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夺娇 作者:桑微   文案:   顾庭进了袁府,见过里头的富贵熏天,才知道人与人之间的天壤之别。   有人在泥里,譬如他。   有人在云端,譬如府里那位娇得能滴出水来的表小姐。   纤腰楚楚,冰肌玉肤,似娇花照水,朝霞映雪。   匆匆一面,他阴暗龃龉的人生仿佛照进了一束光。   然这光亮不过须臾。   因她心心念念满心满眼,只有那位大少爷。   还与府中众人一同居高临下地欺他辱他讽他……泥腿子。   后来,顾庭成了太子。   不择手段将这朵娇花强行摘了过来,午夜梦回终成了梦寐以求。   他猩红着眼将她圈在怀里,望着她雪颈低折,眼尾微红,软语啜泣着唤他求他,才算解恨。   【肤白音软寄人篱下的娇小姐x阴鸷深沉一生坎坷的狗太子】   PS:1v1双洁,女主没有爱过那位大少爷,只是狗太子的自以为是!!!   大甜文偶尔有小玻璃渣,喜欢就收藏~~~   内容标签:阴差阳错 爽文 复仇虐渣   主角:林余娇,顾庭 ┃ 配角:少爷万福,欲买桂花同载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太子强取豪夺了心尖那朵娇花 ========== 第1章   正是残冬腊月,京华里一年最冷的时节。   昨夜的一场大雪,仿佛是不知疲倦一般,扑簌到曙光微露才安静下来。   香葶轻手轻脚的走进来,发觉林余娇躺在沉香木雕花大床上已经睁开了那双澄澈娇柔的杏儿眼,便和笑盈盈的说道:“姑娘醒了。”   说罢,香葶提着裙摆走到窗牖边,将棂花槅扇窗推开了一条小缝。   冷风和着雪色一并灌进来,将屋内炭盆烧了一夜后积着的冗闷气息吹散不少。   林余娇懒懒抬起远山含黛般的眉,打眼望去,原本庭院里落光了叶子的那棵枣树被雪重新装点了一番,琼雪碎枝之上,似是开满了昨夜忽来春风而吹开的梨花。   她的床榻间,亦有春色尚未消融的痕迹。   凌乱不.堪的红锦团丝衾被,散落在床踏上已撕成两半的竹梅纹暗花绉绸肚.兜,以及掐丝珐琅盆架上昨夜喊进来早已放凉的热水,丝缕浑浊,还浮着揉成一团的白帕子。   幸好那似石楠花的味道已经散尽......   林余娇垂下眸子,长睫如蝶翼般轻轻颤了几下,颊边浮起些绯色,秀致的鼻梁微耸,遮住潋滟眸底难堪的神色。   “姑娘,奴婢伺候您沐浴。”香葶走到林余娇的床边,弯腰将她扶起。   目光不经意所及之处,皆是青紫斑驳的痕迹,在林余娇雪肌玉肤的映衬之下,愈发显得触目惊心。   香葶的眼眶一下子便红了,压低了的嗓音里带着些哽咽,“太子殿下也太欺负人了一些......”   香葶是从小跟在林余娇身边长大的,如同亲姐妹一般的情谊,所以自然舍不得见林余娇遭这样的罪。   林余娇抬起酸痛的手臂,十指纤纤如上好的玉瓷,按在香葶的手背上,“香葶,我是自愿的......你莫要再这样说,小心惹来杀身之祸。”   林余娇开口,昨夜啜泣嘤咛,婉转求饶了一夜,嗓子果然有些哑了。   原本她的嗓音是轻软悦耳的,如小溪石上的一泓清泉,如今多了几分沙哑,却又有另外一股动人风情。   香葶想到那位太子殿下阴鸷可怖的深深目光,埋下头去脖子僵住,吓得不敢再作声。   “咳咳咳......”林余娇正欲随她站起来,忽然觉得一阵眩晕,重重咳了几声,这才发觉自个儿的脑子里似是塞了几团棉花一般,沉重得很。   “姑娘,您病了?”香葶着急地抬起头来,望着林余娇原本精致明丽的小脸咳得潮红又夹着一丝病态的苍白,她眼眶的一圈红更加难以消去了。   姑娘这样温柔善良的人,为何要被那天杀的太子殿下欺负成这样?   自打进了太子府,就没见姑娘有一天好过......   林余娇一头如瀑青丝宛若泼墨锦缎,散落在榻上,轻咬着桃瓣似的唇摇了摇头,“无妨,许是受了些寒。”   想到昨夜顾庭那般荒唐的举动,竟抱着她放在窗台之上折腾,非要一边望着簌簌落雪一边听她破碎嘤咛,阴翳的眸色翻涌着重重欲.念,掐着她盈盈不堪一握的细腰一遍又一遍哑声问她,喜不喜欢这样......   真是个疯子。   林余娇不愿再想昨夜的种种,唇瓣紧咬,用力到泛白。   “姑娘,奴婢让香苈请大夫去。”   林余娇本想阻止,她自个儿也是大夫,这种小病,开个方子喝几服药也就好了。   可是......想到她入太子府已有十日,完全不知外面是何景况,便点头叮嘱道:“去宝华堂寻甄大夫来就诊。”   “好的姑娘,奴婢省得的。”未入太子府之前,香葶跟着林余娇在宝华堂待过半年,对那儿的人和事十分了解,一听便知道林余娇的真正用意是什么。   .......   很快,香苈便带着大夫回来了。   不过不是宝华堂的甄大夫,而是宫里的太医。   跟着她一道回来的,还有......太子顾庭。   林余娇听到他在珍珠卷帘外的脚步声,身子就不由自主颤了颤,贝齿轻咬,才努力克制住唇瓣的那份颤栗。   香苈是她入太子府后才到她身边伺候的,顾庭赐的“香苈”的名,正好和香葶凑一对儿。   美其名曰伺候她,而今日这样一着,果然是顾庭派过来监视她的人,所以是断断不会让她和太子府外的人有接触的。   “今日又想了新的招数?”顾庭冷嗤的声音传进来,压得让人喘不过气。   他以为她是在装病。   但仍旧带了太医回来。   林余娇垂下眼来,指尖藏在衾被中轻轻颤着,嗓音轻软带着丝疲倦的沙哑,“太子殿下明鉴,我真的病了......”   她声音里夹杂着一丝苍白病气,一下便让顾庭眸色微变,缠绕起丝丝缕缕深切的关心,又全部压回了深邃幽暗的眼底,微微抬起的修长手掌复又垂下去,只侧头看向他身后的太医,示意他上前诊治。   ......   知道林余娇是真的染了风寒,顾庭更沉默了。   待到太医和跟着他去开方子煎药的香葶香苈都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林余娇和顾庭两人。   顾庭望着林余娇泛白的雪腮和玉颈,眸色深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余娇藏在锦被之中的葱白指尖悄悄攥了攥身下的褥子,鼓足勇气问他,“我弟弟怎么样了?”   这是她每次见到顾庭,都要问的一句话。   顾庭没有被问得不耐烦,只是深深望了她一眼,坐到床沿边替她掖了掖被角,修长的指尖微拢着抬起,在林余娇滑腻如酥的脸颊上轻轻抚了抚,眉眼深邃而幽戾,“孤说过,只要你乖一些,会让你见到他的。”   林余娇长睫轻轻颤着,努力克制着莫要露出嫌弃不适的表情来。   她心甘情愿入太子府,无名无分,委身于顾庭,失了清白,如坠炼狱,都是为了她的弟弟林余逸。   ......   至今林余娇都不愿意回忆起十二日前。   那是一切噩梦的开端。   那时,她还在宝华堂当大夫。   她医术尚可,虽是女子,却亦有许多男大夫比不得的方便之处,所以上门求诊寻她去家中看病的人不少。   那一天,日近黄昏,一位青衣小姑娘过来请她,说是家中母亲病了。   她在宝华堂行医问诊也有半年,单独出门已是常事,便告知了留在药堂中煎药的香葶一声,不疑有他的跟着去了。   孰料那青衣小姑娘领着她进了院子,竟就将她锁在了里面。   林余娇素来沉着冷静,并未大惊失色,直到正屋里走出来那位大理寺丞的小儿子,狞笑着出现,她才慌乱了起来。   “小美人儿,我日思夜想了这么久,今日终于可以尝尝滋味了。”他露出垂涎欲滴的表情,纵.欲过度的青黑眼眶中皆是让林余娇反胃想吐的贪婪欲.色。   林余娇生得眉眼如画,韶颜雅容,又时常行走在街头巷陌,所以见过她喜欢她惦记她的人不少。   但京华是在天子脚下,治安森严,她只在白日出门,因此从未出事。   只是未料到这个登徒子,竟敢在青天白日下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这个用来作恶的院子被选在巷尾深处,就算是林余娇大声呼救,也不会有人听到。   他浪.笑着朝她扑过来,林余娇一躲,扑了个空。   可他却不急不恼,带着今日志在必得的狞笑,“小美人儿?不肯跟哥哥进屋?想哥哥在这院子里办你?光天化日的,没想到你瞧着文静娴雅,倒这么会玩......?”   林余娇脸色苍白,几欲作呕,紧紧咬着淡粉的唇瓣,杏眼圆睁蕴着几欲喷火的怒意死死盯着他。   ......   后来,这登徒子当然没有得逞。   林余逸每日都会来接她放工,从宝华堂到他们的住处还要经过东市和一条幽幽长巷,冬日天黑得早,即便有香葶作伴,他也不大放心,所以日日都来,跟点卯似的,风雨无阻。   今日,林余逸听香葶说她出诊了,总觉心神不宁,便赶脚来寻她。   在这一带,林余娇这样年轻貌美的女大夫也是小有名气的,很快便有人指路说见着一位青衣小丫头将林大夫往长阳巷深处带着去了。   林余逸赶到的时候,恰听到了林余娇微弱的呼救声,当下便爬墙翻进了院子,看到大理寺丞的小儿子正将林余娇按在石磨上,她的外裳被扯破了,中衣也扯散了,露出脖颈处一片晃眼的雪白,刺人得很。   林余逸目眦欲裂,操起墙边一根木棍便挥了过去。   少年易怒冲动,他一个读书人,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将那登徒子活生生打死了。   许是从前便有怨,这登徒子曾去他们的住处纠缠过几回,要抬林余娇做他的第四个小妾,每次都被林余逸拿着棍子赶了出来。   ......时隔数日,那登徒子鲜血淋漓死在面前的模样,林余娇还清晰得连沾着血粘在一起的头发丝都还记忆犹新。   每当想起,她身子都忍不住轻颤,可却解恨。   只是可怜了她的弟弟......   林余娇始终记得那日夜里,大雨滂沱,大理寺丞亲自带着官兵,踢坏她家的院门,凶神恶煞将林余逸抓走的那个画面。   他说,林余逸是吧?敢打杀我儿子,定要让你尝尽酷刑再死。   林余娇绝望之中,别无他法,求至太子顾庭跟前。   细腰轻折,雪额贴地,湿透滴水的裙裳紧贴雪肌玉肤,勾勒出袅娜曼妙的曲线。   作者有话要说:  这么快又与大家见面啦~娇娇和庭庭来陪你们过夏天啦~   老规矩前三章前30个评论掉落小惊喜哈~~~   新文开《少爷万福》喜欢的话可以收藏哟!   文案:阿芙无父无母,只有一尾金铃铛儿系在手腕上,跟着摇篮漂到了堰下村。   阿芙极有福气,被温泉庄子里的管事王婆子收养在身边,从小吃穿不愁,成了庄子里人见人宠的“小小姐”。   直到京中的贵人来庄子里养病,阿芙的身份一朝从“小小姐”成了“小丫鬟”。   伺候小少爷吃,伺候小少爷穿,还要给小少爷亲亲治病。   阿芙不嫌累,每日都眼眸弯弯似月牙儿,屁颠颠跟在小少爷身后,欢欢喜喜数着糖儿。   再后来,小少爷病好了,说要带着她一块回府中吃糖去。   “阿芙呀,跟我回京,你只管成日躺在榻上吃糖哩。”   阿芙两眼放光小鸡啄米点点头。   信了他的鬼话。   躺在榻上是真的,糖却从来没见过QAQ 第2章   她伏在他的脚底,修长白皙的玉颈淌着雨水泥泞,额角几缕湿透的乌发粘连在一块,愈发衬得肌肤透白。   顾庭染墨似的眸子垂睨着她,视线深灼。   明明这般狼狈的跪伏着,却仍旧掩不住她骨子里的清雅娇柔。   明明恨透了她,可眼见她这样,却并不让他觉得解恨。   反而……心口有些泛疼。   顾庭不动声色地捏掌成拳,待胸口稍缓了些又松开来,状似漫不经心的转动着拇指上的青白玉扳指,嗓音疏离冷淡,“林姑娘所求何事?”   尽管他已极力克制,却发现开口后,声音还是哑了半分。   其实来龙去脉他早已清楚得不能再清楚,甚至从出事后便一直在坐等着她来。   但他就是想听林余娇亲口说。   哭着说。   林余娇抬起眸子,眼尾晕红含泪,似是外头滂沱的雷雨都砸进了这双绝望哀极的杏儿眼中,娇软轻糯的声音极低极低,“求太子殿下救救我弟弟……”   顾庭对上那双氤氲着水雾的杏眸,修长的指尖顿住,差点就想脱口而出答应她,再将她拉入怀中哄着。   幸好林余娇的话没停,仍在艰涩描述,将来龙去脉说与他听。   顾庭想起方才险些失态,心口涌上一股郁躁。   这该死的女人最会伏低做小讨巧卖乖,可偏偏他就是抵御不了这一套。   所以才让他……明明那么恨她,却又明里暗里为她做了那样许多的事情。   林余娇说完,皓齿咬住唇瓣,留下月白的浅印,“若太子殿下肯帮忙……大恩大德,愿来世当牛做马相报。”   顾庭忽起恍惚,眉眼间带着难以言说的幽光,想起了从前。   当年,他还是流落在外不知自个儿真实身份的泥腿子,撞大运进了江南首富袁府做家丁,却遭百般刁难,艰难度日。   母亲病重,他以为表小姐林余娇是袁府独一位人美心善的主子,便去求她。   他也是这样艰涩开口。   “若姑娘能救我母亲……顾某今生来世,愿当牛做马相报。”   可林余娇却只是抿起唇角,细白的指尖搭在桌案上,神情极轻淡的回他,“你这样的泥腿子即便当牛做马,也于我无用。我救不了你母亲,你快些走吧。”   那时的他,于她而言,大抵是见之生厌,避之不及。   可如今……还不是俯首贴地,白鹤折颈,跪在脚边求他?   顾庭忍着那摧心肝的滋味,故意轻嗤一声,漫不经心的报复她,“林姑娘当牛做马,于孤有何用?”   林余娇身子僵住,额头贴在冰冷的白玉地砖上,浑身的血都往心口涌。   她知顾庭是个记仇的人,可他乃当今太子,身份何其尊贵,是她可以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咬住泛白的唇瓣,绷紧下颌,杏眼中细碎的光芒一寸寸湮灭。   一下,两下,额角砸在地上的轻微闷响,让顾庭目光收紧,倏而捏掌成拳,手背上起了隐隐青筋。   这哪是在磕头,分明是在往他心口上撞。   才第三下,顾庭便受不住了,冷漠的嗓音里盛着极为逼真的不耐,“够了。”   林余娇蓦然停住,抬起头来,白嫩的额角果然破了,渗出星星点点的血,宛如摇曳在冷风中的丁香小花,招人怜惜。   顾庭黑眸深深,里头载着看不透的沉沉雾霭,声音如刀,“当牛做马,不如以身相许。”   这样明晃晃的话,听得跪在地上的林余娇身子颤了一下,额角的痛感这会儿才真实起来,惹得杏儿眼中霎时便蓄满了盈盈的一池水。   “不愿意?”顾庭看到她这受极了委屈憋着泪的楚楚神情,心头火燎起三丈高,起身拂袖道,“江总管,让她滚!”   可他话音刚落,几根细白的手指头捏住了他的广袖,如上好的冰瓷压在了袖口的暗花蟒纹之上。   “太子殿下,我愿意的。”林余娇垂首,声音轻软极低,露出那一截比雪还要白的修长脖颈。   只是这一句小小的愿意,顾庭胸口张牙舞爪的怒意全然偃旗息鼓,激动到藏在袖中的手指都是颤的。   梦中所求,多年夙愿,今日他总算,唾手可得。   然顾庭脸上依旧是伪装出的不耐神情,“既如此,便跟孤走。”   林余娇这样的女人,不值得他语气温和,捧若心肝。   ......   林余娇已经十八,这些年命途多舛,早已不是当初那朵养在温室里的娇花。   此时大雨滂沱,偶尔雷鸣声爆,她刚承诺他愿意以身相许,他又唤她入内室,她自然明白,将要发生什么。   不过是闭眼睁眼的事情……   她这清白的身子,自然比不过林余逸的性命重要。   林余娇站在雪白缠枝莲绒毯上咬唇发呆,来太子府时身上穿着的丁香色刻丝云纹留仙裙被大雨浇得湿透,但方才跪了那么久,已经不滴水了,只是湿漉漉贴在肌肤上,压得仿佛有千斤重。   顾庭刚出去,但很快又进来了。   林余娇蕴着氤氲水雾的杏眸回了些神,哀求的看向他,轻软的嗓音极低,“太子殿下,你能不能现在就着人去打点一番?若不然,我弟弟可能撑不过这个晚上……”   想到那大理寺丞将林余逸带走时凶戾报复的眼神,林余娇便止不住颤栗。   或许此刻林余逸已在地牢中,惨遭酷刑毒打,再晚一些,便要没命了。   其实不必她说,顾庭方才出去,便是吩咐手下人办事去了。   可他却没有告诉她,反而修长指尖挑起她的下巴尖儿,对着那张灼若芙蕖的小脸道:“那要看林姑娘今晚伺候得如何了。”   顾庭早些年过的都是苦日子,指腹一层厚茧,在她吹弹可破的肌肤上蹭着,有些疼。   林余娇掐了掐掌心,一遍遍告诫着自己。   且任由他胡作非为吧……   为了弟弟,什么都得受着,咬碎了牙齿也往肚子里吞。   “脱。”顾庭抚了一会儿她的脸,指尖餍足,神色也稍缓了些,薄唇干净利落的吐出一个字。   林余娇隐有一愣,杏眼与他相对。   他好看且深邃的眉眼又浮起些嗤意,“怎的?难不成还要孤伺候着你脱?”   “没……”林余娇垂下细眉软眼,葱白指尖轻颤着,解开了衣襟一侧系紧的带子。   到底是大家闺秀,才解了外裳,在顾庭的目光灼灼下,林余娇便再也继续不下去了,长睫如蝶翼般轻轻颤着,眼眶盈着水光,快要垂下泪来。   顾庭极不耐的轻啧一声,见她再这样穿着湿透的衣裳磨磨蹭蹭下去,定要染了风寒病上一场不可。   他皱着眉将林余娇跌跌撞撞拉进怀里,替她继续。   女子的衣裳他没解过,但见盘扣带子复杂繁琐,索性撕成碎布一了百了。   林余娇虽不喜欢他,但就这样被他看光了去,仍是无措得面颊绯红,大片晃眼的白亦染上羞粉,如一支亟待绽放娇艳欲滴的玫瑰。   这般颜色的好春光,本该是让顾庭瞥一眼便大脑空白,全然失态的。   可他如今心思不在这儿,甚至还将那床红锦团丝衾被拉过来,裹住了林余娇雪白的身子,以免扰乱他的心神。   林余娇止不住轻颤的身子缓了些,只是有些怔然。   她本以为顾庭是要直奔主题的,却不料他拿出一白玉小瓶,用指尖蘸了些伤药,给她涂抹起额角方才磕破的伤口。   “嘶……”林余娇疼得眼角泪花直冒,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从小娇生惯养长大,即便其后命途多舛,却仍旧养成了这样娇滴滴的性子,怕冷怕热,怕痛怕苦。   这样的疼,若放在顾庭身上,眼皮子都不会眨一下,可她却偏偏疼得落下小小几颗泪珠子,直往顾庭心口砸。   顾庭从前是乡野粗人,手上没有轻重,尽管事先已刻意将动作放轻缓,却不料还是弄疼了她。   她哭,她疼,他心口更疼,恨不得将这痛楚全揽到自己身上来。   可又皱着眉,眸里故意透出些凶巴巴来警告她,“想留疤?痛就忍着。”   林余娇咬着唇角,晶澈杏眸被泪水洗过愈发干净,水雾氤氲成一团,不敢落下。   虽凶了她,顾庭指尖却颤着,更小心谨慎的给她涂着药,生怕弄疼了她。   ......   涂罢药,总算到了顾庭心心念念期许已久的环节。   为了不在她跟前露出情绪的波动,他转过身去,背朝着她,故作冷淡道:“伺候孤宽衣。”   雪白绵软的指尖攀上他腰间的蟒纹玉带,顾庭垂下眼,屏着粗重了几分的呼吸。   可林余娇似是慌了神,在他身后忙活许久,软玉温香几近贴身,却毫无进展。   顾庭体内乱窜的火无处宣泄,眉头皱得死紧,转回身扣住她细白的手腕,哑声问道:“伺候人,不会?”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的顾庭。   低眉顺眼,捶腰捶背:媳妇儿,我错了,我伺候你行吗?   林余娇:……   桑崽:呵,男人。 第3章   顾庭等不及也没心思再去教林余娇如何伺候他了。   他早已似火焚身,迫不及待。   这些年午夜梦回的夙愿总算成真,心尖尖上梦寐以求的美人儿横陈眼前。   玉体香肌,绯颊迷离。   他相信没有哪个男人可以多把控几息。   尽管她丝毫不知,他曾在无数个思她如狂难以入寐的浓重夜色里,一遍遍幻想着如现在这般掌控她占有她深入她......   窗外奔雷未停,大雨倾盆,打得窗牖作响。   室内满眼荒唐,亦有狂风骤雨般,忽高忽低的声响。   他猩红着眼,掐着她盈盈细腰,听着她破碎嘤咛,望着她咬唇啜泣,才算解恨。   ......   顾庭虽嘴上狠厉无情,但到底舍不得林余娇。   她哭得眼尾通红,喘泣着求他,实在受不住了,他便草草收场,没有再为难她。   虽未尽兴,但心中那份隐秘的满足,却是如何也描绘不出的。   来日方长,他也不贪这一时半晌。   到了天色刚露出鱼肚白时,四处都还是静悄悄的,顾庭便醒了。   垂眸看去,林余娇还在他臂弯中睡着。   似是昨晚哭得累了,脸颊还红扑着,泪痕仍在,呼吸清浅,睡得极沉。   顾庭不自知的抿起唇角,抬起指尖在她柔嫩脸颊摩挲几下,不料却把人弄醒了。   他不动声色假装刚刚是在查看她的伤势,半眯着狭长的眸子收回手道:“额头还痛?”   仿佛只是主人漫不经心给掌中玩物偶尔的一声关心。   “......”林余娇长睫扑簌着,轻声咬唇道,“不痛。”   其实还是痛的,但她不想同他说。   大抵是因为她不喜欢顾庭,所以与他多说半句,她都觉得心烦意乱。   更何况,两人还是保持着如此这般......赤.身相贴的姿势。   仿佛是看出了她的难堪,顾庭撑手坐起来,露出精壮有力的上半身,未着寸缕。   林余娇没来得及移开视线,该看见的,不该看见的,尽收眼底。   她失了态,小小惊呼一声,脸颊浮上愈发潋滟的几抹绯红。   顾庭似笑非笑地捻起她白玉似的耳廓旁,一缕乌黑长发,“装什么呢?”   明明都抱着睡一晚了,现在又在这儿跟他装?   林余娇咬唇,不稀得同他说这些浑话。   她不敢说,与他的鱼水之欢,她只当是一场折磨,自然不愿睁眼,将一切看仔细。   林余娇别开眼,不想惹他厌,却也不想再与他说话。   发自心底的抗拒,让她默默将衾被收紧,将赤着的雪白身子全藏在温暖浅香的衾被中。   唯剩精致的锁骨和修长的雪颈还露在衾被外,被窗牖透进来的微熹晨光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光晕。   顾庭望着她,脑海里浮现出昨夜灯烛摇曳芙蓉帐里,她泛白脖颈上淋漓细碎的层层薄汗,扑鼻沁香。   她全身都是软的,香的,令他沉沦,无比着迷。   想起那湿润香甜的浪.潮,便是溺死在上头,他仿佛也心甘情愿。   食髓知味,光是这样一回想,盖在他腿间的衾被便起了个尖尖的小角儿。   艹。   顾庭侧过身子背对着她,不叫她发现他的窘迫,心头郁躁丝毫不减。   这女人真他.妈的有毒。   从第一眼见她直至今日,他是真的陷在里面无法自拔了......   顾庭因为要去上朝,所以即便浑身的血液还叫嚣着再来一回,他也不得不掐断所有旖旎回想,快速麻利的洗漱更衣,离了太子府。   可惜这一整日,一颗心都是被勾着的。   深夜回府,又忍不住摸进林余娇的屋子,抱着熟睡香软的她轻轻啃噬着,满足到心尖都在发颤。   待到林余娇迷迷糊糊醒了,他便又拉着她,共赴巫山云雨,沉醉不知归路。   此后,顾庭仿佛不知餍足,而且越发难以满足。   从初.夜的一次,到后来一晚上要叫上三四回热水。   每日林余娇醒来,只觉骨头架子都是散的。   可却不止是这样。   他平时不来她这儿,只晚上来。   来了也不说话,而是直接撕她的裙裳。   她入了太子府十日,这裙裳就被扯破了十条,他索性命人抬了一个装满了裙裳的大红木箱放在她这儿,都是上好的布料手艺制成的,他撕起来却毫不手软。   若只是撕撕裙裳便也罢了,反正是他出的银两。   可他却还要变着法的让她难堪。   不喜欢说话的他到了床榻上,却似变了一个人,喜欢伏在她的耳边,用喑哑潮湿的气音一遍遍唤她名字。   娇娇。   娇娇。   他喜欢这样唤她。   也喜欢就着摇曳的烛火,轻咬着她的后颈,舌尖掠过正中心那一颗殷红的朱砂痣,仿佛得了什么趣味似的。   还要吻着她的眉眼,强迫她睁眼,要她眼睁睁地看着他,是如何进出有度。   还要抚着她的脖颈,诱着她开口,要她唤着他的名字,小小声嘤咛着求他。   林余娇自十二岁父母去世后,便投奔了外祖母所在的袁府,寄人篱下的日子她过惯了,自然也知道该折腰时便折腰,不要为了所谓清高心性折磨了自个儿。   所以她从不拧巴,反而用最软的声音求他。   因为她发现,每回她唤他名字低声求他时,他折磨她的时辰便会短一些,动作也会轻一些。   ......   算起来,今日因她病了,顾庭带着太医来这儿,还是她入了太子府后,头一回与他在白日里见面。   屋子里一片静极,只有炭盆里烧得正旺的银丝炭偶尔噼啪一声,盖过两人静默相对无言的尴尬。   林余娇虽入太子府已有十日,却一直在府中最偏僻幽静的小院里头待着,吃穿用度都是极好的,住的这间小院也无一处不精致,颇有几分被金屋藏娇的味道。   她悄悄瞥了一眼站在窗牖边赏雪的顾庭,他眉头仍皱着,深邃黑眸里聚着沉沉雾霭,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似乎和她在一起的时候,眉眼总浮着不耐和燥意。   可林余娇不明白,既然他不喜欢她,为何又要她以身相许,将她养在这里,且每晚都不肯放过她。   肌肤相亲时他眸中偶尔倾泄出来的深情偏执,总不至于全是假的。   两人心思各异,各自沉默着,香葶端着煎好的药回来了。   不过她端着药走到林余娇床前的这须臾片刻,屋子里就充满了药的苦味,让人闻着便觉舌尖发苦。   林余娇黛眉蹙起,仿佛是在骗自个儿一般,将目光挪开,落到身上衾被绣着的缠枝莲纹上。   顾庭知她怕苦,侧过眸来,吩咐道:“香葶,取些桂花糖来。”   “是。”香葶福了福身,听话的出去了。   屋子里又只剩下林余娇和顾庭两人,四目相对,眼神安静,却又压抑了太多复杂的情绪在深处。   顾庭走过来,端起白玉药碗,不动声色的用手背试了试温度,递到林余娇面前,语调依旧生硬冷淡,“喝药。”   林余娇长睫轻颤,似是翩然欲飞的蝶,平日里神色轻淡的面具仿佛崩了条裂缝,露出一小道委屈的神情来,咬唇辩驳道,“我的病很轻,不必喝这个......”   顾庭眉目深深,常年舞刀弄枪,托着药碗的手掌不如他的俊美无俦的脸那样白,但宽厚有力,分毫未动,继续冷硬道:“喝药。”   林余娇搭在衾被上的手指纤细娇嫩,扣着精细的缠枝云纹蜷成一团,唇瓣咬得有些发白。   她最怕苦。   让她喝药,且还是这样的小病,简直跟拿把刀要抹她的脖子似的。   顾庭本是没什么耐心的人,倘若换了其他人,早就掰开嘴灌进去了。   可眼前精致美人蹙着眉,那可怜模样仿佛是往他心口上戳,舍不得动她,便只能哄她。   “你若乖乖喝药,三日后,我带你去见你弟弟。”   林余娇杏眸睁大,里面盈盈熠熠的光,化作了无数细碎的星子,甚至情不自禁拽住了他的袖口,“此话当真?”   顾庭垂下眼,她细白手指头捏着他的袖口上,又惹得他眸色深沉了几分。   林余娇意识到她失态,忙收回手,接过顾庭手上那碗药,暗自咬咬牙,竟是捏着鼻子一饮而尽了。   顾庭望着她仰头喝药时,那愈发显得修长细腻的雪颈,眸中深泽愈发沉。   原来林余逸,于她是这般重要的软肋。   可据他所知,他们......明明不是亲姐弟。   莫非......她与林余逸并非是姐弟之情,而是......男女之间的喜欢?   脑海里刚起了这样的猜测,顾庭就觉胸中一阵钝痛,仿佛是摧心肝的滋味。   ......   顾庭又想起当年,他还在袁府做家丁的时候。   曾见过她在湖心亭中,摸着林余逸的脑袋,细眉软眼温柔的哄他喝药。   那时躲在草丛里偷看的顾庭,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他从未那样深深羡慕过一个人。   而现在,更似是一股无名火起,在他心口烧着,快将他烧得理智全无。   他承认,这是嫉妒。   他,太子顾庭,嫉妒一个无名小卒,嫉妒得快要发疯。   作者有话要说:  发疯的顾庭:哼!你不是贪慕虚荣吗?你不是想飞上枝头吗?为什么不看看我!!!我现在可是太子了啊!!!   林余娇:……   桑崽:呵,狗男人。 第4章   托这场风寒的福,林余娇竟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顾庭这几晚都没有宿在她这儿,许是怕染了她的风寒,所以没有碰她。   只一日三次来盯着她喝药,跟点卯似的。   也不和她说话,就坐在靠西的那张杏花宽榻上,转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眉眼深沉阴翳地望着她。   等她喝完药,他便起身走,仿佛是城中匠人做的提线木偶,没有丝毫情绪起伏波动。   但他每回走后,林余娇手心总是沁了一层薄汗,要唤香葶取热水和帕子来擦洗一番。   她以前不怕他。   可后来来了京华,听了许多坊间关于他的传闻,便有些怕了。   三日后,顾庭果然守诺,盯着她喝完太医开的最后一副药,便递了套青灰色的新衣裳给她,“换上。”   林余娇见过这衣裳的制式,仿佛时常跟在顾庭身边的那个浓眉大眼的侍卫,也是穿的一身这样的衣裳。   她了然,顾庭是想带她去见她弟弟,大抵是有什么不便之处,所以让她扮成他的侍卫出去。   ......   林余娇抱着衣裳去了点漆红木屏风后,唤了香葶帮她更衣。   顾庭还未出去,却见那道屏风影影绰绰透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段来。   他已三日未沾荤腥,早憋得快要爆.炸了,如今被这倩影一激,越发觉得受不了,火气直冒,索性拂袖而出,到院子里去等她。   林余娇蹙着眉尖,小声问香葶,“太子殿下听着又像是生气了?”   “可不是嘛,听着好大的火气呢......”香葶撇了撇嘴,太子殿下脾气无常,她入府短短十数日,却早有耳闻。   香葶抿起唇角,有些担心地拉了拉林余娇的袖角,“姑娘,您真的要跟着太子殿下出门?万一他......”   林余娇淡雅从容,拍着香葶的手背道:“别怕,不会出事,总要见过逸儿,我才安心。”   “是,那我替姑娘绾个男子的发髻,好不容易出趟门,总要打扮得俊俏些。”香葶苦中作乐,眸中蕴着担忧的调笑几句,以为能驱散几分笼在她们主仆二人头顶的阴霾。   ......   林余娇换好装出来,顾庭已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庭院里积雪成冰的那方水池被他用云底厚靴踩碾了个小洞出来,正俯身蹲在那儿瞧着要不要添两尾鱼儿进来,也给这死沉沉的庭院里添几分生气。   但没辙,这庭院住的人心是死的,养什么都没用。   虽林余娇踩着雪的声音很轻,不过顾庭擅武,耳力极好,她刚走出来,他便回过了头。   看到她这身打扮微微一怔,即便是一袭青灰色,也难掩那姝艳清丽之色。   瞧着完全脱离了他的本意,根本不像个男子,反而更衬得肌肤娇柔,身若蒲柳了。   顾庭眸色沉了几分,视线有些不悦的扫过她身前。   林余娇失措的垂下头,不知自个儿又做错了什么,惹得顾庭不高兴,细白的手指头攥着衣角,有些泛白。   她最怕的就是惹了顾庭的厌,他就不带她去见她弟弟了。   顾庭冷着脸,转过身极不耐的声音传过来:“走吧。”   林余娇反应过来,忙碎步跟上,咬唇轻声道:“谢谢太子殿下。”   顾庭脚步微顿,复又大步流星的往前走,仿佛是对她的道谢不屑一顾,嗤之以鼻。   只有藏在广袖中,捏掌成拳而暴起的那几条青筋知道。   他有多喜欢,多在意。   ......   林余娇和顾庭一块坐在马车里,不知他要带她去哪儿。   可她不敢问,也不敢掀开帘子看。   只觉这马车虽宽敞精致,却依旧被顾庭那威猛高大的身姿压得喘不过气起来。   短短一炷香的路程,林余娇煎熬得手心都湿透了。   终于停下来,她迫不及待俯身往前,想要下去,可顾庭却先她一步,跳了下去。   她微蹙起眉尖,望着他掀开车帘,朝她伸出一只手,“下来。”   他的手掌劲瘦有力,指腹一层厚茧,就这样摆在眼前,存在感极强。   林余娇不敢拒绝,咬着唇角,将葱白似的指尖搭了上去。   本想似蜻蜓点水,意思一下。   可不料指尖才触到他的手掌,就被他大掌一带,全部握住,直接将她抱下了马车。   林余娇大气也不敢出,虽很快就被他放了下来,脚踩在青石板上,可心还跳得飞快,难以平息。   顾庭瞥了他掌心的一团水渍,皱眉看她,“湿成这样?”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清晰可闻,林余娇忽觉许多道目光落在她身上,两颊倏然染上绯红,睫毛轻颤,越发不敢抬起头来。   顾庭低眉,勾了勾唇,在她耳边哑声道:“未得孤的允许,你,不许抬头。”   林余娇愣了愣,用极轻的声音回道:“是......”   顾庭这才满意,瞥了一眼她还透着绯红的雪腮,嗓音不似之前那般冷了,“孤带你去。”   林余娇因低着头,只能看见脚尖前方三尺左右的光景。   见上了几个石阶之后,穿过几道门,眼前便倏然变暗,湿冷发霉的味道扑鼻而来。   她心头跳了一下,似乎......这是地牢?   果然,顾庭带她走了没多远,又进了一道门,听得他低声吩咐了几句,随后是一阵远去的脚步声。   “好了。”四下静了起来,顾庭声音在耳边响起,林余娇便迫不及待的抬起了头。   出乎意料的是,她面前的不是林余逸,而是一道发潮的木门,只开了个拳头大的小口。   要她踮起脚尖,透过那小口往里看,才能看到林余逸。   里面的林余逸似乎在睡着,往日里俊俏的一张脸灰扑扑的,但瞧起来气色还是不错,浑身上下也寻不出伤口来,除了被囚在这儿,应当是没遭受虐待毒打的。   林余娇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了些,却依旧还是悬着。   虽林余逸免遭酷刑,但十数日了,他仍然被关在这儿......   林余娇清楚,按照当朝律法,杀人者,是当斩的。   到离开时,林余娇也没与林余逸说上一句话。   但又得了顾庭的承诺。   若她乖巧听话,再过些时日,他再带她来看林余逸,还保证她们姐弟俩能说说话。   林余娇一直咬着唇没说话,只是长睫轻轻颤着,眸里团着氤氲的水雾。   上了马车,顾庭仍坐在她对面,望着她微红的眼尾,瞳仁深处浮起些深色灼热,“你在怪孤?”   林余娇杏眸微敛出几抹乖巧,垂下的眉眼勾出几分怜人的味道,“妾不敢。”   只是不敢,不是不会。   顾庭冷哼一声,斜着眸子睨她,可余光掠过那琼姿花貌,眼角垂熠着楚楚委屈的碎光,他心底又软了几分。   他握了握拳,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生硬的解释道:“那间牢房,已是孤吩咐狱卒特殊关照过的。”   已是地牢中最干净整洁的独间,无蛇虫鼠蚁,非阴冷潮湿,且还有个小窗,偶尔日头好,还能晒晒太阳。   林余娇垂首低眉,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难掩语气里的担忧。   到底仍在牢狱之中,再好又好不到哪里去。   林余逸从小没吃过什么苦,即便后来爹娘走了,她也一直竭尽所能护着他,未让他经过风霜吹打。   想必那牢狱中的一点一滴,于他都是折磨。   可她不敢再求顾庭什么。   他愿意出手救林余逸一条性命,她便该感恩戴德,拜佛烧香了。   顾庭皱了皱眉,明明同她解释得这般清楚,她却仍是这副样子。   哭丧给谁看呢?   林余逸犯了杀人罪,杀的还是大理寺丞最宠爱的儿子。   且大理寺一系,都是他的那位好弟弟,瑞王手底下死心塌地的走狗。   若本来只是那大理寺丞一门心思要公报私仇,将林余逸折磨致死,可他顾庭一旦插手,事情就完全不是那般简单了。   她以为林余逸是他简单一句话就那么容易能捞出来的?   顾庭不耐烦跟林余娇多做解释。   她来京华才半年,对朝中明争暗斗的局势更是完全不知情,他也不愿她搅进这浑水中来。   所以只得生硬的哄了一句,“你且放心,你弟弟的性命,孤一定会保住。”   林余娇绷紧下颌,声音极轻极淡的应道:“太子殿下向来说话算数,妾从未怀疑。”   她的嗓音轻软悦耳,可落在顾庭的耳朵里,却怎样都不舒坦。   他从前见不得她哭,她一哭,他就心口疼。   没想到现在愈演愈烈,光是瞧着她委屈的神色,他就心疼得不得了。   艹。   真是栽这女人手里了。   顾庭不耐地啧了一声,忽然掀起帘子朝外头驾车的侍卫吩咐道:“去来兮楼。”   既然舍不得,就只能当祖宗哄着。   先去吃顿好的,再带她去成衣铺子首饰店胭脂坊去买一圈。   他常听他手下闲聊交流经验时,都是这样哄女人的。   当时他心底还暗自嘲笑这群没用的,女人还需要哄?   可现在,顾庭只恨自己没出息。   明明恨她恨得要命,却仍舍不得她落一滴泪,皱一下眉,真是不知中了她的什么毒。   ......   来兮楼。   林余娇局促的端坐在紫檀嵌竹丝梅花凳上,有些不安,不大明白为何顾庭不带她回府,反而来了京华最好的酒楼。   顾庭坐在她对面,眸色深深,自点过菜后,视线便一直落在她身上,未曾离开过。   林余娇愈发忐忑,她脸上总不至于镶了什么珠玉宝翠,让他能看这么久。   忽然雅间门口走进来一个男子,眉眼与顾庭有几分相似,身着暗紫色的云纹锦服,腰间挂着块上好的翡翠玉佩,拿着把竹梅山水折扇,端的是一身清贵逼人的气魄。   “皇兄。”他闲庭信步遥遥冲顾庭拱手问好,而后又走到林余娇身侧,狭长的眸子里皆是风流倜傥贵公子般的揶揄笑意,“哟?好精致的小美人儿。皇兄,送我?”   最后两个字,听得林余娇眼前一黑,心也仿佛坠入了无尽谷底。   原来他带她来酒楼,是因为玩腻了。   所以打算将她送给他弟弟?   作者有话要说:  全程甜,不会虐,放心。 第5章   林余娇仿佛听到了心里头天崩地裂的声音,耳边一阵轰鸣,杏儿眼只一刹那,便盈满了氤氲的水雾。   倒更显得容色绝艳,灼若芙蕖。   只是眼中又染了些不屈与恨意,就那般绷紧着下颚与顾庭对视着,不知从哪儿多了些“可杀但不可辱”的清高骨气,坚强中透着绝望,更显得风情别致,摄人心魄。   想到要被他似个物件一般,随手送人,她便忍不住齿关发颤,浑身的血液都倒流着。   可她能如何?   她已失了清白,失了一切,若就此寻死,那便功亏一篑,只能与林余逸在黄泉下相见了。   林余娇不知,这来人是顾庭的弟弟宸王,是他五个兄弟中,唯一真心亲近他跟随他的弟弟。   宸王平日里性子放肆懒散,口无遮拦,但他年纪小,又是铁了心的跟着顾庭,愿为顾庭肝脑涂地,舍命都要顾庭的太子之位,甚至曾经为了救顾庭丢过性命,所以顾庭平日里也宠着纵着他,寻常犯浑都从不说他。   只是顾庭想到他今日特意带这小祖宗到来兮楼吃饭,可非但没让她心情变好,反倒越发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看向宸王的眸色也深冷了起来。   宸王也怔忡了一瞬,没想到自个儿一句玩笑话,竟惹得这小美人儿快哭了。   不过这小美人儿这副楚楚动人的表情,可真摧人心肝,难怪皇兄这几日来去匆匆,成日只想着回府,往他藏娇的金屋里钻。   难怪呢。   可没见皇兄对哪个女子这样上心过。   即便是那个陈国公府的嫡小姐,也只是因为于皇兄有救命之恩,才多得皇兄两眼相看罢了。   宸王抿了抿唇角,越发觉得有趣,胆大包天混不吝的他直接无视了顾庭沉得快滴出水来的表情,想要用折扇将这美人儿的下巴尖挑起来,再逗她玩玩。   ......不过在顾庭快要杀人的眼光之下,宸王还是识相的没有那样做,毕竟他要真挑了这美人儿的下巴尖儿,可能一贯宠他纵他的皇兄也要剁了他这只手了。   宸王虽然放肆随性,但向来识趣,从不作死。   所以他讪讪的收回了折扇,轻咳一声,向林余娇介绍了他自个儿,并且长话短说,将顾庭与他从前的渊源都说与了她听。   毕竟这美人儿一看就是皇兄放在心尖上动了真心的,以后甭管发生什么,肯定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嫂了。   提前巴结一下,给皇嫂留个深刻的好印象,在以后他闯祸时能多偏袒他护着他一些,那是极其重要的。   所以宸王重点描述了几句,他当初是如何为救顾庭出生入死,赴汤蹈火,差点一命呜呼的。   林余娇咬着唇角听着,心底越发拔凉。   宸王于顾庭有这等大恩,又如此兄弟情深,只怕她今日是难逃这一劫了。   可林余娇不想任他宰割,不愿......人尽可夫。   在顾庭和宸王的瞩目之下,她颔首起身,走到顾庭的身侧,“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细白的手指头扯住了他的袖口,眸光盈盈楚楚,仿佛浸在一汪惊慌失色的清潭中。   “起来。”顾庭皱着眉,将林余娇一托,她轻软的身躯便落到了他的腿上,小小一团,被他圈在怀中,指尖冷硬的替她擦着眼尾,语气亦生硬哄着,“不许哭。”   宸王虽年纪小,却早早流连各大秦楼楚馆,从没见过像他皇兄这般哄人的,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顾庭冷冷扫了他一眼,惹哭这小祖宗的账,等哄好她之后,再跟这小子慢慢算。   宸王本也只是在来兮楼偶遇顾庭,才进来打打趣儿,现在发觉形势不妙,在顾庭沉得快滴水的目光下,识相的脚底抹油开溜了。   顾庭垂下眼,发觉林余娇轻颤的指尖还攥着他的袖口,不免心头一软,却仍忍不住捏着她的后颈故意为难她,“你可愿去伺候宸王?”   他与她贴得极近,似是在耳鬓厮磨。   可说的话,却让林余娇凉彻心扉。   她抬起眸子,长睫轻颤,似一把浓密的小刷子拂过顾庭的侧脸,勾得人心发痒。   不敢拒绝,也不愿答应,只能捏着他的袖口,几乎快将那云锦的华贵料子都揉碎了。   顾庭不动声色的眸光掠过她用力泛白的指尖,以为这样吓唬她几句,便能解恨,可望进那双水光流转写满失措慌乱的杏眼里,他却发现。   看到她害怕的时候,他似乎根本就高兴不起来。   顾庭认命的抬起手掌,将林余娇白玉似的耳廓边一缕碎发拈起来,语气微凉,承诺道:“只要你不惹孤生气,孤不会将你送人。”   林余娇捏紧的指尖松开些许,可鸦睫仍然颤着,并未从那透心凉的惊吓中缓过来。   顾庭俯身,掌心托起她后面的发髻,咬了咬她欺霜赛雪的脖颈,轻声道:“好了,去吃东西吧。”   这是他安慰林余娇的方式,好像只要轻轻咬她一口,便能让她安静下来,乖巧又听话。   林余娇虚惊一场,终究是没什么心思吃东西了。   尽管这来兮楼是京华最好的酒楼,一顿饭便要花上寻常人家一整年才能赚到的银两,所以她从前路过这儿时,闻到里面的饭菜香总会加快脚步,因为吃不起,所以不敢想。   可今日山珍海味的菜肴摆了一桌,色香俱全,琳琅满目,却早已时过境迁。   林余娇自个儿吃不下,又想着顾庭总要她乖一些,所以她便索性起了身,拿了双干净的玉箸站在顾庭身边给他布菜,伺候他吃喝。   顾庭本想叫她好生坐着,可又想到从前她在袁府时,对他冷眼相嘲的模样,和此刻温柔小意殷勤布菜的她判若两人,他又忍不住握掌成拳,胸中满是翻涌的钝痛,心安理得的吃着她夹进碗里的菜。   本就是将她留在身边磋磨欺负的,他又何必真当她是时时刻刻要哄着的祖宗。   然而,吃过饭,下了楼,顾庭还是带林余娇去了青石长街对面的那间首饰铺子。   可不是为了哄她,而是她成日戴着的只有那支银凤镂花长簪,并不精细,也不名贵,他既看腻了,且作为他顾庭的女人,只戴这样一支簪子,也未免有些寒酸丢他的脸。   “喜欢什么,自己挑。”顾庭不喜欢进首饰铺子,因为这金银宝翠都与他的杀伐深冷的气场不合。   所以他一进去,就冷着脸站到了柜台最远的角上,负手而立,那架势真让掌柜的暗暗抹了把汗,不知道这位爷到底是来做生意的还是来砸场子的。   林余娇瞥了一眼他颀长冷峻的身姿,而后收回有些讶然的目光,望向眼前一排熠熠生辉的首饰。   都是极好的首饰,以她之前在宝华堂做大夫时所得的工钱,便是省吃俭用一辈子,也只能从这红锦长盒里挑得几样。   而现在顾庭,却让她随便挑。   林余娇知道以色侍人不能长久的道理,也深知自己总会有被顾庭厌弃,赶出太子府的那一日。   所以她状似在低头选首饰,实则心底飞快盘算了起来。   别瞧林余娇柔柔弱弱的,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实际上心底有主意得很,最是会盘算。   不然当初也不能带着林余逸和香葶两个跋涉千里去投奔袁府。   更不可能让她们姐弟俩在袁府能站稳脚跟,甚至让林余逸进了最好的学堂,一路科考,春风得意。   可惜最后只差这来年二月的春闱会试,眼见着就要金榜题名了,却出了这档子事,林余逸的前途算是断送了。   林余娇心底轻叹,惋惜不已,却也只能怪林余逸太过冲动,为了那登徒子的放.荡行径葬送了自己的前程。   林余娇不得不盘算着将林余逸救出来之后,估摸着留了案底,也不能再参加科举了的。   待她离开太子府,她这残花败柳的身子定也难以嫁人,便不考虑旁的。   只想着离了京华,回从前所在的青州去。   用这些首饰置换套宅子,给林余逸娶个媳妇儿,守着他成家立业,以林余逸的才华学识,在青州教些学生不成问题。   而她自个儿则开个医馆,吃喝不愁,能养活自己,平安顺遂,便已是林余娇能想象出最好的余生了。   想罢,林余娇便仔细挑选了起来。   她也不要工艺很好的,只要那些式样简单却是足金的首饰。   青州那儿不比京华,是没有那么多富贵人家愿意为一支工艺精湛的簪子花这么多银钱的,倒不如这些足金足银的实在,即便没有上好的手工,但金子银子总不会掉价。   林余娇不敢选太多,怕顾庭嫌她贪心。   可顾庭见她在那儿左挑右选,早已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直接走过去,大掌一按,将那红木锦盒“啪”的一下按拢,直接皱眉冷声道:“不必选了,这些全带回去。”   林余娇被他吓了一跳,眸色惊然,团着水色,讶异地看着他。   顾庭漫不经心瞥着她,反手就将她头顶那支簪子拔了下来。   有了这些,还戴着这破落寒酸的簪子作甚?   林余娇咬着唇,似乎想将他拔走的簪子拿回来,眸色莹莹望着他,轻声道:“这......这是逸儿送我的。”   林余逸送的?   顾庭挑了挑眉梢,仿若没听到似的,将那簪子直接扔到了地上。   还不解恨,他又抬起脚,狠狠踩了几下。 第6章   林余娇不可置信地看着顾庭,再垂眸看看他踩在脚底的那根簪子,已经踩歪了,镂着的银花也掉了半只下来,安安静静躺在他云底足靴的旁边,显得可怜又无助。   顾庭淡淡瞥了眼林余娇的表情,睁眼说着瞎话,“没拿稳,掉了。不过是支银簪子,孤再赔你三支金簪子。”   林余娇杏眸泠泠,仍垂着眼,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脚底的银簪子,轻声咬唇道:“太子殿下,那不一样的......”   顾庭气结,脚底踩着那银簪子的力气又重了几分。   什么不一样?   为何不一样?   就因为这是林余逸送的,所以一只破落银簪子就比他送的精细金簪子还贵重万分?   顾庭冷嗤一声,一双冰凉的黑瞳轧过林余娇的头顶,直接伸手扣住她细白的手腕道:“你既不想要,那便罢了,跟孤回府。”   当真是惯着她是给她脸了,顾庭心底郁结得没边。   林余娇是个最会看脸色的人,一下便明白顾庭是又发火了。   顾庭喜怒无常,阴晴难定,她也见识过许多次。   往常她都立刻屏气凝神,不敢惹他。   可此事不同......   林余娇被顾庭拉着往外走,回眸望了眼还躺在地上的银簪子,虽已彻底被弄坏了,可这是林余逸中了举人之后,拿他身上所有的银钱给她买的第一样东西。   这意味着林余逸长大了,懂事了,知道心疼人了,以后也可以撑起一方天地了。   这里面蕴含的意义,远比这簪子珍贵。   林余娇咬了咬唇,脚步放缓道:“太子殿下,妾的簪子还没拿......”   顾庭脚步未停,反而拉着她走得更快了,“那种簪子,有什么好要的?”   “......那是逸儿送的。”林余娇以为之前顾庭没听到,复又重复了一遍。   话说出口,林余娇只觉顾庭扣着她的大掌宛如铁钳一般,用力得快要将她的手腕捏碎了。   林余娇这才发觉,原来顾庭之前不是没听到,而是他方才反常的表现,都是由于逸儿?   顾庭讨厌逸儿,林余娇认识到这一点后,越发觉得头疼了。   逸儿还要靠顾庭救他的性命,若顾庭讨厌他,难怪也要受许多磋磨了。   林余娇咬唇想着,实在想不起来,林余逸曾经何时得罪过顾庭。   反倒是她,曾奚落过顾庭,也曾对顾庭落井下石过,甚至说过些让他伤心的话。   可林余逸在袁府时,不是在院子里念书,就是去学堂念书,哪有什么机会和顾庭产生冲突呢?   林余娇凝眸细想着,反倒一时想不起去捡回簪子的事情了,就这样被顾庭拉着走到了马车边。   顾庭见她还在分神,冷哼一声,径直甩开了她的手。   林余娇抬起手腕,才发现方才被他捏着的手腕处,已经红了一圈。   雪肌腻理,这一圈红才显得格外刺眼。   顾庭不经意瞥了眼,眸光轻晃,原来这没心肝的女人真跟豆腐做的似的,一点儿劲都不能使。   “啧,皇兄如此不怜香惜玉,臣弟见了,着实替这位姑娘不值呐......”又一道声音从马车一侧冒出来,听着又是顾庭的哪位王爷弟弟来了。   林余娇咬着唇角,只觉顾庭的这些弟弟仿佛没一个正经的,还总喜欢出乎意料的出现。   顾庭听到这声音,就已经挺直了腰杆,眸色渐冷。   这是瑞王,他最不喜欢的弟弟。   之前他恢复太子身份,困难重重,就是瑞王从中作梗,甚至想要取他性命。   如今他成了太子,瑞王则一直虎视眈眈,成日盯着他,只盼能寻些机会将他打入深渊,取而代之。   见着瑞王,顾庭并没有对宸王的好脾气,也不愿像瑞王这种笑面虎一般,虚与委蛇,直接冷声斥道:“瞎了你的狗眼,这是孤的侍卫。”   林余娇赶紧低头,不敢说话,可惜方才那张顾盼生辉的小脸早被瑞王看全了。   “皇兄,你还是这样的臭脾气。臣弟倒是不怕,可莫要吓坏了人家姑娘。”瑞王生了双似笑非笑的狐狸眼,说这话时眼尾挑起,那颗泪痣便更显妖异了。   说起来,顾庭和他的父皇一样,都不喜欢看瑞王这样笑,完全不似正经王爷,反而像狐狸精化形来为祸人间的妖孽。   瑞王也明白,所以他在父皇面前,向来是不苟言笑,不动声色。   可在顾庭面前,却总喜欢这样笑着,仿佛让顾庭越难受,他就越高兴。   顾庭眉头皱得死紧,侧身挡在林余娇前面,冷声道:“瑞王,孤要回府,你挡着作甚?”   他懒得再费口舌去遮掩,林余娇这样娇且媚的身段,就算穿的是量身定做的侍卫服,也是藏不住的。   “是臣弟唐突了,皇兄,请。”瑞王抬起手,退后让开,只仍旧眯着眼,盯着林余娇笑。   林余娇虽未抬头,却仍能感觉到瑞王那道视线,仿佛如芒在背。   恰逢一阵风起,吹得她一身侍卫服越发紧贴,踩着梅花凳上马车时,那单薄的身段更显婀娜娉婷,全落入了后方顾庭的眼中。   顾庭警惕地看了眼笑得意味不明的瑞王,紧皱着眉,跟着上了马车,立刻将帘子放下,挡住了瑞王的视线。   两人静坐在精致温暖的马车内,缓缓往太子府行去。   不过须臾,马车外竟响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在马车的车壁上,很有节奏。   雨声渐大,顾庭皱着眉,掀起帘子一角往外看了看,“下雨了。”   林余娇没接话,只垂首抿唇,指尖悄悄的捏着衣裳角,有些泛白。   顾庭收回视线,瞥过她单薄的身段,虽身上穿着的侍卫服里头是特意给她镶了绒的,可他还是止不住的操心。   担心她受凉。   很快便到了太子府,顾庭按住想要下去的林余娇,先跳下了马车。   林余娇只以为他又想牵她下马车,薄颊透了些许红意。   她到底是大家闺秀,这样大庭广众之下与顾庭搂搂抱抱,还是有些羞臊。   可顾庭是谁,她在他面前,不敢忤逆,只能顺从。   顾庭轻淡的语气透过厚重的马车帘子传了进来,“下来吧。”   林余娇俯身探头出去,才发觉原来不止是在下雨,还夹杂着雪粒。   顾庭不知何时吩咐下人拿了件天青色狐绒大氅过来,不由分说披在她身上,将她裹成了一团。   林余娇想下去,却被顾庭拦腰打横抱起,大氅罩在她身上,形成了一小方温暖干燥的天地,将湿冷细密的雨雪都隔绝在了外头。   林余娇脸颊发烫,只觉无数下人的目光都在看着她,只好埋在顾庭怀里,小声说了句,“太子殿下,妾能走的......”   “地上湿,你风寒才好。”顾庭冷声回她,手臂纹丝不动地抱着她,精壮沉稳,很有力气。   林余娇抬眸望他,能看见他刀刻斧凿般的下颌绷紧,勾勒出神明般好看的弧度,再往上便是乌沉沉的天。   已是黄昏,暮色四合,雨雪混在一起仿佛编成了一张细密的网,齐刷刷往下坠着,直压得人喘不过气起来。   冰冷又沉重,落在了顾庭的发髻上,脸颊上,还有抱着她的臂膀上。   滴滴答答,很是湿沉,更衬得他面无表情的俊脸有些不近人情。   林余娇缩了缩身子,不知为何,这样潮湿寒冷的风雨里,她小小一团蜷在这大氅中,听着他胸膛传出来的心跳,竟莫名有了些安心的感觉。   扑通扑通。   他的心好像跳得很快...... 第7章   一路风雨,顾庭将林余娇放到茉莉宽榻上时,肩头已经湿了大半,鞋袜更是全湿了。   林余娇扯了扯压出了褶皱的衣裳,抬起杏眼看他。   已在屋子里,但顾庭走路的时候,还有噗叽的水声,似乎是靴子里漫了不少水进去。   林余娇指着他湿透的鞋袜问道:“靴子里面进水了?”   按理说,这样好的云底足靴,做工厚实,即便是瓢泼大雨,也不会打湿里头的袜子的。   顾庭随口应了一声,并不十分在意,只道:“嗯,脚底破了个洞。”   就是刚刚踩那支银凤镂花簪子时弄破的。   林余娇:......   “好了,孤等夜深了再过来。”顾庭支起身子,吩咐香葶和香苈去打些热水,伺候林余娇沐浴驱寒。   他则去了书房,今日耽误了不少时辰,还有许多该看的书没有看完。   十七岁之前,顾庭一直在外漂泊,虽有养父母,但穷得每日为生计奔波,与从小就在皇宫里养尊处优只需读书认字习武的其他皇子截然不同。   所以顾庭自认祖归宗后,每日都要勤学苦读,来追赶他们学习的进度。   短短五年功夫,就已是皇子中的翘楚,旁人只以为是他天资绝艳,却不知这其中有多少个彻夜不眠的深夜。   ......   正值深夜,顾庭回到林余娇那儿时,发现屋内还是一片灯火通明。   他皱起眉,不由加快脚步。   记得前些日子他深夜掩卷过来,她都已熄灯睡了的,摸黑钻入那温暖的衾被中,拥她软玉在怀,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只是今日却还醒着,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   室内静极,熏着泠泠的香,四角的灯烛点得极亮,偶尔还有烧得正旺的炭盆里,噼啪迸出一团火星来。   顾庭踏步其中,罕见地感觉到了几分家的温暖,不由放慢了脚步。   绕过那点翠黄花梨屏风,看到林余娇还坐在紫檀方桌旁,就着一盏燃着的烛火,乌鬓如云埋首,不知在做什么。   顾庭眉宇冷硬,走过去沉声问道:“怎的还不睡?”   林余娇揉了揉发酸的眼角,站起来盈盈福了福身子,轻声道:“殿下,你来得正好,且看看这个合不合脚?”   顾庭垂下眼,这才发现她递过来的,是鞋底样子。   险些脸上的表情没有绷住,藏在袖口里的指尖平静下来,顾庭才接过那鞋底样子,只是脸仍旧是冷着的。   林余娇心头忐忑,就着明亮烛火端详着他棱角分明却俨然严峻的脸,“殿下不喜欢......?”   也是,顾庭如今贵为太子,穿的足靴都是尚衣局最好的做工,又怎穿得惯她做的鞋子。   林余娇呼吸轻凝,明白她这番讨好他的心思用得不对,暗自懊恼的咬了咬唇,伸出纤白的指尖,想要将鞋底样子拿回来。   谁料顾庭手一抽,反而坐下来,脱下靴子将那鞋底样子对着比起来。   比了一番,他才重新将鞋底样子放回桌上,神色仍不轻不淡的,让人琢磨不透他的情绪,“大小正合适。”   却不说他喜不喜欢。   林余娇暗暗松了一口气,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将那鞋底样子还有桌上的一些细碎的大小布头都收了起来。   顾庭深邃的眼眸落在她身上,淡声道:“孤不急着穿,以后白日做这个便是,夜里难免伤眼睛。”   他这是......在关心她?   林余娇正收拾着的指尖一抖,也不知是何滋味。   总之,她与他的关系,能缓和亲近一些,总是好的。   林余娇抿了抿唇,温和柔声道:“左右殿下还没来,妾便想着正好能等殿下......一起歇息。”   只这一句话,顾庭便觉得心口那股郁结堵塞的闷痛全然消失。   外面还是银装素裹,可他却觉得屋子里多了许多暖意。   尽管他知道,林余娇做这些,都是为了他能快些救林余逸出来。   尽管他知道,待林余娇这样捧高踩低趋炎附势的女人,不该有真心。   可他心底那漫上来的欢喜与满足,是什么理智冷静都拦不住的。   这一夜,林余娇发现,顾庭似乎格外温柔些。   也没捏着她的脖子,逼她嘤咛哭泣着求他,说那些让她难堪的话。   只是仍喜欢轻噬着她脖颈后的那颗朱砂痣,哑声唤她娇娇。   似乎,这鞋子还是做对了的。   ......   昨夜雨雪初歇,翌日便放晴了,日头暖融融的,倒是数十日里难得见的好天气。   林余娇唤香葶香苈抬了张黄地粉彩梅鹊纹圆桌到屋外廊下,就着好日光,继续给顾庭做鞋。   香葶陪着她选了好些软厚合适的碎布头,打好浆糊,便顺着昨儿顾庭说大小正合适的那副鞋底样子,一层一层的粘起来。   这是个费力气的活儿,林余娇十指纤纤柔软,很快便泛了红。   香葶一见便心疼了,忙捂着林余娇的手道:“姑娘别做这些了,让奴婢来吧。”   林余娇眸光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站着对面的香苈,抿唇轻声道:“不可,既是我为殿下做的,便做不得假,一针一线,一点一滴,都该我亲手来做才行。”   香葶有些不大情愿,松开林余娇的手,闷闷不乐道:“姑娘这是何苦,那......”   那人对你可一点儿都不好。   香葶将最后半句话闷在心里,想到今早伺候姑娘沐浴时,身上那斑驳青紫的痕迹,虽比从前轻了少了,可也仍然惹人心疼怜惜。   林余娇瞧着香葶执拗的样子,轻笑着摇了摇头。   她自然知道香葶想说什么。   她也知道,顾庭与她,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他贪图她年轻鲜活的身子。   她有求他救林余逸一条性命。   可顾庭昨日带她去见了林余逸,又给她买了那么多的首饰。   虽不知他为何一时兴起,但她不愿欠他什么。   他救林余逸的性命,她以身相许,这是一桩交易。   