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甚想我》 作者:草灯大人 文案: 我把你当死对头,你居然想娶我! *萌宠甜文,勿考据,瞎掰。无车。 内容标签:布衣生活 甜文 主角: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我是前朝公主,说前朝肯定是因为亡国了。   亡国原因也很简单,我父皇不学无术,逗猫养狗,终于让人不满,就这样造了反。   他手段也蛮高明的,知道扑我母后怀里,整出个妖姬祸国殃民的“盛况”。   所以,亡国的时候。他才被捅了十几刀,而我母后却被凌迟处死。   幸亏我非我母后亲生闺女,我母妃在我出生时因难产死了,否则我可能会再补父皇几刀,这种负心汉不要也罢。   总而言之,我现在的状况很凄惨。   今朝圣上要抓我祭旗,没找到人,寻了个宫女代替我,一场大火烧得干干净净,时局终于稳定了。   此刻,我坐在房门前一边喝酒,一边感慨。一杯敬往事,一杯敬将来。   你要问我现在的状况?死倒没死,也没讨到什么好处,我被我死对头抓住了。   说是死对头,其实我也根本不认识他,但是我落得现在的境地,跟他肯定脱不了干系。要不是他巧言令色,将我父皇哄成这样,教唆他玩物丧志,这国可能也不会亡。   这厮也是厉害,哪朝天子哪朝臣。改朝换代了,别人都在观望要不要殉葬天子的时候,他上赶着讨好新帝。   如此识相,不加官进爵恐怕不行,于是调任吏部尚书、衔协办大学士,由他管理户部,可算是青云直上。   这世道,好人不长命,坏人留千年。   我又闷了一杯小酒,心头烧得慌。正打算小寐,还没来得及上榻就被人逮住了:“公主殿下是要就寝?”   我抬抬眼皮,敷衍地应了一声:“好巧,这不是大人吗?怎地没人通报一声,被大人看到本宫这番样子,实在不雅。”   我哈哈两声笑,很尴尬。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应该不会现在就杀我。   “哦?殿下也知自己这姿态不雅?很有自知之明,臣很欣赏。”他站在帘外,闻声不见人,粗略瞥一眼,只见他那袖口镶绣着金丝流云纹的滚边,底色玄黑,低调清雅。   说完这句,我被噎住了,实在没话说。   就这样,两厢沉寂许久。   稍后,他开口,嗓音清润,如珠落玉盘:“明人不说暗话,臣此番过来,是有事相商。”   好家伙,终于来了。   我叹了一口气,有学识的人就是不一样,说要杀我,也风轻云淡,有商有量。我若是欣然接受,没准还是一番佳话。   “本宫知道了。”我知道并不代表我答应。   “臣想,求娶殿下。”   “啊?”日他娘,劲爆!   我把你当死对头,你居然想娶我?   “殿下意下如何?”   “那个……”我舔舔下唇,“我意下不如何。”   “……”终于轮到他语塞了。   聪慧过人的我深深思考了一下,终于发现了这人的目的。原来他不杀我是有原因的:这厮迷恋上我倾国倾城的美貌,企图一亲芳泽,所以冒着欺君之罪的风险,将我囚禁府中。我若是从了他,他日膝下儿女双全,以为就此能享尚书夫人的福,突然晴天霹雳,发现我只是别院小妾,被正房逼得走投无路,沦落街头。堂堂公主沦落到做三的地步,造孽哦。   “哈哈哈,本宫亦是很仰慕尚书大人,只是……”   “哦?只是什么?”他后退一步,气定神闲坐下。   我扼腕叹息,作遗憾状:“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宫做不了主。”   “昨夜,臣寻了德高望重的道藏大师询问与殿下的姻缘。大师道,先帝托梦给他,对殿下婚事甚是欢喜,赞臣是百年一遇的良人,别错过了。”   放屁!瞎说!   显然,我不能激怒他,委婉道:“父皇生前说想亲眼看本宫出嫁,如今这样,怕是不太合适。本宫未能完成父皇遗愿,此生愿削发入佛门,不再谈人间事。”   他意味不明地笑一声,呢喃自语:“想要亲眼见殿下出嫁,是吗?”   突然,我感到恶寒侵体。这厮不会是想挖坟偷尸吧?造孽哟!   我还没来得及阻拦,他突然拂袖而去,留下一句:“既要娶公主,势必不容易。既然是公主所愿,臣就算是死也要办到。”   我险些要给他跪下了,一下子冲下榻,揪住他的袖子:“大人,不可不可。你的心意,本宫都明白了。”   他半天不出声,我也很绝望。偷偷抬头看他一眼,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尚书大人江寻俊美无俦,气宇轩昂自是不用说。   只是初次见面,我就将他的袍子扯下一半,露出若隐若现的香肩,这实在不妥。   他没听我解释,看我一眼,了然道:“想来,公主也是心悦臣的。”   随后,江寻心满意足走了。   你跟我求婚,我把你衣服给扒了。娘的,真是丢天下之大脸。   于是,我又坐在房门前喝酒,咕咚咕咚,恶性循环。 第2章   没有江寻来寻我的时候,我小日子过得也挺爽利。   我这儿的院子叫淑华苑,有自己的小厨房,吃穿用度不说比得上宫里,但也不差,随我倒腾。   过了几日,江寻派人分我个粗使丫鬟,名叫白柯。长得不算好看,就是特别。穿一袭深色劲装,一身健肌子,凹得臀是臀,腿是腿,星眉凤眸,帅气得很。   我当即一拍大腿,连说了三个好,把人留下了。   说实话,江寻这种偏阴柔的翩翩佳公子不是我的菜,白柯这样英姿飒爽才是我理想型。   女的更好,亲近亲近,饱饱眼福,还不算占便宜。   我捧着脸,看白柯:“白柯,你觉得本宫怎样,好看吗?”   白柯饮茶,慢悠悠看我。片刻,喷出茶,“主上,好看。”   她唯一的缺点,就是反应慢。   我羞怯问:“那你喜欢本宫吗?”   “太,娘。”   “???”我很受伤。   “和大人一样,不阳刚。”   中箭的江寻表示:“???”有我什么事。   “那你喜欢啥样的?”   白柯皱眉,想了一会儿:“王大那样的。”   我想了很久,终于想到了王大是谁。就是那个一劈柴就出汗,体味大到熏满苑的小厮。   算了,白柯的心上人,我不当也罢。   等到午后,我嫌天冷,突发奇想想煮个火锅吃。   火锅是我的原创美食,就是把一口锅放在灶上烤,里头滚着热汤,时不时丢点肉片之类的进去滚,烫熟就能吃。好处就是,吃食不会凉,还能图个新鲜。   等我煨汤的时候,江寻也来了。他的开场白一如既往无聊,无非是公主吃什么,公主做什么,公主想臣没有。(没有。)   经过几天相处,我发现他人不坏,唯一缺点就是色,痴迷我美貌。当然,我也能理解他,毕竟这世上见到我能把持得住的,寥寥无几。   他看着我的火锅,感慨一句:“真怀念。”   我挑眉,怀念?   火锅可是我的原创作品,他说怀念是几个意思,想说自己此前做过这道美食?   “难不成,大人想抄袭本宫,说自己才是原创者?!”   江寻静默很久,憋出一句:“臣只是怀念幼时亲手烧灶的年月。臣幼时家境贫寒,一直是独自起灶,煨点番薯,随意果腹。遇上年月不好,可能没吃食,一家老小在家挨饿。”   “噢,大人以前很穷。”   “倒不是想说这个。”   “那是?”   “也罢。”   “噢。”可能这就是尊卑规则建立起的代沟吧。   “臣当年很可怜,家穷,还有地痞流氓上门讨钱。”   我有点心疼,原来江寻还有这么悲催的过往。   “等臣高中后,就把这些人找出来,送进狱内,几日后,无一生还。”   “……”我仅剩的那点同情心又憋回去了。   “当然,臣并不是那等心狠手辣之人。只是臣任性,最厌烦和臣唱反调之人。譬如公主这样,臣得不到,别人也休想得到。”   我抬头,望向江寻。他依旧风轻云淡啜饮热茶,狐狸毛白裘将他精干的身形掩盖地极好,颇有些风雅。只是我知道,在他那不着痕迹的浅笑之下,隐藏着一颗比豺狼虎豹还狠戾的心,区区前朝公主并不是他的对手。他敬重我,才唤一句公主,否则以我的身份,就是流民,被当朝圣上逮住,充军妓也未尝不可。   我的后背汗湿,尴尬一笑:“没想到大人对本宫是一片真心……”   “原先臣愿以真心待公主,公主可是拒臣于千里之外。如今才知臣心意,是不是太晚了?有些人,得失去后才知道珍惜,是不是这个理?”   我一时语塞,他是不是因为我故意端着,玩弄他感情。现在恼羞成怒不要我了,打算杀人灭口?   这可万万使不得,强烈的求生欲让我瞬间清醒过来。我认真道:“实际上我对大人亦……”   为了表达我的诚意,连本宫我都不说了。   “强扭的瓜不甜,何必呢?”他叹气,作伤情状。   “这是瓜熟落地,自愿的,没人扭,没人扭。”   “哦?臣活了二十多载,倒是第一次听瓜撒谎。”   “……”   “也罢,臣还有事,下次再寻公主谈心。”他没听我解释,拂袖而去。   此刻的我,傻了吧唧,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傻瓜。   我望着火锅,毫无进食之意。想了一会儿,问白柯:“你家大人有什么特殊嗜好?”   白柯抿唇,犹犹豫豫地答:“大人好色,喜女人深夜爬床,投怀送抱。”   “噗——”我一口水喷出来。   所以,为了让江寻消气,保我项上人头,我还得投怀送抱?   这怎么……不可能。不就是睡一晚嘛?睡就睡罢。   想当年,我皇姑母夜御十面首,成一乡野趣闻。江寻不过是我面首之一,睡他又何妨?! 第3章   要睡上江寻并不是一件易事,需要谋略与勇气,还有那么一点点秘诀——怎样让他睡得开心,他才会答应不杀我呢?这是问题的关键,幸亏我没有忘记。否则睡也白睡。   实际上对于我们公主这一身份之人,贞洁并不是一个特别重要的玩意儿。我皇姑母曾私底下跟我说过惊世骇俗的话:“世间男子都把女子当作物件,只有鱼水之欢让他们畅快。我们女子凭什么任其为所欲为?想睡本宫?想得倒美!”于是乎,她走上了另一个极端,开始睡遍天下风流之士,府中面首无数。   其实,关于这方面的事情,我也是第一次,没什么经验,也不太懂睡在一张床上为何会爽飞。或许是一个人睡不够暖和,所以爱找人□□吧?就好像我小时候也缠着皇姑母要一起睡一样,这是人之常情。   几乎是一瞬间,我又想到了江寻所说的话。他从小缺爱,所以渴望女子的体温。好色的说法就是喜好颜色,我颜色好,所以他喜欢我。能理解,能理解。   除此之外,我又想到了另外一个严峻的问题。相传,男女睡在同一张榻后,十有八九会有孕事,我是不是还得给自己准备一碗避子汤?我可没打算怀上江寻的孩子,这对于我日后逃跑不利。   我思索了两个时辰,终于制定了一个周密详尽的计划。我让白柯帮我寻了几个布制的娃娃,黄皮虎也行。我爱抱着这些入睡,想来江寻也是喜欢的。   这样一来,这一觉我定会让他睡得心满意足,宾至如归。   当然,要爬上江寻的床,必定要买通他的心腹,才能顺利入寝房。我给白柯炒了一盘花生米,陪她喝酒唠嗑一晚上,她终于被我攻略了,给我画了个简易的地图,并且让我绝对不要告诉江寻,否则会给她找来杀身之祸。   我当然不会供出她,毕竟她是我的人,我是个爱护下属的主子,不但不迁怒部下,还会帮忙担罪,很有责任感。   今夜,月黑风高。我在府中迷了许久的路,这才摸到江寻的寝房。他睡觉好似没有锁门的习惯,我一推就进去了,简直不要太轻松。   我松了一口气,将怀中的娃娃都摆到他的榻前,绞着手指,不安地等他来睡我。   不过一刻钟,江寻就回房了。   我很紧张,万一他觉得不好睡,还是要杀我怎么办?   我也不能一开口就说:“本宫很好睡。”   这样不矜持,没有人会喜欢的。就好似你去店家买首饰,对方一开口就是我家簪子用料好做工佳,夫人你绝对不会后悔的。别人恐怕只会认为你有病,而不会被这套吸引。   所以,我决定摆骚弄姿,整一个很撩人的姿态,勾引江寻。   世风日下,堂堂前朝公主,绞尽脑汁取悦一代大奸臣,就为了苟且偷生。   这厢,我犹自叹气,那厢江寻已经宽衣解带,摸上床来。他就穿一件中衣,看到我,愣了一会儿,低声问道:“公主怎会到臣的房里来?”   我脸上火辣辣地烧,总不能说,是我突发奇想想睡他吧?   我顾左右而言他,道:“昨夜本宫夜观星象,罗盘显示,在此处小睡甚佳,可以令人延年益寿,青春永驻。咦,原来是江大人的寝房,甚巧甚巧,本宫不介意,不妨一起睡啊,哈哈哈。”   我的笑声爽朗,企图化解我们之间的尴尬。可惜江寻并不领情,他把玩了半天榻前的黄皮虎,道:“公主可知,同床共枕是夫妻间才做的事?”   “咦,还有这种说法吗?本宫是第一次知道,哈哈哈哈。”糟糕,气氛越来越凝重了。   “哦,所以公主没有与臣结为连理的想法,却一意孤行来睡臣?”   “咦?”听话风好像不太对劲,这么严重的吗?   “还是说,公主认为臣是随随便便的人,是那起子小人,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睡臣?”他自嘲一笑,侧头,望向桌前烛火璀璨的那一面,道,“原来,在公主心中,臣一文不值。眼皮底子浅,又记仇,现下还认为臣好色?啧,公主请回吧。”   我神情严肃,将手掌握成拳,抵在唇间。原来睡个觉而已,还有这么多弯弯道道,这可咋办?   他心底的伤痕越来越深,再这样下去,我必死无疑。   我想死吗?这是一个好问题。谁他娘的想死啊!   “咳,这真是一个意外,本宫并无看轻江大人的想法。”   “是吗?”他依旧冷笑,半张脸隐藏在黑密柔顺的长发间,辨别不清真切。   “江大人面如冠玉,美姿仪。本宫之所以对大人拒之千里之外,是因为本宫现下自身难保,不敢拖累大人。”   “哦?是吗?臣还当是自身貌丑,碍公主的眼。”   我震惊:“怎么会?江大人好看,本宫甚是喜欢。”   “白柯才是公主的心上人之选,若不是她心有所属,公主是否会以身相许?”   “都是女子,哪来的相许不相许?”   “就算是男子,也没见公主对臣特别一些,还是美姿仪的女子吃香。”   嗯?这话听着略醋,难不成江寻在嫉妒白柯?天呐,就因为我移情别恋,他心生怨怼,所以要杀我吗?!   使不得,使不得,我得稳住他。   这时,我又想到了皇姑母所说的话,她讲过:“若是你想哄骗一名男子,无需做别的,吻他,狠狠吻他,将他吻得七荤八素,就再也说不出别的话了。”   我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爬过去,在江寻的唇上亲了一口。   他怔忪片刻,纤长白皙的指尖触上薄唇,微抿,莫名笑了一声。   我不懂他这反应是什么意思,是讨厌吗?还是喜欢?   刚打算逃跑,江寻突然凑过来,薄凉的鼻尖险些抵在我额上,他居高临下看我,低低问:“公主可知,这是什么意思?”   “这……”   “罢了,臣睡客房,不扰公主清梦。”   我不死心,咬牙,问他:“你不睡我,那杀我吗?”   “臣怎舍得?”   诶? 第4章   这厢我投怀送抱,下了必死的决心。他不睡我,还承诺不杀我,我感激涕零,不仅感慨:女人真是容易被感动的生物。   这种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我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等等,他不杀我不是应该的吗?我造什么孽,还得感激一个企图杀我的人?!   而且,谁知道是不是他的阴谋,万一江寻有特殊嗜好,不喜欢英勇赴死之士,喜欢养一养,让猎物放松警惕,再咔嚓一声宰掉怎么办?!   幸亏我聪明,早就识破了他的阴谋。我长吁一口气,隐约间,总觉得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又捡回了一条命。   我睡不着,翻身下榻,趿着一双芙蓉花面绣鞋,往屏风那处的木桌行去。   绕到屏风后面,入眼的是堆积如山的书,没有积灰,看页角的痕迹很旧,时常有翻动。   在寝房里还得看书吗?奸臣也学识渊博吗?这是我无法理解的事情,按照我的想法,奸臣就应该奢靡挥霍,天天酒池肉林。学习?学个屁!   我看了几页书,倦意来了,正打算上榻,却发现了其他东西。   我将那宝贝小心翼翼从书里抽出来,摆桌上一看,原来是一张画像。   这里油灯烧得不旺,我瞧不清楚画里的人,正打算搬灯来看,结果手一抖,烛油洒纸上。   好好的美人图没了脸,只剩下鬓边那一只豆大的珍珠发钗。   “……”我突然感觉项上人头又往后移了一点,摇摇欲坠。   这下惨了,江寻会不会一怒之下杀人灭口啊!   不过说句实话,这画上女子的眼光真不怎么样!这种发钗我在年前戴过一阵以后,嫌俗,马上抛诸脑后。   我小心翼翼把画藏进袖子了,伪造画像遗失的假象。   因为做贼心虚,我也没敢在他榻上多睡,很快回了房。   笠日,我刚醒,就听白柯和我八卦:“大人的远房表妹来府上做客了。”   “表妹?”第六感告诉我,名叫表妹的女子都不是善茬。   “听说长得可好看了,属下没去看。”   “带本宫瞧瞧呗。”   瞧就瞧,白柯别的不行,偷鸡摸狗的勾当样样精,当下就搂我小蛮腰,一路飞檐走壁跑到客房听墙角。   这里的隔音蛮好,具体听不清楚。我扒着窗户偷看,只见到里头有个戴珍珠发钗的女子。   妥了,就是她!   原来江寻,迷恋自己表妹,拿我当替身!   我想出无数悲情桥段,打算成全这对苦命鸳鸯。   晚上,我腆着脸找上江寻,撞了一下他手臂,道:“别装了,本宫都懂的。”   江寻被我撞得一个踉跄,站稳了,拧了拧眉心:“公主这是闹哪出?”   我嘿嘿两声笑:“江大人是不是有心上人?”   他意味深长地道:“臣确实有心悦多年的女子。”   “本宫都看见了!”   他嘴角噙笑,不知在打什么歪主意,重复一句:“公主都看见了?”   “原来大人喜欢……怎么从来不告诉本宫?”   “怕是臣自作多情,一厢情愿。”   “咦,怎么可能?昨夜就说了,大人芝兰玉树,美得不可方物,怎么会不喜欢?”   “按照公主的话说,那就是心悦臣?”   心悦?当然!怎么可能有人不喜欢权势滔天,家底殷实的江寻!就连我也险些心动了!   我安抚他:“自然心悦,只是大人还差些火候。如果本宫是那位姑娘,可能会更偏爱一些甜蜜的伎俩!这个本宫可以详细教大人,就在今晚!”我对他眨眨眼,约下时间。   “那……臣,我晚上再来寻你。”这话听着像情话,其实不然!里头可有大名堂!这象征了江寻认可我战友的身份,已经除去了尊称,也奠定了纯洁的友谊基础,从此共患难共奋战,也暗示了他暂时不杀我的决心!   很好,首战成功。   等到深夜,江寻如约而至。   他好像特别看重这次密谈,整个人换了一身装扮。如墨一般的长发上沾了香膏,远远就能闻见那淡雅的草木香,烛光下,一头黑发熠熠生辉,丝滑柔顺。不仅如此,他还披了一袭青竹仙鹤纹长袍,配立领白狐皮裘,眉目疏朗清隽,鬓边齐整若刀裁,十分儒雅清贵。   所以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古人诚不欺我。   江寻缓步行至我面前,问:“臣这身装扮,公主可喜欢?”   我点点头:“好看!”   他抿唇,但笑不语。   可能是江寻给我的心理阴影太大,我一看他笑就发怵,于是切入正题,道:“之前和江大人谈的计策,可记得?”   他气定神闲喝茶,道:“公主说要教臣,不知是教些什么法子?”   我有点紧张,生怕说错什么会激怒他。毕竟我不是好女人,我骗了他,我对泡妞一窍不通。   我故弄玄虚,手指蘸茶,在桌上写下:逑。   我问:“这是什么?”   江寻瞥一眼,答:“逑,怎么?”   “你再看。”   “嗯?”   “你认为它是逑,实际上它不是。”   “那是什么。”   “这是茶水。”   “……”江寻语塞。   “江大人根本就不懂女子的心,所以讨好不了心上人。”我为我瞎掰的功力鼓掌。   “那按照公主所说,臣该如何做?”   “自然是多加观察,投其所好。这世上,没有女子不喜欢吃喝玩乐!再不济,江大人就学戏本子那样,把她逮到墙角,狠狠吻她!没有女子不吃这一套的,大都喜欢威猛的男子。”   “公主也喜欢吗?”   为了增加我言论的可信度,我当即点点头:“自然喜欢!”   “那么,臣可以把公主逮到墙角,狠狠吻吗?”   诶?   居然要拿我做示范吗?还真是谨慎!表妹好福气!   我摸了摸下巴,思考许久,说:“其实这种事,本宫也不是特别有经验,可能吻我也没用。江大人别看本宫上次主动索吻就是经验丰富,咳,本宫是第一次。”   “哦,那倒没什么,臣也是第一次。”   咦?江寻好像说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他是初吻吗?我夺了他的初吻,是不是有点不太人道,毕竟第一次对于男子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 第5章   虽然江寻是第一次,但是要我负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我决定晓之以情动之以礼,让他明白这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其实我最主要的顾虑是,如果江寻觉得自己被我夺走初吻,对不起表妹,要将我杀人灭口,那就不好了。   思及至此,我明白了事情的严峻性,正色道:“其实第一次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一个吻。若是本宫喜欢一个人,稍稍有点喜欢,也会肆无忌惮献吻的。”   江寻闻言,将手中的茶碗捏得咯吱咯吱响,淡淡道:“哦?公主不在意是吗?随随便便一个路人,有些姿色,公主也能献吻?”   他好像能理解我在说什么了,我决定再接再厉,道:“江大人要知道,有些邻近小国,若是女子喜欢一个人,便会在篝火旁载歌载舞,穿着暴露,金铃璎珞缠身,露臀露胸。这还不够,喜欢一名男子不但献吻,可能还会直接钻草丛里行男女之事。当然,具体怎么行的,本宫了解不多,大概就是睡觉吧。人在世上,就要看的开。做人呐,最重要就是开心了。”   江寻手里的茶碗终于承受不住这生命之重,碎了。他松开手,风轻云淡道:“臣竟是不知,公主如此孟浪。是臣想岔了,还以为公主对第一次较为在意。”   “哈哈哈。”我干笑,这话我接不了。我战战兢兢,恨不得将脸埋领子里。不得不说,男人心,海底针。看他样子,好像余怒未消。   江寻不肯说话,黑着脸。我小心翼翼问:“那江大人还要拿本宫示范强吻吗?”   他看我,讥讽一笑:“不必了,区区一吻算什么?吻上千次百次又有什么用。臣看公主简直没有心肝,臣冒着株连九族的罪,在府中藏匿前朝遗孤,你当臣是为什么?臣千辛万苦寻人替死,消除圣上疑心,救你一命,你当我是为什么?!”   他突然说了这么沉重的话题,我都不知道怎么接。   我说心里话,道:“难道不是为了滥用私刑,杀本宫?”   他笑了,连说三个好,冷声道:“对,臣恨公主,巴不得将你千刀万剐。”   “……”看吧,我猜对了。这是非之地,看来是不能留了。   这一晚,我们相谈不甚欢。我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一下子点着了江寻。我只知道,自那回以后,他就没再找过我了,或许是前院有俏丽佳人表妹相伴,我一个前朝公主可有可无。   我算是完全被打入“冷宫”,偶尔也会想起江寻,怕他杀我,但大多数都心态很好,看得很开,今朝有酒今朝醉,先吹了这一坛酒再说。   这样的日子中止于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也不知道为何出大事的晚上都是月黑风高寂静时。一个自称是我父皇暗卫的男人找上我,他说想带我走,归隐山林也好,复兴前朝也好,皇族血脉要留下,不能被屠杀殆尽。   他说得有理,虽不是很懂,我也打算跟他走。留在这里,江寻可能会将我千刀万剐。   说起千刀万剐,我又想到了一件事。江寻知道我如何滚火锅,如果把我的肉剐薄一点,兴许还能烫个火锅吃。   算了,还是逃吧。即使这个暗卫是坏人,总会给我留个全尸。   我是一个做事很谨慎的人,逃跑之前,我又问他:“对了,反正就我们两个人也难敌千军万马,凭你的体格力气,不怕寻不到饭吃,去乡下讨一房夫人,种田养家,岂不美哉?你又何苦来救我?”   他单膝跪地,想了很久都没抬起头。我看了一下他的长相,还算周正。一袭黑袍将健硕的肌理衬得紧致有力,宽肩窄背,十分威猛,是我理想型。   良久,暗卫道:“属下陆蓁心悦公主,此生也只想追随公主左右。”   “……”日,我魅力这么大的吗?   也罢,如果这就是盛世美颜的代价,我甘之如饴。   所以,这天晚上,我跟着陆蓁走了。   我们跃上屋顶的那一刻,我无比留恋地望了一眼江寻的寝房,心想,如果他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挽留我怎么办?   唉。   如果他答应不把我滚火锅,或许我会慎重考虑一下吧。毕竟被江寻囚禁这么久,还是有点感情的。 第6章   我和陆蓁站在屋檐上站了很久,他在等我,而我却不知道在等谁。   可能我的生性感性,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就不想逃离,这样实际上并不好,是一种心理方面的疾病。就这么说吧,我被人绑架了,起初我怨恨害怕,后来对方没有杀我的意思,只是把我囚禁在温室里,限制我的自由。我对他产生了好感,觉得这样的生活也不错。换种话说,谁会喜欢被养在一寸方圆里。   我懂了,双臂摇晃,弯曲膝盖,打算往下跳。   陆蓁干咳一声,说:“属下逾矩了。”   他看我这样跳很吃力,健硕的臂膀正想搂我小蛮腰……不知怎么,我想到了江寻的脸,想到他气急攻心,朝我吼:“随随便便有点姿色的路人,公主就会献吻吗?”   我是那种见色不要脸的人吗?怎么说也要上佳的姿色,我才能同意亲近!   思及至此,我拒绝了陆蓁的搂腰请求,说:“没错,大大的逾矩!”   我往一侧跨了一步,正想往下跳……只要跳出去,就非尚书府内,我就自由了。   这时,那头回廊突然出现江寻表妹,她穿着齐胸襦裙,酥胸露了一半,端着一碗汤急匆匆朝前跑去。我是一个喜好八卦的人,是以,我决定再观察一下,这表妹要去哪里。   唉。   肯定是去江寻那里吧?   即使江寻想杀我,我偶尔还会敷衍地想想他。结果他呢?一没了我,马上钻入表妹的怀抱。   我这厢感慨,那厢表妹突然停了下来。她环顾四周,从怀里掏出一包奇怪的东西,往汤盅里倒。   日!这也能看到热闹?!   我心道不好,凭江寻来者不拒的性格,一定会喝下这碗美人送来的甜汤。   我该怎么办?救他一命吗?   嗯……我想了足足有一刻钟,侧头对陆蓁道:“我们过两天再走吧?你帮我把那女人手里的甜汤打翻了。不要问什么,本宫自有自己的想法。”   陆蓁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皱眉,道:“公主为何要救他?”   我叹一口气:“佛常说……”   “公主不信佛。”   “哦,哈哈,刚想起来。总而言之,他把我从宫里救出来,不管他现在杀不杀我,救命之恩总要还的。我是个很拎得清的人,你明白了吗?”   “懂了,公主仁义仁心,以治天下。”   他说的快,我没听懂多少,就听到一句:“哈哈哈哈,薏仁这种东西,还是煮粥比较好喝。”   陆蓁没回答我,当下窜走了,去围剿表妹,击落甜汤。   等陆蓁走后,我发现一个问题。我的估算错误,没人搂我腰,我根本跳不下去。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自作孽不可活,但是我承认,我是有点想陆蓁了。   人在深夜总脆弱,腿蹲麻了,我就有点委屈。看看月亮,就想母后。我母后对我挺好的,她膝下无子,所以偏疼我一个女孩子。就因为不孕不育,乡野还有人传她是狐狸精变的,所以是石女,注定生不了孩子,留不下孽障,得遭天谴。   起初我听到这个,很生气,想撕烂那些人的嘴,可母后告诉我,人是管不住人心的,他们想说什么是他们的事情,我们气急败坏跳脚,也只会如他们所愿。   我记得母后的目光温柔,她望着我,柔情似水,道:“而且,谁说本宫膝下无子?”   啊?   等等,童年记忆突然复苏了。   她带我去偏殿,那里没人。殿内坐着一个少年,用布裹着发,束成小髻。他的年龄比我大上一些,粗布做的衣衫,一双鞋磨得粗糙,险些露出脚趾。   一看就是平民家的孩子,只是他见我也不下跪,不卑不亢,与我母后平视。   我有点慌,躲我母后怀里去,把脸埋她衣服里。   母后笑了笑,想伸手碰男童,被避开了。   她道:“你答应我,护她一世,保她荣华,可好?”   “草民无能,怕是不能如娘娘所愿。”他说话一板一眼,明明声线青涩,说出来的话却颇有气势。   “你怎会无能呢?阿寻五岁熟读经书,六岁能辨弦音,如此天资,浪费岂不可惜。路我会帮你铺好,你只管走就好了,这是我欠你的。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做大事者,不拘小节。你该懂我意思,你总不想一辈子寄人篱下,无出头之日吧?”   男童默不作声,他将双手攥得很紧,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句:“草民谢娘娘恩典。”   “好孩子。”母后摸了摸我的头,不知是在说我,还是说他。   这就是母后说的孩子吗?原来是母后的孩子啊。   我当时不懂,后来懂了,就不敢再提,可能会给母后遭惹祸事。   可即使我不提,祸事也还是来了。   我想她,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哭什么?”屋檐底下有人问我。   我低头一看,居然是江寻。   我不想和他提母后,闷声道:“腿麻。”   “没出息。”他踩着花盆,朝我伸开双臂,“过来。”   “干嘛?”   “公主不想下去?”   我现在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搂着江寻的脖子,由他把我抱下来。   江寻身上很暖,味道也好闻。他让我坐他手臂上,一路朝前走,送我回房。   “公主是想逃跑吗?”他嘲讽地问。   我当然不能认,轻轻回答:“不是,我只是想看看月亮,想母后了。”   “那哭什么哭?”   “你想你娘,你不哭吗?”   他窒了一瞬,垂下眼睫:“我,从不想她。” 第7章   许是多日没有吃黄豆炖猪蹄的缘故,我的脚酸疼难耐,不消片刻,还抽起了脚筋。   我搂紧了江寻的脖子,此时很没骨气地连连喊疼。   “哪疼?”江寻在这种时候就格外温柔,声音轻地几乎能掐出水来,我终于知道表妹喜欢他的原因了。   “腿疼。”   “我看看。”   说完,他的手就想往我裙子底下撩去。我突然反应过来,女子是不能随随便便被人掀裙子的,这叫登徒子。   我紧张道:“江大人,这不太好吧?”   “嗯?”江寻错愕。   “本宫不是那种随便的人。”   江寻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似笑非笑睥我:“公主说这话,是不是太晚了?公主不是说过,只要稍有点姿色,就能让你献吻吗?那你看我姿色如何,够不够对你动手动脚?”   我震惊,一双眼睛瞪得圆润。   我知道江寻不是什么好人,但我没想到他能这么坏。也就是说,他想先对我动手动脚,再将我切成片涮火锅吃?怎么全天下的好事都让他占了?!   “你非要摸我吗?”   江寻被我这话一噎,有些犹豫不决。但很快,他又道:“不然呢?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臣的手既然已经探入裙内,抽不抽出来都是一句登徒子,那还是当登徒子当到底吧。”   我咬咬牙:“也行,不过你也得给我摸回来。”   “……”江寻的手其实还没碰到我裙子,此时缓缓收回来,沉声,又问:“臣还想请教公主一个问题。”   “说。”   “只要有人想摸公主,稍稍有些姿色,公主不但不反抗,还会反摸对方?你就这么随便吗?”   这是个好问题,我想了很久,也没个准确答案。   “算了。”江寻把我送到房门前,刚到达,白柯就焦急地冲出来迎接我。   我真的很困扰,江寻怎么又生气了。   他拂袖欲离去,我急忙扯住他,说:“江大人,你又要去见你表妹吗?”   “见不见,与公主何干?”他冷笑道。   “当然与本宫有关系,我不许你去见她!”万一被毒死怎么办?!最好老死不相往来!   “哦?”江寻又莫名笑了一声,他弯腰,饶有兴致地看我,道:“公主,是吃醋吗?”   “那倒不是。”我结巴了一下。   “臣懂了。”   “懂什么了?”   “公主性子内敛,爱在心口难开。”   “……”放屁!   我本来想这么说,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想,如果我承认自己吃醋,江寻会不会稍稍顾及我的面子,少接触表妹?   但我算是哪根葱,他会听我话吗?   我沉吟一会儿,问:“如果我让你别见表妹,你答应吗?”   “既然是公主想要的,臣自会满足。”   “那你不要见她了,可以和别的女子在一起,但是别和表妹,她不是什么好人,我不喜欢她。唔,这么说吧,我对于你和哪家姑娘在一起,倒不是很在意,只是这个表妹,我不太看得上眼。”我这么说,他应该能懂我的潜台词吧?   “臣倒不知,原来公主如此大度贤惠。”   “哈哈哈,江大人过奖。”   “倒不是夸公主的意思……”   “那是几个意思?”   江寻咬牙切齿:“公主的意思是,臣和别家女子在一起,你也不会在意,更不会伤心落泪?”   为那个女子伤心吗?碰上江寻是挺倒霉的。   “一点点吧。”我保守估计。   江寻眯起眼睛,突然捏住我的下颚,逼我抬头看他:“臣究竟是哪点不好,竟这般入不了公主的眼?”   他鼻息萦绕在我左右,薄凉的唇险些触到我。   “江大人?”我被江寻的气势所震慑,浑身发颤。   “算了。”   他松开我,一句话不说。最终,拂袖而去。   近日,我总发现江寻爱说算了。然而他这个算了究竟有几个意思,我不是特别了解。   但是我想,肯定有什么了不得的内涵吧?毕竟江寻不是一个爱说废话的人。   我这厢正想着江寻,那厢陆蓁就回来了。好家伙,他还不如不回来!   浑身是血,染了一地。   “属下无能,险些被江大人发现,腿间中了一箭。”   “你当时可使用轻功了?”   “是,江大人杀我之心强烈,百米开外也连发几箭。臣无处可避,被伤小腿。”   我惊讶:“江大人竟然有百步穿杨的箭法?厉害厉害!”   “……”陆蓁沉默一瞬。   “你的伤疼吗?打不打紧?本宫喊个大夫来!”   “不用,此地不宜久留,公主听属下一句劝,跟我走吧!”陆蓁的血源源不断淌出,这地板怕是洗不干净了。   实际上,我也很怕。   因为我摸不清江寻的套路,看他下手这般狠,怕是不会对我手下留情。   我刚想走,门就被一群人堵上了,为首的是江寻。   他一改平日谦逊温良的纯臣样貌,撩了撩白狐毛领,冷冷道:“公主是要跟他走吗?不怕他害你吗?你是信我,还是信他?”   这是个好问题。   我想当和事佬,哈哈两声笑:“都信都信,既然来我房里,那便是友,不妨一起喝个小酒啊!”   “属下有伤,不能饮酒。”   “哈哈哈,我给忘了,那江大人?”   江寻斜我一眼,嘲讽道:“公主欲坐享齐人之福,臣可没那兴趣。”   我噎住:“也没想。”江寻这个人思想有问题,什么事情都能往情爱上扯。   江寻落座,掀开茶盖,抚了抚茶面,气定神闲道:“既然没想,那么,你选我,还是他?” 第8章   这题实在太难了,我顿时苦手。   有时候,选择题并不是对错那么简单的一回事。我们还得了解出题老师的心理活动,选择对自己较为有力的答案,如此方能百战不殆。   我也不是个蠢货,我当然知道江寻出题是想我选他。但是,这题目背后大有门道,我们得细细掰开来看。   我选江寻真的好吗?   如果他不杀我的话,府内锦衣玉食,应有尽有,的确很好。然而,还有两个隐患在:一是他可能杀我;二是他说喜欢我,最多也就给我个小妾的名分。妃不就是妾吗?顶多算贵妾,我在宫里见多了。一般年老色衰以后,都是哪凉快哪儿待着去,这样的生活实非我愿。   如果我选择陆蓁呢?   那么,我和他逃出府中,可以过上闲云野鹤的逍遥生活,每天在山里集雪煎茶,好不自在。但是,别看这答案堪称完美,里面也存在了监考老师特意设下的陷阱。   哈哈,想不到吧!   这其中,也有两个隐患:一是江寻会放我们顺利出府吗?二是万一陆蓁想娶我,贫贱夫妻百事哀,凭我的姿色,万一被权贵人家看上,陆蓁双拳难敌四手,护得住我吗?   唉,不得不说,美貌是一种罪孽,暴雪也无法掩埋。   我轻敲桌面,犹豫不决。   江寻似是心底没底,开始给我下猛药:“公主是在担心什么?臣的姿色,不比他好吗?”   他这句话讽刺意味十足,极力说我是个颜控。   我叹了一口气,说:“江大人以为本宫真是这样的人?”   他一窒,缓了很久都没说话。我咬了咬下唇,凝视江寻。他今日束的发冠是羊脂玉的,从那黑密细长的发间插一根小簪,随意又清俊,搭配羽白长衫,颇为儒雅俊朗。江寻的脸也好看,丹凤眼上挑,剑眉横飞入鬓,轻扫眼风,就能抖出几分阴柔魅态,在这个以男偏女相为美的时代,的确是倾国之姿。   我说不喜欢,也是假的。然而,陆蓁那种硬朗的风格,也是我心头好,实难取舍。   江寻调侃的语气弱了点,反问:“哦?公主不是这样的人吗?”   “不愧是江大人,观察入微,竟把本宫心中所思猜透了!没错,本宫就是这样的人!”我决定兵行险招,贿赂贿赂出题考官,即使没钱,口头上的讨好也是要的。做人不能那么死板,质朴诚实能当饭吃吗?   “呵。”江寻已经懒得讥讽我了,颇有些看透俗世的意味。   等了很久,他也厌烦了,说:“不选的话,臣就擅自做主,帮公主抉择。”   “且慢!”我想好了。   “哦?公主的决定是?”   我深情地看了陆蓁一样,转身,负手而立,叹气道:“没想到这么多年了,我还是没有骗过自己,我选择江大人。”好了,我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实际上江大人才是我理想型,是我自欺欺人多年,想搞个特殊的个性。   “嗯?”江寻没听懂多少,但答案也有了。于是,他挥手,说:“那就把他拖下去杀了吧,记得在府外动手,免得脏了这清净地。”   “使不得!你若是想我选你,你就别杀陆蓁!”我这话说得好,看起来是偏向江寻,实际上也袒护了陆蓁。   我偷瞄陆蓁一眼,他的确很感动。   “公主是为了护他,才委曲求全选择臣?啧,何必呢?”   我:“……”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吗?   “你若是真想救他,倒也不是不行。”   我豁出去了:“什么条件?”   “臣欲娶公主为妻,公主嫁还是不嫁?”   我呼吸顿住,这不是前几天的话题吗?敢情江寻还没放弃啊?   “若是成了夫妻,江大人会杀本宫吗?”   江寻大概是没想到,我还心心念念着这件事。   他想了很久,郑重其事道:“若是成亲了,臣不会伤殿下分毫。”   那行吧,反正这日子也就瞎几把过吧。   我点了点头:“好,本宫愿嫁江大人。不过本宫没有做妾的习惯,只做正妻。要娶就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娶进府内。”   江寻饮了一口茶,道:“这是自然,公主若是想,臣还能将先皇请来观礼。”   他前半句应该是真心话,后半句就是挖苦我了。   我摆手,拒绝:“还是不扰父皇清幽了。”都埋了还挖出来,太惨了一些。   “来人,将这贼子赶出府外。”江寻不杀陆蓁了,只是将其赶走,此生不得入皇城。   屋内就剩下我和江寻两个人了,毕竟是新婚夫妇,我还有点小紧张。   不过知道不会死,已经是我意料之外的事情了。想想也是,江寻这么大年纪了,喜欢表妹又不娶她,可能是有某些隐疾,譬如无法让表妹性福,这起子私密事是不能与外人道的。   我善解人意,都懂,都懂。   而我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前朝公主,让我知道秘密也没什么。娶了我,不仅能沉迷我的美色,还能隐藏他不能人道的事实,可谓是一箭双雕。   这样一想,我竟有些同情江寻了。   唉。   过了一会儿,我问他:“只是,我一前朝公主,如何做江大人的夫人?”   “哦,这件事,公主倒不用多担心。后宫的人等闲不见外臣,没人知道公主长相,即使见过,隔着重重帷幕,就那惊鸿一瞥,如何记得?前朝只留下公主一脉血,再无人记得前朝事了。何况,既已为臣妻,谁敢肖想我夫人……”他摆摆手,做了个手起刀落的姿势,“那就休怪臣以公谋私,不饶人了。”   睚眦必报,奸臣本性毕露无疑。   我叹了一口气,如今算是知道权力有何好处了:这些男人,即使得不到我的心,也想方设法要得到我的身体。 第9章   9   这两天,淑华苑的伙食又好了许多。许是因为我即将成为尚书夫人,等闲也不敢怠慢我。   而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譬如江寻要娶我,就在这几天也有了完美解释。   这个八卦是白柯透露给我的,别看她长相偏男相,实际上心理还是很女性化的,在打听八卦这方面是一把好手。   她说,前两天晚上,江寻表妹深夜送汤时,不小心被房门绊倒,将汤洒自己头上。甜汤里加的并不是□□,而是□□。   当时她就忍不住了,和路过的小厮对上眼,天雷勾地火搞一块儿去。总而言之,家丑不可外扬,江寻修书一份寄回老家,悄无声息地办了这件事,让他俩谎称私奔离开尚书府了。   