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太子死了的白月光是我》 作者:棠弥   本文文案:   梁竹音被送入东宫做司寝女官,宫人纷纷猜测她何时得到宠幸。   她本人对此相当淡定:宠幸,不存在的,她要守着心中的白月光。   那人将十二岁的她从贼人手中救出,高大英武有如神降,十个太子也比不上。   她的男神虽不曾看清模样,却有着通信三年的温柔时光。   *   太子嗤之以鼻,上百个梁竹音也不能和他当年搭救的小姑娘相比。   只可惜,她香消玉殒,留下他独守着心中的白月光。   还要时刻面对梁竹音冰冷的脸庞。   本打算相安勿扰,岁月静好,某天太子却悄咪咪把她圈在桌旁。   他揣着半页纸问道:听闻你家表姐幼年曾经遇袭,你认认这是不是她字迹?   梁竹音:……   了不得,一直和我暗中撕逼干仗的糟心太子,居然是我的白月光。   【食用指南】:   一、1V1 HE 每日双更 坑品有保障   二、架空唐   三、善于整治戏精的司寝女官VS戏精且专一的太子殿下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梁竹音,萧绎棠(太子) ┃ 配角:完结文《每晚坐等皇后营业》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幸而有你,无谓山海。   立意:面对困境不忘初心,历经艰难险阻后,必是胜利的黎明。 ================ 第1章 司寝   初春时令,一场春雨过后,东宫内一片生机盎然。   梁竹音走在去往崇文殿的路上,奉尚宫之命前去帮忙整理书籍。   她迎着毒日头走在刻有繁复花纹的地砖之上,不禁看向阴凉的竹林小路,见有几名宫女叽叽喳喳边说边走,方向竟然与她一致,想必也是被派去帮忙,便打消了与她们同路的念头。   此时,其中一名宫女的声音传到她的耳边。   “你们知道吗,张相的女儿见课业不如梁大人,一气之下竟然把梁大人曾经与她庶兄议亲的事儿说了出来。”   “知道知道,我亲眼见到尚宫训斥了张馡,想是很喜欢梁大人。也是,她课业最优,司寝一职非她莫属。”   “可梁大人家世过于平庸,父亲官居四品,不够看……若她当了司寝,立刻便会有人不让她好过。张馡平时那般跋扈,怎会眼看着到手的肥肉被别人吃了。”   隐约听得其中一人噗嗤一笑,“这下有的好戏看了……”声音渐渐没入在竹林中。   梁竹音握紧了手中的绢帕,自从她入宫后,关于她在宫外议亲之事谣言四起。   那段不堪的往事又被无情的揭开。   当初为躲避继母的算计,匆匆入宫,为的只是安然度过三载,日后带着官身出宫,也不至于再被她磋磨了去。那几名宫女的话,反倒提醒了她,得想个法子逃脱这场任命。   目前包括她在内的四名女官皆未单独上值,据说太子殿下不喜生人近身,且暴虐成性,因此惩治了多名企图飞上枝头变凤凰人,甚至传他不近女色,有龙阳之好。她不懂那些人为何还要致自己性命于不顾,难道真的是富贵险中求么……   少女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远处的宫门,好像人来人往颇为忙碌,来往搬运着箱笼。   待她走近一看,忍不住蹙起眉来。   竟然选在这个太阳最为毒辣的午时晒书?!   此时听得远处声声催促:“都速度些,殿下过会子要驾临此处,若还这般拖延,少不了赏你们几个庭杖!”   一名抱着书的小黄门从梁竹音身旁仓惶跑过,怀中的书册掉了下来。   她轻轻捡起,见是一本珍贵的孤本名册,心疼地用衣袖擦了擦上面的浮土,急忙与道谢的小黄门说道:“这书籍万万不可暴晒在烈日之下,除了造成墨迹褪色之外,还能导致书册开裂。你这般行事,这上千册书籍将会无一幸免。”   都知太监正愁人手不够,远远见一名女官与手下闲谈,怒气冲冲地向梁竹音走来,不耐烦地听小黄门将方才所听之言复述了一遍。   他见只是一名新晋女官而已,便心生怠慢起来,上下打量她,“你算那颗葱?”   “我是谁与你何干?都是为主君办差之人。这些书册若有损坏,便无可修复。你要拉上这些宫人陪着你一起遭受惩罚不成?”   梁竹音本就心疼那些珍品孤本,她方才扫了一眼,有几本舅舅家虽然只有拓本,却也是极为珍视,更何况这些历经百年的原作。看着前言这名脑满肠肥的太监,觉得他摸着这些书,都是对书册的亵渎,说出的话自然带着怒气。   “我瞧着这位大人说的并没错,那晾晒一个时辰的书册,眼瞧着纸张变得又硬有脆,我都不敢摸……”一名宫人搬着一摞书,看了一眼颐指气使的都知,悄声说道。   “嘘,都知的脾气你还不知,哪有人敢反驳他,”另一名收书的内侍,刚拿起一本,只见书页封面竟然被晒得凹凸不平,他慌张打开首页,听得“咔嚓”一声,装订处已然断裂。   他大惊失色,腿一软跪倒在地,“都……都知,出问题了。”   梁竹音蹙眉命道:“此事干系重大,快去通知造办处的人前来审验。”   都知太监急忙拦下小黄门,赶忙嘴里喊着:“大大人,莫要通知造办处,既然您懂,求您指点迷津,老奴叩谢。”他见梁竹音好似没有听见,以为她是在刻意刁难。环顾四周,见众人皆在偷眼瞧向这里,只得忍着怒气不情愿地下跪。   梁竹音根本不屑看他,注意力全在手中那本书册上。   又是一本传世孤本。   她无比爱惜地查看着,忍不住说道:“前人使用皆为徽墨,此墨粘性大,附着力强,而崇文馆临水而建,书册遇潮后又加以暴晒,势必会粘连在一起。”随即淡淡一瞥眼前这名下跪之人,“在宫里,只有求助于造办处,别无他法。”   那都知见她说的头头是道,那肯让她轻易离去。上报造办处势必会让太子殿下知晓,他这刚使了银子上任的都知,还没坐稳一个月,难道就要被扒拉下来么,说不定还要落一顿板子。   “大人,求求您,给老奴指条活路。造办处若知晓了,我就没活路了。”   梁竹音料他必是目不识丁,为了珍贵的书册,只得不情愿地回应:“其实遇潮使得墨汁变软,在轻轻将纸张分离,应该也不会造成损坏。你若不想掉脑袋,这些书册切不可再暴晒,否则依旧会遇到粘连的问题。”   都知太监似懂非懂,赶忙道谢,顺势问身旁的小黄门:“大人说的话你听懂了么?”   方才竹林中的几名宫女见梁竹音竟然敢顶撞都知太监,互相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想要奉承的念头,其中一名赶紧抢先说道:“梁大人不愧课考第一,真乃博学多才!”   梁竹音睃了一眼几名宫女,嘴角轻牵,“博学么?那我送你们几句话如何?”   宫女见她温和回应,自然喜笑颜开:“愿闻其详,奴婢谢大人赠言。”   “欲人勿闻,莫若勿言。这句话你们几个好好参悟罢。下了值,先去阿蕴那里领二十手杖以示惩戒。”   “敬诺。”   其中一名年长的宫女慌忙下跪,她虽然未听懂话中的意思,但隐约觉得与方才竹林中对话有关。更是清楚地明白此次惩罚是严格按照《大齐律》并未越矩,只得咬牙低头应诺,与身旁慌张下跪的同伴们一同告饶。   尚宫玉瑾治下极为严格,还不知会如何惩罚她们。   *   梁竹音摇摇头,转身又看到了基本在家时常临摹的孤本,忍不住手痒,走上前去逐一查看。   萧绎棠负手站在树下,将梁竹音的话一字不落的听了进去。   方才他听小路子说此时崇文馆正在晒书,当他发现殿外骄阳一片时便皱起了眉头。   这帮庸才,刻意选在午时前后晒书,他刚要发怒,却见这名眼生的宫女倒是说对了大半。   萧绎棠嗤笑一声,“书册遇潮,这办法太过于荒谬,不可。”侧首命道:“将字帖拿去造办处,命人好生处理,不得有任何损伤。”字句之间威仪尽显。   梁竹音听到似曾相识的声音,脑中嗡的一声,手中的书册掉在了地上。是……恩人么?这三载中,每次回想起他的声音和被救瞬间,都会令她心潮澎湃。她咬唇转身循着声音来源,看向树下站立之人。   只见那人头戴远游冠,横绾金簪,生得狭长凤眸,薄唇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却周身透着疏离之意。身着绯色公服,那胸前的五爪金龙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更加衬托的他光风霁月,尊贵无比。   梁竹音赶忙行跪拜大礼,“臣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心中闪过的念头瞬间被冰冷地浇灭。她低着头无比自嘲,恩人又怎么会是太子,是她太过于多想了。   只怪遇袭时她被甩出马车,头部撞在了山石上,导致了卒视不明,不然也不会一直未见恩人的真容,如今竟然荒唐到乱认起人来。   “大胆宫人,竟然损坏藏书,来人,宫规伺候……”太子身旁的太监呵斥道。   萧绎棠的视线在梁竹音身上冷冷一扫,并未停留,继而转向了崇文殿都知,“你即刻命人在此处搭上凉棚,督办不利自行去领罚。”这才虚指她,“处罚暂且记着,将她名字记下,晾晒书籍今日起就交给她督办,若办砸了,罪加一等。”他那犹如琉璃相撞的声线,总有一种凉薄的味道。   梁竹音叩首称是,“臣梁竹音领旨。”   萧绎棠本打算离开,想起她方才的话,侧身复又问道:“你方才所提到遇潮的法子,如何实施?”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立意:   相互扶持,相互取暖,又在互相角力比拼智慧的基础上相互成长的故事。   接档文《与短命太子双拼日常》十月开   顾长宁穿成她课题里的短命太子   顺带继承了:   一群心怀鬼胎的爬床美人儿   随时出现的杀手   朝堂上针锋相对的大臣   虚伪至极的帝后   笑里藏刀的皇弟   ……   她一脸懵逼,不过来都来了,不尝尝宫里的美食对不起自己!   慕容珩习惯性负手而立,皱着眉头看向对面跷二郎腿吃零食的假太子:   “孤帮你减肥20斤、高分完成课题保送博士,只是酒吧驻唱不可。”   顾长宁嗤笑一声:“那我也撂挑子,谁怕谁!”赌气仰脖,将一袋子瓜子仁儿全倒进嘴里。   可还没咀嚼完,她就看到对面的“女人”拿手机登录学校论坛。   熟练的发帖:考古专业研二学生顾常宁飙歌现场……   顾长宁扔下瓜子袋,一把夺过手机,狗腿的摆了个作揖的姿势,   “父皇,儿臣错了!”   慕容珩转身背对她,似笑非笑,依旧平淡的声音:   “不用叫我父皇……”唤夫君即可。 第2章 花期   梁竹音只得恭谨应答:“臣只是想过这个法子,并未验证是否可行。想必是将几桶热水倒入盆中,放在屋内,利用水汽产生潮湿。”   萧绎棠嘲弄地轻牵了下唇角,“如此蠢笨的法子。”   他负手从梁竹音的身上睃过,声音不急不缓地飘出来,“记住了,内务府冰库。”   梁竹音咬唇应是,寄住在舅舅家时,他平日里的冰敬本就不多,她如何得知冰库长什么样子。   是了,冰库常年阴冷潮湿,相比之下烧水的法子确有些蠢笨。   随着内侍一声起驾,她跪在人群中,与众人齐声恭送这东宫最尊贵之人离开。   司珍张馡起身后拍了拍宫装上的土,嘲讽般地瞪视着梁竹音,“某些人果然有心,只不过,马屁拍在了马腿上,道行还是不够看。”   她身为宰相之女,入宫后便盯上了司寝一职。谁知,给尚宫送银票她不但不收,还命梁竹音这四品小官的女儿担任司寝一职,想起来便是一肚子气。   她身旁的司衣郭玥儿故意小声劝道:“馡姐姐,还是别说了,免得有人背后向尚宫大人告状。”   张馡听后怒气更炽,指着梁竹音尖声说道:“我说错了吗,尚宫大人早先才说不得犯上觊觎,她这就开始动歪心思,真是其心可诛!”她冷笑一声,轻蔑地看了一眼梁竹音,“再说了,你不好好待在家中等着嫁给我庶兄,跑到东宫来争宠,野心不小。”   “难道是贵府九姨娘所出的郎君?”郭玥儿掩袖一笑,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梁竹音,“这可真是天赐良缘呢。”   大宫女阿蕴上前指着她二人恨声说道:“玉瑾姑姑昨日才提到谨言慎行,今日你们便当众藐视宫规。身为教仪处的人,这件事我定然会如实上报!”   梁竹音拉住气急败坏的阿蕴,向张馡投以冷冷一瞥,那目光如刺,仿佛要将她瞬间刺穿。   张馡知晓阿蕴为尚宫玉瑾面前的红人,如今除了梁竹音一人通过考校即将上值,她们还在为那一百多章的宫规发愁,而阿蕴正是监考。她只得生生咽下这口气,回避着梁竹音投射过来的目光,狠狠说了句:“我们走。”拉着郭玥儿离开了晒书场。   阿蕴见张馡如此嚣张,生气梁竹音怒其不争,“姐姐,每次你都让着她们,我要去告诉玉瑾姑姑,你也不让我去!她是宰相之女就可以随意血口喷人么?”   梁竹音起身摸摸她的头,说了一句傻丫头,“面对无中生有之人,最好的应对之策便是置之不理,又何必用她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她见阿蕴依旧嘟着嘴,叹了一口气,“你不是要帮我忙么,那便陪着我看着宫人收书册罢。”   阿蕴只好嘟着嘴应了一声,不情不愿地随着她前往晒书场。   *   暮色时分,崇文馆。   萧绎棠在内侍的行礼声中撩袍迈入内殿,环视书籍尚未整理完毕的书阁。   副都知躬身拱手道:“殿下,今日检查书册一百一十本,发现粘连书册二十本,已送往造办处。”他转身将梁竹音抄录的破损名册双手奉上。   萧绎棠接过打开查阅破损书名,见名册上的字迹极具风骨,细看之下,心中一顿,怎么和小姑娘的字迹一样?!   “这是谁的字迹?”   “回禀殿下,是梁司寝。”   萧绎棠心中一动,记得小姑娘曾经临一篇此贴送给他,他带着疑问疾步走到书案前,将放置信笺的盒子里翻出那封信,想要仔细对照查看。   这时,一名身着武将服饰的男子,在内侍的引领下迈入崇文馆。   副都知见状与内官躬身一揖,无声退了出去。   “阿恒,如何?”萧绎棠先放下了字帖,少有的迫切体现在脸上。   他与小姑娘通信三载,只知道她姓裴。回京后,他在东宫出入不便,就让卫恒帮他去信远行打探消息。   卫恒是国师明远先生的收山弟子,如今是东宫禁卫军统领,与萧绎棠在嵩阳书院共同生活了九载,自萧绎棠回京后,便一直跟随在侧。   卫恒见他并未着太子常服,只是头戴一顶莲花玉冠,着天青色广袖襕袍,一身常服装扮。看表情似乎比平日多了一些温和与欢喜,想着他要汇报的消息,一时间有些难以企口。   如今见他一脸期待,只得嗫嚅着说道:“师兄,那裴家小娘子……仙逝了。”   萧绎棠眼峰凌厉的扫向他,“你如今行事越发乖戾,这种玩笑岂是随意开的么?”他顺手将书案上摆放的《道德经》狠狠砸向了他,意思不言而喻。   卫恒不敢闪开,只得生生承受着书册飞过脸颊,嘟囔着说:“师兄……殿下,臣哪敢和您开玩笑,经过臣与信远行的人再三确认,那宣平伯裴平真只有一名嫡女,闺名珂,病逝已有月余。还……还与王侍郎家病死的儿子配了阴婚。”   萧绎棠一怔,目光中流露出无法掩饰的痛楚,那句你骗我却始终无法说出口。想到自书院回京前,他刻意晚走两个时辰就是为了等待信远行的信使,没想到迟迟未收到信笺的缘故,竟然是她已经离开了人世。   卫恒看着他欲言又止,眸中第一次漾着不甘与抗拒,喉结动了动,只得狠心再次重申,“臣甚至去了……王家祖坟,确认已经合葬。”他的确看到了裴珂的名字,与王侍郎的儿子一同刻在了墓碑上。   萧绎棠沉默了一瞬,颤抖着将书案上的檀木盒拿在手中,“阿恒,告诉他们,不许跟着我。”声音中掩饰不住的悲凉。   卫恒见他迈出门槛时,差一些绊倒,赶忙上去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眼圈通红径直向宫门处走去。   他见萧绎棠手中拿着的木盒很是眼熟,思来想去像是在书院时见过一次,想必定然是那裴家小娘子的遗物。他默默抬手制止跟随其后的内侍们,追上萧绎棠,将手中的宫灯递给他,看着他孤独萧瑟的背影,穿过宜秋宫门,袍角翩飞间进入了内廷。   萧绎棠踏上鹅卵石小路,向园子的尽头走去。他顺着龙首池源头,走至宫墙旁的玉兰花树下,抬头看向一朵朵洁白的花萼,束素亭亭之下花期正盛。却终究不能接受她花期已过,就这样与世长辞。   想到当初将她从贼人刀下救出,她满脸是血紧紧揪住他的衣袖,圆润的小脸儿上泪痕满面,得知自己暂时失明时,白日里在他面前强颜欢笑,晚上自己偷偷哭泣,还是侍女发现后告诉了他。   想到以前的事,他眼中不禁柔和起来。还记得派人送她回家的前几日时上元灯节,她虽然看不见,他还是给她买了一个兔儿灯让她拿在手里。听到烟花的声音时,她笑着说虽然看不见,但是这将是她最难忘的节日。   这长达三载的联络中,他能逐渐感觉出来小姑娘爱屋及乌,为了写出他喜欢的字体,每次来信笔迹进步程度是那般飞速。可想而知,平日里她定然是每日勤加练习。因为他曾经提过喜欢马球与蹴鞠,小姑娘竟然也克服了遇袭时的恐惧,学会了骑马。   他刚入东宫根基未稳,就急忙命卫恒前去打探情况,就是怕她担心,没想到……   喜洁的他生生徒手挖了一个坑,而后拈起袍角擦净手中的尘土,再小心翼翼拿出信笺,一封封看过去,闭了闭眼,强压下心中的不舍之情,就着宫灯内的烛火引燃,颤抖着看着火苗迅速吞噬了那一封封婉媚娟秀的字迹,转眼间只剩灰烬。   他神色肃穆地将土填满后,拈起些许玉兰花覆盖其上,便不敢再看。   她与母妃,这世上他最珍视的两名女子,皆离开了他,看来上天早已注定他会孤独一生。   走出园子听到宫人纷纷下拜时,眸中只得努力掩去始终无法抑制的哀伤。   *   两日后,玉瑾单独将梁竹音唤来,将彤史郑重其事交给她。   “宫规与宫礼你皆以通过考核。身为司寝,除了日常近身服侍,还需记录彤史。日后殿下有了嫔御,娘娘们每月的癸水情况也需记录在案。这关乎皇嗣,亦与国祚息息相关。务必守口如瓶,一旦泄露只有杖毙,望你谨记在心。”   梁竹音明白就任司寝已不可更改,只得行礼后双手接过。   玉瑾看着颇有书卷气的她,突然想起前日里,陛下念起太子生母徐贵妃的好儿,想到徐妃曾是司籍女官出身,便也命东宫设立司籍一职。皇后娘娘连续推举了两名世家贵女的人选,都被太子殿下婉拒了。   这孩子论气质和学识,足以胜任。只是司籍涉及书房供职,不知殿下会作何打算。   她这段时日从阿蕴口中听闻不少关于这四名女官的事,心中也大致有个了解。   “你沉稳,言行得当,很不错。殿下虽然性子清冷,对待下人却并不苛待。明日起,你便跟随小路子一同服侍殿下起居罢,适应几日便可独立上值了。”   她想起梁竹音盼望着三载后顺利出宫,心里一叹,倒是个明白人。   梁竹音只得再次行礼,“多谢姑姑提点。”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掉落红包~~ 第3章 上值   阿蕴听说梁竹音明日上值,盘算着萧绎棠用膳的功夫,体贴地将小路子请来命妇院。   小路子见了梁竹音后眉开眼笑,说终于有人来接替他了。从叫起到晚间安置,事无巨细说了一遍,“梁大人,这寝殿内每日均有上夜的宫女与内监,您平日里只负责殿下近身侍候与点卯临检。上夜呢,我若有个头疼脑热的,您接个短儿就行。   “多谢路都知,我全记在心里了。”   “殿下想必晚膳用得差不多了,我得回去侍候。殿下每日卯时初刻起身,您明日寅时三刻来丽正殿点卯即可。您放心,明日您就先跟在我身旁观看,不用亲自动手。”小路子瞧了一眼铜漏,再次拱手道。   阿蕴见梁竹音送走小路子后,眉间好似笼罩着一抹轻愁,知晓她担心明日当值会出差错,便劝道:“姐姐,你这般通透,很快差事便能上手。”   梁竹音只得默默颔首,送走阿蕴后早早安置了却无法入睡。她刚打开存有信笺的盒子,打算看看恩人的回信平复一下思念之情,门口处却传来了敲门声。   她以为是阿蕴还有交代的话要说,笑着打开门后发现是一名面生的宫女,虽容貌平平,可她的眼睛里却充斥着一股傲气。   “请问您是?”   “你无需知晓我是谁。”宫女从袖中拿出一枚玉佩,那是她梁家的玉佩。   梁竹音一怔,眸光沉沉地再次看了宫女一眼,将她引入屋内,随即封好了门窗。   “尊驾前来何事?”   宫女上下打量着她,哂笑道:“好一副花容月貌,难怪能入得太子殿下的眼,钦点你为司寝。”   “竹音无盐之姿,实在惭愧,为太子殿下做事,是竹音之幸。”   “呵,若是有一桩更好的差事呢?”   梁竹音一顿。   对方手拿梁家玉佩,话语含糊试探。身份与来意不甚清楚,她不得不小心应付。   宫女见她面容平静,方才见到玉佩也只是稍微有些惊讶,临危不惧,言谈间滴水不漏,倒是个能成事的。   “我家主人见你资质甚佳,可堪大用,命我前来诏安与你。”她捋了捋衣袖,漫不经心地说:“只要你将太子所行之事暗暗记下,到时自会有人与你联系。”   梁竹音心中一沉,在这深宫之中,果然存在着深不可测的勾当。   宫女见她蹙眉,神色间略有挣扎,带着一抹嘲笑将怀中的邸报拿出放在桌子上。   “梁大人看了这份邸报,再做决定也不迟。”   梁竹音一脸狐疑,拿起邸报打开,看到梁源私藏户部下发的修缮图籍十万两银子……扣押嫌犯查明一切,她不敢置信地翻看邸报落款,当看到汴京府鲜红的落印时,心都凉了。   她拿着抵报怒视宫女:“你这是诬陷!”   她不敢想象这份邸报若真下发到了汴京府,那么当晚金吾卫便会将梁家里三层外三层圈进起来,父亲与梁家众人被押入大理寺审问。官职不保且不提,能不能熬过严刑拷打还是问题。届时女眷充入掖庭服役,男丁发配边疆,若情节严重,父亲很有可能判个斩监候也未可知。   宫女一把抢回邸报放入怀中,傲然瞪视着她:“你是见死不救呢,还是为我家主人办事,二者选一。”   她见梁竹音脸色惨白,满意地补了一句,“宣平伯府如今早已落魄,裴平真还使了银子托人送梁大人入宫为官,舅甥之情令人唏嘘呀,若这件事被告发……”   “竹音从命。”梁竹音打断她的话,咬牙说道。   她入宫前在宣平伯府寄住三载,舅舅与外祖母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舅舅卖掉一处产业换了银钱才得以送她入宫,这等恩情尚未报答,她不允许裴家出现任何闪失。   宫女轻蔑一笑:“算你识相。提醒你,若没有消息传递,这份邸报便会随时产生它的作用。”   砰——   关上门,梁竹音像是被抽尽了力气般靠在门板上。   她红着眼眶悲哀的想,还未正式当值就被人盯上,看来想要独善其身已然不可能了。如今的形势,竟然是从一个火坑跳进了更加深不见底的火坑,从此在绝路上再无知返的可能。   这一夜,她辗转反侧,睡得并不踏实。寅时初刻便起身换好宫装,想了想依旧未施脂粉,略作整理后便向丽正殿疾步走去。   她走到偏殿试着轻轻推了推门,当值的宫女悄悄打开殿门将她迎了进来。   殿内昏暗一片,她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隔了两层帐幔,正殿的两盏通臂落地巨烛闪耀着昏黄的光。   她寻光走去,云头履无声踩在光亮如镜的大理石地砖上,穿过正殿路过巨大的鎏金宝座与案几,一眼便看到盘腿坐在毡子上靠墙阖目的小路子。   听到衣袍间的窸窣声,小路子猛然惊醒,见是梁竹音来了,忙起身拱手见礼。   他看了一眼铜漏,见刻度接近卯时初刻,抹了一把脸,随即一扬拂尘,示意渐渐聚齐的众人端起衣物、盥洗用具跟随其后,推开了髹金六椀菱花门。   梁竹音跟随在他身后,绕过十二组山水缂丝檀木屏风,踩上柔软的宝相花地毯,等着两名宫女将寝殿内的层层天青色帐幔束起。   一行人路过香烟袅袅的鎏金嵌宝香炉,向寝殿深处走去。   “殿下,该起身了。”   小路子走上前去立在低垂的杏黄色帷帐前轻声呼唤着。   “知道了。”   随着一声睡意未消的沙哑声,帷帐间探出一只手来,白色的宽大衣袖轻盈落地,在杏黄色帷帐的映衬下,显得指节白而修长。   梁竹音却不自觉的后退了半步,试图平复她第一次服侍男人的紧张心情。   宫女悄无声息地将床前杏黄色帷帐挂起。   萧绎棠慢慢坐起了身。   一头墨发安静的垂在月白色缠枝莲纹寝衣上,凤眸惺忪间,与梁竹音上次见他时的清冷孤傲大不相同,使得他昳丽的五官变得柔和而生动起来。   萧绎棠接过小路子双手奉上的茶盏,饮了一口温热的茶水,趿着鞋履走向了净房。   梁竹音睁大了双眸看着小路子尾随萧绎棠而去,交握的双手忍不住越捏越紧。   出恭也要跟着么……为何司寝不能是太监担任。   萧绎棠从净房中出来,抬眼看见梁竹音,瞬间想到了小姑娘,心中依旧不可避免的牵痛着。可这名女官毕竟不是小姑娘,他只得再一次将呼之欲出的情感深深埋藏在心里。   小路子见萧绎棠凝视梁竹音,只得用佛尘轻轻戳了戳她。   梁竹音如梦初醒般下拜,努力使声音平稳:“回禀殿下,臣为东宫司寝,自今日起开始当值。”   小路子见梁竹音干巴巴站在那里也不合时宜,便抬手命负责盥洗的宫女上前,亲手绞了面巾递给她。   梁竹音接过径直走到萧绎棠身前,双手奉上,轻声说了句:“殿下请净面。”   “唔。”   萧绎棠的手指从梁竹音的手心中滑过,手臂伸缩间,交领微微敞开,露出白皙精壮的胸膛。   梁竹音努力克制着闭目的念头,接过用完的面巾,垂眸看向地面。   她想了想,复又看向萧绎棠。   身为司寝,需要观察衣带与纽扣的系法,以及系解金玉蹀躞带时的手法,还要默默计算他腰部的尺寸。检查梳头宫女为他束发带冠是否妥当,最后还要亲自为他抻抻衣袍,从头到尾审视一番毫无问题才算完事,送走这尊大佛去用朝食。   随着一阵冷风吹过,跪在殿门处恭送的她这才发觉,因为紧张,后背已经浸湿了一片。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想服侍太子ing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阿照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冰糖丸子 6个;文山舞海、叁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挡驾   梁竹音此时还不能离开寝殿。又用了一个时辰逐一检查了开窗清扫、下帐、熏被、将干净的寝衣熏香等一系列差事后,这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命妇院。   宫内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第一次当值需向尚宫禀报以示尊敬。梁竹音见时间差不多了,关上门后向教仪院走去。   玉瑾见她来了,示意三名女官回侧殿继续背诵宫规。   张馡走至梁竹音身旁,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心中更加愤愤不平。清晨听郭玥儿提到梁竹音今日上值,她气就不打一处来。   如今她宫规背不全,太子赏玩的珍宝也认不全,气的不知哭了多少回。身为宰相之女,却每日里与一个个死物件儿和一堆文字作伴。明明太子明年大婚,今岁就要学着御女了,女官不就是用来陪练的么,还要明里说什么不得僭越,真真儿可笑。   她见玉瑾每次看着梁竹音,一贯刻板的面容总是会变得温和起来,觉得她就是偏心,等她成功爬上太子龙床成为嫔御,定要把这几个人全部找个由头处置了!   “今日当值如何?”玉瑾笑着抬头看向梁竹音。   梁竹音行了一个宫礼,“一切如常。只是臣惶恐,唯恐侍候不周。”   玉瑾将狼毫放置与笔山上,看了她一眼,“侍奉主君最重要的是忠心、用心、精心,你是四名女官中第一个上值的,不要让我失望。”她看了一眼铜漏,“不早了,你回丽正殿预备着接驾罢。近日朝中无事,殿下用完午膳会小憩片刻,眼瞧着就要回来了。”   梁竹音恭谨应是,复又回了丽正殿。   她见几名宫女手持熏香为驱衣柜箱笼驱虫,温声叮嘱道:“净香草只需点燃两三根即可,用多了味道驱之不散,唯恐殿下斥责。熏好后记得往香炉内添些迦南香祛味。”   众人听后纷纷应是。   如今她已熟知殿内事务,倒是比之前想象的要简单的多。只是萧绎棠那阴晴不定的性子最另她头疼。想想小路子揣摩人心情的本事真学不来,所以她尽量少说话,以免不知哪句说错了,平白无故受罚。   萧绎棠约莫还有半个时辰回来,她站在丽正殿前的梁柱旁,想着玉瑾的话,忽然觉得空气中的凉意像水似的,一阵阵漫上身来。   “前日里,皇后娘娘派人送字画给殿下。你猜怎么着,我和大冯将物品抬入库中后,发现标有清宁宫赏赐都落灰啦。”   “你小点声儿,这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儿,偏你说出来,要是让人听见,吃不了兜着走!”   梁竹音下意识往梁柱另一侧躲去,两名小太监的话让她陷入了沉思,她见四下无人,赶紧疾步回到了殿内。   随着拍手声越来越近,她赶忙率领一干宫女内侍跪在殿外接驾。   只见绣着繁复织纹的海水江崖下摆一闪,一双乌皮履迈入殿内,再一次留下了迦南香的味道。   跟随其后的小路子见茶已煮好,窗屉放了下来,香炉内也加了香料,想必是箱笼熏好后怕有味道留存,悄悄地向梁竹音点了点头。   这时殿外传来内侍的宣唱:“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纷纷下跪叩首。   萧绎棠眸中惊讶一闪而过,亲自出去接驾。   “母后,您有要事吩咐儿臣一声,儿臣自会前去清宁宫拜见。”   “不妨事,陛下与本宫提起为你选太子妃一事,亲手拟定了几位人选。本宫想着亲自将这天大的喜事告诉你,也顺便来东宫瞧瞧,你这孩子短了哪里也不从主动说。”皇后扶着萧绎棠的手臂下辇,温声说道。   萧绎棠恭谨应是,“儿臣这里自是什么都不缺,母后过虑了。”示意小路子接过女官递过来的名帖。   皇后笑着引入正题:“陛下为你精心挑选的世家贵女都很好。本宫听说那吏部侍郎陈复之女,名冠京城,想着与你甚是堪配。”   “母后还请入内……”   萧绎棠刚要抬手邀请皇后入内,就被梁竹音打断了。   “殿下且留步,这殿中染了污秽,还请殿下与皇后娘娘暂时移驾其他殿中。”   “哦?这好好的如何就染了污秽?”皇后不解道。   “回皇后娘娘,殿中用来驱虫的草烧焦了,是臣看管不力,任凭殿下责罚。”梁竹音并不惶恐,只恭谨回道。   “如何做事的!督办不力,便依照宫规,扣两月例银。”萧绎棠负手而立,眸光晦涩的盯着跪在面前的女官。   “臣领罚。”   此时小黄门端出一铜盆,内里焦黑,还冒着烟,气味十分刺鼻。   皇后轻皱眉头掩了口鼻。   “母后觉得如何?”   “甚好,犯错之人按宫规处罚就是了,既如此,名册也已送到,本宫也乏了,这便回宫罢。”皇后适时安慰一番,在女官的搀扶下复又登上了辇车。   “恭送母后。”   萧绎棠见凤驾走远,路过梁竹音时脚步顿了顿,未发一言回了殿内。   梁竹音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她赌对了,罚俸对她而言算是最轻的处罚了。方才见太子与皇后在门口寒暄,她趁人不备将剩下的两捆净香草全部丢入了炉内。那草早已晒干,遇火迅速燃烧起来,待闻到焦糊味后立刻命人清理,时间掐算的刚刚好,寝殿也不至于受到波及。   对于皇后而言,太子不是她亲生,亲自前来送名册已然达到了建立慈母形象的目的,也未必就希望与太子入内相谈。结合两个小太监的对话,对于太子来说,自然是不想虚与委蛇,正好借此事就坡下驴。   “梁大人,殿下唤你入内侍候。”小路子眼神示意她无事,并悄悄说了句:“您先进去,我去为殿下拿字帖,随后就来。”   梁竹音点了点头,走进殿内见太子站在博古架旁翻看着书简,轻声唤道:“殿下,臣为您更衣。”   萧绎棠闻言,放下书简,习惯性张开了双臂。   梁竹音见此,不得不加快手势。   萧绎棠身量颀长,又站得身姿挺拔,她虽然身材高挑,却依旧需要抬起头,才能够得上第一枚盘扣。只是那金扣像是与她作对一般,锁在扣眼里需要用力才能将它推出。   梁竹音见还剩下那么多盘扣,只得轻声说道:“殿下,您先将手臂放下,臣有些生疏……怕您累着。”   萧绎棠垂目看向她,光洁的额头之下,一双星眸专注着与他朝服上的盘扣较劲儿,小巧的鼻子下,贝齿微微咬着樱唇,双颊嫣红一片。   他漠然将视线移开,无情无绪,却依言放下了双臂。   梁竹音好容易将盘扣解开至腰间,突然发现蹀躞带还未取下。   她懊恼的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提裙下跪,直起腰板双手环过太子腰间,去解卡扣。   萧绎棠的腹部就在她的眼前,她仓惶侧首,忍着不断上涌的羞意,祈祷卡扣别再为难她了。   萧绎棠用余光扫向梁竹音的双环髻,终于嘲讽不耐地问:“你还要磨蹭到几时?”   梁竹音咬唇小声说了句:“臣失职。”迅速将手中的腰带交给宫女,顺手将腰部的盘扣解开,“殿下请张开龙臂。”   萧绎棠显然没听过龙臂一词,楞了一下才明白,只得配合的张开,由着她顺当将衣袍脱了下来。   梁竹音见小路子回来了,本想打着挂朝服的借口离开。谁知小路子像是戳破她算计般地接过朝服,将字帖放在她的手中,笑着向身着中衣的背影努了努嘴。   梁竹音只得捧着字帖,一路跟随萧绎棠走向龙床。   她见萧绎棠走到床前转身看着她,忙上前掀起锦衾,另一只手死死捏着字帖,垂眸等他上床。   萧绎棠转身时,薄薄的中衣飘荡着从她手背上划过去,犹如蝴蝶翅膀蹭过。   梁竹音犹如触电般的将手背在身后,顺势想要将身旁的帐幔放下,企图掩饰自己的慌乱。   “且慢,给我。”   她这才想起手中的名帖,赶忙手忙脚乱地双手奉上。   萧绎棠靠在床头,余光见她退至南窗下,恨不得离他八丈远,微微一哂,专注地翻看起字帖。   午后的阳光透过俏绿色的窗纱,映照在梁竹音的身上,那大理石砖上倒映出她曼妙纤长的身影。   “你为何不喜临摹卫夫人的小楷。”   梁竹音抬眸见萧绎棠依旧在看字帖,但环顾四周,除了寝殿大门处立着两名宫女之外,只有她距离龙床最近,这才反应过来是在问她话。   她微微屈膝回道:“臣并非不喜卫夫人,只是更喜欢骈俪流畅,雍容大度的行书。尤其前朝太宗皇帝练就颇有二王书风的字体,令臣倾慕不已。”   她见萧绎棠将字帖合上躺了下去,只得再次走过去将帷帐放下。   萧绎棠翻过身时说了一句:“明日开始,你兼任司籍。”对于方才熏草一事依旧只字未提。   梁竹音隔着杏黄色的帐幔,说不清是该欢喜,还是悲哀。司籍一职是她封了司寝后才增设的官职,自从她被胁迫,想来想去司籍对于探得一些消息最为适宜,没想到今日竟然让她如愿以偿。   方才听到内侍的悄悄话,想来萧绎棠命她担任司籍,也是为了尽快堵住皇后往东宫送人的借口。   她轻声应是,复又回了南窗下站立。   *   王德海见小路子一改往日的忙碌,悠闲地靠在廊下嗑着瓜子逗鸟儿,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问道:“兄弟,你不在寝殿伺候,上这儿躲清闲来啦。你就真的放心?”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你说殿下是愿意看我这样儿残缺不全的,还是愿意看梁大人那般人比花娇的?再说了,人家是正经的司寝女官,我在里面杵着算怎么回事儿。”小路子嚼着瓜子仁儿说道。   王德海只得干笑道:“有远见,那其他三名女官呢?如今怎得还不见上值。”   张相命人没少给他塞银票,他总得想尽办法帮张馡一把。   小路子将手里的最后一粒瓜子送进鸟笼子后,拍了拍手笑道:“王都知,这您得问玉瑾姑姑,您歇着,我四处转转就该叫起了。”   他惦记着寝殿内第一次当值的梁竹音。想着一个小姑娘清晨时看了一遍差事,就生生被他单独仍在殿下身边,有些心虚。   王德海见他滴水不漏,心里早将他骂了一万遍,还不是仗着干爹王钦护住太子有功,命他前来东宫为太子当差。如今恨不得脑门上写着他是太子面前的红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小路子说的没错,某太子就是喜欢看人比花娇的! 第5章 皇后   梁竹音在南窗下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可心里却忐忑不已。   想到日后不仅要被逼迫传递消息,还要如此费神费力的周旋,她的心情便沉重的无以复加。此时哀忿的心情,与表面上的面色无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见小路子在屏风处向她招手,忙打起精神悄悄走了过去。   小路子不忘示好:“梁大人,您若累了就去眯会子,估摸着还有半个时辰才会叫起。”   “不忙,路都知,我有一事不明。”梁竹音捡重点问道:“殿下每日里何时前去崇文殿?”   小路子瞧着眼前这位气质超华的女官,心中一动。太子殿下一向惯于使用旧人,今日破例命她身兼两职,若无意外日后至少也能封个宝林,何不笼络着卖个好儿。   “殿下每日里要参加朝参,陛下也会随时传召,还有每间隔三日的日经筵讲。大人,不如这样,奴婢每日跟随殿下行走,若殿下要去崇文殿,奴婢提前命小黄门向您汇报。”   梁竹音有些忐忑。能这样固然是好,可是她凭什么有此待遇掌握太子行踪,若被发现了,保不齐又是一项罪名。   “宫规在上,我也不想让你为难,谢谢路都知的好意,竹音心领了。”   小路子笑着哎了一声,“那您若有别的事儿尽管吩咐。”见她丝毫没因为多了一个与殿下接触的机会而拿骄,心中默默点了点头。   *   随着梁竹音兼任司籍一事迅速传遍了东宫,阿蕴私下里笑着打趣她,日后是不是会称呼她一声娘娘。   这番话说者无心,却让她非常的惊恐。如今,是非接连找上门来,若她再成为想要承宠之人算计的目标,这无疑雪上加霜,更没有了活路。   这一日,太子去了翰林院听当朝沈大儒的课,据说至少要两个时辰。   梁竹音在丽正殿里检查一番确保无虞后,回了命妇院的屋内苦思冥想着对策。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令她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打开门后,她发现是尚宫玉瑾身边的宫女。   “梁大人,尚宫有事唤您。”   “可知所为何事?”   小宫女福了福,“清宁宫的人来了,说是皇后娘娘要见一见新晋的四名女官。”   梁竹音肃了肃衣衫,随着小宫女去了正堂。   面见皇后娘娘对与她来说并不算好事,论四名女官家世,爹爹官职最低,偏生她又担任众人争抢的司寝一职,如今又兼任了司籍,即便是作为嫡母的皇后,大概也会认为她存了借机爬上太子龙榻的念头。在焦头烂额的现状下,她也只得强打起精神去逐一应对。   “竹音,等等我。”   刚走至正堂院内,司膳郑盈快步上前追上了她,悄悄问道:“你听说了么,是皇后娘娘传唤咱们。”   梁竹音淡淡一笑,“刚听说,你第一天上值可还顺遂?”她并不想背后议论主子,赶紧将话题转移。   “唉,我吓得出了一身的汗。不过,太子殿下用膳时仪态非凡,我……竟然看得忘了为他布菜。”郑盈脸红的低下了头,嗫嚅着说:“我这才理解张馡那日为何看呆了。”   梁竹音只得安慰她:“若殿下并未斥责,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郑盈点点头,好奇地问:“竹音,你上值时,不是要服侍殿下脱穿衣物,那么,你……”她说不下去了,眼睛里带着探究与羡慕看着她。   梁竹音知道,很多人将司寝这差事想的很旖旎,总觉得司寝与主子之间总会发生什么。据说,前朝曾有一位皇帝的皇后最初就是司寝女官。对她而言,伴君如伴虎,这皇宫对她来说若是能安稳无恙地度过三载,那便是菩萨保佑了。   她平静地看着郑盈,“每日办差皆有章可循,并无其他。”不找我的事就不错了。   两个人走至正堂前,正好与张馡和郭玥儿相遇。   张馡冷哼一声,拉着郭玥儿率先走了进去。   玉瑾见她们陆续到齐,因清宁宫的女官在场,也不好再有所提点,只得稍稍叮嘱:“前去拜见皇后娘娘,切莫失了礼数。这便去吧。”   梁竹音等人应诺后,随着女官由东宫进入大内,穿过太液池看向暮色中高高伫立的清宁宫,在丹陛之上重殿连阙,犹如凤凰展翅那般壮观。众人不由得打起精神,默默跟随在女官之后逐级攀登着汉白玉阶。走至殿前通报,片刻便有女官亲自前来引领她们入内。   令梁竹音意想不到的是,清宁宫内的陈设并不华丽,甚至算得上朴素。正殿除了皇后宝座乃是髹金雕凤,其余所摆器物均以瓷器为主,金银器皿皆很少见。所燃香料细闻之下,只是内造的檀香而已。   她用余光看去,皇后身着绛紫色大袖襦衫,藕色长裙,高髻上只簪了一枚凤簪,正扶着宫人的手,不疾不徐地升坐在宝座内。   四人举手加额行跪拜大礼,齐声唤道:“臣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   皇后含笑说了句免礼,逐一打量起垂眸肃立的四个人,命她们逐一介绍自己。   “今日本宫命人将你们唤来,是见你们进宫也有月余了,又是近身侍奉太子的跟前人,总是要认认脸儿。”她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官郑袖,打趣道:“若是哪天东宫传出谁有了身孕,本宫却没见过,那这笑话就闹大了。”   郑袖笑着应是,“娘娘时刻惦记着抱孙,都快望眼欲穿了。”   张馡见皇后并没爹爹口中的那般算计,不仅面慈,言语间也和平日里与娘亲在相府叙话那般平和,便大胆的接了话茬说道:“臣在家时,经常听父亲提起皇后娘娘,说您是六宫乃至天下女子的楷模。”   “是么,相爷在家经常提起本宫?”皇后低头摸着自己腕间的玉镯,不经意问道。   张馡这才隐约觉得方才的一番话太不严谨,她局促地解释着:“臣表达有误,父亲参加庆典后,总是回去命母亲以及几个姨娘学习娘娘的节俭大度。”   皇后微微一笑,看向郑盈,“太子这几日用膳可还算进的香?”   郑盈见问到自己,紧张地下跪回道:“回禀娘娘,殿下用膳每日总是那一碗粳米饭,从不多食。菜品也总是固定几样,还命人撤了不常吃的菜系,说是浪费。”她磕磕绊绊之下总算是将要表达的内容说完了。   “太子此举甚好,不过你也要劝着他多用些,本宫念着你的好儿。”   郑盈急忙应是。   “郭太夫人头风的症状可好些了?”   郭玥儿见皇后发问,忙盈盈下拜,“多谢娘娘记挂着。祖母的头风之症虽然岁末必会犯一次,但是经太医院张院判的针灸治疗,已然好多了,发作时日相比以前也少了许多。”   皇后颔首,端起茶盏轻啜一口,顺势打量着郭玥儿,见她生的娇媚有余,却端庄不足。应对看似伶俐,但刻意拉出张院判来彰显她父亲在朝中人脉关系,也是个没成算的。谁不知晓郭通是个趋炎附势之徒,整日里紧拍张相的马屁。   她目光一扫,看向梁竹音,“听说梁司寝入宫前曾与相爷家的九郎君议亲,可有此事?”   梁竹音双手紧紧交握,面上却一派澹宁,从容回道:“回禀娘娘,臣入宫前寄住在外祖母家三载,不曾听闻议亲之事。待回到家中转日便接到了入宫的旨意。”   她以为皇后会拿她身兼两职说事,没想到会提起迫使她入宫为官的缘由。按说并未定下亲事,而张九郎又是一名庶子,皇后既然知晓这件事,只能说明她已然将每个人的底细调查个遍,又毫不避讳地说了出来,目的为何,她突然觉得脊背发凉。   皇后看向低垂着双眸恭肃而立的梁竹音。她并不属于难得一见的美人,但她身上独有的淡泊气韵会让人莫名心生好感,这便是她独特所在。应对上,避重就轻地一番话,既没否认消息来源不得罪人,也不承认知晓此事,轻松化解了刁难,相对于堂前站立的其他三人,高下立显。   皇后不动声色地与郑袖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眼中皆读到了相同的评价。   “梁司寝身兼两职,可见太子对你十分看重。”皇后继续发难。   梁竹音看向皇后,眸中漾着明净与坦然:“臣蒲柳之姿,殿下对臣并无他意,还请娘娘明鉴。”   皇后唇角微微上扬:“不骄不躁,是个妥帖人儿。待太子明岁大婚后,本宫也就放心的陪着陛下颐养天年了。”   她目光睃视四人,虽含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尽心服侍主君是你们的本分,却也不是让你们想尽办法想那承宠之事。若让本宫知晓谁整日里缠着太子,是断不会轻饶的。”言下之意,太子大婚前你们都给我注意点,谁要是冒头第一个拉来开刀。   “是,谨遵皇后娘娘教诲。”梁竹音等人恭谨下拜。   走出清宁宫时,众人皆呼了一口气,依旧由女官引领着将她们送回东宫。   张馡想到方才皇后对梁竹音的一番夸奖,心中愤愤不平。她嘲讽般地扫了一眼身侧并排行走的梁竹音,冷哼一声:“就连皇后娘娘都知晓你的丑事,明明要与我九哥定亲,转脸却来东宫攀高枝儿,真是恶心。”   张馡见梁竹音任职司寝早已怨恨在心,方才见皇后将此事拿出来说,早就存了羞辱她的念头。   郭玥儿跟在后面,持帕捂嘴笑了一声,“馡姐姐,你说的是府上六姨娘所出的九郎君?哎呀,这岂不是耽误了梁姐姐的大好姻缘。”   郑盈则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并不敢出声相护。   梁竹音好似并未听见一般,抬眼扫了一眼前面带路的女官,不疾不徐地跟在女官身后。   刚进入东宫,便有丽正殿的宫女前来回禀:“梁大人,殿下方才询问您怎么还未上值。”   梁竹音将女官唤住,行了一个执手礼笑着说道:“大人,我还要前去上值,多谢您前来相送。”说罢,示意宫女跟上,顺便问了句:“殿下有说唤我何事?”两人向丽正殿疾步走去。   她一番无心的问话,另至今未能通过宫规考校的张馡与郭玥儿,气得干瞪眼却无可奈何。   前面带路的女官,神色微微一动,默默将这一切记在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小棠棠没粗来的一天~~ 第6章 人选   一名小黄门抱着一摞奏疏匆匆送至崇文殿,向梁竹音躬身回禀道:“梁大人,路都知让奴婢将奏疏交给您,说是殿下一会儿前来批阅。”   “有劳。”梁竹音笑着接过,转身迈入殿内。   她将奏疏放在书案上摆好,看着这一摞奏疏停顿片刻,最终还是忍住了打开的念头。   当她端着需要清洗的狼毫笔迈出殿外时,刚好遇到萧绎棠回宫。   “这便是新来的司籍?”   卫恒跟在太子身后,时不时回头打量梁竹音,明明一幅君子端方的外表,眼中却满是顽皮。   萧绎棠走至书案前,严厉地睃了他一眼,指着下首的凭几示意他坐。   卫恒靠在凭几内,环视四周,挑眉一笑:“师兄,你这里有了司籍,终于有好茶得以饮之了?”话音未落,便见梁竹音端着托盘仪态万方地走来。   “殿下,请用茶。   梁竹音先端了一盏放置在萧绎棠面前,转身将另一盏茶放置在卫恒身旁的桌几上,低声说了句:“大人,请用茶。”   “你唤我卫恒便可,我从见过颜色这般齐全的枫露茶。”   卫恒爱饮枫露,但此茶冲泡起来十分麻烦,梁竹音此番算是歪打正着,正中了卫恒的喜好。   “大人谬赞了。”   梁竹音熟练地拈起竹勺,皓腕婉转间舀起瓷瓮中的山泉水,缓缓注入至殿内放置的小锅斧内等水开。   准备枫露茶是她刻意安排的。   枫露茶要煮茶后,滴上香枫之嫩叶蒸制而成的滴露才能出颜色,这样便可拖延在殿内的时间。她依法炮制,静等茶汤变色。   卫恒享受般地饮尽,又将茶盏放在梁竹音面前,轻轻说了句,“有劳了。”   梁竹音微微欠身,再次为他斟满,便默默躲在灯影之后,尽量降低存在感。   萧绎棠闻声看去,见卫恒一脸欣赏地看着梁竹音端上来的茶,忍不住揶揄道:“方才在翰林院,就属你饮的最多。”   他见梁竹音如此殷勤招待卫恒,微微一哂,唇角有种寡淡的味道,断不清是嘲讽还是不屑。   卫恒向是被他奚落惯了,想起朝堂上韩延那敢怒不敢言的模样,笑着打趣道:“你上次拒绝韩延之女入选司籍后,陛下再也未提起韩家。据说韩延女儿为此闹了一回上吊,轰动了京城。师兄,一名女子差一些因你香消玉殒。”   萧绎棠不置可否,“若真想死,机会有的是。越是大肆宣扬,便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无非是想通过闹这一出挽回一些面子罢了。”   卫恒看了看手中的选立太子妃名册,想到一事,忍不住笑道:“师兄,我几日帮你把名册中的女子全部打听了一遍。那陈复之女颇有傲骨,听闻你喜欢才女,仗着自己被皇后夸奖才华横溢,便一副你非她不立的架势,其他几名到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我记得师父曾说得言官者得天下,那沈大儒身为两朝帝师,朝中门生众多,如今对师兄来说最有助益,并且师父他老人家与沈大儒又是至交。”   萧绎棠批阅着奏疏,“唔”了一声,“那就暂且拟定沈家罢。此事先搁置几日,等师父回京商议后再回禀父皇。”   卫恒见他这般随意就将与他同床共枕的人选定了,忍不住“啧啧”两声,“好歹也是日后与你举案齐眉之人,你就这般随意?”他瞟了一眼默默起身添茶后离开的梁竹音,突然觉得若能娶得这般佳人,也是美事一桩。   萧绎棠面无表情地合上奏疏,又拿了一本,“沈家之人皆为儒士,避免了外戚干政,这怎么能算随意。”   “我是说,你又没见过那沈家女……”卫恒说不下去了,懊恼拍了下自己的头。   师兄的身后是这大齐江山。他需要考虑朝局稳定,需要考虑对他日后御极有无助益。看来这世间最尊贵之人,即便拥有无上的权力,也会有着不为人知的取舍。   萧绎棠冷冷一哂:“任谁又有什么分别。”   “师兄,皇后不是说花朝节命诸位重臣之女入宫赏花么,你何不趁机相看那沈家嫡女。”   卫恒看着灯下萧绎棠的侧颜,见他眉宇间一抹寂寥,心中不忍。这三年好不容易有个能让他多说一些话的裴家小娘子,还仙逝了。   “无甚兴趣。”   萧绎棠不愿多说此事,他想起东宫詹事缺有几名候补,思忖着问道:“师父离京之前,可有提过詹事一缺属意谁?我曾记起今岁科考以后,曾有几名新科进士填了补缺的名录。”   卫恒正色回道:“确有此事,我在师父那里看到了那三名新科进士的策论,宣平伯之子裴玠评得七个甲,令我印象颇深。”他笑道:“遥想当年,师兄八甲的成绩至今无人能及。”   萧绎棠放下手中的狼毫,靠在凭几内陷入了沉思,裴玠……裴珂,是了,按年岁来算,应是她的兄长。他想起了前几日想凭借最初的记忆,画一幅她的画像留存,谁知画至面容部分时却早已模糊了记忆,脑中竟然浮现起梁竹音的样貌。他愤然揉碎了画纸,只得作罢。   “明日通知吏部,命裴玠为东宫詹事。”他没来由的心生烦意,淡淡瞥了一眼卫恒,“你回吧。”   卫恒知晓他的脾气,识相地拱手告退。   萧绎棠见他离开后,也扔下了笔,踱步至南窗前负手站立。   廊下站立的宫装女子吸引了他的目光,只见那温婉的低头,观之竟然令人有种春风拂面般的美好。   *   卫恒走出殿外时,见那一抹熟悉碧色的身影,在溶溶月色之下,夜风吹时过衣裙翩跹,令他一时无法将视线移开。   梁竹音听到脚步声,回首望去,忙盈盈下拜,“卫大人。”   卫恒像戳破心事般地轻咳一声,“你泡的枫露茶,是我饮过口感最妙的。时候不早了,该提醒殿下安置了。”   “多谢大人。”梁竹音莞尔一笑,微微行礼后莲步轻移入了内殿。   卫恒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才意犹未尽地离开。   而这一切皆被萧绎棠看在眼里。   他眉眼间笼上了沉沉的阴霾,回到了书案前,继续翻看今日父皇交给他的密函。   密匦制度是太|祖皇帝那时留下来的规矩,大凡有密,只需把那密函朝方形的盒子里一投,天知地知陛下知,若是查证下来属实,则有赏,不实,却也无人追究,这制度一直延伸至今。   这封密函便是有人参户部尚书韩延克扣定西军饷一事。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克扣军饷自古便有,朝中对这事大多视而不见,多少次也就那么过去了,但这告密之人却说,定西军守城不利,全因军饷未到,军粮不足。   那么父皇交给他这封密函,意在命他暗访内容是否属实,同时也有考校他一番的意图。对他而言,这却是个趁机换人的机会。   他蹙眉思索着,伸出手,下意识去拿放置于固定位置的茶盏,却扑了空。   抬眼看去,梁竹音已迅速将温热的新茶双手奉至书案上,“殿下,这是新泡的茶。”   “为何不再冲泡枫露茶?”   杯中颜色通透,并无变色的征兆,显然不是方才的枫露茶。   梁竹音赶紧解释:“臣想着殿下入睡前,若饮过多的枫露茶也许会造成夜不能寐。所以臣为您另外冲泡了敬亭绿雪。”   萧绎棠蹙眉讽刺:“你倒是知道他的喜好。”   梁竹音心中莫名其妙,又不敢问,突如其来的斥责犹如异物堵在嗓子眼儿里:“臣……”   萧绎棠将密函放入书案旁带有鲁班锁的盒中,起身后向殿外走去,冷冷飘来一句话:“回宫。”   梁竹音来不及琢磨,只得匆匆将衣架上的披风拿下,疾步向殿外追去。   小路子见萧绎棠并不打算乘辇,一声叫退后,笑着伸手将宫灯交给梁竹音,示意她随侍在侧。他与内侍们则按照习惯远远跟在后面。   梁竹音只得抱紧披风,手执宫灯,小心翼翼地与萧绎棠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萧绎棠抬头望向倒挂在天边的那轮冰境,月华蕴蕴中竟然浮现出母妃的笑颜。他就这样情不自禁追随着温暖的源头,一路走至与大内一墙之隔的通训门前。   当那一抹月华被宫殿顶上巨大的鸱吻遮挡住,他自嘲般地摇了摇头。   东宫与掖庭宫之间,只间隔了半个皇城,如今却犹如两世。   他站在偌大的殿前广场中间,任由夜风吹起衣袍。沉重的金冠提醒着他,失去与拥有,这变化任何人皆无法把控。九载前,他身在掖庭宫的同一片月光下,又怎能想到今日会以东朝的身份入主东宫。如今,是该到了逐一清算的时候了。   小路子在几步之外,努力地向梁竹音挤眉弄眼,意在让她为殿下披上披风。   梁竹音故意视而不见。   她虽然有‘任务’在身,却并不愿以献身的方式博取信任,这是她的底线。   萧绎棠并没让她为难,早已转身向丽正殿走去。   *   三日后一早,梁竹音在丽正殿天阶前与张馡等人相遇。   张馡虽然身着相同的碧色宫装,但却花尽了心思。不但发髻间簪了一朵盛开的芍药,眉间还帖了花钿,涂抹了口脂。   她昂首走过时一阵浓烈的苏合香风迎面扑来,梁竹音忍不住以袖遮挡口鼻。   郭玥儿虽然没敢簪花,但明显也精心装扮了,与梁竹音素面朝天形成了鲜明对比。她快步跟上张馡,在宫女的引领下去了寝殿。   梁竹音跟随在后无谓一笑,心中开始期待着这两位同僚抢着帮她干活的场景。   在寝殿门口列队时,张馡生生挤过梁竹音,站在了小路子身后。   梁竹音淡然抻了抻衣袖,环视排列整齐的队伍后,这才闲适般地走到了队伍的首位,路过张馡时,听到她不甘心地冷哼了一声。   推开了寝殿门,照例等待宫女挂起层层帐幔,她端起宫女托盘中的温茶径直走到杏黄色的帷帐旁,轻声唤道:“殿下,该起身了。”   萧绎棠早已醒来,去了一趟净房复又躺了下去,这习惯竟然是自梁竹音上值后才改的。   他坐起身,掀开帷帐后看了一眼梁竹音奉的茶,不由得想起了昨晚的枫露茶,瞬时没了喝的欲望。也不看她,漠然起身迈下脚踏前去盥洗。   作者有话要说:   别问我他何时不找事儿,我也不知~~【抱头遁走】 第7章 赏花   梁竹音只得将茶交给宫女。   整日面对一张辨不清情绪的脸,着实让人头痛。   她见萧绎棠束发戴冠后,立刻熟练摊开清晨熏好香的朝服,由于朝服太长,她需要踮起脚尖才能避免朝服拖地。   每次为他系颈间盘扣是最尴尬的时候,她几乎是贴身站在他面前,为了避免触碰到他的脖颈,她不仅要小心翼翼地竖起手指,还要手速快才不至于被训斥磨蹭。每日与盘扣的对抗,都是她无法逃避的差事。   萧绎棠低垂着长睫,扫过梁竹音,见她一如既往黛眉微蹙,满脸的凝重,便冷冷地别过头,不再看她。   梁竹音全神贯注快速系上所有盘扣后,悄悄舒了一口气。她伸手要去拿蹀躞带,只听得一声娇软的声音说道:“殿下,臣为您束腰。”   张馡手拿蹀躞带试探着往前迈了一步。   梁竹音见萧绎棠垂眸整理着衣袖并无异议,顺势后退一旁站立,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她看着张馡妖娆地伸出双臂,恨不得直接环住萧绎棠的腰,心中盘算着是不是手里的彤史过上几日就能开张营业了。   “放肆。”   一声怒斥使得寝殿里的人纷纷下跪。   萧绎棠指着小路子说道:“你如今长行市了,任谁都能近我身?”   小路子对于这从天而降的惊雷,早已吓得连连叩首,带着哭音儿求饶:“殿下,奴婢哪知道张大人会来这么一出……奴婢冤枉啊。”   张馡早已吓得瘫软在地,求饶都忘了。   梁竹音感觉到一道犀利而不善的目光逡巡于头顶。她想着这毕竟是自己的差事,若耽误朝参罪过就大了,只得强装淡定,起身将张馡失手仍在地毯上的蹀躞带捡起,换上一幅惶恐的表情走至萧绎棠身边。   “殿下,臣为您束腰。”   萧绎棠见她咬着唇飞快地睃了一眼自己,只那一眼他便看到明亮如星的双眸内,并未有一丝恐惧与悔意。   他忍下怒气,指着张馡对梁竹音说道:“既然知错,那孤便给你机会改正。孤见你聪明伶俐,她的差事便也交给你。”他对自己的安排非常的满意,凌厉的眼神示意梁竹音为他束腰。   梁竹音昨日在那人的逼问下,传递了太子妃人选初定沈氏的消息。今日万般心虚愧疚,自然不敢有所辩解,十分配合地行礼称是。   而张馡听到萧绎棠如此安排,这才惊醒想要告饶,她不断叩首哭道:“殿下,臣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交由玉瑾重学宫规。”   萧绎棠由着梁竹音为他整理袍角后,负手离开了寝殿。   小路子得令后,扬手招来几名小黄门,将张馡拖离寝殿。   尚未从惊吓中回过神儿的众人,眼睁睁看着张馡被拖了出去。郭玥儿吓得一张小脸儿惨白惨白的,恨不得立刻撇清与张馡的关系。   *   下了朝参,卫恒见萧绎棠不变喜怒的面容上隐隐笼罩着一层阴骘。   他不明就里,趁着朝臣缠着萧绎棠溜须拍马时,将小路子唤来问明一切。听完小路子哭诉这才明白事情的始末,他下意识开始为梁竹音担忧起来,生怕她平白无故受到排挤,这好容易遇到一名长相甜美,泡茶技艺超高的佳人。   “小路子,若你发现有人欺负她,悄悄儿告诉我。如果让我知道你瞒着不说,”他眯起眼上下睃巡小路子,“看我怎么整治你。”   小路子向萧绎棠的方向张望了下,这才小声儿八卦着,“大人,奴婢不敢不从。如今看来,殿下对梁大人算得上优待。”面上看来经常责罚她,其实细想之下只不过是糊弄人而已。   “优待……”卫恒琢磨着这句话,陷入了沉思。   萧绎棠打发了围在他身边的那些朝臣向卫恒走来,“你先回府,父皇宣召我,听说皇后将世家贵女聚集在宫内,我去应付一番。”   卫恒摸摸鼻梁,眼珠一转,陪笑道:“是应该去看看的,万一师兄与那沈氏一见钟情了呢,也算成就了一段佳话。”   “你若想要成家,我现在就可以给你指一门婚事。”萧绎棠乜了他一眼。   卫恒想到小路子提到的‘优待’二字,生生把梁竹音三个字咽了下去,讪讪一笑,恭送萧绎棠离开。   *   待萧绎棠更换了一套云龙纹绛色纱袍,腰束金玉带,下辇后到达临湖殿时,皇帝正在问起他因何事耽搁了。   “太子,你心中可有了人选?”皇帝看着自器宇轩昂的儿子,越看越有成就感,问起话来也犹如一名慈父般温和。   萧绎棠请安后,恭谨回道:“儿臣惭愧,让父皇与母后如此操劳。人选之事,儿臣还未来得及仔细斟酌。”   这时小黄门上前禀报:“陛下,钦天监有事要奏。”   “快传。”   永熙帝颇为惊讶,他素来深信天象与卦论之说,急忙命人速速通传。   钦天监见在座的三人皆是这大齐最尊贵之人,顾不上擦拭额头上的汗珠,跪拜道:“臣,参见陛下,皇后娘娘,太子殿下。”   “快平身,爱卿可是发现什么异状?”   钦天监见皇帝直接提起此事,赶忙顺水推舟地说道:“陛下英明,臣昨日夜观天象,见紫薇垣中,白气漫漫,摇卦后发现东朝方位有异象。”   他见皇帝狐疑地看向太子,便知皇帝已然信了七八分,继续说道:“臣唯恐对殿下不利,想到近日以来为殿下遴选太子妃一事,便将礼部的名册拿来与殿下的生辰八字重新相合,果然发现了不妥之处。”   “有何不妥?”永熙帝不耐地催促他,“快快说来。”   “那沈氏女的八字对太子殿下犯冲,若被选为太子妃则对殿下十分不利。”   皇帝听闻只是去掉一名待选之女而已,便“唔”了一声,放松下来。   “那便将沈氏去了吧,梓潼有好的人选也可加进来。”   “臣妾省得,务必要为太子好好选一门亲事。”皇后看了一眼颇有惋惜之意的萧绎棠:“太子,不如你替本宫尽地主之谊,去园子里与众娘子赏赏花罢。本宫陪着陛下对弈几局,就不去凑热闹了。陛下您说呢?”   永熙帝颔首,“还是梓潼想得周到,咱们若去了,太子反而束手束脚。”   萧绎棠面上一派恭谨从容,“是,儿臣遵旨。”   皇后飞快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永熙帝,温声说道:“太子,陈复之女陈芷兰,可是京里女子诗会拿了头筹的女状元。相比之下,她的门第与才气可是最佳之选。”   永熙帝为太子遴选太子妃的标准,出自名门,并且才貌双全者才可堪当东宫主位。她刻意隆重介绍陈氏,自然是投其所好。   “儿臣知道了。”太子拱手作揖后转身离开了临湖殿,眼中的笑意慢慢散去,目光徒厉,仿佛笼着寒冰。   那日在书房内,在场之人只有卫恒与她,提到沈氏为备选,今日沈氏便因八字不合被排除在外,这一切果真那样巧合么。   他宽大衣袖内的双手早已紧握成拳,微微侧首看向小路子:“命梁氏将殿内的《卫氏和南帖》拿来此处。”   “诺。”小路子手拿佛尘指着一名小黄门,命他速速去传旨。   这拿物件儿不新鲜,这指定梁司寝亲自送来……殿下的心思真是犹如海底针。   萧绎棠负手不紧不慢地往御花园中走去,左右那帮贵女今日不见他是不会回去的。沈氏八字不合,陈复之女,他微微冷笑,眸中暗流涌动。   *   命妇院,正堂。   梁竹音因今早寝殿发生的事,正在聆听着玉瑾的训示。   玉瑾脸色阴沉地来回踱步。手下的女官第一次上值就意欲魅惑主上,这罪名若要从严论处她也难辞其咎。除了按照旨意制定严格的考核办法,将张馡回炉改造之外,对于其他女官以及宫女也要严加教导。若皇后娘娘怪罪下来趁机将她换掉,那么她一丝翻盘的机会都没有。   对于梁竹音身兼三职一事,在本朝以来从未有过,很明显殿下有意责罚,她就更不敢生出异议了。   “你是个伶俐的,上值时间擅离职守,怎么想的?虽说张馡主动犯错在先,你却也需要承担一部分责任。”玉瑾走至梁竹音面前恨铁不成钢地说道:“罚她不罚你难堵悠悠众口,宫规誊抄三遍后上交给我。”   梁竹音早已知晓惩罚逃脱不掉,赶忙应道:“诺,谨遵尚宫教诲。”   她刚走出正堂,便被气喘吁吁赶来的小黄门拦住,肃立听完萧胤棠的旨意后一怔,“殿下让我送过去?”   小黄门颔首,“奴婢亲耳听见太子殿下如此下旨。”   梁竹音疾步向丽正殿走去,不忘仔细问道:“送去御花园?”   小黄门想了想,好心提醒,“殿下是要去往临湖殿,想必会在御花园与临湖殿那一带赏花。”   赏花……   她不知道萧绎棠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只得拿完名帖后匆匆前往复命。待气喘吁吁走进御花园,便看到萧绎棠斜靠在宝座上,漫不经心地听着世家贵女逐一介绍自己。   “陈氏芷兰,拜见太子殿下。”陈芷兰一双妙目大胆地看了萧绎棠一眼,脸红地低下了头。   萧绎棠目光一巡,见到疾步而来的那一抹碧色身影后,当众丝毫不掩眸中的欢喜之意,起身相迎。   众人惊讶地回头看去,见是一名长相秀美的女官,纷纷带着酸意小声八卦着:“还是做女官好,近水楼台先得月……”   梁竹音丝毫不知她已成为了众矢之的,她被萧绎棠那分外灿烂的笑容吓到了,下意识觉得准没好事儿。   “殿下,这是您要的《卫氏和南帖》。”她感受到前方颇为敌意的目光,想着送完字帖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我又没催促你,做什么这样匆忙。”萧绎棠亲手将她扶起,那声音温柔的能滴出水来。 第8章 胜出   还没等梁竹音反应过来,萧绎棠在众人的抽气声中将一朵绽放的芍药簪在她的发间,附耳冷冷说道:“写簪花小楷时,若被人比下去,那就等着领罚罢。”   梁竹音瞬间明白了萧绎棠的用意,正因为他知晓自己的书写水平,所以意图利用她打压园子里的这些世家贵女,将自己推向风口浪尖。难道说,沈氏的事情败露了……她抬眸,惊慌失措地睃巡了前方穿红着绿的莺莺燕燕们,可是她并未见过沈氏,也不能得知人群中有无她的存在。   她飞快地觑了一眼萧绎棠,突然发现他一直在打量着她,那表情就像猫儿遇见了猎物般的兴味盎然,只得咬牙“嗯”了一声,悄悄后退一步,始终低着头,不敢再看向他那张辨不清真假的脸。她打算拿出自己从不外露的看家本领试图抵消愧疚的心理,本来打算岁末时给恩人写一幅字的,却好似再也没了机会。   万花丛中,两人站的那样近,轻声絮语旁若无人般地交谈着,羡煞了在场的所有贵女,尤其是报上姓名后便被晾在一边的女状元陈芷兰。   萧绎棠并不给梁竹音躲避的机会,执起她的手向众人前面走去。   两手相握的瞬间,两人皆停顿了下。   梁竹音下意识想要挣脱,却被萧绎棠更大的力道握住,她不由自主带着一些怒意与他对视,却被恨不得要将她刺穿的森冷目光,吓得匆忙调转视线,再也不敢挣扎。   “陈娘子,孤失礼了。”萧绎棠凝视着梁竹音,柔声埋怨:“因为你来了,我竟然当众失仪,罚你写一篇字来给我看。”   陈芷兰见萧绎棠的目光就没离开过那名女官,咬唇忍着酸意回道:“芷兰惶恐,殿下并无任何失礼之处。”   “孤听闻陈娘子学识甚佳,借此机会不如写一篇《卫氏和南帖》来让大家赏阅一番。”萧绎棠淡淡一瞥陈芷兰后,再次看向梁竹音,“孤身边的女官亦写得一手好字,若陈娘子的字迹优于她,那么孤便钦定你为太子妃。”   梁竹音在众人再次的抽气声中看向萧绎棠,这人疯了吧?!果然拿她做幌子,是了,写的好与不好还不是他一句话……   陈芷兰则掩饰不住欣喜之意,论笔力,在这京城内的世家贵女之中,若她排名第二,那便无人能排名第一。这突如其来的幸运另她措手不及,赶忙娇声应道:“芷兰听从殿下安排。”   梁竹音在萧绎棠隐含胁迫的眼神下,只得应道:“臣遵旨。”   小黄门已将两张宣纸铺好,备好了笔墨。   萧绎棠这才放开梁竹音的手,一副我看好你的表情。   梁竹音恨不得将他面具撕下,下意识将微微有了一些汗意的手心贴住衣裙,顺势擦了擦。她强忍着翻白眼的念头快步走到桌案前,生怕下一刻忍不住露出鄙薄之意,被他发现再次挨罚。   一直以来,很少有人能另她情绪波动的如此频繁,她将这一切归功于那位惯常喜欢做戏的太子身上。   陈芷兰见小黄门点燃了安息香,知晓已开始计时。她出于礼貌,向梁竹音微微颔首后,对照着小黄门公示的字帖,提笔书写了起来。   众贵女因萧绎棠在场,纷纷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场面渐渐安静了下来。   梁竹音略微思索后,并未对照字帖,而是直接敛袖,拈起狼毫凝神下笔。   萧绎棠并未将下首那一双双炙热的目光放在眼中,他接过小路子奉上的茶盏,顺势睃了一眼正在书写的梁竹音。她站在骄阳下身姿娉婷,白皙的皮肤在发间芍药的映衬下,越发显得冰肌玉骨。   他今日安排这一出顺势而为的场面,此时此刻到让他的怒气消了大半,顺势而为……他心思一动,低垂着长睫掩去了眸中的精光。   这时不知是哪家贵女,鼓起勇气走上前来盈盈下拜,说道:“殿下,臣女虽然学识上不如陈姐姐,但是,我大齐世家贵女善歌,善舞以及精于齐射之人不在少数,殿下可否也给臣女们一次机会,分别展示一番。”她面色绯红,最后一句声若蚊蝇。   众贵女见她开头,也纷纷附和着,这个说她会马球,那个说她会蹴鞠,一时间场面热闹非凡。   萧绎棠玩味一笑,“哗”的一声打开了骨节扇,随口问道:“唔,那么,你有什么才艺展示?”   贵女娇媚地看向他,“臣女善舞,不知是否能为殿下献舞一番。”   “这里是禁中大内,不是平康坊。”萧绎棠轻摇扇子,半眯着凤眸晒着阳光,一句颇为随意的话,便将她说的面色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众人见她被太子殿下讽刺,吓得人人自危,场面再次安静起来。   陈芷兰稳稳补上最后一捺后放下笔,看了一眼还在书写的梁竹音,带着必赢的信心将宣纸呈交给小路子。   小路子赶忙将佛尘夹在腋下,双手接过。顺势悄悄觑了一眼梁竹音,见她也快写完了,这才放下了心。   小黄门朗声报时,安息香还剩下三分之一。   梁竹音将她写的也呈了上去。   萧绎棠目光先是在陈芷兰的手书上随意一扫,随即看向梁竹音的,便未再挪开。他颇为惊讶地发现她居然会反手书写。   陈芷兰忍不住看向萧绎棠面前的宣纸,她带着一抹震惊看向恢复了一脸淡然的梁竹音,嘴里喃喃道:“怎么可能……”   “陈娘子的字虽然工整娟秀,但是整体上终究差了梁氏许多。这做人能切记要不矜不伐,方才是处事做人之道。”   陈芷兰从小便被封为才女,众星捧月般长大,哪受过这等奚落,早已忍不住轻声啜泣起来。   萧绎棠起身后并未停留,径自向身后说了句:“回宫。”   小路子向梁竹音点头哈腰一番,示意她第一个跟随。   梁竹音无奈,只得在众人的恭送声中,微微向众贵女行礼后,快步追上已然登上御辇的萧绎棠。   *   萧绎棠直接回了崇文殿,命人将卫恒传来见他。   他疾步绕过书案,坐下时扫了一眼带有鲁班锁的盒子,见这锁合拢后的排布与三日前一模一样,便放下了心。   卫恒刚回到府上,茶还未饮上一口便被小黄门匆匆传唤了回来。他迈入崇文殿,本打算在萧绎棠面前抱怨一番,可当他看到那张犹如乌云压顶,狂风过境的一张脸时,立刻生出万分小心,陪笑道:“师兄,让你久等了。”   萧绎棠没时间跟他废话。   “韩延之事查的怎样了,可有掌握证据?”   卫恒拱手:“那密函中披露的线索颇多,逐一查证下来皆能发现问题。关键是韩延这老狐狸,吃干净了不说还抹干净了嘴,眼下想要深挖他与军饷一案有关联,势必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多方搜集证据,仅仅从户部的账面上丝毫看不出异样。臣已经从平康坊开始入手查了,那韩延之子与张九郎关系甚好,说不定推杯换盏间能窃听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萧绎棠把玩儿着手中的白玉镇尺,思忖着距离他留下那份密函已然过去了三日。属意沈氏为太子妃人选和军饷案均为当晚所说。关于沈氏,今日已有所行动。那么,韩延却尚未有所行动,难道是……   他看向卫恒,唇角微微一勾,“你不是发愁韩延没有马脚可查么,去将梁竹音唤来。”   萧绎棠这话说的云里雾里,另卫恒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只得起身应是,打开殿门时刚好发现梁竹音立在廊下,顺势笑着向她招手。   梁竹音见被传唤,犹如披上铠甲立刻进入了战斗状态,带着一颗忐忑的心,端起茶盘随着卫恒迈入殿内。   萧绎棠见她端上来的又是敬亭绿雪,凤眸内闪耀着锐利的光芒,在她面部来回睃巡,吐出的话像是从鼻腔内发出。   “今日,我依旧要喝枫露茶。”   “臣这就为您泡制,容臣下去准备。”   梁竹音心中一跳,果然第一句话就来者不善。   萧绎棠看了一眼卫恒,淡淡说道:“卫大人夸奖你茶泡的好,今日便赐他近距离观看。”   他手拿白玉镇尺指了指卫恒身旁的桌几,“你将茶具取来,就在这里冲泡。”   “诺。”   梁竹音觑了一眼萧绎棠,见他眉眼间虽依旧清冷,却并未有其他的情绪外露。   她拼命安慰自己,太子还在为今早的事情埋怨她,想尽一切办法整治她而已。不过,让她随侍在侧到正中她下怀,虽然她趁换班时的空档打开了鲁班锁,但是那封密信涉及朝政,她实在不敢传递如此重大的消息。但是,那获取消息之人明显知晓她每日在崇文殿内随侍多久,殿内还有些什么人,若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势必前功尽弃。   为今之计,只得多听一些内容,然后避重就轻,才能躲开一劫。   萧绎棠隐约听到脚步声,便开始说起:“既然在短时间内捉不到韩延的破绽,平康坊暂时也收集不到证据,还是要想办法找寻突破口。”   卫恒起身拱手:“是,臣回去后再将线索过滤一遍。”   萧绎棠突然话锋一转,“梁竹音,上次摔书册一事,别以为我不提,便作罢了。”   他指着书案上一摞批改后的奏疏,阴鸷地看着她:“顶着奏疏,廊下罚跪三个时辰。”你不是想看么,那便让你看个够,如果你有那个胆量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小棠棠扮猪吃老虎可还尽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栖栖、胡写、茶、浅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求我   卫恒一怔,小路子口中的‘优待’就是这般待遇?他小声嗫嚅着:“师兄……”当看到萧绎棠眼峰如剑时,吓得闭口不言。   梁竹音强忍着心中的胆寒之意,提裙下跪叩首道:“臣遵旨。”恭谨地双手捧起书案上的奏疏,去了廊下。   “你回吧,这几日加派人手在韩府周围,以及韩延之子经常出没的地方。”   卫恒只得行礼后退了出来。   此时廊下罚跪的梁竹音,正在努力保持平衡。   如今天气虽然逐渐变暖,但这殿前玉阶之上依旧凉风扑面,她要随时抬手扶着摇摇欲坠的奏疏,跪了一会儿,膝盖便酸痛的没有了知觉。   不过,今日如此遭罪也值了。太子想要韩延露出马脚,而她要传递消息,二者一拍即合。她隐约觉得逼迫她的人操控着巨大的势力,想要将萧绎棠拉下太子之位,若知晓他想要查韩延,那么势必会有动静。她需要斟酌着说,绝对不能全盘托出,说的越多那么日后想要活命的可能就更加渺茫。至于这幕后之人,宣王最为可疑,皇后拥立宣王,恐怕也脱不了干系,如今想要看清真相并不容易,但她必须探得一切,才能有翻身的机会。   卫恒出来时,看着廊下跪着清丽的身影,叹了一口气离开了。   两个时辰后,萧绎棠从殿内走了出来。   小路子见萧绎棠脚步未停的下了玉阶登上了辇车,并未有丝毫想要赦免廊下跪着人的意思,他只好同情地看了一眼单手扶住奏疏的倒霉人,赶紧追上仪仗。   *   萧绎棠走进寝殿,一眼便瞧见了南窗下秘色瓷瓶内盛放的棠棣花,粉色的花蕊竞相吐艳,萦绕着淡淡的清香。他一时间心虚纷杂,这是她潜意识里强烈的求生之念,并不是对他的一种讨好。   小路子见他看向那瓶清晨梁竹音亲手所摘的花,忙笑着替她说话:“殿下,梁大人曾说棠棣花的味道与迦南香不犯冲,可做为调剂之用,还是梁大人学识广。”   萧绎棠由着小路子宽衣,服侍盥洗后靠在床榻上拿起了书卷,随口问道:“今日拿去御花园内的字帖呢?”   小路子何等精明。见萧绎棠问起字帖,便知是问梁竹音今日写的手书有无拿回,他试探着回禀:“奴婢早已命人将字帖与梁大人的手书全部拿回,放置在您的书案上。”   萧绎棠没有回应他,却也没斥责他多话。   小路子心中暗喜,看了一眼殿内的铜漏,见约莫又过了一个时辰,悄悄觑向专注看书的萧绎棠,得寸进尺地提醒道:“殿下,三个时辰了……”   萧绎棠翻了一页书后,才漫不经心唔了一声:“让她起来吧。”   小路子赶忙大声应诺,“奴婢这就去命人送梁大人回命妇院。”他一路小跑招呼小黄门速去崇文殿传旨,“你把前段时日送王监用的小滑竿带上,想必梁大人不肯让你们背她,到时抬着滑竿也不至于太扫她的脸面。记住了,走那僻静的小道儿。”左右天黑了,也没什么人看见。   谁知一炷香后便听到宫女来报,说梁竹音求见谢恩。   小路子眼珠一转,带着探究的心看了一眼起身去博古架更换书卷的萧绎棠,琢磨着到底见还是不见。   萧绎棠却没让他等太久,淡淡说了句:“让她进来。”   梁竹音谢绝了宫女的搀扶,一步一挪进了寝殿。   如今她身上的罪名那般多,若再心大到受了惩罚坦然回命妇院歇着,那么就算以后小命儿不保也是活该。这点眼眉若再没有,就别在东宫混了。谢恩终究还是要的,别管是不是出自真心,面上的功夫始终还是要做足。   “多谢殿下宽宥。”   梁竹音对着博古架前身着寝衣的背影,艰难下跪叩拜。   片刻后,才听得那不急不缓地声音响起:“若再犯错,你说我该如何罚你?”   “臣……会注意。”她终究无法昧着良心说出做不到的保证。   她咬唇觑向萧绎棠,见他只着了一身寝衣,下意识看向手臂上搭着的他遗落在崇文馆的披风,带着愧疚之心,忍痛起身默默踮起脚尖为他披上。   萧绎棠转身对上她还未来得及低垂的星眸,看见她眸中闪过一丝慌乱与无措,迅速隐藏在长睫之后。   他抬起她的下颌,迫使她与他对视,凑近她低声质问:“你平日里视我于洪水猛兽,恨不得司寝换人才好,怎得今日却主动上前示好,目的何在?”语气虽柔和却不带一丝感情。   见梁竹音眸中复又闪现出日常的戒备与疏离,他眼尾狭长上扬,极具魅惑,伸手将她发间的金簪拔出,瞬间那一头乌黑的墨发犹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看着她眸中荡漾着震惊与羞赧,萧绎棠像是开启了欢乐的源泉,原来整她,心中竟能如此的愉悦。   他变本加厉,将手中的金簪随意抛出,顺手拈起她一缕发丝放在鼻间轻嗅,暧昧低喃:“你若求我,我便让你成为彤史记录中的第一人,如何?”   梁竹音快要哭出来了,她万分后悔方才那自以为是的盘算和愧疚。   她下意识迅速抽出萧绎棠手中的发丝,“咚”的一声,用力跪在地毯上,此时膝盖的疼痛比起心中的惊吓与恐惧,根本算不得什么。   “殿下,我……臣蒲柳之姿,不配得到殿下垂怜。”   萧绎棠听着她如此敷衍的求饶深觉刺耳,他厌恶般地扫了她一眼,拿起绢帕擦了擦手,仍在了她的面前。走至窗前,披风随着他的步伐飘然滑落,只听得一声阴沉的命令:“出去。”   梁竹音被他的行为怄的又恼又羞,匆忙应诺后,也不顾膝盖的疼痛,恨不得长上翅膀飞出去才好。   萧绎棠听着她急促喘着气离开寝殿的声音渐渐消失后,余光一扫,见那枚被他随意扔掉的金簪躺在罗汉床旁,在烛光的映照下闪耀着刺眼的光芒。   他走过去低垂着双眸审视一番后,指着地上的金簪命令小路子,“扔了。”   小路子手忙脚乱地捡起,又听得一句:“命她明日好生思过,不必上值。”   “诺。”   小路子本来一脑袋官司,想着如何传达这个旨意,后来想想……这待在命妇院思过,又没提怎样思过,躺着思过也可以啊。他甚至觉得这是殿下找借口命梁大人歇息一日。   *   阿蕴最先见到被小黄门押送回来的张馡,而后便听说梁竹音也受罚了,她焦急地放下手中的活计,急忙前来探望。   梁竹音知晓,若她屋内有人,传信之人是不会冒险敲门的。趁此机会她一心二用的思忖着,要策略地将今日探得的消息说出,若选择直接说出,那么韩延即刻便会有大幅动作,虽然这样会另萧绎棠抓住他的把柄,但是这一切若细心想来,太过于凑巧,岂不是会暴露她的身份。   “梁姐姐……”阿蕴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后,惊呼一声:“姐姐你额头好烫,我去禀报姑姑,请医婆为你诊治。”   梁竹音赶忙招手:“阿蕴,你回来……”她看着阿蕴的背影,沮丧地说道:“我想生病啊……我是真的想生病!”   小路子前来看到的便是医婆为梁竹音问诊的场面。   他稍微修饰了下萧绎棠的旨意,并未提到‘不想看见’等字眼,只是说殿下命她明日不用上值。   梁竹音对小路子千恩万谢后,长舒了一口气,不管怎样,拖延一日便少一日在刀尖上行走,她是真的身心疲惫。   *   梁竹音并未让萧绎棠失望,果然如他所料,两日后韩家开始有了动静。   卫恒一脸兴奋地回禀:“师兄,你果然料事如神。那韩家大郎君昨夜里去了致远斋,天亮时分才出来。据臣了解,这家商号的孟老板与汴京内最大的地下钱庄常有往来。”   萧绎棠面露嘲讽,接了卫恒的话继续说道:“想必那地下钱庄是韩家与姓孟的联手经营多年。此时风声鹤唳,韩家在短时间内必不会冒险继续投入,但若少了投资运转便会出现问题,此时若咱们取而代之,不仅掌握了韩家参与的证据,还将韩家尚未撤出的份子据为己有,这买卖不亏。”   卫恒不得不承认,同为师父门下的弟子,师兄自幼无论书经策论亦或是排兵布阵,科科皆是甲,好似一切皆难不倒他。   “师兄,你可是有了具体的法子?”   萧绎棠修长的手指敲着桌面,“只要你与孟颙的搭上线,即便让他韩家知晓代替他与孟颙合作的人是我,也无力回天了。届时需要借你外祖家的名头一用,自然不是白借。”   卫恒外祖家高氏乃是大齐数一数二的皇商,有名的富祥斋便是高家的产业,遍布大齐各个州郡。   “只要师兄有用得上的地方,祖父便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卫恒虽然一时间想不明白萧绎棠意欲何为。但是却明白他的为人,断不会短了下面人的好处。   萧绎棠抬手制止,“此事皆私下里进行,你只需只会令表兄,你用他名头做一些事即可,这件事知晓之人越少越好。”他不放心地叮嘱卫恒。   突然听到一阵久违的脚步声,他循声望去,见是两日不见的梁竹音端着托盘缓步而来。她面色苍白且形容憔悴,大病一场后增添了些许羸弱之态。   作者有话要说:   小棠棠,亲妈很想提心你一句,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第10章 入怀   梁竹音将茶盏端起双手奉上,“请殿下用茶。”   萧绎棠扫了一眼见是枫露茶,并未接。   梁竹音见他不接,也不敢放下,两人就这般各自僵持着。   卫恒此时惶恐的不得了,他甚至有种自己的存在是多余的念头。   他见梁竹音的双臂颤抖着,引得那茶盏内的茶水漾起一阵阵涟漪,着实心中不忍,替她解围道:“师兄,你若不喜枫露茶,就赏给我罢。”   萧绎棠却笑得分外和暖,一语双关道:“放下吧,即便不爱喝,看着也有个意趣儿。”   他见梁竹音为卫恒奉茶,蹙眉下令:“你这便回去准备,我最多给你两日时间。”   卫恒幽怨地看了一眼那颜色周正的枫露茶,想着这两日要在平康坊的脂粉堆里混,也是喝不到好茶的,只得沮丧地请辞后离开了崇文殿。   萧绎棠这才扭头看向站在灯下的梁竹音,她的脸隐藏在莹莹烛火之外的暗影处,看上去是那般的晦涩不明。他慢慢向她走去,毫不顾忌地打量着她。只见她身着的碧色宫装,腰身那里不盈一握,整个人像是比刚入东宫时看上去清减了不少。   梁竹音见一双乌皮靴进入了她的视线,想到上次那突然拔簪的经历,强忍着惊慌默默跪了下去。   萧绎棠见她欲躲避锋芒,越发的勾起了想要逗弄她的心。   他垂眸看她,有种居高临下的盛气。见她发间又换了一枚金簪,竟然鬼使神差地伸出双手去扶她。   梁竹音惊慌之下迅速躲避,却在萧绎棠的钳制下无法动弹分毫,生生被他拽了起来。   慌乱中她迅速抬眸看向萧绎棠,见他的目光锁定在她右侧发簪的位置,急中生智主动拔下金簪,随着一头墨发倾泻而下,她颤声说了句:“殿下,臣自己来。”生怕他再去触碰她。   “谁让你动手的?”萧绎棠指着匆忙下跪的她,一字一句问道。   “起来。”   “……诺。”   兴许是病后初愈,梁竹音这一跪一起之间,人还未完全站起,眼前却是一眩,便向前栽去。   萧绎棠下意识伸手扶住她,一头乌黑沁着淡淡花香的长发也顺势拍打在他的脸上。   梁竹音收势不及,扑入他臂怀中,顿时面红耳赤,忙挣脱开后慌忙下跪,“臣失礼。”喘着气,一颗心仿佛要跳出嗓子眼儿。   “你这是欲擒故纵,抬起头来。”萧绎棠慢慢收了手,试图从她的眸中找寻一丝蛛丝马迹,却被她那迅速下阖的长睫遮盖了一切。   梁竹音摇头辩解道:“我没有……”方才猝不及防地跌入萧绎棠怀中,竟然与恩人解救她时那般想象,意义却天差地别。一番对比之下使得她悲从中来,一颗颗豆大的泪珠犹如断了线的珠子,顺着面颊不间断地落下。   萧绎棠见她呜咽着落泪,漠然说道:“你这副病恹恹的样子真令我厌烦,退下。”   梁竹音默默下拜,抽泣着说:“臣遵旨。”   她攥紧了手中的金簪,红着眼圈儿离开了。不管怎样,总算又挺过了一关,今晚恐怕又要抱着放有信笺的木盒才能入睡了。   *   转日,永熙帝在大朝会上,召见了入京述职的河东节度使魏綦。   因陇西兵败,魏綦亲率兵马平乱有功,永熙帝对其嘉奖了一番,下旨晚间在麟德殿设宴为他以及家眷接风。   魏綦与皇后互为姻亲关系,他的夫人陈氏与宣王的生母宁王妃皆为皇后的表妹。所以此次宫筵到更像是家宴,太子与宣王自然是要作陪的。   太子坐在永熙帝下首,他面上挂着得体的笑容,与宣王推杯换盏,一幅兄友弟恭的景象呈现在众人面前。   永熙帝在与魏綦对饮一杯后,看了看峨冠博带,仪表堂堂的萧绎棠,顺带扫了一眼微胖身材,容色逊色许多的宣王萧绎桓,心里越发自豪起来。   他唤着魏綦的表字:“孟山,朕还未与你正式引见太子。”   “哎呀呀,臣自今日大殿之上便得见太子殿下的风姿,一直未有机会正式见礼。”魏綦起身走上前来,向萧绎棠拱手道。   萧绎棠自然要给足面子,起身虚扶笑道:“姨丈切莫如此见外。”   他向上首的永熙帝拱手致谢,“父皇,儿臣见姨丈前来,心中又激动又欢喜,以至于失了礼数,多谢父皇提醒儿臣。”   永熙帝见太子如此伶俐,满意地抬手示意他们坐。   魏綦见萧绎棠抓住一切机会为永熙帝戴高帽,相比性子粗鄙的宣王心机则深沉了不知多少,趁着一曲歌舞,忍不住觑向同坐在上首的皇后。   他见皇后依旧端的是和蔼大度的模样,心中忍不住琢磨皇后命他准备的瘦马何时派上用场。   皇后见一曲舞毕,慈爱地看向萧绎棠,指着一众伴舞的宫女笑道:“太子,这教坊梨园之中的宫女姿色俱佳,不知是否有对眼缘的?你也是明岁便要大婚的人了,这东宫内至今却没个说体己话的人。”她长叹一声:“本宫整日里,最发愁的就是你何时才能开枝散叶,哪怕先诞下几名庶子让陛下与本宫含饴弄孙也是好的。”   萧绎棠起身拱手:“多谢母后惦念,儿臣不胜感激。”他看了一眼大殿中央站立的几十名宫女,挂上了一幅了无兴致的表情,“皆无入眼之人。”   魏綦见皇后铺路,起身笑道:“陛下,河东郡女子出了名的娇美,臣听闻陛下迎殿下回宫,自然也想着能有机会送殿下一份大礼。如今见皇后娘娘如此焦急,臣这份礼,殿下一定要收下才是。也是权当为殿下打发时间,读书时身旁有个可心儿的人磨墨也是好的。”   说罢他一抬手,夫人陈氏身旁的名唤莹莹与怜怜的两位丽人,皆一脸娇羞地走上前跪在上首,供众人打量。   魏綦生怕永熙帝认为两名女子来历不明,忙介绍道:“陛下,这两名女子乃是家臣之女,自小儿便与臣的女儿一同读书写字,家世清白。”   太子紧握手中的酒盏,看向并无异议的永熙帝,心知此时这两女不得不收。如今父皇势必要重用魏綦,若在此等小事上打了他的脸,恐怕父皇也会训斥他不顾大局。   他顺势举杯看向魏綦,爽朗一笑:“多谢姨丈割爱,孤却之不恭。”   魏綦亦笑着拱手,“多谢殿下赏脸,臣深感荣幸。”   两女对视一眼,见太子面容俊美,皆一脸满足地走上前去,一左一右自动跻坐在萧绎棠身旁,为他斟酒打扇,伺候的无微不至。   萧绎棠不动声色地与她们保持距离,面上还要堆上一副受用般的表情。他见以好色著称的宣王一脸的不甘,遂指着宣王对右手边的怜怜命道:“你去服侍宣王。”   怜怜一脸不愿,留恋地看着他,娇声央求:“殿下,奴……”她见萧绎棠眼中狠戾一闪,立刻吓得禁了口,只得前去宣王身旁跻坐。   皇后见宣王笑着向萧绎棠拱手致谢后,猴急般的搂住了怜怜,颇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心情。此时又无法发作,只得遮袖饮了一杯果酒掩饰怒意。   众人又互相敬了一个来回,萧绎棠打发走一个,另外一个是如何也不能再当众打发了,他只得扶额装作不胜酒力,摇摇晃晃起身向上首的帝后拱手:“父皇母后,儿臣醉酒后有些头痛,怕在御前失仪,请旨先行回宫。”   莹莹见状忙起身扶住他。   萧绎棠只得咬牙忍住想要推开她的念头。   永熙帝见他醉酒,又有美人在侧,便笑着挥手:“太子退下罢,我与孟山还能再战几回合。”   宣王忙支起身子踉跄着相送,口中含糊着说道:“皇兄,这还未尽兴,怎得你就要离开。”   众人也随之起身恭送脚步虚浮看似挂在莹莹身上的萧绎棠。   待走出麟德殿,萧绎棠不动声色地走至小路子右侧,扶住他的手臂,试图将那莹莹隔开,并迅速登上了辇车。   没有特别旨意的情况下,莹莹只得咬唇与众内侍随侍在辇车一侧,步行向丽正殿走去。   坐在车内的萧绎棠斜靠在软垫上,蹙眉深思着父皇对魏綦的信任到底有多少。师父去了定西郡了解战后局势,也不知晓情况怎样。   “殿下,这是卫大人命人送来的字帖,说是您要的那本。”小路子掀开车帘将一本字帖交到他的手中。   字帖上看似平淡无奇的文字,其实是书院自成一派的暗语。   卫恒上报,他以高家的名头与孟颙攀上了关系,得知他酷爱收集名家字帖,尤其那本《温泉铭》更是寻遍了汴京城,并且今晚他会在‘雅集’赴宴。   萧绎棠合上字帖,复又靠回软垫。看来今夜势必要去会会这位‘孟老板’。名帖他是不会出让的,办法么,瞬间一个人的身影出现在他脑海中……   待他走至寝殿,绕过屏风看见帷帐深处那名纤细而忙碌的背影时,步伐停顿了一下。自昨日有过交集之后,今日还不曾见过她。   梁竹音利落地将锦衾铺好,刚要转身查看香炉,便看见了由众人簇拥而来的萧绎棠。   她没来由的心中一紧,行礼后退至一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给你买汤包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出宫   萧绎棠身旁的陌生女子吸引了梁竹音的注意。   她暗暗猜想着这名女子是何等身份,这样晚了跟随至寝殿,目的不言而喻。难道彤史今晚就要开始记录了么,可是她还不知这名女子姓甚名谁,如何记录才好呢……   她走上前去为萧绎棠与那名女子分别斟了一盏茶。   萧绎棠自从进入寝殿后,下意识地扫了一眼梁竹音,见她不住打量莹莹,还殷勤地为莹莹斟了一盏茶,看来这吃里扒外的习惯是天生的。   “不是让你病好再来当值,你一向习惯藐视我的话么?”萧绎棠乜了她一眼,觉得她站在哪里都碍事。   梁竹音躬身回禀:“多谢殿**恤,臣自觉无碍便来上值,侍候殿下乃第一要事,臣不敢耽误。”   萧绎棠笑她的自作多情,“那是你想多了,我从未生出体恤你的念头。”   他看向小路子:“去将我前日里留存的酪浆拿一些来。”   小路子猛然抬头,与萧绎棠对了一个眼神,恭谨应道:“奴婢这就去办。”   梁竹音继续盘算着,萧绎棠若今晚临幸这名叫莹莹的姑娘,那她不仅需要站在寝殿门口听壁脚,还需掐着铜漏盯准时间叫起……这简直不是人干的活儿,尤其不是女人干的。   莹莹的目光则一直追随者萧绎棠,想到过会子嬷嬷**的房中术便能用上,她内心既紧张又有一些期盼。下意识走至他身旁,见他手拿书卷,便轻声细语示好:“殿下,奴为您捏捏肩,松快松快可好?”   梁竹音见此场面,觉得自己待在寝殿里也是碍事儿,便行礼后打算默默离开。谁知,她刚转身便被喝住。   “我允许你离开了么。”   “……”   梁竹音见萧绎棠眼睛就未离开过手中的书卷,心想莫不是他脑门子上还长了一只眼睛不成?只得恹恹折返,走至南窗下的阴影中站立,恨不得自己会那传说中的隐形术。   她为自己愤愤不平,如果过会子萧绎棠直接在她面前临幸莹莹,她身为未嫁之女,又不能捂住双眼,要如何是好。看着莹莹一脸爱慕与期待的模样,嘲笑自己竟然比人家还要紧张。   此时,小路子亲自端着一个托盘回到了寝殿,“殿下,这酪浆奴婢让尚善房的人特意温了一下,想必饮用起来口感更佳。”   萧绎棠抬手一指,“服侍姑娘饮下。”   莹莹不疑有他,接过来一饮而尽。她想着即便是那助兴的药物也是无碍的,省的她镯子内的特制媚药了,左右她这身份太子也不会让她有妊。   梁竹音看向小路子,眼神示意他当值,自己就可以退下了。谁知小路子一脸凝重,根本没有接收到她的信号,这让她十分焦急。   她正在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才能离开寝殿时,听得“咣当”一声,莹莹无意识般地身子一软,倒在了地毯上。   她心中大惊,见萧绎棠一脸淡定,想必他早有预谋。果然听得他说:“将她的捆上双手双脚扔进隔间内,小路子你亲自看着她。”   梁竹音见萧绎棠看向自己,吓得她往后退了一步,背部抵在了窗棱上。   萧绎棠指着她对小路子说:“为她找寻一身胡服,要快。”自己则向黄花梨玳瑁柜前走去,回头睃了她一眼:“还愣着干什么,过来为我更衣。”   梁竹音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小跑着过去为他更衣。   *   直到梁竹音与萧绎棠共乘一辆马车后,她方才醒过神来,这辆车并不符合萧绎棠的身份,也不知要去向何处。   “殿下,这……”梁竹音的声音低了下去,语气里带着疑问与恐慌。今天的一切发生的太过于诡异,她甚至有种不好的预感,萧绎棠会将她解决在宫外。   “无需多问,过会子听我指令。”萧绎棠靠在车内阖目假寐。   梁竹音只得闭嘴。   她蜷缩在车门处,听着马蹄快速在青石板路上飞驰着。不知为何,玄德门的守将未曾排查便示意通行。随着距离城阙越来越远,没想到入宫后的第一次出宫,竟然是深夜,并且是以这样的方式。   马车驶入御道,在夜幕中飞快地向东市的方向行驶而去。   梁竹音估算此刻已进入了亥时,这深更半夜去哪里呢?春夜里的风依旧冷硬,吹得车帘不住地翻飞飘摇,她轻抚着双臂顺着缝隙向外看去,只有远处高门大院门前的风灯在风中摇曳,除此之外周边一片漆黑,只有远处的望楼上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   萧绎棠扫了她一眼,唇边寥寥一笑,依旧带着嘲讽的口气命令她往里坐,“怎么着,难不成你一月内还想养两次病不成?”   “臣并无此意。怕殿下不喜人靠近……”   “孤虽忍不得,却更不想养闲人。”   梁竹音被他一噎,顿时选择闭口不言,暗中吐槽他事多,面上只得听话般地往里挪了挪。萧绎棠身上的迦南香细细屡屡萦绕在她鼻间,她有些头昏脑涨,又在马车的颠簸下,她忍不住捂住嘴,生生忍下不断上涌的呕意。   萧绎棠蹙眉睃了她一眼,继续阖目静坐。   梁竹音接收到他嫌弃的目光,趁机坐回了车门处,先斩后奏道:“臣有些香粉过敏,还是往车门处坐坐,免得惊扰了殿下。”   萧绎棠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一炷香后,马车慢慢停将下来。   驾车的死士恭谨回禀:“主上,‘雅集’已到。卫大人已在门口等。”   梁竹音识相地先下了车,还在犹豫着是否要抬手扶萧绎棠,他人已轻松跃下了车,径直往大门处走去。   “师兄,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卫恒一身宝蓝色圆领襦袍在门前琉璃灯的衬托下,更加显得他风流昳丽,与萧绎棠一身白色衣袍,孤冷出尘通身透着尊贵形成强烈的反差。   卫恒见身着胡服的梁竹音,纤腰不盈一握,秀美中透着一股英气。他忍不住看向萧绎棠,有些奇怪为何会带她前来。   “我在锦阁内等。”   “诺。”   卫恒径直回了三楼雅阁内与众人寒暄饮酒,而后趁机与孟颙耳语一番。   萧绎棠则在老鸨的殷勤带领下进了二楼锦阁。   老鸨见他衣冠胜雪,眉目舒朗,是那般的丰采高雅,早已忍不住酥软娇羞起来,抱着揩油的念头将玉璧搭在他的肩上,吐气如兰地问道:“郎君,可中意我家哪位状元娘?”   “先泡一壶好茶送来,其他容后再说。”   萧绎棠明显知晓老鸨是在调戏,不动声色地躲开了她。   ‘雅集’平日里做的是餐饮营生。因建造奢华,锦阁较多且隐秘,再加上能提供吹拉弹唱陪饮对诗的怜倌,故而颇得达官贵人的青睐。只是这怜倌却也并不是必点的项目。   “是,郎君,奴家这就去准备。”   风韵犹存的老鸨见他不上当,只得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敛衽后退了出去。   萧绎棠见梁竹音依旧面色惨白,神情恹恹,命她倒了一盏茶,手指轻扣桌几说道:“将这茶喝了,我可不想你过会子吐我身上。”   梁竹音见他毫不掩饰眸中的厌恶,自己的确依旧无法平复不断翻涌的不适感。只得谢恩后将茶盏端起一饮而尽,胸口中的呕意竟然压下去不少。   随着直棂门开启地声音,卫恒殷勤将孟颙让了进来。   “表哥,今天真是凑巧了,义山居然也在此地,我便做主将他请了来。”   萧绎棠没想到传说中的孟颙如此年轻。   他笑着起身拱手:“久闻义山大名,高某一直心生敬仰,如今有机会饮茶叙话,莫不是天赐良机。”   坐在萧绎棠身后的梁竹音听到他自称姓高,神色微微一动。   那孟颙有些酒意,摇摇晃晃地扶住小厮不屑说道:“若不是兄弟提到《温泉铭》……嗝儿,恐怕还真算不得良机。”   老鸨也刚好将茶端了上来,卫恒见是枫露茶,看茶汤颜色却与梁竹音泡的相差甚远,他忍不住看了一眼跻坐在萧绎棠身后低垂着双眸的她。   孟颙接过贴身小厮送至锦阁的紫砂茶具自饮一杯,斜靠在凭几内带着几分傲然看着萧绎棠:“兄弟借名帖将我换来至此,不如敞开天窗说亮话。”   萧绎棠见他狂妄到直接索要名帖,强压下心中的怒意,淡淡回道:“那高某便直说了,如今皇家的买卖不好做,虽然自家在朝中有些人脉,可自东朝入宫以来,对于采买进项看管很近。家里上千口人,不想个出路岂不是要眼睁睁看着家族基业经我手衰败。”   孟颙听到人脉二字,面上也逐渐和缓起来。   如今商籍就像是他无法拿下的身份,若能脱离商籍使了银钱捐个官,那么他也能趁机脱离白身。高家能前后做了百年皇商,除了高家老太君是太|祖乳母之外,这些年也颇得皇帝重用,才坐稳了黄商之中的第一把交椅。   他拿起紫砂壶为萧绎棠斟了一杯茶,试探道:“如今生意不好做,不知高兄有何高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似水流年 10瓶;栖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雅集   萧绎棠端起茶盏一饮而尽,赞道:“好茶,这敬亭绿雪每年上供不过才八两,不成想,孟兄日常饮用的也是此茶,高某佩服。”   孟颙此举意在考察萧绎棠的胆识,以及验证他在高家的地位。若他能品得如此金贵的贡茶,那么便是嫡系传承人无疑。   而对于萧绎棠来说,则意味着鱼就要上钩了。   果不其然,孟颙爽朗大笑:“高兄好眼力,正所谓浮生若梦,为欢几何。皇帝老儿喜爱的茶孟某却不放在眼中。改日你来致远斋,我那里还有更好的。”   萧绎棠自然无不应允,“能遇一知己,着实不易。要不是最近祖父管得严,我便想与孟兄畅饮一回,岂不快哉。”   孟颙却还想再多方试探下萧绎棠的家底,他继续转回方才的话题:“听说高兄手中有那《温泉铭》,要知道我花了大价钱命人到处找寻,均无功而返。这生意之事来日方长,不急不急。”   萧绎棠“哗”的一声摊开折扇,闲适般说道:“谁无事将名帖带在身上,那可是有价无市万金不换的物件儿。”   孟颙见状也不勉强。他自视甚高,传说汴京城内只有他手中与宣平伯府有此帖的拓本,真迹早已消失不见。而拓本对他来说,早已失去了收藏的价值。   他打了一个酒嗝,“既然无贴可看,那便下次再谈合作罢。”   卫恒见他摇摇晃晃起身,焦急地看了一眼萧绎棠,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且慢,我若能证明我有,今日便立字据如何?”萧绎棠合上扇子,指着孟颙说道。   孟颙哈哈大笑,复又坐了回去。   “有意思,那孟某便静等观赏。”   萧绎棠随意般看后方瞟了一眼,命道:“阿蕴,你来将《温泉铭》写给孟老板一阅。”   卫恒悄悄叹了一口气,看来在师兄心中,字帖比梁姑娘重要。他只得将锦阁内的文房四宝端来,亲自为她磨墨。   梁竹音一怔,下意识觉得要是写了出来,势必与她脱不了干系,可是她又有什么资格说不呢。只得应了一声,起身跻坐在长条桌几的中间位置,拈起笔刻意写的比平时要逊色几分。   萧绎棠漫不经心地说道:“在我收藏的字帖中,这本着实算不得什么,就连我的侍女都能信手写出。”   孟颙开始哂笑了下,认为萧绎棠试图用美人计来蒙混看似醉酒的他。   他看向全神贯注书写的梁竹音,见她长睫低垂,形成一个美好的弧度,微挺的鼻子下唇形红润,耳垂上挂着一颗珊瑚耳珠,越发显得她脖颈间肤若凝脂,白皙可人。虽然跻坐,但那不盈一握的腰身与恰好好处的翘臀,看得他血脉偾张,竟然有了感觉。这般来看,却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儿,若再识文断字临摹字帖……他越发的来了兴味。   萧绎棠目光扫向紧盯梁竹音的孟颙,眉眼间像是笼着寒冰,恨不得要将他冻在三千尺下的冰层内。   梁竹音边写边琢磨,这本名帖一共三百五十四个字,若她都写完最少需要一个时辰……难道说这屋内的三个人要眼巴巴地看着她一个时辰么。   她写了两行,故意放下笔,拿起宣纸看向萧绎棠:“郎君,婢子有些手生,您看看,若不好婢子重写。”   萧绎棠刚要伸手接过,却被孟颙一把抢过。   那字体化成灰他也认得,看着宣纸上墨迹未干的字迹,他不相信地上下打量垂眸静坐的梁竹音。   “高兄,有一桩买卖,需要前期投入一部分银两,但是后期盈利却很可观,若你想加入,我可以让四分利给你。”   萧绎棠一幅心领神会的模样,“不知此次投入需要多少?若数目小,我便能做主。若数目太多,则需要请示家父。”   孟颙看着梁竹音,下定决心般说道:“数额可以再少一些。”他比划了一个五。   萧绎棠预估孟颙会跟他开价八十万两银子的门槛入股,没想到梁竹音能让他生生减少叁拾万两。他怎能不知,这叁拾万两能帮他解决很多迫在眉睫的安排。如今,他根基不稳,很多地方均需要用钱疏通渠道。   “若你将此女送给我,那么我可以最终只收你五成。”孟颙志在必得,越想越不亏。银子没了可以再赚,他上哪去找具有倾城之貌,且会临摹名帖的妙人儿去。   梁竹音猛然抬眸看向萧绎棠,倔强地不肯开口央求。   她明白对于萧绎棠来说,她只是一个下人,而且还是个样样皆不入他的眼的下人。想到继母私下里将母亲遗留给她的嫁妆拿去典当,足足当了七万两银子,要不是那家典当行是舅母的产业,她还被蒙在鼓里。舅母曾说,七万两银子可以买下一座农庄,可以在西市买下两家店铺,更何况叁拾万两。她自嘲地嘴角微扬,原来她也是有价值可言的。   如果她是萧绎棠,她会毫不犹豫选择同意。她也明白萧绎棠没有理由拒绝,所以她并没有开口央求,也是不想在已知的结果下,尊严还要拉出来受到一次凌迟,又何必作践自己。   她看向萧绎棠,他的眼中一派淡然甚至还有一丝玩味在内,想必是在打量着自己灰败隐忍的表情。她仓惶调转视线垂眸看向自己紧紧交握的双手,想起这段时日的境遇,老天爷像是和她开了一个玩笑,任凭她如何折腾,也逃不过悲催的命运。   卫恒忍无可忍,起身说道:“孟兄……”下一刻却因萧绎棠的动作惊呆地说不出话来。   梁竹音被萧绎棠一把拉至怀中,听得他那犹如清泉流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早已是我的枕边人,转赠给孟兄恐怕不妥罢。”   饶是她即便知晓这是萧绎棠的权宜之计,却依旧被他的行为羞恼的面红耳赤,只得借为他斟茶挣脱他的怀抱。   萧绎棠歪头看着她,伸出手在她面颊上一捏,“你去马车内等我,莫要睡着,仔细着凉。”   梁竹音胡乱行礼后,手忙脚乱地拉开直棂门抚着脸颊跑了出去。   “孤本《温泉铭》以及叁拾万两银子,若孟兄认可,这有现成纸笔,立即草拟契约。若不同意,那只能下次再寻合作机会了。”萧绎棠见梁竹音听话离开,心中像是突然轻松起来,就连谈判都有了精神。他算准了韩家撤出后,孟颙一时间也无人可选,开价叁拾万两银子是给他加价的空间,料定最终也不会超过四十万两。   孟颙方才看到他与妙人儿如此亲密,也不像是装出来的。虽然大齐民风开放,但是让他买一个非完璧之身的女郎,让出两成银子的确有些不甘。   “三成半,让那美人儿这两日前来‘雅集’为我誊抄一份完整的字帖。”   萧绎棠眸中的狠戾一闪而过,他不紧不慢地起身,淡淡回道:“三成,《温泉铭》孤本,这是高某的底线。”径直走向门口,不再给孟颙讨价还价的余地。   就在卫恒拉开直棂门的瞬间,孟颙只得说了句:“成交,我今晚就要看到《温泉铭》。”如今这大齐敢和他坐地开价之人,还真没几个,他已经很久没这样被胁迫过了,心中自然不爽,要求也苛刻起来。   “好,立字据。”萧绎棠看向卫恒,“你过会子陪同孟兄在此等待,吃喝一应记在我账上。”   卫恒连忙称是,亲自将字据写好供萧绎棠与孟颙签字。总算是将这桩买卖谈妥了。   *   梁竹音屈膝坐在车内,额头靠在手臂上。   方才之事细想起来越发令她羞恼。   现在细想起来萧绎棠不可能将她送人。他自称姓高,想必是不愿那人知晓他的身份,若将她送人,岂不是要时刻担心她会说出真相。除非,送人后再找机会将她迅速灭口。那人在探他的底细,他又何尝不是。   只是他为何多此一举带她前来,难道不怕她将今晚之事泄漏出去么……还是没将她送人,想让她承这份情?   她冷笑一声,像是明白了一切。   当初那人的也不知她会临摹字帖,萧绎棠这是用她作为谈判的筹码探得对方底牌,最后再拿出名帖谈定最后的价格。若……身份透明之人见此场景,必然会对他心生感激,继而知恩图报。   狐狸,他就是一只狐狸!   若萧绎棠今晚所用一石二鸟之计……她突然觉得周身冷寒,忆起方才她故作镇定毫不求饶的样子,简直懊恼死了。   “表哥,你放心,我会将一切办妥。”   帘外传来卫恒的声音和众人的脚步声。梁竹音立刻变为跻坐,并且开始酝酿情绪,瞬间眼眶中蓄满了泪。你会做戏,我也不输给你。   随着车帘一掀,萧绎棠扫了一眼泪痕满面的她坐在了软垫上。   马车徐徐跑动了起来。   梁竹音转向萧绎棠,举手加额叩拜下去,“臣多谢殿下不送之恩。”   场面话始终要说,并且她也想看看狐狸听到她的拜谢,是否会觉得有一丝尴尬。   谁知萧绎棠再一次刷新了她对毒舌之人的认知。   他挽了挽衣袖,慢吞吞继续说道:“我还要派人冒着风险暗杀你,代价太大,并不值得。” 第13章 庆生   梁竹音默默将这一切记在心里,依旧带着感激之意应和着:“殿下英明。”   “若孤真将你送人,你会怎样?”   “臣不会说出殿下的身份。自服侍殿下以来,臣屡次当差不周,殿下均网开一面,臣无以为报。”   梁竹音隐约有种不妙的感觉,他这是在试探,可他为何要试探……   “巧言令色。”萧绎棠阖目,又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   梁竹音能感觉出萧绎棠对她有很大的不满,这种不满体现在任何地方,尤其话里话外丝丝透着凉气儿,**味甚浓。如果他发现了她的另一重身份,还能留着她过年么?!   通过今日之事,她开始对萧绎棠有了新的认知。他非但不向外人眼中的那般毫无根基,并且安然享受着东朝之位,而是带着敏锐的洞察力,想要逐一揭开一切对他有利的阴谋,从中获利。   她忍不住觑了一眼萧绎棠如凝霜般俊逸的面容,拢在袖中的双手忍不住紧紧相握。   *   翌日,命妇院。   梁竹音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屋内,简单盥洗后倒在了床榻上。萧绎棠自回来的路上全程冷面,小路子又另有差事要做,她只得提起万分小心应付上夜,好在这一夜总算相安无事。   睡意朦胧中她听到有人敲门,吓得猛然坐起,细听之下知是阿蕴,这才放下心来。   “姐姐,今日是我生辰,姑姑命柳大娘整治一桌席面,傍晚时分邀请大家热闹一番。”阿蕴提裙向梁竹音温婉行礼,圆润的小脸儿上笑眼弯弯,笑时露出一排贝齿,煞是可爱。   