可他给她买这么多贵重的首饰,并不算在这桩交易里面。   所以她给他做双鞋子,虽算不得什么,也不值钱,但却是有来有往,才无亏欠。   ......   深夜,顾庭又是同样的时辰过来了。   见着林余娇不听劝,又似昨夜那般,在挑灯用苎麻线纳着鞋底,不由眉头一皱,抢过她手上的鞋底冷声道:“孤同你说的话,可是全当耳旁风了?”   林余娇轻轻摇头,咬唇道:“妾不敢。”   见她语气这样软,顾庭神色也缓和了些,黑瞳的视线轧过她通红的指尖,不由有些心疼。   可他不愿承认他心疼林余娇。   毕竟过去那些年,林余娇冷眼高傲从他身边走过的每一幕画面,他都铭记于心。   还有她垂眸轻嗤,瞧不起他的每一声“泥腿子”,也都刻在他的心口上,从来不敢忘记。   顾庭将做了一半的鞋子扔到垫着红锦的竹篓里,沉声道:“孤说过,孤的鞋靴多的是,不急你这一双。”   “是......”林余娇精致清丽的脸颊垂下,任由顾庭拉着她往沉香木雕花大床上去。   到了深夜,见着顾庭,总是让人难以高兴起来的。   毕竟又是要一夜荒唐,第二日醒来,骨头都是散的。   只是顾庭这两日总算收敛了些许,似乎是没那么咬牙切齿恨她了。   但仍不知餍足,总不愿轻易放过她,云雨难歇。   ......   翌日,香葶自然又是好一阵的心疼,   林余娇倚在香樟浴桶的边沿,哑着嗓子懒懒出声道:“香葶,性命珍贵,能将逸儿救出来,我便已经知足。”   香葶吸着红红的鼻尖,一副快哭了的表情,“殿下在府中明明也有旁的女人,为何总成日来折磨姑娘。都说‘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他这样薄情寡义的人,以后若有了新的女人,定也会将姑娘忘得干干净净。”   林余娇哑然失笑,细眉软眼,浮着漫不经心的笑意,“你真当我要长期在太子府待着,求取他的宠爱不成?”   林余娇知道,这不过是一桩交易,她在太子府无名无分,自然随时都可以离开。   顾庭的关心宠爱,她如今在外人面前是有的,实则其中的苦与泪,只有她自个儿知道。   若顾庭哪一日有了新的女人,将她弃如敝履,忘得干净。   那她是真心实意的盼望着那日能早早到来。   香葶委屈的撇了撇嘴,只觉得姑娘不过是在逞强而已。   如今姑娘都已经成了太子殿下的人,再不能嫁给旁人了,以后若是不仰仗着太子殿下宠爱,这日子便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苦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是1v1,双洁,不要听信文里任何角色的话   只有桑崽才是上帝视角hhhh 第8章   白日里清闲无事,唯一要做的便是给顾庭纳鞋底。   林余娇正好这些日子闷得慌,如今有了事情做,也不觉白日漫长了。   纳鞋底是最费时费力的活儿,香葶想帮林余娇,却因为香苈在旁守着,所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免得香苈又跑去顾庭那儿碎嘴,说林余娇做这鞋是让旁人做的,不真心实意。   香葶无其他事可做,便坐在旁边给林余娇剥瓜子儿。   林余娇杏眸似画儿一般,视线从手上的鞋底碾过,又不经意掠过站在旁边站得笔直的香苈,状似无意地抿了口清茶,与香葶闲聊道:“听说......殿下在府里还有旁的女人?”   “嗯,奴婢也是前几日去领饭菜时听说的。”香葶不疑有他,皱着眉答道。   “那......她是侧妃还是侍妾?姓甚名谁?长得可好看?”林余娇咬着唇,杏儿眼跟揉碎了一池春水在里头似的,听着仿佛是在有些较劲。   香葶微微一愣,立即回道:“听说是个无名无分养在府中的,不过进府已经有好几年了,其他奴婢便不大清楚了,毕竟同姑娘进来的时日还短,或许香苈在府中这么多年,知道的多一些。”   香葶将话头抛给香苈,林余娇同她主仆二人,将目光齐刷刷投向香苈。   香苈脸色微变,眼神闪烁着,忽然拔腿就走,“姑娘,奴婢想起来,昨儿王总管说今日让奴婢去领些银丝炭。”   香葶望着香苈小碎步走得飞快,转瞬就离开了庭院,顿时有些不忿,“姑娘,她就是太子的走狗,合该早日从身边赶走才是。”   林余娇抿起唇角,微垂螓首,露出沉静温柔的几分浅笑,“明处总比暗处好。”   香葶怔忡着,嘴里念念有词嘀咕着林余娇说的话。   ......   顾庭刚踏进书房,便见香苈提着裙摆神色匆匆走了过来。   他眸色转深,拧眉问道:“何事?”   每回见到香苈急匆匆过来,顾庭都会眉心一跳,担心林余娇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香苈跪在地上,摇头道:“并无什么大事,只是那香葶听了些闲言碎语,说与了林姑娘听。”   “......”顾庭眉目深深地望着香苈,冷声道:“以后有事找祁进,孤日理万机,没工夫听你说这些。”   主要是香苈这丫鬟总喜欢一惊一乍,丁点大的事她都要一脸急色步履匆匆来报。   再多来几回,顾庭的心脏真受不住。   香苈低头不敢抬,咬着唇,发觉原来林姑娘在殿下心中也没那么重要,亏她还那般上心,不敢错过点滴分毫。   香苈有些懊恼自个儿力气用错了地方,只好点头道:“奴婢省得了。”   “好了,既然你今日来了,便说完罢,到底何事?”顾庭嗓音淡薄,捏着拇指上的青玉扳指发问道。   香苈压低着声音,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顾庭皱着的眉宇舒展开来,目光幽深如海,“是她主动问起的?”   “是......”香苈在顾庭面前,向来大气都不敢出,但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林姑娘似乎是有些吃味,语气不善。”   香苈知道殿下最不喜欢拈酸吃醋事儿多的女人,而且养在悦园里那位在顾庭心里有多重要,香苈也是一清二楚的。   说罢这句话,香苈屏气凝神,等着听顾庭雷霆震怒的反应。   岂能料到,竟然只听得头顶顾庭轻飘飘的一声,“孤知道了,你下去吧。”   “......”香苈有些没反应过来,就这样无事发生?   香苈直起身子往外退,在即将跨过门槛的时候,又多嘴问了一句,“殿下,可还有什么吩咐奴婢的?”   顾庭没怪她多嘴,仿佛想到什么似的问道:“她的鞋子做得如何了?”   香苈没想到顾庭关心的居然是这个,如实答道:“林姑娘白日里都在做鞋,若这样下去,约莫着还有三日便做好了。”   “嗯。”顾庭揉了揉眉心,斜瞥了她一眼,“你以后每日都去向祁进汇报,她做鞋的进度。”   “......是。”香苈有些莫名其妙,却不敢再多言,退出了书房。   心里满是可惜,从此以后那姑娘的事都只能去与殿下身边的贴身侍卫祁进说,再难有接近殿下与他共处一室说话亲近的机会了......   顾庭在书房里,想到方才香苈来汇报的事,唇角微微抿了抿。   又想到她即将给他做好的鞋子,唇角抿得更深了些。   有些人表面说着不急,鞋靴多的是,才不稀罕她做的那一双。   实则每日都在惦记着什么时候能收到新鞋子。   因为,那是林余娇做的......   顾庭记得,在袁府的时候,他便常常躲在暗处观察,望着她清眸如月,丽色惊人,端坐在荷花池的湖心亭里,和香葶有说有笑的纳着鞋底。   那时他有多羡慕,此时便有多期待......   他终于,也能得到他年少时曾暗中羡慕向往过的东西了。   哪怕,只是她纳的一双鞋。   ......   林余娇纤细娇嫩的手指因纳了一日的鞋底而变得红通通的,瞧得香葶又心疼得不得了,拉着她在灯下抹了许多香膏。   主仆二人正在涂着香膏,香苈回来了,神色颇有些复杂。   林余娇淡淡瞧了她一眼,问道:“怎的去领银丝炭去了这么久?”   香苈早已想好了答案,正要回答,却被林余娇截断了话语。   “可饿着了?快下去吃些东西吧,给你留了饭。”林余娇眉眼温柔精致,说着宽厚体恤的话,并无半点责怪。   香苈咬了咬唇,垂眸半晌,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又抬起眼来,固执认真地看着林余娇,坚定的说道:“姑娘,你待奴婢这样好,奴婢愿意将府中的情形都告诉你。”   “哦?”林余娇似是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接着抿唇浅笑道,“你若是愿意说,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那你便坐着说吧。”   香苈垂首道:“奴婢不敢,站着说便是了......太子殿下养在悦园的那位女子姓甚名谁,奴婢不知,但她是太子殿下回京华后第二年带回来的,如今算来,也快五六年了。”   香苈换了一口气,继续娓娓道来,“那女子的容貌,奴婢也未曾见过,但她很是得太子殿下宠爱......”   香苈忽然停了下来,有些为难的看着林余娇,似乎接下来的话不太好说出口。   林余娇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杏儿眼清凌凌望过来,淡声道:“你接着说,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香苈放了心,咬咬牙说道:“奴婢听说,太子殿下在府外养了许多人,但带进府里的,就只如今悦园的那一位,且太子殿下每逢初一十五,都会风雨无阻雷打不动的去宠幸悦园那位女子,是以奴婢才说,她很是得太子殿下的宠爱。”   “......当然,如今姑娘您夜夜都得殿下宠幸,恩荣更甚悦园那位,所以何必在意她呢?”香苈仿佛以为林余娇心里拈酸吃醋不痛快,所以劝了她一句。   林余娇罕见地顿了顿,抬眸望了望窗牖外的皎皎明月盘,圆得跟画出来的一般,清澈空灵,让人有想要咬上一口的冲动。   她呼了一口气,状似幽幽道:“今儿似乎正好是十五了。”   顾庭......他会去悦园?   香苈也跟着侧眸看了看天边挂着的那轮圆月,小声安慰道:“姑娘别愁,殿下初一那日不也没去悦园么?或许殿下早就忘了悦园那位是谁了,今晚也会来看姑娘的。”   林余娇勉强回想了一下,不大记得这个月的初一那日发生了什么。   但她是上个月月底进的太子府,自那以后,夜夜荒唐,除了她生病的那几日,顾庭是没有一晚放过了她的。   她垂下眼,指尖在袖口的菱花暗纹抚过,神色莫测。   香苈一时拿不准主意,又补充了一句,“奴婢听说,悦园那个女人,最近可是夜夜都在哭呢,眼睛都快哭瞎了。唉,也是,没了殿下的宠爱,她在太子府就什么都不是了,怎么可能不伤心绝望呢?”   林余娇指尖轻颤,心里头的滋味越发复杂翻涌起来。   悦园的那个女人......可是会在怪她?   顾庭......当真是个薄情寡义之人。   林余娇清澈的杏眸眼底染上几抹瞧不起顾庭的冷讽。   这么多年的情意时光,他转身便忘,沉浸在温柔乡中,从未见他有过对悦园那位女人的半分愧疚自责。   甚至这些日子以来,林余娇从来就没看到他流露出想起过那个女人的神色。   果真是凉薄无情得很。   林余娇光是想着,便觉得那股子寒意从心尖沁到了四肢百骸之中。   忽然,传来了顾庭沉稳有力的脚步声,透过精致的珍珠帘子,落进她的耳朵里。   “你们都下去吧。”顾庭的嗓音也在安静的屋子里响起,屏退了香葶香苈,只剩下林余娇轻浅的呼吸声。   顾庭望过来,一双黑瞳无甚表情,轧得林余娇心底愈发透凉。   “林姑娘可知道今儿是什么日子?”   顾庭平日里都唤她林姑娘,显得疏离有度,可偏偏在床榻上时要哑声唤她娇娇儿,又完全似是在欲盖弥彰了。   林余娇微垂螓首,咬唇道:“今儿是十五......”   是你应该去悦园的日子。 第9章   林余娇想提醒他,却又不敢说出口。   她如今想救林余逸都做不到,又哪有什么资格去帮一个素昧平生的女人重获恩荣。   其实,她是想将顾庭往那女人的园子里推的。   她不想伺候顾庭,那女人想伺候顾庭,正好皆大欢喜。   可是对上顾庭那一双没有温度的黑瞳,她又将剩下的话全憋了回去。   顾庭眉目深深,想要从林余娇那双潋滟迎人的杏眸里瞧出几分从前来。   可是什么都没有。   除了胆怯,便是疏离,还有那几丝寄希望于他救林余逸的讨好和希冀。   半点回忆都没有。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可是......他却还记得清清楚楚,分毫难忘,就连那日空中飘的雪花,都仿佛还清晰在眼前。   腊月十五,是他第一次与她相遇的日子。   那时,他才十五,而她,也才十一二岁。   那是顾庭初入袁府的第一个冬天。   他一是迫于生计,二是为了拜师学艺,投了袁府做家丁。   袁府是盐商,乃当今圣上金口玉言指名的总商,是以这些年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甚至富可敌国。   进了袁府,见过里头的富贵滔天,顾庭才明白了人与人之间的天差地别。   比如顾庭以往每年岁末新年时才能吃上一碗肉,可袁府里即便是最粗使的下人,却都能顿顿吃肉,大块朵颐。   更别提府里的主子们,个个皆是顿顿山珍海味,日日穿金戴银,听说一件做衣裳的料子,就是他做一辈子家丁的月钱都买不起的。   再比如顾庭脚下正经过的荷花池,亭榭、月桥、船房、假山应有尽有,听说若是到了夏日,池中开满了红白双色的荷花,更是芙蕖灼灼,美不胜收,乃府中一绝景。   这儿一切都好,就连下人也能跟着锦衣玉食,过上比外头平民百姓富贵许多的生活。   可是顾庭在这儿却过得很不安生,如履薄冰。   原因无它,实在是袁府那几位姑娘烦人得很。   起初,是三三两两躲着看他。   后来,是光明正大的为难他。   他不知哪里得罪了这几位姑娘,只好能避则避,不能避则水来土掩兵来将挡。   本来只以为这几位姑娘害他当众出过丑,甚至还被罚了几个月的月钱,就能放过他。   孰料却越发变本加厉,又将他堵在了荷花池上那道细细的窄石梯拱桥上了。   一共四位,竟一个也不落。   大夫人所出的三姑娘袁岚雅轻哼一声,才到他的胸口那么高,却用鼻子看他,趾高气昂地说道:“本姑娘的青玉翡翠镯子掉到荷花池里去了,你去给我寻上来。”   顾庭那年虽才十五岁,可清俊模样已成,黑瞳冷冷的瞥了瞥身后的荷花池,未动声色,只暗暗将手掌捏成了拳头。   数九寒天,荷花池中冰水沁骨,如何能跳进去寻那巴掌大的首饰?   她们摆明了就是故意欺辱他,恨不得他冻碎了一身骨头才好。   顾庭的掌心捏得发紧,指甲几乎嵌进了肉里。   袁岚雅站在最前面,盯着他隐忍愈发的神色,有些发憷,但想到这是个普通家丁而已,身后又有几位姐妹撑腰,便鼓着胆子冷哼一声道:“本姑娘也不是缺那一个镯子的人,只要你跪在地上磕头求饶,便不稀得你去寻那镯子了。”   这几个姑娘都年纪不大,最大的姑娘也不过才比顾庭大一岁,她们都以为府中的下人磕几个头求几句饶是再寻常不过的事,识相的话,总该知道这应当比跳进荷花池冻掉半条命要好。   少年慕艾,少女亦然。   起初,她们不过都是见着府里新来了一位家丁,模样俊俏,便时常相约作伴,偷偷看上几眼。   实话说,也不能单单用“俊俏”二字形容顾庭的相貌,即便用“惊为天人”这四个字,也不为过。   这人眉眼精致如老天爷费劲了心思刀刻斧凿才雕琢出来的一般,如玉清隽的脸庞棱角分明,又自带了一股清冷气魄,尤其是那双漆黑深邃的狭长双眸......   可这样好看的人,这样让人想要沉溺的一双眸子,却总是淬了毒似的,寒意肆虐,冰冷得拒人于千里之外,仿佛不愿叫人多打量一眼。   若是旁的贵公子,或是王公贵族是这样阴鸷别扭的性子,她们也不敢说什么,反而或许越发为之折服。   可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家丁啊!   一个贱骨头,一个泥腿子,一个她们多看他一眼都是给他脸的下人,凭什么如此桀骜不驯?   因此,袁府的几位姑娘愤懑不平,只想折去他的一身傲骨,看他跪地求饶。   可惜,无论上一次,还是这一次,顾庭都未如她们所愿,一身傲骨铮铮,径直转身便跳入了荷花池,溅起的水花几尺高。   顾庭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天荷花池里的水,有多冷。   也永远不会忘记,在冰冷的池水中,是如何双手发僵,双目刺痛,寒意刺骨锥心的肆虐全身。   他从冻得快要昏厥过去到清醒过来,再到习惯了那样无知无觉的麻木冻痛,一心搜寻着那青玉镯子。   顾庭是个有能耐的人,从那时就已隐隐有了显露。   比如他竟然真从深冷的荷花池里,将那只青玉翡翠的镯子捞了上来。   只是他从荷花池里爬出来时,那身家丁穿的青灰色长袍湿漉漉贴在身上,不住往下滴着水,被这寒冬的风一吹,隐隐有了要结成冰棱子的趋势。   顾庭捏着那镯子,手指冻得通红如萝卜,加上原本就满是冻疮,更显得狰狞又狼狈。   顾庭冷得牙齿不住的打颤,可他却死命克制着,不愿让她们看了笑话去,头颅昂起倔强的弧度,双眸赤红,目眦欲裂,如同一只快要暴起的野兽,发狠地咬牙看着她们。   几位姑娘仿佛都被他的这副样子吓到了,后退几步,手足无措的互相对视了一下,又放了几句狠话,说是以后再好好教训他,便一道走了。   不过是色厉内荏罢了。   但顾庭知道,她们对他的欺.凌,还远远不会完。   听着她们远去的脚步声,本就已是强弩之末的顾庭失了所有的力气,顺着桥上的石阑干,滑落着坐到地上。   只是才换了一口气,他又听到了轻碎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顾庭艰难地转了转眸子,看到精致的裙摆绣着殷红的芍药暗纹,随着来人的步子一步步漾开盛放的弧度,是与他身上还在滴水的湿冷麻袍云泥之别的存在。   顾庭狭长的眼尾微挑出几抹落寞的讽意。   呵,又来了一个。   顾庭以为,这位住在天上的“仙子”也要同之前的几位一样,对他冷嘲热讽,极尽奚落之能事。   孰料她只是从他身前经过,腰肢轻曼,婀娜娉婷。   错开几步后,顾庭眼睁睁地瞧着她半蹲下来,十指纤纤柔嫩,放下了一个白玉小瓶。   她很快便站起身,莲步款款,步伐加快,渐行渐远。   顾庭一直坐在地上,只在她弯下腰时,才看清了她一眼。   可就是这一眼。   纤腰楚楚,冰肌玉肤,似娇花照水,朝霞映雪,从此映在了顾庭的心尖。   此后一生,再难磨灭。   等她走远,顾庭才拿起那白玉小瓶,里面装的是药,还有一张簪花小笺,写着这是治冻伤的药,该如何用。   小笺上还透着淡淡的香气,让人一闻便想起她的琼姿花貌,翩跹身影。   顾庭想,这大抵才是活在天上的仙子该有的模样吧......   他知道与她的云泥之别,可那晚午夜梦回,仍止不住做了些关于肖.想她的梦。   顾庭收回思绪,眼神安静,却暗藏着些难以言说的嘲讽。   他曾以为,这女人是老天爷给他的恩赐,是他的救赎与希望。   孰料后来经历种种才明白,这女人不过是苍天无眼,给他的又一份折磨,是他的挣扎与苦痛。   他曾爱她多深,如今就恨她有多少。   林余娇发觉顾庭看她的眼神越发有些不对,如芒在背,垂下杏眸,小声道:“殿下,是......是否该歇息了?”   “嗯。”顾庭冷淡的回了一个字,薄唇未启,几乎是咬牙切齿一般,想将眼前这可恨的女人揉碎才好。   这一夜,顾庭果然又凶狠异常。   林余娇不知自个儿又哪里得罪了他,若仔细想想,也只有他问她今儿是什么日子,她答得不好罢了。   可是......他到底想听的答案是什么呢?   腊月十五,林余娇实在想不出来,还能是什么日子。   ......   顾庭恨林余娇。   可看到她眼尾微红挂着泪,还愿意受着他的折磨,只小声细碎嘤咛着,杏儿眼含着一汪春水脉脉望着他时,那股恨意又觉无处宣泄,舍不得再发狠用力,动作轻缓温柔起来。   他不喜欢见她哭。   她一哭,他心口就软,就疼,就仿佛要被撕碎了。   明明最恨她,可最舍不得的,也是她。   顾庭爆.发的那一刻,咬着林余娇修长的脖颈粗重喟叹着,汗水滴答落在锦被上晕开小小的花。   他顾庭这辈子最没辙的,大抵就是面对眼前这个女人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五一假期要结束了,发20个小包包安慰一下大家!!! 第10章   冬日的天总是雾沉沉的,即便是白日里,也亮不到哪里去。   还未到午饭,林余娇做了几天的鞋总算做好了。   她站起身,昨夜被顾庭折磨得快散了架似的骨头因今日来了葵水,所以更觉酸痛,连呼吸都抿着酸乏。   也不知顾庭是什么做的,仿佛不知疲倦不懂餍足一般,从来都没有休息的一日。   林余娇波光潋滟的杏眸里掠过一丝暗自庆幸,接下来的几日她虽身子不便,却总算能逃过顾庭的折磨了......   也不知是否因为她在想他,身后竟然响起了顾庭的脚步声。   林余娇心尖一颤,差点以为是自个儿幻听了。   毕竟顾庭只在她生病时曾白日里出现在她这儿过,没想到今日还未及晌午,他却来了。   然而对上顾庭那双无甚温度的黑瞳后,林余娇确定她没有听错,忙福了福身子问安,“太子殿下。”   顾庭淡淡瞥了她一眼,目光落在桌上摆的那双刚刚做好的鞋子上,“这是给孤做的?”   林余娇微微错愕,难不成他来这里就是为了这双鞋?   她点了点头,将那双厚实温暖的鞋子往前推了推,“殿下瞧瞧。”   “不必瞧了。”顾庭将那双鞋子收起来,冷着脸回她,仿佛对这双鞋毫不在意,在他眼里就是弃如敝履的下场。   林余娇费心费力做出来的鞋,指尖都磨破了,却被他如此冷落,不免清水似的眸子里也掠过一丝失望。   顾庭果然是个狼心狗肺的。   不过她也不必自个儿气自个儿。   她给他做了鞋,还那些金银首饰,他出的是钱财,她费的是力气,就算两不相欠了!   可她却不知,顾庭是一直巴巴的等着她的鞋做好。   这不她刚做好,他那边就收到风声,连书房里正在议事的亲信部将都置之不顾了,眼巴巴就奔着她的住处来了。   可拿到鞋,满腔的喜色无处宣泄,又怕在她面前露了馅,所以他的态度反而比平日里还要冰冷了几分。   林余娇有些委屈意外,可又不敢说什么,只好收回心底那一丝丝起了变化的心绪,垂眸屏气,等着这位阴晴不定的太子殿下发落。   不过顾庭却没说什么,只是拿着那双鞋,就径直走了。   他不敢多停留,怕绷不住唇角的笑意。   怀里揣着那双鞋,顾庭一路大步流星回了书房。   几位亲信部将方才正在同他议事,见他急匆匆的走了,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不料却见顾庭只是抱着双鞋回来了,均面面相觑,不知道这鞋里面藏了什么玄机。   顾庭走进来,先是吩咐人取了个金丝楠木的方盒过来,将那双鞋子放进去,又在四面都加了把锁,这才放到枕边。   如此郑重其事的样子,让他几位亲信部将都挺直了身板,正襟危坐。   太子殿下因去取这鞋打断了重要的议事,取来存放时又这般慎重,那定然不是双普通的鞋,或许内有乾坤。   因此他们也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来。   只是顾庭收好鞋之后,和他们重新议事,却没有提起这鞋的事情。   直到他们即将离开时,仿佛也忘了这一茬。   其他几位亲信部将都是不敢在顾庭面前多言的,所以即便有惑,也只压在心口。   但是宸王恰好也在,他素来是个口无遮拦的。   方才一直在说重要的事情,所以他才憋着没问,但是已经憋得心痒难耐了。   如今站起身来,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皇兄,关于方才那双鞋......您是不是忘了同我们解释?”   顾庭斜瞥他一眼,冷声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以后再说。”   当然,以后也不可能与他们说。   儿女情长的事情,说出去难免惹人笑话。   不过是顾庭的敷衍之计,这等小事,过些时候,他们也就都忘了。   ......   宸王不疑有他,领着其他人一块走了。   待他们走后,顾庭又忍不住将那双鞋拿出来,左右端详,翻来覆去的看。   本来是该穿在脚上的鞋,他却舍不得,反而捧在怀里,一点儿都不愿意弄脏。   鞋是用来穿的,可他只得了这么一双,怎能就这样弄脏。   别说弄脏,就是一丁点的灰尘,他也怕沾上。   这双鞋与他对林余娇的恨意无关。   这是他年少时曾向往过的温暖与关心。   是一场梦。   ......   林余娇这些日子都没瞧见顾庭穿她给他做的那双鞋,以为他是不喜欢,不由有些失落。   早知这样费力不讨好,她就该做些别的,好歹是让他愿意用的,穿戴的时候能想起她的一些好,也能早些记着将她的弟弟救出来。   转眼过了几日,年关将至,太子府里也肉眼可见的热闹了起来,进进出出的人越发多,就连住得偏僻的林余娇也时常听到院外响起些嘈杂的人声。   下人们都在忙里忙外,为了即将到来的新年筹备着。   唯独林余娇是个闲人,便索性将之前做鞋剩下的料子都拿出来,打算再给林余逸也做双鞋子。   顾庭既答应了她,想必林余逸也快出来了。   林余娇从前每年冬天都要给林余逸做两双冬鞋,今年出了事,才耽搁了。   不过她才将那些碎布头拿出来,鞋底样子打了个大概,顾庭就又来了。   白日里他来,她总是心头一跳,怕出了什么意外。   最怕的,是从他嘴里听到林余逸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但是这回不同的是,林余娇瞧着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不过被他挡住了,一时看不大清。   林余娇放下手里的鞋底样子,细眉软眼温和优雅,起身行礼道:“太子殿下。”   顾庭瞥了一眼她手里的鞋底样子,黑眸目泽渐深,侧身道:“从今往后,她就住在你院里了。”   林余娇有些意外的抬起眸子,正好对上跟在顾庭身后那人的眼睛。   很是明亮炽热,望着她的眼底带着疏朗不羁的笑意。   林余娇脸上发烫,小声惊呼,立刻抬起袖角掩住了脸。   她虽只匆匆一瞥,却看清楚了对方是个陌生男子,怎的顾庭就带着他毫无遮拦的到她住的这间屋子里来了?   莫不是又要将她送给眼前这人?   林余娇素来守礼,也跟着林余逸看了不少书,知道礼义廉耻男女大防的许多道理,当下更觉心头乱跳,慌乱无措。   顾庭无奈的叹了口气,斜瞥向他身后的人,“孤说过让你穿回女子的衣裳,你偏不听,如今倒好,吓到人你自个儿哄去。”   “女子裙裳束手束脚的,哪有你们男子的袍衫穿起来自在舒服,更何况,你看我笑得多灿烂!哪能吓坏你的小美人啊?太子殿下,您就别心疼了,快去忙吧,这里交给我。”那人说起话来,倒是清脆,听着颇有些像女子的声音。   林余娇心底奇怪,听顾庭的意思,这是个姑娘家?   可她稍稍将袖子放下些许,发现说话的那人,不仅穿着男子的袍衫,瞧起来也是皮肤粗糙日晒雨淋的,眉毛粗黑发亮,半点不像姑娘家,耳尖又发热,将脸重新挡了起来。   顾庭将她的手腕掰下来,沉声道:“这位是住在悦园的阿玢姑娘,以后她便住在你这儿了。她还会带几个丫鬟过来,你也算这院里的主人,便一并给她们安排了住处吧。”   林余娇轻咬着淡粉的唇瓣,波光潋滟的杏眸颇有些惊讶地看着顾庭,仿佛还未理得清他刚刚说的话。   “孤还有事,晚上再来看你。”顾庭站在她身侧,气质清贵华然,漫不经心瞥了眼她手里拿着的鞋底样子,临走前又补充了一句,“你这鞋样子没打好,不合孤的尺寸。”   “......”林余娇捏紧手底的鞋样子,咬着唇没有说话,不敢告诉他,这不是给他做的。   幸好顾庭确实有要紧事,没有再说旁的,径直转身便走了。   他走之后,屋子里便只剩下了他带来的那个姑娘。   名字似乎是叫阿芬,只是这模样......着实不像个姑娘家。   若不是顾庭亲口说这是个姑娘家,林余娇真不愿意相信。   林余娇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眼似初春柳叶,悄悄朝那位阿芬姑娘打量过去。   那阿芬恰好也在看她,明亮的大眼眨啊眨,毫不避讳,倒比林余娇的胆子不知壮了多少。   林余娇杏儿眼似蕴着一汪清水,映着面前阿芬一身朴素黑袍,小声问道:“你叫阿芬?”   “是,我叫阿玢。”她举止粗鲁的挠了挠头皮,笑得露出了一排整洁的牙齿。   林余娇抿了抿唇,见这位阿芬姑娘也是个好脾气好相与的,心底也放心了不少。   只是不知道顾庭为何要将阿芬姑娘安排她的小院里来......   “林姑娘,我从前叫阿芬,芬芳的芬,你可还有印象?”阿玢大喇喇走到林余娇身侧的紫檀方桌旁坐下,给自个儿倒了杯茶喝。   林余娇忙帮着她提壶,摇头抱歉道:“只顾着说话,竟忘了给你上茶了。”   “林姑娘不必拘着,我是不在乎这些的。若要说起来,从前林姑娘还是我的主子呢。”阿玢咧嘴笑了笑,很是豪放不羁,双腿叉开坐着,仍旧半点儿没有像个姑娘家的气质。 第11章   林余娇有些意外地打量着阿玢,问她,“你以前也在袁府?”   “是啊。”阿玢又喝了口茶,芝麻倒豆子似的将过去的事情都说了出来,“以前我也在袁府做家丁,后来出了些事,就来京华投奔太子殿下了。说起来,殿下还给我改了名字呢!现在我是王字旁的玢,是不是听起来特有文化?“   林余娇瞳眸乌黑,杏眸中秋波流转,浮起些许笑意,“是好听许多。”   阿玢继续说道:“殿下说了,既要告别过去,就要改头换姓,所以我连名字也都换了。”   阿玢似乎很感激也很崇拜顾庭,所以说起话来,总是在绕着顾庭打转。   林余娇心思透亮,只与阿玢聊了几句,就听出来阿玢与顾庭的关系,并不是旁人口中所说的那样。   两人应当是清清白白的,是朋友,或许还是上下属,但未曾有过你侬我侬的情愫。   更何况,瞧着阿玢完全不像个姑娘家,模样憨实,举止粗野,似乎还未情窦初开的模样,大抵是不懂这些事情的。   不知为何,想到这一层,林余娇心底莫名其妙松泛了些,反而问道:“袁府的家丁都是男子,你是个姑娘家,为何会在袁府做家丁?”   阿玢挠了挠头皮,轻笑一声,“林姑娘,你瞧着我这模样,难不成像个姑娘家?我娘生我时便难产死了,我爹在袁府做家丁,一直把我带在身边,他一个男人家不方便带个女儿,所以从小就给我做男子打扮,好养活也没什么讲究。后来我跟着我爹学了一些功夫,长大一些也就在袁府做家丁了,有吃有喝挺好的。”   林余娇杏眸里露出几抹恍然之色,“原来如此,难怪我瞧着你倒是有些眼熟,或许从前见过。”   阿玢洒脱着耸了耸肩,“袁府的家丁那么多,林姑娘不认识我,也是正常,但我倒是对林姑娘熟悉得很。”   “嗯?”林余娇疑惑地看着阿玢,总觉得她话里有话。   阿玢或许是从未打理过自己的相貌,时常日晒雨淋,是以年纪轻轻,但笑起来眼角还有些细褶子,“从前在袁府的时候,我就和殿下是好兄弟,他时常......算了,我还是不做这长舌妇了。”   阿玢突然收了声,仿佛不愿意深说,留下满腹狐疑的林余娇在屋子里苦苦琢磨,自个儿倒起身走了。   林余娇想了一会儿,也想不明白阿玢到底为何会对她熟悉的很。   听到阿玢在院子西头收拾那几间房屋的动静,林余娇想起顾庭吩咐过让她好好打点,忙起身去帮她。   阿玢没带几个人过来,她是苦出身的,也用不惯人伺候,所以身边只有两个丫鬟,就打发住在香葶香苈隔壁的屋子里,倒也不显拥挤。   至于阿玢,也住得离林余娇的屋子比较远。   实在是林余娇面子薄,怕阿玢听到晚上她这边的动静。   阿玢粗手粗脚的,干起活来倒是很利索,林余娇叫香葶香苈帮她,她也用不着,自个儿很快便将屋子收拾得齐整干净了。   林余娇有些好奇,也不知道阿玢从前住在悦园一直在做什么,又为何搬到她这里来。   阿玢瞧着是个心直口快好说话的。   林余娇想,在阿玢这儿套话或许容易一些。   等阿玢收拾妥当,林余娇刚给她递了盏热茶,准备再与她说说话。   香苈却走进来,小声报信道:“姑娘,殿下来了,已经在屋子里等着您过去了。”   说完这话,香苈还颇为炫耀似的,趾高气昂地瞥了阿玢一眼。   毕竟殿下独宠林余娇,她这底下做奴婢的,面上也有光。   阿玢却似是没察觉到一般,端起那白玉茶盏嘬了一口,感叹好喝,十分粗犷响亮,完全不顾及她姑娘家的形象。   香苈脸色微微白了白,有些不悦地睨了阿玢一眼。   香苈从前没见过阿玢,但今日悄悄打量了一番,发现阿玢虽然五官还算可以,但皮肤粗糙,举止粗鲁。   也不知这样粗野的人,是如何被殿下收进房里的。   香苈心中颇有不忿,林姑娘玉软香柔的,她不敢比,可阿玢这样的人殿下都看得入眼,为何她就没有这样的好机会呢?   林余娇从香苈的眸子里看出了些端倪,当即语气重了些,喊了她一声:“香苈,跟我回屋去。”   香苈回过神,却不收敛自个儿的神情,继续忿忿不平地埋着头,跟在林余娇身后走了。   留下还在大口嘬茶的阿玢耸着肩,抚掌发笑。   ......   林余娇回到屋子里时,顾庭已经在等她了。   他站在烛火的波光中,高鼻薄唇如削,神情疏离淡漠,透着让人难以靠近的味道。   林余娇回眸望了望窗外的月色,轻声道:“殿下今日来得早一些。”   一面说着,她清水似的眸子里浮起几丝乖巧,倒了杯茶送到他面前,“这是用殿下今日送来的茶叶新沏的茶,殿下尝尝?”   顾庭接过来,象征性的抿了一口,黑眸泠泠望进她的杏儿眼中,“你就没什么要问孤的?”   林余娇有些恍惚,一时忘了该问什么。   顾庭再次不咸不淡的提醒道:“你之前不是还吃醋,嫌孤不该在府中养旁的女人么?”   听问她这话,林余娇心中一惊,忙颔首道:“妾不敢争风吃醋,还望殿下明察。”   女子最忌妒忌一说,更何况她在太子府中无名无分,连个通房丫头都不算,哪敢嫉妒眼红。   顾庭这话着实说得有些重了。   顾庭眼里带着无可言说的幽光,盯着她乌发如云盘着的发髻,眼里雾霭沉沉。   是啊......   他都忘了,这个女人是如何没心没肺,冷血无情的。   她最会拿人的真心扔到地上踩,又从未对他动过心,即便委身于他,也全是因为另一个男人。   又怎会为了他争风吃醋呢?   难不成他真以为,她被他睡过几回,就能睡出感情来了?   顾庭幽深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嗤意,微微抿起嘴唇道:“孤谅你也不敢。罢了,坐下说话吧。”   顾庭屏退了香葶香苈,屋子里只剩下他和林余娇两个人。   望着桌上零散摆着的布头和鞋底样子,他心中又涌出了些许的暖意。   或许这女人真是被他睡出了一两分的感情来。   不然为何给他刚做好一双鞋,又紧赶慢赶地给他继续做新鞋了呢?   顾庭眼底滑过一丝满足柔意,而后抬起手,握住林余娇香软的手掌,轻轻抚着说道:“阿玢是孤从前在袁府就结识的,你也瞧见她的样貌性情了,孤一直将她当成兄弟而已。”   这算是在跟她解释什么?   顾庭带着茧的指腹还在林余娇细腻如酥的手背上轻轻滑动着,磨得有一丝粗砺的疼,更激起身子有些颤栗的反应。   她总觉得他现在说话的语气有些奇怪。   仿佛她是个争风吃醋的小妻子,而他是负责温柔的丈夫,所以在同她耐心的解释。   这个想象吓坏了林余娇,她胡乱点了点头,不敢再接着想下去。   顾庭握着她的手腕轻轻摩挲着,继续说道:“这些年,阿玢名义上住在悦园,实则是孤暗中放在太子府中的守卫,她看似日日守在悦园,其实是在守着一水之隔的崇乾堂。”   林余娇虽然不曾在太子府中逛过,但也知道崇乾堂是顾庭的日常起居之地,书房也设在那儿,想必十分重要,所以才让阿玢暗中守着。   这明里暗里盯着太子府的人不少。   林余娇杏眼仿佛浸在一汪清水中,又浮起些疑惑来,“殿下,阿玢既然如此重要,那为何要将她送来我这儿?”   话问出口,其实林余娇已经猜到,或许她有危险了。   果然,顾庭眉目深深,露出些许忧色,“孤要救林余逸,连带着你的事,都已经被瑞王知晓。他最喜欢使些阴谋诡计,若有人要对你不利,阿玢能护你周全。”   林余娇听罢,倒不担心自个儿的安危,反而杏眸透亮,忙不迭地关心起林余逸的事情来,“那我弟弟可会有危险?若瑞王想要对他不利,又如何是好?”   顾庭胸有成竹淡声道:“这些孤自有办法,你不必操心。”   他笃定沉稳的模样,也让林余娇放了些心,但仍有些惊疑未定。   顾庭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桌上零散的碎布头,竟然破天荒收拾起桌子来。   他伸出手,将这些碎布头一个个捡回竹篓里,顺口道:“将这些收起来,准备熄灯歇下了。”   林余娇反应过来,葱白的指尖伸过去,“殿下,这些让妾来吧。”   烛火微弱,林余娇心里又装着事儿,一不小心没留神就触到了顾庭的手指。   十指相触,顾庭仿佛被烫到似的,迅速将手指收回去,状似不经意地将目光移开,去看旁边芍药鎏金屏风投下的一道影儿。   明明夜里抱着她赤着的身子都只觉心神激荡但并无羞赧,可此刻却耳尖有些发热。   顾庭伸出修长的手指,搓了搓自个儿的耳珠,为了避免尴尬,故意开口打破沉默,“这些鞋底样子都扔了吧,孤的脚穿不下这尺寸,只能重做。”   “......”林余娇正在收拾着的指尖一顿,咬唇小声道,“这......这鞋是给逸儿做的。”   作者有话要说:  顾庭:林余逸?呵,你看他还有机会出来吗? 第12章   顾庭脸上的表情顿时凝固起来,变得莫可名状,难以形容。   林余娇也是鼓起勇气说完,才发觉顾庭的身形仿佛僵住了一般,久久未动。   她静悄悄将零碎布头全收了起来,再抬起眸子看他。   他还是刚刚那个模样,似是被点了穴似的。   林余娇试探性地唤了一声,“殿下?”   顾庭没理她,还直直站在原地。   烛火的波光映着他修长挺拔的身姿,清贵华然,如松竹,似柏杨,虽好看,却有股压抑深寒的味道。   林余娇只好走过去,想伸手拉一拉他的袖口。   可是顾庭却仿佛反应过来了,觉察到她的动静,直接拂起袖口,冰冷无情地拍掉了她的手背,而后大步离去。   “殿下?”林余娇嗓音轻软,抬高了些,在他身后唤他。   然而他置若罔闻,挺拔冷峻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林余娇抬起手背揉了揉发痛的眉心,“这人真是......”   方才不觉得,这会儿才发现手背有些火辣辣的疼。   林余娇将手背放到烛火照出的一片波光中,竟是红彤彤的了。   她不由叹了口气,她从小娇生惯养的长大,再加上体质特殊,是以肌肤比平常人都嫩许多。   若是换了旁人,被顾庭刚刚这样冷冷一拍,或许没什么。   可她不行,手背已经被他拍得全红了,还有些肿,瞧起来颇为可怜。   林余娇咬了咬唇,不愿意唤香葶进来,免得香葶又要为她抱不平,说的话容易被有心人听去。   她只好自个儿取了些软软的香膏涂在手背上。   一边涂抹,一边暗自腹诽。   原本知道阿玢不是被顾庭始乱终弃的伤心人,她还有些怪自个儿不该在心底说顾庭的坏话,错看了他。   不料顾庭这人,还真是不近人情的凉薄,她没错怪他。   ......   顾庭气冲冲地回了崇乾堂,第一件事,就是将他这几日一直放在床头珍藏着的那个金丝楠木方盒打开,将里面的鞋子拿了出来。   不该用拿,或许应该用扔。   扔到冰冷的白玉地砖上,他嫉恨交加的目光难以自控的落在上头。   亏他还将这鞋子当宝贝似的,舍不得穿,怕弄脏了弄旧了。   呵。   他的鞋子根本就不是独一份的。   她每年都要给林余逸做鞋子,年年做便罢了,如今林余逸都进了牢狱之中,她还在惦念着他,在给他做新鞋。   那他顾庭呢?   他又算什么?   是她利用来救林余逸的工具人么?   过河拆桥用完就扔的那种?   顾庭气不过,越看那双鞋子越觉得刺眼,越觉得心里难受。   “祁进!”顾庭一招手,将守在门口的祁进喊进来,冷声发狠说道,“这鞋拿去烧了。”   祁进向来贴身伺候顾庭,对他的事情都一清二楚。   知道这是顾庭每晚睡前都要宝贝得看一会儿的鞋子,且每日出门前,回屋后,第一件事也是查看这双鞋子。   可如今顾庭态度截然不同,仿佛多看一眼这双鞋子,都是一种折磨。   祁进门儿清得很,知道定与方才殿下气冲冲从林姑娘的屋子里出来有关。   毕竟殿下往常都是宿在那儿的,可今日连事儿都没办就走了,想必是气得不轻。   祁进最得顾庭的心思,所以他什么都没劝,只埋着头俯下身子将那双鞋子捡起来,提着便往门外去了。   顾庭见着祁进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那股子心口郁躁难安的气才总算顺了一些。   ......   翌日。   林余娇昨儿夜里没被顾庭折磨,醒来只觉神清气爽。   只是手背上的红还未消去,却被一道用早膳的阿玢瞧见了。   她立刻紧张地拉着林余娇的手左右细看,脑子里对顾庭吩咐过她的事情十分上心,“林姑娘,你这手背是如何伤的?难不成是被歹人所伤?”   “......不可能呐,我睡觉素来警觉,若有人悄悄潜入这院子,我肯定是知道的。”阿玢摸着下巴,匪夷所思。   林余娇默默将手收回去,扯着绣着精致芍药暗纹的袖口,将手背遮住,一言难尽的说道:“不是什么歹人......是......是殿下。”   “殿下?”阿玢的嘴张的几乎能塞下个鸡蛋,丝毫不注意形象的撸起袖管,一拍桌子,“不可能吧!殿下那么稀罕你。夸张来说,你掉根头发丝儿他要紧张得晚上睡不着觉的,怎么可能会弄伤你?”   颇有种要去找顾庭算账的架势。   林余娇被她弄出的动静吓得身子一颤,扯了扯她的衣角小声道:“此话怎讲?”   林余娇细眉软眼,说话的嗓音也轻轻糯糯的,就连阿玢这种自诩粗老爷们儿的“糙汉”也忍不住跟她细声细语的说起话来。   “让我想想怎么讲......对了,你还记得在袁府的时候,你有次在花苑里摘花,不小心被花枝上的刺弄破了手指吧?”阿玢拍了拍脑袋,眼睛一亮,问道。   林余娇亮晶晶的眸子里起了些茫然的雾气,在袁府的时候,她时常去花苑里采些花做茶喝,偶尔不小心会刺破手指,但她并不记得阿玢说的是哪一回。   阿玢瞧着林余娇迷茫的神色,一拍大腿,笑着说道:“我就说嘛,这样小的事,哪会放在心上。但是你可不知道,殿下当时看见你被扎破了手指,那个心疼得呀,一晚上翻来覆去的,都没睡着呢。”   “那时我和我爹,还有他都住在一间屋子,我真是被他害得一晚上都没睡好,第二日去守院还出了个小差错,被我爹训了几句。”阿玢说起来,还有些郁闷。   林余娇的神色微动,眸光复杂,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可阿玢的话还未说完,紧接着又说道:“林姑娘,你以为这就完了?这可不算完!殿下当初那可是个痴情种呀!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   林余娇微垂长睫,杏眸波光潋滟闪躲,只觉得被阿玢这番话说得有些脸上发烫。   顾庭?情种?对她?   总之无论如何听起来都不是那么回事儿。   阿玢轻笑着摇摇头,回忆起当年的顾庭,神情颇有些无奈,“当年那小子,竟然拉着我深更半夜去花苑,将林姑娘你要采的那一片花的花刺都给用小匕首磨掉了。”   林余娇不可置信地看着阿玢,杏眸眨了几下。   又听得阿玢痛苦地抱着脑袋,仿佛是想起当年的事情,就是一种折磨,“那可是一片花啊!去花刺那种细密活儿,真不适合我。要不是当年我和殿下是好兄弟,我脑子进水了才会帮他。从天黑忙到天亮,真是腰都抬不起来了,手上的茧都磨破了,一手的血泡啊。”   “......”林余娇心底震动,难以言说。   恍惚间又想起当年,确实有一段时日,她去采花时,发觉那些花的花刺都没了。   当时她并未细想,只以为是水土原因,让这些花没有长出花刺来,不料竟还有这样的渊源。   顾庭他......当真那般喜欢过她?   “当年殿下可真是为了林姑娘你,煞费苦心呐......”阿玢这样粗线条的人,脸上竟也露出唏嘘的表情来。   还有许多事,她都不稀得说。   当年见顾庭跟魔怔了似的,她只觉得他给男人丢脸,为了一个女人竟然做到这种地步。   但如今,见到顾庭终于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儿归,她也替他高兴。   阿玢欣喜豪迈地拍了拍林余娇的肩膀,贺道:“现在都是苦尽甘来了,你和殿下总算在一块了,以后就都是好日子了,他那样喜欢你,一定会对你很好很好的,这手背的伤,想必也是误会而已。”   林余娇清丽的小脸浮起几缕笑意,只是勉强敷衍,未达眼底。   看来阿玢只知当年事的一二,却不知在他那样喜欢她的时候,她给他的只有冷眼相待,落井下石。   也不知他如今早已恨她入骨。   大抵......早就没有爱了吧。   林余娇眸光浮浮沉沉,最终化为自嘲的浅笑,转瞬即逝。   难怪,他看她的目光总是那么复杂,恨不得将她拆吃入腹一般的凶戾。   他曾那么喜欢她。   爱有多深,如今,恨也有多深吧。   林余娇只能盼着,他当时对她的喜欢,能少一些。   这样今时今日才好放过她,也放过他自己。   阿玢见林余娇仿佛被感动到了似的,开怀大笑,觉得自个儿好像做了件多了不起的事,又让殿下和林姑娘的感情更进一步了。   她拽着林余娇的手臂晃了晃,叮嘱道:“殿下面冷心热,实际上是个极好的人,尤其是你,那是在他心尖尖上的,所以你也要对他好,莫要让他伤心了呀。”   林余娇回过神来,低下眸子,纤长的睫毛遮住了她杏眸中潋滟的神色,只听到她嗓音轻糯的应道:“嗯,我会对他好一些的。”   起码,弥补一下当年。   她万不该,为了自个儿的处境高低,去伤害一个真心待她的人。   可若是重来......她还是会那样做。   也只能那样做。   顾庭,对不起。 第13章   转眼,便离除夕只剩两日了。   这段时日,顾庭似乎格外忙,来林余娇这儿的日子也不似之前那般频繁,两三日才来一回。   林余娇也总算缓了口气,不必总提心吊胆想着夜里如何应付顾庭了。   唯一可惜的便是见顾庭的机会少了,不像之前那样,可以日日问一下他,林余逸在牢里过得如何。   虽然她问这个,会惹得顾庭有些不耐烦,甚至冷眼相嗤。   但能听到林余逸安全无虞的消息,林余娇也不在乎旁的了。   近来顾庭都是忙到深夜才来,若派了人提前过来知会一声,林余娇便会等着他。   今夜,顾庭踏着风雪进来,身上穿着墨青色石蟒大氅,披了一身的寒气凛冽。   林余娇走过去,想要替他解大氅,却被他挡住了。   橘色的烛火摇晃,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极长。   林余娇波光潋滟的眸子紧紧盯着他,瞧着他今日的心情似是不错,悄悄咬着唇,状似无意地说道:“殿下,过两日便是除夕了。”   “嗯。”顾庭不咸不淡地回应了一声,仿佛不大愿意与她说太多话。   林余娇蹙了蹙眉尖,往前一步,嫩白的指尖搭在他的手臂上,暗深色的锦纹衬得她肌肤愈发透白,“殿下,不知逸儿能否在新岁之前出来?”   顾庭眉目深深,眼尾微挑,细细打量着她的神色,露出几抹诮意,“舍不得了?”   林余娇指尖轻轻用力,鸦睫轻颤,潋滟杏眸中氤氲出几分雾气,“逸儿从小没吃过苦,他在那种地方已经待过那么久了......妾怕他受不住......”   顾庭轻嗤一声,眸光幽幽落在她搭在他手臂上的嫩白指尖上,轻轻一拨,毫不留情地将她推开,“那种地方?林姑娘可知,孤十七岁之前过的日子,比林余逸如今在牢狱中过的,还要苦上百倍不止。”   林余娇小脸煞白,垂下眼去,紧盯着地上贴着的地砖缝隙。   良久,她还是忍不住,声音极低极没有温度的说道:“那晚你答应过我,很快便会让逸儿出来,不会让他受苦的。”   起码在她解衣裳之前,是这样口口声声的笃定,宽了她的心,亦让她心甘情愿宽衣解带。   林余娇眸底泛起些不甘和苦涩。   男人都是这样,誓言无半点可信么?   即便从前他暗地里对她有多好,如今也不过是只剩下些薄情罢了。   顾庭眸光微凝,注意到她神色的变化,忽然不知刺中了他的哪根弦,竟神色变得偏激固执起来。   他掐着她的腰,修长手指擒着她的下巴,逼她一双杏眸水光潋滟迎上他深不见底的黑瞳。   他说:“林余娇,你才知道,孤是什么样的人吗?”   林余娇不说话,紧紧咬着唇,烛火映在杏眸里的光全被捏碎了,化成摇摇欲坠的光点,随着他的动作,一点点的湮灭。   这一晚,林余娇躺在他身下,既不婉转求饶,也不嘤咛啜泣,仿佛失了魂魄,无论他如何折腾她,都无反应,似个牵线娃娃。   顾庭没了兴致,半夜拂袖而去,沾了一身的火气。   第二日已是腊月二十九。   林余娇以为昨夜惹恼了他,今日他不会来了。   谁曾想,顾庭还是来了。   他拢着她嫩白尖细的下巴,笑得寒意凛然,黑瞳里倾轧过来的,全是漫不经心的哂意,“你以为孤在乎你叫不叫?”   林余娇垂下眼,努力忽略掉他言语间那些冰冷扎人的碎冰,依旧咬着唇,承受着他的狂风骤雨。   也依旧不说话。   顾庭以为,他能骗过她,也能骗过自己。   可即便他能那般真实的感觉到他在占.有她,却丝毫不能投入。   望着她杏眸里氤氲着毫无温度的雾气,遮住她所有的情绪,只有死气沉沉,他就心口发痛,手脚发软。   哪能再继续下去。   顾庭又铩羽而归,未能尽兴,心头满是郁躁,却无处宣泄。   这样的情形,他自然也不愿意再留宿在这儿的。   披上大氅,转身便走,火气难消。   林余娇躺在床榻上,感觉到顾庭甩袖而去时,仿佛掉出了什么东西,正好摔到了她的手侧。   待他走后,她拉起被他扯得零散的衣裳,遮住欺霜赛雪的肌肤上斑驳青紫,将手侧的东西拿了起来。   就着橘黄朦胧的烛火,她看清楚了,是个白玉小瓶。   模样有些眼熟。   林余娇心头一动,打开那白玉小瓶,里面空空如也,只装了个小纸条。   她拿出来,认得上面的字。   这是她写的。   准确来说,是很久以前的她写的。   这是当年,她见顾庭冻得手上生疮,浑身打颤,心生恻隐之心,将她调制的一瓶药放在这瓶子里给了他。   没想到......他竟然一直贴身珍藏到现在?   林余娇葱白似的指尖在白玉小瓶的瓶壁上轻轻抚过。   白玉温凉,却还带着他身上的体温,触得她指尖微烫,有些颤栗的味道。   林余娇一时间不知自个儿在想什么,万千种思绪浮上心头。   想起顾庭曾那般真心的喜欢她,又想起顾庭也曾这般恶劣的欺负过她......   忽然,顾庭重新回来的脚步声将林余娇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抬起眼,顾庭高大挺拔的身影挡在身前,将烛火的微光全遮住,在帐幔上投出一道黢黑冷峻的影子来。   “这是孤的东西。”他冷声从林余娇手中夺过那白玉小瓶,眉眼深邃似快凝结成冰,转身便又走了。   再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想同她说。   林余娇指尖被他离去时带起的冷风缠绕着,冰得沁骨。   她明白,他带着那白玉小瓶,不过是怀念从前的她。   与现在的她毫无关系。   所以,他如今对她不好,只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负她。   林余娇叹了一口气,想着若是当年她没有做过那么多令他伤心的事,或许现在让他帮忙救林余逸,就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了吧......   可没有那么多的倘若如果。   如果她当年不那么做,或许她和林余逸,早就受尽磋磨而死了。   ......   除夕的皇宫,笙歌散后,月明人静。   即便红墙朱瓦琉璃顶,走几步便是大红宫灯如意结,也掩不住偌大一座庄严肃穆的皇宫,那落寞孤寂的清冷气氛。   顾庭喝多了酒,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中,素来深沉自持的黑瞳中,难得有些迷离。   今日除夕宫宴,瑞王又借着他私下打点要救林余逸出来一事,旁敲侧击的隐晦编排他,说他妄图提前拉拢新科出色的考子们,往大了说便是结党营私。   今上经历过当年夺嫡时兄弟相残的不堪局面,所以最恨的就是他生的这些皇子们为了皇位你争我斗,结党营私。   不过幸好,他对顾庭的愧疚很深,亲情仍在,所以并未将顾庭所作所为往结党营私那方面去深想,反而有意无意敲打了瑞王几句。   这一番来回,自然又让瑞王对顾庭的恨意深了几许。   顾庭在朝中根基尚浅,生他的是皇后,可皇后已经不在了。   而当年他的母后身为一介平民女子,入了王府,后来今上从一个闲散无人看好的王爷成了皇帝,他的母后入了宫,一步步往上爬,竟成了皇后。   这其中际遇,不必细说,可皇后的出身不好,如今她的父兄也不过是因着今上顾念旧情,各给了几个小官做。   既无能力才华,也无权势根基,与瑞王母妃高门大户,簪缨世家,显耀的出身是完全比不得的。   顾庭并无其他仰仗,只能靠他自己,还有今上对他的一些愧疚垂怜,才能重新夺回这太子之位。   即便这样,他的这太子之位,也一直岌岌可危,随时可能被夺走。   月光落进顾庭漆黑的瞳眸里,迷离之中多了几抹自嘲之意。   人生在世,万般皆苦。   他已贵为太子,却发觉这世上不如意的事情,仍旧和从前一般多。   顾庭踏着雪伴着月色,忽然恍惚间看到林余娇穿着件白绒狐裘斗篷,站在皇宫外的墙下等他。   他静默片刻,踉跄了一下,唇角自嘲的讽意更足。   他当真是醉糊涂了不成。   这个女人这两日还在跟他闹别扭,除了气他,就是给他添堵,怎么可能出现在这儿?   可他偏偏还想她想到出现了幻觉?   “殿下?您无事吧?”林余娇见顾庭醉得脚步虚浮,忙小碎步过来扶他。   除夕的晚风很凉,吹得林余娇的斗篷下摆似翩跹的蝴蝶,仿佛快要被风吹走似的。   顾庭下意识将手掌抬起来,握住她的手腕。   掌心一片温热。   顾庭后知后觉的发现,这竟然不是幻觉。   “殿下,妾来接你回家。”林余娇温声软语,贴在他身前,轻糯的嗓音揉碎着晚风,落入他的耳朵里。   家?   顾庭目光迷离,醉眼惺忪,难得清明。   他居然也有家?   而且......是和她的家?   他修长的指尖在林余娇的手腕上蹭了蹭,忽而唇角勾出讥诮的笑意,手掌用力,将她的身子一带,抵在了黛红冰冷的宫墙上。   他扣着她的后脑勺,高大峻拔的身躯圈着她,挡住了四面所有侵袭的寒风。   然后,深深的吻她。   他想,若这是醉后的一场梦。   那就一直这样醉下去,也好。 第14章   林余娇总算被顾庭放开的时候,如春日般的薄薄唇瓣已经泛起了红肿。   她有些羞恼的睨了他一眼,杏眸里波光潋滟,仿佛因他这一番亲吻而愈发诱.人了。   林余娇暗自庆幸,亏得今晚夜色深浓,大家都留在家中守岁,才不至于被人瞧见这荒唐且不知廉耻的一幕。   顾庭却真是醉了,又揽着她的细腰,将她压在宫墙上,想再亲她。   她抬起嫩白的指尖,抵在他的胸口,小声道:“殿下,您醉了。”   顾庭眸光微凝,落在她琼秀的鼻尖上,哑声道:“孤没醉。”   “......”林余娇也不与他理论,双手温柔地环住他的腰身,杏眼仿佛揉进了今晚的星辰碎光,轻声道,“殿下,妾给你熬了醒酒茶,我们回去喝吧。”   顾庭静默片刻,直起了身子,暂且放过了她,甚至还接过了她手上提着的琉璃云纹灯,同她一起往前走。   遥望着马车还在远处,他皱了皱眉,问道:“为何不让香葶香苈陪你过来?这两个丫头躲懒?”   林余娇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抿唇说道:“她们都没来,是阿玢陪我来的。”   顾庭恍然,捏着提灯的木柄冷笑一声,“也是,也就阿玢那小子有胆带你出府。”   林余娇想,果然顾庭是不把阿玢当女人看的。   但当下,她也没与他纠结阿玢的称呼,只用极轻的声音说道:“殿下,莫怪阿玢,是妾想来接你的。”   “笑话,孤用得着你接?”顾庭冷哼一声,别过头去,故意别扭的拒绝,表示他根本不需要。   其实心里,早已欢喜得漫开了一寸又一寸的花。   现下还是凛冬,可他心底的春天仿佛到了。   林余娇侧眸看他,雪腮微露,抿出几分笑意,“今日是除夕,妾不想殿下一个人孤零零的回家,便让阿玢送妾过来了。”   “她人呢?”顾庭看了眼左右空空的街道,不由有些不悦。   虽说这儿是皇城脚下,又靠近皇宫,戒备森严,可林余娇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怎么能就这么随随便便站在外头?   林余娇指了指四下无人的深巷,无奈道:“她陪着妾等到殿下出来,就说有事,先走了。”   林余娇也庆幸她走了,不然恰好看到方才顾庭荒唐的举动,岂不难堪?   光是想想,方才在这儿他对她做了什么,她就脸颊发烫,臊得慌。   顾庭轻哼一声,月光映在他如刀刻斧凿般的侧脸上,越发显得精致易碎。   他一手提着灯,一手牵着林余娇,慢慢朝停着的马车走过去。   月光如水,映在皑皑白雪之上,愈发显得四下清冷寂静,只有两人轻微的脚步声,伴着悄然而浓深的夜色。   今儿是除夕,最是吉祥的好日子。   顾庭却从未觉得,这是个节日。   因为他从未憧憬过新岁,也没有过团圆。   可就在刚刚,她说她来接他回家,他竟奇异地有了一种错觉。   除夕......竟也成了他值得高兴的时候了?   顾庭想起来,上一次让他觉得温暖的除夕,仿佛已经是在很久以前。   久得有些记不清,那年除夕他为何没有回家。   但他却清楚的记得,那是他进袁府的第一年。   年关将至,那一年格外的冷,除夕那晚下的雪,也格外大。   袁府的几位姑娘依旧看他如肉中刺,不知如何吩咐了管家,总之所有的家丁那晚都得了闲,在后院一起烧着炉子喝着酒躲风雪,若有什么事再叫他们出来。   唯独顾庭,被一个人安在大院里,旁的事都不许他做,就连热乎的年夜饭也不许他吃上一口,就那样杵在风雪中,看家护院。   那时顾庭和阿玢还是死对头,又是个臭脾气,所以其他人见他落难,自是不会出手帮他的。   顾庭这般受欺压,又孤苦伶仃,本是不愿再在袁府做下去的。   