓要保护好母后。   有一回梅幼舒屋子里不知怎地跑出来一只蟑螂,明棠冲上去就是一脚,把蟑螂踩得肠穿肚烂,之后还得意洋洋地跑来向梅幼舒炫耀。   梅幼舒吓得把她鞋子都脱扔出去了, 她抱着女儿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后来明棠果然发现她父皇来看母亲的次数越来越少,到了最后甚至就不来了。   她心想父皇终于露出了真面目,他根本只是喜欢她母后的美色!   这天晚上明棠听说父皇要过来,特意钻到了床底下。   果不其然,到了夜里,父皇便因为嫌弃母后变丑了把母后欺负得嘤嘤直哭。   明棠气坏了,立马爬出床底去捶打她父皇。   君楚瑾脸色阴沉地将被子把媳妇盖严实了,然后把这熊闺女提起来捶了一顿。   明棠屁股都被打开花了,哭得撕心裂肺。   “你看母后变丑了就不喜欢她了,大半夜还特意跑过来把母后打哭,我没有你这种虚伪的父皇,我……我要和你断绝父女关系!”   君楚瑾黑着脸把她丢给了奶娘,转身把门拴起来了。   “你若是再惯着这个女儿,我就不认你这个皇后了。”他一脸的黑气,显然是在学明棠的腔调说话。   梅幼舒红着脸说:“我也想教她文静一些的……”   明棠其实是个很听母后话的孩子。   但凡梅幼舒叫她坐下学女红学琴艺,她就没有不答应了。   甚至她为了叫梅幼舒高兴,会反复练习,要把最好的一面展示给梅幼舒看。   她学的又快又好。   梅幼舒希望她文雅,她便扭捏着行事,乖巧起来的时候也叫梅幼舒心疼不已,最后还是梅幼舒自己叫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君楚瑾一面冷着脸,一面又去解她衣襟被她拍开了手。   “你真不知羞。”梅幼舒眼角微红,略带着几分嗔怪意味瞪着他。   君楚瑾道:“我把门拴好了,谁都进不来。”   他吹了灯,又把媳妇揽到怀里去了。   临了,他还头疼地叹了口气道:“也不知这闺女像谁……”   梅幼舒眨了眨眼,心想他这人就是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女儿别的不好说,就黏她这个劲儿跟他是一模一样的。   若干年后,明棠终于长大了,君楚瑾正打算替她选一个合适的驸马。   结果这熊孩子不知道跑哪里捉来了一个清隽俊秀的男子。   那日明棠便带着那男子跪在他面前说:“父皇我想嫁给他。”   君楚瑾沉着脸看向那个想要拐跑自己女儿的男子,却见那男子……红了眼圈。   “我……我我我……”   “我什么啊,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明棠看着他说道。   那男子忍住了泪,朝君楚瑾作揖道:“草民清清白白,家里还有弟弟妹妹,恕草民不能屈服在公主的淫威之下!”   明棠一脸错愕,心想自己什么时候淫他了?   不是他一眼相中自己的吗?   君楚瑾气得拿了桌上的砚台便朝明棠砸了过去,把地砖都砸坏了。   “我让你强抢民男!”   他抄起一个戒尺便朝明棠追了过去。   明棠吓得大惊失色,忙拖着她身边清清白白的良家妇男跑了。   之后明棠挨了一顿打,一副伤残样子躺在了良家妇男的床上。   她眼眶红红道:“你觉得我逼你了是吗?”   良家妇男不说话,她便继续哭说:“可是我真的喜欢你嘛,你觉得我哪里不好我改行不行,除了我母后我可以什么都不要的,我给你洗衣服做饭,给你喂鸡养猪行吗,你别不要我行吗?”   良家妇男微微蹙眉,略有些动容。   明棠便捉住他的手往自己怀里一塞,说:“你摸摸看,娶了我以后你绝对是不亏的吧?”   良家妇男愣住了。   随后便立马涨红了脸窜出屋去了。   明棠抹去假惺惺的眼泪叹了口气,心想小白兔可真是难骗,也不知道父皇当初是怎么骗到母后的。   她甚至脑补了一下父皇当年是不是也抓住了母后的手往那一放,然后说:摸摸看,嫁给我以后你绝对是不亏的吧?   然后,她的母后就感动的接受了?   