梁竹音见她今日穿了一件俏红色交领襦裙,发间簪了一枚玉簪,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今日她及笄。   她赶忙让阿蕴先坐下等她片刻,打开从家中带来的首饰盒,想了想拿出舅母当年所赠的翡翠葫芦簪插在了阿蕴发间。   “这枚簪子一直是我心爱之物,如今转送给你,希望你带着它一生福气满满,永无烦心之事。”   阿蕴见她拿出这枚簪子时便知价值不菲,忙伸手摘下,“姐姐,这簪子一看就是你心爱之物,我不能要。”   梁竹音握住了她的手,复又将发簪帮她戴好,“你若摘下来,便是与我不亲厚。”   阿蕴见她抿着嘴如此执着,只得感激地起身福了福,“多谢姐姐赠物,来时我已经和小路子说了,晚间他替你当值。”她看了看床榻上摊开的被褥,知晓她昨晚定是上夜了,抱歉地挠了挠头:“我打扰姐姐补眠了,我先走了,下午我再来接姐姐。”说罢提裙跑了出去。   梁竹音无奈地笑笑,想了想她宁愿去参加生辰宴,也不愿在那只狐狸面前晃悠。既然阿蕴帮她告了假,那便最好不过。   到了傍晚,阿蕴果然亲自来请她,见她依旧一身万年不换的宫装撇了撇嘴:“我整日里看腻了这身宫装,今日是我的好日子,你就不能换一件别的穿么?”   梁竹音刮了下她小巧的鼻子:“今日是你这个寿星的好日子,做什么非让我换装。”   “今日我是寿星,所以我说了算。”阿蕴拉着她走到了箱笼前,命她挑拣了一件樱粉色的春锦长衣,搭配月白色海棠裙。   然后又将她按坐在妆凳上不满的念叨着:“整日里都是双环髻,毫无新意。”熟练地散开了梁竹音一头乌黑的长发,为她梳了一个随云髻,在发髻顶端簪上一枚流苏坠饰,这才满意地顺手为她点上花钿,涂抹口脂。   梁竹音知晓反抗是无用的,只得由着她摆弄。   阿蕴装扮完毕后看着淡妆之下的梁竹音,羡慕地说道:“姐姐,你真的好美呀。我要是男人,一定要把你娶回家去。”   梁竹音乜了她一眼,“又浑说,你是寿星不能晚到,快走罢。”拉着她走至正堂前的院中时,见众人已然开始布置起来。   她顺着酒香一眼望去,只见长条桌几拼成一个长方形,上面摆上了酒瓮与茶瓮,还有各式果子,炙羊肉一些平日里不曾吃到的菜式。   她见司膳郑盈端着一盘七宝五珍烩笑意盈盈地走上前来,将手中的银盘在阿蕴眼前晃悠了两下,“寿星果然还是和竹音最要好,这亲自去邀请,我们可是要吃味儿的。”   阿蕴拿了一条吃进嘴中,口齿不清地说:“我知道郑姐姐是在说笑,这柳大娘的手艺真是妙极。”   随着一声:“参见尚宫。”玉瑾面上挂着笑容向这边走来,众人与她见礼后纷纷落座。   梁竹音扫了一眼盛装出席的众人,见张馡与郭玥儿未到,正在暗自思忖,耳边传来郑盈的声音,“阿蕴没邀请张馡,郭玥儿自然也不敢来。”她转头看向郑盈,见她相比入宫初期人也瘦了一些,淡妆之下也颇有一番风韵。遂笑着“哦”了一声,便随着众人举杯恭贺阿蕴。   这一晚阿蕴显然心情极度欢喜,一直在不停的喝下众人敬的酒。玉瑾见她喝了不少,命令她不许喝了,众人才不敢去敬她了。   阿蕴又嫌弃玉瑾在,众人不得说话,悄悄在她耳旁不知说了什么,又撒娇般地扯了扯她的衣袖。   玉瑾神色一软,看向梁竹音,“这猴子不让我在此监督她,你帮我看住她,莫让她胡作非为。”   “诺。”梁竹音笑着从命。   阿蕴却并不给她监督的机会,她见姑姑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后,站起来动员众人,“姐姐们,是不是要将梁姐姐灌多了,便没人监督我们啦?”   宫女们平日里战战兢兢劳作,如今抓住机会自然想松快松快,听她的话纷纷簇拥着梁竹音,争先恐后地说着:“梁大人我敬您一杯……”   梁竹音气鼓鼓地瞪着阿蕴,却拿她无可奈何。   她看着送至嘴边的诸多酒盏欲哭无泪,厚此薄彼毕竟不好,只得咬牙逐一饮尽。趁着新一波前来敬酒的人来到之前,她快步离开桌几前。而这时,已然开始有略微眩晕的感觉了。   阿蕴满意地拈起一枚茴香豆丢入口中,眉飞色舞地将签壶“咚”的一声放在桌几上,招呼着大家:“诸位,饮酒怎能没有酒令,行酒令怎能没有签壶。”说罢第一个拿起签壶“哗啦哗啦”地摇了起来。   众人皆兴高采烈地行令,梁竹音简单用了一些食物后,因心中有事并未参与到其中,只笑着坐在院中的秋千上看着她们笑闹。   阿蕴见她过于安静,只得加快了摇签的次数,终于随着一枚竹签落在桌几上,众人抢来竹签一看,上面写着:“行令者右手之邻,用一乐器演奏一曲助兴,违者饮一大海也。”   阿蕴一把抢来竹签,读完签背上的释语后哈哈大笑。她拿起放有西域葡萄的大银碗,将葡萄全部倾倒在桌几上,命人将此银碗装满果子酒,起身将梁竹音拉至她右手边的座位上。   “姐姐你若不表演一番,这一大海便是你的了。”   众人起身跟着叫好,场面好不热闹。   梁竹音支着额,看着这一大海欲哭无泪。明白阿蕴必不会放过她,只好说那便吹奏一段曲子吧。   阿蕴拿着小宫女送来的玉箫,将她推回众人前面的秋千上,命她在这里吹奏一曲,就着月圆之夜别有一番景致。   梁竹音想了想,吹奏了一曲《潇湘水云》,此曲寓意泛舟而游时见潇水浇山,远远眺望下观赏云水奔腾,颇有看尽世间美景之意。可她在吹奏时,因醉酒缘故,想起自己曲折的经历,又念起恩人,颇有山被云水遮蔽,不见天日之感。   一时间忍不住悲从中来,箫声渐渐从悠扬转至呜咽,众人听了面上无不伤悲,有的人触景伤情,甚至留下了眼泪。   此时在崇文殿殿批改奏疏的萧绎棠,听着这悠扬的旋律,最初以为是大内梨园中练习吹弹的宫女所奏,当他听到如此自然质朴的转音时,并不像是梨园派系的吹奏方法,仿佛自成一派,便生出了探究与之心。   他忍不住走到廊下驻足倾听,萧声却逐渐生出了幽怨之意,待一曲结束后,他忍不住唤来身着内监服饰的暗卫,命道:“循着东南方位,探寻这名吹奏之人的身份。”   暗卫一揖,消失在重重宫阙中。   *   梁竹音吹完一曲,悄悄将面颊上的泪痕拭去,试图平复被一曲箫声扰乱的心绪。她下了秋千,脚步虚软地走至阿蕴面前,本想着趁机告辞,谁知阿蕴满面泪痕地扑进她的怀中,哭闹着还要她在吹奏一首。   她想到阿蕴的身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温声劝道:“最后一曲,听完之后便乖乖回去盥洗,不然姑姑是会要责骂的。”   阿蕴嫌弃她与玉瑾那般聒噪,又将她推至秋千旁,醉醺醺地央求着:“好姐姐,你若吹奏一夜,我此刻便是再回到掖庭也值得了。”   梁竹音见她提到掖庭二字,警觉地看向人群,见众人三五成群在一起饮酒笑闹,并未有人注意方才的对话,总算是稍稍放下了心。她小声附耳警告着阿蕴:“你不是答应过我,掖庭之事不得再与第二个人说!”   阿蕴见她疾言厉色,酒意吓得都消散了几分,嗫嚅着央求说她不敢了。   与此同时,暗卫极快地返回崇文殿,低声说道:“殿下,吹奏之人乃是梁司寝。”   萧绎棠执笔的手一顿,沉思片刻说道:“退下罢。”   作者有话要说:   狐狸棠是不是没想到呢~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叁柒、阿照、浅浅、冰糖丸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水白墨宣黑 6瓶;文山舞海、栖栖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仙子   梁竹音见阿蕴神色哀泣,必是想到诬告之下被斩首的家人和在掖庭病逝的母亲。及笄是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而她身边却没有家人陪伴。想到此,有些懊悔方才对她那般态度。   她轻抚着阿蕴的背柔声说道:“姐姐会一直陪伴着你,你的家人此时也会在天上看着你,她们希望你这一生平安顺遂,你不会让她们失望的 ,对么?”   阿蕴小嘴儿撇着,抽抽噎噎地颔首。   郑盈和一名宫女见寿星久不回席,只得前来将她搀扶了回去。   梁竹音靠坐在秋千上,望着宫阙之上的悬挂的那一轮皎洁的圆月,也不知信远行是否收到了恩人的回信,收到了又能如何……那封信三年后才能看到。   她鼻子一酸,执起箫缓缓吹起一曲《鬲溪梅令》,试图从箫声中寄托着满腔的心事。如今一扇宫门隔绝了一切,与外界如同相隔两世,此时就算有双翅膀,恐怕也飞不出这重重宫阙。   萧绎棠循声而至,见到的是杏花疏影里那身姿娉婷的身影。她斜靠在秋千上手执玉箫,发间的流苏随着晃动微微闪烁着星芒。那熟悉的眉眼,白皙的玉颈,肩若削成,一身粉衣长及曳地,在溶溶月色中,犹如月宫仙子下凡那般的虚幻缥缈。   果然是她。   萧绎棠蹙眉听着这首寄托着缠绵相思之意的曲子,面容逐渐清寒至极。他不愿被人发现行踪,本想转身离开,可那箫音却像是施了法力般令他脚下生根,一番挣扎之后,只得遵循自己内心,走至古树后单臂支撑着树干,面无表情地垂眸倾听着,试图中箫音中探究千变万化的她。   随着一曲缓缓结束,便未再有曲声传来。   萧绎棠压下想要探得一番的念头,打算回丽正殿继续批改奏疏。一名疑似奸细的四品官之女,并不配他如此大费周章地查询关于她的一切。   他刚迈出一步,便见到一名举止鬼祟的宫女从小路走出,东张西望地四处查看着。他慢慢退回至方才的位置,透过树叶的缝隙见那名宫女快步走进了命妇院的大门。   萧绎棠眉间渐渐狠戾,轻轻吹响了口哨。   一名暗卫悄无声息地跪在他面前等待下令。   他隐含怒气的声音低低响起:“跟随目标,迅速回禀。”   *   梁竹音刚要盥洗便听到了熟悉的叩门声,瞬间所剩的一丝酒意也醒了。   这次面见她的是第一次威胁她的宫女。   “太子昨夜有无宠幸莹莹?”宫女冷着脸单刀直入般的质问。   梁竹音顺势装作醉酒,脚下不稳地扶上宫女的肩,将她吓了一跳。   “我……也不知,太子又……不让我在旁边看着。”她双颊嫣红,眼神迷离,端起茶盏摇摇晃晃地指着宫女打趣道:“难不成,姐姐你也希望受到太子殿下的……宠幸?”   宫女一脸嫌弃地训斥她:“我没时间跟你闲扯,快说!”   梁竹音一个趔趄,装作不小心将茶泼在她的宫装上,赶忙慌乱地拿起桌上的抹布,站立不稳地为她擦拭着衣裙:“姐姐……我不是故意的,你没烫……坏吧,哦,这是……凉茶呀。”   “你!”宫女气的扬手要打她,却听到梁竹音说:“殿下说……”   “说什么?”她不由自主往前迈了一步,上扬的手也下意识的慢慢放下。   梁竹音转身扶住桌角,低着头掩去了眸中的讽刺,喏喏说道:“说……这等姿色也往东宫送,只能先凑合用了。”她没想到那人竟然跟进的这般及时,想必太子昨夜有没有临幸那名女子,对于她们来说十分重要。   而后,她将昨夜太子传了酪浆,以及潜退宫人避重就轻说了,自然不会提到出宫一事。   她依旧在赌,赌那人不知萧绎棠暗中进行的一切计划。她甚至期待萧绎棠若有足够的能力与那人抗衡,那么她便可以结束两面观望的现状,即便到时她和盘托出后依旧遭到惩罚,她也认了,总比终日里担惊受怕随时会被揭穿的强。   且看萧绎棠是否能将韩延放倒,这是她最低的底线。若是连这件事都无法解决,那么,为了裴家与梁家几百口人,她也只好继续咬牙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只是如今那人来的那般频繁,她着实招架起来越发困难。为今之计,只能祈求萧绎棠不要太快将莹莹赶出东宫,好留给她一些汇报的内容和观望的机会。   宫女见她醉成了烂泥,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也的确听王德海提过传了酪浆,多少证实了她所言不虚,便冷笑一声:“今日便放过你,等你清醒了给我好好回想这两日还有未交待的细节,下次一并上报。”话毕,打开门左顾右盼后,趁着夜色匆匆离去。   梁竹音这才扶桌而起,揉了揉饮酒后略微有些疼痛的头,自嘲在狐狸面前当差,不知不觉中竟然学会了做戏,这个习惯并不好,却也不失为保护自己的一个法子。   她插好门,盥洗后躺在床榻上,心中莫名期待萧绎棠能够得偿所愿,轻叹一声摸着木盒强迫自己入睡。   *   国师明远已在丽正殿等候萧绎棠多时。   他听得众人参拜,见头戴金冠,一身玄衣的萧绎棠冷着脸迈入殿内,忙起身拱手:“臣参见太子殿下。”   萧绎棠见到明远,面色柔和了许多,赶忙上前几步虚扶,“师父您昨日刚回京,想必还未得以好生休息,这样晚了前来可有要紧事?”   明远从袖中拿出一封信笺交给他,说道:“我此番秘密前去定西,除了收集韩延克扣军粮的证据,还发现定西爆发的疫情,远远不止节度使奏疏上的那般简单,详细情况已全部记录在此。今日我去面见陛下时,听得皇后求了陛下命宣王前去定西巡查。此事你怎么看?”   萧绎棠将桌几上刚写完的奏疏双手奉至明远面前,“前日里收到您命人快马加鞭送来的密报,徒儿阅后便已有了对策。此奏折还需找个妥帖之人上奏父皇,由他人之口说出,意义则不同。”   明远起身接过,一目十行的看完后,欣慰地赞道:“前几日太极殿内长了芝草,以此引出败亡兆相,陛下势必极为重视。顺势建议东宫亲临灾区,才彰显皇恩浩荡,妖孽自然不敢再作祟。妙极,真是妙极。陛下及其信奉天道之说,定然会深信不疑。如此以来,不但名正言顺,也洗去了与宣王抢功的嫌疑。”   萧绎棠亲手斟了一杯茶敬上,“师父谬赞,徒儿这点修行依旧不够瞧的,只是就此事刚好钻了空子而已。”   明远爽朗一笑,摆摆手回应:“九载前将你从掖庭带出宫,终究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大齐的国运终将会在殿下手中得以繁荣昌盛。而我只是顺应天意,做了应做的事情而已。”他抚须沉吟道:“只不过,凶星如今依旧处在紫微位,殿下前路任重而道远。”   萧绎棠并不畏惧,眸中坚定而果敢,他郑重一揖:“既然听从师命回宫,就已做好了与仇人抗衡的准备。”   明远听得他这番话连连颔首,想起一事,抚须问道:“殿下,臣听恒儿说起你属意沈氏女,但是却突然被钦天监认定八字不合,这其中有无蹊跷?”   萧绎棠心中一动,以师父的心智与成算,不消多想便能将一切看透。他为了拖延思考说辞的时间,顺手拿起手边的茶盏饮了一口。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小可爱们留评,素素会不定时掉落红包ing~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磨人的小妖精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磨人的小妖精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出巡   萧绎棠就沈氏从名单中去除一事,淡淡回应道:“并无,兴许是敌人见沈大儒身份特殊,亦不在朝为官,便没有可限制的法子,借助钦天监之口省去了许多事。”他见明远仍旧在思索着,赶忙笑着说道:“师父莫要担心,一切皆在徒儿控制之内。”   明远虽然心生疑窦,见他笃定无事,便也不好再言语试探。他想起魏綦送美,思来想去还是颇隐晦地提醒了句,“虽说殿下将魏綦的人收入东宫,是为安抚陛下,但还是要多加提防才是。”   萧绎棠应是,淡然说道:“这名女子,我出巡时也会带在身边,不会再令她有回宫的机会。”   明远随即明了,将奏疏放入袖中,与萧绎棠见礼后退出了崇文殿。他迈出殿门时,瞧了一眼敛衽行礼的梁竹音,若有所思般的微微颔首,径自离去了。   *   两日后,永熙帝改命萧绎棠前去巡查定西,居然比他预计的还提早了几日。下了朝参,萧绎棠亲自扶着永熙帝登上御辇,目的是懒得与那帮趋炎附势的臣子们寒暄。   “父皇,儿臣这次巡查定会将差事办好,您要注意身体,勿要担忧儿臣。”   永熙帝登上御辇,转身拍了拍他,“太子仁孝,朕命云麾将军亲点三千兵马随你而行,若有急需处理之事你便径自做主,三品官员以下若查到隐瞒战况谎报军情,可就地正法。早去早回,多带几名伺候之人前去,朕也放心。”   “是,儿臣遵命。”   萧绎棠知晓这次之行势必不能轻车简从。定西郡不仅驻扎大小官员上百名,还有河东郡的守兵。天子的半幅仪仗能帮他解决很多潜在的威胁,父皇赋予他的权利越多,行事起来便越顺利。   临行之前还有许多事要布置,他匆匆回到崇文殿后指着小路子说道:“让玉瑾速速拟定一份随行名单,”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交由我审核。”   小路子应诺:“奴婢唤梁大人前来侍候殿下,这就去命妇院传旨。”   他匆匆去了梁竹音的住所,却扑了个空。一路问询之下终于在玉瑾这里找到了梁竹音,只得先将旨意传了,好心提醒道:“尚宫大人,时间紧迫,殿下等着审阅名单。”   他这才看向梁竹音,“梁大人,我尚有未完的差事,您先去丽正殿伺候着,殿下现在身边没个近身的人。”殿下命他汇报莹莹的情况,左右那酪浆灌下去,每日皆是昏睡的样子,如今顺路正好前去瞧瞧。   玉瑾肃立听旨后,命梁竹音速速回去当值,“代我禀告殿下,名单拟定完即刻送去。”   梁竹音原本是来送抄写的宫规,听闻萧绎棠要出巡,想着若是名单里没有她,那么胁迫她的人也无可奈何,别的不说,至少能放松月余。她试探着问玉瑾:“姑姑,如今我才被殿下训斥,此次出巡能不能……”   “你必须去。殿下外出办差本就辛苦,怎能少了身边近臣。”玉瑾打断了梁竹音的话,见她眼中的光亮渐渐淡去,知晓猜中了她的心事。放眼东宫上百名宫女,恐怕只她一人不愿亲近太子殿下,最初觉得她最适宜担任司寝,如今却令人有了另一重担忧。为今之计只得视而不见,逼迫着她去适应现状。   梁竹音见玉瑾面色坚决,只得请辞后前去丽正殿当差。   白日里还好一些,但凡晚间当值,她势必会在萧绎棠回宫前将差事安置妥当,趁着宫女内监服侍他盥洗后清理净房的空档,迅速为他宽衣,之后便自觉到廊下等上半个时辰,尽可能避免与他接触的机会,若无宣召,便是又顺利熬过了一日。   此时,她迈入正殿时睃了一眼铜漏,见也过了午休的时辰,索性站立在寝殿门口,想着听到召唤再进去也不迟。因着实不愿见到狐狸,在别人眼里那张脸简直可以迷倒众生,在她看来却犹如面傩一般。   想到出巡她便忍不住蹙起眉头,在宫里至少是固定时间上值,出去之后哪还分什么上值时间……她不自觉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如今你当值,越发添了毛病,还要三催四请?”   萧绎棠负手站在她不远处,瞪视她许久了。自方才殿内唤人,便无人应答。他忍着怒气走至门口,就看到她蹙着眉,抠着手指站在那神游太虚。   梁竹音正愤懑不已,突然噩梦般的声音在她面前响起,吓得她捂着胸口瞪大了眼睛与他对视三秒,才想起慌忙下跪解释:“臣想着殿下出巡,应当准备那些衣物与必备的物件儿。”   她瞪大圆圆的眼睛呆愣的样子,萧绎棠从未见过。见她失态,他嗤鼻一笑:“你的确是应该好好想想。”他出巡当日满朝文武送行,必着衮冕,到达定西后要换公服见大小官员,旁的不说,金玉革带、蹀躞带以及佩,绶这些司珍负责的事务,若她办砸了,又给了他整治她的理由。   他乜了梁竹音一眼,向内殿走去,“你过来。”与人站在门口说话的习惯,那是下人才有的行为。   “诺。”梁竹音懊恼地闭了闭眼,好容易走一回神儿,还让他发现了,真是天要亡她。   “可会骑马?”萧胤棠想起那日握住她的手时,仿佛触摸到了虎口处的一层薄茧,试探着问道。   梁竹音心中一跳,她会骑马之事,只有表哥以及宣平伯府少数下人知晓,萧绎棠又是如何得知的。当初她咬着牙克服恐惧,央求表哥教她骑术,皆因恩人在信中提到他酷爱马球与蹴鞠。   她想了想,避重就轻地回道:“臣会一些,但是许久未骑。”   “若我猜,你不但骑术精湛且会马球呢,你到底还隐瞒了多少事?”随着一阵迦南香气而来,萧绎棠的声音再次从她的耳边飘来。   梁竹音惊慌地觑了他一眼,只得避重就轻地说道:“马球会打,也的确技艺不精。之所以没敢如实相告,是怕技艺太差,登不上台面。”她感觉自己无所遁形,为何这种私密之事他都会知晓,一定是哪里有问题,她越想越惊慌,甚至觉得他是不是早已知道了她就是那传递消息之人。   萧绎棠见她惊慌失措,嗤笑一声:“此次出巡,你备上两套骑服。去吧,好生准备着,别再让我寻出错处治你的罪。”他走至窗前,负手而立。   此次前往定西,与返回河东郡的魏綦同行两日。若携带莹莹同去,以示亲近的同时,让魏綦认为他办差还要美人在侧,得以放松警惕之心。除了暗卫,莹莹身边也要时刻安排一名女子处理紧急状况,梁竹音则是最好的选择。   梁竹音恭谨应诺。   她打算回去等随侍名单出来,再酌情准备萧绎棠的物品。这次出巡是张馡复出的机会,不管再怎样惩罚,既然没说更换司珍,那么迟早还是要回来上值的,她猜想玉瑾定会就此事请萧绎棠的示下。   果不其然,玉瑾单独觐见后奉上名单,萧绎棠粗略看了一眼,指着上面的名字说道:“女官不必全部带去,只留司寝一人即可。”   “殿下此次出巡,势必要参加大小庆典与宴饮。司膳暂且不提,司珍与司衣需要准备的物件儿不在少数,臣唯恐全部交由梁竹音,慌乱中导致殿下失仪。”她总是要为这孩子说几句力所能及的公道话。   萧绎棠想了想,“那便一切从简罢,你命人提前将朝服与公服各备两套,其他只带方便出行的衣饰即可。”他无不嘲笑道:“若这样再侍候不周,那便是痴愚。”   他想起方才的计划,顺便命道:“你亲自告知她,此行她还有个任务就是照看好莹莹,若出了差错,唯她是问。”   饶是玉瑾在宫中见多识广,听到梁竹音不仅仅要独自随侍,还要承担监视的差事,只得在心里暗自感叹,她惹怒谁不行,偏生惹怒了太子殿下,颇有种不是冤家不聚头的意思。见萧绎棠如此坚决,只得从命。   作者有话要说:   小音音听到天将降大任于她,会怎样与狐狸棠斗法呢~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照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细腰   到了晚间,玉瑾特意命人将梁竹音唤至珍宝库,将萧绎棠出巡需要携带的各项物饰逐一告知。梁竹音见单就七件事与蹀躞带就装了满满两只箱笼,只好拿来纸笔默默记下,心里无不埋怨张馡给她找了不小的麻烦。谁知,当她得知朝服也归她管时,惊讶地指着自己:“姑姑,难道此次出行,就携带一名女官?”   玉瑾颔首,无奈地说:“我也劝了殿下,可他以办差为由,不适宜带那样多的人回绝了。”   她无不同情地看着梁竹音说道:“并且,此次出巡要携带莹莹,殿下命你好生看管她,与她吃住皆在一起。”   梁竹音深呼了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怒火问道:“那么姑姑,彤史是否也需携带,便于记录呢?”出巡精简随侍,却要带上美人儿,这明摆着就是故意整治她。怪不得问她会不会骑马,狐狸!   玉瑾颇为尴尬地笑了笑:“不必了,左右莹莹这类女子,殿下必然不会允许她怀有龙嗣。”   梁竹音只得恭谨应是。心里期盼着陛下多赐几名世家贵女充盈东宫,也是好的。至少能分去萧绎棠一些心神,免得总是拿她做筏子。   *   两日后,丽正殿。   自寅时起,宫人便各司其职将要携带的物品再次盘点一番。   “殿下,臣为您束腰。”   梁竹音咬牙提示他张开手臂。方才她算着时间提前一刻钟叫起,想着今日事多,还要去京畿十里亭点兵宣旨,那衮冕服饰繁杂,穿戴起来本就费时,谁知却并无回应,害她在帐外苦苦唤了一刻钟,才见他慢悠悠掀开了帐幔。   他就是故意的!害得她因为时辰不早了,始终揪着一颗心,从白纱中单到衮服一再确认没有遗漏,这才拿起金玉革带为他束腰。因心中愤怒,难免手上力度失了准头。   “嘶……你这是公报私仇。”萧绎棠居高临下地在她脸上睃巡,凤眼中寒光闪现,一副我就是要找你茬的意图。   梁竹音虽然心慌了下,却早已懂得如何与他过招,淡然回禀道:“臣见殿下越发清减了,怕革带系的宽松,中途脱落另殿下失仪。”   “巧舌如簧。”萧绎棠却也未再让她重新调整革带,亲自正了正头上的冕冠,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去两仪殿去陪永熙帝用朝食。   梁竹音则在小路子满含笑意的眼神中下跪恭送,却不明白他为何要笑,还笑得那般诡异。   *   寅时起全城戒严,金吾卫与禁卫军将道路上洒满黄沙铺路后,三步一哨五步一岗,静等太子殿下的仪仗前来。   太子出巡一事,自然是轰动了全京城的老百姓。   自萧绎棠被迎回宫中,那酒楼里的说书人早已不知道隐晦地编了多少版本,更有甚者,居然将那狸猫换太子的名头扣在了萧绎棠身上,一时间使得他成为了大齐开国以来,最具议论话题的东宫之主。   御辇经由玄武门驶入长街御道,守候在道路两侧的老百姓争先恐后地想要一睹太子的风采。只能透过明黄色的鲛纱帘,影影绰绰地看见太子坐姿挺直,风仪翩翩的轮廓。   “下次得见太子殿下怕是要等到迎娶太子妃那日了。”   “你真是孤陋寡闻,太子身为东朝之主,娶妇怎会亲自迎接,当你家门口王二老爷娶儿媳呐……太子妃你是见不到了,顶多能见个女官与宫女之类的。喏,你看后面那几辆马车了吗……定然都是美若天仙般的人物儿。”   梁竹音与莹莹所乘坐的马车在队伍的中间位置。听到众人见太子御辇过去,便开始大声议论起来,更有那小娘子们只因觑得一个模糊的身影便想入非非起来。   “太子殿下果然生的俊逸非凡,不知哪家贵女有此福气能够被选为太子妃。”   “反正不是你,据说太子殿下连续拒绝多名高门贵女,就连那名动京城的女状元都未能入得眼去……”   梁竹音见莹莹昏迷不醒,车内也没有旁人,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撇了撇嘴,表示异议。要她说,陈芷兰应该感谢萧绎棠的不娶之恩,以后还不知道哪位倒霉之人被迫成为太子妃,一辈子生活在狐狸的算计中而不自知。   想到爹爹为了能够升迁,竟然听信继母的话试图拿她攀附权贵。若不是为此,她何至于入宫当差。嫁入皇宫有什么好的,那些削尖脑袋往宫里进的人,只看到了表面风光无限,却忽略了应付后宫佳丽三千为了争宠不择手段,还要时刻小心翼翼生怕行差有错连带了家族。   越来越近鼙鼓声提醒着她,出了永宁门便要到点将台了。果不其然,随着马车慢慢停了下来,梁竹音与随行的宫人纷纷下车,与宣王为首早已集结在此的众朝臣,一同向下了御辇的萧绎棠行叩拜大礼。   她忍不住觑了一眼上首那熟悉的背影,见那革带依旧比往常略紧的束在腰间,忍不住低头抿唇一笑。这狐狸坐在御辇中,想必勒了一路,活该。   头戴冕冠的萧绎棠,着白珠九旒,仅次于帝王的十二旒,身着大裘冕服,在众人的簇拥下登上了点将台。他透过旒帘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站在前侧的是身着朱紫色的文官与武将,后面则是此次携带的兵马。听着众人山呼千岁,千千岁,竟然将那木制结构的将台震得微微晃动。   他朗声恭肃读完圣旨,拿起托盘中的虎符,交由云麾将军徐坚,郑重说了句:“出发。”在百官齐声恭送声中,登上了更加宽阔舒适的马车,在精锐开道护送之下,渐渐驶离了京畿之地。   *   梁竹音靠在马车内,颠簸了一日,身子骨已然快要散架了。她透过车帘看了一眼外头,见太阳已经落山,还不知晚间宿在何处。这时耳边传来了咿咿呀呀的声音。   她见莹莹口中塞着布条,蹙眉起身,看了看小桌几上的茶壶又看向她,想是要水喝。   梁竹音见她被绑手绑脚极其痛苦,想着萧绎棠命她看好此女,最基本的供给还是要提供的。更何况外面有暗卫跟随,也不会有什么纰漏,便事先警告她:“我若将你的布条拿出,不许叫喊不许挣扎,否则你便再也没有喝水的机会了。”   莹莹眼中闪着光,使劲儿的点了点头。   梁竹音斟了一盏茶送至她的嘴边,顺手拿下她的布条。   莹莹先是贪婪地喘了一口气,紧接着将茶水一口饮尽。她见梁竹音丝毫没有再倒一盏的意思,便知是怕她饮多了要求出恭产生麻烦。她苦涩一笑,轻声说道:“多谢大人。”说罢主动张开了樱桃小口,示意梁竹音将布条塞入。   梁竹音见她发髻散乱,面容憔悴,虽然不知萧绎棠为何要带她出巡,但是想到她被人当个物件儿随意送人,前途未卜,比自己的境遇还要糟糕几分,心中虽有些不忍,还是狠了狠心将布条塞入她的口中。   莹莹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犹豫,感慨宫中还能有她这般心软之人。虽然她明白应该趁此机会套梁竹音的话,但每次对上她清澈明亮的双眸,总会令她无法企口。她咬唇思忖,如今太子根本不允许她有近身的机会,这便是最坏的结果。她飞快地看了一眼窗外,从车帘的缝隙中,见到骑着马的金吾卫层层将车队保护起来,插翅难逃。虽然她并不知晓要去哪里,但是下意识里觉得危机感越来越强烈。   “梁姑娘。”   随着一阵急促地马蹄声而来,梁竹音听到有人唤她,微微拈起帘幕向外看去,正好对上卫恒那双含笑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文山舞海 6瓶;栖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洛神   这时车帘一动,卫恒将一个崭新的水囊递给了梁竹音,“我见云泉山上的水流引至此地,便找了干净地方灌了一些水给你煮茶喝。”   梁竹音莞尔一笑,“多谢卫大人,”想到卫恒甚爱饮茶,她沉吟着说:“这山泉水最佳饮用也只一日而已,就是不知今晚宿在哪里。车里的茶炉炭火不足,此时煮茶未免过于浪费。”   “晚间宿在洛州,大概还有一个时辰的脚程。”卫恒假装看了看天色,依旧忍不住看向梁竹音,“到了洛州驿,卫某定是要向梁大人讨要一盏茶喝。”他拉着缰绳跟在马车旁随行,想着接下来几日时常送个吃食,也能与她说上几句话,到比在宫中方便许多。   梁竹音知晓卫恒是好意,若不接受则显得过于清高,所以还是想办法偿还为好。她痛快地应道:“承蒙大人不嫌弃。”   卫恒咧嘴一笑:“到时先为殿下煮上一壶,我不急。”他看了一眼梁竹音,挠挠头不自然地说:“那我先去巡防去了。”   梁竹音微笑着颔首。   莹莹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一眼便知那名送水的卫大人对这名梁姓女官有意,但是从女官的面容上只看出了客气与疏离。是了,有太子殿下那般人物在此,这世间男儿还有谁能入得眼去。想到太子,她依旧意难平,还是要找机会接近他方能成事。   *   正如卫恒所料,天降擦黑之时,东宫众人随着萧绎棠入驻洛州驿。   萧绎棠提前下旨,杜绝宴饮以及各种形式上的消遣安排,并谢绝了入住刺史府的建议。洛州大小官员见此只得从命,驿馆虽来不及修缮翻新,好在早已命人将屋内屋外清扫干净,日常所用之物皆是新的。   此时,正堂院内人来人往搬着箱笼。虽然只住一夜,宫人们却不敢怠慢,拿出平日里一应物件儿,摆放在平日里顺手的位置。   萧绎棠随手拿起书案上的玉质香炉,冷冷一笑,在这样短的时间内,能将这屋内所有摆件替换为上等用料之物,说洛州太守没有贪污,他自是不信。   “殿下,洛州太守命人送来两箱书画与珍玩,说是孝敬您路上赏玩之用。”小路子躬身回禀道。   他见萧绎棠将香炉放下,负手走至庭中,赶忙跟上打开箱笼,将手中的宫灯离近了些,顺势向箱内瞟了一眼。   只珠宝这一箱就已经很有看头,那琉璃山水摆件在四颗浑圆的夜明珠衬托下发出了耀眼的光芒,就连他这东宫都知,也是头一回见到。   他见萧绎棠弯腰将箱笼内的一幅画拿了出来,就着他手中的宫灯一同看了过去,画上画了一名女子,他虽不懂画,但是见那女子秀丽端庄,神情婉转,衣带翩飞间行于浩淼的水波之上,甚是好看,并且很是面熟。   他猛然想起梁竹音,脱口而出:“这画中的女子好像梁大人。”   一道锐利的目光睃向了他,“那只能说你眼神不好。”   小路子伸手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奴婢大字不识,污了殿下的耳朵。”   “去看看莹莹有无异样。”萧绎棠将《洛神图》收起,放入箱笼,顺势站在庭中赏月。   “诺,奴婢这就唤梁大人前来为殿下安置。”小路子低声命宫人将箱笼抬走,径自去了后院。   *   梁竹音搀扶着莹莹进了驿站后院,她下车前就将备好的披风与风帽为莹莹穿戴整齐,并且解了她脚绳。披风遮住她依旧捆住双手,这样便不会被人发觉有异。   她将人扶至屋内,等宫人将一应物品放好离开后,这才将门关好,替莹莹解开披风。看着她干涸的嘴唇,本想为她斟一盏茶,想起还未煮茶,便歉意笑了笑:“你稍等片刻,我这就煮茶。”   莹莹点了点头,“有劳了。”她不哭亦不闹,径自坐在了桌前的春凳上。   梁竹音见她如此安分,想着过会子难免会出恭,便解了捆绑她双手的绳子,顺手将卫恒拿来的泉水倒入小锅斧中,备好茶粉与竹勺,坐等水开。   “大人,不知今晚可否允许我沐浴一次?”莹莹揉了揉被捆的手腕,轻轻捋了下散乱的头发,哀求地看着她。   她观察了一日,见梁竹音即便是在路途中,也时刻注意车厢内的整洁,知晓她定然是喜洁之人。   “过会子我去问问,此时烧水可还来得及。”   梁竹音在命妇院亦是每日沐浴,两日一次是她的极限,所以她特别能理解莹莹的需求。   小锅斧内的水发出煮沸的声音,她掀开盖子将茶粉放入锅内,拿起竹勺轻轻搅拌着。   莹莹刚要道谢,门口处传来了小路子的声音:“梁大人可在此处?”   “在,稍等。”梁竹音放下竹勺,看了一眼逐渐沸腾的茶水,起身去为他开门。   莹莹见她转身,迅速转动玉镯在小锅斧上轻轻抖动两下,在门打开的一瞬间极快地收回了手臂。   小路子亲自端着托盘进来,笑着说道:“梁大人用些食物,便去殿下那上值罢。”他见莹莹并未捆上手脚,便知梁竹音心软,只得命她先进食,稍后再将她捆住。   “在马车上颠簸一日,暂时还没有胃口。路都知,可否为莹莹姑娘备一些热水沐浴?”她为小路子和莹莹斟了一盏茶,强压下坐了一天马车翻心的感觉,想起上一次萧绎棠命她饮茶缓解,最后为自己倒了一杯拿在手中。   “这……您就要去上值了,她一名女子,我在此处也不方便……”小路子刚要拿起茶盏,就听到莹莹痛呼一声,揉着肚子趴在桌几上,两杯茶盏内的茶水迅速流淌出来,濡湿了她的衣袖。   梁竹音见此,急忙扶住她问道:“可是那里不舒服?”   “我突然腹痛,来癸水之前便是这样。”莹莹用力咬下舌尖,痛的流下两行清泪,顺势扫了一眼梁竹音放在桌几上的茶盏,可能因为茶水过烫,她尚未饮用。   她懊恼地想着方才过于着急了,想着是个机会就将媚药下入锅内,太子饮用后时辰刚刚好。虽说还有一个时辰才能逐渐见效,若方才这名女官饮用了茶水,发作时也刚好在太子身边,那后果不堪设想。   她趴在那里慌乱的想,如今只有期盼梁竹音速速前去为殿下安置,顺便帮她带个话,说有事要禀告殿下。等她与殿下顺利秉烛夜谈,便没有她什么事了。只是她也没机会沐浴,到时只得将嬷嬷传授的秘术加倍用使出迷惑太子,但愿能一切顺利。   “那我上值顺便命宫人为你送汤婆子与月事带,你先去躺着吧。”梁竹音见时候差不多了,将桌上放温的茶水一口饮尽,煮好的茶分成两份放在托盘内,想着卫恒定然会在正院守夜,也算是回了人情。   “大人,奴家有要事禀告太子殿下,还望大人帮我。”莹莹努力掩去眼中的惊恐,揉着腹部起身,一脸痛苦地说道。   梁竹音转身看向她,不解地问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待明日找机会再说也是一样。”   “明日上路,人多嘴杂,我如今这样如何说得?”莹莹一脸乞求地看着她。   梁竹音略沉吟,想必她为了自保,说一些主家与萧绎棠利益相关的事祈求保住性命,白日里的确也不方便。   “行,我会斟酌着禀告殿下。”   “多谢大人。”   小路子送走梁竹音后,看了一眼莹莹,总觉得她心机颇深,盘算着什么,但却又找不到错处。   *   卫恒将鸣镝交给萧绎棠,担忧地问道:“师兄,快马跑至定西郡,怎么也要三四日,我还是不放心。”   “我身边有暗卫保护,况且七八日后到达定西,入眼皆是虚假,有甚可看?”他盘算着嘱咐道:“你每日跟随在我的马车旁,就说我身体不适,不得打扰。徐坚是自己人,自然明白其中的含义。左右往后路过之处皆为郡县,那些七八品官,不见也实属正常。”   卫恒只得应诺,“那让小路子跟随,我心里也踏实。”   萧绎棠瞪视他,“我是吃不得苦的人?”训斥他的同时不忘给他一记爆栗,“让一个不会骑马的阉人跟随我去,亏你想得出来。”   卫恒见他入宫以后,第一次像在书院时这般平易近人,嘿嘿一笑,辩解道:“我这不是担心你……”他眼中突然一亮,视线越过萧绎棠看向他身后的方向,柔声说道:“师兄,我今日取了一些泉水交给梁司寝,这不,她端着好茶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精彩不容错过,嘿嘿嘿~ 第18章 中计   萧绎棠转身看去,见梁竹音依旧身着宫装,端着托盘向他们走来。   “殿下万安。”梁竹音缓缓行了一个宫礼,又向卫恒点了点头。   她见萧绎棠看向茶壶,顺势说道:“这是臣用卫大人赠予山泉水煮的茶。”   “经你之手煮的茶,必是一顶一的口感。”卫恒欢喜地搓了搓手,猛然想起萧绎棠还未说话,只得悻悻收声。   梁竹音想着帮卫恒打破尴尬的场面,看了一眼萧绎棠,回禀道:“殿下,臣有事禀告。”   “唔,进来说。”萧绎棠眸色微沉,并未再说其他,负手回了正堂。   “诺。”   因萧绎棠未发话,卫恒看着梁竹音托盘内的茶壶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只得干看着她一同端了进去。   “殿下,莹莹要求见您,说有要事禀告。”梁竹音将托盘放置在桌上,习惯性为萧绎棠斟了一杯茶。   萧绎棠端起茶饮了一口,想了想说道:“着人将她唤来。”   梁竹音应是,唤来一名宫人传达了指令。回来后见他再无应答,又不愿戳在他眼前等着他找事,赶忙行了一个宫礼:“若殿下无事,臣这就去为殿下准备安置。”   萧绎棠指着茶壶,示意她再斟一杯茶,径自走至书案后落座,开始审阅邸报。   梁竹音只得照做,见他再无要求便福了福,快速布置着寝室。   她先将床榻上面的被褥收起,放置在隔间内。再将萧绎棠惯用的锦衾,从雕琢繁复花纹的檀木箱笼中拿出,按照寝殿的标准归置妥帖。   打开衣物的箱笼,看着层层叠叠精致的衣袍,她习惯性地抠着手指,思忖着萧绎棠明日换哪件衣物。思来想去,即便不愿意与他过话,还是多问一句为好,免得他明日一早大发雷霆。   她睃了一眼正堂西侧间内那奋笔疾书的侧脸,抿抿唇,还是选择先将香炉内添了香,窗屉放了下来,全部收拾妥当后才向西侧间走去。心中暗自庆幸有小路子在,至少她不用服侍萧绎棠盥洗和出恭。   “殿下,臣不知您明日着公服还是常服,请您的示下。”   萧绎棠并未停笔,随口说道:“着常服。”   梁竹音应是,抬眸正好对上他的视线,见他诧异地打量了自己两眼,嘲讽地说:“还有几日才到达定西,你若病了那便自生自灭罢。”   这人竟然还生出诅咒人的毛病,梁竹音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是有些烫……她这才觉出一丝燥热,想着回去后喝些热水早早歇息应该无碍。   “多谢殿下提醒,臣这就去为您准备明日的穿戴。”她快步离开了西侧间。   路过正堂门前,刚好听到了敲门声。她转头看向萧绎棠,见他看了过来并无异议,便将门打开,将身着披风的莹莹迎了进来。   “臣告退。”她在莹莹充满探究和担忧的目光中关上了门。   莹莹走至书案前,娇媚地下拜,“莹莹参见殿下。”顺势打量端坐在书案后的萧绎棠,他品貌非凡,仪态翩翩的样子令人看了心旌摇曳,只想着多看几眼。   “有话直说罢。”萧绎棠并未看她,凝神书写上报父皇所用的平安折,想着过几日需要赶路,更没有时间再写。   莹莹只得提裙下跪,叩首道:“殿下,莹莹知晓您因奴是魏綦的人,才不愿亲近。对于奴来说,寻得殿下这般好的归宿,定是要忠心耿耿绝不敢生有二心。”她见萧绎棠神色依旧如常,只得进一步说道:“奴在魏府时曾经听得,皇后娘娘与魏綦通信甚密。”   萧绎棠嗤笑一声,“节度使乃是母后妹婿,通信往来再平常不过。”他不动声色地引导着莹莹往下说。   “并不是,三月前,信使始终保持三日一封信的频率。”莹莹焦急地说道。   萧绎棠神色一动,三月前,那不是定西出事之时么。若是故事制造定西出事,皇后顺势推举魏綦前去平叛,顺便将定西也划归至他的管辖地,那么,对于皇后与宣王的势力将会是个不小的助益。   由此可见,此番前去定西,皇后一党定然不会让他查到蛛丝马迹,皆在他意料之中。难怪魏綦得知他要前去定西时面色如常,想必是早有布置,想着他一名无根无基的太子,身边无时无刻围绕着一群大小官员,还能查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继续。”   萧绎棠突然觉得小腹处有股热流,顺着丹田一路向上。他下意识瞳孔一缩,看了一眼莹莹,见她眼中满是期待与些许慌乱,便假装扶额自言自语道:“好热。”   “殿下,奴为您打扇如何?”莹莹心中窃喜,不等他发话,便径自起身靠近他。   萧绎棠见她靠近并未斥责。待她靠近,电光火石间迅速在她的风池穴一点,见她站立不动,眼中满是惊恐求饶,这才咬牙一字一句问道:“是你,还是梁竹音?”   这时门口处传来小路子焦急地声音:“梁大人,你怎么了?”   萧绎棠忍着越来越强烈的燥热感,向大门处走去,不忘拽下一颗束带上镶嵌的宝石,转身两指一弹飞向她璇玑穴,见她无声倒下的同时快速打开了门,一眼便看到门前的宫装女子蜷缩在角落内,周身颤抖。   他走过去尝试握住梁竹音的手臂,瞬间感到薄薄织锦面料下的皮肤滚烫无比。他看了一眼院门口站立的禁军,一把将梁竹音打横抱起,迅速迈入屋内,回头低声命道:“此事不得向外透露一个字,违者杀!速去准备一桶冷水,快去。”   小路子见萧绎棠也是脸色通红,深色痛楚,他赶忙应是,哆哆嗦嗦关上门,一路小跑而去,差点摔了一个跟头。   *   梁竹音在熟悉的怀抱中,满足的“嘤咛”了一声,她喃喃呓语唤着恩人,手臂顺势挂在了萧绎棠的脖颈上,想要再靠近他一些。只是闻着这人身上的迦南香气,有些不对劲。   迦南香……她尝试着努力看清抱着她的人,待看清是萧绎棠时,下意识用尽全力推搡着他,“殿下,你放我下来。”,这一声气喘吁吁的命令,听起来却那般娇柔酥哑,推搡看上去也变成了半推半就,倒像是在欲擒故纵。   萧绎棠忍着身心的磋磨,看着面色绯红,半阖着迷离双眸的她,眸色渐渐加深,喉结滚动了下,赶忙掉转视线看向别处,顺势将她仍在床榻上,想要试图用内力将她体内的毒排出。   见她挣扎着蜷缩在床角,娇喘吁吁呜咽着躲避着自己拉她的手,胸脯剧烈起伏之下,嘴里念叨着:“殿下,臣为您找一名宫女侍候,她们都期盼着这一日,您想要什么样的都有!”她顺着床沿想要爬下去找人,被他再次捉住手臂将她拉回,忍着怒气不耐烦地捏着她的下颌喝令道:“我对你无甚兴趣,你中了毒,如果不想死就别动!”复又将她扔回床榻。   梁竹音看着他拉扯之下敞开的衣领,露出了精壮的胸膛,努力控制住想要触摸的奇怪念头,情急之下只得凭借残存的意识,一口咬上自己的手臂与心中的恶念做着抗争,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默默听话地背过身去,不再挣扎。   她哭泣的声音极具魅惑,像是得不到满足的抗议。萧绎棠听了更加的燥热,他再次不耐烦地低声喝道:“不许出声!”见她捂住自己的嘴,轻轻啜泣这才抬起双手覆上她的背。   一颗颗汗珠顺着他剑眉缓缓落下,顺着脖颈流至胸膛,与更多的汗珠汇合。他阖目凝神,源源不断地往她身体内输送着内力。   作者有话要说:   妖妖,你的长评让我备受感动!   礼尚往来,我也想送给你一个礼物,番外写一篇脑洞大开的桥段送给你,如果你想看男扮女装,也都OK。   感谢栖栖的营养液哦~爱你们!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栖栖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解毒   随着内力用的越多,反而更加燥热难耐时,萧绎棠这才发觉内力输送会加速气血循环,反而使得药效发作的更快。他见梁竹音也是香汗淋漓,气喘吁吁,执起她的皓腕查看脉息,发现虽然起了些许效果,但药效仍旧后劲强力。   看来这药若没有找到发出的引子,便会反噬。他恨铁不成钢地瞪视着那一片白嫩无比的脖颈,和微微垮塌的香肩。   这时隐约听到敲门声。   他见梁竹音转身想要下床开门,急忙喝住她,“别动。”她不知道她自己此时的样子,发髻散乱,双颊酡然如醉,衣领微微敞开,脖颈间一片汗意,看上去必会使人浮想联翩。   萧绎棠放下床边帷帐,路过棋盘时,顺手拈起一枚棋子打落西侧间的灯烛,这才步履轻飘地打开了门放小路子等人进来。   送水的宫人们余光看去,见他衣襟散落,面色潮红,帷帐间人影重重,勾勒出一道曼妙的身影,一眼便知是女子。众人心中无不好奇,太子殿下第一次深夜要水,还是冷水,果然习惯不同于常人。   “都速度些,快快。”小路子隐约觉得在帷帐内的是梁竹音,他没敢再看,机灵地睃了一眼背对着他的萧绎棠,呵斥着两名宫人,临走时顺势往漆黑的西侧间看了一眼,吓得他赶紧将视线转向别处。   “你留下。”   萧绎棠单独留下小路子,忍着想要泡入水中排解的念头,命他将暗卫唤来,“明日你随着仪仗前行,与卫恒一同挡驾,就说我病了不见任何人。若我不在的消息传出,你提头来见。”   小路子吓得早已俯首在地,连声应是。他心里慌成一片,这里头定然是出了事,不然殿下与梁大人也不会分别成了这个样子,“殿下,此事可通知卫大人?”   “让他明早丑时前来见我,备两套布衣服饰,另一套身量小一些。”   小路子会意,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关上了房门。   先行计划里到底有没有梁竹音,取决于何时将莹莹解决。如今她余毒未解,跟随銮驾未免另人瞩目。带她前行,亦是依旧对她存有戒心,如此重大的计划,将她带在身边防止消息泄露,防患于未然。   至于当初为何让她见到处理莹莹,那是他认为自己有足够的能力掌控全局,便从未将她放在眼里,反而用一些不重要的信息试探她,使得这场角逐更加跌宕,增加了趣味,他一直深信这个理由,并不想再深挖其他。   他命令前来报道的暗卫将莹莹秘密弄走,“不要留下痕迹。”话中意思不言而喻。   暗卫恭谨应诺,用披风将莹莹包裹严实后,消失在夜幕中。   *   此时,梁竹音早已颤抖着整理好凌乱的衣襟,在床榻上跪坐。心中的燥热感消退了大半,神志总算恢复些许。她明白是萧绎棠的功劳,心中着实忐忑,也不敢下床,只得努力倾听外面的声音。   方才听到净房内倒水的声音,和小路子的训斥声,紧接着又听到了低语声,等再次听到房门关上的声音后,突然安静起来。她没来由地心里一紧,双手攒住衣裙,咬唇慌乱地想着,要不要先装昏迷……   就在这时,萧绎棠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瞬间心跳加速,忍不住搂住双臂努力靠在床壁旁,恨不得有个密道出现能让她钻进去。   谁知那脚步声路过床榻向净房走去,随着入水声伴随着萧绎棠那熟悉又陌生的喟叹声,持续了一阵后便再无声音出现。   梁竹音闭了闭眼,轻轻呼出方才憋了半天的一口气,又耐心等了半个时辰,见外面依旧无声无息,她慢慢有些忐忑起来。   万一萧绎棠溺水身亡,那么包括她在内,恐怕这次出巡的随侍全部都要被杖毙。她越想越怕,只得慢慢起身,挪了挪早已跪麻的双腿,掀开帷帐,扶着墙壁慢慢往净房走去。   “殿下……”她隔着帘幕尝试着轻声唤了一声。   里间却毫无应答,她更加慌乱,此时已经忘了去外面将小路子喊进来,只想着一探究竟,怕他真的死在里面。   她下意识的掀开帘子看了过去……   “啊……”她尖叫了一声,下意识捂住双眼连连后退,萧绎棠那精壮的背脊和结实的手臂,以及他微微向后仰首,粗重破碎的喘着气的样子入眼所见。这才想起,不能再待在这里,要唤小路子进来替换她。   “你今晚不许出这个房间。”嘶哑极具魅惑的声音响起,梁竹音立即打了一个哆嗦。   她下意识紧张地抠着手指,慌张地看向四周,不知自己该在站在这间屋子里的哪个角落。   “将我的寝衣拿来。”一声命令从净房内传出,声线都变了声调。   萧绎棠见泡在水中已不见效果,此时的冷水在他看来与滚烫的热水毫无差别,再泡下去也无益处。除了打坐调息,别无他法。   他听到细碎的脚步停在净房门口许久未动,睁开半阖的双眸,有气无力地命道:“不想受罚就赶快进来。”   梁竹音双手紧攒萧绎棠的中衣,一步步蹭到门口,随着哗啦的水声拍打着浴桶边沿,他赤着精壮的上身从浴桶中站立而起,下身白色长裤遇水紧紧贴在腰腿之上,更加显得他身材健美修长。肩膀和后背上的水流,沿着他肌理和完美的腰线不断滑落,湿湿嗒嗒滴落在地,那样子颇为诱人。   她羞红了脸,将衣服放在木凳上,飞快躲了出去。最终选择站在正堂一片黑暗之中,想着距离他越远越好,努力安抚依旧加速的心跳。回想方才见到的场面,隐约觉得萧绎棠症状并没有减轻,一颗心又揪了起来。   她甚至有些感动萧绎棠对她的救助,虽然此举为避人耳目,但是若将她像莹莹那般捆住,任她自生自灭形象尽失,也无甚奇怪。   “今日之事详细说来。”萧绎棠低沉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见他不知何时盘腿坐在罗汉床上,往她的方向睃了一眼,本就是丹凤眼的他,此时微红的双眸更加显得他媚眼如丝,在天青色微敞的寝衣之下显得那般魅惑无双。   梁竹音至今没明白为何她与萧绎棠会相继中毒,只得忐忑回道:“臣白日里并无中毒的症状,因为坐了一天的马车,未曾进食。只是饮了一盏茶而已。”茶……,小锅斧与茶粉是她从宫里带出,泉水虽是卫恒送来,但卫恒总不会害她。   萧绎棠见她蹙眉思忖,嘲讽道:“你可是放开了她的手脚?”   梁竹音惊讶地看向他,这才恍然大悟。她无比懊恼地下跪承认错误,“是臣一时心软害了殿下,臣愿领罚。”   “梁大人也有心软的时候。”萧绎棠冷哼一声,“愚蠢至极。”   “你体内尚有余毒留存,跟随銮驾是别想了,明日还要骑马赶路,给你两个时辰养精蓄锐。”小腹的燥热依旧需要耗费他过多的精力,听到她的声音对他来说都是一种凌迟,遂不愿再与她多说。   梁竹音明白他的话不像是捉弄,可是……骑马是要去哪里,她又不敢问,带着满腔的心事根本无法入睡。只得远远绕着他,将隔间的锦被拿出一条裹在身上,蜷缩在他视线外的角落里。   这一夜,萧绎棠过得及其痛楚,身上的汗出了一波又一波,直到黎明时分,窗纸渐渐泛着白光才略微松快些。他见梁竹音在隔间内蜷缩着一动不动,暗暗嘲讽她心大,拈起棋盘上的棋子向她弹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锦 10瓶;栖栖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梳发   梁竹音本就浅眠,身体燥热又胡思乱想了一夜,极度困倦中刚入睡,就被一个凉凉的东西打在脖颈间,她倏地睁开眼睛,伸出手摸索了下拿出一枚棋子。   “你还要睡到何时?”已然恢复清冷的声音响起,她这才发觉自己裹着被子在角落里睡着了。   “臣有愧。”她稍稍整理下衣裙,这才起身看向面色苍白的萧绎棠,心中说不出上来是愧疚还是感激,下意识为他斟了一杯茶。见萧绎棠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茶盏,那眼神不言而喻,她保持着躬身的姿势,红着脸低下了头。   片刻,手上一松,茶盏被他那双修长的手指接过,上首传来咕咚的声音,喉结随着不断吞咽上下滚动。她从未见过萧绎棠如此不顾仪态。   “再饮一杯。”   梁竹音只得躬身接过茶盏,去了桌前。   “还要。”   “……”   梁竹音将茶盏递给他,随后直接将茶壶拿了过来。   “不喝了。”萧绎棠随手将茶盏放在旁边的桌几上,“去将小路子唤来。”   梁竹音对于他这种无理取闹的行为,突然能平静面对了,甚至觉得也并没什么值得生气的。她淡然应是,打开门后却发现卫恒早已站在门外。   “卫大人。”她被卫恒眼中的审视与探究,弄得不好意思起来,只得看向小路子传旨。   “阿恒,你也进来。”屋内传来了萧绎棠的声音。   三人进屋后,小路子将侍卫服侍交给梁竹音,示意这是殿下要的。   “梁大人,奴婢不会梳头,这细致活儿还得您来。”小路子为萧绎棠净面后,将梳篦交给梁竹音。   就算会梳头此时也要拒不承认,他刻意忽略男人发髻是个人都会梳的常识。   梁竹音此时若再推脱,身边也无人可接,只得硬着头皮接过梳篦,轻轻顺着他那乌黑的发。想着她只是会梳普通的男子发髻,像梳头宫女为他所梳繁复的发辫着实也没有那个手艺。   “趁现在还早,你过会子将我带出驿馆,有特殊事件命阿大传书,不出意外,我应当经由蒲州、秦州到达凉州。”   梁竹音下意识看了一眼镜中低垂着双眸说话萧绎棠,想着他此时无暇顾及此等小事,既然私服出行不宜张扬,便擅自梳成发髻后用一根玉簪固定,再将碎发一一篦起。   卫恒看着一个坐在镜前,一个站在后面为其梳头的景象,这一幕,颇有新婚夫妇早起梳妆的意境,心中着实羡慕起来,竟然忘了应答。   萧绎棠见他久不应答,从镜中看过去,见他直勾勾看着梁竹音,顺势也转移视线看向她。   见她专心致志地为他修整发髻,一举一动间尽是温婉,体内又忍不住燥热起来,忍不住轻咳一声,“就这样罢。”   本来想换小路子为他更衣,想着尽量离她远些,可是看到卫恒的样子,他便打消了方才的念头。依旧起身张开手臂,等待梁竹音为他更衣。   更换衣物对于梁竹音来说早已驾轻就熟。先为他穿上中单,继而手腕微微发力,利落地将玄色衣袍抖开,套在他的身上,系上腰封后再顺手为他整整袍角。   她拿起另一套衣物问道:“殿下,这套衣物是为您带上吗?”   “你穿。”萧绎棠见穿戴妥当,走到卫恒前面说了句,“出去等。”   他站在廊下低声叮嘱:“切莫将昨晚之事告诉师父,人已解决,我怕他老人家知晓后担忧。”   “师兄多虑了,我若多说,难免会被师父盘问,这比任何事情都让人痛苦。”卫恒想到一事,收起玩笑的表情,回禀道:“蒲州施粥厂近期不断在夜间抬出死人,师兄你要注意安全。”   萧绎棠眸中寒光一闪,冷笑道:“知道我三日后到达,想是在我到来之前再出一批货,免得耽误了买卖。”   吱呀——   这时门开了,身着湖绿色男装的梁竹音撩袍走了出来。她尝试着拱手道:“小人已准备好,郎君这便可以出发了。”   萧绎棠睃了她一眼,负手下了台阶,飘来一句话,“进宫有些时日了,终于伶俐一回。”   卫恒向她笑笑,也快步跟上。   “梁大人,你要小心照顾殿下,自己也要保重。”小路子心中忐忑,这几日守着没有主子的銮驾,他是别想踏实了。   梁竹音转头看了一眼愁眉苦脸的他,微微颔首,小跑着追上前面那两个人。   守在洛州驿的金吾卫,见卫恒带着两名小厮牵马出来,陆续行叉手礼,口中唤着:“将军。”   卫恒走在萧绎棠前面颇有些不习惯,“唔”了一声,骑上了马。他有些担忧地回头看了看梁竹音,见她也利落上马,便知骑术应该不错。他又看了一眼与梁竹音并驾齐驱的萧绎棠,率先“驾”了一声,打马向洛州城门跑去。   一炷香后,卫恒见城门即在不远处,拉了缰绳下马,从怀中掏出一袋银钱,递给萧绎棠,“师兄,出门在外,我为你备了一些碎银子傍身。所过之处,有些小门面是不收银票的。”   “给她。”萧绎棠示意梁竹音接过,拍了拍卫恒的肩膀,“阿恒勿需再送,凉州见。”   卫恒拱手,“师兄,一路保重。”目送他二人随着人流牵马走出了城外。   *   走出城门后,梁竹音见萧绎棠飞身上马,也踩上脚蹬轻松一跃,看着早起人烟稀少的官道,想了想路途遥远,若遇到危险可怎么办。   “郎君,就你我二人么?”   “不然呢?”   他身边自然是有暗卫跟随,不然卫恒也不会如此这般放心送行。萧绎棠撇了撇嘴,她还是稚嫩了些,也不知道这奸细的身份是怎样得来的。   “那提前去凉州……意欲何为?”梁竹音心中忐忑不已,这越往西走越不太平,他这是想要做什么,还要拉上她当垫背。   萧绎棠嗤之以鼻,睃了她一眼,“我还要向你汇报?”潇洒一甩鞭,驾马而去。   梁竹音深呼一口气,只得娇喝一声“驾”努力追上前方那玄色的身影。   萧绎棠并未按照原计划一口气骑行半日,两个时辰后见路过一个小镇,回头看了一眼越来越虚弱,却依旧咬着牙跟随他的梁竹音,跳下了马。   “老板,来两碗馄饨。”他熟练地将马栓在小店旁边的柱子上,撩袍坐在了门口的方桌前。   紧随而来的梁竹音见他落座,急忙“吁”了一声,夹紧马腹也下了马,依样画葫芦将马拴好。她腹中早已饥饿无比,半个时辰前就强忍着眩晕努力跟随,若萧绎棠再不歇息,她恐怕能直接从马上摔下来。   “坐。”   她见萧绎棠示意她坐下,下意识摇摇头,指着旁边的空桌,“哪有和主子同桌吃饭的道理,我去旁边坐。”   萧绎棠看了一眼不远处像是过来吃饭的人,垂眸说道:“随你。”   他话音未落,“老板,咱们来六碗馄饨。”走过来三个人,大喇喇坐在梁竹音想要坐的位置。   “客官,您要的馄饨。”老板将两碗馄饨放在萧绎棠面前。   萧绎棠拿起箸,也不看梁竹音,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梁竹音无奈,只得蹭着他对面的长凳,贴边而坐,见他的视线始终在那碗馄饨上,便也放心的吃了起来。   “兄弟,施粥厂那边有消息了没,如今那可是个好去处,据说当个护院每月能领二两银子呢。”   “那地方现在火得不得了,据说晚上抬死人不忌讳的话,再追加一两。爷爷我从小就是在坟堆里长大的,还怕这个……”那人单腿踩在凳子上,剔着牙,呸了一口。   “别介,我可怕,算命的说我不能见死人!”   “算命的还说你这辈子不近女色呢……”一阵窃笑后,那名为首的独眼大汉瞟了一眼邻桌眉清目秀的两个人,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嘿嘿笑了两声,拈起一瓣蒜往梁竹音身上扔了过去,“如今这小郎君都长得这般秀气,还要女人干嘛。”   萧绎棠眼中冷光一闪,抄起手边的竹箸飞了过去,“当”的一声插在那三人的桌板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照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共乘   出门在外,尽量避免惹事,这道理就连梁竹音都懂得。   她见萧绎棠出手,只得拿出钱袋起身恳求道:“郎君,咱们走吧。”   “不忙,等你吃完。”萧绎棠拿起茶碗喝了一口劣质茶水。   “他奶奶的。”独眼大汉啐了一口,起身靠近萧绎棠就要揪住他的衣领,却被他迅速后仰轻松躲过,顺势一脚将他踢飞。   另外两个人见同伴被打,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同时起身向萧绎棠攻了过来。   一抹嘲弄从萧绎棠的唇角漾开,他从钱袋内拿出两枚碎银子不偏不倚,两枚齐发瞬间打中两名大汉的眼睛。   “哎呦疼死我了……给我打!”两名大汉捂着渐渐流出血的眼睛,踉跄着向他追来。   “走。”萧绎棠拿出半锭银子扔给早已吓得不敢出来的老板,又不紧不慢地拿出三枚银子向那三人扫了过去,好似浑然不觉即将到来的麻烦。   他见梁竹音哆哆嗦嗦解不开缰绳,一把扶住她的腰,将她仍在马上,随后飞身上马,“驾”了一声往前跑去。   被他强行搂住腰身的梁竹音羞愤又无奈,在东宫那般谨慎从不外露,怎得出了宫就变成了沾火就着的脾气。才出来半日不到就开始惹事,她甚至怀疑自己是否有命活着到达凉州。   梁竹音非常不习惯这种亲密接触,不自觉扭了扭被他箍劳的身子,却被他在耳边勒令,“别动。”   萧绎棠方才动用真气,体内的气息又开始上下乱窜,搂着她共乘本就要靠很大的意志力,她还一而再的挑战极限。   梁竹音只得忍着气抓紧了鬃毛,见他骑乘的速度还没方才赶路时快,有些不解。想到上次与人共乘,还是被恩人解救时,那时境况极其危险,险些死于贼人的刀下。   这次是狐狸主动惹事,纯属害她同吃挂落。真是货比货得死,人比人得扔!   “臭小子,你别跑!”那三名大汉骑马渐渐追了上来,下一瞬她们的马发出嘶鸣扬起前蹄,向后倒去,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她被萧绎棠抱住腾空而起,两个人瞬间互相对视一眼,心中各自产生熟悉的感觉,却又各自转开视线。   落地瞬间萧绎棠拔出腰间的软剑,扔下一句,“躲远一些。”在剑锋嗡鸣中,飞身跃入三人之中。   在三人的围攻下,只看见黑色的身影被耀眼的银光包裹着,伴随着嚎叫声,两个人接连应声倒地。萧绎棠喘着气已然用剑抵在了独眼大汉脖颈上,“说,施粥厂半夜输送死人持续多久,老板叫什么,经常在哪里出入。”   独眼大汉吓得早已失禁,哆哆嗦嗦哭着求饶:“少……侠饶命,已有半半……月。老板名叫王庆,听说经常出没蒲……州城的落玉坊。”坊字话音未落,便被萧绎棠一剑贯穿喉咙,睁大了惊恐的双眼倒了下去。   站在马匹一侧的梁竹音,见他不费吹灰之力解决了三个人,即便经历过遇袭,依旧还是惊魂未定,顺势扶住马身。她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是趁机套话,想必方才吃馄饨时,就已经想好如何处置他们了。   萧绎棠顺势收了承影,径直走到小红马前面轻抚马头,附在马耳旁不知说了什么,马儿很快打了两个响鼻。   他满意地飞身上马,向西南方向看了一眼,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快马加鞭,一个时辰内可到达蒲州。可还能坚持?”   “小的无异议。”她偷瞄了一眼不远处的尸体,不能坚持的下场就是被一剑封喉。   萧绎棠见她又在神游太虚,嫌弃地瞥了她一眼,伸出手命道:“上来。”没功夫和她在这里磨蹭,施粥厂晚上拉死人已持续半个月,想来已经接近尾声,与銮驾拉开的距离越远,到达蒲州后才有可能挖掘他想要的信息。   梁竹音下意识将手藏在身后,看着眼前这一匹马,他又先坐了上去,只得咬唇慢慢伸出手,搭在他的手掌心里。   随即被他轻松一带,再次坐在他身前,听着他的警告声:“不许乱动。”她只得努力前倾,抓住鬃毛固定着身子。谁知随着他一声驾喝声,马儿向前冲去,她瞬间又被巨大的推力重新带回萧绎棠身前。   后面的人依旧神色如常地甩着鞭,嘴角微微一扬,绝尘而去。   *   待看到蒲州城门,梁竹音悄悄动了动早已僵直的腰身,这一路为了与他保持身体上的距离,她始终尽力保持前倾的姿势,简直就是酷刑。见他慢慢将马速降了下来,顺势扭头请示:“郎君,过会子人越来越多,两个……男人共乘,有损您的清誉。我还是下马在后面跟着您罢。”哪怕下马小跑都比和他共乘令人舒服。   “可。”   萧绎棠率先跳下了马,也直了直腰身,将马鞭扔给随后下马的梁竹音,自顾自往前走去。   梁竹音一怔,只得牵着马儿跟随着他入城。   见他奇奇怪怪先进了一家闹市中的成衣铺子,只得拴马后也跟了进来。   “老板,这套还有这套,我都要了。”   掌柜的见萧绎棠样貌虽然清隽,但一身布衣打扮,就头上的一根玉簪还能值个十几两银子的样子,已然有些不爱搭理,“那布料可是蜀锦,绣娘耗时两月才做得。”言下之意,你买得起么。   梁竹音对上他缓缓看过来的眼神,不等发话,恭敬地说道:“郎君,这银票数目较大,您看还有什么能入眼的,小的一并付钱。”   萧绎棠随手一指那柜台角落里的一条玉质蹀躞带,“这条要了。”大齐律规定,无品阶的白身是没有资格佩戴玉质腰带,京城内的成衣铺子断然不敢公然出售,只私下里承接有官身之人的订单。在这里竟然公然看到出售违禁物品,他有意要试探一番。   掌柜的见他小厮既然这样说,稍微收起了轻视之心,依旧带着些许高傲,“这条蹀躞带不卖。”   “三千两。”萧绎棠一抬手。   梁竹音会意,将银票从怀中取出,打开放置在柜台上。她顺势瞟了一眼银票上的红戳,见是寿春郡的红印并非京城内的官银号,暗暗称赞狐狸的心思缜密。   掌柜的见他这般随意的拿出三千两银票,终于露出一些笑模样,“这位郎君,这条蹀躞带是贵人预订,已经付了定金,小老儿实在不能出售给你。小店还有其他各式腰带,要不您在看看别的?”   他瞟了一眼三千两的银票,暗暗心疼,虽然那王庆只答应给他五百两银子,但他是蒲州远近闻名的恶霸,自然惹不得。   萧绎棠刚要探听一番,便听到门外一声质问,“掌柜的,我家老爷预定的物件儿做得了吗?”一个身着锦袍的侍从晃着马鞭,吊儿郎当地走了进来。   “做得了,我给您拿。”掌柜的忙不迭亲自拿出那条蹀躞带交给侍从。   侍从扫了一眼屋内背对着他的两名布衣男子,看了看这条腰带,点点头,“我家老爷说,银子过几天再给。”   “这……小老儿自己搭了银子进了上好的和田玉片……”他在侍从森冷的眼光下,只得咽回剩下的话,看着他大摇大摆骑马而去。   萧绎棠转身啧啧两声,“老板放着唾手可得的银子不赚,如此经营生意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掌柜的听了更加心疼不已,忍着怒气发牢骚,“你有所不知,那王庆岂是我能惹得。”他见萧绎棠也不像是本地人,这才唠叨两句,也不敢多说,只得认倒霉。   萧绎棠也不再问,又指了一些配饰,这才示意梁竹音付了银子,在掌柜的一番恭维之下走出了铺子。   梁竹音陪着他又去了趟马市,挑了一匹马,这才找到一家客栈落脚,订了两间上房。   萧绎棠推开门后看了一眼梁竹音,“抓紧时间过来驱毒,晚上还有任务。”说罢人已进入屋内,关上了房门。   梁竹音抱着成衣铺子的包裹,听了他这句话,想到昨晚那些纷乱旖旎的场景,反而开始燥热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栖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小厮   梁竹音对于他这种从不按常理出牌的思路,也能尝试着解读了。他说晚间有任务,想必是要去那施粥厂探得一番。   她简单盥洗,想起他买的成衣包袱,也一并拿着敲了敲门,听得一声“进来”,推门而入。   她见萧绎棠刚刚关上窗子,也没在意,将包袱放到桌前,“郎君,这是您方才买的衣饰。”   “那套淡青色蜀锦衣袍是你的。”   “我的?”梁竹音回想在店里看到那两套衣袍时,淡青色比玄色那套衣料好了不知多少。   萧绎棠在她怔忪间,走到她面前,执起她手腕凝神号脉后,指了指床榻,“坐下说。”   他走到床前转身看着她,一副你别磨蹭的表情。   梁竹音觉得自己体内的燥热感几乎没有了,不懂为什么还要‘治疗’。还有方才他就那样直接为她号脉,好似根本没将男女大防当回事儿。也是,她一个下人,自然没有资格和他论这些。她强迫自己扯出一丝笑意应是,默默上榻坐在了他前面。   她能感觉到萧绎棠的手很快覆了上来,瞬间一股热流顺着经络向四肢百骸汹涌而去。她忍不住闭上眼睛,下意识与失明的那段日子里每日的感受做着对比。恍惚中,竟然那般熟悉,她本能的抗拒这种认知。   “今晚,我装扮成你贴身小厮,去趟落玉坊。”那相似的声音,再次无情的提醒她想多了。   梁竹音微微侧首,带着一丝尚未察觉的落寞,实话实说:“我没有去过那种地方,也并没有装扮过男人。”   “我会提醒你,少说话即可。”为她疗伤颇为耗费元气,说起话来也有些虚弱,就这样还不忘嘲讽她,“拿出平日里巧舌如簧的劲头来。”   梁竹音见他如此小肚鸡肠,咬唇一番思索后计上心来,嘴角慢慢上扬,“是,小人遵命。”是你让我当主子的,这样好的机会,不用岂不是可惜了。   萧绎棠见她答应的如此痛快,俊逸的面容上再次生出了玩味的表情。   *   蒲州城,夜市。   终于可以单独一骑,梁竹音熟练的手拿缰绳,骑马打量着入夜后渐渐热闹起来的街市。只见道路两侧,尽是林立的酒肆茶馆,商铺门前挂着流光溢彩的五色灯笼。   路过卖饆饠的推车,闻着飘过来香甜的麦香,感受着市井中令人迷恋的烟火气息。虽然没有汴京城那般繁华中处处透着精致,却也能体验到此处百姓还未受到战乱贫穷的困扰。   她感慨,若是没有任务在身,此时该是如何轻松的心情。顺势瞥了一眼身旁骑马的人,无奈地暗叹,身边的人也不对。   那落玉坊并不难找,进入一片灯红酒绿的街市,招牌最大的那家便是。还未靠进,就已听到门廊下盛装妖娆的女郎婉转莺啼,拈起手帕迎来送往。   门口小厮早已练就火眼金睛,见她身着蜀锦衣袍,早已点头哈腰上前为她牵马。   梁竹音甚至心中有些许的期待,她学着萧绎棠平日里的傲气,踩着小厮的腰背下了马,看了看手中的马鞭,眼神略过等着接住马鞭的小厮,往身侧一扔,稳稳落进萧绎棠怀中。   她使劲儿控制着想笑的念头,看向缀满珠玉的胡姬,飞速地跳跃旋转着,脚裸处的银铃伴着每一个动作清脆作响,跟随众人一起叫好。   萧绎棠见她右手拿出白日里买的山水绢面扇摇着,左手背在身后,大摇大摆地迈进朱红大门里,那高挑修长的身影,到真像一名世家郎君的样子。   他岂能不知梁竹音在想什么,微微牵动嘴角,根本不与她一般见识,暗暗估算着暗卫此时排查的进度。   梁竹音见老鸨殷勤前来询问,摇着扇子向后看了一眼,学着他平日里的口吻唤道:“阿恒,你来说。”   萧绎棠一愣,听到她唤他阿恒,瞬间眼里闪过冷光,眉头微一拢,旋即又带着一抹淡然,“我家郎君要一间上房,将你们弹琴好的怜倌叫来几个。”说罢扔给她一个银锭子。   老鸨从未见过气度不输主子的侍从,忍不住多打量了萧绎棠几眼,却被他眼中的隐藏不住的威严震慑了心神。   站在前面的梁竹音还在默默心疼那一锭银子,觉得他出手大方,那成衣铺子老板找回来四个银锭子,还未怎样就出去一个了。她摆出一副冷酷的模样,抬了抬扇子,剪短说了句:“就按我家小厮说的安排上。”   好容易出口恶气,她刻意忽略来自侧后方那犀利的眼神,撩袍跟随殷勤引路的老鸨上了三楼。   “郎君,这层可是我们这儿最好的锦阁,您喝什么茶?”   梁竹音没听到萧绎棠应答,下意识看向他,正好与他带有一丝挑衅的目光相对。她是不知外面的茶馆酒肆常点什么茶,万一说出贡茶的名字,岂不是露馅。   见他不说话,她情急之下只得看向老鸨,“六安瓜片。”舅舅在家时常饮此茶,市面上应该也能买到。   萧绎棠瞟了一眼梁竹音,转向老鸨,“劳烦将这香料拿出去,我家郎君不喜此香。”   老鸨看了一眼奇怪的主仆二人,连声应诺,端起香炉说:“郎君稍等,怜倌们已命人传唤去了。”说罢拉上了锦阁的门。   明明是他自己受不了劣质香料。   梁竹音看着那美人迟暮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想着这家老鸨可没有雅集老鸨的两下子,好歹人家还知道无时无刻揩油,放着如此秀色可餐的小厮不逗弄一下,真是浪费。   倏地一句,“下次不许再用这个名字。”在她身旁响起,吓了她一跳。   梁竹音摆出一副绞尽脑汁思索的表情,苦恼地问道:“那总不能叫您……小路子罢?”   她不等萧绎棠回话,掰着手指将东宫内都知的名字挨个说了一遍,“王贤、王德海……”苦着一张脸抱怨,“臣认识的就这么多了。”见他就那么拧眉瞧着她,大概很生气的样子,心里乐开了花。   “学的很快么。”萧绎棠声调里多了些嘲讽的味道。   “多谢郎君**。”   “你这般说,我若不赏你便说不过去了。”   梁竹音想到自己那不可言说的另一重身份,瞬间没了争强好胜的心情,颇有些落寞地说:“小的不求赏赐,只求日后犯错,郎君从轻处罚就好。”   萧绎棠假装不懂,“那要看你犯了何错,”他长睫低垂,遮住了目光如炬的一双凤眸,“若触碰我的底线,断不轻饶。”   梁竹音袖内的手紧张的拳着。   这时锦阁门被拉开,陆续进来几名怜倌,总算是结束了阁内凝重的气氛。   最后一名怜倌将门拉上,端着茶盘放置在梁竹音面前,亲自为她斟了一杯茶,娇声说道:“请郎君饮茶。”   梁竹音心虚,想了想有任务在身,只得忍住将这盏茶呈给萧绎棠讨好的念头,接过来轻啜一口,敷衍道:“好茶。”   怜倌笑着起身接过琵琶,柔声问道:“不知郎君想听什么曲子?”   蒲州这个地方,长得如此秀气郎君着实不多见,她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位气质高华的小郎君。   梁竹音此时哪有心情听什么曲子,刚要继续敷衍着随口说一个,就听到萧绎棠很轻松随意的点了一首《十面埋伏》,再次将她心底的担忧提到了嗓子眼儿。   而那名始怂恿者,瞟了一眼她黛眉微蹙的侧颜,顿时觉得心中舒坦。他心不在焉地听着小曲儿,暗地里凝神注意外面的暗号,今晚必须查到王庆,还要再去趟施粥厂,任务非常艰巨。   梁竹音并不知道他的计划,只觉得坐在他前面犹如芒刺在背,怎么坐着都别扭,那《十面埋伏》的曲子听着她心中越发烦躁,停不住的饮茶,也不知何时才能结束这场令她非常痛苦的差事。   “我出去一趟,你不要动,在这里等我。”她手拿茶盏转头错愕地看着他起身,听他朗声说道:“郎君,奴去给您拿披风。” 第23章 夜探   梁竹音只得眼巴巴看着萧绎棠拉开门闪了出去,配合着说道:“唔,去吧。”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直到锦阁门关上后,她这才反应过来,为何这次他要装扮成小厮。她下意识饮着茶,思索着他突然出去,更像是与人早已约好。   难道是有了王庆的消息?   她忍不住扶额,孤身一人去找寻当地恶霸,让她如何踏实地坐在这里听曲儿。   不行,她得想个法子脱身。   随着一曲弹奏完毕,梁竹音摸出袖中的钱袋,狠了狠心将一块银锭子放在桌几上,看向为首的怜倌,“爷出去会个客,你们继续弹,不许停止。”   怜倌们见她出手大方,早已喜笑颜开,哪有不应的道理。   她这才拉开门,还不忘看了一眼锦阁前的木牌,将‘关雎’二字默默记在心里。   看着走廊内那样多的锦阁,这大海捞针式的找寻,找到天亮也是徒劳。   梁竹音思忖着,那成衣铺子老板说那王庆是当地恶霸,又常来此处,想必老鸨也不敢惹他,定然会给他安置一间最好的锦阁。   她见一名小厮端着一盘酒水走了过来,立即摆出一副醉酒的样子,用扇子拦住小厮,口齿不清地命道:“带我……去找王老板。”   小厮见她眼生,随口问道:“不知郎君找寻哪一位王老板?”   “废……话,这蒲州城,除了他王庆……谁还能当得这般称呼。”她晃晃悠悠从袖中掏出一枚银锭子,扔给了小厮。   小厮本有些犹豫,但是她醉酒的样子让他稍稍放下了心,看了看手中沉甸甸的银子,顺势放入怀中,急忙上前搀扶,“郎君,小的这就扶着您去。”   梁竹音假装站立不稳扶着墙,躲开了他的手,虚眯着眼睛横了他一眼,“爷只喜欢女人,带路……即可。”   小厮见她这般醉态,只得应了一声,带着她在走廊里转了半圈,右转后迈进更加奢华的区域,带着一丝谨慎指了指最里面那间锦阁:“第一间便是,小的还有酒要送,客人想必早已等急了,多谢郎君赏赐。”想着反正也指了路,也没送到门口被人看到,轻松赚了一锭银子,高兴地离开了。   此举正中梁竹音的下怀,暗暗叹了一口气,看来这醉酒装糊涂屡试不爽。   她放轻脚步一路听着锦阁内飘来的靡靡之音,和那些不堪入耳的调戏之语,咬唇走到标有甲字号的门前,警觉地看了看四周后试图先偷听一番,想着总不能贸然进入,谁知里面是什么情况。   许是近乡情怯,她这才开始担忧,违逆了他的命令找寻过来会不会被责罚。   突然门拉开了,电光火石间,她被一只有力的手捂住口鼻,另一只手箍住腰带像拎小鸡一般,拽进了锦阁内。紧接着一把锃亮的匕首抵住了她的脖颈,低声问道:“你是谁?”   “我找人……”梁竹音心跳如鼓,焦急地睃巡着萧绎棠。她听到了一个男人低声哭着求饶的声音,下意识看了过去,视线刚向内间,就被一只温热的手覆住了双眼,熟悉的气息迎面扑来。   梁竹音见萧绎棠从始至终未说话,也不敢张口,心里却是莫名安定下来,默默配合着被他拉走。   原来那王庆刚要与落玉坊头牌双宿双飞,就被人点了穴道,还顺势杀了他旁边的女人,当他惊恐地意识到楼下那帮酒囊饭袋毫无用处时,手腿顿时剧痛无比,已然被人挑断了手筋脚筋。此时他身上只松垮搭了一件长袍,看着自己周身是血,早已吓得磕头如捣蒜。   萧绎棠看了一眼身边的暗卫,说着暗语:“施粥厂汇合。”   他背对着王庆摘下面罩,系在梁竹音的眼睑处,推开窗子轻搂她的腰身,脚踩栏杆飞身落地。   “阳奉阴违是你一贯作风。”他将梁竹音放开,走到后院的马厩里为她牵马,时刻不忘自己小厮的身份。   梁竹音摘下眼罩,“我……”   她看着萧绎棠骑行在前,都能想的到他那坚冰似的脸色,想着如何解释也是徒劳,或许还会招来更严重的惩罚。她默默上马,等着接下来的宣判,却见他长久无话,只是偶尔一声短促的驾马声。   她猜想萧绎棠肯定先将她扔回客栈,再去办大事。方才那人快狠准地将她控制,才令她想到他身为当朝太子,身边定然是有人暗中保护。想到前日里自己傻乎乎的问题,真是羞愧至极。   当她驾马跟随着他看到远处的城门时,带着疑惑随着他出了城,加速跑向黑漆漆的官道。   快马加鞭行进了大半个时辰后,就着月色,梁竹音看到了远处闪着些许火把的光亮。   萧绎棠略减马速,钻入了旁边的密林中,走那布满枝丫的小路。   梁竹音本想集中精力躲避那些枝丫,却见他身前寒光一闪,随之听到了树杈噗噗掉落的声音。   他若像平日里那般毒舌,惩罚她,反而会令她心中无愧。如今,自己违抗了他的旨意,却没有一句哪怕指责的话,这让她非常惶恐。只得打起一万分精神,紧紧跟着他穿梭在黑夜之下的密林里。   *   随着耳边呼呼的劲风,梁竹音站在三尺高的树杈上,颤抖地扶着身旁的参天古树,不敢看脚下,生怕看一眼便会失去重心,掉下去摔个粉身碎骨。   她忍不住看向身旁站立的萧绎棠,见他蹙眉像是辨识方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夜晚的施粥厂却是灯火通明。身穿护院服饰的人手拿皮鞭,鞭笞着推着一车车金黄色看不清是何物的苦力下了地道。   这场面太令她震惊了,施粥厂为何在深夜变成不为人知的劳作之地。   这时萧绎棠转过脸来,暗沉沉地凝视着她,半晌说出了一句打消她愧疚之心的话,“你以后少吃一些,抓紧我。”话音未落便紧扣住她的腰身,趁着巡逻队伍离开,将她带入到一座三进独院内。   梁竹音一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她怕自己下意识喊叫出来,赶忙捂住嘴,跟着他闪进了一间主屋内轻轻关上了门。   她见萧绎棠打开火折子,就着微弱的亮光向书案疾步走去。   “找账册,快。”   梁竹音低声应是,颤抖着低头翻看着身旁的书册,她轻轻拉开抽屉见有个暗格,心中窃喜。看到上面的孔明锁时,心里想着这也难不倒她,借着不远处的亮光看清结构,轻巧拨弄了几下,便将那锁拿了下来。   她转头刚要唤萧绎棠前来,却见他早已一脸审视地看着她,又看了看她手中的孔明锁。   梁竹音心底一凉,指着暗格,小声嗫嚅着转移话题,“郎君,这里面应是有重要的东西。”   她见萧绎棠一言不发地打开了暗格,里面果然有几封密函式样的信笺,待他放入怀中后突然眼神一冷,迅速熄灭火折子,拉着她转向身后的帘幕后。   还未等她看向大门,便被他紧紧拥入怀中,附耳说道:“别动。”   他温热的气息在她身边扩散开来,每次呼气后的鼻息,总会让她生出想要抗拒的酥麻感。她双手抵在他的胸膛,那沉稳有力的心跳是那般真实,她下意识想换个姿势,却被他更加大力的箍紧。   梁竹音顺势抬头借着月光看向他,却发现他清隽的脸近在咫尺,狭长的凤眸在漆黑的夜闪耀着星芒。 第24章 改观   听得一阵脚步声过去,萧绎棠随即放开了她,重新点亮火折子,面色如常般地继续找寻着账册。   两人翻遍了所有的抽屉后只得放弃了书案,梁竹音看了一眼低垂着双眸凝神思忖的萧绎棠,也随之琢磨着,那般重要的密函都在此处,想必那账册也不会分开存放。   当她想要向书案底部摸去时,萧绎棠已经将手伸了进去,随着一声清脆的机括开启声,书案一侧打开了一个暗格,不仅仅有账册,还有一枚印章盒子。   这时外面出现了打斗声,梁竹音却见他不但不紧张,神色反而倍显轻松,居然还点燃了书案上的蜡烛,顺势坐在椅中将手中的账册打开,仔细审阅着。   她慌张地看了一眼大门处,“郎君,此地看来不宜久留,既然东西已经拿到,还是速速离去比较好。”   萧绎棠指了指笔墨,“去写一封呈词,内容是蒲州府尹替**道,诛杀当地恶霸王庆,解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梁竹音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   狐狸果然精明!   想必那蒲州府尹与恶霸早已勾结在一起,狐狸此次出行想必只是为了取得证据,根本不会看重这种表面的功劳。   她猜测这封呈词明日便会张贴在最显眼处,让蒲州城百姓争相散播。即便蒲州府尹想要遮掩,也已然无济于事。被动之下,表面还要装作顺应民心的样子,暗地里每晚加紧府内巡逻,担惊受怕整夜不眠,怕被暗杀的下一个就是自己。   而吓唬他的狐狸,早已离开了此地。   萧绎棠见梁竹音略微思忖,随即嘴角微弯,从容书写起来,便知她已然领会了他的意图。   这女人总算没再问他傻问题。   等待梁竹音书写的空档,他又将怀中的信笺拿出,匆匆阅览了一遍,又看了看那方印章,颇为自得地将一切规整后重新放入怀中。   “请殿下审阅。”梁竹音恭敬地双手呈上墨迹未干的呈词。   萧绎棠见这一手标准的文书体,抬眸看向她,“你还有多少技能是我不知晓的?”他心中一动,有个念头涌现出来。   “臣想着既然是呈词,公文形式最不容易发现破绽,那府尹老爷势必会暗中核查属官们的字迹,想要全部查完最快也要用去六七日。”说这番话时,她的星眸中漾着一抹捉弄之意,是萧绎棠近日里常见的模样。   “随我来。”他听到鸣镝声响起,立刻起身,命她将呈词收好。   等他们顺着鸣镝发出的方向,与一名蒙面的黑衣人汇合。梁竹音听着完全听不懂的暗语,猜测定然是向萧绎棠汇报前方的情况。   “将呈词交给他。”萧绎棠看了一眼梁竹音。   梁竹音应是,从袖中拿出呈词递给了暗卫,随即看着暗卫身影一晃,像是从未来过那般的消失的无影无踪。   等她从方才的所见所闻中回过神,人已经在马前了。   “回客栈,明日一早还要赶路。”   “殿下,那些百姓……”梁竹音下意识应诺后,想着方才所见的惨状,就算明日那蒲州府尹迫于压力不得不关掉这个贼窟,那这些百姓依旧会遭遇池鱼之殃。   骑在马上的萧绎棠,转身看向她,温声说道:“他不敢,我自然还有其他手段制衡他。”   梁竹音见他竟然破天荒解释了那样多,虽然只是多说了一句话而已,却也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一时间反而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下意识恭维了句,“殿下英明。”   萧绎棠冷哼一声,“敷衍。”调转马头,向前疾驰而去。   梁竹音只得收起心思,驾喝着马儿紧紧跟随。   *   翌日一早,梁竹音丑时初刻便起身要水沐浴。   她将自己浸在温热的水中,满足地叹了一口气。自从被疗伤那日起,一直都没有机会沐浴,她看了一眼隔壁,想着那位也喜洁,昨晚回到客栈时已然接近子时,她硬着头皮打算跟着他入内,服侍他盥洗,却被他颇有深意的打量了一番后,拒绝了。   这人的性格和行为,举动之间给人迷一样的感觉。   她想到阿蕴曾说过萧绎棠的身世,仿佛多少能理解一些了。   母妃品阶低下,含冤被贬入掖庭后才得知自己有妊,抚养萧绎棠长到七岁时,抑郁而终。失恃的他被太监王钦偷偷养到十岁,国师明远先生发现后,这才暗中将他带出宫。   很难想象,他独自生活在掖庭宫的那三载,是如何在那样肮脏污秽的地方食不果腹,艰难生存。   初入宫时,听到宫人们说他喜怒无常,也使得她陷入了先入为主的判定。通过这次出行,对他细腻缜密的心思,与毫不犹豫的处事方式悄然产生着认同。   当当当——   “你起了没?”随着那熟悉的清冷声响起,梁竹音这才发现水早已由热变温,她懊恼地轻轻拍了下额头,“小的马上就好……”站起了身,随着‘哗啦’的出水声,她伸手将棉巾拿在手中快速擦拭着。   当她跳下浴桶披散着湿发快速穿衣时,一句“我在楼下等你。”,之后便听到了离开的脚步声。   梁竹音想了想今日赶路,就重新换回最初那身布衣骑服。她背着包袱下到一楼,便见他在桌前用着朝食。   “郎君。”   见萧绎棠优雅地将勺放回粥碗,掏出绢帕擦了擦手,指着桌角放置的帷帽,“用完朝食,带上它去门口找我。”起身先一步离去。   “诺。”   梁竹音见他离开,反而心里宽松了不少,过会子赶路势必要多吃一些,若与他同桌吃饭,定然会吃不饱。她想了想自己身着男装,也就不顾仪态地手拿小馒首咬了一口,突然想起昨晚在树上时,他曾命她少吃一些,顿时低头看了看自己纤瘦的腰身,嘟囔了一句,“真是事儿多。”   她并不在意地又喝了一碗粥,这才拿着包袱和帷帽走出了客栈。看着街上那样多的人,这才明白萧绎棠的用意,赶紧将帷帽戴在头上系好,向同样带着帷帽的萧绎棠走去。   见他在帷帽的遮挡下,只露出微抿的薄唇,虽是昨日那身普通玄色衣袍,却无法遮掩他自身散发的清雅高华。他只身站在屋檐下,仿佛游离与尘世间的喧嚣之外。   “直接出城。”   萧绎棠见越来越多的百姓往府衙的方向聚集而去,知晓昨晚张贴的呈词产生了效力。   梁竹音骑在马上,听着来自各方的声音,得知昨晚参与的计划真的在眼前发生时,内心抑制不住的激动起来。   “你听说了没,那王庆昨晚被侠客所杀,那死人窟终于被人公然暴露在白日之下,那侠客不会被官府通缉吧。”   “那侠客想必早已离开,又怎会在城中。这招妙呀,没看府衙前围了里三层外三层,还有人借此机会闹着上京告御状呐。”   梁竹音顺势又看了一眼萧绎棠的背影,见他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刻意绕过人群多的地方,向城门方向打马而去。   不知道接下来还要面对怎样的经历,蒲州的所见所闻提醒着她,萧绎棠这次暗访绝对不只是体察民情。   出了蒲州,梁竹音见他一言不发地引路骑行了半日,突然弃了官道沿着山路一路向西,直到日头上来才找了一个临水的树荫跳下了马。   “你既会骑马,那么可会射猎?”他摘下帷帽,扇着风一脸探究地看着梁竹音。   梁竹音强忍着**过度摩擦的疼痛,摇了摇头,“闺阁内的射鸭子游戏,算么?”   萧绎棠一副你在说笑的表情,扔下四个字,“寻些干柴。”径自去了河边。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更新下午三点左右ing~~ 第25章 试探   梁竹音忍不住扶着树干观望,见他果然去了河边,难不成还要打鱼?   想起他的命令,只得先去捡拾干柴。   等她抱着一捆干柴回来后,萧绎棠已经架好了木架子,摆放了四条鱼。   想起他的经历,梁竹音对于他能独立生存丝毫不奇怪。她默默将干柴放置在木架子下面,看着他取出火折子点燃木柴,熟练地翻转着鱼身。   她身为下人,在旁边干看着有些不合时宜,想了想,只得主动从包袱内拿出水囊,递给了他,“郎君,您润润喉。”   萧绎棠接过来,仔细辨认是自己的这才打开木塞喝了两口。将水囊还给她时,将视线锁定在她的脸上,随即又看向别处,看似不经意问道:“出来这几日,有何感想?”   惊心动魄,这四个字最先跳入了梁竹音的脑海中。她自然知晓萧绎棠想听的是什么,但又不能说的太直白,这一路即便所见之处满目疮痍,也是他萧家的江山。   梁竹音颇为真诚地说:“殿下心系民间疾苦,解救百姓与水深火热之中。”   于萧绎棠而言,这句应答不仅里外透着敷衍,并且与他想听的相差甚远。他脸色骤冷,眼里阴霾渐深,默默拿起烤好的鱼自顾自吃了起来。   梁竹音闻着格外鲜甜的香气,看着那鱼皮遇高温裂开后,露出了鲜嫩的鱼肉,伴随着汁水发出滋滋的声音,无一处不透着诱人。见萧绎棠未发话,只得干看着悄悄咽口水。   她飞快觑了一眼萧绎棠,不知何时,他生气时表面平静无波的样子越来越少,如今脸上更是写明三个字‘不高兴’,却又让人摸不着头脑。   萧绎棠一口气吃了三条鱼,剩下一条却怎样也吃不下了。他瞟了一眼习惯性走神的梁竹音,撩袍起身翻身上马,习惯性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她,一副你走不走的神情。   梁竹音赶忙起身,忍着腿|间的疼痛上马,默默跟随着他继续前行。   在山路上驰骋了两个时辰后,终于看到了山脚下的村落,梁竹音总算放下了晚间宿在野外的担忧。可当她路过最近的村落时,发现竟然空无人烟,只剩一些骨瘦如柴的家畜在山间小路上闲逛。   她带着不解,跟随萧绎棠继续前行,发现临近的两个村落也是如此。甚至越往西,村落破败损毁的更加严重。   在天降擦黑前,开始遇到举家逃难的百姓。按说越往西越不太平,为何人们还要往西而去。这个疑问随着她看到一片帐篷区后,被那些带着白色面罩守卫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来者何人?”   萧绎棠下马后,拱手一揖,“我乃医士,听闻此地有疫情,特地前来相助。”   此处为秦州与凉州交界,由凉州富甲一方的乡绅诸正出资设立疫区,将患有疫病的百姓移至此处医治,减轻秦州与凉州疫情扩散。   暗卫前日里送来卫恒的密信,提到有几名参与北伐战役的低阶将领,被师父暗藏于此地养伤,由明苍师叔也在此地坐镇。   守卫见他文质彬彬,如今疫区也的确医士紧缺,语气便温和起来,“兄台大义,请随我来。”他看了一眼身后牵马的梁竹音,迟疑问道:“这位可是同行之人?”   “她是舍妹。”这套说辞,萧绎棠路上便已有了计较。一名医士携带小厮前来义诊,如此阔绰难免突兀。更何况,他并不愿与梁竹音共处一室。所以,身份改为兄妹最为适宜。   梁竹音一怔,与转头示意她别多嘴的萧绎棠对了一个眼神,只得低下了头默默跟随在后。   这身份着实尴尬,那声哥,她想想就难以企口。深呼了一口气,感觉比在东宫当那奸细还要令她头痛无比。   护卫将萧绎棠二人带至主账,高声唤道:“明苍先生可在?”   帐内一名清丽的声音响起,“师父正在配药,有何事?”一名戴面纱的女子掀开帐幔走了出来。她身上的红色衣袍与这满是病患的疫区显得格格不入。   “这位是新来的医士,求见明苍先生。”   那女子顺着护卫的手势看向眼前这位眉目疏朗,长身玉立之人,一时间竟然激动不已,“师兄?”   “月灵,何事?”一名慈眉善目的中年女道士掀开了帘子,看到萧绎棠后,带着一抹了然,随即点了点头,“你来了。”   “卫恒参见师叔。”   被萧绎棠唤做师叔的女道士,正是护卫口中的明苍先生,亦是国师明远的师妹。   明苍见他以卫恒自称,意欲隐藏身份,遂颔首道:“还请入内相谈。”   萧绎棠等人入帐后,见明苍看向梁竹音,并不愿透露她真实身份,只得意有所指地介绍:“这是卫恒家妹,卫蕴。”   梁竹音听着自己的新名字,只得上前一步盈盈下拜,与众人相互见礼。   “天色已晚,月灵你先带卫家娘子回帐内歇息,我还有话与你师兄说。”   月灵再次大胆看了一眼萧绎棠,脸红应是,带着梁竹音出了主帐。   明苍这才手拿佛尘作揖道:“殿下可是为了北伐将士而来。”   萧绎棠含笑说免礼,“正是,还望师叔安排。”   “师兄已经提前告知,贫道无不从命。”   “师叔,疫情控制的如何?”那场战役已然过去了两月,虽然他知晓那些官员上报的奏疏不可信,但这一路见百姓依旧不断前来求助,超出了他的预估。   明苍叹了一声,“凉州府尹听闻殿下出巡,城内随即全部封锁,逐门逐户排查,将稍微出现疫情之人全部赶出城外。秦州府也争相效仿,故而这里聚集的百姓越来越多。”   萧绎棠怒极,“砰”地一声拍桌而起,“一封封请求拨款医治百姓的奏疏写的言辞恳切,若不是亲眼所见,哪会知晓这帮天杀之人如此的败坏朝廷名声!”   “殿下息怒,好在诸正出资救治百姓,留给殿下缓冲处理的时间。”她略一思索,还是将那日诸正的托付之词说了出来,“月灵陪着贫道在此地亦是忙碌了月余,早已一改往日的做派,如今越发进益了。”   往岁在书院中,月灵心仪萧绎棠无人不知,她曾就此事请示过明远师兄,却被师兄断然拒绝,并且警告她不得向他人泄露萧绎棠身世,只得悻悻作罢。   萧绎棠避重就轻地回道:“诸正的功绩,我记在心里,定然不会亏待了他。”   明苍见他无意接过话题,只得命人将他好生安置,待日后再找机会游说。   那诸正肯出资,目的明确,想求得凉州府尹一职。按太子与师兄的心性,自然不允。此时若说服太子纳月灵为东宫嫔御,那也是他诸家几代人的荣耀,这样也总算还诸正一个人情。萧绎棠身为太子,后宫多了一名嫔御,也不足为奇。   *   夜已深,诸月灵却拉着梁竹音不肯松手,试探道:“蕴姐姐,师兄回京后可有婚配?”   她见师兄带着卫恒家妹,一路从京城到此地,想到长路漫漫两个人朝夕相处,早已嫉妒不已,入帐后便迫不及待地试探两个人的关系。   梁竹音暗自腹诽,这狐狸真是到处招惹桃花,居然还有小师妹暗自惦记。从诸月灵的问话中得知,她并不知萧绎棠的真实身份,随即温声回道:“尚未。”本来就没立太子妃呢,后宫也没有嫔御。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诸月灵,见她容貌虽谈不上出色,却也别有一番小女儿的娇态。方才她看萧绎棠那眼神,爱慕之情毫不掩饰,想来早已心生情愫。   诸月灵抑制不住脸上的雀跃,对待梁竹音依旧警觉,她再次试探着问:“姐姐,师兄家里可有为他议亲……他有没有心仪之人?”她见梁竹音温婉可人,举手投足之间仪态万方,心中危机感越发强烈。 第26章 哥哥   梁竹音忍着困意,心想她绕了那样一大圈,终于问出了关键问题。   她仔细想了想,陈芷兰端庄大方,颇有才学,可萧绎棠当众将人贬斥的一文不值。那些世家贵女门庭显赫,人美花娇,却不见萧绎棠看上了谁。就连张馡美艳,郭玥儿柔媚……也全部都视若无睹。   只有看到阿蕴时,他言语中才有些许的温和,想必是与阿蕴共同生活在掖庭几年的情分。她从未思虑过萧绎棠有没有心仪之人,无法回答她这个问题。   “哥哥从未向我提起过,兄妹之间也不好谈论此事。”她打了一个哈欠,不想再说。   诸月灵觉得她有意不说,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越发拿她当做对手。想着萧绎棠的身影,整夜辗转反侧,好容易熬到清晨,便迫不及待地去了明苍帐内侍候盥洗。   “师父,徒儿有一事想要与您商量。”她将巾栉递给明苍,扭捏地说。   明苍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她的额头,“吞吞吐吐的不像样子,又想回城买胭脂水粉?”   “不不是,”诸月灵红着脸摇晃着明苍,“您是知晓的,我甚是喜欢师兄,如今借此机会还望师父在我父亲与师叔面前美言几句。”她扭捏着小声说道:“我今岁也及笄了,也该说亲了。”   明苍看着她小女儿的娇态,又想了想诸正的非分要求,叹了一声,顺势将萧绎棠真实身份告诉了她。想着诸月灵若能博得萧绎棠的欢心,对于诸家她也算有了交代。   “师兄居然是太……太子殿下?”诸月灵捂着嘴,心中不知是欢喜还是激动,她就知道那般人物必不会是凡夫俗子。在众多师兄弟中,就属他一枝独秀,身份竟然是当朝太子,那可是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必须要近水楼台先得月!   *   梁竹音见萧绎棠也不曾唤她,那诸月灵一大早也不见了人影。她杵在这里看着忙碌的医士救助百姓,甚觉自己无用。   她拦住一名过往的女医士,询问是否需要帮助。   医士见她干净利落,像是初来乍到,便交给她一枚面纱,教她如何拆分药材。见她伶俐,一点就透便放心的离开了。   梁竹音略显生疏地区分着药材,这时,那双熟悉的手出现在她的视野内,熟练快速地将各类药材摞在一起,看分量的确和她两次称量的差不多。   “若按照你这样分,一日的效率过于低下。”   萧绎棠从帐内出来时没见到她,从明苍的大帐出来后,才在诸月灵陪同下找到了这里。看到那一抹熟悉的身影后,没好气地走了过来,见她刻意呆板地将药材分门别类摆放,忍不住出声嘲笑。   见她哦了一声,遂向她伸出了手,“将方子给我。”   萧绎棠接过方子后,顺势站在她身旁,指着方子上药材名称说道:“你看,这六种药材需要一同熬制,不需要分开摆放,你只需要掌握每样药材精确的分量即可。”   梁竹音从未见过他如此耐心说教,下意识看向他,见他并未戴面巾,想了想诸月灵在,只得忍着尴尬艰难唤道:“哥……,你没有面巾么?”这声呼唤,令她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匆匆低下了头,试图通过摆弄药材遮掩心中的不适。   萧绎棠听得那一声哥,嘴角微微上扬,看了她一眼,“无事,你分药材的方子,是每日预防疫病的汤药,比面巾隔离病源管用。”   诸月灵见他和梁竹音说话时,清冷的眉眼才会变得温和,尤其在知晓了他们并非真兄妹时,就开始暗暗对梁竹音提防,愤恨起来。   她不动声色地站在萧绎棠身旁,笑着奉承,“师兄果然学识渊博,只是看了药方便知其效用,我有一事不明,可否请教师兄?”   “过会子我还有事要与师叔商议,还请师妹见谅。”萧绎棠用余光看了一眼低垂着双眸的梁竹音,拍了拍手上的碎屑,负手离开了。   诸月灵嘟嘴跺脚,转头一脸冷意地看了眼梁竹音,毫不气馁地追了上去。   梁竹音见他离开,瞬间觉得轻松起来,哼着小曲儿乖乖按照他说的分着药材,不知不觉忙碌到午后时分。她见萧绎棠依旧没有唤她,想必是有他的事要做,未必希望她在身边,便也乐得回帐内休息。   看着桌上的绢纱,想着还是动手为萧绎棠缝制一个面巾。虽说他懂医术,这疫病也不容小觑,她并未忘记自己下人的身份,有些事不能等到主子命令才去做。更何况,一个面巾而已,寥寥几针便能解决。   “卫姐姐,可以用饭了。”诸月灵端着食盒走进帐内。   梁竹音称谢,净了手不忘问了一句,“那明苍先生与哥哥呢?”   诸月灵放下食盒,笑着看了一眼梁竹音,“你与师兄之间的兄妹情真令人羡慕,师兄陪着师父用完了。”   梁竹音哦了一声,拿起箸才发现面前只有一套食盒,她诧异地看向诸月灵:“这……”   “哦,我陪着师父和师兄一同用过了。”诸月灵捋了下耳边的碎发,炫耀地说。   梁竹音笑笑,默默用着饭。在宫里,食不语是规矩,她早已不知不觉养成了这个习惯。   诸月灵等着梁竹音用完饭后,亲手将一碗汤药放在她面前,“这是预防疫病的汤药,每日饮用一次。”   梁竹音不疑有她,想着刚用完饭,先将剩下的面巾缝完再喝。   诸月灵见她并未第一时间喝下汤药,笑容有些僵硬,看着她动用针线,只得没话找话:“姐姐若要面纱,我这里还有几条。”   梁竹音觉得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大大方方说道:“我是为哥哥缝制的,咱们所用面纱他戴不合时宜。”   这在诸月灵看来就是故意炫耀,她忍住气刚要说话,就听得外面那令她心动的声音响起,“卫蕴可在?”   “就来。”梁竹音匆匆锁针后,将缝制好的面巾放入袖中,向帐外走去。   “姐姐,且慢。”诸月灵端起碗送到她面前,努力扯出一丝笑意,“你还没喝药呢。”   梁竹音一脸歉意接过,“多谢诸姑娘。”一口饮尽,放下碗后向她点了点头,掀开帘子,走向负手等待她的萧绎棠。   待远离了帐篷,萧绎棠这才看了她一眼,低声质问,“你如今越发散漫了,就不怕我径自离开?”   梁竹音下意识抠着手指,看了一眼萧绎棠,“您肯定是有要事才绕道来这里查看,我想着时刻跟随在侧,会另您不便。”   她跟着萧绎棠进入帐内,抬眼望去,见这军帐内不仅宽敞,书案文房四宝也一应俱全,便知那明苍先生定然是知晓他的身份。   萧绎棠见她说的也并没有错,便也没在贬损她,指着书案上的药方命道:“你来,将我圈上的药材名称誊抄一遍。”   他今日的确去见了参与北伐战役的将士,盘问出那场战役的诸多疑点,这几人他已命暗卫通知卫恒,派人秘密护送回京,以后有大用处。   “诺。”梁竹音走上前,拿起其中一张方子看了看,发现正是今日她默默记下缺少的药材。想必他是要写信给京里,命人快速采买后送来此地。   她拈起笔,蘸墨后书写起来。   萧绎棠负手在帐内走来走去,不经意瞟了她一眼,随口问道:“那汤药可有服用?”   梁竹音欠身称是,就着汤药想起面巾,她怕萧绎棠过会子出去,写完第一页后放下笔,从袖中拿出面巾,走至他面前双手呈上,“殿下,为了保险起见,您还是佩戴面巾比较稳妥。”   萧绎棠看着她手中的面巾,下意识问道:“可是你亲手缝制?” 第27章 坦诚   梁竹音以为他嫌弃,只得轻声称是。   谁知萧绎棠竟然凝视着她,抬起手轻轻拿起面巾,直接塞入袖中,轻咳一声,“你过会子抄写好了放在书案上即可,”他走至帘幕前转身又叮嘱了一句,“接近病患后,记得勤洗手,莫要将病源传递给其他人。”   梁竹音应是,并未将他意有所指的话放在心里。   *   转眼间已然过去了两日,梁竹音从萧绎棠的话中得知銮驾将于两日后到达凉州。   难怪他不再着急赶路,这地方距离凉州快马不过两个时辰的路程。他前日消失一整日后,自昨日开始,白日里为病人应诊,入夜后潜心研究方子,依旧忙碌不已。   在他的**下,她不仅识得更多的药材,也学会了简单的包扎护理,每日过得非常充实,与医士们也渐渐熟悉起来,也会就着有限的食材做一些甜食哄着爱哭闹的小童服药。   而诸月灵则不遗余力地缠着萧绎棠,只要他人在疫区,身后总会出现她这名跟班。   梁竹音见萧绎棠有人陪同,又知晓诸月灵心事,便也乐得促成好事。只要萧绎棠不唤她做事,她借着忙碌之由,势必不会主动找寻他。   这日,她手拿一碗红枣羹,哄着哭闹的女童喝药,“乖,将药汁喝光,姐姐手中甜甜的红枣羹就奖励给阿宝。”   这名叫阿宝的女童,想是闻到了香味,眼睫上还挂着泪,奶声奶气地提着要求,“我要姐姐喂我喝药,不苦苦。”   “好,姐姐喂你。”梁竹音并未嫌弃阿宝一身脏污,顺势跪在蒲团上,将她搂在怀中,一勺勺的喂她,眼中满是心疼。   “卫小娘子,麻烦你了。”阿宝母亲手里还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对梁竹音甚是感激。   梁竹音喂药间隙笑着安抚道:“柳大姐,你莫要与我见外。”   她见阿宝一张小脸儿上满是泪痕与鼻涕,向袖中摸去,却未找到绢帕,刚要狠心用自己的衣袖为她擦拭,一块折叠的整整齐齐的绢帕出现在她眼前。   她顺着绢帕抬眸看过去,见萧绎棠带着她缝制的面巾,只露出那双摄人心魄的凤眸,眼神示意她接过。   梁竹音依旧不习惯地唤了一声,“哥哥。”只得伸手接过,仔细为阿宝擦拭后,将红枣羹放到她的小手中,随即站了起来。   “刚好路过而已。”萧绎棠顺势摸了摸阿宝的头,见她吃的那般香甜,挑起他好看的剑眉问道:“为何我没见过这甜羹?”   梁竹音略尴尬地左右看了看,见坐着躺着的百姓皆纷纷向他们投以目光,瞬间有些不知所措。   站在萧绎棠身后的诸月灵看不过去了,咬牙上前一步笑道:“那是卫姐姐用红枣碎熬成的羹汤,哄骗小孩子的,师兄也要喝么?”   梁竹音低下了头,疫区可用的食材非常有限,红枣整颗的要留着入药,她绞尽脑汁,只有将剩下的碎渣收集起来,熬成浓稠的红枣羹,才得以哄着疫区的孩子们吃药。   这样的羹汤,自然不能往萧绎棠面前送。   萧绎棠对于诸月灵的话好似闻所未闻,他凝视着梁竹音温声说道:“还有么,我腹中有些饥饿。”   柳大娘历来不喜诸月灵自诩大小姐的模样,就算是碎渣所做,也是梁竹音的一番心意。她见萧绎棠这般说,赶忙为梁竹音说话:“卫大夫,卫娘子的手艺真是没得挑,性格也好,我们全家都很感谢她。”   她摸着阿宝的头,感慨地看着梁竹音,“阿宝从小除了我谁都不跟,见了卫娘子却很是粘着她,孩子小,不会说谎,谁对她好,她便喜爱谁。”   梁竹音微微行礼,“柳大娘廖赞,我去为哥哥准备饭食,晚间阿宝喂药时再来。”   她有些局促地看了一眼萧绎棠,低声说道:“哥哥,我们走吧。”知晓他方才出言相帮,并非真的腹中饥饿。   “师兄,你想吃什么,我命庖厨做了亲自送来……”诸月灵追了上去,却听到一声冷冷的拒绝,“不必了,还请留步。”她只得眼眶通红地看着萧绎棠携了梁竹音越走越远。   “您真的要尝尝?”梁竹音见他走进帐内,抠着手指只得也跟着走了进来。   萧绎棠转身看了她一眼,摘下面巾收在袖中,蹙眉反问,“怎么,我没资格品尝?”径自去铜盆内净手。   “可,那的确是用红枣碎做……”被他凌厉的眼峰扫过,只得生生将劝说的话咽下,改为,“您稍等片刻,我去拿来。”   当她将尚有余温的羹汤放在萧绎棠面前时,嗫嚅着小声说:“让您见笑了。”   一阵阵眩晕感使得她下意识闭目扶额。今日起身后就有些许不适,她以为是这几日过度劳累所致,并未当回事。   萧绎棠直接端起瓷盏认真吃完,刚要尝试着夸奖她一句,却见她软软倒了下去。他情急之下扔掉瓷盏,在脆响声中,一把伸出手将将扶住她的头,迅速抄起她的皓腕凝神号脉。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一把将她抱起放在行军床上,翻看了她的手与眼睑,起身拿出银针在她左手的十宣穴下针。   待梁竹音缓缓苏醒,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竟然躺在萧绎棠的帐内,吓得支撑起身子坐了起来,正好见到萧绎棠端着瓷碗向她走来。   “臣僭越。”她赶忙起身,却被他制止,将瓷碗递给她,眼神凌厉地审视她,“将它喝了。这几日可有按时服用预防疫病的汤药?”   梁竹音接过一口饮尽,点了点头,“有的,诸娘子每日都亲自端来。”   萧绎棠沉默了一瞬,“哦”了一声,“你方才晕倒皆因这几日劳累,晚间我会命人继续熬一碗汤药给你送去。”   梁竹音起身摆摆手,“多谢您,疫区药材有限,我无碍的。”   萧绎棠袖中的手紧紧攒着,面上一派淡然,“你先回去罢,通常何时喝药?”   梁竹音不疑有他,恭谨回禀,“每日午时左右。”   萧绎棠颔首,扬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   梁竹音回到帐内便躺在行军床上,她感觉周身发冷,面颊却越来越热,迷迷糊糊中,听得诸月灵的呼唤,“姐姐,用饭了。”   她虚弱地回道:“多谢,先放那里罢。”   诸月灵见她面色苍白,心下一惊,难不成真的染上了疫病?她赶紧将面纱戴上,看了看桌前的那碗药,想着这次让她喝下,明日再送来全部药效的,免得被太子殿下发现。   她端起药碗送到梁竹音面前,好生劝道:“姐姐,饭可以不吃,药却不能不喝,万一染上疫病,可不是闹着玩的。”   梁竹音想起方才萧绎棠的问话,只得勉强起身,接过药碗刚要喝下去,就听到一声命令,“先进食在喝药,免得伤了胃。”   萧绎棠在诸月灵的惊慌失措之下,直接进入帐内,将梁竹音手中的药碗拿在手中,仔细端详一番后直接喝了一口,眼中顿时狠戾起来。   随着一声碎裂的声音——   萧绎棠将药碗摔在诸月灵面前,顿时漆黑的药汁溅了她一头一脸。他召唤暗卫,控制住一脸惊恐的诸月灵,谁知她因惊吓过度,发了疯似的大喊大叫。   “师兄你不能这样对我!师兄,我才是真心仰慕你……我诸家为了大齐百姓,如此劳财费力,你不能这般对我。”   萧绎棠垂眸站在书案前,对于她知晓自己的身份并不觉得意外,就连看她一眼,都觉得肮脏。   “殿下,这是为何?”   萧绎棠听得明苍入内,并未转身,此时已然完全是东朝的做派。他轻飘飘扔下来一句话,那话里的锋芒犹如针尖一般,“明苍先生,孤有一事不知如何决断,还请你赐教。”   明苍见他态度与昨日大不相同,言辞冰冷,疏离淡漠,诸月灵又被暗卫控制,心中一沉,恭谨拱手道:“殿下请直言,贫道不敢当赐教二字。”   “你爱徒每日处心积虑减少药量,哄着我的人喝下去,导致我的人感染了疫病,你说,我是只杀她一人,还是株连她诸家九族?”   萧绎棠缓缓转身,视线划过去,在诸月灵脸上略一停顿便调开了,不过短短一瞬,但却是刻骨寒冷,足以让人跪地求饶。   诸月灵早已承受不住,惊吓过度晕了过去。   梁竹音见萧绎棠眼神坚冰似的阴冷,周身怒意使得帐内的人大气也不敢出。这才知晓,往常对她冷嘲热讽的态度,丝毫算不得惩罚。他以往发怒时,从未像今日这般失态过,还为了她说这样多的话。她鼻间一酸,赶忙调转视线,心中却感动不已。   原来这段时日她喝的药,是药量不全的,导致效用降低感染了疫病。   她凄然一笑,做了亏心事,自然会遭到惩罚,一切都是天意。   “这……从何说起,殿下息怒,这其中定是存有误会。”明苍下意识想扶起诸月灵,却又不敢,慌乱解释着。   “唔,你是质疑我的医术,还是质疑我的判定?”他微微抬了抬手,暗卫立即无声将昏迷的诸月灵拖走,根本不给明苍求饶的机会,“若我的人有任何闪失,她诸家也别想活命。如何隐瞒此事,想必师叔心里自有计较,就不用我教了罢。”   明苍双腿一软,叩拜道:“贫道自当尽力治好卫娘子,求殿下宽宥月灵,留她一条性命。”   萧绎棠嘲弄一笑,“你随意泄漏孤的身份,待凉州一事了解,自会清算。”   明苍犹如大难临头,悔不当初告诉诸月灵一切,应承了诸正的请求,可是一切为时已晚,如今只得在此地静等惩罚。她瞬间像是苍老了十岁,再也没有了争强好胜之心,颤抖着叩拜:“贫道定会拼尽全力做好分内之事,等待殿下降罪。”在暗卫的监视下,退了出去。   梁竹音强压下心中的悲怆,起身看向萧绎棠,忍着泪意笑了笑,“殿下,如今此地要依靠诸家稳住患病百姓,殿下切莫冲动。”   萧绎棠并未看她,只是沉声说道:“以我的医术,能保你八成病愈。至于诸家,那是我需要考虑的问题,不需你操心。”他转身去拿银针,准备为她医治。   梁竹音见他迅速将银针逐个火烤,神情不辨喜怒,一切仿佛又回到东宫时的模样。可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忆起在东宫之时,他虽然表面毒舌,却从未重罚过自己。   这一路出巡所遇之事,更是事事维护,从未让自己受到半分委屈。即便因自己一时心软,中了莹莹的奸计,连累他中毒不说,还不惜耗费内力驱毒,哪怕方才与明苍先生对话时,一口一个我的人,可自己又何曾当他为自己人过。   她眼眶一热,下跪恭肃叩首,“殿下,臣有罪,不配得到殿下救治。罪臣有一事要向殿下禀明,不求您能宽恕,只求给罪臣一次坦白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下本开《被仇人太子宠上天》打滚求收藏~   顾长宁到死也没想通,深爱她的太子为何会在娶她后灭她满门,重生后才发现认错了人。   一直暗中救她的不是太子,而是病歪歪的翊王慕容珩。   这一世她排除万难全力回报爱她的人,却还是等来了翊王战死沙场的尸身。   葬礼之上,太子妃抱着翊王的牌位不撒手,哭成了个泪人。   众人用同情的眼光看向太子,却发现绿云盖顶的太子,哭得比太子妃还要认真。   ……打扰了,你们的夫妻情真是惊天地泣鬼神。   顾长宁写好和离书,太子竟抵死不签。   她于是开始放飞自我,招猫逗狗,喝茶看戏,太子照单全收还帮她付钱。   连翊王的灵位都堂而皇之帮她供在东宫后院。   没多久京城的流言变成了:太子妃前世修来的福分,太子爱妻如命羡煞旁人。   努力搞事的顾长宁:??? 第28章 联手   萧绎棠此时没心情听她说那些早已知晓的事, “先养病,别的事情容后再禀。”   梁竹音摇摇头,带着浓重的鼻音坚持, “殿下, 想必您不日要回凉州与卫将军汇合, 若此时不说, 只怕是罪臣今生再无机会向您忏悔。”   “忏悔这事孤允了……”萧绎棠话未说完,突然身形极快闪开书案前, 下一秒一把飞刀定在了书案上。   梁竹音还没反应过来,两名蒙面黑衣人已经跃入帐内,缓缓向她和萧绎棠走来。   萧绎棠凤眸微眯,迅速抽出腰间软剑下意识挡在梁竹音面前,听得外面的打斗声, 心知他预料之内的突袭终于来临。   眼看他的銮驾将要到达凉州,想必凉州太守怕疫区的事情传扬至他耳朵里, 想着提前派人控制疫区,以免泄露风声。   他恐怕打死也想不到,萧绎棠人在此地,并且早已布控妥当。算算时间, 卫恒调拨的援军马上就会到达。   两名黑衣人看着他手中的承影, 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到高手,对视一眼同时冲了上来。随着寒光闪动,萧绎棠单手划出一条优雅的弧线,想要将他二人引至帐外。   谁知其中一名刺客像是知晓他的意图, 刻意将他缠在帐内, 一时间萧绎棠的剑法并不能全部施展开来,只得尽力与他二人纠缠。   梁竹音焦急地看着他一对二, 想必暗卫押送诸月灵,以及派人看守明苍也被刺客绊住。   眼前这两名刺客,明显比那日所遇的独眼大汉武功高强,她见萧绎棠为了挡在她身前,险些被剑锋所伤。   她慌乱找寻着四周找寻着可用之物,捧起铜香炉向其中一名刺客的面部投掷而去,随着香灰洒落以及零星火星,灼伤了来不及躲避的刺客。   刺客见是她所为,一怒之下剑锋倏地冲她而来。   萧绎棠仓促转头,企图以剑抵挡却已然来不及,只得飞身靠近梁竹音,将她圈至怀中。随着布料割裂的声音,剧痛之下衣袖瞬间渗出一片殷红。   他怒极,顺手抄起桌上的银针闪着三道银芒向两名刺客激|射而出,顺势持剑向慌忙躲避的二人飞去,长剑蓦地翻过,拼尽全力压上刺客的剑刃,直指咽喉,与赶来的暗卫一同将刺客控制。   萧绎棠冷声暗语下令,“审问后格杀勿论。”   暗卫看向萧绎棠流着血的手臂,低声劝道:“主君请速速离开此地,卫将军的人已前来支援,请主君放心。”   萧绎棠原本估算刺客近日来袭,待确保疫区百姓无虞后再离开,时间上也刚好来得及。他看了一眼咬唇准备绢布与金疮药的梁竹音,改变了主意,“速速备车,与卫恒汇合。”   “殿下,罪臣为您包扎。”梁竹音听着外面的打斗声,知晓此时去找医士已不现实,她只得带上面纱,尽可能距离萧绎棠远一些。   萧绎棠看了一眼伤处,“先上车,我无事。”   梁竹音不忘携带金疮药与绢布,登上了车。她想起那些百姓,忍不住看向萧绎棠,“阿宝她们……”   萧绎棠见她自身难保还想着他人,看着她憔悴不堪的面容,打消了训斥她的念头,淡淡说道:“放心,他们不会有事。”   他前一日就是在部署如何保护这些患病百姓,到达凉州后,一切将会有最终的安排。   在暗卫的保护下,马车绕过逐渐被护院与援军控制的疫区,飞快向秦州方向行驶而去。   在车身晃动之下,梁竹音下意识扶住门框,视线滑过萧绎棠血迹逐渐蔓延的衣袖,这才想起忘了为他包扎。   “殿下,罪臣先为您简单护理,待下车后再由小路子为您彻底清理伤口。”她伸直手臂,以最远的距离将金疮药撒在伤口上,熟练缠绕绢布后打了一个结。   萧绎棠怎能不知她的用意,见她如此担心传染疫病,垂眸说道:“我幼时患过疫病,即便身边有病源也不会被传染,你大可放心。”   他见梁竹音久未回话,抬眼看去,她那双星眸中漾着一抹将信将疑与小心翼翼,显然并未相信。   他心中没来由的气闷,伸手摘下她的面纱,顺手扔出了窗外。看着她睁大双眸不知所措的样子,沉重的心情竟然稍微松快了些许。   “你不是有话要说?”他理了理袍身,阖目斜靠在软垫上,以肘支首。   梁竹音立刻正襟危坐,恭肃叩首,将当初如何被挟持,如何传递了消息,一五一十向萧绎棠和盘托出。   她艰难地吁了一口气,原来羞耻地将自己的所做之事叙述一遍,竟然犹如凌迟一般。   心中愧疚至极,忍不住泪盈于睫,“罪臣知晓,这并不能成为对殿下不忠的理由。罪臣不想为自己辩解,只求殿下不要迁怒于家人,他们毫不知情。”   萧绎棠垂眸凝视着她,长睫遮挡了眸中复杂的情绪,“崇文殿里的鲁班锁,当初可有打开?”   梁竹音老实承认有,一滴滴泪终于决堤而下,她哽咽:“那封密信牵扯朝堂,罪臣不敢传递如此重要的消息,还请殿下信我。”   萧绎棠冷哼一声,别过头去。纵然早已预料,当她亲口承认时,他还是避免不了的怒不可遏。   “信你,你拿什么让我相信?”   梁竹音躬身听着他的质问,闭了闭眼,眼泪无声落入地毯中。她再次叩首,“求殿下赐罪臣一死。”   若说出巡之前她曾抱有侥幸心理,小心传递不甚重要的消息,为自己尽可能留了后路。现如今,在他面前全盘托出后,她只求速死,多活着一刻对她来说都是酷刑。   “赐死岂不是便宜你了。”萧绎棠的声调里多了些嘲讽的味道,横过眼来打量着她,“留着你还有大用处。”   他的话虽然充满了贬损之意,却让梁竹音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若殿下不嫌弃,罪臣愿为殿下马首是瞻。”   “要想我信你,就别一副将死之人的蠢样子,”他掸了掸衣袍上的灰,阖目慵懒地说:“还是那句话,我从不养闲人。”   “臣遵旨。”   梁竹音咬唇壮着胆子看了一眼萧绎棠,她怎能听不出这是激将法。他如此世事洞明,自己的小心思无疑不在他的掌控范围之内。   方才坦白交代,也不见他惊讶,可见早已知晓自己愚蠢的行为,一直以来只不过是逗弄猎物般陪着演戏而已。   她很庆幸借此机会主动坦诚此事,见他虽然生气,但终究并未提出任何实质性的惩罚。想到此,她更加坚定了要回报他的念头。   至少这三载,要尽自己最大的能力,为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   当晚,马车驶入秦州城前的官道。接到消息的卫恒亲自出城迎接。   随着马车逐渐减速,卫恒焦急地打马上前,“师兄,你的伤……”   萧绎棠掀开车帘,示意他禁声。   卫恒顺势看向车内,见梁竹音斜靠在车门旁阖目睡的安稳。他这才悄然审视一番冷心冷面的师兄,如今却做出这等心细之事,逐渐品砸出一丝不对味儿出来。   待马车停在秦州驿侧门,小路子已经兴高采烈站在门前等,小声走至车帘前请安,“奴婢参见殿下。”   梁竹音这才倏地惊醒,她惊慌地看向刚刚起身的萧绎棠,刚要请罪,见他已掀帘子扶着小路子的手下了马车,人已经被不断回头的卫恒,簇拥着进了侧门。   小路子瞧着梁竹音一脸疲惫,心中却乐开了花。想着这段时日,是不是殿下与梁大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不可描述之事。   他有些后悔未将梁竹音的寝居安排在正堂院内的东侧间,虽然小了一点,但是近呀。也许,殿下要求同住一室也未可知。   他忍不住暗自偷笑起来。   “多谢路都知。”梁竹音被小路子一路引至正院第三进的正屋。   “梁大人勿要客气,奴婢已经命人将热水送至净房,梁大人想必身上乏了,奴婢不打扰您休息了。”   梁竹音见他不仅比以往还要恭敬,并且表情奇怪,显然是误会了什么。想着他还要回去侍候萧绎棠,也不便再多说,只好笑着再次道谢。   *   卫恒亲自为萧绎棠清理着伤口。   萧绎棠赤着精|壮的上身,蹙眉部署着到达凉州的行事。   “他凉州太守费尽心思安排的一场大戏,若我不捧场,未免失了趣味。”他看了一眼为他包扎的卫恒,“明日派人去疫区,命明苍派遣几名医术上佳之人秘密前往凉州。”   卫恒应诺,听到他提起明苍,终于可以就着这个话题询问几句,“师兄,阿大向我申请加派人手,询问后才知你下令命他监视明苍师叔,可是出了什么岔子?”   萧绎棠知晓此事瞒不住他与师父,遂将诸月灵如何陷害梁竹音简要告诉了他。   卫恒腾地站起,“那梁姑娘性命可有危险?”他焦急地在室内踱步,“不若我去信给师父,让他老人家前来医治?”怪不得她一脸病容,那诸月灵被师叔惯得不成样子。   他恨不得前去疫区,将那女人五花大绑捆来在梁竹音面前,任她随意处置。   萧绎棠一脸肃容,愠声训斥:“如今做了将军,依旧还是冒冒失失的样子。此事由我亲自向他老人家禀明。”言下之意不许嘴碎。   其实最初得知梁竹音被传染疫病时,他不是没动过接师父前来医治的念头。终归还是觉得一来一回颇为耗时,延误医治时机。   医者皆自有一套手法,他与师父的医术并非同一派系。当初师祖唯独传授他菱花针法,皆因他在针法方面颇有天赋。   卫恒只得低头称是,抬头恳求地看着萧绎棠,“师兄,你医术高明,不像我太过于顽劣,始终是个半吊子。你可否为她医治,算我求你了!”   萧绎棠听他如此说,脸色骤冷,“我的人如何医治,岂用你来操心。”说罢一扬手,“无事便退下罢,去把小路子唤来。”   卫恒见激将法有了效用,总算放下心来,拱手应是,退了出去。   他命小路子入内侍候,想了想骑马出了驿站,去那蜜饯店铺内买了许多当下的果子与甜点,想着梁竹音喝药后难免口中苦涩,含上一颗也是好的。   *   梁竹音并不知前堂发生了何事。   她匆匆盥洗后,靠在床上想着心事。虽然身体很是疲惫,但却无心睡眠。想起白日里的事,心中已然被迫接受了患病的事实,对于投靠萧绎棠这件事,她到是不再担心家人的生命受到威胁,虽然萧绎棠并未有任何承诺,她却找不到理由不去信任他。   只是,如何在保住这层奸细身份的情况下,为他做事,这需要从长计议,好好筹划一番。她心里有些忐忑,不知萧绎棠口中的忏悔如何定义。   当当当——   一阵轻微的叩门声将她的意识唤回。   她下意识警觉起来,顺手拿下架子上的披风问道:“是谁?”   “开门。”那声熟悉清冷的声音,令她不得不加快步子跑去开门。   “殿下,您……”梁竹音打开门后,见他身着天青色寝衣,月白色披风,乌黑长发随意束起,也像是才刚沐浴完的样子,手里拿着布包径自走了进来。   梁竹音又看了看身后,也不见形影不离的小路子,不知他这么晚了前来作甚。   “把门关上,躺|下。”   梁竹音关门的手一颤,她虽然想要尽一切能力报答他不罚之恩,但是却并未想过以身相许!   她转过身抵在门前,慌乱地说道:“臣尚有疫病在身。”   萧绎棠缓缓转身,带着一抹嘲弄,毫无顾忌打量着她,一双邪魅的凤眸在她身上来回肆|虐。   见她身穿樱粉色寝袍,同色系披风,双手抵在门前,匆匆转身时,长发滑过面颊,停留在胸前,听闻命令后脸色越发苍白,将病态的娇美刻画的淋漓尽致。   “不然呢,”他反问道:“你若没病,我大半夜来此,难不成是为了让你侍寝么?”   他默默指着床榻,意思不言而喻。   梁竹音只得两步一蹭走至床前,见他优雅地坐在床榻前的春凳上,将布包打开,原来是要为她施针。   萧绎棠备好一切后,抬头看她还站在床前,“嘶”了一声,“你是想让我亲自动手?”   梁竹音见他那双凤眸波光潋滟,犹如猎人发现了猎物,只好嘴里说着不是,赶紧爬上了|床躺平,眼观鼻鼻观心,双手紧紧交握在胸前,周身遏制不住地轻颤着。   萧绎棠对于她五官皱成一团,担惊受怕的样子视若无睹。   他原本想让她自己将衣袖撩开,见她一副恨不得钻入地下的样子,也懒得跟她墨迹,直接拉起她的手,将衣袖往上一捋,露出了白皙纤细的手臂。   梁竹音瞬间觉得自己的脸犹如烧着了那般滚烫,她咬唇,下意识抬起左手捂住脸,又不敢吭声,只得忍着。   萧绎棠看她那样儿,虽觉得好笑,确并不反感。他敛去眼中的笑意,专心施针起来。   他无暇顾及额头微微沁出的汗,见她又睡了过去,也属正常。刺激穴位本就有着疏通血脉的功效,她是病人,今儿个惊吓过度再加上车马劳顿,难免精神不济。   手臂下了九针,额头还有三针。他轻轻拈起她搭在额头上的柔荑,缓缓放置在胸前。为了怕袖角蹭到她的脸,只得起身敛袖为她施针。   他也不知对着她哪来那样多的耐心,姑且权当接受她那还算诚恳的请罪,来劝诫自己。   *   “梁大人。”   当梁竹音被小路子的敲门声唤醒,她这才发现外头已然天光大亮。   想起昨晚的情景,她下意识环顾四周,并无萧绎棠来过的痕迹,就连大门也是反锁的。若不是她捋开袖子,看到因为施针微微有些泛红的皮肤,还以为昨晚的经历是一场梦。   “就来。”她披衣起身顺势看了一眼铜漏,见只不过是丑时三刻,这才捋了捋头发前去为他开门。   小路子带着一名宫人,亲自端着托盘走了进来,笑嘻嘻地说:“这是殿下亲自命奴婢为您熬制的补药,命您先用朝食,再喝药。”   又唠唠叨叨指着宫人手中的托盘,“殿下命您带上这套衣裙,到了凉州便换上。咱们一个时辰后动身,殿下还说不必前去为他更衣,并且单另为您安排了一辆马车,到凉州前您不用去跟前儿伺候,只管歇息便是。”   梁竹音恭肃听完旨意后,看向托盘内那套丹色金丝蜀锦衣裙,心中存有疑窦,只得先行了一个宫礼,“多谢殿下恩赐。”   小路子摆摆手,“过会子我命追月来为您梳妆,这一路就让她跟着您,端个茶也有人搭把手。”派人这事儿虽然他尚未请示,心知殿下必不会阻挠。   “不不,这不合规矩……”梁竹音扬手还未说完,小路子早已一溜烟跑出了院门。她只得无奈叹了一声,期盼着这病赶快好起来。   小路子急匆匆回去复命,想起藏在箱笼内的蜜饯,愧疚地自言自语:“卫大人,奴婢不能为您送蜜饯给梁大人,眼瞧着殿下身边终于有个可心儿的人,说什么也不能让您成为那半路杀出的程咬金。”   他进入前院后看向屋内埋首书写的身影,叹了一口气,“哪个身份贵胄之人身边没个姬妾,就连宣王早已有了两名侧妃,几名妾室。殿下真的太难了!”   萧绎棠本就浅眠,一早起身后又想了想新的方子,拈起狼毫随手记下。   他见小路子端着熏好的公服进来,放下笔,将信笺折叠后命他好生收着。   小路子抖开衣袍,为萧绎棠穿衣,嘴里念念有词,“殿下,梁大人听闻您的旨意后很是感动,本想着要来亲自谢恩,被奴婢劝住了,说您命她好生歇息就权当谢恩了。”   萧绎棠听着他完全不切实际的话,睃了他一眼,“聒噪。”躲开他伸到衣领前的手,绕过他,径自扬着脖颈边走边系着扣子,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去了前厅,准备动身前往凉州。   小路子看着自己的手,叹了一口气,“自从美人儿在侧,殿下便再也瞧不上咱们内监了。”   *   銮驾出秦州,一路上速度自然不能与快马加鞭相提并论。   暮色中,伴随着残阳西下,终于见到了凉州城外火红一片的旗帜。   这一路,卫恒被萧绎棠派来派去,生生没寻到机会接近梁竹音乘坐的马车。眼看着凉州城外那黑压压的人群,想着萧绎棠布置的任务,他只得暂时压下看望她的念头,专心骑马陪侍在銮驾一侧。   萧绎棠头戴金冠,身着绯色公服,斜靠在软垫上看着公文,早已隐去了前几日身上的侠气之风,随之环绕的是通身的尊贵之气。   听得凉州大小官员求见,他嘴角轻牵,“准了。”此行与别处不同,他给足凉州太守面子,不仅亲自下车接见,也允了晚间的接风宴请。   凉州大小官员趁机奉承太守大人得殿下青眼有加。   这名张太守,乃是魏綦的门生,见萧绎棠如此好糊弄,终于放下一颗悬着的心,想着等太子一走便向老师借兵,一举淌平疫区。诸正等人已被他秘密控制,一介白身还不是随意拿捏。   入夜,小路子正在为萧绎棠更衣,小心翼翼觑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萧绎棠,心里想着若是梁大人在场,殿下想必不会沉这一张脸。   “参见殿下。”   他听得一声林籁泉韵的参拜,抬眼看去,只见梁竹音淡扫蛾眉,身着那身丹色云锦宫装,臂挂金色披帛,那如意裙上拴着玲珑禁步,莲步轻移时那珠玉相撞的声音,听上去清脆而又令人心生愉悦。这身装扮,俨然一副东宫嫔妃的模样。   “药喝了吗?”萧绎棠转身整理衣袍时,斜睨了她一眼,眼神微微一定,旋即转开了。   梁竹音悄悄提了提过于低的衣领,福了福:“回禀殿下,臣每日均按时服用汤药。”   萧绎棠嗯了一声,“走吧。”带着一脸茫然的梁竹音上了马车。   小路子暗暗夸赞自己有先见之明,眼神示意追月跟上。   车驾到了太守府,只见中门大开,凉州三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陪侍在侧。即便这样,算上陪同萧绎棠的云麾将军以及卫恒,一时间府前宽阔的门庭,竟然显得拥挤起来。   萧绎棠扶着小路子的手臂下了车,他转身向梁竹音伸出了手,温声提醒,“仔细脚下。”   方才在车内,梁竹音早已听得他的部署,知晓这场戏的重要性,便也优雅抬起手放入他的掌心,含笑说了句,“多谢殿下。”提裙下了马车。   众人见太子如此照顾一名宫装丽人,以为是此次陪同他前来的妃嫔,纷纷下跪叩拜,“微臣参见娘娘。”   这一声叩拜,将梁竹音着实吓得不轻,她匆匆侧身,想要将手从萧绎棠手中抽出,却并不能如愿。   “起来罢,她胆子小,莫要吓着她。”萧绎棠朗声说道,替她解了围,拉着她率先入了太守府。见众人纷纷起身的功夫,趁机低声取笑她:“一副见不得世面的样子。”   梁竹音听着后面的人跟上来的声音,想着这是被他赦免后第一次任务,千万不能因为扭捏让自己失去了机会。   她便任由萧绎棠拉着她的手,无意看向园内葱郁的花草,不只有玉兰与西府海棠,竟然还种植了一片牡丹。她眼前一亮,指着牡丹笑道:“殿下,您瞧,这西北之地竟然也种有牡丹,想必是太守大人知晓您甚爱此花。”   萧绎棠见她上道,颇为赞赏地看了她一眼,“这牡丹一株价值千斤,太守想必也是爱花之人,竟然倾家荡产种植此花。”牡丹在大齐,并不是有钱便能种植,但是没钱更是想都别想。正因是国花,又寓意无上的富贵,自然被有实力的高门世家所推崇,以种植牡丹为荣。   只不过,身为凉州太守,上折子哭穷是他,如今却在园子里种植牡丹,颇有打脸之意。想必,知晓萧绎棠来凉州,着实心疼就这样铲掉这样名贵的品种,抱着一颗侥幸心理迎驾,却还是被梁竹音揪了出来。   那太守夫人赶忙在梁竹音身后磕磕绊绊地解释:“是妾身非要种植,官中的存银早已被老爷拿去救济灾民。也不怕娘娘笑话,妾身拿出自己的嫁妆变卖后购入此花,娘娘自小生长在京城,不知久不能回乡的苦楚。”她拿出袖中的绢帕擦了擦眼角。   张太守见夫人为他搪塞,应对也着实算不上高明,只得硬着头皮附和几句。   不想又跳进了梁竹音亲手为他挖的坑。   “真是夫妻伉俪情深啊。这西北天气到了冬日,自然是要搭建温室,若将国运之花冻坏了,尊夫人伤心不说,这败亡之兆殿下最见不得。”表面上是建议太守如何养花,实际上则警告他,太子甚爱牡丹,又相信运道,你自己瞧着办。   梁竹音明白萧绎棠的用意,身为战后重建的地方父母官,带头行那奢靡之风,这事儿必须好好传扬开来,不能这么轻易就算了。   她看向萧绎棠莞尔一笑,“殿下,”想了想终究说不出来臣妾二字,只得隐去自称,“您说是不是呢?”   萧绎棠眼里浮起笑意,“偏生你牙尖嘴利,看看,将人说的都不敢回话了。”他眸光一闪,刹那间光华四溢,“卿卿所言极是,想来张太守定然不会令孤心生不快。”   这一声卿卿,另梁竹音不由自主看向别处,顺势轻摇团扇,努力扯出一抹笑意。心中暗自腹诽,自己尽心尽责演戏,他还不忘找机会令人难堪。   梁竹音想着趁机咳嗽几声,顺势挣脱开他的手,好距离他远一些。谁知他竟然靠过来,担忧地看着她,眼神询问她可是不舒服。   她微微摇摇头,终于将手解放出来。   “臣多谢娘娘提醒,定然倾家荡产,也要照顾好这几株牡丹。”张太守哪敢说个不字。   众人听着眼前这两位盛装华服二人的对话,早已陪着属官大人汗流浃背。   这二人却视若无睹,谈笑间顺着飞桥履道,被引入园中湖心岛的楼阁内。   萧绎棠自然是被安置在上首主位,“卿卿陪孤一起坐。”   女眷本应坐在屏风后的专席,他一声令下,太守马上命人将他身旁放置一个座位。   梁竹音心中一叹,只得顺从坐在他身旁。   侍女立即为他二人面前的金樽内斟满美酒。   张太守见筵席终于开始,只想着将太子灌多,再献上几名美人,将方才牡丹一事冲淡一些。他即刻携凉州大小官员起身,向萧绎棠敬酒。   “且慢。”一双玉手拿过萧绎棠手中的金樽,“陛下与皇后娘娘有旨,出巡在外,需要格外注意殿下的饮食。殿下不愿拂了太守的一片好意,我却是要当那恶人,宫规在上,还请诸位大人体谅则个。”   梁竹音手持金樽,看向萧绎棠,笑着说:“不若我替殿下饮了此杯,皇后娘娘那里也好有个交代。”她无视萧绎棠眼中的阻拦之意,起身示意众人,在一片恭祝声中遮袖饮尽了杯中酒。   西北之地酿造的太禧白,自然不似上京城内醇度低甜度高的寒潭香,入口便由喉咙一路灼烧至腹中。梁竹音在“娘娘好酒量……”的恭维声中强忍着呕意,持帕捂住嘴带着笑意沉默了半晌才缓过来。   好在歌舞已经开始,众人总算暂时转移了视线。   “你如今尚在服药,饮酒就是作死。”萧绎棠虽面带笑意,说出的话却满是指责。   梁竹音放下茶盏,眼中一派坚定,也带着淡笑回应:“我的命不重要,保护殿下是首要的,更何况您手臂受伤了也不能饮酒。”   萧绎棠转头看她,将她耳边的碎发捋了捋,“不用脑子也知道这酒肯定没有问题,我的伤早已无大碍。”   “臣吃一堑长一智。”梁竹音忍着微微眩晕,拈起绢帕为他擦了擦额间细密的汗。   “你!下不为例。”萧绎棠终于败下阵来,小声敦促,“多饮水,这是命令。”   梁竹音见好就收,不知是酒精发散的缘故,还是因为终于能为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而心中欢喜,她再次端起茶盏,笑眯眯地看向身旁略微有些错愕的萧绎棠,“臣敬殿下。”说罢遮袖饮尽茶盏内的茶水。   萧绎棠哼了声,还是端起金樽陪饮了一杯,心不在焉地看着歌舞。   坐在右侧第二桌的卫恒,担忧地看向上首,见梁竹音面若桃李,定然是从未喝过如此烈酒。看到师兄在她耳边说着悄悄话,两个人时不时相视一笑,这场面令他非常不适。方才那句卿卿,足以令他想入非非,越发的想知道这一路到底经历了何事。   刚好此时有人来敬酒,他随之将盏内酒饮尽,想驱散心中的烦躁。   酒过三巡,张太守不住地看向上首,见太子二人卿卿我我,暗暗发愁此次献女时机不对。明显上首那位嫔妃品貌极佳,端看太子对她的态度便知,定然及其受宠。太子进宫才多久,想必二人还在蜜里调油的阶段。   如今只能硬着头皮尝试一番。   他起身拱手道:“殿下,臣本想着今岁回京述职,亲自将三名绝色佳人带至京城。如今您亲自出巡,岂不是天意。您看……”   “张太守,你当着我的面献女,视我为何人?”梁竹音侧身摇晃着萧绎棠,“殿下,您真的要收吗!”她本就脸色绯红,如今听着这番陌生又尴尬的话是从自己口中说出,更加羞愧不已,只得暗自咬牙将这场戏唱完。   萧绎棠前一刻还在暗嘲她演技着实不怎么地,恍惚间竟然有些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做戏,他只得看向下首,摆摆手道:“还是免了,不然孤又要被闹上几日。”他当众刮了一下梁竹音小巧挺直的鼻尖,“你可满意?”   梁竹音手拿团扇娇羞地点点头,余光见张太守尴尬地坐了回去,暗暗吁了一口气,今日的任务终于完成了。   不知是任务完成心情得以放松,还是那烈酒越发的上头,她忍着头重脚轻的怪异感,扶额伸手摇摇晃晃去斟茶,却全部洒在茶盏外。   萧绎棠见她如此醉态,只得抬手叫停歌舞,装作不适半拉着半架着梁竹音,在众人的恭送声中登上了马车。   他看着顺势伏在他腿上的梁竹音,皱起眉毛,轻轻戳了戳她的手臂,“喂,你醒醒……”   梁竹音下意识躲开他的手指,嘟囔一声,“狐狸……就是狐狸……”   萧绎棠蹙眉没听懂,低头看着她,小心翼翼地问道:“狐狸?”   梁竹音噗嗤一笑,闭着眼睛点点头,“他啊……心眼子多,说话啊……毒舌,坏人!”   “他是谁?”萧绎棠眼中骤冷。   “他是好……人,三年出宫,去找……他”她喃喃着睡了过去。   萧绎棠试图摇晃她,见她毫无反应,气闷之下无奈地看向窗外,苦思冥想着狐狸到底是谁。   继而想到她说三年后出宫。   酒后吐真言,看来宫外的确是有谁令她牵肠挂肚。   他要不要查查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懒懒家的喵星人、阿照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Yanfin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醉酒   追月掀开帐幔, 看着枕着手臂安稳而眠的梁竹音,轻声唤道:“大人,该起身了。”   梁竹音嘤咛一声, 头痛欲裂之下缓缓睁开眼, 声音略带沙哑:“追月, 你如何在这里?”   追月上前一步, 扶着她慢慢坐起,“昨晚大人醉酒, 路都知命婢子留在房内照顾您。”   梁竹音蹙眉问道:“我……醉酒?”她只记得当时有些眩晕,倒茶洒了一地的尴尬场面,之后发生了什么脑中一片空白,就连自己怎么回到这间屋内都不清楚。   她懊恼地掀被起身,想了想, 小心翼翼地试探追月,“那我昨晚有没有失态?”   追月心想, 被太子殿下抱回来以后,二人在屋内旁若无人地斗嘴,算失态么?她瞧着眼前这位主儿,看上去并不想承宠的样子, 不然也不会那般与太子殿下说话。   殿下受那样大的气, 也未对她有任何惩罚,真是独一份儿的待遇……算了,这事儿她如果说了,总觉得会惹祸上身。   “并无失态。”追月心虚地笑着应答, 侍候她盥洗。   梁竹音总算放下心来, 这西北的酒是真不能喝啊,若是在狐狸面前失态, 被他贬损不说,接着就是一顿责罚。   狐狸,她皱眉琢磨,似乎昨晚有人问她狐狸是谁……她甩了甩头,一定是梦。   梁竹音虽然记不起来了,但一大早顶着黑眼圈,垮着脸起身的萧绎棠可没忘。   这女人喝多了难道就是她那个样儿?可见平日里端庄大方,恭敬有加都是装的。   当时在马车里,稀里糊涂说了那许多让人听不懂的话,就连动物都说出来了。谁知更过分的还在后面,本来见她睡着,勉为其难地将她抱回屋内。   谁知她醒了,瞬间从他怀中滑下来不说,还揪着他的衣袍,点着他的胸膛出口狂言,说什么“你不要学那狐狸,他整日里的算计人,给你挖个坑,然后再惩罚你,”又指了指她自己的头,小声跟他说:“如果这儿没有东西,那就是死路一条。”   她还左顾右盼,越过小路子看向门外的卫恒,使劲儿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要学就学卫大人,人挺实在,又热心肠,这世间好人多着呐,何苦……又是何苦。”   他气的脸都绿了,合着他就是她口中的坏人,还得了一个狐狸的外号,气得他连声质问:“梁竹音,你再说一遍,谁是狐狸,你……再说一遍!”   小路子被她说的一脑门子的汗,还替她解围,“梁大人说狐狸那是说我呢,她曾经跟我说过。”   谁知他刚冲小路子吼了一声:“你闭嘴。”,她也指着小路子大声反驳,“你骗人!他比你高一些,嗝儿……长的么,也好看一些,也就是皮囊……好,罢了。”眼见小路子那表情比哭还难受。   他颤抖着指着她,“你……”竟然被她伸手“啪”的一声打落,跌跌撞撞蹭过他,像猫儿似的蜷在了床|上,临了还嘟囔了一句,“他……就不这样儿。”   他从未这样生气过,瞪着早已进入睡梦中的她,第一次感受到有气憋在心里没地方撒是何等滋味!   他拂袖夺门而去,看着廊下卫恒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想到她方才夸奖卫恒,顺势狠狠乜了他一眼,“大半夜你还杵在这里作甚?”抬头望天,喘着粗|气,胸口疼的他抓心挠肺。   继而整夜被她这一出闹得头痛欲裂,倒像是自己醉酒了一般。   他抬臂闻了闻身上隐约的酒气,厌恶地下令,“备水,沐浴。”   小路子干笑两声,立刻安排上。   心想他昨晚就命人一直守在炉灶旁,务必随时烧着热水。自打殿下从梁大人那里受了气,怒气冲冲回来,他就开始揪着一颗心。这梁大人醉酒是把想说的话都说了个痛快,他们这些近身侍候的人算是遭了殃。   他苦笑,若以后回了东宫,整日神仙打架,他们这些小|鬼可怎么活。不过,殿下气得那般失态的样子,看上去的确……也,的确有那么一些好笑。   他轻咳一声,想着今日殿下还有出行安排,站在廊下手拿佛尘催促宫人加快动作。想着过会子两人相见,还不知会是个什么场景。   这一刻并未让他等太久。   梁竹音得到萧绎棠指令,身着一套荼白色骑服,前往正堂拜见却扑了空。负责洒扫的宫人们告诉她,殿下已经去了前院马厩,她只好忍着头痛去前院觐见。   昨日明明听他说今日依旧乘车,怎得又改骑马。她叹了一口气,猜测这人心思太过于费力,索性不想了。   到了马厩,远远便看见头戴金冠的他,身着鸦青色骑服,在卫恒的陪同下挑选马匹。她顺势看过去,这几匹马毛色油亮,体型饱满优美,正是那不可得的汗血宝马,想必那凉州太守见美女不收,立即改为进献良驹。   梁竹音上前拱手,“殿下万安。”   萧绎棠一声未吭,看也不看她一眼,飞身上马“驾”了一声,竟然先行离去。   到是卫恒关切地问了句,“你可还好?”   梁竹音有些窘迫,想必她昨日醉酒还是被人看出来了。她笑了笑,“多谢卫大人,我无事。”看了一眼萧绎棠离开的方向,想问又不敢问。   卫恒上马后看着她欲言又止,想到她昨晚醉态可掬的样子,露出一口白牙,灿烂地笑着,“师兄无事,放心罢。”他指了指身旁个头稍微小一些的汗血宝马,“骑上看看。”   梁竹音颔首,上马后笑着应谢。   她驾马跟随在卫恒身后,忍不住拍拍马背,艳羡地说:“汗血宝马就是不一样,腿脚相比其他的马儿更加有力。”   卫恒回头看了她一眼,笑说:“此马速度快,长途骑行非常适合,但并不适宜作战。”   梁竹音想了想,恍然大悟,“那战马应该是四肢粗壮的马种?”   卫恒眼中丝毫不掩对她的赞赏,“梁大人聪慧。”越看她越顺眼,时而温柔大方,时而又不拘小节,这样的姑娘上哪儿找去。   这一幕早已被等在门外不耐烦的萧绎棠看了一个满眼。   昨晚才夸完卫恒,今日就和人家言笑晏晏。身为她的主君,却被她每日在心里咒骂。看来,是对她太仁慈了。   他横了卫恒一眼,冷声斥责:“你身为臣子,却让主君等你,回来后主动领罚。”说罢一扬鞭,在十几名黑甲军士的簇拥下率先打马而去。   梁竹音见他一大早如此发怒,不知是谁又惹了他。卫恒方才只是和自己闲谈几句而已,却招来他的惩罚。她有些愧疚地与卫恒对视,却见他挑眉无声说了两个字,“无事。”示意她跟上。   *   那凉州太守正在府中焦急地等着传召,却等来了太子殿下已出城,并且前往他命人临时搭建疫区的消息。   他顿时怒极,劈头盖脸地将属官训斥一顿,“不是让你时刻关注驿馆的动向,为何太子出城这样大的事情你现在才来回我!”   属官苦着一张脸,“太子殿下骑着您送的汗血宝马,下官以为他只是跑马,谁知……”   张太守后悔不迭,一把抢过小厮手中的缰绳,嘴里说着:“快快,命大小官员速速各自前去城外汇合。”   此时,萧绎棠已经绕场视察一番。他身为医者,这些个百姓是否患病,一眼便知。他又进了庖厨,看了看几乎未有存粮的米缸和为数不多的药材,无声一笑。   跟随在他身后的管事,早已吓得说不出话。   “殿下,下官来迟了,还请殿下恕罪。”张太守下马一溜小跑,入帐后竟然直接下跪叩首,他身后的属官见他下跪,也纷纷下跪。   萧绎棠含笑看了一眼他,淡然询道:“张太守为何行如此大礼,这到令孤十分不解。”   “臣是觉得此地腌臜,怕殿下沾染疫病,心中忧虑。”   “唔,此地有疫病吗?”   张太守听后更加心慌,他连忙说有,“疫区百姓都患有疫病。”   萧绎棠微微抬手,示意卫恒通报巡查结果。   “方才医士分别为二十名百姓号脉问诊,并未发现患病之人。问询三十名百姓疫病症状,皆无法答出。”   卫恒拱手,朗声说道:“若按大齐律,凉州太守弄虚作假,欺君罔上,置百姓性命于不顾,致使社稷动荡不安,应罢免太守之位,认罪后问斩,其家眷发配边疆。其下属官员在内一十七名永久罢免,三代不可入朝为官。”   “殿下饶命!”凉州太守心胆俱裂,慌忙指着身后纷纷求饶的官员,带着哭腔说道:“都是他们欺上瞒下,罪臣确有失察之罪,但罪臣冤枉啊!”   梁竹音知晓她该上场了,出列拱手道:“殿下,这件事或许存在隐情,张太守也许被蒙在鼓里也未可知,还请殿下三思。”   按萧绎棠的部署,凉州事发,消息定然会传至要挟她的人耳中,若她为张太守说情,也便于日后交差。   至于要挟人是谁,她尝试着请萧绎棠解惑,他却意味深长笑了笑,并未告知,那笑容明显就是骂她笨的意思。另外,她隐约觉得张太守对于萧绎棠来说,另有用处,定然也与要挟她的人有关。   张太守见梁竹音为他说话,马上膝行至萧绎棠脚下,“还请殿下饶罪臣一命……”   萧绎棠却转身凝视着梁竹音,冷笑一声,声音像是从鼻腔内发出,“你是他的人,还是我的人?”   梁竹音惊慌地看向他,这句台词之前并未提过?!   作者有话要说:   喝断片这事儿素素有经历过。   公司年会几杯红酒下肚,当时不觉得怎样,后劲儿起来后,都不知道怎么被同事架回酒店房间。   转天早上,同事笑着说当时扶我躺下,帮我摘手表,她不会摘,我竟然还一脸淡定的给她讲解,“你这样,按这里……”   EMMMM,事实上,我脑子里根本就没这段记忆。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云溪出岫、磨人的小妖精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栖栖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气闷   梁竹音不知萧绎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见他就那般蹙眉凝视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帐内大小官员那样多,她该如何自称……   凉州的官员中有几名在筵席上见过她, 所以又不能在此时自称臣, 亦不敢自称我, 更不敢回话时不加自称。   她情急之下再次抬头看他, 见他眸中存有愤怒,隐隐还有一些她看不懂的期盼和闪躲。   许是见她犹豫不决, 他猝然转过身去不再看她。   她只得闭了闭眼睛,行了一个宫礼,“臣妾自然是殿下的人,正因为如此,才想要为张太守争取彻查此案的机会, 届时若坐实了罪名,殿下再另行下旨也不晚, 还行殿下三思。”   臣妾二字令她无所适从,看着眼前那负手站立,周身透着控制欲的背影,忍不住心生埋怨。   卫恒听得梁竹音这般自称, 一脸不解地看向萧绎棠, 见他看向帐外,脸色虽略微缓和,却带着熟悉的疏离冷淡,依旧无法让人一探究竟。   他有些烦躁, 师兄一向心思缜密, 处事安排得当,如今竟然逼着人家自称臣妾, 这是要强取豪夺么。若是梁姑娘执意出宫呢,虽说女官议亲非常抢手,但若得知她与东朝之间不清不楚,试问哪家肯冒这个险迎娶。   他想到自己,飞快地看了一眼抠着手指一脸怨气的梁竹音,得知她不想承宠,所以才放任自己的情感,可这终究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他明白,梁竹音昨晚那番夸奖的话,并不能代表对他有意。   如果师兄不喜欢她,却这般对待人家,那真是太过分了。   若师兄喜欢她……   他心中一沉,再次审视萧绎棠,却见他已然转身说道:“既然爱妃帮你求情,孤自然是要给她一个面子。你将此事来龙去脉好生斟酌,你只有一次机会。”   张太守听完此话,犹如获得了丹书铁券,连连叩首,“罪臣叩谢太子殿下恩赦,多谢娘娘为罪臣美言!”谁知他领会错了,听得萧绎棠继续下旨,“将其扣押,跟随銮驾押解回京。”语毕,径自出了大帐,接过侍卫递过来的缰绳,飞身上马出了疫区。   帐内算是乱了套,哭娘的求饶的此起彼伏,眼瞧着张太守瘫倒在地,眼神涣散,嘴里念叨着:“完了……终究还是完了。”被禁卫军拖离了大帐。   卫恒紧急安排部署后,带着一队精英骑马快速追赶,生怕萧绎棠有任何闪失。   他骑行到栅栏前,又调转回头,看着一脸迷茫骑马追来的梁竹音,强颜欢笑道:“梁大人,随我来。”心中却无比痛楚。   师兄的样子,明显是动了心却不自知。亦或是,动心之后无法去面对。   他复杂的身世和幼年曲折的经历,使得他从不轻易相信任何人,却独独对梁竹音与众不同。   虽然不知他们之间经历过什么,但是这种信任,绝不是他一时脑热。   若是他不愿面对,或许对裴家娘子还存有解不开的情感纠葛。   不管师兄出于何种心情,对于自己来说,都已然注定是一场无法比拼的败局,他连入场的资格都没有。   卫恒忍不住侧首,看了一眼专心跟随在侧的清丽身影,生生别过眼,自嘲一笑,自此,就连告白的机会也不复存在。   他埋怨自己眼光太高,优秀于她,明珠必不会蒙尘。可是,曾经沧海,这世间恐怕再无第二个与她比肩之人。   梁竹音迎着猎猎西风,眯着眼睛看着前方那身姿挺拔的身影,早已不再生气,只剩下深深的无奈。总觉得他的喜怒无常变了方式,却又找不出根源在哪。   疾驰大半个时辰后,眼看着距离那孤独的背影越来越近,忍不住暗自感叹,定要尽心报答他的不杀之恩,期望三载后他能坐稳东朝之位,诸事顺遂。   萧绎棠下马后,看向历经北伐一战的废墟。即便过去几月,脚下的土地仍旧是片片朱红之色,不难想象当时血流成河的惨烈。看着那残檐断壁下的尸体,早已被秃鹫蚕食后只剩白骨,便知战后处置并不及时。   他微微侧首,余光看向卫恒:“好生安置补偿折损将士的家人。凉州太守之位,暂且任命师父名单上的人选,三月观察期,你写奏疏,我会批复。”   一阵玉镯与箭袖碰撞的清脆之声提醒着他,令他烦躁的女人就在身后。   他刚要转身上马,却听得一声呼唤,“殿下,您擦擦汗。”   他调过视线来冷冷看着她,见她手拿自己那日递给她的绢帕,星眸内满是惶惑与小心翼翼,他本不想接,手却像是失去了控制,轻轻拿住绢帕一角,将其紧握在手中。想到她昨晚说的那番话,复又沉下脸,直接将绢帕塞入袖中,骑马向凉州城疾驰而去。   卫恒向一脸怔忡的梁竹音苦涩一笑,驾喝一声,打马跟上。   *   小路子见萧绎棠回来后,依旧一脸肃容。他看了一眼才走进院门的梁竹音,心里直打突。这山雨欲来的感觉,非常不妙。还是将这个烫手山芋扔给系铃人罢。   他站在门口手拿佛尘嘿嘿笑着,目视萧绎棠阴沉着脸迈入房中,赶紧看向站在台阶下的那位,小声说道:“梁大人,殿下等着您为他更衣呐。”   梁竹音幽怨地看了一眼小路子,只得跟着进入屋内。   “殿下,臣为您更衣。”   萧绎棠背对着她,本来已经将手放在蹀躞带上,闻言后索性放下了手,却也并未转身。   梁竹音只得走过去为他解开腰带,转身打算交给小路子,却发现他不仅没有进来,还将门关上了。   这令她一阵气闷,只得将蹀躞带搭在衣架上,顺势走至萧绎棠面前,为他宽衣。   许是他身上又再次出现了熟悉迦南香的味道,令她越发的紧张起来,解盘扣的手控制不住的轻颤着。   萧绎棠垂目看向她,悠悠问道:“梁大人可有喜欢的动物?”语气倒是闲适,但却让她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尤其那声称呼。   “臣毛发过敏,故而不喜动物。”梁竹音下意识为自己排清障碍。   萧绎棠“哦”了一声,眼里浮起笑意,朗声唤道:“小路子。”   “奴婢在!”小路子支棱着耳朵听壁脚,才听得二人说话,怎得就唤起他来,赶忙推开门笑道:“殿下,您吩咐。”   萧绎棠指向梁竹音,“回京后,记得赏赐梁大人一件狐皮大氅。”他想了想,“外加狐皮脖套,狐皮手挡,另狐皮褥子若干。”   小路子忍住笑,心想殿下这气还没过去呐,只得尝试着为梁竹音解围,“殿下,眼瞧着天儿快热了,梁大人也用不上。”   萧绎棠警告地看着他,“你如今闲话越来越多。”   小路子慌忙应是,默默关上了门。   梁竹音抱着他的衣袍,越想越不对,为何与狐狸有关,突然想起昨晚有人问她狐狸是谁……糟了,她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   “怎么,谢恩都不会了么?”萧绎棠见她听到狐皮大氅后,神情越发慌张,心中总算舒坦了些,顺势坐在桌前,悠闲地饮着茶,用余光打量着她。   梁竹音只得抱着衣袍下跪,脑中飞速思索着若昨晚真的说错了话,该如何应对。为今之计,只得装傻充愣,坚决不能承认!   她刻意换上一幅欢喜的模样,甜甜地笑着,“多谢殿下恩赏。”   萧绎棠点点头,左右西北大事已了结,你若不认错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你的病,还需两次施针,加上按时服药,回京之前便能痊愈。”   梁竹音见他突然和颜悦色起来,甚是感动。但一想到施针还是有些尴尬与羞赧,她推辞道:“臣不忍殿下劳累,若服药时间长一些也能痊愈,那臣也忍得。”   萧绎棠牵唇冷笑了下,“你是忍得,难不成让整个东宫的人陪着你得疫病?”   这句话噎得梁竹音哑口无言,只得默默行了一个宫礼,“臣听从殿下安排。”为他换上常服后,默默退了出去。   她关上门后,示意小路子借一步说话。   小路子见无传召,随即跟了过来。   “路都知,我昨晚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梁竹音小声问道。   小路子心说,您不只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还做了不该做的事呢。他干笑两声,“您可能不记得了,昨晚您拍着殿下的龙肩,说他是狐狸,是坏人。”   梁竹音一惊,小路子的话就像一颗响雷在她耳边炸开,仿佛天都塌了。   小路子看着她蹙眉,紧闭双眼拍打着自己的样子,有些后悔说了太多,赶紧趁热打铁劝道:“殿下昨晚气成那样都未责罚您,可见心中很是重视您啊,您还不找机会说说好话儿,这点小别扭也就过去了。”   她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话了,默默颔首,失魂落魄地回到屋内。   从未醉酒过,这一醉便闹出这样大的事情,怪不得萧绎棠这一日对她横眉冷对,她有什么资格心生埋怨。   浑浑噩噩个过了半日,待到晚间,她早已收拾好站在门前等待。   萧绎棠穿过月洞门,一眼便瞧见她站在廊下等,顺势就着她身旁的纱灯打量着她,看起来倒更添了几分我见犹怜之色。   “殿下万安。”梁竹音躬身行礼,终于听得他嗯了一声,撩袍进入屋内。   见他打开布包,只得忍着羞意主动躺下。   她这次沐浴后刻意换了一身骑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谁知,萧绎棠指着她的玉足,淡淡说道:“将你的足衣脱掉。”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基友的文文 《宫媚》by 赫连菲菲   永和十五年,一直和乳娘生活在乡下的福姐儿被承恩伯府接回了京城。 第一回 迈进娘亲当年惨死的那个院子,福姐儿浑身打了个寒噤。   高座堂中,手捻佛珠的老妇抬起眼皮儿随意地瞭她一眼,说:福姐儿,福姐儿,倒是个有福的!从今儿起,你就叫婉柔,进了宫,要事事为娘娘打算,可别学你娘,好好地阳关道儿不走,非闹腾得自己没好下场。   福姐跪在青砖石地上,咬着牙不让自己泪珠子滚下来,响响亮亮地应道:好。   小剧场:   赵誉 第一回 见到苏家那个私生女,是在苏皇后的宫中,小姑娘人还没长开,呆里呆气还不识字。赵誉想到苏家的意图,不由心中有气。   当朕是什么,是个白菜朕就拱吗?   后来,小姑娘一甩脸色,赵誉就寝食难安,还偷偷传了国丈大人苏三爷进宫。   赵誉:咳咳,爱卿啊,苏贵妃今儿又闭了宫门,朕怕她闷,你进去瞧瞧她,然后朕再去探望你,如何?   苏三爷:……这大半夜的,外臣探访后宫真的好吗?感谢在2019-11-10 21:35:15~2019-11-12 00:39: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houchou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回銮   梁竹音腾地坐起, 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他,下意识迅速屈膝,低头试图拉伸骑服的袍角遮住双足。   当她发现骑服根本不似宫装那般裙长时, 懊恼自己耍小聪明却还是斗不过狐狸, 更加恼恨他又变着法儿的整治她。   她冷冷看向萧绎棠, “殿下, 大齐虽民风开放,但女儿家的双足不可轻易示人。”意思你就是故意的!   萧绎棠早料到她会找此借口拒绝, 哂笑一声,“迂腐,医者治病在于救命,性命当前,一切皆不重要。更何况, ”他嫌弃地瞟向她的双足,“我没嫌弃你, 你反而生出那许多话。”   他见梁竹音眼中充泪,依旧倔强地与他对视,有些心软,却听得她说:“谢殿下美意, 臣宁死不脱。”心中的火再次拱了上来。   “将你那日在马车内, 向我保证的话再说一遍!”   梁竹音瞬间毫无招架之力,下意识双手抱膝,眼眶红红地小声复述,“愿为殿下……马首是瞻。”她懂他质问的意图, 还未做事就抗旨不尊, 谈何服从。   萧绎棠摊开布包,露出一排排银针, 看了她一眼,终究还是说了句,“很快就好。”   饮酒本是服药期大忌,她昨日又喝的酩酊大醉,今日只得进行刺络疗法。   下针足上的太冲、内庭与足临泣三穴,泄热出血,促进炎症消散,相较之其他部位效果更佳,才不至于影响之前的治疗效果。   明知会被她误会,他却不愿说明真相,自嘲地想,左右也被她认定为恶人,也不差这一件事。   梁竹音一张脸红的像那熟透的石榴,她从未想过在夫君之外的人面前露出双足,眼下只得含着泪,颤抖着将足衣褪去,露出细嫩白净的纤足。她不敢看萧绎棠,下意识捂住脸伏在双膝上。   萧绎棠看着她那小巧的纤足,眼中渐渐柔和起来,温声命道:“将腿伸直。”   喜洁的他,却并未拿出袖中的绢帕,直接握住她那白嫩滑腻脚趾,轻轻下针。   “可能会有些酸麻胀痛,你且忍耐下。”手上传来的属于她的温度,这场面令他有些心猿意马,只得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菱花针上。   谁知,随着他渐渐用力,却听得梁竹音咯咯的笑声。   他转头看去,见她笑中带泪,向他摇着头求饶,星眸中泪光闪闪,满是祈求,“殿下,臣知错了,太痒了……”说罢忍不住就笑,想要将脚抽回。   “别动,习惯就好。”他只得迅速固定她的脚裸,眸中随之也染上了一抹笑意。   梁竹音见挣扎无用,只得靠在软枕上下意识咬着手臂,强迫自己忍耐抵抗。这熟悉的动作,使得她在酥|痒之下想到解毒那晚的场景,顺势看向身前对着她的双足埋头下针的侧颜,突然间怅惘起来。   为何,偏生与他有了这些亲密无间的接触,并且都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   她开始相信那些司寝与主君之间,因相处过密发生的一些事,被传扬出去后就变得格外旖旎。其实呢,就拿她来说,每次都是在尴尬与羞恼之下被迫接受着安排,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   渐渐适应了酥|麻的感觉以后,昏昏欲睡之下,被略微疼痛的感觉惊醒,抬眼看去他正在收针。   “殿下,别处可还需要下针。”前日里明明是手臂,她今晚着实有些不愿手臂再遭到波及。   萧绎棠凤眸睃过她略有汗意的面颊,“你还想在何处下针?”话一出口,他觉得有些孟浪,遂握拳轻咳一声,又发现这双手方才摸过她的玉足,顺势尴尬的放下。没话找话:“回京途中或许有人会找上门来,迫使你说出我如何罢免凉州太守一事。”   梁竹音立刻警觉起来,“那臣……”她见萧绎棠并未直接告诉她该如何回话,便知他有心考校。   略一思索,她试探着应答,“臣便说,那张太守主动要求禀明一些事情,殿下不但准了,并且打算亲自审问。”   她见萧绎棠轻牵嘴角,没否认即是默认,担忧地问:“那殿下是否会有危险?”若将目标集中在他身上,难保对方穷途末路之下做出狠戾之事。   萧绎棠面上虽然淡淡的,心里却将她方才关心的话又回想了两遍,这才说不会,“我倒希望遇刺一回,”他嘲讽一笑,“这事儿需要助推,才能令他们放手一搏。”   他拿起布包走至门口,转身看了一眼跟过来的梁竹音,“明日动身,你来銮驾内上值。”又忍不住睃了一眼她丝履内的玉足,打开门走了出去。   梁竹音恭送他后,除了如释重负,觉得他奇怪的很,明日一早她要上值为他更衣,这命令明日在下便可,为何要今晚说出,还需要她有个心理准备?   她摇摇头,心累。   *   翌日,梁竹音前往正堂院内叫起,已然恢复了往日的规矩。   当她掀开帷帐时,看到萧绎棠泛青的眼眶,亲自去绞了热巾帕递给起身的他,“殿下焐一焐眼睛罢,想是您昨晚又熬夜看公文了。”   小路子觑了一眼萧绎棠,心说昨晚并未看公文呀,殿下回来后便要求就寝,屋内也只留了一盏灯而已。   萧绎棠说了句不要紧,他看了一眼梁竹音宫装下那双蜜色的云头履,随口问道:“你走路可有问题?”   梁竹音见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脚,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小声摇摇头,“臣无碍。”   她为掩饰尴尬,去将衣物端了过来,“殿下,臣为您更衣。”   想着今日返程,全程坐在马车内,左右穿的舒适一些。所以一早便拿出一套靛青色常服,命宫人熏了香,又舍去了金玉革带,只佩戴蹀躞七事,依旧是图个轻便。   萧绎棠唔了一声,看向梁竹音手中的衣物,不得不承认这方面她的确比小路子心细。   小路子无时无刻将金玉奢华放在最先,的确彰显身份,却也负累。   而她总是将一切安排的最为妥帖,从不张扬,却从配饰细节上彰显了身份。   他看了一眼托盘中的青玉冠,从未在她面前提过他的喜好,想必她是提前做足了准备。   想着最初为了惩罚她,将司珍一职也扔给了她,想要看她出糗,却不知因为她怕死还是本就伶俐,竟然找不出任何错处。   低头看了她一眼,见她要伸手系颈扣,遂配合地抬头,感受着她微凉的手指在喉间滑过,令他忍不住动了动喉结。   站在一旁的小路子,见萧绎棠如此配合,与前日里对自己横眉冷对的样子大相径庭,心中立即有了盘算。   他趁着萧绎棠与卫恒在院中说话的间隙,小声后退,在梁竹音面前劝道:“这一路漫长,殿下又不允许宫人靠近,大人茶艺那是公认的好,”将公文往梁竹音怀中一放,“大人随着殿下登车侍候,前日里触怒殿下的事说不定也能一笔勾销呢!”   梁竹音睃了他一眼,他那司马昭之心,不要太明显,“路都知,您费心了。”说罢接过了公文。   小路子见她头一次不再推辞,心中感叹她终于开窍了。若按家世,太子妃是轮不上了,封个良娣则不成问题。又与殿下情分不同,待殿下御极,届时封个贵妃,说不定熬死了皇后,她便是继后。   他越想越激动,态度也越发恭敬,连连摆手,“不费心,奴婢从未将梁大人当外人,自然是希望您能好。”   梁竹音无奈地摇摇头,往前走了几步,跟在了卫恒后面。   太子的銮驾自是奢华,但从外表便可看出,要比普通规制的马车大了三倍不止。内铺波斯地毯,软垫靠背与桌几一应俱全,还设有一方小书架,方便乘坐之人翻阅。   卫恒见她捧着公文登车,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扶她,看着前面的萧绎棠,抬至空中的手只得颓然落下。眼看着小路子搀扶她进入了车内,那车帘将他的视线完全隔离,像是无法逾越的沟渠。   “将军,云麾将军问您是否可以动身?”   他紧紧握住剑柄,“出发。”骑上马,向队伍最前方打马而去。   *   梁竹音跟随萧绎棠之后登上了马车,自觉将公文放置在桌几上,跪坐在他对侧,身后即是车门。   随着禁卫军扬鞭,车驾缓缓动了起来。   路过城门之时,听得外面一阵喧哗,原来是凉州百姓再次跪送太子殿下。   梁竹音知晓他临行之前亲自书写一道谕旨,将如何安抚凉州百姓,朝廷对于农田开垦者将减免三载赋税逐一列清。百姓得知是太子殿下所为,并且惩治了称霸多年的贪官,均自发前来相送。   萧绎棠却好似未闻,指了指公文中夹着的药方,“这些我随手拟出的方子,你好生整理校对一番,回宫后命人送至太医院。”随即看起了公文。   梁竹音应是,仔细将方子抽出,细细查阅起来。   她发现其中一张方子很特别,字体陌生,笔迹瘦劲很是独特,与平日里他批复奏疏时的笔迹大不相同。这一手好字,明明看上去是那般赏心悦目,为何不愿示人,非要再次誊抄一遍。   她有些手痒,想尝试练习临摹。   悄悄向对面看过去,见他专心审阅着公文,依旧身姿挺直。自从入宫以来,从未见他威仪不肃过,无论何时都将最好的仪态呈现在众人面前,可见他母妃也定然是一名大家闺秀,这童子功并不是一朝一夕练就而成的。   “我脸上有东西么?”   又来了!她的心咚的一跳。   他并未抬头便知一切,难道真的是二郎神托生而来……   “没……没有,臣在走神。”梁竹音情急之下,只得如实交代。   “唔,在想什么?”萧绎棠抬头看了一眼对面抠着手指的她。   每次神游太虚时,都能被他发现,就连小动作都千篇一律。   梁竹音自然不能说出方才所想,看着眼前的药方,只得说道:“臣见过殿下的字迹,但是这张方子……”   萧绎棠一脸疑惑,接过一看,是第一次为她施针后睡梦中想出的方子,次日起身时怕忘记,便随手记录下来。   除了父皇与师父,朝中无人得见他的真迹,只知晓他的字迹无人能仿。也有人拿着谣传的字迹去临摹,阿恒曾戏言,坊间甚至叫价千金。   谁知,他放松警惕时写下的字迹,阴差阳错之下竟然被她看到。   他拿着这张药方竟然犹豫起来,理智告诉他应该扔进风炉内,即刻化为灰烬。   梁竹音的一番话,让他改了念头。   “殿下,这张方子能否赐给臣?”她并不知这其中的隐秘,只因酷爱临摹,对于这篇字体很是感兴趣,犹豫了一瞬,还是鼓起勇气想要试试。   萧绎棠放下公文,闲适般看着她,“既然赏赐,总要有个由头。”言下之意,你哪里值得我奖赏?   梁竹音犹豫了一瞬,“若臣能临摹出这篇字体,相似度八成呢?”   “可,若你能临摹八分像,我另赠你一幅字。或者你提个要求。”   真是说笑,他所写的字体又称鹤体,正因为笔画相对瘦硬,故而很少有人能临摹成功。   他想了想,让她将药方拿回命妇院终究不妥,手指敲打着桌面,与她对视,“回宫后,每日你在崇文殿当值时,可临摹练习。”他不自然地看向窗外,淡淡补了一句,“你日后要为我撰写公文,字迹上自然要勤勉些练习。”   梁竹音听说能当值时临摹,丝毫不掩心中的欢喜,她大声应诺,“臣多谢殿下恩赐,定会努力练习提高笔法!”   萧绎棠听着她雀跃地声音,脸色越发柔和。   他想起秦州出产著名的兔毫,算了算到达秦州的时辰,思忖片刻,复又看了她一眼,拿起了公文不再说话。   不过片刻,他再次忍不住用余光看去,见她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张药方,双眸低垂,纤纤素手在空中描绘着笔法。   一束阳光恰好透过鲛纱,投下来一道温暖的光圈,将她白皙的肌肤打上一层暖暖的光晕,泛出美玉般的光泽。粉嫩的樱唇微抿,形成一个美好的弧度,从他的角度看去,像极了莞尔一笑的样子。   他仿佛感觉到自己的唇角,也在微微上扬。   这时马车像是驶上了官道,晃动之下像是车辕卡上了石块,眼看着梁竹音猛然向他的方向扑来,本想着握住她的双臂,谁知马车再次剧烈晃动,失衡之下,他竟然失手抚上了她的面颊。   眼看着她睁大了眼睛,在马车的急停之下再次向他靠近,而不得不顺势抵住他的胸膛。那张莹润的小脸儿近在咫尺,鼻尖几乎相碰,甚至能感受到彼此温热的鼻息。   “师兄,你无事罢?”   卫恒见车内无声传出,只得掀开车帘看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了4K哦~说到做到,快夸奖我下!感谢在2019-11-12 00:39:15~2019-11-13 23:45: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木木、雕 3个;云溪出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锦 33瓶;chouchou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怀念   卫恒掀开车帘向车内看去, 见萧绎棠在车内端坐,低头慢斯条理地整理着衣衫。   梁竹音则将掉落在地毯上的公文和药方逐一捡拾起来。   两个人异常沉默,均对他方才的问话视若罔闻。   一切看似正常, 却又透着怪异。   他只得将车辕的梭子不慎掉落一事说出, “师兄, 为今之计只得等待修整后再出发了。”   “距离秦州还有多远?”萧绎棠眼神刻意绕过梁竹音, 看向了窗外。   卫恒略一沉吟,拱手, “还有两个时辰的脚程。”   萧绎棠起身下了马车,“骑马先回,照旧免了官员觐见。”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在十几名暗卫的陪同下,骑马踏上了官道, 向秦州疾驰而去。   梁竹音还未从车内的惊魂中回过神儿来,就被迫与众人骑马前行。   她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系的玄色披风, 金线缠枝莲纹彰显了无尚的尊贵,迦南香不断萦绕在她鼻间,提醒着她这披风的归属。   她不明白,为何萧绎棠让小路子给她送来这件披风, 直到上马向秦州方向疾驰而去, 这才明白因她身着宫装,怕是被人发现真实的身份。   她甚至开始羡慕小路子,一句不会骑马,便可以跟随没有主君的銮驾悠闲地前往秦州。   也不知晓他这般着急返回秦州, 意欲何为。   一群人风尘仆仆, 赶在日落之前入了城。   萧绎棠却并未直接直奔秦州驿,而是示意卫恒问询翰墨笔阁在何处。   这座距离西北边陲的城池, 胡汉杂交很是盛行,梁竹音见街上的女子衣着开放,且浓眉深目,有的甚至高鼻碧眼,将那异域风情奇特而夺目的美展现的淋漓尽致。   她们见骑着汗血宝马的萧绎棠,头戴玉冠,面容俊逸且优雅从容,纷纷向他投掷花束,就连卫恒等人也不同程度收到了这般待遇。梁竹音见他们骑在马上忍不住东躲西藏,忍不住遮袖笑了起来。   进入街市,人流渐多,他们的马速也不得不慢了下来。将路人的议论听得一清二楚。   “为何这位小娘子身边诸多郎君环绕?”   “为首那位郎君真是好样貌!”   “你们猜哪位是她的郎君?”   梁竹音抬头望天,看来,在哪里都有八卦之人。   随着几名女子的尖叫,她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见萧绎棠转头看向她的方向,眼中微微含着笑意。   那凤眸流转间,秋水横波,观之令人沉醉在这一抹波光里无法自拔。   梁竹音也回头看了看她身后尖叫的女郎们,暗中腹诽,将京里的高门贵女迷得不可自拔就算了,这西北之地发散秋波,难不成是想带回两个。   等她也带着一颗八卦的心再次回头看向他,打算再次确认他的目光是锁定在哪一位小娘子身上时,却见他早已转回了头,直视前方。   真是可惜。   她见最前方的卫恒跳下了马,指着一家文房四宝铺子,示意到了,带着疑惑也跟着下马,跟在他二人身后迈入店内。   “老板,将最好的兔毫拿来。”   老板见萧绎棠着装贵气,丝毫不敢怠慢,伸手请他落座,直接将最上等的兔毫笔拿了出来。   萧绎棠示意梁竹音,“去看看,挑选几只。”   梁竹音看了一眼身旁的卫恒,没弄清楚是让谁选,她见卫恒又在看她,这才明白是她。   “呃,我若选的不好,您在把把关。”她只得先将丑话说在先。   那老板看了一眼梁竹音身上的披风,抢在萧绎棠之前开口介绍:“夫人不必担心,兔毫乃是本店独创,京城也有分号。想必郎君亦是为了兔毫专程而来。本店因是总店,故而存有几款分号不曾有的精品,在京里也很难买到。”   梁竹音急忙摆摆手,“我不是……”却被萧绎棠打断。   “你先选,若有不对,我会提示你。”他撩袍坐了下来看着她。   梁竹音气结,只得应是,看向托盘内的兔毫笔,努力回想着当初表哥的讲解。   紫竹与湘妃竹管材质最佳,且观其兔毛色泽是否紫黑光亮。   她拿起湘妃竹与紫竹凝神对比兔毛材质,见紫竹稍好一些,但是就笔管材质而言,还是湘妃竹最为贵重。   萧绎棠见那紫竹笔杆,越发衬托她芊芊素手白皙匀净,见她犹豫也不提示,端起茶盏轻啜一口,终于等到她的回答。   “郎君,这只紫竹为最佳。”梁竹音将紫竹兔毫递给了他。   选笔,虽然笔杆的材质固然重要,但终究是锦上添花。更重要的还是兔毛的优劣,这才是本质。   萧绎棠命她选笔,也有趁机考校她的深层意思在内。   观察一个人,细微之处才得见真章。选人如选笔,外表始终只是皮囊,内在却是主导一个人的灵魂所在。   他含笑微微颔首,示意老板包起来,“要六支。阿恒你去与老板结算。”   老板见他并不问价格,一次购置六支!他开店二十载也没见过如此大方的客人,一时间欢喜不已,将那支湘妃竹送给了梁竹音,“夫人好眼力,这只湘妃竹品相也是独一无二,既然郎君如此痛快,小老儿就将此笔送给您,结个善缘。”   梁竹音看向萧绎棠,见他微微点头,便含笑道谢。   她悄眼看去,见卫恒拿出一张千两银票,换得六支兔毫,不禁暗中咂舌,她一年的俸禄不过才二两百两银子,五年的俸禄换六支笔,太不划算!   萧绎棠接过卫恒手中的纸包,直接交给了她,转身走了出去,扔下一句话,“定要用心练习,我等着审阅。”   梁竹音这才明白为何要前来此处。   练习他劲瘦的笔法,需要短锋较硬的笔,兔毫相较之狼毫最为适宜。   这般待遇令她压力倍增,赶忙追出去,“郎君,若写不好,您不会让我照价赔偿罢?”   这声询问,另卫恒都忍不住看了一眼萧绎棠,见他站定,却并未转身,说了一句,“看我心情。”便骑上了马。   师兄果然动心了。   可是梁姑娘非但不知情,看样子对师兄并无情愫。   他壮着胆子为她解围:“梁大人放心,为了能常饮你泡的枫露,若师兄要你还银,这银子我出了。”   此话一出,果然获得了萧绎棠蹙眉凝视,“阿恒,你带人马先回秦州驿,稍后我便自行回去。”   卫恒有些后悔在他面前露出了本意,挣扎着坚持,“师兄独自一人,臣不放心。”   “有暗卫在,无须担心。”萧绎棠耐着性子扔下一句话,示意梁竹音骑马跟上。   留下无奈且一脸悲哀的卫恒,站在马前,看着他们逐渐消失在视野之外。   梁竹音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听令跟随。   很快,她便被点缀这座城池的各式彩灯吸引了目光,尤其是入夜后那些个兽头灯、花卉灯、鸟禽灯全部点亮起来,颇有节日的气息。   原来,秦州的云佛寺请来了大藏佛寺供奉的舍利子,百姓为了祈求平安,“灯”取“丁”之意,用来求子添丁,求得避邪平安。   随着人潮越聚越多,萧绎棠有些不愿再往前去,他转头看向梁竹音,见她津津有味地欣赏着花灯,清亮的双眸在各式灯光的映衬下,灿若繁星,遂将回去的话咽了回去。   到后来,只得随着人群牵马而行。   街道两侧贩卖花灯的小贩,不断地吆喝着。   其中有个小贩,为了吸引行人,拍着手说着唱词,“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姑娘在前,郎君在后,花灯在手,心跟着你走。”   梁竹音忍不住扑哧一笑,这韵脚全无的唱词竟然被他唱的很有意趣。   “小娘子,你笑起来很美,郎君为何不送你家娘子一盏花灯。”小贩早盯上梁竹音,殷勤地介绍着自家货品。   萧绎棠与她不约而同地停下来,一起看向眼前的那盏兔儿灯。   耳边传来小贩热心的介绍,“这盏兔儿灯,深受小娘子们喜爱,每次上元灯节总是要卖断货的……”   梁竹音眼眶一热,她还记得被恩人背在身后,听着他温声讲解着各式各样的灯的形状,和上面的灯谜。   她明白,他是怕她因为看不到而心中难过,一向话少的他,那一晚上滔滔不绝,每个灯谜皆伴随着一个典故,当故事般的讲了出来。她靠在他的肩上,微笑着听,后来竟然热泪盈眶。   他见她长久不说话,侧首听到了她细碎的抽泣声,惊慌地问怎么了。她只得强颜欢笑,随口说一直想有个兔儿灯。   他深信不疑,立刻背着她去了一个灯铺子前,将她选的粉色兔儿灯放在她手中。   后来,因为离开的仓促,她又尚未复明,待想起那盏灯遗落时,船只已然驶离了码头。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面颊,回京后一场大病,用外祖母的话说,整个人瘦脱了相,再也不复原来的圆润。无论怎样被外祖母与舅母调理,除了长高了不少,依旧还是瘦弱的样子。   三载后,若真的有机会与恩人相见,也许他早已不识自己的模样。   “郎君,你怎得走了……不选一个么?”   小贩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擦掉眼泪慌乱看过去,见萧绎棠一言不发地向前走去。   她赶忙追上,见他眉间笼罩着一抹悲意,双手握拳,好似想起了令他痛苦的事。就那般失魂落魄,漫无目的的走着。   她只得默默跟随,努力收拾着自己同样落寞的情绪。   “回吧。”他转身看了梁竹音一眼,在这般熟悉的场景内,看着面容有些相似的她,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何下意识独独对她不同。   原来,竟然是爱屋及乌。   这对她何其不公,又令自己难堪。   是时候收拾自己的情绪,将一切分割清楚了。   作者有话要说:   素素尽量今天码出二更!   爱你们,么么哒~ 第33章 夜审   銮驾入夜后方才赶到秦州驿。   驿官引领者云麾将军与小路子等人前往正堂拜见。   小路子不住地擦着汗。徐将军见太子殿下先行离去, 生怕到达秦州晚了无宫人侍候,急忙命一拨人马载着宫人们先行随他前往秦州,紧赶慢赶终于在就寝前到达驿站。   其实他并不担心。   那是徐将军不知内情, 有梁大人在, 殿下还需要别人么?并不。   当他一脸喜色进入屋内, 发现只有卫恒陪侍在侧, 却并无梁竹音的身影,他到处睃巡后暗自诧异。   “拜见殿下, 是臣护驾不力,请殿下责罚。”徐坚下跪叩拜。   萧绎棠放下笔,起身亲自扶他起来,“表兄,这里无外人, 你又何必与我见外。”   徐坚只得顺势而起,拱手说了句不敢, “殿下这声称呼,令臣惶恐。”眼中却充满了崇敬与欢喜。   “舅舅在家中可还好?”萧绎棠含笑,不动声色转移话题。   徐坚应是,“父亲自从主动辞去征西大将军一职, 整日里在家中读书作画, 颇为自得。就连母亲也惊诧不已,以为他一日不上战场便周身不痛快。”   他见萧绎棠眸中颇有内疚之意,赶忙解释,“父亲说, 只要殿下顺利回宫, 他做不做将军并无关系。”看了一眼卫恒,还是说道:“只是对于明远先生一直隐瞒殿下尚在人世的消息, 至今耿耿于怀。”   萧绎棠示意小路子为徐坚斟茶,“师父也是担心,知晓的人越多,担心我遭到对手暗算。”   他负手走至南窗前,“自回宫后,我一直不得机会前去探望他老人家。没想到,单凭一封密信,他便真的请辞。我终究欠了他一个当面的解释。”   “殿下无需顾及那样多,徐家与殿下同气连枝,更何况父亲也说,烈火烹油,是该到了躲避锋芒的时候了。下次出山,若陛下不同意宣王就藩,他是不会应承的。”   萧绎棠颔首。   大齐的边境并不太平,西北才刚平复,也是钻了东突厥与月氏正在交战的空子。   彼时突厥不断来犯,燕云十六州连连战败。   舅舅出身寒门庶族,以校尉之职杀出一身功勋,那时母妃已然病逝。   可笑的是,父皇因舅舅才想起他曾经有一名嫔妃徐氏,待询问宫人才得知她已去世,为了讨好舅舅,这才为母妃建造陵寝,隆重做了一场法事后将一具空棺放入其中,算是交了差事。   殊不知,母亲的尸身,早已被师父亲自埋在京郊一处背山靠水之地,命一名老妇人日日洒扫,好生看护。   他知晓母妃生前依旧惦念父皇,却终究不愿告知父皇,继而将母妃挪至妃陵。   因为他知晓,在父皇心中,并无母妃的一席之地。于他而言,并不愿让母妃与那些过世的嫔妃挤在一处。   这一世,若无法愿得一心人,恐怕为了子嗣,他依旧要为这江山妥协。   脑中浮现梁竹音的脸庞,他终究还是选择刻意回避,看向窗外那一株西府海棠,悠悠说道:“让舅舅安心,我自有打算。”   卫恒看了一眼铜漏,始终不见梁竹音前来上值,又见萧绎棠一脸失落,像极了得知裴家娘子仙逝时的样子,不知他离开之后发生了什么,又不敢问,只得随着徐坚一同告退。   小路子战战兢兢上前亲自服侍他盥洗,谁知竟然被他拒绝了,“出去候着罢。”   看着他孤独萧瑟的背影,悄悄叹了一口气,关上了房门。   *   梁竹音觉得萧绎棠今晚不会来为她治疗。   她放任自己下滑,沉浸在温热的水中,良久,随着吐出一串水泡,坐起后长呼了一口气。独自身在异乡,那盏兔儿灯又勾起了她强烈的思念,意难平之下,胸口沉痛无比。   越想越委屈。   水珠与泪混在一起,双眸一片朦胧,恍惚中,那梦中熟悉的背影再次出现。   当当当——   那三声熟悉的叩门声将她惊醒,倏地起身,手忙脚乱地将衣物穿上,趿着丝履去系那披风,喘着气打开了门。   “殿下。”   她打开门的瞬间,湿发贴在潮红的面颊上,红红的眼圈儿之下眸中水光闪现,令萧绎棠看了心中莫名一痛。   他生生别过眼,袍袖飘逸间进入寝室,默不作声地打开布包。   梁竹音双手抚上面颊,迅速吁出一口气,按照老规矩将门插好,默契地脱鞋躺了下去。   谁知萧绎棠指了指手臂,示意她自行撩开衣袖。   梁竹音亦按照他的命令配合着。   两人全程并无言语上的交流,一室静默,只偶尔听得烛台上的红烛哔啵有声,试图打破这仿佛凝固了的画面。   因有心事,梁竹音虽然身体疲累,却并未昏睡。她微阖双目,放空着思绪。   突然,萧绎棠抬头看向门口,他手指快速翻飞间,将一排菱花针尽收手中,快的令人眼花缭乱。迅速向看着他的梁竹音比划一个禁声的动作,顺势拂落帐勾,人已经躺在梁竹音身侧。   梁竹音刚要询问,就听到一阵诡异的敲门声。   电光火石间,她抑制不住狂乱的心跳,用眼神询问萧绎棠。   萧绎棠眨眨眼,听她慵懒地问了句,“是谁。”起身后不忘将锦衾盖在他的身上,星眸内微光一闪,将帷帐刻意留出一个边角,露出床内的锦衾。   萧绎棠懂她意思。   刻意露出边角,反而会给人一种安全感。若帷帐严丝合缝,反而会让人想要一探究竟。只是,需要他在交谈时决不能动弹分毫,对他而言并不算事。   她,总会在小细节上让他很是欣赏。   听得她打了一个哈欠的同时,打开了房门。   随着她一句“是你。”先是听到了关门的声音,紧接着一个阴冷的女声响起。   “梁大人,没想到罢,咱们又见面了。”   梁竹音哼了一声,“你却不怕长途跋涉,亲自追到这里。”   宫女阴恻恻说道:“自然是主上有命。你就是走到天边,也逃不掉。”   “我从未想要逃离,”梁竹音扫了她一眼,径自走至桌前为自己斟了一杯茶,轻啜一口,主动说道:“此次西北之行,我自是有事想要亲自向主上汇报。”   宫女以为她想要邀功,跟至她身后,嘲讽一笑:“你还没这个资格,太子想要将张太守如何?他可还活着?快快说来。”   梁竹音见她果然主动提到了张太守,心中感叹狐狸此乃神算,遂将商议好的说辞说了一遍。   宫女听后果然一脸惊慌,逼近她,直接问道:“他被看管在何处?”   梁竹音摇摇头,“并不知晓,想是殿下命人好生看管,之后就再也没提过。”   宫女上下打量她,见她跟随出巡这段时间,像是有了一些变化,虽说依旧一脸担忧,却与东宫内并不相同。   听闻她此次同行颇得太子青睐,心中着实不忿,“据说你早已被太子临幸,怎得这般无能,这样的信息都无法探得,可见你并不称职。”   梁竹音轻蔑一笑,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语气颇为自得,“正因为被临幸,才不能频繁求情。怎么,你消息这般灵通,就没听说我曾冒着危险,为那张太守说话么?”   宫女气结,正是因为主人听闻她为张太守说话,才想要重用她,还说要根据情况晋封她为尚宫。凭什么让她在明,自己在暗!还不是担忧她被太子临幸,怕她生有异心。   一切依旧归结于临幸。   宫女下意识看向床榻,想了想太子若要临幸她,自然不会在这里,想必也是一时兴起而已,忍不住出言讽刺,“你别得意,被太子临幸并不代表你就能被册封,眼下太子妃尚未册立,哪轮得到你鸠占鹊巢。”   她走至床榻前,一哂,“老实为主上办事,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如若不然,命人去太子面前高发你,你看他是否还能留着你这条贱命为他暖床!”   梁竹音见她靠近床榻,立刻换上一副担忧的表情,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不会自掘坟墓,只希望主上得知我的忠心,我已无清白可言,还望主上善待我家人。”她一副泫然若泣的模样。   宫女听后舒心一笑,走至她面前,勾住她的下颌,“为了主上,失身算得了什么。更何况,太子那般人物,你并不亏。”   她突然惊慌地问道:“事后有无赐药?”   梁竹音一时间不知她说的赐药是何意,转过身顺势离开她的钳制,正要苦思冥说辞,却听得她嗤笑一声,“不愿承认喝了避子汤,也掩盖不了事实。你身份下贱,太子自然不会让你留下龙嗣,趁早死了那条心。”   这段谈话的内容,显然偏离了之前与萧绎棠所商议的范围之内。   她只得表现出怒气冲冲的样子,走至门前反唇相讥,“太子赐药,便省了主上担忧,何乐而不为。既然无别的任务,还请速速离去。”   宫女见她一副狼狈的模样,心中畅快不已,狠狠瞪视她一眼,带上兜帽闪了出去。   梁竹音关上门后,颤抖着将门插上,这才稍稍放下依旧狂跳不已的心。   她下意识看向床榻,回想方才提到临幸与避子汤之类的字眼,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萧绎棠听到以后,不会误以为她有所企图罢,这事儿过会子一定要向他解释清楚,将自己洗脱出来。   带着一颗忐忑的心走至床榻前,掀开帷帐,见萧绎棠支着头裹在锦衾内,低垂着双眸不知再看向什么,表情透着古怪且像是陷入了沉思。   待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又下意识捂住了嘴。   他所瞩目的,竟然是……自己那月白色的肚|兜!   作者有话要说:   自己说出的话,跪着也要写完。   明日争取双更!   素素已然在作死的路上,一去不复返。   你们就不感动么! 第34章 藏匿   萧绎棠方才在帐内, 听得梁竹音并未反驳侍寝的谣言,反而顺势承认了这层关系,心中五味杂陈。   她选择放弃名声, 在这场政斗中增加自己的作用, 大概是想着尽快报答不杀之恩罢。   若她精明, 大可选择否认, 也并不会影响布局,还能降低自己的风险。   可她……   萧绎棠闭了闭眼, 这女人,不论聪慧亦或是傻气时,都是那般的与众不同。   他苦笑,前几日见她公文写的好,一直犹豫是否趁机任命她为崇文殿尚书。潜意识里终究不愿让她牵扯太多, 毕竟,三载后顺利出宫是她的愿望。   也许她并未来得及将承认侍寝想的过于深远, 如今却晚了。   她无形中又给他布置了一道难题,如今,只得先走一步算一步了。   不知为何,他心里竟然有些欢喜。   打定主意后, 鼻间萦绕着香甜的气息, 迫使他四处睃巡着来源。   见那锦衾边角旁有一方白色……   他轻轻抬起手臂拈起一看,手指颤抖了下立刻松开了,那缓缓飘落的白色的肚|兜上,淡淡点缀了一方青竹, 静静躺在锦衾之上, 那香甜的气息更加浓郁了。   看着肚|兜,他又想到了新的妙用。   就在这时, 他听得一声惊呼在耳边响起,这才发现梁竹音已经掀开了帷帐。   “殿下,那宫女已经离开。”她咬唇飞快拿起肚|兜藏在身后,红着脸嗫嚅:“臣失仪。”   萧绎棠瞟了一眼她背后的手,轻声命道:“把烛火熄了,上来说。”   梁竹音不解地看着他。   “我此时离开,不妥。”萧绎棠耐着性子轻声解释。   梁竹音这才哦了一声,依言吹熄了烛火,待适应了屋内的黑暗后,借着透过窗纸的月色摸索至床前,犹豫着若爬上去是否太过于亲近。   萧绎棠早已坐起,见她站在床前犹豫不决,遂向一侧挪了挪,抬手示意她坐上来。   梁竹音无法,只得爬了上去,屈膝坐在了他的右侧,顺势将肚兜塞进锦衾内。   萧绎棠见帷帐落下,与她共存在这一方狭小的拔步床内,也有些局促。   她的墨发不断散发出那熟悉的清甜香气,环绕着他,层层叠叠像是将他禁锢在她的气息内。   良久,他还是艰难问了一句,“为何要承认。”   梁竹音微微偏头看了他一眼,“于殿下有利。”她急忙补了一句,“臣并无僭越之心,还望殿下明鉴。”   萧绎棠听得第一句时嘴角刚刚上扬,在听得她补上的那句时,那笑容凝固在脸上。   “大可不必。”他冷声回应。   梁竹音以为他不满自己擅自承认,只得低声补救,“其实也很好解决,殿下回京后当众处罚臣,一切便迎刃而解。”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么?”一声嘲弄在她耳边响起。   梁竹音实在想不出再好的法子,只得求助于他,“那不然……”   “继续按我的命令行事。”   “诺。”   萧绎棠自然不会告诉她,承认这层关系意味着什么。   只是,她这细作并不算称职。   瞧见她的双足都会让她羞愤不已,自然也做不来一名承宠之人应该有的行为。   他想起方才的打算,打消了此时就离开的念头,故意默不作声,耗着时间。   梁竹音见他长久不说话,也不敢吭声。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他的左肩一沉,见她睡着后顺势靠了过来,发丝拂过他放在膝上的手背,亦撩动了他内心最柔软的那方天地。   他僵直在那里,近距离感受着她的气息,内心竟然安宁无比。   直到听得一声鸡鸣之声,透过帷帐中间的缝隙,见窗纸隐隐泛白,这才轻轻伸手扶住她的手臂,将她放倒。   为她盖上锦衾后,顺手将那肚|兜拿出,塞入袖中,起身下了床榻。   见她咕哝了一声,侧身安睡,借着室内微弱的光亮,看着她粉润盈嫩的小脸儿,以及锦衾下的曲线玲珑,仓惶别过眼,转身离开了此处。   *   小路子坐在堂前的毡子上打着瞌睡,听得脚步声后立刻惊醒了。   此时,萧绎棠已经推门而入,他立刻跟了进去。   “殿下,您还要再睡会子么?”   他忍不住打量萧绎棠那有些褶皱的衣袍,笑嘻嘻的琢磨着,想必是殿下怕梁大人脸皮儿薄,竟然主动宿在她房里。   这回宫后册封,想必八九不离十了……   “不必了,我要沐浴。”   小路子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赶忙应是,出去召唤宫人抬水。   他将更换的衣物从箱笼内拿出放在床榻上,顺便收拾着萧绎棠换下的衣袍,抖落间一枚肚兜掉落了出来。他见了欢喜地搓搓手,可见梁大人将殿下伺候的很是妥帖,不然殿下也不会将她贴身之物带了回来。   萧绎棠披着寝衣从净房出来,见他站在床榻前搓手并且笑出了声,一眼看见肚兜,赶忙伸手捞起握在手中,警告他,“不许告诉任何人,不然唯你是问!”   小路子抱起衣物急忙转过身,“奴婢什么也没看见。”忍住笑,三步并做两步退了出去。   萧绎棠在屋内转来转去,想要找一个隐秘的地方藏匿,可他发现这屋内的箱笼,均有可能被梁竹音整理时打开。   他只得趁梁竹音未上值之前,自行换上公服,顺势将肚|兜藏入怀中。   所以,等梁竹音一脸忧虑前来上值时,发现萧绎棠已然整装待发。   她诧异地看了一眼铜漏,见时辰尚早,自己并未来迟便放下了心,继续担忧肚兜找不到的原因。   梁竹音看了一眼坐在书案后看书的萧绎棠,犹豫着要不要问,就见小路子端着朝食进来,只得先退了出去。   直到忙忙碌碌后随着萧绎棠登上了銮驾,看着车内并无旁人,她这才鼓起勇气问道:“殿下,您有没有看到……臣的物品。”终究还是说不出来肚|兜二字。   萧绎棠刻意表现的一脸茫然,“何物?”   “就是,您昨晚看到的。”她小声儿说道。   他靠在软垫内,挑眉催促道:“我昨晚看到的物件儿多了,你到底想要问什么?”   梁竹音见他如此表情,又如此逼问,终于明白了怎么回事。   她一阵气结,“您怎么欺负人啊……”   萧绎棠双手扶住案几,向她靠了过来,那双勾人心弦的凤眸在她脸上一睃,“不懂你在说什么,污蔑主君,你是想要挨罚不成?”   梁竹音咬唇迎上他的目光,嘴上说着,“臣有罪。”可她不服输的目光却出卖了她。   萧绎棠邪魅一笑,“恕你无罪。”顺手拿起了桌上的公文,又靠回软垫内,专心致志看了起来。   没见过那位主君偷下属东西,还是那般私密的衣物,并且还理直气壮地拒不承认。   梁竹音气闷地回想,她一早醒来后,早已习惯他悄然离开,只是起身后翻遍床榻也找不到昨夜被他发现的肚|兜,难怪他今早在她来之前便换好了公服。   只是那些个箱笼,她方才规整衣物时,也并未见到。   她看了一眼对面那人,暗自琢磨着他会藏在哪里。气哼哼地想,无妨,除非永远不用她服侍,不然总会被她找到!   躲在公文后的萧绎棠,心里亦同样在盘算着藏匿在何处更加妥当。   他这才发现,不管是丽正殿亦或是崇文殿,都是她经常走动的区域。无形中,他的生活竟然与她产生那样多的交集。若再成为尚宫,东宫詹事院也会有她的一席之地。   他忍不住捏了捏眉心,透过公文边缘看了眼怒意未消,继续校对药方的她,灵光一闪,想到了一处最妥帖的地方。   *   銮驾与三日后进入京畿之地。   天晓得这几日他是怎样想尽办法藏匿那偷来之物,就连帐顶均不放过。   暗中欣赏她一脸失望气闷的样子,成为他每日最大的乐趣。   处理公务之余,琢磨着还有何处能藏匿物品,已然成为他最常思虑的事。   为此,他回京前最后一日,刻意勒令她不必登车侍候。   拿出怀中的肚|兜观看着,忍不住嘲笑自己竟然也变得恶趣味起来,心中却得意无比。听得车外大小官员山呼千岁,赶忙将其塞回怀中,正襟危坐。   入东宫后,甫一下车,便见父皇面前得脸的都知亲自前来拜见。   “老奴恭迎殿下回宫。”   “王监免礼。”萧绎棠虚扶了下,关切地问:“父皇与母后这段时日是否安好?”   “回禀殿下,陛下与娘娘均安,十分挂念您呐。这不,命老奴亲自迎您回宫,晚间在两仪殿为您接风洗尘。”   萧绎棠恭肃听完,拱手道:“儿臣多谢父皇与母后惦念,略作休整后便亲自过去请安。”   王钦想起皇后娘娘的嘱托,笑道:“殿下,不知哪位是梁司寝,皇后娘娘懿旨,命梁司寝陪同殿下一同参加接风宴。”   萧绎棠垂眸听完,一笑,“谨遵懿旨。”   他转身看向人群中的梁竹音,柔声说道:“你还不谢恩。”   瞬间包括玉瑾在内,前来迎接萧绎棠回宫的众人以及一脸笑意的小路子,均齐刷刷看向淡然行着宫礼的梁竹音。   一时间相互对视着,心中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这出巡一趟回来,难不成东宫便要出现第一名太子嫔御了么。   站在玉瑾之后的张馡,一脸愤恨地瞪视着梁竹音,见她不仅抢了司寝的位置,如今就连她一直梦想的嫔妃之位也先一步霸占,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方能解心头之恨。   谁知,萧绎棠的一番话,令她差点背过气去。   “小路子,过会子命人打开珍宝库房,孤要亲自挑选一些首饰。”萧绎棠看了一眼梁竹音,“羊脂白玉堪配你的气质,红宝也应该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三次元有些忙,二更稍后~或者明日三更。照旧不必等~么么哒!感谢在2019-11-15 01:29:00~2019-11-15 23:25: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磨人的小妖精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哈哈哈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宫筵   梁竹音行了一个宫礼, 面上漾出一抹欢喜之意,“只要是殿下所赐,臣都喜欢。”   萧绎棠含笑示意她上前共行, “既这样, 你先回去准备, 略歇一歇。我这里暂且不必服侍, 莫要担心。”   就连玉瑾也不禁看向萧绎棠,从未见他对谁说过那样多关怀的话。她又看了一眼旁边的梁竹音, 见她虽坦然接受,却并未恃宠而骄,依旧悄悄错后与他保持半个身位。   看着他们二人的身影,身材颀长与高挑秀美是那般的相得益彰,她尝试着将那一身宫装幻想为太子妃服饰, 竟然有种天作之合的感觉。   这到底是做戏,还是真的?   殿下的行事颇有计划性, 出巡前并无一丝征兆,甚至他是那般的厌烦梁竹音。可当她刚刚确定这是权宜之计时,眼见他目送梁竹音离开,那追随而去的眼神, 虽只是一瞬, 却让她品出了不一般的味道。   带着疑惑跟随在后,随着萧绎棠迈入了丽正殿。   “姑姑,这些日子可有事发生?”萧绎棠任由小路子为他宽衣,随口问道。   玉瑾知晓他定然会问, 遣退了宫人后, 福了福,“回禀殿下, 陛下接到您的奏疏后,雷霆震怒之后大赞您处事果决,当得东朝之位。自您押解凉州太守回京一事传遍宫内宫外,一时间,后宫众嫔妃私下里纷纷命人前来送礼示好。”   她接过小路子手中的绯色公服,亲自为萧绎棠换上,“其中张贵妃像是得了相爷的指令,刻意唤了臣前去烟波殿,不但送了京郊几处私产,还不断为其甥女张司珍美言。”   萧绎棠捋了捋衣袖,嘲讽一笑,“张相富可敌国,他送礼自然要收。”他想了想,“司珍一职恢复原状,梁竹音不再兼任。”出巡前命她身兼三职,那是为了惩罚她。现如今,不必再为这些小事令她负累。   玉瑾应诺,看了他一眼,既然提到梁竹音,那么通过接下来司寝与司籍两职的安排,便可知晓他的打算。   谁知萧绎棠却问了别事,结束了这个话题。   “云氏可曾顺利入宫?”   她心中一凛,忙低声回道:“已入宫,半月前顺利侍寝后,被封为才人。”   萧绎棠颔首,“按计划来。”   父皇的习惯他早已摸透。但凡采女入宫,侍寝一次得封才人,便是满意之兆。   听得殿外一声回禀,小路子命珍宝库的宫人陆续入殿,“殿下,这些首饰皆为今岁宫制款式,皆按您的吩咐挑选出来。”   萧绎棠从一排宫人面前走过,蹙眉看向玳瑁盒中琳琅满目的珍宝,刚要发怒,一眼瞧见在盒中最不起眼的位置,有一枚竹节碧玲珑羊脂玉簪。他拿起来仔细端详,见那簪首垂落几枚竹叶,很是逼真,晃动之下发出悦耳的声音。   他悄然拿在手中,随手指了几件颇为贵重的步摇和那宝石头面赐了下去。   “殿下万安。”听得那声熟悉的声音,他下意识转身,将手中的玉簪放入怀中,与那肚|兜放在一起。   梁竹音与玉瑾见礼后,见他已换好公服,便退至一旁垂目站立。   玉瑾见她依旧按照女官的标准打扮,面上未施粉黛,暗自点头,看了一眼铜漏笑道:“殿下,时候差不多了,想必陛下早已开始念叨您了,臣告退。”   “去罢。”萧绎棠转身看了梁竹音一眼,在众人簇拥之下登上了御辇。   *   “儿臣给父皇,母后请安。”萧绎棠双手作揖,躬身说道。   皇后抢先说道:“太子出巡这些时日果然辛苦,眼瞧着都清减了。”她看了永熙帝一眼,“陛下又要心疼了。”说罢轻轻咳嗽两声。   永熙帝抬眼看去,见萧绎棠身着玄色团龙太子衣饰,丰神俊朗之下颇有威仪,哪里有清减之意。想着皇后许是心疼他,抚须说道:“太子差事办得好,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说来。”   皇后握住绢帕的手一紧,笑道:“您看看,让孩子先坐下再说,左右赏赐也跑不了。”   永熙帝摇头一笑,“罢了,还是皇后心疼孩子。”   萧绎棠致谢后,又与宣王见了礼,这才落座。   宣王起身拱手,“今儿个虽是家宴,母后提早两日,便命御膳房好生整治了皇兄爱吃的菜,臣弟很是羡慕。”他转头看向皇后,关切之心溢于言表,“母后,儿臣听闻您这头风又犯了,可有宣太医?”   皇后感动地看着宣王,扶额说道:“我儿孝顺,那太医院的医士终究不如你的手法好,按摩多日却终不见效。”   萧绎棠心中冷冷一哂,皇后这是怕自己差事办得好,父皇放心地命宣王就藩,趁机找个借口留宣王在京内。   他面上一派担忧,起身拱手,“儿臣竟然不知母后有恙,这太医院如何当差,那刘院判怕是老糊涂了,不如让他致仕,也好给下面的人机会。”   皇后一听,抬手安抚道:“太子有心了,刘院判医术颇为高明,若没有他坐镇太医院,本宫亦不安心。”她看了一眼皇帝,“毕竟后宫那样多的姐妹,在他的照顾之下,这些个年来也都平安无事。”   在皇帝身后站立的王钦看了一眼皇后,正因刘院判照顾的好,所以后宫将近二十年中并无一名皇子长到成人,导致陛下差一些断了香火。   “梓潼辛苦,宣王这几日便住在禁中,随时侍疾罢。”皇帝摆摆手,示意开筵。   皇后见顺利稳住永熙帝,含笑应是。   待一曲舞毕,她目光锁定在萧绎棠身后跪坐的梁竹音身上。   “太子,听闻此次出巡有一名女官很是能干,可是那名司寝?”   萧绎棠优雅敛袖放下箸,微微拱手,“母后说的是,此名女官深得我心。”他转头,“还不去拜见陛下与皇后娘娘。”   皇后感慨地说道:“陛下,您看这名女官,像不像徐氏。”   永熙帝见太子终于有了心仪之人,也顺势眯着眼睛打量着梁竹音,见她面容白皙,端庄之中又不失秀美,徐氏的容貌他早已记不清,只得随口应付:“唔,是个美人儿。”   萧绎棠岂能不知,皇后这是在变向讽刺他生母的出身。   他也顺势看向梁竹音,眼中漾着浓浓情意,“母后所言极是,儿臣见她温婉可人,文采不输母妃当年,便欲册封于她,还请父皇与母后恩准。”   早在回宫下辇时,听得皇后要求他携带梁竹音参加筵席,便知道皇后的打算。如此这般更好,经由皇后之口的任命,若日后查出一些见不台面的证据,就别怪她挖坑埋了自己。   此话一出,梁竹音心中巨颤,忍不住双手握拳,头更加低垂,她不敢回头看他,可是计划并不是这样的啊!   难道他欲以退为进,慌乱之中,她只得这样安慰自己。她比谁都期盼着皇后否决狐狸的提议。   宣王经皇后眼神示意,立刻起身向永熙帝拱手道:“儿臣得知,凉州那些罪臣家眷也已入京,被关押在大理寺。不管怎样说,也是三品大员家眷,更何况尚未结案,还有许多线索需要询问。若安排一名女官前去料理此事,想必也能问出一些线索出来。”   皇后端起茶盏,奉至永熙帝面前,“陛下,宣王此言甚有道理。您可不要小看女眷,这男人面狠心冷,女人全部身心皆在家人身上,更好套话儿。”   见永熙帝微微动容,趁热打铁,遂指了指梁竹音,“既然她通文墨,又能干,不如晋封为崇文殿尚宫,随太子行走詹事院,待此案了结后再册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若今日就册封了,成为东宫嫔妃,前朝之事便不能参与,岂不可惜了。”   她歉意地看了一眼萧绎棠,“依臣妾看,太子先忍忍,国事面前,个人的小情小爱便要推让一番才是。”   “太子可有话说?”永熙帝看向下首,询问道。   萧绎棠招手将梁竹音唤来身边,恭敬看向上首:“母后所言极是,只是,”他看了一眼身旁的梁竹音,蹙眉询道:“你能行么,莫要辜负了母后对你的期许。”   他低垂的右手在大袖的遮掩下,缓缓靠近她,勾住了她的小指,微微动了动。   梁竹音眸中大放光彩,感激地看向皇后,悄然从他的手中撤出,拱手道:“臣定拼尽全力办好差事。”   皇后满意笑道:“太子调教出来的人,果然可堪大用,好生伺候你家主君罢。”   “诺。”   梁竹音亲自端起金樽,对上萧绎棠含笑的双眸,想起方才勾小指的动作,忍着羞赧说道:“殿下,请用。”她目光滑过他的衣襟,见有一方白色的边角,瞳孔一缩,原来狐狸竟然将她的肚兜随身携带!   萧绎棠低头看了一眼,迅速包裹住她持着金樽的手,共同执手饮了下去。趁她大惊失色之下,另一只手快速调整自己的衣襟。   待他喝完,梁竹音再次看向他的胸前,哪还有白色边角的影子。   她故作害羞,低头想着过会子为他安置时,怎样不动声色地将其偷出来。   实在不行,今晚主动提出替小路子上夜,再找机会行事。   明知道会被误会,左右她的名声也这样了,也不在乎多一件可以供人们谈论的谈资。   “你尝尝这葡萄,很是甜美。”一颗紫色带着水珠的葡萄被萧绎棠送至她的唇边。   她刚要躲开,一眼看见皇后看向这边,只得张开嘴含|住,却被葡萄酸的皱起了眉头。   刚想瞪回去,却又不敢,只得忍着酸意一语双关地致谢,“殿下果然对臣甚是关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必须有二更! 第36章 争吵   萧绎棠凝视着她, 缓缓说道:“谁让孤这般喜爱你。”   他话音未落,执起金樽饮尽了杯中酒,便不再看她。   梁竹音对于他做戏的功夫自然很是了解, 笑笑便安静坐在他身旁, 等待着回宫后如何与他斗法。   萧绎棠像是听到了她的心中所想, 照旧以不胜酒力为由, 干了手中宣王敬的酒,便起身称醉。   皇后见永熙帝颔首, 配合着说道:“太子这一路辛苦,回宫后好生歇息几日,办差不急于在这一时。”   萧绎棠应诺,起身后顺势将手臂压在梁竹音的肩上,在宫人的簇拥下出了两仪殿。   梁竹音觉得他就是故意的, 他就像座大山一样压在她的身上。   小路子上前扶他,却被他一把扒拉开。   她只好顶着巨大的重力, 小心翼翼迈下那一眼望不到头的玉阶,等她费力将萧绎棠推坐在御辇上后,早已汗流浃背。   看着内监将御辇抬起往东宫走去,她这才捏了捏酸痛的肩膀, 自觉跟在队伍后面喘口气。   “梁大人, 路都知唤您。”御辇刚刚停稳,小路子就命人前来唤她。   这回萧绎棠并没作妖等她搀扶,却依旧脚步不稳,晃晃悠悠地被直接搀扶至寝殿, 直接躺在了床上。   小路子命人将水送来后, 笑着说,“奴婢就在殿外, 已经命人去取大人衣衫。”   “你取我衣衫作甚?”梁竹音急忙唤住他,“不许动我物品。”她睃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人,怎么一个个都这样,有其主子就有同样的奴才。   小路子见殿下在帝后面前都承认了梁竹音,只不过暂时没有名分而已,想到两人那般蜜里调油的,今晚住在一起也实属正常,怎么就马屁拍在了马腿上……   他眼珠一转,悻悻说道:“既然这样,那我亲自去拦住宫人,殿下就有劳您了。”心想,你不想留,床上躺着的那位让不让你走还两说呢。   “哎,你……”梁竹音见他跑的比兔子还快,哐当一声关上了殿门,只得转头看向床榻。   见他一动不动躺在那里,难道说,真的醉酒了么。   她放轻脚步,慢慢走了过去,“殿下,起身更衣了。”   那人依旧阖目而睡,丝毫没有反应。   她又狐疑地等了一会儿,见他气息平稳,表情淡然,均为一副睡着了的样子,这才信了八分。   没想到酝酿了一场斗智斗勇的场面,却如此简单就能偷回肚兜。   她抬起手,慢慢靠近萧绎棠的胸膛,右手轻轻拈起他的衣襟,果然看到熟悉的布料。忍不住上前一步,好方便左手将其轻轻抽出。   就在电光火石间,随着她“啊”的一声,萧绎棠迅速握住她的手臂,将她往床榻上一代,迷离的凤眸不过近在咫尺,薄唇一牵,“何时又添了一个偷东西的毛病?”   她心中狂跳,皱眉无暇顾及磕疼的后脑,双手努力想要挣脱他的钳制,气喘吁吁地反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好。孤见你勇气可嘉,也不惩罚你。你若有本事拿到则算你的。”   他放开了她,从怀中拿出那枚肚兜,见她扑上来立刻伸直了手臂。眼瞧着她扑了一个空,直接扑至他的怀里。   “啧啧,主动投怀送抱,这招并不好用。”萧绎棠面部因微醺有些潮红,更加衬托他魅惑无极。   他悠闲地靠在床榻上,看着她在自己身上手忙脚乱地起身。   谁知她起身时不小心按到关键部位,他腾地坐起,指着她“你!”   “我……”梁竹音隐约明白那是什么,她慌乱下了床榻,看着自己的手,撇着嘴,眼泪汪汪地控诉他,“您就只会欺负我……”负气之下转身抹了一下眼泪,谁知越抹越多,又不愿让他看到自己懦弱的样子,狠了狠心哭着一路小跑,打开了殿门跑了出去。   萧绎棠手拿肚兜,看着自己身体不可描述的变化,一时间情绪纷杂。   他不知道自己方才都做了什么,只是顺应了本意。可是,与她这般纠缠不清之下,才发现自己时而欢喜,时而烦躁,陌生的像个疯子一样如此失常。   她是不是给他下了蛊……   他缓缓起身,这时怀中掉落那枚玉簪,他拿起端详了许久,最终选择收在一方木盒内,放入了檀木柜中,眼不见为净。   “殿下,梁大人她……”   “别废话,我要沐浴。”萧绎棠不耐烦地打断小路子的试探,径自去了净房。   *   翌日,小路子睡意朦胧间,见梁竹音前来上值,双眸红肿,像是哭了一宿的样子。   他砸吧嘴,还是将一番话咽了下去。   其实昨夜他听到殿下辗转反侧至天明,才睡了会子。   这大概体验到了两个人在一起的妙处后,就难舍难分了罢。   他一个太监,这辈子也没机会体验一把。只是从那话本上就着有限的图,幻想一番。   见殿下那样难耐,心说您就不能屈尊降贵前去哄哄梁大人,女人不就是得哄着么。   他长叹一声,神仙打架果然开始了。   梁竹音入内后,冷声唤道:“殿下起身了。”   良久不见帐内有动静,她看了一眼铜漏,知晓他的脾气,不是到了走不动的地步,定然不会错过朝参。眼看着时间并不富裕,心想这次不惯他的毛病。   凭什么纵容他,时间紧张给自己找麻烦。   她在小路子等人的目瞪口呆中,直接上前掀开帐幔,挂在金钩内。   萧绎棠刚入睡,被她吵醒不说,睁开眼就看到她拉着一张脸,气也不打一处来。   他一言不发地起身,盥洗更衣。   见她拿出一套公服,便生出叛逆之心。   “不穿这件。”   梁竹音看了看手中的公服,心说参加朝参不穿公服,难道穿寝衣去么。   她忍着气,低垂着双眸也不看他,福了福,“殿下莫要为难臣,若耽误了朝参,臣担不起这个责任。”   萧绎棠见她说话夹枪带棒,指着她说:“谁告诉你我要去参加朝参?”   “可您也并没说不去参加,臣不是您肚里蛔虫。”梁竹音原封不动怼了回去。   张馡等人一脸看笑话的样子,心想她这就是作死,以为出巡一圈回来就可以蹬鼻子上脸了。   谁知萧绎棠一把握住梁竹音的手臂,犹如拎小鸡一般向西侧殿走去,冷冷抛下一句,“都给我滚。”   中间还夹杂着梁竹音的呼喊声,“您放开我……我是人……”   小路子见殿下身着月白色宽大的寝衣,丝履都踢掉了,赤着脚,搂着身着宫装的梁大人离去,这也太霸气了罢!   他轻咳一声,指着众人,“都散了……散了,今日之事,谁也不许说出去,不然有你们好果子吃!”   张馡气的脸都绿了。   郭玥儿眼珠一转,看向小路子,“都知,这梁竹音会被殿下责罚么?”   小路子顺势看了一眼紧闭着的西侧间,嘿嘿一笑,“那要看你所想的责罚是什么了,”他一扬佛尘,“有些责罚呀,不可言说。”   郭玥儿没好气地听着他说了等于没说的话,心说太监果然都不是好东西,打探个事儿,能给你说的云里雾里。   张馡转身就往殿外走,她昨晚得知又能继续上值了,不仅泡了花瓣浴,今日还上了妆。谁知,殿下不仅一眼都没看过她,又被那梁竹音抢了风头。   她看着托盘内的金玉革带,计上心来。   *   萧绎棠将梁竹音拽入西侧间,用脚踢上门,搂着她的腰一转,将她圈在门板前,看着一脸倔强的她,出言讽刺,“你如今厉害了,竟然敢与我顶嘴。再有下回,你是不是就敢跟我动手了?”   梁竹音见他气的面色潮红,喘着粗气,那迦南香的味道像是要将她窒息,迅速别过脸去,冷声回道:“臣无二话,领罚就是了。”   萧绎棠无非就是希望她能服软,谁知她非要选择拱火。   他一把握住她的下颌,将她的脸掰正,“这可是你说的,怎么罚,如何罚,那是我的事。你就是仗着我……”他说不下去了。   放开她,转身扶额,这股气下不去,顶的脑门子疼。   脚底的凉意提醒着他,方才竟然当众如此失态。   这是他二十年以来从未有过的事,哪怕小时候,母妃也定然不会允许他如此不顾形象。   他有气无力地说:“你回吧,我不想看见你。”打开门向寝殿走去,路过小路子,甩下一句,“今日谁都不要来烦我。”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小路子摸摸鼻子,下意识转身看向失魂落魄离开的梁竹音,叹了一口气。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想了想还是转身追了出去,拦住梁竹音,瞅了瞅四周无人,苦口婆心地劝道:“大人,殿下昨晚并未睡好,所以今早可能有些起床气。您是知晓他的,何必那般上纲上线呢。”   梁竹音心想,他拿我东西,又故意找茬,他是主子就要这般欺负我么。这原因又不能说,只得含糊应道:“多谢路都知提点,我先回去了。”   “哎哎,大人,殿下对你真的是独一份,这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您可不能犯傻。”   梁竹音嗤笑,对,独独欺负她,可不是独一份么。   她略点了点头便离开了,不愿再说。   回到屋内,趴在床榻上哭了一阵子,气消了后,又有些忐忑,是不是自己方才说话有些重了。她又为自己辩解,明明就是他欺负人在先,不去上朝,也没有提前告诉她,前一晚,前一晚折腾成那样,明明有的是机会说。   脑子里两个小人儿正在来回打架。   听得一声门响,“梁大人,殿下唤您。”   作者有话要说:   打架写的我很是顺畅!看来我非常适合写打架情节啊!二更在此,还会有三更么?也许哦~~ 第37章 裴玠   梁竹音第一反应就是狐狸气不过要反击。   她开门后, 见是小路子的徒弟三喜,鼻音浓重地问明萧绎棠在何处。   “我师父陪着殿下在崇文殿,说是让您把兔毫笔带上。”   “多谢, 我盥洗后便去。”   当她顶着红肿的双眼走下台阶, 正好遇见前来找寻她的玉瑾。   得知殿下唤她, 玉瑾只得陪着她一路前往崇文殿, 争取在这个空档说一些心里话。   她见梁竹音眉间依旧存有怒气,想着殿下一向清冷惯了的人, 如今也与她这般无二,两个人越发的像两个小孩儿打架。   其实,若往深里头琢磨,两个人表现的越发斤斤计较,越证明相互在意。只不过这件事需要他们自己悟了, 才会有更深的体会,而别人终究只是旁观者。   并且两人争吵这事已然传遍了东宫, 他人不明就里,只会评价梁竹音恃宠而骄,这风评对她只有百害而无一利。若皇后知晓想要伸手掺和一把,治个罪还不是轻而易举。   殿下盛怒之下, 这般快的就传唤她, 维护她的心昭然若揭啊。   她看了一眼尚未领会这其中含义的梁竹音,照这般形势来看,殿下想必投入更多些。   “我虽不知殿下与你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冷眼瞧着, 殿下待你着实不薄, 他外表虽然看似喜怒无常,但却及其念旧情, ”她终究不忍殿下在情|事上,也如幼时的遭遇那般艰难,“殿下幼时在掖庭受过不少苦,终日活在不知明天是否还有命的恐惧里,所以他从不轻易对谁表现出真正的一面。”   她含笑看了一眼梁竹音,还是提点了一句,“而对你,别管是发怒亦或是争吵,的确是独一份。”   梁竹音没想到一向谨言慎行的尚宫,今日也来当这说客。   可见今日与萧绎棠争执已然落得人尽皆知了。果然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她有些局促不安。   可为何独一份,她心中明镜。   那是因为她之前隐藏的身份,和如今参与他计划中的身份造就的。   而这件事没有萧绎棠的命令,自然谁都不能透露。   她明白玉瑾的好意,眼见崇文殿快到了,只得歉意地站定向玉瑾福了福,“姑姑的一番话,竹音会好好儿想想。今日顶撞殿下,是我不对。我会找个机会向殿下领罚,姑姑请放心。”   玉瑾怕她误会,以为她是来代表殿下问罪的,拍了拍她的手,悄悄说道:“殿下呀,吃软不吃硬。很多事,何必硬扛呢,迂回的效果更佳。”   梁竹音似懂非懂,称谢后独自往崇文殿走去。   