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20141213)为您整理制作 ================== 奸妃不是黑莲花 作者:百浅妆 文案: 生来被预言为祸水命,就意味着总有几个渣想要灭了她。 前行的路上,她为了权倾天下,再也不敢奢求良人白首。她怎么也没想到,与皇宫中最狡诈的大狐狸斗智斗勇几个回合下来,竟然还斗出了别样情愫?难道说,权倾天下和良人白首可以兼得? “喂,你抱我这么紧干嘛?”她一脸厌倦地想推开那张狗皮膏药。 “怕你被风吹跑了,被别人捡了去,不肯还。” 入坑温馨提示: 1.宫斗、正剧、HE。 2.一大波甜宠小剧场等你翻牌。 3.本书原名《捉妖姬》,现改名为《奸妃不是黑莲花》。 内容标签: 女强 主角:徐妆洗(阿徐),郑旭,郑淳 ┃ 配角:徐玉人,杨月舞,太子妃陈氏 ================== ☆、第一章 红颜   引子   她出生的那天晚上,当夜红月。   在血色月光的映照下,依稀可见那宅邸的牌匾上写着“徐府”二字。身披袈裟的一空在门口站了许久,最终还是皱着眉,敲响了大门。不一会儿,有人来开门了。开门的是个中年人,衣着朴素,长得憨厚老实。   开门的人仔细打量了来访者,看他穿着,是位和尚。他恭敬地双手合十道:“大师是来化缘的么?”   一空大师深吸一口气,双手合十回礼道:“施主,徐府有大难!”   开门人一听就皱起了眉,挥挥手说:“去去去,别瞎说,我家主人得女,办喜事呢!”   “这个女孩子,就是灾祸。”一空大师说完,乌鸦声适时地响起,叫得撕心裂肺。   -   此时日头正好,暖暖的阳照着阿徐,她瞥了一眼雕了金色浮雕的落地长窗上的影子,发现自己的两条腿,颤得跟斗筛子似的。她一只脚跨过了门槛,又赶紧收了回来。   “大人……阿徐求见。”她站在门口,抿着嘴,下唇已经被咬得毫无血色,她却好像没有疼痛感一样。   “爹爹,阿徐是谁?”房间里传来甜美稚嫩的嗓音。   妹妹,阿徐识得你,你却不识阿徐啊。这好像比吃了黄连还要苦一些。还记得,去年妹妹过生日的时候,府里举行了宴会,人手不够。她摸黑里起的,在厨房里烧了一天的柴火,摸黑里回的。铺上放了一碗冷了的元宵。她狼吞虎咽地吃完了,却还依稀记得那元宵,真甜。   “什么人也不是。”屋里又传出了一个中年男人浑厚的嗓音。   她猛地抬头,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这位说话的大人,就是她的父亲。   “还在这里等什么?干嘛?想偷吃?”耳朵不知被谁一提,她疼得眼泪一下被逼了出来,好不容易才稳住了手里的瓷盅。   “我不敢……我不敢!”   身后传来一声:“我看你也无福消受!快送进去。”   但没有人因为她的到来而惊讶,甚至没有人注意到刚才发生的小插曲,好像阿徐本来就是一个不存在的人一样。父亲正坐在书案前教妹妹习字,妹妹稚嫩的小手正握着毛笔,嘟着小嘴,一笔一划地写着,侍女们都垂下眼睑侍立在一旁。   阿徐上前,跪坐在桌前,找了个空处,小心翼翼地双手把鸡汤呈上去。   她手上端着的瓷盅,因为手的过度颤抖连带着瓷盅的盖子也抖得呀呀作响。阿徐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吓得赶紧把鸡汤放下了。   这奇怪的声音吸引了小女孩的注意。徐玉人抬起头纯真的笑着,看着跪在桌前的她,摇了摇手中的宣纸,说道:“你看,这是我的名字,徐玉人。”   她抬起头看着纸上的那黑色的墨迹,看着几个小棒棒搭在一起,又看看有的小棒棒软软的,弯折下去,又看见有一个小墨点,像雨水一样,在纸上跳跃着。   这就是字。这样神奇的感觉。   她差一点就要抬起手来去触碰一下了,但是就在抬起手的一瞬间,瞥见了大人的脸——像极了冬至的天。阿徐赶紧收回了手,如往日一样,低下了头。   “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你长得好漂亮啊,像那画里的人。”徐玉人甜甜的嗓音,让她心里一颤。   是的,她这些年出落得越发标致了。就算是那粗布破衣也掩盖不了她颀长的身材,就算是那黑炭也掩盖不了她如雪的肌肤。但是这样反而是灾祸。   “回小姐,奴婢……没有名字。就叫奴婢阿徐吧。”她跪在桌前低声说道。   “爹爹,怎么会有人没有名字呢?”妹妹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打量着她,像是不相信她说的话。   大人没有回答徐玉人的话,反而板起脸说:“你可以出去了。”   “爹爹,你怎么不回答玉人的问题呢?”徐玉人眨巴眨巴眼睛,一把捉住了大人的胡子,左右摇晃着。   “小姐,不要啊!”她吓得脱口而出,双手抱头,瑟缩地蹲在地上。她的手碰到了自己的额头,意外地碰到那个浅浅的窝。那本是个疤,只是现在退了。   她还记得,那是几年前,还倔强没有认命的时候,自己跪在地上哭喊着:“父亲饶了我!”,大人抄起手边的一个茶杯,就砸在了她头上。   当血与热水混合着,在她的脸上划过;   当没有郎中来救治,只有好心的厨娘用香灰给她压在头上止血;   当几天后她从昏迷中醒来发现,头发上还有一片茶叶;   她就记住了一句话——永远不准喊大人为父亲。原来,血缘也是可以否认的,她这辈子都不敢再忘记。   妹妹……竟然敢扯大人的胡子!这……不是自寻死路?   可是,一切却静得奇怪。阿徐悄悄抬眼,手却还死死地捂着脑门。狭缝中,她看见大人竟然没有生气,脸上的表情反而松了下来,摸摸妹妹的头。   她惊异地瞪大了双眼。   “你怎么了?什么吓到了你吗?”徐玉人皱起眉头,小脸上出现探究的表情,四处打量之后,却无所得。   她趴跪在地上,才一抬眼,就是大人如同阎王爷一般的脸,没有表情,只是那样冷冷地盯着自己。她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只知道多磕几个响头。头皮传来疼痛感,渐渐转变为麻木感。没人教过她如何求饶,似乎是她天生就会的。   “祸国的妖女!快点滚出去吧。”大人冷哼一声,简直就是最动人的天籁。那就意味着终于可以逃离这里了。   她不敢抬头,甚至不敢抬眼,灰溜溜地出去了。房门砰地一声关起来的时候,阿徐再也忍不住,一下瘫坐在地上。依旧,没有任何人大惊小怪,甚至还有人低声笑着。   当听娘亲说,父亲是朝廷中数一数二的忠臣贤臣的时候,她着实一惊,以为自己的耳朵坏了。   “什么,大人原来不是屠夫吗?”原来,大人不仅不是手起刀落的屠夫,竟然还是美名远扬的忠臣。原来,手无缚鸡之力,一天也不能吃上一顿饱饭的阿徐,才是罪大恶极的人。   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裙子上的灰。其实拍不拍也无所谓了,这样的粗布麻衣,不像妹妹的锦缎绫罗脏起来这样明显。   虽然挨了骂,但是并不表示今天的活儿就可以不干了。日子还在继续,活也还得干。   她去取来洗衣服用的棒子和皂角,装在篮子里,绕了个远,过了南边贴着院墙建的佣人房,从府里的后门出去了。大人警告过,这辈子要是敢从府里的正门出去,就打断她的狗腿。   阿徐的娘亲身体不好,因为她的存在,府里没有人会去管她娘。即使是妾室的身份,活得甚至不如一个侍女。厨房里不需要帮佣的时候,她总是偷偷溜出去,给人洗衣服,赚些小钱,给娘亲买药。   阿徐才走到河边,就引来一阵惊呼:“哟,徐娘子洗这么多呢!”   这声音是张大人家的仆妇,周嫂子的声音。她笑笑,没答话。   阿徐把一摞衣服放在河边,麻利地把头发一捆,露出修长的颈子。周嫂子蹲在她身边一边用洗衣棍敲打着衣服,一边打量她。   “徐娘子……你今年多大了?”周嫂子,低下了头,敲打着衣服,像是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句。   她笑笑,沉默了一会儿,脸上的笑容却有些僵硬,“十一了。”   “十一也不小了……翻过年去就……”   “怎么?你还想人家徐娘子配了你那混小子?”吴大娘嗤笑一声,插入了话题,“人家再怎么不得宠也是徐家的小姐,就你也想和徐大人攀亲戚?”   周嫂子的脸一下拉下来了,低头猛地敲打了几下手中的洗衣棒,忽而又抬起头说道:“我就问问,怎么了?再说,与其将来给老不死的贵族做妾,还不如跟了我儿子做妻呢!”   她的头越发的低了,手中的棒子也越敲越响。   吴大娘拐拐周嫂子的肘子,周嫂子斜着眼瞥了阿徐一眼,清了清嗓子,不说话了。   渐渐地,天近黄昏了。落日的余晖终究难敌黑夜的到来。吴大娘、周嫂子都起身了,简单收拾一下,搬着篮子准备走了。   “徐娘子,天不早了,我们就先走了。你一个人,也早些走了吧,小姑娘家的,莫走夜路啊。”   周嫂子也附和着说:“就是,徐娘子,今日的话,我不过是说笑的,徐娘子别当真就是了。”   她朝着她们笑了笑,依然没有答话。   后来,她抱着洗干净的衣服往回走的时候,天已经渐渐地黑了。在山间的小路崎岖,到处都是坑坑洼洼,她抱着一篮子未干的衣服走得吃力。   周围很静谧,时不时传来一两声夏蝉的鸣叫,衬得夜越发的凄清了。阿徐一手抱着篮子,一手扯了袖子,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一阵凉风不知从何处刮来,风吹过叶,发出瑟瑟的声音。她一惊,想起吴大娘莫走夜路的话,吓得只顾往前跑却忘了看脚下的路。   脚下像是被什么绊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抓住了旁边一棵灌木的枝丫。树枝纤细,啪地一下断了,阿徐重心不稳,手上挎着的篮子,就这样飞了出去,她也重重地摔在地上。   阿徐眼睁睁地看着刚洗好的衣服落在泥土里。她伸出手想要拾起来,手停在空中许久,发现够不到,又缩了回来。她想站起身来,可是脚踝疼得厉害,像是扭到了。近日的委屈一下凝聚到了心头,鼻子一下就酸了。   她一只手撑着地一只手抠着身旁的高大乔木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将衣服收起来。走到刚才摔倒的地方,她留心多看了一眼。   可就是这多看的一眼,林子里传来一阵惊呼,林鸟尽惊。 ☆、第二章 少年   阿徐吓得发抖,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死人。她甚至被自己吓到,怎么会发出这样大的尖叫声。心还在砰砰砰地跳,她深呼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平复了心情。   这人全身都是血地扑在地上,身上还插着一根箭。箭的尾羽,都被染成了嗜血的红色。阿徐又向后退了一点,她侧头去看,那人的脸被散落的头发遮住,她把头更低了一些,想看看这人长得什么模样。她才一低头,就对上了一双充血的双眼冷冷地看着她。阿徐大叫着,手脚并用地向后爬了一截。   “诈……诈尸啊!”阿徐爬了一截,又折了回去,去拿刚才忘记了的装衣服的篮子。这要是忘记了,可指不定得赔多少。   “救……我……”就在她伸手去拿篮子的时候,耳边飘来这样一句话。声音非常轻,如此的虚弱。阿徐屏息凝神,又打量了那人一会儿,阿徐确定这声音是从他口中发出来的。   这人没死。救还是不救?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她告诉自己。毕竟,再不回去,只怕要宵禁了,要是被人捉住送进大牢里去了,阿徐可想不到谁会来救她。想到这里,她从地上爬起来扭头就走。她一路走着,一路低声默念:“对不起,对不起,我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啊。”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他痊愈吧。”祈祷着又走了几步,喃喃自语:“伤成这样,怎么可能痊愈呢……”   “算了,给他喝口水就走。”阿徐自说自话,不晓得是在说服谁。但是,她的脚已经不听使唤地折返回去,即使还有一点一瘸一拐,但是她的速度比之前走得更快了。   很快,她就来到了这人面前,她跪坐在这人身前,将他的身体,翻过来一点,把他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他现在静静地闭着双眼,阿徐简直怀疑刚才自己是不是看走了眼,才觉得他睁着充血的眼看着自己。阿徐伸手去探了探他的鼻息。   还有呼吸。但是已经很微弱了。阿徐这时候才开始打量起这人,除了嘴皮皲裂,脸色惨白之外,依稀可以看出这人的容貌。   这人以前一定是很俊朗的吧。看此人的样貌,眉眼间还有些稚嫩。最多,比她要大三四岁罢了。再看看他的衣饰,忽略那些血迹不看,虽然不是华丽非常,但和阿徐比起来,真是天壤之别了。阿徐摇了摇头,真可惜,这样的年纪便……   阿徐从篮子里拿出小葫芦,喂了他几口水。那人的眼睛就缓缓睁开了,他神色疲倦,但是那眼神却好像在说话。他望着阿徐,阿徐一时间慌了神,不知道该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阿徐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赶快把他推开,连忙摆手,“不是我害你的,不是我害你的!阿弥陀佛。”说罢,一手拎起洗衣服的篮子,一溜烟,跑了。   阿徐从徐府的后门溜进去的时候,还未开始宵禁,许是她跑得太快了吧,虽然脚踝还在隐隐作痛。她飞快地穿过三进门,把看门狗的叫声抛之脑后。   过了天井,来到一处因为年久失修,显得有些破破烂烂的侧屋。她推开门,破旧的门扉吱吱呀呀的作响,她三下两下拍掉了手上粘着的房门上的漆,把翘起的窗户纸往下按了按,轻轻一叹。听年迈的仆人说起,阿徐的娘在生她之前,可是一个人住着一个大院子呢。   “阿徐回来了?”房间里传来娘虚弱的声音。   “嗯。”阿徐简单的答了一声,取了火折子,把屋内的蜡烛点上,屋子一下亮堂起来了。   “今天怎地回来这么晚?”宁氏坐在榻上,无力地靠着墙。她低声咳了两声。   阿徐取了碗,走到到门外,掀开了不太匹配的缸盖,拨了拨水面上的灰,从边缘清澈的地方水缸里舀了水,给先给宁氏盛了一碗。   “娘,小心些,碗边上有个口子。”阿徐把有口子的一角转离了娘的嘴唇。宁氏喝过水之后,把碗递给阿徐。宁氏不说话,却依然默默地看着她。   阿徐自知瞒不过去,就轻描淡写地说道:“不是什么大事,回来的路上遇见了一个受伤的人……心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反正我本是不祥之人,说不定我救了他,反而给他带来厄运。”   随着阿徐话音落下,房间里陷入了死寂。她感觉气氛怪怪的,于是起身去放碗。   “阿徐啊……为娘以为你不会去理会那些谣言的。”宁氏突然发了话,“阿徐,如果别人说你是坏人,你就因此真的不敢做好人了,这才是坏人啊。”   声音不大,却莫名的有说服力。阿徐停下了脚步,眼睛有些涩,蜡烛的光渐渐模糊,形成一个光点。   “阿徐,只有以德报怨,谣言才能不攻自破啊。”她又低声说道。   阿徐一愣,没接话。过了一会儿,她才发话:“娘,我知道了。”她背对着宁氏,飞快地往脸上胡乱一抹。她走到柜子前,摸了几文钱,揣在袖子里,出去了。临出门,阿徐听到娘说:“早些回来。”她应了,转身出去了。   到了离徐府比较近的药铺子,人家已经打烊了。阿徐思忖再三,还是敲了敲药铺子的门板。这时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敲门的响声格外有些空灵。   先听到一声响亮的哈欠声,又听到了药铺掌柜的不耐烦的声音,“谁呀,这大晚上的……”   阿徐松了口气,人在着呢。“我是阿徐,我来买点药。掌柜的,您就行行好,我等着急用!”   “这都要宵禁了!”掌柜的又骂骂咧咧了一会儿,这才吱呀一声把门板打开了,“你娘又怎么了?”掌柜的埋怨地瞥了阿徐一眼,“每次都是这个点来,你这种生意我还懒得做!”   阿徐欲言又止,埋下了头。   “好了,好了……”掌柜的叹了一口气,摸了摸胡子,“念在你孝心一片……怎么着,还是按老方子抓药?”   阿徐赶忙摇头,“不是的,掌柜的,这回……这回要瓶金疮药。”这金疮药能不能救活那人?他伤得那么重,可是这样的情况又不能详细说明。   “你娘磕哪了?”   阿徐低头不语。   “嘿,你这小娘子……还学会不答话了!”掌柜的又一捋胡子,眼睛瞪得和铜铃一般,骂骂咧咧地转身回去拿了。   “给,十文。”掌柜的过了一会儿拿了个小瓶子,赌气似地重重地放在阿徐的手上。   阿徐这才笑了,“谢谢您,掌柜的!”但是还没笑多久,阿徐的脸又拉下去了,“掌柜的……我只有七文……”   “没钱你来买什么药啊!”掌柜的正想把阿徐手中的药抽走,奈何阿徐死死地握着。掌柜的一抬头,看见月光下,阿徐穿得单薄,在风中瑟瑟发抖。   “求您了!我明儿把收来的衣服洗了,就把钱给您送来。”听她声音哽咽,一抬头果然泫然欲泣。掌柜的突然有些迟疑,他冷哼一声,把手背在身后。   “就这样吧。”听到掌柜的闷闷不乐的声音,阿徐几乎要跳起来。阿徐笑了,“谢谢您,掌柜的!您真是好人!”   说罢一溜烟跑了。阿徐本就纤瘦,今晚月光皎洁,背影显得格外的轻盈,窄窄的细腰,竟有了不盈一握的美感。她浅灰色的粗布衣裙,宛如银色的衫子。   掌柜的一时间竟看呆了,喃喃地说:“哎哟,阿徐这姑娘什么时候长成大姑娘了?”他摇摇头,转身准备回铺子里去了,一边重新放门板,一边自言自语:“也不知芳龄几何了。”   还没等他等他话音落下,耳朵突然被人一提,“你怎么不问问老娘芳龄几何啊?!”   掌柜的忙护住耳朵,哀嚎着:“哎哟,夫人手下留情啊……”   随着门板的关上,一切声音都渐渐消失在皎洁的月光下。月光洒在青石板上,像是为正在赶路的阿徐送行。   阿徐赶到的时候,那人还横在林间的小道上呢。阿徐满头大汗,却来不及休息,才把东西放下,就去试探了那人的鼻息。这人还真够命大的,鼻息虽然更微弱了一点,但是好歹还活着。显然他已经昏过去了。   阿徐带了些干净的旧衣服,撕成了布条,留下了一块,就着放了盐的清水为他擦拭伤口。显然他还有知觉,才擦了一会儿,那人的腿就疼痛的抽了一下。阿徐还被吓了一跳,以为他醒了,然而这不过是正常的生理反应,他的意识还没有恢复。   等阿徐把大大小小的伤口处理完,用布小心翼翼地包上的时候,她这才犯了难,这人背上那支箭该怎么办?阿徐可从来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她瞥见不远处有块巨石,心想着不然就把这人搬到那里去,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看他造化吧。也不知现下是几更天了,总之再不回去就不妙了。   阿徐拼死拼活地将那人拉扯到巨石之下,让他侧面倚靠着巨石,阿徐也来不及细想,转身就要离开。谁知,却被一只手拉住了。阿徐吓得回眸,那人嘴型分明在说:“别走。”   阿徐一愣。就在这时,熟悉的打更声传来,只是因为距离的原因比平时声音小了一些。   宵禁了。阿徐又是一愣。 ☆、第三章 救他   等阿徐回过神来,她低头一看,好小子,又昏过去了。阿徐一叹气,这人当真好命,每次都是醒的恰到好处。   阿徐心想,与其回去了被官衙给抓走了……不如……就呆在这林子里好了。反正这林子也没传出过什么被野兽叼去的害怕事……就算有大虫,大虫会放着那家伙不叼,非要来追着会跑的阿徐来咬吗?大虫又不是傻子。想到这里她才放心了,四处拾了一些柴火,拢成了一堆,用火折子点了。   第二日清晨,她是被吵醒的。   “你是谁?你有何居心?”   不远处传来男子的声音,阿徐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她没由来得被人这样诬陷,气得一骨碌从地上坐起来。   她怒视着那人,“你这样说你的恩人?”   那人冷着脸,“送我回去,价格随你开。”   “谁要你的银子?银子不是什么好东西,想来你也不不是什么好人。”父亲不就是这样的人?这些年有了更多的银子,但是给她们娘俩的银子越来越少,对阿徐也越来越凶。   那人的声音一顿,听得出声音里无意流出来的虚弱,“那是你单纯好心救了我?”   阿徐背对着他,没听出他话里有话,翻了个白眼。这里只有你我两个人,不是我救你的,难道是昨夜大虫来了非但没吃你,反而还给你疗伤接骨,今早怕你感谢它,悄悄溜了不成?   “你是谁派来的?”   “我娘派来的!还有谁派来的!”阿徐气的一骨碌从地上坐起。她昨天夜里就想明白了,自己这是救了一尊大佛。   “你娘是谁?”   阿徐更来气,这个人真当自己是个大人物!她气鼓鼓地说:“我娘是菩萨!只有她这样好心肠的人,才会让我救你这咬人的狼!”   她起身,拿着包袱就要走,冷不防被那人揪住了裙角,“那我给你头衔。”   头衔?像大人一样?今后有人见了她,就叫她阿徐大人?真恶心。她可不想成为大人那样的大恶人。想到这里,这人还是不救的好。   “我不要头衔。”阿徐才一起身,瞧见那人呲牙咧嘴,像是痛苦不堪的样子。她又一下子没有刚才那么坚定了。   那人抬起头,额间已经布满了细汗,脸色也涨红。倒也是,这人伤得这样重,只怕刚才的云淡风轻的模样,不过是强撑的。他倒抽着气,还不忘瞪着阿徐。他突然开口说道:“你走啊,不是要让我等死吗?”   她既不接话也不离开。   “那你帮我把箭拔-出来。”他看了阿徐一眼,这个女孩或许不是坏人。但是,如今这样的状况,他再也看不清谁是敌谁是友了。他稍稍翻过手来。可以看到从手掌到手肘的一截也是一大片磨伤的痕迹,满是猩红。   她吓得直摆手。拔箭哪是那么容易的事?要是把箭拔了,人就活了,那战场上死去的将士,估计得有一半活过来。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你把剑拔-出来,只管倒金疮药,死了算我的。”那人说起来一番大义凛然的样子。阿徐倒觉得好笑。当然算你的!   “你拔是不拔?不然你要我以后见人都要背上背根箭?以后穿衣服,还得定制背上有个洞的?”   阿徐知道他是说笑话,她忍住笑,这人倒不像刚开口说话时这样令人讨厌了。   “我自小不得碰这些凶器。”她思量了一会儿说:“我给你请郎中去。”   “慢着!”那人突然抬头看着阿徐。他浅褐色的眸子,在阳光下映照着奇妙的光。一本正经的神情,与他年纪不搭的脸,倒显得这人好像真有那么一点不平凡。   “不可以找郎中。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我在这。”他的语气就这样沉下来了,空气里也好像弥漫着一股压抑的味道。阿徐本想调笑他一番,自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呢,谁还会专门来害你不成?谁知话到嘴边,又说不出了。   她有些为难,“但是,我真的不可以帮你。我不能碰刀子、剪子,甚至连针黹也不可以碰的……”   他瞥了一眼阿徐,嘟囔道:“又是一个四肢不勤的大小姐……”   他没说下去。他话虽出口,却又觉得不像。瞧这衣装,虽说还没到破破烂烂的程度,但是看那粗布麻衣像个丫鬟;但是,瞧那个脸蛋,一眼望去就是眼角的泪痣最为显眼,不出几年绝对不会是一般的姿色。   若不是深闺里养出的小姐,寻常人家里并不会有这样水嫩的人儿。这样想来,他又觉心下生疑,只觉得她也是来害自己的。想到这里,他不着痕迹地,往后移了移。   难道不是吗?自己至亲的弟弟也对自己下如此狠手,这世上怎么会有人什么也不图地救他?   他又看向这个姑娘,想起她方才说,她的母亲是菩萨。听姑娘脱口而出的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他又提不起戒心。他想,或许这世上真的有这么一个人什么也不图地帮助他,或许吧。   “就你?这样单纯的小姑娘?”事到如今,他只能选择相信。他想拱手作揖,却没有力气。不止手上没力气,感觉手指都无法自由控制。稍微动弹一下,就开始发颤。   她心中一动,嘴上却还倔强,“我帮你就是,不必说话来巴结我……”   阿徐走了过去,伸手就要帮他拔-出来。他向后一缩,“说拔就拔了,得先把衣服脱掉啊。”   她一下燥红了脸,背过去,不理他了。   “你害羞什么?”话一出口,他却好像突然想明白了,人家女孩子家矜持,若是这男女授受不清,会平白污了姑娘的清名,于是他开始斟酌言辞,“姑娘你这是在救人,与大夫并无不同,大夫面前只有病人,不分男女。在下若有一日,逃出生天,也万万不会多嘴说一句。”   “啰嗦。”阿徐故意板起脸来说道。这人并不像是坏人,说起话来也头头是道。他说得对,那些凶器不过是物件,只有歹人拿着才是凶器。她虽然向父亲起誓不碰这些凶器,可是父亲的话未必就是准则!   阿徐闭着眼睛将衣服从他的身上剥离,指尖无意识触碰到他的肌肉,这种温度吓她一跳。没想到他年纪比阿徐大不了多少,身体这样精壮。她的脸越发的红了。   “喂,别,哎呀……”他倒还紧张起来了!倒好像真是阿徐对他有非分之想似的。阿徐不理他,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她闭着眼睛,先是想找他的衣带。   “快、快停下!不……不能再往下了!男女授受不亲!”情急之下,他想伸手阻止这女子,可是一挪手又疼的厉害。还好说话起点作用,把她吓了一跳,赶紧往上,这才摸到了衣带。   等解开的时候,没想到被什么卡住了。她这才想起,她昨晚扶这人倚靠在巨石边,可能是后面石头卡住了。犹豫了一会儿,她倾身上前,双手环过他的腰,一只手对他的背上用力,一只手扯着衣带的一头。两人挨得近了,那男子的呼吸就在喷在她的脸颊边,这气息暖暖的带着水汽。空气里也弥漫着不可言说的意味。   好容易把腰带扯出来了,这才刚刚完成了第一步。第二步,是找到他的衣襟。可是衣襟在哪呢?阿徐闭着眼用指尖在可能的位置点了一下,只听这人说:“还不到。”   她又小心翼翼往上点了几下,那人的声音有些不耐烦,“差得远呢。”一听这话,阿徐也不高兴了,一下上移一大截,没想到碰到了他的肌肤,那里有个什么有点突出……   “喂,你……你摸我喉结干嘛?”   听到这个声音,她真是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羞怯至极,她赶紧眼睛睁开一小条缝,微微可见人影了,这才不像刚才那样一路吃瘪了。   等衣服脱下来了,那人开始嘱咐拔箭的事宜了,“你记住,待会儿拔的时候,一定要当断则断。你不必顾虑我,只管用力……”   阿徐点点头,就在他话音未落的时候,一个用力将箭矢拔-出。一瞬之间,血液迸将而出,喷洒到阿徐脸上的时候,还带着温暖的感觉。   那人反而一声不吭,但早已暴起的青筋,豆大的汗珠,涨红的脸色出卖了他。阿徐来不及害怕,对着伤口,将早已备好的一把盐撒上去,然后用力按住伤口,几乎把整个人的力道都压了上去,但是血液还在源源不断地外渗,她马上把金疮药也倒上去,细小粉末糊了他一背。那人疼的一颤,哇的一声叫了一半就没声了!   阿徐急了,忙拍他脸,“哎呀,完了,这是晕了还是没气了?” ☆、第四章 初见   随着时间越等越久,她瑟缩着,用手碰了碰自己的脸,指尖满是猩红的血迹。手颤抖不停,她连忙用另一只手扶住,哪知,颤抖的更加厉害了。终于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一声轻笑,阿徐急忙抬头,看那人额间满是细汗,却睁着眼却笑着说:“女人家里难得的胆识。谢谢你。”   她抿了唇,鼻子酸酸的。   谢谢这两个字对她来说不陌生。她从小就对人说,有时还甚至千恩万谢。但是,对她说谢谢,这还是头一遭。回想以前,她对别人千恩万谢的时候,他们是怎样的表情?她竟然想不起来了,没想到记忆里竟然这样模糊。   他手颤抖着指了指颈子,只见他脖颈处挂了一枚翠绿通透的玉佩。他叹了一口气,说:“你把这个解下来,去换些吃的来吧。多的算你的。”   阿徐的脸一下拉下来了,“你以为我救你是图你银子?”   “竟还有几分气节。”他毫不掩饰自己的赞赏,用手指了指金疮药的小瓶子,“你把玉佩当了,我还你买这个的钱。怎么样?”   阿徐思量了一会儿,又瞧瞧他脖子上的玉佩,撇了嘴说道:“金疮药就十文。你那个东西……看起来很贵。”   “十文?”那人有些惊讶。   阿徐不高兴了,“我没匡你,没多说一文。金疮药本来就贵。”   那人更惊讶了,“我没嫌贵,只是奇怪怎么这么便宜。以往我用的金疮药,都是几两银子的。”   几两银子?阿徐感到好笑。骗谁呢?这够阿徐和娘吃十几顿了。   玉佩在阳光的照耀下,流云百福纹泛着浅浅的光,他沉吟一会儿说道:“就换个一钱银子吧。”这附近小城里的百姓,大概鲜少有识货的,若是暴露这玉佩的实价,反而可能会引来歹人。只是这玉佩,是母亲留下的为数不多的东西之一了……   “那好吧。”阿徐走上前去,解下了玉佩。她马不停蹄地奔向最近的当铺,不敢叫来掌柜的,只叫了小学徒过来,把玉佩拿给他,也不说话。   小学徒上看下看,面露难色。这时,阿徐也急了,催促道:“你倒是快些,急等着钱用。”小学徒听她这样一呼喝,便叫来了掌柜的。阿徐心中本来还有些打鼓,谁知,这掌柜的也是盯了许久不说话。   “姑娘,这是打算当多少啊。”掌柜的不疾不徐地说道,说话间,竟还请阿徐到里屋喝茶去了。   “一钱银子。”阿徐也不和他啰嗦。   “一钱还是一千?”掌柜的不确定地问道,“老夫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   “自然是一钱银子。”   掌柜的一听这话,二话不说,叫小伙计轰她出去。阿徐看看手里的玉佩,气得转头就走。只留下一头雾水的小学徒追着掌柜的问:“师父,这玉佩您看这成色,这样式,无一不是上上之品啊!”   掌柜的一气,照着小学徒的脑门就是一扇子,“上上之品哪有只当一钱银子的?你功夫还不到家,多长点心眼吧!哎哟,如今这仿品做的可越来越真了……”   阿徐出了当铺,没走几步就遇到了包子铺,这老板娘她是识得的。她看了看手里的玉佩,又想起了那人拿给他这玉佩时,那依依不舍的神情,心一横,又厚着脸皮和老板娘赊账要了三个包子,一个小的自己当场吃了,另外两个用油纸包了。   才走了没几步,身后传来将士统一行动时,铠甲摩擦的声音。她回过头去,只见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男孩,他骑着高头骏马,冷着脸指挥那些军士们行动。   “你带人去那边搜。一只苍蝇也不能放过。”   “是,二殿下。”他刚说完,一个先锋向他作揖,然后拔出刀来,向前一指,这队人就向着阿徐所在的方向冲了过来,她赶紧往旁边闪开。路上的行人也都被这股气势所吓到,大人们赶紧出来把还在街上发愣的孩子抱了回去。   那个骑马的少年路过她身边的时候,冷漠地在她脸上扫了一眼,然后视线回归正轨,径直地离开了。阿徐回眸多看了一眼,这人来者不善啊。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小树林的时候,谁知道只见到一个背影。   “你要走了?你能走了?”阿徐简直难以置信,刚才明明还奄奄一息的那个人,如今怎地……   “不能走也得走了,此地不宜久留。”他转身过来,朝着阿徐一笑,笑容里却是无法掩饰住的虚弱。毕竟此番还不回去,朝廷必定风云突变。   “那赶紧走吧,确实好像有人在搜查你。还有你说的止血草也给你采来了。”阿徐把包子和玉佩一同塞在他手里,还有几株止血草也一并给他了。阿徐见他还盯着那玉佩,于是自己招了:“我看这东西似乎对你很重要,反正也当不出去,还给你。”   那人抬起头,这姑娘当真说到做到,不图钱真的就不图钱,为了救他,还倒贴了铜板。或许就是这样吧,那些善良的人,都是鱼肉,人为刀俎。若是他早点懂得这道理,也不会落到如今这下场。如今落难,这次九死一生,此仇不报非君子!   “好,那我走了。”他一顿,说道:“谢谢你了,说起来一直没问你名字。”   阿徐摇摇头,“我没有名字,你要喊,就叫我阿徐吧。”   他沉默一会儿问道,“阿徐,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   阿徐一惊,心跳忽地加快,赶紧摇头,“不愿意。”为什么要和他一起走,虽然在这里生活也不好,但是有娘在的地方才是家啊。   而他突然也明了,这话说得太突兀了。他呲着牙,忍着疼痛,把玉佩塞进阿徐的手里说道:“你的救命之恩,我不会忘记。你拿着这个玉佩,卖了也好,留着也罢。你若是留着,要是有一天走投无路,就拿着这枚玉佩到京城的齐府找我,只说你叫阿徐便可。”   她本想把这玉佩推回去给他,但又默默地握紧了。留个念想也好。   “你撑着这个。”阿徐跑到不远处,捡了一根粗壮的树枝丫给他。他接过了,没走几步就转身过来,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的模样,“这一别……许是永生不见了,你都不问问我叫什么名字吗?”   阿徐远远站着,“你不愿意说,我自然不问。将来未必再见。”   他哈哈地笑了,“我愿意告诉你。”他眉眼弯弯,“我叫……阿淳。”   淳。   她在心中,默默地念着这个字。这个字发音很好听,不知道写出来是什么样子。   走投无路的时候拿着这个去找他吗?只怕这辈子都不会用到吧。他是大富大贵的少爷,阿徐只是阿徐而已。永生不见的几率或许还大些。   谁知,阿徐再拿出这玉佩的时候,竟一转眼,就过去了三年。三年的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上至庙堂,失踪的齐王被找回,然而高贵妃已经被册立为新后,其子燕王成了新的嫡子。先皇后倒下,新皇后崛起。原本炙手可热的齐王,霎时间几乎成为丧家之犬,只不过捡回一条命罢了。   朝堂党争不断,风云突变,然而正如同大海一般,下至平民百姓,平日里却只是一些琐碎的小事而已。三年了,阿徐每日做着一样的活计,日子循环往复,像是没有尽头一般。   嫡女徐玉人近日里接管了账房,这事儿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她娘刘氏本是远近闻名的才女,终日与那些书画打交道,无心管这满身铜臭的地方,以前都是专门请了管家打理的。   当仆妇丫头们暗自高兴的时候,谁知小小年纪的嫡女徐玉人主动请缨,要接管账房。这个年纪不大的嫡出小姐到底是不是个软柿子?谁也说不准。这倒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了。   徐玉人坐在桌案前,默默地翻动着账本,每翻一页就腾出一路灰。从前管账本的朱二嫂子,一边帮她赶灰尘,站在一边悄悄打量着她的神色。   “朱二嫂子,玉人有一事不明。”   朱二嫂子冷汗直冒,连忙赔笑:“小姐就什么直接问老身罢,老身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徐玉人点点头,纤纤葱指指了指账本上的几个字,“这秋院是什么地方?怎地,一年的花销比丫鬟仆妇住的花的还要少?”   朱二嫂子这才松了口气,“这个不难理解,这个院子,不就是阿徐和她娘住的院子吗?”   阿徐,徐玉人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如今,她渐渐地大了,一些恩怨自然也有所耳闻。小时候的印象,有些模糊,可是,却依稀记得她那惊弓之鸟的模样和她重重的磕头发出的响声。   “是阿徐住的又怎样?”徐玉人反问一句。   朱二嫂子笑了,脸上的肥肉堆起来,“这个呀,小姐您就有所不知了!丫鬟仆妇嘛,吃穿用度多就多在这个人多——二十几号人呢,秋院就两个人。再说,阿徐和她娘,平时和丫鬟们一样,吃的是主子的剩饭,都是厨房一块做的。裁新衣什么的,就更别提了。自然花销少了!”   徐玉人的丫鬟剪月一边听着,一边用手绢子挡着鼻子翻白眼,冷笑一声,“照你这么说,根本没有花销了!那这个记在账上的又是什么?不是被你朱二嫂子给中饱私囊了吧?”   朱二嫂子瞥她一眼,脸上却还是陪笑说:“小姐明鉴啊,这阿徐她娘早就病入膏肓了,这些钱啊,就是她平日里买药的钱,和蜡烛钱。”   剪月又冷笑了一声,“越说越离谱了!真要是病入膏肓,哪可能就这点用度?我剪月活了这个年岁,还没听过生病能减开支的!”   “那是你剪月大小姐没听过。”朱二嫂子剜了她一眼,“就阿徐她娘这个半死不活的鬼样子,你当真以为用千年人参给救回来?不过是随便开些减缓痛苦的方子,多活一日是一日罢了,自然是便宜。”   剪月冷哼不说话了,这个朱二嫂子贪得无厌那是出了名的,就连丫鬟婆子都要捞一笔油水,剪月早就怀恨在心了,只想着哪天治治她。   朱妈妈也恨得牙痒痒,这个剪月,不过就是嫡小姐房里的大丫鬟罢了,说到底还不就是条体面点的狗,还真当自己是个主子了!   丫鬟婆子斗得火热,唯独徐玉人的脸色越来越黑。 ☆、第五章 姐妹   “闹够了吗?”徐玉人一句话,声音不大,却在朱二嫂子和剪月的耳朵里如同惊雷一般炸将开来。二人一下噤声,背了手在身前,眼低垂着,望着地面,就像是刚才也如现在一样宁静。   “再怎么样,主子就是主子。”徐玉人起身,把账本啪的一声关起来,“今儿个就查到这了。”   徐玉人起身快步就要离开,剪月忙不迭的跟上去。朱二嫂子连忙用袖口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喊道:“恭送小姐……”话音未落,徐玉人突然就顿住了脚步,身后紧紧跟着的剪月赶忙向旁边一撤,这才避免撞上她。   徐玉人转过身来说道:“朱二嫂子,去库房里,拿两支山参来,还有我平日里最爱吃的糕点也带上几盒到秋院来。这些,都记我账上。走,剪月,咱们去秋院。”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朱二嫂子踮着脚,确定她走远了,这才发起了牢骚:“这个嫡小姐当真了不得!一会儿和冷美人似的,一会儿倒还成了观世音!啐——”   “剪月,秋院在哪?”徐玉人问着,脑子里当真没个印象。她平时住西绣楼,一进仪门就是,最远最远也就绕后花园走走,到湖心亭里喂喂鱼食。这个秋院,当真没印象。   “小姐,这个一时说不清,反正在北院那边……奴婢领您过去。”说着就在前面带路,过了好几条廊子,又穿了后花园,还绕了几个弯,才到了这处破旧的院子。   徐玉人抬头看了看已经掉的看不出颜色的麻篱灯笼,又低头看了看起木皮子的门槛,没说什么,进了院子,院子里主屋门拴着,敲门也没人答应。不过说来也巧,徐玉人前脚刚进了秋院,后脚阿徐就到了。   阿徐瞧见这么多人围在自家破旧的小院里,匆匆赶路的步伐一下就放慢了许多。她一边走着,一边打量着,等瞧清了为首那个小姑娘的模样,转身就要往相反的方向去了。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样一大帮子人过来,必是又寻到了她什么错处了。阿徐心里闷闷地打鼓,脚下的步伐越发快了。   徐玉人一抬头,就瞧见那个正打算溜走的背影。她低声问身旁的剪月:“那人……”   剪月探了头,仔细张望了一会儿,说道:“就是那个阿徐,小姐你小时候见过的。”   徐玉人思量了一会儿,“我这姐姐倒是有意思,见我就跑。”   “呸呸呸!”剪月啐了一口,“小姐,这话我不知当说不当说……这祸国的妖女怎么会是您的姐姐?小姐,咱们看也看过了,走吧。”说罢,扶着徐玉人的手就要离开。   “慢。”徐玉人拦住了剪月,她叹了一口气,“一个和尚说的瞎话怎么能定了两条人命?爹爹为的是家国社稷选择大义灭亲,我一个小女子,可管不了这么多。你去请来就是。”   “小姐!咱们院子可不是施粥的铺子,什么阿猫阿狗都收的!老爷要是问罪,小姐你可怎么办啊……”   徐玉人一眯眼,“你说话当真是越发没规矩了。”剪月急得直跺脚,却见徐玉人一副铁了心的模样,自知拗不过自家小姐,只好焉焉地去了。   “阿徐!小姐请你过去。”谁知,这剪月喊着,阿徐的步子却又更快了。   “嘿,你这人!你给我站住!”剪月急了,怎么还有小姐问话,下人溜了的道理?   阿徐闻声,心知这些人多半正是冲着自己来的,多半是躲不过去了。这才心里直打鼓地去了,一步蹭三蹭。   徐玉人的眼里可不是这番光景。早春三月,暖阳照,柳树抽芽。阿徐和以前一样,穿着粗布的冬衣,灰白色的,意外地和这个莺歌燕舞的季节相斥,那么格格不入。她越发瘦了,也越发沉闷了,一抬眼,只有那双眸子还有几分灵动。   阿徐来到徐玉人面前,隔着一丈多的距离,俯身作了一揖,便不说话了。剪月瞪了她一眼,低声说道:“当真是没人教的,见了小姐也不会喊了。”声音不大,却刚好钻进了阿徐的耳朵里。   阿徐抿唇,不知哪里来的倔强,就是不开口说话。   徐玉人当然也听到了,她冷着脸斥责剪月:“妹妹见姐姐,怎么有姐姐先行礼的道理?”   阿徐心中一动。才一抬眼,看见徐玉人冲她一笑,阿徐一愣,又低下了头。见阿徐不说话,徐玉人又接着说道:“你本无罪,又何须向他人低头?”   阿徐头埋得更低了,小声说道:“小姐不必怜我。”   徐玉人上前一步,拉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说道:“你自尊自强,我何须怜你?”   阿徐眼睛涩涩的,有很多话要说,但又无从说起。思量再三,又给玉人作了一揖。   玉人见阿徐这幅模样,也不忍多说,想要牵起她的手。阿徐低头一瞥自己沾了煤灰的手,又瞧瞧玉人的纤纤葱指,一下把手缩了回去。玉人不言,只捉住了阿徐的手,就往屋里去了。原来这门栓子只是搭着,也没锁起来。   玉人在阿徐生母宁氏床前徘徊许久,却不见她醒来。阿徐对玉人摇摇头,说:“我娘自今年初就是这幅摸样了,终日昏睡不醒。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她的吗?”   阿徐说话时,小心翼翼的。阿徐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叫妹妹吧,阿徐不敢;叫小姐吧,阿徐怕徐玉人生气。更不能直呼大名了,这是规矩。   徐玉人摇摇头,把山参递给阿徐说:“这山参,就麻烦姐姐炖给姨娘吃了。”   阿徐拿在手中,细细地抚摸山参的纹路,细细的须根,最后说:“多谢……多谢,将来阿徐当牛做马……”   “没叫你还。”徐玉人一笑,又要把自己最爱吃的的糕点给阿徐,谁知,阿徐却拒绝了。   徐玉人不解,“这糕点是我平日里最爱吃的,五颜六色的,又软糯可口……”说罢,就要把盒子打开给她看,阿徐却拦住了玉人。   徐玉人的脸一下拉了下来,“莫不是姐姐以为我要害你?”   阿徐摆手,说道:“阿徐吃不起这样贵重的东西,与其吃了以后总惦记着这个味道,不如不吃。”   “这话简单却有几分道理。你若读书,必定是……”徐玉人没有说下去。她说完,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笑着说:“姐姐往后闲时就来我房里吧,我教你写字。”   阿徐猛地抬起头,又低下头去,摇了摇头。   徐玉人眉头一皱,“你不想?”   阿徐摸摸自己脑门上的浅窝,苦笑,“我不敢。”   徐玉人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阿徐摆摆手给憋了回去。阿徐眼神闪烁,手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给徐玉人作了一揖,就要离开。谁知,才一转过身,就听到身后的徐玉人的声音:“你命里该不该有什么东西,是自己决定的,可不是别人说了算的。你若不争,没有什么好事会砸在你头上。”   阿徐一怔,脑子里浮现起那些最熟悉的画面。挥也挥不去,赶也赶不走,别人的嘲笑声、调笑声、责骂声,声声入耳。她面无表情,想假装没听见徐玉人的话,只是麻木地走着。   突然她脚下一顿,几乎给自己绊了一个趔趄。她微微转过身来,远远地瞥见徐玉人还在那儿。玉人的声音钻进了她的心里:“你若愿意来,今后我有的东西,你便有一份。你若不来,就当我徐玉人看走了眼,你继续做你的阿徐就是!”   日子说来也快,一天就过去了。徐玉人坐在二层房间里写了一天的诗文,难得没出去。剪月登高望远,在窗子边张望,捂嘴笑着说:“小姐,我看这阿徐当真是个胆小怕事的,在咱们绣楼下来来回回几趟了,愣是不敢进来呢。”   徐玉人笑笑,不接话,剪月自知没趣,关了窗子绕手绢玩。   “剪月,你说‘妆洗’这个名字如何?”徐玉人手上翻着书卷,另一只手握着笔写写画画。她咬着笔头,微笑着说:“铅尘洗净,人之本性啊。”   剪月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羞涩的笑着,手上绞着手绢,“小姐,我一个下人,用这样高雅的名字,会不会……虽然剪月也很好听啦。”   徐玉人抬起头,扑哧一笑,“不是给你的。总叫阿徐阿徐的,也不行。”   剪月一听,脸上的表情就挂不住了,又羞又气,“是我高攀了!不过,小姐,那个阿徐都不敢上门呢,您给她取个名字作甚?”   徐玉人浅笑,“她会来的。”   第二天,徐玉人还是没出去,窝在房里读诗。剪月听见了门外有点动静,出去查看,却手上拿了一小篮子鸡蛋进来。   剪月嘟起嘴,用食指和拇指捻起一个鸡蛋,又放了回去,拿帕子擦了擦手,问徐玉人:“小姐,那个阿徐……阿徐小姐丢下一筐子鸡蛋就跑了。”   徐玉人放下手里的书卷,问道:“有几个鸡蛋?”   剪月冷哼,“就三个,一个还不及拳头大呢。”   徐玉人一笑,“不少了。她们院里就这么几只母鸡,只怕她这两天都是饿着肚子的。”   “那小姐的意思是……?”   “拿进来放着吧,我估计着明日她就上门了。”徐玉人继续低下头看书了。   第三天一早,剪月就蹦蹦跳跳地进来,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小姐,您真是了不得,阿徐小姐来了!”   徐玉人也笑了,“还不快请?”   阿徐站在绣楼下,盯着楼梯入口处那挂着穗子的红纱灯笼,正是心思如麻的时候,这一抬头,就看见妹妹站在楼梯口,露出个脑袋,笑靥如花。 ☆、第六章 亲事   真是天大的笑话,才三日的时间,平日里没少打骂阿徐的朱二嫂子竟然没认出她来。   她今早给徐玉人徐小姐送账本去,因为上次和剪月斗嘴惹怒了嫡小姐,这次她不敢造次,分外恭敬。在小姐绣楼下通报了,就弓着腰,几乎要把身子垂地下去。过了一会儿,只见一双朱红色绣花鞋,鞋面上还铺了金粉蝴蝶,朱二嫂子赶紧低头赔笑,“玉人小姐好!”   只听那人嗤嗤一笑。朱二嫂子又抬眼,从下往上看,这身形倒是比玉人小姐修长纤瘦几分,又往上瞧,瞧见那未施粉黛但仍如桃花般殷红的脸,比起玉人小姐竟还要美艳几分。朱二嫂子笑了,“这位小姐是哪个府上的客人?”   哪知她团扇一扑,笑道:“徐妆洗见过朱二嫂子。”   朱二嫂子吓得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   真是麻雀一飞上了天,变成了凤凰。从秋院那破烂地方,飞进了绣楼!   这个宅子里的事便就是但凡有一点新鲜事儿,最后都演变为茶余饭后的话题,众人皆知了。仆妇们还在哈哈大笑,只有朱二嫂子高兴不起来,她面前的猪头肉一点没动,手上的筷子往桌上一砸,怒道:“你们今儿个笑我,明儿个你们见了,也要吓的把眼睛珠子掉出来!我看你们还笑不笑我!”   没过几天,就连闭门不出的刘氏,都知道了这个笑话。剪月没过几天舒服日子,就被夫人刘氏叫去问话了。任凭剪月平日里多嚣张,在夫人面前是万万不敢造次的。她低垂着头,却又抬起眼偷瞄夫人的脸色。只是夫人低头作画,看不清她的表情。   “小姐最近读了什么书?”刘氏没有抬头,手上的笔在纸上行云流水般划过。她仿的是前朝仕女图,一个个侍女细目圆面,动静不一。   剪月一顿,“回夫人,还读着《春秋》。”   刘氏抬眸,停了笔,用笔尖点了一点朱砂色,“三个月前不就读着《春秋》了?”   剪月不停地绞着手帕子,嘴里的话到了口边就有些断断续续:“小姐教妆洗小姐写字呢,因此耽搁了些,也快读完了。”   刘氏的笔尖一顿,墨在绢底上晕出一朵墨花。她微微皱眉,索性将那那柳叶眉的温婉贵妇人,两边眉都添成了峨眉,立刻神情间就似有傲视一切之感。她看到这里,才微微浅笑。   “哪个妆洗小姐?”仆妇张氏反问道,她冷笑一声:“你记住了,这徐府里只有一栋绣楼,一个小姐。”   刘氏抬眸。   “奴婢记住了……”剪月心里更慌了,说话也不利索了,“就是那个徐氏女……‘妆洗’是小姐给她取的名儿……奴婢劝过小姐别靠近她,可是……”   “这徐氏女又是何人?我怎么不记得了。”刘氏这一瞥,剪月忙噤了声。刘氏问着,手上却也不闲着。刚才胡粉打底完了,如今开始厚涂。   仆妇张氏低声说道:“回夫人,这个徐氏女是老爷的妾室宁氏所出。出生之时,当夜红月,便有和尚敲门,然后瞧见了这个襁褓中的女婴,便说这徐氏女命格凶恶,将来得到徐氏女的人,就会沉迷于她的美貌,亡天下。从此之后,世人传唱,‘若得徐氏女,王者亡天下’。不过……老爷说家丑不可外扬,此时事要压着,不为外人所知。”   刘氏自言自语道,“我有点印象了。”   仆妇张氏答道:“自古忠孝不两全,老爷是一代忠臣,自然顾不得家事。从此之后,便让宁氏母女自生自灭了。”   刘氏一边微微站远了打量着画卷,一边把笔在圆口仪棱笔洗里漾了漾,状似不在意地说:“这和尚来头不小。”   仆妇张氏没料到夫人没谈徐氏女,反而问了不相干的和尚,她一愣随即笑道:“可不是?来头大了去了。国寺方丈乃是由天而定,老方丈圆寂之时,向天上撒一捧石子,那唯一一颗佛祖舍利指向的方向,遇到的第九个和尚便是下一任方丈了。这个和尚,就是如今的方丈一空大师……”   刘氏打断她,“那依你们所见,这个徐女平日里可是一个本性凶恶之人?”   这把正说到兴头上的仆妇张氏又被问的一愣,说道:“老身不知。”   剪月也低下了头,喃喃说着:“她真真是长了一副好皮相,如此说来,这个预言当真有理。预言这样说,八成也是坏人了。平时她胆小,只怕也是装的。”   刘氏不言,剪月瞧着,只觉得气氛不对,忙说:“我再去劝劝小姐,让她万万不可再与徐女玩到一处去了!”   “这倒不必。”刘氏说道,“随她去吧。”   剪月不敢多问,应了,回去了。仆妇张氏却是不解,“夫人是雅人,老身是俗人,看不懂夫人您这么做是何意?”   刘氏望了望自己刚画的仕女图,取了印泥,拿章子往上嘭地一按。她执笔浅笑,“你当真以为老爷不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毕竟是亲骨肉,我也只是成人之美。”   仆妇张氏恍然大悟,笑道:“夫人远见。”   她又问道:“对了,官媒来了吗?”   张氏道:“来了,在前厅候着呢。”   刘氏颔首,放下笔,“我们这就过去吧。”刘氏前脚刚离开了院子,后脚就有仆人把画拿去裱了的,有收拾桌子的,有端了颜色去洗的,一拥而上,却井井有条。   当夜,老爷在刘氏屋里吃了晚饭,坐在躺椅上休息。刘氏给他捏肩,两下轻一下重的。他舒服地眯起了眼,却又一叹气。   刘氏笑道:“怎么了,老爷朝廷又有什么烦心事儿了?”   “本不该和你们女人家说这个……”他捏了捏眉头,“但问题就出在你们女人家身上。”   刘氏先是脸上一滞,而后笑而不语,手上动作也不停。   他接着说道:“皇上有二子,大皇子封了齐王,小皇子封了燕王,这二人同父异母。大皇子为先皇后所出,本来要被封为太子的,如今被封了齐王。四年前,先皇后殁了,皇上为了掌握朝政,另立新后,新后嫡子燕王如今又是炙手可热。这二人年纪不大,都才是弱冠之年,但如今表面上还有些兄弟情义,其实私下早已拉帮结派,水火不容啊。如此手足相残,为的就是争夺这个太子之位!”   “那老爷有何打算?”   “老夫偏偏要做那独醒之人!”他一摸胡子,对天拱手,“圣上此时还犹豫不决……老夫誓死忠于陛下,陛下选择谁,老夫就支持谁。只可惜,老夫后继无人啊,不能继续为陛下效忠了!”   刘氏端了茶给他:“老爷喝点水。”   老爷接过了茶,一饮而尽。刘氏笑道:“老爷不妨找个好女婿,一起共谋也是好的。”   他搁下了杯子,一只手摸胡子,一只手杵在椅子把手上低声叹道:“其实玉人还小……”   “不小了,如今虚岁十二了。”刘氏拿了巾子给老爷擦嘴,“再说,妆洗也十五了。”   老爷愣了一会儿,像是有点恍惚,把手往椅子上一拍,冷哼一声:“胡闹!哪有给姐姐取名字的。”   刘氏温婉一笑,“总不能一辈子叫阿徐吧。”   老爷闷声不语。刘氏从床头,取了一张文牒过来,说道:“老爷你看,这个王氏兄弟便是极好的人选。”   他接过,坐在躺椅上,把文牒拿远,对着烛光,眯着眼才看清了字。   “这个王御史家的两位公子,一个嫡出,一个庶出,都尚未婚配,只有几房妾室。庶出的那个是哥哥。他二人也与她们年纪相仿……”   老爷摸着胡子,嗯了一声,把文牒递给她,说道:“王御史这人刚正不阿,倒是值得结交。他两个儿子年前才出仕,做着小官,我也略有耳闻。不妨请到府里来,多走动走动。”   刘氏应了。   “还有,你去查查,他们和皇室可有关系。”他一顿,站起身来,朝着东边祠堂方向作揖,口中念念有词,“我徐家忠臣三代,万万不能毁在我徐某人手上。”   第二日一早,刘氏就请了成衣店的裁缝,搬出了仓库里最好的缎子,给两位小姐裁衣去了。   刘氏拿着王家嫡公子的生辰八字看了又看,脸上也难得的一脸喜气洋洋,她笑道:“没想到,王二公子与玉人的八字这样相合!娶妻,还是要慎重点好,一定要八字相配。”   仆妇张氏连连点头,“夫人说的是啊。”   刘氏难得脸上喜色外露,继续说道:“我表姐也是嫁到了王家,如今是亲上加亲了。我听说这个王二公子从小就聪明过人,王御史是打算把家业都交给他的。”   仆妇张氏附和道:“可不是么!王二公子可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从小要什么给什么。请的师傅也是一流的,据说三岁就能成诗呢。”   刘氏微笑着颔首。   仆妇张氏又把王家庶出公子和阿徐的生辰递了上去。   “争执?”刘氏脸上的笑容收了一半。   “争执也没事儿的……”仆妇张氏说道:“夫人,婚姻这事儿还是婚后磨的好。八字相差一点点,也行的。”   刘氏脸上又重新挂起了笑容,点头,“也有道理。就这么着吧,谁叫她这丫头生来命格就不好,能这样也不错了。我本来还怕王家不肯呢。”   张氏一脸为难,“本来是不肯的,但是把妆洗小姐的画像送过去以后,王家就同意了。反正是配庶出的公子,其实要求也不高。”   刘氏一叹,“亏得这幅好皮相救了她。”   这时候,门外的仆妇进来,禀告道:“夫人,二位小姐的衣服裁好了,是否要送过去?”   刘氏点头,挥挥手。张氏见状,拿了一钱银子给她,打发她出去了。   门外的仆妇出来后,从袖子里摸了十个铜板递给小学徒,伸手指了一个方向,对送衣服的小学徒说:“沿着这条小道,一直走到那个面阔五间的二层绣楼就是。”说完便喜滋滋地揣着那一钱银子转身走了。   小学徒一个人端着几套衣服,手远远地伸直,怕自己汗水染脏了衣服,不好向上面交代。过了好几个镂空花墙的月拱门,通了几个结构相似的内宅院,看得他眼花缭乱,生怕走错了。于是心里越来越紧张,手里死死地攥着那十个铜板,不一会儿就大汗淋漓了。   还好那二层绣楼倒是豪气,远远地一眼就见了,一层落地长窗是紧锁着的,楼下也没有丫鬟,小学徒一下忙了手脚,不知应该如何是好。他站在门口,恰巧听见二楼里有人说话:“妹妹学识渊博,你知道淳字怎么写吗?”   这声音当真好听,清脆宛如那天上的黄莺。他还沉醉其中,又听到如银铃般的笑声,“哈哈,姐姐说笑了,姐姐问的是哪个淳字?”   “难道淳字还有不同的写法吗?”   “姐姐,这个音可是有好几个字呢,你的嘴唇也是唇,纯真也是纯,你到底说哪个字?”   小学徒正听得入迷,突然听见“哎呀,有人在下面呢,衣裳到了!”,他吓得赶紧往后一退,低下了头。很快,一阵清新的香气袭来,两个姑娘依次出来。   “剪月又去哪儿偷懒了。”一个姑娘接过了他手中的衣服,“走,姐姐,咱们进去试。”说罢转身走了。小学徒这才松了一口气。   “好……马上进来。”   突然,这时,一方手帕出现在他的眼前,他猛然抬头,一个仙子正对他微笑。这仙子粉面桃妆,浅浅一笑竟不像世间凡人。他恍恍惚惚地接过帕子,再一抬头,眼前已不见人影。 ☆、第七章 祸水   茶烟袅袅,焚香清心。刘氏红色蔻丹的指甲轻轻滑过青花之瓷,她轻轻一吹,烟气悠长绵远。   “这是今年圣上御赐的铁观音?天地造物,果真圣树啊。”王夫人道。   刘氏颔首,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线,“亲家母当真是行家。”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时而传来几声断断续续的争吵。刘氏眉头微微一皱。仆妇张氏会意,立即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儿,仆妇张氏双手背在身前,低着头进来了,脸上的表情有些凝滞。   “发生什么事了?”   张氏欲言又止,最后憋出了几个字:“两位……王公子,打起来了……已经请了郎中来了。”她刚一说完,瞥了一眼刘氏身旁的贵妇。   嘭。茶盏应声而碎,水珠四溅。屋子里荡着细细的回声,叫人心神不宁。粗使丫鬟们鱼贯而入,眨眼之间,已经收拾妥当。   “说具体些。”   “老奴也不是很清楚……”张氏像是在斟酌言辞,“刚才在府里,妆洗小姐与二位公子有一面之缘。结果两位王公子都看上了妆洗小姐……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   啪。贵妇伸手在茶几上一拍。   “那个庶子当真反了!”   刘氏闻声,回头,正巧瞧见贵妇的手搁在茶几上,手上碧绿透亮的镯子爬上了几道细痕。   张氏忙道:“夫人不必着急,王二公子只受了一点轻伤,郎中已经在瞧着了。”   贵妇冷哼一声。   屋子里一下沉默下来。不一会儿,贵妇起身,抛下了一句话:“我听坊间有传言,徐氏女生来伴有极凶恶的预言!我本不信这邪,万万没想到徐氏女果真毁我王家!”   刘氏一抬头,正巧撞上了贵妇阴冷的目光。她赶忙撤回了目光,“亲家……不,王夫人,咱们先过去看看罢。”   刘氏刚起身,贵妇就已经走出了门外。刘氏一路小跑,不一会儿,额间就布满了汗。仆妇张氏在前面引路,到了出事的客堂,她停下脚步,“夫人,如今二位王公子就坐在前面棚廊里。”仆妇刚说完,贵妇人就来势汹汹地先进去了。   刘氏站在二进门拐角处,忽而听见不远处棚廊里传来一声响亮的耳光声。只听里面传来女人质问的声音:“反了你了!”   而后,又传来年轻男子的声音,他似乎是不甘心,又似乎是委屈:“母亲,儿子知道自己的身份,从小弟弟要什么我就给什么。可是这已经定下来的婚事,如何让儿子拱手相让呢?”   这时,屋里又传来另一个男子的声音:“这不尚未正式定亲?我不过与你商量一下,你便与我动手?”   刘氏听到这里,转身往来的方向回去了。仆妇张氏,见刘氏脸色铁青,一言不发,自然不敢自讨没趣,也加快了脚步跟着。   走到刘氏居住的坐北朝南的正屋主院,张仆妇远远地就瞧见里面的两人——一个跪着,一个来来回回走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像是瞧见了她们,那个来回走动的人影,便直往这边奔来。   “母亲!”徐玉人先给刘氏作了一揖,又对张氏问好,“张妈妈。”   张氏忙向徐玉人挥手,示意她不要过来。刘氏正在气头上,可是万万惹不得的。谁知,徐玉人并不理会她,她越发加快了脚步。她拦住了刘氏的去路,张氏在刘氏身后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母亲,这事儿都怪玉人!我与姐姐在后院戏台子边放风筝,哪知风筝线断了,就掉到前院棚廊里去了。姐姐不过是好意为我捡风筝这才遇见了王氏兄弟,姐姐并未做任何出格的事,不过是礼貌了几句……都是玉人不好,若不是玉人懒惰……”   刘氏没等徐玉人把话说完,就绕过她往前走。   玉人赶紧转身去追,哪知刘氏像是脚下踩了风火轮一般,怎么样也追不上。   刘氏从阿徐身边走过时,猛然顿住了步子。   跪在地上的阿徐不知怎地,见到地上刘氏的影子的时候,突然怕的发颤。她一抬头,就望进了刘氏阴冷的眸子里,刚才想好的一万句话,一下就消失的不见踪影。   这时,徐玉人才赶来,她见到这般景象,也一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扯了扯刘氏的袖子,低声说:“娘,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   刘氏没有像往常一般转过来对她温柔地笑笑,而是冷笑道:“玉人,你仔细看着,她就是罪孽。她的存在就是罪。”   阿徐听着,心里突然一恸,像被连续扇了好几个耳光。   刘氏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仆妇张氏,也连忙跟上。徐玉人拉住了张氏的衣角,“张妈妈……我该怎么办……”   张氏一叹,往阿徐跪着的方向瞥一眼,“小姐,你听老身一句劝,你且先离她远一些吧。”说罢,赶忙去追刘氏去了。   躲在徐玉人身后的剪月,一边拉扯着玉人的袖子往外拖,一边劝说着:“小姐,不管怎样,咱们先回去,先回去,啊……”   剪月的声音越来越远,徐玉人也被无力的拖走。   阿徐一抬头,这空荡荡的院子里,又只剩了她一人。三月的暖阳,院里的梧桐树,院外的垂杨柳,叽叽喳喳的小家雀,都不是她的。   阿徐在夫人的院子门前跪了三天。饿了就吃是徐玉人派人送来的馒头,渴了就喝她悄悄送来的凉水。累了,就在院子里趴着,休息一会儿,又爬起来,继续跪着。   这三天里,她听到无数的嘲笑,几乎都要使耳朵长出老茧;这三天里,她受到无数的白眼,她甚至已经学会了视而不见。她甚至已经忘记了,当时受到第一声嘲笑和地一记白眼,是来自于谁?自己当初是否痛苦过,是否害怕过,是否欲辩无言过。   徐玉人在这三天里也去找过刘氏。但是,即使是关着门扉,阿徐也能听到里面的争吵。   “你还为那妖女说话!你知不知道她毁了你的好姻缘!”一向温婉贤淑的刘氏,也不再低声细语。   “娘!”和蔼可亲,单纯可爱的妹妹也为了她争吵。   那娘呢,她躺在床上,可有人照顾……   阿徐无力的躺在地上,想要忘记这一切。但是越想要忘记,那一切,如同魔鬼一般缠着她,向她的脖子伸出了锁链,勒得她喘不过气。她躺在地上,像只濒死的狗,苟延残喘。   突然,在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双绣花鞋,不算精致,白底布面的,阿徐抬头,正瞧见剪月的脸。   “你不必在这跪着了……”她说道,好像在斟酌言词,最后她蹲下来了,不如刚才那般居高临下,她撇了撇嘴,“老爷夫人的意思是,要把你打发了,不必总在一个屋里瞧着窝心。”   “你知道西街铁匠的大儿子昨儿个刚没了吗?”她一顿,“也就他家愿意要你了。”   阿徐闭起眼,剪月的声音在她的脑海里来来回回,反反复复。   “对了,叫你过几日就过去了。”剪月一叹,“守望门寡是苦了点,总比在这儿强。”   剪月说完一低头,刚好瞧见阿徐躺在地上,紧闭着的双眼,滚出豆粒大的泪珠。剪月一愣,又是一叹,想要说些什么,最后还是转身走了。当眼泪流干的时候,眼睛有些涩涩的,就连睁眼,都有些困难。此时正是夕阳西下。残阳如血。   阿徐从地上爬起来,却因为跪久了,双腿麻木,才一站起来,就摔了下去。刚好压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   “哎哟喂,我呸!”身后那人抽回自己的脚,还顺带踢了阿徐一脚,“真晦气!”   疼痛感很快散去,阿徐又挣扎着,站了起来,却怎么也站不直。她扶着手边的东西,踉踉跄跄回了自家的小屋子。阿徐扶着秋院破旧的门扉,门扉吱呀一声,发出破旧的呻-吟声。   阿徐从抽屉里摸出了火折子,点亮了蜡烛,躺在床上的宁氏才喊了一声:“是谁?是我家阿徐吗?”   阿徐一叹,清了清嗓子,大声答道:“是我,我是阿徐。”   宁氏又往这个方向喊了一声:“是谁?怎么不答应啊?”   阿徐取了桌上那个裂了个口子的瓷碗,给宁氏打了一碗水,递给她,在她耳边说:“喝水,娘。”   宁氏这才接过水,摇摇头说:“阿徐你怎么不答应呢。”   阿徐笑笑,没说话。在宁氏床头坐了一会儿,她终于开口,声音细如蚊吟:“娘,我给配了人家了。”   宁氏一脸迷茫,“你说夫人怎么了?”   阿徐在脸上拉扯出一个笑容,拍拍自己的胸脯,大声对宁氏说:“我,要嫁人了,嫁人。”   宁氏终于听懂,连忙点头,瘦得只剩一层枯皮的手捉着阿徐的衣角“是哪家的公子?做妻还是做妾?庶出还是嫡出?”   阿徐一愣,她偏过头去,望向烛光,大声说:“是王御史家的公子,庶出的,做妻。”   宁氏喜上眉梢,连平日里苍白如纸的脸,都似乎有了几分血色。   “好!好!”她拉过阿徐的手,拍了拍,“你要谢谢老爷,他始终是疼你的。天底下有哪一个父母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呢?”   阿徐一时哽咽。 ☆、第八章 黑白   “收拾好了没?”剪月在门外喊了一声。阿徐才慢慢从门里挪了出来。看见剪月急切的目光,阿徐才微微点头。   “你就这么点东西?”剪月望向了阿徐手里的两只布包,空落落的,像是阿徐这个人一样,瘪了的。剪月撇了撇嘴,“你这是嫁人,你想明白没有?怎么连块红布头也没有?”   阿徐拍拍其中一只布包,嘴角扯出一个弧度,算是应答。剪月冷哼,扯过其中一只布包,打头阵走了。阿徐在她身后默默跟着。她只觉得喘不过气来,天越发阴沉了,云积压着,黑压压的。天气却越发闷热,让人心里燥得慌。她抬头看天,讷讷地说:“第一场夏雨要来了。”   “那又怎样?”剪月嗤笑,“天要下雨,你得嫁人,你以为逃得掉吗?”   阿徐低下头来看路了。照例从后门出去,七拐八拐绕进了一个小胡同。   剪月在前面走着,头也不回地说:“其实也不太远,瞧见没,就前面那家挂白布的。”   阿徐不答。   剪月又自说自话,“对了,就算不远,你也别回来……你看看你把小姐和夫人害成什么样了。”   阿徐步子一顿,恰巧停在胡同拐角处,不走了。剪月听见了背后的动静,转身看着阿徐,“怎么着,你还想回家省亲?”   阿徐低着头,剪月费了好大得劲才听清她嘴里的支支吾吾:“我娘怎么办?”   “你娘?”剪月思考了一下,“你问问你夫家愿不愿意收吧,实在不愿意,我和小姐说说,就养在徐府里,一个下人,徐府还是养得起的。”   阿徐想要说什么,动了动嘴皮子,始终还是一句没说出来。突然,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哟,这家到底是办红喜事还是白喜事啊?”这正是阿徐去洗衣服时时有见到的吴大娘的声音。   “哼。”又是熟悉的嗓音。“你还不知道?红白喜事一起办,活活守个望门寡。”   阿徐往胡同里缩了一缩,把自己的影子藏进了胡同的巷道里。   “那真是可怜了。”吴大娘又多问了一句,“是哪家的姑娘?”   周嫂子冷哼,“就是那个阿徐。我算明白了,这姑娘这么水灵怎么就在徐府里不得宠,原来啊是祸水命!真是晦气啊!”   吴大娘叹气道:“那当初还不如跟了你家小子。”   “现在我还不稀罕呢!”周嫂子打断她,“别晦气了,给老不死的贵族做妾,只怕都没人要!要不也不会如今嫁来冲喜了!”   剪月听到这里,回头一看,阿徐头低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滴一滴的雨水,从天而落,大滴大滴的,像是珠子散落一地。   “哎哟,下雨了!衣服还没收呢!”周嫂子突然喊了一声。   周嫂子和吴大娘还没跑出去一截,刚拐进胡同,就和阿徐碰了个照面。周嫂子吓得往后一退。   剪月双手叠在胸前,冷笑道:“刚才不是说的很开心,怎么着,现在怕了?”   周嫂子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却还嘴硬:“又没说你,你管什么闲事……”   “所以说——说我就可以吗?”   几乎在所有人意料之外,阿徐突然开口,声音异常平静,让人听不出喜怒。   周嫂子一抬头,正好望见阿徐寒冷的目光。她的眸子,黑的深不见底。她面无表情,不像在生气,更不在笑,确切的说来,这是介于两者之间的一种寒冷,彻骨的寒冷。意外地,周嫂子在这闷热的夏日里,打了个寒颤。雨越下越大,天也越来越黑。   阿徐冷冷一笑,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居然转身走了。   “喂……不,阿徐,你去哪?”   还是剪月最先回过神来,转身想去拉住阿徐,却拉了个空。   她的脚下像生了风,也像安了一个轮子,像是想明白了自己要走的方向,像是在瓢泼的大雨中,在黑暗的雨幕中,望见了灯火一般,直朝着那个方向走去。雨下的更大了,雨湿透了阿徐的衣服,衣服像是涂了浆糊一样贴在身上,雨打在阿徐的睫毛上,水顺着她的眼角滑下。   不一会儿,阿徐就回到了徐府的后门。   阿徐终于停下了脚步,她站在门前,望了望徐府的大门。距离不算太远,却是阿徐这辈子从未走过的路。她往前门的方向走去,可是没走两步,又停了下来。   在这空隙,被甩得远远的剪月终于赶了上来,她一路小跑着,一边喊着:“你停下……”   就是这声呼喝打断了阿徐的沉思,她最终还是收回了步子,浅浅一叹,往后门一钻,直直的往一个方向去了。   “你要回去拿东西,你跑错方向了!”剪月在后面跟着,上气不接下气,她一手挡雨一手小跑,朝着阿徐喊:“阿徐,那是大人的屋子的方向,你不能去啊!”   可是阿徐像是没听到一样。   剪月跑岔了气,连呼吸都痛,跑两步又走两步,才再跟上了阿徐。这时的阿徐已经跪在了大人的屋子前面,身边还围了几个丫鬟,试图把她从地上拉起来。   剪月在不远处终于从雨声中分辨出了她的声音:“阿徐是您的女儿啊大人!”   这样的声音几乎把剪月吓了一跳,记忆里她从未听到阿徐发出这样大的声音。记忆里的阿徐总是低声说话,低着头,或者默默地站着,穿着一身灰扑扑的粗布衣服。或者是后来站在玉人小姐的身边,虽然穿的华丽了一些,但是她总站在徐玉人的斜后方,默默地微笑着,不说话。   大人屋里的大丫鬟秉烛撑着油纸伞走到剪月面前,皱着眉头说:“剪月,这是怎么回事?不是今天要把她打发了?大人还在见客呢!”   剪月支支吾吾地:“我也不知道她这是着了什么魔……”   秉烛气的一跺脚,对着剪月的额头一戳,说:“那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请示夫人,问夫人怎么办,这女人疯了,一靠近就咬人。”   剪月“哎”一声,扭头就往夫人那屋跑去了。   秉烛转身走到阿徐面前,居高临下地对阿徐说:“你这样胡闹,你不怕大人以后狠狠地责罚你?”   阿徐抬起头来,只往她这方向瞥了一眼,嘴角扯出一个弧度,继续大声喊道:“父亲!求求您,女儿不愿嫁!”说罢,在雨中往那个方向连磕三个响头。   “那么大的雨,你以为大人听得到吗?”   阿徐却不闻不问,继续声嘶力竭地喊着。   眼见着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秉烛拍了拍身边的小丫鬟说:“你快跑去看看剪月回来了没有?待会就要入夜了,若是客人要走了,见到这幅情景,可不是给徐府难堪了?”   小丫鬟才去没多久,就转身回来了,身后跟着剪月。她走到秉烛的面前,却怎么也没说出话来。秉烛眉头皱的更紧了,“夫人怎么说?”   剪月一脸的为难,思索再三,终于还是说了。秉烛听后,眉头皱成了一座小山,她讷讷地说:“既然是夫人的意思,就照做吧。反正是缓兵之计,也只有这法子了。”   她走到阿徐的面前,一字一句地复述给阿徐:“夫人说了,你若是不嫁,还在这里捣乱的话,就罚你娘在秋院的院子里跪着。你在这跪一刻钟,你娘就也在雨里淋一刻钟。”   阿徐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的眼睛在雨中瞪的浑圆,嘴唇颤抖着,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到底错在了哪里?我娘又做错了哪里?”   她的脸上不断划过液体,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秉烛没由来得,竟有些心虚,她偏过了头说:“这也是上面的意思……我不过是个传话的。”   阿徐的眼睛空洞,她冷笑一声,脸上挂着寒冷的温度,“好,我回去,我乖乖嫁人。我乖乖守望门寡。”   阿徐默默地起身,在雨中,步子那样虚浮。   这时,徐玉人赶来了,剪月在她身后给她撑着伞,她却因为步履太快,完全暴露在了雨里。   “姐姐!”她走到阿徐的身边,扶住了她。   剪月在后面喊着:“小姐,夫人还罚你禁足呢……您不能乱跑……”   “你们这样为难姐姐,我怎么能坐视不理?”徐玉人怒斥道。   一众丫鬟纷纷低下头,不做声了。   这时,突然一个丫鬟急急忙忙地跑来,一脸的惊慌,她大喊着什么,却因为雨势过大,无法听清她在说什么。   待她跑近了,众人才听清她口中念叨着什么:“秉烛姐姐,怎么办才好……宁氏,那个病恹恹的宁氏……怎么才一从屋子里拖出来,就、就、就……就断气了!”   突然划过一丝闪电,惊雷响过。闪电把阿徐的脸印为黑白的两面,雨水顺着她的脸滑落,她一个箭步冲过来,抓住了传话丫鬟的肩膀,使劲摇晃着她,“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小丫鬟疼得眼,直掰开她的手,奈何她的手像两个钳子一样,像是要把她的肩膀捏碎。小丫鬟不一会儿泪就被逼出来,哭喊着:“你放开我啊,又不止我一个人做的……呜呜……”   她依旧不放,被众丫鬟一起上才掰开来。她看着自己过度用力还在颤抖的手,自言自语道:“是我错了,是我错了。”说着,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   可是意外地,她昂起了头。她一边满眼泪水,一边哈哈大笑出声:“娘……如今你还会教阿徐以德报怨吗?可笑啊……”   “姐姐……你别……”见到她这样的反常反应,徐玉人一下慌了手脚。阿徐的笑声出奇的响亮,一遍遍地,在徐玉人心中回荡。 ☆、第九章 出走   阿徐说完那句话之后,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一般,瘫倒下去。徐玉人眼疾手快,才扶起了她。她双目无神,如同失了魂魄一般,嘴里絮絮叨叨地说:“我认命了,我错了,我生来就是罪人,绑了我吧……”   她说得太急,一口气喘不上来,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姐姐胡说什么,你何错之有?”不管她听没听到,徐玉人如是说道。玉人拦住那些就要围上来的侍女,心中之苦宛如感同身受,一时悲怆不能自胜。   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徐玉人她立即转身对跟在身后的剪月说:“剪月,你速速去备马车来,我们连夜把姐姐送走,不要被爹爹发现。”   剪月几乎都要急哭了,扯着徐玉人的袖子说:“小姐,就算老爷一时不知难道能一世不知吗?小姐又为何为了这个只流着一半相同血液的人开罪老爷?值得吗?”   “我只知道她是我姐姐。”玉人苦笑,连连摇头,“我顾不得这么多了,你快去。”   剪月噗通一声跪下了,扯着玉人的手说:“小姐,你有没有想过剪月这一去,可能回来就会被打死了!您是小姐,剪月却只是一个下人啊!”   玉人眉头越皱越紧,扶起了剪月,对她说:“我徐玉人敢作敢当,我自有法子……只要有我徐玉人一命,一定护你周全。”   剪月深深地望了徐玉人一眼,最终还是跑去了。   等三人坐在马车上的时候,阿徐才悠悠转醒。玉人向她说明事情原委,她才讷讷说道:“也好,离开这个牢笼。不然,在这里我只会死。”   玉人一叹,辙开话题,“姐姐先到我母亲娘家躲一躲吧。”   阿徐像是想起了什么,说:“我本来还有母亲……但现在属于我的,大概也就只有一件东西了。”她从颈子上,顺着线扯出一枚通透的玉佩,眼泪不争气地大滴大滴往下掉,砸在玉佩上,竟溅起小小水花,她说:“妹妹,去京城吧,我想去找一个人。京城齐府。”   徐玉人思量再三,最终还是对车厢外的车夫说:“咱们去京城。”车夫应了,啪的一声,一挥鞭子,马儿的蹄子撒得更快了。渐渐入夜了,马车在林间小道飞驰,雨水打在马车壁上,发出沙沙沙的声音、徐玉人望向了天,黑漆漆的,瞧不见一颗星子。   而后,三个人都各怀心事,各自静默着,不言不语。   “阿嚏。”阿徐一声喷嚏声,打断了徐玉人的思路,她抬头,看见坐在自己身边的阿徐衣服穿得单薄,头发散落,紧贴在脖颈上,她一只手抱着另一只手,眼睛透过车窗的帘子,望向外面,不知道在想什么。光映在她的脸上,年纪轻轻却平添几缕风霜。   徐玉人从马车上的小柜子里,取出了备在柜子里的一件披风披在了她的身上。阿徐没有拒绝,像个人偶,任由他人摆布。   玉人又从柜子里拿出了最后一件夏衣,她拿在手上,尽量不让自己潮湿的衣裙上的水汽沾到衣服上,她轻轻地披在了已经靠在了马车车厢上有些迷迷糊糊的剪月身上。剪月想来是累极了,几乎没有反应。   办完这些,玉人没想到自己突然打了一个喷嚏,她这才发现自己也几乎湿透了。她靠着车厢,默默地闭起眼睛,环抱着自己蜷成一团保持体温。   徐玉人再醒来,是被车夫的声音吵醒的,他在车外喊道:“小姐,到岔路口了,咱们这是要往哪去?”她马上打起了精神,问道:“张叔,咱们这是哪?”   张叔在外面答道:“小姐,咱们这就要进城了。”   “这么快?”徐玉人自言自语道,她望向了一旁已经因体力不支而沉沉睡去的阿徐,思索再三,还是决定推醒了她。   但是她如同惊弓之鸟一样,徐玉人的手才一碰到她,她就一下瑟缩着醒来。她睁开眼,却是满眼的泪水,恍恍惚惚辨不清人影。她捉住玉人的袖子就喊道:“娘……”   玉人为她擦干泪水,她才发觉自己的失态。她擦干泪,又再说不出一句话。   “姐姐,张叔说到京城了。”徐玉人传了话,马车接受过检查之后,终于进了城。如今东方已见鱼肚白,想来是赶了一夜的路,外面也没有沙沙作响的声音,那就是雨停了。   徐玉人掀开帘子,瞧见张叔还披着昨夜穿着的蓑衣,低声说道:“张叔,辛苦你了。”   张叔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小姐说什么话,这本就是我们下人该做的。”   “不过,小姐……”张叔说道,“这个齐府怎么走?”   玉人随即看向阿徐,阿徐摇摇头。剪月挣扎着坐起来,说:“小姐,我下去问问。”徐玉人摇摇头,拦住了她。剪月昨个夜里就发起了低烧,现在脸上一片潮红,只怕是病的更严重了。   “还是我去。”徐玉人说罢便要起身。剪月连忙拦住她,“小姐,怎么有小姐下去问的道理……我去……”   阿徐正打算起身自己下去,外面就传来张叔的声音:“你们三个女娃娃就不要下来了,我去问问。”张叔话音刚落,就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是他把蓑衣脱了,大步流星地往早点铺子的方向去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来。一脸愁容。   “怎么了?”徐玉人问道。   “小姐……”他斟酌再三,才说道:“大家都说这个京城里,没有齐府。”   阿徐心中一跳。徐玉人也急了,连忙追问道:“张叔,你当真打听清楚了么……”   “问过了,都问了……”张叔面容凝滞,再三摇头。   他们俩的对话像是突然变成了无声的一样,只见到他们的嘴在动,好像在说什么。天渐渐地大亮了,街上的行人越发地多起来了,挑着担子的,忙着开张管铺子的,所有的吵杂的声音,好像一下都消失了一样。她什么也听不清了。恍恍惚惚中,她瞧见徐玉人伸手来摇摇她,这才再次让阿徐回过神来,原来,一切的声音都还在。   徐玉人问她:“姐姐,倒是有个齐王府,从朱雀大道过去……你认识王府的人吗?”她一脸忧心忡忡,脸上毫不掩饰急切的表情。   齐王。   淳。   他是齐王?   不是,应该不是。   阿徐心中五味杂陈,最终摇了摇头。车上的气氛一下凝滞了,几乎所有人都看着阿徐。   像是幽怨,像是气愤,但是更多地是无奈。剪月悉悉索索地低声啜泣了起来,口中断断续续地说着:“我剪月……便要……便要为了这个根本不存在的……的人,断送了性命啊!”张叔也沉默了,背靠着马车轮子,蹲坐了下来,额头上的皱纹更加明显,像是被刀一道道刻上去的。   徐玉人最先回过神啦,她笑道:“无妨,那我们在城外先住下来。以免在这京城里太过招摇,被爹爹发现,先躲一阵吧。”笑容里也是满满的苦涩。   马车渐渐地驶离了城外,往来时的林间小道出发。此时,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不一会儿,雨势渐大,林间小道变得泥泞不堪。然而,夏日的雨,只要不是雷雨天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雨又戛然而止。   剪月因为生着病,躺在了车厢里,徐玉人坐在她身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背。   泥泞不堪的小路,越发地坑坑洼洼,马车也在起起伏伏。阿徐有些反胃,却因为昨天一天什么也没吃,想吐,也吐不出来。她掀开了帘子,贪婪地呼吸着空气。   砰地一声,马车停了下来。阿徐被一颠,头撞在车窗上。痛意,使她清醒了很多。   “怎么了,张叔?”   张叔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掉坑里了,小姐。得有人下来推,我在前面赶车。”车上的气氛再一次凝滞,这次,就连徐玉人也皱起了眉,不说话了。   “我下去推车。”阿徐没再多想,就要下去,徐玉人也要起身,阿徐按住了她的肩,摇了摇头。   阿徐才一下去,一脚就踏进了泥水里。她趟着泥水,来到了车后,用劲推车。张叔在前面一下又一下的鞭打着马儿,马儿吃痛,前蹄一扬,发出阵阵悲鸣。   “再用点劲!”   张叔在前面喊着,却不知道阿徐已经满身泥水,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张叔的声音,让阿徐陷入了绝望,这样的声音让阿徐恐慌。都是因为自己。   突然,在阿徐的身边,多出了一双白净的手。她抬头,徐玉人微微笑着,然而下一秒,她就咬着牙,和阿徐一起使劲。阿徐一愣,却又瞬间恢复了意识,继续用力。   “出来了!”   伴随着张叔激动的喊声,阿徐和玉人双双摔进了泥水里,泥点子溅的满天飞。这时阳光已经划破了云层,暖暖地照耀着大地。阿徐先爬起来,又把玉人扶起来,看见徐玉人满脸泥水的狼狈样子,终于微微一笑。   玉人却更加激动,她笑着说:“姐姐居然笑了!”   张叔在马车前也哈哈大笑,“喜事!是该笑!”   张叔话音未落,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呵斥,“是何人胆敢挡住齐王殿下的路!” ☆、第十章 他在   阿徐一抬头,就见到队伍中央的那人,相比于三年前,他更具有了尊贵的气质。他穿着银白色的铠甲,身侧着佩剑,骑着一匹枣红的马。   “见到齐王殿下还不下跪!”当头那人呵斥道。   阿徐听到徐玉人低声说道:“世人皆传身穿银白铠甲,脚蹬银蟒长靴,这果真是齐王殿下了。”说罢便拉着阿徐跪了下来。   听到徐玉人口中那些陌生的词,阿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身布满泥点的粗布衣服。这件衣服,好像变成了枷锁,死死的缠绕着她,就算她想要缩回黑暗里,没人看得到的角落里,静悄悄的蜷着,也无计可施。   “还不低头吗!”又是一声呵斥。这一呵斥,三人都老老实实地把脸压在了手边上。队伍再次出发,甚至没有问她们是什么人。   “驾。”齐王殿下的声音不大,意外地,如同流水般潺潺,流到阿徐的心里去,唤起了她内心深处的一丝熟悉的感觉。   马儿扬起前蹄,而那道银白色的身影,越靠越近。阿徐跪着,不知是什么力量在驱使她微微侧过头来仰视着。她看到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他的眉浓密修长,鼻子高挺。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比起从前,似乎更加目空一切,无欲则刚。   他的马从阿徐的面前走过,阿徐瞪大了双眼,心中好像有什么呼之欲出,又被千千万万个理由压回了心里。   他好像觉察到了阿徐的目光,坐在马上,微微侧头。   他棕色的瞳往阿徐这个方向浅浅一瞥,在阿徐的脸上一扫而过。她的脸上还有一些泥点子,在白皙的脸上显得尤为突出,可是这并不显得狼狈,反而有些俏皮。她纤长的睫毛,像是一排珠帘,遮住了她明亮的眸子。   这张脸好像在哪见过?他一时想不起。阿徐猛地抬眼,却见他依旧面无表情,不知是怎样的心情。他没有再多想,而是策马前行。   他忘了自己!她的心里喊他千万遍,可惜他听不见。她心里有无数声音在喊,在骚动,在挣扎。   忘了,是该忘了。她真的一无所有了,这个世界都遗忘她了。她心死了一般,这几天发生的事,一件件涌上心头,宛如做了一场噩梦,只是这种委屈、伤心、失望、恐惧那么真,那么真。   队伍渐渐离开,玉人走到她面前。只见她眼里有些许晶莹。她望着那人离去的方向低声说:“原来他是齐王殿下。”   玉人心头也一惊,重复道:“原来他是齐王殿下,你要找的人是齐王?”   她苦叹,咬着嘴唇说,“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他是高高在上的齐王啊!我是什么?他看见我了,却认不出我了。我救了她一命,我记得他,他却不记得我了。回去吧,我们去吧,跟大人认罪……”   玉人眉眼一冷,“不行,就算是救命稻草也要抓住!”说罢,她起身就往齐王离开的方向追去。阿徐想要拉住玉人,却捉了个空。   她望着徐玉人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要是这辈子能成为一次徐玉人这样敢想敢做的人,就是死,也值了。   不一会儿,徐玉人带着他过来了。他依旧骑在高头骏马上,变的是他低下了头看向了阿徐。炎蟒长靴轻轻往马肚子上踢一踢,他左手收紧了马缰。马儿听话地顿住了脚步。他又拍了拍马脖子,马儿就后蹄一蹬,往前走了两步。   “阿徐?”   “我是阿徐!”阿徐喊出这样一句时,整个队伍都安静了,甚至连马蹄声都消失了。她说的有些哽咽,从衣襟里扯出挂在脖子上的一枚玉佩。   那人突然就回过眸来,轻鸿一瞥。他的脸上扬起笑意,薄唇轻弯。他轻轻呢喃,“真是你,阿徐。”   这种感觉,就像雏鸟归巢,在她最困难,最走投无路的时候,高高在上的那人没有嫌弃,没有拒绝,依旧向她伸出了手。原来他没有忘记自己。阿徐抬起头来,不知为什么眼中就溢满了泪水,一切都模糊起来,只看到火一样的他,和他的微微笑着的脸。   之前一切的苦,一切的委屈,都好像化为粉齑。却又更好像突然有了这样一个可以泻出的口,让委屈更委屈了,难过更难过了。   “是啊。阿淳。”阿徐对着他喊道。   徐玉人听到这一个字的瞬间,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一样,好像脑海里忽然出现了一个画面:   那时,徐玉人笑着把宣纸递给阿徐说:“呐,姐姐,这个就是你问我的淳字了。”