好吧,明棠公主比之她父亲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黄暴系数五颗星,一时半会都是嫁不出去的。   只怕君楚瑾要是知道她脑子里装着的东西,也会想方设法把明棠公主这玩意儿回炉重造的。 第78章 丫鬟碧芙篇   时间线往前挪了挪, 大抵在梅幼舒生出长子前,她在君楚瑾生辰那日约他到外面的酒楼里去想要给他个惊喜。   她在楼上的包厢里正等着, 却忽然看见街上一个十分眼熟的小娘子。   那小娘子一身粗裙荆钗,在角落里摆了个简陋的席位, 地上铺了块发旧的红布, 红布上搁着几个绣工尚可过得去的香囊,生意却十分冷清。   片刻那小娘子便收了摊。   梅幼舒却看得入迷了般,起身便跟过去了。   那小娘子孤身一人走在前头,似乎心事沉重,一时也没发现身后有人跟着。   梅幼舒跟着她,想要喊她,却又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正当她犹豫不决的时候, 那小娘子却已经到了家。   “碧芙。”   梅幼舒见她推门, 这才上前去喊了对方一声。   对方却僵了僵, 回过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梅幼舒。   “你……你是……”   碧芙看着眼前这个气质矜贵的女子,有些不太敢认。   “姑娘, 你还活着?”碧芙怔怔道。   梅幼舒觉得很是奇怪, 但转念一想,她是以袭国公主的名义才入宫的,平常百姓家里都未必会知道。   “嗯, 你不是说过你会回京城来找我的么?”小姑娘的话语里有些委屈。   她心里其实一直都思念着对方, 可是她又怕对方回乡去已经过上了很幸福的生活, 她的出现也只会打搅对方。   可她没想到对方就在天子脚下, 却也没有去寻自己……她心里明白碧芙是不知情的, 可是想到她们旧日里的情谊,她就是觉得委屈。   碧芙哪里还忍得住眼泪,抓着她的手低声道:“姑娘,是我不好,我没有及时来寻你,你没有受苦,有没有人欺负你?”   当初为了护她,小姑娘是受了很大很大的委屈的。   她心里都清楚。   “没有,我很好……”梅幼舒道:“你呢,你不是回乡去了吗?”   碧芙听到这话神情略有些不自然。   “我母亲早些年就去世了,后来我……我就嫁人了。”   梅幼舒抬头,这才留意到她已经是个已婚妇人的发髻了。   “你瞧我,说了这么久的话了也不知道把姑娘请进屋去,这里就是我的家,姑娘你进来吧。”   梅幼舒点点头。   这院子是个朴素的,富裕一些的人家院子里都会建些猪圈鸡舍,养养家畜,可她的院子里,连地皮都干得开裂了。   梅幼舒随着她进了屋去,屋子里亦是简陋得很。   “我每日出去只有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家里还有个姑娘在呢。”她说着点了灯油,梅幼舒才看到床上一个小小的婴孩。   那婴孩一直是睁着眼睛的,显然早就醒来了,却不哭不闹,样子乖巧极了。   碧芙将孩子抱在怀里哄了一番,对梅幼舒道:“我这孩子生出来就不喜欢哭,我生怕她有个什么不好的,她要是如寻常人家的孩子一般哭倒好了,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   她说着声音却愈发低下去了。   梅幼舒问道:“那她父亲呢?”   说起来,她一直都没有听碧芙主动提起孩子的父亲。   碧芙脸上的笑实在是太过牵强了。   便在这时,院子里的门砰地被人推开。   碧芙立马将女儿放下去门外查看。   梅幼舒却看到一个满身酒气的男人从外面回来了。   碧芙的丈夫是个衣衫整齐干净的男子,瞧着他的扮相竟有几分儒雅气质,仿佛是个常年读书的人,对穿戴稍有讲究,是个第一眼极容易令人生好感的类型。   然而他到底不是个真正让人喜欢得起来的人。   那人抬头看向碧芙,眉宇间正是不耐,偏偏又看到了碧芙身后的人。   他略有些惊讶地上前来,问道:“这人是谁?”   