她口中喃喃念叨,“迂回……迂回以后能要回肚兜么。”   想到今日在西侧间内,即便他怒极时,也并未真的下旨惩罚,终究不得不承认对她还是颇为仁慈的。   吃软不吃硬……迂回,甩甩头,她可太难了。   她看了看手中的布包,落寞的想,定然是他太生气了,所以要收回这么贵重的兔毫。   *   小路子焦急地在殿外徘徊着,见梁竹音终于出现了,赶忙迎了上去,“殿下在练字,大人稍微注意下言辞。”这句话已然是他斟酌了许久,才决定说出来。   其实,殿下打她离开后,一言不发地更衣,朝食都没用就直接来了崇文殿。   他越是沉默,就越不是好兆头。   梁竹音点点头,“我省得。”迈入殿内后,开始紧张起来。   她也不知道为何要紧张,定睛看去,见他身着松青色常服,背对着她,站在多宝阁前不知研究着什么。   “殿下万安。”她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宫礼。   萧绎棠手拿棋谱,并未看她,更加没有回应。   他一言不发地坐回书案,看着棋谱,虚指狭长书案的边角,“孤念你差事办得好,特赏你一副字帖,你不是想学鹤体么,第一排九,第二排六,第五排七,这三个字先写五十遍给我来看。”那淡漠的语气,已然恢复了常态。   梁竹音心想,语气听上去和平日里的清冷一般无二,但话里却处处却是冰渣子,打着奖赏的名头实际就是变相的惩罚。   她开导自己,罚写字也没什么不好,字本就是需要多写多练。   “谨遵谕旨。”她也不称谢,公事公办。   当她走至书案前,看着那墨迹未干的字迹,惊讶这字帖竟然是刚刚写就的。   也是,他的笔体那般特殊,自然没有类似的字帖可供临摹。   看着那一个个瘦削的字体,她就像阿蕴看到衣饰华美的衫裙那样艳羡,甚至忘了生气。   狐狸虽然脾气不好,才华却真的是无人能及。   她忍不住看了一眼不远处那看书的侧颜,算了,不与他置气了,自己也有错,迂回一下吧。   “殿下的字,令臣望尘莫及。”   谁知,萧绎棠听到她说的这句恭维之词后,带着一丝惊讶又怀疑的眼神看向她,冷哂一声,“那是自然。”   梁竹音暗中嘲笑他心胸狭隘,可见迂回也并没有效用,还是专心练字交差罢。   当她凭着记忆,找出他方才布置的那三个字时,咬牙悔不当初说那句迂回的话。   只得拿出兔毫在水洗中润笔,顺势狠狠睃了一眼面无表情一派淡然的狐狸。   *   萧绎棠转身看向一盘残棋,余光刚好正对那立在书案旁的身影。   见梁竹音磨磨蹭蹭迟迟不下笔,也不催促,对照棋谱悠闲自弈。   当他自谈一局后,抬眼看去,见她笔下的宣纸上已然写了三张‘我知错’。   那练大字的宣纸,一张仅能写满三行。   那三个字赫然醒目,他眼里浮起嘲讽得意的笑,打量着她的表情,见她脸上并无怒意,凝神专注的写一遍字,一个人居然颇为自得。   好像和他预想的并不一样。   他忍不住放下棋谱,走至她身旁站定,拿起她方才写的三张对照着看。   第一张,明显因为不专心,完全没有神韵可言。   第二张,最后一行开始渐入佳境。   到了第三张,已然渐渐找到一些他字的风骨,只是笔画可能受到之前练字时习惯的影响,纠正起来比较难。   他放下宣纸,看向她正在写的第四页,忍不住出声指点,“最后一捺写不好,等于无用功。”   梁竹音像是听了他的话,更加紧张了,知错二字写的越发不好。   萧绎棠见她反而倒退,一把抢过她的笔,“看好我是怎么收笔的。”   他写完‘知错’二字颇为自得,倨傲地看向梁竹音,发现她竟然笑了,星眸内满含因得逞而胜利的笑意。   “你!”   梁竹音笑眯眯地看着他,“殿下写的真好,能否将这两字赐给臣?”   萧绎棠见她虽然双眸红肿,但笑时露出一排洁白贝齿,依旧让人看了赏心悦目。   他抿着的唇角虽然也跟着微微上扬,却冷哼了一声,“不给!”   梁竹音就知道他肯定不给,悄悄觑了他一眼,见他好像不那么生气了。   看来与狐狸斗法,还是需要一些策略,达到自己不吃亏又能不得罪他的最终目标。   她突然觉得与狐狸这样的人朝夕相处,还是有好处的,逼迫自己多动脑筋,眼界又能拓宽,还能学得一手好字,着实不亏。   要趁机在这三载内,多学一些技能傍身。   她收起玩笑的心,正色道:“殿下,那我再写一遍,您再看看有没有进步。”   “你这笔锋的走势就还是没领会。”萧绎棠忍不住上前握住她的手,“注意感受我的下笔走势……”   他那醇厚带有磁性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温热的气息环绕之下,使得她一时间恍惚起来。   萧绎棠见她触笔不前,忍不住蹙眉低头看向她,却发现自己原来距离她这般近,又再一次情不自禁做出这等亲密之事。   他倏地松开了她的手,拿起桌上的棋谱,转身说道:“我这般苦口婆心,你若再学不会,只能说明你笨。”   抬眼一看,殿门口站立了两个人,原来是卫恒与小路子。   他有些局促,不知他们两个人在那里站了多久,主动问道:“何事?”   卫恒艰涩一笑,“师兄,今日没见你上朝,我有些担心,下了朝就过来看看。”   这句话另书案旁站立的两个人均不自在起来。   萧绎棠哦了一声,淡淡解释了句,“昨晚有些不适,今日朝参无事罢?”   卫恒看了一眼站在萧绎棠身后,抠着手指的梁竹音,“无事,只是凉州一案的卷宗,已由詹事官整理妥当。他有事想要面见于你,只能由我代为传达。”   “那便去看看。”萧绎棠看了一眼梁竹音,“告诉他一个时辰后,在詹事院等我。”   卫恒应是,退了出去。   “殿下,我去为您斟茶。”梁竹音下意识想要逃离方才那过于亲密的氛围。   谁知他指着小路子,“去煮几个鸡蛋,备一壶茶。”复又看了她一眼,“你继续写。”自顾自下起棋来。   “诺,奴婢这就去!”   小路子方才陪着卫恒进来,看到两个人重叠在一起写字时,心中乐开了花。   看到两个人和好,别说鸡蛋了,现在就算下旨命他孵鸡,他都绝无二话。   *   “殿下,奴婢见您朝食就没吃,又命人多备了两碗粥,您且就着鸡蛋用了,不至于噎着。”   萧绎棠见小路子风风火火端着盘子进来,唠唠叨叨像个老妈子,蹙眉说道:“我何时说鸡蛋要吃。”   小路子一愣,“这……”这鸡蛋不是用来吃,那是用来玩的么……   见萧绎棠瞪着他,赶忙放下托盘就退了出去。   关上殿门后,向左右站立的内侍投去狠狠的眼神,示意他们禁声,自己贴在门前继续做着偷听的行当。   他太好奇了。   殿内,萧绎棠随手指着那盘鸡蛋,“剥了,敷眼。”又继续下他的棋。   梁竹音刚要推辞,就听得他惯常嘲讽,“面容不美,双目红肿,去了前朝莫不是要给我丢脸。”   她只得放下笔,无声拿起鸡蛋剥皮后,却怎样也不习惯在他面前敷在眼上。   又不能违抗命令,只得悄悄侧身,忍着尴尬就着温热,轻轻在眼皮上来回按摩。   待鸡蛋温度冷下来,她赶紧放回盘中交差。   “继续。”   那下棋之人,实时催促着,时间不早不晚,刚刚卡在她放下鸡蛋,并不打算再拿起一个的时候。   梁竹音苦着一张脸,那盘子里足足有二十多个鸡蛋,难道她今日都要敷完它们么……   她又拿起了两个,敷完后终于想到一个办法,既能离去一阵子,还能交差。   “殿下,臣在家时做过一道小食,就是用鸡蛋做的。”她努力王婆卖瓜,“虽然不怎么好看,但是不想用饭时,就拿它来充饥,口味还挺独特的,您要不要尝尝?”   萧绎棠想了想她做的红枣羹,忍不住问道:“如何做?”   梁竹音笑说:“这庖厨内的讲头,不适宜在您面前说太多,不如我做完了给您送来?”她不忘迂回一句,“您还没用朝食,这样下去也伤身体。”   萧绎棠看着她期冀的目光,明知她懒得将那些鸡蛋全部敷完,寻了一个由头,却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速度要快,过会子还要去趟詹事院。”   “诺。”梁竹音赶紧端着托盘行礼后退了出去。   她忍不住心里夸奖自己一回,这人虽然难以搞定,摸到脉络后也并不难。   她刚打开门,小路子差点滚了进来,吓了她一跳。   “您这是?”   小路子赶紧整了整头上的纱帽,嘿嘿一笑,“那门缝里有只虫子,嗯虫子。”   他赶紧接过梁竹音手上的托盘,“奴婢着人送您去崇文殿旁的小厨房,这里比御厨近。”   梁竹音拿着托盘一躲,眯着眼看着他,“都知耳聪目明啊,这可是好事,着实让人羡慕。”   小路子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点头哈腰的笑着,“梁大人谬赞,这边请。”赶紧转身扬手,示意小黄门引领她前去。   这殿下早上气的朝食没吃,要鸡蛋是为了给她敷眼。他看着那高挑秀美的身影,更加坚定要抱紧她的大腿绝不撒手。   *   梁竹音并未让萧绎棠等得太久,却也是她估算好用食的时间,踩着点准时出现在崇文殿。   小路子赶紧推开门,顺势看了一眼托盘内的食物,见盖着盖子,还重新热了一碗粥。笑着夸奖,“大人好手艺,殿下肯定喜欢。”   梁竹音挤出来一个笑算是回应,知晓这殿门一关,他又要开始听壁脚。   “殿下,让您久等了。”   她端着托盘站在书案旁,为难起来。   萧绎棠喜洁,并且注重仪态,从未见他在书房内用过宵夜,至多饮茶。   若她将食物放在书案上,下一刻会不会直接被他惩罚。   “还愣着干什么?”萧绎棠见她站在那里又开始神游太虚,这毛病着实不好。   梁竹音只得请示,“我怕您介意在书案上用食……”   萧绎棠这才想起,若是平常,他的确非常厌烦这个不庄重的行为。在书院时,因为卫恒在书房内吃东西,还遭到他的训斥。   “下不为例。”他咳了一声,起身去净手。   等他回来时,梁竹音已经将盖子打开,勺与箸均摆放好。   他看着瓷碗里那卖相并不好的食物,睃了她一眼,“你确定这东西能吃?”这女人说不定又在变着法的还治其人之身。   梁竹音真挚地解释,“您别看它样子不好看,用它佐粥非常好。其实罢,很简单,就是将熟鸡蛋切碎,淋上一些酱油等一些调料调匀,最后再到一些麻油提味。我又加了一些青瓜碎,很是爽口。”   见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放入粥内,端起碗奉至他面前,只得接过。   其实,见她端着托盘进来时,又滔滔不绝解释那样多,他已经决定要尝试一番了,虽然他并不喜欢尝试新奇的食物。   当他尝试着将勺子内的黑乎乎的东西,就着梗米粥放入口中时,酱料的香味伴随着青瓜的鲜甜,果然下饭,只是完全吃不到鸡蛋的味道。   他眼神示意梁竹音为他布菜。   梁竹音这才赶紧拿起箸,可是又觉得不对,这鸡蛋碎如何能拿著夹起来。   她嗫嚅着说:“殿下,能借我勺子一用么?”   萧绎棠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将勺子和碗一起放在了书案上。   她直接拿起勺子舀了三勺,放入粥里,还好心搅拌了下,“放多了怕您觉得口重。”   瞬间雪白的粥也变成了黑乎乎的一团浆糊。   萧绎棠看着这一碗无法描述的食物,嘟囔了一句,“是挺口重的。”   只好端起来,喝药一般三口咽了下去。   将方才欣赏他优雅用饭的梁竹音吓到了,没想到他也有如此粗狂的一面。   萧绎棠拿出绢帕擦了擦嘴角,又不动声色饮了半盏茶,这才起身说道:“随我前去詹事院。”   梁竹音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内官的服侍,“臣这衣饰不和规制。”   “不妨事,你的衣饰已命人加紧赶制,总是要去的,提前认认门。”   她见萧绎棠人已经走到门前,哦了一声,赶紧追上。   *   萧绎棠并未乘辇,见天气不错,在梁竹音与小路子等人的簇拥下,不紧不慢往前走去。   出了崇教门,便是东宫前庭。   梁竹音用余光看去,一路上再无宫女的身影,劳作之人皆为黄门内侍。   前庭宫殿虽也雕梁画栋,但是却少了内廷艳丽的色彩,满眼全是金色与蓝色交织的庄重。   渐渐走到嘉德殿前,她看着那恢弘的宫殿,知晓那是萧绎棠处理政事的地方。   虽然规制上与两仪殿相比稍逊一筹,但那三十六玉阶之上的宫阙,也足以令她对与眼前这名身着士子服饰的人心生敬畏。不禁咂舌,她今日真是体验了一把,老虎嘴里拔牙的感受。   萧绎棠指着偏殿,微微向梁竹音的方向偏头,“这便是日后你办公的所在。”   其实,她办公之地,另他思忖许久。按规制,她应和詹事院的文职同在一处办公,但毕竟她是女官,身份特殊,所以只得将她放在他办公的隔壁。   “诺,多谢殿下安置。”梁竹音看了一眼偏殿的位置,心里想着只要不靠近他怎样都行。   当她随着众人迈入殿内时,苦笑着发现,那外头看上去所谓的偏殿,根本就是与他的宝座相隔一道十二扇檀木屏风而已。   “阿恒,将人传来。”   卫恒应诺后,看了一眼梁竹音,见她红肿的双眼消肿了很多,心中稍稍放心了些许。   梁竹音也不知晓自己能做什么,只得干站在宝座旁,研究她正对面的铜鹤,看着缓缓从鹤喙中萦绕的青烟,品了品,依旧还是那迦南香的味道。   “臣,裴玠,参见殿下。”   一声熟悉的声音使得她猝然看了过去。   只见一名男子身着墨绿色官袍,腰束金鞶带,姿仪隽拔,神情温雅,目光极是沉稳,不是表哥是谁。   “免礼。”   萧绎棠翻看了案几上的卷宗,见标注清楚,装订亦是整整齐齐,不禁看了一眼堂下站立之人。见他虽然与小姑娘是兄妹,眉眼间并未让他有种熟悉之感,还不如那整日里与他斗法的那女人相似。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梁竹音,见她直勾勾地看着裴玠像是许久了,忍不住将卷宗狠狠放书案上一放,发出砰的一声。   梁竹音听到声音,转头看过去,见他就那般拧眉瞪着她,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这时,裴玠听到声音,也下意识抬眼看向上首,顺着萧绎棠的目光看向那名女官。   他喉咙动了动,终究无法唤出她的名字,眼眶微热地看着眼前朝思暮想的人,她又清减了,在府中祖母与母亲整日里变着法为她调理,效果也并不明显。如今在宫里,干的是伺候人的活儿,定然更加吃不好。   为何她的眼肿了,难道是受人欺负了么。   他双手握拳,当初力排众议,以探花的身份前来东宫做了一名詹事官,为的就是能距离她近一些,虽然那道宫墙犹如天堑,他也甘之如饴。   卫恒瞧着萧绎棠的脸色越来越阴鸷,他不动声色打量起方才对视的两个人,轻咳一声,“我记得裴大人还有要事回禀。”   裴玠如梦方醒,匆匆拱手道:“回禀殿下,罪臣家眷名单臣已整理出来,不知需要转交哪位大人手中。”   萧绎棠冷冷下旨,“交给卫恒。”起身离开了嘉德殿。   梁竹音无奈,只得赶紧跟上,她走进裴玠冲他一笑,给他一个我很好的眼神,快步追了出去。   卫恒充满探究地看着追随梁竹音身影的裴玠,见他一脸失魂落魄完全不似平日里的老成持重,总觉得这其中定是有什么关联。   只是,那罪臣家眷的名单不是说好交给梁竹音么,怎么又交给他……   他只好拍了拍裴玠的肩膀,试探着问:“裴大人,您和梁大人可是认识?”   裴玠看向卫恒,拱手道:“那是舍妹。”   卫恒心倏地一沉,“裴大人不是只有一名妹妹么?”   裴玠奇怪他为何知晓那般清楚,并不愿与不熟之人过多提到私事,只得多解释了一句,“姑表亲。”为了怕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补加了一句,“两家走动亦不频繁,只是甫一看见,奇怪而已。”   卫恒点点头,“多谢裴大人解惑。”接过他手中的卷宗,追去了东宫内廷。   *   萧绎棠疾步成风在前面走,后面的人追着他一路小跑。   他撩袍走上玉带桥,突然站定,随后赶来的梁竹音差点撞他背上,赶忙后退一步,喘着气,回头看了一眼叉着腰夹着佛尘追来的小路子,听得萧绎棠说了一句,“让他们不要跟来。”   “那臣?”梁竹音自动将自己划归到‘他们’行列。   萧绎棠转身给了她一个犀利的眼神,一言不发地往前走去。   其实他方才潜意识里想着距离她越远越好,但听得她在身后,那句你不要跟来却怎样都说不出口。   梁竹音只好苦着一张脸,刚要传达,就看到卫恒远远跑了过来。她像看到救星那般,转身回禀,“殿下,卫大人像是有事要汇报。”   萧绎棠听着她话里有那么一些欢呼雀跃,面色更加附上一层寒霜,他慢慢走至桥边,负手等待卫恒。   “师兄,这名单我是否要与梁大人交接?”卫恒总归要确认下此事,更何况这也是为了梁竹音而问。若此事不交给她,那么这几日费心安排的一切全部都失去了效用。   看着又披上了一层冷漠外衣的师兄,他知晓大局为重,永远是师兄最首要的选择。   “可,必要时你带她去趟大理寺。”   萧绎棠并未回头,独自一人向前走去。   梁竹音看着喜怒无常的那个背影,不明白方才如何惹到他了,表哥只是说了一句拜见他的话。她摇了摇头,看向卫恒,“殿下这是?”   卫恒苦笑,“让他去吧,说不定静下来就能想明白了。”他示意小路子命人远远跟在后面。   见梁竹音点了点头,他指了指嘉德殿的方向,“你要不要见见你表哥。”   “真的可以吗?”梁竹音睁大眼睛,欢喜地问。   她又下意识觉得这样会不会为他带来麻烦,摆摆手,“还是不用了,我不能让你再因为我受到训斥。”   “无妨,毕竟与裴大人之间也有公事的往来。”卫恒虽然心中酸涩,但是想着方才他们两个看见对方时的样子,像是感情颇深的样子。他绝对不信,裴玠口中两家走动不频繁。   梁竹音高兴地说:“多谢卫大人。”和他一同重返前庭。   “想要谢我并不难。”   “我省得,枫露茶。”梁竹音笑着与他对视。   入宫已有几月,最挂念的除了恩人,便是宣平伯府的亲人,想着能与表格说几句话也是好的。   卫恒唤来一名黄门内侍,“去,将裴玠大人带过来,就说我有请,要快。”   他看着内侍小跑而去,抬手示意梁竹音与他坐在一方八角亭内,趁这时间打开卷宗,告诉她应该如何查阅有效信息。   “那大理寺我自己去,可会放行?”梁竹音翻看着卷宗,看着上面熟悉的字体,虽然对于表哥放弃入朝一事耿耿于怀,但是见他就在距离自己很近的地方办公,依旧还是很欢喜,就好像家人又回到身旁的感觉。   卫恒低垂着双目,以师兄的性子,肯定不会让她自己去。就是不知道,这几日会怎样。   他笑着看着她,“我陪你去,那些人都是大老粗,你应付起来也着实困难些。”   梁竹音刚要说话,就被一声“表妹……”将目光吸引了过去。   卫恒起身看向她,“我还要巡防,大概半个时辰后回来,届时再送你回内庭。”又向裴玠点了点头,信步离开了。   “表哥,外祖母与舅舅,舅母可好?”   梁竹音鼻间一酸,话问出来后便留下了眼泪。   她发现今日仓促没带绢帕,刚要伸手抹去,裴玠已经拿出绢帕,像在家中那般,为她擦掉面颊上的泪。   “没想到当了女官,还是这么的爱哭。祖母与爹娘都很好,只是很挂念你。阿娘自我入詹事院当值以来,经常问起有没有机会看到你。”他眼眶亦是红红的。   近距离打量她,见她的确是眼肿,焦急地问道:“可是有人欺负你?”   梁竹音想到那孤独萧瑟的背影,摇了摇头,“并无,我只是这几日没有睡好。”   “我见你随着太子殿下而来,又听得父亲提到你任职司寝,你……”她这身份,是每日悬在心头的一块大石。   那句是否侍寝,他终究问不出来,生怕听到让他五雷轰顶的答案。   梁竹音脸色绯红地解释,“表哥你不要多想,殿下他不是那样的人。”她想了想,怕家人担忧,亦怕以后再无这般说话之日,还是稍微解释了下,“也许会有一些我与殿下过从亲密之类的谣传,不要当真。”   裴玠这才放下心来,“还有两载,我等得。”   “不不,你别误会,你这样要我如何向舅舅交代?”梁竹音后退一步,“我没想到你考中进士后会选择入东宫,还记得夫子曾说,进翰林院或者御史台才是稳步升迁的正确选择。如今裴家式微,舅舅将所有希望全部寄托在你身上,你怎么可以这般行事。”   “选择入东宫詹事院,依旧可以稳步升迁。殿下是储君,何愁我没有机会。更何况,你在这里,我必须要来!”裴玠一脸坚定,不容置疑地说。   梁竹音看着他,狠了狠心,刚要说出她要出宫等恩人,就看见卫恒走了过来,只得起身福了福,“卫大人。”   她看着似有千言万语的裴玠,艰涩一笑,“表哥回去后,替我向外祖母与舅舅,舅母问好,告诉他们我很好。”微微颔首后拿起卷宗向卫恒走去。   留下一脸惆怅的裴玠,目送她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   卫恒看着一脸心事的她,想了想还是说道:“今日你回去在看看卷宗,最好询问殿下,有无需要特别审问的问题。明日申时我来内庭接你。”   梁竹音点了点头,“多谢卫大人,那我回了。”   卫恒见三喜在宫门前晃了一下,一溜烟不见了,心知又是小路子的把戏,竟然派人跟踪梁竹音。那崽子是个人精儿,这般盯着她,自然是师兄回去后心情不好,害他不好办差,想要看看她何时回去。   “猴崽子,你自己跑回来有屁用!”小路子脱了鞋履照着三喜就是一通打。   “梁大人与卫大人说话,我如何上前。”三喜摸着自己头哭诉,“再说,卫大人看见我了,我就更不能上前讨骂。”   “你给我去命妇院梁大人门口守着,到了酉时就开始提醒她该上值了。要是晚了一刻,你就等着给你师父收尸罢!”小路子踢了他一脚,想到自己还要战战兢兢当时几个时辰,哭都没地方哭去。   三喜挠挠头,看师父这么猴精,如今却坐立不安,更加对梁竹音恭敬起来。   *   梁竹音想着手上的卷宗带回命妇院终归不好,可她除了命妇院有自己的住处之外,也并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办公。又下意识不想去崇文殿,表哥一番话让她心中烦躁,遂咬了咬牙,心里想着不知者无罪,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住处。   谁知,三喜像是个门神一样站在门口,每过一个时辰报数不说,酉时初刻就开始小声催促,听着命妇院内与他打招呼的人越来越多,她只好烦躁地合上卷宗,在他的押送之下去了丽正殿。   进入殿内后没看到小路子,忍着一肚子气看了一眼铜漏,见时辰尚早,只得在殿外等他,顺便思考着晚间如何请示萧绎棠审问一事。   这时张馡端着一个托盘前来拜见。   见她站在门外,忍不住出言讽刺,“呦,梁大人这等红人儿,也有站在外面候着的时候。”   梁竹音懒得应付她,索性视而不见。   小路子正在寝殿服侍萧绎棠穿衣。   匆匆追回丽正殿后,就见寝殿的帷帐放了下来,也不敢打扰他,更不敢离开,只得守在寝殿内。   他焦急看着铜漏,心里早已把三喜全家问候了一遍,见他在寝殿门口露头,赶紧笑道:“殿下,想是梁大人来了,奴婢不如梁大人心细,奴婢这就去唤她。”   见萧绎棠并无异议,一溜小跑就差痛哭流涕了,赶紧跑到殿门口看见梁竹音,“我说姑奶奶呀,你怎么才来。”一眼看到张馡也在,下意识问道:“这是做什么?”   张馡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这是尚服局为殿下祭祀所用赶制的两条玉带,尚宫命我前来为殿下试戴。”   小路子一听与祭祀有关,不敢怠慢,只得连她一起请了进去。   梁竹音却不愿受他摆布,“都知,我还没到上值时间。”   小路子见张馡早已进去,一把拽着她的衣袖,“是殿下传唤你。”   “殿下如何得知我在,哎你……”她只得甩开他,眼见寝殿大门就在眼前,低声说道:“过会子我有话跟你说。”捋了捋衣袖,只得入内上值。   “殿下,臣为您佩戴试试?若不合尺寸,也好提早重做。”张馡趁梁竹音尚未进来,赶紧毛催自荐。   萧绎棠唔了一声,张开了双臂。   张馡一脸惊喜,她还未从上次被他贬斥的惊恐走出来,根本没想到他会同意。遂颤抖着拿起玉带,走进她朝思暮想的人。   见他一双勾人心魄的凤眸就那般盯着她,早已周身酥|软,恨不得扑倒在他怀中,红着脸靠近他将腰带圈在他劲瘦的腰间。   那尊贵的迦南香混合他发间独有的气息,令她飘飘欲仙,不想离开。   急中生智,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说道:“殿下,那腰带扣臣系不上,您稍等片刻。”   “嗯,不急。”萧绎棠也不训斥她,反而将双臂放下,叉腰由着她贴近制造着小心机。   “张相家中可还安宁?”   他低头凝视着张馡,低声问道。   张馡并未听出话里的讽刺,一脸娇羞地回到:“多谢殿下关爱,臣家中甚是安宁,都盼着臣能尽心服侍殿下。”   “唔,你试好了么?”他一直在屏住呼吸躲避她那刺鼻的香气,如今耐心早已用尽。   张馡只得应是,不情愿地将玉带从他身上拿下,“尺寸没有问题。”   小路子看了眼梁竹音,心说,你看看人家是怎么服侍的。整日里冷的像块冰,还总惹殿下生气,唉,殿下可见就是个受虐的主儿。   他示意宫女将常服交给梁竹音,见她抖开上前说了句,“殿下,臣为您更衣。”   张馡见机会不可失,拿起托盘中的第二条玉带,珠子叮叮当当掉落一地,她假装要摔倒试图扑倒萧绎棠身上。   谁知,萧绎棠向前一步,将为他更衣却不慎踩到珠子的梁竹音接入怀中,关心地问道:“有没有崴脚?”   作者有话要说:   日万的我~已经瘫了。感谢在2019-11-16 16:33:15~2019-11-17 18:49: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rbres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rbres 5瓶;哈哈哈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剖心   梁竹音脚底一滑, 在失重的情况下眼看着就要撞上罗汉床边沿,瞬间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捞入怀中。   被他的长发扫过面容,从那双凝视她的凤眸中读出了一闪而过的哀怨与落寞。   转瞬间, 玉瑾的话以及玉带桥那萧瑟的身影涌上了心头, 竟令她生出怜悯之意。   “臣无事, 谢殿下维护。”   她第一次没有转开视线, 看着他越发清减的面容,想着如何才能让他多吃些补身体的食物。他是如此的挑食, 从不尝试新食物又怎么能发现更美味的珍馐呢。   是了,幼时只吃信任的人送来的食物,养成了谨慎的性子,一时间又怎能轻易改变。   她胸口竟然微微牵痛起来,悄然从他怀中脱离出来, 旁若无人地为他披上衣衫。   萧绎棠凝视着她清澈纯净的双眸,就那般看着她不愿转移视线, 方才她眼中的疼惜是想到了谁,为何她可以对一个从未见过的人,投以那般瞩目热切的目光,为何她可以与卫恒言笑晏晏却对自己横眉冷对。   他转身走向铜镜, 看着镜中的自己, 眉头微蹙,通身环绕着肃杀与冷漠,既没有卫恒那般少年如朝阳般的温暖,亦没有裴玠君子如玉犹如涓涓流水。   他低头一笑, 嘲笑自己看惯了邪恶与肮脏, 竟然如此渴望那清澈纯明净化自己的心,还是修炼的不够。   “将张氏看押起来, 查。”   小路子应是,看了一眼三喜。   三喜会意,悄悄退出,跟随着内侍们前去命妇院。   张馡趴在地毯上,看着方才两个人那旁若无人的凝视,双手早已深深揪住地毯,生生勒出道道血痕。   她哭着为自己辩解:“殿下,臣是司珍,又怎会自掘坟墓,这一定是有人企图置臣于死地。”指着梁竹音,“她一直与我不和,就因为我提到了她曾与我九哥定亲一事而怀恨在心。”   太子殿下想必不知这贱人在宫外曾与人议亲罢,当他听说这女人竟然与她张家的庶子议亲,看向她的眼神还会热切么?她满是泪的眸中渐渐生出了一抹狰狞的笑意。   梁竹音低着头,渐渐握紧双手,指甲嵌入掌心而不自知。   这段令她耻辱的经历不断被揪出来,每拉扯一次,都犹如伤口再次被撕裂。她眼眶瞬间蓄满了泪,咬唇倔强抵抗着鼻间的酸意,因过于控制而周身颤抖着。   萧绎棠转身看向梁竹音,见她面容悲戚,苍白的唇渐渐氤出点点血红,看上去是那般刺目,心中的怒火再也无法压制,一把揪住张馡的衣领,将她拎了起来,双目赤红地质问,“你九哥算是个什么东西?”一把将她推开。   听得“咚”的一声,张馡的头重重撞在罗汉床角,痛呼一声晕了过去,发间渐渐涌出一片血迹。   “将这里收拾干净,不留一丝痕迹。”   梁竹音手上一暖,被熟悉的修长的手指包裹住,“随我来。”被他拉着去往西侧殿。   看着身前那披着衣袍散着头发的人,感受着他手间的暖意,她终于忍不住流下眼泪,像是大海中抓住一颗浮木,乖乖顺从跟随着他。   “怎么一回事?”他转身看着满脸泪痕的她,心中一痛,手上传来滑腻的感觉,低头一看,白皙细嫩的手心亦是血红一片。   他气结,“下次你再这般作践自己,就别想着三年后能出宫。”一把将她按坐在春凳上,左右看看并无纱布,只得撕下寝衣为她轻轻包扎。“你的命都是我的,想要作践自己先来请示我,这是命令!”   梁竹音哽咽着应诺。   “定亲是何时的事?”他凝视着她,“你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梁竹音起身,福了福,“臣无意隐瞒殿下,只是这件事并不光彩。臣自幼失恃,继母为了父亲的仕途与弟妹的未来,暗中将臣说给相爷庶子,直到定亲臣才知有此事。”   嫡庶分明的制度下,身为官家嫡女却与庶子定亲,足以被世人诟病,并且会认为不是她身有隐疾就是有着不可告人的经历。   她呜咽着说:“是舅舅不舍我如此凄惨,连夜贱卖家产,托人才将我送入宫内,这才中止了六礼。”   萧绎棠抚上她的脸,为她擦去眼泪,“你别哭,我自会为你解决一切。”他虽然神情满是疼惜,说出的话却狠戾无比。   梁竹音下跪叩首,慌乱地求情,“臣请殿下莫要惩治父亲,他毕竟是生我养我之人。竹音三载后出宫有了官身,量继母也不敢随意插手我的事,”她拉了拉萧绎棠的衣袖,知晓他睚眦必报的性子,哀求道:“臣有足够的智慧,定能保自己无虞。”   萧绎棠低头看着她满是泪痕的脸,尚有一丝血迹的樱唇,伸出手轻轻抚上她的唇,“你说什么,我都依你。”失恃的痛,他感同身受,没娘的孩子就像浮萍,想到她亦同他一般,历经无数个冰冷的夜,艰难生存至今,遂轻轻扶她起来,生生控制住想要拥她入怀的念头,说了句等着。   他袍袖飘逸间向寝殿走去,不一会儿手拿一个木盒复又回来,交给了她。   “身为主君,属下高升总要有贺仪相送,才能彰显天恩浩荡。”他怕梁竹音推辞,赶紧追加一句,“卫恒晋封时,我送他一所府邸,可比这贵重多了。”   梁竹音心领神会,感激地双手接过,大方道谢。   方才那温暖的手,令她重新审视了眼前一贯清冷刻薄的他,心中漾着浓浓暖意,从心里将他划归与亲近之人的行列。   她想起张馡的污蔑,焦急解释,“殿下,那玉带不是我做的!”   萧绎棠颔首,“如此拙劣,且没有任何由头,我相信不是你。”他负手踱步,“此事不好办就在于张相的身份,下一部计划马上要在朝堂产生波动。这老狐狸,现在处在观望时期,若他也下水搅和一番,只会对咱们不利。”   他见梁竹音一脸担忧自责,为了安慰她,打趣道:“这事不怪你,只怪我太宠你了,为你招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他试探着问,“如果我换个目标宠爱,也许是对你的保护。”   梁竹音真挚地看着他,“臣希望殿下能遇到心仪之人陪在您身边照顾您,不再是虚与委蛇。外面的事,有臣就够了,臣不怕这些魍魍魉魉。”她挺直了腰身,“您信臣,定不负殿下厚爱。”   萧绎棠一脸苦涩,满腔心事堆积在心里,却无从说起。   “若是我遇到心仪之人,却只是我一厢情愿,那该如何?”   梁竹音想到了恩人,与他通信三载,言语间浅尝辄止,并无实质性突破,这个问题也一直在困扰着她,如今被萧绎棠问出,她也染上一些落寞,“那就远远的站在最不打扰他的地方,默默关心着他,希望他过得好,与心爱之人白首偕老。”   她眼中泛着泪花,粲然一笑,“殿下定然会与心爱之人白首偕老,否极泰来,总不会错。”   萧绎棠目光匆匆滑过她的面颊,“但愿如此。”   离开前,他不忘叮嘱,“让阿蕴帮你按时换药,在宫里,我不便展示医术。”   “诺,臣遵旨。”   “这几日不必练字了,伤好了再说,回去歇着罢。”话音未落,他已然走出了西侧间。   *   崇文殿。   萧绎棠听完暗卫的汇报,负手在殿内来回踱步。   她竟然在别的男人面前哭,还为她擦眼泪,看样子像是认识,裴玠为何认识她?   “师兄,你唤我何事?”   他刚要命暗卫细查一番,见卫恒前来,想起当时他也在场,便遣退暗卫走至他面前,冷冷质问,“将今日我走以后的事,原原本本道来。”   卫恒知晓瞒不过他,只得将得知裴玠与梁竹音是表兄妹的关系如数上报。   原来她口中的舅舅竟然是宣平伯,怪不得她与小姑娘那般想象,竟然是表姐妹。   他苦笑,难道是小姑娘命她前来与他相识么,真是冥冥之中天意弄人。   努力逃避,却终究还是无法翻越与她有关的人和事。   他心中这番触动,到底是为谁?就连他自己也分不清。这一切就像双丝网,千千结将他层层缠绕,越挣扎越收紧。   “还看出了什么?”他艰涩问道。   卫恒明白他想问什么,嘴唇翕动间,还是选择隐去裴玠的心事,摇了摇头,“并无。”   “去查张相家九郎,常出入哪里,与谁有来往,做了哪些恶事。”   卫恒抬头看向他,不明白话锋一转,怎么提到张九郎。   他想起孟颙曾提过,与那张九郎有过生意上的往来,“上次在雅集,臣曾听说孟颙与他互有往来,这就去探得一番。”   “那臣去寻梁大人,陪她一同前往大理寺?”卫恒想了想,还是与他确认一番。   萧绎棠转身拿起她临摹的字幽幽说道:“不必,我亲自陪她去。你去查此事,要快。”   卫恒只得压下失落的心情,拱手应诺。   *   梁竹音回到命妇院,略梳洗后,趴在床榻上一时思绪纷杂。   担忧张馡一事后续被张贵妃找茬,影响殿下的计划。担忧自己的差事办不好,想到晚间要审问那些妇人,不知是殿下刻意制造噱头为了引出胁迫她的人现身,还是真的让她去套话。   想起卫恒来接,起身换了一身官服,出门前去命妇院外等。   当她走至大门处时,远远见那身着五爪团龙的玄色身影,孤身一人负手站在那里,像是站了很久的样子。   “殿下,您怎么在此?”   萧绎棠含笑转身,“卫恒另有要事,我只好勉为其难送你前去,就不必谢恩了。”   作者有话要说:   想起《妖猫传》一句台词:“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不值得做的事,你最终做了,就是因为你甘愿。”   甘愿,可以接受爱而不得的结局,可以远远看着她,只要她好。   甘愿,选择尊重她的选择,终究选择放手,给她想要的生活。   素素一直想写一个互相信任,相互取暖,相互扶持之下成长的故事,可能文笔有限,终究不能描述心中想要表达的万分之一,多谢你们一直在不离不弃的看我的故事。   今天还有二更。 第39章 真相   梁竹音抿唇一笑:“谢恩还是要的, ”她想起卫恒的叮嘱,“殿下,我前去审问, 您欲何为?”总要问明他的意图, 好展开行事。   “依你看?”萧绎棠潜意识里认为她定能明白, 故意将球抛回。   狐狸就是狐狸, 无时无刻都想着考校她。   梁竹音早有应对,她环顾四周, 觉得在这里说好像不太妥当。   萧绎棠看了一眼命妇院,想着去看看她的住处是否妥帖,顺势一抬手,“这里距离你住处比较近,不如去你房里说。”   梁竹音虽然觉得不妥, 他身份贵胄,去下人的住所有失身份, 但时间紧迫,若在回丽正殿也是耽搁时间,只得依从,“臣那里有些简陋, 委屈您了。”只得在前带路。   这一路自然遇到来往宫人, 她才发现这馊主意着实令人尴尬。   听着一声声“殿下万安”她加快了步伐,推开门恨不得他赶紧入内。   可这人偏生不紧不慢,逛园子般地抬手示意那些叩拜他的人起身,平日里都没这般温和有耐心。   她只有站在门口干瞪眼。   好不容易见他进来了, 赶紧在众人悄悄的瞩目中关上了门。又觉得门外很多双眼睛窥视, 心中着实别扭。   萧绎棠看着她纠结的表情,嘴角微扬, 环视这仅仅两间十尺见方的屋子,虽有些局促,却很整洁。   他看了一眼妆台上的盒子,只有寥寥几只金钗,脂粉也只那几样,并无这个年纪的女子应有的琳琅满目。   睃了一眼天青色的帐幔,并无任何装饰,怕是她从小到大,在继母的磋磨下,也很难有心情像那爹娘疼爱的闺阁女子般妆饰自己。   他不自然地咳了一声,顺势坐在桌前。   梁竹音不好意思地笑道:“本来阿蕴想为臣这里置一些茶具,但是被臣拒绝了。当值回来已然很晚,着实没有饮茶的机会。”言下之意,您在这儿坐会子就可以走了,反正下次也不会再来。   萧绎棠挑眉,“你这是在变相控诉我么?”   梁竹音抠着手指如实说道:“若是以前,是要控诉的。如今殿下允我练字,便不算苛待。”   萧绎棠听她提到练字,顺势看向她的手,依旧还是他寝衣包裹。他起身环顾四周,“我的话你又当耳旁风,你这里可有金疮药?”   梁竹音想了想,上次被他罚跪,阿蕴倒是拿来了一瓶。   她拉开抽屉拿出金疮药与纱布,谁知萧绎棠扯下一块纱布,拎起风炉上的铜壶,去铜盆内将纱布浸湿。   梁竹音看着他身着公服却做着下人应做的事,那宽大的衣袖也不方便,看上去及其不协调。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跟了过去,“殿下,我来。”却被他推回桌前。   “坐下,将手伸开。”   梁竹音知晓反对无用,只得依言照做,顺势解开血渍微微凝固在手上的绢布条。   萧绎棠并未着急拿下绢布条,而是选择拧紧湿纱布,将水滴在凝固的部位,端起她的手,一点点轻轻的揭开,“疼么?”   梁竹音看着他专心样子,心中一热,摇摇头,“不疼。”   “晚间我让小路子给你送来祛疤膏,每日涂抹,不得偷懒。”他揭开布条看着三条极深的血痕,忍不住瞪了她一眼,“你这女人,对自己也这般狠,”他拿起纱布清理着伤口,想到她在裴玠面前哭,心中泛酸,“这世上,有谁能见到你温柔的一面?”   梁竹音以为他依旧对那次争吵耿耿于怀,赶忙解释:“臣知道错了,”想到肚兜,觉得现在无外人,便鼓起勇气索要,“殿下,臣的衣物可否还给臣。”她不好意思看他,低头捻着衣襟。   “我这里何时有你的衣物?”萧绎棠为她的创口撒上金疮药,继续装傻。   “您……睁着眼说谎话,真的好么,那毕竟是女儿家贴身之物。”梁竹音见他依旧打太极,愠怒地说道。   萧绎棠捏着她的手顿了下,索性承认,“还不能还给你,我另有用途。”熟练地将纱布裹在她的手上。   梁竹音气急,想要撤回手,却被他捏住后喝止,“别动。”将纱布系上结,不忘叮嘱她,“这几日勿要用右手接触水源,我看你左手稍微好一些,让阿蕴服侍你盥洗。沐浴么,你举着双手也可,总之不能碰水。”   又查看了左手,确认无大问题,这才为她将衣袖放了下来。   梁竹音虽然气结,也只得无奈应诺。   她看了眼铜漏,见又过去了小半个时辰,大事当前只得先放下私人恩怨,先说正事。   “殿下,臣认为前去大理寺,自然是以‘悄悄’行事,就说是宣王命我前来安抚,以退为进,且听那些人说些什么有用的线索。届时我需提到一些关键事件作为引子,让她们相信我的确是宣王的人,这样会更好。”   “宣王?”萧绎棠摇了摇头,“你毕竟未接触朝堂之事,看不出谁是操纵这一切之人,也实属正常。”   梁竹音听得他这般说,想到一人,她与萧绎棠对视,见他颔首,还是想再次确认,“皇后?”   “胁迫我之人,原来是她……”她虽然感觉这一切定然与皇后多少有关,但是一直认为宣王才是这场争斗中最直接获利者。   如今想来,宣王虽说是皇后所立,想要废了也轻而易举。   她看向萧绎棠,“您回宫阻碍了宣王被立储,所以她要对您不利,可您才是陛下的嫡子,那么她势必会欲除之而后快。”想起那表面上宁静淡泊,平日里只知吃斋念佛的皇后,打了一个哆嗦。   “别怕,我会护着你。”萧绎棠看着自己放在桌上的手,与她的手近在咫尺,却不敢毫无由头地贸然触碰。   梁竹音起身,“殿下,臣不怕。不管是谁,若是想要加害您,臣拼尽全力也是要报答您的恩情,您尽管吩咐。”   萧绎棠看着她一脸严肃,起身走到门前,偏头笑言,“若以身相许,孤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梁竹音看着他勾人心魂的回眸一笑,若用风华绝代这个词也绝不过分,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的笑容多么让人误解么,幸好对于自己并无杀伤力。   她刚要反驳,见他已经打开了门,“既然按照你的思路来,最好换件普通的衫裙,我在门外等你。”说罢将门关上了,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梁竹音摇了摇头,回到内寝插上房门,快速换了一套骑服,更改了头饰。   她思忖着打开门,对着他的背影问道:“殿下,那您穿这身……也不合时宜罢。”   “我这不是等着你好了,为我更衣么。”萧绎棠见她一身骑服,更像一名清秀俊逸的小郎君,想来只有在凉州时,才得见她穿了一次大袖宫装,着实让他惊艳一番。   他边走边想,这为她新做的尚宫衣衫,因考虑到在前朝办公,早已被他一番改良,款式可算得上是密不透风。   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安心,想到那枚竹叶簪,与那宝蓝色的宫装搭配,还能显得她俏皮一些,不至于被那尚宫的衣衫衬托的太庄重老成。   梁竹音跟随在他身后,心想,这一来一回更衣,又耗费了一个时辰,他平日里做事干错利落,颇有计划,何时变成这般拖延,真是奇怪得很。   只得陪着他回寝殿,更换了一套鸦青色常服,将金冠换为莲花玉冠,这才登上了上次出宫时所用的马车。   出宫门时,竟然遇到卫恒骑马等候在此。   他见马车出了宫门,叫停后见萧绎棠掀帘问询何事,便将张九郎与孟颙今晚要去雅集一事与他耳语一番。   萧绎棠听后,看了一眼梁竹音,“去雅集。”   梁竹音抬头看着他,这大理寺与雅集相差也太远了罢,对于他这种变化多端的行为早已见怪不怪。   *   孟颙早已得了卫恒的消息,见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家郎君终于露面,赶忙亲自下楼迎接。   这生意自从他入资终究是保住了收益,如今见他每月稳定投入,早已将他当做可信任的合伙人。   见梁竹音也跟来了,心中更是欢喜。   “郎君一别有月余,兄着实想念。”他看了一眼梁竹音,“小娘子别来无恙。”   梁竹音福了福,算是回应。   萧绎棠淡然一笑,“义山今日可有宴请,若无我便做东。”   “孟某别的没有,就朋友多。”他想到张九郎,拍了拍萧绎棠的肩膀,“今日我要隆重为你引荐一名贵人。”率先引着他,登上了二楼。   萧绎棠眸中寒光一闪,“哦”了一声,“那高某定要会会是何人,竟然得义山兄如此重视。”   孟颙以为他不甘心屈居第二,哈哈一笑,“你们二位皆是我看重之人。”说罢亲自拉开了锦阁门,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卫恒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萧绎棠,总觉得今晚要出事。   屋内正在热闹着,见孟颙进来还带了几名面生之人,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张九郎就着身旁的怜倌饮了一口酒,眯起眼睛看向孟颙身后的萧绎棠,见他面若冠玉,早已心痒难耐,他可是男女通吃的主儿,嘻嘻一笑,“义山从哪弄来这般俊俏的小郎君,还是你的本领大。”   “九郎君,您怕是喝多了,这位是高家郎君,我的合作人。”孟颙有些愧疚地看了一眼萧绎棠,低声说道:“他喝多了难免口出狂言,毕竟是宰相的幼子,排行第九,人称张九郎。”   他的声音并不算太小,站在萧绎棠身侧的梁竹音听到这个名字,脑中轰然一塌,脸色惨白地看了张九郎一眼,往萧绎棠身后站了站。   她被身旁人伸出的手握住,紧接着,见萧绎棠弯腰在她耳边说了句,“今晚有好戏,专程为你而演。”   她抬头与他对视,见他眼中满是安抚,轻轻紧了紧她的手,径直将她拉向座椅中。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交作业,求评论,求评论,求评论,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晚安,么么哒~感谢在2019-11-18 15:34:51~2019-11-18 23:37: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rbres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哈哈哈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整治   萧绎棠径直坐在了张九郎的对面, 与他遥遥相望。   孟颙有心让他坐在次主人的位置上,也就是张九郎右侧,却遭到了萧绎棠的拒绝。   “高某不愿与生人距离太近。”   张九郎见他倨傲, 刚要发怒, 见他闲适般靠在了椅背上, 优雅拿出了骨节扇, 那一双狭长的双眸就那么斜瞥他一眼,虽然从中感受到刺骨的轻蔑与凉意, 却是那般风情,早已令他心痒难耐。   卫恒见那张九郎色眯眯看着师兄,心道,先不提别的恩怨,他今晚是别想好生离开雅集了。   而孟颙是从萧绎棠身上感受出不一般的冷意, 打圆场般端起玉盏,环顾一周, “今日在座之人皆为挚友,高老弟,我牵头咱们一同敬九郎君一杯,怎么样?”   萧绎棠嘲讽一笑, 看了卫恒一眼, 低声说了几句暗语,随后端起了玉盏。   卫恒不动声色离开了锦阁。   孟颙心中刚放下一块大石,“来来九郎君……”话未说完,却见萧绎棠已然自行饮尽, 转头与他的侍女旁若无人的说话。   他开始后悔为这两人引荐, 一个是宰相幼子,另一个是有实力的皇商, 哪一个他目前都得罪不起。   不知为何,这位高郎君之前不像是如此任性之人,张九郎也不像是与他有过节,怎得如此针尖对麦芒。   他脑子里飞快地想着对策,决不能今晚得罪任何一个人。   张九郎身旁的跟班早已看不惯萧绎棠的行为,起身指着他,“你瞎了狗眼,竟然敢对我家郎君无礼。”   梁竹音听得上首之人的叫骂,忍不住拽拽萧绎棠的衣袖,见他像是从未听闻叫骂,抬眉询问怎么了。   “郎君,咱们回罢。”   萧绎棠低低一笑,“好戏还在后头呢,还未开场。”   张九郎搓着肥大的手掌,忍不住上下打量对面那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之人,嘿嘿一笑,“我就爱这般带刺儿的,这才是上品,你找的那些都不顶用。”说罢瞪了他身旁的人一眼,小声命道,去查他来历,给爷捆上也要弄到手。   当当当——   随着敲门声,老鸨带着一名绝色美人走了进来,“听闻高家郎君在此,我们云汐呀早已安耐不住,这可是她头一回想要主动献技。”   这名叫云汐的怜倌,眉间微蹙,秋水盈波,杨柳细腰,一眼看上去颇让人怜爱,她抱琴自坐在了萧绎棠身旁,含情脉脉看着他,低声换了一句,“郎君。”   “唔,过会子,好生服侍。”萧绎棠饮了一口酒,一语双关地说道。   云汐掩去眸中的失落,只得轻轻应是,顺势睃了一眼萧绎棠右侧跪坐的梁竹音。   张九郎吆喝一声,“好你个云儿,我每日下重金,也没见你为爷主动一回,今日不成,你必须是我的。”他要让这小郎君知道他张九爷的厉害。   老鸨赶紧打圆场,“哎呀,九爷您是知晓的,我们云汐卖艺不卖身,而且呀,她愿意陪谁那是她的自由,就连宣王来了,也要看她的意愿。”   张九郎向跟班努了努嘴。   跟班从怀中掏出两张千两银票,拍在桌上,“雅集的规矩,云姑娘千两起步弹一首曲子,我们家郎君说不用找了。”   老鸨假笑应着,悄悄觑了一眼萧绎棠。   “交给你一个任务?”萧绎棠在梁竹音耳边低语。   梁竹音警觉地看着他,听得他说,“抬价,想抬多少都随你,敞开了说。”   “郎君,我……”   却听得萧绎棠说道:“才两千两银子,我都替云汐姑娘不值。”他看了一眼云汐,复又看向梁竹音。   梁竹音看向对面那脑满肠肥之人,想起被继母的暗算与张家坑壑一气的耻辱,她大声说道:“五万两。”   萧绎棠给了她一个赞赏的眼神,饮了一口茶。   在做的人全部惊诧地看向她,见她歉意地看着萧绎棠,“郎君,小人还是没见过世面,说的太少了,您别介意。”   萧绎棠以肘支首,靠在凭几内,笑说:“九郎君不会就这样算了的,你这不是小看相府么。”   张九郎“啪”的一声,拍桌子叫嚣,“八万两。”跟班马上低头在他耳边说道:“郎君,莫要入圈套,您上哪儿弄八万两银子去……”怒气被勾起来的张九郎哪管这些,从他开始出街横行霸道,从未受过如此窝囊气。他扇了跟班一个嘴巴,“闭上你的狗嘴。”   “二十万两。”梁竹音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就连卫恒看着她扬着头,清脆地说出这句话,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他看了一眼嘴角始终含笑倾听的萧绎棠,师兄真是性情大变,以前算计人是那种隐藏着杀人于无形。不知何时,也开始明目张胆地公然体验了一把,那世家公子酒桌上豪赌的奢靡行为。   他复又看了一眼梁竹音,觉得与她定然脱不开干系,竟然不惜动用了云汐这枚棋子,看来不止为了赚张家的钱,定然还有别的。   张九郎瞪圆了一双铜铃大的眼睛,支着桌几站起了身,“二十五万两!”一声低喝使得在座之人皆认为他疯了。   孟颙急忙起身打圆场,“九郎,高兄只是和你开了一个玩笑,做不得数。”他埋怨地看了一眼萧绎棠。   “谁说做不得数?男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萧绎棠懒洋洋地反驳。   梁竹音却是不敢再说了,她求助地看向萧绎棠。   “我的人既然不再说话,那我便将云汐让给九郎君,高某输了,心服口服。”   云汐只得起身,“奴家谢九郎君厚爱。”   众人齐声恭贺张九郎,孟颙早已亲自为他斟酒,连声夸赞不亏是相爷之子,有气魄。   卫恒适时说了一句,“这我得为云汐姑娘说句公道话。口头无凭,这曲子弹了岂不是白弹了。”   跟班指着他,“你待怎样?”   “自然是白纸黑字,九郎君拖欠云汐姑娘二十四万八千两纹银,签字画押方能生效。”他回头看了一眼老鸨,“嬷嬷,要不是我提醒你,这般做生意岂不是亏了。”   “哎哎,我这就去。”老鸨迅速写好欠条,送到了张九郎面前。   那张九郎本想赖账,谁知竟然被当众逼迫签字画押,心里想着就算老子签了,谁敢找我。   他大手一挥,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老鸨心满意足地揣在袖中,连声感谢。   云汐先将琴放置在席面正中的琴桌上,手指轻轻一抠,随着袖落去了张九郎身旁,端起他面前的酒盏,玉指轻绕送到了他的唇边,“奴多谢郎君厚爱,还请满饮此杯。”   张九郎饮酒后,毫不怜惜地在她身上摸了一把,面子里子皆满足的他哈哈大笑。   孟颙端起了酒盏,看向萧绎棠,“高兄,上次所提到的合作,如今不知高兄是否还有兴趣?稍微投入一些,定然不会让你亏。”他怕方才萧绎棠输了,心生埋怨,赶紧想着安抚。   “叁拾万两如何?”萧绎棠亦举杯,“不过我有要求,我八你二,不然这买卖不做。”   众人先是见他身边的小厮张口动辄几万两,如今这位正主儿上来就叁拾万两,完全不当回事的样子。一时间全部向他投以瞩目,纷纷猜测他到底是何身份。   孟颙都惊呆了,不知他是何算计,待要问,便听到他起身告辞,“时候不早了,高某还有事,改天再叨扰。”   “高兄,且慢。”他看了一眼与云汐调笑的张九郎,和他身旁对萧绎棠虎视眈眈的跟班,还是选择送他一程,想借此提点他一番。   走至雅集大门处,他低声说道:“高兄,你今晚又是何必,惹怒他,咱们生意也不好做不是。”   萧绎棠睃了他一眼,“生意不好做?方才那三十万你斟酌下我提的要求。”转身登车。   孟颙见他毫不惧怕,摇了摇头,只得目送他的马车离开。   梁竹音见车内再无旁人,赶紧问道:“殿下,若我出了二十万两,那人不再出了,咱们不是亏了?”   萧绎棠温声说道:“不会的,云汐是自己人。”他捏捏眉心,嘲讽一笑,“你是没见过高门士族那奢靡成风的样子,腐败是每朝都无法解决的难题,所以不从他们身上敲诈一番,难平我心头之恨。”   马车慢慢停了下来,一炷香后,卫恒上前报信。   萧绎棠见他看了一眼梁竹音,有些犹豫不决,便说道:“无妨,尽管说来。”   卫恒只得拱手说道:“张相得了消息后刚到雅集,金吾卫也刚好到达,以臣查得张九郎强占民女一事为由,扣押张九郎,被臣疏通解救,并告知相爷您刚走。”他想起今夜的荒唐事,忍不住一笑,“相爷没敢露面,在马车内对臣千恩万谢,说明日定要专程面见于您。”   他忍不住打趣道:“师兄,您的谋略用在今日之事,终究有些大材小用。直接看他不惯,让臣去解决了不行么,非要这般费力。不知明日……”他想起张九郎那脑满肠肥的样子,忍俊不禁。   “行了,差事办的不错,回罢。”萧绎棠并不以为然,略抬了抬手。   “诺。”卫恒看了一眼一脸怔忡的梁竹音,将帘子放了下来。   “殿下,卫大人说的明日,是何意?”梁竹音方才听得卫恒提到金吾卫,相爷居然也去了雅集,一切像是狐狸安排的。他如何在这般短的时间内,想好这一切……   “女孩子家家,别问那么多。”萧绎棠看了她一眼,“方才因身份限制,仓促准备不及时,终归还是没能让你出口恶气。”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猜,张九郎会怎样…… 第41章 宫装   梁竹音摇摇头, “殿下今日所为,臣领情。”   萧绎棠含笑看了她一眼,这才想起腹中空空, “既然领情, 那便陪我吃一些东西在回宫。”   梁竹音这才想起, 他方才除了饮酒并未动箸, 忙转身告知车夫,顺势看了一眼外头, 见酒楼全部打烊,只剩下街边的摊贩前零星坐着一些人,“殿下,不若还是回宫命尚善为您做一些宵夜,外头的小食我怕您吃不下。”   “你随我出巡一趟回来, 就这般评价我?”萧绎棠不满地看着她。   梁竹音急忙解释,“不是不是, 我是觉得外头的食物毕竟没有宫里的滋补,虽然我不是司膳,但是您这些时日在外奔波,着实清减了。”   萧绎棠听得她一番话, 嘴角微牵, “我有些怀……想吃外头的食物了。”   他从车帘的缝隙看向街市,索性叫停了车,跳了下去。   梁竹音见他转身伸出了手臂,下意识抿了抿头发, 终究还是避开了他的手, 轻轻搭了一把他的手臂跳下了车。   两人在街市上找寻着食物,走遍了一条街, 见也只有馄饨摊子了。   萧绎棠指着远处无人的摊子,“就它了。”上前找了一处略干净的桌椅,坐了下去,“老板,来两碗馄饨。”   他看着梁竹音,打趣道:“你再不过来,过会子又来三名大汉,别怪我不救你。”   梁竹音捂嘴噗嗤一笑,只得坐了下来,忍不住反击,“万一有利可图,您还要彰显那高深的武功呐。”   萧绎棠含笑“呵”了一声,“你如今越发牙尖嘴利,平日里无人与你这般磨嘴皮子,就赖上我了。”   梁竹音想到她从未与恩人用这种方式交流过,信中均为发乎情止乎礼。在裴府暂居那三载,表哥从未与她红过脸,事事依从有求必应。反观面前的狐狸,的确成了不打不相识的缘分。   萧绎棠见她看向箸桶,神情不辨,知晓她又在走神,“你这爱走神的习惯,着实需要纠正。”   梁竹音一怔,不好意思笑笑,赶紧从箸桶内拿出一副竹箸,用自带的绢帕仔仔细细擦拭了,见老板娘端来了两碗馄饨,刚好递给他。   “小娘子好生温柔,想必是新婚罢。”老板娘看着这两位赏心悦目之人,拿起肩上的巾帕擦了擦手,看了一眼在外算账的老板,“老头子,还记得我那时刚嫁与你,也是这般心细。如今都老夫老妻啦,也不讲究这些个了。”   梁竹音慌忙摆手,“大娘,不不……”   “大娘这是银钱,收好了。”萧绎棠特意给了一钱银子。   “哎呦,郎君,我这找不开。”   “不必找了,您做的馄饨好吃,就当剩下的是赏钱。”萧绎棠随意摆了摆手,不紧不慢吃了起来。   老板娘看着他才刚吃了第一口,心道,这没吃就能知晓我做的好吃?   “你还不吃,过会子别闹吃不完。”萧绎棠吃了一个,抬头见她懊恼地看着馄饨,不满地敲了敲桌子。   梁竹音忍着直到上车后,才问道:“您为何不澄清?”   “为何要与不重要之人澄清?”   “可,总归不是这样的。”   萧绎棠无奈一笑,“我这还没让你做什么,你就迫不及待澄清,”不忘恐吓她,“那如果有一日,皇后怀疑我与你之间全部是假的,你要如何做?”   “我……”梁竹音咬唇,她灵机一动,“您不是有我的……”   萧绎棠睃了她一眼,阖目说道:“哎,我终于沉冤昭雪了,真不容易。”   他复又睁开眼,“既然你已然明白这东西的用处,我就不必每日放在身上了,放寝殿内,若丢了唯你是问。”   他见梁竹音微弱应了一声,将自己隐藏在暗影中,嘴角微微上扬。   *   东宫,丽正殿。   小路子见萧绎棠与梁竹音回来了,将方才张贵妃派人前来打听张馡被关押一事告诉了他。   萧绎棠冷笑一声,“她一个贵妃,也试图插手东宫之事,不必管。”   梁竹音却无比忧虑,如今皇后虎视眈眈,今日又整治了张九郎,若是再与张贵妃为敌,这不是逼着张相投靠皇后么。   小路子连声应是,“陷害梁大人者,着实该诛。”   他见梁竹音瞪他,想起尚服局今儿个送来了尚宫服饰,一拍脑门,“殿下,梁大人的衣饰终于赶制出来了,您见见?”   “唔,拿上来罢。”他伸开双臂,等梁竹音为他宽衣,“刚好明日换上直接去上值。”   “只是谕旨还没下,臣就这般穿着是否有些张扬。”梁竹音还是怕为萧绎棠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怕是等着你去趟大理寺回来,才肯痛快下旨。”萧绎棠嘲讽一笑,坐在镜前等她卸冠。   梁竹音早已适应他晚间不用宫女的习惯,上前轻轻左手扣住莲花冠,右手抽出玉簪,他的一头乌黑的墨发倾泻而下。将玉冠好生放在盒中,拿起玉梳为他顺发,“那您还送我去大理寺,不是司马昭之心么。”   萧绎棠看向镜中的她,一语双关地说:“我有司马昭之心,也不怕路人皆知。”他嘲笑她单纯,“你又问傻问题了。”   梁竹音一怔,“可是……难不成您乔装入内?”   他指着头,长叹一声,“亏某人醉酒后,还说自己这儿有东西……哎。”看着镜中那嘟着嘴的人儿,笑出了声。   就连小路子都惊呆了,这是殿下么?   梁竹音看着镜中的他,笑得竟然那般灿烂,越发生气,“殿下整日里揪着人家的糗事不放,有意思么?”   萧绎棠忍住笑,“皇后见我陪着你去,你还能安抚那些家眷,并未透露一丝讯息,你不是又发达了?”   梁竹音这才恍然大悟,她兴奋地将玉梳顿在萧绎棠发顶,眉飞色舞地说:“您陪我转一圈,找借口离开,命我在里面多问几句。”   萧绎棠“嘶”了一声,“我说梁竹音,你疯魔了?”   梁竹音赶紧请罪,“臣一时兴奋,得意忘形了,臣给您揉揉。”她轻轻揉了揉发顶,发现一根白发,觑了一眼镜内低垂着双目不知在想些什么的人,想学着梳头宫女迅速将白发扯下塞入袖中。   紧张间,却每次都能连同好几根黑发一同拈起。正在较劲间,听得他说:“别遮掩了,我去岁便已开始生出白发。”   “殿下……”她想了想说您不老,他也只是才弱冠之年而已,一时间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萧绎棠见她神情落寞,“哼”了一声,“你以后少气我一些就行,别想那些没用的。”   他回头一眼睃见小路子站在不远处看傻了,蹙眉询道:“整日里越发的迟钝,上前来。”   小路子方才站在旁边,见梁竹音为殿下梳发,两个人相谈甚欢,殿下居然开怀大笑,他简直想要热泪盈眶。一时间他收回梁大人冷心冷面的话,她就算再冷,一句话也顶别人千句万句。   萧绎棠起身,示意梁竹音打开那尚宫衣饰。   “您确定这是尚宫衣饰?”玉瑾的衣饰就算颜色与前朝女官不同,款式也应大同小异。她看着这身‘高领’宝蓝色宫装,着实觉得怪异,虽然腰线那里要比宫装剪裁合理,只是这款式着实没见过。   萧绎棠示意她在身上比划下,不甚在意地说:“我画了样子命她们做的。”   梁竹音瞪大了眼睛,“这也算下属晋升福利么?”   小路子听了她的话,脑仁儿疼,都不忍看萧绎棠。   萧绎棠蹙眉催促,“话多,要么你换上试试,让我瞧瞧,若不合理还能让她们连夜改。”   他指着西侧间,看了一眼小路子,“去掌灯。”说罢走到多宝阁前找了一本书册,翻看着。   “梁大人,请罢。”小路子扯出一丝笑容,摇了摇头,朽木不可雕也。   片刻,随着小路子一路恭维,“梁大人太适合这身宫装了,殿下这手艺无人能比。”   萧绎棠抬眼看去,只见梁竹音款款而来,宝蓝色的宫装修身,显得她越发高挑,纤秾合度,那朵朵棠棣花,从肩部一直蜿蜒至腰间,使得恭肃之外增添了一些柔美,月白色的衬裙在行走中,飘然欲仙。   他幻想着发间簪那一枚羊脂玉竹叶簪,眼中越发柔和起来,“还不错。”   梁竹音心道,他为何知我的尺寸,腰身那里竟然严丝合缝。面色微红地福了福,“臣多谢殿下赐服。”   “罢了,回去歇着罢,明日记得带上那枚竹叶簪。”   梁竹音一怔,“竹叶簪?”   “我送你的盒子,你没打开?”萧绎棠的眸中漾着一抹怒气。   梁竹音哦了一声,抠着手指,“臣今日事多,拿回去后就好生放了起来,没……打开看。”   萧绎棠沉默了一瞬,“知道了,回罢。”拿起桌上的书册,去了床榻。   小路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梁竹音,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我送您。”   梁竹音隐约觉得她应该解释一两句,可是,今日本来就事多,她本就对那些首饰不甚在意……这样都会生气。   “不必了,路都知,您侍候殿下罢,我自己走。”她向殿内那个身影微微福了福,转身退了出去。   回到命妇院后,阿蕴在她门前焦急等待着,看见她赶忙迎了出来,上下打量她,“这身……”   梁竹音也无心思跟她解释,询问她为何这样晚了还待在这里。   “姐姐,今日张贵妃命人前来搜寻你的箱笼,我们拦不住,姑姑去了相国寺存放殿下的寄名符,要住一晚才会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为何宫装非要绣上棠棣花呢~嘿嘿。 第42章 贵妃   梁竹音疾步上前推开门, 见箱笼均被翻过,她第一时间跑向床榻打开窗屉,见放有信笺的木盒尚在, 里面的信略微被翻看过, 也许见是年代久远的家信也并没有当做一回事, 这才放下心来。   她逐个检查着箱笼, 并未见少了何物。   “姐姐,可曾少了什么东西?又或者多了什么?”阿蕴走到她面前, “今夜我定要陪你将这屋内逐一翻查,免得多出东西,百口莫辩。”她生长在这皇宫内,自是知道这些人惯用的手段。   梁竹音环视着乱糟糟的屋子,心中思忖, 皇后为了自己将来能把控朝局,这些年来费心经营的努力自然不愿毁于一旦。贵妃则想着安排自家女儿抢占先机, 打个好基础日后不愁张家出个高等嫔妃或者皇后也未可知。太子入宫后,宫里这些人纷纷坐不住了。   贵妃之所以敢明目张胆,定然是觉得她在后宫虽一人之下,陛下却也需给她几分薄面。前朝就更不必说了, 有当朝宰相的兄长坐镇, 所以还怕一名根基未稳的太子么。   她刻意放出风声让萧绎棠知晓,必是想让他掂量下,一名女官与权贵张家,孰轻孰重。   “阿蕴, 很晚了, 你回罢。这屋子就这般大,我的东西也少, 不消半个时辰便能清点完毕。”梁竹音含笑拉住阿蕴的手,“你说的话我记住了,重点查看有没有多出什么宝物。”   阿蕴见她笑嘻嘻,丝毫不担心惹祸上身,反握她微凉的手,“姐姐,阿蕴一直陪着你,实在不行咱们这就去告诉太子殿下,他那般宠你,”她看了一眼铜漏,拉着她,“走,想必他还未入睡。”   梁竹音轻轻挣脱了她的手,“殿下今日过于劳累,我出来时便已入睡。这个时候去叨扰,传出去我又多了一项罪名。”   阿蕴见她眼中漾着悲意与担忧,忍不住发牢骚,“皇后娘娘非要命你查什么案子,为何要阻拦殿下册封你,还不是见你无背景,好揉捏。”   她握住梁竹音的手,“姐姐,虽然我不知你之前说要出宫,如今又肯留了下来是为何,想必是殿下也如我这般发现你是这天下最好的人之一,所以他不会不管你的,你答应我明日一早上值时,将此事原原本本告诉他,你要相信他能为你解决一切。”   梁竹音点点头,将她送出了门外,插上了门。   她将木盒抱在怀中,蜷缩在床榻间。   想想这一切盘根错节的阴谋,摩挲着木盒,喃喃道:“恩人,你说我要出手吗?”前方的路,充满了迷雾与荆棘,她颤抖着打开木盒,拿出一封封信笺,鼻间一酸,两行清泪滑落至信笺之上,将裴珂二字渐渐化为了一团墨迹。   主动出击与被动执行任务则不同,眼下形势来看,心中着实不愿萧绎棠像今日般费心帮她处理困境,既然为了还他不杀之恩,那么主动出击与被动也并无区别。她自嘲的想,若帮助他肃清敌人,念她的功劳,出宫后兴许还能得他庇佑。   她缓缓将信笺放在胸|口,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得到一丝慰藉。   片刻后,她看了看手中的信笺,拿出绢帕,心疼地轻轻蘸去信笺上的泪痕,将它们规整好重新放入盒中。   再次环视屋内,既然打定了主意,先将所有物品过目一遍,再斟酌下一步如何做。   当她将屋内全部收拾妥当,见并无多出何物,稍微放下了心,看了一眼铜漏,已经过了子时。   走至床榻前,低头捡起掉落在地的绢帕,这才发现穿着这套尚宫的衣饰干了那许多活,赶忙换下,叠整齐后放置在床头。想到萧绎棠提到的竹叶簪,她下意识去找木盒,可是翻遍了屋内也没有发现。   她在屋内踱步喃喃自语,不断给惊慌失措的自己打气,“不要慌,贵妃派人来翻看东西,为何偏偏少了木盒,”强迫自己捋顺关键点,“殿下去拿木盒,刚好是张馡被拉走前后,丽正殿定然是有奸细,混在白日里人多的时候。”   蹙眉琢磨,那么,贵妃既然命人拿走此物,目的何在?   她站定,是了,贵妃这是在逼她主动现身。   为何不怕她去告诉太子?   想必世人心中觉得一名女官,能被太子宠到哪里?出身与家世是永不可跨越的鸿沟,即便晋封也就是东宫嫔御里最低级的采女,可若想在这深不可测的后宫里生存,若没个依靠,那便如逆水行舟,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何况她也没有确凿的证据。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明白了贵妃的意图,她反而不惧怕了。   打定主意,明日上值后,便去会会这位贵妃娘娘。   *   丽正殿,寝殿。   梁竹音见萧绎棠接过手中的温茶,顺势打量自己的衣着,又下意识抬眼看向她的发髻,脸色渐冷,赶忙接过他手中的茶盏,解释道:“臣想着殿下今日参加朝参,待回宫后,臣再换上新装陪侍殿下前往嘉德殿。”   “随你。”萧绎棠起身张开双臂,不再言语。   梁竹音心里有事,也沉默不语。默默为他换上公服,等梳头宫女为他戴冠后,又帮他整理了下袍角,这才与众人簇拥着他离开了丽正殿。   萧绎棠走至门口,略停顿了下,方才叫起时,掀开帷帐后那憔悴的面容,令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微微偏头,想要回头看她一眼,想到竟然对于送她的礼物视若无睹,大概急着与他撇清关系罢。忍了忍,终究还是上了御辇。   梁竹音见他离开,心中微定。   敦促大宫女整理好寝殿,便匆匆抄记忆中的小路,进入了大内。   时间不多,她要在萧绎棠参加结束朝参前赶回东宫。   一路兜兜转转,问了两名完全不识的内侍,终于找到了关雎宫。   门口的小黄门听得她的名讳,丝毫不惊讶,将她引入正殿。   又等了一炷香,就在她跪在光亮的大理石地砖上焦急不已时,听得上首一声娇柔的声音,“呦,让本宫瞧瞧这是谁,抬起头来。”   梁竹音只得抬起了头,飞快睃了张贵妃一眼。   见她身着杏黄色繁复宫装,头梳望仙髻,在那金丝八宝凤簪流苏下,那一双颇有棱角的丹凤眼,微眯时凌厉中却透着媚眼如丝,朱唇未启声音像是从鼻腔而出,“果然长了一张狐媚脸,怪不得将太子迷得不知南北。”   梁竹音低垂着双眼,看着眼前一双镶满珠玉的鞋履走至前面,紧接着被一双涂满蔻丹的手指捏出她的下颌,狠狠一抬,听得她一字一句咬牙喝道:“你竟然敢欺负本宫家人,好大的狗胆。别以为仗着太子宠你,就无法无天。”   她嘲讽一笑,“这宫里最不牢靠的反而就是宠爱,今日是你,明日就不认你是谁。”   梁竹音冷冷一哂,“娘娘既然这般清明,为何还要自寻死路。”   张贵妃哈哈大笑,她带着怜悯的目光看着梁竹音,“宫里最不缺的就是你这种死都不知怎么死之人,亏本宫见你今日前来,还认为你有几分聪慧,啧啧,不中用。”她一把将梁竹音推开,用蜀锦绢帕擦了擦手,仍在了梁竹音的身上。   “我如何死,不劳娘娘费心。娘娘应该顾虑的是张家如今的现状。”   “你说什么?”张贵妃转身,狠狠睃视她。   梁竹音起身,带着一抹娇羞看向张贵妃,“不瞒您说,我听闻相爷昨日半夜竟然出现在雅集。”她见张贵妃嘴角一抹嘲讽,捋了捋头发,“金吾卫也去了。”   张贵妃这才稍微正色,她看了一眼身旁的宫人,见对方摇摇头,以为这是梁竹音故意恐吓,冷笑一声,“兄长何曾惧怕过金吾卫,你是怕本宫惩罚你,故意说一些有的没的。”   这时,那名宫人见殿外有一名内侍探头,赶忙出去询问,听他附耳一番说道后大惊失色。   “娘娘,出事了。”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不成体统。”张贵妃蹙眉问道。   宫人看了梁竹音一眼,附耳对她说道:“昨夜在雅集,九郎君出事,今日听闻他浑身长疮,不能……人道……”   张贵妃听是他,蹙眉训斥了一句,“一名不争气的庶子而已,哥哥也是,放任他这名庶子在外惹事,早晚会连累张家……”   她突然想到梁竹音提到兄长昨夜也去了雅集,面色苍白,听得宫人继续说:“相爷今日早朝携带了一些珍礼,听闻府中管家说下朝后要去东宫面见太子殿下。”   她一脸震惊,眼珠一转,迅速挤出一丝笑意,上前扶着梁竹音双肩,“原是本宫误会了,梁大人雅量,自然不会介意罢?”   梁竹音见她面色转的如此快,想必是已经听闻昨夜之事,还好她赶在先说了出来,越发显得她得萧绎棠看重。   她看向张贵妃,颇有深意地说:“是否介意,就看娘娘如何对待臣,是否完璧归赵。”   张贵妃一笑,围着她走了一圈,“是棵好苗子,可惜了出身太低。”她执起梁竹音的手,“你若帮扶馡儿,本宫不仅完璧归赵,并且保你日后登上贵妃之位。”   梁竹音见她老谋深算,不吐口帮张馡便不还给她玉簪,淡然一笑,“贵妃之位娘娘还是留着为张大人图谋罢。”   张贵妃见她答应了,示意将木盒拿来,“解铃还须系铃人,梁大人肯出手相帮,本宫和张家念你的好儿,与九郎定亲一事,我会将后事一并解决,你且放宽心。”   “多谢娘娘。”梁竹音接过木盒,打开后见是萧绎棠所提的竹节簪,终于放下了心。福了福,“臣答应您帮她这次,但是若她依旧冒犯臣,下次,神仙也救不了。”   “那是自然,送梁大人。”张贵妃虚应一声,心中早已开始惦念兄长一心想要左右逢源,如何今日大摇大摆前去东宫,她隐隐觉得那太子,非池中物。   *   梁竹音出了关雎宫,匆匆回到了命妇院,这才吁了一口气,想着赶快更衣,前去丽正殿候着。   她推开门后,见到那绯色身影时,下意识将木盒藏在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1-19 23:27:26~2019-11-20 13:05: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0494448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博弈   萧绎棠听得那熟悉的脚步声, 转身问道:“你去了何处?”   “臣去找玉瑾姑姑,发现她不在。”梁竹音想起昨夜阿蕴曾提到玉瑾去了相国寺,悄悄将木盒握在手中, 用衣袖遮挡起来。   见萧绎棠转身盯着她片刻, “我在崇文殿等你。”不等她回话, 疾步离开了。   看着他渐渐消失的背影, 有些心虚,只得插上房门, 迅速换装后坐在镜前,打开那一方木盒,轻轻拿起了那枚玉簪。   这才有功夫细细打量这枚簪子。   只见温润的白玉,隐隐沁入一丝丝碧绿的纹理,使得竹叶更加的栩栩如生, 她莞尔一笑,对镜将发簪插在螺髻上。   起身转了一圈回望镜中的自己, 簪尾的竹叶旋转飞扬簌簌作响着,听着那清脆的声音,没来由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不得不说,狐狸的眼光很对她的胃口。   *   梁竹音进入崇文殿后, 看着书案后那奋笔疾书之人, 盈盈下拜,“殿下万安。”   萧绎棠抬眼望去,先是看到了那枚竹叶簪,目光微暖, 对上她那清澈的双眸, 不自然地看回了奏疏,“稍等我片刻。”   “诺, 臣为您沏茶去。”梁竹音福了福,转身离开了。   萧绎棠拿着狼毫的手,微微停顿,余光看着她离开,陷入了沉思。   “殿下,奴婢刚接到两仪殿下发的邸报,看这邸报的颜色便知,今岁的马球比拼又要开始了。”小路子夹着佛尘,将红色邸报放置在书案前。   永熙帝酷爱观看女子蹴鞠与马球,皇室宗族和有实力的高门世家,皆不惜重金豢养技艺高超之人,皆为了夺得头筹,除了赐金赐物,那也是无上的荣耀。   太子虽爱蹴鞠与马球,在书院时也经常比拼,他与卫恒皆是个中好手。但最近事情繁多,且也不愿出这风头,便看了一眼扔到了一旁。   梁竹音端着托盘入内,自是将小路子一番话听了去,笑说:“殿下,还记得您曾断言臣马球技术上佳,如今真有施展的机会,臣愿献丑一番。”   萧绎棠看了一眼双手奉茶的她,“往日里,遇事你总是默不作声,恨不得这三载不被人惦念才好,怎得今日想要出这个风头。”   梁竹音见他将自己摸得这般透彻,悻悻笑道:“今日不同于往日。既然要参加,若没有意图,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如此好的机会。”   萧绎棠饮了一口茶,趁机打量着她,笑道:“愿闻其详。”   “天机不可泄露。”梁竹音笑眯眯地卖了个关子,她想起一个人,试探着问道:“殿下,臣想要跟您要一个人,不知您是否能同意。”   萧绎棠瞬间想到了裴玠,想是她怕自己马球技术不佳,想要请个指导。遂靠在凭几内,淡淡说道:“你若求我,我倒是可以勉为其难帮你做个训练计划。”   谁知她摇了摇头,“殿下公务繁忙,臣不敢打扰。训练臣倒是不怕,只是那张馡的球技很是不错,臣听说相爷家中也有一支战绩颇佳的队伍,想必她在家中也跟着学艺多年,何不用上,也能安抚了张家。”   萧绎棠见她绕了一大圈,竟然开始悄悄布起局来,心中欢喜之余也有些酸涩。   那张馡多次想要趁机博得他的宠幸,她可倒好,还极力举荐人家。忍不住出言讽刺,“她可未必承你的情,说不定再次给你下个套儿,届时你别找我哭来。”   梁竹音见他并无反对之意,含笑福了福,“臣才不管她是否领情,能为殿下办事就好。”   这样一来,她既应了张贵妃,又能将张馡利用起来,一举两得。   她掰着手指算了算,马球比赛需要六名人员参加,外加两名备选,共计八名。算上自己、张馡与阿蕴,再选拔五名。   萧绎棠看着她掰着手指,樱唇里念念有词,那竹叶簪跟着她的小脑袋瓜儿来回晃动,越发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刚要说话,就听得小路子前来汇报,“殿下,张相求见。”   萧绎棠一哂,想了想,还是不愿让梁竹音过于暴露在外,对她说道:“你去屏风后躲起来。”   “要不,我还是出去罢。”   “不必。”   他见梁竹音依言藏好后,看向小路子,“宣。”   “臣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看座。”萧绎棠微微抬手,含笑道。   “谢殿下。”张相坐下后,拱手道:“老臣多谢殿下袒护,大恩没齿难忘。要不是殿下,今日朝参必会有御史参奏,陛下势必会过问,臣这三十载仕途,险些葬送在逆子身上。”   萧绎棠敛袖,将狼毫放置在笔山,靠在凭几内闲适般地说道:“张相与孤如此见外。这信手拈来之事,不足挂齿。”   张相见他如此好说话,与昨日思忖整件事相差甚远,一时间有些拿不准到底他是隐藏的深,还是自己想多了。   只得再次试探,“逆子不知得了什么怪病,周身浓疮,且……”他终究还是说不出来,长叹一声,“这都是报应,臣想着另殿下忧心了,故而送来一些不值一提的薄礼,还望殿下收下,权当成全了老臣一番心意。”   “那孤便勉为其难收下了。子不教父之过,还望张相引以为戒,约束家人,切莫再做出令人不齿之事。”   张相见他并不懂利用此次他投诚的机会,主动提出合作,心中顿时不屑起来。久坐无益,送了礼也算了结了此事,看来昨日的确是将他想的太过于复杂了。   “那臣便不打扰殿下处理政事了,另外,听闻小女惹殿下不快,还望殿下看在老臣的面子上,饶她一回。”   张相看向萧绎棠拱手,见他目光看向了一份字据,瞟了一眼,竟然是逆子的字迹。他心中一沉,定睛看去,见那上面赫然写着二十四万八千两纹银,强忍着眩晕,扯出一丝笑意,拱手道:“臣突然想起有事要提点殿下。”   他张家不是拿不出这二十四万两银子,只是这张字据若被他呈交陛下,趁机寻个卖官的由头,足以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宰相一年的俸禄不过才两千两银子。   萧绎棠唔了一声,“请讲。”   张相喉结动了动,“那大理寺关押之人,只认河东节度使为主,想必殿下也问不出其他。”   萧绎棠哈哈一笑,不甚在意地说道:“多谢相爷提点。”他虚指桌上这份字据,“孤虽然承情,但一码归一码,听说这张字据是府上公子亲手所写,孤也拿不出这样多的银子为相爷了事。你看……”   “不不,臣尽快筹借,定然不少分毫,绝不会让殿下为臣垫付。”张相努力扯出一丝笑容,拱手说道。   萧绎棠起身,走至他面前,含笑说:“相爷门生遍布朝野,想来老师一声令下,这银子还是能够筹措到的,那孤便放心了。”他拈起字据,亲自交给张相,“孤命卫恒多拖延几日,你准备好银子给他去信即可。”   “老臣感激不尽。”张相咬着牙拱手道。   “小路子,好生送张相。”   梁竹音站在帘幕后看着那瘦削的老头离开,又忍不住看向那站在大殿中间负手之人,心想,狐狸就是狐狸,那张相定然等他主动上赶着提出相帮,谁知,这狐狸不但不主动,还逼迫他先说了出来。   那字据明明就是他逼迫张九郎写的,还大言不惭地为自己安置一个相帮的身份,真是不怕大风闪了舌头。   总归,落着好处的是他,令张相不但欠了他一个人情,还有苦说不出,一切全部尽在掌握,太可怕了。   相比之下,她今日与张贵妃斗法,还是太嫩了些!无非就是抢了一个先机才暂时镇住了场面。   唉,她要学习的还有很多。   “想到什么了,嘴角撇的那样难看?”   她顿然一惊,狐狸竟然又悄无声息地站在她面前,“您就不能出个声儿,臣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她拍了拍前胸,努力平复剧烈的心跳。   “我就差敲锣打鼓走到你面前,可见你心中并无主君。”萧绎棠乜了她一眼,转过身向书案走去。   梁竹音见他又生气了,心中哀叹,这人哪儿都好,就是小心眼儿,一个大男人怎得如此斤斤计较。只得上前迂回,“殿下您这是欲加之罪,臣方才走神,那是完全折服在您的运筹帷幄之中。”   她抠着手指,低声说道:“相比之下,臣的确不配说自己脑子好使。”   她见萧绎棠不为所动,拿起小锅斧为他斟了一盏热茶,笑眯眯地走至他面前,“臣以茶代酒,敬您。”   萧绎棠看着她那红扑扑的小脸儿,将茶盏接过,“我到很是怀念你醉酒的场面,下次得见不知是何时。”   “别别,我怕我又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惹您生气。”   萧绎棠想到她那句,“他就不这样。”笑容凝固在脸上,他,到底是谁。难道是裴玠?   他转身盯着她,“裴玠是否见过你醉酒的样子?”   梁竹音摇摇头,“并无,臣至今只醉酒过一次,”她小鹿般的眼睛飞快地睃了一眼萧绎棠,低下了头,“还让殿下见着了。”   萧绎棠听后很是满意,“以后也不许除我之外的人看到。”   梁竹音心想,就不能没有以后么,只得无奈地应是。   “走,陪你去趟大理寺。”他看了一眼她的服饰,“去更衣罢,然后来丽正殿为我更衣。”   “为何要现在去大理寺?”   萧绎棠冷冷一笑,“这老狐狸打着为女儿说情的旗号前来拜见,我岂能让他如愿。面见他后去大理寺转一圈,好让皇后心惊胆战一段时日,一举两得。”   梁竹音哀叹,狐狸就是狐狸!   只是,小路子等人都在,就不能让别人替他更衣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1-20 13:05:02~2019-11-20 23:38: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rbres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生死   梁竹音迅速更换了一套骑服, 坐在镜前将螺髻打散,熟练束发后看着桌上的玉簪和竹叶簪,挣扎一番还是选择拿起竹叶簪插在发髻上。终究还是女孩子, 爱美总是天性。   男子常规发式左不过结发髻而已。但大齐民风开放, 男子尚美, 尤其士族郎君变着花样在发簪上标新立异, 并不满足一根光秃秃的发簪。所以在发簪上增添坠饰,短流苏很是常见, 看上去别有一番韵致。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背过手去,挺直了腰身。那荼白色骑服,搭配发髻上的竹叶簪,竟然也显得玉树临风。她轻咳一声, 学着萧绎棠那嘲讽的表情,模仿他的语气指着镜中的自己, “孤最见不得你这傻里傻气的样子。”竟然颇为神似,自己先笑了起来。   突然觉得惹怒他,着实有意思极了。   这一路,带着好心情去了丽正殿。   进得殿门后, 见他拿了一本书册不知在看些什么, 身上还是那身公服。   她想了想方才模仿他的样子,眉眼弯弯,笑着请了个安,“殿下, 臣为您更衣。”   萧绎棠见她含笑而来, 头上那枚玉簪并未因为换了发髻而摘下,眼中亦含了笑意, 起身询道:“何事让你如此欢喜?”   “并……没有,”梁竹音摸了摸自己的脸,太明显了么,她走至寝殿打开檀木衣柜,借着为他挑选衣物躲避盘问,嘴角亦微微上扬着。   萧绎棠喜爱深色,但其实他穿浅色更能凸显高华的君子气韵,她挣扎一番,还是选择迁就他的喜好,挑选了一套墨灰色蝠纹常服,搭配金冠,玉带等彰显身份之物也相宜。   萧绎棠见她拿出的衣物,复又看了一眼她身穿的荼白色骑服,径直走到衣柜前,挑选了一套竹月色常服,“穿这套。”   梁竹音一怔,难道换了口味,哦了一声,接过他手中的衣物。   待帮他换上常服,系上腰带,抬头看了一眼发丝未乱的金冠,退至一旁,“殿下,您看看还有无问题。”   “有问题。”萧绎棠坐在镜前,指着头上的金冠,“换了。”   梁竹音再次一怔,这金冠也不戴,如何彰显天家身份。   萧绎棠拿起一枚玉簪,“戴这,”他飞快看了她一眼,轻抚额间,“今日有些头疼,那金冠过于沉重。”   “殿下,您若不适,奴婢这就为您唤太医。”小路子赶忙上前请示。   萧绎棠给了他一个你闭嘴的眼神,生硬回道:“暂时不必,过会子就好了。”   小路子看着换上玉簪的他,又瞧了一眼梁竹音,恨不得咬断舌头,都不好再提自己宦海沉浮了十载,连连应是,“殿下龙马精神,怎会有恙。”忍不住还是抽了自己一个嘴巴,悻悻站在后面。   这殿下的行为太隐晦,梁大人又一根筋,真是应了那句话,一个天聋一个地哑,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看的旁人直起急。他这该提点的也提点了,就差对着梁大人直接喊,我们殿下喜欢你。   若直接告诉梁大人,恐怕殿下那性子还不将他杀了,唉,他可太难了。   梁竹音看了自抽嘴巴的小路子一眼,如今这逢迎拍马都到了这等地步,她还是坚守本心比较好。   萧绎棠站在铜镜前,睃了一眼镜中那远远站立的人,刻意往她的方向移动了一步。虽然距离有些远,但从镜中看,竟然像是两个人并肩站立。   “殿下,稍等一下,我去为您拿件披风。”梁竹音想着这一去一回,他本来闹头疼,别再着凉,赶忙将衣架上的披风拿下。   回来时,见他兴致盎然,以为是他开始不适了,担忧地跟在他身后,下玉阶后登上了那辆皇太子出巡的马车。   她嘲笑自己没见识,还担心没有金冠,大理寺的官员不认得他的身份。这辆马车,以及跟随的东宫禁卫军则说明了一切。   *   “臣,大理寺卿薛由道,参见太子殿下……”   在大理寺一众官员的叩拜声中,萧绎棠下了马车,照旧转身伸出了手。   梁竹音迅速进入状态,熟练扶着他的手下了马车。   因这次未穿宫装,众官员面面相觑,不知如何见礼。只有大理寺卿知晓她是何人,微微躬身,唤了声,“大人。”   其实他的官职可比梁竹音的高了不知多少级,这声大人,使得萧绎棠看了身旁慌忙拱手回礼的梁竹音一眼,忍住了笑意,由等候在此的卫恒陪同着进入了内堂。   梁竹音被那大理寺卿一闹,也没来得及打量这朝中最高阶的监狱,只好快步追上他二人,也跟着进了内堂。   见堂内宽敞明亮,乌木桌椅看上去虽然恭肃庄重,却不似传说中的那般煞气冲天。   大理寺卿欲引着萧绎棠坐在了堂上主审的位置上,却被他抬手制止,笑道:“孤今日来,是陪客,就不越俎代庖了。”他坐在客座上的首位看向梁竹音,“还不与薛寺卿见礼,别怕,都是自己人。”   “崇文殿尚宫,梁竹音,拜见薛寺卿。”梁竹音依言行礼。   薛由道赶忙拱手,“使不得,使不得,此事我已听皇后娘娘提起,大理寺势必配合梁大人查案。”   萧绎棠端起茶盏,看了看又嫌弃地放了回去。视线在梁竹音脸上一绕,“你便去罢,孤在这里等你,速去速回。”   他又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卫恒。   “诺。”梁竹音拱手,“有劳大人。”   薛由道自然是要留在正堂内陪着太子殿下,他示意身旁的大理寺少卿陪同,这都是提前安排好的。   一行人穿过走廊,步入内廷,梁竹音这才见到一排排庭杖整齐摆放在院中,还有那叫不出名的铁链与铁球般的物件儿。   穿过偌大的广场,走至一处重兵把守的石墙门前,大理寺少卿出示铜符与当值将领手持的一番比对,又出示了大理寺卿亲笔手书,这才命人将铁门打开。   迎面扑来一股酸腐的铁锈味,卫恒担忧地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梁竹音。   绕过石砖照壁,在小吏的引领下,进入拱形的甬道,石壁上虽然插有火把,但越往下走,越是阴暗潮湿。   “大人,注意脚下。”小吏笑嘻嘻提醒着一行人。   梁竹音强忍着胃中反酸的感觉,放慢速度,力求一个稳字。   走了一炷香时间,终于迈入了第二道铁门,除了右手边是一间改造的上值人员歇脚处,其余四周皆为铸铁打造的牢房,。眼前这条狭长阴森的巷道,一眼望不到头。   “大人请随小的前来,那凉州罪臣家眷在丁字号末等房内。”   牢房内关押的罪臣听到有人来了,纷纷握住铁栏杆,有人伸出手臂嚎叫着,有人摇晃着铁门哭泣着,被狱卒手中的铁鞭“啪”的一声,打在手臂上,一道道血痕历历在目。   卫恒见状,将梁竹音护在身前,用躯体遮挡这血腥的场面,低声说道:“别看。”   梁竹音只得屏住呼吸,加快了脚步。   随着狱卒掏出一串钥匙,在一阵锁扣转动下,打开了牢房的铁门,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卫恒犹豫是否随她入内,想来若他在场,梁竹音也不方便行事,他看了一眼牢房内的五六名被捆绑的妇人,稍稍放下了心。   “卫大人,你不必进来。”梁竹音对他笑笑,虚掩上房门,刻意留下窥视的空间。   她听得门外的大理寺少卿热情地邀请卫恒,“卫大人,想必梁大人还要审问一段时间,不若下官陪您去饮一杯茶,就在走廊前头,不远,这边有动静儿都能听得到,您放心。”   “那,卫某恭敬不如从命。”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远,梁竹音心中明镜儿,至少这大理寺少卿不是好人。   她不由得打起精神看向这牢房内的几名罪臣家眷,背着手在她们那伤痕累累的脸上逐一掠过,走至凉州太守夫人前,笑道:“夫人,又见面了。”   “你你想做什么……”太守夫人惊恐地看着一脸笑意的梁竹音。   “只要你别诬陷好人,你家老爷或许还能有条命留下。若你被屈打成招了,那么……”她靠近太守夫人,“张家便没有了活路。”   太守夫人吓得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她被绑上了双手双脚,只得下跪频频磕头,“我家老爷,无人指使,他是冤枉的。”   “狗腿子,我呸!”一名略微丰腴的妇人愤恨地瞪着梁竹音,啐了一口。   “你是谁?”梁竹音慢慢走了过去,她诧异地打量着这名妇人。   “我夫君乃是凉州府尹,你们与那魏綦狼狈为奸,害他受这般无妄之灾。我家老爷清正廉洁,潜心苦读二十年才考中进士,无端被卷入这场争斗中,成了替罪羊,你们终将会遭到报应!”   梁竹音一眼觑见门口处的暗影,她咬牙扬起手“啪”的一声,给了她一巴掌,“贱妇,你不分青红皂白,听信流言诬陷魏使君,不知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眼看着她眼中的警告并无效用,随着一声凄厉的呼唤,“老爷,妾来世再与你相聚。”那妇人一头撞在石墙上,“砰”的一声,软软倒了下去。   “娘……”一名总角幼童哭喊着扑在了已经气绝的妇人身上,她头上的血渐渐染红了地上的稻草。   瞬间牢房内众妇人见状纷纷哭泣起来。   梁竹音双手握拳,忍着鼻间的酸意,冷声训斥,“若胆敢再出口狂言,下一个就不是死这般简单!”   她努力踩着虚软的步伐,走向了大门,那名小吏立刻躬身低声说道:“大人放心,奴定会将此人处理干净。”   “你们办事,干净利落些,主子才能放心。”她学着萧绎棠将绢帕掏出,擦了擦手,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   小吏听后更加恭敬相送。   卫恒听得脚步声,放下茶盏,起身出去相迎。见她面色苍白,神情倒还算镇定,但也是忧心不已,当着大理寺少卿的面,也不好说什么。   “有劳少卿,这便向太子殿下复命罢。”梁竹音脑海中一再闪现方才那凄惨的场面,她忍着呕意含笑拱手,比划了一个请的姿势。   待一行人重见天日,梁竹音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加快了脚步,遏制着心中的悲意,想着马上离开这个地方。   *   萧绎棠早已坐不住,见他们还未回来,只得耐着性子听薛由道拍马屁。   终于见他翘首以盼的身影出现在正堂,见她面色不虞,心中一紧,起身说道:“时候不早了,孤有些累了,这便回宫罢。”   大理寺众人见他丝毫不将公务当回事,也不敢挽留,纷纷跟随着去了大门处。   “殿下今日来时有些不适,臣服侍您登车后,骑马跟随在侧,您在车内好生休息。”梁竹音强忍着越来越难控制的呕意,着实不能再坐车。   萧绎棠看了看夜幕降临的天空,“这从大理寺出来后,孤突然无事了。眼瞧着天气不错,”他看了一眼卫恒,“这快要马球比赛了,你陪孤去趟御马监,挑选几匹大宛良驹,这可是正事儿。”   薛由道听了,神情越发放松,拱手笑道:“臣等提前恭祝殿下拔得头筹。”众人赶忙随声附和着。   卫恒知晓他是为了迁就梁竹音,命东宫禁卫军先行回去,命人牵来两匹马服侍他二人上马,朝着大理寺众人拱手后,三人一同离去。   梁竹音骑上马,想要找个僻静地方呕吐,又不愿让萧绎棠看到,想着先吐完在请罪,于是频频甩鞭,穿过一条街市冲入了一条小巷,转身一看他刚转入巷口,便跳下马跑到拐角处呕吐起来。   她脑海里再次闪现出那妇人的惨相与那幼童脸上的绝望,眼眶刺痛间听到了身后那关切的声音,“你没事罢?”随后继续听到他下令,“卫恒,去附近药铺买一些五味子磨成粉,快去!”   “臣无事,您莫要担心。”她不愿让他看到自己这般无用,牵起马并未回头,就着渐渐浓郁的夜色,下意识向巷外的主路走去。   萧绎棠看着她无助的背影,心中越发难过,甚至觉得安排她任务完全是自己的错。他尚未得知方才发生了什么,想是她见了那些肮脏有些经受不住。一时间竟然不知要如何启口,默默跟随在她身后。   眼瞧着她失魂落魄地牵马走至主路中央,随着一声大喝伴随着马蹄声,“你眼瞎了!”骑马之人眼看着马蹄要将她踩踏,萧绎棠一个提气,伴随着一声嘶鸣,在马蹄扬起瞬间将她拉入怀中,刚要怒斥她,却见她满脸泪痕,一把搂住他的脖颈,喃喃哭泣:“她死了,我不想她死,可是我救不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梁大人辛苦了,以后见惯了就无事了。   只是某人要心疼死了,以后还能让她见么……   一年后:   音音:臣早已见惯了生死,这些事又算得了什么   狐狸棠:我媳妇威武!感谢在2019-11-20 23:38:24~2019-11-21 15:33: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栖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心事   萧绎棠感受着梁竹音温热的身躯与脖颈上的重量, 僵直在那里,他脑中一片空白,仿佛时间从此静止了。   方才那骑马之人的谩骂声, 与路过行人的议论声, 皆化为嘈杂的声音后渐渐悄无声息, 耳边只有她稀碎的哭泣声, 声声重击着他的心。   他尝试着伸出手轻轻抚上她的背,心中狂跳不已, 却欢喜不起来,只有深深的自责,“都怪我,让你去做这般危险的事,不会再有下次。”   “这是两名男人?”   “听那哭声, 应该是一名小娘子……”   路过行人的议论将梁竹音从悲伤的情绪中拉回了现实,她这才惊恐地发现不知何时与萧绎棠在街市上相拥。   猛然推开他, 想要下拜,又看到旁边指指点点的人群,只得仓惶道歉,“郎君, 小人方才冒昧, 求郎君惩罚。”   懊恼自己看到小童失去了母亲,过于触动自己的伤痛。懊恼自己是那般不成事,懊恼自己竟然在大街上与他如此亲密。   她低头拿袖子抹着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敢抬头看萧绎棠, 她不止心中羞耻,亦愧对他。   萧绎棠强忍心中的落寞与伤心, 看她哭得梨花带雨,将手伸向袖中去拿绢帕,却一停顿,手从袖中渐渐垂落了下来,心也犹如沉入了冰冷的湖底。   知晓她必不会接,又何必为她增添无形的压力。   经此一事,他不得不逼迫自己承认现实,看着彷徨无助的她,淡淡说了句,“先回去再说。”说罢,飞身上马,看向了前方星星点点的灯光,却再也无法去除心中的暗影重重。   卫恒手拿纸包,牵马站在人群中,只看到两个人在街上旁若无人般的相对而立。而后,师兄一脸失意骑上了马,这完全不似他平日紧张梁竹音的行为。他心中一惊,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已经习惯看到师兄细致体贴地对她所做的一切。   他只得牵马走至梁竹音面前,温声劝道:“总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你不必想太多。”他是想说,你不管怎样,他都不会怪你。以他的性子,除了深深的自责,剩下的只会逼迫自己而并不会强迫你。   梁竹音微微颔首,骑上了马。   “师兄。”卫恒骑马上前,唤了他一声。   萧绎棠“驾”了一声,率先向东宫的方向打马而去。   经通训门入内廷后,骑至崇文殿,跳下马将马鞭扔给了迎接他的内侍,向身后骑马跟来的人说了句,“阿恒你也来。”撩袍迈入了殿内。   卫恒明白他的意图,将马鞭也递给黄门内侍,“去将路都知唤来此处。”   他看了一眼低头跟在身后的梁竹音,入内后,直接将大理寺少卿邀他饮茶一事如实汇报。   “牢房里出了何事。”那清冷的声音从那负手站立之人那里传来。   梁竹音知晓是在问她。   方才骑马时被凉风一吹,已然恢复了冷静。她提袍下跪,将凉州府尹家眷撞墙身亡一事,以及与门外酷吏对话,清清楚楚说了出来,再无情感上的波动。   萧绎棠听着她轻描淡写的一番描述,结合她在街上那几句断断续续的话,不难推断她当时是多么难过。想到自己第一次杀人,是在师父的要求下,杀了两名跟踪他的奸细。即便是他,也用了两日接受自己手上沾了血的经历。   何况是她,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因为她而死,还不能为自己辩解。   他喉结动了动,艰涩下令,“回去吧,过会子不必来上值。”   梁竹音恭谨叩首,“诺。”起身后退了出去,与匆匆跑来的小路子擦身而过,她停顿了下,唤住了他,“今晚殿下的安置交给您了。”   小路子看着她的面色,心中担忧起来,“别介,我就算同意殿下也未必……”   “这是殿下的命令。”梁竹音打断了他,并且不愿再听他唠叨,微微颔首后转身离开了。   “这……”又打架了,小路子犹如五雷轰顶,未经宣召又不敢贸然进入,他顶着一张苦瓜脸,无语问苍天,照这态势,等殿下与梁大人有情人终成眷属,估计他也香消玉殒了。   “殿下可在里面?”玉瑾拾阶而上,就看见小路子望天兴叹。   小路子见是她,赶忙说道:“在在,奴婢这就为您通传。”   片刻后玉瑾进入殿内,听得卫恒说道:“师兄,那我先回了。”拱手后与她微微点了点头,离开了。   玉瑾将手中的绣有‘渡’字样的布袋双手奉至萧绎棠面前,“这是济世大师亲自为殿下开光的平安符。”   “有劳姑姑,放下吧。”萧绎棠并未接,他下意识拿起茶盏,却发现是空的。   玉瑾见状拿起茶盏,抬头睃巡殿内,却未见梁竹音的身影,却听得萧绎棠笑了下,起身道:“姑姑不忙,我这便要回寝殿安置。”   “诺,”她想了想,还是将阿蕴今日所说之事告诉了他,“不知梁司寝是否将此事上报了殿下?”   萧绎棠淡然说道,“姑姑放心,我会全部处理妥当。”   玉瑾不疑有他,福了福,“那臣不打扰殿下安置。”   萧绎棠见她离开后,立刻唤来暗卫,这才得知梁竹音去了关雎宫,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木盒。他气急“砰”的一声拍在了书案上,将那笔架与白玉镇尺震飞,发出碎裂的声响,喃喃问道:“她拿我当什么?”   暗卫下跪拱手,不知该说什么。   萧绎棠惨然一笑,向殿外走去。   平日里处处与他保持距离,在意别人对于她们之间的看法,就连一个买馄饨的商贩都令她如此挂怀。遇到张贵妃的刁难,宁可自己只身陷入危险的境地,也不愿求助于他。   体内的燥热使得他一把扯下披风,向后一扔,疾步向丽正殿走去。   小路子踉跄两步,伸臂将将接住,急忙小跑着追上他。   *   翌日,丽正殿。   小路子顶着黑眼圈,哀怨地看着梁竹音,见她依旧与平日里那般无二,从容站在队伍首位,只得推开了门。   梁竹音强装镇定,走进寝殿后发现萧绎棠已然起身,赶忙将茶盏送上。   萧绎棠面色无波接过,饮了一口放在桌上,尽量避免与她接触。   他起身张开双臂后,听得一声呼唤,“臣谢殿下不罚之恩。”抬眼皮看过去,见是张馡,“唔”了一声,“要谢,就谢你的好姐妹梁司寝。”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   张馡见他如此偏袒,只得咬牙看向梁竹音,挤出一丝笑容,“多谢。”   梁竹音只得虚应,“张大人不必客气。”她有心逃避,趁机请示:“殿下,今日若无别事,臣去训练马球。”   “去罢。”   萧绎棠自行扣上蹀躞带,不等梁竹音为他整理袍角,径直向殿外走去。   张馡本来很生气,隐约觉得殿下今日好像不曾看梁竹音一眼,心中舒爽,叹道:“花无百日红。”   梁竹音起身后回看她一眼,“前提得是朵花儿,要是连花都算不上的,就更没资格在这里品头论足了。”   “你记住了,我丝毫不承你的情。”   梁竹音撇撇嘴,“让你承情太掉价,”她指着还要张嘴反击的张馡说道:“想赢我,马球场上见。”说罢,根本不给她反击的机会,转身离开了。   回命妇院选拔人选的路上,她心有余悸地想,昨晚之事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萧绎棠不提,此事就算顺利过关。这是她昨夜一宿没睡,左思右想后最好的解决办法。   只是,今日他的确只字未提,可总透着不对劲。但是这件事,又不能再提,只得盼望着通过马球赛,能为自己的脸面扳回一局。   她加快了步伐,先向玉瑾汇报了马球赛一事,又与她共同挑选了五名在家中打过马球的宫女。先是命人将她们的身材尺寸记录下来,命人去赶制服装,剩下的时间内,逐个盘问她们的技术与习惯,再一一记录下来。   “梁大人,卫大人在命妇院门前求见。”   “知道了。”   梁竹音吩咐了几句,让她们五人彼此熟悉下,信步走向了前门。见卫恒命人牵来了十匹马,皆为大宛良驹,不由得激动起来,“多谢卫大人,只是殿下是否知晓此事?”   卫恒想起萧绎棠方才叮嘱的话,含笑道:“你放心使用便是。”   看了看她手中的一摞纸,点了点头,“颇为专业,若有需要,随时唤我。”   梁竹音急忙道谢,想了想,“那我们几个去哪里练习好呢?”这东宫虽然大,却不是任何地方都可以随意安置的。   “这有何难,”卫恒指着那匹通体雪白早就被梁竹音盯上的白马,“这匹最佳,给你骑。随我来。”又命御马监的内侍们将马牵着跟随他们。   将梁竹音带至前朝嘉德殿旁的左春坊内。   “这不和规制罢?大齐律规定,前朝严谨宫女出入。”   卫恒应对如流,像是有备而来。   “规矩是人定的,内廷着实没有区域供你们练习,左右不过几日而已,殿下不会怪罪的。”   梁竹音只得点了点头,她环顾四周,见场地平坦宽阔,过会子命人放置球栏,的确适合练习配合。   她按照记忆中的跑马方法,也有心驱使身|下这匹大宛良驹,“驾喝”了一声,绕场两周,猛拉缰绳,马儿稳稳停在原地。她不禁面含笑意,摸了摸马鬃,看向卫恒,夸奖道:“不愧是大宛良驹,有了它们,胜算就又多出几分。”   她眼神一暗,复又笑道,“既如此,那我便命人将她们唤来,这就开始训练。”   卫恒含笑颔首,“我还有事,梁大人辛苦。”他转身时,微微抬眼看向对面的望楼,见一个绯色的身影,站在那里,像是站了许久。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又是虐狐狸的一日,不知遇到何事,能让他鼓起勇气坦白,作为亲妈的我,都有些心疼他。 第46章 风寒   阿蕴等一行人兴奋地来到了左春坊, 看到梁竹音后提裙跑到她身旁,“姐姐,我在宫里住了十几载, 这还是第一次来前朝。”   张馡走至梁竹音面前, 倨傲地看着她, “我向来只认可比我强大之人的差遣。”   “莫非你要抗旨不尊?”阿蕴站在梁竹音身侧, 瞪视着她,担心她又开始作妖, 不明白为何梁竹音非要带上她。   梁竹音拿着马鞭在手中敲打着,“我说了,马球场上见真章,”她拿马鞭指着张馡,“你若输了, 那么从今日起,这关于比赛的一切都要听从我的安排。你应是不应?”   张馡早已蠢蠢欲动, 闻言后骑上了马,猛地甩鞭,“废话那么多,输了算我的!”   她熟练地骑马跑至放置鞠杖的位置, 抄起一杖驱马行至场地中间, 略看了一眼木制球门的方位,等待着梁竹音上场。   “三局两胜。”梁竹音看了一眼黄门内侍,示意他记录,也翻身上了马将鞠杖紧紧握在手中。   随着一声鸣镝, 内侍将球击出, 张馡迅速出手控球,梁竹音双腿夹紧马腹, 驾马上前挥杆,将球迅速拨至张馡的控制范围之外。   不急,这一局先用来观察她的路数。   谁知那张馡并无一丝惊慌,大喝一声“驾”骑马上前将球拨至右侧,一个漂亮的连击将球飞速打入球门。   随着众人的叹气声,内侍将右侧记分牌往前拨动一个数,“张大人,进一球。”   梁竹音策马返回时快速思忖着,看来右侧击球是她的习惯,那么就偏不让她有机会在右侧控球。   “姐姐,加油啊,不要慌,我们支持你!”阿蕴等人焦急地向场内呼喊着。   随着第二声鸣镝,梁竹音提前采取主动,空中一个漂亮的挥杆,将球控住。张馡不甘示弱,打马上前贴近她,打算硬抢。   梁竹音咬牙将球奋力从张馡马蹄下推过去,一拉缰绳,调转马头后一个漂亮的转身,右臂续满力,对准远处木制球门奋力一击。同时策马蹭过张馡,向前打马至球门口一记漂亮的补|射,毫无悬念。   她在一阵叫好声中,听得内侍报数,“梁大人,进一球。”喘着气,思考着第三个球如何取胜,论力量她不是张馡的对手,只能凭借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来致胜。   果然随着第三个球击出,张馡骑马向着她撞来的瞬间,将球击至自己杖下,继续推向右侧打算以速度取胜。   梁竹音不甘示弱,奋力追球,眼看着球马上要进入球门,她情急之下勒紧缰绳,左脚紧紧勾住马镫,半幅身子探了出去,将球挥至左侧,虽然力度小了八分,但终究还是控制了进球的方向。   萧绎棠站在望楼上,手中紧紧攒住一颗石子,就在方才他想要出手将石子弹出,试图改变球的走向时,见她解决了危机,只得将石子收在手中。目光一缩,扶住栏杆向前探身了过去。   身后的卫恒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原来是梁竹音抬杆想要补|射,谁知张馡在众人的惊呼中,竟然挥杆故意碰撞,梁竹音早已料到她会如此蛮干,迅速侧身躲过,手势也是虚晃之下,抄底将球补入了球门。   “梁大人,进两球。”内侍敲锣示意比拼结束。   阿蕴一脸崇拜地跑到梁竹音的马前,仰头看着微有汗意,脸色红扑扑的她,“姐姐英姿飒爽,我的球技在你这里简直不够看,快教教我如何以退为进,这招太漂亮了。”   张馡擦了擦脸上的汗,冷哼一声,“雕虫小技,她的马比我的好,怎么不说!”   梁竹音掏出袖中的绢帕擦了擦额头,睃了她一眼,跳下了马,“认赌服输。”   她低垂双眸思忖了下,回头一笑,“不过张大人的球技,真是可圈可点,你我是前锋,你可要好好展示一番,莫要给殿下丢脸。”   张馡没想到前锋的位置会落在自己身上,她有些惊讶,按说以梁竹音的球技,搭配一名技艺普通队员,可以凸显她的实力,大出风头。至于胜负,有皇后娘娘的队伍在,夺得头筹是别想了,如此以来也不会落得个办差不利,可她为何……   *   “阿恒,你说,她的球技还有哪些地方需要调教。”萧绎棠慢慢放松了下来,手里把玩着那枚石子,一遍遍回想着梁竹音方才的英姿,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她的球技上。   “不狠,不敢对抗。”   萧绎棠回头睃了他一眼,“你看的到很清楚。”   卫恒习惯性摸了摸鼻子,心想,是你问我,我实话实说了,你又嫌我看的太透彻。见他虽然话里泛着酸意,却并未反驳,可见他也是这般认为。   他无声一笑,试探道:“师兄,不若臣明日指导她一番?”   萧绎棠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眼中的羡慕,并未转身,“可。”   如今想要趁机与她多说话的机会也没有了,完全可以亲自上场示范的好机会,也只能拱手让人。