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胭脂有毒)为您整理制作 ==================== 奸臣夫人的悠闲日子 作者:抹茶曲奇 ==================== 新妇【已替换】   正值隆冬,白雪皑皑。   齐国公府的琳琅院内,却是暖意融融。穿着一身家常耦合色短袄的魏嬷嬷轻手轻脚走了进来,问丫鬟道:“夫人还未起吗?”   丫鬟名叫丹枝,正是齐国公夫人的陪嫁丫鬟。鹅蛋脸,柳叶眉,脸儿白皙,眸儿清澈,年纪轻轻,却端得一副沉稳的气度,丹枝含笑说道:“回嬷嬷,还没呢。”   魏嬷嬷无奈摇了摇头,冲着丹枝道:“你且出去准备准备,我去将夫人叫起来。”说着便绕过紫檀边座嵌玉石花卉宝座屏风,朝着黄梨木如意云纹架子床边走去。   刚成亲半年,架子床上大红色的床帐还未换下,卧房内还是新婚时的喜庆模样。魏嬷嬷一伸手,一摸着床帐的质地,便顿了顿,这是在安武侯府所不能比的。   在想起半年前那场声势浩大的婚礼,魏嬷嬷觉得,她家夫人这回应该是嫁对了。   她将床帐撩起,勾于两侧的帐勾之中,望着那大红色百子喜被中微微隆起的身形,才小声道:“夫人,该起来了。今儿还要去瑞鹤堂那边请安呢。”   锦被之中的身影微微动了动,沈令善迷迷糊糊翻了一个身。她的睡相并不好,泼墨般的青丝铺得鸳鸯满枕都是,看着有些孩子气。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请安二字,沈令善才拢着暖和的被褥从榻上坐了起来,只露出一张玉嫩精致的俏脸来:“外头下雪了吗?”   声音带着几分初醒时的慵懒,听着有几分幼时的软糯之感。   魏嬷嬷还当她是孩子似的,笑笑就道:“是啊。下了整整一夜,这会儿才刚停。”   这是她嫁到齐国公府后的第一场雪。   沈令善想着,朝着窗户那边看了一眼,就“嗯”了一声。外头太冷,她有些不想起来,可她老早就改掉了这个赖床的毛病,也不知怎的,嫁到齐国公府之后,便情不自禁沾染上了这懒散的习惯。沈令善将被褥拢紧几分,觉得大抵是睡得太舒服了,这琳琅院的架子床比普通的要大上两倍,身边又没有人,她一人独占,怎么睡都成。   沈令善自榻上起来,外头的丫鬟早已捧着盥洗用具鱼贯而入。   琳琅院共有丫鬟婆子三十个,不过沈令善还是习惯一直伺候她的丹枝和碧桃,从娘家过来的,用的自然顺手些。   净面漱口之后,便坐于妆奁前梳妆。   沈令善美貌清绝,是世间少有的颜色。因新婚不久,平日还穿着颜色鲜艳的衣裙,越发衬得她艳色无双来。   梳妆之后,沈令善便去东院老太太的瑞鹤堂请安。   出了琳琅院,那刺骨的寒风便像刀子般割在脸上,生疼生疼的。沈令善拢了拢身上的大红色织锦皮毛斗篷,继续往前走。   待路过花园的八角攒尖顶小亭,身后便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   “……沈姐姐,沈姐姐。”   沈令善步子一顿,转过身去,就看白雪茫茫处,一个墨绿团子朝着她跑了过来。小家伙本就生的胖嘟嘟的,穿着一身厚厚的袄子,衬托得他越发像个球儿般。这会儿急匆匆的跑过来,看着便像个球儿圆润的滚过来似的。   他跑到沈令善的手边,才仰起头甜甜一笑:“沈姐姐也去给祖母请安吗?”   小家伙正是江家小公子江嵘,齐国公江屿的幼弟,才八岁。   跟着江嵘身后的乳母李妈妈,忙纠正道:“公子又叫错了。”   “……哦。”小家伙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这才反应过来,朝着沈令善规规矩矩的行礼,“嫂嫂好。”   沈令善觉得他十分可爱,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就说:“咱们一起去吧。”   “好啊。”江嵘笑笑道。   小家伙跟着走了几步,才停了停,翕了翕唇,迟疑的问道:“嫂嫂……我能牵着你的手吗?”他的身份使然,被养的很好,一张脸胖胖的,可身边伺候的下人们也毕恭毕敬的,并没有特别亲近的人。他的眼睛很亮,“……之前请安的时候总是碰到茂哥儿。二婶婶牵着他的手,我也想有人牵着我的手。”   江家大爷同妻子阮氏,在七年前的一次意外中去世,那会儿江嵘才只有半岁。   沈令善笑了笑,素白的小手自斗篷内伸了出来:“喏,牵吧。”   江嵘看着,这才欢喜的握住:“嫂嫂真好。”脚下吱嘎吱嘎踩着雪,江嵘觉得有趣,牵着嫂嫂的手,脸上更是堆满了笑意。   沈令善似乎也被他的笑容虽感染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牵着手便到了瑞鹤堂。   沈令善来得算是晚了。   她缓步进去,朝着主位之上的江老太太请安:“祖母安好,孙媳来晚了。”   江老太太穿着一身宝蓝色牡丹穿花遍地金通袖袄,戴着攒珠眉勒,眉目慈蔼,体态微胖,看着便是个有福之人。原是和颜悦色同幼孙茂哥儿说着话的,听到沈令善的声音,才缓缓抬起头来。   见面前的美貌女子,虽是一副妇人的得体装扮,可生得艳光四射,清丽无双,她一踏入,这瑞鹤堂顿时就亮堂了起来……生的也太美了。难怪他那孙儿心心念念。   江老太太对沈令善这个孙媳是不满意的,可谁叫她那江屿自己要娶——如今这江屿,可不是她能随意做主的孙儿。   虽是不喜,不过江老太太也并未露出不满之感来,而是笑笑道:“天儿这么冷,每日早起,的确是为难你了。从明儿起,逢一逢五过来应个卯就是了,不用日日都过来。”   江老太太的左手边的二夫人郭氏一听,便蹙起眉头来,觉得这老太太也太惯着这个孙媳了,不过……谁叫沈氏嫁得好呢?   如今江家虽今非昔比,可这一切的荣耀都是江屿一手挣来的。   江家统共三房,长子江大爷已经去世,其余的两房,江二爷是五品官,江三爷的官阶高一些,却也不是什么厉害的人物。真正光耀江家门楣的,便是长房江大爷长子——江屿。   江屿十九便中了进士,之后的九年,步步高升。当时适逢先帝驾崩,先帝未留遗诏,朝廷上下一片混乱,江屿极力扶持当时并不起眼的四皇子,却未想到,最后四皇子登上了皇位。江屿有从龙之功,自然论功行赏,又过了半年,新帝忽然驾崩,由年仅九岁的小皇帝继位,江屿又被封为齐国公。一时权倾朝野,无人能及。   而江屿权势滔天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娶了这沈氏女为妻。   目下江屿虽不在府上,可是看在江屿的面儿上,老太太也绝对不敢对他的妻子如何。   沈令善也不傻,晓得老太太并不喜欢她,这一点她之前就知道了。她并不是看上去那种慈祥的祖母,她也不喜欢她。不过她是晚辈,怎么着都该敬着长辈的,便道:“孙媳不敢。”   老太太也没说什么,只叫她在一旁坐下,又将江嵘叫到一旁来,问了问他平日的功课。   一家子聚齐,早膳便开席了。   江嵘非常喜欢沈令善这个长嫂,便喜欢同她挨着坐。   早膳非常丰盛,江家的口味偏甜,有水晶梅花包,千层蒸糕,金丝雀酥,如意卷等各色点心。沈令善特别喜欢吃面前的煎饼,煎饼薄如蝉翼,柔嫩绝伦,金灿灿,香喷喷的,里头裹上鲜嫩的小豆腐,这豆腐同普通豆腐不一样,是用磨得稍粗粝的碎黄豆,撒上些许盐,再用柳芽儿、榆钱蒸煮而成。这般卷制而成的煎饼,咬上一口,自是香酥爽口,齿颊留香。   就着煎饼,沈令善舀了一口面前热腾腾的薏米杏仁粥。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忽然问道:“阿屿出门也有半年了,可有送来书信,说何时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 之前那个版本开头有点沉重,还是决定写个稍微暖一点的,所以大家把之前那个版本忘掉吧~ 这个直接从婚后开始,先婚后爱(当然是对女主而言,男主早就爱得死去活来了),主写婚后日常,虐虐狗什么的,篇幅比之前的古言短些,我写得也随意一点,希望大家喜欢~ 长嫂【已替换】      沈令善拿着银勺的手一顿,看向老太太,回话道:“回祖母,还不曾有消息。”   半年前,她同江屿刚成亲,前方便传来消息,说是漠北战事紧急,鞑靼族人一连斩杀我军三名大将,一度造成我军士气低落。而此番带兵打仗的乃是江屿的二弟——江峋。江峋虽只有弱冠之年,却是少年英雄,战无不胜。谁料此番对上鞑靼大将里木,一时轻敌,便中了圈套,溃不成军。这才快马加鞭传递军情,请求支援。只是那会儿朝中局势刚稳,急缺人才,没有合适的武将,虽有不少衷心老臣自荐,可已然年迈,不宜出战。   江屿这才主动请缨。   好好的新郎倌儿,还没来得及洞房,便去了漠北。一去就是半年。   二夫人郭氏正伺候老太太用膳,就微笑说道:“娘只管放心,有屿哥儿在,肯定能打胜仗回来的。”又道,“且屿哥儿是个孝顺孩子,您这儿都没消息,屿哥儿媳妇怎么会知道?”   江嵘啃着手中的豆沙包,也睁着大眼睛道:“大哥二哥肯定会打胜仗回来的。”   话虽如此,可老太太心里还是有些担心。她这长孙虽然厉害,可到底是文臣,那战场之上,刀剑无眼的,万一出了什么事儿……   老太太捏了捏筷子,眉宇间有些凝重。   关心长孙是真,可最关心的是这长孙给他们江家带来的荣耀。先前江家没落时,老太太不知遭受了多少白眼,如今江家兴起,在整个皇城都是数一数二的,昔日那些个瞧不起人的,都上赶着来套近乎。老太太是不希望再重新回到先前的日子。   用了早膳,从瑞鹤堂出来,魏嬷嬷就说:“夫人放心,国公爷一定会平平安安回来的。”   沈令善没有说话。甚是在江屿离开的这半年里,她都不曾担心过他。因为她总觉得,像江屿这样的人,肯定不会出事的。他这么厉害。那会儿洞房花烛,他掀开她的盖头,那一刻她心中忐忑无比,后来传来消息,他同她喝了合卺酒,便匆匆离去,她却是松了一口气。   如果江屿回来了,她就要和他日夜相对,还是以夫妻的身份。   沈令善觉着,只要他平安,晚些回来也没关系。   不过这话她是绝对不敢嘴上说出来的,别说旁人了,就是被魏嬷嬷听见了,怕是也要念个不停了。   江屿不在,沈令善在府上的日子过得很悠闲。她回了琳琅院,看了今年她陪嫁铺子的账本,赚了不少的利润,一时笑眯眯的,心情也不错。   不过傍晚便有丫鬟传消息过来,说是小公子江嵘病了。   沈令善既嫁给了江屿,上头的公公婆婆早就没了,她便是长嫂如母,需要照顾底下的弟弟妹妹。一得了消息,沈令善就急匆匆去了江嵘那儿。   ·   江嵘就住在荣竹轩,离琳琅院挨得近。   这会儿荣竹轩上下乱成了一团,丫鬟婆子着急的不得了。沈令善过去的时候,就看到楠木架子床上,胖嘟嘟的小男孩闭着眼睛,含糊不清的说着话,一张脸烧得通红。   他生得唇红齿白,和江屿小时候很像。   李妈妈是江嵘的乳母,原是坐在榻边照顾的,看到沈令善回来了,这才行礼道:“夫人。”   怕怪罪,模样有些慌张。   沈令善微微颔首,倒是没责备李妈妈,只伸手探了探江嵘的脑袋,烧得极厉害,就蹙眉道:“请大夫了吗?”   见着国公夫人并未怪罪,李妈妈赶紧道:“回夫人,老奴叫墨兰出去请了徐太医,想来这会儿该过来了。”   寻常人家哪里请得动太医?不过江屿的身份特殊,这江嵘又是他最小的弟弟,一直体弱多病的,正巧徐太医离齐国公府挨得近,徐太医曾受恩于江屿,这小江嵘平日生病之事,便一手包在了徐太医的身上。徐太医也是医术高明,经由他调理,江嵘的身体已经健康的同一般小男孩无异,活蹦乱跳的,已经好久没有生过病了。   今儿忽然发烧,自然将荣竹轩上下吓坏了。   听到好听的声音,江嵘迷迷糊糊睁了睁眼睛,看到榻边的人,才唤道:“……嫂嫂。”   女人天生便有母性,沈令善看着小家伙这副虚弱的模样,声音也温和了一些:“恩,我在。”   沈家长房共有三个嫡子和一个嫡女,原先江嵘还有嫡姐江婠照顾,不过去年江婠便已出阁。老太太原本打算把江嵘带到瑞鹤堂亲手照顾的,只是江屿并未同意。老太太便也作罢。   之后徐太医便替江嵘诊脉,好在江嵘只是普通的风寒,退了烧吃了药便也没事了。   这一晚沈令善就留在了荣竹轩,照顾了江嵘整整一夜。   次日小江嵘醒来,见嫂嫂还在,又看着她疲惫的模样,就拧着小胖脸非常的自责。   沈令善倒是觉得没什么,小孩子生病是很正常的事儿,这小江嵘就是太懂事了。   老太太过来的时候,沈令善正在给江嵘喂梨糖水。   沈令善忙将碗搁到一旁,起身道:“祖母。”   老太太并未看沈令善,而是过去握住江嵘的小胖手,心疼道:“我的心肝儿,好好的,怎么突然病了呢?”   小江嵘被老太太抱得满怀,有些不大舒服,就稚声稚气道:“祖母,孙儿已经没事了。”说着看了一眼一旁的嫂嫂,“多亏了嫂嫂。”   昔日老太太对长房的几个孙儿并不重视,这一切都是在江屿步步高升时,才渐渐发生变化的。江嵘年纪虽小,却也是个聪明的,小孩子能感觉出很多,能分辨的出谁对他是真心。所以江嵘对江老太太这个祖母并不亲近。   老太太见小孙儿平安无事,便松了一口气,回瑞鹤堂去了。   之后又一个穿着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身形高挑的身影走了进来,正是二夫人郭氏。只是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姑娘,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容貌生的清秀婉约,身上是一身素绒绣花袄,软银轻罗百合裙,梳着得体的随云髻,打扮的素净雅致,看着清丽无比,叫人眼前一亮。   郭氏的两个嫡女已经出嫁,这小姑娘不是旁人,正是郭氏的外甥女虞惜惜,正值二八年华。   沈令善怎么说在江家也待了半年,自然晓得这郭氏和虞惜惜打得什么主意,不过她面上不显,客客气气打了招呼。   虞惜惜也温温婉婉的行了礼:“表嫂。”声音也同她的人一样,软软的。   沈令善就道:“虞表妹客气了。”   郭氏也笑着道:“是呀,都是一家人,这儿又没什么外人,这般客气做什么?”说着就道,“我听说嵘哥儿生病了,便过来看看,惜惜一听也要跟着来,这孩子,对嵘哥儿素来关心。”   虞惜惜是个有心的,给江嵘带了一些亲手做的糕点,那些个糕点做成可爱的兔儿、老虎模样,栩栩如生,非常精致,一看就是花了许多心思的。   小江嵘却是看了一眼,并未露出欢喜的表情,淡淡道:“我不想吃。”这副模样,和在沈令善面前的乖巧模样截然不同。   虞惜惜有些不知所措,紧张的看向一旁的郭氏。   还是沈令善开口道:“虞表妹有心了。不过适才嵘哥儿刚吃了早膳,而且生了病胃口不好,先搁着待会儿再吃吧。”   虞惜惜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也好。”   恰好沈令善也饿了,等郭氏她们走后,就从一旁的食盒中,捡了一个白兔形状的糕点吃。还别说,这虞惜惜的手艺不错,糕点吃起来香软弹牙,甜而不腻。沈令善一口气吃了两个。   坐在榻上的江嵘,这才拧起小眉头,认真道:“我不喜欢虞姐姐。”   沈令善却是知道,这虞惜惜进府之后,可是事事都想着江嵘,对这个表弟非常好。沈令善就故意问:“怎么不喜欢了?你虞表姐对你不是挺好的吗?”   才八岁的小江嵘,不晓得该怎么说,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她对我好,只是因为想嫁给我大哥。”见沈令善终于不吃了,还以为他这个嫂嫂终于有危机感了,他继续道,“之前嫂嫂还没来的时候,她就对我很好,可是后来我知道,她只是想讨我大哥的欢心。我也不想她当我大嫂。”   沈令善倒是没想到,这小家伙年纪小小的,想得还挺多的。就问:“为什么?”   小家伙想了想,说:“我大哥不喜欢她。”   大哥不喜欢,他也不喜欢。   沈令善想说,江屿不喜欢虞惜惜,难不成就喜欢她了?不过这话她也不好同一个小孩子说,瞧着他乖乖喝了药,就替他掖了掖被褥,回了琳琅院。   哪知一回到琳琅院,魏嬷嬷就欢喜的迎了上来,说道:“夫人,国公爷来信了。”   江屿。   沈令善怔了怔,倒是有些意外。整整半年,这江屿可是一封书信都没写过,怎么今儿突然来信了呢?就算是因为江嵘生病的事儿,可江嵘昨儿才刚生病,这江屿远在漠北,哪里会这么快就得到消息?   “瑞鹤堂那边可有送?”   魏嬷嬷看上去很高兴,说道:“没有,就这一封,只写给夫人你了。”可见国公爷心里有多念着夫人。   沈令善自魏嬷嬷的手中接过信,便进到里头去,落座后,才不疾不徐的将信拆开,取了出来。   摊开一看,不过寥寥几个字。   的确是江屿一贯的闷葫芦作风。   不过江屿的字可写得真好,这一点她以前怎么没发现?   魏嬷嬷比自个儿收到信还要激动,不过她不识字,端着茶就道:“国公爷写了什么,可说了几时回来?”   沈令善瞧着信上的字,只单单一行:   腊月二十三归。 作者有话要说:  · 下章男主回来…… 猴急【已替换】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腊月二十三,那不就是半月都不到了?这信刚送到她手上,这会儿江屿他们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   沈令善接过魏嬷嬷端来的茶,喝了一口,清甜芬芳,正是她最喜欢的花茶。喝着茶,沈令善打量着这个屋子。   窗户上贴着大红色喜字剪纸,剪得非常精致;南窗边是一张黄花梨三屏风式雕龙凤镜架,上面放着描金钳染牙妆奁,她的首饰很多,边上还放着一个珐琅妆奁盒,里头装得是不常戴的首饰。冬天冷,地上铺着金丝锦织珊瑚毯,屋内还摆着一个金珐琅九桃小薰炉。   那个紫檀木多宝阁也被她占了。   原本东西放的不多,现在上头都是她喜欢的小物件,一看就是姑娘家的。   她嫁进来的时候,原本以为会给她安排一个院子的,毕竟大户人家,没有夫妻同住的道理,岂料江屿就将她安排在琳琅院,他住的地方。他虽然不在,可她还是有些拘谨,便事事拘束,尽量不改变这琳琅院的摆设和装饰。谁知道慢慢的,在不知不觉中,她便将这琳琅院霸占了。   沈令善想让魏嬷嬷收拾收拾,可想着离江屿回来还要半月,到时候提前两三天收拾也来得及。   ·   虞惜惜从小江嵘那儿出来,一路上都是微微蹙着眉。分明她早些来的沈家,对江嵘也是疼爱有加,想着法儿的哄着他开心,可小家伙偏生不给她好脸色看。   这沈令善呢?半年前才进的沈家,平日看她也没多关心江嵘,可江嵘就是喜欢她,有事没事便爱往她那边跑。她忽然觉得有些累,就说道:“姨母,要不……算了吧。”   郭氏立刻停下步子,表情看上去有些不悦:“惜惜,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虞惜惜就道:“屿表哥对表嫂是一片真心的,而且……”   虞惜惜出自抚州虞家,在当地也算是才貌双全。她自负美貌,当初来皇城的时候,对自己也是有信心的。又见那江屿年纪轻轻却位高权重,更难得的是,他生的高大英伟,非常俊朗。   她来皇城本就为了寻一门好亲事,所以当郭氏说想撮合她和江屿时,她心里自然是愿意的。谁知江屿固然不娶,眼里也没有她,如今又娶了这沈令善为妻,哪里还有她的机会?原本她觉着,这沈令善再美也美不到哪里去,可那日新妇敬茶,她真正看到她的时候,才知道什么叫相形见绌。   便是她不想承认,也不能不承认,她的这点姿色,在沈氏面前根本算不得什么。   “……那沈氏固然美貌,江屿能守着她一辈子吗?惜惜,你听姨母的,倘若嫁了江屿,你这后半辈子的风光,又有谁比得上你?”   这江屿,连老太太都要忌惮他,整个沈家都要仰仗他,她就待在沈家,自然要近水楼台,做些什么才好。   虞惜惜眼睫微湿,喊了一声:“姨母。”   虞惜惜娇柔清秀,郭氏晓得,男人瞧见,怕是没有不会怜惜的,当下语气温和了一些:“姨母也是为了你好,你且好好想想。倘若你甘心嫁个普通的男子,姨母这便替你相看相看,只是你嫁到别处去,若是有什么事儿,姨母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一切只能靠你自己了。”   “……瞧瞧你。”说着,郭氏用帕子替她擦了擦眼泪,含笑道,“这般楚楚动人,姨母看了都心疼。”   何况是男人呢。   虞惜惜噗嗤一声,登时破涕为笑:“姨母又笑话我。”   ·   江嵘在榻上躺了几日,沈令善每日都过去看他,小家伙很快便能下榻活蹦乱跳了。   这日江嵘便跑到琳琅院来,叔嫂二人就盘腿而坐,在罗汉床上下棋。   手边还放着一个小几,描金刻花篮琉璃盘中,放着梅花糕,粽子糖,蜜饯果脯,旁边还有一小碟花生米和葡萄干。   江嵘自幼被约束惯了,亲近沈令善这个嫂嫂之后,才尝到了这种没有规矩的悠闲感。被禁锢的太久,平日里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小小的少年,便被养得规规矩矩,时刻以兄长为榜样,便越发的喜欢这个懂得享受的长嫂。   沈令善晓得江嵘身为沈家嫡孙,老太太也是希望他长大后,能像他两个兄长那般有出息。若是被老太太知道,她私下纵容他,便是看在江屿的面子上,也不会待见她,就悄悄同江嵘说:“这是咱们的秘密,你可不许告诉别人。出了这琳琅院,你就要同平常一样,当个身份高贵的小公子。”   江嵘一张脸儿白嫩,眼眸乌溜溜的,炯炯有神,眼睫儿纤长浓密,小鸡啄米般点头道:“我知道了,这是我和嫂嫂的秘密。我就在嫂嫂面前才这样。”   小江嵘非常聪明,这一点沈令善倒是不担心,便继续同他下棋。   再聪明,也不过是个八岁的小男娃,自然是输给了沈令善。   小江嵘托着肉呼呼的小脸,就道:“下回让大哥来下,肯定赢嫂嫂。”   沈令善倒是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重,江嵘小小年纪,棋艺已经不错了,若是再过个几年,她这点小伎俩在他面前也是不够用了。   她随手将棋子丢到棋篓中,道:“你的棋艺也是你的大哥教的?”   江嵘点点头:“恩,是啊。大哥还夸我有天分。”他笑了笑,露出了可爱的小虎牙,之后想到了什么,小眉头忽然皱了起来,“……不过这两年大哥一直很忙,已经很久没有和我下过棋了,半个月才问我一次功课。”   像江屿这种人,不忙才怪呢。   他又板起小肉脸,一副老成的样子:“我大哥太忙,都不晓得照顾自己,有时候吃饭也忘记,听李妈妈说,大哥经常在书房忙,有时候太晚了,就干脆在书房睡了……嫂嫂,你一定要管管我大哥,他肯定听你的话。”   沈令善倒是不好接着话茬,只看着他腰间系着的小蜻蜓:“这蜻蜓真好看,也是你大哥做的吗?”   年纪小,一下子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江嵘将腰间的蜻蜓拿起来,递给沈令善道:“是啊。不过就是有些弄坏了。”   沈令善接过一看,见这棕榈叶编制的蜻蜓,翅膀有些弄坏了,看上去塌塌的。   江嵘问道:“嫂嫂,你也会编蜻蜓吗?”   “我不会。”   江嵘遗憾的哦了一声,又笑笑道:“没关系,我也不会。不过嫂嫂这么聪明,下回让大哥叫你,你肯定一下子就学会了。”   她根本就不聪明。沈令善心道。   昔日她年幼时,见江屿编蜻蜓编得栩栩如生,也曾缠着他教她。他虽然话不多,可对她倒是有耐心,想来是被她缠怕了吧。他把她圈在怀里,手把手教她编,不过她怎么都编不好,勉强编出来,也是很丑的胖蜻蜓。她自己学不会,就怪他故意不好好教她,怕她学会了编得比他好。   如今想来,是她自个儿天资愚钝又小肚鸡肠。   沈令善将蜻蜓还给江嵘,魏嬷嬷忽然进来,激动道:“夫人,国公爷回来了。”   回来了。   沈令善吓了一跳:“不是说二十三才到吗?”   今儿才腊月二十啊。   先前沈令善收到信的时候,还犹豫要不要告诉老太太。可一想到,老太太本就不喜欢她,如今这长孙要回来的消息,是她这个孙媳先知道的,怕是更加不喜欢她。她虽然没有讨好之意,却也不想多生矛盾。而且江屿心思缜密,如何会只给她写信?她想得没错,三日后,老太太的瑞鹤堂那边就收到了书信,沈令善过去听消息的时候,看着老太太高兴的样子,也就装作刚知道这个消息。   “是啊,说是提早回来了。这会儿已经到影壁了。”魏嬷嬷脸上挂着笑容,提醒道,“夫人赶紧换身新衣裳,咱们去前头接国公爷吧。”   江嵘开心的从罗汉床上下来,趿着鞋就往外面跑。   李妈妈就跟着跑了出去:“公子跑慢些,当心摔着了。”   魏嬷嬷高兴,忙唤来丹枝和碧桃:“赶紧伺候夫人换身新衣裳,好好梳妆,动作利索些。”   每回请了安回琳琅院后,沈令善便是一贯的舒适悠闲打扮,如今江屿忽然回来了,就这样出去,未免显得有些太不上心了。   丹枝从衣柜中选了衣裳出来,魏嬷嬷又挑剔:“太素了,国公爷回来是大喜事儿,该穿得喜庆些。”让丹枝再去选身颜色鲜艳的。   沈令善由着丹枝和碧桃张罗,换下素净的袄裙,穿了一身大红柿蒂纹折枝花刻丝通袖袄,颜色非常鲜艳。沈令善不想这般刻意,显得她盼着他回来似的,不过江屿已经到了,她没有时间再换一身别的,便顶着这身新妇装扮,携着嬷嬷丫鬟去了东院。   刚踏进瑞鹤堂的时候,就看到有个非常高大笔直的人影。   他刚朝着老太太行了礼,缓缓站起身来。   见他宽肩窄腰,颀长伟岸,着一袭墨色绣金色云纹披风,看上去冷峻威严。   沈令善一不留神,在门槛处猛的绊了一下。   动静太大,沈令善自个儿都懵了一下。   “……看屿哥儿媳妇急的。”   不知是谁忽然开口说道,还带着打趣儿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 这里男主必须暗爽一下~ ` 夫妻【已替换】      沈令善一抬眼,就看到江屿也看了过来。   江家的男子个个身形高大,他身旁是他的两位叔叔江二爷和江三爷。   江二爷着鸦青色万字穿梅团花茧绸直裰,儒雅温润,有书卷气息;江三爷是一身石青色团花纹暗纹的直裰,腰系金荔枝纹革带,看着比江二爷年轻些,皮肤略白些,是个一眼看上去便风流倜傥的成熟男子。两位江爷的个头也算高了,可江屿身为侄儿,站在两人中间,却还要足足高出小半个头。   他的模样非常英俊,不似往昔玉面少年时的清秀俊朗,而是岁月积淀后,成熟男人的独特魅力,这比他与生俱来的俊美皮囊更吸引人。   玄色披风里面,是一身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玉绸袍子,他系着玉带,腰间佩戴玉佩香囊,尊贵显而易见。正值隆冬,袍子有些单薄了,可他仿佛并不怕冷。身上没有半点风尘仆仆的狼狈模样。   还是有人先开口叫了一声:“大嫂。”   沈令善朝着那人看去,正是江屿的二弟江峋。江峋是少年英雄,比江屿小八岁,看上去朝气蓬勃,十分俊朗。沈令善微微颔首:“二弟。”   又朝着其他人行了礼,最后才冲着江屿温声道:“国公爷。”   她举止端庄得体,语气温婉,看着倒是有几分贤妻的模样。   江屿淡淡“嗯”了一声,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郭氏看在眼里,一时倒也拿捏不准这江屿对沈氏的心思。又看着如今光芒万丈的江屿,想着那会儿江大爷去世,她还以为长房就此没落,他们二房成了江家的顶梁柱。却不料短短几年时间,江家的两位爷,也要看江屿这个侄儿的脸色行事。   人心就是这么矛盾,郭氏既是希望江家步步荣华,盼着这侄儿念着情分,能多多帮衬自家人;又不愿看到江屿这般得势,将二房三房比下去,一时心情非常复杂。   老太太看着江屿两兄弟凯旋,自是欢喜,眉眼皆是笑意,便道:“这一路你们也辛苦了,就先回去好生歇会儿,晚上一家子好好聚聚,热闹热闹。”   沈令善听着老太太的语气,发现如今老太太对江屿的态度的确好了太多——往日她哪有正眼瞧过这个长孙?   江屿江峋见过老太太,便要回西院去。   江家虽分为东院西院,可实际上江家三房已经分家。正是江大爷去世不久后,二房三房闹着要分的。那会儿江屿尚且年轻,不像江二爷江三爷那般老练,他们都是在皇城谋了一官半职的,老太太自然也多指望他们,在分家这事儿上,就偏袒二爷三爷多些。加上江家本就不富庶,长房分下来并没有得到多少。谁知道几年后,江屿便这般的有出息,还赐了一座宅子,比原来的江家大三四倍不止。长房独立门户,二房三房还住在老宅子里,为了区分,便称长房那儿叫西院。而原来的江家,就叫做东院。   是以都是江家,二房三房这边的大门门匾上写着的是“江府”,而边上江屿住的宅子,才是真正的“齐国公府”。   沈令善跟着江屿回西院去,小江嵘也想念大哥,便也像个小跟屁虫一样跟上去。   出了瑞鹤堂的院子,小家伙才被腾空抱了起来。   江嵘啊了一声,转身对上一张笑容灿烂俊脸,才道:“二哥,放我下来,我要去找大哥。”   江峋看了看前面走着的大哥大嫂,却是没将三弟放下来,而是大掌托着他的屁股掂了掂:“重了不少。”   小江嵘鼓着腮帮子道:“我长高了。”才不是吃胖了。   江峋又笑着捏了一下他的胖脸:“没良心,怎么就不想二哥了?走,到二哥那里去。”   “为什么?”小家伙不愿意,小青蛙似的蹬了蹬双腿,一张脸包子一般,气鼓鼓道,“我就要大哥。”   江峋轻轻拍了一下他肉墩墩的屁.股:“听话。”怕小家伙还闹,“让大哥同大嫂多待会儿。”   因为从小没有爹娘的缘故,江嵘对大哥非常的依赖,一直以来都是亦父亦兄的。他生得乖巧,脾气也好,会将自己喜欢的东西和别人分享,可倘若是关系到大哥,他便小气了。就像是那寄居在江家的表姐虞惜惜,才七八岁的孩子,依着虞惜惜这般卖力的讨好,想要笼络他并不是一件难事,可偏偏小家伙不吃这套,觉得虞惜惜用心不纯,反倒对她本能的排斥。   可是嫂嫂……   小江嵘认真的想了想,乌溜溜的大眼睛澄净的像两汪清泉。如果是嫂嫂的话,他倒是没有半点不愿意,反而很乖巧的点了点头。   ·   国公爷回来,整个琳琅院的下人们都非常高兴。沈令善就跟在江屿的身后,从西院到东院,他没有说话,她也就安安静静的。这般小媳妇的安静作风,委实不是她的行事风格,可如今也算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沈令善轻轻叹了一口气,却没发现走在前面的人步子稍稍停了停。   进了屋,便有丫鬟上前行礼,丹枝替她将身上披着的大红羽纱面鹤氅脱了下来。   碧桃就端了茶水上来。   江屿未落座,只淡淡扫了这屋子一眼。   沈令善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她就和江嵘没规矩的在罗汉床上下棋,小几上盛着零嘴儿的小碟子还在,都没来得及收拾。就冲着丹枝使了一个眼色,叫她赶紧把东西收拾了。   可是屋子里的其他东西,却是来不及收拾的。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估计今天写不完了…… · 脾气【已替换】      她什么样他没见过?沈令善就破罐子破摔的说:“我不知道你这么早回来,还没来得及收拾……”   “无妨。”   江屿终于开口。   恩?无妨是什么意思?她可是听说,江屿并不喜欢别人动他的东西,也不喜欢乱糟糟的,满满当当的,可她不一样,她喜欢这种充实的感觉。这些事情都是问琳琅院原先的下人的,不然她还不清楚,原来江屿还有这么多毛病。   江屿见她睁大眼睛,一副疑惑的模样,就解释道:“你可以按照你自己的喜好置办,我都没关系。”   沈令善哦了一声,开口道:“其实我还想在院子里搭个葡萄架,弄个秋千,夏天可以纳凉。”   江屿侧目看她,见她一张脸儿红润,倒是比他想象的要适应的快些。他当然知道,她未出阁的时候,院子里就搭着一个葡萄架。她从小就没耐心,急性子,葡萄还未长熟,巴巴望着想要吃,尝了之后被酸到了,又怪别人摘给她。   他道:“就依你的意思。”   沈令善见他眉宇冷淡,就觉得他的脾气和以前一样,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又臭又硬。有区别的是,以前她可以使唤他,如今他的身份今非昔比,是她断断惹不得的。   风水轮流转,还真是这个理。   魏嬷嬷最是明白沈令善的性子,从来都说不得半点违心讨好的话,目下看着这久别重逢,本该如胶似漆的小夫妻,相处起来却这般生分,她这个外人看得急死了,就道:“夫人一直都念着国公爷,每月都会去一趟白泉寺给国公爷祈福。”   白泉寺位于云峰山,是皇城香火最鼎盛的寺庙。   沈令善抿了抿唇,嘴角微微一翘,觉得这魏嬷嬷还真会睁着眼睛说瞎话,她去白泉寺是真,可是祈福却是没有的事儿。   江屿仿佛却是信了,看了她一眼:“辛苦夫人了。”   沈令善笑了笑,觉得江屿大抵是厚道没有戳穿,也就不再提这事儿,就说:“国公爷刚回来,可要先沐浴一番?”这一路风尘仆仆的,适才远些看他一副不染纤尘的模样,走得近了,便能看到他锦靴上边沿沾着的泥。   江屿点了头,沈令善就吩咐下去,让丫鬟们准备热水。   见江屿进了净室,却没有伺候的丫鬟,沈令善想了想,就问丹枝和碧桃:“你们谁进去伺候国公爷沐浴?”   丹枝和碧桃,一个稳重一个机灵,容貌亦是各有千秋,她俩伺候沈令善已有十年,是沈令善最信任的丫鬟,身上的气度,自然也不是一般丫鬟所能比的。同样,沈令善的这句话,也能一下子听出弦外之音。   下一刻,丹枝、碧桃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夫人。”   沈令善自然看得出来,她俩是不愿意,同样心里也有些欣慰。亲如姐妹的丫鬟,随着她享过福也吃过苦,情分到底不一样。她和江屿到底已经成亲,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就算没有感情,让自己的丫鬟伺候他,她心里也膈应。   魏嬷嬷就道:“夫人你这是做什么?”怕净室内的国公爷听见,她的声音略小了一些,“您可别再犯糊涂了?当初若非国公爷,三公子他……”   沈令善嘟囔了一句:“我知道他对三哥有恩,可我是嫁给他,又不是卖给他。”   大半年前,沈令善的三哥沈迳被人污蔑,身陷囹圄。她无路可走,才去找了江屿。   沈令善又道:“魏嬷嬷您放心,我会努力做好一个妻子的本分,可是你也别报太大希望,指不定哪天他便休了我呢。”之前她对他做过那样过分的事情了,他不可能不计较,如今他权势滔天,自然可以轻轻松松将她玩弄于鼓掌之中。   她没有想过要嫁给他,可对他的感激是真的——他为了救三哥,也是花了大力气的。   魏嬷嬷心疼道:“夫人,可是老奴看国公爷对你挺好的,想来他还是念着幼时的情分的。”   她同江屿虽然差八岁,却也自幼相识,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了。只是沈令善有自知之明,昔日的那些情分,早就已经被当初那个不懂事的沈四姑娘折腾完了。   沈令善见丹枝和碧桃不愿意去,就叫来琳琅院的其他丫鬟。   有个叫萃禾的。   生的白白净净,非常清秀。   沈令善就让萃禾进去伺候。   沈令善就在外头,叫丫鬟将她霸占的地方都收拾一下。   谁知道一转头,就看到萃禾走了出来。沈令善还没问,萃禾就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小脸苍白道:“国公爷不喜人近身。夫人,奴婢以后一定好好干活儿,求夫人不要让奴婢去伺候国公爷。”一想到方才进去时,国公爷的眼神,萃禾就害怕的两股战战。   是江屿发脾气了吗?   沈令善朝着净室的方向看了一眼,就对萃禾道:“成了,你起来吧。”   既然他不喜人近身,那沈令善也没在叫人进去伺候,只坐在外头的玫瑰椅上。   江屿再出来时,已经换上了一身宝蓝色的新袍,腰间系着一块玉佩,沈令善看了看,觉得有些眼熟。   换了衣裳之后,江屿倒是没有多留,而是去了书房,一待就是一个时辰。待夜幕四合,眼看着就要去东院那边用膳了,却迟迟不见江屿回来。   魏嬷嬷很着急。   新婚之日,国公爷便出远门,虽是公差,可阖府上下也有不少人议论的。目下人回来了,头一回夫妻二人一道阖家用膳,夫妻俩不一起去的话,难免造人非议,那日后她家夫人又如何在江家立的起来。   沈令善却是不在意的,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若是去迟了可就不好了,便道:“算了,不等了,咱们先去吧。”   沈令善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抬脚跨出了门槛。   刚走出,就看到长廊上,有一个高大颀长的身影朝着这边走来。   府上已经掌灯,廊上两侧的五连珠大红宫灯,摇摇晃晃,忽明忽暗,灯上的喜字还未撤下,烛光从里头透出来,照的人脸上也是红彤彤的。烛光轻轻落在他的脸上,柔和的像幅静止的水墨画。   他缓步走到她的面前,开口道:“走吧。”   他能过来,自然是最好的,他们夫妻私下如何,那是他们的事情,面儿上还是希望和和睦睦的。   沈令善见他穿得单薄,就道:“外头有些冷,要不要加件斗篷。”   他忽然望了她一眼。   沈令善看着他,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所以就垂下眼睫,想了想。   头顶传来江屿的声音:“不用了。”   他走在前头,沈令善走到后头。她有些心不在焉,没有看到他忽然停下来,脑袋一下子就撞了上去。   江屿停下来,又望着她:“好好走路。”   “……哦。”可是,分明是他忽然停下来的。   下一刻,他却自然的伸出了手,轻轻将她的手握住。 作者有话要说:   被子【新章】      他的手掌宽大温厚,掌心有些许薄茧,略粗砺的感觉,却让人觉得很踏实。   沈令善静静跟在他的身后,被他牵着走,也没觉得不习惯,只抬眼看了看他清俊的侧脸,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她忽然想到,前几年她在武安侯府的时候,深宅大院,无所事事,也曾听说过关于他的事情。大多都是不好的。说他残害忠良,手段毒辣,又悉数他的斑斑劣迹,当真是让人咬牙切齿。   短短几年时间,就权倾朝野,若是没有使一些手段,是根本不可能的。可是她还是觉得,像江屿那样的人,不是他们口中说得奸佞之辈。   廊上有寒风灌入,沈令善冷的缩了缩脖子,在看她身旁的江屿,身姿挺拔,犹如寒风中的孤松,半点都不怕冷,手心还热乎乎的。离东院还有些距离,沈令善便道:“国公爷去看过嵘哥儿了吗?他很想你,每天都念叨你。”   虽然沈令善不大喜欢江家的一些人,可小江嵘却是极可爱的。这半年里,她同他的接触是最多的,而小家伙嘴里念叨的最多的就是大哥了。   江屿侧目看了她一眼:“那你呢?”   沈令善还没反应过来,睁着大眼睛看向江屿,见他眉宇清俊无双,眼底倒映着两侧灯笼的烛光,璀璨无比。   等明白了,她翕了翕唇欲开口,他却又继续牵着她往东院走,一副并不想听的样子。步子还比之前快了许多。沈令善要走得很急才能追上他。   今日江屿兄弟俩回来,又是立了大功的,老太太欢喜的合不拢嘴,就对江屿道:“这虾籽冬笋、鹿羧水鸭、芫爆仔鸽、蘑菇煨鸡,还有这鲜蘑菜心,都是你最爱吃的,今儿回来看你和崎哥儿都瘦了,可得好好补一补。”江家人大多喜食甜食,唯有江屿的口味偏咸。   江屿恭顺道:“祖母费心了。”   老太太身旁的管事嬷嬷张嬷嬷就就道:“早几日收到国公爷的书信,老太太便开始准备了,说国公爷在外头肯定吃不好,回了家,在吃食上可不能怠慢了。”有些话,老太太直接说,倒是有种刻意的感觉,若是让旁人说,效果却是不一样的。   老太太看了张嬷嬷一眼,故意道:“你说这些做什么?屿哥儿是我的孙儿,我这个当祖母的,不关心他还能关心谁?”   这话说得,好像老太太就这么一个孙儿似的。二夫人郭氏听着,心里怪不是滋味儿的,三房之中,就数江二爷的官职最低,且郭氏那大些的两个儿子,江巍和江岩也是不争气的,不过她这俩儿子嘴甜,会讨老太太欢心,只是如今嘴甜也没用,老太太眼里就只有江屿这个长孙了。   张嬷嬷就道:“的确是老奴多嘴了。”   老太太虽是责备的,不过面上却带着笑意。   沈令善吃着甜枣羹,觉得极合她的胃口,一勺接着一勺安静的吃着,又看着江老太太这副滑稽的做派,觉得还挺有意思的,就跟看戏似的。吃完了一勺,她再去舀的时候,却看到一只修长的手伸了过来,将她面前的甜白瓷小碗挪到了一旁。   沈令善侧头看他,眸中不解,江屿却不疾不徐道:“已经吃了半碗了,再下去就吃不下饭了……”又吩咐一旁的丫鬟,“给夫人去盛碗饭。”   管的也太宽了。   沈令善心道。   嘴上却只好道:“国公爷说的是。”   “瞧瞧,这小夫妻俩感情可真好。”说话的是三夫人闵氏。   三夫人闵氏出自河州闵家,闵家世代书香,她亦是知书达理,是个看上去温婉端庄的。她同二夫人郭氏性迥异,二人也是一贯的面和心不合的。今儿江屿刚回府,沈令善来瑞鹤堂不小心在门槛处绊了一下,出言调侃的便是闵氏。   老太太也说:“是啊,光是站在一块儿,我这老婆子便觉得赏心悦目,胃口也好了许多。”   闵氏附和道:“可不是嘛。”   虞惜惜就坐在郭氏的手侧,执着筷子的双手下意识的收拢,今儿她尽心装扮了一番,却见这江屿连正眼都不曾瞧过她一眼。以前她就觉得,江屿容貌出众,又位高权重,唯一不好的,便是性子太冷了一些,单是看上一眼,便叫人觉得顿生凉意。可偏生他对沈令善不是这样。这会儿他虽然面上不显,可举止无一不透着溺爱。   虞惜惜心下有些堵,面对这满桌的珍馐美食,也有些食之无味。   老太太笑着瞥了一眼虞惜惜,她自然晓得郭氏的用意,可老太太哪里不了解自己的孙儿?若他能看上虞惜惜,又何必等了沈氏这么多年?这从小就是一根筋的,认定了沈氏,不管谁人阻挠,还不是将她娶回来了?是以当初江屿说要娶沈令善的时候,老太太并没有过多的阻止,因她知晓最后的结果,与其费尽心思阻挠,不如一开始就同意,这样也好让这孙儿记住她的好。   而这虞惜惜,老太太也是看不上眼的。   丫鬟很快就端着饭上来了。   甜枣羹变成了热腾腾的白米饭,沈令善只好继续吃。   二夫人郭氏见闵氏这般讨好江屿,虽然鄙夷,却也不甘落后,就道:“是啊,屿哥儿夫妻俩感情好,怕是明年就能让娘您抱上小曾孙咯。”毕竟她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若要谋个好差事,还得要靠江屿呢。   沈令善忽然噎了一下,一张脸涨得通红。   郭氏就继续打趣儿道:“看屿哥儿媳妇,还害羞呢。”   一家子其乐融融的,这晚膳倒是吃得非常热闹。   用了晚膳,江屿去了江嵘那儿检查功课,沈令善一个人回去。   正好可以慢慢走。   魏嬷嬷想着适才席上的场景,就觉得国公爷待夫人是真的好,忽然想到那虞惜惜,就说:“适才国公爷关心夫人的时候,老奴瞧那虞姑娘,脸都黑了。”魏嬷嬷晓得这位表姑娘的心思,对她自是本能的不喜,“……夫人还是得小心些,小门小户出来的姑娘,不晓得会使什么下三滥的手段。”   到时候碍于亲戚关系,处理起来就麻烦了。   这一点沈令善还是心里有数的,她道:“我知道了。”   经过荷花池,沈令善的步子忽然停了停,看到池边立着一个亭亭少女,正弯腰在放河灯。   一盏一盏的河灯放入水中,渐渐漂远,越来越多,漂亮得好像天上的银河。   沈令善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   她十二岁的时候,偷偷溜出去放河灯,她很少有耐心做一些事情,那河灯做了很久才做好的,却不料刚放到水里,还没来得及许愿,天上就下起大雨来。河灯被水打湿,沉入湖底,她在边上哭了好久,怎么都不肯离开。那时候江屿就在她的身旁,替她撑着伞。第二日她染了风寒,爹娘也不舍得责罚她。而不知是谁,却送来了一盏漂亮的河灯,比她先前的那盏要精致的多。   沈令善看了一眼,便走了。   “……姑娘,是国公夫人。”荷花池边,虞惜惜身边的丫鬟青萍说道。   虞惜惜将河灯放入水中,纤细的身子立在寒风之中,颇有几分娇弱的美感,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就缓缓开口道:“青萍,你说我是不是不如沈令善?”   青萍顿了顿,若论容貌,虞惜惜固然清丽,可同国公夫人站在一起,那自然是不够看的了。可这话她哪里能说?就道:“姑娘您这是哪儿的话?奴婢可是听说,这国公夫人先前骄纵蛮横,在皇城.的.名声不大好呢。姑娘您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国公夫人又如何比得过你……而且,还要一样,是国公夫人绝对不如您的。”   虞惜惜忽然道:“什么?”   青萍小声附在虞惜惜的耳畔说了什么,虞惜惜顿悟,忽然笑了笑:“是啊……”   这沈氏再如何的明艳动人,终究还是个嫁过人的。   ·   沈令善回了琳琅院,窝在罗汉床上看了一会儿书,就打了一个哈欠。   丹枝上前道:“夫人可要先沐浴?”   沈令善有每晚沐浴的习惯,大冬天也是如此。她见江屿去了江嵘那儿还未回来,便晓得江嵘非常想念大哥,估计这会儿有说不完的话。虽然晓得他不可能不回来。沈令善将书搁到几上,就道:“嗯,我先沐浴吧。”   江屿刚回来的时候,沈令善正在净室,里头由丹枝碧桃伺候着。   魏嬷嬷见他早早的回来了,心下自然欢喜,就上前道:“国公爷,夫人正在净室沐浴。”   “嗯。”江屿淡淡应了一声,他自然听到了里面的水声。   他打量着房间。   卧房同他半年前离开的时候一样,还是一副新房模样,不过很多地方,都留下了她的痕迹。那台黄花梨三屏风式雕龙凤镜架,那个金珐琅九桃小薰炉,还有地上铺着的锦织毯子……她总是能慢慢的霸占别人的地方,却让人觉得并无不适。   他朝着三扇松柏梅兰纹屏风后面一看,就看到她刚走了出来。   和白日的端庄装束不同,她只穿了一件领口绣柳叶纹素白寝衣,一头长发披散了下来,脸上的妆容洗净,露出欺霜赛雪的粉润肌肤。若说昔日,她是一朵含苞待放的水中清荷,那么眼下,已是悄然盛开的含露牡丹。   沈令善显然没想到他这么早回来,一时有些惊讶。   魏嬷嬷捧着一床崭新的喜被过来,亲力亲为的铺到架子床上:“这被子昨儿刚晒过,国公爷和夫人盖起来也会暖和些。”   望着那床上的喜被,再看着站在面前的江屿。   沈令善忽然意识到,有些夫妻间的义务,恐怕她今晚是避免不了了。 作者有话要说:  · 乖巧      沈令善看了魏嬷嬷一眼,魏嬷嬷冲着她眨了眨眼示意了一下。   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她双手下意识的绞着。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每当紧张的时候,就喜欢这么抓着自己的双手。可是面对江屿她有什么好紧张的?沈令善就对他说:“国公爷可是要休息了?”   江屿颔首道:“嗯。”   沈令善就吩咐丹枝和碧桃准备热水。   白日他沐浴的时候,她让萃禾进去伺候他,他仿佛是不高兴了。沈令善也不是个傻的,便询问了原先就待在琳琅院的葛嬷嬷,晓得江屿身边一直没有伺候的丫鬟,近身伺候的,也只有小厮。可目下她和江屿成了亲,夫妻同住,这卧房之内,自然不好让小厮进来了。可他偏生又不喜丫鬟伺候。   待丹枝碧桃进来的时候,沈令善便自个儿撩起了衣袖,走到了江屿身旁。   衣袖撩起,露出一截纤细的腕子,白玉一般。江屿倒是有些意外,望着浸在水中拿着巾子的双手,想起她幼时胖乎乎白嫩如鲜藕的手臂。不多时,就见她已经拧好了巾子,递到他的面前:“国公爷。”   江屿一声不吭的接过,倒也是欣然接受了。   见他不说话,沈令善暗叹果真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净了面,沈令善又拧了巾子替他擦手,他的手很大,骨节分明,非常的好看。沈令善握着替他擦了,就看到他右手虎口处有道半指长的伤疤,尚未脱痂,显然是刚受伤不久的。   她忽然摸了上去。   手背一阵温热。沈令善身子一顿,见他的手也轻轻覆了上来,盖在了她的手背上。   她略微抬脸,堪堪撞上他的眼眸,见他眼底澄澈如湖水,非常温和。她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心跳得很快,复又匆匆底下脑袋,随便替他擦了几下意思意思。   江屿的眉宇温和了一些,洗漱完毕,就开口道:“劳烦夫人替我更衣。”   还真是差使她上瘾了。沈令善想起幼时她就是这么差使他的,这会儿他得势,她自然要识时务。   何况当妻子的伺候夫君,也是天经地义的。   沈令善就认命的替他脱了外袍,又低头给他解腰上的玉带。他生的实在是高大,身子也不像普通的文官一样瘦弱,挺拔结实。   只是沈令善的确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也没有后天的经验,这玉带解了半天都解不开。   江屿见她急着脸颊两侧微微潮红,小嘴略撅着,分明解不开,就是不肯主动开口问问她。这性子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   江屿忽然觉得有些无奈,就道:“成了,我自己来吧……”又见她穿得这么少,薄薄的寝衣,勾勒出曼妙的身姿,露出一截纤细的玉颈,一直没入衣领,就吩咐她,“你替我去拿身寝衣。”   沈令善有些懊恼,但听江屿这般说了,便乖乖哦了一声,去了立柜旁。   打开柜门,看着里头整整齐齐叠在一起的寝衣,有她的和他的,似乎昭示着她和他的亲密关系。不过她的寝衣多些,占了大部分,颜色也有许多,他的却是单调的雪色。她替他拿了寝衣过去,搁到了一旁,而后傻傻杵着,一时倒也没有事情可以做的。   江屿就抬眼看了她一眼:“你先去睡吧。”   沈令善便颔首,走到榻边,瞧着榻上的喜被,又看着那红彤彤的鸳鸯枕,再次转身看了看江屿。他已经脱下了外袍,换上雪色的寝衣,看上去比白天的严肃稳重多了几分温和和随意。她想了想,就问:“你要睡里头还是外头?”   夫妻同睡,一般都是妻子睡在外侧,这样便可以随时伺候夫君。   江屿却道:“我睡外边。”   听他这么说,沈令善也没再说什么,只脱了睡鞋上榻,躺到了里侧。   只是她将身子钻进被褥里,闻着锦被上的香味儿,意识却格外的清晰。   她真的要和江屿同床共枕了。   说起来,她的确是早该嫁给他的。   他和她从小就有婚约。   那会儿她是荣国公府的四姑娘,江屿是江家的大公子。她的祖父沈弘和江屿的祖父江淮深乃是表兄弟。那个时候的她,尚且年幼,小小年纪,跟个玉团儿似的,是沈家阖家上下的掌中宝。   祖父也很喜欢带着她。   有一回祖父领着她去踏青,回来的时候正好遇到江屿下学,祖父便捎上了江屿。却不料中途马车出事儿,滚落了山坡。   祖父的腿受了伤,她被护在怀里,却是好好的,江屿也受了一些擦伤,最后是江屿带着她出去找人,祖父才得以及时医治,保住了一条腿。   祖父本就欣赏江屿,就觉得这小少年小小年纪却沉着冷静,日后肯定会有大出息的,便同江屿的祖父商量,给她和江屿定亲。   那时候江屿十二,她才四岁。   小小年纪,自然什么都不懂,玉团儿般粉润的小女娃,扎着俩花苞髻,小脸胖嘟嘟的,乖乖依偎在祖父的怀里,乌溜溜的大眼睛瞅了瞅面前这个斯斯文文的小哥哥,咧嘴笑着,亲自点了头,答应了这门亲事。   荣国公府沈家,一贯是女孩儿稀少,祖母将她这个宝贝孙女当成眼珠子疼,知晓祖父就这般随随便便将她许了出去,简直要同祖父急。便是祖父再如何的夸赞那江家小公子,在祖母看来,都是万般不如意的。   可再怎么不同意,已经交换了定亲信物,这门亲事也是定下来了。   直到她十二岁,情窦初开,喜欢上了程家的二表叔程瓒,才后悔这门亲事,央着祖母要退亲……   正想着,忽然察觉到身侧的褥子明显的凹陷下去。   是他上来了。沈令善下意识攥紧身下的被褥,呼吸也几乎都快屏住了。   江屿坐在榻沿,看着她小小的一团蜷在大红锦被中,面朝里侧,只露出小半张雪白的小脸来,虽然闭着眼睛,可卷翘如小扇子一般的眼睫,却是轻轻微颤。他掀开外侧的喜被,高大的身躯躺了进去。   丹枝和碧桃正在外间候着。   魏嬷嬷也站在一旁,听到里头没有动静了,就道:“进去吧。”   丹枝和碧桃轻手轻脚的进去。   碧桃将大床上的喜帐放了下来,仔细拢了拢;丹枝就走到仙鹤腾云灵芝蟠花烛台边,轻轻吹灭。   而后很快退了下去,一时卧房内静悄悄的。   魏嬷嬷见丹枝和碧桃出来,就道:“今晚你们就在外头守夜,先前交代的,都记住了吧?”   丹枝和碧桃知晓是什么,到底是从未碰到过这种事儿的,虽然知晓要如何处理,可姑娘家脸皮薄,想想还挺羞人的。   国公爷那样高大的一个人,也不晓得夫人如何吃得消……   实在是太.安静了。这半年来,沈令善每晚独睡,这大床睡得不知有多舒服,眼下江屿回来,床便陡然被分去一半。这还不算什么,毕竟床大,一半也足够睡了,只是身边躺着一个人,她连翻身都不好翻,就这么侧躺着,手臂被枕得有些发麻了。思绪越来越清晰,根本就难以入睡。   身侧忽然传来江屿的声音:“……住的还习惯吗?”   是知道她还没睡,才同她说话吗?沈令善想了想,就说道:“嗯,挺好的。”的确挺好的,比起之前在武安侯府,的确自在太多了。而且二房三房虽然在隔壁,可到底已经分了家,老太太也同他们两房住在一起。她在府上,要照顾的,也唯有三弟江嵘而已。   江屿又说:“过两日我便陪你回趟娘家。”   沈令善想说没关系的,毕竟马上要过年,到时候江屿总要陪她回荣国公府的,不过她忽然想到——他准备给她补一个回门吗?   他俩刚成亲,他就出远门了,所以三朝回门,也是她一个人回去的。不过江屿毕竟是事出有因,加上成亲的时候那么大的排场,没有人敢在背后嚼舌根。   她忽然觉得很高兴,唇瓣微微一翘,小声“嗯”了一声。   “……好。”   她倒是难得的乖巧。他听着身侧之人浅浅的呼吸声,闻着她身上的香味儿,还是那股淡淡的甜香,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半年的奔波,他的确很累,眼下她就睡在他的身旁,他却有些恍惚,半点都不踏实。过去的那五年里,她也曾这样睡在另一个男人的身边。也是这样的乖巧吗?   她的身子轻轻动了动,有几缕头发落在他的脸上。   江屿忽然伸手,准确无误的握住她的腕子,稍稍用力,就将她带到了怀里。   沈令善却是吓了一大跳,这么安静,她几乎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她本能的挣脱,可忽然想起魏嬷嬷的话,她已经嫁给江屿了。她没有动,身子僵硬的靠在他的身旁,感受着他炙热的体温,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江屿?”   他只是握着她的手腕,同她靠得近了一些,声音低沉道:“善善,我们已经成亲了。”   她当然知道!   他又说:“你总是要习惯的。”   她就在他的怀里,他忽然想到,今日在瑞鹤堂,她慌慌张张的进来,不慎在门槛上绊了一下,柔和的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她窘迫的模样,十分的可爱。他马不停蹄的赶回来,不是要什么,也许想要的,只不过是她也盼着他回来而已。   沈令善轻轻靠在他的怀里,身体紧绷得厉害。正当她以为,江屿要继续做什么的时候,却听到身旁的他轻声说道:“……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   · 善善:老公出差回来,床要被分走一半了╮(╯▽╰)╭ 江屿:老婆就睡在身边。老婆睡觉的样子好可爱~ 点击果然很难看_(:з」∠)_ 酱瓜      次日沈令善醒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屋内烧着地龙,热乎乎的,沈令善一张脸带着初醒时的潮红,朦朦胧胧睁开眼睛。今儿魏嬷嬷为何没叫她?去东院老太太那边请安该要迟了吧?沈令善又望了望身侧,忽然想到昨夜她不再是一个人睡,不过这会儿她霸占着大半张床,她本该是睡在里侧的,目下却睡到了江屿的位置上来……也不晓得是他起来之后她睡过去的,还是之前?若是之前的话,他怎么不叫醒她?或者把她挪过去?   魏嬷嬷和丫鬟们进来伺候。   魏嬷嬷挑起床帐便道:“夫人起来了?”   沈令善嗯了一声,问道:“国公爷呢?”昨夜她睡在里侧,江屿何时起来的,她倒是不知道。   魏嬷嬷将床帐勾于帐勾,说道:“国公爷卯时便起来了,这会儿正在院子里打拳。”   沈令善倒是不知道江屿还有打拳的习惯。不过想到他健壮的身躯,便明白了。魏嬷嬷见她目光有些发愣,斟酌了一番,就安慰道:“夫人也不用担心,这段日子国公爷一路奔波,想来也是累了,多休息休息就成了。”昨晚卧房内没什么动静,魏嬷嬷就晓得二人并未同房。   沈令善却是不担心的,本来她还有些紧张,可昨晚和江屿同睡,她睡得还是挺踏实的。就笑着对魏嬷嬷说:“我挺好的。”   可魏嬷嬷就觉得不大好。她安慰夫人是一回事,心里头担心却是另外一回事。在武安侯府的那五年,她可真是待怕了。本来觉得,国公爷同程二爷终究是不一样的,目下却想,再如何的喜欢,男人终归是男人,心里如何不会有疙瘩?   魏嬷嬷看了一眼夫人。光润玉颜,香培玉琢,冰肌玉骨的美人儿,因未通人事,眉眼间还有些稚气,看着还像个未出阁的……   但愿是她想多了。   这会儿哪能和在安武侯府时比?至少昨晚两人是同床了的,夫妻间的事儿,也是早晚的。   江屿回来的时候,沈令善正在梳妆。她穿了身石榴红缂金丝云锦缎扣身袄儿,梳着妇人发髻,异常明艳,见他来了,就转过身看他。相比她的端庄,江屿的衣着就有些随意了,大冬天的也不怕冷,就穿了一身薄薄的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她光是看着就觉得冷,偏生他打完拳,正是一副刚出过汗的模样。   他自然是要沐浴的。   她就道:“要我伺候您吗?”一时倒是忘了昨晚的直呼其名,变得规规矩矩起来。   江屿缓步走了过去:“不用了。祖母那里可以晚些再去,我先去沐浴,早膳已经准备好了,你若是饿了就先吃,不必等我。”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沈令善点点头说好,可她记着自己的身份,不伺候他沐浴的话,给他拿身衣裳总是要的,就走到立柜旁,替他拿要穿的衣裳。她替他拿了一身宝蓝色锦锻棉直裰,摸着稍微厚实点,转身问他:“这身可以吗?”   江屿点点头:“可以。”其实他很少穿宝蓝色的袍子。   江屿进了净室沐浴,沈令善待在饭厅。不过她也不会真的一个人先吃。   好在江屿沐浴快,一刻钟便出来了。见着她在等他,也没说什么,便落座用早膳。枣儿粳米粥、如意卷、肉末烧饼、千层蒸糕、凤尾烧麦……都是沈令善喜欢吃的。反观江屿,见他斯斯文文的端着甜白瓷碗,里面是稀粥,偶尔筷子夹几块面前小碟子里的小酱瓜。那小酱瓜看着黑乎乎的,不晓得是什么东西?可是看他的样子,好像很好吃?   江屿忽然侧头看她:“……你不会喜欢吃的。”   沈令善有些惊讶,她怎么就不喜欢了?都没有吃过呢。不过——他不是在认真吃饭吗?怎么就注意到她了?她不过是多看了两眼而已?不过她偏生不信。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她就将筷子伸了过去,从小碟子里捡了一个最小的酱瓜吃。   她张嘴咬了一口。   既然堂堂齐国公江屿这般喜欢吃,味儿应当差不到哪里去?未曾想一吃进去,便一股又咸又辣的味儿直冲进来,仿佛要往脑门儿上窜似的,味儿太重了。她本能反应便是想将这小酱瓜吐出来,不过碍于身边有人,她只好囫囵吞了下去,然后低下头舀了一大勺甜甜的粳米粥,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江屿静静看了她一眼,眸底略微含着些许温和。   随后二人一道去东院。   齐国公府虽与隔壁的江府挨着的,却是要气派得多。齐国公府坐落于八宝胡同,分为府邸和花园两个部分。江屿同她住的琳琅院,面阔七间,两侧耳房共有五间,后有抱厦及两层后罩楼。院内种着西府海棠、腊梅、石榴树,各色花卉遇冬凋零,唯有腊梅傲霜枝头。走出琳琅院,沿着曲曲折折的长廊一路走去,边上就有太湖石砌成的假山,太湖石前是一方池塘,枯荷残叶,下面的石阶通往上头的八角攒尖顶小亭,名唤邀月台。   沈令善对隔壁的江府倒是熟悉,老太太是个爱门面的,先前江家落魄,老太太一面缩减府上的开支,一面却又时刻注重门面。江家的府邸看起来已经算不错了,如今江屿自立门户,这齐国公府的阔绰豪华,却是江府再如何的缩衣节食也装饰不来的。   沈令善转过头看他。   他眉目俊朗,气质清冷,性子是越发的寡淡沉稳。   想起那日,她来齐国公府找他,求他救三哥。他将她逼到墙角,灼热的气息拂到她的脸上,那种雄性的侵略感,是她从来没有在江屿身上感受过的。以前他们明明很好的。他只对她说,她知道他要什么?可是那个时候她哪里知道他要什么?   她想了整整三天,还是想不明白。   三天后,他就来提亲了。   说是提亲,可那架势像是提亲吗?   到了老太太的瑞鹤堂,请了安,沈令善便被留下来,同江家的女眷一道同老太太说话,江屿则和江二爷江三爷他们出去了。老太太笑眯眯的看着沈令善,一副非常满意的样子,同她说江屿:“……这孩子从小就不爱说话,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这些年他一直不成亲,我心里不知有多担心?可再担心也没用,他也不是十几岁的人了,有自己的主见。目下你俩成了亲,我就盼着你们过得好好的……”又问沈令善,“昨夜可好?屿哥儿这人还是细心的。”   沈令善这才意识到老太太满面堆笑是什么意思。是以为江屿终于回来,昨夜和她同房了吧?她耳根略烫,垂了垂眼,就道:“嗯,国公爷待我挺好的。”   老太太自然是要拉拢这个孙媳的,笑着说:“瞧你,同屿哥儿还生分了。你小时候就爱往咱们府上跑,屿哥儿要念书,你就在旁边玩,有一回还不小心把墨汁撒在了他的功课上,第二天教书先生可是拿他开玩笑,说是家里养得小猫儿打翻了墨汁不成?”江屿从小功课就好,所以学院里的先生都很喜欢他。   不过,还有这种事儿吗?她可不记得了。只是两家祖父尚未过世的时候,她来江府来得的确很勤快,时常跟在江屿的屁`股后面叫他屿哥哥。 崇拜【一更】      老太太继续说:“那会儿你才四五岁,那么小,肯定不记得了。”   小时候老太太倒是挺喜欢沈令善这个小姑娘的,生的粉妆玉琢,十分客人。沈家的门楣又比江家高些,这年幼的沈四姑娘在沈家又得宠,虽然年纪同江屿差得有些多,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再说两人的祖父。江淮深同沈弘既是表兄弟,又是宣隆十三年的同榜进士,二人一道进的翰林院。后来沈令善的祖父荣国公沈弘,官场得意,一直坐到吏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的位置。而江淮深性子忠厚老实,却是一直停滞不前,不过詹事府一个正六品的府丞。且沈弘的两个儿子也是有出息的,相比之下,江淮深的三个儿子,除却长子江翰元略出色些,其余的两个,一个木讷,一个纨绔,并不出挑。   后来两家祖辈去世,沈家由沈弘长子沈庭东当家,在皇城的地位依旧是水涨船高;江家长子江翰元,倒是略胜其父,正当江家渐渐有起色的时候,江翰元却同妻子阮氏二人一道坠崖身亡。   江家从此一落千丈。   那会儿正是江家最没落之际,偏生这沈家却有解除婚约的意思。老太太原本就不待见沈老太太那副嘴脸,觉得唯有她家宝贝孙女最珍贵似的,谁也配不上。老太太也是要面子的,正巧那时江屿争气,年纪轻轻便中了进士,一鸣惊人,前程似锦。老太太见沈家瞧不起人,倒是主动同意了退婚一事。此后两家渐渐断了往来。   之后江家因江屿,光耀门楣;而沈家却因那岐关一战,大伤元气,荣国公沈庭东及其嫡长子、次子战死沙场,沈庭东长房一支只余下玩世不恭的三公子沈迳及已经出阁的四姑娘沈令善。   老太太虽心里憋气,可眼看着沈家变成这副模样,她心里也没多少好受。哪知她这出息的长孙,竟然还念着那已嫁为人妇的沈四姑娘沈令善。   先前来给江屿说亲的媒人,介绍的哪个不是出身高贵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老太太见长孙沉醉官场,每回都拒绝了,还以为他眼光挑剔,毕竟以他的身份样貌,娶个公主也是使得的,谁曾想,竟是这般一根筋的?   这会儿老太太看着沈令善,也颇有几分认命的意思。   沈令善轻轻点头嗯了一声。她的确是记不清了。   边上的二夫人郭氏也道:“可不是嘛?屿哥儿打小就疼媳妇儿,那会儿婠姐儿还总是哭鼻子,说大哥不疼她呢。”说得是江屿的亲妹妹江婠。   这个沈令善记得。   江婠比她小两岁,从小就和她不对头,脾气也娇气些。   老太太对长房的三个孙儿不是很疼爱,却是独独宠着江婠这个小孙女的。   她和江屿解除婚约之后,她和江婠也没怎么见过。半年前她和江屿成亲,闹洞房的时候,倒是注意到了江婠。她梳着妇人发髻,看上去面色红润,应当是过得很好。不过看自己的时候,却不是那么欢喜。   她也是理解,以江婠的性子,怕还是记着她闹着同江屿退婚一事。毕竟连她都觉得那时自己做得太过——那个时候江屿刚失去双亲,她却满脑子都是她的二表叔程瓒,眼看着程家举家要迁至洛州,更是恨不得插上翅膀随程瓒一起去。   她央着祖母去江家退亲。可那时候若是解除婚约,他们荣国公府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老太太说得有些乏了,沈令善这才出了瑞鹤堂。   魏嬷嬷说:“国公爷还在敞轩同江二爷他们喝茶。”   沈令善点点头。   男人谈事情,她自然不好过去,可她也不好独自回去。   正好看到江嵘过来,身边还有两个比他更小些的孩子,一个是二夫人郭氏的幼子,茂哥儿,今年六岁;另一个是三夫人闵氏的小女儿嫙姐儿,梳着丱发,比茂哥儿还要小,只有五岁。   三个小家伙都穿得厚厚实实的,露出白嫩嫩红扑扑的脸颊来,非常的招人喜欢。   江嵘喊了嫂嫂,其余两个小家伙,也规规矩矩叫了声大堂嫂。   小孩子做出大人的沉稳模样来,自然憨态可掬。   沈令善特别喜欢小孩子,当初在武安侯的时候,她也时常帮着谢幼贞带福哥儿。   嫙姐儿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直看着沈令善,待沈令善去看她的时候,她又忽然睁大眼睛,张着小嘴轻轻“啊”了一声,仿佛是因为被逮到了觉得害羞,腼腆的躲到江嵘的身后去。   沈令善觉得她太可爱。   于是弯下身,柔声问她:“怎么?我有这么吓人吗?”   玉雪可爱的嫙姐儿忙摇摇头,声音软软糯糯的:“不吓人……”又小声说,“堂嫂好看。”   嫙姐儿一直都觉得她娘亲是最好看的,可是这个大堂嫂长得真好看,和她娘亲一样好看呢。   小孩子素来是最诚实的,沈令善觉得嫙姐儿这话听上去可真舒服。   江嵘却是又喊了一声嫂嫂,然后问道:“嫂嫂,你会解这个吗?”他举起胖乎乎的小手来,手里拿着的是一个玉制的九连环,非常精致。他看着手里的九连环,又看看嫂嫂,包子脸略苦恼,“我解了好久都解不开……”   茂哥儿也道:“我也解不开。”   怯怯的嫙姐儿也从江嵘身后走了出来,呆呆萌萌的攥着自己的小手,蹙起小眉头道:“嫙姐儿也笨,解不开……”   九连环啊。沈令善倒是很久没有碰这个了,不过她记得她小时候玩过。应该不难吧?   于是沈令善笑笑伸手道:“给我吧。”   江嵘笑笑,便将手里的九连环交给沈令善。   几人走到就近的八角凉亭内,沈令善坐在铺着柔软垫子的石凳上,靠在石桌前解九连环。   三个小家伙爬上两侧的石凳,小脑袋齐齐凑拢过来,睁着大眼睛,一眨不眨的围着沈令善解九连环。   一双纤手比手中的玉制九连环更为莹润白皙,沈令善先观察了一下,而后回忆了一下,却是有些记不清了,便凭着直觉开始解第一环。先将第一环从杆上提起,从中间取下第一环,然后是第二环,接着是第三环……   第三环?   第三环怎么解开?   沈令善怔了怔,她手中拨弄着玉环,下一步却是不知道如何取下了?   怎么不对呢?   沈令善专心致志的解着九连环,发觉的确挺难的,思考的时候略微抬眼,就看到面前的三个小脑袋凑拢过来,肉包子般的小脸朝着她,呆呆的看着。   便是年纪再小,这三个小家伙也是聪慧的,自然能看出,嫂嫂怕是遇到困难了。也解不开呢。   沈令善有些不好意思。她身为嫂嫂,又是大人,在三个小家伙面前解不出这九连环,那面子往哪儿搁啊?   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解。   原是天寒地冻的,这会儿脸颊渐渐红润了起来。   江屿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凉亭内,三个胖墩墩的小家伙围拢在一起,她被围着,也仿佛沾染了些许孩子气。   跟在江屿身后的随从徐岩就道:“国公爷,那不是夫人吗?还有三公子,四公子和四姑娘。”   江屿嗯了一声,旋即缓步过去。   魏嬷嬷和李妈妈她们忙朝行了礼,江嵘也亲昵道:“大哥。”   茂哥儿和嫙姐儿到底不及江嵘同江屿的关系亲近,而且还有些怕这位厉害的堂兄,就小声叫了人,而后乖乖站好。   唯有沈令善低着头,一双手正拿着解了半天都解不开的九连环,见江屿来了,才从石凳上起来,一双眼儿望着他:“国公爷……”语气有几分求助的意味。   江屿也不是个不识趣儿的,便顺手从她手里拿过九连环,一双手灵巧的动了几下,而后只三两下,便轻轻松松将这九连环解开了。   仿佛是再简单不过的玩意儿了。   还是茂哥儿先道:“大堂兄好厉害!”   江嵘与有荣焉的站在自家大哥的身旁,昂首神气道:“我大哥最聪明了。”   茂哥儿就小声道:“大堂兄能教教我吗?我也想学。”平日里很难在府中见到江屿,就算见到了,也很少有机会说话的,今儿茂哥儿见这位大堂兄如此厉害,一时也忘了平日的惧怕,看着他此刻眉宇温和,就愈发的崇拜。   江屿坐了下来,将九连环重新装好,然后开始教三个小家伙解。   他很耐心,做一步讲一步,虽然话不多,但是讲得浅显易懂。   沈令善站在一旁,也静静望着他。   冬日的阳光并不强烈,柔和的打在他的脸上,黑翎一般浓密的睫毛微微垂着,掩盖住那双仿佛随时能看透人心的眼睛,看上去多了几分纯良无害,仿佛就像个邻家的大哥哥,并非那朝堂上风评不佳的奸佞之人。   沈令善忽然想,倘若日后有了孩子,江屿应当会是个非常好的父亲。   教了一回,江屿才抬眼:“学会了吗?”   三个小家伙似懂非懂的点头,大抵是一知半解的,不过也不敢让他再教一遍,只好点头说学会了。小江嵘却是真的看明白了,就同茂哥儿和嫙姐儿说:“我们一起去玩,我来教你们。”这便领着年幼的两只跑到一旁继续研究了。   凉亭两侧有许多太湖石假山,面前有一座月牙形的小水池。   江府不大,为了看上去不那么一览无遗,在造景上多使用障碍,如此看上去,便给人一种曲折幽深的感觉。   江屿就对她说道:“先前不是教过你吗?都忘光了。”   听上去有点教书先生严厉的感觉。   沈令善忽然疑惑的看着他。   江屿望着她一副迷茫的模样,就晓得她应当是真的忘了,她素来忘性大,那会儿年幼,跟嫙姐儿差不多大,自然都不记得了。就问:“现在学会了吗?”   连嵘哥儿都看懂了,她当然是学会了。沈令善心道。不过方才她自信满满,结果在三个小家伙面前丢了面子,这会儿却是不敢太自负,只开口道:“应该……学会了。”她用余光看他,见他眼底仿佛有些笑意。   是在嘲笑她吗?沈令善不满,轻轻鼓了一下腮帮子。   就听他用对小孩子的那种语气说:“放心,我没有笑话你。” 鸭子【二更】      这厢郭氏见江二爷回来,就上前问:“二爷,事情说得如何了?那江屿肯帮咱们巍哥儿了吗?”   巍哥儿是二房的长子江巍,已经二十五了,无所事事的,先前在礼部谋了个清闲的差事。江巍自己倒是满足,可郭氏见江屿如今位高权重,自己的长子却一事无成,哪里肯甘心?目下听说礼部主客清吏司缺了一个郎中的职位,怎么说也是个五品的官职,便想着能不能让江屿帮帮忙,让江巍补了这个缺。   江二爷正当壮年,生得俊朗儒雅,穿了一身石青色杭绸直裰,见着郭氏只抬眼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郭氏同江二爷夫妻数十载,自然是看出来了,就怨道:“就知道不能指望你!”   起初被长房压着,后来长房没落了,又被三房压着,如今三房分了家,长房三房都比他们有出息,叫郭氏如何能忍?她对着江二爷道:“昔日阮氏在的时候,你待江屿他们几兄弟也是不薄的……”   江屿如今的确位高权重,可江二爷怎么说也是长辈,要他主动开口找自己的侄儿帮忙,他是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的。他性子就是如此,死要面子活受罪,所以幼时也不比嘴甜的江三爷讨老太太的欢心。目下一听郭氏这么说,就不悦道:“好端端的,你提她做什么?”   郭氏本就是炮仗性子,一听江二爷这般说,就气愤道:“好啊,你倒是个痴情的,人都死了,还念着人家呢……”阮氏乃江家大爷江翰元的妻子,江屿的母亲,模样生得异常美貌温婉。   “你有完没完。”江二爷见郭氏又翻旧账,光是听着就觉得心烦,便挥袖出去。   郭氏就在后面说道:“江翰修,你是嫌我人老珠黄了不成……”她刚说几句,就见江二爷已经走远了,便气得跺脚,“活该一辈子没出息!”   江二爷走得快,刚好在长廊拐弯处撞上了一人,差点就要将来人撞到。   江二爷到底是个男子,反应也是快,见那人要倒下,当即伸臂将人拉住。   来人正是虞惜惜,预备去见姨母。她一身湖绿袄裙,清新亮眼,纤细亭亭,宛如初荷,这会儿差点摔倒,清澈的双眸露出惊慌之色,待抬眼看待面前的江二爷,才安静的低下头,面上略有羞赧之色,低低道:“姨夫。”   虞惜惜来江家也有一段日子了,因要避嫌,江二爷自然没见过几次。目下见她模样清丽,倒是有一瞬间的恍惚,之后很快就恢复长辈模样:“没事吧?”语气温和了一些。   “……嗯。”虞惜惜低着头,小声应道。   江二爷知晓她要去见郭氏,就提醒道:“你姨母现在心情不好,待会儿再去吧。”郭氏那脾气冲,这会儿她要是过去了,保不准将脾气撒到她的头上。   虞惜惜这才抬眼,冲着江二爷展颜一笑:“谢谢姨夫。”   江二爷看着这虞惜惜。她的母亲是郭氏的嫡姐,是以虞惜惜同郭氏的容貌也有几分相似,郭氏年轻的时候,看着也是个端庄贤淑的美人儿,哪晓得娶回家不久便露出了本性。江二爷这些年可是受了不少的罪。他身边也有几个伺候的姨娘,因着郭氏凶悍,去姨娘那儿也是偷偷摸摸的,得亏上头还有老太太压着,郭氏才不敢更加放肆。再看这外甥女,江二爷就觉得她性子温婉懂事,哪像郭氏?两人的闺女也被她教成骄纵的性子,在婆家可是吃了不少苦。想起来就一阵心烦。   江二爷走了,虞惜惜身旁的丫鬟青萍才道:“姑娘,您没事儿吧?”   虞惜惜望着江二爷远去的高大身影,轻轻摇了摇头。   ·   沈令善随江屿一道回琳琅院。   江屿去了东次间,坐在太师椅上看书。   沈令善就同丹枝说:“前几日我瞧见有屋子里有九连环,不晓得在哪,你去找找。”   好端端的,怎么想到玩九连环了?不过丹枝也没有多问,赶紧去找了。丹枝很快拿来了九连环,沈令善就坐在绣墩上解。她也不算是愚笨之人,加之适才江屿讲得时候深入浅出,她听得很清楚,便也很快的将九连环解了开来。   也并不是很难嘛。   沈令善有些开心,侧目朝着东次间看了一眼。他也不怕冷,开着菱花隔扇窗,通着风,一副闲适儒雅的样子。   解了九连环,也没旁的事情做,沈令善便叫丹枝拿来她绣了一半的绣绷,安静做起绣活儿来。   刚绣了一会儿,就看到面前出现一双云纹墨靴。   沈令善手一颤,差点扎到手。这人,走路都不出声啊?   她瞧了一眼绣绷,才对江屿道:“前几日嵘哥儿见我的帕子好看,就让我给他绣块汗巾。”   江屿看着她安静做绣活儿的模样,也觉得有些稀罕,她那样的性子,没想到如今竟能静下心来绣东西。不过,再看绣绷上的图案,栩栩如生,没有几年的功底,是绣不出来的……那过去的五年里,应当还要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他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就道:“绣得不错。”   夸完了,却还站在她的面前。沈令善也看他。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她想要什么,娘亲不肯答应她,她便撅着嘴站在娘亲面前,巴巴的看着她,就是不肯离开。   所以……他也想要吗?沈令善就道:“若是你喜欢,改日我给你也绣一块。”   江屿点点头说好,又道:“就绣对鸭子吧。”   她客气客气罢了,他还选起图案来了。不过鸭子……他这是什么品位啊?沈令善想笑,但一抬眼,看到他眉宇间的温和之色,忽然想起了什么。   是了,她刚学习绣活儿的时候,那教她绣活儿的女先生同她二婶婶私下有来往。她二婶婶便故意让先生教她绣鸳鸯,还让她送给当时的未婚夫江屿。不过她实在是没有天赋,平时又懒,也不晓得上头是什么意思,绣完就习惯性跑去给江屿看。到了江屿的手上,这帕子上的鸳鸯没看出来,鸭子倒是活灵活现的。后来不知怎么的被她娘亲知道了,她娘亲为此和二婶婶发生了争执,还将那教绣活儿的女先生赶出了荣国公府。   至于那条绣了鸭子的帕子,她倒是忘了,仿佛是留在江屿这儿了。   ……他居然还记得。   沈令善就道:“我不会。”她才不会绣什么鸭子呢,也不会承认她年幼时做得那些糗事儿。而后又道,“我给你绣些翠竹吧。”他记得他挺喜欢竹子的。   江屿也没继续坚持,就说:“也行。”   这是魏嬷嬷进来,说是姑娘回来了。   齐国公府的姑娘,自然唯有江婠一人。她去年年初便已经出阁了,嫁得是户部左侍郎家的大公子宋谦。   魏嬷嬷看了沈令善一眼:“这会儿正在老太太那边。”   已经出嫁的姑娘,好端端的,哪会忽然跑回来?肯定是在宋家受了什么委屈,何况这江婠可不是那种能忍气吞声的,自个儿受了委屈,也肯定不会让别人好过的。沈令善意识到自己身为长嫂,是有必要过去一趟的,就看向江屿,用眼神询问他的意思。   江屿就说:“我随你一道过去。”   沈令善披了斗篷便出去了。走到长廊的时候,就看到一个青衣长袍,模样周正的男子朝着江屿走来,行礼道:“国公爷,夫人。”   沈令善认得他,正是江屿的随从,名叫徐砚的。   徐砚行了礼,便看了江屿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江屿才同身侧的妻子道:“你先过去,我稍后就来。”   她倒也没有多想,应当是朝堂少的那些事儿,便点了头,先去了东院。江屿站在原地,身子挺拔颀长,静静望着那抹纤细窈窕的身影,才听得徐砚说道:“国公爷,是有关洛州程家的消息……”   ·   沈令善到江家女眷所在的暖阁时,就看到一个年轻美貌的妇人坐在二夫人郭氏和三夫人闵氏身旁,正是江婠,老太太却是不在。闵氏先看到沈令善,含笑亲切道:“屿哥儿媳妇过来了。”   江婠这才转过身。   她穿着一身柿子红撒金纹荔色滚边袄,戴着一对珍珠耳珰,明珠衬得她的脸颊白皙娇嫩,非常明艳。她一双眼哭得红彤彤的,待看到沈令善过来的时候,才面色一僵,不悦的表情直接写在了脸上。可再如何的不情愿,这沈令善成为她的长嫂也是事实了,等沈令善走近了,江婠才不情不愿叫了一声:“大嫂。”   沈令善点点头。   郭氏看着江婠对沈令善的态度,心里倒是有些舒坦,这江婠到底是江屿的亲妹妹,也唯有她才敢这么对沈令善。其他的江家人,即便是老太太,心里不喜这个二嫁的长孙媳,也不好表现出来,毕竟是江屿心尖尖儿上的人。郭氏呢,也是打从心底里瞧不起沈令善的,觉得她年轻美貌又如何?终究是嫁过人的,那江屿这会儿新鲜着呢,等日后腻了,想起这档子事儿,那必然是不舒服的。郭氏心里这般想着,忙拉着她一道坐下:“都是一家人,今儿婠姐儿难得回来,咱们坐着说话。”   沈令善便坐了下来,问道:“究竟是怎么了?可是宋家公子欺负你了?”   江婠不喜欢沈令善,可想起自个儿的委屈,眼泪便啪嗒啪嗒流下来。她的性子同长房的三兄弟有些不同,自幼待在老太太身边,养得有些娇气,   原来是这江婠嫁过去一年多了,肚子却一直没动静,那宋谦也是弱冠之年了,比他小一岁的二弟都已经有了孩子。宋谦的母亲王氏心里着急,就就给宋谦安排了几个通房,倒是没有硬逼着宋谦纳妾的意思,只现在他面前备着。哪知道这昨儿这宋谦喝醉了酒,那伺候的丫鬟又存着心思,便起了不该起的念头。江婠进去的时候,正好看到宋谦和那丫鬟在榻上,衣衫不整。   虽然没成事儿,可江婠是个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的,自然是开始闹了。这闹着闹着,便哭哭啼啼跑回了娘家。   江婠正在气头上,就道:“我不管。我不想和他过下去了,我要回家,我要和他和离!”   江婠的性子就是被老太太惯出来的。   这大户人家的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虽说江婠才嫁过去一年多,这宋家的确着急了点,可江婠这闹得也太过了。   三夫人闵氏就用帕子替她擦着眼泪,安抚道:“这话可不能乱说……若当真和离了,你的日子能好过?这宋姑爷可是样貌堂堂有文武双全的,倘若和离,你哪里还寻得着这样的好夫君?”   江婠看着沈令善,脱口而出道:“大嫂不也和离了嘛?不照样嫁给我大哥了,我大哥还——”   说着声音便是一顿。   江婠愣愣的看着正跨过门槛进来的高大男子,嚣张的气焰顿时无隐无踪,像个见着猫的老鼠似的,起来小声道,“大、大哥。” 虔诚      江婠是个窝里横,在江家若要说怕的,大抵也唯有江屿这个大哥了。一时精致的小脸儿发白,下意识的就往身侧的三夫人闵氏后面躲。   闵氏也是个聪慧的,当即对着江婠道:“瞧你,怎么同你大嫂说话的?赶紧向你大嫂赔个不是。”   江婠固然不情愿,也只好抿了抿唇,看着沈令善道:“大嫂,是我失言了,您别生气。”   沈令善和江婠也算是从小玩到大的,自然了解她的性子。她之前那样对江屿,换做她是江婠,也不会喜欢这个长嫂的。就说道:“没事。我没放在心上。”   之后江婠去见了老太太。   老太太一听她居然那样说沈令善,也正色道:“你啊,这样的性子,在宋家肯定是会吃亏的。”自己府上还好,有亲人护着,可宋家人就是不一样了。   江婠就坐在老太太的身边,嘟囔了一句:“我也不是故意的。”只是脱口而出罢了,她原本就不太喜欢沈令善,可也没有到厌恶的地步。她不满沈令善,不过是因为当初她们沈家背信弃义罢了。她大哥明明对她那么好,她怎么能这么薄情寡义呢?   又问老太太:“……祖母,我大哥同大嫂相处的如何?”沈令善那样的脾气,可是比她好不了多少的。   江婠自幼跟在老太太的身边,关系同她亲近些,有什么便说什么。至于江屿这个大哥,她当然是极在意的,虽然她有些怕他,可说到底还是关心他的。   老太太就说:“倒是挺好的。前几日嵘哥儿生病,她照顾了一宿。”老太太也是不希望江婠和沈令善不合的。   是吗?   江婠回想着刚才看到沈令善的场景,几年不见,她的言行举止的确端庄了许多,话也少了一些,同昔日有些不大一样了。于是江婠就道:“那好吧,我大哥觉得好就成吧。”   毕竟都娶进门了,她就是再不喜欢,也没办法了。何况她也是个嫁出去的姑娘。   老太太又说道:“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吧。宋谦待你也是不错,你可别再闹了,虽说你有你大哥撑腰,可嫁到宋家,就是宋家的媳妇,哪好随随便便就跑回娘家来,这像什么话?”而且老太太觉得宋谦并没有犯多大的错,毕竟男人有通房姨娘再正常不过了,况且宋谦也没来得及做什么,江婠这么一闹,若是让人知道了,那宋谦的脸面往哪儿搁?   “可是……”江婠担心道,“倘若我生不出孩子怎么办?”   “胡说。”老太太忙道,“你从小身子骨结实,哪里会生不出孩子?再说了,你一个人跑到江家来,就能生出孩子来了?”   江婠被老太太直白的话说得有些脸红:“祖母……”适才的确是一时冲动,如今静下来,的确觉得自己的举止有些过了,可要她这般没面子的回去,她可不要。   江婠就亲昵的挽着老太太的手臂撒娇:“我很想念祖母,就让孙女在府上住几日陪陪祖母成吗?”   江婠此举的确有些不妥,可老太太觉得,那王氏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罢了,住几日就住几日吧,总归是受了委屈的。   不过老太太还是道:“顶多两日。”   江婠这才嫣然一笑:“谢谢祖母。”   ·   沈令善回琳琅院不久,丫鬟便进来禀告,说是江婠过来了。   沈令善就让丫鬟们准备点心茶水,瞧着江婠进来,她的脸上已经没有刚才哭哭啼啼的模样,看上去明艳娇媚,身材丰腴了一些,看着在宋家的日子还是过得不错的。   江婠看了看这琳琅院的摆设,落座后,才道:“方才若不是怕我大哥生气,我才不会向你道歉。”   江婠这个脾气,也难怪昔日同她不合了。不过目下沈令善记着自己的身份,倒也不会同江婠计较什么,就说:“我知道。”   江婠看了一眼沈令善,觉得她的确有些不大一样。以前她和沈令善可是每回说不了三句话就开始闹了的。拳头打在棉花上,江婠觉得挺没意思的,懒懒问道:“我大哥呢?”   沈令善道:“去书房了,你要找他吗?”   江婠忙说不是,喃喃道:“我找他做什么?”她从小就怕他。她不喜欢沈令善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沈令善从来都不怕她大哥,不管她大哥是如何的沉着脸,她总是笑眯眯的跟在大哥的身后,好像料定了她大哥不会真的无视她似的。   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她还记得有一回,她来大哥住的院子问他借书,那时候沈令善也在,沈令善应当才十二吧。他们一道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大哥执着书,身旁的小姑娘,却是趴在石桌上睡觉,仿佛是看书看得困了。那日的阳光很好,温温柔柔的洒在两人的身上……她穿了一条樱粉色的条线裙子,非常娇美。她就看到大哥用一种很温和的眼神看着身旁那个熟睡的少女。那时候她还不明白,只是下一刻,她就看到大哥放下书,静静看了一会儿之后,便将脸凑了过去……她就站在外面,光是看着就觉得羞人,便也不借书了,赶紧跑走了。   可这么久过去了,她还是没有忘记那一幕。   她大哥那样的一个人,居然会露出那般虔诚的眼神……应该是非常喜欢沈令善吧?可平时根本看不出来。   那时候她就知道,他俩本就有婚约。等沈令善及笄后,肯定是要嫁给她大哥的。她固然不喜欢,可大哥喜欢就成了。只是没想到,她居然会嫁给程瓒。程瓒乃是武安侯府的二公子,虽说是沈令善的表叔,却也只比沈令善大七岁。程瓒的确是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可她大哥也是不输程瓒的。如今兜兜转转,她和程瓒和离,终于又嫁给了她大哥。她作为妹妹,自然是替大哥鸣不平的。   江婠缓缓开口道:“你老实同我说,你究竟是不是真心嫁给我大哥的?你心里可还念着程瓒?”   边上的魏嬷嬷听了,心陡然跳动了几下,忙担忧的看着自家夫人。   江婠继续道:“……我对你态度不好,也并非因你是二嫁,你知道我从来不在意这些的,男子可以再娶,女子二嫁便要遭人非议,哪有这种道理?我不喜欢你,只是因为你当初对我大哥太狠心。即便你日后真心待我大哥,也是应该的。可当初你做的事情,大哥不在意,我可没法不在意。”她心眼儿小,这些事情,她会记一辈子的。   想想就生气,她霍然起身:“反正我就是想同你说,好好同我大哥过日子,不要再辜负他。倘若今日我这话惹得你生气,你大可向我大哥告状……”   江婠说完就走了。   沈令善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觉得她虽然还是那个骄纵的脾气,可终究还是长大了一些。   魏嬷嬷怕她不开心,欲安抚道:“夫人,这些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沈令善道:“我没事……”而且,“她也的确没有说错。”   江婠出了琳琅院,才顿了顿步子,犹豫了一会儿,对着身侧的丫鬟心漪道,“你说我,是不是说得太过了?”她刚才的语气的确不太好。   而且,她在程家过得应当不好吧?以沈令善的性子,倘若她心里没有她大哥,肯定不会嫁给大哥的。她如今安安心心过日子,她忽然又提了程瓒,她会不会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算了,便是不愉快又如何?还不是当初她自己犯的错。关她什么事儿。   江婠又去看了二弟三弟,这才回的东院。她未出阁之前,就住在蘅光院。同老太太的瑞鹤堂非常近。   江婠虽出阁一年有余,可蘅光院却是日日有人打扫,被褥也有婆子隔几日晾晒一番,同她未出阁之前一模一样。江婠落座不久,那二夫人郭氏就专程过来了。   江婠忙起身相迎:“二婶婶。”   郭氏穿了一件淡紫底子折枝辛夷花刺绣交领长袄,戴了一支缠丝变形赤金镶珠凤簪。郭氏的出身并不富庶,当初也不过一个七品典簿之女,虽说是嫡女,可郭家嫡女众多,自然不算珍贵。那三夫人闵氏就不一样了,身份比郭氏高些,且又是独生的嫡女,陪嫁的嫁妆比郭氏多了不知多少。妯娌素来矛盾多,也免不了一番比较,郭氏怕被闵氏比下去,在穿戴上面便喜欢那些个金光闪闪的。   她听说江婠刚去了琳琅院,想着以江婠的性子,肯定又是一场好戏。虽然不能亲眼目睹,可还是忍不住过来看看,瞧着目下江婠的表情,却是看不出来的,落座后才说道:“刚才瞧你受了委屈,我便过来看看你。”   江婠笑笑道:“二婶婶有心了。”   郭氏蹙着眉道:“你大哥也真是的,怎么说你也是他的亲妹妹。”   看上去非常心疼江婠的样子。   见江婠没有说话,郭氏想了想才道:“你不在府上可是不知道?这沈氏有你大哥撑腰,不知道有多横,每日请安都是懒懒散散的,你祖母都不敢拿她如何。咱们受点委屈也就算了,毕竟她是堂堂齐国公夫人,可婠姐儿你不一样,你是屿哥儿的亲妹妹……不过是个嫁过人的,又有什么好神气的呢。”   江婠忽然莞尔一笑:“二婶婶就是要同我说这些吗?”   郭氏表情一顿,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就含笑道:“我也是为你抱不平,沈氏她……”   “二婶婶护着我,我自该感谢。只是日后切莫在背后这般议论我大嫂,倘若被我大哥听到了,肯定会生气的。再说了,您是长辈,我大嫂若有做的不对的地方,您只说就是了,不必这般拐着弯在我面前说些什么。”   她不喜欢沈令善是一回事,可沈令善是她大嫂也是事实。她要说她就直接说,可旁人若有什么对沈令善不满的地方,她是绝对不允许别人在背后诋毁她的。   江婠继续道:“二婶婶您还有别的话要说吗?倘若没有,我有点累,想休息了。”   郭氏没想到江婠居然会护着沈令善,这小祖宗的脾气她还不了解,哪里受得了一丁点委屈?况且昔日她和沈令善也是水火不容的,今儿她不情不愿的同沈令善道歉,适才又在琳琅院和沈令善发生了争执,该是讨厌极了沈令善才是啊。   郭氏胸前一起一伏,气得心口发堵,却也不好发作,倘若这事儿被江屿知道了,到时候吃亏的还是她。于是郭氏就笑笑道:“是二婶婶见你受委屈一时心急,才胡言乱语的,婠姐儿你就当没听过。”   江婠说道:“二婶婶放心,只要你日后不再‘胡言乱语’,我是不会告诉我大哥的。”   这个江婠……郭氏袖中的手用力捏紧,才微笑道:“那成,婠姐儿你先休息,我就不打扰你了。”   “心漪,替我送二婶婶出去。”江婠淡淡吩咐道。   郭氏就说:“不必了……”她挥了挥手,便走出了蘅光院。   等郭氏走了,心漪才抿唇微笑道:“姑娘您可真不给二夫人面子。”   江婠拿起菊瓣翡翠茶盅喝了一口茶,挑眉说道:“那也得看她够不够格……”说着就蹙起眉头道,“沈令善的确讨人厌。可我这二婶婶,拿我当枪使,挑拨我和沈令善的关系,我是绝对忍不了的。”   不过目下江婠最担心的问题便是,宋谦会不会过来?倘若他不来,她才不要自己回去。   又想着,她若不回去,她那婆婆王氏正好称心如意,给宋谦纳妾了该怎么办?应该不会吧?江婠越想越难受,若是宋谦真的敢不来,她就一辈子不理她了。反正沈令善二嫁也挺好的,她也可以嘛。   ·   晚上沈令善等了一会儿,丹枝就挑了帘子进来,说道:“夫人,刚才国公爷身边的徐砚过来说,国公爷要在书房忙到很晚,他叫您不必等他,早些歇息。”   既是如此,沈令善也没有早些歇息,坐在绣墩上做了一会儿绣活儿。直到将给江嵘的汗巾绣好了,见江屿还没回来,就在魏嬷嬷的催促下,上榻睡觉了。   她将脸埋进柔软的被褥里,下意识蹭了几下。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来?   他以前也是这样的吗?听江嵘说,他经常忙到很晚,有时候干脆睡在书房。今晚会不会也睡在书房了?没有人管,他当真有些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她以后要管管吗?沈令善有些苦恼,万一他不听她的话该怎么办?   又想到今日江婠的话,的确半个字没有说错。她心里早就没有程瓒了。可对江屿,她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感觉。刚开始的时候,她甚至觉得,江屿就是用她三哥强迫她嫁给他。可之后嫁给江屿,她也并没有受什么委屈,相反,齐国公府阖府上下都对她恭恭敬敬的,显然是江屿事先吩咐过的。所以她之前想的,江屿娶她是为了报复她,大抵是她想多了……   江屿回来的时候,已是半夜了。   若是往常,他自然是留在书房睡了。书房里间有床榻被褥,他的换洗衣物,一应俱全。可如今有些不一样。有人在等他。   屋内烛火未熄,他缓步走到榻边,看着她侧躺着,被褥包得像个小粽子,只露出一个脑袋。   ……睡得很香。   他伸出手,拨了拨她前额的头发。   沈令善能感觉到身边有些动静,可这熟悉的气息让她觉得没有任何危害,也就没有睁开眼睛。只迷迷糊糊间,感觉到额头有些许温热的感觉,仿佛是什么柔软的东西贴了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 关于文下对女主的吐槽,作者君也看了,说实话,我也不想护着善善,错了就是错了,之前她的确做过很多错事。但是以后会努力当个好妻子的,男主也会苦尽甘来的︿( ̄︶ ̄)︿ 这章很肥哟,赶紧表扬人家~~~ · 亲近      沈令善忽然睁开了眼睛,愣愣望着近在咫尺的脸,鼻间萦绕着一股清冽的气息。   江屿倒是镇定自若,抚着她的脸道:“吵醒你了?”   “嗯……没有。”他离她这么近,脸颊几乎都快贴上来了,灼热的气息轻轻拂到她的脸上,她有些不习惯。可想着自己的身份,便觉得她总是要适应的,也就一动不动,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说什么……她实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而且她以前也不怕他的。他虽然不爱说话,可脾气不像看上去那么不好,还是一个挺温和的人。   江屿轻轻嗯了一声。沈令善便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子时了。”   已经这么晚了。   江屿又道:“你赶紧睡吧,我去沐浴。”   沈令善点点头,就看到他站了起来,去了净室。沈令善侧躺着,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想着等他沐浴完了,便要同他说说,不要总是忙到这么晚。   想是这么想的,可眼皮子太重。也实在是太晚了。她静静躺在床上,不多时便又睡着了。   之后她隐约能感觉到些许动静,仿佛是江屿上榻了,然后便是有人将她抱轻轻的抱住。她没有抱着人睡觉的习惯,可昨晚的感觉还不错,没有不太适应的感觉。而且他身上挺热的……就是有点硬。   一夜好眠,沈令善醒时,却发现江屿还未起来。   就睡在她的身侧。   先前魏嬷嬷明明准备的是两床喜被,可偏偏她就睡在他的被窝里。也不晓得她是怎么跑过去了,应该不是因为她睡相不好吧?沈令善正想着,江屿已经睁开眼睛了,他的下巴抵在他的额头,她要稍稍将脑袋抬起,才能看到他脸上的表情。   沈令善便道:“今日不用去晨练吗?”现在应该不早了吧?   江屿看了她一眼,声音有些暗哑:“偶尔缺一日也无妨。”似乎没有打算放开她的意思,而是同她说起话来,“昨日婠姐儿同你说了什么?”   江婠啊。沈令善想起江婠的话,觉得不好同他说,就说:“也没什么。”   江屿也没继续问,只说:“她就是这个脾气,性子太直,你应该知道的。倘若真的有不对的地方,你也不必忍着,告诉我就成。”   沈令善就点头道:“嗯,我知道了。她现在还没有不对的地方,倘若日后过分了,我会说的。”昨日江婠的话,处处为江屿着想,的确没什么错处。而且还是出嫁了的小姑子,日后来往也少,没有必要因为这种小事闹得不愉快。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才看着江屿道,“你昨晚回来的太迟了,日后若是没有必要的事情,还是早些歇息比较好。总有忙不完的事情,还是要顾着自己的身体的……”   她正说着,忽然发觉江屿没什么动静,待抬眼看他的时候,就见他静静的望着自己,眼神有些奇怪。   ……她是说错什么了吗?   却见下一刻,身旁的男人忽然侧身压了上来。   气息一下子就逼近了。   他的手扣着她的,紧紧握着。   虽说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沈令善没想到他会这么突然的亲她。唇瓣被堵住,严严实实的,而后毫无预兆的深入。方才瞧他还挺温和的样子,这吻却是非常激烈。   沈令善忽然想起,那天她因为三哥的事情去找江屿……   数年不见的男人气度无双,解了披风坐在圈椅上。质地柔软的雪色玉绸袍子,勾勒出男子伟岸挺拔的身躯,锦袍之下,一双长腿笔直有力,裤脚尽收于墨色锦靴之中。他就静静坐着,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后来又忽然生气,将她逼到了墙角,捏起她的下巴就亲了下去,还咬得很用力……她以为他肯定很恨她的。   这会儿江屿终于放开了她,凝视了她一会儿,便躺倒了身侧。   只是还牢牢抓着她的手。   沈令善轻轻喘着气,虽然还没有适应,可是仿佛也没想象当中的不习惯。而后就听到他的声音:“嗯,我知道了。”   什么?沈令善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刚才她说的事情,要他早些休息。   时辰也不早了,江屿听到她像是要坐起来,不过身子刚动了动,却轻哼了一下。   他便转过身看她,见她黛眉紧蹙,才问:“怎么了?”   沈令善一双眼睛氤氲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双唇因为方才的吻水润嫣红,说道:“你压到我头发了。”   江屿一看自己的胳膊,果真是压到她的头发了。这便将抬了抬身子,将她的头发弄了出来。她的头发很香,乌黑柔亮,凌乱的散着,像一团墨云,脸颊还是有些潮红。他的眉眼忽然有些温和:“是我没注意,很疼吗?”应该扯到了。她一向挺怕疼的。   沈令善觉得目下江屿的语气,就像平时对嵘哥儿说话一样,当她是孩子似的。她就摇摇头说:“没有很疼。咱们起来吧。”   沈令善起来后,同江屿用了早膳,就听说那宋谦一大早就过来了。   不过江婠还在闹脾气,不肯见人。   宋谦就过来找江屿。   江屿二十有八,已快到而立之年了。宋谦却只有弱冠,看上去斯斯文文的,穿着一身牙白色净面杭绸直裰,清俊秀气,生得十分俊俏。宋家的长辈见着江屿都是敬重的,何况是宋谦,这会儿就说道:“……大哥,我的确没有纳妾之意,那日也是喝多了犯糊涂,先前我便在您面前发过誓,这辈子一定会好好待婠姐儿,绝对不会辜负他。您看,目下她见都不肯见我,她素来听您的话……”   一直想着让宋谦纳妾的是他的母亲王氏。王氏也是着急,眼看着比宋谦小些的二弟都当爹了,江婠这边一直没有动静,加上江婠的脾气骄纵,王氏自然见不得儿子就被她一人霸占了,想挫挫她的锐气。婆媳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总归是没有太平的。   沈令善就坐在江屿的身旁吃着茶,觉得这宋谦看上去温润如玉,并非那种风流好色的。而且江屿就只有江婠这一个亲妹妹,若非宋谦出色,江屿也是不会放心将妹妹嫁给他的——别看他平时话不多,可是还是挺疼妹妹的。   沈令善就说:“国公爷,要不我去劝劝婠姐儿吧。”这种事情,江屿是个大男人,还是由女人出面比较好。江婠虽然不喜欢她,可到底是姑嫂。   听到生硬,宋谦看了她一眼。知晓这位便是江屿刚娶了半年的新婚妻子沈氏。   而沈氏的事儿,在皇城也不是什么秘密,他也偶尔听他母亲和婶婶们说起沈氏,母亲觉得她是二嫁便多说了几句。有一回还被江婠听到了,江婠又同她母亲发生了争执。   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私下便拉着她劝道:“母亲说几句罢了,这事儿你同她又有什么好吵的……”本来婆媳间的关系就已经很紧张了,再为这点小事争吵,实在是不应该。何况她也不喜欢她长嫂啊。   可江婠却是个骄纵性子,大声道:“那也是我长嫂。今儿你母亲说我长嫂,你要我忍着;明儿你母亲说我大哥,我是不是也要忍着?反正我不管,你母亲偶尔说我几句也就罢了,我也能忍忍,但是说我娘家人就是不准。”可平日母亲说她的时候,也从未见她忍过。   那会儿宋谦只觉得这妻子又好笑又好气,只好耐着性子哄着这个小祖宗。   目下见这沈氏,见她穿了一身蜜合色的对襟袄,月白色绣竹梅兰襕边挑线裙子,戴了一对金镶钻垂红宝石耳环,模样生得非常美,而且看着极年轻,应该和江婠差不多大。   这样一位美人儿,难怪江屿这么喜欢。   江屿看了她一眼。   ……她去劝?   沈令善迎上他的目光,也没闪躲,就说:“你不是还有正事要忙吗?这种事情就让我去吧。”这半年里,她除了照顾一下嵘哥儿,旁的好像也没有做过什么。   江屿点点头,道:“也好。”   宋谦却有些担心。读书人本就是嘴笨,不会哄人。今儿他是诚心想带妻子回去的,晓得妻子最听大哥的话。可是这位大嫂,江婠却是不喜欢的。她去劝,瞧着虽是好意,到时候不会帮倒忙吧?这么一想,宋谦就更担心了。   不过还是恭恭敬敬道:“……那就麻烦大嫂了。”心里想着,若是待会儿两人吵起来了,他该如何劝架。   ·   江婠就待在蘅光院内,对着丫鬟心漪道:“什么?走了?”   他居然敢走?   一大早便听到宋谦过来的消息,江婠自然十分高兴,早膳也多吃了一些。昨晚她也想了整整一宿,觉得就这么和宋谦和离,她还挺舍不得的。而且这样一来,倒是让王氏称心如意了。虽说宋谦不如大哥高大英俊,也不如大哥才华横溢,嘴巴也笨,不会说好话,可对她却是挺好的。好不容易娶到一个像她这么好的媳妇儿,当真是祖上上高香了,她若是同他和离了,他就没人要了,想想也怪可怜的。   原想着,晾他一会儿再说,却不料他就在院子里等了一会儿,就走了。   这人怎么这样?怪不得十九才成亲。   江婠真是气死了。   心漪就道:“姑娘您是多想了?姑爷肯定是找国公爷帮忙去了。”   找大哥帮忙?江婠想想也觉得是,他自己不会说话,就晓得她最听大哥的话。可她大哥才不会为了这种事情来找她呢。大哥若是不帮他,看他自己能如何,总不好去找祖母吧?真是太笨了。   正当江婠生气的想扔东西的时候,就看到有人进来了,她定睛一看,才摆出冷冷的表情:“……你怎么来了?”   沈令善看着江婠,她和她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虽然一向水火不容的,可她对她还是了解的。就说道:“宋谦就在外头。你不肯见他,他心里着急,便去找了你大哥。”   江婠就嘟囔道:“那怎么来得是你?”   江婠无礼,沈令善就自己坐下,道:“我是你长嫂。”   江婠笑着看她:“现在倒是摆起长嫂的架子了,先前你这堂堂的荣国公府四姑娘,何时稀罕当我的大嫂?”   说着,江婠也觉得自己总是提这个不大好,大哥既然要她来,她总是要给大哥几分面子的,就不在提,只说道,“……你自然是劝着让我回去。我大哥对你这么好的,不像我,上头有王氏这个难缠的婆婆,宋谦就是想对我好,也照顾他母亲的情绪。宋谦成亲不过一年多,王氏就因为我没生孩子而闹着替他纳妾;我大哥五年不成亲,也没有人敢说他什么。你根本就不会明白的……沈令善,不要以为是我大嫂我就会听你的话。我问你——若是我大哥要去睡别的女人,你心里会不难受吗?你愿意吗?”   换做别人,自然要说江婠这话说得太过露骨,哪有姑娘家把睡不睡什么的放在嘴边的。不过沈令善自幼同她打交道,也是习惯了。   嫁给江屿的时候,她也很意外,他身边怎么连个通房都没有。毕竟当初程瓒那样温润的男子,刚开始没有,后来也是有的。   江婠就说:“是了,是我傻了,我大哥怎么会去有别的女人呢?……”她想起了一些事情,淡淡说道“……有些事情你或许不知道,我祖母当初也给大哥安排过的通房,那丫鬟自以为有些姿色,便擅作主张,不过很快就被我大哥发现了……你猜猜后来怎么了?”   沈令善不知道,就看着江婠。   就听她慢慢说道:“他让下人将那丫鬟拖了出去,整整罚了五十个板子,活生生就将人打死了……真是可惜了,那丫鬟我也见过,长得还挺好看的。” 作者有话要说:  · 江屿:亲到老婆了︿( ̄︶ ̄)︿︿( ̄︶ ̄)︿︿( ̄︶ ̄)︿ ~ 明白      沈令善当然不知道这些,也没有人和她说过。她只记得他的脾气挺好的,就是不太爱说话。   沈令善就说:“现在是在说你的事情。”   她的事情的。她的事情有什么好说的?江婠瘪了瘪嘴道:“反正他若是敢纳妾,我就再也不回去了。”   沈令善晓得她的脾气,说道:“方才宋谦都说了,那两个丫鬟他已经命人送出府去了。”   “……可是我还是心里膈应。”江婠气鼓鼓道。想起那日的事情,江婠便是一肚子的气。倘若她去迟了一些……她当真是不敢想下去。   沈令善道:“那你总得听听他的解释,倘若他的解释你不满意,便可继续住在这儿。人都来了,你见都不见,总归不是办法。”   江婠不喜欢她,可这会儿觉得她的话也挺有道理的,冷静了一日,该听听他的解释了。就这么生着闷气,反倒觉得是她无理取闹似的。可是她又不想听她的话,什么长嫂,小时候尽和她作对,哪有什么长嫂样儿?   沈令善瞧着差不多了,就起身对着江婠的贴身丫鬟心漪道:“请宋姑爷进来吧。”   心漪有些不大确定,又看了看自家姑娘。江婠没有说话,却也没有阻止。她心下了然,这才含笑应了一声,赶紧出去请宋谦了。   “沈令善。”   见沈令善要走,江婠忽然叫了她一声。沈令善闻声转头,看着江婠道:“还有什么事?”   她真的长得太好看。这一点江婠老早便知道了。幼时的沈四姑娘,不仅身份高贵,而且生得玉雪聪慧,总是能招人喜欢。不过她却不喜欢她这种走到哪里都要众星捧月的样子。而且这沈四姑娘小小年纪,脸皮也厚,就喜欢没羞没臊的跟在她大哥的身后,她大哥不理她,她就仰着一张小圆脸理直气壮的说:“屿哥哥,你不理我,我以后就不嫁给你了,那你以后就没有娘子了。”   谁稀罕娶她啊?   她大哥那么出众,不嫁就不嫁好了。   江婠就道:“也没什么……”   沈令善见她没有话说了,便走了。江婠看着她的背影,其实想说,她一定要好好对大哥,千万别再犯蠢了。可又想,这种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   宋谦很快就进来了。适才他在外头,还想着,倘若他们姑嫂俩吵起来了该如何?按着辈分,他自然该帮长嫂,可这么一来,妻子岂不是更生气了?可若是帮妻子,那大舅子江屿那边却不好交代,正当他苦恼之际,却见妻子的贴身丫鬟来叫他进去了。   宋谦非常震惊。   他进去,瞧着江婠坐在玫瑰椅上,穿了一身细棉面子的桃红撒花袄子,一张俏脸艳丽无比,只分开一日,他便觉得她仿佛瘦了些似的。这会儿便慢吞吞上前,伸手去握她的手:“婠婠。”   江婠忙将手抽了回来,发怒道:“府上不是有如意如玉吗?跑到我这儿来做什么?”如意如玉便是宋谦的母亲王氏安排的那两个丫鬟。   宋谦晓得她还在生气,就好声好气劝道:“婠婠,那日是我不对,我同二弟一道出去,多饮了几杯,原以为那酒不烈,没想到后劲这么足……”   那会儿喝得醉醺醺的,他反应自然迟钝了些,以为身旁的是妻子,后来他反应过来不对劲儿,便下意识将人推开,可那个时候江婠就已经进来了。   江婠却更生气了,瞪了他一眼:“不会喝酒还逞能,你那点酒量,也好意思和你二弟一道出去?”   