可一想到那位娇滴滴的表姑娘,还有袁府给的工钱,也就咬牙在风雪里坚持了下去。   寒风凛冽,吹得呼啸作响,落下的雪几乎染白了他的黑发与俊眉,肩头更是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顾庭昨日被几位姑娘指使着府里的小孩用爆竹炸坏了外头的袄子,只剩下一件单褂子,站在风雪中,身形颀长却单薄,寒意沁凉,直往骨头里钻。   顾庭望着远处升起的一盏盏灯火,星星点点,喜庆繁多。   可这个世界的喧嚣繁华都与他无丝毫关系。   他内心死寂,紧紧盯着地上的雪,院里的红灯笼将雪色映得通红,愈发刺眼挠心。   他开始恍惚的想,不知道林余娇此时此刻在做什么。   想必是同其他主子们一起,坐在温暖如春的屋子里,喝着热茶,吃着消夜果子,一块和笑盈盈的守岁吧......   顾庭垂下眼,任寒风凛冽似刀割一般落在身上,仍岿然不动。   忽而,响起了细微的脚步声。   他最是警觉,立刻回眸望去,竟然是他心心念念的人,就站在眼前。   她穿着件雪白的披风,顾庭叫不出这是什么料子做的,用的什么手艺,但只是觉得极好看。   衬得她小脸精致嫩白,巴掌儿大小,漂亮得不像话,如易碎清澈的雪花,可望,却不可及。   他颔首行礼,转回了身子,依旧屹立在风雪中,不敢再抬头打量她,怕亵.渎了她。   其实他本是可以站在檐下值守的,可是管家不让,理由也是莫须有,他都快有些记不清了。   只记得林余娇站在他身后的屋檐下,寒风凛冽呼啸,他开始担心,她吹不得这样的风雪。   只听得她身边的丫鬟,好像是叫香葶的,替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细声说道:“姑娘,这样大的风雪,还是快些回屋吧。”   林余娇乌髻如云,雪腮微露,声音轻淡温雅,揉碎在飘雪的晚风里,竟让顾庭觉得狂风暴雪都温和了不少。   她说:“屋里待得闷了,出来走走。”   可她没有走几步,依旧待在檐下,又淡声说道,“这年糕太粘牙,我吃不下了,你拿去赏给他吃吧。”   末了,她又补充了一句,“年糕年年高,也算讨个吉祥。除夕,总得有个除夕的样子。”   她在可怜他,孤苦无依,过得完全不像除夕。   香葶应了一声,走过来,塞了两个玲珑剔透的年糕放到顾庭怀里,不冷不淡地说道:“姑娘赏你的,拿着吃吧。”   主仆二人很快就消失在了这雪色辉映的夜色里,不过须臾,院子里又恢复了一片银装素裹的寂静,只有簌簌雪落和狂风呼啸的声音,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唯独顾庭手里那两块雪白方正的年糕,证明她来过。   他捧着还热乎的年糕,竟一时舍不得吃,揣进了怀里,心头轻轻颤着,满是触动与感怀。   第一次觉得,过除夕似乎也是件不错的事情。   后来,雪好像停了,风也止了,顾庭不记得那晚是怎样在冰天雪地中熬过来了。   竟没有生病。   或许因为,那一整晚,他的心都是热的。   再后来,他的人生际遇承了她的吉言,高升成了太子。   只是那两块年糕,他一直舍不得吃。   放到起了霉点才吃掉,还闹了一场肚子。   但他,心甘情愿。   ......   心甘情愿呵。   顾庭掀开马车的帘子,吩咐车夫改道。   去地牢中看林余逸。   林余娇心头微颤,隐隐期待了起来。   她今日刻意来接他,就是知道他吃软不吃硬,所以对他使的怀柔战术。   难不成......真的奏效了?   顾庭喝了酒,难免有些混沌,不似往常坐得那样直,反而有些懒懒的倚着马车车壁,哑声道:“孤知道,你来接孤,对孤好,不过都是为了林余逸而已。”   “......”林余娇被他戳穿了心思,一时不知作何解释,只好垂下潋滟的杏眸,指尖暗戳戳抚着袖口。   她这副心虚的样子,让顾庭心口钝痛,忍不住捂着胸膛,捶了几下。   可那又如何呢?   即便知道她的曲意逢迎,知道她的惺惺作态。   可他还是......   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的对她好。   心甘情愿的陷进去。 第15章   京华的地牢中,关了不少人。   许多人沾亲带故的,也认识些权贵官宦,能时常使些银子进来通融通融,好使地牢的日子也不至于那般难过。   今夜是除夕,地牢里也比平日里热闹不少。   买通了狱卒进来走动走动,为了给家里人送些年夜饭,盼着同亲人说上几句话的人不在少数。   林余逸站在自己的牢房里,透过那扇门上的小孔瞧着外头的走廊。   阴暗漆黑,只有微弱的光照着,但仍能瞧到不断有人影匆匆一晃而过。   他清隽狭长的眸子落寞的垂下来,修长的手指贴着有些发潮的木门,眸光明暗,嗓音涩哑,对着空气唤了一声,“阿姐......”   他也盼着在除夕见到所惦念之人。   而他所惦念的,在这世上,也只剩下林余娇而已。   以往的每年除夕,他都是和阿姐一起过的。   还记得很小的时候,爹娘尚在,除夕夜是最快乐的日子。   有沉甸甸的压岁钱,有绚烂响亮的爆竹烟火,有娘亲烧的最美味的年夜饭,有爹爹教他写春联,一家人和乐融融围坐在火炉子旁吃瓜果点心。   最重要的是,有阿姐。   后来,爹爹在赴任途中病重,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了,娘亲与爹爹感情甚笃,一时缓不过来,很快也跟着去了。   在这世上,林余逸就只剩下了阿姐。   阿姐带着他,千里跋涉,为年幼的他遮风挡雨,到了袁府。   在袁府的处境越来越好,林余逸知道,都是阿姐煞费苦心才让他俩有了立足之地。   在袁府的除夕,他也都是和阿姐一块过的。   虽然袁府偌大,富贵逼人,除夕更是聚满了一大家子人,很是热闹。   但满堂堆绣之中,他眼里,仍然只有阿姐一个人在温柔浅笑着,如打磨得上好的璞玉,清雅动人。   再后来,他们在袁府也出了事。   他们又不得不狼狈离开,恰往京华赶考。   那一路,他无比庆幸他长大了,终于可以为阿姐遮风挡雨了。   在京华,他与阿姐也过过除夕。   被阿姐打点得温馨干净的小院,一桌子普通却年味十足的饭菜。   头顶是重重夜幕坠着偶尔炸开的绚烂烟花,耳旁亦有不绝于耳的爆竹声,天边月色皎皎映着雪色皑皑,而眼前......是他的心上人。   林余逸承认,他对阿姐,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她是他的阿姐,可他却喜欢她,想娶她。   饱读圣贤书的林余逸对自己的想法不齿,可胸腔里因阿姐起的每一份悸动,又让他不得不认清自己。   或许,一切都是因爹娘去世时,告诉他俩,阿姐是他们在邯州捡到的而起。   明明爹娘是吩咐他若有机会,要让阿姐找到亲生爹娘。   可却给了后来情窦初开的他,一个绝好的理由。   可以亲近肖想阿姐的理由。   林余逸万千思绪戛然而止,掐住掌心轻嗤自己一声。   他已锒铛入狱,是个将死之人,还想这些做什么。   从前还一心盼着金榜题名,让阿姐过上好日子。   可现在,阿姐于他,已是天边那不可触及的清风明月,遥遥相隔。   他如今唯一所望的,就是阿姐以后能嫁个好人家,幸福安乐,一生顺遂。   只是为何想到阿姐要嫁于他人,他的心就那样痛呢?   林余逸捂住胸口,眸色翻涌,清俊的脸上浮现出几丝挣扎哀戚。   若以后阿姐所嫁之人对她不好,那他宁愿不入轮回,做个恶鬼,也不会放过那人......   “逸儿?”极轻的声音在逼仄的牢房中传开。   林余逸抿住唇,他这是太过思念阿姐,以至于产生了幻觉,竟听到了阿姐的声音?   “逸儿。”又一道唤他的声音传进来,温柔轻糯,是林余逸听了那么多年再熟悉不过的语气。   他心惊,真是阿姐!   她......她怎么会来这里。   林余逸跌跌撞撞趴在木门上,果然透过那扇门上的小孔,看见了他心心念念的阿姐。   外头有些黑,她半边娇美的面庞隐在黑暗中,忧色却难掩。   她看起来,似乎非常担心他。   “啪嗒”一声,那道锁着他不见天日的门,竟然被打开了。   林余娇提起裙摆,想要走进去,却被一道低沉的男声拦住,“里面脏,就在门口说。”   林余娇脚步顿住,站在牢房门口,与林余逸隔了一道低低的门槛,总算看清了他如今的模样。   他清减了许多,许久不见阳光,脸色苍白到冷淡,但那双像极了爹爹的修长俊眸,倒还是明亮。   林余娇从小就对这个弟弟好,什么最好的都紧着他,也最心疼他。   长姐如母,见他这般落魄可怜的模样,长睫轻颤,登时就滚落下一串晶莹剔透的泪珠来。   林余逸慌了神,想要伸手替她抹去眼泪,又知年岁渐长,这样亲密接触实为不妥,只好低低劝她,“阿姐,别哭......”   只有几个字,如此苍白无力。   可黑暗之中,忽而伸出一只手来,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指腹一层厚茧,却不破坏这手的美感,反而更添了几分男人气魄。   那手指毫不避讳,落在林余娇雪白娇嫩的脸颊上,一下一下,动作轻缓,替她揩着泪。   林余逸双瞳放大,只觉全身血液都在倒流,冷得吓人。   这是一只男人的手,在碰他的阿姐。   可他的阿姐却不躲不闪,两人仿佛早已亲昵熟悉的模样。   林余逸拳头捏得死紧,眸光微黯,原来在他待在牢狱中的这段时日,阿姐的生活,已是天翻地覆了。   “再哭,就走了。”那男人低沉的声音传进来,在这漆黑阴暗的地牢中,更显寒意十足。   林余娇长睫轻颤,泪水却生生的止住了。   她很听他的话,琼秀的鼻尖耸了耸,吸着满腔的酸涩,嗓音勾了几分哭腔,“逸儿,你过得可好?”   林余逸的心里化成一滩酸水,眼眶也有些发酸,却藏着艰辛的神色,摇头道:“阿姐,我过得很好。”   听到他这样说,林余娇一颗心总算放松了些,她用帕子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又从袖口里拿出一块年糕来,塞到林余逸手里,“来得急,没带旁的什么,只有一块没来得及吃的年糕,你莫要嫌少。”   林余逸眼眶微热,捏着那块小巧的年糕,仿佛有千斤重,“阿姐亲手做的年糕,我很喜欢吃的。”   “你喜欢就好。”林余娇破涕而笑,目光仍一寸都舍不得离开的打量着林余逸,“年糕寓意好,你吃着,明年定能比今年过得更好。”   顾庭站在黑暗里,望着说话的姐弟二人,尽管在地牢中,两人亦目光含泪的说笑着,不让对方伤心。   这一幕,又深深的刺痛了他。   林余娇的眼睛和心,果然都从来不会落在他身上。   而关于她的风景,他也很难融进去。   “阿姐,他是谁?”林余逸手里拿着年糕,却不想吃,始终无法说服自己,忽略站在林余娇身后那片黑暗中的那个男人。   林余娇语气罕见的一顿,垂下眼去,不敢再与林余逸对视,“逸儿,这与你无关。”   林余逸也不是个傻子,他知道林余娇无权无势,身家微薄,想凭她自己的力量进地牢来看他,还能打开门与他说话送吃的,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林余逸拧紧眉,很不放心的问道:“阿姐,你是求了这人,才带你进来的么?”   “......”林余娇含糊地应了一声,敷衍道,“逸儿,你莫要操心这些,只管好生待着,不要让自个儿的身体出什么岔子便行了。”   “阿姐。”林余逸急急的唤了她一声,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他现在很怕。   阿姐人太过单纯,更不懂许多的盘盘绕绕,他不在,她若轻易被人骗了去,那该如何是好?   林余逸之前还不后悔,杀了那登徒子,将他碰过阿姐的手一寸寸打断。   可是现在,他却后悔极了,甚至急红了眼。   当时太过冲动,未曾想过,阿姐没了他,又会怎样。   “逸儿,你莫急。”林余娇见他困兽般现出些许急躁的神情,忙小声宽慰道:“阿姐会救你出来的。”   林余逸愣住,傻眼似的看着林余娇。   救?   如何救?   他犯的是杀人的大罪,而且杀害的还是大理寺丞的儿子,好歹在京华中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可他与阿姐呢?   一穷二白,无权无势。   如何能让他逃脱得了这样的大罪。   若要说他阿姐有什么值得人惦记的,那就是她的容貌和身子了。   有所求,就要有所付出。   想将他救出来,那需要阿姐付出什么,他已不敢再想下去。   林余逸目眦欲裂,慌不择路地扯住林余娇的袖子,“阿姐,你莫要做傻事!”   这个动作,让顾庭眉头皱得死紧,立刻伸手过来,将林余逸的手掰开。   他的人,这小子也敢碰?   即便是衣袖,也绝不能让旁人动一下。   顾庭不悦地牵着林余娇,带她离开。   姐弟俩说了这么久话,也够了。   唯剩下林余逸还在后面拼命大喊着,“阿姐,我就算身死,也不愿你为了救我去求人!”   林余娇垂下眸,长睫敛住难堪的神色,没脸再回应林余逸。   她怎么敢告诉他。   她不是求人。   而是委身于人。 第16章   走出地牢,外头凛冽冰冷的寒风吹散了方才在里头积攒的许多郁气。   虽冰冷,却让人脑子清明不少。   顾庭的酒已经全醒了,眸色清然,盛着满满的不悦之色。   方才一时不备,让林余逸染指了一下她的衣袖,实在是亏大了。   林余娇不知顾庭在想什么,仍垂眸盯着脚尖的方向,耳尖发热,还未挣脱掉那份丢脸难堪的心情。   虽然是为了救林余逸,但她这样委身于顾庭,无名无分,不清不白的,说出去是要被人看笑话,戳脊梁骨的。   身为女子,最重要的就是贞节和名声。   可她似乎......都已经没了。   “还有吗?”顾庭冷淡的声音钻进耳朵里,惹得林余娇身子一个激灵,杏眸潋滟迎向他的目光。   反应过来之后,林余娇才发觉,他似乎是在问她还有没有年糕?   林余娇摇摇头,咬唇轻声道:“剩下的都在府里。”   她出来的时候,没想过顾庭真愿意带她来看林余逸。   所以即便是使温柔计,也没抱什么希望,更不可能真给林余逸准备些吃食,让顾庭以为她来接他回府是早早就盘算筹谋好了的。   顾庭淡淡瞥她一眼,牵着她的手还未放开,便拉着她上了马车,“那便回府吧。”   回府,去吃她做的年糕。   林余娇所住的小院有着七八间屋子,庭院不大不小,恰好有个小凉亭,旁边是一池已经结了冰的水。   今儿除夕,太子府内外都装点得喜气洋洋的,林余娇的住处也不例外。   小凉亭的横梁上挂了几盏大红灯笼,喜红色的流苏挂穗在寒风里晃晃悠悠,如舞女曼妙的身姿。   不过这样冷的天气,林余娇以为,是应当坐在温暖的屋子里,围着炭盆吃年糕的。   可是顾庭偏不。   他端着那碟烤得暖呼呼的年糕,走到凉亭里坐下。   四周凛冽呼啸的寒风吹得头顶的灯笼狠狠摇晃,甚至隐约还有细小的雪粒打着卷儿往下坠。   尽管抱着梅花手炉,穿着厚实的白狐裘斗篷,却仍冷得林余娇齿关有些轻颤。   顾庭眉目深深,盯着手里的白玉浅口碟发着呆,也不知在想什么。   林余娇紧了紧抱着的梅花手炉,仍在他身侧陪着他。   良久,他才动了。   垂下眼,捻起一块年糕,轻轻咬了口。   林余娇的手艺不算好,这么些年,竟也没有长进。   这年糕还是和他当年吃的一样,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   “好吃么?”林余娇瞧着他深邃的眉眼,心里也打鼓似的,小声问道。   其实她知道,她做的这年糕,顶多只是能吃而已。   但她每年都做,也不是为了好不好吃,只是讨个好彩头,吉祥的寓意。   若顾庭想吃年糕,应该叫厨房做了送来才是。   顾庭目光幽深如海,片刻间已经将手里的那块年糕吃完。   他的嗓音薄薄的,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回答道:“难吃。”   “那......”林余娇神色一赧,想端走他手里的碟子,让他别吃了,她再让香苈去厨房给他端些好吃的过来。   可下一瞬,顾庭修长的手指已经又捻起一块,放进了嘴里。   林余娇意外地看着他,潋滟的杏眸里浮着些意外。   既然难吃,他为何还这样一块接一块的吃......?   顾庭小时候当过难民,所以养成了吃东西很快的习惯。   不一会儿,那白玉浅口碟里装着的四五块年糕就全进了他的肚子里。   他放下空空如也的碟子,心里默默与林余逸的攀比总算占了上风。   林余逸不过只有一块她做的年糕而已。   而他,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这个比较,让顾庭心里舒服不少。   他侧过眸子,看着林余娇,低声道:“孤从前在除夕时,也吃过你做的年糕。”   林余娇掀了掀眼皮,鸦睫轻轻颤了颤,极低的应了一声。   她约莫还记得一些。   当年不过是正好经过,看袁府的几位姑娘都挖空了心思折磨他,又见他可怜,除夕夜还孤苦伶仃的守在大院里,背影冻得僵直,迎风披雪,都快站成个雪人了。   医者父母心,林余娇从小跟娘亲学医术,心地最是善良柔软,实在是看不下去,所以才顺便让香葶给他送了两块吃剩下的年糕。   不过是举手之劳,没想到他记了这么多年。   林余娇心头微震,顾庭似乎总惦念着他与她的过去,这让她有些意外。   顾庭目光深邃,仍落在她身上,正要开口说什么,忽然远方乌黑的天幕绽放起了亮彻天际的烟火,绚烂夺目,绵延不绝。   京华里的万千人家,纷纷点起了爆竹,此起彼伏,经久不绝,几乎震耳欲聋。   两人都知道,这是年岁更替,快到子时夜半的象征。   马上,就是新岁了。   此时不便说话,因为即便扯着嗓子,也会被这漫天的烟火爆竹声遮住,徒劳无功。   林余娇抬起小脸,望向天边快要照亮整个天际的烟花。   一簇接一簇,美得震人心魄,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可烟花易冷,转瞬即逝,不过须臾光华,就只剩下一片深冷的夜色,不免让人惋惜。   林余娇平日里都是很喜欢看烟花的,可又因烟花的短暂而多愁善感。   唯独每年除夕,烟花经久不绝,可以让她沉浸在这漫天的烟火之中,暂时忘记去想是否烟花易逝。   林余娇在专注的看烟火。   全然不知,顾庭亦在专注的看她。   直到这一场漫长而盛大的烟花赞礼放完,爆竹声也逐渐变下,京华的万家灯火慢慢沉寂了下来。   新岁,也就这样热热闹闹的到来了。   林余娇的脖子仰得有些发酸,这才放下来,却听到顾庭问她,“你很喜欢烟花?”   “嗯......”林余娇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这个问题,因为本身答案就很复杂。   她喜欢烟花的美丽,却不喜欢烟花的短暂。   她含糊地应了一声,敷衍过去,没有当一回事。   却被顾庭悄然记在了心上。   夜已深了,风雪愈发沁骨寒凉。   顾庭伸出手,替她拢了拢斗篷的领口,淡声道:“进去吧。”   他总算愿意进去了,林余娇松了口气,忙踏进了屋子里。   屋子里的炭盆烧得正旺,一下便让她觉得冻僵的手脚重新有了知觉。   顾庭屏退了香葶香苈,让她们去外间明堂守着,而后才撩起袍子的前摆,在林余娇对面坐下。   今晚守岁,就是他们二人了。   明明这般冷清,可顾庭心底,却涌上一丝难得的满足。   林余娇许是觉得这样静静对坐着,熬上一晚,总有些尴尬。   即使和顾庭赤身相待这么多晚了,她仍旧有些局促,洁白细腻的手指悄悄捏着衣角,目光闪烁,不知该放在哪儿。   顾庭倒是镇静,淡淡瞥她一眼,便瞧出了她的窘迫。   他抿了抿唇角,一双眸子清凌凌地望着她,“不如来试年庚?”   林余娇微微一怔,也无旁事可做,便点了点头。   试年庚,说得难听些便是赌博。   若是平日里,是明令禁止的,可放在节日的时候,尤其是除夕这新年里最重要的日子,便成了官家宽容允许的活动了。   试年庚不在于输赢的大小,而是与新岁的好运息息相关。   若能一直赢,则意味着来年万事顺遂,一切平安,纯粹是为了讨个好彩头的。   顾庭吩咐人取了骰子和花牌来,放到林余娇面前的红木小几上,“你先来吧。”   林余娇咬了咬唇,正要拿起来,手背却又被顾庭按住。   “总得先说好输赢赌注,才好开始。”顾庭的嗓音低沉,说的话向来很有道理和分量。   林余娇同意,可是却犯了难,“妾的银钱怕是不够......”   她本来当大夫就挣不了多少银钱,偶尔碰上没钱看病又可怜的,还要将药钱给人家贴进去,所以并未积攒什么积蓄。   进了太子府后,吃穿用度都不用她费心,银钱更是没处使的。   顾庭了然,眸光清浅,正襟危坐着,却说了句最不正经的话,“无妨,林姑娘若输了,便亲我一口,抵账便是。”   林余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薄颊在炭火映衬下透着红。   也不知是羞的,还是被火烤的。   她望着顾庭一本正经的样子,知道他不是在说笑,便咬咬唇,小声反唇道:“那......妾也不要殿下的银钱,若是殿下输了,便送妾再去看看逸儿如何?”   顾庭差点失了轻重将手里把玩着的骰子捏碎了。   林余逸。   又是林余逸。   “好。”他忍无可忍,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从薄唇里蹦出一个字。   ......   两人对坐,灯烛摇晃,消夜巧果和酒浆罗列在小几两侧,可都没了心思去碰。   夜色深深,仿佛漫长,又仿佛眨眼便过了。   从骰子到花牌,这一晚,林余娇竟没有一次赢过顾庭的。   最后,顾庭被她一口又一口亲得整个人都软了,暗戳戳心花怒放,实在难以言说。   而林余娇也郁闷得迷离的杏眸团起了氤氲的水雾,熬了一夜,又困又窘,又羞臊得五脏六腑都跟烧起来了似的。   尤其是俯身过去,趴在他肩膀上,仿佛在不知廉耻亲他的时候。   最羞。 第17章   已是晌午过后。   林余娇缓缓睁开眼,仍觉眼皮子有些重,身子酸乏不已。   昨日熬到几近天明,最后都忘了她是如何睡着的。   一觉醒来,屋内一片静极,也不知顾庭是何时离开的。   林余娇唤了香葶进来伺候,她轻手轻脚地将床幔拉开,暖融融的日光就这样涌进来,刺得林余娇眯起杏眸,过了一会儿才适应。   今儿是大年初一,难得的雪后初晴的好天气。   林余娇心底的阴霾也被阳光驱散了许多,昨夜试年庚一输再输的憋屈无奈,还有想起林余逸时的着急焦躁,也都隐隐沉淀了下去。   “姑娘饿了么?”香葶温着脸色,轻声细语地说着话。   林余娇摇摇头,昨夜吃了许多消夜巧果,如今都还未完全消食。   林余娇让香葶扶着她起来,手撑着,却发觉她的枕边多了个挑金线锦红小袋,里头不知装了什么,显得有棱有角。   “这是......?”林余娇浓密的鸦睫眨了下,在嫩白的脸上投出两道月牙影儿,很是好看。   香葶的唇角微微抿了抿,有些不太待见地说道:“姑娘,这是殿下留给你的......说是给你的压岁钱。”   林余娇恍惚了一下,葱白似的指尖在那锦红小袋的缎面上抚过,光亮柔顺,能摸到里边硬邦邦的金银锞子。   是因为昨夜她说她没有银钱,所以才特意给她送了这些么......   林余娇心中微动,却揉了揉疲倦的眉心,语气轻淡地说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要压岁钱做什么。”   香葶素来不喜欢顾庭,所以努了努嘴,显然也是同意林余娇的说法,但还是劝了一句,“姑娘,银钱这种东西,不要白不要,虽然不知道他安的是什么心,但姑娘留着傍身,还是好的。”   林余娇责怪地看了她一眼,又担忧地看了看门外,“都说过你许多回了,这儿比不得从前在外头无拘无束,须得谨言慎行。”   “姑娘,奴婢省得的,只是香苈现在不在这儿,所以才......”香葶委屈的咬了咬唇,又有些懊恼实在管不住自个儿这张嘴,才总惹得姑娘不高兴。   “罢了,不说这些。”林余娇小脸莹白如玉,浮起些若有所思的神情。   思考了一会儿,她才吩咐道:“你去通知厨房,准备些甜杏仁,待会儿我便过去。”   昨夜顾庭虽说她的年糕难吃,却吃了个底朝天,说明他是个口是心非的,实则对她做的吃食很是喜欢。   林余娇的厨艺,只算勉勉强强,未曾被夸过。   但各花入各眼,指不定顾庭就喜欢她做的这一口呢?   林余娇想,既然他喜欢,那她便投其所好,多给他做些吃食。   他吃得美了,也能惦念着她的好,早些将她的弟弟救出来。   太子府的厨房有好几个,分做不同的吃食,譬如有油腥味的在一处,只处理瓜果蔬菜的又在另一处。   林余娇今日去的,是单独做点心的厨房,她不喜欢身上沾着油腻或是荤腥的味道,唯有做些甜点,身上清爽干净,还有股子香甜的味道。   她昨晚听顾庭咳了几声,便想着给他做一道杏酪,能滋补肺经,止咳平喘。   杏仁的皮不好去,还是从前她诊治过的一位厨子教她将用热水将杏仁浸泡少许时辰,再加一撮炉灰,就可以等水凉了之后,慢慢将杏仁的皮捏去了。   林余娇十指纤纤,不沾阳春水,往常即便下厨,这些洗涮的活儿也是交给香葶的。   但这回不一样,为了讨好顾庭,就像那回做鞋子一般,都得她亲自动手,才显得有诚意。   冬日的清水寒冷沁骨,林余娇才伸了个指尖进去,就冻得身子颤了一下,立刻缩了回来。   香葶捧过装杏仁的钵子,小声道:“姑娘,还是让奴婢来吧。”   林余娇淡淡的目光不经意扫了一圈厨房里其他看似在做事实则一直留意着她这边动静的下人们,咬着唇摇了摇头,“给我,我来。”   香葶没辙,只好还给林余娇。   眼睁睁瞧着林余娇一双玉手在冷水中捏着杏仁的皮,渐渐冻得泛红。   好容易将杏仁的皮全捏完了,香葶忙过来用热帕子替林余娇焐着手指,眼眶泛红,“姑娘,疼不疼?”   “无妨。”林余娇抿起唇角,瞥了眼四周的下人。   苦肉计,总归是有有些用处的。   将指尖重新焐热了,林余娇又往钵子里倒了些清水,将杏仁和着这些清水一块磨碎,似磨豆腐一般。   全碾成了泡在浆汁里的一团,再倒进绢袋里将杏仁渣全过滤了,只留下了洁白如奶,细腻如玉的杏仁汁。   林余娇将这些杏仁汁全倒进了锅里去煮,沸腾后再盛出来,放在小碗里。   她吩咐着厨房的人,等她遣香苈过来传信的时候,再上锅蒸。   这杏酪要趁热的时候撒上一把冰糖细粉吃,顾庭晚上才来,所以不能现在就蒸热了,那到了晚上就凉了。   林余娇在厨房这边收拾好,回到屋子里的时候,发觉香苈也才从外边回来。   她侧眸看着香苈,眉目如雪衬得身后冰雪初融的景儿也逊色了几分,“怎的走得满头大汗?仔细被冷风一吹,要着凉了。”   林余娇时常这样和风细雨般关心香苈,温声软语的,听得人心口都熨帖柔软。   香苈也不例外,她虽眼红羡慕林余娇得紧,却也喜欢林余娇这样的温和脾性,知道她自个儿是学不来的,只能暗自叹息。   香苈上前一步,将一封烫金的信递到林余娇跟前,“姑娘,有人给你送了一封信。” 第18章   林余娇意外地掀了掀眼皮,瞥了一眼那信上封得极好的火漆,一瞧便是没有打开过的。   这信是原封不动送到她手上,没有任何人看过。   这还是她入太子府之后,第一次在顾庭的掌控之外,与外界有接触。   只是林余娇有些奇怪,顾庭似乎不希望她与太子府的人再往来,可为何这封信能这样明晃晃的送到她手上来?   林余娇的眸光不着痕迹地从那信的火漆上移到香苈身上,见她垂着脑袋,有些心虚的捂了捂衣襟处,便明白了。   这大概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吧。   看来香苈对顾庭,也不是那般忠心耿耿的。   其实很容易就能想通,顾庭每日那么忙,哪有空来管理敲打太子府这些下人。   所以这些人也很容易便钻了空子,只要有钱财可图,哪管忠心护主是什么意思。   主子再大,也抵不过银钱的力量。   想明白之后,林余娇看向手中这封信的目光,也越发复杂了一些。   也不知是谁,花费大手笔将这封信送进太子府,并且送到她手上。   林余娇搬了条软凳坐到廊下,一边晒着日光,一边将那封信拆开看起来。   这封信不长,只有寥寥几语,却勾起了她的许多回忆。   写信的人,是她从前在袁府时交好的姐妹,盛心菱。   盛心菱和她一样,都曾在袁府住过一段时日。   可林余娇是寄人篱下,看似是金尊玉贵的表姑娘,实则她却谨慎小心,一直揣摩着袁府众人的心思过日子。   盛心菱却不一样,她是袁府的贵客,过得肆意自在,袁府从上至下都不敢轻慢她一分半毫。   因为盛心菱,是京华里盛国公府二房的嫡出姑娘。   林余娇与袁府其他的姑娘都是表面姐妹,却与盛心菱很是投缘。   盛心菱亦然,只将林余娇一人当成真心姐妹,什么体己话都只说给林余娇听。   两人也曾度过一段无忧无虑的闺阁生活,一起烹雪煮茶,一起围炉夜话,简直好得能穿一件衣裳似的。   但是后来,盛心菱回了京华,两人便只能书信往来。   再后来,林余娇因故带着林余逸急匆匆离开袁府。   事发突然,并未来得及写信告知盛心菱她去了何处。   虽然林余娇也到了京华,但盛国公府那等高门大户,却不是她去说认识他们府的嫡姑娘就能轻易见到的。   她也曾递过两封信进去,却都石沉大海。   她需要操心的事太多,心思也没全放在这上面。   林余娇相信,两人都在京华,又是难得的姐妹投缘,总有重新相见的那一日。   出乎林余娇意外的是,之前她想要联系上盛心菱却无门。   可如今她困在这太子府上,却收到了盛心菱想方设法送进来的信。   盛心菱的信很简单,许是很多话都不便在信里说。   她说,纸短情长,这小小的几页纸,无法将她这些年想要与林余娇说的话写完,所以相约林余娇上元佳节,一块去看花灯,赏玩游乐。   她还说,知道林余娇弟弟的事,也很是着急上火,想到了一个救他的法子,兴许有用。   林余娇本来与好姐妹多年未见,自然就十分想与她会面,说一说这些年过得如何。   再看到还有救林余逸的法子,便更加难以割舍了。   只是顾庭,定然不会轻易答应让她出去的。   林余娇知道这是件难事,心不在焉的将信藏好,又开始苦思冥想,该如何说服顾庭才好。   她心里装着事,不知不觉就到了晚饭时分。   顾庭传了口信过来,说是今晚会过来同她一起用晚饭。   顾庭是听了厨房的人过来上报,林姑娘受着冷水冻红了手指,给他做了一碗杏酪。   她突然对他这样好,他一时还有些不习惯,受宠若惊,一个下午都没什么心思做正事。   后来顾庭实在忍不住了,便索性抛下手上的事,去林余娇的房里和她一起用晚饭。   仿佛只要想到她,一颗心就化成了一汪春水,温软动人不像话。   顾庭甚至开始侥幸的想,或许......   她对好不是因为利用他去救她的弟弟,而是她本身,就有那么一些喜欢他,有那么一丝真心实意想要对他好呢?   若是那样,他绝不再恨她。   他只要她对他有一丝喜欢,只要她付出一点点,就愿意千倍百倍的对她好。   过去的恨,他都可以忘却。   顾庭大抵是这世上,最容易满足的人了。   ......   林余娇坐在漆木雕花桌旁,嫩白指尖搭在桌面上,漫不经心一下下轻轻敲着。   忽然听到屋外响起香苈给顾庭问安行礼的声音,身子一颤,跟魂魄归窍似的站了起来。   顾庭已经走进来了,瞥了眼她小脸上还未消去的慌乱神情,心底起了些疑惑。   他不动声色的坐下,青灰色织锦软云服熨帖合身,勾勒得身形挺拔颀长,很有一股峻冷的味道。   不断有丫鬟端着厨房刚做好的饭菜摆到食桌上,还冒着淼淼的热气,衬得顾庭脸上好看的棱角愈□□缈,也越发让林余娇心里摸不着底了。   “这是你做的杏酪?”顾庭垂眸,眉似重峰,眸底聚着雾霭沉沉。   林余娇心狠狠一跳,明明什么都还没说,她竟就开始把自个儿慌得不成样子了。   她纤细娇嫩的手指掐了掐掌心,压出道月牙印儿,才稳住心神,轻声应道:“昨夜见殿下咳了几声,所以特意给你做了道杏酪,可平喘止咳的......”   顾庭心头漫上一丝甜滋滋的感觉,他从未有过这样的开心。   她很关心他,连他不经意的一两声咳嗽都记在了心底,还想着给他做些有益进补的吃食。   虽然他昨晚只是故意咳的几声,为了遮掩被她亲得有些恍惚的失态。   但此时,顾庭还是又配合的咳了几声,表示他真的很需要林余娇的这碗杏酪。   林余娇见他又咳,忙端起杏酪递给他,袖口微翻,露出一截白藕似的手腕。   顾庭眸光微凝,从她的皓腕移到那碗杏酪上,却还是觉得她肌肤的白比这洁白细腻的杏酪更晃他的眼。   顾庭心不在焉的舀了一勺杏酪放到嘴里,居然靠着微涩的口感将脑子里那些旖旎绮思压了下去。   林余娇的厨艺真的不算好,杏酪该是甜的,可里头的涩味却都没去掉,顾庭的舌尖有些发麻,却还是硬着头皮,将一整碗全吃完了。   放下玉碗响声清脆,林余娇远山含黛似的眉眼望过去,轻声问道:“殿下,好吃吗?”   顾庭不想骗她,实话实说,“难吃。”   “......”林余娇瞥着那空空的玉碗,知道顾庭这是又口是心非了。   明明喜欢她做的吃食,吃得这样干净,嘴上却又说着难吃。   她默了默,用干净的玉箸给顾庭夹了个珍珠白玉丸子,“殿下,听说你喜欢吃这个,妾特意让厨房多做了一些。”   “嗯。”顾庭只应了一个字,但林余娇能从他缓和的神色看出来,他此时心情很是不错。   心情好,也就好说话。   林余娇潋滟杏眸勾出几分乖巧讨好的笑意,精致的小脸浮起些许希冀,小声说道:“殿下,上元节的时候,妾能不能出去看花灯......”   顾庭心情确实好,咬着林余娇给他夹的珍珠白玉丸子,好像味道都比平常好上不少。   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下来,“好。”   林余娇没想到这般简单,将将高兴了一瞬,又听得顾庭继续说道:“喜欢看花灯?孤陪你去。”   她的心又跌落谷底。   若和顾庭一起去,她还有什么机会和盛心菱一起逛街市,赏花灯,说体己话?   林余娇咬了咬唇,波光潋滟的杏眸望着顾庭,小声婉拒道:“殿下那么忙,妾不敢耽误殿下的事。”   顾庭手中的动作一顿,心底忽然起了些不好的揣测,声音也冷了几分,“所以呢?”   “所以......”林余娇艰难的开口,垂下眸子不敢再直视他的眼睛,“妾一个人去逛花灯便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顾庭:好不容易高兴一下,让我高兴一整章都不行吗? 第19章   林余娇的话说出口,屋子里便静得可怕,只能听到炭盆偶尔噼啪出一声火星子的响动。   林余娇不敢抬眸看顾庭的神色,忽然听到一道玉石碎裂的声音,竟是顾庭将手里的玉箸掰成两段了。   她心悸得不行,脑袋埋得更低。   顾庭深冷的黑瞳里窜动着盛怒的小火苗,隐隐待发,他捏着那碎成两半的玉箸,指尖用力到泛白。   “一个人?孤看你是想同其他野男人去看花灯吧?!”顾庭气得不轻,说话也不顾忌什么了,以最深的恶意揣测着林余娇。   顾庭很了解林余娇,她喜静,最不爱吵闹,就连自个儿的住处也懒懒不想迈出去,怎可能忽然想去上元节那么热闹的街市看花灯?   事出有因,她定是要去见什么人。   想到这一点,顾庭就觉胸腔里的怒火冒起三丈高。   更重要的是,林余娇的头埋得低低的,既不反驳,也不解释,这副心虚的模样,将他心中的猜想印证了一个十成十。   顾庭眸光幽暗,神色亦格外冷冽,直接扣住她的手腕,逼着她抬起眼睛来看他。   望进那双潋滟慌乱的眸子里,他只觉得更笃定了。   她定然是约了什么男人,不然不会如此。   牵挂着地牢里的弟弟也就罢了,他可以欺骗自己,她只是将林余逸当成弟弟,姐弟情深。   可是现在呢?她要出门见谁?   又要像求他一样,去求旁的男人么?   顾庭的手指似铁一般拢着林余娇,钳得她柔嫩的肌肤生疼,不由痛呼了一下,杏眸泛着楚楚的神情,“疼......”   顾庭还是舍不得,松了手,望着她皓腕上被他方才用力握出的一圈红痕,眸色幽深如不可见底的寒潭,“没有孤的允许,你不许和任何人接触。出门,更不可能。”   林余娇捂着发红的手腕,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顾庭这一番话,让以前从未注意到这一点的她,产生了深深的恐惧。   他对她居然有这么强的掌控欲,竟已经到了这么可怕的地步?   林余娇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仿佛看什么似的看着顾庭,向来温软好脾气的她,波光澄澈的眸子里竟然起了一丝倔意。   “顾庭,你没有资格干涉我的这些。当初答应你,也不过是委身于你。你无权过问我的自由,去哪里,做什么,都应当是我自己能决定的。”   她喊他顾庭,一番话说得冷静又有条理,眸子里凝着细碎光亮,半点没有往日里弱不经风的样子。   顾庭嗤笑一声,俯身向前,大掌掐住她的细腰,声音里是数不尽的冷漠与压抑的怒火,“自由?若是孤不肯给你自由呢?”   “你......”林余娇哑然无声,杏眸里蓄着星星点点的怒意和不齿。   她实在无奈,顾庭是个没皮没脸的,不肯和她讲道理,蛮横霸道,专断独行。   那她能如何呢?   林余娇别开眼,咬着唇角,下颌绷得紧紧的,不再看他。   沉默,无视,就是她对他最大的抗拒了。   林余娇有些恨自己,为何这样没用。   更恨顾庭,说话不算数,既拖延着不肯救她弟弟,又变本加厉,从一桩交易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顾庭见她这样子,心中更加来气,修长手指伸过去,钳着她的下巴,迫着她看他。   林余娇望进他一双冰冷不带丝毫感情的黑瞳里,浑身轻颤了起来,恨声说道:“顾庭,你不能这样。”   到底是养尊处优的娇小姐,即便后来受过世事磋磨,可也仍旧说不出那些腌臜泼辣的狠话去骂他。   心里百转千回,最后也只憋出个苍白无力的“你不能这样”。   顾庭冷笑着,心里的怒火丝毫未退,指尖抵着她柔嫩雪白的下颌,哑着声音道:“你说的这样是哪样?”   “是这样?这样?还是这样?”他一边说,一边顺着她的脖颈往下,在羞人的几处都捏了一下。   这下.流的手段,将林余娇恶心到了极致。   他是故意气她,实在看不得她此刻眼神坚韧发狠看着他,完全像是将他当个仇人的模样。   他只想她哭着求他。   可这回,林余娇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将唇咬得死紧,固执又憎恶地看着他。   顾庭松了手,彻底不想再同她纠缠下去了。   若再待着这儿,他怕他的心会因为满腔怒火无处发泄而爆.炸。   顾庭冷着脸走出去,吩咐人将林余娇的屋子锁起来。   她若没想清楚,不肯服软,那就一直待在这里想吧。   林余娇等顾庭走后,仍小脸惨白的坐在吹花软凳上,觉得顾庭做得实在太过分了些。   明明这只是一桩你情我愿的交易,他凭什么要禁锢她的自由,连去哪儿,见什么人,做什么,都要经由他的同意。   她是人,不是他的玩物,更不是他的所有物。   顾庭以为林余娇是没想明白,其实她想得清清楚楚。   虽然她脾气软,素来宽容体恤他人,但在这样的原则问题上,她是决计不会让步的。   林余娇被锁在屋子里,过了一整夜,就连伺候她的香葶和香苈也不允许进来,只能将洗漱用具一应开条小缝递进去。   待林余娇自行洗漱完,再拿走。   到了早上,给她的早饭也是摆在门口的,只有两碟简单的小菜配着白粥,与平日里精致琳琅的早点截然不同。   摆明了就是给她教训,要她好好反思。   可惜林余娇对吃食并不上心,也不在意是否美味或是简陋,能填饱肚子便行。   所以她简单地吃了些,便又回到软榻上坐着,将给林余逸还没做完的鞋拿出来,耐着性子开始纳鞋底。   中饭晚饭也都是如此,只有一碗白米饭配上一碟青菜,她也一言不发,全吃干净了。   不吵不闹,安静得仿佛没有她这个人存在。   如此过了三日,她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一切都适应得很好。   甚至还因为不用面对顾庭,而隐隐有了一丝轻松的感觉。   只是到了夜里,锁着她的那道门终于开了。   顾庭披着一身凛冽的寒风走进来,脸色铁青,居高临下看着坐在软榻上的她。   她没理他,甚至眼皮都未抬,继续垂眼缝着鞋底。   顾庭注意到她又在做鞋子,甚至应当还是做给林余逸的鞋,他脸上的冷色绷不住了,又隐隐有了要发火的前兆。   他伸出大掌,夺走她手里的鞋,往地上重重一扔,咬牙切齿狠声念着她的名字。   林余娇远山含黛的眉眼低垂着,仍旧未抬起,只是俯身弯腰将那鞋子捡起来,拍拍鞋面上的灰,放回篓子里。   “你的眼里可曾有孤一星半点?”顾庭见她转身要走,急不可耐地扣住她细白的手腕,拉得她抵在他的胸膛,冷声发问。   他手掌上的那层薄茧磨得林余娇滑嫩如酥的肌肤发疼,她轻蹙了蹙眉尖,仍旧不说话,只是手腕用力,挣了几下。   “不想与孤说话?”顾庭看出来了,她紧咬着唇,明显就是要与他冷战到底。   她力气不如他,权势不如他,便只能用沉默无声来对抗他。   这个女人,是最会用简单的手段扎他心窝子的。   顾庭心口发疼,想到今日明明是来与她讲和,却又一眼就被她勾起了火气,成了此刻针锋相对的情形。   顾庭松开了林余娇的手腕,决定给她一个台阶下,嗓音低沉深厚问道:“你可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   林余娇心底气得发笑,完全不搭理他,转身踩上床榻,开始收拾待会要睡的被褥。   香葶香苈几天没进来,都是她自己收拾这些,不过之前她都做惯了,也不觉多累。   顾庭见她完完全全的无视他,心口的火气又“蹭”的一下冒了上来。   他大步走过去,将她铺好的褥子全扯散开,扔到地上,黑瞳里满是散不尽的阴霾,几乎是磨着后槽牙似的喊她名字,“你好好听孤说话。”   林余娇直起身子,终于肯看他一眼。   清丽的眉眼冷淡得不像话,疏离尽显。   她虽然在看他,可眼里却没有他的半点影子。   顾庭气结,心头堵得发慌,堵着她问道:“你当真不知你错在哪儿了?”   林余娇这几日都没梳头,长发如瀑垂在身后,衬得精致雪白的小脸愈发清绝脱俗,只是此刻被他连连逼问,又多了几分苍白和冷淡。   她依旧没说话,眼神安静,向来温软和顺的眸子里,此刻全是难以遮掩的嘲讽和不屑。   顾庭别开眼,他怕再看着她这样的眼神,又要难以自控心头的怒火。   他冷着脸,语气生硬,下颌紧绷,仿佛是寒冰坠地般吐出一句话,“你不知道你错在哪里,但孤知道孤错在哪里。”   林余娇本只是漫不经心,不想听他说话。   可他这话里的内容忽然转了个急弯,她一时没反应过来,露出惊愕的表情看着他。   顾庭说完话,偷偷瞄了她一眼,正好迎上她潋滟的杏眸,心底也跟着悄悄松了一口气。   总算,她不再那么冷了。   这跟她认错丢了的脸面,就丢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顾庭:只要认错认得快,媳妇就到怀里来。 第20章   林余娇以为自个儿是听错了。   他的话应当是“你不知道你错在哪里,但孤知道你错在哪里。”。   她从未想过,顾庭这种高高在上专断横行的人,会有腆着脸跟她认错的时候。   可是顾庭好像真的是在跟她认错。   虽然他是板着脸的,语气也生硬发僵,反倒更让人听得出来,他是在一边别扭着,一边跟她认错。   她冷静下来,不再浑身带刺般的看着他。   顾庭的脸色也好了许多,牵着她的衣角,唤她在榻边坐下,继续说道:“孤那日,不该错怪你。”   他走后,自然派人去查了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明白林余娇约的人,并不是什么野男人,而是国公府的姑娘。   至于那些敢私下收受钱财给林余娇传信的人,都一并被他发卖了。   唯有香苈,是他给她的丫鬟,看在她的面子,他不好随便发落,只能再同她商议。   不过顾庭仍被这些下人气得不轻,若不是他们从中牵线搭桥,林余娇就不会一心一意想着出去,也不会和他闹这么一场了。   这几日,气得他成宿成宿睡不着,一会儿怕她饿着冷着累着,一会儿又觉得她活该。   直到今日晚饭后,祁进将一切查清楚告诉他,他才明白是他误会了她,又巴巴地赶来认错,不愿意再和她这样僵下去。   其实若是那日,她肯澄清她约的是个姑娘家,他就不会那般雷霆大怒了。   可那会儿林余娇心底也有气,怪他不该霸道蛮横的将她禁锢在他身边,关注点完全不在同一个上面,又哪有心思去解释她约的是男是女。   林余娇见他认错态度诚恳,总算愿意与他说两句话了。   她嗓音轻轻糯糯的,听不大出还在生气,“那......上元节我可否独自去看花灯?”   她不在乎顾庭错不错怪她,重要的是,她想去见盛心菱。   顾庭瞳孔微缩,其实若换了旁人,那他是绝不会同意的,必须将她拴在他身边才行。   可是他似乎听祁进说起,想要约林余娇出去的是盛国公府的嫡二姑娘。   他深邃的眸底起了些许波动,想到一些往事。   那位盛二姑娘,名唤盛心菱,也曾在袁府住过一段时日。   那时顾庭也还在袁府当家丁,曾受过她一些恩惠。   后来她回京华,他也被今上寻了回来,还是前后脚一同走的水路。   说起来,他能被父皇寻到,还托了几分这位盛二姑娘的功劳。   再后来在京华,他曾受过一次暗算,差点丢了性命,也是这位盛二姑娘所救。   顾庭敛下眉眼,他从小在市井长大,却也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   这位盛二姑娘,林林总总算起来,着实于他有大恩。   只是......   顾庭盯着林余娇远山含黛般的眉眼,瞧着她潋滟杏眸中澄澈晶亮,隐隐浮着希冀的碎光,最终还是点了头。   既然她喜欢,又是他知根知底的恩人,那就让她们姐妹去说说话吧。   顾庭知道,林余娇在袁府和盛心菱的关系极好,几乎日日都黏在一起。   盛心菱好动,他每次藏在暗处偷偷看她的时候,都免不了要被盛心菱阴差阳错阻挡一会儿视线。   见顾庭总算点了头,林余娇心中欢喜不已,这几日的煎熬苦捱,与顾庭的无声抗议,总算是她赢了。   不过她也不是个没心没肺的。   她知道,顾庭是因为在乎她,才会让她赢。   ......   上元佳节,京华中早早就有了欢庆融融的气氛。   天还未全黑,城内各家就已经点起了灯火,大街上更是争奇斗艳,各式花灯挂满了街道两侧,琳琅满目,眼花缭乱。   今夜,即便日头全落下去,京华中也仍会是火树银花不夜天的盛景。   林余娇穿了身木兰青双绣缎裳下着月牙凤尾罗裙,外罩了件织锦狐绒皮毛斗篷。   这是顾庭遣人给她置办的新衣,皮子雪亮光滑,绣纹精致细密,金贵得很,让人一瞧就知道是好得不能再好的。   林余娇以前从来没穿过这样大手笔的衣裳,但入了太子府后,顾庭给她的都是最好的吃穿用度,只差不好越过宫里的各位娘娘。   她头上戴的簪子也是水色极好的,映得眉心如水,愈发清绝脱俗。   林余娇本想打扮得普通些,免得在人群中太过打眼。   可她左挑右选,顾庭给她这儿送的东西,没有一件是凡品,都极出众,普通不起来。   阿玢说,顾庭把太子府所有的宝贝都送到她这儿来了。   他虽然为太子,但根基浅,靠的都是皇帝的赏赐和正常份例,其实银钱并不多,但却是掏空了家底都要给她最好的。   林余娇其实并不在乎这些,可顾庭不仅如此,还让阿玢拿了个钱袋给她,里头满满当当塞的都是碎银子。   “殿下说怕林姑娘去赏花灯的时候想买些什么,所以让你拿着这些银钱去花。”阿玢掂了掂手里沉甸甸的钱袋子,想要递到林余娇的怀里。   林余娇却退了一步,摇头道:“前些日子殿下给了我压岁钱,已经够花了。”   “......”阿玢不喜欢纠结,便将那钱袋子往自个儿的腰上一挂,“那随便吧,反正殿下也吩咐了,让我陪你一块出去,若是你有什么喜欢的,我去付银钱就是。”   林余娇微微怔了怔,没想到顾庭还是不放心她,即便他不去,仍旧派了阿玢跟着她。   不过阿玢倒比顾庭好说话,也不是多嘴多舌的,也好打发。   她点点头,和阿玢还有香葶一块坐马车,往京华最热闹的东市去。   阿玢在外狐朋狗友众多,上元节这样的好日子,她本是约了一堆兄弟去招猫逗狗的,可今日顾庭忽然将她叫过去,给她临时吩咐了一项差事,可让她的计划全落空了。   林余娇旁敲侧击打探到阿玢心中所想,只三言两语,就将阿玢的顾虑全打消了,怂恿着阿玢仍去找那些朋友玩,待会儿再约个地方碰面,一起回府。   其实阿玢也知道顾庭是多虑了,上元节这样重要的佳节,朝廷不知安排了多少官兵镇守,就是怕出什么乱子。   他再将林余娇当个宝贝疙瘩,也不会出什么事。   再加上林余娇愿意与她一块串通合作,阿玢就更高兴了,马车到了地方就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将那钱袋子往香葶怀里一扔,“你家姑娘喜欢什么,你记着给她买。”   吩咐完后,她便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了。   林余娇见着阿玢迈着洒脱不羁的步伐融进了人群里,仿佛还遇见了一个朋友,两人勾肩搭背的走了。   林余娇抿起唇角,香葶扶着她也下了马车,“姑娘,咱们这就去见盛姑娘么?”   “嗯。”林余娇提起裙摆,迫不及待地往莲花桥走,那儿是她与盛心菱相约碰面的地方。   莲花桥就在东市旁边,立于自南向北贯穿京华的运河之上。   今夜水波淼淼,河面上放了许多花灯,形状颜色各异,照得水光粼粼,宛如一条缥缈的银河挂满了无数细碎的星子。   林余娇才踩上莲花桥的第一级石阶,便停下了脚步,望着桥头栩栩如生的两只石狮子,忽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恍惚之感。   就在一个月前,她还每日经过这莲花桥回家。   虽然只是在京华寻的一个简陋的小院,可那里面有她懂事明礼的弟弟,还有亲如姐妹的香葶,是一个完整的家。   可如今,她的生活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早已物是人非了......   “林姐姐!”一道清脆活泼的声音忽然从前头传来,盛心菱如一直欢快雀跃的鸟儿,裙摆翻飞,几乎是奔跑着迎了过来。   林余娇回过神,瞧着盛心菱越来越近的脸,既熟悉,也陌生。   她和盛心菱已有四年未见,这四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足以让人的相貌发生改变。   尤其当年她们还是未及豆蔻年华的少女,这会儿却已模样长开,都有了各自的风华气韵。   盛心菱身为盛国公府的嫡出姑娘,从不知道苦为何物,自小生活优渥,一帆风顺,所以性格也格外天真烂漫活泼一些。   她虽然眉眼长开了些,颊边笑起来的两个小酒窝也更深了一些,长相比之前的可爱更多了几分甜美动人。   但她仿佛与林余娇不过是一日未见,还熟络得很,才靠近便挽住了林余娇的胳膊,像小时候那样,将脑袋倚在林余娇的肩膀上,甜软的嗓音撒着娇,“林姐姐,我好想你呀。” 第21章   “这么久未见,我也很想你的。”林余娇说着话,四周灯火映出来的光落在她纤长的睫羽之上,仿佛点缀了一层细碎的星光,显得生动而美好。   盛心菱近距离看着她,仿佛是看痴了一般,喃喃道:“林姐姐真的好美......从小我就知道,林姐姐若长大了,一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林余娇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潋滟的杏眸微微敛着,眼尾自有股温婉柔美的风情。   盛心菱眼底闪过一丝不知明暗的光,细细打量起林余娇来。   林余娇本身就生得美,她今日这一身精致华贵的打扮,则更将她的气质风情衬高了几分。   要不怎么都说,人靠衣装呢?   从前盛心菱吃穿用度都是顶好的,相较之下,林余娇便显得有些寒酸了。   其实也不是袁府亏待林余娇,而是她本就知道韬光养晦的道理,再加上她本就不在乎这些,所以每次吃穿用度,她都刻意选的是次一等的。   但今日却不一样了。   盛心菱瞧着林余娇这一身打扮,是她这盛国公府的嫡出姑娘都比不上的,不免心头起了些微妙之感。   但脸上却还是笑得天真烂漫,打心底为林余娇高兴似的,拉着她的手说道:“林姐姐瞧起来气色好,打扮得也极好看,想来在太子府过得不错,亏得妹妹白白为你担心了。”   林余娇抿了抿唇,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过得如何艰辛,并不想说给盛心菱听,免得让她为她担心。   盛心菱与林余娇手牵手,还像小时候那样,一块往热闹喧哗的东市里走去,“林姐姐,我们一块去看花灯?”   “好。”林余娇轻声应着,晶润莹澈的眸底也浮着清浅的笑意。   盛心菱走了两步,却不知想到什么,嘟起了嘴,有些不开心地埋怨道:“林姐姐一点儿都不地道。”   林余娇错愕的抬起眼看她。   盛心菱穿着雪色披风,小脸俏嫩,和那披风的颜色一样浅淡,“林姐姐来了京华,都不写信告诉我,亏得我年年写信去袁府问候,都不知道你已经不在那儿了。”   “袁府也是,竟不敢告诉我,你已经离开袁府了。”盛心菱提起袁府,皆是嗤之以鼻的嫌弃,“哼,也是,他们敢欺负你,对你做出那样的事,还有什么脸面再提起。”   “......”林余娇身子一颤,不愿意再提当年的事,葱白似的指尖温柔拍了拍盛心菱的手背安抚了几下,颇有些疑惑的说道,“来了京华之后,我也给你写过两封信的,只是一直不见有回音。”   “还有这样的事?”盛心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旋即轻哼道,“定是府中时常与我作对的大姐姐,将我的信偷偷拿走了。林姐姐你莫恼,以后我想法子讨回来,咱们姐妹失散多年的账,都找她算去。”   林余娇无奈地摇摇头,“罢了,好事多磨,我们如今重新见了面,就是好的。”   “是呀。”盛心菱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忽然又想到了旁的事,“对了,林姐姐可知道,袁府上下都要搬来京华住了?”   林余娇眼皮子一跳,讶然道:“还有这样的事?”   “嗯。”盛心菱皱着眉,仿佛也有些疑惑,“也不知袁府是怎的了,圣上看他们不顺眼,这官府指定的盐商里,去了他们的名字,又命他们捐了所有的钱财给国库,给袁老爷指了个从七品京官做。”   林余娇越发惊讶,眼里带着无法言说的幽光,若有所思起来。   袁府做了这么些年的官商,真正的银两有多少她不知道,但住在其中那么久,她能猜出这充裕国库的数目,定是令人咂舌的。   这富甲一方的银钱全捐了出去,才换了个小小的从七品京官......   林余娇忽然有些想看看,从前不可一世胡子尾巴都能翘到天上去的袁老爷,如今会是怎样的表情。   盛心菱也不太喜欢袁老爷,他身上那股子精明算计的味道,还有趋炎附势的势利眼,都让她莫名有些不爽。   这会儿,她还幸灾乐祸着,捂嘴笑道:“听说袁府上下开了春,就会搬来京华了,到那时,指不定又要来攀一攀林姐姐你这位贵人呢。”   林余娇微怔,忽然轻笑道:“我哪算什么贵人?”   盛心菱歪着脑袋,酒窝深深的笑她,“林姐姐你如今都入了太子府,怎么算不得贵人?”   林余娇敛下晶莹明澈的杏眸,藏住里面翻涌着的苦涩。   盛心菱悄悄唆了一眼她的神色,本想再试探一番,又怕被林余娇发现,便按住不再提,只拉着她的手,欣喜地去看街边五彩的花灯。   “林姐姐,你瞧这个,像不像从前在袁府的时候,咱们一块做的那个花灯?”   今夜的东市极热闹,即便是往日里不爱出门的,也愿意出来凑凑热闹。   就连大户人家的姑娘,今日也寻常可见,皆穿着精致体面的衣裳,笑得温婉和雅。   顾庭告诉自己,只是随便走走,可只要看到和林余娇有一两分相似的姑娘,便会想起她。   最后,甚至不由自主,往莲花桥的方向走了去。   他知道,今晚林余娇约了盛心菱,就在那儿碰面。   有时候,看似是巧遇,以为有缘分,实则只是某人的故意为之。   顾庭穿着鹤氅,身长如玉,英俊非凡,即便站在拥挤的人群中,也似鹤立鸡群,只一眼就能注意到他。   不知惹来多少擦肩而过的姑娘羞答答的回眸,望着他颀长峻拔的背影,芳心便不知落到了何方。   顾庭却一无所知,只是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在搜肠刮肚一般,寻找着林余娇的身影。   他喜欢的人,隔着人海重重,他也能轻易寻见。   祁进望着顾庭假装不经意地往林姑娘的方向走,暗自感叹幸好没将林姑娘做的鞋扔掉,然后快步跟了上去。   盛心菱比林余娇还要先看见顾庭,眼睛倏然便亮了,快步走过去给他行礼。   她没有喊顾庭“太子殿下”,怕太过醒目,而是喊的“庭哥哥”。   盛国公府和当今皇室确实有些沾亲带故的,她喊他一声哥哥,也不为过。   盛心菱更享受的,是她走过去跟顾庭问安时,旁边那些姑娘看她的艳羡眼神。   顾庭这样惊艳风华的男子,旁人顶多偷偷看一眼,便知与他之间不可攀的距离,宛如高岭之花,难以靠近。   他是清风明月,不落凡尘。   可她不一样,她能与他说话,还与他的关系非同一般。   盛心菱深深的酒窝里载着满满的笑意,可顾庭却只瞥了她一眼,目光就全落在了她身后的林余娇身上。   这使得盛心菱脸上的笑容稍稍一凝,再恢复过来,也不如之前生动了。   林余娇看到顾庭,神色微微一僵,但见盛心菱已经过来和他打招呼,还喊得那般亲热,也不得不走过来,福了福身子给他行礼。   顾庭站在她身前,神色冷冽,声音里也是数不尽的疏离,“林姑娘,不必多礼。”   盛心菱觉得他们二人之间的气场有些奇怪,心头的情绪也越发微妙了。   她重新挽住林余娇的胳膊,脸上的笑容也不再似之前那般盛,“对了林姐姐,你还未同我说,为何你这些日子都住在太子府?顾庭哥哥和我很熟,若是他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   顾庭听到她这话,眉头不由深皱了一下,转而看向林余娇。   