她一只手拿着毛笔的尾端,指着一个字说:“你看,这个是纯真的纯,这个是嘴唇的唇,这个是醇香的醇……”   阿徐那时伸出手来,指间轻轻地拂过每一个字,轻轻地抚摸着,嘴无声地念着,像是要把这个字,记到心里,记到这个字该去的地方。   “大胆!竟敢直呼齐王殿下的名讳!”一声呵斥打断了徐玉人的思路。   玉人抬眼一看,年少时期就立下无数战功的传说中的齐王殿下,低下了头,看着阿徐。姐姐也看着他。这眼神能看出并非是一般的情分。   阿徐猛然抬头,瞧见了那只伸向自己的手。他坐在马上,高高在上,雨后的阳光划破云层,在林子里投下金黄色的光。他宛如神祗,好像他就是光芒。阿徐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就在阿徐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看到自己的手上满是泥点子。   但是还来不及抽回,就被他一个用劲,然后就是天旋地转。阿徐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坐在了马上,坐在了他的身前。阿徐从未骑过马,她的手碰到了马脖子,马儿的鬃毛把她吓了一跳,赶紧往后一缩,谁知,一下就撞进了他的怀里。   阿徐的脸不自觉地烧了起来。这已经不是三年前了,阿徐大了,更懂得了男女之间的关系。   阿徐微微一侧头,看见他并未看向自己,而是目视前方。她心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他的皮肤黑了一些,脸上的棱角也越发分明。更不一样的是,他比起三年前,越发沉默了。   他嘴唇微动,“好久不见,阿徐。”他低声说着,气息喷在阿徐的后颈子上,痒痒的,像猫儿的爪子,轻轻挠着。阿徐的脸上,更是爬上了火烧云。   他却好像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心思,他一扬手,喊道:“全员出发!”   他的声音比以前更加低沉,也越发醉人。他好像真的比三年前成熟了太多,或许那时他还是一个大男孩,但是眼前的齐王,却是铮铮铁骨男儿无疑。   阿徐坐在马上,看到底下的步兵整齐划一的动作。自己在这个居高临下的位置,好像也多了几分底气,她直起腰来,环视四周,却突然看到了徐玉人。   徐玉人暖暖的笑着,对着阿徐指了指后面,似乎意思是,等大部队出发后,他们驾马车跟在后面。有两位士兵随即跟了上去,在后面保证他们的安全。她这才放心地点点头。   突然,身后传来他的声音:“那是?”   阿徐颔首,沉默了一会儿,又用几乎不可闻的低声说道,“是我妹妹,更是我的恩人。”   队伍静静地往前走了一段路,没有人说话。阿徐一直低着头,看到他手上的泥点。那个泥点变得异常刺眼,与这样如水般温润的他格格不入。是因为他在自己危难之时,伸出了手,才会有这样一个泥点。阿徐默默地看着,又看了看自己的袖子,找到一块最干净的地方,伸手,把他手上的泥点擦掉了。   阿徐转过头去,看到他看着自己,他的嘴角上扬,忍俊不禁,“阿徐,你比以前有趣了许多。”   阿徐答应了一声,低下头,惊弓之鸟般收回了所有动作。   “阿徐,下来了。”   她一抬头,自己已然置身于一处精致的院落。这么快就到了,心里暗暗地升起一阵难以名状的失落。但是又望了望高高的马背,再望望地,正要下去,忽而又止住了动作。却又看见他已经在马下,微微笑着,对着她伸出双臂。   三年未见,他稚气已脱,这么一张温润如水的脸,谦如君子令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阿徐正要下去,却见到精致的小院落边站着一个女人,在阴影处看着她。阿徐再定睛一看,她华服锦缎,璎珞环佩,双手拢在广袖里,盘了一个灵蛇髻。她也不过比阿徐大上一两岁的样子,但是她却上了厚厚的眼妆,她往阿徐这个方向望了一眼,幽怨,冷漠。阿徐突然对这个第一次见到的人感到不寒而栗,忽然打了一个冷颤。   “在看什么?”他顺着阿徐的目光看去,然而却朝着那边浅浅一笑,“阿笺。”   那个女人也就从不远处走近,朝他一福身,“妾身见过王爷。”   “阿笺,带她们下去换一身衣服吧。”齐王吩咐道。 ☆、第十一章 别离   三年未见,他竟然已经有了妻妾。齐王毕竟是齐王,就算是寻常男子到了到了年纪有三妻四妾也是正常的,但是为什么见到齐王妻妾,心里怎么会越发不是滋味。   齐王上座,身边有一美人相伴。姐妹二人坐在下首,看来是时候向齐王说明一切了。他先开口说道,“这是本王的庶妃陈笺。你们做客期间,大小事务,可以请她帮忙。”   玉人见姐姐不知怎地发起了愣,气氛有些尴尬,她便出口解局:“回殿下,我们姐妹住在祥城,父亲是祥城知府。我二人此番出逃,只因为一个误会,父亲震怒要责罚姐姐。此时,已是水深火热之时,并非言语能够解决问题。听说殿下与姐姐有故,所以这次我们是专门来投奔殿下的。”   他思量了一番,说道:“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那她们姐俩这些日子就先住在惊鸿居吧,你觉得如何,阿笺?”   陈笺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臣妾这就下去安排。”说罢便起身告辞,下去安排了。   就在这时,突然只听一阵好听的木屐声由远而近,阿徐循声望去,正瞧见一人光着脚,趿着木屐,乘风而来。他手执白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宛如梨花一树白,他走到郑淳的身边,笑道:“看来殿下正在见客。”   郑淳问道:“舅父已经到了吗?”   那人笑道:“家父已在前厅等候。”   他神色一凛,对徐氏姐妹二人笑笑说:“这是我表弟,李修。”说罢,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又对李修说:“你代我招待两位徐小姐,若是招待不好,拿你是问。”   “政治我不懂,这世间惬意之事我还不懂吗?”他浅浅一笑,“殿下放心去吧。”   郑淳听罢颔首,朝她们一挥手,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李公子。”玉人先起身问好,李修也连忙相扶。这二人像是提前相识一样。   见阿徐疑惑,玉人解释道:“姐姐,之前在来王府的路上,我与张叔在队尾,遇到了李公子,李公子是国舅爷李大学士之子。李公子待人彬彬有礼,谦和有度,实在是世间不多见的君子。”   李修微微一笑,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听说你们被安排到惊鸿居了。”那人的声音一下拉回了阿徐飞走的思绪,“真是不简单。我带你们去吧。”他似乎话里有话,阿徐却不想深究。她作揖,说道:“那就叨扰了。多谢李公子。”   跟着徐玉人几日,也见了一些世面,基本的礼仪阿徐都默默地记了下来,悄悄模仿着,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李修在前面走着,先是路过了一面饰以浮雕的墙壁,她悄悄打量着,这面墙壁上刻着锦簇花团,花团中央是个什么文字,花瓣伸出墙外,栩栩如生,花瓣用琉璃砖瓦填色,精巧到可以分辨花的种类。玉人见她打量,便在她的耳边说:“这是琉璃影壁。”   “殿下的这座宅子可以分为门中、东、西三路,门脸九间,神殿七间,还配有东西跨院。殿下一般住在东路的殊正居,看,不远处那个绿色琉璃瓦的就是。二位姑娘小心脚下。”李修说着,让开身来,阿徐刚才看那绿色琉璃瓦看呆了,当真没注意脚下,原来她们正要上一个石桥,石桥底下是潺潺的溪水,水尤清冽。   等她们过了石桥以后,李修接着说道:“殿下爱水,所以从灵泉山上引了溪水,直接流进王府里,这条溪水殿下命名为卧龙水,一直流到后花园的小湖里,那池潭水就叫卧龙潭。”   又过了几个院子,玉人也有些绕糊涂了,不禁感叹道:“王府果真不一般。”   “从前家父做殿下的太傅之时,邀我伴读,所以李某人和殿下关系也算亲近。因此,殿下许了李某人一个院子,偶尔会过来住一住,若不是如此,只怕也会绕糊涂了。”李修笑道,走进她们身边为她们打着扇子,却又总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亲近而不亲昵,“惊鸿居就在不远处了,请随李某人来。”   然后终于到了也是一处琉璃瓦的屋子,比徐大人的主屋都要大些,那路面也是汉白玉的,叫人不敢落脚。李修三击掌,而后就有侍女抬出几小碗冰水来,李修笑道:“这就是惊鸿居了。王府比较大,想来二位小姐也走累了,我之前吩咐人去地窖里取了冰给二位小姐备着了。二位小姐休息一下李某人就安排你们住下。”   “姐姐就麻烦李先生照拂了,玉人今晚还要赶回去,就不麻烦先生了。”   听到这话,阿徐惊异地望向徐玉人,之见她笑笑,摇了摇头,对阿徐说:“姐姐,我得离开。爹爹定会追来的,只怕此时已在路上……”说到这里,她沉思了一下,“不如,我继续赶路,此乃调虎离山之法。姐姐就留在这……能拖一时便拖一时吧。”   “这倒是个好法子。”不知何时,李修突然加入了话题,阿徐望向他。他看向徐玉人继续说道:“难得女子能懂兵法。”话音里是不加掩饰地赞赏。   徐玉人浅浅笑了,微微低头,“李公子谬赞了。”   阿徐也笑着,却好像突然被无形地隔离在外,这些文绉绉的词,她不懂。他们之间好像也有一种默契,这种默契,这样高深。   “那我就出发了。”徐玉人的声音打断了阿徐的思路,她这才回过神来。   他一招手,叫来了几个婢女,说道:“速速给徐二小姐准备些上路的东西,再者,把我毛驴牵来。”然后,又交代了几句。   徐玉人笑道:“李公子这是何意?”   “李某人素来喜广交友人,与徐二小姐也算是聊得来。今日,送你一程。”他扇子一收,“徐二小姐不必多虑,我只骑着驴子远远跟着,送你出城。在下答应了殿下,定是要护二位周全的。”   阿徐这时才插上话,她低声说道:“妹妹,我只有你这么一个亲人了。你一定要好好的。”   那句再见太残忍,她说不出口。所有离别的话,都咽回了肚里。   徐玉人微微浅笑,“姐姐又说胡话了,我能有什么事?”她伸手反拍了拍阿徐的手,“姐姐,你千万不要思虑太多,也不要总是担心着担心那儿的,还是要宽宽心。”   阿徐思量了一会儿,微微颔首。又看了李公子,他一身白袍,见姐妹俩在话家常,早就站到了远处,并不打扰。想来,此人应当是个君子。   “对了,姐姐,剪月就交给你了。”玉人指了来时的路,此时,发着低烧的剪月正躺在马车里面昏睡。阿徐郑重其事地点头,低声一叹。   “姐姐与其自责,不如好好照顾她。你们俩现在可都是有家不能回的人了。”   徐玉人好像又想到了什么接着说道:“我留剪月在这,是两个意思。其一,是留她养病,不宜奔波;其二,是姐姐你毕竟是徐府的小姐,在外面作客,有个丫鬟总是体面些。”   阿徐点点头,“我懂。”   徐玉人一只脚踏进了马车厢,却又回过头来,往屋子的方向望了一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了出来:“姐姐,剪月于我,更像是一同长大的朋友,姐姐你千万要好好待她。”   阿徐郑重地点头,伸出三根手指。   徐玉人连忙拦住了她,笑道:“姐姐难道还要发誓?别逗妹妹笑了。”   “那我这就出发了。”阿徐目送着她离开,一直在门口,瞧着马车的影子消失在巷子的尽头。一只小毛驴,跟的不远不近,铃铛叮当响。阿徐回过神来,手上拿着绢子,默默地听着夏蝉的嬉闹声。阿徐对着空气,挥挥手,虽然没人看得到。   李修一路上先是体贴入微地引路,又一路相随在马车的窗边,说一些小笑话给徐玉人听。发乎于情,止乎于礼。有时,就是李修不言不语,光听见窗外他骑的小毛驴脖子上的铃铛,叮当叮当地响,也叫人觉得无比放松。   他就像是这样一个人,像山肩上的环绕的云彩,像海上粼粼的光,像夜里的蛙声蝉鸣。玉人不说,并不表示她不欢喜。她靠在车窗上,隔着帘子,问道:“李先生,玉人有一惑终不得解。”   李修爽朗一笑,“李某人认为说出来会好受一些。”   玉人听着在帘子里浅浅笑了,低声自述:“这次出来,实在是被逼无奈……姐姐一介弱质女子,真真没有做错什么;父亲自古忠君爱国,是为国家大义着想;这样说来,造成今日这局面,难道是因为我执意要改变些什么?”   她更像是自言自语。   “徐小姐自是一番好意,但是不用把万事因果都揽到自己身上。”李修的声音像潺潺溪水流进玉人的心里,“不过,李某却觉得奇怪,一家人何至于如此呢?”   “是啊……”玉人浅浅一叹,“若不是当初那和尚胡言乱语,又何至于如此呢?”   李修并不接话。玉人浅浅一笑,李先生确实善解人意,他不逼不问,让玉人好像在和多年的老朋友聊天那样放松。   她接着说道:“姐姐尚在襁褓之时,就有一和尚胡言乱语,说姐姐将来是误国之命,再加之姐姐一年年出落得越发美丽,到现在的天姿国色都好像印证了这样的预言。父亲忠义,自然加以压制。可是,这样就是罪吗?姐姐侍母至孝,从不以坏心待人,怎么会是……”   李修说道:“谣言误人,这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在李某看来,要解令尊的心结应是第一位的事。”   玉人好像找到了知音一样,话像是打开了闸口,“这样说来,此时我应该回去找父亲好好谈一谈?”   李修继续说道:“实不相瞒,家父本想我出仕为官,奈何李某生来野鹤一只,与家父志不同道不合。但是多次推心置腹之后,家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毕竟,是一家人。”   “好,那我便与父亲好好谈一谈。”玉人默默听着,最终想通了,但她又有些不舍,“李先生,你若是有事缠身,就不用送了。”   李修哈哈一笑,“李某不过是山间野鹤,若有要事,那就只有偷饮仙露了。走吧。”说罢,拿着折扇在毛驴屁股上一拍,先行了。   到了徐府,玉人第一件事就是找父亲商量,但是没想到,见到父亲却是在母亲的病房里。原来,母亲因为急火攻心,原本还算硬朗的身子,病来如山倒,已经缠绵病榻多日了。   看着母亲刘氏眼窝深陷,形容枯槁,玉人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待母亲睡着之后,父女二人才书房里交心。玉人只听父亲说:“你姐姐是万万不能再回府了,你母亲心结太深,只怕再见到她,会急火攻心,时日无多。”   玉人说道:“父亲,实不相瞒,姐姐已经投奔一位故人。但是,若是长久住下去,恐怕也不妥。”   “那你拿些银子,就请她的那位故人,帮她寻个好人家,别再回来了。”老爷一叹,“这个女儿,我与她,是没有缘分的。” ☆、第十二章 庶妃   阿徐如今有家不能回,但是住在王府,始终也是寄人篱下。其中滋味,也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楚道明白的。   她在王府里住了没多久,一位不速之客便不请自来。这人穿的雍容华贵,虽是已近秋日,她依旧身着夏装,纱衣层层叠叠,透而不露,贵不可言。   “妹妹,姐姐给你道喜来了!”   她人未到,声先至。阿徐坐在屋里,被她这声音一扰,杯里的茶水,竟洒了一些。她来不及擦干,那人就进了里屋,她赶紧把袖子往身后一藏,起身向那人低头问好。这人阿徐不曾见过,但见她头发挽起,便知她已做他人妇了。见到阿徐疑惑的眼神,那人笑得更欢了,往阿徐的榻上一坐,长长的裙摆一扫,在地上平铺出一朵花来。   她笑着说,“妹妹别来无恙啊。”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摸了摸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   阿徐浅浅笑了,明明是素未谋面,何来“别”之说?她笑着,却也不说破。但是,虽未见过,这人,阿徐却是识得的。在这里,住了这么些个日子,要是再说不知道,那是假的。   齐王庶妃,金婵。目前总管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务,前几日,她刚住进这惊鸿居,凳子都还没坐热乎,就有人传话道:金妃娘娘礼物到!她出门一看,满院子的礼物,大大小小,看得她眼花缭乱,连忙捉住跑腿的人,急道:“这么多礼物,我受不起。快拿回去吧。”   跑腿的人笑道:“主子,金妃娘娘说您受得起,您便受得起。”说完作揖,毕恭毕敬,但也不离开。她才恍然大悟其中意思。只是她本就没多少盘缠,如今真是拿不出来,犹豫了一会儿,只好从金婵送来的礼物中,抽了一对小耳珠递了给那人。那人才千恩万谢地走了。   如今,缺了一物,这礼物真是不可不收了。从此,也就记住了这个金婵。   当今圣上有二子,其一是齐王郑淳,另一个是燕王郑旭。齐王年纪轻轻便领兵打仗,大胜而归,颇得圣上喜欢。燕王为新后嫡子,背后有皇后高氏势力支撑。   齐王年纪比燕王大上一岁,却尚未大婚。但是,他却是有两位庶妃的。男人到了年纪总有几房妾室,或是为拉拢关系而送的美人,或是圣上有意为皇子启蒙。齐王生得俊美非常,便成了适龄女子最钦慕的对象。再加之,齐王英雄出少年,奇兵建功勋。   齐王有两位庶妃,一位是出生大家闺秀的陈妃,色艺双绝,正是燕王妃的表姐;一位是商贾出生的金氏。金氏出生低贱,但是金家却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商贾大家。再加上,金氏今年夏初怀孕了,一时风头无两。   这位金氏,便是眼前这位了。   阿徐瞧见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不知为何,突然心中涌起一股涩意。阿徐笑笑,对剪月说:“剪月,去为金妃娘娘上一杯好茶。”剪月躺了几日,喝了几天苦涩的中药,前几日便大好了。剪月点头,取茶去了。   金婵笑的眉眼弯弯,毕竟她不过是齐王的庶妃,论制,本是没有资格称妃的。但既然阿徐这么喊了,那便是服软了,金氏笑眯眯的,也不说破。   “金妃娘娘请用茶。”阿徐双手奉上茶盏。   金婵笑笑,翘着兰花指接过茶碗,轻轻抿了一口,眼睛却在这屋里来回打望。   阿徐低头喝着茶,瞧见了,却也不点破。   金婵大笑道:“要是陈氏那个贱人见到你住的这屋子里面的样子,只怕晚上都要气的睡不着觉。”   阿徐浅浅一笑,疑惑道:“陈妃娘娘是大家闺秀,怎么会和我计较?”   这几日,阿徐意外得知,自己住的惊鸿居是才建好了没多久的新院子。这个小院子,本是为陈氏建的,当做给她的生辰礼物。没想到,阿徐来的不是时候,无意间抢了陈氏的风头,想必这个陈氏要恨透了阿徐。   金婵伸出手,拉过阿徐的手,她手上的戒指,硌的阿徐生疼。她说:“你以为陈氏那贱人是什么好人?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你瞧瞧她那做燕王妃的表妹,那个悍妇,把夫君都吓坏了,你以为她能是个好种?”   阿徐觉得有点尴尬,笑笑,没说话。   “你不相信?”金婵笑的用帕子捂住嘴笑,“那母老虎撞破了的好事,竟然,把那歌姬揪着头发,一路拖到了大街上,当街把她扔了出去!那时,把那歌姬剥得只剩了一件里衣,第二天啊……就自尽了!”   金婵拍着她的手,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嘴咧得更开,嘴唇上的胭脂,更加红得彻骨。   “妹妹,等你以后进了府,咱们姐妹俩联手。你有殿下宠爱,我有父亲支持。我看那个陈贱人倒不倒台。”   她笑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阿徐的手。   进府?阿徐乍一听到这个词,脑子里想到无数的东西,她摇摇头说:“金妃娘娘说笑了,阿徐不过是王爷的客人。”   “客人?”金婵当即脸色一变,但也很快收敛了神色,大笑,“我说笑?你以为挤掉陈氏,住进这小院的,是客人?”说着金婵又环顾四周。   阿徐随着她的目光望去,雕栏画栋,玉器瓷器,比徐玉人在徐府的屋子,都要华丽几倍。最后,她的目光落到墙上的一副画像上。这幅画像,是三年前齐王回到王府时为了寻找恩人亲手所作的画像,也是齐王书画作品中唯一的一幅人像。他说,如今寻到你了,这幅画像该物归原主。   人们常说,只有心心念念,把一人的容貌牢记心中,下笔之时,才能有这人神韵。那他对她,是不是……也有一些别样的感觉呢?   金婵看到阿徐的表情凝滞了一瞬,笑得更欢了,对她说:“妹妹,就算你现在是客人,你将来不就……这世上,当真有不想嫁给王爷的女人吗?”   阿徐心中一跳。   “你不喜欢王爷吗?”她问道。   阿徐一愣,低声问道:“怎样算是喜欢?”   “这都不懂?”金婵一笑,“若是你在那人面前,像是失了魂,换了人一样,那就是喜欢了。”   三年前的初见,阿徐说了这辈子都没说过的这么多的话。   三年后,走投无路之时,见到他的欣喜若狂。   三年后,与他共乘一骑的心跳如鼓。   这些片段,在她的心里一闪而过。   “别想了,你现在心里想的那个人,可不就是你喜欢的人吗?”金婵一眼就将阿徐看了个通透。阿徐脸上一躁,低了头。   她见阿徐低下了头去,于是她靠的更近了,扬起一只手放在阿徐的脸颊边,对着阿徐的耳朵说:“王爷在战场上骁勇善战,对人却是脾气温柔如水,更重要的是,想和王爷共度良宵的女人,这京城里可都要排到大门外了……”   阿徐一听脸上一下涨红,连忙拉开了和金婵的距离,“金妃娘娘何苦打趣我?”   金婵听了这话,眼睛眯了起来,拿着茶杯的手,轻轻晃了一下,茶水圈出一圈涟漪,“虽是打趣,但也是大实话。你当真没有这念想?”   “我本不是喜欢说玩笑的话的人,娘娘还是别逗我了。”她低声说,手不安地抚弄着衣角,“还有外面那些礼物,也请娘娘一并收了回去吧。我娘说,若是不能替-人-消-灾,则不能收人钱财。”   金婵嘴上弯出一个弧度,放下手里的茶杯,起身就走。她走出几步,回眸,“如妹妹所愿。只是妹妹,将来只怕还要来找我。”   金婵说完,笑着从门后隐去了,只留下她坐在原地。她浅浅一叹,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金婵说的话,无力地揉着衣角,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   万万没想到的是金婵走了才没有多久,便有下人来搬那满院子的礼物了。那效率之高,动作之快,是她万万没想到的。剪月却抱着那一堆礼物死死不肯放手,向她喊着:“你快拦住他们啊,咱们不能没有这些东西啊,生活要银子,回去也要银子啊。”   她没有说话,只是站在一边,心里的鼓,反复敲打着。   最后剪月还是被人一把推倒在地上,抽走了她手里抱着的一个小盒子。剪月坐在地上,抱着腿哭,哭了一会儿,突然眼含怨恨的看向她,冷冷地说:“当了几天小姐,真当自己是小姐了,银子也看不上眼了!还是说,你根本不想回去了?”   她的心咯噔一下。   剪月一下从地上蹿起,抹了眼泪,朝她啐了一口,“你没亲人,我还有!”   她看着离开的剪月,一时无言。 ☆、第十三章 入梦   她这几日,都心事重重无法入眠。入夜,她慢慢踱步,竟到了王府的小湖边。她坐在湖心亭里,望着天上的满月,忍不住一叹。   月圆人却不能团圆。微风带着寒意,吹散了湖中月,取而代之的是碎了一湖的波光粼粼。亭子角上的纱帘,轻轻悠悠地佛动着,如她无法安定的安定的心。   她本来在这个世上最在意的人是娘,但是娘已经没了。   她本来最信的是娘的话,但是娘的话,好像也错了。   她没读过书,但她很擅长干粗活。但是来到王府之后,面对那一书柜的书卷,也无从下手,她每日闲着,如同等死一般。   那些书卷,好像是一个个的符咒,而她是妖魔,无形之中就写着不能靠近。   她好像突然失去了所有活着的理由。   她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从徐府里逃出来,自从那日忤逆了金婵之后,王府里的人对她的态度也如同翻脸一般。如今的王府,与在徐府又有什么不同?那她为何要逃出徐家呢?   她未曾改变,她依旧是那个一无所有,怎么也不招人待见的阿徐。或许,真的是命该如此。   突然,背后一重,她回过头去,看见自己身上披上了一件大氅。   他说:“已入冬了,怎么不多穿一些。”   银色的月光,为他勾勒出他的眉眼,宛如神祗。她低声喊道:“殿下。”   他看着她,伸出了手,但即将碰到她的脸的时候,又收回了手,他说:“你哭了?”   她这才发现自己泪已满面,赶忙伸手在脸上胡乱一抹。   他说:“你在思念你的母亲?”   那时,二人共乘一骑之时,她已经把自己的情况说了个大概。她抿着唇,沉沉一叹,“算是。”   “我刚刚失去我的母后的时候,也是这样,整夜整夜地入法入眠。”她看向他,郑淳在她的身边坐下了,望着那黑夜里的星子,但是他突然如同释怀一般,转头过来,看向她,继续说道:“她没在了的时候……差不多就是那时我遇见你的那个年纪。”   “但是殿下,我与你不同。我的娘亲,是被我害死的。”她哽咽着说道:“如果我不是妖女之命,我的母亲就还是那个宁家小姐,她就不会被别人欺负,她就不会生病没有药,她就不会因我而死。都是因为我……”   他反问:“你相信命?”   她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越来越厉害,像断了线的珠子,她忍不住佝偻着、蜷着,捂住脸不想被身旁人看到,“我想不相信……”   “给你说说我的故事。”他淡淡说,“我一出生,天师就预言,我是王命。天下间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而如今呢,我失去了母后,父皇再立新后。如今的我,不过是皇长子身份苟活着罢了,或许终有一日……我要对那个本想杀了我的弟弟俯首称臣。”   她呆愣愣地看着他。   他嘴角勾起了一丝浅笑,但有些无奈:“我若还傻傻信命,当那个无忧无虑、等着接皇位的皇子,也就没有今日了。”他声音不大,却有着一种莫名让人信服的力量。   他说:“你看这命这一字的写法,一人一口一卩,卩在甲金文象中为跪跽人形。所以,命就是人与人之间,一人需得跪坐行礼于他人。若是不从礼仪上来说,只从形象上看,这正是他人用来压制于你的法子。”   她听得入迷,但又显得无措,“殿下,我不识字。我……”   郑淳捉过她的手,在她的手心里写下这个字,一笔一画地,在她的手心里,画的酥酥麻麻。手心里的那个字,就算殿下写了,她也未必识得。但是,他不曾因此嫌弃自己,却是最大的宽慰。   看见她哭得红通通的眼睛,像只孱弱的小兔,他笑着说,“若你这般也是妖妃,那全天下都是妖妃了。”   她也跟着破涕为笑。   “早些回去歇着吧。”他起身,似乎要离开。   她连忙也跟着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身后,踮起脚尖,达到他的高度,把身上的大氅披回他肩上。   他回头,却只见那女子飞也似的逃离了现场,嘴角微微勾起,浅浅一笑。   她回到自己的小院,也不知是因为一路急走才让她心跳如鼓,还是原本,在那湖心亭里,就已经心跳如鼓?   她去妆奁里,拿出那一枚通透的玉佩,便想起刚才在湖边的那人,想起他说的话,就如同温温的水,流进心里。她不禁回想起金婵的话:“这世上当真有不想嫁给殿下的女人?”   她这个时候似乎才对这句话有了体会。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子里都是刚才月光下的他的侧颜,眉宇间净是男子的英气。   郑淳,郑淳。多么好听的名字,不知从何时起,这个名字已经变成了她的定心丸,她的守护神。   或许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又或许,更早,早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第二天,阿徐一天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有时,剪月叫了她几次,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阿徐的心却一天都在咚咚咚的跳着。   没想到,当夜,阿徐就做了一个梦。让她脸红心跳,让她不敢去回忆。想要努力地忘记,却越来越明晰,好像他就在阿徐的面前,赤-裸着,他的脸,越靠越近……   她既觉得难为情,但却又只能怪自己不争气做了这样的梦,不由又羞又气,一张清瘦俊俏的脸像是偷喝了佳酿一样烧起红云。   剪月端了洗脸水进来,瞧见阿徐这幅魂不守舍的模样,心下有些疑惑。气归气,她放了铜盆,从柜子里拿了一件新裁的锦衣,扔在阿徐的身边,“大小姐,自己穿衣服都不会了。”   就在剪月扔的衣服碰到她的一瞬间,阿徐吓得一跳。这倒还把剪月也吓了一跳。   剪月瞧着阿徐,越发觉得不对劲。大清早的,又在床边发了这么一会儿子的呆,身上已经凉了,脸色却还是潮红一片,眼神也闪闪烁烁,不似往日。   “莫不是发烧了?”剪月自言自语,说着伸手去碰阿徐的额头,却被阿徐一伸手打开。   阿徐回过神来的时候,还看见剪月在生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阿徐低下了头,绞着衣角,低声说:“我昨儿个……做了不好的梦。”   剪月冷哼一声,转身去端水盆子了,边走边说:“不过做个噩梦,就丢了魂了。没用的东西。”说罢,把水盆子端来了,一下放在地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不是噩梦,是那种梦,是那种不能说的梦。阿徐又愣了一会儿,自己弯腰拿了巾子,兀自呆呆的抹脸。   剪月过了一会儿又进来了,手里拿了一个信封,递给阿徐,“喏,这是小姐寄来的信。”   阿徐伸手去拿,就在碰到的一瞬间,又缩回了手,摇头道:“我不认字。”   过了一会儿,阿徐又拉了剪月的手问她:“剪月,你认不认字?你读给我听好不好?”   剪月冷冷不回话。   她赶紧先低了头,从头上取下一个钗子递给剪月,“剪月,那天是我错了……给你陪个不是。”   “倒是识得一些。”剪月听她这么说了,收了钗子,嘴一撇,开始拆信封。   剪月将纸一抖,坐在阿徐身边开始读起来:“姐姐,我是玉人。有李先生相伴,如今我已到家,安然无恙,姐姐无需挂念……”   阿徐默默念着:“李先生……”   读到这里,剪月笑得咧开嘴继续读道:“实不相瞒,家里状况并不是太好。我母亲刘氏如今缠绵病……有个字我会不会读。父亲的意思是与其相见相怨,不如不见。”   听到这里,阿徐苦笑,心里道:“不如不见?我本就没有什么牵挂的人了……也好,索性在这边嫁了他,一辈子不回去最好。”   “姐姐,你若愿意,我就书信齐王,请殿下为你做主,指一个好人家。”剪月继续读道。   阿徐默默听着也不说话。剪月也没在意阿徐,关注点全放在了徐玉人身上,“小姐写的这样乐观,只怕背后有多少艰辛苦楚不曾道出。小姐就是这样,只怕叫她为别人拼了性命,她也愿意。”   阿徐听罢,眼帘一垂,嘴唇轻轻抿了起来。   剪月继续读道:“还有剪月……”她一笑,拍拍阿徐,又指指手上的信,笑着说:“你看,小姐还惦记我呢!”   不过,很快她又添了一句,“哦,不对,你看不懂。”说罢,就把信纸一下抽走。只留下阿徐的手,悬在空中。   阿徐笑得脸有些僵硬,讪讪地放了手。   “剪月的病不知怎么样了?可大好了?我很担心她。”   “当然大好啦!”剪月把信纸按在胸口心脏的位置上,露出了几日不见的灿烂笑容,又开心了一会儿。   阿徐坐在床边纤细的手扯着帐子,越捏越紧。她的手因为常年做活有些粗糙,但是却掩饰不了她手的白皙。隐约可见皮肤下暴起的青筋。 ☆、第十四章 泪痣   幼从父、嫁从夫、夫死从子。她若想从徐大人手中逃出去,只有出嫁这一条路子。她算是想明白了。   次日一早,剪月刚揉揉眼睛醒来的时候,正瞧见阿徐起了个大早,梳洗打扮好了,正要出门去。剪月一看,她特意穿了一件浅蓝色的百叠裙,衬的皮肤越发白皙。最不同的是,她今日竟点了胭脂。   她也忽然转过来,瞧见了剪月正瞧着她,像是被发现了掩藏的秘密,她有些慌张,朝剪月笑笑说:“起来了?”   剪月嘴角一扯,也不说破,只点点头,搭话道:“要出去?”   她点点头,却好像不想再多说下去,脸上笑得有些尴尬,门一开,一闪,出去了。   剪月又躺回床上,嗤笑一声,自言自语道:“不就是想飞上天了,当我剪月不懂呢。哼。”说完,被子一扯,呼呼大睡去也。   阿徐出来以后,一路左拐右拐,出了小院,往小路,走去花园的方向了。听王府里的厨娘说,偶尔,王爷清晨会到园子里走一走。阿徐低头走着,手里提着食盒,正是她今早起个大早做的点心。她脚下的步子越发匆忙,像是做了坏事怕被人发现一样。   “我怕什么……干嘛要藏着掖着……”阿徐暗自懊恼,想到这里,便直起了身板。   对于那些没受过苦的女子来说,是得觅良人,与那位良人相濡以沫,共度一生。但是对于她来说,嫁人是她爬起来,爬到那些要害她的人头上的唯一机会。但她终究是个女子!也总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那些风花雪月的事……所以,能嫁给王爷,是一个双全的法子。毕竟跟了他,总比跟了没见过的人好。   不过,若是叫她在良人和未来之间选一个,她再也不会犹豫了。   谁知这一抬头,才瞧见自己走错了路,而迎面来的,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他身穿紫色朝服,脚蹬乌靴。但是阿徐却看不懂品级,只是知道紫、绯、绿、青这四个颜色以紫色最为尊贵,所以这人并非等闲之辈,若是此时掉头就走,只怕于理不合。   阿徐想到这里,索性停下了步子,待那人走近,朝他一福身。只想着,就这样问候一下便走。   没想到在这狭窄的小路上,那人并未让路,阿徐一抬头正瞧见那人瞧着自己。那个眼神十分奇怪,像是打量,像是在思索什么。此人似乎并非善茬。   阿徐一惊,低下头。   没想到,这人突然问道:“你是齐王新纳的侍妾?你叫什么名字?”   阿徐回道:“小女姓徐,是王爷的客人。”   “哦,那倒是巧——”那中年男子眼睛一眯,却也不多说什么,摸着胡须,大步流星地往前院,齐王处理公事的屋子方向走去了。只留下阿徐摸不着头脑。   他刚走到门口,门口的小厮就迎了出来,弓着腰,笑着说:“李大人,齐王已经恭候多时了。”   李大人笑着摸摸夹着几根白须的胡子,点点头,大笑道:“难得啊,殿下也有解决不了的难题?”   小厮摇头一叹,“可不是么。听说昨日朝堂上,圣上让燕王管理殿下不日前收复的惠州。这回倒好,本来是我家王爷辛苦打下的天下,怎么就落入了燕王的手里?殿下为皇上出生入死,哪里想到燕王这小人动动嘴皮子就窃取了。他一去倒是成了他的功劳,还受百姓爱戴。让燕王做太子的呼声越来越高,殿下昨夜一夜未合眼了,我们下人也不好受。”   李大人,点点头,反倒一副轻松的样子进去了。留下小厮一人在原地抓耳挠腮,讷讷道:“真是奇怪了。殿下和李大人的心思怎么就猜不透呢……”   李大人一进屋,就对着齐王一拱手,“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郑淳在一堆书案中抬起头,轻轻一叹道:“舅父打趣本王。何处可喜?何处可贺?”   李大人一笑,“看来老夫来的不是时候,殿下还在失意呢。”   郑淳肩上披着一件衣服,用手捏了捏眉心。然后搁下笔,靠在椅背上,微微一笑不说话。他皱着眉,本来英俊的脸上,挂上了不见掩饰的倦意。想来,一夜未睡是真的了。过了一会儿,他才说:“舅父,请坐。”郑淳抬手,手掌指向上座。   李大人走到他面前坐下,摇头道:“殿下如今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了。”   “给舅父看茶。”郑淳若有兴味的问道:“舅父此话怎讲?”   李大人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想来心中已有计策。他没有喝茶,却反而起身走到书架前,来回踱步,最后停在了一处,说道:“殿下您自小喜读兵书,读了那么多本,难道没有想出解决之法?”   郑淳起身,双手一拱,浅笑,“淳儿愚钝,望舅父指教。”   “就说个最简单的。殿下读过三十六计,可知第十四计和第三十一计各是什么计?”李大人指着书架上的一本三十六计如是说道。   郑淳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是借尸还魂计和美人计。”   李大人仰天长笑,“殿下只知其字不知其意啊。老夫告诉殿下,殿下面前正有一桩好事。殿下府中便有一颗明珠,和太子念念不忘的那个死了的歌姬,脸上都同有一颗泪痣。与歌姬相比,这位就更为美艳动人,老夫看来,即使是与后宫佼佼者相比,也是过犹不及啊。”   郑淳眯起了眼,眼前浮现起那张脸,那张三年前的脸,和现在的脸。两张脸重合在一起,两张脸都有些模糊,也有少许不同。唯一不变的是那怯生生的表情和眼角的泪痣。   “怎么,殿下还打算金屋藏娇了?舍不得了?”李大人把茶碗一搁,“老夫不得不提醒殿下一句,殿下若是想成大事,任殿下有百般能耐,可万万缺不得千里眼一双。此时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殿下可要想清楚。”   “舅父的意思……淳儿明白。”郑淳脸上露出了一丝为难,“此女有恩与我。天下任何人可为棋子,此女不可。”   听罢,李大人听罢不语,而后又看到书架子上的其他书,又摇了摇头道:“殿下辛苦打天下,最后还不是拱手于他人?与燕王相比,殿下为皇上出生入死,沙场上人人敬畏。可是呢?燕王狡兔三窟反是小人得志,所以古之成大事者,必须面冷心黑,无欲则刚。殿下打得了天下,却不知怎么把一个别人,从上面——拽下来!”   郑淳依旧不语。   李大人连连摇头,“你今日不忍心这一个,明日又会不忍心下一个!你母亲也是如此,到最后落得什么下场,你忘了吗?”   “绝不敢忘。”郑淳说着拳头不由自主地握紧成拳。   “那好,老夫别的不说,就说如果此女自愿入宫,殿下不会阻拦?”   郑淳深吸一口气,“不会。”   李大人听罢,仰天长笑,背着手出去了。才一出门,就吩咐小厮:“去,把你们王爷的客人,那个徐氏女给我找来。”   阿徐万万没想到,传召她的李大人,就是早上遇见的那个中年男子,也就是眼前的这位。   “你可知老夫是何许人也?”   阿徐低声道:“见过李大人。”她来到府里这段日子,也略有耳闻。李大人曾为齐王太傅,殿下敬他。当日,阿徐刚刚来到王府之时,齐王听说李大人来了,也是匆匆离去。可见,李大人对于齐王的重要性。   李大人是齐王的舅父,是已故先皇后李氏的长兄,世袭一等公。如今在朝中担任大学士一职,为皇上信任。齐王如今羽翼未丰,许多事情都要仰仗李大人。   陛下年事已高,如今朝中分为两党,其一为燕王党,其二就是齐王党。李大人,自然是齐王党的数一数二的人物。李大人如今经过岁月的洗练,如今又是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上,更是自有一番气势,众人不敢靠近之。   “那你是谁?”   阿徐并不知道李大人这样问话是什么意思,她只简略地说道:“民女姓徐,名妆洗。是祥城知府家女儿。”   “并不止如此,你还是亡国之女。”李大人说着,晃了晃手中的书信,“若不是让老夫找到你妹妹寄来的书信……哎哟,若得徐氏女,王者亡天下!你倒真是命格异数。”说完冷哼一声,把书信往桌子上一拍。   这个声音把阿徐吓了一跳,连忙跪下,“大人,小女并非有意隐瞒……这预言是瞎说的,小女,小女……”   她心里慌极了,立即回想起往昔。她已经被这预言害了十五年还不够吗?有家不能回,爹不像爹……难道到了新的环境,也无法逃脱这预言的阴影?天下之大,竟无她藏身之处了吗?   “你慌什么?”李大人反倒笑了,“就是因为这个预言,老夫给你一个飞上天当凤凰的机会,就看你要还是不要了。”李大人喝着茶,一副悠闲的样子。   她跪在地上,不禁吞咽了一下,几乎全身都要趴在地上了,“求大人指条明路。”   李大人起身走到她面前,这才说道:“你愿不愿做燕王之妾?”   燕王,她只知道燕王是郑淳的弟弟。阿徐抬头,正好看见李大人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让人看不清,捉摸不透。   “怎么?你不愿意?”李大人蹲下来,一手钳住了阿徐的脸,“要不是因为这张天姿国色的脸,这等好事还轮不到你。还是说,你心有所属了?”   李大人又推开了阿徐的脸,转身回到了座位上。看了看她身边的食盒,想起今早遇见她时,她拿着的那个食盒。李大人似乎一下就通了,“啊,老夫知道了。原来你喜欢齐王。”   阿徐心跳如鼓,那种一眼被人看破的滋味,越发使她害怕了。   “老夫告诉你,嫁给燕王,可更有意思多了。”他一顿接着说道:“关于立太子一事,燕王如今是大势。倘若燕王将来有幸能当上一段时间的皇帝,你就是妃子,是天下最尊贵的妾。你再好好用用你这张脸,就算是女人,权倾天下又有何难?”   他见阿徐不说话,心里暗笑,继续说道:“到时候,你想叫谁跪在你的脚下,就叫谁,跪在你的脚下……就是老夫,只怕也要拜你一拜。”   阿徐连忙磕头,“小女不敢……”   “若你还是心里放不下齐王,老夫给你个机会,与你赌一赌。你敢是不敢?” ☆、第十五章 爱慕   听着呼呼的水声,阿徐的心里像踹了一只兔子一样,跳的厉害。她与李大人打的赌就是——李大人给她一次和齐王单独约见的机会,但是倘若齐王不愿纳她为妾,从此,她就该死心,成为李大人的棋子。   听着呼呼的水声,阿徐的心里像踹了一只兔子一样,跳的厉害。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木盆,盆里放了齐王殿下沐浴后常用的一块用于擦头发的巾子。她的手止不住的抖。   烟气随着水汽,慢慢氤氲。   屋子里,蔓延着浅浅的,软软腻腻的,幽香。若有若无的感觉,不仔细闻,就似乎没么也没有。   “进来吧。”殿下的声音忽然传来,莫名地,把阿徐一惊。   她一边加快了步子,脑子里,一边回想起金婵方才对她说的话:“我就说你还会来找我。殿下沐浴时用的那支香,我已经派人换过了。你只用进去,知道怎么伺候殿下就行了……你可真有本事,还能搭上李大人……”   她那时有些局促,说:“娘娘,当时我并非故意忤逆您……”   但是未成想,金婵很快打断了她,一脸的不在意,“我金家的道理就是是生意就做。更何况,你这桩生意,是李大人安排下来的。现在,是我要给妹妹陪个不是了。”   阿徐越往里走,光线越发暗了。幕帘一层层的,纱织的。她走过,带起一阵微风,轻轻拂起这纱帘。突然,光线又骤然明亮起来,她微微错开了目光,看到那个背影。心跳像是一下停止了,呼吸也好像凝滞了。忽而一个纱帘扑起,挡住了视线,她吓得往后一退,赶忙低下了头,伸手拂开纱帘,放轻了脚步。   她走到了他的身后,跪坐下来,把巾子垫在池子旁边。   阿徐伸手,可是手却在碰到他的头发的一瞬间,被那缎子似的触感吓得一惊。她定了定神,继续自己手上的的动作。   可是,手却突然被握住。   她吓得急忙要抽回手,奈何被他抓得很紧。他的手上有薄薄的茧子,磨得她生疼。   他亦有些惊讶,身子沉浸水中,只露出个头,“是你?”   阿徐用另一只手,遮住自己的胸口,眼睛不知望到了何处,总之,不敢看他。   她今天穿得很单薄,薄薄的一件纱衣,广袖之下依稀可见她的肌肤。口脂鲜红,额上点了桃花妆。今天是刻意打扮过的,那时还在金婵屋里的时候,她穿了这件纱衣,就冷得一寒颤。   那时,金婵眯着眼笑道:“你现在嫌薄,到时候就嫌厚了。”   一下从回忆中惊醒,她头埋得更低了,“是我。”   “你来做什么?”他捏着阿徐的腕子,手上的力量加大,像是要把阿徐她的骨头捏碎。但是,他好像突然反应过来,急忙减轻了手上的力道。他看了她一眼,又急忙撤回目光,往另外的方向望去了。   她说:“殿下,可还记得,当初对我说过的那句话。”   看着她这欲语还休的样子,他突然想起三年前曾开口出言要她跟自己走。那时候说这句话,是有点变相表白的意思了。   身材颀长的他从浴池中转过身去,浴池的水,浅浅地漫过他的背。水波悠悠地漾着,一圈圈地,荡在她的心头,这沉默的瞬间,阿徐担心他会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郑淳看了她一眼,没有很快接话,反而顾左而言他,“你先出去,有什么事稍后……”   “不,我就要现在告诉殿下。”阿徐拼命地摇头,但是又渐渐地停了下来,她说:“殿下,当初说的话,可还算数?”   他好像有些生气,“别再说了。我答应你妹妹在先,会为你找个好人家。是不是舅父去找你了?”   别再说了,这几个字,像刀子,比刀子还要锋利。那样快速的划过,没有流出多少血,却是最深刻的疼痛。   阿徐有些局促,手脚都似乎不知道该放哪了,她盯着自己的手指,低声嗫嚅着说:“殿下是嫌弃我的身份了。”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他像是越发生气了,“皇家的事,并不是你能涉足的事,你若是进来了,就永远出不去了。你嫁给我是这个道理,嫁给燕王也是这个道理!”   她莫名有些生气,也不知是在生谁的气,绞着手指,说:“殿下无需用这样的理由开脱我。”   他也不说话了,相对无言良久,他终于开口说:“阿徐,你仔细想想。你我处境相似,你应当懂如今的我,我不敢有软肋。你能明白我吗?”   哗啦啦的一阵水声,阿徐什么也没看清,只见水花四溅,他一下从水中窜了起来,来不及细想,阿徐本能地手脚并用地往后一缩。   他说,“你别看。”   一阵水汽扑面而来,阿徐赶忙闭紧了眼,头侧缩着,护住了自己的脖子。   然而,似乎没有没有危险的迹象,她悄悄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但随即就瞪的浑圆。   他离自己如此之近,额前的碎发上还带着水珠,一滴一滴,滴在阿徐的脸颊上。阿徐的脸更是烫得惊人,像是水一滴到脸上,就要马上蒸发一样。他披着一件外衣,但是水穿透了衣服,衣服松松垮垮的,湿乎乎地贴在他的身上,极好地展示了他的身形。   “舅父此人,善于控人心智。你太过于急进,自然被利用。若你再仔细想想,定然今日不会来见我。”他有些着急道,“当日那个拒绝我,不肯做我的妾的阿徐在哪里?那一身的倔强又在哪里?”   郑淳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可是她却不甘心。这段时间,这个念头,在她心中根深蒂固。本来,这是她当初毫不犹豫拒绝的,但是如今的形势下,这个她当初的弃选,居然春风吹又生,并且,越发繁茂了。   她突然像疯了一样,说:“殿下,你既然不肯让我成为你的软肋,那请让我成为你的利刃。”   他的脚步停了下来,“你为何如此执着?你当真是单纯因为爱慕我,才说出这样的一番话吗?”   他的话,像是一记惊雷,劈在她的心头。   “殿下不要再说了……”阿徐打断了他的话,“不管怎样,这颗心,我没有骗殿下……”她说着,低下了头,想要离开,逃离他的包围圈,逃离被他洞悉的真相。那个可以单纯地爱一个人,或者恨一个人的阿徐。   死了。早死了。   但是不管怎么样,他是她现在唯一敢幻想,唯一敢信赖,唯一敢把身家性命托付给她的男人了。毕竟,他是唯一一个,在所有人唯恐避她之不及的时候,向她伸出手的人啊。   她单纯的以为,他是不会拒绝她的。却没想到,坚定了嫁给他的心思这个自己看来惊天动地的举动,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你感动了自己,他却是不知的。   阿徐抬起头,嘴角扯出一个弧度,“殿下要急着往上走,我也同样需要,请殿下带上我吧。”   他看着阿徐,一丝不苟地看着她。他盯着阿徐的脸,像是她的脸上有什么东西一样。   她欲言又止,最终说出真相:“殿下,我与李大人立下赌约,不做殿下妾,便做燕王妾……如果不能与殿下并肩通行,好歹让我和殿下走向同样的方向吧。”   郑淳倒吸一口凉气,他脸色难辨心思,“你一定要这样吗?”   “嗯。”她笑道,“即使前方是风雨路,我也只会往前。我想要的是权倾天下,所有人都要对我俯首称臣的身份。不用整日担心自己的命运,更可以掌握别人的命运。今日我前来,未必是想求个结果……我只想把想说的都告诉殿殿下了,今后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一直以来,她总是逃避着这命运,但是,逃也逃不脱,躲也躲不了,藏也藏不住。如今她这样坦然接受这种命运,是不是也是一种逆命?   她渐渐垂下了眼帘,低声喃喃说:“殿下,你大概不懂,我背负着这预言活得多辛苦……我受了这么多的苦,也是时候该拿回预言里的东西了。”   “既然你意已决——我会派人为你平息预言,你就放心进宫。”他浅浅一叹道,“利刃,会很辛苦。”   他本来看到了她的虚弱,她的无力,他向她伸出了手,但最终又收了回来,然后起身,只留下一句话:“你去找陈笺,学一些入宫必备的东西吧。”他就这样离开,留下她一人,独坐在那白玉的池子边,呆愣愣的。直到一阵寒风袭来,她冷得一哆嗦,这才回过神来。   殿下,如果不能站在你身边,那么我就成为你这辈子不可或缺的人。   当夜,剪月被前院的小丫鬟们请去吃酒,也倒合她胃口,于是就多饮了几杯。夜里,她起夜,只见那屋子里,有微微的火光。剪月一惊,悄悄猫近,却只见她坐着个火盆前烧东西。   “呔!”她摸了摸前襟,脸上依旧惊魂未定,“原来是你在做怪。”   阿徐没答话,继续往火盆子里丢着东西。   剪月瞧着阿徐这样,不似往日,于是凑近了瞧,只见她在烧那时徐玉人寄来的信。白纸黑字,剪月看得一清二楚。   “小姐寄来的信,你怎么能烧了?”剪月一急,一把就要扯过阿徐手里的纸。   意料之外的,阿徐攥得死死的,剪月也急了,一使劲,就拽下了一个角。   火光里,阿徐抬起了头,冷冷地看着她。红红的光,在她的脸上跳跃着,却显得她的脸出人意料的苍白。她的眼下方,是火光照耀不到的地方,是阴暗的,无法探究的地方。   剪月也不甘示弱地,怒瞪回去。阿徐收回了目光,沿着那个角,引燃了纸。   剪月伸手一抓,却只捞个空。   “好啊,小姐的信,你都敢烧?你大恩人的信都烧了,真是忘恩负义的东西!”她气愤不过,把手上的纸的一角,往阿徐的方向,一摔,扭头走了。   纸片漫天飞舞,最终还是逃不掉落入火盆的命运,烧得一干二净。 ☆、第十六章 棋子   昨天他说要找陈妃学艺,可是陈妃会好好教她么?她正是抢了陈妃风头的人啊。她才走到陈妃的院前,就瞧见她站在屋前冷冷地看着自己。阿徐尚未走近,她就冷哼一声,抛下一句:“如果我是你,早就开开心心地来了。”转身离去了。   阿徐低着头,默默地抿住唇。   陈妃说得轻巧,可是,这样抛弃过去,抛弃往事,抛弃内心,是这样容易的吗?她又是怎样的人?怎么可以轻易地说出这样轻蔑的话?或许只有她这样娇滴滴的名门小姐,才能如此轻易地说出这样的话。   陈妃依旧是梳了一个灵蛇髻,发丝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头发像一条光滑的蛇,朝着阿徐吐着信子。阿徐讪讪地进去了,眼前似乎还是她刚来时,在角落里看到的那双眼,那双说意味不明的眼。   阿徐才一进屋,她就问阿徐:“你会什么?有没有什么拿手的?”   阿徐想了一会儿,说道:“会唱《借米谣》,我娘以前教过我。”说着,她唱了一小段,用祥城方言唱的。   “我无奈,向君哭,恳君借我米一斛……愿来生,君作顽妇我作夫,凭君时时吵闹,我只装聋作哑,半醉半糊涂。”   声音虽然清丽,但陈笺打断了她:“怎么用方言唱的,不够大气。”   阿徐听罢,低下头不唱了。陈笺朝阿徐丢来一本书。她手忙脚乱地接住,定睛一看,是蓝皮的,有一个小小的白色的小条子,条子上写着字,但是那些字,阿徐不识。   “拿着。”她说道,一边说着,一边往屋里走,她走的很快,小碎步,却不失优雅。“早上学棋,下午学茶艺,晚上学舞。你过来,今早,照着棋谱我们来第一式。”她在阿徐愣神之间,就拿出了一个木匣子,打开匣子,是一粒粒晶莹的棋子。   阿徐捏着小本子的手,松了又紧,低着头,咬着唇说:“我不认字。”   “那就不习舞了。”她瞥了一眼阿徐,“不识字的人,再漂亮,都是一样粗鄙的。”   陈妃有这样说的资本,她本就出生于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本不在话下。一举手,一投足之间,有一种味道,和徐玉人一样,那种体面的,优雅的,似乎对什么都临危不乱的美感。   阿徐默默地低下头。   她盯着阿徐,两只修长的手指夹着棋子轻轻一点,放在棋盘上,微微张口:“为什么第一课要教你下棋——是因为只有棋子被棋手拿在手上的时候,才有价值。恭喜你成为殿下的棋子。”   阿徐拿起一颗棋子,轻轻地抚摸着。   “所谓女人,你要记住,怎么好好的做一颗棋子。”她伸手抢走阿徐手中的那颗棋子,放在棋盘上,“没有情感,没有思维,只要到自己该到的地方去就够了。只要能起到一点作用,这就是好棋。”   不一会儿她布好了局,把一颗棋子放入空隙,她说:“照着棋谱来,否则,牵一发动全身。”她指着刚才放上去的一颗棋子,说道:“你看,这就是一步坏棋。本来赢棋是迟早的事,这一步,就成了死局。”   陈妃一边说着,瞥了一眼阿徐,看她此时正是神色涣散,一手杵着香腮,思维不知飞哪去了。陈笺冷冷地眯起眼,沉声说:“你当真在听我说话?”   阿徐像是猛然惊醒,她局促地低下头,“陈妃娘娘……小女有一事不明,怎么都想不通……”   “哼。”陈笺冷哼,“你倒是说说你哪里不懂?”   阿徐伸出手,又迟疑了一下,最后指着那颗害群之马说:“娘娘,这步棋为什么不是好棋呢?”   陈笺一愣。   “仅凭这一步棋,就改变了整个局势……可见这一步棋有如此重要的作用,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此险要,又怎么是坏棋?”阿徐一脸的不解。   陈笺看着她,久久不语。这幅模样,又不像故意为之。陈笺抿唇,手里的棋子也越捏越紧。   “娘娘……”阿徐似乎有些惶恐,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噤声不言了。   陈笺冷冷地看着她,把手往棋局上一搅,嘴一撇,“不教了。”   阿徐抬起头来看着她,又很快低下头去。   “你果然是……”陈笺没继续说下去,反而草草将棋局一收,“你没有天分。明日来学茶艺吧。”她伸手朝向门口,做了一个请回的动作。   接下来的几日,就是学习茶艺。短短几日,阿徐已从第一口茶只觉得涩口,变为,只要一入口,就知道这是什么茶,再到如同舞蹈一般,优美地泡出一杯好茶。   却不曾想,这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徐姑娘,王爷有请。”这丫鬟有些面熟,像是齐王郑淳屋里的。   阿徐跟着去了,一路上却是惴惴不安。她低声问道:“王爷可说了找我何事?”   小丫鬟一边快步走着,如同脚下生风,“据说是李大人来了,王爷请你去泡一杯花茶。”   李大人是齐王的舅父,是先皇后的长兄。如今是朝中的顶梁大臣。就是皇上,也要敬他三分。   阿徐站在屋子门口,深呼吸几次,手上的小瓷壶还有一些微微的颤动。屋子里传来悠悠的琴声,悠扬入耳,丝丝入扣,期间隐约有几句谈笑声传来。音乐与说话声交互着,隐隐约约。   “还不进去?”小丫鬟向她使眼色。   “谁?”屋里突然传来他悠悠的声音,声音不大,却如同溪流,溪水潺潺般缓缓抚平了她心里的干涸。   “回殿下,徐姑娘到了。”小丫鬟答话。   “退下吧。”小丫鬟低头,左手微微收裙摆,向周围一使眼色,一起倒退着出去了。   毕竟是“徐姑娘”了,怎么还能像以前的“阿徐”一样,遇到什么,就只想着躲着,藏着,缩着。阿徐深吸一口气,收敛了不安,换上浅笑,进去了。   “见过李大人。”阿徐进屋,先是一福身,然后才抬起头。她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自己的表情,只是浅浅笑着,看不出情绪。她提高了瓷壶,铁观音的香气伴着茶水的弧线,流泻而出。茶水在瓷杯里微微晃着,卷出一个小小的旋。阿徐把茶水端给了李大人,又呈给郑淳。他的手碰到阿徐的手,轻轻地,就一下。   李大人笑着,却也散发着一种令人畏惧的气息,“最近学了什么东西?”   阿徐答道:“除了茶道,也习了字。”   李大人突然眼睛一眯,语调也沉下去了,“学了多少了?”   阿徐有些局促,有些捉襟见肘的意味,头也低了一些,“昨日才开始……目前只会写自己的名字。”   “你可知道自己如今在做什么事了?”李大人又问道。   阿徐镇静答道:“知道。小女是齐王的一步好棋。”   李大人哈哈一笑,“孺子可教也。”他大人点点头,挥挥手,示意阿徐离开了。一旁郑淳微笑道:“徐姑娘辛苦了,先下去歇着吧。”阿徐一抬眼,正好对上齐王的凝视的目光。阿徐低下头,倒退了几步,出门了。就在关门的一瞬间,阿徐突然听到了一句话。   “殿下若是把目光放远一些,就不会教她习字。”   阿徐心中一跳。不知怎么了,竟然就这样静静地站在了门外。   “舅父远见,望舅父不吝赐教。”   “首先,老夫先问殿下,是打算把这个野丫头教成名门闺秀?殿下不要忘记,人的根本,是不会变的。”   阿徐默默听着,手渐渐攥起了拳,但是她的手太纤细,这样的拳头,不过是绣花粉拳。   “舅父的意思是……”   “燕王此人,疑心深重。为减殿下防心,自然会收了此女。”李大人话音一顿,“他或许一时沉迷美色,但是来日方长,自然会防着徐氏女。卧榻之侧,睡只小猫,总比是只老虎要强,反正咱们小猫多得是……”   阿徐正听得入迷,不妨有脚步声传来。她立即低头,踮着脚尖,步履轻盈地,往另一个方向快步离开。   第二天,阿徐坐在房里听到了李大人最后的审判:“从今天起,不必再跟着陈笺了,跟着金婵。”剪月听了,还是嘴上不饶人的性子,冷嘲热讽了一句:“巴着人家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被当皮球踢来踢去?要我说,早点回家,跪着给老爷认错,倒还实际些。”   阿徐像是没听见似的。   见了金婵,她依旧是那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像是多年的老友一般,拉住阿徐的手就往轿子走,边走边说:“跟我来,带你去个地方,保证你脱胎换骨。陈贱人能教你什么?她自己也就只是颗棋子罢了。”   她欲言又止,“金妃娘娘您难道不嫌弃我跟过您的对头?”   “只要是能和她作对的事,都是我的本分。”金婵眼睛珠子一转,继续说道:“或许你还不知道,这也是殿下交给我的任务呀。”她呵呵地笑着,一如往常。   阿徐先是一愣,默默地附和着,笑了。   “到了,这是我父亲最得力的产业。”她一手提了裙子,一手拉住阿徐下了轿子,指着眼前的千红楼说。阿徐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低声说道:“妓院?”   金婵把阿徐的手一扯,阿徐吃痛,却不敢出声,她嘴角勾起,眼睛半眯着,低声说道:“宫里那位难道和这些恩客不一样?那些娘娘们和这些姑娘们,又有什么区别?”   阿徐语塞,不妨被金婵扯了进去,眼前一黑,而后就是灯火通明。 ☆、第十七章 庙堂   阿徐正在接受着非人的训练的时候,朝堂的情况却越发不乐观,燕王成为太子的形势越发明朗起来。直到三个月后——   安泰十四年初,圣上早朝之时,欲册立刚新后之子燕王为皇太子,此言一出,朝廷风云突变。   当即就有齐王党一派出言反对,只因齐王是先皇后嫡子,这是先后有别;论年纪,也是齐王立长不立幼。更有人弹劾太子一派,居心叵测,新后干政。皇帝有所动摇,但最终都被燕王母系一派的高尚书左仆射高国舅力压。   齐王一派,背后只有以皇太后和李大人为首的氏族李氏作为支撑,奈何先皇后已故,大势已去!而高国舅与燕王妃母系士族大家陈氏勾结,把握朝政,也不是一两年的事了。   不久前,圣上谕礼部:“帝王绍基垂统,长治久安,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之祥,慰臣民之望。朕夙夜兢兢,仰惟祖宗谟烈昭垂,付托至重兹者。钦承皇太后慈命,建储大典,宜即举行。今以燕王旭为皇太子。布告中外,咸使闻知。”[备注参考]   自那日之后,备祭服,皇上携新太子祭昊天上帝,日月星辰、司中司命,告太庙祖宗。更多的尔虞我诈,都被强行压在这一场歌舞升平之下。册封吉日当日,皇太后称病,缺席册封大典。   郑淳站在腥红的宫墙之外,沉思许久,才进去了。高氏与陈氏的联姻才是破局的关键,一旦联姻土崩瓦解,一切势力争斗都会回归原点。然而,一个陈笺并不能破局,这是他之前打错了如意算盘。如今必须在其中加一点更为重要的。   吉时到,圣上在太-祖宗庙举行册立大典。皇帝亲自检视御座前桌上放置的金质册、宝,落座后接受众人三跪九叩之礼。燕王身着朝服,跪下接受圣上所赐册、宝、御杖,而后前行三跪九叩礼,向圣上谢恩。诸王,内大臣,尚书依次次向圣上以及太子朝拜。   郑淳刚刚跪下之时,太子郑旭便走来相扶,“大哥不必多礼。”   郑淳却笑着说:“圣上与太子都是万金之躯,自然要受臣一拜。”   太子微笑,不再阻拦。   圣上见状,也龙颜大悦,笑道:“兄友弟恭,太平盛世啊。”   群臣附和,郑淳也微笑。所谓粉饰太平。   册封大典之后,依律要在太子潜邸设宴三天三夜,款待群臣,君民同乐。   入夜,宴席之上,圣上喜不自胜,扬言要与太子痛饮三百杯。只可惜,圣上年事已高,又不胜酒力,酒过三巡,竟在众人面前痛哭起来。圣上酒醉失仪,在高皇后陪伴之下起驾回宫。   而宴席继续,群臣见圣上离席,齐王党的一派,大多因病告假提前离席;而原燕王党的一派蜂拥而上,争相道喜;之前未参与党派之争的,也大多备了礼物,准备上前觐见。齐王独坐一会儿,也上前献礼。   “哦,大哥还有礼物要给本宫?”太子一副喜不自胜的模样,拍手叫好,“呈上来!呈上来!”   齐王一笑,击掌三下,便有人搬了一个近球形的大箱子上来。这箱子有一人大小,箱子上盖着喜庆的红布。   太子打量了一会儿,笑道:“大哥,这是什么好东西?”   齐王却故意卖关子,说道:“殿下稍后便知。”说罢,又是三击掌。于是有人来,掀起红布,原来红布之下,箱子外层层层揭开,宛若莲花绽放。群臣看得目不转睛。   直到箱子不再自行剥落,一只白皙的手,在空中一旋,挑开了一个缝隙。一截白色的藕臂露出,与皑皑的白雪,像是融为了一体。然后一张精致的脸露了出来,她先是望着脚下,纤长的睫毛,在她的脸上投下阴影。而后她一抬眼,眼里都好像写满了笑意。她浅浅一笑,像是有些局促,无意中露出一种少女的娇憨。群臣中屏息凝神者无数,偌大的潜邸,竟然静的悄无声息。   那女子头上的步摇,轻轻晃着,发出夺目的光。这女子穿着百鸟的羽毛捻成线成的上下二裙,近看了是一个颜色,远看了又是另外一个颜色,在场宾客无不啧啧称奇。   她手持琵琶,一路缓缓走来,低吟浅唱。走到灯火通明处是一个颜色,走到昏暗之处,又是一个颜色,所谓一件衣裙有四件之妙。众人陶醉其中,一曲方了,众人才恍然大悟般地响起如雷的掌声。   “不知殿下可喜欢?”她的声音软软糯糯地,像是饮下一杯甜腻的羊奶酒一般,她就势往太子身上一靠,一股幽香扑面而来。   明明是一副仙子的模样,做的全是妖女的魅惑之事。就近的几位大臣看的眼睛都直了,太子更是欢喜,哈哈一笑,“大哥懂我!”   群臣附和,“恭喜太子!如此良辰美景更有美人相伴啊!”   太子连连鼓掌,“好,好,好!来人,把仙子送回本宫卧榻!”群臣簇拥,争相围观这太子口中的仙子。热闹之余却无人注意到太子脸色一僵,眼中的寒冰,他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旋舞刚死,你们就又送了一个旋舞过来。可笑,可笑。   宴席进行到半夜,大部分的宾客都已不胜酒力,被架回自家住所了。此时太子潜邸,宾客尽欢,杯盘狼藉。太子半睡半醒之间,挥了挥手,“散了吧,散了吧。”余下的宾客也就乘兴而归。这时已在暗处藏匿许久的高国舅才现身,他走近一身酒气的太子身边,拍了拍他,“殿下,殿下。”   郑旭睁开眼,却是一眼迷蒙。高国舅一叹,挥手叫人来扶太子下去休息。   小厮问道:“大人,是送殿下会平日里歇息的地方吗?”   高国舅挥挥手,不耐烦的说道:“送书房吧。”   小厮又问:“那今日齐王进献的美人怎么办?”   “怎么办?”高国舅一怒,“叫你送书房就是躲着那妖女!大摇大摆送来的奸细不能不收也就罢了,难道还要把殿下往那火坑里推?”   徐妆洗坐在榻上,等了一夜。她早想到,太子不会来。但是即使是这样,也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她在妓院里挨了这么多的鞭子,每每想起,身上隐隐作痛的感觉都在提醒她不敢忘记。她记得,妓院里的鸨母说了:“要时时刻刻有低人一等的自觉,才可能有高人一等的将来。”   直到她脸上的笑容僵了,直到丫鬟婆子都打着哈欠昏昏欲睡,她坐在榻上,穿着薄薄的裙装,瑟瑟发抖。如今正是年初,冬春交替之时。   第二日一早,宴席继续,不过太子并不出席,高国舅就绕到书房,去寻太子。没想到,昨日烂醉如泥的太子,如今居然起了个大早。   “殿下准备拿这细作怎么办?”高国舅问道。为了这件事,他夜不能寐。   “福兮祸之所倚。”太子一笑,“舅舅,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怎么说?”   “陈氏与我高氏联姻,共谋天下,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太子一顿继续说道:“如今陈氏大有赶超我高氏的势头。如此时不加以遏制,将来我继承皇位之时陈氏必成虎狼之势。到那时就为时已晚。她陈氏一族独大的日子,不会太长了。”   “殿下说的不无道理。”高国舅会想到不久前的那件事,他说:“确实,就从太子妃来看,她之所以胆大妄为,也是其背后势力支持。”   “正是。”太子想起他见到旋舞最后一面时的那个情形,心里一滞,“本宫必须引入另一方势力与之抗衡,所以说这个女人来得正好。另外,我们也不妨透露一些消息给她真真假假,虚实难辨,也好让她向齐王汇报啊。”   “殿下好谋略!借力打力用得好!”高国舅深以为同,哈哈一笑,但是他很快又话锋一转,“殿下,这回送来的妖女,我们不能不收,无非也就是顾忌齐王的兵权。我们虽把握朝政,但齐王一脉在军中仍有余孽。”   “不错,虽然现在他处于下风,但是若他不顾污名,一旦兵戎相见,我们必输无疑。不,身首异处也不一定。”太子斜倚在太师椅上一手杵着腮帮,一副愁眉紧锁的样子,“也该构建我们的军队了。”   “殿下的担忧不无道理。”高大人也敛去了喜色,一脸忧心忡忡,“但是,如今殿下在朝廷,他在军队,这种平分秋色的局面正是皇上苦心经营所得。殿下若是想明里招兵买马,只怕此路不通。但若是想私下为之,只怕这银子……”   “这绝非我东宫目前的状况负担得起。”太子接话。   高大人也适时不语。   “此事再议。”太子接着说,“对了,东宫修葺之事如何了?先皇在世之时,废旧太子之后就再未立太子,父皇也是以诸侯王身份登基,这样算来,东宫已有五十载无人居住了,这让本宫怎么搬进去?”   “殿下放心。皇上已经允诺了修葺之事,工匠、材料等已经悉数到位,只是……”高大人并未说下去。   “只是什么?”   “只是缺乏银子和一个主事之人。”高大人道。   太子沉思了一会儿,继续说:“本宫知道了。此事,也再议吧。先给那妖女一个封号打发了。”   “那……殿下准备给这细作一个什么位分?”   郑旭沉吟了一会儿,“良娣。”   “良娣?”高国舅重复了一遍,“依律除太子妃之外,殿下应有良娣一人、正四品良媛六人、正六品承徽十人、其下昭训、奉仪多人。殿下不过是逢场作戏,为何要将如此显赫的位份……”   “这个,本宫自有打算。”太子话锋一转接着说道,“所谓良娣,不过是告诉外人的,到时候真正下旨,本宫不过封她个小小承徽。并告诉她,这是陈氏的意思。”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高国舅喜不自胜,高兴地鼓起掌来,“那老夫这就下去查查此女的身世,找找有没有破绽。”   太子颔首默认,随即招来小厮,说道:“备一些厚礼,给昨日齐王进献的美人送去。” ☆、第十八章 侍寝   奉太子之命,下人送了一屋子的礼物来,大大小小,有玉器,丝绸等等数十件。徐妆洗被安排的院落本就不大,堆了如此之多的礼物。剪月在一大堆礼物间来来回回,挑挑拣拣,一副喜不自胜的模样,笑着说:“天呀,这么多的礼物,你当真是飞上天了!这么多礼物,分我几件好不好?”   徐妆洗根本没理她,转头去和悄儿说话,脸上一副愁眉紧锁的模样,很明显心情不好。   “太子什么时候才会召我侍寝?”她说着下唇几乎都要被咬得失去了血色。   昨夜本是最好的机会,如今她并未侍寝又被太子封为良娣,入住潜邸总是名不正言不顺。以为她不知道吗?在这这潜邸里的女眷们面前始终低一个头。她明明把世人相传的旋舞学了个十成十,为何太子不为所动?   悄儿说道:“娘娘放宽心,今晚是十五,太子依律要陪伴太子妃。就算殿下没有召娘娘侍寝,终究也不会召其他妾室侍寝。”她这才放心了一些,但是依旧没有好脸色。   悄儿是齐王送给徐妆洗的新婢女,此女精通医术。他说,将来她会用得到。   回想那天,已经过去三日了。可是,那天发生的一切,依旧历历在目。彼时,徐妆洗刚刚沐浴完毕,剪月也不知跑哪去,这屋子就她一人。   有人敲门,她应了一声,“谁?”   来人不曾答话,她一开门却见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倚在门前的柱子上。她的心跳,骤然加快。她的湿发还披在肩上,发尖上还吊着晶莹的水珠。   随着她打开门,那个人转头过来,看向了她。郑淳的目光如往日一样,温润如水。   她脸一红,想把湿发藏起来,她急忙把湿发勾在耳后。然而,这却是徒劳,湿发很快又滑落在她的脸颊旁,勾出她精致的侧颜。   “殿下……怎么来了?”   她想过无数久别重逢的话,然而真真见了,却一句也记不住了,话到嘴边,全成了无用的废话。   “可以进来吗?”   郑淳一笑,让她看得有些发愣。她低下头去,想要掩藏脸上的红霞,笑道:“快请进。”   他一边往屋里走,俊俏的脸上渐渐附上了担忧的神色。他说:“明日,你可准备好了?”   徐妆洗一笑,看看自己伤痕累累的指尖,“自然。”   郑淳找了一处坐下,说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可是我还是很担忧你。”   “殿下放心,我不会临阵退缩。”徐妆洗给郑淳斟了茶,她将瓷杯双手奉上,手肘抬起,露出一段雪白的皓腕。郑淳接过茶,眼睛一眯。她,似乎真的有些不同了。   “我不是担忧这个……算了。”他没再多说,而是转变了话题,“我看你的丫鬟用着不方便,就给你再备了一个。她叫悄儿,你只管使唤就是。”   “多谢殿下-体恤了,倒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徐妆洗会心一笑,剪月这些日子越发懒惰了,时常不见踪影,就是回来了,做事也是不上心的。徐妆洗冷眼瞧着,也不多说,只想着,哪日寻了人来代了她。徐妆洗笑的时候,眯起了眼,脸上也甜甜的笑着。她的脸上像是有了一种别样的魔力,让人的目光胶着,放不开。   “悄儿会些医术,到了那边万万不可信外人。尤其是吃食和汤药,一定要她亲自检验之后才可以吃。”   “好。”她浅浅笑着,殿下原来是个挺罗嗦的人。   两人挨得如此之近,她的心跳得如此之快,她生怕哪一拍的心跳就被他听了去。   一时间他无话,她也不语。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道:“可否将当初我赠与你的那枚玉佩还给我?”   她倒茶的动作一滞,水满则溢。她赶快收回了玉壶,起身从妆奁里,慢慢拿出一个通透的玉佩。正是当年,齐王赠与她的信物。她拿着那枚玉佩端详许久。   在她离开的时候,郑淳犹豫再三,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兔子荷包,放在桌上不显眼的地方。   待她回来之后,郑淳的脸色平静如水。   见她手持那枚玉佩,依依不舍。   他看向她,解释道:“既是我贴身之物,宫里人大多识得,你进宫之后带在身边落人口舌。将来,你成为千金之躯,自然会有更好的,不必再介意这一枚。”   她一时无话,默默地把玉佩递给了郑淳。好的玉佩自然多,只是都不是这一枚,她心里默默叨念。   他接过玉佩却没挂在脖子上,而是收进了袖子里。又坐了一会儿,他说:“早点睡吧。”便起身离开了。   她虽有话要说,但是此情此景,她的话在无法出口。两人之间,仅是一句分别的话,都说不出口。他日,进了宫,二人再见时,又是怎样的身份,又会说什么样的话呢?   待齐王走后,徐妆洗才发现齐王落了东西,她顾不得许多,飞奔出去,却在小池塘边遇见他。他在池塘边背着手,站在月光之下。   此时虽已是冬末春初,但是小池塘还结着一层薄薄的冰。并在月光下,反射出清冷的光辉。她看见他,伸出手,丢了一件碧绿通透的物件进去。薄薄的冰承受不住玉佩的力道,玉佩破冰入水。   她飞奔过去,往池塘里看过去却是一眼见不到底。她顾不得礼仪,问道:“殿下为何如此?我既然还给殿下了,殿下留着便是,却非要沉于水中……难道,殿下要将往事尽忘?”   他转过了身去,月光清冷,她却看不清他的表情,过了好久只听见他说:“前尘往事,不过是南柯一梦。”他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她站在原处,更深露重,她冷得一颤。   “娘娘……娘娘。”悄儿打断了她的思路,她猛然抬头。   她一时间有些茫然,但是很快又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身在何处。一想到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对自己毫无留恋,再一次切断了二人之间的线索与联系,她就真心为自己的这一腔热情感到可笑。是她自作多情了,是她矫情了。   如此情况之下,谈情说爱,花前月下只会拖慢她前行的脚步。在妓院的时候,鸨母不是说了吗?断情绝爱是第一步,做不到这一点,永远没有未来。娘娘如此,楼子里的姑娘如此。   “娘娘在想什么?怎么平白无故地就哭起来了?”悄儿拿了绢子赶忙给她擦拭眼睛。   她擦干眼泪道:“我不会再流泪了。”   她声音虽然小,但是很坚定。说罢,第一眼就看见剪月抱了一大堆的东西正要走。她冷冷地说:“剪月,你给我过来。”   剪月还不知道风雨欲来,大摇大摆地走过来,还没站稳,就被徐妆洗一个耳光扇过来。剪月先是耳朵嗡嗡作响,然后只听见她冷冷地说:“你给我听着,一些不该说的话,不该的做的事,你给我想清楚。”说罢,她头也不回的走了。剪月好像还没反应过来,站在原地发愣。   过了好一会儿,剪月才反应过来,气得话都说不顺了:“她、她,她竟敢打我!小姐都没……她,她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过了好一会儿,剪月才想明白了,这是悄儿来了的缘故。徐妆洗一个人有了两个丫鬟,自然不再把她剪月放眼里了,说到底是悄儿的错。这个悄儿就是来挡她路的!   至夜,徐妆洗才刚刚更衣就寝,悄儿就推门进来,“娘娘,太子召您侍寝!”   徐妆洗一下从床上坐起,猛然掀开帘子,问道:“今夜不是十五吗?”   悄儿也一脸为难,“正是,但是……”   她又问道,“悄儿,这……是福还是祸?”   悄儿眉头紧锁,扯过了一件披风为她披上,“姑娘,跟了太子爷总不是祸。快上路吧,娘娘。”   今夜正是乍暖还寒时候,风雪大作,白雪如鹅毛一般簌簌而下。她走出厢房,伸手接了一片,握在手心。悄儿和传话的胡公公拿了伞便匆匆前行了。   她低声问道:“胡公公,今夜殿下不是要和太子妃在一起吗?为什么召我?”   胡公公双手缩回袖子里,瞥了她一眼,“承徽娘娘,有些话可不是我们当奴才的能说的。”   她一下蒙了,“你叫我什么?!”   “娘娘休要大呼小叫。”一个声音阴柔的男子接话了,“娘娘已是太子殿下的人了,有些规矩还是该懂了。”   为什么,一下降了两级?这是怎么回事?宫里女子,一个个争名逐利为的不就是这个位分?虽然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但是这个位分却意外地比生命还要重要。她怒不可揭,反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不去了,我要回我厢房!”她转身想走,却被谁一绊,一下跌倒在雪地里。   “不得对娘娘无理!”胡公公呵斥小太监如此,却没有伸手将她拉起。她坐在冰凉的雪地里,摔下来时手掌心磨破的地方火辣辣的烧着,眼睛一热。可她硬撑着,就是不让眼泪落下来。   “娘娘还是快进去吧,殿下已经恭候多时了。”胡公公不冷不热地说道。   她环顾四周,看向周围的这些人,他们一个个面无表情,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一声不吭地爬起来,就往院子里走去,行至一半,看见不远处光亮的屋子前站着一个人。瞧清楚了是太子以后,她越发快步走去,那不想,就要上台阶时,未留意,眼见着就要被绊倒。   可是,却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郑旭本打算奚落她一番,可是就在接住她的一瞬间,看见了她红红的眼眶。大雪天极寒,她的脸被冻的莹白,红红的眼眶就越发凸显了。   彼时……旋舞也常常这样看着他。他第一次遇见旋舞时,也是在大雪天,她一个人穿着一件小破皮袄子,拿着一个二胡,坐在街头,眼睛红红地唱着小曲儿。他的轿子路过,他于心不忍,给她面前的小破碗里放了一锭金子。   没想到,旋舞拉着他不让他走,红着眼质问他这是什么意思,只因平日里只见过铜板,从未见过金子。让他哭笑不得。   现在有一个人,在他的怀里,长得却没有一点点像,唯一雷同的是那颗泪痣。旋舞温柔可爱,她却妖冶惑人。连这样温情的往事,你都要模仿吗?他心一冷,抓起她的手,厉声说:“怎么才到?”   徐妆洗吃痛,低声呜咽了一声,并不答话。郑旭心下虽觉得异样,也并未多说。   一进屋子里,就有侍女围上来为他们脱去外套。屋子里烤着银碳,暖洋洋的,让人渐渐放松下来。   “下去吧。”太子话音刚落,一干侍女们就鱼贯而出。   他拉她坐到床上,浅笑着说:“承徽的位分是陈氏的意思,这位分是低了些,委屈你了。陈氏越发嚣张,本宫也奈何不得……”   他说着,一边不动声色打量着徐妆洗,只见她脸上一瞬之间露出不悦的神情,然而又消失了。太子冷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陈氏的意思是,她派了人,查了你的身世,说你是庶出,如果封为良娣,越了祖制。”   她一惊,“娘娘派人查了我的身世?”   “你不必着急,陈氏善妒罢了,你以后多顺着她一些就好。”   他扶她躺下,继续浅笑着说:“但是本宫也会怜惜你,这不,今天召你侍寝?这可是整个府里没有一个姬妾可以有的待遇。”   徐妆洗也报之以一笑。此时,女人是只能笑的。   太子的手渐渐移向她衣服的盘扣,他笑着说:“屋里炉火烧得太旺,我看你都香汗淋漓了……”   她依旧笑着,脸上却凭添几分绯色。这个关头了,下面要发生什么,大概心里是有数了。   她心跳如鼓,却并不是因为欢喜。反而还是隐隐的悲伤,可是,本该高兴的,不是吗……   他的手碰到她的颈子的时候,她本能的向后一缩。   太子的手,也僵在了半空中。她这时才恢复了理智,想起来接下来该做什么,她伸手扯住太子的腰带,轻轻往下带了一带,其中意味,不言自明。太子却是一愣。   这时,门外胡公公的声音响起:“殿下!殿下!”   太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不悦道:“何事?不知道本宫正忙?”   “小的罪该万死!”胡公公话锋一转,“若不是宫里有事,万万不会打扰殿下。”   太子听罢,回道:“本宫知道了,你命人备轿吧。”   说完,郑旭便毫无留恋,起身整理衣装了。   “殿下要进宫了吗?”   郑旭自顾自地,并未看她,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徐妆洗微微坐起的身子,又默默躺了回去。现在,到底是该伤心还是该舒一口气呢?   “你今晚就在这好好歇息吧,你的院子太小,比不得这。”郑旭转身过来,为她拉过大红的被子,扯了扯背角,“若是这些天我不回来,你四处走走也是可以的。你可以和前院的姐妹们见见,要是实在闷得慌,吩咐胡公公备轿,出府玩玩也是可以的。”   她默默颔首。   郑旭一笑,转身离开了。   随着门扉嘭的一关,门外渐渐响起骚动,之后,骚动又渐渐平息了,之后回归原本的静寂。她脸上的笑容才渐渐退去,露出原本的疲惫。她的身子已经准备好了迎接太子,但是,心,好像还没有。断情绝爱,这四个字,说起来好容易,做起来……她浅浅一叹,觉得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话分两头,郑旭离开之后,坐上了轿子。胡公公在轿子外边问:“殿下,去哪?”   郑旭用两个指头捏住了眉峰,也是一脸的疲态,“老地方。东西带了没?” ☆、第十九章 落红   今日正是旋舞忌日一周年,郑旭本苦于恰巧遇上了十五,必须要陪在太子妃陈氏身边。刚好徐氏此时被送进来,他刚好用她来打掩护。就是将来陈氏与徐氏因为此事不两立,那又与他何干?反而,这正是他想见到的。   “回殿下,祭品都备好了。”   “小胡子,这次从后门进去,嫣红楼毕竟人多眼杂。”   “是,殿下。”胡公公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殿下,奴才叫门的点掐准了没有?”   郑旭一笑,玩笑地在小胡子脑门上弹了个脑瓜崩,“准到我以为你全程都在外面偷听壁角,怎么,你也要当细作?”   “不不不,殿下明鉴啊……奴才按照殿下的意思又故意为难那妖女,又准点把您支出来,我小胡子对殿下的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小胡子急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罢了,罢了。”郑旭又笑了,“逗你呢,启程吧。”   轿子一路摇摇晃晃,郑旭坐在轿子里也一路昏昏欲睡。朦胧间,他隐隐约约像是看到了旋舞,拉着他的手,一路欢快地小跑,他在后面喊着:“旋舞,求求你,别走。旋舞……”他看着旋舞的脸,可是,她的脸,渐渐地模糊,唯独脸上那红红的眼分明。他一下惊醒。   “殿下,到了。”外面传来胡公公的声音。   他应了一声,随即下轿,一下轿就看见眼前那个头上绑着白布条的小姑娘,小姑娘一下窜过来,扑到郑旭的怀里,呜咽着说:“殿下,今日十五,月舞还以为你不来看姐姐了。”   郑旭一时哽咽,摸着她的头说:“怎么会,姐夫这不就来了。”   小女孩泪眼朦胧,“殿下,待会儿母老虎是不是还会来打我们?”   郑旭一笑,“当然不会,姐夫这次找了小狮子去对付那只猛虎了,那只猛虎此时正与狮子搏斗呢,怎么会来侵犯我们呢,对不对?走,咱们进去吧。”   旋舞的墓很朴素,一如她此人,墓碑上连个名字都没有。当然若不是太子殿下命人在这里立下这块薄薄的一块墓碑,她或许连块墓碑也没有。没有名分,只是太子当年迷恋过的一个歌姬而已。   郑旭拿了火折子,点了蜡烛。月舞却惊叫起来,“殿下,你的手受伤了。”她抓过郑旭的手,抱在怀里,用嘴吹着,“殿下,疼吗?”   郑旭却并不觉得疼痛,心下有些疑惑,用另一只手使劲一抹,血渍便被抹去了。并没有伤口。   他仔细一想,才想起,牵起那只小狮子的手的时候,她似乎有些吃痛,却没有说。伤得这样严重,之后还一直言笑晏晏。呵,真是一只狮子!要吃人的呢。   他并未多说,继续拿出了一个装满酒的小玉壶,将酒倒向了墓碑。月舞自从四岁跟着姐姐旋舞进了嫣红楼,到如今十二岁,八年时光足以使她学会看人眼色。她也尾随在一旁,拿起了小玉盅,有模有样地学着太子祭酒。   “月舞,采薇会弹吗?”   月舞急忙点头,“殿下,我这就去房里拿我的琵琶。”说罢,转身往房里跑去了。等她再出来时,隔着不远不近,看到太子殿下千金之躯靠着旋舞的墓碑,一手拿着酒壶。彼时,雪已经停了,月光清冷,为郑旭披上一层银霜。他侧着头靠着墓碑,闭着眼。   他清扬的声音传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月舞的脚步,一下顿住了,不敢再前行,生怕惊扰仙人。   隔日一早,天刚朦朦亮。悄儿端了热水,去给徐妆洗梳洗。依律,侍寝第二日,是必须要去给正妃请安的,时辰晚了一刻半刻都是不行的。她步履匆匆,却听到身后一人那不可一世的声音:“喂!”   悄儿听到便停住了脚步,但却并不转身。直道那人气急败坏地走上前来,对着她指指点点,“怎么,这个水灵的人儿,竟是个聋子?”   悄儿只浅笑着,也不接话。   剪月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就像是自己一拳打到了豆腐上了一样,软软的,没半分用处。想他剪月自小进了徐府,做了徐玉人小姐的大丫鬟,和小姐一同长大,小姐有的她照样有,还真没几个人敢对她这幅态度的!后来,来了王府,王府的人又敬她们是王爷的客人,更是没有几个敢这样对她的人了。   再说说那个所谓的小姐,当年她的落魄样,剪月可是瞧的一清二楚的。如今倒是过得光鲜,其实也不过是华服下的空架子罢了。再说自己的卖身契又不在她手上,她剪月为何要怕那个所谓的小姐?   “新来的,我劝你还是识时务些。”剪月绕到她身前,“你也该知道到了潜邸,谁才是大丫鬟。识时务的话,那就……”   悄儿只觉得好笑,并未搭理她,而是话音未落便飞快地绕过她,径直地走了。只留下剪月气急败坏地大喊:“你给我等着,有你好瞧的!”   朦朦胧胧间,门外响起悄儿的声音:“承徽娘娘,奴婢进来伺候您更衣。”   她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昨夜一晚上都没睡着,迷迷蒙蒙的。   悄儿刚到门口,便遇到了门外是胡公公等人,她没有多说,只问了好,心里却明白他们是来来视察落红的。悄儿端着水盆进去,扶她坐起,却见床上没有落红,悄儿一惊,啊了一声。   这才真正把徐妆洗吵醒。   悄儿低声惊呼道:“娘娘,您没有……”她话未说完,胡公公便领着嬷嬷进来了。   徐妆洗看着大摇大摆进来的胡公公,脸色一冷,“公公昨日才骂我不懂规矩,怎么,今日公公这样闯进来,就懂规矩了?”   胡公公赔笑道:“小的这就给娘娘请罪。小的是有眼不识泰山,娘娘是殿下心头肉,小的万万不敢在娘娘面前造次了。”   一时相对沉默。   这时,那嬷嬷走上前来,说道:“娘娘,老身是奉命来检查落红的。娘娘,这是规矩,希望娘娘能配合。请娘娘起身。”   徐妆洗一愣。昨夜根本没侍寝,怎么可能会有落红?她慢慢看向了胡公公,殿下昨夜被临时召见入宫,这件事,胡公公是知道的。