我哦了一声,这种事情,最受伤的一定是江寻,最心爱的表妹和别人搞一块儿去了,完全无视他的一番心意。所以江寻才移情疗伤,对我倾注爱意,执意要和我成亲。   也罢,反正我对江寻的脸还是满意的,在某个方面上,我和他也算是两情相悦。   过了几天,江寻说给我安排了一个新的身份。大抵是家境贫寒的农户之女,小时候和他爹娘有渊源,所以定了娃娃亲。   而清廉刚正的江寻江大人并没有嫌贫爱富,等女娃及笄,到了适婚年龄,终于要成亲了。   平民老百姓不明真相,对江寻还是蛮有好感的。其实是这厮公关手段厉害,很会包装自己,经营成体贴老百姓的青天大老爷,是不可多得的好官。所以,即使改朝换代,新皇帝惜才,也没换下他。当然,也可能有另外一种考虑,那就是不肯把江寻换下来,江寻声望很高,新帝有他的认可,就代表着新帝也是个好皇帝。   这些朝廷的弯弯场子我理解不多,最多也就分析到这里了。   江寻亲自把我送到那农户家里,别看这院子简陋,里头别有洞天,不比府中差。   我腿酸,褪去绣鞋,缩到榻上。   江寻坐在我旁边,叮嘱:“日后,为避免怀疑,臣就不唤公主了。公主的称号是朝阳?臣唤你一句阿朝可好?”   “好,我母后也是这般喊我的。”   江寻突然问我:“那你可知,之后该唤我什么?”   这个我没想出来,询问:“江大人?”   “太生疏。”   “江寻?”   “太客套。”   我不懂了,道:“那该唤什么?”   “阿朝唤句夫君,我听听看。”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轻,等同于没说。   夫君?   这个我喊不来,难度太大了。   江寻干咳一声,冷冷道:“阿朝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嗯?”   “我让你唤夫君,倒不是自己想听,只是怕你太过生疏,日后露出马脚。虽说没人见过你样貌,但有心人深入查访,也没准能翻出些猫腻来。到时候别说护你了,我都自身难保,懂了吗?”   原来是这个道理!江寻不愧是干大事的人,深谋远虑,我还没考虑到的事情,他已经帮我想全了。   我很感动,在内心暗暗发誓,我一定做个贤内助,以报江大人不杀之恩。   他年近三十,膝下无子,那么我一定帮他多多纳妾,帮府邸开枝散叶,争取让他一年抱俩,两年抱仨!   其实,这种称呼,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很害羞的。   我忸怩很久,才小心翼翼唤了一句:“夫,夫君?”   江寻避开脸,我瞧不清他的表情。但他好似不讨厌,也没反驳些什么话。   关于婚后的生活,我没什么经验。江寻好像对我要求颇高,生怕我丢尚书府的脸,打算一步步教我。   江寻思索一会儿,与我道:“男女成亲以后,就要睡在同一张榻上,这个你总懂吧?”   我点点头:“这个我知道,就像是之前那样。”   “和之前也不一样,还得更亲密一些。”   “诶?”更亲密?那我就不太懂了。   “算了,日后再教你。”   他把婚后生活说得很神秘,让我这种好奇心强烈的人都有点心动了。   所以,我开始借用一切资源调查婚后生活神秘的一面。   养鸡的王大娘说:“这成亲呢,最重要的就是生娃。和俺家鸡一样,接连不断下蛋才行。俺告诉你,隔壁家赵四娘咋发家的?就是不停生,生了养不起就送人家家里帮忙做事,每个月收收孩子寄来的钱,小日子过得就极爽利了!”   杀猪的徐寡妇说:“成亲?这丈夫得好好好,身上没二两肉,瘦不拉几看起来就短命的别找。女人啊,不能就看脸,还是身体重要,有钱没命花也不成,你说是不?我说你们姑娘家家就是太年轻,没点世面经验,被那些小白脸说两句好听的就信了。”   又得找能生的,还得找壮实的,这才长命。   我代入江寻的脸,想了想,他好像不能生,也不健壮,那岂不是既没用又短命?   唉。   我是第一次成亲,没什么经验,或许第二次就好了,权当吃个教训吧。   我以拳击手,做了这个决定。   没过几天,就定了成亲的日子。时间有点赶,但该忙活的是江寻,我依旧吃喝拉撒,享受最后一段单身日子。   我身边也没什么朋友亲人,成亲的前一晚,江寻潜入我房内,塞我一本书。   他面红耳赤道:“这个你看看,以后用得着。”   我看着这素净的封面,将上头三个字大声念出来:“避火图!”   江寻惊得一个踉跄,转身捂住我嘴,厉声道:“这里头是机密,不可与外人道。”   我有点紧张,这么快就要暴露我其实文化程度不高的秘密了吗?   我咬唇,说:“其实,我认识的字不太多。”   江寻干咳一声,说:“里头没什么字,你看图就好。”   “我要是看不懂图,你教我吗?”   “这个不能教。”   “那我看这个干嘛?”   江寻皱眉,纠结了很久,说:“这是成亲的礼仪,待嫁女头一天就要看这个。你母后不在,只能我叮嘱你看。”   我紧张地问:“不看会有什么后果?”   “后果?”江寻愣了一瞬,“你等我想想。” 第10章   10   看来这本书不看的后果很严重,因为江寻想了足足有一个时辰,都还没想到怎么和我解释这本书。   我扯过那本《避火图》,叹了一口气,打算翻阅:“要不这样吧,如果我有看不懂的地方,江大人教教我。”   “等等!”江寻的反应很大,他三两步冲上来,啪嗒一声将我的书合上。   我诧异,有些委屈,问他:“江大人是怕我看不懂,问题太多,看着心烦吗?”   他拧了拧眉心,颇为头疼。等了很久,说:“我给你解释书中内容,不过你不能看,听就好了。”   “嗯。”也行吧。   江寻拿着那本《避火图》,靠在榻头。他一手撑在玉枕上,一手小心翼翼翻阅书籍,拈书页的幅度很小,不想让我窥到其中内容。   我坐在他对面,像是当年听母后讲睡前故事那样,双手捧脸,兴奋不已。   母后最宠爱我,也最喜欢和我说故事。她说她在入宫之前,也有喜欢的人,当然不是我父皇,而是别的男人。她是被抢过来的,入宫实非本愿。   当时,年纪轻轻的我就懂了“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郎君是路人”的民间段子。这世上,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不是你想改变就改变的。倒不如看开一点,既来之则安之,不死就行。   所以我对现状还是挺满意的,江寻待我还不错,我也会以真心相待,有来有往,才是朋友之间的交际之道。   许是屋内烧着地龙,太热了,将江寻的脸烫上一层浅浅的粉色。他逆着光,脸侧镀上一层薄弱的金芒,犹如谪仙,随时会扬袖腾空飞升。   我有点沉迷男色,分神许久,才听到江寻在唤我:“阿朝?”   他这般亲昵,我还有些不习惯。   我摸摸鼻子,尴尬一笑:“刚才没听到。”   “我开始讲了……”他沉吟一会儿,启唇,道,“这本书里重点说了一些男女交合的事情,大概是女子如何有孕,男子如何行房事。”   “行房事,什么是房事?”   江寻手间一抖,合上书,正色:“为夫看了一下,这书不太合适你看,还是算了。”   我大失所望:“啊?怎么说不看就不看了?”   “女儿家,不要问这么多为什么。”   “我母后说过,不懂的就要问,不然会被油嘴滑舌的男子骗!”   他不耐烦:“所以你母后死了。”   我一愣,万万没想到江寻会说出这种话。我微咬下唇,想出声反驳,又不敢跟他对着干,闷声道:“我不喜欢别人讲我母后……”   “阿朝。”   我捂住耳朵,钻到被窝里,客套地说:“明天不是还要成亲吗?待会儿就得起了,江大人也回去准备吧。我困了,想早些休息了。”   江寻没和我道歉,他帮我吹熄了灯,走了。   我在被窝里呜咽出声,不想母后的时候,我还是挺坚强的女子,一想到她,泪珠子就忍不住往下掉。   大抵,我心里也明白。这世上再无比她更疼我的人了,即使是我夫君江寻,也靠不住。   除此之外,母后还教过我一句话:男人都是贪恋好颜色,女人手里留点钱财才是正经事。我还是想逃,先把江寻稳住一段时间,攒点钱财以后远走高飞。他是个好人,在我印象里虽说是奸臣,但本性不坏,也的的确确有为老百姓们做些事情,大家都不是瞎子。所以,即使没了我,他也能遇到更好的夫人,我就陪他一段时间,就这一段时间,让他厌烦了,也就罢了。此后,山高水长,江湖不见,离开也能微笑挥别。 第11章   11   我记得我母后说,若是我到适婚的年纪,她定会为我找全天下最好的儿郎,赠我良田千亩,十里红妆,让我风风光光出嫁。身后有她撑腰,定无人敢欺我分毫。   可惜,现在没有母后了,也无人来撑我的腰。我想了想,幸好江寻府中无婆母,也无姬妾成群,过去的日子应该还算逍遥。只是我得瞒着他,私底下赚点钱,总不能拿他府里的银钱,万一被查出来,娶了个贼,实在不好听。   这年头,赚钱真难。特别是结了婚的女人,还得瞒着夫君暗搓搓创业。   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屋外响动许久,白柯随着一众奴仆与喜娘进屋。   白柯毕恭毕敬唤我:“夫人,该起了。”   因我不是正经农家女,来的人都是别庄的下人,外人不知底细的,还以为江寻多看重新夫人,生怕她失了脸面。江寻不与权贵结亲,实属清流。一时之间,他的名声大涨,还有童谣传出:“一世姻缘白首约,要嫁就嫁江少郎。”   喜娘为我开面,她粘着无色棉纱线,往我脸上绞汗毛。我疼得嗷嗷直叫,满脑子都是母后当年给我看的番邦野果画像,其中有一物名叫猕猴桃,就是满脸带毛,下都下不去嘴,让人费解多时。看来,正确的吃法就是找个喜娘,让她们齐心协力,细细绞去短毛再食。   我有些困,昨晚没睡够,由他们里三层外三层地装扮。折腾足足一个时辰,终于消停了。   喜娘夸张地呀了一声,将铜镜摆到我面前,让我看。我睁开一双眼,迷迷糊糊端详自己。其实庶民女子,在出嫁的这一天可以着凤冠霞帔,也就是九品官服,不算僭越。就这一天的殊荣,谁不期待?   我看了一眼头上色泽艳丽的摇冠与钿璎,一袭嫣红大衫霞帔,下端坠着珠石,叮当作响,美如彩霞。   这一套下来,单单看分量就知价格,江寻为了娶我下了不少血本。看来这年头,家里没两个小钱,夫人都娶不过来。   江寻那三次催妆,我按照礼数,也应该佯装不愿出嫁,我抱着一名陌生妇人装哭。她是我名义上的娘,我嘴上喊着她,心里喊的是母后。   我想到那一天,宫里变天了。她浑身脏乱,把我推到嬷嬷的怀里。她喊我走,说嬷嬷会带我走,她呢喃细语两声,我没听清,就记得一个词:“找寻。”   母后想找寻什么?我不懂。   但刚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找,寻。或许是让我去找江寻吧?   的确,后来嬷嬷死了。我饿得奄奄一息,一醒来就躺在尚书府里。   我看着那个陌生的男人,他叫江寻。   这样说来,可能并不是江寻把我掳走的,而是母后把我交给了江寻。   对于母后一个将死之人来讲,活下来就是最好的。所以,即使江寻对我图谋不轨,有其他心思,但只要我能活下来,一切就都是好的。   我被人背上轿,心里存着心事,所以没怎么搭理白柯。   起轿行了一段路,白柯突然给我递进一张纸。   我在盖头下打开,细细念里头的话。纸上的字迹清隽飘逸,应该是江寻写的。   他写:“别怕。”   别怕?或许他是想说,即使我母后死了,前朝亡了,我嫁给他后,就不用怕再被追杀了。   母后为什么将我交给江寻呢?   江寻为什么冒着株连九族的罪也要护我呢?   不管怎么说,他都不是坏人。然而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当是我感激他吧,也不敢拖累他,还是得走。可惜,天下之大,竟然没有我能待的地方,原来死也算是归宿。   唉。   我默不作声,将纸攥在手心里,越揪越紧。眼泪掉下来,啪嗒啪嗒,手背湿濡一片。   婚礼的流程我不是很懂,都是江寻引导我,折腾了一段时间,才送入婚房。   期间,有女眷来闹过,夸张地夸了一通我。走了以后,又有江寻过来,与我行“三灼易饮”礼,也就是交杯酒。   我本来伤感得不行,一看江寻的脸,顿时被治愈了。   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江寻今天着婚服的样子实在好看,黑如泼墨的长发由金冠束着,发上抹了点桂花香膏,散发着若即若离的香味。江寻一袭红袍映唇,多了三分贵气,少了七分清雅,回眸间,风华流转,一顾倾城。   白柯喂我吃了一口汤圆,我皱眉,吐回去:“生的。”   主贺者眉开眼笑,道:“生就对了,愿夫人生个白白胖胖的小少爷,夫妻同到老,早生贵子,孙满堂。”   江寻微微一笑,倒也没多大表示。我其实能理解他,明明不能生,新婚之夜还被嘲弄子嗣的事情,着实可怜,这是在戳人伤疤了。   礼成后,江寻道:“夫人在此等我,稍后就来。”   他说的“稍后”,时间着实有些长,我等了两个时辰,捡着被上的花生吃,吃完了,只剩壳,一个个掀过来,埋到被子里,伪装没吃的假象。   江寻是被下人扶进房的,屏风后有洗漱的隔间,他被人伺候完了,披头散发,穿一件白色里衣上榻等我。   我也卸下凤冠,由这些人伺候我沐浴更衣。   不知折腾多久,我终于上了榻,爬到江寻身旁躺下。   其实我没有和人睡的习惯,但是这是成亲的代价,我必须要适应它。   我掀开被子,拍了拍左侧,对江寻道:“夫君来这里睡。”   我很上道,婚后就得喊夫君,不能喊江大人了。   衣衫太大了,我斜着躺,衣领就大敞开,露出一点肩膀。希望江寻不要误会,我没有勾引他的意思。但我自己清楚,可能在江寻的眼中,此时的我真的秀色可餐,娇滴滴唤他,媚眼如丝。这样的我,是没有任何男子可以把持得住的,包括江寻。   果不其然,他朝我慢慢靠过来,一手撑头,黑发倾泻而下,与我的绞在一起。他低声耳语,道:“夫人饿吗?”   “刚吃了花生,没特别饿。”夫妻之间不能有谎言,怕他不信,我还将床脚的果壳挖出来给他看,炫耀似地道:“你看,我吃了这么多。”   “好了好了,为夫知道了。”他好像面子挂不住,微勾的嘴角一寸寸降了下来。   “我这还藏着红枣,你吃吗?”   “不必了,你自己吃吧。”   “那行。”我摸了几颗红枣,捧到怀里,小心翼翼地咬着。   江寻就这样看着我,等了足足一刻钟,道:“以后在我榻上,不许吃东西。”   “为什么?”   “脏。”   “哦。”没想到江寻还有洁癖啊?新婚第一夜,我就给他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实非我本愿。我是想做个大家都喜欢的当家主母,那种贤惠大度,对男子三妻四妾也置之一笑的类型。   他又等了一刻钟,我终于吃完了。   我拍了拍双手,道:“好了,睡吧,时候不早了。”   我觉得江寻真体贴,因为我们是夫妻,所以要同甘共苦,我不睡,他也绝对不睡,坐着等我。   江寻拧了拧眉心,不知在烦些什么。许久,他道:“还有一些新婚夜必须要做的事情。”   “譬如呢?”终于要到重点了吗?我好紧张,没想到婚后生活来得这么快。   “你过来,咳,这种事情不能让别人听到。你坐我腿上,我告诉你。当然,这个姿势不是为夫想让阿朝做的,而是这样的距离,我们才好说些私密话,不被第二个人听到,明白吗?”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早说啊!   我很兴奋,爬过去,小心翼翼跨坐在江寻的身上。我的脸离他的胸膛很近,除了能看到若隐若现的胸肌,还能听到他蓬勃的心跳声,原来他也很紧张。   “为夫……”他凑近我的耳侧,薄凉的唇带一些酒气与温度,险些触到我的肌肤。   果然很近啊!看来这事很隐秘!   我觉得下腹燥热,有什么奇怪的感觉充斥其中。   就在这时,我咬住唇,难堪道:“江……江寻,我来葵水了。”   江寻呼吸一窒,将我放到一侧。他不顾身上血迹,翻检柜子,终于找到了事先置办好的女性私物。他将这些东西连着干净的衣服递给我,道:“你去里间处理一下,东西都有。”   我颇有些委屈:“不喊人吗?”   “不了。”   “为什么?我一个人应付不来,在宫里都是嬷嬷帮我的。”   “那夫人要为夫亲自动手吗?你想我帮你?”   “那还是算了……”我想了一会儿,懂了,“新婚夜来葵水很丢人,是吗?”   他咬牙切齿:“对,丢人,所以不能与外人道!”   “哦。”原来江寻这么好面子,看来以后我在外都得将他描述得威猛一些,否则会伤其自尊。   台词我都想好了,到时,我可以娇羞一笑,说:“我夫君他身强体壮,特别威猛,很能生。” 第12章   隔天回门,就是走个过场,也无甚新鲜事。   我腰疼,坐马车的时候,有气无力缩在角落里。江寻见了,朝我招招手,道:“阿朝,过来。”   我是个熟知三从四德的女子,出嫁随夫,尽量不惹江寻生气,此时蹑手蹑脚挪过去。   江寻修长白皙的指尖缓缓探过来,触到我腰上,碰到我痒痒肉,我立即闪避……   江寻的手难堪地停在半空之中,他蜷曲手指,缩回去,道:“阿朝不喜欢让为夫碰吗?”   我摇摇头:“没有不喜欢。”就是痒。   “那么,为何躲我?”   “痒,”我小心翼翼扯住他的手,往自己脊背上放,道,“你碰这儿,这里不痒。”   江寻避开脸,虽瞧不清他神情,但也能知晓他稍稍消了一些气儿。既然美人主动投怀送抱,那么该占的便宜自然一点都不能少。   江寻指尖微动,轻飘飘覆上去,帮我揉后腰。他的动作极缓极慢,如待珍宝,仿佛怕气力用大了便会将我碾碎。   他待我好,我也承他的情,有一搭没一搭和江寻闲谈:“夫君,你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江寻不太想聊这个话题,他指尖微顿,含糊其辞:“无甚特别的。”   既然是我挑起的话题,他不聊,就只能我来接后话了:“我小时候一直都住在宫里,我亲娘死得早,一直没见过她。到了四岁那年,我就由母后养了。我和母后也不熟,那时她还是普通的嫔。后来如何封的后,我也不知晓。我只知道,我看着其他人无论侍从太监还是宫女,心里都有个能挂念的人,十分羡慕。后来,是母后看到我,说我对她眼缘,送糕送衣裳,还哄我入睡,我才跟她亲近起来,时常粘她。”   江寻对此不屑一顾,冷冷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知她不是为了巩固后位,做出母慈子孝的姿态,蛊惑你父皇?不要小看人心,既然看不懂,那就谁都别信。”   我对这个不甚了解,我虽不懂人心,但也不愿将人想得这般坏。他对我母后有意见,我早知道了。但明明讨厌母后,还给我一个家,一个藏身之所,让我费解不已。是出于单纯的怜悯吗?毕竟我身量不高,踮脚也才到江寻胸口,因着我年幼,他才想护我吗?   我问江寻:“那夫君呢?为什么要娶我?我知道是母后把我交给你的,她让我找,寻。那个寻,是你吧?”   江寻的手突然一颤,反应有些过激,厉声问我:“她还说了些什么?”   我没见过这样横眉冷面的江寻,吓了一跳,往后缩:“没说什么,就这些。”   江寻垂下细密的眼睫,冷静下来,他用指尖捻住我的下颚,迫使我抬头,凝视他。   片刻,江寻低语,动作狠戾,嗓音温柔:“阿朝,你要信我,明白吗?”   我点了点头,虽不懂江寻在说什么。但是他要我信,我便信。   “你是我夫君,我自然信你。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说什么,我都信的。”   “那就好。”他松了一口气,侧头看帘外。   讨好了江寻,未避免尴尬,我也看窗外。马车行得慢,车夫怕惊扰到江寻,所以一路都很稳当。   我想创业,可没门道,正好看看有什么铺子合适做点小营生。   前面有集市,人多,堵住马车。车夫正要仗势欺人开口骂:“不长眼的人,敢堵江大人的……”   江寻急忙拦住:“也罢,且等等吧。”   这番话落到民间百姓耳里,不免又要捏造点好话,说江寻亲民和气。   我百无聊赖,只能掰掰手指头,看窗外。   这时,有一张告帖吸引住了我的视线。   我对江寻道:“夫君,我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想寻些事做。”   我不奢求他能同意,就是问问。   江寻循着我的目光,扫了一眼,说:“这是县衙里招聘仵作与师爷的告帖。难不成夫人实则内里是个有神通的人,刻意藏拙多年,此番要出山了?原来一直都是为夫眼拙,轻看你了。只是,这活儿不要姑娘家,特别是尚书夫人。”   我一愣,结巴:“我想去应聘最底下这个,专门写话本故事的……”   “……”江寻沉默了,他低头,这才看清底下还有一行:洪山书店新开一期全州话本大赛,寻撰稿先生,特设三大奖项,一旦过稿,稿费从优,话本发行各大皇城书店。可用笔名,无需露面,匿名参赛。如有合适话本,请给予店家掌柜审阅,半月后出初选结果!   我期待地望向江寻,如果身后有尾巴,恐怕都欢腾摇摆了。   他看我许久,艰难启唇,道:“夫人想试试,便试试吧。”   有了江寻的支持,我决定大干一场。然而,当晚就死在了取笔名上。   江寻没睡,问我:“夫人在想什么?”   “笔名。”我愁眉不展。   “这世道对女子不公平,不如取个偏男相的,反正不需要抛头露面。”   他说的在理,我思索许久,敲定一个:“就叫风华绝代的江公子,若是我红遍大江南北,其中也有夫君的功劳,所以冠你之姓,扬我之名。”我费尽心思讨好他,果然,他很受用,微微一笑,艰涩道:“都好。”   说干就干,当晚我就开始写稿。故事不算特别有新意,刚开始崭露头角,只需写一篇旷世情恋,以悲剧为主,便能吸引人眼球。   于是,我完成了第一本话本鲛人心,吾之泪,里头讲述了一个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大抵是一个凡人爱上鲛女,最终被鱼性大发的鲛女吃了。情爱片段浪漫,剧情跌宕起伏,肯定能赢得评委的掌声。   我很满意,让白柯代替我投稿。   我在府中等了七天,毫无音讯。   江寻看不过去,问我:“夫人很想出售书籍的话,为夫可以帮你自费印书出售。”   我皱眉,拒绝他:“怎能如果心急?那些商家都苦心经营多年才变得富可敌国,我只等了七日就放弃?不可不可,即使是农户家想卖鸡赚钱,也得先等鸡崽长大吧?”   他无语,不理我,翻身睡去。   又等了七日,我憔悴,我心碎,终于等不住了,抱着江寻大腿,道:“夫君之前说给我自费印书,我想了七日,可行。”   江寻睥我一眼,冷笑:“怎么?夫人的鸡崽子养不大了,就打算来求我了?”   “……”我语塞。这就是寄人篱下的坏处,但凡我有点闲钱在手,也不用沦落如此境地。   我打算哭求,而白柯在外敲门,隔门道:“夫人,你的大作选上了!”   啊!劲爆! 第13章   13   我清了清嗓子,收回不小心落在江寻腿上的手。   彼时我是一个凄苦无依的妇人,现时我已发家致富,走上人生巅峰,不可再做小女儿姿态。   江寻的眼神,嘲弄意味更足了。他啧一声,抬起我下颚,道:“怎么?夫人小人得志,立马换了脸色?方才不还温声软语求我吗?”   我皱眉,移开他的手,正色道:“夫君这样说就不对了,我是那种人吗?只是方才一瞬间觉得,即使鸡崽子养不大,我也不可抛弃它,还是得坚持一会儿的。”   “哦?难得夫人秉性‘纯良’,为夫心甚慰。”   这夸奖,我听了很受用。   从白柯那里得知,初选赛被选中的话本要进行一个投票,他们会将话本贴在书铺前的榜单上,由民众投票,喜欢,就拿笔戳朱砂在话本上戳个点,十日后,凭点数竞选前十名,进入决赛。决赛获胜的前三名,一人二百两白银,还能独家为皇城书铺撰稿,稿费从优。   哇,二百两。   我抖了半天,从身上抖出两个铜板,还是一日帮江寻拾掇常服,从他袖里捞出来的。   当晚,我就想了点作弊的法子,让白柯替我出府,帮我用朱砂笔多点几个红印。   等白柯回来复命的时候,场面极为尴尬。她与我大眼瞪小眼多时,轻咳一声,问道:   “我让你办的事情呢?如何了?”   她不语,我以为她是在心里鄙夷我,顿时皱眉:“白柯,你还是太年轻了。这为人处世,需要变通,你明白吗?这并不是作弊,这是策略,有勇有谋,方能成大事!”   白柯单膝下跪,道:“夫人,是属下无能。到场时,已有别家暗卫蘸朱砂戳点,试读纸都被戳烂了。属下自是不服输,与他们比起了戳点技法,几个来回下……”   我欣喜若狂:“终于赢了?”   “告示板烂了。”   “……”嗯,这似乎就不太妙了。   我做痛心疾首状,问:“怎么会有这等小人?比赛比的就是光明磊落,我生平最厌恶这起子背后搞手段之徒了。算了,不怪你,是敌人太狡猾,我们中计了。”   白柯退下以后,我陷入了深思。事情棘手到这种地步,并不是我能应付的。   所以,我打算去找江寻,让他动用自己私人的权力力挽狂澜。好吧,我是真的想要那二百两。   是夜,我亲自下厨,煮了火锅。汤底是腌菜鱼头汤,加了点辣子,底料滚了豆腐。汤沸腾了,一个个泡从豆腐洞里钻出来,像是一张人嘴,咕咚咕咚讲话。我尝了一口,辣度适中,吃起来大汗淋漓,酣畅之极。   不仅如此,我还让人温了两壶酒,打算与江寻望月对饮。   我殷勤地给他夹了一块豆腐,摆在颗粒分明的米饭上,道:“夫君尝尝看我的手艺,这豆腐是我亲自烫的。”   “哦,为夫还以为你要说,这汤也是你亲自熬的。”   我正色:“是我亲自看着熬的。”   “算了。”江寻咬了一口豆腐,即使是吃东西,他也这般清俊文雅。   “为夫翻阅了一些文献,实际上,你所制的火锅在北边又称为古董羹,因食物落水发出咕咚咕咚声而就此命名。南面江南一带又称之为暖锅,并非你原创。”江寻抿了一口酒,风轻云淡道。   “哦。”江寻这样,其实我很伤心,不过就是撞脑洞而已,还想碰瓷我抄袭别人。   他看我一眼,仿佛瞧出我伤心的样子,安抚道:“不过火锅一次,倒很新鲜。锅底煨着火,的确贴切。”   我点头,深以为然。   吃了一会儿,我惆怅道:“近日,我有点心事。”   原以为江寻会问话,哪知他闻言,只淡淡“哦”了一声,不太关注。   这就不妙了,我总不能自己说吧?   我心里实际上是有点抱怨江寻的,堂堂尚书大人,竟然不懂揣测人心,听不出我话中的请求之意吗?   我决定说得再明显一点:“唉,不知二百两能做些什么?”   江寻终于停箸,道:“为夫也没花过二百两,真不知能做什么。”   “……”骗人!   我惊讶道:“相传尚书府富可敌国,如何连二百两都没花过?”   “我只用过三百两。”   “哦。”真是个令人伤心的答案。   我们又相顾无言,四下寂静,唯有火锅沸腾声。   我忍不住了,开口道:“今日我让白柯帮我去看看投票结果,哪知道,那些初赛入选者都是小人,他们竟然私下作弊,用肮脏手段赢得赛事。想我今朝居然出了如此罪大恶极之事,我实在痛心。”   江寻轻笑一声,淡淡道:“夫人不也让白柯去戳红印了?都是一丘之貉,谁瞧不起谁呢?”   “哦。”我竟无话可说。   “不过……”   “不过?”   江寻撩了撩常服下摆,慢条斯理道:“为夫也不想见夫人忧心此事,帮一帮倒也没什么。只是,这条件么,总得谈一谈。”   “夫君?”我大喜过望,娇滴滴地道。   江寻凑过来,他的脸离我很近,鼻尖险些要贴到我额上。   他戏谑道:“不如,夫人亲我一下?”   主……主动索吻吗?   我有点紧张,绞着手指。想了一会儿,我咬牙,踮脚凑上去,吻上了江寻。   我本想蜻蜓点水吻一下,哪知江寻不按照常理出牌!   他突然一改手无缚鸡之力的翩翩公子形象,扣住我腰,将我按住,加深这个吻。   说好只亲一下,你居然伸了舌头,卑鄙!   他撬开我牙关,一路攻城略地,扣住我唇齿,与我舌尖绞杀纠缠,津液交融。   隔了许久,江寻才心满意足松开我。他用指尖轻轻捻去嘴角的湿濡,微笑道:“既然夫人有求于我,那为夫定当不择手段帮你促成。” 第14章   14   隔天,告示板被人恶意损坏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大家都在怀疑,这是别州书铺对皇城书铺的报复,生怕他们选出更加才华横溢的话本先生,垄断话本界的生意。   要知道,这潭水很深。特别是别州的话本想放在皇城书铺卖,吸引皇城的民众,都得付高额的寄卖金,不达标的作品都只能被拦在皇城外,永世无缘得见权贵大臣。   这就是商业阴谋啊,我也深有所感。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一件大事。   江寻和圣上提议整顿民间风气,杜绝书铺明面上贩卖伤风败俗的话本。因着这个,此次大赛还有许多选手被撸下榜单。因为被查出他们特意写一些桃色剧情讨好评委,混得初选赛的晋级资格。   就因为这个,还招来礼部侍郎的小儿子不满。他就是写桃色篇章的选手之一,好不容易混进初赛,竟然还被江寻刷下来了,怎能不气?   于是乎,他蹲在尚书府门口多日,虎视眈眈,意见江寻出来……就抱着江寻上朝的官轿哭诉。   他坚持不懈许多日,江寻终于动了恻隐之心。   江寻从轿上下来,弯腰扶起他,温柔道:“小公子这又是何必呢?”   “江大人,你莫非同意……?”   江寻但笑不语,摇了摇头。   片刻,他指着角落道:“小公子看那儿,是谁来了?”   对方瞥了一眼,拔腿就跑。   原来是他爹礼部侍郎被江寻连着几个折子投诉,终于带棍棒堵儿子了。   写色情话本就算了,你还昭告天下,生怕有人不知?不是说棍棒底下出孝子吗?我今儿个就打死你好了!   嗯……这事之后,也没人敢再提反对意见了。   一时间,大家都很紧张,不敢再写限制级题材,因为某条捷径已经被虎视眈眈的江寻给扫除了。   我长吁一口气,不得不说,江寻就是厉害。初选赛刷下几个人,余下的不过就十五六个,我晋级的可能性增加了许多。   为了感谢江寻,当晚我又请他吃饭。   这次倒不是约在府中,上次说我抄袭火锅创意的事情让我耿耿于怀,我不会给他机会再提的,于是我们约在了府外。   说起来,这是我和江寻第一次约会,我满心期待。   成亲至今也快一个月了,依旧算是新婚燕尔的时期。虽然我日夜能与江寻相见,实际上,我和他了解得并不多,这就是盲婚哑嫁的坏处。   江寻先派人去皇城有名的鹤翔楼订座,为了保持神秘感,我让他换上常服先行一步,而我在府中妆点许久,稍后再来。   府里什么都不缺,新样式的衣衫,新款的发簪吃食,江寻都有派人准备好,存放库中。唯有一点让人不太开心,那就是没有银钱,要买什么得过账。想典当府里东西也是痴人说梦,上面有江府的印记,谁敢收官家的赏赐,怕是手脚都不想要了。   堂堂前朝公主,一亡国就穷得响叮当,也是够丢人了。   我叹一口气,所以我才千方百计想赢得比赛。做女人,总得藏点私房钱。   白柯唤来擅长梳发的侍女为我绾发,我素来喜欢较为雍容华贵的装扮,可以展现我公主风范。此番,我在发上簪了朵烧出的彩瓷牡丹,个头不大,内部是镂空的,并不重。我选了一套桃粉长裙,裙面印花特殊,在烛光下漾起光华,颇为华丽。   外头起了风,下了鹅毛大雪。我畏寒,只得再披上一层白狐裘衣,匆匆躲入马车中。   我手里拖着灌了水的暖袋,一边哈气,一边问白柯:“这白狐披风,我见夫君也有一身?”   白柯在外头骑马,朗声回答:“回禀夫人,这是大人特地让人寻的雪地白狐皮,就那么点大,一寸一金,做了两身。大人自己留一身,另外一件,估摸着就是留给夫人的。”   我“哦”了一声,对江寻的好感度又增加了不少。原来他那么体贴,知道我怕冷,做大衣也多备了一身送我。   我问道:“这裘衣是什么时候制的?”   “哦,大概是在夫人进府之前。”   我沉默一会儿,那时候前朝应该还没亡,也就是说,这衣服还真不是为我准备的,白感动了这么久。   可能是为了他自己的白月光小表妹吧?我黑了脸,顶着一身表妹味上了鹤翔楼。   鹤翔楼不愧是皇城第一大楼,来往的人都是穿金戴银的富户豪门。我戴着帷帽,帽檐上一层绯色薄纱,借以来遮脸。毕竟是尚书府夫人,江寻占有欲强,不太喜欢我抛头露面。也可能是我容貌倾城倾国,容易被各路小狼狗惦记。   我还没走几步,迎面就来了一只小狼狗。看他的样子是喝了几杯,走路踉跄,醉醺醺的。   一见我,伸出了手,道:“哪家小娘子如此标致?”   他话音刚落,身后就出现了江寻。   江寻依旧微笑,冷硬道:“我家的,萧将军若是敢碰拙荆一下。在下便是不要这官职,也得将你的手指剁下。”   被称为萧将军的男人见江寻,如见豺狼虎豹,他尴尬一笑:“原来是江夫人,是本将军冒昧了,给你陪个不是。”   江寻拽着我的手臂,把我扯到身后来,依旧笑得恬淡:“不必了,只是将军下次对女子有意,也得瞧清楚姑娘家是不是绾的妇人髻。若是看不清,那这双招子又有何用?不如挖去算了。玩笑,萧将军懂我,我平素最爱玩笑了。”   “哈哈哈哈……”萧将军一面笑,一面往前走,逃之夭夭。   不得不说,江寻开玩笑的时候也颇有气势。我仿佛都看到他拿着匕首,一面笑,一面往萧将军的眼睛处扎去……扎了以后,还殷切捧给萧将军看:“你瞧,这双招子多美?”   想完,我抖了一抖,这确实是江寻可以做出来的事情。   江寻带我进隔间,背对着我,道:“夫人平日出门记得带上白柯,再遇到这种人,碰哪砍哪儿,算我的。”   我心中一喜:“是指,往后我可以仗势欺人?”   “……”他一窒,“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几个意思?”我不太懂这些弯弯道道,我只知道,权力真是一个好东西。若不是江寻权势滔天,恐怕还护不住我。   我母后当年也说了,若不是我父皇权势滔天,她也没必要被人掳过去,背着妖后的罪名,背井离乡一世。   我突然觉得江寻也挺可怜的,他站在这个高处是身不由己。因为他想娶我,护我,就必须将绝大多数人踩在脚下。   唉。我又叹气了。   江寻问我:“夫人这是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倒也没什么,只是觉得夫君可怜。”   他玩味道:“可怜?这言论我倒是第一次听说,夫人如何觉得我可怜?”   “夫君爱上了全天底下最美的女人我,所以必须顶着强大的压力与责任。是我红颜祸水,让夫君受累。”   江寻的浅笑有一瞬间的僵硬,他嘴角一抽,道:“夫人莫要多心,顾虑这么多。”   “嗯?”他是在安慰我吗?   “夫人没有美到那种天怒人怨的地步,所以不用思虑太多。”   “哦。”我不太高兴。   片刻,他安抚我:“当然,夫人样貌很得我心意。”   虽然是一句甜言蜜语,但我也没觉得特高兴。   行吧,这日子瞎几把过吧。   我嘀咕一句:“实在可惜,没想到夫君年纪轻轻就瞎了。”   “什么?”江寻语气危险。   我抬头,朝他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脸,露出皓白牙齿,道:“没啊,我说夫君美,风流倜傥美姿仪。”   他冷漠地扫我一眼,没多计较我的话。   我和他坐席间等菜,我往左侧一瞥,那里挂着江寻的玄色大氅,毛领处因湿润下陷一块,竟是冒雪而来。   许是江寻也很期待此番私会,我还这样怼他,实在愧疚。   我尽力讨好他,想点话题,与江寻谈心:“我问了白柯,她说我这白狐裘衣与你之前穿的那身是一对。”   “嗯。”江寻还在气头上,闷声不语。   这男子怎的肚量都这么小,一点小事就不开心,哄也哄不好。   “不过我知道,这是送你表妹的,恰巧她背叛了你,你就转给我了。”我轻轻道,装大度,“不过我不介意,即使我现在一身表妹味儿。”   唉,我越说越委屈。我已经如此委曲求全了,江寻还会觉得我不够好,不够识大体吗?   闻言,江寻皱眉,问我:“为何又说起表妹?”   “我都知晓的,你心上人是你表妹,你房里的画像,我也是见过的。”   江寻更不解了,他冷哼一声,道:“我看,瞎的是夫人。如何连画上的人都认不出?那是你,并非旁人。”   我啊了一声,这一棒砸下来,我有点懵。   “想来之前和夫人所说的肺腑之言,你都未曾当真过。我将一颗心捧给你看,只有你不屑一顾。”   江寻这话,我懂了个七八分。也就是说,他无聊临摹的人是我,和表妹无关。我就说,那珍珠发钗怎的如此眼熟,原来就是我旧物,而表妹酷爱模仿我。   竟然是一场乌龙,我很尴尬。   席间,江寻也没吃多少,草草尝了几口,怀有心事离席。   我自认理亏,只能和他一起上轿,伏低做小讨好他:“今日见夫君穿一身竹青色长衫,颇有谦谦君子之风。不愧是我夫君,前朝重臣,今朝栋梁,芝兰玉树。”   我把腹中墨水都掏尽了,也没见江寻有个笑模样。不由想到“一骑绝尘妃子笑”以及“烽火戏诸侯”的典故,至少那些君王费尽心思逗美人,美人乐了。我绞尽脑汁逗江寻,他压根就不理我。   我思索良久,也没想出什么新招。   忽的记起昨晚,江寻主动索吻。   对了,这厮仿佛喜欢我亲近他。   不就是个吻吗?按照皇姑母所说的,吻他个昏天黑地不就行了。   我嘟着嘴,闭眼凑过去想亲江寻。   这时,唇间一凉,碰到了什么坚硬物。   我眯起眼睛看江寻,原来是他的手指。糟了,这次一个吻都没用了!   江寻拒绝我的吻,并朝我冷笑,道:“夫人把吻当做什么了?遇到难事,吻一下,便能迎刃而解?你这吻,是只待我如此,还是待人人都如此?”   他这又是发的什么疯?我不懂了,也有些恼了。   我依旧沉声讨好他:“你是我夫君,我自然只待你如此。”   “假使旁人是你夫君呢?”   我愣了一下,这个问题不好答。假如囚禁我的是别人,因着强烈的求生欲,我大概也会同意成亲吧?既然同意了,是我夫君,我铁定是不能出轨的。   但,我深谙哄人之道,正要开口,对江寻说我只对你如此,就被他一下打断了话:“我知道了,你不必答了。若你有心,怎会想这么久?我说得没错,阿朝,你没半点心肝。”   江寻下了马车,整个人淹没在风雪里,渐行渐远,远成一道孤孑的影。   我以手掩面,娘的,怎么又闹别扭了?   这两天,江寻都称户部事多,夜间加班,没回府过夜。   我不知他这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没江寻的这几天,我还是挺想他的。两个人睡习惯了,看着偌大的睡榻,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可能,人都是害怕寂寞的,一旦习惯了两个人,就再也不能独处了。   为了不让自己不开心,我决定全身心沉浸在事业里,用事业麻痹婚姻。上次戳红印的投票方式很失败,书铺又想了新招。试读选手的稿子前会分别排列几个木桶,若是喜欢,便往里丢一枚石子。   这种方法保住了告示牌的命,却要了附近老百姓的命。   不知谁传出来的,石子大有加分的机制,有人将山撬开一块巨岩,搬到了街上投票。   结果自然是……那条路被围得水泄不通,好多住那条街的朝廷大臣无法按时上朝,纷纷迟到,苦不堪言。   这事惊动了圣上,一道圣旨颁下来:既然投票玩得这么开心,那就玩个大的吧。投票处有官差一天十二个时辰看守,投票者需报上户籍,实名制。若是发现异常,揪出作弊者,抓住就杖责三十。   一时间,大家都很冷静了,再无偷鸡摸狗的小动作出现,选拔赛正常进行。   我早说了,比赛这事应该公平公正公开,最恨那起子背后做手脚的小人了!   要不是前几日雪大不能出府,白柯早就帮我把黄山顶峰的巨岩给撬回来了。幸好今朝圣上有点脑子,取消了这种不公平的比赛机制,没让那些背后使刀子的奸诈之徒得逞。   我心甚慰。   俗话说,好事成双。   就在我连连走好运的这一天,江寻亦风尘仆仆回府了。   多日不见,不知他想不想我,我甚想他。 第15章   15   俗话说得好,女以悦己者容。   江寻并没有取悦我,所以我也没精心打扮见他。这样,应该能隐晦地告诉他,我也如他一般是不开心的。   所以,我赖在榻上假寐,打算让江寻见到一个愁眉不展的我。   结果假寐没维持住,睡醒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日头西落的时候了。   我有点心虚,刚想爬起来,只听得薄如蝉翼的床帘外有人道:“哦?为夫不在府中的日子,夫人似乎睡得格外安稳?”   我讪讪一笑:“夫君不知,我前几日见你不在府中,一直睡不踏实。今日得知夫君回府,喜不自胜,多日累积的困意袭来,就……嗯,晕过去了。”   “是吗?”他风轻云淡喝茶,显然是不信的。   当然,这话让我听,我也不信。为了不暴露出破绽,我打算岔开话题,曲线救国:“夫君这两日都在忙些什么?”   “莫问朝堂事。”   “哦。”没想到江寻也这么大男子主义啊,妇道人家还不能过问朝廷的事情。   两厢沉默许久,江寻问我:“夫人有没有想过,若是为夫不回这府中,你该如何?”   他不回府了?想了想还是很遗憾的,毕竟我见不到江寻了。很可能以后没吃的没穿的,饿死在这里。   我悲从心中来:“那夫君会断我粮草吗?”   江寻手间的茶碗落地,咬牙切齿:“我不仅断你粮草,还让你腹背受敌!”   “……”听这话音,他又生气了。   我颇为委屈,民以食为天,我都不顾穿不穿暖,只想吃一口饱饭了,他还刁难我。   “算了。”江寻掀开帘,端详我,问:“阿朝,若我娶了别人,你会伤心吗?”   我惊讶,这才新婚没多久吧?他就想纳妾了?!   “你想纳妾?夫君喜欢哪个,就纳哪个吧,我一定不会给她暗中使绊子,让她穿小鞋的。”   “不是,我只想问问你,”江寻抿唇,自嘲一笑,“也罢,想来你也不会伤心。”   我沉默许久,实在是不太懂如何应付江寻。   幸好,他没那么胡搅蛮缠,还算体贴。隔了一会儿,就叫人摆膳。   食不言,寝不语,他大抵也不会再问我问题。   因为入冬了,没什么新鲜果子,都是干果居多。桌上摆了几碟山楂片、核桃之类的玩意儿。我拿着小锤一面凿,一面将果肉挖出来。吃多了涩口,我就顺道喂了江寻几个。   