果然,她的神色浮现出几抹难言的尴尬,不过转瞬即逝。   她能如何说呢?   她如今在顾庭身边无名无份,就连个通房丫鬟都不是,不清不白,实在难说。   更何况,为了名声,她更不愿意说。   林余娇心头微梗,总觉得盛心菱若是她的好姐妹,就不该在大街上这样问她,只会让人难堪。   可盛心菱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直来直去天真烂漫的性子,确实不带什么脑子。   深厚的情谊让林余娇决定暂且只当盛心菱是没想那么多才问她的,但还是稍稍将手从盛心菱的怀中抽了出来,才答道:“是因为太子府中有人病了,我在帮她调养身子,住在那儿,方便一些。”   她虽然已经失了清白,但也只能说谎,不愿让人看轻自己。   顾庭微怔,没想到林余娇把她和他之间的关系摘的干干净净的。   不过也是,若换了他,也想不到该如何回答。   顾庭想,是不是该给她一个名分才对...... 第22章   盛心菱听了林余娇的回答,眨了下眼,又去看顾庭的神色。   见他眉目深深,仿佛若有所思,她便问道:“顾庭哥哥,你府上的谁病了?可是我认识的?”   “......”顾庭抬眸,淡淡的眼风扫过因为说谎而有些许慌张不安的林余娇,决定帮她一把,保全她的名声,随口说道,“你不认识,是我一个属下。”   顾庭眸光冷淡而疏离,言语间也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摆明了就是不想与盛心菱再在这事上纠缠下去。   盛心菱也识相的住了嘴,换了个话题,“顾庭哥哥,我和林姐姐打算去北望楼喝茶,你也要同去么?”   顾庭看向林余娇,见她垂眸出神望着地上,一脸不想认识他的样子,心里又涌起了一阵无名火。   亏得他还为她的名声着想,刻意帮着她一块说谎。   顾庭的脸愈发冷,低沉的声音也冷得如数九寒天的冰棱子,冷冷一声“不去”,便走了。   当然,走之前,他还是和盛心菱道了一声别,这是他对救命恩人的礼遇。   盛心菱望着他颀长峻拔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人海里,仿佛因四下的火树银花而镀上了一层浅浅的光,好看得令人心驰神往。   这个人,本身就是会发光的。   他对所有人都冷淡,唯独对她有些不一样。   盛心菱心里不由泛起一丝甜,她知道,这是因为她救过他。   其实......这并不是她的功劳。   盛心菱还清清楚楚的记得事情的原委。   她那天收到了林余娇的信,知道她来了京华,兴冲冲的出府去寻她。   结果到了林余娇信中所写的住处,却被邻居告知林余娇上山采药去了。   盛心菱想见林余娇想得紧,当即就上了马车,决定去山上寻她。   结果她看到了林余娇费力地将昏迷的顾庭拖到山洞里,给他擦伤口,给他敷草药。   后来,追杀顾庭的人寻了过来,林余娇为了帮他,孤身一人引着那些追兵跑开了。   盛心菱恰好带了几个护院保护她的安全,当下立断,让护院进山洞将顾庭抬了回去。   顾庭的救命恩人,自然也就成了她一个人。   盛心菱抢占了林余娇的功劳,心中有愧,不敢再见她,便没有再去寻她。   后来又收到了林余娇的一封信,也悄悄的烧了。   顾庭那么好,却只对她另眼相看,这样的特殊待遇,盛心菱实在舍不得放弃。   如果不是听到林余娇进了太子府,盛心菱心中慌张,怕有所败露,才花了大手笔买通太子府的人送信进去,将林余娇约了出来。   若说林余娇是在太子府给人治病,她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她也知道,在场的几个人,都心知肚明这是一个谎话,却没有拆穿。   她唯一放了心的,便是顾庭似乎还不知道,他真正的救命恩人是林余娇。   因为他仍对她以礼相待,态度比旁人不同一些。   起码没那么冷冰冰的,眼里有她。   盛心菱甜丝丝地抿了抿嘴角,想到她是盛国公府的二姑娘,身份显贵,而林余娇却只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两相对比之下,太子妃只能是她,这唇角的笑意就更深了。   林余娇瞥了一眼盛心菱脸上泛着甜的笑,心里那种奇怪又莫名的感觉越发明显了。   四年未见,岁月能悄无声息的改变人许多。   林余娇觉得,似乎盛心菱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和她夜里一块睡在床上看星星,单纯无忧的小姑娘了。   “你喜欢他?”林余娇走在盛心菱身侧,用极轻的声音问道。   盛心菱被林余娇的一句话拉回了发散的思绪,再望人群,熙熙攘攘,已无顾庭的身影。   她被林余娇的目光瞧得脸上发热,又或许是心虚才发热,总之是轻轻点了点头,害羞得说不出话来。   林余娇一双杏眸里水波流转,映着眼前长街的灯火绵延,轻笑了一声,“从前在袁府的时候,你似乎对他不怎么上心。”   盛心菱微微一怔,旋即扭捏地笑了一下,原本活泼开朗的,此刻却羞答答的抬不起头来,“林姐姐说笑了,从前我年纪小,哪会想这些。”   更何况,那时的顾庭是个家丁,家徒四壁,身无长物,几乎是低贱到尘埃里去的泥腿子,除了生得好看,身子强健功夫好,还有哪一点配得上她?   袁府的姑娘们高看他一眼,也不过是因为他这张太过惊艳好看的脸而已,可他却偏偏是那般冰冷桀骜的态度,仿佛是袁府的姑娘们是脏了他一般。   说实话,若不是怕坏了盛国公府的名声,盛心菱当时也想欺负他,想看他跪在地上低头的模样。   不过现在的盛心菱很庆幸,她没有欺负过顾庭。   甚至......在袁府,她还帮过顾庭几回。   只是盛心菱没有那么好心,都是林余娇托她送东西过去的。   因为林余娇只是寄人篱下,袁府的姑娘们要欺负刁难顾庭,林余娇若是帮他,那岂不是打了袁府的脸?想必林余娇在袁府也都是过不下去了的。   但是盛心菱不一样,她是袁府的贵客,被供着一般的,她若是去给顾庭送什么,没人敢说,甚至袁府那几位姑娘也要顾忌一些,不敢再那么明目张胆的欺负顾庭了。   确实托了盛心菱的福,她遣人去给顾庭送过几回东西之后,顾庭的日子就渐渐好过了起来。   虽然还是受几位姑娘的冷言冷语,做的都是些最累的活儿,但起码没有像从前那样让他冬日跳进荷花池里寻镯子那么过分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盛心菱忽然试探性的问道:“殿下从前在袁府受了许多苦,可林姐姐你一直都在暗中帮他。我还记得,冬天的时候袁三姑娘让人给他的冬衣冬被都泼了水,还是林姐姐让我遣丫鬟去给他送了一套新的。还有他养母重病,无钱医治,也是林姐姐拜托我遣了小厮去府外给他养母请大夫的。”   “……林姐姐,若是殿下知道你帮过他这么多,他定然会对你好的,说不定还会娶你当侧妃呢。”   林余娇长睫一颤,垂下眼去,对盛心菱所说的侧妃之位毫不心动。   甚至她还有些怕,怕顾庭给了她侧妃之位,她这一生就与他有逃不开的干系了。   林余娇声音淡淡的,融进了人群鼎沸之中,“施恩不是为了图报,只是顺手帮他一把罢了。”   林余娇这些年,帮过的人也不少,举手之劳,她从来不会吝啬。   但她也并不是多么伟大无私的人,更不会牺牲自己的利益去帮别人,甚至她为了自保,为了和袁府的姑娘们沆瀣一气,还一同作践欺负过顾庭,不止一回。   盛心菱弯了弯唇角,果然林余娇还是和从前一般,自命清高,心气也高。   她就喜欢林余娇这个样子,她便不必担心,会露馅了。   放宽心之后,盛心菱脸上的笑意便明显了起来,她望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北望楼,声音不大不小的说道:“林姐姐,你的弟弟不是还在地牢中关押着么?听说犯了杀人的大罪?”   这是林余娇最在意的事情,她没有一日不惦记着,只是之前不好提,这会儿盛心菱说起,她便正好问道:“对了,你之前的信上说,有法子救我弟弟?”   “嗯。”盛心菱点了点头,颇为自得的说道,“我兄长和瑞王自小一块长大,关系极好,而大理寺一众又与瑞王关系匪浅。我可以替你引荐,若瑞王肯帮你,这事儿就很简单了。”   提到瑞王,林余娇就想起那双满眼风流的桃花眼来,不免心中一悸,轻咬了唇。   盛心菱却没注意这些,拉着她的手便往北望楼的方向走,“这会儿我兄长与瑞王正在喝茶,我们过去也坐一会。瑞王是最好说话的。”   林余娇一时脑子也乱得很,听盛心菱这样说,有些心动,可又明白这事并不是那样简单就能办成的。   但若是大理寺都是瑞王的人,那找瑞王确实比找顾庭有用得多。   ......   另一边,顾庭走在漫漫人海中,只觉得周遭的熙熙攘攘声都烦人得很,钻得他脑仁儿疼。   他和林余娇一样,都不爱热闹,只喜静。   可也不知今日中了什么邪,竟和她都来逛这一年中最热闹的花灯夜市了。   顾庭极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祁进立刻问道:“殿下,可要回府?”   “不必。”顾庭目光幽幽,淡声道,“寻个安静的地方喝会儿茶就是。”   他一边说着,一边停下了脚步。   祁进顺着他的目光,抬眸往上看,看到了高高悬着的乌木牌匾。   北望楼。   正是喝茶的好地方。 第23章   顾庭在门口看到了瑞王的车马,想也不想,便抬脚迈了进去。   北望楼是京华最高端大气的茶楼,只接待达官显贵,权宦世家。   烹的是最好的茶,听的是最好的曲,就连这雅间布置,既是花了大笔银钱砸出来的,又不显庸俗,端的是一等一的清贵别致。   而这北望楼里最好的雅间,常年是给瑞王留着的。   他爱饮茶,朋友也多,来这儿与人一同闲坐烹茶,是寻常事。   顾庭市井出身,一介俗人,自然不会有这样高雅的爱好。   他到如今,都品不出茶的好坏,也无什么闲工夫去品。   不比瑞王,出生就已是世上最好的一切,什么都有他母妃安排好了,送到他手边上。   顾庭能拥有的,都是他苦苦挣扎才得到的。   今日的北望楼,座无虚席,因是上元佳节,所以比平日更热闹。   就连空气里都飘着茶香味,与外头市井街头的人间烟火气不同,这儿又格外显得有闲情雅致一些。   顾庭从来没来过这儿,所以店小二不认得他,但看他打扮气质不像寻常百姓,也就不太敢拦他,只笑脸相迎着说道:“这位爷,咱们今儿没有座了,您瞧瞧改日再来成吗?”   顾庭冷眼看着他,淡声道:“带我去找瑞王。”   “这......”小二犯了难,可顾庭的气场实在太强,他根本憋不出拒绝的话,只好硬着头皮带着他上楼。   到了瑞王所在的雅间,外头守门的人根本守不住顾庭,他不由分说的直接将门推开,然后便看到了瑞王,还有盛国公府的盛景辰。   等等......盛景辰......?   顾庭狭长的眸子半眯起来,想到盛心菱之前说,要带林余娇来北望楼喝茶。   呵,果然,和他想的一样。   那个女人,是嫌他能力不够,所以想对其他男人投怀送抱了么?   的确,在这件事上,若是瑞王出面,救林余逸出地牢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可是林余娇想转投瑞王的怀抱,那也得问问他同不同意。   一瞬间,顾庭的眸子便似淬了寒光一般,冷冷看着瑞王,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   瑞王见到顾庭,本是一怔,旋即又露出颇有兴味的笑容来,桃花眼潋滟生波。   瑞王向来和顾庭不对付,顾庭见他也从来没露出什么过什么好脸色,但今日,似乎又格外有所不同。   瑞王猜想,这应当与顾庭最近养在府里的那个女人有关。   他还知道,顾庭这些日子一直在周旋想要救出地牢的那个林余逸,是那个女人的弟弟。   真是有趣。   瑞王难得见到顾庭这样失了分寸,也总算清楚了顾庭的软肋,实在心情大好,一双桃花眼笑得风流多情,越发惹顾庭心头厌烦。   “皇兄今日倒是好兴致,怎的肯来同臣弟饮茶了?”瑞王挑着把泼墨山水的折扇,也不觉冷,虽是笑着,但眼底却都是挑衅的滋味。   顾庭眸似染墨,清冷无双,只随意寻了张椅子坐下,淡声道:“北望楼客满了,便来你这里坐坐。”   “原是这样......”瑞王轻声笑了笑,唤了小二取一套新的茶具来,给顾庭斟茶。   顾庭不动声色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瑞王和盛景辰两人。   盛景辰是瑞王的走狗,时常跟在瑞王身后,左右不离。   他进来之前,这两人仿佛是在说什么正事,表情并不轻松。   顾庭眼底掠过一抹深有所思的意味之后,门口又传来了动静。   盛心菱牵着林余娇,大大方方走了进来。   明明坐在主位的是瑞王,可盛心菱和林余娇一进来,第一眼看到的都是顾庭。   不是瑞王生得不好,相反,瑞王天生一双风流桃花眼,五官俊朗不凡,身姿亦修长挺拔,脸上总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一副翩翩贵公子的模样,许多少女与其对视一眼便不免怦然心动,脸红耳热。   可顾庭实在太打眼了,且不论他刀刻斧凿般的俊脸,就是那一身清然冷峻的气场,也让人难以忽视,存在感极强。   看到顾庭,林余娇的神色一僵,忙垂下头去。   瑞王桃花眼亮了亮,偏头对盛景辰道:“你说要本王帮忙的,就是这位小美人?”   他的声音里不乏轻佻之意,听得林余娇眉尖轻蹙,情不自禁地往顾庭那边挪了挪。   对于瑞王来说,像林余娇这般的女子,他见得多了,不过是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又没什么背景,只能削尖了脑袋往他们这些王公贵族身边钻,只要能得一点点造化,就可以过上与从前天差地别的生活。   所以他一点儿都看不起林余娇这种以色侍人的女子,只是稍微有些好奇,不知道顾庭着了什么魔,竟然喜欢这样的女子。   盛心菱走上前,笑盈盈地对瑞王说道:“瑞王殿下,这位是我的手帕之交,今日正是要来求您帮个忙的。”   瑞王稍稍挑了挑眉尖,桃花眼尾潋滟出幸灾乐祸的笑意来。   这个女人,既求了顾庭帮忙,又来求他帮忙。   这算什么?   嫌顾庭没用?   一女共侍二夫?   瑞王眼底深处泛起些许瞧不起林余娇的讥诮,目光落向顾庭。   顾庭的脸色已经难看得不像话了,手掌藏在袖中紧握成拳,几乎快捏出水来。   可他之前还说,林余娇不过是他府上的一个医女,他有什么权利,不许她与瑞王说话求助?   顾庭死死盯着林余娇,想看她到底要如何说。   若她真敢像那日求他一般,求瑞王帮她,那她就得知道,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可光是这样想想,顾庭就心口疼得不像话。   林余娇垂眸咬唇,刚准备往前走一步。   顾庭终究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过来。”   他声音低沉冰冷,听不出半点波动。   可熟悉他的林余娇知道,这看似平静的语气之下,压抑着怎样深浓的情绪。   她本来就不打算再求瑞王的。   她听阿玢说过,瑞王是顾庭的死对头。   她既然求了顾庭帮她,又怎可能似个墙头草一般,又倒向瑞王那边。   更何况,瑞王这个人,总有股让她一看就不喜厌烦的气质。   顾庭说完话,林余娇没有片刻犹豫的,便走到了顾庭的身后。   波光潋滟的杏眸乖巧听话的敛着,精致的小脸也垂着,眉如远黛,鼻梁秀致,尽管只露个侧脸,也十分漂亮。   短短片刻,瑞王仿佛有些明白,顾庭为何这样放不下这个女人,视为禁脔一般的存在。   因为这个女人的美,不同于那些艳俗之物。   只要相处一会儿就能看出来,她很纯粹,也很温柔。   尤其是顾庭这样的男子,应当最喜欢的,就是温柔的女人。   不过瑞王还是有些嗤之以鼻。   顾庭对这个女人,真是宝贝得紧,仿佛生怕他惦记上了似的。   说实话,瑞王自诩见过的世面不知比顾庭多到哪里去了,就这么一个女人,虽然还不错,但他顶多玩玩而已。   想成大事的人,怎么能分心思放在女人身上?   更不至于像顾庭这般昏了头,非要将手往他这儿伸,强行去救那个生死命运全在死对头掌控之中的林余逸。   要他说,顾庭果然就是个乡下来的泥腿子,现在就算成了太子,也上不了台面,跟没见过女人似的。   呵,也不怕惹来一身麻烦。   顾庭不想在这儿多留,瑞王打量林余娇的目光让他很不喜欢。   甚至恨不得剜了瑞王的眼睛才好。   顾庭冷着脸站起身,连个招呼也不想再与瑞王打,径直朝外走去。   林余娇也垂着头,紧紧跟在他身后。   瑞王似笑非笑地看着林余娇婀娜翩跹的身段,故意说道:“林姑娘,你若想找本王帮忙,随时可来瑞王府。本王一定会帮你。”   林余娇身形一滞,没有回他,只是离开这雅间的脚步更快了一些。   待她们离开,瑞王脸上噙着的笑意瞬间就消失了,眸光偏执而认真,藏着隐隐寒光。   顾庭。   迟早有一日,他会让顾庭跪在地上求饶,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第24章   出了北望楼,顾庭第一件事就是下意识寻找阿玢在哪儿,打算把阿玢提出来骂一顿。   谁让她不好好看着林余娇,让林余娇这样轻轻松松就被盛心菱拉去了瑞王跟前。   可惜找了一圈,顾庭也没看到阿玢的身影,一下就猜到,那小子是去和她的狐朋狗友们喝酒去了。   顾庭又想到,林余娇或许是故意支开阿玢的,正好中了阿玢的下怀,两人这才分开行动,回府或许还要一起蒙骗他。   他心里就更加气了。   顾庭有气没处撒,走得越来越快,闷头一气往前走,仿佛这样风就吹得大一些,灌到心口里去,也能平息一下那股子郁躁不安。   虽然今日林余娇什么都没说,可只要他想到她去求瑞王,甚至愿意和求他的时候这样,以身相许的画面,他就觉得心肝都快要气得爆.炸了。   不过最后林余娇做得还算让他满意,乖乖就到了他身边,和他一起出来了。   看起来,在求瑞王这件事情上,她是半点心思都无的。   顾庭暂且就将她去北望楼这件事当成是她迫不得已,被盛心菱拉着去的。   早知如此,是该给她一个名分,这样盛心菱也不会以为她只是个普通医女,随随便便就能去和旁的男人见面求情。   顾庭脚步放缓,想要同林余娇商量商量给她个名分的事情。   却发现他腿长,走得太快,林余娇已经被他落在后面了。   顾庭回过身,停在原处等她。   见她穿着雪色的斗篷,发髻上斜插的那支翠玉簪子衬得眉眼明丽,清然如水,更兼娉娉婷婷,冰肌玉肤,长街灯火,辉煌灿烂,全然成了她的背景,宛如在画中。   她就这样朝他走来,杏眼里揉碎着两侧火花银树映射出的细碎光芒,还有他的身影也在其中。   人山人海之中,她的眼里只有他。   顾庭微微抿起唇角,心头那些无名之火好像消散了不少。   他不想再在原地等她了,大步走过去,牵起了她的手。   她的手很软,可是却冰冷沁骨。   顾庭眉心一跳,牵得越发紧了一些,“怎么这么凉?”   林余娇也被他忽然牵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小小的挣脱了一下,却挣不开。   她没有回答顾庭的问题,反而是着急的轻声阻止道:“殿下,这样不大好......”   “如何不好?”顾庭反问她,态度倒是大大方方的,牵着她往前走。   上元佳节,灯市如昼,顾庭身形颀长,脸庞如玉,林余娇娉婷袅娜,丽色惊人。   这样一对璧人,恰好被纷繁花灯镀上了一层明亮的光晕,惹得行人纷纷打量,目光或是艳羡,或是欣赏。   林余娇被他们瞧得脸上微微发烫,可是又没那么难堪。   他们似乎都以为她与顾庭是寻常夫妻,所以并未露出鄙夷的眼神,反而是祝福和羡慕。   只是林余娇很快又想到,若是他们知晓她与顾庭只是一桩交易的关系,她无名无分委身于他,连个通房丫鬟都不算,清白全失,定然会将她鄙弃到骨子里去吧......   林余娇长睫轻颤,杏眼里浮起几分苦涩,又小小的挣扎了一下。   顾庭掌心一片温热,已经将林余娇冰冷的手焐热了。   见她似乎不大情愿他牵着她,反而握得更紧了。   他大概能猜到林余娇在想什么,所以凑到她白玉似的耳廓边,轻声道:“林姑娘,我娶你,如何?”   林余娇心尖一颤,被他猝不及防的这句话吓得不轻,杏眸都瞪圆了,朝他看去。   顾庭眉眼深深,神情认真,不似在说玩笑话。   而且,他也从来都不是会开玩笑的人。   林余娇的心狠狠漏跳了一拍,又见顾庭并没有等她回答,就转身进了一家卖花灯的铺子。   她跟着走进去,发觉顾庭已经在与那铺子老板的商议,选定了一个花灯。   “这位爷,您要的花灯,是送给夫人的吧,真是好眼光呐。”老板很有眼力劲儿的将花灯取下来,送到了林余娇的手里。   这是盏栩栩如生的荷花灯,荷叶盈盈欲滴,荷花皎皎无暇,无一处不精致,一瞧便是送给小姑娘的。   老板笑盈盈地看着林余娇,等着她接过去。   这荷花灯用的材料和做工都是极好的,算是他店里最贵的花灯了。   今日看上的人不少,不过都在问完价格之后,就扼腕叹息着走了。   唯独这位爷,不问价格就让他取下来,看穿着打扮也是不差钱的主,所以他当然十分高兴,忍不住又多说了几句吉祥话。   大概也就是夸顾庭和林余娇天生一对,祝他俩百年好合之类的。   果然,他才说了几句,这位爷就心情大好,直接掏了银子出来。   倒是那位姑娘,瞧起来脸有些红,提着荷花灯垂着脑袋跟着那位爷走了。   老板喜滋滋地咬了一口新收的银子,不得不感叹,这新婚夫妻的,年轻就是好呐。   顾庭又重新牵着林余娇走出了这间铺子,他有些意外,因为她这次竟然没有试图挣脱他的手。   他挑起眉梢看向林余娇,发觉她只是看那荷花灯看得一时魔怔了,根本没有发觉他在牵着她。   顾庭握着她的手心一紧,声音不冷不淡地问道:“不喜欢?”   林余娇回过神来,摇摇头,又重新看向那盏荷花灯,眼神有些复杂。   “孤知道你喜欢这个灯。”顾庭望着前方长街的漫漫灯火,全映在他的眸子里成了明灭的光。   林余娇垂下眸子,食指纤纤如上好的冰瓷,在那盏花灯的琉璃柄上轻轻抚过。   是啊,她喜欢,不过只是当年很喜欢......   还记得当年,是盛心菱从京华带过来一盏这样的荷花灯,送给了她。   看那精致的做工,所用的材质,就是很名贵的,是袁府所在的安州那一带都不可能做出来的样子。   她喜欢得紧,爱不释手。   可是袁雪琪看见了,她也喜欢。   寄人篱下的林余娇,只好忍痛割爱,转手将荷花灯送给了袁雪琪,以此示好。   可是......这件事顾庭怎么会知道?   林余娇想到这里,倏然抬眸,有些讶然地看着顾庭。   顾庭仍望着前方,借由长街两侧的火树银花来遮住眼底的那一丝心疼。   他说:“那日你在荷花池后的假山里哭,孤看见了。”   “......”林余娇长睫轻颤,咬住了唇,薄颊透出一抹绯红。   那时她不过是个小姑娘,还是会为了失去心爱的花灯而悄悄委屈落泪的年纪。   只是后来,她在袁府委曲求全,待得久了,也就不怎么会落泪了。   只是没想到,竟然被顾庭看了去......   顾庭一直感受着林余娇的目光落在他侧脸上,灼得有些发慌。   他终究还是憋不住,侧眸对望过去。   恰好落进林余娇一双揉碎了星芒的杏儿眼里,瞬间有些恍惚。   他还记得那时,他当闲的时候,总喜欢偷偷去看她。   她若待在梧桐小院里不出来,他就守在小院外头的葱茏草丛里。   她若在荷花池闲逛散心,他便远远跟在后头,不叫人发现。   所以他看到了她将荷花灯给袁雪琪送去之后,红着眼躲到假山后头,委屈巴巴掉眼泪的样子。   虽然只是几滴眼泪,却砸得顾庭的心口生疼。   他一个粗人俗人,看不懂那荷花灯的精妙之处,只是暗恨自己没用,并悄悄发誓。   若他能有以后,以后一定要给她买世上最好的荷花灯。   不为旁的,只为看她笑一笑。   如今,顾庭已成了世上顶顶尊贵的人,可少年单纯想要对一个人好的那份质朴已不在。   他现在是恨林余娇的。   恨她没心没肺,恨她落井下石,恨她捧高踩低,恨她趋炎附势。   可他还是控制不住,这颗喜欢她的心。   还是看到那盏挂着的荷花灯,就想起当年,就想买下来,送给她。   甚至,想到她无名无分的委屈,便想着,给她一个名分。   其实事到如今,林余娇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小姑娘,再精致的荷花灯,她也没什么心思去观赏了。   岁月早已将她磋磨得内心无波无澜,生活比这些精致的物什重要得多。   可顾庭对她的这一份好,还是触动了她。   她没想到,当年的事,他总记得那么清楚。   如果......如果她不曾伤害过他,或许他真的会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吧......   林余娇耸了耸琼秀的鼻梁,提着那盏荷花灯走在路上,许多小姑娘都羡慕地看着她。   羡慕她有这么漂亮的荷花灯,看似还是身边那位俊得不像话的夫君送的。   只有林余娇知道,顾庭不会是她的夫君。   虽然他刚刚在说,想要娶她,会给她一个名分......   只是不知,他是随口一说,还是在等她的答案。   两人仿佛是心有灵犀一般,她正想着,顾庭忽略掉身侧那些炽热的目光,认真而仔细地看着林余娇沉静温柔的侧颜,又问了一遍。   “......林姑娘,我娶你,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入v啦~~六更!!!因为榜单原因,所以要下午更噢!!!!   另外,要不要收藏桑崽的预收文《欲买桂花同载酒》看一看~   文案:   阿桂第一次见到喻同,是嫁给喻同他爹冲喜的洞房花烛夜。   那晚,雷雨滂沱,喻同他爹命格太弱,被这大喜给冲死了。   阿桂披着红嫁衣,和喻同蜷在四处漏雨的墙角,过了一夜。   翌日,发了大水,阿桂带着喻同逃难。   她说,我是你娘,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才九岁的喻同吊儿郎当的叼着根杂草回她,你这么好看,我才不要你当我娘,我要你当我媳妇儿。   话音刚落,阿桂给了他一巴掌,红红的五指印,几天未消。   后来,喻同心不甘情不愿的喊她阿姐,在她的棍棒之下,被迫好好做人。   她熬红了眼,冻坏了手,磨破了脚,都只为一遍遍扶他从泥泞中起来,像个人样。   而那个幼稚顽皮的混小孩也终于成长为温润如玉的少年,一路科考,位极人臣,削瘦的肩膀为她撑起了一片天。   【小剧场】   已是万人之上的喻同,不再似当初那个少年。   知他手染鲜血,冷酷无情,摇身一变成了新帝,阿桂颤着指尖,给他留下了诀别的信。   可喻同将她拦在道边,直接拽入了葱茏馥郁的花丛里,俯身压下。   她抵着他坚阔胸膛,咬牙告诉他,“不行!我当过你娘!”   喻同轻嗤一声,咬着她的脖颈笑得像个妖孽,“大婚那日,和你共度一夜的,难道不是我么?”   -1v1,超甜   -姐弟恋,女主大三岁   -前期种田文,平淡日常向   -男主从小狼狗到温柔忠犬再到丧心病狂的疯犬进化史 第25章   林余娇咬着唇,眸色轻晃, 仿佛将倒映在其中的灯火漫漫都搅碎了。   她知道, 即便顾庭给她一个名分,以她的家世背景, 也不过是个妾室,要与人伏低做小的。   更何况, 林余娇并不想长期待在太子府中,更不想等以后顾庭继承大统, 去皇宫中当个每日盼着皇帝那一点点宠爱的妃子。   她眼底的不情不愿, 全落进了顾庭的眼睛里。   他仿佛看穿了她在想什么, 抿起唇角,语气里带了几分讥诮, “怎么,林姑娘, 做我太子府的侧妃, 难不成还要思考这么久?”   这可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 他屈尊降贵问她, 这个女人居然还一副为难的样子,真是气得他心肝儿疼。   顾庭的脸色渐渐冷下来, 黑瞳轧过她潋滟的杏眸,嗤笑一声,“莫不是林姑娘还想做我太子府的太子妃?”   真是痴心妄想,痴人说梦。   顾庭气极反笑,越发觉得林余娇不识抬举。   莫说他这么恨她, 能给她名分就已是格外开恩,怎可能心甘情愿娶她这样的女人为正妃。   更何况,就算是他愿意抬举她,让她当正妻,可她这样的身世背景,他的父皇也决然不会同意。   顾庭想起前些日子父皇召他进宫,还郑重同他提起过他的婚事。   他的父皇是极看重他的,也知他在京华之中,没有母族傍身,举步艰难,所以暗示过他,有意给他指一门好亲事,能让他有所倚仗帮助。   顾庭答应了,但说京华之中权贵世家的好姑娘不少,他想挑选一位中意的,两全其美。   皇帝对顾庭既有心疼,也有愧疚,很是疼爱他,所以当即便同意了,让他好好挑,等开了春,就给他赐婚。   顾庭算算,距离向父皇交差的时日,也差不多了。   想到此事,他也有些心烦意乱,看向同样心烦意乱仿佛嫁给他是件多苦大仇深的事情的林余娇,他心烦意乱之中又多了几分郁躁。   顾庭眉头皱得死紧,松开林余娇的手,却不想听她拒绝的话,心底为她所设的底线越来越低,“孤的话,你再好好想想,孤给你三日。”   “......”林余娇本想直接拒了他,但见他脸色不好,也知不要硬着头皮往冰山上撞了,便咬着唇点了点头,两人心思各异的回了府。   此后三日,顾庭和林余娇,都仿佛十分有默契的,没有再提这件事。   只是顾庭每晚都宿在她这儿,芙蓉账里,春宵几度,他似乎比从前温柔不少。   仍喜欢哑着声唤她名字,他黑瞳迷离,可她却闭着眼,遮住清明的眸色,不敢让他瞧见,怕他生气,便会疯起来折腾她。   她只是愿意与他这样,却并不喜欢与他这样。   两人什么关系都不是,却总做着这样最亲密的事,总让林余娇的心底有一道坎,说不清也道不明。   她不禁认真思索起顾庭的话来。   到底要不要这个名分,成了整日横亘在她心中不可忽视的问题。   她也知道,她若不要他给的名分,以后是能出太子府的,可没了清白的身子,自然是不可能再嫁人的,更不可能在林余逸娶了媳妇之后赖在他家,也不像样子。   所以最大的可能,便是她无依无靠的过一辈子。   可尽管这样,似乎也比一直枯守着一个要和旁的女子分享的男人要好。   林余娇是个心气极高的人,与人为妾,对她来说,是件极难接受的事情。   即便她现在似乎更惨,无名无分的委身于顾庭,可这也只是一段时日,她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若让她咬牙一辈子......   林余娇想,似乎太难了。   ......   顾庭这三日看似仿佛忘了那日问过林余娇的话,可实际上却是十分上心的。   他自从有了给林余娇名分的这个想法之后,便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给她名分了。   并不是他不恨她了,只是他忽然发现,若是给了林余娇名分,她成了他的侧妃。   此后一生,便都要在他身边了。   即便是纠缠不清,他仿佛,也有些向往。   哪怕他恨那个爱慕虚荣的女人,也愿意给她这些荣华富贵,换她一生。   眼见着三日之期到了,顾庭知道林余娇这几日都有在认真考虑,便斟酌着要不要给她送点什么。   到了夜里,顾庭还是拿着那红木锦盒,去了林余娇的房里。   林余娇正坐在漆木雕花桌旁,远山含黛般的眉眼轻轻蹙着,正盯着桌上那些精致的花纹发着呆。   眉头紧锁,仍是那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顾庭实在想不明白,嫁到太子府这等显贵的事情,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她明明是个趋炎附势爱慕虚荣的女人,又为何要纠结成这般,仿佛是要她进青楼做窑姐儿似的。   顾庭顿时又有些不大开心了。   他走过去,冷冷将红木锦盒“啪嗒”一声重重放在她面前的桌上,惊得林余娇身子一颤。   她回过神来,忙站起来给他行礼。   顾庭冷眼瞥着她,明明是送礼物,语气却冰冷生硬得很。   “送你的。”顾庭指了指那红木锦盒,便撩起蟒袍的前摆坐了下来。   今日被父皇留在宫中,又催促着问他看中了哪家姑娘,实在让他应付得有些疲倦。   好不容易出了宫,巴巴往她这儿赶,还带了礼物过来,原以为能见到她羞答答点头告诉他,愿意嫁给他的场景。   不料这儿却是凄风苦雨的画面,着实让顾庭心头郁结。   林余娇微垂螓首,将那红木锦盒打开,看清楚里面放的是什么之后,杏眸顿时满是意外的看向顾庭。   这里面放的是一支簪子,样式普通,不算名贵,却引起了她眸底的轩然大波。   因为这支簪子,是她娘亲的遗物。   当年,她带着林余逸和香葶往京华来,因是与袁府闹得很僵离开的,所以她身无分文,只能典当身上之物,来换取路上食宿的费用。   这支簪子,便是当年到了京华却无处居住,饿得发慌的山穷水尽之时,她和林余逸一同商议合计之后,咬着牙含着泪典当出去的。   她从未想过,这簪子竟然还能有重新回到她手上的时候。   年幼之时,娘亲戴着这支簪子为她与家人洗手作羹汤的模样仿佛还历历在目,却已是她再也回不去的从前。   从前,真是一个美好的字样。   林余娇嫩白的指尖紧紧捏着那支簪子,杏眸潋滟出水波盈盈垂下,盯着簪子舍不得移开眼。   顾庭见她这般模样,心头亦有些发紧。   忽然忐忑起来,是不是不该将这支簪子给她,勾起了她的眼泪。   他抬起手掌,想拍一拍她的背,却又放了下去,黑瞳里聚起些浮浮沉沉的雾霭,略有心疼藏在深处。   幸好林余娇没有伤心太久,她很快便收拾了心情,微微抿起唇角,将那支簪子小心翼翼地放回了盒子里,动作很是慎重。   纤长的指尖扣上那红木锦盒,轻轻抚了几下,才抬眸看向顾庭,杏眼里流露出真心实意的感激,盈盈动人,“殿下,谢谢你。”   顾庭眸光微闪,扭过头,冷声道:“不过是举手之劳。”   林余娇眸子里秋波流转,不置可否地将那红木锦盒收了起来。   她不信他轻飘飘的这一句“举手之劳”。   要知道这是她母亲的典当之物,还恰好买来送她,可是要费一番功夫的。   林余娇声线轻糯,忍不住问他,“殿下,这簪子你是如何得来的?”   顾庭当然不会告诉她,这是当年他知道她离了袁府,要来京华之后,就刻意让人暗中打探她的一举一动。   她自来京华后的一点一滴,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顾庭放在膝盖上的手忍不住悄悄用力,淡声道:“孤的事,还要同你解释?”   “......”林余娇被他一吓,连忙咬唇说不敢,唇瓣都被咬出了一条小小的月白印子,才松开来。   顾庭这才缓了神色,按了按眉心,又问道:“孤让你考虑的事情,你考虑得如何了?”   东西也送了,富贵也有了。   顾庭想,傻子才会拒绝这有名有份的太子侧妃之位。   他待她,着实已经太好太好了。   可是,林余娇的回答,却宛如冬日里一桶冰凉刺骨的水当头浇下。   她竟然说,她不愿意。   林余娇说得很委婉,理由冠冕堂皇,便是尽量想要降低顾庭的怒火,怕他生气。   可是一个个柔和的字眼,顾庭都听不进去,只觉得往他心口在钻,扎得心肝稀烂。   他都已经对她这样好了,她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竟然连嫁给他,都要这样诚惶诚恐的拒绝?   顾庭气极,脑子里天旋地转,想到了一个最简单的答案。   她心里有人。   而且那个人,肯定不是他。   顾庭被气昏了头,将桌上摆着的茶盏全都砸到了地上去。   吓得林余娇站起身来,身子轻轻颤着,垂下头去,不再敢直视他眸底翻涌着惊天骇浪般的怒意。   顾庭震怒,走上前扣着她细白的手腕,将她摔到了床榻上。   居高临下俯视着她,似铁般的手掌钳着她的脖颈,咬牙切齿地问道:“孤知道,你心里还有别人,是不是?”   林余娇被迫仰着脖子看他,晶莹明澈的杏眸氤氲起了不可抑制的水雾。   他心头的怒气难消,甚至望着她楚楚的神情,越发有了暴虐肆意的难控之感。   他狠声问她,恨不得将她撕碎一般,“和孤在床.上的时候,你每回闭着眼,可是将孤想成了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林余娇:……顾庭,你不是人。   桑崽:对,他是自以为是的狗太子。 第26章   林余娇杏眸圆睁,里面满是忿忿不平的水波潋滟着。   顾庭说话竟然可以这样难听, 果然在市井之中长大, 就是这般没皮没脸,什么腌臜恶心的话都可以摆到台面上来说。   别说林余娇根本没有心上人, 就算是有,也气得浑身轻颤, 死死咬着唇,眼尾微红。   顾庭以为她是被他戳穿了心思, 才气急败坏狠狠与他对视着。   他心头更火, 掐着她雪白的脖颈, 还想再用力一些,却又怕把她掐死, 便宜了她。   “说,你想的是谁?”顾庭不仅自以为是的揣测着, 还要逼问她。   林余娇也被他这番自以为的举动气得心头火直烧, 可她性子软, 骂人的话始终说不出口, 如啐他一口或是翻个白眼这类的动作更做不出来,只能紧紧咬着唇, 双眸满是被侮.辱过后的泪意盈盈。   顾庭,他不是人。   他这样三番五次的欺.辱,可她为了救逸儿,为了爹娘死前所托,照顾好逸儿, 却只能忍气吞声,生生受着。   林余娇憋屈地阖上双眸,眼角沁出一滴滴晶莹的泪珠,连成串一般自白玉似的耳廓滑过,落到身下的衾被上,溅起一小团水晕。   顾庭最受不了她的眼泪。   每次她一哭,他就心口疼。   只好暂且松了她的脖颈,任由她伏在床沿边,默默垂泪。   他以为眼不见心不烦,可看不到她的眼泪,望着她微微耸动的肩头,他依然心烦意乱得很。   只好将她的身子扳过来,扯过衾被胡乱在她脸上擦了擦,语气生硬地威胁道:“你若是再哭,孤就不管林余逸了。”   这一招果然很管用。   林余娇本来止不住的眼泪,硬生生停了下来,嫩白的小脸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杏眸里氤氲着雾气团团,有委屈,亦有对他的怨恨。   林余娇最恨的,就是顾庭说话不算数。   不仅到现在都还没有将逸儿救出来,还总是拿逸儿的事来威逼利诱她。   可她却什么法子都没有,谁让逸儿是她的弟弟,是她豁出性命也要护其周全的人呢?   然而顾庭说的话,让她越发寒心了。   他竟然说:“孤知道,你想着的那个人,是林余逸对吧?”   林余娇瞳孔微缩,不可置信地看着顾庭,一股恶寒从心底生起。   他说的这是什么话?   逸儿可是她的弟弟啊!   虽然爹娘去世时曾告诉她,她并不是他们亲生的,而是他们在邯州捡到的,并且吩咐林余逸若是有机会,一定要陪她去寻她的亲生父母。   可是那时林余娇早就在心中告诉自己,养育之恩,无以为报,爹娘待她向来如亲生女儿,她自然也将他们视若亲生父母。   而逸儿,更是她视为亲弟弟的存在,她亲眼看着他出生,看着他一天天长大成人,长姐如母,她甚至可以说林余逸是她一手带大的。   可是顾庭竟然说,她对逸儿有旁的心思?将他想成了逸儿?   林余娇脑海里只起了一息那样的画面,就掐断了,浑身仿佛坠入冰窟似的噩耗。   逸儿唤她一声“阿姐”,她怎可能生出这样龌龊下作的事情来?   顾庭自问出声,就一直在细细端倪着林余娇的神色。   从她那双明澈的杏眸深处,他看得出来,她确实对林余逸没有存那份心思。   林余娇咬着唇,一字一句,压抑着想吐的冲动,跟他解释道:“我与逸儿,是纯粹的姐弟之情,他永远是我最亲最重要的弟弟,绝不会有其他。”   只有像顾庭这种心思龌龊想法下作的人,看什么都是歪的,才会生出这样的误会。   林余娇心底对顾庭的鄙夷和讨厌,多了几分。   即便他替她赎回了娘亲的遗物,也不能减去分毫。   “......”顾庭见自己一时上头,又说错了话,收回手掌的表情也有些讪讪。   今日自然是没什么心思再做别的了,他直起身子,那句道歉却始终憋不出来。   只好转身,佯装有事处理,夹着尾巴离开了。   留着林余娇还坐在榻上,恨恨地想着顾庭怀疑她的事情。   一句句,一字字,让她联想出的画面只是一闪而过,都锥心的恶寒。   顾庭,真不是个人。   幸好她没答应嫁给他,不然余生漫漫,都只能过非人的日子了。   ......   第二天,林余娇刚起,顾庭就派人传了话来,说是要同她一起用午饭。   每次他都这样,只要是发现他自己错了,就喜欢白日里过来和她吃饭。   林余娇习以为常,也提不起精神来,瞥了几眼明显情绪高昂起来哼着小曲儿在外间摆弄花瓶的香苈,重新垂眸看向手中的书。   香葶在一旁伺候着,也看了一眼外面,欲言又止。   见林余娇抬起纤纤玉手,又翻过书的一页,才小声道:“姑娘,奴婢觉得香苈她......似乎有些不该有的心思。”   心细如林余娇,自然比香葶发现得早。   不过她并不在乎,更何况,她自个儿本就无名无分,难不成还去管顾庭收什么女人入房?   前些日子,顾庭还说过要发卖她身边的香苈,似乎是因为香苈收受了银钱,将盛心菱的信拿给她看的缘故。   但她却为香苈求了情,将她留在了身边。   若再让顾庭安插个丫鬟到她身边来,倒不如留着已经摸清了性情贪慕虚荣的香苈好使。   林余娇没有搭香葶的话,细眉软眼,又将书翻过了一页。   香葶见状,什么都没有再说,弯腰伺弄起摆在旁边青花瓷小缸里的一尾锦鲤。   这也是今日顾庭遣人送过来的,说是屋子里太闷了,养些活物,也算给林余娇解解闷。   香葶瞧着太子殿下似乎对姑娘越发上心了,这些日子她给姑娘梳洗打扮时身上的伤痕也没了,因此心也放宽了不少,觉得日子真是愈发好过了起来。   若是姑娘能当上太子妃,那就更好了。   不过香葶也是想想而已。   连她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顾庭过来的时候,林余娇还在看书。   他淡淡瞥了一眼她手中的书,很随意地坐到了她对面,并随口问了一句,“在看什么?”   他今日态度格外随和,也很熟络,好似两人是一对感情甚笃的夫妻,他这位夫君下朝回府,便与娘子寻常聊几句家常。   林余娇眉眼未抬,并未看他,淡淡应道:“闲书罢了。”   “你若是喜欢,孤让人去如玉书坊挑些给你带回来。”顾庭端起青釉茶盏,抿了一口热茶,心头微温。   虽然她看起来对他不冷不淡的,还因昨日他的妄自揣测和失言而生他的气,可不也还是温着茶等他来么?   可顾庭刚放下茶盏,却发现林余娇已经抬起了杏眸,眉尖轻轻蹙着,潋滟晶澈的眸底有几分讶然和羞赧地看着他。   他挑了挑眉梢,不动声色地问道:“怎的了?”   林余娇伸了伸纤细娇嫩的手指头,指着那青釉茶盏,“这是我的茶。”   “......”顾庭轻咳一声,掩住不自在的神色。   原来是他自作多情了,这茶是她自己喝的。   再反应过来,他又觉有些不对劲儿。   她这是在嫌弃他?   呵,不过是用了一下她的杯盏,这有什么?   两人嘴对嘴都亲过呢。   顾庭心头不悦,再加上他本来就是个粗人,想法粗直,说起话来完全顾及不到林余娇姑娘家的脸面,直接便反唇相讥道:“不就是吃了你一口茶?你哪个地方我没吃过?”   “......”林余娇飞快垂下眼来,长睫如蝶翼般扑簌了几下,被他堵得说不出来。   只是脸上烧得慌,心头也气得发慌。   幸好香葶已经被她叫下去了,不然若是叫旁人听到,林余娇估计自个儿快羞愤交加,昏死过去。   顾庭见她脸红得滴血,且完全不想再搭理他的样子,便觉他又说错话了。   忙掏出个檀木长盒,将今日的赔罪之物送到她眼前,免得她真的又恨极了他,不肯再理他了。   说来也是可笑,明明是他恨极了她,可又都是他来哄她,总是莫名其妙地想要对她好,巴巴地哄她,还要给她赔罪道歉。   不过低下头来认错,赔罪道歉的话顾庭这回是说不出口的,只是又推了一把那檀木长盒,沉声道:“给你的。”   他都堆到她眼前了,林余娇只好就着打开。   里面放着的,又是支簪子。   不过这次,是林余逸送她的那支。   原来当日被他踩坏之后,又被他偷偷收起来了。   且还修好了,今儿完好无损地摆在她眼前,仿佛什么都未发生过。   林余娇心头又复杂起来,她忽然有些明白,那日顾庭为什么忽然发火,将这簪子扔到地上踩。   竟是误会了她与逸儿有旁的情愫在,所以在吃醋?   林余娇垂着的眸子里,百味陈杂。   顾庭见林余娇一直垂着脸,什么表情都看不到,便开口问道:“喜欢么?”   “……”林余娇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若说喜欢,他是不是又要误会什么,又要吃醋了。   她站起身,将簪子放回檀木长盒里放好,和昨日那红锦木盒一块锁到了柜子里,这才盈盈坐到食桌旁的软凳上说道:“殿下,饭菜该凉了,快吃饭吧。”   顾庭瞥了瞥她清清淡淡的神色,看不出半点喜悦的样子,他微微抿了抿唇角,正色坐到林余娇身旁,夹起菜放到她碗里,“吃吧,孤吩咐做的都是你喜欢吃的。”   虽然是送她的礼物,虽然知道她对林余逸只是姐弟之情。   但她若是喜欢,那他还是会不高兴。   因为,他要她的眼里心里只有他。   是弟弟也不行。 第27章   吃过饭,林余娇像往常一般, 想要小憩一会儿。   可顾庭却恬不知耻地跟了过来, 似乎也想睡到她的茉莉软榻上来。   “……”林余娇咬着唇角拒绝他,“殿下, 还在白日里,这样不好。”   她微垂螓首, 细眉软眼的温柔模样,愈发让顾庭忍不住, 揽着她的细腰往茉莉软榻上抱, “房内并无旁人, 谁能知道不好?”   “……更何况,谁敢说孤不好?”   盈盈不堪一握的细腰抱在怀中, 顾庭的心仿若软成了一滩春水,哪管得上什么青天白日。   有些事情, 一旦食髓知味, 就再也放不下了。   与林余娇的事, 就是如此。   林余娇被他圈在怀里, 小脸微烫,贴着他坚阔的胸膛, 耳尖也发起热来。   她望着窗牖外明媚的日光,晃动的树影,隐约有叽喳啾鸣的鸟儿唱歌的声音传进来。   眼见着,春日就要到了。   而顾庭……也愈发没羞没臊了起来。   竟然在白日里,就想着做这档子事。   她咬着唇角, 眉尖紧蹙着,耳濡目染天天听林余逸背着礼义廉耻的书,她自然不敢应承顾庭,反而心头发晃,似那被风吹得乱颤的枝桠。   可顾庭的力气实在大,她挣不脱,反而被迫环着他的腰,纤长娇嫩的手指搭在他腰间的蟒纹玉带上,幸好温凉的手感让陷落在顾庭气息中的她脑海清明不少。   顾庭哑着声,在她耳边问道:“我娶你的事情,考虑得如何了?”   “……”林余娇心想她明明已经拒绝过他了,为何他还要问?   难不成非要问到她点头同意,他才肯作罢?   林余娇心头惴惴不安,可顾庭的脾气性子阴晴不定,可她不敢直接拒绝,生怕又惹恼了他。   只好牵着他的玉带,小声道:“待……待逸儿出来之后,再说此事吧。”   她只能拖着,行缓兵之计,免得顾庭又发了疯,做出什么事情来。   他若只是欺负她也就罢了,她不怕别的,只怕顾庭出尔反尔,又不肯救逸儿了。   顾庭眉目深深,望进林余娇那双晶澈潋滟的杏眸中,却看不出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他唯一能肯定的,就是她不愿意嫁他。   至于为什么,他无从得知。   只能发了狠的咬她下巴、脖颈。   托着她的脖颈,指尖按在她脖颈后正中心的那颗朱砂痣上摩挲着,心头百般滋味,千转难回。   最终唯有靠那爆裂时的无尽欢愉,才能暂且让他忘记这份不悦与猜疑。   她为何不愿意嫁他……   茉莉软榻被顾庭折腾得全乱了,林余娇感觉全身的骨头都被他弄散了,懒懒趴在软榻上,杏眸迷离惺忪,眼尾还挂着湿润的泪意。   顾庭还想抱着她睡一会儿,可今日不行,他还有事出去办。   只能遗憾地重新将衣裳穿齐整,扣上最后一粒暗扣,一身青灰色薄氅却被顾庭穿出了神仙般清绝脱尘的气质。   他从小在市井长大,可从小就生得俊,模样最有欺骗性,即便是个目不识丁的泥腿子的时候,也格外出众打眼,更别提如今已是饱读诗书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   林余娇望着他颀长峻拔的身姿俯下来,薄唇如削,在她眉心轻轻落下一吻。   她本想躲开,但实在没有力气了。   而且也没必要躲。   他说得对,她哪里没被他亲过,又何必再矫情做作。   ……   顾庭出府时,感觉比以往任何一日的午后都要神清气爽。   似乎只要和林余娇在一起,她不和他闹别扭的时候,他都会格外开心一些,仿佛周遭的画面都有了色彩。   顾庭来不及琢磨这是为何,他所坐的马车便停了下来。   “殿下,对面过来了好几辆马车,路堵住了。”车夫为难地看着顾庭,不知该如何是好。   按道理来说,任何车辆都该给太子殿下让行才是。   可顾庭素来不喜高调,所以他所坐的马车上并未悬挂皇家之物。   更何况,对面好几辆马车,风尘仆仆,似乎是从城外而来,阖府搬家的,若让他们一众退后让行,又实在太兴师动众了一些。   顾庭虽得皇上喜爱,但他一直谨言慎行,不敢让“恃宠而骄”四个字落在自己身上,所以对外的态度虽然因他性子难改,难免疏离冷淡,却都是谦和有礼的。   不过今日……   他掀起帘子一角,皱眉看着前方打头的马车上,挂着一个绣“袁”字的锦团,脸上顿时就像挂着数九寒天的冰棱子一般,吓得车夫噤了声,垂着脑袋等着顾庭的吩咐。   顾庭还没说话,那边便趾高气昂地发了话。   “对面的马车还不让一让?我家老爷风尘仆仆赶来京华,舟车劳顿,没工夫在这儿耽搁!”   顾庭深冷的眸底忽然起了几丝诮意。   袁家……还是那么蠢。   这里是京华,随便掉块瓦下来砸到的人或许都能和王公贵族攀上关系,他们还以为这儿是他们袁府横行一方的安州?   袁家老爷如今不过是个从七品的京官,在京华中见了谁都得点头哈腰的装孙子,连给他提鞋都不配的存在,竟然还敢让车夫在这儿大肆喧哗,趾高气昂?   这车夫顾庭也识得,从前在安州的时候,就一副这样鼻孔朝天的样子,不过是个驾车的,却因为安州上下谁都不敢挡了袁家马车的道儿,甚是狐假虎威,从来都没有正眼瞧人的时候。   顾庭还记得,以前袁雪彤故意刁难他,让人在他脚上绑了绳子,再拴在袁府的马车上,美其名曰是想看看他跑得有多快,便让这车夫驾着马车飞速奔驰,让他跟在后头跑。   他还记得,这车夫也落井下石,每回都重重扬起马鞭,恨不得马车一日千里,将他拖死才好。   从前的账,一笔一画,顾庭都记在心中,清楚得很。   顾庭抿起薄唇,忍住眼底的讥讽之意,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给袁家好好上一课。   “让他们滚。”顾庭淡淡吩咐一声,重新将马车的帘子合得严严实实。   车夫有太子殿下作为倚仗,腰杆自然是挺得比谁都直,用马鞭指着袁府的一列马车就粗声道:“你们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让我家主子让行?都滚开些!好狗不挡道可曾听过?”   袁家的车夫在安州横行霸道惯了,哪里受得了这种气,直接撸起袖子,跳下车来,指着顾庭所在的马车就开始骂,“你家主子是什么田舍奴?!也敢让我家老爷让路?还有你这狗奴才,嘴巴放干净些!我家老爷可是进京做官的!”   袁家的车夫在京华前早就打听清楚了京华中有哪些不能得罪的世家权贵,也知道他们的马车上挂着什么来表示身份。   但对面的马车看起来普普通通,而且什么都没挂,想必不过是个破落门户出来的,若这都让他们袁家让了路,那以后他们袁府岂不是在京华之中要被人看轻了去?   “呵!何等竖子!也敢辱骂太子殿下?”顾庭马车上的车夫一扬马鞭,高声喝道。   顾庭听到对面的动静,轻笑一声,吩咐守在马车边的祁进,“袁家车夫对孤不敬,当街处死,以儆效尤。”   祁进点点头,面无表情地走到袁家的车夫面前。   袁家车夫还不敢置信地看着对面的马车,仿佛在判断顾庭这边车夫所言的真假。   他完全不敢相信,他就倒霉到这份上了,随随便便冲撞一辆马车,就冲撞到了太子的头上?   而且京华这么大,怎么就好巧不巧,撞上了太子的马车?   忽然间,袁家车夫的脖子前多了一道寒光,再然后,便是血喷了出来。   周围路过的行人纷纷尖叫避让,而杀.人的祁进却缓缓收回了剑,放进剑鞘之中,面无表情说道:“袁家车夫冒犯太子威严,其罪当诛,当街问处,以儆效尤。”   这会儿行人们都平静了下来,幸好祁进的手法干净利落,并且考虑到了这是在大街上,所以收敛了许多。   虽然袁家那车夫倒在地上,双眼放大,表情还凝固在震惊的神色之中,脖颈处一道细细的血线还在往外渗着血,却不算吓人。   不然今晚又不知有多少人要做噩梦了。   袁家终于有人下来了,是袁老爷,他跌跌撞撞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也不顾袍子上沾到了车夫尸.体淌出来的血,忙磕头行礼道:“下官管教下人不严,冲撞了太子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他磕了几个响头,顾庭才说话,声音冷淡得不成样子,“既然知道冲撞了孤,还不快滚开?耽误了孤进宫面圣,你用几颗脑袋来赔罪?”   顾庭没有掀开帘子,去见袁老爷。   他不确定袁老爷认不认得他的样子,但他知道,后头几辆马车上的女眷是认得他的。   他讥讽地勾了勾唇,惊喜么……总不能一次给足。   跪在地上的袁老爷面如死灰,不敢再自顾自磕头,忙回头摆手道:“快!都给太子殿下让行!”   最前的车夫死了,没人驾车,只好由后头的车夫来顶上,又是一阵手忙脚乱,人仰马翻。   反观顾庭这边,却是气定神闲,车夫缓缓驾车而行,在袁府众人的目送下,踏着粼粼之声而过。   顾庭的马车与袁家的一列马车错身而过,他挑开马车的侧帘一角,只露出堪堪一条小缝,看向外边。   恰好看到袁家大少爷挑起车帘。   袁家大少爷变了些样子,又或许是刚刚被吓得不轻,所以脸色极差。   顾庭见到他,心口蓦然一痛。   从前,林余娇心心念念想要嫁的,就是这位大少爷。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完全不喜欢这位少爷,放心!!! 第28章   顾庭讨厌袁家这位大少爷,比他讨厌袁府的那些欺负过他的姑娘, 还要更甚。   原因无他, 只有一个。   因为林余娇曾经心心念念,想要嫁给这位大少爷。   她曾给那位大少爷羞答答送荷包的样子, 他见过。   她曾和那位大少爷坐在荷花池凉亭下听雨观荷的样子,他也见过。   她的温柔, 她的喜欢,都曾给过这位大少爷。   顾庭不知道为何林余娇后来离开了袁府, 但他知道, 若是她还留在那里, 想必已嫁于这位大少爷为妻了。   顾庭抬起手,按在胸口的位置, 光是想想这个可能,他就觉得心头火烧火燎, 心痛到无以复加。   幸好, 她现在, 是属于他的。   顾庭的心里总算有了一丝慰藉, 可也不过尔尔。   那位大少爷身边还并排坐了个女子,似乎是他的夫人。   顾庭没有细看, 只是心底又多了一份心安,当年青梅竹马郎情妾意,现在又如何呢?   呵。   他微微抿起唇角,马车还在往前行,路过了袁府几位姑娘的马车。   她们都掀开了帘子的一角, 好奇地打量着他的马车,仿佛想要看看,当今太子殿下到底是何风姿。   顾庭收回目光,连多看这些人一眼,都觉得是玷.污自己的眼睛。   顾庭的马车渐渐远去,而袁府众人也回过神来,命车夫重新驱赶着马车,快些去他们安顿的新府。   今日初来京华,太子殿下的威仪便深深印刻在了他们的心上,难以消去。   他们更加不知道的是,此后一生,太子殿下将成为他们一世的噩梦。   而这,不过只是个开头。   ......   顾庭耽误了些时辰,到皇宫的时候,瑞王已经在御书房里面与圣上说了一会子话了。   见到顾庭走进来行礼问安,瑞王潋滟的桃花眼里微挑,流露出一抹幸灾乐祸的味道。   顾庭不动声色的垂下眸,颔首拱手道:“儿臣来晚了,请父皇恕罪。”   今上康安帝年愈五十,因日夜操劳国事,已颇有些老态龙钟之态。   只是他的眼神仍旧清明,属于上位者的那股凌厉与锐利,蕴在其中,仿佛已经看透了世事无常。   他摆摆手,对顾庭说话时语气格外慈祥一些,“无妨,庭儿,不过是迟了一些,父皇等你都等了这么多年,又怎会在乎这一时片刻?”   顾庭又垂眸说道:“儿臣谢父皇体恤,定当为父皇排忧解难,不辞辛劳。”   康安帝指的是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寻顾庭,也一直在等他回来。   顾庭生下来,便被立为了太子,也不知是否因为福气太盛,他小时候总发梦魇,皇后便抱着他去寺庙祈福,顺便请寺里的大师替他收个魇。   然而不知为何,行踪竟泄露到了顾朝北边的突厥人那边。   那会儿他们正对顾朝疆土虎视眈眈,便设法掳走了皇后和太子顾庭。   皇后在途中,想方设法将顾庭送走,她自个儿也不愿受辱而自尽了。   至于顾庭,本是要被送回皇宫的,却因为途中重重变故,而流露在外,甚至被人捡回去当了儿子。   顾庭那时才两岁,什么记忆都无,更不知道自己是尊贵的太子。   在外一待,就是十五年。   直到十七岁才被寻到,接回宫中。   皇后一直是皇上的挚爱之人,早早逝去,自然成了心头的白月光,甚至这么多年,皇上都没再立后。   而顾庭是他的第一个儿子,又寻了这么多年,自然也更心疼宠爱一些。   其实当今圣上是个严厉的性子,若是换了旁的皇子迟到,定要斥责一番。   可顾庭不同。   顾庭是他的心头肉,最宝贝的儿子,在民间又受了那么多的苦,他真是舍不得骂顾庭一星半句。   瑞王见到这父慈子孝的一幕,心里泛了酸。   他可从来不似顾庭这般,能日日被父皇和颜悦色的对待。   偶尔能被父皇漫不经心夸一句,他都能如沐春风好久。   可是顾庭呢......总是轻易就能得到父皇的夸奖、关心、耐心还有无穷无尽的宽容。   瑞王深深觉得,比起顾庭来,他简直像父皇捡来的儿子。   瑞王心里不爽了,也不想让顾庭舒服,他在旁边憋了一会儿,然后便假模假样替顾庭解释道:“父皇,此事怪不得皇兄,儿臣听说是路上有人冲撞辱骂了皇兄,所以皇兄才耽误了些功夫,惩治了那人。”   