如今,他又站在这里,明摆着是要故意为难她……   她坐在床上没有起身。   嬷嬷也有些生气了,又重复了一遍:“请娘娘起身。”   这时候,胡公公突然凑近了,对那嬷嬷窃窃私语了两句,又吩咐小丫鬟把门关了。这才走近徐妆洗,她以为胡公公有什么话要说来为难她。却没想到,胡公公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小刀。   她吓得往后一退。   却只见胡公公在小拇指上面轻轻一抹,随即在指尖上凝聚了血珠。他伸手在床单上一抹,留下了一个红印子。   他赔笑道:“娘娘,这个是殿下的意思。殿下入宫是秘事,不可张扬。殿下心疼娘娘,怕太子妃娘娘为难娘娘您,特意出此下策。”他说话期间,便有小丫鬟拿了绢子给他包扎了手指。   徐妆洗还在愣神,胡公公却说道:“娘娘还是赶快去给太子妃娘娘敬茶吧,误了时辰可不好。”   胡公公转身一扬手,示意在场的几个人离开,又从怀里摸了几张银票塞给嬷嬷,便和嬷嬷一道离开了。   路上,嬷嬷一边数着银票,一边低声感叹道:“这位娘娘可真受宠,还要公公您给她担待着。”   胡公公见了,低声冷笑,嘴上却说:“好了,仔细着你的嘴。有些事别往外说。”   她有这么受宠吗?徐妆洗自己却都不确定。一个小小承徽。她转身过来拉住悄儿的手说:“你可知我为何从良娣一下跌至承徽?太子妃已经在着手查我的身世,若是今后再有人知道‘得徐女亡天下’,你我再无活路!一味躲躲藏藏,反而会露了马脚……”   悄儿一时也有些紧张,低声说道:“娘娘这可怎么办?难道反而要宣扬出去?”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大王的王字,是不是与死亡的亡字同音?”   悄儿一惊,默念几句,感叹道:“娘娘当真好计谋!若是以王字代之,一字便可以扭转乾坤!只要有人为我们宣扬出去,便可逢凶化吉。”   昨晚一夜,她翻来覆去,有时好像在梦中,有时又好像醒着。心里惦记着事儿,怎么可能高枕无忧?冥冥之中,她突然想起玉人的话:“姐姐,这个音可是有好几个字呢,你的嘴唇也是唇,纯真也是纯,你到底说哪个字?”   她一时间清醒!这不就是她一直想要的答案?!她激动地从床上坐起,如果这件事能够办成,岂不意味着她再不用受预言之苦,反而还能因为预言而得利?她按住胸口,心跳的分外厉害。   跟着陈笺的那段日子,她学过一些简单的字,读过一些书。之后就被李大人禁止习字。但是这个王字,总还是会写。她只恨自己,若是还能看得懂更多的字,读得了更多的书,懂得更多,想她又怎会像现在一样窝囊?命运身不由己,身边的人也没有可以依赖的。   她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早已握紧成拳。她冷声道:“如今世人皆信鬼神预言,要让他们坚信不疑,也只能用鬼神的法子,让他们记住!”   悄儿不禁为她感叹,也跟着想法子,“娘娘,奴婢听说古时候有人从鱼肚子里取出上天的指示。”   如果有了佐证,那自然更好!她听了之后,整个计划在她脑子里飞快地运转,“就这么办,我家乡祥城有一渔夫姓孙,平日里是个极贪财的,此事你嘱咐他做便可。”   “奴婢知道了。”   “对了。”她又道,“光有人发现不行,还必须有人呼应。祥城里的婆子们平时是最是嘴碎,你给张大人家的仆妇周嫂子说,只要她在女娲庙里日日为我上香,凡有人问起缘由,就一定说起这句‘王天下’,就保证她今后一辈子衣食无忧。”   悄儿按捺不住脸上的喜色,“奴婢这就叫人去办。不过,娘娘,咱们得去请安了,时候不早了。” ☆、第二十章 请安   太子妃住正房,每日早晨,其他姬妾都会不约而同地来给太子妃请安。   不只因为太子妃正妃的地位,便是将来的中宫,另一方面也因为太子妃并非善茬。依仗陈氏家族在前朝的势力,在府里也可谓是横行霸道。更何况,太子妃已经有了一个两岁的儿子,她在府里的地位更是不可动摇。   府中姬妾若有犯错,太子妃的责罚绝不是糊弄糊弄就可以过去的。几个月前,太子妃逼死太子心爱的歌姬,这也不是秘密了。   今天早上,徐妆洗和悄儿说了好一会儿话,所以来得迟了一些,进屋的时候,太子妃还未梳洗完毕,但是已经有几位姬妾到了。徐妆洗才一到,这几个姬妾便噤声不语了,但是目光却悄悄瞟着她,上下打量。她只觉得好笑,又不是看猴子。她强颜欢笑,向那几位姬妾问好,“见过几位姐姐。”   那几位姬妾依旧打量着她,也不答话。   因着太子妃做主,降了她两级位分的事,她今早起来本就憋了一口恶气,见这几位没有半点友好的意思,也就懒得赔笑,索性在最下首找了个位置坐下。   她刚刚坐下,没想到有姬妾就冷冷开口了:“魏姐姐你看,她还真当自己是太子良娣,比我们位分高出一截呢。还没开口叫她坐下,她就坐下了。”   她本来被封为良娣,自然身份比这两人高。但是一夜之间,竟要看这两人脸色了!   那个被叫做魏姐姐的人转过来看了她一眼,也并未答话。只是眼神里有别样的意味,对于她来说,太熟悉了,正是赤-裸-裸的轻蔑。   又有人开口,对之前说话的人说道:“秦妹妹,太子妃快来了。”   那个一开始就说些尖酸刻薄的话的秦良媛一下子噤声,中规中矩地坐正了,头微微低着,一副温良谦恭的模样。简直比变戏法的还要灵活的脸,徐妆洗几乎都要笑出声音来。   那个预言说太子妃快要来了的人,当真是有几分神通,才过了没多久太子妃就牵着世子进来了。那人低声对她说:“我是端良媛。”   太子妃坐在上面,众姬妾起身问好,徐妆洗也一同照做了。只是太子妃陈氏全然不顾,只是专心低着头给小世子擦流出来的口水。众姬妾也不敢有半分怨言。   太子妃又逗弄了小世子一会儿,才恍然抬起头,一看众姬妾还站着,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是本宫疏忽了,诸位妹妹还站着,快请坐。”   她说罢又自顾自地说道:“怪本宫昨夜没睡好。”说罢又给小世子整理衣服。   一众姬妾都默默地把目光转向了徐妆洗。谁都知道,这个新来的小小承徽,可是在昨夜十五霸占了太子。太子妃话说的明显,自然是怪罪下来了。   太子妃不好惹,徐妆洗早就听人说了。忍一时风平浪静,她站起身来,首先向太子妃请罪,“娘娘,嫔妾徐妆洗新来不懂规矩,希望娘娘见谅。”   悄儿也适时奉上了茶,她从悄儿手中接过,规规矩矩地跪在太子妃面前,把茶递了上去。   可是,小世子还小,玩性大,见了她奉上的茶碗,以为是什么好玩的东西,伸手去抓,却抓到她奉茶的手。那小小的手,在她的手上轻轻抠着,痒痒的。她抬起头来,看到小世子大大的眼睛,水灵灵的,一脸好奇地望着她,嘟囔着:“徐……规矩……”   她正觉得可爱,却冷不防被太子妃往小世子的手上一拍,茶水溅出来,她一烫,往后一缩。   太子妃却没有见到,而是逗弄小世子说:“又不听母妃的话,去碰脏东西了。”   脏东西。   这三个字在她的耳里如惊雷般炸开,她气得几乎茶碗都在抖动。   太子妃这时转过头来对她说:“徐承徽,本宫并不怪你,只是这个小家伙闹得本宫一晚上没睡好。”   她却好像什么都没听到,她低声说:“嫔妾……”不是脏东西几个字几乎要脱口而出。那种濒临爆发的边缘,却被一个人打断。   “赵昭训到。”昭训在潜邸之中,是最低的位分了。就是见了徐妆洗,都要喊一声娘娘。   赵昭训一进来就连忙跪下,大声说道:“太子妃娘娘,各位良媛娘娘,嫔妾、嫔妾来迟了……嫔妾是为了赶制献给娘娘们的狐裘筒子……娘娘,我……”   她语无伦次,急得哭起来。   “无妨,赵昭训坐下吧。”太子妃显然也是被她这个狼狈的样子所惊,低声对身边的嬷嬷说:“递一方帕子给赵昭训。”   太子妃看见赵昭训坐下了,目光才回到眼前的徐妆洗身上,接过她奉的茶亲亲抿了一口,以示喝过了,她问道:“刚才你说什么来着?”   经过赵昭训这一闹,在这小小的时间缝中,她这才缓过神来,刚才几乎要开口惹怒太子妃。只要太子妃此人在,她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有出头之日,这府里的妃嫔都要看太子妃的脸色。   这山中的老虎怒呼一声,整个山谷都会为之一颤。   但是,如今的她,太过于渺小,甚至或许连当老虎的吃食都不够格。她笑着说:“嫔妾多谢娘娘宽宏大量。”   太子妃并未接话,只说:“回去坐着吧。”太子妃没有过多的在意徐妆洗,反而对刚来的赵昭训说:“你做的狐裘筒子呢?呈上来给本宫看看,这些天正是乍暖还寒时候,倒是好东西。”   徐妆洗回座位的时候,与赵昭训刚好擦肩而过,赵昭训怯生生地望了她一眼,就匆匆前行,她走到太子妃面前就献出了狐裘筒子,然后再依次献给各个嫔妾。走到徐妆洗面前她又几乎快要哭起来,“嫔妾该死,嫔妾这两日为了赶制狐裘筒子,新娘娘进府都不知……”   她这幅忧心忡忡,犹如惊弓之鸟的样子,徐妆洗看着简直觉得像极了以前的自己。她莫名的眼睛一热,笑着说:“我不怪你,怪只怪我没有先去拜见姐姐。”   赵昭训还想要说什么,却听见最上首太子妃的声音:“赵昭训不愧以前是针房宫女,手艺真真精巧。   魏良媛也附庸道:“可不是呢!这个狐裘筒子当真花样新鲜。”   秦良媛也说:“是啊,娘娘,每个人的花色还不一样呢。娘娘是牡丹国色,我们就是衬着娘娘的。”   赵昭训赶忙转身过去,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承蒙娘娘错爱,娘娘过奖了……”   太子妃又说道:“赵昭训,还有多余的料子吗?給小世子也做一份吧,顺便也把徐承徽的补上。”太子妃说着,手里拿着狐裘筒子,小世子玩得爱不释手。   赵昭训一时间面露难色,但是又很快敛了神色,笑道,“能给小世子做狐裘筒子真是嫔妾的福气。”   太子妃又好像想到了什么,说:“那就劳烦赵昭训早些赶出来,这个倒春寒要是过了也就没有要狐裘筒子的意义了。是不是呀,小世子?”她好像在和赵昭训说话,但是实际上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赵昭训愣了一瞬,随即说道:“是,娘娘,嫔妾一定……”   她话未说完,太子妃继续说道:“赵昭训还是不要太过劳累了,你就先回去休息吧,这几日请安也免了。”   赵昭训笑道:“多谢娘娘体恤。”只是笑容里泛起了一丝苦意。   “对了,说起小世子……”太子妃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句,“你的儿子呢?好像几日未见了。”   赵昭训脸上一下挂不住了,她噗通一声跪下了,“多谢娘娘挂记,实不相瞒,我家小平儿已经病了多日了。嫔妾请不到好的大夫,就一岁大点的孩子,病总拖着,夜夜哭,嫔妾心都快碎了!”   她说着又哭了起来了。   太子妃脸上有些尴尬,她说:“别哭了,赵昭训你这个动不动就大哭的毛病该改改了……你家平儿就交给本宫,本宫为他请御医来看看,几日之后定当还你一个健健康康的平儿。”   赵昭训抹了眼泪,“娘娘教训的是。平儿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才能让娘娘代为照顾,嫔妾先谢过娘娘了。”   太子妃挥挥手,“罢了罢了,今天就散了吧。”   一众嫔妾谢恩告退。   徐妆洗才一出门就见赵昭训一溜烟恨不得小跑着走了,拐过弯就不见了。悄儿见徐妆洗好像在寻什么,于是问她:“娘娘,咱们这是去哪?”   “回我们小院去。”徐妆洗回过神来,说:“你改日给我查查,这个赵昭训住在哪个院子?改日我要去拜访她。”悄儿应了,扶着她往回走,才一碰到她的手,徐妆洗吃痛,便一皱眉。   悄儿一看,低声惊呼:“娘娘,您刚才奉茶被烫成这样?”   徐妆洗深吸一口气说:“你还不懂吗?这个太子妃陈氏,只要有她一日就没我出头之时。她抓着我庶出的把柄,永远压着我。她今日可以降我位分,可以烫我的手,明日就会要我的命。”   回到小院,便有人传话过来,太子进宫之后,皇上给太子了治理水患的任务,要他即刻赴任,只怕少则十天半月,多则几月不会回来了。   徐妆洗听罢,反而舒了口气:“真是去的巧了。悄儿,你去给胡公公招呼着,这几日,我要去参禅,就去无垢寺找那个一空和尚。” ☆、第二十一章 禅寺   也不知是多少个日子了,自从她进了王府,就没睡过几个安稳觉。她夜里辗转反侧,第二日一早,就叫来了悄儿商量道:“我仔细想了前些天我二人讨论的那个改预言的法子,我觉得光是咱们叫下面人说新预言,这事儿不保险。若是上面人出来澄清,岂不……”   悄儿仔细想了,颔首道:“是这个道理,娘娘,咱们要是能让一空大师改口就好了。”   徐妆洗一叹道:“是一定要叫他改口。除了她,还要叫我爹不再多说一句。”   悄儿疑惑道:“从未听娘娘提起您的父亲,难道……”   “他不是我父亲。”徐妆洗眼神一暗,低声道:“总之,我要找个机会回家省亲。对了,还有剪月,这丫头嘴碎,又一直不服我,也不能叫她坏了事。”   说话时,外面传来小太监的声音:“娘娘,轿子备好了。”   徐妆洗听罢,对悄儿说:“悄儿,咱们回来再说吧。先出发去无垢寺。”   国寺方丈乃是由天而定,老方丈圆寂之时,向天上撒一捧石子,那唯一一颗佛祖舍利指向的方向,遇到的第九个人便是下一任方丈。如今的方丈是一空大师。他就是那个说徐氏女命格凶恶,得到徐氏女,便会亡天下的人。从此之后,世人传唱,‘若得徐氏女,王者亡天下’。   她徐妆洗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法号。她听说了一遍之后,就将这法号刻进了心里,刻进了骨子里。   “娘娘,到了。”轿帘外传来悄儿的声音。   “落轿吧。”她吩咐道。那时的她,从未想过,有这样一天,她会来找这和尚当面对质。   她下了轿子,抬眼一看,数十层的阶梯之上,有一座庙宇,香火兴旺。阶梯之上,还有无数的善男信女上上下下。   她深吸了一口气,“走吧。”   轿夫问道:“娘娘,轿子是停这等您还是晚些来接您?”   她思量了一会儿,“停这等吧。”说罢,便转身前行,才走了几级阶梯,听到身后传来车夫又急又气的声音:“小师父,您这话什么意思?你知道我家娘娘是谁吗?”   她回过头来,只看见一个小和尚双手合十胸前,脸急的涨红,口中念念有词:“施主,众生皆平等,你家娘娘也不应当和别人不同。这佛寺面前人来人往,不能为一己私欲阻挡他人之路。”   她转身过来,往轿边走去。轿夫见她来了,便对小和尚说:“看吧,我家娘娘来了,太子承徽娘娘。你敢的话,再和娘娘说啊。”   小和尚转过来看了她一眼,吓得马上背过头去。   徐妆洗心下疑惑,自己又不是吃人的老虎,怎么这小和尚,见了她就扭头?   “你扭头做什么?”她问道。   小和尚依旧背过头去,不肯转过来,他说:“师傅说-色-即-是-空,不可以盯着女施主看……像您这样惊为天人的女施主,更是一眼都不可以看。”   徐妆洗扑哧一笑。悄儿也笑道:“你这小和尚,到底来找我家娘娘的麻烦还是来哄我家娘娘开心的?”   小和尚又一本正经的说:“起诸善法本是幻,造诸恶业亦是幻。贫僧既不找女施主麻烦也不必哄她开心。”   徐妆洗一笑,对轿夫说:“你先回去,晚些来接吧。”   轿夫应了,骂骂咧咧地走了。她才转过头来对小和尚说:“小师父,你懂得不少呀。”   他也不含糊,“师父教得好。师父就心胸宽广,对待弟子犹如亲子,弘道宣法,解救世人的困厄和沉重心灵。”   悄儿也一笑,“评价如此之高呢!小师父,你家师父法号为何?”   小和尚双手合十,毕恭毕敬地说:“师父法号一空,正是国寺方丈。女施主如果要参禅,贫僧可以引你们去见师父。师父知识渊博,饱读佛经诗书,定能为女施主解惑。”   法号一出,徐妆洗心头都跟着一跳,她眯起眼,可是说出口的话却出奇的平静,“不了,小师父,嫔妾左右不过是有些小事,方丈主持寺内诸多杂事,不必打搅方丈。小师父年纪轻轻,却懂得不少,不知小师父可否为嫔妾解惑?”   现在见了一空那秃驴又有什么用呢?央求他改口预言,可能吗?逼迫大师改口预言,她有什么资本呢?为今之计,不如从他身边人下手,先探一探吧。   小和尚一愣,挠了挠头说:“师父倒是说我悟性高,只是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资历尚浅,只怕……”   徐妆洗笑着说:“不知小师父年岁几何?”   小和尚说:“贫僧是个孤儿,自小由师父抚养长大。如今已经在这无垢寺生活了十六载。”   悄儿听了,笑着说:“倒是和我家娘娘同岁。”说罢,看向徐妆洗。   小和尚一听也笑了,“佛说前生五百次的回眸才换得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如今看来贫僧与女施主当真是有缘分。既然同岁,就直呼我法号即可,我法号了净。”   她笑着一福身,“了净小师父。”   了净颔首,先是双手合十回礼,然后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说道:“女施主有什么疑惑都可以说来,贫僧会尽力回答。”   她笑笑不答,只是跟着他一路往前,往佛寺方向走去,她反问道:“了净小师父,你与大师之间,是师徒情分偏多还是父子情分偏多呢?”   了净思量一会儿答道:“我佛慈悲,师父对待弟子们都如同亲子,教我们修习禅理,为我们宣读佛法,更给我们庇护之所。只是,我从小在这寺院里长大,师父待我就比寻常弟子要严肃一些……”   此时,三人已经走进了寺院,檀香氤氲。   他没说完,环顾四周之后,才继续低声说道:“我三日前打翻了斋饭,这一月都要去山上提水打扫佛堂。哎,你不知道那山路有多……罢了罢了,不可说,不可说。”   悄儿听罢,噗嗤一笑,在徐妆洗耳边窃窃私语:“这小师父心思简单明了,哪像个十六岁的人?”   徐妆洗也拿起了帕子掩着嘴笑。   不妨,身后一个声音传来:“了净,你今日打扫过佛堂了?”   了净望向徐妆洗身后,脸上一副惶恐的表情,说话也磕磕巴巴起来:“师父?您……您怎么……啊,这里有两位女施主有些问题要徒儿为她们解惑,有求皆施不可说……所以就还没……”   一空大师走上前来,简单地向她二人行礼之后,就很快转头过去与了净说话,交代了几句,最后说:“别误了时辰。”便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了净见师父走远了,才舒了一口气,喃喃自语:“贫僧说什么来着?师父就是对待小僧确实严肃了些。”说着就自己前行了,走了几步见那两个女施主还在那往师父离开的方向看着,他心下疑惑,“看什么呢?二位女施主,一切皆为虚幻。”   了净的话打断了徐妆洗的思路。   她听罢亦步亦趋地前行,但是她的心里就像炸开了惊涛骇浪。就是这个人,这个约莫五十来岁的人,在十六年前,说了一句话,就害她吃了十六年的苦头。他才是妖人啊!   了净走在前面说:“怎么,女施主是和令尊有了分歧?”   她渐渐敛去了自己的恨意,恢复了平静,她说:“是啊,我与父亲因为一个误会,自记事以来,就一直没有看到过父亲的笑脸。”   说话间,三人来到了禅房门口,了净把她们俩请了进去,同时他说道:“人生在世,有存有亡,有聚有散,其中契机,全系于一个缘字。令尊与女施主你,此生修得父女缘分,乃是生生世世因果轮回,缘分使然。是怎样的误会,使得父女之间如同仇人呢?”   她沉默不语。   了净一叹,“也罢,不可言说一切劫。女施主先歇息一下,贫僧去山上取了水再为你释疑。”   她颔首。   了净一路急走,路上想了好几个禅理故事,才把要说的话想明白了。他从未发现自己还有这样的能耐,能在山间泥泞小路上健步如飞,正如寺里那一群武僧一样。   他自小体弱多病,是在师父照料之下,才能健康成长,只是就不能习武了。他也曾有过武僧梦,不过,现在活好当下才是最为重要的。   他一推门,兴奋地说:“我悟了!我悟了!女施主、女施主你听我说……”   他话未说完,就发现禅房之中空无一人。只有一方粉色的丝帕,摊在桌上。他走上前去,拿起这丝帕一看,在丝帕的角上绣着一个小小的“妆”字。刚才还没闻到,如今拿近了,一股幽香扑面而来,他一下子回想起那张粉面,和她眼角的泪痣,蓦然心跳了两跳。   他赶紧放下了那方丝帕,好像那丝帕是洪水猛兽一般,他嘴里飞快的念叨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话分两头,徐妆洗飞快地往出寺的方向走着,她走的出奇地快,悄儿在后面跟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无奈才低声说道:“娘娘,走慢些吧,奴婢实在跟不上了……”   她话未说完,徐妆洗就步子一顿。她好不容易才没有撞上徐妆洗。   徐妆洗偏过头去,看着一个方向说道:“轮到我来改变这里了。”她的眼神犹如一把利刃,再被血和泪打磨之后,外表的锈迹消失不见,只剩下寒冷的光。   悄儿随着她的视线望去,那个方向正是无垢寺。   回去的一路上,徐妆洗都静默不语,悄儿看一眼就知道,主子这是在气头上。都说老虎的屁股摸不得,悄儿自然不会自讨苦吃。一路也静默着跟着,一路倒也相安无事。   唯独进了院子,一个媚笑着的脸就凑了过来,喊了一声:“娘娘,您回来了!”   悄儿一看,这不是被徐妆洗晾了好几天的剪月么?悄儿也不说话,只等着好戏看。 ☆、第二十二章 旧人   因为剪月在那挡着路,徐妆洗站住脚不走了。可她也不开口,只瞥了剪月一眼。剪月也觉着气氛不对,就往后缩了缩,给她让出一条道来。   徐妆洗头也不回地往前面走去,剪月恨恨地对她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心道:“要不是有事求你,我剪月会低头吗?”   她跟在后面献媚地说:“娘娘,玉人小姐差人送了书信过来。”   其实这封书信,她早已打开来看过。玉人小姐有意要去了她的卖身契,弃了她的奴籍,放她回去嫁人。只是玉人小姐把自己送给这个徐妆洗在先,要问了徐妆洗的意思才可能有下一步。   这可是剪月巴不得的。这个徐妆洗,这些日子,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她真怀疑以前那个软柿子似的徐妆洗是不是她的幻觉。或许是爬上枝头当了凤凰了,自以为了不起了,剪月想到这里一哼哼。她以前听玉人小姐说过,忍一时风平浪静,她先假意低头,等到了这徐妆洗的手伸不到的地方,自然就能过上好日子。   徐妆洗回到小院,坐在前院的太师椅上,向剪月一伸手。剪月先是把信双手奉上,但是好像又想起什么,又拿了回来,“娘娘,我给您念。”   “叫你念了吗?”徐妆洗反问,一伸手一把将信扯了过来,递给悄儿,说:“念。”   悄儿双手接过,笑着瞥了呆滞的剪月一眼,随即开始念。   信的大致意思是,玉人的母亲刘氏病情日益严重,需要天山雪莲和人参、灵芝等大补的名贵药方来续命。为了给母亲治病,玉人已经出发到雪山之上,寻找天山雪莲。而李修也陪伴在她身边,与她一同寻找。而徐大人,也为了其他两味药材而四处奔走。   因此,徐大人对于徐妆洗已经嫁人一事,至今还蒙在鼓里。而玉人也在信中写明,希望徐妆洗也能够为此事出一份力,凭借太子势力,看看是否能够在宫中找到药材。   剩下的事,无非就是剪月年纪快到了,徐玉人有意放她去嫁人,在此征询徐妆洗的意见。   剪月在旁边听着,不禁洋洋自得。这封信既然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念了,她还有不答应的道理?不过时间问题罢了。   哪不知她开口第一句话居然是说:“悄儿,赵昭训住的院子,你打听到了吗?”   她竟闭口不谈这事!剪月一时间慌了神,可是很快,她又安慰自己,左右不过是时间问题,先给她几天好脸。   悄儿说:“回娘娘,赵昭训住在梅苑。”   这太子潜邸里,除了太子妃住西厢牡丹阁,其余姬妾住在其他的院子,而这个梅苑,倒是出了名的冷清,如同梅花在雪中盛放,梅苑也如同冬天一般,太子早就不涉足了。没有了太子的宠爱,即使在夏季,也如同冰封三尺。   徐妆洗说:“那你备上一些礼物吧,明日去看看赵昭训。”   梅苑,不就和她曾经住过的秋院一样吗?是所有人都不愿意踏足的,在众人看来,犹如阎王地府一样的地方,好像去了就会沾染一身晦气一样。   想起她和娘相依为命的住在秋院的那些日子。那些日子像梦一样,是最温情的,也是最难捱的。就这样抛弃了过去,到底是好是坏?她也说不清楚。   悄儿的话打断了她的思路,“娘娘,准备些什么?花草盆景还是绫罗绸缎?”   徐妆洗说:“就备上一些粮食,糕点还有棉即可。”   悄儿一愣,却没说什么,毕竟是娘娘第一次与太子旧人走动,这样廉价的礼物怎么拿的出手?雪中送炭也不是这个理。   所谓走动,也不过就是笼络人心。要说娘娘第一个要私下拜见的人,是太子旧爱也就有些奇怪。不过仔细想来,问问太子喜好什么,不欢喜什么倒也说得通。但是就拿这样薄礼去,未免太怠慢人家。   悄儿想说又不敢说,只应了去做事。   昨天夜里太子妃派人传话说她身体不适,请安就免了。但是第二日,徐妆洗依旧起了个大早准备看望赵昭训。见悄儿手中提的东西多了,她还接过了一篮子糕点。   原本天气就转寒,赵昭训住的梅苑更是背光,才一走进院子,徐妆洗就冷得一哆嗦。悄儿向下面人使了眼色,就有人给她送上了披风。   徐妆洗才一走进去,就见屋子里亮着烛光。这屋子背光,但也还没到点烛火的程度。她心下疑惑往里走了走,才看见赵昭训倚在烛火边做着女红,穿的竟还是三日前那一身。   她往里走了走,低声喊了一声:“赵昭训。”   赵昭训这才抬起头,像是没看清来人,又闭了闭眼睛,仔细看了看,才一下惊呼道:“您是新来徐承徽娘娘?”   她把手上的篮子放下,说:“正是。我来看看你。”   赵昭训急忙搁下了手中的女红,迎上前来,“娘娘怎么会屈尊降贵来看我这不中用的……哎呀,流光这个死丫头跑哪去了,连茶也没有……怠慢了娘娘。”   徐妆洗默默看着,眼前的赵昭训竟然和当时的自己重合在了一起。那陪笑的脸,那紧张的神色,再熟悉不过了。一时间眼睛有点热,她笑着说:“赵昭训不必着急,我就是给你送些小东西来。”   说着,她接过悄儿手中的布包,递给赵昭训说:“这里是些上好的棉花。”   赵昭训接过,打开布包,看了看里面的棉花,一时间竟热泪盈眶,“多谢娘娘了,娘娘真是解了嫔妾的燃眉之急……嫔妾无以为报……为了做狐裘筒子,嫔妾已经把自己的睡觉的锦被给拆了,可是还是不够。”   赵昭训做了这么多个狐裘筒子,怎么还会有余料呢?白狐裘是前些年她得宠时候太子赏下来的,还能硬撑着做。但是用于填充的棉花一时间用量这样大,就不一定有了。她现在又不得宠,府里怎么派给她?但是太子妃又要得急,棉花上哪找去?   更何况是给小世子做,不是上乘的棉花,怎么敢呈上去?一旦呈上了不好的棉花被发现了,轻者是欺君罔上,重者是谋害龙子。   悄儿顺着赵昭训的目光看去,果然不远处的床榻上,好好的一床锦被,被拆得七零八落。这个赵昭训,这两日正是回寒时候,她这又是背光的住所,也不知这几晚是怎么熬过来的。   这时,悄儿才明白徐妆洗为何要送些棉花吃食来。所谓远水解不了近渴,与其送那些有的没的,不如来些实际的,用得上的。   赵昭训还想要说什么,但是徐妆洗已经起身要走了。   “娘娘不再多坐会儿了?”她像是满眼惊讶,疑惑这个徐氏来这里的真正目的。在这个太子潜邸里,她见惯了人情冷暖,这样平白无故地示好,倒真是让她受宠若惊,也让她越发谨慎。   若是以前,她自己孑然一身时,她从未像这样畏手畏脚,但是放在现在——她有自己的儿子,郑平,却是不能不顾忌了。   与太子妃作对的下场就是——她的小平儿,一个一岁大点的婴孩,因为她当初的忤逆,而哭着、病着、痛着、受着。这叫她于心何忍?   “不坐了。”徐妆洗一边起身,一边往外出去,“我只不过来看看你。你让我想起一位故人。”   那位故人就是当初的我啊。只是,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赵昭训惶恐道:“娘娘的那位故人是否还康健?”   她笑道:“那位故人已经没在了。”   “娘娘……”赵昭训似乎有话要说,但是欲言又止。   她转身过来,“何事?”   赵昭训却只是摇摇头,没再说话。她也不逼,只是笑笑便离开了。   回去之后,她派人查了赵昭训的身世,倒是与意想的差不多:赵昭训原本是针房宫女,但是太子尚未成年仍住在宫里的时候,有一次无意间遇到了针房宫女赵氏。   那时的赵氏,年轻美貌,太子就把她要了过来,作为随身侍女。盛宠之时,也曾叫赵氏侍书于身侧,事无巨细,就是在讨论军国大事之时,也不会避讳她。   太子妃有身孕的时候,赵氏利用手段,成为了太子侍妾。   但是,有一次,不知道是什么事,赵氏触怒了太子,从此再不宣她侍寝,也将她抛之脑后。然而,就是在这样的时候,赵氏怀孕了,含辛茹苦地生下太子次子。   原以为太子次子本是赵氏的救星,所谓母凭子贵,况且赵氏的肚子又这么争气,可以一举得男。但是,谁也没想到的是,太子并没有多大反应,一如刚刚失宠之时。   所谓墙倒众人推,众人见赵氏失宠至此,再无翻身的可能。一时间,在太子妃的默许之下,断了赵氏的生活来源,几乎将她逼至绝路。   再后来,赵氏再出现在众人眼前就是这副模样了:人前人后,对任何人毕恭毕敬,即使对待太子妃的丫鬟,也犹如主子般伺候着。   她也重操旧业,开始做起以前在针房的工作,时不时向诸位主子进献一些小的手工。但是,她这样畏手畏脚,并没有换来昔日的光辉,正如同摇尾乞怜的狗,苟活着罢了。   徐妆洗听到这里,一叹,“能活下来就已经是最大的智慧了,更何况她儿子也活着呢。” ☆、第二十三章 荣宠   说起来也是巧,徐妆洗才拜访完赵昭训没几日,太子回来了,她竟成为了太子的新侍书。自从赵昭训一事之后,太子已经有整整一年没有用女侍书了。如今再次启用,徐妆洗无疑成为了众人的焦点。   但是太子这样的举动,太不寻常。太子很宠她,总是给她送大大小小各种礼物,又让她侍书,赐予她极大的信任。甚至第一次侍寝之夜,太子体贴地怕她被太子妃为难专门派人为她做假的落红。   太子明知她是齐王的人,还让她侍书,理由是徐妆洗是府里唯一一个不懂写字的侍妾。太子疑心重,自然用她,这一切看起来似乎理所应当。   太子很宠爱他,但是因为政务繁忙,每次要她侍寝,最终都会变成太子熬夜处理公文,她侍立在一旁,最终熬不过困意,昏昏欲睡。   她每次想要问其他姬妾侍寝之时,是不是这个样子,只可惜太子妃和几位良媛都并非善茬,这种房中之事,她们更是不会向她透露一点半点。   但这样,是不是有点太顺利了?她隐隐约约觉得不对。   她每次在太子那里打探到消息,都会在去无垢寺的路上,派人悄悄传信给齐王。奇怪的是,事无巨细,这些小小的情报,基本上都是真的。   这更不可思议了。居然没有假消息?还是说,正如那天了净小和尚所说——这一切都是镜像,是虚幻?会不会是太子可以构建的祥和的场面来麻痹她?那在这片祥和之下难道有什么吗?   她思维越发混乱,只觉得心烦意乱,眼见着已经到了潜邸,于是不想再想了。此时潜邸外已经如往日一样,有很多人来迎接她的轿子。人来人往间,她未曾注意,有人见了她转身就离开了。   咚咚咚,三声,然后停一会儿,又是三声敲门声。   太子郑旭正与高大人相谈甚欢,突然停顿了下来,他笑着说:“下人来报,看来咱们的小细作回府了,那咱们扩建军队的事情,就谈到这吧。接下来,舅舅,我们又要一起演一出好戏了。”   高大人哈哈一笑,“殿下当真是王孙中演技最好的了。”   太子一拱手,“舅舅过奖,不敢当,不敢当。”说罢,又扬起了嗓子,对门外喊道:“小礼子你怎么笨手笨脚的!来人,快把本宫爱妾徐氏请来!没有她侍书,本宫什么事都做不好!”   门外人一听,便战战兢兢地去请了。   这时,郑旭才对身旁磨墨的小礼子说:“好了,今天就到这了。小礼子,下去领赏吧。”   小礼子谢过了,马上脸上就摆出了一副郁郁寡欢的表情。太子见了,摇头道:“不行,还不够难过。”小礼子一听,嘴撅的更厉害了,一副被训斥之后的伤心欲绝。   郑旭见了笑道:“这才对。所谓做戏做全套,小礼子这样子,快赶上都城里最红的戏子了。”   徐妆洗进屋的时候和小礼子擦肩而过,她留心多看了一眼,见这个小太监的神色,想来是被骂了。怪不得刚才进门时远远就听见太子训斥的声音。   她打量小礼子,小礼子也悄悄看了看她。确定了徐氏注意到他脸上的表情之后,他的嘴角浅浅勾起,好喽,今天又可以去打牌啦,今天要再赢个十局八局。   她默默走进去,只听高大人道:“殿下,这次回寒刚过,又下了几日雨,气候湿润。他们找到三株千年灵芝当真是吉兆!他们一路上八百里加急,快马加鞭送来,要献给殿下。”   “殿下。”她进去时言笑晏晏,不似平时,笑中含着一份生冷的意味。徐妆洗不动声色,侍立在一旁,一只手轻轻撇开袖子,另一只手扶着袖摆,开始研墨。太子见了,眼睛微微一眯,也笑道:“爱妾。”   太子思量了一会儿,在一封书信上,作出了批示,他继续说道:“那就这样,选最好的两株,进献给父皇和母后。本宫这里也留下一株,好好把玩。”   高大人一拱手,“是,殿下。老臣这就去办。”   高大人走后,太子悠闲地靠在太师椅上,闭着眼,一副悠然自得,陶醉其中的模样。他双手枕在脑后,说:“红袖添香啊,悠哉、悠哉!”   徐妆洗一边研墨,一边像是不经意地提到:“殿下,那株灵芝可否赏赐给嫔妾?”   太子玩味地将两只脚并在一起,蹬得笔直,搭在他的书案上。他斜倚着太师椅上,一只手架在椅把上。   她今日穿了一身水蓝色的齐胸襦裙,在鬓角处插了一支蓝色的羽,发髻在后面微微盘起,更多披散的头发,如丝绸一般,流泻下来。   太子反问道:“你要灵芝做什么?莫不是滋补养颜……爱妾啊,你的容貌如今已是一等一了,再用这灵芝只怕真是仙女下凡,宛如谪仙在世……”   徐妆洗解释道:“并非为了嫔妾自身,实不相瞒,嫔妾妹妹来信,说家中主母刘氏,不久前生了大病,急需灵芝续命。实在是不得已,才向殿下开口。”   “哦?”太子像是了来了兴趣,“主母?那不是你的生母吧?”   徐妆洗心头一跳,但是脸不红心不跳地继续说道:“正是因为我的生母因病去世,我与妹妹感情要好,自然把主母当做亲生母亲一样。嫔妾知道,这灵芝太过于贵重,殿下不愿赏赐也是正常,嫔妾毫无怨言……”   “哎……你别急,又没说不赏你。”太子眼睛一转,“谁叫你现在在本宫面前最得宠?你拿去便是。”   徐妆洗浅浅一笑,“多谢殿下。”   太子哈哈一笑,“哎呀,古有周幽王为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今有本宫为爱妾一笑赐下千年灵芝,好、好、好!有趣!有趣!”   她走到太子身后,轻轻为他揉捏起肩膀来。手法倒是极好的,不轻不重,倒也解乏。   多久没有这么舒服了呢?他靠在太师椅上,渐渐想起一些红尘往事。那时,旋舞在他身后调皮地左敲敲右敲敲。一会儿轻一会儿重的,下手没个准。   旋舞问:“殿下,可舒服一些?这么多的军国大事,把您都累坏了吧。”   他那时嫌弃地说:“哎呀,以后都不要你敲了。本王本来不累的,被你敲了之后,越发感到疲累了!”   他那是本是玩笑话,却没有想到,旋舞就这么没了。旋舞死的时候,她脑子里,是不是还是他的那句责备的话。   旋舞,你可怪本宫?那时,对你说出这样的话?   旋舞,你可怪本宫没本事,从没给过你名分?   旋舞你含恨自尽之时,你可怪过本宫的忍气吞声?   旋舞,如你在天有灵,你可会后悔这辈子遇到本宫……   他一时伤感,把书放下了,伸手要拿开徐妆洗的手,“不必了。”但是他把她的手拉离自己的肩膀时,却没有放开,只因她的手,是那样的粗糙,与那些姬妾的白白嫩嫩的手完全不同。这样的手,与旋舞如此相像,让他一时无法放开。   他凝视着徐妆洗脸上那颗泪痣,但是很快,他不忍再看,赶紧抽走了目光。他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旋舞常唱的一曲小调:“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莫惜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他难得地收起了平时的玩世不恭,低声说道:“你这般就是还有事求本宫了。说吧。”   她惊讶于太子洞悉了自己的想法,但她深呼吸后,伸手搂过太子的脖颈,脸贴着他的,在他耳边继续说道:“殿下……陪嫔妾回家看看主母好不好?”   太子颈子一麻,她说的话带着一股水气,让他觉得酥酥麻麻,奇怪的是,他好像并不排斥这种感觉。许是,今天在高大人家多喝了几盅吧。   他微微偏头过去,稍稍拉开两人距离,莫名其妙地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他的嘴上却不松口,“不行,本宫还有很多事要忙。”   “那……”她好像有些为难,又好像想了一会儿,说道:“那殿下,嫔妾自己回去也行……”   她说地气瘪瘪,可是手却环地很紧。肌肤贴着他的颈子,这春日里,他平白无故地觉得有些发热,连鼻尖都起了一层细汗,许是热昏了头,他竟听自己说道:“好。”   她一时开心到难以自胜,笑着说:“多谢殿下!嫔妾这就去收拾东西了,明天就回去。”说着,又更紧地环了他一下,便笑着跑走了。感受到她身体的柔软,他只觉得背脊一麻。   一路上笑声如银铃一般。   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的脸上竟然还带着浅浅的微笑,这是怎么了?他这时脑子终于清楚了,自己答应了那细作什么?他一叹,但是君无戏言……他一摇头,又赶快召来了下人,吩咐道:“让徐承徽早去早回吧,不可在娘家过夜,这是规矩。”   徐妆洗从太子屋里出来,唇角上扬。果然一切都在她的算计之中。   她从没想过太子会陪她回去,她也并不希望太子陪她回去。她回娘家本来不是去玩的,那个家里早没有了惦记的人,她为何要回去?不过是有必须办的事罢了。   她之所以先提出让太子陪她回去,不过是意料之中太子必然会否决。而在此之后,她又似乎退了一步,太子于心不忍便答应了她,人之常情罢了。这也是她在妓院那三个月里,学到的东西。所谓退一步海阔天空,正是这个道理。   她望着太子所住的东厢,回眸一笑。   不过多时,太子应了徐承徽回家省亲还赏给唯一仅有的一株千年灵芝的事,便传遍了整个太子潜邸。一个小小的承徽竟然受宠至此,且先不说她头上的三位良媛,最重要的是,竟然绕过了太子妃。   她走在路上,冷不防地被一个小侍女迎面撞了上来。她正要发火,小侍女却手忙脚乱地走了。但是她隐约觉得不对劲,一看自己手上,多了一小块狐裘皮子。正是赵昭训给诸位嫔妃做狐裘筒子的边角余料。   赵昭训突然相约,不是所谓何事。 ☆、第二十四章 省亲   赵昭训不是贸然相约的人,此番说来,是有急事了。   她想到这里,转身往梅苑方向走去了。才进了梅苑,就见赵昭训站在屋外边候着,她一进去,赵昭训便把门关了起来,似乎有些私话要说。   她心下也觉得奇怪,自从那日之后,除了每日请安她再没见过赵昭训,也就是私下里派人送些东西来接济她,也算不上什么名贵之物。   赵昭训在众人面前向来大喜大悲,为着一两句话便抹眼泪,实在是一个喜形于色,藏不住事的人。但是,今日,以这样隐秘的方法把她请来的赵昭训,徐妆洗倒有些看不懂了。   “娘娘,嫔妾就长话短说了。”赵昭训拉着她的手坐下,“娘娘是唯一一个在我水深火热之时,向我伸出手的人。嫔妾也必须懂得回报。”   “娘娘切忌风头过人,不然也只会是我这下场。嫔妾本来已经决心不在踏入姬妾纷争,但是眼见着娘娘这是在步我后尘,实在不得已为之。”   “此话怎讲?”   赵昭训一叹继续说道:“嫔妾就是以前得宠的时候不把太子妃放在眼里,但是那时的我又怎么能想到君王家如何有真情?失去了君王的庇护,我是这样的下场……”   “实不相瞒,娘娘。”赵昭训说着,一把鼻涕一把泪,“嫔妾本也是官宦人家子女,只不过,家父是赵家支系,并不得宠。赵家曾有人官至一品,但是奈何树大招风,在政治斗争中败下。父亲与我都因连坐罪入狱。”   她听赵昭训这样说,突然想起,赵昭训一个宫女出身的人,说起话来,确实有些文绉绉,与她身份不符。既然她说了前尘往事,将这些连在一起想想,倒也就说得通了。   “之后,家父禁不住严刑拷打,在狱中身亡;嫔妾则被贬为官婢。”   她轻轻拍着赵昭训的背,安抚着她,又将自己的手绢递给赵昭训。   “机缘巧合之下,嫔妾因为自己之前学的一些针黹技巧,被宫里的姑姑选入针房,成为宫女。”她接过徐妆洗递来的手绢,忍不住擦了擦眼泪,“要是那时决定安安稳稳的过日子,现在想想,说不定也是一个好选择。只是我那时报仇心切,坚信家父是清白的,所以想要寻找出路,为家父伸冤。”   “可是奈何为女子!我一个女人,不能出仕,不能独当一面,我什么都做不了。”   徐妆洗默默听着,这一句话,也触动了她的心事。奈何为女子,命运总是身不由己,古有三从四德,在家从父,嫁人从夫。唯一要改变命运的方法,只有嫁人。   “可怜我小小年纪,就动了别样的心思。在缝补太子殿下的衣物时,做了一些小花样。殿下便宣我面见,只不过殿下那时尚未成年,以二皇子身份住在宫里。”   “殿下宣我几次,我同殿下说了家父的冤情,殿下便留了印象。又知道我会一些诗词歌赋,于是在成年出宫之时把我从针房里要了来。只是后来殿下几次三番为我查证,家父虽被连累,但是也确实有罪……殿下被封为燕王之后,便让我在书房侍书。那时候太子妃有孕,我就借太子醉意正浓的一夜,爬上龙床。之后,便被殿下收为侍妾。”   说到这里,赵昭训冷笑道:“那时的我,是殿下姬妾之中唯一一个会笔墨的,你看那魏、秦、端三位良媛,哪个会的?只可惜她们心思都用在了怎么扳倒别人身上。”   徐妆洗听到这里,脸上有些挂不住。因为父亲的刻意压制,她自己也不懂写字。但是,她并没有显露出来,而是说:“其实,我也不会,正苦于没有师傅肯教我。赵昭训若是有功夫,可否教我?”   赵昭训听了这话,脸上一下露出惶恐之色,“娘娘,嫔妾并没有讽刺你的意思……嫔妾……”她欲哭无泪,哪知自己多嘴,却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笑笑,“赵昭训不必惊慌,我没有怪罪的意思。”   赵昭训听罢,脸色才稍霁,但是眉峰却紧紧攒起,“娘娘,嫔妾教你可以,但是娘娘千万记得,不要把你懂字的事向任何人显露出来。”   徐妆洗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但是没有说破,反而反问道:“为何?”   赵昭训犹豫许久,这才开口说道:“我正是因为这个失了宠。”   她眯起眼,等着赵昭训往下说。   赵昭训说:“我有一日见殿下的一封密报之中,关键处有一个错字。我告诉殿下,却没有算到女眷之中有人污蔑我泄密在先,殿下就是拿这个法子试我。殿下多疑,绝不会放过细作!而她们表面上秦良媛柔美乖巧、魏良媛温婉贤淑、端良媛端庄大方,可实际上指不定谁害了我!”   “再然后,因着我在太子妃坐月子期间得宠。等太子妃出了月子,见我失宠,众人倒戈。”   徐妆洗回去之后,赵昭训的话言犹在耳。一遍遍地在她脑海中回放,夜不能寐。   太子绝不会放过细作!这句话一直环绕在她脑中。   第二日一早。   “老爷、老爷!”徐府里的小厮奔走而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太子潜邸派人传话来,咱们家的徐承徽娘娘要回家省亲了,叫府里先打点着!”   徐大人一听,气地从凳子上一下坐起,拿起墙上的佩剑,拔剑出鞘就要往外冲,他怒吼着:“这个逆女还敢回来?老夫就是不要命了,也要劈了她!害了嫡母又要去误国!亡国女啊亡国女!”   但是徐大人被小厮们团团围住,他们纷纷劝道:“老爷,不可去啊!”   徐大人挣扎一番,奈何年纪渐长,身体不如从前,不一会儿就没力气了,坐在地上老泪纵横,“老夫对不起列祖列宗啊,早知如此,就该在这孽女诞生之时扼死在襁褓之中啊!”   “你要扼死谁?”徐大人背后一个清亮高昂的女声响起,不带任何感情,却又好像饱含讥讽。徐大人听到这声音,第一反应是陌生,第二反应是回过头去一看,只见——那个女子穿了一袭水蓝色的齐胸襦裙,但是唇红的热烈,红的艳丽。   她眼上的眼线挑的很长,一排睫毛宛如小扇子在脸上投下阴影。妆容之下,依稀可见,那个当初畏畏缩缩,战战兢兢的的小姑娘的眉眼。她退去了往日的青涩,往日的含羞,往日的愁眉苦脸。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淡然的表情,那居高临下的压迫感,那美貌令人窒息。   她面无表情地从徐大人身边走过去,径直地走到上座,坐在徐大人的位置上,头一偏,唇角一勾,“本宫故意叫他们先瞒着,到最后才透露本宫省亲的消息,为的就是看你这幅嘴脸。大人,你不觉得你可笑吗?”   徐大人拿起剑就要冲过来,嘴里大喊着:“老夫杀了你!”   众人急忙拉住,徐大人挣扎着,嘴里却还不死心地大喊:“放开我!我要杀了那妖女!”   她反而坐在上座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笑着说:“放了他呀,让他来杀了本宫!反正诛九族他也不怕,不是吗?本宫的脑袋要掉了,各位给陪葬不就行了?”   众人一听,便有人上前抢走了徐大人手里的剑;有人在徐大人耳边低声说道:“大人,忍一时风平浪静啊!”   有人架着徐大人坐了下来。徐大人坐下来,懊恼地往自己的大腿上一锤。   “大人,本宫从小到大从未走过徐府前门,今日从正门进来,竟然连路也不识得啊!”她说罢,如释重负地大笑,然而笑过之后,并不觉得轻松。   大人说过,她这妖女要是有朝一日,敢从前门进来,就打断她的狗腿。所以,十几年来,自她记事起,好像就没有在走过前门。   她多少次远远地望着那朱红的大门,多少次干完活,夜色渐深,在那没人的夜里。她站在不远处,看着那大红的灯笼,照着那朱红的大门。   她多少次悄悄走近,见没人注意到她,她一点点靠近。每次得逞了,便像得了天大的奖励一样,找到了多少的乐趣,一天的苦累,都好像消失不见。   当然也有失手的时候,她一点点试探着走近,却被别人抓个正着,大骂着:“不要命啦,想当小瘸子了!”她吓得一路狂奔,躲到无人之处,还喘着粗气,哈哈大笑,暗喜自己跑得快。   那道大门里,好像藏着无数的秘密,像是能够通往另一个世界,从那门里进进出出的人,穿的体面大方,好像只要走进了那扇大门,就是身份的象征。   多少次,她想要突破这大门,多少次走到一半又放弃。她回想到这里,无奈的一笑,小时候最大的梦想,似乎就是从这扇门走出走进,哪怕是一次,一次也好。   那时候多么愚蠢啊!多么容易满足。今日轿子抬到大门前,她执意下轿自己走进去。她跨越过多少个门槛,但是当她跨越过这个门槛的时候,就好像跨过了一生那样漫长。 ☆、第二十五章 前尘   徐大人不接话,紧紧地握着椅子把手,像要把椅子把手掰断。   她坐在最高处,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四处打量,漫不经心地提起,“我还记得,大人还不让我喊您父亲呢。”   徐大人暴怒道:“就凭你?你这妖女,永远别喊我父亲!”他一边说着,一边激动地用手指着她,但是似乎语速过急,一时间喘不上气,马上就开始喘不过气来。家丁马上有人跑上来为徐大人顺气。   “我现在不稀罕。”她一字一顿地说。   “你有什么话快说!不然别怪老夫送客!”徐大人摊在椅子上,这些日子,且不说上了年纪,又没日没夜地照顾妻子刘氏。眼见着刘氏的病有些好转,却在这关键的关头找不到大补的良药,见着刘氏吊着一口气,那奄奄一息的样子,他也不好受,几天未曾合眼,身子骨早熬不住了。   她笑着说,“好,那就长话短说。”说罢,轻轻一击掌,便有宫女呈上一个盒子,那盒子用红布罩着,却依稀能感觉到那盒子里装的不似凡物。   那宫女走到徐大人面前便停下,扯去那红布,掀开盒盖,一朵棕褐色的大灵芝便呈现在徐大人眼前,那灵芝饱满完整,在菌盖上,还有一层浅浅的膜,细细定睛一看,似乎还泛着光泽。   “千年灵芝!”徐大人一愣,惊讶道:“全国上下,老夫通过各种渠道都不曾找到,你又是从何而得来?”   灵芝易得,但是这样完整可以入药,又如此巨大,一眼看便知不是凡品的,真是难得。   她冷哼一声,“你当我是谁?如今我可是太子宠妾。”   徐大人听到这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想要起身,却无力地跌回座位上,“亡国之女啊!命定的害人精,百密终有一疏啊!”   她咬住下唇,过一会儿忍住怒气,换上不在意的口气说道:“哦,徐大人这么说你的恩人?我可是听说徐夫人命不久矣,需要与三味灵药吊着命,如今一味倾尽家产终于得到,有一味玉人同李修已经寻到,如今在赶回来的半路上。只是这千年灵芝,却总是无迹可寻啊——也难怪,举国上下只有三朵,两朵在宫里,一朵……”   她没再说下去,答案不言而喻,她状似不在意地,一边说着,一边把玩着她涂了红蔻丹的指甲。她这些日子跟着赵昭训学了一些字词,一些成语也会用了,说起话来,也与往日不同了。   “恩人?”徐大人反问道,“若是没有你一气,你母亲会卧榻在床吗?”   “母亲?”她冷笑道,“我母亲早已尘归尘土归土了,我哪来的母亲?”   “不知报恩的东西!”徐大人怒不可揭,“你就算不念着她本来为你找亲事的恩情,你也该知道玉人待你这么好,她的娘就是你的娘。”   她嘴上冷冷地说:“你们欠我的,我为何要感谢。”   她心下一凉,本来送来着灵芝也不是没有想起玉人,这才送来的,只是见了徐大人这幅模样,她心下气不过,就越发为难他。毕竟,谁愿意干戈四起?   “孽女!”徐大人一气之下,起身,又看了一眼那千年灵芝,最终背过身去说道:“老夫活了这把年岁,官场中摸爬滚打,得到了许多失去了更多,唯一剩下的就只有这一身傲骨……千年灵芝也罢!你走吧,老夫不愿再见到你!”   徐大人一挥袖子,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地走了。   唯独留下她坐在最高处,手握紧了椅子的把手,白皙的皮肤下青筋依稀可见。她咬着嘴唇,嘴唇泛出失血的白色,眼睛一眯。   徐大人离开之后,便有家丁跟着,生怕徐大人气不过,寻了短见。徐大人见家丁亦步亦趋地跟着,一怒,“跟着老夫干嘛?老夫这把年纪还要寻短见不成?!哼!”   徐大人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把家丁吓得赶紧退了几步,只敢在远处。   他见家丁飞也似的逃离了,冷哼一声,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沉沉一叹,往祠堂方向走去了。   到了祠堂,祠堂空无一人,平时一直点着的蜡烛也灭了不少。他走上前去,自行取了火折子和新的蜡烛,一根根重新点起来。   祠堂本是有专人管着的,只是这些日子,刘氏的病越发严重了,请了不少大夫,也用了不少昂贵的药,终不见起色。家中积蓄也用了不少,这次刘氏的病才微微有些转好,只可惜……   拒绝了这千年灵芝,到底是对是错?   他所坚持的,他所执着的,到底是对是错?   他走的路,过去的这大半辈子,到底是对是错?   他掀起桌子上盖着的锦缎桌布,从最底下拿出了他之前藏在这里的一个灵牌,看了看灵牌上的字之后,沉沉一叹。妾室本该不受徐家香火,他于心不忍。原本说服自己有机会再见到这个女儿时,就交给她带走。但是没想到再见面是这样地剑拔弩张。   徐宁氏之位。   阿徐的亲身娘啊。他,大概这辈子,最亲的人中,最不熟悉的人大概就是她。   彼时,他只是一个小秀才,因着家道中落,便奋发图强读书,希望有一日能够光复门楣。那时,他已经有了定了娃娃亲的发妻宁氏。   日子一天天过去,徐家越发日子艰难,而宁家却是蒸蒸日上。本来到了成亲的年纪,他却始终没有勇气去向宁家提亲。一来,是这位发妻素昧谋面;其二,是难保宁家不提出入赘的要求;其三,他已有了心爱的女子。   那女子就是这城里大名鼎鼎的才女刘氏。   他尚未考上功名的时候,在路边卖些字画补贴家用。忽而有一日,才貌双全的刘氏在他的字画摊前驻足。   “落笔短而促,当断则断,此人一身傲骨啊。”   那时,他听到这句话,从一本经书中抬眼,一眼却是万年。从此之后,他在这小城里开始出名,就因为才女刘氏的一句评价。他想,或许,刘氏就是来拯救他这辈子的人。   后来他发现自己一旦落笔,总是渐渐勾勒起刘氏的容颜。再后来,他便与刘氏私定终身,刘氏就成了他的槽糠之妻,谁能想到,那个原本五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能陪他吃了那么多的苦。   还算好,这样的苦日子并没有过多久,他终于中了举人。   衣锦还乡之后,他第一件事就是去城里最好的酒楼请了厨子,做了一桌子大鱼大肉,好像这一顿之后,就可以把刘氏日渐消瘦的身体补回来一样。   但他没想到,这个时候,他才刚刚步上仕途,这时候宁家找上了门来。这时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徐家刚有了点起色,宁家却渐渐走了下坡路。   他说,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但是这辈子,我只认刘氏是我的妻子。别人,谁也不是。但是宁家却不愿意解除婚约,宁家宁可让步,愿意把女儿当做妾室嫁进来。   彼时,他再也不能当断则断,几番犹豫之下,刘氏说,就接进来吧,我与你一起面对。   宁氏进门之后,他才第一次见到了他原本传说中的发妻。她也是个可人的女子,只是他的心再也腾不出地方给她了。所以,他只能腾出一个大院子给宁氏住。   日子就这样过去,他与刘氏恩爱不减。他也很少去那个大屋子,有一日,他去了,却见大过年的,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她说,大人,给我个孩子吧,至少有个人陪伴。   他蓦然心痛。   再后来,宁氏的孩子就出生了。那天夜里,他本来守在宁氏的屋外,毕竟是他第一个孩子。他的心也在砰砰地跳。   他刚开始抱过那个孩子的时候,他本来也纯粹的笑过,为这个小生命的诞生而笑。他想,将来药教这个孩子写字画画,就算是女孩,也要教。   他笑着笑着,却看见刘氏从角落处低着头默默地走过。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刘氏,就是在最落魄的时候,刘氏每天也是温言软语,喜笑颜开。他一愣,却在此时,有人敲起了门。正是那和尚。   那和尚说完之后,他原先想的一切都变了。他看着那个孩子,那个孩子的笑容里也好像多了一份怪异。   他一下把那个孩子甩给家丁,转身走了。   回忆像洪水一般,慢慢涌上来,渐渐把他淹没。他点蜡烛的动作,也渐渐慢了下来,他无力地靠着墙,缓缓坐下,却闪了腰。毕竟年纪大了。   他咬着牙揉着,却不妨有家丁推门进来,他一慌,马上偏过头去,不让家丁看到他眼中的泪光。   “你来做什么?出去。”他命令道。   “老爷……”那家丁一脸为难的样子,“您快去看看吧,徐承修娘娘刚才去了夫人房里,夫人才一见到她,一时间急火攻心,吐了一口血!”   他心头一蒙,一下从地上窜起,好像腰都不疼了一样,他快步走来,怒道:“你们下人怎么做事的?怎么不拦着那个妖女?!”   家丁一脸地为难,“老爷,您也知道,我不过就是一个下人,哪敢拦住太子殿下的爱妾……”   “哎!”他气不打一处来,丢下家丁,就往刘氏房间方向跑去。 ☆、第二十六章 同情   还没到刘氏的院子,就见到刚刚出来的徐妆洗,他立即走上前去,上去就狠狠地往她脸上来了一巴掌。她避让不及,一下就被徐大人打得摔在地上,当即,嘴边就流出了血,半边脸就肿了起来。   很快,徐大人就被她身边的侍卫团团围住,其中更有两人,将他押赴到徐妆洗面前。有两个侍女,扶起徐妆洗。这一巴掌,下手极重,她精致的脸,一下就肿得有个小馒头高。她站起来,却说不出话,舌头都在发颤。   “妖女!你说!你和你母亲说了什么?!”徐大人双手被缚在身后,脚却是自由的,他气得脸都涨红了,脚在地上蹬着,好像要冲过来一样。   “我什么也没说。”她说这话的时候,舌头都几乎动弹不得,却故意冷哼,“不过是在她床前站了一会儿,哼,原来她恨我这么深。”她的脸虽然肿起来,但是她脸上的表情却一点没变,那居高临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笑。   “你把千年灵芝给我!”徐大人本来还在犹豫,他不愿受制于这妖女,而那时,刘氏的身体也在渐渐恢复,所以一开始,并不答应。如今,刘氏急火攻心,他一刻再耽误不得。刘氏嫁给他的时候,抛弃了一切光环来到他身边,他又怎么忍心,让刘氏无药可医而撒手人寰?   他宁可自己死。   她捂着红肿的脸,冷笑道:“你以为千年灵芝是说给就给的?你还需答应我三个条件。这三个条件就是——”   “其一,你必须承认我是王命之女身份。对内如此,对外,如此。”   她说罢,环视四周,目光扫过周围的一个个人。徐府的家丁也好,她的侍卫也好,她的侍女也好,她眼神所到之处,无人敢与她的眼神相撞,纷纷低下头去。   “其二,你不得再阻挠我在太子府的生活,从今往后,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过你的独木桥,我们再无瓜葛。”   “其三……”她一顿,在徐大人的耳边说道:“今天你我约定之事不可向任何人提起,尤其是——徐玉人。”   徐大人年纪大了,挣扎了好一会儿,早就没力了,无力地跪坐在地上。他讷讷地说:“好,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   她说完,看见徐大人这一幅沧桑年迈的样子,本来在心中演过千万遍的她狠狠出恶气的那些台词,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了。她自己都不记得,到底幻想过多少遍,那样的情景。   她那时初到千红楼的时候,那些诱人惑人的法子学不好,她被一鞭子一鞭子摔在背上的时候,她就想着,等她将来一定要一鞭子一鞭子地还给徐大人。   昨日被鞭笞,第二日就用最好的药敷上,几天之后,她的背又变得雪白,一点疤痕都没有;再过几日,又被摔上几鞭子,就好像是第一次被鞭笞一样。   她做不好事时,被罚吃馊饭,她那时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想,将来也给大人灌上几口。顿时,那股馊气都好像消失了不少。   她被训练睡姿的时候,总是在睡着了,就控制不好自己,一开始被绑着睡,后来过了一段时间就解去了绳子,若是第二天醒来,她睡姿变了,就要被褫衣庭杖。她闭着眼睛,尽力用双手遮挡着自己的身体的时候,她脑子里,全是徐大人被游街示众,别人用白菜鸡蛋砸过来的样子。   在千红楼的日子,她除了没失去自己,其他的,都抛下了。   但是,她那时,从没有想到,到了这样的情景下,她有了选择的权利,但她却放弃了。只是觉得心死。   她起身,裙摆一扫,昂着头,就好像她容颜依旧,脸上没有这馒头大小的肿胀一般,头也不回地离开。   -   至夜,郑旭终于忙完了手上的公文。他从桌案上起身,一看,天已经全黑了。夜空中有星子点点。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叫来了小胡子,“小胡子,徐承修回来了吗?”   胡公公道:“回太子殿下,回来了,差不多晚饭时分就到了。不过,回来了之后,就直接进了屋子,似乎到现在还没有用膳。”   “是吗?”郑旭沉吟了一会儿,又问道:“徐承修在路上可见了些什么人?”   胡公公思索了一下,回到道:“据奴才所知,并没有。”   郑旭心下觉得有些疑惑,于是又问道:“那她在家中呢?可见了什么人?”   胡公公说:“徐承修进门的时候就吩咐奴才在外面候着,只带了亲近的几人进去,至于进去后的情况,奴才实在不知啊。求殿下降罪。”说罢,就一骨碌跪下。   郑旭一叹,抬手让他起来,“这也怪不得你。但是,像徐承修这般狡诈的女人绝不会平白无故要回家省亲,此去回来又闭门不出,她必是有什么事。你速速备轿,本宫要去杀她个措手不及。”   胡公公喏了,谢了恩,赶紧从地上爬起来,飞快地去安排了。   等太子到了徐妆洗住的屋子,只见平时灯火通明,今夜里却是早早灭了大部分的蜡烛,只有几根蜡烛,在这灯火通明的潜邸,格外的不寻常。   他眸子一冷,下了轿,径直地走进了徐妆洗的小院。他快步走着,却不妨角落处跳出个人来。   “殿下怎么来了?也不通知我们下人一声,提前准备。”悄儿行色匆匆,像是刚知道了太子驾到的消息。   太子嘴角一扯,明显皮笑肉不笑,“本宫思念徐承修得紧。”他说罢,往旁边一闪,又向前快步走了几步。   谁知,悄儿又马上追了上来,挡住太子的去路,“太子殿下请留步,我们家娘娘今日身体不适,恐怕……”   悄儿未说完,就被郑旭一把推开,他横眉冷对,“本宫的路,是你能挡的吗?让开。”他的眸子带着天生的贵气,有着他人不容拒绝的意味。   他推开悄儿,越发坚定心中所想,这个女人一定是在瞒着他什么事。他脚下的步子越发快了,如同脚底生风,猛地一下推开门扉,门扉碰撞在一起,被反弹起来。   屋内灯光黑暗,不知这个女人在秘密谋划着什么。   但是更让他心烦意乱的不是这个,而是从心底突然升起的紧张感。他在紧张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或许是紧张她有没有和外面人勾结着,来谋害自己;或许紧张着她是不是此时正在密谋着什么;或许……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   他喊道:“徐妆洗,你给本宫出来!”   但是房间里,没有任何回应,他眯了眼睛,径直地往她的卧榻方向走去。只见她的床榻上锦被摊放着,似是有人躺着。难道说……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他走过去,一把掀开被子——   蜷在那里确实是她。   不是别的人,至少是她。他竟然舒了一口气!   但是冷静下来,转念一想,他又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一个细作,怎么可能说不见就不见了呢?刚才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到底是从哪来的?   他走过去,拉过她的臂膀,迁怒于她,“喂!本宫叫你,你为何不理?!”   谁知,转过来的那人是这幅情景——   她眼睛哭得肿起来,脸也是肿的。她平时瘦削的脸,因为肿着,若是不看红着的地方,显得有点圆圆的,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可爱,再加上哭得红肿的眼睛,像是一只小兔子。   她看了他一眼,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委屈。他呆愣着,放开了对她的钳制。他的手一松,她又转身过去,蜷缩起来。   屋子里很黑,只有孤零零的一根蜡烛照着。屋外的月光照进来,印在她身上,看到她微微颤抖着,那么无助,那么寒冷。她无声地哭着,就算连他站的那么近都听不到他的声音。   那天的旋舞也是如此。   那天他听说旋舞被褫衣廷杖,一下朝赶到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了。他走到旋舞的床前,轻轻拍了拍旋舞的肩,但是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好到底要说什么来安慰她。   旋舞脸皮薄,平时就是有一点点小错处被人嚼了舌根子,也是要回来哭一场的。   “旋舞,忍一时风平浪静,等着将来……”   他还记得这是他和旋舞说的最后一句话。但是,那时候,他并不知道那是他和旋舞说的最后一句话,如果他知道,他一定会对旋舞说说不完的情话——   但是一切都晚了,那时旋舞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将来?殿下,将来太远了,我不想等了。殿下请回吧。”   只怪他那时血气方刚,又被公事所烦心,他以为旋舞就是和往常一样和他闹脾气。他那时也在气头上,就想着先放旋舞一放,回头给她买个小玩意儿,就像之前一样,就是给她买个小狐狸的面具,都会高兴半天。   所以,他当时转身走的时候,还在想着,不如给旋舞裁身衣裳,反正旋舞喜欢红色,就给她裁衣套桃红色的,再带她出去玩玩。   所以,他出门就吩咐了小胡子,去找这京城里最好的裁缝。   但是他没有想到,裁缝是找到了,衣服也裁好了,确实也很合身。   只不过,那一身桃红色,换成了死一般的白色。   换上新衣服的旋舞,再也不会欢欣雀跃了,也不会在他面前跳来跳去,问他好不好看了。   他也不用应付着说:“好看好看,比世上所有女人都好看。”   因为,他再说什么,旋舞都听不到了。   她就躺在那里,冷冰冰的,头上有个血窟窿,像她平时对着镜子里贴的花黄。 ☆、第二十七章 同盟   他一时间心软,又替徐妆洗盖好被子。但是盖上被子之后,他却没有松开手,他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对不起。”   她久久沉默不言,但是最终,开口:“我只是不想让你看到我的这个模样,我本来就除了这张脸,再也没有别的了……”   她说话,带着颤音,他听罢,心里一动,忽而想起了前朝有人说过:“大凡以色事人,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的遗世独立的李夫人。   他又听她说道:“你走。”   但是,奇怪的是,听了她说的话,他却反而放下了全部的戒心,突然很想就在这里陪着她。如果,这时候,丢她一个人在这里,或许,她会更难过吧。   若换做以前,他还不懂,女人叫你离开的时候,其实希望你留下啊。   他没再说话,只是抱着她,安静地躺在她的身边。开始,她还在抽搐着,后来,渐渐地不知何时,她好像浅浅地睡了,之后,他也不知自己何时入眠。   第二天醒来,他是被刺眼的阳光惊醒。这是什么点了?他已经多年没有在起床的时候见到刺眼的阳光了。他还有些迷迷糊糊,但是已经大约知道了自己居然睡过了的事实。   他低头,只见她还在沉睡。她和昨晚睡姿有些不同了,她转了个身子过来,头窝在他的颈窝,她的碎发扫过他的脖颈,痒痒的。   他莫名有些热,想要赶紧离开,但她还睡着。他把手慢慢抽出来,可是袖子却被她压住,他沉思了一会儿,最终慢慢脱下了最外面的罩衫,这才离去了。   太子离开之后,她才慢慢睁开眼,心跳的奇快。   继太子留宿那日之后,太子为了不扰徐承修好眠,而脱外衫的事情,不知被谁传了出去。徐承修盛宠,在这太子潜邸内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娘娘,又有别的娘娘送来了礼物。”悄儿拿了礼品单子呈给她过目。   她拿过来,随便扫了一眼,倒是认识部分的字。   她看了一眼,递还给悄儿,说:“你从里面挑一部分好的,一部分你自己留着。留一部分,咱们带过去给赵昭训。”   这些日子以来,她但凡没事的时候,就去赵昭训那里,话话家常。赵昭训也教她认字。她没功底,但胜在聪明好学,这段日子进步不少。   “赵姐姐在吗?”她站在门口,赵昭训的屋子门虚掩着。   “来了,来了。”   这声音是赵昭训的,但是又过了好一会儿,赵昭训才走来开门。她出来的时候,用手遮了遮阳光,才看清眼前人。她笑道:“徐妹妹来了,快进来吧。”   她一边往里走一边说:“姐姐这是在忙什么,难道又在做女红?”   赵昭训苦笑,“正是。刚刚就差最后那一针,是在停不了功夫,这才来迟了。妹妹莫见怪。”   她把礼物放在桌上,担忧道:“姐姐怎么又在做了?又是秦魏二良媛的么?再这样下去,你的眼睛只怕……”   如今太子潜邸除了太子妃,还有五侧妃。秦、魏二良媛一个能歌,一个善舞,早就联合在了一处;端良媛平日虽然深居简出,并不喜出风头,但是奈何家族背景不可忽视。一个人生活并不容易,如今她是有心要与赵昭训联盟了。   赵昭训一叹,“是她们的就好了,花案上有几针还能敷衍了事。这是太子妃要的……”   她听罢忧心道:“姐姐,那我们也不能万事依着太子妃。在她眼里,我们如同小蚂蚁,整日偷生。一日可以忍着,但日日如此……”   赵昭训低下了头去,绞着衣角,“那也没办法,小平儿在她手里。”   她好久才想起来,赵昭训有个一岁大的儿子乳名叫小平儿,因为早产,体弱多病。   之前,她给太子妃敬茶的那次,赵昭训央求太子妃照顾小平儿。有了太子妃的照顾,因着若是小平儿有个三长两短,太子妃也脱不了干系,所以小平儿倒是性命无虞。只是苦了赵昭训有了孩子也不是自己的,更要受制于太子妃。   她脑筋飞快地一转,说道:“姐姐,你必须要复宠。”   赵昭训许久未说话。   她说:“姐姐,倘若你复宠,你向太子秉明,要回小平儿也不是难事。这府里,只要你复宠,物质就变得一应俱全,你还怕养不了小平儿?”   赵昭训苦笑,“我不是没想过。只是这并不是口头上说说就能成的……”   她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说:“这世上没有好事会找上门。”她绕着赵昭训坐着的凳子走了一周,上下打量,最终说道:“姐姐现在容颜依旧,为何不肯再向上走?”   赵昭训抬起头看着她,捉住了她的袖子说道:“并非不肯……求妹妹给我支个招吧。”   徐妆洗走到赵昭训身边,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徐妆洗说的倒是波澜不惊,可是赵昭训却变了脸色。   赵昭训一边摇头,一边说:“这样的事,我做不来的。倘若做不好,岂不是弄巧成拙?”说着,绞着手里的手绢。   “你在怕什么?赵姐姐。”她走过赵昭训的身边,又从她身边绕了出去,行至门口,往后一回眸,“有谁天生就会吗?”   隔了几日,她再去拜访赵昭训,还没走进她的小院子,一股煤烟味扑面而来,之后就只见到那小院里,升起了一股黑烟。她轻轻一叹,那句“有谁天生就会吗?”的下一句,大概是有人天生就不会。   她的步子一顿,等做好了心理准备,才往里走。   没想到,还没走几步,就遇到了秦良媛。秦良媛善歌,但是说话做事尖酸刻薄,只逞口舌之快,当日她刚进府的时候,就受了秦良媛的毒舌,这虽是小事,但是至今不能忘。   “怎么着,你是要烧死我吗?一个小小昭训,竟敢……”秦良媛并没有看到她的到来,背对着她,面向着跪在地上的赵昭训。秦良媛的院子和赵昭训的院子挨得近,大约是受了影响,来兴师问罪了。   她走过去,不冷不热地说道:“姐姐身子倒是金贵,一点烟气就要把姐姐烧死了。”   秦良媛闻声转过来,见是最近最得宠的徐氏,一时间没有接话。   她走过去,扶起跪在地上的赵昭训说:“赵姐姐,起来吧,我教你生火,你这么生火,是不行的。”   这会儿子,秦良媛才反应过来,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徐氏说道:“我还没说让她走!你凭什么……你一个小小承修也敢在我面前抢人?”   她微微一回眸,瞥了秦良媛一眼,拉着赵昭训起身就走。   赵昭训却还有些后怕,低声对她说:“好妹妹,你快放了我。你为何要与秦良媛作对?我向她跪着,不多会儿她消气了就成。”   她怒道:“姐姐说的这是什么话,你在你的小厨房里生火做饭,既不在她的院子里,又没用她半根柴火,凭什么白白受她气?”   赵昭训沉吟了一会儿,还是说道:“妹妹,理是这个理,但是人不能得罪啊!”   她走到柴火炉子前,一手用袖子捂住口鼻,一手拿了火钳去拾柴火,翻动着,在柴火堆里抽出几根,横放过来,架起了一个小空间,慢慢地烟气就散了,小小的火苗,渐渐窜大,燃烧起来。   赵昭训本来还在纠结着,见这幅情形,也凑过头来看,她感叹道:“妹妹当真神了,怎么一出手烟子就没了?”   她把火钳丢到一边,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笑道:“姐姐,以后生火一定要记得通气,光一味地往里面丢柴火,火烧不起来的。”   赵昭训似懂非懂地又往炉子里看了一眼,笑道:“妹妹真厉害,我还以为是柴火放越多,烧的越猛……”   她笑道:“这有什么厉害的?不过是粗活罢了,走吧,我们出去,散散烟气。”   她才一出去,没走几步,就见到秦良媛竟然还没走,站在原地还在生气。秦良媛见她们走来了,气冲冲地往她们这个方向走来。   她见这情景,面无表情地拉着赵昭训的手一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了。   “站住!”秦良媛在身后大喊。   她也毫不畏惧,站是站住了,却没有转过去,只是背对着秦良媛说话:“秦姐姐有何指教?姐姐来这不就是为了那烟子来兴师问罪?如今烟子没了,姐姐还站这干嘛?不如各归各位,不然我秉明太子殿下,说秦姐姐你到这来无理取闹。”   秦良媛一下下地鼓掌,冷笑道:“妹妹倒是厉害,果然是庶出的,生来干粗活的。我们走,小路子。”   秦良媛留下这句话,转身扭头就走,只留下她站在原处,脑子里一遍遍回响着她的鼓掌声,震耳欲聋。   秦良媛走得飞快,小路子用尽了全力也追不上。秦良媛一记眼刀就扫了过去,怒吼道:“还愣着干嘛?叫顶轿子来,我们去见太子妃娘娘!”   秦良媛说完一跺脚,自言自语道:“得了几天宠,眼里就没人了……就敢来爬到我头上去了!这回我可要让你长个记性!”   小路子恭维着笑着,马上跑去了,心里却叫苦不迭。这些当娘娘的怄气,想一出是一出,可苦了底下当奴才的! ☆、第二十八章 雷霆   “娘娘!这事儿,您可不能不管!越了身份就是越了祖制,越了祖制就是对娘娘您不尊敬!”秦良媛一边哭哭啼啼的,一边跪在太子妃脚下哭诉着,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得撕心裂肺。   一旁的魏良媛也附和道:“娘娘,秦良媛所言不假。”   太子妃听罢并不说话,只是拿了玉调羹舀了一小勺粥,喂小世子。等小世子吃饱了,她才说:“本宫知道了。二位妹妹请回吧,小世子要午眠了。”   “娘娘……”秦良媛跺了跺脚,一副撒娇模样,还欲再说,太子妃却是瞟了她一眼,又一字一顿地说:“小世子乏了。”   魏良媛见状,悄悄扯了一下秦良媛的袖子,向她摇摇头。   小世子听完,也跟着有样学样,咿咿呀呀的说:“小世子乏了,乏了……”   太子妃笑着,宠溺地刮了一下小世子的鼻子,牵着小世子的手,一步一步地往里屋里去了。行至途中,太子妃把小世子的手交给一直负责看护小世子的侍女玲珑。   秦魏二良媛出来之后,秦良媛一脸的不高兴,“魏姐姐,太子妃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要袒护徐氏?”   魏良媛笑道:“妹妹你别急。依着太子妃的性子,可绝不会放过她。咱们今日说了这个话,在她心里埋个引子就行了。”说着,拉着秦良媛走远了。   果然不出几日,徐承修就以赏花为名,邀太子一同游园。却在游园时,偶然误打误撞,来到了赵昭训的屋子里。赵昭训恭贤淑德,亲自下厨,烧了一桌清粥小菜。太子赞不绝口,当夜留下了。   这个事情又在潜邸传遍了。   本来眼见着是徐承修那个小狐狸精又得了势,秦良媛正恨得牙痒痒。徐狐狸这次帮了赵昭训这么一个大忙,想来被凉了许久的赵昭训又要翻身了。如今她二人联合起来,今后又少不了一番恶斗。   她咬着手帕子,像是要把她一口银牙咬碎,但是不过多时,又有好消息传来:太子妃差人请了徐承修过去。   她笑得快要从凳子上跳起来,连忙问传信来的小太监:“怎么请的?和以前一样?”   小太监应道:“正是。”   她笑得直鼓掌,嘴里欢快地喊着:“备轿!备轿!叫上魏姐姐咱们去太子妃那坐坐。”   一路行至太子妃的门前,魏良媛将信将疑地问她:“可真?”   她笑着在魏良媛耳边说:“姐姐放一万个心,我可打听清楚了。就和当年死了的那个歌姬还有赵昭训当年一样,都是直接派人捂着嘴拖走的,这次太子妃照样下了杀心。姐姐说的不错,咱们姐妹二人说的话奏效了!”   魏良媛和秦良媛才走到太子妃院门口,就遇到了太子妃的随身丫鬟珠心,她二人赶忙行礼。珠心也安心受着,等她们二人起身了才虚扶一把,说:“哪有二位主子行礼的道理?二位主子来得正是时候,太子妃娘娘有请。”说罢就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秦良媛疑惑道:“娘娘也请我们进去?”   “可不是么?”珠心笑道:“娘娘说今天要给女眷们立个规矩,教各位主子在旁边看着,二位主子还是赶快进去吧。”   才行至途中,就听见太子妃冷冷地声音:“本宫叫你回话了吗?掌嘴。”接下来就听见啪啪啪的几声,响的清脆。魏、秦二人对视了一眼,才进去了,一进去就赶快给太子妃行礼。   许久才听见太子妃的声音:“徐承修,本宫问你,你可知罪?”   却未成想,徐氏高昂的声音:“妾身不知罪。”   把秦良媛吓了一跳。她捂着胸口在魏良媛耳边说道:“姐姐,看来是徐氏自己要找死呀!”   “好一个不知罪!”太子妃坐在高处冷笑一声,从座位上站起声来,“太子殿下一直劝本宫宽宏待人,但是你们睁大眼睛看看,是谁得寸进尺?”   太子妃这一动怒,秦、魏二良媛也默不做声了。只敢垂着头,站在一旁。太子妃的雷霆手段,她们是见过的,再加之背后没有氏族的支撑,是万万不敢忤逆太子妃的。   太子妃走到她身前,居高临下地说:“本宫就来告诉你,你罪在何处。安排嫔妃侍寝,是本宫的分内之事,却不是你们普通侍妾能够染指的。你这样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你是何居心?”   她把头瞥向一边,一副不服的样子。她故意这样做,目的就是为了让太子妃动怒。如果不惹出一些事来,太子妃只会保持着掌控这个太子潜邸的地位,没有任何人敢撼动分毫。要想打破这个局面,就必须惹出些事来,只不过惹事的人是谁。她本不愿自己铤而走险,只不过事已至此,只能将计就计。她赌的就是,死不了。   太子妃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看着她这脸上的泪痣,脑海里更浮现出那个让她恨之入骨的脸。她深吸一口气,说道:“今日,本宫就秉公执法。带进去。”   她这时才抬起头,望向一个角落,眼睛一扫而过。看见刚才藏在哪里的悄儿,转身就走,这才放心了。   悄儿一路奔走,往大殿方向走去。她走得急,甚至分不清是急出了汗还是走出了汗。她低声自言自语道,“娘娘这也对自己太狠了,这要真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   她走着走着遇到了,事先安排好的果儿,急匆匆地上前问道:“怎么样?打听清楚了吗?殿下在吗?”   果儿道:“回姐姐,在。”   悄儿走着,脚下的步子也丝毫不敢放慢,又问道:“可在会客?”   果儿道:“回姐姐,正与高大人谈天。”   “好,辛苦你守一早上了。”悄儿拿了银子打发了果儿,心里一紧,觉得此番凶多吉少。但也顾不得许多,就急匆匆请人通报了。   门外突然喧哗起来,郑旭微微皱了皱眉。胡公公见状,立即走出门外,高声质问道:“何人在此喧哗?”   郑旭也不搭理,只与高大人继续说话,只是听到“徐承修快死了”这几个字,突然心里就漏了一拍。虽然脑子里闪出了一些念头,但多年勾心斗角的生活使他表面上决不动声色。   “殿下,有何看法?”高大人问道。   他这才回转过神来,说道:“舅舅想法甚好。”   高大人一皱眉,什么甚好?这分明风马牛不相及,想来殿下必是走神了,但他也不不说破。只是脑子里飞快地转着,想起了徐承修所谓何人。   等胡公公问完了,进来了,他才漠不关心般地提了一句:“小胡子,外面是何人在喧哗?”   胡公公道:“回殿下,是徐承修娘娘的侍女悄儿。太子妃娘娘因为徐承修越权一事处罚她。不过,如今太子妃娘娘正在气头上,此番徐承修娘娘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郑旭听罢,心里一跳。如今这局面,他不是没想到过的,甚至可以说是他一手促成。当日,赵氏做的饭菜也并没有多可口,他也并没有多么感动。那日故意留下来看了一夜的书,无非就是要促成太子妃和徐氏的争端。   但是,明明都是他的计划之中,为何此时心跳却漏了一拍?   高大人听了小胡子的汇报,高兴地摸着胡子笑道:“恭喜殿下,一箭双雕啊。这次既可以除了这个细作徐氏,又可以因为徐氏的死追究太子妃之过,一下就可以除了两只恶虎!殿下,我们是否要从中再推一把,以防徐氏不死?”   郑旭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道:“先静观其变。舅舅,刚才我们说到哪了?”   胡公公见这情形,明白了几分,知道太子殿下是不打算施以援手了,于是就恭恭敬敬地退下,走到门外对悄儿说:“悄儿姑娘,你请回吧,殿下正忙,等结束后再去探望你家娘娘。”   “结束?”悄儿怒斥道,“结束的时候,就只能见着我家娘娘的尸体了!”   她的声音越发的大了,传到屋里,郑旭也听得十分清晰。他说话的声音又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   外面的胡公公怒道:“殿下议事不得打扰,悄儿姑娘是你自己走还是咱家请你走?”   悄儿深吸一口气,明白太子是打算让徐氏等死了。想来以往太子对徐氏的关怀,只怕也是表演成分偏多。那所谓的盛宠,不过是镜花水月,虚梦一场。   悄儿一叹,徐氏这次是高估了自己在太子眼里的地位,引火焚身了。但毕竟与徐氏相处了这么久的日子,眼见着徐氏送死还是不忍心,想着无论是什么法子都得一试。于是转身走了,出了太子潜邸,往齐王府方向赶去了。   过了一会儿,又说了一会儿话,公里差人来说,高皇后请高大人即刻进宫一趟。郑旭送高大人出来,高大人临走的时候嘱咐道:“殿下今日似乎有些分心,如果殿下是担心那个细作不死,尽可在细作身上做些手脚,若是死状可怖一些,或许还能把齐王牵扯进来,这就一箭三雕。”   郑旭沉默不语,只送了高大人出门。   高大人出了太子潜邸,就直接进宫了,见到了高皇后便向皇后娘娘跪下道:“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高皇后一皱眉,责备道:“你我本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什么时候这么生分了?赐座。”   高大人刚一坐下,高皇后就说道:“弟弟今日进宫怎么这么慢?若是半个时辰之前你到了,在这里劝阻皇上,说不定还有转机。”   高大人也有些慌张,连忙问道:“所为何事?”   高皇后说道:“皇上不是最近身体不好?刚才本宫去大殿为皇上送药,只听见皇上召彪骑大将军进宫,问他当时惠州一役中齐王的种种作为,好像要把惠州也作为齐王封地。本宫作为后宫之首不得干政,自然只有弟弟你能劝皇上改变心意。”   “这确实是大事。”高大人沉吟了一会儿,说道:“齐王本有衢州作为封地,衢州虽然富庶,但是始终是离都城之间隔着惠州,构不成威胁。如今要是也把惠州也封给齐王,此事便不妥了。”   “不错。”高皇后眯起了眼说道:“不错,本以为这回旭儿被封为太子,齐王一年之后又会被赶到衢州,乃是最好的局面。如今皇上这样的做法,当真奇怪,为何要扶持齐王?莫不是皇上还有心让齐王继承大统?”   高大人冷笑道:“这个姐姐倒不必担心,如今朝政被几大氏族所掌控,皇权大不如从前。只怕皇上就是有心,那也无力。不过此事,我还需再与太子殿下商量。”   高皇后颔首,“也是,只要我们高陈两家联手,还怕他一个区区李家不成?弟弟你不是正与旭儿商讨如何构建军队吗?等我们有了自己的军队,齐王根本没有反击之力。对了,挪用修葺东宫银子的事情绝对没有问题,现在消息都被本宫拦下了,陛下绝不知情。”   “还是姐姐厉害。”高大人一叹,“不过,陈家分别将两个女儿嫁给了我们高氏和李氏,在其中吃尽好处,如今渐渐强大起来,甚至赶超我们高氏。若是此时不遏制陈氏,起兵之后,太子殿下登基之后只怕也是重蹈皇上之覆辙,被陈氏控制占尽渔翁之利,哪还有我们高氏半分好处?”   高皇后一拍桌子,怒道:“正是。那个太子妃陈氏也是越发目中无人,将来她若做了皇后,这后宫里哪还有本宫说话的份?”   高大人起身作揖,说:“家姐,今日我正是因此迟来。太子妃陈氏大闹潜邸,只怕要处死一名齐王送来的美人。如今,正好挑起齐王与陈家的矛盾,如此,可除去两个心腹大患。”   高皇后叹道:“陈家势大,只怕不能撼动其地位几分。”   高大人接话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们慢慢来。”   高皇后点头,“只是可惜了齐王这枚棋子,只能用这一回。” ☆、第二十九章 人非   “小姐,万万不可再贴第四张了,不然人就死了!这帖加官之刑可不是闹着玩的。”王嬷嬷摸了摸徐氏的颈边,跳动已经很微弱了。   太子妃坐在一边,冷漠地看了一眼,沉默良久,说:“贴,接着贴。”   王嬷嬷犹豫道:“小姐,您若这次再闹出第二条人命,只怕……”   王嬷嬷话未说完,砰的一声,门被推开,眼见之处,竟是太子站在门口。太子妃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   太子凌厉的目光扫过,一眼就看到了脸上被几张厚厚的桑皮纸贴得严严实实地徐氏,他一个箭步来到徐氏身边,一把扯下她脸上的桑皮纸。只是此时的徐氏缺氧已久,早已昏过去了。他伸出两指,摸到她颈边的跳动,这才放下心来。   “果然还是来了。”太子妃像是自说自话,又像是自嘲。   “陈氏,你当真是变本加厉。若是本宫晚来一步,她就命丧黄泉了。”他并没有看向太子妃,就好像将她视若无物,“帖加官之刑,你倒也做得出来。”   贴加官之刑本是用于对官员刑讯逼供,将桑皮纸盖在犯人脸上,再用烧刀子使劲一喷,噀出一阵细雾,桑皮纸受潮发软,立即贴服在脸上。犯人先还手足挣扎,甚至还有还口之力,但层层加盖之后,桑皮纸渐渐干燥,密不透风,便使犯人窒息而死。   干燥之后的桑皮纸犹如戏台上”跳加官”的面具,故称贴加官之刑。此法杀人没有任何痕迹,只是在行刑过程中,犯人痛苦万分。   “我就是要她死。”光从雕窗中透出,照着太子妃的脸,半是阴影,半是无血色的白。   郑旭哼了一声,一拂袖,双手抱着徐氏,就往外出去。   他正要踏过门槛,只听身后太子妃哭喊道:“旭,世人说我毒、我怨、我妒、我狠,我从不在意!世人不懂我,你也不懂我吗?!”   他渐渐停下了脚步,却没有转过身来。   “自我十二岁见你,对你一见倾心,十三岁义无反顾地嫁你。你见我何时害过你、骗过你、欺瞒过你?”太子妃低声啜泣着,“你不爱我,我不怪你。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爱错了人丢了你的龙椅!”   太子渐渐敛去了凌厉的目光,目无焦距地望向前方,但是依旧没有转身。   “我不逼死那歌女,难道你真要娶了她,进宫成为世人的笑柄?我不杀了这个细作,你难道真要爱上这个敌人?!”太子妃哭喊着,“你要这么做,那你就走!走啊!”   郑旭深吸一口气,垂下眼帘,最终,还是跨过了门槛,消失在太子妃的视野里。   太子妃无力地跌坐在地上,一边抽泣着,一边笑出了声。   徐妆洗是尖叫着醒过来的,她猛地从床上坐起,双眼瞪得如铜铃大小,瞳孔却收缩,使劲儿掐着自己的脖子,大口喘着粗气。   悄儿马上跑了过来,给她在背后顺着气,低声安慰道:“娘娘,没事儿了,没事儿了。”   她惊魂未定,四下环顾四周,最后把目光定在悄儿的脸上,问了一句:“没死?”   