宋谦乃是温润斯文的谦谦君子,而宋谦的二弟宋议却是个风流的纨绔子弟,酒量自然不是宋谦可以比的。而且江婠最不喜欢宋议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每回宋谦和宋议出去,她总是会生气,就觉得跟着宋议久了,他也会被带坏。可到底是亲兄弟,哪能不再往来?   江婠又说:“而且,你肯定也挺喜欢那俩丫鬟的吧?所以才借酒壮胆,我看你母亲挑人的眼光不错,那俩丫鬟屁`股生得那么大,一看就是会生儿子的……”   越说越离谱了。   宋谦急急道:“胡说什么呢?我若是要生,也只跟你生啊。别人屁`股大不大,关我什么事儿?”他生怕江婠误会,就顺着江婠的话脱口而出。反应过来,才觉得把屁`股不屁`股的挂在嘴边,实在是……   读书人脸皮薄,何况宋谦的性子使然,一说然,耳根就有些发烫。   江婠瞧他这副傻样,忽然想笑,这会儿有些憋不住了,就眉梢带笑说:“看样子你还真的看过。”   得,又是个坑。宋谦觉得自己每回都说不过她,当真是越描越黑了,索性便用力抓着她的双手道:“没有,我没有看别人,我只看你的。”   江婠就是知道他脸皮薄,所以才故意说这种话,想看他不知道说什么只会干着急的样子,却没想到把人逼急了,他也能说出这种话来。   她当即面上一趟,抬脚就用力在他鞋背上用力踩了几下:“无耻!下流!”   江婠的力气大,踩上去也挺疼的,不过每回江婠动手的时候,宋谦都不躲,这回也是,笑嘻嘻的看着她踩。等她不踩了,才伸手把她抱到怀里,柔声道:“好了,同我回去吧。回去你想踩几下都成。”   江婠闷闷道:“谁稀罕啊。”却也没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静静说道,“反正我今儿就把话撂这儿了——你若是敢纳妾,我是不会回去的。”   宋谦思忖一番,抚着她的背道:“自然不会。你知道我心里只有你的。只是我母亲她急着抱孙子,年纪大了都这样,你也是知道的。那两个丫鬟,你出府之后,我就同母亲说了,将她们送出府去。母亲很生气,可终究还是答应了,也说了日后不再随意送丫鬟过来。”   可还是气不过。江婠抬头看他:“那你同我说说,那晚那丫鬟,你都碰了摸了哪儿了?”   啊?宋谦一怔,嘴巴略微一张。   江婠抬手就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你倒是说啊。”   宋谦哦了一声,蹙着眉仔细回忆了一下。他也是个老实的,便如实道:“好像是手……还有肩膀,我还抱了一下,不过就一下,一瞧不是你,就赶紧将她推开了。”   还没说话,江婠便将他一把推远了。   宋谦猝不及防,踉跄着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子:“婠婠?”   好端端的,怎么又生气了?不是她要他说得吗?   ·   沈令善以为江婠既然肯见宋谦,那这件事情也算是过去了。毕竟宋谦没有真的做什么,而且看他的态度,还是极在意江婠的。   却不料她刚回来,坐下不久,那东院就传来消息,说是江婠晕倒了,还请了大夫。   刚才看她的时候,还是活蹦乱跳,非常精神的。沈令善自然又得跑过去一趟。   她披了斗篷就往外面走,走得太急,迎头撞上了来人,那人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语气淡淡道:“跑这么快做什么?”   沈令善一抬头,见是江屿。他眉目凛冽,面廓清朗,这会儿看上起的确挺唬人的。她忽然想起刚才江婠和她说的,那个被活活打死的丫鬟的事情……   身后的魏嬷嬷就说:“国公爷,是有丫鬟过来说,姑娘晕倒了,夫人才担心,要过去看看。”   沈令善点点头:“之前我看她还挺好的,不晓得怎么突然就晕倒了。”   江屿握着她的手没放,看架势,是要牵着她的手一起过去。倒也没什么,江婠是江屿的亲妹妹,出了事儿自然是要过去的。沈令善也没说话,静静跟着他过去。   等到了江婠住的蘅光院外边,听到里面的人的声音了,她才下意识小声提醒:“到了。”   江屿没有看她,应了一声,就直接牵着她走进屋去。   沈令善觉得他好像还是和从前一样,把他当小孩子,怕她会摔倒似的。   女眷们都在卧房,外头站着宋谦和江崎江嵘,还有茂哥儿和嫙姐儿几个还孩子。   嫙姐儿年纪最小,以前是很怕江屿的,可自打见江屿解了九连环,便觉着他十分厉害,而且看上去也没这么吓人。这堂嫂长得好看,小女娃自然是更喜欢了,目下看着他俩看了,便上前甜甜的叫了人。   而后看了看两人握着的手,歪着脑袋小声的问江屿:“大堂兄是怕堂嫂摔着吗?”   嫙姐儿生得非常可爱,穿了件红色的绣花袄子,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粉嘟嘟的唇,声音也是奶声奶气的。   沈令善顿了顿,就转身看了江屿一眼,就看他耐心的对嫙姐儿说:“嗯。你堂嫂她不好好走路。”   嫙姐儿看着沈令善,立马就小声的笑了起来。   沈令善面颊一烫,忙将手抽了回来:“我去看婠姐儿。”   这便低着头进去了。   里头老太太,二房三房的女眷都在。江婠躺在榻上,穿了一件象牙白中衣,老太太就坐在榻边的绣墩上,眉目慈爱的看着江婠,说:“瞧瞧你,都要当娘的人了,还这么折腾?”   原来是有喜了。沈令善看向江婠。她的脸色略显苍白,不过眉宇间皆是喜色,听着老太太的话,还有些不好意思了,娇嗔道:“我又不知道?”   她若是知道,哪里还会这么折腾?   老太太也欢喜,就说:“好在这孩子没事。你安心在府上养几日,等胎儿安稳了,便回宋家去,以后好好过日子。”王氏要闹,不就是因为江婠一直没怀孕吗?目下有了身孕,老太太自然不用再担心王氏为难她。看在她腹中孙儿的份儿上,王氏肯定会将她当成祖宗供着的。   江婠笑着点点头,而后看了过来,叫了一声:“大嫂。”   沈令善就过去道:“我原先还担心呢。原来是怀孕了,这是好事儿。”   老太太也说:“可不是嘛?怀孕了还这么闹,也太不让人省心了。”孙女有喜,老太太当然是开心的,不过这会儿看着沈令善,忽然想到这沈令善当初怎么也是同程二公子成亲五年的,五年没动静,这和离一事儿,怕是也有一部分是因为这个吧?   原先还没想到呢,如今……老太太这便有些担心起来了。   江婠十分高兴,见这祖母若有所思的看着沈令善,她生的聪慧,自然一下子就想到了。便赶紧拉着老太太的衣袖道:“祖母,我就是怀孕而已,没什么要紧的。您和婶婶嫂嫂们都回去吧,我休息一下就成了。”   怀孕之人宜静养,老太太自然应允,让三房的女眷都回去了。   ·   沈令善回了琳琅院之后,就让魏嬷嬷去库房拿些补身子的燕窝。   如今荣国公府虽然不能同往昔相比,但她和程瓒和离的时候,嫁妆也一分不少的还给她了。那五年里,她刚开始并不擅长这些,后来没事情做,便将心思用在了陪嫁的铺子和庄子上,如今也算是有所回报。而她嫁给江屿的时候,祖母和三哥为了不让江家人看轻她,这陪嫁的嫁妆和头一回比起来,也是有增无减的。   晚上沈令善就在楠木嵌螺钿云腿细牙桌旁看账本。   很快外面就有了动静,丹枝就进来说:“夫人,国公爷回来了。”   沈令善拿着账本的手一顿。现在才不过酉时,他不是刚去了书房吗?   来不及多想,沈令善就看到江屿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她便将账本一合,上前道:“国公爷。”   她穿着一身白绸竹叶立领中衣,头发随意随意挽成一个髻,用羊脂玉簪固定,脸上的妆容已经洗干净了,看上去更加年轻,仿佛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只是身段玲珑,同五年前那青涩的模样却是不同的。   江屿就随意问道:“在看什么?”说着就走到楠木嵌螺钿云腿细牙桌旁,看了一眼那账本。   沈令善道:“一些账本而已,我没事做就随便看看。”又问他,“今儿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他不是一向很忙的吗?   只是她问完,他就看了她一眼,好像有些惊讶的样子,之后才淡淡说:“有些累了,想早些歇息。”这便阔步去了净室。   魏嬷嬷和丹枝碧桃很快就进来铺床。   沈令善将账本收好,看了看屏风后面的净室,眼睛亮了亮,忽然想明白了什么……他这么早回来,该不会是因为她早上说的话吧?   不知道为什么,沈令善觉得有些想笑。 作者有话要说:      脸红      江屿沐浴后从净室出来,看到她坐在床榻边沿,便过去道:“怎么还不休息?还要看账本吗?”以前倒是不知道她那么喜欢看账本,她总是看到数字就头疼,经常拿着功课让他帮忙写。   既然江屿说了想早些休息,那沈令善自然也是不好继续看账本的。而且本来也是因为没事做。不过……她是想去净室的。这会儿见他要睡,那待会儿她从净室出来,岂不是要从他的身上爬进去了?虽说她在逐渐适应,可总觉得这样不好。   于是便点了嗯了一声,上榻躺了进去。   他也很快就上来了。   先前两回醒来,她总是睡在外侧,占了他的地儿。这会儿沈令善便往里头挪了挪,然后仰躺着闭眼睡觉。   这半年内,她在琳琅院都睡得很好,基本沾了枕头就睡。这两日江屿睡在她身旁,也仿佛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只是魏嬷嬷却很担心,虽然面儿上不说,可这夫妻之礼未行,总是觉得不踏实。沈令善自己倒是没觉得什么,其实当初江屿要娶她的时候,她也不明白,就算他真的要报复她,也不用这样大费周章……   可事实证明,他对她很好,反倒是她小人之心了。   还有……他喜欢她吗?沈令善不敢往这方面想,虽说她和江屿青梅竹马,可小时候大多是她跟着他的,他被她缠得不耐烦了,才让她待在他身边。   沈令善忽然想起了程瓒,她之前的夫君。   程瓒比她年长七岁,是个温文尔雅学识渊博之人。程老爷子同她祖父是表兄弟,在辈分上,她理当叫程瓒一声叔叔。幼时她对程瓒也没什么,只觉得他平易近人。在她十二岁的那年,她跟着三哥一道去骑马,马儿受惊,她差点命丧马蹄之下,是程瓒忽然出现,并救了她。   那时程瓒只当她是小孩子,强劲有力的手臂牢牢揽住她的腰,她的背脊紧紧贴着他的胸膛。他则在她耳畔淡淡道:“别怕。”   那时候她怕极了,可他说了别怕,她就真的不怕了。   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遇到这等惊心动魄之事,加之程瓒才华横溢,容貌出众,她便喜欢上了他,从此眉间心上,心心念念。   可是程瓒并不喜欢她。   他喜欢知书达理温柔贤淑的女子,那时的荣国公府四姑娘,骄矜自负,容色无双,自然觉得,程瓒总有一日会喜欢上她的。然而事实却狠狠打了她一巴掌,她嫁入程府第一日起,程瓒便待她相敬如冰,甚至整整五年,都不曾同她有过夫妻之实。   有时候她也不明白,当初程瓒当她是晚辈时,尚且对她关爱有加,成了亲,却为何连一个笑容都这般吝啬。   而且居然还那样对她……   沈令善转了一个身,不再去想。   只是脑袋越来越清晰,半点睡意也无,有些感觉也越来越清楚。耳畔是男人的平缓的呼吸声,他应当是睡了吧?这个时候再吵醒他,怕是不太好……可是她憋着又睡不着。   忍一忍?这会儿子时都不到。   沈令善用力攥着身下的被褥,小心翼翼的转过身,蜷着身子睡觉。   ……还是不行。   身旁的男人终于有了动静。他抬手,轻轻摇了摇床头的银铃。   外头守夜的丹枝很快就进来了。   沈令善这才从榻上爬了起来。丹枝给她披了一件外衣,伺候她穿好睡鞋,带她去净室。   从净室出来,就看到江屿正穿着寝衣坐在榻边。倘若他睡着,她便要从他身上跨过去或者爬过去了,所以他是在等她吗?沈令善一张脸涨得通红,比早上他亲她的时候还要烫。总觉得江屿真是太了解她,仿佛她心里想什么,他都知道。   她硬着头皮上榻,将脸朝向里侧。   床帐再次放下。   沈令善静静的闭着眼睛。而后就感觉到身边有一具温热的身躯,将她揽到了他的怀里。他也和她那样侧躺着,她的背脊靠着他的胸膛,两个人紧紧的挨在一起,非常亲密的姿势。她能清晰的感觉到他的呼出的热气,一下下的拂到她的脖子、肩膀上。该睡觉了的,只是后劲处一阵酥`痒……好像是他在亲她,而且抵在她臀上的那个东西……   沈令善意识到什么,这才陡然睁开了眼睛。   她深吸了一口气,便道:“……我今天今不方便。”下午她的月事刚来。   说完这一句,江屿便不再动了,只是还从身后抱着她,之后才道:“善善,我没有那个意思……”语气仿佛还带着些许笑意。   有什么好笑的?沈令善想。不过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思忖了一番,沈令善才意识到自己大抵是会错意了。他真的没有那个意思,是她自作多情了。沈令善用力将脸埋进被褥里,一时也不想和他说话了。   ·   次日沈令善随江屿去了一趟荣国公府沈家。   上回三朝回门,江屿远在漠北,是沈令善独自回去的。今日来沈家,江屿是下定了心思要给她体面。他牵着她进了沈家大门,沈令善抬眼望着他的侧脸,想到小时候,他也曾这般牵着她的手带她过门槛。一晃眼,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沈老太太年近七旬,早已是白发苍苍。她穿了一件大红五蝠捧云的刻丝交领长袄,看到沈令善非常高兴。祖母从小就疼她,沈令善看到她,就感觉自己还是个孩子似的,叫了一声:“祖母。”   沈老太太细细打量孙女,瞧她穿着打扮甚是气派,适才和江屿一道进来,亦是格外的登对。   “祖母安好。”江屿也行了礼。   听到声音,沈老太太转身看这个孙女婿,淡淡点头。她是一直都不喜欢江屿的。而且如今的江屿已并非昔日那个斯文的少年,这样手段狠毒,权势滔天之人,沈老太太是不放心把孙女嫁给她的。只是……说到底,的确是他们沈家亏欠了他。   沈令善站在祖母跟前,又转身朝着身侧之人打了招呼:“三哥。”   站在沈老太太右手侧,穿着一身靓蓝色锦锻棉直裰,身材高大,长相清朗的男子,便是沈令善的三哥沈迳。   目下沈家正由沈迳当家。   而沈迳的上头,原先还有沈述、沈遇两位兄长。   沈家世代将门,岐关一战,荣国公沈庭东同长子沈述、次子沈遇战死沙场。沈家长房便只留下沈迳这个独苗。沈迳自幼不喜念书,最喜欢跟着父兄一道舞刀弄枪,便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同父亲和兄长一道上战场。只是岐山一战后,沈老太太骤失长子嫡孙,便不愿沈迳再冒险,是以如今沈迳只在兵部任职。   沈迳快到而立之年,在官场历练了几年,身上早已没有昔日那猴儿似的顽劣模样。见着妹妹,沈迳才轻声道:“善善。”   而后看向江屿:“妹夫。”   江屿回礼:“三哥。”   沈家的女眷孩子们也一道来见沈令善。   沈令善看着他们,她的大嫂陈氏,陈氏身边站着一个高挑清秀的少年,是她大哥留下来的独子沈檀,今年已经十四了。   边上那个穿浅杏色袄子,待珍珠耳珰,梳倭堕髻的美貌妇人,是她三哥的妻子,谢宜贞。手边的是两个孩子,长子沈栩,十岁;长女沈萱,才刚八岁。   沈令善叫了大嫂三嫂。   沈檀、沈栩和沈萱,走到沈令善的面前,恭恭敬敬喊了人。   沈令善笑着点点头,沈萱朝着她笑了笑,而后走到她的面前拉着她的手道:“姑姑,萱姐儿好想你。”沈萱虽然年幼,却生的聪慧,非常能讨人欢心。沈令善也非常喜欢这个侄女,便将她拉到身旁道,“姑姑也很想你。”   以前还是个孩子,如今在人前,却是能端着长辈的模样了。江屿站在一旁,看着她略微低着头,和沈萱说着话,轻声细语的,嘴角往上扬起,眉梢染着笑意……她看上去好像很喜欢孩子。   之后沈迳同江屿去了厅堂说话。   沈令善坐在祖母的身边,手边站着沈萱,才问沈老太太道:“祖母,怎么不见椹哥儿?”   椹哥儿是她二哥沈遇唯一的孩子。   当初她爹爹和大哥二哥出事之后,她大嫂陈氏一直留在沈家,而她二嫂董氏却很快改嫁。毕竟当时还年轻,她祖母也是个开明的,便让董氏回娘家。只是尚在襁褓之中的椹哥儿却被留了下来,一直由她大嫂和三嫂照顾着。因为年纪最小,所以沈令善最挂念的就是这个孩子了。   说起沈椹,老太太哪里不心疼呢?就对沈令善说:“……你也知道椹哥儿的脾气,小小年纪,就不爱和人说话。前几日不知道怎么着,还和萱姐儿闹了起来。”   说起这件事情,沈萱也有些委屈,毕竟是八岁的小姑娘,因母亲的话,她便时不时就去找这个小堂弟玩儿,就怕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可沈椹不爱理人,回回都热脸贴冷屁股,沈萱心里也是委屈。不过她被母亲教得很好,对这小堂弟非常有耐心。而前几日她去找小堂弟玩儿的时候,就听到下人们在说她二婶婶董氏的事儿,还说小堂弟是个没人要的孩子,便不服气的上去理论。   而事后沈椹却板着一张脸对她说了一句:“不用你管。”   如此,沈萱才觉得他太过分,便同他吵闹了起来。   很快沈椹的乳母周妈妈就领着沈椹过来了。   才虚六岁的沈椹,生的有些瘦弱,穿了件宝蓝色的小袍,小小的一个。原本像他这样年纪的孩子,正是最天真烂漫的时候,就像齐国公府的小江嵘,生的胖嘟嘟又爱笑。沈椹却是眼神木木的,看上去安安静静。   不过他的眉眼,却是像极了她二哥。   沈家长房三兄弟之中,若论模样,生的最好的便是她二哥了。   当初董氏出身名门,容貌出色,是个不愁嫁的,心心念念想嫁给她二哥,也是因为她二哥生得俊朗,又文武双全。   周妈妈牵着沈椹走到沈令善面前。   小男娃不说话,沈令善便低头看他,冲着他笑笑,柔声说道:“椹哥儿,我是姑姑,忘记了吗?”   沈椹缓缓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沈令善有些失落,老太太只让周妈妈把沈椹带下去。待大嫂三嫂他们也一道回去的时候,沈令善就对老太太说:“……祖母,要不我带椹哥儿去齐国公府住几日?”   椹哥儿虽然有大嫂和三嫂照顾,可大嫂三嫂也是有孩子的人,不可能把很多精力都花费在他的身上,瞧着他年纪小小,性子却越发的僻静,在这样下去,日后不知道会怎么样。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这事儿你还得同江屿商量。”便是再不情愿,如今孙女也是嫁了人的,那便是江家的人了。   江屿啊。沈令善想了想,觉得江屿应该会同意的,而且齐国公府那么大,也不是养不起,不差椹哥儿一双筷子。他应该不是这么小气的人。   说起江屿,老太太自然要问起江屿待她如何了。沈令善便如实道:“他对我挺好的。”   刚才进来时,江屿牵着孙女的手,那种小心翼翼呵护的眼神,是做不了假的。老太太心里膈应的是,当初江屿趁着沈迳出事,乘人之危,这门亲事,也有几分强迫和交换的意思在里头。只是如今沈家就靠沈迳撑着,倘若他再出事儿,那他们沈家真的是要完了。是以那日老太太看到孙女跪在她的面前,表示愿意嫁给江屿的时候,她才点了头,同意了这门亲事。   老太太就说:“……善善,倘若他既往不咎,真心待你好,你切莫再做傻事,好好同他过日子。这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当初我不喜欢他,反而更中意……”说到这里,老太太的话顿了顿。   当初老太太更中意的,自然是温润如玉的程家二公子程瓒,总觉得这江屿的性子太冷了些,她看着不放心。可事实证明,是她看错了。   这会儿提起程瓒,沈令善的表情也没多少变化。想来当初嫁给程瓒,也是她千方百计。程瓒对她除了对晚辈的爱护,根本就没有其他的意思。沈令善看着老太太的眼睛,说道:“祖母,孙女明白的。”   从老太太这边出来,沈令善就在外边碰见了三嫂谢宜贞。   谢家女儿皆是生得温婉可人。谢宜贞比她年长五岁,却身形清瘦,看上去苍老得很快。沈令善上前叫了声:“三嫂。”   谢宜贞望着沈令善,微笑道:“瞧着你好好的,我也放心了……”说着她的眼眶便有些泛红,拉着她的手道,“倘若害了你一辈子,我真的不知该改如何是好……”   当初沈迳身陷囹圄之事,是谢宜贞想到办法,让沈令善去找江屿。那时候,也唯有江屿能救得了沈迳了。可是沈迳从小就宝贝这个妹妹,知晓此事之后,同谢宜贞发了好大的火,眼看着半年都过去了,沈迳还是不能原谅妻子。   她三嫂素来是个善良的人,当初她三哥吊儿郎当孩子气的时候,也唯有温婉沉稳的三嫂包容他。沈令善就说:“你不要这样,我现在很好。”   她自然是看到江屿待她好了,倘若是不好,沈迳又如何会原谅她?谢宜贞用帕子擦了擦眼睛,笑笑道:“是我失仪了,让你笑话了。”   沈令善自然说没事,而后道:“可是我三哥还在同你置气?我待会儿便去说说他,让他向你道歉。”   谢宜贞忙道:“没有,你不要去说。”   沈令善是不想他俩因为自己的事情闹得不愉快,她三哥待她已经够好了。等江屿过来找她的时候,沈令善就同他说了关于椹哥儿的事情:“……我二哥从小就待我好,椹哥儿是他留下的唯一的孩子,我不能看着他再这样下去。带他回去之后,他的吃穿用度,我都用自己的私房钱,您看这样成吗?”   江屿神色淡淡,很快就道:“我没有什么意见。只是眼下快过年了,椹哥儿终究是沈家的孩子,让他在这儿过个年,咱们年后再带他回府住一阵子。”   倒也不急于一时。   沈令善很快便扬起笑脸:“那好,我待会儿便去同祖母说。”   她看上去很高兴,比嫁给她那会儿,他揭开大红盖头时的模样高兴多了,她的心里总是装着那么多的人……江屿忽然有些不舒服,错开眼,望着院子里盛开的腊梅,没有再说话。   ·   回去的马车上,沈令善才想起来,适才她三哥和江屿去厅堂的时候,可有同他说了什么。她三哥那样的脾气,虽说现在看上去稳重多了,可骨子里还是个炮仗性子,一点就着。   当初她要嫁给江屿的时候,可没给江屿什么好脸色好,嘴里尽是说他残害忠良,没有人性。   今日……她三哥不会说这种话吧?   沈令善小心翼翼偏过头看他。他眉眼清俊,看不出来是什么情绪。她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沈令善翕了翕唇想问问,可看他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还是没有开口。   她打开马车侧帘看了看,瞧着街道两边热热闹闹的,前面就是玲珑斋了。玲珑斋的点心非常好吃,沈令善从小就吃到大,如今算一算,已经有五年没有吃到过了。她忽然转过头,对着江屿道:“能停一停吗?我想买点东西。”   江屿瞧着这地儿,心下了然,便陪她一起下去。   沈令善买了几样她最爱吃的糕点,又给嵘哥儿嫙姐儿他们也买了一些。待瞧见那粽子糖时,沈令善就笑笑道:“这个也给我包一点。”   江屿看着那粽子糖,便想起幼时她缠着他一块儿待在书房陪他看书的样子。她年纪小,总是坐不住,搬了一个椅子坐在他的身边,动来动去的。后来他想了一个法子,在桌前搁了一碟粽子糖,他左手执着书,右手随手拿起一颗粽子糖,喂到身旁小女娃的嘴里。有了糖,她就不闹了。   ……那时候只要一小碟粽子糖,她便能安静的陪他一下午。   江屿的眉眼忽然柔和了起来:“多买点吧。”   他也要吃吗?沈令善看向他,不过听了他的话,便微笑着点了头。   包好了点心和粽子糖,准备出去。   这时候有一个穿着绿色小袍带着瓜皮小帽的小男娃忽然跑了过来。他走到沈令善的面前,亲切的抓着她的衣袖,仰头甜甜叫她:“……二伯母!” 作者有话要说:  肥肥的一章︿( ̄︶ ̄)︿ 牵手      福哥儿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二伯母,他甜甜的笑了起来,脸颊上有两个小梨涡,肉呼呼的小手抓住她的衣袖,就这么和她说话:“二伯母是出去玩儿了吗?二伯父在家里等你呢,你要快些回家。”   他被母亲教得很好,小小年纪,却非常聪慧,一张白嫩包子般的脸,也有几分像他的父亲程珏。   这小男娃,正是程瓒的三弟程珏的嫡子,福哥儿。今年才虚五岁。   沈令善下意识的去看江屿,见他表情淡淡的,仿佛没有什么变化,可是她忽然觉得有些害怕,便下意识走到了福哥儿的面前。   有个年轻妇人走了过来。   先是看到福哥儿,福哥儿歪过头冲她笑:“母亲,你看二伯母在这里。”他拉着沈令善不肯放手。   妇人瞧着沈令善,这才惊讶道:“二……”她顿了顿,看向她身后高大挺拔的男子,忽然想起来,她已经嫁给齐国公江屿了。她过去叫了一声“江夫人”,这才将福哥儿揽到自己的身边。   她便是程家三爷程珏的妻子谢幼贞,也是沈令善的表姐。   沈令善自幼同谢家两位表姐的关系好,谢宜贞端庄稳重,谢幼贞温婉聪慧,前者嫁给了她的三哥,后者同她一道,先后嫁进了程家,成了妯娌。   在洛州程家的这五年,她能说说话的,也唯有谢幼贞了。她很少见到程瓒,大多是场面上的事情,私下各过各的日子。比起她,谢幼贞和程珏却是夫妻恩爱,她进门不久,便怀上了孩子,次年便生了嫡子福哥儿。而且程珏生得风流倜傥,看上去不像是个专情的,可成亲之后,身边就唯有谢幼贞一个妻子,而且对她非常尊重。   这会儿谢幼贞穿了一件水蓝底十锦月季花锦缎通袄袍,戴了一支金镶玉鬓花,非常的雅致得体。她的长相清秀,虽不惊艳,却属于耐看的,她生的比少女时丰腴了一些,如今越发的有韵味。   ……也有大半年没见了。   原本是很亲密的,目下听她叫自己一声江夫人,大抵是因为江屿在场。毕竟有之前的事情,江屿见到程家人,心里总归有些不舒服的,是以谢幼贞并未同她表现的太亲密。她总是很细心,这一点她怕是永远都比不上她。   沈令善便道:“程三夫人。”心里却还是有些诧异,谢幼贞怎么来皇城了?   沈令善也没有同她多说什么,只弯腰将一包粽子糖给了福哥儿。福哥儿见着二伯母本来非常高兴的,可娘亲却不许他叫二伯母。四五岁的孩子哪里懂这些?大大的眼睛望着面前的二伯母,总觉得以后二伯母不会像以前那样疼他的。   他忽然有些难受,他很喜欢吃粽子糖,可是二伯母给她的这包粽子糖,他不要的话?能继续叫她二伯母吗?   福哥儿没有接。   谢幼贞便替福哥儿接过,然后抱起福哥儿,哄着他:“福哥儿还不快谢谢江夫人。”   福哥儿怔怔的忘了母亲一眼,而后看了一眼二伯母,便转身将脑袋埋进母亲的肩头,大抵是觉得委屈,眼睫濡湿,不想理人了。   “这孩子……”谢幼贞低声训斥了几句。   沈令善笑着说没关系:“……小孩子都这样。”这便同谢幼贞别过,随江屿上了外边的马车。   谢幼贞缓缓抬起眼,望着沈令善远去的背影。趴在肩头的福哥儿,也转过身,看着二伯母,有些依依不舍。二伯母一直都很疼喜欢他的……   福哥儿一张包子脸拧成了一团,眼睛也红彤彤的,低声问母亲:“二伯母是不是不回来了?”   他虽然年幼,却是异常的聪慧,有些事情也记得很清楚。之前他问母亲关于二伯母的事情,母亲总是不说。他就偷偷跑去二伯母住的地方,不过二伯母已经不在了,身边伺候的人也不在了。他只碰到了二伯父,他二伯父看上去好像不开心的样子……   谢幼贞便教他:“日后见了,不许再叫二伯母了,记住了吗?”   福哥儿不懂。为什么之前叫二伯母,现在又不许叫了。   ·   坐在马车里,沈令善能感觉到江屿的不悦,只是她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离齐国公府还有一段距离,她便打开纸包,捡了一颗粽子糖吃。   马车很大,面前搁了张紫檀木如意云纹小几,一套青花缠枝纹茶壶茶盅。有些渴,沈令善欲给自己倒杯水,忽然想到了什么,问他:“要喝水吗?”   耳畔是江屿淡淡的声音:“不用了。”   沈令善抓着手中的茶盅,用力捏了捏。   她心里有些闷闷的,便也不再和他说话,兀自倒了一杯水。马车虽驾得稳,可终究还是有些晃动,茶水溅了几滴在衣袖上,衣袖处绣着莲花纹,图案略深了些,沈令善安静的低头,用帕子擦了擦。   马车到齐国公府门前的时候,外头已经下起了鹅毛大雪。   雪花如棉絮般,白绒绒的,纷飞的落着。   江屿先下的马车,他下意识的去扶她,沈令善的手搭在他的手腕上,慢慢的下来,然后很快就将手收了回来。   冰凉的雪花在手背上融化,江屿伸手去牵她的腕子:“……地上有些滑。”   沈令善没看他,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我走慢些就成了。”   江屿的手顿了顿,看着她冻得有些微微发红的鼻尖,语气平静道:“也好。”说罢,便独自往前走。   沈令善静静站在原地,看着他迈着步子,走得很快,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背影看上去有几分陌生的感觉……大概是因为他很少这样对她。   她看了一会儿,身旁一直跟着的丹枝就说:“夫人,您同国公爷置什么气呢?”刚才在玲珑斋遇见了程三夫人母子,国公爷为何事生气,自然是连瞎子都看得出来的。   沈令善在后面慢慢走着。   刚下雪,地上还未积雪,落下便化成了水,走上去有些滑。   走了一段路,丹枝就轻轻叫了她一声:“夫人……”   沈令善闻声抬眼。   就看到那个原本已经消失在大雪中的男子,又忽然出现在她的视线中。他步子很快的朝着他走来,玄色斗篷被风吹的猎猎作响,眉眼看上去比平日更冷峻。   刚走到她跟前,连句话都没说,便用力的抓着她的手腕,拉着她进去。他抓得很用力。沈令善急急忙忙的跟上去,差一点就要滑到。就这么被他拉着走着,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似的,走得磕磕绊绊。   走了几步,他才忽然慢了下来,静静牵着她回了琳琅院。   ·   谢幼贞回了谢府。   这回她来,是因为母亲病重,她远在洛州,着急不已。程珏索性带她来了皇城。她将福哥儿交给了乳母,去了厅堂看程珏。程珏和谢家的几个叔伯兄长们在说话,只是这么多人中,她一眼便能看到程珏。   程珏实在是太出众。   当初她在荣国公府看到他和沈令善在说话,那时候他们都还小。她第一眼看到这个少年,便有些愣住。   少年十三四岁的模样,穿了一件天青色的圆领长袍,腰间佩着一块上好的羊脂玉,面颊白皙,高高瘦瘦,犹如傲然挺立的翠竹,眉梢淡淡染着笑意。   沈令善便歪着脑袋同她说程珏:“……那是我程家的三表叔。说是表叔,也不过比我大了四岁罢了,就会占我便宜。”然后就小声告诉她,“二表姐,程三叔最会捉弄人了,你下回见着他,可不要被他欺负了。”   会捉弄人吗?   她听了沈令善的话,看着程珏在凉亭内,含笑和沈家长房的几位公子在说话,倒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极难想象,这样一个斯文倜傥的少年,捉弄起人来是什么模样。   一直到成亲五年有余,她还不曾见过他捉弄人的模样。他待她始终非常尊重,在外面一贯给足了她面子。她在程家过得体面,至少比起沈令善,她好了太多。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总觉得自己同他不够亲密。   晚上谢幼贞伺候程珏更衣。   快要二十五的男人,生的越发挺拔俊朗。程家男人一贯的好样貌,若要属最出众的,便是二公子程瓒。程珏同程瓒也有五六分像,不过程珏生得有些太精致秀气,不如程瓒的温润稳重,特别是一双桃花眼,在他望着你的时候,便是面无表情的,也总是觉得他在笑。   这样的男人,也难怪先前有风流的名声在外的。不过那是因为外人不了解他。其实他是一个极君子的男人。   谢幼贞同他说起了福哥儿:“……这几日福哥儿新学了几首诗,若是爷明日有空,便听他背一背,可好?”   福哥儿是程珏唯一的儿子,自然对他非常疼爱。   他就问:“学了哪几首?”   谢幼贞有些不好意思,垂了垂眼说了名字。程珏一听,才知道她为何害羞了。   福哥儿背的诗是所作的。   他低头看妻子,见她小脸白皙清丽,看上去秀净温婉,待他也非常的体贴。他想起了一些事情,微笑着说道:“若要说诗词,我始终比不过我二哥。”   谢幼贞却忙道:“岂会?夫君的诗写得极好。”   程珏微微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说。谢幼贞见他心情不错,便替他解腰上的玉带:“……对了,妾身今日遇见江夫人了。”   程珏没有反应。   “……我原本还担心善善过得不好,今儿瞧她面色红润,看上去倒是比在程家的时候胖了一些,齐国公倒是对她不错。”她正说着,忽然有一双手抓着了她正解着腰带的手上。   是程珏握住了她,力道还有些大。   程珏道:“我忽然想起,还有事情没有处理。”他的语气很温和,“你先歇息吧,不必等我。”   谢幼贞知他平日公务繁忙,也不敢多问,只好看着他从衣架上拿起刚脱下的外袍重新穿好,然后阔步出了房门。   她就这么看着他出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却也没有再想下去。只吩咐丫鬟将她纳了一半的鞋底拿来,继续在灯下纳鞋底。   府上已经掌了灯,外面正在下雪。   程珏走在长廊上,看着院子里积得厚厚一层的雪,便想起幼时,他经常去沈家找沈令善。他经常被她捉弄的哇哇大哭,有一回他弄坏了她堆了半天的雪人,她穿得像个团子,就坐在地上哭,哭得惊天动地,把沈家三兄弟都引过来了。沈迳可是好生揍了他一顿。那时候他就想,怎么会有这么爱哭的小姑娘?   现在她嫁给江屿了。   江屿那人,他从第一眼看到他就不喜欢他。偏生她就是喜欢跟在他的屁`股后面……他有什么好的?能比得上他二哥吗?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沉默寡言性子高傲的少年,如今已经成了手握重权的齐国公。   新帝年幼,朝政到头来还不是由他掌控?   他那样一个不择手段善于权术之人,娶沈令善,真的会对她好吗?当初沈令善在那种情况下悔婚,他肯定怀恨在心,又怎么可能真的敬她爱她呢?   ·   江屿一回屋就没坐,直接去了书房。   沈令善将买的糕点和粽子糖,让碧桃给嵘哥儿和东院的几个孩子们送了一些去。   晚上便有人传话过来,说他要忙到很晚,叫她早点睡。   沈令善也没说什么,吩咐丫鬟给他准备了点心,拿着绣绷在灯下绣了一会儿。   只是往日都能心平气和,今晚却怎么都静不下心来,好几回都戳到了手指。她便放下绣绷,干脆早些睡觉了。她翻来覆去,知道江屿心里在介意什么,生气什么。期初她嫁给他的时候,也是不情愿的,可看着他待自己的态度,她也尽量回应他。有时候她甚至想,可能江屿还念着往昔的情分,会好好对她的。可是她真的想得太好了。   在江屿看来,她当初背信弃义,之后又嫁给程瓒整整五年,心里如何没有疙瘩?   沈令善觉得有些压抑,心里有团东西堵着,想和他大吵一架。 犯错      之后的几日,江屿几乎每晚都回来得很迟。沈令善等得困了便睡了,半梦半醒间,有时候能察觉到他上榻的动静,只是第二天醒来,身边却是空无一人。沈令善知道他心里介意什么,原本她也可以主动开口说这些,只是他这样冷淡的态度,倒是让她觉得无从下手。   魏嬷嬷便同她说:“国公爷对您还是有感情的,男人爱面子,夫人先服个软,事情就过去了。夫妻间有什么事情不好说的。”魏嬷嬷虽然向着自家夫人,可明白男人心里在意什么,偏生两人都是这样骄傲的性子,怎么都不能给对方一个台阶下。   听着魏嬷嬷的话,沈令善静静将新折的腊梅插`到窗台的汝窑天青釉面花觚中。   她自然明白这个理。昔日她在程家的时候,程瓒对她态度也是如此,那会儿她斗志昂扬,结果却是撞得头破血流才肯死心。有了第一回,如今嫁给江屿,又面临同样的问题,她哪里还有勇气。   ……她真的是怕了。   ·   一直到了腊月二十九。   齐国公府热热闹闹的,准备过年。江嵘领着嫙姐儿一道来琳琅院,陪沈令善一起剪窗花、贴春联,两个人都穿着圆滚滚的。   沈令善是个喜欢热闹的,便让丫鬟将人都领到暖阁去,一道围在罗汉床上剪窗花。   窗花的图案有很多。喜鹊登梅,燕穿桃柳,孔雀戏牡丹,狮子滚绣球,鹤桐椿,五蝠捧寿,犀牛望月,莲年有鱼……江嵘看着自家嫂嫂剪出的窗花栩栩如生,睁大眼睛道:“嫂嫂真厉害。”   沈令善笑了笑。   她原本也不擅长这些的,因为心静不下来,心浮气躁的。   嫙姐儿也很喜欢这位堂嫂,手里拿着沈令善刚剪好的兔儿剪纸,欢喜的笑笑道:“我母亲就不会剪这个。”嫙姐儿的母亲闵氏是大家闺秀,针线活儿一流,这剪纸倒是很少碰。她又仰着脸儿道,“……嫙姐儿以后能经常来大堂嫂这边吗?”她很喜欢这个堂嫂。   暖阁里热乎乎的,小女娃一张脸红彤彤的,穿得又像个小胖球,脑袋上扎着丱发,脖子上戴了一个金项圈,看上去就像从年画上走出来一样。   看着这俩孩子,沈令善就觉得心情大好,点点头道:“当然可以。”   嫙姐儿开心的笑了笑,胖乎乎的小手伸到一旁的碟子里,拿了一块糖瓜给递到沈令善的嘴边。糖瓜是用黄米和麦芽熬制而成的糖,吃起来脆甜香酥。   沈令善吃着糖瓜,又给嫙姐儿剪了一个灯笼图案的窗花。   沈令善坐在罗汉床上,看着嵘哥儿和嫙姐儿在窗户上贴窗花。嵘哥儿贴,嫙姐儿在边上看着指挥,胖墩墩的两个小人儿,不知道有多可爱。   这时候丹枝挑了帘子进来,说了一句:“夫人,表姑娘来了。”   沈令善搁下手中的活儿,朝着湘妃竹帘那儿一看,就见披了一件白底绿萼梅披风的纤细丽影走了进来。虞惜惜一张白皙的小脸被冻得有些发红,见着沈令善,便浅浅一笑道:“表嫂。”   沈令善对虞惜惜并没有好感,面上客客气气应了一声,然后请她落座。   江嵘瞧见虞惜惜,对她的不喜却是表现在脸上,倒是年幼些的嫙姐儿,瞧见虞惜惜,一如既往的,乖巧的喊了人。   丫鬟替虞惜惜接了披风,又替她搬了个绣墩。虞惜惜坐到了沈令善的身旁,瞧着沈令善手边的剪纸,就赞叹道:“表嫂的手可真巧。”   再看沈令善的一双手。   十指白皙修长,嫩如春笋,指甲修得圆润整齐,是健康的粉色,非常的好看。   怎么她身上哪里都好看?虞惜惜觉着,江屿会娶她,也不过是因为她的容貌,毕竟旁的她也不逊于她。只是女人生得美,本身就是一种资本。倘若她再美一些,江屿兴许也不会对她视而不见。   女人总是不太喜欢长得太好看的,便是长得好看,也想从对方的身上寻缺陷,仿佛寻着缺陷了,心里才会稍稍平衡些。   虞惜惜也是如此,偏生在沈令善的身上,她找不出什么不好的地方。   沈令善就说:“剪着玩儿罢了,让表妹见笑了。”   虞惜惜微微笑笑,说道:“我也闲来无事,剪了一些窗花,便想着给表嫂送来。”转头吩咐丫鬟拿过来。   丫鬟手里端着描金托盘,上头放了一些剪好的窗花,搁到了罗汉床的几上。沈令善低头去看,拿了一个起来,瞧着窗花剪得甚为精致,一看便知是个中高手,而且是花了很多功夫的。   沈令善就道:“虞表妹这百菊图剪得可真好,我剪过好多次,可是每回都剪不好……”   百菊图非常考验刀法,譬如上面一种叫“龙吐珠”的菊花,叶色浓绿,花尊如玉,花瓣层层叠叠,纤细绵长,错综复杂,剪这种菊花,需要一瓣一瓣慢慢的剪,剪完后,花瓣微微卷曲,形成花朵才成。而另一种叫“绿水秋波”的菊花,它的花瓣非常复杂,长短不一,微端卷曲,中间形成团,花瓣浓密,伸张开时,却逐渐稀疏,剪完后要保持着花朵盛开的形状,自然是非常的难。   还有这“玉翎管”、“花红柳绿”、“点绛唇”,都需要极巧的手。   相比之下,沈令善觉得自己剪得这些,的确只能算得上玩玩而已。   虞惜惜就道:“表嫂喜欢就好。”   嫙姐儿看着,眼睛睁得大大的:“剪得真好看,像真的一样。”   虞惜惜面带微笑,心里有些舒坦。   一旁正在吃糖瓜的小江嵘看了一眼,就凑过去道:“让我瞧瞧……”小男孩动作快,一把就从嫙姐儿手里拿了过去。嫙姐儿还没放手,这精致无双的百菊图,便“刺拉”一声被撕成了两半。   虞惜惜的表情僵了僵。   嫙姐儿“呀”了一声,便觉着小嘴看江嵘,语气有些责备和可惜:“撕坏了。”   沈令善还没来得及责备江嵘,他便转过头,冲着虞惜惜道歉道:“对不起虞表姐,我不是故意的。”   小男娃生的唇红齿白,模样虽和长兄江屿有些相似,看着却非常的活泼乖巧,这样无辜的表情,任谁看上去都会觉得他不是故意的,不忍心责备他,更别说虞惜惜了。   她有心讨好他,也就表情温和道:“没关系的,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袖中的手却紧了紧。她花了整整半个月才剪出来。   气氛有些凝重,碧桃就过来说:“夫人,红薯烤好了。”   暖阁里的火炉上正烤了几个红薯,这会儿烤得差不多了,满屋子都是香味儿。   沈令善就对虞惜惜说道:“虞表妹来的倒是巧,这地瓜烤了小半个时辰,这会儿才刚烤好,虞表妹可要尝尝?”   她从小就不会在吃食上苛待自己,虽然出身娇贵,却也尝得了山珍海味,吃得了这些个粗食。   适才一进暖阁,便闻到味儿了,的确挺香的。虞惜惜便笑笑道:“好啊。”   丹枝和碧桃将几个红薯端了上来。   江嵘和嫙姐儿立马就凑了上去。   沈令善也觉着香,分了一个给虞惜惜,边上的丹枝替她将烤红薯剥好,热腾腾的,沈令善低头轻轻咬了一口,又甜又糯,有些烫口,非常的好吃。   屋子里吃着烤红薯,外边忽然有些动静。   江屿进来的时候,看着暖阁里围在罗汉床边大大小小几个,眉目倒是稍稍温和了一些。   沈令善和虞惜惜立马站了起来。   因在家中,江屿只穿了一件竹青色杭绸直缀,看上去非常的高大伟岸,因为岁月的沉淀,他一进来便气势逼人。这样的男人,没有其他的,便足以令女人着迷,何况他那样的身份和家世。   虞惜惜行了礼,江屿轻轻颔首,就走到沈令善的身边。沈令善手里拿着咬了两口的红薯,唤道:“国公爷。”   “……大哥,这烤红薯可香了,要一起吃吗?”江嵘凑了过去。   可是……已经分完了呀。沈令善想。这烤红薯原本就只烤了四个,被虞惜惜分走了一个,没有多余的了。   也就虞惜惜的红薯还没动过,她便对江屿道:“大表哥,我这个给你吧。”她笑容甜美,微微仰着头,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脖颈,看上去非常的优美。   江屿淡淡说道:“不必了。”倒也没有多看她一眼。   之后目光就朝着身旁的妻子看了看。   沈令善捧着烤红薯,堪堪对上他看过来的眼神,心下倒是疑惑……他看她做什么?却见下一刻,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稍稍抬了抬,然后俯下身,咬了一口她手里的烤红薯……她刚刚咬过的地方。   沈令善懵了一下。   就听身旁的江屿评价道:“嗯,味道不错。”   嫙姐儿小声笑了起来,声音脆脆的说:“堂兄在抢堂嫂的红薯吗?”   脸一下子烫了起来,沈令善低了低头,没有再看他。   不过……他不是还在生气吗?怎么又忽然……   晚上同江屿一道用了晚膳,见他搁下碗筷,她也放下。犹豫了一会儿,待见江屿似乎要起来时,就问道:“你还要去书房忙吗?”   江屿自然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他回望着她,原本的确有事情要忙的,这会儿就说:“没有,今晚不去了。”   沈令善低低嗯了一声,眉梢略微染着些笑意,好像有时候稍微低个头,也不是十分困难的事情。   之后沈令善去了净室沐浴,出来的时候,就看到江屿坐在边上的太师椅上,穿了一身白绸寝衣,手里拿了一本书在看,样子非常的闲适。看不清是什么书,沈令善就坐了过去,和他说事情:“……等新年一过,我便想把椹哥儿带过来。他年纪太小,而且不爱说话,我想让他住在琳琅院,你看成吗?”   烛光映衬下,江屿硬朗的眉眼比白日多了几分柔和,他似乎是想了想,看沈令善:“住在这儿?”   “……嗯。”沈令善点头,这样她才能照顾他,不过听他的语气,好像……“不好吗?你放心,我不会让他吵着你的。”   她从小就知道,他特别喜欢安静,小时候她在他看书的时候和他说话,他就板着脸让她出去玩。   江屿缓缓开口道:“也不是不好。不过你毕竟不是他的母亲,暂住一段时间可以,可他是沈家的孩子,不管住多久,总是要回去的。你不能对她太亲近,而且日后你有了……”他顿了顿,才继续道,“不如让他和嵘哥儿住一起。嵘哥儿比他大不了几岁,小孩子之间更容易相处。”   嵘哥儿的荣竹轩本就里琳琅院不远,而且嵘哥儿的脾气好,椹哥儿是男娃,两个人凑一会儿,再好不过了。沈令善眼睛亮了亮,就说:“嵘哥儿念书的时候,椹哥儿也可以一块儿听听。”   江屿语气温和道:“椹哥儿才刚开蒙。”   而小江嵘聪慧,早就学了很多了,便是椹哥儿跟着他一道去学堂听夫子教课,也是听不懂的。   ……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不过可以让嵘哥儿教他,他最喜欢教人了。”江屿看着她愣愣的样子,补充道。   越说越觉得这法子可行。沈令善点点头开心道:“那好,过几日我同嵘哥儿说说。”他脾气挺好的,平日里和东院的茂哥儿、嫙姐儿玩得也不错,而这齐国公府,上头就江屿江峋两个哥哥,没有同龄的玩伴,倘若椹哥儿来了,他应该会很开心的。   沈令善最挂念的便是她二哥留下的独子,目下解决了一些问题,她的心情当然很好。   睡觉的时候,也有些兴奋得睡不着。盼着早些过完年,将椹哥儿从沈家接过来。他年纪还小,只要多关心关心他,和他说说话,他的性格应该会开朗起来的。   若是日后能想嵘哥儿那样活泼聪慧,那就更好了……   解决了椹哥儿的事情,沈令善心里有些踏实,渐渐静下心来,听着身侧之人浅缓的呼吸声,沈令善忽然想到了什么,斟酌了一会儿,才深吸了一口气,小声说道:“江屿,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说。”   他没有动静,可是她知道他没有睡,就自顾自继续道:“……之前你不计前嫌救了我三哥,我很感激你。坦白说,我当初嫁给你,心里是不情愿的。我也不知道,你娶了到底是为了什么……你知道我的脾气,我没有什么好的地方,之前也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情。如果……如果你还要我的话,我可以努力当个好妻子。”   以前她总觉得,没有人会不喜欢她,现在想起来,觉得当时的自己真的是太自负了。   “江屿?”   “……我在听。”   她好像从来没有在江屿的面前这样的小心翼翼,以前她做什么,都是没有半点顾虑的。沈令善听到自己的声音很平静,说道:“可是人总是会犯一些错误,而且有些错误,是以后都弥补不了的。我在程家待了五年,当了五年的程二夫人,有很多人都认识我,那天是福哥儿,以后可能还会碰到其他人,你如果总是生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踏实      她之前嫁过程瓒,这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事实……她做什么都改变不了。   沈令善就说道:“倘若你真的这么介意的话,你可以随时休了我,我不会说什么。”她不想再这么继续下去,如果他愿意,她就留在他的身边,反之,勉强在一起,于他而言,也不过是徒增烦恼。他如今这样的身份,娶谁不成?   江屿忽然说道:“沈令善,你不要再惹我生气。”   她怎么就惹他生气了?她不是再好好和他谈吗?沈令善忽然明白了什么,就转过头看他:“那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你不说,我也不知道。魏嬷嬷总是劝我,让我服个软,说你心里还是在意我的。可是当初我那样对你,你怎么可能会喜欢我呢?”   虽然江屿的举止,说明他还是在意她的,可她真的不敢往那方面想,她怎么敢往这方面想……   当初她跑去和他说,想取消婚约,她想嫁给程瓒的时候,他虽然生气,却也是答应了的。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挺聪明的人,唯有在江屿面前,她总是不清楚他在想什么,不清楚他为什么无缘无故的就生气。   江屿转过身,朦胧间,能看到她泛着潋滟的眸子。她又低低道了一句:“你总是这样……”   大抵就是因为他这样冷漠的性子,所以那时候,她虽然和他青梅竹马,可是遇到程瓒那样,笑起来如沐春风般的男子,便不可自拔的喜欢上他。一头栽进去,什么都不管了。   她嫁给程瓒后,他对她的态度出乎意料的冷淡,明明在人前还是那个温润的程家二公子,在她面前,却仿佛她是洪水猛兽般,避之不及。她性子骄傲,这种事情,不会对人讲,到后来她爹爹和二哥三哥出事,看着祖母一下子苍老了很多,年轻纨绔的三哥,也一夜之间成熟了,她就更加不想再让他们操心了。   那时候她就想,这大概就是她的报应,是她应该承受的。她从来没有跟人说过这些,而这些事情,她最让人知道的,就是江屿了。如果江屿知道了,他肯定会笑话她。   江屿将手伸了过去,碰到了她的脸,她便将脑袋一撇躲开了,往被窝里埋了埋。   手心碰触到了一片濡湿,他的手忽然僵了僵,仿佛是千斤重一般。   她怎么哭了?   也是,她一直都是如此,明明是自己做错了事情,别人还没开始训斥,她就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哭了起来,半点都不讲理。不过小时候她是那种坐在地上无赖一样的哭,眼泪没有掉多少,声音却很大。   现在呢?   有些习惯还没有改,只不过这性子却被一点一点的磨平了棱角。   好像明白了自己是无理的一方,没有资格哭。   她变得懂事了,他反而觉得有些不舒服。   江屿掀开被褥就要下去。   沈令善一个激灵,下意识的将手从被窝里伸了出来,坐了起来,紧紧抓住他的手:“……江屿。”   他的手臂往外动了动:“松手。”   沈令善有些控制不知自己,忍不住抬头说道:“你要去哪里?又要去书房吗?你是真的有那么多事情要忙,还是根本就不想看到我?……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还要娶我?是想存心看我的笑话,让我怀着愧疚之心,唯唯诺诺的待在你身边!你什么事情都不说,根本就不把我当成你的妻子!”   之前一直不敢说的话,现在终于毫无顾忌的说了出来。   好像没有什么情况会比现在更糟了。   程家那五年她都过来了,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屋内一下子就安静了,晦暗不明的床帐内,她的双手死死的握着他的手臂,忽然听得他仿佛是无奈的叹息了一声,然后温热的躯体便朝着她靠了过来,将她抱进了怀里。   沈令善的身子颤了颤,只动作僵硬的继续抱着他的手臂,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江屿抚了抚她的脑袋,才说道:“我让丫鬟进来伺候你净面,你哭成这个样子,明日起来我怕自己吓着。”   外头的丹枝和碧桃早就听到了动静,这会儿听了国公爷的话,便端着宝蓝色插丝珐琅百鸟花卉面盆进来。望着面前只着寝衣的高大身影,丹枝屈膝行了礼,目光却落在了撩起一边喜帐,正安安静静坐在榻上的夫人。   沈令善略微低着头,披着一头及膝的乌亮黑发,白皙的小脸两颊微微泛红,一双眼睛有些红肿,看上去刚哭过。   适才听到动静,守夜的丹枝和碧桃自然是担心坏了。她家夫人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失控过了,之前在程家的时候,也能淡然的面对程二爷的漠视,就算当初和离回皇城,也没见她掉过一滴眼泪……   今儿是怎么了?   沈令善急急忙忙衣袖胡乱擦了擦脸,准备下榻的时候,就听到江屿的声音:“不用下来。”   江屿坐到榻沿,看着她就这么穿着寝衣坐在榻上,便用锦被将她的身子裹住,只露出一个脑袋来。然后才从碧桃的手中接过巾子,替她擦了擦脸,眼睛红彤彤的,看上去跟个孩子似的……也不晓得那五年她是怎么过来的。   江屿的手微微顿了顿,才又低头将她的手掏了出来,轻轻擦了擦,没有说话。   丹枝和碧桃面面相觑,觉得这副样子,倒是不像吵架的。   擦完了脸和手,沈令善才躺了下来。   不过……他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好像一直视她在无理取闹似的。   沈令善静静的不说话,待丫鬟们出去,屋内又恢复平静的时候,就听到他说道:“你倒是同我说说,倘若你同我和离,你又想嫁给谁?是谢家的表哥,还是罗家的表叔?”   沈令善觉得他有些莫名其妙,就说:“我没有要同你和离。”而且什么谢家的表哥,罗家的表叔?和她有什么关系?   这时候,他的身躯忽然压了过来,脸颊贴上她的,呼出的热气吹到了她的脸上,双手紧紧的抓着她的手臂,用力的朝两侧分开。   望着近在咫尺的脸,沈令善一瞬间几乎忘了反应,而后才愣愣道:“江屿?”   他语气淡淡道:“平日国公爷叫得不是很顺口吗?恭恭敬敬的,倒像是个贤惠的妻子,怎么现在不叫了?”好像一副很生气的样子,不怎么爱说话的人,这会儿话突然多了起来,他轻轻碰了碰她的脸,就说道,“虽然你每一句话都让我生气,不过有一句,我听起来还是很舒服的……”   几乎是下意识的开口:“什么?”   他轻笑了一声,俯身吻了上来,沈令善的登时忘了反应,鼻息间满是他身上的味道,两人急促的呼吸交缠在了一起,让她分不清倒是谁的。他看上去是个性格冷淡的,可是身体却烫得像个火炉。   男人的身躯总要重些,何况他身的那样高大,只要轻轻一压,她就无处可逃。她张嘴想叫他名字的时候,却被他一瞬间夺走了唇舌。   先前他也吻过他,一次是她来求他,他把她逼到墙角,吻她的时候用力的咬着她的唇,她除了疼,没有别的感觉;还有便是那日早晨,他突然过来亲她,虽然很用力,可是太快了,让她根本来不及反应。   ……这次却是格外的清晰。   沈令善的身子有些僵硬,之后密密麻麻的吻落在她的唇上和脸上。耳畔是他带着喘息的声音:“……本来不想这么快的。”   可是现在,他真的等不及了。是她自己说的,他没有把她当成妻子。明明是她自己迟钝,却总是曲解他的好意。   罢了,既然她不想慢慢适应,那就干脆安心当他的夫人。她欠他这么多,不还一点,总是说不过去的。   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胸腔起起伏伏,和他坚硬的胸膛紧紧贴在了一起,亲密无间。好想是有什么理所当然的事情要发生了……她咬了咬唇,轻轻的闭上眼睛,觉得这样也好。   感官越来越清楚,她的手被固定在两侧,动弹不了,最私密的东西,全都毫无保留的袒露在他的眼前。   她一直都没说话,等到最痛的那一瞬间,才蜷了蜷身子,眼泪落了下来,忍不住将脑袋埋到他的怀里。她浑身颤抖,仿佛感觉到他的动作微微顿了顿,然后俯下`身来,安抚似的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之后的事情,好像有些不受控制似的,一浪一浪的颠簸,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牢牢抓住他。   她总以为他是个很冷淡的人,可到了这个时候,她似乎才明白,他隐忍得有多厉害。   一直到三更的梆子敲过,床榻上的动静才渐渐归于平静。   沈令善觉得很累,身体每一寸皮肤都隐隐发疼,之后仿佛是有人抱着她去沐浴。她靠在他的怀里,察觉到他的手要碰她,便下意识的躲了躲……她真的没有力气了。好在他只是替她清洗了一下,并没有其他的。泡在热水里,她觉得很舒服,她身是一具强壮的身躯,她坐在他怀里,被他轻轻的圈着,觉得非常踏实。   仿佛是因为和他有了亲密的关系,所以这个时候,她能够毫无保留的信任他,舒舒服服的享受他的伺候。   次日便是大年三十。   沈令善醒来的时候,已经快要辰时了。她吓了一跳,自从嫁到齐国公府一来,她从来没有睡到这么晚。   魏嬷嬷就进来,她脸上带着笑意,说道:“国公爷吩咐过了,叫奴婢们不要打扰您。东院那边,也不用每日都过去请安,夫人再睡会儿吧。”   便是不用请安,也没有道理睡得这么迟的……像什么样子?   不过被褥中的沈令善动了动身体,一动就觉得浑身酸软,的确有些不想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话——请大家多多留言~~~ 玉佩      不想起也是不成的。   沈令善坐了起来,忽然察觉到胸前有个东西。她伸手一摸,才发现原来是块玉佩。   是这块玉佩……   沈令善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当初她和江屿定亲时交换的信物。据说玉佩质地非常的珍贵,统共就雕刻出这么一对。她从小就戴着,一直到十二岁。   她还记得,那时候她跑去和江屿解除婚约,见他不愿意,便将这玉佩扔到了地上,好像觉得只要她做出让他讨厌的举止,他就肯定不愿意娶她了。没想到,这玉佩还在。   沈令善忽然笑了笑,觉得事情好像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了。   沈令善下榻更衣,双脚踩在地上的时候,一个不稳,差点就要摔倒了,得亏魏嬷嬷将她扶住,还冲着她笑了笑。沈令善一张脸火辣辣的烫,坐下来由着俩丫鬟替她净面。   在程家的时候,她记得程家大爷程珉的长子成亲的时候,次日新娘子敬茶都迟到了。那穿着一身喜庆的新妇,双腿哆哆嗦嗦的站不稳,却强撑着。边上的人都抿着唇在笑。新媳妇认亲之后,便回了新房,据说在榻上躺了很久。那时候沈令善不懂,觉得这夫妻之事,也不会夸张到这种地步……直到真正经历过之后,她才明白,原来是真的。   若非昨日她忍不住求饶,兴许她今日当真是要下不了榻了。   魏嬷嬷却是松了一口气,觉得夫妻间的事儿,没有比用这种法子来解决的更好的法子了。望着夫人白皙的颈脖处点点红痕,魏嬷嬷才道:“待会儿老奴给夫人抹点药。”   沈令善朝着镜子望了望,轻轻抚了抚脖子上的红痕,才问道:“国公爷何时起来的?”   魏嬷嬷说道:“卯正起来的。”   平时江屿都是卯时就起来的,据说是一直以来的习惯,今日倒是难得迟了些。只是……有些事情虽然好转了,可昨晚,他应当是知道了……   当初她心心念念要嫁给程瓒,想方设法也要和他解除婚约,没想到她嫁给程瓒五年,程瓒竟然连碰都没有碰她。其实本来是一桩好事,男人怕是都会介意这点,可偏生在江屿的面前,她觉得有些羞耻。   ·   四同斋是江屿的书房,离琳琅院不远。   书房内除却该有的摆设,在里间更是设有一间临时的卧房,里头摆放着一张红木架子床,黄花梨的衣柜。琳琅院虽是江屿的住处,可这几年,他大多数却是睡在书房的。   江屿坐在书桌后,翻着手头的案卷,却是难得的无法集中精神。   他起身,走到窗户前,望着外头厚厚的积雪。院中的腊梅开得正香,有鸟雀从枝头掠过,梅花和白雪纷纷落下。   辰时了,她应该是起来了。江屿想起今日醒时,看着她睡在他的怀里,温顺乖巧的模样,一瞬间似乎忘了先前的事情,觉得这样也好。毕竟是回到他的身边了,没有什么好再计较的。当初娶她的时候,存着的心思,他自己最清楚了。他怎么可能真的对她不好?可是就这么把之前五年的事情一笔勾销,仿佛连他自己都无法接受。   人心有时候就是这么矛盾。心里想着要如何如何的讨回来,可真正面临的时候,却从来是下不了手的。大概对她冷淡一些,就是他能做到最大的程度,可是现在,好像又再次慢慢的失控了。   原以为,她和程瓒没有发生什么,他应该是欢喜的。只是有些本能的感觉却是骗不了人的,他并没有觉得欢喜的。   外面的景致仿佛一瞬间阴沉了起来,江屿轻轻闭了闭眼睛。   程瓒居然真的敢这么对她…… 饺子      沈令善还心下忐忑,不知道待会儿该用什么姿态面对江屿。好像只有在黑暗之中,她才能有勇气说出那些话。快到晌午的时候,厨房已经准备好了午膳,见江屿还未回来,便欲派丫鬟过去叫他。再怎么忙,饭总是要吃的。   丫鬟还未出去,便有江屿身边的小厮传话过来,说是宫中有事,江屿进宫去了。   江屿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官拜一品,居辅君大臣太傅之位。新帝年幼,尚且十岁稚龄,身边虽不缺肱骨之臣,可对江屿却是从小信赖。   沈令善仿佛听人说过,当初江屿和先皇赵翊走得很近,那时候赵翊不过一个身份低微、受冷落的皇子,而且天生愚笨木讷。谁知后来这帝位会落在他的身上,只是赵翊刚登上皇位不久便驾崩了。赵翊子嗣单薄,唯有赵衡一个皇子,于是才九岁的小皇子赵衡,便被江屿扶持坐上了龙椅。   赵衡并无其他兄弟,一些个堂兄也都各自打发到封地去了,现如今同其母萧太后一道在宫中,孤儿寡母,也算是相依为命。萧太后垂帘听政,可毕竟是女流之辈,且出身不显,不管大小适宜,总会同江屿一道商量。江屿权势滔天,有人说他明为辅佐,实则操控,不管是小皇帝还是萧太后,都是把持朝政的傀儡。   朝堂之事沈令善自然不清楚,先前她年幼无知,之后长期困在内宅,不过见识浅短的妇人,一些话都是道听途说。毕竟江屿从小和她青梅竹马,她没有道理听信别人的话,而不去相信这个认识了二十年的男人,她现在的夫君。   江屿一直到傍晚都没有回来。   而东院那边,已经派人来催了。沈令善只好穿上厚厚的斗篷,去东院一道吃团圆饭。   路过邀月台的时候,遇到了江峋和江嵘。胭脂有毒   江峋穿了件靓蓝色锦锻棉直裰,生的高高瘦瘦,因常年在军营的风吹日晒,皮肤不似皇城其他贵公子那般白皙,而是呈现健康的蜜色。他剑眉凤目,干脆利索的叫了声:“大嫂。”   三弟小江嵘则是穿了身墨绿长袄,胖乎乎的,唇红齿白,见着沈令善,便亲近的拉住了嫂嫂的手,说道:“嫂嫂,怎么就你一个人?我大哥呢?”小家伙看上去好像很懂,马上就反应过来,蹙着小眉头一本正经继续道,“又去忙了对不对?我大哥总是这样,我还以为大哥娶了嫂嫂,就能多待在家里呢,没想到大哥连嫂嫂的话都不听。”   沈令善笑了笑,就对他说:“你大哥有正事要忙,毕竟是宫里的事儿,不能怠慢的。”   “宫里的事又如何了?”小家伙撅着嘴道,“我见过那小皇帝,比我大不了多少,自己没有兄长,便总是缠着我大哥……”   年纪再小也是皇帝。沈令善立刻道:“不许胡说。”   江嵘却是小声笑了笑,眼睛亮亮的,跟星星一样,仰着头道:“嫂嫂不用担心,我不会乱说的,嫂嫂是自己人,所以我才说的……而且我也不怕那小皇帝,之前进宫的时候,我还和他打过架……”说着他挥舞了几下自己的小拳头,“他一点都不厉害,我都把他打趴下了。”   沈令善睁大了眼睛,觉得她真是有些小看这年幼的小叔子了,居然敢这样对皇帝。   江嵘牵着她的手一边走一边说。他的模样虽然和江屿有些相似,可是性格一点都不像,跟个小话唠似的:“……待会儿要吃饺子,听说有个饺子里放了一个铜钱,吃到的人明年一整年都会有好福气。我待会儿去问问,看看有没有什么标记,找到了就给嫂嫂……”小孩子就是这样,喜欢一个人,就想和他亲近,然后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好像总是要把喜欢表达出来一样。   到了饭厅,沈令善将身上披着的斗篷解了下来,丹枝拿着去火炉那边烘着。   老太太看向她。   见沈令善穿了件大红五彩刻丝小袄,一条葱白底绣红梅花的八幅湘裙,梳着非常端庄的挽髻,只是再打扮的如何端庄,也压不住她异常明艳的容貌。她面颊红润,眉宇间略带些许妩媚,明明没有什么表情,一双眼睛却是雾蒙蒙的,皮肤更是比未出阁的少女还要好,大概只是淡扫峨眉而已,整个人仿佛隐隐泛着珠光……美成这样,当真是有些过了。   见老太太多看了自己一眼,沈令善瞧了瞧自己的打扮,觉得并无不妥。大年三十,该穿的喜庆些吧,她看了看在场的二夫人郭氏,三夫人闵氏,还要其他几位妯娌。大家都这么穿,没什么不一样的。   沈令善狐疑的叫了一声祖母。   老太太就把沈令善叫到身边来,好像两个人真的是亲祖孙似的。金色底富贵花开牡丹纹的眉勒下,老太太的满目慈爱:“屿哥儿就是这样,大过年的还要忙,真是的……”   沈令善只好道:“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老太太一副很心疼的样子:“他这孩子从来都是这样,不听劝,也不知道累,总是没日没夜的忙,如今年纪轻轻的,自然没事,日后可是要吃苦头的。你啊,平日就多劝劝他,他肯定听你的话。”   “嗯,孙媳明白了。”沈令善应下。   见老太太眼里只有沈令善这么一个孙媳,郭氏有些看不过去,就笑盈盈走过去,用打趣儿的语气道:“娘真是疼屿哥儿媳妇,眼里只瞧见她,都看不到别人了。”   江家二房三房,各有两个嫡子,其中二房的两个江巍江岩,皆已成亲;三房的长子江岸也成家两年了,次子江峤也开始说亲了。老太太住在江家,当初分家的时候,选择跟二房三房住在一起,按理说是该多疼二房三房的三位孙媳,只是老太太这些年努力挽回和江屿之间的祖孙情,经常将长房的三个孙儿挂在嘴边,目下江屿成了亲,便是心里再如何的嫌弃沈令善这个二嫁女,面上总是对她疼爱些的。   老太太便只好说道:“都一样,我都疼。只是屿哥儿媳妇进门的时间最短,我自然要多关心些。”   郭氏便拉着自个儿身后的一个年轻妇人,对着老太太道:“今儿是开心的日子,我这儿也有一件喜事要告诉娘。”然后就眉染喜色,冲着身侧之人轻声催促道,“还不快同祖母说说。”   这年轻妇人,生得温婉腼腆,乃是二房次子江岩的妻子葛氏。   葛氏便红着脸说了自己怀孕的事情。   没有老人家是不喜欢孩子的,何况在今儿这种日子,老太太平日里倒是没怎么注意葛氏,只觉得她性子温温吞吞的,根本让人注意不到,没想到居然就这么一声不吭的怀上孩子了。于是老太太便欢喜道:“多久的事儿了?怎么才说?”   葛氏也很高兴,便道:“回祖母,前几日刚诊出来的,还不到两个月。”   见老太太果真满脸欣喜的和葛氏说话,二夫人郭氏才看了一眼沈令善。觉得沈令善生的再美也没有用,若是生不出孩子,那江屿迟早也会厌倦她的。在程家五年都不曾有孕,而那程二爷却是有庶子的,显然问题便是出在沈令善的身上。现在风光,也是因为沾了江屿的光,日后还指不定如何呢。这么一想,郭氏就舒坦多了。   席上没有江屿,老太太便说再等一等。   等了一会儿,江屿还未回来,只好开席了。   孙媳葛氏怀孕,老太太便对她多关心了一些,却也并没有太过,还是多和长房的两个孙儿说说话。说到江峋的时候,免不了说道他的亲事:“……也都二十的人了,老大不小的,也该定下来了。祖母可是为你留心着呢,我瞧你那徐家三表妹不错,小时候和你玩得也好,脾气也不错,听说这会儿人家都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都是一家人,老太太说话也直了些。   徐家是老太太的娘家,如今江峋年少有为,上头又有江屿这个长兄护着,可谓是前途无量,皇城可是有不少姑娘想着嫁给他呢。与其便宜外人,不如娶自家表妹。   江峋没想到忽然就说到他了,夹着饺子的手稍稍一顿,耳根有些烫,嘟囔了一句:“我听大哥的。”   一口一个大哥,老太太也没再继续说下去。想着那徐家三姑娘生得非常漂亮,江峋不过一个未经人事的少年,只要他看到了,肯定会喜欢的。   热腾腾的饺子,煮的白白胖胖,粉嫩嫩的饺子皮劲道弹牙,里头的水分足,饺子馅儿鲜软无比。沈令善平日倒是不怎么喜欢吃饺子,只是江家厨子的饺子做得特别好吃,白菜馅儿的寓意百财,芹菜馅儿的寓意勤菜,还有韭菜馅儿的,香菇馅儿的……正吃着,身边的小江嵘悄悄转过小脑袋问她:“嫂嫂,你吃到铜钱了吗?”   小家伙乌溜溜的大眼睛,脸颊因为吃着热腾腾的饺子而变得红润润的。   沈令善笑着摇了摇头。她都吃了五个了,都是正常的饺子。   小江嵘鼓了鼓胖胖的脸颊,遗憾道:“……我也没吃到。”本来还想去问问是不是有记号的,可是一听刻意就不灵验了,他便不去问了。   正吃着饺子,便有人来通传,说是国公爷过来了。   老太太面上登时一喜,就道:“可算是回来了。”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夹杂着风霜,长腿跨过门槛儿,迈了进来。   沈令善放下筷子去看他,见他身披鹤氅,高大硬朗,五官深邃俊美,虽然面无表情,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压迫感。这种感觉在她面前却是很少展现的,仿佛是刻意压制住似的。他脱了鹤氅上前道:“孙儿来晚了。”   老太太道:“来得正好,入席吧。”   他穿了身绯色公服,沈令善忽然想到,怪不得他要进宫也不用来琳琅院换衣服,估计书房里的衣服比放在琳琅院的还要全。   边上侍奉的丫鬟给江屿盛了一碗饺子,沈令善见他坐下的时候,只轻轻叫了一声国公爷,然后就低下头自顾自的吃饺子了。   正热热闹闹的,郭氏就说:“听说屿哥儿去了宫里,那宫里就太后娘娘和皇上,大过年的,的确怪冷清的……据说太后娘娘才二十六呢真是……”   老太太见江屿不动神色,却忽然对郭氏道:“说这些做什么?”   郭氏一见气氛不对,旋即白了脸,忙道:“是儿媳太多嘴了。”心里却想着,那萧皇后年纪轻轻就守了寡,江屿一直出入皇宫,又深得萧皇后和小皇帝的信任,总是有些不同寻常的关系在的。而且这江屿,不是就好这口,就喜欢从别人被窝里抢过来的女人嘛。   沈令善也不是个傻的,当然听出了郭氏的意思。不过那萧皇后,她也知之甚少,据说是个聪慧美貌的,毕竟她出身低微,当时的先帝再如何的不受宠,也是个皇子,这样的身份,能嫁入皇家,总是有几分过人之处在的。   正想得出神,就有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将青花瓷小碗移了过来,淡淡说道:“我吃不下,你帮我吃。”   碗内还有剩着一只饺子。   不过……哪有这样的道理?而且她又不是没有和他一道用过膳,他的胃口明明挺大的。   沈令善有点不舒服,她何时吃过别人剩下的东西?只是他到底是一家之主,而且大伙儿都在看呢。出嫁从夫,并不会有人觉得这样不妥,当妻子的,就该事事顺着夫君。   沈令善不情不愿执着筷子,夹起饺子。已经吃了七八个了,再好吃,这会儿她也没有胃口了。她稍稍俯身,勉强轻轻咬了一口。   然后才怔住了。   沈令善低头朝着饺子馅儿里面看了一眼,丹枝很快就反应过来,递了帕子过来。沈令善接过帕子,将里头的铜钱取了出来,放到了垫着丝帕的手心。   ……他怎么知道,这里面有铜钱? 作者有话要说:  · 江屿:把所有的福气都给老婆╰(*°▽°*)╯ 败家      沈令善缓缓偏过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安静的用膳,面上没什么表情,好像一副并不知道的样子。   小江嵘却是睁大了眼睛:“嫂嫂运气真好,新年一整年都会有好福气的。”看到这藏着铜钱的饺子是嫂嫂吃出来的,他看上去好像比自己吃出来的还要高兴。   沈令善笑了笑,将这枚铜钱收了起来。   老太太淡淡看了看沈令善,倒是没有说话。江屿这份饺子里放了一个包着铜钱的,倒是事先安排的,却没有想到,居然都这样了,还能吃到沈令善的嘴里去。若说她这长孙是故意的,可他再如何的聪慧绝顶,也不可能一眼就找出来。此事老太太不做多想,毕竟是小事儿,待年夜饭用完之后,才单独将郭氏留下。   郭氏也不过是瞧见沈令善如此风光,存心挫挫她的锐气罢了,这话说出口之后,才意识到严重性。这会儿还未等老太太开口,就主动认错道:“娘,儿媳知错了,日后再也不敢胡言乱语了,还请娘莫要生气。”   叫她如何能不生气?   面对郭氏,老太太的表情没有想刚才那样和蔼,厉色道:“你啊,心里头在想什么,我如何会不知道?只是你这目光要放得长远一些,江屿仕途顺遂,对咱们整个江家都是有好处的,你以为若非如此,当初娴姐儿能嫁得这么好?”   郭氏有两个女儿,江媛和江娴。江媛四年前便出嫁了,当时身为江家的嫡长女,嫁得是光禄寺少卿张载次子,也算是门当户对。郭氏对这门亲事非常满意。而次女江娴,品行却是远不及江媛的,可当初求亲的人却是踏破了门槛,最后竟嫁给了苑马寺卿王韶的嫡子,比长女江媛嫁得还要好。   这是沾了谁的光,自然是不言而喻了的。   老太太就说:“……你以为我就喜欢那沈氏?可如今人已经娶进门了,你看看江屿对她的态度,你自己也该掂量掂量,别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给作死了。”顿了顿,又说,“平日里你闲着无事多说几句也就罢了,可人家堂堂太后,皇帝的亲母,岂是你能编排的?是嫌自己命太长,还是觉得现在江家太风光了,想弄出点事情来?”   郭氏急得红了眼:“娘,我没有那个意思,我……”   “罢了。”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今日是除夕,我也不想闹得不愉快,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   郭氏翕了翕唇,这才默默退下。只是回到住处后,越想越委屈。   恰好虞惜惜进来。   虞惜惜虽是郭氏的外甥女,却也只是寄居,江家一家子吃团圆饭,自然是由不得她入席的。再说老太太本来就不喜欢她,郭氏的用意这么明显,老太太也不会因为这一个外人而去膈应沈令善。虞惜惜虽然委屈,却也是个懂得隐忍的,这会儿便过来陪姨母。   她穿戴的素雅清丽,上前便盈盈屈膝道:“姨母。”   郭氏正好在气头上,瞧着虞惜惜进来,又听得她娇滴滴的声音,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扭过头看着她:“没用的东西,滚出去。”当初她将虞惜惜接到江府,也是存着将她嫁给江屿的心思,没想到她生的一副好容貌,却这般没用,江屿正眼都不曾看过她。倘若今日嫁给江屿的是虞惜惜而并非沈令善,那今儿老太太也不敢这么责备她。   虞惜惜吓了一大跳,这会儿才看到郭氏眼睛泛红,便心下咯噔一声,晓得自个儿来的不是时候。   却也没有退路了。   索性上前道:“姨母怎么了?可是谁惹您生气了?”   郭氏脾气火爆,素来是憋不住怒气的,顺手拿起手边高几上的茶盏砸了过去:“给我滚!”   “啪”的一声,伴随着瓷器破碎的声音,水花四溅。虞惜惜一张脸惨白,低头看着自己被水溅湿的裙角和鞋背,愣愣的看着郭氏,然后才深吸一口气,说道:“姨母,那惜惜先退下了。”   她走了出去,青萍关切道:“姑娘,您没事吧?”这郭氏做得也太过了,若是砸到人该怎么办?   虞惜惜摇了摇头:“我没事。”   出了郭氏的院子,虞惜惜走在长廊上,并未直接回自己的住处。听着外头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夜空中绽放的烟花,非常的好看,可是这一切都不属于她。虞惜惜不知不觉便落了泪,正好碰到刚从老太太那边过来的江二爷。   江二爷高大伟岸,瞧见虞惜惜,原本想打个招呼,走近却见她一副刚哭过的模样,又见她裙子上都是水渍,这个方向,是刚从郭氏那里过来的,就心下了然,问她:“可是你姨母又说你了?”   江二爷虽然同这外甥女没说过几次话,可印象却非常好,是个乖巧懂事的,比刚出嫁的次女江娴温顺太多了。   江二爷这句话比安抚更有效,虞惜惜红着眼摇摇头,一边擦眼泪,一边又簌簌的落下,仿佛眼泪怎么都流不完似的,她断断续续道:“没、没有,是我不好,是我惹姨母生气了。”   都委屈成这样了。   江二爷哪里不知道郭氏的性子,简直是母老虎,也唯有老太太才治得住他。他翕了翕唇,想说帮她去说说郭氏,可想到郭氏那个性子,他也不想和她闹,想了想,就从怀中掏出一个封红来,递了过去。   虞惜惜落泪的眼神一滞,呆呆的看着江二爷:“姨父?”   江二爷就温和的笑了笑:“娴姐儿都出嫁了,这压岁钱也不知到给谁,你就拿着吧,晚上放在枕头底下。”江二爷是个非常好的父亲,先前就十分宠女儿,目下看着虞惜惜,年纪同已出嫁的次女差不多,便也如父亲那样待她。   虞惜惜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接过这个封红的,她泪光盈盈的看着江二爷离开的背影,然后悄悄打开封红,里面放着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和一张十两的,统共六十两。   虞惜惜怎么说也是大户人家出身,这点银子自然算不得什么,可这会儿,她忽然觉得这六十两银子很珍贵。   虞惜惜弯了弯唇,忽然一点都不觉得难受了。   ·   沈令善今晚非常高兴。原先她念着自己的身份,站在一旁看着,后来被江嵘拉着一道去放炮仗。两人将炮仗插到堆好的雪人上,点好了就拉着手一起跑到边上,捂着耳朵听着噼里啪啦的炮仗声,笑得很大声。   她好像很久没有这么高兴的过年了。   先前的五年,在程家过年的时候,她都是规规矩矩的,其他几房的小辈,也不会和她太过亲近。晚上程瓒更加不会陪她一起守岁。   那时候她就会从芝澜堂出来,站到程家最高的藏书阁上,看着洛州的万家灯火,望着皇城的方向,想象远在皇城的荣国公府,这会儿应该非常热闹。之前她非常盼着嫁给程瓒,出嫁之后,才真正明白这种想家的感觉。   而魏嬷嬷就会替她守着长寿灯,每年都是。   次日就貌合神离的随程家人一起去拜年,期初还有女眷会拉她一起去玩叶子牌,可是她每回都输得很惨,她婆婆叶氏觉得她败家,就让她别玩牌了。后来沈令善每回都推脱,那些个夫人们也渐渐不来叫她了。她也就没有再玩过牌。其实她也不是很喜欢玩牌,不过是享受那种热热闹闹的感觉。   和江嵘分开,回到琳琅院的时候,沈令善才发现自己的斗篷上被烧焦了一小块。   魏嬷嬷就说了她几句。   好像她还是贪玩的孩子似的。   斗篷的皮毛珍贵,沈令善一点都不心疼。待江屿看过来的时候,她才有些心虚,忽然有一种小时候贪玩被爹娘训斥的感觉,就脱口而出说:“我以后会注意的。”   说完这话,沈令善的脸有些烫。她又不是孩子了?还有什么‘以后’?再和八岁的嵘哥儿一起玩,像什么样子?   江屿看上去心情仿佛很好,静静望着她,缓缓说道:“没关系。我现在的俸禄,还是够你败家的。”   这个沈令善当然知道。   他的俸禄若是不高,那还有谁比得上他?看当初他娶她时的排场就知道了,而且齐国公府这宅子也是气派的很,不过高处不胜寒,沈令善觉得他还是不要碰那种贪污受贿之事为好。只是这等煞风景话她现在不适合说,闻着身上这股子炮仗味儿,就小声道:“我先去沐浴。”   她步子轻快的进去。江屿一直看着她的背影,看了很久,等到净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才略微低头,轻轻笑了一声。20   …… 第21章 画眉【一更】 齐国公府并没有守岁的习俗,只是适才和小江嵘一起玩儿的兴奋劲儿还没收回来,进了被窝,满脑子都是刚才的炮仗声,怎么都没法静下心来。今日是除夕,外面都是热热闹闹的声音,齐国公府的地段好,位于八宝胡同,可是寸土寸金的地儿,住的都是有权有势的人家,出去不用走几步,就是泗水湖畔。到了上元夜,那儿还要热闹。 待身后温热的身躯贴上来的时候,沈令善才身子一颤。这个时候,则是想起昨晚和江屿做的事情了……那种感觉。沈令善不知道如何说,她并没有觉得美妙的,总之……撑得厉害。可是他好像很喜欢。明日是大年初一,按规矩要早起祭祖的,之后还有各种亲戚间的走动,她是新妇,有得要忙的。 于是就悄悄往里面挪了挪。 忽然间一只胳膊就拦在了她的腰上。 好像是有了亲密的关系,她对江屿的抵触也渐渐小了起来,可是心里的那道坎儿,却是不容易迈过去的,需要慢慢来。沈令善想了想,就说:“国公爷你早些休息吧。”他这么晚从宫里回来,肯定是忙了一整天。 江屿倒是没进一步的动作,只抬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低声问她:“还疼吗?” 啊?沈令善愣了愣,一开始还没想明白呢,忽然就想到昨天晚上,他有些失控,太过用力,一不小心把她顶到床头了,她脑袋“咚”的撞了一下。 ……那时候的确挺疼的。 她没想到他还记得。 只觉得这会儿不只是脸烫,全身都烫了起来,也不晓得是哪里来的勇气,一把将他的手拿开,自顾自往里头挪了挪,又觉得这样做不太好,就小声回了一句:“不疼了。” 明日要早起,他也不会真的对她做什么。这会儿她离得他远远的,倒也好,不然他真的有点不太能控制自己。江屿阖眼入睡,脑海之中想着刚才她和嵘哥儿一起放炮仗的样子,她应该这样开心的,却好像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不过也是,以她的性子,若非撞得头破血流,也不会这么容易就死心的。 临近子时,外头的烟火爆竹声一下子响了起来。 是到了新年了。 沈令善本就睡得浅,自然被吵醒了,然后慢慢翻了一个身。 她刚动了一下,就有一只温热的手抓着了她的手腕。沈令善身子顿了顿:“是我吵醒你了吗?”他应该是睡了的。 然后就被她用力的拉到了他的怀里,脸颊贴在他结实坚硬的胸膛之上,隔着薄薄的布料,传来一股男性炙热的气息。她欲抬头,他的手轻轻摁住了她的脑袋,替她将耳朵捂住:“……睡吧。” 这一晚沈令善睡得很好。 次日是大年初一,自然该穿的喜庆些,沈令善穿了身大红底绣牡丹花的小袄,蜜粉色镶银丝万福苏缎长裙。沈令善觉得太喜庆了,小孩子才穿成这样,魏嬷嬷却说这样穿才好,还给她配了对猩猩红宝石耳坠。太招摇了,沈令善不肯带,最后戴了对明珠耳铛,看上去端庄些。至于衣裳,沈令善嫌换来换去麻烦,也就罢了。 转过身去,就见江屿正在穿衣。沈令善愣了愣,魏嬷嬷就轻轻推了推一下她的胳膊。 都是夫妻了。 沈令善觉得总要习惯的,就上前道:“我来吧。” 好像除了第一晚她替他解过衣袍,之后她都没有尽过当妻子的义务。 江屿看了她一眼,也就不客气的敞开手,让她来。 比起头一回的束手无策,这回沈令善却是有备而来,她先前对着他的衣袍练习过好几回。替他穿好宝蓝色销金云玟团花直裰,系革带的时候,也没有出过错。 穿好之后,又替他戴好玉制发冠。他身材颀长,高大英挺,衣衫挺阔,是穿什么都好看的。 沈令善抬眼细细打量他的眉眼,江家长房的三兄弟,比二房三房的几个都要生得出色的多。沈令善记得江屿的母亲阮氏,是个不可多得的大美人,而且看上去娇娇弱弱的,说话也是温声细语的,江大爷和阮氏的感情非常好。只是没想到,江嵘刚出生没多久,竟然发生了那种事…… 倘若阮氏在的话,应当是个好相与的婆婆。 不过沈令善又想起了程瓒的母亲叶氏。昔日她年幼的时候,叶氏这个叔婆对她还是很好的,没想到当晚辈和儿媳是两回事。当晚辈的时候,她顽皮一些,叶氏还会护着她,夸她聪慧伶俐;成了儿媳,却是处处要求她端庄贤淑。 替江屿穿戴整齐之后,沈令善便坐在梳妆台前梳妆,等到要画眉的时候,就看到那在边上看了许久的江屿走了过来。好像一副礼尚往来,要替她画眉的样子。 “国公爷?”她可是听说他身边不曾有通房的,应该也没有画过吧? 仿佛是看出了她的犹豫,江屿面色温和道:“若是画得不好,就让丫鬟给你重新画。” 有了退路,沈令善便由着他画了。她将脸儿抬起,面朝着他,她记得他的画作得很好,不过这和画眉是两回事。昔日她出嫁前,也曾憧憬过和程瓒琴瑟和鸣,她替他添香,他为她描眉,却不曾想到,最后给她画眉的男人,还是江屿。 “你自己看看,如何?”耳畔是江屿的声音。 这么快就画好了吗?沈令善往螺钿铜镜中看了一眼,见黛眉弯弯,柳叶儿一般,颜色不深不浅刚刚好,两边画得非常对称。 他怎么什么都会?沈令善心下狐疑。会旁的也就算了,若是男子会画眉,她自然是忍不住别处想,比如深宫之中,那个年轻貌美,早早丧夫的萧太后…… · 去东院给老太太拜年的时候,就遇到了江峋和江嵘。江嵘一看到沈令善就凑了上来,就开心道:“嫂嫂新年好。” 他带着一顶红色的瓜皮小帽,脸颊也是红嘟嘟的。 沈令善笑了笑,将准备好的封红给他。至于江峋,虽然和她同岁,可她是长嫂,身为长辈,自然也要给他。一行人去了东院老太太的瑞鹤堂,晚辈依次给老太太拜完年之后,二夫人郭氏和三夫人闵氏,也给沈令善准备了礼。三夫人闵氏一贯的和气,不过这二夫人郭氏,不知道怎么着,今日对她格外的热情,以前可是言语间十分针对她的。 沈令善忽然想起昨晚郭氏的话,老太太好像很生气,最后还把她留下来了,肯定是和郭氏说了什么。 之后二房三房的小辈们便围在沈令善的身边,给她拜年。 江屿坐在老太太的右手边,转过身,看着外头被一群孩子围着的妻子,她脸上洋溢着笑容,手里分着金裸子,一副出手很大方的样子。的确是个败家的。 沈令善是新妇,收到的封红多,可送出去的好像更多。魏嬷嬷就说她:“夫人出手太大方了。” 像个散财童子。 沈令善知道魏嬷嬷再说她什么,当初在程家的时候,程家几房的孩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不喜欢亲近她,好像是有人教似的,唯有过年的时候,一群小孩子才会围着她甜甜的叫她,这个时候沈令善就会将准备好的金裸子分给他们。程家虽为武安侯府,不过家底却是普通,哪里比得上荣国公府沈家,沈令善出嫁的时候陪嫁也多,银子花不完,这种喜庆的时候,自然乐意让孩子们开心开心。 有一回分完金裸子,沈令善路过长廊的时候,就看到一群孩子聚在一起开心的笑,她原以为是小孩子容易满足,含笑走近了一些,就断断续续听到几个孩子的对话。 有个稍微年长些的男孩就说:“这二伯母可真傻,我娘就说她人傻银子多……” 有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就小声的说:“我看二婶婶对咱们挺好的,而且长得也好看。” 之后她边上比她年长些的小姑娘就笑她:“长得好看又有什么用?二叔不是一直都不喜欢她?好像从来不去她住的芝澜堂。还是三婶婶好,三叔对三婶婶可好了。” 她是程家长房的二夫人,因为和谢幼贞差不多时间进府,总会被拿来比较。 ……连孩子们都在笑话她。 沈令善当时僵在了原地,只觉得手脚冰凉,很久才回过神。 后来沈令善分金裸子的时候虽然也大方,却也稍稍克制了一些,看着孩子们开开心心的喊她,她虽然微笑应着,终究是没法再想先前那样付出感情。 可是江家的孩子,她还是很喜欢的。 初二的这一日,江屿就陪她回娘家荣国公府。 其实年前就刚大张旗鼓的去过,这回晚些,到初六初七的时候去也是没关系的。不过江屿说初二去,那她也不好说什么。 沈家虽只有沈迳一人独撑,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大过年的喜庆的点缀一番,便仿佛又回了当初那门庭若市的热闹感。 荣国公府坐南朝北,东西并连,一进府就是一字影壁,上面刻着鹤鹿同春。院内四周皆有抄手游廊围绕,中间有两座太湖石的假山,有两个带活水的花园。到处都挂满了大红灯笼。 当初嫁到洛州去,一年才见一次面,如今嫁给了江屿,倒是时常能来沈家走动。沈迳还是头一回看江屿这个妹夫顺眼了一些,但想起这门亲事,他心里头还是有气。沈令善则是怕三哥还因此同三嫂有嫌隙,就私下同他说:“……三嫂是为了你好,她为了沈家付出了多少,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斤斤计较的?” 沈迳的性子虽然稳重了许多,可自幼护妹妹护惯了,只要碰到妹妹的事情,他就一如既往的冲动。就是因为这个,当初沈令善才不敢将自己在程家的处境告诉他。沈迳就说:“倘若不是她,你也不会委身江屿,受那么多委屈。” 沈令善觉得,也唯有她三哥,才会这么没有底线的维护她。本就是她背信弃义在先,就算江屿将她娶回去是为了羞辱她,也是她该偿还的债。何况他并没有。她看着三哥,就道:“你不要这样想。以江屿现在的身份,哪是我‘委身’?想嫁给她的姑娘多了去了。而且那会儿就算不是三嫂提醒,我也会想到江屿的,你不要再和三嫂闹脾气。” 沈迳就怕她这样了,忙连连道:“成,我听你的,今儿就同你三嫂好好道个歉,你不要再说了。” “你知道就好。”沈令善这才满意,准备去招待女眷的宴息室。 沈迳忽然叫住她:“善善。” “三哥?”她回头去看他。 他静静看着妹妹,许久才问了一句:“若是他欺负你,你一定要告诉我。” 沈令善笑了笑,点头说好。 沈令善回到宴息室的时候,就有个穿暗红缕金提花缎面交领长袄,梳着宝髻的夫人坐在沈老太太的身边,生的体态丰盈,是沈家早就出阁的姑奶奶,沈令善的姑姑,大理寺丞郑雍的夫人。 身边还偎着一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十四五岁的模样,高挑纤细,长得非常的明艳。是郑夫人的幺女,沈令善的表妹郑漪。上头还有一个姐姐郑涟,不过已经出阁了。 沈令善上前行了礼,郑夫人就对着女儿说:“还不赶紧叫表姐。” 郑漪叫了一声表姐,又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觉得她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可是据说要比她大五六岁呢,不过长得可真好。 沈令善回了礼。祖母和姑姑说话,沈令善就去大嫂三嫂那儿。梳着花苞髻的萱姐儿很快就凑了过来,开心的叫沈令善:“姑姑。”又同她说,“我和椹哥儿已经和好了,是我道得歉,母亲说我是姐姐,该让着椹哥儿。” 真是听话的孩子,沈令善夸赞了一番。又将萱姐儿身后的沈椹带到身边来。 新年就七岁的椹哥儿,和萱姐儿比起来,实在太过瘦小,好像才五六岁的样子。不过他也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小袍,看上去精神很多,只是眼神还是木木的。 沈令善就将准备好的金葫芦挂在他的脖子上,和他说话:“等过几日,姑姑就来接你,去姑姑那儿住几天,好不好?” 椹哥儿看了一眼脖子上的金葫芦,又看了一眼沈令善,虽然没有说话,却也没有将被握着的手抽回来。 大嫂陈氏就对她说:“善善你这么喜欢孩子,赶紧自个儿生一个。” 往常陈氏穿得最端庄素净,今儿也换上了一身绛紫色万字流云妆花小袄,只是岁月不饶人,脸上已经有淡淡的细纹了,可是看上去非常可亲。 二嫂谢宜贞就看了陈氏一眼。 陈氏这才反应过来。毕竟当初沈令善在程家五年,谁也不会认为她和程瓒连夫妻之实都没有,五年都无所出,包括陈氏。恐怕……陈氏想了想,立刻就说道:“不过晚些生也好,孩子一出生便要闹心,可是半刻都不得安生……”然后就说起儿子沈檀的亲事来。 过了年沈檀才十五,虽然尚且年轻,可早些的人家,的确是该张罗起亲事来了。若是她大哥还在,那沈檀的亲事自然不用着急,可目下他们孤儿寡母,这亲事自然是高不成低不就的。陈氏既想儿子娶得好些,但是又怕娶回来一个娇滴滴的媳妇儿,到时候还得供着;娶得差了,又觉得就这么一个儿子,实在是不能半点将就。 沈令善就安慰她:“檀哥儿年纪还小,大嫂不用着急,亲事慢慢来。” 陈氏点了点头:“也是。” 谢宜贞瞧着沈令善面色红润,一看就是在齐国公府过得很好,就笑着叹道:“真好,你和二妹妹都回了皇城,日后咱们得经常聚聚才是。” 听了谢宜贞的话,沈令善才微微愣了愣:“你说二表姐她……” “是啊。”谢宜贞看着沈令善就说,“二妹妹同我说过,她已经和你见过面了,改日我定要带你们出去逛逛。”当初待字闺中的时候,沈令善就经常跟着谢家两位表姐一起出门。 那日在玲珑斋,她的确是见过谢幼贞了。可是她以为她只是简单的来一趟娘家,三嫂的意思,好像要长住似的。 就听谢宜贞说道:“程家已经分家了,而且程家大爷升了官儿,如今长房一支已经迁回皇城了,善善你难道不知道吗?” 那么,程瓒也回皇城了吗?沈令善想,她的确是不知道。 第22章 酒气【二更】 谢宜贞看着沈令善的表情,好像是真的不知道。她顿了顿,就说:“瞧我,说这个做什么……”只是说起二妹谢幼贞罢了,毕竟谢幼贞和沈令善在程家同为妯娌,互相照应,这些年处得应该很好。就算程瓒对她怎么样,和谢幼贞是没有关系的。而且她也了解沈令善的性子,事情都是分得清的。 沈令善觉得也没什么。她总是要知道的,而且事情都过去了,如今她嫁给了江屿,就算程瓒站在她的面前,也和她没有关系了。她捏着椹哥儿软乎乎的小手,冲着谢宜贞笑了笑:“没事,我也很想二表姐。” 谢幼贞能回皇城,总归是件好事。 话虽如此,谢宜贞也识趣儿的不再提任何关于程家的事情。 沈令善给椹哥儿和萱姐儿各分了一块糖酥,糖酥酥脆可口,齿颊留香,里面掺着芝麻、花生和果仁,非常的香。 沈令善小的时候就很爱吃。 萱姐儿接过,立马声音糯糯道:“谢谢姑姑。” 椹哥儿没有说话,只怯怯的看了她一眼,不过这糖酥却是收下了的。小孩子,没有不爱吃糖的。 沈令善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开始,对于椹哥儿,需要一步一步慢慢来。 之后陈氏和谢宜贞拉着她去打叶子牌,沈令善想了想,就说:“我不太会,还是不去了。” 陈氏平日也是不玩这些的,今儿是高兴,也被拉去凑数了,瞧着沈令善这样说,就道:“没关系的,我也不太会,不过是图个乐子罢了。” 连往常最稳重的大嫂都这样说,沈令善若是再拒绝,未免太扫兴了,只好硬着头被拉去凑人数。也不晓得是不是运气好,除却刚开始有些手生,输了几回,后面几乎都是赢的。陈氏就笑着说她:“还说不会,我看挺会打的。” 沈令善笑了笑,只说自己是运气好罢了,心里头却有些开心,不是因为赢钱,而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回了皇城,所有事情都慢慢好起来了。 结束时,沈令善赢了二十余两银子。虽然不多,可是她总归是没有败家了。 晚上沈令善要歇在娘家,住在她未出阁时院子里。 今日有些累,沈令善在卧房里等了一会儿,就开始打哈欠了,丹枝挑了帘子进来,说道:“国公爷在前厅,和忠义侯,礼部侍郎严大人,郑大人几位大人一块喝酒说话呢,凤祥胡同的二爷和几位公子也都来了,热闹着呢,瞧着好像没有散席的意思。” 男人应酬最正常不过了。 只是这凤祥胡同的二爷,就是原先荣国公府的二爷——她爹爹沈庭东的胞弟沈庭南。 早前分了家,她二叔沈庭南就搬到了凤翔胡同的宅子里去,当初她爹爹和大哥二哥出事的时候,她二叔不帮三哥也就算了,还做了一些下作的事情,名义上说是要替她爹爹照顾荣国公府一家子,实则就是想代替她爹爹接管荣国公府,好在那个时候,她三哥争气。 碧桃最是看不惯沈二爷这等乘人之危之人,就说:“我看大概是瞧见咱们国公爷来了,所以才巴巴的过来的。” 沈令善想……好像的确如此。如今荣国公府也没什么什么好贪图的,她二叔的官职比她三哥高多了。 她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们沈家,也要仰仗江屿。 既然江屿要迟些回来,沈令善就准备早些休息。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就听到隔扇打开的声音。应当是江屿回来了,屋子里烧着热烘烘的地龙,沈令善穿着寝衣也不冷,下榻趿了双并蒂莲软底睡鞋就出来了。 就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坐在榆木黑骑雕花方桌前,用手撑着脑袋,一副很疲惫的样子。 沈令善一过去,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酒味儿。 好像喝了很多…… 男人应酬总是避免不了喝酒的,何况在这种热闹喜庆的日子里。她过去轻轻叫了他一声:“江屿?”见他没反应,就吩咐丹枝去准备醒酒汤,魏嬷嬷和碧桃去准备热水和他要换洗的衣物。 沈令善静静站在他的面前,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忽然就见身旁的男人伸出了手,将她抱到了怀里,牢牢的箍在了怀里。 “江屿!”沈令善吓了一跳,一抬眼就堪堪对上他深邃的眼睛,明明喝了很多酒,可是眼神看上去好像很清醒的样子。她坐在他的怀里,定了定神才小心翼翼伸手抚了抚他的脸,“怎么喝这么多酒?” 江屿翕唇说道:“你三哥灌的。” 沈令善登时就不好说话了。 也是……以江屿现在的身份,他若是不想喝,谁敢灌他?也就她三哥了。虽然接受了他这个妹夫,可心里还是有气的,这人……沈令善有些无奈,她三哥就是这样的性子,便对他说道:“你不要介意,我三哥他对你没有敌意。” 江屿望着她道:“我知道。”表情看上去还是挺温和的。 也亏得江屿不计较了。沈令善坐在他的怀里,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他的身上很烫,又浑身酒气,本能提醒她,这个时候的男人非常的危险。 她想了想,就道:“醒酒汤马上就来了,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江屿看着她,却是想也不想:“……不好。” 这人……究竟是喝醉了还是没有喝醉?沈令善疑惑不解,下一刻便是一阵身子腾空,整个人都被他打横抱了起来。她下意识的抱住他的脖子,见他阔步就朝着卧房走去。穿过珠帘,珠子轻轻打在她的脸上,沈令善才有些着急:“江屿!”这人醉醺醺的,哪能就这样上榻了?他不是一贯最讲究的吗? 床帐被粗鲁的撩开,她被轻轻放在柔软的褥子上,男人的气息逼近,伴着浓浓的酒气,一下子就被困住了。沈令善抓着他的肩膀,深吸一口气,叫他的名字:“江屿。” 他却是不听,俯身下来,含着她柔软的唇,长驱直入,追逐着,纠缠不清。沈令善一张脸涨得通红,呼吸不顺畅,仿佛整个人都被他控制住了,他想如何,她就下意识的跟着他。他吻得很用力,只是温热的手掌却轻轻抚着她的头发,一下一下,像安抚受惊的小动物一样。渐渐的,沈令善紧绷得身子一下子就软了下来,他大概知道她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一直都很克制得照顾她的感受。 她被他安抚的很好,攥着他肩膀处的双手,缓缓滑落,又被他轻轻的抓着,缠在了他的脖子上。好像他不仅自己要抓着她不放,也不许她放手一样。 一次结束的时候,他抽身出来,就这么静静的抱着她,贴着脸颊和她说话:“你放心,就算你三哥怎么对我,我都不会生气的。” 她当然知道。 他的身体很烫。 沈令善一张脸泛着红晕,先前她从来没有想过,原来人和人之前,可以亲近到这种地步。夫妻一体,她现在好像有点明白了。而且刚才的感觉……也没有像第一次那样吓人。她勉强还是可以接受的。 沈令善望着他异常英俊的眉眼,剑眉黑眸,这样近在咫尺的看着,他真的长得很好看。他和程瓒不一样,若要论魅力,他恐怕比当初温润的程瓒更吸引人,可是那个时候,她偏偏喜欢的不是这个类型。沈令善启唇叫他:“江屿?” 他低低“嗯”了一声,她几乎能感受到他喉头微微震动的声音,好像很有趣的样子。 其实她想问,当初她那样对他,他一定很恨她吧?甚至在大半年前,他们阔别五年后相遇,他还是恨她的。可是她忽然又不想问了,好像这个问题已经没有意义了。她觉得很累,不说话,渐渐就睡着了。 江屿等着她的下文,等了一会儿,耳畔却传来她均匀的呼吸声……是睡着了。 江屿有些想笑,轻轻吻了吻她的眉心,又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 · 次日沈令善就要回齐国公府去,她祖母就对她说:“江屿这孩子,对你应该是真心的,你和他好好过日子,不要再想别的事情。”老太太当初不同意她嫁给江屿,何况嫁得这么仓促,跟抢人似的,说到底最担心的,就是怕江屿怀恨在心报复孙女。如今看着江屿并没有那个意思,她当然是松了一口气。 沈令善就说:“祖母放心,孙女明白的。”她又再次同老太太说了椹哥儿的事情。 老太太点点头:“过了十五就来接他吧,我让椹哥儿的乳母周妈妈陪着他一起过去。你是椹哥儿的姑姑,同他多亲近亲近也是好的。而且你日后也是要当母亲的,先适应适应也是好的。” 当母亲…… 沈令善觉得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每个女人,再没有当母亲之前,都还是个孩子。当初谢幼贞生了福哥儿的时候,她就非常羡慕。那时候她抱着福哥儿,小小软软的一个,就想,如果她也有个孩子就好了,男孩女孩都好,这样她大概就不会觉得日子过得慢了。 之后凤翔胡同沈二爷那边的两位堂姐沈令嫣和沈令宜也过来了,好像是特意过来送她的。幼时她两位堂姐都是打打闹闹的,关系说好不好,说差也不差。不过这几年,沈令善偶尔回一趟荣国公府,也没见她们过来,算起来已经好久没有见了。两人都已嫁了人,一副妇人打扮。 沈令善和两位堂姐说着话,就看到不远处,江屿走了过来。 他的身后跟着她的二叔沈庭南及几位堂兄,还有住在荣国公府隔壁的几位大人……他只缓步朝着她走来,到她面前的时候,非常自然的牵起她的手,恭恭敬敬的对祖母说话:“祖母,那我和善善便先走了。您好好保重身体,改日我们再来看您。” 看上去好像和小时候一样,非常尊敬她的祖母,一点都没有变。 沈老太太笑着点了点头。 江屿又朝着沈迳告别,还叫了他一声三哥。 沈迳还有些别扭,愣了愣,才不自然的应了应。 朱轮华盖车已经停在外头,沈令善被江屿搀扶着上了马车。下面垫了几层厚厚的褥子,沈令善坐得很舒服,坐了一会儿,沈令善就和他说椹哥儿的事情:“……我和祖母已经说好了,等过了十五就来接他。到时候椹哥儿的乳母也会一道来。” 江屿点头,看她:“上元夜要出去玩吗?” 沈令善觉得他好像还把她当成以前那个不懂事的小姑娘一样,总是惦记着玩儿,不过……皇城的上元节非常热闹。就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可以吗?”她虽然享受着他带来的荣耀,可是也要做些什么,比如……在外面当个端庄贤淑的齐国公夫人。 她好像很喜欢。江屿的眉目也稍稍温和了一些,说道:“嗯。到时候我带你出去,你不要乱跑就行了。” 还真把她当成孩子了。沈令善笑笑,点头道:“好,我听国公爷的。” 正说着话,马车车身忽然晃动了一下,沈令善下意识的往前倾倒,就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捞了过去。江屿把她抱在怀里,才朝着马车帘子看了一眼。 传来坐在外头的随从徐砚的声音:“国公爷,您和夫人没事吧?前面是永宁侯府的马车,里头好像是永宁侯夫人。” 永宁侯府,沈令善坐在江屿的怀里想了想,好像有点印象,却又忽然想不起来了。 就听到江屿淡淡说道:“让他们先过去吧。” 徐砚应下,吩咐车夫让道,让永宁侯府的马车先过去。马车车轮轱辘辘的,沈令善听着声音,虽然看不见,但是边上的马车过去的时候,依稀能听到里头有小孩子的声音,应该是永安侯的孩子吧。待他们的马车重新上道,沈令善侧目看了看身旁的江屿,他的表情有些冷淡,总觉得有些奇怪。 永宁侯…… 沈令善忽然想起来了。 江屿的母亲阮氏,好像有个同胞妹妹,嫁得就是永宁侯。不过小时候她经常和跟在江屿的屁股后面,对江屿的这位姨母似乎没有什么印象,应该本根本就没见过吧。直到后来江屿的父母出事,半年后,就听说他的姨母嫁给了永宁侯。 既然这永宁侯夫人是江屿的姨母,那今日遇见,怎么着也该打个招呼。而且江屿对长辈还是非常尊重的。怎么对这位姨母,态度却这么冷淡……好像一点都不想看到她似的。 第23章 亲事【一更】 沈令善十分好奇,但是看江屿此刻的表情,也就识趣儿的不问。 回到齐国公府后,歇息了两日,就去了江屿的祖父阮家,然后是沈令善的祖父罗家。去阮家的时候,倒是刚好同那永宁侯一家子错开,没有碰上面,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 江婠和宋谦是初六来的娘家。不过十来日不见,江婠面颊红润,整个人都胖了一圈,自打怀了身孕之后,那江婠的婆婆自然将她宝贝着,也不提给宋谦纳妾的事情了。虽然江婠待沈令善的态度还是淡淡的,时不时冒出几句挤兑的话,不过若是有江屿在,便会收敛一些。临走前,江婠就阴阳怪气的和她说:“倘若你真的愧疚,那就早些替我大哥生个孩子吧,男孩女孩都成,他都要三十了,也该当爹了。” 虽然江婠的语气不好,不过沈令善细细一想,也觉得非常有道理。像江屿这样的年纪,按理说再一两年,当祖父也是使得的。不知不觉,原来江屿都快而立了。 初八这日,沈令善坐在窗户前的软塌上拿着绣绷做绣活儿,先前答应要给江屿绣的汗巾,才只绣了一半儿。还没动几下,碧桃就进来和她说道:“夫人,东院那边请您过去,好像是徐家的亲戚过来了。” 徐家是江老太太的娘家,自然是怠慢不得的。沈令善去卧房换了一件细棉面子的桃红撒花袄子,乳白色绣梅竹兰襕边综裙,戴了一支缠丝赤金凤簪,就去了老太太的瑞鹤堂。 刚到暖阁外面,就听到里面有小姑娘清脆的声音。外头老太太身边的丫鬟明珠将湘妃竹帘撩起,沈令善进去,就看到二房三房的所有女眷都在,老太太身边坐了一位梳着倭堕髻,戴着金坠脚扁簪的妇人,看上去四十左右的样子,应该就是徐二夫人,边上还站着一个姑娘。 徐二夫人看到进来的沈令善,说话的声音顿了顿,目光下意识的在她身上多停留片刻。 沈令善过去叫了人。 老太太就对徐二夫人身边的小姑娘说:“樱姐儿,这就是你大表嫂。” 小姑娘正是徐樱,徐家二房的三姑娘,过完年刚好二八年华,容貌生的端丽秀气,一双杏眼非常灵动好看,有种天真烂漫的感觉。她穿了一条靛蓝色八幅湘裙,梳着少女的垂鬓分梢髻,不说话的时候嘴角也是微微往上扬的,这样的小姑娘,看上去就非常招长辈的喜欢。怪不得老太太想将这位徐三姑娘许给江峋,江峋看到了,应该会喜欢的。 徐樱叫了一声大表嫂,沈令善也喊道:“三表妹。” 沈令善落座之后,徐樱就笑着说:“大表嫂看上去真年轻,好像和我差不多大。”徐樱虽然嘴巴甜,可这话却是没有半分夸张的意思。 徐二夫人也看她。这位齐国公夫人沈氏的名声,在皇城也是人尽皆知的,虽说她是二嫁之人,背后有不少嚼舌根的妇人,可说到底,那些妇人心里头不知有多羡慕她呢。竟然能嫁给江屿…… 今儿一见,徐二夫人倒是有几分明白江屿为何要娶她了。生得这般的美。 也不晓得性子如何…… 徐二夫人有些担心。老太太的意思,早就知会过她了,他家樱姐儿若是能嫁给二公子江峋,那日后和这沈氏就是妯娌,而且长嫂如母,是要敬着她的。 沈令善是表嫂,同徐樱又是初次见面,想着这徐樱极有可能会成为她的二弟妹,便送了她一对祥云纹羊脂玉镯作为见面礼:“……三表妹皮肤白皙,手腕纤细,戴这对玉镯肯定很好看。” 徐樱自然是喜欢的,笑笑收下。徐二夫人也是给沈令善准备了礼的,目下瞧着这对羊脂玉镯,成色这般的好,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这沈氏却是眼睛都不眨的送出来的,好像随随便便送的一个金裸子似的。相比之下,她准备的礼便是有些寒酸了,徐二夫人想了想,觉得这会儿还是不送了,等待会儿再去准备准备,总是不能比这羊脂玉镯差太多的。 老太太看着沈令善和徐樱相处的好,心里倒是舒坦了不少,也不枉费她平日多护着沈令善,她也是个识大体的。徐樱和江峋的事情虽然还没定,可老太太看着,两人俨然是相处融洽的妯娌了。 暖阁里说着话,丫鬟就来禀告,说是国公爷和两位公子过来了。 脚步声传来。 沈令善抬头去看,就见江屿走了进来,身上穿着今早她替他选的宝蓝色杭绸直缀,看上去年轻沉稳,非常的有魅力。后面跟着的是江峋和江嵘。 徐樱听到声音就忍不住抬头看了,瞧见入目的这位高大英挺、长眉入鬓的男子,虽然表情淡淡,可是身上的气度,却是徐家的几位叔伯都没办法比的。而且看上去这样年轻……徐樱心“噗通噗通”跳了几下,再看他后面一高一矮的两位,才忽然反应过来,这位便是齐国公江屿,而他身后穿着藏青色衣袍,皮肤略黑的年轻男子,才是江峋,江老太太要给她说亲的对象。 徐樱的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忍不住又朝着江屿看了一眼。 江峋虽然也十分俊朗,可同他的兄长站在一起,自然是不够看了的。 老太太就向江峋介绍徐樱:“……这是樱姐儿,徐家的三表妹,好像有好些年没见了吧?” 江峋自然知道祖母的意思。他这些年在军营,哪里接触过什么姑娘,这会儿见着这位娇滴滴的表妹,倒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干巴巴的叫了一声:“三表妹。”看上去半点都不解风情,徐樱自然更加不喜欢了。 徐二夫人看江峋却非常的满意。他年少有为,是不可得多的良将,又有江屿这样的兄长,日后的前途当然是不可估量的,而且看上去人也挺老实的的。 徐樱行了礼:“峋表哥。”又叫江峋身边的江嵘,“嵘表弟。” 然后才微微抬眼,看了看眼前这个高大俊美的男子:“……屿表哥。”好像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如玉的脸颊微微有些泛红。 坐在一边吃栗子糕的沈令善,静静看着这徐三姑娘,瞧着她这样的表情,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暖阁里都是女眷,江屿他们自然不好多留,只是过来打个招呼罢了,很快就走了。 在老太太这边坐了一会儿之后,沈令善就回琳琅院去了,晚些再过来一起用晚膳。 郭氏倒是亲切的和徐二夫人聊天,欢欢喜喜的将她们送到歇息的西厢房去。回到自个儿屋的时候,脸上也洋溢着笑容。老太太要撮合徐樱和江峋,可适才在暖阁,这徐樱看上的分明是江屿啊……倒是有趣了。 