顾庭站在原处不动,冷冷的眸光看向瑞王,不咸不淡地说道:“皇弟的消息倒是灵通。”   瑞王努了努嘴,却听到皇上重重拍了一下桌子,仿佛比有人辱骂了他自己还要生气,“竟有人敢当街辱骂朕的庭儿?是何人如此大胆?朕要治他的罪!”   顾庭还未回答,瑞王就又抢先一步,替他回答了。   “父皇莫要如此动怒,皇兄为了以儆效尤,已经将那人当街处死了。”瑞王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听说大街上吓得不少人都面如死灰,想必今后再也不敢冲撞皇家威严了。”   瑞王以为,在父皇面前展现了顾庭嗜杀暴虐的一面,父皇就能知道,顾庭并不是他心目中那个可怜委屈需要他处处维护关心的柔弱太子。   果然,康安帝听完瑞王的话,有些诧异地看向顾庭,“庭儿,这......”   在康安帝的心里,顾庭一直是个沉默寡言性格内向的孩子,而且性子谦和恭顺,外表看起来冷淡清峻,其实内里是个极温柔的孩子,宁可天下人伤他,他也不伤天下人的那种。   所以康安帝一直很心疼他,怕他被人伤害,处处都偏袒他一些。   康晋帝也知道,他不喜欢高调,就连出行的马车也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想必才让冲撞他的人没认出来,口出狂言的。   若知道顾庭是太子还敢辱骂他的,那想必是个傻子。   康安帝没想到,顾庭竟然还会当街杀人?   康安帝重新审视起顾庭,开始怀疑自己的目光,是不是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个儿子。   毕竟这么多年,他不是看着顾庭长大的。   顾庭原本古井无波的脸上,忽然出现了一道情绪的裂缝。   他眼眶忽然发了红,“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沉声道:“儿臣见到昔日仇人,一时未控制好自己,还请父皇恕罪。”   “此话怎讲?”康晋帝皱紧眉头,望着顾庭发红的眼眶,也忍不住跟着心头一揪,认真听顾庭说起来。   而一旁的瑞王,越听,脸色便沉得越厉害。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他,得罪顾庭被杀的那个马车夫,是袁家的人?!   袁家啊......那可是顾庭从前做家丁的地方,他清楚得很。   因为顾庭自回宫之后,就时不时提起他在袁府受的磋磨,来赚一波父皇的同情愧疚还有关爱。   瑞王气得牙痒痒,看着康安帝又流露出他再熟悉不过的神情,他就知道,这一次......他又输了。   康安帝听完顾庭诉说的他与那马车夫的旧日仇恨,抚掌难过,深邃锐利的目光里,满是叹息与愧疚。   “庭儿......若是朕能早些寻到你,就好了,你就不必受从前的种种苦楚,竟然连一个小小的马车夫都敢欺辱你。这些年,你真的受苦了。”康安帝长长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康安帝的眼角有些许的湿润,底下的顾庭和瑞王两人,看得分明。   康安帝是真的心疼顾庭这个儿子,听到顾庭被绑着手跟在马车后面跑的样子,他就愧疚又难过。   若是他的皇后还在,知道他们的孩子受了这么多的磋磨,想必会哭得不成人形吧......   康安帝久久不能平静,底下两人也一直静静站着,默不作声,只是眼神相错交锋时,已过了一遍招。   瑞王输了,但却心服口服。   换了他,是决计吃不了顾庭吃的这些苦的。   这一局,他认栽。   康安帝重新睁开眼,目光全落到顾庭身上,完全忘了旁边还站着瑞王这个儿子,“庭儿,你做得对。你身为顾朝太子,是该让所有人有所忌惮,不敢再冒犯冲撞你。”   顾庭垂下眼,方才还发红的眼睛里又恢复了那副水波不兴的模样,“儿臣谢父皇宽恕。”   康安帝又叹了一口气,还是意难平,又道:“袁家纵容下人,冲撞冒犯于你,也有罪。就先停了职,待其反思深刻之后再说吧。”   顾庭和瑞王一同抬手道:“父皇英明。”   说了这么久的话,康安帝身子早就大不如年轻时候,自然也累了。   他按了按疲倦的额心,挥手道:“好了,你们先下去吧,今日要议的事,朕已同瑞王说过了,你们下去再议。”   康安帝本来还想警告瑞王一番,让他莫要再像今日这般搬弄口舌是非。   经过此事,康安帝越发觉得,庭儿做什么,自然是有他的道理。   可康安帝看着他们兄弟二人站在下面,又想起当年争夺帝位时,兄弟相残的局面,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若是斥责瑞王,或许寒了他的心,兄弟相残重演当年的悲剧,就不好了。   康安帝喜欢唤顾庭“庭儿”,可是却只唤瑞王的封号,这就是两人之间的区别。   瑞王早已习惯,可听到两人的名字在父皇口中前后说出来的迥然不同,还是有些刺耳。   “是。”两人又一同行了礼,走出大殿。   瑞王侧眸看了顾庭一眼,忽而轻笑着出声道:“皇兄今日,可真谓是春风得意啊。”   既杀了从前的仇人,又得了父皇的欢心,袁老爷还因此停了职,可不是事事如意么?   瑞王最见不得的,就是顾庭好。 第29章   瑞王桃花眼微微上挑,里面是转盼风流的多情, 看得顾庭眉头一皱, 移开眼去。   一个大男人,长这样一双眼睛, 真是恶心人。   顾庭不喜欢瑞王,或许也与瑞王的相貌有关。   瑞王笑着眯起了眸子, 他就是喜欢顾庭这副看不惯他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瑞王又从怀中掏出他的那把折扇,风骚地扇了几下, 与顾庭一同出宫的路上, 免不得闲聊几句。   顾庭不喜欢他, 可还是免不得听到他在耳边问道:“皇兄今日见了袁府的故人,可有何感触?”   “......”顾庭表面上还得和瑞王兄友弟恭, 也就随口答道,“并无感触。”   瑞王抿了抿唇角, 眸底闪过一丝狡黠, 想起前几日在北望楼, 听盛家那小姑娘说的一件趣事来。   他又转了个话题, 问道:“不知皇兄府上那位小美人儿,过得可好?”   听到他提及林余娇, 顾庭身上的气场一下子就变了。   紧绷并且拒人于千里之外。   顾庭黑瞳幽幽,十分警惕地看着瑞王,冷声道:“她的事,与你何干?”   “如何没有干系?”瑞王漫不经心地挑了挑扇尖,替顾庭掸开他肩头落着的一片树叶, 慢条斯理道,“她的弟弟,不还在本王管辖的大理寺地牢中关着么?”   “......”顾庭眉头皱得死紧,俊脸也绷得十分冷淡疏离,一言不发地看着瑞王。   瑞王对于自个儿戳中了顾庭的软肋与逆鳞十分开怀,笑起来的桃花眼和着细碎的日光,越显潋滟而艳丽了。   他又说:“皇兄今日,可见着了那位小美人儿的心上人?”   果然,顾庭一双深邃的黑瞳里,已经隐隐有翻涌的怒火快要喷涌而出,拳头捏得爆出了青筋,但仍在拼命克制着,明显看得出是在装着傻,“你说什么?孤听不明白。”   “那臣弟就说得明白一些?”瑞王笑了笑,勾起唇角,露出几分戏谑,“臣弟可听说,你府中那位小美人儿也曾住在袁府?”   “......臣弟可还听说,那位小美人儿,本来是要嫁于袁府大少爷的。”瑞王故作关怀地看着顾庭,语气轻佻,“啧啧啧,皇兄你可要小心些呀,袁府中的那群人,可不只是你的昔日故人呀......也不知那位小美人儿知道袁府大少爷来了京华,还在你身边待不待得住?”   顾庭拳头快拧得滴出来水来,听到关于林余娇的事情,他总是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顾庭咬牙切齿,恨恨看着瑞王问道:“袁府的事,你倒知道得清楚。”   瑞王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折扇一打,弯唇笑道:“臣弟也是随便听了那么一耳朵。听说呀......你那位小美人儿可是口口声声和盛家姑娘说过,想要嫁给袁家大少爷为妻呢。”   心中的猜测是一回事。   如今听到瑞王告诉他,林余娇曾亲口说过要嫁给袁家大少爷,又是另外一回事。   顾庭始终不愿意承认的事情,终究还是明晃晃摆在他眼前,仿佛一把匕首,刺得他鲜血淋漓,让他不得不相信。   原来她真的,曾经那么心心念念地想要嫁给袁府大少爷。   满心满眼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他。   顾庭再往前走,瑞王再说什么,都成了轰鸣声,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他几乎是失魂落魄地回了马车之上,转而又想到,所以她一直敷衍着推脱着不肯嫁给他,就是因为那位袁府大少爷么......?   顾庭想起上元节那日,她曾和盛心菱见面聊天。   盛心菱消息灵通,或许就告诉了她,袁家阖府搬迁,要来京华了。   难怪......难怪那日她便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后来又想都不想,便拒绝他......   顾庭一阵气盛,坐在马车中,重重捶了几下车壁。   吓得外头的车夫还以为是天崩地裂,马车要散架了。   ......   太子府中。   林余娇正在厨房忙碌着。   香葶仍旧不情不愿地在帮忙打着下手,嘴里小声嘟囔着,“姑娘对他这么好作甚?”   林余娇抿起唇角,细眉软眼,杏眸潋滟着温柔的波光,“殿下喜欢吃我做的......”   所以她闲来无事,就给他做个桂花糖糕吃,也好让他惦记着她的好,早些将逸儿救出来。   香葶倒是有些咂舌,她吃过姑娘做的不少点心。   如何说呢......只能用“能吃而已”四个字来形容,但让她多吃几口,是完全没有兴趣的。   这世上,爱吃姑娘做的点心的人,除了逸少爷,她就只见过太子殿下一人了。   这大抵就是......爱屋及乌吧。   香葶想起了前几日,姑娘教她的这个新词语。   桂花糖糕是林余娇做过许多次的糕点了,因为林余逸爱吃,而且做起来也简单,桂花香又是她爱闻的,做的过程也是一种享受。   以前,她都是亲自采了新鲜的桂花,再晾晒风干后制成干桂花,用来泡桂花茶或是做糕点的。   但她在太子府待的时日不长,桂花还没开过,所以只能用厨房统一采买的干桂花。   林余娇将醒过后的烫面搓成小长条,分别切成了一个个小团,再压扁了放入干桂花还有少许糖一起包起来,再上锅蒸便行了。   林余娇的桂花糖糕刚蒸好出锅,还热气腾腾的冒着白雾,香苈便急匆匆过来了。   说是殿下过来了,正在屋里等她。   林余娇眉心一跳,没想到顾庭回来得这么快。   他走之前说过,晚上又同她一起吃饭,所以她才来做这桂花糖糕的。   林余娇不敢让他多等,忙让香葶将这盘桂花糖糕放进红木雕花食盒里,提着裙摆往小院的方向回去。   香苈跟在她身后,小声提醒她,“林姑娘,殿下瞧起来心情不大好。”   林余娇脚步一顿,复又加快了脚步。   也不知顾庭在外面受了什么气,更加不敢让他多等,怕他迁怒到她的身上来。   林余娇走进屋子里,见到顾庭坐在她平常做的茉莉软榻上,侧脸望过去似刀刻斧凿般的赏心悦目,只不过棱角绷得有些可怕,敛着无尽的寒意。   她指尖轻颤,提过香葶手上的食盒,走过去,盈盈在他对面坐下。   “殿下,妾特意给你做了吃的,您尝尝?”林余娇将红木雕花食盒的盖打开,露出香喷喷又白兮兮的那盘桂花糖糕来。   缥缈的热气从食盒里溢出来,衬得她小脸有些看不大真切,却越发白皙莹澈了。   顾庭搭在腿上的手掌捏紧,垂眸看向那盘桂花糖糕。   本来听说她给他做了吃的,他心里那股熊熊燃着的妒火是消了一些的。   她在关心他,她会对他好,她现在属于他。   顾庭一遍遍安慰着自己,可看到那盘桂花糖糕,所有的怒火又“噌”的一下,冒了上来。   桂花糖糕,他曾见她在袁府做过。   而且......她就是做给那位大少爷吃的。   他还记得她当时提着的食盒,也和眼前这个差不离,提着裙摆娉娉婷婷走到荷花池的角亭处,给正在钓鱼的大少爷羞答答送上了一盒桂花糖糕。   顾庭愿永不会忘记那时候躲在草丛里,望着那位大少爷吃着桂花糖糕,清风徐来,佳人在侧,惬意自在的模样。   他羡慕得不得了,却也只能羡慕着,草丛葱茏,有细微的枝芽伸到他的脖子里,被微风一吹,挠得更痒。   他的心头也痒痒的,待在原地痴痴望着。   若是她的笑容,她的温柔,她的桂花糖糕能分给他一些,那该多好......   后来顾庭回去,脖子上起了一层红疹。   阿玢一边给他涂药,一边骂了他一顿,明知道春天的花粉容易让他身上起疹子,他还天天往草丛里钻,少看一天怎么了?又不会少一块肉。   顾庭当即就反驳了阿玢,他若是一天不见她,心里真的就跟缺了一块似的。   第二天,顾庭在荷花池巡逻的时候,发现昨天的几块桂花糖糕,竟然被大少爷扔在了隐蔽的草堆里。   大少爷对她的心意弃如敝履,甚至只咬了一小口,就嫌弃地全扔了。   顾庭当时气得浑身都似筛子一般抖着,恨不得提着大少爷的衣领教训他一顿。   可惜,他只是个普通家丁,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默默将她做的桂花糖糕全捡起来,拍掉上面沾着的灰,再收到衣襟里,妥帖藏好。   大少爷不珍惜她,没关系。   他会珍惜。   可是如今的顾庭,早已是袁家大少爷难以望其项背的高度,所以更替林余娇感到不少。   那位大少爷,从少年时就不珍惜她,不仅如此,现在还娶了妻。   可她呢?就那么喜欢他?   还在豆蔻年华,就对他那样好。   到了现在,都已经成了他顾庭的人了,却不愿意当太子的侧妃,宁愿去嫁给那位大少爷,做个妾?   顾庭越想,心里的滔滔妒意便越发汹涌澎湃,冲到大脑之中,化成了一片猩红的光。   他望着那碟桂花糖糕,眼神也愈发冷得阴翳滴水。   林余娇心头一跳,觉得顾庭现在太可怕了一些,默默往他相反的方向挪了挪。   然后,便眼睁睁地看着他,抬手将那碟桂花糖糕摔到了地上。   玉碟四分五裂,震耳欲聋的清脆破碎声,吓得林余娇身子一颤,小脸煞白地站了起来。   顾庭双眸阴翳,瞳眸里皆是沉得令人心悸的光芒,就这样冷冷睨了她一眼,转身便气冲冲地走了。   顾庭又发脾气了。 第30章   顾庭气冲冲地离开后,林余娇垂眸望着地上的一片狼藉, 玉碟碎片四分五裂, 还有被他足靴踩过两脚模样变得十分扁平残留着鞋印的桂花糖糕,默默坐着。   她想不明白, 又是哪里惹到了顾庭,让他发这样大的火气。   顾庭这个人......真是她见过最莫名其妙的人。   她好心好意给他做了桂花糖糕, 若他觉得难吃,不领情也就罢了。   可他一口都没尝, 就将碟子打翻摔到了地上, 给她甩的脸子极其冰冷无情, 明显是因为她的缘故,才发的火。   林余娇冥思苦想, 实在想不出来,她到底又哪里做得不对。   她仔细想了想, 似乎他是看到桂花糖糕后, 才格外火大的。   而桂花糖糕, 是她常做给逸儿吃的。   可逸儿的事情也和他说得清清楚楚了, 他总不能忘了之前的解释,又吃些飞醋。   林余娇吩咐香苈进来将屋子重新收拾了一通, 疲倦得连晚饭也没吃,便睡下了。   主要是顾庭给她心里添堵,本以为和他关系缓和了些,特意吩咐厨房准备的一桌子菜,也完全没了胃口。   这些饭菜, 就便宜了阿玢。   吃饱喝足还不够,她去顾庭跟前转悠了一通,“殿下,您从安州请回来的厨子手艺就是不赖,我都好久未曾吃到家乡的味道了,真是怀念呐......”   顾庭还坐在书房里生闷气,见阿玢一副吃得很饱正半躺在椅子上拍肚子的模样,眉头皱得更紧了。   从安州请回来的厨子,是他特意安排给林余娇做饭吃的。   听闻她每回吃饭都用得很少,他便想着或许是口味不合,所以特意请了安州的厨子做她喜欢的江南口味。   今儿出门之前,他还嘱咐厨房多烧几个林余娇喜欢的菜,晚上打算陪她一块吃的。   没想到出门之后,给他心里添堵的事情实在太多,又想到她还心心念念着那位大少爷,他心里就更似火烧了。   吃饭自然没了胃口,他拂袖而去,到现在这胸口还堵得慌。   只是看阿玢这个样子,今晚的饭菜似乎都是落入了这小子的肚子里。   那她......也没有吃饭?   顾庭想到她似弱柳扶风般的身段,在他掌中的细腰都不堪一握,纤弱瘦削成那般,竟然还敢不吃晚饭。   他极不悦地轻啧了一声,正想亲自去督促她吃饭。   可是又想到她心心念念想着的,都是袁府那位大少爷,又重新坐直了身子。   呵,她想的念的都不是他,他又何必管她呢?   顾庭自从读了书,心里的想法便多了起来。   心中百转千回,都化为一声酸溜溜的讥讽轻嗤。   他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   她若是饿病了,那也是活该。   阿玢瞥了瞥顾庭脸上故作冷淡的神色,心知肚明这小两口是闹矛盾了。   她和顾庭是哥们,又喜欢林余娇的性子,自然不愿意见他们俩吵架闹得这么僵,所以轻咳一声,故意大声说道:“殿下,你吩咐我去给林姑娘买些书,可是我不知道她爱看什么书啊?”   “你自去问她。”顾庭冷着脸答道。   “可是殿下......你知道我大字都不识几个,就算林姑娘告诉我她喜欢什么书,我也找不出来啊......?”阿玢叹了口气,一副很难办的样子。   顾庭还不了解她?   他挑了挑眉梢,脾气快到了要爆发的顶点,“有屁快放。”   阿玢和顾庭都是粗野长大的,再粗俗的话彼此都说过,所以也不会在乎顾庭对她说的这句,只是试探着问他,“不如明日,我带着林姑娘一块出去挑选?”   阿玢主要是看林余娇心情也不大好,所以想着带她出去吃吃喝喝玩一玩,或许能好一些。   “......”顾庭拧了拧眉,黑瞳幽幽看向阿玢,低声道,“若是她少了一根头发,孤拿你是问。”   这就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同意了。   阿玢乐了,殿下依旧是这般口是心非的人,虽然表面上还在生气,其实心里可关心林姑娘了。   “还有。”顾庭又紧紧皱着眉补充了一句,“看好了她,不许她和别的男人说话。”   抬腿正要离开去告诉林余娇这个好消息的阿玢:......看不出来,殿下还是个醋坛子?   ......   翌日,林余娇还坐在软凳上对着妆台,香葶在给她梳头发,就听到外头阿玢在拍门。   阿玢手里没个轻重,将门拍得震天响,自个儿也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妥。   反倒是将林余娇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出什么大事了,头发都未梳完,便让香葶快些去看看。   香葶放下角梳,提着裙摆出去查看。   过了一会儿,香葶带着阿玢进来了,脸上俱有笑意。   香葶步履轻盈走过来,重新拿起角梳,柔声道:“今日奴婢给姑娘梳个轻便些的发髻。”   林余娇疑惑地看向阿玢,想知道到底怎么了。   本来提着的一颗心,见阿玢眉宇间皆是轻松自如,倒知道不是出什么事了,因而也就放松了下来。   “林姑娘,今日我带你出府去挑书,你喜欢什么,尽管买就是。殿下可是给足了银子的。”阿玢翘着二郎腿倚在椅子上等林余娇梳妆,笑吟吟地说道。   林余娇意外地挑了挑眉梢,顾庭......竟然肯让她去?   前不久,她还因为顾庭禁锢着她的自由而生过他的气。   当时顾庭说什么来着......   她记不大清了,总之意思就是她除了待在他身边,哪儿也不许去。   林余娇肯定阿玢不是在说谎,而且她还拿着那沉甸甸的钱袋子在掂着,朝她笑得脸上开了花儿似的。   林余娇垂下眼去,被阿玢眼底的促狭笑意瞅得脸上有些发烫。   顾庭那阴晴不定的性子,她真是有些捉摸不透。   不过好像......也不是那么令人讨厌了。   ......   林余娇换好衣裳,理好妆容,总算和阿玢一起出了门。   阿玢等得有些久,不得不摇头感叹,“身为女子真是麻烦,不就往身上套件衣裳么?这样繁复作甚?还有这涂脂抹粉的......”   阿玢一面说着,一面往林余娇的脸上看去,然后立刻便住了嘴。   不知为何,她看旁的女子涂脂抹粉都只觉得庸俗艳丽,那脸上白得跟什么似的,一点儿都不好看。   可是林余娇却不一样。   她明明涂了脂粉,却很清新自然,只是薄薄一层,显得貌若梨花,清丽脱俗,而且即便白到透着光似的,也不觉得僵硬。   阿玢惊艳的目光移开,垂在地上,忽然有些明白,为何殿下这么放不下林姑娘了。   是真美呀。   林余娇抿起唇角,瞥了阿玢身上的衣裳一眼,微微蹙眉问道:“阿玢,你从未穿过女子的裙裳么?”   阿玢不屑一顾地努了努嘴,“我才不稀得穿那些,碍手碍脚的,哪有男子的衣裳宽松自在,你瞧,我这样喝酒骑马,都舒畅得很。”   香葶在一旁偷偷笑,又听得林余娇问道:“那你宫外的朋友,也都以为你是男子?”   “那是。”阿玢有些骄傲地昂起头挺起胸,“你瞧瞧,我可有半点不像?”   林余娇淡淡的眼风扫过阿玢衣裳处的一马平川,摇了摇头。   阿玢很是得意,拍了拍胸脯继续说当年的光荣历史,“当年我和殿下在一个屋住了一年多,他都没发现我是女儿身呢。”   “还有,我在悦园里住了那么久,天天出来走动,都没人猜到过我就是殿下养在悦园里的姑娘,都以为我只是个寻常护院,而那姑娘是日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呢。”阿玢挑了挑眉稍,似乎恨不得她是个真正的男子。   “......”林余娇想顺着她的语气夸夸她,可是对阿玢这一身洒脱不羁的男子打扮,又实在欣赏不起来。   毕竟,想到对面这个五大三粗留着胡须叉腰坐着的是个姑娘家,向来传统的林余娇,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阿玢倒不在乎林余娇夸不夸她,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便道:“林姑娘,琳琅书坊到了,咱们下去挑一挑吧。”   “嗯。”林余娇点点头,提着裙摆踩着雕花马凳下了马车。   阿玢打这琳琅书坊前头经过许多回,可她从来没进去看过,毕竟她是闻到书香味就头疼的人。   林余娇抬脚跨过书坊的门槛,却见到阿玢停在了门外,脸色颇有些复杂。   她抿起唇角,轻声道:“阿玢,你就在这儿等我吧。”   “那感情好。”阿玢如蒙大赦似的,立刻倚在门边叼着根野草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还时不时吹一声口哨,招猫逗狗的。   香葶跟着林余娇走进书坊,忍不住说道:“姑娘,阿玢这样的,奴婢从前还真没见过呢。”   林余娇神色轻淡,叮嘱她,“只要她自己过得开心便好,你莫要议人是非。”   虽然林余娇也不大习惯,但她觉得,旁人没必要照着她心中习惯该有的样子去活。   人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只要乐在其中,便是好的。   她不能理解阿玢,但也欣赏她活得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模样。   香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开始拣选起书来,“姑娘喜欢些什么,奴婢帮你拿,阿玢已经将钱都给奴婢了。”   香葶本来想尊称“阿玢”一声姑娘,但顿了顿,还是没叫出口。   林余娇也认真挑选起来,不过目光才从眼前的架子上扫过一圈,却猝不及防撞上了一个人的视线。   威风凛凛,又精锐勇猛。   林余娇心头一跳,这......是他! 第31章   林余娇不知道他的名字,却不会忘记他的相貌。   因为这个人, 曾救过她的性命。   她还记得是上山采药的时候, 好巧不巧遇上了顾庭被人追杀,满身是血地倒在草丛里。   她吓得要命, 却还是不忍眼睁睁见一条性命就这样死在眼前。   林余娇努力冷静下来,将顾庭拖到了一个隐蔽的山洞里, 恰好采了敷外伤的草药,便随便捣烂了敷在他身上, 应了急。   顾庭的身上刀伤不少, 但林余娇查看之后才发现, 似乎那满身的血,更多的是染的别人的。   她见他并没太大的性命之忧, 刚放了心,又听到外头有了动静, 似乎是追杀他的人还没死绝, 顺着蛛丝马迹, 寻到了这里。   她咬了咬唇, 取了顾庭的外裳披在身上,往外跑。   她想, 若是他们发现了顾庭,他现在昏迷不醒,只能任人宰割。   可她不同,她还可以逃跑,或许能逃出生天。   再不济, 他们若发现追错了人,兴许还能放她一马,或是逼问她顾庭所在之处,她也好拖延时间。   脑海里的盘算火光闪电般掠过,林余娇当机立断,往山下跑。   她在这儿采了半年的药了,对这儿的地形山势比那些黑衣人了解。   他们只看到一个影子飞快地往山下跑,便以为是顾庭,追了过去。   顾庭安全了,可是林余娇却危险了。   那些黑衣人越追越近,也逐渐发现了端倪。   她的身形与顾庭差了许多,他们更加急不可耐地要抓住她,才好知道顾庭的下落。   幸好,天无绝人之路,林余娇被人救了。   就是现在,正站在她对面的这个人。   她甚至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只是当时他带着一队兵马路过,看起来像是官府的人,她便向他求救。   追杀顾庭的人,是见不得光的,当然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继续追过来,追问她顾庭在哪儿。   她得以安全,那些黑衣人也不见了踪影。   再后来,她请求眼前这人去山上救人,可原本安安静静躺在一堆树叶之下顾庭,却也已经不见了。   之后,林余娇还担心了许久,以为顾庭被他们找到了。   直到顾庭又好端端地出现她跟前,冷着脸打马而过,她悬着的心才落回了肚子里。   施恩不图报,这件事,她甚至都没和林余逸说,免得他担心。   也唯有眼前这人,见过她当时命悬一线,舍己救人。   林余娇怔怔地望了他半晌,直到被香葶在身后轻轻推了几下,才回过神来,忙垂下眸子给他行礼,“恩人,自那一别,再未见过。大恩不言谢,但今日有缘重新遇见,还请受我这一礼。”   那人剑眉星目,生得俊朗不凡,身材也威猛高大,瞧起来是个武将。   他性子自然也是直率爽快的,开口道:“京华偌大,能重逢也是有缘。你也不必这样唤我,实在折煞。我姓谢,名言煜。”   林余娇听得他自报家门,惊得杏眸圆睁,甚至不顾失礼,又多看了他一眼。   谢言煜......莫不成他就是那位赫赫有名屡立战功的镇北大将军?   他瞧起来,也不过二十来岁,且生得俊眉修目,与林余娇想象之中那个络腮胡子蓄了一脸的大将军相去甚远。   不过见他的打扮,还有身后铁盔银甲跟着的亲兵,想必名唤谢言煜的镇北大将军,不会再有旁人了。   林余娇在京华中听过镇北大将军谢言煜的许多英勇事迹,实在是北边突厥人太过猖狂,前些年犯下了斑斑劣迹,惹得民愤横生。   而在百姓们的义愤填膺中,提起最多的,便是谢言煜的名字。   每每提起他,大家的愤慨与怒气便会全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对谢言煜竖起大拇指的赞不绝口。   谢言煜十四岁便代父亲上了战场,在北边一守,就是十年。   他骁勇善战,屡立奇功,这些年一场场仗打得突厥人屁股尿流,节节败退,甚至现在已经夹起尾巴缩回自己的属地好好做人了。   谢言煜的名字便是一块招牌,只消北边突厥人听到,就不敢妄动,乖巧得跟孙子似的。   立在北边,那就是镇北的神器。   林余娇不敢相信,这样神话一般的人物,就这样活生生站在她面前,且还救过她的性命?   谢言煜身高七尺,要垂下眼才能看到林余娇的表情。   不知为何,他向来不近女色,甚至最不喜欢和娇滴滴的女人打交道,一见就烦。   可眼前这个姑娘,却总让他铁一般冷硬的心底,会生出一丝柔情来。   他笑了笑,声音明亮轻快,“那时救林姑娘未报家门,是因为当时谢某秘密回京办事,不好声张。”   他还记得当时这个姑娘,追问了好几次他的姓名,说是想要报恩。   想起来,便又忍不住发笑。   他身后的两个士兵已经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了。   这是他们认识的那个不苟言笑严苛冷厉的镇北大将军?   刚刚怎么好像见大将军笑了两次,是他们眼花了不成?   林余娇受宠若惊地点点头,对待谢言煜这样的举国大英雄,她不免有些局促和慌张,更何况她对他还有崇敬和救命之恩的感谢。   林余娇又对谢言煜行了个大礼,盈盈道:“谢大将军的恩情,小女子从不敢忘,改日再登府拜谢。”   谢言煜挑了挑眉梢,本来这样的客气话,他不必应,可他偏偏就是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下来,“好,那谢某便在府中,恭候林姑娘屈尊了。”   身后谢言煜的两个亲兵惊得头盔都要掉了。   这些年跟着将军出生入死,他们不知见将军救过多少人了,那些人也是感恩戴德,甚至不少女子要以身相许的都有。   可将军却都是一脸冷淡的拒绝,从未将救命之恩当一回事。   可今日......怎么完全不像以前那回事了?   林余娇听到谢言煜的回答,眸底也起了一丝讶色,她没想到谢言煜竟然应承了下来。   但她既然说了这样的话,他也对她有大恩,所以能去拜谢,也是好的。   林余娇最不喜欢欠人什么,就连顾庭给她的东西,她也追求的是有来有往。   所以他的救命之恩,若不能偿还,将是她心头的一个重担。   香葶也听过谢言煜的许多英勇事迹,崇拜他已久,现下见他如此年轻又生得好看,脸色也有些微红。   不过见自家姑娘与谢大将军说了一会儿话了,也只好凑过去小声提醒林余娇该走了。   林余娇会意,正要福身和谢言煜道别,却又听到谢言煜开口道:“林姑娘,谢某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谢大将军请说。”林余娇微垂螓首,洗耳恭听。   原是突厥人彻底安分了,甚至愿意年年给顾朝进贡。   而谢言煜也得了今上之命,班师回朝,以后便住在京华的府邸中,不必再枯守着北边那块荒凉蛮夷之地。   谢言煜从小就出生在边关,跟着父亲舞刀弄枪,只识得几个字,却没什么功夫细细读书。   后来和突厥人战了那么久,自然更没有机会读书。   谢言煜不用再日日厮杀征战,自然日子也闲了下来,便想着闲来无事,也多读些书,不再像从前那般,似个草包。   这个忙,林余娇轻轻松松便帮了他。   也得意于她陪着林余逸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所以对各类书籍都很熟悉,所以给谢言煜挑出来的书都是极适合他的。   一面帮谢言煜挑着书,林余娇自个儿也不知不觉挑了许多喜欢的书。   甚至香葶都抱不住了,只能由谢言煜身后的亲兵抱着,才一起出了琳琅书坊。   阿玢原本是抖着腿倚在门边看风景的,忽然见到林余娇与一个陌生男子说着话走出来,顿时警惕地站了起来,想起殿下吩咐过的话,心头一苦。   这谁能想到林姑娘一个人进去,就能带个男子出来啊?   关键是这陌生男子还很英俊潇洒,瞧瞧这一身英武不凡的气质,还有身后两个站得笔直穿着盔甲的士兵。   啧啧啧,这一瞧就是个厉害的角色。   阿玢原本是在担心顾庭责罚她没看好林余娇,让她与旁的男人说了话。   但这会儿,思绪却完全跑偏了,手痒痒起来,想和这个男人交交手,试试功夫,正好惩戒一下,让他敢和太子殿下的女人说话同行!   “阿玢。”林余娇见到阿玢,却先唤了她一声,“快来搭把手,将这些书拿走。”   阿玢听了林余娇的话,走过去,眼睛却还死死盯着谢言煜,瞳眸里满是挑衅和跃跃欲试的神情。   林余娇也看出来了,怕阿玢这不知天厚的,真跟人动起手来,忙介绍道:“阿玢,这位是谢言煜谢大将军,我的救命恩人。”   阿玢一下子就怔住了。   谢言煜?   谢大将军?   那不就是镇北大将军谢言煜吗?!   阿玢的眸光顿时变得亮晶晶的,崇拜得仿佛是见到了天上的神仙。   什么动手,什么试试功夫,什么惩戒一番,完全抛到了九霄云外,成了不折不扣的星星眼,甚至连话都忘了说。   阿玢这辈子,最崇拜欣赏的两个人,一个是顾庭,另一个就是镇北大将军谢言煜。   顾庭她熟得不能再熟了,所以这份崇拜敬仰就慢慢放在了心底。   但是谢言煜不一样啊!她今儿可总算见着活的了!   阿玢激动得不能自已,狗腿地上去介绍了自己一番,又道:“相遇即是有缘,这会儿也到了饭点,不如由林姑娘做东,我作陪,请大将军吃一顿饭谢恩?”   被迫做东的林余娇默不作声:......   此刻的阿玢,已经全然忘记顾庭的嘱托,甚至主动往谢言煜的身边凑,连带着林余娇也被她挤得往谢言煜的身边站了站。   谢言煜站在门口,俊武非凡,惹来了不少姑娘家脸红的打量。   他却打量了林余娇一眼,仿佛有些惋惜般,沉声拒绝了。   “今日谢某是陪家母一同出来逛街,车马颠簸,家母年纪大了,恐有些劳顿,嘱咐过谢某早些送她回府歇息。”   顺着谢言煜的目光,林余娇和阿玢看到了方才从她们进门起,就一直静静停在石阶前的马车,上面写着个并不引人瞩目的“谢”字。   原来这是镇北大将军府的马车。   只是一辆普通的马车,但是对于敬仰崇拜谢言煜的她们来说,竟似发着光一般。   谢言煜脸色沉静,朝她们拱手道:“改日再约。”   林余娇微微颔首,阿玢还在傻笑着,就眼睁睁见着谢言煜昂首阔步跨上了传说中他的那匹泼墨骏马,扬长而去。   而那辆马车跟在他身后,也徐徐离开了。   阿玢长叹一口气,羡慕地说道:“大将军就是大将军,就连这骑马的姿势,也格外威猛。”   林余娇抿唇瞥着她,“阿玢也想做大将军?”   阿玢忙摆手,“我哪有那个能耐,殿下都说过,我无将帅之才,顶多当个冲锋陷阵的前锋。”   “......不过也够了呀。”阿玢捏了捏拳头,总觉得有劲没处使,“要是我能上阵杀敌就好了!”   “现在突厥人都安稳了,你该盼着现世安稳,没有仗打才好。”林余娇轻轻摇头笑她。   “也是。”阿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露出更加遗憾的表情来,“要是我能和谢大将军做兄弟就好了,和他一块喝酒吃肉,想想都爽。”   “......”林余娇配合地点点头,鼓励阿玢以后总有机会的。   “诶?对了林姑娘,谢大将军是如何救你性命的?你不如给我说来听听?”阿玢不知从哪掏出来一葫芦酒,抿了一口,而后眼睛亮晶晶地听林余娇说故事。   林余娇注意到,只要和谢言煜有关的事,阿玢的眼睛似乎格外亮。   她坐在阿玢的身旁,理了理裙摆上杏花暗纹的褶皱,轻声道:“这事说来话长,还是一年前......”   林余娇这边在马车里说起来从前的故事,谢言煜那边,也在回忆往昔。   谢老夫人回了将军府,虽逛街逛得身上都酸乏了,却忍着身子的不适,将谢言煜叫到了正堂里一起坐着。   谢老夫人谢赵氏其实并不老,她今年不过四十有余,不过是因年轻时就嫁给了镇守边关的将军且在那里待了二十多年,所以被北边荒芜的风沙吹得脸上肌肤略显粗糙。   但五官却还是精雕细琢的美丽,岁月并未腐蚀多少,毕竟能生出谢言煜这样好相貌的儿子来,她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谢赵氏端坐在正堂的檀木雕花椅上,脸上是谢言煜再熟悉不过的温柔浅笑,只是今日,又让谢言煜心里头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   她问:“煜儿,今日同你一起从书坊里走出来的姑娘是谁?”   谢言煜眉心微抬,他年纪也不小了,虽然一直耽于战事,未曾娶妻,但他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立刻澄清道:“母亲莫要误会,孩儿只是顺手救过她,今日巧遇,多说了几句而已。”   “我何曾误会了什么?”谢赵氏望着谢言煜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不由有些发笑。   她家的傻儿子,脑子里向来只有刀枪棍棒的,竟也有了开窍的时候?   谢言煜望着谢赵氏脸上加深的笑容,越发觉得她误会了,继续解释道:“母亲,孩儿只是见到她,就想起了妹妹。”   谢赵氏听到“妹妹”这两个字,唇边的笑意全凝固了,最后化为一抹无奈和愁绪。   “是啊......若我的娇儿还在,约莫着也是她这个岁数......想必,也有她那样好看的。”谢赵氏长长叹息一声,眼角竟说着说着便垂下几滴泪来。   谢言煜忙上前,手忙脚乱将帕子掏出来,给谢赵氏擦泪。   他最见不得母亲哭,因为父亲临终前嘱托过,让他一定要照顾好母亲,不能让母亲伤心难过。   所以母亲一哭,他就觉得愧对父亲的遗嘱,心里慌乱得很。   “母亲莫要担心,妹妹一定还在人世,孩儿会将她找回来的。”谢言煜说话向来有分量,从小到大,都是言出必行。   加上他稳重沉朗的声线,倒让谢赵氏落泪落得缓了一些。   她紧紧咬着唇,其实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她的娇儿还活着。   谢言煜的父亲,谢老将军,并不如他的儿子会打仗。   当年娇儿刚出生,煜儿也才八岁,却因突厥人发难反扑,眼见着他们所在的城池就要被攻陷了。   满城的百姓都在逃难,满目疮痍,乱得不像样子。   谢老将军还在前线鏖战,又因人手短缺,只有几个普通的下人护着谢赵氏,她只能抱着女儿,牵着儿子,仓皇奔逃。   逃到邯州,那儿也是兵荒马乱。   毕竟唇亡齿寒,若最北的望州被突厥人占了,那邯州也安稳不了几日了。   虽然身边的百姓都在逃,但谢赵氏想带着儿子女儿留在邯州等消息。   她相信,她的夫君,可以守好望州,不叫突厥人侵犯山河,一寸一毫!   然而,突厥人极其狡猾,他们竟然派了一支小队易装成顾朝百姓的样子,前来寻她们娘仨的下落。   只要抓住她们三个,就有了威胁谢老将军的把柄。   护着谢赵氏的下人们一个个忠心护主,在东躲西藏的逃奔中倒下了。   谢赵氏别无他法,唯有将她的女儿藏起来。   她还是个女婴,容易藏,也不容易被找到。   至于她和谢言煜,则继续奔命。   谢赵氏以为,即便她和煜儿被抓住了,至少她的娇儿能安全无虞。   就在她绝望的时候,谢言煜爆发了。   才八岁的他,也不知是潜力透支还是天生神力,竟然凭着灵活幼小的身体和爆发出的神力,将追杀她们的几个突厥人全杀死了。   谢赵氏再赶回去找女儿的时候,却发现女儿不见了。   那个地方一片狼藉,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唯一让谢赵氏心存希冀的,便是那里没有血,也没有女儿的尸首。   谢赵氏这些年,常常做噩梦,梦见她襁褓中的女儿浑身是血的躺在那竹箩筐里哭。   她醒来时,亦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既责怪自己当时不该将女儿藏起来,又害怕她的女儿这些年过得不好,吃尽了苦头,更害怕她的女儿早已不在人世。   谢赵氏阖上双眼,遮住眼底的哀痛之色,一下子又疲倦了许多。   “煜儿,你已是镇北大将军,如今又回了京华,不必再日日征战,想必是能多些功夫来寻你妹妹了。”   “是。”谢言煜颔首,又道,“孩儿也会多结识京中的王侯权贵,请他们出手相助。”   谢赵氏点头,觉得这个法子倒是很好,比他们母子二人这么多年摸瞎寻找要好得多。   可是她又叹气道:“可惜,当年你妹妹太小,难以知道她长大是什么模样,身上又没留下什么物件。”   “妹妹的脖子正后有一颗朱砂痣,只要按这个去找,应当是能寻到的。”谢言煜目光笃定,口吻从容,又让谢赵氏安心不少。   她揉了揉发痛的眉心,倦容难掩,叹惋道:“但愿吧......希望我的娇儿还活着。”   “妹妹一定还活着。”谢言煜扶着谢赵氏起身回房,十分孝敬,神情安和,“不仅还活着,而且她一定活得好好的,母亲且安心吧。”   谢赵氏点点头,眼含泪光。   ......   再说林余娇和阿玢,说了一路的故事,回了太子府。   阿玢听罢,倒啧啧称奇,没想到林姑娘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胆子倒那么大。   不仅敢在山上随便捡个昏迷的人,而且还敢替他引开追杀的人。   “林姑娘,你真是一颗菩萨心肠呀......”阿玢叹道,“若非是我的至亲好友,我是绝不会为了他做到如此地步的。”   林余娇的脸色浮起几分复杂之色,咬着唇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其实,他也是我的相识之人。”   只不过不是至亲好友。   但林余娇仔细想想,若换了旁人,或许她也不会救。   顾庭在她心里的位置,似乎总特别一些。   可能是见过他太多被欺负的时候,所以才对他格外心软。   阿玢听得林余娇这样说,又好奇起来,坐直了身子问道:“林姑娘救的人是谁?这样大的恩情,他是如何谢你的?”   马车恰好停了下来,正好已经到太子府了。   阿玢掀开帘子,一把跳下,又继续问道:“林姑娘,快与我说说吧。”   林余娇犹豫着,正要开口,忽然又听到马车外传来了一个酥沉冷冽的声音。   “你们在说什么?孤也想听听。” 第32章   阿玢转身,正好看到顾庭一脸阴晴不定地站着门口, 仿佛是在站这儿许久了。   她挑了挑眉梢, 问道:“殿下是在这儿等着我们回来?”   “......”顾庭不愿意承认,他就是知道林余娇出门以后, 坐立难安,总觉得她不在他身边或是府中, 便心里不□□定。   索性来这儿站着,吹吹风, 冷静一下。   顺便等她回来。   不过, 他此刻, 也只是冷哼一声,想到那位大少爷的事情, 还别扭着呢。   林余娇听到他的声音,原本想要下马车的动作却放缓了, 一时有些踌躇, 不知该不该见他。   怕他见到她, 又无名火起, 朝她发些她都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的脾气。   顾庭瞥了一眼毫无动静的马车,见她竟都不愿意下来见他了, 心头又是一阵郁躁,声音冷寒彻骨地问道:“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阿玢直言不讳地回答道:“在说林姑娘的故事。”   “什么故事?与谁的故事?男的还是女的?”顾庭连问三个问题,脸上的寒冷之色变得更明显了一些。   她竟然与别人有故事......?   然而,粗线条的阿玢并没有注意到顾庭的脸色,反而将刚刚听来的故事津津乐道起来, “是林姑娘和两个男子的故事。一个男子救了林姑娘的命,另一个男子是被林姑娘救了命。”   “......对了,殿下你可知,那救了林姑娘的恩人是谁?!”又想起自己崇拜敬仰的人,阿玢兴奋之情,难以自控,滔滔不绝,“是镇北大将军,谢言煜!”   顾庭的脸色更难看了,想起前不久谢言煜班师回朝的场景,那画面光鲜亮丽,谢言煜鲜衣怒马风华正茂,给他心头笼上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谢言煜,是个人物。   竟然还对林余娇有救命之恩?   他掐掌成拳,已经对这个故事完全不感兴趣。   林余娇与别的男人只要扯上一个字眼的关系,都钻得他心口疼。   他直接转身,声音冷硬发僵,仿佛数九寒天坠地的冰棱子,压抑着隐隐的怒意,“孤不想听!”   他怒气冲冲离开的背影,让阿玢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说的话好像惹殿下生气了。   林余娇望着顾庭的衣角消失在视线里,才掀起帘子跳下马车。   两人自然都没了再说故事的心情,沉默着一起回了小院里。   顾庭冷静下来之后,才知道今日阿玢带林余娇出门,竟然是在琳琅书坊偶遇了谢言煜,两人重逢,说了许多话。   而且......林余娇还亲自替谢言煜挑选了采买的书籍。   知道这些事,顾庭气得又砸了桌子。   谢言煜堂堂一个镇北大将军,竟然跑去琳琅书坊买书?   哄鬼呢这是!!!   晚上,顾庭仍闹着别扭,没有去林余娇的小院里。   反而是给阿玢下了禁足令,罚她三个月不许出门,好好待在房间里自我反省。   谁让她不好好看着林余娇的。   明明他让阿玢好好守着,不许林余娇和旁的男人有任何接触交流。   可她倒好,守着守着给林余娇守出一个救命恩人来!   ......   阿玢哪是个闲得住的性子,被关了两日,就叫苦不迭,哭惨的声音都能传到林余娇的屋子里来。   尤其在晚上,跟鬼哭狼嚎似的,听起来还有那么些瘆人。   林余娇知道此事因她而起,也感激阿玢在顾庭面前说情,她才有去琳琅书坊散心的机会。   林余娇便去阿玢的门前答应她去顾庭那儿替她求情,阿玢总算消停了,只盼着能快些解禁,出去和兄弟们把酒言欢,才是人生啊......   林余娇答应了阿玢尽快救她出去,也就不敢拖延,待顾庭散了朝回来,她便带着香葶,一起朝顾庭所住的崇乾堂去了。   她这回也不敢做什么吃的了,怕又不知何处得罪了顾庭。   顾庭前脚刚进了崇乾堂,就听到下人通报,林姑娘来了。   这还是她头一回来他的崇乾堂。   顾庭不用想,也知道她是为了什么人而来。   看来阿玢还是有用,以后她不理他了,他便罚阿玢,让阿玢鬼哭狼嚎缠着她,她就不得不来找他求情了。   顾庭自以为找到了一个好法子,脸上却不显,只是懒懒抬了抬眸子道:“让她进来吧。”   林余娇提着裙摆走进来,身影端正秀丽,却没看他,眼睛一直垂着,盈盈行礼道:“殿下......”   “何事?”顾庭想起一个大少爷还没解决,又冒出来一个谢言煜,心里就堵得慌,对她的态度也只是不冷不淡的。   林余娇的声音很是温和,听起来便让人觉得心底舒泰,“殿下,妾是为了阿玢的事所来,殿下为何要罚她禁足?”   顾庭黑瞳里满是阴沉之色,“她犯了错,自然该罚。”   林余娇眉心微蹙,声音仍旧轻软地说道:“殿下莫要因为妾的事情而迁怒于阿玢......”   顾庭脸上冷淡的神情未变,望着她的黑瞳里满是让人不寒而栗的阴翳戾气。   林余娇想到来之前答应过阿玢的事情,摇了摇唇角说道:“若殿下心中有气,冲着我撒便是,不该殃及阿玢。”   顾庭嗤笑一声,眸底幽暗,似是含了一汪深不见底的冰池水,“对你撒?你受得住么?”   林余娇呼吸一滞,竟一时不知该接什么话。   幸好这时,有人进来解围了。   太子府的王管家过来通传,袁绪杰携儿子袁子越前来拜会。   听到这两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林余娇长睫陡然一颤,面露异色地看向顾庭。   顾庭也恰好在打量着她的神色,从她的眸底并没有瞧到任何旧情流露之后,他心底才悄舒坦了一些,面不改色地道:“让他们进来吧。”   林余娇忙福了福身子道:“那妾先下去了。”   “不必。”顾庭眸光幽幽地看着她,指了指靠东的那扇金漆点翠屏风道:“你便去那站一会吧。”   “......是。”林余娇虽然也不大明白为何顾庭要让她躲起来,但还是听话地提起裙摆走到了那屏风后面。   因怕被过来的袁绪杰和袁子越瞧见了,她便走得格外快些。   裙裳被勾勒出曼妙的曲线,显得身段愈发娇媚动人,惹得顾庭的眸子也暗了几分。   林余娇刚走到屏风后站定,便见到袁绪杰和袁子越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从见到他们身影的那一刻起,林余娇的身子便止不住轻颤起来。   离开袁府时的那些恶寒画面,此时又不由自主浮上了脑海,令她脸色变得苍白。   袁绪杰,便是袁府的老爷,而袁子越......   是他唯一的儿子,从前袁府的大少爷。   ......也曾是她权衡利弊过后,想要嫁的人。   只是后来,当她看清了袁子越的真面目,除了一阵恶寒,再没有旁的心思。   甚至林余娇不得不和林余逸逃离袁府,也是拜这位大少爷所赐......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林余娇透过屏风,看到影影绰绰的人影,虽看不真切,却咬牙切齿地红了眼。   袁绪杰和袁子越踏入正堂后,便一直低着头,不敢到处打量。   虽然太子府上下并不如他们之前所住的袁府那般几乎是用银子砸出来的富贵,却有一股令人心悸不敢有丝毫不敬的气派与威严。   他们甚至都不敢直视太子殿下的容貌,便跪在了地上,行过大礼之后,才战战兢兢站起来。   却依旧没有抬头,畏畏缩缩望着地面,仿佛在害怕什么。   顾庭勾起唇角,完全想象不出从前他在袁府当家丁的时候,他们父子二人是如何趾高气昂的模样。   顾庭淡淡的眼风瞥过他们父子二人的头顶,却没说话。   他知道这俩人今日来是做什么。   袁绪杰的官职虽然小,可却也是如今袁家上下所指望着的。   他们袁府的所有家底都已经充盈了国库,现下到了京华,只能靠着袁绪杰那点微薄的俸禄生活。   就算是这样,皇上竟然还把袁绪杰给停职了,就连那点点微薄的俸禄都停发了。   袁府都是过惯了富贵日子的,哪里受得了如今的苦日子。   家中的女眷一个个成日垂头丧气叫苦连连,就连袁绪杰自个儿也受不了了。   思来想去,他得罪皇上的地方,也就只有进京那日马车冲撞了太子殿下。   袁绪杰只能带着儿子一块,来给太子殿下请罪,以示诚意。   其实袁绪杰已经来过好几回了,但是都被拒之门外,没有见到太子殿下,而他们袁家,已经快支撑不住了。   尽管来京华前就已经遣散了大批下人,可现在没了俸禄,他更养不起一大家子。   甚至昨儿阖府上下吃的饭菜,都快让人难以下咽了。   袁绪杰叹了口气,又想到今日来虽然不抱希望,却见到了太子殿下,想必是有救了。   想到这里,他忙跪在地上,又磕了个重重的响头。   “太子殿下,之前是下官初来京华,有眼不识泰山,没有管教好下人,冲撞了您。还望您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顾庭转过身,走到他们跟前,高大峻拔的身影仿佛一座压得人透不过气的大山,威压尽显。   他勾了勾讥诮的唇角,声音冷淡至极,“依你这么说,是孤不依不饶,斤斤计较?”   “哪敢啊......”袁绪杰忙跪在地上狠狠磕起头来,砸得额头都有些红了,而袁子越在一旁也有样学样地磕了几下,只是不如他爹狠,只是装装样子而已。   顾庭的眸光转到袁子越身上,声音极不耐地轻嗤道:“行了,抬起头说话吧。你们将头故意磕破,是想走出去告诉别人,孤有多残忍苛刻?”   “下官不敢......”袁绪杰一边说一边抬起脑袋,用袖口擦了擦额头上的血痕。   只是当他看清楚顾庭的长相后,原本就有些难看的脸色越发如死灰一般了。   这......这太子殿下的长相,怎么那样像他从前府上的一个家丁......?   若是寻常的家丁,袁绪杰是不可能放在心上的。   但是这个家丁不同,他听说是模样生得格外好,可性子又拧得很,所以常常被府上的几位姑娘故意刁难欺压。   虽然是胡闹的事,但袁绪杰向来宠爱女儿。   更何况,不过是个低贱的家丁,想怎样折腾就怎样折腾便是,只要不脏了他家几位姑娘的手就行。   所以袁绪杰从来没管过,即便亲眼所见,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去了。   从前的事,在袁绪杰的脑海里飞闪而过,他又想起来,这位太子殿下,似乎是流落民间多年,后来才被当今圣上寻回来的。   袁绪杰的手已经忍不住颤了起来,脑门上的汗直冒。   不......不会就这样瞧吧?   袁子越在一旁,也已经脸色苍白,面如死灰。   他也曾见过几位妹妹欺负眼前这位太子殿下,因他容貌不凡,所以他印象很是深刻。   当时,他也看这小白脸不爽,徒有一张脸有什么用?性子拽成这样?还不是在他袁府做家丁?   所以,还落井下石踹了几脚。   袁子越想起来,忽然觉得脚有些冷有些疼。   顾庭垂眸幽幽看着他们两人难看到了极点的脸色,眸里露出几抹深不可测的笑意,“看来,两位是想起来了?”   虽然袁绪杰和袁子越都难以置信,在心底否认了一万遍。   这只是个长得像的而已,世上哪有这样巧的事,他们又怎么可能这样倒霉?   可是顾庭的这句话一出,就已经将他们心底仅存的那一些希冀和侥幸,全部无情的捏碎了。   当今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真的曾是当年袁府的家丁,那个被他们踩在脚底,连看一眼都不屑的家丁。   袁绪杰脑子里“轰”地一声,仿佛天崩地裂,天旋地转。   他忽然明白,为何袁家的盐商资格被官府收回了,为何袁府的滔天财富,都要被充盈国库了。   原来......   一切都是他们咎由自取啊......!   袁绪杰跪在地上,忽地一股腥热涌上喉头,竟然喷了一口血出来,洒在光洁的地砖上。   “爹!”袁子越紧张地扶住袁绪杰,仿佛是看向救命稻草一般,仰视着顾庭说道,“殿下,当年的事,都是我的几位妹妹做得不对,我们袁府的其他人可都是无辜的!”   言下之意,就是与他无关。   他的几位妹妹来受罪就行了,可别牵连到他就行。   躲在屏风后面的林余娇狠狠蹙着眉尖,只觉得袁子越这个人,更欲让人作呕了。   她当年若是早些发现他是个如此没有担当软弱无能的角色,就不会现在想起送给他的鞋和荷包都觉得恶心了......   顾庭也嗤笑一声,冷冷睨着他们父子二人,一脸无辜又惨白的脸色。   正和煦的日光从门外照进来,映得他眸底越发深不见底,幽幽冷冷。   是啊,始作俑者是袁府的几位姑娘,可其他人,难道就是无辜的么?   他可清清楚楚的记得,袁府的其他人,要么落井下石,要么熟视无睹。   更何况,袁府的几位姑娘只是想法子如何欺.辱折磨他,那些要动手的事情,都是让其他人来做的。   她们欺压他,甚至还怕脏了自己的手。   想起在袁府受过的那些屈辱,顾庭就觉得仿佛有一把刀子在心口锯。   那些画面,一幕幕,藏在心底生了锈,他不愿意想起,可却一直都难以让他忽视。   在每个夜深人静的晚上,便要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头闪过,提醒着他,他曾多么屈辱地活着过。   后来有了林余娇,他才能暂时忘却那些,沉浸在芙蓉帐暖之中。   袁绪杰总算缓了过来,可他知道,太子与他们袁府的仇,是过不去了。   毕竟......他虽只是略有耳闻并且见过一两次他的几位女儿是如何欺负太子殿下的,都觉得有些太过了。   袁绪杰想想,都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光。   他当时......怎么就这样纵着她们胡作非为呢?   袁绪杰这样想了,也立刻就这样做了。   他开始狠狠抽起自己的耳光来,一下又一下,响亮又有力。   他恳求着顾庭,“太子殿下,下官求您了......且放下官全家一条生路吧!”   顾庭眼神蕴着莫可名状的嘲讽,冷声道:“听起来,倒是孤穷凶极恶呢。”   “下官说错话了,该罚。”袁绪杰面如土色,继续抽着自己的耳光。   可顾庭却转身而去,幽声道:“送客。”   简单的两个字,将袁绪杰此行来拜见他的希望,全部硬生生地掐灭了。   袁子越一边扶着自个儿的父亲,一边眼睁睁地看着顾庭走到那扇金漆点翠屏风旁边,牵着一个女子离开了。   顾庭方才待他们是半点不留情面,冰冷至极,对这位女子,却是显得格外耐心且有温柔。   不过那位女子低着头,看不清容貌,但身段却是极美,端正秀丽,娉婷袅娜,很是温婉柔美。   袁子越皱了皱眉,总觉这道身影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他在哪里见过。   而袁绪杰发现他自己的苦肉计并没有起任何作用,坐在地上长叹了一声,仿佛苍老了许多。   今日这一番折腾,虽然不起用,但他知道袁府,是得罪了一尊怎样的大神了......   ......   长廊下,林余娇还在被不由分说地顾庭拉着往前走,她穿的青色曳地裙在地砖上轻轻扫着,拂过廊柱和雕花木格,留下斑驳的光影。   林余娇咬着唇角,望着顾庭冷硬的侧脸,小声提醒道:“殿下,已经走了很远了。”   她知道他不想看到袁绪杰和袁子越父子二人。   可如今,若是再走,都快要走出太子府了,她不得不出声提醒他。   林余娇见顾庭虽然在袁家父子面前出了一口气,但明显也很不好受。   从前的许多事又涌上心头,若是换了旁人,只怕已经崩溃了。   唯有顾庭这样心肠坚硬的人,才能承受那些磋磨和苦难......   林余娇想起以前他经历过的那些事,不免也有些心疼他。   她向来心软善良,忍不住轻轻扯了扯他的袖角,声音轻糯极低地安抚道:“殿下,都过去了......”   顾庭脚步顿住,可眸底翻涌着的情绪却未平息。   他紧紧捏着拳头,手背上的青筋狰狞可怖,若是再在那儿多待片刻,他可能已经拧断了袁子越的腿。   袁府上下,他最恨的,不是那几位想尽了法子刁难他的姑娘,而是......袁子越。   原因也不只是因为袁子越曾落井下石,而是因为林余娇.......她曾经想要嫁给他。   顾庭染墨似的黑瞳看向林余娇,里面映着她清丽姣好的容颜,问道:“你方才看到了什么?”   林余娇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奇怪,望着顾庭不算好的脸色,她思忖片刻,答道:“袁家父子来向殿下赔罪。”   她回答完,便见顾庭勾了勾唇角,眸底露出几分嘲意,“赔罪?你觉得,还有用么?”   林余娇咬着唇角,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她知道顾庭曾受过的伤有多深,也自然知道,不是什么事情,都是可以说几句道歉的话就过去了的。   