悄儿一叹,随后又露出了一个笑脸,说道:“娘娘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她这才渐渐敛去了惊恐的神色,沉默着坐在床榻上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许久,才说道:“今日我不死,将来死的必是太子妃。”   悄儿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只说到:“娘娘睡了三天,齐王殿下派人送了秘药来,这才把娘娘从鬼门关里拉回来。”   她的眸光渐渐软了下来,“齐王?”   悄儿点头,如实说道:“当时太子殿下不肯出手相救,奴婢就跑了去找齐王殿下。后来,娘娘得救之后,太医又开了些药,只不过都是吊着命的,没有起死回生的妙药,齐王又私下派人来送药。”   “是吗。”她淡淡的说,但是脑子里翻来覆去的,都是悄儿说的太子不肯出手相救。她最终还是高估了自己吗?这样也好,让她死了心,免得最先跌入这温柔漩涡。   她不知为何,想起了赵昭训当日教她的诗: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女人这一生行走在路上,始终熬不住这路上的艰险。倘若有人向你伸出了手,就会不自觉的沉沦。其实,若不是形势所逼,女人本不必一人远行。   悄儿见他不说话,以为她是在想事情的原委,于是解释道:“奴婢去求齐王殿下,殿下手里有桩命案子,是那太子妃的乳娘王嬷嬷的儿子犯下的,就打发了人去找王嬷嬷。但是奴婢回来之后,娘娘就已经躺在这屋里了。奴婢又问了撒扫侍女,她们说是太子送娘娘回来的。所以,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救了娘娘。”   她未接话,只是低垂下了眼帘,悄儿知道她是累了,又扶她躺了回去。   没过几日,徐承修死里逃生的消息,就传到了高大人耳朵里。第二天下了早朝,高大人就来兴师问罪了,“殿下这是何意?莫非是沉沦女色到了如斯境地?”高大人气的手袖一挥。   “非也。”郑旭愣了一会儿,继续低着头在书案上批阅奏章,也不抬头,说道:“此时时候未到。今日早朝父皇分别文武交给了我和大哥。大哥最近势头正猛,不宜打草惊蛇。更何况陈家这棵大树也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撼动。此时若治太子妃的罪,也未必能够削弱陈家。先放放再说吧。”   皇上最近病情加重,今日早朝,皇上宣布近期由太子监国,由齐王统率御林军。兄弟二人相辅相成,共同管理国家。   此举,太-子-党和齐王党都各自得到了好处,在朝廷上可谓是分庭抗礼的局面。一时也无人出言反驳,此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高大人沉吟了一会儿,摸着着胡须道:“殿下此言倒也不无道理。如今国事为重,家事还是先放一放。”   郑旭应了一声,继续说道:“现在大哥掌握兵权不得不防。我们要在这期间寻了他的错处,禀告父皇,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同时,我们的军队也不可掉以轻心,招兵买马的情况如何了?”   高大人双手作揖说道:“回殿下,此事进行得还算顺利。我们借着修葺东宫的名由,从国库里支银子,倒是补了我们不少亏空。买到的一些刀剑枪矛也都藏在东宫隐蔽之处,买到的部分马儿都以驮运砖石为由,送进东宫。有皇后娘娘在宫里主持大局,除了我们指定的工头知晓其所在,并无他人有了解。”   太子颔首,放下了手中的笔,笑道:“甚好。”   此番与高大人相谈甚欢,送他出去时,才发现竟已入夜。送走了高大人,郑旭一人漫无目的地在潜邸的花园里踱步,不知何时,就走到了徐承修的院子前面。   看见屋里还有灯光,他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太子妃和高大人的话,交织在他的耳边:“我不杀了这个细作,你难道真要爱上这个敌人?!”“莫非是沉沦女色到了如斯境地?”惹得他头疼。   他救她到底是为了什么?他自己也想不明白。虽然他对高大人的说辞并无道理不通之处,但是,他自己心里知道,不仅仅是这样。   “殿下,可要宣徐承修娘娘接驾?”小胡子的一声询问打断了他的思路,他这才晃过神来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他挥了挥手,示意不用。   他正要转身离开,忽而听见徐承修的一声尖叫声,他又马上走近。只听见屋里传来悄儿的声音:“快抬水来,娘娘又做噩梦了!”   想来也是,那日她游走在生死边缘,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又怎么不会做噩梦呢?   胡公公问道:“殿下可要进去看看徐承修娘娘的病情?”   “不必了。”郑旭的回答斩钉截铁,但是却也似乎没有转身离开的意思。   屋里又传来悄儿的声音:“以前娘娘得宠的时候,周围都是人。如今连赵良媛都不过来看看了!”   忽而听见她的声音犹如溪流水一般,流入郑旭的耳朵,“哪个赵良媛?”   “不就是娘娘为她出头的赵昭训吗?不知怎地,投靠了太子妃娘娘,太子妃给她晋了位分,就是昨个儿的事儿。”   她的沉默有如断了的溪流,静静地汇成一小潭池水,只可见表面浅浅的涟漪。   不一会儿,屋里的烛火灭了,只剩下一点细微的光亮,郑旭说道:“明日给徐承修送个玉枕过来。”说罢,提步走了。   昨夜又是一夜,徐氏无法入眠。悄儿不知从哪听来了,说多在院子里走走,吸收些花草精气,有助于睡眠。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她最终决定还是在院子里多走走。   如今已是春末入夏的时节,但早晨还有些凉,她披了披风,悄儿搀着她在花园里漫无目的的溜达。   由于太子妃上一次处置不当,殿下罚了她禁足一个月,嫔妃们因此不用清晨向太子妃请安。但她也因为越矩,被扣了一个月月钱作为惩罚。惩罚,如是而已。   她未成想到自己游走在生死边缘,换来的竟是这个不痛不痒的结果。一想到这里,她便反射性觉得胸闷,喘不上气来。   “娘娘怎么了?”悄儿担心她,忙给她顺气。她笑笑,示意无妨。   “妹妹怎么了?”不知赵良媛从何处冒出,像是很担心她,要走上前来。她不动声色往后一退。   赵良媛是明白人,自然知道她心有隔阂。也不逼她,和她隔着一步之遥问道:“妹妹身体可好些了?”   她冷笑道:“都到这会儿了,旁边又没有别人,赵良媛都要与我虚情假意。以前瞎了眼,没看出来赵良媛是逢场作戏的高手。”   赵良媛也心里一滞,心里说不出的苦处,最终不过化为嘴上的一句:“为了小平儿,实在是不得已之举。”   她倒是早想到了,太子妃有意要削弱她的势力,就从她身边的人挖起。要想让赵氏乖乖就范,实在是简单至极。   赵氏把儿子当作自己的命,所以只要把小平儿搬出来一定是无往不利。但是赵氏倒戈如此之快,太子妃将来若以赵氏的儿子相逼,叫赵氏杀了她也不是没有可能。与其与赵氏亲近之后更好下手,还不如早做决断,与她断绝往来。   她皮笑肉不笑,“姐姐既然倒戈了,就该想到早有今日。”她说罢,抛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赵氏本还有话要说,想要拦住她,眼睛却无意识地扫到伺候世子的侍女玲珑在周围一晃而过,她又把话咽回了肚子里。立即往反方向走了。   走了好一段距离,赵氏的侍女珠贝低声说道:“娘娘您本来假意向太子妃倒戈,只怕要被徐娘娘误解了。”   赵氏一叹,低声说:“未来也未可知,将来我不害她心里无愧,也算我报恩。” ☆、第三十章 上签   又过了些日子,她身体大好了。一日坐在床榻上,喃喃自语:“太子妃既然有心置我于死地,我必不能被她寻了错处。思来想去,我身世的事情,还是不保险。”   悄儿给她端了洗脸水来,笑着说:“怎么还不保险?上回娘娘想的那个法子可好了,如今在娘娘家乡,都盛传娘娘是女娲转世来救助众生的呢。”   “是吗。”她说的波澜不惊,听不出她话中的情绪,“但是一空和尚和剪月的嘴必须闭的严严实实的。”   悄儿皱着眉说:“剪月倒是好办,破绽极多。不过这一空大师的嘴可就不好挡住了。”   她沉吟了一会儿,对悄儿说:“悄儿,备轿吧。咱们去国寺。”   如今春末,山花依旧开得灿烂,只是几近入夏,天气开始燥热了起来。   了净看着山中山花烂漫,回想这山中布满白雪,似乎还是一转眼前。他一叹,“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啊。”   他说着,回转身,冷不防被一个人截住。   “师兄,在想什么呢?莫不是在想以前那个几乎天天来找你的那个女施主?”   “了归!少胡说啊,贫僧眼中无色无相,无嗔无狂。”他说着,双手合十,默默念起了阿弥陀佛。   了归年纪小些,玩性大,有意要逗他,于是继续盘问道:“师兄,我看你这些日子茶不思饭不想,你看你都瘦了。要小和尚我说,那女施主必定是对你有意思,不然她怎么不找我释疑?”   “找你?就你这个武僧?不是师兄说你,无智空长百岁啊。”了净调笑道:“都说千人千般苦,苦苦不相同。可这位女施主啊,可谓是麻烦缠身啊。以前她未出阁的时候,家里麻烦事多多;现在嫁了人,但是夫君又妻妾成群……哎,有女人的地方就没有安宁。我就不信啊,你能给她理的通!”   了归玩笑着撇了撇嘴,“罢了罢了,不及你这住持最看中的弟子,将来的住持哟!”   “出家人不打诳语啊,你再说一遍!”了净假装生气,眼睛瞪得和铜铃一般。   谁知,了归师弟看向了他的身后说:“师兄,你看谁来了?可不就是那位女施主?说曹操曹操到。”   了净冷笑道:“想骗我?没门,都多大年纪还上你的当?你当我还是三岁孩童?幻人心识本来无,罪福皆空无所住。”   这会儿了归真急了,眼见着那女施主就在他身后了,这说的是什么话?了归对着徐氏双手合十问好:“女施主。”   了净也笑了,拍拍了归师弟的肩,“装得挺像!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没想到他话刚说完,身后又被人一拍,“小和尚说什么呢!”   他回过头去一看,这可不就是那女施主和她的丫鬟。想来刚才那一下,就是被这丫鬟拍了一下,把他吓了一跳。他故作镇定,双手合十说:“女施主,又来为你妹妹祈福了?”   徐妆洗双手合十回礼,笑道:“正是。”   他咳嗽两声,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女施主这边请,贫僧已经为女施主的妹妹求好了签。”   二人来到屋里,了净拿出签子递给她,问她:“女施主这次是自己读,还是和平时一样,小僧为你解签?”   她笑着接过,“我先自己试着读一读。”   她低头捉摸了一会儿,先看了解签,竟是上签,她抬头问道:“签上字倒是基本瞧得懂,只是不理解其中意思。大抵是好事,没错了。”   “女施主多日不见,认得更多字了。”了净赞赏道,他很快又为她解签:“千里有缘千里会,他乡异域也相交。说的是你们姐妹俩即将久别重逢,不过,若是从姻缘上来说,你妹妹大约得觅良人。”   “是吗?”她默默跟着念了一遍,脑子里突然闪过那个念头,她不禁试探地问了一句:“那小师父,你会为自己解签吗?”   “不会。”他摇摇头说,“此身已在含元殿,更向何处问长安。我们出家人不为自己卜卦,乃是本分。不过,我师父通面相玄学,他说我最近有一灾,要我小心提防一些。”   “是吗?”她心里一惊。   “是的,女施主。师父修为很高,今年师父已经百岁高龄,然而自其面相来看,不过不惑之年而已。师父的眼根超越了大地的远近,时间的过去和未来,一切现象都能明见。他的预言,从来没有不准过。”   小和尚见她面色严肃了起来,说道:“女施主不必担心小僧,师父说了,若是有心避开,那也没有性命之忧。不过,小僧以为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该来总会来,逃不掉,也觉得没什么可避的。”   她点点头,心里那个想法又一闪而过。看着眼前这个年纪相仿,却单纯真挚的小和尚,不禁有了一丝想要放弃的想法。   但是,她的身体里,好像又有另外一个人在说:“若是此时再放过机会,只怕死的人就是自己。再说,小和尚不是说了,若是有心相避,那也没有性命之忧。你就不要再犹豫了。”   她坚定了想法以后,眼睛微微眯起又问道:“小师父的师父,那就是一空大师了?”   了净答道:“正是。”   她又问道:“那请问小师父,小女有没有缘分参见一空大师,问他一些面相玄学的事,为自己算算?”   了净笑道:“女施主来的不巧,不久前,师父宣布闭关了。师父断食以求往生,已经断食一周有余。”   她点点头,内心里有反复计算了一遍,说道:“这些日子,小师父为我妹妹祈福求签辛苦了,小女想为贵寺捐些香油钱,积些功德。”   了净摆摆手说:“举手之劳而已。所谓功德,并非表面,而是出自真心。小僧知道女施主日子也并非一帆风顺,说是要你省吃俭用的银子做功德,小僧也受之不起。”   她点点头,又说道:“小师父说得有理,前几日小女亲手栽种了几株曼陀罗花,想要赠与贵寺,作为功德。小师父你看可好?”   “那倒好。曼陀罗花色近赤色,是四大佛花之一。女施主有心了。”了净道。   “那小师父,明日寺院由谁负责?小女一人无法搬得动这么多花盆,要请一些家丁一起送来。恐怕,要给寺院主管知会一声。”   了净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师父闭关前交代,这段时间由我和师弟了归负责寺院日常,那明日就麻烦女施主直接带人过来吧。”   她回去的路上,脑子里一再闪现着那个念头。她仔细谋划计算了一番,觉得如此,大概是妥了,才缓缓下轿。   她一下轿,没走几步,就遇见了胡公公。她立即走上前去问好:“胡公公。”她这幅欲言又止的模样,是有意提示胡公公,让他先开口。   胡公公瞧见是徐氏,躬身回礼道:“徐承修娘娘,您让咱家找的那三十盆曼陀罗花已经到了。”   她听罢笑道:“胡公公当真厉害,昨日才说的事,没想到今日就办妥了。小小意思,不成敬意。”她说着,从袖子里拿了一个大荷包塞给胡公公。   胡公公也没有拒绝,顺手塞进了袖子里,手上拿着的拂尘一扬,说道:“娘娘有意为佛寺捐花,这是功德,也是慈悲心。咱家自然尽全力。”   她正要走的样子,但是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对胡公公说道:“公公,不知明日殿下可有空闲?如此多的曼陀罗花盛放,嫔妾想请殿下一同观赏。”   胡公公为难道:“这个咱家也说不准,还是先禀明殿下后,再给娘娘回话。”   “甚好。那就多谢公公了。”她俯身行礼,这才离开。   刚回到屋里,她转身就对悄儿说:“悄儿,你快去准备好三十份的红包,为明日打算。”   悄儿沉吟了一会儿,这就去了库房,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来,手上只拿了几个荷包。   徐妆洗皱了皱眉问道:“怎的去了这么久,才拿了这几个回来?”   悄儿也是愁眉不展,拿着手里这几个荷包掂量了一会儿,说道:“娘娘,实不相瞒。这已经是我们所有积蓄了。”   她心头一跳,立即从椅子上起身,快步走到悄儿面前说,“你要知道明天有多重要。”   悄儿也急的上火,说道:“娘娘,奴婢知道您近一个月来为的就是谋划此事。只是最近我们出的打点银子实在太多,以前娘娘被太子妃算计的时候,今日给胡公公的打点钱,都花了好多。实在是拿不出多的银子,娘娘日前赏给我的礼物,也被我拿去变卖了大半,才凑得这么多。”   她一听,这样算下来,确实用了不少,也心生悔意,觉得对不起悄儿,她拉过悄儿的手说:“对不起,悄儿,是我错怪了你……苦了你了。”   她拉着悄儿的手走到妆奁边,把妆奁倒了个空,拿着首饰对悄儿说:“悄儿,赵昭训以前教过我一句话叫背水一战,如今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你快拿着这些,再把我这个月的月银,先支出来,咱们再做打算。”   悄儿也深受感染,明白如今形势,点点头说:“好,娘娘,奴婢也把自己的月钱先支出来。”说完就要走。   她一时感动,捉住悄儿的手。悄儿回眸,她低声说道:“以后你就是我的姐妹。”   悄儿没说话,只是浅浅笑着,眼睛里闪着淡淡的光。 ☆、第三十一章 花蜜   “徐承修娘娘在吗?”   外面突然来了人,她听出这是胡公公的声音。她和悄儿对视一眼,赶紧把妆奁里的东西一股脑先收起来,这才去给胡公公开门。   “原来是胡公公,快里边请。”她随即换上了一副笑脸。   “承修娘娘不必客气,咱家只是来传个话,待会儿就走。”胡公公拂尘一摇,“咱家已经向殿下通报了,殿下已经应允。只是不知娘娘具体所邀时间为何?”   听到太子要来的消息,她先是心下一松,而又有在心里盘算了一遍,这才说道:“殿下公务繁忙,嫔妾一介闲人,还是请殿下来定时间吧。”   太子疑心重,她如今相邀,已经定了地点,如果再定下时间,就有几分请君入瓮的味道,太子必然不肯到了。   胡公公颔首,说:“殿下明日上午的确有公务要办,殿下刚才吩咐,如果约定在下午,那就申时最好。”   她听后一笑,“好,那嫔妾就稍早些过去,打点一下,殿下到时,就能赏花了。”   “那辛苦娘娘了。咱家这就回去复命了。”   之后又和胡公公说了几句,胡公公便要离开,送走了胡公公,她转身进屋对悄儿说:“悄儿,先收起你的银子,明日太子要来,到时候用太子的眼睛去看比花银子用多少人的眼睛去看都有用。”   但她又沉思了一会儿,走到妆奁前,翻出一串珠子递给悄儿说:“以防万一,你还是用银子去打点一下。胡公公说,明日搬花的人里,有个领头的,叫王三,我记得他平日里就是贪财出名了的。”   悄儿接过她手里的首饰,说:“奴婢省得,这就去办。娘娘,奴婢刚才已经为您制备好了香花浴,娘娘趁着水温正好快去吧。只是奴婢先去忙这个,不能伺候您沐浴了。”   “不妨事,也不是什么娇贵的身子,我自己来。”她点点头,但又好像想起什么,“花瓣放够了吗?”   悄儿道:“娘娘放心,比平日里还多了一倍的量,一定足够了。”   她点头,这才放心。   第二日一早,天不亮,悄儿正点起床,却见她一个人默默坐在梳妆镜前。悄儿吓了一跳,走进了看见她穿的还是昨日沐浴之后的衣服,问道:“娘娘一夜未睡?”   她笑笑,但是显得有些疲惫,“睡不着,一闭眼,全是这些事。既然睡不着了,悄儿,为我梳妆吧。”   悄儿心疼她,拿起了梳子,为她梳理头发,一边梳一边蘸着桂花油,一时间香气四溢。悄儿手巧,不一会儿就给她梳了一个坠马髻,显得她越发艳丽动人。看见她眼下有些泛着疲惫的青色,悄儿又为她在眼下多施了一些粉,这才掩盖住她的疲惫。   不一会儿,徐妆洗睁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问的第一句话是:“桂花油用了吗?”   悄儿笑道,“用了,娘娘。奴婢去库房领的时候问了,是去年做得最好的一瓶,留到今年的,这样的香气足够了。”   她却微微皱起眉,“再用些。我不放心。”她像是个精致的前朝仕女的瓷像,坐在梳妆镜前一动不动。她的心里反复在斟酌,这样到底好不好。毕竟了净小和尚从未做错什么,只是因为他是自己计划中的一环,就要被牵扯进来。   直到悄儿说:“娘娘,未时了。”   时间到了,她再没有机会犹豫了。是的,不能犹豫了。她才睁开眼,修长的睫毛,像蝴蝶扇动的翅膀一样,说:“走吧。”   -   “放这吧。”   今天的国寺,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十几个壮汉,人手端着一盆圣花曼陀罗,在寺庙里进进出出。在那花丛前,站着一位身穿齐胸襦裙的丽人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了净到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幅情景。   “女施主,这是?”了净像往常一样同她打了招呼,却有些疑惑。   “小师父。”她转身过来,灿烂一笑。了净看得有些呆愣。与这位女施主相识也快半年,平日见她总是不苟言笑,最好的,也就见过她浅浅一笑。从未见过她这个模样。   恍恍惚惚间,又有一股香气飘来,气息有些甜腻,像是桂花的气息。顺着香味的来源望去,正是这位女施主。   了净再一低头,见她今日头上戴了一个斗笠,大概是因为暖洋洋的,日头大,女施主怕晒黑了。斗笠的边缘上,挂着轻纱,随风飘扬。她穿的是齐胸襦裙,是纱质的,有些透,若隐若现。了净吓得赶紧撤回了目光,觉得这位女施主今天有些奇怪。   了净站了一会儿,再闻着这股气味,只觉得头皮发麻,于是赶紧卷了卷袖子,加入了搬花工人的行列。   了净才搬了一会儿,看见行色匆匆的了归师弟。了归师弟也看见了他,停下脚步,问道:“师兄,可要帮忙?”   了净拿袖子抹了抹头上的汗水,说:“不必,应付得来。你先去忙。”   了归师弟答应了一声。不知怎么地,今日竟有人在大殿里闹事,真不知是何人胆大包天。师兄在这边忙着,自然大殿就归他管了。他暗叹了一声,劳累的命啊,这就往大殿方向赶去了。   搬了好一会儿,整个花坛,已经有了雏形。她抬头望天,只觉得头顶的太阳已经有了西落的趋势,不禁皱起眉头悄悄问悄儿,“申时到了么?”   悄儿急得一头大汗,“回禀娘娘,早到了申时还过了一刻钟。奴婢刚才打发人回府,说……殿下还在书房议事。没有一点要走的样子。”   她心里飞快地计算了一下,随即说道:“那就不必再寄期望于太子。那就按照第二个计划来。叫王三来起事。”   “在说什么呢?女施主,贫僧唤你几遍都没听到?”这时,不妨了净走了过来,打断了她和悄儿的对话。了净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挥挥手,赶走了一只眼前的蜜蜂,口中念念有词。   她转头过来,了净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取下了头上的斗笠。没想到,那女施主,手上拿着绢子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用轻柔的声音说:“小师父,这天气可真热。”   了净呆愣愣地,由着她笑盈盈地为他擦去汗水。等此事了了,他才赶紧往后退了一步,说:“女施主,你以前有一次落在小僧那的丝帕,小僧先去取来还你……”   他转身欲走,却觉得耳边嗡嗡声越发强烈了。他顺着声音回头一看,那女施主头上正盘旋着好多只蜜蜂,嗡嗡嗡叫个不停。   -   太子坐在书房里,身边有两位侍女左右拿着扇子,为他轻轻地扇着,带来一丝清凉。郑旭手中抱着冰镇的葡萄,悠闲地一口口吃着。   “回殿下,虽然殿下爽约,但是徐承修那边并没有什么异常。”   “是吗?”不知道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他挥挥手,“那叫暗卫回来,留一个在那继续盯着。”   胡公公应了,转身出去了。   郑旭坐在摇椅上,缓缓摇着。又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趣,又宣了秦、魏二良媛来为他唱曲跳舞。   却不料,胡公公这时候求见。   他微微皱眉,“小胡子,什么事?”   胡公公皱着眉有些为难,郑旭瞧见他这个模样,于是挥挥手撤去了魏、秦二良媛,才让胡公公开口。只听他说:“徐承修那边出事了。”   “细细道来。”   “刚才悄儿姑娘派人来请殿下去救场,说无垢寺的一个和尚,刚才好像有心要冒犯徐承修娘娘,欲对娘娘做不轨之事,所幸被搬花的王三看见了,这才拦了下来。但是,徐承修娘娘却觉得受了侮辱,哭着要跳井。”   眼前浮现出那女子的容颜,和她眼下的那颗泪痣。郑旭一下从太师椅上坐起,把冰镇葡萄扔到了桌上。但是,很快,他又镇定下来,躺回了太师椅,说道:“如今怎样了。”   胡公公作揖,继续说道:“徐承修娘娘要跳井自然被拦了下来,娘娘的侍女悄儿已经将那小和尚关了起来,由王三等人看守,似乎要惩罚那个无礼的小和尚。此事惊动了正在闭关的一空大师。此时徐承修娘娘正在与一空大师交涉,具体交涉内容无法得知。”   郑旭听罢,既然没有生命危险,并未再表现出过多的担心,而是问道:“这个冒犯她的和尚是什么身份?”   胡公公答道:“回殿下,正是徐承修娘娘平时找他求签的那个了净和尚,听说是无垢寺下一任住持。有人说,正是娘娘平时与他有些来往,再加上娘娘国色天姿,这才引发了那和尚的贼心。”   郑旭闭着眼听完,嘴上却勾起了一个弧度。起了贼心?早不起,晚不起,偏偏今天人最多时候起?都说做贼心虚,这偷人的事儿,还想要所有人都看见吗?   “殿下,您要移驾过去吗?”胡公公问道,“如果您要过去,奴才这就去备轿。”   “去。”   郑旭一笑,“去给本宫再拿一串冰镇葡萄来。”   他默默吃着冰镇葡萄,一时发愣琢磨这件事情,竟然忘了吐葡萄皮。 ☆、第三十二章 了净   “女施主,一定要置我徒儿于死地?”一空大师双手合十,闭着眼,眼角皱纹明显,正是阅尽人间沧桑的痕迹,“女施主,得饶人处且饶人。女施主也与这孩子相交过一段时间,应当认得了净这孩子心性纯良,为人忠厚老实,并不是登徒子。”   她冷冷一笑,“那大师就是说,嫔妾诬陷他了?”   看来此女来者不善。一空大师望了一眼这女子面相,唇红齿白,肌肤胜雪,乃倾国之姿,冥冥中有祸水之相;额头光洁宽阔,是慧相;再看她上挑的眼角,是狐媚之相;目光如刀,是厉妇人之相;眼角的泪痣,是为情所苦的苦相;下巴小巧圆润,是贵相。一空大师默默皱起眉头,只觉得这个面相在哪里见过,却想不起具体的地点。   几日之前,他曾替了净这孩子算过,命中有一劫。他几次劝阻,没想到还是成真。   那时他算到四个字,无中生有。他暗暗一叹。   一空大师默默深吸气,伸手摸了摸白须,“女施主,贫僧并不是这个意思。贫僧只是说,或许这孩子只是无心之举,还请女施主高抬贵手,网开一面。”   “绝无可能。”她面无表情,斩钉截铁的回答揭示了她绝不退让的态度,“王三,你过来,给大师描述一下当时的状况。”   王三看了她一眼,走上前来,照她教的,给大师说了一遍。她坐在一旁听着,说的不错,并没有什么漏洞,只是语气间有些不确定。   王三说完之后,一空大师并不答话,而是一只手轻轻敲起了木鱼,过了好一会儿,连徐妆洗都按捺不住的时候,大师才开口:“壮士,你应当知道,前世种因来世得果,但凡你有一丝善心,都应当救这个孩子一命。贫僧请求壮士看着可否看着贫僧的眼睛再说一遍故事的原本?”   她猛然睁大了双眼,然后看向王三。王三一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竟被她的眼神一吓。但是,这时,王三再害怕也说不出话来了。   坐在他眼前的,可不是别人,可是当今国寺住持一空大师!这个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的预言从小到三日之内可以预见,问人八字可以知往昔。大到国运,小到老百姓的生老病死,可从没见人说他不准的。   有人说一空大师是仙人下凡,能定人生死的。在他面前,王三就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再说谎。之前,若不是不知道是在一空大师面前说谎,那妇人就是给再多银子也不会干的。倘若,将来真是投入畜生道,那可就……   王三这一犹豫,更是说不出话。   一空大师这时停止了敲木鱼,而是用和蔼的声音循循善诱般教导着:“壮士,你既然这样犹豫,那说明其背后必有隐情。壮士,你不妨大胆说出来,由贫僧为你做主。”   王三听到这话,并未接话,而是望了徐氏一眼。   她此时心都凉了。若是王三开口说出贿赂一事,搞不好她此计不成,还要反被连累进去。她未曾想到,金钱打出来的关系,如此不堪一击。而人与人之间那些信誓旦旦的约定,不过都是些空话。   如此进退两难的场面,她是万万没有想到的。她并非想要置了净小和尚于死地,她不过是想以小和尚要挟一空大师改口而已,如果话不说得重一些,她又怎么会有何一空大师谈判的筹码呢?   她太渺小,甚至连和一空大师谈判的资本都没有,这才兵行险招。若叫她真杀了了净小和尚,这样的事,她做不出来。可是如今……   “时候不早了,一空大师还是先吃些斋饭,咱们再谈。”她节节败退,为挽住这颓势,赶紧岔开话题,却没想到一抬头,一空大师已经走近。   这时的一空大师,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说道:“女施主,得饶人处且饶人。上善若水,为何女施主却没有慈悲之心?”   了净师兄平时为人忠厚老实,同整个寺院里的小和尚们都感情匪浅。这时候听了了净师兄出事,大殿四周围满了寺庙的小和尚。人围得一圈圈的,水泄不通。   “我是太子内人,你的弟子非礼我,却还要将我围起来。一空大师,你这是何意?”她强打起精神,骨子里那股劲硬撑着她,让她事到如今也不肯低头。   “女施主,你说贫僧弟子非礼你,证据呢?整个事情不能只听你一面之词啊!”   “就是!证据呢?”围成一圈当中的一个小和尚突然怒吼道,急得都快哭出来。   于是很快又有人呼应,“拿不出证据,就叫你的家丁放了了净师兄!”   “对!为什么诬陷师兄!”   “证据!证据!”   他们一个个怒号着,包围圈越来越小。喊的声音震天响,她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本王看见了。”   在一片嘈杂声中,一个声音清澈却洪亮。宛如阻挡住洪水一般,她在这胡乱的人群中抬起头——是郑淳!   “当时,本王也在场。本王看得很清楚。”他说话间看了她一眼,但是很快移走目光,径直地走进大殿。他到的地方,人群自动散开一条路,“一空大师,有些事情未下定论之前,还是咱们私下说比较好。”   一空大师看此人气宇轩昂,并非泛泛之辈的面相,不禁掐指一算。昨夜他夜观星象,看到有王星星动,于是预感到今天可能会与王星见面。但是奇怪的是,他看到的是夜空之中有两颗王星,其中一颗主东宫,另一颗忽明忽暗难以捉摸。这样的星象已经几十年未曾出现了。而且这两颗王星之间有一颗红鸾星,熠熠生辉。   确实,此事于了净来说,于这位女施主来说,都不适合张扬。一空大师默默点头,挥了挥手,一众弟子不甘心地散去。   齐王一笑,走了过来,说:“正是饭点,本王带来了一些斋菜,一空大师我们边吃边谈。”   说完走上前来,向她伸出了一只手。他抬起头,他给她一个暖暖的微笑,这笑容莫名使她安心。   “在下郑淳。本王与徐承修有故,所以为她说两句话。”郑淳说道,“事情前因后果本王大概听说了,只要当事人缄口不言这并不是大事。不如本王做个中间人,大师先退一步,徐承修再考虑一下,不要处死这个小和尚,如何?”   齐王这番话虽是看似中立,但是实则是偏向她的。他故意给了她一个机会,让她说出自己的要求。   她点点头说:“那便看在殿下面子上。放过了净和尚也不是不行,只是这事情嫔妾需要补偿……当然,只需要一空大师的一句话。”   -   众弟子散去之后,了归一直心事重重,他躲在大殿之外,屏息凝神,将里面的动静听了个一清二楚。平日里,他和了净师兄的关系最好,如今,师兄出了事,最让他放心不下。   如今师兄还被那女子囚禁在平时的寝室里一步不得离开,门口全是来搬花的壮汉看守着。甚至,还有她的侍女亲自在这把关。师兄就是插翅也难逃。   刚才听了那女子说的要求之后,他更是心乱如麻,于是垮了个竹篮子,里面随便装了几个馒头,就往了净师兄的寝室里冲,却被几个壮汉拦了下来。   “干什么呢?!”   了归性子倔,说了一句送饭,又往里面冲。   这时候,悄儿过来了,问明白了,思虑再三还是放了他进去。毕竟,悄儿也知道,娘娘本意不是要害死这个小和尚。   “师兄!”了归一飞奔进去,就抱着了净痛哭。哭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又握着师兄的臂膀,上下看,“师兄,他们没打你吧?”   了净师兄一笑,“没事,让你担心了。”   了净师兄这样笑着,宛如大义凛然要慷慨赴死的模样,吓了了归一跳。了归看了看四周,在师兄耳边低声说道:“师兄,你别怕,你不会死的,告诉你个秘密。”   听了归在他的耳边说完,了净反而心情越发不平静了。   “师兄,你没想到吧。这个女施主就是师父当年预言的妖妃。所以她来害你也不足为奇了!还好,只要师父改口,不承认这个预言,就可以放你出来……师兄,你在听我说话吗?”   原来自己成为了师父的软肋啊。原来这就是师父预言的劫。   了净自己知道,改口,对于师父来说,有多难。他一代圣僧,师父平时一身傲骨,从不说大话、空话、假话。如今,叫师父改口,这不是等于杀了师父!这怎么可以!   “喂!里面的,送饭送完了吗?送完赶紧出来!”   了归一听,被这粗犷的声音骇了一跳,赶紧拿了篮子,拍了拍师兄的肩,说:“师兄,我先走了,你且放宽心。”   大殿这边,徐妆洗怒道:“大师,我不知你是如何从一个婴孩身上看出她会为祸人间?但是刚刚读书的孩子都会背‘人之初,性本善’,大师你是如何看出我性本恶呢?大师你口口声声说,要我得饶人处且饶人,大师你饶过我吗?倘若有一日,我当真为祸人间,也要大师你记着,是你逼我的!”   她一口气说完这席话,如此顺畅,毕竟在心里先练过千百万遍,就算是做梦也在想,真是熟的不能再熟了。   一空大师并没有惊讶于她的妖妃身份,刚才在交谈中,一空大师已经算到了往昔,知道了事情的原本,他说道:“女施主,贫僧确实没有预言错。当日,贫僧云游,远远见王星下坠,天有红光,便知是不吉之兆。贫僧追去,亲眼所见王星落于你家后院。若是婴孩之时,面相还尚未确定,为了确定你是否是妖妃命,贫僧还向令尊要了你的八字测算,最后确实不错。现在女施主面相已定,再细细看来,女施主也确实是祸水相……”   她打断了一空大师,苦笑道:“大师,我并不是想听这星象玄学的其中缘由。这十几年来,我听够了,也听累了。”   一空大师一叹,“贫僧为你提点命运,也是机缘所定,命格难改。贫僧说出你命格实情并非要害你,而是希望你从此修身养性,莫走苦路。如今看来,女施主还是循着这路去了。”   她张口欲言,却说不出那反驳的话。回想受过的种种苦难,当真是她咎由自取?她知道并不是,可她说不出。   “大师此话欠妥。”久久沉默的郑淳突然发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反之亦然。大师预言了她的命格之后,愿意真心帮她,真心待她的人,也越发少了。人们畏她命格,不愿亲近她。以讹传讹,更多的人怕她、害她、对她敬而远之。她本该有的,都没有了,也差点丢了性命。”   他一顿,继续说道:“大师您虽有心帮她,但毕竟世人皆醉,醒者甚少。大师有心帮她,却是好心办坏事了。”   一空大师沉默许久,转身从佛龛之中取出了一个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把金剃刀。是历代住持传下来的,新弟子剃度出家时用的金剃刀。刀刃上闪着的光,说明了虽传代已久,但是锋利不减。   大师把盒子推到徐妆洗面前说道:“齐王说的不无道理。既然此事因贫僧而起,那贫僧便以死谢罪。希望女施主别再牵扯他人。也希望女施主能放下恩怨,回头是岸。”   她久久不语,又把盒子推了回去,说道:“大师不必如此,我不需要您的性命,小女子只需一句话即可。若大师愿意对外改口我的命格,从此小女子便不再纠缠。”   一空大师久久不语,最后才说道:“好,如果你真心向善,那贫僧给你一个机会,希望你从放过了净开始。”   像等了一千年那样漫长,她终于等到一空大师松口,她叹了一口气说:“好,我答应你。但你要先画押,从此约定再不向他人谈起这件事。”   一空大师画押之后,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像完成了夙愿一般,那样轻松。她看了郑淳一眼,好像,这个人就像她的守护神一眼,好像有他在,什么事情都能成功一样。   但她很快收回了目光。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就是告诉了净,这一切的原原本本。她知道自己让了净突然蒙受不白之冤,这多么伤他的心。所以,为了挽回,她什么都愿意做,来弥补了净。   毕竟,了净是个多么单纯的小和尚啊。 ☆、第三十三章 安慰   “快快放人。”她说,但是,当门扉打开来的一瞬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悬空的脚。再往上看,是了净熟悉的脸,和一条白布。   只听见哗啦啦一声,她回过头去一看,正是了净的师弟了归。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指着她,“妖女!妖女!”他说着不断后退。   他手中的盘子掉在地上,碎成碎片。   她连连后退,呆愣着:“不……不是……”   一时间,无数的念头冲向她的脑海,好的、坏的都有。但是,她无法忽略的那个念头是——了净是被她逼死的。这样算不算是她杀了人?   “娘娘……”悄儿见她这样神色涣散,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但是她又要指挥着那些个家丁,先去把人从房梁上放下来,看看还救不救的活。   “别跟着我。”她的眼睛像是失去了焦距,不知在看向何处,她跌跌撞撞,一个人往寺院后山,林子深处去了。   悄儿心道不好,赶快跑了去找齐王殿下。   郑淳找到她的时候,她正伏在林间小道上一棵古树的树根上,低声抽搐着。她嘴里喃喃自语,“不是我,不是我。”   郑淳一个箭步走过去,看见她衣衫凌乱,还全是泥污,想来是在林间小路上摔了好几次,才搞的一身狼狈。   他伸手碰到她,她却吓得一缩,哭喊着:“你别过来,不是我……”   “阿徐,你看清楚一点,是我!”郑淳看到她这个样子,不知为什么心跳漏了一拍。   听到他的声音,她好像突然清醒了过来。她坐在地上,仰起头,头发上大约是涂了过多的桂花油的缘故,黏上了不少的树叶,她精致的脸庞上除了满是泥土,还有几道细微的小血口,只有那一双眼睛还明亮着,红红的,眼眶边全是眼泪。   “阿淳!”她哭着一下抱住了他,她伏在他的肩头,嚎啕大哭。   他也任由她抱着,由着她的眼泪沁湿他的领口,由着她把最软弱的一面释放。   等她哭了一会儿,哭累了,他说:“阿徐,这里人多眼杂,我们先离开这。”   她也渐渐恢复了一些意识,点点头,但是才跟着他走了几步,又摔倒在地上,脚踝处钻心地疼痛。郑淳低下头去,检查她的脚踝,发现早肿了一大块。   他二话不说,一俯身,把她打横抱起来。她一时未曾料到,一声惊呼脱口而出。   “抱紧我。”郑淳的话难得不是那样温柔如水,带上了一抹不容拒绝的意味。她一时发愣。   她虽没有再嚎啕大哭,但是,只要一想事情,就会想起了净。想起了净以前和她说的话,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在这一瞬之间……   郑淳也不计较,只是抱着她在林间穿梭。他武功底子好,又上过战场,在丛林间穿梭又快又稳。但是,路走多了,他的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   听着他的呼吸,她渐渐还是慢慢放松了一些。   即将入夜,夕阳与月亮同辉。两个人都安静了许久,他突然开口说道:“我第一次杀人,是在我第一次遇见你的前一天晚上。记不清杀了多少个。只知道,如果那些人不死,我一定会死。”   她慢慢抬起了眼,听郑淳说他的故事。   “血溅得到处都是,那些人的肠子也流得到处都是。我那时杀红了眼。那时你救了我,我以为,你也是来杀我的。所以当时,对你态度很不好,我认错。”他说。   “所以,你并没有杀人。是那个小和尚自己选择了离开。你无须自责。”他平淡如水的话,却像一壶开水,浇在她冰封的心上,让她彻骨的寒意,被驱散了许多。   “后来,我才知道,要杀我的人,是我弟弟。当今太子。”   他说着语气渐渐激动了起了来,“失去了母亲,还要被自己的弟弟杀死!”他的声音越说越大,几近咆哮,一时间林鸟尽惊。   “阿淳。”她默默听他说了这么多,却突然开口。她胳膊轻轻用力,将自己的脸贴在他的脸颊边说:“原来,我们都有这样多的伤口。”   她说着,脸紧贴着,他感到她说话的气息都扑在他的脸上,她的唇贴着他的脸颊,那种轻轻摩擦的感觉,算不算亲吻?   他的心,渐渐温柔了下来。他说:“阿徐,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微风拂过,蛙叫蝉鸣,今夜注定又是一个不眠夜。   -   “怎么样,水烫吗?”他问道。   此时她正躺在长椅上,一头秀发沁在小木桶所盛的热水里。她望着天空,看着黑夜里的星子,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我问你烫吗?”他伸手沾了些水,弾在她脸上,这才打破了她的沉思。   “有点烫。”   “好,我去取些凉水来。”他说着离开了。她侧着脸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好像怎么看也看不厌一样。   她现在在他的别院,这个地方离国寺后山不算太远。天已经黑了,林子里不好赶路,他便带她来了这。这里极安静,像当初她和娘亲宁氏住过的那个小院,不同的是,这里还有一个护院。   他刚才不辞辛苦地蹲下为她在扭伤的脚上敷药,她第一次看见蹲下的阿淳。从上往下看的阿淳,又是另一个样子了呢,少了一些冷漠,多了一丝温柔。   “怎么样,水温够了吗?”他知道她腿脚不方便,又是为她敷药又是帮她洗头的,这样的阿淳少了一点高高在上的距离感,多了一点平易近人。   她点点头,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好像少看了一刻钟,都是不可挽回的损失一样。   “看什么呢?我脸上又没多长东西。”他说着,赶紧避开了她的目光。   原来帮女人洗头的时候,会和她眼神交流。那以前,父皇为母后洗头发的时候,是不是也常常这样互相对视呢?   他想到这里,只觉得脸上一阵燥热。   “嗯……疼……”听她呻-吟了一声,他赶快减缓手下的动作,捧着她的头发,问她:“怎么样,还疼吗?”   她有些受宠若惊,灿烂一笑,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她说,不疼。   “阿淳,你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了。我都有些不习惯……”她喃喃自语。   “我听说了,你受的苦。”他一顿,“我很自责。如果可以回到那一天,我怎么样都会拦住你。”   -   第二天一早,她还在睡着,却被郑淳的敲门声喊醒。她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深了,她连忙从床上爬起来,连鞋也没穿,只整理整理了衣服,就去给他开门。   她一开门,郑淳就看见了她的小脚,洁白如玉。她看见郑淳在瞧什么,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见是自己裸-露的脚,便赶紧缩回了裙裾下。   他假意咳了两声,来掩盖自己的不好意思,然后把手中抱着的衣物递给她,说:“这是给你换上的衣服,是从隔壁农户家拿来的。你快换上。”   “外面有一辆驴车,你就坐着这个回去,这样,你说你昨晚借宿在农户家,郑旭才不会怀疑。”   说完,他又告知阿徐农户夫妇的名字、家里养了几只鸡、在院里还有一个石磨,还有石磨的位置在哪,说的及详细,可谓面面俱到。   “记住了吗?”他问道。   她尴尬地笑笑摆明了是没记住。   他又说了一遍,她这才记住。等他说完,好像又想起什么,从向她伸出手说,说:“你拿一支步摇给我。你在农户家借宿,必要付钱。你平时都是叫悄儿装着银子,如今你们走散了。你哪来的银子?到时候,你就说,你送了一支金步摇给农户。”   她感叹于郑淳的心思缜密,心下又多了几分敬佩,于是赶紧转身回屋里拿了给他。   “收拾好了就快出来。”他说完,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   等她梳妆打扮完毕,一瘸一拐地从屋里出来,看她走得吃力。郑淳又过来扶她,一路把她扶到了驴车上,等她坐稳了,又叮嘱了一遍:“刚才和你说的那些,你可记住了?”   她笑着说:“原来……你挺啰嗦的。”   -   驴车启程了,他看见车上徐妆洗随着驴车摇摇晃晃。她两只手扶着车座,才勉强保持平衡。她抿着唇,一直望向这边,就一直这样望着他。直到驴车渐行渐远,直到看不清她的眸子,直到看不清她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见。   郑淳知道,她一定都还望着这个方向。正如他,也一直望着那个方向。 ☆、第三十四章 战役   “赵嫂!”玲珑一边漫不经心第呼喝着,一边用手绢掸着衣袖上的灰,走进厨房。这厨房就是丧气,才进来没几步,就沾满了煤烟子。   “哎,来了,来了。”里面迎出个人来,是个中年女子,有些发福,一边走着油腻的手一边在围裙上擦着。她走近了,点头哈腰的,笑着说:“玲珑姑娘有什么吩咐?”   玲珑见她这样恭敬,火气消了一半,这才说道:“吩咐倒是没有,就是来问问太子妃娘娘平日里这个点都要喝的百合粥做好了没有?”   “姑娘你看,”赵嫂伸手指了指一小个炖锅的方向,那还有个年轻厨娘在那帮着扇扇子,“炖着了,就来了。”   玲珑见了这情景,也就懒得再多说什么,再加上这厨房烟子重,她恨不得早些逃出这鬼地方,就嘱咐了一句:“那就快些,我在外面等着。”说罢,就捂着鼻子往外走。   好容易出了厨房那鬼地方,喘上一口气,就眼见着悄儿头也不回地往里面走去。虽然,同为大丫鬟,但是她可是太子妃娘娘的大丫鬟,而那悄儿呢?不过是个承修的大丫鬟,见到自己居然没有行礼,甚至连问好也没有!不对,现在该叫徐良媛了。   左右不过是那徐氏近来得势,据说又在庙里死了个和尚,所以受了惊吓。结果就在山路间迷了路,被好心的猎户夫妇收留一晚,才狼狈的回来了。太子宠她,之前又放她鸽子在先,说不过去了,才晋了位分。不过那又如何?小小良媛罢了。   但她也不说破,只等着悄儿进去以后,出来了,再好好羞辱她一番。毕竟,主子有位分高低,主子的吃食也有先来后到,她就等着吧。   谁又成想,不一会儿,悄儿果然出来了,只是依旧头也不回地走了,手里还端着一碗粥,发出淡淡地百合清香。   这是什么意思?玲珑一时气上心头,转身就往厨房里走。走了一会儿,刚好撞见了赵嫂嘱咐那年轻厨娘:“火再大些,不然就要被玲珑给发现了是重新煮的……”   赵嫂一回头就撞见了玲珑冷冰冰的脸。赵嫂还要解释什么,可玲珑哪肯听?一转头就走了。只留下赵嫂哭丧着个脸,连连叹气:“一个是正宫主子,一个是殿下心尖尖上的,哪个得罪得起啊!”   玲珑回去见了太子妃之后,将这事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又添上了几句悄儿的不是,说的那叫一个绘声绘色。   太子妃纤细的手死死握着椅把几乎没了血色,冷冷说道:“本宫只后悔那日没杀了这她!如今,一空大师也闭口不谈了,这妖女当真有手段。”   玲珑也皱起眉头说道:“可不是?娘娘本来追查这传言已经这么久了,各路线索都差不多了,只需一空和尚的证词,就可将这妖女身份公之于天下,用天下人除了她!在这紧要关头,这和尚都能被她迷惑了,更不必说殿下,更是……”   太子妃的乳母王嬷嬷一下打断了玲珑的话:“住口!”   玲珑这才瞧清太子妃越来越黑的脸。太子妃聪慧,自然知道玲珑没说完的下一句是什么。她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又一次没杀了她。同为女子,她本有可怜之心。但是,倘若这人,挡住了旭郎的路,那就必除不可了。   想到这里,她恨地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   “悄儿……”   “良媛有什么吩咐?”悄儿听到徐良媛的声音就走了过来,将她从床-上扶起来坐着,又找了个枕头给她垫着。   她愣了一会儿才说道:“可还有百合粥,那粥味道清淡宜人,倒还有些回味。”   自从徐良媛从无垢寺回来之后就病了一场,胃口也不如从前了,难得听她说有想吃的,本来是好事一件,只是……   她见悄儿愣着不说话,就问悄儿怎么了。只听悄儿有些委屈的说:“娘娘不知,就因为前几日,娘娘多要了一碗百合粥,那个懂方子的厨娘就被太子妃赶走了。”   她听完悄儿的描述,一下从床上坐起,眼神如刀。   悄儿也是愤愤不平,“本来您受了惊吓没有胃口,太子早嘱咐过下面人,说有好吃的先紧着您的。太子妃虽说是正宫,但也实在是像极了要赶尽杀绝了。”   “她是要赶尽杀绝。”她眯起眼,一个念头在她的心中慢慢升起。她已经厌恶了被太子妃左右的生活,之前处以私刑之时如此,这次如此。她也想左右别人的人生,这就要把太子妃取而代之。   以前她再三犹豫,因为尚有把柄握在太子妃手中,她不能轻易动手。随着一空大师的闭口不谈,太子妃也不能轻易将她除掉。   如今,除去太子妃势在必得。正因为,她心里有了挂念。这人,如同力量,让她不再忌惮路途坎坷;这人,如同岩浆,让她的心中的火山不断翻滚着,搅动着。   除去太子妃,就等于破坏了高陈两家联姻,就等于去除了太子的左右手。齐王,便有更大的胜算了。   那人未曾要求她做什么,但她愿意。或许,爱情就是有这样一种力量,让他的愿望成为你的愿望。即使你知道这一切是飞蛾扑火,你也会奋不顾身。   她这样奋不顾身,又为了什么呢?或许不为什么,如果非要说为什么的话,就为了她那时离开时,他不曾收回的视线。那胶着她,一刻不曾离开的视线,直到再也看不见。   那是她爱慕的男子的视线。 ☆、第三十四章 良机   正是春日里的时候,日夜温差大,夜里夜凉如水。她睡不着索性起身,靠在床榻边上望向窗外清冷的月光。夜凉如水,银光熠熠。   太子疑心深重,她早知道。一如齐王所说,这皇家的事,王权在前,人情在后。   太子如今这样宠她,必定是假象。但是构造这样的假象是什么意义呢?让她传假消息给齐王吗?然后麻痹齐王吗?但是传出去的消息,目前基本都是真的,只是用处不大而已。   对!——用处不大的真消息!   她仔细想想,越发惊恐,齐王生死全在她一念之间。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亦真亦幻,全在她的眼前跳动着。   她心里慌极了,深夜里觉得越发口干,她叫了剪月几声,却没人答应。悄儿却进来了,给她端了一盏茶过来。   她低声问道:“找到剪月了吗?”   悄儿颔首,“娘娘猜得不错,她之所以白日里无精打采的,是因为这些日子都表面上早早睡了,实际上晚上趁人睡着了,在干那种勾当。”   “好,那我们就去抓她个正着。你带上几个信得过的人,咱们别打草惊蛇。”她起身,悄儿立刻给她披了外套,点了一个灯笼,引着她出去了。   剪月正和那帮小太监玩划拳玩的火热。她本来不会这个,也是那天被徐妆洗扇了一耳光,心里气不过,半夜睡不着,就出来走走,哪知遇见了一小帮公公和侍女在玩划拳。   划拳本是民间饮酒时一种助兴取乐的游戏。但是喝酒误事,这些公公侍女们平时有主子赏下来的一点碎银子,首饰什么的,就用来设赌局。   这样来钱快,去得也快,倒也解压。只是潜邸里明令禁止了赌博,要是私设赌局被发现了,轻者是要扣了银子轰出去的,重者被处罚后挨不住苦,丢了性命的也有。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些公公侍女们就等着夜深人静了,主子睡下了,才来到这偏僻的地方。只要有人银子输光了,就收拾收拾准备走了,一局下来,要不了多少时间,也就没被主子发现过。   剪月当时也是好奇围上去了。发现这个来钱快,她弃了奴籍,将来要嫁人要置办嫁妆当然也要银子,她可没有再在这齐王府呆下去的意思了,没有没可能成为妾室,她在徐妆洗那也没有好地位,不如早早攒好了银子赎身才好。   “哥俩好啊,三桃园,四季财,五魁首,六六顺啊!”   “我输了。”小礼子气不过,甩下一串铜钱,在左上发出“砰”的一声,他恨恨道:“今天真是手气不好,总玩总输!得了,我今天银子又输光了。不玩了!”   他气不过,转身就走。   “礼公公!别走啊,再来一局。”剪月在他身后喊了一声,见小礼子没有半点要回来的意思,她也就尴尬笑笑,把那一串铜钱揽到怀里,“他不来,咱们来,再来一局。”   同一桌上的还有一个侍女,两个公公,他们见自己面前各有收获,想着今天确实手气好,也就笑笑,又开始了。   又加了几局,剪月望着眼前成堆的铜钱,笑得眉眼开花,却冷不防背后被人喊了一声:“你们在做什么?”   剪月听这质问的声音,吓得一下从凳子上掉下来,其他的几个侍女公公也是脸色大变,赶紧跪了下来。   徐妆洗从暗处走来,她原已就寝了,头发披散下来,一袭白衣外披了一件火红色的披风。她居高临下,从门外进来,火光不均匀地映在她的脸上。   剪月一抬头吓了一跳,“鬼呀!鬼呀!”   徐妆洗眸光一冷,走上前去,上前就是一耳光,“你看清楚些,说谁是鬼?”   剪月好容易才恢复了视力,一看,惊呼道:“娘娘!”   徐妆洗居高临下,她环视四周,这个地方果然隐秘,怪不得悄儿派人跟了几日,才找到这地方,这本是一个地窖改成的,也亏他们能想到这个地方。   “好啊!你们都是哪个院子的?敢在这设赌局——”她冷笑,状似不经意地玩着指甲,好像在说什么不重要的事一样,“不要命了吧。”   面前跪着的两个公公倒是一副惶恐的样子,二人交头接耳,似乎是在争着先把对方供出去。但是她的目光扫过那个侍女,那个宫女就是在跪下来的时候,也比那两个公公晚了一会儿,似是不愿意认命,或者说,不怕她。   她想到这里,眯起了眼,却没有说破。   其中一个公公先开口了,他惊慌之余,顺便牵了一只替罪羊,他指了指旁边的公公说:“这是魏良媛院子里的小允子,我是秦良媛院子里的小路子。”他说完,回过头去,看了一眼那个宫女,没再继续说下去。   他身旁的小允子听了,又默默伸手指了指他旁边的那个侍女,“是她办的赌局。”   那侍女听罢,眉头微微一皱。   这宫女,似乎来头不小啊。她冷笑一声,走近那宫女,与她的脸面对着说:“怎么,敢提着脑袋在这设赌局,这时候,反而不敢报上名字了?”   “玲珑。”那个跪在下面的侍女说道,“奴婢是正房的。”   正房,那岂不是太子妃的人了?怪不得,竟敢私设赌局,而被现场抓包,也有几分临危不乱的意味。她嘴角一勾,当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哦?那你是伺候太子妃的?”她走上前来,想要找个地方坐下,小路子马上就爬了过来,给她扫开凳子上的灰,即使,并没有什么灰尘,她看着小路子一举一动,眼底尽是笑意,但是却依旧与玲珑说话,“那怎么没见过你。”   “奴婢负责伺候小世子,也是伺候太子妃。”玲珑说起话来都比两个公公要硬气许多,无非是有后台,她即使是心虚,也万万不敢在徐妆洗面前表现出来的,这时候,就是比谁先败下阵来。   她点点头,一叹道:“参加赌局的就你们几个?”   “娘娘,还有小礼子,今天他又输个精光先走了。”小路子爬到她脚边说,“娘娘啊,放了奴才吧,奴才有什么答什么,绝不敢欺瞒娘娘。”   “你倒是聪明灵巧,惹人喜爱。”她嘴上这么说着,心理却不这么想,但是这个太监还有利用价值,她自然不会放过,“小礼子?是平时我不在的时候,给皇上侍书的那个?怎么,他经常输吗?”   “正是啊,娘娘。”他一听徐妆洗这话,更是来劲儿了,“每次来这玩了,有时赚一大笔,有时又输个精光。总归是输多赢少。奈何殿下赐给他银子多,他也不在意,不像我们,主子给的本来就少……”   “等等。”她打断了小路子的话,“你是说,殿下赏给小礼子的多?”   “是啊,娘娘,我们是来这玩的,小礼子他是来玩我们的……生活不易啊,娘娘……”小路子哭诉道。   她脑子里有什么念头转瞬即逝,像一道光,猛然照亮,穿透混沌。   她每次去了无垢寺,回来的时候,小礼子总是被骂的很惨。她好像又想起了那一张脸,一副气瘪瘪的样子。太子要是不喜欢他,又怎么会给他这么多打赏呢?   除非,这是太子和小礼子演的一场戏。太子打赏他,之所以出手大方,无非是小礼子演得好!   那这样说来——如果每次利用她去无垢寺参禅的时间来说一些重要的消息也无不可。她每次去无垢寺,一方面是打探一空和尚的消息,另一方面是给齐王传递消息。所以她在无垢寺耗的时间越长,太子就越有机会瞒着她,来讨论军国大事。   想到这里,她的心,跳得越发快了。是这样的,太子一定早就怀疑她了,对她有所防范。   所以表面上对她宠爱非凡,但是实际上等她把这些没用的真消息都透露出去,取得了齐王的信任之后,再放一个至关重要的假消息,这样就害得齐王失掉整个大局。   不!她决不能允许这样事情发生。   她心头犹如波涛翻滚,但是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楼子里的姑娘面对形形□□的恩客时,却不能表露自己内心当中的真实想法。心里流的血,都化作了脸上的红妆,笑得分外嫣然。而宫妃又未尝不是如此?   这本事,她早已练得炉火纯青。   她笑着说:“也罢,你们生活不易,此事,我就当没看见吧。”一改刚才咄咄逼人的形象。   她此话一出,不只是两个公公愣了,连玲珑也愣了。但是很快,玲珑平复了脸上的表情。   “多谢娘娘,娘娘宽宏大量,奴才们可再也不敢开赌局了。”小路子、小允子都急忙磕头谢恩,却哪知她突然转过来,添了一句话:“但是,凡事都要付出点代价。你们要想我不说出去,就要一人为我做一件事。” ☆、第三十六章 入瓮   “再也不开赌局?”她笑了,“怎么能不开?当然要开!还要……夜夜开。”   小路子连忙爬到她的脚边,哀嚎着说道:“娘娘,您说!奴才一定照办。”   她低下头对小路子一笑,缓缓开口,“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是让你们继续开赌局,让小礼子一直输,让我家剪月一直赢就可以了。怎么样,只要你们几个联起手来,此事不难办吧?办好了,我还有赏银。”   她双手轻轻一拍,悄儿便从袖子里摸出几个红包,塞给了两个公公一个人一个荷包。   小允子拿了银子越发惴惴不安,思来想去,没明白她的用意,“娘娘这样做是何意?”   小允子话一出口,小路子就拐了他一下,责备道:“娘娘的意思岂是我们能揣测的?”说罢,手里紧紧握着银子,献媚地笑着。   她眸光微微一撇,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这段日子,我不在之时,小礼子侍书越发逗殿下喜欢了,见不惯罢了。”   小允子这样一听,原来左右不过是女人家妒忌心又犯了。女人家妒忌起来,当真也不分对象的,竟妒忌到了小太监头上。他心中暗笑,也替小礼子可惜,人红是非多啊。   “愿意,就来画押。摁个手印就行。”她一使眼色,悄儿很快就拿出了几张张准备好的写了约定的纸和胭脂,摆在众人面前。   两个小太监很快就画押完毕,到了玲珑,她手上已经按了红印,却迟迟不肯按下手印,她低声问道:“夜夜办赌局,要开到什么时候?若如今日一样被抓了,奴婢岂不是也要供出娘娘?”   她心里冷笑一声,不愧是太子妃的狗,倒是有几分厉害,脸上却笑道:“开到我说不开的时候。你且放心,我没叫停,绝不会出岔子。这事办妥了,我便当面给你们烧了这东西。”   玲珑如今受制于人,也只能任人宰割。她之所以肯画押,只不过是这个妖女这次要害的不是自家娘娘,若是牵扯到太子妃,她是一千个不愿的。   回去的路上,剪月一直唉声叹气的。徐妆洗在前面走了两步,猛地停下,转过头来呵斥道:“你有话就说,少在那哼哼唧唧的。”   剪月眼睛珠子一转,说:“娘娘刚才说的,把赢了银子都给我,可还算数?”   “当然算数。”她唇角勾起一个弧度,似笑非笑,“同样的道理,只要你给我办一件事。”   -   没过几天,她正躺在贵妃椅上烤着暖炉,悄儿就将帘子一掀,进来了,脸上藏不住的喜色:“娘娘,如您所料,小礼子来了。您要见吗?”   “哦?”她一笑说:“他现在欠下了多少银子?”   悄儿说:“欠了一屁股债,都够买个三进三出的大宅子了。有时故意给他赢一点小钱,一输就是一大笔。他欠得越多,剪月逼得越紧。以他的月银,根本不够还,就只能接着赌,结果越欠越多。他这一辈子,是别想还清了。昨天还赌了断手局,明个儿就要断手了,如今不就自己上门了?”   “好。”她又躺回了贵妃椅上说:“不急,先给给他好茶好吃的供着。”   又过了一个时辰,她才缓缓而出,看见桌子上的茶和糕点他一点没动,心里已经知道这个小礼子真是被逼到了没有退路的境界,急的连东西也吃不下了。   小礼子一见她就跪了下去,连忙磕头说:“娘娘,奴才罪该万死。万万不知道剪月姑娘玩的是娘娘的局,如今欠了娘娘一只手……还请娘娘高抬贵手。小的若是真断了一只手,等殿下回来之后问起,小的也不好解释……”   “银子我可以不要。”她笑道,“只需要,你给我讲个故事。”   -   一个时辰以后小礼子告辞下去了。小礼子走远后,她却再也笑不出来。   小礼子说的话,和她猜测的不错。太子早有意瞒她,只不过她没想到,太子如今正在筹划的,是这样一个事情。太子与高大人此时正在以修葺东宫为由,动用国库银子,实则招兵买马扩建势力。   这话大概不假,郑旭被封为太子已久,却迟迟没有搬进东宫,他既不着急也不常提起,那么说明其中必有利益所在。   若真如小礼子所说,此时必须尽快告知齐王,由齐王禀告皇上,便可逆转大局。   但是,太子如同狡兔三窟,只怕不可能轻易扳倒。那就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即使可以让太子损兵折将,对齐王来说,都是大有裨益。   除了这些,她还得知目前这些事情都由高大人亲自经手,但是就在不久前,因为连月大雨,益江河水决堤,皇上想起了高大人以前担任地方官时治理水患有功,所以这次水患点名了高大人来负责。   高大人这一走,就少不了三月不在都城。如今,主管这一职必须易主。   她想得入神,直到,悄儿打断了她的思路,“娘娘,前几日来投靠您的徐氏的亲戚,您的表哥,徐远公子求见。娘娘,是不是还是不见?”   “表哥?”她仔细着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人。   悄儿如果此时不提,她只怕早就忘了。之前她从未见过也没听过这个表哥,谁知道他怎么找上门来的?又是如何得来了这消息?   之后,那次见了之后,这人先是说了些自己如何如何考上进士,然后又说了些她所谓的父亲徐大人年少时的故事,然后就明里暗里地让她在太子殿下面前美言几句。徐妆洗怎么会觉得感兴趣?越听越无趣,随便答应着,就打发他走了。   这个徐氏表哥,读的书不少,说不了两句,就是孔夫子曰过,所以人是个榆木脑袋,但是做的却是偷鸡摸狗,耍滑走后门的事,反而有些不伦不类。   这人肚子里有些墨水,但是如今也没个一官半职,只怕这人就是迂腐过度了,才使人讨厌。   她之所以肯见这个表哥,并不是因为有什么亲情。而是做给那个所谓的父亲看,证明自己如今高高在上了,再也不用向向他低头。她一句话,可以叫徐氏一族落魄,也可以叫徐氏一族风光。   他们都要看她的脸色行事。   每每想到这里,这都好像是一个心灵慰藉,来救赎她,让她忘记过去十几年过的人不如狗的生活,忘记她为了逃脱她悲哀的过去,迎接新的生活而断送了的一个无辜生命。   见她走神了,悄儿打断了她的思路,“娘娘若是不想见,奴婢这就出去将她打发了。”   她猛然清醒,说:“见,当然要见。快叫他进来。”   那个叫徐远的表哥一进来就给她跪下了,但是又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摸出一沓厚厚的银票,呈了上去,宛若背书一般,面无表情地说道:“见过太子良媛娘娘,这里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这里有五百两……”   “表哥,你不就想谋个好差事?”她亲切地走上前来扶起他,态度与之前截然不同,徐远心里还以为当真是银票起了作用,笑得有些尴尬,只听这个之前素未谋面的表妹说道:“表哥,我这里有个肥差……表哥以前可做过砖瓦活儿?”   “做过吧……”徐远一皱眉,他父亲是个大字不识的乡绅,老在那些文人墨客面前抬不起头。他在家以前就是读书,整日里就听父亲在耳边唠唠叨叨,说你叔叔就是考上了功名,这才成了大官,如今多风光多风光,他哪会什么砖瓦活儿?   可是考上了功名,名次不好,就是个小小进士,哪有好差事轮到他?其实,也就是在家里坐着,吃吃老本,当当米虫,啃啃家里粮。他爹急得跳脚。   但是如今说不会,只怕此事要变卦。   如今,听说这表妹,如今成了皇家妾,这不才马上拿了家里大半的积蓄,来求个又轻松又流油的好差事?如今她问起,哪能和她说实话?   她一听这不肯定的语气,心里早猜到了这话有多少水分。只是,那也还算巧。她面不改色,反而装作惊讶的表情说道:“那巧了,表哥,修葺东宫正需要一个你这样的人才。”   等徐远千恩万谢地走了之后,她眼睛眯成一条缝,像一只千年的狐狸,“悄儿,你可知道我这么做是何意?”   悄儿心里虽然疑惑,却没说,只说:“总归是娘娘要赢了,只不过不知道输家是谁。”   她哈哈一笑,笑得花枝乱颤,笑得眼角都逼出一颗泪珠,“除了我,都是输家。” ☆、第三十七章 嫁祸   她思量许久,绯红的唇轻启,皓齿咬着葱指说道:“我们就先用这个榆木脑袋去试一试太子,倘若太子拒绝了,那便是已经防着了,我们便转告齐王,在找到确切证据前,小心行事切勿打草惊蛇;倘若太子答应了,那就先把这个榆木脑袋送进去,看看能不能从他口中套得什东西。”   才第二日,榆木脑袋就来谢恩了。   “你说……殿下才一见你就录用了你?也没考问你一下?”她重复着榆木脑袋的话,一边细细揣度。按理,太子并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人,如此顺理成章,只怕其中有诈……   那榆木脑袋又千恩万谢的说了好些话,她跟着敷衍了一会儿,说什么大概是得了殿下眼缘的话,这榆木脑袋才喜滋滋的走了。   “殿下!”一向沉稳如老狐狸般的高大人也再坐不住,刚进了太子书房,就忍不住说:“殿下,这是何意?老夫刚刚听说你安排了了个新人顶了老夫推荐给您的极可靠之人!”   郑旭看着高大人这怒发冲冠,眼如铜铃的模样一笑,说:“舅舅不要着急,本宫自有打算。”   “打算?”高大人气不过,说出了心里话,“您的打算就是宠着那徐氏?老夫在路上听了些风言风语,说是那新来的小子是那女人的远房亲戚。”   太子将茶杯一搁,说道:“舅舅有所不知,那人说话吞吐,动不动便引经据典,是个榆木脑袋,死读书的人。本宫这么做,只是为了找个替罪羊。徐氏这样来央我,若不是刚好撞上了,就是已经听到了什么风声。倘若此事败露,我们需要一个替罪羊。大事还是由舅舅所荐之人经手,只不过名义上是降为副手罢了。”   高大人听到这里才有几分明白,不禁感叹太子心思细腻,又为自己这样冒冒失失赶来感到羞愧。   “舅舅,你所推荐之人,可是个耐得住性子的人?平日里,若是徐氏的人对他呼喝,也万万不可走漏风声。”   高大人一拱手说:“这个殿下放心。”   太子又想了一会儿说:“舅舅,今日我与你的言论万万不可外传。尤其要瞒着太子妃陈氏,本宫怕她心眼太死,做出傻事,坏了本宫的算计。”   悄儿送了徐远回来,脸上一份不安的神情,手上不停地绞着帕子。自知瞒不过徐氏,只好噗通一声跪下了,求饶道:“请娘娘责罚奴婢,娘娘刚才交代了,送徐远公子出去别让任何人看见。哪不知,居然撞见了太子妃的丫鬟玲珑。”   她听了悄儿的话,一开始先是气愤,但是突然脑子里一道光闪过,沉思一会儿,不怒反笑道:“巧了。”   悄儿不明白她说的话,只觉得那日里自从娘娘经历寺庙一闹之后,说话就越发有些玄乎。   她并不是无故笑起来,而是心里有的新的算计。太子答应的如此爽快,那必然是正中太子下怀。那就是说,只怕太子早猜到了她派人来的用意,反将她一军。   悄儿送徐远出去之后,她细思恐极,越想越不对,只觉得自己走错了这步棋。倘若,太子私藏兵器一事败露,大可栽赃是徐远一人所为,她与徐远也算是亲戚,若是最后杀头,株连九族,只怕最后无法脱身的是她自己。她现在只想找个人把那个榆木脑袋换出来。   但是,这事,既然被太子妃的人看见了,那不妨好好利用一下太子妃。倘若,能让太子妃陈氏家族出人来负责这个件事,太子私自招兵买马这件事情一旦曝光,即使太子不倒,陈氏也必然脱不了干系。高陈联姻就可以一举击溃。   所以,破局之点就在于如何让太子妃心甘情愿地把自家人送上这看似金碧辉煌实则却是一条不归之路上。   太子妃恨她入骨,她不是不知道。就从那日捉了他们几个人开赌局一事,她就发现这个玲珑对她不恭,眼神里都有着恨意,可见她不仅是个忠心护主的狗,更可以得知太子妃平日里对她的言论和评价了。   倘若能够利用这一点。区区一个厨娘,太子妃都不肯放过,如果是一个修葺东宫的头子呢?那必然要与她争抢了,那不就正中她下怀?   “悄儿,你过来。”她向悄儿招招手,在悄儿的耳边低声嘀嘀咕咕了一阵。   这几日,玲珑负责带着小世子在花园里散步,小世子三岁多了,眼见着入夏就整整四岁了。   “姑姑,姑姑……你看,怎么有人跟着我们呢?”小世子童言无忌,随手一指,指着那不远处的假山说道。   “世子殿下,您看错了。”玲珑心里一紧,连忙拉着小世子往回走。   小世子并没有看错,就在小世子手指向假山的一瞬间,她看到了一张笑脸,但那笑脸一闪而过。那不是悄儿又是谁?自从悄儿说了那事,她不同意之后,就已经像这样跟了她两天了,而明天就是最后一天。   两天前,悄儿来找她,拿了那张她摁了手印的签字划押书,说让她千万不能告诉太子妃徐公子又来找徐氏的事。   这个徐公子近来负责了东宫修葺,又三番两次来私下找徐氏,只怕是在私下谋划着什么。又叫她不要告诉太子妃,只怕是会对太子妃不利。   给了她三天的思考答不答应的时间,若是三天之内,她告诉了太子妃,就会将这张画押书公布,手印一对上,她就小命不保了。   她走的急,小世子跟不上,就哭了起来。玲珑吓了一跳,赶紧抱起小世子安抚着往正房方向去了,才一进门就遇上了太子妃。   太子妃心疼孩子,一看见自己的儿子哭了,来不及责罚玲珑,马上抱过去安抚孩子,轻轻拍着孩子的背,直到过了好一会儿,小世子哭累了睡着了,太子妃才舒了一口气。   “太子妃娘娘,请您责罚奴婢吧。”玲珑本是负责照看小世子,小世子哭得这样厉害,是她的失职。太子妃却伸手比了一个嘘的动作,生怕她吵醒了小世子,并没有责罚她。   玲珑眼含泪水,本来是她先失职在先,见太子妃不责罚她,反而心有愧疚,马上跪下了,说:“娘娘,奴婢有件事情要禀告您。”   太子妃见她今日有些反常,心里大概有了几分计较,知道大概是出事了。于是把小世子抱给了王嬷嬷,嘱咐王嬷嬷照顾好小世子,自己则叫了玲珑去了里屋。   玲珑跪下之后,就把这事儿说了个原原本本,包括她怎样赌博,怎样被捉住,徐氏如何要求她们一起来压榨小礼子,现在又如何威胁,又如何与徐远串通一气都说了。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不如先向太子妃认罪。   太子妃听了之后震怒,马上派人偷偷跟上了小礼子,悄悄绑了绑了回来,那种不会留疤的大刑伺候着。这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原来太子殿下在私下谋划着谋反之事,这个时候,徐氏故意插人进去,明摆着是想打入内部,有助于揭发此事。此事万万不可让她趁虚而入!   想到这里,太子妃却觉得越发心寒,郑旭竟然迷恋这女子到如斯地步……她心头,像是被人剜了一刀,血淋淋的。   她如今还清清楚楚的记得,十二岁时,她在花园里扑蝴蝶。蝴蝶轻盈,越飞越高,那时她也是爱玩的性子,跟着那蝴蝶爬上假山石。   轻罗小扇扑流萤,本是惬意事。但是,那时她还小,脚下一滑就摔了下来。那会儿四下无人,她又摔了跤,跌下来时扭了脚,一时间疼得不能动弹,眼泪都给逼出来了。   这时候,一只手向她伸来,轻轻一提,把她拉了起来。可惜了了,那时一脸的狼狈相都被那人给瞧了去。她不服输,吸了吸鼻子,抹干了眼泪,假装镇定的说:“你是新来的小厮吧?我会禀告父亲赏你的。”   说完就一瘸一拐跳着走了,走得歪歪扭扭,身子却立得笔直。那人定然不是小厮,看他衣着华贵精美,定是府上的客人了。但是,但是她堂堂陈家嫡女,怎可先低头?爹爹说过,陈家的女儿,再苦再累,打掉了牙和着血往肚里咽,在外人面前一定要光鲜亮丽的。   谁知没过几天,爹爹就叫她见了两个人。一个是大皇子郑淳,一个是二皇子郑旭。她一掀帘子的一瞬间,瞧见其中一人的背影,那人的背影好像是自带着光芒一样,叫人移不开眼,她一笑,便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后来,爹爹问她,这二人之中,你可有属意的?她毫不犹豫地说,二皇子郑旭。爹爹说过不可在外人面前失了仪态,既然已经在他面前如此狼狈,那就成为他的内人吧。   陈家家主宠她,本来她是嫡长女,按年龄来说,她本来应该嫁给皇长子。但是,她这样执拗,又这样高傲,便遂了她的意。   少女时的爱恋总是简单明澈,十三岁时满心欢喜地嫁了这个她心里的良人。她还记得那天,大红的花轿,红红的盖头,大红的胭脂,一路上撒着的红色花瓣,一路上艳羡的平民百姓们,她高高昂起头颅,一切都是这样喜庆。这个就是圣上所赐金玉良缘呀!那时她还不懂,为什么娘亲哭得这样伤心。   直到现在,这三年里,她像过了三十年这样漫长。她曾知道有一个女子,叫旋舞。直到后来,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叫旋舞的女孩了。但是,那个叫徐妆洗的来了,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来势汹汹。   她渐渐地觉得有点累了。 ☆、第三十八章 行   “殿下,太子妃娘娘求见。”门外传来胡公公的声音,郑旭正读着兵书,读到精彩之处,不禁手一抖,末了,又传来一句,“太子妃娘娘说有要事相商。”   要事相商?郑旭搁下了书,一叹,眉头不由地紧紧皱起。只怕……她所谓的要事,就是徐氏又如何了。她如此耿直,城府又不深,又怎么能把这个计划和她说呢?   一旦说了的话,又必将牵扯到私藏兵器、招兵买马的秘密。若是陈氏得知其中计划,只怕有一天,退一万步来说,倘若真是计划败露,她也必将受到连坐之罪,所以不能告诉她。但是,不和她说,这个样子……   外面突然起的骚动打断了他的思路,然后骚动越来越大,只听见外面人呼喝着:“太子妃娘娘未得殿下许可,不得擅闯书房!娘娘!娘娘……”   果然,没一眨眼的功夫,太子妃就站在了他面前。因为刚才与侍卫的拉扯,陈氏的鬓边有些凌乱,他看见这景象,不禁皱眉说:“谁让你进来的?”   他初见陈氏的时候,依稀记得她也是个天真浪漫的小女孩,每每想起,也让人忍俊不禁。为何不出三年,她变得这样泼辣、善妒?   陈氏噗通一下跪在地上,说道:“殿下,臣妾有要事禀告……”   她未曾说完,就被郑旭打断,“你要说徐氏表兄宁远又怎么了?怎么你又要推荐谁了?”   “殿下你如何得知我……”她感叹太子的洞察力,却为他的迷糊感到痛心,“殿下,那徐氏和她表兄不是好人,殿下大业只有臣妾胞弟陈述才能当此大任,殿下万万不能……”   果然!又是因为嫉妒!三句话不离徐氏!郑旭一而再再而三的听她这些言论,只觉得心情烦躁,他一拍桌子,砰地一声,立即止住了陈氏的滔滔不绝。   他冷冷地看着陈氏,“你说完了没有?”   陈氏被这一声所惊,几乎忘了要说什么。她一抬头,看见郑旭那冷峻的目光,更是心如死灰。   “此时,本宫心意已决,自有安排,你无须再说。以后这些事,你也少管。”郑旭又拿起了兵书,对外面喊道:“小胡子,送客!”   客?她什么时候成了客人?原来她二人之间,已经生分到如斯境地。她越发觉得绝望。   从太子书房出来之后,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目光渐渐从涣散变得坚定。太子为女色迷惑,她却不能眼见着太子走向不归的深渊。   第二日下了早朝,太子就气冲冲地往正房方向来了。   珠心在外面打量着,一脸兴奋地跑到正在做刺绣的太子妃面前说道:“娘娘,娘娘,殿下往咱们这来了,殿下可好些日子没来过了。”   “是吗?”太子妃苦笑了一声,一不注意,针尖就戳到了指尖,一时间就沁出了一个血珠。她当然知道殿下会来,只是,只怕不是来看她,而是来……   砰地一声,门被猛地推开,只听见太子怒气冲冲地说:“陈氏!你给我出来!”   几乎不见郑旭如此震怒,一屋子的丫鬟仆妇都被吓得统统跪倒,她的心也跟着一震。她含去了手指上的血珠,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地出去了。   郑旭看见她又这样冷着一个脸,趾高气昂地出来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件事你居然闹到皇祖母那里去了!她老人家都大年纪了,你这样成何体统?”   “那又怎样?”太子妃冷冷回应。两个人就像两块冰块一样,说出一句话,好像都冒着寒气。   郑旭尽力压制住心中的火气,“你可知道,你昨天在皇祖母的寝宫前跪着,又被多少人看了去?皇祖母真以为是什么大事,又去苦口婆心地央求父皇。今日早朝,父皇当庭斥责我们夫妻二人不讲孝道!”   太子妃一听,她确实没有想到后果这样严重,一时间有些心慌,没有接话。   可在郑旭眼里,她这副桀骜不驯的模样当真是不打算低头认错了!他冷笑道:“好啊!恭喜你,今日父皇早朝时下了诏书,把东宫主修人换成你弟弟陈述,这下如你愿了!”   郑旭说完冷哼一声,衣摆一甩,头也不回地走了。随着郑旭的离开,她也瘫坐在地上,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   太子大怒一事很快就传遍了潜邸,一时间人心惶惶。只有徐妆洗,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黄铜镜里的自己,微微一笑。   属于她的世界,终于要到来了。   -   安泰十四年三月,距太子郑旭被皇上当众斥责不足一月,有人检举告发东宫修葺,太子挪用国库银两,私藏兵器,意欲谋反。   皇帝震怒,当即下令软禁太子及其家眷于潜邸,同时出动齐王率领御林军,彻查东宫。   正如检举人所说,东宫地下确实埋藏有兵器。只是,仅仅在东宫查出弓矛数十支,刀剑数十柄。这样的数字,完全不能构成军队,自然也不能定罪谋反。   修葺的总管,即太子妃胞弟陈述,当日就被送进大牢,前总管徐远也被抓走调查。   很快,前总管徐远被释放,由于其管理时间不足三日,甚至不能认清去东宫的路,被释放。   当夜,皇帝召太子一人进宫,不得携带一兵一卒。   三日之后,太子也未能被释放。太子女眷、府中仆妇皆乱作一团。有路过的行人说,至夜,太子潜邸里总是穿出彻夜哭声,凄凄惨惨戚戚。   混乱止于三日之后,以太子妃自尽告终。太子妃临死前留书一封,乃是“自罪书”。此书将谋反动机,如何操纵人员调动,写得十分清楚。一切事情,都是在太子妃授意之下完成。而,太子并不知情。   皇上并没有再追查下去,而是下令把太子妃胞弟陈述斩首,太子妃发丧一切从简,对外宣称太子妃暴毙。陈家家主老来得子,又只有这样一个儿子,听说儿子被斩首,一病不起。   然后太子被释放,继续被软禁在太子潜邸。   郑旭回到潜邸的时候,府里家眷皆着白衣,跪在太子妃灵柩前。因着还没过了头七,不能送灵。郑旭匆匆走过,肩上的白色披肩被风吹的飒飒作响。   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她们。端良娣一如既往的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默默转着手中的佛珠,口中念念有词;秦魏二良媛窃窃私语,一见他来了立即噤声;赵良媛只顾哄孩子。   他冷笑。他从她们身边走过,说了一声:“出去。”   秦魏二良媛立即撒起娇来,一副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模样,惊呼道:“可是殿下……”   他走近灵柩,看见那棺材里的人,脖颈上明显有一圈青紫的勒痕,棺材里那人还没有闭起眼睛。她好像还看得见他一样。   不知道是什么哽咽在喉间,他回过头去,怒吼道:“叫你们出去!没听到是不是?统统出去!所有人都出去!”   被太子阴鸷的目光所惊吓到,赵良媛的儿子小平儿带头哭了起来,很快伴随着秦魏二良媛的哭声,整个灵堂,真的只剩下郑旭。   这个时候,他才表现出自己的无力,他像是用尽所有力气一般,为陈氏闭起眼睛。他的手碰到陈氏冰冷的皮肤上时,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陈氏真的已经不在了。   他坐在她的灵柩旁边,无力地闭起眼睛。过去的一幕幕像走马灯一样,在他眼前闪过。他该对陈氏说谢谢吗?   一切因陈氏一定要插手而起。自陈氏胞弟被封为主管以来。他就预感到可能会出事,他下令每夜把原先私藏的兵器利用每日运出宫的泉水桶运出去一些。既不能惊动外人,也一刻耽误不得,每天夜里他都不得安寝。生怕什么时候一睁眼,就被绑走了。   没想到,这一天,始终还是来了。就差一点,差一点点,他就可以把这些兵器转移到城郊。   这些,陈述都是不知道的。但是在受拷打的时候,他还是没坚持住,说出了东宫有兵器私藏的事情,这说明,是他姐姐陈氏告诉他的。也就是说,陈氏一早就知道了他的谋划。   所以,一切因果,起源于他们的不合。   但是,陈氏又担下了所有罪责。当他被关在大牢里的时候,他听到这样的消息,无疑是震惊的、是内疚的。他自然懂得,陈氏做了这一切,都是为了保全他。但是,他就该说谢谢吗?   他说不出口。他看见陈氏这张冰冷惨白的脸,就想起旋舞那张冰冷惨白的脸。一切像是因果轮回,所有人都走了,都解脱了,到新的世界去了,或者灰飞烟灭了,只留下他。   陈氏死了,怪他;旋舞死了,怪陈氏,但是陈氏死了,所以也怪他。不错,都怪他,怪他走的这条路,注定孤独独行。   他靠在陈氏灵柩边,看着日落,又看着太阳重新升起,霞光万丈。他以为他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只可惜他手中空空如也,甚至没有酒樽。 ☆、第三十九章 终了   “皇上,齐王殿下来了。”门外张德福张公公通传道。   皇上本来已经醉地瘫倒在龙椅上了,听到这声通报,还是挣扎着坐直了身子,放下了手中的金樽,朝着殿外招手说:“快,快来,淳儿,父皇在这里。”   他这样做,就好像殿外的齐王能看到一样。张德全看到这景象,不禁皱眉,他脸上的皱纹像刻上去的一般。他转身来到大殿外,对郑淳说道:“齐王殿下,皇上今日心情不太好,贪饮了几杯。”   “多谢公公提醒。”郑淳拱手作揖,以示尊敬。但没想到,进入这金碧辉煌的大殿,是这样一幅场景。大殿里,只有皇上一人,他坐在龙椅上,面前是一张矮几,上面摆满了美酒佳肴。他一仰头,又干了一杯。一个人自言自语,不知在笑什么。   偌大的大殿,一切的金碧辉煌,都反射着金属的寒光。   “你怎么才来?淳儿,来,在父皇身边坐着,就像小时候一样。”皇上向他挥手。如果不去看他头上的金冠和身上的龙袍,他就像一个平凡极了的寂寥的老头。   郑淳没有走近,而是在高高的台阶下,找了一处坐下了。皇上的眼眸,倏地黯淡下去。但是不多会儿,他又笑道:“朕还记得,那时你还小。朕就抱着你坐在这个台阶上,陪你玩。那时候苒苒就总说我们没有君臣之宜。你还记得吗?哈哈……”   李苒,是郑淳母亲的名字。他没有接话。皇上的笑声回荡在这个空荡荡的大殿里,竟然有几分瘆人。   不一会儿,皇上的笑声戛然而止,他又端起金樽,一饮而尽。   皇上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淳儿,朕想传位于你。但是,你这些年背后势力过于单薄了……”   郑淳心中一惊,脸上却依旧是刚进来时的冷漠。他看了一眼,烂醉如泥的皇上,他苦笑。皇上说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呢?哪句是一本正经,哪句又是酒醉之后的玩笑话?他不想空欢喜,这比本就得不到,更要残忍。   皇上喃喃自语说着:“旭儿怎么会这样呢?他再等几年,父皇不就没了吗?他连这几年都等不了了?父皇成了老不死的了!”   听到这里,郑淳心中一痛。郑旭,永远是他心中的一道伤口。郑旭得到了他所有本该有的。皇上这一番话,听一听,也知道亲疏有别了。他再听下去,只是徒增伤口罢了。他不再耐着性子听下去,而是起身,走到殿外,对张德全说:“公公进去看看吧,父皇喝醉了。”   望着郑淳离开的背影,皇上又将酒樽里的酒一饮而尽,往昔种种不禁浮现在眼前。   他最先想起的,自然是李苒。李苒是他的发妻,他尚为皇子之时,李苒和他一起受过冷眼与嘲笑,也和他一起浴血沙场,也和他一起睥睨天下。   对于他这个从小见惯了父皇宫里的美人的皇子来说,李苒长得不算多么美丽,但是当李苒抱着淳儿和他一起站在城墙上,望着芸芸众生时,他曾注视过李苒的侧颜,那一眼当真是惊为天人。   那种感觉,他曾天真的以为,可以永远。直到他登上皇位,政局动荡。李氏不断壮大,甚至危及他的皇位。他在为难之时,苒苒在他面前跪下,对他说:“皇上,臣妾请求遏制李氏。”   苒苒说,娶高氏嫡女,扶持高氏。然后让李氏与高氏鹬蚌相争,是最好的办法。他不是没有想过这法子,只是,这样做就要负了苒苒,也要违背自己的道义。   他曾恨透了父皇拥有三千后宫,也冷眼见多了兄弟手足相残。他年幼时,曾暗自决定,绝不如父皇般沉迷后宫女色。后来,他也曾幻想过,与苒苒一生一世一双人。   但最终他还是妥协了。苒苒为皇后,高氏嫡女为贵妃。隔年,高氏生下郑旭。   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此时的苒苒已经病入膏肓,正是与他一同行军打仗时落下的病根。他如同所有君王一样,砸碎了那些古董玉器,恶狠狠的说:“你们救不好皇后,就提头来见朕!”   他支配的了天下,却决定不了一个人的去留。   他更没有想到的是,苒苒在病床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皇上,臣妾求您立旭儿为太子吧。”说这句话时,李苒声泪俱下。   他后来才想通,苒苒当时之所以泪眼朦胧,大概是徘徊在切断了自己儿子的君王路和不希望自己儿子再如同他父亲一样终究必须妥协忍让之间。   毕竟,要做一个好皇帝,必须舍去你一身的桀骜,从此以那张脸谱化的脸站在世人面前,宛若神祗。   再后来,苒苒离开很久之后,他好像也明白了父皇为什么要这么多女人陪伴在身边了。这条君王路,太孤独了。冉冉离开后,这重重宫阙,像一个只关着他一个人的迷宫。   可他不愿意再要更多的女人,这次,他可以自己做决定了,遵照自己的初心。他越来越依赖高氏,毕竟高氏的独断专横还有几分像苒苒的独立坚韧,像极了一张苒苒的剪影。   他也开始渐渐喜欢旭儿,那天真活泼的模样,惹人喜爱。毕竟,苒苒离开之后,淳儿和他之间就好像隔上了一堵墙。淳儿不出来,也不愿意让他进去。   是他错了吗?