郭氏越想越高兴,觉得不用自己出手,这徐樱若是能多给沈令善添添堵,她在旁边看好戏,也是不错的。 江二爷过来的时候,看到她难得心情好,倒是好奇:“捡着银子了,今儿这么高兴?” 郭氏就说他:“俗气!” 江二爷见她开心,也笑着坐下,接过丫鬟递来的汝窑天青色茶盏,用茶盖抚了抚茶沫,尝了一口,才皱眉道:“怎么是陈茶?”平日也就算了,这大过年的…… 郭氏道:“有的喝就不错了。”郭氏爱面子,不过江二爷的俸禄就这么点,又不比江三爷处事圆滑,能捞不少油水。大部分银子都被郭氏用来装饰门面,私下的用度自然要克俭一些。 江二爷倒是个脾气好的,虽然有点不满,却也习惯了郭氏的态度,没有说什么。 · 沈令善已经回了琳琅院,待在屋里的时候,就想着刚才徐樱的样子。这门亲事原本是不错的,徐樱是个讨喜的姑娘,不过现在……好像有点不合适了。 也不知道江屿有没有看出来。他这么聪明,连她都看得出来,他应该也是清楚了的吧? 晚上的时候,江屿没有去书房,靠在东次间的罗汉床上看书,只穿了一身竹青色绣斓边圆领长袍。 旁边是五连珠圆形羊角宫灯,灯光柔和,照着他的侧脸看上去越发的俊朗清隽,像幅浑然天成的水墨画。好像一回到琳琅院,身上的那股压迫感就收了起来,显得无害,看上去有几分书生气息。 她捧着绣绷,多看了一眼。 直到他忽然抬起头,四目相对,她才微愣,本能的迅速低头。 一低头,沈令善才觉得自己当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脚步声逼近,面前的阴影笼罩在她的身上,她将绣花针插到绣绷上,才抬起头问他:“是要休息了吗?” 江屿摇了摇头,而是坐到她的旁边,看着她绣绷上栩栩如生的翠竹,虽然没有绣完,可是光看着就觉得很好。他伸手,将她的右手握到手心把玩,觉得她的手温润细腻,柔弱无骨的感觉,指甲是淡淡的粉色,修得圆润整齐,看上去非常的有光泽。他就这么握着她的手和她说话:“今日你见过徐樱了,祖母的意思你也清楚。你觉得她如何?” 沈令善虽然习惯照顾小江嵘,不过对于江峋的亲事,她还没有长嫂如母的自觉。这会儿听他这么问,就认真想了想,说道:“徐三表妹聪慧伶俐,容貌出众,倒是挺好的。不过……” 江屿就说:“不过什么?” 不过——这位徐三表妹,看上的不是二弟江峋,而是他呀。沈令善看着他,眼睛略微睁大了一些。他是真的没有看出来吗? 第24章 珍视【二更】 这话实在是不好说,毕竟徐樱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名声非常重要。 见她一副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样子,江屿也不逗她,说道:“也罢,你是长嫂,若是觉得不满意,便不用再考虑。不过二弟的亲事,你平日多留心些,倘若有合适的,就定下来。” 沈令善松了一口气。总觉得江峋娶妻,该娶个他喜欢的。 没想到次日徐樱就跑到她这儿来。年轻的小姑娘,穿了件胭脂红点赤金线缎子小袄,松花色百蝶穿花八幅湘裙,戴了对金镶红玛瑙耳坠,比昨日初来江家打扮的还要精心。 瞧见沈令善,就甜甜的叫大表嫂,又亲热的和她说话:“……昨日一瞧见大表嫂就喜欢。母亲说会在这里多住两日,我就想多过来和大表嫂说说话,您不会嫌我烦吧?”她说话的样子俏皮可爱,眼眸弯弯,很难让人觉得讨厌。 不过小姑娘的心思实在是太好猜。看到眼前的徐樱,沈令善就想到当初的自己,她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其实旁人都已经看出来了。 又将从老家带来的桂花糖给沈令善吃,对她说道:“也不晓得合不合大表嫂的口味。” 沈令善微微笑了笑:“三表妹有心了。”她倒是挺喜欢吃桂花糖的。 她对着徐樱谈不上喜欢,也不讨厌,她这样讨好她,她身为表嫂,本该对她也热情一些的,只是既然江屿不赞同江峋娶徐樱,那么她对她不好太过亲近。再说她这心思写在脸上,江峋没看上,反而相中了江屿。她身为江屿的妻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怎么说都是亲近不起来的。 小时候江屿对她不冷不淡的样子,她就非要缠着他。渐渐的,他对她好了,她反而没有当初那种要亲近或者说霸占的心思了,只有当他身边有其他小姑娘的时候,她才会有警惕感。 好像人总是不去珍惜已经得到的东西,直到有了失去的危机感,那种强烈想独占的感觉才会回来。 徐樱还想说什么,就看到沈令善拿着芙蓉白玉茶盏,手腕略微抬起,露出一截雪白的腕子。 昨日她送她一对镯子,夸她的手好看,可这会儿瞧见她的手,徐樱才知道,这才叫真的好看。她心里微微有些堵,复又重新扬起笑脸,说道:“大表嫂这香囊绣得可真精致,我母亲总是说我女红不好……” 她腰间佩戴的海棠金丝纹香囊其实算是普通的。 沈令善见她一副费尽心思找话题的样子,说道:“女工针黹我也不过泛泛,三表妹过赞了。” 是以徐樱也不好再说让她指点她的话来,只静静绞着手绢,僵硬的笑了笑。心里却很奇怪,明明昨日她对她挺亲近的……沈令善这样的态度,徐樱便是脸皮再厚,也是坐不住的。 便同沈令善笑盈盈说了几句,才垂头丧气的回到东院去。 徐樱一走,魏嬷嬷就对沈令善说:“这位徐三姑娘,未免太着急了些。”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哪有大户人家的姑娘这般迫切的? 沈令善就说:“……情窦初开,都是这样的。” 徐樱回了西厢房,刚进屋,就看到母亲坐在里头。她吓了一跳,才上前叫道:“母亲。” 徐二夫人静静打量着她的装扮,心下有些不好的预感,很快就蹙起眉头来,问道:“你去哪儿了?” 徐樱有些紧张,下意识攥着衣摆,含糊道:“没……没什么,我就随便走走。” 徐二夫人的脸色沉了沉,道:“你是我的女儿,你有没有说实话,我这个当母亲的怎么会看不出来……”顿了顿,就问跟着徐樱的丫鬟云眉,“你来说,三姑娘刚才去哪里了?见了什么人?” 云眉是徐樱的贴身丫鬟,见徐二夫人这样生气,立马就跪了下来,白着脸道:“二夫人,奴婢……奴婢……”犹豫了几下,终究还是没有说。 徐樱就道:“够了!母亲不要逼云眉了,我说还不成嘛。” 徐二夫人就听她说下去。 “……我刚才去了隔壁的齐国公府,屿表哥家,找了大表嫂说话去。”她说着说着就眼眶泛红,眼泪淌了下来,看上去楚楚动人,“我知道您想让我嫁给峋表哥,可是我不想嫁。我、我喜欢的是屿表哥……” 说着她上前抓着徐二夫人的衣袖,“母亲,我知道您最疼我了,就和姑婆说说,让我嫁给屿表哥,我愿意当他的妾室。” 此行来江府,徐二夫人就存着和江家长房结亲的念头,对江峋非常满意,这女儿平日也听话,却没想到,才见了人家一面,就说出这样的话。 徐二夫人气得浑身都颤抖了起来,不知道该说什么,发泄不出来,伸手就狠狠打个她一耳光:“我们徐家还丢不起这个人。今日这话,你若是再敢胡说,我便同你爹爹商量,让你立刻嫁人!” 徐二夫人对徐樱也算是视若珍宝,从小到大,哪里敢舍得打她一下?这回也是因为徐樱的话太过大胆。没有哪个母亲是不心疼孩子的,何况是从小就亲自照顾的。 看着徐樱的白皙的脸肿了起来,徐二夫人虽然心疼,却也没有办法真的答应她。 她这样宝贝的女儿,怎么能给别人当妾?就算江屿官儿当得再大又如何?有沈氏那样一个主母在,江屿又岂会多看她一眼? 就见徐樱跪在地上,百蝶穿花八幅湘裙铺得满地,哭哭啼啼说道:“母亲,我是真的喜欢屿表哥,第一眼看到他就喜欢他了,我不想再嫁给其他人,求求您了,您就成全我吧,好不好?”她也是从来没有做出过这样出格的事情,可如今话说出来了,索性就都说了。 · 原本徐二夫人和徐樱要多住几日的,不知道怎么了,忽然就提早离开了。徐二夫人只说府上有些事情,过些日子再过来看老太太。至于徐樱,离开的那日,沈令善见她安安静静的站在徐二夫人的身后,眼下有淡淡的青黛,一副没有睡好的样子,好像一下子就变得蔫蔫儿的,不知道怎么了。 不过老太太倒是没有撮合江峋和徐樱的意思了。 过了两日,老太太就让大丫鬟明珠请她过去喝茶。 沈令善到瑞鹤堂的时候,就看到老太太在窗户前给的珍珠罗汉松盆景修剪枝叶。听到沈令善的声音,才将手里的古流铗放下,对她说道:“来了。” 沈令善福了福身:“祖母。” 老太太让丫鬟给她搬了个杌子,沈令善坐下,就看着老太太去了次间的净室净手。她静静在外面等了一会儿。丫鬟奉上了茶水糕点,茶还是她喜欢喝得花茶。她喝了一口茶,静静打量老太太这住处…… 黑漆彩绘的槅扇,黄花梨透雕鸾纹玫瑰椅,紫檀木座羊脂玉佛手,景泰蓝三足象鼻香炉,室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 很快老太太便出来了,沈令善欲站起来,她就微笑道:“坐着吧。” 沈令善应下,不晓得今日老太太找她说什么事情,好像很正式的样子。面对这江老太太,沈令善倒是没有多少紧张,只是毕竟是长辈,多多少少要敬着一些。就问道:“祖母找孙媳过来,可有什么要紧的事?” 老太太先是打量了她一番,没有说话,之后笑笑道:“怪不得屿哥儿这么喜欢你,我活了大半辈子了,还没有见过比你长得更整齐的。” 好端端的,说这个做什么?而且江屿……也不是那样肤浅的人啊。可是她也好像没有什么内在的东西…… 老太太又问她:“屿哥儿对你可好?” 江屿啊。沈令善如实说道:“国公爷他待我很好。” 老太太点了点头,这时候丫鬟正好端了茶上来,老太太一双布满褶皱的手接过菊瓣翡翠茶盅,掀开茶盖,浅啜几口。沈令善也就只好安静的等着她。 之后就听到老太太说话:“屿哥儿从小就待你好,我相信以后也会如此。就算日后身边有什么三妻四妾,他对你这个妻子的情分是不会变的。” 沈令善忽然看向老太太。好像隐隐有些预感她要说什么了……她搁在膝上的手紧了紧。 老太太看着她的表情,就继续说道:“按理说你和屿哥儿刚成亲大半年,我不该提这个,只是他也二十九了,膝下尚未有一儿半女,你进门时间短,我也不该催你。不过就算你今年怀孕,等屿哥儿当上父亲,也要而立了。那个时候,他能不能有个儿子还不好说……他爹娘去世的早,如今三房虽然分家,可我终究是他的祖母,有些事情,我还是能做主的,就看你的意思了……你是他的妻子,帮助他开枝散叶是你的本分,有些事情,他不说,没有道理你就不替他做。” 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很清楚了,沈令善觉得自己好像没有拒绝的理由,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回老太太的话。 老太太顿了顿,叹息一声道:“我也是过来人,晓得你心里肯定会有些不愿意的。可是你也是有经验的,这些事情,本来不该由我特意来提醒你……” 沈令善有些听不下去,深吸一口气道:“那祖母可有合适的人选?” 老太太忽然笑了笑:“你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她也没有再继续拐弯抹角,“前几日樱姐儿陪她母亲来看我,你也瞧见了,樱姐儿样貌品行都是没得挑的,我看你也挺喜欢她的,相信你和她相处的也会很融洽。” 徐樱……怎么会是徐樱?那不是老太太的亲侄孙女吗? 沈令善知道老太太的意思是要给江屿纳妾,却是没有想到那个人会是徐樱。而且……徐樱不是要说给江峋的吗? 虽说没有正式的说过,可怎么说大家也是心知肚明的……若是让江屿纳徐樱为妾,那知道的人,会怎么想江屿?再说徐樱是她娘家的姑娘,也是大户人家,娇生惯养的,求亲的人按理说也不在少数,这么好的条件,嫁哪个贵族子弟不好?何必想不开给人当妾呢…… 不过说到底,江屿不是别人,他现在的身份,就算是当妾,也有许多大家闺秀愿意的。毕竟徐樱自己也是喜欢的。 何况老太太这样明确的说了,就说明徐家已经同意了。 好像双方都说好了、谈妥了,然后才名义上劝着她,长篇大论的说大道理,实际上就是等着她点个头罢了。 沈令善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比当初程瓒领着庶子回来的时候,还要生气。 沈令善看了看面前表情慈祥的老太太。换作以前的她,估计早就甩脸子了,可是现在她已经不是小姑娘了。有时候并不是因为脾气好,是因为知道给她撑腰的人不在了,所以明白自己没有任性的资格。 沈令善忽然站了起来,就说:“祖母的意思我明白,徐家的三表妹也的确是聪慧可人,只是祖母比孙媳更了解国公爷的脾气,他不太喜欢别人替他擅自做主……”那天她只是让丫鬟进去服侍他沐浴,他就对她冷着脸,何况是纳妾呢。 老太太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好像是没有想到沈令善会这样不给她面子。不过很快她就恢复了平日的和蔼态度,和她说道:“也不是要这么快就决定,事情倒是不着急的。屿哥儿对你好,别人的话,他听不进去,你就替我多劝劝他,若是能点头当然好,若是不能,我也不会强迫什么。” “……孙媳明白了。”沈令善朝着老太太行了礼,“祖母若是没有别的事情,那孙媳便先回去了。这件事情,我会找个适当的时机转达给国公爷,问问他的意思。” 老太太笑笑:“好,那你先去忙吧。” 出了瑞鹤堂,沈令善沿着长廊往通往齐国公府的如意门走去。心里面有些堵,闷闷的。 回琳琅院的路上碰见了小江嵘,江嵘便凑上去牵着她的手道:“嫂嫂,你不开心吗?是大哥欺负你了吗?你跟我讲,我去给大哥讲道理。”明明和江屿是亲兄弟,却跟护着她。 大半年的相处,感情是渐渐积累起来的。 那时候沈令善刚好没有事情做,把所有的精力用在照顾小江嵘的身上,而江嵘原本被两个兄长和一个姐姐宠着,忽然兄长们出远门了,嫡姐又出嫁,正是最孤单最需要陪伴的时候。沈令善就对他笑了笑:“我没有不开心。” 有时候小孩子不好骗,小江嵘便爬到假山上,从边上的腊梅树上折了两支梅花下来,他掸了掸自个儿的小袍,才将腊梅递给她:“嫂嫂是不是开心一点了?” 望着小江嵘白胖的小脸,沈令善笑出了声,收了江嵘的花,的确是开心了许多。 回到琳琅院,沈令善将两支腊梅插到窗台的汝窑天青釉面花觚中,又好心情的摆弄了几下。 用了晚膳之后江屿去了书房忙,沈令善就早些歇下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有些隐隐的动静传来。她没有睁开眼睛。 之后感觉到脸上有些温温热热的…… 然后落到了颈间。 有些痒。感觉越来越清晰,沈令善嘟囔了一句,慢慢睁开了眼睛,对上了他的眼睛。 江屿抬手轻轻抚着她的脸颊,又握着她的手,低头啄了一下她的指尖。 那是一种被小心翼翼对待,非常珍视的感觉。这种感觉会贪恋,上`瘾。 他把她抱到怀里,觉得她小小的一个,非常容易让人生出保护欲来。他摸着她的头发和她说话:“嵘哥儿说,我欺负了你?” 她倒是没想到江嵘真的会跑去和他说这个,一时哭笑不得,只好说:“没有的事,是他乱猜的。” 江屿的胸腔微微震荡了一下,好像是笑了笑,又问她:“今日祖母找你了?可是同你说了什么?” 她还没想好怎么说呢,没想到他忽然问了…… 也是,她去老太太那边,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沈令善不明原由的犹豫了一下,没有去看他的眼睛,只是慢慢的说道:“你可想纳个妾室?……就是前几日来的徐三表妹,你也瞧过了,觉得如何?” 第25章 教训【一更】 过了很久都没有听到江屿的回应。沈令善大着胆子抬起头。 就见他低垂着眼。不远处是盏羊角宫灯,照得他的脸看上去暗晦不明,眼下是两道眼睫投下的阴影,没有看到他的眼神,沈令善的身子却不由自主的紧绷了起来。 就听他说:“祖母是如何同你说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平静,却有些莫名的吓人。 啊?沈令善看了看他,就继续说道:“她说你快而立了,膝下尚未有一儿半女,所以才……” 江屿忽然看向她,望着她恬静的脸……是啊,他都快而立了,却连个自己的孩子都没有,可是这些都是拜谁所赐的?她倒是热心的替他张罗,真是个贤惠的妻子。倘若那时候她安安分分的嫁给了他,如今他们应该有两三个孩子了。而那整整五年,她却顶着程夫人的名头,待在洛州。 在她出嫁后的那五年里,他曾无数次想过一些卑劣的手段,在他情绪最剧烈的时候,甚至想过就这么把她夺回来,然后将她压在身下听她求饶后悔……忍耐到一定极限的时候,人什么都做得出来。直到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在他以为就这样了的时候,她却忽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那一刻他心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了…… 锢着她肩膀的手臂渐渐收拢,沈令善觉得有些疼,就轻轻叫了他一声。 然后就听他说道:“也是,该有个孩子了。” 沈令善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他侧过脸来看她,和她温和的和她说道:“善善,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你总要先给我生一个的。”好像是很耐心的和她商量一样。 沈令善望着他漆黑深邃的眼睛,有一种下意识屏住呼吸的感觉。 怎么说到这里了?不是在说纳妾的事情吗?这个不是她的主意,充其量她只是个传话的,便说道:“你若是不想,那便算了,明日我就去回复祖母。”天色不早了,她有些想睡觉了。 却是由不得她了…… 江屿低声说道:“这些事情你不用再管,我会处理。”他伸手,熟稔的将她衣衫解开。 她想阻止,可是好像已经来不及了……沈令善习惯了他温和的待她,忽然这样,她有些不大适应。她觉得江屿生气也是在意料之中的,却没有想到他会那么生气。呼吸已经尽数被他夺了去,整个人都被他架了起来,她下意识去抓他的肩膀,很快却又滑落下来。被他粗鲁的对待,沈令善委屈道:“江屿,你不能这样对我!” 这个时候她什么都不管了,什么端庄贤淑,三从四德。四肢就剩双手能自由活动,其余都被他控制着,她就用手用力的打他:“你总是要欺负我……” ……忽然就有些心软了。江屿深吸了一口气,才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说道:“你最好乖一点。自己闯出来的祸,没有道理总是让我一次又一次的迁就你。”他俯身摸了摸她的头发,看着她泪眼汪汪的脸,轻轻笑了笑,好像看到她哭他很高兴似的。 沈令善想起小时候,她和他闹别扭,他偏偏不主动服软,只手里拿着她喜欢的糖人、布偶,就是不肯主动给他,就等着她忍不住开口问他要,然后顺理成章的和好。好像在她认为很严重的事情,他却总是不以为意。所有的一切都被他掌控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三更的梆子敲过很久了…… 沈令善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的,中间歇息过几回,却非常的短暂,在她最后一次睁眼看外面的时候,天好像都隐隐快要亮了。 嫁给江屿大半年,她第一次在他身上体会到什么叫做放纵。 · 瑞鹤堂外的几株梅花开得正好,廊下放着几盆君子兰,正含苞待放。穿着绿色比甲的丫鬟在院子里打扫忙碌,不远处的长廊上,走来一个孤挺伟岸的身姿,正迈向瑞鹤堂正门。 瑞鹤堂正房内,老太太正在礼佛。青绿古铜鼎紫檀木香案前供奉着一尊白玉观音,老太太将香插`进鎏金银竹节纹香炉内。 丫鬟明珠就进来,朝着老太太行礼道:“老太太,国公爷过来了。” 老太太表情微微一滞,点了点头,便动作不急不缓的同张嬷嬷一道去外间。 江屿就站在那里。穿了一身竹青色的圆领直缀,静静站在那里,就有一股隐隐的压迫感,那是一种身处高位的强者才有的气度。老太太望着这长孙,才忽然有些意识到,她好像真的老了,所有的事情,都不再由她一手掌控。 老太太刚出去,江屿就转过身来,叫道:“祖母。” 老太太表情温和,说道:“难得你主动过来。”又转过头去吩咐明珠准备茶水点心。 却被江屿阻止了,“不用麻烦了,孙儿过来就是同祖母说几句话而已。” 单单只是说几句话吗?老太太看着江屿这架势,自然明白他为何而来,想来那沈氏已经和他说了……原以为他沾了女色,总归会比先前听得进劝,没想到,她倒是低估了沈氏的魅力。 老太太就坐在了黑漆铺猩猩红坐垫的玫瑰椅,和他说道:“是沈氏要你来的吧?” 江屿看着老太太缓缓说道:“既然如此,孙儿也就直说了。您不用再白费苦心替孙儿张罗着纳妾之事。您操劳了一辈子,年纪也大了,是时候过含饴弄孙的闲适日子,若是觉得乏味,二叔三叔两房的事情,也够您管的了……善善刚进门不久,但是她也算是您看着长大的,她的脾气您知道,不是不敢得罪您,只是念着长辈敬着一些罢了。所以请祖母不要因为她的尊敬,而得寸进尺,将手伸得太长。” 老太太面色不改道:“你倒是护着她。” 江屿笑了笑,就说:“祖母明白就好。”他行了礼,复将身姿挺得笔直,淡淡道,“那孙儿就不打扰祖母礼佛了。” 江屿出去,老太太静静坐了一会儿,坐得端正的身躯才忽然像绷断了弦的弓箭一样,迅速松懈下来,颤抖着身子道:“他居然敢这样和我说话!他居然敢!” 张嬷嬷就替她顺着背:“老太太您可别生气了,当心气坏了身子。” 老太太深吸了几口气,又喝了一口明珠端来的茶,才满面怒意道:“当真是冤孽!那沈氏究竟有哪里好?” 犹豫了一下,张嬷嬷就问道:“国公爷这样的态度,您看表姑娘的事情……” 原先老太太并没有这方面的打算,只想插个人在齐国公府那边,没想到徐樱看上了江屿,也就顺水推舟了……她也只是想试试,没有报多大希望。可若是成了,那江屿看在徐樱是他表妹的份上,也不会太亏待她。谁知道…… “罢了。您派个人给徐二夫人传个话,樱姐儿怕是无缘成为咱们江家的人了。不过你告诉她,我会替樱姐儿留意,替她寻一门好亲事,不会亏待她的。”就算用尽法子,就算徐樱当真进了齐国公府,以江屿这样的态度,怕是徐樱最后的结局也不过是蹉跎一生。与其如此,还不如让她有个好的归宿。也算是积德了。 张嬷嬷赶紧应下:“老奴明白了,这就派人去传话。” · 丹枝看到国公爷进来,便福身行礼:“国公爷。” 江屿阔步就进了卧房,就看到架子床上,喜庆的床帐低垂,被子隆起着。他过去撩起床帐坐到榻沿,就见她睡得正香,眉头还微微蹙着。大红色丹凤朝阳的锦被衬得她肌肤胜雪,乌发团得满枕。 好像是听到动静了,她睁开眼看了他一眼,态度没有向往常那样恭敬,反而下意识的望里面躲。 他是最见不得她躲他的。江屿就裹着被子将她抱了起来,问她:“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再睡?” 昨晚好像有点过了……他原以为自己能控制得住的。不过她的性子就是这样,做了不对的事情,如果教训不够,之后还会再犯。昨夜那样深刻的教训,她怕是尝到了苦头,不敢再犯了。其实有时候他能避免很多事情,只是对她不够狠心,才一直这纵容她。 沈令善的确是尝到了苦头,可看他一副非常精神的样子。江屿就和她说:“这两日你就多休息休息,上元夜那晚我带你出去玩。” 可是也只能这样了……她又想到老太太那边,就问道:“那祖母她……” 一开口,沈令善才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哑。 “事情都解决了,之后一切如常就是。”江屿同她说道。 就这样解决了?他是怎么解决的?沈令善不知道,可一看江屿,就觉得他就是有那样的能力,轻轻松松就能解决她觉得很难的事情。 沈令善在榻上整整休息了两日。到了上元那天,才算是恢复过来了。江屿倒是没有食言,早早陪她用了晚膳,然后一起去泗水湖畔看花灯。 这一日沈令善披了件杏红镶边石榴红对襟羽缎斗篷,斗篷带有帽兜,帽兜边沿有一层柔软的毛边,雪白的,毛茸茸的。江嵘也要跟着去,江屿就对他说:“让你二哥带你。” 可是他想跟着嫂嫂啊……小江嵘犹豫了一下,不情不愿的点了头。 第26章 疼爱【二更】 被江屿搀上马车,沈令善好像觉得他们回到了小时候一样。那时候她也经常要江屿带她出去玩。她虽然有三个哥哥,不过大哥二哥比她年长太多,那个时候早就跟着她爹爹一道征战沙场去了。她和三哥相处的时间最多,不过三哥性子皮,他带她出去,娘亲总是不放心。倒是江屿,他看上去就比同龄人成熟很多,倒是让长辈更放心。 不过现在终究是不一样了。不能随随便便的出去,后头跟了好多的齐国公府的护卫。江屿的身份今非昔比,是绝对不能出半点差错的。 这个时候江屿忽然开口和她说话:“待会儿咱们去明月楼,你记得你很喜欢吃那里的元宵。” 沈令善就转过头看他,眼中有些欢喜:“只有那里的元宵是彩色的,红红绿绿的看着就好吃。我也的确好久没吃了……”又问他,“这么多年了,那里的厨子换了吗?”说完后,沈令善才意识到有些不妥。这种小事情,他哪里会关注。 却见江屿静静看着她,开口道:“没有换……一直都在。” 他忽然目不转睛的凝视她。沈令善对上他深邃的眼眸,呼吸一滞,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马车内地方狭窄的缘故,有种慌乱紧张的感觉。她垂眼攥了攥衣摆,平复了一下情绪。 去了明月楼吃了元宵,江屿才带她下去,准备去泗水湖畔看花灯、放河灯。 出了包间的时候,江屿的步子才停了停。沈令善就站在他的身旁,抬眼看去,就看到迎面而来的两人。 看上去大概是对母子。那妇人穿了件玫瑰红万字流云妆花小袄,梳得一丝不苟的倾髻,戴着缠丝赤金凤簪,年纪不大,顶多二十五的样子……唇如激丹,黛眉杏眼,脸形微长,五官没有什么很出挑的,却让人觉得有一种非常特别的美。 看到江屿,就笑着打招呼:“真是巧了,江大人也在这儿……” 和一般的内宅女子有些不一样,她看上去非常的从容淡定,一点都不拘束。 江屿微微点头:“夫人也来赏花灯?” 那妇人还未应答,边上穿着深紫色锦袍,十岁左右的小少年,就欢喜的对他说道:“是啊,是我让母亲带我来的。太傅大人您也来赏灯吗?”说着看了一眼沈令善,“这位……就是您的新婚夫人?” 少年生得唇红齿白,眉目秀气,正当雌雄莫辩的年纪。年纪虽小,不过看上去非常的贵气。 江屿点头:“正是内子。” ……好像很熟络的样子。沈令善望着面前这对母子,她确定没有见过。偏生江屿也不介绍,待那妇人看过来的时候,她也只能含笑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了。 那妇人就笑笑道:“尊夫人果然容貌出众。” 沈令善目光一愣。 初次见面,说这种话好像有些不太合适。对未出阁的小姑娘也就算了,可她是已婚妇人,这般直接的夸容貌,是有些不妥的。 她又说道:“江大人,本来不该扫了二位的雅兴的,不过有些棘手的事情,需要同江大人商量。可否借一步说话……不会耽搁你太多时间。” 江屿仿佛是想了想,然后点了头。他看向身边的沈令善,就略微低头和她说话,很耐心的叮嘱道:“你先自己去湖边玩儿,侍卫会跟着你。我待会儿就过来找你。路边摊子上的东西不要多吃……”顿了顿又补充道,“别走太远。” 她又不是孩子。何况还有别人在场,可是他看上去一点儿都不在乎。沈令善有些不好意思,胡乱点了点头,就带着丹枝和碧桃下了楼。 一出去,碧桃就说道:“夫人,刚才那对母子究竟是谁啊?您怎么就这样走了呢,万一……”想了想觉得有些不妥就没再继续说,只道,“奴婢是在替夫人着想。” 沈令善裹着厚厚的斗篷,一张脸陷在斗篷边缘柔软的皮毛之中,显得非常的年轻稚气,五官却是明媚精致。刚才她还没有想到的,现在……沈令善垂了垂眼,大概知道对那对母子的身份了。 难怪江屿待他们那样客气,想来真的有要紧的事。沈令善就看向碧桃:“国公爷的正事,你不要多管。” “可是……”碧桃还是有些担心,弱弱的说了句。 上元夜,人流不息,花市灯如昼。 沈令善已经好久没有过过这样的上元节了。江屿不在,她好像还能自在些。也就不许碧桃在说刚才那件事情,去湖畔看花灯、猜灯谜,熙熙攘攘的人群,真的非常的繁华。丹枝见她开心,就说道:“夫人,奴婢替你去买盏河灯吧?” 沈令善觉得也好,就让丹枝买了河灯,去湖边放。执笔写心愿的时候,沈令善却忽然不知道要写什么。以前她总是有许不完的心愿,如今觉得就现在这样的状态就已经很好了。人不能太贪心,太过贪心到最后可能什么都得不到。这么一想,沈令善觉得还是不要写了,就直接将这盏河灯点亮,放进湖中。 转身回去的时候,忽然有人在叫她:“二伯母。” 还没反应过来呢,就有一个胖团子跑到了她的身边,亲切的拉着了她的手:“二伯母,福哥儿又见到您了。” 福哥儿。 沈令善愣了愣,再抬头一看,就见不远处还有几人,穿了一身靓蓝色锦锻棉直裰的俊脸男子,身边是个裹着银白底色翠纹斗篷的妇人——正是程珏夫妇。还有……程珏的手边牵着一个六岁左右的小男孩,穿了件宝蓝色的小袍,眉眼生的非常的好看。那是程瓒的庶子寿哥儿。 没有程瓒,她忽然松了一口气。谢幼贞就走过来,对福哥儿说:“说过多少回了,不能叫二伯母了。” 福哥儿有些不愿意。那天在玲珑斋,二伯母不肯和他亲近,他有些生气,可是小孩子忘性大,今日看到了,自然又开心了。 的确是不合适了。沈令善想起那日江屿生气的样子,若是再这样称呼她被他听到,他估计还会不开心吧……就低头对福哥儿说:“福哥儿就叫我姨母,好不好?”她和谢幼贞是表姐妹,福哥儿叫她一声姨母也是合情合理的。 福哥儿犹豫了一下,倒是改口了,糯糯的喊道:“姨母。”又要把手里的糖人给她。 沈令善就柔声说道:“姨母不爱吃,福哥儿自己吃吧。” 福哥儿鼓了鼓肉肉的腮帮子,就点了点头,但是小胖手一直抓着沈令善不放,好像怕她会跑掉一样。 程珏看着面前的沈令善,见她的样子,看上去好像比在程家的时候好了一些。就提议道:“许久没有见面了,幼贞她十分挂念你,不如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吧。” 她也是的确很久没有和谢幼贞好好说话来了,便随程珏他们去了附近的茶楼。落座后,程珏手边的寿哥儿怯怯的望了她一眼,翕了翕唇想叫一声“母亲”,不过他知道她已经不是他的嫡母了,一时倒是不知道如何开口称呼。 沈令善看了一眼这个孩子。 当初她第一次见这个孩子,并不是在程家,而是在外边,那时候她偶然遇见,只觉得这小男孩模样生的十分熟悉,便同他多说了几句话,还送了他一包粽子糖。没想到之后见面会是那样的场景……当时她的婆婆叶氏派丫鬟叫她过去,她踏进门的时候,就看到这个小男娃被程瓒抱在怀里。 她望着他们的脸,忽然反应过来,为何会对着小男孩有种熟悉感……因为他像极了程瓒。 福哥儿坐在她的身边,一双白白嫩嫩的小手替她剥着荔枝干。谢幼贞就和她说:“原先我还担心你,看你这样,我就放心了……”又小心翼翼的问,“今日,他怎么没有陪你一起出来?” 正同低头给寿哥儿递水的程珏表情微微顿了顿。 和谢幼贞说话,沈令善随意惯了,便道:“是一块儿出来的。不过刚才遇到了熟人,有些事情要说,我就先自己出来走走了。” 虽然是自己出来的,可她身后可是跟了不少侍卫,看上去都是练家子,她被保护的非常好。这样的排场,是当初她在武安侯府时不能比的……谢幼贞道:“那就好。那他对你可好?” 好像所有人都觉得江屿娶她会对她不好似的。沈令善的心情比出嫁那会儿轻松了许多,如今和江屿的相处也算是和睦,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她就笑着跟谢幼贞说:“你不用担心我,他对我很好。” “……那我就放心了。”谢幼贞轻轻道。 她虽然觉得善善和程瓒和离再嫁也是挺好的,而且那人还是江屿,原本和她就是有婚约的。程瓒既然不喜欢她,这一生却不能就这么白白蹉跎了。不过二嫁之身终究会被背地里嚼舌根,而且男人心里头恐怕也不可能半点都不介意。像现在这样,已经是很好了。 坐了大概一盏茶的时候,外面守着的碧桃就进来说:“夫人,国公爷过来了。” 这么快就说完了?沈令善忙起身。谢幼贞怕江屿看到他们程家人不高兴,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改日再聚。” 沈令善说好,便披上斗篷出了茶楼。 程珏走到窗户前,看着底下,就见那人群前,站了一个披着鹤氅的高大男子。然后沈令善出来,朝着他走去,两人仿佛低头说了什么话,一副很亲近的样子。袖中的拳头下意识的捏紧,直到听到身边妻子的声音:“我看善善她现在这样挺好的,那齐国公江屿还是念着旧情,待她十分疼爱。” 十分疼爱,真的是这样吗? 可是—— 好端端的,他二哥为何会突然和她和离?而且好巧不巧,为什么她刚摆脱程家妇的身份,沈迳就在这个时候出事……江屿能瞒得过沈令善的眼睛,却瞒不过他。 谢幼贞看了一眼程珏,觉得他的表情有些奇怪,就小声叫他:“夫君。” 程珏应了一声,低头对她说道:“外面太冷了,你身子弱不宜多待。咱们先回去吧。”谢幼贞虽然比沈令善的福气好,一进门就给程珏生了个儿子,站稳了脚跟,又和程珏琴瑟和鸣。不过她生福哥儿的时候损了身子,落下了不少病根儿,多亏程珏四处寻访,替她寻来名医,调养了几年,才渐渐恢复。 谢幼心中一暖,含笑点了点头,先前那心中的疑虑,也就不再去想了。 第27章 喜欢【一更】 回府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沈令善沾了褥子就睡着了,不过却睡得不踏实。 ……恍惚之间,她好像听到一个小姑娘的声音:“……程二叔,我养的小狗好像病了,听说您很懂这些,能帮我去看看吗?” 就看到一个梳着花苞髻,穿着一件石榴红十样锦妆花褙子的小姑娘站在树荫下……阳光斑驳的落在她的脸上,眉目稚气,亭亭玉立,嫩生生的宛如枝头的柳芽。那是才十二三岁时候的沈令善。她看着身边的男人,身材修长,儒雅温润,看了她一眼,温声道:“好,那你把它带过来吧,我替你瞧瞧。”性子很好的样子。 她便嫣然一笑,点了头就跑去自己住的地方抱小狗,小跑了几步,又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过头看他:“程二叔,我很快就回来,您一定要等我。”怕他忽然会走掉。 程瓒大概也觉得她的样子有些滑稽,笑着点头,跟她说:“嗯,我会等你的。你走慢一点,不用着急。” 她怎么能不着急呢?已经好久没有看到他了。于是她笑笑应下,却又很快的继续跑,脸上的表情十分的开心。 她抱了小狗回来,看着他耐心的检查,就扬起脸光明正大的看他,觉得他越看越好看,登时粉扑扑的小脸绣得通红。 就听程瓒说:“不碍事的,我看着好像没什么毛病。” 这小狗自然是没有事的,她本来就是故意想和他接触而已,顿了顿就故意的担心道:“是吗?可是它看上去很不好……” 程瓒看向她:“那平日可有什么症状?” 四目相对,他的眼神温和,瞳孔漆黑,她好像一下子就陷进去了,心“砰砰”跳个不停。平日挺机灵的一个人,这会儿支支吾吾涨红了脸,却是说不出什么话了。他却没有拆穿她,就说:“那你平日再留心留心,观察一下它的症状,到时候找大夫或者找我都成。” 她就很听话的点头,好像觉得他说什么都是对的。 画面渐渐消散,然后就有一股酒气熏天冲着她过来,身上的衣服被野蛮的撕扯,听到那人说道:“我二哥他这般冷落你,便让我好生来安慰安慰二嫂……”她用力的去打他,那人就死死抓住她的手,笑着凑上来说道,“二嫂最好顺从一些,四弟我也是怜香惜玉之人。再说了,今日我到二嫂这边来,二哥他也是知道的……” 忽然就惊醒了! 沈令善大汗淋漓的醒来,就听到身边有人在轻轻叫她的名字。她下意识的便将衣襟攥紧,就听他抚着她的背叫她:“……善善。” 是江屿。 她好像做噩梦了。 沈令善感觉到背脊一片濡湿,手脚也有些冰凉……已经很晚了吧?她就喃喃道:“……我是不是吵醒你了?”她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这些了,今日大抵是见到了程珏的缘故。 她说完,没有听他回答,就见他叫了外面守夜的丫鬟过来。 屋内掌了灯,沈令善就看到江屿的脸。他轻轻的说道:“没有关系。你先去换身衣裳。” “……嗯。”沈令善十分顺从的点头,就进了净室沐浴,换了衣裳之后,身子舒服了很多。出来的时候,就看到江屿就穿着中衣坐在榻边。这么晚了,还把他吵醒,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沈令善心下有些过意不去,可他却什么都没有说。 重新上榻的时候,他好像特意为她留了一盏灯。 屋子里没有那么黑,沈令善觉得安全,情绪稍稍安定了一些。然后就感觉到他的手臂伸了过来,碰触到她肩头的时候,她下意识的轻颤了一下。 他将她的身子搂了过去,无声的,一下一子抚着她的背脊。她年幼的时候,受了惊吓,爹爹就会这样安抚她。她爹爹是武将,其实是个很粗糙的性子,可是对她却非常非常的细心。沈令善觉得很踏实。可是一想到年假已经结束…… 明日他便要上早朝了,卯时不到就要起来,顶多还有一个多时辰能睡,就说:“国公爷早些睡吧。” 江屿搂着她的身子,觉得好像还没有暖过来,就问她:“今日你在茶楼见了谁?” 他若是要知道,只要问一问护卫就成了,可是他好像没有多问。现在怎么问了?沈令善想了想,就抬头看了他一眼,用商量的语气说道:“那我若是说了,你不要生气。” 江屿也看她,像哄小孩子一样说道:“嗯,我不生气。” 沈令善便说道:“是程珏和谢二表姐。” 江屿看着她白净的脸,想到刚才他在茶楼将她接走,转过头的时候,就看到程珏站在窗前……他摸了摸她的头发,开口道:“你和程二夫人的关系从小就好,平日若要走动,我也不会拦着你。”她在皇城,大概几乎没有什么朋友了。 沈令善有些惊讶。上回碰到谢幼贞和福哥儿,他那样生气,如今看上去好像没有任何的不悦,而且还允许她和谢幼贞来往。沈令善点点头说好。又听他说:“明日我便派人去将椹哥儿接过来,你就不用操心了。” 她本来想亲自去的。不过沈令善忽然想到,她一直往荣国公府跑,总归是不好,而且这件事情,也是提前和祖母商量过的,应该没什么问题,也就听江屿的话了。 说了一会儿,江屿才问她:“明月楼的事,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问他什么?沈令善不解的去看他,见他静静的看着自己,好像很希望她问似的。可是男人不是都不喜欢妻子管太多吗? 她斟酌了一番,才开口道:“今日那那位夫人和小公子,是当今太后和皇上吧?” 她说完,就看到江屿的眉目仿佛温和了一些,低低“嗯”了一声,好像小时候她背出了诗文,或者歪歪扭扭的绣完了帕子,爹娘就用这种表情看她,然后夸赞她聪明一下。 他轻轻亲了一下她的额头:“睡吧。” 说了一会儿话,刚才那种恐慌的情绪总算是消散了,沈令善也是困了,就安心在他的怀里睡着了。 · 早朝散去后,小皇帝赵衡就在御书房看奏折。虽然不过十岁稚龄,坐在龙椅上却是像模像样的,就和坐在右侧黄梨木花鸟纹太师椅上的江屿说话:“太傅大人,你好像很喜欢你夫人……”先帝和江屿算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赵衡还是王府世子的时候就已经认识江屿了,并且对他十分尊重。 他说道:“不过朕还没有见过比你家夫人长得更好看的,怪不得你对她这么好。”好像觉得江屿对夫人好,是因为他家夫人长得美。 皇家子弟从来都是要比平民百姓更加早熟一些的,说话也是一套一套的。 江屿就看向他:“皇上莫不是也想立后了?” 赵衡白玉般稚气的小脸僵了僵,小孩子脸皮薄,涨得通红,握着奏折的手也有些不自然,说道:“太傅莫要取笑朕,朕还小……”他才十岁,若要立后,怎么说也得再过个三四年。不过赵衡一直敬他如父,便继续道,“不过朕的姨母总是带表姐进宫找朕,还和母后商量说要朕娶表姐,不过朕不喜欢表姐,她长得太难看了……” 小孩子性子直,何况是身处高位的皇帝。江屿就和他说:“皇上若是不想娶,谁也逼不了您。” 萧家人打得什么如意算盘,已然是昭然若揭的。没有什么比送个嫡女进宫更牢靠的。小皇帝身上本就流着一半的萧家血脉,若是再娶了萧氏女为后,那从此这萧氏和皇家的关系自然更是密不可分了。 赵衡道:“嗯,母后也没有答应。”想了想又和他商量,“太傅大人对朕恩重如山,你和你夫人这般恩爱,不如到时候让朕立太傅之女为后吧……”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可行。他的表姐表妹都想当皇后,那应该是全天下的姑娘都想要的吧,既然如此,那日后太傅生得女儿,肯定也是喜欢的。与其给别人,不如报答太傅。 一直没有听到太傅的回答,赵衡就去看他,见他难得有些出神,眉目温和,是以前他很少见到的样子……好像成了亲,整个人都变得温和了。他轻轻唤了他一声,就听太傅说道:“皇上的美意臣心领的,不过这话日后不要再说了。” 赵衡不解:“为什么?” 江屿就道:“皇上已经十岁,到时候就算臣有了女儿,恐怕也比皇上小太多。” 赵衡不是普通的孩子,很快就听出这里头的意思来了,是在嫌他老嘛。才十岁的小少年便被嫌弃太老了,赵衡有些不平,想着昨夜他和他家夫人站在一起,他那新婚夫人,看上去年纪也很小的样子。可是太傅他都快而立了……太傅可以,为何他就不行? 赵衡就有些遗憾的说:“那这个朕就没有办法了……” 这个时候恰好萧太后过来了。萧太后替小皇帝送了点心茶水,看到江屿就道:“江大人也在。” 这会儿自然不比昨日在外边,江屿垂眼,恭敬行礼道:“臣见过太后娘娘。” 萧太后一身华丽繁杂的宫装,戴着凤冠,画着庄重的妆容,看上去才显得端庄老成一些。除了庄重,她的身上更有寻常闺阁女子少有的坚毅和魄力。 她微微颔首,而后不再多看,只过去和小皇帝说话。直到他要走的时候,表情才稍稍有些失神。 她一直没有看他,等到他终于要踏出御书房的门,终于忍不住回头去看他最后一眼……她只敢看他的背影。然后慢慢的看到他的衣角彻底消失。 在无孤立无援,群狼环饲的时候,有这样一个人帮助他们,那种时候,没有女人会不心动的。 可是她太了解江屿,他这样的人,绝对不会和她这样身份的人沾上半点关系。 萧太后的模样顿时恢复了从容淡定。这种心思,她是绝对不会在他的面前表现出来的,也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萧太后和小皇帝说话,便有公公进来禀告,说是魏王过来了。赵衡一听,便搁下奏折,喃喃道:“九皇叔公怎么来了?赶紧请他进来。” 萧太后的表情却立即不自然了起来。 赵棣怎么又来了! 才刚过完年,他怎么就跑皇宫跑得这样勤快!萧太后努力告诉自己要镇定,就听到一阵沉稳矫健的脚步声,然后就有一个穿着紫色蟒袍、戴着金冠的男子走了进来。 他生得高大魁梧,皮肤略黑,浓眉凤眸,模样十分英俊。可骨子里却是一个极下流无耻之人。萧太后看到此人,便恨不得命人将他丢出去,可偏生他的身份摆在那里…… 魏王赵棣乃是惠帝幼子,是以虽然年轻,可先帝在世的时候,也得尊他一声皇叔。传闻他自幼流落民间,十九岁才被惠帝寻回,因愧疚之心,惠帝对他十分宠爱。不过此人生于市井之中,虽已归宗,却是劣性难改,之后因调戏惠帝的宠妃而被贬到徐州。 萧太后人前那样端庄的一个人,每每看到他用那样放肆的眼神看她的时候,她便气得欲跳脚,恨不得掐住他的脖子! 赵棣来了,萧太后便欲回去。却见他含笑看着她,端得一副厚颜无耻的模样:“怎么本王一来,江大人走了,太后娘娘您也要走?”如此轻佻,怪不得二十八了还未成家。 萧太后心里有多恼此人,面上却是淡淡道:“皇叔言重了,哀家只是有些事情要忙。” 赵棣就遗憾道:“那真是不巧了……听说太后娘娘精于茶道,改日本王来太后娘娘您这里讨杯茶喝。” 这样一个粗俗不堪,大字不识一个的人,他懂茶吗!他就不怕她毒死他!萧太后气得发堵,没有回答,端得一脸的平静,拂了拂袖便淡然的出去了。 赵棣就走到小皇帝的跟前,十分失落的和他说道:“太后娘娘对我的成见还是很深。” 小皇帝就耐心安慰他:“你放心,母后只不过对皇叔公您有些误会罢了。” 赵棣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说道:“近日我得了一只会背论语的鸟,皇上可有兴趣瞧瞧?” 到底是小孩子,赵衡一下子就睁大了眼睛,居然有这样有趣的鸟。他一副非常想看的样子,之后却又拒绝道:“不行,朕答应太傅,不能荒废政务。” 又是江屿……赵棣淡淡笑了笑。 · 沈令善去江屿书房的时候,刚走到外面,就听到里面江屿的声音:“……二叔的意思我知道了。二堂弟的事情,我能帮自然是会帮的。” 然后是江二爷:“那便好,巍哥儿的脾气就是这样,若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你也不必为难,该公私分明便公私分明,我是不会多说一个字的……” 好像在谈正事,沈令善步子一顿,觉得这个时候自己不该进去,想回去,可是人已经站在门口了,而且他也看到了。 江屿正和江二爷说着话,一侧目,就看到她站在黑漆彩绘的隔扇外,穿了件葱白底绣海棠花的八幅湘裙,阳光柔和的落在她的脸上,乌发如云,皮肤白皙胜雪,对上他的眼睛,有一瞬间的诧异,然后站在那里,一副进退两难,很犹豫的样子,仿佛是在想回去还是等他。 他忽然有些想笑,不知道为什么,那是一种从心底里升起的愉悦。而她的身后还跟了两个丫鬟,端着糕点和茶水。 江二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自然也是看到了,就对江屿说:“那我便先回去了。” 江屿对这个二叔十分尊重:“二叔慢走。” 江二爷出来的时候,沈令善也稍稍福了身。 今早她本来想早些起来伺候他更衣的,没想到他何时离开的,她半点不知道,反而睡到了日上三竿。便觉得自己应该替他做些什么。她抬起头,就看到江屿朝着他走了过来,身上的朝服已经换下,穿了件宝蓝色纻丝直裰,显得非常的随意温和。 然后牵起她的手将她往里面带。 第28章 玩伴【二更】 这还是她第一次进江屿的书房,里面看上去十分的明朗清静…… 中间是一张紫檀嵌珐琅卡子花书桌,书桌上放着文房四宝,笔架镇尺,靠东窗边是一个长几,上头搁了汝窑折枝花纹的花觚,插了几枝腊梅。西面是两个相连的乌木书架,满满当当都是书,后面的墙上还挂了几幅画,大多以山水为主。书桌两手边各放了四张黄梨木花鸟纹的太师椅。里间便是江屿休息的地方,不过隔着沉香木雕的四季如意屏风,她倒是看不见……好像也没有什么好看的。 江屿就道:“怎么忽然过来了?” 怎么这样问?好像不喜欢她来似的。沈令善看向他,说道:“想看看你饿不饿,给你带些糕点过来……”就让丹枝和碧桃将茶水糕点端了过来。 茶是他平日喜欢喝得奉山银针,糕点她就不知道了,在她记忆里,好像没有他特别爱吃,或者特别不爱吃的。反正她要吃的,他就不会跟她抢,她把不爱吃的给他,他就会吃。就按照自己的喜好给他准备了一点。 江屿望着她,好像小时候那样,他要在书房看书,她就带着糕点进来,好像只要给他吃糕点,他就会像她那样不看书,陪她玩儿了。他便拉着她道书桌后去,又让丫鬟们下去。 他坐了下来,也干脆将她抱到了怀里。 没想到他忽然会抱她。沈令善坐在他的腿上,还是有些不习惯……太亲近了。这种亲近和晚上的时候不一样,晚上她看不见,可是现在这样,好像他们很恩爱似的。她想起来,他的手臂就收紧了一些,说道:“你还想到哪里去?” 她哪里都不去啊?沈令善想了想,说道:“你不是要忙正事吗?我就不打扰你了。”她只是过来给他送点心的。 江屿便道:“就没有别的事?” 别的?她顿了顿,倒是有的……犹豫了一下,沈令善将东西拿了出来,递给他:“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是上回他要她绣的汗巾,磨磨蹭蹭,总算是绣完了……样子还算马马虎虎吧。 江屿低头看着这块叠得整整齐齐的汗巾,双手圈着她,两个人亲近的贴在一起,就将汗巾探摊了开来。上面的翠竹绣得十分精致。当初他以为她一辈子都绣不出这样的图案来,没想到有这么大的长进。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遗憾,他并没有参与她的这段成长的时间。江屿淡淡道:“绣得很好。” 沈令善有种小时候被夫子检查功课的感觉,忽然间松了一口气。又见他突然安静不说话了,就下意识的去看他,他刚好也在看她……沈令善有些受不住这样长久的凝视,想再一次起来,他的手却往上挪了挪,用力拥住了她的肩头。 炙热的吻骤然落下,吻得她喘不过气来,他还有些不规矩…… “……江屿。” “明知道我在忙正事,还要过来。”他喘息道。 看着她,他哪里能继续忙什么正事? 那样抵着她……沈令善当真是有些如坐针毡,偏生他又不让她起来。正当她着急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丹枝的声音,是江屿派去的人将椹哥儿带回来了。 沈令善这才突然坐了起来,脸颊还是绯红一片,说道:“我先出去看椹哥儿……”就急急忙忙的跑走了。 江屿抬眸看着她出去。她好像真的被吓到了,要推门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快速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和头发,这才走了出去。他摩挲着手中汗巾上的翠竹,暗下反省。 ……上回是不是教训的太狠了?竟跑得这样快。 · 虞惜惜走了进去,看到郭氏坐在那里,就上前行礼道:“姨母。” 上回的事情,郭氏也是一时生气,她本来就是这样的性子,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目下看着虞惜惜温顺的模样,就说道:“上回是姨母的不是,你莫要往心里去。” 虞惜惜忙道:“我明白的。那日姨母本就是心情不好,我并没有想多,姨母也不用放在心上。” 如此郭氏也就笑了笑,觉得这外甥女还算懂事。先前就是因为她性子温和,易于掌控,所以才有将他放到江屿身边的打算。有想起了那徐樱……原先还以为,这徐樱是老太太的亲侄孙女,或许会不一样,没想到这江屿还是一贯的不给面子。徐家二房的三姑娘给他当妾室,人家都看不上。郭氏倒是觉得,那徐樱没有什么比得过她这外甥女的,不过是嘴甜了一些罢了。 就继续拉着虞惜惜,一副很亲近的样子:“近日怎么不去齐国公府那边?”往常虞惜惜跑得还是挺勤快的。 虞惜惜顿了顿,看向面前的姨母。她笑吟吟的看着她,好像真的把她当成亲女儿一样。她之前也是这么认为的,不管有没有目的,姨母终归是她的姨母,还是会为她着想的。虞惜惜微微笑了笑,说:“前几日身子有些不是,明日我再去找堂嫂说话。” 身子不适,她这个当姨母的不但不知道,反而一直惦记着那件事情。郭氏心下隐隐有些愧疚,瞧着虞惜惜的脸,好像的确憔悴了一些,便道:“可请了大夫?吃了药没有?” 虞惜惜道:“姨母放心,我已经没事了。” 郭氏关心了几句,虞惜惜才出去。江二爷刚好从江屿那边过来,打算将长子的事情告诉郭氏,就看到一抹纤细的身影从里面出来。看到她,江二爷顿了顿。虞惜惜却没有像先前那样拘谨,抬眼朝着他笑了笑,眼睛亮晶晶的,十分的有神采,叫了他一声“姨夫”。 看上去很高兴的样子。 江二爷点点头,便也没有再说什么,直接进去找郭氏了。 郭氏一听,忙面上大喜:“真是太好了!” 江二爷就说:“江屿只答应会照顾一些,没说一定能帮上巍哥儿,具体还要看他自己的本事。” 郭氏就不喜欢江二爷这种老实死板的性子,觉得有江屿在,旁人定会给他一些面子的。忽然想起以前的事情,郭氏便道:“想当初你帮着他们三兄弟,那时候我还不乐意的,如今想起来,倒是不该拦着你的。” 听了郭氏这话,江二爷有些无奈。当初他帮他们兄弟三人的时候,郭氏可不是现在这副嘴脸。 · 沈令善见到椹哥儿的时候,就看到他站在乳母周妈妈的身边。他穿了件青色小袍,戴了顶瓜皮小帽,脖子上戴着金项圈,倒是一副很正式的大户人家小公子的打扮,这会儿只静静站在周妈妈的身边,没有说话。 周妈妈倒是向沈令善行了礼:“奴婢见过夫人。” 沈令善道:“周妈妈不必多礼……”又看向沉默不语的椹哥儿,她就过去弯下腰和他说话,“椹哥儿,姑姑带你去住的地方好不好?”说着便向椹哥儿伸出了手。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了看她,一副还记得她的样子,却没有把手伸出来。 周妈妈就道:“夫人,小公子就是这样的脾气,您千万得担待着点……”她知道这位出嫁的姑奶奶心底好,这小公子没了爹,母亲又改嫁了,外祖家也嫌弃他性格怪异干脆不认他这个外孙,也唯有这位姑姑还将他接到自己家里来。 “……嫂嫂,嫂嫂的侄儿来了吗?在哪里?”小江嵘听到消息就急急忙忙的跑过来,刚站稳,就看到嫂嫂面前站了一个瘦巴巴的,陌生的小男孩。就过去冲着他笑了笑,和他说话,“你就是嫂嫂的侄儿吗?嫂嫂说你以后要和我住在一起。” 小江嵘看上去很高兴,他一直是弟弟,被照顾的那一个,如今居然有个更小的了。就热情的说道:“我住的地方可好了,院子里种着一棵枣树,秋天能摘大枣吃,又脆又甜。还有口大缸,里面养了两只乌龟,你喜欢的吗?” 说着就牵起了椹哥儿小小的手,“我带你去看好不好?” 原本沉默的椹哥儿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小哥哥,反应倒是没有像沈令善预料的那样冷漠,居然乖乖的跟在他的身后,跟着他一起过去了。 周妈妈诧异:“这……” 沈令善见小江嵘越走越远,嘴里却是喋喋不休说个不停,老远还能听到他欢喜兴奋的声音。突然觉得,把椹哥儿带到齐国公府来,是一个非常正确的决定。 第29章 护妻【一更】 这日江屿回府后,跨进了琳琅院正房的门槛。就看到里面安安静静的。丫鬟们在打扫,看见他便行了礼。他面色温和的进去看了看,然后才淡然的出来,问一旁的丫鬟:“夫人呢?” 丫鬟未抬眼看他,低着脑袋如实回话:“回国公爷,夫人一早便去三公子那边了,午膳也都在那里吃的,这会儿还没回来呢。” 顿了顿,小心翼翼的问他:“……可要奴婢去荣竹轩叫夫人回来?” 又去了……江屿看了看窗户外面的翠竹,容色平静说道:“不用了。” 复又进屋,看到了罗汉床上堆着的尚未做完的小袍。宝蓝色的小袍,小小的一件,面料柔软,一针一线绣得非常工整精致,花了很多的心思……江屿看了一会儿,沉默着将小袍搁下,径直去了卧房将朝服换下。 沈令善正在荣竹轩陪两个孩子。 椹哥儿在齐国公府也待了一月有余。起初她还担心和江嵘相处得不好,毕竟两个小家伙的性子相差太大——江嵘非常爱说话,而椹哥儿却很少开口说话。 她坐在黄花梨浮雕靠背圈椅上,就听到江嵘认真稚气的声音:“这里写错了,少了一笔。还要写字要端端正正,就跟做人一样,长大之后要做一个正直的人……”这些话应该不是他自己想的,大概是教书先生曾经这样教导过他的。 然后吃力的握着笔的椹哥儿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江嵘拧着小眉头,一副无奈其实心里很乐意的模样,对他说道:“算了,我再教你一回,你要好好看。” 就去拿椹哥儿手里的笔,再写给椹哥儿看。 椹哥儿就很认真的看着他写。看完了,再换椹哥儿自己练习。 江嵘双手交叠置于身后,像教书先生一样看着椹哥儿写字,然后点点头,嘴里喃喃道:“嗯,写得很好,就是这样。” 这才跑到沈令善的身边,非常兴奋的凑过去悄悄对她说:“嫂嫂,椹哥儿真好玩儿,您就让他一直留在这里吧,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江嵘很喜欢椹哥儿,他虽然从小就被两个哥哥和一个嫡姐宠着,但是自幼失去爹娘的孩子内心总是比一般的孩子敏感些,也成熟些。他想做的,并不是一个被保护的孩子,而是像大哥二哥那样变得强大,去保护身边的人。 椹哥儿和他一样没爹没娘,小江嵘自然想照顾他,况且他是嫂嫂的侄儿,他就顺利成章的将他当成亲侄儿看待。在椹哥儿的面前,他就会觉得自己不单单是个孩子,还能当个照顾人的长辈。他觉得这样的日子非常的有意义。 沈令善想了想。 又静静看了看认真写字的椹哥儿。 其实她也很想这么做,可椹哥儿到底姓沈,没有道理一直跟着她这个出嫁的姑姑。现在年纪小,倒是没什么,若是长大了,恐怕就有些不妥了。 于是就对小江嵘说:“这件事情嫂嫂做不了主,也要回去问过祖母的意思。” 小江嵘亮晶晶的眼睛一下子变得有些暗淡,侧过头看了看书桌后面的椹哥儿。他比刚开始开心了很多。 ……觉得如果他能一直留在这里,该有多好啊。 他也是懂事,晓得嫂嫂的为难,没有再说此事,而是坐到嫂嫂的身边,晃着俩胖乎乎的腿,歪着脑袋和她说话:“……椹哥儿可有趣了,那天二哥给我买了糖人,他也想要,不过却不敢说。我就把糖人给他了,他很高兴,最后又和我一人一半。不过他看上去年纪小小的,胆子就很大,都不怕黑,除了一样——他居然怕耗子。那天看到屋里有只大耗子,他吓得脸都白了,差点都哭了……”说着就笑了起来。 好像是声音太大了,正在写字的椹哥儿抬起眼看了他们一眼,大概是听到了说得是他,被养得稍稍有些白皙圆润的脸颊有些红扑扑的。丢脸的事情被人知道了,有些不好意思。 江嵘就和他说道:“好好写字,写完了我带你去院子里玩乌龟。” 自己还是个孩子,生得胖乎乎的一个,却这样严肃的说话。沈令善忍不住笑了笑。相处的这样好。 椹哥儿的性子也比在沈家的时候开朗了一些,虽然还是内向,经常跟在小江嵘的身后,小江嵘要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是看上去比之前活泼了很多。而且看到她的时候,偶尔也会主动开口叫她一声姑姑。这比她之前预料的要好得多。 写完了字,江嵘就过去教椹哥儿作画,说要画完了才能去玩乌龟。 画得是老虎。不过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怎么画都画不好,就拿着笔叫嫂嫂:“嫂嫂,你会画老虎吗?” 沈令善起身过去。 小时候她也不爱念书,她爹娘虽然宠着她,却也不会纵容,该学的都学了。比起读书写字,她对画画倒是喜欢的多,只是她的画艺非常普通……但是总归比孩子们好一些啊。 于是沈令善就过去,看到宣纸上,小江嵘画得老虎,看上去像只猫,还胖乎乎的,没有半点老虎威风凛凛的模样。 沈令善有些跃跃欲试,就说:“我来试试。” 江嵘起身,将位置腾了出来,拉着椹哥儿在一旁看。已经快三月份了,换下了厚厚的袄子,沈令善穿了件锦缎烟霞红提花褙子,身段纤细,整个人显得明媚又有朝气。她换了一张宣纸,又怕墨汁沾到衣袖,便将袖子撩起。这才开始作画。 画完了,沈令善看着有些不太满意,就去看一旁的小江嵘和椹哥儿。 江嵘仔细的看了看,忽然就忍不住捧腹大笑了起来:“嫂嫂也画了一只猫……”又笑着对身旁的椹哥儿说,“你说是不是,看着像猫?” 椹哥儿点点头,也小声笑了起来。 江屿刚踏进荣竹轩江嵘的书房,便听到屋内欢乐的笑声。他看了过去,就见她站在书桌前,执着笔,旁边的两个小男孩在笑,就数嵘哥儿笑得最大声。 ……她看上去有些窘迫,脸颊微微泛红,大抵是觉得好笑,也跟着笑了起来。好像和两个孩子处得很开心。 还是江嵘最先看到他,忙一边说一边笑着叫他:“大哥你来了,你看看嫂嫂画得老虎。” 他缓步过去。 沈令善也抬起头,就看到他朝着她走了过来……怎么今日会来的这么早?往常上早朝的那日,几乎都在要用晚膳的时候过来,有时候还会迟一些。 等他过来看了,沈令善反应过来,则是想遮都遮不住,于是只好说:“……胡乱画着玩儿的。” 江嵘就立即说:“嫂嫂在教我和椹哥儿画老虎呢。” 不过她画得也不好……沈令善面颊有些烫,然后就看到江屿走到了她的身边,站在她的身后。一双大手从右侧伸了出来,轻轻握住她执笔的手,背脊和他的胸膛贴在了一起。 男性的气息登时将她包围。 她怔了怔,欲转过头去看他:“国公爷……” “……我来教你。”头顶传来男人低沉悦耳的声音。 他握着她的手,在宣纸上轻轻勾勒,线条流畅,寥寥几笔,很快一只栩栩如生的老虎就跃然纸上。只是简单的几下,就这样传神。 沈令善欲开口,就听边上的江嵘说:“大哥画得可真好。”把她想说的话说出来了。 江屿轻轻搁下了笔,就对江嵘说:“你大嫂她从小就不用功,写字画画也不好,你们要引以为戒……”顿了顿,严肃道,“但是不许嘲笑她。” 好像是护着她似的…… 可是她听上去怎么这么便扭? 江嵘一张胖脸堆满了笑意,笑着保证说不笑,可是看上去半点诚意都没有。沈令善有些沮丧,低头看着宣纸上的老虎,又看了看她和江嵘画的胖猫,越看越觉得好笑。 回去的时候,沈令善就对下人们叮嘱了了一会儿,然后对椹哥儿说:“姑姑给你做了新衣裳,过几日就能穿了,你喜欢什么图案,姑姑给你绣上去好不好?” 椹哥儿想了想,就指了指书桌。 沈令善明白他的意思,大概是喜欢老虎。便俯下身捏了捏他的脸:“好,姑姑知道了。” 椹哥儿看着面前的姑姑,比先前多了几分亲近,当目光落在姑姑身后的姑父身上,见他眉眼淡淡的样子,突然四目相对,就吓得立刻缩回了目光,然后习惯性的躲到了身旁江嵘的身后。小小的手攥着江嵘的衣袖,一副很害怕的样子。 江嵘就安抚他,非常认真的说:“不要怕,我大哥是好人。” 沈令善晓得椹哥儿的性子,连她都是每日都往这边跑,他才渐渐不怕她,何况是江屿?见都没有见过机会,害怕是正常的。出去之后,江屿便习惯性的牵着她的手往琳琅院走去。 走了一段路,沈令善侧过头看了看他,毕竟相处了几月,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就问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椹哥儿?” 虽然说江屿对江嵘也是这样的,不过总觉得他对椹哥儿有些冷淡,不知道为什么。 江屿说道:“没有,你想多了。”一个孩子而已,他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只是……她对椹哥儿的关注有些过了。 沈令善觉得也是,又见他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轻轻松了一口气。江屿既然同意将椹哥儿带到齐国公府来,对椹哥儿自然不会讨厌的,而且椹哥儿是她二哥的独子,她记得以前他和她二哥的关系还是很好的。她的心情轻松了一些,晚上和江屿一道用了晚膳,江屿去书房处理公务,她就在灯下给椹哥儿缝袍子。 还在袍子上给他绣一只威风凛凛的老虎。 大概是太专心了,江屿回来的时候,她还在缝袍子,等到转过身看到他就站在那里,才站起身来。 要歇息了,她便将衣袍搁在一旁,过去伺候他更衣。 手刚碰到他的腰带,就被他用力的抓起,然后俯下身来,用力的吻住她的唇瓣。辗转着,沈令善有些站不稳,他的手轻轻托在她的腰上……整个人好像被他抱了起来一样,脚尖着地,脚跟悬空着。唇舌被他占着,搅动着,她下意识抓着他的衣襟,身子轻颤,有种沉溺的感觉,好像越来越习惯他的亲近。 等终于脱离掌控的时候,她喘息片刻,才问他:“可是朝堂上的事情不顺心?” 他的情绪好像有些失控,和平时不一样。朝堂上的事情,她一个内宅妇人不该问,但是作为妻子,该有的关心却是要有的,何况他对她很好。 他轻轻抚着她的头发,清俊的眉目看上去十分的温和,说道:“没有的事,你不用担心。” 沈令善“嗯”了一声,想到了什么,就抬起眼去看他:“江屿,如果我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一定要跟我说……”以前她从来都不会觉得自己不对,后来她怕极了那种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的感觉。想改都没有办法改。 江屿低头看她,摸了几下她的脑袋:“好,我答应你。” 她好像很开心,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他也跟着轻轻笑了笑。 · 早朝结束后,穿着朝服的文武百官沿着两侧石阶而下。交好的官员三三两两同行,路上聊着适才朝堂之事。 程珉正在和同僚说话,一侧目看到前面一身显眼的绯色朝服,绣着仙鹤图案,正是一品文官才有资格穿的。当即对同僚说道:“今日就先这样吧。”然后就追上前,行礼道:“……太傅大人。” 江屿停下脚步,看了程珉一眼:“程大人。” 程珉乃是武安侯府长房嫡长子,四兄弟中,也唯有他最有出息。先前在洛州待了九年,如今刚刚回皇城,官阶还往上升了一大截,当真是双喜临门。便欲江屿同行,说道:“今日下官能有这番造化,多亏了太傅大人。” 江屿表情淡淡,身姿笔挺如松,比尚且算修长的程珉还要高出小半个头,说道:“程大人过谦了……” 远远的,沈迳看着前面走着的江屿,又看了一眼他身旁之人…… 那人……不是程珉吗? 昔日沈家和程家交好,他妹妹又嫁给了程瓒,两家的关系自然越发近了一些,可沈迳没有想到,他妹妹居然在程家受了那么多的委屈……程瓒和沈令善和离之后,荣国公府沈家和武安侯府程家的关系,也变得有些僵了。何况沈迳是那样直接的性子,妹妹受了委屈,那自然认为程家人一个个都是帮凶,他是连表面的客气都吝啬得很的。 看着穿着四品大官朝服的程珉态度恭敬的和江屿说着话,好像一副很熟悉的样子。 ……他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沈迳心下疑惑。虽然同朝为官,可他和江屿却是很少有交集的,而且江屿平步青云,如今可谓是一手遮天。小皇帝也是被他一手掌控着,有多少老臣对他咬牙启齿,深恶痛疾。 他在朝堂之上有多威风,外面的名声就有多差。他更是亲眼目睹过他陷害忠良,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的就抄了好几个官员的家…… 昔日他就不喜欢江屿那副不冷不淡的样子,偏生他妹妹就是喜欢黏着他。不过到底算是从小一起长大了,如今看到江屿变成这样狠毒的性子,他心下还有些遗憾。可沈迳是个正直的武官个性,对江屿这种不折手段之人,也是十分不屑的。 若是当初那个沉默的少年也就罢了,他便是不愿意,可是妹妹要嫁给他,他也不会太过不满;可如今的江屿,他是绝对不敢小看他的。 因为这样,当时他知道妹妹因为救自己,听妻子谢宜贞的话去找了江屿,还答应嫁给他,这才一千个一万个不同意……他宁可死在牢里,也不能为了自己卖了妹妹!何况她之前受了那么多的苦。 这样深不可测的城府,这样心狠手辣的手段,他妹妹若是嫁给了他,那不是往火坑里跳?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而且他妹妹还伤害过他,谁知道他是不是还记着仇呢。 有个和沈迳相熟的官员便上前同他说话:“前头那位不是太傅大人吗?如今成了你的妹夫,怎么都不上去和他说说话?” 沈迳至今还是从四品的武官,这同他的性子有很大的关系,可目下多了江屿这个妹夫,日后的前程倒是有些盼头了,前来搭话的也多了起来。 沈迳却是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好像他是为了自己才把妹妹嫁给江屿似的,就气愤道:“我同他有什么好说的。” 这便拂袖走了。 · 回府之后,沈迳还有些忐忑不安,总觉得有些事情是他不知道的。他可是没听说过程珉和江屿有交集……程珉忽然能从洛州回皇城,会不会和江屿有关系?毕竟江屿他的确有这么能力…… 谢宜贞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沈迳还穿着朝服,就欲过去替他更衣。沈迳敞开手臂由着她替他换,听她道:“夫君可是有什么烦心事?怎么看你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沈迳望着面前的妻子,想了想就问她:“你觉得,江屿对善善是真心的吗?” 怎么忽然问这个? 谢宜贞的手顿了顿,抬起脸看向她。她还远不到三十,眼角却以有细细的皱纹,比起沈令善鲜活娇嫩的样子,她在沈家操劳数年,老得非常快。就说:“妾身看那齐国公待善善是真心的,细微之处最能体现,祖母不也因此对他放下了成见了吗?” 真的是这样吗? 沈迳闭了闭眼睛,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等换好衣袍后,才喃喃道:“倘若……连祖母都被蒙蔽了呢?” 什么?谢宜贞有些不懂。 他却拧了拧眉,说道:“我出去一趟,晚膳不必等我。” 看着他匆匆就出门了,谢宜贞翕了翕唇想问一句去哪里,却见他头也不回的走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30章 占【一更】 沈令善从荣竹轩回来,就有人跑了过来。她抬头一眼,正是丹枝,对她屈膝说道:“夫人,三舅爷过来了。” 沈令善有些惊讶。三哥怎么过来了?她想了想,便也没有回琳琅院,直接去了前院花厅见沈迳。她三哥应该不会无缘无故过来的,难道是沈家出了什么事?或者是祖母?沈令善越想越担心,经过花园的八角攒尖顶小亭,差点就要撞上前面的人。 来人轻轻拉住她的手臂,问道:“跑这么快做什么?”语气听上去有些严肃。 沈令善去看江屿,就说道:“是我三哥来了……” 江屿问她:“可有说什么事?”这种时候,沈迳突然过来的确有些不寻常,也难怪她会如此担忧。 沈令善摇摇头:“没有,所以我才着急。” 江屿也没说什么,一块儿陪她去了前边花厅。她看上去很担心,他就轻轻和她说:“不要担心,不会有事的……”大概是他的安抚起了作用,沈令善抓着他的手“嗯”了一声,好像觉得只要他说没事就一定没事一样。 沈迳正坐在花厅喝茶。 茶是好茶,信阳毛尖,菊瓣翡翠的茶盅,茶香袅袅…… 不过沈迳是个粗人,从来都不懂这些。囫囵喝了几口茶,不耐烦的坐在太师椅上。肤色略深的俊脸,两道眉毛紧紧拧着。妹妹还没过来。他就打量了一下这花厅的摆设…… 这还是他第三次来齐国公府。第一次是他从牢里出来,得知妹妹和江屿定了亲,便上门来找他算账;第二次是妹妹出嫁;现在是第三次…… 沈令善进去的时候,一眼就看到沈迳坐在那里,看上去好像有些凝重,就叫道:“三哥。” 听到妹妹的声音,沈迳抬起头,就看到了妹妹。 她穿了一件白地撒朱红小碎花长身褙子,月白色绣竹梅兰襕边挑线裙子,戴了一支金丝累凤衔珠钗,看上去非常明艳的样子。 好像过得很好…… 这种感觉和当初她嫁给程瓒时不一样,那时候他也去过几趟洛州程家,如果不是因为府上事情太多,他去的次数可能要更多些。那会儿妹妹也是一番得体的打扮,脸上笑盈盈的,告诉他她在程家过得很好,叫他不用担心她,好好顾着沈家的事情就成了……他居然真的信了。 自然也看到了沈令善身边的江屿。 换下朝服的江屿,和早朝时的模样截然不同,看上去好像更温润一些,成熟稳重,像个好人。 好人…… 沈迳自嘲的笑了笑,才起身道:“善善。” 沈令善就上前问他:“可是家里出什么事了?三哥你怎么忽然就过来了?” 成了亲又要她担心娘家的事情……沈迳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不称职,就说道:“没有的是,家里一切都好,祖母的身体也很好。” “那是……”既然如此,那为何突然就过来? 沈迳看向江屿,想了想,便对妹妹说:“刚和几个同僚喝茶,顺路过来看看椹哥儿。不知道他在你这里有没有淘气,有没有给你和……”顿了顿,继续道,“和妹夫惹什么麻烦?” ……真的是因为这个吗?当着江屿的面儿,沈令善也没有多问,只说道:“椹哥儿很懂事,每日和嵘哥儿在一起,性子开朗了不少,而且人也胖了一圈。每天都很认真的念书。三哥你不必担心。”又问他,“……可要我叫下人带他过来让你瞧瞧?” 沈迳说不用了:“……既然过得好,那我也就放心了。我没有其他的事情了,就先回去了。” 已经快要到晚膳时辰了,沈令善便欲将他留下一道用膳,却听沈迳说:“不用了,你三嫂还在等我。你也知道你三嫂那个人,我不回去她就会一直等。我走了,不用送我。” 沈令善想,她三嫂的确是这样的性子。 ……说走还真是走了。沈令善被她这三哥弄得一头雾水,好像是白担心了,可是总觉得三哥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 沈迳出府后,深深望了一眼这齐国公府,门匾上烫金的几个大字,看上去庄重又气派……刚才妹妹站在江屿的身边,看上去真的很好。而且脸色也红润了不少,好像还胖了一些……她过得这么好的,他怎么能再和她说这些?就算当初程瓒和妹妹和离,背后有江屿推波助澜,现在知道了,又有什么意义? 他身为三哥,护不住她,已经是失职。不该再让她平添烦恼。现在她在齐国公府的日子过得这么安稳,他不想打破一丝一毫。 用完晚膳后,沈令善就在屋里想三哥的事情。 江屿靠在罗汉床上看书,只穿了一件象牙白中衣,身形非常的高大。他看了她一眼,示意她过去。 沈令善以为他是要喝茶,就拿了温着的如意八宝茶壶过去。 走到他的面前,他伸手将她的茶壶接过搁到了手边的小几上,然后单手将她搂了过去,让她坐在他的怀里。大手在她脑袋上轻轻一摁,她就贴在了他结实的胸膛之上。 他好像很喜欢抱她,平日静静看书的时候,就喜欢让她坐在他的腿上,一手执着书,一手抚着她的头发。好像她是什么小动物似的。可是她偏偏有种被呵护的感觉,觉得很安全……好像渐渐适应这种感觉了。 她看了看他手里拿着的微微泛黄的书籍。 “……阙里背洙面泗,南北百二十步,东西六十步,四门各有石阃。北门去洙水百步余。后汉初,阙里荆棘,自辟,从讲堂至九里。鲍永为相,因修飨祠,以诛鲁贼彭丰等。郭缘生育泗水在城南……” 她看了几眼就觉得枯燥,就悄悄抬起头去看他的脸……唇色略浅,鼻梁高挺,五官的轮廓深邃,长相非常的俊朗。偏偏当初她不喜欢……沈令善垂了垂眼,再去看他的时候,他正低下头,也在看她。 那是一种非常温和的眼神,带着浅浅的笑意。被烛辉一晕染,看上去就很柔和了。她记得他不爱笑的。明明笑起来那么好看,为什么就是不爱笑呢? 沈令善就开口和他说话:“……你看的是什么书?” 江屿就给他看书封。是《水经注》。 见她没有看过。他便很耐心同她说道:“《水经注》乃北魏官员郦道元所著,他幼时便博览群书,随父前往山东访求水道,后又游历秦岭、淮河以北和长城以南,考察河道沟渠……搜集有关的风土民情、历史故事、神话传说,才撰了这《水经注》四十卷。” 好像很有趣的样子。不过沈令善的注意力却不在这里,只说道:“秦岭,淮河?这些地方都很好玩儿吗?” 她除了皇城,去得最远的就是洛州了。 江屿看着她笑了笑,就说道:“你若是喜欢,我下回带你去。” 她不过随口说说而已……而且听上去很远的样子。就摇摇头:“太麻烦了。”而且他那么忙,哪有时间陪她游山玩水?她也不是小孩子了,哪里能尽想着出去玩儿?若是被东院那边的老太太知道了,估计又要说她了。 他的眉眼十分柔和,说道:“……会有机会的。”之后又问她,“还在担心你三哥的事情?” 他都看出来了?沈令善觉得也没什么,望了他一眼,就说:“我觉得三哥今天的表情有些奇怪。”说是来看椹哥儿,可是连椹哥儿的人都没有看到就走了。 “应该没什么事情,你若是担心,我便派人去查一查……” 沈令善忙说:“不用了。”拒绝的太快,她看着江屿的眼睛,解释道,“我三哥不喜欢别人查他的事情的。他若是不说,那就算了……或许真的没有事情,是我多想了。” 江屿点头嗯了一声。 沈令善低垂着眼,忽然想到,以江屿现在的能力,若要查一个人,应当是轻轻松松的事情。那他是不是也查过她……她在洛州的那五年发生的事情,他是不是都知道了? “……善善?”他忽然叫她。 沈令善忙回过神,想起了一件事情,说道:“祖母今日找过我,说过两日要去一趟白泉寺。” 老太太毕竟是长辈。去白泉寺,自然要携上江家女眷。虽说江屿这一支已经分家,可沈令善身为孙媳,没有不一道陪同的道理。 江屿想了想,觉得她的确不是那种被困在深宅大院里的女子,那样会把她身上的棱角慢慢的磨平,就说:“出去走走也好。” 沈令善笑了笑。也觉得不错。白泉寺香火旺盛,素斋饭也非常好吃,她小时候就经常和祖母、娘亲她们一起去。 又想起了什么,说道:“祖母说可能要在那里过夜,大概要住两日的意思。” “……过夜?”江屿忽然喃喃道。 “是啊……怎么?你觉得不好吗?”她听老太太的意思,好像之前也是这样的。而且白泉寺有点远,香客留宿也非常正常。可是江屿听上去有些不喜欢的样子。 “没有……”他低头看她,表情看不出来什么,只和她说道,“到时候我多派几个护卫跟着你。你不要乱跑。” 沈令善点头说好。 晚上睡觉的时候,江屿低头看着身畔之人安睡的眉眼,看她的额头,看她的鼻子,还有她抿着的嘴唇……好像怎么都看不够。江屿轻轻叹了一声。 ……好像是之前压抑得太久了,如今就想寸步不离的把她带在身边,那种独占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可是她应该不会喜欢的。她心里装着沈迳,装着椹哥儿,甚至是嵘哥儿……好像她可以把感情分成很多份。江屿轻轻拥住她的肩头,这样小小的身体里,怎么能装得下那么多的感情? 朦朦胧胧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江屿正静静凝视着她,眼神看上去漆黑深邃,好像看了很久……她愣了愣,小声的瓮声问道:“是睡不着吗?” 江屿道:“没有。” 但是已经这么晚了……她大着胆子凑过去了一些:“要我陪你说说话吗?” 他笑了笑,抚了抚她的鬓角:“不用了。睡吧。” 好像真的不需要。她看了他一会儿,也是真的困了,然后闭上眼睛,在他的怀里寻了一个舒服的位置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31章 程瓒【二更】 到了去白泉寺的那一日。江嵘要留在府上和椹哥儿一起念书,沈令善就和老太太他们一起去。 同行的有二房的二夫人郭氏和她的两个儿媳吴氏、葛氏,三夫人闵氏及儿媳何氏,嫙姐儿也带上了。 郭氏倒是没有带幼子茂哥儿,只和老太太说:“茂哥儿最近很用功,儿媳也就不带他出来了。” 婆媳间表面上和和气气的,一副很融洽的样子。老太太满意的点点头,又看向沈令善:“最近屿哥儿可还像先前那样忙碌?你是他的妻子,有时候要多关心他一些。”好像并没有因为上回纳妾的事情责怪沈令善。 老太太这话说得却是在理的,她的确该多关心江屿才是……不过好像她才是被关心的那一个。 便道:“孙媳知道了。国公爷近段日子倒是很少在书房留宿,戌正前就回屋歇着了。” 的确好了很多……以前江屿几乎每晚都忙到夜深,然后睡在书房。 老太太笑笑没说话。那样在意沈氏,又怎么舍得妻子独守空闺呢?今日不过去趟白泉寺,就派了那么多的护卫,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要害这个孙媳呢。 老太太就握着她的手道:“辛苦你了。” 沈令善摇了摇头。 和江老太太,大概只能做到这样表面和睦。纳徐樱为妾那件事情之后,江屿就去了一趟瑞鹤堂,不知道和老太太说了什么,总之事情是解决了,而且还说以后她不用再去给老太太晨昏定省,逢一逢五过去应个卯就行了。老太太也没说什么,平日里对她好像更客气了……这样也挺好的。 ……好像没有比当江屿的夫人更自在的了。 当初在程家,就算是和程珏琴瑟和鸣的谢幼贞,在和婆婆叶氏的相处上,也是唯唯诺诺,受了一些委屈的。都说媳妇儿熬成婆,大概就是那个意思吧。 到白泉寺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江家女眷一道在后山客房用了素斋饭。沈令善觉得挺好吃的,便多用了半碗,三夫人闵氏就笑着说道:“屿哥儿媳妇今儿胃口不错。” 不过是随便一句话而已,老太太就下意识多看了沈令善一眼。 她戴了一对明珠耳珰,珠辉却远不及她瓷白盈透的脸……她看上去比刚嫁进来那会儿更美了一些。那是一种被男人滋润呵护的娇态。 这沈氏进门也大半年了,和江屿那样的恩爱,倘若她的身体无碍,这个时候也该怀孕了……可惜,沈氏是个子嗣艰难的。 嫁给程瓒五年都未怀孕,如今这大半年又算得了什么?况且真正和江屿相处的时间也不过三个多月罢了。 如此,老太太自然也没有多想。 午膳过后江家女眷便去大雄宝殿拜了佛。 郭氏从殿内出来后,就沿着石子路往放生池的方向走去。 白泉寺的海棠开得正好,满目花海,香气宜人。 郭氏行了几步,就就身后的丫鬟香凝说道:“可是瞧见老太太那副嘴脸了,江屿都那样对她了,她居然还巴巴的对沈氏好,真是笑死了……” 人总是忍不住去比较,特别是深宅大院里的女眷,平日也就围绕着这些事情了。大年三十那日,她不过说了几句江屿和萧太后的事情,老太太就那样责备她。而沈氏呢?老太太让她劝江屿纳妾,她反倒去江屿那边告了状,还让江屿过来和老太太说这件事情,据说那天可是把老太太气得半死。 郭氏心里有些舒坦。 不过看到沈氏那样威风,有人撑腰,心里更是不服气。 想到她家里那个……还是江屿的二叔呢,官阶却差了一大截。她这个当妻子的都觉得丢人,如今只盼着儿子能出息一些,给她找回一点面子。 香凝是郭氏最信任的丫鬟,就低声说道:“夫人这话还是别说了,仔细被三夫人的人听了去。”同沈令善那是出于嫉妒,和三夫人闵氏才是真正的妯娌间的较量。这些年郭氏和闵氏表面上不动神色的,其实暗地里一直在较劲儿,从生孩子,到各自的夫君,两人都是不相上下的。 郭氏轻轻嗤了一声,觉得老太太对闵氏好,也不过是因为江三爷争气一些罢了。 这个时候,忽然传来一阵小孩子稚嫩的声音,还有妇人的声音:“小公子,您慢些,别摔着了。” ……紧接着,就有一个小小的身体直直朝着这边跑来,一下子撞到了郭氏的身上。 郭氏惊呼了一声,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才被香凝扶住:“二夫人,您没事吧?” 哪里能没事! 郭氏怒目朝着地上的小家伙看了一眼。 是个小男娃,穿了件墨绿小袍,戴了一个金项圈,系着长命锁。瞧着比她的幼子茂哥儿小一些,大概四五岁的模样,看上去生得胖嘟嘟,一张脸白嫩圆润,眉眼生得极少见的精致……连郭氏看了都愣了一下。 小男娃后面跟了一个穿秋香色褙子梳着纂儿的妇人,大概是乳母之类的,将小男娃护到怀里,一见郭氏这副打扮便知道到她是富贵人家的夫人,忙对她说道:“这位夫人,您可有伤着?我家小公子年纪还小,请夫人多多包涵。” 郭氏心里自然是恼火,可见这小男娃生得如此精致,又见他的打扮也不像是一般人家的孩子,也就多一事不如省一事,就拧着眉说道:“倒是没什么事。” 小男娃扬起脸冲着她咯咯笑了笑,当真生得非常的讨喜。 可郭氏看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半点都喜欢不起来…… “……真是晦气!”人走了,郭氏气愤的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裳,叫了一声香凝,却见她一直转过头,还在看那小男娃走的方向,就问,“怎么回事?” “二……二夫人。” 香凝转过头,脸色有些苍白的看着郭氏,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的问她,“您觉不觉得,刚才的那位小公子,长得非常像一个人。” 像一个人? 郭氏朝着那小男娃远去的背影看了一眼,想问一句“像什么人?”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倏然睁大了眼睛。 · 白泉寺后山有一口灵泉,据说泉水甘甜无比,最重要的是求子非常的灵验。皇城不少妇人,成亲之后便会来白泉寺讨一口泉水喝。 魏嬷嬷就一定要她过去喝灵泉,还说:“……嫁到宋家的姑奶奶也喝过,上回不是立刻就诊出有孕了吗?” 说得是江婠。 沈令善却是不相信的,但是见魏嬷嬷如此坚持,就和她一道去灵泉那边。 白泉寺的灵泉每日只赠百碗,之后便要明日再赠。沈令善刚好便是那第一百。 她坐在古树下的石桌前,魏嬷嬷拿着一只青花瓷的小碗过来,走得小心翼翼,护着碗中的泉水,端到她的面前:“据说这地第一百碗是最灵验的,看来连菩萨都在帮着夫人。” ……好像喝了这泉水真的能有孕似的。 沈令善笑着接过小碗,准备饮水。 远远的,就听到一个声音。 “……什么?今日就赠完了?就不能多一碗吗?我多捐些香油钱就是了。”是个女子的声音,听上去十分的年轻。看来也是来求子的,来得稍微迟了一些。 “夫人,那小师父说再多的钱也不成,就算面前喝了,也是不灵验的。不过……好像那地一百碗刚被一个老妇人拿了去,不知道这会儿还有没有喝。”应该是个丫鬟说得。 沈令善低头看了看碗中清澈的泉水。 之后就看到一个装扮的十分华丽精致的女子朝着她走来,一看到她,就顿了顿,好像是有些惊讶,然后笑了起来:“我当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我家二嫂啊。” 沈令善执着瓷碗的手顿了顿,轻轻弯了弯唇瓣。 当真是巧了,面前的这位不是别人,正是程瓒的亲妹妹程宝华。 程宝华去年年初才刚出嫁,她的夫君是前一科的榜眼,如今任翰林院修撰。 江婠这个小姑子待她虽然言辞不善,却从来不会在她背后说什么。可程宝华却不一样,她面上同她交好,实际上是个两面三刀之人。因程家并不富庶,每月的例银有限,程宝华再得宠,用度也不能超出太多,便惦记着她的嫁妆。她从来不缺银子,给她买首饰其实也没什么,只是程宝华却是个恩将仇报的…… 她和婆婆叶氏闹得这样僵,有一部分是拜程宝华所赐。 沈令善看了她一眼。 程宝华穿了一件大红色百蝶穿花纹的遍地金褙子,梳着宝髻,打扮的非常华贵。她容貌生得不错,只是这繁琐的首饰,却是将她压得有些老气笨重。她也在看沈令善,瞧着她戴了一支红翡滴珠凤头钗,一对珍珠耳珰,珍珠耳珰倒不是什么稀罕的,只是她戴的是一对极少见的粉珍珠……那样大小的,自然是价值不菲。看来她嫁给齐国公江屿,日子过得倒是不错…… 程宝华就看着她手中的青花瓷小碗,说道:“我倒是叫错了,你现在可不是我的二嫂了,该改口叫你国公夫人了……怎么?你也来求子吗?这倒是让菩萨为难了。” 女子嫁到夫家,难伺候的除了婆婆,便是小姑子了。若是不小心摊上一个脾气不好的小姑子,那只能自认倒霉了。 沈令善垂了垂眼……好像这些倒霉的事情,都让她给碰上了。 魏嬷嬷最是见不得程宝华欺负她家夫人,先前她是小姑子,得让着她三分,也就忍了,如今可不一样了,就道:“这位夫人,请您待我家夫人客气一些。” “你……”程宝华想说“你算个什么东西”,就见沈令善的身后,还跟了不少的丫鬟护卫。 排场非常的大。 而且那护卫看上去一个个身材高大魁梧…… 她可没有带那么多人。于是便咬了咬唇,态度好了一些,“怎么说咱们也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四五年。江夫人,你就把这泉水让给我,成不成?” 这样的语气,如果是以前,她可能真的还会同意的。毕竟不给她,她又要去叶氏那里闹。 如今…… 沈令善想了想,便低头见碗中的泉水慢慢喝下,一口不剩。 也不是她小气,本来就是她的东西,没有必要让给别人,而且对方还是这种人。 程宝华气得噎了一下,刚想和沈令善理论,这才看到不远处走来的人,眼睛一亮,就急急忙忙喊道:“……二哥!你终于来了。你快来看看,谁在欺负你妹妹。” 第32章 求子【一更】 叶氏老远就听到女儿的声音了。 她见程宝华站在古树下,仿佛是受了委屈的模样,忙走了过去。后面同行的程家长房几人,两个儿子,儿媳谢幼贞,也都跟了上去。看到程宝华面前的沈令善,叶氏非常的惊讶,居然在这里碰上了。五年的婆媳,这沈令善的脾气她也算是领教过了,越来越不像话。 就听程宝华说:“母亲,你看看她……二哥,你也要为我做主啊。” 程瓒颀长高挑,此刻无疑是最出众的。他穿了一件宝蓝色云纹团花湖绸直裰,面如冠玉,皎若玉树。一张风姿清雅的脸和当初并没有什么两样,暖洋洋的柔光打在他的脸上,看上去非常的柔和。 ……是那种一眼看上去很舒服,非常像亲近的感觉。 他好像没有看到沈令善似的,只淡淡对着程宝华说:“佛门清静之地,你莫要胡闹。” 程宝华有些不服气。 而叶氏看了一眼沈令善身后的护卫……听说她刚和离就嫁给齐国公江屿了,如今应当是极受宠的。 叶氏从来都能摆正自己的位置,当初沈令善是沈家晚辈的时候,那样的活泼娇憨,她自然是喜欢。嫁给程瓒,成为她儿媳时,却是缺乏稳重,且容貌生得太过出挑,根本不是她心目中理想的儿媳。自然是百般挑剔。 眼下她是堂堂齐国公夫人,他们程家是得罪不起的,就和沈令善说:“宝华就是这样的脾气,你莫要介意……”又让程宝华跟沈令善道歉。 程家长房嫡出四兄弟,唯有程宝华一个嫡女,自然是宠爱过甚,性格骄纵。加之先前她仗着小姑子的身份,对沈令善的态度也习惯了,每回兄长和母亲都会站在她这边的,今日却要让她道歉。 程宝华哪里肯? 叶氏到底也是宠女儿,只冲着沈令善笑了笑:“宝华不懂事,我这个当母亲的,替她向你赔个不是吧。” 当初程瓒和沈令善和离,沈迳可是发了话,之后沈家和程家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沈令善很久没有见到叶氏这样和颜悦色的和她说话了,当婆婆的,在儿媳面前,总是摆着高姿态。起初沈令善只能忍着,后来叶氏太过分的时候,她也会反抗,只是姜还是老的辣,何况她身为儿媳本来就站在无理的那一方,又如何使叶氏的对手…… 在程家的那五年,现在想起来,她不知道是如何度过的,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沈令善也温和的笑了笑,不急不缓的说道:“程老夫人言重了。您是长辈,我哪里受得起?” 叶氏笑笑……有底气了果真是不一样。 见沈令善这样对母亲,程宝华就道:“既然知道我母亲是你的长辈,你待她就这般态度?”程宝华总是这样的不讲理,自己做什么都成,旁人一丁点儿的错误便揪着不放。 沈令善记起了一件事情……当初程宝华丢了一个玉镯,怀疑是身边一个叫墨玉的丫鬟偷的,明明半点证据都没有,却活生生将那丫鬟打断了双腿。后来那个玉镯找到了,就落在午睡的美人榻上。这件事情被叶氏知道了,担心程宝华传出去名声有损,就将那丫鬟赶出府去了。 沈令善就看她:“那你要我如何态度?” 不就是嫁了一个官阶高一些的夫君吗?听说那齐国公江屿是个手段毒辣杀伐果决之人……听说长得也是凶神恶煞的。沈令善这样的人,跟了这样的夫君,还不知道能有几天活头呢。现在也不过是表面风光罢了。程宝华就理直气壮的说:“自然是好好和我母亲说话,向她道歉……” 叶氏用力捏了一下程宝华的手,程宝华奇怪的看了一眼叶氏:“母亲,您捏我做什么?” 叶氏额头突突直跳,觉得这女儿当真是被她宠坏了……这样的性子,日后是要吃苦头的。 不再是婆媳关系,沈令善对叶氏没有什么好顾忌的。她正欲开口,就看到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朝着这边走来……身后跟着不少护卫。 锦靴轻轻踩在了落在地上的海棠花之上,一步步走来。 他的长相及其俊美,穿了件石青色宝相花刻丝锦袍,系了白玉革带,腰间佩戴玉佩、香囊。步履沉稳,明明是面色淡淡的,却又有一种凌人的气势。那是身处高位已久之人,才自然散发的气场。 ……这样强大的气势,反倒让人忽略了他原本俊美的长相。 沈令善就看到他站在海棠花树下,对自己伸出了手:“……到我这边来。” 他怎么来了?他不是应该在宫里吗?沈令善疑惑着,心里还是挺开心的,就走了过去。行了几步,经过程瓒的时候,就十分自然的同他错身而过,程瓒几乎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清香。 她站到了江屿的面前,笑了笑,抬头和他说话:“国公爷怎么来了?” 江屿将她的手轻轻握住,带到身边,没有回答她的话,只低头问她:“怎么样?玩儿得开心吗?” 她哪里是来玩儿的?她可是非常虔诚的来拜佛的。不过……好像的确挺开心的。大概是之前在程家后宅闷了整整五年,现在出门,去哪里都觉得好玩。 她眉眼含着欣喜,和他说:“还不错。” “……这位就是齐国公江屿吗?”程宝华轻轻在叶氏的耳边说道。目光静静落在那人的身上。她便只是一个内宅妇人,也知道齐国公江屿权倾朝野,连小皇帝都十分听他的话。她大哥也算出色了,可官职和江屿,却是不够比的。可是……传言不是说他长得很吓人吗?怎么……怎么这么好看? 叶氏也是见过一定世面的,瞧着这齐国公江屿来了,想着方才那话,是不是都被他听去了……好像前任的兵部侍郎龚大人,就因为疏劾江屿,被其诬陷下狱,受酷刑而死。想到这里,叶氏手心都开始冒冷汗…… 就见他抬眼淡淡的望了过来,说道:“听程姑娘的意思,好像我夫人对程老夫人有些不敬?” 还是来了…… 叶氏捏了捏自己的手心,镇定了一些,这个时候可不敢让程宝华再胡言乱语了,就说:“没有的事,我自幼便是看着国公夫人长大的,今儿遇见不过叙叙旧罢了。” 程宝华想说话,但看到那男子如此威严的气势,也是吓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的……怎么这么吓人?明明刚才对沈令善说话的时候,看上去那样温和。 江屿就微微颔首,说道:“如此便好。倘若日后内子有何得罪之处,需要道歉,上门来找我便是。” 找他要道歉?谁人敢上门? 这样意思不就是说……日后沈令善在外面如何不尊重他们,都不能对沈令善如何,有什么事情便去找他……这不是纵容嘛! 见母亲这样受委屈,程瓒就开口道:“齐国公未免太过偏袒。” 好像是才注意到了程瓒,江屿看了他一眼,很久才缓缓说道:“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住,这样的公允我的确是做不到……这一点,我在程二爷面前,倒是甘拜下风。” 程瓒一时哑口无言。之后淡淡笑了笑。 到底是极其出色的男子,面对江屿,也没有丝毫的胆怯……倘若有一日他知道他这位妻子柔弱外表下的本性,不知道他是否还会如此袒护她? 只是程瓒抬眼望去,看到她亭亭玉立于他身畔,黛眉妙目,风姿玉容。甚至适才从他身边走过,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这样的沈令善,对于他来说有些陌生。大概每个男人都是如此,这种感觉和是否在意无关,毕竟沈令善曾经是他名义上的妻子,如今光明正大的冠上了“江氏”,他若是没有半点心思变化,那是骗人的。 · 从后山回来,沈令善随江屿一起去见老太太。路上她便问他:“……那你今晚要留宿吗?”好像就这么特意来一趟,有些太折腾了。可是他又不是那种很有闲暇的人。 江屿点头:“嗯。明日我会早些离开,下午来接你。” 真的是这样,也太麻烦了……沈令善就说:“不用了。我不会有事的。”他派了那么多护卫保护她,没有必要在亲自麻烦他。 怎么会麻烦呢?他一点都不觉得麻烦,反倒有种乐在其中的味道。 他侧目看着她安静的侧脸,想着刚才那程瓒……怪不得当初她那么喜欢,她应该就是喜欢这种温润如玉的男子。好像之前明明已经不在乎了,过去的都过去了,只是一想到,她当初那样真心的喜欢过那个人。那么多年…… 沈令善见他没有说话,想着他做的决定,她应该是改变不了的。她低头看了看被他握在手心的手,再想刚才的程瓒。好像当初喜欢程瓒,就像一场梦一样。 她之前觉得会喜欢一辈子的人,如今却能非常平静的放下…… 原来感情有时候并不是随着时间的积累越来越多的,在她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日子里,一点一点的被消耗殆尽。 她就笑笑和他说:“那我明天等你,你要早点来。” 他看着她笑靥如花的模样,轻轻抚了抚她的眉眼,“嗯”了一声,才问她:“刚才去求子了?” 什么求子?沈令善脸颊一烫,有些赧然道:“魏嬷嬷硬要拉着我去的……” 他却好像没有笑话她,轻轻的和她说道:“善善,赶紧给我生个孩子吧。” ……那样他可能会觉得踏实一点。 周围是海棠花淡淡的香气,他的声音很轻,听上去很舒服。 并不是捉弄她的语气,非常的认真。沈令善也认真的想了想……然后抬起头看着他俊朗的眉眼,这样好的长相……她忽然觉得,生一个像江屿那样的孩子,好像也不错。 · 郭氏回到后山客房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刚才那个忽然撞到她的小男娃眉眼当真和他太像了。 她就让香凝去打听打听。 等到香凝进来回禀的时候,就和她说道:“二夫人,奴婢随着那小公子的方向跟了过去,就见他们二人进了一处客房。里面好像有位年轻的夫人,看穿戴不是一般的人家,客房外有护卫守着,奴婢也打听过,但是却打听不到那位夫人的身份……” 打听不到,那便是刻意瞒着。 若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身份,何须这样瞒着? 郭氏越想越觉得在理。那个孩子的眉眼,像极了长房的那三兄弟,和嵘哥儿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江嵘才九岁,而江峋这几年一直身在战场,每回过年都不见得回来一趟,怎么可能会有一个四五岁的孩子?那么……这孩子极有可能就是江屿的。 先前沈令善会和程瓒和离,大概也和那个突然从外面领回来的庶子有关……最后闹得沈、程两家断绝了来往。若是这一回,江屿也冒出了一个庶子……现在沈令善不是很威风吗?她倒是要看看,若是当真到了那个时候,这沈令善还笑不笑得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33章 俪影【二更】 叶氏一回到客房就坐立不安。 虽说刚才那齐国公江屿并没有说什么,但是她总觉得不踏实。就对三儿媳谢幼贞说:“你和沈令善的关系素来好,过去替宝华向她道个歉,这件事情就这么算了。咱们程家日后见着她绕道走总成了吧?” 沈令善在程家那五年过成那样,但凡怀恨在心,总是见不惯他们程家好的。如今又嫁给了江屿……当真要对他们程家做什么,简直是易如反掌的。 叶氏对几位儿媳素来严苛。谢幼贞温良贤淑,又早早的生下了聪慧伶俐的福哥儿,叶氏对她还算是客气一些的。 谢幼贞欲点头,一旁的程珏就说:“母亲,方才分明是四妹的不是,二……”说得太快,程珏顿了顿,下意识看了一眼正坐在圈椅上喝茶,和庶子寿哥儿说话的程瓒。他好像没有注意到这边。 程珏垂了垂眼,就继续道,“沈令善若当真是那种人,那何必等到现在……她嫁给江屿也有一段日子了,江屿在朝堂上也并没有为难程家什么。幼贞和沈令善乃是表姐妹,她去说说话,本来也没什么的,只是您这样袒护四妹,有些太过了。若是不教好四妹,今日就算有幼贞去说,下回难道又要她去吗?” 本来也是没什么的,叶氏对儿媳的态度一直如此,谢幼贞也是习惯的。这会儿听着程珏如此护着她,她缓缓转过身看他俊朗的侧脸,只觉得甜到心里去……有一个对他这么好的夫君,和一个聪慧的儿子,就算婆婆稍微难相与一些,也是值得的。 “三哥!” 程宝华听不下去了,生气道:“你怎么能这样说我呢。我可是你的亲妹妹。”怎么帮着沈令善说话啊? “……住口!”叶氏立马喝道。这回她也没有一贯纵容程宝华,只看着她说道,“你三哥那句话说得不对?今日若不是你去招惹沈令善,我至于如此担心?你今日得罪了沈令善,日后但凡她真的要为难你,你和女婿也不会有好日子过的。好一点,女婿就一辈子是个翰林院修撰,若是人家狠一些……谁知道会随便安个什么罪名。” 程宝华翕了翕唇,愣愣的回过神,这才有些慌了,抓着叶氏的衣袖道:“母亲,那您得帮帮我。你知道我和沈令善一向处得不好……她、她肯定会报复我的。”以前她做过那么多欺负她的事情。 叶氏淡淡睨了她一眼:“现在知道怕了?” 程宝华点点头:“女儿知道错了。” 叶氏也是真心心疼女儿,所以这会儿才不得不说这些话。倘若今日这事儿就这样过去了,她不长记性,日后见着沈令善还那样对她说话,那下回就是谢幼贞也不定有用了。 叶氏道:“知道错了就好,待会儿你同你三嫂一道去向沈令善道个歉。” 向沈令善道歉……自然是不愿意的。不过一想到那些严重的后果,程宝华也只好点头:“女儿知道了。” · 郭氏是个性子急的,这样的好戏,自然不能光有她一个人看,就跑去老太太那里。闵氏和几位儿媳在陪老太太,郭氏就小声对老太太说:“娘,儿媳有要事同你说……” 她能有什么要事?老太太看郭氏这副表情,好像真的有要事的样子,就让闵氏她们出去走走,独独将郭氏留下来:“有什么事,你就只管说吧。” 郭氏笑吟吟的坐了下来,将事情都和老太太说了,末了见老太太一副诧异的模样,就继续道:“……娘你可是没有看到,那小男娃当真和屿哥儿生得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又看向丫鬟香凝,“你也看到了,是不是?” 香凝赶紧点头:“是啊老太太,奴婢亲眼所见。” 老太太略微惊讶之后,很快却恢复了平静的表情,看向郭氏:“你的意思是,屿哥儿在外面养了外室,还有个四五岁的庶子?” 皇城但凡有些权势的男子,养外室都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不过外室终究是上不了台面的,可如今…… 郭氏就叹息了一声,说:“屿哥儿和他媳妇儿刚成亲,按理说这件事情的确不该让她知道的。可是您看,屿哥儿他都快三十了,膝下没个一男半女,说出去也不好听。外室虽然不光彩,可若真有了儿子,弄顶小轿抬进门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屿哥儿媳妇儿若是看着觉得碍眼,便随便将人打发到一处地儿,最重要的是这庶子啊。” 听上去好像真的是为沈令善着想似的。 老太太一直不说话,郭氏心下有些慌……她抬眼看了看老太太,见那攒珠眉勒下,一双眼睛看上去神色有些奇怪,若有所思的模样。 以为是老太太在犹豫,就又说:“我相信,屿哥儿媳妇儿是个懂事的。毕竟是咱们江家的血脉,没有流落在外面的道理。” “……你最近是不是没有事情做?” 啊?突然这么一句,郭氏怔了怔,狐疑的望着老太太,愣愣道:“娘……” 老太太看她的目光有些无奈,语气平静的说道:“如今家宅安宁,你是不是要闹出点事情来才觉得开心?屿哥儿的性子你还不清楚,他为何没有子嗣,为何迟迟不娶,为何在沈氏一和离之后,就让人上门提亲……四五岁的孩子,都长得差不多,你只不过瞧了一眼,就说这孩子是屿哥儿的。会不会太儿戏了?你糊弄我也就算了,若是去屿哥儿媳妇那边说,那出了什么事儿,我也帮不了你。人家小两口日子过得好好的,我劝你还是多花点心思教教自己的孩子……” 这话一下子就戳到了郭氏的痛处。她育有三儿两女,泰半都是惹麻烦的性子。都是被郭氏惯出来的。 郭氏只好唯唯诺诺道:“娘说的是,是我……是我太着急了,我以为屿哥儿若是有孩子,您会开心的。” 老太太语重心长的道:“我自然会开心,但是我活了大半辈子了,有些事情也看淡了,曾孙的事情我也不会强求的。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从客房出来,郭氏走出前院,就回头又看了一眼。 香凝就说:“二夫人,您看老太太这样生气,我看这件事情就这么算了吧……兴许真的是长得相似罢了。” 真的如此吗?郭氏不信。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而且刚才老太太的表情太奇怪,一开始分明有些诧异的,后来为何是这样的表情……好像是知道些什么似的? 难道老太太知道这件事情?郭氏的眼中闪过一丝猜疑。 这么一想,郭氏更加笃定,那孩子肯定是江屿养在外面的庶子了。她一定要将此事查清楚。 “……她走了吗?”老太太问道。 张嬷嬷看了看,见郭氏和她的丫鬟已经没了身影,就和老太太说:“二夫人已经走远了。 老太太这才稍稍松懈下来,抬手揉了揉了眉心,淡淡的说道:“你说……她是不是回来了?”四五的孩子,年纪倒是对的上。居然还被郭氏看到了,以为是屿哥儿的孩子。 那孩子自然不是屿哥儿的…… 张嬷嬷就说:“老太太您也不用太担心,事情都过去了,就算被国公爷看到了,也怪不到老太太您身上来,您毕竟是他的祖母。” 想到之前的事情,老太太便叹气道:“但愿吧。” · 沈令善回客房歇息,谢幼贞便歇着程宝华特意登门赔礼了。大概是被叶氏训了,一向骄纵蛮横的程宝华,像个小媳妇儿似的低头同她赔不是。 人在过得很好的时候,总是能很轻易的放下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因为那些事情已经完全无法影响她的生活,变得根本就不重要。 只是她了解程宝华的性格,若是这会儿她表现的太大度,估计以为求她原谅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是以这会儿她并没有给她什么好脸色好。 听了她的话只是点点头,然后和谢幼贞说话。 程宝华僵在那里,想说话也插不上嘴,一副格格不入的样子。 谢幼贞看到程宝华这样,心里也有些觉得出气。程宝华这小姑子,平素就是仗着叶氏的宠爱欺负她们这些当嫂嫂的,偏生当嫂嫂的,不好和小姑子计较什么。谢幼贞也是能忍则忍的,可忍归忍,心里总归有些不舒坦。 她和沈令善说了一会儿话,怕程宝华这样杵着脾气又上来了,到时候又要拿她撒气,也不敢多留。 就和沈令善道:“……那改日我在来找你,咱们倒是一道去逛首饰铺子,你的眼光最好,我自己挑总是挑不好。” 女为悦己者容,谢幼贞打扮自己,自然是为了程珏。不过男人总是对女人的衣服首饰不上心,觉得每天都一个样儿。只有一次,谢幼贞戴了一支沈令善替她挑的玉簪,程珏难得多看了几眼。之后谢幼贞选首饰,便肯定要叫上沈令善。 沈令善当然说好。 送走了谢幼贞和程宝华,魏嬷嬷就欢喜道:“还是要咱们国公爷出来给您撑场面,您看今儿程四姑娘那样子儿……”魏嬷嬷是非常痛恨程家人的。 想着如今她家夫人总算是苦尽甘来了,若是当初有国公爷在,她家夫人也不会收那么多的委屈…… 虽说沈令善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程宝华那样低声下气,的确是因为江屿。她好久没有这种……有人给她撑腰的感觉了。 沈令善不自觉的笑了笑,看着窗户外面盛开的海棠花,心里有些高兴。 晚上江屿一道留宿在了白泉寺客房。老太太心知肚明,自然没有说什么。用完素斋饭之后,沈令善就随江屿一道去后山散步消食。 走到放生池的时候,她就和江屿说起一件事情:“……我记得有一次,咱们就是在这里,你替我捉了几只乌龟。我拿回去让母亲给我做龟苓膏吃……她一听这乌龟是从放生池拿回来的,吓得赶紧亲自将它们放生了,还拉着我到菩萨面前忏悔……最后又给白泉寺添了六百两的香油钱。” 说起这些小时候的事情,真是十分有趣。 月色朦胧下,她的侧脸白皙无暇,有种盈透的感觉,嘴角弯起,之后侧过头看他:“那时候你怎么就给我捉了呢?” 他比她大那么多,她不懂这放生池的乌龟不能捉,他应该懂得吧。 怨他了?江屿看着她,缓缓的笑了:“……我自然是没有答应这样无理的要求的。只是我不答应,有人就在旁边哭,自己哭也就算了,我不理她,就把鼻涕眼泪擦到他的袍子上……” 啊?是这样吗? 沈令善睁大了眼睛,有些记不清了,可是听他这样说,好像真的是这样? 他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沈令善脸颊有些发烫,有些窘迫,却又觉得有些好笑,心里面有种非常奇怪的感觉。 他的气息忽然逼近,是一股非常好闻的味道。沈令善望着近在咫尺的他的眼睛,除了她身后的月色,还倒映着一个惊慌失措的自己。 她的心忽然“砰砰”的跳了几下,然后涨红着脸把他推开。 “江屿……” 这里是白泉寺,在这种地方做这样亲近的举止,会亵渎神灵的。 他轻轻笑了笑,胸膛微微震荡,把推在他胸膛之上的双手慢慢的握住。 然后捧着她纤白玉质的小手,缓缓低下头低头,逐根亲吻…… “……父亲。”远处的凉亭中,寿哥儿抬起头,轻轻唤了一声沉默了很久的程瓒。 程瓒看着那花前月下的一对俪影,眸色微沉,脸上的表情暗晦不明,然后牵起寿哥儿的手,淡淡道:“……走吧。” 第34章 仁慈【一更】 次日江屿很早就离开了。沈令善醒来的时候问魏嬷嬷,魏嬷嬷就说:“……寅正就下山了。” 那还真是没睡几个时辰…… 沈令善望着身边的被褥,上面仿佛还残留着他的味道……明明那么忙,为何还要特意跑一趟呢? 而且昨晚两人也没有什么,佛门重地,江屿也就抱着她睡觉而已。不过她昨晚睡得非常好,大碍是因为江屿在。就觉得像在齐国公府的琳琅院那样,并没有觉得不习惯。 就对魏嬷嬷说:“国公爷可用了早膳?” 魏嬷嬷忽然笑着看她。沈令善觉得奇怪,喃喃道:“魏嬷嬷你看我做什么?” 魏嬷嬷道:“先前夫人总是不肯主动关心国公爷,非要老奴逼着您,如今看您这样,老奴也就放心了……” 是吗?沈令善想了想,好像真的是这样。 之前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江屿,或许那时候江屿对她冷言冷语,她可能会觉得理所当然一些,毕竟她在他最需要她的时候伤害了他……如今,江屿对她好,她关心他一些,也没有什么不对的。而且除了这个,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就听魏嬷嬷说:“夫人放心,国公爷吃完了早膳才下山的,您就不用担心了。” 这样便好。沈令善梳洗了一番,就去用早膳。老太太关心的问了她一句:“昨夜睡得可好?” 沈令善点点头:“回祖母,儿媳睡得挺好的。” 然后一旁的嫙姐儿就小声的和她说:“大堂嫂,吃包子。”小家伙很喜欢沈令善,将碗碟中的豆沙包给沈令善吃。她自己吃得满嘴都是,白嫩嫩的小脸蛋,嘴角上都沾着豆沙,眼睛大大的,笑起来又甜又可爱……真的长得非常的讨喜。 忽然想起昨日江屿和她说得话……给他生个孩子。 三夫人闵氏就捉着嫙姐儿的手:“不许打扰你堂嫂吃早膳。”虽然沈令善待嫙姐儿挺好的,不过这用手抓过的东西,总是不好给人家吃的。 沈令善倒是没想那么多,觉得嫙姐儿这副模样十分可爱。用了早膳之后,就干脆和嫙姐儿说起话来。 嫙姐儿稚声稚气的和沈令善讲话:“……大堂嫂,咱们待会儿一起去摘花好不好,院子里好多花呢,可漂亮了。