起初,他有些排斥,似乎是没有被煨的习惯,但在我一脸期盼的表情下,江寻还是老老实实将核桃含入口中,细嚼慢咽。   这样就对了,夫妻哪有隔夜仇,老对着干算怎么回事?   在这方面,我比江寻理智。我热爱和平,讨厌争端,轻易不会和他争斗。   我娇滴滴再喂他:“啊~夫君张嘴。”   江寻斜我一眼:“夫人从哪学来的招数,怪里怪气的。”   “你不喜欢吗?”   “还是原来的你最好。”   “哦。”原来江寻不喜欢矫揉造作的女子。   上菜了,我吃了几口饭,突然想到一事:“三日后有灯会,夫君带我去看吗?”   江寻愣了一瞬,垂下眼睫,道:“户部繁忙,抽不开身。”   “那我自己去了?”   他皱眉,道:“夫人还是少抛头露面的好。”   “为甚?”我不是很理解,不过想想也知道,万一有人真的认识我怎么办?   “夫人的身世……”   “知道了,那我在家里等你。”   “嗯。”   我去灯会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我是想去参加晋级赛的签售会。投票名单已出,我是前十名之一,之后还会举办一些晋级赛,需要写新的话本,再进行淘汰制度,定下前三名获奖者。据举办方说,我的处子作《鲛人心,吾之泪》立意新奇,一发售就热销各大书铺,为了增加销量,特邀我前去签售,顺道拉拉票。当然,并不只是我一人,还有其他几名才华横溢的话本先生为了二百两也纷纷赴约。   那天晚上,江寻不在府中,甚好。   我摩拳擦掌,盼星星盼月亮,连盼了好几天,终于等到那一日的到来。   那夜,我没敢走前门,也没敢走后门,由白柯带我飞出府外。   白柯已经完全成了我的人,具体怎么成为我的人,实际上我也不知情。我只知道她这个人其实胸无大志,之前跟江寻的原因也很简单——府中的榻比较软,和客栈里的胭脂俗粉睡榻格外不同。于是,她决定为江寻出生入死,长期留在府中。   话就说到这里,我换上江寻的长衫,束发束胸,还买了面具,全副武装。白柯说,别说认出我现在是男是女了,连我是不是个人,她都瞧不出来。   这样很隐蔽,我很放心。   时候尚早,我牵着白柯的手,绕着石桥看花灯。这些花灯形状各异,有兔子、狐狸,还有老虎。有些小贩别出心裁,还搞出了吃食灯笼,譬如糖葫芦形状的。两岸灯火煌煌,人潮络绎不绝。万家灯火,在夜间齐齐燃起,照得河溪五光十色,颇为艳丽。   不一会儿,就下起了雪。   我伸出手,去触探那些雪花。见米粒大的雪粒子在指尖融化,总有种人心炙热的温暖错觉。   我哈了一口白气,朝前眺望。   这时,我如遭惊雷,愣在原地。   就在那花灯遮蔽的暗处,我见一双人朝我缓缓走来。我认识其中一人,正是江寻,而他身旁站着一名娇笑嫣然的女子。那女子的衣着华丽非凡,一看就知非富即贵。   江寻虽没笑意,可他眉间的温软柔情却瞒不过我。我知他性格,这样的眼神与我而言,并不陌生。   他说心悦我时,也是这般温柔看我。   这一日,雪很大。我站在漫天飞扬的雪里,一时间竟手足无措。   我应该是正室,此时却有种羞愧难当的感觉。我害怕撞上他们,害怕江寻一脸冷漠,装素不相识。   他之前问我纳妾的事情,应该是为了现在迎面看到的这一出吧?   也不知是伤心,还是惊讶。我绞着手指,垂眼,即使隔着面具,也生怕被他认出来。   原来,我也没江寻所说的那般满不在乎。 第16章   16   白柯没看到那一幕,她眼中只有我,她说:“夫人,你眼睛有点红,是哭了吗?”   我摇摇头,说:“我没哭,是雪刮眼睛里了。”   我的确没哭,这一晚,雪着实大,冰冷刺骨。   我叹了一口气,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夫要纳妾,这三件事没一件是我能拦得住的。   母后说过,假使我喜欢上一个男人,对方负了我,那么千万别要死要活。   蜜汁猪肉片好吃吗?好吃。   芋头扣肉好吃吗?好吃。   竹筒蒸饭好吃吗?好吃。   这世间享用不尽的珍馐美味,消受不够的滔天富贵,为了一个男人尽数抛弃了,那怎么行?   所以,男人嘛,都这样,图新鲜。他爱贪嘴就让他贪嘴,咱们在家依旧吃两碗饭。   母后的话很糙,但理不糙。基本用普普通通的例子,我也就懂了全部。   罢了,随他去吧。   如今江寻心中有意中人,我也放心一些。他下半辈子不会老无所依,我也不会被他的甜言蜜语所蛊惑,我攒点钱,还是得走的。   我不是一个太纠结的人,事情想明白了也就忘了。   时辰差不多,我跟着白柯到了一间茶楼。不是我傻,忘记茶楼名字,而是这间茶楼就叫“一间”。   如此有个性,我很喜欢。   进了茶楼,我和小二报了一声:“我是风华绝代的江公子。”   小二一听,急忙跑回柜台后,掏出一本话本,道:“您给我签个名,中不中?”   “中。”我两臂张开,潇洒地抖了抖袖子,左手执笔,往本上画了个“江”字。   昨晚想了很久的签名创意,左边的水字旁写得快了可以连成一道弧,右边的工字可以搞点创意,只留上杠与下杠,缩略成两点。于是,就变成了一个平易近人的笑脸“(:”,既简单又方便,深得我心。   小二顿时被我签名惊到,佩服得五体投地,连声请我上楼。   快要到厢房内了,我在想,要不要揭开我的面具,毕竟以面具示人不太礼貌。但是从另外一方面说,这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感觉才能更戳中来往读者的少年少女心。   算了,还是戴着吧。   我刚进屋,环顾四周,脸上的笑就维持不住了——原来,所有人都打算用这套蛊惑读者,全戴了面具。   我拱手作揖,自我介绍:“诸位先生好,在下是风华绝代的江公子。”   他们有些人虽还没有话本作品印刷出来,但毕竟是原创作者,还是统称为话本先生(作者)吧。   “原来是江公子,在下是玉树临风王二楼。”角落里有一穿青衫的少年郎走来,对我微微一笑,客气道。   玉树临风王二楼?这笔名眼熟。我想了想,记得他的作品,他写的是《极品将领》,里头具体说了什么,我没仔细看,但就销量来说,他是位居榜首的。   我面对强大的敌人,干干一笑:“原来是楼楼。”   为了打消他的戒备之心,我决定亲近他,以亲昵的爱称相称。   他的笑僵在脸上,好半晌,才回我:“江公子果然有趣。”   “哈哈哈,过奖过奖。”糟了,他居然一眼就猜中我的弱点。我这个人无法抵抗任何夸奖,再怎么隐晦的赞美之词,我都能听得出来,并且喜形于色,很容易丧失警惕心。   厢房里其他话本先生都是哑巴,没什么话讲。我被孤立了,于是和楼楼打成一片,不一会儿,已经成为了可以站在同一处,看同一片楼外风景的挚友。   楼楼压低声音,对我道:“江公子想赢得这二百两吗?”   我点了点头:“这个是自然的。”   “我也想,不如我们联手?”   “怎么联手?”我愣了一下,懂了,“这不好吧?屋内这么多人,我们还没武器,一个个打死不太可能啊!”   楼楼一噎,道:“不必杀了他们,只要使一些小手段。”   “譬如?”   “此地不好谈此事,平日我们若想互换信息,只消派人把书信传到一间茶楼的小二处,自有人会帮你寻我。”   “那行吧,反正前三名有二百两,我们两个人还是可以合作的。”   我话音刚落,书铺主办方就差人来说,购买话本的平头老百姓来了,让大家来签个名。   这时,原本死气沉沉的众人一改先前寡言的面貌,一个个精神抖擞,与读者们互动,笑语嫣然。   我愣在原地,扼腕叹息,这他娘的,一个个都是戏精啊!   就在我分神的期间,突然有一女子拎着裙角,犹如一只翩翩飞舞的花蝴蝶一般,旋至我身前。她着秋香色软烟罗缎襦裙,梳双刀髻,额角各一枚海棠花细钿,垂着银白流苏,浅笑盼兮,灵巧动人,正是我之前看到的那名与江寻同行的女子。   她捧着话本,对我道:“先生是风华绝代的江公子吗?”   我欲哭无泪,叹道:“我正是。”   她惊喜,连连轻笑,对着身后道:“我说了,江公子今晚定会在,你还不信。”   “是吗?”江寻突然抬步进来,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不,是面具上,格外阴冷。   片刻,他才冷冷道:“我原以为风华绝代的江公子定会留在府中,哪知他也会来签售话本,倒是我猜岔了。”   江寻这是威胁吗?   我明明答应过他,会乖乖留在府中等他回家,结果还是偷偷摸摸出门了,还被抓个正着。   这样想也不对,若不是我出府,还不知道他身边有这样一位美娇娘相伴。   我从来都不是那种不识大体的女人,这些小事,何必瞒我呢?   我颇为委屈,一言不发,给她签了字,笑脸也险些画成了哭脸。   江寻还在逼我,咬牙切齿问:“怎么?江公子不说话吗?”   我指了指嗓子,骗他:“嗓子疼,开不了口。”   这时,楼楼发现我的异常,前来替我解围:“江公子身体不适,若是想问什么,便由我说吧。”   他将我轻轻扯到身后,护住,遮挡住了江寻探究的视线。   江寻笑了一声,道:“无事,既然先生身子不适,那签完就尽早家去吧。这夜间不太平,人多眼杂,行路时且当心些。”   楼楼听出江寻的话音,回头,温柔地看我一眼,答:“在下与江公子是挚友,自然会送江公子家去,这等小事,倒不必让外人忧心。”   “外人?甚好。”江寻呢喃自语一句,没多留,就和那名女子走了。   楼楼问我:“他是?”   我叹一口气,答:“别多问,都是风流债。” 第17章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当晚我不是特别敢回府。   我一想到江寻望着我,咬牙切齿道:“外人?甚好。”我就一阵脊背发凉。   按照母后的话说就是,江寻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欲坐享齐人之福。   我偏不。   楼楼是个信守承诺的人,果然答应江寻那般,一路送我回府,我很感激。   我牵着白柯的手,左侧是楼楼,他摇了摇扇子,对我道:“方才那人,是户部尚书江大人吧?”   其实天很冷,完全不用扇扇。他此举不是贪凉,而是附庸风雅,就是臭美。   我出神许久,才反应过来他的话,答:“对,应该是吧?”   我不笨,从他的话中,我发现了几个疑点。其一,平头老百姓都不得窥见江寻颜,楼楼是如何知道他是江寻的?其二,他说这话时,半点眉头不皱,语气也无恭敬或敬畏,他是傻大胆还是无所畏惧?   “楼楼,你是谁?”我看了一眼他的脸,半张脸都被面具遮住了,只露出单薄的唇,唇形轮廓好看。   “问我是谁,不如江公子摘下面具示人?”   我刚想说他卑鄙,隐藏身份,就被揭穿了——没错,我的面具更可怕,把整张脸都遮住了。   我摆了摆手:“罢了,相逢何必曾相识,咱俩不看脸,只交心。”   楼楼轻笑一声,对我道:“江公子,你果然有趣。”   “嗯?”我刚想回话,楼楼就一下子窜跑了。   我抬头一看,已经到了江府后门。   进,还是不进呢?   我往手上哈了一口热气,站在后门,就是不敢进去。   江寻的狠话都放出来了,潜台词就是:回家你等着。   我不敢等,颤颤巍巍对白柯道:“我们今晚睡外头吧?”   白柯摇摇头,率先推门进去:“客栈的榻没府里的好睡。”   见利忘义的叛徒!   我摸了摸身上,还有几个铜板,打算去买碗豆腐脑暖身子,一坐到天亮。   刚刚想走,就被门后的江寻拽住。他望着我,似笑非笑:“哦?夫人私会情郎,这么晚才归府?”   我叹一口气:“夫君莫说我,咱俩半斤八两。不如趁着这次开诚布公,你玩你的,我玩我的,彼此识大体,岂不美哉?”   话刚说完,我就打了一个喷嚏。   江寻解下大氅,披在我身上,道:“回房,坐着好好谈。”   我低着头,闷声不说话。他的大氅确实暖,里头暖洋洋的,还有江寻经久不散的体温。待久了,心猿意马。   江寻这手温情牌打得不错,我都不忍心跟他兴师问罪了。实际上也没什么好问的,我心地善良,不会揪着不放。   唉。   不免感慨一声,我被我母后养得太天真无邪了。   进屋,江寻让人端上一盅甜汤,说:“夜里看灯会,有寻些点心吃吗?”   我掰了掰手指,道:“没吃。”   他拿汤勺舀汤,吹凉,喂我:“吃点进去,省得脾胃受凉。”   我闷闷喝汤,这燕窝熬得好,甜津津的,一下子暖到心里。身体一舒畅,人心就柔软了。我苦着脸道:“江寻,你别对我这么好。”   他闻言,放下汤盅。   “我有个脾气,对我太好,我会哭的。”   江寻哑然失笑:“你这是什么怪脾气?”   “你是愧疚吗?所以对我这么好?我父皇宠新人的时候,有一两个月没来我母后那儿,他也是很愧疚,赏首饰赏衣服,什么都给,人不回来。所以,你也要不回来了吗?”   江寻坐着看我,手指在桌上敲了一敲,许久,道:“我如果不回来,你会想我吗?”   “我母后说了,男人要是有了别的心思,寻死觅活找回来,心也不在我这儿。”   “别的心思?怎么?夫人以为我生了外心,和你不是同一条心吗?”江寻一说话就喜欢动手动脚,此时将我搂到怀里,端坐在他腿上。   他捏起我下颚,与我对视。这样近的距离,我都能看到他黑密分明的眼睫,蝶翼一般轻盈,转瞬就能飞走。   他轻轻启唇,对我道:“夫人是以为我和那名女子有染?此番,是要抛下你了?”   我皱眉:“不是吗?”   “你见我与她肌肤相亲,耳鬓厮磨吗?”他话说得越来越暧昧,凑到我耳边,轻啄一下,贴着我脸,道:“我只对夫人这般。”   我脸颊烧红,一下子没搞明白江寻的路数,问:“那……那她是谁?”   “夫人不是常说,番邦女子生性热辣,素爱露肩露腿的。她便是番邦来使,夜间想巡视一番皇城风光,了解市价与买卖,好做交易。圣上有命,让为夫负责此事,不可怠慢,好好招待她,遂无奈随行。她与我道,近日读了《鲛人心,吾之泪》一话本,甚觉有趣,想将其译成本国言语,发售番邦。我觉得不错,倒没阻拦,回去说与你听,你定然欢喜。倒不曾想,我这办的是公事,夫人那出了点私事,不如今夜给我解释解释?”   我很尴尬,还有这一出啊。   不过他说的私事是楼楼吗?我立马撇清关系:“我不认识那男子,都是他纠缠于我。”   “哦,那便将他腿打折吧。”   “还是算了,不能仗势欺人。他也没和我肌肤相亲,更没耳鬓厮磨。”   “答应夫人,倒也不是不行。那么,夫人与我亲香亲香,可好?”   他这个亲香,含义可多了。不止是原谅我的意思,还有接受我的吻,至此重归于好的寓意在内。   我想了想,凑上去亲了一口江寻。   他揪住我,嗓音嘶哑,道:“上次和夫人说的新婚之事,我想,今夜可以继续。”   我干咳一声,很是难堪:“那个……夫君,上次至今,已足足一个月。”   “所以?”   “我……葵水来了。”   “……” 第18章   我清楚记得,江寻说,来葵水的时候不能干那些新婚之事。   其实我也不太懂为什么,但是在这种事情上,我是没有不耻下问的精神的。因为我潜意识里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他面色铁青,对我道:“算了,来得真是好时候。”   看吧,被我猜对了。   我心情很好,坐在江寻的腿上一荡一荡的,脚不能着地,看起来身量又小了一圈。   我低头,见江寻的月白皂靴有点磨损,看起来就像是清正廉洁的好官一样,不符合他的形象。于是我问:“夫君不换一双鞋吗?”   江寻往后退了点,将鞋尖掩在长袍之下,道:“小时候穷惯了,见鞋破也不忍心丢弃。能穿几天就是几天,小事而已,无妨。”   “哦。”我摸了几颗桌上的花生米,塞到口中。不得不说,江寻的腿不算硬,坐上去感觉正好,即使屋内烧着地龙,我还是偏爱他身上带草木香的味道与温热。   我昏昏欲睡,好半晌,江寻才在我耳边道:“夫人没其他想说的?”   我迷迷糊糊问:“想说些什么?”   “夫人女红如何?”   我惊了惊,尴尬道:“我之前是公主,那个……公主不做女红。”   “这样……”江寻的语气颇为遗憾。   我好像懂了什么,试探性地问:“夫君想让我帮忙纳鞋底,或是给你做一双鞋?”   “倒是有这种想法。”   “我绣工不太好……”   “无事,只要是夫人亲手绣的便好。”   “我只会绣红豆。”   “嗯???”   我为自己掩饰一番:“就是那种,入骨相思知不知的红豆。”   江寻深吸一口气,道:“那便给我做个香囊,绣几颗红豆吧。”   “行。”我不太懂江寻的套路,既然他不嫌弃,那就绣吧。   夜间,江寻在隔间沐浴,我翻动柜子寻些女子私物,这些东西我不爱假借人手,喜欢亲力亲为。刚翻了一会儿,突然在屏风一侧发现一双男子皂靴,纹祥云金线,样式精致,最主要的一点是,它是全新的,毫无瑕疵。   嗯?   我不太懂了。   江寻明明有新鞋,就在屋内,为何要穿旧的呢?   我想了一会儿,懂了:原来江寻恋旧,讨厌新物。   临睡时,江寻带着一身兰花皂香从后头拥上来,对我道:“明早,为夫得出差一趟。圣上派了点差事下来,不出个把月便回来了。夫人在府中等我,每隔几天便写封书信,让白柯送到驿站,自有人交于我手中。若是想我,可多写几封,为夫不嫌弃。”   我嘀嘀咕咕:“能不去吗?”   “不为朝廷办事,如何养家糊口,夫人以为自己很好养活吗?吃穿用度,哪样不是最好的,哪样敢短了你的份?”   “府里哪都好,就是我身上没钱。”   江寻一改温柔面貌,冷笑:“你当我不知你在想什么?狼心狗肺的小东西,有了银两便会抛夫弃子。”   我睡得有点晕,口不择言,蜷缩到他怀里,贪图那点暖意:“夫君甚懂我。”   “罢了,睡吧。”江寻熄了灯,一夜好梦。   隔天醒来,我盯着铜镜发呆。好半晌,才问梳妆丫头,问:“夫君可有话留下来?”   她敛眉,手上动作不停,答我: “回禀夫人,大人留了一纸书信在桌上。命奴婢等夫人醒了,再传给夫人看。”   我接过书信,幸好江寻写的字工整清隽,并不狂放潦草,否则我估计看不懂。要知道,我的话本也是为了平头老百姓着想,写的是白话文,所以才热销皇城。当然,其中,我的文化水平不高这一点,对于我的话本畅销事业来说,功不可没。   江寻写的信很日常,无非是几句:我要出差了,甚想夫人。别乱出门,带上白柯,不日就归。以及,比较隐晦地表达了他的意愿。   这个我不太好意思讲,模拟一下场景,大概是这样:   江寻出差办公,离别前,依依不舍对我道:“夫人,此行一去多日,多保重身体。归来时,只求……”   我:“嗯?”   “别来葵水。”   “……”   江寻在信里都这样要求了,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不来葵水究竟会发生什么?不得不说,我有点慌了。难道女子一月内来七天葵水,是自身的保护期,就为了防御进军的夫君?   我陷入深思,想一探究竟。迟疑片刻,还是算了。   江寻对我蛮好的,想来是让他很爽的事情,那牺牲小我,成就大我也不是不行。爱咋地咋地吧,等他回来再考虑。   这时,我想起了楼楼。   既然江寻发现我和他的关系,并且明确表示不希望我们来往,那就只能断个干净了。   我笔尖蘸墨,遗憾地写下:“楼楼,昨夜一别,你身子可好?(不够文雅,划去)你通体舒泰?我不大好,我们的事情暴露了,我的夫君(划去)我的情郎不欲我俩再见面。昨夜一别,竟成永别。我不想拖累你,免得你腿被打折,是以,该断则断,你不要再来寻我,我也不会再找你。本想与你共谋大事,此番怕是不够了。愿你我这次都能进前三,夺得二百两。勿念,你的挚友,江公子。”   这封信感人肺腑,下笔深情。   我写完了,折了折,交给白柯,让她送到一间茶铺去。   没几天,楼楼不听我劝,还是回了一封信:“江公子是有龙阳之好?不巧,我也是。若是你情郎对你不好,不若弃他而去,我带你远走高飞。实不相瞒,昨夜,我对江公子一见钟情,一见如故,此生若不能和江公子在一起,实属憾事。”   我看了信,目瞪口呆。他咋不听劝了?不愧是痴情之人,冒着腿打折的危险,也要和我在一起。 第19章   一个江寻都够我受的了,我又不傻,自然不会自寻烦恼,再和楼楼有牵扯。   所以,即使楼楼再痴迷于我,我也不会回应他的心意,我是有夫君的人。   我让白柯给我拿火盆来,我得亲手烧了这封信以表决心。烧的同时,我还让白柯帮我画了一幅画像:图中女子倾国倾城,负手而立,看着熊熊烈火吞噬着爱的情书,依旧不为所动。   批注:我与江寻之爱,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   她画好了,我打算给江寻写第一封家书:已有十二个时辰未见夫君,甚想。夫君一离家,以我沉鱼落雁的容貌,吸引来一众狂蜂浪蝶。我走在路上,都有人丢帕抛果,时常满载而归。人美,着实累。一想到,我是有夫之妇,立马将这些情信焚烧,附上画像一张,夫君好清晰明了看到我当时的境况。我对夫君之心,天地可证,明月可鉴,一片赤子之心啊!夫君在外可好?莫要领些扬州瘦马,或是凄苦表妹回来。我不甚好客,怕是会赶人。今晚想吃炒兔肉,加些辣子和野菇,愿与夫君一同赏天上月,见月如见我。顺道,夫君若回信,浅显易懂便好,女子无才便是德,所以我比较贤良淑德,你懂的。   我给江寻写的家书非常肉麻,估计他就吃这套。没过几天,果然,江寻就命人快马加鞭给我送信了:吾思夫人,思之若狂。哦,夫人说要浅显,那便浅显吧。我也想你,朝思暮想,夜不能寐的那种。办差无甚新鲜事,领十匹马,水路船一只,馆驿也无肉可食,不可铺张浪费,以免有心人被弹劾,不如府中好。至于扬州瘦马一类,夫人莫要担心,为夫洁身自好,也只与你耳鬓厮磨。若是炒兔肉,莫忘了放些老酒,去腥,肉质嫩些。也罢,想来我信送到时,你已吃饱喝足。我不在府里,你便是最要紧的。若是有刁奴敢让夫人不顺心,只管打杀发卖便是,无需问我。切记回信,甚念,一切安好。哦,那张画像画得不够惟妙惟肖,为夫没认出夫人眉眼,若是可以,寻个擅画者画一张送来,为夫好睹物思人。   我将江寻的信收起来,小心存好。说句实话,他一不在府内,我就觉得无聊至极,整个人空落落的。   这样的日子熬不过一天,我又给江寻写信了:夜里总想夫君,原来相思真能入骨。答应给夫君绣的红豆香囊已经完工,打算此番让人一并带去给夫君。夫君不在府里的时候,我连饭都少吃了一碗。这样一想,大概是夫君的颜色好看,很下饭,比豆瓣酱汁蒸肉还下饭,因为吃蒸肉,我最多再添半碗饭。我葵水走了,实则夫君说的新婚之事,我也有些怕,不过夫君想的话,别说上刀山,就是下火海,我也奉陪到底。不过真的上刀山的话,我也是不去的,这话就是说说而已,夫君莫要放在心上,我贪生怕死。   我将信递给白柯以后,就安心在府中等江寻回音。独守空闺的感觉实在难熬,这夜书铺又举办了一次签售会,我就去了。   楼楼大抵也知廉耻,不会肆意纠缠我,何况有白柯在身边,她武艺高强,定能护我周全。   夜里,雪停了,万家灯火,银装素裹。   我刚到一间茶楼,楼楼就迎了上来,道:“江公子多日不回信,我十分想你。不若借一步说话,我有要事相商。”   我摇摇头,拒绝:“你的心意,我已知晓。只是我没那样的心思,我一颗心都在我情郎身上,以后咱俩还是莫要来往了。”   楼楼笑了声,慢条斯理道:“哦?是江大人吗?”   “嗯?”等等,楼楼是怎么知道的?   “明人不说暗话,江……公主还是随我来吧。”   我目瞪口呆,确信自己没听错。他喊我公主,而非公子。   “你是谁?”   “你可记得这块玉佩?”他突然从袖中掏出一枚玉,递到我眼皮子底下让我瞅了一眼。   我大惊失色,这块玉佩是叶总管的贴身之物。叶总管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他于我而言,比我母后稍疏远,比父皇却又亲厚一些,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就跟我亲祖父一般。   “叶总管在哪?”   “莫急,随我来。”楼楼朝我使了个眼色,不动声色将我领到一侧厢房。   厢房门一开,就有人背对我而立,他着的衣衫正是叶总管偏好的常服。   我眼眶发烫,险些落下泪来,呜咽出声:“叶总管?”   对方转过身,颇为尴尬:“我是叶公公的干儿子,叶公公……唉,已经死在贼子江寻的刀下。”   等等,信息量有点大。   也就是说,我夫君江寻,杀了我最亲爱的祖父叶总管?   楼楼摇了摇扇子,道:“公主别不信,就连你母后,也是死于江寻刀下。不然凭他一个前朝重臣,如何在今朝站得住脚?没个护驾有功的名头在身,他怕是也惨遭流放。只是,公主不可信他。这厮谋逆之心天下知,沦为今朝走狗不说,还将前朝公主困在府中,供自己亵玩,岂不荒唐?”   我有点尴尬:“他没亵玩我,我是自愿的。”   “……”楼楼呼吸一窒。   一瞬之间,我想到江寻捏住我下颚,咬牙切齿对我道:“阿朝,你要信我。”   他千方百计要我信他,为的就是今天吗?   母后将我交给他,说明江寻定然是她亲信之人,如何又死于他刀下呢?   我又不傻,不信我夫君,信你?信你个锤子。   我打算将计就计,道:“那该如何是好?我的清白已经被逆臣江寻给……”   这种事情要光天化日之下讲出来,太尴尬了。   楼楼抿唇,道:“公主不如学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以报杀母之仇。”   “哦?”   “公主可近江寻身,将他杀害,如此便大仇得报。届时,我等便可借公主之名,复兴前朝。”   “唉,我且试试看吧。”   楼楼点头,因此事,又将我引为知己。   我颇为忧愁,没想到江寻树敌众多,人人都想要他命。其实楼楼不说,我大概也猜到他是谁了。他便是那些前朝乱臣贼子之一,对我虎视眈眈,都想将我架空,借我前朝皇族血脉造反。   不成,我得和江寻商量商量,怎么应对此事。   我啊,最讨厌被人当枪使,指哪儿打哪儿了。 第20章   这一夜的签售会不甚愉快,我心不在焉签完了,提裙一溜烟跑回府内。   归来时,已有信差将家书送到。   我迫不及待打开,只见得里头写着:香囊已收到,除却针脚有些乱,会漏香料以外,其他都是极好的,为夫甚爱。夜里,同僚约我去花街游玩,我拒了,道家中有夫人,伉俪情深,在外不可拈花惹草。说来也有趣,他似是看了你给我的画像,寻了个与夫人有七八分像的女子送到榻间来。笑话,我喜欢夫人只因你是你,寻个样貌相似的又能如何呢?我若是贪图颜色好,世间比夫人颜色好的千千万,岂不是每一个都得在我榻上走一遭?咳,是我孟浪,倒没嫌弃夫人之意,你懂我心,无需细说。   看了这封信,突然很气。   我权衡了一晚上究竟杀不杀江寻,最后还是我的理智战胜了感性,打算绕他一命,给他通风报信。   我提笔,回信:倒不知夫君的眼疾如此严重,归来时,定要寻名医瞧瞧。昨日我出府签售,偶遇楼楼。楼楼便是那个宁愿被打断腿,也想和我生生世世相随的男子。我试探了一番,竟然发现他是前朝逆党。我虽是前朝皇裔,但心里也清楚,照我父皇那样混不吝玩下去,早晚得亡国,所以现在我还能活下来,吃香喝辣,对现状很满足。我倒没什么复兴前朝的念想,只是母后惨死,可惜,想她。话说远了,楼楼欲骗我手刃夫君,我自然不肯,当然,当着他的面没说出口,若是说出口了,可能出不了那扇大门,我较为惜命,危急时刻有些机智,一切以保命为主。夫君知我心,想问问之后如何行事,我是否单刀赴会,赶一场鸿门宴再套一套话?得知夫君身侧有恶徒虎视眈眈,我也觉得自个儿项上人头摇摇欲坠,睡不踏实。夫君还是快些回府吧?甚想,甚念。汝之小娇妻,阿朝。   在江寻没给我回信之前,我都不敢轻举妄动。我钻进被窝里,让白柯拿了两只人高的花瓶堵上门,一日三餐得先对暗号再给我送,吃之前先试试看银针,生怕楼楼一伙人没什么耐心,丧心病狂连我都毒害。   就这样熬了五日,江寻的信没等到,等到的是他的人。   江寻之前说好了去一个月,结果二十日不到便匆匆回府了。因此可证,我容貌极好,闭月羞花,把江寻勾回了府。   他推开沉甸甸的房门,见我蜷缩在床脚,不解道:“夫人这是作何打扮?”   我嗡哝:“想你,夜不能寐,所以坐床上等困意来袭,能睡则睡。”   他人未到跟前,笑声传来:“我看,夫人这不是夜不能寐,是作贪生怕死状。怎么,为夫没在,竟这般不安心?”   我无话可说。毕竟,他说得都对。   等江寻凑到面前,我才知他肩上满是霜雪,是一路风雨兼程,披星戴月,赶回来的。   我褪下被子,用手帮江寻抚去肩上的雪。绒雪已化,大氅变得湿濡沉重,月白长衫都被浸得湿透了。   江寻是为了我,才连夜赶回来的吗?   这样一想,我突然有些愧疚,体贴地问江寻:“夫君一路奔波,吃了吗?冷不冷?”   他不语,将冻红的指尖递到我面前,道:“手冷。”   我良心发现,将江寻的手捂在掌心,搓了搓。他的指腹粗糙,还要几道开裂的口子,想来是握缰绳时没注意,被细密的麻绳给割得伤痕累累。   “怎么了?”江寻察觉我的失态,笑意淡去,颇为担忧。   “我有些对不起夫君。”   “嗯?此话怎讲。”   “夫君为了我,才快马加鞭赶回来,手都伤了。”   他笑:“夫人倒有几分良心了,孺子可教也。既然心疼,那便给些好处吧?”   我抬头,不解望着他。   江寻也看着我,一双如墨黑浓的眸子里尽数倒映我的模样。他眉目柔和,突然抵住我唇,另一手探到我脊背来,死死扣住,按倒怀里。   我吓了一跳,抵触倒也没有。   分神间,唇齿已被江寻见缝插针撬开,他的舌尖软滑,与我纠缠在一处。起初力道还算温柔,时间久了,他便肆无忌惮起来,轻轻舔咬我唇,津液交融。   没眼看,简直没眼看。   我耳尖如炭火在烧,此番被他弄得又羞又臊。   不知过了多久,江寻才松开我,眼角潮红,带有一丝靥足的笑意。 第21章   被江寻强吻以后,我捂住嘴,震惊道:“夫君没有事先告诉我要这样,我都没有准备!”   江寻慢条斯理道:“这样?哦?是哪样?”   “就是……”我不好意思讲,支支吾吾想含糊过去。   “为夫甚感兴趣,夫人不妨告诉我,这样是哪样?”他低头看我,如瀑布般柔顺的长发倾泻二下去,撩到我脸侧,有些痒。   他温文笑着,近在咫尺,又道:“不若由我来告诉夫人,自然是……这样。”   江寻蜻蜓点水亲了一下我唇。   我愣了,如遭雷劈:失策,这厮诓我。   江寻仿佛看出我在想什么,风轻云淡道:“我可没诓你。”   “嗯?”   “我是在逗你。”   “……”我们的夫妻情分就此消失吧。   这般沉默一会儿,江寻找话问我:“夫人上次的兔肉,滋味如何?”   我想了想当天的兔子,是白柯亲手跑雪地里抓的野雪兔。许是冬天存的粮多,兔养得白白胖胖,一身膘。被猪油锅子一煎,挤出一层的肥油,肉质又酥又嫩,好吃。我吃个十成十饱,一边剔牙一边喝热腾腾的烧酒,滋味特美。   但是,我发现江寻这话里的陷阱了:我若是承认他不在府中,我吃饱喝足,怕是会伤夫妻情分。   于是,我作哀愁状:“肉又老又柴,真的不好吃。”   “哦,那为夫今夜给夫人炒盘兔肉,我们对月酌酒?”   “夫君还会做饭?”   “幼年被生母所弃,在别家做事时寄人篱下,自然要学些事情,不然得饿死。”   我哦了一声,恭维他:“常说君子远庖厨,不愧是我夫君,不拘小节,自小就与众不同!”   等等,君子的反义词好像是小人。   果然,江寻沉了脸,半晌,叹气:“罢了,当我没说。”   我觉得江寻对我的难言之隐委实太多了,动不动就一句“罢了”,讲明白很难吗?   不过,我也不是那等刨根问底之人。他与我有小秘密,那就有吧。   夜里,江寻果然守诺,亲自下厨给我炒了兔肉。   他炒肉的方式和伙房里的厨子有些不同,先用八角、姜蒜、老酒等香料腌制兔肉,一个时辰后,入了味再下锅翻炒。不仅如此,他还蒸了几个馕饼,教我夹着兔肉一起吃。   我刚入席,江寻从后院里挖出一坛陈酿,对我道:“我存了十年有余,从我及第之日埋下的酒,今日开封,与夫人一同畅饮。”   “夫君,那你当初为何埋下这酒?”   “没什么缘故,可能是一时兴起。”   “哦。”我对江寻的答案不太满意,一般传说都给有个惊天动地的结局才符合身份。这就好比菩萨洒下甘露,久旱的大地终于见了雨。就在百姓们感谢参天的同时,菩萨说了一句,随便洒着玩的,你们别放在心上。   江寻花花点子多,他在我碗里洒了几片梅花瓣,等酒温热,再淋上去,酒香与花香相击,清香四溢。   我小啜一口,辛辣的酒味一下子从唇腔烧到胃,身子暖洋洋的。   这酒酿得好,就是后劲有些大,一口闷了还上头。我配着兔肉,上瘾似的连闷好几杯,终于有些撑不住了。   江寻真人不露相,和我喝得差不多,还没有脸红脖子粗,依旧面不改色。这是我第二次出现了被江寻诓骗的错觉,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喝高了。   之后发生了什么,我倒是不记得了,只是我醒来的时候,身上衣服一件不剩,被扒了个精光。   这时,太阳上山,日晒三竿,已经是翌日。我看了一眼自己的身子,没敢看江寻。手上发抖,这恐怕就是传说中的断片吧?   江寻见我醒了,哑着嗓子道:“夫人醒得这么早?”   我揪住被子,死咬下唇,问他:“我昨晚,没把夫君怎么样吧?”   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皇姑母说过,这就是睡。看样子,是我睡了江寻。   虽然我们都这样睡了好几个月,可坦诚相见的睡觉还是第一次。   唉,没想到我这么禽兽,没打招呼就换种方式,睡了江寻。他会不会怨我,会不会怪我?   我拍了拍江寻的肩,以示安抚:“是我睡了夫君,我会负责的。”   “哦?”江寻绕着自己的头发,饶有兴致看我,想听下文。   “这般不打招呼就脱你衣衫,是我不对。酒后误事,实非我错。我皇姑母说过,男女睡一张榻上,七成可能有孕,我们这般坦诚相待睡一张榻上,估计得十成了。然而我知你身子,你有隐疾,无法生养。我都懂,我也没嫌弃过夫君,即使你我百年后,膝下无子,我也觉得此生安好。我跟夫君许诺,此生不会再纳其他面首,只你一人。”   我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不知道江寻懂没懂。反正这些话千篇一律,都是为了稳住江寻。   我没控制住自己,赤条条睡了他。若是我无孕事,岂不伤他自尊?我都懂的,与其装作不知,倒不如此番开诚布公,与他谈好这方面的事情。   江寻皱眉,看了我许久,艰涩开口:“我竟不知,夫人思虑良多。昨夜,你喝上头,抱我哭,嘴里喊母后。哭相凄惨,我不忍心,便没将你抛下。哪知,你哭够了,吐我一身,又不肯让丫鬟近身,只能由为夫帮忙宽衣解带。我本想趁你熟睡去沐浴一番,不知你从哪学来小儿夜哭的毛病,一走远就嚎,我没招了,只能守在你身侧,哄你入睡。还有,夫人以为睡一张榻上便会有孕吗?我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事,咳,倒也不怪夫人,宫中本就无人给你讲这些男女私事,日后我一一教你。关于我隐疾一事,夫人倒不必担心,你夫君身子骨尚好,很……能生。”   “啊?”等等,难道一直是我误会江寻了吗?   重点好像又不是这个,而是他说睡一张榻上并不会有孕,要怎样才行?   我这样问,纯粹是好奇,并不代表我想为他生儿育女,不要误会。 第22章   我换了一身衣衫,顿时神清气爽。   江寻今日休沐,所以没上朝,在家中陪我。   我觉得他这样不像是个有野心的男人,怎么能成天在后院里厮混呢?可能是我父皇亡国给我带来的阴影甚大,导致我从小就知道,男子天天贪图女色是不好的,这是草包所为。   我夫君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尽管曾经在我心目中是一代大奸臣,这并不影响他是国家栋梁的光辉形象。   我决定做个贤内助,提点他:“夫君,你今天在府中陪我?”   “本想做些事,看些卷宗。既然你想让为夫陪你,那便陪你吧。”   “哦。”我闭嘴了,原来惑乱江山的罪魁祸首是我。   江寻跟了我一整个下午,等到夜间,我道:“之前和夫君说楼楼的事情,你待如何?”   江寻看我一眼,意味不明问我:“夫人是偏好先发制人,还是静观其变?”   “我这个人,就怕暗地里的手脚,能先解决就先解决了,还是先发制人吧?”   “那么,今夜就让夫人安安心。”   “嗯?”我不懂他话中意思,只是一看江寻胸有成竹的样子,我便知,这厮憋着一肚子的坏水。   夜间,江寻让我给楼楼通风报信,约他在一间茶楼碰面。   这夜也有花灯会,两岸笙歌不断,一路火树银花。   我心甚慰:“上次路过这里,见夫君与一女子卿卿我我,心中不悦。不过,这事都过去了,我不会怪夫君。”   江寻横飞出一声冷笑,凤眸斜我一记眼风:“为夫那是公事,倒是夫人,在外勾三搭四,被为夫抓了个正着。夫人一误会我,就去寻小郎,寻思着报复我。若我说我是清白的,你做的这些事又算什么?为夫是真洁身自好,夫人这叫道貌岸然,看着正经罢了。”   我目瞪口呆,江寻这歪理一套一套的,我实不是他对手。   按照他的意思,只要一说分手,即使是冷战期间,我也会跑去乱约。他不一样,看起来出轨,实际上都是被我冤枉的,专一重情得很。   怎,怎么到头来,我便成了坏人?   江寻凑到我耳畔,轻声威胁我:“夫人先干正事,为夫回府再收拾你。”   “……”我突然,不是很想回家了。   转眼间,江寻已悄身钻入屏风后头。   我喝茶,有些紧张等着楼楼进门。   这种感觉有点诡异,好似我在房内私藏情郎,结果半道上夫君回家了,只能把人往屏风里一藏。   我心虚,用茶碗遮脸,还没来得及喝茶,就听得楼楼道:“江公子寻我何事?”   我烫了嘴,结结巴巴道:“夫……夫君回府了。”   “你有寻到机会下手吗?”   “他不信我,我没机会下手。对了,我还有一问,楼楼,你究竟是谁?你背后靠的是谁?”   楼楼摇扇的动作一顿,许久才道:“公主不必多问,我总不会害你。我背后的大人,自然是能助公主一臂之力的纯臣,你要信我。”   我“哦”了一声,一下子没了话题。   片刻,倒是屏风后头的江寻沉不住气,负手踏出。   他见人三分笑,嘴角勾起,慢条斯理道:“既然是纯臣,不若请你背后的大人来见一见在下?”   “江大人,久仰大名。”楼楼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下江寻,不卑不亢道。   我没想到这么快就露馅,很尴尬。女人在外应酬,男人怎么说也得给三分薄面,不能在人前让我下不来台。江寻半点分寸没有,不过是仗着我喜欢他,叫人又爱又恨。 第23章   我后退一步,看他们剑拔弩张的样子,生怕他们伤及无辜。   看着两个男人因我而引发争端,我不禁感慨:唉,美貌甚累。   江寻理了理微带些褶皱的鹤羽渡江纹袖口,请楼楼入座,轻敌一般,漫不经心道:“宇楼王氏也想来分一杯羹了?见如今时局不稳,天下未定,便起了以拥护前朝遗孤的名声,借此鸠占鹊巢。区区王族孤女,肚中无墨水,经书理义也不识多少,后宫圈块儿地给她,便怡然自得,如何主天下?还不是任尔等搓圆捏扁?啧,百年忠义世家,竟也会干这般肮脏事,可笑至极。”   楼楼不急不徐道:“我倒是没想到,公主这般信任江大人。你可知他心中所思之事,不过是前朝孤女,他没道理留在身侧,留这样的祸患,引杀身之祸,大可杀了公主。如今惺惺作态,与你演夫妻情深,举案齐眉的戏码。只怕不是真心,而是虚情假意。江大人已位及人臣,还有何奢望?但凡聪明点,都能猜到。也想利用公主的身份,爬到高处。江大人司马昭人尽皆知,只有公主装傻罢了。”   楼楼口才极好,我信了八分。转念一想,即使江寻有谋反之心,那也不过和楼楼坏一块儿去。两个差不多坏的恶人,让我选择,还是会选熟悉点儿的那个,也就是江寻。   毕竟一夜夫妻百日恩,他就算真想杀我,也会给我留个全尸。何况,他可能无心杀我,这样质疑他,伤夫妻感情。唉,所以说爱情都是女人事业上的绊脚石,原先我只想逃跑,如今竟会为了个男人留下来。   江寻的笑一点点敛去,他看楼楼的眼神冷漠,说恨倒没有,只是那样平静似水的样子令人不安。   我懂,他是起了杀心。   “若是我想,我能让阁下丧命于此。只是拙荆怕血,是以放你离去。”江寻不跟他争辩,垂眸,等闲也猜不出他心中所思。   楼楼咄咄逼人,不肯离去:“怎么?江大人这般赶人,是生怕公主知道什么吗?”   “倒不是说笑,洛州才是宇楼王氏的地盘若是在皇城撒野,阁下认为……你还有命在宵禁之前出皇城吗?上位者杀人,如碾蝼蚁。”   楼楼果然不说话了,他的态度谦和许多,对江寻作揖,道:“我家主上闻江大人名已久,此番并无恶意,只想如今夜这般,请江大人出来,谈谈话而已。我家主上惜才,想请江大人出山,助我等一臂之力。”   江寻啜一口茶,淡淡道:“若是在下不愿呢?”   “那么,大人必成阻力。山石阻道,必铲除之。至于公主,若是在江大人那过得不顺心,可回洛州,我家主上定备马相迎。”   我干干一笑,倒没拒绝,人脉这种东西,从来都不嫌多。   等楼楼走后,我问江寻:“夫君方才为何不问我,信你的话,还是楼楼的话?”   江寻怔忪一瞬,许久才道:“这等事,不问也罢。他说的有几分道理,若是我,恐怕会信他。我与你不过相识两月,你没理由全心全意信我,这是人之常情。”   我表一腔衷心的时刻到了,我道:“我信夫君,夫君是我枕边人,我信你。”   江寻看我的目光逐渐柔和,他缓声道:“阿朝,我若有逆反之心,无需借你身份。”   “不过,之前夫君说我区区王族孤女,肚中无墨水,草包一个之类的话,让我伤心。”   江寻微掀眼皮看我一眼,道:“为夫说的孤女不是你,你并非孤女,你有我。”   我一愣,有些不知所措。除我母后外,大概就江寻会对我这么好了。   隔天,传来两个消息,一好,一坏。   好消息是王二楼家中有事,需离开皇城,退出话本比赛,少了一大劲敌。坏消息是,我的新话本存稿还未来得及发表,就被人先一步发了出去,好评如潮。   我愣,这他娘的,是□□裸的剽窃原创!   可我没办法,若是将这话说给人听,怕是没人会信,毕竟话本是他先发表的。   我气得手直抖,和江寻讨教:“此等奸诈小人,夫君帮我杀了他吧。”   