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两个儿子,一个恨他,一个要杀了他。他最恨的兄弟手足相残,如同宿命般地再现。历史的重现,犹如滚滚车轮,而他变成了一只小小的螳螂,无力阻挡。   直到张德全扶他起来,却因为他他这些年发福不少,一时没有扶稳而摔倒在地。他坐在台阶上大哭起来:“是我错了!不,是朕错了!”老泪纵横。   安泰十四年四月,太子被软禁一月有余。皇上最终选择了原谅太子,解除郑旭软禁。但皇宫内,依旧是一派肃穆之象。   隔月,皇上宣布恢复春猎。全宫上下皆可参与,女眷亦可。皇宫上下,又恢复了一派和睦昌平的景象。   不久,宫里传旨下来,要求所有人到前院听旨,郑旭因为接旨而难得在府里。太子自从恢复自由之后,就很少在府里出现了,有传闻说,太子近日流连青楼,但也没有确切消息可证。   果然,端良娣身体不好,所以就没有参加。赵良媛身份低,不允许参加。出乎意料的是,除了一早就想到的会被允许参加春猎的秦魏二良媛之外,居然还有她。   徐妆洗有一瞬间的惊讶。今日来,本来是来走个过场罢了,哪想到真有自己的事。是福还是祸,她想不懂,也不明白。   宣旨完毕,她也没有多做停留,正要走,却哪里知道等众人散去之后,太子依然在原地。郑旭正用冷冷的眸子看着她。她一时间,心中突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回到屋里,她默默坐在贵妃椅上愣神。虽然打赢了太子妃这一场胜仗,但是因为刚才太子那个阴冷的眼神,让她后怕。   才坐了一会儿,却见到剪月满面红光地进来了。她一脸的喜气洋洋,还穿了一声新衣裳。她站在徐妆洗面前,草草一福身说:“多谢娘娘前些日子赌局里赏的那些银子,如今奴婢可算凑够了赎身的钱。”   她一动没动,依然斜倚在贵妃椅上,皮笑肉不笑的说:“凑了多少?”   剪月人逢喜事精神爽,一脸的神采奕奕,也没看清她脸上的神色,还是那上扬的语调:“凑了一百五十两,就是回去徐府的路费也够了的。”   她默默眯了眼,“你要回徐府?”   “可不是?”剪月笑道,“我的卖身契,在玉人小姐那里,自然得回去了。听说不久前她嫁了新姑爷,我还要给她去道喜。要不是前段日子,太子殿下禁足,我一早就跑回去了。”   玉人嫁人了这消息,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敢去想。她不是不替玉人妹妹欢喜,徐玉人嫁给了李修,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觅得良人。   只是反观自己,以前是自己空有痴心一片,如今那一次山林里的同宿,她看得出来,齐王也并非对她无情。但是即使是两情相悦那又如何呢?齐王不会对她诉说衷肠,现在是,以后也是。两人的缘分生生断了。   她也觉得庆幸,被禁足在府里。若不然,她不知道自己见了那一身红彤彤的嫁衣,会有多么渴望。她是妾,是齐王送给太子的礼物,她这一生都不再有资格穿嫁衣了。所以,她只差人送了厚厚的大礼过去。   但很快,她敛去了自己的失意,说道:“剪月,你雇车也不方便。这样吧,叫悄儿帮你叫一辆马车,送你回去吧。”   剪月一听,笑道:“那敢情好,我本来怕您不同意就没有说。既然您提了,那就这么办吧。”   徐妆洗听了剪月的话以后,依旧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让人看不出她的心中所想。   -   马车一路悠悠地出了城,又过了林子,剪月依旧紧紧地抱着自己怀里那一百五十两纹银,一刻不肯松手。又过了一会儿,马车停下了。只听车夫说:“姑娘,俺渴了,先停下来,俺去讨碗水喝!”   这马车一路磨磨唧唧的,剪月早就心有不悦,就直接说了出来:“走得这么慢,还要喝水!车夫,到哪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掀开马车帘子,往外一张望,只见到马车停在一栋楼附近,再看着牌匾写着金翠阁这三个字,门口站着几个衣着暴露的姑娘。   真晦气!竟然停在了妓院门口,她一声冷哼。这时候,车夫端着一碗水出来了,说:“这是旗县。”   旗县离京城不远。磨磨唧唧只走了这么点路,她想到这里,翻了个白眼。那车夫渐渐走近了,把手里的碗递给她说:“姑娘,你喝一口吗?”   她确实有些渴了,但见到碗边留下的车夫的黑手印,又撅着嘴摇了摇头。车夫也不恼,自己喝了一口,然后“噗”的一声,喷了她一脸。她正要发火,却觉得脑子晕晕乎乎的,两眼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   又过了几日,徐玉人收到一份家书,她才看了几眼就掩面低声哭了起来。李修正巧在旁边,一把将玉人搂进怀里,安慰道:“娘子这是着了什么魔?”   玉人哭的梨花带雨说:“夫君,我姐姐寄来家书说,我幼时的丫鬟在回来的路上……山路崎岖,雨天路滑……从山崖上掉下去了,连尸骨也未曾找到……”   她哭着,连连抹眼泪,低声说:“剪月那丫头可惜了。” ☆、第四十章 生死   她看向铜镜里的自己,一身白色的戎装。贴身的骑马服很好地展现出她的曲线,一件精致的狐裘披风,衬得她肌肤胜雪。她高高地梳起发髻,镜子里的自己英气十足。她再看看自己布满小伤口的手,苦笑。练习这么久,骑术还是不太过关。   春猎,到了。   进入围场的顺序,也是按照尊卑来排的。首先是帝后相携而入,然后才是太子。太子失势这段时间,齐王已经掌管了御林军,整个围场周围都由他的重兵把守。他骑着高头骏马,在围场门口,他一身如同月光般的银白色盔甲,璀璨到任何人都不能忽略他。   进入围场时,必然路过齐王身边。太子勒马,看了看齐王,眼中寒已不减,却笑道:“大哥,今日辛苦你了,这等小事都要你亲自操劳。”   太子暗讽的是齐王守门这件事。   齐王也不恼,神情自然,说道:“不辛苦。今日,二弟可是主角,失意了这么久,该好好放松一下。”   太子低声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道不同不相为谋,说一句话都针锋相对,势如水火。郑旭不再多说,策马前行。   终于轮到她经过齐王身边,她远远地就瞧见了齐王。这身银白色的戎装,在她的梦里不知出现过多少回,像梦魇,更像是安慰。   但是经过郑淳身边时,她却反而不敢抬起头。或许是为了在众人面前掩藏他们俩的关系,又或许,是女子生来就有的面对心上人的羞怯。   虽然没有抬头,但是马儿走的这几步,她都在小心翼翼的聆听。好像这样小心翼翼就能听到他的呼吸声一样。而他呢,他可会注意到,今日自己故意穿了这一身白色,只为了这一瞬与他的颜色交相辉映?   最终,齐王也没与她说话,她也不曾打算与他说话。就像陌生人一样,两人擦肩而过。她有一瞬间,这么害怕,怕自己死了,来不及给别人说这个故事,再也没有人知道,这个男子心里也有她。   之后,就是皇上鼓舞三军士气,皇上突然宣布了一个令人吃惊的消息:派齐王帅十万大军,收复西崎。齐王为主将,骠骑大将军为副将,不久就要出发。   此言一出,不知多少人又要倒吸一口凉气。十万大军,无疑是带走了国家大半兵力。而西崎是大约三十年前,圣祖在战乱之时独立的一块地方。西崎凭借其险要的位置,易守难攻,而逃离了国家的掌控,领头人自立为王,称西崎王。   如今的西崎,坐吃山空,多年又面临着邻国的侵扰,不堪重负,已经不见三十年前的神气,而越发走下坡路了,国家臣民也四散奔逃。皇上有心收复失地,才派出了齐王。再加上派出了十万大军,总的来看,这几乎是一场稳赚不赔的好买卖。   皇上这么做,是想帮助齐王建立功勋,打下基础,这个心意非常明显了。再加上,不久前太子差点摊上了谋反的大罪,几乎是九死一生,有许多墙头草便倒戈齐王。   于是,一时之间,齐王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他的那一身银白色的戎装越发抢眼了,头上的红缨越发诉说着他的神采飞扬。   整个围场的人,都在瞩目着齐王,她也不例外,终于不用再掩藏,将那爱慕的眼神,就这样明目张胆地释放出来。她这个位置,只能看到齐王的背影,但哪怕是背影,都好像是莫大的安慰。   然后是马术表演。与幻想不同的是,她并没有多么欢欣雀跃。对于从小在家做杂活的她,对这样精致而华丽,恢弘大气的场面并没有多少好感。美则美矣,却没有吸引力。   突然,一个小太监向她走来,一边走,一边左顾右盼,行为有些鬼鬼祟祟。一开始她也并未多在意,直到那个小太监走到她身边,低声对她说:“娘娘,玲珑姑娘要见您……”   他没有说完,而是又左顾右盼了一会儿,更压低了声音说:“她说,您如果不去,她就把事情说出去。”   她心头一惊,突然想起,在借刀杀太子妃这一计中,她确实是疏漏了玲珑这一环。应当在完事之后,要么灭口要么让玲珑和剪月一样,永远消失。玲珑当时应当是蒙在鼓里,但是如果仔细想想,大概也能知道这个局。   她也环顾四周,见无人注意,低声说:“走吧。”于是,那个小太监,就牵着她的马,悠悠地从人群中离开了。   走了一会儿,渐渐离人群远了,小太监牵着马往林子里走去。然后越走越深,渐渐看不到人群了。走了一会儿,她突然觉得有点疑惑,问道:“她在哪?怎么要走这么远。”   那小太监低着头说:“这件事,娘娘也不想更多人知道吧?”他这样说着,脚下的步子,越发加快了。   她心下疑惑更甚,看着这条林间小路,和越来越茂密的树木,感觉到事情不好。但是这个人,又知道她和玲珑的关系,想必不是一般人。只怕她已经有什么把柄落入了他人之手。   她一边默默握紧了缰绳,一边质问道:“你到底是谁派来的?”   那个小太监没有答话,而是默默转过头来。树林子里的光斑打下来,照得他的脸一般黑一半白,他的嘴微微咧开……   正在她集中心神看向这个小太监的时候,耳旁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吓得她突然惊叫起来——   “是本宫。”太子不知从什么地方闪身出来,脸上一脸不悦的神色,冷漠至极,“本宫有笔账要和你好好算算。”   说着,就从腰间“唰”的一声抽出佩剑,在林间阳光的照耀下,泛出冷峻的光。   她心道不好,马上一夹马肚子,喊了一声“驾”马上准备逃走。太子既然已知道了玲珑在这一局中的位置,自然也八成知道了,她在这一局中做的手脚。太子既然选择在这样的地方见她,那无疑是有心置她于死地了!   谁知那小太监紧紧抓着她的马缰不放,马儿嘶鸣,卯足了劲往前蹬了两脚,那小太监也被拖着走了一段。太子的剑明晃晃地向她袭来。她一边闪身,一边用够了劲,往那小太监脸上蹬去,那小太监一时不察,被她踢个正着,自然吃痛放手。   她的马儿这才毫无阻拦地飞奔出去。她虽然躲开了致命的一击,但是自己的披风也被太子割断了,她刚才用力时,也没保持好平衡,再加上是新手,几乎摔下马去。还好她眼疾手快,抱住了马脖子,这才侥幸逃脱。   “可恶!”太子见她躲过了这一剑,又向前飞奔着去了。他也转身翻身上马,一扬马鞭,追了上去。   马儿疾驰着,风唰唰地吹过。她抱着马脖子的手渐渐开始失去力气,若不是脚还勾在马镫上,只怕此时已经摔下马去。她用尽全力,额间布满了细汗。   不知跑了多久,他们已经出了这片林子,刺眼的阳光流泻下来。   往后一看,太子已经策马追来,他冷着脸,手上拿着一张弓,另一只手从背后的箭筒里,抽出了一支箭,然后箭搭上弦,箭头直指向她,双眼也像是鹰隼紧紧盯着猎物——   她瞪大了双眼,她再回首往前看,等看清前方的景象之后,心一横,用力一蹬,脚从马镫上脱离,她也松开了手,一下从马上摔了下来——   因为前方就是一个乱石嶙峋的陡坡!   她突然从马上摔下来,她骑的那匹马而受惊嘶鸣,导致太子所骑的那匹马也受到了惊吓跟着前面那匹马一扬蹄,太子本来双手离开马缰,更是无法坐稳,马儿越过乱石,太子也从上摔了下来。   只是她在陡坡前就摔了下来,落在草地上,减缓了冲击,然后撞到一块布满青苔的巨石,这才停了下来。这样的疼痛感,使她昏迷了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她醒来,全身的疼痛感使她清醒。她一刻不敢耽误,站了起来。太子既然要杀她,那自然还会有追兵!   她环顾自周,没有见到太子的踪影。正在奇怪之时,她往山谷一看——   太子面朝下的躺在那山谷,一动不动。再看他身上的锦衣华袍,被乱石刮破,也是破旧不堪。郑旭没有这么幸运,被巨石拦下。郑旭从陡坡上摔下,陡坡上乱石嶙峋,他一路滚下去,不知撞击了多少石头,直到谷底,才停下来。巨大的疼痛和撕裂感,使郑旭很快就昏迷了过去。   她站在乱石边,因为刚才突如其来的追杀而不知所措了一瞬,但很快,她又清醒了过来。她拔下头上的金簪,紧紧藏在手里,然后往太子跌落谷底的方向走去。   首先,太子这次决定要杀她,那一定不会孤身前来,只怕追兵在后。她此时要是转身逃走,恐怕正中下怀。她现在只能用太子的命来保住自己的命,能拖一时是一时,直到齐王来救她。   但是这是太子不知是死是活。如果没有致命一击,这样的皮外伤,所以太子应该是没有死的,大概是昏了过去。但是……即使是太子已死,在那些杀手面前,她也不能露出马脚!想到这里她眯起了眼,坚定了信念继续往下走去。 ☆、第四十一章 强吻   “嘶……”郑旭倒抽着凉气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了。   落日的余光烤着他的脸,才勉强驱散了他身上的寒意。他试着动了动腿,只是心余有而力不足,他的腿动弹不得。他又试着动了动手肘,虽然有种撕裂般的疼痛,但还使得上劲。   他勉强用手强撑着,坐了起来,却见到徐氏坐在离他不远处。他惊讶之余,是一种恐惧占据了他全部的心思。他如今动弹不得,徐氏没杀成,还坐在了他的面前。徐氏会如何对他,他已经做好了最差的准备,他默默从身后摸到了一块鸡蛋大小的石头,放在最顺手的地方。   他不动声色的问:“你怎么在这?”   “你问我?”她几乎觉得郑旭是在没话找话。或许他也在害怕着。当猎人与猎物同在一个地方,一定是猎物会输吗?如果是受伤的猎人和猎物呢?   可能性太多了。   她没有回答郑旭的问题,而是起身,拿了一片大叶子,走到附近的浅滩旁边,捧了些水,递给他。郑旭一愣,犹豫了一会儿,舔了舔干的起皮的嘴唇,还是接过了。   徐妆洗蹲在他身边的时候,怀里的金簪,在她最顺手的地方,发出寒意,提醒她每时每刻保持警醒。   她在这里等了大概有一两个时辰了,一直等到日落西斜。也不见她的齐王来救她。从最初的担惊受怕,遇到危险时,多么期待他来救自己,变成了失落,最后变成了无感。   齐王殿下大概还被人群簇拥着,大概还没发现她已经消失在人群里这么久吧。想到这里,鼻子不由自主地酸了。   如今郑旭醒来,他的身体状况如何,是否会突然站起来杀了她?她也未知,不能冒这个险,所以先顺着郑旭,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拿出金簪。   郑旭喝完了大叶子上的水,但还渴得厉害,又舔干净了叶子上的水滴。想他这人生二十几年,最落魄的一次,当属这次了。   他本可以假装孱弱,等徐妆洗无意识靠近之时,就用那一块石头,把她一击致死。   郑旭虽然做好了这样的准备,但是内心里好像有个声音在和他说,别出手,再等等看。   二人沉默地对坐着,渐渐阳光完全沉寂了,只剩下还微微泛红的天。郑旭开口,打破了这死的静寂,“你为什么不杀了本宫?”   郑旭的话,语调平淡地如同蜻蜓点水,又如同惊雷。她回过头来,风呼啸着,她身后是落日的余晖,刺眼到让郑旭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更没有看见她又摸着胸口的金簪的小动作。   浅滩上是碎了的金色。   在追赶中,她的发髻完全散落了,现在被风吹起几缕,在空气中狂舞着。   她的白色骑装也也刮破了几处,裙角被风吹过,吹成了扇形,凌空发出啪啪的声音。   “我娘以前说过,滴水之恩要涌泉相报。自我入府,你赐我衣食,也不曾羞辱过我。”这句话中,有几分真几分假,到了这时候,她都几乎有些分不清了。   她的话回荡在郑旭耳边,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下有个柔软的地方被这样轻易地触动了。在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一次她红着眼,躲在被子里哭的片段。她的生活并不那么容易。   他哼了一声,又说:“那你不恨我要杀了你?”大概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话虽然还是争锋相对,但他语调渐渐柔下来了。   她低声说:“又没有杀成。”   她的声音低得如同自说自话,带着一些沙哑,带着一些委屈。她站不住了,抱着腿坐在了不远处,风吹得她的头发,肆意飞扬,她用手往后拨了拨,勾在耳后。   直到撞上了她的目光,郑旭才反应过来,假咳两声,立即撤回了目光。   现在不应该在生死一线间吗?现在竟然有这种感觉,好像只有在很久以前,他才有过这样悸动的心跳。这种感觉泯灭了多久,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回来了。   又不知沉默了多久,他说:“你过来,扶本宫靠着山坡坐着。”   郑旭说着把裤腿往上拉了拉,可以看到他的脚踝肿起如同馒头大小,粗壮有力的小腿上也布满了小伤口,都在往外渗血。   徐妆洗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过去。她本来就生得单薄,再加上受了伤。太子脚上受了伤,动弹不得,也使不上劲。她架着太子,才挪了一小段距离,就额头上满是汗了。   等太子靠在坡脚下了,她也累得瘫倒着坐下,喘着粗气。太子却在一旁,低笑着。她转头过去,不屑地剜了太子一眼,随即回头不再看他。   “徐妆洗。”郑旭突然喊她。   又怎么了,事情怎么那么多?她生气地一回头,却冷不防地眼前一黑,嘴唇就被覆盖住了。   “唔——”她用力推开太子,一脸的不悦,皱着眉说:“你干什么?!”   谁知太子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那个眸光如此深沉,像是要把她也吸进去。她心下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让她觉得既羞赫又烦躁,于是很快回过头,避开了太子的目光。   她听到太子在她身后说:“徐妆洗,你不要再跟着齐王了。他能给你的东西,本宫一样都会给你,会比他给的更多——”   万万没有想到,郑旭会说这样的话。   她惊讶,想回头,却又不想撞上他的目光,只好望向前方,夕阳已被地平面吞噬殆尽,哪怕是那晚霞,也渐渐消失不见。大地回归寂静。   突然,郑旭捉住了她的手。那一瞬间,那触感让她想要逃走。但是郑旭力气比她大,捉着她的手,叫她逃不掉。他的手掌的温度,清晰地传递到她身上。   他的脸渐渐地再靠近,这个时候她如此想要逃开,但是就像被人下了定身术,动弹不得。   直到那双唇相碰的触感再次袭来。   这次郑旭不再浅尝即止,而是带着侵略性,带着压迫感,浑身写满了不容拒绝的意味。   郑旭灵巧的舌头撬开她的牙关,长驱直入。   她想要向后退,却无路可退,只能不断躺倒。   直到几乎都躺在了地上,郑旭突然空出了一只手,垫在她的颈部,继续压迫下来。   她却想要逃跑,伸手抵住他的胸膛。   但是这样的挣扎只是徒劳无功。   郑旭很喜欢她的挣扎,更喜欢她逃不掉时只能接受,像一只小兔子。   一吻方了,她简直快要窒息,只能大口呼吸着。   郑旭架空在她的上方,看着她潮红的脸,勾唇一笑道:“跟着本宫,本宫会给你更多,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妃位也好,金银珠宝也好,都给你——”   这样的场景这样熟悉,如同重演。几曾何时,也有一个少年,说我给你头衔我给你银子。那时她冷哼着,说不要。但是,这才过了几年,时过境迁,她却觉得徘徊犹豫。   回想这几年,她曾活的连狗都不如,也曾一朝飞上枝头;她曾忍气吞声,也曾趾高气昂。这几年,她像活过了一辈子。   这一次,她沉默着,没有同意却也没有不同意。   “还有一点,你是我的女人。齐王永远给不了你这样的身份。”他一步一步循循善诱,他说的没有错,一句句直戳她的命门。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再没有可能堂堂正正地站在齐王身边,只是一直在麻痹自己。   “你于齐王,也不过如同一枚棋子。若你真对他那么重要,他早该来救你了。”   郑旭的声音,如同洪水一样灌进她的心里。她逃不掉,躲不掉,被这洪水紧紧包围着。她再无力挣扎,任由着郑旭拉着她的手。郑旭这样残忍,一语中的,让她彻底从自己制造的美梦里醒来。   很好。看着她的反应,郑旭很满意。   郑旭在她的耳边轻声说:“你一定要记住,天下是我的,你也是我的。”   他一字一顿。郑旭的声音本就好听,这样故意放慢了语气,似乎带上了魔气,乱了她的心神,让她不由自主地颤栗。   “殿下!”突然从天上飞下来几个黑衣人,他们蒙着面从天而降,跪在郑旭面前,“殿下恕罪,小的们救驾来迟!”   “怎么办事的?”郑旭放开了她的手,“来扶本宫起来,本宫伤了腿。”   几个黑衣人欲言又止。其中两个人架起了郑旭,另一个黑衣人朝着她走来,眼神里尽是寒意,慢慢抽出了宝剑——   “你要干嘛。”郑旭回头一瞥,训斥黑衣人。他并没有看见徐妆洗紧紧握着的金簪和颤抖的双手。   黑衣人有些不解,“殿下您的意思不是……”   “带她走。”下完命令,他淡淡补充道,“还有,你这个月的月银没有了。别问为什么。” ☆、第四十二章 醉酒   郑旭才回到行宫不久,就听见门外有人通传:“皇上驾到!”   皇上带领着齐王很快就走到了郑旭的床前,皇上一脸的忧虑。郑旭躺在床-上苦笑道:“儿臣见过父皇,实在是儿臣有伤在身,不便……”   “罢了罢了,不用起身了……”皇上摆摆手,没叫他说下去,叹气道:“你母后已经睡下了。你从哪弄得这一身伤?朕看你如何向你母后交代?”   郑旭笑道:“儿臣一时贪玩,与良媛徐氏胡闹,不小心双双跌入山谷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看向齐王。齐王还是那一副不动神色的模样,似乎他根本不认识徐氏一样,没有表现出一丝忧虑。郑旭冷哼,他这个大哥,果然是老谋深算。   “那春闱期间,你还是安心养病。”皇上眉头都皱在了一起,又叫来了太医嘱咐了几句,这才离开。   之后,进行了为期一月的的春猎。因为齐王之前授命统帅三军,成了目前炙手可热的人物,白日里他操练兵马,夜里行宫门口,人来人往,门庭若市,一时间风头无两。太子因有伤在身,卧病在床,而闭门不出,几乎要叫人忘记了还有太子存在。   一个月后,太子几乎大好了,皇上宣布回宫,又派人去宫里传话,叫准备一场宴席,为齐王践行。   已经几乎入夏了,入夜,到处都可以听到鸟叫蝉鸣,悄儿扶着她在院子里散步。经过一个月的调养,她的身子几乎好利索了,在这夜里,穿着纱衣,也不会觉得寒冷。   “哎呀,听说齐王殿下前几日在校场百步穿杨,可神气了!”只听见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还有脚步声,像是刚做完活的小侍女在闲聊。   “可不是,要是能亲眼看看,这辈子死也值了。”另一个声音接话道。   “嘘——你可小点声,还要不要脸了。”两人嘻笑打闹着,声音渐渐远去。   她依旧站在墙角拐弯处,不动也不说话。她的头也低着,不知道在想什么。悄儿喊了她两声,也见她没有反应。   “这次……我不去践行宴了。”她低声说着,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悄儿听。她不知道自己以怎样的面目,来见齐王。她怕去了,见了齐王这张熟悉到不能更熟悉的脸庞,会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梦碎的声音。   她以棋子的身份进入太子潜邸,是做好了被齐王利用的准备的。可是,人就是这样,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会膨胀,会不甘心。她不是神,也会在夜晚时分,感到失落。   这个世上,除了自己再无人知道,这个画一样的男子,这个神一样的男子,也倾心于她。她和那些爱慕他的小宫女们,又有什么区别?她在他心里,是不是也和旁人没什么区别?   她无处诉说这一腔的热情,这心里的悸动。有时她也在怀疑,是不是自己在骗自己,是不是梦该醒了。   这一次,齐王同在围场,却不肯出手相救,大概也是想让她悄悄的消失掉吧,毕竟太子妃一案,她是关键,本是该被灭口的。齐王无动于衷,大概就是对她的梦,下了最后的通牒。   说完,她也不管悄儿,就飞快地转身离开了。她一个人走在这寂寥的夏夜里,像是隔绝了蛙叫蝉鸣,把自己关在了自己的围城里,写上生人莫近。   悄儿看着她自己默默回了院子,倚在窗户边上,望着那一轮圆月,不知在想什么。月光静冷,照在她的脸上,印得她的脸失去了血色。   又过了好一会儿,屋外来人了,说是太子殿下要进宫了,来喊上徐良媛。有人敲门的一瞬间,她像是一只惊弓之鸟,一瞬间用惊恐的眼神望着门外,不知被什么吓到,眼角是来不及擦干的泪珠。   这一切被悄儿尽收眼底,悄儿不忍心找了个理由推脱了,将那人打发了。   又过了不知多久,她倚着窗子小憩了一会儿,突然醒来,赤着脚就往外跑。悄儿不解,拦住了她,“娘娘,您这是要去哪儿?时辰过了,您现在过去,是要迟了的!”   她表情慌乱,甚至连说话都有些不连贯,“我要去见他,我怕再也见不到他……”她说着,掩面哭着。飞蛾扑火引人唏嘘的,不是火的威力,而是飞蛾知道自己的宿命,还是无法放下的执念。   悄儿一叹,还是帮她穿好了衣服,伺候她穿上了鞋子。   宴席上,丝竹声优美动听,舞姬腰肢柔软,水袖在空中划出水的模样。席上觥筹交错,太子也跟着音乐声微微晃起了头。他一边似乎沉醉于音乐,一边注视着皇上。   皇上今天似乎心情不错,多吃了几块糕点。太子默默看着,与高皇后对视一眼。   这时,却有小太监跑了对他耳语一番。他听罢,微微皱眉,但还是说:“让她进来吧。”   太子看着徐妆洗进来,眼神迷茫,不似清明模样,一时微微侧目。   秦魏二良媛随侍在太子身边,也跟着看过去——只见那徐氏,刚坐在了席上,就连点心也不吃,就咕咚咕咚地灌了一杯酒下肚。一时间,她二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一下,都不客气地冷笑一声。   这时,舞姬都撤了下去。齐王一身戎装走上前敬酒,敬帝后,敬天地。席间一派肃穆,刚才吵吵闹闹的声音也消失不见。   齐王敬酒,她也为自己斟满一杯,一饮而尽。她敬谁?她也不知道,或许是敬自己吧。   最后,齐王来到太子桌前。太子起身,一众妻妾也跟着站起来,她却像被抽了主心骨,站起来软绵绵的,几乎瘫倒。还好是悄儿在后面扶了她一把,这才站住了。   郑淳不着痕迹地望了她一眼,但就在双目交汇之时,立即撤走了目光,说:“走了。”说罢就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他的声音洪亮,说话又没加称谓,不晓得他在说给谁听。   太子笑道,“大哥走好。”说罢,也以袖挡脸,一饮而尽。   等到帝后先行离开,就差不多算席散了,之后就是齐王先行一步,毕竟明日一早还要大军出发。现在还在席上的人,已经不多。太子也喝了几杯,脚下有些不稳,一回头看见徐妆洗已经醉倒在桌案上了。   他不知为什么,就站在了席边,默默凝视着她躺在桌子上的侧颜。   “殿下,您在看什么……”秦良媛走了走过来,亲昵地拉住了郑旭,顺着郑旭的目光看去,一看是徐氏,立刻就不高兴了,“殿下,咱们走吧,马车在外面候着了。”   郑旭不着痕迹地把自己的胳膊抽了出来,说:“乖,你先和你魏姐姐回去吧。”   秦良媛再不懂事,也不敢违抗太子的命令,于是笑笑走了。太子拍了拍她,见她基本算是失去了意识,索性打横抱起她,往前走了。   走了几步,不由地腿有点疼。是上一次受伤还没有好完全的,但也或许是落下了病根。他痛恨自己这种无力的模样,一咬牙继续往前走。   在马车上,徐妆洗靠着他,枕着他的肩膀,温热的气息扑在他的脖颈之上。他微微回过头去,却怕惊扰了她。   马车轱辘吱吱呀呀地滚着,摇摇晃晃地,惊扰着她的睡意。她渐渐清醒了,但是意识还没有回复。她不自主地伸手搂住了郑旭的脖颈,在他的颈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说着叫人听不懂的话。   郑旭觉得好笑,搂着她的腰,只觉得这细腰不盈一握,搂着她的感觉也叫他放松。看着她光洁的额头,美人投怀送抱,怎能不好好享用一番?他想到这里,冷哼一声,随即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没想到这光滑的触感还有点诱人。   那就再多一点好了,反正又不会怎样。他亲吻着,一路向下,经过她的鼻尖,来到她的嘴唇。   万万没想到这个已经神志不清的女人,竟还懂得回应。有意思,到底是那里学来的技术,又受过谁的□□?   他猛然想起,席间她似乎与郑淳有些眼神交流?难道说?   他需要一个答案!这女子是不是处子!如果不是……他的眼神猛然冷了下来。到了府里,他抱着他,大步流星地往她的院落里走去。   他三下两下除去障碍物,对答案的渴求驱使着他毫不留情!   终于见到他想要见到的雪白的胴-体,他心里一动,手上的动作却不曾减慢。   他有些莽撞,带着愤怒的情绪。   “疼……”她意识还是不清楚,一切的感觉还是模模糊糊地。她说着,眼泪都下来了。郑旭脸上一下布满了不悦,但是还是放慢了速度,轻轻替她擦去了眼泪,抱着她的头,让她的脸埋在自己的颈窝。   “啊!”他吃痛,原来是被她咬了一口,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颈窝,一点点血沾在了他的指尖,他又好气又好笑,捏了捏他的鼻尖,说:“小狮子,你可真行。”   等一切结束,他看到那鲜红色,感到有点诧异,也突然有点愧疚。   -   第二天她醒过来的时候,太子已经离开了。昨夜的醉酒让她头疼的厉害,她默默起身,坐在床-上发愣。   悄儿不多会儿端了一碗汤药进来,对她说:“娘娘,您醒了。太子殿下走的时候说,第二天务必叫您喝点醒酒汤。”   她默默接过,喝了一口就放下了。她抱着腿坐在床-上,问:“齐王殿下出征了?”   “是啊娘娘,如今已经是申时了,估摸着时间,大概已经出了阳关了。”悄儿答道。   西出阳关无故人。 ☆、第43章 番外一:道是无情   郑淳站在湖边,没有一点睡意。   本是没有什么事,不过是那女子要侍寝罢了。不过,也算是大事,她今晚侍寝,说不定明日她就要飞上枝头了,他的利刃今夜惊艳全场,对他来说当然是件好事。   应当是件好事吧。但是为什么……他一叹。   郑淳站在湖边,看着这一池波光粼粼,一时间竟望得出神。这一池的波光粼粼,到底是今夜圆月所致,还是那湖底的玉反射的光?   他忽而想起,那天晚上,她深夜追出来,站在湖边,质问他:“殿下为何如此?我既还给殿下了,殿下留着便是……难道,殿下要将往事尽忘?”   他那时一愣,一时间没回话。他并不是没有看到她眼角闪着的泪光,他并非不解风情。只不过,他知道如今的自己许诺不了这女子任何事,甚至不一定能护她安危,所以只能选择无动于衷。   但是所谓往事,不过是三年前的一面之缘。时间虽短,但是,对于他来说,却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那时,他的母亲永远地离开了他。   那时,在他去给他母亲送陵回来的路上,被他的弟弟派人追杀。   那时,母亲尸骨未寒,父亲另立新后。   那时,他万念俱灰,不明白生有何义?他不明白,既然人和人在一起总是互相欺骗和伤害,那为什么还要在一起呢?要亲人,要朋友做什么?   当他躺在那林间小路上等死的时候,那种力量一点点在流逝,一切的一切失去希望的时候,他不是没想过,死了也好。   但是,当她出现的时候,他的生命终于闪进了一丝光明。   那个女子,不为了他的钱财,不为了他的地位,不为了图谋他的任何。不要求回报,甚至自己赊账买了金疮药来救他。她有女子的柔情,害怕刀箭,但是并不怕尝试未知的一切。   一个女子尚能如此。   他是铁骨铮铮的男子,竟然害怕了前路。他本来拥有一切,后来他失去了一切,但并不表示他不可以再拿回来。   只是,除了母后。   以前,他每日练了武,环绕在母亲身边,向她炫耀自己今日又打败了多少个侍卫;母亲每次都笑意盈盈地等着父亲下朝回宫。父慈子孝,那时,他以为弟弟才是那个多余的。   直到后来,他被追杀。当一支箭羽插入他的背脊,那撕裂的瞬间,他才明白,他错了。   自己那点武艺根本不值得一提,当生死存亡的时候,毫无用处;他曾以为,父皇和母后,是这皇宫中唯一的真情,夫唱妇随,恩爱如初,原来不过都是镜花水月,当镜子破碎的一瞬间,所有的东西都会幻灭,失去踪迹。   他不敢想,逝去的母亲,倘若在天有灵,知道父皇另立新后,可会以泪洗面?所以情这一字,最是无聊,所谓痴情,不过是情人之间相互欺骗的谎言。   所以与其痴缠于红尘,只求一时的欢喜甜蜜,倒不如目空一切,只往上爬。   他将这些想得透彻,几乎可以说是大彻大悟。只是,想是一回事,实际又是一回事。当他亲手将那女子拱手送出的时候,他并不是心如止水。   她如蜻蜓点水一般,轻盈地从莲花样子的箱子上跃下的时候,他是男人,同样觉得惊艳。目光不由自主地跟着她,随着她的舞步,到人群中去。   那女子最后将身上的银百鸟衣微微一收,在雪地里画上好看的弧度,宛如刚刚展开的白孔雀翎的时候,他几乎移不开眼。   他猛然惊醒,自己绝不可这样盯着她看。若被人看见,害了自己,也害了她。他急忙收敛目光。   她手持琵琶,一路缓缓走来,低吟浅唱。侬侬软语,让他想起了很多。   他想起那一夜,他闯进她的浴室,她说:“殿下,可还记得,当初对我说过的那句话。”   他并非没想起,也并非坐怀不乱。   作为皇子,他早就深谙男女之事。但是,那一次,在她的面前,他却觉得羞涩,宛如青涩的少年,感到局促。   他那时说,“你别看。”   他内心里有个声音告诉自己,这个女子对他来说不是别的人,但是他却不能说什么,不能做什么。唯有把这一腔的心跳,收回去,藏起来。   他又想起,后来有一次自己从他那里拿走那玉佩的时候,故意留下的一个香囊。   那香囊不值钱,那针黹功夫也不是他大男人会做的。那香囊不过是他在街上买的,样式相似的有很多。   他之所以要买这个香囊,是因为他想了很久,玉佩必须要拿走,这玉佩是他母亲的东西,宫里很多人都认识。   但是拿走之后,他与那女子之间便完完全全断了联系,就好像抹去了过去。他不愿忘记那女子的恩情,更不希望……那个女子伤心。   他思来想去,终不得两全之法。后来,终于想到以物易物之法,但是又用什么来换呢?这又难了他几日。   有一日,他特地找了金婵来,问了金婵,女人家想要收到怎样的礼物。   那时,金婵眼睛珠子一转,笑道:“殿下往日送我们东西,不都是打发下人选了直接送来的。怎么,这次是怎样的美人,叫殿下上心了?”   不知为何,他那时莫名有些恼,像是被人发现了秘密般的恼羞成怒,他说:“本王的事,不需要你来管。”   金婵一愣,但是多年伴君如伴虎的生活还是促使她笑着说:“殿下,女人家,只要是情郎送的,都喜欢。别人送的,都不喜欢。”   说了还不是等于白说。他皱了皱眉,没再多说,示意金婵下去了。   自那日召了金婵来询问之后,他有一日进宫,在路上,他骑着高头大马,英气非凡。却在这香囊摊子前停住了脚步,无非是这摊子上有个小兔子样子的锦囊做得尤为精致可爱。   他也是第一次自己买这种东西,也没问价,丢下银子,揣进怀里,一蹬马肚子,飞也似地逃了。其实,他后来想想,也不明白,自己那时,为何这样紧张,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后来,他在她转身去拿玉佩时,将这锦囊放在了桌上不起眼处,便离开了。他并未多说,只因话到口边,他也无话可说。   却没想到她还追了过来,还他锦囊。   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想的,这种小兔子的锦囊,会是他一个大男人的东西吗?自然是送她的了,她难道不懂吗?还是说,如金婵所说,这女子并不钟情于他,这些日子,不过是他想多了。这女子确实只是想要和他一样,情爱之事,早已放下了?   他莫名地感觉呼吸一滞,赌气说道:“前尘往事,不过是南柯一梦,各人都有前路要走,确实忘记来路比较好。”   他这话,像说给她听,也像说给自己听。   但是道理总是这样,比现实来得容易得多。无论他如何说服自己,表面上多波澜不惊,在遇到她的事情以后,一切本来理所应当的事情,变得难以抉择。   后来春猎,本是到了他大显身手的时候。他本可以潇潇洒洒不顾一切,只顾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可是,那个女子,最终还是成为他的软肋。   “殿下,您当真要抽调一部分暗卫去保护那女子?”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头,但是他还是不放心,又交代道:“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一定不能出现。”   扳倒太子妃之后,依照郑旭的性子,如果查出此事是她从中挑拨,一定不会放过她。之所以迟迟没有下手,只怕是如果是在他的府里出事,他难辞其咎。太子狡猾,自然是一点脏水都不会沾的。   他大概就会在这次春猎下手。他既要护住这女子,又不能让郑旭发现他对于这女子的格外柔情,否则,反而连累了她,这该如何是好?他辗转反侧,又是一夜未眠。为这女子,已经第二次了。   直到过了几天,有两个人跪在他的面前,告诉他:“殿下果真料事如神,刚才太子确实要对徐良媛动手,属下们与太子暗卫缠斗一番,最终拖住了他们的脚步。但是,徐良媛却和太子一同滚落山崖……属下们不知该不该现身,特此派我俩回来请命!”   他听罢,一下站起来,“伤的可重?如今怎么样了?”脸上写满了忧虑,他迟疑了一会儿,说:“给本王带路。”   齐王幕僚见齐王只怕是去意已决,于是突然跪下抱住了他的小腿,声泪俱下道:“殿下!请三思啊!皇上召见重要还是那女子重要?这个道理殿下不会不懂!殿下如果要去,就从老臣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郑淳慢慢低下了头,松开了不知何时握紧的拳头,眼神犹如死灰。做这样两难的决定,就好像跨越生死一样困难,“你们快回去,一定要救出她。二位兄弟,拜托了。” ☆、第四十三章 宫变   齐王离宫出征短短半月,宫里异常的安静,一切安静地如同大海的海面。但是正如海面平静,而海底却是暗流涌动。但谁也没有想到,一切来得这么突然。   当夜,徐妆洗一如既往地入眠,睡前还多喝了一杯水。至半夜,一声惊叫或破长空,她向来浅眠,很快就从梦中醒来。她躺着,只睁大了双眼,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一边屏息凝神,侧耳听着。   又过了一会儿,传来比那一声惊叫要小得多的哭喊声,夹杂着物品破碎的声音,声音虽小但是依稀可辨并不止一个人的声音,而是很多人,男男女女都有。她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忙喊:“悄儿!悄儿!”   悄儿这才醒来,以为她像平时一样,要喝水,于是去端了茶来到她床-边。她却不喝,拉着悄儿的手问道:“悄儿,你可听到什么声音?”   这时声音已经渐渐消失,只有屋外还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不知是什么。见悄儿还在仔细听着,她已经无法等下去了,赤着脚一下从床-上坐起,赤着脚就往外跑。悄儿不知她这是怎么了,叫着娘娘也跟着往外跑。   她才跑到门口,倏地一下拉开门扉,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到。门外站着好几个身着甲胄的壮汉,头戴头盔,手里拿着大刀,背对着站在她的门口。她先是吓地往后一退,然后定了定神,确定这几人似乎无意害她,这才又往前走了一步。   可是还没有迈出房门,两把剑就在她面前打了一个叉,堵住了她的去路。其中一人对她说:“娘娘还是回去歇着吧,不要听不要问,自然一夜安寝。”   她听了这话,紧紧蹙起眉来,心下已有了几分计较,又看看不远处的火光,正是皇宫的方向,但除了皇宫方向四周也有依稀火光。   她脸上的表情却表现出了与她内心不符的慌张,口齿也不清了,“殿下呢?臣妾、臣妾害怕,想去找殿下……”说罢便嘤嘤地哭起来。   “殿下在见客。”守门的人更加不耐烦了,把她往里粗暴地一推,“娘娘识时务的话,就好好进去躺着。”说罢,便把门猛地关了起来。   悄儿扶她上-床,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安慰道:“娘娘不必担心,大概是出了蟊贼。如今有这么多的守卫,应是没有大碍的。”   却见她在黑暗里,坐着一动不动,脸上的表情都消失了,说道:“你还不懂吗?只怕是宫变了。”   她先是注意到火光,一般蟊贼怎么会有如此大的阵仗?再看火光的方向,除了皇宫的方向是明确的,其余几处,隔得不远不近,大概就是城门的位置了,说明城门已经被封了。   她刚才故作害怕,不过是想打听出这场宫变由谁操控,听侍卫对太子称呼为殿下,那就证明了这些人是太子的人。太子在见客?根本不是,如今只怕已经过了子时,哪来的客人?   只怕此时太子已经不在府里,而是去往皇宫里了。这些日子,皇上在齐王与太子之间的摇摆不定,大概已经耗尽了太子的耐心,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成为皇宫的新主人了。   可是,太子怎么敢这个时候动手呢?就算他手中确实有自己的兵马,而且皇城现在兵力不足,多抽调于出征西崎了,但是太子不怕齐王再用这十万兵马杀回来,然后围城吗?   “怎么会……齐王明明有十万……”她思考着,不由自主地说着。   悄儿这时候脸上却出现了悲戚的神色,“娘娘,齐王殿下只带走了四万精锐,先行前往了,这剩下的六万兵马,正是日后彪骑大将军再领兵上前线的。如今,这六万兵马还在城外扎营,等待出发呢!”   她听罢,一下瘫倒,口中喃喃道:“如今……只怕是太子的天下了。”   夜凉如水,风萧萧。裴美人坐在乾龙宫的门口低声哭着,眼睛都哭肿了,她穿的单薄,玲珑有致的身子在风中瑟瑟发抖。   “太子殿下。”听到宫人们的问候,她猛地抬头,看向来人:那人昂首阔步而来,不疾不徐,玉冠清颜,风吹得他的绘着红枫叶的长袍在风中扬起,就像是秋天里的叶落神。   他走到裴美人的身边,蹲下,言笑晏晏,“裴母妃,这是怎么了?怎么也不多穿点?”说着,便把身上的枫叶袍子脱下来,给裴美人披上。   裴美人看着太子宛如和煦春风的脸,眼泪一下就止不住了,捉住这个与她年龄相仿的男子的手臂,哭的梨花带雨,“皇后娘娘给了臣妾一味催情的药,要臣妾在侍寝的时候服下,才能更好伺候皇上……谁知,谁知……正是那时候,皇上突然抽噎一声,就口吐白沫……皇后娘娘要下令打死臣妾,可是真的不关臣妾的事啊……求太子殿下做主……呜呜……”   “旭儿,你来了?”屋里突然传来高皇后的声音,这个声音把裴美人吓得一颤。   “是儿臣。”太子答道,说着便起身往殿内走去,谁知却被裴美人捉住了衣衫下摆,太子一回头用不解的目光看着裴美人。裴美人哭的更厉害了,说:“殿下,您救救臣妾呀?”   “救你?”太子回眸一笑,“为什么要救?谋害皇上,母后这个惩罚很适当啊。”说着一脚踢开了裴美人。   看着太子离开的背影,听到太子对屋里人说:“母后,这剂量还是大了些……”而后,太子就进到了屋里,门被关起来时,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然后光亮由大变小,最后只剩下一条光线映在难以置信的裴美人的脸上。   “宫、宫变……”她颤抖着,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是可惜她还没说出第二声,就被人捂着嘴拖走了,身上的红枫叶的外衣滑落在地上,像极了溅出来的一个个血点子。   “剂量是大了点,但是如今是生死存亡之际,也顾不得这么多。”高皇后看了一眼龙床上那个曾经的至尊,如今只是一个亡魂,不禁一叹,却毫无怜悯。   高皇后从袖子里拿出一个东西,递给郑旭,说:“你要的半块虎符,本宫给你找到了。你呢?彪骑大将军可制住了?”   “劳烦母后了。”郑旭接过,又从怀里贴胸口处拿出另外半块虎符,也看了一眼已经驾崩的皇帝说:“那是自然,被我关在地牢里了。他手里只有半块虎符,无法操纵城外那六万兵马,这次他进宫面圣就被我捉住了,他的暗卫也被本宫一举歼灭。如今,这一块完整的虎符已经在本宫手上了。”   他把两块虎符拼在一起,铭文拼合在一起,合成一只老虎,栩栩如生,老虎口中的尖牙也闪着嗜血的光。他握紧了手里的虎符,再打开乾龙宫的宫门,他冷静地不似常人,他对门外的胡公公说道:“去传吧,先帝驾崩了。”   第二日,天刚刚亮,城里各寺庙宫观传来钟声三万下。皇帝突然驾崩,朝廷一时动荡不安。路上行人驻足,哀嚎,也惊起无数梦中人。徐氏一夜未眠,听到这样持续不断的钟声,心里喜忧掺半。   数天后,隆重的葬礼在都城举行。徐氏并无不同,与其他嫔妃宫女一样,都要穿白衣,摘首饰、服素缟。从太子潜邸上白色的轿子进宫,然后和文武官员们一起吊唁。   太子妃嫔中,如今端良娣地位最高,最先上轿。然后是秦魏二良媛,同坐一撵,也先出发了。   “赵良媛,您请上吧。”   徐氏和赵氏站在一处,但是还是赵氏被先点了名。赵氏搂着怀里不安分的儿子小平儿,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先上了轿子。   上轿之后,小孩子淘气,又掀开了帘子,一眼就看到,徐妆洗冰冷的脸,不禁被吓得哭起来。赵氏搂过孩子,也向她看来,这次不同的是,赵氏的目光也冰冷起来。与她对视,如同短兵相接。   最后终于轮到她上了轿子,但才坐好没多久,就听见外面传来吵吵的声音,“等一下,等一下,世子殿下落了!”   然后就听见小孩子奶声奶气的声音带着哭腔传来,“父皇不要宣儿了。”   郑宣,正是太子妃的儿子,自太子妃谋逆一案后,牵连到陈氏家族的倒台,也使得曾今炙手可热的世子的地位如今一落千丈。太子在谋天下,自然没有时间管他。其他嫔妃年纪尚轻,还有很多机会有自己的儿子,自然也没有人愿意摊上这个烂摊子。   “上来吧,来妆娘娘这坐。”她掀开帘子说。   从乾清门进宫,到先帝灵柩前,行“三跪九叩”之礼,每个人都提高嗓门号啕大哭,声震苍天。在三跪九叩的时候,礼官往地下泼洒了大杯的白酒,氤氲出刺鼻的气息。   国不可一日无君。待先帝身后事办得差不多了,太子郑旭登基,正式成为新帝,从此开创新的时代。 ☆、第四十四章 放肆   郑旭登基为帝,当月十五日,国舅高大人为正使,礼部官员为副使,颁太后册宝,高皇后身披红霞帔,穿红袖祎衣,在一片煊天鼓乐中被奉为太后,其间仪仗大乐奏响,内外命妇叩首致意。   除良娣端氏被封为贵妃以外,秦魏二良媛分别被封为魏贤妃、秦淑妃,有儿子的赵氏排在四妃末尾,被封为赵德妃。徐氏仅仅被封了一个正二品的昭仪。   后位空悬,新帝下令赐端氏代掌皇后印,有主管后宫之责。嫔妃每日要向太后、端贵妃问安行礼。有传言说,授印当日,端氏再三婉拒,直到新帝龙颜大怒,端氏才勉强收下。   封妃大典刚刚结束,未等端贵妃先行离开,徐昭仪便直接乘轿子离开了。   秦淑妃见了这情形,冷哼一声,在贵妃耳边说道:“姐姐,你看这徐氏仗着当宠——论位分姐姐比她高;论年纪,也是姐姐年长。更何况姐姐如今代掌后宫,她竟没有个尊卑概念,这是什么道理?”   端贵妃一叹,说道:“皇上痛恨之前那位的雷霆手段,如今的后宫还是宽以待人的好。”   直到众人走完了,端贵妃坐在轿子上,百无聊赖地拨弄着佛珠手串,她的陪嫁嬷嬷才问道:“娘娘,以后这事儿咱们都不管?那这些嫔妃不上了天?”   端氏听罢,幽幽一叹说道:“倒不是不管,而是少管。皇上还年轻,将来是否迎娶新后也未可知。此时我管得再好又有何用?左右为他人做嫁衣。若是没有宗族的包袱,本宫倒也想成为徐氏这般的女子,对皇上再冷淡,皇上也是热脸贴上去的。”   “娘娘说什么胡话?宗族可是娘娘的后盾,这是多少人巴不得的。”   “既是后盾也是把柄。不像她,轻飘飘如浮萍,纵是无根也逍遥。”端贵妃一手托腮,状似不在意的说道。   -   徐妆洗回到自己被分配的宫殿流芳阁以后,一进门,就将身上的披风甩在了地上,新来伺候的宫女太监一下觉得情势不妙。   只听她自言自语说道:“都是骗子!”   一干宫女太监听到这里,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反正先通通跪地。一个宫女小心翼翼的低声问另一个宫女:“娘娘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另一个宫女说:“悄儿姑姑不在,谁又能知道这位新娘娘的脾气?”   她越发恼怒了,精致的脸也变得有些狰狞,她一个人在屋里打转,像在找什么。   “我不是棋子!”她说着,越发恼怒,一伸手,把桌子上的前朝花瓶扫了下来,摔得粉碎,她竟还笑了。   这时候,悄儿回来了,见这屋内的景象,不禁皱眉,遣退了旁人,扯过她手里正要摔下去的一个花瓶,低声说道:“娘娘请为了齐王殿下忍辱负重。”   “你凭什么指挥我?”她一时目光如刀,看向悄儿,“我不会再为齐王做事了。”   悄儿深吸一口气,把要说的话憋回了肚子里,她知道兔子急了会咬人,更何况她也见过眼前的这个女子是如何狠下心来对自己对别人的。   “悄儿一时无心冲撞了娘娘,求娘娘原谅……”重新斟酌言辞之后,悄儿说:“奴婢知道是娘娘和奴婢一样,都是受过齐王恩惠的,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如今齐王殿下面对西崎不出兵是不忠,不回皇城是不孝,还望娘娘为齐王殿下着想,替他打探消息,有个内应总是好的。”   “报恩?”她面无表情地说,“我生死一线之时不见他来救我,反而是太子放我一马。”   悄儿再次劝慰道:“娘娘不是不懂齐王殿下对娘娘您的心意,殿下一定不会见死不救。娘娘如今好端端地站在这,就说明齐王殿下没有无动于衷。”   过了好一阵子,悄儿才见她脸色稍霁。   她心中终究是有齐王的,齐王的事,终究她是心软的。这样戾气散尽的样子,真不知这两人是互为软肋还是互为救赎?   悄儿还想说什么,可是却被门外公公的通传所打断:“皇上驾到!”悄儿一惊,赶快出门接驾。   郑旭进了屋,见只有匆匆赶来的悄儿,不禁四下张望了一下,随口一问:“你家娘娘呢?”   悄儿支支吾吾地,似有难言之隐的样子,让郑旭心下明白了几分,随着他渐渐往屋里走去,看着这一地还来不及收拾的碎片,不禁浅笑,渐渐走到里屋,看见徐氏呈一个大字躺在床-上,也不看他,不禁觉得好笑。   这是在赌气呢。郑旭勾唇一笑。   他今天本来是专程来看她抓狂的样子。给她封了一个这么低的位分,想来是很生气吧。他习惯了了去捉弄她,依照惯性这么做了。不出意外地,看见她这个样子,他心中的烦闷都烟消云散了。   没想到他还真喜欢这种感觉。他走上前去,轻轻拍拍她。   悄儿见此情景,慢慢退后,带上了门出去了。   徐氏依然没有理他,待他走进突然出脚,向他踢来,口里低声说了一句:“骗子来了——”   郑旭哭笑不得,说的真够直接的。一般人不是都该拐弯抹角?   她的反抗并未得逞,郑旭早有准备,一手就直接捉住了她的脚踝,叫她动弹不得。等过了一会儿,见徐氏不挣扎了,郑旭才走上前去,在她耳边笑嘻嘻地说:“我哪有骗你。”   她冷冷回话:“哪没骗我?”   郑旭扑哧一笑,循循善诱道:“我知道你是在生气位分没有她们高的事情。但是你换个角度想想,你这样的位分却也可以在宫里横着走,没人敢为难你,是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郑旭说着,从她的耳边,渐渐贴向了她光滑的后颈轻轻一吻,手上也不安分地滑向她的腰间。   “你狡辩最厉害。”她伸手拍打掉郑旭的手。   她一回想起,那日醉酒,虽然意识有些迷糊,可是身体却意外地不反感他的触碰。真正感到欢愉的时刻,她心里又很复杂,觉得羞愧。   “只要你不生气,我允许你做任何事。”兴致来了,郑旭就喜欢玩大的。   “这样不生气吗?”徐妆洗依然冷着一张脸,但是相比刚才已经柔和了许多,她说着伸手,拔下了郑旭头上的簪子,他的长发随着这个动作流泻下来。   郑旭看了看自己的一头长发,这算什么。他笑着说:“不生气。”   “那这样也不生气吗?”她的脸色稍霁,却依稀可见刚才生气的神色,她说着,扯下了他的腰带,又扯着他龙袍的袖子,见她是想脱下他的龙袍,郑旭并没有反抗,反而转了个身,顺着她的动作做了。   “怎么,你在邀请我?”他眯眼笑道。   “别想多了。”她闹了一会儿,又转身背向了他,喃喃自语道:“没意思。”   “那我带你去做有意思的事。”郑旭在她耳边呢喃,像是最高级的诱惑。   她微微抬眼。   郑旭拉着她的手,就往门外跑。   她微微皱眉,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话虽这么问了,可是还是跟着郑旭走。   “问那么多干什么?”郑旭回眸一笑,老谋深算的他,笑容却意外的有几分率真。郑旭说着就带着她离开了流芳阁。   君王衣衫不整,还披头散发,在宫外走着。一干宫女太监,秉持着非礼勿视的原则,第一眼见了先是惊讶不已,而后很快就低着头避开了君王的目光,像是没看见一样。   她被郑旭拉着走,步子由慢到快。最初,她也是惊讶的,尤其是刚刚在踏出房门的时候,那些宫女太监瞩目的目光让她很不舒服,那些端妃时常强调注意仪表也似乎言犹在耳,她几乎都要甩开郑旭的手。   但是,走着走着,就突然开始喜欢起这种写满难以置信的目光,让她觉得自己是这个皇宫的主人。   随着郑旭越走越快,几乎都要跑起来,一个个宫女太监脸上惊异的表情在她的面前闪过,像是走马灯一样,不知怎地,让她也愉悦起来。但是很快,这些宫女太监们也见怪不怪了,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这样无人注意的感觉,开始让她失落。   郑旭在前方发出豪迈的笑声,这个笑声好像会感染,她也跟着低声笑起来,这些宫女太监又露出惊恐的表情让她分外舒服。   而郑旭也觉得非常放松。   从谋害父皇的那一刻起,他的心里一直堆这一块硕大的石头,叫他寝食难安。他说服着自己,他的父皇该死,他不过只是替父皇加速了这个过程而已,并不是什么罪恶;他又用自己小时候一次次被父皇忽略的感受麻痹着自己,让他觉得,父皇之死里所应当。所以有了这么多的理由,他却轻松不起来,那心头一直萦绕的负罪感是怎么回事?!   直到今天,他才终于真正笑出声,才觉得真正放下了,才觉得真正地喘了一口气。   穿过一座座楼宇宫阙,看着一根根鲜红的柱子,看着一个个惊讶的人,雕栏上的小狮子,终于,他跑不动了。   他喊了一声,喂。徐氏转过头来,也上气不接下气。原来做主人的感觉这么好,这一次,终于有一个男人不再骗她,不再利用她,只是单纯讨她欢心。   他也一笑,一把将她搂进怀里,那力道之大,像是要把她揉碎。他想也没想,就在徐氏的耳边说:“只要你为朕生下一个儿子,朕就力排众议,立你为皇后。皇后,你知道吗,和朕一起看这个天下——”   他说着,手指向了宫外的方向,在这高处,依稀可见这城门之外的万里大好河山。她也跟着望去。   郑旭低头,第一次看见徐氏的眼睛里闪着光。她脸上志在必得,意气风发的样子,那种侵略性的美,突然让他有点动容。他突然开始有点后悔自己随意夸下的这个海口。   难道——真的要和这个女人一起共享这个天下吗? ☆、第四十五章 报应   宫里是个什么地方?就是稍稍有点风吹草动,眨眼之间,就传遍了,一点小事都能叫宫里的女人们寝食难安。更何况是皇上刚刚登基不久,就被徐昭仪蛊惑,殿前失仪这件大事。   第二日一早,众嫔妃来向端贵妃请安,等时辰到了,端贵妃都坐在了主位上,还不见徐氏身影。端氏看这情形,笑着打圆场说:“徐妹妹大概是身体不适,咱们不等她了。”   “贵妃姐姐!您这次要是不惩治她,咱们众姐妹就无颜在这后宫里呆着了!”秦淑妃依旧是沉不住气的性子,一跺脚立刻就站起来说:“咱们伺候皇上,要护皇家周全,她倒好!引诱皇上殿前失仪!真是是罪该万死!”   “你说谁罪该万死?”秦淑妃话音未落,就听身后传来徐昭仪的不咸不淡的声音。这时候,徐昭仪搭着悄儿的手,不紧不慢地进来了。秦淑妃的话,被她一字不落地听了个干净。   端贵妃见情势不好,立即笑道:“秦妹妹说笑呢,二位妹妹别伤了和气。宝珠,上茶点。”   “嫔妾不是说笑。”谁知秦淑妃气上心头根本不领情,若是说以前还忌惮三分,她这次是狠了心要与徐氏作对了,“贵妃姐姐这次要是不为嫔妾做主,就别怪嫔妾去打扰太后她老人家了!”   秦淑妃的父亲从前一直为以高太后为首的高家效力,如今郑旭登基升了江南敕造,也算是大权在握了。更何况,以前她自然不如太子妃陈氏与高太后亲厚,又碍着太子妃的强势,自然不提。如今太子妃没了,坐在高位上的又是个软柿子,这个时候不搬出太后,更待何时?   端贵妃一听太后,脸色立即就变了,她冷着脸说道:“太后娘娘正在病中,还是不要去打扰她老人家了。怎么,本宫不能做主吗?”   众人皆知,自先皇驾崩之后,太后她老人家就生了重病,久病未愈,可是太后上了年纪,性子越发倔强,不愿意换主治的御医,所以病也一直拖着。此事,就连皇上也奈何不得。最后,皇上还是妥协了,免去了嫔妃每日的请安,让太后安安静静地养病。   魏贤妃跟着叹了一声,“真是病来如山倒,太后娘娘以前身子一直硬朗,谁知这一次突然就……哎……不过吉人自有天相,太后她老人家一定能好起来的。”说着跟着抹了两滴眼泪。   经过魏氏这一打断,秦淑妃也冷静了许多,若是真出了岔子,她怎么担待得起?她也本不是非要去见太后,不过是搬出太后名号,敲山震虎罢了。她翻了个白眼说:“嫔妾没有这个意思。全凭贵妃姐姐做主。”   高太后毕竟余威仍在,端贵妃自然不得不忌惮她老人家,所以今日一定要惩罚徐氏了。可是,皇上如今明摆着宠徐氏,一边是太后一边是皇上,得罪了谁,都不好过的。   端贵妃心里恨死了秦氏挑事,脸上却没半分难看颜色,她权衡再三说道:“徐妹妹这次确实是有错在先,这样吧,就罚了你三个月俸禄,以后下不为例。”   “是。”徐氏并不在意,回答的云淡风轻,似乎不知道自己就是风暴中心一样。   “什么?!这处罚也太……”没等秦淑妃说完,魏贤妃就碰了她一下。秦淑妃看向魏贤妃,只见她悄悄冲自己摇头,秦淑妃这才把要出口的话收回去。   等散了,秦淑妃还憋着一口气,出了端贵妃所在的长安殿鼓着气就要走,就算魏贤妃在后面喊她,她也不肯停步。   只等着魏贤妃追了上来,喊了她几声好妹妹又给她赔了不是,她才肯听魏贤妃说话。魏贤妃见四下无人,说道:“妹妹,你又何必与端贵妃对着干呢?等过段日子,太后娘娘身体好些,要到御花园里走走,你直接同她老人家诉苦不就是了?”   秦淑妃听罢,眼睛珠子一转,脸上这才有了几分笑意,“这倒是个法子。”   殊不知,这次请安之后,徐氏虽被罚了三个月的俸禄,可是皇上又赐了不少好东西给她。这个罚俸禄就跟没罚一样!等秦淑妃听到了这消息之后,又气的牙痒痒,连着几夜睡不好觉了。   “全姑姑,请留步!”秦淑妃守在太医院回来的路上好几天了,这才遇见了太后娘娘身边的全姑姑,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全姑姑面前,褪下手里的镯子给全姑姑,笑道:“我知道姑姑看不上那些俗物……姑姑,您手里的是太后娘娘的药?”   全姑姑看见她目光看向自己手里的药袋子,于是顺手递给了她身边的小宫女,状似不在意的说:“正是。”   秦淑妃并没有再多关注那药袋子,又笑嘻嘻地拉住了全姑姑的手状似亲昵地问道:“姑姑,太后娘娘的身体可好些了?可要臣妾陪着太后娘娘到御花园里走走?”   全姑姑既没回答是也没回答不是,只是和她兜了个圈子,就把她打发了。等回了高太后宫里,全姑姑就将一切向高太后禀告了,也把秦淑妃送的那只镯子献给了太后。   高太后躺在床上,瞥了一眼镯子说道:“成色不错,你留着吧。”   全姑姑依言收下了,高太后坐在病床上咳了好几声,直到高太后抽过手边的手绢堵住了嘴,过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全姑姑赶紧取了绿豆汤,服侍太后娘娘喝下了,又过了好一会儿,高太后才喘过气来。   “醉心花(别名:曼陀罗花)种子毒性确实大,不知哀家还能再坚持几时……”她低声自言自语,又过了一会儿,她说:“那个秦氏,只怕是有事要和哀家说,那就给她个机会。”   “是,奴婢下去安排。”   “对了……”高太后又问道,“她没看见这个药吧?”   “自然没有,太后娘娘放心。”此药汤是甘草、绿豆为主,煎煮频服,能起解毒之效,缓解醉心花的毒性。绿豆是解毒圣品,若是秦淑妃看到了,这怕要怀疑高太后得的是什么病。   高太后听到这里,才完全放下心来,只觉得没了心里的那根时常紧绷着的弦,她的眼睛又困又涩。她闭着眼躺在床上,几乎能感觉到力量在自己身体中的流逝,可这又能怪谁呢?是她,自作孽不可活。   毕竟,谋害天子,是必然受到鬼神谴责的。   先帝暴毙,可谓是她一手造成。可是,在她心头的两边,一个是儿子,一个是丈夫,她必须选择一个。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儿子。   先帝暴毙前两个月,任谁都看得出,先帝是执意要废太子立齐王了。短短时日里,自己的儿子地位已经被动摇,谁又能想到,如果再拖下去,等先帝为齐王铺好了路,到时候江山易主,她和旭儿的命运又会多么悲惨?   所以她选择先下手为强。在旭儿被刚刚解除禁足的一个月里,表面上是流连青楼不思进取,实际上是与她商量好了对策。高皇后在宫内疏通关系,对先帝下药,旭儿在宫外集结兵马。   先帝有心悸病,夜寐不安,白日乏力。高皇后召来了于太医,问明了醉心花虽可以缓解先帝病情,但其本身也有毒性,一旦过量容易晕睡、痉挛、紫绀,甚至因此而死。   随着局势一天天变得不容乐观,然而她却束手无策。慢慢加大剂量已经来不及了。   她犹豫许久,最终做了一个决定,在自己的寝宫熏香里混上这种醉心花种子粉,皇帝下榻,因为醉心花中毒,有昏迷的现象,先帝第二日醒来,还以为是病情好转。但经过一夜,必然慢慢毒入骨髓。只是她,也慢慢中毒。   最后,再加上最后的关键一步,嫁祸于人。在合适的时机,比如那天晚上,先帝召彪骑大将军入宫,要把虎符交给他。皇帝本想在夜深人静不引人注目的时候转交,因此选择了深夜召见。当夜裴美人侍寝,裴美人服用了有助于情-趣的药,导致先帝当夜兴奋上升,血液回流,一受到刺激,心肺无法承担过大的负荷,当即暴毙。   所以,一切都看起来如此顺遂,其实不然,也必须付出代价。这个决定,旭儿是蒙在鼓里的,并不知道母亲已经毒入骨髓。   如今,她虽然吃着药,不过是吊着命,能活一日是一日了,这些日子她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但是,终究付出有回报就够了,如今旭儿登基,齐王被下诏不得回京,算是基本上排出了一切险境。   想到这里,她终于释怀,原本痛的紧紧抓着被子的手也渐渐放开了。她想了一会儿事情,就觉得头脑一片模糊。   “魏贤妃娘娘,秦淑妃娘娘求见。”过了好几日,突然听到这个消息,魏氏从贵妃椅上坐起,笑道:“快请秦妹妹进来。”   秦淑妃风风火火地进来了,脸上的神色似有不安。   “秦妹妹,听说前几日太后娘娘召见了你,可打听到……”魏贤妃话还没说完,就被秦氏打断,秦氏走到她面前,咬唇说道:“魏姐姐,本宫正要同你说这事。”   她先是屏退了周围的宫娥太监,又在魏贤妃耳边窃窃私语,像是在说什么不得了的话。   确实是不得了的话,魏贤妃一听,也忍不住惊呼:“你说什么?太后娘娘恐怕时日无多?!”   “可不是,那天见她,太后娘娘几度神志不清,哪还看得出是当初高皇后的样子?”秦淑妃又犹豫一会儿说道:“魏姐姐,今天皇上刚下早朝就往太后娘娘宫里赶去了,只怕说不定……此时……已经……若是她……那咱们的地位也……”   魏贤妃赶紧堵住秦淑妃的嘴,说道:“好妹妹,此事你知我知,万万不可说出口!你先回宫,咱们等消息吧。” ☆、第四十六章 心事   “母后,如此着急叫儿臣过来,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郑旭刚下了朝就赶了过来,进殿时还步履匆匆。   “没什么事。”高太后的声音从纱帘后传了出来,“就是哀家最近听了点风言风雨,要问问皇上,以辨真假。”   “母后的病可好些了?让儿臣看看。”郑旭看了看这些层层叠叠的纱帘,这纱帘只看得清母后的一个身影,似是靠在枕上与他说话。他只觉得隔着这些帘子说话费劲的很,伸手就要掀开,却被全姑姑挡住了。   “大胆刁奴你竟敢……”郑旭话未说完,就被高太后打断,“旭儿你别怪你全姑姑,她这是好意。哀家偶感风寒,不宜将病情传染而给你。你毕竟刚登基不久,朝政尚未安定,若是生病,更使得小人有可乘之机。”   郑旭听高太后这么说,权衡再三,也不再坚持,只找了个梨花木凳子,坐在外面。但是他心头却有些疑惑,随口说了出来:“母后偶感风寒这些日子也该好了,怎么不见转好?”   “已经好了些。”帐子里传来高太后的声音,她随口找了个托词,来掩饰几乎要被发现的真相,“可能是太思念你父皇吧。”   听到这一句,郑旭本来在喝茶,端着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就默默放下了。他低声说:“儿臣对不起父皇。”   “算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高太后心里也不舒服,岔开了话题,“哀家听秦淑妃说你最近很宠一个嫔妃,叫什么徐昭仪的?”   郑旭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说:“是,母后。”   “你看你的其他嫔妃都已经按捺不住到哀家这告状了。”她说到这里,低声咳嗽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听得出她在努力压抑着不继续咳下去。   郑旭又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坐在梨木凳子上,两腿自然分开,手肘杵着,到手掌部分合十握拳,放在鼻尖下面,说道:“母后可记得,以前那个叫旋舞的姑娘?就是被陈氏逼死的那个,当时您还劝儿臣,问儿臣选江山还是美人?儿臣最后选择了江山,所以,最后,儿臣并没有给陈氏治罪。”   “似乎有这件事……”她似是想起来了,又像是没有。   郑旭继续说道:“她死了之后,儿臣只觉得心也跟着死了。见到其他女子,觉得她们都长一个样子,没什么不同……秦良媛也好,其他什么女子也好……”郑旭说着眉峰渐渐攒起,脸上露出痛苦不安的表情。   此时太后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在倾听儿子的声音。这个时候,她终于不是太后或者皇后,只是一个普通的母亲。   “一颗心封闭久了,已经决定了此生再也不开启心门的时候,这个时候来了一个人……你是害怕的,却又希望她到来。”   “这个女人就是徐氏吗?”高太后问道。   他没有否认,眼前确渐渐开始模糊,“她是个很有趣的女人,再加上这样美丽。”他的眼前好像出现那个雪白的胴-体,宛若一朵盛开的花,在夜里绽放。他想起那天的床第纠缠,他也十分欢愉,得到了充分的释放。   这种感觉像一种毒,又像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只要品尝过她的美味,享受过那个感觉,就让人欲罢不能。   像是天生的契合,走失了很久,突然重新遇到。他喜欢看徐氏有些不愿意,但是又在慢慢迎合的纠结的表情,那让他很受用。他喜欢这种征服感,让这个女人从不喜欢再到不得不臣服,与他融为一体。   他很久未享受过这种感觉。可能是长期以来因为所有人习惯了以他为尊,高兴不高兴都笑脸相迎,虚情假意。   和这个女人在一起那种感觉像是回味了他的过去。他小时候看见这个宫里所有人以郑淳为尊,所有人对郑淳卑躬屈膝。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告诉自己,他将来都会有的。正如小时候的笃定,他一步步的实现着自己的计划,一步步把天下攥入自己的手中。   即使手段不那么光明,但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天下谁敢说一个不字?他非常享受这种把控感。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敌人越来越少,这种一成不变的感觉让他厌烦。他又开始喜欢不确定性了。这个时候,送上门来的徐氏正是他需要的。郑旭很喜欢一层层把她剥开的感觉。   他淡淡说道:“母后您大概不懂的那种感觉。她是儿臣除了天下,唯一的乐趣。而且是不想失去的乐趣。”   “我曾经一次次的想杀了她,但是又放弃了。我不能失去她。”他说的平平淡淡,但是每一个字在高太后耳朵里都如同惊雷。   两人沉默许久,高太后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哀家知道了,倘若你真的喜欢,那就喜欢吧,哀家不管你……可是,母后有几句话要叮嘱你。第一皇帝不要爱上她,不要太过于沉迷儿女情长,。第二,皇儿不要忘记雨露均沾,这后宫里的女子,谁不在翘首以盼皇上的到来呢?”   “儿臣省得。”   高太后一时间忘了要说什么,母子之间又沉默了一会儿,高太后才问道:“那如今后位空悬,你又有什么打算?该不是要扶徐氏上位吧?”   “母后您不还健在吗?等您身体好了,自然可以主持后宫。”   高太后沉默许久,好像头脑才清明起来,最终说道:“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你无需顾虑太多,把你心中真实的想法说给哀家听吧。”   郑旭同样沉默思索,最终选择了实话实说,“儿臣不立后,是因为登基未久,皇权始终不能掌控整个朝堂,若此时立后,恐怕要重蹈父皇之覆辙。”说的是,当时先皇立高氏为后之后,高家便与陈氏联手,一同逼弱皇权。   “皇上担忧不无道理。如今不立后,也可以同时控制住我高氏、秦氏、魏氏、端氏四股力量。”高太后并不介意,“只是将来又怎么办?你若立徐氏为后,她无宗族无后,于理不合,会动荡国家根基。”   高太后一时间话说的急了,全身一下痉挛,疼痛不能忍,直到最后用帕子捂着嘴,才抑制住要脱口而出的呻-吟。   郑旭皱着眉说:“儿臣不知,或许她会为儿臣诞下皇子……但此事尚早,再多的话也只是纸上谈兵……如今,时候不早了,又说了那么多话,母后还是好好歇息,下次再谈吧。”   高太后还想再说什么,可是一张口,就痛得嘴唇都在发抖。她无力再多说,只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等皇帝走了好一会儿,高太后才缓过劲儿来,她倚靠着床边,微微抬抬手指都觉得费劲,她微微一叹,说:“传哀家旨意,从今日起,于太医和全姑,你们就可以出宫了,返乡养老。还有……把徐氏给哀家叫来。”   她说完着些话就像耗尽了力气一样,又昏睡过去了。   事情发生的如此突然,令郑旭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三日之前,他还和母后隔着帘子说话,三日之后,母子二人就真的天人永隔。   他在书房里,来来来回回的走,步履匆匆,气息却越来越急促,像在压抑着什么。胡公公在一边看见皇上像这个样子,忍不住轻轻一叹,谁知这一细小的动作,也被郑旭察觉,他停下了步子,几乎是在怒吼:“全姑呢?母后的御医呢?赐死!朕要把他们统统赐死!”   胡公公心里很为难,觉得说了的话,只怕皇上更要大发雷霆,但是不说的话……犹豫再三,他还是如实禀报:“回皇上,遵照太后娘娘生前的旨意,二人都已经告老还乡,上路去了。”   郑旭没有说话,而是用重重的一拳敲在书房的桌子上,回答了他。那声音震耳欲聋,宛如龙吟,是君王无声的怒吼。   胡公公被吓了一跳,立即跪下了。胡公公一跪下,其他的侍女、太监通通跪下了,放眼望去,跪了一地瑟瑟发抖的人。   “是谁?”郑旭站在桌边,背对着窗柩,他整个人都被阴影淹没了,“是谁最后见了母后?”   胡公公听到这话,回过头去看着一个小宫女,这小宫女是伺候太后娘娘的,这次太后娘娘薨了的消息,也是她跑来传话的。   这小宫女一下就被吓哭了,一时间话也说不出来,胡公公跟她使着眼色,等这小宫女镇定下来,才哭着说:“是徐昭仪娘娘。”   又是沉默,郑旭才冷冷说道:“把徐昭仪找来!”   徐氏刚到了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是玉器古玩一类摔碎的声音。她听到这声音顿住了脚步,不禁皱眉。   身后的胡公公催促道,“娘娘快进去吧,皇上正在气头上,万万耽误不得!”   她刚一进去,脚边就飞过一个玉如意,在她身边碎成碎成一堆渣滓。破碎的玉飞溅而起,吓得悄儿往后一退。她心中也被这样的情景惊吓到,可是脸上的表情却未变分毫。   她还没有站定,郑旭就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两只手牢牢地钳住了她的双臂,对着她怒吼道:“母后对你说了什么?!”   那张脸在她面前无比放大,隔着这么近,几乎能看见郑旭脸上暴起的青筋,她从未见过这样暴怒的郑旭,颊边腾起细汗,她偏过头去,不想与那灼灼逼人的目光对视,说:“她……”   徐氏话未说完,只觉得一阵晕眩,四肢无力,一下就晕过去了。   郑旭慌了手脚,立即宣了太医。内医院医正章太医赶到之后,立即望闻问切,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屏息凝神,最终舒展眉头,又与内医院其他御医讨论之后,脸上才露出了喜色,双手作揖说道:“皇上,脉象往来流利,如盘走珠,实为滑脉……”   郑旭汗都急出来了,冷着一张脸说:“你倒是说,是什么病!”   章太医笑道:“皇上,这不是病,是喜脉,恭喜皇上,徐昭仪娘娘已经有两个月身孕了!” ☆、第四十七章 宠爱   徐妆洗醒来了,只见自己躺在平日里歇息的小床-上,一时间不知之前发生了什么什么事,也不知自己怎么会躺在这床上,一手撑着床边发愣。   没过多久,悄儿端着脸盆子进来了,见她起来了,赶快扶她又躺下,笑着说:“娘娘快躺下,皇上嘱咐了,务必要娘娘小心着身子。如今是有孕在身比不得从前……”   “你说什么?”她大惊失色。   悄儿见她这样的反应,拿着刚扭好的热布帕子的手停在了空中。悄儿没再重复一遍,她相信自己的话,徐氏刚才一定听到了,而且听得清清楚楚的。不然,也不会是现在这番神色了。   果然,没过多久,徐氏就沉默着,把脸朝向了床里,一个人闷着不说话了。   孩子,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猝不及防的时候就有了一个孩子。她尚未做好心理准备。她对这个孩子又是什么态度呢?很迷茫。   她以前不是没想过以后会有孩子这个问题,只是不敢细想。   她该高兴吗?还是该难过呢?   她到底是该坚持初心,一如既往地喜欢着齐王,还是该早一点放弃那段永远不可能有结果的感情,然后与郑旭一起携手呢?更或者,让她负尽天下人,不负自己便好?   一条条思绪像一个个线头,缠绕着,没有结果。   郑旭下了朝,就直奔流芳阁来了。一进门就差点和赶着出门悄儿撞上了,他忙揪住了悄儿,说:“怎么样,你家娘娘可醒了?”   悄儿一叹,说:“回陛下,娘娘醒了。只是……”   郑旭不由自主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说:“怎么了?是不是不好了?有没有叫太医?不对……是不是还没吃……饿了?算了……朕自己进去看。”   众位跟在后面的太医不由得汗颜。   等到了屋里,见她没事,坐在床边,一个人呆愣着坐着,不知在想什么。但见她状似无碍,郑旭心里没由来的就踏实了很多。   郑旭走上前去,蹲在她面前,仰视着她,见她低垂的脸上还挂着泪珠,郑旭的心里咯噔一下,隐隐约约地,像是明白了什么。这个女人是不是并不想要他的孩子?   但他又强迫自己把那想法抛之脑后,脸上硬扯出一个笑容,伸出手,为她擦去脸上的泪珠,说:“你还在生气?我为之前朝你发火道歉。”   之前见皇上屈尊降贵蹲在一个女人面前,已经让郑旭身后的一众太医大惊失色了,如今又听一个堂堂君王对一个女子这般温言软语低声下气,更是让这些读书人出生的太医们目不忍视,甚至有人开始交头接耳,也有人假意咳嗽了一声。   胡公公弯着腰侍立在一旁,听见声响皱着眉往后看了一眼,面露不悦,随即就有小宫女从屋里抱出了幕帘,挂在了这一堆太医面前。   郑旭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身后的异样,依旧脸朝着徐昭仪,一分没转变过,这眸子里,都是徐昭仪的影子。郑旭又捉起徐昭仪的手,往自己胸前打,说道:“那你打我吧,打我可以出气吗?”   这时候,徐昭仪才低声笑了一下。皇上听到徐昭仪轻笑了一声,这时才哈哈笑起来,一时间君王笑得开怀,一众太医们坐在那也不是,跟着笑也不是,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气氛。直到众太医中有人高呼了一句:“贺喜皇上!”一众太医才如梦方醒,跟着高呼贺喜皇上。   只见皇上又把耳朵贴在了徐昭仪的肚子上,听了好一会儿,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最终一脸迷茫,还带着着急说:“章太医!为什么朕没有听见孩子在动?你快过来看看,千万不能出事。”   章太医年纪最大,经验最为丰富,一听这话也忍俊不禁,摸着胡子说道:“皇上,两个月的时候怎么可能听见胎动呢?此时时间尚早,胎儿尚未成型。一般四五个月时,产妇才能有所感觉。”   “是吗?”郑旭也笑笑,脸上有几分羞色,赶紧放开了搂着徐昭仪的手,站了起来,背对着一众大臣,一只手挡住嘴,低咳了一声,低声说道:“是朕心急了。”   这时候,众人听见徐昭仪说了一句:“这又不是皇上第一胎了,皇上这是想逗臣妾开心呢。”   皇上又立即转过身子来,半蹲下来,与她视线平齐,说道:“还当真没逗你。听这种声音……还真是第一次,以前没有那么在意过。”   徐昭仪又不说话了,皇上又低声,在徐昭仪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好笑的话,徐昭仪掩嘴笑了。一众太医见这场景,只觉得久留不宜,就悄悄跪着爬出去。   等郑旭和徐氏说完了悄悄话,才一抬头,见一屋子的人都没见了,四处找,问胡公公说:“小胡子,章太医他们人呢?”   胡公公咳了一声,说道:“皇上,他们方才走了。”   “什么时候走的……”只听郑旭低声喃喃自语说着,而后又想起了什么,吩咐道:“传朕旨意,徐昭仪有孕在身,大小事务一律不用参与,只需好好养身子。其他妃嫔,一律为母后服丧。”   胡公公应了,下去吩咐人到各宫传皇上口谕。   郑旭又坐了一会儿,拉着徐氏的手,在她的手心里像是在写着什么字,头望向了别的什么地方,却视线总集中不在一处,像是自言自语的说:“不知道你能不能懂我的感受?这个孩子,算是对朕的救赎,谢谢你。”   在失去双亲这段最黑暗的日子里,皇宫也似乎被死亡的气息所笼罩。终于有新的生命出现,好像带来了生机。   郑旭的话像一股暖流,任她如何阻挡,也挡不住这股暖流流到她心里去。即使她使劲了全力,挡住了大部分的感动,仍有那一小丝,悄悄地流进了她心里。这种莫名其妙的感动使她觉得烦躁,想把手抽出来,奈何郑旭抓得好紧。   郑旭拉起她的手,在她的手掌心上一吻,说道:“你好好养着,朕还有母后的身后事要办,先走一步。晚上朕一定来看你。”   -   服丧三月,可苦坏了一众嫔妃。第一个不高兴的就是秦淑妃,秦淑妃跪在地上,摇着自己的胳膊,又揉揉自己的膝盖,一脸的不耐烦,对魏贤妃抱怨道:“姐姐!这种日子还怎么过?每天都要到太后娘娘灵位前跪上几个时辰,每天还不准簪花,只能穿素服,手臂上还捆个这个难看的白布条子,真是烦死了!”   “好妹妹,你且忍忍,没多少日子了。等太后娘娘与先帝合葬了,就没事了。”魏贤妃低声说道。   “不能忍!”秦淑妃说着,嘟着嘴,一脸的不高兴,“凭什么咱们就要在这跪着,那徐昭仪就可以好吃好喝的供着?没事儿就躺着?一整天闲着?你没看见皇上一天下朝就往她宫里跑,我就不明白了,又不能伺候皇上,有什么可去的?”   “人家肚子里有宝,你不不是不知道。”魏贤妃低声说道,“只要有了孩子,也能被宠上天。”   “那未必。”秦淑妃说完,向德妃赵氏望去,眼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蔑。赵氏搂紧了自己身旁的平儿,闷着声,不说话。   三月服丧完毕,徐氏肚子明显大了起来。郑旭还是每日下了朝,就先往徐昭仪那儿跑,之后入夜了,有时才会召其他妃嫔侍寝。   郑旭一脚踏入流芳阁,又遇到了悄儿,又赶忙问道:“悄儿,你家娘娘今日如何?”   一见悄儿皱眉,郑旭就心道不好,果然,悄儿说:“回皇上的话。还是那个老毛病,整日里高兴不起来。”   “这次又为个什么事?”郑旭也习惯了,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每次徐氏不高兴了,他就想办法让她高兴便可。   “这次是屋子的事儿。”悄儿说道,这三个月过去了,如今已经到了盛夏,日头大的不行,连空气里都是热气,流芳阁小,空气不流通,更觉得闷热,孕妇又不宜直接吃些冰凉的,徐氏这些日子一热起来,心里就越发烦闷。   “娘娘说,这屋子太热了,想换一处。”   郑旭一听,笑着说,“行,不是什么大事。换一处就换一处。让徐昭仪挑,喜欢哪就搬哪去!”   皇上此言一出,惊煞众人,也羡煞众人。 ☆、第四十八章 密谋   “娘娘!不好了!徐昭仪带人闯进来了!”   听侍女这么一说,秦淑妃把手里的瓜子往盘子里一摔,手往桌子上一拍,脸上的表情别提有多难看了,“好大的胆子!说不见,她还硬闯了!”   她话音落下没多久,就见徐氏进来了。进来了之后,也不看她,更不行礼,直接从她面前走了过去,站定之后,徐氏自顾自地打量着秦淑妃住的千禧殿,口中发出赞叹的声音,笑道:“姐姐这千禧殿不错啊,冬暖夏凉的,屋子也大。”   秦淑妃听罢,更是气得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一个转身,与徐氏面对面,压着一腔怒气说:“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徐氏一笑,凑近了她的耳边,笑得眉眼弯弯,朝着她耳边轻轻吐气,“秦氏,你到太后面前告我状的时候,可想到有今日?”   “你……”秦淑妃气得话也说不出来了。   徐氏冷笑一声,从秦淑妃身边走过,状似不在意地提到:“若我之前还忌惮你几分,就为着太后娘娘。如今……”她没再说下去,径直走向了秦淑妃刚才坐的位置,坐了下去,宛如自己才是这千禧殿的主人。   “你……”秦淑妃伸手指着她,话也说不出来,手抖得像个筛子。   “我什么我?”徐氏坐在椅子上,摸着自己渐渐圆滚的小腹,脸上笑得甜蜜,然后笑声越来越大,笑得似乎开心极了,“你倒是说啊!”   徐昭仪的嫣红的唇咧得很开,像一朵盛放的彼岸花,她的笑声蔓延在千禧殿内,回荡着,久久不绝。   彼时,郑旭正在大殿笃恭殿批阅奏折,却见有小太监匆匆赶来,与胡公公耳语几句,胡公公面露难色,又向郑旭的方向望了几眼。   “说罢,什么事。”郑旭头也没抬,手上的笔也不停,依旧在批奏折。   “皇上……”胡公公一手拿着拂尘,弓着身子,毕恭毕敬,脸上是化不开的愁,似乎欲言又止,“是徐昭仪移宫的事。”   “哦?”郑旭听到这里,笔尖一顿,依旧没有抬头,但是若有兴味地问道:“她看上了哪?”   “回皇上,徐昭仪娘娘看上了秦淑妃娘娘住的千禧殿,如今已经派人在往里搬东西了。”   “哦?”这回郑旭彻底来了兴致。   “可不是!”胡公公如今眉头都要皱一块了,说道:“现在秦淑妃娘娘就在您殿外跪着,说要向您讨个公道。”   “两头犟牛顶一块去了!”郑旭哈哈哈的笑着,伸手摸了摸眼角,眼角都笑出了泪珠,但笑过了之后,他还是一本正经的说:“就由徐昭仪去吧。你带个话给秦淑妃,就说朕的意思是,紧着徐昭仪那边,叫她先忍一忍。”   胡公公得了令,就出去传话去了。过了一会儿,他又回来了,对郑旭说:“皇上,秦淑妃在殿前哭着,还是不肯离开。”   郑旭抬头,看了看这毒辣的日-头说:“要跪就给她跪着吧。”说完也不再关心,继续批奏折。   没过多久,又有内侍来传话,说秦淑妃走了。   徐昭仪移宫千禧殿当夜,郑旭就去了千禧殿。郑旭一进屋,就听见徐妆洗久违的笑声,有人在那绘声绘色地说着什么。   郑旭听着,也不知为什么,心里也开心不少。他站在不远处,雕花的格子旁边,静静听着,示意身边人不要说话。   “她秦淑妃不是说要一直在皇上面前长跪不起,一定要让皇上治咱们昭仪娘娘的罪?不是说,皇上不同意,她就不起来吗?结果呀,你们猜怎么着?她连皇上的面都没见着!让她以前在咱们娘娘面前威风!这回可连头也抬不起来了!”   “可不是?皇上宠咱们娘娘!”这是悄儿的声音。   “赏。”徐氏说完,说完屋子里又是一阵笑声,徐氏的笑声清亮,在一众笑声中尤为特别。他听着,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脚在地上划着圈子,平时冷峻的脸上也扯出一个弧度,忍俊不禁,轻笑一声。   “谁?”有耳朵尖的丫鬟听见了,问了一声,郑旭也不再躲着,从暗处现身。一众太监宫女吓得赶快跪在地上,山呼万岁。   她背对着郑旭,听见是郑旭来了,她微微转头。那烛光清亮,在她的脸上打上银辉,她的眸子也格外清亮。许久不见她笑得眉眼弯弯,她脸上的笑意还没收。郑旭见这情景,心里像是被什么软绵绵的东西碰着了,舒服极了。   见她要起身,郑旭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伸手按住了她的肩,声音温柔如水:“你身子不方便,不用起身。”   她抬眸看了郑旭一眼,纤长的睫毛像一片小扇子,微微抬起,又垂了下去,脸上的笑意难得没收。她手上继续着挑选金步摇的动作,今天这些刚又赏了一批给她,让她先挑,挑完了,各宫再挑。   郑旭拿起一只钗子,看了一会儿,往她发髻里插-入,一边插着,一边轻轻替她理了理额间的碎发,笑着说:“这支衬你。”   她的眼在铜镜里细细打量了一会儿,而后不妨对上郑旭一直没有移开的目光。郑旭一时有些紧张,移开了目光。只听她说:“我今日这样大闹,你也不生气吗?”   “不生气。朕还怕你不闹,怕你整日憋着,怕你整日不开心。”