他终究做不来厚着脸皮上前面对一次次的打击。想到两载后她就要出宫了,他转身说了句,“回罢。”   卫恒摒气站在一旁,目送他擦肩而过,想到今日朝堂上重提立太子妃一事,有些担忧地看着那扶着木梯下楼的背影,“师兄,立太子妃一事……想必陛下见你出巡回归,示意礼部再一次重提,也实属正常。”   萧绎棠脚步一顿,沉默了一瞬,微微侧首,“拖。”   他从昨日开始头痛,无心睡眠又劳心过度,到了晚间竟然开始轻微咳嗽。   东宫传了太医,令永熙帝十分担忧,宣召太医亲自问话,见是风寒便放下了心,选妃一事自然又在风头正劲时被压了下去。   卫恒看着端坐在书案前身披披风,面色苍白的萧绎棠,忍不住劝道:“公文积压两日并不会有任何纰漏,又不是重要的军机,病中切忌多思虑。”他终于相信,师兄是真病了。   萧绎棠打了一个喷嚏,鼻音浓重的说:“少聒噪,师父何时回来?事情准备的差不多了,马球赛后寻个机会,继续送给皇后一份大礼罢。”他如此醉心于公务,又何尝不是不想躺在床上多思多虑。   卫恒见他要开始行动,神情恭肃起来,“师父还有半月回,照例还要去探视一番徐娘娘。”   萧绎棠凝神一算,母妃的忌日还有半月。   他搁下笔,走至寝殿打开暗格,拿出一把年代已久的绢面扇出神看着。自母妃被贬入掖庭后,此扇被玉瑾悄悄保管了起来,这上面有母妃与父皇的题字,他准备这次忌日在坟前烧了,告慰母妃的在天之灵。   突然听得小路子在殿外唤道:“梁大人,您来啦。”   他在卫恒的惊讶之下,猛然掀开被褥趟了下去。等卫恒转睛一看,那躺着的人早已不复方才的精神,瞬间变得气若游丝,萎靡起来。   卫恒无奈一笑,这师兄的演技越发的出神入化了。   梁竹音丝毫不知被人算计,她训练了半日马球队伍,见时候不早了匆匆回了命妇院盥洗一番,这才疾步前来上值。谁知去崇文殿扑了一个空,这才听得黄门内侍说殿下有恙。   好好的,这才一日不见,怎得就有恙了呢……   小路子更加卖力游说,簇拥着她走向寝殿的路上,一直在描述萧绎棠如何的不适,“您都不知道,殿下的脸都凹陷了,惨白惨白的,太医看了都说这病……”他刚想说难治,后来一想,说主君的病难治那不是杀头的罪么,赶紧咽了下去换了个词儿,“有些来势汹汹。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想必殿下这几日有的受罪喽。”   他看了一眼梁竹音,“梁大人这几日有劳了。”   梁竹音思忖着,那这几日若他不用起床,自己是不是就每日应个卯就行了,“这,按说端药不应该是司膳的差事么?”   小路子被噎的恨不得将躺下的萧绎棠拽起来,求他,如此不开窍之人,您能不能换个喜欢,东宫佳丽不说三千也有两千,为啥就偏偏是她。   她见卫恒也在,与他见礼后,看向躺在床榻上阖目而眠的人,虽说面色苍白唇无血色,但也并无小路子说的那般夸张。她悄悄询问卫恒,“殿下如何了?”   卫恒看着萧绎棠的手微微一动,摇了摇头,“不太好,来势汹汹,可能还要养上一段时日才能慢慢好起来。”   “昨日……”她下意识闭口不言,后退一步,轻声说道:“既如此,臣不便在这里叨扰殿下安睡。”   “水……”萧绎棠像是呓语般念叨着。   “卫大人,我去催催药怎么还不送来。”小路子撒腿就跑。   卫恒只得询问她:“不知茶盏放在何处?”   “您不必动。”梁竹音去桌前斟茶后,走至床榻前,她有些犯难,如何能将一名大男人拉起来。   卫恒刚要上前,就见萧绎棠努力撑着胳膊,费力地挣扎着起身,差一些栽了回去,梁竹音只得伸出手扶住他,“殿下,您慢些。”   他想了想,这场面,师兄想必不愿他在场,便悄悄离开了。   梁竹音见他软软靠在床榻上,赶紧将手上的茶盏递给他。   “我手上没有力气……”萧绎棠低垂着双眸,有气无力地说道。   梁竹音见他如此羸弱,将茶盏送至他嘴边,温声说道:“殿下慢些喝,若不够,我再去取。”   “还要……”   “诺,你稍等。”梁竹音不忘拿出自己的绢帕,为他擦了擦嘴角。   萧绎棠抬眼看着那忙碌的背影,头一回希望这病拖的再久一些才好。   他喝了四杯,直到再也喝不下,这才看着梁竹音为他盖好锦衾,听她温声劝道:“殿下,您好生歇息,臣就在殿内等路都知回来。”   “我想吃红枣羹。”   “这……臣需要请示太医,您生病期间,饮食需要严格记录在案。”梁竹音看着他病弱的样子,怎样也无法与平日里那清冷如玉般的人联系在一起。   “你只管去做,其他不用……顾及。”萧绎棠努力压下中气十足的声音,故意将这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像是多说一个字都要费很大力气的样子。   梁竹音颇为挣扎,她只得先应下,再悄悄找太医询问一番,“诺,待会儿等路都知回来后,臣就去为您做。”   萧绎棠躺在大迎枕上,透过鲛纱帘看着窗下那朦胧的身影,在这层纱帘的保护下,他可以毫无顾忌的看着她,再也不必转移视线。   他的手紧握锦衾,如果此时唤她,说自己头疼,让她过来为自己按摩,依旧可以享受到她近距离的接触。   可是,这种接触对他来说,犹如饮鸩止渴,得不到她的心,再多的接触只能是自欺欺人。   他不愿闭上疲倦的双眼,只想着在这仅有的机会下,多看她几眼,别无所求。   “殿下,您的药熬好了。”小路子将端着药盏的司膳郑盈,引入殿内。   就在小路子掀开纱帘的瞬间,萧绎棠看到梁竹音福了福,“臣告退。”眼睁睁看着她离开了寝殿。   他闭上了眼睛,“不想喝,先放那里罢。”转过身不再说话。   郑盈一脸惊慌地与小路子对视,在他的示意下只得将托盘放在了桌子上,轻声说了句,“臣告退。”   小路子抹了一把汗,刚要出声相劝,却见萧绎棠转身后,见殿内就他一人,沉声命道:“将每日的药全部倒掉,此事不许和任何人说,若被我发现你泄露了风声,格杀勿论。”   “这……殿下您还是杀了奴婢罢!若被陛下知晓您不喝药,那奴婢全家都不够被砍头的。”小路子哭着下跪说道。   萧绎棠转身蹙眉训斥他,“我自有办法,你不必管。总之,你若听从我的,好好儿当你的都知,若不听,我说到做到。”他将被子拉至头顶,闷闷传出一句,“出去,不要烦我。”   小路子端着药盏不知该如何处理,他只是觉得走出这寝殿后,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保不齐消息就泄漏了。   只得狠了狠心,拿起药盏一口饮尽。   突然灵机一动,他也可以装病,这样梁竹音就可以替他值夜,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他差点就要笑出来,慌忙看了一眼远处的床榻,用袖子擦了擦嘴,这才大摇大摆地端着托盘走出寝殿。   *   翌日一早,梁竹音先是去了丽正殿应卯,听闻萧绎棠依旧卧床休养,小路子则在寝殿侍候,便留话说她人在训练场,有事去左春坊找她。   一行人到达训练场后,见卫恒一身劲装骑马在此等候,他身旁的裴玠亦是一脸笑意地看向梁竹音。   作者有话要说:   马球的灵感出自于《唐代宫女生活研究》,唐代宫女真的是多才多艺,球类、棋艺、博戏、乐舞,样样精通,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今晚大概率没有二更,要更也是凌晨,大家不要等了,明日会多更补上!感谢在2019-11-21 23:54:34~2019-11-22 17:10: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栖栖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喂药   梁竹音有些不解地看向卫恒, 听得他解释道:“眼瞧着马球赛在即,这是殿下第一次参加,不能将压力全部集中在你身上。”   “可是, 殿下知晓么?”这外臣与内臣一同练习, 实属不妥。   卫恒想了想那躺在床上养病的人, 还是违背了他的命令承认了, “是殿下的意思,就是怕你压力太大。”   梁竹音瞬间想到了那张苍白的脸, 她有些懊悔没有先为他做红枣羹再来训练。怅惘间,颔首道:“那就有劳卫大人与裴大人了。”   众人早已听闻这届新科进士里,有一名相貌文采俱佳之人。据说殿选时,风头早已盖过已进入不惑之年的状元郎。此时有幸得见,早聚在一起悄悄议论不已, 见他一身官袍含笑间眉眼温和,在那阳光底下, 是那般耀眼夺目。相比之下,只算得上俊俏的卫大人便被无情比了下去。   裴玠向众人拱手道:“下官裴玠,与众娘子见礼。”   众人见他礼数周全,纷纷还礼, 又忍不住多打量他几眼。   梁竹音上前拍了拍手, “咱们先热热身,稍后四名一组对抗比试一局。”   谁知卫恒上了马,看着她笑道:“梁大人先不必动,我顶替你的位置先去陪练一局, 咱们在商讨一番。”   梁竹音听得他这般说, 明白他是想展示一些动作,又担心折损她的面子, 故意打着陪练的旗号,遂感激地拱手回道:“多谢卫大人,我定然会认真学习。”   她与裴玠站在一处,观看着场内热闹的比拼,宫女们见卫恒亲自上场,也是铆足了劲儿,纷纷展示自己的球技。   “梁大人,殿下唤您前去。”一名黄门内侍匆匆跑来宣旨。   正在骑马带球的卫恒听了,知晓又是师兄又在用他那拙劣的苦肉计。   裴玠看向梁竹音,温声说道:“这里交给我与卫大人,你放心。”   梁竹音见外人在旁,只得笑笑说着官话,“多谢您二位。”福了福,随着黄门内侍离开了。   *   小路子站在殿门口翘首以盼,见梁竹音来了,赶忙一溜小跑径直将她拉倒殿侧的背风处,“梁大人,我有些腹痛,今日频繁如厕,眼瞧着殿下的药才送来,我又有了感觉,有劳您去替我上值。”   这殿下始终不肯服药,今日一早太医前来号脉,他看着太医蹙眉怀疑的表情,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这要是在任由殿下胡闹下去,被陛下发现他不喝药,东宫所有人在内都难逃一死。他拼了小命儿也得想办法把正主喊过来,处理这件棘手的事。   他不等梁竹音说话,急急交代了句,“那药就放在寝殿门口的桌几上,我一直温着,刚好入口。”他拱了拱手,捂着肚子瞬间跑得再无人影。   梁竹音站在屏风前深呼了一口气,她端起托盘往床榻间走去,越往前心中越是狂跳无比,自昨日惊马后,她尤其不敢单独面对萧绎棠。   看到他并未入睡,而是靠在床榻前看着公文,就连拖延的时间都没有,只得轻声唤道:“殿下,臣服侍您服药。”   萧绎棠闻声看过去,见是她有些意外,下意识找寻小路子却不见人影,剪短命道:“先放那里罢。”说罢嗓内发痒,忍不住握拳咳了几声。   “不能放,药若不按时服用,病怎么会好。”梁竹音端着药盏走到他面前,将药递了出去。   萧绎棠冷冷一哂,“梁大人还是即刻回去训练马球,别让裴玠等急了。”   梁竹音忍无可忍反驳道:“是您让裴大人前来相助,与臣无关!”   “孤并未让他去,是你想太多。”萧绎棠恨恨重新打开了公文,并不接梁竹音手中的药盏。   梁竹音见他一脸病容,又连续咳了几声,心里的火气瞬间消了七分,暗叹一声,只得上前轻声询道:“殿下,您不是想吃臣做的红枣羹么?”她在萧绎棠的凝视之下,将药盏再次往前凑了凑,“若您把药喝了,臣这就去小厨房给您做,如何?”   萧绎棠看了她一眼,将头一别,顿了顿,挤出四个字:“每日都做。”   梁竹音以为他又要拒绝,听得他说这句话,忍不住存了几分笑意,“好,那您先喝了药。”   萧绎棠接过她手中的药盏,一口饮尽,又接过来她奉上的温茶,也听话的全部喝光。   这才看了她一眼,故意问道:“裴大人的球技如何?”   梁竹音想不明白他为何对裴玠如此存有敌意,想了想,只得小心翼翼解释:“臣还未来得及与裴大人切磋,就被小路子唤来服侍殿下。”   她下意识认为与裴玠这表兄妹这层身份,终究还是不要暴露为好,免得解释不清,又被他误会。而后又倏然一惊,为何她要这般在意他是否误会。挣扎间,听得萧绎棠冷哼一声,“你今日未见识裴大人的球技,并不代表以往没了解过。”   “裴大人是臣表兄,”想来他既然知晓这层关系,梁竹音便如实说道:“臣的骑术与马球虽是表兄所授,相比之下,臣的技术要逊色很多。”   萧绎棠掀开锦衾下地,迈下脚踏,“为我更衣。”   “殿下,您这是?”梁竹音见他扶了扶额,急忙上前搀扶。   “不能白吃你做的红枣羹,我亲自训练你。”   “不行!”梁竹音上前一步,“您病体未愈,去不得。”   萧绎棠握住梁竹音的手腕,将她拉至檀木衣柜前,却被她挣脱开,“要去您自己穿。”   忽然听得门外小路子的提示,“皇后娘娘万安。”   萧绎棠立刻上前一步将她圈在臂弯中,“你不许走,我不去就是了。”   待梁竹音反应过来,人已在他怀中。她的面颊透过薄薄的寝衣,瞬间感受着来自于他身体滚烫的热度以及那剧烈的心跳。   她慌乱地摸了摸他的背,喃喃道:“殿下,您发热了。”整个人全部意识皆在萧绎棠身上,并未听到小路子那声提示。   “你看看,这太子啊,生病了也不好生养病,让本宫操碎了心。”皇后透过屏风早已看见相拥的两个人,扶着女官步入了寝殿。   梁竹音这才听到皇后的声音,赶忙挣脱萧绎棠的怀抱,脸红地躬身下拜,“臣参见皇后娘娘。”   萧绎棠却一脸闲适,略拱手,“这下面的奴才着实该罚,母后前来竟然无人通禀。”   皇后一脸慈爱地抬手示意免礼,“是我不让他们出声儿的,怕扰着你养病。”她看了一眼梁竹音,“太子病体未愈,不宜过度操劳。”   “母后您多虑了,”萧绎棠看了一眼梁竹音,笑道:“是我养病闲来无事,让她陪着我说说话。”   他指着梁竹音说道:“我要吃红枣羹,你还不去做?顺便命小路子端茶来。”   “诺。”梁竹音又向皇后福了福,“臣告退。”与小路子打了一个照面,匆匆离开了。   皇后示意小路子服侍萧绎棠躺下,“马上大婚的人了,还和小孩儿一般。如何让本宫与陛下安心。”   “母后,大婚不急,左右现在也无合适的人选。”   萧绎棠与皇后相对而坐,小路子斟茶后,又将披风为他披在身上。   “那怎么成,你现在身边有人了,若再不大婚,万一有了庶子,总归不好看像。”皇后试探道。   萧绎棠嘴角微微一扬,“若我没记错的话,宣王第一子也是庶出,怎得到我这里,偏生多了限制。”   皇后身边的女官上前一步,笑道:“殿下,可见娘娘偏疼您,希望您第一个孩儿是嫡出,这也是娘娘与陛下的期望。”   “孤又没说,第一个孩子不是嫡出,母后您多虑了。”萧绎棠拿起茶盏饮了一口。   皇后这是又试图拿嫡庶来刺激他,并且试探他有没有赐梁竹音避子汤。   “那我便放心了。咱们大齐人才济济,左右上次入选的几名不得你的意,如今本宫也劝说陛下,也要适当将眼光放在二品至三品大员之中,只要人品学识好,相貌佳,也使得。你皇父也默认了,这不,礼部呈上来十名人选,待本宫逐一看过,若是好的,自然让你亲自挑选。”   “谢母后惦念,儿臣惶恐。”   皇后笑道:“太子过于见外,”她略沉默一瞬,“本宫听闻那罪臣家眷竟然有自戕之人?方才梁司寝在,本宫担心你的病,竟然忘了问。”   萧绎棠见她终于暴露了来意,不甚在意道:“也不知是谁在母后面前嚼舌头根子,如此晦气之事也说与您听。听说那人污蔑魏使君,竹音一气之下惩罚了她,结果她不堪受辱,撞壁而亡,想是畏罪自杀也不可知。”   他颇有深意地说道:“为了还姨丈的清白,死了一个人又何妨。您说是不是?”   皇后颔首,“那想来也如传言般是畏罪自杀,真是其心可诛,这件事梁司寝做得好,”她示意女官将梁竹音晋升为崇文殿尚宫的邸报,交给小路子。“这段时日,本宫这记性越发的减退,昨日才突然想起懿旨竟然忘了下,你这孩子也不想着提醒本宫,竟然闹了这般大的笑话儿。”   “您勿需自责,左右她也是要册封为东宫嫔妃的,替母后办完这件事以后,也该回归内廷了。”   皇后听了无声一笑,“时候不早了,太子好生歇息养病,本宫改日再来看你。”   萧绎棠起身拱手,“恭送母后。”   他见皇后一行人离开寝殿后,这才忍着眩晕,问道:“梁竹音去了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二更!感谢在2019-11-22 17:10:10~2019-11-23 18:49: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拉拉裤链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彤史   小路子笑嘻嘻地回道:“梁大人去了小厨房, 过会子就来。”   感叹自己如此的机智,关键时刻将梁大人喊来,如今殿下药也喝了, 气也顺了。他方才甚至想, 若梁大人不从, 他冒死也要将殿下的一番心意说出来, 谁知梁大人竟然自动去了寝殿,想必还是心中惦念殿下的。   “我看你是身上痒痒了。”萧绎棠睃了一眼小路子, 岂能不知都是他搞出来的猫腻。   “梁大人见您未服药,那可是心急如焚啊。奴婢不忍她着急上火,所以就只得放她进来。”小路子想着左右她不在,说什么都行。   “是么,”萧绎棠看着端着托盘进来的梁竹音, 含笑继续问道:“她还说了什么?”   小路子丝毫不知被他主子下套,自然是想着捡萧绎棠爱听的说:“梁大人还说, 殿下这几日有恙,她很是心疼,训练都不能专心,对待殿下那是一往情深啊。”   “看来, 路都知比我都了解自己。”梁竹音先是瞪了一眼缩着脖子的小路子, 又看了一眼萧绎棠,“殿下生病以来,越发的变了模样,不仅学那幼童不按时喝药, 就连下人都纵容着满嘴胡吣。”   “他说的也不无道理。”萧绎棠看了她一眼, 坐在桌前等着喝汤。   “您……”梁竹音看着他面色不正常的潮红,盛羹的手一顿, 想起他正在发热忧心不已,蹙眉说道:“殿下,您发热了,还是唤太医前来诊治一番比较妥当。”   萧绎棠一阵阵发冷,知晓自己发热,却故意抬手摸了摸额头:“并没有啊。”   梁竹音不服气,抚上他的额间,惊呼一声,“滚烫无比,比方才还要严重。”她咬唇看了看床榻,“您现在应该躺下,盖上锦衾发汗。”她看了一眼红枣羹,“臣将红枣羹拿过去服侍您喝。”   萧绎棠见这个办法不错,“唔”了一声,继续靠在大迎枕上,等喂。   小路子忍着笑意说:“殿下,奴婢命人备上一桶热水,您若出汗多便可直接沐浴。”让梁大人陪殿下沐浴,这一夜就可以不用走了。   “可。”床上那人看着调羹的梁竹音,自然无不应允。   小路子兴冲冲走至寝殿门口就遇见了匆匆而来的玉瑾,他见礼后有些懊恼,这尚宫来的忒不是时候。   “殿下万安。”玉瑾看了一眼梁竹音,“梁司寝也在,刚好。”   萧绎棠见玉瑾前来,从床榻上坐了起来,“发生了何事?”   “回禀殿下,方才皇后娘娘命人前来索要彤史。臣说彤史由梁司寝管理,那人想是知晓,说娘娘命换个人记录彤史,”她看了一眼梁竹音,“说东宫现今就梁司寝一人侍寝过,自己记录彤史,有失公允。这……”   萧绎棠脸色冷了下去,“她欲换谁?”   “司衣,郭玥儿。”   萧绎棠冷笑一声,皇后见张相这两日朝参有意偏帮他,便私下里拉拢张相身边的郭通,亦是离间,亦是给予好处。只是,这样以来,梁竹音需要有几晚宿在寝殿才好蒙混过关。   他看了一眼端着红枣羹一脸怔忡的梁竹音,说道:“可否将管理彤史之人换成阿蕴?”   玉瑾摇了摇头,“这不符合规制,只有女官才可以管理彤史。”   “先压下两日,容我斟酌来看。”   “诺。”玉瑾躬身告退。   萧绎棠接过红枣羹后,顺势看向梁竹音,“你怎么看?”   “臣知晓换人会另皇后有所怀疑,得不偿失。”梁竹音见萧绎棠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只得声若蚊蝇般说道:“臣就当为殿下值夜了。”   “值夜?”萧绎棠拈起勺,搅拌着浓稠的羹汤,尴尬地咳了两声,“记录彤史之人,可站在屏风后提示时间。”戏谑地看了她一眼,“你应该最清楚罢?”   梁竹音心道,自己身为司寝,自然将宫规烂熟于心,她方才所说的值夜,是指在床榻间找一个角落坐着值夜。   她见萧绎棠逼问,无奈之下只得指着宽大的龙床一角,“臣坐那里值夜。”   见萧绎棠无声将红枣羹饮尽,复又看了自己一眼,问了句让她更加脸红的问题,“那你觉得一月间,几次最为适宜,才不会让别人起疑?”   梁竹音自然是希望越少越好,谁也不想整宿警觉不得入睡。   “一……次。”   “这并不正常。”萧绎棠微有笑意,将碗盏递给她。   梁竹音接过碗盏,顶着一张烧红的脸,去了桌几前,顺势为他斟茶拖延时间。   回来时,将茶盏递给他,只得说道:“臣没经历过,不知……”她着实说不下去,觉得自己被迫与他谈论这个话题,很是生气,“您……”   被看出她窘迫的狐狸打断,“那便顺其自然罢。”   “那殿下若无事,臣便告退了。”梁竹音只想赶紧离开有他在的地方。   “咳咳,我好冷。”萧绎棠裹了裹身上的披风。   梁竹音这才想起,他正在发热,她想着回头找寻小路子,让他去请太医,却听得萧绎棠说道:“别忘了我也会医术,你按照我的指令来,明日便会渐好。”   “诺。”   她看了看床榻上裹紧披风阖目的人,当初自己中毒又生病,都是被他照顾,瞧着意思,今晚说什么也无法离开寝殿了。   萧绎棠闭着眼睛,在一阵阵头晕中,想了几个基本无用的处理方式,“嗯,先去绞个凉帕子来。”   梁竹音依言将帕子拧干,覆在他的额头上,“殿下若觉得不凉了,就告诉臣。”   萧绎棠拍了拍床榻边缘,示意她坐下。   “你站着我还要抬头看着你,好生累。”   “那臣坐这里。”梁竹音不敢坐在床榻上,只得顺势坐在脚踏上。   萧绎棠一笑,也不勉强她,就这般侧着身子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这次马球比赛,你打算尽力拿到第几名?”   梁竹音正色道:“臣想着拼一拼第二名。”   “那么,其他队伍的情况你都知晓么?”萧绎棠看着脸色依旧绯红的她,柔声问道。   梁竹音摇了摇头,“臣打算让卫大人帮忙了解清楚。”   “想不想出宫亲自眼见为实?”   梁竹音看了一眼他的额头,自行起身拿下他额头上的绢帕,重新绞干敷在他的额间,顺势笑道:“臣自然是想去,但是要等殿下痊愈后才想去。”她温热的气息在他的面部扩散开来,令他的脸部更加的灼烧。   “我会很快好起来的。”看着她纯净的双眸,想着自己用两日不喝药换来今夜,下意识看向了别处,继续方才的话题,“为何不愿争第一?”   梁竹音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我要真拿了第一,估计回来就要被您责罚。”想着他考验的问题,越发的没有水准。如今这般低级的问题也能问出来。   萧绎棠嘴角一牵,“那倒不至于,多费些事而已。”瞧了一眼她,“不要有压力,只要上场比试了就算完成任务。”   梁竹音知晓他在安抚,乖巧点头,“臣省得,您放心。”   萧绎棠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揉揉她的头,手伸到一半觉得不妥,咳了一声,只得喊了一声:“水……”   他怕梁竹音困倦,想到自己看过的一些《搜神记》中的小故事,喃喃为她讲着。   谁知见梁竹音一脸震惊地看着他,继而泪盈于睫,他慌忙起身问道:“你是害怕了么?那我不讲了。”额间的绢帕也随之掉落。   梁竹音眼中迅速暗淡下去,笑笑,“并无,您讲的很好听。”她起身拿起绢帕再次绞干后放在他的额间。   恩人那次给她讲的是沉香救母一类的故事,可是,当她坐在脚踏上,试图闭上眼睛倾听时,越发觉得萧绎棠的声音与恩人是那般相似,犹如被圈入了温暖安全的怀抱。她甚至开始觉得萧绎棠身上的气息,也是那般的熟悉。   萧绎棠见她渐渐伏在床榻边缘睡了过去,终于还是抑制不住拔下她的金簪,轻抚她倾泻而下的墨发,甚觉心安,再也支撑不住,陷入了昏迷。   *   清晨,小路子推开寝殿门,示意众人等在外面。想着这毕竟是梁大人第一次在寝殿过夜,若她脸皮薄,惹怒了她,势必会遭到殿下斥责。他可不想寻这晦气。   他悄悄向寝殿内走去,壮着胆子看向床榻,一愣。   见梁竹音披散着长发伏在床榻边缘,殿下摸着她的发,侧身而卧。这与他想象的差距甚远,原来殿下根本没有搞定梁大人!这……   他不得不重新思忖要不要告诉梁大人殿下的秘密。   “殿下,梁大人,该起身了。”小路子苦笑着试图唤醒这两个人。   梁竹音猛然坐起,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小路子,这才想起她在丽正殿,瞬间瞌睡虫全无,她下意识扫了一眼正在安睡的萧绎棠,这才发现发髻不知何时散了,赶忙忍着腰疼起身,沙哑地说:“我竟然睡迷了。”飞快将长发梳了一个发髻,用金簪固定。   见绢帕掉了下来,萧绎棠的面颊依旧通红,心道不妙,抬手摸了摸额间,烫得惊人。她下意识轻轻摇晃他,嘴里唤着:“殿下,您醒醒……”却毫无反应。   “小路子,快,快去喊太医!”   小路子以为萧绎棠在装病,嘴上应着,悄眼看去,见梁竹音惊慌失措地唤着他,却丝毫无反应,不像是装出来的,也慌了神,“我这就去,梁大人你看好殿下。”他跑至寝殿门口一把拨开众人,向太医院的方向跑去。   梁竹音颤抖着按住萧绎棠的人中,见他也毫无反应,再也忍不住哭泣起来,“您如今越发任性,生病不喝药,以为自己是铁打的么……”   听得他一声呼唤,“梁……竹音”,激动地凑上前回应,“臣在!”   却见他嘴唇干涸,这声呼唤并无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好像还可以写三更~~不过要很晚了,写顺了就停不下来的节奏。照例别等了,有可能直接明天发!么么哒 第49章 出宫   梁竹音这才发觉, 真正的束手无策是何感觉。   她轻轻执起萧绎棠滚烫无比的手,看着眼前了无生气的人,心中一片慌乱, “殿下, 大业尚未完成, 您不能有事!”   即便她得知继母偷偷将她与张九郎定亲, 也并未有如此末日降临般的心情。   萧绎棠则做了一个梦。   只身行走在虚妄无边的迷雾中,手上一暖, 他对上了梁竹音含笑的眼睛,“殿下,大业尚未完成,您不能有事,我陪着您走过这片荆棘之路。”   他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柔荑, 凝视着她,“我要你在这九重宫阙中, 陪着我一生一世,你可愿意?”   梁竹音眼中含泪,摇了摇头,随着一片浓雾迎面扑来, 逐渐散去后, 他身旁再无她的身影,手中依稀还存有她在时的温热,却已然渐渐冰凉……   他焦急地四处找寻,不断唤着:“竹音, 别走……”   梁竹音看着床榻上蹙眉喃喃唤着她名字, 喊着别走的人,心中痛楚难抑, 在他耳边说道:“臣不走。”   小路子引领太医入内后,看到梁竹音跪在床榻上,握着殿下的手抹泪,他有些酸涩地轻咳了一声,“梁大人,刘院判来了。”   梁竹音慌忙将手松开,爬下了床,向刘院判福了福,便站在一旁担忧地看着床榻上的人。   刘院判为陛下与后宫众嫔妃医治多年,早已见惯这种场面,见这名女官眉尖若蹙,眼中含泪,眼中并无他人,这情形像极了太子生母徐氏当年看陛下的眼神,微微一哂,又是一个用情至深的无用之人。   他示意医士将太子的手腕放在脉枕上,坐在床榻前凝神号脉。   他目光一凝,反复号脉两次后又检查一番太子的眼睑,心道,太子经由风寒引发旧疾,这即是他的命数。宣王看来命中注定要继承大统。   他要将此事尽快告知皇后娘娘,商讨下接下来如何医治。   “殿下尚无大碍,只是高热暂时晕厥而已。老臣开几幅药,按时服用便可。”   梁竹音稍稍放下了心,行礼道:“太医,请问殿下何时才能醒转过来?”   小路子赶忙提示,“这位是刘院判。”   梁竹音无心思应对,只得再次福了福。听得这名字好生熟悉,突然想起出巡回归时,皇后自称患头风,殿下提起刘院判言语讥讽,皇后立即维护的样子。   她抑制着心底的震动,看向刘院判,见他抚须起身说道:“这要看殿下退热是否迅速,若快,那便醒来的早一些。”   这般囫囵的官话,等于没说。   “有劳刘院判,那便听您的,快快抓药后服侍殿下喝下去,说不定就退热了。”梁竹音一脸感激的说道。   “臣应该做的,”刘院判也不愿在此处逗留多时,看着小路子说道:“路都知派个人,随刘某前去太医院抓药,尽快为殿下服用,莫要耽误了病情。”   “奴婢亲自随您去。”这等重要之事,小路子自然不会假手他人。   他向梁竹音比划了一下,跟随着刘院判离开了。   待一行人走后,梁竹音在殿内踱步思忖,此事并没那般简单,那刘院判若是皇后的人,势必会将此事告诉皇后。   就算此时她派人跟踪,皇后是后宫之主,唤太医前来问询太子的病情,也实属应当。   她想到了明苍,继而想到了萧绎棠口中的师父。   此时殿内无人,她又不敢离开,想到玉瑾颇得殿下信任,只得疾步走至寝殿门口,命小宫女将尚宫请来。   先去找卫恒,通过卫恒请国师明远前来为殿下医治。   她盘算着,又看了一眼床榻上昏迷的人,将金盆放置在床前,继续跪在床榻上,绞了帕子后,学着幼时高烧时,母亲为她降温去热的法子,将他的衣袖捋至上方擦拭着他手臂。   而后,咬唇将他的寝衣解开,露出他那精壮的胸膛,重新汲水后为他一遍遍擦拭着。   “梁司寝,你在做什么?”玉瑾带着疑惑前来,见殿下一动不动躺在床榻上,衣襟大开,梁竹音不知道在他身上做些什么,忍不住上前质问。   梁竹音将衣襟为萧绎棠系好,爬下了床榻,看着玉瑾试探着说道:“回禀尚宫,殿下今早昏厥,刘院判前来医治说并无大碍。”   玉瑾听后大惊失色,上前观看,“殿下说他只是风寒,并且他自己会医术,怎得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梁竹音见她知晓萧绎棠会医术,便放下心来,“姑姑,我这就去找寻卫大人,让他请国师前来为殿下医治。”   玉瑾见她知晓这般多,殿下竟然从未瞒着她,但是,她却是不知,明远先生尚未回京。   “先生此时不在京师,如今的法子为避免皇后耳目,只得从宫外找寻可靠的医士前来为殿下诊治。”   “臣有办法,臣外祖母家有一名方外医士,她老人家的顽疾就是他医治好的!”梁竹音下跪,“求姑姑让臣出宫一趟,将他带来为殿下医治。”   “好,这里有我。让阿蕴陪着你前去找寻卫恒。”   “来不及了,我识得禁卫军署衙。”梁竹音福了福,匆匆看了一眼床上的萧绎棠,咬唇跑了出去。   玉瑾见她此番举动,感慨地点了点头。   *   脚下的青砖路像是一眼望不到头,梁竹音不敢走那宫人来往频繁的大路,只得抄相对僻静的小路向崇教门方向跑去。   她此刻心急如焚,时间每一刻的流逝对她来说都是酷刑,强忍着胸腔将要爆裂的疼痛,咬着牙迈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磕磕绊绊跑在狭长的永巷内,看着尽头那乌木烫金的四字‘东宫属衙’,喘着粗气脚下一崴,扑倒在执勤的禁卫军面前。   “来者何人?”两副光亮锋利的枪头直指她的面部。   “东宫司寝,求见卫大人。”梁竹音忍着手掌磋破的疼痛,迅速爬起。   “出示腰牌。”守卫见她发间散乱,形容憔悴,身上的衣衫虽是女官服侍,但褶皱繁多,越发狐疑起来。   梁竹音没时间和他周旋,只得心一横,咬牙硬闯,口中大喊着,“卫恒,卫恒……”   却被禁卫军一把扭住手臂,制服在地,她知道机会不多了,努力撕裂声音继续呼喊着。   随着急促的马蹄声而来,一副马鞭稳准狠地打在禁卫军的身上,“放开她!”   卫恒跳下马将梁竹音扶起,看着双目赤红,嘴唇爆裂的她,心中越发惊疑,下意识问了句,“和师兄吵架了?”   梁竹音一怔,挣脱开他的手,忍着膝盖与脚裸的疼痛往前走去,见四周无人,这才转身低声将萧绎棠昏迷不醒,与刘院判前来医治一事告诉了他。   “明远先生此时不在京畿?”她忍不住再次确认,毕竟明远的医术定然比家中的医士要强百倍。   卫恒颔首,“师父外出办事,还要几天才能回归。”他焦急地在梁竹音身旁踱步,“师父与师兄皆会医术,故而我身边并未相熟的医士。不行只能强行绑来一名常为我家人医治的老大夫。”   他命禁卫军牵来一匹马,又细心地命他们拿来一顶男子的幕笠交给梁竹音。   “卫大人,我家有信得过的医士,你可否陪我前去?”   卫恒见梁竹音带上幕笠后费力上马,透过薄纱帷幕,看向自己的眼神坚定不容置疑。   “好。”他看着迫不及待打马离去的梁竹音,心中不知是欢喜还是失意。   也急忙打马跟上。   在卫恒的带领下,出东宫阙楼时并未临检。   梁竹音使出了全身力气甩鞭,不断喝着马儿,旁若无人地疾驰在街市上。   从未奢望这三载内,还能有回外祖家看看的机会,如今向着熟悉的宣平伯府策马而去,心中并无欢喜之意,有的只是心急如焚。   卫恒看着那道清丽的身姿,不要命的在前方疾驰,灵活躲着推车的小贩,很难与平日里清毓端华的她联想在一起。   眼见着她猛拉缰绳,转入一条小路,不敢再走神,驾喝一声紧紧跟随着她骑行至宣平伯府门前。   见她跳下马,趔趄了下,扶着墙迈上石阶,指着门前的家丁说,快去请夫人前去正堂,将王拂也唤来。   家丁刚要质问,见她摘下幕笠,惊讶唤了声:“表小姐。”在梁竹音的催促下,应了声,急忙跑向内院。   梁竹音看了一眼下马跟随的卫恒,歉意说道:“特殊时期,礼数不周,请随我来。”率先迈入了侧门。   卫恒只是关心的在她身后询道:“你无事罢?”他见梁竹音手掌内一片黑红,走路时也有些不对劲。   梁竹音扶住二门,喘了口气,头也未回,微弱说了句:“无事。”继续疾步向前,与得了消息匆匆前来的王氏打个照面。   “舅母。”她看着身穿耦合色盘领褙子,牙色百褶裙的舅母,见她一脸担忧地打量自己,忙握住她的双臂,低声说道:“舅母,借我王拂一用,至于何事,恕甥女不能告诉您,”她砰然下跪,哭道:“求舅母答应竹音!”   王氏依旧未从惊诧中缓过神来,今日大朝会,伯爷与三郎皆上朝未归,她还未来得及将梁竹音回来一事告诉婆母,就见她浑身狼狈不说,见面就下跪求她将医士带走。   她急忙将梁竹音拉扯起来,顺势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卫恒,眼中越发狐疑起来。   “舅母,竹音有苦衷,此事干系重大,若您信得过我,不要问,同意我将王拂带走,我……”她咬唇,“待事情过去之后,我会给您一个交代。”   这是她第一次在家人面前说谎,明知此事永远也无法给家人一个交代。   王拂用过以后,如何处置,还要看殿下的意思。她顿时觉得深深地愧疚,不知外祖母若没了王拂,身子能否及时调理。   她闭了闭眼,拉住王氏的手,“舅母,竹音对不起裴家,总是惹麻烦……”   “你别说了,我这就命王拂跟你前去。”王氏将她搂在怀里,鼻间一酸,“离开这样久,听闻你回来了,我都不敢相信,如今见你这般着急,定然是有事在身,”   她摩挲梁竹音,“音儿,答应舅母,好好儿照顾自己,裴家永远是你的后盾。”   抚养她三载,再加上自己女儿病逝,怎能舍得她如此恳求,想到自己儿子的心事,她又看了一眼背身站立的卫恒,看服饰像是官居三品的样子,越发担忧起来。   梁竹音忍着泪,用力拥紧王氏,“您莫要告诉外祖母竹音来过。”含泪向王氏拜别。   她向赶过来的青年男子说道:“阿拂跟我来。”   “表小姐,你让我去哪里?”   王拂看了一眼王氏,见她点点头,催促:“快跟着竹音前去,想是有急病需要医治,莫要问那样多。”   “可是,我还没来得及拿药箱。”   卫恒忍不住劝道:“大夫,这莫要担忧,只要你人去了便可。”   王佛拱手,“我有个习惯,别人东西不愿碰,还望郎君体谅则个。”   王氏就知晓他的毛病,早命小丫鬟去取他的药箱,“你先随竹音前去,我已命人去取,过会子送至前门。”   梁竹音见他终于不情愿地拱手应是,复又感激地看了王氏一眼,狠了狠心不再回头,向大门走去。   卫恒想了想此时暴露名讳实属不妥,又不愿欺骗王氏,只得一言不发地拱手拜别,大步追上梁竹音。   等药箱的功夫,梁竹音命小厮牵来一匹马,看了一眼卫恒,喃喃问道:“白日里,这药箱和人如何……”   卫恒明白后面那句是,如何进入东宫。他安抚道:“莫怕,过会子随我来。”   身为禁卫军统领,负责东宫的安全与戍卫,东宫的边边角角他最熟悉不过,这丝毫难不倒他。   他见王拂上了马,“驾”了一声带路返回东宫。   梁竹音吁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熟悉的门庭,驾马跟随而去。   那王佛见前方的二人骑上了御道,向皇宫大内疾驰而去,心中越发忐忑。   他突然想到,裴三郎提过表小姐入宫为官,那么他今日要医治的人会是谁?皇宫不是有太医么,这太诡异了。   梁竹音见卫恒绕过东宫正门的阙楼,向西北方向打马而去,又路过了边门到了城墙尽头,估算了位置应该是园子深处的方位。   他下马后,看向跟随而来的梁竹音,“过会子失礼了。”   梁竹音看向那高耸的宫墙与宽阔的护城河,点了点头。   她见卫恒先选择提起王拂,踩上栏杆接力在王拂的惊呼之下,攀上了城墙,眼中微微漾出一丝笑意。   想是他怕先将她送进去,王拂趁机逃跑。   他身形很快,不愧是狐狸的师弟。   想到狐狸,她心中难过不已,期盼回到丽正殿时他已醒来。   恍惚间,卫恒飞身而来,颤抖地手臂环住她纤细的腰身,将她带了起来。   梁竹音的发丝在空中飞扬,不断扫过卫恒的侧脸,他的心剧烈跳动着,不知是内力使用过多,还是她在身旁的原因,感觉自己的面部不断充血,一种奇异的感觉过遍全身后,直接涌向头部。   他抱紧她,并未在城墙上停留,直接一个旋转,落在园子里的玉兰花树下。   梁竹音立刻从他怀中退了出去,看了一眼一脸惊恐的王拂,“卫大人过会子还要帮一个忙,最好借一套小太监的衣裳,再拿一个大一些的食盒前来。”   卫恒会意,这白日里就是麻烦,东宫几千人,不能保证没有奸细存在,她考虑周全些,是应当的。   梁竹音将他支走,也是有话要提前向王拂交代。   她见卫恒离开后,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向王拂行了一个礼,在他摆手“使不得。”声中,将萧绎棠这几日的症状,与今日刘院判说出的诊断结果再次复述了一遍。   “表小姐怀疑那位太医言语不实?”   “是。”   “风寒咳疾引发的高热,令人晕厥并不奇怪。有的人习惯性高热晕厥,与风寒等病症并无关系。”他蹙眉思索,“按说不应该,这需要亲自号脉才能得知。”   梁竹音颔首,正色说道:“此人是当今太子殿下,还望你保守秘密,用尽毕生所学将他治好。”她知晓这病一时半会无法恢复如初,待王拂进入了丽正殿,也会知晓萧绎棠的身份。不如提前把话说明白,省的他这等顽固之人在寝殿还要问询一番。   王拂瞪大了眼睛,“这……为何让我一个江湖郎中,为这身份贵胄之人医治?”   梁竹音晦涩地叹了一口气,“这宫里,处处隐藏着算计与杀机。”她希冀地看着对面那半懂不懂之人,“竹音拜托你了!若你能治好殿下的病,你提要求,竹音势必答应。”   王拂见她如此起誓,反倒不自在起来,“我的命是三郎所救,又深受裴家大恩,这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左右以后也要唤你一声弟妹,这等小事包在我身上。”   梁竹音闭了闭眼,颓力解释:“我与表哥不是你想得这般。”   王拂指着卫恒离去时的方向,“那……你难不成与这位郎君有了瓜葛?”不行,要替裴三郎看着他心尖儿上的表妹。   梁竹音知他心性奇怪,怕惹怒他,只得耐着性子解释,“你别浑说,我与卫大人清清白白,总之你记住,用心医治,别的不用管。”   “清清白白,可我见他看你的眼神就不一样。”王拂瞟了一眼匆匆前来的卫恒,只得闭上了嘴。   梁竹音将他的药箱放在食盒内,又将他换下来的外衫也塞入到食盒内,这才盖上盖子,命一身太监服饰的王拂拎着,一行人走出了园子,向丽正殿快步走去。   *   梁竹音走至殿门前,见小宫女在熬药,她脚步未停,匆匆走进寝殿内。   小路子和玉瑾见她顺利带人回来,终于放下了一颗心。   “殿下有无醒转?”   梁竹音焦急看向床榻,见躺在上面的人依旧一动不动,虽然有心理准备,但是心情依旧沉痛无比。   “殿下不但未醒,并且汤药不进,再这样下去,是不是要向陛下禀明一切?”   小路子看着奄奄一息的萧绎棠,早已六神无主。   “不可。”   梁竹音与玉瑾还有卫恒齐声说道。   王拂走至床榻前,指尖覆上萧绎棠滚烫的手腕,凝神号脉起来。他又换了另外一只手后,起身看向梁竹音,“殿下的风寒并未好好医治,也就是说他并未服药?”   小路子方才见他如此年轻,心中还有些将信将疑,见他一语中的,急忙叩拜,将一切说了出来,“神医,殿下是没有喝药。头两日的药都是……奴婢喝的。”   梁竹音瞪着小路子,“为何你喝药?”   卫恒叹了一口气,“师兄不愿喝,不怪小路子。”   “殿下那是……”小路子刚要辩白就被梁竹音打断了。   “王拂你继续说。”梁竹音一脸怒气看向床榻间那昏迷不醒之人。   “殿下初染风寒,再加上怒火攻心,忧思过虑,引发热症,而这些都不算大问题。只是他高热不退时,并未选择有效退热,依旧没有服药,引发了幼时的旧疾,故而才会昏迷至今。”他就着桌上的砚台,写了一张方子,交给卫恒。   “大人,这几味药材宫外不难买到,还请快马加鞭前去。我先为殿下施针。”   玉瑾悄然出去将小宫女熬好的汤药端了进来,“医士,您看看这碗药,是否有问题?”   王拂接过饮了一口,吐了出来,“药材本身无问题,但只有医治风寒的药效。”他一哂,“殿下这旧疾,五年医龄之人,皆不难诊治出来。”接下来的话却不肯再说。   梁竹音与玉瑾对视一番,再明白不过。   玉瑾将小路子拉至一旁,“这几日,严禁其他人在殿内出入,寝殿更是不能放进一人,命三喜等人看好外面,若陛下与皇后前来,冒死也要示意。”   “姑姑放心,奴婢这几日就守在寝殿外,谁也不放进来。”小路子见殿下医治有望,又恢复了元气。   梁竹音上前摸了摸萧绎棠的额头,见依旧滚烫,忍不住询道:“那绢帕擦拭退热,为何没有效果。”   “若没有药物治疗,那些终究只是辅助罢了,并不能治病。”王拂下针后摇了摇头,“表小姐还是对于医术知之甚少。”   梁竹音想到昨晚他说听他的就能渐好,如今看来,处处皆是诓她,装病将自己玩了进去,真有他的。   她负气的想,早知他这般胡闹,当初就不应该投靠他,还不是被他平日里的威严震慑住了。   依旧忍不住问道:“殿下的旧疾,是何意?”   玉瑾叹了一口气,“想必是殿下七岁那年,徐贵妃薨逝,也是这般高烧,烧了七日,期间数次晕厥,最终王钦去求了明远先生,这才将殿下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王拂点了点头,“这旧疾虽然被医术高明之人压下,但是遇高烧,还是会引发。殿下的体质并不算好,想必是降生后并未得到很好的照顾,好在有内功的加持,仔细调养一番,应该无大碍。”   他看了一眼蹙眉一脸心疼的梁竹音,想到裴玠,装作无意般说道:“三郎近来也犯了喘疾,每日也在服用汤药。”   却见梁竹音充耳不闻,依旧是一副神游太虚的模样,忍不住微微叹了一口气,原来她惦念的人是太子殿下,那三郎岂不是注定要失意一生。   他抬眼看了看这富丽堂皇的宫殿,复又看向了梁竹音,以对她的了解,觉得不像是贪图富贵之人,而眼前这位身份贵胄之人,日后是要做皇帝的,后宫佳丽三千,她这性子,能忍么?   作者有话要说:   素素保证今天还有二更,字数3K~关键情节,嘿嘿嘿。 第50章 唇畔   小路子端着汤药迈入寝殿内, “梁大人,药来了。只是,上次那碗药就没能喂进去, 这碗药……”   梁竹音接过托盘, 命他将萧绎棠扶起, 端起碗, 舀了一勺汤药喂入他口中,却见那汤药如数流了下来, 迅速将胸前白色的衣襟侵染成黄褐色。   她在小路子的惊讶之下,捏住萧绎棠的两颊,试图将他牙关撬开,尝试了许久,直到他白皙的面部被她捏的泛红, 喂进去的药也只有十分之一而已。   “梁大人,这如何是好?”小路子看着药依旧喂不进去, 又开始担心起来。   王拂刚要说话,见床榻上跪着的梁竹音所做的动作后,惊诧的止步不前。   只见梁竹音自饮了一口药汁,将碗盏递给小路子, 在他张着嘴的表情下, 俯身覆在萧绎棠苍白的薄唇上,双手顺势挤推他的面颊,缓缓将药汁送入他的口中。   她一次次自饮,周而复始, 直到将一碗药汁喂完。   此时, 殿内安静的掉落一根针都听得见。   玉瑾见梁竹音看到大家都在看着她,有些羞赧, 赶忙为她解围,“竹音关键时刻救了殿下,终于将药服了下去。”   小路子经此提示,也一脸笑意,“大人英明,殿下若醒来知晓被梁大人如此侍奉,病情定然转日就能痊愈。”   “你不许说!”梁竹音指着他,“就数你最嘴碎,你若告诉殿下,我这辈子与你势不两立!”   小路子干笑着,“不说不说。”   先哄着她把药喂了,说是必须说的,冒死也要说。   王拂见她做了这等亲密并且又能邀功之事,却不打算让太子殿下知晓,越发看不明白她意欲何为。   梁竹音看向小路子,“命人换一盆水来,继续为殿下擦拭降温。”   “我来罢。折腾了半日,你去与医士用一些饭食,顺便让医士为你清理下伤口。”玉瑾心疼地看着她的双手和那憔悴的面容。   梁竹音也不推却,“听您的。”   小路子嘿嘿一笑,“尚宫您也累了,不若先回去休息,晚间或者明日再来也是一样,不然咱们都挤在这里,也不好换班不是?”   这必须让梁大人适应服侍殿下的习惯,谁也不能阻拦他对梁大人的养成。   玉瑾想了想的确是这样,“那你为殿下擦拭罢。”   小路子干脆应诺。   他慢工出细活,反正拖到晚间,又是梁大人的事儿。   *   随着夜幕降临,王拂又施了一次针,因耗费太多精力,终于支撑不住坐在桌几前打着瞌睡。   小路子将药盏端了进来,推醒伏在床榻上的梁竹音,小声说道:“大人,药熬好了。”   他故意将碗盏放在床沿上,说道:“奴婢为神医拿件披风。这烛火太亮了,恐殿下不得安睡,奴婢将鲛纱帘放下半扇。”   梁竹音借着纱帘内微弱的光芒看向萧绎棠,喃喃道:“殿下,快快好起来罢。臣宁愿每日被您责骂,也不愿您这般了无生气躺在这里。”她见萧绎棠对于她说的话毫无反应,只得喝了一口药,轻轻抚上他的面颊,与他的薄唇轻触……   萧绎棠的手微微动了动,只不过她并未发觉。   “殿下,这药真的好苦,”她想起王拂曾说今夜或者明日他便会醒来,可是见他丝毫没有要醒来的样子,担心的看着他,“殿下,您喝不进去药,臣只能用这个办法,但愿您下次能顺利服药。”   她脸红地轻声说道:“不然臣真是百口莫辩。”又喝了一口,再次覆上了他的唇。   那身下的手,缓缓抬起,在她起身后又悄然落下。   梁竹音起身后一阵恍惚,下意识看向了那只手,却见依旧是方才的手势,嘲笑自己是太想他能尽快醒来了。   可是方才喂他药的时候,感受到他的唇微微一动,自己的心也跟着狂跳无比,起身时竟然觉得周身酸软。   也不知道是否是自己太困了的幻觉。   她摇摇头,将最后一口药汁缓缓注入他的口中,细心地拿起绢帕擦了擦他的唇角。这才起身拿起药盏走至桌前,倒了一杯茶喝了下去。   这药实在太苦了,难怪他不愿意喝,其实自己幼时也不喜欢喝药,每次都要挣扎哭闹许久。她回头看了一眼鲛纱帘后躺着的人,这几日越发的觉得他像个孩子,为何之前也是日日相处,却并没有这般的感觉。   那时他只是想办法整治她,讽刺和嘲笑她。   从何时开始变了呢?   她拿着茶盏在殿内踱步。   他像是出巡回来后,便越发觉得像是变了一个人。   难道是因为那几件事逐渐要露出水面,心理压力大的缘故么。她摇了摇头,待他醒来,一定要好好劝劝他。   她在这里蹙眉思忖,却不知床上那人早已睁开眼睛,借着鲛纱帘一层遮挡看向她。   见她向床榻这边走来,赶紧阖目。   不多时,感觉到她清凉的手,覆在了自己的额头上,听得她喃喃道:“还是那般热。”   之后听得一阵滴答的水声,随之而来的是右臂上舒爽的凉意。   紧接着,他能感觉到胸前被她的手轻轻一拂,那舒爽的凉意在胸膛上舒展开来,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听得她激动地唤了声,“殿下?!”   赶紧努力暗自调整气息,随口呓语了声,“竹音……”   突然感觉她的名字唤出时,都带着甜意。   下一秒就开始忐忑,万一被她识破该如何是好。   听得她落寞的声音,“臣在。您又在梦呓了,王佛为您施了针……”她停顿了下,更加小声说:“臣喂您喝了药,为什么您还不醒来?”   他一阵心软,可是为了明早那顿药,还是狠下心继续昏昏沉沉的装昏迷。   他能感觉到每间隔半个时辰,额头上一凉,直到过了将近一个时辰还没见她更换绢帕,悄悄睁开看着她趴在他手边睡了过去,手里还拿着潮湿的绢帕。   看着她缠绕着纱布的手,蹙眉思索着这是何时受的伤。忍不出覆上她的手,想要轻轻抬起她的手指查看伤势,谁知她“咕哝”一声,反握住他的手枕了上去,带着满足的笑意睡的十分安稳。   手上传来她的温热,萧绎棠微微扯动嘴角,心中柔软至极。   *   这枕头自带发热,好舒服,就是有些矮,梁竹音在睡梦中翻了一个身,手顺势搭上了一个更加温热柔软的东西。   她倏然一惊,从床榻上坐起,这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在萧绎棠身旁睡了一夜,还……枕着他的手。   看着他的手被她的脸压得红通通的,看了一眼依旧昏迷的他,急忙跳下了床,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般的看了一眼还在趴着入睡的王拂,这才放下了心。   立夏后每日很早便天光大亮了。   看了看铜漏,才丑时三刻。   她走至寝殿门前,见小路子抱着佛尘躺在毡子上入睡,唤醒了他,“我回命妇院盥洗,你进去看着殿下。”   她今日也没有时间训练马球,想着过会子若卫恒来了,请他帮忙带训。   “姐姐。”   “你这是作甚?”梁竹音走到命妇院时,看着一脸汗意的阿蕴,不解地问道。   阿蕴有些不好意思,“裴大人说我后续力量不足,我想着多锻炼下,增加体能。”   她见梁竹音衣袍褶皱无比,满脸倦容,悄悄问了句,“殿下见好么?”   梁竹音摇了摇头,“像是退了热,但是还没醒来。”想着自己时间不多,便叮嘱她,“趁机多与卫大人和裴大人多学着些,我看看今日能否抽出时间去瞧瞧你们去。”   阿蕴将她推至门前,“姐姐,我命柳大娘烧了热水,原本留着给我锻炼回来用,正好先抬来给你。”   她转身后停了下来,向梁竹音眨眨眼,“姐姐,裴大人真是谦谦君子,除了那张馡,那些小蹄子训练完,就围着裴大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可裴大人总是不动声色地与她们保持距离,可见他人品好。”说罢,脸红地跑向了御厨。   梁竹音笑着摇了摇头。   以张馡的出身,自然看不上表哥的身家。当初肯拉她一把,也是知晓她的脾气,势必会为自己带来祸端。   对于算计张馡,她并未有愧疚之心。在这深宫之中,随时杀人于无形的事不胜枚举,殿下生病后被暗算,就是最好的例子。   待她匆匆沐浴后返回丽正殿时,刚好遇见小路子在殿外熬药。   “殿内还有何人?”   “大人别怕,玉瑾姑姑在呢。”小路子看见她,想着这药锅里的汤药,又能顺利进入殿下的腹中,顿时欣慰地眉开眼笑。   梁竹音这才哦了一声,进入了寝殿后,见王拂在号脉,与玉瑾见礼后,急忙询问道:“阿拂,你昨日说殿下很快就会醒来,为何到现在还未醒?”   王拂也好生诧异,“按说热度退了一些,药也加了剂量,我又施了针,应该就快苏醒了。”   他又反复号脉后,嘟囔道:“奇怪,脉相来看也是见好的迹象。”   梁竹音摸了摸萧绎棠的额头,见热度又退了一些,鼓励他,“不要紧,喝完这次药再看看,能退热就证明这药是见效的。”   她看向玉瑾,担忧地问,“姑姑,若今日那刘院判再次前来复诊,发现殿下见好,会不会又生出其他的恶念?”   “不怕,总之他开的药,咱们悄悄弃了就好。”玉瑾安慰她。   小路子端着药一路小跑,放在桌上后,示意道:“梁大人,就看您了。”   玉瑾怕她羞赧,见小路子一副等看好戏的样子,拽了拽他,“咱们去寝殿门口商量下还需要哪些药材,让卫大人一次采买够了,也省的耽搁时间。”示意他喊上王拂,率先转身离开了。   小路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半拉着王拂也走了出去,留下端着药盏的梁竹音,尴尬站在桌前,只得吹了吹碗里的药汁,等着能入口了,这才走向床榻。   她照例晃了晃萧绎棠,轻唤了声,“殿下?”见他依旧没有反应,皱着眉头喝了一口药,双手挤推他的面颊,却发现怎么也推不动,她拧着身子,使不上劲儿,而口中的酸苦的药又令她无法忍受。   情急之下,只好单腿跨过他的身体,半伏在他的身上,双手捏出他的脸,俯身对上他的唇。   药汁还剩一半,突然发现头部被他的双手固定住,他的唇开始辗转吸|吮着。   她在体内陌生的酥麻感中奋力挣扎着。   惊恐之下,口中还剩了一半的药汁顺势咽了下去,边咳嗽边撑着他坐起了身,看着一脸坏笑的他,怒极扬起手,“啪”的一声,向那一脸意犹未尽的笑脸上打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音音:你这个登徒子,看我不打死你!   狐狸:来呀来呀,只要能亲亲,你打死我也愿意!求打……不不,求亲亲 第51章 夜探   梁竹音看着萧绎棠那泛红的半张脸, 这才反应过来,她方才情急之下竟然动手打了他。   刚要习惯性道歉,听得他那沙哑的声音:“药太苦了, 你又是那般的甜, 令我无法抗拒。”更加的恼羞成怒。   想起他不肯喝药导致病情加重, 害她六神无主四处奔波求助不说, 见他昏迷,自己舍了矜持以身喂药, 还被他捉弄。她忍不住捶打他的胸膛,“你这人简直可恶至极!”气急之下竟然忘了用敬语。   萧绎棠被她打了一巴掌也不气,颇为欣赏地看着她在自己身上挠痒痒。   她缠着纱布的手再次引起了他的注意,急忙捞住她的手查看着,“怎么回事?”   梁竹音抬臂, 将手用力从他手中抽出,“不用你管。”这才发现一直骑在他身上。   她瞬间涨红了脸, 使劲儿按住他的胸膛起身,听得他“哎呦”了一声,完全视而不见,迅速爬下了床榻。   刚要走, 却被萧绎棠拉住了手, 听得他微弱地唤着她的名字,“我好难受……”   她投过去冷冷一瞥,“臣不是医士,不会治病!”   挣脱开他的手, 在他的阻拦声中, “你别走,我话还没说完……”向殿门处走去, 越走越快,当她忍着委屈走到屏风前时,在已看呆了三人的灼灼视线中,低着头绕过他们逃离了寝殿。   小路子看着踌躇不前的两个人,只得硬着头皮躬身走至床榻前,看着一脸懊悔的萧绎棠,带着哭音儿说道:“殿下,您可醒了,真真儿是菩萨保佑,不不,全是梁大人的功劳!”   “她的手如何受伤?”他看了一眼身穿太监服饰的王拂,瞧着眼生,指着他问道:“他是谁?”   王拂见太子问他,赶忙提袍下跪,“草民王拂拜见太子殿下。昨日是表小姐昨日求了夫人,携草民前来东宫为殿下医治。表小姐的手掌是摔倒后擦破所致。”   萧绎棠蹙眉问道:“表小姐?”   “回禀殿下,草民一直寄住在宣平伯府,便随着众人称呼。”王拂想了想,怕他误会,赶忙解释:“表小姐并未告诉夫人是为何人医治,夫人见表小姐焦急不已且狼狈不堪,也没再问,直接命草民跟随表小姐前来。”   萧绎棠微微颔首,“你救了我,有任何需要尽管开口提。不过,这段时日内,你还不能回宣平伯府。”   王拂早已料到自己不会轻易脱身,他见太子如此惦念表小姐,试探着问道:“裴老夫人身体羸弱,一直由草民为她老人家医治,若是时间长了,老夫人的身体……”   “此事我会另行安排。”他心念一动,“小路子,你带着他去西侧间,将老夫人的脉案写出来一份。”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右臂上的针眼,“包括如何用针。”   “诺。”小路子引着王拂离开了寝殿。   萧绎棠看向玉瑾,“姑姑,小路子说话经常过分夸大,我想听你说。”   玉瑾心领神会。   从她被梁竹音唤来寝殿开始说起,将梁竹音如何只身前去找寻卫恒,摔伤了手腿携王拂前来,不眠不休照顾他全部如实说出。   玉瑾见萧绎棠的神情满是心疼与动容,又想到方才两个人那一幕,这才明白人前所谓的宠爱皆是假的。   她将一盏温热的茶奉至他面前,温声劝道:“殿下给竹音一些时间,有些事,不能一时间想明白很是正常。”   萧绎棠明白她的意思,当初自己又何尝不是挣扎了许久。   他靠在大迎枕上,看着杯中旋转的茶沫,低声说道:“如今,我越发不愿放她出宫。只是,她对我无意,我又做不到强行将她留在我身边。”   “殿下怎知她对您无意呢?”玉瑾摇了摇头,“若说不惜损坏自己名声,配合您是为了从命。可得知您昏迷,那焦急的神情和不顾一切去找寻医士的行动是真心的,继而不眠不休的照顾您,若说完全无意,那臣不知怎样才算有意。”   萧绎棠一脸希冀地看着她,忍不住露出欢喜的笑容,“姑姑,你莫要骗我。”   “殿下还是不了解女人。不过,竹音这孩子虽然不似一般的女子,对那些身外之物格外看重,但却多思多虑。殿下不要逼迫她,让她自己明白心中所想更好一些。”   玉瑾见萧绎棠听得十分认真,含笑道:“殿下脸皮儿薄,这却不是好事。今日之事,做的就非常好。”   萧绎棠咳了一声,掀开锦衾就要下床,“我想去看看她。”   却见小路子急匆匆而来,“殿下,三喜说刘院判已过了崇教门,向丽正殿走来。”   “王拂呢,快来为我施针。”   萧绎棠指着疾步上前的王佛,快速说了三个穴位,特意伸出了左臂,“迅速下针,单手进针即可。”   王拂心中很是惊讶,按照他说的方法施针,思忖后才明白这三穴位的含义,原来太子殿下的医术竟然高明至此。   见他又在自己胸腹之间点穴后,这才躺了下去。   待他们将殿内收拾妥当,小路子已将刘院判迎了进来。   “院判,殿下如今还未醒来,这可如何是好?”小路子使劲儿掐了下自己的大腿,眼圈儿泛红,“您再给看看,若还是不见好,奴婢要去两仪殿禀告陛下。这殿下病重可是大事儿,谁也不敢瞒报不是?”   刘院判仔细端详额头布满汗珠,且脸色通红的萧绎棠,“老夫先诊治一番再说。”   皇后的意思,唯恐陛下听说太子病重换人来治,若有办法将旧疾本源隐藏,让太子慢慢病重而亡,这便是最好的结果。   他见时间紧迫,虽然皇后早已命人在两仪殿附近盯梢,若不尽快研究出应对方法来,那么这次机会便错过了。   他只好再次前来问诊,想看看他拖延之下,病情是否加重。   情况比他预想的要好,太子的脉相滑脱无力,日渐衰竭。照这般下去,再拖延两日,神仙也无力回天。这个中细节不能告诉皇后,否则他如何邀功。   “殿下还是见好,老夫再开一副方子,这样殿下还能好的快一些。”   “多谢您,奴婢总算是稍稍放下了心。”小路子引他出了寝殿。   王拂大着胆子,扫了一眼躺在床榻上装昏迷的人,见他面色潮红周身汗意,想必很是痛苦。   继而心虚地想着,他对待自己都能这般狠,那么对于别人岂不是加一个更字。看来站在权利顶层之人,表面看似尊贵无比,一朝失足便是万劫不复。   感叹为何表小姐要趟这浑水,与三郎和和美美过上吃穿不用愁的小日子不好么。   他看那倨傲的太医离开了,起身走至床榻前,“殿下,可用草民为您施针?”   “不必了,半个时辰后会缓解。让小路子给我拿一套太监服饰。”萧绎棠解了穴道后,重又靠回大迎枕上阖目休息,想着如何安抚那生气的女人。   想到方才的一吻,他依旧忍不住热血沸腾。   现在已经不满足与她双唇触碰,轻抚她的滑嫩的小脸儿,肆意汲取她口中的芳香,已然令他欲罢不能。   玉瑾服侍他换上太监衣裳后,想了想还是问了句,“殿下,那记录彤史之人不变了?”虽然她早已明了他必然不会改变。   萧绎棠淡淡“嗯”了一声:“顺势而为。”   “殿下,卫大人来了。”小路子将卫恒引入殿内。   玉瑾含笑看了一眼萧绎棠,“臣先去看看竹音。”在萧绎棠的示意下告退了。   卫恒见他苏醒,还未来得及恭贺,就见他身穿太监服饰,不知道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师兄又要搞什么猫腻。   “可有给师父去信?”萧绎棠料定他势必会星夜兼程送信给师父。   卫恒笑笑,“你前日里的样子,都快吓死我们了。我今日收到消息,他老人家已在返回的途中。”   萧绎棠点了点头,“师父回来也好,另这场戏更加有看头。无事你便回罢,”他看了一眼王拂,“你将此人带至属衙,好生招待。”   卫恒应诺,心知这句好生招待,绝对是梁竹音的面子。   *   玉瑾轻轻扣门,听得一声询问,“是谁?”   她应答后,见面色憔悴眼睛红红的梁竹音打开了门。   “姑姑,可是有差事?”   “是,我来拿彤史。”玉瑾进入房内,见她关上门后一怔,像是想到了什么,不自然地咬唇走向书柜,将彤史拿出双手奉上。   玉瑾紧盯她,说了句,“方才刘院判前来为殿下问诊。”   梁竹音猛然抬头,惊慌失措地问:“那殿下病情见好,会不会被刘院判发现?”   玉瑾见她的反应心下微安,照这情形,至少殿下不是一个人在唱独角戏。   “殿下让王拂给他扎了三针,忍着疼痛挺过了这一关,但是本来身子就虚,如今加了一个更字。”   玉瑾点到为止,握了握她的手,“你好生歇息罢,我回了。”   梁竹音应了一声,将她送出门外后,想着她的一番话,靠在门板上出神。   扣门声再次响起,吓了她一跳,门外传来了小路子的声音,“梁大人,殿下情况不妙,您先开门。”   梁竹音知晓又是小路子捣鬼,没好气地回道:“路都知应该去找医士,找我作甚。”   萧绎棠一把将小路子拽了下来,自己迈上台阶,站在门前轻声说道:“如果你不想让命妇院人看见,就开门。”   那扇门迅速打开,一只纤细白嫩的手一把拽住他的衣袖,将他拉扯进入屋内关上了门。   小路子服气地想,还是殿下有办法,他想到殿下对他的警告,只得忍着听壁脚的念头,警觉地守着门。   当他发现手里的小药箱没有送出去时,看着紧闭的门,这可如何是好?他可没胆量敲门。   *   梁竹音将萧绎棠拽进屋内后,立刻放开了他,冷声说道:“殿下无事总来下人的地方,有失体统。”   萧绎棠上前握住她的手,“谁说我无事。”   他想起药箱,又不愿松开挣扎的她,只得拉着她走到门口,打开门一把将药箱拿了进来。   “您放开我,”梁竹音见他拎着药箱,心中虽然有些难以描述的纷乱,嘴上依旧抗拒着,“阿拂已经帮我医治了。”   萧绎棠将她按坐在桌几旁,淡淡说了句,“你的伤,从今往后只能我来医治。”   他轻轻捧起她的手,扫了她一眼,见她怔忡在那里,也不打扰她,打开纱布,见那白嫩的掌心布满了结痂的痕迹,心疼之下,忍不住放到唇边吻了吻。   掌心传来那温热酥麻的感觉,使得梁竹音回过了神,她羞恼之下见他死死握住她的手,只得说道:“您能不能放尊重些?!”   萧绎棠不以为然,手上不停的为她包扎着。   “亲都亲过了,”他视线在她面上来回睃巡,“抱也抱过了,衣衫不整时也都彼此见过,脸也摸过……”他松开她的手,细心地为她整理衣衫,看着她羞红的脸,含笑道:“你说你又何必上纲上线。   见女人腾地站了起来,他叹了一口气,有些后悔话说露骨了。遂扶住她的双肩,将她重新按坐下来,温声说道:“坐下来,我瞧瞧你的脚。”   说罢便抬起她的腿搭在自己腿上,径直脱掉她的足衣,看着脚踝处红肿一片,忍不住埋怨她,“下次要让我知晓你伤着了自己忍着,我是要惩罚的。”   梁竹音见挣扎无用,只得负气瞪着他,一言不发,任由他折腾到无趣了再说。   谁知,他专心致志用那金疮药撒在自己脚踝处,搓热双手细致地为她按摩,偶尔含笑凝视她,很快又转回脚裸。   看着他依旧苍白的面容,病还没好就跑来为她包扎,她鼻间一酸,立刻转过头去。   谁知下一刻小腿一凉,他已然掀开衬裙,看向她并未让王拂医治的膝盖。   她急忙伸手想要用衬裙遮挡膝盖,“您不许看!”   萧绎棠赶紧转移话题,“最晚后日,我会在皇父面前揭穿刘院判,当年后宫嫔妃接连出现滑胎与死胎,均与他有关。”   梁竹音听后果然两眼放光,“那臣可以趁机审问家眷,逼迫皇后主动找寻臣。”   “你不必插手。”萧绎棠有些后悔过早告诉她。   梁竹音不服气,“殿下是嫌弃臣办事不利么?”   萧绎棠仔细为她清理沐浴后又有些泛红的创口,“我说过,绝不让你在身陷险境。”   他见对面未再出声,抬头对上她悲伤的目光,见她立刻转过头,鼻音颇重地说了句,“开弓没有回头箭,还请殿下让臣完成使命。”   萧绎棠的手一顿,艰涩回应,“完成使命后,你就能安心离开了是么?”   梁竹音粲然一笑,说不,“我还要当这东宫职责最多的女官呐。”她抓住裙摆的手,紧紧握着。   “出息。女官有什么值得炫耀的。”萧绎棠见她不服方才的抗拒,至少没说马上出宫的话,多少心里还是有些欢喜的。   “您是这东宫之主,大齐的皇太子殿下,自然是瞧不起我们做下人的……”   “别动!你鬓角这里有只小飞虫。”   萧绎棠不愿意她一口一个下人,想着吓唬她一回,谁知她竟然真信了,瑟缩着央求:“哪哪里?”   他忍着笑,慢慢凑近她。   她细皮嫩肉的脸仿佛能掐出水来,脸颊上还有着细密的小绒毛。那纤长浓密的睫毛,自然卷翘,挂个扇坠子都没问题。清亮的眼睛里那深褐色的瞳仁,就那么一瞟,便能摄人心魂。粉嫩的樱唇不笑时亦微微上扬,又让他生出想亲吻的念头。   “好……好了没?”   梁竹音见他那双桃花眼里闪烁着危险的星芒,身上的药香与微弱的迦南香,混合成独特清冽的香气,使得她一阵阵眩晕起来。   萧绎棠生生克制住早已拥入四肢百骸的欲|念,咬牙坐直了身子,说了句,“飞了。”想着来日方长,别这般快就将她吓着,让她认为自己仅仅是为了得到她的人,才这般的死缠烂打。   他细心地将梁竹音的衬裙放下,深深凝视着她,强忍着不舍说道:“好生歇息,今晚不必过来值夜。”走到门口,偏头说了句,“明日允你先去看看球队,再来上值。”打开了门。   复又看了盈盈下拜的她一眼,快步离开了命妇院。   *   翌日,梁竹音依言换上骑服,去了左春坊。   裴玠向来是最早到达,尤其这几日卫恒像是很忙,他不得不承担了所有监督训练的差事。自大朝会回府后,便见母亲一脸凝重去了书房,与他和父亲说表妹回来匆匆打了一个照面,之后带走了王拂。   父亲与他对视一眼,结合朝中议论太子殿下得了风寒,瞬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很默契的瞒住了祖母与母亲。   这几日他吃不下,睡不安,还曾试图找寻名叫阿蕴的宫女套话,均未打听到有效的信息。   见梁竹音出现在场地上,担忧了两日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快步走上前去不顾一切地握住她的双臂,“你无事罢?”   梁竹音看见他,更加愧对外祖母,赶忙小声说道:“我无事,表哥勿要担心。只是外祖母这几日身体怎样?”   裴玠知晓她担忧祖母的身体,安抚道:“祖母安好,那王拂?”   “他暂时还不能回去,不过表哥放心,他不会有危险。”梁竹音咬唇说道。   为了外祖母,她也要保王拂的性命。她莫名相信萧绎棠不会对王拂痛下杀手。   “是太子殿下?”裴玠看着她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想起母亲提起她当日狼狈的样子就心痛不已。   太子对于他来说,也是一名男人,她为了一名男人下跪求人,这让他深深的惶恐起来。   梁竹音看着他迫切的眼神,狠了狠心,“表哥,恕我不能说。”她急切地解释,“总之我没有做出有违良心之事,你让舅舅放心,我不会给他丢脸!”   裴玠摇了摇头,他要听的不是这句。   他握住梁竹音手臂的手,颓然落下。   原来表妹也有心事,原来她也有不能告诉他的事。   “你不愿说,我不勉强你。我还是那句话,”他看向她丝毫不掩浓浓的眷恋,“我会尽我所能在距离你最近的地方,等着你。”   众人前来训练,自然将裴玠的表情看个满眼。   “你看你看!裴大人看梁大人的眼神……我的天,我错过了什么?”   “难怪裴大人对于你抛媚眼视而不见,原来他的心上人是梁大人,你这等庸脂俗粉还不快快退下……”   阿蕴手中的马鞭“啪”的一声,掉落在地,耳边传来张馡的嗤笑,“好姐妹共同喜欢上一个男人,那是什么感觉?你梁姐姐水性杨花,勾引殿下的同时还勾搭裴大人,真是好手段。”   “啪”的一声清脆的耳光,引得众人纷纷捂嘴。   梁竹音转头看向捂着脸的张馡,见她捡起马鞭就要抽打阿蕴,赶忙上前试图抱住她,手臂上瞬间多出了几道鞭痕。   下一刻,张馡手中的马鞭被裴玠大力夺走。   梁竹音同时将她推了出去,看着她坐在了地上,怒斥道:“张馡,我不管你是谁家女儿,在东宫,宫规面前无品阶之言。今日之事,我自会禀明尚宫。”   张馡“呸”了一口吐掉口中的灰尘,轻蔑地起身看了她一眼,“是你的好姐妹先动手,你不分青红皂白污蔑人,不过是仗着太子殿下宠着你。”   裴玠一脸惊怒地看向梁竹音,紧握着的双拳骨节早已泛白。   梁竹音看向扭脸看向别处的阿蕴,刚要问,就听到众人小声说,“是她先出口狂言,阿蕴才动了手。”   她歉意地看向裴玠,“裴大人,今日有些内务事要处理,不如明日再安排训练?”   裴玠看着她片刻,终究还是选择一言不发地拱手后,转身疾步离开了。   梁竹音蹙眉看见阿蕴的目光追随者裴玠,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   “今日之事,不要对外乱传,除非你们想放弃这次马球比试。”梁竹音冷声环视众人,“都散了罢,阿蕴你跟我来。”   她率先走至马厩旁转身看向阿蕴,“为何要先动手?你曾经问过我,为何不与她一般见识,我是怎么回答的?”   “可她污蔑你,说你与裴大人不清不楚。”   梁竹音见她含着泪花,鼻尖通红,叹了一口气,掏出绢帕为她擦拭着,“裴玠是我表哥,仅此而已。”   “那他……”阿蕴也看到了裴玠看她的眼神。   “没有的事。”梁竹音再次重申。   阿蕴见她眼神坚定,破涕为笑,“我知晓姐姐心里只有殿下,那张馡就是嫉妒。”   梁竹音点了点她的额头,“莫要胡说,小妮子长大了,开始怀春起来。”她笑道:“我表哥可是百里挑一,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人,你若令他青眼有加,那也是良缘一桩。”   她还真的想了想,舅舅与舅母也不是那看重门第之人,再说了,阿蕴祖父唐亭乃是户部尚书,只是深受奸人所害,抄家后才沦落至此。   阿蕴羞赧地搂住梁竹音的手臂,见她蹙眉,赶忙掀开衣袖,见那白嫩的手臂上鞭痕越发触目惊心。   “姐姐,都怪我!我知错了,”她拉着梁竹音就往命妇院的方向走,“我为你包扎!”   待路过丽正殿时,被三喜拦住,“梁大人,殿下唤您。”   梁竹音心道糟了,狐狸准是得了消息。   她长叹一声,看了看破碎的衣袖,瞪了一眼阿蕴,“你先回去找姑姑请罪去。”说罢只得跟着三喜去了寝殿。   待转过屏风,小路子一脸笑意,示意她进去,转身关上了门。   “谁百里挑一,谁又打着灯笼找不着?”那人盘腿坐在罗汉床上,看着她的衣袖一脸怒气。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闻到了醋香~~感谢在2019-11-24 20:48:43~2019-11-25 22:25: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王弗姬暢、_亚飞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锦 40瓶;Yanfin 26瓶;_亚飞啊 10瓶;兮祠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做戏   梁竹音行礼后, 不动声色地辩驳:“原来路都知听壁脚的习惯,是被您养成的。”   “你二人旁若无人般的交谈,被人听了去都不知晓。”萧绎棠向她招手, 蹙眉唤道:“过来, 让我看看你胳膊。”   他看着那红肿的胳膊, 冷声说道:“你这一对儿眼睛长得好看却不中用, 见了危险还要迎难而上,多大点事儿还值得你受伤?要不是知晓你算计她, 我早寻个由头赏她四十庭杖。”   梁竹音从未见过他喋喋不休,懒得跟他争辩,盛怒之下自己也落不着好处。   萧绎棠见她沉默着一言不发,试探道:“既然阿蕴有意裴玠,不如我做个好人, 为他们指婚?”   他打开药箱,感慨寝殿里的药箱倒像是为她准备的。   梁竹音瞪大了眼睛, 一脸的不可思议,“您是这几日养病无事可做了么?八字都还没一撇,您让那两个人怎么相处。”   “那咱俩有一撇了么?”   梁竹音见他眼睛里闪耀着期待的光芒,低头看向手臂, “臣不懂您在说什么。总之, 您要是想指婚,也不能如此仓促,又没个合理的由头,并且在这关键时期, 太过于胡闹。”   昨晚还说明日会有一场博弈, 今天又想一出是一出,难不成发个烧把脑子烧坏了不成。   萧绎棠只是试探她, 听着她叽叽咕咕劝了一车的话,心里极度不爽利,哂笑一声,“你就是不愿意。”   梁竹音心说,我可不就是不愿意你胡闹。嘴上也忍不住也吐露出来,“臣是不愿意。”   这下某人更加黑脸起来,“今晚你值夜。”将绷带系好就松了她的手臂,拿起了小桌几上的书册,靠在软垫上看了起来。   梁竹音应是:“您若无事,臣便先告退了。方才的事,臣要与尚宫商讨下如何处理。”   “去罢。”   他从书册中抬起头,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微微一扬,计上心来。   *   命妇院,正堂。   小宫女通报后,示意梁竹音入内。   她进去后就看见张馡与阿蕴跪棠下,像是跪了许久的样子。   阿蕴见她手臂上裹着绷带,一双圆圆的眼睛里懊悔不已。而张馡却狠狠睃巡了她一眼,依旧趾高气扬地看向别处。   “你二人回去后,各抄写宫规五十遍,三日后上交,去罢。”   梁竹音见她们走后,这才向玉瑾盈盈下拜。   “如今你与我官阶相同,实在不必这般见礼。”玉瑾放下笔,走至堂下示意她坐。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您对竹音的教诲,终不敢忘。”梁竹音不但不肯入坐,且言辞恳切:“姑姑,这件事我监督不力,您不罚我,难堵悠悠众口。竹音不愿您为难,我认罚。”   玉瑾摇摇头,“你何错之有,她们两个不是幼童,难道还需要人整日里盯着么。最让我生气的是阿蕴,她身为教仪宫女多年,如今竟然稍加挑衅就那般配合人家,枉费我多年的教导。”   梁竹音只得为阿蕴开脱,“她也是因为我……”   玉瑾抬手制止了她的话,“她一个眼神,我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竹音,千万不要因为她去殿下那里说些偏帮的话,”她更加忧虑地警告,“更加不要为了她的念头去求殿下赐婚。”   “这是为何?”   “现在唐家尚未平反,她的身份终究敏感,宣平伯府没必要在这个时候被牵扯进来。依我看,将阿蕴从球队中换出罢,表面上安抚了张馡,暗中也保护了阿蕴。”玉瑾深知萧绎棠的性子,此事牵扯的人越多,计划进行中也不可控。   她怕梁竹音为难,拍了拍她的手,“此事你不必忧心,我来跟她讲明利害关系。”   梁竹音很是感激,没想到玉瑾对她如此交心,赶忙郑重下拜,“竹音多谢姑姑提点。”在她的示意下离开了正堂。   她见时辰尚早,回到屋内后打算先睡会子,不然晚上值夜又有的熬。   其实,主要她不愿过早去上值,下意识想要逃避那最近有些咄咄逼人的狐狸。   躺下后,视线滑过枕边的木盒,刚要抬手触摸,一时间却又心绪纷乱,停在半空的手怆然落在了落寞的脸上。   正在捂着脸出神,听得一阵有规律的叩门声。   她已经很久没与皇后的人私下联络了。   如今,光天化日之下,这是何为?   起身打开了门,依旧是那名高傲的宫女。   “恭喜梁大人高升,”宫女转身将门关上后,嗤笑了一声:“只不过呢,你这尚宫的位子也坐不了几日了。”   梁竹音苦着一张脸,惶惶看向宫女:“就是不知我为主君办了这样多的事,若太子殿下有个三长两短,那么竹音的出路何在?”   她终究说不出来薨逝二字。   宫女不屑地睥睨着她,“你这残花败柳,还能奢望什么?主子见你听话,保住你的小命儿则不成问题。”想着她还有用,自然是先安抚着她。   等待她的结局,自然是陪着太子一同下地狱。   宫女的脸上大放光彩,从袖中拿出一方瓷瓶,“这药无色无味,你趁机加到太子的药盅内。主君说,若此差事顺利完成,梁源自会晋封两级,而你也会谋得一份好亲事。”   就算事发,她不知背后是谁指使,只能默默做了替死鬼。娘娘终究怕刘院判那边失手,做好两手准备,总不会错。   梁竹音颤颤惊惊接住,“真……真的不会有事?”   宫女不耐烦地说:“两日之内必须成功,若失败,梁裴两家人的性命全部掌握在你手中,好自为之。”   梁竹音听得她离开后,迅速想着对策。   两日内,刚好与萧绎棠的计划不谋而合,这倒不难。   难的是,她不能在此时暴露自己的身份。她还有很多事要去做。   她想到了一个人,迅速打开门后去了命妇院正堂。   玉瑾见她返回,以为是萧绎棠那边出了什么问题,急忙问道:“殿下可是有差事交代?”   梁竹音摇摇头,“姑姑,您每日里派去清宁宫汇报殿下病情的人,何时出发?”   玉瑾看了一眼铜漏,“大约半个时辰以后,赶在皇后娘娘用膳前,怎么了?”   “有件事,我这就去与殿下商议,您先在此等我消息。”她匆匆行礼后,疾步走向丽正殿。   *   萧绎棠正在寝殿内翻箱倒柜挑选书册,见她这个时辰前来,掩去眼中的欢喜,沉声说道:“来帮我拿书。”   梁竹音走上前来,将袖中的瓷瓶递给了他,“殿下,那边有动静了。”   萧绎棠会意,接过打开闻了闻,讽刺地说:“这牵机药不但重金难买,且中原亦很难弄到,皇后还真是下了血本。”   他思忖道:“这事不能让你做,需要找个替死鬼。”   “张馡。”   “让张馡……”   萧绎棠含笑看着星眸亮晶晶的她,“说说你的计划。”   “臣想着让张馡去皇后宫中汇报您病情。明日将计就计,安排人栽赃在她身上。这样也可促使相爷对皇后心生怨恨,在宫里呢,张贵妃也不会让皇后好过。”   梁竹音觉得自己在狐狸面前班门弄斧,有些赧然,她福了福,“臣仓促间想到的,可能并不严谨……”   萧绎棠轻轻抬起她的下颌,长叹了一声,“果然还是女人最为狠毒。”   那张俊逸的脸,靠近试图拨开他的手的梁竹音,在她耳旁说道:“不过,我甚是喜欢。”   在她恼羞成怒之前松开了手,“去将小路子唤来,这就按你所说的去办罢。”   梁竹音瞪了他一眼,也不行礼,径直去了寝殿门口将小路子喊了进来。   小路子端着汤药,见她面色绯红,又觑了一眼春风得意的殿下,无声一笑,躬身听完旨意,赶忙前去命妇院通知玉瑾。   走之前示意梁竹音侍候殿下服药。   萧绎棠看了一眼低头搅拌着汤药的她,想了想过会子的安排,怕她不从,为今之计只得再次苦肉计一把。   他从暗格中拿出一个小银盒,蹙眉说道:“这药服用后,周身痛楚,但是效果却很是逼真,并且今晚就要开始服用。”看着紧盯小银盒的她说了句,“过会子若我疼痛难忍,提些要求,你莫要像现在这般冷漠。”   梁竹音咬唇询道:“那您昨日是如何瞒过刘院判的?”   萧绎棠见她不好哄骗,只得欺负她不懂医术,“我病情逐渐好转,昨日的法子已然不适用了,更何况,在皇父面前,需更加谨慎才是。”   他凝视着梁竹音,“若行差有错,我会被皇父发配至宗正寺,那可是软禁宗室之人的地方。若皇父还念最后一分父子之情,兴许赐下一杯鸩酒,赏我一个全尸,你这辈子就再也见不着我了。”   说罢在梁竹音惊呼声中,吞下瓶中的丹药。   梁竹音咬唇扶着他的手臂,颤声问道:“您先躺下,过会子若是想喝茶……我伺候您。”她有些六神无主,生怕他再次晕过去。   萧绎棠看着她担惊受怕的样子,欢喜之中又有些忐忑,也只能继续演下去了。   看着她为他盖上锦衾,站在床榻前担忧地看着他,是那般的不知所措,只得扯出一抹笑容,“药效还没上来,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不若你给我讲个故事罢?”   “臣不会讲。”   梁竹音心想,我现在哪有心情讲故事。   萧绎棠装作逐渐痛楚的样子,“无事,我这里有书……”   这两日,见她无视自己一再的撩拨,想着这丫头兴许不知什么叫情窦初开。   于是他翻箱倒柜找来尘封箱底的禁书,还是卫恒那小子从坊间弄来,说深宫寂寞让他打发时间用。   如今没了师父的限制,他也由着他去了。   他颤颤巍巍从枕下拿出一本《西厢记》,虚弱地说:“讲……这本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自以为是的傻狐狸自己也不知道如何撩妹,这拙劣的手段……咳咳咳,你们表打我。   关键,那书……也,哈哈哈,天机不可泄露。感谢在2019-11-25 22:25:35~2019-11-26 2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王弗姬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Venus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败露   梁竹音见他拿出来的书册竟然是禁|书《西厢记》, 气郁之下,忍不住狐疑地打量着他。   见他额间微有汗意,一副强忍着痛楚的样子, 不像是逗着她玩, 迟疑中拿起这本书, 翻看一页想着看看写的是什么。   匆匆掠过一页, 见是那话本中谈情说爱的俗套故事,刚要另想脱身之计, 谁知,第二页已然换了内容。   她翻看了下书册,见制作粗糙,想必不知他从哪里寻来。猜测他平时定然是不看这类书籍,故而根本不知市面上还有假书的行当。   她噗嗤一笑, 忍不住瞟向靠在大迎枕上,脸色苍白之中写满了欢喜的人。   狐狸傻起来, 着实令人啼笑皆非。   萧绎棠见她笑眯眯的,再次夸赞了自己一番,忍不住问道:“既然那般精彩,我也要听。”   梁竹音轻咳一声, 顺势跪坐在脚踏上, “既然您要听,那臣一定将这本故事讲完。”   她先是将莺莺去了寺庙被张生所救讲完,突然画风一转,讲到了母大虫是多么威武。   萧绎棠正心神摇曳, 幻想着自己是那张生, 她就是莺莺,突然听到智斗母大虫, 忍不住坐起身来,想要抢她手中的书册查看一番。   谁知梁竹音眼尖,伸出手一挥,顺势将他推回大迎枕上,口中清脆地念道:“谁知那母大虫爪尖锋利,嗖的一声,携带着劲风跳至行人面前……”手臂再次差一些挥到他的脸上,幸好他躲得及时。   萧绎棠见她满眼的促狭之意,忍着不适扑了过来,一把将她捞至床榻上。   梁竹音下意识用力将他推倒后,顺势后退,手中依旧紧握着那本假冒伪劣的《西厢记》,双手挡在脸前哈哈笑道:“殿下手中绝版的好书真是多呀,张生智斗母大虫,臣算是长见识了。”   “好你个丫头片子,竟然敢调侃我。”萧绎棠起身将她扑倒在床榻上,“再不求饶我可索要惩罚了。”   近距离看着她摄人心魄的双眸,彼此的气息在鼻间相互纠缠着。   她起伏的胸|脯令萧绎棠口干舌燥,下意识想要对准那日思夜想的樱唇亲吻下去,却被掉了鞋履的梁竹音奋力一踢……   随着一声重重的抽气声,萧绎棠滚落在床榻上,顺势趴在那里,下|体的痛楚,令他额头上的汗又多了几重。   “殿下,您没事罢?”梁竹音见他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喘气,也担心自己方才临门一脚,踢得有些重。   萧绎棠又不能说,喘着气抱怨道:“梁竹音,你够狠!”特殊部位,当着她的面,又不敢触碰。蹙眉缓了很久感觉都缓不上来。   梁竹音趁机将衣袍整理一番,又捋了捋散落的头发,嘲讽道:“多谢殿下亲身示范,教会臣面对登徒子时,如何自保。”   萧绎棠伸出手臂使劲儿将她拉倒在自己身上,喘着粗气刚要整治她,就听到小路子大声唤道:“陛下驾到……”   瞬间,床榻上的两个人,默契地一个躺下,一个慌乱将书册藏到锦衾内。   萧绎棠瞬间计上心来,紧紧握住梁竹音的手,顺势将她带至胸前,低声命道:“哭。”   梁竹音心里将他骂了一万遍,想着被他欺负的场景,眼中迅速充满了泪。   “殿下,你何时才能醒来……”   永熙帝见萧绎棠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奄奄一息,瞬间暴怒无比,“啪”的一声拍在桌几上,拇指上的玉扳指瞬间震碎。   “太子病重,为何无人告诉朕?”   众人纷纷下跪。   而梁竹音跪在床榻上,又不敢使劲儿将手抽出,心中慌乱害怕无比。   小路子知晓他身为东宫都知太监,势必需要他上前禀报,遂战战兢兢叩首道:“回禀陛下,殿下每日均由刘院判前来诊治,每次均说殿下见好,不必令陛下忧心……”   永熙帝打断了小路子的话,指着萧绎棠目眦欲裂,“瞎了你的狗眼,太子病成这般模样,可见东宫之人全部都是酒囊饭袋。来人,去将刘院判以及太医院所有人都给朕唤来,皇后呢?”   小路子赶忙应诺,焦急地看了眼床榻,一路小跑而去。   明远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不若臣去为殿下号脉,也好证实一番是否病情渐好。”   “先生快去,不论用何办法,务必要将太子治愈!”永熙帝缓缓坐在桌几旁,阴鸷的面上忧虑重重。   梁竹音见永熙帝和明远探究般地看着她,只得小声回禀:“殿下他拉住微臣的手,唤了一日徐贵妃……”   永熙帝听了更加自责,看向梁竹音的脸色也缓和了些。   萧绎棠努力控制住笑意,就是喜欢她这股机灵劲儿。   明远岂能看不出来他的猫腻,两指搭在他的手腕上,源源不断渡着真气。   萧绎棠感到手腕处酥麻难忍,只得放开了梁竹音。   他悻悻地接受着师父的‘医治’,闭着眼感受着他先是号脉,然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身上点了穴,立刻感到虚弱无力,仿佛又回到了前两日的状态。   心中明镜,过会子太医院的其他太医会前来问诊,是怕他出了纰漏。   “殿下高热引发幼时旧疾,这才产生晕厥。”   “先生,我儿可还有治?”永熙帝见明远蹙眉,忍不住起身抬手问道。   明远拱手,“拖延了几日,尚且还有的治,只是非常凶险。还望陛下好生彻查此事,揪出陷害东朝的贼人。”   “皇后娘娘到。”   皇后听闻盯梢来报,心道不妙,匆匆前往丽正殿,谁知还是慢了一步。   “臣妾参见陛下。”   永熙帝在皇后面上冷冷一睃,“梓潼如今越发懈怠了,太子有恙这般重大之事,竟然不管不问至此。你身为嫡母,德行有亏,你可知罪?”   皇后哭哭啼啼地说:“陛下,臣妾冤枉啊!臣妾不仅每隔一日前来探望,并且命东宫内侍每日前来回禀太子病情,东宫尚宫玉瑾可以作证。”   皇帝身边的都知太监王钦,上前低声说道:“陛下,刘显已命人带到。药渣已命人检视一番。”   “宣,王钦你来安排。”   “诺。”   王钦见刘显等人已带到,命其他太医当着永熙帝的面,将药渣逐一辨识一番。   众人一番讨论之后,由副院判拱手道:“回禀陛下,此药只有医治风寒之效用。”   永熙帝脸色铁青,又命他前去为萧绎棠诊脉,得到的回复与明远一致。   皇后在永熙帝面前下跪,“陛下,刘显毕竟尽心尽力当差二十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他岁数大了,误诊也在所难免。幸好发现及时,太子天潢贵胄,由天命护着,定然会化险为夷。臣妾明日起,就去相国寺为太子祈福百日,祈求陛下宽宥臣妾。”   明远拱手,“臣有一事想问副院判。”   永熙帝并未让皇后起身,一抬手,示意他问。   明远看向副院判,“殿下的旧疾,身为太医,是否能诊察出?”   “回禀陛下,殿下的旧疾并非属于疑难杂症,此乃幼时未得到妥善医治的缘故,故而不难诊断出。”   “既如此,依臣之见,刘院判需关押大理寺严加审问,事关皇嗣命脉,还望陛下应允。”明远拱手道。   皇后看了一眼刘院判,幽幽说道:“陛下疼爱太子,天下之人,哪个不疼自己的子嗣呢,臣妾没有生养,却也是视太子为亲子那般。可怜天下父母心呐。”   刘院判身躯一震,对于皇后这一语双关的话再明白不过,这是要他认罪,保他全家的意思。   “陛下,臣有罪,懈怠了殿下的病情,臣求陛下赐死!”刘院判频繁叩首,整个大殿内皆听到他额头触地发出的沉闷声。   王钦一扬佛尘,冷笑一声,“刘院判罪过可不止这一件,老奴近日才得知,当年徐贵妃有妊,却被他诊治为无孕。贵妃为此被贬为庶人,命其在掖庭做苦役,导致殿下出生在恶劣的环境下,贵妃也因生产护理不当,过早便撒手人寰。”   他向皇后拱手,“娘娘仁慈,至今被蒙在鼓里,可不能让贼人逍遥法外,让贵妃在天之灵不得安息。”   站在床榻边缘的梁竹音,忍不住侧首看向紧闭双眸的萧绎棠,见他双手紧握锦衾,知晓触动他的心事,不由得隐隐心痛起来。   永熙帝抬起一脚,踹向那磕头如捣蒜之人,“将其押入大牢,给朕细细的查,将这深宫之中的肮脏事,逐一查清!”他收回目光时,神情不明地凝视着始终下跪的皇后。   “皇后起来罢,一切未查明之前,你不必行此大礼。”   早已瘫软成泥的刘显,被禁卫军拖离了寝殿。   此时,一名医士匆匆进入殿内,“回禀陛下,风炉上的药罐子里,发现了有毒物质。”   皇后涂满蔻丹的长甲深深嵌入手掌之中。   永熙帝怒极大笑,“很好,今日的事,真是一环扣一环,”他看向明远,“爱卿啊,看来都见不得朕有亲生儿子,变着法儿的谋害。”   小路子将一名小黄门拎了进来,踢了他一脚后,命道:“还不快向陛下禀明一切。”   小黄门哆哆嗦嗦叩首说道:“回禀陛下,奴婢药锅时与司珍张馡打了一个照面,之后再未见其他人。”   “给朕查,查她的行踪!”永熙帝环视殿内,看向梁竹音,“从今日起,东宫所有人皆仔细过滤一遍,逐个盘查,可疑之人尽数关押审问,给朕一查到底!”   梁竹音恭肃应诺。   永熙帝捏了捏眉心,疲惫地说道:“先生,你在太子这里多费心了,朕累了,有事可随时命人去两仪殿回禀,从今日起,宫门延迟两个时辰下钥,直到太子病愈后。”   他看了一眼皇后,“皇后好生回清宁宫思过,无事不得出来走动。”   作者有话要说:   《西厢记》后续,且听下回分解。 第54章 侍寝   永熙帝起身后, 顿了顿,看向床榻上的萧绎棠,沉声说道:“太子醒来后即刻命人告诉朕, ”他示意王钦传旨, “命殿前指挥使整夜待命, 收到东宫奏报按八百里加急军情通传。”说罢负手离开了寝殿。   王钦应诺后心中渐安, 虽然陛下并未直接向皇后发难,想是考虑后宫与前朝牵一发动全身, 但是这道旨意足以说明一切。   皇城诸门若非天亮,绝不可擅自开启。并且开门前,值夜守将要与掌匙的内侍官核对鱼符,若遇特殊情况,需要经由陛下御批。   自陛下御极以来, 只有一次定西八百里军情奏报尝试过夜开宫门。   众人听闻后神色一凛,纷纷下跪, 齐声恭送。   明远簇拥着皇帝出了寝殿,又与副院判就太子的病情如何医治商讨一番。待回到殿内,见萧绎棠已然坐起,虽然一副病容, 却精神尚可。   见方才那名伶俐的女官为他奉茶, 他亦含笑看着人家,心中已然明白八九分。   卫恒这小子,如此重要之事竟然在信中从未提及。   明远不由得蹙眉拱手:“殿下,此事太过于惊险, 殿下对自己的性命太过于儿戏, 完全不像平日里谨慎的做派。好在医治及时,只是……”他捋须思索, “通过脉相来看,并非正统的医治手段。”   萧绎棠见师父不悦,刚要起身,却被他制止,只得在床榻上拱手回道:“医治我的人是梁司寝家中的医士,还要感谢她救了我一命。”   “为何高热时不用药退热,任由它触发旧疾?”明远双目灼灼看向爱徒。   萧绎棠低垂着双目说道:“是徒儿做事思虑不周。”竟然无意为自己辩解。   明远蹙眉思忖,还记得在书院时,他唯一一次未做完功课被卫恒拉下山游玩,被他发现后审问之下,也如今日这般,将错处全部揽在自己身上。   小路子听着国师一针见血的质问,偷瞄了一眼亦是低头不知在想什么的梁竹音,心道,这殿下情窦初开,不知怎样才能博得心上人的关注,做出的事幼稚不说,还差点赔上了性命,国师此时敲打他几下也使得。   想必这世上,只有国师与梁大人说的话他才肯听。   “殿下,如今计划虽然在推进,却也并不是万无一失。”   “徒儿明白。”   明远见他神色动容,知晓他一点就透,如今徐贵妃大仇未报,江山被人觊觎,胜负未定之前,时刻不能松懈。   他看了一眼梁竹音,不动声色道:“今日陛下只是下旨令皇后禁足,此时关押刘显的家眷,则是最好的时机。殿下怎么看?”   梁竹音盈盈下拜,无事萧绎棠的瞪视,抢先说道:“臣如今干的就是这般行当,若臣打着皇后娘娘的旗号前去审问,获取的信息将更加有说服力。”   明远满意地颔首,“梁尚宫所言不虚,臣亦认可,殿下这段时日便好生静养,将身子调理好才是正事。”   “她是我东宫之人,去审问刘显会不会落人口实?”萧绎棠想起上次她呕吐的样子,着实不愿她受这个罪。   梁竹音走至床榻前,福了福,“殿下别忘了,臣是皇后娘娘亲封的尚宫。”   小路子见三喜在寝殿门口晃悠,过去一问,是卫恒前来接明远出宫,这便上前汇报。   “既如此,殿下好生休养,臣告退。”明远拱手后,在小路子的护送下离开了寝殿。   萧绎棠冷冷睃巡梁竹音,冷声说道:“你如今越发伶俐,竟然学会抢话了。”   梁竹音越发觉得在他面前装傻充愣最是有效,只得换上一幅笑脸,“比起臣在寝殿里读那不知所云的故事,还不如为殿下多办些差来的实用。”   她想到那宫女的挖苦,自嘲道:“臣这尚宫之位还未焐热,别回来落得个徒有其名儿的名声,也丢了您的脸不是?”   萧绎棠一脸的不以为然,见她如此坚持,虽然心里头就想着她整日里戳在他视线里,这话也着实说不出口,只得再三叮嘱,“办差可以,我派两名暗卫随时跟着你,这样我才放心。”   “您这是看押犯人呢?”梁竹音瞪着眼睛一脸恼意,“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您要是不放心,那您趁早卸了臣的差事。”   “你如今越发厉害,顶嘴已然成了家常便饭,如今还添了动武的毛病。”他想起方才那一踢,那痛感至今记忆犹新。   梁竹音见小路子送来汤药,赶紧接过,拿在手中吹了吹,“殿下文武全才,做臣子的也不能太过于逊色。”与他打起太极,越发的顺手。   萧绎棠见她看着自己,清澈的瞳仁儿里漾着盈盈秋波,叹了一口气,接过她递过来的药盏,早已不敢奢望喂药这让他难以忘怀的经历了。   梁竹音想了想,见他服完药,又就着小路子亲自端进来的热水,服侍他盥洗。这才打算为他放下帷帐,去寝殿门口值夜。   萧绎棠抬手示意她莫动帷帐,“我身上依旧不爽利,也许半夜又会发热,你还是在脚踏这里安心些。”   梁竹音只得应诺,跪坐在帷帐后,刻意选了一个萧绎棠看不到的角落。   想必那药加了安神的效用,萧绎棠强忍着困倦,见她不肯坐在方才的位置,也不勉强,只要她在身旁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想到方才的故事,他随口问道:“你觉得那张生救了莺莺后,会怎样?”他从未看过这种无病呻吟的话本,如今听了一个开头,倒也想知晓那后续之事。   梁竹音类似的话本也几乎没看过,在裴府时,除了进学,陪伴表姐之余的时间,全部用来潜心研究字帖。她想起那母大虫,促狭道:“臣猜,那张生与母大虫不打不相识,自然就没莺莺什么事儿了。”   她看见萧绎棠那修长白皙的手指拍了拍床榻后,虚指了她一下,带着一抹慵懒的语气说道:“孤身边如今也有一只母大虫,每天张牙舞爪,很是厉害。”   梁竹音不服气地想,这说话一不小心,就又被狐狸绕了进去。   方才的前车之鉴提醒她不宜逞口舌之快,以至于再次招来他的惩治,只得选择默不作声。   看着那耷拉在床榻边缘的手指,想起了第一次上值时的情景。   那时,他的手,也是这般的露在帷帐外……   这一路走来,竟然像是度过了一世。   她靠在龙床一侧的雕花鎏金棂格旁,听着他沉重而又平稳的呼吸声,忍了一刻钟后,双手按在地毯上悄悄往前爬了两步,悄眼看去见他已然阖目而眠,这才缓缓起身将锦衾为他盖好。   凝视着他平和安然的睡颜,剑眉之间终于不再紧蹙,长睫在烛光的照耀下投下一片阴影,英挺的鼻梁之下,薄唇微抿,几日未修面,颊颌两侧冒出了些许青茬。虽然看上去不似平日里那般整洁,却再不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凝。   突然,他的手指微微一颤,喃喃说了句:“别走……”将梁竹音唬的怔在了那里,心没来由的一紧。   只得将他的手轻轻拿起放在了锦衾旁,下意识将帷帐放了下来。   她靠坐回方才的位置,怔怔出神,竟然一夜无眠。   *   翌日,在萧绎棠未起身之前,梁竹音便与小路子交接后回了命妇院。   沐浴更衣一番,换上尚宫服饰后,手拿玉瑾交给她的名册去了东宫前庭。   东宫三千名内侍与宫女,单只核对名册,查询来历就忙到了晚间,还剩下了半数尚未核对完。   她揉了揉酸痛的脖颈,合上名册后,一份油纸包裹着的米糕,带着热腾腾香甜的气息呈现在她眼前。   抬眼一看,卫恒含笑着说:“我清晨便见你坐在这里,都这个时辰了,想必夕食也未用。方才从师父那里来,路过集市,顺路买了些张婆米糕,你尝尝鲜。”   梁竹音也不推辞,接过道谢后,拿起风炉上的小锅斧,示意他坐下,为他斟了一盏茶。   卫恒感叹道:“上次有幸喝梁大人的茶,还是在出巡前,这一晃竟然也许久了。”还不知日后有没有机会,再能喝到她亲手煮的茶。   他忍不住多饮了几杯,见梁竹音拿起一块米糕,心中越发欢喜。   梁竹音微微一笑,“还要感谢卫大人前几日帮忙,明日我多煮些茶,大人若是想喝,尽管来拿。”她想到了王拂,小心翼翼地说道:“阿拂这几日给你添麻烦了。”   “并无,他整日里自己画那穴位图,很是自得其乐。”卫恒见她吃的差不多了,又看了看铜漏,已经过了戌时初刻,奇怪师兄为何没有派人催促她。   “我送你回内庭。”   梁竹音想了想,觉得不妥,起身将名册拿在在手中,推辞道:“不劳卫大人费心,这条路我很是熟悉。”   “我还有事要与你商量。”卫恒只得说明来意。   他率先迈出殿外,接过黄门内侍手中的宫灯,稍快半个身位在前方引路。   “师父今日将你要去审问刘显家眷一事,告诉了我,他命我过几日陪你前去。”卫恒看了她一眼,略停顿了下还是说了出来,“师父说,若你觉得前朝事务太忙,无法兼顾两职,不妨尝试着和殿下说明难处。”   卫恒暗叹道,其实师父还是不了解师兄,他宁可不用,也不会同意换人。   梁竹音凝思片刻,莞尔一笑,“国师言之有理,我也有此意,”她看了看手中的名册,“这名册待我全部整理一遍,还不知要多久,更何况还要多次往返大理寺,此事我会向殿下禀明。”   卫恒欲言又止,喉结动了动,终于还是咽下脱口而出的话,默默颔首。   陪着她走至崇教门前,将手中的宫灯递给她,看着她向自己福了福,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师父的部署自然是为了计划能顺利进行,他选择让梁竹音去说,也是算准了师兄的性子,此事只有这解铃人亲自前去,才能达到他想要的结果。   他突然有些可怜师兄,不知面对梁竹音此番劝说,师兄会气成什么样子。   而就在此时,梁竹音想了想,此事还是尽快回禀的好,趁着刚刚开始忙碌,理由充足。更何况,她下意识觉得这样的安排能令她松一口气。   “梁大人,您终于来啦。”小路子得到三喜的通知,早就跑了出来,站在玉阶上翘首以盼。   梁竹音深呼了一口气,握紧手中的名册,点了点头,“殿下安置了么?”   “没没,您不来,殿下哪能安置呀。”   梁竹音无视他的话,迈入了寝殿内。   萧绎棠见小路子跑出去,就知道这猴崽子肯定是去迎接她去了。   他早已知晓她在前庭办公了一日,却也因为她拖延到现在才回来有些生气,随手拿起一本《太平广记》翻看起来。   “殿下万安。”   梁竹音迅速看了眼他那不辨喜怒的脸,斟酌说道:“臣来晚了,还请殿下赎罪。”   萧绎棠见她上来先认错,反而不好再说什么,目光睃巡至她手中的名册,蹙眉说道:“整理名册一事工程浩大,不若命玉瑾派几名通文墨的宫女拨给你用?”   “谢殿下体恤,臣觉得自己整理一遍,心中也好有个记忆。毕竟此事是陛下亲自下旨,臣不好假手他人。”梁竹音见他一怔,随即说道:“臣有一事回禀。”   “但说无妨。”萧绎棠见她吞吞吐吐,以为她又受到了欺负,扔下书册,靠在凭几内看着她。   梁竹音略带忧虑地说道:“臣领了这两份差事后,越发忙碌,想来想去,怕耽误殿下安置,不若再为殿下遴选一名司寝?这样臣也放心,便可专心致志为殿下办事,两不耽误。”   萧绎棠眼神迅速冷了下来,嗤笑一声,“好一个两不耽误。”   他起身绕过她,见她发髻上也并未戴那枚竹叶簪,心中更是气闷无比,停下脚步背身问道:“你可是有了目标?”   “并无。臣不敢自作主张,必然是根据殿下的要求,为您找寻。”   “行啊,矮的不要,太年轻的不要,太老的也不要,长得难看的不要,长得妖艳的不要,说话难听的不要,矫揉造作的也不要,不通文墨的不要,只会写簪花小楷的也不要。”他一边走着,一边说着标准,越说越生气,走至多宝阁前用力扒拉着书册,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小路子感叹自己端药进来的忒不是时候,这梁大人又开始挑战殿下的耐性,眼见殿下说了一大堆,分明是照着她来的。他悄悄将药盏放在桌几上,路过沉默不言的梁竹音,小声说道:“殿下还未服药。”   心中默念,神仙打架,千万别波及小鬼。   一溜烟跑了出去。   梁竹音努力扯出一抹笑意,端起药盏,“您说的要求我大概记住了,这也不难,我明日一早便先办此事。一定将这份差事办好。”   萧绎棠将手中的书册,重重往多宝阁一扔,“退下。”那语气森冷无比。   “诺。殿下,您记得服药。”梁竹音行礼后,后退三步,转身出了寝殿。   萧绎棠见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寝殿,冷着一张脸坐回书案前,拿起未批示的公文凝神查看着,任由桌上的药渐渐放凉。   *   翌日,梁竹音一早便去了玉瑾那里,将重新遴选司寝一职告诉了她,为了怕她阻挠,又暗示她此事经过国师的首肯。   玉瑾看着她眼眶发青,想了想她这样做并无错处,只得应下此事。   “不知殿下有何要求?”   梁竹音咬唇片刻,只得说:“身形样貌稍好一些,通文墨,别有其他心思即可。”她行了一个宫礼,“姑姑,您尽快遴选,最好今日就领过去几名让殿下过目。我去前庭上值,告辞。”   玉瑾看着她的身影,只得硬着头皮坐在书案前,拿起笔写了几个名字,在逐一思忖是否合适。   越想此事越棘手,她叹了一口气,扔下笔,扶额蹙眉思忖着。   连续七日,梁竹音不再过问丽正殿诸事。   卫恒虽然告知她,刘显家眷已被押入大理寺,但又说审问不急。   梁竹音明白,国师此举是想等待皇后的下一步动作,来判断是否完全弃了刘显这枚棋子。若耽搁四五日皇后丝毫未动,届时在刘显面前披露一番,效果更好。   她专心整理东宫名册。   将众人按照姓氏、官职高低逐一排列。将在内廷服役过的人员单列出来,准备理清名册后逐一面见排查。   经由此事后,她又将履历表内标注通文墨之人单列造册,供萧绎棠日后使用。   这一忙,又熬到了很晚。   *   萧绎棠在殿内踱步。   前三日他心里存着怒气,第一日见玉瑾带来十名宫女,说是她的意思,气得他第一次在玉瑾面前大发雷霆。   之后若不是暗卫每日来报她在前庭办差,他都要以为她已然消失在这东宫里,出宫逍遥去了。   听着她每日辰时上值,戌时三刻下值,甚至回内庭时,宁可选择绕开丽正殿多走半刻钟,也不愿路过他的寝殿。   越想越气,他“砰”的一声一拳锤在桌几上。   小路子听着都肉疼。   “她的寝衣赶制的如何了?”   小路子听得他那冰山似的质问,磕磕绊绊地回道:“奴婢这就前去催催?”   “可。”他刚要走就被萧绎棠唤住了,“你说两人单独相处时,做什么才不会觉得像是刻意?”   小路子抓抓头发,一脑门子官司。   这他一阉人,又没与女子往来过,如何得知这些风月之事。   他哼哼唧唧半天,想起晚上赌钱,灵机一动,“奴婢觉得玩儿个小游戏,会自然一些,不会让人……那么紧张罢。”   萧绎棠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有些道理,那玩儿些什么呢?”   小路子只得附耳对他说了几句。   萧绎棠蹙眉问道:“能行么?”   “您看看……奴婢也就这点见识,”小路子指着寝殿门口,“奴婢先去趟尚服局。”赶紧逃离这位阴晴不定,随时像个炸弹的人眼前。   一炷香后,小路子冒着汗,亲自端着做得的寝衣高高兴兴回来复命。   “殿下,您问的真是时候,那二十名绣娘三日三夜轮流赶制,终于将两身寝衣做得了。这梁大人要是见着了,定然欢喜至极。”   萧绎棠瞪了他一眼,“你明知……”说不下去了。   小路子的马屁正拍在他胸口上。明知自己这是在投机取巧,还不知她反应如何,越发烦躁起来。   只得硬着头皮下旨,通知命妇院今晚记录彤史。   而正在詹事院上值的梁竹音,正在奋笔疾书,突然觉得自己眼皮一跳,刚要下意识触摸,就听到黄门内侍宣旨,“梁大人,太子殿下命您即刻前去丽正殿。”   她起身恭肃应诺,一时间心中慌乱无比。   七日未见,以为他已经选了司寝,至少病愈之前她是没机会见到他了,除非她回崇文殿当值。   以为自己不见,便不会心绪纷乱。没想到,这几日,她不思饮食,夜不能寐。不敢想关于他的一切,生怕触碰那令她无法控制的陌生领域。   一次又一次的告诉自己,也许再过上半月,便一切重新归位。   谁知……   她感觉自己呼吸都是在颤抖。   看着远处一排宫灯照耀下的丽正殿,越发的踟蹰不前。   半刻钟的路程,生生让她走出了半个时辰。   看到玉阶上的小路子,不知为何,更加紧张不已。   “哎呦我的梁大人,说您半个时辰前就从詹事院出来了,怎得现在才到,奴婢都想前去迎您了。”小路子顺嘴将自己卖了,这才捂住嘴,嘿嘿一笑,将她送入了寝殿内。   梁竹音入内后,发现郭玥儿也在。   她心中一惊,抬眼睃巡殿内,刚好对上萧绎棠看过来的目光,又迅速低下头,听得宫女说道:“婢子等人服侍梁大人宽衣。”   萧绎棠见她一脸惊慌,走到她面前与她直视,“唔,孤忘了告诉你,今日侍寝。”眼中传达的信息,她再明白不过。   只得咬唇福了福,“谢殿下厚爱。”   宫女上前为她宽衣,柔声说道:“大人宽了外袍后,婢子们服侍您去净房内沐浴。”   她只得任由宫女们摆弄,路过巨大的铜镜前,见萧绎棠已被小路子宽了外袍,更加不敢再看。   当她踏进萧绎棠的专属净房后,见诺大的净房内,摆放了两只巨大的香樟木鎏金浴盆,宫女指着其中一只笑道:“婢子们不知您是否用香,未敢投入香料,只得放入一些鲜花。”   梁竹音轻轻摇了摇头,她已然说不出话来,在宫女的搀扶下,迈入温度刚好的温泉水内。   宫女为她仔细清洗着墨发,用的不知是何物,瞬间净房内清香无比。   宫女见她双眸微阖,睫毛低垂,想是害羞,忍不住悄悄打量起她沉浸在水中的肌肤。   听闻她今岁不过才及笄,却已然身段娇美,雪肌玉肤,犹如那温泉上飘荡的玉兰花娇艳欲滴。   鉴于殿下还在外面等待,宫女轻声唤她起身,用那柔软的绢布将她身子裹住,扶着她出了浴桶。上来两名宫女又拿了一条大巾将她的墨发擦干。   这才为她换上宫缎素雪寝衣,上面虽然寥寥绣了几方翠竹,却很是秀雅清灵,宫女暗自感叹,这套寝衣与她的气质很是契合。   将她潮湿的长发捋顺后,搀扶着她走出了净房。   盘腿坐在罗汉床上看书的萧绎棠,抬眼看去,见她低着头由宫女搀扶着走至铜镜前,不由得看呆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侍寝’嗯!~都出来吧!不回复我就不加更!   