我想摘一些回去给茂哥哥。”当下白泉寺的海棠开正好,小孩子又是最喜欢花的。 沈令善就拉着嫙姐儿肉呼呼的小手说:“好啊,不过嫙姐儿要问问你娘亲,若是你娘亲同意,堂嫂就带你去。” 这样啊……嫙姐儿就乖乖的问母亲闵氏:“娘亲……” 闵氏见沈令善和嫙姐儿处得好,也是乐见其成的,就和嫙姐儿说:“可以,不过要好好听你堂嫂的话。” 嫙姐儿乖乖点头,又冲着堂嫂开心的笑了笑。 平日郭氏的话是最多的,今日倒是难得安静,她静静看着沈令善的模样,瞧她一副非常喜欢孩子的样子……便又想到了那个小男娃。但愿到时候江屿的那个庶子进门,沈令善还能笑得这么高兴吧。 用了早膳之后,沈令善陪嫙姐儿去院子前摘了花,刚好看到程家长房的人下山。 谢幼贞由程珏陪同,过来同她道了别。沈令善看着他们下山,程珏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她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了。 在程家的那五年,程珏和谢幼贞算是对她照顾的。 而且……那件事情…… 沈令善到现在想起来还有些背脊发凉。大概没有女人会忘记这种事情的……幸亏当时程珏及时出现。 程珏和程瓒共一辆马车。他看着面前温润如玉的男子,手边的寿哥儿乖乖的坐着。他一向非常在意这个孩子…… 只是,他真的一点都不在意沈令善了吗?她毕竟曾经是他的妻子,整整五年。 · 回了客房之后,碧桃就提了一个雕红漆九攒食盒进来,蹙着眉头和沈令善说:“夫人……” 沈令善坐在窗前做绣活儿,就问:“怎么了?” 碧桃语气为难的说:“那西面客房的那位夫人可真奇怪,明明是素不相识的,非得要送绿豆糕给您吃。外面的东西,奴婢哪敢随便拿给您吃啊?奴婢明明拒绝了,却非得让奴婢收下。这人也太奇怪了……” 执着绣花针的手顿了顿。沈令善轻垂的眼睫微微抬起,目光落在碧桃手中食盒上。的确有些奇怪……沈令善就去看魏嬷嬷:“那边住着何人?” 难道是她以前认识的?既然认识,为什么不过来和她打招呼,怎么就想到送些点心呢? 魏嬷嬷回道:“老奴也不太清楚,好像是一位年轻的夫人,身边带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小男孩……老奴倒是没有亲眼见过,也不知道那人的身份。只是那院子周围有护卫守着,排场倒是有些大。” 那应当是富贵人家的夫人。 沈令善想了想,觉得既然人家都送东西过来了,那她也应当过去一趟。便换了一件鹅黄色净面四喜如意纹妆花褙子,象牙色的条线裙子,准备去拜访一番。 谁知走到院子前,便已人去楼空。那位夫人刚刚离开。 倒是来得不巧…… 魏嬷嬷就说:“既然有缘,下回总是会再遇见的。” 沈令善望了一眼那间客房……院前种着几棵玉兰花树,廊下放了几盆花鹤翎。花鹤翎乃是茶花的一种,叶浓绿而光泽,花形艳丽缤纷,非常的珍贵……好像和其他客房不一样,这一间布置的十分雅致,应当是长期给某位贵客专程备着的。 不过人都走了,沈令善就是再好奇,也只能心里想想了。 过了晌午,便要开始收拾行李回府了。 沈令善在客房等江屿。他说过要来接她,这个时候也该来了。等了一会儿,丹枝就进来禀告:“……夫人,国公爷在上山的时候,不慎遇到了行刺之人,这会儿正在前面审犯人……” 沈令善立刻站了起来:“那国公爷可有受伤?” 丹枝就摇摇头:“奴婢也不是很清楚。” 遇到这种事情,沈令善当然坐不住了,立刻去了前头找江屿。到了那儿,站在外面的时候,就听到里面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今日算你命大,你若是要杀便只管杀好了……但是你残害忠良,诬陷贤臣,日后总是会有人要你的命的!” 应该是那个行刺之人……沈令善看了一眼,就见一个穿着褐色圆领袍子的年轻男子跪在地上,身后有两个护卫压着他。江屿坐在太师椅上,穿了件宝蓝色杭绸直缀,看上去容色淡淡,并不是一副受重伤的样子。她忽然松了一口气。 就听江屿缓缓开口说道:“……宣景十九年的两榜进士,龚甄的学生,未料今日落到这般田地。” 那男子突然发力,复又被护卫钳制住,他就双目赤红,狠狠道:“恩师两袖清风,却因疏劾你被诬陷下狱,龚家阖府上下一百二十口人,无一幸免,你如此作孽,老天肯定不会放过你的!你就不怕龚大人半夜向你索命吗?!” 许久,江屿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道:“龚甄此案,证据确凿,早已结案。秉公处理而已,又何须畏惧?” 男子就说:“此案有多少是污蔑,你我心知肚明。今日我也不再白费口舌,既已被你所虏,要杀要寡悉听尊便。” 他看了一眼这男子,就说,“昔日见你文质彬彬,却不知还是个会武的。佛门清静之地,倒是不宜平添杀戮……”想了想,就走到他的身边,“你既有一身武艺,我也留你一命,就去从军吧。” 又对徐砚说:“……把他送到军营去。” 徐砚应下,将人带了出去。 沈令善站在外头,看着徐砚出来的时候朝着她行了礼,然后将那名男子带了出去,这才走到屋里。江屿看了她一眼,就朝着她招了招手:“过来。” 她便走了过去,问他:“刚才那人……”又觉得不该问,直接道,“你可有哪里受伤?” 江屿倒是没有受重伤,只是胳膊被划伤了一道口子,伤口不深。包扎了一下,沈令善就替他去拿了一套干净的中衣,替他穿上。望着他精壮的身躯,沈令善还是没有办法做到淡然……红着脸替他套上,低头系着衣带。 他却非常喜欢她这副模样,会让他生出一种想欺负她的感觉,就轻轻把她抱到了怀里。她的手抵在他的胸膛之上。有种灼烫的感觉。气血上涌,脸颊都热了起来。 沈令善就问他:“……经常发生这样的事情吗?”他的名声不好,应该有很多人都憎恨他。可是她没有想到,会是想置他于死地……那位龚大人,她倒是有所耳闻,据说的确是个好官。可是她是江屿的妻子,不管别人是好是坏,都应该站在他这边的。 江屿就低头看她:“你放心,不会经常发生。”又问她,“……刚才的事情你也看到了。你呢?你是如何想我的?” 她啊?沈令善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的想了想,就觉得刚才那人分明是要杀他,他却没有要他的命,而是把人送到了军营,也算是仁慈了。 沈令善就看他笑了起来。下意识微微蹙眉,觉得有些奇怪……她的话就这么好笑吗? 江屿眉目含笑,轻轻摸了摸她的脸。 ……当着她的面,他又怎么可能会杀人呢? · 江屿遇刺之事算是有惊无险。回府歇息一日,次日照样如常。 这日沈令善在房内看账本的时候,二夫人郭氏就过来了。昔日东院那边,虞惜惜就经常过来,不过年后她来得次数倒是少了,郭氏却是很少来的。到底是长辈,沈令善也不敢怠慢郭氏,命丫鬟准备了茶水点心招待郭氏。 郭氏见她出来,就和她说:“今日二婶过来,并不是无事过来坐坐,而是有一件要紧的事情要和你说……”顿了顿,就道,“是关于屿哥儿的。” 江屿?沈令善不知这郭氏要和她说什么,便看向郭氏:“二婶但讲无妨。” 第35章 拒绝【二更】 “所以二婶的意思是……国公爷在外面养了外室,还有了庶子?”听完郭氏的话,沈令善面色平静的问道。 郭氏怔了。没想到沈令善看上去这样的平静,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了。 然后就说:“……这件事情,我原想着不该告诉你的,怕你知道了心里难受。可是男人嘛,这种事情也是正常的,再说像屿哥儿这样的身份,哪个女人看了不心动?我若是不同你说,日后若是那孩子出现在你面前了,你都不知道该如何招架……早些知道,早做打算,也没什么不好的。我看啊,屿哥儿这么喜欢你,大概是顾忌你,所以才一直不提此事。可若真是江家的孩子,还是男孩儿,没有道理流落在外,总有一日要进门的。与其这样,不如大度些,这样屿哥儿对你还会存着几分亏欠,日后不敢对你不好的……” 沈令善就淡淡道:“二婶婶倒是用心良苦。” 郭氏觉得自己该说的话也都说了,便赶紧走了,又想了想,看向沈令善。沈令善就望了她一眼:“二婶还有事?” 她就说:“这件事情,若是问起来,你……你也知道,老太太不许我说的,我怕她……” “我明白二婶的意思。” 郭氏这才走了。 瞧着郭氏挑了湘妃竹帘出去,魏嬷嬷就赶紧道:“夫人,这二夫人最是见不得你好,这样的话,你可别真信啊。”当初程瓒庶子寿哥儿的出现,简直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那时候夫人才彻底对程家死心了。 沈令善看上去一副很镇定的样子,对魏嬷嬷说:“我知道,我该信他的。只是郭氏这话,并非胡诌的……那位夫人的确有些奇怪,至于那个男孩儿,我虽然没有见过,但是郭氏若是没十足的把握,不会这样说的。她想让我过得不如意,我心里很明白……” 回到东院后,郭氏的丫鬟香凝就对郭氏道:“夫人,您看那国公夫人的样子,好像不信啊……” “这你就不懂了。”郭氏眉梢含笑,一副非常轻松的样子,“沈氏就算不信,心里多多少少也会有几分猜疑的。这女人啊,一旦有了猜疑,那后面的事情,就不用我做什么了……至于那孩子,若是能进府,那自然是膈应了沈氏;若是不能进府,总归是闹开了,就算现在江屿在沈氏和庶子之间选择了前者,日后热乎劲儿过了,感情淡了,沈氏还生不出孩子,那自然有她的罪受的。咱们啊……只管看好戏就成。” 倘若不是那外室还特意给沈氏这个主母送糕点去,她估计还不能确定。有了这一出,她又查到那对母子住在阮家名下的宅子里……阮家可是江屿的外祖家。如此一来,还有什么好疑惑的? 虞惜惜进来的时候,也能察觉到郭氏的心情非常好,还对她和颜悦色的:“瞧你这几日,脸色不大好,改明儿姨母让下人给你炖燕窝吃,好好补一补……” 虞惜惜就笑笑道:“谢谢姨母。”见郭氏心情好,就犹豫了一下,说,“姨母,听说姨父有许多私藏的孤本,您能同他说说,借我几本看看吗?” 书有什么好看的?郭氏看一眼这虞惜惜,就觉得她就是看书看得太多了,所以才入不了江屿的眼,明明模样生得挺好的。 又想到之前她将怒火撒在她的身上,有些过意不去,这会儿就干脆的应下了:“你姨父别的不多,就满屋子破书,你若是想看,就问他去要吧。就说是我答应你的,他不敢不借给你看……” 这……虞惜惜有些为难。毕竟男女有别,但是一想到江二爷那样温和的性子,就像她的父亲一样,便笑着点头:“多谢姨母。” · 江屿回来的时候,沈令善正绣着给椹哥儿的小袍,在罗汉床上睡着了。她穿了件丁香色仙鹤纹的刻丝褙子,头发应该是刚洗过,随意挽了一个髻,几缕青丝落下。 他抚了抚她的脸,她忽然睁开了眼睛:“……你回来了?” 今日来得晚了些……没想到她还没上榻。江屿就将她手里的袍子搁到一旁,将她打横抱起,阔步入内。 困顿间,肌肤相触,沈令善想到了什么,本能的拒绝……待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四目相对,她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才逐渐接受。进`入的艰难。结束的也比往常晚了一些…… 江屿就贴着她的脸,从身后握住她的手,抱着她和她说道:“可是谁惹你不开心了?” 沈令善摇摇头。 还是不够……他以为他们已经够亲密了。他道:“善善,我什么都能答应你,但是你最好不要拒绝我……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他已经非常的小心翼翼了,可是刚才只是一个非常细微的拒绝动作,他发现自己都受不了。 她已经感觉到了,刚才他那么用力……沈令善想了想,就说:“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可能你听了之后会不开心。你也要听吗?” “嗯,你说。”他大概知道她想说什么了。 沈令善就开口道:“你那么聪明,应该能猜到,我和程瓒之间的事情……你也知道我是一个非常固执的人,爱面子,毕竟是花了那么大的代价换来的,我不想就这么快承认是错的。就算之后我意识到自己其实已经不那么喜欢他了,就是不想承认,害怕如果连这一点坚持都没有了,那之前的付出就全都没有意义了,我不知道我以后该怎么过下去,那时候我三哥又那样……直到那一天,叶氏叫我过去,我进去,就看到程瓒手里抱着一个孩子,是他养在外面的庶子。那时候我才终于发现,原来我从一开始就错了……” “……可是那个孩子并没有错,他是无辜的,如果不是因为我,可能他和他的母亲不用离开程家。” 第36章 猜疑【一更】 江屿就低头去看她。 见她眼睛明亮清澈,眼神看上去对他非常的信任。他就用唇碰了碰她的额头,说:“善善,有些人、有些事,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对其他人的伤害。” 是啊……分明错的是程瓒,偏偏程家人却是理直气壮的,好像做错事情的是她。她对寿哥儿态度冷淡一些,就觉得她太小肚鸡肠,稍微好些,就觉得她是另有所图。 程瓒总是觉得她要伤害寿哥儿。可是她怎么会去伤害一个孩子?他就算不喜欢她,可也是从小看这她长大的表叔,她的性子他难道不清楚吗?他为何觉得她的心肠是这样的歹毒? 可是大家都不相信她。 沈令善觉得江屿的怀抱非常的温暖,轻轻靠在他的怀里,看着他的眼睛。她就觉得江屿肯定不会骗她……那件事情,应当是郭氏误会了。 而她居然也生出了一丝猜疑…… 她想直接问,可又怕江屿生气,他生气的样子,还挺吓人的。 应该没有什么庶子……她轻轻的笑了笑,不知道怎么回事,觉得松了一口气。看他的眼神,也不自觉多了几分笑意。 宽厚的手掌轻轻抚了抚她的脸,江屿低声说道:“善善,你最好不要这样看着我……”这样的眼神,没有几个男人会受得了的。 啊?沈令善愣了愣。 就见他的唇压了下来,用力捉着她的手腕,耳鬓厮磨,呼吸交织,灼热,紊乱。 “江屿……”她真的有点累了。 他很快就再次进`入。 想到她先前居然不信任他,忽然觉得有些愧疚,沈令善暗自庆幸……还好他没有察觉。 大概是因为这种愧疚的心态,沈令善也没有再拒绝,纤细的双手攀着他宽阔的肩膀,也由着他放纵了一回。 次日沈令善睡得迟了些,整个人都睡到了外面江屿睡得位置上,身上还盖着他的锦被……都是他的味道。 人已经走了,昨晚的温存好像还历历在目,沈令善的脸烫了烫,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好像和他越来越亲近了,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魏嬷嬷却很开心,撩起床帐和她说话:“国公爷走得时候还看了您一会儿。” 她睡觉的样子……沈令善想了想,觉得应该没有什么不雅的地方吧?不过这个她自己又怎么会知道?想问魏嬷嬷,犹豫了一下也就算了。 晌午的时候,沈令善就去荣竹轩看江嵘和椹哥儿。还没进院子,就听到里面有小孩子哭声。就快些走了进去,便看到几个小孩子都在,除了江嵘和椹哥儿,还要二房三房的茂哥儿和嫙姐儿。 椹哥儿和茂哥儿的身上都沾了泥土,好像是打过架似的,而且茂哥儿的额头还不小心磕到了。 沈令善就过去问:“怎么弄成这样?” 周妈妈想开口,茂哥儿身边的一个妇人便先开口了:“国公夫人,您瞧瞧,沈小公子将茂哥儿打成什么样子了?” 说话的是茂哥儿的乳母辛妈妈。辛妈妈穿了一件翠蓝色素面杭绸褙子,人看上去非常的白胖福态,不过说话的语气倒是有几分气势。 沈令善没有说话,魏嬷嬷就上前道:“东院那边的下人,就是这么冲咱们夫人说话的?是咱们夫人打了你家小公子吗?” 这…… 辛妈妈一下子就没了底气,怯怯的看了一眼面前的国公夫人,见她身段纤细,穿了一条鹅黄色的挑线裙子,凌虚髻上戴着一支赤金衔珠凤钗,看上去异常的明艳。沈氏可是十分得国公爷的宠,连老太太都要让着沈氏几分呢。 自然是得罪不起的。 辛妈妈登时改了态度,红着眼道:“是奴婢太担心茂哥儿了,这才冲撞了夫人,只是……夫人您看看我家公子。二夫人若是看到茂哥儿弄成这样,一定会打死奴婢的。” 茂哥儿也一副委屈抽泣的样子,额头都有些肿了……反倒是年纪略小些的椹哥儿,小脸上的表情淡淡,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两样。 于是沈令善就过去,蹲下`身和椹哥儿说话:“告诉姑姑,为什么要和茂哥儿打架?” 椹哥儿看了她一眼,小拳头紧紧攥着什么,大概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没有说话。 好像问不出什么话……沈令善就对辛妈妈说:“你先带茂哥儿回去,赶紧找个大夫看看。二夫人那边,我晚些会给她一个交代的。” 也只能这样了。辛妈妈就带着茂哥儿回去了。 沈令善把椹哥儿领回了屋,让丹枝和碧桃准备了热水和换洗的衣服。周妈妈见沈令善一副要亲自给椹哥儿擦洗的样子,就道:“夫人,这些粗活儿就让奴婢来吧。” 沈令善接过丹枝递来的巾子:“没事。” 然后替椹哥儿擦了擦脸。见他一双乌黑的眼睛看了自己一眼,一张脸看上去更是白嫩圆润了不少。这段日子他和江嵘住在一起,明明已经很听话很乖巧的,怎么忽然就和茂哥儿打架了呢? 擦完脸,就去替他擦手,见他右手拳头紧紧的握着……好像有什么东西,刚才她就留意到了,便看向椹哥儿:“拿了什么?能给姑姑看看吗?” 见椹哥儿没说话,沈令善就握住他的拳头,摊了开来。 胖乎乎的小手手心,放了一只翠玉耳坠…… 沈令善尚且不解,边上的周妈妈却登时落了泪:“这是我家夫人的耳坠……”语气十分心疼。 说得是椹哥儿的母亲董氏。 她二哥出事之后,她二嫂董氏就被接回了娘家,据说很快就改嫁了。嫁得是尚宝寺卿王扈。这位王大人也是个成过亲的,原配早逝,膝下有个独子。 椹哥儿一个人留在沈家,没爹没娘,只能有她大嫂三嫂照顾着。可就算照顾的再好,孩子总归是需要亲生母亲的。 沈令善忽然想起她二哥……倘若她二哥还在的话,应该会把椹哥儿教得非常的懂事。他是三兄弟中最出色的,样样都会,而且温润出色,长辈经常拿他和程瓒放在一起比较。 沈令善便柔声说:“你放心,姑姑不拿你的坠子……”她替他将手洗了洗,然后把他抱到身边,“是因为这个坠子吗?所以才和茂哥儿打架?” 椹哥儿看着姑姑,点点头。 为了母亲的耳坠和茂哥儿打架,沈令善也不舍得严厉的责备他。 江嵘怕嫂嫂罚椹哥儿,之后就过来找她,替椹哥儿求情,然后就和她说了一件事情:“……我原本想让他和茂哥儿、嫙姐儿他们一起玩儿的,不过他都不喜欢,就爱跟在我的后面。而且也不喜欢我和茂哥儿玩。” 小江嵘非常的无奈。 江嵘对椹哥儿再好,也不可能只和他一个人玩儿。而椹哥儿那样的性子,就只有江嵘一个朋友,看到江嵘和茂哥儿他们玩得好,他没有办法融入,心里大概会有些委屈和孤单。这件事情,沈令善也不能说江嵘,毕竟江嵘没有错,他对椹哥儿已经够好了。 晚上江屿回来的时候,沈令善就同他说了一个打算:“……椹哥儿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大概很想念他的母亲。董氏虽已再嫁,却也尚在皇城,椹哥儿又是他的亲儿子,我想带椹哥儿去见见他的母亲。”那孩子,肯定很想念母亲。却也大概知道一些什么,所以从来没有和任何人提过这个。 江屿就握着她的手坐下:“你想带他去见,那便去吧。不过,不是所有事情,都能按照你预想的发展的,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沈令善疑惑的看向江屿,有些不明白…… 觉得董氏不去沈家看椹哥儿,大概是顾及新嫁的夫家,毕竟人的当下是最重要的。可她是椹哥儿的母亲,母子连心,怎么可能会不想见到自己的孩子呢? 他又问她:“二婶那边,可有为难你的地方?” 好像觉得她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一样…… 沈令善说道:“没有,你放心好了,这点事情我还是能处理的。”郭氏将茂哥儿当成心头肉,今儿额头磕伤了,难免心疼。好在她带着椹哥儿过去的时候,郭氏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是茂哥儿抢东西在先,若真要追究起来,两个孩子都是有错的。事情也就就这么过去了。 董氏那边很快就来了消息,说是愿意见椹哥儿。 约在了泗水湖畔的一家茶楼。要出去的那日,周妈妈还特意给椹哥儿换了一件新袍子,待了一顶崭新的瓜皮小帽。 才七岁的小男娃,拾掇的干干净净,穿得跟过年一样。周妈妈就对沈令善说:“小公子知道今儿就能见到母亲,昨晚都没怎么睡好……” 椹哥儿一张脸没有什么表情,听了周妈妈的话,倒是有几分不好意思。 终归是想念母亲的…… 沈令善就牵起他的手,带他出了齐国公府,去了和董氏约好的茶楼。进包间的时候,就看到里面坐了一个穿翠蓝色素面杭绸褙子的妇人,看到他们进来,立刻站了起来,目光紧紧的看着沈令善手边的椹哥儿,含着泪咬着唇,半晌才开口道:“椹哥儿……” 董氏生得美貌,不过几年未见,她看上去仿佛苍老了很多,已经没有昔日那明艳动人的光彩了,身材也稍稍丰腴了一些。 沈令善就对着椹哥儿说:“快到你母亲那边去。” 他这么想母亲,见到她应该很开心。 椹哥儿呆呆的望着面前的董氏,犹豫了一会儿,迈出了一小步。董氏很快就上前,一把将他死死抱在怀里,声音颤抖道:“椹哥儿,我的孩子……” 椹哥儿虽然很久没有见过母亲了,可这会儿被董氏抱在怀里,一双大眼睛也微微泛红。 董氏抱了他一会儿,就拉着他和他说完,嘘寒问暖,非常的关心。椹哥儿话少,也没有什么和母亲接触的经验,自然没说多少话,不过看上去却很开心。 董氏看着便越发的心疼,命丫鬟拿来了一个红木食盒。打开后,里面有各式各样精致的糕点,有兔儿形状的,老虎形状的,看得出来非得用心。 就拿了一个蝴蝶形状的点心给椹哥儿:“这是母亲亲手做的,你尝尝,喜不喜欢?” 椹哥儿伸手,接过点心,小口小口吃了起来,表情很满足。 董氏便摸了摸他的脑袋,笑了笑,再看向沈令善:“……江夫人,今日多亏了你,要不然,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见到椹哥儿。” 看着椹哥儿依偎在母亲的身旁,吃点心的样子非常的高兴,就说:“看到你们母子团聚就好。椹哥儿这段日子就随我住在齐国公府,和江家的三公子相处的很投缘,吃穿一切都好,你放心就是……你毕竟曾经是我的二嫂,我也敬着你一些,你若是想念椹哥儿,日后我每隔半月我便带他出来一次,这些事情我会安排,你觉得如何?” 她倒是不奢望董氏能将他带回去,毕竟这样做,她祖母应该也不会同意的。这样的法子应该最合适了,既不影响董氏的生活,又能让椹哥儿每隔一段时间见一次母亲。 董氏听了,脸色微微顿了顿。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手边吃点心的椹哥儿,犹豫了一下,就和沈令善说道:“江夫人,实不相瞒,今日我能出来一回,也花了很大的功夫。我见到椹哥儿很高兴,只是……以后还是算了吧。” 她大概是有些心虚,不敢看她的眼睛,继续道:“以后不要带他来见我了,就当没有我这个母亲吧。” 说着,她从袖中拿了一个钱袋过来,递给沈令善,“我现在的夫家,不比当年的沈家富庶,这点银子是我自己攒下来的,没有多少,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以后就请麻烦你好好照顾椹哥儿。” 没有想到董氏是这样的反应……好久沈令善才回过神来。 她看着董氏手中的钱袋,又去看椹哥儿,见他吃点心的动作顿了顿,木木的看了董氏一眼,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没有了。 她大概有些明白董氏的意思了,就让魏嬷嬷先带椹哥儿出去。这样的话,她不想让椹哥儿听见。她是母亲,怎么能当着椹哥儿的面说呢? 魏嬷嬷去抱椹哥儿,椹哥儿却不肯走,眼神死死的盯着面前的母亲。 董氏一边说一边流泪:“……我也是没有办法。我不能再见他,因二嫁之身,我夫君本就对我诸多不满,我若是再和沈家牵扯不清,他会休了我的!” 说着就站了起来,将钱袋搁在茶几上,“江夫人,今日就到这里吧。我不能在外面待太久……” 沈令善没有和董氏说话,只将椹哥儿带到身边来。椹哥儿用力的拉着了她的手,对她说:“姑姑,回家。” 他还是第一次这样没有犹豫的喊她姑姑。 沈令善握着他的手,就对董氏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便准备带椹哥儿回去。 突然门被打开,进来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娃,穿了件圆领袍子,生得非得的壮实,满头大汗的,走到董氏的面前,就喊她母亲。 沈令善望着那孩子……她记得董氏改嫁之后,还没生过孩子的。何况这孩子这么大? 董氏就尴尬的对沈令善解释道:“这是我夫君的孩子。”是董氏夫君的原配留下来的孩子。然后她就非常温柔的低下头替他发函,和那孩子说话,“不是出去玩儿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那男孩就对她说:“我想买糖人,不过宁嬷嬷不许我买。母亲你给我买吧,你对我最好了。” 董氏笑笑应下:“好,母亲这就给你买。” 沈令善看着这一幕,就低头去看椹哥儿。椹哥儿只一个劲儿的牵着她的手要出去:“姑姑,回家……” ……她好像有些明白昨晚江屿的意思了。沈令善没有说话,拉着椹哥儿出了包间。 出去的时候,就瞧见对面包间的房门也刚打开。走出来一对母女,那女孩儿大概就十五六岁的模样,长得十分的年轻娇小,穿了件水红竹叶梅花图样印花对襟褙子,红着脸依偎在母亲的身边,容貌清丽端庄。后面…… 看到程瓒,沈令善倒是有些意外。 程瓒今日穿了一件月牙白的长衫,看上去非常的儒雅。看到她的时候,眼神也有些诧异,大概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 程瓒的后面还跟了他的母亲叶氏,穿得也十分正式。 在看前面这对母女,沈令善大概清楚是怎么回事了。不过她和程瓒已经没有关系了,别说今日他出来相看姑娘,就算程瓒真的再娶,也是理所应当的。沈令善就牵着椹哥儿下了楼。 程瓒高大的身姿立在原地,目光落在下去的那抹纤细的身影之上,袖中的拳头下意识的捏紧。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沈令善……而且,他忽然一点都不想让她看到他在相看别的姑娘。 · 把椹哥儿带回齐国公府后,沈令善就一直陪着他,等到江屿回来了,她才回琳琅院去。然后和他说了今日董氏的事情。 江屿穿着天青色的家常直缀坐在罗汉床上看书,沈令善就说:“你说……怎么会有母亲不要自己的孩子呢?”她是椹哥儿的亲身母亲,对别人的孩子,都可以做到这样关心疼爱,为何就舍得丢下椹哥儿?还当着椹哥儿的面说那样的话。 江屿的眸色微微顿了顿,没有说话,一页书看了很久。沈令善觉得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奇怪,却不清楚他心里在想什么。 就小心翼翼道:“你怎么了?” 江屿抬起眼,看了她一会儿,然后伸手把她带到了怀里。宽阔温暖的胸膛,给人的感觉很舒坦,沈令善就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就见他握着她的手,将脑袋埋进她的颈窝:“就是觉得……你以后应该是个很好的母亲。” 作者有话要说:   第37章 相信【二更】 院子内的海棠花开得正好,光线柔和,春意盎然。寿哥儿坐在书房内写字,他写了一会儿,抬起头看了一眼站在窗前的高大身影:“父亲。” 程瓒很久才回过神来,看向寿哥儿,表情温和道:“写完了吗?” 寿哥儿摇摇头,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道:“您不开心吗?” 小孩子有时候非常的敏感,特别是像寿哥儿这种从小失去母亲的。程瓒就过去,大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看着寿哥儿这张十分相似的眉眼,就说:“父亲没有不开心。” 寿哥儿说道:“听祖母说,我马上要有母亲了吗?” 寿哥儿年纪还小,身边自然得有个母亲照顾的。程瓒自己没有这方面的打算,昨日去相看,也是没有办法拒绝母亲叶氏,毕竟已经推托过好几会了。 他应该会再娶吧……只是之后的妻子,格外要注重品行,不能像沈令善那样。沈令善?想到他,程瓒温和的表情登时冷了下来,看着身畔的寿哥儿……倘若不是因为她的心肠太狠毒,寿哥儿又怎么会小小年纪便失去母亲?他记得小时候,沈令善虽然骄纵,却也不失善良……怎么忽然会变成那个样子? 他记得她每回出现的时候,都是众星拱月一般,让人无法忽视。长大些,便经常抱着小狗,在他身边一口一个“表叔”的喊他。当时他觉得她非常可爱,还挺喜欢她的,有什么小礼物,也不会忘记给她准备一份。他将她当成小辈疼爱,却没想到她会喜欢她。那样一个小姑娘,喜欢一个人,感情是很热烈的。只是当时他觉得她年纪太小,没有放在心上。后来呢?她居然嫁给了他。 寿哥儿又轻轻叫了一声父亲。程瓒才意识到,自己又有些失神了。 这时候叶氏进来,就笑笑道:“寿哥儿又在写字儿?” 寿哥儿恭敬的喊道:“祖母。”又把写好的字给叶氏看。叶氏夸了他几句,让他继续写,然后就问程瓒,“那位冯家二姑娘,你觉得如何?我瞧着挺好的,知书达理,同你也算是门当户对。”说得是昨日相看的那位冯二姑娘冯明玉。 程瓒想了想,就说:“冯二姑娘很好。只是年纪太小了,我想找个能照顾寿哥儿的。” 叶氏却觉得年纪正好。十五六岁的姑娘,本就正值婚嫁,倘若选个十八`九岁的,不是有什么隐疾,就是再嫁的。哪里比得上年轻鲜嫩的小姑娘? 叶氏就说:“虽然年纪小,却也十分懂事,再说冯二姑娘府上也有弟弟妹妹的,应该是个会照顾人的。而且……男人娶妻,只有嫌姑娘家年纪大的,哪有嫌弃人家年纪小的?” 最重要的一点,冯明玉的父亲冯詹是正三品的侍郎,而且在官场上的人脉极广。 程瓒垂眼道:“还是算了吧。” 叶氏还是很少见着二儿子拒绝她,他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忽然想到,昨日相看那位冯二姑娘的时候,恰巧遇见了沈令善……叶氏最清楚不过,当初沈令善有多喜欢她这二儿子,简直是非他不嫁,最后总算是嫁成了。 难不成还余情未了?这个叶氏倒是不担心,觉得就算那沈令善再喜欢程瓒,程瓒是绝对不可能喜欢她的,隔着那样一条人命,程瓒对她就只有恨,不可能生出爱来…… 叶氏对程瓒说道:“你好好考虑考虑,我觉着冯二姑娘各方面条件都不错,而且冯夫人也十分满意你。”如今回皇城,程瓒每日在礼部当值,虽然官职不高,却也算是体面的。若非当初程瓒执意要为祖父守孝三年,如今也不会只在于此。若是有岳丈冯大人的相助,那日后程瓒的仕途也会顺利一些的。 程瓒低头看了看寿哥儿写得字,缓缓开口道:“……我考虑考虑。” · 沈令善将新做好的袍子给椹哥儿穿上,拉着他转了一个圈,觉得挺好的,就问他:“椹哥儿喜欢吗?” 自从那日后,椹哥儿倒是变得更亲近他了。大概是知道董氏这个母亲彻底的放弃了他,他整个人都仿佛一下子长大了很多。这会儿看着姑姑,点点头:“喜欢。”然后又将放在怀里的宣纸拿了出来,递给她看。 沈令善接过,摊开来一看,见上面画了一个人,穿着裙子,大概是个女人。就笑着问椹哥儿:“是姑姑吗?” 椹哥儿点点头,冲她笑了笑:“姑姑。” 沈令善有些心疼,能做的只能给他更多的关爱,便摸了摸他的脑袋。这时候魏嬷嬷过来,说郭氏那边的人过来了,说因先前茂哥儿和椹哥儿打架,受了惊吓,到现在都没有好,便想请她一起,去城隍庙求个道符,给茂哥儿驱邪。 怎么想到找她一起去? 不过那件事情,茂哥儿和椹哥儿都有错,而且茂哥儿也的确受了伤。沈令善想了想,就决定随郭氏去一趟。魏嬷嬷不放心,就道:“要不……等国公爷回来再说吧。” 江屿。沈令善记得他昨晚同自己说过,今日要晚些回来,孩子的事情总归是拖不得的,不过安全方面,她也是格外注意一些的。她自己虽然不会无故遇到危险,可她如今的身份是江屿的妻子。就将江屿派来保护她的几名护卫都带上了。 马车上,郭氏就和她说:“……我虽然不怪椹哥儿,可自打那日起,茂哥儿便开始发烧,好不容易烧退了,又开始说胡话了。本来想叫三弟妹陪我一块儿去的,可你也知道,我和三弟妹的关系一向都不怎么好。” 沈令善有些想笑。郭氏和闵氏的关系不大好,和她就更加不好了吧……那日胡乱污蔑江屿有外室庶子的事儿,她可还没有和她计较。若是被江屿知道了,怕是老太太都救不了郭氏了。 大抵是和生长环境有关,沈令善不会把人想的太坏,自然觉得郭氏再如何的满嘴胡言,都不可能拿自己儿子的事情开玩笑。 马车车轮轱辘辘的响着,经过一处宅院前,郭氏忽然叫车夫停了下来。 沈令善撩起帘子一看,就问郭氏:“不是还没到吗?” 郭氏就说:“我记得这胡同里面有家点心铺子,茂哥儿最爱吃了,不如你陪我去买一些吧。” 见沈令善好像不愿意,郭氏又说了几句,就带着沈令善进了胡同。 走了一段路,远远的,沈令善看到前面有座院子,院前种着两颗桂花树,粉墙砌得高高的,院外站着不少护卫,终于忍不住,对郭氏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这一路她就觉得她不对劲,明明该担心茂哥儿的,怎么看上去一点都不着急。她千方百计,就是想把自己带到这里来。 沈令善欲走,郭氏忙道:“我也是为你好,你可知道,江屿现在在哪儿……”她顿了顿,观察沈令善的表情,见她面上不为所动,觉得身为妻子,听到自己夫君有外室庶子的时候,居然一点都不闹,这也太奇怪了。沈氏心里肯定是在意的。便道,“他就在这里面,待了快一下午了,难道你就不想看看,这里面住的究竟是什么人?” 沈令善哪里理会郭氏的胡言乱语?就算江屿真的在里面,她这样特意跑过来,成什么样子?江屿看到之后还不被她气到?在还没有被看到之前,她第一反应便想离开这里。 她若是有什么疑惑,宁可相信江屿嘴里说出来的话,也绝对不会相信一个见不得她好的人。 正在这时,那宅院的大门敞开,从里头出来一个高大笔挺的身影。 沈令善目光一怔。 郭氏就道:“你还不信……你看。” 江屿一眼就看到她站在那边,纤细娇小的身子,穿了一件月白色绣翠竹刻丝褙子,目光看向他的时候有些诧异。这个时候……怎么会跑到这里来?江屿阔步上前,待一双玄色锦靴落在沈令善的跟前,她才抬头看向他:“国公爷。” 郭氏就在一旁说:“是我带她来的,你不要怪她……她总是要知道的。” 她只看了他一眼,就错开目光,有些闪躲的样子。他太清楚她这副心虚的模样了,从来都是做不得坏事的。他忽然想到那天晚上,她和他说的话……江屿一下子就想明白了。怪不得她的情绪变得有些奇怪,还主动和他说起程瓒的庶子。 她站在面前男人的阴影中,被江屿的气势压得有些喘不过起来,攥了攥双手,一时脑子里空空一片,下意识就要往回走。 “你想到哪里去?”有人用力伸手捏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拽拉了过去。 沈令善抬头,堪堪对上他的眼睛。他就说:“你不是很想看吗?想知道我在外面有没有养外室,有没有庶子……来,我带你去看。”就半拉半拖带着她往朱漆大门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江屿:老婆,今天晚上我们好好谈谈。彻夜长~谈【微笑:) 善善:/(ㄒoㄒ)/~~ 第38章 真相【一更】 他抓着她的手腕,非常的用力。很疼,可是沈令善一瞧他的脸色,就不敢说话,就这样被他带进了大门。 郭氏就在后面对丫鬟香凝道:“走,咱们也进去瞧瞧。”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绕过雕花影壁,经过抄手游廊,再穿过垂花门,江屿将她领到一处三进的院子前。 望进去,就能看到院子内摆满了茶花,还未走近,就有一股花香袭来,隐隐约约还有孩子的声音。沈令善就跟着江屿站在外面,看着院子里有个四五岁的小男孩,穿了一件宝蓝色锦缎小袍,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拨浪鼓,“咚咚咚”的响着。 沈令善看到那孩子的样貌,也是怔了片刻,然后就看到正房内走出来一个纤秾合度的曼妙身影。 是个女子。 穿了件蜜腊黄山茶花图案对襟褙子,莲青色万字曲水织金连烟锦裙,看着清丽雅致,端庄娴静。小男娃看到她出来,便迈着小短腿上前叫了一声“母亲”。那女子就弯下身来,拿着一方帕子替小男娃擦了擦脸。这个时候,沈令善才看清了这女子的脸…… 是江屿的母亲阮氏!沈令善睁大了眼睛。 她自幼就喜欢跟在江屿的身后,自然对阮氏极为熟悉,绝对不会认错的。她来找江屿玩儿的时候,阮氏就会给她做喜欢吃的糕点,她记得阮氏做的绿豆糕是最好吃的。 阮氏是出了名的美貌,身上有股弱柳扶风的姿态,那时候她年纪小,还不懂,只记得阮氏喜欢养茶花,身上自有一股茶花的清香。阮氏的美,不是像她母亲那样明艳动人的美,是一种如闲花照月的美。这样的美人,极容易让人生出保护欲来。 可是……阮氏不是已经去世了吗?当年和江屿的父亲一起出事的。 沈令善还没回过神来,江屿就带着她进去了。 阮氏听到丫鬟禀告,才抬起头来,见他去而复返,身畔又立着一抹纤细身影,面上的表情才略微一滞。便对一旁的丫鬟说:“把世子带到屋里去。” 丫鬟便领着那小公子进屋了。 郭氏就站在院子外面,看到院子的那对母子,才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吓得背脊发凉,双腿忽的一软。得亏身边的香凝扶住了她:“二夫人。” 郭氏便道:“回去,咱们赶紧回去!” 这个时候,也唯有老太太能帮她了! 怪不得……怪不得老太太的表情那么奇怪。还不许她再提这件事,想来老太太也是知情的。阮氏没有死,身边还有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儿,那这孩子定然不是已逝的江大爷的。阮氏已经再嫁了! 这样的事情,居然被她捅破了…… 沈令善静静望着面前的阮氏,就听到身边江屿的声音:“你看到了吗?还认识吗?” 她当然认识,怎么会不认识呢?阮氏貌美,如今也该有四十多了,可老天仿佛特外的厚待她,岁月并未在她的脸上留下多少痕迹。 可是现在……沈令善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那日江屿随她从沈家回来,马车在路上不小心撞到了永宁侯夫人的马车。那时候江屿的表现就有些奇怪,可是她怎么都想不明白。难不成……还有刚才她叫那个小男孩为“世子”。 就缓缓开口道:“您……您是永宁侯夫人?” 阮氏倒是没有想到沈令善知道,就点了点头,然后道:“没有想到,最后你还是嫁给了屿哥儿。” 说起这件事情,沈令善的表情还是有些不自然。 当初阮氏对她还是挺好的,大概从小就把她当成儿媳看待,可她居然……居然在那种时候和江屿解除了婚约。 沈令善还处于震惊之中,可江屿却再次带着她出去了。她回头看了阮氏一眼,就见她静静站在院子里,看着她和江屿出去。 再看江屿,见他侧脸看上去表情冷淡。她翕了翕唇,想和江屿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下手……他应该很生气吧,她这样误会他。 今日虽然是郭氏带她来的,可是他这么聪明,肯定想到那天晚上她故意试探他的话。沈令善有些后悔,好像她这辈子大部分后悔的事情,都和江屿有关。 阮氏看着他们二人离开,身边一直跟着的秦嬷嬷就道:“夫人,您看大公子他、好像看上去很生气,会不会……” 知道秦嬷嬷要说什么,阮氏便道:“你不用担心。他从来都是这样的性子,把什么情绪都压着。这么多年了,他心里憋着太多的事情,如今终于有人能触动他,发泄出来也不是什么坏事儿……而且,他是宁可伤害自己,也绝对不会伤害善善的。” · “……你说什么?”听了郭氏的话,老太太震惊的望着她。 就听郭氏跪在地上,红着眼哭哭啼啼的说道,“娘,儿媳真的不是故意的。原以为……原以为那孩子是屿哥儿在外面的庶子,毕竟屿哥儿都快三十了,膝下无子,总是说不过去的。儿媳便想着,哪有人不喜欢儿子的?大概是因为屿哥儿太顾及沈氏的感受,所以才一直不说。儿媳觉着,倘若沈氏同意了,那也算是替屿哥儿解决了一个麻烦。没想到……没想到……” 没想到,江屿在外面根本就没有什么外室,没有什么庶子。没想到这“外室”其实就是江屿已逝的母亲,看样子还嫁了人了。 郭氏就是再糊涂,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既然江屿的母亲阮氏在众人的眼中已经算是去世了,老太太也不许她提这件事。那这件事情,就该一辈子不被人知道。 她居然就这样带着沈令善过去了……而江屿的表情却那样的吓人。 老太太听了也是一阵脸色发白。江屿既然和阮氏有来往,那之前的事情,是不是他都知道了? 她本就不喜欢郭氏这样爱搬弄是非的样子,更何况,今日弄出这样的事情来,就对阮氏说:“我不是千叮咛,万嘱咐,不许再去插手齐国公府那边的事情,你怎么就不听呢?” 郭氏立马道:“儿媳再也不敢了,娘您就帮我这一回,我以后再也不去管这些事情了。您一定要帮帮儿媳……” 她怎么帮?老太太闭了闭眼睛,才叹息道:“你让我好好想想。” 见老太太愿意帮忙,郭氏也算是找回了一点希望,就跪在地上,听老太太的话。而下一刻,帘子撩起,进来一个穿着浅绿色比甲的姑娘,正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明珠,上前禀告道:“老太太,国公爷过来了。” 跪在地上的郭氏一惊,忙抓着老太太的裙角惊呼:“娘!” 便听得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一个颀长的身影垮了进来。 老太太看着面前的长孙,才立马道:“你二婶婶已经将事情都同我说了,我正准备罚她禁足三个月,日后你就和沈氏好好过日子,她不会再去管你那边的事情。”到底是郭氏做错事情在先,该罚的还是要罚的。 江屿眉目清冷,望了一眼郭氏,就对老太太说道:“禁足三月……祖母当真是仁慈。” 这样还不够出气……老太太想了想就道:“她毕竟是你二婶,你就是不看在她的面子,也该给你二叔一个面子,他从小就待你们好。”就是因为江二爷,江屿对二房一家子还算客气的。 又说,“她也是好意。祖母罚都罚了,难不成你要闹得家宅不宁才肯罢休吗?” 江屿缓缓道:“家宅不宁?究竟是谁想闹得家宅不宁,祖母你心里不会不清楚。” 老太太气结,定定看了看面前的长孙,想了想,才闭了闭眼睛道:“罢了……”低头对地上的郭氏说,“你去清心庵住段日子吧。” 清心庵。 郭氏睁大了眼睛,没有想到事情会眼中到这种地步,清心庵是什么地方,她若是去了,和被夫家休弃又有什么两样? 郭氏哪里肯去?就求老太太:“娘,儿媳知错了,娘你想想茂哥儿,他年纪还这么小,怎么能离得开娘亲呢?” 老太太对茂哥儿还是很疼爱的。这是郭氏手里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 老太太便道:“你这样的性子,茂哥儿迟早被你教坏。您放心,茂哥儿我会亲自带他,你只管安心住在那里,府上的事情,无须操心。” 见郭氏还要闹,老太太便让下人将郭氏带了下去,然后才对江屿道:“这样你可满意了?” 江屿未回话,只淡淡说道:“祖母对自己的儿媳,从来都能狠得下心。” 老太太直直望着他,直到他阔步出了瑞鹤堂,才一下子坐到了太师椅上。张嬷嬷赶紧替她递了水过去,老太太颤着手喝了一口水,才深吸了一口气:“他都知道了……他早就知道了。” 张嬷嬷就说:“毕竟事情都过去了,而且现在阮氏不也过得挺好的嘛。国公爷也没有理由责怪您。” 是啊。如今阮氏是尊贵的永宁侯夫人,那永宁侯又如此宠爱她,日子比当初在江家过得好多了。 当初,阮氏身为江家妇,却入了永宁侯的眼,原以为那永宁侯只是看中了阮氏的颜色,未料竟是个痴情种。若是攀上永宁侯,对他们江家来说有极大的好处。她就设计让阮氏和永宁侯见面。阮氏知道后,哪里愿意?可是后来她长子一去,还不是被永宁侯的深情打动…… 江屿又有什么资格怪她呢? 最应该怪的,不该是那个抛家弃子的母亲阮氏吗? · 沈令善一回到琳琅院便坐立不安,看着魏嬷嬷进来,就抬眼望着她。 魏嬷嬷轻轻摇了摇头。 沈令善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了许多。 还是不肯回来……他是真的生气了。沈令善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先前一直知道自己对不起江屿,也想过努力当好他的妻子补偿他,可是从来都不知道,当初江屿面临的是这样一个情况——她在他母亲离开他的时候,反而满心都想着嫁给程瓒。那个时候,他对她肯定非常失望。 沈令善缓缓抬起眼,看了一眼罗汉床。 平常这个时候,他就会回来,然后坐在罗汉床看书,那时候的江屿看上去非常的温和。 魏嬷嬷过去和她说道:“国公爷也不会气太久的,今晚若是不回来,明儿气消一些了,夫人您过去服个软就是了……而且老奴听说,二夫人连夜就被送去清心庵了。”若是平常的吵架,那谁服软都一样的,国公爷不会真的和夫人计较什么。但是这件事情,怕是还要其他隐情。这个时候夫人过去,若是说话不小心,怕是要被伤到。 江屿居然气成这样了…… 沈令善低头想了想,手指轻轻碰着自己的手腕,刚才他那样大力的抓住她的手,她应该能想到他有多生气。 仿佛一下子决定了什么,沈令善语气平静的对魏嬷嬷说:“魏嬷嬷,我想洗把脸,换身衣裳。” “夫人,您……”魏嬷嬷顿了顿。她太了解她的脾气了,是个从来都不肯服软的。 沈令善就说:“我不能总是什么都不知道,仗着自己的无知去伤害别人。我之前一直以为,我在程家那五年过得不好,算是和江屿悔婚的报应。可是我在程家过得好不好,和江屿又有什么关系?我在程家受的委屈,和我对造成江屿的伤害,是没有办法抵消的。当初在他最艰难的时候,我没有在他的身边,反而离开了他……现在在他难受的时候,我又怎么能再这样做?” 她的母亲不要他了,她这个妻子绝对不能再远离他。 “……刚嫁给他的时候,我有些怕他,可更对的是对他的愧疚。但是潜意识里,总觉得他不会伤害我……我总是仗着他在意我。”她忽然起身,淡定的吩咐道,“你让丹枝准备一些他爱吃的菜,他应该还没用过饭,我给他送过去。” 魏嬷嬷应下,赶紧去准备了。 准备好了饭菜,沈令善让丹枝提着食盒陪她一起去四同斋,江屿的书房。 到书房外面的时候,站着的护卫便朝她行礼,还问她要不要进去禀告。刚才来的时候,沈令善下定了决心,可是当她站在四同斋外面的时候,才有了一些犹豫。 该怎么和他说话? 沈令善先不让护卫进去,自己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心里准备和要和江屿说的话。 书房内极安静。掐丝景泰蓝宫灯里的蜡烛静静燃着,室内一片暖黄。 徐砚望了一眼书房外面的身影,站了也有半刻钟了……然后再抬头看处理公务的国公爷,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毕竟夫人都来了,若是在这个时候打退堂鼓…… 徐砚就小声道:“国公爷,夫人在外面站了有一会儿了,要不要请她进来……”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晚上外面风有点凉,待久了容易生病。” 就听国公爷道:“不必。” 这……徐砚想了想,也就没有再说话了。 江屿执着手中的湖笔,继续看手中的公文……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手指收紧,下一刻,却“啪”的一声将笔放下,起身阔步过去。 一打开了书房门,就看到她站在外面。 作者有话要说: 第39章 吵架【二更】 忽然开门,沈令善吓了一大跳。可是他就站在她的面前,便对他说:“我见你连晚膳都没有用,就给你送过来了。你吃一点儿再忙吧。”他也没有什么好怕的,就算生气,也不会吃了她。总是有人要先低头的,不能每次都让他迁就她。 江屿看了她一眼,便让她进来了。沈令善让丹枝和碧桃把食盒内的饭菜都端上来,书房里间就有一张紫檀西番莲纹圆桌,配四个圆凳。桌子不大,两人用膳倒是刚刚好。 饭菜是六菜一汤。清蒸鲥鱼,银芽鸡丝,尹府风肉,杏仁豆腐,玉笋蕨菜,姜汁白菜,野菌野鸽汤。 沈令善欲坐下,江屿就说:“先去净手。” 她来的时候就洗过了呀……不过沈令善也没有说什么,随他一道去净了手。用膳的时候,坐在他的身边,沈令善想着该如何开口和他说话,便用筷子替他夹了一小块鱼肉,先放到碟子里,细细的将鱼刺挑干净。 然后再挪到他的身边,“这鱼很好吃。” 鲥鱼乃江鲜一绝,出水即死,最为娇贵,齐国公府的鲥鱼皆来自镇江,自然是一流的。 她说完便继续自顾自吃饭,也没看到他的表情,等再侧过头去看的时候,就看他已经在吃了。 一顿饭吃了两刻钟有余,最后沈令善去漱口净手,桌上的饭菜都已经被撤走了。丫鬟端了茶水上来,沈令善喝了一口,是她喜欢的花茶。江屿已经在出去外间处理公务了,沈令善就让丹枝替她搬了一个椅子过去。 坐在书桌后的江屿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沈令善就问他:“你要忙到什么时辰?”大有一副等下去的架势。 江屿执着笔,和她说:“要很晚,你先回去歇息。” 谁知道是真的忙还是在生气?沈令善想了想就说:“反正我也睡不着……”又问他,“我坐在这里,会打扰到你吗?” 江屿没说话,只眉目淡淡的望着她。沈令善立刻明白了,便起身道:“那我去里面等你。” 反正来都来了,她不能就这样回去了。江屿平常不是都睡在里面吗?她都看到里面有张红木架子床,虽然不比琳琅院卧房的床大,可是睡两个人也不成问题。还没等他回答,她就进到里间去了。 江屿看着她一副极适应的模样,执着笔的手也顿了顿。 站在边上的徐砚也忍不住笑了笑。这国公夫人可真有趣,这样的气场下,都能把国公爷吃得死死的。江屿就淡淡看了他一眼:“出去吧。” 徐砚立刻退了出去。 沈令善在架子床上坐了一会儿,然后跑到屏风那边看了看江屿。烛火映衬下,他的脸晦暗不明,有种柔化的俊朗感。她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便脱了鞋子躺倒到了榻上,想着今日白天的事情……阮氏在江家有四个孩子,怎么就舍得抛下他们兄妹四人?江屿应该早就知道了,所以之前回外祖家,都特意和永宁侯府的人错开,想来是不想见到这位母亲。不知道江婠知不知道这件事,江嵘那么小,肯定是不知道的。 还有郭氏……也算是自作孽了。怕是日后就算能重新回江家,也不敢再管齐国公府这边的事情了。 想了一会儿,沈令善便有些困,抱着江屿平日盖过的被褥便睡着了。待朦朦胧胧间,听到了一阵很轻的脚步声,才陡然睁开眼睛,从榻上坐了起来。身上笼罩着一个颀长的阴影,江屿就站在她的面前。 沈令善便瓮声道:“你忙完了吗?” 江屿伸手去扯她手里的被褥,说:“赶紧回去。” 又是让她回去。沈令善抱得死死的,往里头挪了挪,就说道:“我知道你在生气,气我不相信你。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有些事情我都要说的……今日是郭氏带我去的,我不知道你在那里,知道的时候就打算回去了,没想到你这个时候出来了。我没有怀疑你在外面养外室……”想了想,又继续说,“就算有,也只是刚开始的时候,所以那天晚上我才那样问你的,我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不会,所以就再也没有怀疑过。” 江屿听着她说了一大堆,才道:“在你心里,难道我和程瓒不是一样的吗?随随便便就能从外面领个庶子回来。” 都提到程瓒了。他好像从来没有主动在她面前提起过程瓒。是真的要和她吵吗? 沈令善就生气道:“你还是在生我的气……也是,连我自己都生气。你怎么能就这样轻易的原谅我呢?就算之前你对我很好,我都有点心虚,总觉得你不该对我这么好。但是那件事情,我若是真的怀疑过你,这也很正常,有那么多姑娘喜欢你,谁知道你有没有动心过?” 毕竟那五年,她没有见过他一次。她不知道的五年里,可能发生很多事情。她就是怀疑一下,又怎么样了呢? 江屿是真的被她气到了,不知道是特意过来向他服软的,还是故意过来气他的。 他就去伸手去捉她的胳膊:“起来,把鞋子穿好。” 大概是真的豁出去了,什么都顾不上了,沈令善就用力的甩开,然后掀起衣袖给他看手腕上的红痕:“刚才你就是这样拽我的,你还要对我动粗吗?” 江屿的手忽然一顿,僵硬的收了回来。 她就坐在榻上继续说:“我不知道那里面是你的母亲,也不知道你母亲的事情……但是我今天知道了。所以我现在过来了,我是你的妻子,就算我不能做什么,我也想陪在你的身边。你不能赶我走,我是不会走的……”明明是理直气壮在说的,莫名其妙就是眼眶一热,眼泪就掉了下来。 沈令善用衣袖胡乱的擦了几下,抬头静静看着他。他总是什么都不说,夫妻之间有矛盾可以吵架,可是她受不了这样的沉默。 她坐在床上,像小时候耍无赖坐在地上哭一样,声音断断续续有些哽咽:“……你明明知道,我对你有愧疚之心,还是要这样对我。你这样不和我说话,和程瓒又有什么两样……你们都欺负我……” 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她这样嚎啕大哭,那种蛮横的样子,好像所有人都欠他一样。可这会儿看着她这样,好像是憋了很久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有些怀念。好像那五年并没有把她的棱角磨平,她还是原来的那个自己。 江屿就静静望着她哭,而后下意识的,轻轻笑了一声。 她在哭,他却笑了。 听到他的笑声,沈令善哭声一滞,看他眉目含笑的样子觉得有些奇怪,哭着哭着,下一刻,自己也莫名其妙笑了出来…… 太奇怪了,她笑什么。 江屿俯身就压了上去,低头吻住她。突如其来的吻,沈令善懵了一下,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呼吸更加困难了。她去推他的胸膛,手却被他轻轻的抓住,指腹在她的手腕上轻轻摩挲,另一只手一下一下扶着她的背脊。她被安抚的哭声渐止,只一下一下的小声轻抽,然后整个人被他抱到了怀里,唇舌间满是他的气息……然后是他毫无预料的进`入,她用力的抓紧了他的肩膀,在他唇上用力咬了一下。 大概是真的压抑的太久了,沈令善看着架子床的床帐摇摇晃晃,外面的烛光隐隐绰绰,不知道过了多久,最后香汗淋漓,一点都不想动了。 他倒是很精神的起来,穿着一条亵裤站在榻边。 她整个身子包裹在被褥里,探出脑袋看了看,对上他精壮的上半身,背脊上被她挠出的一条条血痕,一时脸上火辣辣的烫。刚才她怎么变成那样……他穿好中衣,忽然转过身看她。她就往被褥里面缩了缩,然后是他俯身将她抱了起来。 沈令善面颊红晕未散,看着江屿,也不知道说什么。心砰砰的跳得厉害,刚才的气势一下子就没有了。 她想了想就问他:“你母亲的事情,二弟他们是不是不知道?” 江屿的表情看上去也比刚才好了很多,低低“嗯”了一声:“你最好也不要和他们说。” 沈令善点了点头。想到那天椹哥儿的样子,她不像江嵘也受到这样的伤害。比起自幼就知道母亲去世,如今这个真相,才更加让人难受。她又问他:“那……她是自愿的吗?”嫁给永宁侯,不要江家的四个孩子,是她自己选择的吗? 江屿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应该是吧。其实今日,是我不好,我生气的缘故,也并非都因为你。” 她当然知道。若单单是因为她怀疑他有外室这一点,她恐怕也不会这样轻易的低头。可是她把这笔账算到她的头上,她一点都不觉得冤枉。至少她比什么都不知道的要强。 江屿又淡淡笑了笑:“我不太会吵架,不过你若是要吵,我可以努力学一下。” 这人……又拿她开玩笑。刚才她也不是故意的,她也不是很想和他吵,只是总觉得这样憋着不好。 “不过善善——” “嗯?”什么?她抬头去看他,眼眸澄亮。 他低头,十分认真的说道:“以后还是不要给我夹鱼肉了……一口吃下去全都是鱼刺,一点都没有挑干净。” “……那你还吃。”沈令善又羞又恼。 他笑了笑,然后执起她的手,在她手腕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作者有话要说:  第40章 相依【一更】 郭氏被连夜送去了清心庵,虽有江二爷求情,可老太太却是心意已决了。只是这件事情不宜对外宣扬,只说郭氏回了一趟娘家。 离开的时候,郭氏就抱着茂哥儿,怎么都不肯松手,最后才对外甥女虞惜惜说:“你若是有空,多去老太太那边看看茂哥儿。”虽说有老太太亲自照顾,可郭氏还是担心。虞惜惜这外甥女,她是最放心的,也十分会照顾小孩子。 虞惜惜倒是不知道郭氏发生了什么事情,却也可以想到,一定是非常严重的,当下就抱着茂哥儿道:“姨母放心,我每日都会过去看茂哥儿的。” 郭氏被送走,当天晚上虞惜惜就帮着辛妈妈照顾茂哥儿。江二爷过来的时候,就看到茂哥儿已经睡得香甜。 虞惜惜也趴在榻沿睡着了。 与平日的端丽恬静不一样,这会儿的小姑娘颇有几分孩子气,倒是更符合她的年纪。 江二爷便拿了一条毯子替她盖上,出去对辛妈妈吩咐了几句。 · 次日沈令善是在书房醒来的,魏嬷嬷伺候她更衣的时候,便说:“好好的正经夫妻,卧房不睡,偏要睡在书房……”好在上面没有婆婆,不然免不了一顿训斥。 沈令善也是不想的,可是昨晚实在是太累了。之前还记得的,可后来江屿抱着她去沐浴,因书房没有她的衣裳,便穿了件他的中衣,然后一沾枕头就睡了。 穿了件锦缎烟霞红提花褙子,沈令善蹙了蹙眉,对魏嬷嬷说:“怎么感觉小了些。” 魏嬷嬷就笑了笑:“先前几年夫人您的身形纤细,尺寸也都没怎么变,想来是今日稍微胖了些,改明儿让人过来专程量一量……”又说,“胖一些好,有福气。” 好像还把她当成小孩子养,喂得白白胖胖就开心。 不过的确是如此。沈令善在荣国公府的时候,过惯了娇生惯养的日子,是以嫁到程家的时候,这个习惯也保留着。每月都要做新衣裳,新首饰,叶氏因此还训斥过她。她才知道程家的媳妇,没有像她这般挥霍的。可那个时候没人告诉她,她哪里知道? 后来她在用度上也克制了一些,便是用的是自己的陪嫁银子,添些新物件都是偷偷摸摸的。后来她爹爹和大哥二哥出事之后,她在这方面的心思也淡了一些。好像人只有在失去一些非常重要的人的时候,才会长大。之后的几年,她的衣裙尺寸都没怎么变化,整个人反倒是清瘦了许多。 ……嫁给江屿才一年不到,她却胖了。 沈令善想了想,就道:“也好。”她已经不是程家的媳妇了,自然没有必要守着程家的规矩。又说,“那给国公爷也添置一些,我瞧他衣服挺少的。” 魏嬷嬷忽然若有所思的看向她。 沈令善一怔,才道:“怎么了?” 魏嬷嬷就道:“夫人若是有心,不如亲自给国公爷做件袍子,他肯定会喜欢的。” 给江屿做袍子…… 她看着裙摆上的花纹,静静想着……她嫁给他也快一年了,好像只给他绣过一块汗巾。而且从来没有见他用过。她记得嫁给程瓒的时候,她也想当个贤惠的妻子,谁知道那五年和他过得相敬如冰。程瓒对她应该只有长辈对晚辈的爱护,根本不喜欢她。可若是不喜欢她,当初为什么还要娶她……虽然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可毕竟是她真真切切度过的五年,心里还是想知道那个原因的。 · 御书房内,小皇帝赵衡看完折子,就对江屿闲事儿:“前几日皇叔公养得京巴狗把母后亲手种的茶花给啃了,母后气得晚膳都没有吃。最后皇叔公过来给母后道歉,还当着母后的面儿把京巴狗的毛给拔了,可是母后却更生气了……” 赵衡还是挺喜欢赵棣这个皇叔公的,觉得他非常有趣,总是会和他讲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也去过很多地方,不像其他的大臣一样,只会和他讲大道理。当然,他最崇拜的一直都是太傅。 魏王赵棣……他可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纨绔。 江屿想了想,抬起头看着赵衡:“皇上好像很喜欢魏王。” 赵衡眨了眨眼睛:“太傅觉得这样不好吗?如果不好的话,朕就尽量少见皇叔公……” 江屿道:“没有。皇上是天子,喜欢见谁就见谁,没有什么不好的。” 是吗?赵衡有些颓废,蹙着眉头喃喃道:“可是母后一直和朕说,朕要听太傅的话,不能做让你不开心的事情。你做的一切都是为朕好。” 江屿缓缓道:“臣自然是为了皇上好,只是臣只是辅助皇上,皇上要有自己的想法。兴许有时候,是臣想错了,皇上才是对的。” 赵衡想了想,觉得也挺对的。他忽然笑了笑:“下月就是母后的寿辰了,朕看她心情一直不好,就想办得热闹些,让她开心开心。太傅大人,到时候你记得要带你家夫人过来……朕知道你宝贝,可总是要带出来的。”小小年纪,就好像懂很多。 江屿笑了笑,自然说好。 回去的时候,江屿经过御花园,朝着宫门的方向走去。他穿着一品官员的绯色官服,绣着仙鹤图案,看上去挺拔高大,背影沉稳。 八角凉亭内,萧太后打发了身边的宮婢,独自站着,静静望着那抹身影。 直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人都走远了,太后娘娘莫不是还没看够?” 一瞬间的羞耻令她气血上涌,好像是最私密的事情毫无征兆的暴露在人前。萧太后一颗心噗通噗通狂跳,最后才反应过来此人的声音,便面色平静,保持淡定的缓缓转过了头。 却没想到身后之人的脸一下子逼近,她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被身后的栏杆绊了一下,身体向后一仰,差点就要摔进莲花池。 男人的手臂用力的箍住她的腰肢,语气轻佻道:“如烟似柳,盈盈一握,同本王目测的倒是不差分毫。” 这人……萧太后羞愤难当。 魏王赵棣的风流名声在外,早已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他每回眼神炙热,毫无遮掩的看她,这些她都忍了,今日这胆子倒是越发的大了。 就用力的推他:“赵棣,谁给你的胆子!敢动哀家。” 到底谁情场高手,赵棣仿佛是早就察觉到了她的动作,轻巧的握住了她的手腕,凑到唇畔亲了一口,一亲芳泽。 萧太后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赵棣一双桃花眼含笑望着她,剑眉入鬓,俊朗面廓有种粗犷的美。这样出色的长相,倒是足够吸引许多女子了,可是偏偏萧太后最是不喜这等太过强势的长相。总觉得他不似江屿那般行事沉稳令人踏实,浑身上下充满了危险,看到他就忍不住排斥。 他笑了笑,就说:“太后娘娘冰雪聪慧,怎么可能看不出来?”然后轻轻说了一句,“……自然是想太后娘娘陪本王睡觉。” 萧太后真是想活生生咬死他,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都能说出来。论身份,她是太后,他是皇叔,居然敢肖想侄媳! 她用力的将他挣脱,朝着凉亭外的石子路走去,好像每次遇到他,平日的沉稳淡定一下子就没有了。她走了几步,就听赵棣忽然叫住了她:“下月初九,晚上本王会派人接太后娘娘入府一聚,共度良宵。” 萧太后用力的攥紧双手。那日是她的生辰。 她不理他,继续往前走。 身后的赵棣又慢慢悠悠的说:“若是太后娘娘不肯,本王就去告诉太傅大人,说您心悦他已久。本王倒是很好奇江屿的反应……” 见她穿着繁琐宫装的女子,仿佛置若罔闻的淡然离开。赵棣撩唇笑了笑。 他真是太喜欢她了,喜欢她这种明明害怕却要强装镇定的样子。女人嘛,要这么强势做什么。而且怎么每次看到他都避他如洪水猛兽?他只是想和她好而已。 江屿出宫后上了马车,徐砚就上前说:“国公爷,永宁侯夫人在前面的茶楼等您,已经等了快一个时辰了。” 江屿抬手轻轻揉了揉疲惫的眉心,说道:“知道了。” 阮氏就坐在茶楼包间内,身边跟着永宁侯的小世子。才虚五岁的小男娃,生得唇红齿白,模样十分精致。一双胖乎乎的小手拿着一块粽子糖,吃得满嘴的口水。阮氏低头替他去擦,他便咯咯笑着,往身后的秦嬷嬷怀里躲。是个性格极开朗的小男娃。 墨色锦靴静静停在外面,听着里面孩子的笑声,江屿的步子下意识顿了顿。 然后走了进去。 看到江屿来了,阮氏就起身道:“你来了。” 江屿走了过去,便道:“侯夫人找我究竟有何事?” 阮氏命人给他端来热茶,请他坐下,看他态度如此生疏,心里明白,可到底是不好受的。就说:“昨日看到你们这样离开,娘有些担心你。我知道你喜欢善善那孩子,只是你总是把自己的情绪压抑的很深,那孩子又是个从小被宠到大的,你若是同她在一起,受累的总是你。而且以你现在的身份,完全可以娶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 当母亲的都有私心,阮氏虽然喜欢幼时活泼可爱的沈令善,可若是要给长子娶妻,还是希望他能娶一个贤惠大度能照顾人的。而娶了沈令善,照顾人的只能是他。 江屿执着茶盏的手一顿,然后面色平静的将杯盏轻轻搁在桌上,目光看向坐在面前的阮氏。 明明是很平静的眼神,却看得人心头一惊,阮氏身边的小世子也害怕的抱紧了母亲的手。 江屿就道:“你又有什么资格说她?你做的事情,又比她好多少?” 阮氏的表情忽然僵硬了起来:“娘也是为你好……” 大概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江屿说道:“我母亲,早在八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阮氏忽然眼眶一热,便是心里有再多的委屈,她抛弃四个孩子却是事实。这回她回皇城,就一直想找机会偷偷看一看四个孩子。当知道长子已经知晓她并未去世,而是嫁给永宁侯时,她心里还怀着一丝希冀,渴望他能原谅自己。 看到母亲哭了,怀里的小世子轻轻唤了她一声母亲,瘪了瘪嘴,也想哭了。然后转过身,看着面前的江屿,稚声稚气道:“坏人!” 阮氏就捉住他的小手:“毓哥儿乖。” ……毓哥儿。 江屿眉眼冰冷,觉得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当即道:“既然当初已经做出了选择。日后就好好当你的永宁侯夫人。你若是当真还有一丝愧疚,就不要再去打扰他们的生活。没有母亲,他们照样过得很好。” 看着江屿阔步出去,阮氏在后面喊了一声“屿哥儿”,然后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忍不住就落了泪。 毓哥儿抬起胖乎乎的小手替她擦了擦眼泪:“不哭,母亲不哭。坏人走了,不哭……” · 沈令善就坐在荣竹轩院子里的石凳上做绣活儿,石桌上放了几碟点心,椹哥儿在低头写字。小江嵘就过去和他说:“你这边写错了,我教你写吧。” 椹哥儿一张白皙小脸略微绷着,有些不想理他。只抬起眼看着身边的沈令善:“姑姑……” 对上小家伙信赖的眼神,沈令善冲着他笑了笑,故意说:“姑姑也不会,让嵘哥儿教你。” 江嵘虽然懂事,却也是个小孩子,先前是挺喜欢椹哥儿的,却也不可能只和他一个人玩儿。可椹哥儿却不喜欢和茂哥儿嫙姐儿他们玩儿,每回都一个人站在角落里,看着他们。他过去叫他一起玩,他却板着脸不和他去。椹哥儿是他的朋友,这样不给他面子,小江嵘心里自然也有些生气的。两人之间难免有些隔阂了。 而脾气使然,最先低头的,肯定便是辈分和年纪都大一些的江嵘了。 江嵘就立刻道:“我会,我教你。”然后就拿起椹哥儿手里的笔,一笔一划教他,写完之后,看着他小声喃喃道,“之前是我不好,我不应该不理你。你就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椹哥儿别扭的接过笔,默默写字。 江嵘就在一遍喋喋不休的和他说话,大有一副他还生气他就说个不停的架势。沈令善笑着在旁边看着,觉得非常好玩儿。 然后魏嬷嬷就过来禀告,说是国公爷已经回来了。 ……今儿回来的好像特别早。 沈令善觉得这俩小家伙差不多和好了,便收拾好绣活儿,回琳琅院去。 进去的时候,正房内十分安静,她就看到一个绯色的身影站在窗户前,宽肩窄腰,高大挺拔,低头看着手边汝窑天青釉面的花觚。花觚里面插了几枝今早刚摘的海棠。 她就过去和他说话:“怎么连衣裳都没换?”以往他一回来便将朝服换下的。 她刚走过去,他就转过身看了她一眼,然后轻轻拉住她的手,把她带到了怀里。沈令善身子微微一怔,闻着他身上好闻的气息,然后伸出手,将双手圈在他的腰上,回抱住他,轻声问他:“是不是今天太累了?要休息一下吗?” 他低低“嗯”了一声,然后把下巴放在了她的肩上。好像是真的太累了,想靠着她休息。 第41章 惧内【二更】 晚上江屿就和她说下月萧太后寿辰的事情。 今日若不是赵衡主动提起,沈令善身为江屿的妻子,也理当进宫贺寿的。 沈令善想起那晚上元夜,在明月楼遇到的萧太后和小皇帝。那位萧太后,看上去就有一种独特的魅力,而且也非常的显年轻,连她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沈令善拿着绣绷的手微微顿了顿,就低低“哦”了一声。 又觉得太随意了,便看向罗汉床上的江屿:“不知道太后娘娘喜欢什么……” 她和萧太后只有过一面之缘,自然不清楚她的喜好。不过江屿和萧太后的关系,好像挺好的。而且萧太后看上去对江屿也十分信任的样子,连小皇帝都和他十分亲近,在江屿的面前,半点没有帝王的架子,好像把江屿当初敬重的长辈,亲的跟亲叔侄似的。 江屿倒是没多想,说道:“太后喜欢养茶花……”又想起今日小皇帝和他说的话,轻轻笑了笑,“最近刚有几盆精心培育的茶花被魏王养得京巴狗弄坏了。” ……他的母亲阮氏也喜欢茶花? 而且太后的事情,他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沈令善绣着绣绷上的牡丹,牡丹艳丽富贵,可是比起清雅的茶花,好像有点俗气了……她就点了点头,有点不想再听了。其实送寿礼的人那么多,她也不比费心思投其所好,毕竟江屿也不用靠她和太后娘娘套近乎。 不过听他忽然提到魏王,倒是对他有所耳闻,这位魏王赵棣,可是个风流纨绔…… 正想着,江屿倒是不知何时过来了,从她手里拿起绣绷:“不早了,明日再绣吧。” 又有些好笑的看着她,“倒是没想过有一日你会这么喜欢做绣活儿。” 她之前是不喜欢的,只要是需要静下心来的事情都做不到。可是为妻者要端庄贤淑,她没有办法逼迫自己安静下来看书,倒是做绣活儿,还能勉强做做样子。后来倒是真的有种修身养性的效果,性子也变得内敛安静了起来。 上榻的时候,沈令善就小心翼翼的问他:“今日……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他一直都是无所不能的,也不会累似的。 江屿想了想,就道:“回来的时候,她约我见面了。” 沈令善立刻就反应过来是江屿的母亲阮氏。怪不得……像江屿这样的人,真正能伤害他的,大概也只有亲人了。她对阮氏真的一点都不理解,可是好像又没有立场说她什么。当初她抛下江屿他们四兄妹,可是她也一样。这件事情就算江屿不计较,就算日后她和江屿的关系再亲近,她心里始终是怀着愧疚的。 江屿不想跟她提起这件事情,就轻轻抚着她的背:“睡吧。” 沈令善就很踏实的睡着了。他低头看着她睡觉的样子,忽然非常珍惜这一刻。想起很久之前的事情。 那时候他就曾看到过她和永宁侯来往…… 他亲了亲怀中之人的额头。这些肮脏的事情,他一点都不想让她知道。 · 谢幼贞约了沈令善见面。先前江屿就不介意她和谢幼贞来往,这回见面自然也没什么。她俩是自幼`交好的表姐妹,先前的几次见面都有些匆忙,今日还是难得好好聚一聚。谢幼贞还特意带了福哥儿过来。 福哥儿看到沈令善,便亲近的叫着她“姨母”,倒是顺利改了先前的称呼。 谢幼贞就在一旁看着,瞧着福哥儿和沈令善亲近的样子,心里忽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而后笑了笑,说:“福哥儿同你比和我这个母亲还要亲近。” 沈令善给福哥儿喂了一块绿豆糕,就说她:“你就是待他太严厉了。” 生了福哥儿之后,谢幼贞就很难再有孕,虽说现在经过调养之后好多了,可还是没有怀上第二个孩子。谢幼贞自然把福哥儿看的更重一些。 因他是长子,是以平日就对他十分严苛。 好在福哥儿生得聪慧,倒是让谢幼贞非常知足。 谢幼贞却觉得这样教孩子并没有什么不妥,至少叶氏对福哥儿这个孙儿非常的满意。她就道:“若下回你当了母亲,就会明白孩子不能一贯溺爱,会被宠坏的。” 她当母亲啊……沈令善看了看身边的福哥儿,想着日后有个和江屿生得一样的小男娃,她肯定会忍不住对他好吧。兴许还能和他玩到一块儿去,哪里舍得对他严厉?不过江屿应该会严厉一些的,他对江嵘就很苛刻。 看到她面颊带笑,满面春风的模样,当真和在程家的时候完全不同。好像一株即将枯萎的花,经过精心浇灌,终于又变得娇艳欲滴…… 谢幼贞也是打从心底里为她感到高兴,感概道:“倘若那时候你能早早嫁给齐国公,怕是现在孩子都比福哥儿要大了。” 毕竟是整整五年,一个女子最美好的五年。 虽然有些遗憾,却也不是半点收获都没有的。至少那个时候她若是嫁给江屿,怕也是很难当个贤惠持家的妻子的。人生在世,总有那么几件后悔的事情,只不过她付出的代价比较大而已。 和谢幼贞说话,她也没有什么顾忌,就问:“上回我倒是见过程瓒,他可是快要娶妻了?” 摆脱了她这个妻子,叶氏肯定会催着程瓒再娶的,而且寿哥儿也需要母亲照顾。 没想到沈令善会主动提起,好像是真的不在意了,谢幼贞也都没有顾忌了,就和她说:“应该是吧。先前相看过一个,婆婆她非常的满意。是冯家三姑娘,才刚满十六。” ……程瓒却已经二十八了。 沈令善就笑了笑:“我倒是见过,这位冯三姑娘生的十分美貌。”还这么年轻,程瓒的确是好福气。 好像男人都喜欢十五六岁年纪小的姑娘。以前她喜欢程瓒的时候,眼里就只能看到他,觉得他和其他男人都不一样。如今置身事外,终于走出来了,她再去看的时候,才发现男人其实都是一样的。不一样的只不过是因为她的喜欢。 谢幼贞笑了笑,也不知道怎么说,却也明白沈令善说的话的。 然后听她说道:“还是我那位三表叔对你好。” 说起程珏,谢幼贞的脸颊红了红。 好像的确是这样的,程珏没有纳妾,先前还在叶氏面前护着她。没有成亲之前,拿程瓒和程珏对比,大概都会觉得程瓒比较沉稳踏实,而程珏看着就有些风流轻浮,谁知成亲后,程珏却是难得的顾家,反倒是程瓒,每回沈令善和叶氏有矛盾的时候,程瓒都是帮着母亲的。 其实在夫家总是要受点委屈的,譬如婆婆和小姑子,可这些都不如自己的丈夫向着自己重要。 之后两人去茶楼吃茶,最后程珏倒是来接人了。 沈令善觉得这样真好。她对程家留下的最后一丝美好的印象,就是程珏和谢幼贞这对夫妻了。 程珏就这样进来了,穿了一件月牙白的长衫,芝兰玉树,长身玉立,一进来,好像整个茶楼都蓬荜生辉了。 他看了过来,目光轻轻在沈令善的身上掠过,然后就对谢幼贞说:“顺道过来接你。东西都买好了吗?” 程珏倒是难得这样来接她,谢幼贞就笑着点点头:“都买好了,正准备回去呢。” 福哥儿抱着沈令善的手不肯离开,程珏就过去,弯腰抱福哥儿。低头看到她穿着的鹅黄色的挑线裙子,月白色乳烟缎攒珠绣鞋……程珏收回目光,下意识将福哥儿抱紧了一些,走到谢幼贞的身边,然后和沈令善道了别。 沈令善倒是没有看程珏,目光只落在福哥儿胖乎乎的小脸上,笑盈盈的和他说话。 然后随他们一道走出茶楼包间。 紧接着,身后传来一些脚步身和说话声。沈令善转过头,就看到江屿从后面的一个包间出来,他走在最前面,穿了一件圆领锦袍,身后跟了六七个人,看着好像是他的同僚。 她大多不认识,但是却看到程珉也在其列。 程珉…… 程珉是程瓒和程珏的大哥,比他俩年长许多,沉稳内敛,亦兄亦父。沈令善倒是没有想到,江屿也程珉也有来往……不过官场上的事,和私事不能混为一谈吧。总不能因为先前她加过程瓒,江屿就不能和他的兄长来往。 她就没多想,站在原地等他。 江屿就走了过来:“刚要回去?”他是看到程珏和谢幼贞刚刚离开。 沈令善看着他的表情,就点了点头:“你也忙完了吗?” 江屿就冲着她笑了笑:“原先倒是答应了几位大人喝酒,不过现在见到你,倒是不敢了,还是早些随你回去吧。” 这话说的……好像是她不许他喝酒似的。男人谈事情,喝酒很正常。 沈令善就轻轻推了他一下:“你去就是了,我自己回去。”她也不是不识大体的人,这么多人都在,他见着自家夫人来了,就不和他们一起喝酒了,那他这惧内的名声岂不是落下了?何况江屿一点都不惧内。 江屿却是表情温和,和程珉及几位大人道了别。 都是官场之人,哪里会不给太傅大人面子?自然说了改日再约。等瞧着他们离开,有一位同僚就好奇的问程珉:“那位便是江大人的夫人吗?” 程珉点了点头。 那同僚就说:“如此美貌,倒是难怪江大人这般宝贝。我倒是听说,这位江夫人,先前曾是你二弟程二爷的夫人……” 这种事情虽然大家心知肚明,却是不好说的,虽说现在江屿待他夫人这般疼爱,可男人总归是在意的……程珉就语气淡淡的和他说:“提这个做什么。” 若是可以,他一点都不希望他二弟曾经娶过沈令善。招惹了江屿,总归是没有好下场的。 · 谢幼贞随程珏回了府,马车上,静静看着程珏的侧脸,心里便十分满足。就和他说:“善善好像是真的放下了,今儿她主动提到二爷,却也没有什么异样。” 之前她是那么喜欢他二哥。程珏就淡淡道:“……是嘛。” 好像并不感兴趣。她明明记得,他非常关心程二爷的事情。 谢幼贞侧目看着他,心里的甜蜜好像一点点流失了,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空落落的感觉。明明她应该高兴的,今日他特意来接她…… 晚上谢幼贞给程珏收拾衣袍,便听得一阵细微的声音。她低头一看,就见地上静静躺着一只明珠耳珰。 她弯腰拾起来瞧了瞧,耳坠做工精湛,珍珠圆润饱满……这耳坠,却不是她的。 程珏从书房回来,进屋的时候,便看到谢幼贞穿了件藕色柳叶纹的寝衣坐在榻沿,看到他过来,她便走了过来,仰起头冲着他笑了笑。 室内暖黄一片,她的笑容有些明亮,程珏有一瞬间的失神,准备说话,待看到她耳垂上的耳坠,才目光一滞:“这耳坠……” 谢幼贞脸颊绯红,微笑着道:“好看吗?” 程珏轻轻点了点头,“好看。” 谢幼贞便拉着他坐了下来,与他平视:“我也觉得挺好看的,没想到你居然会买给我……”她非常喜欢,男人买首饰总是选不好,就算程珏也是一样的,没想到这次的耳坠却选得这么好,便问他,“另外一只呢?” 另外一只……程珏就想起那日的场景,她差一点就被四弟欺负了。都那样害怕了,却依然记得要和他保持距离……他就一个人站在园子里,看着她狼狈的回去,不下心把一个耳坠落在了地上。他就像个小偷一样,小心翼翼把这耳坠藏了起来。 她被欺负了,他什么都不能做。能做的,只能以他二哥的名义,狠狠的把四弟揍了一顿。 谢幼贞就听他喃喃道:“掉了……”他目光温柔的看着她,“本来想送给你的,但是掉了一只。” 一只耳坠而已……而且他有这样的心意,她就已经很高兴了。她觉得的眼神有些奇怪,深情的好像随时能将她溺毙,然后用力的把她抱进了怀里,在她耳畔轻声说道:“很好看……你戴这个,真的很好看。” 第42章 保护【一更】 已经很晚了。程珏看了看身旁的谢幼贞,卧房内一片昏暗,只隐隐约约看到她的轮廓。她靠在他的身侧,睡得很踏实。程珏抬手替她掖了掖被角,便要起来,谢幼贞倒是一下子就醒了过来:“夫君……” 程珏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放到被褥里,和她说道:“我忽然想起还有些事情,你先睡吧。” 都这么晚了……谢幼贞想了想,却也知道程珏的脾气虽然好,却是不喜欢她管他的公事儿的,便道:“那你早些回来。” 程珏点了头,下榻,从一旁的衣架上拿过袍子穿好,转身见谢幼贞还睁着眼睛看着他,就说:“睡吧。” 谢幼贞看着男人宽阔的背影,适才的困顿一下子就消散了。她看着他渐渐离开,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 好像他对她从来都是很体贴的,在这方面一向克制,今晚仿佛格外热情了一些,她的身体很疲惫,可心情却很欢喜。谢幼贞不自觉红了红脸,伸手去摸耳朵上的耳坠,却没有摸到……谢幼贞一下子坐了起来,翻了翻被褥,还是没有找到。 丢了吗? 谢幼贞有些遗憾。 出了卧房,程珏没有直接去书房,而是独自在廊上走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了沈令善。她从小就特别爱笑,不过他每次都喜欢把她弄哭,看着她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样子,他觉得很有趣。 有这样一个表侄女,好像的确挺好玩儿的。 他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江屿的时候,她就跟在他的身后,然后笑着和他说:“……这是屿哥哥,我长大后要嫁给他的。” 那时候他就不喜欢江屿。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那副一声不吭的样子非常的讨厌。 ……以前他一直不知道,后来又明白的太晚。 第一次察觉到这种异样,应该是那次去沈家。他远远就听到她的声音,想过去和她说话,却看到她和他二哥在一起,怀里抱着一只小狗,非常开心的和他二哥讲话。他好像从来没有看到她那样的表情,稚气的俏脸红彤彤的,眼里只看得到她二哥……后来她成了他的二嫂,他就再也不敢捉弄她了,她也一下子和他拉开了距离,再也不像以前那样脆生生的喊他三表叔。 男人总是对得不到的人心心念念。只是他心里清楚,对她只不过是年少时的一份情窦初开,如今各自婚嫁,他能做的就是把这封感情压制、放下。他一直都做得很好,谢幼贞是个非常好的妻子,挑不出任何错来,这么久了,他觉得他对她还是喜欢的。 程珏将手抬了起来,摊开手心,看着面前的这只珍珠耳坠……然后抬手,轻轻松松的将它扔到了池中。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继续压抑这份感情,能不能忘掉那个人,可是至少不能让谢幼贞知道。她是一个这么好的妻子,他不能负她。 回去后谢幼贞还没有睡,见到他就和他说:“那耳坠我好像弄丢了……”好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她在程珏的面前总是小心翼翼的。 程珏的表情看上去温和了许多,眉目含笑的看她:“本来就只剩一只,丢了就丢了吧……”他轻轻摸了摸她的脸,把她抱到怀里,“改日我再买一对给你。” 除了榻上,他好像很少这样和她亲近。 谢幼贞的脸微微泛红,抬眸静静看着程珏的侧脸,觉得有他这句话,根本用不着什么耳坠。她忽然想到,他俩虽然有了福哥儿,可若是再有个女儿,该有多好。他对她这么好,她能为他做的,就是让他儿女双全。 · 程珉回府后,便一直想着沈令善的事情。虽说江屿面上不显,可他待沈令善这般好,倘若沈令善在他耳边说了什么,那他们程家……思来想去,程珉便觉得还是得再找条后路,还有就是程瓒的婚事。男人总是无法忍受染指过自己妻子的男人,何况沈令善曾经嫁给他二弟整整五年。 次日程珉就去了叶氏那边。 叶氏听了之后,就说:“那冯三姑娘的确不错,只是你二弟他……” 程珉便道:“二弟他素来听您的话,只要您决定了,他哪里会拒绝?”当初娶沈令善,程瓒也是不肯的,毕竟程瓒饱读诗书,要他娶自己的表侄女,他那里做得出这种事情来?可叶氏决定了,程瓒照样还是娶了。 说起这个,叶氏倒是想起了一些事情,想了想就和程珉道:“我回头再同你二弟去说说,你也劝劝他。男人身边总是要有女人照顾的,而且寿哥儿那性子,上不得台面,又是个庶子,总是要有嫡子的。” 寿哥儿母亲生他的时候早产,又碰上难产,最后只能保一个,自然是将孩子保下来了。只是早产的孩子一出生后便瘦弱多病,性子也十分胆小,若非知道程瓒十分重视这个儿子,叶氏对这个病弱的庶孙也是喜欢不起来的。至少比起聪慧伶俐的福哥儿,那真是差了一大截儿。 叶氏又问:“上回你四妹和那沈氏言语上有些冲突,不知道那江屿会不会替沈氏出气……”她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了。 “母亲放心。”程珉说道,“江屿虽然位高权重,却也不是真的一手遮天,一言一行都有人看着呢。咱们程家若是不出错,无端端的,他也不好为难咱们。再说……是他夺人`妻子再先,哪有再找咱们麻烦的道理?” 可若是江屿对沈氏那样在意,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却是说不准了。只是这些事情,程珉是不好和内宅妇人说什么的,只尽量说些安慰的话,让她安安心心过日子。毕竟就算遇到什么麻烦,她们也帮不上什么忙。 说起这件事情,叶氏轻轻闭了闭眼睛。 也是……若非当初江屿插手,程瓒倒是不会同沈令善和离的。 他这个儿子,就是太心软了,就算真的以为沈令善做了那些事情,还是舍不得对她做什么。这五年虽然冷落这位妻子,可他们程家也从未短过她的用度,人前该给的面子,照样是给她的。更何况当初荣国公府出了事儿,如今只剩下不中用的沈迳,便是念着昔日的情分,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让沈令善回去。 ……好像这几年他们程家一直不太平,就是因为沈氏进门,如今她已再嫁,日子过得也不错,他们程家也该恢复太平了。她这个儿子,也该娶个贤惠的妻子好好过日子了。 于是叶氏就说:“也好。难为那冯三姑娘这样的身份,还对瓒哥儿一往情深。若是这门亲事不成,日后我见着冯夫人也不知道该如何同她相处了。”程家现在的局势,是不宜在得罪冯家的。 程珉点了点头。 觉着程瓒再娶,沈氏另嫁,那从此就是没有关系了。之前的事情,自然都结束了。 · 郭氏那件事情之后,沈令善倒是很少见过老太太了。这几日老太太病了,沈令善才随江嵘他们一道过去看了看。嫁到宋家的江婠,也闻声赶来,探望了祖母。江婠已经挺着五个多月的身子,穿了件茜红色月季花妆花褙子,肚子看上去已经有些大了,整个人也圆润了一大圈。 看完老太太,江婠一边回齐国公府一边和她说话:“……先前我就觉得我那二婶婶迟早会出事儿的,没想到这么快。你倒是同我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江婠待她这位大嫂倒是比之前尊敬了一些,没一口一个喊她沈令善了。不过……沈令善望着眼前的江婠,看她过得这样好,若是知道她母亲还活着,而且还嫁人了……以江婠的性子,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更何况她如今还怀着孩子。 是不能和她说的。就道:“我也不太清楚……” 江婠道:“就知道你不肯说。”都闹成这样了,郭氏被送去清心庵了,沈令善会不知道?她是不信的。可是沈令善不说,她也拿她没办法。 正和江婠说着话,就看到茂哥儿在前面。 先前茂哥儿经常来齐国公府找江嵘玩儿,可自打茂哥儿和椹哥儿发生矛盾之后,倒是不来了。每回都是嫙姐儿一个人来的。 看着这个孩子,江婠就喃喃道:“他的乳母呢?怎么让他一个人乱跑?”虽然不喜欢郭氏,可这茂哥儿怎么说也是她的堂弟。江婠还是分得清是非的。 沈令善也看了一眼,就让魏嬷嬷过去把茂哥儿带过来。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在外面玩儿,若是出事儿了可就不好了。 就看到魏嬷嬷过去和茂哥儿说话,说了几句,茂哥儿就气冲冲的跑了过来,抬起头,红着眼睛看向沈令善:“是你把我母亲赶走的吗?” 沈令善一怔,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也不回答,只问他:“辛妈妈呢?怎么你一个人在这里?” 茂哥儿还是挺喜欢这位堂嫂的,可再喜欢,也比不过自己的母亲,就上去抓住她的手:“你把我母亲还给我,还给我!”忽然就哭嚷了起来。 “这孩子……”魏嬷嬷赶紧去捉他的手,没想到这小家伙年纪小小的,力气还挺大的,抓着沈令善不肯放。 江婠看到这样的场景,便生气道:“你自己母亲做错了事情,找你堂嫂做什么?谁和你说你母亲离开是因为你堂嫂?看我不让人撕烂他的嘴!” 小孩子是最没办法忍受别人说自己的母亲的,更何况郭氏刚离开,茂哥儿正伤心呢。听了江婠的话,当下就松开了沈令善的手,然后向着江婠冲了过去,用脑袋去撞她的身子…… 江婠还怀着孕呢。沈令善眼瞧着差点要撞上了,赶紧把茂哥儿抱住,然后两人就跌倒在了地上,茂哥儿摔在她的身上。 “夫人!” 魏嬷嬷当即傻了眼,忙和一旁的丹枝将沈令善身上的茂哥儿拉了起来。魏嬷嬷就将她扶了起来,道,“夫人,您没事吧。” 倒也没什么事儿。沈令善看着自己的衣裳稍微弄脏了一些,身上其他地方倒是不疼,只是手心有点痛。魏嬷嬷捉着她的手一看,才看到手心被地上的碎石子儿划出了血…… · 回到琳琅院之后,江婠就对江屿说道:“是我不好,不该出言激怒茂哥儿的,不过——茂哥儿这孩子,怎么被二婶婶教成这样?以前他挺懂事儿的。” 沈令善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手心的碎石子儿也都一一被清理干净,屋里就有膏药,沈令善觉得这点小伤也不用劳师动众,让丹枝替她上了药就成了。 手掌被缠上了纱布,沈令善看了看坐在身旁江屿的表情,看到江婠那样嚣张的性子,在她大哥面前就跟个温顺的小羊羔似的,她也跟着有点怕他了……可是她怕他什么,他又不会欺负她。 江屿倒是没有责备江婠,只语气淡淡的和她说:“怀着身子就要注意一些,回头我让徐太医给你瞧瞧。”虽然看起来有些吓人,可对这位妹妹,江屿还是很关心的。 江婠想说不用,可还是觉得小心为好,就点了头,又问沈令善:“可要顺道给大嫂再看看。多亏了大嫂,不然刚才摔倒的就是我了。” 沈令善说道:“不用了,我也没什么事儿。”她随便摔一跤倒是没什么的,可江婠怀着孩子,摔一跤可是不得了的。 见沈令善这样说,江婠自然也不多说什么了,只带着丫鬟一道回去了。沈令善上好了药膏,又看到屋里的丫鬟们也都退下了,抬眼看了看江屿。 ……忽然有一种他要兴师问罪的感觉,不由得有些害怕。 可是她又没有做错什么。就和他说:“过几日应该就好了。” 下月初九就是太后娘娘的寿辰,她总不好缠着绷带进宫。 江屿看了她一会儿,就轻轻捉着她的手,问道:“真的没事?” 沈令善便点头:“没事。”好像觉得她是玉做的似的,随意摔一下就碎了。她笑了笑,就被他带到了怀里……他的胸膛结实温暖,忽然就生出一种自己被保护得很好的感觉。 晚上半梦半醒间,沈令善觉得肚子有点坠坠的疼,不过就一小会儿便不疼了。大概是小日子要到了,沈令善也就没有多想。 作者有话要说: 第43章 不安【二更】 次日二房的长媳吴氏领着茂哥儿过来,虞惜惜也来了。 不过茂哥儿同吴氏这个长嫂倒是不亲近,同虞惜惜的关系却不错,小小的身子就偎在她的身边。好像母亲郭氏不在,他就和她最亲一样。虞惜惜就在一旁安抚他,还教他向堂嫂道歉。 沈令善同吴氏倒是没有打过多少交道,平日里就算去东院那边,也就在老太太的瑞鹤堂坐坐。吴氏和她说:“昨日的事情我也听说了,的确是茂哥儿的不是,我就带他来向长嫂您道个歉……” 沈令善自己倒是没什么,可一想到昨日怀孕的江婠,若是江婠出了什么事情…… 沈令善就道:“茂哥儿年纪还小,我身为堂嫂,的确不该和一个小孩子计较。只是如今二婶婶不在,祖母又生病,茂哥儿身边总是要有人教导的。可是有些下人,若是仗着主子年纪小在他面前胡言乱语,扰了江家的安宁,却是不能不罚的……” 然后就问茂哥儿,“昨日那番话,是谁和你说的?” 茂哥儿不过一个小孩子,哪里会想到这些。肯定是下人说的。 茂哥儿也晓得自己做错了事情,这会儿看着堂嫂,有些心虚,犹豫了一下,便老实交代:“是……是辛妈妈。” 跟在茂哥儿身后的辛妈妈立刻白了脸,当即就跪了下来,哆哆嗦嗦道:“夫、夫人……”她哪里知道,茂哥儿这般冲动,居然会去质问沈氏,还差点害得江婠动了胎气。 吴氏瞧着辛妈妈,晓得辛妈妈是郭氏的人。郭氏这个婆婆素来强势,她自然知道郭氏是犯了错去了清心庵,而不是回娘家。想着到底是要回来的,她不能在她不在的时候处罚她信任的人。 便道:“辛妈妈是母亲陪嫁到江家来的,我身为儿媳,其实是不好处置她的。只是她今儿这错犯的实在是太重,我便想着,就罚她半年的例银,然后先将她调到其他院子里去做粗活儿。一来也算是替堂嫂您出出气,二来也省得她再在茂哥儿身边嚼舌根,你看这样成不成?” 沈令善还没说话,魏嬷嬷就道:“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情?我家夫人的手都受了伤,姑奶奶怀着孩子呢,若非是我家夫人,这会儿恐怕是要出事,到时候宋家的人也是饶不了她的。” ……是觉得罚得太轻了。 吴氏看了辛妈妈一眼,辛妈妈便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她。 吴氏就问沈令善:“那依堂嫂的意思……” 茂哥儿本性不坏,可若是辛妈妈再这样待在茂哥儿的身边,迟早是要出大事儿的。沈令善在这种事情上,也是没有办法心软的,就看了一眼辛妈妈,道:“打发她出府吧。给茂哥儿换个贴身照顾的人。” 辛妈妈立刻就睁大了眼睛,没有想到这国公夫人看上去娇娇柔柔的一个人,却这般狠心……明明没有出事儿,却要赶她走。她可是二夫人身边的人! 便着急道:“奴婢知错了,夫人就饶了奴婢这次吧。茂哥儿习惯了奴婢照顾,而且二夫人回来看不到奴婢,怕也是会不开心的……” 以往辛妈妈就是仗着郭氏作威作福,话也是说顺口了,这会儿顿了顿,便觉得自己是犯傻了。这位国公夫人,何时把二夫人看在眼里?老太太为了她,可是将二夫人都赶到清心庵去了……她一个二夫人身边的下人又算得了什么? 就听国公夫人缓缓说道:“……习惯总是可以改的。茂哥儿现在年纪还小,换一个照顾的人,很快就习惯了。至于二婶婶那边,等她回来了,我自然会向她解释清楚。”见她还有话说,便淡淡道,“……做错了事情,总是要付出代价的。辛妈妈你最好不要再白费唇舌了,我们可以给你留个体面……不过你要不要这份体面,全看你自己的了。” 辛妈妈就朝着她磕了头:“多谢国公夫人。”心里再不甘心,也不敢再多说一个字了。 之后江婠过来,就和她抱怨说:“……那个辛妈妈,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我就说怎么茂哥儿变成这样的性子,原来身边有这样一个人。”人之初心本善,小孩子的心思不会坏到哪里去的。可若是有人教,学坏也是一件很快的事情。 好像经过昨天那件事情,江婠和她的关系也拉近了不少,也算是救了她腹中孩子一命吧。便蹙着眉头继续说道:“我看祖母这样,家里又发生那么多事情,我想明日去趟白泉寺拜拜菩萨,求个太平。” 老太太对江婠这个孙女还是很疼爱的,未出阁之前,老太太就经常把她带在身边。 去白泉寺啊……沈令善想到那日在白泉寺遇到程家一家子,还有江屿的母亲,那一回好像并不愉快。又见江婠大着肚子,就道:“你这样哪儿都去不了,明儿还是好好回家养胎吧。”见江婠撅着嘴要反驳,就立马道,“我替你去吧。” 江婠睁大了眼睛:“真的?”很意外的样子。 这个还有假的?沈令善笑了笑:“自然是真的。”反正她在齐国公府也没什么事儿,多去拜拜菩萨也挺好的。 便这样和江婠说定了。 · 江屿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丫鬟们都在外面,便问了丹枝:“夫人呢?” 丹枝就道:“夫人在里面做绣活儿呢。” 又在忙……江屿阔步进去,便看到罗汉床上,绣绷搁在几上,夕阳的余晖从隔扇射入,柔柔的落在她的身上,衬得她肌肤莹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站着不动多看了一会儿。 她穿了件淡紫色的褙子,就这样静静的侧躺在罗汉床上,身躯微微蜷着。 然后江屿轻声过去,坐在她的身边。 看了一眼几上的绣棚,绣了几排翠竹,再看她的人,小小的一个,睡着的时候更加有些孩子气……就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将她从罗汉床上抱了起来。 沈令善一下子就醒了,整个人都懒洋洋的,窝在他的怀里,抬头看他,翁声道:“你回来了?” “……嗯。”他摸了摸她的头发,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怎么睡着了?”看起来好像很困,可是昨晚她睡得挺早的。而且她的手受了伤,他也对她做什么,就抱着她睡觉了。 沈令善觉得大概是春困。 在齐国公府的日子待得太悠闲了,整个人不但懒洋洋的,还都胖了一圈。 她看了看他的脸,英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眸,好像越来越好看了……这世上就是不公平,女人的容颜早逝,男人却是越来越有味道,怪不得都三十了,还要那么多年轻的小姑娘喜欢他。 沈令善要将身子坐直,他的手臂却紧了紧,她只好赧然的靠在他的怀里,和他说了明日要去白泉寺的事情。 这么突然…… 江屿低头看他:“早些说我就陪你去了。” 她又不是嵘哥儿。沈令善便道:“我就去拜拜菩萨,吃了午膳就回来了。” 江屿“嗯”了一声。他知道她的性格不适合拘着,出去走走也好。 次日早晨沈令善便去了白泉寺。从大雄宝殿出来,就看到迎面而来说说笑笑的几人……又是叶氏。 沈令善有些惊讶,但这会儿看到叶氏母子二人,却完全能做到面色坦然了。 叶氏也没想到又会在这里遇到沈令善,这会儿待她倒是客气了一些,笑笑打了招呼。 等到沈令善他们离开的时候,她身边的妇人才小声问:“方才那位就是齐国公夫人……” 说话的是冯夫人。身边是她的三女儿冯明玉。今日叶氏约了冯夫人他们出来,就是为了让程瓒和冯明玉多接触接触。两人的亲事,已经快要定下了。 叶氏就点了点头。 冯夫人便沉默了,淡淡的看了叶氏身边的程瓒一眼……高大儒雅的男子,穿了件宝蓝色的杭绸直缀,腰间佩戴香囊玉佩,芝兰玉树,温润如玉。 论容貌,的确是挑不出错的,是以她那女儿第一眼看到程瓒就想嫁给他了,知道他成过亲,还有庶子,却一点都不在意。要知道之前要嫁人,可是想了一大堆苛刻的条件,遇到真正喜欢的,倒是什么条件都没有了…… 程家二爷的确是好。冯夫人想。可是那位齐国公夫人,就是程家二爷之前的妻子……虽然穿戴素净,却是依然美得惊人。 冯明玉今日也是特意装扮了一番,穿了件石榴红的褙子,梳着垂鬟分梢髻,戴了一支绿玉凝华拧金丝簪,打扮的端庄又不是俏丽,整个人就跟枝头嫩生生的绽放的杏花一样。。 年轻的女孩儿本就娇嫩,更何况这样精心的装扮,更是美艳不可方物。可是刚才那位齐国公夫人,是程瓒之前的妻子…… 冯明玉看着程瓒,心下免不了多想……那样美貌无双的女子,程瓒都舍得和离,不知道他会喜欢什么样的。 不过…… 那位沈氏如此美貌,他都没有再看一眼,没有露出半丝的不舍,冯明玉心下遂程瓒更是欣赏了几分,觉得他不是那种肤浅之人。 想到这里,冯明玉忍不住笑了笑,羞答答的偎在母亲的身边,偷偷看了程瓒一眼。觉得他高大儒雅,比她之前见过的任何男子都要好看。 忽然就不说话了,气氛有些尴尬,叶氏就说:“大概是来求子的吧,前几日也遇到过。” 不过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冯夫人立刻就反应过来了。 这沈氏嫁给程二爷也有整整五年了,原来是因为一直无所出,所以才和离的……这倒是说得过去了。冯夫人自己也是婆婆,当然也能明白这份心情。 而冯明玉也听出了弦外之意。她转过头,看了一眼那抹远去的纤细身影,忽然觉得她也挺可怜的……一时心下对她的嫉妒也淡了些。 程瓒就淡淡提醒道:“母亲,咱们进去吧。” ……他不想听到他们再提沈令善。 她已经再嫁,他也要成亲了,还说她做什么? · 天阴沉沉的,江屿从宫里出来,看了一眼这天,一旁的徐砚就说:“该是要下大雨了……国公爷,咱们是直接回府吗?” 江屿立在马车边,凉风吹得他的衣袍猎猎作响,身形显得愈发的高大挺拔。一下子变得很闷,好像忽然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江屿微皱眉心,就问徐砚:“夫人可是尚未回府?” 夫人今日去了白泉寺……徐砚想到了什么,回道:“应该正在回来的路上了。” “去白泉寺吧。”说着上了马车。 啊?徐砚看了江屿一眼,见他已经进了马车,这才立马反应过来。忙跳上马车,对车夫道:“去白泉寺!” · “……好端端的,怎么下大雨了呢?”魏嬷嬷坐在马车内,看着身边的夫人,见她的脸色有些不好,就问道,“夫人可是哪里不舒服?”又让丹枝给夫人倒了一杯热茶,给她端了过去。 沈令善一双纤白的双手握住汝窑天青色茶盏。茶水温热,喝了几口,倒是舒服了许多。只是山路崎岖,马车颠簸了几下,她又有些不舒服,脸色又白了几分。 魏嬷嬷当即替她将茶盏拿了过来,用帕子擦了擦衣衫上沾着的水渍,眉头蹙得紧紧的,只盼着早些回府。 却见沈令善眼睛一闭,忽然晕了过去。 魏嬷嬷当即吓了一大跳:“夫人!” 丹枝和碧桃也跟着急坏了,这半道上,哪里去找大夫? 雷声哄哄,大雨滂沱。魏嬷嬷叫了好几声,都未见夫人醒过来,当即想到了什么,就问丹枝:“程家的马车是不是在后面?” 好像是明白了魏嬷嬷的意思,丹枝挑开帘子看了一眼。远远的,就能看到后面程家和冯家的马车。就对魏嬷嬷说:“就在咱们后面。” 那就好…… 魏嬷嬷就对丹枝说:“你好好照顾夫人,我去找程二爷……”魏嬷嬷是恨极了程瓒。若不是到了要紧关头,魏嬷嬷也是不想再和程瓒说一句话的。 可如今夫人忽然晕倒,这里又找不到大夫,只能找程二爷了。 程二爷不但饱读诗书,而且还是个精通医理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44章 风雨【一更】 叶氏就坐在马车里和程瓒说话:“……今儿你也看到了,这位冯三姑娘年纪轻轻,却是个温顺懂事的,日后肯定能好好照顾寿哥儿的。”男人的身边总是需要一个嘘寒问暖的,叶氏就觉得冯明玉十分不错。 觉得见过两回也差不多了,就和程瓒说:“过几日便要交换庚帖,到时候亲事定下来,我就同冯夫人商量商量,年前就让冯三姑娘进门。” 程瓒是听母亲的话的。这位冯三姑娘的确好,除却年纪太小了一些,他挑不出其他的错。母亲对她赞不绝口,他没有理由拒绝。 而且这几回见到沈令善,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出现了……他心里非常的不安,见母亲又提了,倒是觉得早些成亲也不错。 大概是因为沈令善毕竟曾经是他的妻子,如今看着她和江屿夫妻恩爱,他心里总归是有些介意。只要他成了亲,有了新的妻子,恐怕就不会因为这些事情干扰到自己的情绪。 程瓒便道:“一切但凭母亲做主。”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没有什么好挑剔的。而且比起素不相识,他至少也和冯三姑娘见过两回面。她年轻貌美,家世出众,她都不介意他年纪大还成过亲,膝下还有一个庶子,他又有什么好介意的? 叶氏满意的点点头:“就知道你最孝顺。” 程瓒没有说话。忽然马车晃动了一下,停了下来,程瓒忙扶住了叶氏。 叶氏惊魂未定,就问道:“怎么回事?”大雨滂沱,山路崎岖,本就不好走,若是再不好好驾车,那可是要出事儿的。 程瓒便安抚了叶氏,就听到帘子外面的车夫说道:“是齐国公夫人身边的嬷嬷……” ……是魏嬷嬷。 程瓒蹙了蹙眉。那五年他冷落沈令善,其他人可能不清楚,可魏嬷嬷是最清楚的。她将沈令善从小照顾长大,对她的感情也是极深的,恐怕是恨极了自己。若非有要紧的事情,她是觉得不想和他说一句话。 那是…… 沈令善出事了?程瓒的心猛的跳动了几下,就对叶氏说:“母亲,我下去看看。” 他下了马车,就看到魏嬷嬷撑着一柄若水堂的油纸伞,秋香色的褙子有些被淋湿,满目担忧,看到他便急急道:“程二爷,老奴若是能找到其他大夫也不会来麻烦您。求您去看看我家夫人吧……” 沈令善真的出事了。程瓒没有犹豫,同母亲说了,就随魏嬷嬷过去。 马车太拥挤,程瓒毕竟是个男子,不宜在这样狭小的空间内同她相处,便让丫鬟扶着她下马车到附近的山神庙中休息。 齐国公府的护卫在外面守着,沈令善就被扶着进去,坐下之后,由程瓒替她把脉。 她的脸色看起来非常不好,额头渗着细密的汗珠,嫣红的唇色也微微泛白。她记得她的身体一直都很好的,很少生病…… 程瓒坐到她的身边,看着她这副虚弱的模样,忽然就想起她十二岁那年,生了病,不肯吃药,就对他说:“程二叔,药太苦了,您能帮我在里面加点糖吗?” 小孩子都是怕苦的。那时候她在他的眼里也只是个小女孩儿,没想到……如今都过这么久了。 他的目光无意间落在她白皙纤细的颈部之上,他比她高,绣着莲纹的领口,没入处略微起伏,肌肤胜雪。身上是一股淡淡的甜香,好像跟小女孩儿似的,香香软软的一个。 魏嬷嬷忽然说:“程二爷,你看我家夫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下子让程瓒回过了神,错开了目光。 程瓒的耳根略微发烫。他饱读圣贤书,也了解沈令善的性子,居然因美色而失神……先前便是洞房花烛,看到那大红盖头下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他也不曾有过半分动心,只觉得她蛇蝎心肠,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程瓒就平静的对魏嬷嬷说:“劳烦魏嬷嬷去生个火。” 这时候魏嬷嬷自然没有多想,赶紧吩咐碧桃去生火。 程瓒问一旁的丹枝拿了一块丝帕,轻轻搭在沈令善纤细的手腕上。她的手实在是娇小白皙,柔弱无骨一般。程瓒微微定神,不再多想,隔着丝帕将手搭在她的腕子上…… 好像听到了程瓒的声音,沈令善缓缓睁开眼睛,就看到程瓒真的在她的身边……她的手。她下意识的要收回来。 程瓒见她醒了,便眉宇淡淡道:“不要乱动。” 语气听上去好像也是不喜欢和她接触似的。 沈令善看了一眼程瓒,又望了一眼正在生火的魏嬷嬷,在门口把手着的齐国公府的护卫……忽然就明白了。魏嬷嬷太担心她了,不过就是身体不舒服,她连程瓒都去找了。 沈令善想了想,开口道:“程二爷,多谢你的好意,我觉得现在已经好多了,你不必替我诊治。” 程瓒虽然精通医术,可毕竟身份摆在那里,没有人会让他看病。倒是她……那时候喜欢他,找不出别的法子,竟然缠着这位堂堂程二爷,替她养得小狗看病。 那时候他恐怕就不喜欢她了吧,但是碍于长辈的身份,不好拒绝她。 程瓒觉得有些好笑,又不是他非要替她诊治的,可如今要他撒手不管,他是做不到的,就说:“你我虽然情分已断,可今日我若是遇到的是个素不相识的人,也不会袖手旁观的……你不要再说了。” 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沈令善自然没有话说。 外面一声巨大的雷轰,白光照得人脸上忽明忽暗,凉风从门口灌入,呼呼的吹着……程瓒的手忽然一僵,才抬起头看向面前的沈令善,表情非常的奇怪。 这是……怎么了? 沈令善有些疑惑,看着程瓒的眼神,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就小心翼翼的问:“是我的身体……”难道是病得很严重吗? “沈令善。” 他忽然叫了她一声,看着她的眼神也有些奇怪,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然后才听他低低道:“……你难道不知道,你已经怀孕了吗?” 怀孕了!沈令善一怔,自然是没有想到她居然怀孕了。她以为还要再等一段时间,没想到……她怀孕了,她要当母亲了。她好像什么都比别人迟一些,正常的夫妻相处,正常的生儿育女。 程瓒将手收了回来,就和她说:“若是我没有诊断错,已经一月有余了。不过你的胎相非常不稳,有小产的迹象,若是再不好好调养,这孩子怕是很难保住。” 是了,昨天她才刚摔了一跤……沈令善觉得这世上大概没有比她还要粗心的母亲了,居然连有孩子了都不知道,怪不得昨晚肚子有点痛。 这个时候,沈令善满心都是孩子,倒是真将面前的程瓒当成普通的大夫一样,就说:“我知道了。大概是昨日不小心摔了一下,我没有想到自己已经有孕了……” 她看上去应该非常担心这个孩子。他也知道,她本来就非常喜欢孩子,在洛州的时候,她就和程家的孩子玩得很好,不过后来收敛了性子,变得娴静内敛一些,倒是没有再露出那样孩子气的样子了。 外面忽然传来了一些动静,沈令善抬起头去看,就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走了进来。 风吹得他的绯色衣袍略微掀起,一张脸冷峻清朗,眉宇有几分凛冽,有种气吞山河的气势。大概是来得太匆忙,肩膀处淋湿了一大片,官靴踩到地上,一步步朝着这边走来。 程瓒也缓缓抬头看他。 柴火噼里啪啦烧得正旺,她的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江屿就过去,将身上的玄色斗篷解了开来,将她瘦小的身子裹住,然后用略微粗砺的指腹轻轻抚了抚她的鬓角,动作十分温柔。 沈令善看到他有些惊喜,问道:“你怎么来了?” 江屿看着她道:“下这么大的雨,不放心你。”