顾庭哑着嗓子,还在打量着林余娇的神色,“你可见到了袁子越?”   林余娇脸色微僵,不知顾庭为何特意点到袁子越的名字。   但这个名字,她光是想想,就觉得恶寒。   回答顾庭的时候,也如鲠在喉,说不出话,只能点点头,精致的小脸神色寡白。   顾庭眸光深幽起来,见到她听到“袁子越”这个名字,就如此不自然,心头的醋意更浓了些。   他忽然伸手,揽着林余娇的细腰,将她抵在朱红的廊柱后。   身后是一池粼粼春水,衬得她一双眸子,潋滟胜过那池水。   她受惊似的看着他,而他,却紧紧掐着她的腰,不愿放手。   他哑着声音,在她耳边呢喃道:“你已是孤的人,为何还要想旁的男人?”   “......妾没有。”林余娇声音很轻,听起来一点儿底气都没有。   顾庭醋意浓得不像话,隔着衣料抚着她柔嫩的肌肤,眸底泛起危险的涟漪,“若是你没有,那为何不肯嫁给孤?”   “妾说过,现下除了救逸儿出来,不再想旁的事。”   顾庭哑着声音笑了笑,又问道:“那你可敢发誓,从前没想过要嫁给袁子越?”   林余娇垂下眸子,声音极轻,“是,我曾想过......”   作者有话要说:  顾庭:QAQ我为什么要问?心好痛!!! 第33章   不可否认,林余娇确实盘算过, 嫁给袁子越。   林家虽然不是达官显贵, 却也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林余娇也是从小被父母捧在手心, 从未受过什么苦。   若不是林府赴任途中忽然病故,她一直都会是林家那个纤弱娇柔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   可后来父母出了事, 她一路跋山涉水到了袁府,路上见识过世态炎凉, 万般皆苦, 才明白了生活之艰辛不易。   她知道, 若能一直留在袁府,也算是个好造化。   尤其, 是像她这样被娇宠着长大的,   那时, 她以为袁府是个好去处。   外祖母慈祥和蔼, 伯母宽厚纯良, 几位姐妹虽然刁蛮任性了一些, 却也只要忍耐些,就能与她们和平共处。   更何况, 逸儿还要读书,想上最好的私塾,请最好的先生。   林余娇想,若她能成为袁府真正的自己人,能好说话许多。   再加上, 外祖母和伯母都透露出了这样的意思。   那位袁大少爷看起来,也是个不错的人。   袁子越模样周正,性子敦和有礼,待他几位妹妹都很亲厚,包括对她这位远道而来的表妹,也是难得的关心体贴。   起码在最初的两三年,林余娇都以为,他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所以她才顺了外祖母和伯母的意,时常给袁子越绣个荷包或是做双鞋之类的,以彰显对他的关心,还有她的秀外慧中。   她做这些,时常被盛心菱打趣,她也只是红着脸垂着头,继续一针一线地绣东西。   可后来,盛心菱离开袁府的时候告诉她,袁子越不是个好人。   她多留了一份心思,这才发现,袁子越是个何其势利的小人。   他一方面嫌弃她已没了父母,身家没落,可是一方面又贪图美色想要娶她。   到了她十五岁,快要嫁娶的年纪,袁子越竟然同她说,让她嫁于她做妾。   她不知袁子越与谁定了亲,但想必是与袁府门当户对的人家。   而她,本就不喜欢袁子越,原本想要嫁给他也不过是因着合适,可想到要与人为妾,她自然是不愿意的,当即便拒绝了袁子越。   袁子越仿佛有些可惜,却没说什么,便走了。   林余娇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可恨那袁子越不过是表面君子,私底下,竟然遣了丫鬟给她下药,妄图生米煮成熟饭,抬她进房做妾。   若不是林余逸警觉发现了这一切,那晚便带着林余娇和香葶,直接悄没声息的离开了袁府,之后的日子还指不定有多糟心呢。   林余娇想起那晚,都仍觉如坠冰窟,浑身恶寒。   她晶澈的眸子似是浸在了一汪清泉之中,被顾庭瞧在眼里,当下眉头便皱得更紧了。   她的神色,不像是爱而不得,反而......   像是吃了个苍蝇一般的恶心?   顾庭望着她远山含黛般轻轻蹙着的眉,粗砺的指腹抵在她欺霜赛雪般的脖颈上,声音不冷不淡地问道:“当初,你为何和林余逸离开袁府?”   顾庭来了京华之后,便没了袁府的消息。   山高路远,且皇上已经发了话要惩治袁府,他就懒得管那群小杂碎了。   至于林余娇......他本是想忘了她,爱恨都一笔勾销当世上没了这个人的。   孰料在京华的长街上,他再一次见到了她。   她竟然,没有嫁给那位大少爷,反而是来了京华。   林余娇蹙着眉尖,那个夜晚本就是一场噩梦,她好不容易将那些记忆全压下去,可顾庭的问话,又让那些记忆如同水面上浮着的一层水沫子,又细细密密涌了上来,在心底翻涌着,几欲作呕。   林余娇小脸煞白,不愿再细说那晚的事,便咬着唇角小声道:“逸儿要来京华参加会试。”   顾庭的指尖用力了些,她细白的脖颈被他拢在掌心,仿佛只要悄悄一用力,就要折断了去。   这样明显的谎话,她真当他傻?   顾庭眸光暗下去,忽然收回了手,而后用干净的帕子将手指一根根擦干净,压着声音说道:“你不愿说实话,孤不逼你,相信你总有愿意同孤说的那一天。”   林余娇咬着唇角,微垂螓首,露出娇美而柔和的侧颜。   “......但是。”顾庭声音一滞,忽又浸透了无边无际的寒意,“你若是还敢对袁子越有那般心思,孤会让你知道,有何下场。”   他又吃醋了......   林余娇待到顾庭离开,才意识到,他的阴阳怪气与阴晴不定,竟都是因为吃醋。   她颇有些哭笑不得,心底亦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祁进奉了顾庭的命令,将阿玢放出来了。   林余娇心底越发复杂,顾庭当真是个心口不一到了极致的人。   明明当面拒绝了她,可过不久又还是应了她的求情。   阿玢刚脱了困,就往她这儿来道谢了。   阿玢和她道谢的方式也很有阿玢的特色,给提了一坛酒来。   打开红缎包裹着的酒塞,酒香沁鼻,一瞬便盈满了整间屋子。   林余娇闻着便觉得有些醉了,不得不拿着帕子捂了捂鼻尖,只微露出雪腮,“我酒量浅,一吃便容易醉。”   阿玢笑着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不妨事的林姑娘,这是我自个儿酿的果酒,不醉人的。”   她说着,便用长勺舀了一壶出来,晶莹剔透的酒液盛在微微透光的玉壶之中,仿若琼浆玉露一般,隐约有光华流转,很是好看。   林余娇盯着那玉壶中微微泛起的淡粉涟漪,再仔细分辨着嗅了嗅,问道:“这是用桃花酿的酒?”   “可不是。”阿玢咧嘴笑了笑,“这是我去岁春天采了桃花酿的酒,等了一年。这不,第一坛就启出来与林姑娘你一同用了。”   阿玢是打心底,已经将林余娇当成好朋友了,才愿意与她分享这为数不多的桃花酿。   林余娇抿起嘴角,杏眼中似是有秋波流转,“倒是极香。”   屋子里飘着酒香和桃花香糅杂在一起的味道,甜香袭人,又有些醉人。   阿玢半眯着眼,极享受地给林余娇和自己各斟了一杯酒,而后举起来,怂恿道:“林姑娘,干杯?”   林余娇见阿玢兴致好,也不愿意做那扫兴的人,只好捏着袖角,端起白玉玲珑小酒盏,轻轻抿了一口。   阿玢倒没管她喝了多少,总之是一饮而尽了。   “林姑娘,为何总见你愁眉不展的?”阿玢滋溜了一口酒,而后瞥了眼林余娇蹙着的眉尖,终于忍不住问道。   林余娇眸光微闪,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又抿了口酒,淡粉的唇瓣沾上晶莹剔透的酒液,愈发娇艳欲滴,嫣然夺目。   阿玢瞧得有些傻傻的,也不知是喝醉了还是被林余娇的美貌惊艳到了,她怔怔地将杯中的酒饮尽,才道:“我还以为像林姑娘这样仙女下凡似的姑娘,是不会有烦恼的。”   林余娇被她逗得发笑,抿起了唇角,但想到顾庭,笑容又很快消失,唇瓣抿成了薄薄一条线。   阿玢虽然耿直单纯,但是却敏感得很,她挑了挑眉梢,问道:“可是因为殿下的事情?”   林余娇咬住唇角,点了点头。   阿玢眸光一转,捏着酒杯问道:“殿下对你不好?”   林余娇摇了摇头。   她不是没心没肺的人,顾庭待她,确实已经仁至义尽。   可是......她又点了点头。   不过,若他不要总是吃些没来由的飞醋,发些莫须有的脾气,给她冷脸瞧,那才叫好。   阿玢转了转眼珠子,不大明白林余娇这摇头又点头的是什么意思。   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呀?   林余娇抿了口酒,心头烧得热辣辣的,喉间涌着一股辛辣香甜的味道,不知怎的,胆子也大了些。   她杏眸染着几分醉意,将顾庭总是吃醋给她带来的苦恼说与了阿玢听。   阿玢一听,登时便捧腹大笑了起来,眼角都笑得挤出了泪花。   林余娇被她毫不顾忌的笑声惹得红了脸,指尖轻轻捂着,灼得发烫。   她咬着唇角,声音极轻,像早春树上刚醒的黄鹂,“你......你再笑我就不同你说了。”   阿玢收敛了些,但还是前俯后仰的姿势,跟林余娇说道:“林余娇,这你实在不能怪殿下,他就是这个爱吃醋的性子,改不了的。”   林余娇眨了下眼,揉满了星子的杏儿眼里浮起几缕疑惑。   阿玢又斟了满满一杯酒,一饮而尽,这才颇有些神秘地说道:“林姑娘可知道,从前殿下也是个醋坛子?”   林余娇摇摇头,只是将身子前倾,凑近了些。   阿玢也将脑袋凑过来,两人微醺着,一起悄悄摸摸说顾庭的坏话,在这样草木静谧的黄昏后月色下,倒是多了几分难得的默契和亲近。   “从前在袁府,殿下只要看到林姑娘您和袁大少爷有任何言语或是眼神的交流,就会气得吃不着饭哩!”阿玢觉得好笑,索性将顾庭因为吃醋做过的事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   “......还有啊,他每次都不仅不吃饭,还喜欢用拳头砸树,我就劝他,惩罚自己做什么?反正那个袁大少爷不是什么好鸟,应当去惩奸除恶才是!”阿玢挺了挺胸脯,一拍桌子继续说道。   “后来啊,殿下还真找了这么一机会,雨后天晴,他在袁大少爷要经过的小径上放了些易滑的青苔,旁边草地里又放了施肥的狗屎,你猜怎么着?”   不必林余娇猜,阿玢就已经大笑着说了出来,“袁大少爷摔了个狗吃屎!哈哈哈!!!”   “......”林余娇讶然地看着阿玢在眼前愈发放大的笑脸,有些怔然。   原来顾庭......竟也有这样幼稚小气的时候......?   不,他现在依然很幼稚小气。   林余娇不知不觉中发现,在与顾庭日渐熟悉的相处里,他在她的心里的印象,开始慢慢被描绘成另外一副样子。   ......   酒酣饭饱,阿玢满足地踱步回去睡觉了。   林余娇则伏在漆木雕花桌,懒懒不想起身。   顾庭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副美人微醺图。   她伏在桌旁,雪腮微露,还有一截修长泛白的脖颈,被烛火摇曳的波光笼上了一层光晕。   再走近些,顾庭闻到了香甜的酒气,皱紧了眉。   她竟然喝酒了。   “林余娇。”他冷着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林余娇是喝得有些微醺,但神智仍在,听到顾庭的声音,她转过身子回眸看他。   一汪清泉似的醉眼迷离,映着他的身影,又仿佛落满了月色与星辰,美得不像话。   她抿了抿娇艳欲滴的唇瓣,轻声道:“你来啦?”   顾庭恍惚片刻,明明没喝酒,却觉得自己也好像有些醉了。   他弯下腰,将她扶起来,轻“嗯”了一声。   林余娇全身发软,没什么力气,只能将脑袋抵在他的胸膛上借力,精致酡红的小脸浮着三三两两的绯色。   她白玉似的耳廓恰好在他胸口的位置,能听到里头强健有力的跳动,一下,两下。   她默默数了几下,抬眸看向他,“殿下,你不吃醋了?”   酒壮人胆,她今日似乎与平日里的谨小慎微有些不大一样。   吃醋这样的词,也敢往他身上扣。   顾庭嗤笑一声,不怒自威道:“吃醋?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一些。”   林余娇今晚的杏眸也比平日越发显得波光潋滟,听了顾庭的回答,她倚在他怀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瞧。   顾庭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便将她放在榻上,别开脸去。   忽然,袖口又被她捏住了一小块,听得她轻轻软软带着醉意的嗓音问道:“殿下,您想喝酒吗?阿玢酿的桃花酒很是不错,妾再陪你喝一盅?”   “......”顾庭看向她,黑了脸。   还想喝?   竟然还是个酒鬼?   他沉着脸,将林余娇按在床榻上,唤香葶进来伺候她洗漱。   可林余娇却将滚烫发热的脸颊贴在他大腿上,隔着柔软的衣料,依旧有炽热的温度。   她像猫儿似的,弯着唇角在他身上蹭了蹭,淡粉的唇瓣色泽像是那晶莹剔透的酒液还沾在上头,和着轻糯含糊的嗓音让人一颗心都化成了春水似的。   “殿下,这桃花酿真的很好喝呀......”她笑的时候,眼尾微微上挑,又像是两弯柔美明亮的月牙儿,晃得很。   顾庭理了理她的衣领,将她倒在他身上时露出的那一大片锁骨遮住,淡声道:“你既然喜欢,孤便让阿玢多做一些。”   做些酒味淡的,喝不醉人的。   林余娇抿着唇,摇了摇头,“殿下,我也会酿酒。来年,喝我酿的酒吧。”   她带着笑意轻松与他这样说话的时刻极少,而说的内容,又让顾庭心头动得更厉害了。   来年......   他和她,真的能有来年么?   明明知道她只是醉了,可他却克制不住的,开始期待起来。   他捏紧林余娇的手心,哑声道:“好啊,那孤......便等着了。”   林余娇仿佛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似的,亮晶晶的眸子望着他,眼底写满了笑意。   这与她平日里的疏离防备完全不同,多了些亲近与温柔。   顾庭好喜欢这样的她,将她轻轻放平,便忍不住闻了下去。   今日的她格外香,唇齿之间,都有着桃花酿淡淡的香甜酒气。   她的眼睛也格外好看,里面有温柔月色,璀璨星子。   更重要的是,还有他。   芙蓉帐暖,被翻红浪。   她喝醉了酒,少了那份矜持端庄,就连媚娇的那一声声叫,也格外得顾庭的意。   湿润迷离,媚色无双,发丝交缠在一起,好像织成了乌黑细密的一张网。   顾庭沦陷在这张网里,竟也跟着有了几分醉意。   ......   翌日,林余娇醒过来时,顾庭睡着的那一边已经空了。   她浑身的骨头都是软的,想起昨夜荒唐,酒醉后竟揽着他的脖子不愿撒手,婉转承欢,林余娇越发觉得脸上有些烫。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竟还有这样的一面。   林余娇面色绯红,半倚在榻上,杏眸里皆是水光流转,半晌回不过神来。   香葶轻手轻脚进来,发觉林余娇坐在在那儿发呆,便唤了她一声,“姑娘,您醒了?怎的也不唤奴婢进来伺候?”   林余娇乍一醒神,身子轻颤了一下,垂下杏眸,唇角轻轻咬着。   春花昨夜就守在外间,自然也听到了那婉转又娇得快滴出水的声音,这会儿瞥见林余娇薄颊透红的那层丽色,她也有些羞得抬不起脑袋。   主仆二人都沉默了片刻,若不是香苈进来了,或许还要继续沉默下去。   香苈端着铜盆,里头还飘着热气腾腾的水,笑吟吟走过来,“奴婢来伺候姑娘洗脸。”   香苈到底是外人,她一进来,林余娇便收拾了心情,不如之前那般羞了,但小脸仍旧俏丽,如春日里灼灼而开的桃花,美得动人心魄。   她接过香苈拧好的帕子,擦了脸,又细细涂上一层香膏,这才发觉香苈还端着笑脸凑在一旁,似乎比平日里殷勤不少。   林余娇挑了挑远山含黛般的眉梢,声音不轻不淡地问道:“若有事便说吧。”   “姑娘,那奴婢便说了......”香苈眼巴巴地看着林余娇,略带一丝希冀地说道,“今日殿下走的时候说了,过两日带姑娘去千鹤山赏桃花去,所以......奴婢斗胆求姑娘,能不能带奴婢一起去?”   千鹤山赏桃花?   林余娇倒是有些意外,顾庭那么个大忙人,竟有闲情逸致带她去京郊的山上春日一游?   她瞥了瞥香苈恳求的眼神,有些奇怪,“你也想去?”   香苈点了点头,望了旁边的香葶一眼,叹了口气,“奴婢的父母正好就住在千鹤山脚下,自入了太子府,奴婢已经有好几年未曾见过她们了......”   按理说,香葶是林余娇带入府的丫鬟,两人感情亲厚,这些出门的事,林余娇也是从来只带香葶出去的,因此这千鹤山的春游本是不可能有香苈的份的。   所以她才求到了林余娇这儿来。   林余娇垂下眸子,长睫轻颤几下,便应了她,“念你一片孝心,我带你去便是,但你定要谨言慎行,莫给殿下添麻烦。”   香苈喜出望外,脸上笑着,不住地说道:“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得了林余娇的成全,香苈端着铜盆便出去了,脚步略显轻快,显然是高兴坏了。   香葶却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姑娘,奴婢总觉得她不是简简单单想去探望爹娘的。”   林余娇满不在乎娇娇柔柔地笑了笑,“她若是真有旁的小算盘,倒也合了我的意。”   ......   两日后,太子府的车马踏着粼粼之声,曙光微露之时便驶上了去往千鹤山的路。   林余娇倚在车内,杏眸半睁着,还有些睡眼惺忪。   自入了太子府,她时常被顾庭折腾到深夜,所以早上起来的时辰也是越来越晚。   可今日才露出一抹鱼肚白,她就被顾庭半抱半拉起来洗漱换了衣裳,直到此刻坐到马车上,她还仿佛在梦里一般,不大清醒。   顾庭坐在她的对面,可手却不安生,非要牵着她,指腹微微在她手背上摩挲着,那层粗砺的茧在她柔嫩滑腻的肌肤上轻轻蹭着,存在感极强。   “你若困,可以靠着孤睡一会。”顾庭脸色轻淡,拍了拍大腿,可眸底深处,却像是在隐隐期待什么。   林余娇摇摇头,强忍着困意道:“不困的。”   “......”顾庭的邀请被拒,原本的漫不经心装不下去了,脸色也沉了些。   林余娇见她似乎说错了话,瞌睡也醒了几分,杏眸潋滟起清明的神色,换了个话题问道:“殿下,今日我们去千鹤山,是赏桃花么?”   “嗯。”顾庭沉默片刻,才应了她,声音极轻极淡,“千鹤山的桃花开得不错,带你去瞧瞧。”   何止是不错。   就连林余娇在京华中整日为生计奔波的也知道,每年春天,千鹤山满山的桃花都会开,简直是人间一大盛景。   不过,她作为寻常百姓,却没去看过。   因千鹤山的满山桃花年年都开得极好,所以每年春日京华里的王公贵族都要去踏春游玩一番,各大入口也都被官府守住了。   只有桃花快开败了的时候,寻常百姓才有机会进去瞧。   林余娇隐约有些期待,忽然又听得顾庭富有深意的话,“顺便,再采些桃花回去做桃花酿。”   她的脸“刷”地一下,红了。 第34章   因千鹤山在京郊,来回都有一段路程, 所以太子府的车马也只能赶早出发。   到那儿的时候, 恰好渐近午时。   千鹤山的半山腰,正好有一片不大不小的湖泊, 如镶嵌在青山上的一块琉璃宝石。   湖边建了个凉亭,又引了一条溪水绕凉亭而行, 每到春日,许多文人雅士聚集于此, 围坐对饮, 颇有些流觞曲水的闲情雅致。   顾庭和林余娇拾级而上, 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热闹的春日宴饮图。   顾庭皱了皱眉,抬起的脚又落了回去。   他没想到, 这吃饱了没事做出来春游的人还挺多的,竟然都挤到这千鹤山来了。   “不如去另一边吧......”林余娇也看到了那凉亭里的热闹场景, 蹙起了眉尖, 不大想过去。   她本来就不喜欢热闹, 不大喜欢与人搭话, 更何况,她跟顾庭在一起没名没分的, 也不知该以怎样的身份与那边一群人说话,   “庭哥哥!”一道清甜悦耳的女声从顾庭和林余娇的身后传来。   回头一看,是盛心菱提着裙摆正往上走,身后跟着几个伺候的丫鬟和护院。   她笑得灿烂,眼睛里仿佛有星子在闪烁, “没想到竟这样巧,能在这儿遇上你们。”   在顾庭身前站定,盛心菱红扑着小脸福了福身子给他行礼。   随后,又抬起脑袋,嘟起唇颇有些怨言,“庭哥哥,去年我邀你来千鹤山赏桃花,你可是拒了我的,这回却陪林姐姐来了,你可是偏心?”   顾庭黑瞳幽幽,还未说话,却听到林余娇不自在地轻咳了声,“心菱,莫要与太子殿下开这样的玩笑......”   盛心菱眨了下眼,狡黠又轻快地看向顾庭,“无妨的,林姐姐或许不知道,我与顾庭哥哥的关系非同一般,所以顾庭哥哥是不会介意这些的。”   “顾庭哥哥,是么?”盛心菱一口一个“顾庭哥哥”喊得十分亲热,末了,还要将问题抛给顾庭。   林余娇的目光从顾庭身上转到盛心菱身上,潋滟之中,多了几分异色。   她记得从前在袁府,盛心菱对顾庭的态度向来是不冷不热,甚至有些轻视的。   可现在......却是大不相同了。   顾庭微微皱了皱眉,虽然有些不耐烦,但想到盛心菱的救命之恩,他到底还是不忍落了她的面子,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后,转眸道:“林姑娘,我们走吧。”   盛心菱讶然地看着他们,“庭哥哥才刚来就要走了么?不去那边坐坐?”   “不去。”顾庭回答得斩钉截铁,转身便走。   不止是因为那凉亭人多,更重要的是,他还看到了他讨厌的人,瑞王。   林余娇只能草草和盛心菱问了句好,便快步跟着顾庭走了,留在盛心菱一个人杵在原地,嘴也跟着杵起来了。   顾庭以前,虽然也冷冷淡淡,却比现在对她的态度要好上不知多少......   林余娇和顾庭转到了千鹤山的后边,入目便是漫山遍野的桃花了。   枝干扶疏,灼灼其华,开得极其盛美。   顾庭侧眸瞥了眼林余娇渐渐放松的神色,不由抿起了薄唇。   她望着漫山遍野的桃花,小脸姣美,杏面桃腮。   他望着她,人面桃花,相映在心上。   顾庭吩咐着带来的下人寻了处桃花繁盛的地方,在树下支起了炭火,搭了个铁架子,摆上个宽薄的石板,开始炙烤起食物来。   太子府跟了两位厨子过来,携带了新鲜的肉类和蔬菜,就着流动的活溪水洗干净后,就可以在石板上刷些油,将洗好切好的菜放上去。   不多时,便能吃了。   顾庭还特意吩咐带了一壶桃花酿过来。   但是不准林余娇吃,只有他一人独饮。   她喝醉后的娇憨模样,他不想被其他任何人看到。   林余娇坐在他对面,只小小的咬了口煎烤出来的牛肉,便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   顾庭半眯起眸子,忽然将正拿着的白玉酒杯重重放到了石桌上,冷哼道:“瞧你这副样子,可是想去那边的凉亭吃东西?”   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方才瑞王也在那凉亭里的。   林余娇垂下眼,轻声道:“不是......妾只是想去同盛妹妹说说话。”   她和盛心菱关系甚好,又难得能见一面,自然是想亲近一番的。   且刚刚瞧着,盛心菱确实像是同她有话要说。   顾庭懒懒瞥了那边一眼,盛心菱站在一棵桃花树下。   看似在赏花,实则眼睛一直往他们这边瞧,仿佛也是在寻着机会,想要来与林余娇搭话。   顾庭轻哼一声,他倒像是在做个恶人了。   想到盛心菱也于他有救命之恩,便道:“罢了,你去吧,莫要走太远,让孤能看到你。”   若是走得远了,指不定去找什么男人,他可看不到。   顾庭莫名其妙给自个儿灌了一缸子醋,自己将自己气得不行。   “......”林余娇起了身,福了福,“谢谢殿下。”   说罢,她便提着裙摆去寻盛心菱,脚步轻快,裙摆轻轻荡漾着,似翩然欲飞的蝴蝶。   顾庭可没见过她在太子府这样快活过,心底又有些吃味。   闷了一口桃花酿,这才松快些许。   而林余娇走到盛心菱身边,盛心菱也早就看到了她,欢喜得不得了,握住她的手便道:“我在这儿等姐姐一会了,姐姐怎的总是不来。再不来,我可要去你们桌旁了。”   林余娇抿起唇角,弯了弯杏眸,“这不是来了么?你近来可好?”   盛心菱点点头,“好倒是挺好的,就是有些想林姐姐。想去太子府找林姐姐,可又怕耽误了林姐姐行医施诊。太子府中的那位病人可好些了?”   哪有什么病人。   林余娇被她问得有些赧然,只得敷衍地点了点头,换了个话题,“方才见你的模样,似乎是有话想同我说?”   顾庭不熟悉盛心菱,所以看不出来。   可是林余娇却将盛心菱欲言又止的表情全收在了眼里,此刻迫不及待地问了出来,且内心总有不好的预感,担心与她的弟弟有关。   事实证明,她的担忧不是空穴来风。   听到她问,盛心菱忽然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小声道:“林姐姐,我听说逸儿弟弟他......他......”   “他怎么了?”林余娇整颗心都提了起来,握紧了盛心菱的手,用力到指尖都泛了白。   盛心菱吸了吸鼻子,眼眶也有些红,“逸儿弟弟在牢中过得不好,仿佛是病了......”   “什么病?严不严重?”林余娇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急切,“可请了大夫去瞧?”   盛心菱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林姐姐当那地牢是什么地方,病了怎可能去请大夫呢?许多人都是在牢中就那样悄没声息地病死了。逸儿弟弟犯的是大罪,我也不能再探听更多了,只晓得病得很重,却不知是什么病。”   林余娇眸色轻晃,身子也有些摇摇欲坠,幸好有盛心菱撑着她,又是背对着顾庭,才没让一直将视线放在她身上的顾庭发现什么端倪。   她压低了声音,同盛心菱说道:“盛妹妹,你也知我的身份地位,在京华中无任何人脉,若你能帮帮我,去地牢中打点一二,给逸儿看一看病,那我定然......”   “林姐姐莫要说这些了,我同姐姐你的关系,难道还要说这些不成?”盛心菱打断了林余娇的话,神色也是有些着急,“我也是看着逸儿弟弟长大的,又何尝不担心他呢?”   “我知道你求了顾庭哥哥帮忙,可是大理寺到底是瑞王所辖,庭哥哥又和瑞王不对付,所以只怕庭哥哥也是有心无力。”   “......不若这样,恰好瑞王就在另一边的凉亭那儿饮酒,我同林姐姐一起去求求他?想必瑞王看在我兄长的面子上,也会帮我们一把的。”   盛心菱说话的神态真挚又急切,仿佛真心是在替林余娇着急和盘算。   可林余娇却蹙了蹙眉尖,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为何盛心菱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想将她往瑞王那边拉扯呢......?   不管盛心菱是真心实意地为了她好,还是真的别有所图。   林余娇都知道,她是不能真跟着盛心菱去的。   且不说瑞王会不会出手帮忙,就是顾庭那儿,也不好收场。   所以她甚至都不用再考虑,便摇摇头轻声拒绝道:“殿下已经答应过我会帮忙了,我相信殿下不会食言。”   盛心菱急得跺了跺脚,“姐姐你太不了解顾庭哥哥了,他根本就没有真心帮你!难道你真要眼睁睁看着逸儿弟弟死在地牢中,才来后悔么?”   林余娇瞳眸微缩,神色莫辨地看着盛心菱,“盛妹妹,你还知道些什么?快都说与我听吧。”   盛心菱咬着唇,一狠声道:“我听兄长说,庭哥哥对救逸儿弟弟的这件事,根本就不上心,也未曾去多走动,从来都没想过将逸儿弟弟救出来!”   林余娇杏眸微微放大,不知该信盛心菱的话几分。   要说顾庭从来没上过心,她不愿意相信,毕竟他是口口声声答应过她的。   更何况,若没有顾庭,只怕林余逸进地牢的那一晚,就要被大理寺丞泄愤不知受多少刑了,可她那次去探望林余逸的时候,也只见他精神萎靡,身上却是无伤的。   林余娇望进盛心菱写满了关切的眼里,叹了口气,“盛妹妹,我知道这不是件小事,或许急不来的,还是再等等看吧......” 第35章   盛心菱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跺了跺脚, “林姐姐, 你以后要是后悔了,要记得早些来寻我。我会再帮着打探些牢中的情形, 若逸儿弟弟病得不行了,我定要拉着你去找瑞王帮忙的。”   盛心菱说罢, 又补充了一句,“现下我也不会走, 就在那边凉亭里宴饮。”   她指着这座山的另一边, 仿佛还等着林余娇待会儿便后悔了, 过去寻她。   林余娇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待盛心菱走后, 便若有所思地回到了顾庭的身边。   顾庭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桃花酿,也没问她方才同盛心菱说了什么, 这般魂不守舍的模样, 只是状似无意道:“这桃花酿着实不错, 不若我们也摘些桃花回去, 亲自酿酒?”   “啊?”林余娇忽然被发问,回过神来, 有些讶然地挑了挑眉尖,不知顾庭何时来了这等亲手采花酿酒的兴致。   顾庭不由分说地起了身,径直拉住她的手腕道:“和孤同去。”   林余娇轻轻点了点头,可心底却还在重复思索着盛心菱的话。   其实看顾庭这神情,她也觉得盛心菱有一点是没说错的。   顾庭对救她弟弟的这件事......着实不上心。   逸儿都病成什么样子了, 他竟还有兴致在这儿采花酿酒。   顾庭瞥了眼林余娇垂着的眉眼,如远山含黛,描摹般的好看,可惜就是蹙得有些紧,坏了些美感。   他什么都没问,打量着眼前一片开得灼灼的桃花,映得她眉眼愈发明艳动人,却也愁绪绵绵。   顾庭牵着林余娇的手,淡声问道:“林姑娘觉得就取这处的桃花如何?”   恰好清风四起,吹得一阵桃花香铺面而来,四周的桃花瓣都轻轻摇晃着,也将林余娇散乱的心绪吹得清明了些。   她抬起眸子,殷红的唇瓣被咬得泛了白,长睫轻轻抖着,鼓起勇气问道:“殿下可知......妾的弟弟在狱中病了?”   顾庭眉梢微抬,染墨似的眸底映着灼灼翩然的桃花,瞧起来颇为意外,“竟还有这等事?他怎会病了?”   林余娇精致的小脸上浮起些波动,有些泫然欲泣道:“果然,殿下对妾的弟弟是丝毫不上心的......”   顾庭没有反驳,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脸上意外的神色褪去,眸底只留下一片沉静和深泽。   静静地听她继续说。   林余娇抬起眼,对上他深不见底的黑眸,里头满是疏离与冷漠。   仿佛她无论说什么,他都是浑不在意的。   甚至,还隐隐藏了一份恨意。   林余娇从前心气高,总觉得不可挟恩图报。   可如今,她最看重的弟弟有难,却不得不放下她心底最后一丝自尊,垂下泛白的脖颈。   她说:“妾知道,殿下对妾心底有恨。既怪妾不该落井下石,也不该冷嘲热讽。”   顾庭垂下眼,看似半分波动也无,可却悄悄捏紧了拳。   手背上爬起的青筋能证明,想起林余娇居高临下望着跪在地上的他,轻飘飘的那一句“泥腿子”曾给他带来过多大的伤害。   林余娇咬着唇,忍不住颤声道:“可是殿下,妾......妾也是被逼无奈才那般做的。”   顾庭眼底压着几抹嘲讽。   嘴长在她身上,当时可没人拿刀压在她脖子上逼她说。   就连出现,也是她自己走过来的,并无人叫她。   林余娇盯着地上散落的三两桃花瓣,轻声细语道:“妾在袁府,并不如殿下所见那般风光,亦有许多不可言的难处,但妾心底,是从来没有看不起殿下轻贱殿下的。”   顾庭听到她的话,瞳眸已经缩了起来,隐隐有浮浮沉沉的雾霭在其中晃动。   却拼命压抑着心中的情绪。   她......当真从没有看轻过他......?   林余娇担心顾庭不信,又因想到狱中的林余逸而揪心,索性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她抬起手,嫩白的指尖搭在他胳膊上,声音虽轻语速却是很快地道:“殿下若是不信,可以去问盛妹妹,我曾托她给殿下送过棉被,也曾给殿下重病的母亲托了些银子过去。”   顾庭微眯起眸子,仿佛还在考量林余娇到底是在骗他还是说的实话。   这个女人惯会骗人,为了救她弟弟,她有什么做不出来?   林余娇咬咬唇,继续道:“妾托盛妹妹给殿下养母送过去的钱袋,是墨绿色的,里头装着二十两银子,足够请安州最好的大夫并抓药了。”   “......还有那床衾被,上头绣了些淡色竹子,半新不旧的,为了引人注意,所以不敢给殿下送全新的衾被。”   顾庭的指尖已经猛然颤了起来。   即便不是她送的这些,可她知道得这样清楚,也是上了心的。   更何况,他愿意信她。   他真的很希望,是她。   顾庭猛然上前一步,揽住林余娇的细腰,眼眶有些发红,“你为何不早些告诉孤?”   若他早些知道,又怎会对她恨之入骨,彻夜难眠。   又怎会......那样欺负她?   林余娇垂下眼,安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起伏,只是轻声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孤就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顾庭忽然将她揽入怀中,脑袋伏在她的颈窝处,动作却极其小心翼翼,很是珍重。   他放在心尖上的人,果然没有看错。   不管她是不是骗他,他都愿意相信,她从未看轻过他,而且也是真的曾关心过他。   一回又一回地关心他。   顾庭因这件事高兴得不能自己,抱着林余娇的身子也有着小幅度的轻颤。   林余娇被他抱住,光天化日之下,觉得面红耳臊,浑身都僵直了。   可她有求于人,总不好推开他,只好抬起手臂,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殿下,从前是妾不该说那些话伤害你。”林余娇长睫轻颤着,明媚的杏眸中掠过一丝愧疚,“你大人有大量,莫要计较了,可好?”   顾庭修长的指尖抚了抚她乌黑发亮的发髻,抿起唇角,嗓音也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放松的笑意,“是孤不对。你有难言之隐,孤却还误会了你。”   是啊,他早该想到的。   她看起来风光,是袁府的表小姐,锦衣玉食,娇滴滴的。   实际上她也不过是寄人篱下,亦有许多说不出的苦衷,要巴结着袁府真正的主子们,才能好端端地活着。   顾庭又想起那年见她将那盏荷花灯送人后,躲在假山后委屈落泪的模样。   时隔多年,现在想起,仍觉得心口疼。   顾庭无比后悔,当年为何那么蠢,竟没发现她的苦衷。   甚至误会她,记恨她。   不仅没给她一丝一毫的保护,反而欺负了她。   顾庭悔恨,又心疼。   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也只能化为一声叹息。   将她揽得更紧了些,仿佛是想要将她揉进身体里去。   “殿下,疼......”林余娇嘤咛一声,被他箍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顾庭反应过来,松开她,却又牵起了她的手,“走吧,去采桃花。”   “嗯。”林余娇轻轻应了,任由他牵着她往前走。   从侧后方看过去,他依旧如之前一般淡漠冷静,只是不知他听了她方才的那一番话,对她的恨意是不是已经消减了,又是否愿意倾尽全力去救林余逸了。   林余娇心中没底,惴惴不安地跟在他身后,忽然嗅到了一阵桃花的芬芳。   原来是顾庭正在折桃花枝。   花枝乱颤,花瓣也掉了许多。   她蹲下来,捡起几片,放在白净的手心里,淡声道:“殿下,摘桃花的动作要轻些,免得损坏了花枝,来年开不出这样好看的桃花了。”   “原是这样。”顾庭淡淡地应了她,虽表情依旧不显,可动作却轻缓了很多。   他修长的指尖搭在桃花枝上,在疏疏密密的光影下,衬得有些透明,也格外好看。   随意摘了几朵,放到身后小厮捧着的陶瓷小罐里,顾庭轻声道:“这桃花酿做好埋下,也要到来年才能酿好畅饮了。”   “是。”林余娇点头抿了抿唇,“好酒不怕晚,若酿得越久,酒液越醇厚。”   顾庭神色莫辨,站在原地不知想了些什么,半晌才回过头来,语气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既是孤和你一同做的桃花酿,那么来年......你要和孤一同饮下。”   林余娇隐隐一怔,眉心蹙了蹙。   来年......?   难不成来年她还会在顾庭身边么?   “你不愿意?”顾庭见她这模样,也跟着皱起了眉,语气重了些。   林余娇擦了擦手心的濡湿,咬紧了唇。   她不愿意骗他,也不知该如何说。   顾庭心口又泛起了痛。   他就知道,即便她没有看轻过他,可也从来没有喜欢过他。   她对他的关心,都不过是因为她善良。   若换了一个人,她依旧会关心,会私底下悄悄出手相助。   顾庭心痛难遏,却又不愿意再对林余娇发脾气。   只是紧紧捏住了她的手,平静地说道:“明年三月,孤和你一起再来这里看桃花,吃我们一同酿下的桃花酿。”   林余娇咬紧唇,没有点头。   也没有摇头。   顾庭一手牵着她,另一只手又开始摘起桃花来,“你瞧着哪些好?指给孤,孤来采。”   林余娇抬起眸子,心不在焉地随意指了一枝灼灼其华开满了花瓣正是盛时的桃花枝。   而后喉咙微动,终究还是鼓起勇气问了出来,“殿下,您能不能快些将逸儿救出来,妾始终放心不下......” 第36章   顾庭正在摘桃花的手一顿,回眸看过来。   桃花丰灼的花瓣映在他的眉眼之上, 愈发衬得眉骨俊朗, 却又多了一股让人望而却步的寒气。   他冷着声音,眸底覆着浅淡的薄冰, “你同孤说的这些,都是为了林余逸么?”   说不定她说的这些, 甚至都是在骗他。   一切,都只是为了让他快些救林余逸出来。   林余娇杏眸里映着他冷峻的面庞, 微微眨了下, 才说道:“妾同殿下说这些, 是为了逸儿......可妾所言,句句属实, 若有半分虚假,愿遭天打......”   “孤要你发什么誓?”顾庭打断了林余娇正在发的毒誓, 冷嗤道, “既然你说了, 孤便信, 以后莫要再说些蠢话了。”   虽然他开始只信了六分,但如今林余娇狠下心来发誓, 却让他信了九分。   顾庭将手上沾的粉尘都拍掉,淡声道:“孤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既然你帮过孤,那孤自然也是会帮你的。”   林余娇长睫轻颤,垂着脑袋继续听顾庭说话。   顾庭似乎是叹了一口气, 只是很隐约缥缈,听不大真切。   但他后面说的话,却是让林余娇听得清清楚楚,一个字都没落。   他说:“只是你该知道,孤和瑞王是死对头,而林余逸又在大理寺的地牢中。自从孤回京,瑞王就没有一件事是和孤不对着干的,所以孤想要救的人,瑞王就一定会要置之死地而后快。”   “......因此,孤才表现得对救林余逸不上心的样子。可私底下,孤是花了很大力气的。”   林余娇心中惊愕,倒吸了一口凉气。   又有些惭愧,觉得既然顾庭答应了她,她便不该如此怀疑他。   他既然说了一定会将林余逸救出来,就定有他的法子和手段。   林余娇认识顾庭这么久,自然知道,他的手段有多厉害。   她内疚地垂着长睫,唇瓣也有些不大自在地咬着。   顾庭瞥了一眼她的表情,又说道:“你该知道,这事不大轻松。孤回京华没几年,势力人脉都不如瑞王,这大理寺更是上下如铁桶一般,是瑞王的死忠。所以......”   “救林余逸出来实在是太难。”   林余娇将唇瓣咬得越来越紧,心也越发揪起来。   顾庭忽然抬手,将她的下巴捏住,唇瓣分开,不许她再咬。   继续同她说道:“但是孤有一个法子,能让林余逸光明正大的出来,甚至以后还能参加科考,光宗耀祖。”   林余娇猛然抬起小脸,杏眸潋滟地看向顾庭。   只这一句话,就让她的眼睛和心里都有了光。   顾庭慢条斯理地替她掸了掸肩头不知何时落上去的一朵桃花,淡声道:“孤的父皇一直在为孤的终身大事所愁,你若愿意嫁给孤,到时一起去面见父皇时,述清前因后果,想必父皇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会绕过林余逸的。”   更何况,都是一家人了,这事就更容易办了。   林余娇听清他这段话,顿时薄颊透红,不知该说些什么。   绕了这么久,他怎的还是在绕不过娶她的这件事呢?   顾庭好听的嗓音在林余娇头顶响起,“我娶你,如何?”   “......”林余娇咬了咬唇,抬起潋滟的杏眸看他,正在纠结着,却见顾庭忽然闭上了眼,重重往地上栽去。   林余娇吓了一跳,忙蹲下去看他。   这才发现,他的脖颈还有手臂上都起了一层红疹,身上也有些发热。   顾庭一倒,旁边伺候的下人们就都乱了。   幸好林余娇在,她通医术,也镇定冷静,当下便指挥着几个下人将顾庭抬上马车,速速回府。   剩下的人将这儿收拾妥当,再跟上来。   她坐在马车里,给顾庭把完脉,心也稍安了些。   并不是什么大事,倒像是花粉症。   她掐了顾庭的几个穴位,催着马车飞快地回了太子府。   回到府中,几个人高马大的家丁就抬着顾庭回到了崇乾堂。   林余娇寸步不离地跟着,用温热的干净帕子给顾庭擦完身子,发觉他竟然开始发热了。   瞧着是愈发的厉害了,林余娇心里也有些乱。   阿玢从外跑进来,脚步声匆匆,踏得她心上更乱了。   “林姑娘,这是怎么一回事?”阿玢焦急地看了一眼顾庭,神色担忧。   林余娇蹙起眉尖问她,“你可知殿下是否对花粉一类的过敏?”   阿玢正好掀开了顾庭的袖口,看到他胳膊上的红疹,一拍大腿道:“可不是么?他每回往花树底下一钻,都得起红疹子!”   从前在袁府的时候,就时常这样,他喜欢躲在花丛里看林余娇,所以经常起一身的疹子,可即便是阿玢劝他,也没有任何作用。   他仍旧一意孤行,就是要往那花丛里头钻。   来了京华好一些,顾庭知道自个儿不能碰花,所以都是敬而远之。   好久都没看到顾庭这样发病了,阿玢既陌生又熟悉。   她瞥了瞥林余娇蹙着的眉尖,安慰道:“林姑娘也莫要担心,殿下这是老毛病了,只要涂些药膏,睡一晚便好了。”   虽是这样说,可林余娇哪能放得下心。   她点着头应了阿玢,可眉心却始终没有舒展开来。   待阿玢走后,她搬了条软凳坐在顾庭的床边,托腮望着他。   顾庭此刻双眸紧闭,那深不可测的眸底敛着的寒气,也尽数消失了。   这会儿,倒显得平易近人了许多。   不过依旧那样好看。   脸上的线条如刀刻斧凿,仿佛是老天爷悉心雕琢出来的,一点儿瑕疵也没有。   就是女子,也是望了便心生羡慕的。   林余娇杏眸浸在一汪清潭中,眉心轻蹙着,有些哀怨地看着他,轻声喃喃着。   “你呀......明明知道自个儿受不得那花,怎的还往桃花树下钻,非要做那桃花酿?”   她的语气里有嗔有怨,更像是妻子在发小脾气埋怨自己的丈夫。   若顾庭醒着的时候,她是绝不敢这样与他说话的。   唯有他睡着,她才敢这样说一两句。   想到他佯装正常地陪她采花做那桃花酿,她心里就有气。   气他不该糟践自个儿的身体。   桃花酿再好喝,自己亲手做的与下人做的又有什么区别?   难道她与他一同酿好埋下的就格外香甜醇厚一些?   身为大夫,林余娇最不喜看到的,就是有人不爱惜自个儿的身子,故作非为。   气归气,可林余娇还是轻叹了一口气,替顾庭掖好了身上盖着的衾被。   玉手纤纤,皓腕凝霜,又捏了条干净温热的帕子,替他细细将脸上和脖子都擦干净。   既是病着,那她还是勉强多照顾他一些吧......   ......   顾庭的疹子,来得快,去得也快。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就已经全消了。   周身上下又是神清气爽,没有半点生过病的迹象。   只是顾庭醒来时,发觉与平时不同。   他的床边还伏着一个人。   是林余娇。   她小小一团就压在他的衾被上,睡得正酣。   长睫如蝶翼一般轻轻颤着,仿佛抖落了星光在他心上。   顾庭的心软得不像话。   她就这样守着他睡了一个晚上......?   原来,她真的是关心他的。   顾庭抬起手,摸了摸她的鬓角。   她的肌肤很软,印在指腹,多了些妙不可言的触觉。   他心底,又软了些。   若能一直这样好,该有多好。   林余娇睡眠浅,顾庭一动,她便醒了。   毕竟顾庭是因她而发疹子的,若丢下他一个人,她始终有些于心不忍。   这会子顾庭醒了,瞧起来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她惺忪的杏眸也泛起一两缕真切的笑意来。   “殿下,您身子可还有什么不适?”   顾庭目光深幽,没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道。   “为何不上来睡?”   “......”林余娇无言以对,揉了揉压得发麻的手腕,轻声道,“妾......”   实在找不出理由。   她就是觉得趴在他床边睡也比睡在他身边安稳些。   毕竟他是病人。   见她答不出来,顾庭也不再逼问。   反而自然而然地拉起她的手,替她揉搓起了发麻的手腕,“是这里么?”   林余娇耳尖有些发热,小小地挣了一下,“妾自己来便可以了。”   可顾庭不由分说,仍旧拉着她的手,不轻不重的力道给她揉着,“孤昨日问你的话,你还未回答。”   “什么?”林余娇将鬓边的碎发拢到耳后,露出清滟端绝的小脸,故意装着傻。   顾庭眸色一沉,声音不徐不疾地再次问道:“嫁给孤,你可愿意?”   林余娇咬了咬唇,又听到顾庭哑着嗓音,在她耳边近似蛊惑地说道:“只要你点头,明日,林余逸便能好端端地站在你眼前了。”   不得不说,这句话,让林余娇的心一塌,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她想起林余逸在地牢中所受的苦,就心疼得不像话。   更何况,她也着实没有什么能再牺牲的了。   她什么都给了顾庭。   也不差自由。   若能让林余逸出了地牢,又能继续科考,最后加官进爵,光宗耀祖......   那她便是一生困在顾庭身边,也愿意的。   更何况,以后的日子还那么长,她总还有别的办法想。   可林余逸,却等不了多少日子了。   林余娇越想,眉心蹙得越紧。   最后杏眸浸在了一汪盈盈熠熠的清潭中,点了点头。   “妾愿意的......”   她已忘了曾发过誓,绝不与人为妾。   从前不知天高地厚。   如今才明白。   能当太子的侧妃,也是她的福分了。 第37章   顾庭瞳眸微缩,仿佛有些不可置信, 手上的力气加重了些, “你......你方才是答应了?”   他应当......不曾听错吧?   林余娇垂下小脸,耳尖愈发有些发热, “殿下,妾说......愿意的。”   顾庭指尖一颤, 差点没握住她的手腕。   她答应了。   她真的答应他了。   从此以后,余生漫漫。   他真的可以与她一同度过了么?   顾庭觉得, 这像是一场梦。   或许他刚刚不曾醒来, 现在仍旧是在梦里。   他小心翼翼地握着林余娇的手, 眸底再也绷不住轻淡冷漠的神色。   取而代之的,全是珍重。   还有些云里雾里, 飘飘然。   顾庭怕夜长梦多,也怕迟则生变。   当即便进了宫, 求见圣上。   他的父皇见到他进宫, 还有些诧异, “不是说病了么?怎的不在府中好好将养着, 反而进宫了?”   顾庭郑重跪在地上行大礼道:“因儿臣有重要的事进宫禀告父皇。”   “可是终身大事?”皇帝眼中露出一丝欣慰的表情,“朕说过, 你看上了哪家姑娘,只管同朕说,朕即日便给你们赐婚。”   顾庭眸色一凝,高声感激道:“儿臣谢父皇厚爱。儿臣确有了意中人,想请父皇赐婚。”   “哦?是哪家的姑娘?”皇帝顿时来了兴致, 在龙椅上换了个姿势坐着,倾身问道。   自打顾庭回了京华,他就开始给他物色各家的姑娘。   可他这儿子仿佛是眼睛长在头顶上似的,即便是遍京华最好的女子,他也瞧不上。   所以如今主动来说有了意中人,皇帝也就格外好奇。   想知道是个怎样的好姑娘,竟能入了顾庭的眼。   顾庭微微颔首,沉声道:“她并非出身世家,但父亲也是朝中官员,只是英年早逝,如今已无父母。”   皇帝叹了一口气,“倒是个可怜的孩子,既如此,朕便将她赐予你做侧妃吧。”   “......朕给你瞧的盛国公府二姑娘也是个好的,不若你便同时迎娶她做你的太子妃,两门喜事办到一块,也算热热闹闹的。”   顾庭一怔,眸子里掠过一缕深泽,淡声道:“儿臣多谢父皇关心,可是......儿臣已决意要娶林姑娘做太子妃,再无旁的心思。”   这回轮到皇帝怔在了龙椅上,脸上的笑容也敛了些。   “庭儿,你这是何意?是嫌朕给你选的太子妃不够好?”   顾庭垂眸颔首,不卑不亢地回道:“父皇慧眼如炬,怎会选到不好的人?是儿臣眼光一般,认定了林姑娘,所以任凭旁人千好万好,也容不得下了。”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忽然大笑起来,“倒是看不出来,朕的庭儿竟是个痴情种。”   “......不错,你如今颇有几分像朕当年了。当年朕要封你的母后为皇后时,也是这样斩钉截铁,不顾旁人劝阻的。”他又露出些怀念往昔岁月的模样来,唏嘘着说道。   “父皇母后情比金坚,儿臣不敢比。”顾庭声音薄薄的,从善如流道,“只是儿臣认识林姑娘多年,也已心悦她多年了......”   “......在袁府时,儿臣被袁府众人欺压,却得了林姑娘许多暗中相助,她是个极好的姑娘。”   皇帝的神色越发郑重起来,“可她已无父无母,并无显赫的家世,你母后的母家也是势单力薄,难以为你撑腰,朕着实有些担忧。”   顾庭眼尾轻轻挑起,轻笑道:“儿臣不是还有父皇么?”   “你也知道朕的身体......”皇帝咳了几声,忽然如同苍老了一些,坐在龙椅上的身姿也不如方才挺得笔直了。   他没有将话全部说完,但在场的他和顾庭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顾庭敛下眸底的神色,轻声道:“父皇莫要担心,您身为天子,自当千秋万代,福寿延绵。”   虽然知道是安慰的话,可皇帝也听得心里熨帖。   他笑了笑,也并不执着于顾庭要娶哪位女子,只是问他,“你可已经下定了决心,以后若到了穷途末路,无岳丈家的势力相助,也不后悔?”   诸如瑞王、宸王这些人,皇帝是不允许他们娶高门贵女的。   因为怕他们起了贪念,借助岳丈家的势力来搅浑风雨。   但顾庭不同。   皇帝最疼的就是这个流落在外的儿子,又对已逝的皇后是真爱,所以看顾庭势单力薄,便想着通过联姻让支持顾庭的势力更庞大一些。   可惜。   他的儿子和他一样,是个痴情种。   宁愿不要这股庞大的势力,也要娶心上人为太子妃。   皇帝是过来人。   也曾经历过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刻骨铭心,所以他并未多劝。   只是反复问了顾庭几句,他是否下定了决定。   这世上,唯独没有后悔药吃。   顾庭眸底一片执着与肯定,毫不迟疑地告诉他,“儿臣确定。若要倚靠女人,那未免丢人。”   “好。”皇帝拍了拍龙椅的扶手,嗓音沧桑却也开心,“既如此,那朕便给你赐婚了!赶明儿有空,便将朕的儿媳妇带来皇宫瞧一瞧。”   说实话,无论哪位儿子成婚,皇帝都没有现在这样高兴。   毕竟顾庭,才是他心尖上的那块肉。   顾庭不在的这些年,皇帝一刻都未放弃过寻他,其爱子之心,可见一斑。   ......   顾庭回到太子府时,林余娇还在等他。   她弯着腰给顾庭斟了一杯热茶,眉眼明丽动人,嗓音温软如水,“殿下,如何了?”   虽然知道她的温柔或许是因为盼着他带回来能救林余逸的好消息,可顾庭仍旧沉溺在这温柔之中,无可自拔。   想到从今往后,他的一生都和她系在了一起,他胸腔内就跳动得有些厉害。   那是无比珍惜的心动。   他抿了口热茶,这才缓声道:“孤已禀明父皇,不日他便会将赐婚的圣旨颁下来。”   林余娇咬着唇,眉目温和,却仿佛在用潋滟杏眸的告诉他。   明明知道她不是问的这个。   见她着急,顾庭也没有再逗她,只是沉声告诉她,“明日你同我一起进宫面圣,将所遭遇之事全告诉父皇。以父皇的仁厚爱民,定会将林余逸放出来,并将那纵得儿子不知天高地厚的大理寺丞狠狠斥责一通的。”   林余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可心里头却仍不安定。   直到夜里,被顾庭圈在怀里睡觉,仍觉得有些不大真实。   她真的......就要嫁给身边这个人,度过此后一生了么?   一辈子啊......   说长不长,可若是过得不好,依旧是度日如年的。   她掐了掐掌心,杏眸里似是落满了窗外的星子,却又有些明灭。   顾庭带着困意的嗓音从她头顶传过来。   他困得很,却强撑着与她说话。   “睡不着?”   林余娇微微点了点头,柔下声来,“嗯......想到明日,便有些紧张......”   她一介平民百姓,忽然要去面见天子,自然是心中忐忑的。   顾庭正是半睡半醒,迷迷糊糊地握住了她的手,眸光迷离道:“莫怕,无论出了什么事,都有孤护着你的。”   “嗯......”林余娇轻声应了,只是心里却生起了几分惆怅。   如今他待她好,或许是因为身边没有旁的女人。   以后他娶了太子妃,她这样的侧妃,是不会有什么地位可言的。   若没有他护着,则更难。   他在前朝,而太子妃在后院里想如何磋磨她,还不是悄无声息的,就可以......   想到这里,林余娇也只是在心底叹了一口气,面上却丝毫不显。   顾庭轻轻拍着她,仿佛是哄小孩一般,渐渐睡着了。   这一夜,林余娇的梦做得光怪陆离,醒来后,更是发了一身薄汗。   她知道,这一进宫,她与顾庭的婚事就是板上钉钉,再也无法更改了。   可她愿意。   为了救逸儿,她委身于顾庭愿意,嫁给顾庭做小,也愿意。   她不能辜负父母临终前的重托。   即便没有血缘的羁绊,也有抚养之恩。   ......   林余娇进宫打扮得并未很隆重,因着顾庭告诉她,今上喜欢素淡些的,瞧着顺眼。   所以她只穿了件素色曳地裙,头顶上的钗子也只简单地嵌了颗珍珠。   可她不施粉黛,依旧唇红齿白,明丽动人,依旧是一副好颜色。   皇宫不如她想象的那般可怕。   虽是红墙朱瓦琉璃顶,肃穆庄严,压得她有些透不过气来。   可顾庭走在她身边,偶尔与她说一两句话,分了心神。   那些迫人的气势好像又如潮水般褪去。   今上也不是她想象的那般不苟言笑,反而与她说话的声音里,都带着些笑意。   夸她是个好孩子,也叮嘱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她能听出来,陛下是格外疼顾庭。   爱屋及乌,是以才对她格外和颜悦色。   虽今上态度亲和,可林余娇不敢怠慢。   当她跪着,俯首贴地,声泪俱下地将顾庭在来时马车上教她说的那些话全禀告给今上之后,她的手心早已是濡湿一片了。   今上的反应,也与顾庭所料一模一样。   不仅极其愤慨,而且当即便颁了圣旨,让人将林余逸放了。   至于他如何处置大理寺丞,林余娇便不得而知了。   她自御书房出来后,还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才见顾庭从里面出来。   他清俊的脸上挂着一缕压不住的笑意。   林余娇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他也毫不吝啬,竟耐心同她解释。   原是大理寺一脉都是瑞王的手下,这回的事,不仅能救林余逸出来,他还趁机给瑞王使了个绊子。   方才圣上都气得直接唤人将瑞王喊进宫来挨骂了,实在大快人心。   林余娇微微抿起唇角,心里也高兴得很。   她高兴的,是逸儿终于要出来了,不必再受苦了。 第38章   林余娇等林余逸出来的时候,那真叫一个心急如焚。   她掀起马车的帘子看了好几眼, 却没等到任何动静。   顾庭扫过她的眼尾, 见她着急,便下了马车。   她不适合抛头露面, 他倒是无妨。   林余娇仍旧时不时挑起帘子看着。   顾庭身长如玉,穿着一身玄色长袍, 站在那地牢门口实在打眼。   不多时,林余逸出来了。   林余娇远远瞧着他的身影, 一颗心就揪了起来。   不过见他身形虽单薄瘦削, 面无血色, 却并无大碍,也放了些心。   顾庭走过去与林余逸攀谈。   林余逸先是露出防备的神色, 后来不知顾庭与他说了些什么,他看向林余娇所在的马车, 脸上防备的神色更显郑重了些。   林余娇迫不及待想要下马车, 可林余逸走了过来, 她也就强忍着下去的心情。   直到林余逸和顾庭一起走过来, 上了马车。   幸好太子府的马车虽然低调,可里头却是极宽敞的。   即便是林余娇姐弟二人和顾庭一同坐着, 也不显逼仄。   只是气氛有些压抑,仿佛是浇上了浓浓一层暗色,都诡异地沉默着。   还是林余逸先开的口,他的嗓音有一丝发颤。   也不知是因在狱中待的时间太长无人与他说话,还是因心中太过气氛, 所以沙哑晦涩。   他问。   “阿姐,你真的要嫁给这个人?”   林余娇抬起欺霜赛雪的脖颈,轻斥着告诫道:“逸儿,不许对太子殿下不敬。”   