感谢在2019-11-26 22:13:54~2019-11-27 22:07: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anfin 33瓶;Venus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交锋   萧绎棠见她虽然身着宽松的寝衣, 依旧不掩曼妙的身材,在雪白色的抹胸衬托下,披散着长发的她则显得娇美无比, 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看着她低着头被宫女引至铜镜前入坐, 不禁给他一种错觉, 他与她, 本就是一对儿恩爱无比的夫妻。   他被自己这个想法震慑住了,心跳如雷之下, 手中的书一个字也看不下去。   “殿下,您该去沐浴了。”   小路子知晓他不肯让宫女近身的习惯,如今当着梁大人的面儿就更不能用了。   萧绎棠只得放下了书,“唔”了一声,没好意思再看铜镜前坐着的令他朝思暮想的人, 一头扎进了净房。   梁竹音听着净房内的水声,想到自己方才沐浴, 萧绎棠肯定也听见了水声,更加赧然。   她双手紧紧交握,幻想着若是能坐在春凳上一夜就好了。   谁知他沐浴竟然这般快速,也就半炷香的时间, 就听到他的脚步声逐渐向她走来。   直到她低垂的视线中, 出现那宽大的衣袍,伴随着他身上若有若无的迦南香。   “……这便安置罢。”萧绎棠见梁竹音低着头颤颤巍巍起身,也觉得有些尴尬,转身先走到了床榻前站立。   他下意识睃了一眼屏风后面那站立的人, 深呼了一口气, 隐隐觉得为了看她一眼,折腾至此, 这完全是自己折磨自己。   事已至此,虽说他也有些期待,但更多的是无助与忐忑,只得硬着头皮示意她先上床。   梁竹音愣了下,心里默默将宫规又默背了一遍,明明陪侍在外侧,方便侍候主君,可他……   见他站在床前,看着她,妥协之下,只得脱了鞋履爬了上去。   这龙床虽然每日得见,却并未以这种方式爬上来过。当她抱膝坐在床上时,见萧绎棠拂了帐勾,也坐了上来。   这明明宽大的床榻,立刻显得狭小起来。   梁竹音瞟了一眼鲛纱帘,悲哀地想,这要是冬日里,帷帐还能厚实一些,这入夏的季节,自然是用透气的鲛纱。这下是透气了,也着实有些透明,这若是与狐狸对坐一夜,傻子也能看出来不对劲。   她愁眉苦脸地思忖着如何应对。实在不行,就只能她贴着床背,面朝里躺着。   “咱俩玩一个游戏。”   “……”   梁竹音像是不认识萧绎棠那般看着他,小声问道:“您说什么?”   萧绎棠手里一直攥着小路子赠给他的骰子,如今只得拿出来放在两个人中间。   其实他从来不玩这种赌博游戏,并且对这种玩物丧志的东西十分痛恨。   可见他今日从小路子手中接过这两枚骰子时,心情是多么的悲凉。如今三十八般武艺,会不会的都强行用上了,瞧着眼前一脸嫌弃的人,他……   “谁输了,谁就说句两个人……咳……真在一起……的话。”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烫。   梁竹音看着这两个骰子,一脸迷茫,“什么话?”   萧绎棠闭目扶额,见时间不能拖了,只得舍去一张脸,直视她,“春|宫图上那些事,应该说的话!”   梁竹音双手捂住脸,春|宫图是知晓她身为司寝后,玉瑾单独命她看的图册。不得不说,那本春|宫图做的惟妙惟肖,虽然她没得对比,但是看着她立体的小人儿,足足让她做了好几天噩梦。   如今让她想着那春|宫图说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啊!   “臣不会说。”她只得说实话。   萧绎棠刚想说:“我教你!”仔细想想,他也没经历过,这……春|宫图上又没有声音,这可如何是好。   情急之下,他一拍大腿,“有了,你就笑就是了。”   梁竹音觉得更加惊悚。   萧绎棠见她一副想要哭的样子,以为她嫌弃自己,小声训斥她,“就笑两声,都让你这般不愿意是么!”   梁竹音想着这漫漫长夜,自己都被折腾一溜够坐在这里,总不能又跟他在床上吵起来。   只得硬着头皮点头。   “你先掷。”萧绎棠这时还不忘君子一把。   梁竹音只得颤抖着拿起两个筛子,一手一个,打算分别投掷。   萧绎棠长叹一声,将骰子逐一从她手中抠出,握住她右手手腕,将她的手摊开,将两枚骰子放在她的掌心,然后合上手掌。   “会了吗?”见梁竹音傻傻看着手掌,苦笑着命她,“你倒是掷啊!”   梁竹音手一松,见是两个三,傻愣愣看着他拿起骰子,像那意思般在手中摇了摇,投了下来。   两个人的头凑在一起,见是两个四。   萧绎棠笑着看着她,“你笑。”   梁竹音笑了两声,就被萧绎棠嘲讽着说不行重来一次。   “就你那笑声,比哭还难听。”   “臣笑不出来,难道不应该是赢了的人笑么?明明输了就会心情不好,怎么还要强人所难。”梁竹音不服气。   萧绎棠借着微弱的烛光看着嘟着嘴的她,小腹中有一股热气顺流而上,闻着她散发出来的甜香,简直就是酷刑。他慌乱之下,只得拿起骰子,“算了算了,再来。”   自己掷了一个四一个六,一脸骄傲地看着她。   梁竹音看着自己加起来才四点的骰子,叹了一口气,果然再一次输了。   可她看着萧绎棠着实笑不出来,灵机一动,娇声说了一句,“殿下,有蚊子,您快打呀。”   萧绎棠瞪着他,这她输了还要连累自己也得说一句。   只得一拍大腿,“卿卿你看看,打死了吗?”   小路子在窗外偷听,直皱眉头,这过去了快一个时辰,刚听到梁大人的哭声,以为渐入佳境,谁知两口子又打起了蚊子。   萧绎棠隐约瞧见屏风旁的人动了动,想着该换地方玩了。小声说了句:“躺下。”   将刚要接话的梁竹音按倒在玉枕上。   两个人相对而卧,大眼瞪小眼片刻,又同时慌乱起身找骰子,“咚”的一声两个头撞在了一起。   萧绎棠焦急之下摸着她的头,“撞疼了么?”   梁竹音微微一躲,“没没。”   萧绎棠这才发觉自己的头好痛,他忍不住埋怨道:“你头铁!”又看了一眼屏风处,将她推倒,“谁让你起来的!”   看着手中的筛子,突然觉得索然无味了。   他缓缓躺下,低声说:“好没意思。”刚想说睡吧,派人盯着她的动向就是了。   谁知他身边香喷喷地人儿竟然不服,“您赢了两回说不玩就不玩了?不行!”   梁竹音是怕他又想别的损招,还不如就陪着他玩儿到时辰,回去再补觉。   “那你掷两遍,我一遍,以你数量最多的为准。”萧绎棠想着身为男人,谦让女人一回,那不是更能彰显自己的大度么。   当梁竹音掷出两个两个六时,他有些慌了,过会子他说什么呢……   当他掷出一个三一个四时,梁竹音忘情拍手大笑,下一秒被萧绎棠捂住嘴,整个人压了上来,在她耳边质问:“你疯了!”   梁竹音这才惊觉自己方才得意忘形了,呜呜呜示意他将手挪开,又去试图搬开他沉重的大腿。   郭玥儿一直想要试图偷看,那鲛纱帘从外头看向里头,影影绰绰之下,越发显得人物重影。她方才好似见两个人像是坐着,一阵交叠,一阵分开,中间还伴随着梁竹音听上去欢愉的哭声。   那春宫图她在家时,便偷偷看过,脑中早已将各种姿势幻想了一番。   她正在咬牙思忖间,又见两个人躺了下去,居然还听到梁竹音命太子殿下打蚊子……继而听到呜呜呜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殿内,越发的令人遐想无比。   想着梁竹音竟然真的是第一个爬上龙床的人,气就不打一处来。   想到如今张馡算是废了,她前面没有了大山,等她爬上龙床,一定要使出浑身解数,到时还有梁竹音什么事儿。   帐内,梁竹音不敢扭动,见他就那般捂着她的嘴,压在她身上,那双勾引心魄的桃花眼,像是要将她完完全全缠绕在内。她克制着体内的异样感觉,情急之下,将手伸至他的腰间,轻轻挠了几下,听得他哈哈大笑,下意识躲避着她的手。   趁这空档,终于从他身下爬了出来,浑身燥热的她,躺在那里大口呼吸着清凉的空气。   萧绎棠躲避之后,一眼便瞧见她那微微耸立峰峦上下起伏,猛然别过眼去,平躺在那里,逼迫自己想着,这一番折腾应该是过去了一个多时辰,还剩下两个时辰,如何度过的问题。   学医术时,也略学了一些关于阴阳调和之道的内容,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一个时辰也差不多了。   他偏头看向依旧平躺却又开始神游太虚的她,“你若困了,睡吧。不必管那些事。”   梁竹音轻轻应了一声,内心十分触动。   今晚他明明可以用身份压迫她,真的成了事,却傻傻的玩投骰子的游戏,陪着她胡闹。   她微微侧目,悄眼打量着身侧躺的笔直的人,鼻间一酸,心中某些地方,瞬间崩塌了。   萧绎棠看着身边的人卷着这床上唯一一床被子,睡相及其不老实。   这夜凉如水之下,他只得瑟缩着搓了搓自己的双臂,却忍不住侧过身贪婪地欣赏着她的睡颜。估算着还有一个时辰,就让他好生看一个时辰罢。   谁知她睡梦中骨碌过来,一条腿顺势跨上他的腰间,粉嫩的小脸儿近在咫尺,樱唇“吧嗒”了两下,微微开启,发出轻微的呼气声,无所不能地引诱着他。   他在剧烈的心跳当中,渐渐靠近她,阖目轻轻吻了上去,将她的嘤咛毫不留情的吞入口中。   作者有话要说:   完成任务!   此处难道不应该有掌声么!   你们就不感动么!   所以以后多评论!要多宠幸我!   么么哒,素素爱我的小天使们!感谢在2019-11-27 22:07:03~2019-11-28 00:48: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蜜窕桑桑桑 5瓶;兮祠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信笺   萧绎棠沉浸在她甜美的气息中无法自拔, 听得她的一声嘤咛,像是无声的邀约,让他更加地难以自持。   正在意乱情迷中, 随着“啪”的一声脆响, 右脸瞬间酥麻中带着轻微的痛感。他迅速放开了她, 第一反应到不是因为被打, 而是下意识怕她恼怒。   就在他想着如何应对时,见她翻了一个身, 干脆直接弃了玉枕,将自己埋在浓密的墨发中,睡的那叫一个安稳。不但霸占了大半个床榻,并且还像虫子那般在锦衾内动了动,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后, 便不再动。   他看着自己贴着床边窘迫的样子,又看了一眼抵在他小腹处那裹在锦衾内的翘臀, 心中愤愤地想,为何他夜不能寐,这女人却能安然入睡,可见她心里就没有自己。   正在胡思乱想间, 听得屏风处传来催起的声音, “殿下,到时辰了。”那声音听起来怨气冲天,更加令人心烦无比。   他一脸不舍地起身,扭头看向身侧一动未动的她, 片刻后掀开鲛纱帘, 披衣走向寝殿门口。   郭玥儿见萧绎棠向自己走来,瞬时两眼一亮, 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心里想着,是不是他方才还未尽兴,机会竟然来的如此之快。   她娇声唤道:“殿下。”大胆地上前想要搀扶他。   待走进后,才发现他眼中的厌恶,伴随着一句低声的喝令:“退下。”   萧绎棠绕过她的手,推开了殿门,轻轻踢了一脚躺在毡子上的小路子。   小路子睡的迷迷糊糊,感觉有人踢他屁股,刚要起来骂人,见一双熟悉的云履站在他眼前,立刻爬起来跪在毡子上,揉着眼睛问道:“殿下,您怎么出来了。”   萧绎棠虚指一下,“我去西侧殿睡,晨起时莫要叫醒她。”   小路子一愣,这才明白‘她’是谁。   不是,这殿下放着自己的寝殿不睡,去侧殿睡……打死他也不会认为侍寝换了规矩。   小路子只得先一步将侧殿门推开,看着尚未准备的床榻,那些被褥都不是殿下用过的,想着他定然睡不好。   “殿下,要不我将您的锦衾拿来?”小路子抱起一床被褥,想着跟梁大人换一下。   萧绎棠坐在床榻上,按住被褥,“不必了。”躺了下去,顺势拉开被褥裹在了身上,将手臂搭在额头上,疲倦地说:“你出去罢。”   小路子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关上了门。   *   伴随着锦衾内那熟悉的气息,使得梁竹音睡的很是安稳。   她这几日实在是身心疲惫,如今身体也像是接收到她放松的讯号,并未在如常的记忆时间内醒来。   当她渐渐进入浅睡眠,伸了一个懒腰后,手指触摸到冰凉的玉枕时,停顿了下再次摸了上去,脑海中迅速浮现起昨晚的情景……   猛然睁开眼,首先四处搜寻着萧绎棠的身影,见这床榻间只有她自己,慌乱低头看向自己的寝衣,发现除了一些褶皱倒也尚算齐整。这才觉得这安静的有些过分的寝殿,有些不大对劲。   掀开鲛纱帘后见殿内无人,她下意识看向铜漏,见已然过了辰时,瞬间一脸惊慌四处找寻昨日换下的衣物。   “你的宫装已被人拿去熏制。”萧绎棠那平淡如水的声音从多宝阁旁冒了出来。   梁竹音伸长了脖子看去,见他依旧身着寝衣披着一件披风,坐在罗汉床上翻看着她整理了一半的名册。那罗汉床在多宝阁一侧,她方才匆匆环视四周,着实没看到他。   “臣睡迷了,请殿下责罚。”她想到昨日两个人同床共枕,终究有些不好意思面对他,遂隔着镂空的多宝阁,向他行了一个宫礼。   “将人唤进来侍候你盥洗。”那人并未抬头,语气依旧淡然,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那般。   梁竹音微微心安,应了一声,前去唤人。   小路子跟着众人进来,径直走向萧绎棠,“殿下,您今日早过了用朝食的时辰,这朝食延迟,服药也就耽搁了。不若现在奴婢侍候着您先进食?”   萧绎棠见宫女开窗收拾寝殿,想了想,看了一眼身旁的小桌几,“过半刻钟,将朝食摆放在这里,备上两副餐具。”   小路子眉开眼笑,“奴婢省得。”赶忙前去预备着。   待梁竹音收拾齐整,想着向萧绎棠行礼告退时,被他拦住,“用完朝食再走。”   她抬眼一看,那罗汉床上的小桌几,摆放了慢慢一桌子的朝食,还摆放了两副银箸。   “臣不饿,这就帮殿下唤司膳前来。”   小路子忍无可忍,陪笑道:“梁大人恐怕不知晓,殿下拖延了一个时辰未用朝食,就是在等您起身……”   “你闭嘴!我从未这样说过。”萧绎棠瞪了他一眼,嫌他话多。   梁竹音心中一紧,走上前来拿起银箸为他布菜,“臣不饿,殿下过会子还要喝药,耽搁不得。”   “我自己来,你也坐下。”他看了一眼远处站立的小路子,“这里没有外人,就当出巡时那般即可。”   梁竹音在他的眼神示意之下,只得脱了鞋履跪坐在他对面,看着他指着装有小馒首的玉碟,和一碗粥说道:“你的食量我知晓,这些都要吃完,可多不可少。”   萧绎棠担忧她会不自在,自己先端起一碗粥一口饮尽,而后继续拿起身侧的名册低头翻看着。   梁竹音只得默不作声地快速吃完,在这安静的寝殿尽可能避免发出声音,简直食不知味犹如上刑。   她将绢帕塞回袖中,起身下榻打算行礼后离开。   小路子头铁,笑着上前儿劝道:“梁大人您是不知,殿下前几日公事繁忙并未按时服药,这会子趁您在,奴婢就放心了。”虽然给萧绎棠找了一个借口,但意思却也在明白不过。   梁竹音算了算他用完粥的时间,只得没话找话说:“殿下,前日里卫大人告诉臣,刘显家眷过几日再提审。”   萧绎棠冷冷看了小路子一眼,示意他退下,这才说道:“师父给我去了密信,今日朝参便会有所行动,所以不急,且看皇父如何处理韩延与魏綦。”   梁竹音应是,“国师刻意选在殿下养病期间告发韩延,亦是想在众朝臣面前保护殿下。就算此案是陛下暗中下旨命殿下查的,也没有理由当众戳穿。”   她见萧绎棠含笑颔首,蹙眉思忖道:“只是有一点,臣不明白,与那魏綦有何关联?”   “难道是,暗查韩延时,查到与那魏綦勾结的证据?”她先是恍然大悟,继而一脸欢喜地盈盈下拜,“臣恭祝殿下旗开得胜。”   萧绎棠见她欢喜,忍不住调侃她,“这其中也有你的功劳,若不是你写了一篇《温泉铭》,孟颙也难勾搭上,还好当时没将你送给他。”   梁竹音想起在雅集时被他猝不及防拉入怀中,说什么自己是他的人……现在想来,明明他当时就没想着将她送人,狐狸做戏的手段向来可以以假乱真。   她立刻转身端起药盏,“殿下该服药了。”   萧绎棠听话接过,“你去上值罢。”明白她方才是在刻意拖延时间,为了监督他服药。   见梁竹音依旧站在原处,只得苦笑着将药一口饮尽,像饮酒般将碗底展示给她看。   这才见她微微一笑,福了福,“臣告退。”双手拿起桌上的名册,离开了寝殿。   萧绎棠看了小路子一眼,“你来。”   小路子慌了神儿,赶忙解释:“奴婢这不是见梁大人尚未明白殿下的一番心意,想着提醒梁大人……”   “你派人去通训门盯着,下了朝就唤阿恒前来,莫要张扬。”   小路子见萧绎棠并未斥责他,心中一喜,今儿这马屁算是赌成功了。   他连应两声,急忙去召唤三喜。   *   梁竹音去往前庭的路上,遇到的宫人,无不悄悄在她身后窃窃私语,见她回头,又赶忙各自洒扫起来。   她想来想去,必是因为昨晚侍寝的缘故。   深呼了一口气,感叹自己经过这一夜,不知又成为多少怀春之人的眼中钉。   她走进詹事院,见裴玠向她迎了过来,自上次训练场一别,这几日皆未看见他。   “表哥。”她主动唤道。   裴玠看着眼前的宫装丽人,总觉得她今日越发娇美,有着说不出来的韵致。想到昨日的那封信,他有些艰涩的询道:“你在家中时,与何人通信往来?”   梁竹音一惊,不自然地笑道:“表哥,你在说什么。”   裴玠丝毫未放过她脸上的变化,见她有意搪塞,心中更是惊痛无比。   “信远行昨日将一封从雲州城退回的信,送至家中。彼时父亲不在家中,便交给了我。”   他想起那封信的署名,忍不住往前一步,紧盯着她,一字一句的问道:“长姐自幼多病,从未出过府,自然不会与人通信。那么,冒用裴珂名讳之人,除了你,我想不出还有其他人。”   梁竹音紧紧握住手中的名册,顿时心中慌乱难过无比。   为何恩人要将信退回,难道是不想在联络的意思么。   听表哥的意思,应该是未擅自拆开信笺,这的确也是他君子磊落的作风。   那么她该如何向表哥解释……   裴玠见她踌躇,忍不住再次逼问,“你如今连我都不信任了么?这三载,日日相处的时间里,原来你一直存有心事。”   他越想越心寒,还有莫名的慌乱与后怕,“想必通信之事,家中所有人皆不知罢?雲州,那是你遇袭的地方,是谁?梁竹音,你若不说,今日别想从这里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二更,会晚,睡眠不足的素素建议大家早睡,么么哒。   今晚必会更新完,明早你们醒来就能看到啦。   感谢在2019-11-28 00:48:45~2019-11-28 21:53: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栖栖、枸杞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枸杞子 20瓶;Venus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驾临   梁竹音从未见过裴玠如此咄咄逼人, 不由得气结,“表哥,这是我的私事, 为何要告诉你?”   裴玠被她一句话堵得犹如被人掐出了喉咙, 令他喘不上气来。   这才认清, 原来在这三载朝夕相处的时间里, 完全是他在自作多情。   梁竹音见他失望难过,只能选择趁机解释清楚, “表哥,方才我说话的口气颇为失礼,我向你道歉。以大姐姐的名字通信,当初也是不得已,并无损毁她的名声。我发誓, 并未与任何人提到过宣平伯府。”   自从母亲病逝,爹爹将她独自仍在了祖宅, 携继母一家人上任一去便是四载。继母若不是盘算着要将她许配给那张九郎,根本也不会提出将她接回京城团聚。   她只恨自己无法跟随母姓,并且回京途中便已想好求助外祖母与舅舅,又怎么会告诉恩人, 她那自己都不愿想起的梁家。   裴玠想听的并不是这句话, 他只得苦口婆心劝道:“你涉世未深,若被贼人欺骗,那可如何是好?”   他见梁竹音依旧不肯说出实情,想来只得暗中查看一番了, 面上还要安抚她, “罢了,你若不愿说, 我也不勉强,只是你人在宫中,切莫做出私相授受之事,引祸上身。”   梁竹音苦笑,信都被退回了,如何引祸。   她点点头,生生忍下心中的失意,“表哥你放心,我知晓分寸。”低头凄凉一笑,“那封信麻烦你帮我妥善保管。”她并不想亲眼见到那封被退回的信。   裴玠见她并未着急索要那封信,并且还让他代为保管,神色终于缓和一些,“你放心,我不会打开,待你出宫后再一并交给你。”盘算着此事既然没有了后续,她人又在片纸难递的宫中,也令他放心不少。   他见梁竹音要走,想起一事,急忙将她唤住,“祖母这几日又有些胸闷,也没什么胃口。”他从怀中拿出写好的便条交给她,“若王拂依旧不能归家,你将这个拿给他看,让他斟酌开个方子罢。”   梁竹音接过,打开后看完病情描述后更加难过,她来回踱步,思忖着找萧绎棠要人是否可行。   若因此耽搁了祖母的病情,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表哥,我明日给你答复。”   *   梁竹音这一整日浑浑噩噩,眼瞧着写出的字迹乏力不堪,一气之下攒成纸团仍在了书案上,索性趴在那里流起了眼泪。   萧绎棠入内时,见她伏在书案上轻声啜泣,急忙走上前去,一把将她拉起来,焦急问道:“谁欺负你了?”   梁竹音见是他,赶忙转身擦了擦眼泪,想到上次与表哥说话他即刻就会知晓,今日虽然与表哥站在空无一人的广场上,但也不排除被听去的可能。   她抽抽噎噎拿出便条,“表哥说外祖母近日里不太舒服,臣想着王拂不能离开东宫,担忧外祖母的病情。”   萧绎棠一听原是裴老夫人之事,低声命小路子将他的布包拿来,安抚她道:“这有何难,想不想回宣平伯府看看?”   他听闻西北又爆发战事,舅舅在朝堂上竟然主动请缨前去平叛,这令他感到非常诧异。在寝殿内着实坐不住,想着舅舅两日后便点兵出征,事不宜迟,今晚前去询问一番,路过詹事院,想着进去看她一眼,谁知却碰上此事。   梁竹音不敢相信地看着他,“您莫要诓臣。”   萧绎棠反问,“我何时诓过你?”   “可您……”   “别可了,我还另有要事,还不快走。”他率先走出殿外,看了一眼卫恒,交代了一句,“小路子回来,你携他前往宣平伯府,我先行一步。”登上了马车。   梁竹音登车后有些忐忑,她担忧地劝道:“您还是别去了,可否容臣将便条交给王拂?”他若去了舅舅家,怕是要中门大开,一屋子人跪迎,太过于高调。   若是隐瞒身份,舅舅与表哥都见过他……   更何况太子殿下陪自己回裴府,让她如何向家人交代。   “怎么,我见不得人么?”萧绎棠靠在锦垫上,支着头看着她,“我虽然不敢说精于岐黄之术,但技艺在王佛之上,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   梁竹音摆摆手,“臣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担心您的身份。”嗫嚅着抱怨:“您若不计较身份暴露,何不让王佛回家,又何必……”她心中一颤,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   “怎么不说了?”   萧绎棠见她脸色瞬间白转红,不敢与自己对视,幽幽一笑:“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他叹了一口气,忍不住说道:“我给你一年时间,若到了明岁的今日,你依旧对我无意,那我……”他看向窗外,咬牙说道:“那我便不再纠缠于你。”   心中盘算着立太子妃一事,他还能拖上多久。   见梁竹音听了他的话,眼泪流的更凶,不由得慌了神,急忙握住她的双臂焦急为自己辩解,“我不是逼迫你,要不两年?”   他痛定思痛,“三年?”又追加了一句,“尚宫三年后不得出宫,需要干满十年,不信你问玉瑾。”   梁竹音饶是心情复杂,眼瞧着他一本正经的胡吣,哀伤的面容也不禁缓和了些许。   萧绎棠拿出袖中的绢帕,划拉着她的小脸儿,“相比起来,我还是更喜欢看你母大虫时的样子,总比哭哭啼啼的好。”见她嘴角微微上扬,心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虽然她并没有回应,但是他欣喜地发现,她却也并未出言反驳。   不管如何,至少让他见到一丝光亮。   马车慢慢停了下来,他想了想叮嘱她,“在裴老夫人面前,我自称姓徐,身份是东宫的医士。想必宣平伯听到我如此自称,定然也不会当众戳穿我。”   梁竹音明白他是怕外祖母心中胆怯,影响他的医治,心中越发感激他的体贴,“臣谢殿下厚爱。”   萧绎棠一笑,扶着她的手下了车,随即便放开了。   本来习惯性负手等着她上前与门前的小厮对话,见那小厮看向他,想到自己今晚的身份,立刻将两只手垂落了下来。   在梁竹音非常歉意的目光下,迈进了侧门。   裴平真听闻甥女深夜回归,以为又向上次那般急匆匆前来,赶忙起身疾步迎了出来,在正堂院中见她身侧跟随者一名仪态翩翩佳公子,仔细看去,眉眼间却是那般熟悉,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蹙眉思忖间,听得赶至此处的裴玠唤了声,“太……”却被梁竹音制止。   他这才突然记起,太子出巡时,众臣皆在十里亭相送时,自己壮着胆子看向点将台上宣读圣旨时的他。   惊恐万分想要下跪,却听得他说:“东宫医士徐念,不请自来,叨扰了。”   “不不,未曾叨扰,还请前去书房一叙。”裴平真不知他前来所为何事,只得硬着头皮相邀。   梁竹音只得上前一步,“舅舅,徐……太医今夜到访,是为了外祖母的病情而来。”   此话一出,不仅宣平伯一脸震惊,裴玠亦是脸色瞬间惨白无比。   萧绎棠看了一眼梁竹音,示意她去大门处等小路子。   梁竹音知晓他不愿让小路子进府,阉人的面向及其明显,只得点点头,快步去了大门处等。   裴玠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外,也不敢擅自追过去,只得带着满肚子疑问随着太子和爹爹前往二门。   王夫人早得了管家的消息,扶着丫鬟站在抄手游廊内等。   她以为是上次陪着梁竹音前来的三品大员,谁知,当她见到夫君与儿子,簇拥着一名颇具威严且丰神俊朗之人前来时,心中不由得一慌,上前与萧绎棠见礼,这才引得几人前去松鹤堂。   *   梁竹音手拿布包刚进入院内,就听到萧绎棠那三寸不烂之舌在与外祖母攀谈,时不时还伴随着外祖母的笑声。   她一脸狐疑迈入正堂,发现他神色恬淡,眉眼间一派舒朗,完全不似方才与舅舅见礼时,隐隐散发出的威严。   再看向屋内除了外祖母与他神色正常,舅舅一家三口简直皆如临大敌。   “老夫人,为了不耽误您休息,我先为您号脉,再看看是否需要施针。”萧绎棠将脉枕放在桌几上,抬手看向梁竹音。   王夫人见自家甥女将袖中的绢帕抖落开来,轻轻覆在婆母的手腕处,想着他二人并未交流一句话,却默契无比,比起上次陪同她前来的那名大人,更加透露着不一般的交情。   在看儿子,一副掩藏不住的忧虑,心中不由得暗暗猜测,难道此人年纪轻轻就是院判了?那院判应是从二品,照这个官阶儿子至少要熬上十载,还是在不出差错的情况下。   她在胡思乱想当中听得那人说道:“老夫人的病,医治起来并不难。待我施两次针,再配合着用药,不敢说有九成把握,八成还是有的。”   梁竹音见他快速拿出菱花针在烛火上一烤,分别在外祖母双手的虎口处下针,却并未像为她医治那般捋袖子、脱足矣折腾一溜够。只得劝说自己病情不同,不能同日而语。   见他专注施针,无暇顾及额头上微微涌出的汗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着实不好意思帮他擦拭。忍过一炷香后,终于见他陆续收了针,那手法依旧快如闪电。   萧绎棠这才开口询道:“老夫人,您有没有觉得憋闷的感觉消失了些许?”   “有的有的!通顺了许多,从未有过的轻松,有劳徐太医为老身诊治。”裴老夫人微笑着致谢。   她活了大半辈子,见自己儿子与孙子神色恭肃,又见外孙女出神看着这位来头不小之人,心下早有了一番计较。   却听得萧绎棠说:“既如此,梁大人想必还有些体己话要与老夫人说,我就不在此打扰了。伯爷不知是否有时间与徐某一叙?”   作者有话要说:   掉马需要铺垫,表急。   困死我了……晚安亲爱的们!感谢在2019-11-28 21:53:55~2019-11-29 01:17: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Venus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拜祭   裴平真哪里敢说没有, 赶忙伸手相邀:“请随我来。”   萧绎棠起身,向徐老夫人一揖,复又看了梁竹音一眼, 跟随着裴家父子二人离开了松鹤堂。   梁竹音这才缓缓下跪, 伏在徐老夫人膝上, 鼻间一酸, “外祖母,竹音甚是想您。”   徐老夫人摩挲着她, “祖母前几日做梦还梦见了你,原是我外孙女想我了。”   其实她那日匆匆前来借人,当晚就有人前来相告。不痴不聋不做家翁,只要她在宫里平安顺遂就好。   王夫人见祖孙二人面容悲戚,赶忙笑着将梁竹音拉起来, 按坐在婆母身旁,“可见呀, 您见天儿的念叨,菩萨一显灵,竹音就家来了。”   “这哪是菩萨显灵,恐怕是贵人施恩罢。”徐老夫人看着容颜越发娇美的孙女, 握住她的手说道:“祖母也不多问, 你打小儿没了娘,事事亲力亲为,如今养成有主见的性子,祖母也放心不少。”   梁竹音见外祖母一幅了然的样子, 深知她老人家将萧绎棠的身份猜出了七八分, 见她似有误会,也无法解释, 只能默默颔首,“外祖母莫要担心我,您要保重身体,我在宫里也能安心些。”   徐夫人含笑看着她说道:“祖母得到贵人医治,定然会长命百岁。”拉住她的手,“祖母还等着看音儿出嫁,做娘亲的那一日呢。”   王夫人见婆母提到出嫁,笑着接过话茬,“等竹音出宫前半载,家里就要开始布置起来,待她一出宫,就让伯爷派官媒登门求娶,这回竹音有了官身,还怕梁源不从么。届时还能赶在守岁前将竹音娶进门。”   徐老夫人看了一眼儿媳妇,“阿令,你去小厨房命她们做些红枣羹,再挑几样音儿爱吃的点心送过来。”   这将门出身的贵女,虽良善,没那样多的算计,但是洞察人心方面,却始终无法调教。   眼瞧着今晚这贵人前来为自己诊治,目光频频看向音儿,意图非常明显。   屈尊降贵前来,却未言明身份,如此放低姿态想必是为了讨好她,如此费心,可见并不是一时图个新鲜。   外孙女是个有大造化的,她那早逝的女儿在天之灵也能安心了。   王夫人起身悻悻应是,“是儿媳照顾不周,多谢婆母提点,我这就去。”   徐老夫人见她离开后,叹了一口气,“你舅母很是喜欢你,珂儿说走就走了,她心里难过,越发依赖你,不止一次和我说过想着让你和三郎亲上加亲。”   她见梁竹音着急辩解,拍拍她的手,“你别急,祖母全明白。这姻缘呐,向来是天定的,谁人也无法勉强。你舅母那里我来劝她,只是三郎也是个一根筋的性子,有些难办。”   她越说越感慨,怎能不心疼她的嫡孙,叹道:“一切啊,皆是命。”   “祖母您误会了,我和徐……不是您想象的那样。”梁竹音抠着手指解释道。   徐老夫人一笑,也不点破,“谁都是从年轻时过来的,祖母瞧着他就挺好,这女人若是能被男人捧在手心儿里,那便是她一生的造化。听从自己的心,不勉强自己但也不可迷失了自己。你聪慧,想必能明白我的意思。”   她忍不住将梁竹音搂在怀里,还像三载前刚家来时那般摇晃着,“都怪我,当初没有早将你接来,让你自己熬了那么多年,可不是习惯了思虑太多,祖母都懂。”   聪慧固然是好,可慧极必伤却是她万分不愿看到的。   依偎在外祖母怀中的梁竹音,听着这熟悉又暖心的话,早已热泪盈眶。任凭心中有千言万语,除了抱紧她老人家,终究还是说不出一个字。   *   梁竹音经由小厮通传后,接过小丫鬟手中的托盘,迈入书房内。   她看了看手中的三碗红枣羹,这是外祖母的意思,说是怕怠慢了贵客,特意让她亲自送来。   “舅舅,这是外祖母命我送来的羹汤。”   梁竹音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主宾三人,见舅舅眼神示意,直接将第一碗羹汤放置在萧绎棠面前。   “您请用。”随后在依次为舅舅与表哥奉上。   萧绎棠拈起勺略尝了一口便放下了,见她来了,也无心再待下去。   “伯爷若无异议,那孤过会子便与忠勇侯说明情况,只是时间略仓促了些。”   裴平真起身郑重叩拜,“臣定然会听从忠勇侯的安排,不负殿下的恩典。”   萧绎棠起身颔首,看向梁竹音,“可还有事?”   梁竹音将衣架子上的披风拿了下来,为他系上,轻声说回了句,“臣无事。”   两个人在裴家父子的瞩目之下登上了车。   萧绎棠顺着纱帘看了一眼宣平伯府,感慨地说了句,“说起来,我还要感谢她。”   梁竹音一怔,不明白他是何意,下意识以为他是在暗示自己要谢恩,赶忙叩拜,“臣谢殿下恩典。”   “也不全是为你,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宣平伯武将出身,此时正是起复的好时机。”   梁竹音这才明白过来,方才舅舅激动地行此大礼是为何。   据说外祖父当年在陛下夺嫡时站错队后,宣平伯府便日渐衰落,封邑亦削去了大半,外祖父担惊受怕之下郁郁而终。   那时舅舅在兵部任职,自然也逐渐受到其他皇亲国戚的排挤,空有一腔抱负却再无用武之地,索性袭了爵位赋闲在家,守着逐渐式微的伯府低调度日。   本来裴家将所有期望寄托在表哥身上,万万没想到今日还有他自己的起复之日,想必舅舅定然极度欢喜。   她看向萧绎棠,以他谨慎的性子来看,如此草率任命这般重大的差事,并不向他平日里的行事风格,难道……   一时间心中感激之下竟然生出些许的甜蜜。   萧绎棠见她打量自己,虽然很是享受被她凝视,但也不愿让她认为自己处心积虑,轻咳一声,遮掩道:“裴府的红枣羹不如你做的好吃。”虽说是真心话,又发现谄媚痕迹太重了,尴尬之下垂目饮了一口她方才斟的茶,努力找寻着下一个话题。   “承蒙殿下不嫌弃,臣明日一早便下厨。”   “嗯,不嫌弃。”   萧绎棠面上虽是一脸平淡,心中却大大夸奖自己一番,此次前来宣平伯府还得到了她的奖赏,简直不虚此行。   “过会子你陪我进去。”道政坊毗邻勋贵世家所在的胜业坊,一刻钟后车驾停在了忠勇侯府门前。   徐元恺等人早已得了消息,虽说不敢大肆宣扬,但也是开了中门,亲自站在门庭前等候。   见萧绎棠下车,急忙下了台阶躬身行礼,低声唤道:“臣参见太子殿下。”   “舅舅无需多礼。”萧绎棠亲切将他扶起,又免了徐坚的叩拜,一行人向府内走去。   行至书房内相继落座,萧绎棠见徐元恺看向梁竹音,解释了句,“她不是外人。”   徐坚为众人斟茶后,笑说了句,“父亲,梁大人是殿下身旁不可或缺之人。”   此话一说,到令萧绎棠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方才在裴府不明显,如今带她前来徐府面见舅舅,颇有一种携心上人面见家长的自豪感,他想起了徐家祠堂,心中一动。   “殿下身体可痊愈了?”   萧绎棠心中一暖,温声回道:“多谢舅舅关心,已然大好了。您此次主动请缨,可是有难言之隐?”   徐坚拱手代答:“殿下这几日未参加朝参,韩延虽说被揪了出来,但触及到魏綦,陛下想是念着姻亲关系始终沉吟不语。”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父亲,“爹爹不愿殿下苦心经营的计划就此收场,便授意探得的军报加急送至两仪殿。陛下见那西北再次爆发战事,在此特殊时期自然不能再派魏綦前去,只得宣爹爹入宫商讨。”   “所以,舅舅以带病出征换得查魏綦罪证?”萧绎棠闭了闭眼,“您这般做,让我如何放心。”   徐元恺看着眉眼间与妹妹颇有几分相似的外甥,见他广袖玉冠,清隽超群,颇现风霜的面上渐渐柔和起来。   “臣虽然年事已高,但西北这场战役着实算不得什么。更何况陛下允了坚儿随我前去,殿下无需担心。”   萧绎棠听得表兄陪同前去,心里这才稍稍心安一些。   也明白舅舅此时选择出山抢占军功的用意,眼瞧着与皇后一党逐渐开始博弈,在皇父心里,军功则代表着不可忽略的话语权。   徐家这是在倾其全部之力,助他肃清道路。   他向徐元恺郑重下拜,“阿念谢过舅舅。”   跪坐在萧绎棠身后的梁竹音见他如此郑重行礼,也很动容。   她默默地想,原来他的乳名叫阿念。在心里默念了几遍,突然能感同身受徐贵妃当时怀念陛下的心情。   “使不得!”徐元恺将萧绎棠迅速拉起后,还是忍不住拍了拍他的手臂,“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天色已晚,殿下身子刚好,不宜过度操劳。”   “舅舅,我想去祠堂祭拜母亲。”   徐元恺听到他这般要求,心下感慨,“好,好。我亲自陪你去。”   一行人到了祠堂门前,萧绎棠看了身侧的梁竹音一眼,“你随我入内。”   徐元恺听得萧绎棠的命令后很是震惊,他见儿子反应如常,想着等太子殿下离开要仔细询问一番。   徐坚亲自点燃六炷香,交给萧绎棠,便默默退了出去,与父亲站在门前等待。   萧绎棠左手持香,撩袍跪在蒲团上,看了身侧一脸怔忡的梁竹音,见她又在神游太虚,只得拽了拽她的衣袖,将三根香分给了她。   梁竹音猛然回神,赶忙双手接过,跪在他身旁的蒲团上,共同看向正中间那最醒目的牌位。   萧绎棠双手握香,一脸眷恋地看向那牌位上熟悉的名字,终于忍不住说出了心中所想,“母亲,儿子带心上人来给您瞧瞧。”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二更,照旧不必等!感谢在2019-11-29 01:17:27~2019-11-29 22:28: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Venus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houchou 5瓶;兮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造船   萧绎棠沉浸在与亡母的诉说中, 像是又回到了那森冷无比的掖庭宫,只有每晚依偎在那温暖的怀抱中,才是唯一可以取暖的去处。   “她不但救过儿子的性命, 还写的一手好字, 人又聪慧, 相貌也是儿子喜欢的。就是她还未答应……”他有些说不下去了, 听到身旁的叩首声,这才想起梁竹音就在身旁, 却并未意识到方才曾被她动容地瞩目。   想偏头看她,又不敢看,瞬间脸上滚烫无比,只得硬着头皮叩首道:“您一定要保佑我。”连拜了三拜后,将香插在香炉内。   转身时, 还是忍不住偷偷瞟了她一眼。   见她起身后眼圈红红的,面色只有恭肃并无其他, 心中顿时失望至极。   他如此掏心掏肺,她却依旧无动于衷!   巨大的失落感,犹如汹涌之下的浪潮,接踵拍打而来, 像是要将他湮灭。   他失魂落魄地打开祠堂的大门, 越过表兄的笑脸看向不辩神色的舅舅,拱手道:“您保重,两日后我不便出京相送,只得在东宫遥祝您凯旋归来。”他想起了裴平真, 在徐元恺相送的路上, 将此事告诉了他。   徐元恺沉思片刻,道:“宣平伯的确是一名不可多得的良将, 殿下放心,臣心中有数。”   走至大门前,徐元恺又看了一眼默默向他躬身行礼的女官,点了点头算是回礼。   看着萧绎棠的车驾消失在夜色中,才转身询问儿子:“这名女官是何来头?”   徐坚示意小厮关闭中门,恭敬回道:“是殿下身边的司寝女官,出巡时便跟随在殿下身旁。亦单独陪同殿下暗访,看样子很得殿下喜欢。”   徐元恺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殿下这心性,竟然与妹妹那般无二,他是要君临天下的人,怎能对一名女子如此用心。”   “爹爹,您真是迂腐。”徐坚无视老爹的瞪眼,继续说道:“我陪殿下出巡前,以为他就如表面上那般冷淡毫无人情味,却见他对梁大人说话时,才有着不同于他人的和颜悦色。今晚更是大开眼界,您不觉得他在祠堂里,对着姑母牌位说的那些话很是让人触动么?”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一番对比之下,我深深觉得对我媳妇儿很是不周,从未如殿下那般关注身边人。所以您完全就是多虑,日后待殿下御极,届时帝后恩爱,也是天下子民学习的典范啊。”   徐元恺气的一掌狠狠拍向他的背,“皇后那是谁人都能做的么?殿下如今只有徐家和国师撑腰,却远远不够。这名女官的姓氏听上去并不是世家阀族,如何能助殿下稳固朝中势力?”   徐坚摸着热辣无比的后背,嘟囔道:“那张皇后倒是出自名门,姑母还不是被她害死,她还要害殿下,扰乱朝局,您怎么不提?”   “你这个王八羔子,别跑!”徐元恺气得脱了鞋履就向他扔去,见他人早已跑的无影无踪,只得叹了一口气,发起愁来。   *   回到寝殿内,梁竹音接过小路子端过来的药盏放在桌几上。   她见萧绎棠径自解开披风,赶忙上前接过搭在衣架上。转过身为他解开蹀躞带,宽了衣袍。   萧绎棠看着一言不发忙碌的她,自舅舅家回到东宫,她沉默了一路,他亦担心了一路。   多次想要启口,想问却不敢问,又觉得别的话说出来痕迹又太过于明显。本来心中颇有怨气,被她晾在那里,哪怕拒绝都不给一个。如今她这般模样,让他越发的不知该如何自圆其说。   萧绎棠接过她双手奉上的药盏,“你……”   见她仓惶抬头,一脸痛楚地凝视着自己,眼中满是祈求。   他后面那半句终究还是未能说出口。   只得仰起头饮尽药汁,在心中的苦涩衬托之下,口中的苦又算得了什么。   “很晚了,你回罢。”   “臣告退。”梁竹音端起空盏退了出去。   萧绎棠看着她走的那般潇洒,苦涩一笑,想着自己在朝政上运筹帷幄,从未如此这般不知所措,完全不知如何做才能博得她的倾心。   陷入深深绝望的他,只得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深刻反省自己。   小路子见萧绎棠在寝殿里来回踱步了半个时辰,再根据方才那位离开时那木然的表情,就知道肯定是因为她。   突然听得他说了句,“对,还是不够死缠烂打。”   心道,您终于开窍了。   萧绎棠走至小路子面前,看着他没头没尾说了一句,“既然话都已经说了出来,索性一切明着来?”   “殿下英明。”小路子赶紧安排上了马屁。   萧绎棠蹙眉摇了摇头,“要是适得其反,那该如何是好?”   “奴婢想着,但凡女子都是喜欢花前月下,如今园子里花儿也开了,晚间时泛舟其上,那是多么诗意。有了意境,梁大人就什么都从了!”   “可是孤向来厌烦那些附庸风雅之物。”言下之意,上哪儿去弄小船去?   小路子苦恼地想,您如今变化忒大了,那园子里的龙首源池中除了之前就有的荷花,如今应季盛开着,就连一条锦鲤都没有。看来只有求助卫大人了。   他嘿嘿一笑,“您容奴婢准备三五日,保证完成任务。”   萧绎棠狐疑地点点头,根据上次那床上玩儿骰子的馊主意,他有些担忧这次再弄巧成拙。   他辗转了半宿,悲哀地发现除了小路子想的办法,自己也的确想不出来其他,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身旁空空的位置,有些怀念被她抢了被子霸占大半张床的那一晚。   他只得强迫自己平躺,看着帐顶那福禄寿喜纹饰一夜无眠。   同样无眠的梁竹音,回到命妇院便双手抱膝坐在床榻前发呆。   今日发生了太多的事,从最开始听到雲州的信被退回,接着陪萧绎棠回到裴府为外祖母医病,后来又陪他去了忠勇侯府,还被他拉着在徐贵妃牌位前上香。   自从陪萧绎棠上香后便心乱无比。   他说的那句话,就像是一锤重击敲打在心上,瞬间使得她泪盈于睫,只能借助叩首努力平复慌乱的心。   她甚至不敢看徐贵妃的牌位,只得在心里默默祝祷,保佑他顺利肃清阻碍,身体康健。   对于他这段时日的变化,现在想来,自己并不是没有察觉。   从最开始笃定他是在做戏,到慢慢感受他对自己生出一些别的念头,也只是认为接触的多了产生的亲密感而已。   可自从得知他故意不喝药,只是为了找个充足的借口将自己留在寝殿时,看着他昏迷的样子,她清楚的记得自己六神无主,仿佛心中努力堆砌的城墙,瞬间全部崩塌了。   这才慢慢回想起解毒、抢肚兜、买兔毫笔、玉簪、宫装,还有每一次的包扎,……全部都意味着什么。   她忍不住伤心哽泣,下意识拉开床间柜,看着柜中摆放的两个木盒,在存有信笺的木盒上顿了顿,终究还是颤抖着拿起放有玉簪的盒子。   躺在枕间,在泪眼朦胧中轻轻抚摸那玉簪上的竹叶。   想到与他之间从最初的试探与交锋到如今的默契,突然发现,自己也在悄然变化着。   从最初的谨慎自保,到如今为了他奋不顾身,就真的只是为了还他的恩情么……   她将自己埋在枕间,手中紧紧攒着的玉簪硌疼了她,亦深深烙印在心里。   原来,一个人可以在你毫无防备时,可以迅速在你的心理落叶生根。不但无法将他从心里拔除,而且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渐渐枝繁叶茂,长成了参天大树。   只是,他不是别人,他是这东宫之主,未来坐拥四海之人。   他又怎么可能一生一代一双人。   难道自己也要像徐贵妃那般,每日在深宫之中期盼着他能临幸自己么,她摇了摇头,这并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自幼长在家不成家的环境之中,没有人知晓她是多么希望自己能有个完整的小家。   一个没有旁人的打扰和加入只属于自己的家,为此,她才拼尽了全力与继母努力抗争。   外祖母的话依旧在耳边回响,不逃避却也不能勉强自己。   她拿起玉簪放在了唇边,喃喃道:“殿下,臣终究还是不敢面对。”   *   造办处本就属于工部的一个分支,造船一事需经由工部侍郎批示。   在卫恒的不懈努力之下,从批文到赶制出来用了十日,这对于萧绎棠来说已然是极限了。   天知道这几天他是如何艰难度日。   每日见她如常应对,依旧面带微笑,办差与关心过问从未减少。但是他就是能感觉到她的疏离与闪躲。   这使他非常的不安,却也无法询问。   他本能的将这次游湖当做一根救命稻草,盼望着真能如小路子所说,在那个特定的环境下,她能有所变化,哪怕对她说上几句心里话。   “去将阿蕴唤来,悄悄儿的。”   小路子应了一声,领命而去。   邀请她游湖,如果以自己的名义,不用想,她必是要推脱的。   现如今,说他欺骗也好,有预谋也罢,只要能让她往前迈一步,他都愿意去尝试,哪怕事后闹出笑话,反正也只是在她一个人面前丢脸,也没什么可惧怕的。   小路子先是去了命妇院,拉着阿蕴一通诉说,“殿下今晚之事,是否能成就看你了。”   “可是,这不是欺骗姐姐么,要是姐姐知晓我也骗了她,不理我那该如何是好?”阿蕴无不担忧地问道。   小路子瞪着她,“你个小没良心的,是谁在掖庭宫时,自己节省那仅有的食物分你一半?”   阿蕴想起萧绎棠出宫前,在掖庭宫时将太监们节省下来的口粮,分给吃不下窝头的她,心中一酸,点点头,“我今晚就去约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狐狸:小路子,今晚游湖,我要是再像以前那两次演砸了,你提头来见   小路子:您那母大虫小人儿书不是我安排的……   狐狸:滚!   咦,下章有船……戏   感谢在2019-11-29 22:28:09~2019-11-30 14:40: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拉拉裤链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兮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雨夜   梁竹音正在詹事院整理名册, 见丽正殿的小黄门前来找寻她,不由得紧张起来。   “梁大人,路都知说今晚殿下与卫恒大人出宫办事, 要很晚才回, 让您不必去丽正殿上值。”   “知道了。”   梁竹音决定提早回命妇院, 沐浴后好好睡上一觉。   谁知却稀里糊涂被守在门口的阿蕴拽来龙首源。   如今她哪有心思划船, “阿蕴,我累了, 想回去补觉。”   阿蕴看着她一脸疲惫的样子,虽心疼,想了想自己的任务,只得硬着心肠说道:“好姐姐,都到这里了, 你这段时日太过于劳累,说不定过会子能放松一下心情呢。”   梁竹音被她拉着一路小跑, “我真的是拿你没办法,反正我不会划船。”   她看了一眼与大内太液池相通的龙首源,入夏后还未有机会前来赏荷,如今天色虽然逐渐变长, 但此时太阳已然没了踪迹, 竹林间似有风吹过,引得湖面上涟漪阵阵,莲荷摇曳。   被阿蕴拉着走至池边的一只乌篷船前,见一名身穿素纱锦袍, 束发戴玉冠的男子负手站在船尾, 在暮色之中越发显得孤寂无边。   随着船舱晃动了下,小路子跳了下来, 笑嘻嘻地唤着:“梁大人来啦。”   梁竹音扭头瞪着身旁的阿蕴,见她向船尾的方向福了福,“殿下,姐姐来了,婢子告退。”   阿蕴临走前一脸无奈地晃了晃梁竹音,在她耳边说道:“姐姐,我认罚。”   她将梁竹音往前推了推,带着一抹笑意离开了。   梁竹音见萧绎棠转身看着她,只得唤了声,“殿下万安。”   “先上来。”   此时也没有办法找借口离开,只得应了一声提裙上船,环顾崭新的船舱,见中间顶子上吊了一盏精巧宫灯,舱内设有一桌一方长凳,小桌子上摆了两只荷叶盏与一瓮著名的寒潭香。   这时船身一晃,萧绎棠从船尾躬身走进了船舱,他看着这略短小的长凳,提袍坐了下去,看了她一眼,“你也坐罢。”   梁竹音站在船头,看着这狭小的船舱,站也不是,蹲更不适宜,就连跪都没有多余的地方,只得应了一声,坐在了他身旁。   虽然只是沾了一个凳角,但是也依旧能感受到彼此衣袖间的触碰。   出巡时也有共乘的时候,但那都是条件所迫。如今好端端挨着坐,两个人都有些不自在。   偶尔视线不经意相触,也都分别转开头,看向了别处。   萧绎棠穿的并不多,却觉得越发燥热,他看着小路子撑篙将船渐渐驶离了岸边,思忖着话如何问出。   梁竹音生怕他说出什么让她无法回答的话,指着荷叶盏说道:“殿下,臣记得《酉阳杂俎》上说,古人采摘新鲜的荷叶盛满酒,让其茎叶相通,从茎管处吸酒喝,还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碧筒饮’,想必这荷叶盏就是因此而得名。”   萧绎棠终于转过脸来看她,“唔,那你是想效仿古人?”   “不不,臣就是看到荷叶盏想起了这个典故。”梁竹音微微向后躲了一下,她自上次醉酒以后,就打算这辈子再也不碰酒了。   萧绎棠微微一笑,看着船在荷叶间穿行,微风拂面,佳人在侧,很是惬意。   突然船尾传出“噗通”一声,两人齐齐转头看向船尾,发现小路子不见了……   梁竹音一脸惊讶地看着萧绎棠,听得他解释:“我没让他跳河。”   “臣不会划船。”   听得一阵水声,小路子冒出了个头,“殿下,奴婢两个时辰后来接您和梁大人。”说罢一猛子又扎入了水底,再也不见身影。   萧绎棠也没想到小路子会中途弃船,他见身旁的人沉默不语,拿起荷叶盏饮了一口酒壮胆,不经意问道:“你是不是很厌烦宫里的一切?”   梁竹音沉默了半晌,“臣的性子不适宜在宫中生存。”   萧绎棠脸色渐冷,“我昨日在祠堂内的一番话,你还不明白么?”   梁竹音转头看向渐渐隐去最后一丝光亮的天际,拢在袖中的手,紧紧攒在一起,幽幽说道:“臣有心上人了。”   “你说什么?”萧绎棠下意识转头看向她。   梁竹音强装淡定,再次说了一遍。   萧绎棠嗤笑一声,“我不信。”   “臣不敢欺骗殿下,三载后出宫,亦是因为他。”   “可是裴玠?”萧绎棠看着眼前低垂着双眸的人,终究还是不愿相信。   他扭头看向入夜后黑漆漆的湖面,心境如此景这般,仿佛坠入了无边的深渊。   梁竹音每说一句话,都要确保声音平稳,“不是。”她狠了狠心说道:“臣头上戴的金簪,就是信物。”   萧绎棠倏地起身,站到了船尾。   突然觉得自己处心积虑这么久,这一切犹如一场闹剧,是他人生中所有经历当中的耻辱。   梁竹音见他出了船舱,显然是不愿再与自己同处一室。   见他这般容易就信了,除了令她始料未及,心中并未因此而轻松,反而有着说不出的凄凉之意。   他还在服药,那夜风自带凉意,他又站在风口上,看着他衣诀翩飞,她忍了忍还是起身拿起舱内的披风,准备为他披在身上。   萧绎棠见船舱微晃,听到脚步声转头看去,见是她拿着披风前来,第一次选择淡淡将披风接了过来,并未再如以前那般,亲昵地由她为他穿戴。   他的变化,梁竹音并非没有感受到。   她心中被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牵扯着,带着丝丝牵痛走向了船头。   两个人就这般分别站立在船头与船尾,等到了小路子派人来接,却比预计早了一个时辰。   萧绎棠见卫恒前来,蹙眉不解,已然听得他拱手,焦急说道:“师兄,忠勇侯出事了,与那西羌对战时被吐谷浑偷袭。”此时天空响起了一声闷雷,伴随着一道闪电,照亮了天空。   小路子机灵跳上船,快速撑蒿向池边行去。   “皇父如何说?”萧绎棠强压下胸中的气血翻涌,寒声问道。   卫恒知晓他势必不会听从师父的话,选择避嫌。   师父正在两仪殿与陛下商议此事,派王钦悄悄通知他,就是想让他提前安抚师兄,不想让他今晚出现在两仪殿。   “说!”萧绎棠见卫恒踟蹰,不由得脖颈上青筋暴露,面上怒意更甚。   卫恒只得低声说道:“目前陛下只是下旨,命安西都护府派兵三千前去支援。”   “吐谷浑擅长布阵作战,安西都护府那点兵力犹如隔靴搔痒。此事师父就没提派人前去东羌试探一番?”   卫恒摇摇头,“殿内是何状况,王监并无详细说明。”见他像是去往大内的方向,赶忙拦下他,“师父特意留话,不准你前去两仪殿请旨出征。”   在一道道闪电之下,萧绎棠那惨白的脸清晰可见,他一把推开卫恒,大步流星向两仪殿的方向走去。   梁竹音见卫恒无奈之下只得快步跟上,心中越发担忧起来。   她心底有种不祥的预感,不管怎样,他势必会去一探究竟。   当她和小路子回到丽正殿后,便下起了瓢泼大雨,两个人在廊下焦急地等待着消息。   半个时辰过去了,依旧暴雨如注,又过去了半个时辰,见一名小黄门打着伞一路小跑而来。   “东宫都知可在?”   小路子赶忙冒雨下了玉阶,“奴婢在,可是殿下让你来的?”   小黄门指着两仪殿的方向,“王监命奴婢通知您,带上雨具前去两仪殿将殿下护送回宫。”说罢急匆匆回去复命。   小路子不敢耽搁,抹了一把满是雨水的脸,将三喜唤来,说道:“梁大人,你就不要冒雨前去了,在殿内等候殿下即可。”   想都不用想,若殿下看到她冒雨,定然会心疼。   谁知,梁竹音打着一把伞,看着小路子与三喜,“没时间耽搁了,走吧。”率先迈入了雨中。   瞬间大雨便打湿了她的裙摆,脚下的云头履早已灌满了积水,凉意迅速从脚底蔓延至全身。   她脚步并未放缓,依旧在雨里快步前行着。   小路子与三喜反而追不上她。   三人出示腰牌,经通训门进入了大内,向两仪殿走去。   雨点毫不留情地砸在油纸伞上,发出急躁的噼啪声。   梁竹音就着昏黄的宫灯,一眼便看到跪在两仪殿前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她的手一颤,咬唇握紧伞柄,一路踩着积水,跑至萧绎棠身侧。   萧绎棠早已浑身湿透,不断抵抗着周身的冷寒之意。见身侧有人前来,看着那双熟悉的绣鞋,怒斥道:“回去。”   梁竹音一言不发地为他撑着伞,宁可自己半个身子暴露在雨中。   未过多时,两仪殿两扇朱红色的大门缓缓开启,王钦在小黄门打伞陪同下,匆匆前来宣旨,“陛下口谕,命皇太子萧绎棠前去定西督战,钦此。”   萧绎棠叩首,“谢陛下恩典。”   王钦这才说道:“殿下何必这般胁迫陛下,病刚好又跪在雨里,殊不知陛下在殿内发怒,终究还是妥协了。”   “王监,孤就不进去谢恩了,有劳您替孤向皇父问安。”萧绎棠向王钦拱手后,忍着膝盖的疼痛起身,大步流星走向了雨中。   梁竹音向王钦福了福,赶忙一路小跑追着他。   方才见他起身后,看了一眼他那苍白的脸和那毫无血色的唇,想都不用想,此时定然是周身冰冷。她忍着鼻间的酸意,在瓢泼大雨中大声唤道:“殿下,您不能再着凉了。”   萧绎棠脚步依旧未停,仿佛没有听到她的呼唤。   梁竹音只得努力加快步伐,就在快要追上他时脚下一绊,整个人扑在了水中,将手中的伞扔了出去。   萧绎棠余光一扫,见她手拿的伞倒在了雨中,脚步一顿,迟疑了一瞬,还是忍不住回头,见她正在咬着唇,奋力起身,原本整齐的发髻早已被雨水打湿,紧贴在脸颊上,身上的宫装瞬间被雨水打个通透。   他下颌线紧了紧,在梁竹音快步走来之前拾起了伞。   梁竹音一怔,就这般站在雨中看着他。   萧绎棠蹙眉,冷声斥责:“还愣着做什么?”   梁竹音只得快步走向他,却见他将伞完全举在自己头顶,在走回丽正殿的这段路上,全程一字未说。   *   翌日一早,萧绎棠临行之前将一枚令牌交给了小路子,“我不在的这段时日内,若她有事,你携此物出宫去找国师。”   小路子双手接过,强颜欢笑道:“殿下放心,奴婢定然会将梁大人保护好。”   看着他骑上了马,在东宫禁卫军的簇拥下向阙楼方向骑行而去。   待梁竹音抱着期望,提前半个时辰前来上值时,看着摊开的锦衾和空无一人的寝殿,这才意识到他已经离开。   从她上值以来,还未与他分开过。   如今他走了,一种陌生的落空感迅速在心底蔓延着。   这一日,她不但亲自整理床榻,还将寝殿里里外外收拾一遍。   看着摆设如常的寝殿,她却不愿再在此处逗留哪怕一刻,快速逃离了丽正殿。   将自己整日埋在名册内,每日午休时,总是会站在裴玠用膳的必经之地等他,为的就是询问有没有最新的战报。   谁知,一转眼过去了半月,依旧没有萧绎棠的消息。   裴玠将母亲为她做的点心盒子递了过去,“瞧你,整个人都瘦脱了相,若祖母与母亲见着了,还不知要多心疼。”   梁竹音默默接过,焦急地问道:“表哥,眼瞧着过去了那么久,是不是战报经由兵部直接送往了陛下那里,所以詹事院就不会再收到任何消息了?”   裴玠见她这几日唯一和他谈论的话题,始终是这一个,喉结动了动,还是告诉了她。   “即便兵部收到通知,詹事院也会同时下发,不会遗漏。”   梁竹音一脸落寞,默默颔首,“多谢表哥,我回了,明日见。”   到了晚间,一名东宫传驿官找到了她,拱手道:“可是梁大人?”   梁竹音放下笔起身道:“正是,请问有何贵干?”   传驿官从怀中拿出一个竹筒,“定西八百里急报,指名您收,请您查验。”   她一脸欢喜接过,下意识想着是他写来的么,还不忘询问传驿官,“请问您,若我想回信,可否通过您传递?”   传驿官拱手道:“卫大人在公文中有交代,若您有需要,可将信笺交给臣,由臣来安排。”   梁竹音打开火漆封印后发现字迹陌生,匆匆看向署名,见是卫恒,失望之下还是将信中内容速速看完,唤住传驿官,“麻烦这位大人稍等我片刻,我要回信。”   她拈起狼毫,速速蘸墨,在信纸上回复道:“卫大人交代的事请放心。殿下旧疾尚未痊愈,若有条件,麻烦继续熬药监督他服用。又写了一张萧绎棠日常服用药物的方子附在其中。”用火漆封好后交给了传驿官。   作者有话要说:   如此船,估计我要被喷!感谢在2019-11-30 14:40:20~2019-12-01 02:47: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Venus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桑朵   梁竹音看着走至门口传驿官, 还是唤住了他:“这位大人,劳烦您将方才的信笺归还,我重写一封。”   除了回复, 她只附加了一句, 太医听闻殿下服药中断, 要求时刻注意为殿下增添衣物, 不可再着凉。   并未再附上药方。   方才是她一时情急,思虑不周。   以萧绎棠的性子, 他是去救人,所以根本不会关注自己的身体状况。   如今只得将希望寄托在卫恒身上,尽可能多照顾他一些。   至于为何以太医的名义,她苦涩一笑,既然下定决心拒绝了他, 那便事事尽可能小心避讳罢。   她将卫恒亲笔手书仍在了风炉里,看着它迅速被火舌吞噬, 化成了灰烬,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至少,得知他目前无虞,多少也安慰一些。   *   转眼间, 又过去了五日。   自萧绎棠离京后, 皇后并未命人前来布置任务,据说每日斋戒,为阵亡将士诵经。   朝中立刻有人上奏疏,颂扬皇后娘娘慈德昭彰, 福泽万民。陛下只得解除了她的禁足。   凉州刺史等人迅速被判斩立决, 男丁发配边疆,女眷充入掖庭。如此之迅速, 倒像是急于抹平逐渐浮出水面的真相。   想必在陛下心中,魏綦与几名州官的分量,不可同日而语罢。   梁竹音接到大理寺的派贴,要求她前去核对罪眷人数,其实就是走个过场,需要她签字画押而已。   在詹事院领了鱼符后,第一次独自骑马前去大理寺办差。   路过信远行时,梁竹音“吁”了一声,拉住缰绳下了马,看了看自己一身官服,站在店铺前驻足片刻。   彼时前来拿信,皆是带着帷帽,且两月一次,不知这次会不会被人认出。   想着已然过去了那么久,很有可能是最后一次踏入这里,她深呼了一口气,迈入店内询道:“掌柜可在?”   一位书生模样的人见她身着官服,不敢怠慢,赶忙起身拱手道:“我家掌柜不再店内,不知大人有何贵干?”   梁竹音“哦”了一声,“有封来自雲州的信被退回,我想了解下到底为何。”   书生略一沉吟,“可是上月发生的事?若我没记错,自雲州退回的就那一封。”   “先生,您可知退回事由?”梁竹音见他记得,不由得激动起来。   书生努力回忆道:“好似收信之人,几月前还在雲州的分行等候多时,像是有急事就离开了。之后再无人前去收信,于是这封信就被退了回来。”他一笑,“因是老主顾,这退信的费用也就未在提及。”   梁竹音喃喃道:“急事……”   从未听恩人提起过他的家事,难道是这段时日,家中出了什么事……   她思忖着走了出去,这才想起忘了致谢,赶忙转身道谢后,骑上马向大理寺疾驰而去。   书生本想着邀功,见她并未接话,忍不住与门口搬运信箱的小厮说着闲话,“这封雲州的信往来了两三载,如今突然中断,雲州那边的信使就少了一笔稳定的进项。”   小厮突然想起一事,说了句奇怪了,“上次有一位郎君,前来询问寄往雲州的寄信人是谁。”他低声说道:“信行的规矩你懂,不能随意将客人的信息透露出去,结果那位郎君出手便是两金,咱家老板你还不知晓么,立刻收了金子就告诉了人家。”   书生咂咂舌,“何人如此出手大方?”   小厮摇摇头,“看穿着打扮像是世家郎君,哦对了,他的马看上去膘肥体壮,马臀处好像还有一枚白色圆形印记……”   站在巷子里的裴玠刚要离去,继续暗中保护梁竹音,听得最后一句,竟然犹如一盆冰水迎头浇下。   他脑中迅速思忖着。   只有东宫禁卫军的马匹,才会有白色圆形印记。   记得恩师曾说,太子殿下回宫以前曾在嵩阳书院生活。   那嵩阳书院,就坐落在雲州。   早该想到是他……   没想到担忧表妹一人出来办差不安全,却无意中听到如此让人震惊之事。   裴玠靠在墙边,缓缓摇了摇头。   小厮的话依旧在耳边回响,通信两三载,怪不得她不肯道出实情。   她以裴珂的名讳与太子通信,想必太子也未告知她真实身份罢。断了通信是因为太子入宫,而后大姐姐病逝。   脑中回想起那日两人在府中的情形,太子对表妹的情谊昭然若揭。   若表妹知晓今日之事,那他这一世,便再无机会与她举案齐眉了。   巨大的悲哀之下,他竟然抑制不住地嗤笑起来。   真是天意弄人。   他失魂落魄地走回了裴府,马匹都忘在了街边。   *   萧绎棠在卫恒等人的簇拥下,连续驰骋七日,换了三次马匹,到达云中城后才得以略作休整。   他们并未选择前去定西,而是选择前去东羌谈判。   收到前线战报,忠勇侯已退至陇右道,安西都护府已派兵增援,留给他的时间只剩下五日。   这一路他反复思忖,吐谷浑为何敢在这个时机选择与大齐交恶。   眼瞧着舅父上阵,有些人终究是坐不住了。   几月前的那场定西一战,本就疑点颇多,不排除魏綦勾结外贼。如今这场突袭颇有针对性,对方熟悉舅父用兵,可见狗急跳墙,欲用这场战役试图遮盖上次的罪证。   为今之计,只得与强大的友邻联手,若是顺利活捉吐谷浑的摄政王,既可以为舅父洗脱战败,又能坐实魏綦的罪名,逼迫父皇下旨降罪,一举两得。   萧绎棠拖着疲惫的身躯躺在云中城的驿站内。   虽然困倦,但是需要部署的事情太多,眼瞧着窗纸逐渐显白,他却始终无法入睡。   今日还要与那东羌可汗谈判,他翻身不断调整姿势,试图让自己哪怕入睡一个时辰也是好的。   此时,交领内掉出一条月白色的细带,他凝视片刻后,却终究没有将它拿出,而是选择将手掌覆在中衣之外,阖目而眠。   翌日一早,为表诚意,他只携带了百人轻骑在接应人的带领下,前去东羌大帐。   一行人迎着烈日,疾驰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越过金山,终于在日落之时见到了远处的木制望楼和数十座圆顶帐篷。   远处的矮山坡上,均有东羌的士兵手持弯刀放哨,接应人与站岗的士兵说着铁勒语。   不多一会儿,一名编发辫,头戴皮质抹额,身着轻羊皮服侍的年轻人,骑着汗血宝马前来,生疏的行了一个拱手礼:“阿史那丹参见大齐皇太子殿下。”   萧绎棠见他浓眉深目,面庞宽阔,听得身旁的接应人介绍,“这位是大皇子阿史那丹。”遂还礼,“有劳接应。”   在他的带领下,骑马踏上一条宽阔且铺满石子的路,向那最大的穹庐行去。   行至帐前的练武场,见十几名赤膊的东羌人在角斗,上首坐着一名手持金杯之人。亦编了发辫,头戴绿宝石抹额,脸有一尺多宽,络腮胡子,面色赤红,眼睛则好像琉璃那般。   那人见萧绎棠下马,从兽首椅中站起,哈哈大笑着走上前,“贤侄前来何事,莫不是为讨一杯兽血酒喝?”   想必他就是那东羌可汗,阿史那木。   萧绎棠含笑拱手:“可汗说笑,萧某自然是有要事与您相商。”   阿史那木命人看座,“这燕云十六州何时开放通商,你我才有相商的可能。”   他上下打量着萧绎棠:“果然与徐元恺有些相像。”他大力拍了拍萧绎棠的肩膀,“贤侄,来了岂能不饮酒,我们边喝边说。”   萧绎棠虽心急如焚,此时却也不能失了礼数,只得颔首,抬手示意阿史那木先坐。   “且慢。”一声清脆,犹如夜莺那般婉转动听的声音响起。   一名身着红衣,头戴珊瑚珠头饰的俏丽女子,骑着小红马,手拿乌金鞭疾驰而来。   快到练武场的圆台前,她飞身而起,脚踏马身借力向萧绎棠挥鞭而来。   萧绎棠听得背后的风声,后仰躲过,下一瞬一个转身,人已飞至圆台中央,躲避之意非常明显。   “桑朵,别胡闹。”阿史那丹上前喝道。   桑朵看向身着玄色团龙服饰,头戴金冠的萧绎棠,见他斜飞的英挺剑眉,凤眼细长蕴藏着锐利的光辉,削薄轻抿的唇,端的一副好相貌。身材颀长,丝毫没有传说中,中原男儿的瘦弱不堪。   她丝毫不掩眸中的欢喜之意,拍打着手中的乌金鞭,娇笑着说道:“都说中原男儿只会吟诗作赋,若中原太子也是这般,那便不配成为阿爹的座上宾。”   说罢,娇喝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挥鞭向萧绎棠缠绕而去。   卫恒看着师兄并未动用武器,便知是在无耐地陪着她玩儿。   他摇摇头,又有一名拜倒在师兄美貌之下的女子。看来,就连番邦女子也难逃这美男关。   萧绎棠见她非但不知收手,鞭子辉洒的越发细密,忍不住怒从中来,拔出腰间的软剑,一个转身使出炫光剑法,那承影可削铁如泥,区区乌金鞭更加不在话下。   在他玄色的身影与绚丽的剑光之下,桑朵手中的乌金鞭,瞬间变成了诸多碎片,从空中飘落而下。   萧绎棠迅速将承影收回腰间,拱手道:“承让。”   而桑朵看着他面色平淡的模样,好似方才那在剑气中徜徉之人不是他一般,不由得看呆了。   “桑朵,来。”阿史那木笑着向女儿招手,生怕她那火辣的性子与萧绎棠没完没了。   见她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心服口服地躬身单手执礼,“中原的太子,好身手。”复又看了一眼萧绎棠,笑眯眯地走了过来,端起桌上的马奶酒饮了一杯。   “贤侄来坐,小女顽劣,见谁都要比试一把。”阿史那木骄傲地看了一眼女儿,“不过,我们东羌的女子,外出能英勇善战,回家能生养孩子,比起你们中原的小脚女子,不知强了多少倍。”   萧绎棠撩袍落座,笑了一下,“各有千秋。”   酒过三巡,阿史那木见萧绎棠闲适般地欣赏着角斗舞,面色并未出现焦急之意,心中暗暗点头。   他起身示意萧绎棠跟随他入帐详谈。   “贤侄此行可是为了借兵?”   萧绎棠见他坐在纯金打造的宝座上,擦拭着手中镶嵌各色宝石的弯刀,带着一抹了然之意。   遂拱手道:“正是,萧某愿意与可汗就燕云十六州通商一事,好生商谈一番。”   阿史那木一笑,“你们中原不是有句话叫做,此一时彼一时么。”   萧绎棠就知晓他不会轻而易举出兵,面色不改地回道:“可汗有何要求可以提,能不能应,则是我的事。”   “痛快,颇有你舅父的风范,比起魏綦那老儿强了不知多少倍。”   他“嚓”的一声将刀入鞘,“我早已收到探子来报,徐元恺腹背受敌,吐谷浑此次行为太过于令人不齿。我敬徐元恺是条汉子,出兵可以,不过,你需答应我几件事。其一,永不得关闭燕云十六州通商。其二,助我收复西羌,西以弓月城为界,大齐永不侵犯。”   萧绎棠拱手,“可汗提的要求,萧某全部答应。不过萧某也有条件。”   阿史那木哈哈大笑,“好好,后生可畏。你说。”   “其一,燕云十六州通商,按大齐律管理,且使用大齐货币。其二,我大齐助东羌扩充疆土,当然也要收取好处,永不侵犯可,但是每年必须派使臣前来朝拜。”   阿史那木敲打着镶宝石的扶手,沉默了半晌,点点头,“明日一早签了国书之后,我便命阿丹率领五千兵马随你前去。”   萧绎棠含笑起身,拱手,“多谢可汗。”   *   卫恒见萧绎棠跟随阿史那木入帐后,便开始忐忑,虽说师兄断言此次商谈有九成把握,他也怕东羌趁机狮子大开口,师兄若是为了忠勇侯全部答应,回去后如何向陛下交代。   那皇后一党擎等着师兄出错。   谁知随着那帐帘一动,阿史那木携师兄走出了大帐,两人时而含笑交谈着,他这才放下了一颗心。   入夜后,偌大的练武场升起了篝火,众人忙碌着烤全羊,不多一会儿,烤制香味四处飘散。   随着一声声的叫好声音,东羌女子在篝火旁跳起了胡旋舞。   桑朵看着在阿爹下首落座的萧绎棠,摸了摸腰间的金错刀,莞尔一笑起身旋转至篝火旁。   在火焰的映衬下,越发显得她一身红衣热情似火,珊瑚头饰在旋转中肆意飞扬,一双晶亮的双眸紧盯萧绎棠,红色乌皮靴上的银铃随着她旋转的节拍,发出清脆的声音。   一时间,场上的东羌女子将她团团围在中央,场面煞是好看。一曲舞毕,阿史那木率先鼓掌,“我女儿是这世上最美丽的女子。”   在众人欢呼“公主”声中,萧绎棠端起金盏,看向盏中的倒映一方月色的琼浆玉液,在那莹莹月色之中,他好似看到那深深络印在心中的面容。   随着一阵阵惊呼,只见那桑朵旋转而来,在萧绎棠面前站定,拿出腰间别着的金错刀,一脸娇羞地递至萧绎棠面前。   就在卫恒不解其意时,萧绎棠仰头饮尽杯中酒,含笑拱手:“多谢公主美意,萧某已有妻子。”   桑朵眼中的光亮迅速黯淡下去。   据说中原男子成亲较早,竟然是真的。   她看着那俊逸的面容,咬唇说道:“桑朵不介意。”   阿爹除了阿娘一名大妃之外,还有十名侧妃。中原男人三妻四妾更是如常。   萧绎棠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萧某答应拙荆,只她一个。”他转身看向阿史那木,“可汗,萧某有些不胜酒力,再次敬您一杯,庆祝这次结盟。”   阿史那木哈哈一笑,端起金盏与他一同干了,顺势看向一脸落寞的女儿,忍着心疼训斥她:“不要胡闹,中原那么远,阿爹可不舍得将你嫁到那里去。中原规矩那般多,你在草原上肆意惯了,势必忍受不了。”   桑朵含泪幽怨地看了一眼起身拱手离席的萧绎棠,转身跑离了大帐。   “派人看着公主。”阿史那木毕竟不放心,蹙眉嘱咐一名侍女。   *   萧绎棠与卫恒则被阿史那丹引至一处圆顶帐篷前,“太子殿下好生歇息。”他顿了顿,含笑拱手致歉:“舍妹年幼,还望殿下莫要介怀。”   “大皇子哪里的话,萧某岂是如此心胸狭窄之人。”萧绎棠忍着过度劳累,饮酒后的头痛,虚应着。   待送走阿史那丹,他盘腿坐在团花地毯上,捏了捏眉心,接过卫恒递过来的清水喝了一口。   “师兄,看这意思已经谈妥了?”卫恒还是想着确认一番。   萧绎棠微微颔首,“明日出发,到达陇右道,差不多也要三至四日时间。阿史那木的帐下亲兵五千铁骑,足够应付吐谷浑。腾出手来整治西羌,则不在话下。”   他微醺之下,迷离的凤眼渐渐阴鸷,“这一次,孤势必要砍掉皇后半臂。”   *   转日,阿史那丹点兵完毕,待大祭司祭天舞结束后,拜别可汗,与萧绎棠等人向西疾驰而去。   待大部队行至金山脚下时,随着一声:“阿兄,你等等我。”桑朵快马扬鞭追了上来。   阿史那丹见妹妹追了上来,怒指她:“我们这是打仗,不是玩闹,快回去。”   “我不,阿爹同意我跟随你们一起去。”桑朵手持阿史那木交给她的一枚狼牙,高兴地在阿史那丹面前晃了晃。   东羌的狼牙坠饰则象征着大齐的鱼符,狼牙下包裹的镂空银纹则代表的意义不同。   “胡闹,你去能做什么?我还要保护你!”阿史那丹指着身侧的亲兵,“送公主回去。”   谁知桑朵驾喝一声,小红马蹿至萧绎棠身侧,含笑看着他目不斜视的侧颜,在阳光下好似闪耀着夺目的光芒。   阿史那丹看着一脸爱慕之情的妹妹,想到昨晚阿爹的一番话,叹了一口气,无奈之下,只得抬手示意两名亲兵回到队伍中。   “殿下,你妻子她长得漂亮吗?”   “她可会骑马?”   “是不是中原女儿只会什么吟诗,那多无趣……”   萧绎棠烦不胜烦,转头看向卫恒,示意他换到自己右侧,驾喝一声,加速疾驰打马而去。   桑朵指着他的背影唤道:“喂,你……”   卫恒叹了一口气,笑道:“公主,殿下的性子比较清冷,不喜说话。”   “他又不是哑巴,长了嘴巴难道不就是用来说话吃饭的?”桑朵气鼓鼓地说道。   卫恒已经开始头痛了。   “那他妻子长什么样子?”   “他真的只有一个妻子么?你们中原不是都三妻四妾,他是不是骗我?”   卫恒:“……”   他心酸一笑,“他的心上人,动静皆宜,不仅会骑马,并且还是马球高手。写的一手好字,人也聪慧伶俐。”   桑朵见他说的这般详细,虽然有那么一些失望,但依旧不死心地问:“我听阿娘说,再好看的女人,也会有被男人看腻的一日。再说了,他身为太子,只娶一个,恐怕你们中原皇帝都不会同意罢?”   她的一番话提醒了卫恒。   师兄如此心性之人,日后就立太子妃和东宫嫔御上与陛下还有的博弈。   他看了一眼频频看向他,等着他回答的桑朵,心中一紧。   可汗竟然让她前来,不排除试图用和亲的方式巩固东羌与大齐之间的盟约,没有什么比和亲在简单的方式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更完!感谢在2019-12-01 02:47:23~2019-12-01 23:26: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王弗姬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兮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回宫   越过金山, 渡过桑干河,这一路已然昼夜急行了三日。   桑朵看着身侧那眉眼间丝毫未有疲倦的人,心中无不佩服他身上散发出狠戾与果敢, 那是一种草原狼王应有的气势。   她不敢相信, 这股气势出自于长相这般俊俏的郎君身上, 并且奇迹般的竟然毫无违和感。   更加让她刮目相看的是, 他方才部署的作战方案,竟然是亲自带领百名禁卫军诱敌, 意图将吐谷浑的部队引入弯谷。   哥哥一再阻拦也无甚效用,还记得他说什么请什么入瓮,做戏就要以假乱真。   想必哥哥也折服于他不容置疑的气势,继而败下阵来。   “公主请回罢。”   萧绎棠听得探子来报,距离吐谷浑大军还有二十里, 他猛拉缰绳,微微拱手:“计划不变, 日落后在弯谷汇合。”   桑朵见他遥望前方,并未回看自己,明白他不仅就此事绝无商榷的余地,并且也不愿她提出其他的要求。   “你保重, 必要时鸣镝示意。”   桑朵见他毫无回应, 只得率领亲兵返回弯谷,却忍不住一再回头,见那身着雪亮铠甲之人在一阵烟尘之下逐渐消失在地平线中。   随着马儿逐渐踏入黄沙,萧绎棠无心欣赏这黄沙漫漫, 大漠无垠的风光, 盘算着自己这身彰显身份的铠甲,与身后大齐禁卫军标识的黑底烫金军旗, 定会让那吐谷浑的摄政王奋不顾身前来活捉他。   打败吐谷浑,可令西羌的后手防线崩塌,接下来可做之事甚多,故而这场战役只许胜不能败!   西风烈烈,吹起他的头盔上的红色组缨与身后的披风,他此时心潮澎湃,不断驾喝着马儿。众兵将亦感受到主君的迫切之心,紧紧簇拥着他,向敌军的方向疾驰而去。   *   桑朵抬起手遮挡着炎炎烈日,不断向看探望,“阿兄,太阳都快落山了,为何太子殿下还未回来?”   她时不时趴在沙土上,附耳倾听是否有马蹄声传来。   “算了算时间,若计划进行顺利,此时也应该在返回的途中。”阿史那丹蹙眉来回踱步,“太子殿下的思虑是对的,吐谷浑擅长沙漠作战,而我方战马在沙漠中则是弱项,选择在此处,既在地势上有利于我方,也可令吐谷浑大军无法发挥他的优势。”   他看了看远处残阳如血的天际,“派去偷袭粮草的人马,想必也快到了,这个时间上安排的着实妙极。”   随着地表的震动,桑朵立刻趴在地上激动地大喊着:“阿兄,来了!”她悄悄爬上山头,自远处看到那黑底烫金的军旗时,悬着的一颗心这才稍稍放了下来。   她随手摘去头饰,将长发利落一系,握紧乌金鞭,始终盯着那迅速回归的队伍。   当她看到与大片敌军紧紧相连的禁卫军人头时,焦急地摇晃着阿史那丹的手臂,“阿兄,太子殿下像是折损了半数之人,我们要不要下去支援?”   “殿下说要将人引至弯谷之中才可出动。”阿史那丹亦紧紧盯住那不断转身拉弓回|射之人。   随着禁卫军不间断的从马上摔下,待看清萧绎棠的铠甲上沾着大片的血污,桑朵咬牙握紧手中的鞭子。   见他转身搭三箭上弦,迅速将弓拉至满月状,倏地松开了紧扣箭杆的拇指后,那箭矢含着重重杀气向身后离弦而去,如闪电般笔直向前,嘶嘶破空。   “冲。”随着阿史那丹一声爆喝,骑兵吹响了号角,发出了低沉但十分具有穿透力的隆隆声音。   那吐谷浑的摄政王,本就大好喜功,再加上此次战役被暗中告知徐元恺的作战计划,更加不将此战放在心上。他站在战车之上,看着前方骑在马上狂奔的萧绎棠哈哈大笑,大声下令:“活捉太子萧绎棠者,赏千金,加官三级。”   众人听得这唾手可得的奖励,更加卖力追赶。   殊不知,进入弯谷时,摄政王刚道不妙,东羌骑兵的箭矢犹如满天飞雨,伴随着一声声惨叫,眼瞧着东羌的铁甲骑兵犹如从天而降。摄政王穷途末路,不得不与之展开一场大战。   萧绎棠亲入马阵,连斩两名吐谷浑千骑长。   “快撤!”摄政王情急之下打算弃车骑马逃跑,却被萧绎棠一箭贯穿铠甲,将他钉在吐谷浑光秃的旗杆上不得动弹,将其生擒,余下吐谷浑兵众或逃或俘,狼狈溃散。   那摄政王被俘后,却依旧嘴硬,一颗硕大的头颅高高翘起,冲着萧绎棠叫嚣:“奸诈之徒,就凭你还想着坐稳大齐太子之位?你那舅舅还不是我的手下败将。”说罢哈哈哈大笑。   萧绎棠眸色阴沉,上前抬手用承影重重在摄政王脸上一划,随着他一声痛嚎,半张脸的面皮掉落了下来。   “姓萧的!我今日若是死了,吐谷浑与你大齐势不两立。”   摄政王捂着满是血迹的脸,面露狰狞之色,含含糊糊地骂着,形容可怖。   萧绎棠冷笑,“你放心,孤定然不会让你轻易死去。”   他渐渐敛起笑意,手持承影闪动着冰冷的剑芒,一个手起剑落,随着“噗嗤”一声,摄政王的右臂随着喷薄而出的血雾,掉落在地上。在他杀猪般的叫喊中,听得萧绎棠冰寒至极的声音在身旁响起,“这是你欠我大齐阵亡将士的。”   *   是夜,在一张简易的帐篷内,萧绎棠与阿史那丹就如何包抄陇右道城外的西羌兵马,展开一番讨论。   大败吐谷浑,想必西羌很快便会知晓,故而众将士只有两个时辰的休息时间。   他们此次行军,就是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方可在尽可能减少兵马损失的情况下获得胜利。   “太子殿下,活捉的吐谷浑俘虏,如何处置?”   “除摄政王外,全部诛杀。”萧绎棠冷冷说道。   吐谷浑此次派兵,亦是驻守边境的精兵强将,此时若不趁机削弱他的兵力,日后依旧要腾出精力来整治他。   此想法与阿史那丹不谋而合,眼下还要前去陇右道,带着兵俘终归不便。他因为中原人厌恶杀戮,说什么心怀悯善,看来这位太子殿下不但有勇有谋,并且只要结果不要名声,是一名务实之人。   桑朵看着萧绎棠受伤的手臂,接过巫医手中的金疮药,“太子殿下,桑朵为你包扎。”   萧绎棠交代完事情后,听得她的声音拒绝道:“不必了,我自己来。”   “你老躲着我做什么,我又不能吃了你!”桑朵气不过,将金疮药往他身上一扔,负气问道。   卫恒见萧绎棠转身告知阿史那丹部署巡防的安排,并未理会桑朵的话,只得无奈捡起掉落地上的金疮药,笑道:“公主,我是殿下近臣,此事交给我定然不会出差错。”   桑朵故意忽略阿史那丹的瞪眼,看了一眼同样满脸血污的卫恒,跺了跺脚,哼了一声掀开帘子出了帐。   “我去看看她。”阿史那丹终究还是不放心妹妹,行礼后在萧绎棠的示意中离开了。   卫恒替萧绎棠宽下铠甲,脱掉罩袍的衣袖,看着右臂血污不堪的伤口,起身道:“我去命人打一盆水来。”他一眼扫到衣襟边缘一片丝质物,呆愣在原地。   萧绎棠见他并未行动,抬眼看去,顺势看向怀中那又冒出来的肚兜,急忙塞了回去,瞪眼道:“还不快去。”   卫恒眼神闪烁了下,走了几步停了下来,“师兄,在云中城时,我给梁大人去了一封信。”他转身看向面无表情的萧绎棠,见他并未询问一字,不知他们之间又发生了什么,只得默默前去端水。   萧绎棠掏出肚兜,看着沾满了血迹的那一方翠竹,不由得在想,她此刻是否已经安然入睡。   他不在的这段时日里,她大概是轻松而又欢喜的罢。每日去詹事院上值,还能与表哥谈谈家人,办差间隙想想自己的心上人。   将肚兜塞入怀中,自嘲一笑,她想谁与自己有何干系。   同一片月下,梁竹音坐在命妇院庭中的秋千上,想着心事。   又过去了半月,自那一封信后,便再无音讯。   只是听说忠勇侯退至陇右道,安西都护府已派兵支援,除此之外再无一丝关于他的消息。   她想不出,为何过去了这么久,他就像消失了一般。   情急之下,她多次想去找寻明远先生,问问他可有殿下的消息。   想到自己的身份,她自嘲一笑,一名女官四处打听殿下的行踪,怕不是要让人怀疑她另有所图。   这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阿蕴从身后搂住她,附耳问道:“姐姐是不是在想念殿下?”   被她按住面部推了出去,“别乱说。”   “口是心非。”阿蕴捏了她的脸,“姐姐,你这段时日不思饮食,再瘦下去可就不好看了。小路子见天儿在我耳边叨叨,说哄着你多吃一些,不然殿下回来他又要挨骂。”   她从身后变出来一包煮鸡蛋,“这是我让柳大娘现煮的,还是热乎儿的呢。我给你剥一个吃。”   梁竹音看着她手中的鸡蛋,更加心酸。   她跳下了秋千,“我没有胃口,去安置了,你早些睡。”在阿蕴的呼唤下跑回屋内,迅速关上了门。   *   五日后,梁竹音终于将东宫名册全部整理完毕。   与玉瑾商量一番后,将她掌管去留大权的消息散布了出去。   正如她预料那般,这两日以来,刻意与她偶遇送银子的,下跪诉说家中如何难过的,还有效仿她的经历说自己被定亲了的,不胜枚举。   她将这些来访之人的名字逐一记录下来,不过两日,竟然有上百人之多。   “姑姑,我这两日竟然收了一千多两银子,那些宫人如何这般有钱?”梁竹音将放满银子与银票的盒子交给了玉瑾。   玉瑾接过后笑道:“平日里赌钱的,得了赏赐攒着的,利用职务之便敲诈银钱的,甚至托人悄悄由母家送入宫的,办法应有尽有。”   “若是这一传十,十传百,都来送银子,那这东宫就真的无一人可留了。”梁竹音遮袖一笑,“看来我也得攒攒俸禄,如今还没有这些宫女内侍有钱呢。”   玉瑾点了点她的额头,“殿下如此宠你,还缺了银子花不成?”   梁竹音脸上的笑容迅速黯淡下去,走至窗前,看着那远处的重重宫阙,喃喃自语,“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薰笼坐到明。”她自觉失言,遂转身强颜欢笑道:“那臣继续回去坐等收银子去了。”   玉瑾见她神色有异,刚要待问,就看到阿蕴推门而入,喘着气断断续续说道:“太子……殿下,打了胜仗……”   梁竹音倏地转身一把拉住阿蕴,急声问道:“具体情况快快说来!”   阿蕴摇了摇头,“具体那些名字,我也弄不清楚,就听说打了胜仗。姐姐,你是不是很欢喜?”   梁竹音鼻间一酸,向玉瑾福了福,“臣这就去詹事院查阅战报。”飞似的跑出了正堂,与她平日里的稳重自持大相径庭。   玉瑾看着她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梁竹音一路上听着众人都在议论战况,欢喜中夹杂着一丝慌乱。   胜仗意味着他不日就要回京。   他离开了一月之久,她每日提心吊胆不说,前日里还做了一个他浑身是血的噩梦,他那诀别的眼神至今想起都令她心有余悸,醒来后发现自己早已泪湿衣襟,却再也无睡意,睁着眼睛枯坐到天亮。   如今日盼夜盼,终于盼来了好消息,但是想到与他最后一次见面的那个雨夜,想到他那冷漠的言语与疏离的行为,她忍不住抚上胸口,努力摒弃杂念,快步向詹事院走去。   直接走进官署内,就看到众属官围绕在邸报前指指点点。   裴玠见她来了,赶忙将她引至殿外。   见她眼圈红红,定然是知晓打了胜仗,是想要了解全面的讯息,遂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太子殿下与东羌联手,生擒吐谷浑的摄政王,大败西羌。算算时间,此时应在回京的途中,陛下已下旨,命礼部好生预备接驾事宜。”   梁竹音眼中大放光彩,“联手东羌,殿下是如何在这样紧急的情况下去了东羌,还说服东羌出兵?”她略一怔忡,抓住裴玠的衣袖,“那殿下有无受伤?”   裴玠喉头动了动,看着她期盼得到答案的眼神,低声回答:“邸报内未提,应该没有。”   梁竹音这才觉得自己方才的行为有些失礼,她迅速放开裴玠的衣袖,福了福,“多谢表哥告知一切,我回命妇院了。”   裴玠看着她的背影,下意识抬起了手,却发现她距离自己越来越远,早已不是自己能触及的距离。   *   云中城,驿站。   萧绎棠坐在书案前写平安折,听到一阵叩门声,说了一声:“进。”   卫恒推门入内后,拿来一摞信笺,“师兄,这是詹事院这段时日,命传驿官送至云中城的公文。”   “唔,放下罢。”萧绎棠并未停笔。   卫恒不经意提了一句,“梁大人的回信,也在其中。”   见萧绎棠手中的笔略微停顿了下,却并未再说什么,他只好默默退出了房间。   萧绎棠写完平安折后,将折子拿至一旁等待晾干,顺势看向那一摞公文。   詹事院此时的公文,除了请示平安,并无其他。卫恒的心思他何尝不知,定然是见他这段时日心情不佳,故意将梁竹音的信笺放在其中,送到他面前来,并且找了一个大家都好相看的理由。   他依旧还是无法控制地拿起信笺,找寻着她写的那封。   迫不及待打开火漆封印后,见信中只是寥寥数语,虽然提到他的病情,但也只是以太医过问为由。   看着这封信,想起那日她在船上所说的话,再一次刺痛了他。   将信放回信笺内,不愿在看,亦是不愿再次提醒自己。   当当当——   门外传来徐元恺的声音,“殿下可在?”   萧绎棠赶忙起身,亲自将门打开,将其迎进屋内。   “舅舅若有事,唤我前去即可,怎得亲自前来。”   徐元恺知晓萧绎棠不是在和自己客套,含笑道:“臣的伤不妨事,又不是不能动弹了。有件事臣想着与殿下商议一番。”   萧绎棠扶着他入了座,“您尽管说。”   “这次一战,东羌的支援功不可没,虽说大败吐谷浑和西羌,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与东羌联手,对于其他两国也是个制衡。”徐元恺拱手,“殿下虽与东羌可汗就通商和朝贡达成了一致,但终究关系还未达到最牢固的程度。”   萧绎棠不解道:“那依舅舅来看,怎样才算达到牢固的程度?”   “联姻。”   徐元恺捋着胡子说道:“阿史那丹方才与我闲谈,顺便提到了东羌可汗的意思。臣瞧着那公主像是对殿下有意,若立为太子妃,对于殿下将是非常好的助益,这可是宣王如何也求不来的机会。”   “不可。”萧绎棠坚定地回应。   徐元恺蹙眉劝道:“殿下要知晓,立太子妃乃至于立后,皆与前朝政局密不可分。若臣将此事禀告陛下,势必会得到陛下的认可,同时也会念殿下顾大局,为了大齐的江山稳定做出了东朝应有的决策。”   “舅舅,我有能力凭借一己之力稳固朝局,又何必触及到后宫。”   徐元恺见他如此执着,只得动之以情,“阿念,舅舅不忍心你要走那弯路。明明这条路如此捷径,日后便无需费神边境稳定,何乐而不为?”想到了那名女官,忍不住劝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太子妃之下,东宫那样多的位置,并不冲突。”   萧绎棠见舅舅颇有一劝到底的趋势,只得迂回道:“舅舅的话,容我琢磨一番,此事不急。”   徐元恺叹了一声,“既如此,老臣便不打扰殿下歇息。”   *   萧绎棠携大军于十日后到达京畿。   永熙帝携众朝臣在十里亭亲迎大军凯旋归来。   萧绎棠与徐元恺等人赶忙下跪叩首谢恩。   此行受邀而来的阿史那丹和桑朵,也纷纷行执手礼,“拜见陛下。”   永熙帝抬手命免礼,“朕已从太子处获悉,东羌此次助我大齐打了胜仗,功不可没。”   阿史那丹赶忙说道:“父王被皇太子殿下的真诚打动,这才命我随殿下前去征讨贼人。这次战役乃是皇太子殿下运筹帷幄,着实另丹佩服。”   宣王为了在永熙帝面前彰显兄友弟恭,站在众朝臣前拱手道:“太子殿下这一战辛苦了,臣弟恭祝殿下凯旋归来。”   他方才睃见萧绎棠右臂的大袖衫内像是裹了绷带,起身后刻意双手紧握萧绎棠双臂,一脸欢喜地说:“皇兄,待晚宴时,臣弟定要陪你多饮几杯。”   萧绎棠忍着剧烈的痛楚,面不改色笑道:“宣王有心了。此次一战得以如此顺利,还是仰仗皇父福泽天下的运势,孤只是做了顺应天道之事而已。”   他这一番恭维的话说出,众朝臣皆是人精儿,见皇帝在侧,自然集体叩拜,山呼万岁。   永熙帝满意地颔首,“太子回宫略作修整,晚间在麟德殿设宴,为你与东羌大皇子等人接风洗尘。”   萧绎棠拱手恭肃道:“儿臣谢陛下恩典。”   他登上辇车后,看了一眼渗出血的衣袖,靠在车壁上阖目养神。   这伤口许是最初就未清理干净,再加上他频繁沐浴,伤口不但没有愈合,还反复渗血。   虽然战事结束了,但是如何处置吐谷浑摄政王,关押在哪里,由何人看管,乃至于三日后的献俘大典,俘虏是否全部绞杀,皆需要思虑。   他自然没有精力过多关注伤口。   另外,他还有件要事,需要回宫换身衣裳后,即刻去办。   车辇在丽正殿前停了下来,萧绎棠下车后,见玉瑾携众人在此跪拜等候。   他在人群中睃巡一番,却未找到梁竹音的身影,心中虽然不抱期望,但仍旧不可避免的失落无比。   小路子激动地起身跟在他身后,念叨着:“殿下您可回来了,奴婢这段时日吃不好睡不香,恨不得当初跟随您去,在您身边还能伺候您,总比日日忧心的强。”   萧绎棠听着他的唠叨,一言不发地迈入殿内,命道:“速速拿出一身常服。”   “诺。”   小路子见他回来后就面色不虞,想是梁大人没在的缘故。   他不是没有派人去请,小黄门苦着脸说她在詹事院还有事走不开,并且尚未到她上值的时辰。   小路子当时听到这话,气的直跳脚,要不是听闻殿下的辇车进入了东宫,他定是要亲自去请的。   如今只得小心翼翼伺候,当脱下他的公服时,看到白色的中衣右臂处早已布满血迹,赶忙慌张地请示:“殿下,奴婢这就为您去请太医。”   “不必了,我要出宫一趟,快一些。”萧绎棠催促道。   换完公服后径直离开了丽正殿,也并未说明去了哪里。   期初小路子以为他去前朝詹事院找寻梁竹音去了,还想着殿下真是急不可待。   待过了两个时辰,眼瞧着距离麟德殿赴宴的时辰越来越近,萧绎棠依旧未归,这可急坏了小路子。   他只得亲自跑一趟詹事院去请,待进了殿门后见到梁竹音一人在灯下不知写着什么,并未见到太子殿下,心中一慌,赶忙问道:“梁大人,您见到太子殿下了么?”   梁竹音看到小路子前来,以为萧绎棠传唤,心中顿时紧张起来。   待听到他话里的意思像是找不到萧绎棠了,立刻撂下笔起身询道:“怎么一回事?”   小路子只好将方才萧绎棠回宫后,如何急匆匆更衣后离开了告诉了她。他想到手臂上的伤口,焦急地说:“殿下的伤口像是很重的样子,奴婢为他更衣时,血渍已然渗了出来。要不是公服布料厚重,估计早已被人发现。”   梁竹音听后看了一眼铜漏,按制,麟德殿设宴开席的时辰为酉时三刻,此时已经酉时初刻了。   她急匆匆向丽正殿走去。   一路思忖着他会去哪里。   忠勇侯府定然不会再去,那么……   她突然想到卫恒曾在信中提及,徐贵妃忌日已过,命她备上祭祀的物品,待萧绎棠回来要祭拜母妃。   “小路子你速速命人通知卫大人,告诉他殿下至今尚未回归,告诉他祭祀二字,他便知晓殿下现在哪里。”   小路子大声应诺,“奴婢亲自去一趟,大人您在丽正殿等着奴婢消息。”   在这期间,三喜从麟德殿看到萧绎棠与卫恒赶在开筵前准时到达,便一路小跑回东宫复命。   小路子这才放下了一颗心。   这一等,便直接等到戌时三刻。   当萧绎棠下了辇车,一眼便看到跪在殿门处那熟悉的身影时,脚步一滞,站在原地盯着她看了半晌。   小路子悄悄抬眼看着萧绎棠那似有千言万语的神情,笑嘻嘻地起身,微微搀扶着他迈上玉阶,大声说道:“殿下您不知道,方才奴婢见您还未回归,麟德殿又派人来催,这可急坏了奴婢。还是梁大人了解您,知晓您去了哪里。这才命奴婢给卫大人传话,差一些误了参加宫筵的时辰。”   萧绎棠路过那始终低着头,只露出一段修长白皙的脖颈之人,苦涩一笑,脚步虚浮之下,扶着门框迈入了殿内。   梁竹音起身后,站在寝殿门口闭了闭眼,走至萧绎棠身前,福了福,“殿下万安,臣为您宽衣。”   萧绎棠面上依旧淡淡的,配合地张开双臂,却因为右臂抬起时拉扯到伤口,喘了一声粗气。   梁竹音为其宽衣后,见那绑的乱七八糟的绷带上血迹连连,蹙眉请示:“殿下,臣为您重新包扎。”   “不必了。”萧绎棠径自走向了净房沐浴。   小路子看着眼前的两个人,泄气地叹了一声,这刚回宫就闹别扭,真是还叫不叫人活了。   梁竹音克制着心中的失落,看向小路子,指了指身旁的药箱,“路都知过会子记得为殿下重新包扎。”   小路子还不知萧绎棠的脾气,小声说道:“殿下可得让我碰啊!您这不是为难我么。”   听到净房有人唤他,赶忙应了一声,跑了过去。   梁竹音见床榻已铺好,想着他也不愿见到自己,默默退了出去。   待萧绎棠沐浴后,看向殿内已然没有她的身影。   他木然走向了床榻。   “殿下,奴婢为您包扎。这是梁大人交代的。”小路子硬着头皮上前说道。   萧绎棠捏了捏眉心,“退下。”躺了下去,翻身转向了内侧。   小路子见此,赶忙应诺,心叹一声,退至寝殿门口值夜。   *   转日,梁竹音掐算着时间上值。   昨晚他入睡时,未将鲛纱帘放下,她走至床榻前看着他苍白消瘦的面容,和那渗血的寝衣,真是又恨又心疼。   一早前来,小路子就自动招了,说昨晚没有劝动他换药。   她听了就恨不得冲进去将他拉起来,问问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强忍着怒意看到他憔悴的睡颜,心中的气又顿时化为乌有。   只得上前轻声唤道:“殿下,该起身了。”   见他蹙眉试图艰难翻身,并未回应她,不由得心中一紧,往前又迈了一步,再次唤他,却不见他有任何反应。   惊慌之下,她迅速摸向他的额头,发现再次滚烫无比,急忙轻轻摇晃他,“殿下,殿下您醒醒!”   萧绎棠只是觉得头疼,听到她那不带任何起伏的声音就没来由的气闷,索性不愿理她。   忍着伤口侧身后,见她软嫩的小手覆了上来,关心地摸了摸他的额头,越发觉得委屈,冷声训斥道:“今日没有朝参,退下。”   梁竹音固执地请示:“殿下请让臣为您包扎,之后您愿意睡到何时,臣不敢干涉。”   萧绎棠倏地转身看向她,见她一脸凛然与他对视,眼中满是不容反驳之意,不由得嗤笑,“孤不想换。”   梁竹音忍不住怒斥道:“您是大齐的太子殿下,您的性命不知是您自己的,只这大齐千万子民的,由不得您不想换!”   萧绎棠见她双眸渐渐涌上一层雾气,祈求之意尽显,心中一软,下意识慢慢起身,虽未明说,却也用行动证明了他的意图。   梁竹音咬唇拿来药箱,脱下他的衣袖,半跪在脚踏上解开他的绷带,遇到粘连处,学着他之间用过的法子,拿起准备好的湿巾帕,轻轻擦拭着血渍凝固的地方,再小心翼翼揭开层层纱布,看到那狰狞不已的伤口时,忍不住手上一颤。   “您这创口若再耽搁下去,就会面临着割肉去脓的危险,”她幽怨地与他对视,一副你自己懂医术,还能让疮口化脓的质问之意。   萧绎棠见她如此生气,心中逐渐生出一丝欢喜。   他看了看这满屋子的人,均是一副小心翼翼看好戏的样子,面上过不去,哼了一声,“梁大人越发胆大包天,念在孤打了胜仗心中欢喜,这次便不罚你,下不为例。”   小路子忍不住低头一笑。   这殿下明明心中欢喜,还要为自己找补面子。他识相地一扬佛尘,示意身后意犹未尽地众人退出殿内。   他刚出寝殿门就听到一声娇唤,“太子殿下在吗?”   一名红衣女子差一些将他撞倒,一阵风似的走进了寝殿。   “哎哎,你是谁?”   这东宫何时出来这样一名身着奇装异服之人……   桑朵走进寝殿,一眼便瞧见萧绎棠安静地任由身旁的一名女人为他包扎。   她心中不快,想到他曾说自己有妻子,见那名女子看向自己,顺势打量起她来。   见她生的五官昳丽,看上去温婉可人,与那卫恒所描述的一般无二,干脆指着她问道:“你就是太子殿下的妻子?”   梁竹音见眼前这名红衣女子像是完全不知礼数,且出口便是胡言乱语,不由得看向萧绎棠。   “休得乱说,这是孤的寝殿,小路子将她带出去,下次不要放她入内!”萧绎棠赶忙下旨驱逐。   桑朵见他竟然如此不懂待客之道,气哼哼地指着他,“既然不是你妻子,凭什么她能为你包扎,你却不让我碰?”   小路子不知她是从哪里来的神仙,赶紧上前试图将他拽离。   谁知桑朵拿出袖中的短鞭,“啪”的一声打在了小路子手背上,“你莫要碰我。”   萧绎棠忍不住起身训斥,“胡闹,出去!”   桑朵见他如此不近人情,哼了一声,说着气话,“我告诉陛下去!”转身愤怒地离开了寝殿。   小路子见新来的神仙离开了,殿内的两位神仙还在,他也捂着手背退了出去,顺势将殿门关上。   萧绎棠见梁竹音脸色微凝,熟练地将金疮药洒在伤口上,裹好纱布后系了一个结。起身帮助他将手臂套入衣袖内,躬身后退半步说道:“臣去请太医前来为您诊治。”   “你等等。”萧绎棠唤住了她。   他顿了顿,低声解释道:“她叫桑朵,是东羌的公主。此次跟随东羌的大军前往定西参加讨伐,被父皇嘉奖后允许她在后宫行走。她是番邦女子不懂礼数,你别理会她。”想了想又追加了一句,“我很少和她说话。”   梁竹音福了福,“诺。”除此之外,她不知晓还能说些什么。   “臣告退。”   她走了几步听得他说了句,“我想喝红枣羹。”   这句话瞬间令她泪盈于睫,站定后微微偏头回了句,“臣去做。”便逃离了寝殿。   *   桑朵入住东宫的消息,一时间传遍了东宫的所有角落。   梁竹音去往小厨房的路上便听得宫人们在窃窃私语。   “据说这名公主是陛下心目中太子妃的人选。”   “方才我见她站在秋千上,将那秋千荡的其高,一帮内侍吓得在跪在地上求她下来。这要是出了事,免不了就是一顿庭杖。”   另外一名宫女噗嗤一笑,“若是这蛮夷女子被封为太子妃,那岂不是日日有笑话可看。”   她被身旁发现梁竹音的宫女拽了拽衣袖,示意她闭嘴,两个人向梁竹音福了福,吐了吐舌头快步离开了。   梁竹音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若殿下立这名东羌的公主为太子妃,那便是得了一个有力的后盾,陛下自然乐得促成此事,这将意味着大齐的部分边境至少能稳定几十载。而这几十载足够大齐休养生息,腾出手来整治吐谷浑。   而萧家也只是拿出一名太子妃的位置而已,并不吃亏。   若是诞出嫡长子,那么东羌势必拥立到底……   她自嘲一笑,有些埋怨自己为何那般通透。   “姐姐,你去哪里?”   桑朵蹦到梁竹音的面前,与她并排前行。   “这东宫一点都不好玩,我好不容易把一大堆下人甩开,不如你和我玩罢?”她笑嘻嘻地问道。   梁竹音眼神微冷,站定之后福了福,“回禀公主,臣要去办差,着实不能陪公主游玩,还请公主恕罪。”   “办差?好玩吗?不如带我一起去。”   桑朵见萧绎棠如此重视她,不由得对她生出几分探究。   见她长相不俗,不说话时虽然面冷,不知为何却依旧想令人亲近,就更加想跟着她了。   “臣去庖厨,那是下人待的地方,公主不宜前去。”   梁竹音想着她一名公主,自然不会想要去庖厨玩。   谁知桑朵拍手笑道:“昨日那顿宴请我并没吃饱,皇后娘娘总是拉着我问这问那,今日我要跟着姐姐去庖厨大吃一顿。”   梁竹音:“……”   想了想既然她想去,自己也没理由限制一名公主的自由,随她去罢。   便不再吭声,福了福,继续往前走去,努力忽略着身后跟随的尾巴。   桑朵果然说到做到,不仅坐在灶台旁吃吃喝喝,看她做完红枣羹以后,也闹着要喝一碗。   无奈之下,她只得为她盛了一碗。   桑朵尝了一口,随即夸赞道:“嗯,好喝,”她索性放下了小而精致的银勺,直接端起了碗吹了吹,两三口就全部喝完了。将碗举起一脸期待地看着梁竹音,“姐姐,我还能再喝一碗么?”   梁竹音看着托盘内的那碗,摇了摇头,“不能。”   桑朵站起了身,拍了拍衣裙上的灶灰,一副了然的样子。   “这一份肯定是太子殿下的,你悄悄告诉我,你就是他的妻子罢?”   作者有话要说:   日万要死了的素素,已经瘫坐在椅子上不想动弹。 第63章 任务   梁竹音慌忙解释:“公主您误会了, 臣只是一名司寝女官。”   桑朵眼尖,从笸箩里顺走一根胡萝卜放入口中,发出清脆地咀嚼声, 口齿不清地说:“我不懂你们皇宫里的什么官职, 那你说他妻子是谁, 带我去会会她。”   “臣不知您在说些什么。”   梁竹音见与她说不通, 怕红枣羹凉了,端起托盘走出了小厨房。   桑朵手拿胡萝卜指着她, “哎哎,我还没说完呢……”她一脚越过门槛跑到梁竹音身旁,将那晚她献刀时萧绎棠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你不知道,我们东羌有个习俗,女儿家有选择夫君的权利。但凡家中有女儿出生后, 阿爹都要备上一把金错刀,待女儿长成后若是看上了谁, 就把刀送给他。”   她看着手中剩了一个尾巴的胡萝卜,恨恨对准小黄门洒扫的落叶堆投了过去,“我把我的金错刀送给了太子殿下,他不收, 还说什么答应妻子只她一个。结果我在这东宫转了十几圈, 也没打听到他妻子是谁,他怎么骗人呢?我们东羌男儿顶天立地,从来不欺骗女人!”   “还有做事一点都不干脆,那西羌的俘虏杀了就是了, 跟我大兄说什么要感化他们, 根源上都是一族,和吐谷浑不一样。我呸, 那有什么不一样,他就是想太多,弯弯绕太多!”   这样一说,这太子殿下也没什么值得她喜欢的。   桑朵自己嘟嘟囔囔说了半天,突然发现身旁的梁竹音不见了,转身一看,见她依旧站在原地,蹙眉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她只得走过去问道:“姐姐,因为我说你们殿下,所以你不高兴了?”   梁竹音艰难扯出一丝笑意,“并无。”继续向前走去。   走至丽正殿门前,桑朵想起大清早萧绎棠那黑炭似的脸色,冷哼一声,“姐姐,我就不去进去了,晚些时候我再来找你玩。”在一群四处找寻她的内侍呼唤声中,继续四处闲逛去了。   梁竹音端着托盘迈入殿内,却不见了萧绎棠的踪影。   小路子正在指挥众人清扫殿内,见她来了立刻换上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梁大人辛苦了,殿下去了前朝,想是有急事。”   “那太医怎么说?”梁竹音将托盘放在桌几上,去了床榻前准备收拾锦衾。   小路子眼珠一转,苦恼地说道:“殿下随意打发了太医。您是知晓的,殿下懂得医术,想必他觉得无碍,不愿让陛下知晓他受伤了罢。所以还得您来催促他。”   梁竹音握住锦衾的手势一顿,嘲讽道:“殿下自己不管不顾,我并无办法。”   小路子见她语气不善,讪讪一笑,悄悄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苦肉计使用多了就不腻么!”梁竹音不小心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却发现狐狸虽然招数单一,但不可否认每次都成功了。   嘲笑自己有什么资格笑话他。   她发现茵褥上有些点点血渍,想是他昨晚侧卧时不小心沾染上,只得重换一套褥垫。   当她将玉枕拿开时,发现枕下压着月白色方形大小的丝织物。   她以为是绢帕,拿起来发现居然还潮湿着,越看越眼熟,打开后发现竟然是自己的肚兜,上面还有一些并未清洗干净的血渍。   “这个呆子。”她手指颤抖着划过那一方血渍,想着这次一战,他必然身上还有其他伤痕。今日定然是走得匆忙,这才将此物遗落在枕下。   她红着眼眶将它塞入袖中,继续将床榻铺好。   *   到了晚间,梁竹音正在寝殿忙碌,听到小路子唤她,见是一名面生的黄门内侍前来宣旨,听得他拱手道:“殿下有旨,他还要议事到很晚,让上值的人不必等。”   小路子心知自己就是个垫背的,只得虚应几句,好生将人打发了。   梁竹音见殿内已经安置就绪,便回了命妇院。   她路过秋千架时,见桑朵坐在上面,一手拿酒壶,正在啃着鸡腿,见她回来,笑嘻嘻地说:“我等了你半日,怎得上值需要那么久?”   梁竹音无心应付她,福了福,“很晚了,公主还是回去安歇罢。”   桑朵见梁竹音要走,急忙跳下秋千,手拿鸡腿拦住她,“你站住,我在东宫就你一个朋友……”   梁竹音看着她吃的油亮的嘴唇,和满是油污的手,叹了一口气,“您随我来。”   桑朵眉开眼笑地跟在她后面进了屋,随手将啃了一半的鸡腿放在桌子上,环顾四周,“太子殿下就让你住这样小的屋子?还是我们的帐篷宽敞,住得舒服。”   梁竹音将巾帕绞干,递给她,“您稍微清理下。”   通过这几日的观察,见她天真烂漫并不像是装出来的,并且敢怒敢言,思想简单,正是自己向往却做不到的样子。嫉妒之余,不由得对她产生出微妙的感觉。   桑朵笑嘻嘻地接过,见她眉眼间始终淡淡的,自己在她的衬托下则显得太过于跳脱,想起卫恒的一番话,越发觉得太子殿下说的心上人就是她。   “我曾听说你还会打马球,那马球是什么?”   梁竹音微微一笑,“马球是我大齐的一项男女老少皆宜的活动。