然后望了一眼身旁的程瓒,“有劳程二爷照顾内子。内子身体不适,我先带她回府了。”他探出手臂,就将她拦腰抱住,小心翼翼抱了起来,然后阔步朝着外面走去。 好像一下子就踏实了……沈令善静静靠在他的怀里,抬起头看了看他坚毅的下巴,双手紧紧环住了他的脖子。 程瓒站在原地,脚边的火堆烧着,愈燃愈烈,火光跳跃,被风一吹,火苗差点吹到他的袍子上。 叶氏这才进来,看到后赶紧将他拉到一旁,又望了望大雨中渐渐消失的齐国公府的马车,才问程瓒:“那沈氏究竟得了什么病?” 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变得病怏怏的?幸亏她和瓒哥儿和离了,不然那鳏夫的名声就更不好听了。 冯夫人和冯明玉也来了。见程瓒半途下了马车,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儿,也跟下来瞧瞧。 却不料原来是齐国公夫人忽然病了…… 程瓒心善,又难得精通医理,在这样的情况下,替沈氏看病,倒也是在情理之中的,毕竟是比陌生人要亲近一些的。冯明玉心下也并没有觉得不舒服,反倒认为程二爷懂得东西多,对他越发崇拜了一些。 程瓒望了那茫茫暮色,攥着手中那方丝帕,才道:“她有孕了……” 叶氏愣了愣,惊讶道:“什、什么?” 程瓒有些不耐烦,语气有些淡:“沈令善已经有孕了。” 叶氏眼睛倏然睁大,有些不信。这沈令善嫁给程瓒五年都未曾怀孕,和这位齐国公江屿成亲才多久?一年都不到,而且先前有半年,江屿都在外面,是快过年了才回来的……那才几个月啊。怎么、怎么就有孕了呢? 怎么就不可能呢?程瓒轻轻扯了扯唇角。 她和江屿的感情这么好,怀孕最正常不过了。只是他没有想到,沈令善有孕,却是从他手里诊出来的……她居然也要当母亲了。 曾经是他的妻子,现在居然要替别人生儿育女。 回去之后,程瓒的心绪半刻都不曾平静,晚上去看了寿哥儿就回了卧房。 一直到深夜,还未歇下。 值夜的丫鬟素和便进来。虽然见惯了程瓒温润俊朗的容貌,烛光映衬下,还是看的小姑娘心神有些荡漾。 不过很快就不在去多想。 素和乃是叶氏安排在程瓒身边的通房,毕竟程瓒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总是少不得纾解的。素和乖巧温顺,生得娇小玲珑,倒也十分出众。只是在程瓒身边伺候了几年,也明白了这位程二爷的性子,看着正人君子,连在男人的事情上,也是正人君子,丝毫不像程四爷那般风流无度……一时她这心思也渐渐淡了,只安心服侍他,本本分分当个丫鬟。 便过去行礼道:“二爷,天色不早了,二爷还是早些歇息吧。” 程瓒被素和的声音拉回了思绪,侧目看着她,见她穿了一件浅碧色的折枝花褙子……白皙的颈部间,露出一截细细的肚兜带子。 正值芳华的女孩儿,干净清澈,出水芙蓉般。程瓒忽然想到那张明艳动人的脸,猛地伸手,紧紧拉住了素和的手腕。 是年轻女孩儿温热细腻的触感,有些压抑的情绪,仿佛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一下子倾泻而出。 素和吓了一大跳,可想到自己的身份,自然没有拒绝。 程瓒将她拉到身边,大手抚着她白嫩的细颈,然后渐渐往下,最后动作粗鲁的将人拖到了榻上。 · 风雨瓢泼,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总算到了齐国公府。离琳琅院还有些远,索性将车驾到了院子外面。 浓重的夜色中,高大的身影从马车上走下,怀里还抱着一个人。 刚才下山的时候有些颠簸,可他却是将她护得紧紧的。人脆弱的时候,总是喜欢依赖别人。沈令善以为,在程家的那五年,已经将她的这份孩子气消磨光了,却不曾想,还是有的。 江屿抱着她进了琳琅院,低头见她醒了,才俯身亲了亲她的眉心,语气温和道:“徐太医马上就到了……” 沈令善望着他的眼,就和他说:“江屿……我有一件事情要和你说。” 他把她放到榻上,替她将沾湿的软缎绣花鞋脱了下来,掖好锦被。 沈令善弯了弯唇,便道:“程瓒他说……” 他捏着被角的手略微一顿,眉目清朗,这才开口叫她的名字:“善善。” “……嗯?”沈令善抬头去看他。见他的发梢有些淋湿,表情也不似平日那般温和,淡淡道:“你最好不要在这个时候和我提他,我并不是很想听。” 作者有话要说:  江二狗子:被粑粑嫌弃了/(ㄒoㄒ)/~~ 第45章 燕窝【二更】 ……怎么就生气了呢?沈令善想到了什么,就伸手抓住他的手,说道:“魏嬷嬷是担心我,害怕我出事,所以才请程瓒替我把脉的。” 这样他也要生气吗?不过大概男人都会介意的吧? 沈令善又静静望着他,小声道,“那……那如果我告诉你,我怀孕了,你还要生气吗?” 他应该,会喜欢这个孩子的吧。 之前应该笃定的事情,这会儿反倒有些不安起来。她就这样抓着他的手,等着他的回应,却见他忽然看了她一眼,翕了翕唇,问她:“你说……”好像有点意外。毕竟连她自己都意外。 沈令善有些不好意思,垂了垂眼,便道:“是刚才程瓒和我说的,他说我怀孕了。”程瓒的医术这么厉害,那应该是不会有错的。 她以为他总是有些情绪起伏的,可是这会儿只会多看了她一会儿,表情倒是没有什么,然后才让丹枝出去,看看徐太医来了没有。 沈令善躺在榻上,看着榻边的江屿,锦被下的手,小心翼翼的覆到了平坦的小腹上……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这里面,居然有个孩子了。 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沈令善之前也想过,若是自己当了母亲会如何如何,可真正遇到的时候,才发现之前的想象远不及此刻的感受十之一二。 徐太医很快就来了,给沈令善把了脉,确定已经怀孕一月有余。和程瓒说得丝毫未差。沈令善有些担心,便问道:“我昨日摔了一觉,肚子有点疼,这孩子能平安无事吗?”程瓒之前说过,她有小产的迹象。 徐太医只道她幸运,若是换做旁的孕妇,刚怀孕便这样摔上一跤,孩子十有八`九就保不住了。可她昨儿摔了,今儿居然还能出门。又开了几副安胎药,叮嘱这半月在府上静养,孩子应该能保得住。 沈令善这才放心。 动静这么大,沈令善有孕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瑞鹤堂老太太这边。这几日老太太卧病在床,老人家生病,恢复的总是要比年轻人慢一些,这会儿听到这个消息,倒是十分惊讶。 毕竟当初沈令善嫁给程家二爷五年都不曾有孕,和江屿成亲不到一年,却怀上孩子了……老太太就喃喃道:“倒是个有福气的。” 一个嫁过人的女人,江屿居然还能等着她。如今又顺利怀上孩子了,那更是金贵的不得了了。老太太想了想,吩咐张嬷嬷:“你平日里管着些茂哥儿,叫他尽量少去那边。” 小孩子顽皮,若是冲撞了沈令善,害得她腹中的孩子有个闪失,那后果可是不得了的。再说了,老太太也是希望她能顺利将这个孩子生下来的,当了父亲的人,行事上总会仁慈一些。 奔波了一日,总算是歇下了。已经很疲惫了,可心情却是很兴奋,沈令善看着身侧之人的眉眼,想着这个孩子,不管是像江屿还是像她,模样都找人喜欢。不过性子还是不要像她了……沈令善还是希望孩子能懂事一些。甚至想着日后孩子长大,成亲或者嫁人,一下子就想得很远了。 江屿看她眉目含笑,看上去很精神,就轻声说道:“赶紧睡觉。” 她自然是要好好休息的。不过……沈令善憋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他:“你是不是……不喜欢这个孩子?”他看上去好像没有很高兴,表情也有些怪怪的,心不在焉的感觉。应该不是她多想了吧。 江屿说道:“没有,不要乱想。” 沈令善这才嗯了一声,困倦袭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江屿静静凝视着她,手掌轻轻的抚着她的脸,唇角下意识扬了扬……她有了孩子。他很少有特别欢喜的时候,所以有时候不知道怎样去表达这种情绪。可是现在的这种感觉,好像是从心底升起的一股喜悦,几乎都要溢出来。望着她的眉眼,想着从她肚子里生出来的孩子…… 江屿闭了闭眼睛。 他怎么会不喜欢?怎么可能不喜欢? 他喜欢的不得了。 当初他以为她再也不会回来的时候,夜深人静,他就会想很多事情。比如她和程瓒夫妻恩爱,比如她替程瓒生孩子,男孩儿,女孩儿……有时候他根本不敢想下去。现在好了,她是他的了,还要替他生孩子。光是想着这些,他都觉得怎样都是值得的。江屿含着笑意看着她,怎么都看不够,看着她睡得安安稳稳,就想把她抱到自己的被窝里来。 可是现在好像不行,压到她的肚子该怎么办? 月份还浅,要等明年开春才会出生。 还要这么久……可是他已经迫不及待了。江屿看着她,忍不住亲了亲她微微扬起的唇角,然后再看她一眼,又忍不住亲了一下。 · 程家这边,谢幼贞知道了消息,就对程珏说:“……善善有孕了,等胎儿安稳些了,妾身便同长姐一道去看看她。”亲姐妹一样的关系,如今看着沈令善总算是当母亲了,她心里比谁都高兴。 又蹙眉说:“听说差点就要出事了,她也真是的,都多大的人了,要当母亲了都不知道,居然摔了一跤。好在没有什么大碍。” 程珏由谢幼贞替他穿好衣服,整理袍子上的褶皱,听着她的这番话,心情有些复杂。她怀孕了,他也应该替她感到高兴……江屿对她真的很好吧,脸色看上去比在程家的时候好多了。 只是…… 当初她和二哥和离的事情,实在是有些蹊跷,加上沈迳的事情,他还是觉得不放心。她过着这样安稳的日子,他不该去打扰的,可是……倘若有一日,她知道了她和二哥的事情,兴许有江屿在插手,不知道是怎样的心情。 程珏不再去想,只温声和谢幼贞说:“到时候早去早回,不要待太久。” 好像对他越来越好了…… 谢幼贞面颊微微泛红,抬起头,满目柔情的望着他,看着他英俊的脸庞,心里有种非常满足的感觉,然后才小声的说:“其实……我也想替夫君再生个孩子,生个女孩儿。”虽然成亲多年,可二人一直都是相敬如宾的,这样的话,她也不好意思说。今日大抵是被沈令善的喜讯影响了,她都能顺利的怀上江屿的孩子,她也想再替程珏生一个。 女孩儿吗? 程珏想着那聪慧乖巧的福哥儿,好像世人都比较喜欢男孩儿的,可是当初谢幼贞怀孕的时候,他却期盼她能生个女孩儿。他肯定舍不得对她太苛刻,会宠着她。不过之后生出来是男孩儿,他也喜欢,也庆幸那是男孩儿……不然幼贞在程家的日子,怕是过得不如现在好了。 程珏便笑着微微颔首:“好,我等着你再给我生个女孩儿。” · 往御花园去的小径上,小皇帝赵衡听说江屿的夫人有孕了,关心的不得了,沾沾自喜道:“先前朕刚说了要娶太傅你的女儿,你家夫人就有喜了,所以——”他穿着明黄色绣着五爪金龙的朝服,侧过身看身后的江屿,眨了眨,“太傅大人,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他长得也不难看,太傅也夸他聪慧,而且又是皇帝……应该没有比他更身份高贵的女婿了吧? 赵衡觉得自己还是挺好的。 江屿的脸色看上去比平日温和许多,缓缓说道:“皇上想得太远了,男孩儿女孩儿都还不知道呢。”虽然他也挺想她生个女孩儿的。 “什么男孩儿女孩儿?衡儿和江大人说什么呢?” 远处走来的,正是太后萧容。萧太后端庄得体,落落大方,身上有股尊贵的皇家气度,眉眼间含着浅浅的笑意。江屿见着她,便行了礼。 赵衡就凑上去叫了一声:“母后。”然后看了一眼江屿,和萧太后说道,“衡儿在和太傅大人说他夫人的事情,太傅的夫人有喜了,朕就想如果到时候生个女孩儿,干脆到宫里来陪衡儿得了。”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觉得成亲也和玩儿一样,进宫住在一起玩就算是夫妻了。 萧太后原始含着笑意的,待听到这个消息,笑容也稍稍有些僵硬……有喜了吗?那次漠北之战,江屿回皇城也快过年了,如今才四月份……这么快就怀上了。萧太后心里有些羡慕,虽然有些情感,只能默默压在心里,可遇到这样的事情,难免激起一些不必要的情绪。这沈氏真是太有福气,太让人羡慕。 萧太后很快恢复淡然之色,对江屿说:“那真是要恭喜江大人了,也替哀家恭喜一下尊夫人。”想到了什么,又吩咐身边的宮婢,“替本宫去库房取些金丝燕窝,送到太傅大人的府上。” 江屿笑笑谢过。 沈令善倒是没有想到,萧太后一听到她有孕的消息就给她送了燕窝来。不过她心里倒是清楚,这萧太后给她送东西,自然不是因为她,而是看在江屿的面子上。 夕阳的余晖从隔扇渐渐照入,沈令善坐在榻上休息,就穿了件藕色中衣,头发随意挽了一个纂儿,脸色倒是比昨日好了许多,大抵是安胎药有了效果。没有事情做,只能拿着绣绷做绣活儿,这时候丹枝就过来说:“夫人,燕窝已经炖好了,奴婢给你端过来,趁热吃些吧。” 燕窝……又是燕窝。 虽然这燕窝是早上炖的,并非萧太后送的,可这会儿听到这两个字,她还是有些不舒服。 不知道为什么。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连心都静不下来,就烦躁的将绣绷搁到手边的几上,懒洋洋道:“不吃了,端下去吧。” 好端端的,怎么不吃了?丹枝有些疑惑,可听着夫人这样说,只能将燕窝重新端回去,就看到国公爷进来了,忙行了礼。 沈令善也听到了声音,就听江屿问道:“什么不吃了?” 然后是丹枝的回话:“国公爷,是燕窝,夫人说不想吃。” 江屿看着丹枝手里的红漆描金海棠花小托盘,上面放了一碗燕窝……有孕之人都应该补一补身子的,何况她看着那么瘦。便重新让丹枝端了进去。 沈令善看到他进来,就客客气气的喊了一声国公爷,之后倒是不知道说什么了。 然后看到他又让丹枝把燕窝重新端进来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望了他一眼,说道:“我不想吃,是国公爷你要吃吗?”顿了顿,又莫名其妙的脱口而出道,“……若是国公爷爱吃的话,库房应该还有,太后娘娘送了好多,都给你吃吧。” 作者有话要说: 江二狗子:家庭大战一触即发︿( ̄︶ ̄)︿ 第46章 恩爱【一更】 江屿就说:“我吃什么燕窝?”大概是心情好,他含笑望着她,将她轻轻从被褥里捞了起来。 沈令善也觉得自己的举止太奇怪了…… 就算萧太后看在江屿的面子上给她送燕窝,又怎么呢?就算萧太后真的和江屿有什么,又能如何? 不过女人在这方面总是有感觉的,她虽和萧太后只有过一面之缘,却是能察觉到,萧太后看江屿的眼神是不一样的。 那他呢? 沈令善望了他一眼,他这么聪明,不可能察觉不到吧?只是平心而论,像萧太后这样的女人,的确让人忍不住心生敬佩,和她们这样平庸的内宅妇人是完全不一样的。他应该也很欣赏的吧。 将情绪压了压,沈令善起来吃了燕窝,没有说话。江屿就在身边陪着她。吃完了,她就看他,见他还没有走。他今天……很闲吗? 大概是看出了她的意思,江屿问道:“肚子还有没有不舒服?” 怀孕的女人总是要格外的小心一些。想起之前的事情,沈令善也是一阵后怕,觉得自己这个母亲太失职了,昨日清洗的时候,都有些见红了。幸亏孩子生得结实。就说:“没有,徐太医开得安胎药很有效果,应该没事了。”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以后我会小心一些的。“ 江屿揽着她的肩头,把她抱到了怀里,就这样和她说话:“那就好,如果下回再肚子疼,一定要告诉我。过两日我再让徐太医过来给你看看。” 其实还是不放心。她这样粗心的一个人,怀了孩子……要一直操心到孩子生下来。 好像有点太慎重了。沈令善靠在他的怀里,觉得之前江屿虽然对她挺好的,可她还是有些不安,觉得命运太过神奇,不曾想,才几个月,如今竟然有了他的孩子。 当女人决定给一个男人生孩子的时候,大概是真的定下来了。这辈子,她都会这样和江屿在一起。她就问他:“江屿,你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江屿笑了笑,好像很喜欢她这个问题,低头看她:“你呢?” 她啊。沈令善想了想,就说道:“男孩儿吧……我之前就一直想生个男孩儿。” 江屿的笑容略微一顿,仿佛是想到了一些不愉快的时候,然后闭了闭眼睛,缓缓说道:“善善,男孩儿女孩儿我都要。” 哪有人这么贪心的?沈令善有些无奈:“可是只能生一个啊。” 怎么能男孩儿女孩儿都要呢? 江屿亲了亲她的脸,一副并没有开玩笑的样子:“那就慢慢来。这回若是个男孩儿,下回就生个女孩儿……”他们的时间还有很多,慢慢生,该有的,总是要有的。他就是这么贪心,不管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只要是她生的,他都想要。 · 沈令善在榻上休息了几日,胎儿安稳一些了,东院那边的三位妯娌便过来看她。还送了一些补身子的。 二房的二儿媳葛氏,穿了件宝蓝色宝瓶纹样的妆花褙子,戴了一支玉兰点翠步摇,已经有六个多月的身孕了,大腹便便,走路的时候都需要挺着肚子小心翼翼的。虽然看上去丰腴了不少,但气色非常好。葛氏性子腼腆,平日里话很少,这会儿沈令善有了身孕,两个有孕之人,聊得话题倒是多了一些。 沈令善虽然没有怀过孩子,可当初谢幼贞怀孕的时候,她也经常过去看她,自然耳濡目染知道了许多。 说了一会儿,二房的长媳吴氏就和她说起了徐樱的事情:“……已经定了人家了,是贺家的表兄,据说年轻有为,一表人才。” 徐樱原本是要许给江峋的,没想到来了一趟江家,却看上了江峋的大哥江屿,而且还甘愿为妾。年轻的小姑娘,遇到感情之事,最容易这样一头栽进去。不过徐樱是个好姑娘,这么快就把亲事定下来,大概也是想让她收收心思吧。 沈令善就说:“那真是要恭喜徐三表妹了。” 吴氏觉得沈令善听到这个消息,心里肯定是高兴的,毕竟徐樱看上江屿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却也是瞒不严实的。先前婆婆郭氏放着这沈令善不巴结,却偏偏给她找不痛快,那不是找死嘛?现在好了,人都弄到清心庵去了,不知道何时能回来。 上头没有婆婆,吴氏也落得清闲。只是这样下去,江家内宅便由三房独大,对他们二房来说,不是一件什么好事儿。这沈令善,如今是堂堂的齐国公夫人,又怀上了孩子,江屿待她这样金贵,能讨好便尽量讨好。她可不能像她婆婆那样犯傻。 吴氏手边有个梳着丱发的五六岁的小女孩儿,便是她的长女溪姐儿,穿了件桃红色绣荷花纹的褙子,手里一只布老虎,怯怯的递给沈令善:“大伯母,给弟弟……” 溪姐儿很少来西院这边,沈令善也没有见过她几回,不过她的眉眼和吴氏很像,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儿,总是非常招人喜欢的。 吴氏就抱着溪姐儿,笑笑说:“这布老虎她可是很喜欢的,先前都不许人碰一下。” 溪姐儿又脆生生道了一句:“给弟弟。” 沈令善笑了笑。就算真的喜欢弟弟,可这会儿孩子都没生出来呢,这溪姐儿这样乖巧,定然是她的母亲吴氏教的。大概是心情好,沈令善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讨好她,总比像先前郭氏那样处处膈应她要来得好。就收下了溪姐儿的布老虎,然后送了她一对绢花。 需要静养,吴氏他们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 下朝之后,沈迳看到那不远处的绯色身影,也顾不得避嫌,直接上去道:“江屿!” 江屿身边还簇拥着好几位官阶极高的官员,同他商量事情,又知他夫人有孕,纷纷贺喜。而平日不苟言笑,沉稳威严的太傅大人,近日看上去的确温和许多。 这会儿竟然听到有人竟然敢直呼其名,江屿身边的几位大人也都俱之一震,转头看去,见识沈迳,才不好多说。 沈迳行事刚正不阿,却因为太过油盐不进,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在场大人的官阶比他高的大有人在,可念及这位沈迳是太傅大人的大舅子,其他人也不敢多说什么。 各自行礼散去了。 江屿看到沈迳,倒是丝毫没有在意他的无礼,对他说:“善善很想念你,若是有空,便多去看看她吧。” ……其实他并不喜欢这些人分散她的注意力,包括她的亲人。只是她那样的性子,不可能全心全意只装着他,围着他团团转。沈迳是她的亲兄长,他心里会稍微好受一些。 沈令善有孕的消息,沈迳自然也是知道的,可现在他并不想和他说这些,只道:“方才在朝堂之上,你为何要举荐程珉?你难道不知他……”他是程瓒的兄长。 按理说,江屿应该是最不喜欢程家起来的。之前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可看着妹妹过得好好的,他也就不再多想,可如今…… “你和程珉,是不是早就有来往?” 江屿就看他:“沈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看着面前的男人,沈迳就先到年少时候的江屿,那个时候他就觉得他的性子太过深沉,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旁人根本猜不透他的心思。这样的一个人,他妹妹嫁给了他,肯定会被吃得死死的。如今见他权倾朝野,看上去更加的深不可测,让他越发的担心。 他就直接说道:“我已经命人查过了,善善和程瓒和离前的那段日子,你曾去过黄河巡堤,回时途径洛州,曾在那里停过半月……那时候,你就和程珉有来往,是不是?” 江屿静静看着他,见他还在继续说:“……是不是你使了什么法子,让程瓒和善善和离。还要先前我入狱之事,是不是也和你有关?” 若不是程珉替他做了什么,他没有必要这样提拔程珉。若单单程瓒和善善的和离,他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倘若其他事情也和他有关,甚至是沈家的事情……沈迳有种背脊发凉的感觉,这样的一个男人,他那妹妹,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江屿面色如常,说道:“有些时候,事情不单单只是你表面看到的样子。” 不是他看到的样子?他看到的,就是程珉在他的提携下升了官儿,这是事实,难不成说这不是对程家好,是对程家的报复?沈迳觉得有些好笑,看着他身姿笔挺的样子,手上却不知沾了多少鲜血。 沈迳就道:“就算你对善善是真心的,可我也劝你一句,凡事适可而止,多行善积德……”善善已经受了很多苦了,他想看到她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可嫁给江屿,哪有什么安稳可言?然后又道,“至于程家,反正有我沈迳在的一天,是不会让程家有好日子过的!” 他又何尝不是呢? 江屿就看到沈迳阔步远去。身旁的徐砚道:“国公爷,这位三舅爷,行事太冲动了……”沈迳这样的性子,真的不适合官场。这几年虽然国公爷和他没有多少交集,可若不是国公爷暗中帮他,他都不知被人害了多少次了。 江屿淡淡道:“不碍事……回去吧。” · 淅淅沥沥下着小雨,院子里的海棠开得娇艳欲滴,正房的窗户略微敞开一些,风吹了一些进来,夹杂着花香和泥土的气息。沈令善在罗汉床上和江嵘一起下棋,椹哥儿坐在一边看,不知不觉,已经下了三局了。 下到第四局的时候,外面的丫鬟进来传话,说是国公爷回来了。 小江嵘胖乎乎的小手执着黑子,就冲着沈令善笑了笑:“大哥回家越来越早了。”觉得肯定是因为嫂嫂,江嵘就更喜欢嫂嫂了。 沈令善笑了笑,看到江屿的身影进来,肩膀处和袍子上有些被雨淋湿了,就要坐起来,江屿看着她道:“坐着吧。”然后自己去了净室换衣裳。 沈令善手里握着棋子,望着三扇松柏梅兰纹屏风看了一眼,就吩咐碧桃:“去准备一碗姜汤。”虽然他身体硬朗,可还是需要小心一些的,淋了雨总归是不好的。 碧桃便下去准备。 江嵘就催她:“嫂嫂,该你了。” 沈令善回了神,看了一眼棋局,便落了子,看到小江嵘一张脸烦恼的拧了起来,就忍不住笑出了声儿:“好了,今儿就到这里了。外面雨也小了,你和椹哥儿都先回去吧。” 江嵘点点头,就牵着椹哥儿的手回去了。江屿从净室出来的时候,便已换了一身鸦青色素面刻丝直裰的出来。然后走了过来,问道:“不下棋了?” 自然是不下棋了,她本来就不擅长。 也就在嵘哥儿面前逞逞威风,当着他的面,还能下什么棋?就说道:“嗯,有点累了。” 江屿就坐到她的身边,把她抱到了腿上,好像抱小孩子一样。沈令善还是觉得有些便扭,便动了几下,他就轻轻握住她的手,沉声道:“善善,你最好不要乱动。” 都是成了亲的人,自然一下子就懂了。沈令善脸一热,就察觉到他的呼吸略微急促了一些,不好意思道:“那你还抱我?” 他笑了笑,胸膛微微震荡,捉着她的手凑到唇边,亲了几下。 然后看了她一会儿,脸就朝着她压了下来,吻旋即落下。好像是真的习惯了他亲她了……当初嫁给江屿的时候,她都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也会有和他这样恩爱的时候。是恩爱吧?她略微仰起头承受着他的亲吻,她就察觉到那处迅速立了起来,太大了,顶得有点不太舒服……就轻轻推了他一下:“江屿。” 呼吸乱了,心也跳得很快。 他把她抱紧了一些,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他说话的时候,她就能感觉到他的喉头滚动。然后是头顶传来的略微沙哑的声音:“……善善。” 嗯?她应了一声,以为他要说什么,结果等了很久,什么也没有说。外面的雨好像停了,一切都很平静的样子,沈令善轻轻抓着他的腰带,一下一下扣着腰带上的羊脂玉。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什么事情都没有,什么话都没有说,她却觉得很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 江二狗子:麻麻,狗子出来之后你会更开心哒︿( ̄︶ ̄)︿ 暂时还没想好娃的小名,在这之前就允许作者君用二狗子称呼吧【摊手 第47章 纤细【二更】 又过了几日,很快就要到萧太后的生辰了。 帖子已经送到了,到时候沈令善要随江屿入宫给太后娘娘贺寿。先前因为先帝驾崩,萧太后的寿辰没有大办,这回倒是要办得隆重一些。寿礼是沈令善亲自准备的,一副茶花绣屏,百种茶花簇拥,竞相绽放,美不胜收。绣屏虽然精湛无双,栩栩如生,可沈令善担心这份礼太轻了。 在窗前给罗汉松修剪枝叶的时候,就问了江屿的意思。 江屿将执着的书搁下,眉目淡淡,倒是不以为意:“这样就行了。” 他说可以那便可以吧。沈令善自然也没有什么话说。 然后是丹枝进来通禀,说是她三嫂谢宜贞和谢幼贞一起来了。沈令善听了倒是挺高兴的。这几日安心养胎,魏嬷嬷小心翼翼的护着她,而她呢,因为上回的事情,也不敢再到处乱走,好在昨日徐太医刚刚来看过,孩子总算是稳下来了。 沈令善便笑着将古流铗搁下,和江屿说:“那我去见见三嫂她们。” 她穿了一条翠绿色绣油绿色缠枝纹综裙,看上去腰肢纤细,整个人非常的有朝气。 这几日她经常笑,他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这会儿见着她孩子气欢喜的模样,就道:“去吧。”想了想不放心,提醒了一句,“慢慢走路,不要着急。” 她当然知道,现在走路都非常小心,可不能再摔着了,就冲着江屿“嗯”了一声,去了前面的花厅见谢宜贞她们。 一见着她,三嫂谢宜贞就笑着道:“看着胖了一些。” 先前沈令善就是生得太纤细了。谢宜贞也是从小和沈令善一起长大的,刚嫁给程瓒的时候,稚气未脱,脸儿红润,有些婴儿肥。可五年后和离回来的时候,性格内敛,虽然懂事了不少,但整个人纤细如柳,瘦的不成样子,看得就让人心疼。谢宜贞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她也就放心了。 沈令善笑了笑。 丹枝和碧桃便将茶水点心端上来了,还有两盘新鲜樱桃,装在鎏金平錾花纹银碟中,红宝石一般。 这个季节,樱桃才刚成熟,而且皇城并没有,要宁州那一带才有,非常珍贵。想来那齐国公江屿待她真的是很好。谢宜贞这个三嫂,看着也替小姑子感到高兴。 萱姐儿一双大眼睛便多看了几眼,虽然和沈令善这个姑姑亲近,可记着先前母亲的叮嘱,就乖乖的站在母亲的身边,不敢多说话。 先前很活泼的,忽然就拘谨了……沈令善就将萱姐儿带到身边来,让她吃樱桃。萱姐儿便看了谢宜贞一眼:“母亲……”想吃,但是还是要听母亲的话。 谢宜贞便道:“姑姑让你吃就吃吧。” 萱姐儿笑了笑,这才吃了起来。 谢宜贞带了萱姐儿。谢幼贞倒是独自来的,并没有带福哥儿。就听她说道:“……原本是要来的,不过昨晚着凉了,身体有些不舒服,就不带他出门了。” 小孩子最是容易生病。 沈令善和福哥儿还是很亲近的,有些担心,问道:“要不要紧?” 谢幼贞笑了笑,安抚她说:“没什么大问题,休息几日就好了。”这样说,沈令善就放心了。 大人们说着话,萱姐儿便乖巧的吃着樱桃,而后拿了一颗出来,笑笑看着谢幼贞:“和姨母的耳坠一样好看,红彤彤的……” 这才注意到了谢幼贞的耳坠。 一对金镶红宝石耳环,看上去非常精致璀璨。沈令善记得谢幼贞的温良贤淑,很少戴这种看着出挑的耳坠,不过还挺好看的。 就道:“先前倒是没有注意过,幼贞表姐戴红宝石耳坠挺合适的。”衬得皮肤雪白,十分好看。 只是随意的一句话,就看到谢幼贞的脸颊微微游戏泛红。沈令善一下子就明白了……想来这耳坠不是她自己买的。便笑笑道,“程三爷的眼光倒是不错。” “善善……” 谢幼贞有些不好意思。可的确挺喜欢这对耳坠的,在程家的时候,婆婆叶氏不喜欢她打扮的太出挑,就尽量戴些低调的,今日出门倒是有机会戴了。 之后沈令善又让魏嬷嬷带了椹哥儿过来。 在齐国公府住了几个月,椹哥儿被养得白白嫩嫩,眉眼间也多了几分灵动。而且还能主动开口叫人了。 谢宜贞看着有些眼眶泛热,心里是十分心疼这个孩子的,可府上的事情多,她不可能全心全意的去照顾他,总有疏漏的地方。 如今看着椹哥儿被养得好好的,就对沈令善道:“真是辛苦你了。我来的时候,祖母也和我提了,椹哥儿在你这边住了有段日子了,你虽是他的亲姑姑,可毕竟已经出嫁了,就想把椹哥儿带回去。” 椹哥儿就紧张的拉着沈令善的衣袖,轻轻喊她:“姑姑。”看上去倒是不太想回去。 沈令善也有些为难,毕竟她祖母说得有道理,可这个时候让椹哥儿回去……她也挺舍不得的。 想了想就道:“再待一段日子吧。今儿这么突然,没什么准备,一下子走了,我也舍不得。总是要有一个适应的过程的。” 谢宜贞就点头:“也好,到时候派人来传个话,我亲自来接他。” 说是这样说的,可沈令善一时半会儿还真是不想把他送回去,而且他和江嵘的关系也非常好,同吃同睡,跟亲兄弟一样。暂且不提椹哥儿的事,沈令善问了一下沈家的状况,还有三哥的事情。 说起沈迳,谢宜贞这个妻子,自然明显的感觉到这几日沈迳有些烦恼。 可是外面的事情,她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好说。而且她是见识过沈迳是如何宝贝这个妹妹的,她若是说些不好的事情给沈令善听,让她担心,沈迳倒是还得和她置气。 算了吧……谢宜贞见她一副面色红润的样子,又怀着身子,实在不想让她太操心,就道:“挺好的,你三哥听到你有孕的消息,也很高兴,说是他总算是要当舅舅了。” 她二十一才怀上孩子,的确是有些晚了,三哥就她一个亲妹妹。不过听三嫂说三哥挺好的,沈令善也就放心了。 谢宜贞和谢幼贞离开后,椹哥儿还待在她的身边,小家伙看起来很依赖她,犹豫了一会儿,小声的问:“姑姑?” “嗯?”沈令善去看他。 便见他一双大眼睛望着自己,弱弱的问:“姑姑会赶我走吗?” 沈令善忽然心揪了一下,就抓着他的手说道:“不会的,只要椹哥儿喜欢住在这里,姑姑不会赶你走。” 椹哥儿蹙着的眉头还未展开,站着和她说道:“我听周妈妈说,姑姑也要当母亲了,很快就有孩子了……姑姑,让椹哥儿陪着姑姑,以后保护弟弟妹妹,好不好?”大概是缺乏安全感,觉得只有自己有些价值和用处,别人才不会不要他。 他就想着自己能做的事情,喃喃道,“我可以像嵘哥儿教我那样教弟弟妹妹写字画画,不会让别人欺负它。” 沈令善笑了笑,就和他说:“那好,椹哥儿你要好好学,多读书,以后教弟弟妹妹。” 椹哥儿便眼睛一亮,用力点头。 · 和冯家的亲事总算是定下来了,叶氏望着面前眉目温润儒雅,气质出众的次子,笑着说道:“等冯三姑娘进了门,母亲一定会好好对她的。你呢,也记得对人家好一些。” 叶氏觉得这种事情倒是不用担心的,毕竟冯三姑娘生得年轻美貌,男人哪有不喜欢的道理?而且她可知道,前几日她素来清醒寡欲的儿子,可是睡了通房的,那个叫素和的小丫鬟……晚上动静闹得还挺大的。 人之常情,这样血气方刚的年纪,身边自然是要有女人的。 程瓒不知道是怎么从正房出来的。 静静走在庑廊下,想着那晚的事情…… 他停下步子,轻轻闭了闭眼睛。 那晚身下的虽然是素和,可是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那会儿他心里想得是谁。他自诩饱读圣贤书,却做出这样的事情……怎么会是沈令善?除了一副皮囊,她究竟哪里好了? 程瓒握紧了拳头,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她曾经那样害过寿哥儿的母亲,害得她出事,害得寿哥儿从小就体弱多病,性子怯懦。这些都是她造成的,他却开始不甘心,甚至想,若是那回洞房花烛夜,他和她行了夫妻之礼,兴许她就不会再嫁江屿了。 成亲五年,他都恨着她,如今她终于离开了,他反倒心心念念。 月洞门那边,走来一个穿着石青色圆领长袍的男子,眉目俊朗,腰际系着香囊印章,正和身边的小厮说着话:“……我这二哥真是好福气,先前娶了那个一个貌若天仙的,现在带着一个庶子,那眼高于顶的冯家三姑娘居然巴巴的嫁给她。十六岁的小姑娘啊,我这二哥真是艳福不浅。” 语气轻佻又放荡,说话的是程家长房的四爷程琰。 程瓒身边的小厮就小声问:“二爷,咱们要不要过去……”四爷这话,实在是太不像样子了。 “……不用了。”程瓒倒是习惯了这位风流纨绔的四弟,他脾气好,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好计较的。 只是刚走了几步,就听到那程琰继续说道:“不过还是我那前二嫂生得最美,那白白嫩嫩的小手,柔弱无骨,那腰也是,啧啧,又细又软。若是让我再摸一次就好了……” 轰的一声,仿佛是在程瓒的脑子中炸开。 停顿半晌,然后疾步走到程琰的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厉声问道:“你说什么!” “二、二哥。” 程琰被吓了一跳,怎么就忽然出现了,而且……他可是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位二哥动过粗啊。定了定神,才问道,“二哥,你这是做什么?” 程瓒哪里不知道程琰的性子,看上的姑娘,哪一个躲得了?可再怎么着,他也是不敢动自己人的……可是沈令善长得这么好看。 程瓒闭了闭眼睛,忽然想起一些事情。 那是沈令善对他的热情冷却之后,相敬如冰很长一段时间。她曾经红着眼过来问他:“……程瓒,我是你的妻子,就算你真的讨厌我,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那时候他以为她以为是被冷落太久了,并没有和她说什么,然后她就回去了,从此以后,她就很少在他面前出现过。 手越收越紧,程瓒看着面前的程琰,缓缓说道:“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3)(ε ̄ *) 第48章 将军【一更】 檐前的雨淅沥沥的落下,程瓒立在窗柩前,雨点有些许落在他牙白的衣袍上。 “……二哥你这是什么意思?上回我不是问过你嘛,不要的东西,我只管去拿,你不会同我计较。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程琰的话还在耳畔。 他闭眼想了想,仿佛的确有这样一桩事情。可是他没有想到,这其中也包括沈令善。他就是再恨她,也不会答应程琰这样欺负她。怪不得……她对他的热情很快就冷却。他还暗自嘲笑她,觉得她费尽心思,却让他看穿了真面目,从此对她冷淡,她心里怕是后悔了。毕竟做错了事情,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寿哥儿轻轻喊了一声父亲。程瓒转过头,看着寿哥儿这张圆润可爱的小脸,伸手摸了几下他的脑袋,柔声说道:“你好好在这里写字,父亲出去走走。” 好像不开心……寿哥儿翕了翕唇,知道大人的事情,他一个小孩子也不懂,也就没有问。乖乖的点了点头。等父亲出去后,就认认真真写字。 程瓒出了书房。 那五年里,他虽然冷落她,对她不闻不问,可是她毕竟是他的夫人,在程家也不敢有人欺负她。他一直都是这样以为的,可如今好像出现了一些偏差…… 程瓒走了一会儿,忽然听到有人在叫他。 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转过身就看到了三弟程珏。 程珏穿了一件宝蓝色直缀,长身玉立,风流倜傥。 程家长房四兄弟中,当属程瓒程珏的关系最好。这会儿程珏见二哥的脸色看上去有些不大好,就笑笑道:“……恭喜二哥了。我可听说,那位冯三姑娘温柔贤惠,二哥你见过两回了,这么快就答应这门亲事,那冯三姑娘一定生得不错吧。” 关系好,说话的语气也随意一些。 虽然程珏私心想沈令善重新回到程家,毕竟当初沈令善那么喜欢他二哥。可如今她嫁给江屿,而且已经怀孕了……都要当母亲了,怕是这辈子都是江屿的夫人了。他心里觉得遗憾,又有一些莫名的庆幸,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加之如今他二哥又要再娶了……他们都走出来了,他一个外人再不甘心又有什么用。 先前叶氏给程瓒介绍的姑娘也不少,却也没见他答应的这样爽快的。所以程珏就觉得他二哥肯定是真心喜欢人家的。 程瓒没有说话,表情毫无波澜,谈不上什么喜欢。 成亲是件高兴的事儿,可他都快要经历两回了,每一回都没有半分高兴的情绪。他在程珏的面前也不想提冯三姑娘,只想着刚才程琰的话,开口问他:“当初……四弟他是不是,欺负过她?” 程珏清朗的眉眼原是染着笑意的,当下登时敛了敛,就道:“二哥?”大概是有些意外他忽然这样问。 程瓒道:“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好像也没有什么好瞒的,他二哥又不会说出去……程珏也是心知肚明的,便认真道:“那日是四弟喝得有点多了,所以才做了糊涂事儿。不过幸亏被我看到了,二嫂……沈令善她并没有被欺负。这件事情我原本想和你说的,可想想,当时她是你的妻子,我该避嫌才是,所以也就没有说。” 当时他气愤难当,把四弟狠狠揍了一顿,也想和二哥去说这件事的。可是那时候他以为,沈令善受了那么大的委屈,肯定会自己去二哥那边的。她从小就是这样的性子,怎么会让自己吃亏呢? 可是……这件事情二哥不是知道吗?怎么现在才提? 程珏有些奇怪,忽然想到了什么,睁大了眼睛,说道:“二哥你……那天她没有去找你说吗?” 程瓒望着院子里被雨水滋润过的娇艳牡丹,缓缓道:“说了。” ……怎么会不来找他呢?那时候她的模样委屈的不得了。 程珏就道:“那就好。那天四弟真的是太过分了,我也是气不过。”忽然又无奈的笑笑道,“居然还说是二哥你同意的,太不像样了……” “四弟他没有说错。” 啊?程珏听着这句话,表情有些顿住,望着程瓒说道:“二哥?” 程瓒忽然笑了笑,笑容苦涩又自嘲的说道:“是我同意的……” 是他亲口同意,他不要的东西,都可以给四弟。那时候的沈令善,可不是他不要的嘛? 就算沈令善再恶毒,他也不能这样对她。 ……他居然纵容亲弟弟,去欺负自己的结发妻子。 · 从梦中惊醒,沈令善下意识捏紧了自己的衣领,额前大汗淋漓。江屿轻轻叫了她一声,唤来了外间的丹枝和碧桃。 卧房内重新点了灯,沈令善看着烛光笼罩下,江屿的脸,心里才踏实了一些,然后不好意思道:“我又吵醒你了。” 现在还好,好像月份大了之后,会更加麻烦,晚上如厕的次数也会多一些,江屿睡在外侧,多少有些不方便。就和他说:“我要不要搬出去睡?” 他这么忙,晚上若是再不好好休息,身体怕是会吃不消的。 江屿将她抱着坐了起来,自己下了榻,接过丹枝递来的巾子,替她擦了擦脸上的汗。好像并没有听到她的话似的,只说:“进去擦擦身子换身寝衣。” 背上好像的确有汗……这个时候她可不能受凉,沈令善就听了江屿的话,进净室擦了身子,换了一身寝衣。然后重新回到榻上。 床帐再次放下,她被轻轻揽到身边之人的怀里,握住了她的手,然后是他低沉的声音:“……你想到哪里去睡?安分些,哪里都不许去。” 仿佛是她无理取闹一样,她能到哪里去?沈令善有些无奈,但感觉到他的手臂收紧了一些,也就不敢再说什么了。既然他都不嫌麻烦,那她还能再说什么呢? 不过…… 想到之前的一些事情,她心里还是有点后怕,下意识攥紧了他的衣袖,闻着他身上的气息,就感觉安全了很多。 给萧太后贺寿的那一日,沈令善早早的起来,梳了一个繁琐正式的发髻。她虚岁虽已二十一了,可看上去还是太显年轻,江屿那样的身份,她这个夫人压力也很大,是绝对不能出错,给她丢面子的。 丹枝给她戴了一支金累丝翠玉蝉押发,看上去端庄又稳重,脸上的妆容也比平日略精致了一些。 丹枝就笑着说:“夫人这样打扮真好看……” 淡妆浓抹总相宜,沈令善骨子里还是比较喜欢这种鲜艳的感觉的,只是已为人`妻之后,在打扮上也要时刻注意。 金枝线叶纹长褙子,湖色梅花的十二幅湘裙……已经妥当了。 就看到江屿也换了官袍出来。 高大挺拔,绯色仙鹤图案的官袍衬得他的眉眼多了几分威严。那时五年后初见,她看到他的时候,就觉得他高高在上,有些陌生,好像整个人都变得冷峻了许多。 她过去替他整理了一下革带,抬起眼,就看到他一副温和的样子。 然后随江屿出府,上了外边的朱轮华盖车。 马车宽敞舒适,面前放了一张紫檀木如意云纹小几,搁了几盘点心。江屿拿了一块栗子糕给她吃:“现在多吃一点。到时候进宫,能少吃就尽量少吃……” 宫里头的事情多,沈令善自个儿也清楚,何况她现在怀着孕,不能有半点马虎。就接过来吃了起来。 吃了一口,就看他还在看自己,便脱口而出道:“你也要吃吗?” 江屿忽然笑了笑:“……你吃吧。”想摸她的头发,但看到她发髻精致,一丝不苟,也就作罢。 她吃点心,就这么好笑吗? 沈令善觉得有些奇怪,却也不去多想,吃了栗子糕,想喝水的时候,就看到他已经递了杯盏过来。沈令善还是有些不习惯,虽说他俩已经很亲近了,可他毕竟是男人,哪有这样伺候她的道理? 她接过喝了水,觉得吃得差不多了,就挑开帘子看了看。 街道两旁非常的热闹。看到是齐国公府的马车,都纷纷让道。 马车进了皇宫后,沈令善被江屿带了下来,就有几个官员过来打招呼。 江屿将她介绍给几位大人,又让她站在这边。他过去和他们说了一会儿话。 看官袍,官衔都不低,大部分有些脸生,沈令善好像都没有见过,只有一两个,上回在茶楼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 她站在江屿的身边,就察觉到他到了外面,脸上就敛去了温和之色,看上去十分威严淡然。 沈令善等了一会儿,就看到了一个穿着贮丝官袍,绣狮子图案的高大男子朝这面走来,却不是往江屿的方向过去的。 魏嬷嬷就在她身边小声说道:“夫人,是谢将军。” 谢将军?沈令善顿了顿,忽然就反应过来,魏嬷嬷说得谢将军,便是当年的谢将军谢修。当初和她父兄关系非常好。 就见他也朝她这边看了过来,喊了她一声:“江夫人。”一副还记得她的样子。 看到谢修,沈令善忍不住就想起她爹爹和大哥二哥。 他们荣国公府世代武将,而谢家却是书香世家的,这谢修却非常特殊,酷爱习武,而且天赋过人,曾在她父亲麾下,后来因平远之战一战成名,年纪轻轻便被封为护军参领。 若要论起辈分,她还得叫他一声表叔。谢修乃是她三嫂谢宜贞的叔叔,只是谢宜贞他们一支是嫡出,谢修乃是旁支所出,所以接触的也少。 沈令善也行了礼:“谢将军。” 就看到谢修轮廓俊朗,长眉入鬓,十分英俊,只是眉心处有一道淡淡的疤痕,仿佛白玉微瑕。 五年前岐关一战,她父亲和两位兄长都不幸殉国,当时谢修也在场,算是侥幸捡回了一条命。只是据说那时谢修伤势也非常严重,差点也没命了,之后虽然救了回来,却落下了腿疾。之后虽然能行动自如,可若要在上战场,却是不可能的了。 当年她爹爹是非常欣赏谢修的。 谢修也看了她一眼,这样艳丽的容色,便是五年不见,他也印象深刻。 他倒是知道,当初她嫁程瓒的事情闹得很大,没想到兜兜转转五年,她还是嫁给了江屿。沈令善的父亲对他有知遇之恩,她是恩师的女儿,谢修一向不喜欢寒暄,这会儿倒是给了她几分面子,同她说了几句。 江屿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客气道:“谢将军。” 看到江屿,谢修的态度倒是不像对沈令善那般客气,眉宇冷淡,连带着眉心的那道伤疤也狰狞了起来,朝着江屿行了礼,然后对沈令善道:“先告辞了。” 沈令善也是见怪不怪了,小的时候她就知道这谢修不爱说话,所以她和他也没有多少接触。这会儿也没觉得什么,只是看到江屿的时候,才想了想说道:“武将都是这样的脾气,国公爷别太放在心上。”她三哥也是这样的,对江屿也是不理不睬的。 然后就感觉到他握住了她的手。 她去看他,便见他启唇道:“我知道。”看上去并不在意的样子。 沈令善笑笑说:“以前我爹爹就经常夸赞谢将军,说他是奇才……” 可是如今的谢修,已经快五年没有上过战场了。想到这里,沈令善也觉得有些可惜 寿宴设在御花园,这会儿在御花园搭了戏台子,随行的女眷们都去那边看戏。沈令善自然不好一直跟在江屿的身边,男人谈事情,带着女人总归是不好的。江屿就和她说:“倒也不用太紧张……若有什么事情,就让丫鬟过来找我。” 说着让她不要紧张,可他自己好像更担心她。沈令善点了头,就带着魏嬷嬷和丫鬟们一道去御花园看戏。 路上的时候,魏嬷嬷就忍不住感概:“当年这谢将军多威风啊,老国公爷还说咱们大公子二公子都比不过人家。” 这话倒是谦虚了。 她大哥二哥俱是出色,特别是二哥,文武双全,足智多谋,倘若他们尚在,荣国公府也就大不一样了。只是她爹爹对自己的孩子要求总是要严格一些,所以很少夸赞他们。 若是没有记错的话,这谢修也有三十了。当初和她二哥差不多时间成的亲,她还去吃过喜酒的。娶得好像是郑家的三姑娘,她只见过几次,看上去样貌平平,不过性格却很好,做得一手好绣活儿。可惜这郑氏是个福薄的,难产的时候便去世了,只给谢修留下一个男孩儿。那还是她出嫁之前的事情,好多年了,据说这谢修一直未曾续弦。 很快就到了御花园了。 在场的夫人们见她有些脸生,可这样清绝的容貌,倒是让御花园登时增色不少。待一听她就是江屿的夫人,才纷纷上前和她说话。也有一些自恃清高的,见不惯这样巴结人,就坐在一旁。 毕竟这位江夫人的经历太过特殊。出嫁五年,和离之后,不到半年就再嫁,嫁得还是堂堂辅君大臣齐国公江屿。 程珉的夫人的范氏也在其列,穿了件殷红色仙鹤瑞草五蝠捧云的褙子,梳着倭堕髻,看了一眼被簇拥的,容光焕发的沈令善,也觉得世事难料……当初在程家的时候,过得并不好。范氏觉得她年纪小,娘家又出了那样的事情,也是心疼她,私下能照顾也就照顾一些。如今看着她过得这样好,也有些替她高兴。 范氏身边的夫人就和她说道:“这位江夫人,先前不是程夫人你的弟妹吗?怎么不过去打声招呼。”说话的宣慰副使何大人的夫人王氏。 范氏便道:“何夫人说话小心些,江大人可不是好惹的。” 王氏登时讪然,本是想打趣儿一下范氏的,想到那江屿的厉害,倒也不敢嚼舌根了。 沈令善同几位夫人说了一会儿话,有些累了,刚想歇一歇,就听到太后娘娘过来了。 第49章 华贵【二更】 小皇帝赵衡尚且年幼。萧太后垂帘听政,可仿佛同太傅江屿的关系有些密切。妇人们管着内宅琐事,平日无事,总是爱打听这些事情。这会儿看到萧太后来了,目光又往这位江夫人沈氏身上看了几眼。按理说总归该有几分不待见沈氏的,却见行礼之后,这萧太后倒是将沈氏拉到了身边,十分亲近的和她说话:“……听说江夫人有喜了,上回哀家送去的燕窝可吃得习惯,若是爱吃,哀家便派人多送一些过去。” 沈令善倒是有些受宠若惊……好像和她关系很好似的。可他们才一面之缘。 至于那燕窝……虽说那会儿她有些不舒服,可后来倒是没再多想,也吃了一些,毕竟是太后赏赐的。便感激道:“多谢太后娘娘赏赐,燕窝很好,只是不敢再劳烦娘娘了。” 萧太后穿了一身华贵的宫装,妆容浓艳精致,便是笑着,也觉得有些距离感。沈令善还是挺佩服她的,一个女人,能走到这样的位置。 萧太后道:“不碍事的,你喜欢就好。”然后就这样拉着她看戏,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之后沈令善害喜反应有些严重,便到偏殿去休息。萧太后看着台上的戏文,想着方才那沈氏娇艳如花的模样,微微蹙了蹙眉,便回了坤和宫休息。 萧太后在内殿歇息了一会儿,轻轻唤着宮婢锦玉的名字。叫了几声,倒是没有什么动静。 便从绸榻上下来,刚要撩起纱幔出去,就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形朝着她走来。萧太后吓了一大跳……他怎么会在这里?若是后宫也能让他这样随意走动,那外面的侍卫当真是形容虚设了!想来这魏王赵棣,定然不像表面上看上去这么简单。 便是再不待见赵棣,这个时候萧太后也明白要镇定,便咬牙切齿道:“你赶紧出去!” 她可不想和赵棣扯上什么关系。 只是今日这位堂堂皇叔公倒是一改平日的粗糙,精心拾掇了一番,穿了件深紫色的锦袍,戴着玉冠,佩着玉佩香囊,十分的风流倜傥。赵棣的容貌生得英俊,又有一种皇城男子少有的粗犷感,是个极有男人味的,可萧太后却觉得他这样的打扮有些不伦不类,半点都欣赏不起来。 赵棣上前就道:“今晚我让人来接你,你好生打扮打扮。” 听出了他的意思,萧太后涨红了脸,羞恼道:“谁要和你私会!赶紧滚出去!” 她也是贵族出身的女孩儿,之后嫁给赵翊,又是王妃,人前始终保持端庄的模样,便是垂帘听政以来,那些个刁钻的老臣也能一一应付,可是每每面对这个粗俗不堪的魏王赵棣,总是束手无策。 赵棣便轻巧的抓住她的手,逼近道:“真不去?” 强势的气息一下子逼近,想也不想就道:“不去!” 觉得这赵棣再无耻,也不会向江屿说那种事情。就算说了,她也不会承认的。 “好,这可是你说的……”赵棣轻轻笑了一声,然后道,“那也成,就在这里办了你。”说罢就一把将她扛起。萧太后何时被人这样对待过,登时觉得天旋地转,然后用力的打着他的背,想开口喊人,可若是这样的场景被人看到了,那她当真是不用活了。 发髻凌乱,珠钗散落一地,咚咚的落在地上。 ……很快就被放了下来,重重的扔到了榻上。萧太后欲起来,就被握住了双脚,然后将她拉了过去,被重重的覆上。男人的脸抵着她的,粗重的呼吸吹拂到她的脸上。羞耻感登时涌了上来,她用力的推他:“你放开我!” 双手被他握住,置于头顶。 然后便听得赵棣说道:“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想要你了……萧容,你躲不了的。” 萧太后尊贵无双,每每出现在人前,何时不是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亵渎的模样。只是平日里她的模样越是端庄,越是淡定,他就越想撕去她身上的那层伪装,将她压在身下。赵棣看着她这一身华贵的裹得严严实实的凤袍,动作熟稔的替她解开。一股幽香扑鼻而来,他埋了下去轻嗅,而后抬头道:“真香……” 萧太后不知道他得力气这般大,将她压制住,半点都动弹不得,见他越发放肆,她才真的恐惧了起来。到底是女人,何时遇到过这种状况,待感觉到他真的要蓄势待发的时候,才慌张的落了泪。 她好像很久没有这样哭过,之前先帝驾崩,她来不及悲伤,就要面临许多危险;幼帝登基,垂帘听政,她又要对付那些迂腐又瞧不起女人的老臣,就算再如何的咄咄逼人,她也绝对不能输了气势。她一直都做得很好,却没想到赵棣居然真的敢这么对她…… 今日赵棣的确是铁了心了想要她。之前每回看到她,都心里痒痒。 他从小流落市井,就算后来认祖归宗,成了尊贵的王爷,可到底学不来贵族子弟那一套。对于他来说,想要就去夺,得不到就毁掉,女人也是一样,没什么大不了的。 要她,他已经想了很久了,也给够了她提示,现在他是真的等不了了。 望着那白玉般的娇躯,馨香宜人,换做是旁人,在这个时候停下来,他估计都要狠狠鄙夷一番。可如今,看到她落泪,却是箭在弦上忽然收了回来。他动作粗鲁的,用力替她拢好衣裳,再把她的手松开,忍不住骂了自己一句。 才深吸一口气,坐了起来,看着一旁衣衫不整的人,无奈哄道:“……好了,我的姑奶奶,可别再哭了。” · 沈令善看到萧太后回坤和宫去了,便带着魏嬷嬷去御花园走走。然后就看到一个穿着宝蓝色小袍的小男孩儿在爬树,看着仿佛是哪家的小公子,约莫六七岁的样子。沈令善见他连个丫鬟都没跟着,这树又那样高,就让丹枝和碧桃过去,将那个小男孩儿抱了下来。 近看才发现这小男孩儿的眉眼有些熟悉,浓眉大眼,看上去十分有神,就问他:“你是哪家的公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那小男孩儿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了一句:“多事。”这才走了。 碧桃便道:“哪家的公子,怎么这么没有教养?” 魏嬷嬷就说:“这位小公子,看着仿佛是谢将军家的。” 谢修的儿子……沈令善想了想,觉得这小男孩儿的眉眼的确和谢修很像,而且年纪也对的上,应该就是郑氏所出的男孩儿。没有记错的话,这孩子应该叫谢澈,有七岁了。当年郑氏生他时难产,大人小孩儿只能保一个,那时候谢夫人便拉着谢修要保孩子,谢澈才得以出生。 大概是自己也有孕的关系,沈令善变得有些敏感,也爱乱想。若是下回她遇到这样的状况,应该也会选择保腹中的孩子。 第50章 夫贵【一更】 江屿去见了小皇帝赵衡。过去的时候,赵衡身边的公公洪升便上前行礼,态度恭谦,低声的和他说:“……这几日魏王来皇上这边来得很勤快,还送了皇上不少有趣的玩意儿。皇上对他倒是越发的亲近了,也很信任他。” 江屿闻言,倒是面无表情,道:“我知道了。”而后就朝着赵衡走去。 掐丝珐琅鸟笼中有一只鸟,通体黑色,尾羽和尾下覆羽具白色端斑,乳黄色的嘴,黄色的脚。 赵衡看到太傅便十分高兴,还把皇叔公赵棣送给他的鸟给江屿看。不过十岁的孩子,在人前再如何的故作老成,面对太傅大人便放松了许多,就逗着鸟儿和他说道:“……这鸟很聪明,是皇叔公亲自教的,会背论语,唱小曲儿,可好玩了。不过母后仿佛是不喜欢……” 转头看着江屿,眼睛亮晶晶的,非常渴望他的认同样子,“太傅,你觉得这鸟有趣儿吗?是不是挺好玩的。” 江屿点头:“的确十分有趣。” 赵衡笑笑道:“朕知道太傅担心朕玩物丧志,不过朕保证不会荒废政务。而且只要适当一些,偶尔玩一玩也不会有什么事儿……朕听说皇祖父小时候也很贪玩儿,后来照样成为一个好皇帝,朕也要像他那样。” 小少年的神采飞扬,颇有一番雄心壮志,倒是令人欣慰。江屿微笑道:“皇上有这样的心思,乃是百姓之福。不过这番话,倒是不像皇上平日所言。” 赵衡给鸟儿喂食的顿了顿,就和他说:“是皇叔公和朕说的。而且太傅你知道吗?皇叔公当真是深藏不露,虽然大字儿不识一个,可他的箭术十分了得,能百步穿杨,朕亲眼所见。还和朕说,只要朕想学,他便可以时常进宫教朕。” 赵衡幼时身体有些不好,最羡慕那些骑马射箭的,只是九岁便成了皇帝,同龄孩子能做的事情,他却不能做。 江屿就说:“魏王终究是王爷。若是皇上喜欢箭术,臣倒是记得,神机营的谢将军箭术精湛,倒是比魏王合适些。” 谢将军……赵衡想了想:“谢修啊……” 倒是记起来了。 而后蹙眉喃喃道,“朕小时候倒是听父皇提过,谢将军年少成名,战功赫赫,若非五年前岐关一战受了重伤,倒是朕的一名虎将。真是可惜了……不过谢将军太严肃了,没有皇叔公好玩儿。” 固然喜欢学习箭术,却也要看人,倘若谢修来教他,那和宫里的其他师傅又有什么不一样?那乐趣自然也不能相提并论。 正说着,便有公公传话,说是赵棣过来了。 赵衡眼睛一亮,立马就对洪公公说:“赶紧请皇叔公进来。” 江屿眉目淡淡的看了赵衡一眼,见他眼底含笑,看着倒是比平日多了几分孩子气……大概是真的很喜欢这位皇叔公。 赵棣很快便进来了,穿了件深紫色的蟒袍,看上去魁梧英俊,先是向赵衡行了礼,然后看着江屿道:“江大人也在啊。” 江屿行礼:“臣见过魏王。” 赵棣笑笑说:“江大人不必多礼。皇上都要对你敬重三分,本王又岂敢受礼?哦,对了,本王听说江大人的夫人有喜了,恭喜江大人了……真是让本王羡慕。” 赵衡便笑他:“皇叔公有什么好羡慕的?您也老大不小了,打算何时成亲,可要朕给你赐婚?” 赵棣这样的年纪按理说早该成亲了,可谁叫他是皇叔公,辈分那么高,他自己不想成亲,谁敢管他的亲事? 赵棣眼底含笑,仿佛是想到了什么,而后端得一副纨绔的懒散样儿,把玩着手边的茶盏,悠悠的说道:“闲散惯了,这样倒也挺好的。” 赵衡便一副老成的教育他:“……男子总是要成家立业的。你看太傅大人,成亲之后每日都早早的回去了。有夫人管着,就是不一样。” 洪公公给赵棣和江屿奉了茶,走到江屿面前时,抬眸看了他一眼,而后退了下去。江屿执起手边的青瓷冰纹茶盅,喝了几口茶。 他不爱说话,就看了一眼小皇帝。赵衡人前话也很少,人后倒是露出孩子性子,这会儿和赵棣聊得十分愉悦。 “……真的有这么大的蛐蛐儿吗?” 赵衡听着皇叔公的话,睁着大眼睛,十分的好奇,然后看了边上的太傅一眼,觉得和皇叔公聊这个不好,便道:“哦,倒是挺有趣的,不过朕很少玩蛐蛐儿。” 江屿坐了一会儿,才走到外面去。洪公公立刻上前和他说:“是太后娘娘那边的事……” 江屿朝着殿内看了一眼,说道:“我知道了。”这便朝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沈令善正在御花园散步,就看到江屿过来的,他身姿高大,气度不凡,远远就看到了…… 他怎么过来了?沈令善有些意外。 江屿看到她,就上前道:“怎么在这里?” 还问她呢?沈令善道:“刚才身子有些不舒服,就歇息了一会儿,觉得好多了,便想出来走走……反正我也不太爱看戏。”她从小就不喜欢看戏,小时候陪着祖母看戏,总是坐不住,爱到处玩儿。 然后问他:“你呢?” 原以为是来找她的,不过看样子大概不是。再过去就是后宫了,他一个外臣,应该不能进去吧。可想到如今江屿的身份,好像也没有人敢说他什么。 江屿只说:“有一些事情要处理。”又执起她的手,“还难受吗?若是觉得不舒服,先回去也无妨。” 怎么能先回去?太后娘娘的寿宴还没有开始呢。她只送了礼便回去了,那成什么样儿? 沈令善觉得他有些太纵容她了,好像还把她当成不懂事的孩子似的,这样也就算了,偏偏惯着她。沈令善有些哭笑不得,小声道:“已经好多了。你有事情就先去忙吧。” 好像还是不放心的样子,他看了她一眼,这才离开。 沈令善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觉得大概是什么要紧事,她也不懂,便也不去多想。 江屿到坤和宫的时候,就看到萧太后同往常无异,坐在主位之上,一副雍容华贵的模样。 看他欲行礼,就说:“这里没有其他人,江大人无须多礼。”她的音色平静,只是眼眶微微有些泛红。已经精心装扮过了,若是不仔细瞧,是看不出来的。她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男子,然后缓缓说道:“……这会儿哀家急召江大人过来,的确有些不妥。但是事情紧急,哀家只能事急从权。” “臣已略有耳闻,是臣失职了。” 萧太后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可比起刚才的屈辱,令她羞耻的是,这件事情被江屿知道。 偏生他看上去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是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的。也是,他的行事作风,她最是清楚,何时是那等怜香惜玉之人?想起适才见到的沈氏,那样娇娇的美人,何其有幸能被他捧在手心宠爱。 萧太后心下羡慕,却也不会做什么。江屿为他们母子做得够多了,虽说是互惠互利,可她终究是感激他的。看着他夫妻恩爱,她也替他感到高兴,而且沈氏又是个有福气的,很快就要为他生儿育女了。 萧太后想了想就道:“哀家要做一件事情,在这之前,想问问江大人的意见。” 她一直都很尊敬他,他自然也对她敬让三分,便道:“太后请讲。” 萧太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宫装上栩栩如生的凤凰图案,开口道:“……哀家想要魏王的命。” 她一向是个极能忍耐的。虽是嫡出,可未出阁之前,在娘家也并不是众星拱月之人,当时虽然嫁给四皇子为妻,可那时候的四皇子赵翊并不受宠,而且传言也说他天生愚笨。可她却觉得挺好的。太聪明的男人,反倒难以掌握。如今……若非触碰了她的底线,她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去动赵棣,他面上看着无所事事,却也绝非毫无城府之人,要不然也不会安安稳稳的活到现在。 若说江屿权倾朝野,来往的大多是品阶高的大人,而这魏王赵棣,因是生长于市井的关系,却是喜欢结交一些官阶不高之人,可聚集起来,倒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倘若他能安心当他的闲散王爷,她也不会想要他的命。可谁叫他这样的不知死活呢。 · 出来的太久总归是不好,沈令善打算去看戏。路过一处八角凉亭的时候,就看到程家的叶氏和长媳王氏范氏。 刚才她就看到他们了,不过并没有说话。 沈令善是不喜欢叶氏的,嫁给江屿之后,才明白上头没有叶氏这样的婆婆欺压,是一件多好的事情。至于这程珉的夫人范氏,倒是对她挺照顾的…… 沈令善并没有兴趣听他们说什么,正准备回去,就从叶氏的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步子不由得一顿。 微风轻拂,竹叶发出细细的响声,阳光斑驳的落下。 就听叶氏说:“……那沈氏真是风光,连太后娘娘都给她撑场面。”若是换做其他夫人,一个二嫁的女人,总归对她有几分看不起。女子要从一而终,刚刚和离便又另觅高枝,免不了别人说闲话的。可太后娘娘都对她这样亲近,又有谁敢瞧不起她? 范氏是个恭顺的儿媳,晓得婆婆叶氏的性子,就算看不惯,面儿上总是顺从她一些的。因齐国公江屿的关系,叶氏对沈令善也算是客气,不过私下叶氏总是有些不舒服的,毕竟曾经那也卑躬屈膝的儿媳,如今反倒高高在上,要她高攀她……心里自然是堵得慌。 范氏就道:“想来是看在江大人的面子上。” 自然是妻凭夫贵。 叶氏看着莲花池中的游来游去的一尾尾锦鲤,感概道:“当初你对沈氏倒也挺好的,除了老三媳妇儿外,你和她应该走的最近吧。” 范氏的心提了提,白着脸道:“母、母亲?” “……不用这么紧张,我也不会说你什么。你先前关照沈令善,倒也是一桩好事。如今珉哥儿能这么快坐到这个位置上,倒也要感谢人家齐国公了……只是没想到,堂堂齐国公江屿,竟有夺人`妻子的爱好。”若非那件事情,叶氏倒是没有想到,这沈氏除却一张脸和一大堆嫁妆外,还有这么大的用处。 隔着两排翠竹,沈令善听着叶氏的话,心下有几分不解。 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夺人`妻?她和程瓒和离再先,再嫁江屿再后,怎么说也谈不上夺人`妻这一说法? ……叶氏的话是什么意思? 沈令善心下好奇,看着叶氏和范氏在凉亭里说了一会儿话,叶氏就先走了。范氏还在凉亭内看鲤鱼,她便跟了进去,叫了一声:“程大夫人。” 听到身后的声音,范氏吓了一跳。转头见到这张容光焕发的容颜,当下定了定神,客客气气道:“江夫人。” 又多看了面前的沈令善一眼……刚才她和婆婆的话,应该没有被她听到吧。 就听沈氏道:“倒是许久未见到程大夫人了,过得可还好……听说程大爷升了官儿,倒是要恭喜夫人了。” 好像真的是闲聊的……范氏松了一口气,腼腆的笑了笑:“江夫人客气了。” 沈令善静静走到凉亭的栏杆前,穿了一条湖色梅花的十二幅湘群,玉质亭亭。柔和的阳光缓缓落在她的脸上,娇美清绝的容貌美得惊人,眸中隐隐有些流光,有种顾盼生辉的感觉。 她道:“是程大夫人您客气了。当初在程家的时候,夫人你待我如何,我心里是记得的。”说着忽然看向范氏的眼睛,“……我记得离开程家前不久,夫人您给我送过一回点心……都是我最喜欢吃的口味。已经很久没有人记得了,我那时候非常的感激夫人。” 万千宠爱的时候,旁人对她的好,不过锦上添花,她并没有觉得什么,只觉得理所当然;当孤立无援的时候,有这样一个人,送一些她最喜欢的点心给她,她的印象却非常的深刻。 范氏的脸色僵了僵,而后笑笑道:“倒是巧了。我随便选的,正好合了你的口味。” “是吗?”沈令善笑了笑,“我还以为是夫人了解我的口味,特意送的。” 范氏只笑了笑,觉得气氛有些不大对劲,便说:“若是江夫人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先过去了……”作势就要离开。 “夫人。”身后之人叫住了她,而后说道,“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一直都对我很好。不过那些点心,应该不是夫人你的意思吧?” 范氏攥紧袖中双手,说道:“江夫人这话是何意?不过一些点心而已。” 沈令善摇了摇头:“就连幼贞都没有这般了解我的口味……而且刚才夫人和程老太太的话,我都听到了。” 什么?!范氏这才心头一惊,看向她。就见她说:“夫人就算不承认,刚才我也听得很清楚,你不用再隐瞒什么。” 范氏也知道这种事情不好让沈令善知道,可如今……总说不是她说出来的。 范氏想了想,就对她说:“过去的事情,提它做什么?人都是要往前看的,现在你是齐国公夫人,日子过得比在程家时要好太多,又何必去想之前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51章 私情【二更】 当初沈令善在程家过的日子如何,范氏是看在眼里的。 好好的姑娘家,远嫁洛州,便是有委屈,娘家这边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的。摊上叶氏这样的婆婆也就罢了,这程二爷待旁人明明是很好的,却不知为何,和沈令善这个妻子是貌合神离的。她也是过来人,是不是真的恩爱,她怎么会看不出来? 那齐国公江屿,位高权重,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偏偏是个痴情种,嫁了人了都心心念念。虽说二嫁会遭人非议,可只要过得好,还管别人做什么吗?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范氏怕她想不开,继续说道:“齐国公待你如何,我不了解,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如今你有孕,这些事情还是不要多想,安心养胎为好。”然后才和她道了别。 莲花池中的鲤鱼游得畅快,微波粼粼。沈令善看了一会儿,心情有些复杂。 所以……她和程瓒的事情,江屿真的插手了。她知道他有这样的能耐,也知道就算真的是他做了什么,她也没有资格去责问他……当初她那样对他,他都能放下,如今他把她娶回家,好生待她,已经算是极大的宽容了。她又能说他什么? 沈令善轻轻叫了一声魏嬷嬷。 就像小时候,她不知道怎么做的时候,就喜欢依赖身边的人。这些年她成长的很快,已经很少依赖人了。可是这件事情,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当做没有听到,什么都不知道吗? 对于程瓒,魏嬷嬷是非常痛恨的,毕竟她家夫人当初一片真心,最美好的五年,都断送在他的手中。整整五年不闻不问,把一个鲜活的小姑娘,硬生生逼成如履薄冰、事事拘谨的温顺妇人。 原先是多么爱笑爱闹的一个人……魏嬷嬷说道:“夫人,程大夫人说得对,这些事情,您还是不要多想了。” 怀着孩子的人,最忌讳的便是这些闹心的事儿,再加上原先胎儿那样不稳,万一又出了什么事该怎么办? “……我知道。”沈令善说道,“就算我和程瓒和离的事情,真的是江屿做的,我也不怪他。他不插手,我大概也过不下去了。” 若非当初沈家出了那样的事情,她不想再给三哥增添烦恼,她也没有办法在程家忍下去。如果是因为江屿的关系,大概就是推了她一把,让她有勇气往前走了一步。 和程瓒和离前,先是领庶子进门,然后是程琰的事情,再之后……好像是因为寿哥儿生了病,程瓒不知道听了谁的话,觉得和她有关,因此迁怒与她,那时候她对程瓒心灰意冷,是真的不在乎程瓒的看法了,他要怎么想就怎么想吧……事情一件件积累,最终程瓒估计也是忍受不了了,所以想着和她和离。 那时候她倒也没有什么感觉,只欣然接受。不过奇怪的是,像叶氏那样的性子,竟然把她的嫁妆分毫不少的还给她。 现在想来,大概是因为忌惮江屿。 魏嬷嬷欣慰道:“夫人想通了就好。” 沈令善点了点头,如此一来,江屿帮了程珉一把是何原因,也算是说得通了。可是她还是有些担心,除了这件事情,其他的事情,江屿有没有插手?比如她三哥的事情? 江屿最清楚三哥在她心里的位置,应该是不会动他的。 可是想到自己年幼无知时的所作所为,实在是令人心寒…… 算了,还是不要再想了。他对她那么好,她不该这样想他。 沈令善随魏嬷嬷她们一道回去戏台边看戏,坐下的时候,就朝着范氏那边看了一眼。范氏就坐在婆婆叶氏的身边,冲着她微微颔首。沈令善点了头。 之后萧太后也回来了。众人纷纷起身相迎,行礼之后,萧太后倒是问她:“休息的如何?哀家怀衡儿的时候,就喜欢吃酸枣糕,便特意让人给你拿来一些来,你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沈令善一直记着江屿的话,宫里的东西,能少吃便尽量不要碰。这会儿见萧太后如何客气,自然没有办法拒绝,便拿了一块尝了尝。 然后笑笑道:“酸甜可口,的确挺好吃的。” 萧太后也笑了笑:“你喜欢就好。”又说,“江大人对衡儿忠心耿耿,这些年可谓是劳苦功高,哀家看着他有妻有儿,心下也十分宽慰。” 沈令善便道:“这些都是妾身夫君应该做的……” 还想说些什么,待看到萧太后微微敞开的衣领,沈令善的眸子忽然顿了顿。萧太后五官虽然不出挑,可这一身肌肤却欺霜赛雪,好像回去一趟,这宫装也换了一身,而此刻……这衣领之下的肌肤上,竟然有几抹红痕! 成了亲的妇人,哪里不懂这些? 这样私密的位置,暧昧的痕迹……那分明是男女亲近之后才有的。沈令善将手中的酸枣糕攥紧了一些。可是先帝已逝,萧太后是个寡妇,又是这样的身份。 沈令善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想到了江屿……还有之前流传的,江屿和萧太后之间的事情。 她怎么能这么想他? 沈令善吃了一口酸枣糕,心里就更乱了。 而且刚才,江屿好像的确往后宫的方向去了。 好像女人都是这样,一旦抓着一个点,有了一丝丝怀疑,就会想很多很多。这种感觉非常的不舒服,明明什么事情都没有,一切都是她凭空乱想,可联想起两人的举止来,就觉得有迹可循,且顺理成章。 在看萧太后的眼神,也有些不自在了。 一直到寿宴结束。 小皇帝对萧太后这位母后甚是孝顺,这场寿宴办得十分热闹,可沈令善却是没有心思欣赏。一直到和萧太后道了别,离开皇宫…… 江屿被几位大人簇拥着,朝她走来,人群中鹤立鸡群,而后走到她的面前,牵着她的手和她一道上了马车。 谢家的马车也在边上。黑漆平头马车内,里面的小男娃探出了脑袋,露出一张白嫩的小脸,朝着不远处那辆朱轮华盖车一指,问身边的父亲:“那是谁?” 谢修抬眼看去。便看到江屿和沈令善,就和儿子说道:“是江大人和他的夫人。” 原来她就是江大人的夫人啊?小小年纪的谢澈眨了眨眼睛,然后和父亲说道:“澈儿刚才在御花园看到她了。爬树的时候,她让我下来……长得挺好看的,怎么是江大人的夫人?那位江大人,不是坏人吗?” 坏人? 谢修的唇稍稍弯了弯。就算再坏,对沈令善却是好得不能再好了。就轻轻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又去爬树了?” 啊?无意间说漏了嘴,谢澈忙道:“澈儿不敢了。”在外面再嚣张,对自己这个父亲,他是从来都不敢忤逆的。 · 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沈令善闻到江屿身上有淡淡的酒味,今日这种场合,该有的应酬倒是避免不了的。回琳琅院之后,江屿让下人准备了夜宵。沈令善在宫里吃的不多,虽然现在胃口也不大好,可想着肚子里还有个小的,沈令善便吃了半碗枣儿粳米粥,三块翠玉豆糕。 江屿也吃了一些,然后去净室沐浴。沈令善坐在妆奁前将身上的首饰摘了下来,洗净了脸上的妆容。 就看到江屿已经出来,穿了件象牙白的直缀。脱下了官服,整个人看上去仿佛年轻了许多,少了几分气势。她也跟着洗完之后,才躺到了榻上。 身边他浅缓的呼吸声,身上有刚沐浴过的胰子的气息,非常好闻。自从怀孕之后,她虽和他同塌而眠,却是分了被子睡的。只是晚上她总是控制不住自己,不知道怎么就跑到他那边去了,江屿也不过顺势圈住她,倒也不会说什么。可是这样总是不好……之前她尚且可以说不懂,可如今却是明白一些了,像江屿这样的年纪,正是需要女人的时候,有时候身体总是控制不住的。 她静静想着,江屿的手不知何时伸了过来,将她揽到了他的怀里。她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然后才渐渐放松。 听他柔声问道:“怎么都不说话?可是宫里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倒也没有什么……除了叶氏他们,还有她胡乱猜测的萧太后的事情。沈令善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英挺的鼻梁,柔和的眉眼,和今日被官员拥戴、威严冷峻的江大人完全不一样。 可是她不能真的把他当成一个无害之人……沈令善就说:“挺好的,太后娘娘也十分的平易近人,今日拉着我说了好多话。” 他太了解她了……江屿心里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凑过去了一些,继续问:“还有呢?” 还有?还有什么?沈令善看着近在咫尺的江屿的脸,觉得也没什么,他们是夫妻,没有什么话不好说的吧?而且……她怀着孩子呢,他也不可能对她做什么?沈令善越想越有底气,也是个心里藏不住事情的,特别是面对江屿,就小心翼翼道:“太后娘娘她对你……好像很欣赏。” 说完有些不敢看他,就察觉到他登时没有声了。她这才抬起眼,看了他一眼。 见他眉目清朗,不疾不徐的说道:“你想说的,恐怕不是这个吧?” 啊?沈令善的眼睛睁大了一些。 他被她气笑了,缓缓说:“你想问,我今日去后宫,是不是去找萧太后了?还想问,我和太后娘娘之间究竟有没有私情?” 作者有话要说: 江二狗子:放心,有狗子在,粑粑只是纸老虎╭(╯^╰)╮ 第52章 意乱【一更】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沈令善有些赧然,觉得这会儿气氛有些不大对,下意识的就往身后挪了挪。 却被他用力捞了回去,抵着她的脸道:“跑什么?” 沈令善就说:“我有些困了。”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她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她心里想什么,好像什么都瞒不过他。 床帐内安静了下来,昏昏暗暗,江屿看了她一会儿,才说:“说完再睡。”一副并不打算放过她的样子。 沈令善觉得自己这样的猜测的确有些不妥当,可江屿和萧太后之间的传闻,她听了不少,而且萧太后看他的眼神也的确不一样……像萧太后那样的女人,就算真的有些动心,也是在情理之中的。而且今天又发生那样的事情。萧太后身上的那些痕迹,也是她亲眼所见的。 她有什么好怕的……就算怀疑错了,萧太后仰慕他是事实。沈令善大着胆子望了他一眼,觉得不能输气势,就道:“那好,你说。” 就听江屿道:“今日我的确去了太后那边,不过只停留了片刻,说了一些事情,都是公事。至于私情——我同她清清白白,什么事情都没有。我这样说,你可还满意?” 沈令善看着他的眼睛,知道如果江屿真的要做什么,要瞒着她什么,她兴许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可是有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不管发生什么,怀疑什么,她心里始终是相信他的。 这件事情,其实也没有什么,大概是因为先前传言听得多了,那时候便隐隐约约埋下了怀疑的种子,觉得应该有什么,如今看到这些事情,就有些憋不住。沈令善咬了咬唇,小声道:“……对不起。” ……怒气仿佛一下子被平息了。她总是能这样轻易的左右他的情绪。 江屿把她抱到怀里,摸着她的头发,和她说话:“没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我什么都不说,你有怀疑,也是正常的。” 他当然是希望她信任他的,可是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他已经不奢求她遇到什么事情都那么聪明。这样也挺好的。 沈令善靠在他的怀里,用力的抓着他的衣襟。其实她一直欠他这样一句话,如今用这样的方式说给他听,心里也没有舒服多少。大概是她心里的愧疚太深,所以就算如今这样和他生活,有些事情上还是缺乏底气。 正想着,滚烫的吻就落了下来。 沈令善闭了闭眼睛,男人的气息就和她交缠在一起,他将手插`入她的发丝间,抵着唇瓣用力的吻她。呼吸一下子被他夺了去,喘息间,沈令善睁开眼看了他一下,映入眼帘的是他静静覆下的眼睫。 两个人亲密的靠在一起。她已经适应了他的亲吻。好像每次总是他主动……沈令善想了想,微微仰起头迎合他,轻轻抱住他的肩膀,和他靠得近了一些。男人的身体仿佛瞬间紧绷了起来,锢着她身体的手臂也用力的收紧了一些,气息变得急促,最后他埋了下来,沈令善才反应过来,将手轻轻抵在他的胸膛前。 好像有些意乱情迷了。江屿深吸了一口气,想到她怀着孩子,便无奈的停了下来,替她整理了一下衣裳。 沈令善觉得脸有些烫,就转了一个身,面朝里面。他的双手从身后环住她,握住她交叠在胸前的双手,下巴埋在她的颈间。两个人亲密的叠在一起。 望着架子床上的如意云纹,沈令善就这样静静的侧躺着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察觉到他放开了她,然后起来,去了净室。 沈令善转了身,看着落下的深色绣棋盘格花纹床帐,靠着柔软的锦锻迎枕,听着净室传来的水声。 然后忍不住笑了笑。 · 虽说现在胎儿已经安稳,不过到底不足三月,沈令善就安心待在琳琅院养胎,也没有像以前那样每日都去荣竹轩看江嵘和椹哥儿。 不过俩小家伙倒是会跑过来看她。 上回沈令善给椹哥儿做了一件袍子,小家伙非常的喜欢,江嵘也想要。都是从小没有母亲在身边的孩子,同沈令善亲近起来,好像就把她当成母亲似的。反正她也快要当母亲了,就索性提前学着照顾孩子。 沈令善给江嵘也缝了一件袍子,墨绿色的,这日过来的时候,就让他穿上试了试。 江嵘自然喜欢。先前看到椹哥儿身上的新袍子,就羡慕的不得了,这会儿穿上就有些不想脱下来。 正欢喜的时候,就看到江屿回来了,就眼睛一亮上前脆生生喊道:“大哥。” 沈令善也站了起来。 就看到江嵘仰起头看他,和他说道:“大哥,你觉得这袍子好看吗?是嫂嫂亲手给我做的。我下回出门就要穿这件……”齐国公府金尊玉贵的小公子,平日里哪会没有新衣裳穿?可这件是嫂嫂亲手做的,意义就不一样。 江屿就淡淡看了一眼,倒是没有多少评价,只问他:“上回给你的《论语》看完了吗?” 啊?江嵘睁大眼睛,他只是给大哥看自己的新袍子的,没想到忽然就问起念书的事儿了,想了想就小声道:“看了一半。”没什么底气。 江屿就平静的说:“嗯,那就去接着看。你嫂嫂需要静养,若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尽量不要来打扰她。” 这个江嵘当然知道,他的乳母李妈妈已经和他说过了,不能再拉着嫂嫂玩儿,要小心一些,不然会伤着里面的孩子。江嵘还是挺怕这个亦兄亦父的大哥的,当下就点头道:“嵘哥儿知道了。”然后宝贝的将身上的新袍子换了下来。 江屿看了一眼江嵘,就去看她身边的椹哥儿。 小男孩穿了件青色小袍,养得白嫩可爱,看到他,怯怯的叫了一声:“姑父。”然后拉着沈令善的衣袖,偎在她的身边,很亲近很依赖的样子。 江屿看着有些不太舒服。 只是他能对嵘哥儿严厉一些,这椹哥儿却是不能对他苛刻。 他是沈家的孩子,就算犯了什么错,他这个当姑父的也不好说他。何况这几个月,他在齐国公府待着非常的听话,比同龄的孩子懂事许多,甚至有时候比嵘哥儿想得还要周全。 这样孤僻又聪慧的孩子,一旦有了依赖的人,就不会轻易的离开,而且有很强的占有欲。他不是很喜欢这个孩子,不过他也能看得出来,这个孩子对他也有一些敌意……他不能和一个孩子计较什么,可他却非常聪明,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去吸引她的注意力。 江嵘就带着椹哥儿离开,椹哥儿看了她一眼,小声道:“姑姑,椹哥儿明天能来看您吗?” 沈令善便笑了笑:“当然可以。”就让丹枝送俩小家伙回去,然后想和江屿说话,却看到他沉默的进了净室换衣裳。 怎么了?沈令善蹙了蹙眉。 等到他出来的时候,才把做好的袍子给他:“……都是按照你柜子里袍子的尺寸做的,应该合身,你要试试吗?” 江屿的表情有些奇怪,好像是惊讶,低头看了一眼她拿着的袍子,就“嗯”了一身去试。 他高大挺拔,自然是穿什么都好的,先前很少见他穿宝蓝色,可她觉得他穿这个颜色还挺好看的,就给他做了一身。替他换好,整理了一下衣袍的褶皱,沈令善打量了一番,就笑笑道:“挺好看的,你觉得呢?” 江屿微微颔首,表情看不出来喜欢还是不喜欢。 这是什么意思?沈令善不解的问:“你是不是不喜欢?”如果不喜欢的话,她可以重新做一件。 怎么会不喜欢? 江屿看她,就说:“没有……很喜欢。”他说完就一直这么看她,时间久了,沈令善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就扭过头去做绣活儿。 望着她脸颊泛红,坐在罗汉床边低着头的模样,窗户外面照入的夕阳余晖静静落在她的脸上,看上去格外的美。江屿的眉目也变得温和了许多。 · 这日早朝散去。小皇帝赵衡就将魏王赵棣留了下来,对他说:“皇叔公若是不愿意,朕可以安排别的人去。”说得是今早讨论的黄河巡堤的事情。 平日里赵棣无所事事,经常出入皇宫。如今倒是难得给他安排了一个差事。不过这段日子赵衡和他走得近,有些不舍得他离开。这么一走,没几个月怕是回不来的。 赵棣却说:“能为皇上分忧,臣自然是愿意的。” 赵衡点点头,然后望着赵棣。其实他也不明白,母后平日不是很讨厌皇叔公的吗?连他的名字都不想提,昨日和太傅商量人选,母后倒是提到了皇叔公。其实倒也合适……皇叔公没有事情做,他就想对他好一些,也是师出无名。黄河巡堤倒是挺适合他的。赵衡说道:“那皇叔公一路小心,朕等你回来。” 赵棣应下,想了想又问:“近日太后娘娘身子可好?” 怎么就问到母后了?赵衡就有些奇怪的说:“母后的身子一向很好啊。” 赵衡忽然面露难色的说道:“太后娘娘本就对臣有些偏见,上回臣养得那条京巴狗又把娘娘最珍爱的茶花给弄坏了,所以……” 一下子就明白了,赵衡笑着道:“皇叔公放心,母后不是那种小气之人。你这回一去几个月,回来的时候,母后肯定不记得,只记得你的功劳了。”萧太后对于有功的大臣都是很客气的。 想起那张梨花带雨的脸,赵棣闭了闭眼睛。 像他这种人,从来都不知道怜香惜玉。起初对她也不过是那方面的兴趣,如今他想要的好像更多了……萧容这样的女人,虽不是绝色,却太令人有征服欲。每回看到她端庄华贵的模样,他一眼望去,脑海之中全是她脱了衣裳那些龌龊的画面。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这本来就是本能的吸引,而且那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华服之下的白玉娇躯,比他想象的更诱人。 好像有些太沉迷了,他有些不受控制。就这样离开几个月也好。赵棣同赵衡说了几句,便出了御书房。 在通往宫门的台阶上,遇到了同样要出宫的江屿。 赵棣远远望去,见那江屿穿了一身绯色官服,高大屹立,身上是一股身居高位的气度……的确是个很出众的男人。只是他也不过表面看着光风霁月罢了,实际上手段又比他好得了多少?他只是懒得遮掩罢了。 江屿也看到了他,朝着他客气道:“王爷。” 赵棣笑了笑,露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拍了拍他的肩膀:“本王离开这几月,就有劳江大人多替皇上分担分担。” 又说:“本王知道江大人最是希望皇上成才,只是他年纪还小,适当的时候,也该给他一些休息的时间。” 江屿淡淡的笑了笑,然后看着赵棣大摇大摆的远去。走路的姿势,哪里有半分皇家的气度? 他看了一会儿,眉目淡然。 徐砚就过来说:“国公爷,沈三爷出事了……夫人已经过去了。” · 沈迳坠马受伤的消息传来时,沈令善正在看上个月的账本,而后急急忙忙便回了一趟沈家。这个时候,沈令善庆幸自己嫁给了江屿,若是远在洛州,就算三哥出事儿,她也只能干着急。 马车上魏嬷嬷就安慰她:“夫人放心,三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没有见到三哥,她是放心不下来的。沈令善紧紧攥着衣服下摆。好端端的,怎么就坠马了呢? 到沈家的时候,沈令善直接去了沈迳的住处。还没进去,就看到有丫鬟端着宝蓝色插丝珐琅百鸟花卉的面盆,里面的水看上去通红一片。沈令善瞧着就有些眩晕。 大夫正在里头,沈老太太也拄着拐杖过来了,看到沈令善便道:“胡闹!你怀着孩子,进去做什么?里面有你三嫂在,不用担心。” 老太太虽然心系孙儿,可同样心疼沈令善这个孙女,知道他们兄妹情深,这个时候更是不能乱了阵脚。 就带着沈令善去次间等。 沈令善有些坐立难安,问祖母:“三哥究竟是怎么摔的?他的骑术一向都很好。”沈迳虽不及三位父兄,却也是十分出挑的。 沈老太太也无奈道:“抬回来的时候一身酒气……” 喝酒了居然还骑马!沈令善又是担心又是气恼,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位兄长了,多大的人了,看上去还挺稳重的,怎么就时不时的做出去这些让人担心的事情? 看着祖母花白的头发和脸上的皱纹,沈令善光是看着就难受。 这几年,沈家出了太多的事情,祖母仿佛一下子就老了……若是三哥再出什么事儿。 沈令善红着眼生气的说:“待会儿我一定要好好说说他,怎么这么不懂事!”年轻的时候也就算了,现在可是一家之主。 沈老太太轻轻握住她的手。粗糙的双手,轻轻擦了擦孙女的眼泪。然后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问道:“你这样回来?姑爷知道吗?” 江屿啊……沈令善如实说道:“他还没有回来……我一听到三哥出事的消息就过来了。”自然是没有时间和他说的。怕祖母担心,又急忙道,“你放心,他不会说我什么的。他知道我和三哥的感情好,他出事,我这个当妹妹的怎么坐得住?祖母您不用担心” 到底是对她太纵容了。沈老太太最了解孙女的性子,她对江屿怀着愧疚,对他肯定是小心翼翼的。如今这样的行事作风,可见江屿对她十分疼爱。娇娇的性子也被一点点养回来了。 沈老太太是将门妇人,身上也有一股傲气,素来自负,如今想来,她是真的看错了。当初若非她心疼孙女想着和江家解除婚约,孙女也不用嫁给程瓒,受那样的委屈。 老太太又说:“还要一件事情……” 沈令善抬眼去看祖母。听她说道:“你三哥出事的时候,恰好被程瓒看见,是他及时将你三哥带了回来……现在人还在前厅。这件事情你不用管,祖母会去见他,你不要出面。” 是程瓒……沈令善有些惊讶。可想着程瓒的性子,就如他所言,看到的是陌生人,也不可能见死不救。若是旁人,救了她三哥,她大概会亲自去感谢一番,若是程瓒的话……她还是不接触为好。江屿不喜欢她和程瓒接触。 就点头,和祖母说:“我知道了。” 然后是魏嬷嬷进来禀告,说是江屿也过来了。 第53章 真心【二更】 江屿也来了…… 沈令善看了一眼祖母,祖母就同她说:“走罢,祖母随你出去。”江屿虽然是沈家的女婿,可毕竟身份摆在那里。 沈令善还是有些不放心沈迳。听到屋里的丫鬟出来,说是沈迳的伤势没有生命危险,只是腿上受了伤,需要休养一段日子。这才放心,同祖母一道去前厅。 程瓒就坐在沈家的前厅内。 穿了一件宝蓝色云纹团花湖绸直裰,看上去温润雅致,手边天青色茶盅茶香袅袅。 也不知道沈迳如何了?虽然流了很多的血,可伤得都不是致命的地方,应该没有大碍。而且刚才他没有听错的话,沈令善也来了。她有孕了,算算日子,怀孕也有两月有余了,能出来走动,看样子腹中的孩子很好。 程瓒打量四周,沈家的确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当初沈家父子多少的威风,却不曾想,如今独撑门楣的,却是昔日那个最纨绔的沈三公子。 正想着,外面好像有些动静,应该是什么人来了。 程瓒看了一眼,就见沈家的管家将一个人迎了进来,仿佛是和他说了沈迳的事情,然后称呼他为“姑爷”。紧接着,便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跨过了门槛,朝着他走来。 看到他,程瓒便起身。 管家和他说道:“姑爷,四姑娘正在三爷那边,这会儿应该过来了,您先坐一会儿……”然后看到程瓒,说道,“今日咱们三爷出事儿,多亏了程二爷出手相救,及时将人带了回来。” 一个是前姑爷,一个是现任的姑爷,如今都是碰上了,跟唱戏文似的。 程瓒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和沈令善成亲的那五年,回沈家的次数不多,可每回回来,阖府上下一口一个姑爷的叫他,待他是十分尊重的。 如今才一年的时间,他便成了普通的客人。而面前的江屿,却成了沈家四姑娘的夫君。 曾经他没有在意,或者说不屑的东西,成了别人的,他心里却非常不舒服。他上前,客客气气打了招呼:“江大人。” 江屿也在看他,眉目轻淡的样子,启唇道:“今日妻兄遇险,多亏了程二爷。” 程瓒就道:“江大人客气了。江大人对我大哥多加照拂,咱们程家该感谢您才是。”他看着他的表情,想让他知道,他并非什么都不知情。 江屿倒只是淡淡的笑了笑:“能者居之,一切都是程大人该得的。” 程瓒笑了笑。 一时两人倒是没什么话可说的了。 就看到沈老太太过来了,身边跟着沈令善。 程瓒一眼就看到她了。 她站沈老太太的身边,身姿纤细,和没怀孕之前没有什么两样,穿了一件石榴红十样锦妆花褙子,明艳的颜色衬得她气色很好,戴了一对金丝垂珠耳坠,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 程瓒忽然想到当初他随长辈来沈家提亲的时候。那时候两家人关系好,倒也没有避讳什么,她也是个活泼的性子,也是这样站在祖母的身边,亭亭玉立,羞答答的红着脸,时不时抬起眼看他。明媚活泼的少女,眼中的爱慕不加掩饰。老太太还笑话她。 可是那个时候,他只是听从父母之命,并不是真心想娶她的。 要离开的时候,她还跑过来和他说话。那时候他虽然不情愿,却也没有很讨厌她。想着只要她安安分分当他的妻子,该给她的体面他都会给她的。 却没想到,他都答应要娶她了,还是不肯放过寿哥儿的母亲…… 想起她清澈含笑的眼眸,其实她是个非常漂亮的姑娘。可是如今他发现一些令他犯疑的事情,甚至有些怀疑,当初寿哥儿母亲的死与她无关……可是他不敢这样想下去。若是真的,那这五年,他让她白白受了多少的罪? 那他对沈令善的憎恨,岂不是也成了一场笑话? 看到老太太,江屿就过去,恭敬的叫了一声“祖母”。 程瓒站在那里,翕了翕唇,以前他也是跟着沈令善叫过祖母的,如今……想到沈、程两家现在的关系,程瓒只好开口道:“沈老夫人。” 沈老太太点了点头,看他的眼神也是十分平静的,说道:“暂且不提之前的事,今日你救了我孙儿,我老婆子也是感激你的。” 沈老太太以前是非常喜欢他的。如今待他倒是疏远得像外人。程瓒的感觉有些奇怪。 沈令善一进来就看到江屿了,见他连朝服都没有换,大概是听到消息就过来了,就走了过去,悄悄的和他说话。江屿牵起了她的手,问道:“三哥如何了?我请了徐太医过来,应该快到了。” “会不会太麻烦了?”虽然江屿和徐太医的关系好,可人家毕竟是太医,怕他担心,又说道,“听大夫说,倒是不严重,不过可能要卧床休息一段时间。”沈令善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她三哥的性子就是需要吃了亏受了教训,才会稍微长点记性。 江屿听了“嗯”了一声,牵着她的手却是没有松开。沈令善倒也习惯了,也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程瓒在和老太太说话,余光下意识的看着他们握着的手,好像从进门到现在,她都没有正眼瞧过他,似乎没有看到一样。可是她和江屿的样子,很亲近。 也是,她都怀了他的孩子了,哪里会不亲近? 程瓒的心思有些乱,正想着,略一抬眼,就看到老太太在看着自己,仿佛是幼时做错了事情被当场抓住一样,程瓒忽然觉得有些脸烫。宽袖之下的手紧握成拳,程瓒调整了一下状态,才和老太太说话。 沈迳那边有了消息,大夫已经处理好他的伤口了。沈令善便陪老太太过去瞧瞧,江屿是沈家女婿,就留下招呼程瓒这个客人。 进屋的时候,沈令善看到沈迳穿着中衣坐在榻上,脸色有些苍白。谢宜贞就坐在旁边哭,沈迳就在说她。明明是自己做错了事情,三嫂担心他,反倒被他说了,沈令善看不下去,便道:“喝醉了酒去骑马,三哥就是这样栩哥儿当榜样的吗?” 沈迳也就在谢宜贞这边逞逞威风,看到妹妹泫然欲泣又愤怒的样子,忙道:“好了,我保证下回不会再犯,你们一个两个都哭哭啼啼的,还以为我怎么了呢?” 沈令善就道:“你同我保证什么?你该和三嫂保证,她日日替你操心,你就这样让她担惊受怕的……”还以为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她这位三哥该成熟了,没想到骨子里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半刻都不让人安心。沈令善继续道,“你自己也就算了,若是出了事,你说沈家该怎么办?栩哥儿才十一,难不成你让他当家吗?” 沈迳赶紧哄着妻子和妹妹。总算是消停了,便道:“我以后一定老老实实,你们可别闹了,吵得我脑仁疼。” 那也是关心他啊。沈令善忽然想到江屿的话,就和谢宜贞道:“三嫂,国公爷请了徐太医过来,待会儿要给三哥再看看吗?” 沈迳就说:“已经没事了,不用这么劳师动众。”又喃喃道,“他也来了吗?” 好像还是不喜欢江屿,连妹夫都不称呼。沈令善忽然觉得,江屿对他们沈家实在是太大度,不晓得平日她三哥见到他,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态度…… 又说到程瓒救他的时候,沈迳的态度就更加不好了,他对江屿是看不惯,可对程瓒那可是深恶痛疾,便淡淡道:“谁要他救?” 妹妹就是因为他才受了那么多的委屈,现在假惺惺的救他做什么?然后道:“他还在咱们府上吗?赶紧派人把他赶出去!有我沈迳在一天,他程瓒就休想再踏进咱们沈家半步!” · 一盏茶毕,程瓒忽然打破了沉默,侧目对江屿说道:“江大人有兴趣出去走走吗?我记得沈家的牡丹这会儿开得很好。” 江屿看他一眼,道:“也好。” 二人缓缓起身,走到院内。 沈家虽不能同往昔相比,在皇城却也算是大户,府内更是亭台楼阁、雕梁绣柱。绿琉璃瓦的屋顶,额纺绘金线大点金旋子彩画。院内摆有数十盆牡丹,姚黄魏紫,赵粉胡红。 阳光淡淡,照在高大的身形之上,投下两道浓重的阴影。程瓒抬眸看着不远处平静的湖面,缓缓开口道:“当初我和沈令善和离,是你在从中作梗吧?” 他转过头看他,笑了笑:“你答应帮我大哥,我大哥就联合我母亲,设计让我以为是她对我的庶子不利,又劝我同她和离……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吧?” 江屿淡淡道:“是又如何?” 又如何?程瓒的笑意敛起,说道:“你难道不知道,这样做,叫做夺人`妻?”如果不是因为寿哥儿的事情,不是因为他母亲苦苦劝他,他也不会和沈令善和离。他虽然冷落她,可也想过今后让她好吃好住的在程家生活,只是对她不闻不问罢了。 江屿也望了过去:“你又何尝当她是妻子?” 他以为她在程家过得很好,嫁给了自己想嫁的人,应该过得很快乐。有些事情,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敢去打听。 程瓒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可是你这样做又有什么意思?你难道不知道,她心里根本就没有你?当初若非沈迳出事,你逼着她,她怎么可能嫁给你?就算她在程家过得不好,可程夫人该有的体面,我都是给她的。这一切都是她自己想要的…… 顿了顿,语气也稍稍平静了一些,继续道:“当初她嫁给我,是她真心喜欢我。你呢,她对你真的有男女之情吗?她根本就不喜欢你,只是被迫而已。” 第54章 责问【一更】 沈令善陪祖母和三嫂谢宜贞在沈迳这边坐了一会儿。祖母便对她说:“时辰不早了,要不今晚就在这里住一宿,你看如何?”虽然来得匆忙,府上又出了这样的事情,不过孙女怀着孩子,这样来回的奔波,总归是不好的。 沈令善想了想,就点头道:“嗯,那我待会儿问问国公爷的意思。”江屿应该也会同意的。 然后是沈迳阴阳怪气的声音传了过来:“……他若是不愿住,可以回去。”反正只要妹妹留下就成了。 沈令善看了他一眼。沈老太太便对她说道:“你出去和姑爷说说话吧,祖母有几句话要同你三哥说。” 她大概已经猜到是什么话了。沈令善也没有多说,起身就出去了。 等她出去之后,沈老太太才瞪了榻上的沈迳一眼:“当着你妹妹的面,你对江屿这样不客气,算是几个意思?你也是快三十的人了,怎么还跟孩子似的?你出事,人家立刻就过来看你,还给你请了太医,这样的妹夫,你还有哪里不知足?” 怎么连祖母都帮着江屿说话?沈迳有些不舒服,他记得,以前祖母和他一样,都是不喜欢江屿的性子的。也不太愿意把妹妹嫁给他。 沈老太太继续和他说:“祖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可是当初你遇到那种事情,没有人能帮你,是江屿出手救了你。人家不是白白的救的,想要娶善善,善善这才嫁给了他,却也是善善心甘情愿的…… “……原先祖母也有一些不甘心。可是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就算没有你这件事情,善善最终还是会嫁给江屿的。如今善善有了身孕,这辈子都是江屿的夫人了,这一点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你这个当哥哥的,当着妹妹的面对妹夫这样不客气,也是在让她为难……” “……祖母,我没有那个意思。”他怎么舍得让妹妹为难呢。 “你知道心疼妹妹是好事,可有些事情不能太过了。善善她现在过得很好,而且毕竟是江家的媳妇了,你和江屿关系不好,她夹在中间你让她怎么做?” 他也是尝试着接纳江屿这个妹夫的,可是一想到妹妹和程瓒的事情与他有关,甚至他身陷囹圄,他兴许也动了手脚……沈迳沉默了一会儿,才妥协道:“孙儿明白了。” 沈令善出去的时候,刚好看到江屿朝着这边走来,就迎了上去,和他说今晚要留宿的事情。 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明日刚好是他的休沐日,所以刚才她才答应了祖母。 江屿轻轻牵起了她的手:“也好,那就住一晚吧。” 先前沈令善就想回娘家,只是回的太频繁不大好,而且她怀孕初期,需要在府上静养。 想到江屿是在前厅和程瓒说话的,如今过来了,就问他:“程瓒他……” 忽然察觉到他起自己的手略微紧了一些。 沈令善怔了怔,望着他的侧脸,意识到她兴许真的有点太不在意了……她放下了,江屿心里还是有疙瘩的。毕竟她不单单只是喜欢过程瓒,还嫁给过他。他又怎么会喜欢听她提程瓒? 她没继续说,江屿倒是主动开口了:“我同程二爷说了一会儿话,他有事便先走了。” 沈令善“哦”了一声,慢慢的走着。想问他是不是还介意,翕了翕唇,觉得自己还是不问为好。 他不说,她也能猜得到。说了,他反而会不高兴。 不提程瓒,她也不想就和他一直这样沉默,就和他时候三哥的事情:“平日你们见面,我三哥他对你的态度是不是不大好?你放心,祖母已经在说他了,以后他肯定会对你客气一些的。” 江屿侧过头看了她一眼,能察觉到她对他的维护。若是平时,他应该是很高兴的……可是有些情绪,是他无法控制的。 · 沈迳出事的时候,沈令善的二叔沈庭南倒是没有什么动静,听说江屿过来了,而且还要留下来用晚膳,一大家子就带着补品过来看沈迳。虽然什么意思很清楚,可是来者是客,自然也要客客气气的招待。 晚膳之后,江屿和沈庭南及沈家二房的几个公子说话。沈令善就在花厅陪沈老太太。 沈令善的二婶婶吴氏又拉着她说了很多话:“上回听说你有孕了,二婶婶便想去看你的。不过想着还是等三个月后再去为好。”又问了她怀孕时候的症状,一听说还好,便笑吟吟道,“看来是个孝顺的孩子,知道心疼母亲。” 沈令善也觉得这孩子挺乖的,不但生得结实,反应也不是很大。 也问了吴氏已经出嫁的堂姐沈令嫣和沈令宜的消息。沈令宜倒是还好,一进门便生了男孩儿,而且她从小就性格温顺,十分乖巧,很讨长辈的喜欢,婆婆也待她不错。只是沈令嫣却是从小被吴氏宠坏了,出阁的日子也不短了,可惜肚子里没有动静,脾气又骄纵,还不许丈夫纳妾,倒是三天两头的吵着回娘家。 沈令善觉得她这位堂姐的性子和江婠有些像,不过江婠有江屿这个大哥撑腰,不然估计也会受很多委屈。 吴氏还要和沈令善说些什么。沈老太太倒是开口了:“善善怀着孩子,不宜操劳,早些回去休息吧。” 吴氏尴尬的笑了笑。 原先没有分家的时候,吴氏就觉得这沈老太太太过精明,当她的儿媳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如今虽然分了家,可到底是余威犹在,一句话落下来,吴氏也只好顺着老太太的意思,让沈令善早些回去休息。 沈令善沐浴后,江屿还没回来,就坐在罗汉床上等他,随后让丹枝给她拿了一本游记看看。看了一会儿有些困了,就只好上榻休息了。 等中途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发现江屿已经坐在她的榻边了。 她想起来,就被他轻轻的摁住:“……睡吧。” 沈令善看着他清俊的脸,觉得他的语气和平常一样,特别是她怀孕之后,他一直都待她非常的小心翼翼。 看得出来,他十分珍惜这个孩子。 现在也是,语气很温和,可是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好像是怀了孩子,就容易想多……她拉着他宽厚温热的手,初醒时朦胧的目光就这样静静望着他。 江屿抚了抚她的脸,俯身轻吻了一下她的脸颊。沈令善心里的不安被渐渐抚平,这才闭上眼睛睡觉了。 之后上榻的时候,他侧着身看了她一会儿。 养了一段时间,气色很好,只是和小时候那样肉嘟嘟的样子还是有些差距。 不知不觉就这样长大了,嫁人了,还有喜欢的人了……江屿看着她,想到当初为何偏偏在洛州逗留,还偏偏去了离程家最近的酒楼。他告诉自己不刻意的去找她,自欺欺人做着一些无法控制的事情,终于在那一天,看到她出现在他的面前。 之前他以为自己最难以接受的画面,大概是看到她和程瓒夫妻恩爱,手边还牵着一个孩子。 他曾经无数次这样想象过。 真正出现的时候,他才明白,那些根本算不了什么……那天她梳着妇人发髻,穿了一件嫩黄色的长身褙子,脸颊白净,尖尖的下巴,衬得眼睛格外的大,纤细的好像被风一吹就能吹走一样。脸上的笑容也是淡淡的,十分的客气。 她跟在婆婆的身后,大概是做错了什么事情,叶氏在说她,而她却好像已经习惯了,没有反驳什么。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她一向都是窝里横,绝对不会让自己受半点委屈的。 ……这不应该是她,可是偏偏是她。 “善善……”他轻轻叫了她一声。 她在他的怀里,闭着眼睛嗯了一下。他笑了笑。 · 回到程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程瓒想起刚才他和江屿说得话,觉得刚才的那个根本不是自己……他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可是看到江屿和她恩爱,他就有些控制不住他自己。好像是人的劣根性在作祟,自己不要的东西,不闻不问,终于成了别人的,反倒心心念念了起来。 他不太喜欢这种感觉。 程瓒先去了叶氏那边。 叶氏看到他终于回来,又听说了沈迳的事情,就道:“沈家的事情,你插什么手?” 先前因和离只是,沈、程两家闹得非常的不愉快。已经算是彻底断绝了往来了。沈迳那样痛恨程瓒,就算救了他,他也是不知道感恩的。倒不如离得远远的。 见儿子的表情,觉得他大概不爱听这种话,叶氏也知道他心地善良,绝对不会见死不救,便不说这件事情。 想起了开心的事情,才微笑道,“母亲已经给你选好了日子,八月初六,就让冯三姑娘进门。还有两三个月,你也收收心,好好准备当新郎倌儿。” 程瓒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母亲,儿子……还不想这么快成亲。” 叶氏的笑容僵了僵,问他:“为什么?”又想到今日他去了沈家,好像沈令善也过去了,两个人该不是见面了吧?叶氏当即便蹙起眉头来,“可是那沈氏又对你纠缠不清?嫁了人了还不安生,怎么就偏偏缠着你不放呢!” “没有!”程瓒立刻道,“和沈令善无关。” 她哪里对他纠缠不清?她现在和江屿过得很好。 叶氏继续问道:“那是为什么?” 程瓒不想提什么冯姑娘,只想着今日的沈令善,忍不住看向叶氏,问道:“当初寿哥儿生病,不是因为沈令善吧?是母亲让我误以为是沈令善做的,是不是?” 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叶氏的脸色变了变,她自然是清楚,那日寿哥儿吃了糕点就闹肚子,后来还发烧了……寿哥儿本就体弱,可毕竟是庶孙,哪有长子的前途重要,受点罪就受点罪,她也不会在意什么。可惜偏偏她这个儿子,将庶子当成宝。 叶氏淡淡道:“你就是这样和你母亲说话的?”平日她这个儿子是最孝顺的。 程瓒道:“母亲只要回答儿子,是或者不是。” 儿子再迟钝,总有一天会知道的,叶氏先前也明白,可到时候肯定是来不及了。再说了,和离于他也算是一桩好事。 如今想来,沈令善生不出儿子,大概是因为她这个儿子不想让她生,她觉得自己当时的决定是非常明智的。 就和程瓒说道:“你现在问这个,又有什么意义?当初你不也不喜欢那沈氏吗?与其这样拖着,不如一刀来得干脆……” 看儿子这副样子,叶氏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该不会是她想得那样吧。 缓缓和他说:“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一个没有丈夫庇护、子嗣傍身的女人,在后宅之中待着,比死了更难受。你以为你对她,单单只有冷落吗?你可以去打听打听,那五年沈氏在咱们程家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你现在倒是来责备母亲了。” “要知道,但凡你对沈氏有一点信任,就不会这样轻易的听信别人的话……瓒哥儿,这一切都是你自己造成的。你是最没有资格来责问我的。” 第55章 在意【一更】 程瓒从叶氏这边出来,就吩咐随从何墨去打听先前沈令善的事情。 程瓒知道母亲叶氏说得是事实,可是也明白,这一切他总是要知道的。 当初他恨沈令善,不过是因为她害死了寿哥儿的母亲,可若是从一开始他就误会了她,那么后面他的所作所为,当真是可笑至极。他不能再自欺欺人。 程瓒换了一件衣服去看寿哥儿。小男孩儿刚沐浴好,穿了一件中衣,看到他便趿着鞋子跑了过来,仰起头叫了他一声:“父亲。” 他摸了摸他的脑袋,把人抱了起来。 