江寻在看书,抬眸,扫我一眼:“此事,为夫恐怕不能办。”   “为何?”   “为夫知他是谁,正一品大员,姓甚名谁不方便透露,总之算了。”   “没想到夫君是这等贪生怕死之徒!”   江寻冷笑:“我这儿拖家带口的,若是不惜命,夫人恐怕早沦落街头了。”   “罢了,谁让我家道中落,沦落到如此地步,被人欺压在所难免,就当吃一次教训,我换个话本题材罢。”   “怎么?跟了我,委屈你了?”   我听江寻话音不对,没敢继续触怒他:“没委屈,我甚欢喜。”   江寻叹一口气:“夫人既然执意要出气,倒也不是不行,我且帮你一回,不过不杀生,只小小惩戒一番。”   “行吧。”   没多久,皇城突然传出一条趣闻:三十二章春宫楼这本畅销全州的艳本原来是赵太傅花甲之年所著。   临近退休了,还搞出这档子事,实在丢人。   当然,听江寻说,朝廷官员也有不少是赵太傅粉丝,一看他年纪,就知他经验丰富,纷纷取经,从某个方面来说,倒是给他屮了热度,人气愈发高涨。   我扼腕长叹,失策。 第24章   赵太傅靠抄袭作品名利双收,令我不耻。   我仔细想了很久,究竟是什么时候让赵太傅看到我话本存稿了呢?   按理说,我和赵太傅并没有直面的接触。难道是签售会的时候,我带新话本去会场,有人等我去净室解手偷看我私物?   我面色煞白,手间发抖——我满怀少女心事画的江寻画像,被人看到了?   咳,另外一个和江寻亲嘴儿的姑娘,绝对不是我!   我脸颊烧红,没想到我有把柄在此,罢了罢了,不追究了!   我终于知道赵太傅有恃无恐的原因了,正是因为他拿捏住了我的七寸,知道我不敢说出真相,与他玉石俱焚。   我怕江寻逼他太甚,让赵太傅狗急跳墙。于是,我端一碗热气腾腾的甜汤给江寻,娇媚道:“夫君~”   江寻看我一眼,狭长的凤眸稍稍眯起,问我:“夫人今儿嗓子怎么了?听起来不大对劲。”   没想到江寻没半点怜香惜玉的心思,当众让我下不了台。他的任性,使我不得开心颜。   我紧绷着嗓音道:“咳,我这是想夫君了。”   “哦,难得。”江寻复而拿起朱砂笔,又批阅一些卷子。   实际上,我懂得夫君在忙公事时,我不应打扰他。但我要谈的这件事兹事体大,半点都耽搁不得,只能做一次不识大体的正妻姿态。   我凑过去,道:“我有一事想和夫君说。”   江寻放下笔,不动声色看我:“既是私事,说话间不必如此生疏客套。”   他朝我张开怀抱,大抵是想让我投怀送抱。   我咬了咬牙,坐他腿上去,掰着手指头,道:“夫君还是不要再针对赵太傅了,我想了想,他年事已高,想来是在死之前欲躲得比赛前三甲。我不是那等不懂事的妇道人家,何必跟将死之人计较呢?毕竟他时日无多,是半入黄土的老人家了。”   “……”江寻看了我一眼,干咳:“赵太傅身体尚好,生龙活虎,再活个二三十载大抵不成问题。”   “哦。”我皱眉,“或许天有不测风云,他的死期将近,与身子骨无关吧。”   江寻呼吸一窒,抿唇,道:“罢了,夫人突然说要原谅他。如此大度,令我有些惊讶。”   “夫君不了解我,我生性纯良,宰相肚里能撑船,不与鼠辈计较。”   “前些日子,夫人还说要杀了他……”   “玩笑而已,没想到夫君竟然当真了。哈哈哈。”   “为夫看你,倒是真心实意要下手灭口的样子。”   “能不谈这个了吗?昨夜做了一梦,醒来想做个好人,这也不行吗?反正我不与他计较了,你也别管。”   “你真是我夫人吗?还是说,被哪家小鬼上了身,不若让我验验身,我对夫人最了解不过,身上有几根汗毛都了如指掌。”   我一脸凝重……等等,江寻还想扒光我衣服,数我有几根汗毛吗?这,这不太好吧?   我把手一拦,道:“不必数了,一共三千六十四根。”   “哦?是吗?为夫怎么记得是四万六千七十八根?”   “……”我一愣,没想到江寻能无聊到这种程度,连我汗毛都上心。   我生怕他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譬如:我心悦你,以致于你每一根汗毛都有被我照顾到。   我急忙用手指抵住他的唇,郑重其事道:“夫君不必多说,我懂你的。”   江寻抬眸,淡淡瞥我一眼,细长黝黑的眼睫微微颤动,如蝶翼一般轻盈舞动。他将我的手腕扣在怀里,细细把玩,道:“你懂我?想来你定然不是我夫人,我夫人半点都不懂我。你是哪路小鬼,如何才能显形,放过我夫人?”   我目瞪口呆:“我真是你夫人!”   “哦?想伪装我夫人,占我夫人的身,自然会坚持说是拙荆。这一道理,在人鬼界都是共通的。我手上染的血腥太多,生来不怕邪祟。你若是不说,那我只能寻桃木剑往你腿上割到口子,桃木剑见血便起效,哪路冤魂都得退散。”   我结结巴巴:“还,还得割肉啊?”   “不然呢?”   “可我真是你夫人……”   “口说无凭,你得拿出点证据证明。我夫人昨日才信誓旦旦说不饶作弊抄袭者,今日却宽宏大量饶人一命,你觉得是同一人所为吗?这样吧,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若是答出来了,我便信你是我夫人。”   我点了点头。   “你平日里可有想我?”   “想。”   “如何想?”   我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是想我的美姿仪,还是想我对你干那些夫妻间才做的事?你最好如实答我,我知我夫人心中所思,若是答错了,我便要祭出桃木剑见见血了。”   我脊背发麻,不假思索道:“我先是想夫君美姿仪,后又想与夫君亲近。”   “哦?如何亲近?”   我咬了咬下唇,不太好意思说。   “算了,我去拿剑吧。”   “就这样……”我揪住他的衣襟,小心翼翼凑上去,吻住江寻的唇。   江寻的态度柔和起来,他拖住我后背,不让我因浑身酸软无力而下滑,加深这个吻,与我纠缠戏玩。   许久以后,他才低低一笑:“傻子。” 第25章   我想,江寻是不会伤我的。因为他对我有求必应,日常也温柔备至。可看他与楼楼明抢暗斗的谈话,几乎杀人于无形,我又有些摸不准他了。   我总觉得,此刻的江寻并非真实的江寻。也可以说,他有两面,另一面不与外人道。   基于这一点,我虽恃宠而骄,倒也不敢过分,不知哪天触了他逆鳞,就爆发了另外一面的性格,将我置之于死地。   我很惜命,求生欲很强。   若是为自己写一本话本,估计可以取名为《前朝公主绝地求生记》,自传体,揭露宫闱辛秘,此番,定能大卖。   思及至此,我突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点子,第二本话本的题材有了!   我打算以自己生活写一本自传体,晒晒甜蜜日子,半真半假,似真似假,读者群目标是和我一样已婚的良家妇女。   我满怀少女春心,娇羞地提上了名《吾与夫君的成亲日子》。话本内,为了迎合广大群众的没文化水平要求,我打算用下里巴人的“我”字自称,而非“吾”。   为了不让别人寻出我们,故事背景自然而然要模糊化,否则太羞涩了。   这晚,江寻和我玩了一会儿,便继续批阅卷子。而我则坐一侧,写一些上不来台面的话本。   话本里,我将江寻塑造成翩翩公子,家境贫寒,为了与我成亲,奋发向上,终于高中状元,封侯拜相。有多少官家大人欲将千金塞给他,他一一拒绝,就喜欢貌美如花的我。终于,他得偿所愿,娶到了我,开始没羞没臊的婚后日子。   我花了五百字描写我倾城倾国的容颜,修改至完美,才接着这茬往下写。   我写得太认真忘我,身后突然传来一句阴森森的话:“我不像是那等为了女子,当街下跪的人,何况,我即使饥寒交迫,也绝不会与犬类争食。”   这声音,好似江寻。   我感到通体发麻,脊背凉飕飕的,尴尬放下笔,道:“此夫君非夫君,和你无关。”   “哦?你还想有几个夫君?行吧,夫人将人罗列出来,其他几个夫君,为夫顺手帮你铲除了,省得跟我争宠。”他的语气更不善了。   “是我想岔了,方才写的时候,也觉得这处不太妥当。我夫君乃顶天立地的男儿,怎会做这些丢脸的事?不妥不妥,要改,要改。”我唯一的优点就是没甚骨气,以保命要紧。   他这才脸色好上一些,不与我计较。   我见好就收,将话本里的“犬类”改成“乞儿”,想来会妥帖一些,毕竟和人竞争而非狗。   之前的“双膝下跪”,我也小心翼翼改成了“单膝下跪”,这样一来,想必江寻也不会揪着我的错不放。俗话说得好,男儿膝下有黄金,江寻只跪了一只脚,损失不是太惨重。还有一言称,君子视钱财如粪土,他这般懂得割舍,符合他翩翩佳公子的身份。所以,现在话本里的江寻,成了这形象:只见得他一脚踏在粪里,占着黄金,一脚干干净净,清明磊落。设定复杂,引人深思,不愧为我话本的最佳男主角。   我甚满意,合上了话本。   到了饭点,我正打算混吃混喝之际,江寻突然扯住我,道:“为夫带你去见一个人。”   我摇摇头:“不见不见。”吃饭要紧。   “你不想见你母后?”他怕隔墙有耳,附身,贴着我耳侧,对我道。   我一个激灵,醒悟过来,依旧摇摇头:“不见不见。”   母后死状定然凄惨,我虽思念她,但也想吃完饭再去。   “她还活着。”   “啊?”这大概是我和江寻成亲后听到的第一个好消息,我结结巴巴道,“母后不是被祭旗了吗?”   “我救了她一命,没祭成。”   我突然有些愧疚,原来我们母女俩的救命恩人就是江寻。我一直不知,还总错怪他,实在不该。   我叹了一口气,道:“夫君的大恩大德,我只能以身相许来报答了。”   他撩了撩袍,风轻云淡道:“夫人这不是已经以身相许了吗?难不成,之前的都不算?”   “算的,算的。”我狗腿道。   “所以?”   “所以,为了报答夫君,那我就答应夫君一要求吧。”   江寻看我一眼,不怀好意道:“什么要求都行?”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那么,见完母后归来,夫人便守诺,与为夫办完那档子没成的新婚之事。”   “行吧。”我对新婚之事也很好奇,时常想到就心痒难耐。但比较是未知的事,说不害怕也是假。   夜里,江寻给我披上一身厚重的大氅,带我冒雪骑马到一间山郊小楼。   下马时,我默默将腿夹紧,对江寻道:“夫君,我胯/下疼。”   江寻沉默了足足有一刻钟,耳根浮现可疑的红晕,答我:“日后不要这般说话,那部位等闲是不能说的。”   “哦,那夫君,我腿间私/密/处疼……”   我还没说完,就被江寻捂住了嘴,拖到屋内。   我甚是委屈,我不把江寻当外人,有事便说事,只他与我生疏,不肯听我肺腑之言。   我说疼,就是疼,从不撒谎。   夫君不疼我,母后疼我。   等见到屋内那扮相寡淡,却难掩周身富贵的母后,我含着两泡泪,扑上去,大哭:“母后,我胯/下疼,我腿疼!”这世间,也只有母后心疼我,也只她会理解我了。   果不其然,她瞥向江寻的目光都变得不善,啧了一声,呵斥:“阿寻真够荒唐,在马上也……干出这等下三滥的事情!欺我孤儿寡母,无人撑腰。”   江寻拧住眉心,悠悠然长叹一口气。   半晌,江寻语气不善,喊了一声:“娘……”   我虎躯一震,从母后饱满的酥胸内抬起头,看她:“娘?”   母后也很尴尬,甜津津答我:“诶!乖闺女!”   几乎是一瞬间,我想到了小时候看到的那个少年郎。母后曾说,她并非无子。她带我去偏殿寻人,找到的就是一名目光狠戾的少年人。   难道,他就是江寻?   好乖乖,原来我和江寻还是青梅竹马啊?难怪我一见他便有种亲昵感,一见如故!   只是这辈分好像有点乱,我娘成了江寻娘,而我娘本来就是江寻娘。   等等,不管了,反正都是娘。   我娘又多了一个儿子,我很吃醋,为了宣誓主权,我决定了——这两天,我都要跟娘睡!   于是乎,我大喊一声:“娘,我要和你睡!”   就在母后要欣然接受之际,江寻突然冲上来,把我拽到身后,对母后说:“娘若是不想拖累我和阿朝,还是回宫祭旗吧?虽狠心一些,但为了后辈的前程着想,不失为一桩美事。每年忌日,我定摆酒宴祭奠您。”   母后如鲠在喉,道:“阿朝既已成亲,为人妇,和娘睡便不大合适了。何况,你爹那里缺不得我,小叙一番,我便得连夜离开此地。”   啊?爹?我父皇没死啊?难不成,亡了个假国?   母后看出我心中所思,颇为尴尬道:“阿朝,此爹非彼爹,是阿寻的亲爹。”   我悲从心中来,一下子哭出声:这尼玛才过一夜,我就缺爹少娘了?怎么这些好事,全给江寻一个人占了? 第26章   母后马上要走了,江寻很识相,留下私人空间,让我俩说贴己话。   母后将我揽到怀里,如小时候那般,揉我的脸与头,道:“我本想给阿朝寻个天底下最好的夫婿,倒没想到让你跟了阿寻。别看阿寻这小子嘴毒,心是顶顶好的。我小时候那般对他,他对我见死不救也是应该的。也罢,想了想,阿寻的确配得上我儿阿朝,他生性坚韧,无论在多苦的日子都能活下去。小时候,我本想将他投湖里淹死,他才三岁大,我看着他不识水性,却一点点挣扎到岸边,自个儿爬上来。打那时候起,我便知他秉性,日后必有前程。不大好的一点便是睚眦必报,狠戾了点儿。这般,才能护住我儿,不受人欺辱。”   我懵懵懂懂问母后:“娘为何要淹死江寻?”   “娘命不好呗,身份配不上阿寻亲爹,不想拖累他,便怀着身子跑了。哪知刚生下阿寻,就被你微服私访的父皇瞧上,带回宫中。你父皇没杀阿寻,只一句让我解决。我能如何?与其让他被人欺压,倒不如死了好,早死早投胎,再也不要入我腹中受苦。”母后将这样一个悲情的故事娓娓道来,我不想多追究她是如何活下来,是如何和江寻亲爹破镜重圆的,因为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江寻抢我娘,此仇不共戴天!   母后有事,与我约好日后再相见。说完这句,她便在人护送之下,匆匆离开了。   我踏雪,踢着石子朝前走。江寻邀我上马,我拒绝了:“不坐!屁股疼!”   “那夫人想走回去?从这儿走到府中,恐怕走一天一夜都到不了府中。”   我因母后的事,还在生气,忿忿道:“那便让我走好了!”   江寻没听我这话,直接将我扛起来,抱到马上。他身姿矫健地翻身上马,一撩大氅,将我裹到其中。随之,策马狂奔。   日他娘!疼疼疼疼!   这厮果然如母后所说,是个睚眦必报的性格!   我迎着风雪,嗓子都要喊哑了,风灌进嘴里,如刀割一般:“江寻,慢点骑,我的屁股都要摔成两瓣了!”   江寻沉默许久,忍不住开口:“谁的腚不是两瓣?”   “……”哦。   许是我没文化,用词上比江寻低俗许多,跳梁小丑一般。想了想,好伤自尊,好气。   于是当晚,我抱着厚厚实实的被褥,以及我的布老虎,去客房睡了。   哼!   我总不能老让江寻拿捏住七寸,正如母后说的,男人哪个爱容易征服的女人,谁先低头,谁就输了。   雕花走廊阴森森的,我走了几步,落脚就虚了起来。回头一看,江寻没跟上来。   是我离家出走制造的动静不够大吗?所以江寻没听到我一气之下走了?   我决定绕回去,当着他的面,再出走一次。   我蹑手蹑脚进屋,颤巍巍喊:“江寻?你在里头吗?我要走了,不回来了……你别想我,反正我不想你。”   “夫人想去哪?”   我身后的门突然被关上了,还上了闩。   我如遭雷击,抱着被子,有些不知所措。   听江寻那不怀好意的话音儿,我很后悔自己冲动所说的话。   于是,我睁着眼说瞎话:“被子这玩意儿,果然要晒晒月光才暖和。”   说完,我把被子重新扑倒榻上,一手撑头,朝江寻勾勾小指,媚眼如丝:“夫君~来睡吧~”   江寻这人就是太较真,不吃我这套,冷哼一声:“怎么?夫人不逃了?”   我干干一笑:“只是和夫君开个小玩笑罢了。”   “哦,这玩笑怕是只有夫人一人笑了。”   “哈哈哈。”我捧场一笑。这件事告诉我们,不要随意开玩笑,有些人开不起玩笑的。   江寻忽的凑近我,欺身将我压到怀中,气势凌人。他的眼睫近在咫尺,仿佛一张合薄唇,便能触上我的脸颊。   只在这时,我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身量究竟有多矮小,踮脚都不能到江寻的肩头,被他长衫一罩,便结结实实捂在其中。   我心跳很快,时间久了,胆也怂了,细声细气喊他:“夫君?”   江寻今晚气极了,不肯应我。他突然捏住我下颚,恶声恶气道:“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夫人,休想逃跑,也休想不告而别。”   我不知他发哪门子的疯,鼓动腮帮子,呛他:“我之前是想过逃跑,我是亡国公主,这样的身份注定我不能活在昭昭日月下。夫君是个好人,我不想拖累你,背负私藏前朝余孽的罪名,落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夫君不傻,你也知我不能待在你身边多久,早晚是得走的!不是今日,就是明日,贪图一天是一天。夫君惜命,我也惜命,我最不想拖累的就是你,你偏偏要来招惹我!”   我觉得委屈,捂住眼睛就要哭。   母后活下来了,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但我们这样的身份,需步步谋算,日日小心,无法光明正大生活。   江寻闻言,气势一下子软了。他揪住我手腕,小心翼翼扯开,道:“你委屈什么?我都还没委屈。”   我闷闷答:“你有什么好委屈的?”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娶到的媳妇儿,天天想着弃我而去,你说我是不是比你委屈?”   我不吭声,仍他将我搂到怀里。   片刻,他道:“有一事,我瞒你许久。你知御林军,可知御林暗卫?”   “御林暗卫?”我一愣,我只知御林军是保卫帝王与皇城的军队,御林暗卫倒没听说过。   “治国哪有你想的那么容易,摆上台面的事由御林军处理,有些见不得人的肮脏手段,便由御林暗卫下手。御林暗卫历经三朝,有自己的统帅,安插在皇城各个角落,掌控整个京都。传闻得暗卫者得天下,便是这个道理。你父皇,也是能调令御林暗卫的君王,按理说不会这么轻易被掀翻宝座……”   我脊背发寒,道:“难道御林暗卫袖手旁观,导致我前朝亡了?为什么?他们不是吃皇粮的吗?为何眼睁睁看我前朝倾覆?”   江寻抿了抿唇,突然将我搂紧,道:“暗卫统帅,便是我亲父。”   事到如今,我算全懂了。自己的女人被自己的主子占了,谁会不气?没当场阉了我父皇都算好的了。   这事我听得又悲又喜,喜的是,江寻亲爹便是暗中掌权的那个人,我有后台,不用亡命天涯了;悲的是,他爹是我的杀父仇人,虽然我跟父皇无甚交情,他只顾自己享乐撒种,但好歹和杀父仇人的儿子在一起,还是不孝的行为。   我又将自己卷入被子里,嗡哝:“夫君,你让我想几天。我现在心里有疙瘩,不太能接受。”   江寻没强迫我,他站在被窝外看我很久,最终落寞地离开了房。   我透过缝隙看江寻的背影,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最终融进了浓重的雾里。   我决定用一晚上想明白自个儿的事:我父皇对我来说,估计就只有生恩,而我是被母后养大的。   我是和江寻成亲,也不是和他爹成亲。更何况,是我父皇有错在先,抢了自己属下的女人,给钱给权,天天想着法子晒幸福,谁能忍?怨不得江寻亲爹,毕竟先撩者贱。   想明白了,我让白柯上菜:“白柯,你家夫人今晚很伤情,来两壶果子酒,再来二两烤猪肉,让伙房的人给我切成小片,我拿来下酒吃。”   白柯领命,不消一刻钟,就把我要的下酒菜带来了。   我一边吃着香香软软的猪头肉,一边喝酒。今晚江寻不在,我终于能在塌上吃东西了,美滋滋。   我喝得有些多,连房门什么时候被打开的都不知道。   没一会儿,江寻冷笑道:“我原以为夫人在房内痛苦,心尖抽疼许久,直到我闻到了猪头肉的味道,这才觉得不对劲。我在外内疚,站着受冻,你倒好,心情不错,能吃能喝,喝了个酩酊大醉,对得起我吗?”   我睁开眼,一见是江寻,如遭雷劈。然而酒喝多了,有点上头。想到江寻说绝对不能在榻上吃东西,于是瞥了一眼角落的猪头肉,颤颤巍巍将它塞到被窝里,藏起来。   江寻深吸一口气,掀开被褥,道:“这是什么?”   我打了个酒嗝儿,佯装惊讶:“咦?夫君这被子可是个聚宝盆,什么时候变出一盘猪头肉来了?”   江寻气笑了,突然将我拦腰抱起,凑到耳畔,意味不明道:“夫人既然喝高了,为夫便带你去醒醒酒!”   我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凝重,一个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江寻,怕是憋着满腹坏点子呢! 第27章   江寻朝前走,大步流星。许是有报复性质,走得忒快,我胃里的猪头肉都险些被他颠出来。   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从外头看,是个偏院。   我迟疑看一眼江寻,问他:“夫君?这是什么地方?”   江寻放下我,道:“推开门看看便知。”   我有点紧张,对于这种未知领域,我偏爱习惯性避免,可能我也不是什么喜欢惊喜的人。   那日我说隔天要一只虎皮花猫,结果一觉醒来,就见大军攻进皇城,浩浩荡荡往殿内杀来。   打那以后,我就害怕惊喜,怕是喜不成,吓满门。   我手心满是热汗,彼时我还不懂,这就是传说中的心理阴影。我对江寻道:“我不敢打开……”   江寻狐惑看我,问:“为何?”   “我害怕这些事情,一有人满心期待我推开门,我就想到那天攻入宫中的人。若是我再跑慢一些,没准就会被抓住了。”   江寻闻言,没强迫我。他一声不吭推开门,入目是满院的花灯,琳琅满目,火树银花。   我惊讶地跑过去,撩起裙摆转圈,回头,朝江寻嫣然一笑:“夫君?这是你送我的吗?”   “听你母后说,你小的时候想院内挂满花灯,坐在屋檐上看焰火。可惜宫中戒备森严,生怕走水,不能贸然点焰火。所以,为夫想赠你一夜花火,满足你的心愿。”   我傻傻地笑,仍由江寻将我搂着,一下子跃上屋檐。   我震惊:“夫君,你还会轻功?”   江寻瞥我一眼,低调答我:“略懂。”   等等,你那像是略懂的样子吗?明明是精通好吗?!你究竟瞒了我多少东西,明明都一起睡过了不能大大方方讲明白吗?!   我对江寻闷葫芦的性格很有意见,还是那句老话,我真心实意待他,他却将心事藏着掖着。   你不讲,我怎么懂?   好吧,其实江寻讲了,我也不一定懂。我这人啊,心宽体不胖,生来不擅长排忧解难。   我双手捧脸,等了一刻钟。白柯在另一边将焰火点燃,簌簌烟火摇曳光尾,在深蓝色的夜空炸裂,碎成光瓣,纷纷坠落,凋零不见。   我望向江寻,他没看我,眼中幻彩流动,如梦似幻。   不知为何,我突然踮脚,凑过去,吻了他。   江寻愣了一瞬,这时倒是一句话都没说。   我想,江寻是真的心悦我,否则为何记住我幼年时的梦,在如今山河尽改的动荡时期,我被迫颠沛流离的时候,也来满足我。   我问:“夫君,你是不是认识我?”   江寻如今位及人臣,女人要多少有多少。照他所说,我一没身材二只有貌美如花的脸蛋,何必执着于我?   人呐,最重要的就是有自知之明了。   “为何这样问?”江寻顾左右而言他,不肯答我。   “你不认识我,却想娶我,未免太怪了。夫君不是对母后言听计从的人,背地里必定有自己的缘故。”   “你很久之前问过我,有没有想娘。那时我骗了你,我也会想娘。皇后千秋节那日,宫中摆酒庆贺。我偷偷闯入宫中,想见她一面,贺一声生辰喜乐。匆忙间,闯错宫殿,正是你的寝宫。有侍女察觉异样,想唤人。你道一句,不过是夜猫罢了,让人别轻举妄动。我站在屏风后头,听你道,宫中甚是有趣,宫外的人想进来,宫里的人想出去。你让我走,说会守口如瓶,我便逃了出去。当时觉得你甚有趣,既然想出宫,我便带你走吧。如此一来就上了心,至此,念念不忘。”这是江寻第一次对我说这么多肺腑之言。   我脸颊发烫,实际上不好意思说:我真以为是夜猫,那番话真心话,也是对猫说的。 第28章   看了一个时辰的焰火,江寻将我搂到怀里,足尖蜻蜓点水一般沾了沾鞋尖,朝地面飞跃而去。   我酒醒后才恐高,搂着江寻的脖子,死死都不肯放开。   时间久了,江寻的体温便有些烫,他突然开口,嗓子有些嘶哑,压抑着某种难言的情绪:“夫人,松手。”   “哦。”我后知后觉松开他,从怀里跳到了榻上,继续铺我的被褥。   我睡相不是特别好,半夜会踢被子,时常将江寻踹醒。有人说,看人的好坏得看细节。从江寻不厌其烦给我盖被子的细节来看,他真是一个好人。   江寻只穿白色里衣,钻进被褥,道:“没娶夫人之前,我一个人入睡总觉得榻上冷寂。有了夫人,这才觉得不那么寂寞。”   我深有体会,点了点头,道:“没遇到夫君之前,我习惯跟母后睡。遇到夫君之后,便只跟夫君睡了。”   江寻语气复杂地问我:“我与你母后有何区别?”   “母后是女子,夫君则是男子。”   “倒不是问这个……”他颇吃醋,“你爱跟你母后睡,还是爱跟我睡?”   这是一个好问题,复杂程度不亚于:我与你母后掉水里,你救谁?   我侧头,看江寻单手撑头,冷漠地望着我,心道不好。   于是,我干咳一声,道:“我自然是爱跟夫君睡!”   “哦?为何?”他的嗓子变柔,和缓许多。   我委屈答:“母后嫌我睡相臭,不爱跟我睡,夫君不嫌。”   江寻冷冰冰回话:“我也嫌的。”   “哦。”   这般,又冷场了一刻钟,场面一度很尴尬。   江寻没话找话,道:“明日是冬至了,夫人想吃饺子吗?”   我想了一会儿,道:“我想吃饺子,倒和是不是冬至没什么关系。”   “……”他沉默了。   一刻钟,两厢沉寂,无话可说。   我问:“夫君想吃我亲手包的饺子吗?”   “夫人会包吗?”   “不会。”   他沉默许久,深吸一口气:“那夫人问什么?”   我颇委屈:“我就是随便问问,客套客套,没想到夫君是真的想吃。”   江寻拧了拧眉心,脸上痛苦之色溢于言表:“明日等为夫下朝,我亲手包给你吃。”   “夫君会包饺子?”   “不然呢?你以为全天下人都像你一样,只会吃吗?”   我委屈地快要哭了:“我也不是只会吃……”   “哦?那夫人还会什么?”   “还会喝。”   “住口,睡吧。”   “哦。”我摸不清江寻阴晴不定的个性,他这样冷淡,我又不太开心。   于是,一刻钟后,我小心翼翼蜷缩到他怀里,抱着睡着了。   翌日,江寻说包饺子便包饺子。他掺了面粉,包饺子用的肉馅是精挑细选的五花肉与一系列菜末,加姜片蒜末以及老酒之类的调味粉增味。肉挑的是农家猪腹部的肉,无注水,还盖了千阳酒楼的猪肉章,肉质肥美,油而不腻。   江寻亲自包饺子给家养小娇妻吃,夫妻两人琴瑟和鸣,你侬我侬,不失为一段佳话。他特地让人传了出去,在冬至时季秀了次恩爱。   我趴在灶头,眼巴巴望着锅内随着沸水翻腾的饺子,扯了扯江寻衣角,道:“夫君,这个还要煮多久?”   “再等水沸一次便可,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吃为夫包的饺子吗?”他饶有兴致看我。   “我只是想吃饺子,和是不是夫君亲手包的,没多大干系。”   江寻语气不善:“哦,既然夫人不喜。那么,来人,这锅饺子拿去喂狗吧。”   “汪!”   “……” 第29章   不得不说,江寻的饺子甚得我心。我夹了一个热腾腾的饺子放到醋碟里,压着它鼓鼓囊囊的肚子按下去,将酱汁吸得饱满,再嗷呜一口塞到嘴里。   我的腮帮子鼓动,像只吃不饱的松鼠一般,连吞好几个。   江寻已经吃饱了,不动声色看着我,最终,没忍住,对我道:“夫人,小口一点,慢慢吃。”   “夫君的手艺好,没白嫁,没白嫁。”我说这话,中心主旨是为了讨好江寻,夸赞他是一个二十四孝好老公。   哪知,江寻这个人惯爱闹别扭,此时冷淡回答:“哦?若是手艺不好,就白嫁了?”   “……”我哑巴了,默默吃饺子。   他却不依不饶,凑过来,掐着我的脸颊,迫使我抬头看他,道:“照夫人这么说,世上比为夫手艺好的大有人在,你见一个爱一个?嗯?那鹤翔楼的厨子厨艺精湛,嫁给他岂不是更美?”   我的求生欲极强,死到临头了,还不认输,想方设法逃生:“厨子怎么能跟夫君比?”   江寻松开了,抖一抖长衫下摆,风轻云淡道:“你夫君比厨子强点?”   “也不是这个意思……”江寻怎么能跟厨子比呢?   “那夫人是几个意思,不如今日给我分说分说?”   我掰了掰手指,羞怯道:“夫君颜色好,比鹤翔楼的厨子好看。”   “我若是连个厨子都及不上,你岂不是要跟厨子跑了?”   “……”他娘的,这种标准答案还错误?   “就算夫君比厨子丑,我也不会弃你而去!”我绝地反击。   哪知,江寻横飞出一声冷笑:“你居然还想过,我会比厨子相貌差?嗯?”   “……”算了,我认输。我不求生了,你杀了我吧。   江寻板了半天脸,此时突然笑出声。他的笑声低迷,轻轻的,仿佛挠在人心上。   我被他笑得脸烧,耳根也滚烫,嗡哝:“你笑什么?”   江寻低头,宠溺道:“你这般傻,没我可如何是好?”   我的心跳加快,接着月色看他。江寻清俊的一张脸正对着我,距离很近,令我有些心猿意马。偏生他还不自知,凑近我时,身上熏出的兰花香若隐若现,细软的长发拂过我脸侧,眼波勾人,实无君子之风。   这是我第一次产生了“男子比女子还要美”的错觉。江寻束发时,是翩翩少年郎;一旦散了发,那黑浓的长发便会融入苍茫夜色中,似修炼千年的妖精勾人摄魂,又似修行万年的谪仙,不食人间烟火,随时会幻风而去。   “夫人?”他探手,抚上我的脸颊,道,“耳上怎烧红一片?嗯?”   我看江寻,竟然看得失了神,实在尴尬。我咬了咬唇,道:“天,天太热。”   “哦?是吗?”他突然将指尖触上我腰间盘扣,道:“既然热,不如脱几件衣衫,去去热。”   他解开一枚盘扣,一丝风搂紧衣里,我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捂住腰侧,结结巴巴:“不,不热了。”   “夫人在撒谎。”   “没,没撒谎!”   “小骗子……”江寻又凑到我耳边,暧昧不清地唤我。   我摸不准江寻的想法,只觉得今夜的他又温柔又陌生,总说些奇怪的话逗我,和往常不同。   讨厌他这样吗?那倒也不讨厌。   我只是说不上来这种感觉,看他离我越来越近,除却不安,更多的是羞怯。   明明都算“老夫老妻”了,我怎的还会羞怯呢?闹不明白,人心真复杂。   我往后缩了缩,低着头,小媳妇似地嘀嘀咕咕:“说了没骗你就是没骗你,真没骗……”   江寻稍微正经了一点儿,给我斟了一杯酒,慢条斯理问我:“夫人从前,想寻个什么样的驸马?”   我抿了一口酒,辣辣嗓子,道:“夫君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自然是真话。”   我捧着酒杯,怀念童年,对他道:“夫君应该知道,我不算是个得宠的公主。我父皇的子嗣多,我只是芸芸众生其中一个。若不是母后偏疼我,恐怕我就是病死了、饿死了也无人知道。宫中是个吃人的地方,宫阶高的欺负宫阶低的,有母妃的龙子龙孙狗仗人势欺负无母妃的小可怜,我就是这么过来的。那时我想,日后我的驸马一定要位高权重,至少护我不被人欺。是个武将最好,迎面来三个壮汉,还能徒手撂倒几个。”   “那为夫是文臣,你岂不是要失望?”   我将酒一饮而尽:“后来,我发现,再有权有势又有何用?若是一个人和母后一样疼我,即使他家徒四壁,我也欢喜。我想要一个和母后一样温柔的驸马,可与我立黄昏,问我粥可温的那种人。”   江寻看了我一眼,柔声道:“夫人且放心,我虽无一手遮天的权势,凭一己之力,护护府中妻儿还是绰绰有余的。”   “夫君,我信你。”我点了点头,腹诽:看来感情牌没打错,江寻这个人看起来心狠手辣,其实内心柔软,装装可怜,基本就能蒙混过关。   不知为何,江寻突然悠悠然叹了一口气,道:“说起妻儿,为夫倒是想起,光有妻,无儿,此生不太圆满。”   我皱眉,纠结了一会儿,发现了疑点:没有子女这种事情还需要想想才记起吗?你莫不是在诓我吧?   “我也甚是痛心,夫君竟然还没生出儿女。”我拍了拍他的肩,表示理解。   一个人一旦和你倾诉他的痛苦,你要做的不是鼓励他,而是跟他讲,你也很理解他的苦楚,你是站在他那一边的。苦在他身,痛在你心,如此便可积攒起固若金汤的友谊。   当不了朋友,当夫妻也是很好的嘛。   “这等事,由我一人出力尚且不够,还需夫人帮忙。”   我装傻,呵呵一声笑:“还是不了吧?”   日球,想我年华正茂,身后就得带个拖油瓶?不可,不可。   夫妻,我跟你做;生儿育女,还是算了吧。   “哦?夫人不肯为我开枝散叶吗?”他盯着我,语气不善,“之前是谁说的,要多多为我生养,让我一年抱俩,两年抱仨?”   我讪讪一笑:“那时候,我想做贤良大度的正妻,为夫君广纳肤白貌美的小妾,让江府人丁兴旺。”   这句话不知又触了江寻哪片逆鳞,他突然江寻咬牙切齿道:“你是说,你想过让我跟别的女子在一起?”   “我……”我不想骗江寻的,我的确这样想过。于是,我点了点头。   他笑了,笑意却不及眼底,连说了三个好,接着道:“我若与其他女子耳鬓厮磨,你不醋?我若与其他女子在同一张榻上酣睡,你不醋?我若是与其他女子生儿育女,你不醋?阿朝,你便这般不在意我吗?”   江寻连说了三句醋,我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答他。若是我和江寻做过的事情,他再和其他女子做一遭,我估计会难受得要死。   我也不知自己在难受些什么,想来我已经将江寻列为自己名下之物,但凡有人觊觎他,我心里就七上八下的,气都顺不了。   我小心翼翼扯了扯江寻的袖子,道:“我在意夫君,若是夫君和其他女子在一起,我就不太开心。”   江寻的脸色好上许多,问我:“为何不开心?”   “我善妒,然而犯了七出之条,不可取。”   他抚了抚我的下颚,逗狗一般,温声软语哄我:“阿朝,善妒甚好,我很欢喜。我只宠你一人,也只与你生孩子,好不好?”   我欢喜地点头,笑着说:“好。”   刚说完,我就反应过来了。等等,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劲。   等我要开口询问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江寻突然将我抱起,往榻上走去。   我蜷缩在他温暖的怀抱里瑟瑟发抖,颤声问:“夫君这么早就要睡了吗?”   江寻似笑非笑道:“夫人觉得呢?”   “这么早睡……不太好吧?”我总觉得大事不妙……   “哦,是不太好。”   “我就说嘛!”   “所以睡之前,想做些事情。”   “嗯?”   “夫人不是说要为我生儿育女吗?那么,今夜便来吧。”他说得风轻云淡,一副无奈的样子。   我心中哀嚎:夫君,等等,有话好好说!凡事都可以商量嘛?我们商量商量,总有解决办法的!莫要冲动,冲动是夜叉!不,不是有话好好在塌上说的意思! 第30章   江寻有着一双黑若泼墨的眼瞳, 暖黄的烛光烧入眼中, 点亮那点平静如水的眸光。   他不说话时,一举一动透露出一派谦和清贵的气质, 待人待事温柔而殷切。是以, 在官场中左右逢源, 混得如鱼得水, 谁人不夸江寻察言观色的本事好?在某些尖酸刻薄的同僚口中, 还留下了对高官君王阿谀奉承,不以忠言规劝帝王, 甚至助纣为虐, 这才导致前朝覆灭, 无一良臣预警。不仅如此,他在新帝跟前也有些地位,两朝宠臣,这就有些微妙了,一时风光无限, 亦招来妒恨无数。   甚至连我之前都误解江寻,以为他是天下第一奸臣, 满腹花花肠子, 只想着祸国殃民。   可和他相处这般久, 我又觉得是我误解江寻了。殊不知忠言也可不逆耳,说得让人开心,让人认同,一针见血。   他或许是为人臣时劝过我父皇, 可我父皇不听。不听便不听吧,他能做的都做尽了,于公如此,于私来讲,是父皇让他与生母离散,他也不该帮他,此番已仁至义尽。   无论天下人如何骂他,如何让他背负污名,江寻都无动于衷。他无需旁人为他正名,他心中自有一方明镜,可窥清污。   母后说过,江寻是真正有大智之臣。当时我不懂,只知他年级轻轻爬上高位,定然有手段,不是什么好人。   现在想来,是我看错了,江寻不是一个坏人,只是他好得不太明显。   我回神,见江寻已经解完外衫,靠过来。   这难道就是他说的新婚之事?我有些紧张,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不自在地道:“夫君,我有些怕。”   江寻帮我宽衣解带,漫不经心道:“怕什么?”   “我不知道。”   “不是什么可怕的事,夫人莫慌。不过是我与你亲近,平日里,你不也爱与我肌肤相亲?就那档子事,这次稍深入些,你都见过的,无甚新鲜。”   “哦……”   “阿朝,你怕谁都不该怕我,明白吗?”   我一知半解点点头,他已经吻了上来。   江寻的唇有些凉,被夜间的薄雾冷风浸透,身上还掺杂着一些草木的清苦味道,不难闻,让人心安。   他的吻与往常不同,不像之前那般,狂风骤雨似地袭来,而是春雨润物细无声,一点点滋润身心,挤入我躯体之内,悄然钻进四肢百骸,占据心底。   我好似不受自己控制了,随时随地会沉醉在他那双温柔的眼里,就此沉沉睡去。我不安,想挣扎,潜意识害怕这种失控感。   可江寻不肯,他闭上眼,锲而不舍地吻我。长舌轻叩牙关,趁我分心之际,长驱直入,勾勒唇廓,细细舔咬。   我被亲得有些懵,气喘不过来,哼哼唧唧。小腹燥热,酥酥麻麻,有针在扎。   我难受极了,避开江寻的唇。   趁此机会,他从我的唇角一路吻下去,或深或浅的吻落到我耳垂与脖颈,饿狼扑食一般,怎样都不肯放过我。   “疼啊……”   他含糊不清答我:“这便疼了吗?”   说完,单手扣住我腕骨,将我禁锢在怀中。   此时,我才真正意识到,江寻并不是温柔好欺的夫君。他软,不过是惯着我罢了。一旦硬碰硬,我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意识到这一点,我更想逃了。   江寻倒好,直接覆上来,将我困住,吻唇不够,一路火热湿润,辗转向下,探寻深处。   “别……”   江寻笑:“别什么?嗯?”   他用了些蛮力,这种时候竟然不懂怜香惜玉,我更想哭了。   “夫人乖,疼疼我,好不好?”   “骗子!”   “乖。”他抚我的脸颊,亲了又亲,哄了又哄。使的力气倒一点都没少,直把我弄散架了。   不知折腾多久,完事儿,我便迷迷糊糊睡着了。   一觉醒来,我意识到大事不妙!我避子汤还没喝!我可不想过早有孕!   江寻醒来,将我搂到怀里,哑着嗓子问:“夫人醒这么早吗?”   “有心事,睡不着。”我颇惆怅。   “哦?在想什么?”江寻昨夜吃饱喝足,今日心情甚好,撑头,慵懒看我。   “昨夜这样,我怕是会有孕了。”   江寻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噗哧一声笑出来:“你当这样一回便会有孕吗?”   我脊背发麻,心道不好,“一回还不够?!”   “自然不够,要日日缠绵,夜夜如此,方可有孕。怎么?夫人迫不及待想为为夫孕育儿女?”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惨兮兮的笑容。   江寻这番话戳中我的七寸,足以令山河变色,日月无光。   江寻还笑:“昨夜,夫人搂着我哭喊夫君,我以为你也得趣,原是没有吗?”   我咬牙切齿道:“疼,痛彻心扉的疼。”   “第一次难免如此,多几次便好了。”他风轻云淡道。   我呼吸一窒,我是挖坑给自己跳了吗?   一次不够吗?   这等美事,一次便可怀念一生,何必多求呢!   我打算曲线救国:“昨夜之事甚美,我想多回味些时日。近期,还是不了吧?”   江寻笑,荤话脱口而出:“我这儿存粮甚多,不必夫人细细回味,'省吃俭用',想要多少次都行,为夫在塌上静候夫人。”   “……”我想静一静,很想很想。   江寻是如何从人畜无害的小白兔化身为阴险狡诈小狼狗的?这个问题值得思考,唯一可以确定的一点是,我被诓了。如今我是羊入虎穴,不能生还。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我知我魅力无穷,等闲无法抗拒我。   罢了,怪就怪我貌美吧。   这般一想,稍微有些安慰了。   江寻今日春风得意,出门也一改冷峻模样,唇梢含笑。   等上官轿时,他停下步伐,回头拢了拢我大氅,道:“夫人在府中乖乖等我,有事便唤白柯。”   我心头一颤,结结巴巴道:“夜,夜里还来啊?”   他轻笑一声:“今夜放过你,来日方长。”   “行吧。”   这段要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 第31章   等江寻这个粘人精走后, 我终于有了点个人空间了。   我已经把皇城书铺话本比赛的事情抛诸脑后好些天了, 最近有裁判来信表示:很期待风华绝代的江公子之大作,再不写后续, 就视作弃权处理(笑)。   等等, 那个笑是什么意思啊?是嘲讽的笑吗?还是鼓励的笑容?这样一来, 完全猜不透裁判的心情啊!   我坐在桌前想了很久, 想出一个馊主意——有时候权势真是个好东西, 既然我自称是江公子,也住在江府, 谎称是江寻, 应该没问题吧?对方一看尚书大人是从一品大员, 肯定屁颠屁颠跑上来,给我内定前三名。   于是,我得想随赠物品,不能太奢华,还得表达出我的意思。想了很久, 我让白柯去寿衣店买了二百两冥币,再加上一篮鸡蛋, 送到了裁判府上。柴鸡蛋的红色纸封上戳了江府的印记, 再加上冥币, 总能表达出我的心声:不给我前三,我!权势滔天的江寻!就把你咔嚓了,逢年过节烧纸给你哦!   