分成两队,骑马手拿球杆将球打入对方的球门,就算赢。”   桑朵听她的一番描述,觉得很有意思,“你们大齐总算有些好玩的了,那明天咱们去顽罢?”   “明日我先去询问一番,若大家都有时间,我便命人通知您。”   马球队很久没有训练了,让她在旁边观看,还能省去东宫众人整日里劳神追逐着她。   桑朵指了指院内的秋千,“好,那我明天依旧在此处等你。”她想着明日有好玩的,便心满意足地回去睡觉。   谁知梁竹音刚要安置,就听到了敲门声。   先前一直盼望着的任务终于来临了,她带着期盼的心情打开了门。   宫女直接交代任务,“主君命你缠住太子殿下,使劲浑身解数劝他不要同意迎娶那东羌公主。并且这两日想办法接近公主,将她带至御花园中。可提前通知丽正殿前洒扫的小德子,他是自己人。”   梁竹音“哦”了一声,假装不明白地问:“为何要将公主带至御花园?”   宫女嘲讽一笑,“这不是你该问的,照做就是。”   梁竹音看着她离开后,立刻明白了皇后的意图。想必这两日她定然是坐立不安,生怕太子殿下同意迎娶。至于将公主带至御花园,她虽然第一时间想不明白为何,但肯定不是好事。   此事她要尽快告诉萧绎棠。   *   转日,梁竹音去丽正殿上值,见萧绎棠一夜未归,便径直前去左春坊,将球队的几名宫女唤来训练,顺便派人去将公主请来观战。   正在发愁因张馡不在,少了一名人员时,便见卫恒与裴玠一同而来。   她上前先与他二人见礼,“有劳两位大人。”随后看向卫恒,“卫大人可知晓太子殿下去了哪里?”   卫恒笑道:“殿下这两日亲自去审问吐谷浑的摄政王,昨日更是熬了一宿。现在已经回了丽正殿。”   “多谢卫大人告知,臣有事要向殿下汇报,还请两位大人帮忙训练一番。”梁竹音行礼后想起了桑朵,“过会子东羌公主会前来观看,也麻烦两位大人照看下。”   卫恒一听桑朵要来,立刻开始头疼起来,拱手说道:“梁大人放心去罢。”   他看了一眼神情恹恹的裴玠,摸了摸鼻子。   心想,过会子将那块烫手山芋扔给他,只要有人接手就行。   他见师兄这两天的脸色比前段时日好了太多,定然与梁竹音有关。昨晚无法回宫,还巴巴儿的打发人回东宫通知一声,故意先说出小路子的名字掩饰,也只是掩耳盗铃罢了。   此刻这位掩耳盗铃之人自行宽衣后,打算歪在床榻上小憩。   他有个毛病,即便晚间睡的再不好,白日里也无法入睡。这两日一忙,发热也来不及医治,明显感觉有些体力不支。   梁竹音迈入丽正殿,见小路子在寝殿门口候着,询道:“殿下可是回来了?”   “是是,您快进去罢。”小路子殷勤地回道。   他并没提萧绎棠方才说想要休息,无事不得打扰的话。反正梁大人何时入内,殿下都不会发怒,反而很是欢喜,这点察言观色他还是有的。   梁竹音心里想着那件事,不疑有他,进入殿内后才发现他歪在床榻上睡着了。   她脚步一顿,本来打算转身离开,见他睡着了身上也未盖任何东西,只得放轻脚步,走到床前伸手去拿整齐摆放在床榻里面的锦衾。   谁知萧绎棠这几日在外警觉惯了,迷迷糊糊中感知到有人靠近,迅速反手扣住身后之人的手臂,将她按倒在床榻上。   随着一声熟悉的痛哼,他才发现是梁竹音。   很久没有近距离看她了,瞧着她清减了不少,两颊隐隐若现的酒窝如今都显现出来,他低声说道:“你瘦了。”   梁竹音对上他那漆黑的瞳仁,环绕在他的气息之中,竟然有种说不出的愉悦。   两个人对视片刻,她突然发现这姿势太过于亲昵,轻轻推开他,脸红地站起了身,“殿下,臣有事向您汇报。”   萧绎棠靠在大迎枕上,看着她便会心跳加速,只得故作淡然询道:“何事?”   “臣接到了任务。”梁竹音将昨日宫女的一番指令重复了一遍,“只是臣想不明白为何要将公主引至御花园。”   萧绎棠低声笑道:“临湖殿。”   见她听到提示还是不明白,叹了一口气,再次直白地提醒她,“皇后为何不选择直接邀请公主去清宁宫,而是让你将她引至御花园那僻静之地?”   皇后定然想着,若无法阻拦自己同意立桑朵为妃,便先下手为强,使计让宣王得到桑朵,届时生米煮成熟饭,父皇为了遮羞,只得赐婚。   “难道要加害于她?”梁竹音摇摇头,“那样公主太危险了。”   萧绎棠揶揄她,“怎么,两日不见,你到对她维护起来了。”   梁竹音忍不住辩解,“公主性格很好,人也简单。”就是不适合被圈在宫中。   当然,这句话她才不会说,倒显得她吃醋一样。   萧绎棠见她竟然为争夺太子妃之位的人说话,气就不打一处来,故意说道:“既然皇后有了行动,那便将计就计。你这几日就安置在丽正殿。”   “为……为何?”梁竹音睁大眼睛不解地问。   萧绎棠懒懒地说道:“她不是让你在我耳边吹风么?白日里我那样忙,晚间你回命妇院,你拿什么缠住我?”   “我……”梁竹音敬语都忘了说。   不得不承认,他说的虽然直白,却令人无法反驳。   心中紧张盘算着,他说的几日……那是多少日。   萧绎棠从未有过像今日这般感谢皇后。   看着眼前手足无措的人,他决定好好让梁竹音缠着他一段时日。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二更~   某人快要美坏了,咳咳。感谢在2019-12-02 22:46:46~2019-12-03 19:10: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照 2个;枸杞子、拉拉裤链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哒哒哒Q 5瓶;40635272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告密   卫恒看着前方牵马而行, 东瞧西看的桑朵,心中哀叹了一声。   众人陪着她打了一日的马球,又被她吵着说宫里不好玩, 要出宫去夜市上瞧瞧。也不知道那个杀千刀的告诉她有夜市这一档子事儿。   他看了一眼裴玠, 幸好他拉了一个垫背的, 想着过会子假装想起还有公务要办, 趁机一走了之。   打定主意后,他笑着说道:“公主, 想不想尝尝这春风楼的甜点,这可是汴京城内最有名的点心铺子。”   桑朵自进入夜市,早已看花了眼。   入夜后,鳞次栉比商铺前挂满各色招牌,在店铺门口纱灯照耀下, 闪着五颜六色的光。那人声鼎沸的街市上,买各色小玩意的摊贩此起彼伏吆喝着。   她早已忍不住这里摸摸, 那里看看,恨不得全部买回去,想着带回东羌分给姐妹们。   裴玠与卫恒的马上已经挂了大小十几件物品,见她还买个不停, 卫恒只得先将她哄至春风楼, 也趁机歇一歇僵直的腿脚。   三人进入酒楼后,坐在了临窗的位置。   桑朵听不懂茶博士吆喝的菜名儿,拍桌命道:“就把你们店里最好吃的全部端上来。”   茶博士看向卫恒与裴玠,见前者颔首, 赶忙将巾帕往肩膀上一搭, “得嘞,客官稍等片刻。”   不多一会儿, 便陆续上了一桌子茶点,形状各异十分好看。   桑朵不习惯用箸,拿起一个芸豆卷直接放入口中。   裴玠从未见过女子如此豪放的吃相,赶忙转过头去看向街市。   卫恒早已适应她的做派,不动声色饮了一口茶后,拱手道:“裴兄,某突然想起,晚间还要陪殿下去夜审逆贼,公主就交给你了,待你晚些时候送她回东宫便是。”从袖中拿出一袋银子,放在裴玠面前。   又侧身向专心品尝美食的桑朵低声说道:“公主,卫恒告退。”   “嗯嗯,你去吧。”桑朵口齿不清地挥挥手。   “哎,卫大人……”裴玠起身看着他疾步离开的背影,无奈地转头看向不断招呼他的桑朵。   “裴……”她突然忘了后面那个字叫什么,指着芸豆卷说道:“这个好吃,你尝尝。”说罢直接伸手拿起一个,放在他面前的瓷碟中。   裴玠:“……”   看着被她捏过后变形的芸豆卷,着实没有吃的欲望。   桑朵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脸部扭曲之下,忍不住喷向对面的人,边咳嗽边抱怨,“这什么水,又苦又咸!”   发现对面没有回应,抬头一看,裴玠满脸是水呆愣在那里。   “你你别介意,我没忍住……”她从来没有带绢帕的习惯,慌乱之中起身抬起手臂,想要用衣袖为他擦脸。   裴玠这几日,本就因觑见梁竹音的秘密而哀伤不已,今日又遇见这位行事荒唐的番邦公主,一时间也不禁面上带有怒色。   他微微后仰,躲过桑朵的衣袖,径自从袖中拿出绢帕,无声擦拭着自己的面部。   桑朵见他眉清目秀,虽然没有萧绎棠过于精致的容貌,和独一无二的王者气息,但是也有着东羌男儿身上不曾有的优雅,不由得怔忡在那里。   “公主,你若用好了,裴某送你回宫。”   她在裴玠的催促声中回过了神,“哦”了一声,笑道:“我还没逛够呢。”遂起身快步走出了店铺。   裴玠只得招手试图拦住她,“喂,你等等……”扔给茶博士一锭银子,快速追上她。   桑朵吃饱以后,更加不愿回宫。   一路走走逛逛,看到河边有人放孔明灯,拍着手蹦蹦跳跳便拿起一个,直接问那小贩,“这灯怎么放?”   小贩见她一身西域服饰,因汴京城各地商贩云集,街市上穿着各色衣饰的人层出不穷,却也不新鲜。看着后面跟来的裴玠,见他一身官服,躬身道:“大人,小娘子这盏灯五钱银子。”   裴玠赶忙摆手,“你不要乱说,她不是……”被桑朵一把拉住,没时间听他与小贩解释,拿着灯双眼亮晶晶地问他,“这玩意到底怎么放?”   小贩笑着收了银子,指向河边:“小娘子和郎君一同将灯放入水中,祈福幸福美满,早生贵子。”   桑朵算是大概听懂了,也有些不好意思,哈哈一笑,“有意思。”拿着灯直接跑到河边,蹲在石阶上将灯推入了水中。   她撩动着河水,希望那灯飘得再远一些。   看着脚下清澈的河水,想起了家乡的桑干河,她习惯性地褪去鞋袜,将一双白嫩的玉足浸入水中,来回摇晃着,看着水中的鱼儿纷纷前来啃食,酥痒之下,开心地咯咯笑着。   就连小贩见她如此天真烂漫,都忍不住向赶忙转头的裴玠夸赞,“大人,您家夫人不拘小节。”   裴玠蹙眉含糊应了一声,也懒得解释。   心道,这哪是不拘小节,整个汴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这般大胆毫无礼数的女子。   “阿裴,你来试试。这水是温热的呢。”桑朵早已将他当做了朋友,忍不住向他炫耀起来。   在东羌,大家取水皆在一处,并没有中原那般多的规矩。   裴玠刻意隐去称呼,冷声回道:“你觉得好玩就行。”   桑朵见他耷拉着一张脸,也不生气,转头看着湖中倒映着的灯影,又看了看近处小桥和远处还未逛完的商铺,感叹道:“这便是阿兄口中的仙境么……”   她看到一件铺子的招牌上画了一个酒壶,不禁勾起了馋虫。利索抬起水中的玉足甩了甩,套上鞋袜,拍了拍衣裙上的浮土,拉着裴玠的衣袖,“走,去饮酒去。”   *   裴玠也不知道怎么就被她拉近了酒铺子,并且喝了人生中最多的一次酒。   许是他这段时日心中藏满了心事,太过于压抑,看到酒便忍不住自饮了起来。   桑朵见他没有拒绝,开心地与他对饮,“阿裴,感谢你陪我出来玩,我敬你一杯。”说罢一口干了。   她见裴玠虽然不发一言,但也豪爽干了杯中酒,心中更加欢喜,赶忙为他斟上。   到后来,两个人直接手拿酒壶对饮。   什么秋露白,猴儿酿,屠苏酒全部尝了一遍。   “你说,那太子就不是一个好人。”   裴玠立刻捂住她的嘴,醉眼迷离地摇了摇头,“你慎言……”   桑朵一把拨开他的手,“我又没有说错。”   裴玠听到太子二字又触动了心事,咕咚几口饮尽壶中酒,哂笑道:“是,你说的没错。他不但有了意中人……他还与人家通信多年。”喃喃说道:“他抢我的表妹……”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   桑朵拍着他的肩膀,“你方才说什么?意中人,写信?”她将酒壶往桌上一顿,“好啊,太……此人真是太坏了!口口声声说什么只一名妻子,骗子,大骗子!”   她见裴玠一动不动,晃着他:“喂,你的酒量怎么那么差。”   店小二打烊后,只得陪笑道:“这位小娘子,小店这便打烊了,您看把银子付了,这便回罢。”   桑朵又晃了晃裴玠,叹了一口气,摸向他的腰间,将钱袋拿出拿出一颗最大的银锭子,问道:“这个够么?”   店小二双目精光一闪,点头哈腰地双手接过,“够了够了,您慢走!”   桑朵只得费力搀起裴玠,向店外走去。   她虽然尚未醉酒,但也是头晕不已。本就脚步虚浮,还要搀扶着一个大男人,走至桥边再也走不动了,双双和他一起靠坐在石桥旁,喘着粗气。   桑朵看着这陌生的街市,她也不知晓皇宫在哪里,只得泄气地等裴玠醒来。   听得身旁的人一声痛楚的呓语:“你别离开……”随之,他的头重重靠在了自己的肩上。   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桑朵忽然心生怜意,转头看向他微蹙的浓眉,竟然想要伸出手去将它抚平。   *   卫恒终究还是不放心,命人前去宫门口打探公主是否回了宫。   当他听到子时公主还未回宫时,立刻骑马出了府,向宣平伯府疾驰而去,结果得知裴玠也未回归……   他只得带了人马,去了夜市焦急地找寻,经过一番打探,终于在桥边看到了睡着的两个人。   无奈地走近之后,就闻到了两个人身上那刺鼻的酒气,他皱眉拍了拍裴玠,“裴兄,醒醒。”并无回应。   倒是桑朵听到他的呼唤,醒了过来,只得解释道:“卫大人,阿裴醉酒,我又不认识路。”   卫恒愧疚地看着烂醉如泥的裴玠,只得安慰她,“不妨事,臣这就送您回宫。”   “那他呢?”桑朵担忧地看了他一眼,赶忙为他辩解,“是我让他喝酒的,不怪他,你千万别告诉太子殿下。”生怕裴玠被那太子责罚。   卫恒看着她略微担忧的眼神,嗅到了一股特别的气息,含笑道:“我与裴大人私交甚好,公主放心,定然不会让殿下知晓。”   若师兄知晓他将公主的注意力成功转至裴玠身上,会不会再赏他一座宅院?不,这次他要好好想想索要何物。   桑朵这才含笑道谢,等着他唤来一辆马车,先将自己送回了东宫,还不忘叮嘱他务必将裴玠送回府中。   在这之前,负责侍候桑朵的宫人们得知她随着卫大人出了宫,但是这样晚了还未回归,只得将她尚未回归的事告诉了萧绎棠,生怕她这番邦公主惹出事来波及到自己。   萧绎棠深知桑朵的性子,听闻卫恒陪同便放下心来,根本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勒令此事不可宣扬,随她去。   桑朵回来后,却睡不着了。   回想起裴玠提到太子有心上人,还写信,她翻了一个身,想着明明卫恒说的人就是梁姐姐,可白日里看太子对梁姐姐那般亲热,却背地里却与人暗度陈仓,必须尽快戳穿他的阴谋,好让梁姐姐知道。   她盘算着明日一早就去告密,激动之下天亮以后才睡着。   待她醒来,早已过了辰时。   宫人们对于她晚起早习以为常,没人敢上前去催促她。   等她盥洗后去了命妇院,刚好遇到梁竹音在屋内整理物品。   “姐姐,你这是要去哪里?”桑朵见她收拾一些物品,以为她要离开东宫。   梁竹音又不能说,只得敷衍道:“闲来无事,随手收拾而已。”   桑朵关上了门,拉着梁竹音去了里间,“姐姐,那太子殿下不是好人。”   梁竹音一怔,“为何这般说?”   “他对你不清不楚,我听宫人说你……”   她终归还是没能说出和他睡在一起的话,拉着梁竹音的手悄声说道:“你知道么,他和一个人通信了两三年,还说那个人是他的心上人。”   “啪”的一声,梁竹音手中的玉梳掉落在地,碎裂成两半。   她缓缓看向桑朵,压抑着周身的颤抖,不敢置信地问:“你听谁说的?”   桑朵从未见过她动容的样子,如今见她的神情说不出是欢喜还是悲伤,有些害怕,喏喏说道:“阿阿裴……就裴大人。”   梁竹音摇着头靠在墙边,自言自语道:“这不是真的,他怎么会是恩人……”她想到第一次听到他声音时那震撼的心情,终于遏制不住伏在墙边哭了起来。   桑朵彻底慌了,“姐姐,你别哭,我最怕看到人哭,我去替你打他!”   却一把被梁竹音拉住,双目通红,满脸泪痕地恳求她:“公主别去!”她下跪叩首,“请公主答应臣,此事不要再告诉任何人,包括太子殿下。”   桑朵赶忙将她拉起,不断地保证着,“我不说,我再也不说了。”她看着梁竹音那般难过,忍不住将她搂入怀中,“你是不是很伤心,我明白,可我阿娘说,男人都是这样,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习惯了也就好了……”   她絮絮叨叨的话,一字也未传入至梁竹音耳中。   *   梁竹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将桑朵送走的。   她净面后坐在镜前,看着自己苍白的脸和那无神的双眼,第一次用了口脂。   心中虽然明白桑朵不会欺骗她,但是她还是想和表哥确认一番。   一路恍恍惚惚走进詹事院,命黄门内侍将他唤了出来。   裴玠宿醉醒来后,书童告知昨晚是卫恒将他送回家中。   他最后的记忆是在酒肆中与公主饮酒。   想到昨晚颇为荒唐的行为,颇令他心中烦躁,无心公事,坐在那里出神。听得黄门内侍说梁大人唤他,赶忙起身寻她而去。   “出了何事?”他见梁竹音眼圈微红,但精神尚可,有些担忧地问。   梁竹音与他对视,“表哥,你可曾有事故意隐瞒不告诉我?”   裴玠仓惶转头,喉结动了动,“并无。”   梁竹音是那般了解他,见到他的神情便明了一切。   她福了福,“我还有事,先回了。”   裴玠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抬手问道:“你……如何得知?”   梁竹音站定,转身回道:“表哥,你若为了竹音好,这件事就烂在肚中罢。”   裴玠从她的眼中看到了决绝之意。   从这一来一回的路上,她已然将整件事情的过程捋清,信被退回是因为萧绎棠回京受封太子之位。而他为何没再设法找寻,是因为大姐姐病逝。   她赶忙抬头,试图控制眼中凝聚的泪。   就在她确认自己喜欢上萧绎棠,明白对恩人只是这三载当中的心灵寄托时,老天却猝不及防地给了她沉重地一击。   令她更加的意难平。   原本,她已然想好,既然恩人将信退回,那么想必是不愿再联络。即便三载后出宫,她亦不会再去找寻。就当这是一段美好的回忆,永藏心底。   天知道她听到恩人,就是眼前令她牵肠挂肚揪心不已的人的时候,心中无法言说的不甘与绝望。   与他相识三载前,知晓自己喜欢上他后默默守护三载,这便是与他这一世的缘分么……   她摇摇头,这剩下的两载,将是她这一世最美好的时光。   那么,趁他身旁能与他并肩之人还未出现,尽心陪伴他,亦是成全自己的心。   她苦笑,对他的情谊却依旧不能显露,否则以他的脾气,定然不会放自己离去。   告诉他这一切也并不能解开这个死结,没有哪位储君的后宫只有一名女子。   她的心上人,竟然是这全天下,最不可能单只付出真心给一个人的东宫之主。   *   入夜,丽正殿。   萧绎棠今日从詹事院回来后,便直接告诉卫恒,除非吐谷浑那贼人死在天牢里,其他事由全部压在转日回禀。   他特意将阿蕴唤来,询问她梁竹音的喜好,命人整治了一桌夕食。   看着桌上的一壶寒潭香,想着小酌怡情,恨不得现在就看到她面色绯红的样子。   听到小路子在殿外唤道:“梁大人来啦。”   萧绎棠赶紧拿起书册,缓缓自饮一杯,听得她那令人百听不厌的声音说道:“殿下万安。”   他抬臂虚指了下,“今日前朝公事不多,行军这段时日也无心进食,如今倒有些想吃些好的补一补。你来陪我用一些罢。”   梁竹音应是,自觉跪坐在他对面,替他布菜,“殿下病体未愈,饮酒恐怕不太适宜。”   “不妨事,”他拿起酒壶为她斟了一杯,“你若陪我饮几杯,那我便能少喝一些。”   梁竹音莞尔一笑,端起酒杯,“那臣若要多喝,只允许殿下再饮一杯,如何?”   萧绎棠惊喜地发现她竟然不再回避了,这幸福来得太过于突然,令他反而不知该如何回应。   见她依旧端着酒杯,只得柔声应道:“不可勉强,我又没想把你灌多。”与她共同饮尽一杯酒后,心中着实欢喜,想到她醉酒那次,明明还想再经历一次,却说着反话,“我可不想某人喝多了,揪着我的衣襟吵闹不已。”   梁竹音忍不住频繁打量他,见他提到之前的事,心中酸甜交织,再次斟满了酒,“殿下此时提到臣的糗事,不就是为了想要臣自饮一杯么。”说罢遮袖,再次将杯中酒饮尽。   萧绎棠看着她脸色逐渐涌上一层粉红,双眸晶亮无比,忍不住出声询问:“你莫不是因为欣赏那东羌公主,也变得豪放起来?”他按住梁竹音试图再次斟酒的手,“我可不喜她那般做派,你莫要效仿她!”   梁竹音低头看着覆在自己手上那修长的手指,贪心的并未选择抽离。   反而是萧绎棠见她盯着自己的手,怕她反感,只得将手收了回去。   “殿下,公主心善,她只是自由自在惯了,让您认为她端庄有失,她……”话未说完就被萧绎棠打断了,生怕她在这如此良辰之中说出让他生气的话。   “她是否心善,与我何干。”   梁竹音见他眼中渐渐涌上怒气,只得闭口不言。   萧绎棠见她低头不语,懊悔自己方才声音有些大了,敦促她:“你方才饮了酒,多吃一些,不然会胃痛。”   梁竹音应是,拿起箸默默将饭用完。   萧绎棠知晓食不言的规矩,也不再说话,迁就着她的速度,用了两碗饭。怕她因为自己先放下了箸,不敢再用。   之后梁竹音又为他换了一次药,见小路子请示是否更衣沐浴,两个人这才不自然地再次被众人收拾一番。   当梁竹音发现郭玥儿并未前来时,不解地问道:“殿下,那郭司衣未至……”她是想问这侍寝还算数么,但是话说道一半,却不好意思将另一半说出来。   “唔,我让她在殿外,说今日不必记录时辰。”萧绎棠见她更加不解,拍了拍床榻,“你要站在那里一夜么?”   梁竹音爬上来后,在无人监督的情况下,反而不知该做些什么,跪坐在他对面,左右看了看,问出了一句令人啼笑皆非的话,“殿下,今晚还玩骰子么?”   萧绎棠听完她的话,一脸无奈地躺了下去,拽了拽她的衣袖,“今晚只是睡觉。”   梁竹音不敢看他,伸手拉开锦衾,这才发愁,这一床被子如何盖在两个人身上。   上次早上醒来后,锦衾被自己裹在身上,也没好意思思忖那半宿是如何盖的。   如今只得先为他盖在身上,自己往床内侧靠了靠,平躺了下去。   随后身上一暖,萧绎棠掀开足够宽大的锦衾盖在她的身上,怕她不好意思,随后转身向外侧躺,低声说了句:“睡罢。”   她借着南窗前的烛火,看着他宽厚的背,心中五味杂陈,强忍着眼中的酸意,翻身面向内侧,在他气息的环绕之中却了无睡意。   萧绎棠等了大概一个时辰,见身后传来平稳的气息,缓缓转身看着那头柔顺的长发,和纤细白皙的脖颈,锦衾盖在双肩以下,轻薄的寝衣将她的香肩的美好显露出来,令他忍不住向她的身侧靠拢过去。   他将下颌抵在她的发顶,手臂悄悄环绕在她的身前,将她完完全全地圈入怀中,闻着她发间的清香,令他忍不住心猿意马,身体也渐渐起了反应。   能这样拥着她入睡,已然是想都不敢想的,他只得拼命让自己排除杂念。   或许是这一个月以来从未睡过一个安稳觉,此时拥着她反而起到了安神的作用。   他在心安之下,唇角带着一抹笑意,渐渐睡了过去。   被他拥在怀中的梁竹音,却一遍遍将窝在他怀中的感受烙印在心里,直到困倦无比。   *   清晨,萧绎棠最先醒来,看着梁竹音不知何时躺在了他的臂弯内,   头发虽然遮住了半幅面孔,依旧能看到她的小脸儿红扑扑的,睡的及其安稳。   他不敢动弹,缓缓闭上了眼睛,准备再陪她睡个回笼觉。   谁知小路子推开门苦着脸说道:“殿下,公主说她要见梁大人,非要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剧情进入白热化啦~感谢在2019-12-03 19:10:30~2019-12-03 23:57: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兮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将计   萧绎棠听到小路子的求助声, 转头刚要训斥,想到桑朵此时来闹,无形中与梁竹音侍寝配合的天衣无缝。   她在殿外闹腾, 众人皆以为她不满梁竹音侍寝, 想必皇后听了也会暂时心安。   但是, 若吵醒怀里好眠的人可不行。   他轻声下令:“将她拉到正殿大门那里闹, 不要让我听到,出去罢。”   小路子应诺的空档, 透过鲛纱帘飞快睃了一眼床榻上两个人亲密的姿势,带着一脸明了的笑意退出了寝殿。   萧绎棠见怀中的人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睛,轻声问道:“吵醒你了,时间还早再睡会子罢。”   此时桑朵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梁竹音,你出来, 我有话要说。”   梁竹音看着自己紧贴着他的胸膛,听着外头的呼喊声……   她一下子就从刚睡醒的迷茫之中迅速坐了起来。   桑朵都能起身的时辰,定然不是他口中的‘还早’。   她第一反应,绝对不能让她在丽正殿前大喊大叫, 赶忙想要越过萧绎棠爬下龙床。   却被嘴边噙着一抹笑的坏人, 抬腿绊倒在他身上,“不许去!”   梁竹音又羞又怒,从他身上爬起来,坐在他身旁质问, “那您就让公主在外面叫喊, 过会子不止东宫,就连禁中大内也都会传遍了。”   “那才能证明你很是受宠。”   萧绎棠支着头, 看着她披散着墨发,清澈的瞳仁里还漾着一丝未消的睡意,红着脸嘟着小嘴儿质问他的样子,忍不住一把将她拉回怀中,大手紧紧箍紧她的双肩,“为了配合公主,一个时辰后再起身,睡罢。”   梁竹音被他紧紧揉在怀中,睁开眼对上的就是他微微敞开衣襟露出的胸膛……   她慌忙闭上了眼睛,非礼勿视。   可他的胸膛起伏间,每次都能触碰到她的脸,这让她更加燥热无比。   想着调整一个姿势,就算要蒙骗桑朵,也没必要白日里搂在床榻上。   谁知,她略动了动,腿部好像蹭到了什么东西,以为是寝袍卷在了一起,将手伸入锦衾内就要去拉扯,却见萧绎棠迅速后退,快速制止她:“别动!”   梁竹音见他反应如此之大,并且脸色不太自然,“哦”了一声,将手收回顺势向外挪了挪。   却感觉到他手臂骤然用力,在她耳边叹了一口气:“你若再动,我一个把持不住,做些有意思的事也不是不可以。”   那磁性的声音使得她耳边一阵阵酥麻,她不敢再动,吓得紧紧闭上眼睛,祈求着他,“臣不动,您别乱来。”   萧绎棠见她吓成这个样子,听着桑朵的呼喊,嘲笑道:“伴随着鬼哭狼嚎,才是真的败兴。”看着她光洁的额头,生生忍住想要亲上一口的欲|望,松开她起身去了净房,等梁竹音换好宫装后才出来。   *   小路子劝说的嗓子都冒烟了,桑朵还是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   他头一回希望寝殿的那扇大门快快打开。   见梁竹音总算从寝殿里走了出来,犹如看到了救星。   桑朵看着今日格外娇美的她,越发心中有气,当着这许多人又不得明说,遂指着她,“你你……我不理你了!”   梁竹音自动忽略众人那充满了探究又不敢在看的眼神,拉着一脸怒意的桑朵离开了丽正殿。   “你说你是不是太没骨气了!昨天还哭成那样,晚上就被他……”桑朵越说越生气,挣脱开梁竹音的手,双手叉腰瞪着她。   梁竹音看着她:“公主,这世上很多事情,都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她环顾眼前这重重宫阙,“每个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和难处,早已不能用非黑即白来判断。”   她向桑朵莞尔一笑,“谢谢您的关心,臣做事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桑朵见她就是有种能让人的脾气瞬间化为乌有的能力。   相比之下,自己火爆做事从来不计后果的性子,更加没有资格去质疑她的行为。   见她提起此事,眼中是那般坚定,想必极是喜欢太子,觉得自己倒像是在棒打鸳鸯。   梁竹音见她落寞不已,拉着她说:“公主不是觉得宫里没意思么,臣带公主去划船可好?”   桑朵瞬间来了精神儿,一脸希冀地看着她,“好呀好呀,我还没有划过船。”   梁竹音见她终于不再纠结方才的事,总算是稍稍放下了心。   两个人正要往龙首源走去,却见一名面生的小黄门迎了上来,躬身行礼,“公主万安。”随后看向梁竹音,告知自己的身份,“奴婢是小德子,”继而说道:“太子殿下有旨,命梁大人携公主前去御花园赏花,说在临湖殿设宴款待公主。”   “我不去!”桑朵并不领情,想想萧绎棠的所作所为,就觉得不齿。   梁竹音听到他自报家门,已知皇后必是等不及了,定然是随时命人紧盯丽正殿的动向,随时找机会行动。   如今只得将计就计。   她看向桑朵,“公主,殿下许是怕您生气,您总不能这点薄面都不给。更何况,还有臣陪着您呢。”   桑朵见她她苦劝,想来不就是吃一顿饭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不情愿地说:“那吃完以后你陪我划船。”   “诺。”   梁竹音示意小德子带路。   随着临湖殿越来越近,她心中越发忐忑,有些埋怨萧绎棠昨日没有说明白皇后到底想要做什么。   待被引入临湖殿,见八仙桌上果然摆放了丰盛的点心和小食。   小德子见她二人落座,拿起桌上的酒壶说道:“公主,此酒乃是著名的琼魄酒,埋在御花园内十载,打开坛子后真的是十里飘香。”   刻意在梁竹音面前停顿了下,让她看清酒壶上龙首那里镶嵌的两枚红绿宝石。   梁竹音亲眼看到他的手指碰了下红宝石,为早已等不及的桑朵斟了一杯。   “你先下去罢,我来侍候公主。”梁竹音与他对了一个眼神。   小德子躬身应诺,想着赶紧通知主君,示意门口把守的两名小黄门关上了门。   梁竹音无声将桑朵手中的酒盏拿走,在她出声前示意禁声,附耳说道:“有人要陷害您,听我行事,保您无恙。”将方才想出的办法告诉了她。   桑朵听完以后并不害怕,反而跃跃欲试,只想弄死那算计她的人。   她和梁竹音两个人大声说着互相敬酒的话,私下里布置了一番。   *   皇后娘娘头风又犯了,故而宣王这两日获准在清宁宫侍疾。   听闻成事了,宣王即刻示意身边的内侍带着他御女时所用的药物,随着他抄小路向临湖殿走去。   这一路想着,虽说那东羌的公主看上去并未长开,好歹先把人搞到手,成了他的人,太子如意算盘就要落空了。   宣王走至临湖殿前,见门口由两名小黄门把守,满意地接过内侍双手奉上的药盒,推开了殿门。   透过鲛纱帘看向床榻间,见躺着一名女子,盖着锦衾侧身向里,那一头浓密的墨发,和凹凸有致的身形令他看了欣喜不已。   床边的地上趴着一名女官服饰的人,像是醉酒后不省人事。   他欢喜地转身命道:“都给孤把好门。”说罢插上了门栓。   先是自己从药盒中拿出一枚丸药服了下去,笑嘻嘻地又拿出一丸,将盒子往桌子上一扔,向床榻走了过去。   “公主,孤来帮你成为真正的女人。”   他浑身燥热,站在床榻前焦急地宽衣解带,**着上身掀开鲛纱帘爬入床间,熟练地捏起女子的下颌,将丸药塞入她的口中。   这动作他平日里不知做了多少次,很是熟稔,那丸药入口即化,片刻就能显出药性。   当他掰正那女子的脸庞时,发现居然不是那东羌公主。   就在此时,随着一声闷哼,他软软倒在了床上。   梁竹音苍白着一张脸,摸着自己的喉咙,不知道他喂自己吃的是什么药。   情况紧急,来不及多想,她与桑朵将宣王放平,让桑朵留在床榻上,自己前去开门唤人。   “王爷晕倒了,来人啊……”梁竹音打开了门,指着门外的四个人命道:“你们快进来看看,王爷突然就晕倒在床上。”   这几名内侍都知晓宣王喜好服药,但是晕过去却是头一回,他们大着胆子看向床榻,见宣王躺在那里,那东羌的公主亦是昏迷不醒地裹在锦衾中。互相对视一眼,赶忙靠近床榻唤着王爷。   梁竹音见将人都放了进来,立刻锁上了门。   桑朵听到关门的声音,握紧手中的乌金鞭,将身上的锦衾一扬,飞至床前的四名内侍身上,甩起了乌金鞭狠狠抽打着被中人,“我让你们算计我,打死你们这些个畜生!”   待她将这几名内侍抽打的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以后,逐一将他们打晕,这才发现梁竹音瘫软在地,面色潮红。   她急忙扑过去试图将她扶起,“姐姐你怎么了?”   “快去……两仪殿,记得我告诉你的方位……了罢?”梁竹音此时此刻身体中像是被熊熊火源点燃那般,强烈的灼烧感令她喘不上气来。   穿着女官服饰的桑朵,看着她痛楚的模样,忍不住鼻间一酸,“姐姐,你等我,我这就去告诉陛下。”   她赶忙打开殿门,向两仪殿跑去。   *   此时,萧绎棠亦与国师明远,忠勇侯等人在两仪殿与永熙帝议事。   “太子,你舅父提出立东羌公主为太子妃的建议,你考虑的如何?”永熙帝看着萧绎棠说道:“你如今也已及冠,朕也等着抱孙。这京畿内的世家阀族也没有你能看上的人选,这便就定了吧。”   萧绎棠恭肃回道:“父皇,儿臣不愿。”   永熙帝刚要再说,就听到殿外一通喧闹,“公主……未经通传,公主您不能擅闯大殿……”   殿门“砰”地一声被桑朵推开,她哭着跪在御座前,“陛下,宣王要害我们,救救姐姐。”   萧绎棠见她身上穿的服饰及其眼熟,瞬间明白过来,一把拽起她,双目赤红地质问,“她人在哪里?”   桑朵指着殿外:“临……什么殿。”   萧绎棠扔下她,疾步向殿外走去。   他发疯一般的跑在宫道上,路遇的宫人吓得纷纷躲避。   一名不起眼的宫人追上了他,“殿下,方才您在殿内议事,奴不敢唤您出来。”   “回去自领三十庭杖。”萧绎棠脚步未停地冷声下令。   他跑至临湖殿前,一脚踹开殿门,一眼便瞧见蜷缩在地的梁竹音。   见她面色潮红,大汗淋漓,心中已然明白是被宣王服了媚药。   萧绎棠脱下公服将她裹住,心疼地安抚她:“别怕,我们回宫。”   “殿……下,陛下知道了么?”梁竹音见他来了,陛下的人还未到,挣扎着拿开他的衣袍。   萧绎棠见她这般痛苦,还想着计划是否完成,一双赤血的凤眸刀锋般的扫过床榻上昏迷的宣王,一个箭步行至床前,手指紧握成拳,骨节青筋暴凸而起,猛地一拳,重重击在了宣王的胸口。在“喀嚓”骨裂声中,宣王数根胸骨齐齐断裂。饶是他在昏迷中,也不由得惨烈的痛呼一声。   “他今日羞辱你的仇,我势必要加倍从他身上讨回!”   萧绎棠抱起梁竹音与匆匆赶来的众人打了一个照面。   明远见他面色阴鸷,拱手道:“殿下,陛下已登上御辇,何不等陛下来了当面对质。”   若是梁竹音在场,陛下见了必会加重责罚宣王,这样好的机会岂能放过。   萧绎棠停下脚步,看向怀中的人,“国师不必劝了,没有什么比安置她更为重要。这里就交给您了。”   说罢,大步流星地向东宫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狐狸A不A?   明日继续燃剧情~   感谢在2019-12-03 23:57:19~2019-12-04 23:10: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栖栖 10瓶;Venus 5瓶;兮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痴缠   梁竹音听着萧绎棠方才的那一番话, 心中更加情难自抑。   泪眼朦胧中,公服上的绣金织线摩擦着她的脸部,蟒首目色狰狞像是与她对视, 令燥热的她打了一个寒颤。   萧绎棠看着怀中无声流泪的人, 更加抱紧了她, 低声说道:“让你受委屈, 都是我的错。”   “与您无关,此事来得突然……臣只好见机行事。”梁竹音感觉周身瘫软无力, 说句话都需要耗费很大的力气。   整个人随着他的步伐与他的胸膛接触,令她体内逐渐涌上陌生的愉悦感,忍不住紧紧贴近他。   小路子正在廊下喂鸟,见萧绎棠只穿着白色里衫,怀中抱着一名裹着蟒袍的女子, 不由得惊呆了。   “殿下,您这是?”   跑近后听得他一声命令, “去准备一桶冰水……”   萧绎棠想了想,终究怕她的身体吃不消冰水浸泡,又命不用了,“守在门外, 任何人皆不见!”   将梁竹音放在床榻上, 拉过来她的手腕号脉,见她数脉来去促急,比起出巡那次还要严重。   想是那药的药效更加虎狼。   萧绎棠俯身去看梁竹音的眼睑,却被她那滚烫的双臂勾住脖颈, 泪眼朦胧地凝视着他, 泫然欲泣道:“殿下,我好难受……”   看着近在咫尺的她, 双颊似着了火,眼角的娇媚是他从未见过的颜色。公服之下身着中衣的她,纤秾合度身形看上去是那般养眼。   两相对望之下,她每一次喃喃都像是邀约,让他的心颤动无比。   萧绎棠喉结滚动之下,抬起手触摸她的脸颊,缓缓靠近散发着灼热气息的面颊。   在鼻尖相触之下,他闭了闭眼,支撑在床榻上的手,抓紧了锦衾……   心中的不可遏制的与杂念几度涌出,残留的理智告诉他不能趁人之危。   他要她是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将自己交给他。   而并不是神志不清混沌之时。   他刚要起身,就被她按压在自己身上。   对于梁竹音来说,他就像是一汪清潭,与他有身体上的接触就能令自己不那么难受。   她就像是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死活不让他离开。   萧绎棠的耳边传来她舒服的喟叹,悲哀的发现早已被她揉搓濒临崩溃的境地。   他就像那柳下惠那般再次艰难撑起了身子,却被两片滚烫的樱唇贴住,再无招架之力,忘情回应着。   本想亲亲,让她稍微不那般难过就算了,谁知被她拥在怀中,无尽的辗转着。   从未见过她这般热情,明知是药效起的作用,他依旧沉溺在她的甜美中无法自拔。   他控制不住地将盖在梁竹音身上的公服一扯,顺势就要脱掉她的中衣……   梁竹音眩晕之下,突然感觉到肩上一凉,对上他充满情意的眼睛,听得他压抑的沙哑声:“若我此刻幸了你,那你心里从此以后不许再有别人。”   萧绎棠这番话犹如一盆冰水应天而降,浇醒了梁竹音。   她看着眼前那百看不厌的人,狠心,摇了摇头。   残存的意识告诉自己,并不是不能将自己交给他,而是有了这层亲密关系之后,若她离开,这结果他承受不了。   眼看着他眸中的欲望之火渐渐熄灭,神情逐渐变冷,咬牙切齿地质问:“他就那么好?”   梁竹音迅速掩去眸中的眷恋,凝视着他,眼中迅速蒙上一层水汽,幽幽说道:“他是臣这辈子,最放不下的人。”   她咬唇看着萧绎棠慢慢起身,捡起仍在地上的公服,拖着它颓然离开了寝殿。   内心巨大的悲痛淹没了无尽的欲望,她再也控制不住伏在床上痛哭起来。   桑朵走入殿内刚好听到梁竹音的哭声,心疼地哄着她:“姐姐,陛下说了要严惩狗王爷,你别哭了!”   她方才与衣衫不整的萧绎棠擦肩而过,鉴于他方才在两仪殿的表现,敬他是条汉子,唤了一声:“殿下。”   谁知他好似行尸走肉般恍若未闻,不知去了哪里。   桑朵看着梁竹音衣衫不整的样子,焦急地扶起她:“是不是太子方才欺负了你?”   当了太子与王爷就了不起么,她忍不住怒从中来,“萧家人都如此可恨么!”   梁竹音见她又出口狂言,急忙摇头,费力说道:“公主,臣想回命妇院,麻烦您让外面的宫人唤阿蕴前来。”   如今萧绎棠生气离去,她又怎能在寝殿里安然高卧。   桑朵一把将她拉起,背了起来:“唤人那样麻烦,我又不是背不动。”走至殿门前看着小路子命道:“把你衣服脱了!”   小路子吓得后退一步,“奴婢是太监……”   “你想太多!我只要你的衣服,为姐姐披上。”桑朵白了他一眼。   小路子嗨了一声,“奴婢去衣架上拿一件殿下的披风。”   “不许拿!谁穿他衣服,你快脱,别废话!”桑朵一双圆圆的眼睛,铜铃似地瞪着他。   梁竹音都看不下去了,“公主,您放臣下来……”   小路子叹了一口气,惹不起眼前这位姑奶奶,只得宽衣解带,将衣袍脱了披在梁竹音身上。   看着公主背着他家梁大人离开,这才想起,如果殿下知晓梁大人被接走……   “三喜,你瞧着殿下去了哪里?”   “像是太医院的方向。”三喜摸了摸头,“师父,殿下今日像是心情不佳的样子,我这次猜对了么?”   小路子哼了一声,“你总算长了点心。”   *   桑朵将梁竹音放倒,红着眼看着她强忍着痛楚周身颤抖的模样,鼻音浓重地说:“姐姐,你为了救我,不惜损伤自己名誉,还被狗太子嫌弃,我拿什么报答你!”   梁竹音听她这般说,却无法解释。   方才也只是将计就计,归根结底还是要为殿下铺路。愧疚之下,她拉住桑朵的手:“臣有不得已之处,有些事不便告诉公主,还望公主恕罪。”   “你别乱想,我知你不会害我。”桑朵摸了摸她滚烫的额头,也不知那狗王爷给她服的什么药,“我去让人给你找个巫医。”   梁竹音伸手费力拉住了她,“不要去!”她摇了摇头,“这不是病,基本无药可解,忍一忍就过去了。公主请回罢,臣着实也没力气再说话……”   桑朵见她咬着衣袖的样子很是可怜,却也知晓自己在这里毫无效用。   可是她心里藏着这样的多的事情,早已不堪重负,只想找个人不吐不快。   阿裴……   只有他知晓这些事,找他在合适不过。   不知为何,想到他就会生出毫无理由的信任之心。   桑朵为梁竹音盖好被子,还是命人将阿蕴唤来服侍她。   自己则飞快地跑向了詹事院。   “裴大人?”桑朵在一众绿色官服中四处睃巡着熟悉的身影,却并未找见。   一名黄门内侍好心提醒她,“公主,裴大人像是去出恭去了。”   众人见这东羌公主竟然直接上属衙来找裴玠,纷纷开始窃窃私语。再听小黄门的一番话,殿内传出了几声轻笑。   桑朵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你说这么清楚干嘛,就说马上回来就是了。我去殿外等,让他过来找我。”说罢迈出了殿外,不愿与那些酸腐之人同处一室。   一炷香后,就在她等得不耐烦时,终于看见那熟悉的身影向她走来。   自从上次醉酒一别,还是第一次见面。   桑朵抱胸托腮,看着裴玠那又恢复了平静无波的面容,有些怀念他醉酒后的样子。   裴玠被她盯得有些不适,疏离地拱手道:“公主唤臣前来何事?”   桑朵拉住他的衣袖,想着找个背人的地方细说,“你随我来。”   “公主大庭广众之下,不要拉拉扯扯。”裴玠夺过自己的衣袖,理了理仪容,刻意落后她两步。   桑朵乜了他一眼,想到今日之事,火气又上来了,竹筒倒豆子般地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你说,梁姐姐多凄惨!狗太子定然见她被宣王欺凌,明明把人家睡了,却就这般舍弃了她……”她小声忿忿道:“你没看他走出殿外时那生气的样子,我要知道是这样,当时就应该跟他打一架!还有那个狗王爷,居然打我的主意,看我怎么收拾他!”   谁知,裴玠一脸不信地看着她,“你说什么?梁……大人与太子殿下?”   “啊,你不知道吗?”桑朵皱皱眉,指着自己说道:“整个东宫的人都知晓,就连我都知道,你不知道?”   裴玠犹如五雷轰顶,眼前仿佛天旋地转。   愤恨与不甘使得他握紧双拳,只是因为宣王就将她弃之不顾,那当初又要为何临幸!   他转身牵过马,一言不发地飞身上马,向东宫属衙疾驰而去。   桑朵焦急地在后面喊着:“喂,你要出卖我,我就跟你绝交!”却看他一骑绝尘,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她的视线之外。   “卫大人请留步。”   卫恒刚要上马出宫去与师父汇合,就见裴玠大声呼唤他。   “裴大人可有事?”   “我有急事要向殿下汇报,事不宜迟,你带我进入内廷。”   裴玠实属外官,无诏不得进入内廷。   而卫恒不同,他是禁卫军统领,掌管东宫的安防,每日是要入内巡视一番的。   卫恒蹙眉问道:“有何事不能等到殿下来了詹事院再说?”   今日宣王一事涉及到梁竹音,定然让师兄十分不快。   他是不想裴玠此时受到无妄之灾。   “等不及了,裴某今日必须面见殿下!”   卫恒见他如此坚定,只得叹了一口气,“随我来罢,”他想了想还是提醒了一句,“今后,裴兄还是尽量少在殿下面前提起梁大人,对你与她都好。”   裴玠冷冷一笑,“若是舍妹受了不公平待遇,裴某就是冒着一死,也要为她说话。”   他想起梁竹音侍寝,终归是眼眶通红,“卫大人若心中也有挂念之人,恐怕就不会这般说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素素已经养成了每日更新的习惯,再难受也要更新!   希望亲亲们明早醒来就能看到更新,爱你们……感谢在2019-12-04 23:10:53~2019-12-06 01:09: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哈哈哈 10瓶;chouchou 5瓶;兮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怜惜   卫恒见裴玠神色愤怒之中夹杂着凄楚, 暗暗诧异他像是得知今日发生的事,试探问道:“裴兄这么着急面见殿下,想是詹事院有重要的邸报?”   裴玠冷声笑道:“卫大人不必套裴某的话, 今日找寻太子殿下, 只是为了寻个公道。”   对方若是平常人家, 大不了帮助表妹合离归家便是。不管她经历何事, 都不甚重要,只要她能陪在自己身旁。   可是, 被当朝太子临幸的人,注定要在这深宫之中孤独终老,今生再也无法踏出宫门半步。   他握紧了缰绳,想起那日她刻意隐瞒的一番话,不知她心中如何盘算, 为何不将真相告诉太子。如今事已至此,虽然他心中再有不甘, 也不愿她这一世就这样凋零在此。   *   玉瑾手拿彤史从两仪殿出来后,本打算前往太医院找寻萧绎棠。她侧身看了看殿前站立的内侍,还是选择前往通训门内等。   方才陛下过问太子殿下的日常琐事,总觉得不是好事, 且听陛下话里话外皆是围绕着司寝女官如何。   今日之事她有所耳闻, 甫一进入两仪殿时,见到宗正寺卿面色凝重地离开,必然是与宣王有关。   不排除陛下生出为了遮羞皇家丑闻,牺牲一名司寝女官的念头。   她见萧绎棠阔步走来, 身后还跟着一名端着托盘的黄门内侍, 赶忙躬身行礼,“殿下, 臣有事禀告。”   萧绎棠见是她,剪短回道:“随我来。”示意内侍将托盘交给玉瑾,略一犹豫,向崇文殿走去。   玉瑾应了一声跟随而至。   看着背身站立在书案前的人,将方才被陛下传唤一事说出。   “殿下,臣担心梁司寝的安危。”   “我不会让她有事。”萧绎棠转过身示意她手中的托盘,“姑姑前去丽正殿将此药交给她,盯着她服用。”说罢走至书案前落座,准备写封劾疏,下次朝参就是他正式反击之时。   玉瑾看着托盘内的药丸,上面裹了一层蜂蜜,像是才刚做好的样子,心中顿时明了。   想是殿下还不知梁竹音已经回了命妇院。   她暗叹,这孩子总是思虑太多,却从来不为自己考虑。想起那日她口中念叨的那两句话,还是忍不住为她铺垫几句,免得殿下又误会了她。   “殿下,梁司寝回了命妇院休养。臣认为她做的没错,毕竟身份不符,也怕有损殿下的声誉。”   萧绎棠冷哼一声,“随她去,不必说与我听。”   她说自己有心上人,却依旧那般关心自己,以至于错认为她对自己不是半分情谊皆无。   想到今日被她玩弄于鼓掌之上,他拿着狼毫的手重重在折子上一顿,索性仍在了书案上,靠在凭几内捏着眉心。   完全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   明明心里恨毒了她,却不由自主去了太医院为她调制安神的药物。   不是没想过强取豪夺,可是,她那句‘臣这一生,最放不下的人就是他。’犹如一把利刃插入他的胸膛。   他不愿,不愿这一世要每日听着她诉说这般戳心的话。   “姑姑,我是不是做错了……”他眼眶刺痛,“你想个办法送她出宫罢。”这句话甫一说出口,五脏像是被钉得千疮百孔,吸口气,浑身都抽痛起来。   她不是想出宫去会她的情郎么,那就不必再等上两载了。   他怕两载以后,她走了……自己欲壑难填流着血的心,这一世再也无法愈合。   玉瑾上一次见他伤心无助的样子,还是在徐贵妃病逝那日。   如今,见他眉眼间化不开的悲凉之意,令旁人看了都不忍直视,忍不住动容劝道:“殿下,竹音想是有解不开的心结,臣上次与她见面,听她喃喃了一句,‘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薰笼坐到明。’”   通透之人想必就会要求的更多一些,而殿下的身份,也的确无法给她任何承诺。   但总归还是要将她内心深处的在意,告知殿下,才不至于误会。   “殿下,臣去命妇院瞧瞧她。”玉瑾向蹙眉思索的萧绎棠盈盈下拜,退了出去。   卫恒见玉瑾出来,略一拱手:“姑姑,殿下可在?”   玉瑾颔首,躬身与他二人见礼后,端着托盘离开了。   经由内侍通传后,裴玠向卫恒拱手道:“卫大人,裴某与殿下所谈之事涉及私事,你不便入内。”说罢撩袍迈入了殿内。   留下苦笑的卫恒在殿外叹气。   裴玠入内后看向沉着一副面容萧绎棠,拱手后直接问道:“经由今日之事,殿下欲打算如何处置舍妹?”   萧绎棠嗤笑一声,“如今裴詹事越发胆大,孤后宫之事岂容你来过问。”   裴玠面对他那阴鸷的眼神,丝毫不惧,“臣对于殿下的私事无甚兴趣,但与表妹有关之事,冒死也要为她言明。”   “你倒是深情,也只是痴心错付罢了。”萧绎棠嘲笑他,亦是嘲笑自己。   裴玠看着他那副嗤笑的表情,怒气冲冲地反讽道:“臣痴心是否错付,那是臣自己的事。殿下不该如此对待对你用情至深之人。你病重昏迷之时,是她不顾一切求了卫恒出宫为你寻求医士。你不在宫里的这段时日,她不思饮食,日日询问臣有没有定西的战报。”   他是多么想被她这般放在心上。   一滴滴泪从他赤红的眼眶中流出,“更加令臣无法接受的是,当她得知通信三载之人近在眼前时,甘愿被你利用,却不愿告诉你真相去寻求宠幸。”   他“咚”地一声下跪叩拜,“殿下若对她无意,如今她也尽了责,求你放她出宫罢。臣用宣平伯府上百口人的性命保证,此事绝对不会透露一个字。臣这就罢官,带着她远走高飞,这辈子再也不回京畿。”那一声声沉闷的叩首,响彻大殿。   “我不信……”萧绎棠扶住书案喘着气,这惊天炸雷的消息犹如被勒住了喉咙,“她死了……怎么会……”他“轰”地一声推开书案,在一声声清脆地粉碎声中,揪起了额头充血的裴玠与他对视,嘴唇翕动间,竟然问不出那句话,生怕问出来生生打破方才被裴玠筑造的梦境。   裴玠看着他失态的模样,笑得很惨淡,“臣手上有最后一封被信远行退回的信笺,殿下若不信,臣这就命人将信送来。”   萧绎棠抑制不住地颤抖,松开他,含泪笑道:“上天终于待我不薄,”他踉跄着向殿外走去,扶住殿门转身说道:“她是我的,谁也别想将她从我身边带走,除非我死。”   卫恒见殿门打开,萧绎棠红着眼眶走了出来,赶忙上前唤道:“师兄,你……”却见他径直走向了御辇,登车之前转身命道:“去随裴玠出宫将信笺拿来。”说罢不等卫恒再问,便放下了帘幕。   萧绎棠抬起仍旧颤抖不已的双手,覆在面容上,眼泪顺着指缝缓缓溢出。   瞬间想明白一切的他,巨大的欢喜来的是这般猝不及防。   从方才心痛想要放弃成全她出宫,到得知她就是与他通信三载的小姑娘,心境起落之间使得他依旧处在半梦半醒之中。   “去命妇院,要快!”   此时恨不得长了一双鹰隼的翅膀飞至她面前。   当他推门而入时,守在床边的阿蕴惊讶地起身,轻声下拜:“殿下万安。”   萧绎棠看着床榻上那睡着了仍旧蹙着眉头之人,和那红肿的樱唇,哑声询道:“她何时入睡的?”   阿蕴与他一同看向床榻上的人,眼中满是心疼,“姐姐想必很是痛苦,却一声不吭咬唇抵抗,出了一身的汗,整个人已然虚脱了。后来服用了殿下赐的药,这才沉沉睡去。”   萧绎棠颔首,“你出去罢,这里有我。”   阿蕴见他眼中满是深情,总算是放下了心,默默福了福,关上了门。   萧绎棠坐在床榻上,执起她的手,看着她细嫩的手臂上一道道血红的抓痕,心疼地吻了上去。   仔细端详她的眉眼,忍不住握拳捶打自己的额头,哽咽说道:“谁允许你变得这般瘦弱,又变了些许模样……差一些让我错失了你。”将头埋在她的臂弯间,贪恋地吸取她香甜的味道,喃喃道:“傻瓜,莫要多想,等我……等我解决这一切。”   他蜷缩在她身旁,拥着她,对着她侧耳说道:“梁竹音,太子妃只能是你,只你一个。”   他知道她听不到,不要紧,他会用行动来证明一切。   *   翌日,清晨。   梁竹音像是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萧绎棠与一名看不清面容的女子叩拜天地。   她身为女官,忍着泪颤抖着将交杯酒递至他面前,看着他深情款款地拿起,与那一身嫁衣的女子环绕对饮。看着他携了红绸与那名女子入了洞房,还不忘频频回头看向那名女子,眼中满是宠溺。   她心痛的不能自已,喃喃唤道:“不要……你……不要……”   却进入了温暖的怀抱,听得那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在这里。”   睁开眼睛,对上他温暖充满爱意视线的同时,思绪也恢复了清明。   昨日……   她下意识环顾四周,见依旧是在命妇院,看着他像是失忆了般的笑容,猛然坐起讷讷问道:“殿下,您何时来的?”   萧绎棠一把将她拉入怀中,“昨晚便来了。这床好硬,今日咱们回寝殿睡。”   “可臣……”梁竹音总觉得哪里不对,她像是遗忘了什么?明明昨日他负气离开的……   萧绎棠见她呆愣的样子,捏了捏她尖尖的下颌,忍不住逗弄她:“我想知道,你小时候也是这般瘦弱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还有二更吗? 第68章 面圣   梁竹音心中倏地紧张起来, 她扯出一丝笑意:“殿下这是想要调查臣么?”   萧绎棠意眼中满含促狭,“你在眼前,直接问便是, 何须调查。”   梁竹音见他不依不饶, 只得回应:“臣幼时比现在圆润些, 如今大了自然张开了。”她终究心虚, 不忘画蛇添足般地解释。   见那狐狸嘴角噙着笑,一直盯着自己看, 不好意思地捋了捋发丝,低头说道:“臣仪容不整,殿下可否先回寝殿,待臣整理一番在前去上值。”   谁知瞬间在她的惊呼之下,萧绎棠连人带被一同抱起, “说好连续侍寝,难道我的旨意做不得数, 嗯?”   梁竹音面对他不合常理的行为,挣扎着推着他的胸膛:“您不能这样,大清早的这一路走过去,您让臣日后还怎么见人?”   萧绎棠哈哈大笑, 抱着她大步流星走入院中。   起身洒扫的宫人们此时还带着一丝睡意, 见太子殿下竟然从命妇院走出,怀里还抱着一名女子,早已吓得将扫把等器具掉落在地,纷纷叩首唤着:“殿下万安。”   梁竹音气愤之下, 只能在他怀中干瞪眼。   谁知狐狸低头与她对视, 那挑眉坏笑的样子着实令人想要给他一拳。   “殿下,我自己走。”   眼瞧着距离丽正殿越来越近, 更多的宫人出现在眼前,梁竹音越发焦急。   萧绎棠怎能让她如愿,他恨不得永远将她抱在怀中,“你并未穿鞋,不可。”   进入丽正殿后,在一众等待为他更衣的宫女和内侍面前,抱着梁竹音在小路子的引领下走入寝殿,将她放在床榻上。   “若身上不舒服便让人服侍你沐浴,在床上再休息一日。”想着不能表现太过,免得让聪慧的她看出端倪,只好说道:“我去崇文殿处理一些公事,你就在寝殿休息,这是命令。”   他抬手示意小路子为他更衣,盥洗。   梁竹音见他如此这般表现,心中欢喜之外更加的恋恋不舍。虽然不知他为何突然转变这般快,潜意识也不愿再想那些令人不愉快的事,见他去盥洗,便光脚踩在并无凉意的宝相花地毯上,开启巨大的嵌宝檀木柜为他挑选衣衫。   这个时辰了,定然是今日无朝参,想着他去崇文殿办公,便拿出一套销金刺绣的元色常服。   目光略过屏风,这才想起外头的司衣托盘内亦有熏制好的衣衫,不由得摇摇头,不知何时养成的习惯,他的衣袍总要自己亲自打理才能放心。   她刚要将公服整齐放回衣柜内,却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命令:“就穿你手上这套。”   梁竹音转身看向刚沐浴完毕的萧绎棠,指着殿外说道:“殿下,司衣手中有熏制好的公服。”   萧绎棠张开了手臂,看着她不再说话,意图非常明显。   梁竹音无奈,只得将衣袍抖开为他穿戴,见终究腰身那里折痕明显,想起他往日里对衣饰要求非常严格,不仅衣袍必须熨烫,熏迦南香,且颜色与式样都是那几种。   如今却变了许多。   萧绎棠见穿戴完毕,对上她那双探究的星眸,在她小巧地鼻尖上刮了下,“真想钻进你的小脑袋瓜儿里,瞧瞧整日里想的都是什么。”   示意小路子上前,安排了梁竹音的朝食,又命道:“寝殿不得放闲杂人等入内,公主也不可例外。”复又看了看她,这才满意离去。   *   萧绎棠在崇文殿写着劾奏,听得内侍前来禀报卫恒求见。   “宣。”   “师兄,这是你要的信笺。”卫恒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放在书案上。   从昨日裴玠与师兄的表现来看,他觉得这一切定然与梁竹音有关,看着这封信笺,不明白怎么会到了裴玠的手中。   萧绎棠立刻放下了笔,迫不及待地打开信笺。   看到熟悉的字眼时,心中一热,见她提及不日将要入宫,恐怕三载内无法联络,并隐晦提出莫要忘记她时,欢喜中泛着酸涩,忍不住将信反复看了多遍,嘲笑他们两个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就连写信用的字体都是从不为外人所知,只为她/他而写。   也正因如此,阴差阳错之下,差一些就落得个无法弥补遗憾。   “师兄,难道臣当时调查有误?”卫恒见他欢喜又夹杂着怅惘,忍不住询道。   萧绎棠想起正在丽正殿休息的人,面色柔和之下嘴角微微上扬,说出的话都较平日里温和许多,“阿恒,原来她一直就陪在我身边。这个鬼丫头,当初那般年幼,竟然安排的滴水不漏。”话里虽有埋怨,但更多却是骄傲与欣赏。   卫恒缓了许久才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梁大人想必知晓后很是欢喜,也不枉她对师兄痴心一片。”只要她被师兄善待,他就心满意足了。   萧绎棠听得他的话心情大好,“那么你之前看出来她对我有意,为何不告诉我?”   卫恒被他抢白的无言以对。   明明是他自己没意识到,定西的信笺若不是自己主动给梁大人去信,哪能换来她的回信。   他气闷之下,不妨直接承认:“臣有私心,师兄若不珍惜,臣定然会将梁大人娶回家好生对待。”   “你敢!”萧绎棠拍桌而起,指着他:“你早就开始觊觎她,别以为我不知道。若不是看在师兄弟的份上,还能容你站在我面前说大话?”   卫恒咕哝一句,“若她喜欢我,那我只会做的比裴玠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本奏疏飞了过来打在了他的身上,伴随着一声冷冷的斥责,“滚。”   卫恒见他真的生气了,只得悻悻离去。   走至殿门前想起了昨晚暗卫回禀之事,转身拱手:“师兄,昨日皇后脱簪去了两仪殿长跪不起,晕倒在殿前。”   他见萧绎棠低头书写并未理他,只得摇摇头,再次拱手告退。   待走出殿外,与前来传旨的王钦相遇。   卫恒心中忐忑,恭敬拱手:“王监,何事竟然劳您亲自前来传旨。”   王监与他回礼后,“殿下可在?老奴有话要亲自与他说。”   卫恒颔首,忙将他引至崇文殿。   “老奴拜见太子殿下。”   萧绎棠见王钦亲自前来,赶忙撂下笔起身亲自搀扶,“劳您大驾,可是父皇出了何事?”   “陛下唤您前去两仪殿议事,老奴想着亲自来请殿下,有些话不得不提前说与殿下听。”   “但说无妨。”   王钦想到皇后哭哭啼啼的一番话,忧心忡忡,“殿下莫要在立太子妃一事上与陛下打擂台。否则极有可能被占了先机,顺势说服公主下嫁宣王。”   萧绎棠冷笑一声,“东羌可汗何等精明,怎会容忍公主下嫁意图不轨之人。皇后怕是异想天开罢。”   王钦低声说道:“听陛下的意思,若此事能顺利平息,燕云十六州让出一部分城池也不是不可。刚刚平复西羌,目前着实无法再与东羌交恶。”   他郑重作揖,“殿下哪怕虚与委蛇,不过就是个太子妃之位。莫要忘了贵妃娘娘大仇为报,千万不能感情用事啊!”   萧绎棠怎能不知,王钦特意前来乃是父皇的意思。   他装作不知地说了句,“孤心中自有成算,这便去吧,耽搁久了恐父皇疑心。”   *   萧绎棠在内侍纷纷下拜之下撩袍迈入殿内,拱手道:“儿臣拜见父皇。”   永熙帝抬了抬手:“免礼罢。”上下打量起面色如常的嫡子。   自从昨日第一次见他失态离去,心中便开始不安。这名嫡子几乎可以称之为十全十美,却在处理后宫之事上如此失常。   身为储君,后宫只是平衡前朝和繁衍子嗣的工具,若没有原则的宠爱,那便是祸国的征兆。   九五之尊,则不允许有任何的软肋示人,他这一点足以掩盖诸多的优点。   所以他在皇后哭泣之时,心生犹豫。   命王钦暗示亦是给他机会,如若不然,那名女官则是容不下的。   随着一声:“东羌公主到。”一身红衣的桑朵迈入殿内,行执手礼:“拜见陛下,太子殿下。”   永熙帝笑道:“桑朵无须多礼,与太子一同坐下罢。”   桑朵应诺后,狐疑地看了一眼拱手后入座地萧绎棠,不明白突然宣召她前来所为何事。   昨日她明明将狗王爷如何下药全部说了出来,自然是隐去了与梁竹音秘密联手。   永熙帝看着下首二人,捋须说道:“朕自尔等凯旋归来以后,便收到东羌可汗的亲笔信。对于他提出两国永久交好深表认可。桑朵,朕见你与太子因定西这场战役,结成了深厚的情谊。不如为你二人赐婚,你可愿意?”   “父皇!”   “陛下!”   桑朵见萧绎棠与她同时站起,抢先说道:“桑朵不愿。”   “唔,太子可是欺负了你?朕为你做主。”永熙帝阴沉的目光一直在萧绎棠身上盘旋。   桑朵着急辩解,“不是,太子殿下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了。”   永熙帝皱眉听完她的话,深觉她是由爱生怨。   他见萧绎棠双手拢于袖中,低垂着双眸不知在想什么。完全一副,你不问我,我自是不会主动回答的模样。   心中暗骂他如此的不争气,忍不住再次试探:“宣王是从朕身边长大的,他并无坏心,想是欣赏你的性格,这才做出冒昧之事。”   桑朵一听这话气就不打一处来,声音不由得高了八度,“陛下您这话就不对,中原不是有句话‘相由心生’他那脑满肠肥的样子看着就不是好人!”   站在永熙帝身旁的王钦都听不下去了,见陛下皱眉头盯着太子看,只得出声笑着提醒:“陛下,您总得给殿下说话的机会不是。”   “太子你说。”   “儿臣与公主意见一致。”萧绎棠故作不解,“更何况,儿臣与东羌可汗就边境贸易达成了一致,若公主不愿,勉强恐怕会适得其反。”   “你!”永熙帝拍桌怒指他,“来人,去将东宫司寝给朕拿下。”   “爹爹,若您非要如此,儿臣请求禅位。”萧绎棠摘下金冠,披散着一头长发跪了下去。   永熙帝见他竟然说出如此大言不惭的话,怒极下旨,“将太子也给朕拿下!”   王钦下跪哀求:“陛下息怒,太子殿下想是未思虑清楚,待老奴劝说他……”   萧绎棠打断了他的话,狠狠咬破舌尖,叩首哭道:“爹爹,母妃当年就是带着遗憾撒手人寰。弥留之际告诉儿臣,不求富贵但求与所爱之人相伴终生。母妃临走之前在掖庭宫里一直遥望两仪殿的方向,终归未能合眼。您也要儿臣遗憾终生么?”   永熙帝看着他流着泪依旧昳丽的容貌,脑中浮现起那名巧笑倩兮,温婉端庄的才人,心中渐渐软了下来,却依旧不肯出言赦免。   桑朵见他为了梁姐姐不惜放弃太子之位,心下感动无比,她下跪叩首,“陛下,我愿下嫁。”   作者有话要说:   肯定还有二更!感谢在2019-12-06 21:31:53~2019-12-07 14:58: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0635272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裴府   桑朵在殿内所有人的注视下, 叩首道:“陛下,请为我和裴玠赐婚。”   萧绎棠淡淡睃向她,想起卫恒曾经提过二人一同出宫饮酒, 只是裴玠如此一往情深, 定然无意于她。   且看她一通搅和之下, 父皇如何处理这纷乱的局面。   “裴玠是何人?”永熙帝转头与王钦面面相觑。   萧绎棠只得拱手:“回禀父皇, 裴玠是儿臣东宫詹事官。其父乃是宣平伯,此人为永熙二十七年探花。”   永熙帝见儿子自己不喜, 竟然安排下属勾引公主,指着他厉声下旨:“去取廷杖来。”   桑朵坚定回道:“陛下,是我看上了裴玠,与太子殿下无关。此事桑朵定会亲自请示父王,还请陛下为我做主。”   殿内一时寂静如斯。   永熙帝捏了捏眉心, 疲惫命道:“你二人先退下,此事容朕思虑一番, 再做打算。”   处理家事,果然比处理朝政大事还要棘手。   王钦亲自上前为萧绎棠束发,将金冠重新戴在他的头上。   萧绎棠向他投以安慰的一瞥,继而向上首默默叩拜, 随即转身离开了大殿。   桑朵追了出去, 跟在萧绎棠后面,越想方才说的话越是大胆,不由得追上他,无比忧虑地说道:“太子殿下, 我方才一时情急, 想着为你和梁姐姐解围,如今裴……”她低头不再言语。   萧绎棠放慢脚步, 侧首睃了一眼,见桑朵少有的脸红漾在脸上,心下顿时明了。   “待我回去想想,尽可能将此事促成。你准备一封信给可汗,今晚等我消息。”说罢在桑朵的呼唤中,登上了辇车。   若裴玠娶了桑朵,除了他个人之外那可真是皆大欢喜。   不仅宣平伯府起势,自己还欠了他一个人情,今后势必会照拂裴家。   若父皇同意,势必要册封桑朵,只是大齐律规定,若被册封为驸马都尉,便不能参知政事。   他靠在锦垫上叹道:“可惜了……”   *   回到丽正殿后,萧绎棠推开寝殿门,见梁竹音并未听话那般躺在床上休息,而是站在书案前练字。   他想起方才那封藏在崇文殿的信笺,走至她身后问道:“梁大人在练写什么?”   梁竹音的思绪正沉浸在他的字帖中,抽冷身侧有人说话,吓得她笔尖一颤,眼瞧着一页颇为形似的大字变成了残次品,忍不住出声埋怨,“殿下每回都这般无声无息,臣要被您吓死了。”   狐狸的脚步果然不就是无声的么。   萧绎棠接过她手中的狼毫,站在她旁边,就着她面前的宣纸写了一句,‘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梁竹音见到这信笺中熟悉的字体,心中慌乱无比,面上只得无措笑笑,“殿下又再一次令臣刮目相看。”   恩人从未与她写过这般露骨的话,想是他今日心中欢喜,无意写出以前所用的字体。那鹤体不也是无意中被她发现的么,这次依旧也无甚特别。   她下意识不敢想,他若知晓自己是谁……会怎样。   “怎么,你不相信我写的?”   萧绎棠见她神情恍惚,放下笔,弯起身子将额头搭在她的肩上,低声说道:“为何我说什么你都不信!”   梁竹音看着他俊逸的侧颜,像极了撒娇要糖吃的幼童,方才那堆积在心的慌乱瞬间消散于无形。忍不住含笑揶揄他:“殿下是要臣给您买糖吃么?”   “走,不买是小狗!”萧绎棠见她穿着齐整,拉着她就出了殿门。   梁竹音见他想一出是一出,着实无奈,只得被他拉着登上了辇车,行驶至詹事院命人通知裴玠回府,随即又换了一辆马车向宣平伯府行驶而去。   萧绎棠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微微一笑,“桑朵看上了裴玠,你陪我去趟裴府,问问他是何意。”   他刻意隐去方才的那场逼婚,就是怕她走心。   “这……是何时的事?公主闹到了陛下那里?”梁竹音再一次认为自己像是错过了什么。   萧绎棠嗯了一声,拨弄着她细嫩白皙的手指,不经意地问道:“怎么,不舍得你那位表哥?”   “不是……”梁竹音试图从他手中抽出,却发现更加被他大力握紧,并且凶狠地瞪着她,像是抢了他的糖那般,只得无奈放弃。   “那是什么?”   “臣在想,公主何时对表哥产生的情意。”   萧绎棠见她又在神游,轻了轻嗓,盯着她问道:“若裴玠肯迎娶桑朵,如此我便可不用立她为太子妃,你可欢喜?”   梁竹音不敢与他对视,避重就轻回道:“可是表哥若不喜欢公主,那两个人若被强行作配,公主岂不是要失望难过。”   萧绎棠见她所问非所答,岂能不知她在逃避。叹气,拿起她的手覆在自己脸上,轻轻拍了两下,“我好苦。”   看着眼前相对而坐的心上人,等她主动承认那日,定然要将她捉住,好好地惩罚一番。   马车渐渐停了下来,听得车外恭肃回禀:“殿下,宣平伯府已到。”   萧绎棠下车后,直接将梁竹音抱下了马车。   看着早已等候在此的裴家父子,说了句,“免礼,入内说。”拉着梁竹音的手经由中门进入了内院。   裴玠见梁竹音被太子殿下牵着手,心下已知他终归还是念旧情之人,昨日冒死谏言总算是有了效用。   见萧绎棠走至二门前,向前来迎接的王夫人微微颔首,看着梁竹音说道:“你陪着舅母说说话,我与舅父和表兄有事相商。”   裴家三人听得他这声称呼,纷纷下跪叩拜,口中道着不敢。   梁竹音震动之下着实不解,即便是上次他在祠堂内说出心上人的话,却也并未正式唤了称呼。   萧绎棠眼神示意梁竹音将王夫人扶起,继而一派淡然地虚扶裴平真,“舅舅莫要与我见外,有件事比较急,可否移步至书房详谈?”   裴平真自定西一战对他心服口服,私下里颇为认可母亲的盘算,此时更是殷勤将萧绎棠引至书房。   三人坐定后,裴玠拿下风炉上的小锅斧,为萧绎棠和父亲分别斟了一盏茶。   萧绎棠看向裴玠,“表兄,公主今日在两仪殿求父皇赐婚,想要嫁入裴家,你怎么看?”   裴玠一怔,一时间并未意识到公主嫁人与自己有何关系,直到被父亲一掌拍在背上,这才明白过来是说的自己。   “殿下所言当真?”   萧绎棠含笑应是,他看着手中的茶盏,赶在裴玠拒绝之前淡淡说了一句:“若你不娶她,那么,就只能我娶。”   他见裴玠迅速冷静了下来,低头蹙眉思忖着。   想到他对梁竹音余情未了,心中虽然很是不快,却不得不承认,这并不光明正大的办法却能有九成把握。   裴平真见太子殿下与三郎打着哑谜,本就觉得蹊跷。再加上要三郎娶东羌的公主,更是不知眼前这位弱冠之年就深藏不露,且变化多端的太子殿下意欲何为。   “殿下,臣娶。”   萧绎棠听得他这般快就答应了,拿着茶盏的手一顿,心中庆幸之余,对他也生出一些敬佩之心。   若是自己遇到此事,是否会向他这般放手……他不敢想。   萧绎棠放下杯盏,向裴玠拱手郑重一揖,“多谢表兄成全。”   裴玠坦然生受他这一揖,怆然笑道:“臣只有一个条件……”   萧绎棠抬手打断了他,“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他此话一出,裴玠动容地叩首,“臣信殿下之言。”   萧绎棠扶他起身,看向裴平真,“今儿难得齐全,不若我命人将公主唤来,一家人也好见见面。”   裴玠想起桑朵,有那么一些不适应,“陛下还未应允。”   “此事交给我。”   萧绎棠突然想到,看这样子,裴玠要先娶妇了。   不过,好像自己也不远了。   *   梁竹音心不在焉地陪着外祖母与舅母聊天,生怕表哥的性子急躁起来与殿下产生口角。   王夫人拉着她手,忍不住问道:“我儿,殿下方才那般随着你称呼,难道是册封于你了?”   梁竹音只得含笑回应,“殿下偶尔会开些玩笑,舅母勿要当真。”   王夫人见她始终淡淡的,信以为真,焦急地问道:“可是我见他牵着你的手,这……”   “阿令,你去问问平真,殿下可要在府中用膳。”   徐老夫人将头脑简单地儿媳打发以后,拉过梁竹音的手劝道:“殿下一时未册封,定然是有原因。他既然随着你称呼,这意图你还不明白么?”   梁竹音摇摇头,刚要向外祖母解释,就听得管家匆匆来报,“老祖宗,那东羌公主前来,说是要找寻表姑娘。”   梁竹音倏地起身,转身向徐夫人福了福,“外祖母,我去二门迎公主。”说罢匆匆随着管家去了前院。   彼时桑朵正躲在屋内忐忑,就听说梁竹音唤她出宫。   她想着出宫一趟也能散散心,就暂时将忧虑放在心里,乘车来到这陌生的大门前。   那正门牌匾上面的字,她也不认识。   听说梁竹音在里面,她就大喇喇跟着进来了,一路“姐姐,梁姐姐。”到处唤着。   终于在一处回廊前见到了她,藏不住心事地附在她耳边说道:“姐姐,你不知道,太子殿下今日太令我刮目相看了!陛下让他娶我,他竟然摘冠请求禅位!”   桑朵一脸艳羡,看着呆愣在原地的梁竹音,“我错怪他了,我要找机会向他道歉。你想想一个男人,肯为你放弃江山,至少我大兄做不出来。”   她刚要去拉梁竹音,余光看到裴玠与萧绎棠走了过来,尤其看到裴玠之后,有些不好意思。   小步后退至梁竹音身后,摇了摇她的手臂,“姐姐,太子殿下来了,你不许出卖我。”   梁竹音怔愣着看向被人簇拥着缓缓而来的他,日光斜斜照着他发顶的金冠,明的耀眼。从没有一名男子能如他这般眉目如画,眼波流转间光华四溢,嘴角噙着温暖的笑意,享受地与她的视线交缠着。   萧绎棠见桑朵先他一步到达,担心一向存不住话的人将今日之事告诉梁竹音。见她眉眼间依旧淡然,静静地凝视着自己,有种隐含的依赖,让他心中满满的,伸手握住她的柔荑,向裴平真介绍梁竹音身旁的桑朵,“舅舅,这位就是东羌公主。”   桑朵听他唤眼前这名英武的中年男人舅舅,行礼唤道:“王爷好。”   裴平真吓了一跳,赶忙摆手作揖,“公主,臣不是……”   裴玠闭了闭眼睛,走至桑朵面前说了三个字,“随我来。”看了一眼梁竹音,生生别过头,率先向反方向走去。   桑朵见众人都在看她,感觉出来自己像是又闹了笑话,抓抓头,不好意思地随着裴玠离去了。   萧绎棠与梁竹音相视一笑,“陪我去给外祖母问安,咱们就回罢。”   梁竹音低垂臻首,心中依旧未从桑朵的话中缓过神来,强打着精神应道。   看着他一副如常的样子,却怎么都想不到,方才回到丽正殿时还与自己调笑。   徐老夫人被王夫人搀扶着早已站在堂前等,见萧绎棠来了纷纷下拜问安。   “免礼。”萧绎棠示意梁竹音上前搀扶徐老夫人,含笑说道:“我上次来访并未言明身份,还望外祖母见谅。如今您身体可还康健?”   “老身多谢殿下挂念,自从您诊治以后便再也未犯过。”   萧绎棠颔首,“今日前来是有一桩喜事与舅舅和表哥相商,如今人也被我唤来了,这会子让表兄带来给您瞧瞧。时候不早了,我与竹音不便叨扰,这便回宫。您好生保重身体。”说罢等梁竹音拜别众人后,携了她登上了马车。   “殿下,将公主仍在舅舅家,是不是有些不妥?”   “为何不妥?将要定亲之人难道不应该多接触一番么。”   梁竹音只得哦了一声,“臣没想到表哥竟然答应了这门亲事。”   萧绎棠自然不会将自己暗中威胁裴玠告诉她,面不改色地说道:“也许裴玠觉得娶公主为妇并不是一件坏事。”   梁竹音听得他说:“届时携你前来参加婚礼。”   终于明白他为何今日拉着她前来裴府,目的就是将桑朵塞给表哥。   桑朵那番话,她虽然不会去问萧绎棠,却忍不住担忧起来,公主让他推了出去,那再来第二个甚至第三个人选呢,他要如何招架。   就在她蹙眉不展时,萧绎棠指着车窗外的各式灯笼,“你看。”   听得他喊了一声停车,就要携着她下车去买。   梁竹音急忙拦住他,看着他头上的金冠说道:“殿下,您这一身,如何出去?”   “不妨事,今晚我也冒充一把王爷。”   萧绎棠下车后拉着她就去了摊铺前,煞有其事地挑选一番,偷眼看她,见她目光甫一停留在兔儿灯上面,便立刻转移了视线。   “我觉得这盏不错。”他直接伸手摘下兔儿灯递给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狐狸:你猜你猜你猜猜猜。   梁竹音:我躲我躲我躲躲躲。感谢在2019-12-07 14:58:30~2019-12-07 23:19: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rbres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啊哦萱萱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过往   梁竹音看着萧绎棠手拿兔儿灯一脸笑意递给她, 心里顿时又酸又涩。   这般情景,在这三载的时间里,她不知默默幻想了多少遍。   如今人虽未变, 可眼前这龙章凤姿之人递过来的灯笼, 她却紧紧攒着手不敢去接。   努力将视线转移至轻纱五色灯上, 漾出飘忽的一抹笑意, “臣觉得这盏好看呢。”   萧绎棠一双漆黑瞳仁黯淡下来,他握紧了手中的灯笼, 剪短问小贩多少银子。   这才蹙眉想起,他身无分文。   小贩见他的穿着打扮,早已吓得躲在灯后,哪敢收他的银子,磕磕绊绊地回道:“贵贵人拿去便是。”   萧绎棠也不推让, 拿着灯笼垂眸说道:“回罢。”径直走向了马车。   随着马车缓缓跑动起来,他看着两个人之间的灯笼, 实则余光看向对面目光完全无聚焦之人,见她神情不明地走着神,不知自己还要怎样暗示她才能有所回应。   玉瑾的话在脑中回荡,他闭了闭眼, 不敢想是否还有玉瑾所不知的执念所在。   两相沉默间, 听着车驾进入了东宫,他深吸一口气,下令,“去崇文殿。”   宫人见太子殿下手拿一盏兔儿灯匆匆前来, 纷纷跪迎。   萧绎棠走入殿内, 将兔儿灯放在书案上,倏地紧张起来。   他听着身后的环佩声逐渐靠近, 从孔明锁的木盒内拿出那封信笺,转身笑道:“说起裴府,还有一桩事我要向你坦白,幼年曾与你家表姐通信三载,你瞧瞧,是不是她的字迹。”   梁竹音眼睛里迅速凝聚两滴泪,努力打着转,不让落下。后退两步,抵在了书案前,咬唇摇着头。   萧绎棠心疼地看着她,却狠了狠心,上前一步靠近她,低声说道:“我原是该向你讲明心事的,希望今日说出还不算晚。”   梁竹音哽咽回道:“殿下与表姐的过往,不必告诉臣。”   萧绎棠凝视她片刻,拿起兔儿灯拉着她向龙首源走去。   还记得他入宫后得知她去世的消息时,也是这般迎着暮色走在空无一人的园中。   彼时,他孤身一人手拿木盒,心中只有无尽的悲凉。   此时,手中握着的温软,即是他的心灵寄托,使得他不再孤寂与伤怀。   走至玉兰花树下,看着那当初埋信的痕迹,像讲故事那般娓娓道来。   “在雲州时,册封旨意以八百里加急送至书院。我算了算,刚好是京城信使到达的日子前后。即便这样,我还是连续两日在信远行门前等了半日,在随扈人员一再的催促下,只得带着遗憾离开。”   他将兔儿灯放在了土堆旁,深吸了一口气,“回京后面见父皇,参加册封大典,待一切忙完后就马上命卫恒去查裴珂的所在之处,却听到了她病逝的噩耗。本想去她的墓前祭拜一番,却听到了她被配了阴婚,早已入了别人家的祖坟。于是,我将这三载的信笺全部烧毁后,埋在了这里,也将这段过往深深埋藏在心里。”   他苦笑着转身握住梁竹音颤抖的手,放在自己的眉眼上,深情凝视着她,轻声说道:“她被我救下时,额头重创导致卒视不明,故而从未得见我的真容,既然你是她的表妹,那便告诉她我的样子罢。”   梁竹音想要挣脱却又挣脱不开,眼眶续满的泪终于决堤,流着泪,半被他按着,顺着他线条分明的脸庞一路触摸下来,对上了他那双炙热满含希冀,犹如秋水映明月的眼睛。   萧绎棠看着泫然欲泣的她,将她大力拥入怀中,哀叹一声,“不要想着离开我,不管你认不认,这一世你只能在我身旁。”   梁竹音眼中的泪无声浸入他的衣襟,颤抖的手,缓缓抬起放在他的背上。   萧绎棠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我想要给予你的,势必是天底下最好的,你等着我。”见她又要哭,他再次叹了一声,点了点她的额头,“本想着到时直接让你看到结果,可我总有种挥之不散的隐忧,你看你,把一向精于算计的我逼迫的这般狼狈。”   再次将她拥入怀中,笑着打趣她:“你捉住了一只狡猾的狐狸,看着他一世英名落在你的手里,感觉怎么样?”   梁竹音刚要说话,就听到小路子等人打着灯笼四处唤道:“殿下你在哪里,两仪殿宣召……”   *   大内,两仪殿。   寝殿内灯火通明,皇后坐在床榻上看着一脸疲倦的永熙帝,将明黄色锦衾的被角掖了掖,“陛下想是这两日过于劳累,这才导致病邪入体,这下子可得好好将养着。”   “皇后无需多虑,命云昭仪侍疾即可。”永熙帝无力地挥了挥手。   皇后睃了一眼床边站立的宫装美人,悲凉一笑,“陛下以往生病,都是臣妾衣不解带在床前侍候,如今也是该换人换换心情了。”她缓缓起身,福了福,与匆忙赶来的萧绎棠在寝殿内相遇。   “母后万安。”萧绎棠照旧一副恭肃的模样,姿态上看不出一丝异样。   皇后嘴角一捺,“太子想是政事繁忙,还好宫门还未下钥。”说罢拢袖仰首离去。   萧绎棠不动声色扫了一眼殿内之人,疾步走向床榻前,下跪拱手:“父皇可好些了?儿臣看了看脉案,这次发病虽然急了些,好生将养定然会化险为夷。”   他见云昭仪端起药盏,赶忙将永熙帝扶起,亲自侍疾喂药。   云昭仪趁机深深看了他一眼,见他丝毫不与自己对视,只好敛了神色,推至一旁站立。   永熙帝见萧绎棠尽心服侍,心中宽慰,面色上也缓和了许多。   萧绎棠见他有话说,这才抬眼睃了一眼云昭仪,起身拱手:“父皇这里有儿臣侍疾,昭仪娘娘请回罢。”   云昭仪见陛下并未拒绝,只得盈盈回礼:“有劳殿下。”又向永熙帝福了福,“陛下,臣妾明日再来看您。”   见永熙帝抬了抬手,便默默退了出去。   “太子,今日之事,你想必已经有了成算罢。”   萧绎棠一双澄明的双眸对上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躬身拱手道:“儿臣也是今日才得知公主的心思。细想起来,觉得这结果比儿臣娶她还要获利。”   “唔,说来听听。”   “儿臣立公主为太子妃,若她诞下嫡子,日后我大齐想要扩充疆土,势必会有一场动荡。”他意有所指道:“自古外戚干政,导致灭国之事数不胜数。若父皇将她收为义女,赐府邸与封邑将她留在天子脚下,照旧给足了东羌可汗的面子。”   永熙帝明知他这是在光明正大的推脱,冷哼道:“义女的分量终究还是差了些。”   “公主并未看上儿臣,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若父皇忧心,即便选取一名适龄公主下嫁,至少会避免儿臣日后必将所遇的棘手之事。”   南窗下侍立的王钦,听闻萧绎棠这般说,嘴角微微一动,太子打的一手好算盘,目前只有皇后所出的三公主适龄。   他看向打量着太子的永熙帝,见这名九五之尊脸上虽然并未存怒,却也并未认可。   “具体你去写一封奏疏呈上来。”永熙帝疲惫地闭上了双目。   萧绎棠恭谨应诺,帮他将大迎枕放平,跪坐在龙榻旁值夜。   *   “娘娘,云昭仪求见。”   “让她进来。”   皇后刚沐浴完,披散着头发坐在镜前,由着梳头宫女为她将头发擦干顺发。   云昭仪入内后恭肃叩拜,“娘娘,太子殿下在两仪殿侍疾,陛下让臣妾回来了。”   皇后鼻腔里哼了一声,咬牙切齿道:“太子装的一副孝子,若不是宣王被关进了宗正寺,哪里还有他独自一人尽孝的份儿。”   她眸中寒光一闪,“既如此,你该知道如何做了罢。”缓缓抬手示意她离开。   “那陛下服了药会不会有……”   皇后身旁的女官打断了她的话,“昭仪娘娘,臣都听不懂您在说什么,想是您累了,臣命人送您出去。”   她身边的女官看着云氏惊慌失措地离开后,担忧地问:“娘娘,这云昭仪虽然有把柄在咱们手中,但臣看她胆子太小,不像个能成事的。”   皇后接过宫女双手奉上的参汤,眉头轻拢,“她是我按陛下的喜好千挑万选出来的,为她换了个身份享这荣华富贵,若不能降罪与太子,那她这昭仪之位也该换人了。”   宫女想到梁竹音,“那名东宫司寝……”   皇后想到此人,端至嘴边的参汤再也无心服用,冷笑道:“她的举动越发可疑,且再安排任务给她,若不能完成,立刻让此人从宫中消失。给魏使君的密信送出去了么?”   宫女应诺,“昨晚便派人日夜兼程送往河东郡。”   *   萧绎棠侍疾一夜后,又与太医商讨一番后亲自写了脉案,这才与前来侍疾的云昭仪拱手示意,离开了两仪殿。   回到丽正殿后,见梁竹音眼眶泛青,将她扶起后蹙眉问道:“昨夜报信之人没来?”   “臣知晓殿下在两仪殿侍疾。”   “瞧着你这脸色像是一夜未睡?”   梁竹音摸了摸脸颊,只好谎称自己睡了,询道:“殿下可要用些朝食?”   萧绎棠牵着她的手迈入寝殿,示意小路子勿要跟进来。   “在两仪殿用过了,你陪我歪会子。”   梁竹音再次被他搂在怀里,听得他喃喃说道:“昨夜我悄悄为父皇号脉,不出所料,这病是人为的。”   萧绎棠下巴摩挲着她的额头,“父皇有恙,势必会暂停朝参。看来,宣王进了宗正寺,皇后见父皇并没有重审的意图,这是要主动出击了。”   “皇后难道要谋害陛下?”梁竹音不由自主地握紧萧绎棠的衣袖。   萧绎棠懒懒笑道:“她是要谋害我,那我便主动陪她演一出大戏。”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渐渐进入白热化啦……   感谢在2019-12-07 23:19:32~2019-12-08 19:47: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0635272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追逐   萧绎棠伸出手摩挲着梁竹音的脸, “这几日将我写的第二份脉案交给你保管,该用的时候拿出来交给国师。”   梁竹音越琢磨这句话越担忧,“为何是臣交给国师。”   萧绎棠怕她担心, 避重就轻说道:“若我在两仪殿侍疾不方便回东宫, 命人前来提示你, 届时你便命小路子唤人来陪着你去。”   他想了想叮嘱道:“这几日我要侍疾不能陪你, 你待在丽正殿无事不要外出。可以唤公主前来陪伴,但是你们两个绝对不能出去游玩。”   见她略带犹豫地应了, 担忧地与她额头相抵,低声笑道:“若让我知晓你不听话,我可是要惩罚的。”顺势看向她长睫之下微抿的樱唇,想起那日她主动献吻,喉头动了动, 将她搂入怀中,阖上了疲惫的双眼, “半个时辰后唤我。”   梁竹音待他手臂渐渐放松,微微离开他身前,仔细端详着他的睡颜,想到昨晚被他强制触摸脸庞, 遂抬起手再次隔空描绘了一遍, 无声说道:“只要您安然度过难关,要臣怎样都可以。”   半个时辰后,见他依旧好眠,知晓他定然还有别的事要做, 只得狠心将他唤醒。   萧绎棠睁开睡意未消的眼睛, 想起睡前的渴望,一时情动, 将她拉过来对准樱唇轻啄了下。却发现体内生出了更多的欲念,怕她又恼了只好赶忙起身,唤着她为自己更衣。   又命她磨墨,写了一页脉案,饮了盏她斟的热茶,这才精神饱满地去了两仪殿。   梁竹音见他离开,拿起脉案见是他那极其不易模仿的鹤体,顿时明白过来。遂将它放入暗格内,仔细收好。   “姐姐,你在作甚?”桑朵先去了命妇院见锁着门,这才找到丽正殿。   梁竹音上前迎她,福了福,“闲来无事收拾一番。”想到昨日不告而归,带着歉意说道:“昨日没有来得及与公主话别,就离开了裴府,还请公主恕罪。”   桑朵面上带着一抹红晕,扶起了她,“我昨日才知,你与裴玠竟然是兄妹,就更加不必见外了,”她哼了一声,“昨日定然是太子殿下拉着你走的。你办事如此周全,定然做不出这等事来。”   梁竹音拉起她的手,将她引至桌前,为她斟了一盏白水,笑问:“昨日与外祖母和舅母可有交谈?”   桑朵毫不客气地接过,一口喝干,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有的,祖母与夫人都是很好的人,对待我像家人那般关怀,吃饭的时候一直给我夹菜,我都不好意思了。”   她眼睛里裹着泪,却欢喜说道:“来到大齐后,晚上经常梦见阿娘,特别想家。昨晚被祖母拉着手,像极了阿娘在身边的感觉。看着这样的一家人,没有那么多的姬妾与外人,我很是喜欢。”   梁竹音为她擦了擦泪,莞尔一笑,“舅母出身将门世家,不拘小节也没有那样多的规矩,想来公主的性子和她颇为相像,定然会喜欢你的。”   桑朵低着头说道:“除了裴玠不喜欢我,其他人都很喜欢我。”   想起昨日他疏离的一番话,和那丝毫没有欢喜之意的神情,她叹了一口气,笑道:“自我看到他醉酒后眉头微蹙的样子,心中生出的疼惜之情,只有我自己明白。”   她微微侧头思忖着,“对比之下,太子殿下就像是海中青,翱翔与天地风云之间,不受任何人的牵绊,除了姐姐你。而阿裴犹如一头矫捷的草原鹿,用那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你时,就想着摸摸他,看着他迅速逃离就想着去追逐他,保护他不被人欺负。”   梁竹音看着她嘴角含笑的样子,忍不住拉起她的手,柔声鼓励,“臣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公主这般好,表哥不会感受不到的。”   见桑朵对表哥如此执着,心中默默期望表哥能发现她的美好,两个人幸福美满地过一生。   桑朵点点头,“姐姐,我当时说出要下嫁给他时,自己都惊呆了。后来想想,这一路千山万水而来,竟然与他产生了瓜葛,这是我万分没想到的。”   她噗嗤一笑,“我以为,我能追随太子殿下,现在想想,自从与他相识,就从未给我过机会。”   不知道有没有那一天,裴玠也能像太子殿下对待梁姐姐那般对待她。   想到昨日在大兄不同意的情况下,她还是将信命人快马加鞭送回东羌。   大兄想让她嫁给太子,但是得知太子与梁姐姐的事以后,她如何也做不出中间插一脚的事。嫁给裴玠,还能有机会带着他回到东羌小住,若嫁给了太子,这一世恐怕都难回东羌看看了。   越想越觉得嫁给那个呆子好处多多。   哼,不喜欢我,等着,本公主定然会让你招架不住。   梁竹音见她神色时而忧虑时而欢喜,笑着摇了摇头,自己大概也是如她这般模样。   忍不住看向殿门,想念那个在两仪殿侍疾的人。   *   桑朵自去过一次裴府以后,转日闲来无事便等在詹事院,见裴玠下了值直接打马跟上他。   “公主跟随臣,有事?”   裴玠见她默默跟随在后面,开始并未理她,留心倾听身后的马蹄声,过了两个坊门见她依旧跟随,完全一副跟着他回府的架势。   桑朵也不看他,慢悠悠地回道:“条条大路可骑马,谁说我跟随你了。”   裴玠冷冷转回头,一言不发地骑行至裴府门前,将马鞭扔给小厮,在一声声“郎君回。”声中,撩袍进入了府内。   桑朵不甘示弱,跳下马后一阵风似的进入了二门。   她在小厮一路小跑的引领下去了松鹤堂。   “老祖宗,公主殿下来了。”小丫鬟们纷纷争着打帘子,簇拥着桑朵进入了正堂。   桑朵握住徐老夫人伸出的手,顺势坐在她身旁,甜甜一笑,“祖母,我又想念府里的饭菜了,宫里的菜看着好看却不好吃。”   “想吃就来,祖母希望日日看见你。”徐老夫人见她虽然性子直接,但却不蛮横,知道讨人喜欢,心里也不是完全无成算,对尚外族公主的顾虑打消了一些。   桑朵点点头,“那我每日都来,若是有些地方做的不好,祖母您一定要**我。”她悄悄在徐老夫人耳边说道:“还有裴玠喜欢什么,您也告诉我。”   裴玠换完衣裳后定要先去给祖母请安,丫鬟打了帘子进来,便看到桑朵与祖母坐在罗汉床上窃窃私语,两人皆一脸笑意。   他敛去心中的诧异,拱手说道:“孙儿给祖母请安。”   桑朵见他来了,收敛起笑意,低着头坐在徐老夫人旁边,早没了方才那叽叽喳喳的劲儿。   徐老夫人看了她一眼,笑着向裴玠招手,“三郎来,到祖母这里坐。”   裴玠应是,被会意的大丫鬟笑着按坐在徐老夫人左侧。   徐老夫人拉起他的手覆在桑朵手上,笑着环顾众人:“咱们三郎的姻缘真是应了千里一线牵呐,可着大齐也找不出公主这般品貌的姑娘来,可不是三郎前世修来的福气。”   这句话逗得堂内众人欢笑起来。   王夫人知晓儿子回府后,便前来搀扶婆母用膳,进入堂内就见公主与三郎坐在婆母两侧,拉着手,一个红着脸笑,另一个虽然没笑,但是也一脸的不自然。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怎能不知晓儿子心中的苦,但是见了这场面,又听说公主和三郎前后脚回的府,对这爽朗大方的公主也不再那么抗拒了,只是盼着赐婚旨意下了,他们两个能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饭后,桑朵拉拉身旁裴玠的衣袖,小声说道:“我有事告诉你。”   徐老夫人含笑说道:“三郎陪着公主在府里消消食,过会子骑马送公主回宫。”   她看着桑朵,“公主想吃什么,明日我命庖厨准备出来。”   裴玠起身听闻她明日还要来,蹙眉问道:“公主日日出宫,是否不妥?”   “陛下并没限制我。”桑朵求助地看着徐老夫人。   “只要公主想来,祖母永远欢迎。”徐老夫人赶忙安慰她。   裴玠见桑朵还要张嘴,赶忙说道:“祖母,父亲母亲,儿子陪公主消食。”说罢摆了一个请的姿势,先行离去了。   桑朵向众人弯腰,赶忙追上了他。   见他一身水色纱襕袍,负手走在前面,想起白日里和梁姐姐比喻他向一只鹿,不由得笑出了声。   裴玠听到笑声,淡淡一瞥,“公主不是有话要和裴某说么。”   桑朵见近处无人,走上前低声说道:“听说陛下生病了,太子殿下连续几日都在两仪殿侍疾。”   裴玠心中沉了下去,陛下有恙阖宫尽知,但是太子若是连续几日侍疾,并不是个好兆头。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桑朵,提醒道:“公主这几日莫要在宫中四处闲逛。”   桑朵眼珠一转,“我可以不在宫中闲逛,那你陪我?”   “臣要上值,无法相陪。”裴玠拒绝的很干脆。   他见走到垂花门前,直接说道:“臣送公主回宫。”   桑朵看着他的背影出了照壁,气的跺脚,只得嘟着嘴跟随在后。   *   东宫,命妇院。   桑朵回宫后,越想越气闷,去御厨拿了两瓶寒潭香坐在树上喝了起来,自言自语道:“凶巴巴,嗝……冷冰冰,像一块捂不热的冰块……”灌了一口酒,余光一扫,见一名宫女鬼鬼祟祟地去了梁竹音门前,吓得她一惊,趴在树上看着宫女敲门后,四处看看快速离开了。   她想了想飞身在树上穿梭,悄悄目测跟随着,由于她不识得字,但是记清楚了大概方位。   想着转日定要将此事告诉梁竹音。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一定要写一个裴玠追妻的故事,就这样决定了! 第72章 离别   梁竹音见萧绎棠连续三日侍疾, 人已经憔悴的不成样子,见他沉沉睡了过去,想着去小厨房为他做些羹汤, 等他醒来就可以服用。遂轻轻将他搭在自己腰身上的手臂抬起, 谁知却被他连人揉进怀中, 沙哑的声音伴随着灼热的气息, 霸道地将她禁锢身前,“不许离开!”   见他被吵醒, 心中愧疚之下,急忙解释:“臣不离开,只是……”   萧绎棠听到这四个字,瞬间睡意全无,惊喜地看着她, “你再说一遍?”见她闪动着一双惊慌失措的眸子,伸手揉搓起她樱唇, 存心不想让她说话似的,“君子一言,你说了我便听进心里。”   梁竹音不敢与他对视,把他的手挪开, 撑起手臂想着起身为他斟茶, 试图回避这不愿面对的话题。   萧绎棠见她还要起身,猛地将她压在身下,嘴唇开始在她脸畔游走起来。梁竹音听着他沉重的喘气声,见他一反常态, 懊悔方才的行为触动了他们之间最不堪触碰的禁地。   她颤抖着推着他, “殿下,别……”随着身体一阵阵轻颤, 脖颈间传来了酥麻的感觉。   萧绎棠极力平复着体内的躁动,眼神略过她白嫩的脖颈下淡淡的痕迹,顺着微敞的领口看下去,那樱粉色的一抹春色,让他想起了枕下不翼而飞的物件。   身下那地方更加的难过,为了怕她发现,只得侧身支颐,抬起她早已绯红的小脸,迫使她与自己对视,“你偷了我的东西,别以为我不知晓。”   “那是臣的。”梁竹音忍不住为自己辩解,见他充满探究的目光下移,立刻捂住衣襟,“殿下,半个时辰到了。”   萧绎棠看着她犹如受惊的小兔子那般,不忍心再撩拨她,指着玉枕笑道:“明日枕下,物归原主。”见她眼中蕴上一层薄怒,嗔怪地看着他,欲语还休的样子很是动人,忍不住又想要靠近她,却再次听到煞风景的呼唤声。   “殿下,我找梁姐姐有事,你让她出来一下。”   萧绎棠将手臂搭在额间,睃了一眼起身整理衣襟的梁竹音,“以后少与她往来!”   梁竹音从床榻上爬了下去,穿上鞋履福了福,“臣去看看公主。”   很是感激桑朵此时一闹,就是不知她此时急匆匆前来,有何要事。   她打开殿门,见小路子一脸苦涩小声劝说着桑朵,说道:“路都知,殿下起身了。”将他打发走以后,拉起桑朵的手走向僻静的地方询道:“公主,可是遇到棘手之事?”   桑朵见她面色红润,双眸秋水盈盈,在不经人事,也能想到她与太子殿下在殿内做了些什么。   虽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想起那可疑的一幕,还是觉得此事更加重大,遂附耳将昨晚看到的告诉了她。   梁竹音听后眼中寒光一闪,想了想萧绎棠此时应是在盥洗,公主入内多有不便,只好先将她引至正殿的座椅旁,“公主可否在此间等臣,此事重大,臣需要向太子殿下禀告。”   桑朵见她脸色突变,知晓肯定又是那些见不得人的事,点了点头,“我等你。”   梁竹音向殿门口侍立的宫人招手,示意拿来一些果子与酪浆侍候她,行礼后转身回了寝殿。   萧绎棠盥洗后正准备更衣,见她一脸凝色,关心问道:“她找你作甚?”   梁竹音接过小路子手中的常服,“路都知,我来罢。”   小路子机灵地应诺后退出了寝殿。   “公主昨晚看到,有人在我的住所门前鬼祟。”梁竹音为萧绎棠系着盘扣,想了想,“臣不如今晚回命妇院,且看看她有什么动作?”   “不必了,此时不需要你涉险参与其中,”他哂笑:“她不过是让你在我的饭食中下毒,或者让你行刺我,这种安排不听也罢。”   梁竹音为他将颈扣系上,不服气道:“臣怎么就没用了呢?既然如此,将此人扣下岂不是多了个人证。”   萧绎棠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就在这一两日了,没有这个人证,我也能扳倒她,只不过多些部署而已。”他任由她含羞将手抽回,接过她手中的玉带,自行系上,“不排除她想办法命人前来丽正殿唤你,记住不要出去。我暗中加派人手保护你,不要担心。”   他从暗格中拿出一枚莹润的环形玉佩交给她,郑重其事地说道:“这是母亲的旧物,你定要好好保管。”   梁竹音诧异地看向他空空的腰间,“咦”了一声,“昨日臣亲自为殿下佩戴,怎么?”原来这是徐贵妃的旧物,难怪他一直佩戴在身上。   萧绎棠想起昨日他见有人暗中盯梢,入两仪殿后不经意拂上腰间玉钩,那玉佩无声掉落在厚重的地毯上。晚间寻个由头经过前殿时,早已没了玉佩的影子。   梁竹音见他牵唇一笑,漆黑的瞳仁里颇具玩味,随意说道:“有人看上了,我便送给了她。”   萧绎棠见她又陷入了沉思,不愿她整日里忧思不已,调笑道:“今晚早些入睡,明日等我回来好好儿侍寝。”果然见她面色一红,不再难为她,带着一抹满足的笑意去了两仪殿。   桑朵见萧绎棠匆匆与她打了一个照面后离开了,急忙放下手中的点心,就着茶盏饮了一口水,拍了拍身上的碎屑急忙去了寝殿。   “姐姐,殿下怎么说?”   梁竹音打定主意后问道:“公主,若臣请求您帮助捉拿贼人,您有几成胜算?”   她在殿内踱步,眼瞧着他的计划已经进入了请君入瓮的阶段,多一个人证就多一分胜算。若以摔盏为信号,公主入内帮忙控制人,实在不行还有他安排的暗卫。这般算来,也并无危险可言。   桑朵本就闲来无事,见她肯让自己参与其中,早已跃跃欲试,想到昨夜见到的那人,满不在乎道:“捉拿手无寸铁之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梁竹音郑重颔首,“那么,今晚有劳公主。”   *   东宫,命妇院。   过了戌时,听到了两声夜莺的叫声,令靠在床榻上等待的梁竹音不免生出些许紧张。   她摸了摸袖中匕首,那是她从寝殿暗格内发现的,如今借来壮胆用。   随着熟悉的敲门声响起,她倏地起身跳下床榻,顿了顿打开了门。   “今晚若你不在命妇院,明日我也自有办法找寻至丽正殿。”宫女将风帽一摘,想起皇后娘娘说的弃之不用,嗤笑道:“太子连续几日侍疾,你竟然还赖在丽正殿,若说你没有二心,谁信呢?”   梁竹音听着宫女试探的话,想必皇后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了,越发觉得今晚的安排很是及时。   她靠在门前,悄悄将门栓合上三分之一。面上存了几分笑意,说出的话却极尽嘲讽:“看来,你在主君面前没少诋毁我啊,越是紧要关头,难道不是更要守在敌人身边么?”   宫女见梁竹音竟然胆敢反驳,转身逼近了手拿茶盏的她,想到还有最后一次差事,只得强忍下愤恨,睨着她,“少废话,上次命你往太子药罐中下药,你找了一个替死鬼。这次差事你亲自办,只许成功不得失败!”将一枚瓷瓶放在桌上,转身走至门前时,听到一阵清脆的碎裂之声,下意识回头看向跪在地上捂住手臂的梁竹音,同时听得一声门响,见到桑朵后这才发现被暗算了。   她还未来得及拿出匕首,脖颈间已然寒光一闪,怒斥手拿匕首的梁竹音:“贱人,竟敢暗算我!我死了你也活不成……”袖中的飞出袖箭“当”的一声被一枚飞镖打中,戳在了门框上。   那人身形极快,为了避免她咬舌自尽,瞬间将她下颌卸下,人迅速打晕。   “梁大人,殿下派小人在此守护。”   桑朵这才心有余悸地回过神,看向面色平淡无奇的暗卫,第一反应萧绎棠若是知晓今夜之事,定然会迁怒自己。   梁竹音扶住桌几,看着那枚袖箭,咬牙行礼:“多谢大人的救命之恩。”   她看向暗卫,恳求道:“方才那枚袖箭,莫要告诉殿下……”   暗卫见她咬唇,眼中哀求之意尽显。殿下如此在意这名女官,若得知方才的危险定然会怒不可遏。   他拔下门框上的袖箭,拱手:“小人听命。”   梁竹音这才放下了心,指着昏迷的宫女,“大人帮忙将此人妥当安置,她还有用,不能让她死了。”   暗卫低声应是,“小人先送您和公主离开此地,大人放心,此事会有其他弟兄前来处理。”他终究不敢忘自己的职责,自然是先以殿下的旨意为先。   梁竹音颔首,拉着苦着一张脸的桑朵一起回到了丽正殿。   桑朵趴在桌几上担忧地说:“完了完了,太子殿下若得知我背着他让你冒险,定然会告诉裴玠,我肯定要挨说。”越想越害怕,她竟然搂着梁竹音的腰身哭了起来。   “都是臣的错,自以为是,大意轻敌。”梁竹音拍着桑朵的背,努力安抚着她,“不会的,臣不会让殿下告诉表哥。这件事,臣定然不会让公主承担任何责任,公主您别哭了,臣……”她听着桑朵越哭越大的声音,慌张从袖中拿出绢帕蹲下为她擦拭眼泪。   突然寝殿门被大力推开,小路子趔趄跑了进来,扑倒在地,喊着:“殿下被押往了宗正寺,说……”他浑身打颤,在梁竹音恐惧的表情下,哭着断断续续说道:“说是在陛下的药中下毒,弑……君。”   作者有话要说:   狐狸笑着离开的时候,却不知…… 第73章 宫变   梁竹音鼻间一酸, 急忙命道:“快,去准备一身内监服饰,我要连夜去找寻明远先生。”   若皇后控制了两仪殿, 那么下一步定然会派人控制东宫。她急忙拿出暗格内的脉案与玉佩, 扯下衬裙将两样物品仔细包裹妥当。   桑朵早忘了哭泣, “姐姐, 难道皇后想要太子殿下死?”   梁竹音趁着小路子还未回来,握住桑朵的双臂, 殷切说道:“公主,你现在马上去找大皇子,东宫这里不安全。臣有任务在身,此时无暇顾及您,莫要让臣担心!”   桑朵明白此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点了点头,“若有需要我作证的, 我定然不会退缩!”   梁竹音颔首,见小路子送来服饰,赶忙接了套在了身上。   她将包裹塞入怀中,看了桑朵一眼, 跟随着小路子消失在夜色中。   *   马车停在了门庭略显破落的后门, 驾车之人出示令牌后,门口的守卫将梁竹音引入一片竹林之中。   梁竹音见那人沿着鹅卵石小路兜兜绕绕,路途的花草树木像是一般无二,心下思忖, 想来国师精通于五行奇门之术, 此地应属于私密之地,并不是国师府。   在这深夜之中走在这陌生的地方, 心中不断涌出的恐惧感,使她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双拳。   想到扣押在宗正寺的萧绎棠,像是一时间赋予她源源不断的勇气。咬唇看向前方,暗暗担忧他在那个地方会遭受什么待遇,那些人可会对他用刑。   守卫将她引至三两房舍前,借着昏黄的羊皮纸灯,见屋檐上的匾额‘雍丘’二字苍劲有力,躬身说道:“先生在此,容小人前去通禀。”   梁竹音无声颔首。   片刻,她被请了进去。   入内后,绕过一架山水屏风,见沿着北窗陈列着两排书架,中间书案上摆满了各色笔洗砚台。书案前的桌几上摆放着茶炉,小锅斧冒着热气,却无国师的身影。   非礼勿视,她敛衽低首,站在屏风前,将所要讲明之事在脑中细细过了一遍。   “不知梁司寝深夜到访,可有要事?”   明远手拿一本名册站在阁间内打量她片刻,这才出来询道。   梁竹音见他从里间出来,赶忙行礼道:“回禀国师,殿下命臣将两样物品交给您。”她想到今日萧绎棠含笑离去的模样,声音不由得染上一丝颤意,背身拿出怀中的包裹,“殿下说若他回不来,就命臣即刻前来找寻您。”   明远早已知晓太子被押入宗正寺,接过她的包裹打开后见是玉佩和脉案,顿时明白了他这个爱徒的用意。   他示意梁竹音入座,“若需要梁大人去陛下面前为太子殿下陈情,梁大人如何说?”   梁竹音行礼后与明远相对跻坐,躬身回道:“除了脉案一事,臣今晚还扣押一名人证,此人一直传达指令,命臣加害于太子殿下。”   虽然她知晓韩延的贪污与魏綦图谋不轨,但苦于手中无证据,且并不知道萧绎棠作何打算,这些内幕断然不能经由她口中说出。   明远垂眸捋须。   此事太子丝毫没有向他透露过,他不动声色地问:“此事从何时开始?”   梁竹音诚实回道:“自从臣成为司寝后,便被威胁若不从就祸及家人。”   明远端起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殿下何时发现的?”   说起这件事,梁竹音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她眸中蕴上一层雾气,双手紧紧攒着,低声回道:“殿下想是很早就发现了,只是并未点破。”她红着眼眶补了一句,“臣透露过一次殿下有意立沈氏为太子妃,之后便一直暗中配合殿下传达错误的消息。”   想到那些曾经的过往,她越发想念那个能给予她温暖怀抱的男人。   明远终于明了这一切。   萧绎棠为了眼前这名女官,费劲了心思。   不仅刻意向自己隐瞒她奸细的身份,命她前来找寻,无非是希望自己携她去陛下面前揭露皇后的算计,好让她立功。   明明他可以被污蔑弑君时反击,为了一个女人能被立为太子妃,甘愿兵行险着。   他眼中存了怒气,语气难免冷了下来,“梁大人可知,若像陛下交代了你曾经的身份,意味着你将永远离开东宫,你可愿意?”   梁竹音泪盈于睫,郑重叩首道:“只要殿下能顺利清除异己,臣愿意。”   她心底浮起道不尽的悲凉,陛下绝对不会允许储君身旁有背景复杂之人相伴。   只是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与他离别。   曾经幻想两载的陪伴,如今也再无机会了。   指甲不知不觉深深嵌入掌心里,却丝毫不觉得疼。   胸口如锥般的疼痛早已没过了所有。   明远看向对面那咬唇,神色悲怆的女子,臻首低垂时看上去是那般羸弱,却周身透着坚定与决绝。他仿佛看到了徐妃在世时的模样,漫天大雪中,即便端着一盆脏衣物,那盈盈于立的仪态与洁净,仿佛还在昨日。   他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如此,随我入宫面圣。”   *   大内,两仪殿外。   梁竹音见明远进去了半个时辰,终于唤她入内。   走至寝殿时远远觑了一眼靠在龙榻上的永熙帝,下跪行叩拜大礼。   片刻,龙榻上的人威严的声音响起。   “你要回禀的事,国师已告诉了朕。东宫是不能再回了,念在你知途迷返,主动献上证据,饶你一命,即日起前去皇陵服役罢。”   明远拱手:“陛下,找寻至皇陵,对于太子殿下来说也不是难事。不如臣来安排她的去处,天地之间,人海茫茫,再无可寻之处。”   永熙帝蹙眉,“她被太子临幸,如何得以出宫?”   梁竹音含泪叩首:“回禀陛下,罪臣尚是清白之身。”   永熙帝与明远对视,抬手示意王钦。   王钦明白他的意思,这是让医婆查验一番。   “姑娘,请罢。”   片刻后,王钦前来回禀,确认梁竹音依旧完璧。   “太子这是何意?”萧绎棠的行为令永熙帝不解。   明远却心中苦笑。   男人只有珍视一名女子时,才会顾及对方的感受。萧绎棠越是如此,他越不能轻易动这名女子。   打定主意后,他笑道:“殿下觉得此女颇像徐贵妃,可能也存了几分敬重之心。越是如此,臣将她妥善安置,才不会触了殿下的逆鳞。此次请君入瓮,殿下有所察觉,知晓陛下欲除掉皇后党羽的同时趁机考校他,若两载内他能通过陛下的考核,顺利监国,那便由得他罢。”   永熙帝捋须道:“一名低等宫嫔自然可以,太子妃却不行。”   明远颔首,算是与他意见一致。   从侧殿出来后,梁竹音站在玉阶之上环顾这黎明之下的九重宫阙,任由微凉的晨风吹拂她的纷乱的发丝。   她遥望西方,据说宗正寺在那个方向。   远处宫殿上巨大的垂拱与鸱吻阻挡了她的视线。   两行清泪从面颊滑过,喃喃说道:“殿下,自此以后,天涯相隔,终不可见。您保重。”   明远迈入殿外,见她看向西方,沉默了一瞬,询道:“可还有随身之物要携带?”   梁竹音快速摸去脸上的泪痕,想了想说道:“先生可否容民女片刻。”   明远颔首,“去罢,我会命人跟着你,带你去该去的地方。”   *   东宫,丽正殿。   萧绎棠推开寝殿门四处找寻梁竹音,就连净房都未放过。   他心中有种不详的预感,厉声唤着小路子。   “她人呢?”自言自语地下意识打开衣柜,看看她有没有藏在里面。   “陛下有旨,将她送走了。”明远的声音从屏风处响起。   萧绎棠缓缓转身,阴鸷的凤眸看向他一向敬重的师父,一字一句说道:“你们一个个都见不得我舒心!”他点着头,“将她藏到天边,我也能将她找出来。如果,让我知道她不在了,师父不如想想,以我的能力,我能做出什么?”   “站住!”明远怒极,指着他说道:“没人胁迫她,是她自己要走的。她亲口向陛下承认奸细的身份,并且证明自己尚完璧……”   萧绎棠巨大痛楚之下,气血不断上涌,在小路子的惨声呼唤中,扶住门框漾出一口血。   推开试图搀扶他的小路子,顾不得嘴角的血渍,唤来暗卫,扶着墙向命妇院走去。   推开房门后,看到桌几上摆放着存放竹叶簪的盒子,颤抖着打开,见盒内只有玉簪并无只言片语。   萧绎棠克制着眩晕,有气无力地问道:“她有说了什么?”   暗卫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心中极度自责,下跪沉声说道:“梁大人什么也没说,随后去了龙首源。”   萧绎棠拿着木盒疯了一样跑到玉兰花树下,见有个新埋的土堆。跪在那里不顾一切的刨开尚有一丝潮湿的土,见是一个方形的木盒,颤抖着拿出打开后,他抱住一封封信笺失声痛哭。   他的哭声使得树上鸟儿闻声扑扑飞走,树叶震动间,玉兰花纷纷落下,犹如白色的花雨不断落在那一身绯衣悲恸的人身上,红白相间之下,看上去是那般的触目惊心。   当暗卫将卫恒唤来时,看到的是他死死抱着一摞信笺,晕倒在花树下。   嘴角的血迹染红了身旁的玉兰花。   卫恒红着眼眶将昏迷的他背起,悲声下令,“去请国师前来医治,我怕师兄挺不过去。”   而此时,身在马车内的梁竹音,拈起一方车帘,看着这官道两旁郁郁葱葱,心中却荒凉一片。   突然,她捂住胸口,靠在车壁间喘着气,眼中的泪不受控制的倏然落下。   作者有话要说:   听着《桃花诺》写这一章,耗尽了我所有力气。 第74章 雲州   半载后, 宣平伯府。   身着吉服的裴玠与父亲在正门前拱手迎接参加婚礼的宾客。   今日是陛下赐婚的正日子,新妇已入府,却依旧未等来太子殿下的车驾。   “三郎, 你先入内招呼宾客, 我在此等候殿下。”裴平真沉吟说道:“虽然未接到旨意, 但上次殿下来府中时说要亲临, 不知是否还作数。”他替裴玠正了正胸前的喜绸,叹了一口气, “殿下就算今日不来,也莫要怪他。”   裴玠强颜欢笑道:“儿知晓,殿下自表妹失踪以后大病了一场,儿至今只在詹事院见了他一次。”   裴平真拍了拍儿子的肩,想着大喜的日子, 不愿他再提起这令全家人愁眉不展多日的事。   就在此时,一辆眼熟的马车向裴府行驶而来。   “那是上次殿下来访的车驾!”裴玠提袍下了台阶, 亲自站在车辕前拱手迎接。   只见内侍小心地将车帘掀开,一名身着青竹色常服,头戴玉冠之人扶着内侍下了马车。   “殿下万安。”裴氏父子赶忙拱手说道。   内侍为他披上了白色狐皮大氅,又将一枚手炉双手奉上。   萧绎棠未接手炉, 双手虚扶说道:“免礼, 给表哥道喜。”   裴玠自他下车后,便发现他更加清减,见他面色淡然之下,一双眼睛黯淡无比, 遂苦涩回道:“谢殿下。”   三人皆不知再说些什么, 听得萧绎棠说了句,“莫要耽误良辰。”率先迈入了院内。   裴玠看着他那萧瑟的背影, 忆起詹事院那些传闻,说他曾经药石无医,陛下心急之下曾下旨民间找寻名医,却被他砸了药盏将人轰了出去。   看到他今日能出宫,多少心里也安慰一些。   见他对于朝臣的请安恍若未闻,在两名内侍的陪同下,默默站在正堂旁一侧等待观礼,见裴平真亲自来请上座,含笑说道:“我只是前来观礼,莫要跪拜我。”   裴平真拱手应是,忐忑之下只得坐在了上首的位置,却如坐针毡。   众人见萧绎棠不发一言,场面渐渐安静了下来。只听得礼官拉长声音唱喏:“迎……亲。”   萧绎棠丝毫不在意周围探究的目光,他微微侧首看向空无一人的右侧,心中念叨着:说好带你来参加表哥的婚礼,不能因为你不在,就成为我食言的借口。本来打算带你来看看婚礼的程序,想着等到我们那时,若你觉得仪式繁杂,精简就好,如今……等我看完以后亲口告诉你也是一样的。   萧绎棠见裴玠与桑朵的吉服皆为绿色,微微一笑:《大齐律》规定,官身之人嫁娶,必着同等官袍颜色吉服。咱们的吉服与他二人不同,乃是正红色。还记得出巡时见你穿过一次妃色大袖裙衫,很是好看。想必穿正红色也定然美极了,只怕我到时只想着看你,忘了要做什么。   他见裴玠的却扇诗还未念完,桑朵就迫不及待将扇子移开,惹得众人一通欢笑。   想必在场之人只有他和裴玠知晓,那是桑朵不识大字,以为裴玠念完了怕自己却扇迟了,被认为对这门亲事不满意。   他不由得紧张起来:若我当场做的诗你不满意,不却扇,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身旁的小路子抬头觑了一眼萧绎棠,见他站立在喧闹的人群中,虽然面带微笑,却像是一具没有魂魄的行尸走肉,与人世间之事是那般的格格不入。   这个样子,自他昏迷苏醒以后便是如此。   东宫,除了玉瑾与阿蕴之外,所有女官和宫女被他全部驱逐。   平日里,内侍们大气也不敢出,整座宫殿安静的像座冷冰冰的坟墓。   直到卫大人一怒之下将所有人轰了出去,不知道在殿内和殿下说了些什么,殿下这才开始主动服药,但依旧整日里不发一言。   裴平真见仪式完毕,立刻起身向萧绎棠走来:“殿下,仪式完毕,筵席这便开始,您请就座。”   “不必了,舅舅可否派个人,带我去看看竹音在家时的住所?”   “臣亲自陪您去。”裴平真伸手相邀。   萧绎棠含笑拒绝了,“前院客多,若你这般客气,竹音知晓是会埋怨我的。”   裴平真听得他这般说,心里越发难过,只得命管家好生相陪,看着他走向了内院。   同时,女眷中一名女子悄悄跟随了过去。   *   萧绎棠走进一处院落,见房舍间环绕着一片翠竹,匾额上的‘翠竹轩’三个字是那般熟悉。   推门进入后,发现室内并不寒冷且窗明几净,像是日日有人前来洒扫。   他绕过待客的正堂,向左侧间的书房走去。   书房的陈设果然如她在命妇院那般简洁,并没有那小女儿屋内常有的诸多摆件,不知晓的还以为是哪位郎君的书房。   黄花梨书案上摆放着熟悉的字帖拓本,皆是信中提到每日练习的字体。他忍不住眼眶刺痛,伸手触摸笔架上那些她用惯的狼毫,贪婪地从隐隐存有她气息的地方,找寻着消失在他身侧的温暖。   “殿下。”随着一声呼唤,他猝然转头看向大门处。   在午后暖阳的照耀下一时间看不清面容,只见那熟悉的轮廓出现在眼前。   “竹音!”他内心狂喜,疾步向那女子走去。   梁荷音端着托盘,见那通身透着矜贵之气的太子殿下,唤着她那薄命姐姐的名字向她走来,害羞地低首行礼。   “妾是……”话还未说完,随着一声剑出鞘的清脆之声,她的脖颈倏地一凉,吓得她将手上的托盘仍在了地上,滚烫的茶水濡湿了衣裙却也顾不上了。   小路子在门外唤道:“殿下……”却被冰冷阴狠的声音制止,“滚!”   萧绎棠看着面容与梁竹音有六七分相像之人,淡淡一笑,“姑娘可知我是谁?”   梁荷音早已吓得双腿酸软,哭泣道:“太……太子殿下。”   方才她受了母亲的启发,趁着院中客人颇多,一路偷偷跟随。在回廊上见到一名小丫鬟端着茶水,便接过来走到了院中。那太监起初拦住她欲接过手中的托盘,待上下打量她一番后,略迟疑后竟然放她入内。   她心中狂喜,赶忙掏出袖中的钱袋答谢,谁知太监却严词拒绝了。   萧绎棠抬起承影,用剑尖描绘着她的脸庞,温声说道:“既然你知晓我是谁,那么前来寻我,有何事?”   那剑气透着刺骨的冰寒,在梁荷音的脸上所过之处引起她不断的颤栗,她双手低着门框,哆哆嗦嗦地说道:“妾见姐姐失踪了,想着……代她侍候殿下,全了姐姐的心意……”   随着脸上一痛,她再也不顾不得捂住脸,尖叫着讨饶:“求殿下饶命!”   萧绎棠嗤笑一声:“你不配与她长得相像。”   心中的失望与愤恨,使得他毫不手软地在梁荷音面上划了几刀,随之将剑尖上的血迹抹在了她的衣襟上,这才收了承影。   将小路子唤来,转身命道:“将她拉走,莫要脏了此处。另外,派人传话给梁源,子不教母之过,命他立刻休妻,不得有误!”他睃了一眼喏喏应是的小路子,“回宫后,自己领罚。”负手走回了内间。   *   半月后,雲州城。   一名妇人牵着女童的手,指着站在门扉旁的梁竹音说道:“三娘还不快和梁夫子道别。”   女童奶声奶气的福了福:“三娘谢过夫子教诲,明日再来。”向含笑看着她的梁竹音挥了挥手,跟随着母亲离开了。   梁竹音见最后一名学童被接走后,回到屋内清理了杂乱的书桌。   想了想,带上帷帽挎上竹篮,锁上了院门后去街市上采买。   这半载内,明远先生定期会命人送来银钱。   起初她来到此地,若不接受的确也没有办法生存下去。想想除了教书习字,做些女红,的确也没旁的技能。   她先是为街上最大的成衣铺子画花样子,将京城内时兴的样子尽数画出,自然得了老板娘的赏识。   得知她有才学后,特意为她引荐了附近稍微富裕的人家,教几名总角幼童习字读书。   总算是有了固定的收入。   她想着在稳定几月,攒攒银子后便不再需要接济。   此时,夕阳西下,她迎着落日余晖,透过薄纱帘幕看向南来北往船只的河道。   想着自己当初就是坐船回到京城。   还记得与他分别时,虽然无法目视,却也知晓是在这人声鼎沸的码头。   此时一艘客船缓缓停靠在岸,一名郎君欢喜地伸出手,将船只上一脸笑意的女子扶了下来。   两个人相视一笑,牵手走向马车。   她的目光追随者那辆马车消失不见,这才低首嘲笑自己太闲了。   忽然觉得后方像是有一道灼热的视线盯着她,下意识转身看过去,码头旁迎来送往之人甚多,入眼皆是生面孔。   她早已习惯了一个人生活,也不在意,向街边的店铺走去。   路过告示牌,见众人挤在一起谈论着什么。   “据说那太子殿下得了不治之症,陛下延医问药无数,还命国师做了法事,皆不见效。”   “太子殿下不是刚过了弱冠之年,难道……”   梁竹音手上一松,竹篮坠落在地。   她拨开人群撩起幕帘看向告示,见果然是召集名医为太子殿下救治的皇榜布告,心中坠痛之下被人群挤挤搡搡,扑倒在地。   坐在马车内的人手下意识一伸……   透过薄纱窗看到她被好心的妇人扶起,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叹了口气,询道:“她住所旁的院落可安排好了?” 第75章 猜测   卫恒与萧绎棠共同看向窗外越走越远的梁竹音, 苦笑道:“其实早在一月前,臣就以双倍的价钱买下了那座宅院。只是,师兄你若在此长住, 那么如何处理政事?”   萧绎棠强压下喉头涌上的腥甜, 疲惫地说道:“我已着人安排了传信机构, 无非多耽搁两日罢了。父皇自从得知皇后残害无数皇嗣, 便中风不能言语,此时就算他知晓, 又能奈我何?”   养病这半载的时间里,他并没闲着。   故意放松京畿布防,以皇后的名义暗召魏綦进京,将其扣押。揭露定西一战克扣军饷揭开魏綦私通外敌的证据。通过皇后试图谋害储君,将二十载残害有孕嫔妃逐一揭发。顺便无声无息了结宣王的狗命。   父皇留给他两年处理的事, 他不眠不休用了半载处理完毕。   散播病重的消息,是期望有一日梁竹音能主动回到自己身边。毕竟对于她不告而别, 他做不到不怨不恨。   可他还是高估了自己,多一日都等不得,他要亲自前来将这女人捉回去。   卫恒看着他依旧苍**神不济的面容,这一路马不停蹄颠簸赶来此地, 只为早日见到想见之人, 该服的药又断了好几日。眼瞧着他面色越发晦暗,不得不耳提面命道:“臣违背师命将梁姑娘的住处说了出来,师兄定要按时服药,免得被梁姑娘训斥, 否则臣更加难辞其咎。”   萧绎棠微微颔首, 黯淡无神的眸中终于有了一丝生机,担忧地询道:“阿恒, 我不知该如何面对她,我很怕她不同意和我回去。”   *   次日一早,萧绎棠被卫恒安置在院中晒太阳。   他眯起眼睛,听着隔壁传来日思夜想的声音。听她时而念书,时而指导幼童习字,却从未不耐,声音依旧是那般的温柔平和。   晚间听得她吹起萧,听到萧声呜咽处,心中的气血不断上涌,忍不住咳嗽几声。   转日雇佣的仆人便说,隔壁的娘子送来了自己晾晒的陈皮表示歉意,从此晚间再无萧声传来。   无奈之下,他只得命阿恒将那仆人的夫人张氏唤来,每日也往隔壁寻个由头送一些食物,试图增进感情。   转眼间又过去了半月。   白日里他盖着大氅坚持坐在院中,就为了听她上课。晚间待她安睡后,再去将手头上积攒的公文逐一处理。这样的生活,竟然使得他很是满足。   有时会想,若她不同意陪在自己身边,那么这一世,就这般努力靠近她,至少让自己觉得心中还有个值得惦念的人,依旧活在这拥有着七情六欲的尘世中。   入夜后,卫恒看着书案前边咳嗽,边批阅公文的萧绎棠,欢喜地拱手道:“师兄,张氏说梁姑娘那里幼童越来越多,她盘下的房舍过于狭小了,这天气越来越冷又不能在院中授课,你看?”   他见师兄只是每日里默默陪在梁姑娘身旁,心中无比焦急。这总在雲州盘桓总不是长久之事。   左思右想,这才想到这个主意。暗中使了银子,悄悄买通这雲州城妇人经常光顾的店铺,在她们的努力推荐下,慕名而来上课的幼童越来越多。   他又深知梁竹音那不忍拒绝的菩萨心肠。   果然这一切按照他的计划有条不紊地推进着。   萧绎棠握笔的手微微一颤,嘴角微微上扬,“想必是你的鬼主意,不过这办法值得夸奖。那便将这里布置一番,此事你速去办罢。”他搁下笔,端起药盏将微凉的药汁一饮而尽。   两日后,梁竹音见张氏殷勤推荐自家房舍,想着也许隔壁主人患病,需要银子周转。更何况,她自然是希望在自家附近租赁房屋,遂应道:“张婶婶,那我是否可以先看看房子?”   张氏目光一闪,搓着衣裙笑道:“这事儿我可做不了主,需要请示我家主人。”   “这是应该的,我等您消息。”梁竹音不疑有她,礼貌回应着。   谁知,不过片刻张氏便敲门说可以相看。   在她的陪同下,梁竹音走进了这间院落。   只见光秃秃的院中,丝毫不见新主人费的心思。   走至书房门前,她看了眼风炉上的药罐,一眼便知那是上好的官窑所出,不由得对于这间院子的主人产生了些许好奇。   若不缺银钱,或者家中之人有官身,又何必出租房屋呢?   带着疑问随着张氏入内后,听得她热心介绍:“梁娘子,这间正堂足足比你那里大了两倍,摆下二十张桌椅都不成问题。”   梁竹音微微颔首,的确比她家大了不少。   她目光一略向屋内的右侧,忍不住走进打量着如此宽大的竹帘。抬头目测丈量,见竹帘有她两人高,宽则是横跨屋内的南北,像是一堵墙,将屋子隔开了一小部分。   张氏有些紧张地向她解释:“剩下部分是主人用来存放书籍的地界,梁娘子不介意罢?”   萧绎棠坐在竹帘后,早已红了眼眶。   他努力调息,缓缓起身看着站在竹帘前认真查看的梁竹音,下意识抬起手想要触摸她。   见她淡淡一笑,“不介意,这价钱我很满意,希望孩子们半日课程不会打扰您家主人休息。”   她走至门口,扶着门槛看向那竹帘,不知为何突然心跳加速,摇了摇头,向张氏一笑,提裙走入院中。   萧绎棠靠在墙壁上,喘着粗气,却笑了。   随后,张氏夫妻帮助梁竹音将桌椅摆放整齐,等着转日带着孩童们前来上课。   一大早,萧绎棠便迫不及待坐在竹帘后的书案后,看着她从容不迫地讲着《三字经》。   他听着幼童们清亮的读书声,忍不住低头无声一笑,若是有了自己的孩儿,启蒙师父都省了。   梁竹音克服着心中的波动,手把手教幼童描红时,想起萧绎棠的话,温声说道:“练字之初就要形成自己的风骨。”   一名男童不解地问:“夫子,什么叫风骨?”   梁竹音摸着他的发顶说道:“有个人曾经告诉夫子,风骨呢,是指每个人的风格。模仿别人的字迹,终究要与自己的风格融合,形成自己的风骨。”   “这个人比夫子还要厉害么?”男童见夫子说起那个人时,脸上洋溢着崇拜与向往,忍不住问道。   梁竹音的眸中闪过一丝眷恋,幽幽说道:“是的,夫子的字是他教的。”   想到通信的那三载,最开始自己的字写得并不好,只一味的临摹却不解每位名家的风骨。还是他,来信隐晦的讲解如何练字,到后来每篇大字细心勾勒出哪里写得不好。为了博得他的夸奖,那三载她每日练字,从不间断。   想到此,她鼻间一酸,拍了拍男童示意他继续练,自己则拉开门,站在廊下平复强烈的思念之情。   竹帘后的萧绎棠看着她打开门,以为她要离去,情急之下咳出了声。   他急忙捂住口,靠在墙壁上努力控制着喉间的不适。   梁竹音听到那声真切的声音,迅速转身,一双惊慌的眸子看向竹帘。   她走至竹帘旁,含泪颤抖地伸出手,却又不敢触碰。   帘内的萧绎棠轻轻放下手,痴痴凝望着她。   虽然只是相隔一道竹帘,他却没有勇气突破这道屏障。   *   梁竹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上完这堂课的。   她开始关注这件院落的动向。   见白日里并未有仆人在院中劳作,晚间却比白日里脚步声要频繁的多,却依旧听不到说话的声音。   那院中像是彻夜点灯,并不像普通生活的人家。   她尝试着做了雪梨羹送给张氏,当日便收到她的谢礼,言语中表示她家主人很是爱喝,若有机会可否再做一些。   强忍着激动地心情淡淡应了后,关上门蹲在门前将自己埋在臂间,笑着无声流泪。   她每日里照常上课,依旧雪梨羹不断送过去。   竹帘后再也没出现过声音,让她有些拿不准是否想多了。   如此这般过去了十日,她躺在床榻上却无心睡眠,思忖着如何试探才不至于闹出笑话。   索性起身去往净房,拿起一盆冷水迎头浇下,径直走到院中看着那灯火闪亮的院落,站在冷风里半宿。   第二日便如愿发起了高热。   到了午间,听到敲门声,传来了张氏问候的声音。   梁竹音披衣起身,忍着头晕为她打开了门,告诉张氏她好像生病了。   张氏急忙服侍她躺下,“梁娘子不要动,奴这就为你找寻医士。”   很快,她引着一名老者前来医治。   梁竹音有些失望,却见张氏并未马上熬药,而是过了一个时辰直接将熬好的药端了过来。   “梁娘子,奴不方便动你的物品,便回家熬好了汤药,你这便服用罢。”   梁竹音见她盯着自己看,只得将药饮尽,没想到一觉睡至窗纸泛白。   猛然起身,见室内并无他人,只是春凳挪了位置,放在了床侧。   见张氏端来梗米粥,她含笑看向春凳:“多谢婶婶昨夜照顾我。”   张氏顺着她的目光看到春凳,立刻扶住腰身,哎呦了一声,“奴昨晚坐了一宿,此时有些腰疼。”   梁竹音捧着梗米粥,红着眼睛说了句,“有劳您了,今晚不必前来,我好的差不多了。”   张氏目光一闪,不自然地笑道,“娘子再多服用几副药,才能让奴放心。”   当张氏将今日的药端来时,她喝了一口皱着眉头说道:“这药太苦了,婶婶可否将正堂桌上的蜜饯盒子拿来?”   张氏奉命盯着她喝药,想着去拿蜜饯盒子不过几步的事,为了怕她疑心,还是起身去了外间。   梁竹音迅速将剩下的汤药倒入了桌几上的盆景内。   作者有话要说:   所爱隔竹帘,竹帘不可平。   素素小时候,外婆家就有这种竹帘,人在内将外面看得一清二楚。外面却什么都看不到。   感谢在2019-12-10 15:40:24~2019-12-11 01:15: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安苑昭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安苑昭和、chouchou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终章   梁竹音见张氏手拿蜜饯盒子返回, 将碗盏递给她,皱着眉头拈起一枚放入口中。   张氏接过空碗后又细心询问她想吃什么。   梁竹音微微摇头,见她如此热情倒像是自家雇佣的仆人, 含笑道谢:“粳米粥就很好。”也不能表现的太过于客气疏离, 以免打草惊蛇。   张氏见她温婉且落落大方, 想到自家主人如此惦念她却又不想让她知晓, 想不明白这是为何。   梁竹音抱膝坐在床榻上,也在试图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捋清。   隔壁住人不过这段时日, 那皇榜布告才传至雲州,若真是他……   听得他不断咳嗽,想是身子不适是真的,可是为何千里迢迢追来至此,却并未直接登门找寻。   他是那般心思缜密, 没有直接相认,那便是有他的用意所在。   难道只是为了得知自己很好, 几日后便回京了么。以他的身份,的确不能在京畿之外过久盘桓。   梁竹音双手下意识紧紧篡住被角,若他不言明,那么就真的甘心看着他离开么?   本就忧思过虑再加上断了汤药, 到了午间不可避免的再次发起了高热。   她躺在那里, 迷迷糊糊想着,如此这般也好,直接装昏迷倒省了找借口倒药。   想到这些招数都是狐狸玩剩下的,不知道他会不会上钩……   张氏端药进来后, 见她面颊通红, 嘴唇干裂,呼吸声相比白日里要粗重一些, 走上前唤了几声也不见应答,早已吓得六神无主,放下托盘后就匆匆回了隔壁院落。   *   卫恒听说后不敢耽搁,走进书房内向萧绎棠回禀。   “师兄,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去将张氏唤来。”萧绎棠拿起昨日写的脉案,思忖着无非是着了风寒,若按时服药又怎会病情反复。   张氏平日里很少见到主人,远远觑见便被他不容近身的气势所震慑,听到卫恒传唤她,早吓得不住搓手,磕磕绊绊跟在他后面进了书房。   “她今日可曾按时服药,详细说来?”   张氏听到上首不带丝毫温度的问话,紧张地将诸多细节全部说出:“梁娘子早间时有按时服药,就是说了句药太苦了命奴给她去拿蜜饯。方才奴见她昏睡,推了推她尚无反应,这才担忧不已……”   萧绎棠垂眸,面色虽然柔和了许多,但仍旧郁郁难解。   “再去熬药,过会子我去看看。”   卫恒见他拿出信笺像是要写信的样子,却并不着急马上过去探视,与他听闻人在雲州时疯狂赶过来的行为大相径庭,不由得狐疑问道:“师兄,你真的要后日回京?”却被他抬手打断,只得生生咽下一肚子疑问出去等。   这厢梁竹音蜷缩裹在被中越发昏沉,当她听到熟悉脚步声后,克制着内心的激动却不敢睁眼。   萧绎棠见她长睫微颤,做戏都是那般拙劣,也不戳破,提袍坐在了她身旁,从衣襟内拿出方才写的信,有那么一瞬犹豫,还是悄悄放在她枕下。   梁竹音感觉到床榻一沉,知晓他坐在身旁,听得一阵衣料摩擦发出的窸窸窣窣声音,心下诧异,再也忍不住半眯着眼睛看了过去。   见他一双漆黑的瞳仁含着笑意盯着自己看,赶忙双手捂住脸,听得他那犹如琉璃相撞的声音揶揄道:“前日里,梁夫子还生龙活虎的传道受业,如今这风寒却来的这般凶猛,这是为何?”   “我……”梁竹音语结,装病果然还是被他发现了!   她叹了一口气,悲哀地想,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   萧绎棠看着她,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梁夫子如今可逍遥够了?”   梁竹音听得他这样问,自然不服气:“还不够。”话甫一出口,觉得不妥,这才将支着手臂缓缓坐起,低着头不敢看他,喃喃说道:“宫外虽然需要顾及生计,却没有那些算计与提心吊胆度日。”她捋了捋耳边的碎发,刻意隐去了无法说出口的那句‘愿得一心人’。   萧绎棠眼中仅存的希冀也随之黯淡下去。   “主君,梁娘子的药熬好了。”   梁竹音接过张氏端来的药盏掩饰般的喝了下去,却被烫的咳嗽不已。   手中的碗被萧绎棠接了过来,淡淡命张氏:“下去罢。”   他一手端着碗盏,另外一只手从袖笼中拿出绢帕递了过去,嘴角微弯,吹着汤药,“如今我倒成了司寝。”   梁竹音红着脸接过,轻轻按了按嘴角,“多谢殿**恤。”见他将一勺勺汤药送至唇边,只得饮下。   萧绎棠将空碗放在桌几上,留恋地看了她一眼,“此病按时服七日药便能病愈。”站起了身,走下脚踏,顿了顿侧首说道:“我近日回京。”   梁竹音盘算着近日是几日,总要留给她时间去与那十几名孩童道别。   “最晚后日,等船只靠岸的消息。今日借此机会,刚好与你道别。”他艰涩说道:“隔壁院落已经买下,你若愿意,搬过去住也方便些。”   不愿听到她说疏离的话,匆匆说了句:“莫要相送。”疾步离开了。   梁竹音脸色陡然变的苍白,掀开锦衾想要唤住他,起身时发现枕下有封信。   她迫不及待地打开,见他如是说:自汝不告而别之后,吾夜不能寐。忆起往昔,仍旧历历在目,乃吾终生珍视之回忆。彼时吾心存侥幸之心,试图将汝禁锢于深宫之中。如今,忆起汝郁郁不乐,吾终究于心不忍, 惟愿汝喜乐安康,遂予以成全。此信虽匆匆写就,却是吾心中知再不可自欺,遂提笔落字再无遗憾。如此,卿卿保重。   信笺底部留有一行小字‘离心何以赠,自有玉壶冰。’   梁竹音贝齿紧紧咬唇,眼泪终究还是夺眶而出,她不顾一切追了出去。   却见大雪纷飞中,萧绎棠大步流星向她走来。   见她赤脚站在大门处怔愣地看着自己,遂将她拦腰抱起返回屋内。   梁竹音搂着他的脖颈泣不成声,手里攒着那封信,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殿下我……”却被他放回床榻上,顺势抽走了手中的信,扔进了风炉内,不自然地咳了一声,“我后悔了,你就当没看到……你要不想离开雲州,我便在此陪你。你若不愿回宫住,那咱们就在京里购置宅院……”   她再也不愿控制自己,走至他面前踮起脚尖,搂住他的脖颈以吻封箴。   萧绎棠一愣,巨大的狂喜使得他大力扣住她的腰身,更加热烈地回应着。   不仅如此,他的吻密集落在她的额前,含着泪的眼睫,鼻尖以及面颊,又回到她的唇边,狠狠地与她辗转相交,彻底绞缠在了一起。想要平复这半载以来因思念与失望伤透的心。   两相缱绻间,梁竹音的泪像是烫在了他的心上,喘着粗气与她额头相抵,终于听得她说:“犹忆当年一相逢,万世此心与君同。自此,殿下去哪里,竹音便去哪里。”   萧绎棠凝视了她许久,慢慢地,将她紧紧地抱住,闭上了眼睛。   *   返京那日,雪后初晴。   车驾进城后并未选择直接入宫,而是去了宣平伯府。   裴平真等人早已接到消息,站在大门处等待。   桑朵更是抑制不住地欢喜,翘首以待。   侍卫下马后站在车驾外拱手:“殿下,宣平伯府已到。”   萧绎棠轻轻捏了捏在他怀中睡了半日的梁竹音,放下手中的公文,柔声说道:“小懒猫儿,醒醒到家了。”   梁竹音不情愿地睁开眼睛,在他的脖颈旁蹭了蹭,这才扶着他的胸膛坐起。   “姐姐,快下车!”桑朵带着一股冷风打开车门,使得梁竹音迅速从萧绎棠膝上跳下,起身时差一些撞到了头。   萧绎棠揉着梁竹音的发顶,不满地瞪着桑朵,“抽空让你夫君教教你何为‘非礼勿视’!”   桑朵吐了吐舌头,扶着面色绯红的梁竹音下了车。   裴玠见消失了半载的表妹看上去容颜娇美,神色透着欢喜,心下了然。   听得父亲向萧绎棠拱手说道:“外头天寒地冻,殿下与甥女快请入内。”   萧绎棠颔首,见梁竹音刚睡醒,恐她被冷风吹坏了身子,将侍从披在他身上的狐皮大氅解下,系在她的身上。   拉着她的手进了裴府,悄声说道:“我记得出巡时,曾说赐你一件狐皮大氅,如今刚好拿出来穿。”   梁竹音想起往事,忍不住含笑瞪了他一眼,低声回应道:“狐狸就在身旁,我舍不得穿狐皮大氅。”   萧绎棠挑眉看着她,一副等着无人时看我怎么收拾你的眼神。   桑朵刚要上前试图去拉梁竹音的手,却被裴玠拉回自己身旁,淡淡说了句:“不许去。”她只好一脸闷闷不乐地跟在裴玠身旁。   一行人径直去了松鹤堂。   梁竹音见徐老夫人与王夫人站在廊下等,松开萧绎棠的手提裙跑了过去,将二人搂在怀里。   徐老夫人见她虽然笑着,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赶忙拉着她的手走入正堂。   “音儿终于可在家中住一阵子了,外祖母盼了好几日,终于将你盼来了。”   梁竹音转头,一脸不解地看着含笑与她对视的萧绎棠。   王夫人见她的表情像是根本不知晓,赶忙为她解释:“音儿啊,殿下说迎娶就在咱家,这是莫大的荣耀!家中今岁连逢喜事,我与你舅舅整日里合不拢嘴,若是郡主再有了身孕那便是三喜临门,该有多好。”   裴玠赶忙出言制止,“母亲,您莫要再说了。”   “母亲,我和三郎定然会多加努力。”桑朵大方行礼后,拉着梁竹音的手一同站在了徐老夫人身旁。   桑朵的一番表白,到令屋内的人皆笑了起来,反而将裴玠气的一张白皙的面孔染上了些许红色。   徐老夫人见萧绎棠总是忍不住看向身旁的外孙女,含笑说道:“殿下与音儿长途跋涉,阿令你将他二人引至翠竹轩歇息会子,开筵后在唤他们前来。”   王夫人经婆母提示,急忙应是,亲自披了大氅将二人送至早已妥善布置的翠竹轩内,又命人端上来茶炉与小食,这才与众人退出,将此地留给二人。   梁竹音见萧绎棠拉着她熟门熟路走至寝室,转身便开始解她腰间的束带,虽然赧然却并未阻止。   返程这些个时日里,与他夜夜相拥而眠,仍旧与在丽正殿时那般无二。   萧绎棠快速脱衣后,将她抱起放在床榻上,吻了吻她的唇角,略显疲惫地问:“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梁竹音没想到他会让自己回到宣平伯府待嫁,她本已做好了入宫后直接册封宫嫔的心理准备。即便如此,那个能与他比肩而立的身份,她依旧不敢想。   遂强颜欢笑道:“殿下安排就好,我听您的。”   萧绎棠毫不客气地将她拉过来,在她脸上肆虐一番后,满足地说道:“册封诏书在雲州时,我便直接下旨命礼部着手准备。算了算日子,待我回宫便会见到册文。另外还要布置承恩殿,以及大婚时你的翟衣与头饰,我虽然心急,却也不能敷衍了事。”   梁竹音听得他的一番话,心微微一跳,喃喃说道:“承恩殿……那是太子妃的燕居之处。”   “不然呢?若你想要随我住在丽正殿,我很可。”   “可是,我身份低微……”梁竹音伏在他的胸膛上,“殿下的心意,竹音心中知晓,只要殿下日后心中有竹音的一席之地就好。”担心他遭到陛下和国师等人的阻挠,与之产生不快,她并不在意名分,在意的是他身边是否还有旁人。   萧绎棠轻轻摩挲着她的背,“我心中除了你,再无旁人的一席之地,唔,日后可能还会有几个,那要看你的意愿。”   他见梁竹音咬唇看着他,一脸的哀怨,忍住笑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本来做好了被她捶打的准备,却不想在她眼泪的肆虐下连连告饶,好生哄了一通这才看着她闭上了眼睛,像是沉沉睡去。   轻轻吻了吻她泪痕尚存的娇美容颜。   这一路走来,从少年时青涩的爱慕,升华至无法割舍的爱恋,冥冥之中像是早已注定,她承载了自己这一世全部的感情寄托。   梁竹音,我心悦你,从少年初见起。   娶你为妻,与你白头偕老,此生足矣。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终于完结了,心中更多的是对于这篇故事诸多的问题产生的愧疚。感谢一直以来每日留言鼓励我的小天使,若没有你们,我是肯定做不到坚持双更的将它写完。   心中充满了感激,却不知该如何表达出来。   写文一直是我割舍不下的爱好,但愿我能继续完善自己,一本本的进步(勤能补拙?!)   希望我爱的你们,能偶尔回来康康我,共同见证我的努力和进步。   一个个抱紧,不撒手的那种!   接下来,还会有男扮女装等几篇番外,下一本《被仇人太子宠上天》追妻火葬场的设定,求收藏~   PS:本章留言全部红包!   感谢在2019-12-11 01:15:44~2019-12-12 11:51: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安苑昭和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番外一   宣平伯府, 翠竹轩。   桑朵接过丫鬟手中的托盘说道:“你们先下去,我与表小姐说说体己话儿。”   她将托盘放在书案上,一把抢过梁竹音手中的狼毫, 嗔道:“明日大婚, 今日你还有闲情练字。若是这博学多才的女子都像你这般无趣, 那我还是安心做一名目不识丁的妇人罢。”   梁竹音无奈地笑笑, 不疾不徐地盥了手,打趣道:“目不识丁?嫂嫂如今也出口成章了。”瞧着梳着妇人发髻的她, 面色少了几分英气,眉眼间多了些许圆润的温和。身穿家常云霞色襦衫搭配浅青色百褶裙,鬓边步摇熠熠生光,美则美矣,眸中却再也见不到昔日的光彩。   桑朵听后低头自语, “他说的次数多了,自然就听懂了。”   她笑笑, 端起托盘拉着梁竹音的手去了寝室,“婆母今早唤我过去,愁苦地拿出这画儿,说她不知该如何讲给你听。”桑朵想起宫里的精奇嬷嬷的那番讲解, 果然令她受益匪浅。   裴玠正当壮年, 平日里对自己冷淡,只有那件事上却兴致不减。期初她也害羞,后来见他只有在与自己亲热时,才会从他身上感受出些许在意, 她便努力去主动迎合, 只为从他眼中看到刹那间的欢喜。   梁竹音脸红地转身,掏出袖中的绢帕按了按鼻间, 掩饰尴尬,“嫂嫂有所不知,司寝女官必是要学习这些的。”   桑朵打起精神拿过书册,揽着梁竹音的腰身坐在床榻上,“学和体验终究不同,宫里这方面的指导的确很是实用。”她不禁也有些脸红,“其实……”她想起裴玠第一次横冲直撞的,皱眉说道:“其实男人若之前有过……对于女子来说会更好受些。但是我瞧着太子哥也是个没经验的,你们至今……?”   她见梁竹音摇摇头,噗嗤一笑,“亏他忍得住。”低声说道:“想着面前的人是你爱的男人,你愿意将自己完全的交给他,总之无论如何你要放松,越是紧张越痛!不过……”她想到萧绎棠那次晕倒,忧心忡忡地说道:“就是不知太子哥吐血后身体恢复的如何。”   梁竹音一怔,慢慢起身,“吐血?!”   桑朵发现又说了不该说的话,见梁竹音直勾勾地看着她,只得揉着她的衣袖喏喏地说:“皇……张庶人宫变后,据说他回宫未找见你,又听闻你被送走,就吐血晕倒了。而后,一直延医问药半载。想是他不愿让你知晓,是为了怕你担心罢。”   梁竹音蹙眉起身想要命人给萧绎棠带话,却想到明日大婚,今日两人不得见面。她拧着绢帕站在册封诏书前,喃喃道:“嫂嫂,多谢你告诉我。”我会全身心的守护着他,照顾他。   *   宣平伯府前院的书房内,萧绎棠将明日几时前来迎娶,坊门前派多少銮仪卫驻守,以及催妆等安排逐一与裴玠确认。   裴玠恭谨听着他的安排,倒比礼部还要驾轻就熟,听到他说动用东宫禁卫军,忍不住询道:“殿下难道要亲自迎娶?”   萧绎棠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挑眉,“我说了那样多,你才听出来?”   他见裴玠目瞪口呆的样子,像是要劝,抬手制止:“规矩是人定的,我有能力应付朝中那帮迂腐之人。看在我对你家表妹如此重视的份儿上,你就让我见她一面罢?”   “不可。殿下要亲临迎娶,臣不是礼部堂官,不便多言。但嫁娶但凡讲究个‘吉’字,千百年来的婚俗皆为男女大婚之前不得见面,自是有它的道理。殿下万万不可过于刚愎自用,冲了表妹的吉运。”   萧绎棠见他护妹之心如此明显,根本也不是劝诫自己,低垂着双眸敲打着扶手,勾唇一笑,“罢了,你说得对,左右明日就娶回东宫日日相见,不差这几个时辰。”   他看着裴玠眼中一闪而过的郁色,起身随意说道:“表哥辛苦,明日大婚后孤会有赏赐。”   “这是臣的本分之事。”裴玠没想到他如此的好说话,赶忙拱手相送。   见萧绎棠果然上了马车,便放下心来。   *   桑朵想着梁竹音明日大婚,以后再想见面就不如在府中这般方便,与祖母等人用过晚膳仍旧抱着手炉,牵着她的手一同回了翠竹轩。   梁竹音知晓她不舍,却又怕影响她夫妻二人相处,见她任由丫鬟脱下大氅后坐在桌前吃起了蜜饯,不由得提点道:“嫂嫂不用服侍表哥么?”   桑朵摆了摆手,“他整日里泡在书房,我去了也是干晾着我。又何必讨人嫌。”话一说出,怕梁竹音担心,不在意地笑道:“如今我与你表哥各玩各的,这日子过得甚是有趣。”   梁竹音见她强颜欢笑,心中百味杂陈,一时间却也不知该如何帮助她。若前去找表哥隐晦地指责他一番,怕是更会使得他二人之间产生误会,只得说些她喜欢听的,“嫂嫂闲来无事要多进宫看看我,过了冬咱们一起去踏青,如何?”   桑朵见有的玩,自然抛开了烦躁,拊掌笑道:“别的我不行,玩耍这事儿我最拿手,开春后咱们还可以去狩猎,到时我烤鹿肉给你吃!”   “那你可真是高看她了,到时,她定然求着你放生。”萧绎棠含笑着走了进来。   他身后还跟着两名丫鬟,哭丧着脸纷纷指责:“少夫人,这位郎君从墙头跳下,还勒令奴婢们不许喊叫……”   这两名丫鬟是桑朵嫁入伯府后王夫人命她自己挑选的,故而不识得萧绎棠是谁。   桑朵咯咯笑个不停,“太子哥为何不走大门,偏要剑走偏锋?”   萧绎棠冷哼一声,“还不是你那好夫君!”他看向拿着绢帕为他清理袍角的梁竹音,苦笑道:“如今要见你一面太难了。”   两名丫鬟这才知晓,这名长相清隽的郎君就是当今太子殿下,慌忙磕头如捣蒜。   桑朵心疼地将二人扶起,“不怪你们,是他非要做这梁上君子的行当。”   萧绎棠刚要说话,就听到梁竹音入宫前所用的大丫鬟冬晴端着燕窝入内笑道:“郡主,三郎君在月洞门前等您。”   她见屋内站着一名男子,唬了一跳,后退喃喃道:“这是……”   桑朵比划一个嘘的动作,看向萧绎棠,“太子哥,我这便将那榆木疙瘩引走。”她指着两名丫鬟,“今晚所见不许告诉夫君,若让我知晓你们哪个多嘴,立刻送到东羌嫁人,永远不得回到中原!”   两名丫鬟一听她这话,早已吓得连连发誓,一个字都不吐露。   桑朵这才向梁竹音眨眨眼睛,转身嘟囔着点了点其中一名丫鬟的额头:“东羌有这么不好么,瞧给你们吓得,我还不是前千里迢迢来到中原……”披上大氅走了出去。   冬晴见自家姑娘被太子拉着手,赶忙将燕窝放在桌上,“姑娘趁热喝。”害羞般退了出去,守在正堂。   梁竹音无声将萧绎棠按坐在春凳上,端起燕窝细心吹了吹,送至他唇边,却被他含笑推开,“我又不是女人,喝燕窝作甚,你如今要好生补补才是。”   梁竹音见他一双桃花眼不老实地在自己身上睃巡,忍着羞意坚持将一勺燕窝喂进他的口中,“殿下身子比起以前清减了不少,此时用燕窝最佳。”   萧绎棠一把搂住她的纤腰,将她按在自己膝盖上,单手支颐逗弄着她:“并不影响洞房花烛夜,明日你便知晓了……”被梁竹音及时喂了一勺燕窝,堵住了他的嘴。   “我若都喝完了,你奖励我什么?”   “那您先喝完,容我想想。”   萧绎棠见她一反害羞的常态,三两口将燕窝饮尽,乖乖等着奖励。   梁竹音无奈,只得搂住他的脖颈,樱唇贴上他的面颊,叹了一口气,“为何不告诉我这半载你为何生病。”   萧绎棠见她如是问,定然又是桑朵干的,轻拍梁竹音的背脊,感慨说道:“得知你走了,又未留下只言片语,还将信笺埋在龙首源,”他气郁地拍了了一下她的臀部,“一切的行为都像是在告诉我,你要与我划清界限,有生之年老死不相往来!我自然不能承受这样的结果。”   他见梁竹音红了眼眶,笑道:“怎么,如今知晓心疼我了?从今日开始还不晚。”拿起她的手覆在自己脸上,“娘子打算如何安抚为夫这颗受伤的心?”   梁竹音低头靠在他的肩上,无限自责,“音儿心疼殿下……”   他一声轻笑,“我要见到实际行动……”   守夜的冬晴与小丫鬟在正堂的毡子上无声对视,只听得寝室内自家姑娘呜咽说道:“我不要!”   “你先认认,混个脸熟……”   “你欺负人!”   听得那喘着粗气的人说道:“好音儿,为夫需要你的帮助,来把手给我……”   这声求饶使得两个丫鬟听着心惊肉跳,面红耳赤。   梁竹音趴在床榻上,眼角红红的,见他拿了自己的小衣清理以后,更是羞的拿起身旁的锦衾盖在了脸上。   萧绎棠内疚地掀开被子将她楼在怀中,“方才一时情动,竟然没控制住。”   梁竹音想起被陛下审问时,听闻他没有临幸自己那诧异的表情,这才知晓他平日里忍耐得是那般辛苦。   方才对于他的要求,这才没有拒绝。   她摇摇头,靠在他的怀中,“我都明白,殿下不必自责。”   萧绎棠用力搂了搂她,“娘子好生歇息,明日夫君前来接你回家。”他穿好衣裳见梁竹音要起身相送,含笑提醒她,“不必相送,以免春|光外泄。”   梁竹音只得咬唇看着他的背影说道:“殿下今晚早些休息,记得服药。”   萧绎棠站定,转身苦着脸回应,“方才如此旖旎,我今晚恐怕是要无心入睡了。”他见梁竹音双手捂脸,这才带着满足的笑意走至正堂,吩咐丫鬟准备热水,消失在夜色里。   *   翌日,翠竹轩。   一大早儿,宫里教仪局的六名女官前来宣平伯府,服侍梁竹音更衣梳妆。   铜镜中的她,头戴太子妃九钿花树,双博鬓,朱唇微抿。两层白纱中单打底,外罩百鸟朝凤的正红色翟衣,束玉带环佩。俨然一副天家新妇的模样。   女官下拜,齐声恭贺:“恭祝太子妃娘娘出阁。”   梁竹音含笑抬手,“免礼。”被女官搀扶着前去宣平伯府正堂祭拜。   走至堂前,见除了外祖母与舅舅舅母之外,许久不见的父亲也在场,竟然没看到令她想起便厌恶无比的继母,想是殿下怕自己在大好的日子里心情不佳,心中溢满了甜蜜。   她瞧着堂前香案上母亲的牌位,眼眶一红,想着今日大喜,母亲在天上也会为她高兴,遂默默祈求母亲的祝福。   梁源见女儿只是跪拜元妻的牌位,心中不忿,却又不敢表现出来。   本来嫁女应该是在梁家办事,如今他却要像个亲戚般过府参加婚仪,这日后在同僚面前如何抬得起头来。   而这一切全部是拜他的女婿所赐,他也只得将苦楚生生咽下。   听得裴平真扶起女儿说道:“尔入东宫后,应勤勉侍君,切勿违抗君命。”刚要出声训斥,便见岳母一身诰命服饰,正灼然看向他,那警告般的眼神令他打了一个寒颤。   梁竹音恭谨应诺,“竹音谨遵舅父之言。”   听得礼官一声唱喏,“太子殿下到。”   女官将正红色烫金绢扇双手奉至她的面前,这意味着她要正式离开宣平伯府,正式迈入人生中的下一个阶段。   她手持绢扇,双目莹莹环顾家人,从彼此的眼中见到了浓浓的不舍。   见她们都含泪笑着行礼,忍不住要去相扶,却被一只温暖的手拉住,听得萧绎棠轻声说道:“随我回家。”携着她一路走出宣平伯府,执手共同坐在辂车上。   随着一声声净鞭的噼啪声,迎亲的车队浩浩荡荡驶入官道。   在金吾卫与神武军的共同值守下,汴京城内万人空巷,老百姓争相观看太子娶妇。   “这太子妃传说是太子殿下身边儿的女官,果然近水楼台先得月呀……”   “太子妃仙人之姿,难怪太子殿下喜爱,据说那赐下的聘礼足足运送了三日!”   不知是谁想起萧绎棠出巡那日,嗤笑着说:“张书呆曾说太子殿下娶妇,必然不会亲自迎娶。今日此景狠狠打他的脸,想是他听闻殿下亲临,臊的不敢出来观看,哈哈哈。”   萧绎棠含笑看向身侧紧紧握住他手的娇妻,大袖之下的拇指来回搓弄着那纤软的玉手,引得她抬眼看过来,却又娇羞低下了头。   迎亲车队宛若一条火红色的长龙蜿蜒至东宫的阙楼,进入至承恩殿前。   宫人早已铺好红毯,六名女官分别搀扶太子与太子妃前往正殿行礼。   随着一声唱喏,“太子与太子妃同劳合卺……”   萧绎棠提袍直接跪在蒲团上,却引得众宫人抿嘴偷笑。   梁竹音红着脸提裙与他相对而跪,见他那晶亮的瞳仁满含情意,遂略带羞涩地回以一笑,接过女官奉上牵着红绳的酒盏与他共同饮下。   “太子与太子妃结发……”   女官将两人的发丝剪下用红绳拴在一起,放置与托盘中。   “礼成……”   众人簇拥着二人入了寝殿后,便在萧绎棠的眼色示意后陆续退出,关上了殿门。   萧绎棠偏头瞧了瞧正襟危坐的梁竹音,没话找话说道:“夫人饿不饿?”   梁竹音低垂臻首,摇了摇头。   “那为夫侍候你沐浴。”说罢他就要起身,却被梁竹音拽住了衣袖。   “妾服侍殿下沐浴。”却被他拦腰抱起,直接去了净房。   不知被他在温水中磋磨了多久,梁竹音感觉自己像一只煮熟的虾子,被他用锦巾裹住身躯放在了龙床上。   借着儿臂粗的红烛打量着他,那双桃花眼中有着闪亮的金芒,对视时令人晕眩。   她像是被吸走了魂魄,望着他却无法转移视线,眼瞧着他越来越近,并未系带的寝衣从肩部滑落,露出精壮的胸膛。   萧绎棠嘴唇贴着她的,见她在怀里化成了一池春水,娇喘吁吁,忍不住逗弄她:“我是谁?”   梁竹音睁开朦胧的双眸,不解地回应着:“殿下……”   被他在她唇上狠狠蹂|躏,“在答!”   梁竹音的手扣住他的后颈,将他拉低至自己眼前,“是夫君……也是我的阿念。”一字一句妩媚婉转,叫人听了心胆具颤。   萧绎棠爱极了她这样,他吸了口气,迅速亲了上去。   梁竹音被他一同揉搓,想着桑朵说的话,还是有些紧张,一时间手也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萧绎棠比她还紧张,他睃了一眼枕边自己亲手调制的药膏,想着先涂抹上去还是一会儿在抹,见她浑身紧绷,急忙安抚道:“音儿不怕,我慢一些……”   谁知他一时没控制住,横冲直撞之下梁竹音痛的咬住他的肩膀,哭泣着说道:“你骗我……”疼的她出了一身的冷汗,这春宫图上描述都是骗人的!   她抓住身下的锦衾,准备咬牙挺过这一波痛楚,却发现上面的人喘着粗气,一脸的懊丧和不解,嘴里念叨着:“怎么这么快,书上说的不是这样……”   他那蹙着眉偏头,一脸认真反省自己的样子另梁竹音暂时忘了疼痛,噗嗤笑出了声。   这一笑让萧绎棠认为她是看轻自己,怒目看向她,猛然啃向她的耳垂:“嘲笑我的下场,喊哭都无用!”   说罢她身下一凉,任凭她如何讨饶,被气坏的某人均视若罔闻,在她身上无休止的开疆拓土,直到她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   清晨,梁竹音在周身快要断裂的感觉中醒来,与身边之人四目相对。她下意识瞧了瞧身上的寝衣,昨晚切肤之痛瞬间涌上了心头。   萧绎棠见她一脸怔忡转而眸中怒意渐炽,脖颈间的红痕触目惊心,想起昨晚又忍不住将她搂在怀里,安抚道:“别怕,我今日不折腾你了,”附耳说道:“那地方娇嫩,要好生保养才是。”   腰间被一只小手狠狠拧了下去,“徐阿念,今日开始你回丽正殿安置!”   梁竹音见窗纸泛白知晓时候不早了,还要去两仪殿朝拜,顺便唤道:“来人。”扶着腰身缓缓从床上爬起。他不仅昨晚食言,还企图动手动脚,气就不打一处来,抬腿便是一踢……   小路子率领众人推门而入时,见到的是他家殿下站在床榻旁,含笑握住太子妃娘娘的玉足,叹道,原来新婚夫妇竟然是这般甜蜜。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徐阿念女扮男装~感谢在2019-12-12 11:51:04~2019-12-14 00:07: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栖栖、枸杞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anhelen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番外二   东宫, 承恩殿。   “我觉得娘娘这一曲胜过太子殿下。”   “才不是,太子殿下一曲《敕勒歌》恢弘大气,仿佛将奴带入了杀声震天的战场, 亲眼见证了我大齐将士英勇杀敌, 大破吐谷浑的场面!”   年长的宫女嗤笑道:“无知小儿。娘娘弹奏的《临江仙》情意绵绵宛宛而现, 颇有看尽花开花落, 微雨燕双飞的意境。”   小路子轻咳一声:“肃静肃静,投票开始。”   众人纷纷起身, 将手中的铜牌放在标注红蓝两色的木箱中。   萧绎棠支颐含笑看向梁竹音,见她伸着脖子嘴中念念有词,像是在数去往红箱子方向的宫人有多少,一张小脸儿迅速垮塌下去,起身与他对视, 不甘心地说道:“臣妾定要再比一次!”   梁竹音看着嘴角噙着笑,一脸闲适的人, 心中越发气闷。   本来想个法子与他比试自己拿手的音律,想着他若输了,那件楼兰进贡的衣衫便能如愿穿在他身上!   谁知他的指法竟然在自己之上,根本像是落入了他的圈套!倏地想起当时自己提出这个点子时, 他那算计的笑……深呼了一口气, 忍不住双手握拳,众人面前还要努力保持仪态。   萧绎棠欣赏着她气嘟嘟可爱的样子,无奈地摊手,“我当初提醒过你, 是你说非要比试, 我又不愿违背你的想法。”   梁竹音见他先将自己摘清了,生怕被埋怨了去, 咬牙笑道:“既然殿下不愿违背臣妾的想法,那……”   “除非你赢。”萧绎棠将茶盏放下,含笑看向她,一副我早已看出你想说什么的表情。   梁竹音嘴角扯出一丝僵硬地笑容,“那就再比一次。”   “好!那就在给卿卿一次机会。”萧绎棠抬手示意,也想看看她要拿出什么看家本领。   梁竹音看向冬晴,主仆二人欢快地对了一个眼神,冬晴向萧绎棠福了福,疾步去了寝殿。   “殿下容臣妾准备一番。”梁竹音在萧绎棠颔首示意下,也去了寝殿。   随着两声转轴拨弦的琵琶声,一名红衣楼兰服饰的女子从寝殿旋转而出,她头戴同色面纱,两端缀下珍珠链发出的清脆地碰撞声,与手腕脚腕处的银铃交相辉映,那白嫩的纤足在宝相花地毯上快速旋转着,半臂间的红色披帛犹如舞在空中,犹如飞天仙女。   “这是琵琶的反手弹法!”一名在梨园练习琵琶的宫女惊呼道。   只见红衣女子旋转至萧绎棠身旁,那双雾蒙蒙的星眸向他眨了眨眼睛,随即旋转至大殿中央,《清平乐》舒缓如那绵绵细雨,音律平稳而奏,丝毫未因为她的舞姿影响半分。   随着两声铮铮转音,那纤长的手指划过四弦,灵活地在弦上跳动。转弦间,一曲《长相思》凄凄不似向前声,欲闻琵琶已叹息,如泣如诉,纷纷扬扬之下落满心上,令在场之人无不潸然泪下。   随着一曲收音,梁竹音缓缓抬起后仰的腰身,微微喘着气,向一脸动容抬起手召唤她的萧绎棠走去。   摘下面纱后被他搂入怀中,饮下他端至嘴边的茶,听得他说:“孤输得心服口服,败给了卿卿。”   小路子擦着眼睛,拿着佛尘拱手说道:“奴婢想改投娘娘,此等舞姿天上才有,奴婢有幸观赏算是开了眼界!”   众人擦泪后纷纷应和,心情依旧无法平复。   冬晴看着太子殿下掏出绢帕,为她家娘娘擦拭着额头的汗珠,早已习惯这随时上演的夫妻恩爱的场面。   萧绎棠驱散了众人,携了梁竹音的手回了寝殿,边走边问道:“鬼丫头,何时学舞,我竟然不知。”   梁竹音不由得想起宣平伯府时,每日想尽办法博得大姐姐一笑的日子,叹了一口气如实说道:“姐姐在世时,经常念佛。《梨俱吠陀》中提到‘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空。霓裳曳广带,漂浮升天行’令她很是向往,为了能让她欢喜,我便央求舅母请那西域舞者教我三月,只是学会这一种舞姿而已。”   她脸红说道:“很久不练,今日若不是被逼急了,也不会轻易拿出来当众献丑。”见萧绎棠那张俊逸的脸凑了过来,轻轻推开他旋转至衣柜前,娇笑着抬手指着他,“殿下既然输了,那便答应臣妾罢。”   萧绎棠见她难得如此执拗,无奈地问道:“音儿为何执意如此?”   梁竹音触摸手腕处银铃半晌,抬头向往地告诉他,“我听桑朵说,楼兰的王子为了娶到回鹘的公主促成两国修好,还有一段趣事。公主对他嗤之以鼻,经常避而不见,更是拒绝了他的求娶。谁知王子得知公主善舞,为了博得她的认可,竟然换了女装,为的是出入她每日练舞之地,最终自然抱得美人归。”   她幽怨地看向萧绎棠,喃喃说道:“殿下不愿为了音儿换女装,还不如王子那般钟爱公主,怕是因为音儿身份低微……”   “拿来吧!”萧绎棠最见不得她说这般曲解他心意的话。   他将小路子唤来,“守在寝殿外,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放任何人进来!”   小路子以为他要与太子妃白日里做那不可描述之事,心领神会地连连应诺,细心地将殿门关上。   萧绎棠见她挖坑给自己跳,不但无法拒绝她,还要搭上自己的形象,真是万分后悔和她比试!   “我若应了你,如何奖励我?”遇事不索要好处不是他的作风。   梁竹音并没有想到萧绎棠真的会同意,只是想着迫切地看到他女装的样子,高兴地拉起他的手向铜镜前走去,“您说什么我都答应。”却不知这句承若算是将自己卖了。   将他按坐在镜前,亲自为他涂抹起来。   “殿下真乃美人!”梁竹音瞧着铜镜内的美貌女子,艳羡地将一枚金钗簪入他发髻旁。   萧绎棠拍掉她涂满口脂的手,哀怨地看着她:“够了!”   梁竹音忍住笑,见他本就唇红齿白,也就不再坚持。亲自为他穿上了那身火红色的楼兰衣裙,披上了镶满珠玉的面纱。   那一双桃花眼在面纱的映衬下,含情脉脉颇具风情。红色的衣裙上用金线秀满繁复的花纹,站在阳光投进的一缕光线中,竟然透着奇异的美。   “卿卿不妨弹奏一曲《兰陵王入阵曲》,孤也好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梁竹音看向那双含笑的凤眸,跻坐在古琴旁甜笑着说道:“夫君好美,音儿都被您比下去了!只是身着女装要跳出那‘指麾击刺’的英姿,却并不容易。”   萧绎棠眯起眼睛蕴含深意地看向她,手臂一抖,在银光环绕下,承影跟随而上。   水袖飞扬间,与他矫健的身姿竟然融合的那般自然,正可谓刚柔并济。随着他脚步连转,红衣展如牡丹,被承影环绕在周身犹如影过旋风,倏地身形腾起,劲瘦的腰肢如风中劲竹,随着头纱落地,他弯腰向后弯成满弓,未绾的黑发瞬间如瀑飞扬。   一双明亮如星的眼睛看向微微偏头丝毫不掩欣赏的梁竹音。   随着身姿亦舞动的越来越快,他手臂一扬,承影飞至多宝阁前的剑鞘内。   而梁竹音还未反应过来,便见一团红影裙裾飘飞间倏地将她拦腰一揽,面纱被他挥袖剥去,薄唇倏地吻上她的樱唇。   与他唇齿交缠间,听得他低语道:“此刻该是我索要回报的时候了。”   随着镶金嵌宝帐勾一晃,杏黄色帐幔缓缓落下,只见两人青丝交缠在一起,随着一件件楼兰衣衫被扔出帐外,听得一声嘤咛,又像是回到了大婚当日那般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继续女装大佬(二)剧情很萌哦~   熬夜也要更新的素素,是不是要被夸奖下!   收藏预收文,收藏个作收,就能把说话算话的素素领回家,啦啦啦!   感谢在2019-12-14 00:07:46~2019-12-16 02:25: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Venus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番外三   随着男子一声清亮的驾喝之声, 一骑大宛良驹在崎岖的山路上驰骋。   梁竹音被身后驾马之人裹在他那石青刻丝灰鼠披风内,只听得耳边呼呼的风声,却并未感受到寒风凛冽。她不由伸出手覆在了搂着她腰身的那只微凉的手上, 试图为他取暖。   在行宫内小住了十日, 今早太医令命人快马加鞭送信称陛下有恙, 通过脉相来看恐熬不过今冬。这眼瞧着还有半月就要除岁, 谁也不愿在年关之下出事。她与萧绎棠默契地命宫人收拾回銮一应大小物饰,二人选择骑马, 在暗卫的陪同下先行回宫侍疾。   待行至一片密林中,萧绎棠腰间承影突然蜂鸣起来。   他眼神冷冷一凛,并未减速,在马蹄声中凝神找寻着异动的方向。   “趴下!”随着前方飞来一只箭矢,他迅速将梁竹音压在身下, 堪堪躲过擦着头顶而过的箭矢。   这时林中出现了一众蒙面黑衣人,一张满天大网从天而降, 试图罩住他二人。   在萧绎棠的炫光剑法之下,听得一声声尖锐的叮叮铮铮,金丝织就的捕网就这般被他割落成漫天丝雨,黑衣人见他突出重围向前疾驰而去, 自然不肯罢休, 纷纷持剑飞身欲将他包围。   萧绎棠听得身后一阵厮杀声,知晓那是暗卫再与那些人缠斗。他毫不心疼地用承影拍打着马臀,瞬间青骢马上血痕淋淋,马儿吃痛之下快如闪电, 向华亭山下疾驰而去。   暮色之下, 在他抄小路沿路留下记号后,一个时辰后骑行至山脚下的村落前。   见村边的一户人家门前落了锁, 透过缝隙向内望去,像是许久都不曾有人居住。   萧绎棠用力拍了拍马臀部的创口,马儿一阵嘶鸣,甩蹄向山路飞奔而去。   梁竹音一脸担忧地询道:“殿下,可是魏綦的余党?”   萧绎棠拿起承影将门锁削落,拉着她进入院内,“目前还不能确认,我已经留了记号,卫恒会尽快赶来。”   他推开了紧闭的木门,见一室尘土,急忙屏住呼吸,拿出绢帕捂住梁竹音的口鼻,蹙眉说道:“此地过于脏乱,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去看看其他人家。”看到屋内的木箱后,想了想打开翻找一番,见只有女子的衣裙,犹豫了一瞬,还是拿了两套出来。   他与梁竹音的衣饰太过于贵重,极其容易遭到瞩目。   如今天色已晚,总不能让她陪着自己挨饿受冻。   萧绎棠将其中一套略短小些的水红色加棉衣裙交给梁竹音,“换上,掩人耳目。”   “殿下您呢?”梁竹音接过衣裙后,诧异地看着他手中另外一套青绿色的女子衣裙,“难道您……”   萧绎棠坦然看向她:“保命要紧。”捏了捏她的小脸,“这回是迫不得已又让你见识一番,下次想见可没机会了。”   “若没有我在场,殿下自然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梁竹音岂能不知自己就是个累赘。   萧绎棠不愿她自责,赶忙抬起手:“这女子的衣衫我不会穿,你帮帮我。”看着在他身前忙活的小媳妇,想了想说道:“过会子别人问起,就说咱们是姐妹。我为长姐,你是幼妹。”   梁竹音低头一笑,帮他将发间的玉簪摘下,将一头墨发简单收拢在一处。心中无比庆幸他平日里喜欢穿儒衫,若今日头戴金冠,还真不能随意舍弃。   虽然现在来看危机并未解除,但有他在身旁,就像是强有力的护盾,并未让她生出丝毫的担惊受怕之心。   梁竹音见他将换下来的衣裳塞入炉灶内,忍不住说道:“殿下,这衣裳若拿去变卖,也值几两银子呢!”   萧绎棠起身后拍了拍手中的土,嘲笑她:“傻话,试问你我衣袍哪间当铺敢收?虽然不是公服,单这宫绣早已说明一切,若这家人春暖后回来居住,一时贪心拿出去变卖,只能为她们惹来杀身之祸,并无其他。”   梁竹音吐了吐舌头,靠在他肩上,“姐姐所言极是,妹妹受教啦。”   “没人时,唤夫君!”   “我总要提前适应,姐姐……”梁竹音身子一扭,在他伸手之前哈哈笑着,提裙跑了出去。   萧绎棠见她丝毫不担忧安危,心中对她更是疼惜。见炉灶上放着一个竹篮,顺势提起,有模有样地放慢步伐,收起了男人气势,追寻她而去。   他将梁竹音拉至身旁,忍着心疼往她莹白的小脸儿上抹了两把泥土,也在自己脸上装扮了下。   梁竹音会意,勾着他的手臂,看着他关上院门向村中走去。   路过窄篱笆院墙,见一名婆婆在院内生火造饭,那粟米粥的香气挥散在四周。   萧绎棠拉着梁竹音站在被风处观察片刻,见进进出出只是这一名婆婆,低声问道:“这户人家像是就只有这名老妇人,不若我们就寄宿在她家可好?”   梁竹音自然毫无异议。   随着噹噹噹的敲门声,传出一声苍老的声音,“谁呀?”   拉开柴门见是两名灰头土脸的小娘子,迟疑问道:“两位娘子怕是认错门了罢?”   梁竹音见萧绎棠按了按她的手,知晓怕他的声音露馅,只得福了福,“婆婆,我与姐姐出门串亲,回归途中遭遇劫匪,所幸被一名侠客所救。但是侠客说男女大防,不便携我二人归家,便离开了。如今天色已晚,能否在您家借宿一晚,待明日一早就离开。”   婆婆见这说话的妹妹两靥绯红,盈盈犹如水波的双眸中局促不安,心立刻软了下来,“若你姐妹二人不嫌茅舍陋室,老身自无二话。”侧身将她二人让了进来。   萧绎棠见她转身盯着自己看,咬咬牙,学着那女子放慢脚步,却终究做不到扭腰扭身。   “小娘子,你姐姐可是腿上受了伤?”   梁竹音强忍着笑意,见他走路的确犹如瘸了一般,低声回道:“姐姐像是路走多了,腿脚有些酸痛,婆婆不必担忧。”   婆婆跟在后面盛了两碗粥,嘟囔道:“这女子身量如此颀长,我活到这个岁数,至今第一次得见。”进得屋内,见他虽然没有身旁的妹妹长得甜美喜人,但眉眼间如此秀气,端坐在凳上,仪态万方的样子也不像是名男子。暗暗觉得自己想多了,这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   “家中只有粟米粥,两位娘子将就着喝一些果腹罢。”   “多谢婆婆。”梁竹音赶忙接过粥碗,先放置在萧绎棠面前,随后才是自己的。这动作熟练麻利,早已习惯成自然。   可在婆婆眼中,就变成她很懂事,颇有大户人家知书达理的风范。   又仔细观赏了二人喝粥那无法言说的优雅与大气,啧啧感叹两声,步履蹒跚地走出门外。   不多一会儿便听到院中传来了劈柴声。   萧绎棠见婆婆离开后,端起粥碗一饮而尽,拍了拍梁竹音的手,起身去了院中。   梁竹音将碗筷洗涮干净后,也来到院中抱起木块想要帮萧绎棠一把,却被他抬手制止了。   想着自己时刻是名女子,砍柴都要稍微弱不禁风,矫揉造作一些,真是比正常的动作还要累人。   婆婆见姐姐虽然一言不发,却默默将砍柴烧水等杂活做的有条不紊,那利落劲儿又不像是家中养尊处优之人,不由得越发觉得两个人不似凡人。   她执意将内室让了出来给姐妹两个,自己抱着被褥去了储物间。正在安置,见盥洗后的梁竹音抱着两个汤婆子走了进来。   “婆婆,这里面是才烧的热水,姐姐怕您冻着,特意让我送来给您。”   “小娘子,老身家中一共就两个汤婆子,若都给了我,你们姐妹两个如何是好?”婆婆摆手道:“我老了不怕冷,你们细皮嫩肉的千万别冻坏了。”   梁竹音脸色微红,“我与姐姐不怕冷,您放心罢。”说罢微微躬身离开了储藏间。   其实,入夜后靠在萧绎棠怀中,堪比数十个汤婆子。   她本就有体寒的病症,冬日里萧绎棠拉着她隔日泡药浴,双脚冰凉的症状减轻了许多。有一次清晨醒来,发现自己的脚被他裹在怀里,难怪自己冬日里从未觉出冷寒,皆是他在默默做着一切。   待走入内室,见萧绎棠早将裙摆系在腰间,露出白色的衬裤,亲自端着木盆示意她坐在竹床上。   他看着犹豫的梁竹音,眼神示意她赶快就坐。   梁竹音知晓他的脾气,只得任由他脱了足衣,含笑揉捏一番才放入盆中。   他看了一眼床榻,学着她眨了眨眼睛,吓得梁竹音连连摆手,叉腰瞪着他,看了一眼外头,对准口型说了三个字,“你疯了!”   萧绎棠挑眉促狭一笑,无声说了个“笨”字,将她的脚擦干放置在床上。自己就着她的洗脚水,匆匆洗了两把后,也上了床。   照旧一把将她搂过来,在她樱唇上亲了一记,轻声呢喃:“莫怕,有夫君在,睡罢。”   梁竹音在他怀中找到熟悉的姿势,嗯了一声,渐渐睡了过去。   婆婆搂着两个汤婆子,怎样也睡不着。想着灶间的柴火再有一个时辰也就熄灭了,届时屋内将会越发寒冷,她披衣起身,想着给她姐妹二人送一个过去。   萧绎棠早已听到她的脚步声,见她距离竹床越来越近,被中的手早已悄悄覆在腰间的承影上。   听得她自言自语,“这两个小姐妹感情真好,就连睡觉还相拥着入睡。”随后将一个温热的东西塞入他与梁竹音中间,慢慢离开了。   他这才慢慢睁开眼,将碍事的汤婆子往头顶一放,抚摸着身旁的人儿进入了浅睡眠。   *   次日一早,婆婆从刚焐热的被褥中起身,哆哆嗦嗦穿着棉衣,呵气成霜地起身,打算生火造饭。   走至外间,见炉灶早已生起了火,锅里只有水却没有米。   她向内室看过去,见妹妹在竹床上睡的安稳。姐姐则抱着一捆干柴走了进来,微微向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此时,院门前突然出现一众兵士,柴门猛然被人推开。   身着铠甲的卫恒拱手下跪,“属下来迟,请殿下恕罪。”他揉揉眼睛,使劲儿端详着一身女装的萧绎棠,转身大声说道:“全部退出院外,向后转!”   婆婆手中的木勺“咣当”一声掉落在地,哆嗦下跪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卫恒脱下玄色披风为萧绎棠系上,见他将白发老人搀了起来,“是孤刻意隐瞒身份,老人家起来罢。”   “马车可曾跟随?”他转身询道。   “臣想到太子妃娘娘在此,已然命马车跟随,此时就在村口处。”   萧绎棠抬手示意,“你在院门处等。另外给老人家一些银钱,尽快命人为她修缮房屋。”他顿了顿命道:“去车内将太子妃的薄毯拿来。”   走至内室,见梁竹音衣着整齐,一幅了然的神情看向他,遂浅浅含笑道:“且忍忍,回宫后再用朝食。”   梁竹音嗯了一声,向依旧颤抖不已的婆婆温声道谢,“多谢您相帮,愿您福寿安康,长命百岁。”   萧绎棠将卫恒拿来的薄毯往她身上一裹,拦腰抱起,在卫恒等人的簇拥下登上了马车。   婆婆环顾空无一人的屋子和桌上沉甸甸的银锭子,抬手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脸,这才相信方才的二人是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娘娘。   转日,果然有人前来将房舍修缮一番,还送来好些个吃食和布料以及过冬用的棉被。   来者和善地告诉她,说这些都是太子妃娘娘赏赐下来的,说冬日寒冷,婆婆定要注意保暖。   看着桌上摆放的这些赏赐,是她做梦都想不出来的经历啊,双腿不由得一软,向门扉处不断叩首。   殊不知,她是这大齐第二位得见太子殿下身着女装的妇人,从此以后再无后继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   好啦,女装大佬完毕。   下一章,裴玠追妻。 第80章 番外四   东宫, 崇文殿。   玉瑾将手中的名册双手奉上,“殿下,这是东宫女官与宫女的花名册, 太子妃娘娘已经过目。”   萧绎棠将太医院的脉案逐一审阅着, 并未抬头, “此等事日后不必向我回禀, 直接由太子妃定夺便可。”   “臣有一事,比较棘手。”   萧绎棠抬头看向玉瑾, 难得从她口中听到棘手二字,不由得放下手中的脉案,靠在凭几内询道:“何事?”   玉瑾想到方才阿蕴那坚定无比的一番话,只得硬着头皮回道:“殿下命臣征询阿蕴婚事,她竟然说对裴詹事有意。”   萧绎棠蹙眉, 把玩儿着白玉镇尺,这才明白玉瑾为何先来与他说项。   “郡主乃是裴玠正妻, 阿蕴若执意嫁入裴家也只能落得侧室的名分。她身为唐家嫡女,如此屈尊降贵,可是想清楚了?”   如今前朝借唐亭一案趁机扳倒了一部分世家阀族的势力,他也的确有心回报唐家遗孤。遂沉吟说道:“此事我与太子妃商议之后再做定论。”   玉瑾见他并未拒绝, 恭谨应诺。   虽然心中万分不愿阿蕴放弃了正妻之位, 但无奈拗不过她,也只得期望郡主日后不会为难她。   萧绎棠想到新婚妻子,索性放下手中的奏疏,去承恩殿寻她。   如今大婚已有月余, 他命人将自己的常用之物全部搬来承恩殿, 丽正殿反而空闲了下来。   路过梅园,摘了几枝雪后红梅捎带回去, 想着供她插瓶赏玩。   承恩殿宫女大老远见他信步而来,赶忙纷纷行礼,掀开帘子将人请了进去。   “给太子哥请安。”桑朵正在与梁竹音用点心,见他来了,赶忙抹了抹嘴,起身行礼。   萧绎棠抬手示意她免礼,见她二人笑语晏晏,不由得酸了起来,“你整日里霸占音儿,孤每次前来,倒像是破坏了你们姐妹之间相聚。”   梁竹音嗔了他一眼,接过红梅亲自插在瓶内。   桑朵一副你知道就好的表情,见人家小夫妻甜腻腻的半日不见如隔三秋,想到裴玠心中酸楚只有羡慕的份儿。   只得福了福,嘴上依旧不肯饶人:“太子哥如此洞察人心,日后听闻臣进宫来寻娘娘说体己话,便晚一些再与臣抢人,臣先谢过了。”   梁竹音亲手将茶盏放置在萧绎棠面前,“殿下若今儿个清闲,不如去将表哥唤来与他手谈几局,嫂嫂过会子出宫也好有个照应。”   谁知萧绎棠未说话,桑朵却摆摆手拒绝了,“他但凡休沐在家总是要出门寻友,臣有车驾又不是回不去了。”她担心裴玠即便来了,脸色也不好看,又是何必。   萧绎棠略一犹豫,想着择日不如撞日,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不疾不徐说道:“有件事刚好要与音儿商议,既然郡主也在,不妨一起商讨一番。”   桑朵指着自己一副惊讶的表情,“您夫妻二人有事商议,与臣何干?那臣不打扰了,”她起身后福了福,扬手召唤丫鬟为她拿来大氅。   “关于裴玠纳侧室一事,自然与你有关。”   萧绎棠的话,另桑朵嘴角的笑意凝固在脸上。   梁竹音惊怒地看向萧绎棠,眼神询问是如何一回事?   萧绎棠索性直接说道:“此事孤并未应允,想着先来问问你们的意思。阿蕴的祖父平反,孤想着唐家有功,对于她提出的要求不忍拒绝。这件事,孤也很难办。”   梁竹音见桑朵背身站在原地,那素日里挺直的腰板像是瞬间塌陷了下去,心中极度不忍,再次埋怨地看了萧绎棠一眼,起身将她揽了过来。   “嫂嫂莫要着急,此事若殿下先与我商议,我是断不会应的。”她见桑朵一脸哀伤,焦急地解释,“想必表哥也不会应的。殿下是在与你玩笑……”她赶忙向萧绎棠使眼色。   桑朵挣脱梁竹音的手,怅然一笑,“娘娘莫要安慰臣。时候不早了,臣还要侍候祖母用晚膳,这便回了。”躬身行礼后走出了殿外。   随行的贴身丫鬟见她就这般出去了,赶忙拿起大氅福了福,追了出去。   “殿下!”梁竹音捶打着将她揽至膝上的萧绎棠,“此事您还未与臣妾相商,怎得就在郡主面前提起,她本来就心里苦!”   萧绎棠蹙眉问道:“可是裴玠欺负她?”   梁竹音低叹一声,无意识捋着衣袖,落寞地说道:“表哥对她冷漠,又何尝不是欺负呢。”她越想此事越不能应允,以桑朵的性子,嘴上虽然不说,势必会有忍不住爆发的那一日,不仅她自己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也会搅和得宣平伯府鸡犬不宁。   “殿下,此事万万不可。正因为臣妾将阿蕴当做好姐妹看待,才不愿她去做一名侧室,更何况,表哥对她也无意,又何必让三个人都不好过!”   萧绎棠想起裴玠的心意,哼了一声,“他只对你有意,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梁竹音无心回复他带着酸意的醋话,揪着一颗心,心中越发担忧桑朵。   *   宣平伯府,逸林轩。   裴玠看着殷勤为自己浣脚的桑朵,蹙眉探究般地看着她。   自从她回府后,不仅话比原先少了许多,且神色恹恹。虽然极力掩饰,却依旧是那般明显。   想起方才祖母频繁看向自己,想必她老人家早已发现端倪。   “郡主可是有烦心事?”裴玠忍不住询道。   桑朵扶住他的脚踝,顿了顿抬首笑道:“妾整日里嘻嘻哈哈,那里有什么烦心事。”按住他想要抬脚的动作,继续为他洗着脚。   裴玠见她笑意不达眼底,一个字也不肯吐露,便也不知再如何询问。想着她的性子过两日便无事了,以前也是这般过来的,便淡淡说了句,“臣谢过公主。既然无事,那便睡吧。”   桑朵爬上床榻拥住裴玠的背脊,喃喃道:“夫君,你纳妾以后,是不是桑朵就更见不到你了。”   裴玠听着她不知所云的问话,略有不耐地回道:“郡主莫要多想,很晚了,睡罢。”将锦衾拉至脖颈间,一副不愿再说的样子。   桑朵看着他宽阔的肩,手指紧紧揪住锦衾,转身间眼泪忍不住的滑落至冰凉的玉枕之上。   转日,徐老夫人看着眼前默默用膳的小夫妻,一个神情疲惫,另一个眼眶通红,想是昨晚并未解决问题。她放下箸,丫鬟上前服侍她漱口,见桑朵拿起绢帕擦了擦嘴角后,起身说道:“祖母,再过半月便是婆母的寿辰。”她看向闻言放下箸的王夫人,含笑说道:“孙媳想着去相国寺为她老人家祈福,顺便回郡主府吃斋一段时日以示虔诚。”   王夫人拉着她的手说道:“难为郡主有此孝心,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只要你和三郎快快……”   徐老夫人轻咳一声打断了她的话:“好孩子,既然你有想法,那便去罢。三郎陪着你媳妇前去,再将她安全送至郡主府。”   裴玠诧异地看了一眼低垂着双眸的桑朵,只得抬手应是。   桑朵微微一笑,也并未推辞,一并道谢后命两名丫鬟将物品搬上马车,先命人送回郡主府。   *   王夫人强忍着不解,等夫君与那小两口离开以后,这才将茶盏奉至徐老夫人身前,“母亲,您方才为何不阻止郡主,媳妇瞧着他二人像是闹别扭。”   “那就更不能阻止了。”徐老夫人接过茶盏,“你那一根筋的好儿子伤了人家的心还不自知,如今是应该被媳妇敲打一番。”   王夫人心疼地起身,“这……三郎无错,我去向郡主解释。”说罢就要扶着丫鬟去寻桑朵。   “你给我站住!”徐老夫人重重将茶盏放在桌几上,“阿令,你这待人处事拎不清的毛病终究还是无法纠正。自你与平真成婚以后,我何时干涉过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想要家宅安宁,就应时刻摆正自己的位置,不痴不聋不做家翁。事情交由他们小两口自己解决,你不许干涉一分,否则我断不轻饶。”   王夫人委屈地屈膝行礼,“媳妇也是怕郡主误会三郎,并无从中作梗的念头。三郎他……”她以帕拭泪,抽抽噎噎道:“他就是那顽固的性子,可怎么办。”   “你呀,还是不了解自己儿子。他并非心中没有郡主,只是他不自知而已,不然今早那副眼眶发青的模样又是为何?”徐夫人无奈地摇摇头,挥挥手,“你去歇着罢,我这里不用你侍候,只是不许去找寻他二人。”   王夫人只得忍着羞愧福了福,离开了松鹤堂。   “命管家紧盯郡主这几日的动向,有情况速来回禀。”徐老夫人拍了拍为她按摩头部大丫鬟的手,终究还是不放心。   *   桑朵扶着裴玠的手下了马车,向他微微一笑,“夫君去忙罢,妾自此斋戒十日再回府。”她看了一眼郡主府的巨大的匾额,怕再看他一眼便心软想要随他回去。   裴玠见她这一路异常的安静,几番欲说出的话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见她隐晦地下逐客令,双手在袖中早已握成了拳,淡然回道:“臣回了,十日后接郡主回府。”说罢拱手一揖,转身后顿了顿,还是登上了马车。   桑朵含泪看着那辆逐渐远去的马车,一颗心空落落的。   “郡主,您这是何必,那赐婚的旨意并未下发,奴婢那日听见太子妃娘娘的话,是定然不会同意的。”   桑朵提裙上了台阶,怅然说道:“你不懂,没有这次也有下次,总之我不得夫君喜爱便是了。不如早些想开,若能撒手……我便回东羌去住上一段时日,眼不见为净。”   当晚她与两名丫鬟换了男装去了酒肆。   不用看着铜漏侍候祖母用膳。   不用端羹汤去书房看着裴玠的冷脸。   空闲下来只能让自己多想。   她在屋内来回踱步一个时辰后,下定决心出去借酒消愁。   依旧还是那家画着酒壶的酒肆,再次前来,她已经如愿变成了他的妻子。可是,想起那晚与他肩并肩靠在石桥上的情景,叹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拿起酒壶咕咚饮下半瓶酒。   两名丫鬟对视后想要抢走她手中的酒壶,却被她躲过,指着她们两个,“你们若敢拦着我,那便回裴府去!”说罢又喝了一大口。   一个时辰后,桑朵趴在铺满茴香豆的桌子上,笑着嘟囔:“裴玠,我上辈子欠了你的……嗝”丫鬟急忙捂住她的嘴,被她一把推开,“干嘛不让我说!”她委屈地撇嘴,“这世上从未有人能欺负我,只有他……只有他……”   丫鬟心疼又焦急地搂住她轻抚她的背,低声哄道:“郡主误会郎君了。”示意同伴回府召唤裴玠前来。   谁知丫鬟刚跑出酒肆,就看到自家的马车停在对面的街上,郎君的随身小厮立在马车旁向她招手。   “她可是醉了?”车内的人手拿书卷,借着烛光翻看着,面上隐含怒气。   丫鬟称是,声音中带了些许哀怨,“夫人自郎君离开后便闷闷不乐,无人可解这才前来借酒消愁。”   “最近可是发生了何事?”裴玠合上书卷看向丫鬟。   丫鬟咬唇说道:“那日夫人入宫,听得太子殿下提到有名叫阿蕴的宫女……指明要嫁您当侧室。”她擦了擦眼角的泪,“夫人听了以后脸色惨白,之后整个人便像是抽了魂魄,暗中更是哭了不知多少次。婢子从未见活泼的她如此伤心过。”   裴玠拧眉思忖了片刻,起身前往酒肆。   桑朵勉强支撑起重如千斤的头颅,一个个拨动桌上的空酒瓶,口齿不清地唤道:“掌柜的,再来……五瓶。”   这时一双强有力的手箍住她的手臂,一把将她拽起,那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够了!跟我回府。”   桑朵用力眨了眨双眼,眼前的人一阵清楚一阵模糊,她哈哈一笑:“我这是喝醉了么?满屋子都是你……不,你不会来的,你根本不在意我的死活,”她一把抽出他的钳制,使劲儿推开他,“我不用你管,从此以后你走你的大桥,我走我的小路!”   裴玠向跟过来的店小二扔过去一锭银子,扛起醉醺醺的桑朵,在她的捶打之下上了马车。   “去郡主府。”想着她喝的酩酊大醉,若此时回府势必会传到祖母与母亲的耳中。   桑朵见推不开他,狠狠咬向他的肩膀,想要将心中的委屈,和那些无法言说因爱生恨的情绪发泄出来。   裴玠并未制止,任由她在自己身上发泄着,肩上的疼痛触发他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听得她呢喃说道:“对不起,是我太任性了,让你不得不娶了我。”她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我也累了,那便两不相欠罢。”心中一阵翻涌,她忍不住吐在了刚试图要搂住她的人身上。   裴玠仰头闭了闭眼,默默脱下衣袍,将她擦拭干净,抱着呕吐完舒服以后便昏睡过去的她下了马车。   命人烧水为她擦拭身体,煮着醒酒汤与羹汤,待收拾完看了看铜漏还有一个时辰就到了上朝的时间。   他看了看熟睡的桑朵,想着下了朝回来陪她,便匆匆回府沐浴更衣。   *   酒醒后的桑朵,头痛欲裂地起身环顾陌生的寝堂,这才想起她回了郡主府。   丫鬟听到动静以后端着醒酒汤进来,“郡主,这是郎君命人熬制的醒酒汤,您趁热喝了罢。”   “他何时来的?”桑朵接过喝了一口,胃口便又翻涌起来,将碗盏又递了回去。   丫鬟赶忙一五一十将昨晚的事告诉了她。   桑朵低着头一笑,为何没有回裴府,因为自己这醉酒的模样见不得人罢。   她抬头问道:“你会写字么?”   丫鬟羞涩回道:“婢子会写,就是写的太难看,且字认不全。”   “比我强。”桑朵起身扶着她,“帮我写两封信。”   丫鬟狐疑地被她按坐在书案前,化开了墨锭,听得她提到和离书时吓得将手中的笔扔在了书案上,下跪苦苦劝道:“郡主您不要……”   “你听着,若你不写,这府中会写字之人那样多,我想要做的事依旧可以达成。”   丫鬟咬唇,想着安抚她,便含泪按照她说的歪歪扭扭写了和离书,又写了一封给太子妃的信。   桑朵咬破手指,在和离书上按了手印,算是代替了签字。   她将郡主府中的银票问清楚数额后放入怀中,搂住丫鬟,“你若知晓我的苦,就不要在我走后马上通知他。如今我已想开,做小伏低压抑自己的生活终究不是我想要的。”说完她拍了拍泣不成声的丫鬟,骑马逃离了郡主府向城外疾驰而去。   丫鬟不敢耽搁,想起郡主有枚太子妃亲赐的鱼符,找出来紧紧攒在手中,急忙命管家套车赶往东宫。   *   “快一些!”梁竹音坐在辇车内,不住地催促着抬辇的宫人。   銮仪快速到达詹事院,她扶着宫人下辇快步登上玉阶,在宫人一路通传声中迈入嘉德殿。   萧绎棠正在与东宫属官议事,见她步履匆匆而来,在众臣的叩拜之下焦急行礼:“殿下,臣妾有要事回禀。”这才免了众人的礼。   “先散了罢,所剩之事明日再议。”萧绎棠见梁竹音眼圈红红的,亲自走下御座,快步向她走去。   梁竹音见裴玠也要离开,抬手说道:“裴詹事请留步。”   “出了何事?”   “郡主留信后骑马离开了郡主府,还请殿下速速派人找寻!”梁竹音将丫鬟所写的信和和离书分别交给了萧绎棠和裴玠,失声说道。   裴玠看着那红的刺眼的手印时,一颗心沉入了湖底,恭肃拱手道:“殿下,臣这就去找!”   “且慢!”萧绎棠蹙眉片刻,将暗卫唤来,“沿着出城方向的四条官道,从最近的郡县开始找寻,算算时辰应该不会走太远。见到郡主之后速速派人回禀,不得跟丢。”   暗卫领命而去。   梁竹音焦急说道:“郡主会不会回了东羌?”   裴玠除了担忧与难过,想到她若回了东羌,对于政局来说也并非好事,不由得提袍下跪,“臣有罪,请殿下责罚。”   萧绎棠安慰地拍了拍梁竹音的手,“她若想回,便不会留信。”将裴玠扶起后,叹气道:“表兄回府等消息罢,人定会找到,只是你要想清楚人找到以后,如何选择。孤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只怕过会子要回承恩殿领罚。”   裴玠躬身,无声行礼后疾步回了裴府。   他不敢告诉家里人,亦不愿说话。   回到逸林轩内走至书案前从怀中拿出那封和离书,伸手触摸那早已凝固的血痕,心中钝痛无比。仿佛耳边听到她欢快的声音:“夫君,这羹汤好喝吗?是我今日与厨娘一起做的。”   他双手捂住耳朵,踱步走至床前,看着寝衣上她绣的歪歪扭扭的云纹,撒娇的样子浮现在眼前。   “夫君,我手疼,你给我吹吹罢!”   “夫君,我会努力练字……”   “夫君,我今日学会了一首诗,我念给你听。”   “夫君,我要亲自为你沐浴,你的身体只能我看!”   他心痛之下抱着头仰天喊出了声,像一头巨兽冲出门外,再也无法待在这随处都有她气息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2-16 23:00:44~2019-12-18 21:39: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王弗姬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Venus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番外五   宣平伯府, 松鹤堂。   徐老夫人坐在上首,看着满身酒气的裴玠,手中的拐杖重重地敲击着地板。   “你母亲昨日里还要去劝说郡主, 被我拦住了, 想着给你亲自解决的机会。谁知你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她的心!”   一声声剧烈地咳嗽之下, 她推开王夫人的手, 颤抖地指着跪在下首的裴玠,“郡主嫁到裴家后从未对谁心生怠慢过, 更是拿我与你母亲当成亲人般的侍奉。我老婆子都看得出来她努力地适应这里的生活,尽力迎着着你!三郎,你的眼睛呢,你的心呢?”   裴玠忍着心中尖锐的痛重重叩首,拿出怀中的和离书, “就怕孙儿知错却已经晚了,太子殿下已派人去查郡主的行踪, 不管怎样,孙儿一定要追上她。”   王夫人接过和离书哆哆嗦嗦地打开,看着上面的手印,扑通一声跪在徐老夫人面前, “母亲, 儿媳知晓您有办法!您什么阵势没见过,定然能帮三郎将郡主追回来。”   徐老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裴玠,幸好昨日她安排管家派人跟随郡主,如今刻不容缓, 必须尽快追上她将一切说开。   “郡主往洛州的方向去了, 你给我将她追回来。若她不同意回来,你就永远别踏进宣平伯府的大门!”   裴玠起身作揖, 一路急奔至马厩。   管家早已等在此地,将一个包裹恭敬递给了他,看着他无声接过,在随从的陪同下,飞身上马后向洛州狂奔而去。   算算时辰距离桑朵的离开已经过去了半日。   裴玠这一路快马加鞭,只希望她能在洛州盘旋两日,给他机会补救。   他不敢想若被她拒绝……该如何度过这没有她活泼身影环绕在侧的余生。   顶着刺骨的寒风,疾驰在人迹罕至的官道上。快到年关了,前日里还听着她念叨一同守岁,当时并不觉得怎样,如今回想起除了心痛便是无尽的悔意。   在寿春郡换马后,随从看了看远处落日余晖的天际,拱手道:“郎君,天色已晚,若再次上路恐怕要后半夜到达洛州,奴回来报信前已与裴安他们约定在同福客栈会面。您不如休息一晚,明日午时之前定能到达。”   “不必,继续赶路。”裴玠骑上马后,抬起冻僵的手捞起缰绳,义无反顾地向东打马而去。   *   桑朵见洛州虽然没有汴京城那般繁华中透着精致,却也是座不小的城池。她先是路过一家成衣铺子买身新衣,又找了家最大的客栈,要了一间上房。   痛快沐浴后,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经人指点,又去了附近最负盛名的酒楼。   待走入二楼锦阁,桑朵抬手命道:“将你们店最拿手的菜,都给我端上来。再来五瓶好酒,那甜丝丝的酒我看不上,直接拿烧酒便是。”   酒博士见她出手大方,连连应是。   不一会,小二端上来诸多小点,先将热气腾腾的蒸笼放在桌几上,随着盖子一掀,白雾中混合着奶香味迎面扑来。桑朵定睛一看,三枚金黄油亮的包子搭配着些许红绿相间的蜜饯,听得他介绍,“郎君,这便是小店的拿手点心金乳酥。”   接着,他又端上来黄白交织的蒸卷,“这是蟹黄蟹肉卷,您也趁热吃。”又指着‘葱醋鸡’和豚肉碎做成的丸子‘西江料’笑道:“这两道菜搭配您面前的玉露白,那可真是天上之味人间无啊!”   桑朵挥手示意他速速离去,拿起酒壶直接喝了一口,烧灼感从喉咙间顺延直下,舒服地叹道:“真乃好酒。”   拿起箸,生疏地夹着菜,大快朵颐着。   她仰头喝了一口酒,将那人的身影强行从自己心中去除。   当小二再次拉开锦阁门见到桌下三四个酒瓶时,无法掩饰惊呆的表情,只得将她要的两坛酒默默放在桌几旁。   桑朵晃了晃手中的酒瓶,眯起眼睛看了看瓶口,嘟囔一句:“怎得一喝就没了。”低着头向桌底摸去。   这时,随着直棱门地推拉声,裴玠看着眼前的人,堵在胸口里的千言万语却无法说出,片刻才挤出一句,“夫人,随我回家。”   桑朵单手撑着桌几还未起身,听得有人唤她夫人……   她低头哈哈一笑。   那家伙从未唤过她夫人,只疏离地唤她郡主。是谁这般大胆竟敢占她便宜!   她抬头,眨了眨眼看着眼前风尘仆仆之人,眼中的笑意迅速化为冷冷的斥责:“和离书已写,我与你再无瓜葛。”   裴玠最不愿听到的话还是从她口中说了出来,此刻唯一的念头就是要将她带回家。他不顾一切地上前捉住她的手腕,却被她大力推搡着,“你松手,你给本公主松手!”   “只要你跟我回去,我什么都答应你。”裴玠握住她的手腕更加不愿再松开。   桑朵根本不信一向淡漠的他居然能说出这般话,心中不由得万分委屈,倔强地与他对视,“跟你回去做什么?看着你继续冷漠对我?”用力推开他,“你既然不喜欢我,那便撒手两不相欠。”   她见裴玠双手握拳,清隽的面孔憋得通红,见他追过来却什么话都不说,心中隐隐的期待立刻化为乌有,指着脚下的酒坛嗤笑道:“你们中原男子就是磨磨唧唧,有种喝了这坛酒在跟我讨价还价。”   知晓裴玠不喜饮酒,那三杯就醉的酒量她再清楚不过,想着将他灌多了好顺利脱身。   谁知他依言抱起酒坛,竟然不顾一切地喝了下去。坛中的酒顺着他的嘴角不断流下,浸湿了胸前大片衣襟。   当她反应过来抢下他手中的酒坛时,那坛中已经所剩无几。刚要说话就被他拥入怀中,“我……”再次抓住她的手腕时,却滑落在地醉倒在她裙下。   桑朵顺势被他带倒在地。气得她本想将他扔下自行离开,可手腕被他扼制着,不管如何用力掰扯都是无用。   她没好气地拍桌,向门外唤道:“都给我进来,你们家郎君醉倒了。”   门外守着的侍从只得拉开门拱手行礼,背起裴玠向酒楼对面的客栈走去。   *   桑朵见他被安置在床榻上,拿出金错刀比划着,示意侍从想办法将她的手解救出来。   “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若想不出办法,那就只能用我的办法。”   侍从心中焦急,只得下跪说道:“郡主,自从您离京以后,郎君在府中借酒消愁等您的消息,听闻您人在洛州,连夜马不停蹄地赶来找寻您,这一路默不作声地换马,不吃不喝,今早到达洛州后得知您在酒楼便直接赶了过来。”   他想到郡主与老夫人一向亲厚,不忘增加砝码,“老夫人与夫人听闻您离京后早就急坏了,全部盼着您回去。”   桑朵听闻被祖母与婆母惦念,心中不由得难过起来。想着既然大家都知晓了,长痛不如短痛,与祖母的祖孙情也只能止步于此了。   看着眼前面色通红,依旧不撒手的人,狠心使出吃奶的力气试图掰开他的手指,却从未想过真的用那金错刀。   裴玠虽然头晕,心急之下试图装醉留住她。   见她听完侍从的话,依旧铁了心想要离开,仿佛叫人隔手一把揪住了衣领,几乎勒得喘不上气。另一只手下意识也拽着她的衣袖哑声说道:“那和离书我永远不会署名,桑朵只能是我裴玠的妻。”   他将扭着身子背对着他的桑朵往床沿前拉了拉,低声说道:“都是我的错,从未想要正视自己的内心。直到她离开以后,逸林轩内寂静的可怕,却到处都是她清亮甜美的声音,每一次响起都会令我心痛无比。这才发现,她就像那涓涓细流,缓缓流淌之下,浇灌着我的心田。”   看着眼前纤弱的背影,他艰涩继续说道:“如今我只想着将她捉回去,问问她说好的一起守岁,说出的话怎能食言。她走到哪里,我便追去哪里。”   桑朵含泪转身看向他,刚对上他的视线却见他慌乱看向别处,听得他轻叹一声,终于说出她从来都不敢想的话。   “裴玠心悦桑朵,心中不会再有她人,亦不会纳妾。”怕她不懂,又补充了一句,学着她的说话方式,郑重其事地看着她一字一句说道:“我喜欢桑朵,很喜欢的那种,日日离不得的那种。”   “你……早说我何至于跑这么远。”桑朵用力咬住自己的胳膊,嘴角抑制不住上扬的笑意,她斜睨床上那脸红装睡的人,忍不住摇晃着他,连续发问:“喂,你们中原男子真是……啧啧,早说你喜欢上本公主就好了嘛,快快说来你何时喜欢上本公主的……”   “哎,你不许再装,今日必须说清楚!”   在桑朵逼问之下,令无处躲藏的裴玠脸红的不行。   他索性装睡,但是他依旧拉扯着桑朵衣袖的手却出卖了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日常甜甜甜,守岁……和其他甜。 第82章 番外六   大内, 麟德殿。   入夜后,殿内灯火辉煌,几十盏落地鹤首灯红烛缭绕, 宫人们端着银质托盘井然有序地步入殿内, 摆放着珍馐与美酒。   众官家内眷见殿内帐幔与摆设均未重新布置, 宫人的衣裳也未换成节日服制, 就连坐在上首的太子妃娘娘亦是素色常服,纷纷对了一个眼神。个别穿红着绿之人, 扯扯衣襟无不后悔未带更换的衣衫前来。   张相夫人提前得了自家老爷提醒,见对面的郭相夫人身穿暗红色大袖衫裙,不由得持帕捂嘴一笑,听得上首那大齐最尊贵的女人敛袖举杯说道:“借此岁除宴,本宫提议与各位夫人共同恭祝陛下龙体康健, 我大齐江山永固。”   众人纷纷起身,齐声附和, 待饮尽杯中酒后无不赞扬太子妃娘娘纯孝,是为学习的榜样。   张相夫人小心翼翼地觑了眼上首,见那彼时险些成为她庶儿媳之人如今头戴凤冠,远山眉不点而翠, 双眸莹然, 朱唇含笑,端的一派雍容华贵之相。   自太子大婚后,东宫命妇院早已改为女官所住之处,所谓的嫔御早已形同虚设。自家老爷说起礼部尚书因自家嫡女及笄, 特意上奏疏请命太子殿下扩充后宫, 为皇家开枝散叶。谁知,奏疏不但驳回, 礼部尚书为此还在朝参上遭到太子的贬斥。   如今太子监国,谁敢触他逆鳞。经此一事,众朝臣再也不敢生出用自家女儿谋那东宫嫔御的念头。但是番邦使臣送来的十名美人,在那鸿胪寺内暂住多日,且看太子殿下为了讨好发妻如何摆平此事罢。   她再次看向上首,如此好福气之人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分,想到太子登基后,她必然封后。再想想那生不如死的庶子和稀里糊涂就被处以宫刑的女儿,哆嗦之下端起金樽起身含笑奉承:“娘娘,妾祝您早日诞下麟儿。”眼神匆匆略过众命妇,生怕这句恭贺之词被别人抢了去。   已是女官的冬晴见自家主子嘴角一牵,听得她缓缓说道:“子孙之福向来自有源法,太子殿下与本宫尚未着急,不想张夫人却如此忧心。”下首那些夫人都是人精,岂能听不出来话里头的讽刺,纷纷捂嘴偷笑。   话可以说的刻薄,但是面子功夫还是要做到位。   梁竹音端起金樽与羞臊无比的张夫人对饮,发现不再是屠苏酒而是酸梅汤,诧异地看了一眼冬晴,见她眨眨眼睛,无声说了两个字,“殿下。”只得无奈一笑,看着桌上皆是温补的菜品,却再无下箸的欲|望。   冬晴见她放下箸,上前用指腹轻触银盘,劝道:“娘娘,殿下交代务必监督您将这盘什锦炙羹喝下。”   “你是我的陪嫁,不是他的!”梁竹音拈起绢帕擦拭唇边,幽怨地看了她一眼,“过会子还约了郡主守岁,到时再吃罢!”   冬晴虽然心里焦急,盼望她早日怀妊,却也不敢表露半分,想着过会子殿下陪同在侧自然会哄着她用些,此时只得依言应诺。   郭相夫人见张氏吃瘪,待一曲舞毕起身敬酒:“殿下与娘娘夫妻伉俪情深,实乃万民表率。妾敬娘娘,也沾沾您的福泽,但愿自己女儿也能嫁得一心人,白首相伴到老!”众人纷纷应和。   “郭夫人此言甚好。”萧绎棠负手迈入侧殿,含笑看向缓缓起身的梁竹音。   他在众人的叩拜声中说了句:“免礼。”走到宝座前执起她的手,温声询道:“手怎么这般凉,可是又贪杯了?”   梁竹音见他旁若无人地嘘寒问暖,面上一红,福了福:“臣妾无碍,殿下前来可是有事?”她担心两仪殿出了事,眉目间不由得染上一抹忧色。   萧绎棠拍了拍她的手,看向众人,“年节下人人无不念着团聚,孤已下旨,早些散了回去孝敬高堂,也全了你们的尽孝之心。”   众人纷纷应诺。   他趁机弯腰在梁竹音耳边说道:“我已命人备好马车,今晚去汤泉行宫守岁。”   *   直到梁竹音上了马车,这才真的信了他竟然真的要去行宫。   想必他早就有此打算,竟然一点风声都没有透露。   “陛下还在两仪殿养病,虽说只有半日的路程,但若节后御史又有劾疏上表,招来口实又是何必?”   萧绎棠将大氅裹紧了怀中的人儿,辩解道:“因噎废食?理他们作甚,我有的是办法堵上他们的嘴。父皇那边病情稳定,三日内不会有大问题,放心罢。”   梁竹音搂着他的脖颈嗯了一声,想到桑朵,坐起身担忧地问:“可有送信给宣平伯府?这个时辰恐怕表哥与嫂嫂已出府了。”   “我已派人传旨,命她们明日前来行宫会面。”萧绎棠想着趁她信期未来,这几日刚好携她一同泡温泉驱寒气,不愿外人打扰。   梁竹音被他揽回臂弯内,只得哦了一声,放下心来。她早已养成听他安排的习惯,除了每日吃不下那样多的食物之外,对于其他安排并无异议。   就是进来不知为何总是十分困倦,尤其窝在他怀中是无比的放松。   当她再次醒来已是被萧绎棠抱进了行宫的寝殿内。   迷迷糊糊就着他的手饮了一盏茶,听得他柔声询问:“此时泡温泉还是你在歪会子?”想着等她睡饱了,也可以做一些别的事。   梁竹音半阖着眼睫,看着眼前俊美无俦的夫君,慵懒地回道:“殿下在侧,臣妾就困倦。”   萧绎棠听她这般说,索性支着头侧躺在她身侧,拉长音哦了一声,“为夫自然有令音儿不再困倦的法子,如此良辰美景岂能错过?”那声音极具魅惑,令梁竹音一下子脸红起来。   “您真是越来越不正经!”   “你听说那个爷们儿在自己娘子面前正经的?”萧绎棠点了点她的鼻尖,低声耳语,“若有一日,我在你面前突然正经起来,你才要担惊受怕呢!”   梁竹音气结,嘟着嘴握拳捶打他凑过来那紧实的胸膛,嘴硬哼了一声:“臣妾才不怕,耳边更清净呢。”   “你确定?”   萧绎棠将她压在身下,刚要吻她,就听到桑朵在殿外喊道:“姐姐救我!”   梁竹音倏地听到桑朵的呼救,心下一惊,推开身上的人坐了起来。   她见身旁之人冷着一张脸幽怨地看着她,只得主动吻上他的唇,“夫君勿要生气,嫂嫂有孕不宜心情起伏过大,待晚间音儿好好侍候夫君。”   萧绎棠听着外面的吵闹声,借着送上来的香吻,狠狠一痛磋磨后这才放开了衣襟不整的人儿,替她整理妥当,“说话可要算话。”   梁竹音脸红地睃了他一眼,快步走向寝殿大门处。   萧绎棠不紧不慢地系着颈扣,想着过会子拉裴玠去饮两杯酒,好好传授他怎样驭妻。   “姐姐,你管管他,整日里让我喝那样多的苦药,简直生不如死……若是生个孩儿这般痛苦,那我不生了!”桑朵气哼哼指着身后伸出手臂时刻护着她的裴玠。   桑朵自从被追回后不仅食量大增,并且整日里嗜酸无度。徐老夫人和王夫人见她这样,赶忙命人请来医官号脉,这才发现已有孕两月都不自知。   裴玠更是喜忧参半,见她这段时日又是饮酒又是骑马颠簸,腹中的胎儿竟然无事,更是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中怕碎了。   “臣携郡主深夜叨扰,还请娘娘恕罪。”裴玠拦不住她,只得将罪名揽在自己身上。   桑朵虽然生气喝药,但是听到夫君这般说,心中难免心疼,站在他面前摆手说道:“不是不是,是臣坚持要来的,夫君拗不过我,不关他的事。”   梁竹音与冬晴相视一笑,拉着她的手走进寝殿:“表哥与嫂嫂深更半夜的就不必时刻秀恩爱了罢。”看向冬晴,“去为郡主拿一些蜜饯来,要酸的。再拿一盏牛乳来。”   夫妻二人与萧绎棠见礼后,裴玠接过随从手中的食盒,求助地看着梁竹音:“娘娘帮臣劝劝郡主,这每日的汤药不能断。”   “姓裴的!我儿子没那么娇弱,东羌的女人白日里骑马打猎,照样不误晚上生孩子,哪就那般娇气了。若他留不住,那就不是我桑朵的孩儿,也没什么可惜的。”   裴玠面色涨的通红,半晌说出一句:“万一是女儿呢,女儿娇弱,最应小心呵护!”   梁竹音被萧绎棠揽在怀中,与他对视了一眼,含笑看着眼前的夫妻二人争辩。   桑朵仰起头,“我说儿子就是儿子。”她看着秀色可餐的夫君小声说了句:“我要生一个像你的男娃娃。”   裴玠眼中满满的笑意,拿出盒中温着的药盏,温声说道:“臣前日里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名粉妆玉琢的小女娃向臣跑来,嘴里喊着爹爹,要臣抱她。臣怕梦说出来就不准了,所以就一直没有告诉郡主。”   他右手拿起一枚蜜饯放入桑朵的口中,“咱们的女儿等着要爹爹抱,怕娘亲不肯喝药,托梦给爹爹。郡主只得再辛苦一些了!”说罢双手一揖。   桑朵吃软不吃硬,又听了他的一番话,竟然也就信了肚中的是女儿。   虽然心中有些失落,本想着为裴家延续香火,也好让祖母与婆母高兴。谁知见他竟然更爱女儿,罢了,也渐渐欢喜起来。   想着女儿也好,大了教她骑马射箭,照样不输男儿。   至于儿子么……日后再生。   想到此,她便拉着裴玠的手,一碗干了苦药。喉咙中又苦又涩,反胃之下差一些将药呕出,捂着帕子强忍着才顺了下去。   裴玠看着桑朵如此难受,又喂她吃了两粒蜜饯,见她这才缓过来,心疼的不知该如何对待她,只是想着生完这胎,定然不叫她再这样辛苦。   萧绎棠低头见梁竹音一脸怔忡,知晓她心中的压力,看了一眼铜漏说道:“望瑶台已经布置好,这便过去罢。”   “望瑶台?”梁竹音并不知晓那是什么地方。   桑朵听到这般好听的名字,也好奇地戳了戳裴玠。   “那是行宫最高的楼台,站在那里可以俯瞰汴京城。”裴玠低声解释着。   说话的功夫,萧绎棠接过冬晴手中的衣物,亲自为梁竹音系上狐皮大氅,看着她那张莹润的小脸隐藏在白色狐毛的风帽内,双眸亮晶晶的,粉嫩的樱唇微微上扬,真想一亲芳泽。他用余光看向身旁收拾妥当的夫妻二人,只得压下心中的念头,牵起梁竹音的手率先走出殿内。   小路子积极在前打着灯笼,嘴里念叨着:“娘娘与郡主仔细脚下的路。”行宫内的大红宫灯蜿蜒照亮着脚下的青花砖,看上去反而比禁中大内更有节日气息。   行宫大内总管早已候在望瑶台,见太子殿下一行人前来,赶忙纷纷下跪恭迎,又将几人引至九层宽阔的天台之上。   “姐姐,这里像极了东羌的夜空!”桑朵抬起头,欢喜地伸出手仿佛能接住那些镶嵌在夜空中的繁星,“姐姐,不若找个时间你陪我一起回去,大草原上骑马可比中原爽快多啦!”她摇晃着梁竹音的手臂说道。   萧绎棠无声将梁竹音往自己怀中一拉,乜了桑朵一眼,“此事坚决不可!”   裴玠见桑朵嘟起嘴,只得在她耳边安慰道:“夫人若想家了,明岁孩儿大一些,咱们两个回去看看岳父岳母大人。”   梁竹音赶忙指向那座方方正正的城池,扯扯萧绎棠的衣袖叹道:“殿下您看,夜晚的汴京城从这里看真美啊!”   大家顺势一同望去,只见城池内纵横交错的光带之下,东北方向的皇宫尤为明亮。这时,眼前倏地燃起了万丈烟花,在夜空中璀璨绽放。   梁竹音这才明白为何萧绎棠不愿再宫中守岁。   她紧紧握住男人的手,被他紧紧拥入怀中,无需过多的言语。   桑朵从未见过如此美景,拉着裴玠兴奋地指指点点。余光见身旁的二人旁若无人地如此甜蜜,也转身搂住裴玠的脖颈,在他脸颊上“吧唧”亲了一口,与含笑看向她的夫君笑眯眯地对视。   冬晴见雕栏玉彻旁的两对儿有情人共同仰望夜空,默默双手合十,无不感谢菩萨与裴家祖先的眷顾。   *   桑朵端起酸梅汤看向梁竹音,“姐姐,我来到大齐除了嫁给三郎之外,最大的幸运就是遇到了你。咱们定然友谊长存,生生世世做好姐妹。”   梁竹音端起眼前的玉盏一口饮尽,“嫂嫂所言极是,”她拍打萧绎棠试图抢她酒盏的手,“今日臣妾心中欢喜,殿下莫要扫人家的兴。臣妾就要当姑姑了……”   桑朵见梁竹音眼中流露出羡慕与落寞,忍不住悄悄与梁竹音耳语一番。   梁竹音听后红着脸举杯,“多谢嫂嫂。”   萧绎棠早已将她们之间的‘体己话’听到耳中,颇具玩味地摸了摸鼻子,想着关键时刻桑朵还是有些用处的。   桑朵刚会认铜漏,看了一眼已过了子时,便拉着裴玠起身行礼道:“臣困倦了,这便回去歇息,明日一早便回府,就不前来道别了。”   她向梁竹音眨了眨眼睛,拉着裴玠的手离开了寝殿。   待走出殿外,裴玠想着方才她走了那样多的路,怕她劳累,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在她耳边说道:“夫人,床笫间的私密事再不许告诉旁人。”在内监的指引下去了偏殿休息。   桑朵捂着嘴轻笑道:“夫君竟然偷听,且看姐姐是否放得开罢!”   梁竹音正在努力促使自己放开……   她看着露出精壮上身坐在温泉池中的夫君,有些踌躇不前。   萧绎棠见她害羞,一把将她捞过来,故意逗她,“鸿胪寺那十名美人,夫人可想好了她们的去处?”   梁竹音借着酒意跪坐在他的腿上,搂着他的脖颈说道:“赏赐给有功之臣便是,要不殿下留下几个充盈后宫,免得臣妾被人指责椒房专宠。”   萧绎棠眼里都是怒火,“任凭娘娘安排。”   梁竹音仰首咬向他的下颌,“你敢!明日臣妾就将她们送出去,一个不留。”   萧绎棠被她撩拨的火气上涌,低低笑道:“为夫只喜欢夫人,嫌她们碍事。”   “那殿下答应送出去?”   他吻上她的唇,声音含混道:“夫人说什么,我都答应,只求夫人垂怜……”   梁竹音被他折腾了一宿,黎明时分突然腹中一阵恶心,忍不住扶住床榻呕了起来,吐出的全是昨晚饮的酒。   萧绎棠以为她饮酒过度引发胃口不适,急忙穿衣起身命人熬制米粥。   谁知接下来一整日见她吃什么吐什么,整个人萎靡不振地趴在床榻上。   他颤抖着将手指覆在她的皓腕上,方才还无比担忧的脸上渐渐惊喜万分。   梁竹音睁开眼睛看着眼前泛着泪光的男人,见他视线都不知该往哪儿放才合适,心中一沉,咬唇问道:“殿下,臣妾莫不是得了不治之症?”   萧绎棠轻轻将她按在怀中,大手轻抚她的小腹,“音儿……好夫人……谢,谢谢你……”   “夫君,你莫不是在哄我开心?”梁竹音转身轻抚他的脸颊,激动的问道。   萧绎棠与她额头相抵,“傻丫头,为夫的医术你还不信么?”   *   三载后,清宁宫。   “陛下到。”   “太子殿下到。”   身着明黄大袖裙衫头戴凤冠的女子急忙迎出殿外,含笑看向下了御辇后走来的父子。   只见身着龙袍之人手里牵着个粉雕玉琢的幼童。   小孩子白白净净的,穿着月牙色圆领衣袍,脖子上挂着鎏金七宝项圈,漆黑的眼瞳看向女子,大声唤着母后,挣脱男人的手扑向了女人,那眉眼与萧绎棠像极了。   萧绎棠拎起幼童的衣领裹挟在腋下,“萧元初,你如今大了,不可再粘着你母后。”   梁竹音被迫依偎在他怀中,点了点他的胸膛,“陛下,寄思还小呢。”   “不小了,马上就要当兄长了。”萧绎棠吻上怀中人儿的额头,又将腋下的小儿抱起,也在他粉嫩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搂着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走入殿内。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亲们一路跟随,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全订的亲亲别忘了评分!   同时顺便点击“作者专栏”收藏下乖乖的我和预收文文,么么哒!   《被仇人太子宠上天》(后期有可能修改个别细节,但是追妻火葬场设定不会变)   开文时间:二月十四日,如果提前会在w博通知!   文案:   顾长宁到死也没想通,深爱她的太子为何会在娶她后灭她满门,重生后才发现认错了人。   一直暗中救她的不是太子,而是病歪歪的翊王。   这一世她排除万难全力回报爱她的人,却还是等来了翊王战死沙场的尸身。   葬礼之上,太子妃抱着翊王的牌位不撒手,哭成了个泪人。   众人用同情的眼光看向太子,却发现绿云盖顶的太子,哭得比太子妃还要认真。   ……打扰了,你们的夫妻情真是惊天地泣鬼神。   顾长宁写好和离书,太子竟抵死不签。   她于是开始放飞自我,招猫逗狗,喝茶看戏,太子照单全收还帮她付钱。   连翊王的灵位都堂而皇之帮她供在东宫后院。   没多久京城的流言变成了:太子妃前世修来的福分,太子爱妻如命羡煞旁人。   努力搞事的顾长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