林余逸脸上的表情沉重,颇有几分视死如归的味道:“阿姐,若你是为了救我,那大可不必。”   “我宁愿死,也不愿你委屈了自己,给人伏低做小!”   林余娇咬着唇,还未回答,又听到顾庭轻嗤的声音。   侧眸看过去,他正眯着眼,极不耐地睨着林余逸道:“谁说她是做小了?”   “给孤做太子妃,难道还有什么不乐意的?”   在外人看来,林余娇这身份,能入太子府做个侍妾,就已是天大的福分了。   可偏偏是做明媒正娶的太子妃。   若要形容,那或许是修了十几辈子的福气才得来的。   顾庭一句话,让林余逸怔忡了半晌。   可他却不愿意林余娇有这样的福气。   甚至乎,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不可置信地半张着嘴,死死瞪着顾庭。   林余娇心中也惊诧万分,一双潋滟的杏眸里仿佛是盈满了一汪讶色清潭,紧咬着唇看向顾庭。   顾庭脸上浮起几分若有所思的笑意,看着林余娇的表情,他沉声道。   “林姑娘也以为是嫁与孤做小?”   林余娇没说话,可顾庭心中却依旧有了答案。   他心里那股喜悦的情绪,蔓延得更开了。   原来即便是给他做小,她竟也愿意。   看来,她是真心实意愿意嫁给他了。   ......   送他们姐弟二人回了太子府,顾庭便走了。   他要忙的事很多,抽空陪林余娇去接一趟人,已是不易。   自他走后,林余娇姐弟二人之间的气氛便不同了。   两人不约而同绷直的背都松弛了下来。   林余逸站在梧桐小院里,打量着这院里的一切,清瘦的脸上满是复杂的情绪,“阿姐,这些日子,你都住在这里?”   “......”林余娇别开眼,挽了挽鬓边的发,轻声道:“你饿不饿?我让人送吃的来。”   “阿姐!”林余逸低低唤了一声,仿佛是从喉咙里压抑出来的字眼,眼眶也泛了红。   “......你是不是为了我,才......才被那个混蛋欺负的?”   林余娇心头一跳,狠狠蹙起了眉尖,轻斥了一声,“逸儿,这里是太子府,你怎能乱说话?怎的在狱中待了些时日,你就这般没轻没重了?从前阿姐教你的话,你都忘了么?”   林余逸红着眼,狠狠在身侧的梧桐树上砸了一圈。   树叶没掉几片,反倒是他手背被蹭得破了皮,猩红一片,吓人得紧。   林余娇吓得惊呼一声,想要去查看他的伤势。   可他却手一缩,压低了声音带了几分哭腔,“阿姐应当知道,比起阿姐所受的苦,这样的小伤算不得什么。”   也比不得他心痛的十之一二。   最可恨的是,他甚至都不敢告诉她。   知道她要嫁与旁人,他的心有多痛。   蝶翼轻轻颤了一下,林余娇放下手,敛声道:“逸儿,你误会了,我......不苦的。”   林余逸猩红的眼尾微微挑起,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阿姐,你说什么?”   林余娇垂下眼,精致的小脸上露出一二分羞怯的神色来,犹豫温吞着说道:“我......我是自愿嫁与他的。”   “阿姐?”林余逸仍旧有些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试探着喊了她一声。   林余娇抬起眼看他,望着他清减不少的脸上,满是震惊的神色,她长长叹了一口气。   非要她将话说得清楚无比么......   她耸了耸琼秀的鼻尖,小声道:“逸儿,我喜欢他,所以嫁给他,我是愿意的。”   她的声音很轻,却如惊天巨石,在林余逸的心海掀起了翻天巨浪。   他不可置信地后退了几步,直到后背抵到梧桐树干上,退无可退。   他摇着头,喃喃道:“阿姐,你是骗我的......你怎会......怎会喜欢他?”   林余娇目光不经意地掠过他红着的眼睛,微叹了一口气,轻声道:“若不喜欢他,我为何在袁府的时候就悄悄帮他......逸儿,我不会亏待自个儿的。”   “更何况,以我的身份,能当太子妃,已是上天的厚待。”   她好像很开心。   说这话的时候,含羞带怯的神情,刺得林余逸眼睛生疼。   他背过身去,额头抵着树干。   终究忍不住,悄悄落了两行泪。   为何......   为何会这样......   他不过是入狱数日,怎的一出来这世道就全变了呢?   他最喜欢的阿姐。   最温柔最小意最关心他的阿姐,转身便要嫁与他人妇了......   他不甘心。   林余逸红着眼,肩头微微颤着。   林余娇知道他是自责愧疚。   可事情已是这样,她无力更改,只能撒谎骗一骗他,好让他以为,她不是为了他才委身于顾庭,让他心里的愧疚自责能轻一些。   林余逸额头抵着树干,沉默了许久许久。   林余娇在他身后站着,也陪了他许久。   他们都不知道,顾庭也在院外,站了许久。   听到她说她喜欢他,不管是真是假,他心里的欢喜都漫得四散开来,唇角微微勾起,再也合不拢嘴。   ......   当日,今上赐婚的圣旨就下来了。   太子的婚事自然应当隆重,不可有丝毫懈怠。   更何况他是今上心头最宠爱的儿子,所以便更看重一些。   今上特意吩咐了皇宫大内总管来操办顾庭的这门婚事,又给他的太子府拨了许多太监嬷嬷来打点。   太子府上上下下都忙碌了起来,不可开交。   顾庭想到不日就要迎娶林余娇,整颗心都是沸腾着的。   可他唯一有些不爽的,便是成婚前的这段日子,林余娇不能再住在太子府了。   于礼不合。   他想给她寻个大些的院子去住。   可她却偏偏要去住京华租的那个篱笆小院。   顾庭不想和她闹别扭,只能不情不愿地应了。   眼睁睁送着她和林余逸一块回了那个小院,心里忽然七上八下起来。   林余娇只带了林余逸和香葶回这里。   午后的斜阳照进久无人住的小院,角落里已经多了些蜘蛛网丝,院里的石磨上也积了一层灰。   明明离开才几月的功夫,却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香葶挽起袖子,去水井旁麻利地接水打扫。   林余逸也想去帮忙,却被林余娇拦下了,“逸儿,春闱就要开了,你莫要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耽误功夫,回屋去读书吧。这里交给我和香葶便是了。”   从小就是这样,她舍不得让林余逸做任何事,只想给他创造最好的读书环境。   以往林余逸都会乖乖听她的,可这一次,他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清俊的眉眼深邃难懂。   林余娇侧过眸子看他,有些奇怪地喊了声,“逸儿?”   “阿姐,你就要走了。”林余逸仿佛只要提起这件事,眼眶就会立刻泛起红来,“我想再多陪陪你。”   “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林余娇细眉软眼地开口说话,数不尽的温柔藏在眉眼之间,“逸儿,你知道的,爹娘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林余逸心里痛得不像话,可脸上却不能显露出任何来。   他多想告诉她,那只是爹娘最大的心愿而已。   他的心愿,只有她。   可是,他不能说这样的话。   那是太子顾庭啊......   他什么都比不过的......   林余逸万念俱灰,可却仍舍不得错过和林余娇能同在屋檐下度过的须臾。   林余娇也知道他倔,蹙了蹙眉尖,也不好再劝他,便转过身子去接香葶的帕子,“我去擦屋里。”   “姑娘,我一个人来就行了。”香葶却笑着,不肯让林余娇做事,“您和少爷都去坐着歇息吧,这么久未见,你们定有许多话要说。”   林余娇咬着唇,正要说什么,忽然门口响起了盛心菱的声音。   “林姐姐,我来看你了!”   她看过去,发现盛心菱身后还跟着几个婆子,仿佛有些眼熟。   盛心菱指了指她们,笑着说道,“林姐姐,这些都是太子府的婆子,你都是要当太子妃的人了,即便是暂住在这儿,身边也不能只是一个丫鬟使唤着。” 第39章   林余娇眉心浅浅一皱,不着痕迹。   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怎的盛心菱和太子府的婆子走到一块去了。   还是太子府领头的张婆子看出来了, 忙走上前,行礼道:“奴才见过林姑娘, 是太子殿下命我等前来伺候您的,方才在巷子口遇见了盛二姑娘, 便一同进来了。”   林余娇有些意外,但面上却是浮起些清浅的笑意, 淡声道:“原是这样, 可我这院子太小, 实在住不下你们这么多人......”   她粗略地数了数,门口乌泱泱站了十来个人, 这还是顾庭随手一拨的结果。   那张婆子会心一笑道:“姑娘莫要着急,殿下已经买下了旁边那处院子, 咱们奴才都住那儿, 也近得很。”   林余娇没料到顾庭竟这般细心, 只点了点头, 那些婆子们便手脚麻利地去帮香葶干活儿去了。   只剩下盛心菱带着她的两个贴身丫鬟站在门口。   林余娇见下人们都忙碌着,院子里尘土飞扬, 便走到门边与她说话。   “盛妹妹,不若出去走走吧,这儿收拾起来,也要一会子功夫的。”   盛心菱抿唇笑了笑,瞥了林余逸一眼, “逸儿弟弟也出来了?听说是今上亲口下的旨?”   “今上宅心仁厚,明察秋毫,自然知道逸儿是被逼无奈才失了分寸的。”林余娇语气不轻不淡的,与盛心菱一块往外走去。   林余逸也只是同盛心菱打了个招呼,见林余娇要同姐妹出去说话了,便识相地回了屋,念书去了。   他还要考取功名,从不敢忘。   盛心菱穿着明粉色绸衫,小脸娇俏带着打趣的笑意,挽着林余娇边走边说道:“林姐姐真是好大的福气,竟然能嫁给庭哥哥做太子妃。瞧着庭哥哥对你也是极上心的。”   她的语气里,有遮不住的羡慕。   林余娇垂下眼,即便只是睫毛轻颤一下,也有说不出的温婉柔美。   她细声道:“我知道如今京华都是怎样说的......可她们与你不同。盛妹妹,你可是也觉得我不配?”   “自然不会。”盛心菱咬着下唇,停下脚步,有些埋怨地看着林余娇,“林姐姐,你怎能这样想我?”   林余娇低声道:“对不起,盛妹妹,你也知道我是这般谨小慎微的性子,这天大的福气砸到我头上,如今都似做梦一般。”   盛心菱仔细打量着她的神情,最终眼底的情绪仍旧复杂得很。   最终,似乎是勉强地笑了笑,挽着林余娇的手臂,反而岔开了一个旁的话题。   “林姐姐,过几日便是镇北大将军的庆功宴了,你可会去?”   林余娇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她快要嫁给顾庭的消息,仿佛长了脚似的,早就已经传遍了京华。   虽然她还未过门,但那谢言煜庆功宴的帖子,也仍旧给她送了一份。   听说,这次的庆功宴是谢老夫人一手筹办的,请的都是京华顶顶尊贵的一群人。   谢言煜对林余娇有恩,所以她必定是要登门道谢的。   只是她心头有些忐忑,毕竟她那日要见到许多人,只怕是有些话不好听,有些人也不好应付......   毕竟在京华里眼红她的人,不在少数。   盛心菱陪林余娇散了会子心,两人聊天都围绕在顾庭身上。   盛心菱说过许多名门贵女为顾庭做的傻事之后,也大抵明白了顾庭在京华有多抢手。   她这心里就更没底了。   ......   转眼过了几日,便到了镇北大将军的庆功宴。   他打了这么大的胜仗,京华上下都高兴得很,自然没有不赏脸不去他府上的。   就连顾庭和几位王爷,也都得了今上的嘱托,吩咐他们来镇北大将军坐坐,并奖赏了许多东西下来。   林余娇穿了条鹅黄色襦裙,打扮得雅致精巧,却也不显瞩目。   她同盛心菱约好了在将军府女眷闲坐的花厅里碰面,不过她到的时候,盛心菱还没有到。   花厅里的女眷众多,环佩叮当,笑语盈盈。   林余娇一个人都不认识,只能寻个偏僻些的座位坐下。   饶是她刻意安静,不愿引人注目,可她还是能感觉到,许多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还有些小声议论她的,让人不想听到都难。   有说她之前是个女大夫,抛头露面的,名声早没了,不知给多少男子看过病把过脉,有了肌肤接触。   亦有说她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还恬不知耻在太子府住过一段时日,不知走了什么运才扶正的。   还有的,悄悄说她有狐媚手段,勾了太子殿下的魂,才让他迷了心窍,硬要娶她。   林余娇左等右等,也不见盛心菱来。   反而这些糟心的话全不落地传入了她耳朵里,没得让人心烦。   这些达官显贵家的女眷或许是欺负她不认识她们的脸,即便日后想算账,这么多人她也记不住。   反正是压低了声音,也未指名道姓,她当场发作也难。   林余娇眉心微皱,起身道:“香葶,陪我出去走走。”   “是,姑娘。”香葶也早就在这儿待不下去了,扶着林余娇便往外走。   到了外头园子里的小径上,香葶立刻“呸”了一声。   “姑娘,这些还是官眷呢......说的话怎比东西街上那些市井妇人还难听。”   林余娇垂下脸,细眉软眼笼上一层薄薄的愁云,“香葶,莫要说这些。”   她不喜欢别人说她的闲话。   但她若也说别人的闲话,岂不是成了自个儿讨厌的人?   香葶最听林余娇的话,立刻收了声,只是踮起脚望了望花厅那边的情形,“姑娘若是走了,她们指不定还要如何热闹呢。”   “无妨,随她们说去。”林余娇淡淡往那边瞥了一眼。   香葶哼了一声,小声道:“这不过是吃不着葡萄的说葡萄酸,姑娘莫往心里去。”   “我不会的。”林余娇抚了抚袖口上的梨花暗纹,轻声道,“只是不知,盛妹妹怎的还没来。”   “许是路上有些事耽误了,姑娘莫急。”香葶扶着林余娇,指着那边一处凉亭道,“姑娘要去坐一会么?”   “嗯......”林余娇轻声应了,走得有些乏了,便往那边走。   岂料走到一半,才发现凉亭中是有人的。   是位年纪稍长的夫人,穿着精致却不显华丽,瞧起来是位内敛温和的性子。   林余娇收了脚步,仍然不大想过去。   不过那位夫人却是看到了她,起了身迎她。   林余娇只好走过去,福了福身子问好。   两人说了两句话,她才知道,原来这竟是镇北大将军的母亲,谢赵氏。   难怪方才没在花厅见到她。   请了这么多客人坐着,这位却到这儿来躲闲来了。   林余娇抿唇浅笑着,倒觉得有趣。   谢赵氏也用绣着金线海棠的团扇半遮着脸,有些不大好意思,“倒让林姑娘看笑话了......”   林余娇摇摇头,被谢赵氏拉着坐下,精致白嫩的小脸上始终蕴着清浅的笑意。   谢赵氏细细打量着她,总觉得莫名亲切,却又不知从何而来,但仍关心地问道:“可是花厅中那些人说的话不好听,才让林姑娘不愿在花厅中坐着?”   林余娇垂下眉眼,不置可否地咬着唇角,又轻声道:“没有的,只是坐得久了,有些憋闷,才出来走走。”   “林姑娘不必在我面前遮掩什么。”谢赵氏抬起指尖,替她拢了拢耳边的碎发,“我也是见不惯那些人捧高踩低的嘴脸的,从前随我夫君在边关,从来不用应付这些,如今回了京华,唯一不适应的也就是这些应酬了,所以才出来坐着,不愿在花厅中看那些。”   林余娇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端坐在谢赵氏身边,温和淡雅地说道:“那我便陪夫人在这儿说说话,还望夫人莫要嫌我。”   “自然是不嫌你的。”谢赵氏情不自禁拉起林余娇的手,不知为何,总觉得看她有一百个的顺眼。   忽然,她又想起自己那可怜的女儿,眼眶也红了些,“若我的女儿还在,应当和你是一样的年纪,只可惜那孩子......”   林余娇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忙用细白的指尖轻轻拍着谢赵氏的手背。   虽然她什么都不太清楚,但还是软声细语宽慰着她。   两人在凉亭里说了会话,便有丫鬟领着迟到的盛心菱过来寻林余娇了。   谢赵氏用帕子擦了擦泛酸的眼角,笑着道:“既是你的好姐妹来了,你们便去园子里走走吧......我也乏了,再回房里歇一歇。”   林余娇起身给谢赵氏行了礼,还道:“谢大将军于我有救命之恩,改日我再单独来登门拜谢......”   谢赵氏笑着点了点头,“好孩子,快去吧。”   ......   林余娇离开凉亭后,盛心菱便好奇地挽着她问道:“林姐姐,你从前认识谢老夫人么?怎的看起来,似乎关系很好的样子?”   林余娇抿着唇角,轻声道:“从未见过,大抵是一见如故吧。”   盛心菱眨了眨眼,又小声打探着,“可方才我在旁边听着,似乎有救命恩人几个字?”   林余娇晶澈透亮的眸子里泛出一两丝笑意,“是谢大将军曾救过我。”   “原是这样。”盛心菱笑着露出两个小酒窝,“那林姐姐是该好好谢谢谢大将军的。”   “嗯。”林余娇应了,又问道,“对了,你今日怎的晚来了这么久?”   “还不是我那位大姐姐......”两个好姐妹说着话,在小径上越走越远。 第40章   这场宴会,就算在吃饭前林余娇一直躲在院子里与盛心菱闲逛, 但宴席上终究还是躲不过去那些人的冷嘲热讽, 指桑骂槐。   林余娇实在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竟引得这些人看她这样不顺眼。   她没有任何依仗, 只能忍气吞声地不说话。   但盛心菱却为她出了头。   盛心菱说话直,又口无遮拦, 堵得那些人脸色十分不好看。   不过在场的谢赵氏也为她说了些话。   那些人看在谢赵氏的面子上,也就收敛了些。   谢赵氏与林余娇一见如故, 临走时还送了她一对金环镶东珠耳环。   并嘱咐她多来镇北大将军府走动说说话。   林余娇也觉谢赵氏是个温和亲厚的人, 心里也不知为何, 对谢赵氏有份不由自主的亲近之意。   自然是无有不应的。   出了镇北大将军府,盛心菱又约着林余娇一同去逛夜市。   想着以后若当了太子妃, 就不能这样无拘无束地出来闲逛了,林余娇便答应了。   京华寻常时候的夜市虽然比不得上元那日盛大, 但也是极为热闹的。   林余娇与盛心菱走走停停, 倒花了不少银子出去。   盛心菱喜欢吃, 买的大多都是吃食。   糖蜜糕、灌藕、炒栗子、虾须糖一类的倒是都买了一个遍。   不过她寻常吃一口尝尝味儿, 就赏给后头跟着的丫鬟或是家丁吃了。   林余娇对吃的倒没有那么感兴趣,反而喜欢些精巧的小玩意儿。   诸如细画娟扇、捧灯球、挑纱荷花一类的。   她在安州都没见过, 所以来了京华倒觉得稀奇。   盛心菱瞥了一眼跟在她们后头专门给林余娇付银钱的婆子,笑盈盈的眸子里露出一丝明晃晃的羡慕来。   “庭哥哥对林姐姐真是顶上心的,派来的婆子里,连陪林姐姐逛街的银钱都准备好了。”   那王婆子跟在林余娇后头,只要她看了一眼的, 也不管她说要不要,都赶脚去买。   显然是顾庭特意吩咐了的。   林余娇也没想到顾庭还准备了这一手。   要说开心,那自然是有一些的。   毕竟他以后是她的夫君了。   他能对她上心,自然是好的。   只是她杞人忧天的个性又让她有些忧愁。   怕顾庭的好只是一时兴起,以后若厌弃了她,那她的日子只怕是会难过得很......   林余娇攥紧手中的帕子,轻声道:“是殿下看得起我......那儿有杨梅糖,你方才不是说想吃么?”   她指了指庙巷口,有个灰衣小贩正挑着竹筐在卖糖。   有杨梅糖、杏仁膏、十般膏子糖,围了几个小孩正在那儿买糖吃。   盛心菱脚步轻快,挽着林余娇往那儿走去,又在她耳侧说道:“说起来,林姐姐真是好福气得很,好像认识的人总格外喜欢你一些。庭哥哥是这样,谢老夫人也是这样,或许谢大将军,也喜欢你呢。”   林余娇忽然顿住脚步,眉心浅皱着看向盛心菱,“盛妹妹,我知你天真无邪,想什么便说什么。可这样的话,以后千万莫要再提起了,我不日便要嫁入太子府,与谢大将军哪会有什么?”   盛心菱也歪着脑袋,露出深思的表情,略带了一丝惶恐扯了扯林余娇的衣袖,“林姐姐,你莫要生气。我只是看着谢老夫人待你很是不同,所以觉得或许她......”   “我与夫人一见如故,却与谢大将军完全没有任何关系,只是我与夫人之间的情谊罢了。”林余娇神情淡淡的解释着。   盛心菱忍不住又问她,“可谢大将军不是您的救命恩人么?”   林余娇轻皱着眉,声音也淡了一些,“那是另外一码事了。”   ......   夜市熙攘,在林余娇与盛心菱闲逛时,京华最具盛名的酒楼亦是灯烛辉煌,上下相照。   雅间内,顾庭目光幽深如海盘坐在红木小几旁。   而他的对面,是镇北大将军谢言煜。   雅间内再无其他人,气氛有些沉凝。   谢言煜不动声色地端起酒杯,敬道:“不知殿下这么晚了还约臣出来,所为何事?”   明明白日里才见过,若有什么事,为何又要拖到这会来说。   谢言煜不大明白。   但听闻这位殿下做事,是所有人都捉摸不透的。   饶是谢言煜这样身经百战的大将军,坐在顾庭对面,对上他幽深不见底的目光,心里也不如之前安定了。   顾庭穿着一身玄色织锦软云服,宽袖束腰,衬得身姿清峻,眉眼如画。   他并未端起酒杯与谢言煜同饮,反而是捏着那酒杯一用力,那白玉做的酒杯就这样出现了一道裂痕,渐渐放大,而后四分五裂开来。   谢言煜半眯起眸子,索性也放下了酒杯。   他也不是个脾气太软的,从不趋炎附势,也不巴结任何人,即便对面坐的是太子。   他当即冷声问道:“殿下这是何意?”   顾庭声音冷淡,不徐不疾地说道:“听闻谢大将军武功极好,顾某不才,想讨教一番。”   谢言煜听出了他声音里的敌意,却也不怵。   既然要比武,那就得公平公正,比比谁的拳头硬。   谢言煜刚正不阿,从未想过要故意输给太子。   反而激发起他心底那高昂的战意。   他也早就听闻顾庭的武功在京华中是无敌般的存在。   只是他一直在边关,没有过交手的机会。   既然这样......   “那谢某便却之不恭了。”谢言煜拱了拱手,撩起袍摆站起来,下楼骑马。   顾庭亦紧跟在后。   就这样。   酒没喝一口,两人所处的地方就从繁华热闹的酒楼,到了夜半清冷无人的练武场。   顾庭什么都没说,直接拎起一杆长枪,就朝谢言煜刺了过去。   谢言煜使的是狼牙棒,大开大合之间,亦是威猛难当。   两人打得酣畅淋漓,却难分胜负。   到了最后,两人都已忘记其他,就沉浸在这旗鼓相当的战斗之中。   良久,两人都累了,才收了手。   仍旧是打成了平手。   谢言煜仰天长笑,自有边关将军的豪迈气魄。   他眼里仿佛含着星光,透亮地看着顾庭,“殿下,谢某已经好久未和人这样痛快地打一场了。”   “......真是痛快!”   顾庭也勾了勾唇角,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从前难逢敌手现在却惺惺相惜的那几分味道。   可谓是不打不相识。   他们二人都是难逢敌手的,如今好不容易遇到这样旗鼓相当的对手,自然心里多了好感。   既然已经熟悉了。   谢言煜用毛巾擦了擦额角的汗,直言不讳地问道:“不知余何处得罪了殿下?”   顾庭原本已经有些松泛的神色,立刻又紧绷起来。   他目露狠色,十分警惕地看着谢言煜,“孤听说,你想截胡?”   谢言煜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顾庭,“什么截胡?”   “今日,你母亲。”顾庭一字一顿地说道,“送了孤未来的太子妃一对耳环,还与她在凉亭里闲坐许久。”   谢言煜这是听明白了。   原来是指截胡顾庭的这门婚事?   谢言煜有些无语,但见顾庭这样较真,也只能耐着性子解释道:“殿下许是误会了,此事与我无关。实在是家母与林姑娘一见如故,才多与她说了些话。”   “哦?”顾庭挑了挑眉,瞳眸漆黑,若有所思地看着谢言煜。   他虽然知道他看上的人有多好,但那谢老夫人难不成也像他这般有眼光?   谢言煜见顾庭非要寻根问底,不得不拧紧眉头,将他的难处说了出来。   “实不相瞒,为了这事,微臣还想要求殿下帮忙。”谢言煜拱了拱手。   “说。”顾庭神情冷淡,微微皱了皱眉。   怎的事情仿佛又扯远了?   谢言煜仿佛看出了顾庭的不悦,赶忙解释道:“或许是因为林姑娘与我家那流落在外的妹妹年纪相仿,所以家母才与她格外亲近了些。”   “......也不怕殿下嫌我,只能厚着脸皮来求一求殿下,若是手下人得闲,能否帮谢某寻一寻我那可怜的妹妹。”   顾庭瞳眸微缩,深处带了一抹深泽,淡声道:“你妹妹是何时丢的?”   “还是我八岁那年,望州差点被突厥人所破。我与家母一起逃难时,不慎弄丢了刚出生两个月的舍妹。”谢言煜说起这事,也是满心满眼的懊恼,一连声的叹息。   顾庭眉目深深,又问道:“你那妹妹,可有何特征好找?”   谢言煜微微一怔,想了想,而后压低了声音说道:“虽然有,但是也不好找......”   “......舍妹的脖子后方,有一颗朱砂痣。” 第41章   谢言煜知道顾朝的女子都是长发覆于颈后,十分隐蔽。   所以很难去看一个姑娘家脖子后方有没有一颗朱砂痣, 而且关于谁家姑娘是捡来的这等事, 都是人家的私事,也难打听。   所以谢言煜说出口的时候, 自个儿都有些为难。   熟料顾庭忽然坐直了身子,神色无比郑重。   “孤似乎认识个这样的姑娘, 她也在寻她的亲生父母,脖颈后恰好有一颗朱砂痣。”   谢言煜脸色微变, 提及妹妹, 他向来沉稳的声音都带了一丝颤音。   “她可......可是在京华之中?”   顾庭黑瞳深幽, 看向谢言煜的眸底多了几分不可查明的深邃,“孤先去查探一番, 再来说与你知。”   谢言煜心神不安地点点头,抬脚想要去告诉母亲这个好消息, 可又怕是空欢喜一场。   这些年, 他也曾找到过两三个有这样胎记的姑娘。   可到最后, 都只是平添难过而已。   ......   顾庭从练武场出来, 问身边的人,“她在哪里?”   祁进当然明白顾庭说的是谁, 只道:“林姑娘正在和盛二姑娘一同逛夜市,估摸着这会儿该到家了。”   林余娇在外面住,顾庭当然不放心。   和林余逸住在一个院子里,他就更不放心了。   所以偷偷安排了不少人在暗处,对于林余娇的消息, 也只要问一句便能清楚。   他轻声道:“去找她。”   “......是。”祁进迟疑了一瞬,还是吩咐着马车夫掉头,去林余娇所住小院的巷口。   虽然按习俗来说,在成婚之前未婚夫妻是不应该见面的。   但是祁进从未忤逆过顾庭。   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   ......   林余娇和盛心菱逛完夜市,身后跟着的奴仆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在巷子里,影子被提着的灯拉得老长。   她瞥了一眼后头,心头一跳,这才发觉今日买的似乎是多了些。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好像也慢慢发生了改变。   但是这改变......   林余娇蹙了蹙眉尖,心里有些没底。   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   是该一直做好被顾庭厌弃的打算才是。   林余娇咬着下唇,前头提灯的婆子推开了小院的木门。   又将她冷不丁吓了一跳。   顾庭和林余逸竟在树下对坐饮酒。   当然,酒是未动的。   上头摆着的各样下酒菜也没动。   顾庭不知和林余逸说了什么。   林余逸的脸色难看得吓人。   林余娇垂下脑袋,福了福身子轻声道:“妾见过殿下。”   顾庭抬了眸子,眼瞳里深泽一片,嗓音沉冷如常,“回来了?”   “嗯......”林余娇轻声应着,清眸沉浸在有些为难的一汪清潭中。   他怎的......这时候来了?   “进屋说吧。”顾庭起了身,也不再搭理对面一脸沉凝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林余逸,拉着林余娇的手回了她的屋子。   林余娇不敢挣脱,怕惹他厌烦。   只是耳尖发热,薄颊透红,一直紧紧埋着脑袋。   她这屋子小,平常除了香葶进来伺候,旁的人就不好再进来走动了。   所以身材高大挺拔的顾庭一进来,就显得有些逼仄。   顾庭嗅着屋里的味道,扑鼻沁香,有些醉人。   是她身上的味道。   他哑了声音,凑在她耳边道:“娇娇,孤想你了。”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喊她。   吓得她身子一颤,头埋得更低了。   耳朵也红得不像话,在灯烛辉映下,照出浅浅的粉色。   他......他怎能喊她这样羞人的称呼?   且他的声音低沉喑哑又好听,这样一喊,简直能让人酥了半边。   林余娇咬着下唇,眸中氤氲起掺杂了几缕羞出媚意的水雾来。   顾庭目泽渐深,好像有什么快憋不住了。   可他只能忍着,长指挑起她的下巴,轻轻摩挲着。   瞳眸里映着她精致白嫩的小脸,薄唇如削问她,“你呢?可有一分一毫地想孤?”   林余娇眸子里佯装出几分乖巧,薄颊依旧透着红。   她知道她想听什么。   且被逼无奈,也只能说这些羞人的话。   “想......有想你的......”她的声音极轻极低。   但落在顾庭的心上,却似澎湃。   他终于控制不住,揽住她的细腰,将她拥入怀里。   唇与唇厮磨着。   他亲了她很久。   直到林余娇有些喘不过气来,指尖用力攥着他的衣襟,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她。   顾庭想,也就只要再忍耐些时候了。   再忍一时,能得她一世。   也算占了便宜。   林余娇用帕子轻轻擦着唇边的水渍,脸羞红得愈发不像话。   她垂着眼,长睫轻轻颤着,声音也有一丝颤音。   “殿下......不......不能这样的。”   顾庭望着她湿漉漉的眸子,一颗心也跟着化成了一滩春水。   又疯狂跳着。   这屋子这么小,他再待下去,可能真的会爆.炸。   顾庭藏在袖子里的手悄悄攥成了拳头,额边隐约有青筋微露。   他敛下眸子,将所有翻涌着的欲.望都压抑起来。   怕吓到她。   林余娇咬着下唇,艰难地开口劝阻道:“殿下......成婚之前我们这样见面,是不大好的......”   顾庭未作声。   屋内一片沉默。   林余娇不知道自个儿说这些会不会惹了他厌烦。   但该说的,她一定得说。   她挺直脖子,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殿下心怀天地,不拘小节,或许不知这些旁枝末节的习俗,但我们若成亲之前见了面,是不吉利的......”   顾庭眉梢微挑,他确实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习俗。   他没有母亲,父皇又忙于政事,无人能告诉他。   至于其他人,那是更加不敢置喙他的一举一动的。   他下颌微收,沉声问道:“如何不吉利?”   林余娇也垂着头,不敢看他。   声线轻糯地开口道:“有人说......婚前若见面,婚后不相见。”   顾庭听到这句话,气得不得了,直接甩袖嗤道:“什么狗.屁话!”   林余娇被他吓得身子一颤,大气都不敢说。   可顾庭虽说这话是狗.屁,脚步却不由自主挪开了。   他直接推开门走出去,又将门合拢。   隔着一道门才重新与林余娇说起话来。   “之前见面不算,从现在才开始。”顾庭深沉的声音从那边轻飘飘的传过来。   语气里,有十分罕见的郑重与较真。   “......”林余娇又见识了一次顾庭骨子里的幼稚,情不自禁翘了翘唇角。   看来,他真的很在乎他与她的这门亲事。   即便是捕风捉影的这种话,也很是放在心上。   “其实孤这次来,是有话要问你。”顾庭高大的影子从门上透过来,与屋内林余娇玲珑的身影重叠在了一块。   林余娇垂眸看着他们俩交叠在一起的影子,仿佛是从前芙蓉帐里的勾.缠,一下又红了脸。   冷不丁听到他似乎是有正事要说,忙抬起头问道:“何事?”   心跳仍旧快得像是要蹦出来。   脸也烧得慌。   顾庭被拦得严严实实,不能看见林余娇薄颊透红的脸。   在那边的语气也逐渐正经起来,“从前你爹娘......是在哪里抱走你的?”   他刻意避开了“捡”这个字眼,怕伤到她。   林余娇微微一怔,忍不住颤声道:“是......是在邯州......”   顾庭眸子眯了起来,这地点,与谢言煜所言是一样的。   可世上......真会有这样巧的事情?   顾庭默了一瞬,又问道:“这些年,你可有想过寻你的亲生爹娘?”   林余娇攥着的指尖不由暗暗用力,点了点头。   意识到顾庭看不到,又轻声道:“嗯......妾想过的。”   “可你亲生爹娘曾经抛下过你。”顾庭在那边说着话,声音竟比平日里显得轻声细语了许多,“你可曾怨过他们?”   “没有的......”林余娇潋滟的眸底满是淡淡的水光,“都说虎毒不食子,我的爹娘......定然不是那种狠心抛弃我的人,想必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我不怪他们。”   顾庭眉目深深,站在她一门之隔的对面,若有所思地拧起了眉头。   听着林余娇声音里发着颤,他就大抵明白了。   她是真的很想寻到她的亲生爹娘。   即便是以为他们狠心抛下了她,她也不怨,还为他们找理由。   想必是真心很在乎的。   顾庭知道她善良,也知道她最在乎亲情。   从她为了林余逸这样不是亲生的弟弟都愿意牺牲自己的一切来救,就可见一斑。   顾庭也知道,若她真是谢言煜的亲妹妹。   那他这门婚事......或许就成不了了。   以谢言煜的脾性,若是林余娇不想嫁他,那谢言煜就算是闹到御前,也绝不会委屈林余娇。   而谢言煜对于顾朝来说,举足轻重,是完全不可或缺的。   边关还靠着他谢言煜的鼎鼎大名在那儿镇着呢。   若是闹起来,不仅是顾庭头疼。   只怕今上也要考虑再三,劝顾庭放弃这门亲事。   顾庭心里的想法千回百转。   最终,他决定赌一把。   若赌赢了,他不仅能得到她的人,还能得到她的心。   若赌输了......   他再不要脸就是。   顾庭轻咳一声,开口道:“娇娇,若孤说,似是知道了你的亲生爹娘是谁,你该如何感谢孤?”   听到顾庭之前问她,林余娇心底就隐隐有了猜测。   如今他这样一说,她长睫狠狠颤了一下,一时竟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完全没听到顾庭的后半截。   问她如何感谢他。 第42章   “嗯?”顾庭抿着薄唇,站在门的另一边, 等她的回答。   可她始终未作声, 惹得他的耐心有些被磨灭了。   她是没听到。   还是故意不想感谢他?   顾庭按了按眉心,又轻咳了一声。   在那边大脑一片空白的林余娇总算是回了神, 敛下浓密纤长的眼睫,轻声道:“自然......自然是会好好感谢殿下的......”   她没说具体如何感谢。   顾庭也不急。   反而勾了勾唇角, 仿佛想到了什么艳.丽的画面,鼻尖一热。   他不自在地捂了捂鼻尖, 正了正心思, 沉声道:“明日, 孤会送你去谢大将军府。”   “......谢言煜,或许是你的亲哥哥。”   他说罢, 便走了。   待下去,他只怕又会忍不住闯进屋子里去, 做些不吉利的事。   所以......还是眼不见, 心不燥, 意不乱吧......   林余娇还呆呆地站在屋子里, 耳边顾庭临走前留下的那句话不断回荡着。   伴随着灯烛偶尔噼啪爆出的一声脆响,惊得她心底翻涌。   谢......谢言煜是她的亲哥哥?   世上怎会有这样巧的事?   那......那谢老夫人岂不就是她的亲生娘亲?   想到今日或许和自个儿的亲娘坐在一处说了那么久的话, 却浑然不知,林余娇便有些鼻尖发酸。   眼眶泛红,鼻尖也红,只是那潋滟眸子里的泪水还未滚落,又转而成了泛滥的笑意。   难怪。   难怪她与谢老夫人那般投缘, 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只是初初一面,就觉百般顺眼。   虽然还未证实。   可林余娇心底却已经觉得大概是□□不离十了。   这母女连心,奇妙的血缘羁绊,就是这样神奇的存在。   ......   翌日,一晚上都未睡好的林余娇早早便起了。   洗漱打扮齐整之后,她迫不及待提着裙摆去了院里,看顾庭安排接她的马车可曾来了没有。   林余逸正坐在院里看书,见到她出来,放下了手中的书卷。   看到林余娇只是穿着颜色素雅的裙裳,却衬得冰肌玉骨,容色清滟,林余逸恍然有些失神。   他悄悄掐了掐自个儿的掌心,站起身来,“阿姐要出门么?早饭已经摆好了,不若先吃了再出去?”   林余娇已经瞥见了巷子口正在等她的马车,自然是心急如焚,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去将军府才好。   她惦记着寻亲的事,哪里还吃得下饭,当即便摆手轻声道:“我不吃了,逸儿,你去吃吧。”   说罢,她提起裙摆,就要往外走。   可林余逸忽然拉住了她的袖角,他清俊的脸上露出一丝无措和难过来,“阿姐,你要去找谢大将军么?”   “......我听说,或许他们是阿姐失散的亲人。”   林余娇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抚了抚他的鬓边,长姐的温柔一览无余,“是啊逸儿,你在家好好念书就是,别的不要操心。”   林余逸死死攥着林余娇的袖角,不肯松手。   不操心?   他如何能不操心?   若阿姐真是谢大将军的亲妹妹,那她就有了新的一个家。   那他......还算什么?   林余逸垂下眸子,遮住眼底的一片猩红,还有那快要控制不住,倾泻而出的泪意。   他压低了嗓音,几乎是沙哑地问出口。   “阿姐,你还会回来么?”   “会的。”林余娇轻声应着,心思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魂不守舍。   林余逸见她这模样,也自知留不住她。   只能苦笑着收了手,声音压抑,喉咙里的苦涩只有他自己明白,“既如此,那阿姐便快去快回吧。”   林余娇点点头,又吩咐过他好好看书,便提着裙摆迫不及待地走了。   望着她娉娉婷婷的背影,林余逸一颗心仿佛是被挖了出来。   痛得眼睛红得更厉害了。   他知道。   阿姐在骗他。   她这一走。   或许就不会再回来了。   他原本还以为,在阿姐出嫁之前,还能与她再平静地过一段日子。   现在想来,也只不过是他的痴心妄想。   从他打死大理寺丞儿子的那一刻开始,一切都回不到从前。   这是林余逸一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   年少冲动,付出的代价足以铭记一生。   一生,意难平。   ......   林余娇到了谢大将军府,只有谢言煜坐在正堂等她。   谢老夫人似乎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因谢言煜怕是空欢喜一场,而没有通知她。   谢言煜端坐在金丝楠木椅上,眉骨分明,故作镇定,但他眼底微颤的光却藏不住。   他内心,是很激动,又很害怕的。   既希望寻到了他的妹妹,又怕他只是白高兴。   林余娇坐在信心下首,细眉软眼,安静地没有作声。   这是她与谢言煜的第三次见面。   以前,他还是她敬仰崇拜的救命恩人。   从未想过,竟还可能是谢大将军的亲妹妹。   谢言煜清了清嗓子,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起头。   顾庭也只派人传了话来,却没亲自露面,正堂上只有他和林余娇两个人坐着,都一起沉默着。   或许,这便是“近乡情更怯”的道理吧......   谢言煜望着林余娇低垂的眉眼,想到这或许是他的妹妹,又想起昨儿彻夜未眠,查了她的许多事。   知她颠沛流离,受了许多苦,他这份硬汉柔肠又生出了几分疼惜来。   “林姑娘,听殿下说,你的父母便是在邯州捡到你的?”谢言煜也知不能再耽误下去,总算开口问了话。   “嗯......”林余娇轻轻点头,声音极低。   “当时林姑娘是什么年纪?”谢言煜又问。   “我的父母也不甚清楚,约莫着,不过是满月大小。”林余娇回忆着父母临去时交代的细枝末节,小声回答。   谢言煜缩了缩眸子,想起他那妹妹自出生起就瘦弱,也不大爱喝奶。   所以即便是两个月大了,看起来也像是刚满月似的,还让母亲好一阵发愁。   更加像了。   谢言煜心头微颤,全提了起来,问出了他最想问的。   “那当时......林姑娘的襁褓是何布匹颜色,身上可有什么东西?”   林余娇搭在膝盖上的指尖忍不住悄悄用力,紧紧攥着布料答道:“是个湖色蝠纹的棉襁褓,至今还在家中留着。”   “......且我身上还挂着一把长命锁,今日也带来了。”林余娇从袖口里取出一把金灿灿的小锁,让身后站着的香葶递到谢言煜跟前去。   捡到她时的所有东西,一直都被林父林母细心收着,临走之前都交给了她。   为的,便是让她有朝一日能寻回父母。   林父林母捡到林余娇的时候就瞧了出来,那襁褓和长命锁都不是寻常百姓用的,所以想必他们捡到的这个孩子家里,家底也是丰厚的。   只是不知为何将她遗弃。   他们怕林余娇的生父生母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才不得已将林余娇扔下。   因为当时邯州也是一片兵荒马乱的,林父林母亦为了逃难,不能在当地多逗留。   又不能眼睁睁见着那么小的孩子在废墟之中躺着,于心不忍。   最终,他们还是将林余娇抱走了。   后来,越养就越喜欢。   便只当林余娇的父母是狠心将她遗弃的,没有将她另有亲生父母的事情说出来。   直到临终之时,才将此事和盘托出。   也是想着林余娇还小,若以后有幸能寻回亲生父母,在这世上也不至于孤苦无依的。   林余娇以为她的生父生母在邯州,原本是打算待林余逸功成名就之后,她便动身去邯州找寻一番的。   没料到,事情竟有了这样的发展。   她睁着波光潋滟的双眸,紧紧看着谢言煜。   她也想知道今日会有怎样的结果。   谢言煜攥着那枚长命锁,饶是硬汉如他,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这长命锁他很熟悉,是他亲手给妹妹戴上的。   这是足金打造,上面小小的浇了一个“娇”字。   想必林父林母,也是看了这个长命锁。   才给林余娇取的这名字吧。   这是他的妹妹。   是他的妹妹啊......!   “快!快去通知老夫人。”谢言煜宽洪的声音里夹杂了一丝颤音。   他上一次这样激动的时候,还是打了一场大胜仗,彻底平息了边关之乱的时候。   林余娇见他这样,自然也明白了。   她长眸潋滟,顿时就泛起一团水雾来。   哥哥......   在她眼前的,真的是她的亲哥哥么......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   以至于让她觉得,仿佛是一场梦。   两人就这样对望着。   一时竟都不知该如何相认。   是抱头痛哭,还是无言泪千行。   “娇娇,我的娇娇......”谢赵氏从门外踉跄着进来,似乎是在路上就已经开始哭了。   这会儿已是泪流满面,哭得不成样子。   但她也注意不了这么多了。   见到林余娇,她便哭得更难以控制了,直接扑过来抱着林余娇心疼地道,“娇娇,是母亲不好,这些年让你受苦了......”   林余娇眼睛里润着的水雾也终于藏不住了。   泪如雨下,滴答砸在谢赵氏抱着她的衣袖上。   她哽咽着,啜泣着,声线颤着,满是令人心疼的哭腔,喊了一声。   “母亲......”   在一旁看着的谢言煜,鼻尖泛酸,仰头看天。   男儿有泪不轻弹。   他怕他也会跟着哭出来。   林余娇和谢赵氏抱着哭成一团,久久难以平静。   林余娇哭得小声,红着眼睛,被谢赵氏搂在怀里。   而谢赵氏,却一直哭得极大声。   仿佛要将这些年为林余娇流过的眼泪。   再全部流一回。 第43章   就这样哭了许久。   直到谢赵氏的嗓子都哑了,也不见她有平息下来的征兆。   谢言煜是个男子, 再激动也不会太久。   这会儿早已平静下来, 却开始担心母亲情绪起伏太甚,会伤了身子。   正巧林余娇被谢赵氏抱着, 是面朝着他的。   他悄悄朝林余娇比了个手势。   或许是因为兄妹血缘,林余娇一下子就看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也平复了情绪, 轻轻拍着谢赵氏的后背道:“母亲,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你莫要哭了, 免得坏了眼睛。”   “是啊母亲。”谢言煜站起身, 过来扶谢赵氏,“也正好快到午时了, 母亲不如去洗把脸,再与妹妹一同用饭说话?”   林余娇在一旁应和着。   两兄妹一起劝, 谢赵氏自然是听的。   更何况, 她好久都没有这样高兴了。   高兴得好像能吃下两碗饭。   哭了这么久, 也确实累了饿了。   谢赵氏直起身子, 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很快便去重新梳洗了一番。   再回到正堂, 又变回了从前那副温柔亲和的样子。   只是眼眶和鼻尖都有些红,眼皮也有些肿。   林余娇吩咐了丫鬟待会送些热水过来。   打算给谢赵氏敷一下眼睛。   却被谢赵氏拉着手阻止了。   “娇娇,我不碍事,先吃饭吧,你是不是饿了?”   林余娇咬着下唇, 摇摇头。   她一点都不饿。   能和母亲兄长相认,好像什么都满足了。   今日将军府的菜式做得极丰富。   甚至比昨日席面上吃的,还要精细不少。   凤尾鱼翅、八宝野鸭、佛手金卷、绣球乾贝......   粗略数数,竟有二十来道。   都是些费时又费食材的上品菜肴。   林余娇能瞧出来,这是兄长昨日就安排下去了的。   不然这样短的时间里,不可能做出这么多精致又麻烦的菜。   她心底的暖意,又泛了些许。   同桌而食,谢赵氏和谢言煜都坐在林余娇的手侧,将她放在中间,一人一筷子地给她夹菜。   很快,她的青釉小碗里就堆满了小山似的菜。   她根本吃不过来,忙小声道:“母亲,哥哥,我够了,你们也多吃点吧......”   谢赵氏泛着笑意的眼睛里满是温柔,替她捋了捋鬓边的碎发,拢到耳后,柔声道:“我不饿,娇娇你多吃些。”   “......这些年,你在外受苦了。”   想到这里,谢赵氏的鼻子又是一酸。   若不是还在吃饭,她又想要捂着帕子哭一场了。   她的娇娇。   从前一直在外颠沛流离,虽然如今也长成大姑娘了。   可她想到,仍是止不住的心酸。   她缺席了她这么多年。   可好不容易母女相认,娇娇又要嫁人了......   林余娇见谢赵氏又伤心起来,忙放下碗筷,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母亲,这些年,我未曾受苦的,将我抱走的爹娘,亦对我很好,便如同亲生女儿一般,从未让我受过委屈。”   谢赵氏抬起泪水盈盈的双眼,轻声道:“真的?”   谢言煜在一旁帮腔道:“自然是真的,母亲难道瞧不出,妹妹一看便是娇养出来的姑娘。”   谢赵氏放了些心,可不过须臾,又不放心了。   “你快同母亲说说,林父林母去世之后,你是如何过的?”   林余娇敛下眉眼,从善如流地将她如何葬了林父林母之后,去往安州投奔祖母的事情说了一通。   不过把跋涉千里的艰苦都隐去了,说成不过是游山玩水一般,倒让谢赵氏宽了许多心。   “那你在袁府过得如何?”谢言煜冷不丁开口,也开始关心起林余娇的过往来。   虽然他探听得来的消息说是林余娇在袁府也是当成正儿八经的姑娘来养的。   袁府那几位姑娘有什么,也都有她的一份。   但谢言煜又在朝中得知袁府曾在太子殿下流落在外时落井下石捧高踩低过,所以如今才落得这般田地。   他仍旧有些担心,以袁府众人这样的品行,娇娇在那儿会不好过。   林余娇抬起远山含黛般的眉眼,嫣然一笑。   “哥哥不必担心,袁府待我是不错的。”   林余娇看出了谢言煜眼中的担忧。   但她也知道,袁府虽然势力了些,却不是坏到骨子里的。   只要她谨慎小心,嘴甜乖巧,就能在那儿过得很不错了。   谢言煜点点头,总算放心了。   可谢赵氏又觉得有些奇怪。   “既如此,那你为何如今在京华,似乎与袁府再无瓜葛了?”   林余娇微微一怔,垂下眼,默了默。   良久,才道:“是因为逸儿要进京赶考,所以我才带着他来京华的。”   这样的话,骗不了顾庭。   但谢赵氏不清楚林余娇是什么时候来的京华,所以并未感到奇怪。   只是谢言煜深深看了她一眼,却没拆穿。   他们的初衷是一样的。   都不想让母亲大人太操心这些。   一顿饭,林余娇吃得很饱。   实在是母亲和兄长夹的菜太多,可她又舍不得将这些化成了关心和暖意的菜肴都浪费掉。   只能硬着头皮全吃了。   虽然是负担,却也甜蜜。   吃饱喝足,谢赵氏又哭了这么久,也乏了。   林余娇送她回了房里,给她热敷了一会儿眼睛,又侍奉着她睡下。   “姑娘,咱们去哪?”走出来后,香葶扶着林余娇,轻声问道。   林余娇瞥了瞥不远处站在廊下仿佛在等着她的谢言煜,抬脚走过去。   “去池子旁消消食吧。”   “妹妹。”谢言煜一步步走过来,脸上浮着清浅的笑意,“可吃饱了?”   “哥哥当我能吃多少?”林余娇抿了抿唇,轻笑了一声。   谢言煜脸上的笑意未减,反道:“便是你将我这将军府吃穷,哥哥也心甘情愿。”   从未感受过兄长关怀的林余娇长睫轻颤了一下,心里又涌上层层暖意。   谢言煜与她边走边说话,顺便领着她在将军府里走一走,熟悉一番。   这条长廊绕水而建,流水曲折,却不是精致的雕梁画栋,反而都是用整块的石板连接雕刻而成的,有一种难得的豪迈壮阔。   不愧是将军府。   林余娇正欣赏着浩渺宽阔的水面,忽然听到谢言煜问她。   “娇娇,你为何突然离开袁府,来了京华?”   林余娇正要重复之前的那通解释,可谢言煜却先堵住了她的话。   “母亲不知道,可我知道。林余逸的会试是今年,可你却提前一年半便来了京华,难道不是因为旁的原因?”   林余娇被他戳破,长睫轻颤了几下,敛下声去。   谢言煜眸色微变,有些不放心地问道:“是不是袁府有人欺负你了?”   林余娇忙摇摇头,眼底有细碎的光轻轻晃着,不愿意想起从前的噩梦来。   谢言煜却看出来了,他挽起袖子,冷声道:“袁府哪个王八崽子欺负了你?只管告诉兄长,我不打死他,我就不信谢。”   “哥哥,不必了。”林余娇纤细娇嫩的手指轻颤了下,小声道,“殿下已经为我报仇了。”   她知道的,顾庭已经狠狠教训过袁府一家上下了。   那位袁府大少爷如今过得有多生不如死。   她是知道的。   顾庭事无巨细,全说与了她听。   谢言煜脸色稍缓,挑眉道:“真的?”   “嗯......”林余娇轻轻点头,表示自个儿并未撒谎。   “他倒是待你不薄,愿意护着你。”   林余娇咬着唇,沉默着点了点头。   谢言煜从她微蹙着的眉心看出了些什么,想到之前听说的风言风语,又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娇娇,他到底待你如何?你嫁给他可是心甘情愿的?”   林余娇被他这话问得一滞,下意识便答道:“殿下待我宽厚体贴,是很好的。”   她没有撒谎。   这些日子,顾庭对她的好,她也是看在眼里的。   她并未那般冷血冷心的人,顾庭为她做的这些,她都明白,也感激。   只是这些是一回事。   她为救林余逸委身于他的这个事实,又是另外一回事。   但当时她也是心甘情愿的。   答应嫁给她,也是她被逼无奈之下的心甘情愿。   大家都羡慕她有福气,民间一普通女子也能当太子妃。   可是又有谁问她,她想不想要这样的福气。   谢言煜,她的亲哥哥,是第一个这样问她的人。   林余娇鼻尖酸了酸,涌上一股热流。   眸色如水轻轻熠熠而动。   她知道,以谢言煜的地位和性子,若她不愿意嫁给顾庭。   这门亲事到现在,也是可以反悔的。   可那样,会给兄长添许多的麻烦。   更何况......   她的身子已经给了顾庭,若不嫁他,又能嫁给谁呢?   思及种种。   林余娇轻轻咬着唇,小声道:“哥哥,我是心甘情愿,嫁给殿下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女主内心是有一丝松动了哦~   原本是宁愿孑然一辈子不嫁人也不愿意和男主在一起的。 第44章   林余娇再过一月,就要嫁去太子府了。   谢赵氏才认回的女儿, 心里万分不舍。   当日便让谢言煜筹办着让林余娇认祖归宗的事儿, 将她留在谢大将军府住着。   林余娇既有了亲人,改姓了谢, 自然也不适合再和林余逸一同住在那小院里。   她原本想亲自去那宽水巷子里的住处与林余逸说一声。   可认祖归宗的事情急急忙忙办完,也就到了天黑的时候。   谢赵氏不放心她一个姑娘家夜里出门, 也因失而复得格外看重她,所以不愿放她出去。   只能由林余娇贴身丫鬟香葶去宽水巷子里收拾林余娇的细软, 再带个口信, 与林余逸说一声。   谢赵氏将林余娇的屋子收拾在了她的院子里。   林余娇只能在她身边再住一个月了, 谢赵氏实在是舍不得,恨不得能和她同住同睡才好。   夜里, 谢赵氏怕她饿着。   又端了碗冰糖银耳甜汤过来让她喝。   林余娇心里暖暖的,却也有些哭笑不得。   “母亲, 这么晚了还喝这些, 我怕牙疼。”   “无妨的, 你待会再漱了口便是。”谢赵氏笑得温柔, 看向她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光,“这是我亲手给你做的, 尝尝味道可还甜?”   既然是母亲做的,林余娇便端着喝了起来。   沁甜,也暖胃。   “若是不够,再给你端些来。”谢赵氏望着林余娇明丽温软的眉眼,笑得合不拢嘴。   她因着错过了林余娇从小到大的这些年, 格外遗憾。   所以林余娇都这样大了,她却还像照顾小孩似的,怕她冷了累了,怕她夜里饿了。   林余娇喝完最后一小口,用帕子擦了擦唇角,温声道:“母亲,我喝饱了。”   “那便好。”谢赵氏认真地看着她,鼻尖又忍不住有些泛酸,“娇娇,我恨不得日子能过得慢一些。想到你下月初八就要嫁了,我这心,就疼呀。”   林余娇握着她的手,声线温柔软糯,“母亲别伤心,女儿仍旧在京华中,时时能见面的。”   谢赵氏擦了擦泛酸的眼角,仍旧是一百个不舍一千个不愿。   在她眼里,林余娇就是她最宝贝的疙瘩。   这才刚寻回来,都未焐热呢,转眼就要到别人手里了。   谢赵氏咬着下唇,泪眼盈盈道:“若是你父亲还在,定然也是很舍不得的。”   林余娇握了握谢赵氏的手,轻轻拍着,柔声问:“要不女儿今晚和母亲一起睡?”   谢赵氏立刻抬起眼睛,仿佛被点通了似的,“好!好!咱们一同睡。”   也顾不上哭了,她忙吩咐着丫鬟们去铺床叠褥。   自打林余娇被寻回来,难得高兴一回的谢赵氏日日脸上都挂起了笑容。   谢言煜也是,每日都来同母亲妹妹一同用饭,闲聊家常。   这样,才有家的味道。   原本京华里酸林余娇能嫁给太子殿下当正妃又看不起她的家世背景的人,知道林余娇是镇北大将军的亲妹妹之后。   就更酸了。   京华里最光芒万丈的两个男子。   怎的就都和她扯上了匪浅的关系?   真是几辈子修也修不来的福气啊。   她们没有这种福气。   只能又酸又眼红。   近来京华中大大小小的宴会,提到最多的名字,也是林余娇。   但林余娇本人却并不知情。   谢赵氏不喜欢参加这些宴会,也一并替她拒了。   母女俩就成日待在将军府中,一起赏花喂鱼,倒丝毫不觉得腻。   反而林余娇很珍惜这样的时光。   她知道出阁前的平静日子,是过一日,少一日了。   待在母亲和哥哥身边越久,她就越不想嫁去太子府了。   倒不是她有多讨厌顾庭。   只是待在亲人身边,总归有安全和归属感一些。   转眼间,就到了她快要出嫁的日子。   在谢大将军府的这段时日,顾庭遵循着成婚前不可见面的礼俗,并未再私下来见她。   只是总遣人送些小玩意儿和吃食过来。   仿佛是在告诉她,他一直都在惦记着她的。   林余娇没什么好给他的,便每次都只是收了,让人传一声简单的“谢谢”回去。   谢赵氏却越来越觉得这位女婿很顺眼了。   瞧着也是对她女儿极上心的。   以后娇娇嫁过去,她也不必担心她受夫婿的磋磨和亏待了。   谢赵氏越来越放心,拉着林余娇哭的时候也越来越少了。   日子越来越平和温暖又幸福。   可林余娇终究还是迎来了她出阁的这一日。   顾庭早就求了皇上的恩典,将这门婚事操办得极隆重。   谢言煜只有这么一个亲妹妹,自然也十分疼她。   顾庭送的聘礼加上谢家给的嫁妆足足绵延了十里有余,京华里的老百姓都算开了眼。   毕竟是除了皇帝全天下最尊贵的人迎娶镇北大将军唯一的妹妹,自然是比京华里任何门户的大婚都要高上一层的档次规格。   来娶亲的红缎围的八抬彩轿稳稳停在镇北大将军的正门前。   就连跟在顾庭身后来迎亲的队伍里的侍卫护军也都是年命相合生辰无忌的,很是讲究。   林余娇端坐在妆奁前,谢赵氏正含着泪给她梳头。   这样喜庆盛大的日子,可谢赵氏虽高兴,却也不舍。   她的指尖在林余娇如瀑青丝上划过,嘴里念着吉祥的话,将自己的福气都传给林余娇。   她暗自庆幸,将女儿寻了回来。   不然娇娇出嫁时,没人给她梳头,多可怜。   林余娇穿着大红的嫁衣,用的料子极好,流光溢彩的红锦缎绣着比翼连枝的暗纹。   宽袖窄腰,勾勒出她纤细玲珑的身形。   谢赵氏拉着她站起身,满意打量着,“娇娇今日真是极好看。”   都说女子出嫁时最美。   今日林余娇一身都是红的,衬得花容月貌,千娇百媚。   