等等,这完全是威胁吧?!   做大事者不拘小节, 恐吓就恐吓吧。   我在府中抖腿喝茶,等裁判回心转意,哪知没等到回信,白柯就心急火燎跑进来,单膝跪地,道:“夫人,大事不好。”   我的茶碗砸地上,惊讶地问:“怎么了?”   “裁判先生告了御状,说朝廷命官江尚书威胁书铺的裁判先生,以公谋私,蓄意杀人,请圣上公断。”   我吓傻了:“完了,全完了。要不在夫君回府之前,我们先逃命吧?”   白柯半天不答我,许久以后,突然将门关上,上闩,道:“再传大人口谕,今日,谁都别想出这个府门。”   “……”没想到关键时刻,白柯背叛了我。是我赠的榻不好睡了吗?还是我的美貌蛊惑不了她了?为何白柯也倒戈,与我兵刃相见。   我很痛心,但很快就被畏惧感给压制住。盼着江寻回府,早死早超生,又怕他回府,逮住我就揍。   原来做错事的感觉如此煎熬,若是可以,我一定只送一篮柴鸡蛋。   白柯看了看日头,打了个响指,道:“好了,一个时辰已过,属下再传一封大人亲笔写的信。”   我一听,有信,悲从心中来,是不是江寻性命堪忧,让我在官兵抄家之前快跑?   我蹲下身子,作起跑动作,打算看完信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窗逃跑。   只见得,信上写道:“夫人担惊受怕了一个时辰,想来也够了,下次再做些荒唐事,我就将你手脚都绑起来,知道没有?圣上确实有来苛责我,然而我早已派人顶罪,声称是诬陷朝廷命官,这场闹剧方才平息下来。若是我在宫中无人通信,寻不到替罪羊,此番怕是必要受罚。夫人,丢官事小,若是我出事了,你恐怕就成了寡妇。看你颜色好,勉强加个俏字吧,你可想当俏寡妇?”   我满脑子的《隔壁书生俏寡妇》之类的香艳话本,急忙摇摇头,在心里拒绝:那还是不了,隔壁书生的脸未必有江寻好看,没必要因小失大,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我这厢刚打算做坚贞小寡妇,那厢江寻就回府了。   趁白柯不注意,我依照求生本能,钻到了榻底下。   江寻不愧是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一找一个准,直接踢了踢床榻,喊我:“出来。”   完了,江寻这次是真生气了,连夫人都不喊了。   说句实话,我没有看过江寻真正生气的模样,他会不会打女人啊?   我想到了话本里说的渣前夫,都是将妻子按在榻上打的。我现在钻了榻底,会不会暗示江寻,该在榻上教训我?   我委屈:昨夜爽的时候喊我小甜甜,才过一天,就变成糟糠之妻下堂妇……男人,真善变。   然而该装还是要装一下的,我趴在里头,嘀咕:“夫君莫慌,我马上出来,适才在找个东西。咦,那玩意儿怎么找不着了?好生奇怪。”   “夫人在找什么?找你的良心吗?”他冷嘲热讽道。   我:“……”   我干干一笑,从榻底爬了出来。   江寻拿眼风扫我,冷笑:“夫人可知,若是我口舌笨拙,此番算是栽在宫里头了。”   我搂住他的手臂,讨好他:“我知我夫君能力,即使遇险,也能死里逃生。”   “你还想我遇险?嗯?”他余怒未消,勾起我下巴,气笑了,“等我遇险,你好做你的俏寡妇是吗?”   “我没想当寡妇……”   “那就给我听话一些,别总惹是生非。”   我闷闷道:“许是我一直以为我夫君无所不能,哪知他也受皇权牵制、受官阶压制。是我太依赖夫君,太仰慕夫君了。我改,从现在开始,我真的改。”   江寻呼吸一窒,皱眉,与我道:“你这是在强词夺理吗?”   我强忍住热泪盈眶:“夫君不信我,觉得我肺腑之言都是借口。原来我们的夫妻之情也不过如此,我为我心中所愿,小小借用了一次夫君的权势,哪知竟让夫君遭此大难,是我不好,是我高估了夫君……”   “呵,你心中所愿?”江寻拿纤长白皙的指尖,轻轻戳我胸口,道,“夫人心中所愿,不就是那二百两吗?”   “我……”我震惊地望向江寻,他居然这样想我?   我心中所愿,岂止二百两!   江寻挥了挥衣袖,唤人:“白柯传我令,府中银钱随夫人支配,想如何花销就如何花销。只是她若逃出府,二话不说腿打断!带回府中时,为夫亲手帮她接骨。”   江寻此举令人发指,我张了张嘴,想骂他,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是我的私房钱的钱,早就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与价值。   江寻逼迫我一步步后退,直到脚后跟撞上榻,一下子跌到柔软厚实的被褥里。江寻依旧不依不饶,将我困在两臂之间,逼视我:“如此,夫人可满意?”   我还能说什么?   我泪流满面:“满意,我甚满意。”   “满意就好,这是你应得的。”   “……”这句话听起来是甜言蜜语,但我总觉得我被江寻威胁了。   “你满意了,我倒是不满意了。”   “啊?”   “所以,夫人该做些什么,让为夫满意?”江寻说这话时,眼底无笑,依旧在气头上。他一贯是温文尔雅的样子,此刻却流露了一些地痞流氓的气质,蛮不讲理。   我闭上眼,心一横,做出英勇就义的模样,扯开自己衣领,露出若隐若现的肚兜与雪白细腻的肩头。随后,我咬牙切齿道:“请夫君尽情享用我!”   江寻似笑非笑,答我:“夫人,很上道儿。”   说完,一点都不和我瞎客套,直接覆了上来,吻我的唇与耳,像一头饥肠辘辘的野狼,咬着我的肩头,惩罚性得施加力气,让我疼得嗷嗷直叫。   江寻可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也没有怜香惜玉的想法,想在吃饭前先翻云覆雨一番。。   他虽不会在塌上打我,但他会在榻上让我上天不能下地无门,也是够狠。   我被弄得神魂颠倒,满脑子想的都是:快到饭点了,日后一定不能在饭前惹江寻生气,否则会被饿上好几个时辰。要惹……也只能是饭后。 第32章   等我沐浴更衣, 终于到了饭点。   饿了两个时辰的我, 此时风卷云残,将桌上所有饭菜都吃光光。   我以手掩唇, 抬起的袖内暗香浮动, 就此矜持地打了个饱嗝。   江寻举着筷子, 迟疑地唤人:“再上碗甜汤来。”   我秀气地喝汤, 吃饱的人才有闲情雅致附庸风雅。   江寻道:“夫人胃口真好。”   “府里饭菜好吃。”我可不敢哭诉, 是他之前将我硬生生饿了两个时辰。   “比之宫中如何?”   我道:“宫中菜色多,左夹一箸菜, 右夹一箸菜, 等我尝个七七八八, 饭都凉了。论起来,不如夫君这儿顺心,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不顾及礼仪, 吃相差些随意些,夫君也不会骂我。”   “为夫只是懒得骂你, 望你有些自知之明。”   “哦。”我如今是习惯江寻的嫌弃了, 听过便忘了。   江寻没有食不言的腐朽习惯, 等口中的甜汤咽下了,便问我:“说起来,你的话本赛如何是好?”   他这话正好戳中我的七寸,我已经接连几天遗忘话本大赛了, 实在是不想想起。   我心中突然响起了一首曲,词比较白话,是这样唱的:“最怕朋友突然的关心,最怕回忆突然翻涌,绞痛着不平息,最怕突然听到你的消息……”   我苦笑,装毫不在意,道:“啊,话本啊?该怎么办怎么办吧……”   “夫人不伤心吗?不想它吗?毕竟一起度过了两个月的美好日子。”   江寻再往我心口上插刀,我真的要哭了啊。   我讪讪一笑:“之前写话本也是为了钱财,如今不需要了,便没什么写的兴致了。”   “哦?是吗?”江寻突然从袖中掏出两团纸,“既然不需要了,夫人还在写些什么?不是因为自己爱写吗?”   我心尖酸楚,答他:“反正也被取消资格了……”   “我用了一些门道,给你换了个选手身份,只是这笔名不好取江大人了,你便用朝姬吧,姬为公主之意,朝又是你名。我想了许久,自己的夫人若是无法光明正大过日子,那要这权势富贵又有何用?你便用自己身份写话本,无需依托我。”   我震惊,结结巴巴道:“这般,不会给夫君惹事吗?”   “我父亲统领能定皇城生死的御林暗卫,我又在朝为官,颇得新帝赏识。如此,还护不住一个前朝公主的话,未免太没用了。何况,治天下的这位不是个傻子,处死妖后与公主,不过是为了安将士心,安天下心。对外已说死了,何必惹是生非,再招出个假死的话柄?他若是想再生动荡,那便来折腾吧。想必,聪明一点儿的,也会睁一只闭一只眼过去了。”   听了江寻这番话,我也觉得颇有三分道理。于是我点了点头,道:“夫君待我真好。”   他温柔地抚了抚我脸,既有安抚性质,又有警告性质,对我道:“阿朝想要什么,我都为你夺来。只一点别忘记,切莫擅自行事,只管依赖我。”   不得不说,江寻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本事极好,如此这般,我已经被驯得乖乖的了。   我崇拜地望着他:“日后,我就说,全听夫君的。”   “全听我的?”江寻又笑了,“床笫之间的事,也全听我的?”   “这……就算了吧。”江寻花招多,我承受不了。什么都行,只这事不行。   隔天,我便用朝姬这个笔名,发表了独属我自己的第一篇话本《番邦王子爱上俏寡妇》。题材是禁忌之恋,目的探讨人性,灵感来源来自江寻。   我打算写,刺客暗杀的王子被俏丽动人的寡妇所救,疗伤期间,两人眉来眼去就此好上。无奈宫里不肯他俩在一起,于是两人相携亡命天涯,这时叛军突然攻打皇城,取了番邦国王首级,一时间群龙无首,乱作一团。这时候,王子回来了,稳定军心,率领大军回击,夺回了家园。而俏丽的寡妇也因此成为了王后,全剧终。   我想了想,这个题材着实好。现下的年月,对寡妇都不太友好,基本不能娶嫁,在家中吃斋念佛,郁郁终生。   此话本一出,定能吸引到寡妇群众,以及一些知性的中年女子,引领一番热潮。我将化身为女权代言人,为这些辛勤持家的女子发声!   没错,就是这样!   我让白柯帮我交稿,由于题材特殊,审了不知多久才出版。哪知这种立意新奇的话本,一下子赢得了姑娘们的心,纷纷购买,成为一大畅销话本。   由于好评如潮,我已经是内定的话本第一名,没几日,皇城书铺就邀我当长驻书铺的话本先生。他们仿佛知道我是女子,又是已婚妇人,喊先生委实不妥,思量很久,决定称我为朝姬太太,尊称,和江府大太太这种称谓类似,无任何歧义。   我靠自己的能力,大赚了一笔钱。我将这些银两塞到红袋子里,望着偌大的屋子,陷入了深思。   这是我的私房钱,不能被江寻找到,得藏起来。   那么,藏哪好呢?   藏花瓶里?不行,万一花瓶倒了不就滚出来了。   藏梳妆盒里?算了,日日能看见,忘记贼惦记。   那就学江寻,把钱埋在土里吧?   说干就干,我当即挖了个坑,把钱埋进去。   这天午后,由于心情好,我才做了一个梦——我梦到那些银两生根发芽,结出一个个大元宝,整棵树都金灿灿的。   一觉醒来,白柯突然来报:“夫人,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我揉揉惺忪的睡眼。   “夫人的私房钱,失窃了!”   我闻言,险些又晕了过去。   这时,江寻恰到好处进屋,问我:“哦?夫人的私房钱失窃了?就那二百两?”   “……”我没敢吭声。   他笑:“不过是二百两,来人,从我账中支出,再给夫人埋回去。”   我嘀咕:“不一样,你的钱是你的钱,我的钱是我的钱……”   “怎么不一样?我的钱不就是你的钱吗?哦,我明白了。夫人攒私房钱,是想要自个儿之后,携款逃跑?”   “没……”我心虚。   “呵,夫人还是死了这条心吧。私房钱,一分都别想存!”   “哦……”我绞了绞手指,委屈屈。 第33章   过了几天, 母后突然拜访。她头戴一顶帷帽, 盖上厚厚三层纱,由一顶青灰色小轿送入江府后, 才敢摘帽示人。   我一看到母后, 便扑了上去, 将脸蹭到她的怀中撒娇:“娘, 我好想你。”   喊母后会惹是生非, 我并不是个傻子,所以只能改口, 唤娘。   江寻脸色不太好, 不动声色将我扯回来, 冷冰冰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又如何了?”   母后讪讪一笑:“娘就是出来散散心,抬头一看,这不是我闺女所居住的江府吗?是以,回来看看。”   江寻冷笑:“哦?母亲大人是这样的人吗?我记得娘当初对儿子可是不闻不问, 连死活都不上心,哪像是留恋儿女的人呢?”   母后被戳中心事, 又干干一笑。   江寻却不肯就此罢休, 不依不饶道:“何况, 护送娘来江府的轿子在途中可未停过脚,百里加急直奔江府偏门,明显是冲着这儿来的。若无事相求,那恐怕就是避难了。娘想避什么难呢?连爹都不求助, 倒奔向我这多年无相处的儿子府里,恐怕就是想借探望阿朝的名义躲人。这个人嘛……恐怕就是爹吧。”   母后的心思很好猜,见她一下子哑巴了的样子便知,江寻猜的都对。我险些又被母后当枪使,指哪儿打哪儿了。   我啊,最怕被人当傻子了。所以此时,我和江寻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队友。我躲在他的身后,探出一张脸,警惕地望着母后。   母后见之前编造的借口没用,终于捧着手帕,梨花带雨地哭了起来:“都是你爹,他居然接了别人家送来的两个美妾。早知他是这样的人,为娘当初就该去祭旗!”   江寻抿唇,道:“现在去祭也为时不晚。”   母后置若罔闻,掖干了眼泪:“总之,娘要在府里待几天,顺便看看我家阿朝。”   我疯狂地点头,又跑上去,握住母后的手,原地跳了跳,表示欣喜。   母后怜爱地抚了抚我的脸,温声软语道:“我最想我家阿朝了,几天不见,怎么被阿寻养瘦了许多,可是受委屈了?来,尽管和娘说。”   我热泪盈眶,刚要扑母后怀里寻求温暖,又被江寻拽了回来,他冷笑道:“爹恐怕不是这样的人,这事还有些前因后果吧?母亲大人最好实话实说,否则别怪儿子心狠,赶您出府。”   母后依依不舍松开我的手,道:“咳,这个说来话长。”   “长话短说,快到饭点了,不能留您用饭,现在就该出府了。”   “你爹想再给你生个弟弟,可那等事最伤身子,为娘好不容易从宫中逃出来,还没清闲上多久,又得在鬼门关里走一趟,还是罢了吧。”   “到饭点了,娘请回吧。”   “那好吧,我实话实说了。娘年纪大了,育后不好养身子,万一月子没做好,发福变老,毁我容颜就得不偿失了。所以,我拒了。哪知你爹怄气,隔天就领了两个美妾到府中,虽不知用意,可这就是明晃晃想打我脸,我哪能如他意?这才跑了出来。”   我叹气,其实我也挺能理解江寻他爹的。自己妻子被狗皇帝夺去,霸占那么久,好不容易回到自己身边,就算他既往不咎,绿帽子也戴得坦荡,可心里难免有个疙瘩。想了又想,还是打算再生一个独属自己的孩子,宣泄一下这么多年的怨气,是占有欲作祟。   江寻叹了一口气,这对冤孽,都这把年纪了,还折腾。   这时,白柯突然来禀:“大人,府外有人自称御林暗卫统领,想求见您。”   江寻对他父亲尚有几分敬重,特意理了理衣冠,道:“快请。”   我腹诽:《霸道统领逮逃妻》,这题材,劲爆! 第34章   我牵着江寻的手, 到了接客用的前厅, 心里好奇江寻他爹的长相。他对我父皇怀恨在心,会不会也刻意针对我啊?万一看我不顺眼要砍我怎么办?和江寻承诺“这个不好我们砍死了再换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江寻还答应了怎么办?   我有点紧张, 腿肚子都发麻了, 忸怩不肯继续走。   江寻回头, 看我, 好笑问:“夫人这是怎么了?腿疼?嗯?还是来葵水了,肚子疼?”   我冷汗直冒, 结结巴巴:“我还是不去看你爹了吧?”   “丑媳妇还要见公婆, 你躲不了的。”   “你说我丑。”   “我不是在说这个……”   “就是!”   “那你见不见我爹?”   我快要哭出来了:“夫君, 我怕。”   江寻叹了一口气,大概是感慨自己怎么会有这么怂的夫人。   于是,他蹲下身子,朝我招手:“过来,我抱你去看。他若是伤你, 势必会伤到我,这样可满意了?”   我小心翼翼挤入他怀里, 问:“这样不何体统吧?”   江寻冷笑:“你以为你闭门不见他, 就何体统了吗?”   “也对。”   于是我被江寻抱到怀里, 坐他手臂上,被他一路抱到了椅子上。   很快,有人掀帘进来,入目就是一柄长剑, 剑柄还有血迹未擦(……)   再进来一些,看到一名着玄色外衫的男人,剑眉星目,瞧着比江寻老成,颇有几分像,想来就是所谓的统领了。   江寻上前作揖,道:“拜见父亲大人。”   统领扶起他,道:“我儿无需多礼。”   “爹是来找娘的?她就在后院,儿子已让人将她看好,此番逃不了了。”   “甚好。”   我瑟瑟发抖,等等,我看到了什么?两只狐狸有商有量,把母后给卖了?   不行,我得通风报信去。   我悄悄咪咪打算逃跑,统领一个眼风扫过来,我又在椅子上坐定了……   算了,母后,是我对不起你,我给你磕头。   统领刚要去找母后,江寻就良心发现,道:“听娘说,爹备了美妾在府中。此事虽是爹的后院事,儿子不能置喙,然而母后多年在宫中不易……”   统领皱眉:“等等,为父何时在府中置过美妾?”   “嗯?”我和江寻皆皱眉。   那母后这次跑出来是干什么的?!   统领干咳一声,很尴尬:“你娘怀有身孕,府中菜色清淡了些。”   我呼吸一窒,怎么都没想到娘出逃会是这个理由。想来统领体格好,和母后两人都差不多四十来岁了,还能生。   最后,母后是被统领抱回府中的。画面极其辣眼睛,此番不再赘述。   夜里,江寻唉声叹气道:“为夫竟有些羡慕起父亲了。”   我大概猜到他要说什么,翻了个身,佯装睡去:“夫君,睡了,睡了,我困了。”   江寻如鲠在喉,一时无语。   睡到一半,他还是忍不住拍了拍我的腿,恶狠狠道:“小没良心的,你就这么不想给我生儿育女吗?”   我睡得迷迷糊糊,假意哭了两声,道:“那是鬼门关,母后说,要是跨不过去,就死那儿了。”   江寻闻言,一时无语。   我清醒了,转身,靠他怀里。屋内灰蒙蒙的,只能听到江寻若隐若现的呼吸声。   许久以后,他突然搂紧我,道:“那夫人想不生便不生吧,我也不忍心你在鬼门关踏上一遭。”   我有点感动,江寻竟然如此温柔体贴。   如果他后半夜没有突然兴起,将我吃拆入腹的话,我可能会更开心。   我一觉便睡到了日晒三竿,摸了摸右侧,江寻已经不在我身边了。我有些失望,江寻在的时候,我嫌他烦,他若是不在,我又甚想,或许这就是爱情的模样吧。   我这厢刚刚参透了爱情的真谛,那厢白柯来报:“回禀夫人,这是大人给夫人备下的生辰礼。”   我翻开白柯递过来的盒子,里头是一枚发簪,簪头嵌着翡翠,闪闪发光。   既然是江寻给我买了,他自然也想看我戴上。我很懂虏获丈夫的心,于是差人给我梳妆,挑了个最显眼的位置,将发簪别在发髻上。   夜里,江寻下朝见到我,果然很欣喜。他抿唇,微微一笑,问我:“夫人可喜欢?”   “喜欢!”   “夫人可知,赠簪的含义?”   “……”我哑口无言,有些尴尬,原谅我没文化,我是真的不知道。   江寻的笑容一点点消失了,道:“簪只能赠予正妻。”   我恍然大悟:“就是不能赠给妾的意思!”   道理我都懂,但好像有哪里比较怪。   “……”江寻不说话了。   片刻,他喊人布菜。江寻果然很用心,上的菜都是我最爱吃的。由此可见,平时我胡吃海塞的时候,江寻一定全程盯着我看,否则他怎么会知道我哪样吃多一些,哪样吃少一些?   这般想,又有些尴尬了。   姑娘家,吃得多,其实也是很丢脸的事情。   所以今夜,我很矜持,想给江寻留下一点好的印象。   吃到一半,江寻突然问我:“可是菜不合夫人胃口?”   我摆摆手:“没有没有,饭菜很可口。”   “那为何夫人平日吃两菜碟的肉食,今日连一半都吃不下了?”   “……”我这个人是不是平日太过温驯贤良,所以给你,我不是很要面子的错觉?我也会害羞的好吗?!   江寻不太搭理我的羞怯模样,直接请了厨子进来,责备:“可是尔等做菜时懈怠了?菜色不合夫人胃口,要你们何用?!”   厨子们乌泱泱跪倒了一片,我坐在椅子上,如坐针毡。   这种时候,不说出真相,江寻会迁怒于厨子,说出真相,在这么多人面前,我的脸丢更大了。   权衡了许久,我决定谎称脾胃不适,想吐,所以才没多吃。   我忸怩道:“夫君莫怪他们,都是妾身的错。我脾胃不好,看见肉食便恶心难受,吃不下。”   真尼玛的睁着眼睛说瞎话。   不知这话对了江寻哪根筋,他突然将我抱到怀里,说:“这般迹象有多久了?”   “大概三两日吧?”我继续编。   “传大夫,给夫人把脉!”江寻把阵仗闹得更大了。   没多久,便有大夫被白柯一路飞檐走壁,拎过来,丢到我面前。   我叹了一口气,心疼大夫。   他替我把脉,突然皱眉,道:“这么早?”   “嗯?”我没懂。   江寻抿唇,问:“可是有了?”   大夫捋了捋胡子,道:“月份尚浅,等闲测不出来。依我看,夫人确实有了。”   等等,有了?这小老儿胡说八道!我目瞪口呆。   江寻欣喜若狂,给全府的人都发了喜钱,将我搂到怀里,在我脸颊上落下细细密密的吻。   我仍在活在恐惧中不能自拔,这才有性生活一个月,居然就有了?!   只江寻一个人开心,与我耳鬓厮磨,道:“如今夫人便是最大的,要好生照顾自己与腹中胎儿。这是我与你的孩子,我会亲自教他经书礼义,若是喜武,便将他送到父亲那儿去。”   我忍不住问:“是个女儿呢?”   “那也一样,只要是夫人生的,我都欢喜。”   “……”江寻这厮,要求忒低了。   我悠悠然叹了一口气,我本欲做一番大事,岂料,如今被夫君孩子所累,无法施展拳脚。   女人,就是累。又得养家糊口,还得体贴夫婿。我摸了摸肚子,不禁感到压力颇大。   母后以前对我道,孩子都是破腹而出,若是女子月子坐得好,那肚子的伤疤会愈合,若是坐不好,就留一道大口子。你当肚脐眼是用来做什么的?就是为了让孩子从肚脐眼里钻出来的。   当晚,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我临盆时,产婆突然欣喜若狂:“恭喜夫人,这是五胞胎!”闻言,我在梦中就昏死过去。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唉! 第35章   我纠结了一整天, 关于我是否有身孕这个事儿。我怕江寻如此爱我, 到头来空欢喜一场。   于是,我想让他做好最差打算——万一我没孕。当然, 这个想法在今日, 突然被我打消了。   因为我问江寻, 假如我无孕该如何是好?   他看我一眼, 风轻云淡一笑:“无孕事也好, 可再和夫人亲近一段时日。”   亲、近、啊……   那还是罢了吧。我想我有孕,真真切切有了, 时而睡觉都觉得肚子里有娃在踢腾翻滚。   我做好了自己怀孕的心理建设, 就这么熬了三个月。头三个月不能行房事, 所以江寻也素了三个月,看我的眼睛都是红的,饿狼一样目不转睛盯着我。   再后来,大夫说,我那日只是胃胀, 没怀上,是他误诊了, 哈哈哈。最后三个哈字, 是大夫为了掩饰尴尬, 强行加上的。当然,他掩饰也没有用。江寻勃然大怒,念在大夫年迈,小小惩戒了一番。   后得知, 大夫误诊也是有原因的。他想讨个赏钱,然后逃去别州开医馆,岂料江寻眼线遍布全州,还是将这小老儿逮回了皇城。   当然,我也没讨到好处。江寻说,我也是帮凶,假如不是我也承认自己有孕,他不会信以为真。   话里话外,就是说我像根搅屎棍,搅啊搅,臭的也能说成是香的。   看来他是真生气了,居然能把自己如花似玉的夫人比作粪土。   我颇委屈,坐在凳子上一言不发,生闷气。   江寻气消了,瞥我一眼,冷笑:“我这儿倒还没生气,夫人倒先发制人,闹起脾气了,嗯?你闹哪门子脾气?你又不想给为夫生儿育女,如今无孕事,高兴的不就是你吗?”   我闷声闷气道:“夫君为何执意要个孩子?有我一个还不够吗?”   他没说原因,一声不吭。   我嘀咕:“我倒觉得如今这般甚好,只我和夫君两个人,逍遥自在。”   “若是有个孩子,夫人离开时,或许心里还会顾念我一些,走得不那么干脆。”   “夫君是怕我走了,不要你了吗?”我没想到一贯对自己外貌有自信的江寻,竟然也会担心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他冷哼一声:“我说过,我心悦夫人,比夫人用情更深。”   我愣了愣,说句心里话,我也很喜欢江寻。只是究竟有多喜欢,我自己也说不好。我想和他过细水长流的日子,想和他日日夜夜腻在一处。但这算是新婚燕尔的热恋期,一旦过去,我待他如何,是薄情寡兴,还是恩宠依旧,那便不知道了。   我这是初恋,第一次爱上一个人,也不知自己究竟有多专情,有多长情。所以,和江寻一比较,我便有些无地自容了。   他待我日日这般好,我却还保留一些东西,和他隔了一层,贪慕一瞬欢欣。   分明我才是最绝情的那个,因为我从未想过和江寻的未来会如何。我现在待他好,不过是因为我喜欢他。若是我不喜欢他了,会离开吗?   我也说不好,因为我是初恋,没有经验。   第一次爱人,就是这一点不好。爱上了,并不代表就是一生。 第36章   我揪着衣袖, 说:“若是我有一天不喜欢夫君了……”   江寻的身体一僵, 垂眸,没追问后续。   我接着道:“那我们便重新认识, 夫君依旧待我好, 我也会再喜欢上夫君。这样一来, 这辈子都只喜欢你一人, 不会与你分开, 便能厮守到白头。”   江寻抬眸,看我。他看了我很久, 一双黑眸又深邃又沉, 看得我心慌意乱。半晌后, 他才轻笑一声,将手覆在我发顶,揉了揉。   我抗拒,这发髻都要被揉乱了,好不容易梳好的。   “夫君还生气吗?”我犹犹豫豫, 问他。   “不气了。”   “那夫君亲亲我。”这话说得我很臊,然而我清晰记得:江寻若是不喜欢我, 连亲都不会给我亲。有些女子嘴上说不气, 心里还在恨呢!我必须验证一番, 否则定然出事。   江寻将我揽到怀里,在我额头清浅落下一吻,道:“哪有女子如你这般不害臊,什么亲香不亲香的话也能拿嘴上说。”   “夫君不喜欢吗?”明明是他最爱调戏我, 天天说荤话。   “没说不喜欢……”   “那便是喜欢?”   江寻叹气:“也没说是喜欢。”   “男子的心,真难猜。”我刚要长篇大论感慨,脸就被江寻掐住了。   他咬牙切齿道:“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只能卖乖了:“哦。”   由于我很快反省了自己的错误,所以只掐了一瞬,江寻就放过了我的脸。   我颇委屈,在心里记着小本本:江寻家暴倾向之一,一言不合便掐我脸,不疼。   等到他对我拳打脚踢的时候,我便走,再也不回这个家了。   我这厢在这里脑内风暴了半天,那厢江寻冷冷问:“在打什么坏主意?”   “哪有。”我心虚。   “夫人想的,都写在脸上,你当我看不出来吗?”   他捏住我下颚,左右端详一番,警告我。   “我在想夫君。”   “哦?想我?”   “夫君近日又俊美不少,每每窥见夫君,我心便荡漾。”   江寻一笑:“如此甚好,既然荡漾,不如就做些让夫人更荡漾的事儿。”   “嗯?”   我好像不知不觉给自己挖了个坑,还很开心地跳了下去?   没等我在坑前比划这个坑到底有多大,江寻便邪魅一笑,带我跳了下去……   唉。   那坑原来,深不见底。   之后的事情便不再赘述,真他娘的奇耻大辱。   我居然被江寻给弄哭了,满脸鼻涕眼泪求饶,他也没放我一马,让我在那样漫长的夜里,哑着嗓子哭喊。   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我深切意识到了,何为喊破喉咙都没有人来救你。   事后,江寻饮了一口热茶,对我道:“谁叫夫人让我憋了足足三月,这一番便是小惩小戒。”   我望着房顶,缄默不语。   我很伤心,眼泪顺着眼角,源源不断在流——   江寻,你放狗屁!你这是小惩小戒?!憋了三个月的能一次性给是吧?! 第37章   这一晚之后, 我就不太搭理江寻了。   我在火辣辣但不痛的触觉中, 反省了自己这一生的软包子史。   我备受欺辱,原因是我太软萌可爱, 不谙世事, 半点都不知道反抗奸臣江寻的压迫。   所以, 我要崛起!妇道人家不能再这么堕落下去, 我必须要强势起来!   我一拍床榻, 表决心,江寻的眼风就扫了过来:“夫人又有力气了?”   闻言, 我呼吸一窒, 开始我的表演, 气若游丝道:“夫君身强体健,这样惩罚一次,让妾身一个时辰都还没恢复体力。甚累,甚累。往日觉得夫君在吹牛,不信那些劳什子一夜七次郎的话, 如今算长了见识了。嗨呀,这小七郎不就是我夫君本君吗?夫君说的那些很能生的话, 我今夜也算是信了个十成十。果然, 能生啊……”   江寻听我说完这一堆, 啧了一声,给我端来一碗甜汤:“夫人在胡言乱语个什么劲?”   “无聊,自说自话解解闷。”   他叹了一口气,拿汤勺堵我的嘴:“小傻子。”   我默不作声, 乖巧喝他喂过来的汤,麻痹他——   是不是以为我喝你的汤就是消气了?才!没!有!哈哈,想不到吧,我还憋着生气十连大招呢!   我这个人藏不住心事,心里想什么,身体就做什么。   江寻称我是,口嫌体正直。   这厢我刚想着要生气,那厢嘴里就忍不住吹水,拒绝喝江寻喂过来的汤,把甜汤喷了他一衣下摆。   我很尴尬,乖巧地轻啜两口甜汤,表示之前只是一个意外。   江寻的脸色越来越沉,越来越黑。   他突然笑,笑得十分怪异,对我道:“想来,夫人是不认罚?还和为夫叫板?”   “啧。”我哪有!我虽没有,但我不敢顶嘴!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我劝你乖一点,别总想着和我憋气的法子,否则……”   “否则怎样?”   江寻冷漠地道:“都敢问后果了,说明夫人真在和我使坏憋气,看我如何罚你!”   “……”   等等,这么社会的吗?还有这种操作?   “怕了吗?”   “怕。”一人做事一人当,该认错时就认错。我很快认怂,不反抗了。   “怕就好,你且听好了,再这般折腾我,我定要让你三天下不了榻!”   江寻霸道地对我道。   “夫君,你……!”   他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闻言,我如坠冰窖,冷彻心扉,四肢百骸忍不住瑟瑟发抖。   我万万没想到,这厮竟有如此损招!一夜夫妻百夜恩,他怎么能这么待我?!   江寻,居然想把我关在榻上,活生生懒死我!   卑鄙啊,卑鄙。   他知我是如何勤劳之人,竟用这招待我,教我如何不想妥协?   于是,我掰了掰手指,开始继续生气大业,此番,定要成功。 第38章   实际上, 我也就是想想。因为在我实施计划之前, 我先遇到了另外一件事。   府内闯入了贼人,此贼人不是别人, 正是我当年一时心软放过的那个暗卫。人与人之间的友情真的很脆弱, 我私以为我和他已经成了挚友, 哪料到他一心想害我。   不, 应该说是, 即使冒着会死的危险,也折回来害我。看来他杀我的心比交友的心更为强烈, 本身就是一个社交较为困难之人, 是我遇人不淑。   就这样, 他把我挟持了。   我望着那柄锃光瓦亮的匕首,强忍着惧意,咬牙不晕。   趁暗卫和迎面赶来的江寻叫板时,我还偷偷用手指探了探刀面,感慨:“是真刀。”   于是, 我的腿,软了。   我眼泪汪汪望向江寻, 他就在对面, 披一袭墨色长袍, 下摆迎着风雪猎猎作响,俊美无俦。   江寻抿唇,一双眼又黑又沉,比漫天霜雪还要冷入三分。他低低说道:“还望阁下放过拙荆, 她胆小,不经吓。你家主上若有何吩咐,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很无语,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刻,就不要揭我老底了好吗?我都快尿了……   暗卫笑道:“江大人莫要担心,我家主上不过是想借夫人见大人一面。我等不会伤她性命,今夜在黄石山的大潮寺内,好酒好菜备着,静候大人。”   江寻不知想到了什么,眯起狭长的眼睛,道:“佛门清净地,饮酒食肉恐怕不太好?”   暗卫不以为然,道:“我家主上是可逆天改命之人,不过是区区佛门清规,破了便破了,做大事者不拘小节,江大人总该知道这个道理?”   他话里话外的意思,连我都听懂了。这是在暗示江寻,此番谈话,定是与谋逆有关。   看来,江寻真是个香饽饽,谁都想咬上一口。我脑中浮想联翩,可惜啊可惜,这个香饽饽被我日日夜夜咬了不知多少口,早吃腻了。   暗卫话音刚落,就想把我掳走。   说时迟那时快,从院外突然飞来几支长箭,箭头淬了毒,一下子射中暗卫的的肩膀,血溅了我一脸。   我惊慌失措,还没等回神,就被江寻勾到了怀中,搂紧。   他的心跳很快,男性气息强烈,一下子笼罩了我。我嗅着他身上清苦的草木香,忽觉安心,一颗心悸动。   我男人,飞檐走壁的样子,好帅。   暗卫受了伤,俯跪在地。   江寻拔剑指向他的额头,道:“若我没猜错,你家主上可是宇楼王氏的人?滚回去告诉你家主上,再入我府,不仅成不了友,亦可能是宿敌。”   对方默不作声,听完了话,便飞走了。   我有些羞涩,小声道:“夫君真厉害。”   江寻瞥我一眼,在我耳边,咬牙切齿道:“其他野男人,休想从我手中把你带走。”   完了,这一瞬间,我死寂了十几年的春心,被江寻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给撩动了。 第39章   自从江寻救了我, 我看他的眼神也不一样了——饱含崇拜与爱慕, 巴不得和他日日夜夜好。   我也没想到我是个日久生情的主儿,偏好婚恋, 先婚后爱。许是江寻飞身救我的仪态潇洒, 黑浓的发丝掠过他的眉眼, 融入墨黑眼眸的那一瞬令我心动。总而言之, 我现在心跳很快, 如敌军掠地,兵荒马乱, 许久都无法平静。   江寻见我神色有异, 担忧问:“怎么了?可是吓到了?”   我摇了摇头, 脸颊一阵发烫。从前,我怎么不知道江寻的声音如此好听,如同天籁,直击心底。   他很担忧,探手在我手臂上摩挲一番, 确认无伤,方才松了一口气, 道:“幸好没事, 不然我拿他人头来换。”   “嗯……”我作娇羞状。   “夫人?”   “嗯?”   “此番可是明白为夫的苦心了?之前和你说过, 别跟这人有牵扯,你非不听,现在可明白了?除我以外,别的男人都是恶人, 你只许信我。”   “好,我只信夫君。”我乖巧点头。   江寻还是怪异地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   夜里,我随意吃了些东西,就坐在榻上等江寻。我有些紧张,从前是喜欢江寻的,然而没有这种强烈的怦然心动感。那时,我只觉得江寻好,和他相处舒适安逸,不想换人,便半推半就一直待一块儿。今日出了点事故,我才知何为心动。此生为一人心动一回,不亏,血赚。   江寻为自己宽衣解带,见我已经在榻上躺好,撑头,媚眼如丝看他……突然抿唇,严肃道:“夫人有话便说吧?可是我前些日子孟浪,伤着你的,让你恨我至今?”   “啊?”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这明明是邀他与我共赴巫山,哪是恨他。   “不然夫人为何如此主动,平日里不都对这夫妻间的私密事避之不及吗?”   我颇害羞,诚实回答:“是今日,夫君救我,英姿飒爽……我被夫君惊艳了,便喜欢上夫君了。”   “……”江寻听了这话,心情好像也没特别好,他顿了顿,对我道,“哦,夫人言下之意是,平日里说的喜欢都做不得数,今日才是真喜欢?那若是没有英雄救美这一出,夫人还想假意骗我一辈子?”   “嗯?”等等,玩这么大的吗?我有点没反应过来,江寻怎么什么都能扯远。他对初恋要求也太高了吧?!   “呵,说到底,还是为夫运气好。恰巧在今日,逮住贼子,救了夫人。”   我干咳一声,哄心上人:“就算没有今日,我也会爱上夫君的,真的。”   “骗子。”他有心结,解不开,我硬扯都没用。   “……”我无话可说。   江寻想了很久,又利索扯起腰带,叹气,说:“罢了,常言道一睡解千愁,先睡一晚再看。”   “啊?”我目瞪口呆,没想到“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这句话,今日也用在了我身上。   当然,这睡一睡倒是解了江寻的忧愁,现下腰酸背痛,愁的倒是我了。 第40章   翌日, 阳光明媚, 鸟语花香。皇城覆雪多日,好不容易迎来第一个艳阳日, 家家户户都晒起了被褥, 以免浸潮霉烂。   趁着天气晴朗, 我也在院子里晒起了酱肉。肉是伙房的人切的, 这秘制黑色酱汁却是我亲手涂的。于是, 我负手而立,看着后院乌泱泱一片黑肉, 颇有成就感。   这是我, 亲力亲为, 打下的一片江山。   没等我美完,江寻就下朝了。   我看了一下时辰,他今日回来得有些早。   我远远朝他招手,唤道:“夫君,过来, 看我晒的肉。”   江寻循声过来,看着后院乌烟瘴气的几排肉, 脸色愈发黑沉。他启唇, 艰涩道:“晒这么多, 怕是两年都吃不完。”   我摇摇头,道:“做事哪能总考虑后果,吃不完便吃不完吧。”   “所以,夫人没考虑后果, 就给为夫晒了一座山那么高的肉?”   “……”我摸了摸下颚,想了许久,无果。   谁知道一头猪宰下的肉,能摆满整个院子。   为了掩饰过错,我打算转移江寻的注意力,我拿了小刀,给他切了一片酱肉,道:“夫君尝尝我手艺,我亲手涂的酱。”   他看我一眼,欲言又止。   “夫君有话就说。”有屁快放。   “瞎子也会涂酱,和你的手艺没什么关系。”   “哦。”我不服输,又挣扎了一句,“但瞎子肯定没我涂得这么面面俱到,我可是连肥肉层都涂上了。”   他如鲠在喉,忍了很久,才道:“那还真是辛苦夫人了。”   我以袖掩唇,娇羞道:“夫君开心就好,妾身不辛苦,不辛苦。”   “还真是顺杆子就能往上爬的主儿……”   “你说什么?”   “没什么,味道甚好。”   得了江寻的夸奖,我很得意。当天晚上就给他做了一顿酱肉宴:熏酱肉,酱肉汤,蜜汁酱肉,芋头酱肉,豆瓣酱酱肉。   吃到最后,江寻不顾我的阻拦,命人把我的酱肉都分发给附近几条巷的平头老百姓,勒令府中今年不再腌制任何五花肉。   我不太开心,他这是在当众打我的脸,半点夫妻情分都不留。   我背对江寻,掰着指头,生闷气。   他叹了一口气,将我捞到膝上,道:“夫人体恤体恤为夫,今日上了一天朝,回到府中还得吃腊肉宴,你又和我置气,我心里也苦。”   “是酱肉!”我眼泪汪汪补充,“夫君心里果然没有我,连我亲手做的酱肉都记不得了,满脑子腊肉。说吧,这腊肉是哪家小娘子做的?可有我的酱肉好吃?”   江寻无话可说。   片刻,他咬牙切齿,揪住我的脸颊,道:“再胡搅蛮缠,看我教训不教训你。”   他一凶,我眼泪就掉下来了,女人真是多愁善感。   江寻慌了,又是亲又是哄:“是我不对,话说岔了。为夫只吃过夫人做的酱肉,一时口误才说成腊肉,你可别哭啊。”   “那夫君把我的酱肉拿回来,我明儿个还要晒。”我将手里的水杯往桌子底下一抛,苦肉计成功了。   “这恐怕不大好……”   已经分给老百姓了,转头又动粗抢回来,恐怕江府名声会臭了。   我也不是那等胡搅蛮缠的女人,此刻给江寻一个台阶下:“那也行吧,明天再给我宰两头猪,我要晒酱肉。”   江寻黑了脸,一言不发,默许。   一头猪便摆了整整一个后院,两头猪,恐怕前院都能用酱肉挂门帘了。   罢了,杀猪博得美人笑,足矣。 第41章   江寻不愧是我夫君, 心态调整得很好, 隔天已经能与我一同站在屋檐前,望着酱肉谈笑风生了。   他如此大度, 因为喜欢我, 爱屋及乌, 不再针对我的酱肉, 我自然也领情。   夜里, 我给江寻煮了一锅燕窝,亲自端着喂他。   江寻在看书, 无暇顾及我, 见光被挡住了, 才回头,道:“夫人有事?”   我舀了一勺甜汤,娇滴滴地抵上他的唇,道:“来,夫君张嘴。”   江寻很抗拒, 薄唇抿得死紧,许久之后, 才道:“无事献殷勤, 非奸即盗。”   他这话, 是往我心窝子上捅。   我别扭道:“无事便不能献殷勤吗?我就爱献殷勤,特别是给夫君献殷勤。”   江寻恐怕没见过我这等胡搅蛮缠的女子,此刻头疼欲裂,揉额, 道:“是是是,我夫人最爱献殷勤。”   被别人肯定了,我颇不好意思地笑,摆手道:“哪里哪里。”   “……”江寻一噎,默默端起碗,喝燕窝。   江寻喝燕窝时,襟领掩不住白净的脖颈,性感的喉结一上一下滚动,烛光下,闪动一点白润的光。   我捧着脸看他,越看越觉得我夫君甚美。   于是,我道:“燕窝好喝吗?是我亲手放的黄冰糖哦!”   “亲手放糖无甚好骄傲的,和亲手涂酱汁一个道理。”   “夫君变坏了。”   江寻淡淡扫我一眼:“我待你,如往常并无两样。”   我侧头,不理他:“若是往日,夫君定会夸赞我。如今这般,瞧我哪哪儿都不顺眼。我知道,如今不是新婚燕尔,夫君又得了我的身子,吃腻了便抛下了,得不到才是最好的,锅里饭总比碗里的香,你的甜汤也总比我的甜汤好喝。道理我都懂,我只是伤心罢了,亏我还这般喜欢夫君,先变心的分明是你。”   江寻被我这一通话给堵到哑口无言,咂了咂舌,道:“夫人口才颇好,戏本子看的倒不少。”   “过奖了。”   “不是在夸你。”   “哦。”   “何况,你的身子,为夫也吃不腻。”他说这话时,有些尴尬,侧过头去,目光飘忽。   我惊喜,摇了摇江寻的袖子,道:“此话当真?我美味如初吗?”   江寻蹙眉,长叹一口气,道:“夫人非得如此不争气,把自己比作椒盐鸭肉吗?