碧芙脸色愈发难堪道:“这是我……我妹妹。”   “你妹妹?”男子嗤笑了一声,说:“你别骗我,你老家嫡亲的都死光了,哪里来的妹妹。”   他说着又嘀嘀咕咕地看向梅幼舒道:“若是当年我知道你有个这样好看的妹妹,我早就娶她了,哪里轮得到你。”   他说这话竟然丝毫不避讳任何人。   碧芙脸涨的通红推他去洗脸,却被他一把推开。   梅幼舒拉着碧芙,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我是她的妹妹,我是来投奔她的。”小姑娘解释道。   那男子扫了她一眼说:“是么,那就在这里住下吧。”   “不行。”碧芙忙一口回绝了。   那男子便愈发不耐道:“你是怎么回事,你妹妹来了你不招待?”   碧芙说:“我们这里只有一个房间,哪里来的地方给我妹妹住。”   那男子则是笑了笑说:“都是自家人,难不成也要避嫌吗?”   梅幼舒听这话忍不住皱了皱眉。   碧芙问她道:“你是一个人出来的吗?”   梅幼舒点了点头,碧芙则柔声说:“外面天黑了不安全,我先送你回去,等明日……明日我们再见面吧。”   她拉着梅幼舒要往外走,好巧不巧孩子突然在这个时候哭了起来。   梅幼舒转头看见那孩子被那男子抱在怀里,对方则叫住了碧芙,道:“过来,莜娘哭了。”   “你先哄一会儿吧,我把妹妹送走就回来了。”碧芙说道。   那男子听罢便不耐地把女儿放在了床上上前来一把抓住碧芙,咬牙道:“你怎么回事?我都跟你说了孩子哭了,你耳朵聋了是不是?”   他掐着碧芙的手臂,泄气一般拧了又拧。   梅幼舒见状忙去推他。   碧芙却忙着将她护到了身后。   “你到底想干什么?”碧芙冷冷地瞪着她的丈夫。   那男子冷笑说:“怎么,当初为了让我带你回京城,是那样热情的嘴脸,现在说变就变了?   我还以为你真能攀上京城的贵人才带你回来的,却没想到你到处去打听一个已经死掉的人。   你若是有点自知之明,就该叫你妹妹过来伺候我。”   碧芙被他这话气得浑身发抖,说:“我呸,是你自己信誓旦旦说要带我去京城,难道是我求着你的不成?你这个下三滥的东西,你若是敢动我妹妹一根手指我就跟你拼了!”   “大老远的就听见你们在吵架,吵什么吵!”   外头又一个老妇人进来,阴沉着脸看向碧芙。   那男子一见来人便立马道:“娘,这婆娘带着妹妹过来混吃混喝,我叫她把她妹妹留下来好生招待,她不仅不领情,还骂我。”   “你反了天了,你男人也是你能骂得的!”那老妇怒道。   不等碧芙开口,那老妇又打量着梅幼舒道:“你妹妹竟是个这般清秀的,既然是来投奔你的,那就在这里住下就是了,难不成你男人会亏待了她。”   梅幼舒对此一知半解的,可碧芙哪里能不明白老太婆的意思。   这老太婆是看中了梅幼舒的容貌,以为梅幼舒也是个无主的小姑娘,想叫对方留下来给她儿子做妾。   碧芙一言不发转身进了厨房便抄了把菜刀出来。   老妇忙护着儿子后退,破口大骂道:“孽障,反了你了!”   碧芙道:“你们若是再打我妹妹的主意,我就跟你们拼了!”   至始至终,小姑娘都立在一旁看着,心里却拧得慌。   原来碧 芙一直以来都和这样的人家住在一起。   小姑娘从袖子里掏出来一个木哨,吹了一声,屋里的人都愣了愣朝她看去。   结果没多久,便有个身穿黑衣服的男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   “不知您有何吩咐?”   那么高大健壮的一个男人便半跪在了小姑娘面前,一副等待指令的样子,这可把屋里那对母子看傻眼了。   小姑娘抬起头来,指了指屋里那个缩在他老娘背后的男子,道:“他想轻薄我,你能打他一顿吗?”   那人看着弱鸡男子,迟疑道:“能打死吗?”   小姑娘摇摇头说:“不能。”那可是碧芙的丈夫。   那侍卫了解后便点了点头,朝屋里走去了。   碧芙目瞪口呆地抱着女儿被小姑娘拖到了门外来。   “我叫人来打他,你生气吗?”小姑娘小心翼翼地打量她脸上的表情。   