谢赵氏扶着她,轻声道:“以后去了夫家,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只管回来告诉娘家。咱们腰杆硬,便是太子,也不怕他的。”   林余娇鼻尖一酸。   这些年都是她孤身一人护着弟弟。   忽然也有人护着她,当她的靠山了。   可她却不能尽孝,就要分开。   “夫人,吉时到了,外头彩轿已经候着了。”谢赵氏身边的婆子温声提醒着。   虽然这母女相依的画面甚是动人,可也不能误了吉时。   谢赵氏用帕子擦了擦眼角,也只能眼睁睁地送林余娇出去。   “娇娇,若得了空,便时常回来瞧瞧。”   她仍忍不住叮嘱着。   “母亲,我一定会的。”林余娇眼角亦含着泪。   这样的好日子,即便她嫁的是天底下最好的郎君,去当顶顶尊贵的太子妃。   可她仍是不舍。   母女二人差点一起哭出来。   若不是外头谢言煜及时劝着,只怕林余娇的脸就要哭花了。   谢言煜半蹲在廊下,淡声道:“妹妹,上来吧。”   今日,将由他背着林余娇上花轿。   这是每位疼爱妹妹的兄长一生中,最不舍的时刻。   因为从今日起,他就要将妹妹的手交到另一个男人的手里。   以后妹妹的喜怒哀乐,就不由他来守护了。   谢言煜想,所幸顾庭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不然他就是闹到皇帝面前,也要替妹妹悔了这门草草定下的婚事。   谢言煜背着林余娇,到了中堂。   彩轿已经在这儿候着,顾庭一身蟒纹喜袍站在轿边,等着林余娇过来。   林余娇的视线全被戴着的红帕子遮住了,只能瞧见他喜袍一角。   满是通红。   她咬了咬唇,俯下身子,安静无声地上了彩轿。   如今这样,已是林余娇万万没有想到的了。   她以前从未想过,她会被顾庭明媒正娶。   当他的太子妃。   上轿下帘,林余娇安安稳稳地坐进了轿子里。   随后便有八名内侍将彩轿抬起。   前头打着十六盏灯笼和二十只火炬,缓缓往太子府的方向行去。   一片喜乐洋洋的声音。   谢赵氏目送着迎亲的队伍远去,悄悄擦了擦眼角。   ......   太子府早已张灯结彩,从未有过的喜庆。   摆了八十席的喜宴,宾客满座,无不尽欢。   皆有不醉不归的意思。   林余娇坐在床边,静静等着顾庭与宾客们喝完酒,回来洞房。   以顾庭的身份和脾性,是没人敢来闹他的洞房的。   是以林余娇才不怎么担心。   她脸皮薄。   但和顾庭......是什么事都做过了的。   只要没有外人在,她便能坦坦然然地度过这洞房花烛。   她也不知过了多久。   但礼仪端庄让她不敢动弹,只静静坐着等顾庭。   脚都有些发麻了,仍垂着细眉软眼。   安静又乖巧。   香葶在一旁小声问了句,“姑娘,你饿了么?奴婢去厨房给您拿些吃食?”   “不必。”林余娇藏在红盖头下的眸子轻轻敛着,声音极轻极低。   明明她安慰着自个儿,是做过许多回的事情。   可现在仍旧紧张得不像话。   甚至忘了饥饿,指尖悄悄攥着纠结在一起。   眉头也轻轻蹙着。   只是也被遮起来了,无人看到。   又过了一会儿,顾庭进来了。   他的脚步声沉稳有力,暗绣飞蟒云纹红色锦服的衣角也落入了她眼前那一小块视线里。   林余娇好像感觉到,她的心跳更快了一些。   顾庭拿起旁边一直有丫鬟端着的玉如意,挑起林余娇头顶的盖头。   露出那张国色生香的小脸来。   她长睫羞颤了几下,一双潋滟的眸子微微敛着。   清朗澄澈又美好。   顾庭心里也好像被人捏住了似的。   软和得不像话。   他终于明白,为何都说洞房花烛夜,是人生最美好的时刻了。   他撩了撩袍摆,正要坐下,忽然门外响起了祁进的声音。   “殿下,属下有急事禀告。”   顾庭脸色微变,摆了摆手。   立刻有丫鬟开了门,祁进大步走进来,面容严肃,凑到顾庭耳边说了几句话。   声音很细碎,林余娇没听太清。   只看到顾庭听罢,转过身子略带些歉意地看向她,“娇娇,今晚......孤只怕是不能陪你洞房了。” 第45章   /大婚之夜。   林余娇独守空房,睡得也不踏实。   顾庭走之前说是宫里出了些事, 却没与她细说。   是以顾庭未回, 她一颗心始终是吊着的。   毕竟两人已行过礼,他如今已是她的夫君了。   林余娇不愿再多想从前的事, 只想过好以后的日子。   嫁夫随夫,便是这样的道理。   到了天亮, 门口传来了响动。   似是顾庭回来了。   林余娇从床上坐起来,想要迎他。   顾庭的动作比她快, 已经先进屋了。   他绕过屏风走进来, 亦带来一股凉凉的风。   他走得很急。   “娇娇, 让你久等了。”顾庭挑起帐幔,峻拔的身影投下来。   “殿下......”林余娇还欲起身, 却被顾庭按住了。   “不急,再睡会。”他声音薄薄的, 可林余娇却从里面听出来了不一样的味道。   林余娇脸一红, 真就没有再起身, 但是咬着下唇, 不知该不该拒绝他。   这样青天白日的,他竟然还想着做那种事。   羞不羞人。   顾庭脱了外裳躺下来, 在衾被中揽着她的细腰。   一颗心软得不像话。   他贴着她的耳廓,轻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孤只想抱着你睡一会儿。”   他的眼睫很长,贴得这样近就轻轻扫在了她的脸颊上。   痒得很。   原来,他只是累了。   看起来似是一眼未眠, 眼下有些青色,倦容难掩。   林余娇的脸更红了。   她这是怎的了。   想歪到哪里去了。   居然还被他瞧出来了......   顾庭揽着她的手忽然紧了紧,睁开眼露出一双写满了担忧的眸子来,“娇娇,你身上怎这么烫?”   莫不是也病了?   昨夜今上因顾庭娶太子妃而太过高兴,多喝了两盏酒。   岂料因贪杯而引发了头风,病倒了。   而且病得很重。   顾庭知道父皇疼他,他也极孝顺父皇。   所以昨夜一直在左右侍奉汤药,不敢离开。   照顾病人格外的费精神。   直到今日早晨,今上的病看起来好了一些。   顾庭才敢回来换身衣裳,小憩一会儿。   可如今摸到林余娇身子滚烫,心里又着急起来。   生怕她也病了。   他正要穿起衣裳吩咐祁进召御医过来,手掌却被林余娇握着了。   她娇娇软软的手心贴得他滚烫,小声道:“殿下,我没事的,你多虑了......”   说这话时,她耳尖通红,全落进了顾庭的眼里。   他忽然明白。   原来不是病了,而是害羞。   他原本真是只想好好睡一觉的。   可如今,既然也被误会了。   索性就将昨夜未完成的洞房补上。   佳人在侧,心潮澎湃。   ......   接下来的几日。   顾庭日日都在太子府与皇宫之间奔波。   父皇的病眼见着越来越严重了。   他自然揪心得很。   林余娇成了正正经经的太子妃,日子与之前还住在偏院里的时候大不相同。   如今的下人们,一个个见了她都恭敬有加,从前藏在他们眼底的轻蔑眼神,都悄然不见了踪影。   偌大一个太子府,轮到她来管,自然忙得目不暇接。   顾庭也是早出晚归,两人几乎说不上几句话。   又是一日,顾庭早早就去了皇宫侍疾。   他不仅要在皇帝身边侍奉汤水以表孝心,且朝廷上也堆积了不少政务。   病重的皇帝都交给了他来处理,瞧起来也是在提前让他试炼着。   瑞王在一旁羡慕嫉妒得牙酸。   可皇帝就是不看他一眼,即便病重得难以动弹,也只肯放心地将事情都交给顾庭处理。   林余娇则在家清点着太子府的库房。   她虽然之前在太子府也住了一段时日,但仍旧对太子府陌生得很。   府里有些什么,她一概不知,都得重新盘查清楚了,才好管家。   林余娇自当了太子妃后,来给她送帖子的也越发多了起来。   尤其如今皇帝病重,又十分器重顾庭。   所以想巴结太子府的人也越发多了起来。   不过近些日子,去福泰寺祈福的官家女眷越发多了起来。   也是因为今上重病的这件事。   京华里并不太平,尽管太子已经定了顾庭,表面瞧起来一切都安好。   但这种安好,是风雨欲来山满楼的味道。   总让人心惴惴不安。   就连稳坐大将军府的谢赵氏,也约了林余娇一同去福泰寺祈福。   她们身处这场权力漩涡的中心。   心里才是最忐忑的。   福泰寺香火旺盛,往来香客络绎不绝。   许多人迢迢千里,也只为来烧一炷香。   听说灵验得很。   谢赵氏自回京华后,就常来这里烧香拜佛。   所求的,都是保佑她的女儿能好生生活着,并被她早日寻到。   如今她愿望成真,自然更加信仰这福泰寺里的佛祖菩萨了。   林余娇也来求过一回。   为的是林余逸的功名。   不过灵不灵验......现在还尚且不能自知。   今日,林余娇是第二次来福泰寺。   还未正式祈福,就已经遇见京华中地位显贵的三拨女眷了。   林余娇与她们心思各异地打过招呼,提着裙摆扶着谢赵氏一同进了正殿。   许多香客都跪着在虔心祈祷。   柱香烟雾缭绕,衬得林余娇细眉软眼,愈□□缈如画。   她敛着眉,同谢赵氏一起跪在蒲团上,朝着头顶的佛祖菩萨祈祷。   惟愿她所爱之人平安顺遂,安康喜乐。   额头贴在手背上俯身的一刹那,她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顾庭那张极为好看的脸。   也希望他。   能顺顺利利登基称帝,平安无虞吧......   谢赵氏是最信这些的。   简单的磕头祈祷尚且不够,她还要去后头的偏殿里听着庙里的大师傅念一场经。   便让林余娇去厢房里坐坐,等一会儿。”   林余娇去厢房有一段路。   没想到竟然遇到了盛心菱今日也来拜菩萨。   两位姐妹自然是好久未曾相见。   这会儿又惊喜地手拉手说起话来。   “好久没见林姐姐,总觉林姐姐又好看了些。”盛心菱挽着林余娇,一同往厢房去。   林余娇抿着唇,淡笑道:“盛妹妹嘴一向都是嘴甜的,今日怎的也到这里来了?”   盛心菱撇了撇嘴,仿佛不大想来似的,“还不是和我兄嫂一同来的?你说我兄长也是,那么个大男人了,竟也来求神拜佛的讨平安。”   林余娇忙半捂着盛心菱的嘴,悄声道:“佛门圣地,切莫说这些话,唐突了佛祖菩萨。”   说罢,她又双手合十,虔诚地闭着眼念叨了几句,希望佛祖菩萨见怪莫怪。   盛心菱细细打量着林余娇,又忽然问道:“林姐姐在太子府过得如何?”   林余娇侧眸看过来,淡淡一笑,“你放心吧,日子是一天比一天好的。”   盛心菱笑着点头,“我瞧着也是,林姐姐瞧起来是比之前丰腴不少,气色也好多了,想必在太子府是过得极滋润的。”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厢房。   屋子里的桌椅板凳早已擦得一尘不染。   盛心菱又接着之前的话说道:“也是,林姐姐如今已是太子妃了,本就是泼天的荣华富贵,以后再等庭哥哥登基,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更是独一无二的尊贵。”   “......更何况,庭哥哥那样对林姐姐上心,想必天底下也是独一份的了。”   林余娇刚坐下,便听到盛心菱连珠炮似的说了这样长的一段话。   她蹙了蹙眉心,这才发觉盛心菱并未坐下,反而仍旧站着在说话。   “林姐姐,我时常在想,为何你的运气就那样好?”   “不仅有对你那么好的庭哥哥,即便你还是一穷二白的身份,他也愿意迎娶你做太子正妃,全然不顾天下人的眼光。   “且你运气又不止这样好,偏偏还是谢大将军的亲妹妹。”   “林姐姐,你说,这世上的好事怎就让你都占全了?”   盛心菱说这话时,酸水明显得都快溢了出来。   她实在是难以接受这样的落差。   从前,她是那天上月,明月珠,光芒万丈。   只要是旁人知晓她的身份,看到她的相貌,她便是那最瞩目的存在。   而林余娇,虽是她的姐妹,却一直默默无言在她身侧。   只是那一片用来衬托娇花的绿叶。   盛心菱是曾真心待林余娇好的,也的确是视她为姐妹。   在袁府的时候,她帮过林余娇许多。   为她造势,为她铺路。   让袁府上下都高看林余娇一眼。   有什么好的,盛心菱也都记着林余娇,要与她分一份。   她很喜欢那时候,能给予林余娇许多。   能听到林余娇真心实意的一声谢谢。   还有林余娇潋滟的眸子里,熠熠生辉的感动。   可是,不知何时起。   好像她们二人的身份换过来了。   林余娇渐渐的,似乎一点儿都不需要她了。   不止是这样。   京华重逢,林余娇成了顾庭的身边人。   顾庭那样的天之骄子,耀眼璀璨,目光却只会为林余娇而停留。   即便曾多看她一眼,也只是因着她顶替了林余娇的功劳,冒充了顾庭的救命恩人。   林余娇身上穿的,头上戴的。   都成了她也要权衡再三找父母撒娇许久才能得到的衣裳首饰。   她曾经漏漏手指给林余娇一点儿东西,林余娇就要感恩戴德许久。   比如她从京华带到安州的那盏荷花灯。   可如今全然不同。   林余娇的吃穿用度,是她羡慕不来的。   林余娇贵为太子妃的身份,也是她做梦都求不来的。   再以后,林余娇若当了皇后......   所以......   “你要做什么?”林余娇意识到不对,想要起身。   早有准备的盛心菱却狠狠推了她一把,而后快速走出去,将厢房的门关了起来。   “锁起来。”   她吩咐着人在这儿加了一把锁。   所以,她要让林余娇。   当不成这个皇后。 第46章   林余娇大吃一惊,站起身走到门边。   她使劲拍着门, 头上的海棠珠摇晃得快要掉下去。   “盛妹妹, 你这是做什么?”   “到了如今,你还唤我做盛妹妹?”盛心菱在门外嗤笑了一声, “林余娇,你没瞧见我将你锁起来么?”   林余娇紧紧皱着眉, 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   方才福泰寺内还是一片祥和,诵经声朗朗。   可现下, 却安静得不像话。   她的这处厢房是在福泰寺的外围, 若竖起耳朵, 似乎还能听到兵马铁蹄的声音,在寺外响起。   林余娇的声音冷下来, 颇有几分讶异地问门外的盛心菱,“你怎么敢?”   盛心菱勾了勾唇角, 酒窝笑得浅浅, “林姐姐, 你一穷二白的时候都敢嫁给庭哥哥当太子妃了, 那我有何不敢的?”   林余娇蹙起眉心,声音不冷不淡的, “你是为了殿下?”   “很快他就不是殿下了。”盛心菱的声音里带了明显的笑意,“顾庭胆大包天,竟敢给皇上下毒,意图弑父篡位。如今瑞王哥哥正带着大军去皇宫护驾。”   “他就要成为阶下囚了,我还为了他做什么?”   “......”林余娇瞳眸微缩, 实在不敢相信盛心菱的话。   若说顾庭给皇上下毒,她是第一个要替他申辩的。   她如今也算是顾庭的枕边人。   他夜里为了今上的病忧心忡忡不断翻身睡不着觉的样子,她已见过许多回了。   她才不信,顾庭会伤害那么宠爱他的父皇。   说是瑞王下毒还差不多。   的那边林余娇没有动静,又气得牙痒痒。   便继续说着气她的话,“瑞王哥哥说了,若是顾庭敢反抗,就叫人杀了你。”   “......林姐姐你说,顾庭是更在意他的江山,还是会束手就擒,换你一条性命呢?”   林余娇敛下眸子,长睫轻颤。   她没有去想顾庭如何选择。   因为无论他怎样选,她都不会怪他。   她只是在想。   盛心菱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   年少时那个笑得眼里满是光的小姑娘。   好像已经久远到记忆都模糊了。   盛心菱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呢......   林余娇忽然想起她那两封送入盛国公府就石沉大海的信。   盛心菱无论说什么,都得不到林余娇的回音。   最后,她也说得累了。   林余娇并未理会她那些挑衅的话。   始终蹙着眉尖在厢房的椅子上坐着。   香葶在她身后,数次想要作声,都被她的手势拦住了。   虽然盛心菱变了许多,但性格她还是了解的。   是个沉不住气的。   果然,又过了一会儿,盛心菱见她一直没有声音,总担心她是不是跳窗逃跑了。   虽然每个窗户的旁边都有瑞王派来的士兵把守着,她仍旧有些不放心。   盛心菱犹豫片刻,又叫门口的士兵将锁打开了。   她身后只跟了个她信得过的家丁,一起走进来。   进来一瞧,发现林余娇就端端正正坐在那儿。   她这才放了心。   瑞王交给她的重要事,若是办不好,那他许诺她的皇后之位只怕也是要没了。   “林姐姐这是怎的了?可是哑巴了不会说话?”盛心菱歪着脑袋看了林余娇一眼。   在她对面坐下。   在外面说话要扯着喉咙说,不如在这儿当面说要轻松些。   林余娇未抬眉眼,也不知在出什么神。   就在这时,忽然又响起了敲门声。   “说。”盛心菱并未去开门,反而警惕地站起身来,看着门的方向。   “盛姑娘,我们收到了王爷的信号。太子顾庭并未束手就擒,已和王爷的军队开始交战。”   “王爷下令,让我们杀了太子妃。”   士兵的话传进来。   听得林余娇和盛心菱皆是微微一怔。   盛心菱反应过来,笑得花枝乱颤,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   “还以为他有多喜欢你呢。如今看来,江山于他比你重要得很。”   盛心菱的心情平复了些。   也没有那么羡慕嫉妒林余娇了。   反而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怜悯。   毕竟是个弃子。   马上就要死了。   啧啧,真有些可怜。   林余娇耷着眉眼,指尖却轻轻颤着,藏在袖中。   知道自己就要身死,想必任谁都平静不下来。   只是想到她的母亲此刻也在福泰寺中,不知是否会被牵连。   她心急如焚。   方才她早已冷静地盘算了一通。   猜想这事是瑞王早就已经打算好了的。   因为她的兄长如今也不在京华中,去西郊大营练兵去了。   如果要兄长过来支援,即便是急行军,也要一天的功夫。   那时,早已什么都尘埃落定了。   盛心菱总算见到林余娇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的忧色。   她笑了笑,杀人诛心,继续道:“放心吧,你的母亲很快就会来陪你了。谁让你那兄长不识时务,不肯归顺我的瑞王哥哥呢?”   林余娇原本还是轻淡的眸子,忽然迸发出浓浓的恨意,狠狠瞪着盛心菱。   盛心菱继续说道:“对了,还有逸儿弟弟,我也会照顾他的。听说他想考取功名是吧?放心,我会让瑞王哥哥多多关照他,多读几年书,等到他五十岁再去考好了。”   林余娇恨恨咬着唇,不可置信地看着盛心菱,“你为何会变成这样?”   “我也没办法。”盛心菱耸了耸肩,无谓地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不像你那蠢哥哥,我明白瑞王家大势大,在京华中支持者众多。纵然顾庭有皇上的宠爱又如何?你瞧瞧朝堂之上,可有几个支持他的?”   林余娇咬着唇,大抵明白了。   原来盛心菱不过就是想要荣华富贵一生罢了。   其实以盛国公府的地位,盛心菱定能挑户好人家。   可惜她想要的,是成为人上人,那最尊贵的位置。   林余娇还想多说几句,让她念在往日的情分上,至少放过她的母亲。   可是盛心菱已经唤人进来了。   “杀了她。”盛心菱指着林余娇,趾高气昂地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会多加更,争取早点完结~~   下一更在12点。 第47章   那士兵低着头,拿起刀, 朝林余娇一步步走过来。   林余娇蹙着眉心, 正要说话试图挣扎补救一番,却不经意间看清了那士兵头盔阴影下半边的脸。   她微微一怔, 就看着那士兵的刀从头顶落了下来。   盛心菱在一旁笑盈盈看着。   可下一瞬,那原本劈向林余娇的刀却变了方向, 转而向她劈过来。   这刀快得很,不是盛心菱这样养在深闺里的姑娘家可以躲得开的。   她不可置信地垂下眼, 喉咙间已是鲜血如注, 喷涌而出。   盛心菱踉跄着摔在地上。   喉咙的痛感让她清楚地感觉到, 生命在流逝。   林余娇大惊失色,想要提着裙摆向前。   却被打扮成士兵的阿玢拦住了。   “太子妃, 不要过去了,小心弄脏了你的裙子。”   盛心菱艰难地伸手, 杏眼里满是挣扎着求生的渴望。   喉咙喷着血, 音色嘶哑。   “救我......”   林余娇咬着唇角, 别开脸。   她知道, 若是没有阿玢救她,现在这样躺在血泊中的人就是她了。   所以, 她自然不可能跟个傻子似的去救盛心菱。   她不是圣人。   自问没那么不计前嫌,以德报怨。   盛心菱望着林余娇姣美的侧脸,眼里希冀的光芒也一寸寸被浇灭了。   生机也在她身体里一点点被抽走。   盛心菱苦笑几声,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   她是彻彻底底的败了。   可她不后悔这样。   富贵险中求。   若是她不背叛林余娇,一直和林余娇当好姐妹。   即便以后亦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也始终比不过贵为皇后的林余娇。   盛心菱来不及再说什么,眼睛瞪得老大,里头满是不甘。   就这样死不瞑目的,去了。   林余娇深深叹了一口气,听到盛心菱断气,她重新回过头来。   阿玢已经弯腰将盛心菱的眼睛合上了。   她怕林余娇看到盛心菱死不瞑目的样子,像个恶鬼,会做噩梦。   “太子妃,你没受伤吧?”阿玢可是收到了顾庭的吩咐,不准林余娇掉一根头发丝儿的。   林余娇摇了摇头,紧张地抓起阿玢的手腕问道:“对了,我母亲......我母亲还在偏殿里。”   “太子妃,您放心吧,谢老夫人没事儿,这回仍旧在偏殿里诵经,完全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呢。”阿玢笑眯眯地宽慰了林余娇一番。   原本是瑞王派的士兵想进偏殿里去抓谢赵氏。   可还没进二重门,就被谢大将军手底下的人全拦住了,悄无声息地解决了。   林余娇悬着的心总算落回了心底,细眉软眼满是感激地看着阿玢,“多谢你救了我。”   阿玢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好邀功,解释道:“这都是殿下的吩咐,我也只是照做而已。”   林余娇微怔,心里涌上点点滴滴莫名的情绪来。   原来,顾庭是没有放弃她的。   说实话,当她知道顾庭要江山而选择眼睁睁送她去死的时候,她看起来风平浪静,但心里却是有起伏的。   不是怨他。   因为她知道,江山与百姓确实比她重要得多。   她只是有一点点难过。   想起大婚之日,与他一同对着天地许下的誓言。   作为夫妻来说。   他抛下她,似乎抛得太干净利落不加思索了一些。   可如今知道,顾庭是早就已经未卜先知安排了人救她的。   她心底又多了一丝不可否认的开心和庆幸。   很隐秘。   但是她自己很清楚。   她是因为顾庭没有抛下她,计划里都有她,才这样的。   而且,他甚至顾及到了她的母亲。   这也都是,爱屋及乌吧。   林余娇悄悄抿了抿唇,也终于明白最近这些时日为什么阿玢一直都不在府里了。   看来,今日的事,是顾庭早早就做了盘算的。   她将方才弄乱了的头发捋到白玉似的耳廓后,看向阿玢:“那现下我们去哪儿?”   阿玢神秘兮兮地笑了笑,眨了下眼,“太子妃依旧在这儿坐着便是。”   林余娇点点头,绕着桌子走了一圈,裙摆漾出好看的弧度。   忽然又心神不宁地问了一句,“那殿下......他不会有事吧?”   “太子妃不必担心,一切都在殿下的掌控中。”阿玢眼里亮晶晶的,掩饰不住对顾庭的钦佩。   这样胸有成竹,未雨绸缪,将所有事情都能算定又能不费吹灰之力解决的。   也就只有她所崇拜敬仰的殿下一人了。   哦,不对。   还有谢大将军,也是不错的。   ......   林余娇这一等,就到了天快黑的时候。   即便阿玢宽了她的心,可她闷在这小小的屋子里,听不到京华里的动静,总是有些不安的。   她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又一圈,阿玢被她转得眼睛有些发花,忍不住劝道:“太子妃,您且坐下歇歇吧,殿下和谢大将军都不会出事的,他们早就算到了瑞王要造反。”   林余娇拿着帕子的手紧紧攥着,仍旧担心得连大气都不敢出,“刀剑无眼,也不知哥哥还有......会不会受伤。”   “男子汉大丈夫,受些小伤算什么,不痛不痒的,也都是常事。”阿玢毫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忽然意识到香葶在使劲儿给她使眼色。   她忙又转了口风,打哈哈笑道:“不过殿下和谢大将军武艺高强,即便是一点儿小伤也不会受的。”   林余娇听到阿玢挑明了她在关心顾庭,脸颊微微红了红。   垂下眉眼,抿着唇角。   阿玢试探性的看着她问道:“太子妃饿了么?不如让人先送些吃的上来垫垫肚子?”   福泰寺都是斋饭,味道一般,也只能先吃一些,回太子府再吃更好的。   林余娇摇摇头,咬着下唇道:“我吃不下。”   忽然,屋外传来一道声音。   “这些斋饭太清淡,自然没什么好吃的,孤接娇娇回府吃去。”顾庭推开门走进来,又回头道:“祁进,你先一步回府,通知厨房将太子妃爱吃的菜快些备好。”   林余娇波光潋滟的眸子抬起,一动不动地看着顾庭。   由上至下,仔仔细细扫了一遍。   他身上染了点滴的血,但看起来都是旁人的。   他好生生的没有受伤。   依旧是那丰神俊朗的挺拔身姿,好看得让人......   忍不住心动。   林余娇提着的心稍放了一些,又忍不住上前一步问道:“殿下,我哥哥......”   “你且放心,他已去旁边的偏殿接你母亲去了。”顾庭伸手将她鬓边的碎发捋到耳后,嗓音低沉而带了几分温柔,莫名其妙便让人觉得安心。   林余娇心有余悸地点点头,忽然小手被人牵住。   顾庭的掌心干燥而温暖,拉着她踏出门去,“走,回家。”   今日经历了生死之间的惊心动魄。   惊魂未定的林余娇听到这两个字,心中微动。   她唇角微微抿着,和顾庭一起往福泰寺的门口走。   马车在那儿等着他们。   回家。   走了几步,饶是安静内敛的林余娇,也忍不住问道:“今日的事......如何解决的?”   顾庭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侧过头,黑瞳轧过她的头顶,声音温柔了几分,“娇娇,别怕,有孤在,你不会有任何事的。”   林余娇早就知道,顾庭爱重她的心思。   说不感动是假的。   她微微有些唏嘘,可是又不敢告诉顾庭。   她相信他,可是她怕的是他若是不在了,那她该怎么办......   林余娇也没想到。   她似乎渐渐开始依赖起了顾庭。   尤其是嫁给顾庭之后。   她与他的关系,已经成了没他不行的地步。   今日在焦灼的等待中,她就一直在艰难地想。   若是顾庭真出了事,她以后的日子该如何过。   她想了许多,最终也觉得不可能比如今很好。   所以她也在心底默默祈祷着。   希望顾庭能平安顺遂地撑过这一关。   顾庭见林余娇似乎还心不在焉的样子,又仔细给她解释起来。   原来,他早已猜到,今上病重不起,或许与瑞王有关。   瑞王忌惮顾庭,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   如今又因为陛下太过宠爱顾庭,也连带着恨起了陛下。   都是儿子。   凭什么差别就如此大。   更何况,顾庭不过是个平民女子所生,血脉低贱。   哪里比得上瑞王母亲那等高门大户出来的女儿?   瑞王如何都想不通。   陛下为何只偏宠顾庭一人。   他又妒又嫉,眼见着陛下病重,也只将权力全部下放给顾庭。   这皇位,是十成十的与他瑞王毫无瓜葛了。   瑞王不得不动起了旁的心思。   栽赃顾庭给皇上下毒,他再以护驾的名义,将皇上和顾庭全杀了。   皇上的死,就推给顾庭。   而顾庭的死,则是罪有应得。   反正顾庭在朝廷之中并无倚仗。   许多重臣,都与瑞王母族是多年的交情。   可瑞王千算万算,却没想到顾庭唯一的靠山,那桩战神谢言煜。   竟然是诱他落入陷阱的诱饵。   瑞王以为谢言煜去了西郊大营练兵。   实则,这是顾庭和谢言煜私底下商量着使的一出计。   再加上他知道谢赵氏与林余娇去了福泰寺,自以为派兵去将二人抓住,就可以要挟顾庭,也可以让远在西郊大营的谢言煜不敢轻举妄动。   岂料,一切都已被顾庭算得明明白白了。   解决了心头的一桩大事,顾庭神色都轻松不少。   再加上皇上所中的毒,也从瑞王那儿找到了解药。   顾庭也不必再忧心父皇的病了。   这其中的凶险,顾庭避而不谈。   虽然他说得平淡简单,但林余娇听着,仍觉心惊胆战的。   在福泰寺门口,谢言煜也刚好接了谢赵氏出来,正欲回府。   看到林余娇,谢赵氏自然是关心不已,忙摸着她的胳膊道:“娇娇,你可曾受伤?”   “让母亲担心了,我没事。”林余娇亦担忧地看着谢赵氏,“母亲呢?”   “我呀,一根头发丝儿都没掉。若不是后来诵完经出来发觉门口忽然多了许多士兵,我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谢赵氏笑着摇了摇头,她随夫在边关戍守多年,什么危险的事情没经历过。   甚至带血的刀子都曾抹到她眼前过。   今日这场她全程并不知情的逼宫,只是如今想起来,才稍觉后怕而已。   林余娇长舒了一口气,和母亲兄长拜别,与顾庭一同上了马车。   马车扬尘往太子府的方向回。   顾庭坐在她对面,不知为何一直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瞧。   那双黑瞳,深不见底,总让她心头有些慌。   她微微垂眼,避开顾庭的视线。   被他瞧得脸上有些烧。   忽然又听到他低沉悦耳的声音在头顶漫开。   “孤听说,娇娇今日很担心孤的安危,甚至担心到茶饭不思?”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在15点。   疯狂加更,你们喜欢吗?   弟弟的事,下一章说。 第48章   距离那场宫变,转眼就过了半年。   瑞王的死, 对于顾朝的平民百姓来说, 似乎并没有掀起一丝波澜。   日子还是照常的过。   不过是京中的权贵少了一位,就如同一捧灰尘洒到水里, 连个响都没有。   只是许多朝臣们人人自危了许久。   尤其是那些与瑞王有勾连的,夜里连睡都睡不着。   成宿成宿地躲在衾被里发颤。   皇上的病有了解药, 很快便好了。   但素来雷霆手段的皇上,竟然没有惩治和瑞王有勾连的朝臣们。   只将当晚带兵入宫的几个抓了严惩, 以儆效尤。   听说是顾庭为大家求了情。   请皇上莫要牵扯太深, 毕竟其他朝臣们或许也是迫于瑞王的威势, 身不由己。   因此,顾庭收获了一大波朝臣的追随。   虽不知他们是真心还是为了活命, 但到底顾庭在朝中也越发的得心应手了。   众人都帮衬着他,他这个太子也愈发的得臣子之心起来。   只是皇上的病虽好了, 但那样折腾一场, 身子也大不如从前了。   经此一事, 他也越来越信任宠爱顾庭。   许多重要的事情都交给顾庭去办。   所以顾庭日日都忙得脚不沾地, 就连和他同睡一榻的林余娇,也懒得在白日里与他说几句话。   但他有个习惯。   无论多忙, 晚上都要回房,抱着林余娇睡觉。   即便有时忙得外裳都来不及解,只能躺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天亮了,又要去上朝。   林余娇作为他的妻子, 见他时常这样,心里也免不了总有些心疼他。   也劝过两回,让他不如便在书房歇下,能节约不少时辰,多睡一会儿。   岂料这话说完,倒惹得顾庭生气了。   她还是给他做了双靴子才哄好的。   林余娇在太子府里的日子过得清闲。   除了刚接手管家的那段时日忙些。   后来顾庭见她熬夜看账本,实在心疼,便请了好几位的账房管家过来。   只需要她过个总目,拿大主意。   那些细枝末节的事儿都不必她操心。   林余娇原本也是个不擅长管家的。   她从前都是醉心钻研医书,其他的都不大爱学。   只要太子府不出大岔子,她也就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去了。   反正顾庭也不计较。   只要她过得舒心安逸便是了。   但林余娇唯一不舒心的便是她的弟弟,林余逸。   她认祖归宗的时候,谢赵氏就提过要收林余逸为义子,报答林家对林余娇这么多年来的养育之恩。   可林余逸不愿意,仍旧留在他的那座小院中苦读。   林余娇在谢家和嫁到了太子府之后,都会隔三差五去瞧瞧他,却见他神色冷淡,送去的财物也一概不要。   前不久的秋闱,林余逸高中了。   可是,却似乎越发与她生疏起来。   林余娇算算,自他高中后,她去找了他三次,都未见其人。   也不知他在忙些什么。   或许,是在刻意躲着她。   林余娇不大明白林余逸到底为何这样。   也找不到刻意商量的人,便只能暂时搁置着。   多去寻他几回。   只是这样的日子并未寻到。   反而陛下给林余逸安排的官职忒远,到了邯州地界。   林余娇深知皇上即便看在她的面子上,也不会将林余逸派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可顾庭却告诉她,是林余逸主动请去的。   林余娇想去问问林余逸为何要如此。   可是林余逸却悄无声息地离了京华,赴任去了。   林余娇颇为无奈,可邯州山高路远。   她也只能给他时常寄些书信。   却从未收到过他的回信。   林余娇只能劝慰自个儿。   总之,是完成林父林母的遗愿,好端端将林余逸养大成人,光宗耀祖,不负他们的寄托了。   ......   转眼便到了除夕。   林余娇作为太子妃,自然是要和顾庭一同去宫里参加除夕宴的。   谢言煜也带着谢赵氏一同去了。   除夕宴上,许多大臣都带着家眷,倒是热闹非凡。   都是些皇上倚仗的朝中重臣,如今也都心向着顾庭。   杯盏交错,欣欣向荣。   皇上又一个高兴,喝得有些醉了。   顾庭怕他重蹈覆辙,忙趁皇上微醺之际,将他扶着回寝殿。   林余娇担心他照顾不过来,便同他一块去了。   皇上醉眼惺忪,望着他们小夫妻二人琴瑟和鸣夫唱妇随的样子,忽然生出几分感慨来。   想当年,他和他的皇后,也就是顾庭的母亲,亦是如此这般恩爱的。   转眼,她都走了这么多年了。   他真是有些想她。   尤其是这吃酒的时候,格外香。   没有她温柔地卷着袖角替他斟酒。   这些酒,好似都没以前醇厚甘香了。   听到父皇念叨着母后的名字,顾庭微微一怔,将他放在龙榻上,轻声道:“父皇,您吃醉了,可要叫一碗醒酒汤来喝?”   皇帝摆了摆手,摇头道:“朕不要喝什么醒酒汤,朕要喝什么醒酒汤?朕又没醉。”   他砸吧了一下嘴,瞥向站在顾庭身后细眉软眼的林余娇,忽而又笑了笑,“朕只想要个大胖皇孙。”   “......”林余娇感觉到皇上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又蹦出这样一句话,顿时脸就红了。   皇上扶了扶身侧的衾被,又道:“你们都成亲大半年了,怎的还半点动静都没有?朕可是一直惦记着朕的大胖皇孙呐!”   林余娇以为皇上是在怪罪她,提着裙摆就想跪下来谢罪。   却被顾庭拉住了手,又听得他在她身侧气定神闲地说道:“父皇莫急,只是儿臣最近日夜操劳,身子疲乏,所以这事才并未提上日程。”   皇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眼睛里都是迷糊的醉意。   其实他早就醉了,顾庭这一长串的话落在他耳朵里,听得也不清明。   方才能明明白白将大胖皇孙的事情点出来,也实在是因为这是他如今惦记着的头等大事。   他只见顾庭嘴唇开合,却难以思索顾庭到底在说些什么。   总之,是和他的大胖皇孙有关就是了。   皇帝艰难又费力地理解了一会儿顾庭说的话。   然后就睡着了。   鼾声如雷,响彻在寝殿内。   “......”林余娇和顾庭一同走出殿外。   正是万家灯火齐明,烟花爆竹齐响之际。   半边的天都被绚烂的烟火映亮了。   顾庭走在林余娇身侧,明亮的焰火将他脸庞的每一个棱角都照得分明。   宛如是最精细的笔触勾勒出来,完美得不可思议。   林余娇瞥着他惊为天人的侧颜,忽然看到他转过头来,缓声说。   “娇娇,孤早就知道了,你一直都在服用避子汤。”   作者有话要说:  又加更了,嘻嘻。   为了完结,我真的冲得好快!!!   下一更在18点 第49章   林余娇呼吸一滞,惊讶地抬起眸子看他。   眸光潋滟, 映着天上绵绵不绝的烟火, 满是熠熠而动的色彩。   顾庭长臂一伸,揽住她纤瘦的肩膀, 又道:“你不必和孤解释。”   林余娇见他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她,心里蓦地又是一沉。   她眼底的碎光, 也如同天边那璀璨须臾却又一节节落下去的烟火一般。   寸寸熄灭。   她心里莫名生出一丝害怕来。   顾庭却紧了紧她的肩膀,轻声道:“孤知道, 你只是没有准备好而已。”   “......孤不怪你。”顾庭今日的脾气似乎格外好, 嗓音也被头顶的烟火渲染上了几分温柔, “孤愿意等你。”   等到心甘情愿的那一天。   林余娇咬着唇角,心底的感动又蔓延起来。   和顾庭相处得越久, 她就越来越容易被他感动。   可她也明白。   感动并不能代替爱。   她还没有信心,迎接一个新生命的到来。   因为她不确定, 她可以给他们的孩子充沛而富余的爱意。   甚至她时常在想。   为何要生孩子。   母亲已催过她不少回, 就连最不苟言笑的皇上, 今日也催她了。   可她却一直利用自己的医术, 轻而易举便开了副不伤身子的避子汤,每回都会在事后服用。   她自以为做得隐秘, 却不成想顾庭早就发现了。   方才皇上问起这件事的时候,顾庭推说是太忙。   可她却脸红了。   因为顾庭即便是再忙,也要抽出时间来与她一同睡觉的。   她还曾腹诽过几回。   可现下知道顾庭是知晓她故意服用避子汤却仍旧在为她隐瞒着。   她心底的感觉又大不相同了。   顾庭在表示过尊重林余娇的任何决定后,果然发现她看他的眼神有些许的不同了。   他心中暗自高兴。   幸好如今懂得了以退为进。   若是像从前那样,发现她喝避子汤便不分青红皂白的吵上一架, 指不定如今又成什么样子了。   这个新年,顾庭总算清闲了不少。   每日和林余娇都待在一块,他也不嫌腻,反而十分享受。   且林余娇一如既往地温柔。   甚至比从前对他又多了几分关心和体贴。   他想。   即便是石头,也该慢慢捂热了。   更何况,林余娇并不是一块石头。   她会笑,会害羞。   也会将他为她做的事,默默记在心里。   转眼,又到了夏末秋初的时节。   这会子是一年中天气最热的时候。   朝中事务甚少,皇上的身子养了大半年,也好了不少。   竟破天荒地放了顾庭几天闲假,让他多陪陪林余娇。   字里话外,便是怪着顾庭总是以太忙为由来搪塞让他早日抱上大胖皇孙的这件事。   所以他这次索性做绝了。   给你三五日的功夫。   什么事都不用干。   就给朕可劲儿造大胖皇孙!   顾庭得了闲,便带着林余娇一起去京郊的一处庄子小住避暑。   就连太子府,也是热得要日日放着冰块才能有些许的凉意。   但那庄子在山上,却是难得的清凉解意。   仿佛一下子便从燥热的夏天到了气候景色皆怡人的朗朗秋日。   就连庄子里那一片菜地瞧起来,也是那般青翠喜人,凉意徐徐。   顾庭也不知哪里来的兴致,忽然拉着林余娇道:“娇娇不如同孤一起去摘菜,今日就做一对乡野田间的普通夫妻?”   林余娇垂下眉眼,轻点了点头,乌黑的发髻衬得小脸愈发明丽动人。   嫁给顾庭的这一年里,她的眼角眉梢比从前又多了独有的女人味。   他们一块采了些豆角,弯弯儿似拉长了的月亮。   摘豆角的时候,林余娇总是情不自禁看向在她身侧一脸认真的顾庭。   他侧颜的棱角勾勒得恰到好处,身后是满园子的菜,长势喜人。   她忽然间有些恍惚,觉得他们好像是这世间最普通的一对夫妻,每日所要操心的,也不过是今日该吃些什么。   “娇娇,今日就吃豆角么?”顾庭觉得豆角摘得差不多了,拍了拍手,转眸问道。   恰好对上林余娇在偷偷瞥他的目光,不由一愣。   偷看他被发现,林余娇自然是尴尬不已。   忙转回头去,薄颊透红。   顾庭笑了笑,揽着她的细腰,贴着她耳边问道:“娘子在看什么?”   顾庭偶尔会撞见林余娇偷偷看她。   最近的次数似乎越来越频繁了。   他心头有些好笑又自得,都一年了,还没看够?   林余娇听到他唤她“娘子”,又忍不住微微一怔,脸更红了。   好像他猜到了她方才在想什么似的,连称呼都变得如此配合她。   “我......我给你去做豆角焖饭。”林余娇被他灼灼的视线盯得脸上越发烫。   从他手上将那小小的一簸箕豆角拿走,便迈着小碎步走了。   绣着兰花暗纹的裙摆一步步漾开好看的弧度,在这样艳艳的夏日显得格外晃眼。   顾庭望着她急匆匆离开的背影,勾起唇角。   娘子,真是容易害羞啊......   他真喜欢。   林余娇的厨艺,仍旧毫无进展。   大抵这世上捧她场的人,也只剩下顾庭一个了。   她做的豆角焖饭,连她自个儿都难以下咽,想要直接倒掉。   可顾庭却按住了她的手,全倒到了他的碗里。   向来只吃一碗饭的顾庭,卖她的面子,将她做的豆角焖饭全吃光了。   三碗。   连一粒白米粒都不剩。   林余娇讶然地看着他,潋滟的眸子里忍不住浮起点点的诧异,“真的......好吃么?”   顾庭抿了抿唇,实话实说:“不好吃。”   “......但因为是你给孤做的,所以孤都要吃掉。”   她的心意,一分一毫,他都不愿意浪费。   林余娇怔怔地眨了几下波光潋滟的眸子,忍不住抱了抱他。   顾庭愣在原地,身子僵直,大脑空白。   这还是林余娇第一回 主动抱他。   这心里的花儿开得呀。   就是再来三碗饭撑死他也愿意!   饭后,顾庭拉着林余娇去散步。   这庄子里也没什么好看的,比太子府的景致差得远。   但胜在新鲜。   林余娇从小到大都是在四四方方的府苑里长大,许多乡间田野的东西都没见过。   但顾庭都知道。   他一个个指给她看,比如这是种的什么菜,那是飞的什么鸟。   趁着天没大黑,将能看清的都点了一遍。   林余娇桃花似的唇瓣微张着,眸子里是压不下的新奇。   其实这些东西没什么趣味。   但从顾庭的嘴里说出来,好像又有些趣了。   想到顾庭知道这么多是因为他从前就在这样的乡野田间长大,吃过的苦,是她想象不出来。   他从未主动说过以前的苦。   可她却是怜惜他的。   一个人若是默默吃下所有的苦只字不提,给她的都是笑意、宽容与温柔。   那么他是有多在乎她呢......   连让她听一下都舍不得。   林余娇正想着,忽然感觉到顾庭拉着她的手紧了紧。   然后便眼睁睁地,看着顾庭倒下了。   顾庭在林余娇的心底,一直是沉稳如山的存在。   一直护着她的平安喜乐,从不让她忧心。   她从未想过,他会有倒下的那一日。   如今眼睁睁地瞧着,她的心里也仿佛被撕开了一条缝似的。   惊慌失措。   连她是个大夫都忘了。   待到她手忙脚乱地派下人将顾庭抬回屋子里后,她正打算遣人去叫大夫,才后知后觉地想到。   她就是大夫呀!   林余娇此刻一点也不想平日里冷静的她。   她慌手慌脚地将顾庭的手腕捏起来,开始给他把脉。   因为紧张,她一时竟摸不到他的脉象。   这一刻,她才明白。   她有多害怕。   多害怕以后再也没有顾庭这个人在她身边。   她不敢想象。   没有顾庭的人生,会是如何的。   林余娇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脑子里的杂念全摒弃掉,重新冷静下来给顾庭把脉。   可她脑子里叫嚣着的念头还是难以抛却。   她不停祷告着,希望老天保佑,顾庭不会有事。   摸清顾庭的脉以后,林余娇蹙了蹙眉心。   随后便十分懊恼地在他身边垂着眼,唇咬得死紧,金豆子一颗颗砸了下来。   是她害的......   顾庭是因为误食了夹生的豆角,才会手脚麻木,以至于晕倒。   不过她流了几滴泪的功夫,顾庭就醒了。   他忍住天旋地转的晕眩和恶心,看向伏在他床边的林余娇。   她怎么在哭?   顾庭心口也开始发疼。   他努力抬起指尖,已经发了一身的冷汗,“娇娇,别哭,孤没事的。”   林余娇抬起小脸,泪盈于睫,潋滟的眸子雾濛濛的,“殿下,我这就为你施针,会有些疼。”   顾庭头疼得很,却仍旧宽声笑道:“不会疼的,你莫要束手束脚,尽管扎便是。”   “......”一旁的祁进早就担心得不行,看到殿下如今还在说笑,心里更急了。   不过他心里叹了口气,明白得很。   殿下不过是被太子府扎几针而已,当然不会嫌疼。   就算是她拿着刀子捅他胸口,只怕他也是笑的。   林余娇才没心情给他开玩笑。   她快速写了张方子,让脚程最快的祁进去抓药熬药。   而后便拿出随身一直带着的银针包,取了根粗细相当的,给顾庭扎针。   顾庭神情一直轻淡,仿佛那针就不是扎在他身上的。   可林余娇却额头出了一层薄汗,神色紧绷。   给人施针,她还从未这样紧张过。   幸好,顾庭原本就身体健壮,那豆角焖饭里夹生的豆角也并不多。   过了一夜,顾庭便又生龙活虎了。   林余娇夜里一直没睡,在守着顾庭,生怕他出了什么事。   到了晨光破晓时,眼里已泛出了红血色,眼下一片青色,倦容难掩。   顾庭生了病,昨夜也是睡得迷迷糊糊的。   只感觉到林余娇半夜一直在给他擦脸,掖被子。   他想劝她歇息,可眼睛睁不开,嘴也动不了,就连一根小指,也仿佛不受他控制了。   早上刚恢复,他便迫不及待地将林余娇抱到了床上。   望着她疲倦的脸色,他心疼不已,按着她好生躺着,先睡一觉再说。   林余娇却不大习惯,小声道:“殿下,已是白日了。”   “白日又如何?孤的太子妃,想何时睡便何时睡,谁敢说你?”   林余娇咬了咬下唇,忽然眸子里又涌出些许晶莹的泪意来,“殿下,那豆角既然是生的,你怎的不吐出来?”   顾庭眸光微闪,别开眼道:“孤以为生豆角也能吃的。”   “......”林余娇眸光潋滟,微怔地看着他。   顾庭又回过头来,俯下眼看她,黑瞳泠泠略带了些审视,“你昨夜为何不睡觉?”   “我不放心......”林余娇罕见地顿了一下,别开眼望着头顶的青色帐幔,小声道,“殿下身体抱恙,我如何能安睡?”   望着她长睫轻轻颤了几下,顾庭心里也痒得不像话。   他俯下身子,修长的指尖在她眉尾轻轻点了点,又问她,“你是因为愧疚才守在孤的身边?”   林余娇睁着眼,乌黑的瞳仁里自有碎光在流转。   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咬着唇道:“殿下,都怪我不小心,只尝了一根便以为豆角全熟了......”   她是真的很愧疚。   害顾庭吃了生豆角而病了,即便他如今看着好了,可她知道他也是有些乏力虚弱的。   还要将养好些时候。   可她也不全是愧疚。   即便顾庭不是因她而病的,她也会如昨日这般,衣不解带地照顾他,只愿他快些好起来。   就像从前在袁府的时候一般。   她是因为出于好心,才悄悄帮顾庭那么多。   可还有一点。   她始终藏在心底,不愿意承认与细想。   若换了旁人,她或许就不会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去帮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在娇娇心里,顾庭始终是有点特别的。   不然不会冒着被袁府几个姑娘发现的危险帮他,也不会在林余逸出事后第一时间就想去求他。   如果换了别人,林余娇一定不会愿意委身于他的!所以嘛……   年少时,总会有一个人惊艳时光。   或许在心上悄悄留下了痕迹,却还不自知。   像顾庭那么好看的,小姑娘有几个扛得住哈哈哈   希望今晚能把大结局加更出来!   如果有,一定会发的! 第50章   豆角事件后,顾庭明显感觉到, 他和林余娇之间有些不一样了。   但具体如何不一样, 他又说不上来。   不过他的父皇倒是越来越着急了。   每回与他私下见面,都要时不时提起他的大胖皇孙何时才能呱呱坠地, 颇让顾庭有些头疼。   但这些让他烦心的事,他总都不会让林余娇知晓。   他也有感觉, 离林余娇心甘情愿给他生孩子的那一日。   已经不远了。   虽然不着急生孩子,但每晚与林余娇该做的事, 却是一天都不能少的。   这是顾庭一日里最喜欢的时候。   什么事都不必去管。   只有他和她在帐内一小方天地里。   身体和眼睛里, 都只有对方。   ......   已是冬至。   日子一天天的冷起来, 屋子里也开始摆上了炭盆。   从早到晚都烧着,将那刺骨的寒意都从屋里赶出去。   夜已深。   顾庭刚从书房出来, 便迫不及待地回屋睡觉。   他穿着浅黑色蟒纹大氅,进了炭盆正烧得旺的屋子, 那大氅上的细绒毛尖端都似凝起了一抹抹寒珠。   他哈了口气, 带出白茫茫的雾气, 将大氅脱下才进了屋, 免得过了寒气给林余娇。   林余娇正坐在茉莉软榻上,细眉软眼带着笑意, 不知在做什么针线活。   小脸明丽温婉,让他心底多了几分柔软。   好似自从有了她,从此他的人间都成了温暖如春的样子。   不过顾庭仍旧虎着脸,将她手里的针线都拿走。   “孤不是说过么?夜里不许做这些,太伤眼睛。”   顾庭目光幽深如海, 见她似乎并不当一回事的样子,又警告了一声。   “......以后若是孤再看到你夜里给孤做这些,即便你再费心力,孤也是不会穿的。”   “......”林余娇脸上浮起温和的笑意,也不说这并不是给他做的,反而起身穿好鞋,扶着他道,“已经吩咐给殿下备好了热水。”   顾庭脸上板着的神色终于是装不下去了,揽住林余娇便道:“你和孤一起洗......?”   林余娇薄颊透红,羞恼地睨了他一眼,“殿下怎能这样......?”   也太没羞没臊了些。   顾庭却不以为然,反而打横将她抱起,“哦?什么这样不这样的?我俩又不是没有一起洗过。”   林余娇羞得头都抬不起来,只能任由他抱着,一起宽衣解带,泡在了香樟木桶里。   她耳尖红得滴血,也不知道是水太热了,还是什么旁的原因。   只是顾庭看到水雾缥缈间,她温软的眉眼愈发动人如水,他的心也被勾得一飘再飘。   有些上头。   实在忍不了了。   他伸长手臂,将林余娇的身子带过来。   那肌肤滑腻如酥得似剥了壳的鸡蛋。   就这样贴着他的胸膛。   这样的触感,即便已经这么久了,还是让他轻易便气血上涌,脑子里的理智全无。   顾庭呼吸粗重地吻了吻她含羞的玉面。   动作并不轻,带起了飞溅的水花,又显得愈发的荡.漾。   岂料林余娇抬起小手,抵在了他还想再往下的薄唇之上。   “殿下,不要......”   顾庭眸光一凝,原本轻轻勾着的薄唇忽然绷紧成了一条线。   在他印象中,这还是成婚后,林余娇第一次拒绝他的求欢。   “娇娇,你不喜欢?”顾庭望着她在水雾中有些朦胧的小脸,沉声问道。   听起来,他似乎有些生气。   可实际上,只有他知道,他是在害怕。   林余娇轻咬着唇摇了摇头,似乎有些为难。   可看着顾庭毫不退让的视线,她闭了下眼睛,最终告诉他。   “没有的,殿下......”   “那为何你不允孤......”   顾庭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林余娇打断了,“殿下,因为我有了......”   “???”顾庭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被林余娇截断,大脑愈发空白。   林余娇见他愣着,以为是自个儿没说清楚,咬了咬唇瓣,继续解释道:“殿下,我肚子里,有孩子了......”   “......才一个月,脉象都未稳,我也不大能十分确定,所以不敢告诉殿下。”   顾庭终于反应了过来,手掌拍了拍水面,噌的一下从桶里站出来。   “你说什么?!你有孩子了?!......是孤的孩子?!!”   “......”林余娇总觉得他最后这问的有些奇怪。   但见他是实在高兴,也知道他并不是那个意思。   只好似羞还嗔地瞧了他一眼,又羞羞地垂下脑袋。   顾庭竟没想到,今日还能有这样的惊喜。   他只知道林余娇还在服用汤药,便以为还是那避子汤。   却没想到林余娇已经悄悄地将避子汤换成了调理身子固本培元的汤药。   娇娇终于愿意给他生孩子了!   她从心底接受了他!   这比他知道自己有了孩子还要高兴。   他喜不自胜,在木桶中站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失态,复又坐下来。   这会儿才想到林余娇肚子里的孩子,紧张兮兮地看着林余娇,“娇娇,你这样泡在木桶中,可会伤害到我们的孩子?”   “只要殿下不乱动,就不会的。”林余娇抿了抿唇角,仿佛是在笑他什么。   顾庭脸上一热,重新站起来,擦干了身子,并道:“娇娇快起来,莫要泡久了,免得着凉。”   才刚泡了一小会的林余娇:......   因着林余娇肚子里有了,她在顾庭眼里就越发金贵起来。   担心她磕着摔着。   在顾庭心里,碰坏了肚子里那个不要紧,但是都说孕妇行动不便。   要是肚子里那个小的害得他的娇娇受伤了,那就不得了了!   皇上知道他的大胖皇孙马上要出生了,也高兴得不得了。   时不时想起他的大胖皇孙,想起来就高兴,一个高兴就颁下许多赏赐来。   短短一个月,从皇宫赏过来的东西就堆满了一个屋子。   就连谢赵氏,也被顾庭接到了太子府中小住,帮忙着照看林余娇。   林余娇觉得自个儿实在没那么脆弱易碎。   可在顾庭眼里,她就成了时时刻刻都要护着的花瓶儿。   这世间最美最让他心动的那唯一一个花瓶儿。   不过恰好最近谢言煜带着军队去南边平乱去了。   她也不放心母亲一个人在将军府中,正好接过来一起做个伴倒是不错。   顾庭仍旧很忙。   但林余娇怀了孩子,他轻易不敢碰。   所以每天的习惯也从此变了。   成了每天晚上都要陪林余娇在院子里散步透气看星星。   头顶辽阔星空,浩渺灿烂。   他们夫妻二人拉着手在廊下说着话,偶尔抬头仰望,也是一桩美事。   只是顾庭唯一想不明白的,便是林余娇为何忽然悄悄转了主意。   他眸里带着疑惑地端详着林余娇,目露深思。   林余娇偏过头来,长眸潋滟,声音极轻地问他,“殿下不看星星,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顾庭下意识便道:“星星哪里有你好看?”   林余娇长睫轻颤,脸一下子就红了。   顾庭也觉得这话有些肉麻,立刻轻咳了声,故作正经地问她,“对了,你为何忽然想要个孩子了?”   林余娇微怔,眨了下眼,“难道殿下不想要他么?”   “自然是想要的。”顾庭仍旧不依不饶想要个答案,“但是孤想知道你是如何想的。”   林余娇抬起手,轻轻抚上她的腹部。   那儿仍旧平坦,可她却不可思议地有了奇异的感觉。   她和顾庭有了一个孩子。   从此他们二人,便有了永恒的羁绊。   她嫩白的指尖在小腹上轻轻敲点着,小声道:“希望这个孩子......能像殿下那些,好让我知道,小时候的殿下是什么样子。”   “......殿下小时候受了那么多苦,但这个孩子却不会,我会给他很多很多的爱,就像是能将殿下受过的苦都弥补回来那样。”   顾庭心底软得不像话,长臂圈住林余娇的肩膀,头抵着头,轻声道:“你好好爱孤就行了。”   不必给那么多的爱给孩子。   不然他会吃醋的。   林余娇抿了抿唇角,也抬手抱住他的腰,“我会的。”   她会好好的,爱他,还有他们的孩子。   顾庭怀里搂着林余娇柔软的娇.躯,好像拥有了全世界。   这芸芸众生,各有各的归途。   有些人向南,有些人往北。   而他,早早在那个雪花漫舞的冬夜,就已经确定。   这一生,他穷其所有,都是奔她而去。   也终于是,到了终点。   从此以后的每一日,都有了温暖的意义。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一口气把大结局写完了。   这本草草开文,没有任何准备,果然是不行的,谢谢各位小天使的宽容厚爱。   以后不会再这样了QAQ全文存稿再发!!!   下本开《少爷万福》~   文案:阿芙无父无母,只有一尾金铃铛儿系在手腕上,跟着摇篮漂到了堰下村。   阿芙极有福气,被温泉庄子里的管事王婆子收养在身边,从小吃穿不愁,成了庄子里人见人宠的“小小姐”。   直到京中的贵人来庄子里养病,阿芙的身份一朝从“小小姐”成了“小丫鬟”。   伺候小少爷吃,伺候小少爷穿,还要给小少爷亲亲治病。   阿芙不嫌累,每日都眼眸弯弯似月牙儿,屁颠颠跟在小少爷身后,欢欢喜喜数着糖儿。   再后来,小少爷病好了,说要带着她一块回府中吃糖去。   “阿芙呀,跟我回京,你只管成日躺在榻上吃糖哩。”   阿芙两眼放光小鸡啄米点点头。   信了他的鬼话。   躺在榻上是真的,糖却从来没见过QAQ   -甜甜甜无脑的少爷丫鬟文,日常平淡美食向   -腹黑病弱大少爷x傻白且甜小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