哪那么多味美不美的说法!”   “……”我哪是椒盐鸭肉啊,我分明就是超级无敌蜜汁酥脆烤鸭脖子,皇城一绝的那种。 第42章   夜里, 我习惯挤到江寻怀里与他同睡。   江寻的怀抱很温暖, 男子炙热的体温源源不断传来,将我包裹其中。嗅着那股难言的馨香, 我沉沉入睡。   熟睡时, 好似感受到有人用手捋我的长发, 一下又一下, 最终吻了吻我眉心, 呼吸平缓下来。   隔天,府中有客来。来客不止一位, 拖家带口的, 吓得我以为是江寻外室带人来寻亲了。   我手抖, 跟在江寻身后,话都说不清楚。刚要给那女人一个下马威,就听江寻道:“这位是为夫同僚户部侍郎郑大人,这位是郑夫人。阿朝带郑夫人去后院转转,观些花草, 我与郑大人有事相商。”   男人说话,没女人插嘴的份儿。在家随意闹腾, 在外要给足了夫君面子。道理我都懂, 是以, 我娇羞一笑,领人到后院看……我晒的酱肉。   没了男人的地方,便是女人明争暗斗的场所。   只见这位容貌妍丽的郑夫人扶了扶头上金钗,对我, 矫揉造作道:“想来是江夫人闺时在家中手艺极好,这酱肉晒得有模有样。”   不知她是个什么意思,话里话外暗示我专门会这些粗野活计,不愧是农门妇。   我但笑不语。   她见我没反应,指尖使劲儿,绞了绞帕子又道:“我在家中从不做这些粗使活计,跌份儿。平日里有房内丫鬟安排事宜,轮不到我上心这些。啊呀,我说这些,不会让夫人心中不顺吧?”   我呵呵一笑,道:“不会,不会。”   我心大,我贤惠。只有自己出身贫寒之人,才会介意这些。我前身就是公主,高高在上的皇亲国戚,即使现下没落了,做起下人的事儿。煮酒烹茶,涂抹酱肉,没有任何心理压力,做得开心自然。   我撩起一块酱肉,夸夸其谈:“你看这颜色,若是没涂抹三层,晒不出如此深的色泽。还得看天气,日头好了才能成功,若是日头不好,几天未干,许会发臭,便成黄花菜,凉了。”   郑夫人对我的酱肉着实不感兴趣,她掩唇打了几个哈欠,道:“大人唤我回府,下次再与江夫人小聚。或者我给你递帖子,请你来府中玩。隔几日,我那在外海的叔父带了些海珠过来,分点夫人看看,色泽和个头都是皇城难见的,一等一的好。”   我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   等她走后,江寻来后院找我。   我望酱肉喟叹:“夫君,平日里,我会不会给你丢人?”   江寻挑眉:“此话怎讲?”   “郑夫人好似对我的酱肉不大满意,说我堂堂尚书夫人,不该做这些下人做的活计。”   他轻笑一声,光天化日耍流氓,从后头拥住我,道:“夫人无需理会旁人言辞,你可知我那同僚府中妻妾成群?她是艳羡我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罢了,妒恨之词有何好理会的,可悲可怜之人。”   “夫君此话甚得我心。”我满意点头,奖励似的,啄了啄他侧脸。   “只是说的话得你心吗?明明是我的人得你心。”   他说这话时,我呼吸一窒,仿佛闷头被人打了一顿,昏昏沉沉,迷迷瞪瞪,脑中还迷眩着幸福。   好像没错,江寻这人,无论是一颦一笑,或是行为处事,都是我喜欢的类型,得我心意。   可恶,我实在是抵抗不了江寻的甜言蜜语。 第43章   今日风和日丽, 我同江寻坐在同一驾马车上……逃难。   听我解释, 事情发生得比较突然,我到现在还没消化完。   大概是一个月前, 今朝公主不知怎么瞎了狗眼非要嫁给江寻。她人长得挺好看的, 穿金戴银, 满身富丽堂皇, 相比之下, 我有些自惭形秽,我没她那么有钱, 身上的绫罗绸缎色调也素了一些。   为此, 我纠结了一个晚上, 时不时问江寻:“我是不是不够好看?”   他搂着我,闷声闷气回答:“夫人怎会不好看?”   “论品阶,我是前朝的,早过时了。论颜色,我也及不上那位雍容华贵。夫君, 你图我什么?我都不是最美的了。”说完,我眼里裹着一泡泪, 几欲哭出……不得不说, 坠入爱河的女子就是矫情, 若是从前的我,恐怕只会置之一笑,继续喝我老酒,哪像今日一样动不动和江寻撒娇, 成天哭哭啼啼。   糟了,我是不是要变成黄脸婆了?肯定是生活太过幸福养成了我的惰性,女人没有事业,险些被江寻养残了。   想到这里,那憋了许久的泪,终于哗啦啦落了下来。   江寻被惊得爬起来,用指腹抚过我眼角,皱眉:“夫人为何总患得患失,你是信不过为夫吗?”   “我自然是信夫君的,可我信不过别的女子。”   “她能怎样?难不成强了我?”   思及至此,我耳根突然红了,嗫嚅:“怎么不能强了?夫君上次还让我自己动……”   江寻突然捂住我的嘴,干咳一声,道:“这等荤话,在为夫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别让下人听了去。”   “别的人不能知道吗?”我皱眉,警惕问。   “自然不能。”   “为甚?”   江寻抿了抿唇,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为了让他刮目相看,我故作恍然大悟,道:“我晓得了!”   “嗯?”   “若是他们都知道夫君好这口,每个都会爬上来自己动了!”   “……”江寻二话不说,又捂住了我的嘴。   我颇委屈,果然结婚久了,男人都会变心的,江寻不那么喜欢我了,所以连言语自由的权力都不给我。   我悲从心中来,又想到了今朝公主当街向江寻示爱,求江寻娶她。   无论是哪朝公主都难逃江寻这一劫,就好像妖精位列仙班要渡劫一样,都得击雷。我比较看得开,不过是多了一个女人,今朝公主就不一样了。她哭着喊着,寻死觅活,就要让江寻休了我,或者让我当小妾。   我不想当下堂妇,亦不想当妾室。一想到话本里说,被休的妇人一日三餐连肉都吃不到,整日被关到柴房里,还要被小厮这样那样,我就受不了。   我嘴里碎碎念着,江寻听不下去了,问:“夫人这看得都是什么杂七杂八话本?哪有这样匪夷所思的事儿?”   “那话本叫,被链条铐住的淫邪寡妇。”   “哦,待几日,我整顿整顿皇城话本风气,留这些戏本子于世,真是有辱斯文。”   我闹别扭:“若不是这些话本在,我都不知光天化日之下,还有这等荒唐之事。”   江寻咬牙切齿:“别人说什么,夫人便信什么?”   我不敢轻易信江寻了,之前说好一生一世一双人,转眼间,圣上便要下旨赐婚,给他添个媳妇。我若是再忍气吞声,恐怕家里孩子都生一打了,凑个蹴鞠队了。   他见我无动于衷,气笑了,连说三个好,随之道:“是,若是今朝公主进门了,我府里自然不能留夫人。我便整日将你关柴房里,日日夜夜对你行那些事儿,叫你上天不能下地无门。别说吃肉了,便是饭都不给你吃,让你饿着。怎么?现在可满意了?”   我目瞪口呆,随之悲恸哭出声。   江寻叹了一口气,将我搂怀里哄:“你还真哭么?小傻子,有我在,谁敢欺了你去?” 第44章   其实有一事我没说, 公主背着江寻来找过我。   两个争风吃醋的女人能聊有什么新鲜事?无非就是宣誓主权。   江寻的女人绝不认输!   于是, 我说:“我夫君有什么好?都是我睡过的男人了,不干净。你还真不跳, 破鞋也要。”   公主跺脚, 娇蛮之姿毕露无疑:“我就是喜欢他, 你不喜欢可以不要。江大人在我心里什么都好, 不是你一介农门妇可以配得上的!”   我抖了抖袖口, 施施然一笑:“公主还是太年轻,不懂这人间疾苦。强扭的瓜不甜, 你不信, 自己尝尝看。唉, 我劝夫君雨露均沾,他只宠我一人,涝死我,涝死我。”   “我尝过,江大人, 可甜了。”她娇羞一笑。   我愣在原地,如遭雷击:“啊?”   “哼, 江大人与我两情相悦。不过是为了护他名声, 这才不好休妻。我劝你自行离开, 省得让江大人难做人。”   若是她与江寻真有私情,那我这番宣战岂不是很尴尬?   战情陷入胶着状态,我打算开溜。   “那行吧,我回府问问。”于是, 我逃之夭夭。   这种事情不好开口,不是我不信任江寻,是敌人实在太强大,没有男子会不喜欢年轻小姑娘。我和江寻如今是老夫老妻了,更多是习惯,什么喜欢不喜欢,说不好的。   为了麻痹自己,晚上我又卤了一碟猪舌头,搭配老酒,喟叹人间事。   等江寻回府,我已满身酒气。他皱眉,问我:“怎的喝了这么多?”   我哈哈一笑,皮笑肉不笑,心里酸酸的,委屈:“一时兴起。”   他冷笑:“兴起?你这是什么兴,和为夫说说?”   “你背着我勾三搭四,我要和你和离!”我喝了酒,脑子不太清楚,一下子脱口而出。   他面露疲惫之色,不耐烦道:“近日户部繁忙,我很累,哪有闲情雅致和你聊这些琐事。阿朝,你别闹。”   言下之意就是:阿朝,你不要做胡搅蛮缠的女人,我不喜欢。   不管他和公主有没有一腿,这时的说话态度已经深深伤害到我。   果然,七年之痒,不虚啊不虚。   七这个数字是一劫难,我才和江寻处七个月,怎么就闹到如今这种地步?   我放下狠话:“我走了,我想静静,你别来追我。”   说完,我跑出去,在府中跑了好几圈八百米,一回头,我心凉凉。   江寻,真的没有追上来。 第45章   我垂下眼眸, 又想哭了。   女子就这般爱哭, 没缘故,说来就来, 我明明已经极力控制了, 可还是忍不住。   我正常的时候, 江寻便不太喜欢我了, 那我要是爱哭, 他肯定更不想见我了。我唤白柯过来,对她道:“白柯, 你知道统领的府邸在何处吗?”   “夫人想去吗?”白柯也是女人, 知晓我寄人篱下的不容易, 此时与我同仇敌忾。   “想,我想见母后……”   “好。”白柯没多说什么话,搂我腰,一路飞檐走壁,直奔统领府。   有人通报, 很快,母后便挺着大肚子, 慢悠悠跑来见我。她已有五个月的身孕, 虽没孕吐, 但身子还需小心。   我不想让母后多费神,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道:“娘近来可好?”   母后皱眉,道:“可是阿寻欺负你了?”   “没有没有, 夫君待我极好!”   她冷哼一声,将我揽到怀里,探指抿了抿我鬓边黑发,道:“阿朝不好,可瞒不过母后。受苦的女人总会懂事些,是你偏爱他多一些,才装作贤良大度,不想让我迁怒于他。我说过,我的阿朝,绝不能受半点委屈,哪怕是我亲儿子给你苦吃也不行!”   为母则刚,我是第一次见母后这般说话,记忆又恍惚了起来——前朝未亡时,她也是这般刚韧,即使背上妖后之名,也护我荣华安康。   我抹了抹眼睛,是真的委屈,一下子埋到母后的脖颈处。   说真的,我堂堂一国公主,身上流的是皇族血脉。江寻不过是我一面首,我凭什么为他伤情至此?   他自己不检点,爱骚不骚。和谁有纠缠,和谁有牵扯,都是他自己的事情。他来,我不赶,他走,我不留,做女子就要这般才肆意畅快。   “我明白了。”   母后叹了一口气,道:“我的阿朝别怕,为娘会护你一世。”   我这边才刚刚想个明白,隔日,皇城便出了大事。圣上下旨赐婚,念在公主对江寻痴心一片,便屈尊绛贵,与我一道做个平妻,还赐我三品诰命的恩典。   我呸!   我心已麻木,母后得知了,气得手都在抖。   当晚便让我给江寻写了一封休书,道:“这样的夫君,不要也罢!”   不知母后是否发现了什么端倪,此举许是给我台阶下,让我离江寻越远越好。   我没什么留恋之处,写下一句:你我夫妻情谊已尽,今后不再相见,各自安好,勿念。汝的昨日小娇妻,今日陌路人阿朝。   我在院子里坐了整整一天,回忆往事:我好像从小到大就没什么桃花运,也没谈过恋爱,好不容易贡献出初恋,却落得如今这样的下场。或许我命犯孤星,此生都是孤家寡人。   我想了很久,呆坐到日暮时分。   府外有人来报,说是江寻找上门了。   我有点怂,母后也有点怕他,便没让人进门。   但是我们都忘了,江寻会轻功,一道墙而已,飞一飞的事情。   他有些憔悴,月白色的长衫搭在身上,凹陷下去,有些松塌,也可能是故意装可怜。   江寻瞥了母后一眼,道:“呵,多日不见,母后这搅浑水的功力不减当年。”   “我是为我的阿朝好,你若是不疼她,便放她走吧,强扭的瓜不甜。”母后硬着头皮,道。   江寻没答话,抿唇,拽住我的手腕,道:“跟我走。”   我掰他的手指,不肯去,支支吾吾道:“你有话便在这里说吧,我……我休书也给了,和你没什么关系了。”   “呵,你那也算是休书吗?想和离,想得美!给我过来,不说第二次!”   “那就一刻钟时间,我只和你说一刻钟……”   “嗯。”他没拒绝。   我尾随江寻去了偏房,时不时回头,回应母后担忧的目光。   江寻将房门关上,突然发难,一下子捏住我的下颚,强硬吻上来:“怎么?一晚上不见,变能耐了?被赐婚,愁的是我,你倒生的哪门子脾气?!”   “天要下雨,夫要纳妾,我拦不住的。”   “呵,不是妾,是娶妻。”   他怼了我一句,我缩了缩脖子,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   江寻问:“阿朝,你信我吗?”   “有什么信不信的?”   “若是你信我,就该知道,我除了你,不会娶其他女子。”   江寻说得信誓旦旦,我叹了一口气,道:“公主已经去请旨赐婚了,现在是骑虎难下,怎么办?夫君总不能抗旨不遵吧?这可是杀头的大罪。罢了,不过是让夫君多睡个女子而已,我甚看得开,你脏就脏些吧。”   我话音刚落,脸颊就被人扯住了。江寻睥着我,语气不善道:“你说什么?有胆子再说一次!”   没想到江寻洁癖如此严重,我急忙改口:“不脏不脏。”   “为夫和其他女子同床共枕,你不醋吗?”   “醋自然是醋的,总比夫君被砍头要来得好。”   江寻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拂袖离去:“我宁愿砍头,也不想负你。”   “啊?”我不明就里。   当夜,皇城便在传,江寻抗旨不遵,不愿娶心思歹毒的公主,一心只爱糟糠农门妇,于是在殿前长跪不起,请圣上收回旨意。   皇城里传得沸沸扬扬,都在骂圣上是个脑子不清楚的,想坏人姻缘。   迫于无奈,圣上只能小惩大诫,夸江寻是个痴情种,然后削他官职,将他贬出皇城,去别州做个刺史。   以上,就是我在马车上和江寻回忆的种种事情。   我们现在是在逃难,离开生活如此久的皇城,我心生不舍,对江寻道:“不知哪日还能回皇城,我想母后了。”   江寻有一搭没一搭抚我脊背,道:“快了。”   “是哄我吗?”   “父亲大人不喜当今圣上的作为,打算做点事,宇楼王氏以及其他叛军也该行动了……”   “你的意思是?”我懂了,江寻这是想寻个借口造反呢!   可他不是纯臣吗?如何生出谋逆之心的?可惜我是妇道人家,太难的事情听不懂,也不想多问。反正天塌下来,也有江寻为我顶着。   他看我一眼,道:“若是不爬高一些,护不住家中妻儿。”   “哦。”我很感动,也很领情,当下亲了亲江寻的脸颊。 第46章   江寻他们要搞大事, 具体怎么搞, 我压根就没问。   好奇心害死猫,女子还是知道得越少活得越久。就是和他待的地方, 漫山遍野都是草, 忒荒凉了些, 我都没个消遣的东西。   隔天, 我就学会了辨识野菜, 挖一箩筐,让江寻给我煎野菜饼吃。   江寻的部下, 绝大多数都是他爹的人, 从小在皇城里摸爬滚打过, 一步步攀到高位,吃了不少苦,所以很瞧不上生活奢靡的公子哥儿。他们见江寻这样的朝廷命官还会做些乡野吃食,又想到前些日子痴情种的传闻,对他心生好感, 感到亲近不少。   别人怎么想,我倒不太在意。   我只关注我的饼, 看着原本白花花的面饼在猪油里煎成金黄色, 一时间食指大动。   我夸江寻:“夫君真厉害, 一般人都请夫人出门去大鱼大肉,就你会在家煎些野菜饼给我吃。”   江寻手上烙饼的动作一顿,迟疑看我,道:“你是在夸我?”   “是啊。”江寻的听力不好么?这么明显的夸赞之词都听不出来。   “我怎么听着, 像是谁家的孩童和爹娘抱怨,别人家都吃腊肉金丝饼,就你只有野菜饼吃?”   他这话点醒了我。   我委屈巴巴:“对哦,别人家都有腊肉金丝饼吃,为什么我只有野菜饼。”   江寻将饼堵我嘴里,道:“好好吃你的饼,莫要多话。你夫君家中贫寒,和别人富贵人家比不来的。”   “哦。”这时,我才知道嫁个有钱人有多么重要,至少还能吃上一顿肉。跟了江寻,我就只能吃素了,连个野味荤食都吃不到。   现在和离,还来不来得及……   “别想了。”   “什么?”我震惊,这么明显的吗?   “你一脸消沉的样子,当为夫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   我心虚:“夫君想多了,我心里只有夫君一个人。”   “哦,原来之前是在想其他人吗?难不成是和离那档子事?”   “……”好像是我自己暴露了。   “你可知,你的行踪是你母后暴露的?”他话不惊人语不休,一枚定时炸弹砸下来,把我炸成傻子。   “啊?不是白柯吗?”   “白柯早去别州避难了,生怕被我的人找到。”   我回忆了一下,好像自从上次她带我飞檐走壁以后,就再没出场过了。原来是怕江寻打击报复,先遁地避难了吗?   等等,这样说来,最大的反派居然是母后吗?   我备受打击,问:“母后,为何这样做?”   “母后认为我的样貌好,能确保她的孙子容貌好看,不至于歪瓜裂枣。”   “她想这么多吗?”   “人一旦上了年龄,对孙子总有种莫名的执着。”   “可以理解,可以理解。”母后一片舐犊的犊之心,感人肺腑。   “所以,年迈之人的心愿是要满足的。”   “嗯?”江寻这话苗头不太对,我想了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倏忽,他凑过来,轻轻咬了咬我耳垂,道:“速战速决,早日把这事办了吧。” 第47章   江寻一旦朝我抛媚眼, 我就知他没好事。即使眼波流转的江寻美得不可方物, 我也不会轻易妥协。   我不是那等随随便便的妇人,不是夫君想怎样就怎样。想这样那样我, 也得看我心情。   我当机立断道:“今夜就……不了。”   江寻难得好脾气, 没炸毛, 饶有兴致看着我, 道:“哦?为何不了?”   “这个嘛……”临时编借口, 委实难倒我了,“我有些乏力, 手脚都使不上劲。”   闻言, 江寻冷笑一声:“花力气的又不是你。”   “……”他说得好有道理哦, 可我总不能这么屈服吧。这是我第一次违抗江寻,当然,往常即使我违抗,力气也没他大,基本都半推半就顺从了, 还被认为是欲拒还迎的手段,是情趣。   这简直就是……污蔑!   我没料到, 我和江寻同床共枕八个月, 他竟一点都不懂我。   我深吸一口气, 说:“夫君,我身子不适。”   好吧,我还是怂了。   江寻不是那等强人所难的人,他瞥了我一眼, 懒得验证真假,就放过我了。   上榻了以后,江寻没有抱我入睡。   我不解,厚着脸皮挨过去,摸了摸他精瘦的后背,道:“夫君今日怎么……”   他睡得不深,哑着嗓子问我:“今日什么?”   我委屈:“不抱我睡。”   “你不是身子不适吗?将为夫染病怎么办?”   “……”我目瞪口呆,这八个月处的是塑料夫妻情啊!   闻言,我低低一叹气,往后拱到角落里,裹冷被入睡。   没过一刻钟,江寻叹气,将我揽入怀中:“我怎么娶了个傻妻。”   我没好气道:“就是因为傻,才嫁给你啊!”   他不悦,掐住我脸,咬牙切齿道:“你再说一次!”   “夫君温柔,实属我爱,此番嫁你,不亏不亏。”   “呵。”他松手,复而抚了抚我侧脸,道:“你别总跟我对着干,你年纪比我小,我忍让你,可你若恃宠而骄……”   “骄怎样?夫君待我不如从前那般好了。”   “你若骄,我也惯着你。夫人此番可满意了?早些休息,我明日还有事要做。”   “什么事?”   “带夫人回家。”   我不解:“家?”   “府里可有你寝宫好睡?”   我实话实说:“那倒没有,寝宫的玉榻是母后为我找来的暖玉,冬暖夏凉,可舒服了。”   “所以让你回寝宫睡。”   “夫,夫君。”   江寻轻笑:“如何?是感动了?”   “你想赶我回老家,想和离?!”   “……”   江寻一怒之下又掐住了我,冷冷道:“你就这般不相信我吗?我和你一样,成天想着抛妻弃子的招数?!”   “那你赶我回寝宫睡……”   “不过是想告诉你,你的家,我会为你讨回。嗯……当然,倒是想尝试一下,在夫人闺房行那等事的滋味。”   “你无赖!”   “呵,随你怎么说。” 第48章   时光荏苒, 一下子到了第二个冬天。   皇城战火纷飞, 除却江寻这一方,其他人早已捏着兴复前朝的借口揭竿而起, 天下又开始乱了。   当然, 这些事情, 我妇道人家不关心。   快要过年了, 我只顾着纠缠江寻置办年货。   他无奈, 披上熊皮大氅,牵着我上马车, 一面扶我腰, 一面叮嘱:“到了镇上别乱跑, 切记跟紧我,不然的话……”   我很兴奋:“不然怎样呢?”   我对江寻来说,想必很重要。如果我不见了,他必定心急如焚,无心恋战, 郁郁寡欢一生。我已经准备好听他的甜言蜜语了,来吧, 朝我发射糖衣炮弹吧!   他皱眉, 道:“不然我就把你卖给村口的赵屠夫, 换几两猪口条下酒吃。”   我一时无语,好半晌,才伤心欲绝道:“我就只值几两猪口条吗?”   “哦,再加点五花肉和猪腰。”   “……”罢了, 当我没问吧,简直自取其辱。   马车一路晃荡,不到一个时辰便到了镇子。   我仇视村口的赵屠夫,害得他一个手抖,多送了我一两猪口条。   江寻不悦道:“少和其他人眉来眼去,看为夫不好吗?”   我反驳:“这是我将来要仰仗的男子,万一我走丢了,就是他的人了,自然要多看两眼。”   “……”江寻突然无话可说,然而拽我腕骨的手加重力气不少,生疼生疼的,怕我离开他。   “还想买些什么?”江寻在干果铺前驻足,问我。   我道:“要吃核桃,夫君帮我剥。”   江寻咬牙切齿:“夫人不知,有句话叫自食其力吗?”   “我在宫中都不用剥核桃的……”   “哦,就是因为你这般懒怠,所以你母后将你卖给了我。”   “母后才不是这种人。”   “你怎么知道她的为人,你又不是她肚里的蛔虫。”   “罢了,夫君不疼我便不疼吧,不过是剥个核桃,还将我教训一顿。你不过是看我不顺眼,想滋事生气罢了。”   江寻无奈地道:“我至于为个核桃与你闹么?你夫君是这般小家子气的人?”   “正如夫君所说,不过是一个核桃。你爱我,我即便不说也会为我剥,你若不爱我,我还未说,你便拂袖离开,不看我与核桃一眼。”   江寻深吸一口气,求饶:“我夫人想吃,别说一颗核桃,我剥十六两,行吗?”   “好,好,夫君甚爱我。” 第49章   于是, 我在马车上一边吃江寻剥的核桃, 一边看风景。   一时兴起,我问他:“夫君, 你从前是如何过元日(过年)的?”   “元日吗?”江寻想了想, 道, “皇城中, 我无甚亲人, 邀户部同僚,一起到酒楼小酌几杯, 待夜深了, 就此别过, 回府,入睡,没什么特别的事情。”   我惊讶,咽下嘴里的核桃,道:“那夫君, 你不会寂寞吗?”   江寻瞥我一眼,语气不善:“你说呢?”   好吧, 我说的是废话, 怎么可能不寂寞呀。   我想了想, 那时候的江寻必定可怜极了。同僚醉酒家去,府中定有娇妻美妾煮醒酒汤备着等他,有人期盼,有人关怀, 只江寻孤家寡人,府内清冷,连个能说贴己话的女子都没有。   我拍了拍江寻的肩,安慰他:“夫君莫要伤怀,现在你有我了,我陪你过元日。说起那天,我倒记得几年前,我偷偷溜出宫,去皇城街巷里看焰火,险些被人掳了去。”   江寻剥核桃的手一顿,突然问我:“哦?夫人可记得那人样貌?”   “没记清,是个醉鬼,在巷子里突然撞上我,险些被他夺去清白——”糟了,我一下子说漏嘴了。   江寻垂眸,不甚在意:“哦,说起这种事。我印象里倒也有一桩,某日为夫刚从酒楼里出来,巷外摆着府内官轿,还没来得及上去,就被迎面扑来的莽撞小儿黏了一身糖葫芦渣子。她的举止唐突不说,还硬塞我一枚宫玉赔礼,让我典当了买衣裳。嗤,那可是宫中的东西,私自典当是要被杀头的大罪,真不知是害我还是助我。”   我急得跺脚:“我哪知道还有这档子事,我是真好心给玉,没坏心!”   等等,按照江寻这话所说,难道许多年前我就见过他了?   我震惊,嘴里支支吾吾,话都说不清楚。临到最后,我大喊一声:“夫君不要脸,登徒子!”   我恍惚记得,当时江寻扣住我手腕,将我抵到墙上,我是怕他对我有不轨之心,才拿宫玉讨好他的。   江寻斜我一记眼风,嫌弃道:“你当我饥不择食到那个地步吗?你身子骨都没长齐,哪都不大,我对你能有什么想法?握住你手,不过是怕你再将糖渣糊我一身,脏死了。”   “哦……”不知为何,听到这种话,我还是有些小失望的。   “不过那日,你穿的粉色宫裙,倒是挺好看。”江寻不自然地夸赞一句,视线又移回了核桃上。   我欣喜若狂,趴到他的膝盖上,摇摇我根本不存在的狗尾巴,托腮道:“夫君喜欢我,对吗?”   “我对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没兴趣。”   “那为何记得我宫裙颜色?”   “偶尔记起罢了。”   “夫君说谎。”我翘起嘴角,不依不饶。   “没有说谎。”   “夫君不敢与我对视,便是说谎。”   他突然扣住我手腕,低低呵斥:“闹够没有?”   江寻的语气不是很凶,刻意压低了声音,瞧不出是不是恼羞成怒。   我不怕他,只是甜甜地噙笑,一言不发。   他败下阵来,叹气,道:“是,我记得你的音色。那日便认出来了,这才生了逗弄的心思。说心悦不心悦,我不能确定。不过那夜回府后,我确实欣喜,一夜未睡。”   我傻傻地笑,心里像喝了蜜汁一般甜腻,满足地点了点头。 第50章   江寻根据我的意思, 置办了许多干果与腊肉腊肠, 还有风干的酱鸭。   我在门上将酱鸭串上,看着一排的肉, 颇有成就感。江寻以袖掩鼻, 问:“你在做什么?”   “晒酱鸭呀!”我嘿嘿一笑。   “今日是风雪天, 晒哪门子的酱鸭?”   “有风就行了, 晒给他们看看, 表示今年元日,我们江府人丁兴旺热热闹闹, 整个院子都是腊肉酱鸭, 吃的也屯了那么多。”   “只有田鼠, 才会在深眠之前屯好粮食备冬。”   “……”江寻是在夸我是“鼠辈”?   “让人收起来,别闹。”   “哦……”我心不甘情不愿喊人来收拾,将其一一挂到伙房去。   等我再进屋的时候,白雾缭绕,湿气迎面而来。江寻早就坐在木桶中, 沐浴更衣。   这里的宅子比不上皇城江府,就连寝房都小上好几圈, 没有专门的浴室, 只能委屈江寻拉了一架青松白鹤屏风, 挡住后头绮丽风光。   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江寻洗澡,虽有屏风障目,可四周不断氤氲热气,让我有些胆怯羞涩, 也有点无所适从。   江寻听到了响动,低低唤我:“夫人,若是想看,就凑近了看,何必偷偷摸摸的?”   光明正大看江寻洗澡啊?我是那种女子吗?绝对不能让江寻误会我!   于是,我鼓足勇气走过去,必须面对面和他解释清楚!   我三下五除二挪开屏风,只见江寻已披衣站立,该露的地方半点没露。   我抽了抽嘴角,内心不免失望,原以为此番能看到美人出浴图,哪知道这个美人很保守。   江寻冷笑,道:“平日让夫人亲近我,百般推拒,百般抵抗。怎么?今日是贪恋为夫的身子,这才想冲进来窥探一番?”   我干咳一声,道:“夫君误会了,我不过是进来找个东西。”   “呵,找东西?我看你是进来偷人,想偷我亲香亲香。”   我不满,嘟嘴:“……”   江寻这个人好歹是文化人,肚里有几点墨水,怎么嘴上专说荤话呢?!   见我没反应,江寻便不理我了,他拿起熏过兰花香的绒毛长巾绞干头发,对我道:“昨日和亲信部下聊了一些私事,关于夫妻相处之道的。”   我愣了愣:“都说了什么?”   “别家的夫人温柔贤淑,从未有如你这般拒我于千里之外的女子。”   “所以,我是特别的?”   “倒没这么说,他们只说你心里没我,不过是嘴上讲得好听。”   我不太乐意了,呛他:“那照夫君所说,喜欢你的女子是怎样的?”   “大抵是某些事较为主动,心甘情愿为我生儿育女。”   我艰涩道:“母猪不都这样吗?”   “怎么?夫人在说为夫是种猪吗?”   “倒没这个意思……”   “那么,夫人之意是?”   “我只是觉得,这些女子自己都没懂什么是情爱。她们不过是只能仰仗那个男子而活罢了,你让她们走,放出府外,好吃好喝供着,你且看看还有几个想留下来的。这世道,总是苛待女子。”   江寻听了,觉得有趣,轻轻笑了声:“这话有些意思,那么,夫人懂情爱吗?你可是心悦我的?”   我点了点头:“我自然心悦夫君的,正因为我喜欢你,知你会护我一世,我才敢日日想方设法生事,平日里恃宠而骄呀!”   “促狭鬼。”江寻勾了勾嘴角,倒没多说其他的话。   我松了一口气,此番绝地求生成功。 第51章   今年元日与往常不同, 江寻这方的战事大捷, 占领了蕲州。他很懂安抚人心,勒令将士不得伤害蕲州内的老幼妇孺, 入州后, 也没有圈地称王, 平头百姓该怎么生活还是怎么生活。   江寻在皇城是人尽皆知的好官, 在外也扬名五湖四海, 所以大家知晓这是江寻下达的命令,更是感激涕零。没几日便习惯了蕲州换主的事实, 为元日的到来张灯结彩, 筹备吃食。   对我来说, 这也是一件大好事。我们终于不用住在山上,可以住到城里了。   我一下子脱贫,手足无措。当晚,望着府内精致的吃食,结结巴巴道:“夫君, 我们是真的不用吃野菜饼了?”   江寻执酒杯的手一顿,叹气:“是为夫对不住夫人, 让你受累, 日日见野菜, 三天两头连肉食都吃不上几口。”   他这话说得过分些许,也没有惨到那个地步。   我安慰江寻:“实际上野菜也挺好,夫君包的野菜饺子味鲜可口,我能一次吃二十个。”   “下次给你包猪肉馅的。”   “如今发家了, 不吃饺子了。”   “你还真是一富贵就忘本……”他无奈地道。   我皱眉:“夫君此言差矣,我不过是很随遇而安罢了。穷有穷的活法,富有富的活法,既来之,则安之。”   “哦,夫人所言,倒颇有禅意。”   “呵呵。”我拈花一笑,腹诽:如今有钱了,还想让我拮据吃饺子,想都不要想。谁知道什么时候又穷了,先吃回本再说!   我这个人啊,特别看得开,也特别懂享受生活。   晚宴,江寻的部下都带家眷赴宴,众人齐坐一团,其乐融融。   旁边有几名夫人争先恐后讨好我,道:“江夫人和江大人成亲已有一年了吧?”   我点了点头,继续吃自己的烤卤肉。   不知为何,她们突然朝我递过来同情的目光,人缘最好的李夫人对我道:“江夫人是否在担心那档子事儿?这些,夫人问我是最好,我膝下育有三子一女,没准能教夫人一些秘诀。”   其他人无不艳羡道:“是啊,李夫人是最富贵的人,不到一年就怀上了大胖小子,如今啊……家中把持地牢牢的,连个小妾都没有。”   女人谈天说地,再怎样都离不开男人。   这些人敢情是怕我生不出孩子,以此来套近乎啊?   不过想了想也是,我也没喝避子汤,为何和江寻处了差不离一年,都无身孕?   思及至此,我得出了结论:天呐,原来江寻之前都在唬我,他不能生养?!   于是,我神秘兮兮地问:“若是不能生育,该如何是好?”   李夫人见有人向她取经,颇为得意,道:“这种事,最好是请一尊送子观音摆在房内,在纸上写名字,塞到观音座下,不出个把月,一定送个大胖小子来。”   我记在了心里,当晚便差人请了一尊白玉制的送子观音来。   我提笔,小心翼翼写下江寻的名字,塞到观音座下……还没等我完成最后一步,江寻便阴森森道:“夫人是觉得为夫不能生吗?”   我浑身一颤,不肯伤他自尊心,道:“怎么会呢?就是闹着玩儿的……”   “呵。”   “夫君便是不能生,我也不嫌弃你。大不了过继个孩子来,这日子还是得过的。”   “夫人就没想过,不易受孕的是你吗?”   “啊?”我还真没想到这一点……   “我让大夫看过你,先前遭宫中一难,身子骨亏损太多,至少得休养两年才会有福泽孕事。”   “……”这就很尴尬了。   我将纸条塞到袖中,干干一笑,道:“我就说,夫君身强体健,如何不能生养。这偏方,害人不浅啊!”   江寻不语,回敬我一个讽刺意味十足的笑容。 第52章   当晚, 我殷勤地给江寻捶背。   江寻还在气头上, 默许我的讨好行为。这一次,的确是我过分, 出事了不先自省吾身, 而是第一时间认为江寻有鬼。我怎么能不信任他呢?我太过分了。   好吧, 其实不止这一桩。   当送子观音之事被江寻撞破以后, 我还是死性不改, 找了大夫当面询问身体状况。结果当然很打脸了,的确是我身子骨有问题。   江寻很受伤, 当场就气笑了, 没料到他的话在我眼里就是一个屁, 放过便没了。   我很委屈,事情肯定不是他想的这样。他的话,必定不是放过就没的屁,保不准能放很久。   总而言之,今时不同往日, 江寻一时半会儿恐怕是消不了气了。   我给他捶了一个时辰的肩,也没见江寻有个好脸色。   反正和不了好, 我失魂落魄地钻进被窝睡了。   他冷笑道:“夫人的诚意也不过如此。”   “……”我无话可说。   一刻钟后, 我委屈道:“近日给夫君做个香囊, 手会累,不捶太久。”   江寻的声音软下三分,问我:“那香囊呢?”   “在我心里,还未付诸行动。”   “……”江寻冷冰冰斜我一眼, 翻身,一夜无话。   谁说只有女子会无理取闹的?分明男子也会。   翌日,我同周边交好的夫人闲话家常,特地聊了聊如何哄夫君这一块的事情。   李夫人道:“这男子呐,最重要的就是开心咯。自然要投其所好,最好是能红袖添香。你想想,夫君看书看到半夜,你在旁边添茶碾磨,岂不美哉?”   我想了想那个场景——我在旁边给江寻倒茶?还要陪他熬夜?这不太妥吧,我会困的。   赵夫人道:“我家那位就不同了,寻个房里的丫头送过去,给她开脸儿。既大度,又贤淑。反正我要的不过是当家主母的位置,手掌中馈变好,其他阿猫阿狗,为了个男子,想怎样闹便怎样闹吧。”   我一愣,自认没有赵夫人那样宽广的胸襟,若是让我给江寻送美妾,我怕是能哭一晚上。   这些人都不太靠谱,我随意喝了一盏茶,便溜之大吉。   江寻还是成日板着一张脸,不理我。   我委屈巴巴,凑过去,道:“夫君怎样才肯消气?”   他笑,皮笑肉不笑的那种,说:“我哪敢生夫人的气?”   “我是喜欢你的,心里也有你的。”   “嗯。”   “她们说,男子都喜欢红袖添香的佳人,你要是真的不太喜欢我,要不我也装贤良大度的那款儿,给你房中送个人,我发誓,我不哭。”   江寻默默听了一顿牢骚,叹气,道:“你倒是懂拿捏我的七寸,夫人这般肆无忌惮,不就是看准我不敢亦不想对你怎样吗?正因为我心悦夫人,就能惯着你欺负我?嗯?”   “欺负你?这话从何说起,明明我才是被欺负的那个。”我泫然欲泣,这两天的愁闷一下子翻涌上来。   江寻扶额,说:“罢了,或许再养两年,你便会懂了。”   我噘嘴,不太开心。什么叫养两年才懂,我又不是猪,还得养得白白胖胖才能开宰啊?   明明现在就可以宰了嘛!超讨厌! 第53章   近日, 出了一件大事。   很能生的李夫人偷人被逮, 情夫至今还没被找到,只抓住衣冠不整的李夫人。她生的那四个孩子出身也遭到了质疑, 用民间滴血认亲的偏方确认血脉, 结果只有一个孩子的血是能和生父融为一体的。这种做法好像没啥科学依据, 我也不能确定它的真实性。   用膳时, 我给江寻说起此事:“你看看, 太能生也不好。这血脉来路不明,是不是亲生骨肉都不知道。”   江寻瞥我一眼, 道:“这事和我说说便罢了, 莫要和外人说去。无论如何都是家丑, 总归不能外扬。”   “我懂的,对外我一定闭紧嘴巴。对了,说起来,那情夫还没找到吗?”   “嗯。”   我八卦心起,小声询问:“有没有可能……是李大人生平较为亲近的人?”   江寻瞪了我一眼, 不言而喻。   我心有戚戚,道:“这事, 不太好办吧?”   “自然不好办, 若是为夫遇上这等事, 恐怕得剁了那人手足,再做成人棍埋土里。”   我心头一窒,江寻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啊,他就这般不信任我吗?   我大手一挥, 凛然道:“夫君放心,我绝对不会背叛你的。”   “嗯。”江寻脸色稍缓。   “毕竟比夫君好看的人,这世上不存在。”   “……”他抿唇,想说些什么,欲言又止,“算了。”   我私以为这话说得漂亮,既表了忠心,又表了仰慕之心。   江寻夜里还有事,我吃饱了,一个人去后院消食。   没走几步,我的视线被一处突起的草坪给吸引过去。一走近,从中窜出一名风尘仆仆的少年郎。   我刚要喊人,他焦急道:“小娘子莫喊,我不是坏人!”   傻X,你说不是就不是?   我翻了个白眼,还是喊了人。没过一会儿,江寻便赶到了。   他将我搂到怀中,斜了擅闯江府的贼人一眼,道:“若是不想死,就给我滚出去,少污了我府邸。”   嗯?听这话音儿,敢情江寻认识他啊?   我抖了抖,道:“难不成他就是那个和李夫……”   江寻急忙捂住我的嘴,痛心疾首道:“莫说,丢人。”   我鄙夷地看了对方一眼,那少年郎颇委屈:“是李夫人勾引我的,就是最近有些来往。她那几个儿女,是真和我无关。李大人是昏了头了,单他的长子就十余岁,我才弱冠之龄,如何生得出这半大小子?!”   我:“可以是次子……”   话还没说完,就被江寻堵住了嘴。   少年痛心疾首道:“江郎,你知我对那等容貌身材的妇人家毫无抵抗能力,如何扛得住她的挑拨?”   我不解,回头问江寻:“什么样的容貌身材?”   江寻上下扫了我一眼,意味深长道:“总之他所说的身材,与夫人沾不上半点关系。”   我深思一会儿,懂了。   原来,这少年喜欢胸大的。   这时,白柯上前禀报:“府外李大人求见,说是寻人。”   少年闻言,险些跪下了。   江寻叹一口气,道:“堵。”   意简言骇,保住了少年的项上人头。   于是乎,这个名叫安辰的少年就在府中小住了两日,打算等李大人清醒过来,再负荆请罪,当面解释原委。   在此期间,江寻特地警告他:“若是对我夫人有何不妥的举止,莫说李大人,我第一个废了你的手。”   我无语。敢情江寻以为安辰是个人妻控啊? 第54章   白日里, 江寻需要与部下商议大事。安辰作为逃难者, 则和我一起宅在了府中。   我不太喜欢招惹客人,因为我患有社交恐惧症。所以坐在自己的院内剥剥瓜子, 虚度光阴。   哪知, 我不找安辰, 他却来找我。   没一会儿, 白柯来禀:“夫人, 安大人求见。”   “堵。”我懒得见外人,学了江寻那招。   “恐怕堵不住……”白柯欲言又止。   我皱眉, 朝院外望去, 只见得墙头处有人慢悠悠爬了进来, 正是安辰。   我总算知道为何李大人认定他是情夫了,就他那猥琐的样子,说不是都没人信。   “白柯,备好笔墨。你在一侧将我俩谈话过程画下来,如此当个人证, 届时好和夫君证明我清白,是安辰勾引的我!”   “是!”白柯领命, 提笔, 席地而坐。   安辰见我就笑, 道:“在府内叨扰多日,实在过意不去。今日特地来和夫人道谢……咳,莫要在意爬墙这种细节。是门上了闩,在下进不了门, 选此下策,爬墙实非我本愿。”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我也不好和安辰撕破了脸。但他胆大如斯,自然是要小惩大诫的。   我道:“昨夜,夫君与我聊起了安大人。”   安辰摇扇,作风流倜傥之姿,道:“哦?江郎都与夫人说了什么?”   “倒无甚特别的,不听也罢。”   “夫人但说无妨,在下极有兴致。”   “夫君说了,安辰这厮不是好东西。若是他敢入内宅,哪条腿先进的,那便先断哪条腿。与我说了几句话,便断几根手指头。总而言之,宁可杀错,必不放过。”   安辰闻言,抖了抖,往后缓缓移动,越溜越快:“忽的想起还有些事要处理,便不扰夫人清修了。至于在下来拜访过夫人这等小事,能不与江郎提便不提吧,免得让他费心。哈,哈哈。那么,有缘再见。”   等安辰走后,我侧头问白柯:“方才我的怒斥安辰的英姿可一五一十都画下了?”   白柯抱拳:“全依照夫人吩咐,画下了。”   “好好好。”   当晚,我捧着热腾腾的“证据”,跟江寻邀功请赏。   他随意翻阅了一下,嘴角噙笑,道:“阿朝乖,不枉我疼你一场。” 第55章   这夜, 我在江寻的口中听闻一个惊世骇俗的阴谋。   原来李夫人的事, 乃是一个圈套。这是江寻一众部下商议多日之后得出的法子,由李大人作饵, 钓安辰上钩。   这事说来话长, 相传在很久很久以前。安辰乃是一代有名的隐士, 他虽年幼, 却是个天赋异禀的天才, 具体怎么厉害,我也不甚清楚, 反正是一种有一肚子聪明才智的人。曾有权贵三顾茅庐, 却没能堵到他, 因为他在人家等第三回的时候,已经翻出后院跑去喝酒了。   于是,世人传言他淡泊名利,所以不肯出山。   然而,谁都没想到, 这样一尊大佛,被江寻请出了山。江寻请他的方式也很特别, 先是断他粮草, 顺走后厨留的三黄鸡, 然后放火烧屋,终于将安辰赶出来了。   安辰刚想发难,江寻已在院外摆了一席酒宴,请他一面观山火, 一面温酒畅饮。   就这样,一顿好酒好菜招揽到了安辰。   这少年于军事上确实有奇招,然而个人有不太好的癖好,特别爱关注同僚之妻。   这个秘密还是他一好友偷偷潜入安辰房内发现了,他的房内挂着所有同僚的夫人肖像,最底下有个好感值,每画上一杠,就代表有所交集,一旦画满,就是拿到手的意思。   一时间,江寻的幕僚们相处气氛凝重,大家的帽子纷纷变绿。   不行,这种鼠辈,必须给他一个教训。站起来说这话的是李大人,他盗出江寻夫人的画像,也就是我的画像,呈与江寻看。   江寻的脸顿时就黑了,默许这些人背地里使坏的做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管那么多。   