碧芙摇头:“姑娘……你、你现在在哪里啊,我还以为……”   她还以为梅幼舒的日子还是和从前一样煎熬。   “哎呀姑奶奶,好人啊,你快让里面那个人住手吧!”   老妇人在屋里没拉得住,反而被揍了几下,便哭着出来求梅幼舒。   梅幼舒对碧芙道:“你跟我走吧,我给你重新找个男人。”   碧芙愣了愣,道:“可是……可是……”   “你不能没有良心,当初是你说要来京城找你旧主我们才带你来的,如今你想把我和我儿子踹了,你做梦,我就是告到官府里去,都得叫你这淫、妇浸猪笼!”老妇愤怒道。   这时屋里的侍卫走了出来对梅幼舒道:“我按着您的吩咐打了他一顿,他不禁打,已经晕倒了。”   梅幼舒看着老妇,老妇顿时感到背后发凉。   “你……你敢!我去官府告你们!”   侍卫皱了皱眉问:“要把她也打一顿吗?”   梅幼舒迟疑说道:“轻一些就好了……”   侍卫点了点头,把老妇人提起来丢进了屋去。   梅幼舒扭头看向碧芙说:“你是为了找我才嫁给他的吗?”   碧芙望着她,说不出话了。   梅幼舒觉得有些心疼,“你真傻。”   碧芙颤声道:“我答应过你的,会回来找你的。”   梅幼舒伸手抱住她,脑袋轻轻靠在她肩上。   “你如今找到我了,那就不要再离开了行吗?”   碧芙顿时眼眶一热。   小姑娘是个念旧的人,一直都是记得她的。   “嗯,我是要保护姑娘的。”碧芙点头道。   这一幕就恰似好多年前,小姑娘牢牢抓住她的手一样,她身上的皮肤都溃烂,小姑娘雪白的小胖手都叫她恍神了好久。   后来她想着要来京城,脑子里也是那只小小的手,以及小小姑娘那双透着纯澈却执拗的目光。   她便是想,自己无论如何一定要回到京城来。   只是命运弄人,她回京的时候再没有找到姑娘了,知道对方死了,她也只能悄悄地给对方立了个坟。   想着余生还有女儿,她这才能忍受这样的丈夫和婆母。   却不想,兜兜转转,小姑娘又活生生出现了。   梅幼舒看不懂碧芙的眼神,只是简单地觉得,她不能辜负每一个对她好过的人。   她想在她遇到君楚瑾之前,最疼她的人是碧芙啊。   再后来碧芙跟着小姑娘回到了宫里去,她才震惊地知道了小姑娘的身份,此为后话。   最重要的是,余生里,小姑娘的身边又多了很多重要的人,那种孤孤单单一人的感觉她再也没有想起过了。 正文 第79章 白切黑儿子篇   且不说那个让君楚瑾操碎心的熊闺女明棠。   就说太子小时候, 乖巧的一批,简直和他母亲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太子生得好看, 性情温驯,但却太过心软温柔。   虽然君楚瑾很疼他, 有时却也不得不狠下心来教他有关帝王之术。   有一回君楚瑾气在头上, 把年幼的太子给骂哭了,见他眼眶红红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太子一边抽了抽鼻子,一边认真说:“是。”   君楚瑾为了叫他长记性狠狠打了他一顿手板,太子则是乖乖地认错,乖乖的挨打,他不让哭, 太子便一声不吭了。   等到后半夜, 太子歇下了。   君楚瑾则是带着一瓶伤药偷偷跑到太子床边来替他涂药, 又交代太监照看好太子,留意饮食, 这才离开。   只等君楚瑾一走, 太子便睁开眼睛来,他看着被上过药的掌心微微叹了口气,又起身点了灯, 回到桌边去练起字了。   “殿下往后是要继承大统的人, 心软总是不好的……”   太子却淡声说:“实则父皇才是心软的那个。”   便是他受了伤, 君楚瑾也完全不该来看自己, 不然他给自己的教训又如何能起最好的作用呢?   而且他身边那么多人伺候, 君楚瑾哪怕吩咐一声旁人一声,对方未必不能替太子上好药。   说到底,父皇还是心软疼他。   只是父皇疼他,他自己却不能不争气。   小太监只与太子说了会儿话,便愈发觉得太子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   如今这般年纪便能将什么事情都看得清清楚楚,不论是耐力还是自制力,在这些方面太子都是比父亲更加优秀的,至于其他,君楚瑾亦对他循循善诱,将他教得十分出色。   