她从铜镜里看到,郑旭双手说话时背在身后,眼神在屋里随意打着转转。她听罢一愣,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她垂下眼,站起身来说:“皇上坐着,臣妾去把备好的百合粥端进来给您。”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郑旭望着她的背影发愣。   又过两月,没想到被赶到流芳阁的秦淑妃也传出了怀孕的消息,秦淑妃请求皇上换回千禧殿,听闻皇上思虑半晌,驳回了秦淑妃的请求。   如此厚此薄彼,这后宫的风,就吹到了前朝。刚下朝,秦大人步履匆匆往前赶,看见了那个为首的身着紫色朝服,配以玉带銙饰的背影,口里喊着:“魏大人请留步!”   走在前面的魏大人顿住了脚步,他身后的几个身着朱红色朝服的墙头草也跟着停住了脚步。秦大人走得急,头顶的乌纱帽跟着一晃三晃,他来到魏大人身边,拱手作揖道:“魏大人对昨日之事,可有耳闻?”   魏大人沉吟一会儿,对身旁的一众大臣们说道:“诸位同僚,今日就先到这,我魏某还有事要谈,对不住,先走一步!”说罢,就一只手扶住了秦大人的肩,一只手往小道上一伸,说道:“来,秦大人这边请。”   走了几步,渐渐远离人群,秦大人才说道:“这妖女徐氏让老夫女儿受辱,无疑就是让老夫受辱!她这个没来路的妖女也敢骑在我们头上!”说罢一脸痛心愤懑,恨不得要往自己身上捶上几拳的架势。   魏大人轻叹,一摸胡子,说道:“如今,更紧要的并不是这个。”他说罢,伸手在空中一指,“要紧的是万万不能让这妖女生下孩子!如今她没来路,若等她生下孩子,不就有来路了吗?皇上如今以大丧未过不能迎娶新后的理由一直搪塞着,但是大丧三年,三年里谁也不知道徐氏会不会成气候?”   “不错!万万不能叫她生下孩子!”秦大人怒道,“魏大人,为民除害,还请您支个招。”   魏大人背着手,中年人有些发福,腆着个肚子,眼睛眯起,说道:“请徐大人放心,这事儿由老夫来办。”   “娘娘!”丫鬟步履匆匆地走进了魏贤妃的宫里说道,“魏大人给您送来一面镜子,要您好好看看。”   “是吗?我父亲送来的?”魏贤妃接过镜子,仔细看看也就是一面普通的铜镜,她拿着镜子颠来倒去,没看见有什么别的,就是比她现在用的这个要厚一些,重量也轻一些,她又颠了颠,不觉得有什么异常,如说有异常,有细微的摩擦声音,但是几乎不可闻。其他的,几乎是一样的。于是皱了眉说:“我父亲可说什么别的了?”   “没别的了。只叫奴婢亲手交到您手里。”侍女摇摇头,就在说话间,魏贤妃的指甲扣到了一个小凸-起,她的眼睛莫名睁大,但是她也不动声色,说道:“本宫知道了,你们都先下去吧。”   等众人走完之后,魏贤妃才轻轻按下那个按钮,按下这个按钮的同时,镜面整块地掉了下来,魏贤妃一手托住,只看见在镜面的凹槽里有一个纸包和一封书信。   她把镜面轻轻放桌上,拿出了书信,开始读起来,这信上的字迹确实是魏大人亲笔。她默默地读着信,读到一半,又伸手拿起这个纸包,摸了一下,放到鼻子下方不远不近的位置轻轻嗅了一口,又赶紧把纸包放远了,继续读信。   等读完了信,她把这个纸包放到了妆奁最底层锁了起来,又吩咐侍女端个火盆子进来,当场烧了。   她又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宣人备轿,往秦淑妃现在在的流芳阁方向去了。 ☆、第四十九章 告密   “你做还是不做?”魏贤妃眯着一双蜂目,一挑眉,一只手搭在坐着的秦淑妃肩上说道:“秦妹妹,你也可以不做。当然别怪姐姐直言,自你有了身孕以后,可见皇上来你宫里看你?此时是破釜沉舟,不为了你也该为你肚子里的孩儿考虑考虑。”   秦淑妃犹豫思索再三,还是皱着眉说:“魏姐姐,这要是被皇上发现了,那可是谋害龙裔的大事……”   再说这个孩子来路不正……她想着想着,看了看站在身边的侍卫李福的背影。   “哟,我认识的秦妹妹可不是个畏手畏脚的人。”魏贤妃笑道,“也罢,你不做就算了。妹妹你还是安心养胎,姐姐不多打扰了。”说着,笑着就要出去了,谁知又被秦淑妃喊住。   “拿来吧。”魏贤妃回眸一看,秦淑妃虽然气鼓鼓的,脸上尽是为难的神色,但还是将手伸了出来。魏贤妃笑了,“这才是我认识的秦妹妹嘛,你别急,下午我差人给你送来。”   没过几日,一位故人来到千禧殿,求见徐昭仪娘娘。   彼时,徐昭仪正挺着肚子,在挑选小孩子衣裳,理她坐着的不远处,有一个桌子,桌子上摆着的是刚送来的安胎药,照往常一样,本该拿起来就喝了。夏日里本就闷热,今日温度格外高,她也有些发热,看着那碗药还冒着气,徐妆洗一时觉得心烦,送到嘴边,又放下了。想着待会儿凉一凉再喝。   她涂着红蔻丹的葱指随手指了几件说道:“就这几件吧,其他都收了。”   预备的奶娘为难道:“娘娘……您选的全是小皇子的衣裳,若是生了一位小公主,这可如何是好……”   此时,悄儿从屋外进来了,打断了奶娘的话,在徐氏耳边耳语一阵,徐氏一脸的迷糊,“小路子?非要此时见我?”   悄儿看了一眼奶娘,徐氏顺着悄儿的目光看了过去,剜了奶娘一眼,不耐烦地朝她挥挥手,说:“下去吧。”   奶娘更为难了,“娘娘,上面交代了,说……”   徐氏一皱眉,纤纤葱指往桌子上一拍,ㄟ字眉高高扬起,原本温婉的面容显得有些冰冷,“哪那么多话?”   徐氏话刚说完,就有小太监过来搀着奶娘往门外走了,与其说是搀着,不如说是架着奶娘往外走。等奶娘被架走后,一个公公压低了帽檐,进来了。   那个公公一进来却没先跪下,而是先往旁边桌子上看了一眼,看见那没动的汤碗,才跪下了,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他跪在地上仰起头,看了看四周,说道:“娘娘,这次咱家过来,要送娘娘一份大礼。只是……”   徐氏听他这话,眼睛眯了眯,挥挥手,这屋子里的人,除了悄儿姑姑和一个信得过的侍卫,其他人都自动退下了。她一手拨弄着另一只手上的金护甲,状似不在意的提了一句,“人都走了,你有什么话就说罢。你是……流芳阁秦淑妃的人,本宫不记得和你有什么交情。”   “娘娘真是贵人多忘事!”他献媚一笑,而后说道:“当年要是没有那一盘赌局,只怕中宫殿现在还是人来人往呢。”   “是你啊,本宫想起来了。”徐妆洗一听,从椅子上坐直。当年她扳倒太子妃陈氏时,利用的就是下面人的恩怨。她让几个小太监设局让知道核心消息的小礼子欠下了一屁-股债,这个时候她跳出来,用银子买了小礼子的消息,从而将计就计,利用太子和太子妃的间隙,扳倒了太子妃。这个小路子,就是那群设局的小太监中的一个。   “娘娘,当年您宽宏大量,没揭发小的,让小的留了一条狗命不说,还赏给了小的一笔银子。小的,这都记在了心窝窝里!”他说着,伸出一指手指,指向自己的胸膛,照着心脏的位置戳了戳。   徐氏见他这幅模样,没接话,一脸的面无表情。悄儿见了冷笑道:“有什么事,你倒是快说,娘娘没时间听你在这瞎白话。”   小路子突然反应过来,讨了没趣,也不再多说,干咳一声,说道:“娘娘,奴才今日要给娘娘卖一个消息,奴才说要卖这个数,不知娘娘,可愿意听?”他说罢,伸出了一个巴掌。   “五十两?”悄儿问道。   小路子冷哼一声,脸上还是笑意盈盈,那个摊开的巴掌也不收回去,“五百两。”   徐氏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那也要看这个消息值不值。”   小路子虽然跪在地上,却直起了身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徐氏已经隆起的肚子,笑着说道:“娘娘,五百两换一个龙裔,您觉得值不值?”   徐氏听罢,眯起了眼睛,斩钉截铁地说道:“悄儿,去拿五百两银票来。”悄儿看了看这两人,一个是跪在地上的,一脸的媚笑,身体却立得笔直;一个坐在高位,一只手扶着肚子,眼睛却像鹰一样盯着地上那人。悄儿犹豫一瞬,转身去拿了来,放在徐氏的手上。   徐氏拿了银票,坐在高位上,微微弯下身子,将银票递了出去,可是还离着跪着的小路子有一段距离。小路子犹豫了一会儿,跪着往前爬一段,伸手去拿银票。可是没想到,徐氏抓得很紧,他一时也不敢用力,怕扯坏了银票,但也不放手。   小路子看见徐氏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嫣红的唇和殷红的指甲像血一样,她身后有个悬窗,光照在她背后,她的脸在一片阴影之下。她嘴角一边微微勾起,说道:“你好好拿着。你该知道,你要是说了假话,本宫就用这笔钱帮你买——棺材板子。”   徐氏说话极慢,每一个字都好像带着回音,敲在他耳边。他一时有些发汗,但是还是接过了银票,说道:“奴才用性命发誓。”   徐氏这才放了手,身子往后靠了回去,脸上恢复了平日里妖冶动人的神情。   小路子既然接过了银票,自然说了实话,他望向那桌子上的那碗安胎药说:“娘娘,您今日要是喝了那碗药,您肚子里的孩儿就没有了。”   悄儿一听这话,立刻走了过去,拿起药碗,先是闻了闻,然后微微皱起了眉,她又伸出一只手,点了点药汤,然后自己含-了进-去,只觉得若是说有什么和平日不同的话,只觉得一股奇怪的甘甜萦绕齿间,细细回味又有些微苦。好奇怪的感觉!   一口不足,她又点了一口,然后放下碗,皱着眉说道:“请娘娘责罚奴婢,奴婢失察了。这药汤里有人参!是四年生的灯台子,实在是大补!”   “人参不是好东西吗?”她对人参的印象还停留在那时刘氏病重,急需三大圣品来吊命。如今,这药汤里有人参怎么倒反要害她?   “娘娘有所不知。”悄儿皱着眉说道:“对于病重之人,人参是滋补的好药,可以说是百草之王。但是孕妇来说,若久服或用量过大,会造成气盛阴耗、阴虚火旺,扰动胎儿,导致出血,严重时会危及胎儿的生命!更何况,这宫里主子都爱用这些人参一类名贵药材,各宫里都有人要,四年生的灯台子在宫里算不上珍品,如果今日小路子不来报信,若要查来源,根本查不出来!”   徐氏听着,微微回眸,看了一眼小路子,问道:“你是如何得知的?消息为何如此准确?难保你不是其中一员。”   小路子,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说道:“娘娘当真聪明,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奴才便招了,奴才正是这个放人参的人。一切事情由奴才亲手促成。”   悄儿听了这话,大为震惊,不禁问道:“你如何做得?皇上疼惜娘娘,不像别的娘娘安胎药没有专人负责。娘娘的安胎药从煎药的到送药的都是皇上亲自指派的人,你又如何下得手?加人参熬制之时,怎么没人看见你阻止你?若是查了药渣,你们岂不是原形毕露?”   小路子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娘娘,如果您要听这其中缘由,需得……”   徐氏眯了眼说,“本宫再给你加五百两。”   “娘娘,五百两,太少。”小路子摇摇手说,“一千两奴才都看不上眼。”   悄儿怒道:“一千两!你当真是狮子大开口!什么样的秘密能值一千两?”   小路子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他没再对悄儿讲话,而是直接对徐氏说:“娘娘,一个龙裔是五百两,两个龙裔是一千两,这是最基本的数。若不是我小路子进也是死、退也是死,今日不会跪在娘娘面前。”   “哦?”徐氏这会儿来了兴趣,她的唇角不比刚才微微上勾,而是笑得有了一点邪魅的味道,她的指尖轻轻敲着桌面,护甲接触到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一千两给你,别的你还要什么?本宫可以答应你三件事。”   小路子听这个话,作了一揖,说道:“有娘娘这句话,奴才就放心了。奴才先给娘娘说过程。”   小路子说完这句话开始娓娓道来,徐氏听着,修长的葱指慢慢握紧。 ☆、第五十章 作茧   小路子这么一说来龙去脉,徐氏也不禁感慨道:“本宫还当秦氏是个有猛没脑子的,如今看来,是本宫低估她了?”   原来,秦氏正是利用了徐妆洗的安胎药由专人负责这个空子。她和徐氏同时怀孕,两个人都要和安胎药。徐妆洗的安胎药煎药时她动不了手脚,但是她的安胎药她自己派人去煎药,就能动得了手脚。   徐妆洗的药煎完之后有专人来取,秦氏早派人摸透了,煎药的人煎药时一步不能离开炉子,煎药之后就会药汤倒在盛药的药碗里。秦氏派人对药碗做了手脚,平时放药碗的地方的药碗都有一个裂缝。汤药会慢慢溢出。   来拿药的人并不知情,只管从这个确定的人手中拿走药。他走到一半就会发现药汤外漏,他回去质问煎药的人,可煎药的人哪里还在?煎药的一个时辰里一次瞌睡都不能打,一次茅房不能去,这时候送走了药,自然是该干嘛干嘛去了。   送药的人不熟悉药房环境,找药碗之时,趁其不备,小路子就把放了人参的一模一样的药碗换给了徐昭仪。   至于为什么加人参没被其他人发现,那就更玄妙了。因为,压根不是用的人参,用的是人参磨成的粉。煎药时要取井水,秦淑妃早派人加热井水溶了人参粉,煎药时用的水就是她预先准备好的人参粉水,所以就算查药渣也绝对查不出个所以然。   虽然徐氏怀胎五月,而她怀胎二月。但是安胎药的方子差不离就是黄芩、生地、熟地、甘草、黄柏、白芍、续断、这几味,按照孕妇体质稍有变动。但是保险来说,龙裔不能出问题,太医开的方子都很保守。   秦淑妃一概假装不知,老老实实的喝了徐昭仪的药自己身体也不会有什么大事,若是真查起药渣来发现她和徐昭仪的药被调换过了,这加了人参的汤药本是来害她秦淑妃的,她自己更是可以洗脱嫌疑,谁会下药害自己呢?   因为没证据,所以最多查到煎药太监一层,绝对查不上去了。下面人苦了,秦淑妃却不会有事。   一番讲解下来,徐氏也听得忍不住要赞叹其中精妙,环环相扣。徐氏摸着自己的肚子,冷笑道:“孩儿啊孩儿,你看看,你还未出世已经让人如临大敌了!本宫肚子里的必是龙子!”她没再说下去。   悄儿忍不住拷问小路子说:“即是如此精妙,你又为何向娘娘告密?你若办成了这件事,你家娘娘也不会亏待你。”   小路子一叹说:“悄儿姑姑你有所不知,我小路子真是进退两难。这个差事本是落在我义父黎公公头上,我义父怕事情败露坏了他的多年来积攒的财路,所以才把我推了出来!所以这件事我要是办成了,功劳是义父的,但要是皇上彻查,我也迟早有一天要被提出来背黑锅;要是这件事情,我办不成,流芳阁那边我也回不去了!”   徐妆洗早听说过,会有老公公认年轻公公做义子,利用他们为自己办事,而年轻公公也必须依赖所谓的义父的庇护,才能在宫里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小路子向她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说道:“娘娘,如今小路子已经把事情一点不落的告诉了您,小路子不求三个愿望,只求娘娘把许诺的银子给奴才,再送奴才出宫,躲得远远的。”   久久没听见徐氏的回复,小路子以为徐氏要过河拆桥,他一边担心着,一边屏息凝神地听着徐氏的回复。终于,她开口了:“本宫答应你。但是你别忘了,你刚才要的一千两,是值两个龙裔的价。你救了我儿一命,但是还欠一命。”   当天夜里,小路子趁着没人的时候,回去了。小路子走了,悄儿拿起药碗,就要把药倒了。徐妆洗拦住了她,接过了药碗,往自己屋里的一棵瓜栗的土里倒了进去。   没想到,已是深夜,万万不会被人撞见的时候,却反而被人看见了。   流光手里提了一个食盒,她进了赵德妃所居住的敬秀殿,刚进屋先用袖子抹了抹自己的满头大汗,就说:“娘娘,您可知奴婢刚才看到了什么?奴婢……”   赵德妃坐在里屋一只手正在给小平儿打扇子,一只手放在唇边,比了一个嘘的动作。流光看了以后,就赶紧闭上了嘴,蹑手蹑脚地走到平儿殿下的床边,从食盒里拿出了一个碗,碗上面还盖着一个盘子。   流光掀起盘子,一阵冰凉的水气腾起,舒服的也让她一颤。赵氏接过了碗,看了一眼碗里的半碗冰,也没多说什么,把冰放在小平儿的枕头旁边。一开始放得太近,她犹豫了一下,又拿远了,仔细思虑,才找了个适中的地方放下了。   等放下之后,她又凝视了一会儿自己儿子颊边的细汗,又轻轻拿了帕子给他抹去了,这才放心地拉着流光到外屋说话去了。   “娘娘,奴婢刚才去掌关防处领给平殿下的冰,人家就只给了大半碗,说多的要紧着徐昭仪娘娘那边。咱们这边是一碗一碗的讨,徐昭仪娘娘那边可是一桶一桶的送。这是什么差别待遇啊!”流光说着这话,还气在心头。讨碗冰也要低三下四的!   赵氏听罢,轻轻一叹,“算了,半碗也行,总比没有的强。对了,你方才要说什么?”   流光四下看了看,嘟着嘴说道:“奴婢刚才去讨冰回来的路上,路过千禧殿。看见徐昭仪娘娘的侍女悄儿姑姑与秦淑妃娘娘那边的小路子,在千禧殿后门鬼鬼祟祟的。这宫里人都知道,徐昭仪娘娘和秦淑妃娘娘为个千禧殿都撕破了脸,哪知他们私底下竟还有联系……莫不是那些争斗都是做给咱们看的?暗里不知要使什么坏招?”   赵氏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别胡说,徐昭仪这些年性格虽然越发张扬了些,但本性终究是不坏的,要不然也不会在本宫最难的时候,雪中送炭了。终究……是本宫负她。”   没过几日,魏贤妃又来到了流芳阁找秦淑妃,她步履匆匆地进了门,立刻屏退了旁人,问道:“秦妹妹,怎么回事儿?为什么那妖女的龙胎还在,只是说不舒服请了太医?我给你的量,分明是能……你是不是可怜她了?自己减了量?”   “魏姐姐,我对天发誓,我绝对没有!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秦淑妃伸手往床榻上一拍,言语间尽是委屈,但是她眼睛珠子一转又说道:“我打听过了,她这次已经两个晚上睡不着,还胸口痛,肯定是服用了人参的效果……魏姐姐,不然,我们再来一次,这次定能要了那小孽种的命!”   魏贤妃犹豫了一会儿,之间秦氏揪着她衣角那可怜兮兮的样,说道:“好,这人参粉姐姐再给你一次,这次你一定要下够了量。”   “娘娘!娘娘!不好了!”自那次秦氏与魏氏再见面之后,没想到很快传来了消息,“娘娘,太医已经往流芳阁赶过去了,只怕这次不大好!”   听着心腹传来的消息,魏贤妃没多大反应,依旧在修剪花枝,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说错了,秦妹妹早已经和那妖女换了屋子,如今那妖女住的是千禧殿。”   心腹满头大汗,一下跪倒在地说:“娘娘,小的没说错!如今是秦淑妃娘娘只怕要滑胎了!”   “什么?!”魏贤妃听到这话,一时不察,把最当头开得最艳的那一朵山茶花,一剪刀剪了下来,可她如今已经顾不上花,她把剪子一丢,一时愣愣失神,“怎么会这样?快备轿,我们过去看看!”   在宫里,秦淑妃与魏贤妃感情好,两人常常挨在一处,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了。如今秦淑妃出了这档子的灾祸,魏贤妃自然义不容辞地赶过去。主子着急,底下的人也乱得像一锅蚂蚁,甬道上,步撵走得飞快。   “停一下!”魏贤妃坐在步撵上,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步撵应声而停。她叫来了心腹,低声说道:“你去派个腿脚快的,先赶到流芳阁去打探打探,秦淑妃是为何成了现在这般。”   心腹听了以后,从抬轿的人里挑了一个,低声耳语几句,那人便抄了个近道,一溜烟不见了。然后心腹又嘱咐了抬轿的人,往千禧殿绕个远,再到流芳阁。   步撵再次启程,慢慢悠悠,如同饭后散步一样。走了一会儿,那个飞毛腿回来了,对心腹耳语几句,心腹脸色大变,对魏贤妃耳语道:“娘娘,打听到了。秦淑妃娘娘是因为误食人参……”   魏贤妃刚听到人参两个字,眼睛就瞪的浑圆,等听完之后,她咬着指甲,喃喃自语道:“是那徐氏妖女……秦婉怡这个没用的,计划被发现了!”   心腹听罢也眉头一皱,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咱们这是打道回府还是继续往流芳阁去?”   魏贤妃啐了一口说:“你这没脑子的,自然是往流芳阁去。宫中众人皆知,本宫与秦婉怡那个不中用的可是好姐妹!此时不去不是明摆着说本宫有问题?那里就是架着一把大刀,本宫也只能迎着笑脸去了!” ☆、第五十一章 误会   魏贤妃进了流芳阁,瞥见躺在床-上还哭的稀里哗啦的秦婉怡,一时间觉得心情烦躁。她看见门口站着的秦氏心腹黎公公,斜着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皇上是来过了还是——还没来?”   黎公公年纪大了,弓着身子,视线不敢与她平齐,用袖子擦了擦布满横肉的脸上流下来的冷汗,恭敬道:“回娘娘,已经派人去告知圣上了,只是圣上早朝政事耽搁了……”   魏贤妃面无表情冷哼一声,稍稍歪头,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婉怡那件事是交给你来办的吧?怎么出了这么大的差错?”   黎公公冷汗直冒,连一开始的假笑都摆不出来了,眉头皱成了小山,说道:“奴才不查,下面人出了细作。”   魏贤妃没再说话,而是快步往里屋走去了,走到秦婉怡床-边,才一坐下来,就被她捉住了手,秦淑妃的指甲抠着她的手,哭得撕心裂肺,在她耳边像打雷一样,使人心烦,嘴里还絮絮叨叨的说:“魏姐姐,太医说我这孩子能不能保住全凭造化了……啊……魏姐姐,你说我可怎么办呀……啊……”   魏贤妃吃痛,一下从她手里抽出自己的手,淡淡说道:“别哭了!等会儿皇上来了,你也敢在他面前哀嚎?若他仔细深究,发现了是你要害徐氏的龙嗣,你还要不要命了?”   秦淑妃当即止了抱怨声,只是抽噎还止不住,她慢慢收回了自己的手,看着眼前的魏姐姐,只觉得魏姐姐和平日里那温婉善解人意的样子有些不同,心里莫名有些害怕,她还是不甘心,又问了一句:“那我这孩儿的帐算谁头上去?”   “算账?”魏贤妃冷笑一声说道:“到时候只怕你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我看你还是少说两句,留不住孩儿,好歹留下自己的命!”   秦淑妃听了这话,咬着唇不说话了。   魏贤妃眼神扫过去,看见她那缩手缩脚的样,又放慢了语气说:“婉怡,这次你的人参下的量不是比上次还多?你这两个月的身子不是比她那五个月的还金贵得多?怎么不见……”她没再说下去。   “姐姐你有所不知……”秦淑妃含泪说道:“内医院的章太医问了我平时喜欢吃什么喝什么,我就照实说说我每天都爱吃葡萄,饭后一碗茶。章太医说,可能是这两样冲了人参的功效,这可能才捡回命来!只是我的孩儿不知……”   她话没说完,听外面人来报,说皇上驾到。她一下噤声,魏贤妃也端端正正地坐好。   皇上进来,魏贤妃连忙起身行礼,皇上没拦着,拦住了要挣扎着起身的秦淑妃说道:“怎么回事?朕一下朝就听人来报说你肚子里的不好了。”   秦淑妃正要说话,只听魏贤妃咳嗽了一声,她瞥了一眼魏贤妃,才可怜兮兮地说道:“皇上,是臣妾自己不好,误食了人参。”   皇上皱着眉说道:“章太医日前没交代过什么东西要忌口吗?”   “交、交代过了吧……”秦淑妃一顿,继续说道:“臣妾给忘了。”   秦淑妃说话有些吞吐,但是皇上也多注意,只是怒道:“你历来是这样不小心。”   听皇上这么一责备,秦淑妃委屈更甚了,但是有话却不能说。一下眼泪就溢出了眼眶,她扯过了被子,拿着被子捂起脸低声抽噎着。   皇上叹了一声气说:“贤妃你历来与淑妃亲如姐妹,这次她糟了这么大的罪,你多陪陪她,带她出去走走散散心。”   魏贤妃听了这话,福身,拿绢子抹了抹眼泪,说:“谨遵皇上懿旨。臣妾看秦妹妹这样难受,臣妾自己心里也跟被剜了一刀似的。”秦淑妃躲在被子里听了这话,从被子里探出半个头来,只露出一双眼睛,默默看了魏贤妃一眼。   然而魏贤妃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因为这个时候皇上起身说:“贤妃识大体,你秦妹妹你还要多指点她,不然总不见她长记性。朕还有事,你再陪陪她。”   魏贤妃温婉一笑,头微微低垂着,说道:“恭送皇上。”   等皇上走了,魏贤妃又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儿,就打道回府了。路上,心腹问道:“娘娘,您不怕等您走了,秦淑妃转眼就说出实情吗?”   魏贤妃跪坐在步撵上,身子稍稍斜倚着,手肘支在扶手上,手指托着脸颊,漫不经心地说道:“她敢?她今天自己亲口向皇上这么说的,过了两天,她又推翻了,她还要不要命的?如今她没了太后做依靠,龙子也未必保得住,之前又因为与徐氏争宠失了宠。她现在一无所有,除了能依靠本宫,她还能做什么?她会傻到断了自己的活路吗?”   心腹暗叹魏氏心思,但是仔细想想,又发问道:“娘娘,这个秦氏现在一点价值都没有了,与其带着这个拖油瓶,不如早点踹了好。”   魏贤妃斜倚着,一只手在眼前翻来覆去,欣赏自己今早刚做的指甲,“还没到时候,她父亲现在对我父亲还有用。”   又过了一会儿,魏贤妃伸手拿了帕子,轻轻抹了自己额头上的细汗,自言自语道:“这番也不是完全没收获,虽然没搞掉徐氏的孽种,但是总归还是打掉了一个。她秦婉怡之前这些年一直压本宫一头,本宫事事都要依附于她,如同攀附在大树上的菟丝子……如今也该是这大树被菟丝子绞杀的时候了。”   “娘娘,秦淑妃差点滑胎,各宫的娘娘们都去看望了。咱们……”彼时,悄儿正扶着徐妆洗在御花园里走走,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撑着皇上御用的华盖伞,她一路走着,身后还跟着两个宫娥打着孔雀翎扇子。   徐氏伸手拈了一朵含笑,凑近了轻嗅,一副陶醉其中的样子,脱口而出的话却是斩钉截铁:“不去,本宫去了,人家只说黄鼠狼给鸡拜年。”   “娘娘,您说笑了。”悄儿走在她身后笑着压低声音说:“她这是作茧自缚,活该的。”   徐氏默默走着,只是一叹,不接话。没想到一位怒气冲冲的不速之客,不请自来。   “你果然在这!”听到这个声音,徐妆洗抬起头,原来是许久不见的赵氏,她身后跟着丫鬟流光,那小丫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愤怒之色。她脸上也没有什么好脸色,转身往花园另一处的小石头路上走去了,只丢下一句:“本宫没什么好同你说的。”   “我知道秦淑妃的事是你做的!”   听到这句话,徐氏微微转身,看着赵氏。   赵氏看了看她身后的明黄色的华盖,快步走到她面前,与她隔着不足一尺的距离,冷眼看她,说道:“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你如今用着皇上的华盖,足以说明皇上对你的宠爱。万千宠爱集一身,已经是人人艳羡,你又何必去谋害她人孩儿?”   “赵德妃娘娘,您不要血口喷人!”见徐氏不出头,悄儿替她委屈,在她身后也毫不示弱地与赵德妃硬碰硬。   “我亲眼所见。”赵氏伸出两个指头,指了指自己的双眼,一腔的愤怒毫不掩饰,“平儿这几日热重,我昨天去御药房,给平儿抓些降火的中药。看见了小路子在那里鬼鬼祟祟地倒腾秦淑妃的药碗,没想到第二天她就出事了。”   听到小路子的名字,悄儿心头咯噔一下,可是嘴上还是不饶人,冷笑一声,“可笑,我家娘娘和她秦淑妃的小路子有什么关系?”   这个时候流光听不下去了,流光年纪小,沉不住气,马上就说出了实情:“悄儿姑姑,我可看见了你前几日和小路子在千禧殿后门拉拉扯扯的。既是和你家娘娘没什么关系,他小路子怎么会跑到你千禧殿去?谁都知道流芳阁和千禧殿可是老死不相往来的!”   悄儿一听这话,要脱口而出的话被噎在喉头。   这个时候,赵德妃从袖子里掏出掏出一块令牌,在徐妆洗面前晃了晃,“这块令牌上写的是你的名字不错吧?小路子办完了你吩咐的事,你就送他出宫了。这下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那块令牌上面分明写了一个徐字,徐妆洗眯起眼。悄儿见了这块令牌,皱着眉低声说道:“娘娘,奴婢这就下去查查。”   “不必查了!”赵氏看着徐氏的眼神就如同看着一个不认识的人,“那天见小路子鬼鬼祟祟我就起了疑心,当夜派人守在城门口,你派的那个拿着令牌送小路子出城的人已经被我扣下了,所以我才有这令牌。人赃俱获,你还有什么可说?”   “秦淑妃娘娘这是作茧自缚,若不是她想害我家娘娘,怎么反而……”悄儿气不过脱口而出,没想到被徐氏拦下,沉默了许久的她,终于开口:“不用解释,我和这个背叛过我的人没什么好说的。我们走。”   说罢,就撇下赵氏继续前行了,只听赵氏在她身后喊道:“徐妆洗,你不怕我拿这令牌向皇上检举你?”   徐氏走了几步微微回眸说道:“那你就去。”她说着,并没有停下脚步,不一会儿,就走远了,只抛下赵氏一个人在御花园里发愣。   她讷讷的说:“你怎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怎么会……这个后宫,终究是个让人丧失本性,让所有人都变成杀人凶手的地方吗?我还傻傻以为你是这宫里唯一干净的一隅……” ☆、第五十二章 祸端   等回到了千禧殿,还未等徐妆洗坐下,悄儿就委屈道:“娘娘,那个赵德妃只知结果,不知过程就这般诬赖娘娘!若不是这次秦淑妃又要下药害娘娘,娘娘哪来的人参粉害她?她只看见小路子在御药房换碗,却不知道小路子是做给监视的人看,药碗根本没换!秦淑妃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关娘娘什么事?”   徐氏倒是一脸的不在意,一副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样子说道:“她也没说错,本宫确实是在黄泉路上推了秦氏一把。”   “娘娘不推,还等着她秦氏把娘娘推进去吗?”悄儿气得火大,“这个时候她赵德妃进来横插一脚是是何居心?”   徐氏冷笑道,“还有什么原因?人之本性。孩子是她的也好不是也罢,但凡涉及子嗣后代一事,她都如临大敌。也是这样的原因,她才背叛本宫投靠了太子妃。”   悄儿啐了一口,但转念又担心道:“娘娘,她不会真去告了皇上,若是皇上也误会了娘娘怎么办?”   “她去告了又如何?可有人看见本宫叫人磨人参?这人参粉明显是宫外带进来的,本宫很久不曾与宫外来往,她若告了,反而这整件事就要都水落石出。你以为秦淑妃背后的人会坐视不管?所以这事儿注定查不下去。”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至于皇上误不误会本宫,本宫也……不甚在意。”   她惊讶于自己犹豫的口气。但她确实是不在意郑旭的,对吧。   反观赵德妃宫里,却也不甚轻松。赵氏依旧是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回了宫,就连小平儿跑过来要和她玩,她也失去了心思,只还是扬起一副笑脸,说道:“平儿去找别的人玩吧,母妃今天不能和你玩了。”   等小平儿又高高兴兴地跑远了,她的笑容也消失不见,只剩一如既往的苦涩。   “娘娘,千禧宫的小太监怎么处置?还有这个令牌,是不是一并交给皇上?”流光看着娘娘的表情,不知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赵氏坐在椅子上,常年辛苦做活使她的背有些佝偻,她垂着头太息一声,“你把令牌拿给千禧宫小太监,今天夜里放了他吧。”   “娘娘!”   “我意已决,就这么办吧。”她想到往昔,悲不自胜,“她如今变成这杀人不眨眼的妖魔,也有我的一份罪。”   流光拗不过自家娘娘,只一跺脚,愤愤地就要去了,不妨又被赵氏叫住了,只听赵氏说:“今天晚上,你找几个可靠的,找到小路子,然后……”   流光一听,大惊失色,实在想不通娘娘为何要把自己卷进徐氏的漩涡里,她正要反驳,只听赵氏异常平静的声音说:“活人终究受不住苦,只有死人才能保住秘密。倘若将来小路子屈打成招,必定对她徐氏不利。这是本宫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我曾负她也曾报她,如今恩怨,两清了!”   小路子从宫里逃出来之后,心里就一直隐隐地不安。他揣着怀里的银票,走三步就望望后面可有追兵。每走五步,就默默怀里的银票还在不在。他心里紧张,手上力道就不免加大了。   只听年幼的妹妹声音传来:“哥哥你弄疼我了!”他才发觉自己紧紧捉着年幼妹妹的手,已经在妹妹的手肘上勒出了一条红印。他赶紧松了松,安慰道:“妹妹,今时不同往日,我们需得快点赶路!”   “为何?”年幼妹妹眨巴眨巴眼睛,“哥哥你不是说徐昭仪娘娘赏了你一大笔银子,还放你出宫吗?咱们为什么要逃啊?”   小路子额头上都爬满了汗,看着天色越来越黑,如今还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心下不敢更甚,他无心解释,便敷衍道:“这个将来哥哥再同你说,咱们快走。”   又赶了一会儿路,只听身后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小路子一听这声音,只觉得脊背发凉,预感到大事不妙,他来不及回头,只放了妹妹的手说道:“快跑!快往反方向跑!”   马蹄声越来越近,妹妹也开始害怕起来,哭声还没出喉咙,就只听啊的一声惨叫,她一回头就看见哥哥倒在了血泊之中。哥哥身边有两个骑马的黑衣人蒙着面,其中一人手持大刀,另一人没有拿武器,却只见哥哥身上插着一根红缨枪,马儿一阵嘶鸣。   她吓得跌倒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往后爬。只听其中一人问道:“大哥,这里还有个小的,要不要一并……”他说着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另一人坐在马上,沉吟一会儿说道:“放了她吧,她年纪还小。娘娘说了,小路子死了灭口就行,还是不要伤及无辜。”   妹妹在地上怕得发抖,手脚并用越爬越远,见两个黑衣人没有追上来反而策马折头走了,她才敢停下来哇的一声哭出声来。脑子里,两个黑衣人说的话,越发清晰了,是娘娘要杀哥哥,是要灭口……   哭了好一阵子,哭的没力气了,她才抽着鼻子,回到哥哥身边,只见哥哥死不瞑目。她一边哭着,用力从哥哥胸口处拔出了那根红缨枪放在一边,又从哥哥胸口处拿出了哥哥的银票。   银票大多被血染红了,有的银票被红缨□□穿了。她翻来翻去,只有一张完整的,几乎没有血污,她才哭着收进了怀里。然后伏在哥哥身上,痛哭着说:“哥哥,妹妹一定会为你报仇的!”哭着哭着,她握紧了那根红缨枪。   话说那日秦淑妃误食了人参之后,也算是她命大,那孩子并没有滑胎。只是自那时又过去了四个月,她的肚子也渐渐变大,但是已经怀胎六月,却没有当时徐氏怀胎五月的肚子大。她越发疑惑,问了稳婆,稳婆也不知是个什么道理,就说徐氏大概怀的是双生子,秦淑妃才略略放下心来。   而徐氏如今怀胎九月,从四个月前秦淑妃差点怀胎没多久,郑旭就派人把他的一切起居用品送到了千禧殿来,说是要看着徐氏,怕她也误食了什么。就连平日里批阅奏章,也在徐氏这里,偌大的后宫,几乎不管不顾,抛之脑后。   徐氏端了一杯龙井到郑旭书案前,轻轻瞥了一眼他正在批阅的奏章。   郑旭才一抬头,就看见徐氏挺着九个月大的肚子,一手撑着腰,一手端着茶站在他身边。他赶忙放下手上的笔,双手接过茶碗放到桌上,然后又站起身来替她扶着腰,责备道:“说过几次了,这些小事,你不用辛劳。”   徐氏没辩驳什么,只是笑笑,“臣妾来陪陪皇上。”   郑旭笑了,嘴都几乎快咧到耳根,对着伺候在一旁的胡公公说:“来人啊,给徐昭仪赐座。”   等徐氏坐下了,他又蹲下身来,耳朵贴在她圆滚滚的肚皮上听着。徐氏坐在椅子上,眼睛却还往他刚刚批阅的奏章上面瞟。   “哎呀!”郑旭突然这么一叫,徐氏一惊,赶快撤回了目光,往别处去了。郑旭却站起身来,轻轻环住了她的肩,在她的耳边说:“妆妆,刚才朕听见它的心跳声了,咚咚、咚咚……”   他说着,声音有些哽咽,他顿了顿才继续说:“等它出生,朕、妆妆、它,咱们一家三口和和乐乐地一同出去放纸鸢可好?”   徐妆洗听到这句话,心中一动,但是嘴上还是淡淡地说道:“还没出生呢,皇上就想这么远的事了。”   “不远!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郑旭笑着,竟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朕从小就有个愿望,就是父皇母后和朕一同放纸鸢……只可惜,朕没有完成心愿,朕一定要让它完成心愿,你说可好?”   她听着,想起自己的父亲徐大人和母亲宁氏,不觉眼眶有些湿润,低声应了一句。   之后,郑旭还高高兴兴地说了要给这个孩子办一个诞生宴什么的,要摆多少张宴席,要多少美酒佳肴,郑旭说得高兴,几乎手舞足蹈起来,她在一边看着,一时间竟有些目不转睛。   一直到前朝有事,郑旭才意犹未尽地地离开了。他走后,小胡子立即进来,带了几个小太监,手脚麻利地把奏章一收,跟着皇上的脚步去了。   等他们走远了。悄儿才从屏风后绕出来,手里拿着一支笔递给徐氏问道:“娘娘,您今日还同往常一样,要把奏章写出来吗?”   她一时有些失神,没有听见悄儿讲话,等悄儿又喊了她几遍,她才回过神来。她接过笔,草草,照着印象里,写了几个字,就搁下了笔,微微皱眉说:“本宫……今日,没记住多少。”   悄儿瞧了她一眼,只觉得她今日有些异常,要在往日,她记忆力极强,看了几遍的奏章,能够大概记下大半。有些时候遇到她不知道的字,她都能记下笔画写法,默写出来,再由悄儿誊写记录。   她的字写的不好,写了很久才能写完。但即使是这样,还歪歪扭扭的,不过总归能看懂。每个月,悄儿誊写整理成小册子之后,会送出宫去给李大人,再由李大人与齐王殿下通信,使齐王即使远在西崎,也能通晓京中之事。   齐王出征西崎已经一年多了,从最初只有四万人受制于人的局面开始,退之,郑旭紧闭宫门,进之,四万人受困于西崎。半年内,齐王进攻围城,现在已经基本掌控了西崎。现在只差西崎王的最后妥协。   悄儿知道齐王之所以能逆转局面,现在甚至开始威胁到郑旭所控制的王权,其中与徐妆洗明面上受宠,整日里嚣张跋扈,而实际上日-日-在郑淳与郑旭的夹缝中生存是分不开的。   但是,今日的她,如此不寻常,悄儿预感到,娘娘的心,在动摇了。她叹一口气,感叹好在夹在这中间的人不是自己,就是万幸了,她始终没多说什么,进里屋,去誊抄了。 ☆、第五十三章 横祸   千禧殿。   “娘娘!大事不好了!”悄儿快步从屋外走进来,气喘吁吁,脸色苍白,“之前,玉人小姐的丈夫不是刚没在了,您让我去打听她的情况,这下不好了!”   “她精神可还好?”她一下从凳子上站起身来,也不顾此时已是九个月身孕。她早已担忧的一夜没合眼。昨天近黄昏的时候,宫外头传来消息,说是她妹妹徐玉人的夫君李大人的长子李修,前天夜里病逝了。   她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慌急了。倘若早知道这个李修是个病秧子,怎么也不能让妹妹嫁给他!就算再怎么喜欢,也不能让他们二人结为夫妇!妹妹还是花样年华,如今就要守半辈子的寡,这有多么心酸!往后的日子又有多么难捱!   妹妹与他感情甚好,除却当时二人一起上天山,历经千辛万苦,早有生死之约不说,后来妹妹时常书信来,说她夫妇二人的一些趣事。她听着这些温情往事,再想想自己,心里意外的不是滋味。所以她也没认真听过,不过那字里行间的爱慕与幸福,是怎么也忽略不掉的。   如今这病秧子早早投胎去了,丢下妹妹一人,她只怕妹妹经此一劫,身心俱创。   “玉人小姐精神还过得去。只是……”悄儿犹豫了一会儿接着说,“李大人执意要玉人小姐人殉!”   她一章拍在桌子上怒道:“自□□皇帝那一代还有人殉,现在哪来的人殉?他这是要逼本宫现身!来人啊,备轿!”   郑旭正在批阅奏章,奏章上报,如今齐王势力渐大,不断扩张,恐有死灰复燃之势。他一手握着折子,手上渐渐用力。忽而外面一阵喧闹,他本就心烦,再一听这样吵闹,更是不悦,他冷声问道:“出了何事?”   胡公公答道:“禀陛下,城门守将来报,说徐昭仪娘娘没有您的口谕,执意要出宫。皇上您之前下令徐昭仪娘娘有什么要求要一律满足,而后又下令,要不惜任何手段保住娘娘和龙子,这二者,现在正为难呢。”   “哦?”郑旭思量一会儿接着说,“她要出宫,所为何事?”   “据徐昭仪娘娘亲口所说,她的妹妹此时危在旦夕,此去相见可能是最后一面。”胡公公将守城的话据实以报。   “她难得会说起一些旧事,偶尔提起有个叫玉人的妹妹,按照她的性子,只怕他们二人当真是姐妹情深。”郑旭一叹,“那就随她去吧,天黑前必须回宫。多派几个御林军跟着,若是出了什么事,朕拿你们是问。”   胡公公应了正要下去,郑旭要叫住了他说:“还有,替朕带句话给她,叫她保重。”   “娘娘,李宅到了。”   听到徐氏要驾临的消息,为人臣子者必须在外恭迎。李大人虽内心里有一万个不情愿,但是多年混迹官场,他还是有些收放自如的本事。他站在门口,穿着一身正常的锦缎里衣外面,披着一身白色麻衣,如今他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远远地有一些平民百姓未曾见过贵人模样,但见贵人身后跟着官兵,也不敢靠近,就不远不近地围着看。   见徐氏下轿,李大人身子微微弯曲,两只手高高举过头顶作揖,奉承道:“娘娘今日驾临下官宅院,令陋室蓬荜生辉。”   只见徐氏站在了他面前,并未回头,一身红衣红的刺眼,她高昂着头颅,看着这朱红的大门,大门边有一个人都难以抱住的圆柱子,匾额上挂着白绢子,层层叠叠,淡淡说道:“李大人还是太自谦了,这样都是陋室,那皇宫也是陋室了。”   毕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李大人扯着袖子抹了抹本不存在的汗,一副恭敬的样子说道:“娘娘玩笑了。”   “本宫的妹妹在哪?怎么不见她?”   “儿媳妇正在屋内灵堂,娘娘请。”说罢,李大人躬下身子,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然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去了,朱红色的大门才又重新合上了,与这些平民百姓的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分割开来。   她走进府里,身后跟着一群侍卫宫女,一行人有些浩浩荡荡的意思。她走得快,一手托着肚子,一边高声呼唤着徐玉人的名字,她每走过一个屋子,就对着屋子喊一声,本是府里大公子刚去了,人人自危不敢多说话的时候,屋里的人没见过这样的架势,躲在镂空窗柩里悄悄往外看着。   宽大的袍摆在地上拖出一朵绢花样子,头上的金步摇跟着晃动,碰在一起,发出轻清脆的响声。她叫一声,李大人养在笼子里的八哥,惊得在笼子里上蹿下跳,她喊多了几句,那八哥也跟着叽叽喳喳的叫着。即使是这一番大闹,走遍了整个屋子,还是没有徐玉人的回应。   李大人的声音适时在她身后响起,“娘娘还是起驾棚廊吧,这边请。”   玉人此时情况不妙。她脑子里只有这样一个反应,她咬紧了牙关,但又无可奈何,如此受制于人!   “你们不必跟来了,娘娘的身子受不得惊扰。来,管家,带诸位下去休息吧。”李大人走在她身后,笑道。一如既往,像一只老狐狸,似乎不因为爱子的离开,而转变他的本性。   徐氏走多了,觉得有些疲累,心思更加烦躁,挥挥手,示意其他人在外面等着。   “玉人在哪?赶快把她交出来,本宫没有这么多的耐心。”她刚一坐下,毫不客气的说道。   此时,一干人等皆在外面等候,这个只有他和徐氏二人,李大人也懒得再假装陪笑,敛了笑容,坐在下首,翘起二郎腿,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此时他的脸上也显示出疲累,皱纹也掩藏不住,“要叫老夫做事,娘娘还是注意一些言辞,不要过河拆桥,忘了来处……想当年娘娘不也就是个……”   他说着,无意识瞟了一眼坐在主位的徐氏,之见她高高在上,脚蹬玉底鞋,身穿九鸟朝凤裙,袖袍宽大绘牡丹花,绸裙绘制暗纹,再往上看她目光微微向下看着李大人,眉毛飞扬,高高挑起。   李大人无意识地吞咽了一下,把原来要说的话憋回了肚子里,微微收敛了话锋,说道:“总之她现在没事,将来有没有事,全凭娘娘说了算。”   “你不就想要这个吗?”她淡淡说道,说罢,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本子,丢到地上。小本子碰到地面,发出啪的一声。   李大人听罢,眯起了眼,但是沉默许久,没有见徐氏有弯腰捡起的意思。他又看了看那个小本子,最终深呼吸,搁下了茶杯,收了二郎腿,走上前去,弯腰去捡。   就在手碰到这个小本的时候,一只玉鞋踏在了小本子的边角上。李大人抬起头,只见徐氏面不改色正襟危坐,就这样看着他,她嫣红的唇瓣一张一合,“李大人当真是有远见。几年前,李大人就预见到了,将来也要拜本宫一拜的。”   李大人深吸气,握拳不语,青筋暴起。徐氏见了,嗤笑道:“怎么着,李大人还想威胁龙裔了?本宫只要喊上一声,后果您是知道的。”   “娘娘,倘若此时外面人进来,就凭这个小本子,也能把娘娘拖进来。您不怕吗?”李大人眯眼,一撇小胡子随着他的嘴角上扬。   “本宫本来什么也没有,此时失去也无所谓。但是大人您可不同。”她说着,加重脚上的力道,李大人一只手指还垫在小本子下面,都感觉到吃痛,他最终还是放开了手,面对着徐氏,深吸一口气,缓缓跪下,毕恭毕敬地行了君臣大礼。   然后玉鞋才移开,之间那小本子封面上都是鞋底的纹路。李大人伸手拿过那小本子,立即起身,与高位上的徐氏,视线平齐。   他翻了翻本子,仔细看了几页内容,才一击掌,有管家从暗处现身,他手里提着一根绳子,绳子将徐玉人捆得严严实实,管家一扯绳子,徐玉人跟着一晃,才勉强稳住脚步。徐玉人嘴里被塞着一张帕子,管家看了李大人一眼,得到同意之后,才把那帕子用力扯出来。   帕子一被扯下,徐玉人就贪-婪地喘-息着,但是之后她也就站在那里,眼里滴下泪来,却不呼救。徐氏看着这个情景,一时觉得心痛不能自已。   她走上前去,为徐玉人松绑,九个月的身子,让她行动有些不便,她虽然步履蹒跚,但是动作还是很麻利,“走,跟我走。”   “姐姐,我在后面都听见了。”徐玉人一说话就滚下两颗泪珠,她低声说道:“我成了你的拖累。姐姐别管我,走吧。”说着轻轻推了她一下。   “说什么胡话?”徐妆洗听罢异常生气,训斥道:“你当初你救我的时候嫌我是拖累了?我当年不知有多么羡慕你敢想敢做,怎么如今你这样畏手畏脚?走,本宫看谁敢拦你!”   “自然是谁也不敢拦你,”听到李大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徐妆洗顺着声音回头,之间李大人双手举起做投降状,手里还拿着那个本子,脸上却是一脸算计的笑容,“但是她是逃不掉的。出嫁从夫,天经地义,她丈夫生前遗言,爱妻徐氏玉人一同入葬。”   她看向玉人,之间玉人低着头抹眼泪说道:“公公模仿夫君亲笔,无人可以分辨。”   李大人并不介意徐玉人的告密,轻松道:“娘娘,下个月的记录要记得按时送来了,不然每次都像这样麻烦可如何是好?”   “真卑鄙!”她怒道,“连故去的儿子都要利用。”   “娘娘谬赞老夫。”李大人笑着转过身去,进屋了。屋子里没点蜡烛,很黑。李大人松松筋骨,借着一点点光线,看到亡子的棺木,一时哑然失笑,沉沉一叹,握紧了手中的本子。   徐妆洗吩咐了人送妹妹回娘家,然后看天色不早,乘轿回宫了。一路上又跪着着一些围观的百姓,没见过这宫里来的娘娘,一个个悄悄抬头打量。等徐氏远去了,围观的人散了,一个小叫花子手上拿着半个脏包子,多嘴问了一句:“这是哪个娘娘?”   “还能有谁?最得宠的徐昭仪娘娘,坐的都是皇后娘娘的凤撵!”有人答了一句。   小叫花子手里的包子应声而落。 ☆、第五十四章 诞生   凤撵快速行进在宫里的甬道上,徐妆洗看着两边不断后退的宫墙,冷着脸坐着,咬着自己的食指,留下了一排深深的牙印。   这个李大人甚是可恶,摸准了她的命门,留着妹妹当做她的把柄,如此,一生都要受制于人。这该怎么办?她越想越生气,顺连着小腹处一阵阵痛。   “落轿!”前面的太监喊了一声,很快就有另一个小太监一溜烟跑过来,趴跪在凤撵旁,另一个小太监站在凤撵旁屈身恭候。不多时,轿子里伸出一只手,肤如凝脂。   那只手轻轻搭在恭候在一旁的小太监的手上,一只玉鞋踩在趴跪在地上的小太监的背上。   “娘娘,您扶好咯——”   谁知话音未落,只听众人惊呼,歇山顶琉璃瓦上的乌鸦被惊得四散奔逃。   在早朝之后,如有要事,平日里皇上与众大臣都在乾心殿里商议。因而乾心殿非一般人可以靠近,也绝不可以喧哗。胡公公站在门口,听见甬道里传来快速奔走的步履声,声声回响,不由地皱紧了眉头。   果然,不出半刻就有小太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但是还没有爬上台阶,就被两把明晃晃的大刀拦住了去路,但他也不管,直往刀上冲的架势。见这情景,胡公公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先呵斥了一声道:“你可知乾心殿是什么地方,如何容得你等喧哗?你再吵闹,仔细着脑袋。”   那小太监跑得满头大汗,那看那脸,因为快速的奔走满脸通红,他一脸快急哭了的表情,作揖道:“胡总管,奴才有要事要报,一刻也耽误不得!”   胡公公眯着眼问了句:“哪个宫的?”   “千禧殿的。”小太监话音刚落,胡总管心头一颤,但是仍是问询道:“何等大事,怎么不叫悄儿姑姑或是总管福公公来报?”   小太监一边用袖子擦着汗,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徐昭仪娘娘刚才踩滑了,福公公已经被扣起来了,这才叫奴才来报!”   胡公公这时候也大惊失色,拂尘一挥,转身快步就走,一边走一边丢下一句话:“快跟上来,万万耽搁不得,快把详细情况告知咱家。”   胡公公得知详细情况以后,还是进入乾心殿上报给皇上。此时皇上正在与首辅大臣高大人论辩,突然被打断,也是一脸的不悦。然后胡公公对皇上耳语几句,只见皇上龙颜震怒,说了一句隔日再议,就匆匆离开了。   高大人今日来得迟,是后来才到乾心殿,因此坐在了皇上的对坐上,并不知晓如今是什么状况,只等着与会大臣们各自散了,才私下问刚才坐的离皇上最近的魏大人:“魏大人,刚才皇上行色匆匆所为何事?”   魏大人皱眉道:“老朽刚才无意间听闻,怀胎九月的徐昭仪刚才失足踩空了,如今,只怕要早产。”魏大人此言一出,一帮大臣们议论纷纷。   “皇上如此在意徐昭仪,若是徐昭仪此时诞下一子,难免皇上不会动立储之心。”   听到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高大人也不禁愁眉紧锁。如今皇上有皇子二人,一人是没了母亲的嫡子郑宣,其二是生母出身卑微的二殿下郑平,眼看这二人似乎谁也不可能继承大典。虽说皇上此时还年岁尚轻,但是一日无后,国家实在处于动荡之中。   再加上皇上盛宠昭仪徐氏,传到宫外,也是上至百岁老人,下至黄口小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徐氏本来后台不稳,绝无立后可能,但是若是此时诞下龙子,则局势越发偏向于徐氏,只怕朝堂要风云巨变。   皇上毕竟不是以前二殿下时候了,如今皇上登基之后与他疏远很多。他本是皇上的舅舅,可是看如今形势,皇上有意握紧皇权,他也不得不收敛,遵循君臣之礼。但若是长此以往,他也无路可走。   现在,没有任何人会为徐昭仪祈祷生下健康的皇子。   “快点!怎么还不到!”郑旭从刚才听见消息的一瞬之间,脑子就空空荡荡,只觉得失魂落魄,即使是想继续会议,也有心无力。   等终于来到千禧殿,轿子还没停稳,皇上就一个箭步垮了下来,引得一众宫女太监大惊失色,但又不敢多说。皇上大步流星地往千禧殿内殿走去,只见屋门紧闭,皇上二话不说,推门便要进去,以稳婆为首的一帮婆子拼死护住大门道:“皇上万万使不得!”   郑旭此时满心都是徐妆洗的安危,哪里还听得进去半句话,一伸脚就踢在一个婆子的肩上,怒吼道:“谁赶拦朕!”   一旁的端贵妃先跪下了,连忙磕头道:“皇上!据稳婆说,徐昭仪并没有大碍,所幸摔倒之时还有小太监在地上垫着,有所缓冲,只是徐昭仪此时受惊,已然发生阵痛,是早产迹象。”   谁知端贵妃话音刚落,郑旭就一下钳住她的肩膀咆哮道:“阵痛?阵痛是什么?是不是徐昭仪有生命危险?!”   端贵妃无端受此怒吼,眼泪一下就被逼出来了,瑟缩着说:“皇上,臣妾并未生产过,又怎么会知道呢?”   “你!”郑旭眼睛都急红了,此时已经几乎失去了理智。   “皇上!阵痛并无大碍,每个孕妇都会经历,经此阵痛,徐昭仪才能顺利经过见红、破水,如此才能为皇上诞下麟儿。”此时一个声音才使得郑旭勉强清醒过来,他看向话音的来源,是德妃赵氏。赵氏有些畏惧他的目光,但是还是继续说道:“皇上请安心,保重龙体为重。臣妾也都这样过来了,皇上恩泽绵长,徐昭仪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无恙的。”   听到这话,才放开了对端贵妃的钳制,来回在千禧殿的门口踱步,踮着脚往窗户纸里观望,又多次问询了稳婆们是否到位,太医们是否到位,徐昭仪是否神智清醒。   当听到章太医来报徐昭仪神智清醒的时候,他才略略松了一口气。   章太医是宫里资历最老的太医,什么样的场面都见识过,以他的经验来断,徐氏此时根本没有什么大碍,此时是皇上忧虑过甚,不禁出言劝阻道:“皇上实在无需担忧,此时距离徐昭仪分娩,大约还需要三四个时辰,还是先请皇上保重龙体要紧,不要过度劳累担心。”   章太医说完之后,由端贵妃领头跪下了,其他嫔妃宫女太监,都跪在地上,行大礼,请求皇上保重龙体。放眼望去,黑压压地跪了一排人。   郑旭听罢没说话,只是还是在继续不停的踱步,沉吟许久,抓了一个宫女说:“那你进去带句话给徐昭仪,说朕……就在隔壁端贵妃那等着,要是害怕了,就找朕。”   说罢,那个宫女赶忙应了,提心吊胆地去了,生怕慢了一点点都会让皇上震怒。等她一溜烟进去了,又带了话小跑出来了,还看见皇上背着手站在屋外往这边望着,她刚一出来,皇上就问道:“徐昭仪可有话要带给朕?”   她赶紧点点头,回想着,一字不漏地复述道:“回禀皇上,娘娘原话说,‘再见面时,要向皇上讨个恩典。’”   她只听皇上喃喃自语着恩典两个字,然后若有所思地就走了,也没叫她平身。皇上没叫平身,她哪敢起身?只好继续跪着,只等着端贵妃追了上去,其他人也跟了上去,她才敢微微抬头,这时候,一只手伸手扶起她说:“起来吧,皇上不会在意的。”   她才感激涕零地问候道:“多谢德妃娘娘……”   皇上到了端贵妃的芳宁殿,先是魂不守舍地坐了一会儿,端贵妃叫了皇上几声他都没有听到。然后渐渐到了时辰,端贵妃吩咐小厨房去做了十几个平日里总要吃上几口的菜。等菜端上来了,皇上还在那里拿了一本书,一页都没翻。   端贵妃轻轻一叹,走上前去,问道:“皇上,晚膳已经呈上了,是否要用一些?”   郑旭索性把手里的书搁下了,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嗯。”   端贵妃招了招手,侍女们把饭菜移到了一个小矮桌前,把桌子端到了皇上面前,这是郑旭才皱着眉头说:“朕不饿,端上来干什么。”   端贵妃强撑着笑颜,用金汤匙舀了一勺黄金碧玉汤,说:“皇上,这是您平日里最喜欢的,尝一口吧。倘若徐昭仪知道您惦记她而伤了龙体,想来她心里也不好受的。”   郑旭听完这话,才勉强接过了汤匙喝了一口,然后又把汤匙放下了。   这时,一个小太监来传话了,说半个时辰之前徐昭仪娘娘羊水破了,如今正在正常分娩。见皇上担心,他又多说了几句,说徐昭仪本来已经没力了,然后章太医又给徐昭仪含了一小片参片,如今状况还好。   郑旭听了心疼,又赶往千禧殿去了,到了千禧殿门口,隔着内殿的帘子,他喊了一声:“妆妆,朕允了你的恩典!你若为朕诞下皇子,朕就封他为太子!”皇上一言既出,四下皆惊。   然后只听哇的一声哭声,伴随着稳婆的呼喊:“生了!生了!” ☆、第五十五章 明珠   “怎么了?”章太医跪坐在帘子外,一听稳婆惊呼,也不禁急得满头大汗连忙发问。   “娘娘昏过去了!”稳婆的头发因为汗水打湿都黏在了脸上,一缕一缕的,但她此时也根本无暇顾及,徐昭仪身边还有三四个宫女进进出出地去打热水,用帕子给她擦拭汗水。   “快!快掐人中!”章太医话音刚落,一个宫女赶忙过去,用力一掐,只听见徐昭仪啊了一声,醒了过来。   “你快去翻一下娘娘的眼皮,看看瞳孔如何?”听罢章太医的话,稳婆亲自走了过去,翻看了一下,一下大惊失色叫道:“不好了,娘娘瞳孔放大,双目无神!”   “这是精神涣散之象,快,快说些什么,唤醒娘娘神智!然后快快施针!”一听章太医这话众人又忙抢救,悄儿连忙跑到她耳边说道:“娘娘!您听到皇上的话了吗?!皇上说要封小皇子为太子!娘娘,快醒过来啊!”   说话之时一针扎了下去,徐昭仪才突然啊的一声深吸气,如此反复几次之后她才渐渐不在茫然四顾,而是看向了悄儿,悄儿一直喜极而泣,笑道:“娘娘,清醒了!”   这个时候稳婆又喊到:“悄儿姑姑快让娘娘使劲儿啊!快拿个帕子给娘娘咬着!”   “娘娘,使劲儿啊!您生下的是太子啊!”悄儿一边说一边抹眼泪,一边递给她一块锦缎绢子,刚送进她嘴里,她就死死咬住,两只手紧紧抓着吊在房梁上的白绫,头用力向后仰起,青筋暴起。   “头出来了!娘娘快用力啊!”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但是又好像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力气支持她继续用力,她几乎听不清身边人在说什么,只觉得天旋地转。她闭起眼来,继续使劲儿,连指甲都扎进了肉里也没有感觉。   只听“哇”的一声,稳婆高兴地喊道:“生了生了!”她一下失去了所有力气,就像身体被掏空了,手无力地垂下,砸到床-上,她也无力地侧脸躺着大声喘着粗气,满头都是汗水,连枕头都沁湿了,但是依旧笑着说道:“快……快给本宫看看太子……”   从今往后,她生下了太子,她就是这个世间最高贵的女人了,再也不会有人欺负她,再也不会有人敢羞辱她,她再也不会在平白无故地受人白眼,她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做一回人。她毕生所求,不就是这个吗?   如此,之前这么多年忍辱偷生,战战兢兢的日子终不负她!她吃过的苦,都不算白吃,终于苦尽甘来。想到这里,她眼角不由地滚下一滴泪来。   她渐渐调整了呼吸,用尽全力地抬起一只手,说:“快呀,快把太子抱给本宫看看!”   一时间整个产房里静得鸦雀无声,连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几乎可闻。她渐渐有些犹豫,低声慢慢说:“抱过来。”   这个时候,稳婆抱过一个孩子来,这个孩子裹在锦被里,眼睛眯成一条缝,还没有睁开,全身红彤彤的,由于是早产儿,还比一般孩子要小一些,她接过孩子,冷着脸,颤抖着手,摸了摸孩子的脸,是热的。   然后,她又伸手碰了碰鼻息,鼻息还有。然后她才伸手,揭开了锦被的一角,往里一看,霎那之间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   稳婆这个时候笑着说道:“恭喜娘娘生了一位小公主,皇上第一个公主,也就是长公主,这个命数实在是贵不可……”稳婆话未说完,她就盖上了锦被的一角,把孩子丢给她,然后背过身去躺下了,不再说话。   稳婆接住了这个孩子,一时间像接了一个烫手的山芋,进退不得,陪笑的脸笑容都僵了。她看向章太医,章太医使了一个眼色,意思是抱去给皇上。这个稳婆才叹了一口气,抱出去给皇上了。   郑旭刚才站在门外就听见喊了生了生了,又等了这么久,心里已经开始打鼓了,想进去,却又不想。只安慰自己道,生了也好。   之见稳婆战战兢兢地出来了,跪下说道:“恭喜皇上,喜得小公主,徐昭仪娘娘现在也还安好。”   公主?竟是公主?他刚才一切的烦忧一下都消失了,这些问题迎刃而解。他一时喜不自禁,大声笑道:“好!好!好!赏——”他说完,亲自蹲下身去接过小公主,抱在怀里,亲吻小公主的额头,然后捏捏小公主的小脸,不由自主地嘟起嘴去逗小公主,说道:“朕看你脸圆圆的,就赐名明珠,好不好?”   说来也奇怪,小公主刚才一直哭个不停,皇上刚一说完,小公主竟然咯咯地笑起来。郑旭这时才是真正的高兴了。   “恭喜皇上喜得掌上明珠。”然后由端贵妃领头山呼万岁,一众妃子宫人齐声道贺。一时间其乐融融。   只有徐昭仪侧躺在床上,紧紧用牙咬住背角,眼眶里控制不住地滚出泪来,从右眼角一直划过眉心,滚进左眼的眼角,左眼的眼角泪又滴在鬓角,嘴里喃喃道:“倒是如了他们的意了。除了我,谁都是高兴的。”   悄儿站在一旁,轻轻用帕子为她擦去头发上的汗水,然后一叹,出门去换热水了。她刚一出去,本想着外面是热闹非凡,他从人群中走过就好了,哪知皇上眼尖,一下看到了她,高声问道:“悄儿,徐昭仪可还好?”   悄儿赶紧要放下水盆子行礼,却说了免礼,于是她就站着答道:“回皇上,娘娘……还好。”   郑旭听罢点点头道,然后对端贵妃说:“徐昭仪为朕诞下这样一位可人的长公主实在是辛苦,朕想给徐昭仪晋一晋位分,就辛苦你着手一起去准备吧。你较为年长,多照拂她一下。”   端贵妃福身说:“不知皇上要晋妹妹什么位分?”   郑旭沉吟一会儿道:“同你一样,晋为贵妃。还是由你代掌凤印,将来徐昭仪身子方便了,就协理六宫。”   端贵妃心头一惊,笑容里是藏不住的苦涩,于是低下头道:“喏。”   又过了些日子,秦淑妃也是七八个月的身子了,整日里坐在流芳阁里生闷气,埋怨皇上这个月又没来看她,总是一股劲而地往徐昭仪那里跑,说着说着就捶胸顿足,嚎啕大哭起来。   这宫里还不就是爬高踩低的,她失宠这么久,更何况怀着龙子都被皇上忽略了,谁都想着秦淑妃已经又是走赵德妃的老路了。如今还有魏贤妃偶尔过来看看她,送些接济的东西来,别的时候,这个流芳阁都和冷宫无异了。   “魏姐姐,我真想扎个小人诅咒那个妖女早早归西。”秦淑妃一边说一边抹眼泪。   魏贤妃倒是满不在乎地说:“这有什么好抱怨的,我要是你,光为了她那不争气的肚子半夜里睡着了都要笑醒了。宠爱转瞬即逝,只有生下太子才是一劳永逸。”   秦淑妃听罢,还想再多说几句,但仔细想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如今谁不知道,皇上本来放出话来要立她的儿子为太子,如今又生出一个女娃来,可谓是朝廷福气,百姓福祉,少了这个妖女祸害朝政。   “对了,还有个事儿。”魏贤妃又想起什么,问道:“你宫里那个叛变的小太监听说被徐氏派人灭了口?”   “可不是!”秦淑妃说起这个心里更气了,“这个吃里扒外的,死不足惜。只是可惜了,不能像姐姐你说的抓住他,等着有用的时候叫他来翻供。”   “嗯,是可惜了。不过如今这个被灭口的小太监尸体被找着了,你要叫人传出去徐氏妖女害你孩儿不成,怕事情败露又把你宫里的细作给灭口了,如此你才能洗脱怀疑,懂吗?有些时候舆论可是比判定的事实更可怕。”魏贤妃淡淡说着,秦淑妃心头一紧,恍然大悟道:“还是姐姐厉害。”   魏贤妃坐了一会儿,觉得百无聊赖,起身准备走了,走时看了一眼秦淑妃的肚子,说道:“秦妹妹,好生养着你的肚子吧,肚子争气比什么都重要。”   等从流芳阁出来,魏贤妃才问心腹道:“秦婉怡可知道了徐氏已经晋为贵妃,只等着明珠长公主百日宴正式授册宝了?”   心腹恭敬道:“回禀娘娘,秦淑妃这些日子能听到的消息都是咱们的人筛过的,请娘娘放心,她绝对不知道。”   “嗯,不知道就好。”魏贤妃说着,一只脚踏上了步撵,然后坐好,低声道:“她也就只有这么点用了。对了,你确定她怀的是男胎?别咱们费了这一大番功夫,又是怕她听了徐氏晋位分生气滑胎,又是好吃好喝的供着,到头来是白费。”   心腹凑近魏贤妃耳边说道:“娘娘,奴婢已经向太医打听过了,他们自有一番看胎的奥秘。再说奴婢刚才仔细看过了,她肚子尖尖确实是宫里老人说的生男之象。”   魏贤妃听完很满意,颔首道:“继续给乾心殿那边送银子,务必不能再提起秦婉怡一个字,叫皇上彻彻底底忘了她才好,这样才能更容易把她的孩子夺过来,弥补本宫不能怀孕的空缺。” ☆、第五十六章 盛宠   新帝登基近一年,皇权渐渐开始恢复,不像先帝在世之时,朝政被两大权臣把控,君权沦丧。但是,于大局上来说,齐王占领西崎之后,借助西崎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迅速崛起。经诸议政大臣商榷后,确定了对付齐王的办法。   表面上捧齐王,为其加官进爵,实际上开始准备兵力,以备不时之需。追捧齐王的一个重要契机正是明珠公主百日宴。世人皆知,明珠公主是皇上的第一个公主,也是登基以后的第一个孩子,再者又为宠妃昭仪徐氏所出,所以明珠公主的百日宴分外隆重。   从明珠公主诞生以来,邻国纷纷派出来使,奉上贺礼。本着礼尚往来的大国态度,新皇决定百日宴好好款待诸国来使,开启公主外交。   一起参与百日宴的还有不满一月的三皇子,为秦淑妃所出。可是皇上忙于朝政,并未有多欣喜,只叫人送了些赏赐的东西过去,也没有去探望秦淑妃,甚至没有给小皇子赐名。再加之正在这个紧要关头,秦淑妃的父亲如今被人参了一本,说是他贪污军饷,已经被送进了大牢,正在调查之中。   皇上下令,小皇子诞生宴不再另办,而是与明珠公主百日宴合办。圣旨一下,众人已经断定秦淑妃失宠。所谓墙倒众人推,平日里秦淑妃本就盛气凌人,如今失宠,日子分外难捱。   此时只有素来与其交好的魏贤妃,雪中送炭接济她。为了孩子考虑,魏贤妃先将孩子抱到自己宫里找了乳母喂养。   “好奇怪,这孩子怎么不爱哭也不爱笑的?”魏贤妃看着奶娘抱着孩子,在房间里踱步,她走过去,一边说着一边摇动着拨浪鼓逗弄着小皇子,“来来来,看这里,看这里。”   但是,小皇子并没有循着拨浪鼓的声音望去,而是还睁着大眼睛看着什么地方,眼睛一眨不眨的,魏贤妃顺着孩子的目光看去,什么也没发现。   “安安静静的倒是乖巧,就是老爱流口水。”魏贤妃本来要伸手去掐一掐小皇子的小脸,一看流口水了,就收回了手,走远了吩咐道:“抱下去吧。”   今日郑旭下了早朝就来了千禧殿,一只手背在身后,步履匆匆,一边走还一边抱怨:“不来就不来,谁求着他来?”小胡子跟在他身边,唯唯诺诺地,点头称是。   一般来说,郑旭很少喜形于色,如今这个样子,大概是在气头上了。徐氏正在铜镜前试衣,听到动静,微微抬眼。   郑旭进了屋子,径直地走到平时最爱坐的位置上,一下坐下了,连衣摆都没有撩,坐在位置上就铁青着脸闷哼一声,“当真是放虎归山。”   “皇上这是在和谁置气?”虽然还是她平时标志性的似乎漠不关心的声音,郑旭循着声音望去,看着徐氏站在不远处的背影,双手伸直,穿着大红色绘百鸟的罩衫,像一泓水流泻下来,在地上留下一圈圆摆。透过镜子,无意中瞥见她正在打量自己的目光,然后对上他的目光时,却是像是做错事一样飞快逃开。郑旭莫名觉得很受用,心头火消了一半。   “没谁,不就是齐王。”他说着上半句的时候还是一副要吃人的表情,说下半句的时候有意收敛了,“这套衣服衬你。”   说完他又回归到自己刚才气愤的抱怨里了,“若不是他现在掌控着西崎,谁会请他来明珠的百日宴?他还找这么多借口来搪塞朕,这就是明摆着要与朕为敌!”   齐王……   这两个字像星星之火,是她的心头一颤,然后猛地燃烧起来。依稀记得,最后一次见他还是一年前的践行宴,那次践行宴她无法克制住自己如洪水般的不舍,醉的一塌糊涂,然而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改天换地了。   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她垂下了眼,没接话。过了一会儿,又听见郑旭说:“说起明珠,朕的明珠呢?妆妆。”   听到这话,她抬起头环顾四周,因为刚才被突然打乱的心神,有一瞬的失神,竟然忘记回答。悄儿见自家娘娘这个样子,于是接话道:“回禀皇上,乳母把公主殿下抱去了。”   “嗯。”郑旭应了一声,然后又问道:“明珠的病可好些了?前方战事吃紧,这些日子朕实在是分-身乏术……”   见徐氏还是不回答,悄儿赶紧回答道:“回皇上,由于明珠公主是不足月早产的,章太医说了,可能身子就比寻常孩子要弱一些,这是正常的,现在除了正常哺乳以外,章太医也在照顾调理着。”   “那就好。”郑旭说完,看了看无动于衷的徐氏,不由地皱了皱眉,但最终没有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道:“妆妆,今日礼部的人呈上宾客的单子,朕看里面有你父亲的名字。听说你与他关系……如果你要把他划去也行。”   过了许久都没有听到回音,郑旭几乎都以为她时默认的时候,只听徐氏沉沉一叹,“既然呈上来了,皇上还是不必费心划去了。”   “好,那朕还有事,今日就是过来看看。你准备好三日后明珠的百日宴,到时候朕也会正式册封你为贵妃。”他说着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说:“等你再为朕诞下皇子,朕再册封你为皇后。”   三日之后,千禧殿一干人等忙得浑浑噩噩,毕竟是自家娘娘的大日子,千万懈怠不得。打天没亮,就有宫人开始忙碌,一个个脚下生风,动作却是轻手轻脚不敢扰娘娘好梦。有给娘娘掸礼服的,有准备步摇簪子的,一个个井井有条。到天大亮了,才有宫人战战兢兢地去叫悄儿姑姑。   “娘娘,起了吧,别误了吉时。”娘娘虽出了月子,但平日里还是有些嗜睡,宫人们不敢打搅,只有悄儿姑姑说话,才有几分用处。   听到悄儿的声音,她才慢慢睁开眼睛,环顾四周。一干宫人皆屏息凝神,垂着头,不敢发出一点点声音,生怕惹怒了娘娘,招来无妄之灾。   过了好一会儿,只见娘娘从锦被里伸手一只手,悄儿立即上前去扶住,这才表示娘娘醒了。然后一个个宫人簇拥而上,为娘娘梳洗打扮。等一切打点妥帖了,一众宫人才敢略略松一口气。   娘娘平时里早晨喜欢吃一些水果,早有宫人备好了当日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新鲜水果,用冰镇着,直到娘娘睡醒才呈上来。凉了娘娘不喜欢,若是不冰镇着,娘娘嫌不新鲜。   今晨送来的是青枣。徐妆洗拈了一颗送进嘴里,然后皱眉喃喃自语:“好酸。”   娘娘平日里不喜欢吃酸的,只是不成文的圣旨。乍一听这话,安静的大殿里,几乎连呼吸声都没了,人人自危,又不由自主地望向今日准备水果的小太监,之见那小太监两腿抖的和筛子一样,然后腿一麻就扑通一声跪下去了。   循着声音望去,她看向了那个小太监。只见那个小太监闭着眼,全身都在发颤,代表着最低品级的黑色太监帽,由于他跪得猛,早就歪到了一边。她看了一会儿,莫名地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而后终于想起来处,这不正是从前的自己?   她浅浅一叹说道:“好奇怪,生了明珠公主以后,本宫倒是突然有点喜欢吃酸的了……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小太监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去磕头说:“回娘娘,奴才叫小杜子。”   她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刚好走了一个福公公,就你顶上吧,做我们千禧殿的总管。”   小杜子听完愣了好一会儿以为在做梦,知道有人给使了眼色,才直磕头。只是娘娘也不怎么在意,早没搭理他,和悄儿姑姑说话去了。   “把这些青枣包了,和上次一样,派人送到李大人府上。”她颠了颠其中一个青枣,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挑几个歪瓜裂枣给他,好的你们分了吧。”   “是,娘娘。”悄儿恭敬道,“上几次娘娘差人都送了些水果去,请李大学士品尝,说的是皇上所赐圣果,李大学士不能不收,又不得不出银子打点送水果之人,一来二去,一个梨子都要花出几十两银子,李大学士现在真真是苦不堪言……怕就怕他恼羞成怒,更不肯放走玉人小姐了。”   她冷笑一声,“他敢?皇上已经恩准了,他还敢抗命?本宫这只是小惩大诫,不然也不会只叫他掉银子了。本宫、齐王与他本是一条战线的人,但他若是总想着操纵本宫,分不清高低了,本宫就要好好教教他。”   悄儿想起,那日徐氏在诞下明珠公主之前,曾向皇上讨一个恩典。因着是有人传话,没有说明来龙去脉,没想到皇上竟然理解成了娘娘要讨立太子的恩典,更没想到皇上情急之下竟然答应了。事后,娘娘与皇上说明白了妹妹年纪轻轻却做了寡妇的事情,只是想讨一个皇上赐婚的恩典,皇上自然很快就答应了。从此,皇上金口一开,只要徐玉人再嫁,脱离了与李家的关系,李大人就再也不能以徐玉人要挟徐氏。此事之后,悄儿也不得不暗叹徐氏手段。   悄儿正想得入神,突然外面有公公传旨道:“吉时已到,请徐贵妃娘娘移步明珠公主百日宴。” ☆、第五十七章 重逢   等她到的时候,以端贵妃为首的诸位嫔妃已经在乾龙门两旁门等候着了,这里已经可以隐约听见从乾龙宫檐下传来的宴会乐曲中和韶乐,八音迭奏,玉振金声。   端贵妃远远见她到了,看了看她穿着的大红色百花腰裙,首先问候道:“妹妹今日这一身,当真是明艳动人。”端贵妃一言既出,其余宫妃眼睛就齐刷刷的望过来。   “姐姐过奖。”她也不躲避,施施然走到端贵妃面前,嫣然一笑,别的也不多客套,然后她说:“各位姐妹们,咱们进去吧,刚才皇上差人来通知,说有事耽搁了,会晚些到。”说着她就领头进了苍震门。   端贵妃默默皱眉,直到魏贤妃走近了,温婉一笑,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还请姐姐先请,不然姐妹们不敢越了位分。”   端贵妃听了这个话,心里才舒服了些,不由地多看了魏贤妃两眼,然后笑道:“那众姐妹们与本宫一同进去吧。”这才领头进入,其他宫人鱼贯而入。   众人落座之后,又过了一会儿,只听宫殿监一声令下,开始奏响丹陛大乐。听到此乐曲,众人先是正襟危坐,而后众人起身相迎,俱一叩,这是皇上到了。   “皇兄,先请。”没想到,哪一身明黄色身着龙袍之人身边还有一人,一同进入。看那玉树临风,玉冠楚面之人,不是齐王又是谁?   “皇上先请。”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她几乎站立不稳,但是终究冷漠了神色,假装无动于衷。而后就见两人由远及近。直到皇上落座,众人方才敢落座。因着男女之防,坐在上首皆是后宫妃子,不可亲近,所以齐王坐在下首。   皇上落座于丹陛之上张黄幔之位,宣众人平身。皇上首先举杯向齐王示意,齐王起身谢恩说了些客套的话,比如之前皇上相邀实在是战事吃紧,无法走开,如今形势略缓,才能进京,实则是效忠皇上在先,才迫不得已一开始负了皇上的美意之类。   但这些她完全听不进去,只看见不远处齐王的嘴唇在一张一合,但很快她的眼前开始模糊,连这些小细节都看不清了。她没想到,一年之前,她坐在下首看着上首的齐王,目送他出征;一年之后,她坐在上首,齐王坐在下首,来祝福她的孩子百日。   唯一不变的是,他们之间似乎终是隔着一堵墙,郑淳进不来,她出不去。她看不见那堵墙,却意外地明白,这墙好高好高。   当她在回过神来的时候,皇上已经抱了小明珠,坐在最上面,面前的桌子上摆了好多小玩意,有笔墨、印章、刀剑、田契等等。   皇上一脸的喜气洋洋,抱着明珠公主说道:“朕听说民间有此抓阄之法,来看看将来孩子能有什么出息,朕也想看看我们明珠公主将来可以做什么大事。”说完,皇上哈哈一笑,众宫妃也跟着附和。   皇上把明珠放到了桌子上,只见明珠公主爬了一会儿,似乎对什么东西来了兴趣,就往那边爬去了。   皇上先是哈哈一笑,然后看向明珠公主爬过去的方向,突然脸色一僵,最后皱着眉说道:“是谁把刀剑呈上来的?撤下去。一个公主整日里舞刀弄枪的,成何体统?”   离那桌子最近的是刚才表演节目的一个戴着大头娃娃头套的人,这人个子不高,比寻常人矮了一截。他走到桌案前,正在拿走小刀之时,却没想到被明珠公主捉住了袖子。那人往后一退,明珠公主就捉得更紧了。   那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后狠心往后一抽手,明珠公主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一哭,四座皆惊,也才惊醒了徐妆洗。   她一头雾水地问了悄儿,才知道就在刚才她发愣那会儿,刚才为庆祝明珠公主百日,有人献上了百子送福舞,为首的领舞人,皇上刚夸了两句,要他来领赏,可等那人走上台来之时,奶娘抱来了明珠公主,皇上一时疼爱,忘了那人,就叫人呈上抓阄物品。这才出现了上面这一幕。   “大胆!”皇上一看明珠公主哭了,一时间龙颜大怒。皇上一发火,立即就不知从什么地方跑出了三五个侍卫,一人一边架住了那人,对着那人的膝盖一踢,那人就不得不跪下了,然后又上前一人,取走了那人的头套。   那人低着头不说话,胡公公在一旁呵斥道:“大胆罪人,快快报明出来处?”   又沉默了一会儿,只听那人颤着声音说道:“父皇,儿臣宣儿,绝没有要加害妹妹的意思!求父皇明察!”   此话一出,连皇上都有些难以置信。郑宣,皇上长子,为已故太子妃陈氏所出。怪不得,方才见这领舞人身材矮小,不比常人,本以为是戏班子专门请了侏儒演员来逗乐,却没想到这人竟是年仅六岁的大皇子。   “快快放了殿下。”胡公公见事情发展微妙,赶紧出言制止了这一帮侍卫。侍卫们一看是皇子,也不敢再挟持,于是很快退下了。宴席上又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但是渐渐地有人开始交头接耳,毕竟此事实在惹人唏嘘。   要知道两年前,太子妃还在世时,郑宣地位子凭母贵,一直是默认的世子,没想到两年之后,久久没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的大皇子,竟然是这样的出场方式——差点因为自己的妹妹惹怒皇上。   “快起来吧。”皇上似乎也有些不忍,向他招了招手,“你快过来,让父皇好好看看你。你倒是长高了不少。”皇上与皇长子久别重逢,一副父慈子孝的场面让在场的许多宫妃都拿起手绢抹了抹眼泪。   这本是一副好场面,只是明珠公主自刚才起,就开始哭个不停,明显还有越哭越凶的气势,连奶娘也一下哄不好,只有徐贵妃起身,抱过了孩子,明珠公主才渐渐地哭声小了下来,但是依旧抽噎不停,她向皇上福身道:“皇上,臣妾先告退了。”   皇上此时注意力全在郑宣身上,也无暇顾及明珠公主,想到徐氏能照顾好明珠公主也就答应了。而对于徐妆洗来说,这无疑是她逃离这里的唯一办法。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明明这样思念,但是真正见到那个人的时候,却紧张到想要逃离。   走着走着,听到身后悄儿的声音:“娘娘,快别走了,雨越来越大了。”   当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她才发现确实一个个雨点子打在身上,发出点点凉意。什么时候下雨了,她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   悄儿从她身后追上来,对奶娘说:“奶娘,你拿着这把伞先把小公主送回去。不然淋了雨可要生病的。”奶娘应了,从徐妆洗怀中抱过明珠公主,由小杜子撑着伞先往前走赶回去了。之前谁也没想到会下雨,就只备了一把伞,悄儿赶紧扶着徐妆洗往屋檐下躲,说道:“娘娘您先在这等一会儿,奴婢给您拿伞去。”   说完,悄儿看了看路,现在她们正在御花园里,往乾龙宫也差着些距离,回千禧殿也要绕几个弯。她权衡了一下,就冒着雨,还是往来时的方向跑回去了。   雨渐渐地大了起来,不再只是刚才的雨点,开始有些淅淅沥沥。屋檐不算宽广,总还是有雨滴落在身上,站的这个地方似乎是个风口,风萧萧而过。她尽量往里缩了缩,一只手抱着另一只手,希望能尽量保持温暖。   又过了一会儿,不见悄儿回来,她茫然四顾,想看清这个殿宇到底是什么地方,却没想到一回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不由地一愣。   郑淳也是一愣,未曾料想到会遇见她。他之所以从宴席上出来了,一方面是因为众人目光皆在皇帝父子身上,他并不感兴趣;另一方面是因为那个重要的人走了,他留在那里也没什么意思,所以出来透口气,没想到,竟然下雨了。   他想找个地方躲避一下,凭着记忆来到小时候自己常常会来的御花园。他曾经在这里种下了一颗芭蕉树,没想到这颗芭蕉树如今长得如此高大。   他围绕着这棵芭蕉树环绕一圈,没想到一抬头看见那个重要的人站在不远处的屋檐下呆呆愣愣地看着自己。除了衣着华丽,更有女人味了,别的并没有改变,特别是那凝望的眼神。   他慢慢走过去,步子一步比一步坚定,心跳却一步比一步更快。听说,她做了郑旭的宠妃,当然,其实不是听说,也算是亲眼所见,你看……明珠公主这样得宠。   他知道二人现在还在同一战线上,却不知她的心意是否一如往昔?等走到了她的面前,他仔细想了想说辞,才浅浅一笑说道:“你还好吧。” ☆、第五十八章 逆鳞   “还好”这个词很玄妙。   说好,谈不上。毕竟在这宫墙中,尔虞我诈之间,一个人独善其身的生活,怎么能算好?有时连个话也和别人说不上。说不好,也不是,毕竟锦衣玉食,比起当年朝不保夕的日子,怎么能算不好?不过,只是将就罢了。   世人都说,齐王殿下器宇轩昂,仪表不凡,那是不错的。因为在这窄窄的屋檐下,她能勉强躲下,但是郑淳的半个肩膀就在屋檐外面了。雨渐渐地大了,屋檐上汇成一股水流,滴在他的肩上,不一会儿,就晕开了水花。   她伸出手,替他接住那成股的水流。即使水流顺着她的手腕子滑到了袖子里,透心凉,但她却不觉得比刚才更冷。   她笑笑说:“我还好。”说完却不知再说什么,低下了头站在原处,连放手的位置都觉得奇怪了。或许是两个人挨得太近了吧。这不比平时梦里,真的挨得近了,是能听到他的呼吸声的。甚至空气中也隐隐弥漫着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   乾龙宫里还是丝竹管弦,余音缭绕。郑旭问了一会儿宣儿的近况,觉得这个孩子颇有几分灵性,就抱着在身边坐了。只是宣儿毕竟还是小孩子心性,安安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就有点发困了。郑旭看他眼皮直打架,也忍俊不禁,吩咐宫人把他送回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放向了刚才徐氏坐过的地方,只是现在已经空空如也。他随口问了一句:“徐贵妃现在可回到千禧殿了?”   胡公公听罢,差小太监去问了,不一会儿小太监来报,还没见千禧宫的灯亮起。听到小太监的回报,郑旭无意间侧目多看了一眼,见小太监拿了一把伞,伞把上还滴着水,不由地皱眉,“外面下雨了?”   小太监答道:“回皇上,刚才还没怎么下,就飘了点雨点子,一转眼就下大了。”   郑旭听罢不由地眉头皱起小山,又望了望外面,再坐了一会儿,嘱咐端贵妃主持大局,一定要宾客尽欢,端贵妃虔诚地应了,他这才起身走了,走到宫门口,差人拿了一把伞就往外面走。小胡子跟在后面忙不迭地抢过一个小太监的伞,赶紧赶上去给郑旭撑着。   -   “不要替我挡着了,你袖子都湿了。”郑淳凝视了她很久,看她有时撞上自己凝视的目光,就悄悄避开了,若即若离。郑淳伸手捉住她的手,把她的手从自己的肩上方放下来,但是之后并不松开她的手。   她想要抽走,但是几次都没有得逞。她想要逃走,却不妨被郑淳一用力扯进了怀里。她先是惊讶,推搡着他,想要逃走,但是哪里能敌得过郑淳的的力气?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得偿所愿的滋味,竟然意外的和所期待的感觉不同。终于,她有些慌张地用尽全力推开郑淳,低声说道:“这是后宫。”   听着雨滴声渐渐小下来,不知道哪里传来一两声蛙鸣。   “走吧,雨小了。我送你回去。”郑淳突然觉得有些失落,感觉到,眼前这个女子,还是有些变化了。但是这种变化,他说不上来,也不想去想。   “好。”   没想到一心期盼,一心眷恋,等终于等到的时候,似乎变了味道。她与郑淳并肩回去,两个人之间隔了一人的空隙。   等两人走得没影的时候,才从角落里走出一个人,他的手里是没撑开的伞,他的衣服湿了个透。他站在那里,静默着,像一尊泥塑。   -   第二日,宴会还有继续进行。第二日行宾礼,宴请各国来使和朝中大臣及其家眷。第二日一早,徐氏难得比平日里起得早,问道:“本宫的妹妹可到了?”   “回娘娘,到了,在宫门口候着了。”悄儿道。   “快扶本宫起来梳妆。”她一下坐起身来,皱眉道,“不,还是快先请进来。谁准你们把本宫的妹妹拦在外面的?”   刚一梳妆完,她马上起身往门外迎去了,看见那个温婉的小妇人,不是玉人又是谁,她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可算把你盼来了。”说着还往她背后飞快地望了一眼。   “见过娘娘。”玉人首先行礼,注意到她的目光,淡淡一笑道:“可惜了,父亲终究还是不肯来。父亲上了年纪了,人有些固执。”   她的脸一下僵下来,只拉着与人的手往前走,“那是礼部呈上的单子,谁愿意见到他?他不来最好,省得给本宫添堵!走,咱们进去说话。”说着,就拉着她往屋里走。   玉人刚一坐下,就只见姐姐给她端了一杯茶,她赶紧起身,双手接过。   “妹妹,本宫叫人给你写的那封信,你可看了?”   “看了……”她说着,垂下了头。那封信说的是叫她改嫁的事。姐姐已经央求了皇上,让皇上给她指婚再嫁,由此就可以逃脱人祭的命运。毕竟圣旨一下,李大人也奈何不得。   “那你是个什么意思?怎么都不回信给本宫?”   “姐姐,毕竟并非往事如烟。当时在天山之上,我与修郎曾共度过多少难关,他都不曾抛下我。我还未曾好好报答他,天妒英才,让他先走一步,我回家这些日子也好好想了想,若是……”玉人说道动情之处,不禁潸然泪下。   “所以,你就要死了一了百了?”徐妆洗打断了玉人的话。玉人还在抹着眼泪的手停滞在了空中。   只听徐妆洗又继续说道:“多少年前,你同本宫说,若是不争,没什东西是本宫的。那句话对于本宫来说,犹如暗处明灯,一直照亮本宫前路。怎么,这句话,要本宫奉还给你!”   玉人听罢,先是心头一动,然而还是敌不过点点愁绪,“我当真割舍不下……”   “那是你从未失去过一切,所以才割舍不下。”姐姐说前一句的声音平淡如水,但是后一句却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想要轻生的徐玉人,不是本宫的妹妹!”   玉人的眼泪,一下像断了线的珠子,泪已决堤。过了一会儿,一方帕子丢在了她的手上,只听姐姐说:“哭好了,你就给我重新活过来。这世上的事,只有活下去,才有解决的方法,并不是死了就一了百了,懂吗?”   -   而在魏贤妃宫里,也难得来了稀客。正是魏贤妃的父亲,魏大人和母亲魏夫人。许久不见双亲,未等父亲行大礼,魏贤妃赶紧搀过了魏大人的手,自习打量着父亲的身形,不禁有些泪眼迷蒙,“父亲,瘦了。”   “你又胡说,哪里瘦了。我家兰芳才是瘦了。”魏大人拍了拍自己挺着的官肚,咳了一声。魏贤妃听了这话,悄悄摸了摸眼角的泪花,说道:“父亲、母亲,进来说话吧。”   进了屋子,魏大人问道:“兰芳,最近宫里可出了什么事情?”   魏贤妃听罢,示意心腹到门口去守着,这才对父亲说道:“父亲,听说昨天夜里,不知什么事情,让徐氏妖女惹怒了皇上。女儿以为,此时正是扳倒徐氏的最佳时机,只要父亲在前朝稍稍施压,必能奏效。”   “兰芳,你此话当真?”魏大人有些惊讶,徐氏历来受宠,已经不是新鲜事。若是徐氏惹怒皇上倒真是稀奇事。   “父亲,女儿说的句句属实。”魏贤妃凑近了徐大人的耳边,低声说:“父亲,乾龙宫的钱公公不是咱们的人吗?昨夜轮他值夜,他亲耳听到皇上在砸东西的声音,似乎是一夜未睡。虽然一大清早就叫人清理了,换上了新的,但是昨夜当班的小太监可都是亲耳听到的。”   “那也未必是针对徐氏。”魏大人摸着胡子,仔细思索之后说道。   “父亲,昨夜钱公公还听见皇上自言自语,似乎是喝醉了酒。钱公公昨天仔细贴着壁角听了,口里总是絮絮叨叨重复着‘徐氏’、‘辜负’这两个词,好像还说了‘明珠’。”魏贤妃仔细回忆道,一个关键词都不错过。   魏大人仔细听了之后,分析道:“既然说了明珠公主,那就不是空穴来风了。好,女儿你放心,父亲自然会帮衬你。那妖女之所以现在横行霸道,不把别人放在眼里,无非就是皇上的宠爱,若是皇上此时已经动摇,那老夫自然帮着推一把。”   魏贤妃听罢,赶紧作揖:“兰芳谢过父亲。”   魏大人扶起女儿笑道,“这有什么好谢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老夫与你是一体的。” ☆、第五十九章 赐婚   今天的晚宴,皇上的兴致似乎不大高。   先是迟到了很久,皇上不在,没有任何人敢动筷子,后来皇上终于姗姗来迟,也只是举杯说了一些场面话,敬诸国来使。之后不再多说话,只是闷闷地随便吃着宫女夹来的菜。然后又摆下筷子,用刚才吃菜的手一杯接一杯地喝酒,酒樽空了又满,满了又空。   皇上兴致不高,整个宴席的气氛也非常压抑,上前敬酒的人也很少。过了一会儿,如今的后宫之首端贵妃上前打圆场道:“皇上是疼爱明珠公主,快把公主抱来。公主不在,她的父皇都不开心了。”   皇上听罢愣了一会儿,制止了正要跑出去的小太监说:“刚才朕去看公主了,她已经睡着了,不必抱来了。”说罢,往徐氏坐着的方向望了一眼。她刚好对上皇上的目光,那目光阴鸷,她觉得郑旭今日有些奇怪,预感到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今日是妹妹来得早,她带着妹妹逛了一圈园子,就直接赴宴了,所以并没有再回宫,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明珠怎么了?   “齐王。”郑旭说着,从餐桌前站起身,一只手高举酒樽,一只手自然垂下,他脚步有些虚浮,站住了,还往后倒,身后有几个小宫女赶快上前扶住。他皱起眉来,一挥袖子,怒道:“谁要你们扶了!滚下去!”   点了郑淳的封号,他不可能置之不理,虽然觉得今日郑旭有些非同寻常,但是还是举杯起身。   “齐王,你作为大哥,朕管一管你的私事,你可会埋怨朕?”   君王一言既出,谁又敢否认君王呢?郑淳眯了眼睛,仔细打量了围绕着整个宫廷的分布的军队,脸上还是挂上了浅浅的笑容,“臣与皇上本是手足,皇上关心臣下,又有什么怨言?”   “好!”像是迫不及待地听见郑淳的回复一样,皇上笑道:“大哥年长朕一岁,一直到现在也尚未大婚。朕的后宫如今后位空悬,每天都有不少爱卿上述谏言。由此可见,大婚一事的重要性。然而朕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只有一个原因——长幼有序,大哥一日不娶,朕做弟弟也一日良心不安。”   听到渐渐明显的目的,她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由自主地在人群中找徐玉人的身影,一时间她神情恍惚,并没有找到。但是皇上的话,越来越明显……   “大哥,朕给你介绍一门好亲事如何?”郑旭说着,眼睛就在人群中搜索起来,“你看朕的爱妃徐贵妃的妹妹,你可瞧得上?”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心头像是万把冰刀穿过,在刺痛之余寒冷彻骨。她难以置信地望向了郑旭,这时候郑旭正居高临下,冷冷地望着她,她一下子反应过来,他似乎……似乎……她不敢再想下去,宁可相信这只是自己的臆想。   “徐玉人在何处?”皇上站在九五台阶之上,四处张望,直到看见了一个女子跪在了台阶之下,一边张望一边说:“这个徐小娘子应当是配得上大哥的吧,你看看这个身段,和朕的徐贵妃可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天姿国色,大哥还有什么不满意?”   郑淳从座位上走到台前,跪在徐玉人身旁,拱手道:“皇上美意,臣心领了。只是徐小娘子本是臣的表弟李修之妻,那就是臣的……”   郑旭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朕的旨意,由不得你来置喙!来人啊,拟旨!就写——”他话未说完,突然脚下一下踩空了,整个人向后倾倒下去,在场嫔妃无不惊呼:“皇上——”   徐妆洗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几乎是快步跑过去,扒开人群,跑到郑旭身边扶起他。她把郑旭的一只胳膊架在自己身上,其他小太监见状,也赶紧去帮忙扶。她在慌乱之余,看见一脸恐慌的端贵妃说道:“这里大局就靠你主持了。”说完她回头对胡公公说:“公公,快去请御医。”胡公公连忙应了,跑了去。   这个时候端贵妃已经被吓傻了,只忙着点头。然后赶紧转身去安抚其他嫔妃。国舅高大人见状,立即从宴席上起身,拿出随身携带的半块虎符,示意道:“御林军听老夫的号令,其他宾客各归各位——”   郑淳起身,护住徐玉人不被受惊的人群踩踏。他一路走,一路望向徐妆洗远去的方向,眸子里是难以言语的苦涩。   等郑旭再醒过来的时候,觉得头疼欲裂。看了看四周点着蜡烛,却没有什么声音,大概此时是深夜吧。可能是昨夜喝了不少酒,后来似乎在宴席上也喝了不少。他觉得烦躁,想翻个身子,却觉得身上的被子被什么压住了一角。   郑旭用力一扯,却看见一个人抬起头来,原本是惺忪睡眼,在看到他的眼睛的时候,突然一下子清醒一样,她瞪大了双眼,埋怨道:“太医说原来你只是喝醉了,我还以为是出什么事了。一国之君醉倒在宴席上真是……你就不能少喝点吗……”   “你管我!”郑旭现在见到这个女人就心烦,一翻身,背离她。谁知她又依依不饶惊呼道:“你的左手受伤了?怎么一点也不小心……”   可恶!昨天不小心被破碎的瓷器皿划伤被她发现了!郑旭一下缩回自己的手,“以后朕的事你少管。”   “不管就不管。”她也有些来气,“你今天喝个伶仃大醉,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把我妹妹许配给齐王殿下了?”   郑旭这个时候不再背向她,而是望向了她的眸子,冷冷的说:“朕现在很清醒,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朕确实是这么打算的。明天朕就下旨。”   她咬着下唇,一字一句地说:“郑旭,你别挑战我的底线。”   郑旭冷哼一声,嘴角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弧度,“这句话我原封不动地奉还给你。徐妆洗,你做好准备吧。朕意已决。还有——以后你再敢直呼朕的名字你试试看。”   她不再多说,扭头,跑出了乾龙宫。一路走,一路,眼泪决堤。   宫里放出消息,因为前一天皇帝过度饮酒突然昏倒的意外,导致第三日的宴席取消。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相信这个消息,有更多人怀疑皇帝龙体有恙。一夕之间,消息传遍市井,国家处于动荡不安之中。为了平息谣言,郑旭宣布恢复早朝,而且熬夜把折子都批阅了。   早朝之上,皇帝端坐于龙椅之上,而且思路清晰地宣读了他对一些折子的批阅意见,对一些相关的官员的任免产生了细微地调动,以实际行动,压下了谣言。等大小事务基本商议完毕,郑旭终于靠在龙椅上,微微休息一会儿。   胡公公自小陪在皇上身边,对皇上的小动作十分熟悉,看到这个情况,胡公公宣读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原本是走个过场的事,没想到起了变数。   突然从人群中闪出一个人来,跪在地上,说道:“臣——朝议大夫宋壬有事要奏。”   宋壬此人,平时里行事低调,也不常在大庭广众之下言辞激烈与人论辩,实在是个不显眼的人,郑旭隐约记得此人以前尚未出仕时,似乎是魏大人的幕僚。出仕之后,也没有什么大的作为,因此只是个从四品官。   “说。”郑旭捏了捏眉心,重新坐直了身子。   “皇上,臣请求皇上废贵妃徐氏为庶人。”说罢,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群臣之中,开始窃窃私语。毕竟废妃一事,在众人看来,敢怒不敢言。毕竟这个是皇上的家事,后宫与前朝是完全分离开来的,如果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贵妃有干政、无子或者其他罪名,是不能随便谏言的。秦大人一听,瞥了一眼处惊不变的魏大人不禁汗颜,预感到此事背后,必有魏大人。   “你好大的胆子!”郑旭听到此处也不禁龙颜大怒。   “皇上!”宋壬继续磕头,再起身之时额头上已经有了血印子,他继续说道:“皇上!自古妖妃祸国不是稀罕事。古有妖女妲己,搞得君臣离心离德,民怨沸腾,外邦不朝,使得商朝灭亡。今有贵妃徐氏,与那妲己如出一辙。贵妃之所誉贵之,贵妃之所憎诛之,皇上若是不想重蹈纣王之覆辙,还请废了贵妃徐氏!”   “朕的家事还轮不到你来插手!”郑旭许久没有在朝堂上大发雷霆,“来人啊,把他拖下去,从明日起贬黜出京,朕不想再见到你!”皇上说完之后,两个御林军从门外快步走入,一边走一边扶上腰间的佩剑。   “慢着!”宋壬呵斥住了众人,说道:“皇上,为人臣者,不得不以死争!”说完,就卯足了力气,一头撞在了朝堂大柱上。然后只见他徐徐从柱子上滑落,柱子上鲜血淋漓。   看着一时间呆愣的皇上,和被惊得上前围观的一众大臣,魏大人嘴角上扬,浅浅微笑。 ☆、第六十章 畅谈   胡公公今天做什么事都小心翼翼地,像夹着尾巴。原因无他,刚有朝臣在朝堂上死谏,血淋淋的,皇上的心情自然不会好。今天可千万别成了皇上的靶子才好!   刚还念叨着,没想到,皇上像催命鬼一样的声音在他的耳旁响起:“齐王大婚的事,没出岔子吧?”   他被惊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斟酌言辞道:“回皇上,没出岔子。自昨日下了圣旨,说今天就要操办,齐王殿下也没有什么异议,就接旨了。”   “他敢有异议?他这次进京就只带了百人军队,都被朕的人监视着。他要是敢有异议,朕随时可以找个理由堂而皇之地把他宰了!”听皇上的口气,真的似乎随时会爆发的感觉。胡公公听了并不敢接话。   “算了,不去千禧殿了。”郑旭坐在龙撵上,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走,去看看婚礼去。”   等到了齐王府,一片张灯结彩,却没有什么前来祝贺的宾客。郑旭看了这些,莫名其妙地觉得心里很爽快。他扬起笑容,跨过门槛说道:“大哥,朕来给你贺喜了。”   早人有先跑来通报了,郑淳穿着大红色的喜服跪在不远处,身旁随侍的是侧妃陈氏和金氏。郑旭走上前去,一脸的喜气洋洋,“大哥,快快请起,朕看着一身喜服很衬你啊!哈哈哈。”   郑淳嘴角扯出一丝笑容,还是恭敬道:“皇上过誉。”   “咦?宾客似乎少了些。”郑旭又故意围观四周,脸上都是疑惑不解的表情,他招来小胡子说道:“去,把那些张大人李大人的,都给朕请来,今天我们要一醉方休!”   当夜深夜,皇上尽兴而归。毕竟,在宴席之上,皇上回忆起小时候兄弟之间的温情往事,一下多喝了几杯。既然是劝酒,齐王也不得不干了。众卿家见气氛还算过得去,也轮番上前敬酒,几番下来,齐王也有些脚步虚浮,往后倒,众人起哄把他送入洞房。   再过一会儿,只听有吱呀吱呀的摇-床-声,而后又听见女子娇喘之声,偷听壁角的众人才各自眯着眼心满意足地散去了。   皇上回宫之后,进了宫门,轿夫习惯性地把轿子往千禧殿方向抬去。谁知皇上一下呵斥住了轿夫,说:“今晚去赵德妃宫里。”   本来赵德妃已经歇下了,突然有人来传话,说皇上今晚要歇这,把她和宫女流光也吓得惊醒,等基本梳妆打扮好,皇上的龙撵已经在宫门口候着了。   她急急忙忙地跑出去,跪下道:“臣妾……臣妾不知皇上深夜驾临,接驾来迟,又失了仪态,请皇上责罚。”   郑旭负手从她面前走过,并不曾驻足,只留下一句:“罢了,进来说话吧。”   等进了里屋,皇上先去看了睡熟了的小平儿,然后出来又问了两句近日平儿的情况,交代了再过两年,该给平儿请个太傅了。赵氏听皇上总是问起平儿,以为皇上只是来看看孩子,这才把一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谁有曾想到,还没过多久,皇上又问道:“朕记得徐氏刚入府的时候和你关系尤为要好,怎么现在也不常走动了?”   皇上一语惊人,她斟酌言辞,不知该不该据实已报,犹豫再三她还是说道:“后来我姐妹二人出现了一些误解,其实是臣妾对不起妹妹在先。”   皇上听了以后并没有多大反应,只是淡淡道:“德妃你就是这个性子,你一朝被蛇咬之后,什么事情总是委曲求全,为别人说惯了好话。心思又不坚定,常为外界所累。”   赵氏一听,心下更慌,垂着头不说话了。   “你老实告诉朕,徐氏到底会不会写字?”   没由来的,皇上突然问了这一件事,赵氏心头一惊。皇上这么问,必然是有依据了。想当年她失宠的时候,不也是有人告发了她在先,皇上试探在后?这样一想,此时皇上必是拿了徐氏的把柄。她又回想起自上次徐氏谋害秦氏一案,说不定皇上也有了新的线索……   正在想着,流光突然呈上了一碗浓茶,说道:“皇上,喝点茶。”   皇上没有推辞,接过抿了一口。   流光此番突然出现,必是提醒她上次帮徐氏灭口,已经是最后一次,此番万万不可在引-火-上-身。再加上刚才皇上已经对她的心思不坚定不满了,她终于下定决心实话实说:“回皇上,徐贵妃会写字。”   皇上一听这话,放下了茶碗,眯着眼说道:“这么说,她从一开始就在骗朕?”   赵氏此时已经汗流浃背,“回皇上,徐贵妃当年入府的时候,确实是不会写字的。但是后来臣妾曾悄悄教过她一些。因着……臣妾当年失宠一事,就嘱咐她万万不可炫耀。”   “哼!”皇上冷哼一声,几乎把赵氏的魂都吓没了,随后又听皇上说道:“你下去吧,煮一碗醒酒汤来给朕。”   赵氏早就恨不得早早逃开了,她几乎不敢与皇上对视,于是忙应了,下去亲手煮醒酒汤了。等她忙不迭地赶来时,却只见皇上已经躺在床-上沉沉睡去了。   “好了,徐二姑娘,现在外面已经没有人了不用再……”   郑淳刚才仔细听了,确定了不会再有监视之人,这才说话。他走到床-榻边,拿了一床锦被垫在地上,自己躺了上去,说道:“郑某今夜睡地上,徐二姑娘可以安心就寝。”   徐玉人早就揭去了红盖头,坐在床-上,低语道:“齐王殿下,你至于我,如同姐夫,我叫你齐王哥哥可好?”   郑淳背过身去,并不看玉人,他沉默良久,问道:“好,叫什么都可以。我与你姐姐的事情,你……知道?”   “知道。”玉人一开始也有些拘束,但是慢慢地放下戒心。眼前的齐王是正人君子,是姐姐的心上人,如是,不过是在与家兄畅谈,又怎么会有男女羞怯之情?她慢慢陷入回忆,“我印象中最为深刻的就是,我要教姐姐习字,那时姐姐问我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淳字怎么写。没想到,那次逃难遇见哥哥你,我方才知,姐姐早已情根深种。”   郑淳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原来,我与她的缘分可以追溯到这么早。”他语调渐渐放轻松,并不如刚才那般冷漠和警惕,但是渐渐又染上了伤感的味道:“若是那时我没有放手,就真正是你姐夫了。也不必像如今这般……日日思念着。”   感受到齐王话语中的伤感,玉人安慰道:“哥哥,修郎曾经说过一句话,玉人以为甚好。他说缘亦是劫,劫亦是缘。不看当下之事,只看未来。或许这并不是哥哥与姐姐缘分的完结,或许是刚刚开始。”   郑淳也有些感慨,不禁侧目,轻叹一声:“李修这个人自小非常聪明,只是无心出仕,不然必成大器……不过,可惜了,青年才俊。”   “是啊。”玉人也有些感慨,往事注到心头,“修郎的才学玉人以为,这时间少有人能够达到如此层次。或许因为看透了一切,所以才目空一切了。修郎还在世时,玉人曾专有一个小本子,记录每日他曾说过的话,第二日再看,则大有裨益。”   “听你这样说了,你与李修,感情甚好?”郑淳一只手枕在颈部,一只手搭在身上,“那为何你又求皇上赐婚再嫁?”   “修郎于我是夫妻,更是友人,可以共赏天地,也可以共赴黄泉。只是公公李大人实在是欺人太甚。”玉人一顿接着说:“修郎病重,常常人事不省之时,公公曾至床前,玉人亲耳听到公公要求修郎停药,要修郎自尽。目的为的就是以玉人之命胁迫姐姐甘心交出每月线报。修郎此人尽善尽美,家人却是拖累,或许正如他所说人无完人,这世间之事,终会平衡。”   郑淳听罢,眼前不由地浮现不久前郑旭醉酒摔倒之后,徐妆洗拨开人群,上前抢救的背影。或许,或许这就是她为什么没有按时传递线报的原因。他想到这里一阵苦涩。   虽然想明白了原因,但是舅父此法确实是过分了。舅父此人从前做过他的太傅,舅父的脾性,他是知道的。舅父一腔抱负,只为出人头地,有时做事是绝不讲究君子手法的。但是说来说去,舅父此生都是在为他打拼天下,他又有什么立场可以指责舅父呢?   他浅浅一叹,说道:“睡吧,明日天不亮就要起了。我之前嘱咐你的事,你可还记得?”   “记得,哥哥的嘱咐,玉人不敢忘。”她重复了一遍当时齐王差人来传的话,“哥哥说,叫我不要鲁莽,先假意成婚。成婚第二日自然有脱身之法。只是……玉人不知,哥哥有什么法子可以让我二人平安脱身?”   郑淳淡淡道:“明日寅时,西崎必起战事。” ☆、第六十一章 失宠   第二日天还未亮,一群宫人快速穿梭在皇宫里,最后来到赵德妃宫里,皇上昨天喝多了,在这里歇下的。   郑旭迷迷茫茫地醒来时,以手扶额,捏了捏眉心,问道:“这么快就到早朝时间了?”   只见胡公公脸上的眉峰攒起,尽量调整语气道:“皇上,西崎失守了,如今西崎人攻进了惠州,只怕也是不好。具体的咱家也不清楚,传信使者已经在门外候着了,皇上可要宣他进殿?”   郑旭听清楚的一瞬间,睡意立即消了一半,他从床-上一下蹿起,立即有小太监为他披上外袍,他随手拉了拉衣襟,快步往大厅走去,“快宣。”   郑旭听完使者回报的最新军情,默默在脑子过了一遍。原本收复的西崎一夜之间竟然失守了,西崎失守,因为没有防备,连带着接壤的惠州也几乎失守。西崎的几万军队据不抵抗,理由是没有完整的虎符,不可出兵。剩下的半块虎符,就在郑淳的手里。   好你个郑淳,你想要金蝉脱壳可没那么容易!   “来人啊。”郑旭在心中默默盘算着,叫来了胡公公,在他耳边低语道:“你去把……”胡公公听完之后,记下了皇上交代的事情,很快带着御林军出宫去了。很快,齐王府周围围满了御林军,胡公公首先领头进去了。   郑淳一夜没有入眠,只是和衣而卧。一听到许多人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他凭借着多年在外征战的经验,一个鲤鱼打挺,三下五除二地收好了地铺,顺便喊醒了熟睡中的徐玉人。   “齐王殿下,打扰了。”胡公公敲门之后,过了一会儿,郑淳才打着呵欠出来开门。他缎子似的长发披散在身后,衣衫不整,衣带松松散散地系着,露出一小片结实的胸肌,“胡公公,这么早所为何事?”   “求殿下恕罪,若不是要紧事也不敢扰您清梦。”胡公公说着,顺便往门里面望了一眼,隐约可见地上没有地铺,他正想继续打探,却被郑淳的身体挡了去。他往上一望,刚好对上齐王殿下居高临下的目光,他赶紧收敛了,说道:“殿下,皇上宣您入宫。”   郑淳进到大殿之内,觉得这样的场景非常陌生。似乎从记忆里开始,他就没有和郑旭独处过一室。从小他们各自在不同母亲的身后,默默地打量对方,再后来也曾一起玩耍,但是那段时光很短暂,几乎可以略过,之后就是明争暗斗。   他站在大殿之上,并不下跪,只是微微一拱手,“皇上。”   “大哥。”郑旭嘴角扯出一丝微笑,“大哥应该知道,朕请你来这所为何事吧?”   郑淳单膝下跪,拱手道:“臣愿意领兵前往西崎,领兵冲锋陷阵。”   郑旭脸上笑意更深,上前扶起郑淳说道:“大哥忠君爱国,一番侠肝义胆,朕岂能不知?还是麻烦大哥赶赴前线,救国于水火之中——你看,朕立刻派人护送你出京。只是大哥可惜了如花美眷,刚刚新婚就要独守空房,不如这样,你带上新婚妻子一同去吧。”   郑淳并没有急着谢恩,如此丰厚的条件,其中必有诈。果然,不出他所料,郑旭很快三击掌,说道:“大哥你此番上前线作战,生活必然艰苦,朕怕你的幼子实在吃不消。不如这样,先让我的小侄子留在宫里,朕好好照顾他如何?”   郑旭话音刚落,之见胡公公身后跟着几个御林军站在不远处,胡公公手里抱着一个孩子,只需一眼即可分辨出来,那个孩子正是金婵所出,齐王的亲生儿子。小孩子只有两岁大,并不知道如今的情况是何端紧急,还在伸着小指头拨弄胡公公的帽子。   郑淳的手握紧成拳,低声道:“喏。”   齐王带家眷离开京城赶赴战场之后,当日早朝照常进行,一切平静地如大海的海平面,似乎没有波澜。当夜,皇上歇在书房,看书直到深夜。看着看着,有人来报,端贵妃送了皇上玉米南瓜粥来。郑旭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宣她进来。   玉米南瓜粥的味道很好,清香爽口,甜味也不腻,总之一切恰恰好,郑旭从今天早上有人来报西崎战事开始,就没怎么吃过东西。如今又是深夜,他本来只是随便品尝一下,没想到吃了几口,反而胃口大开,就一饮而尽。   看皇上胃口大开,端贵妃就笑道:“臣妾今日听闻了西崎战事,知道皇上可能没什么胃口,到了这个点,怕皇上饿着,就自作主张做了送来了。”   郑旭抬眼看了她一眼,“做得很好。”   端贵妃听了以后,拿起绢子掩唇笑道:“臣妾记得皇上尚为皇子之时,曾说过这些山珍海味的吃怕了,不及这些清粥小菜的爽口宜人。之后臣妾就发现皇上每次到臣妾哪里吃饭,每到南瓜,必要多吃上几口,于是就记住了。”   “贵妃有心了。”他搁下碗浅浅一叹道,“若她有贵妃一半的心思就好了。”   “谁?”端贵妃听罢,觉得皇上这句没由来的话有些奇怪,不禁多问了一句,谁想到皇上并不答话,这屋子里陷入死寂。   “那臣妾退下了……”过了一会儿,端贵妃起身收拾碗筷。   谁知这个时候皇上开口道:“贵妃徐氏为人嚣张跋扈,实难为后宫表率。传朕旨意,罚她禁足于千禧殿。留妃位,但不许有侍女侍奉,没有朕的赦令,其余人等不可前去请安和看望。”   “皇上?”端贵妃有些难以置信。   “朕意已决。”郑旭站起身来,沉沉一叹,“自明日起施行,不得有误。”   “是,皇上。”虽然心中十分震惊,但是端贵妃还是应了,不过,没走出几步她又回过身来问道:“皇上,明珠公主可怎么办?”   只见皇上在书桌边默默地垂着头站了一会儿,然后转头过来看向她说道:“贵妃,你可愿意照顾明珠?”   在问出刚才那句话时,她心中本有计较。只是此时又在心头过了一遍当时明珠公主百日宴时,徐氏从她面前走过,反而只有魏贤妃尊敬地让她先行的样子,这才说道:“皇上,不如让贤妃妹妹照顾明珠公主吧。一来贤妃妹妹为人贤淑识大体,二来……皇上可记得,她是不能有孕的身子?”   郑旭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朕想起来了。以前有太医来报过。那就这样吧。”他挥挥手,意思是今天就歇在书房了,端贵妃没有再多逗留,告退了。   回去的路上,芳宁殿的掌事姑姑见主子一路心事重重地样子,问道:“娘娘似乎心情不好?”   端贵妃浅浅一叹,坐直了身子说道:“倒不是心情不好,只是明日这宫里要风云突变了。明日,徐贵妃就会被禁足,刚才皇上本要把明珠托付给本宫,可是本宫建议皇上托付给魏贤妃。”   “为何?”掌事姑姑不解,“明珠公主如此受宠,娘娘接管明珠公主,说不定皇上也会更常来咱们芳宁殿呀。”   端贵妃淡淡道:“徐氏受宠至如此地步,也突然就倒了。明珠公主受宠,又真正能维持几时?她不过是个公主,说白了再怎么受宠也不会和皇位有半点关系。本宫把明珠给贤妃,正是想卖她个人情——你看她想孩子都想疯了,费尽心思抱走了淑妃的孩子,又发现那孩子脑子有问题,又丢了回去,一切功夫都白费。说到底也是可怜人。”   掌事姑姑诧异道:“贤妃还年轻,虽不算特别得宠,但总有侍寝机会,怎么不能自己生一个?”   “姑姑你糊涂了?”端贵妃一顿,才继续说道:“你忘了她当初和秦淑妃一同入府,一个能歌一个善舞。贤妃为了跳舞,维持身材不走形,用了息肌丸,那时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不过是缄口不言罢了。你看她现在这个年纪还面色娇嫩,肤如凝脂如同徐氏,就是用了这个的效果。但是相应地,用久了,其中含有麝香,自然不能受孕。”   掌事姑姑听了之后恍然大悟道:“奴婢是糊涂了,这都给忘了。”   端贵妃轻轻一叹道:“一个徐氏倒下了,三年之后的大选又会有千千万万个徐氏站起来,那个时候本宫又老了三岁,谁又知道,到那时候这后宫里,谁主沉浮?”   端贵妃说完之后,只剩下沉默。唯一的声音,是轿夫快速行走在甬道里,脚步的回声。   第二日一早,端贵妃带领宫人,去千禧殿宣旨。端贵妃并不动手,只远远地站着看掌事姑姑带着御林军上前。两个御林军,把□□交叉抵在宫门口,掌事姑姑还在和徐氏僵持着。没想到徐氏看起来瘦弱,力气却不小,抱着明珠公主不肯放手。   “撒手啊你。”掌事姑姑几乎使上了吃奶的劲,也抢不过这个女人。还好悄儿已经被人绑了去,不然抢不过孩子说不定还要被这两个女人拖进去撕了!   “你们谁敢动本宫的明珠!”她几乎是在嘶吼,“叫皇上亲口来说!不然本宫绝不会会放手!”   “抱走明珠。”一个男子淡漠的声音适时响起。听到这声音的一瞬间,她像是被抽走了力气一样,瘫坐在地上。而掌事姑姑还在使劲儿,一下摔倒在地,明珠公主受到了惊吓哇哇地大哭。   “我错在了哪里?”她问。   “等你想明白了,再出来吧。”男子淡淡道。   说罢,千禧宫的大门被缓缓关起。只听咔塔一声,上锁了。 ☆、第六十二章 歌姬   月舞今日出去逛了一圈庙会,看上了不少东西。看见有卖钗子的,她伸手拿起了一支钗子,货郎一看就笑道:“姑娘好眼力,这支鸾凤玳瑁钗,是这里最贵的了,这玳瑁乃是取自……”谁知他还没说完,就见那姑娘放下了,货郎笑意僵在嘴边不说话了。   又见这姑娘拿起了另一支钗子,货郎又笑道:“这支钗子不及刚才姑娘您拿的另一支好,这支金爵钗虽然样式精巧些,看着像金的,实际上只是铜胎的,不值几个钱。您刚才挑的那个……”   他话又没说完,被这个姑娘给打断了,“这金爵钗怎么卖的?”   货郎嘴一瘪,“三十文。”   这姑娘一手拿了金爵钗,一手往荷包里掏钱,摸了半天,给了他一堆铜板。货郎一数,整整少了五文!他不高兴了,皱眉道:“姑娘还差五文。”   “只有二十五文,卖不卖。”这姑娘倒是一点也不含糊,这不是青天白日里明着抢?他瘪瘪嘴,挥挥手,嫌弃道:“走吧走吧。下回别遇上你了!”看着姑娘长得白白净净怪斯文的,没想到,真抠!   更没想到的是,这姑娘临走了还说:“你给我留着那支玳瑁钗,我将来会来买的。”   货郎嗤笑了一声,她哪买得起那个?这姑娘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口气真够大的!于是乎,摇摇头,没搭理她,只当是玩笑话。   月舞回了嫣红楼,此时已经是饭点了。她回了自己的屋子看见摆了一碗饭,她拿起碗来嗅了嗅,就甩下碗,下楼找教坊嬷嬷了。   “妈妈,今天又送一碗馊饭来是什么意思?”她站在教坊嬷嬷面前,已经气得双手握拳。   可是教坊嬷嬷一脸无动于衷的样子,还在一手拨弄着算盘,一手掂着银子,瞥了她一眼,满不在乎地说:“你不瞧瞧别的姑娘给妈妈我赚几两?你给我赚几两?你真以为唱两个小曲就能红了?真当自己是天上的凤凰呢?还以为皇上还会来找你叫你做宫里的娘娘啊?要想不吃馊饭,行!今夜就挂牌子□□,妈妈我保证你明天就是想吃天上的月亮都吃得着!”   “皇上不是给了你一大笔银子,要你好好照拂我?!”月舞越说越生气。   “用光了。”教坊嬷嬷说这话脸不红心不跳,还抬头瞥了她一眼,“在我的屋檐下你就得按我的规矩办事。”教坊嬷嬷早不在意这个月舞了。皇上忙着军国大事,清心寡欲多年了,肯定更没了要包了这个小娘子的意思,好好的资源不用白不用!   月舞冷哼一声,扭头上楼去了。   没过多久,嫣红楼门外挂了牌子,上面写着:“嫣红楼月舞娘子明夜□□。”不少人围着看。一个人看了起拍价,皱眉道:“这个月舞小娘子是个什么来头?怎么直接从一百两开始算?狮子大开口啊。”   有人听到,嗤笑一声:“这你都不知道?坊间有传言,三五年前当今圣上还是太子爷的时候包着这个小娘子,但是皇上登基之后就没找过她了。都说瘦死骆驼比马大,这个呀,是宫里娘娘的价!”   “真不真啊?要是真的,那得尝尝鲜!”那人一听,咧嘴笑了,摩拳擦掌。   “比珍珠还真!实话告诉您,这我是从教坊嬷嬷那听来的!”   “二爷,二爷!”小厮拍了拍听愣神的杨二公子,“二爷,咱们走吧,要是让老爷知道了您又流连烟花之地可不会像上一样手下留情了!”   杨二公子皱着眉头一脸的难以置信,甩开小厮的手,就往嫣红楼里跑去。跑了没几步,就遇上了教坊嬷嬷,教坊嬷嬷一伸手,杨二公子为难了,眼见着小厮就要追上来,他扯下了腰间的玉雕鹦鹉配饰丢给嬷嬷,抛下一句话,“给我拦住行止。”   嬷嬷接了玉佩,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赶忙拦住了追上来的小厮,说道:“哎哟,你家二爷累了,就让他上去歇会儿,不碍事儿的啊,走,到后院嬷嬷请你喝碗茶——”   “月舞!”杨二爷轻车熟路地上了二楼推开一扇门,也顾不得里面是什么场景就喊道:“不是让你等着我吗?”   彼时,月舞正坐在铜镜前梳头发,屋里没有其他人,这让他松了一口气。但是一想到楼下的牌子,他又心痛地无以复加,他快步走到月舞的身后喃喃道:“你再多等我一天不行?我和我爹商量了就迎娶你过门……”   月舞通过铜镜瞟了他一眼,把梳子往桌上一砸,怒道:“杨永,我警告你,以后我的房间你再不敲门就进来,我可就喊人了!”   杨永一听,赶紧赔不是道:“月舞我不是着急吗?下次、下次绝不敢了……还有,你明晚别接客了行不行?”   月舞冷哼一声,转过头来,直视着他的眸子,“你以为我愿意?我吃了半个月馊饭了,你来试试?说着要娶我娶我,说得多好听!你爹这个朝廷二品大员肯让我做你妻子吗?说不定门都不肯让我进!”她一边说着一边把杨永往门外推,“出去、出去……”   等门啪的一声关上了,月舞靠在门边,浅浅一叹。   当天夜里,杨二少爷喝了个烂醉,半夜里才回的家,没想到已经夜深了,杨老爷屋子里的烛火还亮着。行止是杨永的小厮,他见了那光亮只觉得大事不妙,赶紧架着少爷往小道上溜。没想才没溜了几步就被人逮了个正着。没过半时辰,行止就被老爷喊了跪在堂下了。   老爷看了看烂醉如泥,瘫倒在地上的杨永,冷冷问道:“他是不是又去找那个歌姬了?”   行止皱着眉,挠挠耳朵说:“是也不是……”   “你少给老夫装蒜!”老爷听了一拍桌子,屋子里都是回响声,“你给老夫老老实实的说清楚!不然就拿你是问!”   行止一听吓坏了,只好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包括月舞要□□,少爷去买醉的事儿都说了个干净。只见老爷的脸色越来越青,“不给他银子出去胡闹,没想到连祖传的玉雕鹦鹉配饰都给人了!这个歌姬害人不浅呀!老夫必须断了这个逆子的念想!”   第二日,杨永晌午时分才醒来,一醒来就慌忙自行穿衣袜,把屋子里的东西,值几个钱的,全打了个包袱背在身上,匆匆忙忙就要往外出去。没想到被行止拦了下来,行止抱着杨永的腿,不让他走。杨永几乎快哭了出来,对行止说:“行止……你自小跟着我,你不知道月舞就是我的命吗?”   “知道啊!”行止道,“自少爷你十二岁起第一次见月舞姑娘,到现在弱冠之年,哪一次缺席过月舞姑娘的大事?连她的生辰八字小的都能替少爷背出来!”   “知道还多说什么!”杨修给了他一记脑瓜崩,指了指墙垣边,说:“快快快,快趴下,别被我爹发现。”   “得,又得挨打了。”行止揉了揉脑门,嘴里嘟囔着,虽是极不情愿,还是趴下了。杨永踩着他的背一下就翻过了墙,他挂在外墙边上,只露出一个脑袋说道:“行止,老办法,你怕挨打你就砸晕了自个儿,就说是我把你砸晕的啊。”说罢,他放了手,彻底消失在行止的视野里。   行止眉头都皱成了八字,挑来拣去,找了几片砖瓦叠成一摞,试了几次没下得去手。可是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前院传来了动静,“来人呀,少爷跑啦!”行止一听,一横心,往头上一砸,晕了。   杨永出了府绕了几个弯子,确定把追兵给甩开了,他才大大方方地进了当铺。他进了当铺,把那一布袋子东西放到了柜台上,小学徒一见他,连忙赔笑:“杨二爷来了,快请上座。我去叫师傅。”   过了一会儿掌柜的来了,先是溜须拍马说了一大堆好话。杨永也不在意,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最后看着日落西斜,天色渐晚,才忍不住打断道:“掌柜的,我杨二是常客了,给个实价,我还有急事要办。”   掌柜的连忙赔不是,摸了摸一尊玉观音说道:“这些一共给杨二爷八百两如何?”   “哼!”谁知他冷哼一声,“我杨二虽然平日里玩世不恭了些,但不是傻子,这些东西少说也值一千两。特别是那观音像,祖传的,我爹过两天肯定派人来赎回去,你中间指不定赚多少呢。一千两银票,不多说,快拿来,小爷我赶场!”   等杨永到了,嫣红楼已经是人满为患。还好他是常客,门口早有人接了去二楼包间里候着竞价了。杨永来得迟,过了不一会儿,教坊嬷嬷掩着嘴笑得头上大红的芍药花花枝乱颤,介绍道:“各位爷,今天出来表演的姑娘可是我们嫣红楼的头牌——年方二八的月舞姑娘。待会儿月舞给各位爷带来白纻舞。舞蹈完毕之后,各位爷可以自由出价。”嬷嬷说完之后,便退场了。随着她退场,舞台的烛火光一下暗了下来。   少时,幽暗昏惑处,出现一丝光亮。只见一个身姿窈窕袅娜的姑娘身着白纻舞衣,宛若仙子遗世独立。忽而,见她凌空而起,长袖飘曳生姿,渐渐走近,她舞步轻巧,宛若在空中飞行。渐渐地,她走到台前,离得最近的看客与其相距不到一尺,只见她掩袖轻笑,顾盼生姿,然后缓缓转身时,用双手微掩面部,只见半面红妆。   宾客之间立即起了欢呼声。坐在二楼包间的杨永见此情景,气得从座位上站起,咆哮道:“本公子恨不得把他们的眼睛给挖出来!”   可是就在他说话间,舞蹈变得急促,也从四面八方涌出七八个伴舞的姑娘,衣饰并不如月舞华丽,可是衣裙样式统一,宛如绿叶衬红花。舞女们争相挥动双袖,如同波涛翻滚,大浪淘沙。舞台之下尽是惊愕地倒抽气。一舞毕,只剩下月舞姑娘还站在舞台中央,一如来时。   教坊嬷嬷这时候又上来了,笑道:“各位爷开始竞价吧,价高者得。一百两起价——” ☆、第六十三章 挂牌   教坊嬷嬷刚报了价,台下就有人开始喊价,不一会儿功夫,就加到了三百两。嬷嬷笑得露出了一口大黄牙,这时候有鬼奴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就听嬷嬷笑道:“楼上的杨二爷翻倍!出六百两!还有更高的吗——”众人一听,开始交头接耳起来。月舞在一片喧哗声中,慢慢抬头,往二楼的方向望了一眼,复而低下头。   “六百两两次——”就在教坊嬷嬷宣布的过程中,突然又有龟奴跑上了台,耳边窃窃私语,不一会儿,只听嬷嬷道:“二楼杨老爷出八百两——”   没想到杨二爷随即加到了一千两,这个时候台下围观之人已经走了不少,剩下的全都是看热闹的了。   “杨老爷出两千两——”嬷嬷此言一出,四下皆惊。就连杨永也惊得从座位上站起,问道:“哪个杨老爷?快快快!去问问赊账行不行?今日不妨有人叫板,银子不够……我加到三千两,改日就送银子过来!”   小厮连忙去问了,却哭丧着脸回来道:“哎呀,公子,他们说不赊账的!”   “那不成!”杨永急得拍桌子,“走,那个杨老爷包间在哪,我求也要把月舞求来!”他说着领着小厮就要往外面赶,冷不防地见到一个正在往楼下走的中年人正在楼梯拐角处看不太清楚,那人身后跟了几个奴才,又见楼下教坊嬷嬷和龟奴在前面奴颜媚骨地迎着,想来此人就是那位同姓的阔绰主了。他心里先是冷哼一声,然后才喊道:“杨老爷,请留步——”   没想到,那人转过头来,杨永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他难以置信地喊道:“爹,您怎么来了!”   杨大人瞥了他一眼,没搭理他,径直地走到教坊嬷嬷面前,看了一眼她身旁的月舞,一把抓起月舞的手,扬声说道:“走!”   杨永跌跌撞撞地跑到他爹面前,一下就跪下了,说道:“爹,求您放过月舞吧!儿子知错了,儿子再也不来这种地方了!”说完就不停地磕头。   月舞看着眼前不断磕头的杨永一时间鼻子有点酸,但是她最终还是上前照着他的肩膀重重拍了一记,“你起来啊!男儿膝下有黄金,这种地方是你该跪着的吗!快起来啊!”杨永一下被打懵了,呆呆地看着月舞,只见她眼睛一片晶莹,杨永心里更是难过,捉住了她的手就不肯放。   杨大人越看越生气,怒道:“你这逆子!还不及一个歌姬明事理!老夫今日不断了你的念想,老夫看你永远就不会懂得上进!走!”说着,就强扯着月舞的手,上了厢房。杨永被拦在楼下,无力地瘫坐在地上,眼前一片迷茫。   杨大人上了楼,啪地一下关上了门,一下把月舞甩开,自行坐到了床边冷哼一声,伸手往床上一锤,发出一声闷响。   月舞被甩在地上先是吃痛,但是她还是咬着牙忍住了,没喊一声痛。等站起来了,她换上了笑脸道:“杨大人,贵公子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只是未被逼到水穷之处,所以没有燃起背水一战的意志罢了。”   杨大人瞥了月舞一眼,冷冷说道:“老夫今日就是要逼他至绝境!”杨大人本来有两个嫡子,大的那个小时候的病早夭了,后来到老才重得第二嫡子杨永。   杨永这个孩子生下来就聪明过人,他也给予了很多希望在杨永身上。谁又想到,杨永越发迷恋这烟花之地,像是染了毒一样!他这个做父亲的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孩子娶个歌姬回去?!再一辈子贪恋这女人温柔乡?杨大人想到这里,怒吼道:“你过来伺候老夫!”   月舞扯了扯嘴角说道:“杨大人,要让令公子断了念想,也不止这个法子。奴婢有个法子,不知大人愿不愿意听?”   杨大人听了月舞这句话,突然觉得这个歌姬似乎不是一般货色。只是他还在气头上,并不想接话,没反对也没赞同,算是默认。   只听这个歌姬说:“大人,你不如收月舞为干女儿,如此,月舞与贵公子就是兄妹关系,岂不是就永远断了贵公子的念想?”   杨大人听罢冷哼一声,“是倒是,但是此举于老夫又有什么好处?”   月舞一笑,她本就生得花容月貌,这样媚笑更让人看着心动。她说:“大人膝下不是只有一子一女?小女听说如今距皇上登基已有三年,很快就是第一次大选,要官家女子凡到年龄者都要参选。可是二八年华的杨小姐似乎不大乐意呐,如此千金之躯又何苦到宫里去与她人分宠爱呢……”   杨大人听罢不禁侧目,这时刚好对上月舞毫不避讳的目光。只见这歌姬柳叶眉上挑,嫣红的唇勾起,再看她的眼睛似乎有某种不知名的魅力。杨大人似乎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儿子为什么如此迷恋这个歌姬。   这个歌姬,不是凡人。   -   杨永昨天夜里一直喝到烂醉,才被小厮们架回府里。他第二日晌午才醒,漫无目的地在府里闲逛,只觉得今日府里张灯结彩,分外喜庆,他觉得奇怪,于是多问了两句,这才知道,他爹认了一个干女儿,今天要迎进府里。他皱眉道:“我不是有个妹妹吗?”   他刚说完,就见父亲牵了一个女子进来。想起昨日父亲那样的行为,他心里觉得难过,就没仔细看,只低下头毕恭毕敬地站着,只希望父亲快快过去,不要再和他说任何的话。谁知,没想到父亲不仅在他的面前停下了,还把那女子的手放在他的手上说道:“永儿,你带着你妹妹杨月舞去她的绣楼看看吧。她马上要参加秀女大选了,你把东西给她备好。”   杨永一听,愣在了原地。他再抬起头,看见这个姑娘洗去了平日里的妆容,脱下了那件她最爱的嫣红色抹胸裙子,换上了规规矩矩的寻常官家女儿穿的衣服,他几乎认不出了。   只见那女子嫣然一笑道:“月舞见过哥哥。”   又过了几日,府里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的,给新小姐裁衣的,教新小姐规矩的,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毕竟,很快就要到大选了。杨永终日站在那绣楼下痴痴地望着,然后又黯然离去,夜里又辗转反则,难以入眠。   行止看了少爷这样终日失魂落魄的样子,也于心不忍,不禁出言安慰道:“公子,睡吧,别想了,再想月舞姑娘也是皇上的人了,今生都与你无缘了。人家不都说吗,万花丛中过,何必单恋一枝花?”   谁知他家公子喃喃道:“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没了月舞,我就什么都没了。”说罢又眼神涣散地躺在床上自言自语:“月舞明明是喜欢我的,她怎么会忍心……她天天在绣楼上待着不肯见我,若是她肯见我最后一面,我都死心了。”   行止听了暗叹自家公子不成器,一边又看不得自家公子这么难过。犹豫再三,行止还是说道:“公子……我今天伺候月舞姑娘的绿茜说后天大选,明晚是月舞姑娘在府里待的最后一夜,肯定会下来走走。”   谁知公子一听这话,又像打了鸡血似的,一下蹦起来捉住他的肩膀说道:“真的吗?!”   行止被公子摇得不耐烦了,赶紧扒开公子的手说道:“哎呀,公子,真不真明日一去便知。”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月舞站在杨府的小池塘边静静看着夕阳的余晖把池塘的水染成一片片橘色,然后终于日落,只看见湖边的假山被影子抹成了黑色,她浅浅一叹,准备回绣楼。没想到一转身,就看见不远处站着那个人,直直地望着她这边。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想往另一边走避开这人,谁知道这人不依不挠地上前来,把她逼到假山石边,与她相隔不到半尺距离,在她耳边几度凝噎说道:“月舞……你告诉我……你只要说你从没喜欢过我,我就死心……我就放手……”   有没有喜欢过这个人。答案当然是肯定的啊。这叫她如何否认。她要是真的对这个人一点感情都没有,早就在一开始就把这块膏药一脚踢开了。   她想起,在最初的时候,她有一次无意识往外泼了一盆脏水,这个人刚好从窗下走过,被淋成了落汤鸡。可是就在她忐忑地打开窗子,看到那个人呆呆地看着她的时候。她觉得好笑,就当场掩嘴笑了,就也没道歉。之后这个人就经常出现在她视野里了。   其实这个人长得还不赖,还经常给她送好吃的好玩的过来。她浅浅一笑。   “我承认,我喜欢过你,但是……”月舞还没说完,这个人就欺身上来,唇舌纠缠。意乱情迷之时,月舞也几乎难以自持。毕竟,她确实是喜欢这个男子的啊……   可是,最终她还是推开了杨永,狠心说道:“但是现在不喜欢了。你给不了我想要的东西,就别妨碍我去找我想要的东西。你听懂了吗?哥哥。咱们,好聚好散,谁也不欠谁的。” ☆、第六十四章 昭仪   凡天子、亲王之后妃宫嫔,慎选良家女为之,进者弗受。   初选为体态选择。凡稍高、稍矮、稍肥、稍瘦的均排除在宫女之外,如是,去之十之有二;而后,查五官,凡耳、目、口、鼻、发、肤、领、肩、背等不周正的,说话不连贯的,声音浊耳的一律排除,如是又去了十之有二;再者看仪态走姿,观女子的手足,凡腕稍短、趾稍巨,或者举止稍轻躁者统统遣走,如此又去了十之有二。最后入室检查,嗅其腋,扪其肌理,最后只余百人。[备注参考]   这百人入住宫中三月,可觐见天子,再从中选出“秀色夺人,聪慧压众”者为妃嫔。   杨大人是正二品兵部尚书,其女的待遇自然也不会差。杨月舞本来就生得好看,体态匀称,再加上有了杨大人这个靠山,初选和复选几乎是走个过场而已。更有甚者,自初选开始,就开始巴结她,夸她知书达理,文雅大方。   这些,杨月舞一概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冷笑一声,对付了。   “看主子这样子,明日殿选是有把握了。”绿茜笑着端了水来伺候杨月舞更衣洗漱。洗漱之后,杨月舞站起身来,将两手伸直,绿茜帮她把宽大的冰梅纹外袍脱了。   杨月舞收回手,扭了扭手腕子,又动了动颈子,随口说道:“哪能没把握?除了有个什么郡主,其他人不及我地位,郡主不及我相貌。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就算选不上皇后,也一定能成娘娘。”   她说着,用力蹬了鞋子,翻到床榻上扯过被子,淡淡说:“绿茜,明日殿选前,梳妆之时,别忘在我眼角点一颗小小的黑痣。”   -   第二日,殿选。   杨月舞与一众入选宫女站在台下,垂着头等待上位者的裁决。她以杨大人之女的身份参选,自然被排在了最前面几个。她悄悄地抬起头来默默地看向了坐在上首的两个女子。一个端庄秀雅坐在左边,一个温婉贤淑的坐在右边,那个温婉贤淑的怀里还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女娃。   她细细打量之后,只觉得这二人虽是举止高贵,秀雅大方,但是始终还是老了些。宫中女子最怕的是什么?不就是韶华易逝,红颜不再吗?想到这里,她嘴角扯出一丝浅笑,又低下了头。   只听左边那人说:“魏妹妹,你看,这一届的采选,宫女们个个面若桃花,实在是难得的风景啊。”   还未等右边那女子开口说话,只听她怀里的女娃说道:“母妃,母妃你不是说非礼勿视,怎么底下那个姐姐刚才在打量你?”此话一出,四座皆惊,大殿里静的悄无声息。   杨月舞抬起头,刚好看见那个小女孩的手指着自己的方向。那个小女孩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的天真稚气,谁又能想到,刚才那句话出自她之口?众人随着小女孩的手指着的方向,都向杨月舞看了过来。甚至连端贵妃和魏贤妃都看了过来。   魏贤妃看了看她眼角下的黑痣,只觉得那黑痣刺眼极了。她冷冷问道:“你是哪家的女儿如此不懂礼数?”   只听那女子说:“回娘娘的话,小女是兵部尚书杨书成之女,名月舞。”谁知她话音刚落,从殿外走进一个明黄色的身影,他负手而入,一副王者之气叫众人不敢直视。端贵妃见此人进来了,立即起身相迎说问安:“皇上。”   众人一听,齐齐下跪。只有杨月舞一人,站在大殿中央,朝着那个方向一笑,随即俯身请安。   那个明黄色的身影微微一愣,随即难以置信地问道:“月舞?”   杨月舞最终被封了昭仪,而那位郡主被封了庄嫔,几乎是半斤八两不相上下。而少数几个宫女被封了美人、才人、选侍等等较低位分,而更多的人则是没入后宫成为尚宫局的宫女。这次大选依旧没有选出皇后,后位空悬。   杨月舞走进被分到的庆安阁,在主殿里来来回回地走动,抚摸过每一个价值不菲的花瓶瓷器,四下打量张望,最终展露笑颜。   几日后,却始终不见皇上驾临她的庆安阁。杨月舞气得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走动,走累了,才一下在贵妃摇椅上躺下了,不停地拿着手绢子在脸颊边扇呀扇,烦躁道:“怎么这么些天了,也不见皇上上我这一趟?”   绿茜拿了团扇给她在脸颊边扇风,安慰道:“娘娘何必着急,娘娘一进宫就被封了昭仪,足可见娘娘多么受皇上宠爱了!”   “你不懂,那是托我姐姐的福……”她话说到了一半,没接着说下去,反而话锋一转说道:“昭仪昭仪,这个封号真不祥!以前那个顶着我姐姐的脸进宫的徐昭仪,后来被封了贵妃的,不是现在还被关在千禧殿那冷宫里?你看看,我这庆安阁又离着那冷宫这么近,哎,气死我了!”   绿茜听了这话,赶紧端了一碗茶水来,“来,娘娘喝茶顺顺气,别气坏了身子。”   “不行!我要搬宫,谁愿意在千禧殿这晦气地方旁边?我要搬到这个宫里最受宠的娘娘宫里去沾沾光!”她接过茶水,牛饮下去,却又一口喷了出来,把杯子往桌子上一砸,责备道:“这是什么茶,怎么这么苦!又不是喝药!”   “娘娘,这是苦丁茶,是上供到宫里的御茶,咱们以前没喝过的……”绿茜觉得委屈,辩解道。   杨月舞冷哼一声,“我管它什么茶,反正以后不喝了!你快去给我打听打听,到底这个宫里哪个娘娘最受宠?”杨月舞说完之后看见绿茜还呆呆愣在那里,忍不住伸脚踹了她一下,说道:“愣着干嘛?快去啊!”   等绿茜回来了,杨月舞早在贵妃椅上坐乏了,跑到床上躺着去了,一见绿茜回来了,她马上起身问道:“打听出来了吗?这个宫里现在到底谁最受宠?”   绿茜挠挠脑袋支支吾吾地说:“奴婢……可能是端贵妃娘娘或者魏贤妃娘娘最受宠吧……或者说就是魏贤妃娘娘最受宠。”   杨月舞冷哼一声,“什么叫可能,你就不能给个准话?你就先从有儿子的说起!”   绿茜赶忙挥挥手说:“娘娘,您别生气,你听奴婢说,情况是这样的——”   原来皇上登基三载,整日兢兢业业,经常自行在书房批阅奏折到很晚,就歇息了,也不常来后宫里,所以实际上说来这宫里的娘娘们都不算受宠。唯一当年受宠到出名的,就是现在还被关在千禧殿的徐贵妃。   除了原来潜邸里有一位太子妃早年间得恶疾先去了,留下一位皇子郑宣如今已经八岁了,但是大皇子并不受宠,在宫里可有可无,也没个娘娘照拂着。然后就是二皇子郑平,郑平为赵德妃所出,但是赵德妃本是待罪宫女出身,所以地位不高,连带着二皇子也不受人重视。最后就是三皇子郑洒,为秦淑妃所出。秦淑妃原本还是很受宠的,但是自从生下了痴痴呆呆的三皇子之后就彻底失宠了。   然后从公主来说,只有一位明珠公主,一直很受皇上的宠爱。明珠公主本来为冷宫里的徐贵妃所出,自她被打入冷宫之后,大公主就交给了魏贤妃带着,魏贤妃自己没有孩子,就分外宠爱明珠公主,视如己出,明珠公主如今已经四岁了。   再比较端贵妃和魏贤妃的出身,二人都是世族大家的嫡女,平日里都是温婉动人,走起路来步步生莲的那种。虽然端贵妃和魏贤妃比起来,平日里比较淡漠疏离,但是始终也有名门闺秀的落落大方。   看来皇上还是比较喜欢这些落落大方的名门闺秀型,像那些听说有脾气有性格的,如今不都进了冷宫?毕竟姐姐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或许是伤皇上太深,皇上不敢再爱上这样一个女子了吧。杨月舞听完之后,默默思虑。   看看也跟着琢磨的绿茜,她拍了绿茜的头一下说道:“傻乎乎的,这不明摆着是魏贤妃娘娘最受宠爱吗?她没有孩子皇上也从未厌弃过她,连个领养的孩子皇上都宠着!”   绿茜一边揉着脑门一边委屈地说:“娘娘你好聪明……奴婢、奴婢怎么能和娘娘比呢……”   听到这句话,杨月舞才觉得颇为受用,也就没再为难她,只说道:“你快快备好礼物,明日咱们就去拜访魏贤妃娘娘,跟准了主子,总不会错的。” ☆、第六十四章 小曲   第二日一早,杨月舞就提了礼物去给魏贤妃请安。魏贤妃为人和善,热情好客,很快就把她迎了进去。杨月舞刚一坐下就左顾右盼。魏贤妃见了之后掩嘴笑道:“昭仪妹妹这是在找什么?”   “姐姐,嫔妾在找明珠公主呢。”杨月舞一边说着,一边差绿茜拿出了几个小玩意,说道:“听说娘娘对公主视如己出。所以,妹妹除了刚才给姐姐献上的那颗南海珊瑚以外,也给公主带了些小玩意儿。”   魏贤妃不着痕迹地一眯眼,随即笑道:“妹妹破费了,只是明珠贪睡,还没起。”   之后二人又说了一些体己的话,杨月舞只觉得魏贤妃温婉如水,难怪得皇上喜欢,在看她的脸,肤色红润,依旧像个二八少女,杨月舞不禁捧道:“娘娘气色真好,果然是驻颜有术,怪不得长盛不衰。不知娘娘用的什么胭脂?”   魏贤妃听罢,先是一愣,并没有很快回话,只是浅浅一笑反问道:“妹妹用的什么?”   杨月舞没想到她先反问了自己,虽心下有些奇怪,魏贤妃本来如此好客,怎么至于小小脂粉都不肯透露,难道她明里温婉贤淑,实则……但是她也没明说,只照实答了,“就是白玉盒子装着的那种金花胭脂,都是家父命人准备的,妹妹也不大懂。”   魏贤妃一听,笑了,“巧了,姐姐和妹妹用的同一种。去,拿几盒给杨昭仪带回去。”听了魏贤妃这样说了,她才觉得自己方才是多心了,这个娘娘确实是个好相与的。   正在说话间,突然见一个小女孩衣服还没穿好就从里屋跑出来了,脸上还挂着鼻涕,一下就跑到魏贤妃面前吵嚷着:“母妃、母妃,抱抱……”   魏贤妃不着痕迹地往后一退,让明珠公主扑了个空,然后责备追赶出来的婆子道:“怎么不给公主穿好衣服就跑出来了?快去拿草纸,把公主的鼻涕擦了。”   婆子连连称是,连忙把公主抱到一边。杨月舞赶紧拿出了拨浪鼓递给明珠公主,笑道:“来,公主,这是嫔妾送给你的拨浪鼓,你喜不喜欢玩呀?”   “我早就不玩拨浪鼓了。”谁知,这个三四岁的小女孩睁着圆圆的大眼睛盯了她许久,如是说,末了还添了一句:“我记得你,你就是那天唯一一个抬了头的。”   杨月舞心下一惊,但是脸上神色未变,但是不敢再与她对视,而是笑着对魏贤妃说:“娘娘,公主好生聪明。”   魏贤妃跟着笑笑,没有回话。杨月舞只觉得这对母女之间,似乎并不如之前所想,但具体深究,又不知到底奇怪在何处,她回过头去,只见明珠公主还在眨巴眨巴眼睛一直在看着她。   过了一会儿,她觉得无趣就先告辞了。   等杨月舞走后,明珠公主还看着她离开的方向说:“母妃,她是谁?”   魏贤妃没搭理她,起身去修剪花草枝叶。嬷嬷低声对公主说道:“公主,那是新晋的杨昭仪。”明珠公主听罢,默默地呆愣了一会儿,说道:“她为什么要在眼角下点一颗痣?我看啦,那是假的……我听宫人们说,我的生母眼角下有一颗痣……”   魏贤妃听到这里微微侧眸,冷冷地瞥了奶娘一眼,见奶娘慌慌张张赶紧低下了头,她冷哼一声说道:“明珠,母妃早就和你说过了,你生母早就不要你了。你一天惦记她做什么?”   明珠听罢,垂下了小小的脑袋,嘟着嘴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她自己一个人嚷嚷起来,“奶娘,奶娘!抱我去找父皇!”   当日晚些时候,到了饭点,杨月舞命小厨房做了几个小菜。反正也是一个人吃,就没做多少,三菜一汤。谁又曾想到,刚开始吃几口,门外有人来通传,说皇上来了。   杨月舞赶紧放下碗筷,起身相迎。只见一个穿明黄色龙袍的男子进来了,他的五官如刀刻般俊美,天生一副王者姿态,让人不敢直视。他淡淡道:“月舞,坐下吧,不必相迎了。”   见皇上坐下了,有机灵的宫人立即献上了新的碗筷。杨月舞看了看这简陋的三菜一汤,不由心里有些发虚,说道:“皇上,再去加几个菜吧。”   谁知,皇上并不在意,已经拿起了碗筷,挥挥手说:“你们通通退下吧,朕和杨昭仪有几句话要说。”在宫里久了,宫人们自然知道如何看脸色,于是很快就鱼贯而出,屋子里只剩下皇上和杨月舞二人。   郑旭朝杨月舞招招手说:“快来坐下吧,月舞,别搞那些虚的,这样的菜又不是没吃过。”   月舞一听,脸上随即绽放出笑容,给皇上夹了一筷子炒豆芽,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可不是么!皇上刚认识姐姐的时候,那时候还是燕王,被李皇后母子逼得走投无路,来到嫣红楼与姐姐同吃同住,比这个吃的还差。”   皇上没推辞,接过了,说道:“嗯,这两天齐王那边又有崛起之势,总之政务很繁忙。”他说着,过了一会儿又笑着给了杨月舞一记脑瓜崩,“小姑娘长大了啊,以前都不懂这些的,现在李皇后都知道了!”   杨月舞也笑了,得意洋洋地扒了一口饭说道:“姐夫别小看我!”   杨月舞说完,偷瞄了一眼皇上,只觉得皇上愣了一会儿,又继续吃饭,不再接话了。杨月舞莫名地觉得有些生气,把碗一搁,气瘪瘪地说道:“皇上现在喜欢魏贤妃娘娘了,不喜欢我姐姐了。我叫姐夫,皇上都不高兴了!”   皇上看了她一眼,沉默许久,最后说:“看来还没长大。快吃饭吧,不然菜都凉了。”   月舞应了一声。   皇上叹了一口气道:“之前……朕忙了很多事情,忽略了你,是朕有错在先。月舞,将来朕会想办法让你出宫的。”   月舞一嘟嘴,“我好不容易进来了,皇上我不出宫。这天下有什么地方比得上皇宫?我苦日子过怕了,要一辈子赖在宫里。”   “天下什么地方都比皇宫好。”皇上摆下了筷子,淡淡道:“再说了,一辈子很长。月舞你话不能说太早。你要是改变注意就和朕说,朕想法子让你出宫。”   -   刚吃过饭,皇上又急匆匆地要走了。杨月舞刚才被皇上说了,心里还憋着一口气,不肯说话,只摆了要恭送皇上的姿态,谁知皇上走之前又转过头来凝视了她一番,最后说道:“你眼角画上去的泪痣擦了吧……不然,让人看着……想起前尘往事,怪难过的。”   说罢皇上就头也不回地走了。若不是亲眼所见,谁又能想到,刚才这个睥睨天下的王者刚才眼中流露出来的,是一种难以言喻地哀伤。   等皇上走了之后,杨月舞到梳妆镜前,认认真真地把眼角画上去的那颗泪痣擦了个干干净净。擦完之后,她凝视镜中的自己,然后浅浅一笑,她相信自己没有看错,刚才皇上的眼神明摆着是动了真情的。那么,借着姐姐的名号,她也可以在这宫里衣食无忧地生活下去。   从那之后,皇上就常常来庆安阁吃晚饭。听皇上身边的胡公公说,皇上挺喜欢庆安阁这里的清粥小菜,挺爽口的。有时候,皇上政务繁忙,会带着折子来批阅。但是,皇上批阅折子的时候,任何人是不允许靠近的,就是研墨的小太监也只被允许站在一丈之外。   皇上确实辛苦,有时候杨月舞陪皇上吃晚饭,见皇上在批阅折子,她觉得无趣,就会去御花园里走走,等天色渐晚,她才回来,还见皇上在批阅折子。确实,皇上毕竟是皇上,他能得到全天下,但是他也要保证全天下。   没想到今天回来的时候,皇上竟然靠在椅子上哼着小曲,明显心情不错。只是哼的是什么,咿咿呀呀的,听不大懂。杨月舞从外室走到书房,越走越近了,可是却越听越模糊,感觉是皇上咬字不清。   见杨月舞回来了,皇上哼小调的声音却戛然而止了。他本来双手枕在脑后,双腿交叉搭在书案上,见月舞回来了,不仅小调没哼了,还放下了腿,起身收拾折子。月舞见状,也过去帮忙,她问道:“皇上刚才哼的什么,怪好听的。”   皇上没答话。月舞一抬头,分明看到皇上的脸上飘过一丝红晕,然而并不太明显,更像是看错了,因为皇上很快就恢复了平日里那不苟言笑的样子,说道:“女孩子家,不要睡太晚,朕走了。”说着抽走了月舞手中的那本折子,叫来了胡公公起驾回乾龙宫去了。   皇上走后,月舞脑子里还是那支小曲,久久不散。她本是歌姬出身,对这些音乐调子尤为敏感,只听一遍就记住了。只是歌词,却不甚能懂。她又仔细想了一遍,拉着绿茜给绿茜哼了一遍,问道:“绿茜,你觉得这个小曲是不是方言唱的?”   绿茜细细听了,仔细在脑中又回味了一遍,突然豁然开朗,说道:“娘娘,这个是方言!咱们宫里的那个小太监小恭子不是祥城来的?他只会说方言,和他说话可费劲儿了!他说话就和这个小曲一样的!”   “祥城?”月舞越发觉得奇怪,“皇上又不是祥城人,哪里会说祥城话?”月舞满脑子都是这首小曲,想着想着,却觉得脚下踩了什么东西,她低头一看,是本明黄色的折子!她赶紧弯腰捡起,拍拍上面的灰说道:“快快快,快备轿,我把这折子给皇上送去!”   可是她那时未曾想到,这一次送折子,却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第六十六章 冷宫   现在庆安阁里杨月舞正在一个人呆呆地坐着不说话。   “绿茜姐姐,娘娘还要传召我吗?”小恭子被绿茜叫了来,却只见到杨昭仪在那发愣,一副明显心情不好的样子,谁也不敢去和她说话,生怕惹恼了她。   绿茜看了看这架势,把小恭子往外推,说道:“好了好了,没事儿了,下次再找你。”原本她是想起娘娘临走之前多问了一句小恭子的家乡祥城,以为娘娘想事儿呢,所以把小恭子叫了来,本来想在娘娘面前邀功的,不然娘娘总嫌她笨了。谁知,这不是马屁又拍到了马腿上?真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啊。   绿茜正想踮着脚出去,谁知,杨月舞的声音在背后幽幽响起:“绿茜,你可知这宫里最得宠的人是谁?”   怎么又是这个问题?娘娘不是想这个事儿想疯了吧?绿茜转过来笑笑说:“回娘娘,是魏贤妃娘娘最得宠。”   “错了……”杨月舞倚着桌子浅浅一叹,她的纤长的葱指,轻轻叩着桌子,一下一下的,“这个宫里最得宠的是——那个被关在冷宫里的徐氏。”   绿茜听了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伸出手背要去碰自家娘娘的额头,只觉得她是不是路上受冻了,现在发烧脑子糊涂了。谁知,娘娘把她的手一下拍开,一本正经的说:“我没生病,我清醒得很。”   确实,她清醒得很。只是,难以接受这样一个现实,像是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她刚才去给皇上送落了的折子,没想到皇上根本未走远,就在千禧殿外,不远不近地站着,身旁只有胡公公伺候着。皇上虽然什么也不做,就是站在这扇门前,胡公公也没一点觉得奇怪的意思,神态非常自然,似乎是这样的行为已经成为习惯,而见怪不怪了。   月舞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只觉得皇上一个人站在这宫外的样子好落寞。月光洒在他身上,他却凝视着这扇宫门,他的目光像是穿透了这扇朱红色的宫门,但是又始终不肯伸出手去推开这扇门。   她那时走了过去,一直走到了皇上身边,皇上才像是猛然惊醒一样反应过来。她说明来意,皇上却像是一个被发现了秘密的孩子,很快接过奏章,匆匆离开了。   这让她想起好多好多年前,那时姐姐刚刚过世一年,那个晚上,皇上来看姐姐。但是不同的是,这样的目光更为深刻,更加孤单。   人间情爱,甚是伤人。她虽然不曾参与其中,却意外地明白这样的感受。真是奇怪。   “绿茜。”她喊了一声。   绿茜本来见主子又在发愣,正觉得无趣,在那搅衣角玩,谁知道这个时候主子又吩咐下来任务了——叫她去查一查贵妃徐氏是怎么入的冷宫。她噘着嘴应了,不情愿全写在了脸上,她嘿嘿一笑,“娘娘,要不明日再查,今天早些歇息吧。今个儿魏贤妃娘娘不是说,明天是明珠公主四岁生辰,皇上是要办宴会的……今天早点休息,明天娘娘才会容光焕发啊!”   杨月舞一听,过去提了她的耳朵,数落道:“你就不懂赶早不赶晚?真是个懒丫头,今日最后一次,下不为例!”这才放了绿茜。   绿茜一边哼哼着一边揉揉耳朵,道了一声万福,一溜烟跑了。   -   第二日一早,各宫里就忙起来了。虽然明珠公主已经四岁了,但是这宫里面的老人都还依稀记得几年前公主百日宴的盛况。今年虽然可以不用像百日宴一样朝歌暮宴,但是也是怠慢不得,毕竟皇上是一定会出席的。   “就这支玳瑁金步摇吧。”她随手指了一支,吩咐小宫女为她梳妆。她透过铜镜,看到绿茜喘着粗气跑回来了。她并未回头,只是瞟了她一眼,问道:“可打听出来了?”   绿茜站在那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娘娘,这个宫里的老人们有不同的答案。有的人说是因为当年有大臣在朝堂上死谏皇上,一定要除去徐贵妃;也有人说,是因为……”她四下张望,在杨月舞的耳旁低声说道:“现在那个生了傻子的秦淑妃当年就是被徐贵妃做了手脚,结果这个事情被皇上知道了,就把她打入冷宫。不过……谁也没有证据,不知是真是假。”   这个贵妃徐氏如此心肠歹毒?皇上怎么会喜欢这样的女子呢?她越想越觉得奇怪,莫不是这个女子虽然心肠狠毒,但是皇上却也爱上了?那天夜里如此思念却始终不肯进去见她一面的原因难道是这样?   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却有宫人来通传,说是魏贤妃派人来请了,说是过不了一会儿,皇上下了朝就会过来。杨月舞答应了一声,没再多想,吩咐绿茜下去备礼物要出发了。   到了宴席,比想象中还要丰盛。魏贤妃热情好客,先邀了她们入座,又在忙前忙后。不一会儿,就听到了胡公公熟悉的声音:“皇上驾到——”众人行礼问安。皇上免了众人的礼,就坐下了。刚一坐下,不知明珠公主从哪跑出来了,但是脚下一没踩稳,跌了一跤,在地上坐着哇哇大哭。   皇上一见此情此景,马上起身过去抱明珠公主入怀。明珠公主哭得眼泪鼻涕糊了满脸,皇上结果胡公公递来的帕子,给她擦眼泪,也不禁忍俊不禁,逗她道:“我们明珠别的本事没有,就哭得倒是天下第一响!是不是啊明珠?”   四岁的孩子哪经得起逗弄,一听父皇打趣她,哭的更响了。在座众人,都跟着笑起来。   新晋的庄嫔笑道:“咱们明珠公主哭得如此响亮,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说一不二,说话掷地有声的人!各位姐姐们说,是不是呀?”   “庄嫔妹妹,就你觜巧。”魏贤妃拿着帕子掩嘴笑了,然后末了添了一句,“皇上,臣妾与庄嫔妹妹仔细说起来也是堂姐妹呢,只是臣妾不如庄嫔妹妹清秀大方罢了。”   端贵妃听了之后默默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皇上也看了庄嫔一眼,随便应了一声,又接着给明珠公主擦眼泪,但是很快,皇上又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咦?那时候百日宴,明珠抓阄抓了个什么?”说罢,看向了魏贤妃。   魏贤妃一愣,没接下话来。这个时候端贵妃才说道:“皇上,臣妾记得公主当时不是抓住了大皇子的袖子?”   皇上想了一会儿,颔首道:“似乎是这样。”然后又低头对明珠说:“听见没有,明珠,你拿手的事情只有哭鼻子啦。”这个时候明珠已经没再流眼泪了,而是红着眼睛,吸着鼻子,趴在皇上大腿上呆呆愣愣的,好像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杨月舞默默观察着。似乎皇上是更偏爱明珠公主一些,而不是如之前所想,皇上是因为宠爱魏贤妃而宠爱明珠公主。那这样说来,冷宫里的徐贵妃当真是皇上最为宠爱的女子没错了!   如果再联系上今早上绿茜来汇报的,有大臣死谏废妃来看,皇上只是把徐贵妃打入冷宫而没有削其头衔,分明是宠爱徐氏,不忍她受到进一步的伤害,所以才将她打入冷宫来扰乱视线。   没错!就是这样!想到这里,月舞喝了一口琼浆玉液酒来平复心情,她终于得知了这个宫里最大的秘密。   而后皇上又交代了端贵妃几件事,回过头来的时候,只见怀里的明珠已经在左歪右倒,昏昏欲睡了。皇上忍俊不禁,吩咐奶娘把她抱回去。之后又吃了几口菜,但是没什么食欲。众人见皇上意兴阑珊,也不敢多动筷子。只是新晋的宫嫔都轮番上前敬酒,希望能得到皇上的注目。   见天色渐晚,胡公公呈上绿头牌,问道:“皇上今天要翻哪个娘娘的牌子?”胡公公此言既出,整个宴席都安静了下来。就连杨月舞也忍不住侧眸。   谁知,皇上愣了一会儿,手在绿头牌上犹豫许久,最终收回了手,说道:“今夜朕还有公务要办,撤了吧。”说罢,皇上没有一丝留恋,起身离开了。   回乾龙宫的路上,经过了千禧殿。没有任何人的命令,轿夫的步子就慢下来了。郑旭坐在龙撵上,静静地凝视着千禧殿。   胡公公不忍,浅浅一叹道:“皇上,这一旬您已经来过七八次了。如果实在想念,就进去看看吧。今日是明珠公主诞辰,身为母亲,大概也会非常想念。”   胡公公从小陪伴皇上长大,皇上的心思他能猜得到七八分。如今风波已过,皇上还不肯再见徐贵妃,大约缘由是如同近乡情怯那样。三年未见,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郑旭垂下了眼,细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他沉默良久,最后低声说道:“落轿吧。” ☆、第六十七章 久别   郑旭站在千禧殿紧闭的大门前,伸手碰了碰那沉甸甸的大锁,还在犹豫之时,没想到胡公公呈上了钥匙。   小胡子说:“皇上,非常时期已经过去了。”   确实。三年前的他,皇位摇摇欲坠,先帝时代的漏洞一个接着一个等他去填。但是现在,不同了。至少三年的时间,皇上解决了大部分的内忧,把朝堂掌控在自己手中。虽然以齐王为首的一党还在蠢蠢欲动,但是比不得从前了。   他拿过钥匙,捅了几下也没有对准锁眼,才发现原来是手颤抖得厉害。三年多未见,再见到她是什么情形?他不敢想象。   纵使,这三年来,他们之间其实隔得并不远。或许只有一道墙,但是这道墙像银河,他们之间没有鹊桥。他隐隐约约听着银河那头,织女歌唱的声音。他无心去记,只是站得久了,太熟悉了,朗朗上口,朗朗上心。   就在这个时候,锁啪的一声打开了,他在在手里,一瞬间觉得有些不知所措。一瞬间的愣神之后,被上前来帮忙扯下锁链子的胡公公惊醒。然后不由自主地伸手推开了那扇门。那扇宫门发出吱呀一声,腾起一路灰。   他捂着嘴走进去,却没想到,就在这拐角之处就见到了这个人。她出现的太快,让他措手不及。而且是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忍俊不禁,“你爬这么高干嘛?”   她竟然站在那一大堆物什落成的高塔上面,她手趴在那宫墙上,原本还在踮着脚想往高墙上望出去,去看看她女儿四岁生日宴。她听到那丝竹声声,欢乐在外面,她在里面。   只可惜还不够高,她的头恰好在宫墙边缘。   这个时候她也难以置信地回头。千禧殿被锁了三年多,三年来这宫里只有她一个人。每天到饭点会有小太监从后门送来吃食。到了夜晚,一个人的宫里只会燃起几根蜡烛,幽暗昏惑,让郑旭看不清她的脸。   “啊——”只听她惊呼了一声,郑旭再也顾不得许多,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她没有站稳,从那高塔上跌下来。   宛如初遇,跌入那个温暖的怀抱。她还记得本来宣她去侍寝的那个晚上,她险些在楼梯上摔倒,却正好扑进他的怀抱。只是那个时候,他和她还互相带着冷漠与疏离,现在这个人是她女儿的父亲,一层永远化不开的关系。   郑旭抱住她,尽量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她,散落的物什不知是什么砸中了他的后背,郑旭发出一声闷哼。   慌乱过后,她躺在争郑旭的怀里,先是最先流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但是很快收敛了,然后别过了脸问道:“疼不疼?”   没想到她和自己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一句。这让他想起三年前,她数落自己,堂堂君王,在宴席上伶仃大醉。   好像每一句话都是回忆。   他嘴角扯出一个弧度,看着她说道:“不疼。”   谁知她突然冷下脸来,推他的胸膛,企图逃脱他的钳制,但是奈何力气没有他大,计划落空了,“不疼就放开我。”   “好。”郑旭笑着放开了她,打趣道:“这么多东西你是怎么落到一块儿去的?”他说着看了看落在最底的大件,如柜子一类,上面的小件如铁盒子一类,不过小件现在都散落一地。   “我从来就不是那种娇生惯养的命,反正时间很多,自己搬一搬就是。”她淡淡道。谁知才一放手,她就转身往屋里走。她头发披散着,没有带任何的首饰,然而却不凌乱,一头的秀发如同缎子,她赤着足,却走得飞快。   三年不见,除了返璞归真,她好像没有别的什么改变。时间在她的脸上,宛如停滞了。   郑旭一路小跑追上她,在她进屋子的最后一刻捉住了她的手问道:“你还是想念明珠的对不对?”   她一愣,没有接话,而是恼羞成怒地想把门扉关起来,把郑旭隔绝在外面。但是没想到,郑旭一只手拦在门口,就说了一句话,她就愣住了。   “从今往后,你可以娇生惯养。”   -   第二天一早,整个宫里都传遍了一个消息,被关进冷宫里三年的徐氏被放出来了!不仅没有降位分,听说皇上还越发宠爱了,重受宝册,授协理六宫之权,从第二日起,宫中众人除了要向端贵妃请安外,也必须向徐氏请安。这让宫里人如临大敌。   杨月舞刚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惊坐起,然后就是发愣。绿茜以为自家娘娘是不是鬼上身了,不知发什么呆,在她面前挥挥手。谁知被她一掌拍开,说道:“太快了,比我想象得还快。我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这个贵妃徐氏了。”   同样地,新晋的庄嫔直接去找了魏贤妃问道:“姐姐,这个冷宫里的狐媚子到底使了什么手段才爬出了冷宫?进了冷宫再出来应该掀不起什么大风浪了吧?”   魏贤妃难得皱起眉来,深吸一口气说道:“未必。”   第二日一早,魏贤妃穿戴整齐,打点妥帖正要出发的时候,奶娘来请示魏贤妃:“娘娘,可要把明珠公主也一起抱过去?”   魏贤妃冷冷瞥了她一眼说道:“没长脑子的,你以为本宫是替她养孩子呢。”说罢,不再理会,而是径直出去了。   魏贤妃住得远,到的比较迟。她进去的时候已经见千禧殿里坐了不少妃嫔。有艳羡的,有溜须拍马的,却是难得见到个性张扬的杨昭仪坐在一边闷闷地不说话。她留了个神,继续往里走。   徐妆洗远远地见魏贤妃来了,左顾右盼并没有见到想见的人。但是她还是耐住了性子,没有多说,一直等到魏贤妃走近了,行过礼之后,她才问道:“贤妃……贤妃姐姐,怎么今日没有见到明珠?”   贤妃温婉一笑道:“妹妹有所不知,平常这个时候明珠年纪小贪睡,还没起。娘娘什么时候没事可以随时来姐姐这里探望明珠。”   等到一众姬妾都散了,四叶才嘟着嘴给徐妆洗捶背,一边锤一边愤愤不平:“娘娘!您看那个魏贤妃,明珠公主是您的亲生女儿,她这话说的,像是她才是一样!”   她听罢看了一眼四叶。四叶是新来伺候的小宫女,年纪小,性格也单纯。自几年前悄儿被拖走之后,就未曾见过悄儿了。这样想来,还是很想念悄儿,只是不知她现在身在何方,大概吃了不少苦吧。   她浅浅一叹,说道:“本宫会把明珠要回来的。”   话分两头,散了之后,杨月舞却怒不可揭,她一边走,一边握紧了拳头怒道:“你看见她脸上的泪痣了吗?呸,她就是个我姐姐的替身。我姐姐没了,她就用这张脸来爬上去,不害臊的!还整日整日地在冷宫里唱歌?又不是多好听,能把皇上迷得一愣一愣的站在冷宫外面听,呸。”   绿茜吓得魂都没了,恨不得上前捂住自家娘娘的嘴。她脸上的五官都皱成一团,咬着手指,“娘娘!您小点声,哎呀……”   -   没过几日,徐妆洗就打算去找贤妃,目的自然是明珠。四叶问她:“娘娘,咱们怎么去?要不要咱们步行从御花园里过去?娘娘您好久没到院子里逛逛啦。”   她听罢一愣,犹豫一会儿说道,“好。”   已经渐渐入秋了,金桂飘香。徐妆洗走在偌大的园子里,有些贪恋其中的风景,四叶搀着她的手,高兴地拉着她往水池边凑说道:“娘娘,您看好多鱼啊!”   她浅浅笑了。四叶还小,十四五岁的年纪,而她呢,已近双十年华。四五年前刚刚来到这皇宫里的景象,恍如昨日。   她走了几步,看着一处空地问道:“本宫记得当初这里有一株芭蕉树,如今去哪了?”   四叶抓抓脑袋,想了一会儿说道,“娘娘,奴婢刚入宫,但是听宫里嬷嬷说过,因为芭蕉树是以前的李皇后喜欢的,所以先帝命人在御花园种了好多。三四年前上面命人把御花园里的芭蕉树全都给拔了,听说是皇上的意思。”   全拔了?!   她听罢一愣,他,该不是知道了吧。若是知道了,那也就是说,那天他莫名地生气,是因为……   她本沉浸与自己的思路之中,却没想到被几个孩童争吵的声音所打断。她不由地循着那声音的来源望去——   那是四个孩子在一起玩捉迷藏的游戏,两女两男,衣着华贵,身边还围着好几个宫女太监。如此不平凡的待遇,想来这几个孩子就是皇子公主了吧。这其中可有谁是她的明珠?   她仔细看了,两个女孩都是三四岁的样子,两个男孩倒是能看得出一个五六岁,一个三四岁的样子。她看着看着,不由地上前几步,站在那树后面仔细打量着。   两个女孩中的一个突然走上前去拍了拍另一个女孩子的肩膀说道:“喂,该你当瞎子了。”说着就指挥宫女上前给那个小女孩蒙眼睛。   那个大一点的男孩走上前来制止了宫女说道:“妹妹,昨天结束的时候明明是我捉住了你,今天该你当瞎子了。”   那个小女孩一听脸就拉下来了,撅着嘴说道:“我说让谁当瞎子就让谁当瞎子,你们所有人都必须听我的。这里我说了算!”   但是那个大一点的男孩还是不依不挠道:“妹妹,论长幼你该听我的话;论规则也该是你当瞎子。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说着看向了其他两个孩子。   另一个女孩子本来就不想接受蒙眼睛的巾子,如今有哥哥替她说话,她便抿着唇点了点头。然后大一点的男孩又看向了小一点的男孩,小一点的男孩脸上还挂着鼻涕,茫然望着周围以后,看见哥哥在看他,只听哥哥道:“小洒,你同意吗?”   小男孩用袖子抹了鼻涕,还是一脸呆滞地点点头。   这个时候大一点的男孩脸上露出了微笑,说道:“妹妹,还是该你当瞎子。”   那个一开始有些嚣张跋扈的小女孩最终还是撇了撇嘴,不说话了,从另外一个小女孩手里抢过巾子,说道:“哼,反正本公主很快就能抓到你们。宫女姐姐来给本公主蒙眼睛。”如此,游戏才真正开始。   四叶也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低声问喃喃道,“不知道哪个才是明珠公主?” ☆、第六十八章 鹊桥   之前虽有隔阂,但几个孩子玩得兴起,也没有多争吵。   却没想到就在徐妆洗同四叶说话的时候,那个被蒙起眼来的小女孩就在一转眼间就被什么东西绊倒了,一摔下去就哭起来。徐妆洗看到这样的情景,意外地觉得有一种感觉,莫名地让她心疼。她立即从树后面走上前去,在一众宫女赶上去之前扶起了小女孩。   她把孩子抱在怀里,拍着孩子的背说道:“不哭不哭。”那孩子扑在她怀里哭了一会儿,听了她的声音,大概觉得陌生,哭着哭着就把脸上蒙着的锦布扯了下来看着她。   当看到她脸上的泪痣的时候,孩子伸出手轻轻地抠了一下。没有抠掉,一时间有些发愣。她也有些奇怪,这个孩子怎么一伸手就往她的脸上抠?   正在思虑之时,突然听身后有人通传:“魏贤妃娘娘到!”   还未等她会过头去,就感到一双手从她怀里抱走了那个孩子。她此时才回过头去,看见魏贤妃抱着那孩子,一边给孩子抹去眼泪,一边居高临下地看向她浅浅一笑。然后只听魏贤妃问道:“怎么明珠哭的如此伤心?”   果然,果然是明珠啊。她放下了心里悬着的大石。   然后她站起身来只听见明珠说:“母妃!是平儿哥哥推了我。”说罢,就转过头去看着徐妆洗。像是要在她脸上找到什么一样。   母妃两个字深深地刺痛了徐妆洗的心。   明珠刚一说完,大一点的男孩难以置信地反驳道:“明珠妹妹你休要胡说!”他话才出口,看见魏贤妃随之而来的目光,他立刻跪下抱拳说道:“求贤妃娘娘明察,儿臣……儿臣当时真的只是站在不远处,隔着妹妹尚有一段距离。诸位宫女姐姐可以作证。”   郑平说完,却无回音。也是,赵德妃本来就地位地下,连带着她的儿子也一直不受宠。谁会为了这个不受宠的孩子去得罪皇上的掌上明珠呢?更何况明珠公主的生母养母都在这里,而赵德妃却不在,宫人们会向着谁呢?   徐妆洗听罢,心里那块刚放下的石头又悬了起来。这个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她觉得难以置信。她走上前去,在明珠的背上拍了一下,厉声问道:“你怎么能胡说呢?你明明是自己摔倒的,我亲眼看见的。你小小年纪,怎么会说谎话?”下手并不重,但是语气就有些过于锐利。   明珠一听,吸了吸鼻子,又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明珠,不哭不哭啊。”魏贤妃一叹,一边拍着明珠的背,往后退了一步,一边看向郑平道:“绊了就是绊了。”   “贤妃。”徐妆洗压下怒气继续说道:“孩子虽小,但也要认清是非曲直。”   魏贤妃听罢,慢慢回转过头来看向她,明珠也吸着鼻子转过头来看向她。她自己一个人站在她们对面。一下子,所有要出口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正在这个沉默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明珠是自己摔倒的,朕也看见了。”说着,只见郑旭从不远处慢慢走出来。   所有人一见到皇上,都连忙跪下来,向皇上请安。   “免礼。”郑旭说完,说有人都站起来了,只有郑平还跪在地上,郑旭扶起郑平说道:“你没犯什么错,起来吧孩子。”郑平说着多谢父皇,一脸感激地起身了。   之后郑旭说道:“贤妃,你先带明珠回宫吧。”   贤妃听了,施施然行礼,温婉一笑道:“是,皇上。”   等众人都散去的时候,郑旭走到她身边,在她的耳边轻声说:“你做的很对。”她抬起头来,看向郑旭。   郑旭揽过她的腰说道:“边走边说吧。”   一路上郑旭揽着她的腰,让她有些不自在。不是排斥,意外的是害羞居多。两人隔得很近,而且时不时郑旭还会偏过头来看着她。呼吸的空气扑在她脸上,似乎还带着温度,更让她觉得脸上有点烧。等到了千禧殿,郑旭才松开了对她的钳制。   她回宫的第一件事,先拿起了瓷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下灌进去了,才似乎降低了自己脸上的温度。谁又想到,这时候郑旭又从身后贴了上来,在她的耳边说:“但你今天做的也不对。”   他说完就状似无意地拉开了两人两人的距离,搞得好像一切都是她自己多心了一样。她没再看他,背着身子问郑旭,“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郑旭浅浅一叹道:“你教育明珠没错,只是这个孩子会被你吓到的。她平时是娇生惯养了一点,但是不像今天一样这么骄纵。或许,她是想引起你的注意。”   她一听,心里隐隐约约觉得郑旭说的有点道理,可是嘴上却不肯承认,“明珠才四岁,哪里有这么多心思?”   郑旭一笑,拿起一个小物什随手把玩,说道:“未必。明珠聪明,随你。”   徐妆洗听罢回过头去撇了他一眼,佯装生气,“胡说。”   郑旭哈哈一笑,打趣道:“长得好看,随我。”   “越来越离谱了。”徐妆洗背对着郑旭,浅浅一笑,但是又很快像平时那样板起脸来。   她和郑旭之间又沉默了一会儿,没想到郑旭和她突然同时开口,“你……”   她一下噤声。郑旭咳了一声说道:“你先说吧。”   她犹豫一瞬,把原本想说的话埋进了肚子里,问道:“那……明珠会恨我吗?”   “当然不会。”郑旭说着话,放下了手里的物什,起身说道:“只是此事,急不得。”   两人又是沉默。她这才想起来反问:“你刚才要说什么?”   “没什么。”郑旭一笑,往屋外走去。她回过头去,见他像是要走,问道:“你不坐会儿了吗?”   郑旭本来一只脚一进跨出了门槛,同样回过头来,看向她,浅浅一笑道:“朕还有事,要先走一步。反正咱们,来日方长。”   到了快傍晚的时候才再见到四叶,见她一脸欣喜地进来,眉开眼笑地说道:“娘娘,奴婢终于打听到悄儿姑姑的去处了。”   四叶年纪小,心肠也好。要是一直这样天真无邪就好了。她没把心里话说出来,只问道:“怎么说?”   四叶说道:“听宫人们说,三年前悄儿姑姑本是去了女官之职,没入尚宫局,但是又因为不知什么原因又被没入浣衣局了。因为有年老体弱者,或者因罪没入尚宫局的人数数不胜数,至今还没有找到悄儿姑姑。”   “是吗?”她一时有些伤感,毕竟悄儿大概是因为她才沦落到如此下场。正如赵氏所说,树大招风,她一时失势才导致了悄儿首先被人开刀。   “明天,奴婢就接着去查。”四叶说完之后,从袖子里摸出一个信封,微微有些皱眉说道:“奴婢四下打听之时,那个公公,说是要把这封信交给您。说是要务必交到您手上,还说叫奴婢不要拆开。”   “哪个公公?别的还说什么了吗?”她疑惑道。一边问着,一边用帕子垫在手上接过了这封信,然后嘱咐道:“以后这些不明不白的东西不要收。”   四叶有些受打击,耷拉个脑袋,应了,说道:“就是那个帮我找悄儿姑姑的那个小太监。他没多说什么,说您一看便知。”   她越发疑惑,只是现在已经收下了,若真有事只怕此时罪名已经坐实了,所以拆不拆开是一样的。不如拆开。   她垫着帕子,拆开了信件,没什么异香。慢慢拿出信,那信上画了一棵芭蕉树。她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是谁,难道是谁知道这件事情的原委?   信纸的背面,有几个字,她勉强能读懂。今夜酉时,宫外鹊桥见。   这偌大的京城,除了这富丽堂皇的皇宫之外,在寻常市井人家有一条城内河,河上有几座拱桥,其中一座叫做鹊桥。那里人来人往,繁华至极。在这样繁华地段约见,这人到底是什么人?如果不是什么别有用心的人,那么芭蕉树,想来应该是齐王的人了。   见还是不见?各种念头在她心中一闪而过。按理来说,不见自是最好,她刚刚复宠,省得出现一些意外的状况,但也意味着她与齐王这一条线断开。除了想见见三四年间齐王是否变了,更多的是也为自己谋划。她不像其他宫妃一样有庞大的家族做支撑,她想要屹立于这宫里,必须要有自己的势力。如今的她,并非刚入宫的小女孩,现在更懂得了联盟的意义。   四叶见娘娘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心下也有些着急,总觉得是自己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她仔细一想,也觉得自己贸然收下这信件太过于鲁莽。她想到这里,扑通一声跪下了,眼泪都快出来了,“娘娘,您惩罚奴婢吧。”   她看向跪在脚下的四叶,浅浅一谈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所谓兵来将挡。你去备两套一模一样的男装,咱们带上。我们先穿上太监服混出宫去,再换上男装。出宫之后,一切事情,你要听本宫安排。” ☆、第六十九章 七夕   来到鹊桥边时,已经比约定的时间迟了一刻钟。徐妆洗穿着男装,站在不远处,默默地看着四叶走上鹊桥。   四叶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每一个站在桥边看风景的人,显然她有些迷茫。基本上每一个行人人看到四下张望的四叶都觉得有点奇怪,于是后退一步。   