从小就身体弱,程瓒几乎把所有的精力花费在他的身上。把人抱到罗汉床上,他走到立柜旁,打开柜门,想替他拿一件外衣。拿起的时候,就看到下面有一个小小的荷包。 程瓒拿了出来。 寿哥儿看到父亲手里拿着的荷包,乌溜溜的大眼睛露出一丝不自然的神色,才弱弱道:“父、父亲?” 程瓒坐到他的身旁,温和的问道:“告诉父亲,这个荷包是谁送的?”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有一种感觉。在加上寿哥儿的表情,他心里更加有了一丝笃定,然后就看到寿哥儿怯怯的望着他,小声说道:“是……是母亲给我的。” 捏着荷包的手倏然收紧。 寿哥儿一出生便没了亲生母亲,和他定了亲的冯三姑娘还未过门,那么寿哥儿口中的母亲,就只有她了。程瓒的语气没有什么变化:“什么时候的事情?” 寿哥儿想了想,回道:“父亲带我回来之后不久……那回我生了病。” 他倒是记起来了。 刚把寿哥儿带回府的时候,他的确生了一场病,而且之前寿哥儿还和沈令善接触过……后来寿哥儿生病期间,沈令善还过来看他,恰好被他撞见了。他本就心疼这个孩子,小小年纪没了母亲,又不能名正言顺的跟着他这个父亲回府,一直在外面养着。看到沈令善私下这样对他,当着自己的面,却假惺惺的过来探望他,越发是厌恶她。 他记得那时候她的脾气已经不像刚开始那样骄纵了。自从沈家出事之后,她也仿佛一下子长大了,也没有和他争辩什么。 他固然厌恶她,可她该尽的嫡母职责还是没有断过,虽然和寿哥儿不亲近,却也不会在面儿上苛待他。可是他总是怀疑她、防着她。 寿哥儿看着父亲,想了想,便哭了起来。 他用手背擦着眼泪,抽泣道:“是……是寿哥儿不好。母亲她,她一直都对寿哥儿很好。其实……其实寿哥儿很喜欢母亲,可是姑姑说,如果母亲有了小孩儿,父亲就不疼寿哥儿了。寿哥儿不能喜欢她。” 宝华……程瓒想起来了,好像沈令善和他妹妹宝华相处得也很不好。可那会儿他觉得,宝华的性子直,厌恶沈令善,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他替寿哥儿擦了擦眼泪,轻轻拍着他的背:“寿哥儿放心,父亲不怪你。” 寿哥儿最害怕的就是惹父亲生气,所以一直不敢说这些事情。听到父亲不生气,他抬起红彤彤的眼睛看着他。 然后拉着他的衣袖,小心翼翼的问:“那……那母亲她还回来吗?” 小孩子哪有不期待母亲的?就算程瓒这个父亲对他再好,有些事情,也是他替代不了的。他没有亲生母亲,可是看到嫡母,还是很开心的。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还给他吃糖……那时候他就很喜欢她了。她笑起来那么好看,可后来却很少对他笑了。 程瓒低头看了一眼寿哥儿,看他期待的样子,翕了翕唇,什么也没有说。 “……小的已经查过了,当初小公子生病的事情,和前夫人没有关系。只是刚好看到,将小公子带了回来。前夫人刚进门的时候,和五姑娘关系不错,五姑娘经常去她那里拿首饰。不过后来好像看中了前夫人的一个簪子,大概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所以没有答应给五姑娘,然后五姑娘便去告诉了老太太。老夫人训斥了前夫人,前夫人不服气,两个人便发生了一些争执……有一段时间前夫人经常和老太太发生矛盾,大多都是因为五姑娘。后来前夫人的性子渐渐收敛了一些,和五姑娘的来往也少了起来。倒是和三夫人,关系一直很好。” “五姑娘出嫁的时候,前夫人还拿出了三千两银子给五姑娘添妆。老太太觉得不够,最后又让她拿出了两千两……” 陆陆续续说了许多,有些是何墨知道的,毕竟当初程瓒和沈令善貌合神离,程家人哪里不清楚?不过有些事情,是他才打听到的。 这样说起来,当初沈氏一个远嫁的妇人,在夫家的日子过得的确太惨。 身边除了三夫人谢氏,就没有其他能说话的……老太太叶氏和骄纵的五姑娘程宝华,又这样对她。 不过二爷不是一向对沈氏不在意的吗?如今都和离了,怎么忽然想到查她的事情?而且还大晚上的叫他来禀告。 说完,何墨看了程瓒一眼。 程瓒就站在窗台前,穿着月白直缀,外面月色朦胧,隐隐绰绰。程二爷看上去温润雅致,身姿犹如翠竹一般,然后听他说道:“我知道了。你再去查一查庄清愚的事情。” 庄清愚…… 何墨当然知道,程瓒口中的庄清愚是当初寄居在程家的远方表妹,已经过世了。 说起来,庄家和程家的关系十分疏远,加上那会儿老太太叶氏瞧不起庄清愚这个破落户出来的表侄女,待她自然不大好。多亏了程瓒对她照顾有加…… 庄清愚楚楚动人,程瓒又是温润儒雅,朝夕相处,两人自然就产生了感情,后来庄清愚便有孕了。只是叶氏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儿子娶这样的女人,便将她送到外面的一处宅子养着。没想到后来难产去世了。 怎么想到要查这件事情了?都过去那么多年了? 不过何墨也不敢多问,赶紧应下,然后下去了。 程瓒低头,静静看着窗台前搁着的炉钧青金蓝八楞弦纹瓶。 事到如今,他自然也不是个傻的。就算还没查清,心里大概也知道结果了。 说不出的心情。 他也算是看着沈令善长大的,她的性格他也清楚,虽然娇气一些,但是本性不坏……清愚的事情,怎么可能会是她做的?可那时候,他偏偏听信了一面之词。她害死了清愚,还差点害死了寿哥儿,他自然是不会要她好过的。 · 沈令善怀孕满三个月的时候,徐太医过来替她诊过一次脉,说腹中的孩子很好,就是平日不要补得太多,适当一些,还要她每天出去走走,保持愉悦的心情。 将徐太医送出去之后,沈令善在看自己,的确觉得补得有些太过了。可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是江屿的第一个孩子,阖府上下自然慎重,连江老太太都时不时会过来看她。 丹枝进来禀告的时候,沈令善以为是三哥的事情,听说前几日他就能下榻了,生龙活虎的。 却见丹枝摇了摇头,和她说道:“是……是永宁侯夫人,说想见见夫人您?” 又说了约见的茶楼的名字。正好在八宝胡同口,离齐国公府很近。 阮氏要见她? 沈令善不知道这个时候阮氏见她做什么,原先她对阮氏的印象很好,可知道那些事情之后,她就对她喜欢不起来了。那种时候,抛家弃子……她也能体会到一些,当初江婠对她的看法了。 沈令善想了想,这阮氏毕竟是江屿的亲母……难道是要和她说江屿的事情?这么一想,沈令善就出去见了阮氏。 进去的时候,就看到阮氏坐在那里,穿了件绣白色梅花对襟棉绫褙子,梳着挑心髻,看到她便微笑道:“你来了……” 沈令善就过去叫了一声侯夫人。 坐下之后,才问:“不知道侯夫人找我来有什么事情要说?” 阮氏就道:“听说你有孕了,差不多三个月了,我就想去看看你,不过……屿哥儿大概不希望我过去,只能麻烦你出来一趟了。孩子可好?可有什么不适的地方?”还给她准备了一些补身子的。 沈令善看了一眼,就说:“侯夫人太客气了,都挺好的。” 至于她送得东西,她大概是不能收的。 江屿和阮氏的关系紧张,如今阮氏再嫁,且又有了孩子,就和江家没有什么关系了。 她也直接道,“希望夫人理解。”她出来见她,被江屿知道了恐怕都会不开心,更别说是收她送得东西。 “也对……”阮氏的笑容略微僵了僵,看到沈令善面颊红润的模样,就知道江屿对她很好。她犹豫了一下,就说,“那嵘哥儿他们都还好吗?” 江嵘和椹哥儿玩得很好,两个没有母亲的孩子互相依赖,跟亲兄弟一样。 沈令善知道阮氏对江家的几个孩子还是有牵挂的,可当初她毕竟做出了选择,就已经说明一切了。便也淡淡道:“他很好。”初此之外,倒是不想再说什么了。 阮氏就和她说:“我知道你也在怨我,怨我当初那样对屿哥儿他们。可是善善,你应该最清楚我的感受。” 最清楚?沈令善顿了顿,知道她大概是什么意思?是说她也曾在江屿最需要的时候抛弃过他,也和她一样是二嫁…… 阮氏继续道:“你看不起我,我也不太喜欢你。你应该清楚,以屿哥儿现在的身份,大可以娶一个比你更好的,可他愿意等你,希望你也好好珍惜他。如今你怀了孩子,我也喜欢你能平平安安的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好好和屿哥儿过下去……之前的不懂事,都可以不计较,希望你以后当个好妻子,不要辜负他。” 虽然阮氏这话,是对江屿的关心,她应该理解,可这样的语气,她实在是喜欢不起来的。大概是怀孕了,对脾气也有一向影响,便道:“若是夫人今日要说的是这个,那我听懂了。这些就算您不说,我心里也清楚,我会和他好好的。” 阮氏也看出来了她不高兴:“我的语气可能有些直接,你不要放在心上。” 沈令善微微颔首,没有再说什么,就道:“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那我先回去了。”江屿这个时候也该回来了。 阮氏也不好拦着她。 走到门口的时候,沈令善才转过身看了她一眼,说:“夫人,我和您还是不一样的……” 阮氏就看着她,等她继续说。 “我对江屿造成的伤害,这辈子可以弥补,可是您做的一切,却是无论如何都弥补不了的。您做的事情,要比我过分的多,所以不用在我身上找什么优越感。” 沈令善知道自己这话有点过了,可是还是忍不住道:“当初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就不要再回头了。我知道您心里大概有愧疚,想替他们做些什么,不管是真的想弥补还是寻求心安,他们真的都不需要了。现在江屿他们过得很好,您这样反而会增添他们的烦恼。世间大多事情都难以两全,这一切还是早些结束吧。您安心的过您的日子,不要再回来了……放过他们,也放过你自己。” 阮氏就看着她离开,然后面色苍白。秦嬷嬷就安慰她:“夫人,您不要放在心上。” 怎么能不放在心上?阮氏苦笑着说道:“她没有说错,我也只有在她面前,才有底气这样和她说话……是我错了,是我经不起诱惑。” 但凡当初她忠贞一些,就不会心动。 她只是想补偿,可是看样子,真的是她自作多情了。他们一点都不需要。 · 沈令善回府不久,江屿就回来了。她替他换了衣裳,想着他总是要知道的,就老实交代了阮氏要见她的事情。江屿倒是没有不悦,只是抱着她说:“下回就不要去了。” 沈令善松了一口气,嗯了一声,轻轻环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胸前。 晚膳过后,江屿去了书房,她待在卧房里,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这一月以来,江屿对她好像和之前一样,可是她能感觉的出来,那天在沈家见过程瓒之后,他就有心事。以前她总觉得他不说话,她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不了解他,也有了借口。可是现在她发现,若是真的关心在意一个人,就算他不说,她也能感觉出来。 既然如此,她不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遇到了事情,她要想办法解决。 第56章 沉醉【二更】 这一日,沈令善收到了程家传来的消息,谢幼贞有孕了。沈令善自然替她感到高兴的,只是现在她和程家已经没了关系,不好过去看她。 魏嬷嬷就说:“夫人有这个心意就足够了,程三夫人她心里清楚的。” 也是,她和谢幼贞的关系,的确不需要这虚的。又想到了怀孕的江婠,就问:“婠姐儿差不多有七个多月了吧?” 江婠是年前在江家诊出的有孕。魏嬷嬷端了燕窝给她吃,说道:“是啊,还有两个月便能生了。” 江婠怀孕的时候,宋家上下都对她小心翼翼的,婆婆也不敢对她说一句话重话。只是这一胎生男生女还是很重要的,倘若是个女孩儿,估计又要一大堆的麻烦事儿。 沈令善也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其实才三个月,小腹微微有些隆起,加上她本就生的纤细,衣裳穿的宽松,倒也看不出来什么。 程家住在四柳胡同。 谢幼贞有孕的消息传出来之后,长房的其他女眷都过来看她了。婆婆叶氏也对她关心了许多。谢幼贞有些不好意思,却是非常欢喜的,虽然和婆婆说着话,眼睛却是看向程珏的。程珏也明白,她一直想再给他生个女孩儿,她的性子虽然看上去温顺,可骨子里却是十分骄傲的,因为身体受损怀孕艰难的缘故,她在母亲的面前行事越发乖巧了一些。 如今总算又怀上了…… 他冲着她笑了笑,看到母亲和大嫂和她说话,就到外面去。在长廊上遇到了大哥程珉。 程珉比程珏要年长许多,看上去十分沉稳,就笑着对他说:“恭喜了,又要当父亲了。” 程珏笑了笑。他哪里能和这位大哥比?他大哥就快要当祖父了。 程珉却是真的感到欣慰,他这三个弟弟,当属这个三弟过得最安分。其他的两个,一个个的都闹事情出来。程珉同程珏说了一会儿话,就看到过来二弟程瓒,就和他说:“我同你二哥有话要说。” 看到程瓒,程珏也明白了,识趣儿的离开。程珉就走到程瓒的面前,淡淡的低声问他:“听母亲说,你又不想成亲了?二弟,你年纪也不小了,可不能耍小孩子脾气……”冯三姑娘那是多好的姑娘,二八年华的女孩儿,年轻美貌,知书达理,又有一个这样的父亲。 程瓒却说:“没有的事,是大哥弄错了……” 看到程珉露出讶异的神色,程瓒负手而立,望着不远处荷花池中的亭亭粉荷。缓缓的说道,“我会娶冯三姑娘的。” 程珉的确有些诧异,明明上回母亲不是和他这样说的……怎么忽然又?程珉觉得这个二弟有些奇怪,却说不上来是哪里的问题。按照母亲的意思,他和沈氏和离之事,他应该知道的差不多的,原以为他会责备他几句,的确是他有愧在先。他也做好了准备。却没想到这个二弟根本就没有和他提这件事。 正想着,就看到程瓒转过身看着他,说:“……过几日大哥便要去庆州赈灾,不知道能不能赶回来喝二弟的喜酒?” 既然他知道了,那么自然也知晓了江屿答应他的条件。如今他能坐到户部侍郎的位置,的确靠那人的一手提拔。这会儿又哪里听不出他的讽刺? 他不直接说,程珉也不点破,便笑笑道:“自然是不会错过的。” 要回去的时候,程珉忽然看了他一眼,脸上的笑意收起,和他说:“我是你的大哥,永远都是为你好,为咱们程家好。咱们是亲兄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他若是真的不甘心,也不应该怨母亲和他。他正真要怨恨的人,是那个权倾朝野,觊觎他发妻,然后想尽办法夺走的人。 · 这几日江屿都很忙,有几回晚上都不来用膳,只让徐砚传话过来,让她早些歇息。原本她是想等他的,可是怀孕之后就有些嗜睡,加上天气热了,等了一会儿就在榻上睡着了。 沈令善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这晚江屿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她睡在床榻外侧,身上盖了一床薄被,穿了件浅杏色的中衣,领口敞开,露出墨绿的细细的肚兜带在,锁骨若隐若现,肌肤胜雪。 怎么睡在外面?江屿就弯腰,将她抱到里侧去。她睡相不太好,这样睡,若是摔下来……虽然她已经不是小孩儿了,是要当母亲的人了,可是他还是习惯性的将她当成孩子看待。 抱进去,放下的时候,一只手从薄被下伸了出来,轻轻的拉住了他的衣袖。 然后是她睡意朦胧的目光望了过来。 江屿捉着她的手,放到被窝里面去,和她说:“我还要去书房,有些事情要处理,你先睡。”他只是想过来看看她,这样他会踏实一些。 他不在的时候,还是要丫鬟进来守着她吧……他真的有些担心她睡得摔下来。想了想,江屿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然后又俯身亲了亲她的脸。 看到他出去的身影,沈令善才有些醒了。在榻上躺了一会儿,然后就看到丹枝走了进来,还搬了个绣墩,一副要守着她睡觉的样子。 沈令善就坐了起来,问道:“这是做什么?” 丹枝也觉得好笑,说:“国公爷让奴婢进来的。” 当她是小孩儿吗?睡觉也要人看着?她又不会踢被子。 沈令善捏着被角笑了笑,越想越好笑,就对丹枝说:“你让碧桃去准备一些点心茶水。”然后起来,让丹枝伺候她穿了衣裳。头发简单的挽了一个纂,插了一支累丝嵌珠金牡丹簪。 沈令善到四同斋门口的时候,就听到里头有动静。 是徐砚的声音:“魏王在巡堤期间,去香山游玩,不慎遇到流寇,不过好在人已经当场拿下,魏王只是受了一点轻伤……程大人他们一行人已经到渝州了,再十日左右,便能抵达庆州。庆州承宣布政使司李大人,和提刑督查使司赵大人,面上虽和程大人没有往来,实际上倒是私交甚笃,还有……” 忽然就停下了。 掐丝景泰蓝宫灯的灯光柔和的照在江屿的脸上,他的眉眼看上去有些冷峻。他缓缓抬起眼看了一眼徐砚,然后才看到书房外面的身影,就道:“好了,你先下去吧。” 其实还有很多事情的,不过她怎么来了? 江屿就起身,走到书房外面。 看到他,沈令善觉得自己应该是打扰他了,其实她原本想安静的等他的,可是他怎么这么快就注意到了。就说:“你们先说吧,我去旁边等你。” 江屿只让徐砚退下,然后牵着她的手把她带了进来,声音温和道:“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明日再说也一样……”又问她,“不是睡了吗?怎么又起来了?” 可是她听到的,好像都是要紧的事情。她抬起头看了看他,若是她没有听到一些,还真的会以为他忙的事情不重要呢。既然都这样说了,她也不好再客气什么,就和他进去,陪他一起吃夜宵。 他倒是不太饿,只吃了一些。沈令善却跟着他吃了很多。 江屿给她倒了一杯茶,问道:“晚膳没有吃饱吗?”怎么看上去一副很饿的样子? 这叫什么话?沈令善脸颊烫了烫,有些不好意思,好像说是给他送过来的,实际上却是她自己吃的多一些。 不过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这大概就是她和江屿自小就相识的好处吧,有些事情不用瞒着,她的一些小脾气小习惯他都清楚。就望着他笑笑,坦然道:“我醒来有些饿了,想吃宵夜,但是觉得只有我一个人吃不好……” 所以就顺道给他送过来了?江屿笑了笑,觉得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而且他觉得她这样很可爱。不过……大概她做什么,他都会觉得赏心悦目。 大概是忍了太久了,自从她怀孕之后,他就很少亲近她。这会儿看着她,身旁柔和的灯光打在她的脸上,顾盼生辉,有种摄人心魄的美,呼吸也急促了起来。沈令善看他一直望着自己,有些奇怪,还以为是自己脸上沾了什么,摸了几下。 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她抱了过去,坐到了他的腿上,紧接着他的唇就压了下来。伴着男性侵略的气息,和灼热的呼吸。 那种感觉……沈令善闭了闭眼睛,紧紧抓着他的衣袖,有种沉醉的感觉。到了最后,她睁开眼看着他,潋滟眼睛,泛着水色,江屿望了一眼,复又将唇覆了上去,箍在她身体的手臂也用力了一些。 之后衣服也有些弄乱了,她起来的时候,由着他替自己整理着衣服的下摆,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明明已经成亲了,她都要给他生孩子了,却好像才刚刚在一起一样,有些不好意思。 她想着,悄悄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恰好看到他也在看她,四目相对,脸颊登时一热,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笑了笑。 作者有话要说:  江二狗子:粑粑真·痴汉 第57章 接纳【单更】 沈令善就小声问他:“你现在还要忙吗?” 江屿倒是没有回答,看着她的眼睛:“那你想要我如何?” 她啊?他明明知道的,她心里想什么,他肯定猜得到。不过他想听,她说说也没什么的,就伸手拉着他的衣袖:“自然想让你早些休息……” 还没说话,他的手就轻轻握住了她,把她带到怀里,亲了亲她的头发。 耳畔是他温和的声音,还带着笑意,听上去并没有半点责备她不懂事的语气:“那便回去罢。”她便是不这样说,他也想跟着她回去歇息的。事情总是忙不完的,可有她相伴的日子,却是过一日少一日的。 他将手臂收拢了一些。怀孕都三个月了,摸上去还是那么纤细。 ……这样真好。沈令善靠在他的怀里。她知道她和程瓒的事情,他不可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她自己都做不到。可是她总是要为自己做错的事情负责的,她都嫁给他了,要给他生孩子了,日后相伴的日子还要很久很久。慢慢的,总能将他心里的疙瘩消除的。不能总是他一味的付出…… 沈令善闭了闭眼睛,想着当时连他母亲都那样抛弃他,他大概是恨极了那种自私的女人。这么一想,那日再见之时,他对她的态度还算客气的了。 回了卧房上了榻,江屿就抱着让她睡觉。她还不想睡,就和他说事情:“听说二弟还未定亲,我祖母上次就和我提过,想给他说亲……“ 江峋的年纪的确不小了。江屿看了看她:“哪家的姑娘?” 沈令善就抬起头和他说:“是我表妹郑漪,你应该知道的,她的父亲是大理寺丞郑大人。” 她出嫁的时候,郑漪还是个小女孩儿呢,那五年也没什么见面的机会,最近的一回见面,便是上回过年回娘家的时候。十五岁的小姑娘嫩生生的,玉面粉颊,乖巧的立在她姑姑郑夫人的身边,笑容甜美。她祖母也很喜欢她。 不过还是要江峋自己喜欢。她道:“祖母的意思,是想让他们先见个面,相看相看……毕竟缘分是勉强不来的。” 缘分是勉强不来的…… 就听江屿说:“也好。” 沈令善想了想,问他:“那……要不要去东院,和祖母说一声?”上回江老太太一心想把徐樱嫁给江峋,就是想拉拢两家的关系,毕竟江屿最亲的就是两个弟弟了。谁知道发生那样的事情,如今徐樱也定亲了。江老太太大概不希望江峋也娶沈家这边的姑娘,虽说郑漪不算是沈家人,可到底同沈家的关系亲。 “先不用。”江屿说道。 也好,万一两人没有缘分呢,到时候可就不好了。沈令善想着,觉得江峋应该会喜欢郑漪这样的小姑娘的,郑漪的脾气也挺好的,到时候和她也有话说,齐国公府虽好,可她还是希望再热闹一些。 正想着呢,忽然感觉到了什么,沈令善看江屿的时候,便将他静静凝视着自己……不知道看了多久。大概是总算等到她发现了,他才凑近问道:“还不困吗?” 沈令善疑惑的“啊?”了一声,就说:“就要睡了……” “先不要睡。”是他低沉的声音,离她很近很近,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然后是感觉到他的手,轻轻解开了她的衣裳……一下子就明白他要做什么了。沈令善也没有拒绝,不过这回和先前有些不大一样,好像和初次的时候差不多,很温柔很克制。他的指腹略带薄茧,慢慢抚过的时候,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整个人都轻颤了起来……只是再如何的温柔,还是有些撑得厉害。 她用力攥着身下的被褥,不敢睁开眼睛看他。到最后,迷迷糊糊睁开眼,看着的是他俊朗的脸,他身后的床帐也跟着一晃一晃的。然后他俯身,小心翼翼的捧住她的脸,指腹摩挲了几下,在她脸上落下一个安抚的吻。 次日沈令善就将江屿的意思告诉了祖母。 两家约定了日子,让郑夫人带着郑漪来齐国公府看沈令善。郑夫人是沈令善的亲姑姑,亲侄女怀孕了,她带着女儿过来看她,自然是在情理之中的。 这日郑夫人来的时候,沈令善就让魏嬷嬷亲自去接他们。 郑夫人穿了件宝蓝色葫芦双喜纹的遍地金褙子,看上去十分庄重。郑漪则是一身粉红折枝花卉褙子,月白色绣竹梅兰襕边挑线裙子,戴了一对玉兰花耳坠,并没有打扮的很明艳,反倒清新亮丽,很得体的做客的打扮。 郑漪聪慧,当然能想到母亲的意思,到底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还是很容易被吸引了注意力,见了齐国公府这样的气派,心下倒是有些明白,为何江屿的名声不好,皇城还是有那么多的大人上赶着想把女儿弄进来。 郑夫人就在和魏嬷嬷说话:“……隔壁便是江家吧?上回来的时候,我倒是没有机会过去看看?”上回来,还是沈令善和江屿成亲的时候。 原先她心疼这个侄女,远嫁了洛州不说,五年后竟然和离回来了。早前荣国公府风光无限,沈令善又是娇养的嫡女,自然是不愁嫁人的,可这二嫁女,身份总是要低一等了,何况今时不同往日。沈迳能走到现在,大多也是靠了父兄的命换来的。皇家总是要对沈家照拂一些的。 却没想到她这刚和离的侄女,一声不吭的,便被齐国公求娶了去,这么快就成亲了。成亲的场面还是那样的轰动,好像筹备了很久,就等着这一刻似的。 郑夫人觉得,江屿名声虽然不好,可待侄女是不是真心,她是能看得出来的。这样的男人,教出来的弟弟,应该也错不到哪里去。 魏嬷嬷客客气气道:“是啊,不过江家早已分了家,只是挨得近些,方便走动。我家夫人平日也就逢一逢五过去请安。” 真是好福气,上头都没有婆婆,这祖母的手也伸不了这么长。郑夫人觉得,她女儿若是嫁到了江家,沈令善便是长嫂如母,两人又是表姐妹,她倒是不用担心婆媳相处的问题了。 路过花园的时候,远远就看到院子里有一大两小三个身影。 小的两个是江嵘和椹哥儿。大的那个,穿了件墨绿圆领长袍,高高瘦瘦,生得十分俊朗,正在教两个小的练拳,一招一式,孔武有力,年纪轻轻,便是浑身的男子气概。 郑漪也愣了愣。 然后就听旁边的魏嬷嬷说:“那是二公子。”故意不提旁边两个小的。 意思自然很明显了。 郑漪的脸登时就烫了起来……他就是江二公子吗?在沈家的时候,她倒是见过一次齐国公江屿,待她表姐十分的温和,看上去一点儿都不像坏人。他和他大哥长得有些像,可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朝气蓬勃的,大男孩儿一样,可是听说带兵打仗很厉害,还这么年轻。 她看着,江峋也有些察觉到了,抬起头朝着这边看了过来。郑漪愣了愣,然后睁大了眼睛,赶紧低下头。 郑夫人看着就笑了笑。郑漪的脸就更烫了。 · 江屿正从宫里出来,离开的时候,就看到了吏部侍郎冯詹,正在和一个人说话。 是程瓒。 冯、程两家就要结亲,喜事早就已经传开了。冯詹倒是很欣赏程瓒,还没结亲,就一副岳父看女婿的模样了。冯詹自然也看到江屿了,当即和程瓒一道过去,行了礼:“江大人。” 江屿也客客气气道:“恭喜冯大人了。” 冯詹笑了笑。他自然知道,这位齐国公江屿的夫人,原先可是程瓒的妻子,江屿看程瓒,总是有些不顺眼的。男人嘛,都是理解的。他理解男人,所以也不介意程瓒之前的事情,只要他女儿嫁过去,好好对她,他也不会说什么。再说程瓒温润如玉,他那女儿一眼看着便喜欢了,他疼女儿,见着她自个儿都不介意,他更加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冯詹也笑着寒暄了几句。 正说着,后面就传来一个直率利落的声音,干干脆脆的叫了一声“妹夫”。 程瓒自然熟悉这个声音,差点就习惯性的应了,还好及时反应过来。 就见那重伤刚愈的沈迳走了过来,身上穿着四品五官朝服。 步伐矫健,看上去半点没有受伤的痕迹。他从小就身体好,恢复的也比常人快一些。 沈迳走到了江屿的身旁,和他并排站在,看上去颇有一家人的感觉……沈迳可是从小就不喜欢江屿的。程瓒唇畔稍稍弯了弯,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居然连沈迳都接纳他了。 江屿倒是给他面子,就算在外面,可客客气气叫了他一声三哥。沈迳也是受用,笑了笑,看着冯詹就说:“听说冯大人要把女儿嫁给程大人……若是我没记错的话,程大人那女儿才只有十六吧。” 见冯詹要说话,沈迳倒是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用手势打断了他。 然后看了一眼他身边的程瓒,犹是端得一副道貌岸然的清高模样。 沈迳就压低了声音,继续道:“那冯姑娘可是要小心一些,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位程大人又从外面领了个庶子回来……” 冯詹的表情略微一僵,有些端不住。程瓒倒是眉目淡淡,仿佛一点都不在意。 然后就看到后才江屿和沈迳一道走了。平日里沈迳一直和这位妹夫避嫌,就是怕别人说他靠妹夫什么,今日这样一道走的场景,倒是难得一见。 走远了,冯詹才看了程瓒一眼。程瓒就恭敬的同他说道:“冯大人请放心,我定会好好照顾冯姑娘的。” 第58章 高兴【单更】 冯家住在双顺胡同,院子坐南朝北,大门北向,宅院东面是住宅,西面乃是花园。冯明玉就在正房边上的勤耕斋和父亲说话。 冯明玉穿了件月蓝藻纹绣裙,纤细的腰肢,年轻娇小的身段,看上去十分秀美。听着父亲的话,她觉得有些奇怪,和程二爷的亲事已经定下来了,这段日子她都跟着母亲学习持家了,怎么忽然又要问她的意思? 冯明玉是冯家嫡幼女,娇贵又得宠,从小被养得落落大方,当下便说道:“……可是程家那边出了什么事情?” 难道是程瓒后悔了? 应该不会吧?他的母亲叶氏挺喜欢她的,而且他又是个孝顺的儿子。都定亲了…… 冯明玉攥了攥衣袖。 冯詹看了她一眼,就说:“没有。程家那边没什么事,只是父亲想再问问你的意思,毕竟是婚姻大事,还是要慎重一些……程瓒有庶子,你应该知道,虽然生母不祥,可程瓒对这位庶子十分宠爱。” 这个她当然知道了。早在之前,她就听说了这件事情,虽然有些诧异,可细细想来也没什么,她也是大户人家的姑娘,见惯了这种事情,对于男人来说,最正常不过来。 她就道:“女儿知道,而且并不介意。” 她大概知道为何父亲这样问她了。 就继续说,“程二爷有庶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总归不是嫡子。” 这个时候,她倒是庆幸,当初沈令善嫁给程瓒,并没有替他生下一儿半女。只要不是嫡出,对她来说都不算什么威胁。而且她就是喜欢程瓒。程瓒成过亲,总归有经验一些,对于她来说是件好事,至于有庶子,只要她好生的待他,程瓒也会觉得她贤惠大度,从而更加的敬重她。这样也没有什么。 冯詹见女儿心意已决,便也不再多问了。他该提醒的都提醒了,既然她做出了选择,那么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冯明玉知道父亲不会无缘无故这样问他的,便抬眼望了望他,问道:“父亲今日,可是见过程二爷了,是他和你说了什么吗?还是别人说了什么话?”要不然怎么会忽然这么问她。 冯詹就笑了笑:“的确碰到了,而且还待我很客气,还说日后会好好照顾你。” 他、他真的这么说了? 她一直以为他是一个很内敛的人,没想到…… 冯明玉红着脸,心里有些欢喜,有些雀跃,脑海之中满是他儒雅的身姿和俊朗的脸庞。 · 江屿回来的晚了一些,她上前伺候他更衣,听着说话,才惊讶的抬起头:“我三哥约你喝茶?” 她记得她虽然嫁给了江屿,可三哥一直和江屿保持着距离,怎么忽然想到约他喝茶了?他不是要避嫌吗?而且她三哥哪里懂什么茶,喝酒还差不多。 她的手刚好放在他的腰带上,然后被江屿轻轻握住。 头顶传来江屿的声音:“嗯,还说下回约我一起打马球。” 沈令善就顺口问道:“你还会打马球吗?”她居然都不知道。 她记得以前她三个哥哥经常一起玩儿,胭脂有毒还会叫上程珏,可是江屿却很少加入。江屿的性格,的确有些不招人喜欢呐,起初大概是觉得好奇吧,身边的人都宠着她,只有他不一样,她性子倔强,自然喜欢跟在他的屁股后面跑,后来江屿对她的态度好了一些,却还是不爱说话。这样的坚持总是有腻的那一天,而刚好那个时候,发生了那件事情,她才对另一个人产生了新奇的感觉,刚好是她情窦初开的时候。 江屿说:“会一些,不过不精通。” 可是她觉得已经很厉害了,好像他什么都会。她眼睛亮亮的看着他,笑了笑,然后说道:“对了,我还要和你说一个事情。” “什么?”他拉着她坐了下来。 沈令善就将今日她姑姑郑夫人和表妹郑漪来看她的事情说了:“……我姑姑和漪表妹那边,对二弟挺满意的。她们走的时候,二弟还带着嵘哥儿和椹哥儿过来。” 说是嵘哥儿和椹哥儿要过来,实际上不过是借个由头过来瞧瞧郑漪。沈令善觉得这件事情能成事儿。 就对江屿说,“你明日去问问二弟的意思。” 江屿应下,笑笑看着她。觉得她这样为江家忙里忙外的样子,看上去很舒心。 沈令善喃喃说着:“二弟年纪也不小了,若是定下来了,这亲事还是早些办吧。不过自然不能委屈了漪表妹……”江屿娶她的时候,那成亲的排场也是出乎她的意料。起初她还以为他会故意羞辱她,她都做好准备了,最后却让她风光了一把。大概是女人的天性,当初嫁给江屿不情不愿,可看到江屿命人送来的那套嫁衣,内心还是忍不住出现了一些起伏。 那样的一套精致的嫁衣,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成的…… 可若是联系到她和程瓒的事情有江屿插手,那这嫁衣也说得通了。大概很早就开始准备了吧。 说不出的感觉,可单凭这一件事,她根本就对江屿生不起气来。沈令善沉默了一会儿,又继续笑笑道:“我喜欢家里热闹一些。” “嗯……”江屿看向她,“都由你安排吧。”其实他并不太喜欢热闹,不过她喜欢,他应该也会喜欢的。 这叫什么话?沈令善哭笑不得:“二弟那边还没答应呢?万一他不喜欢呢?” 江屿淡淡道:“放心,他不敢不娶。”颇有长兄的威严。 也是,长兄如父,若是江屿让他娶,他自然不敢不娶的,可沈令善还是希望江峋自己能喜欢。 不过这回沈令善倒是白担心了,这门亲事说得十分顺利。江峋很喜欢,郑家那边也很满意。然后就要开始交换庚帖,正式定亲了。 既然如此,那老太太那边,自然也要告知。沈令善就亲自去了东院一趟。 江老太太就坐在太师椅上,听了沈令善的话,微微笑道:“既是你的表妹,那自然是错不了,峋哥儿也喜欢,就早些定下来罢。”看上去倒是没有什么意见。 又问,“郑姑娘今年多大了?” 沈令善回道:“回祖母,漪表妹刚好十五。”比江峋小了六岁,却也不打紧。看上去还挺般配的。 老太太说:“挺好的。这件事情便有你安排吧,只是你怀着孩子,切莫太过劳累了。”说着又细细打量了一番,“看着好像没胖多少,平时多吃一些,这样生出来的孩子,才白白胖胖的。” 其实沈令善已经吃很多了,也胖了一些,现在穿的衣裳,隔几日就要重新量一次尺寸,每半月都有一批新衣裳送进来,针线做工都比之前要精细的多,工工整整,保证半点线头都扎不到她。起初沈令善觉得有些奢侈,可一听是江屿吩咐的,倒也没有再说什么了。毕竟没有人不喜欢被宠着的。 沈令善就应下,对着老太太道:“祖母也要注意一些身体。” 然后和老太太说了一些话,便回去了。 从瑞鹤堂出来的时候,恰好看到了茂哥儿。 他也抬起眼看了她一眼,没有想以前那样亲近,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堂嫂,然后就扭头进了正房。身后跟着一个穿秋香色褙子的妇人。先前伺候他的辛妈妈被赶出府了,现在这个,看上去非常老实,也腼腆一些。 沈令善望着茂哥儿的身影,知道这孩子怨她,不过毕竟是他的母亲犯错在先。 魏嬷嬷便和她说道:“夫人,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虽说江家就在齐国公府边儿上,可到底还是回了自个儿府上最安全,在这里,保不准又要闹出什么事情。适才和老太太说话的时候,老太太虽然客客气气的,可心里肯定是有气的,只是没有表现出来罢了。这边一个个的都表里不一,远不如旁边齐国公府其乐融融。虽然人少一些,可一个个都向着她家夫人的。 正房内,张嬷嬷就道:“这沈氏真是欺人太甚。” 老太太面色平静的喝了一口茶。 没想到这沈氏都把手伸到江峋的亲事上来了,而且江屿还由着她。 她原本想把自己这边的人安排到江峋身边去,未料那徐樱是个不争气的,如今倒好,她还在找到合适的人,沈氏就捷足先登,先把自家表妹塞过来了。 老太太说:“她这是在向我示威啊……” 上回她让她劝江屿纳徐樱为妾,她心里肯定是不愿意的,怕是记着这件事情。 老太太心里的确十分气恼,可偏偏她的确奈何她不得。沈氏和阮氏不一样,不是她能拿捏就拿捏的。 张嬷嬷说道:“那……咱们可要做些什么?”老太太可不是那种由着别人作威作福的人。 老太太执着的汝窑天青色茶盏,浅浅啜着,才静静搁在几上。 她的眉眼有些疲惫,然后叹息道:“暂时就这样吧。”这个节骨眼上,沈氏怀着孩子,江屿正是护着她的时候,她自然半点都不能动她。忍一忍便忍一忍吧,就看这沈氏的肚子争不争气,到时候能不能给江屿生个儿子出来……或者有没有福气平安的把孩子生下来。 · 接下来,两家人交换了庚帖,江峋和郑漪的亲事算是定下来了。 沈令善特别的开心,大概是这门亲事也有她促成的原因。江屿看着她高兴的样子,就和她说:“下回三弟的亲事,也由你做主好了。” 说这话的时候,江嵘和椹哥儿正乖乖在旁边写字。 阳光透过黑漆葵纹槅扇照了进来,屋子里亮堂堂的,江嵘有些不好意思,可到底是孩子,活泼一些,便执着笔认真道:“我想娶个像嫂嫂这样的。” 江嵘觉得嫂嫂这样的最好了,长得好看,脾气也好,还很有趣。 江屿的笑意淡了一些,看向他,不疾不徐道:“今日再多写一篇吧。” 为什么?明明写完这篇就可以出去玩儿了?江嵘睁大了好奇的眼睛,翕了翕唇,却也不敢问,就委屈的“哦”了一声。 等到大哥和嫂嫂出去散步的时候,江嵘就悄悄和旁边的椹哥儿说话:“你快写完了吗?替我写一点好不好?”江嵘聪慧,又比椹哥儿年长,一直都是他教椹哥儿的,却没想到,这个沉默的小男孩儿,其实非常的聪明。比他都聪明。学什么都快,很快就赶上他了。他已经没什么能教他的了。 椹哥儿一张脸被养得白白胖胖的,表情淡淡道:“自己写。” 好小气哦。江嵘又再一次睁大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第59章 再娶【一更】 到外面的时候,江屿就牵着她的手在院子里散步。沈令善侧过头看了看他,便和他说道:“你和三弟计较什么,他还是个孩子。”江嵘还小,可他呢,他都快当爹爹了。和小孩子有什么好计较的。 江屿停下了步子,眉眼间非常温和,看着身旁的她,桃红色锦缎褙子衬得她人面桃花般,五官精致,眉眼灵动,好像孩子还没生出来,身上就有一种当母亲的光晕了。 他淡淡道:“他该庆幸他还是个孩子。” 这是……什么话? 沈令善怔怔的望着他,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倒也没有指望她有什么反应,牵着她就往琳琅院走去:“走吧。” 她慢悠悠的跟在他的身后,逆着光时高大的背影,宽阔的肩膀,好像只要有他在,什么事情都不用担心一样。 忽然想明白了什么,沈令善低头笑了笑,然后轻轻挠了挠他的掌心。他就把她的手握紧了一些。无声无息,却牢牢掌控。 · 八月初的时候,魏王赵棣从巡堤回来,小皇帝赵衡特意为他接风洗尘。还在宫里设了家宴,十分关心的问赵棣:“皇叔公可有受伤?朕听说你在香山遇到流寇,回来的途中,又遇到了刺客……”他不过是想给皇叔公一份简单的差事做做,却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这会儿看向赵棣的表情,也多了几分愧疚。 赵棣的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英武挺拔,一如往常,仿佛并没有受到惊吓似的,也没有看坐在小皇帝身边的萧太后,只缓缓和赵衡说道:“皇上不必担心,臣没事。” 没事就好。赵衡看着他,觉得他瘦了一些,也黑了一些。不过他本就生得粗犷些,若是不仔细瞧,也看不出变化。 赵衡就蹙眉说道:“朕以后还是不给皇叔公你安排差事了……好生在皇城待着吧,也能经常进宫陪朕玩儿。”赵衡这样的年纪,能做到现在的地步,其实已经算是一个非常出色的小皇帝了。不过年纪小,还是喜欢有趣的事情,有趣的人。加上他一直待在宫里,自然比别的孩子更渴望和珍惜这些有趣的东西。 然后赵衡又和他说了一件事情:“上回皇叔公送朕的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死了……”说到这件事情,赵衡有些失落。明明养得好好的。 赵棣心下了然,说:“一个畜生罢了。本就是贱命一条,死了也没什么打紧的。” 端庄无双的萧太后,袖中的手稍稍用力捏紧了一些。然后抬起头,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赵棣。就起身对赵衡说道:“哀家身体有些不适,先离席了。” “怎么了?”赵衡非常担心,赶紧命洪公公传太医,却被萧太后阻止。萧太后就笑着说:“没什么要紧的,歇一会儿就好了。” 既然如此,赵衡也没有再说什么。只好目送萧太后离开。 赵棣坐在席上,看着那抹离开的身影,心里头有些发堵。他真是犯贱,她都这样痛恨他了,可是看到她的一瞬间,好像忽然就狠不下心了。他这么念着她,她倒好,只想让他死……真是狠心。 可是这样的女人,他怎么就越来越喜欢了呢?赵棣一口将杯中的酒饮尽,无奈的弯了一下唇。 书房内,徐砚正在向江屿禀告事情:“……程大人明日应该就能抵达皇城,此次赈灾一事倒是办得妥帖,不过只要是做过的事情,总是有把柄在的。” 江屿嗯了一声,然后说道:“今日皇上设宴替魏王接风,胡大人那边都安排妥当了吧?” 徐砚点头:“国公爷不必担心太后娘娘的安危,上回是侥幸,这回派了那么多人保护太后,魏王肯定无计可施。” 魏王赵棣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人……江屿没有说话。徐砚却抬起头,疑惑道:“国公爷既然担心太后娘娘的安慰,为何不帮她一把?若是有您相助,此番魏王也不可能平安回皇城。” 魏王三番两次遇险,可是萧太后下的杀手。可惜魏王是个命大的,这样都死不了。据说只受了一些轻伤罢了。 江屿翻了一页手中的卷宗,看向徐砚:“太后不想让我插手,便随她去吧。”这其中的原因,他多多少少也能明白。萧太后是个聪明人,既然她想亲自解决了魏王,就让她去做吧。 沉默了一会儿,就问徐砚,“现在什么时辰?” 徐砚道:“快二更了。”然后立马就反应过来,应该休息了。自从国公爷成亲之后,都很少忙完深夜。这样也挺好的,有夫人在,总有人管管他。 江屿正准备回去,就听到外面有些动静,然后就看到一个身影很快的走了进来。江屿登时蹙眉,阔步上前将她扶住:“走这么快做什么?” 大概刚从榻上起来,沈令善披了件胭脂红樱花外衫,五个月的身子,已经很明显了,加之她身量纤细,越发衬得肚子有些大,走起路来都有些笨重。她喘着气和他说道:“宋家那边刚传来消息,说是婠姐儿要生了。” 听到了这个消息,沈令善哪里还有心思睡觉?立刻就起来和江屿说了。然后就看到江屿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无奈道,“你都不担心吗?” 生孩子本就是去鬼门关走了一圈,何况是头胎。可是看江屿的样子,好像一点都不担心。沈令善甚至怀疑,下回她生孩子,他是不是也是这样的表情。 江屿领着她去屋里坐下,又给她倒了一杯热茶,见她喝着,就和她说:“早在两个月之前,宋家就安排了稳婆,该做的准备都做了,剩下的就只有等了。” 虽然说得很有道理…… 沈令善看着他,就见江屿无奈的说:“我虽然是她的兄长,事事愿意帮衬她,可这件事情,我也没有办法。” 沈令善忽然反应过来。是啊,她一直觉得他是无所不能的,其实他也不过是比正常人厉害一些罢了,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沈令善点点头:“嗯,但愿婠姐儿顺利吧。”可心却一直提着,生孩子的确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大概是看出她的担忧了,他探手轻轻把她圈进自己的怀里,握着她的手道:“不用怕。下回你生产的时候,我一定陪着你。” 其实她还没有担心过,毕竟早着呢,可听到他这样说,心里还是很开心的。 次日宋家便传来了消息,江婠顺利生下了一个男孩儿,母子平安。沈令善登时松了一口气。 沈令善是娘家的嫂嫂,江婠没有母亲,孩子洗三礼的时候,她肯定是要去的。而且她也很想看看,江婠生的男孩儿,应该很可爱。 晚上睡觉的时候,江屿听了,说了一句:“洗三礼?” “是啊?就在初六。”沈令善点点头,仰起脸看着他,“怎么了?” 江屿说道:“没什么。” 沈令善觉得江屿的表情有些奇怪,初六是个很特别的日子吗?她想了想,觉得也没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便靠着他的身侧睡着了。 天还没亮,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便听到外间有些动静,沈令善下意识往身侧一探,发现江屿不在,就立刻醒了。她从榻上坐了起来。然后就听到外面有江屿的声音……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目光泛柔,在榻上坐着等他。 看到他进来的时候,才问:“怎么了?” 江屿坐到她的身边,握着她的手说:“皇上忽然病了,我要进宫一趟。”说着就让她躺下,“你再睡会儿。” 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病了呢?沈令善道:“嗯,那你赶紧出门吧,路上小心一些。” 江屿点了点头,俯身在她脸上亲了两下,便替她掖好被褥,起身换衣裳。沈令善躺在榻上有些睡不着,看着他的身影,望着他匆匆离去,心里忽然有种眷恋的感觉。大概是因为怀了孩子的缘故,情绪也变得敏感了一些。 初六这日早晨,沈令善这边一家子,就和旁边江家一家子去了宋家。 老太太穿了件大红底万字不断头纹的褙子,牡丹纹攒珠眉勒,看上去富贵慈祥。身边是三夫人闵氏,还有二房三房的几个媳妇和孩子。 老太太看到她,则问道:“屿哥儿呢?” 沈令善就将事情和老太太说了。老太太听了,没说什么,只道:“那咱们先去吧。”孩子洗三礼,其实也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情,毕竟下回还有满月宴,总是没有皇上的龙体根更为重要的。 沈令善点点头,上了齐国公府的马车。她怀着孩子,马车的速度便稍微慢了一些,很快就和前面江老太太的马车拉开一大截距离。好在八宝胡同离宋家那边近,坐马车也不过小半个时辰的事儿。 魏嬷嬷就问她:“夫人可有哪里不舒服?可要车夫驾得再慢一些。” 再慢一些,怕是要错过孩子的洗三礼了。沈令善笑了笑,伸手摸了摸自个儿的肚皮,五个月的身子,也没有笨重这种地步,稍微小心一些就好了。沈令善说没关系,然后听到一阵吹吹打打的声音。 ……很热闹,好像是办喜事。沈令善就撩起帘子看了看,便看到不远长长的迎亲队伍。马车就先停了停。 沈令善这就看到了骑在骏马之上,那个身穿大红色吉服的新郎倌儿,略微有些惊讶,而后倒是释然了。 魏嬷嬷也看到了,语气淡淡的讽刺道:“倒是好福气,又成亲了。” 那位冯姑娘才二八年华呢。当初她家夫人嫁给他的时候,比冯姑娘还要小一些。 初六原来是程瓒成亲的日子……娶得就是上回的那位冯姑娘吧,看上去的确挺好的,而且也很喜欢程瓒。沈令善看了一会儿,心里倒也没什么感觉。 大概是因为自己过得好吧。她之前喜欢过程瓒,也恨过程瓒,可现在这些情绪都被渐渐抚平了,觉得也没有必要再纠缠下去。她嫁给江屿,要替他生儿育女;程瓒娶冯家姑娘,从此夫妻恩爱。也算是各自解脱了吧。 她曾经那样喜欢过他,却没想到有朝一日他再娶的时候,她心里一点波动都没有。 将帘子放了下来,沈令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想着宫里那边不知道怎么样了?小皇帝应该没事吧……也不知道江屿他什么时候过来。 魏嬷嬷也是明白人,看到夫人是真的放下了,心里也为她感到高兴。可她心疼夫人,每每想到那五年受的罪,心里还是不甘心。这样对她家夫人,觉得那程瓒就不该这么春风得意。 到宋家大门外的时候,魏嬷嬷和丹枝扶着下马车,然后就有一个穿着褐色破旧外衣的小男孩儿朝着她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什么。随行的护卫立刻将那个小男孩儿挡住。 好像是个哑巴,张着嘴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手里拿着一封信。 好像是给她的……沈令善觉得奇怪,看了魏嬷嬷一眼,魏嬷嬷便过去将那信拿了过来,然后拆开来检查了一番,再递给了夫人。 沈令善低头看着心中的内容,上头仔仔细细写了两件事。其一是一年前她三哥入狱的事情。其二是五年前,岐关一战,沈家父子三人殉国之事…… 第60章 隐情【二更】 沈令善捏着信的手下意识的用力了一些,指端微微泛白,再看那个男孩儿时,就见他已经跑了…… 魏嬷嬷心提了提,就问:“夫人,这上面写着什么?”她不识字儿,虽然适才看过了,却不知上头写着什么。 就见她家夫人将信收了起来,表情平静的和她说,“没什么,咱们先进去吧。” 好像真的没什么事,魏嬷嬷也不再多问。 沈令善进去看江婠的时候,屋子里有不少女眷,江老太太正抱着孩子,正和宋大夫人说着话。就见江婠坐在榻上,身后靠着一个宝蓝色绫锻大迎枕。沈令善就坐到了江婠身旁的绣墩上。 江婠就耷拉着脸和她哭诉:“……我辛辛苦苦,怎么就生了一个这么丑的小家伙。” 哪有说自己孩子丑的?沈令善笑了笑,安慰她道,“刚出生的孩子都是这样的,皱巴巴的,过几天就长开了,到时候一天一个样儿。你和妹夫都生的好看,这孩子肯定差不到哪里去,你就放心好了。” 是吗? 江婠眼睛亮了亮,又暗了暗,仿佛涌起了一丝希望,却还是有些不放心,觉得有些渺茫。等江老太太看过,把孩子抱给她看的时候,江婠就蹙眉说:“是吧,我就说很难看的。” 语气十分的沮丧,破罐子破摔的感觉。 沈令善就小心翼翼的接过孩子。很小的一团,粉粉的脸,塌塌的小鼻子,看上去十分娇弱,这会儿正闭着眼睛呼呼大睡,身上有股好闻的奶香味儿。沈令善捏捏孩子的小拳头,忍不住笑了笑。 哪里难看了?明明长得挺好看的? 就说:“哪有?我觉得挺好的,以后肯定是个俊小子。” 江婠睁大了眼睛,再低头去看这个小家伙,特意仔仔细细的瞧了瞧。看着襁褓中的这小团,有种奇妙的感觉。大概是因为大嫂的话,这会儿看的时候,好像的确比第一眼看的时候要好看一些了,忍不住就多看了几眼……是她生出来的。虽然看着不怎么丑了,却也和俊字搭不上边呐。不过,大嫂说以后会好看的,她婆婆也是这么说的,应该错不了。 反正是个带把的,就算丑,她也算是完成任务了。 旁边穿着桃红色绣缠枝花褙子的年轻妇人,是宋谦的胞弟宋议的夫人潘氏。潘氏还是头一回看到沈令善,忍不住就多看了几眼。见这位坐在江婠身边的这位美貌妇人,挺着大肚子,好像也有五六个月的身孕了……面色红润,一副被照顾的很好的样子,整个人都仿佛散发着淡淡的光晕,虽然话不多,却很难让人忽视。 潘氏就小声和婆婆宋大夫人王氏说:“……这位就是齐国公的夫人啊。” 王氏看了一眼正和儿媳说话的美貌妇人,点点头。可不是嘛,这位便是齐国公江屿的妻子沈氏。 潘氏眼睛略睁大了一些,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齐国公江屿的亲事,可谓是轰动皇城,而娶得并不是什么出身高贵的县主郡主,而是一个二嫁女。女子二嫁,虽然会被人嚼舌根,可大多数妇人却是羡慕的……而且这沈氏二嫁居然还能嫁给这么好的夫君。 见这位齐国公夫人沈氏,模样看上去顶多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穿了条鹅黄绣白玉兰长裙,金丝线绣重瓣莲花锦绣双色芙蓉鞋子,穿戴看上去并不华丽,却样样都是好东西。 而且生得清丽绝色,怀着孩子也不见过分丰腴……脸上的笑容也落落大方,甚是得体。 这会儿齐国公没和她一起过来,说是要晚一些,可刚才的排场,却是比江家的老太太都要大。女子做到这份儿上,怕是这辈子也不用再图什么了。潘氏很是羡慕。 沈令善怀着孩子,就抱了一小会儿。 江婠原本是不喜欢她的,可想着她大哥那样痴情,娶进来了,就是一辈子了,自然是口是心非的接纳她了。目下看着她怀着大哥的孩子,觉得过去的事情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了。对她自然也亲近了起来。拉着她说了很多话。中气十足的,半点都没有刚生完孩子虚脱的样子。 之后孩子抱了出去,沈令善去观了礼。 听到江屿过来了,沈令善才出去见他。就看到他在院子里,脸上笑容淡淡,身边是几位宋家的叔伯长辈,都在和他说话,看上去语气十分客气,在江屿面前好像很拘谨似的。 这些人她倒是不太认识,只见过宋谦。 大概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了,江屿就朝着这边看了过来,见她静静立于游廊下,就对宋家的几位长辈道:“先失陪了。”这就走到沈令善的面前,问道,“洗三礼结束了吗?” 沈令善点点头,然后和他说孩子的事情:“这会儿倒是看不出像谁多一点,不过我瞧着那轮廓,有点像婠姐儿。” 好像男孩儿大多像母亲。又想到肚子里的这个……他们的孩子,样貌像谁都挺好的,性格还是随他爹爹吧。 想了想,又问他小皇帝的事情。 江屿就和她说:“……昨晚魏王带着皇上一道在御花园烤麻雀吃,皇上哪里吃过这些?图新鲜,就多吃了一点儿,没想到后半夜便开始上吐下泻。” 皇上是萧太后的命根子,就算自己受点苦受点累,也见不得自己的孩子这么难受。今日倒是有些失仪,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把茶盏掷向了魏王。偏生魏王也不躲,生生被砸出了血。 还好只是吃坏了肚子,应该也没什么大问题。沈令善想着,就侧过头看了他一眼。 然后想到刚才的那封信…… 眉眼间的笑意淡了一些,她不想继续往下想。 · 武安侯府程家今日张灯结彩很是热闹。 程珏见二哥再娶,也替他感到高兴,至少这位冯三姑娘,是二哥满意的。 他看向不远处在敬酒的程瓒,大红色的吉服,俊朗的脸庞,风姿颀秀,玉树临风。程珏喝了一口酒,想到了当初自己成亲的时候。 然后就感觉有什么东西跑到了自己的腿边,他低头一看,是福哥儿胖嘟嘟的脸,还笑嘻嘻的,便伸手笑着捏了捏他的脸,将儿子抱到了腿上。 程珏看着这个和自己长得十分相似的小家伙,心里有种很奇妙的感觉……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新房设在锦宜居,穿着一身大红色嫁衣的冯明玉就坐在喜床边上,听着外面热热闹闹的声音,她弯着唇,觉得开心又羞涩。 居然就这样嫁给他了…… 程瓒回新房的时候,跟在他后面的何墨就向他禀告:“回二爷,事情都办妥了,那封信顺利送到了江夫人的手上,她也看过了。” “嗯,我知道了。”程瓒点点头,然后进了新房。 看到里面的场景,他忽然有一瞬眩晕……想到了当初他和沈令善成亲的时候。 目光落在了坐在榻边穿着嫁衣的的娇小身影上。好像那个时候,沈令善也才十五,她从小娇养,没受过什么苦,嫁给他的时候,还是个半大的小姑娘。 程瓒闭了闭眼睛,觉得有些疲惫。 折腾了一日,他并没有觉得什么值得开心的。然后缓步走到喜床边,将冯明玉的大红盖头掀了起来,登时露出一张稚气清丽的小脸来。 冯明玉羞赧的抬头望了他一眼,然后迅速低下头。 当初她也是这样……嫁给他,她是真的高兴。毕竟她是真心喜欢他,宁可背上背信弃义的名头,也愿意嫁给他。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当时他是恨她的,可如今却发现,只要关于她的一切,他都记得很清楚。 其实那时候她的眼睛很干净,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感情十分的浓烈,喜欢一个人,讨厌一个人,都写在脸上。 他并不喜欢冯明玉这位新婚妻子,只是看到她的样子,他就会想到当初他也是这样,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就离开了新房,将她一个人留在了这里。 满怀喜悦却被一盆冷水泼醒,那时候她肯定很难受吧…… 于是程瓒就俯下身,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那个时候如果他也这样做,恐怕也不会是现在的局面。 冯明玉有些紧张,可见他这样怜惜的待她,看上去眼神是那么的温柔,有些惊讶,又有些喜悦,她的心登时“砰砰”的跳个不停。 虽是大家闺秀,可这种事情也是第一回遇到。她被他抱上了他,他的手臂十分有利,然后轻轻的解开她的嫁衣,小心翼翼的对她……心里那些忐忑登时就烟消云散了。她没有看错人。 程瓒抵着她秀美的脸,望着她漂亮的眼睛,柔声问道:“喜欢我吗?” 啊?冯明玉顿了顿,然后才涨红着脸,勇敢却又直率的抱住他的肩膀:“喜欢的。” 程瓒笑了笑,总算感觉到了一点新婚的喜悦。 当初的她,也是这样纯粹又不加掩饰的喜欢他……他轻轻握住她的手,看着身下的这张脸,和记忆中那张爱笑爱闹的脸渐渐重合在一起,然后俯下身,轻轻吻住了她,动作温柔的疼爱她。 · 沈令善和江屿回了齐国公府。江屿把人送到了琳琅院,自己去了书房。想着适才她有些恍惚的样子,才叫来了徐砚,问她:“去宋家的路上,可有发生什么事情?” 徐砚想了想,便将那个小男孩儿的事情和江屿说了,顿了顿,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就道:“还有一件事。” 江屿抬起眼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徐砚犹豫了一下,便如实道:“去宋家的时候,夫人的马车稍微慢了一些,恰好遇到了程家二爷迎亲的队伍……马车就停了停。” 过了很久,也没有听到国公爷说话。然后才听他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窗户半开着,阵阵桂花香飘入屋内,香气宜人。沈令善就坐在罗汉床上做绣活儿,身后靠了一个迎枕,做的是小孩子的虎头鞋。 可是今天却没有办法静下心来。沈令善停下来,侧过头看着窗外。 她不知道那份信是谁写的,却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总是有目的的。信上说,三哥和她父兄的事情,都和江屿有关,好像把事情查得很清楚,也列出了一些人的名字。只是江屿是她的枕边人,她的夫君,她是无论如何都要信他的。 他们认识这么久,他的性子,她还不清楚……怎么可能伤害她的家人? 她相信他,不会去证实。可岐关一战,毕竟关系到她父兄三人的死。倘若真的有隐情……沈令善不知道该怎么办,有些犹豫,该不该把这件事情告□□屿,可倘若他也认为她怀疑他……那他肯定会生气的。 也不能和三哥说。三哥和江屿的关系才刚有缓解,他可不像她这样相信江屿。甚至……她相信江屿的同时,竟然而闪现过一丝的怀疑。 江屿就站在外面。丹枝正要行礼,就见他忽然抬了抬手,便忙识相的低头,没有出声。 一帘之隔,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他静静的望着她,看着她黛眉微拢,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看了很久,然后才阔步朝着她走去。 第61章 馨香【一更】 刚一侧头,就看到江屿过来了。 大概是因为心虚,沈令善的表情有些微愣,然后才笑了笑,欲起身。可他却过来,摁着她的肩膀,让她重新坐了下去。他对她真的很好。沈令善抬手,也拉着他坐下,给他看刚做了一半的虎头鞋:“小孩子的东西就是有趣,小小的衣服,小小的鞋子,光是看着就喜欢。” 以前她也给福哥儿做过,可给自己的孩子,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江屿坐在她的身旁,看着她一双玉嫩的手,手里拿着一只虎头鞋,的确很有趣。他的眉目含着笑意,轻轻揽住她的肩膀,看了她一会儿。 沈令善有些奇怪,双手下意识的攥着手里的小鞋子,看着他的眼神,总觉得太过炙热。他看着是个非常冷情的人,其实感情十分的强烈。以前她没有察觉到,现在隐隐有些感觉了…… 沈令善翕了翕唇,说道:“你看我做什么?”又不是没看过,都成亲这么久了,就算再好看也该看腻了吧,何况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没想到江屿看了她一会儿,就俯下身来,含住她的唇。沈令善的身子颤了颤,他吻得越来越用力,很快她就没有力气了……手上握着的小鞋子也掉了下去。她声音含糊:“……掉、掉了。” 她想去捡,手却被他紧紧握住。 “……待会儿再捡。”他的气息有些不稳,说话的时候唇瓣还抵着她的,说完继续吻她。 双手领着她的手放到了他的腰侧。 她的眼睫颤了颤,然后下意识的抱紧他的腰,两个人的身体亲密的贴在一起。她的心跳得很快,不知道为什么。其实和他已经很亲近了,也慢慢的适应了,但是感觉总是控制不住。 等到他放开她的时候,她的呼吸都乱了,脸上也烧得厉害。 亲近之后的安静,总是让人觉得羞涩又甜蜜。沈令善看到他弯腰将掉在地上的小鞋子捡了起来,放进了一旁的针线笸箩里。 看到他的脸,沈令善忽然觉得自己对他的怀疑实在是太不应该了。可那封信,她要不要告诉他呢?沈令善想了一会儿,开口叫了他一声,他就低头看她。 准备说话,就听到外面有些动静,然后是丹枝的声音,说是江嵘和椹哥儿过来了。 沈令善便整理了一下衣裳头发,让俩孩子进来。 看到江屿也在,江嵘和椹哥儿便规规矩矩的喊了人。 然后江嵘才走到沈令善的身边,和她说:“嫂嫂,咱们一起去院子里摘枣儿吧,那枣可甜了……”说得是琳琅院旁边的清桐院,里面没有人住,不过院子里却有一棵五十年的大枣树。 自然是过去瞧瞧,不用亲手摘。不过沈令善还是挺有兴趣的。然后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看向江屿:“国公爷要一起去吗?” 江屿看着面前的一大两小三人,觉得她还像个孩子,就笑笑道:“走吧。” 到了清桐院,沈令善就坐在院内的石凳上,下面垫了一层柔软的垫子,就看到结满枣子的大树下,江屿将袖子卷了起来,将树上的枣儿打下来,身旁的两个小的就提着篮子捡地上的枣子。场面看上去十分的温馨。 很快椹哥儿便提着篮子跑了过来,抓了一把枣子递给她:“姑姑……” 沈令善要伸手去接,就有另一只手半道截了下来。 椹哥儿脸上的笑容一顿,就仰起头去看江屿,表情对他是十分的不喜,小小的手下意识的捏紧枣子,然后委屈的看了姑姑一眼,一双眼睛又大又亮。 他是个非常懂事的孩子,虽然才七岁,可心智却比江嵘还要成熟。越是成熟坚强的孩子,就越少在人前露出自己软弱无助的一面,可偏偏在沈令善面前,他只是一个孩子,觉得委屈了,就会让她看到,让她知道。沈令善本就心疼他,看到小侄儿这样,肯定是偏向他的。 江屿就道:“还没洗过,洗完再吃。” 原来是这样,椹哥儿就点点头,看着沈令善,叫了一声“姑姑”。 沈令善就拿出帕子替他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然后吩咐身边的碧桃,将椹哥儿捡的枣子去洗了洗。 很快碧桃便端着洗好的枣子上来,沈令善拿了一个尝了尝,又脆又甜,然后也挑了一个大的给椹哥儿吃。椹哥儿吃着枣子很开心,也挑红的给她:“这个、这个甜……”看到姑姑吃着自己捡的枣子,椹哥儿又朝着大枣树下看了一眼,看着那个高高大大的身影,他总是不喜欢。 小孩子就算掩饰的再好,那也是孩子。 沈令善自然能看出一些,便和他说:“姑父他不是不喜欢你,他对嵘哥儿也是这样,因为是自家人才严厉一些,你明白吗?” 椹哥儿点点头,却没有说话。 晚上的时候,沈令善从净室沐浴完出来,就看到江屿穿了一件浅青色直缀,坐在罗汉床上。她就走了过去。 看到她过来,江屿便站了起来,拉着她坐下。沈令善便和他说椹哥儿的事情:“……他的性子比较敏感,一些小事上面,你就对他不要太严厉了。” 江屿顿了顿,看着她白净的脸,再看着她隆起的肚子,才道:“对你来说可能是小事……” 什么意思?沈令善想了想,就见他说:“早些睡吧,今日你也累了。”就要站起来。 “江屿。”沈令善下意识的就抓着了他的手臂,对上他看她的目光,说,“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多想。” 江屿声音温和道:“我没有多想。你放心,我肯定会好好对他的。” 可是她总觉得他的语气有些奇怪。莫名其妙的,好像生气了,可单单是因为这件小事,也太小题大做了。 这回沈令善觉得自己没有做错,椹哥儿是个孩子,是她二哥留下的唯一的孩子,她不可能不多关心他。他对椹哥儿的态度总是这么奇怪,说是不讨厌他,可对他的态度总是很冷淡…… 他既然不想好好谈,那就算了。沈令善将抓着他的手松开,就起身走到榻边,躺了上去,然后挪了挪,睡到里面,面朝里侧,心里有些生气。 好像怀了孩子之后,那些收敛了的小脾气都冒出来了。以前在沈家的时候,她从来没有这样和程瓒闹过,因为知道他不在意她,不会管她。 静静看着被角处的纹路,就感觉到江屿也走了过来,掀开被子躺了进来,睡到了她的身边。 然后是守夜的丫鬟进来,放下了两侧的床帐,吹了灯,安静的退下。悄然无声,沈令善却有些睡不着。脑海之中是今日那封信的内容,还有刚才江屿和她莫名其妙的矛盾,和她被激发出来的小脾气……其实没有什么的,可是她就是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性子。 可能怀孕的人都容易多想,沈令善靠在枕头上,听着身旁的江屿没有动静,不像平日那般喜欢抱着她睡,她忽然想到,江屿娶她,会不会是因为昔日的不甘心?现在成亲了,要生孩子了,日子慢慢的过去,非常的平静,再想起以前那个背信弃义的她,他会不会觉得讨厌?毕竟连她自己都觉得讨厌。 当初五年后再见他的时候,她故意将姿态摆的很高,表现得很淡定,其实是怕在他面前露出愧疚。她知道错了,可是不敢承认。越是在亲近的人面前,越是难以低头。 才过了一会儿,就有一只手臂伸了过来,轻轻的从后面环住她。他亲了一下她的后颈:“善善……” 不知道他要说什么,沈令善却是憋不住了,转过身,轻声问他:“……江屿,你是不是后悔娶我了?” 这和她之前设想的太不一样了,他对她太好,她已经不知不觉的习惯了。他没有这样对她之前,她设想过无数种他羞辱她的场面,她都觉得自己能忍受,也并没有觉得什么难过的。可是现在他若是再如设想的那样对她,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这种感觉,比当初程瓒冷落她的时候还要惶恐。 江屿的身子一顿,没想到她的反应这么大。然后把她抱到怀里,摸了摸她的头发:“其他的事情,我可能没有办法回答你,但是这件事情,我很确定,善善——娶你是我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他从来都不会说这些的。 沈令善有些诧异,又问道:“那一开始,我说一开始……你有没有想过报复我?” 江屿就抱着她和她说话,语气有种大人给小孩子讲故事的感觉,亲了几下她额头,说:“只是想找个娶你的借口罢了。善善,我一直都很理智。成亲的那一天,我也是真的高兴。” 是吗?可是她半点头看不出来。那天他掀了她的盖头,也没怎么和她说话,然后沉默着喝了合卺酒,一直都没什么表情。而她也一直很拘束,不知道该做什么、该说什么。害怕面对接下来的洞房花烛,在听到他要去漠北的消息时,忽然松了一口气。 大概是他的话安慰到她了,沈令善感觉到自己踏实了一些。 紧绷的身躯一下子就松懈了下来,就这样靠在他的怀里睡着了。 次日醒来的时候,沈令善躺在榻上,江屿早就已经出去了,可是想到昨晚那个莫名其妙的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她怎么变成那样了?好端端的,说那样的话,不知道江屿会怎么想她? 可是想到江屿对她说得话,想起来,她心里就有些开心。其实她能感觉到他的真心,可这和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完全不一样……沈令善弯了弯唇,非常的欢喜。 见魏嬷嬷进来,就和她说自己情绪的事情。魏嬷嬷便道:“怀孕的人都是这样的,心思敏感,容易想很多,夫人不用担心……” 是吗?可是沈令善还是觉得有点不太好,她不像让江屿看到她这副样子,有点小家子气,无理取闹似的。 丹枝伺候她穿了衣裳,沈令善看着窗户边汝窑天青釉面的花觚,上面插了几枝丹桂,很香。。 碧桃就笑笑说:“今早国公爷晨练的时候特意摘来的。” 难怪屋子里这么香……沈令善多看了几眼,好像因为这丹桂的馨香,她的心情也变得好起来了。他好像从来没有摘过花给她的。 第62章 扬【二更】 程家这边,冯明玉娇羞的立于程瓒身旁,她生得娇小,越发衬得程瓒高大儒雅。两人看上去十分的登对。 敬茶之后,婆婆叶氏便拉着她说了一番话,看上去十分的喜欢这个儿媳,又领着她去认亲。 程家的长辈妯娌,看到新妇,自然也是客客气气的。待走到谢幼贞的身边,冯明玉才叫道:“三弟妹。” 谢幼贞正怀着孩子,穿了件绣白色梅花对襟棉绫褙子,这段日子被养得面色红润,看上去丰腴了不少。和正值二八年华的冯明玉比起来,自然显得稳重了许多。 不过按照辈分,还是客客气气的喊了一声:“二嫂。” 又让身边的福哥儿喊她二伯母。 福哥儿看到冯明玉站在二叔的旁边,小小年纪的他自然也意识到了什么,可这会儿听着她母亲叫他这样唤他,自然是不愿意的,瘪瘪嘴道,“你不是我二伯母。”然后就用力的瞪了她一眼,觉得是她抢走了属于原本二伯母的东西。 冯明玉端着笑意的脸一下子僵了僵,下意识捏了捏衣摆,努力平复心情。 她嫁给程瓒之前,对程家的事情自然也了解了不少,晓得沈氏在程家的时候,人缘并不怎么好,却独独和程三爷的妻子谢氏走得近。其原因是,这谢氏和沈氏是表姐妹,关系本来就好。 虽然知道总会有些不愉快的事情发生,可这福哥儿只是个孩子,她是不能和他计较的。 冯明玉一时也只好笑笑。 身旁的叶氏也说:“你不要太计较,这孩子平日就给他爹爹惯坏了……” 其实不单单是程珏,叶氏平日也是很疼他的。小孙儿聪慧伶俐,叶氏最看好他,自然对他偏袒一些,何况当初谢幼贞生福哥儿的时候损了身子,程珏对谢幼贞又如此专一,这孩子恐怕就是程珏的独子了,自然备受宠爱。 就是因为这样,先前看到沈令善和福哥儿这么亲,叶氏看着也有些觉得不舒服。 都这样说了,冯明玉当然也不好计较,就将准备好的礼给他。 冯家家底殷实,冯明玉出手也是十分阔绰的,几位妯娌看她自然也面露笑意。 认亲之后,冯明玉便回了锦宜居。 看到上前伺候的那个叫做素和的丫鬟,身段窈窕,容貌生的十分清丽,应该是程瓒的通房。 毕竟程瓒快而立了,没有妻室的时候,身边总是要有女人的。出嫁之前,母亲也和她说了很多,这方面,她不能强迫程瓒专一。 尽管做好了心里准备,可一想到昨晚程瓒对她的温柔,再看素和的时候,就想到程瓒也那样温柔的对她,而且比她还要早…… 冯明玉心里也有一些不满。明白道理是一回事,可真正面对的时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表面贤良淑德,可真正又有几人能做到这样的大度?毕竟她对程瓒是真的喜欢…… 正烦恼的时候,就有丫鬟来禀告,说是小公子过来给她请安了。 程瓒哪里有什么小公子?只不过是一个不明来路的庶子罢了。又想到刚才那福哥儿对她的态度,这刚离家的小女儿,便生出几分委屈来。 寿哥儿很快就走了进来,看到她,怯怯的叫了一声“母亲”。 冯明玉抬眼,这孩子看上去瘦瘦小小,半点都没有刚才福哥儿的开朗。冯明玉是本能的不喜欢这个孩子的,可想到程瓒非常疼爱这个孩子,也只好亲切的把他叫到身边来,和他说了一些话。 寿哥儿因早产的关系,生的怯懦,说话也是磕磕绊绊的。冯明玉从小就是娇生惯养的,最是不喜欢这等唯唯诺诺的性子,和他说了一会儿话,就觉得没意思了。 谢幼贞和程珏回去之后,越想越替觉得心塞,就对程珏说:“我看到母亲和二哥都对二嫂那么好,心里有些不服气……倘若那个时候,她们对善善有一半的好,她也不用过得这么辛苦。” 刚开始还好一些呢,后来沈家没落之后,叶氏的态度就变得很快。 程珏想了想,就安慰她:“不要多想,事情都过去了,现在她嫁给了江屿,不是过得很好吗?” 是啊。谢幼贞喃喃庆幸道:“幸亏她过得好……”程瓒看不到善善的好,总是有人将她当成宝的。 程珏看她养得圆润的脸,想到当初在程家的沈令善……就把她轻轻抱到怀里,“怀着孩子,不要想那么多。” 谢幼贞嗯了一声。觉得他对她越来越好了,现在她又顺利的怀上了孩子,倘若是个女孩儿,她这辈子就满足了。她抬起头,看着程珏风流倜傥的模样,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小声的说:“你对我真好。” 程珏笑了笑,心里却是有些愧疚的。 · 中秋将至,沈令善领着江嵘和椹哥儿去厨房,和魏嬷嬷她们一起做月饼。她倒是不太懂这些,只觉得好玩儿,江嵘和椹哥儿也玩得十分起劲儿。魏嬷嬷瞧着她开心的样子,也由着她去。毕竟她还是喜欢夫人开朗些的样子。 沈令善就对江嵘说:“魏嬷嬷做的酥皮月饼可是一绝,到时候你们多吃点儿。” 江嵘很喜欢吃甜食,月饼自然也爱吃,就和椹哥儿说:“我喜欢吃豆沙馅儿和枣泥馅儿的,你喜欢吃什么馅儿的?” 椹哥儿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江嵘睁大了眼睛,居然还有人不喜欢吃月饼的。然后反应过来,就高兴的说:“那好,待会儿不要和我抢,我要吃很多。” 椹哥儿点点头:“都给你。” 正忙着,东院那边老太太身边的丫鬟过来了,说是要请她过去一趟。沈令善想了想,就回屋换了一件绣折枝玉兰品月色素缎衣裙,到老太太的瑞鹤堂的时候,就看到没有别人,就老太太,手边是穿了件墨绿小袍的茂哥儿。 沈令善垂了垂眼,有些明白老太太要和她说什么了。 老太太看着她大着肚子,自然是让她坐下,还命丫鬟给她多垫了一个垫子,十分的体贴。 茂哥儿也朝着她喊了一声大堂嫂。 无事献殷勤,这个道理沈令善还是懂的。 沈令善问:“祖母找孙媳可有什么事情?” 老太太这才开口:“今日我找你来,的确是有件事情想找你帮忙……”她伸手摸了摸茂哥儿的脑袋,“你看,茂哥儿是不是瘦了些?这孩子,从小就长得白白胖胖,如今……” 沈令善没有说话。 老太太就说:“眼看快要中秋了,你二婶婶一个人在清心庵,总归是想家的。上回的事情,的确是她错了,不该在你和屿哥儿面前胡言乱语,还拉着你去……”见阮氏的事情,老太太也不想提,若要追根究底,这件事情和她也是脱不了关系的。 “我知道你二婶婶她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可如今也快半年了,若是教训,也吃了教训了……别人倒是无所谓,可茂哥儿年纪还小,当真是离不得母亲的。” 又看了一眼她的肚子:“你也是快要当母亲的人,将心比心,也不忍心看到茂哥儿和母亲分开罢。” 沈令善想了想,茂哥儿虽然无辜,可是郭氏的事情,她的确不能做主。 这触及到了江屿的母亲。 江屿虽然不说,可她能明白,他对这件事情还是介怀的。郭氏虽然是阴差阳错让她知道了阮氏的事情,可多多少少也被波及到了。 江屿恐怕是不太待见她的……沈令善如实道:“孙媳知道祖母的意思,可是国公爷的脾气,祖母最清楚,这件事情,孙媳真的不好和他说。” 老太太的脸色变了变,很快就恢复过来,语重心长道:“我自然明白。就是因为明白,所以才知道屿哥儿最听你的话,只要你开口,他肯定会同意的。” 虽说已经分了家,江屿插手不到江家的事情,可郭氏到底得罪了江屿,只要他不点头,她就没有办法把郭氏从清心庵带回来。 沈令善还是那句话,没有任何动摇。 没想到她的性子这样倔,老太太心下有些生气,她都这样说了,这沈氏居然如此不识抬举。枉她先前还千方百计的对她好,拉拢她,这沈氏却是半点都不知感恩。 老太太的面色沉了沉,就道:“既然如此,那我再另想法子……你怀着孩子,回去歇息吧。”比之之前的态度,倒是冷淡了不少。 沈令善起身,和老太太道了别。 从瑞鹤堂出来,魏嬷嬷便道:“这老夫人是什么意思?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让您去做……当初那二夫人是最见不得您和国公爷太太平平过日子的。这样恶毒心肠的人,就该一辈子关在清心庵。” 沈令善没有说话,她虽然知道茂哥儿是无辜的,对他也有一丝怜惜,可她是江屿的妻子,比起这丝怜惜,她总是站在江屿这边的。江屿不太希望她和江家这边多来往,所以不管是说话还是态度,她也不需要太顾及什么。 拒绝了一次,下回老太太就不会来找她了,倒是解决了后顾之忧。 远远的,就看到对面长廊,有一抹纤细的身影立在那里。魏嬷嬷也顺势看了过去:“那不是表姑娘吗?旁边的那位,好像是江家二爷。” 的确是虞惜惜。 ……好像很久没有见到过了。 沈令善记得,去年这虞惜惜来齐国公府来得很勤快,今年好像不怎么来了……特别是郭氏去了清心庵之后。按理说,虞惜惜是最希望郭氏回来的,不然她这个身份住在江家,总是有些尴尬。可她却没有来她这边替郭氏求过情。 沈令善觉得也没什么好看的,就回齐国公府去了。 等江屿回来的时候,就问了她这件事情:“祖母叫你过去可有什么事情?” 怎么回府之后,第一件事就是问她今天做了什么事情,和什么人接触了?他那样一个公务繁忙的人,怎么老是关心这些琐碎的事情。 沈令善就如实将事情说了。 江屿听了,摸了摸她的头,用表扬的语气说:“嗯,这样就行了。日后若还有什么事情,你也这样做。不用答应,也别怕得罪祖母,凡事有我。” 觉得她什么事情都做不了,随时都可能被被人糊弄似的。 当她是小孩儿似的。 沈令善笑了笑,却十分喜欢这种感觉。 毕竟她的确没有他这么聪明……想到了一件事情,沈令善他起头,笑盈盈的看着他。江屿看着她也眉目含笑,俯身亲了亲她的脸,问道:“怎么了?” 沈令善没有多少犹豫,便和他说:“你在这里等我……” 然后转身进了卧房。 将上回在宋家门口,那个小男孩儿给她的信拿了出来。出来走到江屿的面前,她把信递给他,“这是上回顺哥儿洗三礼的时候,我在宋家门口,有个小男孩儿给我的。” 江屿看了她一眼,伸手接了过来,将信打开,看了看。 看完之后,他就望着她。 沈令善坐在他的身边,看着他的表情,就奇怪道:“怎么了?”顿了顿,小声的问道,“……你不愿意帮我查吗?” 作者有话要说:  求如题。 第63章 告白【一更】 江屿就对她说:“善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她当然知道。 沈令善点头说道:“其实说实话,我刚开始也犹豫过的。我想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毕竟这件事情牵扯到我爹爹和三个哥哥,我没有办法冷静的思考,不知道送信的人事什么目的。也有一瞬间怀疑过,如果这件事情真的和你有关,我该怎么办?可是……” “后来我想清楚了。” 她看着他笑了笑,认真的说,“江屿,你是我的丈夫,是我最亲近的人,如果连你都不能相信,那我就我真的不知道该相信谁了。” 江屿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就有一种她好像真的长大了的感慨。 其实他没有想过她如何的信任他、依赖他,经历过那么多的事情,他觉得她就这样待在他的身边,替他生儿育女,每日早晨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这样就够了。 现在,她好像把他没有想过的一些东西,也都给他了。 他将信放到了一旁,握住了她的手,声音平静的说道:“好,我会好好替你查的。” 沈令善笑了笑,想到了什么,眼睛亮亮的看了他一眼,有种小女儿的娇态。 想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说了一句:“昨日你摘的桂花……我很喜欢。” 说完,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快了一些,脸上也火辣辣的烫。 就看到他眼底的笑意更深。 他是一个不爱笑的人,可是笑起来却非常的好看,她看的有些微愣,之后却又有些不好意思。 有什么好笑的?他这样笑话她,下回她就再也不说这样的话了。 她想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笑。 她以为她不会喜欢他的,毕竟和他一起长大,那么多年的青梅竹马,她都没有喜欢他,何况那时候她对程瓒情有独钟。可是真正以夫妻的身份相处的时候,有些时候她也是控制不住自己的……一直以来,她不是不喜欢他,是觉得她没有资格喜欢他。 他那么好,她怎么敢喜欢他? 江屿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回头朝着正房看了一眼,然后才对身旁的徐砚说:“日后有关夫人的日常琐事,如果没有特别的,不用来向我禀告。” 怎么忽然……徐砚有些诧异,但看国公爷表情温和的样子,看上去好像心情不错,应该和夫人没有什么事情,便也放心了。 于是点头道:“小的明白了。” 院子里弥漫着阵阵桂花香。江屿驻足闻了闻,有种心旷神怡的感觉。以前他从来不觉得这些有什么好的,也很少停下脚步欣赏过。可现在闻起来,好像真的很香。令人心情愉悦。 之后有下人过来禀告,说是江二爷过来了。 江屿这才去了花厅见江二爷。 江二爷坐在黄花梨花鸟纹太师椅上,穿了一件靓蓝色绫锻袍子,喝了一口茶,正在等江屿。听到江屿过来了,便起了身。 就瞧着一个挺拔的身影迈了进来…… 看着面前的江屿,江二爷有些恍惚。曾经那样一个不爱说话的孩子,如今却出落的这般沉稳威严。到底是他们江家的人,江二爷也有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加之他自幼待他照顾一些,情分也是不一样的。 便道:“突然过来,没打扰到你吧?” 江屿就客气的说:“二叔言重了。” 江二爷笑了笑,有些话,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就说:“刚才路过清桐院的时候,看到那些个红彤彤的枣子,就想到小时候,咱们后院也有一棵枣树,那会儿我还带着你们一起摘枣子……” 小时候江屿的父亲是长子,老太太对他寄予厚望,对他自然严苛一些,也不常和孩子们玩儿,倒是江二爷,平日悠闲,就喜欢照顾孩子们,加上江二爷脾气好,是以江家的孩子都特别喜欢他。 江屿看向他,说道:“二叔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了。” 江二爷的笑容顿了顿,也没有拐弯抹角,说:“你那么聪明,自然能猜到二叔我找你为的什么事情。郭氏的确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可她毕竟是你的二婶婶,如今在清心庵也待了半年了,我就想,能不能……” 江二爷是个老实人,平日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也是不会来找江屿的。他虽然也受不了郭氏的脾气,却也不能放任自己的结发妻子不管。 “……只要你点头。我可以保证日后她绝对不会再犯这样的事情,见着你媳妇儿也客客气气的,你看,能不能看在二叔的面儿上,原谅她这一回。” 许久,没有听到江屿的回应。 江二爷的脸色也有些不太好,明明是自己的侄儿,从小看着长大的,不知道从何时起,看到他就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江二爷想了想,想着他初入仕途,崭露头角之时……他的名声从那时候开始就不太好,升得太快,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甚至他有几个交好的同僚,都是死在他的手里。 那时候他就觉得他不能在将他当成一个晚辈。 江屿想了想,道:“既然二叔都这样说了,那你便去将人接回来吧……”大概是今日的心情太好,他想起母亲阮氏的事情,也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 江二爷登时大喜,然后便听江屿问道:“二叔早就知道,我母亲根本就没有死吧?” 忽然这样问,江二爷的眼睛睁大了一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这件事情,他的的确确知道一些。毕竟当初他对大嫂阮氏,有份难以启齿的感情。她的事情,他总是会忍不住的关心一些。只是当时他看到阮氏和另外一个男子在一起的时候,他才震惊万分…… 江二爷就道:“若当初大哥能对你母亲多关心一些,可能事情也不会发展到那种地步。” 江屿不是很想听这种话,觉得有些好笑,说道:“二叔若是没有别的事情,便先回去吧。只要日后二婶不再重蹈覆辙,这一页算是翻过去了。” 江二爷点头,便回了隔壁江家。看到虞惜惜领着茂哥儿过来的时候,江二爷才一把将茂哥儿抱了起来,笑着和他说:“茂哥儿马上便能见到母亲了,父亲这就派人去接她。” 茂哥儿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开心的说:“真的吗?母亲要回来了?” 虞惜惜安静的站在江二爷的面前,看着他抱着孩子,一副脾气很好的模样,觉得这样的画面十分的美好。可听到他的话,眉头才微微蹙了蹙……她记得姨母是得罪了江屿,所以才住到了清心庵,不知不觉,都半年过去了。刚开始她也是希望姨母能回来的,可后面倒是慢慢的习惯了,如今听到这个一个好消息,她心里却没有半分的喜悦。 虞惜惜下意识攥紧了双手,看着江二爷,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笑笑道:“姨母能回来,这可真是一桩好事。”待姨母回来了,她肯定不能像现在这样,领着茂哥儿过来见他。想到这里,虞惜惜的柳眉微微蹙了蹙,觉得在姨母回来之前,她该做点什么才好。 · 沈令善拿着绣绷绣完一针。 听到江屿的话,自然也没有什么意见。 郭氏回来便回来吧。应该是吃了教训,不敢再犯了。就当是给她肚子里的孩子积福。而且她记得,江二爷从小就很关照江屿他们兄妹几个的。不给老太太面子,也得估计江二爷的感受,毕竟是他的几十年的发妻。 傍晚的时候,东院那边又传来了消息,是二房的二媳妇葛氏要生了。一直到了半夜,才生了一个男孩儿,母子平安。 沈令善是次日起来才听到消息的,也替葛氏感到高兴。新生命的诞生,总是为家里增添一丝喜气。 江嵘早早的就去看了孩子,跑过来就和她说:”……生得皱巴巴的,比顺哥儿还要难看。”然后又期盼的看着沈令善的肚子,“嫂嫂生出来的孩子,肯定好看。” 李妈妈就说:“小公子小时候也是这样的。” 江嵘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太相信李妈妈说得话。觉得他长得这么好看,小时候怎么可能这么丑呢?李妈妈肯定是胡说的。 沈令善是晌午的时候过去看了看,就看到葛氏坐在榻上,面上带着笑意。然后才看了看葛氏生的男孩儿,小孩子刚生出来都长得差不多,可是看着这小小的一团,沈令善便觉得可爱。 看了一会儿孩子,就听到郭氏回来了。 沈令善这才侧过头看了一眼。 便看到郭氏走了进来。穿了件紫色圆领窄袖褙子,梳着挑心髻,只插着一支玉制梳篦,戴了一对梅花垂珠耳环,看上去十分的朴素。便是脸上敷了厚厚的粉,也能看得出来她的气色不大好。看到沈令善,目光滞了滞,然后很快恢复过来,走到老太太的跟前,叫了一声“母亲”。 江老太太看着她这副模样,下意识就蹙了蹙眉,语气也有些不太好:“怎么这样就过来了?赶紧回去梳洗梳洗,成什么样子?” 倒是半年没有给郭氏面子。 郭氏也是急着过来看孙儿,听说儿媳葛氏生了一个男孩儿,便迫不及待的过来了。这会儿听了老太太的话,就温顺道:“儿媳知道了,那儿媳先回去一趟,待会儿再去瑞鹤堂给母亲请安。” 看样子,清心庵的半年没有白待……老太太就说:“既然来了,就先看一眼孩子吧,你毕竟是他的祖母。” 郭氏登时红了眼,应下,过去看孩子。路过沈令善旁边的时候,就听到她叫了她一声。郭氏看了她一眼,瞧着她一副面色红润的模样,模样比她刚离开的时候还要娇美,又看着她隆起的肚子……已经五个多月了吧。郭氏这段日子的确没有白待,晓得这会儿沈令善不管是生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江屿都只会对她更加疼爱。 日后她还是安安分分的过日子,少惹齐国公府这一家子为妙。毕竟那清心庵的日子,可不是人过的。 就对沈令善轻轻点头,过去看刚出生的孙儿。 回齐国公府的时候,魏嬷嬷就小心翼翼的抚着沈令善,感慨的说道:“这二夫人看上去变了许多,但愿日后不要再闹出什么幺蛾子了。” 沈令善原本也不明白这些的,明明她没有得罪别人,为何别人就是喜欢找她的不痛快。可如今她也不小的,一些道理也都慢慢懂了。这世上就是有那么多无缘无故的看不惯,总有人看不惯别人比自己过得好。 路过长廊的时候,就看到江屿回来了。沈令善就笑了笑迎上去和他说话:“今儿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江屿牵起她的手:“没有什么事,就想早些回来。”然后问她,“刚去了那边吗?” 沈令善和他慢慢走着,点头说:“是啊,刚看了堂弟妹的孩子,二婶婶也刚回来,凑巧碰上了。” 回到了正房,江屿就拉着她过去坐下,身上的官服还未换,直接把她抱到了腿上,和她说:“你要我查得事情,已经查好了。” 这么快?沈令善有些惊讶,才多久啊?就看向他的眼睛,问道:“那……究竟是谁?” 既然那信中的事情都不是真的,那送这封信的目的,大概就是让她和江屿夫妻不合。 作者有话要说: 只要人人都献出一份留言,善善和屿哥就能迎来2万留言。 江二狗子:拜托拜托。 第64章 交心【二更】 正房黑漆葵纹槅扇敞开着,阳光打在江屿清俊的眉眼上,身上穿着的绯色官服精致的暗纹若隐若现。沈令善侧坐在他的双腿之上,素白的手轻轻搭着他革带的两侧。 然后听江屿缓缓说道:“是程瓒。” 他说完,表情好像没有什么变化。看到她仿佛有些惊讶的样子,就轻声问道,“善善,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她怎么知道?沈令善拢了拢眉心,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怎么会是程瓒呢?当初她在程家的时候,他从来都不关心她的事情的,现在怎么来插手她和江屿的事情? 她记得……他看她的眼神一直都很冷淡,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根本就不是她认识的程二叔。可是有一回,她路过院子的时候,在游廊下,看到他在和程宝华说话,穿了一身宝蓝色家常直缀,说话的样子非常的温和,看着文质彬彬的,和从前一模一样。在人前也是一样好像只有面对她的时候,才露出那副冷漠的样子。 沈令善就说:“我也不知道……” 他不是刚成亲吗?娶了年轻美貌的冯三姑娘,怎么会还有时间做这些? 江屿“嗯”了一声,开口道:“不知道也没关系,不要多想了,这件事情我会处理。” 他要怎么处理?沈令善知道他已经今非昔比,若是真的要治程家,那程家肯定不是他的对手。可是他不是很程珉的关系很好吗?沈令善看着他,觉得有时候他离她很近,有时候却很远,深不可测的感觉。她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不会伤害她。 提到关于程家的事情,沈令善就能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重。江屿低头亲了一下她的鬓角,然后从身侧环着她的身子,说道:“善善,你和我说说程家的事情吧。” 他感觉到她的手收紧了一些,就捏着她的双手,安抚道,“没有别的,就是想听一听。” 沈令善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没有查过吗?”他这么厉害,如果想知道,肯定都能查到的。 自然是查过的……江屿想着那封被压在书房抽屉里,他拆开过,却没有打开看过的信笺。 那里面是关于那五年她的事情,能查到的都查到了。只是他没有看。 他知道她是一个骄傲的人,过得不好,肯定不希望他知道。他道:“我想亲口听你说。你能给我讲一讲吗?”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是她骄傲时做的一件错事罢了。只是付出的代价大了一些。何况这些受委屈的事情,她不想被他知道的,总觉得太过羞耻——她背信弃义和他悔婚,最后得到的,居然是这样一桩有名无实的婚姻,磨尽了她的骄傲。想哭的时候都不敢大声哭。 她抬起眼睛看了看身边的他,在他眼睛里,她没有看到一丝的嘲讽,她就浅浅的笑了笑,自嘲的说:“其实我好几次都梦见过你……” “梦到我什么?”他的声音很柔和,有些好奇和意外。 沈令善皱了皱眉头,小声的说:“梦到里嘲笑我,讽刺我……”顿了顿,就继续道,“我记得还有一回,我听到消息,说是要成亲了……就是那个嘉宁县主,你还记得吗?我刚开始还以为是真的,替你高兴。你一直不成亲,我就心中有愧,你娶了嘉宁县主那么好的姑娘,我心里会好受一些。没想到当天晚上就做了一个梦,梦见你和嘉宁县主站在一起,穿着新郎倌儿的吉服,和嘉宁县主一起嘲笑我。” 嘉宁县主……江屿想了想,倒是想起来了。是先帝的表妹,见过几次面,是个落落大方的女孩儿。 沈令善觉得有些丢脸,可这会儿说出来,还挺好笑的。她攥着他的衣袖,看他:“你当时怎么不娶她呢?” 那个时候,江屿应该过了孝期。而且年纪不小了,该成家了,所以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她并没有觉得太惊讶。毕竟江屿不娶她,总是要娶别人的。 江屿没有说话。 嘉宁县主的确喜欢他,长辈也有意替她说媒,连祖母都很满意,想说服他成亲。他甚至也想过,这样纠缠下去不是办法,会不会成了亲就会断了念头?可只是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算了……再等等吧。 江屿就看向她。沈令善看着他的眼神,其实没有很凛冽,相反还挺温和的,可她还是觉得心虚,也就没有继续问。 又继续道:“程家的事情也没说什么说的,你就算不查,应该也能猜到……你知道我的脾气,程瓒的母亲叶氏,也就是我的叔婆,小时候对我还挺好的,大概是觉得我生得聪慧,模样也好看……”就看到江屿笑了笑。沈令善就停了下来,嘟囔了一句,“你笑什么?” 难道不是吗?她哪里说错了吗? 江屿说道:“没什么,你说,我听着。” 真的没有笑什么吗?沈令善不相信的又看了他一眼,觉得他还是再笑,不过也不要紧了,开口道,“我这样的性子,当晚辈,她当然对我好。我也以为她是真心喜欢我的,不过当儿媳就不一样了,好像之前我身上的优点,一下子就变成缺点似的。反正我做什么她都有意见……” 她不太想讲具体的事情,觉得没有什么意义。静静的说道,“还好有幼贞表姐在,她帮了我很多,后来福哥儿出生,我就经常去她那边看福哥儿,替她带孩子。有事情做,时间也会过得快一些。可是这些事情,我不敢告诉我三哥,也不敢让祖母知道……祖母年纪大了,我不想让她担心;至于我三哥,你是知道他的脾气的,那个时候家里的担子都落在了他的身上,若是再分心管我的事情,肯定又要跑到洛州来。” 他握着她的手用力了一些。 沈令善看了看窗户外面,接着说道:“那时候我才明白,爹娘有多疼我,对我有多好,从小就惯着我。程家的规矩很多,我也很少出门,在那之前,我根本就想象不到,自己居然也会有几个月都不出门日子。”忽然想到了什么,她转过头看江屿,“……你去过洛州吗?” 江屿想了想,说道:“去过。” “……那你看到我了吗?”她小声的问。 江屿道:“看到了。” 沈令善弯唇笑了笑,很开心的样子,轻声说道:“……我也好像看到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65章 调皮【一更】 程瓒作了一副画,画中之人身姿纤细,笑靥如花,十四五岁女孩儿的模样。静静搁下笔,程瓒看了一会儿,回想起那日何墨向他禀告时说的话。 “……庄姑娘在别院养胎之事,前夫人并不知情,倒是老夫人和五姑娘去过几回,还送了一些补身子的。” 也没有感到意外了。 程瓒眉目清雅,表情没有什么变化。 这件事情,的的确确和沈令善无关。就如他母亲所说的,但凡他对她有一丝信任,就不会发展到这种地步。那时候他听信了母亲安排的人的话,将责任都推到了沈令善的身上,居然连证实都懒得证实,就给她按上了这个罪名…… 程瓒看着画中小姑娘的模样,其实她是个很爱笑的,非常活泼,可他居然就这样冷落了她整整五年。到现在,她成了别人的妻子,他才感觉到有些不舒服,才有些反应过来。 ……甚至做了一些他以前觉得不齿的事情。 沈令善嫁给江屿本就是不情愿的,若非当初沈迳出事,她去求了江屿,她也不可能嫁给他。若是知道她父兄的事情可能和江屿有关……其实事情还没查清楚,只是出于私心,他真的希望是江屿在从中作梗。 毕竟以当时江、沈脸两家的关系,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个时候何墨就进来,说是夫人和五姑娘有了一些矛盾。程瓒皱了皱眉,搁下笔,就去了锦宜居。 还没进屋,就听到程宝华哭哭啼啼的声音,看到他便迎了上来,委屈道:“二哥,你看二嫂她……”程宝华是个骄纵的性子,却也只是个窝里横,遇着软弱可欺,或者有后台时,便趾高气扬;可若是遇到更强的,却只有被欺负的份儿了。 姑嫂二人的关系不是挺融洽的吗?程瓒蹙眉。 对面的冯明玉梳着妇人发髻,穿了一件湖色梅兰竹暗纹刻丝褙子,模样看上去落落大方,看到程瓒来了,就和程宝华说:“其他的我都能给你,可这支簪子是我大姐给我的及笄礼,不能随便送人。” 冯明玉知道这个出嫁的小姑子时常会到娘家来,是程瓒非常疼爱的妹妹,若是没有太过分的事情,她也会忍一忍的,可这小姑子简直太不像话了。 总是要让程瓒知道的,冯明玉便继续说,“上回你在我这边拿了一对翡翠耳坠,再上一回是支镂空点翠凤头步摇……你想要我都给你了。我是你的二嫂,是该让着你一些,可是你不能每回都这样。” 她自己说着也有些气红了眼圈。家里她是娇宠的嫡女,哪个不是让着她的?到了程家,却要处处让着这个小姑子。偏生这个小姑子还不知收敛。 程宝华翕了翕唇,可冯明玉说得话句句都是真的,她没有什么好反驳的,就拉着程瓒的衣袖说:“二哥……一支簪子而已,二嫂怎么这样?” 她知道二哥肯定会护着自己的,当初她和沈令善有矛盾的时候,不管什么事情,二哥也都是向着他的。 冯明玉看着程瓒立于程宝华的身畔,又知他们兄妹感情好,也明白当着程宝华的面儿,他肯定不会帮自己的。 忽然觉得有些委屈…… 其实其他的她都可以忍受,可是看到自己的丈夫站在她的对面,护着别人,她就觉得心里难受。 她没有说话,一双泛红的眼睛静静的望着他,等着他的选择。 看到这双眼睛,程瓒就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好像她也是这样,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那还是刚开始的时候吧。 后来她大概是死心了,不奢求自己会帮她,也就没有用再这种眼神看过他。 程瓒侧过头看着自己的妹妹,想着他刚过来时,在门口听到的她嚣张的声音……他轻轻闭了闭眼睛。以前觉得她性子直率,只是有些被宠坏了,可如今却生出一丝厌恶来。 没有什么犹豫,他就声音平静的对程宝华说:“以后不要再随便问你二嫂要东西,想要什么,让妹夫给你买。” 程宝华有些诧异,没想到二哥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委屈道:“二哥……” “……好了。”程瓒不太喜欢看到她这副胡搅蛮缠的样子,将她抓着自己衣袖的手弄了下来,冷淡的和她说,“时辰也不早了,回去吧。” 程宝华咬了咬唇,然后狠狠的瞪了一眼冯明玉,这才气呼呼的跑到叶氏那边去。二哥不帮他,母亲总是会帮她的。 屋子里很安静,下人们也都识相的下去了。紫檀四方香几上搁了一个鎏金银竹节铜熏炉,馨香袅袅。程瓒缓步走了过去,闻着这檀香,说道:“这香不错……” 语气听上去好像没有半点不悦。 可冯明玉却是眉头紧锁,有些紧张。 她跟着走了过去,立于他的身畔,抬起一张初为人妇稚气的小脸来:“二爷若是要训斥便训斥吧,这回是妾身错了,不该和宝华计较的。” 若说刚才有些恼怒,那在程瓒帮自己的那一瞬间,便化为愧疚了——她没想到他会这样护着她。她刚嫁进来不久,便和小姑子发生争执,让夫君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确是她的不是。可是程宝华实在是…… 程瓒却转过身看着她,轻轻把她抱到了怀里,和她说道:“你没有错。日后不用委屈自己……” 他这样说,冯明玉很是感动。刚才和程宝华那样她都没有掉眼泪,这会儿却忍不住哭了起来:“其实为了你,这些我都不会计较的。只要你的心在我这边,宝华在的时候,你说我几句也是没有关系的。可是你一定要向着我的……” 她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袍:“我嫁给你,是因为喜欢你。只要你也喜欢我,别的都没有关系。” 程瓒就俯下身亲她的脸,柔声的说:“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程宝华去了母亲叶氏那边告状。叶氏听了却说:“你二哥说得对,你就是被惯坏了,怎么能这样问你二嫂要东西?”见程宝华一副哭哭啼啼的样子,就淡淡道,“日后对你二嫂敬重一些。” 程宝华不服气。明明当初她和沈令善也发生同样的事情,母亲和二哥都是站在她这边的。怎么现在不一样了呢?可看到母亲这样子,她也不敢说什么,毕竟她是嫁出去的姑娘了。 · 中秋日沈令善随江屿一道去东院用了晚膳。二夫人郭氏对她的态度好了很多,还看着她的肚子,微笑着说道:“我瞧着这肚子尖尖的,肯定是个男孩儿。” 沈令善客气的笑了笑。这会儿倒是不在意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只要能平安健康就好。 回去之后,沈令善在榻上躺着,江屿进来的时候,就从身后搂着她和她说话:“……过两日我要陪皇上一道去夷山狩猎,你好好待在家里,若有什么事情,便让下人送信给我。”若是她没有怀孕的话,他可以将她带上,只是五六个月的身孕,实在是不方便。不如好好待在府上养胎。 她一个内宅妇人,能有什么事情? 沈令善点点头,问他:“那要去多久?” 江屿闻着她乌发上淡淡的馨香,说道:“最多半月吧。” 沈令善点头说好:“那我明天给你收拾一下,山上会冷一些,衣裳要穿得厚实一些才好。”不过想到他冬日的穿着,一点儿都不怕冷。 却听他“嗯”了一声,很听话的样子。 好像什么都听她的,她给他准备什么,他就穿什么。沈令善弯起眼眸笑了笑,也有些期待看他骑马的样子。好多年都没有看过他骑马了。 她转过头去看他的脸,彼此的呼吸渐渐清晰急促。他注视了一会儿,就低下头亲她,长驱直入。大手抚着她的头发,一下一下的摸着。 然后沈令善闷哼了一声。 他很快就退了出来,问道:“怎么了?” 沈令善红着脸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看着他说:“他好像踢了我一下……”当母亲真的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感受着腹中的孩子一天天的长大,从安安静静,到现在会动会踢了。 男人的手覆了上去,轻轻的摸了摸。低声说道:“看来是个调皮的。” 沈令善想了想说道:“小时候调皮一些也没什么,日后懂事些就好。像三弟那样,我觉得挺好的。” 江屿听了嗯了一声,亲了一下她的脸,也不再继续和她亲近了。 怀了孕,去净室的次数也多了起来,晚上的时候,沈令善又起来了两回,免不了要吵醒江屿。不过他也不嫌麻烦,陪她进去之后,又替她洗了洗手,然后抱着她睡觉。沈令善想说什么,只是太困了,想了想还是算了,便又继续睡着了。 这一日晌午,用了午膳之后,沈令善坐在窗边做小衣裳。魏嬷嬷进来问她关于晚上的安排,沈令善想了想,就说:“再加一道清蒸桂鱼吧,国公爷好像挺喜欢吃的……” 看到魏嬷嬷含笑的表情,沈令善顿了顿,问道,“怎么了?” 然后才忽然想起来,江屿今早就陪小皇帝一道去夷山了。这几日都不会回来的。 她怎么给忘了? 魏嬷嬷还看着她。沈令善的脸忽然有些烫,轻垂眼帘,淡淡的说:“那就算了吧……” 听了沈令善的话,魏嬷嬷才退了出去。 沈令善重新抬起头,看着窗台边汝窑天青釉面花觚,里插`着的新鲜桂花,枝叶翠绿,芬芳四溢,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有些闷闷的。也没心思做绣活儿了,搁到一旁静静的坐了一会儿。 晚上是江嵘和椹哥儿过来陪她用的晚膳。平常江屿在的时候,这俩小家伙很少来用膳,江屿也不太喜欢。沈令善看着他们吃得开心的样子,弯唇笑了笑,心里却是想着,江屿现在怎么样了?不知道晚膳按时用了没有。 小皇帝去夷山狩猎,萧太后应该也会一起去吧? 等晚上沐浴完上榻,魏嬷嬷给她盖好被子放下床帐,她侧过头,看着身边空荡荡的,才将手从被下伸了出来,轻轻的抓住了身旁的枕头……她好像,真的有点想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江二公子:不用想哦,麻麻还有狗子陪呢︿( ̄︶ ̄)︿ 第66章 惊讶【一更】 琳琅院内丹桂飘香。沈令善纳了一会儿鞋底,魏嬷嬷和丫鬟们便端着刚做好的桂花糕进来了。 坐在书桌后写字的江嵘和椹哥儿,闻到香味儿便抬起练来。椹哥儿安静不说话,江嵘就小声的朝着沈令善看了一眼,试探的叫了一声:“嫂嫂?” 沈令善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她做不到像江屿那样的严苛,就弯眸笑了笑,对他说:“先去净手。” 江嵘这才开心的咧开嘴,拉着椹哥儿说:“走,去洗手。” 椹哥儿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倒是没说什么,跟着他一道去了净室去净手。 魏嬷嬷的手艺好,沈令善从小就吃到大。在程家的时候,她瘦得很快,魏嬷嬷便想尽法子给她补身子。不过大抵和环境有关,那会儿就算勉强吃得多一些,身体也很难补回来。沈令善看着江嵘和椹哥儿净手出来,坐下吃桂花糕。椹哥儿就拿了一块给她:“姑姑。” 沈令善便吃了一块。 江嵘吃得腮帮子鼓鼓的,抬眼问道:“嫂嫂,我大哥什么时候回来啊?” 好像出门挺久了。虽然大哥不在,他就能经常到嫂嫂这边来,刚开始还挺开心的,可日子久了就有些想他了。从漠北回来之后,大哥就没有在出过门了,每回都是很早就回家的。 沈令善也不知道具体的日子,就和他说:“应该快了。” ……也有十天了吧,最多半个月就回来了。那就没几天了。 桂花糕还没吃完,沈令善就收到了沈家传来的消息,说是祖母病了,好像还挺严重的。 沈令善就换了一身衣裳,预备去一趟荣国公府。 想了想,就将椹哥儿也带上了。 到了沈家的时候,沈老太太身边的何妈妈就在影壁前等她。沈令善问了祖母的情况,何妈妈就说:“前几日就病了,只是老夫人说您怀着身孕,不想让您担心……” 祖母也真是的……沈令善蹙了蹙眉。娘家她就这么几个亲人了,她是见不得他们受任何的罪的。 进了正房,丫鬟禀告了一声,挑了湘妃竹帘领着她进去。 就看到祖母坐到榻上。 月白色棉细纱帐子,身后垫了一个姜黄色大迎枕,盖着一床杏子红金心闪缎锦衾。 边上是她的大嫂陈氏和三嫂谢宜贞。还有两房的几个小辈。 沈令善领着椹哥儿进去,叫了一声祖母,椹哥儿也乖乖的喊了人。不过短短几月,原始内敛孤僻的小男孩儿,已经判若两人,变得白胖可爱,眉眼也灵动了许多。 沈令善叫了大嫂三嫂,陈氏氏冲着她笑了笑,没说什么;沈檀看到她也不像平日那样亲切,轻轻叫了一声姑姑。 丫鬟搬了一个绣墩让沈令善坐下。她便看着祖母道:“听何妈妈说,祖母病了,怎么不早些告诉我?看过大夫了吗?大夫怎么说?” 老太太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在沈令善的印象里,她的祖母一直都很要强的,训斥儿子儿媳的时候,也是中气十足的。家里的小辈们都很怕她,可是祖母却偏偏疼她,好像做什么事情,她都会护着她似的。老太太就说:“普通的风寒罢了,看了大夫吃了药,过几日就好了……”又看了一眼孙女的肚子,说道,“怀着孩子还是少走动为好,祖母没事。” 沈令善就和她说:“齐国公府又不远,您生病了,我自然要来看您……”在祖母的面前,她还有些小女孩儿的脾气,蹙了蹙眉,语气不满的说,“下回可不许瞒着我了。” 老太太笑笑,只好点头。 看着椹哥儿说:“椹哥儿可还听话?看着胖了一些……你如今不宜操劳,今日就索性将椹哥儿留下吧?”她早就想派人把他接过来了,沈家的孩子,一直住在齐国公府,总是不太妥当的。 