只怕眼前这位未来也未必就是个比圣上差的帝王。   —————————————   后来小太子一天一天的长大,落在旁人眼里,也是个如青竹苍翠挺拔的清俊少年。   莜娘端着一壶茶站在回廊拐角处,看着太子的背影,心中却想今年就该定下太子妃的人选了,还不知道花落谁家。   在她十岁的时候,她娘就交代过她,这辈子,要把太子殿下当做亲弟弟去照顾,去疼爱。   莜娘便牢牢记得这话,一直没有忘记过。   太子出生的时候比莜娘小一岁,自小也是乖乖的样子,她娘说,就和皇后娘娘小时候是一样的玉雪可爱,乖得令人怜惜。   莜娘和这位太子殿下相处了数年,也觉得这位太子是个性情温润之人,再好相处不过。   这一年的莜娘相对于身边早早就嫁人的姑娘们而言,她已然是个大龄待嫁的女子,尽管如此,她出落得水灵,正如枝头上最鲜嫩的一朵花骨朵儿,将所有的绮丽艳色都含在柔软喷香的花瓣里头,含蓄美好。   前两年碧芙便催着莜娘择一门夫婿,莜娘却说不急,她已经将照顾太子当做了一种习惯,并且也早已打算好等太子妃入门后自己再去嫁人。   再说太子早些时候便安顿了通房,已经识得人事,如今娶妻更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等那之后,她也算是全了自己这么多年的牵挂。   傍晚时分,太子从汤池里出来,一身的水雾气。   莜娘叫香杏替太子将头发绞干,却被太子回绝了。   “莜娘,你来罢。”太子对香杏温尔一笑,香杏便红着脸将巾子塞到了莜娘手里低着头跑出去了。   莜娘略一迟疑便上前去,将手中的细布展开来,将太子的头发包住,然后再一点一点地挤出水来。   “莜娘年底就要走了吗?”太子半阖着眼,俊朗的面容在昏暗的烛光下打上了淡淡的阴影。   他的声音惯是好听,若清风击竹,林间叶欶,宫里头的主子们,脾气最好的也是这位太子,能够在东宫伺候的宫人无不以此为荣。   “嗯。”莜娘淡淡应了一声,“已经定下了夫家,奴婢等太子与太子妃定下后也就放心走了。”   “莜娘的夫家是姓许的?”太子问道。   莜娘听他这话,心略提了提,却没有应他。   岂料太子轻笑一声,抬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拭发的动作打住。   “莜娘怕什么?”他的声音低低沉沉,仿佛也掺入了一丝黑夜的阴翳进来,“是怕那姓许的和前面几家一样吗?”   莜娘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怕他也忽然背信弃义,毁约另娶?”太子缓缓起了身,回过头来看她,那副如玉的面容这才迎着烛光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殿下说的什么话,奴婢听不明白。”莜娘隐去了情绪,露出再得体不过的微笑。   “好吧。”太子也缓缓翘起了唇角,那双眸子与他母亲极像,总是叫人觉得他与他母亲是样无害的人。   莜娘也一直这样认为。   “莜娘……”   等到太子下榻的时候,忽然低低唤了莜娘一声。   莜娘上前去,掀起了床帐,见太子坐在床上并未躺下。   “怎么,殿下唤奴婢?”莜娘问道。   太子说:“方才我瞧见床角有个黑东西跑过去了,是不是老鼠?”   莜娘颦眉,心想这可不是一般的失误,若是老鼠伤了太子,东宫里大半的下人都是要受刑的。   “叫奴婢来看看……”   她说着便俯下身撑着床榻,往床里看去,却忽然又想到这床里头是封闭的,那老鼠就算要跑也该往外跑去,她正要回头,却忽然察觉背后一团阴影。   就在她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忽然被人掀到了榻上。   床帐子因为那人的动作,也柔柔的落下,挡住了外面轻微的光。   莜娘粗喘了口气,显然受到了惊吓。   