一时间,安辰名声大减,人人喊打。   此番惩戒,他算是长了一点记性,也不敢太过嚣张。   若真如此便好了,直到安辰不要命,给我写了一封情书,还辗转到了江寻的手里。   这就不太妙了。   我从江寻手里抢了几次,都没能顺利夺下情书。   我嘟嘴,娇嗔:“夫君要剁安大人的手便剁,但情书总得给我看一眼,这还是我从出生至今,第一次收到情书。”   哪知江寻不为所动,冷哼一声:“夫人这话是说,为夫先前给你写的家书都不算是情书么?里头分明也掺杂情爱,只你无法领悟。”   “那个……”趴在地上的安辰颤巍巍道,“我这手,还剁吗?”   江寻语气不善,冷笑道:“剁,怎么不剁!”   安辰闻言,昏死过去。   场面太过血腥,我很早便被江寻领去睡了。安辰这手有没有剁成,我倒是不知情。只记得江寻一面烧了情书,一面转移话题,哄我道:“夫人尚小,不能看如此残忍的场面,还是随我就寝吧。”   我觉得江寻这话说得不对,知道残忍,却还执意要做。   过了几天,我又收到一封情书,却不是出自安辰之手,而是江寻。   他在情书上写了一句话,意简言骇:“吾心悦夫人,朝朝暮暮,今夜欲与夫人生个孩子。”   我看了一眼,内容太辣眼睛,急忙烧了。   嗯,这就是真正属于我的第一封情书,内容直白火辣,我不太喜欢。 第56章   没过多久, 便传来江寻要远征的消息。这个消息倒没什么要紧的, 最重要的是他不带我去。   我如遭雷击,呆愣在原地, 木讷道:“夫君此去, 若是不回来怎么办?”   江寻睥我一眼, 冷哼一声:“怎么?现在就在想为夫回不来怎么办?这还没走, 就已经在为自己铺后路了?”   这厮怎么说话的?我哪有这样的坏心思。   我不满道:“我是在担心夫君。”   “你放心, 我若是回不来,你岂不是要变成别人家的小夫人了?我这人心胸狭隘, 用惯了的东西从不肯给外人碰。”   江寻说情话还是一贯刻薄, 鲜少有温柔的时候。明明当年一口一个“阿朝”, 喊得蜜里调油,外人都以为我俩如胶似漆。原来这都是戏,做给外人看的。   我呵呵一笑,敷衍道:“夫君既然这样说,那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夜里, 江寻骤然发难,突然将我堵到房内, 欺身压上来, 将我吻得七荤八素、魂飞体外。   我看着近在咫尺的江寻, 四周萦绕他身上那股淡淡的熏香,一时间手足无措。我不知江寻为何发疯,像一只饿了三天三夜的狼一般,将我压制在角落里。   手腕疼, 被他掐断似的。我恶狠狠咬了一口江寻的唇,哪知他眉峰一蹙,一下扯去我的外衫,一点肩头暴露在外。   嘶……真他娘的冷,哪个狗奴才没烧地龙的!拖出去斩了!   算了,现在可没时间斩他,还是先应付了江寻再说。   他终于松了口,用指腹抹去唇上渗出的血珠,气喘吁吁,道:“夫人下口倒狠。”   “夫君突然发什么疯,从前不都会提前与我通个信儿吗?”   他轻笑一声,指尖捏住我下颚,道:“那为夫疼你,若是旁人,做这些夫妻间的事,还得先让你答应不成?”   “……”我经验比江寻少,这样随意一堵便无话可说了。   总之这一夜,我不太好熬。江寻使出了十八般武艺,闹到了后半夜,才肯放我去睡。   我软在他怀里,浑身无力,任由他抚弄我的头发,哼童谣催我入睡。   昏昏沉沉间,只听得江寻轻叹,道:“若是我此番回不来,你记得再嫁。”   我心中哂笑,哪这么夸张……   我的夫君是天底下最厉害的英雄,老天爷才不舍得收呢! 第57章   我觉得自己还是有魅力的妇道人家, 所以江寻能被我迷得七荤八素, 终日不肯离我左右。可真当到了分别这一天,我才知现实是赤裸而骨感的, 江寻无法带我走, 他想给我一个家, 就必须浴血奋战。   我踮脚, 悄悄在他耳畔道:“江寻, 要不你别去了,我们逃吧?”   他夜里说的话, 我当时置之一笑, 事后想了想, 还是略担心。   江寻说,他可能回不来,若是回不来,他的部下会护我左右,寻个合适的人再嫁了, 有白柯在,夫家必不敢刁难我。他是挺想我陪葬的, 可我怕疼, 所以他良心发现, 放过我了。   只我知道,江寻说这话时,声音低缓低落,他是极为难过的。   我想说, 夫君别哭,可看了看他的笑模样,这厮又哪里有眼泪呢?   我倒是挺想哭的,闷头埋到他的怀里,默不作声。   那一晚,我做了个梦。我梦到江寻披着铁铠,半跪在土里。他的铠甲上满是鲜血,红的黑的,干的湿的,他的,还有别人家的,影影绰绰看不清晰。   风沙呼啸,拂过他的眉眼,才知眼底一片死寂。江寻的一双眼毫无神采,如同死人一般。再细看,原是腹背遇袭,血早就流干了。   我一下子便惊醒了,吓得拥住身侧江寻,主动往他怀中钻。他腰上的肉既硬朗又结实,平素我连碰都不碰,今日倒是奇怪了,唯有脸贴在上面,感受他炙热体温才能安下心来。   江寻一声不吭,只用手抚我后背,一下又一下,轻柔缓慢。   如同现在这般,他将我拥入怀中,薄凉的吻落在我的脸上、耳畔,不顾旁人感受。   他对我轻声道:“小傻子,你当圣上不知你身份吗?他不过是卖个女儿试我一试,当时我若遵旨,即使架空个公主府供着那女子也好,都不用君臣离心,让他疑我,遭这份罪。只可惜,英雄难过美人关,如今我沦为夫人的裙下之臣,再也不肯负你,违背本心而活。圣上没料到我是痴情种,唯恐我叛变,只怕暗地里早留了一手。如今为夫无路可退,若是不爬上去,如何护你?等我父君离世,你我七老八十,圣上再起意发难,眼睁睁看着你遭罪吗?”   我一愣,倒没想到这么深的一层,讷讷道:“为何他要赶尽杀绝?我又不能做什么……”   “就凭你有前朝血脉,他就断不能留你。你看看宇楼王氏招揽你的样子便能知晓,有多少人眼热我有前朝皇族的血脉助力。”江寻吻了吻我的额头,轻声道,“阿朝别怕,我会回来接你的。”   “那你此去要多久?”   “不出一年半载便归来,若是战事稳定,就把你接过去。如今真刀真枪地干,你还是待在府中安全些,否则将是我累赘,届时若有人擒住你,我讨不了好,定会被硬生生剐去一层皮肉。就当是为了我,你乖乖在此地别动,等我回来。”   “嗯。”我咬了咬唇,倒是一句话都没说。   待江寻上了马,英姿飒爽。我鼻腔酸涩,眼角湿润,对他道:“我现在倒有点后悔,若是有个孩子多好。往后看看孩子,还能为他混混日子。”   “小傻子。”江寻爽朗一笑,“没了孩子,你日后也松快些。阿朝,若是我两年未归,你记得再嫁。”   “不要。”   “走了。”   “我说不要。”   “乖。”他策马狂奔,身后的一路人马很快浩浩荡荡跟上。城中皆是他亲信,大军驻在城外,此番长征,不出一年便有结果。   江寻料得不错,蕲州天高皇帝远,皇城烽火连天,居然没被殃及。   又过了半年,有江寻亲信来报,意简言骇:江寻他们造反成功,江寻他爹成了皇帝,我母后还是我母后。   然而,江寻在与宇楼王氏一族交战时,身陷囹圄。援军赶到时,只在万千骸骨中找到一只握着红豆香囊的断臂,上面刻着我的名字,阿朝。想来他该是死了,被敌军鞭挞尸体,身首异处,寻了许久,也就找到了一只手。   我呢喃自语:“江寻死了吗?你别唬我,戏本里都说,夫君一旦成了大官,便不要糟糠妻了。是不是他造反成功,成了皇帝,我变成下堂妻了?”   “夫人,节哀顺变。”   “反正我不信。”我嘟嘴,“那你回去,转告江寻,若是他再开这等玩笑,我便不回去了。我再找个夫君,随意嫁了得了。”   亲信走了,我一个人坐在椅子上。   我想,这等大事应该没有人唬我。这座府邸,江寻再也不会踏进来了。   这样倒好,我可以提前再嫁。我有母后撑腰,想寻个年轻貌美的少年郎定是不成问题的。   母后说过,待我出嫁那日,她赠我红妆十里,良田千亩,让我风风光光出嫁。   我想了想,当我夫君的话。若是寻个完全不熟悉的人,倒不如从身边人下手……安辰怎么样?他这一年来待我不错,说花心倒也没那么夸张,最主要是脸好看。   不若明天问问他?毕竟他是第一次成亲,我是经验丰富者,总不能亏待他的。他要什么,我便给他什么吧。   隔天,我真的去问了安辰的想法。   他很尴尬,回答我:“夫人,在下这一年来思虑良多。人妻固然好,可黄花闺女也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所以……”   “那行吧。”我懂了,这是发我好人卡呢!我被拒绝了。   于是,没等我伤情几天,府外有人来禀,是母后要接我回宫了,给我安插个干女儿的身份,赐个公主的品阶。   总而言之,这段时日,我名声大噪。全皇城都知道有个不知哪来的野姑娘,因为在皇后落魄时,对她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对了她的眼,一下子麻雀变凤凰,大富大贵。   回宫后,我再次跟母后确认江寻的死讯。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很是伤情,好在还有个小儿子聊以慰藉,不像我,连个孩子都没有。   “若是阿朝有看上的郎君,便来跟母后说。不论对方是何身份,母后都为你促成婚事。”   我纠结:“这样不大好吧?”   “如何不好?若是处在这位置还不能肆意潇洒,那人生有什么趣味?”   “前朝便是因你恣意潇洒,亡了国。”江寻他爹不咸不淡补了一刀,母后如鲠在喉。   我干笑:“若是寻到了再说吧,近期我还不太想找。”   闲扯两句,我便出了宫。   我不愿住在宫里,皇城内分了我一座府邸,我便住在那儿。我认床,夜里让白柯将我的玉榻搬过来。   我躺在上头,突然毫无睡意。   江寻明明说过,他想和我一起睡这张榻,可是到了最后,他依旧骗人。丢我一个人睡冷冰冰的玉床,一点都不舒服。   我翻身起来,鬼使神差的,我让白柯将江府的榻也搬过来了,时不时宠幸一下。半夜醒来时,身后没人可供我依偎,脊背寒冷。   又过了一年,我终于不甘寂寞,打算找几个面首,快意人生。   我不喜欢太干净纯情的男子,于是在别人怂恿之下,去了黑市。这是贩卖面首与美人之地,各类姿色应有尽有,是达官贵人最爱来的好地儿。   我也是第一次听说,刚在席间坐下,便有清脆的银铃声响起。有一名男子赤足,脚上绑着镣铐,缓步而来。   人海茫茫中,有人喊:“为何不摘下面具示人?!没看到脸,如何敢买?!”   主持贩卖者很尴尬,道:“这是良家客的要求,光看身段出价,随缘定人。”   良家客的意思是,这人是自愿被卖,价格条件皆有他出。   大家斟酌许久,没人敢贸贸然竞价,若是高价买回来一个夜叉,岂不贻笑大方?   我总觉得这人对我眼缘,于是出价:“五百两。”   主持大喜过望,问:“还有人出更高的吗?没人的话,便是这位贵客的货了。”   这些人窃窃私语,无不在议论我出手阔绰,可没人敢驳回价格。   这个男子是我的了。我心里也很紧张,万一长得丑,我岂不是很亏?   我想了想,上去,探指揭开他的面具。没等我的手指触碰到他的脸,就被一只指骨白皙细长的手扣住了腕骨,对方声音清冷,低低威胁我道:“别动。”   这声音……是江寻?   我咽了咽口水,小声唤他:“夫……夫君?”   完了,出轨被抓个正着,哪有这么背的事情?   没等我沮丧完,就听他轻轻哼了一声:“嗯?你是?”   日他娘,爽!   江寻居然……失忆了!   我嘿嘿一声笑,笑得他浑身不自在。不知江寻想了什么,终于摘下面具。   冬风凛冽,他的一头黑发如世间最柔顺的缎面,油滑泛光。江寻面如冠玉,眉如翠羽,清朗雅致。纵使他抿唇不语,面容冷肃,也可逼得俗世万物褪色,无一能媲美他绝代风华的容貌。   一见江郎误终身,这话断不是说说而已。   众人哗然,屏息以待。   这么多人肖想我夫君,我很不爽。   于是,我牵起江寻的手,颇为吃醋地将他带出黑市。 第58章   我也就是那一瞬间吃了熊心豹子胆, 才敢牵江寻的手, 将他生拉硬拽出人群。若是放在往常,莫说拉他了, 就是对视都不敢。   走了许久, 我才反应过来——江寻脚上镣铐未除, 一路咣当作响。   我问:“你有钥匙吗?”   江寻睥我一眼, 皱眉, 反问:“什么?”   “解脚上的锁。”   他好像认为我是那起子色令智昏的小人,冷笑道:“姑娘若是想做那档子事, 解不解锁都不打紧, 反正张开腿的也不是男子。”   “……”我目瞪口呆, 怎么江寻即使失忆了还是这么黄?   我结结巴巴,道:“我对你没那个意思……”   “那你买下我是为何?”   “我看你长得像我故人……”   “哦,借物寄情,古来寻常。可惜,我不做替身。”   “没做替身, 我与你有缘,所以想领你回家。”   “呵。”他嗤笑一声, 不知在笑些什么。   我苦着一张脸, 不敢多言。说句实话, 夫君就是夫君,即使失忆了,还是能压制住我的夫君。母后说得没错,江寻这厮有手段, 就是有法子将我吃得死死的。   当务之急,还是要让江寻恢复记忆。   于是一到公主府,我就领他去看我那张冬暖夏凉的玉榻。   我郑重其事问他:“看到这张榻,你想到什么了吗?”   这是他心之所往之处,定能让他想起什么。   江寻打量的一番,伸手一触,道:“冬日里,榻面太凉,不合适困觉。”   “……”我扶额,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不过,我转念一想,发现他并没有说错。这一语,已然道出了精髓——的确,江寻可不就是想和我在这张榻上困觉吗?   我继续惊喜地问:“还有呢?”   “什么?”   “你还想和我在榻上做什么?”   “嗯?”江寻似乎没料到我脸皮如此厚,他突然低头,凑近我,纤长的眼睫近在咫尺……然后,伸手掐住我的脸,道:“姑娘家家,如何动不动就说困觉,你爹娘没教过你何为礼义廉耻吗?”   我不太开心,赌气道:“这些都是夫君教我的。”   他讪讪松开手,道:“啧,你夫君真不是个好东西。”   我嘴角一翘:“对啊,他最坏了。原本说想和我在这张榻上睡觉,结果丢下我一人跑了。”   “跑到何处去了?”   我抬头,笑得惨兮兮的,说:“我不知道,不过我想,他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可不是嘛,若是江寻想不起来,不就不算是我夫君了吗?   “小傻子。”   “你唤我什么?”   “我说,你是小傻子,怎的这么傻。很明显,你夫君一点都不喜欢你,若是喜欢,如何会跑。”   “你胡说!”我气急了,扯他衣襟,道,“你胡说!”   他揪住我的手腕,一双眸子阴冷,说:“我从不骗人,只你当局者迷。”   “你骗人,分明就是在骗人。”不知为何,我眼眶有些湿,倔强地一遍遍重复,眼泪也一滴滴掉下来。   江寻见状,软了嗓子,轻声道:“我若是你夫君,我定然舍不得离你而去。”   我一下子熄灭了声音,喉头发痒,低低唤他:“夫君?”   “你喊谁?”   “你啊。”   “我不是那个负你的男子,莫要认错了,也别将我当作他的替身。”   “哦。”   “若是真的想唤,那把我当成新的夫君。我不做小,你既认我为夫君,今生便只能有我一个夫君,明白吗?”   我迟疑地点了点头,虽不太懂,但也接受。我夫君是我夫君,好比我母后还是我母后,都有异曲同工之处。   “还有,若是那个男子回来了,你需将他拒之门外。前夫是前夫,夫君是夫君,你可明白?”   “明白了……”   江寻这话,越听越像个坑,而我甘之如饴。   实际上,现在的我对于他来说,还算是个陌生人,床笫之事,夫妻之实,不宜操之过急。   我又想起了那只握着香囊的断臂,思索许久,想来是敌军拿来迷惑部下的鬼招数,江寻福大命大,死里逃生了。   不管他是怎么回来的,能回到我的身边便好。   一个人的音容很难改变,我熟知江寻的言行举止,等闲骗不了我。   他是真的江寻,也是真的失忆。该如何让他恢复记忆呢?这就难办了。   我唤来大夫,让他给江寻诊断病情。江寻身上有无数刀伤,均已结痂,问题倒不大。只是这脑壳的问题,恕太医才疏学浅,实属生平罕见,无法医治。   我早知道是这个结果,倒也没强求。   江寻在屏风内穿衣服,他轻描淡写地将长衫扯上肩头。从领口抖出深色长发时,不经意间滑下一点儿衣襟,露出一片白皙细腻的胸膛,那一处肌理流畅,肤色白润,令人垂涎不已。   我也不知道自己眼馋个什么劲儿,也许像江寻所说的,我年龄大了以后,就知男子肉体的曼妙之处,食髓知味了。到时定然求着他要行亲密之事,不用他每晚连哄带骗,搞得筋疲力尽。   “你在看什么?”江寻目光锐利,一下子便盯上了我。   “没看什么?”   “啧,撒谎。”   “……”我不知该说什么了,点了点头,承认。   他逼近我,调笑:“你就这么喜欢为夫吗?嗯?”   “说很喜欢,也没有。”我的自尊不允许我低头。   “哦,你心里还想着那个人。他是什么样的人,比我好吗?”   “他是个好人,对我很好。”   江寻不屑,冷笑一声:“若是真对你好,岂会离你而去?”   我呼吸一窒:“他应该是有苦衷的。”   “是吗?”江寻眯起眼睛,冷冰冰道,“不许想他。”   “为什么?”   “我不喜欢。”   “嗯?”等等,江寻是在吃醋吗?他在吃自己的醋?这也太莫名其妙了。   “都说了,今生,你便只有我一个夫君,莫要想其他人,否则……”   “否则怎样?”   他但笑不语,笑不及眼底。话未说完,江寻突然将我困在墙边,让我背靠在他的怀里,死死压制住手腕。   他在耳畔暧昧私语:“否则,我要你好看。”   闻言,我身体一颤,心跳也愈发不受控制,噗通噗通一顿乱来。   江寻这厮,即使失忆了,拨撩功力也不减当年。   我觉得很不公平,我对江寻是有感情基础的,所以我会对他说甜言蜜语。可江寻不一样,他压根就不认识我,一见钟情的几率也不大,所以他只是习惯性嘴骚而已,就爱说些挑逗的话欺负我。   这样一想,我就不太开心了。   他哄我,不过因为我是他金主,和真心实意没有半毛钱关系,满肚腔子虚情假意。   假如买他的人不是我,对别人,这些情话,他是不是也信手拈来?   我问江寻:“若是别人买了你,你也当她们的夫君吗?”   江寻笑:“你当别人都是傻子,会花五百两买我一条贱命吗?”   “万一就有这种傻子呢?你也当她夫君吗?”   “怎么?你是醋了?”   “没有。”   “呵,是吗?”   “就没有,就没有!”我发现江寻越来越不好对付了,一点都不温柔体贴,嘴毒得很。原来不爱我的男人,可以冷酷无情至此地步。   “我若说,我只想当你一人的夫君,你信吗?”   “诶?真的吗?”   “假的。”   “哦。”我沮丧。   “我不过才认识你一日,便说爱你爱得刻骨铭心,你信吗?这话说给我听,我都不信。”   “这样……”我颇失望。   江寻瞥我一眼,慢条斯理补充:“不过,若是时间久了,你便会信了。”   “信什么?”   “信我心悦你。”   我一时无言,心里像是吃了蜜糖一般甜。即使他这是假话也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验证他话中真伪。   等到了夜里,我洗漱干净,上榻入睡。   江寻被我安置在隔壁客房,毕竟是陌生人,一下子睡同一张床,怕他不太习惯。   刚刚吹熄了灯,我就翻身坐起。我这屋是挺暖和的,不知江寻那个屋子会不会冷,若是下人苛待他可怎么办呢?   我给自己寻了个借口,抱着枕头便走向了隔壁客房。   江寻还未睡,油灯没灭。   我推门进去,唤他:“夫君?”   “怎么?还未睡吗?”江寻从榻上下来,见我趿着鞋,缓步而来,道,“上榻吧,地上凉。”   “好。”我从善如流爬过去,跨过他的腿,乖巧躺在内侧。   江寻帮我掖了掖被子,也躺下,说:“夜深了还来寻我,是有事吗?”   “没事,就是怕你冷,来问问。”   他挑眉:“哦?夫人看我,像是冷的样子吗?”   我摸了摸鼻子,傻笑:“不大像。”   “你不过是想我了,才来看我,傻子都能瞧得出来。”   我被戳中心事,有点害羞,闷闷望着床幔出神。   就这样,两人相顾无言,气氛不算太尴尬。许是被窝里暖洋洋的,壮人胆,也衍生出了一些绮丽的心思。   江寻突然问我:“可以抱你吗?”   “什么?”我面红耳赤,还没来得及反应,江寻的手便探了过来。   他的指腹抚过我的腰间,激起一阵颤栗,忽的将我拥到怀里,靥足叹了一口气:“是我逾矩了。”   “……”我无话可说。   那个,你先非礼我,再道歉,是不是太迟了? 第59章   江寻可能是这段时间受了惊, 夜里睡得并不安稳。   他搂住我腰的手渐渐收紧, 勒得我有些憋闷。我迷迷糊糊醒来,小声喊他:“夫君, 疼。”   江寻没能睁开眼, 他的呼吸很重, 喘气也显得急促而费力, 像是被梦魇住了一般。   我很担心, 伸手去触摸他的额头。他的眉心满是热汗,愁眉不展, 锁住烦忧。   江寻在发抖, 是害怕吗?我这般想着, 情不自禁俯下身,吻他的脸颊与耳尖。江寻的耳尖素来冰凉,除了情欲泛滥,抑或是颜容羞涩之时会微微烧灼。   那么,现在这般烫, 是其中哪一点呢?   我迟疑地靠上去,喊他:“夫君?你怎么了?”   等了许久, 江寻才迷茫睁开眼。   他注视我, 眸光冷肃, 惊得我心头一颤。   足足过了一刻钟,江寻的眼神才变得温热,哑着嗓子,温声软语:“做了个梦。”   “梦到什么了?”   “记不清了。”他闷闷地答, 手间将我抱得更紧,汗湿的脸埋入我肩窝,极其不舒服。   我想躲,他的吻就铺天盖地落下来,撩得我心尖酥麻,一阵阵发痒。   江寻很贼,懂我七寸所在,稍稍掐上一掐,我便无力抵抗。   我被吻得意乱情迷,唇间忍不住哼哼出声,原以为会有过分举动,他却停下了。   江寻轻轻叹了一声:“我与你素未谋面,你为何信我?”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抿唇,说:“因为你是我夫君。”   “呵。”   “笑什么呢?”   “笑你傻,被卖了还帮我数钱。”   “什么意思?”   “我入你府邸,未必存好心。你不但不追究,夜里还敢与我同床共枕,你是心大,还是手里捏着筹码,所以无所畏惧?”   “夫君不会害我。”   江寻与我对视,看了许久,又悠悠然呼出一口气:“罢了,我不会害你。一夜夫妻百日恩,为夫既然和你睡了一夜,那便护你百年吧。” 第60章   昨夜, 我总觉得我与江寻的心更近了一寸, 然而一觉醒来我才知那是错觉。   此时的江寻单手撑头看我,日光映照在他脸上, 光线温柔, 眉目似山河, 清雅开阔。   他一言不发, 唇也是抿得死紧。   我心道不好, 颤巍巍问:“夫君,怎么了?”   半晌, 江寻质问我:“你认识我吗?”   “什么意思?”   “这屋里有我的画像, 落款是你。”   我皱眉, 想了半天没想起来。我究竟是在何时何地何处画过江寻?   啊!知道了,这个事情略尴尬。其实那画并非我所作,是我拜托画师画的,毕竟丈夫在外厮杀,妻儿在家总要依托些什么, 否则展现不了我对江寻用情至深的事实。   于是我等画师走后,盗用他作品, 题上自己的名, 这般日日观摩才显深情。   戏要做足, 每日我都刻意少吃了一碟酱油肉,睹物思人。   瞒不下去了,我决定招了,于是我毅然决然地倒:“好吧, 是时候让你得知真相了,其实你是我的……”   “兄长?”   “嗯?”等一下,这是在演,哥哥太爱我了怎么办?   “我明白了,你我相恋之事无法让爹娘接纳,于是约好一同殉情,若有来世,再做一对鸳鸯。就在跳崖那日,我情深者先跳,你情浅者逃之夭夭。所以我满身伤痕,皆是拜你所赐。你内心煎熬愧疚,这就将我买回来,囚禁府中。呵,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此番我便是来索命的!”   “……”等等,你入戏太深了,不是这样!   我深吸一口气:“其实你是我夫君。”   “哦。”江寻闻言,略感乏味,躺了下来。   “你是我亲夫君,亲亲的那种。”   “你是指,我是那个始乱终弃的男子?”   “没错。”   “……”江寻决定不再追究这件事,他再问:“之前,我是什么样的人?”   我想了想:“还是挺坏的。”   “若是坏,夜里你会粘缠我,要跟我睡吗?嘴里没有半点真话,从前我喜欢你哪点?”   我颇委屈:“当年还是夫君苦苦求娶我,如今忘记了,便将我比作路边草芥。”   江寻叹气,捏了捏我脸颊软肉,道:“不过是玩笑话,你还当真了吗?”   他抚了抚我长发,温柔似水地倒:“你知我为何在黑市里肯跟你走吗?”   “不是我将你买下的吗?”   “我是良家客,若是我不肯,谁能强迫我?”   “那是为什么?”   “我心悦你,欲求娶你。”   “……”我的心疯狂搏动,然而没甜多久,我就想起一个残酷的事实,我当时是想放纵自己,去寻面首,并不是想为亡夫守身如玉,这就很尴尬了。   江寻仿佛也想起了这件事,他话音儿一转,咬牙切齿道:“不过黑市这等污秽之地,我用情至深的夫人怎会去淘人呢?她不是此生非我不嫁,待我情深意重吗?嗯?”   我舔了舔下唇,求饶:“夫君,我想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我不过是偶然路过,你要信我。”   “呵,夫人之言,我自然信。只是若有下次,别怪为夫手黑了。”   嗯?等等,怎么感觉大事不妙。 第61章   江寻这次失忆较为彻底, 几乎什么都记不清。他注视我良久, 提出了第一个问题:“为何夫人与我成亲一年,却无身孕?”   我一口血哽在喉头, 不愧是江寻, 这一问便问到了点子上。   我顾左右而言他:“今日花开得甚好。”   尽管我多番逃避, 江寻还是得出了结论:“想来, 为夫日后要多多耕耘, 这地如此旱着总不是个事儿,还得开荒, 撒种。”   我目瞪口呆, 江寻是把自己比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老黄牛吗?这口味真他娘的重!   重点好像也不是这个, 现在我们是先婚后爱,从头开始,江寻居然打算一下子跳到大结局,先X为敬吗?!哪个话本子敢这么演啊!   我有点慌,决心让江寻回忆起过往浪漫篇章, 莫做荒唐事。   于是午后,我带他去看我晒的满院子的酱肉, 这是独数我们两个人的甜蜜回忆。   我嘴角噙笑, 拿小刷子给他比划, 道:“夫君想起来了吗?当年,你就站在那里,与我一起赏肉。你看我亲手将酱汁里三层外三层涂上去,还叮嘱我, 肉别晒太咸。”   江寻的最近抽搐:“为夫曾经尽干些不着边际的事吗?”   他这样说,我就不太开心了。什么叫晒酱肉就不算正经事?这分明是陶冶情操。   于是,我只能再给江寻看我潜心数月所作的话本,他委婉批:“狗屁不通。”   这招还不行,我没辙了,将他往玉榻上带,说道:“夫君曾说,想睡我尚在闺中时的玉榻,想带我回家。”   许是这话太温情,江寻沉默许久,开始解衣物,手间发出稀稀疏疏的响动。   他急不可耐道:“为夫想了许久,不若做些夫妻间最亲密的事吧?想来也只有这档子事,方能唤醒为夫的记忆。”   我震惊:“这,这不太好吧?”   江寻挑眉:“哦?如何不好?丧失记忆的是为夫,如今我便是白纸一张,都愿与你行夫妻之事,你有何不满足的?急不可耐的,难道不应该是夫人吗?还是说,你爱慕我之类的言辞全是假话,糊弄为夫玩儿的?我是你最爱的夫君,照理说,你看着我这块碗里的肥肉,此时此刻应是心痒难耐了。”   我急病乱投医,喊:“夫,夫君,今日不妥,我来葵水了。”   “每到这事,你就来葵水?巧得很。”他短促地笑了一声,突然反应过来。   我也听到了,江寻说了个“又”字。   “夫君?”   江寻捂住自己额角,隐忍剧痛,鼻翼满是热汗,许久之后,他低低道:“夫人葵水是月底才来,如今月中,便是说谎了。”   我大喜过望:“夫君,你想起来了?”   “若是想不起来,夫人会哭吗?”   “应该会吧。”   “为夫怎忍心,看你哭呢?”他说这话时,气还未顺,胸腔接连不断起伏,喘气也艰难。   我唤了宫中太医,一面托腮,花痴看江寻。   我的夫君,并未食言,他回来了。 第62章   太医来为江寻诊断, 倒没诊出其他病。反正说来说去就是体虚那一套, 倒是我嘴多问了一句:“会不会影响到子嗣?”   太医干咳了一声,脸皮比较薄, 耐不住我这番直白的问话, 他悄悄道:“这些是没问题, 不过近期莫要行房事。”   我脸颊烧红, 咳, 这些话你对我说也没用啊?我能憋得住,江寻这人面兽心的货就不一定了, 万一他来强的, 我可不就半推半就了?   等等, 怎能如此龌龊?!   我正色,目光转向一侧的江寻。他气若游丝,没想到回忆起以前的事情能令他元气大伤。   出于同情,我还是捧着一碗甜汤,一勺一勺喂江寻喝下去。   我问他:“夫君可还记得先前发生的事儿?你是如何混到黑市去的?”   江寻咽下一口甜汤, 抿唇,摇了摇头:“记不太清了, 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说到这里, 我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母后因为太思念死去的江寻, 于是在前几日将幼子立为太子。虽然我不是很懂其中的因果关系,但是在长子尸骨未寒之时,就将幼子扶植上位,显得很不近人情。   如今江寻回来了, 是该炸了吧?   故事略尴尬,我还没想好如何跟母后说。这太子还能不能换啊?若是不能换,大奖给不了江寻,总得给个鼓励奖吧?   我舔了舔下唇,对江寻道:“那个,母后前几日立了太子。”   江寻反应不大,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   “夫君不伤心吗?”   “为夫倒无心江山主位,如今能护你周全,已达成心愿,再无所求。”   我懂他的意思,如今天子是老子,再也不用忧愁我被人吊着打了。   江寻沉吟许久,突然道:“不过在死之前,为夫倒想明白了一件事。”   我心道不妙,胆战心惊地问:“何事?”   “男人膝下需有儿,这话,古人诚不欺我。”   “……”等等,古人不是这么说的吧?你再多说一句,古人的棺材板我可压不住了哦!   “择日不如撞日,不若从今日起,为夫奋发向上,早日了却心愿。”   我结结巴巴:“撞……撞什么撞。太医说近日不可行房事……”   “哦。”江寻颇遗憾地收回了手,道,“那便下回吧,今日去宫里见见母后。阿朝,将我之前最喜的那件白狐大氅拿来。”   我心间一颤,苦着脸,欲言又止。   他挑眉,看我:“怎么了?”   “没事。”我缩到柜门前,望着空空如也的柜子,满心绝望。   该怎么和江寻解释,他的衣物都被我丢了的事实呢?当初,在我决定找面首的那一刻起,我便打算了却前缘,不再对江寻心心念念。最重要的是,之后有了新欢,让他看到别的男子衣物,还是我前夫,这多伤感情啊?我像是那种会和前任纠缠不清的女子吗?   当然,这种话若是让江寻知晓,恐怕我就见不着明天的日头了。   “还未寻到吗?”江寻急不可耐地拍打床榻,表达不满。   我咬牙,打算死就死吧。   于是,我毅然决然转身,跪到了江寻的床榻之上:“夫君,我错了。”   江寻笑得阴冷:“夫人快起来,夫人何罪之有呢?”   “我不该薄情,将你的衣物都丢掉。”   “哦,就为这事?为夫深知阿朝为人,倒也不是特别伤心。”   “……”不是特别伤心,那就是有点伤心。我完了。 第63章   总不能让我和江寻的关系就这样僵化吧?于是我打算讨好他。   我腆着脸凑上去, 道:“不如我给夫君跳支舞吧?番邦女子最擅长的那种, 我新学了几招,给夫君看。”   江寻斜我一眼, 眼风淡淡扫过, 讥笑道:“哦?堂堂公主去学些下三流的东西, 你还长脸了?怎么?是为你新纳的几个面首学的舞?啧, 世风日下。”   “……”男子生气果真很可怕, 这般无理取闹,搞得我心很累。   “我离去的这两年, 你可有为我守孝?”江寻捏着我下颚, 恶声恶气问了不吉利的问题。   他明明没死, 却想知我真心,有没有为他守身如玉,可见是爱我爱得卑微到尘埃里。   我不傻,顺着他的话答:“自然有,我无时无刻不思念夫君。啊, 突然想起,若是夫君归来时, 我已再嫁, 你待如何?”   这个问题很实际, 也无比痛心。我履行给江寻许下的承诺,寻个敬我爱我的人再嫁,哪知前夫诈尸归来,想来场面也会很尴尬。   江寻迟疑了一秒, 哑着嗓子,低低问:“若是我食言了,即使你再嫁,我也将你抢回来,你会怪我吗?”   我哑口无言。这个问题太敏感了,现任和前任厮杀,两个人都爱我,很难抉择啊。   没过几秒,江寻便凉凉一笑,揪住我耳尖,道:“这等美差事还未发生,夫人便浮想联翩,想来是没半点心肝,狼心狗肺。”   我颇委屈,还不许人认真对待问题吗?哪能处处埋着陷阱啊!   就在这时,白柯突然来禀:“公主,府外有客人求见。”   江寻问:“哦?男客女客?”   “男客,礼部侍郎叶大人。”   “叶逐风?这厮倒是个聪明人,两朝更迭,也能在朝中站得住脚,是个可依托的良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难不成他看上夫人,特意接近你示好?”   我摇了摇头:“这事说来话长,我前些日子在铺子里寻南田玉,打算雕一只玉枕。然而掌柜说没有合适尺寸的玉石,让我再等一段时日。这时,叶大人出现了,他说他府中有合适的南田玉,荒废着无用,倒不如成人之美,送我一块。我没多想,便答应了。此番,他应该是来送玉的。”   江寻没说什么,径直跟着我走到待客厅内。   不远处,叶逐风抚着一块玉,温文尔雅地笑道:“昨日回府,翻出了这块南田玉。想起公主所托,臣便带礼,马不停蹄上门,不知是否叨扰公主了。”   我摆摆手:“叶大人何必如此客气,倒是本宫欠了你一个人情。”   他微微一笑,道:“谈何人情不人情的,若是公主不介意。今夜,臣愿请公主一道赏赏淮河两岸的花灯,不知你意下如何?”   叶逐风这话说得有点撩,眼梢妩媚,眸光流转。   我知他心中算盘,不过是想泡我。   然而,我是有夫之妇,不能太孟浪。   我清了清嗓子,刚想拒绝,就听江寻道:“公主不是说好了,今夜陪我在府中喝酒吗?难不成昨晚你在榻上所说的话,都是假话?”   嘶……江寻这个小泼妇,总喜欢在人前给我难堪,一点都不温柔体贴,只会争风吃醋。   叶逐风那双狭长的眼微微眯起,皮笑肉不笑道:“这位是?”   我舔了舔下唇,不知该如何解释。   他善解人意道:“哦,臣懂了。既然公主今夜有事,那么臣便不打扰了。过几日,臣那处还有些好东西,配臣一个粗人,可惜了,改日都给你送来。”   叶逐风话说得暧昧,江寻越听越不开心,脸也变得黑沉。   等他终于叨叨完,拂袖而去时,江寻的一张脸黑如锅底,他气笑了,道:“我倒不知,公主背着我在外勾三搭四,凡是青年才俊都有些交情,满朝文武的桃花都种了个遍。”   喂!过分了啊!我不太开心了。 第64章   江寻这话实属冤枉, 别人家的桃花, 我一贯是能挡则挡。因着江寻先前不回来,给我一种“当红大官都早死”的错觉, 越是青年才俊, 我越不敢招惹。   所以我与叶逐风, 也只有面子情, 明里暗里, 他朝我抛了多少媚眼,我都拈花一笑, 置之不理。   我知我好看, 满朝文武都为我神魂颠倒。我亦很为难, 毕竟美貌受之于父母。   迟些时候,江寻入宫面圣,我在家中喝老酒。叶逐风不知哪里来的闲情逸致,突然跳入我府,与我私会。   我满脑子只有一个“?”问号。   就在这时, 白柯突然喊:“公主,大人回府了。”   我脑中的问号, 变成了“!”感叹号。   这下咋整?被江寻看到了, 岂不是要说我背着他, 见缝插针会情郎?使不得使不得。   我决定开门解释,手刚碰到门,求生欲强的我突然上了闩。   我:“……”对不起,夫君, 是我胆怯。   我看了一眼叶逐风,说:“叶大人擅闯公主府,所为何事?”   叶逐风依旧翩翩公子模样,不急不徐道:“臣思慕公主,是以情不自禁入府一窥芳颜。”   我喝酒,装纨绔子弟:“我不喜太清纯的男子,那些身份低贱的面首才好玩弄。叶大人与我,实在不合适。”   我以为这番话会让叶逐风知难而退,毕竟谦谦君子没有那个会自甘堕落。   哪知,他就是个异端,淡淡一笑,与我道:“为了能陪伴在公主身侧,臣不惜辞官,与你做一对闲云野鹤之鸳鸯。”   还能这么痴情啊?平时倒真的看不出来。   我只能下猛药了,扼腕叹息:“叶大人一片真心,本宫已知晓了。可惜本宫有一不为人知的恶癖,不甘只与一人欢好。男子喜后院佳丽三千,女子也喜。”   “这个倒无甚,公主可定日子,月初七日跟我,月中与月末另寻他人。”   “啊?”别再诱惑我了,搞不好我真的会心动你这个贤良淑德的模样,比起家中小狼狗江寻,外室果然知情晓意,温柔体贴啊。   我感慨万千,门却被江寻一脚踹裂,四分五裂。   我腿肚子有点抖,“出轨”被抓了个现形。   江寻将一柄长剑架在叶逐风的肩上,冷声道:“左肩还是右肩?”   叶逐风不敢选。   江寻一笑百媚生:“那就双肩吧。”   他话音刚起,长剑便袭去,剑锋凛冽。   哪知叶逐风也是武林高手,两下就逃出府去。   一看他,我便知这男人不是真的爱我。否则一定会抱住我,哭着跟江寻求饶,让他放过我,都是他一个人的错。   于是,江寻的目光又回到我的身上,歪了歪头,甜甜一笑。   完了,我死定了。 第65章   江寻一怒之下, 便将我铐到了床头。不知他从哪找来的链条, 足有我两根手指粗。   我颤颤巍巍道:“夫君,你要信我。”   江寻但笑不语, 指尖触上我脸颊, 若有似无地拨撩, 酝酿情绪。   我心里紧张, 刚要说话, 却听江寻道:“别出声,暗处还有人。”   “有人?”我不解。   “叶逐风是宇楼王氏的人。”   “啊?宇楼王氏的人不早就被铲除了吗?”   “你知我为何会战败吗?”   “难不成有内情?”   “宇楼王氏在潮州称主, 勾结番邦, 借了一万铁骑。先是引我军入州, 再让援军两路包抄。我军被活生生屠死在城中,无一幸存。幸好我察觉不对,伪造尸首,这才瞒天过海,逃过一劫。我本就无心主位, 此番正巧顺了我的意思,向父君求援, 铲除外族后抽身而退。”   “为什么会借他一万铁骑?别人家也不傻啊。”   江寻冷笑:“你说呢?”   我懂了:“难不成是成大事后, 割地赠外邦?”   “没错。”   “这可是叛国大罪!”   “反都敢造, 何惧罪名。要说千古罪人,你我都是。不过夫人无需担心,王氏罪大恶极,已被株连九族。叶逐风非王氏本家人, 乃是幼时王家被收养,欠了恩情。父君已派人暗中调查他,如有异样,格杀勿论。”   我不是什么慈悲心肠的人,此时只庆幸自己找回了一命。我道:“既然是演戏,夫君能否解开我手上镣铐?”   江寻看我一眼,笑:“不能。”   “啊?”   “夫人这副模样有趣,我甚喜欢。”   “所以夫君只为满足一己私欲,置我于险地?”   “险地?我可是夫人最敬最爱的夫君,和我处一处,如何就成了险地?”   我结结巴巴:“倒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只是什么?”   “没事。”   江寻心觉好笑,小心翼翼将我镣铐解开,警告我:“既然害怕,就少出去勾三搭四。这次绑住你,可以说是情趣,下次便不是这种说法了,你可明白?”   “明白的,我就是夫君的骨头,只能让你一人啃,绝不能让二人分食。”   “夫人胆子颇大,这一番话含沙射影,是说为夫是狗?”   我缩了缩肩膀,没敢多言语。   他倒不像狗,像小狼狗,能将人吃得骨头都不剩。   晚上,江寻为了惩罚我,决定带我忆苦思甜,吃野菜饼。   哪知江寻用猪油煎野菜饼,滋味鲜香,我不知不觉吃了三张饼,肚子吃了个滚圆。   江寻默不作声,我喝甜汤润口,道:“夫君的忆苦思甜,不太苦,很甜。”   “嗯。”   “可能是和夫君一同吃吧?再苦,也觉得甜了。”我美滋滋夸赞他。   江寻沉吟一瞬,拒绝我的好意:“不,只是我的厨艺好罢了。”   “哦。” 第66章   刚吃完饼, 积食。   我便牵着江寻的手, 到府外逛,像一对寻常小夫妻那般, 妻为夫披衣, 夫为妻画眉, 如胶似漆, 举案齐眉。   我说:“夫君若是没回来, 我都想好了,年底我要到大漠去。”   江寻漫不经心地问:“哦?为何选大漠?”   “他们说, 夜里躺在沙里看星星, 漫天孤星与沙相连, 好看。”   “不过是你想出来的东西,去大漠先吃一嘴黄沙,夜里阴冷,穿四层棉袄都不够暖和,别提躺在沙地里。何况, 一入大漠便会迷失方向,未必能活着出来。”   我发现江寻这个人是真的不懂文客浪漫, 满嘴就是实践理论, 和这厮没的谈, 话不投机半句多。   我:“那夫君有什么愿望吗?”   江寻睥我一眼:“我的愿望便是和你快点回府,生个大胖小子。”   我目瞪口呆,江寻是真的俗,俗不可耐!   “把你要出眶的招子塞回去, 经此一难,我算是明白了。儿女情长全是假,唯有生对儿女,方可栓住夫人的心。”   我无话可说。   江寻居然是实事派的,看来不好忽悠。   我前脚刚踏回府中,江寻后脚便跟上了。他骤然发难,将我拥入怀中,薄凉的唇轻触上我耳廓,轻声细语:“今夜让为夫测一测,夫人究竟有没有背着我勾三搭四。”   我结结巴巴:“这等事怎么测得出来?”   他轻轻一笑,闷沉的喘息声,在我耳畔如炸惊雷。江寻低语:“我说能便能,夫人需信我。”   我很想吼,信你个鸡腿子。但江寻气势汹汹,我怂了。   这晚怎么测的,便揭过不提。我只知道江寻这人不老实,从不谨遵医嘱。   过了几日,是皇后生日,也就是千秋节。母后那里没太多规矩,允许带家眷。所以,我带了最宠爱的面首,也就是江寻。   江寻很可怜,之前想见母后一面,还是偷偷摸摸擅闯后宫,如今我光明正大领他见母亲,他该对我感恩戴德。   马车在宫门前便停下了,迎面遇见叶逐风。   他瞧见我,倏忽一笑,如沐春风,道:“臣见过公主。”   “叶大人无需多礼。”