椹哥儿一双大眼睛颤了颤,紧张的看向姑姑。沈令善就说:“椹哥儿很听话,身边有周妈妈照顾,我平日倒是没怎么费心……”虽然这么说,可椹哥儿脸上的紧张还是没有减少几分,怕姑姑今日把他留在这里了。 老太太让其他人都回去了,就留下了沈令善。谢宜贞起身出去的时候,转过身又看了一眼沈令善…… 她想起当初沈令善刚和程瓒和离回府的时候,看上去纤细又娇弱,那时候她心疼坏了,如今过得这样好。 谢宜贞走出正房,闻着院子里的阵阵桂花香,忽然觉得有些疲惫。 这几年来,她帮着沈迳处理沈家的事情,当初沈迳入狱,她又厚着脸皮跑回娘家。可世人都爱锦上添花,却极少有人雪中送炭。她求了那么多人,最后才没有办法,想着让小姑子去找齐国公江屿。最后沈迳怨她,她心里委屈,却也忍了,总归他平平安安出来了,小姑子又不得不嫁给齐国公江屿。 她为沈迳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在他坠马受伤的时候,为他担惊受怕,可他心里好像只有一个亲妹妹…… 谢宜贞也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想。毕竟沈家长房的几个兄妹,如今就剩下他们俩了。可静下心来的时候,总归有些不舒坦。这个时候,她该庆幸沈令善已经出嫁,而且从小和她关系也好,不然她在沈家,恐怕还要受更多的委屈。 人在疲惫的时候,总会羡慕一些过得好的人。这一点谢宜贞分得很清楚,况且她也是喜欢这个小姑子的,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如今总算是苦尽甘来了。况且小姑子过得好了,沈迳也可以少操心一些。想了想,便有些释然了。 正房里面,沈令善正在和祖母说话,想到刚才大嫂陈氏和沈檀出去的时候,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平日里沈檀对她挺尊重的,方才却有些冷淡……可是她记得自己没有做什么事情啊。 就问祖母:“可是檀哥儿出了什么事儿了?好像有点不高兴。”她记得沈檀在白鹭书院念书,一直都十分的优秀。平日里最是让人省心。 老太太原本不想把那件事情告诉她的,可想了想,觉得她知道也好。 便叹息道:“这孩子……也不知道抽的哪门子的疯,听说漪姐儿定亲之后,便跑到我这边来求我去郑家提亲……” 沈檀喜欢郑漪?! 沈令善睁大了眼睛,望着祖母。 就听祖母说:“这件事情我也不太清楚,若是早些知道,我也不会让你……” 沈令善想了想,就问道:“那……姑姑她知道吗?”郑漪和沈家走得很近,郑漪隔三差五就会过来看望祖母,她祖母自然对她待别的晚辈不同,要更亲近一些。 就听祖母淡淡道了一句“兴许吧。”大概是还在生姑姑的气,有些不想提她。 既然这样说了,那她姑姑肯定是有些察觉的。 郑漪和江峋的这门亲事,是姑姑和祖母提的,然后祖母再来找她,这门一来,这门亲事说成的可能性也大了一些。可倘若祖母事先知道,沈檀喜欢郑漪的话,那肯定不会再让她帮郑漪和江峋牵线搭桥的…… 沈令善好像有些明白姑姑的用意了。 虽然她大哥已经过世了,可沈檀毕竟是他们沈家的嫡长孙,若是之前他想求娶郑漪,那祖母肯会答应的。加上郑夫人原本就是沈家的女儿,老太太出面说亲,那郑漪不嫁给沈檀自然说不过去。 可若是真拿沈檀和江峋作比较,沈檀是绝对不如江峋的。 连沈令善都能想到的事情,老太太自然也第一时间想到了。老太太心里自然是生气——别人瞧不起他们日渐败落的沈家也就算了,居然连自己嫁出去的女儿都瞧不起娘家,不愿意把闺女嫁到娘家。 她说:“这也不怪你姑姑。若我有个女儿,也是希望她嫁得好一些的。”现在在孙女的亲事上,她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换做以前的祖母,肯定又要骂姑姑不孝了。沈令善心里却不是滋味儿。 毕竟当初沈家最艰难的时候,郑家还是很愿意帮助三哥的。不过……帮助归帮助,真的把女儿嫁到沈家,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会儿郑漪和江峋的亲事已经定了,而且还是她和祖母促成的,所以就算沈檀再想娶郑漪,她祖母也是没有办法的。这件事情只能就这样过去了……她姑姑想得倒是周到。 老太太就道:“这件事情你还是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为好……漪姐儿是个好姑娘,我也问过檀哥儿了,是他一厢情愿喜欢人家,漪姐儿并不知情。”孙女不在身边的这几年,多亏了郑漪这个外孙女经常过来看她,算是填补了一些空缺。她自然也希望她能有段好姻缘的。 ……这样总算是放心了一些。倘若郑漪和沈檀之前有些什么,如今又定给了江峋,那她才要担心呢。 沈令善也明白姑姑的想法,自己也是要当母亲的人,如何不明白当母亲的感受。 她只好说道:“檀哥儿年纪还小,日后还会碰上更好的姑娘。”若是定亲,沈檀娶郑漪,地区是一桩极好的亲事,可她姑姑不愿意,总归是强求不来的。这一切都是缘分。 老太太也笑了笑:“不是每个人都像江屿那样一根筋的……” 好端端的,怎么说到江屿了?而且怎么这样说他? 沈令善有些不好意思,脸颊红了红。其实她也知道,江屿肯定碰到过比她更好的女孩儿,可是偏偏就要娶她。 然后祖母就跟她说了一件事情:“……取消婚约那会儿,是江老太太过来说的。虽然闹得有些不太愉快,可祖母想着,总归能让你有个好归宿。” 事情都过去了,这个时候再说起,也没有什么了。毕竟孙女过得这么好。她就继续道,“不过那件事情,江屿应该不知情,或者没有同意。事后那孩子来找过我,下跪求我重新把你许给他,还说有朝一日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沈令善顿了顿。 是吗……她以为,她以为那天她把玉佩还给他,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有些生气的看着她,之后江老太太又过来退了婚。是因为江屿答应了退婚。原来……他一直都没有答应过吗? 第67章 默契【二更】 沈令善心中震荡,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然后是祖母身边的大丫鬟锦绣进来,说是罗家的二公子过来探望。 罗家是沈令善的外祖家,罗廷舟是二房的次子。 罗廷舟……罗廷舟怎么来了?! 沈令善记得这位二表哥五年前便去蕲州当了知县,去年她和江屿成亲都没有回来。祖母便同她说:“这孩子倒是有心了。前段日子听你二舅母提起过,终于要回来了……”听着意思,大概是罗廷舟升迁了。 小时候她和罗家的几位表哥关系挺好的,不过嫁人之后就断了往来了。 沈令善有些好奇,说道:“二表哥也快二十六了吧?” 她在洛州,可是一直都没有听到罗廷舟成亲的消息。 老太太看了一眼孙女,就说:“可不是吗?你二舅母一直念叨着他的亲事,不过这几年在蕲州,统共才回来过两次,催他也不管用。” 可他的兄长都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沈令善也不知道这位二表哥心里在想什么,不过今日来沈家看望,总归是有心的。 罗廷舟是外男,不方便进来,好在老太太病也不是很严重,就去梳洗了一下,换了身殷红色仙鹤瑞草五蝠捧云的褙子,和沈令善一道去了花厅。 到花厅的时候,就看到有一个竹青色的身影坐在那边,然后站了起来。穿着一件杭绸直缀,佩戴印章香囊,十分的颀长高挑,气质清雅不俗。 看到老太太的时候,恭恭敬敬的叫了人。然后目光落在了身边梳着妇人发髻的沈令善身上。 穿了一件白底撒朱红小碎花长身褙子,湖蓝色八幅裙,戴了一支羊脂玉五蝠如意簪,黛眉朱唇,面如珠玉……肚子隆的很明显,大概已经有五六个月的身孕了。 他淡淡的叫了一声:“善表妹。” 好像她出嫁之后就再也没有看到过罗廷舟了。这会儿沈令善看到他,还挺高兴的,看着高了不少,也瘦了一些。罗廷舟生得斯斯文文,容貌比她的位兄长要秀气一些,小时候他的身体不太好,所以每回她哥哥们一起去骑马射箭的时候,他就和她待在一块儿,在旁边看。 现在看上去好像没有小时候那种瘦弱的感觉了……沈令善弯起唇笑了笑:“二表哥。” 大概是长大了,生疏了,罗廷舟看对她的态度也是十分客气疏远的,应了一声,也就没有多余的话了。 沈令善在黄花梨太师椅上坐了一会儿。 听罗廷舟的意思是马上要去礼部当差了,日后就能一直留在皇城了。老太太听了自然高兴,就对他说:“那当真是桩好事儿,你母亲高兴坏了吧?” 又说:“年纪也不小了,亲事该定下来了。” 沈令善坐在旁边没话说,就低头吃点心。祖母有心,端上来的都是她爱吃的点心。 然后听到罗廷舟回答说:“……倒是不着急。”音色清润,听上去当真是半点都不着急的样子。 二十六了还不着急?沈令善心里想着。不过也知道今时不同往日,罗廷舟也不是她能随意调侃的了。她安静吃着糕点,不打扰他们谈话。 祖母却忽然转过头,对她说:“少吃一些,晚膳又要吃不下了。”语气还像小时候那样,觉得她还是个孩子。 啊?沈令善倒是有些尴尬,笑着说:“我还是去找大嫂三嫂说话吧。”反正也插不上话。 “……去吧。”这回老太太也没拦着她,只叮嘱道,“怀着孩子当心一些,慢慢走路。” 沈令善便应下,朝着罗廷舟微微颔首,就出了花厅。罗廷舟一直没有看她,这才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她怀孕了。大概是大着肚子的缘故,她走起路来也有些小心翼翼的,有几分像小时候蹒跚学步的样子。 回过神,堪堪对上沈老太太的眼睛,罗廷舟的眼神有一瞬间的不自在,而后很自然的说:“善表妹看着稳重了许多。” 沈老太太缓缓的笑了笑,和他说:“快要当母亲的人了,自然是要稳重一些的。”’ 因身子不适的缘故,沈老太太就在花厅坐了一会儿就要回屋了。罗廷舟也很快就走了。沈老太太看了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想到了什么,语气有些疲惫,对身边的何妈妈说:“……回去吧。” · 沈令善没有在沈家多待,离开的时候,就祖母说:“我下月再来看您。”然后叮嘱何妈妈,“要好好照顾祖母,若是有什么事儿,一定要告诉我。” 老太太拿她没办法,只好点头说:“好了,听你的还不成吗?” 沈令善觉得祖母说是这样说,肯定不会听她的。离开的时候,谢宜贞亲自送她上马车,沈令善才说道:“差点忘了……”然后就和她说了事情,“听说三嫂你一直有头痛的毛病,上回我让徐太医给了我一个方子,好像很管用。今儿来得匆忙没有带,明日我让人给你送来。” 谢宜贞有些惊讶,然后看着她含笑的脸,忽然有些眼眶泛红……她大概有些明白沈迳为什么对这个妹妹这样好了。她对家人是真的好。连沈迳都没有这样细心过。 就笑笑点头道:“……好。” 马车帘子放下。谢宜贞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 马车内,椹哥儿乖乖的坐在她的身边,大概是没有把他留在沈家,他看上去很高兴。刚才在沈家的时候,他一直都是小心翼翼,一副很紧张的样子,特别是她要走了的时候,寸步不离的跟在她的身边,生怕她嘴上说着会把他带走,却一声不吭的将他留下了……上了马车,他全身的防备才松懈了下来。 看到姑姑安静小憩的样子,也乖乖的,舍不得打扰她。只看了她几眼,然后庆幸的笑了笑。 沈令善大着肚子不方便,马车就一直进到琳琅院外面。 沈令善看到身边的椹哥儿睡着了,小小的身子靠着他,玉白的一张小脸,看上去十分乖巧。 好像越来越像她二哥了。 这段日子听说他的功课突飞猛进,如今和九岁的江嵘一起念书,半点都不吃力。她二哥的孩子,就应该如此聪慧。沈令善有些欣慰,看着他睡得香甜,也舍不得把他叫醒,自己下来之后,让护卫抱着他去荣竹轩。 刚下马车,就有丫鬟过来和她说:“夫人,国公爷回来了。” 江屿回来了?他不是还要再几日才能回来吗?沈令善有一瞬间的欣喜,之后却开始担忧。就立刻进了正房。 听他在净室换衣裳,便也没了顾虑,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就看到他刚换好衣裳出来,她走得快,差点就要撞到。他的手便轻轻扶住她。沈令善也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抬起头问他:“怎么忽然回来了?发生什么事了?你可有哪里受伤?” 江屿表情顿了顿,大概是再想先回答她的哪一个问题,而后才意识到她在担心自己,笑了笑,便牵着她的手出去。边走边说:“的确出了一点事情,不过受伤的不是我,是魏王。” 魏王?沈令善疑惑的看着他。 他拉着她坐下,伸手圈住她,身上是一股刚沐浴完的香胰子的味道,闻起来很舒服,让她觉得踏实。江屿就捏着她的手,轻轻的和她说:“狩猎途中遇到了一些状况,魏王为了保护皇上,自己受了伤。皇上倒是没事,不过还是早些回来了……”他看向她,问道,“你呢?听说祖母生病了?你去看过了,如何了?” 是这样啊……沈令善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说道:“是风寒,老人家的身子骨总是要弱一些,不过应该没什么大碍,休息一阵子就没事了。” 能下榻走动,总归比她预想的情况要好一些。 她说完,侧目看着他,安静的没有说话。 魏嬷嬷她们也都识相的没有进来,她就坐在他的怀里,两个人亲密的靠在一起。大概是待在一起的日子久了,就算不说话,两人之间也有一些默契,更何况她和江屿原本就是自幼相识的。她望着他,这个时候满眼都是他。 江屿是受不住她这样看着自己的,可想着她怀着身孕…… 于是只能低下头,捧着她的脸浅浅的吻。 第68章 经验【一更】 沈令善能感觉到他的小心翼翼。他亲了一会儿,好像停了下来,呼吸也有些乱了。她没有犹豫,凑过去了一些。感受到他的顿了顿,然后低头继续吻她,双手的力道也重了一些。 之后他揽着她的肩头,低头吻着她的头发,说道:“还是让徐太医过去看看吧?” 他低头看着她,表情看上去有些愉悦。不过大抵是性子使然,就算再开心,他的情绪也不会太外露。 沈令善觉得有些麻烦,可知道这是他的一片心意,倒也没有阻止。就说:“也好……”祖母年纪大了,看看也挺好的。又想到他刚才说的事情,问道:“魏王伤得严重吗?” “有太医在,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沈令善嗯了一声,觉得江屿没事就好。问他晚膳想吃什么,江屿却只是说:“你决定就好。” 他一贯如此,对吃得不太上心,给他吃什么就吃什么。起初沈令善觉得这样倒是有些为难了,后来渐渐的,觉得也不错。她吃什么他就跟着吃,若是觉得不喜欢也没有话可说。 沈令善要换衣裳,他便出去走了走。 高大的身影站在庑廊下,穿了一身圆领直缀的徐砚就走到他的身边,上前说道:“魏王已经平安回府了,此番魏王舍身救皇上,皇上怕是待他又要特殊一些了。”小皇帝再聪慧,到底是个孩子。他原本就很喜欢魏王这个皇叔公,这件事情之后,自然要待他更亲近一些了。 暮色渐浓,渲染了整个琳琅院。院中的桂花树簌簌作响,落下纷纷一地的丹桂。 江屿的侧脸看上去有些冷峻,说:“我知道了。你去查一查魏王和萧尚书私下可有来往。”说得是萧太后的父亲萧光辅。然后问,“今日夫人回沈家可有发生什么异常的事情?” 徐砚应下,想起了一件事情,就说:“别的倒是没有,不过——今日罗家的二公子去探望过沈老夫人。” 罗二公子,罗廷舟……倒是把他给忘了。江屿想了想,没有说什么。 听到屋子里有些动静,知道是她换好衣裳了,就让徐砚退下,自己走了进去。 好像除了刚怀孕那会儿,没有什么食欲,如今胎儿安稳,沈令善的胃口也大了一些。晚上多吃了一点。用了晚膳之后,江屿陪着她去院子里散步,然后就回房了。 她就好奇的问:“你今天不忙公事吗?”怎么一直陪着她?虽然她也挺想他陪着的。 江屿就说:“嗯,多陪你说会儿话吧。” 和她说话?可是每回他的话都很少,她都不知道要和他讲什么了。洗完上榻睡觉的时候,他就从后面搂着她,说道:“今日……可见到罗廷舟了?” 沈令善闻着他身上的味儿,原始觉得极舒心的,听到他的话,有些惊讶,转身看着他说:“你怎么知道?” 这种事情也没话说什么吧? 她就喃喃道:“的确见到了,不过二表哥一直在跟祖母说话,我也插不上什么话,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难道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罗廷舟来看望她祖母,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吧?小时候祖母就对罗廷舟挺照顾的。大概是因为身体不好的缘故,长辈们会格外照顾一些。 就听江屿说:“没什么。” 是吗? 沈令善抬起眼,看着他的眉眼,忽然想到了一些事情,就小声的问:“你一直都派人跟着我吗?” ……她做的所有的事情,见的所有的人,他都知道吗?沈令善有些不太理解他的做法,换做以前的性子,估计会生气。不过如今到底是年长了一些,考虑事情也稳重了一点。其实她也明白,两个人之间的信任,不可能一下子就完全就彼此相信的。连她自己都做不到。只是忽然感觉到他并没有想象的那样相信自己,就多多少少有些不舒服。 就说:“其实也没关系……”她垂了垂眼,声音轻了一些,“如果这样做会让你觉得踏实一些,我也不会说什么。” 他以为她会生气的……这个反应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江屿把她抱紧了一些,说道:“之前的确是如此,不过后来就不怎么过问了。没有特别的事情,我不会去查你的行踪。” 好像说得很有道理,不过沈令善还是有些哭笑不得,难道罗廷舟就是特别的事情吗?她根本连话都没和他说上几句。 她没有说话,他却忽然吻了上来,双唇登时被他堵住。大手揽着她的腰肢迫使她贴近他。沈令善睁开眼睛看了他一下,耳畔满是他急促的呼吸声。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了之前祖母和她说得那件事情。 她不知道,在她悔婚之后,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再去求祖母将她许给他的。在她因摆脱婚约而欢呼窃喜的时候,他却跪在了祖母的面前……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沈令善闭了闭眼睛,双手攀附着他的肩膀。在两人真正亲密无间的时候,他才亲了亲她的脸,低声和她说道:“善善,睁开眼睛……” 沈令善气得重重拧了他一把。 这个时候她睁开眼睛看什么?这种事情有什么好看的? 可是他又说了一遍。 这个时候她的意志力好像格外的薄弱,他说什么,她都照做了。只是睁开眼睛,正真亲眼目睹的时候,脸就忍不住烫了起来。这好像是她第一次亲眼看到他进去。 等他出来的时候,她便将脸埋在柔软的枕头上,面色绯红。他倒是体谅她,没有再做什么,抱着她去净室沐浴了一番。之后上榻的时候,他理了理她的鬓发,将人抱在了怀里,和她商量的语气:“我不太喜欢罗廷舟……如果可以,你尽量少同他接触。”见她没有动静,他亲了她一下,脸贴着她的,“听到了吗?” 听到了。沈令善困得不行,有些小脾气了,就伸手去推他。好像她和罗廷舟很亲近似的,就算他不说,她心里也有数的。出嫁的妇人,自然要同外男少接触的。 把他推开了,沈令善睡得却有些不太舒服,想了想,就又抱住了他。 江屿就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 紫宸宫内,小皇帝赵衡还是有些担心赵棣。虽说过去几天了,有消息传来,皇叔公并没有生命危险,可他总觉得自己该去看看他。 这两年好像除了母后和太傅大人,没有人对他那么好了。 起初他只是觉得皇叔公有趣,现在却是真的被他感动到了。皇帝这种身份,对一些名利财富自然不放在眼里,最觉得珍贵的,便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 准备去魏王的时候,萧太后就进来了。赵衡想了想,便将要去探望皇叔公的事情和她说了。 却见面前的母后一听,略微蹙眉,和他说:“太医都去看过了,魏王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你是皇帝,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出宫?” 换做往常,赵衡肯定是听母后的,今日却抬头道:“母后先前不知一直告诫儿臣要知恩图报,先前要儿臣记着太傅大人的恩情,可是皇叔公待儿臣也十分好,这回若非皇叔公舍命相救,儿臣怕是性命不保了……有什么比救命之恩更重要,难道儿臣连去探望一下皇叔公都不成吗?” 想了想,就小声说:“难道真如皇叔公所言,母后对他的成见极深?儿臣觉得他挺好的,人也仗义,没有长辈的架子。” 萧太后闭了闭眼睛,袖中的手用力捏紧了一些。其实那日看到赵棣奋不顾身的去救他,又看到他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她也有一瞬间的震惊。她想过是苦肉计,可她听太医说,若非魏王的身子骨比常人更强健许多,怕是要当场丧命了。 一面是当初他令人憎恨的龌龊模样,一面是他极力护着她孩子的样子……萧太后有些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他。跟何况是一个心思单纯的十岁的孩子,自然会被他的外面所蒙蔽。 可即便他救了她的儿子,先前他对她的侮辱却是无法洗清的。萧太后看着赵衡干净的眼睛,想了想,就说:“母后陪你一起去吧。” 赵衡以为母后会反对,却没想到是这个结果,登时睁大了眼睛,在母后的面前,也没了人前的故作老成,抬手牵着母后的手,笑笑说:“太好了,衡儿就知道母后最大度。” 萧太后是女子,又是守寡的,按理说就同赵棣这样的男子划清界限。可这回魏王赵棣是救了皇上的性命的,萧太后陪皇上前去探望,如此的郑重,光明正大,反倒没有什么了。 只是魏王尚且卧榻,萧太后是不好进他的卧房去的。只有赵衡进去了,见魏王要行礼,赶紧扶住了他,小小年纪就语重心长的说道:“皇叔公好好养伤,不必多礼。” 赵棣身材魁梧,平日里都是中气十足的,今日难得见他面色苍白,看上去倒是多了几分平时不常有的文弱气息。 赵棣就说:“多谢皇上关心……”他看了看开着的门,秋日的阳光照了进来,外面的一些动静他也听到了。就随意道,“太后娘娘也来了?” 赵衡点头:“是啊……”他的样子看上去很高兴,“母后一听朕要前来探望皇叔公,就说要一块儿来了。还让人给皇叔公带了一些补身子的人参鹿茸。皇叔公,你可要好好吃药,快些好起来,朕还等着你教朕箭术呢。” 就见皇叔公笑了笑,看上去气色也好了不少,好像他过来看他,他的伤就立马好了不少似的。赵衡便说:“朕改日会再来看皇叔公的。” 萧太后站在院子里,一身宫装,姿态妍然,看上去雍容华贵。这样气度的女子,让人不太会注意她的容貌,光是这这一身的皇家风范,就足以令人敬畏三分了。 看到赵衡终于出来了,萧太后才随他一起出去。他嘴里喃喃念着皇叔公,萧太后虽然不喜欢,却也没有阻止,任由他说了。她没有听关于赵棣的话,今日前来探望也不是真心,她只是不想给自己的儿子留下一个忘恩负义的印象。 好像已经离开了……赵棣靠在床头,看了一眼静静绽放在窗前的那一盆茶花。 纯白无暇,干净得想让人狠狠的玷污。赵棣闭上了眼睛,满脑子都是当日她那副惊慌失措无助的模样。 · 沈令善的日子过得很平静,直到这一日,有人给江屿送了两名歌姬。沈令善顿了顿,问了情况,一听是魏王送的,才蹙起了眉:“魏王不是受了重伤在府上休息吗?伤好的很快吗?” 就算伤好了,一好就给江屿送歌姬,他们的关系很好嘛? 回话的丫鬟就说:“奴婢也不知道,只知道魏王受伤那日,国公爷好像也帮了一些忙,魏王大概是感激国公爷吧……” 感谢便送歌姬?男人之间的感谢都这样吗? 不过这个魏王出身市井,这些举止也就见怪不怪了。沈令善想了想,魏王送来了歌姬,她是齐国公府的主母,的确是该交由她处置的。换做是其他人,当妻子的怕是就这么给丈夫安排了,可是江屿…… 沈令善就直接去了书房找他。 到书房的时候,沈令善就开门见山的和他说:“魏王送了两名歌姬给国公爷,据说都是清白的姑娘,一个十五,一个十六,都是美人儿,国公爷打算如何打算?” 江屿执着的笔就停了停,抬起头看她。见她挺着个大肚子,黛眉丰唇,容貌娇美。 他没说话,她忽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于是走到他的身边,说道:“若是国公爷喜欢的话……”话说了一半,就看到江屿的眼神有些不对了。沈令善也就不开玩笑了,站得有些累了,在他身旁找个了太师椅坐了下来,语气慵懒的说道,“……我没有经验,还是国公爷来安排吧。” 江屿也拿她没办法……和一个孕妇有什么好计较的。 就不疾不徐的说:“既是魏王所赠,没有退还的道理。留下来当个粗使丫鬟,平日去外院打扫吧。若是活儿干的不好,日后再赶出去也不迟……” “……哦。”沈令善应了一声。他眉目清朗,侧面看着眼睫浓密纤长,穿了一件家常直缀,看上起斯斯文文的。的确很好看。 江屿就去看她,见她一直看着自己,才问:“怎么了?” 沈令善就说:“没什么……就是觉得国公爷经验挺丰富的。” 第69章 放心【二更】 江屿也不是头一回见识她倒打一耙的功夫,这会儿也不和她计较。 沈令善就说:“那我先回去了。” 既然他不想碰,那就按照他的意思去办吧。倒是挺可惜的,那两个歌姬看上去弱质纤纤,哪里干得动粗活儿?怕是要被管事的嬷嬷训斥了。 只是沈令善也没有什么好同情的,若是江屿真看上了那两个歌姬,到时候被同情的该是她了。 她虽然怀着六个月肚子,可因生得纤细的缘故,衬得那肚皮格外的大,偏生她是头一胎,魏嬷嬷细心的照顾她,平日也没有一直在正房休息,时不时出去走走,气色看起来很好,也非常的有活力。 就是因为这样,看着太活泼,江屿才有些担心。 这会儿见她走来走去也不显累得慌,于是就干脆起身:“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吧?沈令善睁大眼睛看他:“没关系的,你忙你的,魏嬷嬷她们就在外面。” 而且四同斋离琳琅院又不远,走几步就到了。江屿却好像没有听见,牵着她的手领着她出去。 沈令善也就没有再继续说话。 然后就看到有个人急匆匆的从长廊这边过来,差点就撞上了沈令善。江屿当即便捏着她的手,将她护到了一旁。沈令善尚且有些恍惚,被江屿稳稳的扶住,转过身,便看到面前的人。 是二夫人郭氏。 她怎么来了? 自从郭氏从清心庵回来之后,就没有再踏进过齐国公府半步了。平日在老太太那边遇着沈令善,也是客客气气的,和昔日判若两人。这会儿看她穿了件官绿色潞绸褙子,梳着挑心髻,打扮贵气,可脸色却有些不太好。好像是在清心庵生了一场病,病好之后身子就虚弱了许多。 沈令善叫了一声二婶婶。郭氏却好像是有事情,着急的对江屿说:“屿哥儿,你可要救救巍哥儿,怎么说他也是你的堂弟……” 江巍出什么事了?沈令善还不知道,就见江屿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捏着她的手也没有松开,语气冷淡的对郭氏说:“二婶不必来找我,此事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郭氏还想说说什么,可江屿却半点面子都不给:“二婶请回吧。” 没想到他会这样狠心。郭氏站在原地,咬了咬唇,一张脸气得发白,眼泪也止不住流了下来。 回去的时候,沈令善才好奇的问了江屿。江屿原本不想让她知道这些事情的,听她问了也就说了。 江巍是郭氏的次子,本就是游手好闲的,好不容易谋了个好差事,没几天,便屡次三番的仗势欺人。前些日子竟干出了强占民女的勾当,谁知那姑娘是个性子刚烈的,被江巍欺负之后就投湖自尽了……江巍虽然想尽办法隐瞒,可最终还是纸包不住火的,如今将被告发,江巍才告诉了父母。这官位肯定是保不住了的。 竟闹出人命了?沈令善惊讶。就听到身边江屿的声音:“刚才有没有撞到?肚子疼不疼?” 刚才……是说郭氏吗?差点就要撞到了,不过他很快就把她拉过去了,没有什么事。于是便和他说:“没有撞到,你放心。” 江屿说道:“日后还是少来四同斋为好。” 她跑得也并不勤快啊。若非今日魏王送了那两名歌姬过来,她不知道如何安置,想听听他的意思。也不会特意跑来问他。 不过她记得琳琅院原先的丫鬟说过,江屿不太喜欢有人进他书房的。不过她第一次去的时候,他并没有表现出不喜欢,所以才没有放在心上……原来他是真的不喜欢吗?沈令善也能理解,大概男人都不太喜欢女人在他处理公事的时候来烦他。 就点头说:“好。” 他好像还不满意,蹙眉想了想。沈令善静静等着他接下来的话,就见他轻轻搂着她的肩膀,说:“我就暂时在西次间处理事情……” 沈令善愣了愣,他也要过来吗?可是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就说:“会吵到你的。” 江屿就浅浅的笑了,抬手摸着她莹白的小脸,缓缓开口:“那就安静一点,不要乱跑。”想来想去,还是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最放心。 · 郭氏回去便气得不行。丈夫没用,儿子纨绔,江屿又不肯帮忙……经历过清心庵的事情,郭氏就觉得自己倒是没什么,几个孩子才是最重要的。可是现在只能看着自己的儿子出事,自己却什么忙都帮不上。 虞惜惜就在一旁安慰:“大表哥不肯帮忙,或许姨父有法子……” 不提江二爷还好,一提江二爷,郭氏便又怨上了:“你姨夫就是个窝囊废,他有什么用?连自己的侄儿都不如。” 虞惜惜觉得姨母这样说江二爷有些不应该,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江屿那样有出息。她倒是觉得,江屿身处高位太过凶险,不如江二爷稳重踏实。虞惜惜想说些什么,忽然感觉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捂着心口干呕了起来。 登时将一旁的郭氏给惊住了。 郭氏想问什么,见虞惜惜的脸色有些不好看,看着她的眼神也有些闪躲,忙睁大了眼睛。她也是过来人,如何不往其他地方想,就紧张的捏住她的手,问:“你可是……” 还没问完,就看到虞惜惜的眼泪已经落了下来。 第70章 珠胎【一更】 立刻就想到了江屿。 郭氏是知晓外甥女爱慕江屿的,而且江家也没有其他人敢欺负她,她又足不出户的,去的最多的便是齐国公府了吧。 她待在清心庵,外甥女应当是最着急的,毕竟她年纪不小了,亲事全得靠她,肯定会想尽法子去沈令善那边替她求情…… 这么一想,郭氏的语气便温和了一些,看着她问道:“这孩子……”就看到虞惜惜泪眼婆娑的说道:“姨母,是我心甘情愿的,求求你,让我留下这个孩子吧。” 郭氏原本就往江屿的方向想的,这会儿听着她说心甘情愿,就愈发笃定这孩子是江屿的。 她心里除了震惊之外,还有了一丝希望。 一旦人将事情朝着自己希望的方向想的时候,就会把一些细节都一一的对应,吻合之后,就心下肯定。 倘若江屿真的对虞惜惜有一些轻易,如今又怀了孩子,怎么着都该给她几分面子,兴许救巍哥儿就有希望了。 适才他那样护着沈令善,不就是因为她怀孕了吗?这个年纪的男人,膝下无子,对孩子肯定是很在意的、 忽然就有了希望! 况且事情迫在眉睫,郭氏就拉着她说:“走,姨母去陪你讨回公道。” 毕竟是亲外甥女。虽然原本想借着她拉拢江屿,可对她多多少少也有些感情的,在讨回公道的同时,她自己也能落得一些好处,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 虞惜惜想说话,郭氏却直接拉着她去了老太太的瑞鹤堂。觉着江屿就算再如何的位高权重,也得注重孝道,老太太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郭氏带着虞惜惜到了老太太正房的时候,就看到老太太身边的张嬷嬷,便上前和她说了几句。张嬷嬷的表情顿了顿,然后就说:“二夫人先在这边坐一会儿,老奴这就进去禀告。” 看到张嬷嬷打了帘子进去,郭氏就拉着虞惜惜坐下,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对她说,“不要紧张,凡事有姨母在。” 怎么…… 虞惜惜觉得有些奇怪。怎么带她来见江老太太了? 她心里乱糟糟的,惶恐不安,根本就没有办法冷静下来思考,看到姨母奇怪的举止,也想不清楚她究竟要做什么。她紧张的跟着郭氏坐在了旁边的太师椅上,努力平复心情,朝着瑞鹤堂的花厅看了看,一派富丽堂皇,老太太是最注重门面的。 她虽是郭氏的外甥女,可来江家之后,过来瑞鹤堂的机会很少。老太太看到她也是冷冷淡淡的,她看不起她,她也是明白的,毕竟她的确是寄人篱下。 如今这样郑重的来见老太太……虞惜惜紧张的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应该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估计会影响她这一辈子。 老太太正在观音像前念经。张嬷嬷行了礼,然后上前,将郭氏和她说的话告诉了老太太。老太太拨动佛珠的手停了下来,黑底绣凤穿牡丹纹眉勒之下,一双眼睛睁了开来,淡淡的问:“可是真的?” 张嬷嬷就说:“二夫人都带着虞姑娘上门来了,应该错不了……” 郭氏在清心庵磨了磨性子,的确不像以前那样爱惹是生非了。再说郭氏也不可能白白的冤枉江屿——她哪里还有胆子跟江屿作对? 老太太自己也是不太希望虞惜惜的,如今做出这种败坏门风的事情,更是让她看不起她。可他们江家人绝不是那种欺负了人家却不吭声的人,总是要承担起责任的。老太太便对张嬷嬷说:“你去请个大夫过来。” 还是得慎重一些。 张嬷嬷应下,就让让人去请了个大夫,给虞惜惜把完脉之后,才进来向老太太禀告:“……虞姑娘已经有孕一月有余了。” 一月有余。 那就是在中秋那会儿怀上的。 月份还浅,若是事情处理的妥当,这孩子估计还能留下来。毕竟是江家的血脉。 于是老太太就对张嬷嬷说:“你亲自去趟齐国公府,让屿哥儿和他媳妇儿一起过来……” 想了想,说了一句:“先别说什么事情。一切到时候再说吧。” 江屿的脾气她是见识过的,这件事情若是闹得不愉快,责任就全是郭氏的。她能少掺和就少掺和。 · 江屿就叫人将书房的一些东西搬到了西次间。 西次间刚好有张柏木书桌,比四同斋的书桌小一些,却也将就着能用。不过文房四宝却是不能讲究的,湖笔端砚,徽墨宣纸,样样都是要讲究的。 从笔架上拿起一只笔,沈令善就想到了一些事情,看着他说:“我记得好像有一回我把你的笔弄坏了,你生了我好大的气……” 大概是因为自小就备受宠爱的缘故,在沈令善的记忆里,很少有人对她冷淡的,江屿就是其中的一个。 江屿看着她。她就继续说:“后来我买了一支新的给你,你还不要。”那时候她就觉得江屿的性格太古怪了。 他笑了笑。他们的性格不同,她总是很容易找到新的东西替代,他却不太容易接受新的事物。 江屿说道:“你选笔的眼光不太好……” 就算不好,也是她的心意啊。那时候她才多大,专程给他赔礼道歉,他却半点面子都不给她。 不过后来不知道怎么和好的,她有些忘记了。反正每次生气想着不理他之后,隔几天却又莫名其妙的和他和好了,大概是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也忘得很快。 直到丹枝说老太太身边的张嬷嬷过来了,沈令善才对江屿说道:“你先忙,我先出去一下。” 就出去见张嬷嬷。 张嬷嬷是老太太身边最信任的人,待她自然要待别的下人不一样。看到张嬷嬷的时候,沈令善就问:“张嬷嬷过来有何事?是祖母有事情要和我说嘛?”老太太最近很少找她了,而且她月份越来越大,去东院也不方便。 张嬷嬷便道:“的确有些事情,老夫人想请国公爷和夫人一道过去说。” 还要叫上江屿? 沈令善觉得,既然连江屿都要去,那这件事情可能就不是小事了。 再想起刚才郭氏过来找江屿,沈令善便觉得应该是江巍的事情。老人家总是疼爱孙儿的,江巍虽然纨绔,不过小时候很招老太太喜欢。小孩子嘴巴甜,做了什么调皮的事情,也很容易被原谅的。像江屿这种不爱说话脾气又倔的孙儿,就不如江巍讨祖母的欢心了。 沈令善就说:“那我进去和国公爷说一声。” 夫妻俩换了一件衣服就去了老太太的瑞鹤堂。 路过邀约台的时候,沈令善就好奇的说:“难道是江巍的事情?你会帮忙吗?帮了之后对你是不是有影响?”沈令善从小就不太喜欢江巍,这回儿他做错了事情,若是这样包庇的话,日后估计还会有麻烦。江屿在这个位置上,有多少人盯着他,越是位高权重,越是不能被人抓住了把柄。 他停了下来,捏着她的手问道:“你是在关心我吗?” 啊?怎么这么问她?他是她的丈夫,她关心他,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沈令善望着他,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于是就嘟囔了一句:“不可以吗?”她的声音有些轻。 他没有说话。她从侧面看上去,见他的眉眼有些笑意,好像……有些高兴。她心里也有些欢喜,就多看了几眼。 然后江屿就说:“别看我,好好看路。” 沈令善就脱口而出说了一句:“不是由你替我看着吗?” 就看他沉默了好长一会儿。 最后在沈令善收回目光的时候,便听得身旁的他轻轻的“嗯”了一声。 · 沈令善随江屿进了瑞鹤堂的花厅,便看到郭氏也在,身边跟了一个人。是虞惜惜,穿了件杏黄色素面妆花褙子,看上去清丽又娇弱,脸色好像不太好。 看到他们来了,郭氏忙起身,虞惜惜也跟着起身。这个时候的郭氏和刚才的模样有些不太一样,好像十分有底气似的。 沈令善有些不明白发生什么事情了。 就听到一阵脚步声,是老太太从里间出来了,坐到了正中间的主位之上,下面垫着猩猩红红云龙捧蝠坐垫,稳重又富贵。对她和江屿说道:“别站着了,都坐下吧。” 非常的正式,看样子倒是不像谈江巍的事情。可是除了江巍,江家最近还有别的事情吗? 沈令善蹙了蹙眉,虽江屿一道坐下。丫鬟端上了茶水。 所有下人都退了出去。 老太太才缓缓的对郭氏说:“人都到齐了,你有什么话便说吧。” 沈令善就看向了郭氏。 郭氏也有些紧张,可这会儿是她这边有理,倒也不用怕江屿,当着老太太的面儿,江屿总是要负责任的。对江屿说:“的确有一件事情……”就看了一样身旁的虞惜惜,继续说,“不知道国公爷何时能给我这外甥女一个交代……虞家虽然不及齐国公府,却也不是可以随便欺负的小门小户,惜惜又是我的亲外甥女。” 沈令善怔住。怎么忽然说到虞惜惜了?江屿要给虞惜惜什么交代? 沈令善也不是个傻的,自然能从郭氏的语气中听出一些暧昧来,好像是江屿欺负了虞惜惜似的……可是虞惜惜这段日子都没有来齐国公府啊。而且江屿也不是那种人。 虞惜惜也愣住了,刚才有些恍惚担忧,这会儿看到郭氏这样和江屿说话,忽然就明白了,忙睁大了眼睛,急急道:“姨母……不是的,不关大表哥的事情,与他无关。” “惜惜!” 看到外甥女如此的惊慌失措,郭氏立刻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的说:“不要怕。这件事情你也有错,却也不是你一个人造成的……” 郭氏太了解这个外甥女了,江屿还没成亲的时候,她就让她就近江屿,可是到底是念过书的姑娘,脸皮子薄,哪里做得出那种事情?如今珠胎暗结,也绝对不是外甥女不要脸的贴上去的。江屿和沈氏虽然恩爱,可沈氏已经有孕,行房总是不方便的,加上江屿连个通房都没有……如此这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虞惜惜只喃喃道:“不是的,真的不是……” 郭氏知道她胆子小,又一片痴情,要不然也不会瞒到现在。便问了一句:“那你跟姨母说,那个人是谁?” 这一问,虞惜惜就登时说不出话来了。 郭氏都看在眼里,看向江屿,却见他眉目冷淡,想了想,便对沈令善说:“惜惜已经有孕了,孩子是屿哥儿的。” …… 江二爷正从外头回来,为了江巍的事情,特意又去了一趟大理寺卿徐大人的府上。只是江巍这件事情太严重,怕是免不了牢狱之灾。江二爷正忙得焦头烂额,回府之后,那郭氏少不了和他大闹一场。想到这个,江二爷便有一种深深的无奈。 哪知到了郭氏这边的时候,却见她根本不在。问了丫鬟,那丫鬟才说:“回二爷,夫人去了老夫人那边。” 找母亲做什么?让母亲去找江屿,帮巍哥儿的事情吗?以他对母亲的了解,此事肯定是行不通的。 却听丫鬟继续说道:“表姑娘也跟着去了。” 江二爷欲出去的步子才顿了顿,重新回来,看向那个丫鬟:“你说什么?”母亲是非常不喜欢虞惜惜的,这一点郭氏也明白,无端端的,她带着虞惜惜去母亲那边做什么?江二爷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忙行色匆匆朝着瑞鹤堂那边走去。 第71章 震惊【二更】 窗前摆了两盆珍珠罗汉松,苍翠欲滴,炉钧青金蓝八楞弦纹瓶插了几枝桂花,馨香满室。 瑞鹤堂内很安静。沈令善虽然有所准备,可听了郭氏的话,还是有些震惊。她就朝着身侧的江屿看了一眼,见他眉目冷峻,依旧是面不改色。 郭氏还想说,虞惜惜忙拉住了她的手:“姨母,真的和大表哥无关!” 她的脸上已经很难看了。 她不知道姨母是如何联想到江屿的,可如今事情好像不受控制了……虞惜惜心里怕的要命,觉得羞耻又难堪,可如今她只有没有人可以依靠。 既是郭氏认定了的事,自然觉得虞惜惜是在维护江屿。 就继续对着沈令善说道:“屿哥儿媳妇怀着孩子,我这个当婶婶的,本来不该打扰你的,可这件事情实在太严重,惜惜可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啊。” 说得好像很疼虞惜惜这个外甥女似的。 沈令善也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情,可是见江屿一言不发的……这种事情,郭氏不敢乱泼脏水吧?难道江屿和虞惜惜之间真的有什么?只有一瞬间,沈令善就否定了。可是具体到底是什么事情,为何郭氏信誓旦旦的说孩子是江屿的? 老太太将一切看在眼里,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止郭氏。 虞惜惜看到姨母这样维护自己,心情十分复杂,想了想便忍不住跪了下来,拉着郭氏的裙角道:“姨母,你不要再说了……这孩子真的不是大表哥的,真的不是……” 江屿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她,怎么可能和她有什么? 可是她又不能说那个人的名字。 郭氏望着跪在地上的外甥女。 月白色绣竹梅兰襕边挑线裙子铺在地上,眼中泛泪,脸色苍白,看上去我见犹怜。 郭氏又是心疼又是气愤。 她这是在帮她,怎么就不知道她的用心呢? 她就有些生气的说:“你口口声声说不是屿哥儿的,那是谁的?你倒是跟姨母说说,这孩子是谁的?只要你说,姨母一定替你讨回公道,你倒是说啊?是谁的!” 虞惜惜的脸色越来越白。 就在这时—— “……是我的。” 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朝着敞开的黑漆葵纹槅扇看去,就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穿了件菖菖蒲纹杭绸直裰,腰间佩戴和田玉螭虎纹玉佩。 慢慢的走了进来。 郭氏看到进来的江二爷,脑子“轰”的一下仿佛炸开了,起身道:“你胡说什么?” 江二爷看上去儒雅俊朗,身上有种长者的稳重。他走到郭氏的身边,将地上哭得双目红肿的虞惜惜扶了起来,看向郭氏,又说了一遍:“此事与屿哥儿无关,惜惜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 气氛一下子就凝结住了。 郭氏看着江二爷没有说话,定定的看了很久,好像要把他看穿似的……然后忽然打了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才像个泼妇一样打向虞惜惜。江二爷一把将虞惜惜护住,只是脸上被郭氏狠狠的挠了一下,抓出了几条血痕。 看的一旁的沈令善也吓了一大跳,下意识紧紧抓着江屿的手。 老太太这才有些坐不住了,呵斥道:“住手!当着晚辈的面,像什么样子!” 老太太的声音将郭氏拉了回来,这会儿看着自己的丈夫以这样维护的姿态站在外甥女的身旁,她气得狠狠咬唇,目光死死的盯着他。 而江二爷终究是有愧,看着郭氏的眼神也有些心虚,可是他实在没有想到,虞惜惜居然会怀孕……她居然一直瞒着他。想到那日的那件荒唐事儿,江二爷自然是后悔的,可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不能让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一力承担。她是无辜的。 便抬眼对老太太说:“母亲,此事是儿子的不是,是儿子一时鬼迷心窍,惜惜素来听话,是儿子不许她说的。母亲放心,这件事情我会好好处理,也会给虞家一个交代。” 老太太也没有想到。 毕竟这江二爷最是老实,谁想到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那么这件事情,和江屿的确是没有任何关系。老太太朝着江屿夫妻二人看了一眼,又见着郭氏哭哭啼啼的模样,忙对他们说:“既然此事是你二婶弄错了,要不你们先回去吧……” 怕江屿生气,又补充道:“善善怀着孩子,早些回去歇息吧。” 江二爷也觉得太对不起江屿,没想到郭氏会如此胡言乱语,当下就对江屿说:“今日的确是你二婶的错,二叔替她向你们赔个不是,希望你们不要太计较。” 江二爷也是爱面子的一个人,这种事情被小辈知道,本就是面上无光,何况闹成这样。而且现在事情闹得这么乱,他们就算不舒服,也不好在这个时候和江二爷计较,总是要先处理虞惜惜的事情的。 沈令善便随江屿出去了。 不过刚一出去,就听到里头郭氏哭哭闹闹的声音,动静还挺大的,外面都能听到。 ……虽然郭氏有可憎之处,可虞惜惜和江二爷,的确太过分了。 回到琳琅院,沈令善就让丹枝去打听了。丹枝回来后,就和她说:“二夫人在老夫人那边闹了很久,虞姑娘还晕倒了……好多人看到江二爷抱着虞姑娘出来。” 沈令善朝着外面看了一眼。 这件事情,江二爷肯定是要负责的。虽说大齐民风开放,可姨甥共侍一夫,说出去怕是也要被说闲话的。 在外面坐了一会儿,就有丫鬟过来和她说:“夫人,国公爷要您进去。” 啊? 沈令善的心提了提,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刚才郭氏说虞惜惜肚子里的孩子是江屿的,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可那时候江屿也没有和她提过,她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件事情才没有说话。 却也不得不承认,的确有很短暂的一瞬,想过倘若虞惜惜的孩子真的是江屿的,她该怎么办? 只是心里想想,有没有真的怀疑。应该不能算是不相信他吧? 沈令善还是有些心虚,想了想就缓步走了进去,看到江屿低着头坐在书桌后,眉目俊朗,就开口问他:“你找我有事吗?” 她就站在离他远一些的梅花朱漆小几边,静静等着他发话。 就见江屿抬起头,冲着她说了一句:“过来。” 过去做什么? 沈令善忽然有些紧张,就站在原地没有动。江屿见她一直站在那边,看了一会儿,就轻轻搁下笔,起身朝着她走来。 直到他高大的阴影将她的身形笼罩住,有种霸道的压迫感。这是年少时候的江屿所没有的,也是她和江屿分开五年,在他身上注意到的不同的一点。一下子就不能思考的感觉……沈令善就往后退了一步,后背差一点就要撞到高几上。 是他的大手轻轻的托住,替她将高几隔开。 还把她拉近了一些,确保不会撞在几上,手才从她的腰移到了她的肩膀上。他说:“你心虚什么。” 她哪有?!不过这也不能怪她啊。她转了几下灵动的眼眸,便抓着他的衣袖道:“又不是我要乱想的,刚才二婶那样说,我自然以为……不过很快就不那么想了。” 他笑了笑:“就这样?” 她将睁大了一下。还不够吗?那她还要怎么样?抬起眼,望着他俊美的脸,深邃的眼,沈令善的心砰砰跳个不停,然后轻轻的说:“那这样……” 她踮起脚,在他脸上轻轻吻了一下。 看着他的眼睛:“……可以吗?” 第72章 不甘【一更】 就感觉到他捏着自己肩膀的手倏然收紧,然后俯身将她抱住。 大着肚子总是有些不方便。 他吻着她的头发,无奈的说:“善善,赶紧把孩子生下来吧……” 怎么感觉很嫌弃似的?孩子又不是她一个人就能生的。沈令善笑了笑。 觉得他应该不生气了,就想到了一些事情,问他:“婠姐儿和我说过,当初祖母也给你安排过通房的,你为什么不要?”那个时候她已经嫁人了,若非等着她长大,他估计早就成亲了。那会儿的江屿,也该初尝男女之事了。 江屿想了想。有些想不起来了,的确是安排过,祖母还花了心思,特意按照她的模样找的。好像有一个眉眼特别像她……那种时候,其实是谁都没有关系了,不过就是过不了心里的那一关,觉得没什么意思。 他没有说话,轻轻在她脸上咬了一口,听得她吃痛的声音,才弯唇笑笑。 ……大概是不甘心吧。倘若有朝一日她真的回来了,至少他身边没有别人。 · 虞惜惜终归是虞家的姑娘,又是郭氏的亲外甥女,闹出了这样的事情,总是要有一个交代的。江二爷和郭氏就亲自将人送了回去,不知道是如何和虞家商量的,最后决定尽快将虞惜惜抬进来,看来是想保住肚子里的那个孩子。 事情都已经开始准备,一月内便让虞惜惜进门,以妾室之礼,侍奉主母和江二爷。 郭氏这样的脾气,眼里哪里容得下什么妾室?可虞惜惜不一样,她的亲事原本就交托给郭氏,如今好端端的姑娘成了这个样子,进门之后,若是郭氏再不待她好,虞家那边也是说不过去了。 郭氏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沈令善亲自叠着衣裳,听着魏嬷嬷的说话:“……二夫人这回真是阴沟里翻船,儿子出了那种事,外甥女又……虽说二夫人的性子不讨喜,可这虞姑娘真是太过分了,二夫人真是养了一只白眼狼啊。” 也就在她的面前,魏嬷嬷说话才不顾忌。 沈令善又问了江巍的事。 魏嬷嬷说:“已经被革职了,人也关进去了,二爷还在想法子呢,看国公爷的意思,是不打算插手。” 不插手也好。沈令善觉得江巍这种人是自作自受,没必要再拖江屿下水。 很快虞惜惜就进门了。 虞惜惜虽是以妾室的身份进的江家,却也算是个贵妾。进门的这日,在江家前院的锦华苑办了酒席。江二爷虽然年纪有些大,却也生得成熟稳重,这个年纪穿上一身新郎倌儿的吉服,看上去登时年轻了不少。 沈令善也换了一身新的衣裳,坐在宴息室和前来贺喜的女眷说话。 二房的葛氏就坐在她的身边,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启哥儿。沈令善就喜欢孩子,便和她说着话。 葛氏性子内敛又温顺,见沈令善是真心喜欢孩子的,她看见孩子的时候,眼睛就亮晶晶的,非常的可爱……好像自己还是个孩子似的。她就多看了一眼。沈氏的确是少见的明艳,难怪江屿那样喜欢她。再看她隆起的肚子,就觉得这个孩子生出来,日后怕是全家都要宠着的。 徐家的亲戚也来了几个。徐夫人看到沈令善的时候,看上去还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上回徐樱的事情,闹得两家人都不愉快。 沈令善朝着徐夫人微微颔首,倒也没有说什么话。 这个时候碧桃走了进来,在她耳边说话:“小厮来禀,外面有位张夫人,说想要见您。” 张夫人?她好像不认识什么张夫人啊?看了碧桃一眼。 碧桃便道:“好像说是姓董。” 姓董。沈令善忽然就想到了,她的前二嫂董氏,如今嫁的夫君不就是姓张吗? 她找她来做什么? 就让碧桃将人领进来,带到静含院内西侧的敞轩。 到敞轩的时候,就看到一个青碧色的人影,坐在红木圈椅上。她过去的时候,董氏就站了起来,叫了一声:“江夫人。” 自从上次在茶楼不欢而散之后,她没有在见过董氏的。如今见她神情有些疲惫,看上去气色不太好。 就算有太多不愉快的事情,可沈令善还记得当初董氏刚嫁给她二哥时的恩爱样子。 那时候的董氏人比花娇,是三位嫂嫂中容貌生的最美的,而且打扮也讲究,平日要出个门,非得先在屋里打扮个大半个时辰……可现在的她,褙子有些单薄,料子瞧着也不精细,大概是洗过很多次,有些地方都已经泛白了。头上唯一体面一点的首饰,是支金丝发簪,上回在茶楼,她也见她戴着。以前她出门可是从来不戴重复的首饰的。 沈令善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好像有点明白,当初江屿在洛州看到她的心情了。 毕竟是以前很亲近的人,不忍心看到她过得这样不好。 她大概也觉得有些拘谨,看她的目光也有些闪躲。沈令善让她坐下,又让丫鬟端了茶过来,看到她端起茶盏,一双手不再是染着精致蔻丹,白皙无瑕,而是修得干干净净,看上去有些粗糙,黯淡无光。 以前她祖母就和她说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的确是话糙理不糙的。 就算先前再如何的娇养,姑娘家嫁一个什么样儿的人,就会过什么样儿的日子。不管之前是如何的讲究有原则,嫁过去之后,潜移默化就会被影响,讲究和原则渐渐消失,然后慢慢的,在自己都没有察觉的过程中,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过和他们一样的日子。 大概是她自己也要当母亲了,所以有些体会到母亲的感受。若她生个女孩儿,也不愿意让娇养的女孩儿过那种日子。过得人兴许不觉得委屈,但是看得人却是舍不得的。 沈令善开口说道:“你来找我,可有什么事情?” 董氏想了想,就小声的说:“我想……我想看看椹哥儿。”说到椹哥儿,她的眼泪就落了下来,“我还是舍不得他。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说着从自己身后的青布包里拿出一件小袍子来,“这是我给椹哥儿做的,不知道这个颜色他喜不喜欢。” 在沈令善的印象中,董氏的女红并不是很好。她拿过袍子看了看,轻轻抚着上面整齐的针脚,心里也有一瞬间的柔软,就柔和的对她说:“他很喜欢这个颜色的。” 董氏有些开心,眼泪落了下来:“是吗?他喜欢就好。”然后问她,“他在哪里?我能见见他吗?” 椹哥儿现在在江家那边,江家今日办喜事,小孩子们便聚在一起玩儿。椹哥儿玩得还挺开心的。沈令善不知道要不要让椹哥儿见董氏。上回她就后悔让他见母亲,这回…… 沈令善忽然看向董氏,见她小心翼翼的将小袍叠好,衣袖露出的手腕,却有几处青紫的痕迹。 便一把抓住她的手道:“这是怎么回事!” 董氏想遮掩,沈令善却抢先一步将衣袖撩起了一些,便看到上面还有,青青紫紫的,新的旧的叠加在一起,可不是正常的夫妻之事造成的。离近了一些,就看到董氏脸上的粉覆的也比平时厚了一些,但还是能隐约看出一些掌痕来…… 沈令善几乎就红了眼眶:“是他打的?!” 当初她二哥那么疼爱的一个人,嫁到张家,却过着这样的日子。 董氏忙将手收了回来,用衣袖将手腕遮掩住,道:“没有什么的……”她看着面前的沈令善,怀着七个月的肚子了,看上去过得很好,便喃喃的说道,“不是每个二嫁的女子都能像你这样有福气的。男人总是会介意之前的事情。” 董家衰败,她又是二嫁,还一直生不出孩子来,在夫家总是要受些冷眼的。 沈令善道:“那他也不能打你啊。他之前不是爱慕你的吗?娶了你,为何不好好待你!”董氏的夫君,在董氏美貌无双,眼高于顶的时候,也曾是她的众多爱慕者之一。 这样激动……魏嬷嬷忙上前说道:“夫人,不要太生气,当心肚子里的孩子。” 董氏也急了,紧张的说:“善善。”又道,“你真的不用担心我,我现在已经过得很好了,而且……”她将手轻轻覆在了小腹之上。 沈令善道:“你……” 就看她含笑点了点头:“我已经怀孕了,若是这回能生下一个男孩儿,他肯定会对我好一点的。” 毕竟已经成亲了,而且她和董氏也没有关系,根本就不能干预她的事情。她觉得这样好,那就这样过吧。沈令善心里不舒服,缓缓的说:“既然你已经习惯了你现在的生活,为何还要见椹哥儿……你知道那日他有多难过吗?你是他的母亲,怎么能当着他的面说那种话?” 她要狠心,她也不怪她。可椹哥儿还那么小,那种话连她一个大人都受不了,何况是孩子? 董氏眼圈泛红,也有些后悔,之后就说:“我知道他恨过,今日我就再来看他一回,日后便当没我这个母亲吧。”她想了想,好像是犹豫了很久,难以启齿似的,看着沈令善,说,“善善,你最明白我的感受了,我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可是大夫说我身子虚,这孩子极可能保不住……我真的很需要这个孩子。” 她和她说这个做什么?沈令善恢复了一些理智,看向她。 就见她红着眼圈着急道:“那大夫说有一个法子可以试试,不过需要椹哥儿的几滴血做药引子……” 沈令善忽然就明白了,刚开始心疼她,现在的心情却不知道如何讲。她看着她,觉得好像有些不认识她了,就语气平静的说:“所以……你今日来看椹哥儿,是因为这个?” 董氏急急的抓着她的手:“善善,求求你了。你放心,绝对不会伤害到椹哥儿的身体的,你就帮帮我吧,好不好?” 沈令善用力的将手挣脱,对边上的丹枝说:“送张夫人出去吧。”至于椹哥儿那边,她不想让他知道他的母亲来过。 看到她这样的无情,董氏害怕的睁大眼睛,死死的抓着她的手:“求求你了,就当帮我这一回,就让我见见椹哥儿……” 魏嬷嬷赶紧上前将董氏拉开。 沈令善起身就要走。董氏站在她的背后,看着她一步步的远去,连看都不再看她一眼,边上的丹枝又催着她离开。那个青布包她没有拿,搁在了椅子上,她跟着丹枝出去,走了几步。 还是不甘心…… 若是这样走了,她就真的没有机会了。董氏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想着在夫家过得日子,她不想再这么继续下去,若是孩子没有了,那她这辈子也就完了。 于是趁着丹枝不注意,转过身,重新朝着沈令善离开的方向跑了过去,从后面用力的拉住她的手。 沈令善心中气恼,身后忽然有股力量拉住了她,她脚下不稳,用力的朝着后面摔去……来不及思考,剧烈的疼痛一下子袭来。 然后是魏嬷嬷惊恐担忧的声音:“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江二狗子:地、地震了吗?!( ⊙ o ⊙ )! 第73章 大小【二更】 有一辆黑漆平头车路过八宝胡同。齐国公府紧挨着旁边的江家,红灯笼高高挂起,好像是办喜事的样子。坐在马车内的程瓒看了一眼,随从何墨就说:“好像是江二爷纳妾……” 程瓒也同江二爷接触过,他一向是个极厚道温和的人,没想到这会儿纳妾,也办得如此的隆重。 看到齐国公府的门匾,程瓒眸色一沉,才放下了帘子。 回到程家的时候,冯明玉便迎了上来,她穿了件粉红折枝花卉褙子,笑容甜美的叫道:“二爷。” 程瓒微笑着颔首,和她一道进屋。冯明玉亲自伺候他更衣,她的身量和她差不多,站在他的面前,还不到他的下巴。程瓒看着她的眉眼,忽然觉得有些恍惚,轻轻额将她抱住。 搭在革带上的手略一顿,冯明玉一张脸有些红,小声的问:“二爷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程瓒语气平静的说:“没有,你放心,一切都很顺利。” 冯明玉也“嗯”了一声。如今的程瓒是礼部仪制司郎中,正五品的文官。他还年轻,日后还能继续往上升,而且她父亲也很喜欢他。 她是嫁给他这个人,不在意这些的,可是锦上添花,自然也是一桩好事。 程瓒闭了闭眼睛,自从娶了冯明玉之后,他的仕途的确很顺利。冯詹原本就欣赏他,如今既为翁婿,自然想着法子提携他。 他性子温和散漫,原本不在意这些的,府上有个大哥就成了,可是现在却是不得不在意……江屿权势滔天又如何?朝堂之上,也并非都是他一人说了算的,他的岳父冯詹就和萧太后的父亲萧尚书交好,萧尚书这一边,可是素来同江屿不对头的。 总有一天,他会亲眼看着他从云端之上摔下来。 · 江家锦华苑内觥筹交错。 今日这纳妾的酒席,办得的确太隆重了,大概是虞家那边的要求,都顶的上正妻的礼数了。江二爷穿着喜袍应酬了老半天,他不胜酒力,喝得脸有些红,又有人过来敬酒,便连连摆手,表示自己是真的喝不了了。 江二爷的步子有些不稳。 那日中秋也是喝酒误事,偏生他什么都不记得了,虽然隐隐约约有些印象,可他事后去问虞惜惜的时候,她却说什么都没发生。他心存疑惑,却也存着侥幸,毕竟他也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却没想到,虞惜惜居然怀孕了……那晚的事情,是她骗了他。可若非事发,她就宁愿自己默默受委屈。想到这里,江二爷也不忍心再说她什么。 这段日子,她的好他也是看在眼里的,她喜欢念书,和他也有许多共同的话题。他把她当成亲女儿一样,如今却……终究是他对不起她。 江屿坐在宴席之上,有不少大人过来同他攀谈。江二爷也走了过去,想起郭氏闹得那件蠢事,还是觉得有些对不住江屿,就和他说:“那日的事情,你别放在心上。” 江屿看着他,说:“二叔言重了。”可是表情却比先前更冷淡了。 江二爷还要和他说什么,就有丫鬟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气喘吁吁的和江屿说道:“国公爷……夫人要生了。” 江二爷也愣住了,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沈氏这胎才七个多月吧?怎么就要生了呢? 就见坐在面前风轻云淡处变不惊的江屿,一下子变了脸色,匆匆忙忙的出了锦华苑。 …… 沈令善被魏嬷嬷他们扶到了琳琅院的东次间。肚子疼得厉害,好像是要生了,她忽然有些无措,才七个月……这个孩子极有可能保不住。 她紧紧拉住魏嬷嬷的衣袖:“国公爷呢?”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害怕过了。先前在程家的时候,她好像听说过一件事情,一个新媳妇儿难产去世,夫君不在身边,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魏嬷嬷轻轻握着她的手,声音有些颤抖,努力平静下来,温和的和她说:“已经派人去通知了,马上就过来了。应该是要早产了,不要怕,会平安的。”年纪大了,她的脸上有些褶子,看到亲手照顾长大的女孩儿,现在要生孩子了,要当母亲了,就和她说,“当初大夫人生你的时候,老奴也陪在她的身边,你也是个爱闹腾的,大夫人疼了好久,总算是顺顺利利的就将你生下来了……” 是吗?沈令善忽然就不那么害怕了。当初她执意要嫁给程瓒,不管不顾,离开父母和程家去了洛州,现在想起来,她真的是太不懂事了。 她看了一眼自己隆起的肚子,她也想当个勇敢的母亲。 可是真的好疼…… 总是要自己面对的,沈令善就说:“国公爷过来了,你一定要拦着他,别让他进来。”产房污秽,男人不宜进来,可是她知道,江屿那么在意她,肯定不会管这些的。 其实她一直都能感觉到他对她的好,只是刚开始的时候存着愧疚,他对她越好,她就越难受……倘若现在她出事了,她最后悔的一件事情,就是没有好好陪着他。他其实很好哄的。 魏嬷嬷着急的落了泪,连连点头道:“老奴知道了,夫人安心生产吧,很快就过去了。” 沈令善笑着点了点头。 产房里忙成一团,稳婆都进来了,她躺在产床上,她疼得身上都出了汗,头发黏糊糊的贴在脸上,太疼了,她下意识的咬着嘴,魏嬷嬷就往她嘴里塞了一块巾子。 江屿很快就过来了,看到紧闭的产房的门,就要进去,魏嬷嬷就出来和他说:“已经在生了,夫人亲自交代,让国公爷您别进去……” 怕他冲动,继续道:“这个时候夫人最需要的是专心,国公爷进去非但帮不上什么忙,反而会让夫人分心的。” 江屿定定的站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这种感觉,就像是五年前他亲眼看着她出嫁,被沈述背上程家的花轿。 他没有进去,翕了翕唇轻轻问了一句:“……她是不是很疼?” 魏嬷嬷顿了顿,就道:“生孩子总是要疼一疼的,忍过去就好了。” 可是她疼的时候,总是喜欢让别人心疼她。如今却是长大了,会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疼痛。 江屿觉得有些无助,说道:“怎么会早产?” 她不是好好的吗?七个月的身孕,平时还很灵活,早上还伺候他穿衣。他把她喜欢的簪子举起来,她够不着又不能跳,还和他闹呢。 魏嬷嬷就说:“是……是因为董氏。不小心拉了夫人一下,摔了一跤……” 虽然知道这话说出去,董氏怕是要惹上天大的麻烦了,可是她更心疼自家的夫人。若是这回出了什么事,她是要和董氏拼命的。 沈令善出了这种事,董氏自然是走不了的,这会儿也站在边上,心里害怕的要命。 她没有想过要害她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一个孩子对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她过得那么好,她也是替她感到高兴的,她真的无心的……董氏死死的咬着自己的唇,自责不已,小腹处有些细微的疼痛,可是她知道里面的沈令善更疼。嫁到沈家的时候,她就特别喜欢这个小姑子,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有两个小小的身影急急忙忙跑了过来。 江嵘就跑到江屿的身边,仰起头问他:“大哥,嫂嫂怎么了?” 董氏就看到了江嵘旁边的椹哥儿,他生的白胖可爱,眉宇越来越像他的父亲了,看到这张脸,董氏忽然有些内疚,过去含泪叫了一声:“椹哥儿。” 魏嬷嬷是记得夫人刚才说过的话的,不能让椹哥儿知道董氏来过,如今看到董氏和椹哥儿说话,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上前说:“你还想怎么样?!夫人被你害得还不够惨吗?你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想放过吗?” 董氏唇色发白,登时说不出话来。 椹哥儿看了看魏嬷嬷。 他生的聪慧,自然就明白了,在看董氏的眼神时,也没了上次在茶楼相见的喜悦。他抬手重重的推了她一把,眼泪也出来了,大声的和她说:“你为什么要害姑姑,为什么!姑姑是对我最好的人,你为什么要害她!你走,赶紧走!” 椹哥儿一向是内敛的性子,话不多,说话的声音也是小小的,这回是他第一次这么大声说话,眼睛都红彤彤的。 董氏身子本就虚弱,也不晓得椹哥儿花了多大的力气,一下子就将她推到了,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身体很疼,可是心更疼…… 她抬起眼看着面前这个孩子,当初生他,也是花了极大的力气,当母亲的,对孩子总是有感情的。她一直都觉得,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母子间的亲情是斩不断的……可是现在他却为了沈令善这么对她。 也是。她没有尽过当母亲的责任,沈遇死了她就改嫁了,那时候她宁愿没有这个孩子。沈令善只是他的姑姑,却能把他带到夫家来,悉心照顾,她肯定对他很好,也给他做过新袍子、新鞋子,比她这个当母亲的更尽责吧? 她没有理由抱怨不公平,抱怨自己的孩子为何向着别人。他说的都是对的,是她害了沈令善,是她太自私了。她说过以后都不想见他,今日却用这样的方式让他救她的孩子。 董氏想着,就感觉到小腹痛得厉害。 她的孩子! 忽然就抓着魏嬷嬷的裙摆:“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 魏嬷嬷站在原地,看着董氏的衣裙被血染红,才想起来她也是怀着孩子的,也是一阵心惊肉跳,就忙看向国公爷。 江屿没有看董氏,淡淡的说:“将她抬出去……” 他的身形高大挺立,如翠竹,如山岳,却有些无助和彷徨。 ……这个时候,别人再惨,他也没有半点的同情。他的妻子正在生死一线,其他人的死活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椹哥儿看着小厮将董氏抬了出来,地上有个被血染红的青布包,里面好像有件新衣服。他袖中小小的拳头捏了捏,看到有些小厮将青布包捡了起来,也一道扔了出去……然后感觉到身边有人拉住了他的手。 是江嵘安慰的声音:“不要怕,嫂嫂肯定会没事的。” 他的声音听上去比他更害怕,却因为是长辈,就安慰他。 椹哥儿“嗯”了一声,转过头,看向面前紧掩的黑漆葵纹槅扇。 里面是他的姑姑,和姑姑肚子里的孩子。他答应姑姑,等孩子出生了,他要教他写字。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孩子还没有生出来。沈令善已经筋疲力竭,两条腿微微发颤,努力的吸气,魏嬷嬷又给她喂了参汤,好像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了,连痛感都渐渐减弱了。忽然就听到了一个惶恐的声音,大声的说了一句:“不好了……” 然后是一阵嘈杂的声音,她有些听不清。 产房的门一下子就打了开来,是魏嬷嬷出来了。 站在外面的江屿忙上前道:“怎么样了?生了吗?”可是他好像没有听到孩子的声音,江屿死死的盯着魏嬷嬷,看她的表情,就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急急忙忙就走了进去。 她就躺在产床上,流了好多的血。整个人好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虽然怀着孩子,却没有见她胖多少,看上去不过还是当初那个爱笑爱闹的女孩儿。他忽然跑了过去,抓住了她的手:“善善。”他的声音有些颤抖,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抓着她的手越来越紧。 江屿……沈令善感觉到他来了,努力睁开了眼睛,看着他的脸,就小声的说:“我好疼……” 江屿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亲了亲她的脸,安抚道:“我陪着你,我陪着你好不好?” 然后是一旁产婆急急忙忙的声音:“夫人是头一胎,早产,又大出血,这样下去,孩子大人都保不住……” 最后是小心翼翼的问他:“国公爷,您拿个主意,大人小孩儿只能保一个。” 沈令善也听到了,她虚弱的想开口说话。 就感觉江屿握着她的手顿了顿,很快的回答:“……保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74章 选择【一更】 沈令善感觉很疼,好像这辈子从来都没有这么疼过。她用力的抓着江屿的手,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开口说道:“不要……”她一直期盼着这个孩子的降生,这段日子,给他做了好多的小衣裳和小鞋子,男孩儿女孩儿的都有,她甚至已经想象过他的样子了,是像江屿多一些,还是像她多一些。 她靠在他的臂弯里,用力的说:“江屿,不要……” 江屿的手臂有些颤抖,看着她的样子,始终无法镇定下来。他低头亲了亲她的眉心,温和的和她说:“善善,听话……孩子还会有的,以后还会有的。”他在说服她,也在说服自己。 “……不行。” 沈令善摇了摇头,脸上又是汗水又是眼泪,抬起头望着江屿的眉眼,抓着他的手说:“江屿,让我再试试,好不好?求求你了,求求你让我再试试……好不好?” 她大概从来没有求过他。当初沈迳出事,她去找他帮忙,一个“求”字也是难以启齿的。 江屿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做事素来果决,再大的事情,也能很快做出决定。可是这件事情……江屿闭了闭眼睛,听着她一声声的求他,忽然没了主意。 她是不能有事的。可是她那么在意这个孩子。一直以来,他都因她的怀孕而欢喜,从她嫁给他的那一天起,他的心从来就没有真正的踏实过,他也想过用孩子来绑住她,一个不成就用两个。可这一次,他宁愿她没有怀过这个孩子。 他抬手抱着她,贴着她的脸,说道:“善善……”然后感觉到她抓着他的手用力的捏紧,是她虚弱的声音,刚才生了那么久,现在嗓子都有些哑了,“好不好?我求求你……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这次就让我替你生个孩子,不然我会后悔的。我已经做过一次后悔的事情了,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她的确是一个很爱孩子的母亲。 可是…… “……那我怎么办?” 如果她出事了,那他该怎么办?她嫁人了,他能等,可是她若是没有了,他该怎么办?江屿用力的把她抱紧,就算她再如何的求他,都没有答应。 他在身边的时候,她从来都没有感觉过无助,这是第一次,连他都不愿意站在她这边。 沈令善闭了闭眼睛,眼眶有些热热的。 她甚至想,如果江屿没有这么在意她,可能就会动摇了,他这样的年纪,膝下怎么能没有孩子呢?他不是一直都想要的吗?还说男孩儿女孩儿都想要……现在她给他生了,他怎么就不要了呢? 抓着的手忽然有些没有力气,下意识的松开,却又被他用力的握住。好像这辈子,无论如何都要把她牢牢的抓紧一样。 · 江二爷纳妾的喜宴还在继续,江家这边自然也知道了沈令善早产的消息。江家的女眷都在宴息室,老太太蹙着眉说:“好端端的,怎么会摔倒了?” 刚才看到沈氏还是一副气色很好的样子,虽然挺着个大肚子,可走起路来还是很灵活的。再说这个时候,也没有人敢去招惹这个祖宗啊…… 张嬷嬷就回话说:“好像是沈氏的前二嫂董氏,大概是和沈氏发生了什么争执,不小心害的沈氏摔倒了……”又说了董氏的事情,“也是个怀着孩子的,却被自己的儿子亲手推到,才几个月的身孕,当下就见红了,这么一摔,孩子估计是保不住了。” 老太太轻轻拨动手中的檀木佛珠,面色凝重。 直到去齐国公府打听的丫鬟过来,说是这回沈氏难产,估计大人小孩儿只能保一个,江屿选择要大人。 老太太便厉声道:“荒唐!” 虽然和江屿这个孙儿没有多少祖孙亲情,可他终究是江家孙辈最有出息的,这个年纪膝下就该有一儿半女了,好不容易成亲了,娶个嫁过人的也就算了,娶回来还当成宝……但凡有点理智的,这个就应该极力保住小的。像他这样的身份,上赶着当续弦的贵女还会少? 妻子可以再娶,可是若想要孩子,那就最起码再等个一两年……那时候真的是而立之年都当不了爹。 几个媳妇儿坐在一边,没有吭声。 葛氏抱着怀里的启哥儿,手臂也收紧了一下,孩子有些不舒服,便哇哇大哭了起来,她便轻轻拍着孩子的背,一颠一颠的哄着他。 心下却是有些惆怅。 刚才沈氏还坐在她的边上和她说话呢,逗启哥儿玩,别人的孩子都那么喜欢,何况是自己的?哪个母亲舍得自己的孩子出事?若是这个孩子没了,不知道沈氏要有多伤心呢。 低头瞧着怀里白白胖胖的儿子,葛氏庆幸自己生孩子的时候顺顺利利的。 郭氏打扮体面坐在边上,也下意识的皱了皱眉。 人心总是复杂的,沈令善好的时候,她就希望她出点事,甚至在清心庵的时候,她还怨过沈氏。如今听到这个消息,她心里却有些怜惜,她也是当母亲的人,知道孩子对于母亲来说意味着什么,更何况这沈氏二十出头才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再如何的恶毒,她一个女人,也不希望沈氏在生孩子的时候出什么事的。 夜色凝重,这样大喜的日子,却没有几个人是真正欢喜的。 虞惜惜穿了一袭水红色的嫁衣坐在榻边,虽然是以妾室之礼嫁给江二爷的,也知道日后她姨母少不了为难她,可是她总算是嫁给了自己喜欢的人,觉得以后的日子再苦,她也可以忍受的。 外面是热热闹闹的声音,虞惜惜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丫鬟青萍就和她说了沈令善早产的事情:“……好像还难产了,老夫人他们都在宴息室待着,都在关心沈氏的事情。” 不是才七个多月吗?虞惜惜心头一惊。虽说是七活八不活,可早产的孩子终究很容易夭折的。 青萍就说:“齐国公府那边都乱成一团了,这回沈氏真的是要吃苦头了。” 虞惜惜将手捏紧了一些,心中因成亲的喜悦也渐渐消散了一些。那日姨母闹出那样的事情,沈氏都没有和她计较,该是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 感觉到有人在替她擦脸,沈令善却觉得到精疲力竭,想睁开眼,浑身却没有力气,最后又睡了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慢慢的醒了过来。 映入眼帘的是鸟衔瑞花锦的锦帐。沈令善下意识的就往自己的肚子看了看。 盖在身上的锦被看上去平坦,并没有像平日那样隆起,肚子空空的,里面的孩子已经没有了。 沈令善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边上是魏嬷嬷和丹枝的声音,然后是碧桃惊呼了一声:“夫人醒了。”魏嬷嬷他们就过来看她,问了好多话,沈令善看着她们的神情,没有心思听她们再说什么。碧桃面上含笑,匆匆忙忙跑了出去。 魏嬷嬷关心的问:“夫人可是饿了?”将准备好的小米粥端了过来,准备喂给她吃。 沈令善看着魏嬷嬷手里甜白瓷小碗,里面是热腾腾的小米粥,她又累又饿,可是现在一点都不想吃。魏嬷嬷大概是想开口哄她,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进来。 是有人进来了。 沈令善略微抬眼,就看到江屿高大的身形。现在应该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可是他身上穿得袍子,是昨天早上她伺候他穿的……连袍子都没有换。 看到他,沈令善的眼泪就落了下来。想到昨晚他果决的声音,她怎么求他都没有用。 沈令善咬了咬唇,不想让自己哭出声音来。 江屿就对魏嬷嬷说:“你们先出去吧……”魏嬷嬷应下,就将碗搁在手边的几子上,和丫鬟们一道退了出去。江屿坐在了她的身边,看着她红彤彤的眼睛,伸手用大拇指轻轻的替她擦了擦。 眼泪越来越多,他就索性用袖子擦了,和她说,“好端端的,哭什么?” 她的确是好端端的,可是她的孩子没有了……沈令善越想越难受,没有当过母亲的人,是不会真正体会到这种绝望的。从刚开始怀上这个孩子,她就一直期待着,感受着他一天天的长大,他在她的肚子里动,她都觉得很新鲜,很幸福。 可是现在没有了。 她是个没有用的母亲,居然连孩子都没有办法平安的生下来。 小时候她总是因为一丁点的事情就嚎啕大哭,可是现在正真感觉到难受,没有发出声音,眼泪也会不自觉的落下来。 江屿将她抱了起来,她靠在他的怀里,什么话也没有说。之后才听江屿说了一句:“孩子没事。” 啊?沈令善愣了愣,下意识的抬头看他,就看到他又说了一遍。她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用力的抓着他的衣袖:“你骗我……” 明明说已经保不住了,她也好像没有听到孩子的声音,怎么可能还…… 可是江屿从来都没有骗过她。她看着他的眼睛,不知道该怎么说,怕不是真的,可又期待是真的…… 她的模样看上去有些呆愣,不过也没有再哭了。想到昨晚她的样子,江屿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圈着她的身子,将边上的小米粥端了过来,舀了一勺凑到她的嘴边:“把粥吃了,我就让你见孩子。” 第75章 贺喜【二更】 沈令善就听江屿的话,将粥喝了。 然后就看到魏嬷嬷抱着一个大红色的襁褓过来了。 她坐在榻上,身后垫着一个姜黄色锦鲤锦锻的大迎枕,魏嬷嬷就小心翼翼的递了过来,沈令善抱过来一看,就看到襁褓里有个小小的婴儿。生得太小了,红彤彤的,比江婠生得顺哥儿还要小,像只小猫。 大概是睡着了,安安静静的,可是能看到他小小的胸膛轻微起伏着……沈令善有些说不出话来,动作轻轻的,就怕弄疼他。 魏嬷嬷就说:“小公子是个有福气的,不是足月出生,难免小一些,只要悉心照顾,日后肯定会长得白白胖胖的。” 是啊,她肯定会好好照顾他的。她非常的开心,眼里虽然泛着泪光,却是含着笑意的,看着襁褓里的这个小家伙,怎么都看不腻。魏嬷嬷说是小公子,那就是个男孩儿了。沈令善觉得这样真好,男孩儿日后肯定会像江屿那样聪慧。 魏嬷嬷退到了外面。江屿就看着她抱着孩子,自从孩子过来之后,她的眼睛再也没有在挪开过。 江屿也是看过这个孩子的,刚出生的时候,的确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好在是命大,后来总算哭了出来……大概没有比这个更好的结果了。 江屿看着她目不转睛的样子,就说:“你刚生完孩子,多休息休息,孩子可以慢慢看。” 沈令善抱着不肯松手。毕竟是她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子,她一度以为活不下来,如今自然想多看一会儿,和他说道:“没关系,他又不重。”然后想到了什么,有些担心的看向江屿,“你真的没有骗我?”虽然她有感觉,可心里还是不安。 江屿看她:“骗你什么?从外面抱个孩子来哄你?” 沈令善登时说不出话来。 他就是聪明,她心里想什么他都知道,以前她觉得有些不自在,可是现在觉得这样也挺好的,至少他明白她。 然后江屿就缓缓的说:“倘若有意外,我兴许真的会这么做……” 他一直都知道她喜欢孩子,可昨晚大概是他真正体会到,她有多在意这个孩子。若是孩子出了什么事情,她肯定会非常难过。抱个孩子来哄她,这样的打算他也不是没有想过。 反正只要她好,其他的根本就没关系。 如今一切好好的,可是有些话他还是要说:“孩子是早产,肯定不如足月的健康,若是真的有什么意外……日后咱们还会再有孩子的。” 她明白他的意思。沈令善的表情也凝重了一些,但是看着怀里的孩子,却又信心十足,就说:“我会好好照顾他的,他肯定会健健康康长大的……”这么命大的孩子,肯定是个有福之人。 江屿没怎么看孩子,目光都落在她的脸上。 看见她笑盈盈的,温柔的抱着孩子。好像当了母亲的人,身上都会散发一种光晕。江屿的心渐渐平定了下来,至少现在她没事,孩子也没事。他坐在旁边没有说话。 沈令善想到一件事情。 问他:“昨日的事情……你没有对董氏做什么吧?” “……我能对她做什么?”江屿说道。这个时候她需要安心坐月子,他不想告诉她董氏的事情。 沈令善知道,倘若孩子出了什么事情,她肯定会怨董氏的。现在虽说没有事,可孩子这么娇弱,她还不能完全放心。她也听出来江屿有些不太喜欢她提董氏,也就没有再继续说。 · 沈令善平安生下一个男孩儿,老太太这边倒是松了一口气,觉得这沈氏的确是个有福气的,都这样了居然还能母子平安。 不管如何,总算是为江家添了一个曾孙。 而一大早,虞惜惜便梳了妇人发髻,给郭氏敬茶。当虞惜惜跪在郭氏的面前,郭氏才看了她一眼。之前她一直觉得外甥女清丽温婉,非常招男人的疼爱,却也想不到,这么一个知书达理的女孩儿,居然撬了她的墙角。 想到巍哥儿出事的时候,自己的丈夫和外甥女却联合起来背叛了自己,郭氏就对无法给虞惜惜好脸色看。 虞惜惜的确是心中有愧,敬茶之后,不知道和郭氏说些什么,想到齐国公府那边,沈令善顺利生了个男孩儿,就说:“大表嫂生了,据说母子平安,咱们要一道去看看吗?” 郭氏就狠狠瞪了她一眼,说道:“你要记着自己的身份,如今你只是个姨娘,齐国公府那边,不是你想去就能去的。还有,改改你的称呼。日后叫我夫人,别‘咱们咱们’的……记着自己的身份,若是做出逾矩之事,就算虞家人也帮不了你。” 她待在她的身边,还没出嫁就有了身孕,的确是她这个当姨母的失职,虞家人怪她,她也是有苦难言。可如今进门了,她为妾,她为主母,一切都是她说了算的。 虞惜惜怔了怔,望着面前端庄富贵的郭氏。这才轻轻点头,低眉顺眼道:“多谢夫人提点,妾身记着了。” 从今日起,不,应该说从她喜欢上江二爷的那日起,她和姨母就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相处。她虽然如愿待在了江二爷的身边,日后却只是一个姨娘,虽是贵妾,可生了孩子,也终究是庶出。 · 老太太和东院的女眷们都过来看沈令善。沈令善要休息,魏嬷嬷就将孩子抱过去给老太太他们看。她枕在枕头上,有些睡不着,然后听到好像有人进来了,她侧过头一看,就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就准备起来:“椹哥儿。” 椹哥儿看到她起来,赶紧过去,小小的人,却十分的懂事,担心的说道:“姑姑,休息。” 沈令善就躺着休息。 旁边的碧桃就和她说:“昨日就和嵘公子在外面待到很晚,最后是国公爷让他们回去才回去的,今早也一大早就过来了,不过国公爷吩咐过,夫人需要静养,不许他们进来打扰……” 那也不用这么夸张,来看看她也没什么的。沈令善看到身边的椹哥儿,就抬手摸了摸他的脸,说道:“姑姑没事,椹哥儿要当哥哥了,待会儿让魏嬷嬷给你看弟弟好不好?” 椹哥儿看着她,眼眶微微泛红,双手握着她的手,将小小的脸埋在她的手心。 看上去好像很脆弱的样子。 她不知道他怎么了。好像除了担心她,还有别的事情似的,感觉到手心有些湿湿热热的,她心里有些难受,就用另一只手轻轻摸他的脑袋,一下一下抚着他。 他是个内敛的孩子,很少有这样的情绪外露。 就听到椹哥儿轻轻的声音:“姑姑没事,没事就好。” 沈令善笑了笑,觉得他看上去再稳重,也是个孩子。就安慰他说:“姑姑好好的,放心。” · 江屿从宫里出来,就碰上了沈迳。沈令善早产的消息早就传到了荣国公府,沈迳就上前问他关于妹妹的事情。江屿的眉眼有些疲惫,这两晚他都没怎么睡,总觉得有些不安,整个心都是悬着的。 这会儿就对沈迳说:“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善善的。明日便是洗三,到时候你过来看看她吧。” 他当然是要去的。沈迳道:“没事就好……”他看了几眼江屿,犹豫了一会儿,就说,“我知道你对善善好,你也当心自己的身体,你现在不单单是一个人,还要两个人要护着,可别出什么事儿。” 沈迳就是不会说话,明明是关心的话,可说出来总是有些奇怪。好在江屿了解他的性子,也不在意,笑了笑,还是那句话:“你放心。” 他哪里能放心?! 沈迳皱眉。 一想到如今那程瓒靠在岳父冯詹和萧尚书走得很近,以前可是没有什么争斗之心的,如今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吃相简直比程珉还要难看。 这个时候,沈迳就有些感概自己的无能。 以前他看不起江屿,鄙视他的手段,可现在忽然觉得,只要有能力保护自己身边的人,就算使点手段又算得了什么?手上不沾点血,是爬不了那么高,走不了那么远的。 虽说现在程瓒官位不高,可他隐隐觉得,日后肯定会成为阻碍妹妹幸福的隐患。 江屿喜得贵子的消息自然很快就传遍了,他和沈迳一块出宫,就有许多大人纷纷上前贺喜。江屿颔首,一一谢过,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多少喜悦。大概是见惯了他这样寡淡的表情,大家都是见怪不怪。 不远处,程瓒走在岳父冯詹的身边。 身上穿了件五品文官的青色官袍,绣着白鹇图案。 看到被官员簇拥、道喜的江屿,目光稍稍顿了顿。程瓒的表情淡淡。沈令善生产的消息,他当然是听说了。当时他还吓了一跳。只是那时候他还想,她才七个多月,怎么就生产了?江屿位高权重又如何?还不是在眼皮子底下,让自己的妻子出事,他又比他好的了多少。 冯詹就和女婿说:“我们也过去道个喜吧。” 暗地里再如何的不合,表面总是要和和气气的。程瓒应下,随岳父一道过去,走到了江屿的面前。看到人群中鹤立鸡群的江屿,程瓒笑了笑,也开口道了一句:“恭喜江大人喜添贵子。” 作者有话要说:  记者饼:请描述一下当时的情景。 二狗子:整个世界都开始摇晃,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吓死狗子了! 记者饼:你当时在做什么? 二狗子:在裸泳?(? ???ω??? ?)? 记者饼:那请问你是怎么跑出来的呢? 二狗子:当然是撒腿跑啊!裤子都没来得及穿!还好跑得快,差点出不来 Σ( ° △ °|||)︴…… · 第76章 小名【一更】 江屿闻声,轻轻颔首。那沈迳原本见着他,也是要时不时噎他几句的,如今倒是稳重了一些,并没有对程瓒说什么。同江屿站在一起,倒是非常融洽。 程瓒送冯詹上了马车。却见冯詹撩起了帘子,对他说道:“我有些话要同你说。” 程瓒稍顿,弯腰进了马车,坐到了冯詹的身边。 马车内搁了一张紫檀木如意云纹小几,一套荆溪的紫砂茶具。温着一壶茶,是玉溪铁观音。 冯詹望了他一眼,便道:“你有上进心是好事,只是根基不稳,切勿急功近利……”他也不是个傻子,有些事情他自然能感觉的出来,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只要你好好对明玉,我这个当岳父的,总是会向着你的。” 程瓒和江屿之间的敌意,明眼人自然知道是因为什么。江屿现在的夫人,曾经是程瓒的妻子,和程瓒一起生活过整整五年。和离之事,江屿究竟有没有插手,不用查也能知道一二。 程瓒是个男人,就算对妻子再如何的冷淡,可就这样被人夺了去,面子上总是过不去的。若是这样能激起他的争斗心,他这个当岳父的自然也乐见其成。 可若是程瓒对那沈氏还余情未了…… 冯詹声音低沉,就缓缓的说:“我不管你过去对沈氏的感情如何,只是你娶了明玉,这辈子就不能亏待她……” 程瓒面不改色,抬手拿起搁在几上的茶壶,十指修长如玉,倒了一杯茶,递给冯詹。 面前恭顺说道:“岳父大人放心,小婿心里只有明玉一人。” 冯詹看了他一眼,微微眯了眯眼。 他看上去谦逊雅致,对他这个岳父十分的尊重。冯詹自然也清楚,女儿过得好不好,他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些日子女儿回娘家,每回都是春风满面的,夫家的婆婆也非常的疼爱她,把她当亲女儿看待。只是他总觉得有些不踏实。 于是冯詹就说:“那就好。” 他接过茶,浅浅啜了一口。但愿是他多心了。 …… 程珏回屋后看到谢幼贞和她身边的丫鬟在说些什么,面前放着一件小孩子的袄子,和一双精致的虎头鞋。看到他过来,谢幼贞就笑着和他说:“明日是善善孩子的洗三礼,我不能去,礼却是要送的。” 又把叠好的小袄给他看:“夫君觉得如何?好看吗?” 是啊,她当母亲了。 程珏也听说她当时早产又难产,九死一生,十分的凶险。如今孩子平安降生,她也没有事情。程珏就说:“我还以为是给咱们的孩子做的……” 谢幼贞怀孕之后,就经常忙活这些。他见她高高兴兴的,心里也有些暖意。她嫁给他,他把能给的都给她的,唯一缺的就是一个女儿,如今第二个孩子盼来了,到时候是男是女都不重要,都是喜欢的。 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大概是觉得亏欠她,所以只能尽力的对她好,努力完成她的心愿。 谢幼贞说:“咱们的孩子准备的够多了。”又说,“当初善善就一直帮忙照顾福哥儿,我都是记在心里的。如今她总算也当母亲了……”现在程家和沈令善的关系,令她不能和她多走动,见面的机会也少,若是可以,她自然是想亲自过去看看她的孩子。她说了很多,却发现程珏一直没有说话,等抬起头看他的时候,就见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好像对沈令善的事情不太在意。 可是她记得他对她还是挺关心的,毕竟小时候关系那么好。 不过毕竟那么多年过去了。谢幼贞也就识趣儿的不再多说,让丫鬟将小衣裳小鞋子收起来,准备明日送到齐国公府去。谢幼贞伺候程珏换了衣裳,他没有多待,和她说了几句话就去书房了。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谢幼贞心里忽然有些难受,然后感觉到肚子里的小家伙轻轻的踢了她一下,才低头摸了摸肚子,弯唇笑笑。 准备坐下来看会儿书,丫鬟就走了进来,和她说了一件事情:“……刚刚才发现的,二夫人还让大夫专程过来把脉,确定是喜脉无疑,这件事情老夫人还不知道呢。” ……这就有好戏看了。 谢幼贞是个安分守己的儿媳,自然是希望程家和和睦睦的,可对于程瓒,她实在是成见太深——毕竟善善这一生都差点断送在了他的手里。 如今他却又娶娇妻,仕途顺遂。 看着他和年轻美貌的冯氏恩爱不疑,叶氏和程瓒都护着她,连程宝华都不敢得罪这个二嫂……倘若那时候他对善善有对冯氏一半的好,她也不会受那么多的罪。 他过得这样好,连她都看不下去…… 冯明玉本就处处提防着这个叫素和的通房,这几日她见她的举止有些怪异,自然是对她有些起疑。看着她的反应,加上身边嬷嬷的提点,她便心下忐忑的找了大夫替她把脉……居然真的有孕了。 还三个月了! 那是程瓒和她定亲之后,她还没进门前,就才怀上的。 一想到成亲之后,程瓒对她如此的温柔体贴,她没有怀上孩子,却让一个通房捷足先登了。先前就有一个五六岁的庶子,如今再来一个,她是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的。 就等着程瓒回来,将这件事情和他说了:“妾身没有经验,怕处理不好,夫君是如何想的,就替妾身拿个主意吧。” 她自然是不希望这个庶子生下来的,到时候母凭子贵,素和又在程瓒身边伺候多年,念着情分,肯定是要抬作姨娘的。可这种话,她又不适合说。 程瓒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素和。 白皙的脸,清秀的眉,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对他的哀求,小心翼翼。 他又看向身侧的冯明玉,端庄娇小,被她母亲养得极好,这个时候就算觉得委屈,也端着主母的架势,用商量的语气和他讨论如何处理这件事情。只是她的年纪实在是太小了……十六岁的女孩儿,再如何的老成,也没有办法完全隐藏自己的情绪。 几乎是没有什么好考虑的。 程瓒就说:“喝了药,就打发她走吧。” 素和睁大了眼睛:“二爷!” 他的外表看着温润,可说出来的话,却实在是太过狠心。素和也是在他身边伺候多年的,以前的二爷待下人非常的好,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竟变了性子……变得连她都觉得陌生。 冯明玉也没有想到是这样结果。 原本想着,就算程瓒再怎么顾及她,孩子总是要留下的,她也只能忍受了……她看着程瓒淡然的眉眼,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惶恐。她没有逼程瓒做出选择,他在庶子和她之间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自己,她该高兴才是……可是现在她一点都不觉得开心。 最后冯明玉就说:“不管怎么说,这个孩子是无辜的……不如就素和将孩子生下来吧。”程瓒对她好,她总是要为他做些什么的。他就寿哥儿一个庶子,而且看着性子懦弱,上不了台面,她不能不为他着想。 算了吧,就留下吧。虽然不情愿,可毕竟是个小生命,还是程瓒的骨肉。 程瓒看着冯明玉,才道:“也好,那一切都按着夫人的意思吧。” 好像很尊重她,处处考虑她的感受。可是冯明玉第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了解他的性子?当初她喜欢他,就是因他看上去谦谦君子的模样,谈吐不凡。那是她最仰慕的样子。 · 自从孩子出生之后,沈令善就半刻都离不开他。看着他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稍微动一动,她就觉得有趣。 洗三这一日,她的祖母就带着两位嫂子进来看她。 沈老太太动作熟稔的抱住孩子,看着他小小的一团,心疼的落了泪,说起董氏就是一肚子的气:“……那董氏真是个害人精,你以前那样对她好,她居然这么害你!” 沈令善早产的原因,自然是瞒不过沈老太太的,再说沈老太太原本就对董氏有些怨言。椹哥儿变成那样,她这个当母亲的是逃不了责任的。可那时候她要回娘家,她也是没有阻拦的……沈老太太的性子就是如此直接,董氏的心不在沈家的,留着人也没有用,就当是孙儿当初瞎了眼。 祖母护着她,知道这时候她越是帮董氏说好话,她可能越生气。再说她也的确不想说什么好话……虽然这件事情董氏不是故意的,可孩子早产和她脱不了关系,日后孩子若是病弱,估计她也会怨董氏的。 边上的大嫂陈氏就小声的说:“其实她也挺可怜的……现在连孩子都没了。” 陈氏和董氏之前是妯娌,关系不错。虽然他们俩,在沈家两兄弟出事之后,一个选择留在沈家,一个选择再嫁,却也尊重彼此的选择,私下还是有些往来的。 “你说董氏她……”沈令善是不知道这件事情的。 那日她为了保住腹中的孩子,才来见的椹哥儿,她是真的替椹哥儿感到心寒。却也不想董氏肚子里的孩子出事。她自己就感受过这种失去孩子的滋味儿,最明白不过了。 沈老太太就蹙眉,对陈氏说:“好好的日子,你说这个做什么。” 陈氏面色一僵,也就没有再说话了。 陈氏先前是沈家长孙媳,又生了嫡长曾孙,原本是该尽享荣华富贵,日后当国公夫人的。 可如今沈家是沈迳做主,谢宜贞主管中馈,她这个没了夫君的大嫂带着儿子有些不尴不尬的感觉……看到谢宜贞这样好,小姑子也苦尽甘来,只有她看着自己的儿子一天天的长大,连定一门好的亲事都难。 刚才进到齐国公府来,看到这琳琅院内如此的奢华,光是使唤的丫鬟就有几十了,身边的嬷嬷和大丫鬟穿得衣裳都比一般人家的姑娘要体面。这样一比较,总是有些不是滋味儿的。况且沈令善又撮合了江峋和郑漪,那郑漪原先可是她家檀哥儿先看上的…… 沈令善看着祖母这样,也没有替陈氏说话。她知道陈氏要面子,当着她的面帮她,她心里或许还会不舒服……还是等下回单独和祖母相处了再说吧。 沈老太太怀里抱着小小的曾孙,就问孙女:“孩子可起了小名儿了?” 啊? 沈令善顿了顿,想到孩子的小名,有些叫不出口,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笑容。 第77章 蜻蜓【二更】 沈令善就说:“倒是起了……” 然后便笑着说了小名。沈老太太听了,笑容满面的,年纪大了,笑起来眼角都是褶子,看着怀里小曾孙安睡的模样,越发的喜欢,满目慈爱的说,“挺好的,这小名儿叫起来也顺口。” 早产的孩子极容易养不活,起个贱名也算是一点小小的期盼,希望孩子能平平安安的长大。 越是这样想,就越心疼这个孩子。 若是足月出生的,肯定白白胖胖,哪里会生的这般弱小? 还不是怪董氏。沈老太太想到董氏现在的遭遇,自然也是同情不起来的。 之后沈令善便问了丹枝关于董氏的事情。 丹枝有些为难。原本是不想让她知道的,毕竟国公爷也是这么吩咐的,想让夫人安心养胎,可这会儿都知道了,她也不好再瞒着。 就将那日的事情说了:“……椹小公子也是担心夫人,那会儿您在产房里,情况凶险,国公爷他们只能站在外面担心您。听说是因为董氏才造成的,椹小公子一生气就推了她一把。小孩子的力气能大到哪里去?哪知道董氏身子这么弱,直接就倒在地上了。然后直接就见红了。” 董氏这孩子本就来得不易,又这样千方百计的想保住…… 沈令善略微蹙眉,心情有些复杂。看着枕头边上,睡得香香的孩子,她就俯身轻轻的亲了他一下。 算了,董氏的事情,她就不要再管了。从今以后,她应该不会来找自己了。和她也没有任何的关系了。 沈令善没有再继续问,将今日洗三礼送来的礼都一一登记在册。看到谢幼贞给孩子做的小衣裳小鞋子,沈令善开心的摸了几下。虽说现在两家人的关系紧张,可谢幼贞应该是她为数不多的交心的人。她让丹枝将衣裳鞋子放到柜子里。 连谢修都送了一把小弹弓过来。沈令善有些意外。 在打开一个紫檀木小匣子的时候,就看到里面是一只玉蜻蜓,碧玉制成,红宝石为眼,纹路刻得细致,栩栩如生,很是精致。 丹枝就说:“这是罗二公子送的。” 罗廷舟啊。 猜得没错。沈令善看到这只蜻蜓就想到他了。她成亲的时候他没来,这回洗三倒是捧场了。 小时候她经常和他一起抓蜻蜓。不过他身体不好,跑几步就气喘吁吁的,蜻蜓还没她抓的多。经常被她嘲笑。他心眼儿小,她笑话他,他就生气不理她。不过那时候她的脾气也不好,从来都是别人哄她的份,罗廷舟生她的气,她就不和他玩儿了。只是小孩子忘性大,等她再去罗家的时候,他大概也不记得了,就继续找她说话了。 沈令善倒是挺喜欢这个有趣的玩意儿的,只是看着这个玉蜻蜓,想到了什么。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大概是她多想了……就准备将它收起来。 突然听到了一阵脚步声,是江屿回来了,沈令善的手顿了顿。 手里的玉蜻蜓就“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一下子就碎成了几块。 江屿过去,问道:“怎么了?” 丹枝忙弯腰将地上的碎玉一块块小心的捡了起来。沈令善便看着江屿,蹙眉说道:“是罗二表哥送的玉蜻蜓,我不小心摔碎了……”他在蕲州只是知县,两袖清风的,应该没有多少俸禄,这玉蜻蜓怕是花了不少银子。沈令善想想都觉得可惜。 却见江屿的眉眼如常,执着她的手道:“碎了便碎了,玉蜻蜓罢了,没什么要紧的。” 也是。反正罗庭舟应该也不知道,总说她是收到礼了。沈令善的目光落在丹枝手里的碎玉上,眸色有些遗憾。 等到丹枝出去了,才察觉到江屿一直没有说话,抬起头的时候,便看到他静静的望着自己,眼神有些柔和,又有些和平日不一样的感觉。 不知道怎么了…… 就看他伸手将她抱紧了怀里,亲了一下她的头发。沈令善也有些感觉,她生产的那一晚,江屿没有睡,按理说他应该是很疲惫了,可是这两晚,她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她都能看到他的眼睛。 原本她要说些什么的,可是孩子一有动静,她的心就全都在孩子身上了。 沈令善靠在他的怀里,就小声的说:“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要不要休息一下?” 江屿低声说道:“我没事。”又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知道他的性子倔强,以前也是这样,沈令善也就没有多说。 晚上沈令善喝了一点猪蹄汤,然后就抱着孩子看了很久,直到魏嬷嬷叫她去净室了,才小心翼翼的将孩子放下。 坐月子不能沐浴,只是擦了擦身子,等到换了一身干净的寝衣,出来的时候,就看到榻边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目光落在榻上睡得香甜的孩子身上。 好像看了很久…… 沈令善过去叫了一声。江屿才回过头看他,可是她看他的眉眼之间,没有半分父亲看自己孩子的慈爱。若非江屿亲口证实过,她真的要怀疑这个孩子是不是她亲生的了……就过去将孩子抱了起来,微笑着看他。 抱着孩子凑过去:“我祖母说犬宝像我,不过我觉得好像像你多一些……” 这个小名叫起来倒是越来越顺口的了,沈令善也好像渐渐接受了。 若不是盼着孩子能平平安安的长大,她也不舍得给孩子起一个这样的贱名。不过总说是小名儿,只要他平安,这样叫也没什么。日后大名好好起就成了。 今日祖母过来的时候,说孩子随她,可那日江老太太却说是和江屿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孩子还小,根本就看不出什么。不过是个男孩儿,她还是希望他像他的父亲。 江屿轻轻“嗯”了一声,和她说:“你也累了,早些歇息吧。” 的确有些累。今日荣国公府和罗家的女眷都进来和她说话,送完一波又一波,就听江屿的话,将孩子抱到榻上,让它睡在两个人的中间。只是她闻着孩子身上的奶香味儿,就忍不住满目柔爱的看着他,或者轻轻碰一碰他的小手,怎么看都不会腻。 略一抬眼,就看到睡在外侧的江屿也在看他,就问道:“吵到你了吗?” 江屿想了想,就和她说:“善善,把孩子抱到里面吧。” 真的吵到他了吗? 可是孩子和他睡得还有些距离的。不过还是听他的话,沈令善将孩子抱到了里侧。重新躺下之后,她准备面朝里侧看孩子,还没转身,就有一只手臂拦住了她的肩膀,用力的将她的身子扳到了外侧,然后被他紧紧的抱在怀里。 有一瞬间的愣住。 只是孩子没有声音,睡得很香,她也就踏实了。沈令善闻着江屿身上的味道,慢慢的张开手臂,抱住他的腰。感觉到他的身子颤了一下,搂在她身上的手臂越收越紧。 她也安静的没有说话,只听得到他一下一下的心跳声。过了一会儿,就听到身边孩子的啼哭声……沈令善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提醒江屿:“犬宝哭了。” 不知道是饿了还是尿了,明明刚喝过奶,屁`股也摸过,是干的。 原以为江屿会放开他,却听到头顶传来他低低的嗓音:“……不用管他。” 第78章 生气【单更】 ……怎么能不管呢?沈令善哭笑不得。 见江屿是真的不放开他,就用力的推了他几下。然后感觉到他的手略微一松,原以为是他放手了,下一刻却是他的气息倏然逼近,炙热的吻旋即落了下来。沈令善被迫仰起头,唇舌被他搅得有些发麻,身子都有些瘫软,最后是孩子的哭声将她拉了回来,重重的在他唇上咬了一口。他才将她放开。 沈令善转身去哄孩子。坐了起来,把孩子抱在了怀里。孩子倒是听话,稍微哄了几下哭声就渐渐小了起来。 安静之后,她略微抬眼,看着身旁的江屿。 这个时候,倒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其实她也知道,孩子可以让乳母带。只是犬宝来得不易,又生得这样瘦弱,她实在是不放心。不放在眼皮子底下,生怕一眨眼就没了……可是江屿应该不喜欢这样吵吵闹闹的。于是就和他说:“要不我睡到西次间去吧。”西次间有一张罗汉床,倒是能凑活着睡。 说完她就抬起眼看细细端详着江屿的表情。 就听他说:“不用了……我过去处理一些事情,你早些休息。”他从榻上起来,撩起床帐就下了榻。 隔着床帐,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能隐隐绰绰的看到他穿衣裳的样子。很快就穿好,走了出去。屋子里就只剩下孩子小小的声音,沈令善抱着孩子的手略微一紧,心里忽然有一种空荡荡的感觉。 她忽然想起那晚生犬宝时的场景,还有他那一句毫不犹豫的“保大人”…… 又低头看着渐渐睡着的孩子,沈令善弯唇笑了笑,在他脸上轻轻的亲了一下。把他抱到枕头边,看着他安睡的样子,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她倒是不知道江屿是什么时候休息的。只是醒来的时候,就看到江屿已经在准备穿衣了。 沈令善看着立在榻边高大的身影,撩起床帐,趿了软底睡鞋,过去帮他更衣。他大概也有些惊讶,顿了顿,捉着她的手轻声的说:“不用了,你再睡会儿吧。” 沈令善望了他一眼,见他眉目清俊,和平日没有什么两样,好像昨晚没有和她闹矛盾似的。只是他的唇上留了一个浅浅的咬痕……是昨晚她情急之下咬的。 这个时候沈令善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堂堂的一品大员,今日可是要去上早朝的,被人看到像什么样子……可是他是男人,又不能用脂粉覆。 她抬手用指腹摩挲了一下,小声说道:“我不是故意的……”那时候她哪里能想到这个? 江屿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道:“没什么要紧的。” 是吗?沈令善想了想,犹豫着问他:“那……你可是生气了?” 就看到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动作不疾不徐的将革带系好,沈令善觉得他应该是不想和她计较这些。 以为他不会回答,等整理好衣冠,他要出去的时候,才展臂把她抱进了怀里,吻了吻她的头发,和她说:“我生气了,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啊?她茫然的望着他。 见他衣冠楚楚的出了门,自己却是一头的雾水。 他是真的要和她计较了?沈令善坐在了榻沿,想了很久,然后忍不住笑了笑。 · 今日早朝,萧尚书又重提了立后之事。赵衡虽然年纪小,却也知道这外祖父心里打得什么算盘,只是外祖家的几位表姐表妹都是骄纵的性子,时不时进宫嚷嚷着要当他的皇后。赵衡自然是拒绝了。 下朝之后就将江屿留了下来,在御花园里和他说话:“朕听说太傅的夫人给您生了一个儿子,朕倒是忘了恭喜太傅了……” 之后又蹙着眉遗憾的说:“原先朕还想着,若是生个女孩儿该有多好。