她看到这样的景象,微微皱眉,折扇一开,挡住脸,慢慢往后退。   没退几步,就撞到了一个坚实的胸膛。她不由得一惊,甚至有一点不敢回头。   “人约黄昏后。”那个熟悉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伴随着温热的水汽,“佳人迟了。”   “是你?”她转过头去,看见郑旭站在身后浅笑着望着她。   “那你希望是谁?”他反问一句,竟叫她说不出话来。她抿着唇,看样子是不想回答了。   “不是我约你,你能这样轻易出宫吗?”他笑意更甚,几乎有点坏笑的样子,还在她发愣的时候,郑旭就走过去牵起了她的手,往人群集中的地方走去。   她在后面想要挣脱,伸出另一只手想去掰开他的大手,她皱着眉,微微红了脸道:“你约我出宫干嘛?还有……现在又要到哪去?”   说话间,看见了不远处的胡公公弓着腰朝他们一笑。   郑旭也回之一笑,然后转过头来,对徐妆洗说道:“约你出来过七夕这么困难吗?”   她听罢一愣。原来今天是七夕啊。此时天色渐渐暗下来了,只有天边可见一丝鱼肚白。再看那不远处的酒楼,已经挂起了红色的灯笼。前面的路上熙熙攘攘地挤满了人,围得水泄不通。男男女女都有,原来为的是七夕相会。   郑旭走得快,她几乎有些跟不上。郑旭拉着她在一个卖面具的摊子前停住了脚步,随手拿了两个面具就走,货郎急了眼,“喂,没给钱呢!”   货郎话音刚落,胡公公就忙不迭地跑过去善后了。郑旭见此情景,勾唇一笑,然后随意看了一眼手上的面具,丢了一个兔子的给她,“戴上吧。”说话间转头过来就是一张狐狸脸。徐妆洗接过面具,虽然皱了皱眉,还是戴上了。   再出发时,就像是错觉一样,郑旭放慢了步子。   郑旭领她来到护城河的岸边。那里有个老伯,像是一早就恭候在这里一样。见了郑旭,老伯微微行礼,然后蹲下身去,拉着麻绳,就见一叶小舟渐渐靠近岸边。   “多谢老伯,待会儿去找小胡子领赏。”郑旭一下跳了上去,然后回过头对她说:“扶着我的手上来。”说罢,向她伸出手。   她并没有扶住郑旭的手,而是犹豫再三自己一跃上了船。小船晃一晃,她却有些受到惊吓。   郑旭看向她,虽然笑着,却扶住她,说道:“果然不同。”   小舟驶离岸边之后,悠悠地在河水中荡漾。郑旭坐在船尾摇橹,她远远地坐在船头。没有想到,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君主,竟然还有做船夫的潜质。小舟不紧不慢地,在河水中漂着。   今天是七夕,有很多豆蔻年华的少女在河边放河灯,河灯做成莲花的形状,在底座上放上蜡烛,燃着淡淡的火光。成片的莲花灯向这边飘来,在河面上像是点起了天灯。   她看见一盏向自己漂来的莲花灯,忍不住想要用手触碰。可是郑旭就像是故意要和她作对一样,将船划远了。只听郑旭清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别碰。”   她嘟囔一句,“我只是想看看莲花灯到底是怎么做的。”   “你想知道,我告诉你。可别碰坏了人家小姑娘的好姻缘。”听郑旭说完,果然她一回头看见岸边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正眼巴巴地望向这边,她赶紧收回了手。   郑旭低声笑了,然后一撑船,小舟推开波浪。他说:“用竹板为底,贴上纸叠的花瓣,中心点上蜡烛即可。也有人直接将彩纸叠的莲花贴在乌龟背上,这样,花灯就会越漂越远,漂到她们心上人那里去。你看,那不就是——”   她顺着郑旭的目光望去,果然看见岸边两个女孩子在摆弄一只乌龟,像是那乌龟懒懒散散只趴在岸边,两个小姑娘急得手足无措。她忍俊不禁。   郑旭见她这样欢喜,嘲笑道:“怎么?没看过呀?”   “嗯。”她一手托腮,还望着那边,浅笑着说道:“是呀,第一次看到这么多莲花灯。以往都是只见到一两盏。”   “明年七夕也带你来看吧。”他说。   徐妆洗听罢一愣,一时间没有接话。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儿。   “平时放莲花灯那是为了送走疾病灾祸。但是在七夕节这一天,”他一顿,望向徐妆洗继续说道:“是为了心上人。”   郑旭说这话时,语气尤为深沉。他说这这样慢,似乎话里有话。她回过头去,却见一张狐狸脸,透过面具,对上他的目光,那样炽热。她赶紧收回目光。   又划了一段,似乎已经到了河的下游,渐渐开始远离那些熙熙攘攘的人群。不久前身处那一片灯火辉煌,现在已经在不远处了。她取下了兔子面具,此时已经不需要了。   郑旭不再摇橹,而是躺在了船尾。他双手枕在颈部,望向天空,像是在自说自话:“传说牛郎织女被王母娘娘隔在了银河两边,一年只能在七夕这一天重逢一次。人们怕牛郎在夜里看不到鹊桥,便在人间河流点放河灯,为的是帮助有情人不要错过彼此。久而久之,就渐渐变成了姑娘们心事的传信鸽。”   她未曾专心去听,但是故事像流水一样流进了她心里。   “你来看,这就是牛郎星,那个是织女星。”郑旭说完,她回头去看,看见他一只手指向天空,她看向那片天空,星子很多分不清到底是哪一颗。   她有些疑惑,不禁问道:“在哪?”   郑旭躺在船尾,此时他已经把狐狸面具丢到了一边,微微起身,对她说:“你过来啊,在那里怎么看得见,你要过来看。”说着往旁边挪了挪,小舟也跟着晃了晃。   她犹豫了一会儿,不肯过去。郑旭等了一会儿,不见她过来,又喊了一遍:“怎么?你怕我吃了你?”说着,摆了一副要上前吃人的模样。   她掩嘴笑了,然后起身,小心翼翼地来到郑旭身边,跟着躺下了。这小舟真是太小,两个人躺下,空间就觉得有些狭窄。   “你看,那颗很亮的,就是牛郎星。”郑旭指了指。她从这里看去,看到那深蓝色的天空像一片帷幕,银河像被风吹的飘扬的几根丝带。在那银河的一边,有一颗比较亮的星子,似乎在闪着光。那星子,隔着银河,似乎有另外一颗,在交相辉映。   她指了指另外一颗,问道:“那颗就是织女星吧?”   没想到,郑旭斩钉截铁地说:“不是,你看错了。”   她有些疑惑,转头去看郑旭,他也偏过头来看着自己。夜空下,他的眼睛也好像在闪着光芒。他的脸上只有浅浅的笑容,而不像往日那样,总是勾起唇角,或者是疏离地面无表情,彰显九五至尊的威严。她一时看的有些发愣。   “织女星在这里。”   “在哪里?”她问道。郑旭并不曾伸出手指,这里又是哪里?   没想到郑旭突然一下翻身而起,突然出现在她的面部上空。郑旭两只手撑在她的肩膀上方,把她禁锢在这小小的区域里。   虽然他的脸背着光,但是因为隔的太近太近,所以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脸。他说:“织女星,就在这里。”明明是玩笑话,说的一本正经。她的脸,不由自主地就红了。   “别闹了……”她伸手,想要推开郑旭,但是一用力,小舟就晃啊晃,吓得她又不敢再用力。她还没反应过来,郑旭的唇就准确地印在了她的唇上。   她想要说什么,却没想到被郑旭乘虚而入,他灵巧的舌滑入她的口中似在探访着什么。终于接触到她的小舌,便与她的小舌共舞。   一时间,空气有些不足,她也觉得浑身软绵绵,无力再去推开他了。郑旭渐渐地放低了身子,慢慢地转移了战场。先在她的唇齿间舔舐啃咬,然后一路渐渐往侧边,来到了她的耳朵边上,他先是亲吻了一下,然后一口含住了她的耳珠。   耳珠处最是敏感,她忍不住嘤-咛一声。为什么她的声音会变得如此柔软魅人,这样的变化,让她觉得害怕。   “郑……皇上!”她原本还有些迷蒙,一下清醒过来。她用尽全力推开了郑旭。   郑旭的眼睛还有些迷蒙,就这样看着她,嘶哑着声音问她:“怎么,你不满意么?”他的声音,沙哑的可怕,像是在隐忍着什么,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很想念你。”   突然她觉得鼻子有些酸酸的,用力想要推开他。谁知他还问道:“你可那么一瞬间在想念我?”   “那你为什么把我一关就是三年?”她咬着唇说完这句话,更加用力地推了他一把。郑旭听罢一愣,不加设防,一下就往旁边倒去,然后只听哗的一声,小舟翻了。 ☆、第七十章 外宿   她冷着脸走上岸来,头发湿嗒嗒的,像两根水草一样贴在脸旁边。她今日出来,穿的是一身男装,这时候男装湿透了,贴在身上,极好地展现了她的身形。   郑旭也是湿透了,但是见了她这个样子也忍俊不禁,捂着嘴笑了一下,没想到还是被她听见了。她一记眼刀就扫了过来,“笑什么。”   郑旭还是没有憋住,一边笑着,一边跑进了一家成衣店,然后拿了一件衣服出来,披在她身上。胡公公才见了这个场景就心知皇上肯定又没付钱,赶紧跑过去善后了。   “笑你可爱。”郑旭笑道:“怎么样,还会不会冷?”   “油嘴滑舌。”她偏过头去,拢了拢肩上披着的衣服,生气的说道:“都怪你,掉水里了不说,你不来救人,还要过来嘴对嘴干嘛?”她说着只觉得脸上一阵燥热,说着更加害羞烦躁了,不禁走得更快了。很快她就绕过郑旭,往前走了。   “我真的是想救你啊。”郑旭倒着小跑超越了她,说着挑起了一边的眉,说道:“我怕你不会水,水下呼吸不畅,准备渡气给你。”   “这下好了,全身湿嗒嗒的,如何回宫?”她越说越生气。   “那就不回去了。”郑旭勾唇一笑,停了下来来,上前捉起她的手,“走,带你去个地方。”   郑旭拉着她渐渐走向了灯火辉煌的地方。今天是七夕,虽然天已经全黑了,但是路上还是张灯结彩,路上的人摩肩接踵。郑旭拉着她走进人群。   路上的行人,因为他二人浑身湿透了,不愿意靠的太近,免得被碰到了沾湿了衣服,于是人群中自动让出了一条路给他们,并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他们。   但是郑旭并没有因此放开她的手,反而牵得更紧了。他在前面走着,徐妆洗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他走的快,几乎像是在拖着她走了。   这样的背影莫名地变得有些伟岸。不因为任何人的眼光而放开她的手,这是一种怎样的勇气,想到这里她反握了一下郑旭的手。他回过头来,在街上悬挂着的红灯笼的映照下,他的脸也有些泛红。   “到了。”又走了一会儿,他转过身来如是说:“这里就是京城里最大的客栈,‘人间’客栈。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所以,还是这里最好。”他拉着徐妆洗走进了这家客栈。   他刚走了进去,就见掌柜的起身相迎,郑旭说道:“老林,好久不见,金风玉露房。”   掌柜的立即走上前来,躬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说道:“原来是公子!公子、夫人这边请。”掌柜的才说完,郑旭就转过头来,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情望着她。   有什么好得意的。   看了她一会儿,郑旭才说道:“老林,过半个时辰送两套衣服上来。”   大概过了三个转折,她觉得这个地方似乎是有些不一样了。三层高楼的客栈实在不多见,又走了一段,渐渐到了楼梯口,就看见从楼梯口开始铺满了花瓣,各式颜色的都有。她有些惊讶,几乎有些不敢落脚。   郑旭一笑,拉着她的手微微用力,这下她再无法犹豫了。当脚踩上花瓣的一瞬间,脚底余香,似乎心情都跟着好了许多,几乎忘了自己浑身湿透。   郑旭看她走的小心翼翼,便笑着说:“这些算什么,你要是喜欢,将来送你一片花田,并不是什么难事。”郑旭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她向前走,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   等推开门扉。屋里的景象,让她舒服极了。先是一阵香气扑鼻,但是这样的香气并不是那种浓郁的让人心烦的那种,而是莫名地让人觉得放松,那种让人安静的味道。屋内有很多纱帐,轻轻柔柔地随风飞扬,宛若仙境。   正对着门扉的是一处镂空的月门,透过那月门可以看见夜空,夜空中弯月如钩。   “怎么样?还不错吧。”郑旭拉着她出了月门,走到环廊上去。在环廊上,可以看见楼下依旧是灯火辉煌,路上是往来的行人。可以看见,那一串串的红灯笼似乎延伸到更远的地方去。   楼下的风景就这样被分成了两块,一片是热烈的红色,是人间,是生机勃勃;一片是黑色,是远山,是那神秘而寂静的所在。这两片颜色,过度那样自然,不可分割,又各成风景。   如此的景致,怪不得胜却人间无数了。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多么心旷神怡的气息。   郑旭看她脸上渐渐展露出微笑,一只手杵在雕栏上托着腮,转过头来静静看着她。   被郑旭盯的有些害臊,她有点不好意思地偏过头去。   “我就猜你会喜欢这里。”他说。在这寂静的夜里,他的声音竟然有些动听。确实,郑旭的声音是很好听的,只是他平时要么是冷着脸不说话,要么是玩世不恭,总来逗她。如此难得,郑旭这样认真,说的这样慢。   她真的很喜欢这里。但是转念一想,又有些不高兴了,语气也不自主地带上了一点酸气,“看来你很熟悉这里,不知道是带谁来过。”   郑旭嗅到了她话里的酸意,哈哈一笑,然后一本正经的说:“我保证,你是第一个来这里的女人。”   她转过头去,看到他的眼睛。那眸子竟然如此清澈,但她还是不自觉的说:“你骗人。”他本来就是个狡兔三窟的人,那样聪明,那样善于算计人心。   “确实没骗你。我之所以熟悉这里,是因为这里是我在宫外的产业而已,是有大用途的。”他勾唇一笑说,“这里第一次被用来做风花雪月之事。”   她心里听了受用,但是嘴上却不肯承认,“又胡说,一国之君还需要什么外面的产业?”   “这里是一个很好的收集消息的地方。”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择了告诉她,“不然,皇宫外面怎么可能有这样高的建筑物?住在这顶楼的人,如果在这里窥视皇宫又怎么办?”   她心头一紧,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   “答应我,这个秘密不要告诉别人。”郑旭笑着,用手指点了一下她的鼻尖,然后双手扶住了她的肩膀,把她往房间里推,“好了,快进去,在这里吹多了风会受凉。”   适时地,有人敲门,不轻不重的三下。郑旭听了以后,喊了一声:“进来吧。”就有三五个小厮进来了,四个小厮备好了洗澡水,一个小厮双手呈上了新换洗的衣服,然后就恭敬有礼地退下了。   屋内有一个围屏,由八个屏扇组成。屏心是彩纱的,上面绣了花草虫鱼,纱是半透明的,欲露未露。那个装洗澡水的木盆就在这个屏风后面,热腾腾的水,水气缭绕。她走到那屏风后,打量了那屏风一会儿。   “你先去洗吧。”他说。   徐妆洗却还在犹豫。屋内的烛光并不算昏暗,这个屏风……   “还在犹豫什么?难道……”他邪邪一笑,“难道你比较希望我们一起……”   “你快出去。”她脸一红,把郑旭往外一推,“你坐远一点。”   郑旭哈哈一笑,不答话了,笑着倒退了几步,指了指那个椅子,示意他会坐这么远。徐妆洗这才放心了。   郑旭坐在了摇椅上,双手枕在脑后,翘起二郎腿。摇椅慢慢晃着,他也放松了很多。在宫里的日子,每一天都是提心吊胆,尔虞我诈的,鲜少有这样的日子,可以什么都不必顾忌,就在这摇椅上坐着晃晃,而且……还有美人相伴。   想到这里,他侧过脸去,看了看那屏风。屏风上,徐妆洗的影子印的很明显,很好。这个屏风确实不错,除了影子,还能隐隐约约地看出她如雪的肌肤。   皇宫里也该搞点这样的屏风,他想。   三年的时间没有再见面,她的身材却是依旧。那屏风上很明显地映照出他想要的。然后一件湿了的男装挂在了屏风上。   他正看的目不转睛,突然徐妆洗的脸从那屏风的一侧出现。这女人的视线与他相撞的时候,他居然被吓了一跳,赶紧收回目光。   “我……我也去洗,那个房间还有一个浴桶。”他尴尬地笑了一下,然后主动站起身来,往回廊上去了。徐妆洗这才放心下来,但是心里又隐隐约约地一种失落感。她很快摇摇头,想什么呢。   然后踩上小凳子,伸手试了试水的温度,刚刚好。水面上也漂浮着花瓣,她伸手轻轻拨了拨。然后,直起身来,跨进了浴桶。   坐在浴桶里,她漫无目的的胡思乱想。想今天落水那一霎那,她亲眼所见郑旭一瞬间展露出来那种着急的目光。那种目光,像是有什么神奇的力量,让人觉得安心,觉得就是她不会水,落水了,他也会来救自己的。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个男人说关就关了她三年。一个人的三年。没有任何人可以说话,可以分享心事的三年。   她无力地坐在浴桶里,眼前只有水面上一圈圈的水纹。 ☆、第七十一章 痴缠   她洗浴出来,穿上了那件小厮送来的中衣,从屏风里出来了。她看见桌子上摆了两杯酒,一杯已经喝了一半,另一杯还没动。想起来刚才郑旭嘱咐她,刚才落了水,又吹了风,要喝一点酒暖暖身子,避免生病。   她拿起满的那一杯,浅呡几口。是上好的梅子酒,甜而不腻,还有一点点苦涩。   郑旭早就洗好了,搬了摇椅到月门正对面的环廊上摇着,好像还在哼哼唧唧什么。她突然有了兴致,默默地走近了。郑旭说话的声音还是很好听的,不知道他唱歌如何。   “我无奈,向君哭,恳君借我米一斛……愿来生,君作顽妇我作夫,凭君时时吵闹,我只装聋作哑,半醉半糊涂。”   当听到的时候,她被震惊到几乎无法向前迈步。   郑旭唱歌的声音确实好听,但是这个并不让她震惊。震惊的是,他在唱的歌。他吐字有点不清晰,但是根据调子,确实就是借米谣。他唱的时候,能感觉到是用祥城方言唱的。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站在原地迟迟不肯向前一步。   郑旭从小长在深宫,怎么可能会说祥城方言呢?她记忆最为深刻,几年前,她还没入宫的时候,齐王庶妃陈笺,那个蛇一样的女人,她曾经说过:“怎么用方言唱的,不够大气。”   从那次之后,她就从没在人前唱过这个歌谣。但是,在冷宫里的那三年,她太寂寞了,太无力了。整日里没事,晚上睡不着,她就靠在宫墙上,一遍又一遍地唱着这首歌。   反正没有人会听见。   这首歌是母亲宁氏教她的。很小的时候,母亲身体还好,那时她晚上调皮玩闹不肯睡觉,母亲就轻轻拍着她,唱着这支歌谣,哄她入睡。   听说,这首歌,是父亲当年谱的曲。   她就站在离郑旭几步远的地方,默默听着,默默地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她不想哭的,她并不觉得委屈,只是觉得心里一动,泪就不自觉地填满眼眶。   过了很久,她才说道:“你为什么会唱。”   她的声音不大,却把郑旭吓得打了一个激灵。他先是立即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但是仍旧坐在摇椅上不肯回头。   “回答我。”她渐渐地走近了,几乎离他只有一步之遥。   郑旭突然笑了,笑声有些僵硬,他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一边走着一边解释着:“我……朕……去找小厮来换水。”   “你先解释啊!”她说话时带着颤音。   郑旭依旧没回答,忙着往外走。他才走了没几步,徐妆洗突然从他身后抱紧了他。   她的手很纤细,脸贴在他的背上,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脸的温度。   郑旭背对着她,低声说:“我没有骗你,我真的很想你。”   她无法控制自己即将倾泻而出的感情,她更加用力地环抱住郑旭,声音几乎有些咆哮,“那你为什么还要关我三年!”   郑旭没有说话,而是猛然转过身来,然后抱住她,他有些慌乱地找到她的唇,然后深吻下去。他像个十几岁的男孩一样,热烈冲动。他的鼻尖还撞到她的。   她被这样的热情所惊吓,连连后退,直到退到墙壁,退无可退。   郑旭一路攻城略地,毫不相让,一直到最后劫去了她最后一丝甜美,才肯放过她。   一吻终了,郑旭把额头贴在她的额头上,略略地喘息着。她却早就不行了,靠在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像条缺氧的鱼。   郑旭的眼睛有些迷蒙,他在她耳边说道:“可以吗。”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他低声说着,与她耳鬓厮磨。   她也有些晕晕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由自主地,轻轻颔首。   得到了她的许可,他一路轻吻,从耳垂到颈侧,一路往下。然后,慢慢的,那件中衣,从她的肩膀上滑落,掉在地上。   -   第二天清晨,她从睡梦中被郑旭叫醒。周围天还黑着,她只觉得眼睛酸涩,睁不开,昨晚实在是太过于疲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真正进入梦乡。   只见郑旭盘腿坐在她的不远处,一只手杵在脸侧,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他身上披了一件中衣,但是腰带并没有系上,只是松松散散地披着,他说:“现在把你叫醒,你会不会打我?”   “会。”她把被子往头上拉,遮过了脸。   郑旭笑出了声音,扯下她蒙住脸的背角。弯下腰在她耳边说:“快起来,去看旭日东升。”   说着,郑旭硬是把她从床上拉起来,一边拉着一边安慰道:“这里看旭日,真的很美。”然后他说着捉住他的手,往自己身上砸了一下,说道:“不好看你打我。”   听到这里,徐妆洗噗嗤一笑,才耐住了性子,任由他牵着走。郑旭领她走到昨晚他坐着的摇椅边上,扶她坐下。这个时候可以见天边一抹鱼肚白。   郑旭站在她身后,给她捏了捏肩膀,问她:“肩膀酸吗?”   她嗯了一声。   郑旭又笑着给她揉了两下,问道:“别的地方还酸吗?”   她没好气地说道:“哪哪都酸。”   郑旭笑着在她耳边说:“那就慢慢来,帮你按摩身上肌肤每一寸,可好?”   她斜着眼瞪了他一眼。   郑旭笑意更深,“好好好,不打趣你了,你看你脸都红了。”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侧,并没有发烫。她剜了他一眼。   郑旭笑道:“这回真不打趣你了,你看,朝阳。”他说着,伸手指了指前方。   在这里可以看到皇宫的金色琉璃瓦和深红色的宫墙,皇宫庭院深深。可以看到似乎在那大殿的后方,朝阳露出了一小半,此时已经是霞光万丈。   霞光划破云层,驱赶走蓝紫色的天空,天天渐渐的明澈起来,那一小片蔚蓝色叫人心旷神怡。   她看着看着,不知道是什么力量驱使她回头。她坐在摇椅上,要微微抬头,才能看见他的脸。他的脸棱角分明,桃花眼莫名的也有些吸引人。   霞光照在他的脸上,为他的脸勾勒出橙色的光辉。   她从没这样认真地看过郑旭,第一次,她觉得郑旭怎么长的比女子还要好看几分。   “看我干嘛?看天。”他头也没低,浅浅笑着,说了这样一句话。   她一听,吓了一跳,这个人难道是下巴上长了眼睛。她赶紧撤回了目光,继续望向前方。   他的声音缓缓从身后传来,他说:“就算昨天被生活虐得体无完肤,今天也依然相信,依然奋斗,努力生活着,这样才算得上是真正热爱。”   这句话像是一块小石头,砸进了她的心湖,泛起一圈圈涟漪。但她嘴上还是不甘认输地说:“你是九五至尊,这世上谁敢难为你呢?”   “九五至尊也好,平凡人也罢。”他一顿,继续说道:“每一个平凡无奇的一天,你都不知道真正经历了事情的人,到底做了多少挣扎与努力,才能把这一天变为平凡的一天。”   天边除了地平线上那一层是热烈的红色霞光,然后就笼罩着一层温暖的橘色,最上面那一层,整个穹顶,是醉人的蔚蓝色天际。   他说:“天亮了,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   回宫已经几天了,她却好像是还一直在宫外一样,脑子里反反复复地出现着那两天在宫外的日子的一些片段。   又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体会到宫外那种自由感,宫廷生活表面浮华,内在却是空洞。宫外的日子,之所以这样欢乐,或许是因为现在衣食无忧,所以一切才显得这样美好。   又或许是这两天的经历,如此惊心动魄,如此百转千回,却又感人至深。   又或许是因为他,没想到他这样的人,也会有这么认真的一天。然后不由自主地想到一些亲密的画面,她的脸又有一点微微发烫。   片段很多,似乎每一段都适合回忆,或许是因为才刚刚过去吧,所以记忆犹新,她这样告诉自己。   “娘娘又在乐什么?”四叶端了洗脸水进来,看见她嘴角微微扬起的微笑,问道:“难道娘娘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她一下被打断了思路,敛起笑容,接过锦帕,擦了擦手。   “知道奴婢找到悄儿姑姑了呀!”四叶笑嘻嘻的,“奴婢的一番苦心终于没白费!而且奴婢照您吩咐的,已经在尚宫局登记了,把悄儿姑姑从浣衣局调回咱们宫里来。”   “浣衣局?!”她有些难以置信,悄儿竟然被赶到了那里去。但是细想,也不是不可能。   “原来悄儿姑姑比娘娘年长好多,以前听娘娘您说悄儿姑姑的故事,还以为她和娘娘您年纪差不多呢。”四叶一边给她梳头发一边对她说。   她更加惊讶了,眉头皱起,“悄儿与我的年纪是差不多的呀!”   四叶这时候手上的梳子也停了下来,疑惑道:“这不可能吧,奴婢那天见她,头发都白了一半,脸上也有不少皱纹呢。” ☆、第七十二章 悄悄   第七十二章悄儿   “娘娘,悄儿姑姑到啦。”四叶开开心心地进来通报,“娘娘,你们时隔三年终于重逢了!”   她坐在里屋很久,明明那么想见到悄儿。但是真正听到悄儿来到的消息,她的脚就像被粘在了地上,一步也迈不开。她甚至只不敢回头。   “娘娘。”   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她依然坐在原位。直到过了很久很久,她才偏过头去,一入眼果然就是悄儿已经有些灰白的头发。   她和以前一样,头发梳的很好,梳得整整齐齐盘在脑后。   她吞咽了一下,许久没有说出话,然后伸手紧紧握住了悄儿的手,把她扶到刚才自己坐着的地方,让她坐下。   悄儿还有些拒绝,“娘娘,使不得……”   她一直努力地摇头,“使得,什么都使得。”本该是她受的苦,她有郑旭的庇佑,然而悄儿没有,所有的苦一个人全部承受了。   这个时候她站着,从上往下看去。悄儿的发髻上一点装饰也没有,只有一根铁质的簪子用来固定头发。她的头发一半都灰白了,像一个迟暮的女子。   再看铜镜里的她,眼角处的皱纹非常明显,一条条都是岁月刻上去的痕迹,叫人再不能忘记往昔。她刚才拉过悄儿的手的时候,清晰地感觉到她手上的茧子,她越发清瘦了,手上几乎没有什么肉,好像这只手只有一层茧子。   她把手分别放在悄儿的两肩上,哽咽地问:“你经历了什么。”   悄儿慢慢笑了,伸出一只手,斜搭在她手上笑道:“三年未见娘娘,娘娘还是如同昨日一样,光彩耀人。娘娘是时间的宠儿,奴婢不同,年纪到了罢了。”   “你骗人。你同我年纪相仿,左右二十出头。”她说这话的时候,鼻子隐隐发酸,她想了一会儿,开玩笑道:“骗我的是小狗。”   悄儿噗嗤一声笑了,“好好好,奴婢是小狗。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奴婢那时与您分别之后,就被安排到了内安乐堂,直到最后留在了浣衣局。虽然日子辛苦一些,其实也没别的大碍。至于这银发,是奴婢生了一场大病所致。”   她反手握紧了悄儿的手。   宫里规定:“宫嫔以下有疾,医者不得入,以证取药。”就算悄儿是懂得医术的,但是她既不能向外人展现出来,又没有药材可以自救,受到的苦可想而知了。   “反正是活下来了,不是吗?”悄儿扯出一个笑脸,“就像娘娘以前说的,活下来就不容易了,不是吗?”   “是啊。”她浅浅一叹,微笑道:“欢迎你重新回到千禧殿。悄儿,你还是如同以前一样,做回管事姑姑。”   她和悄儿相对无言,眼中各含泪水。   过了一会儿,悄儿像是想起什么,才说道:“说起来,娘娘,我想向您求个恩典。刚才奴婢也说了,奴婢在浣衣局生了一场大病,若是没有这人相救,恐怕就死在浣衣局了。”   她没有立即同意也没有反对,而是静静听着悄儿说。   娘娘确实是不一样了,三年不见,容颜不变,但是给人的感觉就越发成熟老练了,让人有种不能不信服的感觉。悄儿的内心也是欣慰的。她继续说道:“这个人叫路姝,她平日里在司膳司当差,她平时性子比较沉闷,不喜与人玩笑,所以得罪了司膳大人,罚她来给我们浣衣局里的罪人送饭。”   她听了心疼悄儿,说道:“别这样说自己,你本无罪,怎么会是罪人。”   悄儿笑了,继续说道:“浣衣局里生死有命,昨日还活生生的和你抢饭的人,第二天就没了,也是很正常的。那时候奴婢已经快不行了,那日她来送饭,偶然路过,见奴婢快不行了问了别人几句,听别人说我是千禧殿的,没有避之不及,反而上前照料。其实她是一个心肠很好的人,就是平时沉闷了些。”   见娘娘不表态,她继续说道:“路姝在司膳司不得志,奴婢现在回来了,也想回报她一方安生之地。”   “这样很好,知恩图报,是一个人活在这世上的根本原则。”她听罢,还是选择了赞许。虽然隐隐觉得有点奇怪,但是她没有说。这个世上如果悄儿都不能再信任,还有谁可以信任?想到这里,她笑着说:“你决定吧,千禧殿的掌事姑姑,悄儿。”   “娘娘打趣我。”悄儿不好意思地一笑,“那奴婢过几天就把她领来给娘娘看看,娘娘要是喜欢,那就让她留下吧。”   “好。”她浅浅一笑,能让悄儿开心的一笑,这是她现在所能做的最大的补偿。   -   处理完公事,郑旭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她。虽然没有想念到处理公事是心不在焉的程度,但是也不能否认,某些间隙,总是她的身影、她的声音、她的笑容、她的呢喃。   又能再见到她了。   如果她也在想念自己就好了。   郑旭走进千禧殿,发现火光不如往日明亮。他在门口微微站了一会儿。   “哎呀,皇上来了!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四叶最先惊呼起来,这样的声音让她回过头来,向这边望了一眼,但是没有起身相迎。   郑旭太过于熟悉她这样的表情。她这样不冷不热地,那就是真的伤心了。   郑旭低声问四叶:“你家娘娘怎么了?”   四叶抓抓脑袋,也朝她那边望了一眼,说道:“唔,可能是今天见了悄儿姑姑,想起往事了吧。”   悄儿。那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虽然宫女千千万,但是这个名字,他还是记得。人长什么样记不清了,只记得悄儿与她的感情还是非常好的,亦仆亦友。   郑旭最开始查到悄儿是郑淳的人的时候,他承认,那个时候是直接想要秘密处死这个宫女的。但是想起这个宫女与她的关系,他最终还是没下手。   他承认,他是有私心的,才授意小胡子把悄儿分配到浣衣局。   但是见到她这个样子,郑旭又不忍心了。总觉得自己还是做错了一件事。可是她与悄儿这样好的关系,到底是因为悄儿本身,还是悄儿身后的那个人?   每每想到这里,他总是嫉妒得发狂。但是他又始终不愿意承认这种嫉妒。   “听说你在生气?”郑旭走到她身后,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她没有回答。   郑旭又上前扯了扯她的袖子,“生气了?”她抬头,瞥了他一眼。   僵持了一会儿她起身想要离开。没想到,被他一下扯进了怀抱。她却不肯就这样轻易地妥协,在他怀里不停地挣扎。   突然,被他大手按住了头,她一时间有点懵。   “朕允许你打我。”他一本正经地说,末了,他还加了一句:“真的。”   她生气,不知道怎么地,一时间头昏脑热,一口就咬在了他肩膀上。   “嘶——”的一声,郑旭疼地倒抽气,却没有推开她。   她不再挣扎,却越咬越重。过了好一会儿,她渐渐觉得嘴都咬酸了,才松开了。   郑旭的脸憋得有点泛红,但是还是一脸微笑着看着她。   消气之余,她翻了个白眼,犹豫一会儿,伸手扒开了他的衣领,在锁骨不远处,清晰可见一排牙印。   她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问道:“疼吗?”   郑旭笑意更深,“不疼,谢谢香吻。”   她好不容易强压去的怒气又上来了,“流氓。”说着就要挣脱他的怀抱。   没想到被他圈得更紧,郑旭在她的耳边说道:“谢谢夸奖。”   郑旭说话的声音很好听,此时他压低了音调,声线就更为魅惑。   她往旁边一缩,却正中他的下怀,一下劫去她的芬芳,她来不及惊呼,一下就被他一路攻城掠地。   他的舌在她口中翻腾,可是手上的动作也并不因此阻滞,他的手揽过她的纤腰,将她贴得更近更近。   一吻终了,她才来的及喘气。   突然,郑淳皱起眉来,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伸手按住了刚才她咬过的地方,连连后退。   “怎么了?”她有点着急地问道,并走上前去,想要查看。   没想到,离他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他突然露出狡黠的笑容。但是此时已经为时已晚,她来不及后退,就被他扯住了腰带,两个人一起倒在床榻上。   她扑倒在郑旭身上,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她一下烧红了脸,想要掰开他扯着自己腰带的手,“快放开我!”   没想到他游刃有余地反握住了她的手,挑眉勾唇一笑,“你叫我放就放呀?”   “那你还想怎么样?”被他的手包裹着手,他的手心很热,也似乎隐隐有汗。   “你知道的。”他一笑,另一只手,按住了她的后颈将她的头压低,然后又是一番唇舌交缠。   “这次不想征得你的同意了。”他笑的眼睛眯起,然后一个翻身,逆转局势。   看那窗外正是一轮圆月。 ☆、第七十三章 共浴   “胡说什么。”她被郑旭打趣了,觉得躁得慌,翻过身去,不理他了。   然后就是他叫了胡公公进来,伺候他更衣。听着衣服悉悉索索的声音,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过了好一阵,声音渐渐小了,大概是郑旭更衣完毕要去上朝了。她微微转头,想要偷瞄一眼。   才一转头,就被一个吻贴在了脸颊上,她被吓了一跳,“干嘛?”   郑旭噗嗤一笑,解释道:“我只想亲吻一下你的头发就走,没想到你突然转头过来,怪我?”   她冷哼一声,转过头去不说话了。   郑旭在她耳边说:“有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话,比如下朝早点回来什么的?”   “没有。”她又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几乎要把头埋进去。   郑旭有一瞬的失意,但是很快,他脸上扬起微笑,“朕下朝会早点回来的,带上明珠,咱们一家三口,好好团圆一下。”   听到明珠的名字,她愣了一瞬,然后轻轻嗯了一声,虽然这声音很小,几乎微不可闻。   -   中午的时候,悄儿收拾好了,带了路姝来见她。   她的心思却明显不在这些小事上,坐在铜镜前,不断地照镜子,皱眉道:“悄儿,你说……明珠她还记得我吗?小孩子忘性大,我怕她……”   四叶抢着接话说:“哪会忘呢?娘娘您多虑了,天下没有不喜欢孩子的父母,也没有不喜欢父母的孩子呀。”   “是吗?”她听完,脑海里不断重复着这一句话。这句话,多么耳熟,不正是很多年前,那时候娘还活着的时候,同她说的那句话。   “悄儿,你手巧,来帮我梳妆吧。”   悄儿答应了,上前来,为她梳理发髻,手上动作着,一边介绍跪在地上的人,“娘娘,这就是奴婢说的路姝姑娘了。”   她望了过去,只见这姑娘规规矩矩地跪在不远处。她问了一句:“你是哪里人?”   她依旧低着头说:“回娘娘,旗县人。”   “那离京城不远。”她静静地凝视了路姝一会儿,说道:“家里还有什么人?”   路姝跪在地上,沉默了一会儿。   “路姝妹妹,你别紧张,娘娘是好人,你只管放心抬头答话。”悄儿忍不住出言劝慰道。这个路姝,平日里虽然不爱说话,但是也没到如今这样惜字如金的地步,大概是太紧张了。   路姝抬起头,淡淡道:“没了。”   徐妆洗打量着这个叫做路姝的姑娘,只觉得她眼神有些闪躲,似乎欲言又止,有难言之隐。她不想再多做探究,毕竟这不是她生活的重心。   她并不是很喜欢这个女孩子,但是又不能拂了悄儿的面子,所以淡淡道:“路姝,你以后就留在千禧殿侍弄花草吧,月银每个月从我这里多支出来一两给你。就这样吧。”她挥挥手,示意路姝退下了。   既然不是很喜欢,自然不能留在身边了,但是大宫女身份的月银自然比侍弄花草的小宫女的月银要多,所以她就补了一两给路姝,算是仁至义尽。   悄儿梳了几个妆,她都不满意,摇了摇头,悄儿只好再来。   一直到最后她才皱着眉点头。   等娘娘去歇息了,四叶捉住了悄儿的手说道:“姑姑真是生了一双巧手,能梳出这么美的发髻。只是不知道娘娘今天怎么了,有点反常,平日里也很随和的呀,今天怎么就一直不满意?”   悄儿刮了刮四叶的鼻子说:“傻姑娘,你不知道今天娘娘要见明珠公主吗?”   “知道啊。”她扑闪着大眼睛说:“见自己的女儿还要认真打扮呀?女儿都捧成祖宗啦!”   悄儿笑了,“你年纪小还不懂得父母之心。”   四叶听了默默沉思一会儿,喃喃道:“不懂不懂。”   -   “父皇,咱们要去哪?为什么不让母妃跟来。”明珠在郑旭的怀里,伸手去拨弄他的玉冠。   此时父女二人坐在龙撵上,四匹马儿并驾齐驱,黑色与金色为主色调的车马行走在这两面都是高耸的红围墙的甬道间。马蹄声,声声回响,胡公公在前领路。   “别胡闹啊,都小大人了。”他轻轻拍了拍明珠的后背当作惩罚,“然后,父皇有件事要和你说,你要乖乖听话。”   “遵旨。”明珠嘟起小嘴,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以后,你叫你魏母妃,必须要在母妃前面加上姓氏魏。”郑旭捏了捏明珠的脸蛋,“记住了吗?记住了就赏你莲子糖吃。”   “记住了!”毕竟是小孩子心性,明珠一听有糖吃立马就答应了,等答应了,才想起问一句,“为什么?”   “小孩子不准问为什么。”郑旭笑着拨乱了明珠额前的刘海。   “暴君!”明珠赶紧伸手护好刘海,“专政!”   郑旭一听愣了一瞬间,问道:“谁教你的这两个词呀,小大人?”   “没人教我,我偷偷从魏母妃那儿学来的。”明珠倒是活学活用。   “是吗?”郑旭听罢,宠溺地捏捏女儿的鼻子,不再说话了。   这个魏贤妃,似乎并不如表面那样温婉贤淑啊。他之前对后宫里的女人争斗从不感兴趣,也从未对他不感兴趣的人多加注意,现在看来似乎有表面之下的东西他之前未曾察觉。   但是不等他细想,这个时候,俨然已经到了千禧殿。门口站着一个一个人,她站得笔直眼睛直勾勾地往这边望过来。   郑旭轻轻舒了一口气。她并非不爱,只是这个女人和他太像了,心底最深处的话,从来不说。他突然想起,虽然之前查过她的身世,但是终究没有亲口问过她以前遇到过什么,不知道是不是和自己一样,是在那种的环境中成长起来?   龙撵停了下来,明珠也呆呆的望着那边。   胡公公喊了落轿之后,却始终没听到有动静。他斗胆直起身子一望,却被这样的景象所震惊。这一家三口互相凝视着,互相打量着,眸光闪烁,但是谁也不肯向前一步。时光像是在这三个人之间停止了。   他轻轻一叹,真没见过如此纠结的一家子。   终于还是皇上抱起了明珠,下了龙撵,朝着徐贵妃走去。明珠公主本来还在挣扎,刚才已经在吸着鼻子了,但是徐贵妃还是从皇上怀里接过了明珠,抱在怀里,也不管明珠的鼻涕会不会擦在身上。   郑旭走到她身边在她的耳际低声说:“还君明珠。”   -   她好不容易才哄得明珠入睡了,这才舒了一口气。   “去洗个澡吧。”   郑旭突然站在她的身后,让她吓一跳。其实心跳更多,而不是害怕更多。自从那一天他们一起在宫外留宿,那天她解开了很多心结。   原来她在冷宫里的那些日子并不孤独,她在墙内,郑旭在墙外,是这样一直的守候。她在冷宫里这些日子,她也想明白了自己对于明珠的思念。她曾经一直以为自己不爱明珠,但是她错了,只有在每一个宫墙里的深夜,她才能真正感受到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到底在爱着什么。   她浅浅一笑,摸了摸发髻,不知道有没有粘了明珠的鼻涕,“那好,我去了。”   她说着,就往后殿方向走去。   千禧殿有一个很大的浴池,是从山上引的温泉水。之前她之所以和秦淑妃争千禧殿,也是因为这千禧殿本来是风水宝地。   “不用进来了,我一个人就好。”对身后的四叶和悄儿挥挥手。毕竟三年来,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生活的日子。千禧殿的浴池虽好,但是偌大的浴池,也只有她一人而已。   她缓缓脱下身上的白袍,白袍坠地,在她的脚边形成一个圈。她伸出一只脚,脚尖沁润在水里,水温热,让人发自内心的舒服。终于可以放下了。   她缓缓入水,水没过她的小腿,没过她的胸前,一直到她的脖颈,她却一直往下走,直到水没过她的头顶,她在水里。   一直到喘不过气,她才一下窜出水。只有这样,她才能真真切切觉得自己活着。   听到身后有响动,她没回头,淡淡说了一声:“衣服放下就出去吧。”   但是很快她听到水花飞溅的声音。她愣了一会儿,直到一双大手扶住她的腰,她莫名地回头,却看见那个人的脸近在咫尺。   他亲吻着她的耳珠,深吻,舔-舐,她忍不住嘤咛出声。但是很快,她一边红着脸推开他,一边往岸边游去。   但是在好像每次一遇到郑旭,她总像是孙悟空始终无法逃脱佛祖的手掌,始终无法摆脱他的钳制。他的手肆意游走,却偏偏去到她最舒服的地方,挑动她的神经。   她舒服地仰起头,但是嘴上还是绝不轻易求饶,“郑旭,你放开我……”   “晚了。你要拒绝我,应该是四年前,从你一见到我的时候,就拒绝我。不然,你就再也无法逃掉了。”他说着,语速虽慢,手上的动作却行云流水。他的手灵活地绕到身前,反复揉-捏。   她往前逃,他也往前走,直到一直到了浴池的边缘她逃无可逃。 ☆、第七十四章 刺杀   他一边以手探路,一边继续说道,“是啊,要是四年前没有遇见你就好了。”   她听罢一愣。   他的动作不曾停止,有越发猛烈的趋势。他站在她的身后,通过摆弄她的肢体来调整两人的间隙,来达到最合适的角度。   但是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慢,越来越沙哑,他说:“我还记得你四年前第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你穿着百鸟衣,像一只高傲的孔雀。你刚出现的时候我就如临大敌。我很害怕你,明知道你是……但是我那时似乎已经预见到我要乖乖就范。”   她渐渐不再排斥,开始迎合着他的动作,配合他的频率,“原来你还记得。”   “我永生难忘。”他一用力,进入到他想要去到的天-上-人-间,闷哼一声,“从那一天我就输了,剩下的日子都是负隅顽抗。齐王很厉害,他早就猜到了。”   她一下被那温度吓到,嗯了一声,剩下的只有喘息的力气,她想要说什么,但是话还没出口,就突然被郑旭转过身来掠夺了她口中的最后一丝空气。   “朕命令你以后永远不能再说起那个名字。”他的眼睛如同正在掠夺的豹子,“我真的快嫉妒疯了,光想到都快疯了。”   郑旭说的话,像是一团火焰,灼烧了她所有想说的话,被烧的干干净净。   除了身体,她的心里也好像被什么填满了。   -   “好看吗?”她站在镜子面前,照了很久。她很久没有穿过骑装,印象中好像是在那一次春猎之后她就再也没穿过。   直到昨天夜里,他留宿在千禧殿,他们聊了很久,郑旭说:“我很喜欢你穿骑装的样子,没想到这都过去了多少年了。”   是啊,犹记得在四年前那一次春猎上,她和郑旭还曾经想杀死对方。   “你当时坐在浅摊附近,面向夕阳,身上像是在闪闪发光。”夜太深了,她已经看不清郑旭脸上的神色。郑旭是怀念的,但是她却记得,她直到最后,都还手握金簪,想要杀了郑旭。一想到这里,她的内心有些愧疚。   命运真是可笑,最喜欢捉弄人。颠覆了她的一切。但是现在她还算是享受这样的安排。   “当然好看啊。”他说着打断了她对昨天晚上的回忆,郑旭抱起了明珠,父女俩一起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明珠一手揽着父亲的脖颈,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她冲着镜子微笑,不知道明珠能不能看到。其实……或许……如果真的和这个人一起过一辈子也还不错。   透过这面镜子,她突然反应过来她从小渴望的不就是一个完整的家庭,有疼爱女儿的父亲,有温柔的母亲。现在她的愿望似乎是实现了?   她微笑道:“走吧。”   等龙撵起驾,摇摇晃晃地去了,站在一旁浇花的宫女才拉过了四叶的手问道:“娘娘这是去哪?”   这人说话总爱低这个脑袋,但四叶也没多想,就说道:“皇上昨晚说今天想在宫里举办一个小的马术赛逗我们家娘娘开心呢,悄儿姐姐没和你说吗?路殊姐姐。”   -   昨天夜里皇上就派人通知了,说皇上今天要看马赛,叫人备置,然后邀请各宫娘娘共赏。   “这个徐氏真是无法无天了,她想干什么还得全宫上下陪着去了!”杨月舞把紫色骑装往床上一砸,明显心情不好,“你打听好了吗,她穿的什么颜色?”   不知道从哪一天起,宫里就有了不成文的规定,没有人和徐贵妃穿同一色的衣裙。谁也不想被她抢了风头,也不想被她压住一头。   “听说是红色。”绿茜唯唯诺诺的,生怕触了娘娘的霉头。   -   马赛开始,徐贵妃和皇上坐在主位,其他各宫娘娘都各有位置。   她坐在凤座上,拿手绢扇了扇风。   郑旭无意中看见了,嘱咐了一声,“悄儿,你去给你们家娘娘去取一些冰来。”   悄儿应了,转身下去了。悄儿走在路上,无意中瞧见了站在不远处浇花的路殊,打了个招呼,“小殊啊,你怎么到这来了。”   路殊朝她一笑,“我来这边挑水。姐姐这是要去哪?”   “我啊,我给娘娘取冰去。”悄儿挽了她的手往前走,“小殊啊,你来这么老远挑水不合适。”   路殊低声答了一句,“这水凉。”忽而,她好像想起什么问道,“悄儿姐姐,你是去给哪个娘娘拿冰?”   “当然是咱们徐贵妃娘娘啊。还有谁,傻孩子糊涂了吧。”悄儿笑着,指了条小路,“你从这回千禧殿,近。”   谁知路殊摆摆手,把提水的桶放在了地上说,“悄儿姐姐,我随你去取冰吧。”   悄儿笑着拍拍她,“不用啦,我自己去。”   路殊马上接话道:“悄儿姐姐,你那些年不是伤了身子,碰了这些寒的,不是就整宿整宿睡不着?我帮你去取。”   悄儿有些疑惑,路殊这姑娘平日里不爱说话的,难得今天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想来除了帮她之外,还有别的想法。她想到这里,突然想起几天前,她把路殊介绍给娘娘,娘娘也没给安排个重要职务,就打发她去侍弄花草了,看来今天路殊是想去娘娘面前表现一番了。   那她就索性装不知道了,她说:“那你去吧,我在这给你看着桶。谢谢你了。”   -   过了一会儿,皇上看着马赛兴起,说是要亲自上阵,展示一下马术,一众宫妃连忙附和,称赞,胡公公立即派人来备好了马,皇上轻而易举地翻身上马,惊得众人连连叫好。   她也看的目不转睛。郑旭平日里虽然常常沉浸于书卷,善舞文弄墨,工于心计,但是真要叫他上战场,恐怕也是铁骨铮铮的好男儿。   她瞥了一眼来送冰的宫女,并非悄儿,而是前几天悄儿介绍来的那个宫女,至于名字是什么她已经不记得了。她看了一眼,大概知道是悄儿有意要引荐这个宫女,她也没太上心,没说话。   这个宫女拿了冰放在架子上,又拿出扇子,对着冰块扇来习习凉风。   她继续去看皇上的马术。   郑旭骑在马上兜了一圈,场内外全是叫好的声音,不知道这里面可有她?他回过头去,在人群中寻找她的目光。   终于看到她也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郑旭勾起嘴角。虽然她没有像其他宫妃一样有的站起来鼓掌,有的连连叫好,但是他就觉得这比什么都好。   他策马前行,想要找她邀功。但是没想到却看到了比较意外的一幕。   站在徐妆洗身边的那个小宫女没有如同其他宫女一样的唯唯诺诺,而是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手上拿着一把蒲扇,蒲扇扇风的动作极慢,而且双手握扇。什么样的扇子需要双手才能扇动?   他意外地觉得不对劲,狠狠地抽了一下马鞭子,疾驰而去。   隐隐约约,杨月舞觉得不对劲,但是还没有惊叫出声,只见皇上骑着马朝着看台方向疾驰而去。她难以置信地站起身来,这样下去皇上是存了什么心思?   但是很快她就亲眼见到了答案。皇上策马扬鞭,朝着徐贵妃身旁的那个宫女毫不留情地劈了过去,然后听到那女子惨叫一声,手上的蒲葵扇掉在了地上露出明晃晃的刀尖。   在场的女眷们都被这样的突发的场景吓坏了,一个二个惊叫起来,四散奔逃,御林军也提着剑赶过来。   之间皇上卯足了劲儿不放手,他一只手拉着马缰,一只手马鞭套成了环扣在了那个刺客的脖颈上,一个用力把她直接从台上扯到了台下。   御林军们纷纷把剑,指向了那个摔在地上的女刺客。   杨月舞站起身来,就往那边走过去。绿茜吓得赶紧拉着她的手不让她过去,颤抖着声音说:“娘娘您还往前去干嘛呀?您快回来吧!”   杨月舞冷哼了一声,“你懂什么,我要上前看好戏去。”   她现在还摔倒在地上,两个宫女一起扶她,她才站了起来,她的脚下一点力气也没有。刚才要不是她往后一躲,那明明晃的刀尖就会插入她的眼睛!   她喘着粗气,深呼吸,这样才能稍微安稳一点。   郑旭坐在马上,先抬起了自己的手,他的手被割开了一道血口子。但他无心顾及这些,他先抬头看了一眼还在喘粗气的她,然后抑制不住内心的怒火说:“你说,你是谁派来的!”   谁知那个女刺客冷笑一声,“我是谁不重要,你这狗皇帝只要知道这个奸妃徐氏命不久矣就行了!”   “反了你了!”御林军有人朝着这个女刺客的肩就是一脚。   郑旭眸光一冷,冷哼一声道:“拖下去,大刑伺候,不问出来不准死。”   “是!”立即有人上前,反剪了女刺客的双手,就要拖下去,谁知这个女刺客还朝他吐了一口痰,说道:“呸,奸妃当道,昏君无眼,你们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够的!”   这个女刺客留在这里只会激怒皇上,御林军立刻封住了她的嘴,把她拖了下去。 ☆、第七十五章 线索   路殊躺在牢房里冰冷的地面上,一切都好像被这温度冷却,包括求生的愿望。只剩下伤口火辣辣的疼痛感和苟延残喘的意识。   她默默躺着等死,但是一想到自己为了这仇恨活了这么些年,却始终大仇不得报,她不由得苦笑。   当她的意识都快要随之消亡的时候,突然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让她渐渐清醒起来,“那个要刺杀徐贵妃的人在哪呢?”   “娘娘,那是死囚,陛下的意思是都不能见的!”   原先说话那人嗤笑了一声,说道:“绿茜,把咱们的好东西拿出来慰劳军爷。”   “喂,喂。”   声音近在咫尺,路殊听到这人像叫狗一样叫她。路殊恨极了这宫里的娘娘一个个长得美若天仙,实际上一个比一个心肠歹毒。   “哎哟,收起你那小眼神,你以为你能吓到本宫?”来人嗤笑了一声,“本宫是来帮你的,你自己看着办。”   “谁会帮我?”她冷笑了一声。   “你不就想扳倒贵妃徐氏?咱们的目标是一样的。”那个衣着华贵的人走近了一步,似乎是在循循善诱,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好像掐着路殊的脖子,憋住了她要出口的话。   她几乎在用尽全力望向来人,那人微笑着看着她,然后说:“你为什么要杀徐贵妃?”   路殊还在犹豫不肯开口。   来人继续说道:“你不肯告诉本宫,你是想带着这个秘密永远死去?你看你那点样,一点用都没有,本宫要是你,就算死也必须拉上徐贵妃。”   来人的话彻底打醒了她,路殊暗恨自己没用,除此之外,她终于选择了开口,“我的哥哥原本是秦淑妃宫里的小路子。你知道秦淑妃生了个傻子是为什么吗?就是徐贵妃让我哥哥在其中做了手脚,然后又把我哥哥灭口了。”   杨月舞听罢,倒吸一口凉气道:“你说的可是真的?谋害龙裔可是要掉脑袋的事。”   路殊冷哼一声,“我骗你作甚,我这些年全凭借着恨意活下来,我睡在街头,当过叫花子,后来机缘巧合,混进了宫,处心积虑地靠近徐贵妃以前的婢女悄儿,从她那里套话,才有今天。”   杨月舞蹲下来看着她深吸一口气道:“这些你口说无凭。”   路殊淡淡道:“你要不信,你去尚宫局抄了我搁在床底下的包裹,那里面有支红缨枪的枪头一看就知道是宫里面的东西,就是当年徐贵妃派人来将我哥哥灭口的证据!再加上听说贵妃徐氏从来不敢去庙里,那些祭祀之事也从来能免则免,一定是做了亏心事,才不敢去佛祖面前忏悔。”   杨月舞听罢,眼睛一转,然后站起来,笑道:“感谢你提供的线索。你就放心的去吧,黄泉路上有徐贵陪你。”说着就走出了牢房。   等出了牢房,绿茜问道:“娘娘,您问到什么了吗?”   杨月舞似乎在想事情,被她打断,口气有些不悦,“你觉得本宫会做无用功?”   绿茜赶紧摆手道,“要说别人还有可能,换做娘娘您绝对不会。”   杨月舞这才勾唇一笑,“这还差不多。今天我知道这些事情,足够让徐贵妃被废掉了。”   绿茜有些不解,“娘娘您为什么执意要针对徐贵妃,徐贵妃刚出冷宫不久,也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咱们的事情。”   杨月舞冷哼道,“你懂什么!这个宫里长着我姐姐的脸的人,只能有一个。不除了她,难道要让本宫等死?”   “哦。”绿茜不敢接话,只敢跟在后面。   谁知,这个时候娘娘转过身来跟她说,“你今天夜里,借着路殊偷了本宫的手饰这个名头,去……”   娘娘交代了半天,绿茜赶紧记在心里,丝毫不敢怠慢。等娘娘说完了,绿茜还看她愁眉紧锁,喃喃自语道:“哎,还有些线索得出宫,真够麻烦的……”   绿茜更不敢吱声了,生怕娘娘迁怒于她。   又走了几步,绿茜不妨娘娘突然顿住了脚步,她光忙着看着自己的脚尖走路,哪里注意到?一下就撞在了娘娘的背上。她吓得魂都快没了。   这时候,出乎意料地,娘娘没有转身过来冲她发火,而是和迎面走来的那人说话,说话的声音还有些颤抖,“你……你怎么进宫了?”   绿茜伸了个脑袋望了出去,看见那人穿着一身盔甲,明明就是御前侍卫的打扮。那人先下跪,作揖道:“下官杨永参见杨昭仪娘娘,下官……下官觉得总在家闲着也不好,央了父亲,捐了这个职务。”   也姓杨?绿茜有些摸不着头脑。   “义兄请起。”杨昭仪虚扶了一把,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   绿茜之前听说杨昭仪是杨大人的义女,原来是一家人啊。绿茜又打量了两人,只觉得两人之间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蔓延。可能是一家人好久不见了吧?   两人之间又沉默许久,绿茜听到还是杨昭仪娘娘先说话了,“义兄,你今晚当值吗?本宫有很多体己的话要和义兄分享。”   那人愣了一下,然后说道:“随时听候差遣。”   然后绿茜听到娘娘说了一句,“我在庆安阁。”说罢就绕过那人走了,绿茜一边朝着那人笑笑,一边赶紧跟上了。   -   她醒过来的时候却见到郑旭已经醒来了,她赶紧从床边挣扎着坐起,然后拉过郑旭的手看了一眼,还好伤口没有溢血。她这才舒了一口气。   那人却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有些不好意思,偏过脸去,问道:“看什么呢,有什么好看的。”   只见郑旭微笑道:“百看不厌,怎么看都好看。”他说完,突然想起三年前的那个晚上,他喝得伶仃大醉,醒过来的时候,也是见到这个女人趴在床沿上守候着他。只是那个时候,他快因为郑淳而嫉妒得发狂,对她说了那些重话。   但是,值得庆幸的是,三年之后她还在他的身边。   见郑旭不说话,她伸手去触碰郑旭的额头,皱眉道:“没有发烧呀,怎么总在发愣。”   郑旭微微一笑,拉过她的手,在她的手心印下一吻,然后淡淡说道:“我有件事情要和你商量。”   等郑旭说完,她却惊讶到说不出话,犹豫再三,她问道:“你什么要这么安排?”   郑旭叹了一口气说道,“经过昨天的那件事情,我在想如果我有一天真的突然就……至少,你还有一个儿子可以依傍,可以顺理成章成为太后,否则,我很难想象如果我不在了,他们会怎么对你。”   她伸手捂住了郑旭的嘴,“你胡说,你不会有事。”   郑旭伸手拿掉了她的手,说道,“听我说。我终于发现生死只在一瞬间,并不区分我是天子还是庶民。虽然,将来我知道我们还会有更多的孩子,但是,那是将来,我现在只想保证你每一天都能安稳的活着。”   她一时没接话,郑旭的话慢慢流进她的心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感觉。   “所以,郑宣是你最好的选择。”他说,“朕很欣赏这个孩子的聪明才智,再加上这个孩子没有母亲的依靠,你就是他的母亲。将来你就是太后。”   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郑旭是知道她和太子妃的恩怨的,她亲手害死了太子妃,郑旭不和她计较这些吗?郑旭放心她接手太子妃的儿子吗?   虽然她一直免于去想这个问题,但是她看到自己的手上沾满了血腥。她本不愿意如此,但是最终还是如此。   她之前戾气太重,只顾着前行,却忘记了自己当初的本心。她当初不就是想好好的安乐的生活下去就好?但是事不由人,她终究违背了母亲当初的教诲,“别人说你是坏人,你就真的不敢做好人了,那才是真的坏人。”   “怎么样?你能不能接受他?”郑旭拉住了她的手问她,“会不会委屈你了?”   你愿意把他交给我,已经是我最大的欣慰。她在心里默默地说。   -   入夜了,绿茜奉命去迎接杨昭仪的义兄。等绿茜打开了庆安阁的后门,看见这个御前侍卫正凝视着庆安阁的大门,那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是一种她看不懂的感情。   “杨大人,娘娘请您进去。”绿茜唤了一声,就见这位御前侍卫小跑着过来了,朝她微笑,“谢谢姑娘了。”   绿茜报之以微笑,去端果盘了。   等绿茜端了果盘进门,听见杨昭仪说:“事情就是这样了,本宫听说皇上还要把大皇子交给她领养了,那她就永远在这宫里立于不败之地了。我们必须阻止她。”   绿茜把果盘放在了桌上,才发现娘娘和杨大人是在里屋说话的。她不禁吓了一跳,觉得二人的关系越发古怪了。   然后从里屋传来杨侍卫的声音:“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会出宫替你去办的,月舞。” ☆、第七十六章 轮回   第二天一早,她穿上了比较正式的宫装,四叶在帮她整理衣服的领子。悄儿抱着明珠,明珠呆愣愣地看着她。   她朝明珠一笑,然后捏捏她的脸,说:“明珠怎么了?”   明珠嘟起了嘴,说道:“母妃,昨天我听见你和父皇说大哥哥以后也是你的孩子了。就像明珠也是魏母妃的孩子一样。”   她一愣,惊讶于孩子小小年纪,竟然能懂得这么多。她眸光一暗,她是缺席了孩子最重要的那些年。她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明珠了。   她犹豫了一会儿,正要说什么,胡公公来通传,说是皇上请她过去了。她只好作罢,嘱咐悄儿说:“抱明珠去睡觉吧。”   悄儿也深深的忘了她一眼。她知道悄儿因为路殊的刺杀,差点导致她和皇上性命不保而感到愧疚。   悄儿心思还是单纯,再说她认识路殊的时候也是她最危难之间,那个时候只要是救命稻草,谁都会抓住,至于再次得以生还时,又是怎样的景象就不得而知。   她没再多说,转身离开了。   -   杨月舞走在路上步履匆匆,绿茜在后面跟着跑几乎喘不过气来。   “娘娘,您今早不是打发我说身体不适,今天就不过去了么?咱们现在还在赶什么呀……”绿茜一边跑一边说话,几乎快要跑岔了气,“娘娘咱们怎么不坐轿子啊?”   杨月舞转头过来,就拍了她的头一下,斥责道:“你真是傻的可以,你不知道我早上说不去,是虚晃一枪拖延时间,现在证据到手,当然得分秒必争,坐轿子哪来得及?再说轿子要让给咱们的贵人坐,你在想什么呢!快跑!”   “你们还有没有什么意见?没有的话就这么定了。”   等杨月舞到的时候听到皇上说这句话,证明她恰好赶上最佳时机,她忍不住勾唇一笑。   “杨昭仪到——”   传话的公公话音未落,杨月舞就径直走了进去说:“皇上,大皇子不能交给这个心肠歹毒的妇人!”   皇上皱眉道:“怎么这么没规矩?”别的也不多说。   杨月舞赶紧跪了下去,重新说道:“皇上贵妃徐氏心肠歹毒,除了谋害太子妃和秦淑妃的龙裔之外,还与和尚有私情,还毒害手下宫女。”   端贵妃突然说话了,“杨昭仪,这些话没有证据不能乱说的。”   杨月舞抬起头看了端贵妃一眼,心里道:“如果这次能扳倒贵妃徐氏,最大的受益者不就是你我?”所以她毫不避讳端贵妃的目光,反而望了过去。   端贵妃先是看了她这样直勾勾的目光有些疑惑,然后就反应过来,杨月舞此番大概是证据确凿了。反正如果这件事情办成了没有坏处。除了徐氏倒台,她能一人独大之外,说不定还能得到大皇子郑宣,皇上是有意要立他为太子了。   于是端贵妃不再插话,而是问道:“那你展示一下你的证据。”   杨月舞跪在地上,一击掌,然后说道:“第一宗罪,贵妃徐氏谋害太子妃,下面有请证人,她以前的婢女剪月。”   然后就有人进来跪在了地上。她默默看着这人,这人当年梳的还是少女发髻,现在已经换成妇人打扮,再一看她穿着暴露,一进来就带着一股熏人的香气,香气浓郁令人作呕。   坐在门口的庄嫔首先捂住了鼻子,“哎呀,什么味呀。”   剪月抬起头,恶狠狠地望着她,说道:“民妇当年是贵妃徐氏的婢女剪月,现在是……妓-院的妓-女。”   郑旭望了她一眼。她不是没看到,而是现在没什么可说的,她已经预想到剪月会说出什么话来。   “谁可以作证你就是剪月?剪月不是早死了?”一旁很久没说话的赵德妃说道。   杨月舞看了赵德妃一眼,只觉得这人说话似乎在向着贵妃徐氏,不知道是什么缘由。   望了一圈周围坐的人,准确说出了端贵妃和赵德妃的名字,剪月冷笑道:“奇怪了,怎么不见淑妃娘娘了?德妃娘娘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我剪月您都不记得了?我没叫错人吧,试问一个妓-女如何在没进宫的情况下叫出你们的名字呢?”   杨月舞拍拍剪月,“你不必多废话,你接着说。”   剪月这时候才收敛了,说道:“反正这是铁打的事实,不怕你们查。我剪月可以作证,太子妃是因为贵妃徐氏从中作梗,才含恨自尽,还有要是没有徐贵妃那一碗药,秦淑妃生下的儿子,保准是健健康康的。来龙去脉我亲眼所见,我也是因为知道了这个事情,才被贵妃卖进了窑-子。”   杨月舞扫了一眼在场众人,发现除了那几个老宫妃似乎各怀心事地地坐着,一言不发,其他新晋的宫妃似乎都被吓的窃窃私语。   真不知道是不是姜还是老的辣,这些老宫妃们如此淡定自如,难道说她们也不干净?杨月舞懒得多想,她现在一心想要扳倒贵妃徐氏。   她二击掌说道:“带上来。”   然后只见御林军押着一个脚戴镣铐的女囚进来,那女囚浑身是血,头发乱的结在一起,她一跪下来,众人惊呼,这不是前些天要刺杀贵妃徐氏的那个女刺客?   宫妃们吓得赶紧往后缩。   “没有朕的允许,你怎么敢把死囚带到这里。”   杨月舞赶紧磕头道:“皇上,或许是臣妾自作主张了,请皇上事后责罚,但请皇上先听事实真相。”她一顿,继续说道:“这个女囚名叫路殊,是秦淑妃宫里的以前的小太监小路子的亲妹妹,来,你把贵妃如何指示你哥哥谋害秦淑妃的事情还有如何把你哥哥灭口的事情说出来。”   路殊说了一会儿,只听赵德妃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她说道:“这个姑娘那个时候才多大,更何况并不是她亲手做的,不能信。”   “物证呈上来。”杨月舞再击掌,指着那个红缨枪头说:“这个就是当年贵妃派人灭口时所用红缨枪。”然后她转头对那御林军说:“你说说这个东西。”   杨永和她眼神微微交流,然后结果红缨枪头说:“这种红缨枪的造法和样式可以确定来自宫里,再加上枪头上有血污,再加上常年没有清洗,已经生锈,绝不是最近找东西可以仿制出来的。”   杨永说到这里,路殊撕心裂肺地哭起来说道:“我发誓,要是这个枪头不是从我哥哥的胸腔里取出来,我就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她说完这句话,周围的宫妃都不说话了,甚至连刚才帮徐贵妃说话的赵德妃都抱紧了儿子瑟瑟发抖。   杨月舞看到这里,猜想道,可能刚才赵德妃说话帮助徐贵妃的原因是不愿意看到皇长子落入端贵妃之手吧。端贵妃出身高贵,就是可惜了连个孩子都没有。皇长子要是归了端贵妃岂不是如虎添翼?相比之下,如果归了徐贵妃,反正徐贵妃也是庶女出生,没有什么背景,倒还可以和她旗鼓相当。   杨月舞想到这里,就觉得是这个理,于是冷哼一声,继续击掌说道:“除了做了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之外,徐贵妃还犯了大忌,与无垢寺和尚了净有勾结。证人了归大师请上。”   这个时候从殿外进来一个穿着袈裟的和尚,他双手合十,说道:“贫僧是无垢寺住持一空大师的第二个弟子,大师兄了净已经被奸妃徐氏逼死。”   杨月舞继续问道:“你师兄怎么会被徐氏逼死?你说出理由。”   了归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方丝帕,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然后把这块丝巾呈现在大家面前,那块丝巾的角上写着一个小小的妆字。谁都知道贵妃徐氏名讳里就有一个妆字。   杨月舞冷笑着问道:“这是从已经圆寂的了净和尚的房间里找到的,你敢说这不是你的东西吗?贵妃徐氏。”   她深吸一口气,看向了了归和尚,了归和尚眼神闪躲。他确实出家人不打诳语了,但是他没说等于说了更多。她能理解了归对她的恨意,毕竟,当时了净小和尚之死确实是她一手促成。   杨月舞看见她眼神里似有什么闪动,于是越发咄咄逼人:“徐贵妃,你现在还有什么可说?”   她终于懂得三人成虎的意思,当时这个成语还是德妃教她的。她沉默许久说道:“皇上,臣妾不配教养皇长子。”   她这么说,并不是就等于认罪,而是她终于想明白了,她不想再加入宫廷纷争了。再说,明珠也会很难过吧。   “把这些人先带下去,今天散了吧。”皇上终于下了通牒,但是明显还在包庇贵妃。如此赤-裸-裸的真相,皇上都不肯相信吗?   等众人都散去了,她才问道:“郑旭,你信我吗?这些是我做的,也都不是我做的。”她说这话的时候,有些站立不稳。   郑旭一把搂她入怀,说道:“你居然还问我,你难道不懂吗我愿意为你对抗所有人吗?” ☆、第七十七章 解惑   等众人散去,杨月舞从自己的袖子里摸出了一方手帕,然后喊道:“端贵妃娘娘,您的手帕落了。”   端贵妃回过头来,之间杨昭仪已经走进了,把手绢递给她,然后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娘娘,物归原主。”   她说话把话音拉得很长,似乎别有深意。端贵妃再一看这手帕,这手帕并不是她的,但是她还是接过了,微微一笑,“谢谢你,这是给你的奖赏,以后还会更多。”说着,从自己的手上退下了一个镯子,递给她。   那就是端贵妃懂她的意思了?她其实利用手帕暗指大皇子,本不是端贵妃的孩子,但是现在就能到端贵妃手里。端贵妃的意思也很明确,愿意在接下来的宫廷生活里,有她一杯羹。   那目的就达到了。杨月舞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但是对于端贵妃,她有了这个孩子却是救命的。杨月舞微微一笑。   -   等徐妆洗回到千禧殿脑子里还是郑旭说的话,反反复复地。他说——   朕开始后悔费尽心机得到这个皇位。朕找到母后生前的宫女全姑姑了,她说:“母后因为朕想要弑君而死。”   怪不得,古往今来的君主都是孤家寡人。朕有些累了。   妆妆,你会不会开始厌倦这个宫里的一切?所有人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你会不会在想念那几天我们出宫外宿的日子?你会不会有时候在想,如果只有我们,我,你,明珠我们三个,别的人谁也没有的日子,你会喜欢吗?朕觉得这段时间很累,除了朝廷要搭理,战事要准备,回到宫里还都是各怀心思的人。   她那时好想要回答喜欢,怎么不喜欢。世人皆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她如果说:“郑旭,你愿不愿意抛下国家,抛下你的万世基业,和我离开?”这句话她说不出口,郑旭费劲一切心思才得到的皇位,她不敢拿自己去对比。她也不敢说出口,怕听到否定的答案,徒增伤心。   毕竟这个男人是生来的帝王,他足智多谋。她难道要这个帝王和她一起成为农夫农妇?她不敢想。   所以她犹豫了一下没有说话。   直到现在回到千禧殿,郑旭的问话还在她脑子里来来回回。她在想事情,却不妨这个时候悄儿过来了,似乎害怕别人知道一样,警惕着打量四周,才来到她身边说道:“娘娘,徐玉人小姐来了。”   什么?玉人妹妹来做什么?她怎么能进宫?   徐妆洗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说道:“快带我去见她。”   悄儿颔首,说道:“娘娘请跟我来。”   她没想到这些年没再见到玉人,第一次重逢竟然是这样的场景。玉人穿着大斗篷,站在阴暗处,等听到脚步声,她才回过头来。   三四年不曾再见到玉人,没想到再见到是这一番光景。玉人把原来的一头长发都梳了男髻,走起路来也如同军人一般精神抖擞。她在那里踱步。   “玉人。”徐妆洗喊了一声。   玉人回过头来喊了一声姐姐,然后就飞奔而来。当两姐妹相拥在一起,才觉得好像什么也没变,就如同原来一样。那时在徐府里的日子,再苦也有两姐妹相互扶持,准确的说或许都是玉人在接济她。   “你怎么来了,要是被发现了可不好。”她拉着玉人的手要往里走。玉人却一笑道:“姐姐你放心,这一块已经被齐王殿下控制住了,这里都是齐王殿下的人。”   玉人说着她望向四周果然在不远处站着几个侍卫。她还是有些不放心,环顾四周,只觉得皇宫里竟然有这样一个地方不受到郑旭的控制简直是不可思议。   “姐姐,话虽如此,我们还是长话短说。”玉人说道:“姐姐你应当知道如今政局是什么状况吧?现在昏君暴虐,四处搜刮民脂民膏,还对囚犯毫无人道地拷打和折磨,这是出了名的。还有父亲,姐姐你知道吗,暴君以父亲结党营私为由,抄了咱们家,然后判了父亲流放异乡,可是父亲就在流放的路上……”   姐姐没有接话。   其实玉人一早猜到姐姐不会说什么,毕竟对于她来说父亲是父亲,但是对于姐姐来说父亲是个很复杂的人物。难以定位。   玉人突然发现,两姐妹立场不同了。   徐妆洗没有接话,这叫她如何接话?她不是不知道,而是更知道其中的原因。自从她那次被路殊刺杀未果,郑旭就像发了疯一样,拷问路殊,责罚当时在场的御林军。   郑旭说,那些人的疏忽差点要了她的命,就这样责罚他们一下还是太轻了。她的心里并非不感动,但是也觉得他这样做有些太过于残暴了。只是郑旭是一国之君,他的想法,她只能选择支持。   至于自己的父亲,她既不觉得开心,也不觉得难过。深深一叹罢了。   这个时候今天郑旭说的话又浮上她的心头,“妆妆,你会不会开始厌倦这个宫里的一切?”   “姐姐,在想什么呢?”玉人突然打断了她的沉思,说道:“姐姐,齐王殿下已经以讨伐暴君的名号起义了。现在是正式和暴君决一死战的时刻。只可惜暴君搜刮民脂民膏,还在负隅顽抗,几座城池久攻不下,所以现在只能用这个方法了。”   玉人说着,从斗篷里拿出一个酒壶递给她说道:“姐姐,这个叫做九龙壶,转动壶臂上的珠子,红色那一面倒出来的是毒酒,白色那一面倒出来的是普通的酒液。”   “你为什么给我这个。”她没有伸手接过。   玉人继续说道:“姐姐,我知道你总是心肠太软,无论外界盛传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都相信你本性未变。现在齐王殿下决定和昏君决一死战,也就是说你必须要做出抉择了。”   她深吸一口气,结果九龙壶,淡淡问道:“也就是说,这一次这一次不是郑旭死,就是郑淳死,是吗?如果郑淳死了,你也会死是吗?”   玉人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是的,姐姐。昏君不死,我们这一次起义失败,肯定意味着被这个暴君一网打尽。姐姐,现在齐王殿下背水一战,为的就是殊死一搏,能换回你们两个共同的未来。等将来齐王殿下登基为帝,你就可以成为他的皇后,而我终于可以功成身退。这是最好的结果了,不是吗?”   她接过这个壶的手,一直在颤抖。她淡淡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姐姐!”玉人有些疑惑,“为什么你的表情是这样,难道说你心意有变?”   她默默一叹,事已至此,在诉说她的心意,又有什么用呢?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我走了,姐姐。”玉人虽然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是她突然不想说破了。她在齐王殿下身边的这三年,她亲眼见到齐王殿下的雄才大略,也见到他指点江山的意气风发,也见到他在夜里,常常望向京城的方向久久不语。   齐王殿下对姐姐的感情不可否认。她潜意识里,是很希望他们能在一起的。   徐妆洗没有说话,朝她挥挥手,看着玉人的身影渐行渐远。   -   “大师。”她没想到自己竟然还会再一次踏入无垢寺,面对一空大师。她那时还以为,自己真的再也不会来到这里,没想到,现在无垢寺对于她来说,竟然是个能解脱的地方。   “女施主请喝茶,老夫已经在这里恭候多时了。”一空大师说话毫无波澜,似乎早就知道她会出现在这里。   “大师,原来你早就知道。”她隐隐约约记起,那个时候,一空大师说过她还会来的,没想到一语中的。   “冥冥之中,不可改变。”一空大师双手合十,默念梵语。   “大师,我来到这里,是想问你几个问题。”她见过了徐玉人之后已经连续两天没有没有睡好觉,所以她突然想起了一空大师,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好像只有一空大师才能为她解惑。   “大师,在你面前的是你的过去和你的未来,如果非要割舍一个,你会割舍哪个?”   玉人和郑淳,如果没有玉人她根本活不到今天,而郑淳是她的初心。她的未来,是郑旭和明珠,是她的夫君和她的女儿。事到如今,她不可能不做出选择,事情发展的走向只会有三种情况:首先她毒死郑旭,就可以救了徐玉人和郑淳;第二,她选择放弃□□,起义军寡不敌众,再加上郑旭手段非凡,绝不会放过他们。   现在这两边的人,生死只在她的一念之间。   大师沉默良久,只说:“选择你的心。选择的本身并没有对错之分,而是在不同的人眼里,给不同的人带来不一样的后果,才被后期加上了对错的烙印,你能懂吗?”   她细细品味,叹了一口气说道:“以前不懂,现在大致能懂。”   “大师,你能预见到未来,你能知道这一次的选择是什么样的结果吗?这一切的纷争会停止吗?”她问道。   一空大师看了她一眼,双手合十,转动佛珠说道:“贫僧只能说免去纷争的方式有很多种,可以选择一个人免去这世上诸多的纷争,也可以免去一群人的纷争。这其中要付出的代价不同。”   她听完了愣在了那里,正想细问,一空大师打断了她,“这本来是天机不可泄露,但是贫僧已经说了这么多了,剩下的,你需要自己去选择,你是这次机缘的转折点,而不是贫僧是这次机缘的转折点。”   她听到这里,起身,双手合十,向一空大师作揖,“多谢大师解惑了。”   “慢走不送。”一空大师闭上了双眸。   临走之前,她叹了一口气,不晓得是在和谁说话,“原来我一直错了,大师预言从来不是我的枷锁,原来只是在预言我的姻缘而已,也早就知道了我的选择。” ☆、第七十八章 夫妇   她拿着酒壶,拨弄着这颗珠子,这颗珠子华润透亮,宛如世间珍宝。这个光滑圆润的东西,竟然会是杀人利器。   所以世间之事,并非肉眼可定。也并非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楚道明白。   “皇上到了。”四叶进来通传。   她循声望去,看见那个男人站在门口默默地看着她,她微笑道:“你来了。”   郑旭凝神,一时被她的笑颜困住了目光,这个时候阳光通过窗户刚好照在她的身上,她今天穿了一件藕白色的裙子,头发没有梳成发髻,而是简单地披在身后,用一根发带捆绑着。   美得实在是不真实。   郑旭走进了,玩笑着,带着责备的口气说道:“你不知道朕忙于前线布置,还非要这个时候把我叫来?”   “臣妾有错。”她笑着回应。郑旭默默地看着她的笑颜,觉得这是这段时间以来她笑得最甜的一次,好像是放下了一切一样。   四叶见了这个景象,把门关上了。   “找朕来,所为何事。”他说着拿起酒杯,拿在手里看着,一边把玩着。像是这个酒杯有什么特别之处一样。   “难道不可以因为想你所以才找你来吗?”她一只手扶着另一只手的袖边,缓缓倒出酒液,酒液清澈透明。   他默默凝视着看着那个女人的手,轻轻转动酒壶上的玉珠。   难得听见这个女人说想他了。或者说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女人主动说想他了,他的心头一荡。竟然觉得开心到无以复加。   他看着这个女人给他倒完酒之后,也给自己盛了一杯。   一时间相对无言,他看见这个女人的手在杯子上来来回回摩挲,然后对他说:“喝一杯吧。”   他望着澄清的酒液,几乎不可闻的轻轻叹气。手摸上了杯子,然后又放下了。   “怎么了?”郑旭听到她问道,然后看见徐妆洗看着他的杯子。   郑旭扯出一个笑容说道:“你可以为我跳一支舞吗?”看她有些迷茫地望着他,他解释道:“以前,有人传说当西周大军攻入朝戈城,妲己和帝辛还在战火中起舞。”   郑旭看到她深深地望了自己一眼,然后说道:“好,但是不许笑我。我不像那些大家闺秀,我从来没学过舞蹈。”   她说着自顾自地起身,然后扬起手臂,长长的袖子滑落到手肘以下,她闭起眼来,慢慢开始旋转。   她说的没错,她跳得差劲极了。但是就是这么好看。   郑旭微笑着,轻声哼起了那一首来自她家乡的方言曲。这一首曲子太过于熟悉,以至于他一张嘴,几乎调子脱口而出。   郑旭一边哼着,一边拿起了一支毛笔,敲着酒杯的边缘,打起拍子,“我无奈,向君哭,恳君借我米一斛……愿来生,君作顽妇我作夫,凭君时时吵闹,我只装聋作哑,半醉半糊涂。”   郑旭一边唱着,看着徐妆洗并不像一开始那么拘束,她开始随意舞蹈着,毫无章法,但是这样的舞蹈更让他喜欢。   “别敲了,你是君王,不是乞丐。”她一边旋转着一边说道。   “君主又如何?乞丐又如何?”是一样的,他说着,站了起来,渐渐走近与她一起共舞。他伸手环住这女人柔软的腰肢,然后趁她不背,挠她痒痒。   她哈哈地笑着,缩成一团。笑声犹如银铃一般。   “别胡闹。”她似乎有些生气,“不然以后你的印象里,我跳的舞就是这么难看了。”   “怎么会?”他反问道,“这次跳不好,还有下次。”他一只手揽着徐妆洗的腰,这女人的手如同柔荑还悬在空中,但是她的脸近在咫尺,只要郑旭微微俯身就能截取她的美好。   她没有接话,眸光有些游移,在郑旭的脸上来来回回。   “你再像这样看我,我不保证待会儿会发生什么事情。”郑旭勾唇一笑。   这回轮到她不好意思,她挣脱了郑旭的钳制,来到刚才二人一起坐着的矮几旁边,拿起酒杯,递给郑旭,说道:“陛下,干了这杯吧。”   郑旭看到她递给自己的酒杯还是刚才放在自己面前那杯酒,心中突然有了很多的想法,像是一个个线头,在他的心头缠绕着,又像是藤蔓,在疯长着。   他还是接了过去。   然后郑旭看见她拿起刚才她面前的酒杯,朝他举杯说道:“你觉得我今天穿的这一身好不好看?”   郑旭凝视许久说:“好看。”她今天似乎是刻意打扮过的,穿着这一身白色的衣裙,衣裙的下摆,像莲花般层层叠叠。他说着,坐在了她的身边。   她渐渐垂下了目光,然后说道:“那你不要忘记。”   郑旭一愣。   然后只见她慢慢抬起了酒杯往唇边送去,手颤抖的不像话,酒液都洒了很多。   郑旭突然拉住了她的手说道:“我们喝交杯酒吧。我记得我们从来没有喝过。”   或许是心里有太多的事,她还是有些木讷,举杯过去,说好。   两个人的手臂碰到一起,手臂的触感那么真实。她朝着郑旭微微一笑,然后就打算弯过臂弯,将那杯毒酒一饮而尽。   没想到,她还来不及付诸实践,突然看见郑旭低头啜饮那杯毒酒!她发了疯一样把酒杯丢开,使劲拍打着郑旭的脸,说话的声音瞬间带上了哭腔,“毒酒!吐出来,毒酒!不准咽下去!”   或许是她的动作太过疯狂,郑旭还来不及吞咽,就被她一巴掌呼在了脸上,一下就吐了出来。   一时间相对无言。   “你傻啊,郑旭!”她说完,扑了过去,扑到他的怀里嚎啕大哭,她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这样大哭过。因为她知道没有人会同情她。直到今天,她才像是洪水决堤,终于敢把自己软弱的一面释放。   她一边哭着,一边捶打着郑旭的胸膛,虽然是粉拳,但是也一下下毫不留情,“你知道是毒酒你还喝!”   谁知道,郑旭淡淡道:“你还不是。”   她一愣,眼泪鼻涕还留在脸上。   头顶又传来郑旭好听的声音,他深吸一口气,“如果我不喝掉,你如何向徐玉人交差?”   她的心,咯噔一跳,“你早知道?”   他嗯了一声,“只是不知道到底是哪杯才是毒酒,直到刚才确定。我应该一早就把两杯都……”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被怀里的那个女人以唇封唇。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而且一上来就让他招架不住。先是因为惯性,让他直接往后倒去,她反欺身下来。郑旭倒在地上,她坐在郑旭身上。   他还第一次被女人压在下面?!   郑旭还来不及发愣,这个女人的小舌就长驱直入,毫不留情地对他攻城略地?!   而且这个女人的手也很熟悉他的敏感点?从上往下,从他的胸膛一路往下,直到一直到了他的桃花源就停滞不前?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你确定?”   这个女人这个时候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不许讲话。”说着又俯下身来,一下含在了他的喉结上,亲吻啃咬。   这就是说他完全丧失主动权了?郑旭有点不甘心,想到这里他的手开始不安分地动起来。   没想到被这女子发现以后,一个眼刀制止了他的小想法。然后居然把他的手反剪,压在了他的身下?   完了,一国之君真的和乞丐没什么不同了……他无颜再见江东父老啊……   虽然在暗自叹气,但是不得不说,这个女人完全熟悉他的一切,一切驾轻就熟,和她动作频率一致的感觉还蛮不错?   他闷哼一声,这女子也嘤咛一声,如同一唱一和,夫唱妇随。   等着一切结束之后,这女子趴在他的怀里低声说道:“郑旭,你愿不愿意,为了我,负尽天下人?”   他一手揽过她的纤腰,勾起唇角,“终于等到你开口了。”   徐妆洗听到这句回答的时候微微一愣,然后翻身压在他身上说:“那你要放弃皇位,放弃你的那些莺莺燕燕,从此只能卷起袖子做乞丐。”   郑旭一只手枕在脖子下面一只手捏住了她的下巴说道:“那你要放弃贵妃的头衔,放弃你的齐王和了净,从此只能穿比乞丐好一点点的衣服的乞丐婆。”   她一听就不高兴了,冷哼一声道:“都说我和了净没关系了,你到底信不信我?”   “信啊。”郑旭说着眸光却四处乱瞟,“但是还是控制不了快要爆发的嫉妒啊。”说着突然扶住了她不盈一握的纤腰,然后一用力。   她惊呼道,“你怎么又……啊……”   -   很多年以后,一个小屁孩,跑了过来,扑进了阿娘的怀里,哭诉道:“阿娘,我阿姐又不带我玩。”   谁想到他阿娘也不理他,自顾自做着针线,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说话,“那你自己去玩啊。”   “嗯,我去了。”小孩聪明一看就知道他娘是在敷衍他,放开了阿娘的怀抱,“我去听戏了。”   “听了什么戏。”   “一出叫做《捉妖姬》的戏,说的是好多年前有一只狐狸化作人形,嫁给了当朝皇帝的故事。”小孩子说着自己给自己倒了一碗水,喝干了才继续说:“那个狐狸为了化成人形,和王爷立下了赌注,如果能杀了皇帝,她就能一辈子成为美貌的女子。后来她迷惑了皇帝,然后皇帝被她吸干精气就暴毙身亡了。但是那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真正喜欢上了皇帝,才发现自己化为人形也没有意义了,就吐了内丹自尽了。”   “后来呢?”他阿娘难得追问了一句。   小男孩马上来了兴趣继续说:“后来皇帝死了以后皇帝的后妃们也都是妖精,都是豺狼虎豹化成的,最后他们互相撕咬,导致国力减弱,让王爷终于如愿以偿登上了皇位,听说他的皇后是之前那只狐狸的妹妹,也是一只大狐狸。”   他阿娘一愣,冷声说:“小孩子少听这些。全是胡说。哪来的妖精?骗人的啊。”   这个时候他姐姐从屋外进来了,说道:“小屁孩,真实的情况是,端妃和德妃还有昭仪这三个人为了争夺太后之位各自使了手段。最后德妃的儿子登上了皇位,结果王爷攻破了城门成为新帝,那个贵妃的妹妹成为了皇后,懂吧?你呀,真是一点历史都不懂!”   “好啦别为难他啦,他还小,你们这么凶干什么?”听到爹爹出言相救,小男孩赶紧跑了过去,嘤嘤嘤好恐怖,怎么姐姐和阿娘都好凶,只有爹爹总是面带笑容?   他跑到爹爹身边,爹爹把他举高高,说道:“你看,那里就是皇宫。”   这里是城内最高处,可以看清皇宫。   “哇,金碧辉煌的真漂亮,要是我是皇帝就好啦!”   “傻孩子,皇帝最不好玩了。”   “爹爹胡说,你又没当过!”   谁知道他爹一愣,“我说我真当过你信不信?”   “真哒!不是骗人的吧!”   谁知他爹又反悔了,“还真是骗人的!走吧,爹爹带你出去玩。”   ——完—— 本书由(20141213)为您整理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