自上次一回,我很尴尬,不欲与他多言,关系撇得很干净。   哪知,叶逐风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此番瞧见江寻,出言讥讽:“这位是?模样却与故去的江大人有几分相似,不过也不大可能,江大人乃铮铮铁骨的良臣,如何肯栖身于公主府中,做那等女儿裙下钻的无用勾当。”   他的声音压得低,怕是真不要命了,三番两次挑衅江寻。   我为他捏了一把冷汗,频频给江寻递眼色。这是宫门前,可不敢动手。千秋节见血,再怎么偏爱江寻,也没办法洗干净罪名。   所幸江寻也不是个傻的,置之一笑,便牵我走了。   叶逐风回头,眸光凛冽,他启唇还想说些什么。   却听得江寻抢先一步,风轻云淡道:“做人要惜命,不过是王氏的一条狗,还想起什么风波?再纠缠不清,小心我取你狗命。”   他放下狠话后,便带我入宫了。   我很无语,这厮胆子一贯大,就身份而言,叶逐风是朝臣,江寻只是一介草民。也不怕小人伺机报复。只要惹江寻不爽,那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做人如此浮躁,实不可取。 第67章   江寻私下小宴见母后, 第一句话便是:“我与阿朝厌倦皇城中日子, 如今打算隐退山林,不再问朝堂事。”   闻言, 我的筷子砸了一地, 江寻享受够了, 想告老还乡, 我还没享受够呢!这厮鸡贼啊!自己爽够了就打算跑, 也不让我爽爽!今后难道要过吃野菜饼,啊不, 闲云野鹤的逍遥日子?!   免了, 我庸俗, 只想在皇城中荣华富贵到老。   于是,我毅然道:“且慢,夫君身子骨还未大愈,此时离开,不妥!我心甚忧愁!”   江寻回头, 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道:“我竟不知, 夫人如此关心我。深思一番, 倒难辨是真心实意, 还是贪恋宫中的富贵荣华。”   母后皱眉:“阿寻怎么能这般说话呢?若是女子不爱慕虚荣,你们男子何来野心打天下博美人一笑?”   母后这番祸国妖姬的言论,有几分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江寻:“我心意已决, 母后无需多言。”   这是个不听劝的主儿,母后为难地拍了拍我手背,道:“阿朝莫怕,母后早料到有这一天,已在山间备了一座庄子,地窖里藏了数年腌肉美酒,饿不死!若是没银两,只管让人寻我。我的阿朝绝不能受苦受累,我可怜的儿,还没享多少天的福就……”   江寻咬牙切齿道:“不过是去山中过些日子,不是让她殉葬!母后慎言!”   这一出苦情剧演得不是十分到位,江寻没被感动,隔天就带我上了马车,往皇城外赶。   我想,可能是我当公主时太作威作福,江寻又有大男子主义,所以不太想以面首身份委身于我。   男人的自尊心,可怕!   马车一路颠簸,不知转辗多久,在某个小镇停下,此路和我母后备的庄子是反方向。   我很忧愁,没料到江寻是个不肯吃软饭的男人。 第68章   到了小镇还不止, 江寻打算带我渡河, 到对面的山上去。我原以为再不济也是住在市井人家,哪知江寻归隐得很坚决, 是真的住到了深山老林里, 半点不沾红尘世俗事。   我站在码头不肯走, 做最后的挣扎:“夫君, 要不我们回去吧?”   “哦?夫人不是说好了, 今后同甘苦共患难吗?这才几日,便熬不住了?”   我眉心拧成的麻花:“我没想到会这么苦……”   江寻呼吸一窒, 似乎男性自尊心被我伤到了。他道:“骗你的。”   “什么?”   “林中有我买的庄子, 虽没母后那般出手阔绰, 但养养夫人,让你享福,还是绰绰有余的。”   现在轮到我尴尬了,我没想到江寻还有底牌在手,于是狡辩:“我方才不过说笑, 和夫君在一起,无论多贫寒, 我心里都是甜的。”   江寻冷笑:“哦, 那为夫再多说一句, 有庄子也是骗人的,你夫君一贫如洗,哪来的闲钱买房子。”   “……”我面无表情,此刻连垂死挣扎都不想了。爱咋咋地吧, 我反正视死如归了。   江寻把我打横抱上船,船夫问起:“官家夫人可是伤到了脚?小的这里有些膏药,若是官家不嫌弃,且拿去用用。”   江寻对待老者谦逊有礼,他道:“无事,劳船家费心。她是伤到了头,无药可救。”   我:“……”你才伤到了脑子呢!   这湖大,约莫渡河需要一个时辰。天色渐渐暗下来,漫天星斗,落到湖中,一片星河。   江寻带我出船舱,坐到船头。   他突然喊我躺下,闭上眼睛,感受这一夜星光。   我照做,却见江寻翻身,单臂撑在我肩侧,整个人欺身压过来。   我震惊,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一阵慌乱,道:“夫君,你做什么?快起开!”   江寻只是笑,勉力撑着,不压疼我。他笑说:“哪有到嘴的肉还大发慈悲松开的道理。”   “那,那你想怎样?”我欲挣扎,双腿却被江寻压制得死死的,看样子不太妙。   他就是想乘人之危,就是想欺负我!   我还未来得及说话,唇就被江寻堵上了。   我瞪大双眼,僵硬地看着他。他的唇有些干,也很凉,许是河风太猛烈的缘故。没过多久,江寻探出舌尖,在我唇边轻舔,如待珍宝,带着十二分的小心。   我喘不过气儿来,心跳骤然加快。别人家是小鹿乱撞,我这沉寂了好些年的老鹿,也忍不住从漫长萧瑟的冬日中复苏,朝着江寻的方向,如痴如狂奔来。   这一夜,夜色尚好。江寻的眉眼动人,气息清甜。他身后是漫天白星,熠熠生辉,将他衬得犹如世外谪仙,芝兰玉树。   我情不自禁被其美色所惑,沉溺其中,再不能醒。 第69章   江寻陪我玩了一会儿, 到岸, 便打算下船了。   哪知,还未来得及踏出船舱, 迎面便冲过来一伙人, 各个凶神恶煞, 携狼牙棒与长枪, 不要命地将枪头往江寻侧脸上怼。   他们没料到江寻是个暴脾气加洁癖, 本就不适应乌泱泱的一片人,如今还有人当面给他下马威, 怕是活得不耐烦了。   于是乎, 他微微一笑, 五指掐住长枪,使了一点点劲。   只听得长枪传来“咔嚓”一声巨响,应声而断。   山贼头子不信邪,再递过来一柄长枪:“你再捏个给我看看……”   江寻斜他一眼,嘴里骂:“有病。”   的确有病, 就不怕江寻怒火中烧,将他们的命根子捏爆吗?   这种场面实在不雅, 我就想了想, 嘴上没敢说。   江寻回头, 见船家可怜,已是吓得跪地,直呼救命。   于是,他更不爽了, 皱眉道:“滚还是不滚?”   “不滚。”山贼头子很有气节,说不走就是不走。   他从马上一跃而下,赖在地上,打算打持久战。   没一会儿,他突然从马背上的两个囊袋中搬出一木盒子装的饭菜,兄弟几个分着吃,让江寻饿肚子干看着。   我瞠目结舌,没想到现在的山贼还会玩心理战。   想让江寻受饿受累,情绪崩溃,然后屈于淫威。   哪知江寻不为所动,就那么干看着许久。   山贼头子不开心了,正要说话,却听手下道:“大人,不好了。刘县令带官兵上山了,恐怕是这位公子来头不小,开罪不起。”   山贼头子一看就是见过大场面的,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给江寻递了坛梅花醉,说:“公子误会了,我们兄弟几个是看来了新人,这才堵码头迎接一番。这是见面礼,我自家酿的酒,滋味不错,你也尝尝……”   江寻冷眼看他做戏,一句话都不说,看起来很不领情。   山贼头子无法,只能上马,道:“你刚才让我滚,还作数吗?”   “你说呢?”江寻冷冷一笑。   “那我们滚了,官家和公子就别送了。”   于是他们领着人马,策马狂奔入山。   还没跑远,就被一众官差赶下来了,很尴尬。   我都嫌丢人,没敢多看。   刘县令是个肚腩极大的老头,见了江寻,作揖,恭敬道:“江大人远道而来,有失远迎,险些被贼子所害,是下官的罪过,下官罪该万死。”   江寻回礼:“刘大人不必多礼,有话便在我府中谈吧。步行一刻钟便到,寒舍简陋,还望大人莫要嫌弃。”   “怎会,怎会。”刘县令见江寻和气,小心翼翼擦拭了额头的热汗,领着官兵一路将我们送回了家。   寒暄几句,刘县令便打算走了。哪知他想带山贼头子走,江寻却不肯,让他放人。   “没料到江大人一片菩萨心肠,还不快拜谢大人。”   山贼头子腿软,正要跪下,却被江寻一脚踢了起来,道:“莫要谢我,留你们在府中不过是想滥用私刑,报方才拦路之仇。作为头子,你得分好歹,做个榜样,哪能乱谢恩。”   一时间,山庄里的气氛很凝重,山贼们无话可说,就这么静静看着江寻……   这哪是戏本子里宅心仁厚的江青天,他明明是地狱而来的厉鬼,置人于死地。 第70章   山贼们站在门边一动都不敢动, 江寻吩咐庄子里的老奴去置办办吃食。没一会儿, 便上了一整桌的菜。江寻一边吃,一边让饥肠辘辘的山贼头子看着。   我觉得这样不太好, 发了善心, 给他们每人递了一个馒头。发完了, 我再回头看江寻, 他默不作声, 自顾自吃自己的饭。   如果江寻不同意,定会第一时间阻止我。他什么都没说, 代表他也是默许我的行径。他也并没有像别人所想的那般阴险凶恶, 不过是做做样子, 也可以说,他温柔的一面只给我看。   这样一说,我又觉得江寻可怜。没有人懂他的慈悲心肠,就我了解他。他是寂寞而孤高的,想来前二十年, 没有我这等知趣晓意的女子在,他的日子过得不太好。   山贼们吃得狼吞虎咽, 我又端来几碟山芋和冬笋, 让他们当配菜。   江寻突然问:“尔等当山贼流寇有多长的时日了?”   山贼头子道:“不瞒大人, 我等本是茅台村村民,去年涝灾,颗粒无收,朝廷不发粮食下来, 家里饿的饿,死的死,唯有上山做贼,拦截过路的官家贵人,方才有口饭吃。我等卑鄙,抢人钱财,却从不伤人,手上没沾过血,大人信我。”   江寻“哦”了一声,道:“我这庄子后头有几亩薄田,若是尔等不介意,可在田边上置办几个棚屋,平日种出新鲜瓜果,给我府上送些,便当租金了。”   傻子都懂,江寻这是送田呢!   山贼头子有了出路,领着兄弟跪下,热泪盈眶,直唤江寻为青天大老爷。   江寻继续喝酒吃菜,不为所动:“不过是想和你们讨些新鲜果蔬来食,是我占了便宜,哪来的谢不谢。你们去休息吧,明日我会让李伯帮忙搭棚。田里松过土后,便可耕种了。”   江寻看似铁石心肠,懂他的人才知,这厮有一腔侠骨柔情,比谁都要心软。   打发走了他们,江寻也放下筷子,不吃了。我凑上前去,夸赞江寻:“夫君真厉害。”   “哦?夫人怎么想起夸为夫了?”   “夫君菩萨心肠,救百姓于水火之间。”   “顺手罢了,我没心思去救其他人。”   “啊?”   江寻捏住我的下颚,轻声道:“我这人贪心自私,这一世,只想和你躲山里过过清闲日子,什么荣华富贵,滔天权势,我都不想要,我只想要你。”   江寻突然表白,让我有些懵。我呼吸急促,胸腔里顿时涌上热流,在血脉间游走翻涌,浑身充斥暖意。   我想说些什么,可嘴笨,愣是结结巴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江寻望着我,双目灼灼,忽的一笑,嗓音低哑深沉。他道:“夫人喜欢为夫说这些吗?”   “喜欢……”我老老实实点头。   他勾唇,指尖微微抚动我的脸颊,暧昧私语:“那你且听好了,这番话,我也只说与你一人听。”   这句话,刻骨铭心,在我心尖上残留许久。   直到几天后的一个夜里,有一名女子携带着江寻亲笔所写的情书寻到我面前。她将江寻那件带血的长衫与信交于我,道:“小女碧莲见过夫人,此番来寻江大人,无非是想亲眼瞧瞧他的身子好些了没。之前不告而别,只余书信一封,小女甚是担忧,如今知道他恢复记忆,便无所求了。往日的山盟海誓,小女便当做一场梦,梦醒了,便忘了,再不会来打扰夫人。”   江寻不在府上,我不好辨别衣物与信的真伪。   可我也不是傻子,一看那字迹,确实是出自江寻之手,上头写了:“这一世,我只想要你,再无所求。”   信既然是这名女子的,那便是写给她的。   我再吃醋,也无法,毕竟这是江寻失忆时结下的桃花债。他不记得我,谈不上背叛,抑或是出轨。一切缘故,都算我倒霉。   我不敢赶江寻心上人出府,忍着满腔醋意道:“姑娘先在府中住下吧,等夫君回来,我再问问他。若是他负了你……”   碧莲似有期待,忍不住抬头,殷切地望向我。   我叹了一口气,伤感道:“若是他负了你,算你倒霉。”   “……”碧莲无话可说。   呵呵,她还以为我会允许江寻纳妾吗?在这世道,只许我招纳面首,不许江寻纳妾。我就是这般霸道,不服打我。 第71章   江寻回来的那日, 给我带了一只三花猫, 吃得跟个球似的,肚白滚圆, 身上贴着黄褐色的花块。江寻给它取名包子, 五行属水的名, 利我。   我想了想, 不妥, 这名儿太高大上,不合适。   于是我说:“换个吧。”   江寻无所谓, 轻呷了一口茶, 准了。   我喊它:“馍。”   他一口茶喷出, 瞪我一眼,道:“休想。”   行吧,那就包子吧。我这个人很随和,和江寻意见相左便听他的,意见相同就听我的, 好说话。   聊了自家猫许久,他总算想起来角落里还站着一名沉鱼落雁的美人。江寻和我嘀咕, 喊什么碧莲, 倒和莲花没什么关系, 狐媚相儿。   没想到江寻出门一趟,嘴倒是又甜了几分,我心甚慰。   哪知,碧莲一见江寻就梨花带雨, 咬着唇,缓步挪过来,企图扑他:“大人不记得小女了吗?”   江寻神态自若:“不巧,不记得,姑娘哪位?”   “这是大人留给小女的信与衣物,大人那时摔下山崖,便是小女救了你。”   “所以呢?”江寻差人给她拿了二百两银子,轰她,“拿了钱便走吧。”   碧莲目瞪口呆,她原以为能撑个几天,哪知江寻是油盐不进的主儿,捂着耳朵不听就是不听。   她结巴:“江大人这么绝情吗?对小女子做了那等事,一句不记得便过了吗?即便大人始乱终弃,也不能在夫人面前这般撒谎。”   我倒吸一口凉气,倒不是被她话所震慑,而是碧莲这女人着实不要命了。江寻这厮最讨厌被人冤枉了,当即怒斥:“没错,我便是这样始乱终弃的人,快些走吧,不然还得雇人赶你。”   大厅里很静,连呼吸声都变得尴尬。 第72章   作为江寻的女人, 我心甚喜, 但换了个方面,多重角度分析, 我又觉得江寻这个人吧, 人品着实有问题。这信和衣物不似造假, 他难道为了讨我欢心, 就可以将过往他与碧莲的甜蜜全盘否认吗?   这样的男人看似忠贞, 实则寡情冷淡。   许是相由心生,我看江寻的目光便有些意味深长, 带点鄙夷。   他察觉, 回头瞥我, 一双凤眼微微上扬,啧了一声,道:“夫人可是对为夫有意见?”   “不敢。”我缩了缩脑袋,腹诽:我夫君还是我夫君,无论他做了什么事情, 他都是我的天。唉,当代像我这样的贤妻良母不多了, 望珍惜。   赶走了碧莲, 江寻突然拦住我, 纤长的五指抵住我雕花木椅的扶手处,将我困在其中。他审视我许久,突然语气不善地道:“你可是不信我?”   这次,江寻怕是心凉凉。   他没唤我阿朝, 也没唤我夫人,话里的每一个字味道都不对。   我有些怂,面对豺狼虎豹一般的江寻,不敢动弹,腚儿都紧绷绷硬邦邦的,僵直着脊背,可以说是很害怕了。   他在等我答案,等了许久,我支支吾吾憋出一句:“倒不是不信夫君,就是夫君看起来不太可信。”   我装着胆子说了句实话,惹来他一声嗤笑:“为夫失忆,乃是造假之事。这是我与父君设下的一个局,那封信与衣物也不过是伪造,就为了让他们派出眼线碧莲,探我虚实。如今这些王氏余孽已有所察觉,若不想死,便该夹紧尾巴做人,少在我眼前晃悠。”   “……”我很尴尬,江寻说的阴谋诡计,我一个都不懂。   我妇道人家,在意的只有谈情说爱这等小事,那日我去黑市寻欢作乐,倒是真的,还被伪装失忆的亲夫撞上,大忌。   我舔了舔下唇,道:“那日我去黑市,实际上是有要事在身,碰巧路过。我想夫君,夜不能寐,怎可能寻面首爽快爽快,你要知我心,莫要怀疑我。”   “啧,夫人原是打着寻面首爽爽的心思?”   “……”江寻这厮太会抓话中重点了,我甘拜下风。   “与其让面首爽爽,倒不如让我这‘明媒正娶’的夫君爽爽,你说如何?”   糟了,一向彬彬有礼的江寻连夫人都不喊了,看来是肚中酝酿滔天怒火。   我心头一窒,刚想说话,唇就被江寻堵上了。   他从来不爱在亮堂的厅室吻我,今天算是破了例,光天化日之下,对我这样那样。   江寻的吻来势汹汹,将我逼到角落里,吻得七荤八素,意乱情迷。   我气喘吁吁,灌了好几口热茶,才说得出话,道:“夫君要亲香我,如何不先打一声招呼?”   他还在气头上,理了理衣襟,冷哼:“若是先和夫人说了,你还会让为夫得逞吗?”   “如何不会?”我踮脚,亲了一口他的侧脸,道,“我还会这样。”   江寻一愣,突然抬起长袖挡脸,另一手轻抚吻过的面颊,耳尖烧红。   我心觉好笑,逗他:“原来夫君也会羞啊?”   “莫要多话。”   “哦,夫君爱羞,说不得,说不得。”   “……”   恼羞成怒的江寻最终掐住我的脸,勒令我别再说了。   好的,我保证,那个,你松松手。 第73章   夜里, 江寻突然将昏昏欲睡的我揽到怀里, 薄凉的唇紧贴我耳轮,哑着嗓子道:“这两年, 阿朝与为夫分离, 夜里可曾为我落过一滴泪?”   我实在是困, 含糊不清与他道:“夫君莫要矫情, 你乃是我第一个男人, 我不想你想谁呢?”   江寻听了很受用,隔了没一刻钟, 他突然又掐住我脸, 阴测测地道:“夫人言下之意是, 还会有第二个男人?头一个虽好,再有第二个男人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江寻何时变得这么精明的?我咂舌,一下子竟说不出话来。   他不肯放过我,突然将我死死按到怀中,后背与他健硕的胸膛紧密贴合在一块, 热得烧身。江寻暧昧地道:“今晚若是讲不清楚,为夫要你好看。所幸罢官还乡, 明日不用早朝, 能与夫人耗上三更天。”   我深吸一口气, 腹诽:可以的,算你狠。   江寻那双满是风情的凤眼盯了我好久,未语人先冷笑:“夫人想好借口糊弄为夫了吗?”   我诚实地道:“还未想好,再给我一刻钟。”   话音刚落, 我脸又被扯住了。   “……”男人心海底针。   “罢了,我早知夫人狼心狗肺的性子,何必自取其辱。”   “这话就不对了。”   “哦?”   “夫君假死期间,我好歹为你守了两年身。”   “你若是哪日成亲了,我便不顾计谋,诈尸归来。”   “……”我如鲠在喉,怕了他了。   我拍了拍江寻的脸,他脸侧的皮肤尚好,掐上一把油光水滑,我很满意,就这么占了点儿便宜以后,我道:“夫君没消息的那日,我坐在府中黯然神伤,夜里食不知味,饿了足足四个时辰,可怜得很。”   江寻抿唇许久,道:“我倒是听说,那日夫人挨不住饿,子时唤人切了四两猪头肉配一壶温过的蜂蜜桂花酿,对月小酌,好不快活。”   还有这等事?我皱眉,想了半天,没想起来。   我干干两声笑:“夫君派人暗中监视我?就这般不信任我吗?”   “你觉得你值得我信吗?”   “值得啊!你那探子说了谎,我明明只喊了三两猪头肉并一壶蜜饯桃花酿!”   “呵,总算说实话了。”江寻说完,我的脸颊肉又被掐住了。   我:“……”   母后对我说,这世上最虚假的两件事便是男人的话与男人的心,起初我不懂,如今算是了解了个透彻。江寻这厮肚里黑成墨,只会在家中把我骗得团团转。 第74章   夜里, 许是我惦记着白日里说的那几两猪头肉, 梦里梦到江寻给我炸了一盘鸡腿,嗷嗷叫着扑过去, 便醒了。   我睁开眼, 迷迷瞪瞪发现自己是被饿醒了。   再没有比夜凉如水的夜里饿醒更惨的事了。   我推了推一侧的江寻, 唇贴他耳垂低低地唤:“夫君, 我饿。”   “嗯?”江寻睁开眼, 带点慵懒的起床气,眼神阴沉。   “夫君的小娇妻想食炸鸡腿, 鸡腿放在酱汁里腌一刻钟, 再裹上麦粉炸一圈, 外焦里嫩,滋味甚好。”   “哦,既然是小娇妻饿了,便让小娇妻饿去,左右没我和夫人什么事, 继续睡吧。”他翻了个身,闭眼又要入眠。   我一愣, 片刻回过味来, 他这是讽刺我不娇柔可人, 担不上小娇妻这个虚名。   行吧,我忍。   我咬唇,再唤一句:“夫君,我饿, 我想吃鸡腿,裹麦粉的那种。伙房里有十几斤的面,前几日我让人从镇子上挑过来的,炸鸡正好。”   “傻子。”江寻一笑,披衣起身,道,“过几日给你雇个夜里烧火的厨娘,想吃些什么催她去弄,莫要扰我清修。”   我牵着江寻的手,随他一同走出寝房。走两步,我停下,看着江寻,就着月色搓了搓掌心,腼腆道:“也不是没有夜里做饭的厨娘,可我只想吃夫君煮的吃食。无论是饺子还有馄饨,就算是地里现挖的野菜饼也与寻常滋味不同,我说不出来,就是爱吃,许是夫君厨艺高超,旁人学不来。”   江寻的脚步一滞,回头看我。他没束冠,长长的青灰色缎带将发尾一绑,便扎在脑后。脸侧的黑发如墨,松松垮垮,几乎遮住那双黑沉的凤眸。即使姿态散漫,这名男子亦十分好看,微微一动便拨撩我心,牵涉我三魂七魄。   我开窍得晚,婚后这般久才懂了江寻的好,才能分辨出男子的美丑姿容,实是遗憾。   他招招手,唤我过去,在廊道的那头与我道:“阿朝这是心悦我。”   江寻这般说,我没否认。   隔了许久,江寻轻轻一笑,如濯清涟而不妖的白莲那般自带芳雅姿仪,对我小声地说:“我亦心悦阿朝。”   突然被江寻告白,我还未做好准备,咬了咬下唇,闷头走过去抓他的袖子。   江寻将我裹入他的大氅中,一步一步陪我朝伙房走,这般岁月静好,仿佛此路一直延伸,不会有尽头。 第75章   白日里厨娘杀了一只鸡, 我没胃口吃, 于是就放在井水底下的盆里,井里温度低, 平日里吃不完的熟菜倒了可惜, 乡下人都这般冷却放置, 不容易发臭。   江寻不像是那种山珍海味养出来的豪门大户, 一见水井便去拉绳, 知道里头有东西。   他将剖好的鸡剁成小块,裹上酱油并几瓣蒜与花椒, 再淋上一勺辣酱腌制, 待过了一刻钟, 裹上鸡蛋汁加麦粉煎炸。   这种煮法我是听母后请来的民间江湖术士说过,相传在风沙肆虐的番邦,平日里没个正经吃法,便将鸡鸭牛羊的肉裹粉煎炸,包在被火烤得既干又柴的叶里, 带入大漠当干粮吃。这点子和中原的叫花鸡有一拼,只不过一个丢火里烤, 一个丢油里煎, 都不是什么安生活计。可怜了这些肥美软滑的肉, 每日每夜长膘,长得再美再壮,都得塞到我嘴里。   “你在想些什么?”江寻停下手里翻肉的铁铲,问我。   “在心疼这只鸡。”   “猫哭耗子假慈悲, 直言要吃它的是你,现在心疼的又是你。左右我都是做坏人的那个,无论是纵你吃喝,还是阻你吃喝。”江寻说了两句,还不由叹了一口气,讲得好似真的一般,将我唬得一愣一愣的。   “罢了,人的命尚有定数,更别提鸡了。”   江寻听得有趣,笑了一声:“哦?此话怎讲?”   “鸡被人养到这般大,好吃好喝供着,等大了便是任人宰割的命,我也是这般。想当年在宫里,母后锦衣玉食喂养着,哪知我大了,竟被狼叼走了。这年头,女子不容易,以夫为天,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夫人的言下之意是,为夫便是那匹惯爱行凶作恶的孤狼?”   我舌头打了个结,结结巴巴道:“我倒没这个意思,夫君莫要多想。你瞧,这鸡肉炸得外焦里嫩,吃起来定当爽口。”   “呵,我瞧夫人这身皮肉也挺好,吹弹可破,食起来也别有一番滋味。”   “……”我听这话音儿不对,急忙闭嘴了。   没料到我枕边人竟是这般小肚鸡肠,一时间倒有些讪讪,算我识人不清,遇人不淑。   鸡肉炸好,江寻特地给我削了根黄瓜,拌醋与芝麻沙,解腻。   我一口桂花酿,一口鸡肉,再搭配上江寻举世无双的容貌,吃得十分开怀。停下箸,与他道:“今日吃这鸡肉,倒是想起一件事来。”   “哦?”江寻抿了口酒,侧目,懒洋洋瞥我一眼。   “多年前,我与母后微服私访时在民间走散。有歹人见我容貌极佳,就想拐走我,是一名行侠仗义的侠客救了我,在城隍庙中还给我一只麻雀小翅吃。”   江寻皱眉:“何人如此小气,一只雀子,竟只给你一只小翅?”   “重点不是这个。”   “哦?”   “我见他有一佩玉坠在腰间,上面刻了字,兰杜。”   江寻愣了一瞬,倒没说话。   我继续道:“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夫君名寻,字兰杜,对吗?”   “倒是不太记得了。”   “一只雀子有巴掌大,被炭火烤得肥美,夫君竟只给我一只翅膀,让我眼睁睁瞧着你吃。”   “许是夫人记错了,为夫何时有发善心的时刻,救你的人,必定不是我。”   “哦,我本想说,既然救了我的命,我便以身相许吧。”   “那便是我救的。”   “……”   气氛很尴尬,江寻干咳一声,给我夹了一块鸡肉,解释道:“少不更事,谁都有做错的时候,总不能因我吃的肉多便记恨我。若是夫人还不解气,那就罚我今晚肉偿,以为夫之躯狠狠偿还夫人。”   “免了,你我是夫妻,这般客气作甚?”我干笑一声,江寻也嗤笑。   江寻是狼也就罢了,还不许我翻旧账,这般霸道,让我束手无策。   吃饱喝足后,江寻牵着我的手朝月亮走。月光洒在他的发间,浓黑如墨的发缎熠熠生辉,如披银纱,随时幻风而去。凝重如雪的月色与湿冷清寒的霜色,他便是人间第三种绝色。   我看得有些痴,伸手去触江寻的脸颊,道:“夫君这般貌美,与我比虽差了些,倒也是国色天香。”   “夫人用词倒是妙。”   “哦?如何个妙法?”   “向来偏颇,从未用对过。”   “……”我谢谢你啦。   江寻一笑,突然执住我腕骨,将我扣到冰冷的墙上。他将薄凉的唇凑到我额心,嗓音低低哑哑,对我道:“原是想回房再吻夫人,这般看着,竟如何都忍不住。冒犯了,夫人。”   语毕,他便用唇碾磨我的脸侧,轻轻挨上来,湿热的舌尖勾勒我唇廓,与我纠缠不惜。   我哪知江寻会临时发难,如此难缠。往后退一步,脚底不稳,一个打滑往他怀中摔,正巧被扣在胸前,倒似我投怀送抱。   江寻见状,低低地笑。那笑声清清浅浅,意外好听。零零散散从四周抖过来,钻入耳轮,羽毛挠心头肉似的,酥酥麻麻,撩人不已,他也不自知。   我面红耳赤,心中直骂,这次恐怕是丢人丢到姥姥家,有口难言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想,我没有,我不干。 第76章   江寻亲够了, 便松开我。许是他还有点良知, 倒也没如何折腾我。   我心有余悸,腿肚子还在发软。   倒不是怕江寻, 左不过是他不挑时机, 随时随地发难。我想了想, 若是他在屋内朝我发难, 那说不准我娇羞一笑便欲拒还迎了, 今时不同往日,他是在屋外和我鬼混, 这可使不得, 要是被下人们看到, 很丢我一家之主……的小娇妻的脸。   我得立起来,如母后教我的那般,在外头得有排面,脚步生分,威风凛凛的那种。   我舔了舔下唇, 决定提醒一番江寻。   我迟疑一刻钟,道:“那个……”   “嗯?”江寻斜斜睥我一眼, 唇角上扬, 道, “夫人有何指教?”   “日后在外面,夫君不可……”   “不可什么?”他停下脚步,月白皂靴悬在空中,微微缩了回来, 站定了,看我。   我咬牙,狠下心说:“不许这般亲我,在外头,不要这样。”   “为何?”   “让旁人看见不大好。”   “哦,夫人是担心此番动作羡煞旁人。”   “……”什么?我有点不懂江寻的想法,他是不是想歪了。   “也罢,那便随夫人的意吧。”   我没说话,虽然感觉他的话有点不对劲,但是再怎么说也达到我的目的了,那就略过好了。母后曾曰:“不管用什么伎俩、吹什么枕边风,达到我们的目的就罢了,旁的不多说。”   我就是那祸国妖姬,不管江寻怎么想,亡了这国,我就开心了。   又走了几步,江寻事多,突然问我:“夫人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我愿讨他欢心,便道:“是夫君初次给我吃炸鸡腿子的日子。”   江寻沉默了,不知是背光使得脸看起来黑,还是他心情不爽给我黑的感觉,我总觉得他脸色不善,想拿我开刀。   我颤颤巍巍:“难不成我说错了?”   “呵,夫人如何会错呢?”   “我就说嘛,我这种人,温柔小意,如何会惹夫君生气。”   “……”江寻如鲠在喉,没出声,又领我朝前走。   走了两步,他停下来:“我等夫人一宿,就想等夫人一句话。”   “什么话?”我有种不祥的预感,突然捂住他的嘴,激动道,“夫君别说,让我猜一猜。”   “……”江寻欲言又止。   我看了看天色,现在是月黑风高夜,江寻憋了整整一宿都难以启齿的话,难道是……他想同我野战?   这可万万使不得,我岂是那种爱寻刺激之辈?   我抿唇,道:“夫君不可说,万万使不得。”   “嗯?”   “你竟想同我在园内野草深处行那等龌龊之事……”我话没说完,便被江寻捂住了嘴。   他极其难堪,恶狠狠道:“莫要胡说。”   难道我猜错了?   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想,既然不是面红耳赤的房事,难道是他想同我和离?   我痛心疾首:早该想到了,我和江寻同床共枕多年,又未曾为他诞下麟儿,他江家无后,不想要我,是可以理解的。   我原以为江寻与众不同,哪知他也是和那些负心汉一丘之貉。   也罢,是我与他无缘分,当不得是我错。   今日他若是将这句话说出口,倒显得我成了下堂妻,我决定先发制人,先休了他。   我清了清嗓子,对他道:“我明白了,和夫君在一起这么些年,没夫妻情谊,也有挚友之情,今日一别,你我两清,再不相见,免得夫君烦忧到半夜,夜不能寐。”   江寻的眉峰皱起,忽的扯住我脸,道:“夫人可知你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倒很明白,就不知夫君是什么意思了……”男人都是一个样,冷战许久,等着女子来提和离,这样倒能把他摘得干干净净,还没渣男的名头。   “今日是为夫生辰,等了一宿发现,夫人是真的忘得一干二净。”   我屏住呼吸,原来真是我会错了意。   这下很尴尬了,我不知该如何挽回江寻。   只见他冷哼一声,拂袖走人:“夫人不将我放在心上也就罢了,还日日说这些话扎我的心,可见你没半点心肝,对我毫无儿女情长之思。”   “夫君,且慢,听我解释。”我急急忙忙追上去,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然而今天的江寻是狠心寻,根本不肯来扶我,只远远瞥我一眼走了。   临走前,他还摔下一句话:“我不听,这几日便莫要见了,我去前头院子歇两夜。”   男人心海底针,我都说是我错了,哪知江寻脾气见长,一点都不好哄。   我失魂落魄看他背影,一个人回了屋。   夜更深了,我一个人饿得睡不着,不知江寻是不是同我一般,饿得睡不着。   我以手枕头,悠悠然叹一口气,痛定思痛,总不能再这般下去,往日都是江寻讨我欢心,是该轮到我哄哄他。   隔日,我找邻里几户富贵人家取取经。   先见我的是李夫人,她一进门就招呼我吃荔枝,炫耀了一番这是她老爷派人快马加鞭冻在冰里带来的,累死了四匹马,七日内便到了。   我笑了两声,才剥一个,余下的荔枝便让她收了回去,不舍得给我。   老实说,我是见过世面的人,荔枝在宫里,我从小到大拿来当饭吃,不稀罕她这几颗。   今日来不是炫夫斗法的,我是打算与她谈谈驭夫之道的。   我开门见山问:“若是李夫人惹你家老爷生气,该如何办?”   李夫人呵呵一笑,道:“自然是送两个知情知意的女子让我家老爷爽爽。”   她出身农户,说话特别糙。我没介意,又问:“若是我夫君不喜欢其他女子呢?”   “绝不可能!我瞧你就是新嫁入府,还没做过几年当家夫人不懂事。这天底下的男子,哪有不偷腥不贪新鲜的?他知你善妒,不敢说出口,实则心里都想着那档子事儿呢!你若是顺水推舟送上几个人,他反倒会觉得你贤淑大度,愈发待你好。”   竟是这样?我恍然大悟。   说实话,我是第一次成亲,经验不足,李夫人老夫老妻多年,自然比我懂的道行多。   江寻若是贪欢,我顺水推舟送个美人上去,定教他欢喜。   可他欢喜了,我定然是不欢喜的。我可能就是不太大度的那种人,我不喜欢与他人同享夫君。若是有人和我抢江寻,倒不如阉了他,这样我还痛快一些。   想了想,我还是回府先写一封信,问问江寻的意思,他要是真喜欢外头的扬州瘦马,那我也没法子。   我点了朱砂,奋笔疾书写了一份“血书”,道:“君若无情我便休,夫君是不是心里有人?想着和其他温柔小意的女子在一块儿?我若是送夫君两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子,是否能讨你欢心?”   我怕他不懂我意思,在纸的最下端,写了一行米粒大小的字:“若是说是,我便休了你。”   这封信送了不到一个时辰,便有下人送来回应的信:“开门。”   我:“……”   江寻这是来找我麻烦了?   想了想,我把房门上了栓。   这下清净了。   才过片刻,江寻突然翻窗进来。他眼底黑浓如墨,深不可测,脸色发黑,与我道:“才十个时辰未见,夫人的胡闹招数就见长了,真是了不得。”   “夫君谬赞。”   “不是夸你。”   “……”哦。   我望着这样死气沉沉的江寻,紧张到说不出话来,小声问他:“夫君可看过我那份信?”   “嗯。”他敷衍了事回答一句,没多说些其他的话。   我舔了舔下唇:“夫君是如何想的?”   “我如何想的,你不知吗?”   “……”他一副兴师问罪的姿态,让我不敢多说话。   “我心里眼里本就只有你一人,我待你如何,你平日里不知晓吗?阿朝,你心里究竟有没有我?”   我抿唇,说:“自然是有夫君的,昨夜夫君不在,我饿得睡不着。若是夫君在,定会不嫌我叨扰,给我煮饺子,炖粥喝。我想夫君,夜里特别想。”   江寻定定看我许久,最终叹了一口气,道:“也罢,我和你计较些什么。你给我记住,若是再说些让我寻其他女子的话,我便让你一夜下不了榻。”   我震惊,如鲠在喉。这才二十个时辰未见,江寻怎就这般霸道了?   江寻心情好了,与我说话也不再恶声恶气。   他在一侧看书,我剥桔子与他道:“让我给夫君寻妾室这招,是隔壁李夫人出的主意。她的夫君宠她,还给她快马加鞭挑了一筐荔枝来,可谓是‘一骑绝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江寻笑了一声,道:“还真是活久了什么都能见着,为夫三生有幸,听得夫人念了生平第一句诗,虽是言些不着边际的野史,倒也算是长进。”   “……”我就知道江寻的重点总和别人不太一样。   我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重点不在此处,重点在于别家的夫人都有荔枝吃。”   江寻翻了一页书,漫不经心答:“为夫家徒四壁,别说荔枝,过几日连橘子都要买不起了,可千万别和人家比。她是富贵人家的夫人,你是江某一节穷书生的娇妻,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随我,便得勤俭持家一些了。”   我不太开心,嘀咕:“她是富贵人家,那我以前也是皇亲国戚啊。”   江寻又笑:“夫人所言极是,好了,不逗你了。不就是一筐荔枝,倒值得你馋成这般。母后今日不单给你快马加鞭送了些鲜果荔枝,还给你搬了几箩冰砖来。这冰砖浸在井水中,得有小半月才融化,可供你消暑半月。”   我美滋滋:“还是母后疼我。”   “母后疼你,为夫便不疼你吗?”   我仔细想了想,同是一个娘,我让母后多疼疼江寻,她偏不肯,就宠我一人,想来江寻也是吃味的。   于是,我安抚他,道:“夫君待我也好。”   “既然如此,我与你母后掉入水中,你先救哪个?”   这是什么怪问题?我手里的西瓜瞬间掉地,我像一只猹茫无目的站在田野里,望瓜兴叹。   我想开溜,江寻却不饶我。他步步紧逼,继续问:“阿朝,你会先救谁?”   江寻的目光殷切,看似在笑,眼底却森寒。我是和他做过夫妻的人,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思,没什么好事。   于是,我回:“自然是救夫君。”   母后会凫水。   江寻很受用,最后为避免不孝,道:“母后会凫水,救为夫也是应当的。”   “哦?原来如此,我竟都不知道!”我装惊讶,腹诽:好险,总算捡回一条命。 第77章   许是母后上了年纪, 也像那些寻常人一般想抱孙子。   这日, 她给我寄了一封家书,字里行间痛斥圣上, 左右逃不过方才四五岁的稚儿就得到朝堂听政, 下朝后还得开蒙识字, 不能再像从前一样搂抱入怀, 心肝儿似地宠, 这就是帝王家的无奈,难怪江寻不肯沾染朝堂事。若是淫浸权势, 哪有现在逍遥自在。   写了最后, 又特意问了问我肚里的情况。对于这一点, 我也很忧愁,不是我不想为江寻开枝散叶,而是我实在无能为力。   你看看,天大旱闹饥荒的时候,大家伙儿都会问沛雨甘霖何时来, 哪问过这田地干燥何时能种粮食?   江寻不能生,我也没有办法。   我叹了一口气, 给母后写了一封家书, 中心主旨围绕“我们很努力, 奈何江寻不孕不育”。   然而这封信才刚写完,就被江寻拦截了。   我大气都不敢喘,想为自己解释一番:“夫君,不是你想的那样。”   江寻冷冷地笑:“哦?夫人白纸黑字写了个清清楚楚, 又如何怪为夫想岔了?”   “……”   “夫人是真想要一双儿女?”   “为夫君开枝散叶,自然欢喜。”   “说实话。”   “怕生孩子,有些疼,都说是女子鬼门关,我怕我过不去,就见不到夫君了。”   江寻望着我,一双上挑的凤眸深不可测,许久后,他才开口:“孩子与你,还是你重要。”   说完,把信又还给我,让我交于信差。   这封信很明显起了效果,母后虽失望,不能在宫中食饴弄孙,但也没多说什么,只送了些药材来,看看能不能让江寻这下半身枯木逢春。   日子兜兜转转过去,又是一年冬天。   这夜初雪,整个镇子银装素裹,日光洒在地面,星星点点生辉,璀璨如天宫。   江寻约我入山游玩,他在半山腰处扎了个小棚,水混土泥制成的墙,上头搭了个简易棚屋,里头烤炭,不冒火的那种,可供暖一夜。   我披着厚厚实实的大氅,手里撕猪肉煎饼,小口小口吃着。这夜星光正好,山高了,离天就近,幽蓝色的天里躺着一条银光迷离的星河,像是镜花水月的一场梦。   江寻将我搂入怀中,轻轻问:“好看吗?”   我点了点头,嘴里的饼还未咽下去,等了一会儿,答他:“好看。”   他抿一口梅花酿,眸光深邃而明亮,喉头滑动许久,才说:“今生有美酒与夫人相伴,足矣。”   我心头悸动,默不作声地吃饼。   的确,想我遭遇前朝旧事,若不是江寻冒死护我,我哪能大难不死,从宫中逃出来。   他护我,敬我,爱我,我也不是铁石心肠,哪能不知。   只是生性疏懒,不爱多动思虑。   这夜风声很大,我赖在他的怀中,轻轻说:“夫君,我心悦你。”   不知他听清了没,片刻,江寻低头,将薄凉的唇覆了上来。   我想,无论听没听到都不要紧。   江寻比我聪慧,比我通人情,晓俗世,入得世间泥泞,出得天上纯然。这样的人,定然是知道我心中所思所想的,且从始至终都是知我心意。   江寻在等一个答案,等我多年以后,是否会亲口诉说爱慕。   我心悦他,喜欢他,愿一心待他,将真心交付。   莫提前世,莫问来生,今朝与他同心锁,来年描眉待春归。我愿追随他策马天涯,年年岁岁日日朝朝。   这时,我突然想到母后的一句话:人一生在等另一个人,无需旁的话语,他来时,你便知道那是他。   当江寻初次见我,他覆一身雪色大氅,站在花枝下,玉树兰芝。   我没挪开眼,便知是他。   他唤我公主,俯首称臣。   江寻,的确是臣,属于我一人的裙下之臣。   (全文完) 第78章   【江寻番外】   江寻犹记得最初见她的那一瞬, 他在唇齿间反复咀嚼她的名字, 阿朝。晨间的第一缕朝阳,霞光万丈, 犹如神降, 如她一样。   江寻轻飘飘瞥了一眼, 不敢多看, 敛眉低头, 装得一副乖顺模样。   她是公主,他是臣子, 隔着宫闱重重、帘幕深深, 等闲接触不到, 更别提相识相知。   说不上一见钟情,倒是时隔许久的再见,偏了几寸心。   许多年前,她还只是个懵懂的小丫头,傻子一样躲在娘的怀中, 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悄咪咪看他一眼, 再看一眼, 当旁人都瞧不出她的心思似的。   就是这样的傻子, 如今也长成了豆蔻年华的漂亮姑娘,享尽富贵荣华的一国公主。   前朝亡国时,江寻在宫外守着。他有娘留下的口谕,须得接前朝公主逃亡。这一桩事干得不漂亮, 若是被人知道他包庇前朝余孽,便是满门抄斩。   一国之君,孤家寡人,要守住这朝廷,必要多心多疑,不留隐患。   江寻深谙此间道理,他本就是玩弄权术的乱臣,与纯臣的忠心耿耿相差甚远,若是能在今朝保住官位,不单要效忠,还得做出些业绩,送出前朝公主做大礼便是很好的一项。   他心里充斥着对亲母的恨,面对阿朝也是这般心绪复杂。   本想将她献给今朝圣上,见面时又犹豫了。   阿朝仿佛什么都不怕,兀自喝酒,见他来就笑,自以为豪爽,却不知那等殊色有多撩人,让他心痒难耐。   他对她心猿意马吗?真是讽刺。   他没见过女人?对他投怀送抱的女子千千万,何患无妻?   总归是年少时见过的小姑娘,心里有些印象,仅此而已。   江寻莫名想逗她,哑着嗓子开口,问:“臣欲求娶公主,不知你意下如何?”   她张着樱桃小嘴,哑巴吃黄连一般半天蹦不出一个字,着实好笑。许久后,阿朝才木讷开口:“本宫……意下不如何。”   有趣。   他嘴角微勾,抬眸扫了一眼小姑娘,心道:下半辈子,便这般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