她仰在榻上,肩膀却被人轻轻压住,却叫她动弹不得。   那人轻笑一声,低声问道:“莜娘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莜娘的心狂跳,却还是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殿下这是做什么,我可以替你去叫香桃过来……”   “叫她来做什么?”   她忽然就察觉到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过了她的面颊。   “哦,因为她是我的通房吗?”   “可是莜娘……”   “我的第一次,可是给了你呀……”   那瞬间,莜娘的脑袋里埋藏了多年的炸、药终于砰的一声炸了。   他知道……   他竟然什么都知道。   “殿下……”莜娘深吸了口气,脑中立马便又生出了一个 主意来。   她知道,这位太子殿下是个最好说话不过的人,他从不会强人所难,更不会叫人难堪。   “那只是一场误会。”莜娘的声音平静得很,“实则我已经与许郎商量好了,等我们一成婚,便会离开京城,永远都不回来了。”   “殿下,这么多年来,您给我的体面不比香桃夫人要少,因而殿下与奴婢是两不相欠的,殿下不必自责……”   “莜娘,我没有自责。”太子的手顺着她面上的轮廓逐渐往下滑去,落到了她的衣领口,纤长的手指微挑,便令她领口的系带松开来,露出底下常年藏在衣下的雪色柔嫩皮肤。   “是我……”他挑起唇角,是他一惯温润的模样,“我叫香桃骗你进来的。”   所以,那根本就不是什么误会。   “你小时候总是说我是只小兔子对不对?”   “我以为你会喜欢,所以……我一直都对你很温柔,也不曾想过逼你。”   他披着兔子的皮,可却早就垂涎她已久了。   “可是我不逼你,你却来逼我,我……我也不愿意这样,好在那些人家都很通情达理,不曾叫我为难呢。”   “是你……真的是你?”莜娘的手指轻颤,心中的猜想竟真的得到了证实,“先前那些愿意同我定亲的人家,都是你从中作梗……”   “嗯。”他道:“因为我不想逼你。”   所以他就只好去逼迫他们了。   “可是你实在太不乖了,你居然……又和许家定了亲。”他俯下身来,轻轻地在她唇上印下一道绵柔的吻,“我父皇不许我再拖延下去了。”   “所以,莜娘,我可以等我们成亲之后,再由着你慢慢想通。”   他的动作那般轻柔,却让莜娘半分都挣扎不得。   哪怕是第二次,他还是温柔得让她感受不到痛,让她除了陷入那种羞耻地沉沦地,别无选择。   而后,一阵狂风暴雨,床帐摇曳,将这种欢愉推至巅峰。   三个月后,莜娘也不知道太子用了什么法子,替她争取到了侧妃的名分。   “莜娘,外面桃花开了,我带你去桃林可好?”身后的人将她温柔得揽入怀中。   莜娘眨了眨眼,望着一派春光,心中却毫无波澜。   太子脸色一如从前那般,握着她手的力度却不容抗拒。   身侧的莜娘清丽柔然。   太子勾起唇角,眼中全是满足。   他深知她的弱点与心地之柔软,很久之前,她就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   而后数年,当他自以为不会变故的东西发生变故的时候,他终于不能再自持冷静。   可他得到的也仅仅是他那最温柔不过的母后一个耳光。   “你这辈子都别想见她。”   太子的最后一张底牌落败,他终是红了眼睛跪在了母亲面前。   “求您……把她还给我。”   梅幼舒却扶着碧芙的手毫不留情地离开,将他的伤心欲绝,留给那个女子独自应对。   “我相信他对莜娘的真心。”碧芙冷不丁地说道。   梅幼舒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年轻人的事情,就叫他们自己解决罢。”   此后多年,痴儿怨女的故事好似代代相传,反复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