太傅和夫人都是生的这么好看,生出来的女孩儿一定漂亮……下回若是外祖母又逼着朕立后,朕就能顺理成章的娶太傅的女儿了。” 若真是这样,还不把萧尚书给气死。 萧尚书虽是萧太后的父亲,可萧太后乃是他原配林氏所生,继室温氏进门之后,又生了两男两女,对她这个嫡女并不喜爱。当初嫁给先帝,也是阴差阳错。而且萧太后的生母林氏死因也和萧尚书有些关系,是以萧太后对这个父亲并不亲。 可再不亲,也终究是萧家血脉。就是因为这点,萧尚书才想法子更加拉拢萧家和皇室之间的关系……大概没有什么比萧家再出一个皇后更妥帖的法子了。 小皇帝赵衡多多少少也曾知道一些。毕竟先帝□□的时候,萧尚书可是完全没有想过帮他们的。当时先帝还是不起眼的四皇子,那时候萧尚书只觉得这个女婿是最没有希望继承大通的,支持的乃是风头正盛的二皇子。因和四皇子是翁婿关系,萧尚书为了和女婿撇清关系,可是没少在二皇子面前做表忠心的事情……谁知最后是这样一个结局。 不过对于萧家来说,也是一桩好事。毕竟那会儿就算二皇子登基,给萧家带来的荣耀绝对抵不上现在。 和江屿说着话,忽然冒出来一个声音:“……兴许明年江大人就有个漂亮的女儿了,到时候皇上要立后也不迟。” 说话的人正是魏王赵棣,从另一条小径上过来,上前向皇上行了礼。 赵衡却很高兴的看着他,叫了一声:“皇叔公!” 然后自嘲的说:“上回太傅还嫌朕年纪大呢,若是等明年,那朕可真是要比太傅家的女儿大一轮。” 赵棣笑笑说:“倒也是……“然后看了一眼赵衡身边的江屿,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意味深长的说:“江大人眼高于顶,也不知什么样的人物,才能有资格当上江大人的女婿?” 江屿淡淡的笑了,说道:“王爷说笑了,臣同寻常父亲一样,若真有个女儿,选婿不问出身,只看人品。” 赵棣就说:“那像本王这样的,肯定入不得江大人的眼了……” 赵衡到底也是聪明,忙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和赵棣说:“皇叔公你莫要取笑太傅了……别说是太傅,就算日后朕有个女孩儿,也不放心把她嫁给你啊。”赵衡虽然喜欢赵棣这个皇叔公,可对于赵棣的作风也是有所了解的。 这样的纨绔,怕是没有哪个真正疼女儿的父母放心将闺女嫁给他。自然,贪图荣华富贵的就要另说了,可太傅又不是那种人。 原以为依着皇叔公的性子,肯定要开玩笑的再说几句的。可赵衡却见他眉目稍稍一垂,低低的道了一句:“是嘛……原来皇上也是这样认为的。”怪不得,她那样避着他,估计在她的心里,他的样子更加的不堪吧? ……怎么好像很遗憾似的? 赵衡颇为不解,他只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他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哪里有什么女儿?而且就算日后他真的有女儿,也是姓赵的,肯定是不能嫁给皇家人的。 · 萧尚书和冯詹一道在出宫,在路上说话。想到今日早朝之上,那个越来越不听话的外孙,萧尚书便心下微愠。 倘若没有江屿,如今这小皇帝自然是听从他这个外祖父的,哪有向着外人的道理? 这些也都忍了,可这立后之事,他已经不是头一回提了……小皇帝势必要娶萧家人的,只有娶了萧家人,他这一颗悬着的心才能稍稍安定些。皇后人选,绝对不能让江屿插手的。 想到江屿,他就有些头疼。小皇帝对他太过信任,这一点是他无论如何的离间都无法改变的。想了一会儿,萧尚书才侧过头对冯詹说:“你说,你想引荐谁?” 冯詹和萧尚书几十年的好友,当下就笑笑道:“举贤不避亲,下官要引荐的,正是下官的女婿……”说着就看了一眼身旁的程瓒。程瓒会意,朝着萧尚书行了礼。 萧尚书见他一副文弱的模样,表情倒是没有多大的改变,说:“这位便是明玉的夫君啊,倒是一表人才……”想到了什么,又说,“可是本官倒是记得,你的兄长,同江大人关系颇好。” 明白了萧尚书的意思,程瓒笑了笑,就说:“兄长的确同江大人的关系不错,不过江大人同下官却是有着一辈子都化解不开的恩怨的……” 原是对程瓒并不感兴趣的,听了他的这番话,萧尚书眯了眯眼,问:“……此话何解?” 程瓒垂了垂眼,知道这会儿对于他来说,是一个最好的机会……便没有犹豫,缓缓的说:“江大人同下官,有着夺妻之恨。” “……哦?”萧尚书忽然笑了笑,看着冯詹说,“你这个女婿,倒是有点意思。” 程瓒听着萧尚书和冯詹的谈话,轻轻闭了闭眼睛,袖中的双手也用力的握紧……他最终还是变成了他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 · 魏嬷嬷对沈令善说:“昨晚国公爷忙到了三更,好端端的,怎么又出来了?不是已经歇下了吗?”平静的日子还没过上几天,如今孩子都生了,按理说这夫妻该是磨合的差不多了。魏嬷嬷的心就立刻揪了起来。 沈令善倒是不好意思将昨晚江屿的事情说给魏嬷嬷听,不过想起他早上离开前说得最后一句话,心下仍是有些疑惑。 他这是什么意思?要她怎么做…… 沈令善抬起眼,看着窗户外边,已经深秋,枯黄的树叶落了一地,院子里的菊花开得正好。 然后魏嬷嬷又在她身边说:“……不过老奴还没有见过国公爷那样紧张的样子,夫人您当时昏迷着,可是不知道,国公爷紧张的手都抖了,一直守在您的身边。小公子一出生就没动静,他便立刻让人想法子救他,后来总算是救回来了。” 他……也会紧张吗?沈令善觉得,她认识江屿那么多年,从来没有看过他紧张的样子。可是听魏嬷嬷这样描述,他好像已经不单单是紧张了。她一直顾着孩子,倒是忽略了他……昨晚还将他推开了。难怪他会生气。 江屿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沈令善躺在罗汉床上看书,穿了一件梨花白竹叶纹的中衣,看到他来了,就将书放到一旁,叫了他一声。 江屿过去,问道:“孩子呢?” 她这几日,都是半刻都离不开孩子的。 沈令善笑着就要掀开锦被起来,站到他的面前,和他说:“犬宝我让魏嬷嬷帮我带着呢……”她望着他,和他说,“过几日便是你的生辰,去年没来得及给你过……不过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可有什么想要的?” 她说话,望着他的眼睛。却看到他低着头,也在看她,眼睛里没有其他的,只有她的倒影。 第79章 父子【单更】 江屿却没回答。 将她打横抱起,进屋放到了榻上。掖好锦被,才对她说:“小时候也不见得你有这么爱念书……坐月子便好好休息,想吃什么就吩咐下人去做。” 沈令善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江屿说得也没有错。看着他俊朗的眉眼,她伸手轻轻抓住了他的衣袖。 她的眼睛清亮,说道:“你才要休息呢。我看你的脸色不大好,今日若是没有要紧的事,就不要忙了。” 他就算再厉害,也不是铜墙铁壁,这样操劳,身子总归是受不住的。 顿了顿又说:“都要三十的人了,怎么就不知道爱惜自己呢。” 原是静静的听着她说话的,觉得她说什么都成。听到这里,江屿的眉才略微一蹙,低头看着她。她看上去年轻稚气,就算当了母亲了,看起来也没有多少老成。在他眼里,好像永远都长不大。 就伸手揽着她的肩头,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开口道:“嫌我年纪大了?” 她哪有? 沈令善就说:“不过比我大了八岁罢了……”越是位高权重的男子,身边越是不缺年轻美貌的姑娘,她也不再是十五六岁花一般的小姑娘了,哪有什么资格嫌弃他呢?而且他看上去顶多也就二十四五的样子,只是平日说话做事太过老成,不过他年少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以前她特别不喜欢他这样闷闷的性子,现在却觉得很踏实。 她把玩这他的手指和他说话,他的手宽厚修长,略带薄茧,摸上去要比她的稍微热一些,轻轻的问:“你是不是喜欢女孩儿?” 江屿疑惑“嗯”了一声,用眼神询问她。 沈令善便望着他道:“我看你……好像不太喜欢犬宝。” 这几日她一颗心都在孩子的身上,自然是不太注意到江屿。只是如今静下心来想一想,他好像的确没有对犬宝露出过喜欢的眼神,也没有好好的抱过他……这不应该是一个快而立之年才有儿子的人该有的反应。 江屿想了想。 ……那个皱巴巴的,小猫一样的儿子。 若说是不喜欢,好像也没有什么,只是一想到那晚她拼了命的都要生下他。 他不是不喜欢他,他只是有点害怕了……江屿说道:“没有。”他看着她,两个人都安安静静的,就略微俯身亲了亲她的脸。 和昨晚那股强势霸道的感觉不一样。沈令善垂了垂眼睛,感觉到他的吻落在她的眉心,脸颊,鼻尖……这种温柔又疼惜的感觉,大概没有女人能抵抗的了。两个人近距离的靠在一起,她稍微抬眼,就能看到他的眼睛……有一瞬间被诱惑的感觉。就将握着他手指的手抬起,揽住了他的肩膀,凑了上去。 感觉到他的手臂用力的抱住自己,大手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头发,到最后吻得气喘吁吁,两个人的脸都有些烫了。只是这种时候,她要坐月子,是什么事情都不能做的。 他放开她的时候,她中衣的带子已经解开了,露出玉颈和锁骨,及刚生完孩子姣好丰盈的边沿,皮肤是欺霜赛雪的白皙。 她赶紧低头去系衣带。却发现中衣有些被打湿了,有股淡淡的奶香味儿……刚生完孩子都是这样的。只是这会儿当着江屿的面,总归有些不好意思。再看他的袍子,胸前那一块的颜色显得深一些,是刚才抱着她的时候被弄湿的。沈令善满面羞红,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一些:“你去换身衣裳吧。” 江屿倒是笑了笑,嗯了一声,起身去走到衣柜拿衣裳。只是见他拿了衣裳没去净室,反倒走过来了。 沈令善愣了愣,仔细一看,才见他手里拿着的是她的中衣……是给她换的吗?可是当着他的面…… 虽然已经是夫妻了,孩子都生了,可是两人亲近的时候都是在晚上的。 见他已经坐到了她的身边,把衣裳替她搁到了一旁,却没有要走的架势,沈令善就问他:“你不出去吗?” 江屿看着她:“不是你让我好好休息的吗?现在又要让我去哪里?” 这人……她的确是想让他好好休息,却也不是这样一直待在她的身边啊。难道不忙正事,除了陪她,就没有别的事情了吗? 不过——又有什么好怕的……被自己的丈夫看又如何?反正现在他也不能对她做什么。这么一想,沈令善就放心了,不过到底是脸皮薄,还做不到在他眼皮子底下袒胸露`乳,就将身子背过去,低头解腰侧的细细的衣带。 江屿就坐在旁边。 看着她将衣裳解开,露出圆润小巧的肩头,白璧无瑕的雪背。忽然想到在两人在床榻间亲密时,他总是喜欢拨开挡在她背脊的长发,一下一下的亲她。江屿忽然笑了笑,他原本的确不想做什么的,只是她太不了解男人,这样无意识的诱惑,怕是没有哪个男人能抵挡得住的。 沈令善套上一侧的衣袖,准备套另一侧的,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人轻轻拉住了她的手腕,然后就有一个强健的身躯从后面贴住了她,将脑袋搁在了她的肩头。 沈令善身子一颤,才道:“江屿……”就被他揽了过去,从后面抱着,浅浅的吻她的侧脸。只是另一只手,却是那样扣在她的前面……她一张脸涨得通红,他却吻了一下她的鬓发,让她转过了身,面对着她。下一刻,沈令善低头气息不稳的呢喃的一句:“我的衣裳……” “待会儿再穿。”他低低的说,嗓音有些暗哑。 那现在是……沈令善就看到他就那样朝着她的怀中俯身下来,这才羞得满面通红。 这人真是…… 还不如让他去书房忙呢! 最后沈令善低头看着他一双修长的手替她系好了衣带,低着头却是不敢看他的眼睛。等到之后看到乳母抱着犬宝喂奶的时候,看得吃得正香的小家伙,就想到了一些场景,脸上就有些滚烫。 · 程瓒和冯詹分开时,就向冯詹解释道:“适才小婿的话,只是想赢的萧尚书的信任,还望岳父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又说:“明玉很想岳父岳母,过几日小婿便带她回趟娘家。” 冯詹自然也明白程瓒的意思,上回他这也说了,他便信任他,是以今日听到他那样对萧尚书说话,其实心里也没有多少计较的。毕竟没有什么比这个理由更能说服人的。而且这种话能说出来,自然也能体现出他和江屿的水火不容。只是江屿位高权重,一个程家,他是根本不会放在眼里的。没有什么比投靠萧尚书更好的路子,况且他肯定会比一般人更努力。 其实是一件好事。 只是冯詹也是一个疼女儿的父亲,站在女儿的那边想,还是更希望他能踏踏实实的。可是……太过踏实安逸,他这个当岳父的也会嫌弃他没有抱负。 矛盾又复杂,连冯詹自己都说不好。 既然他选择了,他也只能支持,便道:“我自然能明白。你对明玉的好,我看在眼里,只是明玉终究已经出嫁,你也莫要太纵容她,这样老是往娘家跑,你母亲恐怕也会不高兴。” 程瓒就说:“母亲待明玉比亲生女儿还要疼爱,而且明玉贤惠持家,平日就这么一点小小的心愿,母亲和小婿自然不会不满足她的。” 冯詹笑了笑,心里自然也是满意了几分。 · 犬宝虽然瘦弱,不过细心照料着,倒是慢慢的长大了一些,有时候会睁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母亲。沈令善原先希望儿子能像江屿,不过看着他活泼的模样,就觉得和江屿一点都不像。 魏嬷嬷看着就笑眯眯的和她说:“小公子模样长得像国公爷,性子是随了夫人的。” 她小时候也这么皮吗? 沈令善笑了笑,却是不嫌弃他活泼的样子,日后有这样一个严厉的父亲教导他,怕是也皮不了几年的。 等到犬宝满月的时候,明显比刚出生的时候白胖了许多。沈令善出了月子,头一件事便是好好的将自己清洗了一番,这么久不洗头洗澡,沈令善都觉得自己身上臭烘烘的了,江屿却偏偏还要和她一起睡。 梳洗了一番之后,沈令善自然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形明显丰腴了一些。 只是她的骨架小,身形看上去更是娇小,稍微丰腴了一些,却没有半点圆润的感觉,反倒显得整个人面色红润,看上去更年轻。 月子过得安逸,只是之后的事情却是接踵而来,先是江屿的寿宴,然后是江峋成亲,紧接着便是过年了。原本江峋的亲事就定在腊月,那会儿沈令善应该还未生产的,只是这一早产,一切计划都打乱了。江屿见她要忙,便想将亲事拖延到明年开春,给她足够的时间休息和准备。只是沈令善哪里好意思。再过年江峋就要二十二了,她可不能因为自己的缘故,让这小叔子隔年才能成亲。 再说年底成亲,到时候过年也热闹一些,今年他们齐国公府就添了两个人了。 江屿进屋的时候,就听到净室有水声。 便走到罗汉床边等她。 就看到一个小家伙躺在上面,厚厚的袄子将原本小小的身体包成了很大的一团,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大多时间都是在睡觉的,这会儿倒是没有睡,睁着大眼睛看着自己,一眨不眨,非常好奇的样子。 江屿也就多看了几眼,而后略微蹙眉。 第80章 温情【一更】 看着他挥动着小拳头,江屿就坐到罗汉床边,望着他的眉眼,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小手。 非常的小…… 还没回过神来,小家伙就抓住了他的手指,还挺有力气的。 这么一个小东西……江屿看着他,他也看着自己,心里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他之前都没有好好看过他,如今看起来,他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好的。不过还没安静多久,下一刻,小家伙的嘴就动了几下,然后就哇哇大哭了起来。 怎么这么爱哭……江屿觉得有些烦躁,他一向不太喜欢这样吵闹的东西。 看着国公爷坐在小公子的身边,没有吩咐,丫鬟们也不敢上前。沈令善在净室里就听到了犬宝的哭声,孩子好像是连着母亲的,他一哭,母亲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于是赶紧就出来,却看到江屿待在犬宝的身边。 父子两人,一个哭得小脸涨红,一个面无表情。 怎么看怎么奇怪。 沈令善步子微顿,就过去:“犬宝怎么哭了?”她走到江屿的身边,将小家伙抱了起来,亲着他白嫩嫩的小脸蛋。 小家伙窝在母亲的怀里,抽泣了一会儿,哭声就渐渐止住了。她就坐下,她自然能感觉到江屿对犬宝的疏远,也想过让江屿好好亲近他的,只是大户人家讲究抱孙不抱子,沈令善也不勉强他。 哄好了,就对江屿说:“其实犬宝很好哄的,只要我抱着他,亲亲他,他就很快不哭了……” 江屿“嗯”了一声,好像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 沈令善眼睛含笑,望着他:“……和他父亲一样好哄。”这才看到江屿的眉眼柔和了一些。 她坐月子好生调养了一番,现在整个人看上去都仿佛散发着一层浅浅的光晕,垂眼含笑哄孩子的时候,才会发现原来她真的成熟了。她哼着柔柔的小曲儿,声音清润悦耳,孩子渐渐睡着了,连江屿都有些沉醉,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然后问道:“你唱的是什么曲子?” 啊?沈令善抬起眼看着他,想了想,微笑着说道:“是洛州那边的小曲儿……幼贞表姐哄福哥儿的时候就经常哼,听着听着就学了一些。”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不过我对音律一窍不通,总是唱不好。” “……很好听。” 听他轻轻的说。 沈令善凝视着他,下意识弯了弯唇,觉得好像她做什么,在他眼里都会觉得很好似的。哄完了就将犬宝交给了乳母,沈令善将准备做给江屿的袍子拿了出来,还剩一小部分,先前她坐月子他不许她做绣活儿,这会儿总算出了月子。她还打算让他在生辰的时候穿。 江屿就在羊角宫灯看书,只穿了一身浅色直缀,看上去芝兰玉树,有种翩翩公子的感觉。沈令善时不时就抬眼看看,有时候恰巧也会遇到他刚刚也在看自己的样子。四目相对,只是单单看一眼,什么都不用说,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傍晚的时候,东院那边出了一点事。 沈令善也是听碧桃说的:“……茂哥儿先前和虞姨娘亲如姐弟似的,当初二夫人去清心庵的时候,可是将茂哥儿交给她的。如今却闹得这样僵,差点就闹出人命来。” 虞惜惜怀孕三月有余,今儿下午的时候,不小心被茂哥儿撞了一下见红了,幸亏及时看了大夫,总算是保住了。江二爷就因为说了茂哥儿几句,而那郭氏本就心里不满,看着江二爷这样说茂哥儿,自然是免不了和江二爷发生争执的。 听着碧桃的话,沈令善想了想。 自古以来,妻妾之争总是免不了的。这个时候沈令善该是庆幸,她嫁给了江屿。 原先她就对虞惜惜没有什么好感,但是见她虽然有跟江屿的心,举止却还是有着女儿家的矜持的,她尚且尊重一些。可和江二爷闹出了这样的事情,她对虞惜惜的看法难免会改变一些。至于这郭氏,当初她也存着将虞惜惜塞给江屿的心……但凡江屿风流一些,如今郭氏的下场,就是她的了。 算了,东院的事情,她知道就好了,用不着多关心。现在她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呢。 碧桃又小声的说:“还有一件事情……”对上自家夫人示意自己说下去的眼神,便继续说道,“是关于董氏的。上回夫人问了几句,奴婢也上了一点心。这几日听说那董氏的夫君出了一点事,看上了天香楼的一个艺妓,砸了很多银子,可人家自恃清高就是不买账,那姓张的便想用强的,谁知这艺妓是有一个后台,正是魏王。魏王当场就命人将他的腿打断了……” 魏王。 沈令善有些印象。 当初他就给江屿送过歌姬,那在外面养几个艺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至于这姓张的……沈令善忽然想,当初她二哥那样一个文武双全俊美无双的人,求娶董氏都用足了诚意,如今的董氏,怎么就甘愿替这样一个人生儿育女呢。 沈令善想了一会儿,就对碧桃说:“你平日再留意一些吧。”总归是椹哥儿的亲生母亲。 等到次日,沈令善出月子头一回去东院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走到瑞鹤堂外面,就听到了里面的声音。 是二夫人郭氏。 听上去还一副抽泣气愤的样子:“……不是儿媳不懂事,只是那虞姨娘明明是自己摔倒了,偏偏要冤枉茂哥儿。母亲您也知道,茂哥儿素来懂事,虞姨娘怀着孩子,他哪里会去招惹她?可是二爷就是不信,儿媳一生气,自然是管不住自己的脾气……” 然后是老太太`安慰的声音:“我也知道这件事情你受了委屈。不过对你来说,这是一个教训,也是一个提醒。虞姨娘替老二开枝散叶,也不是一桩坏事儿,若非先前你管得太紧,以老二这样的脾气,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你们夫妻数十载,这情分没有人能比得了。虞姨娘先前是你的晚辈,又有愧于你,就作为长辈和正妻,就是应该大度些……老二的心总是向着你这边的。” 又说了一些,说完了,老太太身边的张嬷嬷才撩起帘子请她进去。 看到里头站着的郭氏,眼睛红红的,其他的倒是看不出什么表情来,好像刚才委屈哭诉的人并不是她似的。 人总是要经历一些事情,才会更加懂得掩饰自己的情绪。 沈令善就过去叫了人,老太太就让丫鬟给她搬了一个杌子过来,坐到她的身旁。 郭氏低声和老太太说:“那儿媳先走了。” 老太太对她的态度也好了一些:“去吧。” 等到郭氏离开,屋里只剩下她和沈令善的时候,才语气随意的问她,“屿哥儿的寿宴准备的如何了?虽说不是整寿,可今年的意义不一样,去年他出了门没有办,今年当了父亲,总是要让府上热闹热闹的。” 沈令善就说:“回祖母,孙媳的确是这么想的,不过国公爷说不想铺张浪费,所以……” “他说是这么说,可是你这个当妻子的,心里总该有数的。屿哥儿的身份摆在那里,若是办得不体面,总是说不过去的。”老太太很快便说道。 她是个爱面子的,何况当初江家落魄,她受够了那种日子,如今自然是怎么风光怎么来。就算已经分家,江屿总归是她的亲孙子,他的体面,也就是她这个当祖母的体面。 沈令善当然也明白,便说:“不如孙媳晚些将寿宴的拟写的单子送过来给祖母过目,看看有什么不足的……还有几日能准备。” 老太太也就这样说她几句,若真是让她将单子拿过来给她看,那她岂不是就插手齐国公府的事情了?江屿本就这么喜欢沈氏,如今又替他生了一个儿子。 这会儿她和沈氏过不去,她那孙儿估计就会和她过不去。 老太太慢慢的说:“这倒不用了,祖母也是提醒你一下。虽然你不是初为人妇,可程家和江家相差太远,在程家的那一套,用到齐国公府来未免就显得太小家子气了……”顿了顿,看着身侧沈氏的脸色,好像半点都不在意的样子。这样的沉得住气,到底要比郭氏厉害一些。 也就没有再说,只和沈令善说孩子的事情:“……改明儿我再去看看,这孩子和屿哥儿小时候一模一样,长大后肯定是个有出息的。” 现在哪里能看得出来有出息没出息? 沈令善笑了笑,就说:“哪有让祖母过来的道理?明儿孙媳就将他抱过来,让他来见曾祖母。” 老太太脸上的笑容这才稍稍自然了一些。 先前再怎么不喜欢,如今看着那瘦巴巴的可怜的小曾孙这样提早出来,还是挺心疼的。 而且那时候大人小孩儿,江屿可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保住大人的,这孩子差点就没了……来之不易,总是显得珍贵一些的。 和老太太说了一会儿话,沈令善就走到出了瑞鹤堂,出院子的时候,就看不远处的银杏树下,郭氏站在那里,穿了件十样锦妆花褙子。 按理说,郭氏离开也有一会儿了。 还没有走,那就是……沈令善想了想,不会是在等她吧?这么一想,便过去郭氏的身边,喊了一声:“二婶婶。” 郭氏没有再像先前那样口蜜腹剑的样子,表情淡淡的对她说:“咱们也一道走走,说说话吧。” 和她说话?沈令善觉得有些奇怪,总觉得她和郭氏在一起说话,怎么看怎么奇怪。不过现在她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就跟着她一道走在朝着一处歇山式的敞轩走去。 郭氏侧目打量了她一眼,见她面颊红润,刚出了月子,身形却依旧窈窕纤细,就算她不承认、不甘心,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她是看在眼里的。 就说了一句:“看到我这样,你心里肯定很高兴吧……” 刚才她在里面和老太太说得话,她站在外面,肯定都听到了吧。就算她在人前装得在好,她都知道她的笑话了。 沈令善就去看她:“二婶为何这样说?” 郭氏冷笑着说:“你不可能不知道,当初我对虞惜惜寄予厚望……如今我自食恶果,你心里难道就不痛快?” 她这样明明白白的说出来,她对她好像也没有像以前那样讨厌了。沈令善就对她说:“您过得如何,我其实并没有什么在意的,更不会拿这种事情当乐趣……我先前刚经历了生死,现在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每天照顾他,看着他都不够,怎么还会去在意这些事情?” 顿了顿,才道:“若是拿您这点事情当乐趣,每天就看着你过得如何,那我的日子得有多无趣?二婶,是你想多了。” 是吗?是她想多了吗?郭氏没有说话,可是如今想起来,当初她一心想将虞惜惜塞到江屿的身边,就是想看沈氏的不痛快的。 郭氏隐隐约约有些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可是终究不敢承认,特别是在沈氏的面前,她如今就想保持一个长辈的姿态。郭氏没有再说话。 等到沈令善要走了,才提醒了一句:“……她是个为了江家利益,连儿媳都能利用的人,你平日还是小心一些吧。” 沈令善神情一滞,心下了然,知道郭氏说得是谁。 忽然就想到了江屿的母亲。 翕了翕唇想问一些什么,最后想想还是不要问了,就和郭氏说了一句:“多谢二婶提醒。” · 江屿寿宴的这一日,宴请了许多宾客。沈令善刚出月子,精神倒是不错,亲自伺候江屿穿了衣袍,将袍子的褶皱都捋得平平整整的。 看着她的阵仗,江屿就说:“不用这么隆重,不过一个生辰罢了……” 就看到搭在他腰侧的一双纤细的手顿了顿,然后是她玉白的小脸抬了起来,和他说:“以前不隆重没关系,现在你是一品的大官,齐国公府的国公爷,若是这些事情都做不好,就是我这个当夫人的失职了。” 她没有替江屿做些什么,总是他替她着想,替她争风挡雨,她只是一味的享受,被他护在羽翼之下。 而且她若是办得不好,估计江老太太都要说她了…… 低头看着江屿衣袖出和领口处精致的竹纹,沈令善自己都觉得针线活是越来越好了。先前替犬宝做衣裳的时候花了太多的心思,学了许多的花样。这样以后她就能一直替他做。 她望着他的眉眼,他比她高出很多,端得一副成熟男人的稳重和内敛。 他少年时候的生辰,她都一一替他过,如今他快而立了,她依旧站在他的身边,还是以他妻子的身份。 沈令善替他整理好,就问他:“你觉得怎么样……” 这件袍子,可是比送给他的第一件袍子好看多了。 然后就听到外面犬宝的哭声,沈令善下意识就要转身出去。却被江屿紧紧的握住手,拉了过去,和他贴在一起。他低头抵着她的额头,望着她的眼睛,吻了吻她的唇:“……都很好。” 什么都很好?除了衣服还有其他的吗?沈令善疑惑着将眼睛睁大了一些。男人清冽又炙热的气息包围着她,略一抬眼,看着他眼底浅浅的笑意,忽然明白了什么。她也开心的笑了笑,然后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衣服很好,夫人更好。 磨蹭之后,沈令善才整理了一下衣裳和头发,脸颊看上去比先前红润了一下,等到罗家宾客来的时候,就出去招待客人。 江屿也坐在宴息室和前来的宾客说话,待萧尚书来的时候,江屿起身相迎。 刚出月洞门,便看到那一行人已经过来了。 为首的是萧尚书,身形挺拔。身后还跟着几个人,都是平日和萧尚书走得很近的。不过其中一个穿着湖蓝色直缀的年轻男子,却是头一回出现在萧尚书的身边,江屿淡淡看了一眼。 萧尚书自然也察觉到了江屿的表情,就笑笑说:“今日江大人寿宴,就多带了几个人热闹热闹,江大人不会介意吧?” 江屿就道:“来者是客,自然不介意。” 萧尚书就对身后的程瓒说:“听说你同江大人相识已久,今儿可要好好叙叙旧。” 第81章 恩爱【二更】 沈令善抱着犬宝在女眷宴息室。 沈令善的外祖母罗老太太,穿着一件葫芦双喜纹的遍地金褙子,笑眯眯的将小外曾孙接了过来,抱在怀里怎么看都看不够。 而旁边的祖母沈老太太,看着罗老太太抱了这么久还不肯放手,面上有些不满。老人家置气起来比孩子还要幼稚,罗老太太抱着孩子有些显摆,就找她说话。 沈老太太就故意表现冷淡,随意敷衍了几句,眼睛却朝着孩子瞄了几眼。 沈令善看在眼里,忍不住笑了笑……这两位老太太,怎么就这么可爱呢。 不过沈令善也不好一直要外祖母抱着犬宝,犬宝虽然生的小,却也有些分量的,老人家一直这么抱着也累。接过来之后,就凑到祖母沈老太太的身边,沈老太太看了一眼这襁褓里小小的曾孙,当下就笑逐颜开,赶紧将孩子抱了过来,低头逗了起来。 罗老太太抱够了,就拉着沈令善在旁边说话,问道:“方才进来的时候,看到府上来了好多大人,听说萧尚书和魏王也过来了……他同魏王走得很近吗?那魏王可不是什么好人,你可得管着一些,别让人将他给带坏了。” 还带坏呢。沈令善笑着说:“国公爷又不是孩子,不用我管,他知道分寸的。” 这种事情,哪里知道什么分寸?罗老太太看着外孙女现在过得这样好,那江屿又是个专情之人,自然是想着小夫妻俩一辈子就这样下去。 然后和她说罗廷舟的事情:“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么大的年纪了,还不成亲。之前他在蕲州,你舅母管不着他,如今人回来了,就天天念叨着给他说亲……” 突然就想到上回他送的那个玉蜻蜓……沈令善想了想就道:“二表哥的性子一向如此,小时候他看着最好欺负,实际上是最难伺候的性子。您也别太操心了,缘分到了总是会成亲的。” 话说得倒是没错。 眼前不就是一个例子吗?罗老太太看着面前娇美如花的外孙女。当初嫁给程瓒,原以为是知根知底,一段很好的姻缘,谁知道会弄成这样呢。二嫁本是不抱什么希望的,如今却偏偏过得这么好。 事实摆在面前,罗老太太也不得不信缘分二字了。 沈家二房那边的几位也来了。 沈令善去招呼的时候,却看到她的二婶婶居然连已经出嫁的两位堂姐沈令宜和沈令嫣都带来了。 沈令嫣以前和沈令善的关系不大好的,这会儿倒是主动和她说起话来,还和她抱怨她丈夫迟迟不升迁的时候。 沈令善自然知道沈令嫣和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过……别说和沈家二房的关系不大好,就算是很好,沈令善也不会插手这种公事的,更不会让江屿去帮她的亲戚。 她会觉得不舒服。 沈令善和她说了一会儿,见她无动于衷,也就作罢了。反倒是沈令宜,出嫁后更显的端庄大方,和她聊孩子的事情。女人嫁了人生了孩子,聊天就好像离不开丈夫和孩子,沈令善也是个普通人,自然不能免俗。 沈令嫣见沈令宜和她聊得这么投缘,可是她自己却是个没有生过孩子的,勉强和她们说,也是格格不入的。插了几句话之后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之后是丹枝过来,和她说:“国公爷让夫人将小公子抱出去,好像是萧尚书和魏王想看看……” 倒是没什么,江屿这样的年纪才得一子,自然是要带出去给大家看看的。不过沈令善不放心,就跟着一道去了。 丹枝犹豫了一会儿,大概是在考虑什么问题,而后小声的说:“夫人还是不要去为好……” 怎么? 沈令善奇怪的看了丹枝一眼。难道是有什么人她不能见的吗? 丹枝才将程瓒也过来的时候同她说了。沈令善的确有些惊讶。 他怎么来了? 而且……他和萧尚书怎么认识的? 沈令善嫁给程瓒五年,虽然没有像正常夫妻那样相处过,可当初她满腹疑问,也是不甘心的,所以也认真了解了程瓒一番,晓得他并不是那种追名逐利之人。程家和萧尚书一向素无瓜葛,不过……萧尚书和冯赞却是挚友,如今程瓒是冯詹的女婿,说不定是岳父引荐的吧。 这样就说的过去了。 他来了也没什么。不去反倒更显得心虚了。今日这样的好日子,她就是要站在江屿的身边。她是他的夫人,他这样的厉害,她怎么能畏畏缩缩呢? · 男宾聚在宴息室喝茶。 过了一会儿,就听到一个声音:“夫人过来了。” 然后就先看到两个穿着碧绿比甲的丫鬟进来,身后是被丫鬟嬷嬷簇拥着的齐国公夫人。看身形,十分娇小的样子,穿了件锦缎烟霞红提花褙子,梳着端庄的挑心髻,皮肤如雪,黛眉朱唇,绣并蒂莲软缎绣花鞋轻轻一垮,整个人踏入,宴息室就有一种蓬荜生辉的感觉。 一下子就亮堂了。 坐在太师椅上的江屿登时起身过去,站在她的身前,低头问:“……怎么亲自过来了?” 沈令善就看了一眼身旁魏嬷嬷抱着的犬宝,轻声的和他说:“我怕犬宝闹腾,你知道他一离开我就哭。” 她站在江屿的身旁,两个人是非常亲近的距离,这还是在人前,若是在私下,估计会更亲近…… 程瓒就站在萧尚书的身侧。 他的官阶不够,在场的一些大人都是朝中重臣,他现在的身份,还没有资格和他们同起同坐。 只是她进来的时候,他的目光就下意识的落在了她的身上……她和江屿说了什么,江屿的眉眼含着笑意,不再是适才那副淡然的模样,对她这个妻子非常的疼爱,毫不顾忌的疼爱。 程瓒不知道是不是江屿故意做给他看的,只是他看到这些,心里的确有些不舒服。 江屿便牵着沈令善,介绍了魏王和萧尚书,然后才侧头看着身畔的人:“这便是内子沈氏。” 程瓒袖中的手紧紧一攥。 萧尚书却是浅浅笑着:“江大人倒是有福气。” 沈令善得体的行了礼,然后温顺的站在自己的丈夫身边。 坐在萧尚书身旁的魏王赵棣就说:“那便是江大人的儿子吧,本王倒是想看看,长得是不是像江大人……” 魏王赵棣倒是有些出乎沈令善对他的预料,虽说名声不好,可看上去却是十分的英俊魁梧,穿着一身玉绸紫袍,不过一说话,那股纨绔的气息便遮掩不住了。 沈令善就从魏嬷嬷手里将孩子抱了过来,却看到江屿朝着他伸了手…… 她有些惊讶的看着他。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这还是他第一次抱孩子吧? 她冲着他笑了笑,江屿也回望她。不过到底是大男人,沈令善怕他不会抱,就小心翼翼的给他,小声的教他怎么抱孩子。 程瓒没有再继续看她,大庭广众之下看一个妇人,总是有些不大妥当的。 只是他收回目光之后,耳畔却是她轻轻的柔柔的声音:“……用这只手,慢慢的托住。” 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当初也看过她也经常去三弟那边,给三弟妹带孩子。她抱着福哥儿的时候,也是这样温柔和小心翼翼。女人抱孩子的时候总是最温柔的,况且她本就是世间难得的好颜色,他远远看着的时候,有一瞬间的失神,最后却是想:她既然这样喜欢孩子,当初为何对寿哥儿和他的母亲下此狠手。 一个女人再好,当他见识过她最恶毒的一面之后,再看她平日的行为举止,自然和之前的感觉不一样。 可如今…… 程瓒浅浅的笑了笑,然后面色如常。 江屿将孩子接了过来,看着他小小的一个,安静的睡在他的怀里,看上去好像也不那么招人烦了。魏王看着这孩子,觉得新鲜,刚满月的孩子,实在好看不到哪里去,只是就这么一个小东西,魏王看着,却露出了难得的,柔和的眼神。 就脱口而出对江屿说:“江大人,可以给本王抱一抱吗?” 江屿抱着觉得便扭,既然魏王要抱,就给他了。沈令善却是看着胆战心惊,觉得像魏王这样大老粗一样的男人,哪里会抱孩子……可是人家是王爷,再说江屿都答应了,她还能说什么。 只能让魏嬷嬷过去教魏王抱孩子。 魏王倒是少有的耐心,将这小男娃抱在怀里,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塌塌的鼻子小小的嘴,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以前他觉得妻儿都是累赘,现在当真是有些羡慕江屿了……若是她也能给他生个大胖小子,他就算给她当奴才都愿意。 不过这小东西抱着实在是太吃力,比舞刀弄枪累多了。魏王抱了一会儿,看了一眼萧尚书,就看到他身旁的程瓒正朝着这边看。大概是看到江屿太幸福了,他的劣根性发作,总是不舒服,也想让江屿跟着他一起不舒服……没道理就他一个人有老婆孩子热炕头。 就笑笑对程瓒说:“程大人看上去也想抱一抱……”然后顺势将孩子递了过去。 程瓒就僵在原地,一张俊脸看不出情绪。 萧尚书表情十分的自然,嘴角含笑,抬手执着天青色的汝窑茶盏,喝了一口茶,然后把玩着右手拇指的玉制扳指。 沈令善这才看向程瓒,原本是没有觉得什么的,可是涉及到孩子,她的表情难免不自然了一些。只是这种场合,她一个妇人只能安静的待在丈夫身边。 就看到程瓒朝着她看了一眼,然后对江屿说:“就怕江大人和江夫人介意。” 江屿身上有股凌然的气度,淡淡的望着程瓒,这会儿就落落大方的开口道:“犬子顽劣,程大人不介意就好。” 于是程瓒就伸手,从魏王的手里将孩子抱了过来。 他不像江屿和魏王,当初寿哥儿刚出生的时候,也是这样瘦弱的样子,他去别院看他的时候,就经常抱他。这会儿抱起孩子来,动作娴熟,半点都不需要魏嬷嬷提醒什么。 慢慢的抱着孩子,程瓒低头看了一眼,看着他安静的睡眼,模样的确非常像江屿,不过他的嘴和下巴有些像他的母亲,不知道性格随了谁…… 曾经是他的妻子,现在替别人生儿育女,这个就是她和江屿的孩子。他和她成亲之后,他固然恨她,却也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们会走到这样的地步。 程瓒的心下有些堵,只是抱着孩子,有一处地方却忍不住变得柔软,倘若那时候他好好对她,或者选择相信她,将事情查清楚,兴许现在这个孩子,就是她替他生的…… 这时候就看到怀里安睡的孩子,渐渐睁开了眼睛,乌溜溜的,赶紧的像刚洗完的葡萄,直直的看着自己,有些好奇,然后弯了弯唇,好像是微笑的样子。 程瓒也忍不住笑了笑,他的模样看上去越发的温和雅致。之后忽然感觉到了什么,略一蹙眉,察觉到手上有些温温热热的。他低头看了看。 沈令善赶紧让魏嬷嬷将孩子抱了过来。 就看到程瓒的袍子上湿了一片,手上也弄湿了。 第82章 嫉妒【单更】 虽然狼狈,可程瓒倒是面不改色,还是魏王赵棣先说了一句:“江小公子倒是客气。” 眼底有着些许笑意,觉得越来越有意思。这两人明面上客客气气的,心里指不定是如何想呢。毕竟这沈氏这样的美貌,总是要引起一些祸端的。他抬手喝了一口茶,瞧着二郎腿,饶有兴致的模样。 江屿就对程瓒说:“犬子无理,若是程大人不介意的话,去客房换身衣裳吧……程大人的衣裳,等洗完之后,我便命人送到府上去。” 程瓒心里的确没有什么不舒服的,他不喜欢的只是江屿,自然不会对一个刚满月的稚子计较。 欲随下人去客房换衣裳,程瓒想了想,含笑的继续说了一句:“这一件衣裳虽然不值钱,不过对下官来说有特殊的意义,希望到时候江大人不要忘了。” 程瓒刚娶娇妻,新婚燕尔。这袍子应当是夫人亲手做的。 有人就很快开口打趣:“程大人和程夫人当真是鹣鲽情深。”说话的是神机营的四品武官陆大人,习武之人生性耿直,自然觉得没什么。 他一说话,身边就有一位与他交好的大人轻咳了一下,提醒他莫要多说。程瓒和他的夫人如何的鹣鲽情深,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可这江屿身边的妻子沈氏,曾经是程瓒的夫人,江屿看程瓒总是看不顺眼的,如何会想听他过得如何如何的好,和妻子如何的恩爱。 听了这位陆大人的话,程瓒没有说,只是微微笑了笑。众人自然也是这么认为的,没有多想。只有沈令善才终于有些反应过来,看着程瓒身上的衣袍,下意识的就去看江屿……江屿的脸色十分的从容,应该也和大家一样,不会多想什么。她心里暗下有些庆幸,可忽然有些不舒服。 当初的自己,到底做了多少的蠢事…… 沈令善是女眷,不宜多留,就抱着孩子回去。换尿布的时候,就看到小家伙乖乖的躺在襁褓里,她就轻轻捏住他的两条小腿,想着刚才尿谁不好,偏偏要尿程瓒…… 就轻轻打了一下他的小屁股。 认真的和他说:“调皮。” 只是小家伙不懂她的话,乖乖的睡着,小小的脸看上去十分的无辜,好像刚才做错事情的不是他似的。看着这小东西,当真是越看越喜欢,沈令善忍不住亲了他一下,才听到他发出一些细微的声音,是慢慢睁开眼睛,在看自己。 沈令善的心登时便柔软的一塌糊涂。 罗老太太听说犬宝把程瓒给尿了,倒是亲热的抱着小东西,表扬他:“做得好,这种表里不一的人,就不应该给他好脸色看……居然还有脸来赴宴。” 看着外祖母这样护着犬宝,沈令善忽然就有些体会到当初她那骄纵的性子是被如何惯出来的。不过他现在还小,等日后长大了一些,还是让江屿多教导教导他。她不太希望孩子以后的性子随她,那样看上去兴许过得很开心,可一旦碰到什么事情,可是会吃亏的。 沈令善和外祖母说着话,就听到椹哥儿和茂哥儿打架的消息。她匆匆赶到前院去,看着他身上穿着的小袍有些脏兮兮的,看到她就乖乖的叫了一声:“姑姑。” 男孩打架总是不好的,先前沈令善因为椹哥儿心思敏感,所以不敢太苛责他,如今养熟了,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的。也就站在那里,不过去和他说话。 是周妈妈过来将事情告诉了她:“……茂小公子说了椹哥儿几句,说他是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所以才……”周妈妈的眼眶有些红。 沈令善有些感触,就对椹哥儿说了一句:“过来。” 椹哥儿很快就走到她的面前,还没等她开口说话,就主动的说道:“是椹哥儿错了,姑姑罚我吧。我知错了……” 他看上去非常的懂事,换做谁,这个时候都不忍心罚他的。看着这酷似她二哥的孩子,沈令善心里难免偏袒一些的。罚他做什么?她有时候宁愿他不那么懂事。 就伸手擦了擦他的小脸,对他说:“姑姑罚你做什么?你乖乖随周妈妈回去换身衣裳,姑姑晚些再去看你。” 大概是有些不安,他又多看了她一眼,然后依依不舍的跟着周妈妈回去。 沈令善立在原地,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 究竟是如何的没有安全感,才会让一个七岁的孩子觉得,不骂他罚他,就觉得不踏实。 经过花园的八角攒尖顶小亭,迎面而来就看到一个青色高挑的身影,沈令善目光一顿,想回避,不过现在也来不及了,而且她心中无愧,没有什么好心虚的。 便沿着原路走了过去。 程瓒却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心下觉着有些好笑。 当初她那样喜欢他的时候,他去沈家,她总是想着法儿的和他说话,那个时候他不讨厌她,相反还挺喜欢她的,是一种对晚辈的喜欢,她的性子一贯活泼,自然不会想到男女之事上去。等他想明白,要回避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了…… 如今却是她避着他。 程瓒就上前说:“齐国公府果真大,我都有些迷路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她原本是不打算和他说话的。沈令善看了程瓒一眼,他已经换了一身新袍子了,只是跟在他身边的下人却不知去向,不知道是跟丢了,还是他故意的。 她没说话,跟着她身旁的丹枝和碧桃却是看不下去。可她们若是气愤什么,才会让人觉得她家夫人还介意什么……他算什么,夫人早就放下了。 于是丹枝极为客气的说:“奴婢让人送程大人过去吧。” 他穿着这件袍子,有种翠竹般挺立的感觉,高挑清瘦,程瓒是个非常好看的男人,自然穿什么都很好,可沈令善的记忆里,穿这个颜色最多的人是江屿。他总是单调的喜欢穿青色,不知道为什么。如今看着程瓒,她忽然觉得,程瓒再好看,可还是江屿适合这个颜色。 程瓒见她目不斜视,端着一副齐国公夫人的端庄模样,心下有些憋闷,要擦身而过的时候,才停下了脚步,叫了她一声:“沈令善……” 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心下有些愧疚,就对她说:“有一件事……” “当初四弟的事情,我并不知情。” 程琰……沈令善几乎快要忘记这个人了。 她记得那件事情之后,她很长一段时间都做噩梦,晚上要魏嬷嬷她们守着她才安心。后来嫁给江屿,便是江屿那样对她好,她也曾梦到过几次,之后才渐渐的,再也没有梦到过了。 沈令善不知道在那之前对程瓒还有没有留有幻想,但是那件事情之后,她是肯定对他没有半分念想了的。 她不太喜欢提起这件事情。 沈令善就转过头看着他。看着他的眉眼,没有丝毫的闪躲,说道:“现在你还说这些做什么?” 其实本来能做到对程瓒毫无波澜的,可刚才程瓒的举止的确是气到她的。 她就说:“你已再娶,我也另嫁,我们之间的事情早就已经结束了。程瓒,我自问没有什么亏欠于你的,你这样做事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他好像好久没有看到她这种眼神了。程瓒隐隐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可却是不敢承认,看着她这样维护自己现在的婚姻,他不过一点小小的举动,她就武装器来捍卫——这分明是年少时候的沈四姑娘才有的。她嫁给他之后,性子就变得很温顺的,好像什么都不在乎。 程瓒就缓缓的问她:“那你又在害怕什么?既然江屿对你那么好,就算知道这些又如何?你就……” 你就这么在意他吗? 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他不知道自己在嫉妒什么,不知道自己以什么立场再嫉妒,觉得可笑又可悲。 “……程大人。” 程瓒还想说什么,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沈令善也下意识的抬起头。 就看到江屿从长廊那边出来了。 她站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过去。她该过去的,可是她和程瓒站在一起,他会不会误会什么,毕竟他从她嘴里听到程瓒的名字都会觉得生气。心跳得快了一些,沈令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江屿,小心翼翼的观察他的表情。 江屿却走了走去,什么都没有说,只吩咐身旁的徐砚:“程大人迷了路,你领他过去吧。” 徐砚应下,就朝着程瓒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引着他去了男宾的宴息室。沈令善却站在江屿的身旁,然后听他轻轻道了一句:“随我过来。” 她袖中的手一下子就捏紧了,跟在他的身后,随他去了他的书房。 丹枝和碧桃都没有跟来,只有他们两个人。沈令善随他进了书房的门,在他还没有开口之前,便急急忙忙的说:“我只是恰好遇到他,我也不想和他说话的……”可是好像有种欲盖弥彰的感觉,他会不会更生气? 江屿看着她紧张的样子,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和她说:“我并没有要责备你。” 那……沈令善抬起头看着他:“你不生气吗?” 他有什么好生气的。江屿抚着她的眉眼,这样一个她,如今也能端庄大方的站在他的面前,从容淡定。他心里是有些欢喜的,就慢慢的说:“善善,我从来没有生气过……” 怎么没有?明明之前一提到程瓒就……沈令善这样想着,然后就听江屿轻轻的说:“我只是有点嫉妒。” 嫉妒你曾经那么喜欢他。 “……江屿。”她叫了他一声,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他从来不对她说这种话的。 江屿坐了下来,将她抱着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搂着她的身子说道:“你不用说什么,我来问,你来答。” 沈令善下意识就紧张的去看他。不知道他要问什么。可这个时候,还是乖乖的点了头。江屿看了她一会儿,表情和平日一样的柔和:“今日程瓒身上穿的袍子,是你做的吧?” 沈令善没有觉得意外,反倒有些如释重负,点头说:“是。”然后解释道,“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了,而且那时候我……” 她紧张说话的时候,他的手握住了她的,然后,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安抚的说:“我知道的。” 他都明白的。在他的面前,她不用紧张,就算她做错了事情,他也不会训斥她的。 沈令善的眼眶有些泛湿。其实以前她不在意这些的,觉得就当一个教训罢了,可是现在她和江屿越好,她越是讨厌以前的自己。他抱着她,好像平日和她说话一样,随便说什么都可以,不想说了,就算不说话也没关系。两个人靠在一起,安安静静的,就已经很好了。 他的手抚着她的背,又继续问:“除了那件袍子,还有别的吗?” 沈令善想了想,就摇头:“没有了,只有这一件……”而且当初她送给程瓒的时候,听丫鬟说他是拿出去扔了的,后来她也没有见他穿过,以为真的是扔了。 过去太久了,她都有些忘记了,所以今天看到程瓒也没有想起来。 “……嗯。”江屿看着她,然后想了很久,才问,“程四的事情,你能和我说说吗?” 沈令善忽然又紧张了起来。 没有想到他会问程琰,可是这种事情,她能怎么说?而且她并不想让江屿知道。 看着她无措犹豫的样子,江屿隐忍了太久的情绪,终究没能继续隐藏好,只好把她抱紧在怀里,让她看不见自己的眼神。他朝着隔扇外面看了一眼,让自己的情绪平息一些,然后低头吻着她的头发,声音很柔和的问她:“善善,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第83章 善良【单更】 沈令善想了想,就去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大概想到是什么事情了。毕竟当初程家和沈家来往密切,她虽然不大喜欢程琰的性子,可终究还是长辈。江屿也是见过程琰的,晓得他这个人最是风流。她一直都看不惯程琰的。 就和他说:“那天,他好像是有些喝醉了……不过程珏很快就出现了,所以他也没有来得及对我做些什么……” 说出来很轻松,可那件事情对她来说真的是一场噩梦。从小到大,她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有父兄护着,谁都不敢动她一根手指头的。 江屿就望着她,轻轻的嗯了一声,摸了摸她的脸,说:“没事就好,都过去了。现在没有人敢欺负你。” 沈令善就笑了笑。 是啊,现在她是江屿的夫人,谁敢欺负她啊?刚才去前厅的时候,都没有人敢多看她一眼。过去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已经完全影响不了她现在的生活了。 她忽然觉得如释重负。江屿这么相信她,他和她之间没有误会,如今她还替他生了一个孩子,这样已经很好了。 · 离开齐国公府的时候,程瓒目送萧尚书上了马车,然后才回了程家。 冯明玉就在锦宜居等他。 她同程家长房的其他三位媳妇性子不大合,平日里就和婆婆叶氏关系好一些,只是终究是差着辈分的,和叶氏待久了,也没有什么可说的话。就等着程瓒回来。 看到他进屋,就笑着起来走了过去,嫁人之后,女人所有的心思就落在了男人的身上,这个时候,男人身上一丁点细微的改变都能看得出来,何况是换了衣裳这种事情。 就上前问了一句:“怎么换了一身袍子?” 程瓒看着面前年轻姣好的冯明玉,她虽然出身娇贵,可嫁给他之后,却对他很是温柔体贴……那她呢?她嫁给了江屿,私下肯定也会这样对江屿嘘寒问暖,把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他的身上。 忽然就不太喜欢冯明玉现在的举止了。 语气也就淡了一些:“在齐国公府的时候,不小心弄脏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一桩小事罢了。冯明玉点了点头。 只是她是个心思细腻的女孩儿,知晓父亲将他引荐给了萧尚书,萧尚书好像对他也挺喜欢的,官场之上,人脉非常的重要。可是今日萧尚书带他去齐国公府是什么意思?明明知道齐国公江屿和程瓒有那样一层尴尬的关系在……起初有些担心程瓒会在齐国公府遇到沈氏,大概女人对这种事情都会敏感一些,后来则是担心萧尚书故意拿程瓒膈应江屿。 如此一来,若是江屿真的动怒了,萧尚书是萧太后的父亲,小皇帝的外祖母,当然不会有事,可程瓒就说不好了…… 于是就提醒他:“萧尚书虽和我的父亲交好,可他的手段素来狠绝……兴许我不该这么说他,毕竟他平日待我也不错,可是我是真的有些担心你。其实现在这样也挺好的,我就是欣赏你不在意名利权力……”说到后面,她的脸颊有些红。 平日程瓒倒是挺喜欢她害羞的样子,可是今日听了她的这番话,表情反而冷淡了一些,自顾自进屋,将身上穿得衣裳换下来。 冯明玉站在原地有些愣住,不知道自己这话是哪里说错了。站了一会儿,就回头,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委屈。想了想,还是跟着走了进去。 然后上前伺候他换衣裳。 就听到头顶传来程瓒的声音:“以前我没有娶你,孤身一人倒也没什么。如今我娶了你,你是冯家嫡出的姑娘,两个姐夫个个都十分的出色,我总要顾及一些你的面子。” 冯明玉行三,前面的两个姐姐,嫁得都非常好。而她是最小的嫡女,从小就得父亲的宠爱,姐妹之间总是要攀比一些的,她最得宠,嫁得夫君官职却最低,而且先前还娶过一位妻子,若是她性子骄纵一些,爱计较一些,心里自然会生出些许不平来。可是她真的没有这样想过。两位嫡姐嫁得并非是自己喜欢的人,她嫁得是自己喜欢的,单凭这一点,就比其他的都重要了。 ……原来是这样吗? 刚才的委屈一下子就没有了。 她靠过去,将脸贴在他的衣襟上,说:“我不会计较这些的。”女人有时候只在意男人说的话,去不去做,真的不会太计较。 程瓒静静的继续说着:“没有男人愿意让妻子跟着自己过苦日子的,现在虽说衣食无忧,可比起你在冯家的千娇百宠,自然是不够的。总有一日,我会给你荣华富贵,不管你想不想要……” 当初她也是不喜欢江屿的,要不然也不会为了自己和江屿解除了婚约。若非江屿权倾朝野,如何能在她已嫁人之后,还将她要了回去。 她终究是个女人,总是抵挡不了这样的深情的。 江屿给了她体面和荣耀,给了她比在程家更优渥的生活,甚至还能帮助到式微的荣国公府沈家,她怎么会不死心塌地的跟着江屿呢? 程瓒想了很多。不管怎么样,男人是无法抵挡对权力的渴望,以前他是没有想过,如今终于想要了,那股欲`望自然要比一般人强烈一些。 · 江峋的亲事就定在腊月十九,办完江屿的寿宴之后,便又要忙活江峋的亲事。沈令善倒是挺喜欢这样忙碌的日子的。 她忙府中的事情,江屿忙公事,晚上两个人一起说说话,这才是她一直想要的生活。只是她刚出月子,这样总是要累一些的。 江屿回来后,就看到她靠在罗汉床上休息,眉眼间很疲惫的样子。其实他不太喜欢她忙忙碌碌的做很多的事,可是她好像很喜欢。他走了过去,坐到她的身边,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然后俯下身准备亲她……就看到她忽然睁开了眼睛,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应该是故意的。 大概是想看到他惊讶或者尴尬的样子。 可是他却只是笑了笑,将唇覆了上去,捧着她的脸一下一下的亲她。 最后沈令善被吻的全身酥软,发髻都弄乱了,衣裳也皱巴巴的。 他就抱着她,和她一起躺了一会儿。 她怀孕四五个月的时候,他倒是碰过她几回,可是后来就很克制了,从早产到坐月子,自然是不能做的。她还以为他不在意这些的,毕竟他不近女色近那么多年,而且看上去总是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若非她的身体和他贴在一起,她哪里会察觉到他有这样强烈的欲`望? 刚出月子,有些事情还不能做。沈令善看着他的样子,也就没有再动,可是这样太奇怪了。 就开口和他说话:“知春园的新房已经置办的差不多了,新床是楠木垂花拔步床,家具摆设都是按照二弟的喜好来的,改明儿让他过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要添置的。” 知春园原本就是给江峋准备的,虽然还在齐国公府,不过那个园子大,离琳琅院这边也远一些,小夫妻俩住在一起,和独门独户也没有什么两样。而且齐国公府没有长辈,等再过几年,江峋有孩子了,总是要分家搬出去的。 这种时候他不太喜欢听她说别人。江屿就道:“他挑不出错来。他连颜色都分不清,你给他布置什么他都会说满意,不用这么花心思。” 沈令善就看了他一眼。 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弟弟的? 不过也难怪了,毕竟江峋是习武之人,性子总是要粗糙一些,和她三哥差不多。说起她的三哥,就想到三哥对三嫂的态度了,得亏了她三嫂性子好,这么多年一直包容他。她觉得郑漪的性子也挺好的,可毕竟没有长时间的相处过,倒是不知道能不能像三嫂那样细心体贴。 …… 程家是在程琰失踪三天后才报了官。程琰时常夜不归宿,可连续几日不回家,连跟着的随从都没有消息,叶氏自然是要担心了的。程瓒便去叶氏那边安慰她,然后就等到了程琰的死讯。 尸体被丢在山坡上,被野狗啃得所剩不多。也是凭借着他身上的衣物和佩饰才认出的身份。叶氏听到这个消息后,当场昏厥。因死状太惨烈,程瓒根本就没有让母亲看。不过他却是亲眼目睹了的……毕竟是亲兄弟,就算先前他是如何的不懂事,他这个兄长总是会包容他一些的。如今看到他这样,他心里自然是有些悲痛的。 发现程琰的时候,离他不远处就有一颗大树,树根附近有许多血迹,还有一些散落的绳子。看样子死前受了不少的罪。 究竟是谁这么痛恨他…… 可惜程琰平日得罪的人太多,若真的要查,不知道能不能查到。 沈令善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准备去西次间给江屿送点心。有些震惊,可她能隐隐感觉到一些事情。 她站在外面,看着江屿低着头认真做事的模样。 穿了一件家常的杭绸直缀,一副和平常一样随和的样子。平静了一会儿,才进去,将点心放到边上的楠木圆桌上,侧过头看向江屿。 然后走过去和他说:“先歇息一会儿,吃些点心吧。” 就见江屿很顺从的走过来,然后拉着她一起坐下。 她替他拿了一块绿豆糕吃。 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说:“程琰他……” 江屿吃点心的动作停了下来,侧目看着她,慢慢的说:“是我派人做的。” 她望着他的眉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她知道肯定是因为那件事情,那天见他没有再继续提,她以为已经过去了的,却没想到……她忽然有些担心,程琰的死虽然令人震惊,可她更担心会查到江屿的身上来。那毕竟是一条人命,而且不是一般的人家。 大概是看出了她的担忧,江屿便放下点心,和她说:“善善,有些事情不像你看到的那样简单,你出生将门,素来黑白分明,可是我也做过很多你认为是坏事的事情……我不太想让你知道,不过你那么聪明,总会听到一些的。这样的事情,之前会有,日后也会有。没有人不喜欢做一个善良的人,可是我在很多人眼里,都不是一个善良之人。” 说到后面他的眼睛就一直看着她:“我的手不干净,可能沾了很多人的血……你会不会怕我?” 沈令善很快就伸手,紧紧握住他的。 江屿就笑了笑。 他太清楚她的性格,太遮遮掩掩,反而会令她不安,若是这样直接的说出来,她就会毫不犹豫的、坚定的站在他的身边,不管他做过多少不好的事情。她很善良、干净,从来不会把人想的太坏。这恰恰是吸引他的一点。 他也只能让她知道这一些,程琰的事情她不可能想不到,他瞒不了她;至于其他的事情,她能少知道,他就尽量让她少知道一些。就这样陪在他的身边好了,什么都不知道也没关系。 程琰做了很多的坏事,不知道欺负了多少无辜的女孩儿,沈令善觉得他这样的人,就算死了也不足惜。只是……她看着他说:“我以为……你说事情都过去了。”那天他就是这样说的。 就察觉到江屿回握住她的手,轻垂眼帘,语气淡淡的说:“我的确说过,事情都过去了……”然后看着她的眼睛,“可是我没有说过,要放过他。” 第84章 撒糖【一更】 新郎倌儿的吉服已经改了两回,改好了就给江峋送过去试了试。他生的挺拔硬朗,不像一般的习武之人那样粗犷,有着江家人一贯的俊朗眉眼。 江嵘特意拉着椹哥儿去看,看着二哥穿上喜袍的模样,眼睛睁得大大的,就说:“二哥这样穿这好看,我也喜欢这个颜色……”然后对身边的椹哥儿小声的说,“是不是很好看啊?” 椹哥儿没理他。他一向不太喜欢这种鲜艳的颜色。 江嵘并未放在心上,刚来齐国公府的时候,椹哥儿非常听他的话,看上去也小小的一个,很胆小的样子。可是现在越来越不把他放在眼里了。比他小两岁不说,居然还比他聪明。想想就好气人哦。不过他性子乐观,将椹哥儿当成亲弟弟似的,弟弟生的聪明,他这个哥哥也是与有荣焉嘛。 江峋看着镜中的自己……先前成亲还没什么感觉,如今穿上这身喜袍,才忽然反应过来,他真的要成亲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喜袍颜色的关系,衬得他的脸也红了一些。 就听到身边的丫鬟问他:“二爷觉得如何?可有哪里需要修改的?” 觉得这样已经挺好的了,看上去非常的合适。 江峋便对丫鬟道:“很好,就这样罢。” 沈令善听到丫鬟回禀,江峋对吉服十分满意,而且对知春园的布置也没有其他的意见,就想到江屿的话,他的确觉得什么都挺好的。 · 腊月十九这一日,江家便热热闹闹办起了喜事。 天气已经很冷了。沈令善换了一身玫瑰红万字流云妆花小袄,梳了一个比平日繁琐些的发髻,看上去比平日端庄一些,也有主母的风范。 犬宝也穿了一件喜庆些的袄子,戴着柔软精致的虎头帽。 已经两个多月了,和刚出生时那副皱巴巴红彤彤的样子非常不一样,脸颊白嫩嫩的,抹上去又嫩又香。 沈令善就忍不住多亲了几下,越看越喜欢。 江屿从净室出来的时候,就看着她抱着孩子在亲,目光落在了孩子的身上…… 本来就是一个小东西,平日就得包得严严实实的,身子娇弱,受不得一点的凉。如今冷了,更是裹得越发的大包,手脚都好像四仰八叉敞开着,被固定了似的,动几下都不灵活。 只是小东西不像刚开始那样一天到晚只是睡觉,醒来的时候会东张西望的,眼睛又黑又圆,有时候还会咿咿呀呀的叫。 他并不觉得有哪里特别招人喜欢的。 可是她却开心的不得了,亲亲他的脸,摸摸他的手,还给他唱小曲儿哄他睡觉。 她的喜欢一直都是非常强烈的,却很少会喜欢一样东西很久。现在看上去,好像半点没有减少的趋势。 他不太喜欢这种感觉。 沈令善逗着孩子,倒是没注意到江屿出来了,看到他的袍子有些皱,就替他过去整理。 抬起头笑盈盈的和他说:“犬宝好像又重了一些,很快就能长得白白胖胖了。” 以前沈令善不太理解她祖母和父亲为何总是要喂她吃东西,将她养得胖墩墩的才安心,现在当了母亲,才理解了这种心情。大概没有比将自己的孩子养得健健康康更令人有成就感的。特别是早产的缘故,先前那样小的一个,养起来自然要多费心心思,希望他平安长大。 和他说话都离不开孩子……江屿伸手捏住了她的手腕,她就疑惑的看他。便对她说:“衣裳穿得多了一些罢了。” 是吗? 沈令善朝着垫着厚厚褥子的罗汉床上看了一眼,见小家伙包成大大的一包躺着,小脑袋往旁边看了看,然后抬起手往嘴边送……看上去非常的笨重,却有些好笑。 沈令善就喃喃道:“好像是的……”的确穿得有些太多了,可是外面太冷了,才刚出生不久,是绝对不能让他受凉的,待会儿若是要出去,外面还要裹一个厚厚的襁褓。 比起刚出生时想时时刻刻看着他,如今她的心里已经踏实多了,晚上睡觉的时候,也很少把他抱到卧房一起睡。毕竟她没事,晚上被吵醒少睡一些没关系,江屿却是不能被吵醒的。 孩子和丈夫都是她最重要的人,她不能顾此失彼。 忽然觉得这样很幸福,她看着江屿,却见他还未将她的手松开,还看着她说:“善善,他的脸上有糖吗?” 什么?沈令善有些不太明白。 望着江屿的眼睛,才意识到是因为刚才她一直在亲孩子…… 大概没有母亲不会不喜欢自己的孩子的吧?况且她觉得他长得这么好看,自然是想亲一亲抱一抱,这也没什么啊?她就说:“比有糖还要香。” 江屿笑了笑,然后略微俯身抵着她的额头,问她:“……那我呢?”他声音非常的低沉,可是听起来却很有魅力,好像这个时候,只有他的声音,其他的什么都听不到了。 ……被诱惑的感觉。 他啊。沈令善唇角往上一翘,侧过头,在他脸颊上轻轻的吻了一下。 恍惚间,有一种少女时偷偷亲自己喜欢的男子的感觉。 亲完之后不敢看他的眼睛,却又忍不住,想看他的眼睛。最后她看着他,他也望着她,两个人的眼神交织在一起,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却觉得很甜蜜。 在两人的开心的笑声要溢到嘴边的时候,他的呼吸就忽然近了,抱着她的脸用力的吻她。 大概是情窦初开时的感情太过惨烈,比起水乳`交融的那种亲密,她更加无法抵抗的,是这种被小心翼翼对待、青涩又甜蜜的感觉。 他其实不太适合这种感觉。之前她对他没有产生那种怦然心动的男女之情,就是想象不出江屿大男孩儿羞涩的模样,觉得和他的性格太不符。 可是他真的很了解她,也大概很喜欢她。 当两个人的感情不对等的时候,就容易发生很多的摩擦,可是他愿意等她,耐心的、一点点的带领着她。在不知不觉中,他把她想要的那份感情,慢慢的成熟和圆满起来。 不管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她现在不得不承认,她是真的抵抗不了。 听到头上珠钗掉落的声音,沈令善才气息紊乱的说道:“头发乱了……”刚才丹枝给她梳了好久,这样下去,怕是得重新梳过了。 江屿道:“再梳就成了。”准备继续吻她。 现在的气氛真的太好,江屿有一种情难自禁的感觉,就像是她十二岁的那一年,少女初长成,她趴在石桌上睡着了,他看了她很久,那时候她沐浴在柔暖的阳光中,在他的眼里,她整个人都是闪闪发光的,然后忍不住的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再看醒时的她时,他的表现不动声色,内心早已是瞬息万变。 忽然一阵婴儿的啼哭声打破了此刻的平静。 江屿不得不将她放开。 沈令善朝着罗汉床上看了一眼,就看小家伙哭得很是大声,好像是侧过头想要含自己的手指,艰难的把手靠过来,将脑袋凑过去,却还是差一点。看得到却吃不到,这才委屈的哭了。 看着哭得一塌糊涂的儿子,再看沉着一张脸的丈夫,沈令善弯起眼笑了笑。江屿就不悦的望了她一眼,她就笑得更灿烂了。 第85章 喜事【二更】 之后沈令善便去了宴息室。 江老太太身边跟着二夫人郭氏和三夫人闵氏。沈令善看到郭氏,就想起那日她和自己说的话,语气寻常的叫了人。江老太太便将小曾孙抱过去看。 老人家再如何的脾气,看到这样一个小小的孩子,心里总是会柔软一些的,何况是自己嫡亲的小曾孙,就对沈令善说:“长得越来越好了,像屿哥儿。” 沈令善也觉得现在孩子越来越像江屿了,不知道是不是大家说多了的缘故。不过看着江屿长大的嬷嬷也说过,犬宝的确很像江屿小时候。 三夫人闵氏看到沈令善,心下也是不得不羡慕的。都说媳妇熬成婆,她在江家待了几十年,都还是个做事需处处拘谨的媳妇;而这沈令善,一嫁进齐国公府,便是堂堂的齐国公夫人,当家主母,根本就没有为难的婆婆。 这样的命好,不是每个人都能修来的福气。 又看着那白嫩精致的小家伙,也是觉得十分的可爱。这么快就生了嫡子,日后哪里还有什么压力?只管过着日日悠闲的日子罢了。 若是平常,二夫人郭氏看到江老太太如此的宝贝江屿的儿子,对比她二儿媳葛氏所出的儿子,肯定是要心里不平衡的。不过现在倒是想通了,江屿是什么身份,她家巍哥儿是什么身份。别说是先前比不了,如今她家巍哥儿出了那种事儿,日后的前程估计都很艰难了。 老太太这样精明的人,如何会在这个没前途的孙儿身上花心思。 于是也不在这里凑热闹,过去看儿媳葛氏和孙儿启哥儿。 葛氏性子懦弱,嫁到江家的头一日,郭氏便给她立过规矩。而且郭氏在江老太太这边受够了气,总是要在儿媳这边讨回来一些的,不然当婆婆还有什么意思。 婆媳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可在葛氏这边,从来都是压不过婆婆的。 看到郭氏忽然过来,葛氏还有一些惊讶。 之后看着郭氏从她怀里接过启哥儿,还语气随意的和她说话,葛氏才有一种晕晕乎乎的感觉。 怎么……好像变了性子似的。 最近都是这样的。就算她有时候做错一些事情,也不会训斥她了。 不过她觉得这样的婆婆比之前好相处了很多。 江老太太就抱了一会儿,便将孩子还给了魏嬷嬷。等江婠过来的时候,就又从魏嬷嬷的手里将孩子抱了过去,自家的顺哥儿却是丢给了丫鬟。 生了儿子,江婠在宋家自然是站稳了脚跟,加上她有这样一个大哥,宋家人都是不敢得罪她的。她的气色很好,就是生完孩子看着胖了一些。 不过虽然当了母亲,可这性子却是没有半点的稳重,还是和以前一样活泼跳脱的感觉。 就抱着小家伙和沈令善说:“小侄儿生得真是太好看了,和我大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像顺哥儿,净挑我和宋谦不好看的地方长……” 虽然比起刚出生的时候已经很好看了。可江婠觉得比起小侄儿,她家顺哥儿真是不够看了。 也只有江婠才会这样说自己的儿子。 沈令善从江婠身旁的丫鬟心漪手里将顺哥儿抱了过来。足月出生,又比犬宝大两个月,顺哥儿自然是要重一些,也活泼一些,被舅母抱在怀里,倒是不哭不闹,仰起头看着沈令善耳朵上带着的明珠耳珰,一晃一晃的,傻傻的看了很久,然后就要伸手去捉。 她就轻轻握住他的小手。 哪里不好了? 她觉得这外甥长得很好,而且胖胖的,若是她家的犬宝也能长得这样胖,她也就不用担心了。 沈令善逗着顺哥儿,略一抬眼,就看到椹哥儿过来了,走到了她的身边:“姑姑。”他叫了她一声,身上穿了一件干净的小袍,好像才在齐国公府待了一年,他就成熟了许多,看上去比江嵘还要稳重。 然后就看到他一双白嫩的小手摊开,握着一把粽子糖,作势就要递给她。 沈令善就笑笑说:“你自己留着吃吧。不过记得不要吃多,一次就只能吃一颗。”他已经到了换牙的年纪,吃太多糖对牙齿不好。 椹哥儿却想了想,和她说:“我不爱吃,给姑姑和弟弟吃。” 弟弟还那么小,怎么能吃糖呢?不过沈令善也有些了解他的性子,他待在齐国公府,这么小的孩子,其实也能隐隐感觉到一些,所以会比江嵘更懂事,也会想着替她做一些事情。就像现在,他想把糖给她,是希望她收下的,她若是不收,估计会想多。 于是沈令善就抬手在椹哥儿的手里拿了一半的糖,和他说:“那这样——你和弟弟一人一半,好不好?” 小孩子哪有不爱吃糖的?她见过他吃糖的样子,是很喜欢的。他现在只是想把自己喜欢的东西给她而已。 大概是看到她收下了,椹哥儿笑了笑,很开心的样子,和她说了几句话,才跑出去继续和江嵘他们玩儿,步子看着很轻快。 江婠就说了一句:“椹哥儿倒是被你养得越来越好了,看上去真懂事。” 孩子懂事是好事,可是太懂事却会让人心疼。江婠看着刚才那小家伙熟悉的眉眼,想到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沈二公子,那会儿皇城不知道多少姑娘仰慕他呢,她也曾暗下思慕过,不过后来看他娶了董氏,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她也就没有再多想了。 椹哥儿和他父亲长得很像,不过性格太不像了。 就想了想,喃喃的和沈令善说:“椹哥儿的性格,我觉得挺像一个人的。” 谁?这么说,大概不是说像椹哥儿的父亲吧?至少她觉得椹哥儿只有模样像极了她二哥,性格不知道像谁的。 就看到抱着犬宝的江婠笑了笑,对着她说:“像我大哥。” 江屿……沈令善顿了顿。 先前她倒是没有怎么想,现在被江婠这么一说,倒是真的觉得,椹哥儿和江屿的性格挺像的,都是不怎么爱说话,小小年纪就一副很老成的样子,看着沉默寡言的,其实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孩子,而且心思也很细腻。 江婠继续说:“我大哥其实是个挺可怕的人,不过当他的家人却是很幸福的。椹哥儿现在年纪还小,只是他这样的性子,若是教不好,很容易会出事儿……” 小小年纪没了爹,母亲又抛弃他。跟着出嫁的姑姑住,怎么说都是不合规矩的,得亏齐国公府是沈令善说了算的。这种环境养成的孩子,长大后很容易误入歧途,可若是养好了,那可能就是另一外江屿了。 江婠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却是比她通透很多。经由她这么一说,她心里还真的有些感觉了。 椹哥儿在她身边是待不久的,可是现在她已经养出感情来了,日后怕他送回沈家,他年纪小,不知道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连她也不要他了?可是不把他送回沈家,却是说不过去的。 …… 外面是喜庆的锣鼓声和鞭炮声,是江峋把新娘子迎过来了。新娘子下了花轿,跨了火盆和马鞍,迎到了正堂,同江峋拜了天地。 夫妻对拜之后,江峋才抬眼略微看了一眼。 之前只是远远的看过一回,现在却发现,原来她生得这样娇小,好像个偷穿大人衣裳的孩子似的……忽然觉得很有趣。 沈令善看到江峋穿着吉服的样子,忽然就想到了江屿和她成亲的时候,那时候她好像没有注意看。江峋是江屿的弟弟,容貌同他有几分相似。 沈令善就多看了两眼。 侧过头的时候,恰好看到江屿也在看她。 她的心跳了跳。 有一瞬间的担心,不过看到江屿眼底的笑意,她就一点都不担心他误会了。他应该知道她现在在想什么,所以才觉得好笑吧?沈令善有些不太好意思,就没有再看他。 江老太太看了一眼这新娘子郑氏的身段,觉得徐樱也不比她差,而且看着还要更窈窕一些,也不知道江峋是如何看上了。只是想到江峋的性子,最是听江屿的话,江屿若是要他娶谁,他肯定不会说一个不字。 娶得不是徐樱,老太太觉得也没什么意思,面上倒是笑意融融的,好像看到孙儿终于成亲十分高兴似的。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齐国公府掌了灯,今日知春园那边很是热闹。 这段日子张罗江峋的亲事,如今终于能松一口气了。犬宝已经让魏嬷嬷带回琳琅院去了,沈令善跟在江屿的身后,随他一道回去。 忽然感觉到一阵凉凉的。沈令善抬起头,看着天上纷纷落下的雪花,轻盈的飘下,停在原地多看了一眼。江屿转过头,看着她站在原地,就过去牵住她的手。 她就侧过头和他说:“江屿,下雪了……”很开心的样子。 江屿就笑她:“你要玩吗?” 什么玩儿?她都是当母亲的人了,而且她今天这副打扮,看上去很端庄,那些女眷都对她客客气气的,十分的尊重她。 雪花好像落在了她的眼睫上,凉凉的,很快就融化了,沈令善的眼睛眯了眯,就感觉到一只温热的大手,替她擦了擦。 她睁开眼睛就看到他了。 忽然觉得他很耀眼。 第86章 夫君【单更】 回到琳琅院,魏嬷嬷就端上了两盏姜茶,沈令善接过杯盏喝着驱寒。 有一会儿没看到孩子了,就让丹枝把犬宝抱到罗汉床上,她就坐在旁边看他。 小家伙一双眼睛水亮亮的,看着她在喝茶,他好像也想喝的样子,盯着她咿咿呀呀的叫。该到喝奶的时间了,沈令善就让魏嬷嬷抱出去让乳母喂奶,之后看着他吃饱喝足呼呼大睡的样子,才回到卧房去。 江屿已经洗漱好了,就在卧房等她。坐在床沿,穿了一件白色的中衣。卧房里烧着地龙,倒是不觉得冷,不过沈令善知道以前江屿睡得房间大冬天的也不烧地龙的,她来了之后,他就都迁就她了。 她走了过去。到了他的身边,就被他抱着坐在了腿上。 正好觉得有些累,坐在他怀里还挺舒服的。只是她脸上的妆容还没洗赶紧呢,平日她不过略施薄粉,今日画得稍微精致了一些,就侧过头对他说:“我先进去沐浴。” 就感觉到他揽住了她的肩膀。沈令善疑惑的问道:“怎么了?” 江屿在看她,和平常不一样的是,好像看的很仔细似的。被一个人这样目不转睛的看着,总是有些不太自在的。 她的眼睛稍稍垂了垂,才听江屿说道:“善善,你的嫁衣还在吗?” 嫁衣? 沈令善看着他的眼睛,想了想就说:“魏嬷嬷帮我收起来了,就在里面第二个衣柜里。”可是……他问这个做什么? 江屿没有说,只领着她去衣柜旁将嫁衣取了出来。繁重又精美,保存的非常好。 直到沈令善将这身大红的嫁衣穿在身上,才忽然有些明白江屿的意思了…… 她低着头不敢看他,有种羞涩和喜悦的感觉,好像穿上了嫁衣,就像是才刚刚嫁给他似的。只是他们的关系已经很亲近,现在这样有些奇怪。 就说:“好像刚刚合身……” 先前穿的时候有点大了,不过那时候婚礼办得着急,她又不是真的想嫁给他的,嫁衣送过来之后,她试了一下就说合身,也没有怎么改。 说起来也有些奇怪,她嫁过两次,穿过两次嫁衣,却没有一次真正的洞房花烛夜。一个姑娘家,变成一个真正的女人,她都是这样稀里糊涂的就过来的……好像嫁给江屿也是糊里糊涂的。 沈令善就问他:“你让我穿这个做什么?” 他们都已经成亲一年半了。 江屿望着她穿着一身大红嫁衣的模样,眉眼间有种新婚的喜悦,当初看到她穿着嫁衣踏入齐国公府的时候,他揭开大红盖头,她的眼里只有抵触和不安,甚至听到她临时要出门的消息,都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如今……当初娶得是她的人,现在她的心大概也一起过来了。 他亲了亲她的脸,搂着她的身子将她压在身下。 才道:“没什么,就想……我好像漏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漏了什么事情?沈令善看着他的眼睛,就见他一双大手摸了摸她的脸,便开始解她的嫁衣了……其实也没有什么,最亲近的事情都做过了,可现在这样,他的手动作不疾不徐,好像有种拆礼物的感觉。而且还是期盼已久、非常渴望的礼物。 她的脸一下子就烫了。 这就是他说的没有做的事情吗? 大红的嫁衣散到两旁,露出雪白的肌肤,床帐外的烛光轻轻的跳跃……沈令善被压在下面,身上渗出了一些细细的汗珠,腿张得有点酸,双手无力的攀着他的肩膀,时不时的滑落。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要结束了,沈令善疲惫的望着他的脸,然后轻轻的叫了他一声:“……夫君。” 他顿了顿,低低的道:“嗯。”就俯下身吻她的脸,却好像更用力了。 不是已经要休息了吗?沈令善面颊通红,用力的抓着身下的褥子。最后不知道折腾了多久,他抱着去净室沐浴,回来的时候,榻上泥泞的褥子和弄湿了散落在地上的嫁衣已经都不见了。 沈令善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江屿看着臂弯间疲惫的她,伸手替她理了理头发,轻轻把她抱紧在怀里。 应该没有再漏下的吧?三书六礼,洞房花烛,从此她和他夫妻恩爱,白首偕老。 · 次日江峋和郑漪便过来敬茶。家中父母不在,自是长兄为父,长嫂如母。 之后沈令善就带着郑漪去了一趟东院江老太太的瑞鹤堂,江屿他们还要招待未走的宾客。 郑漪有些担心,好像江老太太并不好相处,虽说分了家,可那毕竟是江峋嫡亲的祖母,离得这么近,她一个新妇,总是要时常过去请安的。 沈令善就对她说:“不用担心,祖母待咱们这边的人还是挺客气的,你不用这么紧张。” 郑漪也是名门闺秀,端庄秀丽,时常长辈夸奖,沈老太太也十分的喜欢她。今日的确是有些紧张了,不过别人家的新妇,上头都有婆婆压着,她却就这么一位好脾气的大嫂,已经非常不错了。而且还把她和江峋安排在知春园,离琳琅院远一些,独门独户一样。最重要的是……江峋对她也很满意。 郑漪没说话,沈令善就转过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双颊泛红,眉眼间有些许初为妇人的妩媚,看上去娇小温婉,刚才和江峋站在一起,就非常的登对。 郑漪自然也明白沈令善的意思,有了这句话自然也就放心了,便道:“嗯,多谢大嫂提点,日后若是我有做的什么不好的地方,您尽管说我,我母亲就一直叮嘱过,日后要听大嫂的话。” 齐国公府虽然显赫,人却是不多,就他们两位妯娌,日后只要少发生矛盾,她自然会过得很好。 到瑞鹤堂的时候,江家的女眷都陆陆续续的到了。江老太太坐在主位之上,下面垫了一个杏子红金心闪缎锦衾,看到郑漪,倒是含笑着夸赞她,还把她拉到身边去说话,一副很满意的样子。 原先郑漪做好了准备,要小心应付的,这会儿看到江老太太这么喜欢她,倒是有些受宠若惊。大概刚新婚,心情好,觉得什么事儿都顺心。 沈令善坐在旁边,看到老太太和郑漪的相处,就想到当初她刚嫁进齐国公府,她也对她热情过。 不过她和郑漪不一样,她从小就不太喜欢江老太太的性子,那时候她喜欢跟着江屿,晓得江老太太不疼江屿这个孙子,倒是一直宝贝二房那两个,江老太太呢,大概也觉得她太骄纵,所以和她也没说过多少话。 她了解江老太太的性子,所以她待她再客气她也对她亲近不起来。 郑漪却是不清楚的,这会儿老太太喜欢她,她自然是高兴的。 从瑞鹤堂出来的时候,郑漪就笑盈盈的和她说:“之前我还有些担心……祖母看上去很好相处。”她的年纪还小,人多的时候自然要端庄一些,私下就有些活泼了,和沈令善说话也随意了一些。 沈令善却是很喜欢她这样偶尔活泼露出真性子的模样。 那是她非常喜欢的样子……不过对于她来说,已经很遥远了。 有些性子被磨平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沈令善就说了一句:“祖母喜欢你自然是一桩好事。” 又和她说之后管家的事情:“你没来的时候,府中的中馈都是由我一个人管的,日后总算有人替我分担一些了。你先休息几日,等年后便把一些事情交给你管。” 还没分家,他们如今是同辈的妯娌,虽说齐国公府大多由江屿撑起来的,可如今江峋也是年轻将军,前途无量,也为府中付出过一些的。若是什么都由她一个人管,现在没事,日后郑漪总是要生出一些不满来的。 郑漪却是有些惊讶。 她在郑家的时候,就时常看到婶婶们因为中馈而发生争执,那时候她还不懂,不过这两年,母亲教给她了一些,出嫁前也和她说了一些。 她和沈令善虽然关系亲,可亲兄弟都要明算账,日后若是要分家,总是要明白齐国公府的家底的。那时候她还不太喜欢母亲这个样子。她不太爱斤斤计较,也觉得以沈令善的脾气,做不出那些事情来。 如今听她这样说,更加觉得她脾气好。 郑漪就不好意思的说:“我也不太懂这些,怕做不好……” 却是没有拒绝。 沈令善便说:“没有关系,我刚开始也不懂,慢慢的就上手了。” 郑漪这才冲着她笑了笑,好像对她更亲近了。然后就犹豫了一会儿,小声的说:“大嫂,我能问你一件事情吗?” 她要问她什么事情?沈令善看着她的样子,神采飞扬,觉得这样十五六岁的年纪真好,青春洋溢的,还嫁给了自己喜欢的人。就笑笑和她说:“你说便是。” 就听郑漪小声的问她:“我听说……当初祖母有意替他安排徐家的姑娘的,大嫂你见过那位徐三姑娘吗?” 说的是徐樱。 沈令善没想到郑漪也知道这件事情,不过徐樱都已经成亲了,就是上个月的事情。都翻篇了的事……她看着郑漪说道:“这种事情要两个人都愿意才成,都觉得没缘分,自然也算不得什么了。” 那倒也是。郑漪点点头。 之前她的祖母也给她安排过几个男子,让她留意过,她也是觉得不太合适。而且的确算不得什么,江峋常年在外,徐家又离皇城这样的远,他们两人哪会有什么?一时郑漪便微微笑了笑。 沈令善也理解郑漪的心思,毕竟嫁了人,总是想对丈夫了解一些的,比起她刚嫁给江屿的那会儿,郑漪已经好很多了。而且她还愿意这样问她,就说明她信任自己。 …… 瑞鹤堂的儿媳孙媳都各自回去了。张嬷嬷见江老太太眉眼疲惫,便伸手替她轻轻揉着头上的穴位,然后说:“老太太好像很满意郑氏。” 那郑氏虽然秀丽娇美,礼数也周到,看谈吐就知道教养极好,可那毕竟是郑家的人,是沈家的亲戚。老太太原先是不喜欢的。 江老太太想了想,刚才那郑漪,同沈令善站在一起,就显得亲如姐妹似的。 不过现在她们妯娌的关系好,日后就说不定了,住在一起,总是要有摩擦的,何况就只有这么一个对手…… 老太太就缓缓的说:“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的确挺招人喜欢的。看上去虽然稳重,可到底年幼,想事情简单,你对她好一些,她也会信任你。”……哪里像沈氏这样油盐不进。 第87章 扔掉【单更】 郑漪回知春园后,沈令善就顺道去了一趟荣竹轩。 先前她坐月子,之后又忙着江屿的寿宴和江峋的亲事,去荣竹轩的次数就很少了。虽然每日都有嬷嬷过来禀告江嵘和椹哥儿的事情,两个孩子相处的也十分融洽,可总是不能和亲自过去看相比的。 她到荣竹轩的时候,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院前的大缸旁。 是椹哥儿。 穿了一件墨绿色的袄子。 江嵘没有玩伴,却是个活泼的性子,这大缸里就经常养一些鱼和乌龟。两只乌龟养的最久,鱼却是不好养的,稍有不慎就养死了。不过小孩子心思敏感,江嵘又是这样从小就没有父母的,照顾江嵘的乳母李妈妈见不得他伤心,就每日早晨都会都会先过来看看。 若是有死的鱼,便将死鱼捞出来,把活得换进去。 鱼和乌龟一天天的长大,江嵘早就把他们当成自己的朋友,椹哥儿刚来齐国公府的时候,江嵘就愿意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分享给他,足以说明他有多喜欢椹哥儿这个玩伴。 怎么现在就椹哥儿一个人? 沈令善过去,椹哥儿刚好看到她,抬起头的时候,笑了笑。他比一年前活泼很多了,过去叫她:“姑姑。” 沈令善问他:“你在做什么?”他的怀里好像抱着什么东西。 椹哥儿给她看,里头不是别的,正是一只锁头缩脚的乌龟。他生得唇红齿白,很是俊秀,认真的说道:“太冷了,我怕它冻着,就想给她捂一捂。” 哪有人替乌龟取暖的?真是个孩子。 沈令善赶紧让他把乌龟放进去,然后用手擦了擦他的双手,一摸上去,便觉着他的手更冰块儿似的,连衣袖都有些弄湿了。当即眉头一蹙,把椹哥儿带到屋里去,让丫鬟给他换了一身衣服。 等换好了,才握着他的双手,对丫鬟说:“再去取个手炉来。” 然后低头眼里的批评他:“乌龟不会有事的,倒是你……大冬天的可不能碰水,你小时候身体就不好,若是冻着了该怎么办?过几日就要带你回去见曾祖母了,到时候姑姑我可得挨训了。” 被批评了,他却很喜欢的样子,乖乖的点了头,好像不管她怎么训他,他都觉得很开心似的。 沈令善无奈的笑了笑,丫鬟已经取了一个手炉过来了,她让他捂着。椹哥儿犹豫了一下,乖乖接过手炉捂着了,大大的眼睛却是时不时的抬起头看了看她……手炉虽然热,可是姑姑的手却又暖又软。 沈令善看着这笑盈盈望着自己的椹哥儿,想着昨日江婠和她说得话。椹哥儿长大之后,真的会像江屿那样吗?她不想椹哥儿变成江屿那样的性子,男孩子还是像江峋那样阳光快乐的好一些。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然后环视四周,发现没有江嵘的身影,以前她一来荣竹轩,江嵘肯定就过来叫她嫂嫂了……怎么今日不在? 椹哥儿看了看她,大概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和她说:“昨日我和嵘哥儿在外面放炮仗,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回来之后就变得很奇怪……好像不开心的样子。” 江嵘一直都是一个非常活泼讨喜的孩子,就算和椹哥儿发生矛盾,也很快就忘记了的。和椹哥儿的性子一静一动,也不晓得是如何玩得这么投缘的。 沈令善点头“嗯”了一声,心下有些隐隐的不安。 小孩子是藏不住心事的,怕是见着了什么不该见的人……她第一个就想到了那个人,只是那会儿江嵘还那么小,肯定是不会记得的。这么多年过去了,自然不可能一眼就认出来。 可是她还是有些担心。 回琳琅院的时候,沈令善先去看犬宝,结果看到伺候小家伙的乳母和丫鬟们都在外面。丫鬟便和她说:“国公爷在里面……” 江屿……他在里面做什么?临近年关,江屿已经不用再忙公事,这几日一直在府上休息,不过也有一些大人过来拜访他,说是休息,可还是挺忙的。今日难得来看孩子的。 沈令善觉得有些有趣,没让丫鬟们出声,自己一个人走了进去。一进去就听到了犬宝咿咿呀呀的声音,还有江屿的声音,不过他的声音很低,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看过去,就见江屿坐在罗汉床上,上面放着包得鼓鼓的犬宝…… 江屿低着头,眉宇严肃,和他在说话,犬宝就发出一些声音,好像也和他在对话似的。 平日那样严肃的一个人…… 沈令善站在原地,没敢过去,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然后便看到犬宝的声音大了一些,江屿伸了手,捏住了他袄子前胸,直接将人提了起来。 “江屿!” 沈令善赶紧过去。 江屿手里拎着犬宝,侧过头看了她一眼。 四脚朝天不停乱晃、跟小乌龟似的小家伙也艰难的扭过小脑袋,黑亮亮的眼睛望着自己,嘴里“咿咿”的响着……好像还很兴奋。 沈令善看着有些无奈,把江屿手里提着的小家伙抱了过来,问他:“你这是做什么?” 怎么一副要拎起来扔掉的样子? 江屿眉目淡然的说:“我能对他做什么?”他又不会真的扔了他,吓吓他罢了。总是哭哭啼啼的,要母亲哄他。 沈令善也知道江屿的性子,大概是在和犬宝玩儿呢,也没有继续问。 抱了一会儿孩子,才随江屿一道回正房,和他说了江嵘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他看见了谁,若是永宁侯府的人,他应当也不认识吧。” 其实说的就是阮氏,只是沈令善不敢直接提,怕江屿不高兴。可江嵘是江屿的亲弟弟,阮氏还要来纠缠,那这件事情肯定是要让江屿知道的。 “倒也不一定……”他坐在她的面前,缓缓的说,“他屋里有一副人像,是我父亲昔日所作。” 画得自然是阮氏。 阮氏离开的时候,江嵘的年纪还那么小,一开始尚且懵懂无知,可渐渐长大,总是嚷着要母亲的。给他一些寄托,大概会好一些……至少他知道母亲的样子。 沈令善想了想说:“那要不,我……” “善善。”他忽然叫了她一声,拉着她坐在身边来,和她说,“这件事情你不用管。” 她该听他的话,他说不要管,那她就不应该管,只是沈令善看着面前的男子,抬手抚了抚他蹙着的眉心,眉目温顺的说道:“你总是要我不要管这个,不要管那个,那究竟是什么是我能管的?江屿,我已经不是以前的自己了,我现在当母亲了,你不能老是觉得我什么都做不了……你不把我当成你的妻子吗?夫妻之间不应该相互扶持的吗?” 他再厉害,也有疲惫的时候;她再没用,也总能替他分享一些。 江屿笑了笑:“自然是当你是我的妻子的,昨晚你不是都那样叫我了吗?” 哪样? 沈令善目光顿了顿,忽然回忆起昨晚的事情,有些不好意思…… 若非昨晚她特意吩咐魏嬷嬷早些叫她,今早她估计是要睡过头了。郑漪才刚进门,她这个长嫂可不能这样给她做榜样。 那样叫他又怎么了?他们都成亲这么久了,她那么迟才真正的接受他,把他当成自己的丈夫,这样叫他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没有什么好害羞的,于是对上他的眼睛,说道:“我难道不能这样叫自己的夫君吗?” 听上去还有些小脾气。江屿握着她的手紧了一些,凝视着她说:“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然后继续说道,“不过这件事情,的确由我处理比较好,嵘哥儿那边我会去和他说。” “你要告诉他吗?”沈令善急急的问道。 江屿敛了笑意,说道:“嵘哥儿也快十岁了,你不用只把他当成一个孩子,他有分辨和判断的能力……” 好像说得很有道理,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沈令善想了想,才终于明白哪里不对的,看着他道:“那你对我……”她比江嵘大那么多,他不是还照样当她是个孩子似的。何况十岁又如何了?十岁也是个孩子啊?她三哥十七八的时候都皮着呢。 一时倒是担心起犬宝来了,他对自己的亲弟弟都这样的眼里,那对自己的孩子……而且还是个男孩儿呢。她略微蹙着眉,他看在眼里,不疾不徐的说:“他日后要娶妻生子,护着家人……你有我,这些事情想都不用去想。” 沈令善一双眼睛亮了亮,忍不住看着他。好像就这么简单的……被他给说服了。 他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的? 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自然要听他的。沈令善看了他一会儿,弯唇笑了笑,接着和他说要同谢幼贞见面的事情:“……幼贞表姐一直想见见犬宝,你也知道我和她的关系,跟亲姐妹一样。就在八宝胡同外面的那间茶馆,我待一会儿就回来。” 江屿的脸色没有什么改变,依旧很温和的看着她。不过他的确不怎么喜欢她和程家的人接触,那谢幼贞已经是程家人了。不过他知道她和谢幼贞之间的关系,她并没有什么能说话的人,他也不能就一直把她困在自己的身边,都给他生了孩子了,她也不可能再跑到哪里去。 他点点头:“嗯。我派人保护你。” 她信任他,而没有多想,觉得他说的保护就是简单的保护,毕竟他们已经交过心了。 第88章 人心【一更】 程珏正在书房忙事情,听到外面有动静,是谢幼贞过来了。 就起身走出去。 看到谢幼贞站在那里。披着一件宝蓝色斗篷,里面穿了桃红刻丝风毛亮缎小袄。于是拉着她进来:“不是说过让你早些睡的吗?” 她的手有些冷,他握着没有松手。平日能将他这个丈夫照顾的无微不至,却是不知道心疼自己。 谢幼贞很喜欢程珏这样对她,大概女人都是希望这样被夫君疼爱的。她抬起脸望着他,对他说:“见你这么迟还没回来,我便过来看看。还要忙吗?今日早些歇息可好?” 程家长房四兄弟,程琰已经没了,剩下的三兄弟,原先就程珉追求功名,现如今程瓒再娶,有了冯大人这个岳父做靠山,也一步步扶摇直上。况且如今长房已经分家,程珏是一家之主,当然也是有压力的。 谢幼贞知道自己是妇人之见。 可她真的已经知足了,不想程珏这么累……而且她总觉得有些不安。 大概是怀孕的缘故,总是要见见他才觉得放心。 程珏带她进屋让她坐下,让丫鬟端了热茶来给她暖手。看着她冻得红红的鼻尖儿,说道:“我这就陪你回去歇息,下回这么晚可别再过来了,怀着身子要当心一些……” 谢幼贞也明白,她怀着身子,要他每日早早的和她歇下,实在是有些难为他了。 婆婆叶氏也几次三番要她给程珏安排通房。她迫于压力只好安排了,可心里总是不舒服的,却见程珏看都没有多看一眼。只是清楚她的难处,没有把人赶走,放在身边当个使唤丫鬟。 这样的洁身自好,就连程瓒都做不到……程瓒的那个通房素和,如今就在外面养着胎呢。 谢幼贞一开始还以为冯明玉会哭闹一番,却没想到一点动静都没有,这样一声不响的解决了。 既是妯娌,谢幼贞也接触过冯明玉,起初她因为沈令善的关系有些抵触她,可她到底是大人,总不能像小孩子那样计较。况且这冯明玉的确是个好姑娘……也难怪程瓒这样疼爱她。 大概是事情已经都过去了,谢幼贞替沈令善抱不平的心思也渐渐淡了,大家都过得好好的,没有比这个更好的结果了。 程珏随谢幼贞回了卧房,一道躺下之后,谢幼贞就和他说了明日要出门的事情:“……我早就想见见善善的孩子,据说长得很像他父亲,现在长大了不少,没像刚出生时那样娇弱了。” 早产的孩子极容易夭折,当初沈令善早产,谢幼贞就担心了很久。 程珏一时没了声音,很久才说:“也好,不过你要当心一些。”顿了顿又和她说,“带上福哥儿一起去吧。” 谢幼贞也是想带福哥儿的,很久没有见到沈令善了,他总是念叨着。听着程珏的话,她心下欢喜,觉得他总是替她考虑,男人很少有这样细心的。 她顺势靠过去一些,偎在他的身边睡觉。 闻着谢幼贞身上的馨香,程珏有些睡意全无。他也很久没有见到她了,不过她现在过得很好,应该用不着担心。只是她当母亲的样子……他还真的有些想不到。 不能再想了。 程珏提醒自己。侧过头看着身边的妻子,她陪伴他数年,替他生下一子,如今肚子里又怀着一个,他不能辜负她。心里想想也是不行的。 · 次日谢幼贞见到沈令善的时候,就见她面若芙蓉,眼波流转,还是那副俏生生的样子。岁月对她始终很偏爱。 她抱着孩子坐着,福哥儿就很欢喜的凑过去:“这就是小弟弟吗?生得好小啊……”他是程家娇贵的小公子,长辈们都宠着他,这会儿看到一个这么小的,自然是好奇又喜欢。就伸手去摸小家伙的小手。 然后轻轻的“呀”了一声,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才看到原来是睡着的犬宝下意识的回握住了福哥儿的,还动了动小鼻子,发出一些轻轻的声响。 福哥儿晚了晚眼,越发觉得好玩儿。 谢幼贞挺着大肚子,就抱了一会儿,看着这么一个小小的家伙,想到福哥儿刚出生的时候,那时候也是这么小,瘦瘦弱弱的样子。 她对沈令善说:“这孩子生得可真好,起名了吗?” 沈令善笑笑说:“还没呢,就起了小名儿。” 犬宝是早产的孩子,身体弱,要先起个低贱些的小名儿养着,等日后长大了一些,再正式给他起名字。 沈令善倒是不在意这些的,觉得只要孩子平平安安就好,怎么说都是江屿的嫡长子,总是不会亏待他的。 这会儿倒是笑笑就没事了,谢幼贞想起那日的消息就是一阵后怕。怀着孩子的女人最是容易出事,她这些年已经吃够苦头了,好不容易苦尽甘来了,可不能再出事了。 谢幼贞又和她说了程家分家的事情:“……就在云祥胡同,宅子虽然不大,不过一家子住住倒是够了。” 谢幼贞觉得分家也挺好的,叶氏跟着长子程珉住,程瓒的住处离程珉的近一些,因冯明玉的身份,宅子也安排的大了一些。不过她并没有什么好羡慕的,这些都是身外之物,她从来不计较。 沈令善也道:“早晚要分家的,现在搬出来也不错。” 沈令善在程家待了五年,最了解叶氏的性子。对儿媳都是极苛刻的,连谢幼贞这样好的脾气,她都挑三拣四。离得稍微远些,日子也能过得轻松一些。 然后见谢幼贞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的样子。 沈令善心里明白她要说的是关于谁的,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好了……”虽然她不在意程瓒了,可她知道谢幼贞的脾气,想为她抱不平。 就听谢幼贞浅浅的笑了笑,和她说:“你还记得那个叫素和的丫鬟吗?” 素和?沈令善想了想,觉得有些印象,好像……好像是程瓒房里的。是他其中一个通房吧,印象中模样还不错。 她问谢幼贞:“那丫鬟怎么了?” 谢幼贞说:“她有孕了……”顿了顿才道,“就是程瓒的。” 那丫鬟……沈令善也有些惊讶,按理说程瓒不是那样糊涂的人,他如愿娶到这位冯三姑娘,在她没有怀孕前,怎么能让一个通房有孕了?不过——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她先前不是也不知道吗?人不可貌相,谁能想这样一个温润外表下的男子总是做出这种糊涂的事情。 她面上淡淡的,真的好像是在和谢幼贞聊一些琐事、一些不相干的人:“那冯氏能容得下吗?” 这倒是奇了。谢幼贞也想不明白:“倒是容下了,养在了外面……”又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法子,那冯氏对他千依百顺。” 程瓒的确有这样的魅力。沈令善想,冯氏年轻貌美,才十五六的小姑娘,况且都嫁了程瓒了,自然是以夫为天。程瓒应该就是喜欢这样识大体的妻子……难怪当初瞧不上她。 现在想起来,沈令善好像觉得那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似的,太遥远了。 不说程瓒了,谢幼贞看着沈令善道:“还是你最好,那齐国公待你很好吧。” 江屿啊……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沈令善想起他,就有种抑制不住的欢喜,下意识的就笑了笑。看到谢幼贞揶揄的眼神,她说道:“再好也不及你啊。”她和程珏多恩爱啊。 的确是这样的,在外人看来,程珏对她好的没话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谢幼贞就轻轻的蹙了一下眉头,小声的说:“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孕的关系,总是有些心神不宁的……” 对上沈令善的眼睛,担忧的说道:“善善,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我觉得……他和我之间,好像总是隔着一层似的。” 沈令善登时没有说话。她不知道怎么说这件事情,但是谢幼贞不是那种无缘无故便怀疑吃醋的人,若非憋了很久,这样的事情,她也不可能直接对她说。 大概是真的担心了……她安慰道:“大概是你想多了,怀孕的时候就是容易多想。你若是想想这些年他如何的护着你,就不会这样想他了。” 在沈令善看来,程珏对谢幼贞,是好的没话说,肯定是真心真意的。 说得差不多了,外面的丫鬟来禀告,说是程珏亲自来接人了。沈令善就笑着对谢幼贞说:“你看吧……” 谢幼贞微蹙的眉心倏然的伸展开,有种冰雪消融,春暖花开的感觉。她脸上的笑容有些不好意思,却非常的甜蜜,让丫鬟请他进来。 她侧着头看去,高大的身影踏入包间,程珏的目光就朝着她看了过来,她冲着他笑了笑,脸上十分的甜蜜。 福哥儿却上前抱着他的手,叫了一声:“父亲。”就拉着他走到沈令善的身边,“父亲你看看,弟弟可好玩儿……” 被福哥儿拽着,程珏光明正大的站在了沈令善的面前,低头看了一眼她的脸,然后迅速的错开,看向她怀里的孩子—— 包得严严实实的,一张小脸又白又能,闭着眼睛在睡觉,眼睫毛长长的,小嘴微微抿着,看上去的确很可爱。 这么小的一团。程珏的表情温和了一些。 福哥儿开心的说:“父亲,弟弟是不是很好看,手好小。” 程珏就笑着“嗯”了一声。 谢幼贞也在笑。小孩子总是招人喜欢的,程珏也是很喜欢孩子的。她看着坐在对面的沈令善,她怀里抱着孩子,脸上是当母亲的温柔的笑容,程珏和福哥儿一大一小围在她的身边,他们也都在笑……好像一家人一样。 不知道怎么回事,谢幼贞忽然觉得心头一堵,有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 一直到上了马车,谢幼贞还没有缓过来,看上去有些恍惚的样子。程珏担心的问她:“怎么了?可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好像一直都不见她说话。 谢幼贞没有很快回答,只抬起眼看着程珏的脸,看了很久,才微微笑了笑:“我没事,大概是有些累了。” 程瓒看她的确是很疲惫的样子,便伸手把她揽进了自己的怀里,让她好好休息休息。 · 瑞鹤堂的院子里盛开着几株腊梅。郑漪就十分喜欢梅花。 这会儿给老太太请安之后,老太太倒是没有直接让她回去,反而独独留住了她,让她陪她一起看梅花。虽然昨日老太太对她态度亲近,可郑漪还是有些紧张,毕竟和自己的亲祖母不一样。江老太太侧过头看她,白净的脸,稚气未脱,还是个小女孩儿呢……她说道:“让你陪着我,不觉得闷吧?” 郑漪很快就回道:“自然没有,孙媳很喜欢陪着祖母……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孙媳也是跟着祖母的身边多些。” 老太太眉目慈爱的说:“你不用紧张,你既然嫁给了峋哥儿,那就和我的亲孙女没有什么两样。” 郑漪笑了笑,只当老太太这是客气话。她和大嫂的关系不大好,她是大嫂的亲戚,她又怎么会这么喜欢自己呢? 她的拘束和警惕老太太是看在眼里,走了一段路,老太太才忽然和她说:“当初屿哥儿媳妇进门的时候,我都没有对她那么好过……” 她看了一眼郑漪,见她好像一副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样子,继续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能看出来我和屿哥儿媳妇的关系不大好。你和她的关系亲近,可有些事情祖母也得和你说清楚,你和她是不一样的,我不会像待她那样待你……” 这是什么意思?郑漪有些不懂,直觉告诉她老太太的话有目的。可老太太对她再好,她肯定是和大嫂的关心更亲近一些的。这是她说什么都没有用的。 老太太语气平静的说:“当初我也很喜欢这个孩子的,她从小就和屿哥儿定了亲,我也把她当初亲孙女看待,屿哥儿比她年长许多,和她成亲,总是要等她长大。咱们江家素来重守承诺,屿哥儿是长孙,没有比我这个祖母更急着盼他成亲的……等就等吧,好不容易等到屿哥儿十九了,他父母却又出了那样的事情,亲事自然是要再延迟几年的。却没想到,在那种节骨眼上,和屿哥儿从小定亲的女孩儿居然就要嫁给别人了……” 这件事情郑漪也是知道一些的。 的确是当年大嫂做的不厚道。 她侧过头,望着老太太布满褶子的脸,就想起了家里的祖母,看着她微微湿润的眼眶,和心疼的语气,她也能体会到一个当祖母对孙儿的心疼。 “……所以在屿哥儿这样有出息的时候,她又跑来嫁给了屿哥儿,我这个当祖母的,才有些不平。只是人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反倒都是我这个老婆子的错了。” 郑漪能看得出来,现在江老太太对大嫂的确很客气,半点都不敢亏待她。大概就是因为国公爷吧,他那么护着大嫂,又怎么舍得被人不给她好脸色看? 郑漪懂老太太心里的委屈。一个疼孙儿的老人家,在经历过江家大起大落之后,看着孙儿又娶了昔日在他落魄是抛弃他的女人,当然不可能毫无芥蒂的接纳她。 郑漪轻轻的叫了一声:“祖母。” 老太太就叹息的说:“罢了,我同你说这个做什么……”然后满目慈爱的看着她,握着她的手说,“只是祖母是真心喜欢你这个孩子,若是你大嫂当初也有你一半的懂事,我怎么会不满她?” “……祖母和你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在祖母的面前,你不用紧张。还有,齐国公府的事情,祖母也管不着,日后顺着你大嫂就成了,她对你还是挺好的……屿哥儿峋哥儿他们就最听她的话,你和她关系好,应该也不会受什么委屈的。” 语气听上去好像真的是为她着想似的。 郑漪心下有些百味杂陈,换做是谁,都不大喜欢自己的丈夫最听大嫂的话,而且还是那样一个美貌无双的大嫂。 第89章 冷淡【一更】 回到齐国公府的时候,就下起了雪。 沈令善走在前头,丹枝替她撑了油纸伞,魏嬷嬷抱着孩子走在后面。 天色有些暗沉沉的,到琳琅院的时候,就看到长廊下立了一个高挑的身影,穿了一袭青色长袍,衣服非常的单薄。可是他的身形高大英武,看上去就显得如山岳般挺拔。 雪越下越大,就有一种隐隐绰绰的感觉。 他好像也看到了自己,目光凝视着她,眼神应该是很柔和的,她看不清楚,但是能想象到。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她每次看到他,都会觉得踏实,有种归属感。 也不让丹枝撑伞了,她的步子略快了一些,朝着他走了过去。 走到他的面前,他就伸手把她拉到廊下。沈令善看着他,觉得刚才远远看着他的身影,有种非常孤独的感觉。他是在等她吗?忽然想到以前她父亲常年在外带兵,她想念他的时候,也总是会这样等他。 他穿得虽然单薄,可是手心却是暖烘烘的。他拉着她进屋,她就和他说话。听到今日也碰到程珏的时候,江屿的表情才有一些细微的变化,却看她喝着热茶,一双眼睛被热气晕得泛着隐隐的水光,看上去非常坦诚,毫无保留的信任他。 如今已经能这样随意的和他相处,真正的将他当成家人。 江屿笑了笑。 程珏对她的心思,她大概从来都不知道。她应该不知道很多事情,年幼时和她相处的那些个玩伴,亲近的表哥表叔,其实有很多都喜欢过她。年轻轻的少年,想要动心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况且那时候的她虽然娇气却心地善良,活泼爱笑的女孩儿,最是招少年郎的喜欢。 发现他一直在看着自己,沈令善有些疑惑,问他:“怎么了?” 江屿就把她抱到怀里来,低下头亲了亲她的头发。她倒是不像一开始那样不习惯了,已经完全适应了他的亲近,被他抱着还挺舒服的,顺势靠在了他的怀里。 抬起眼睛的时候,就能看到外面的雪花纷飞,屋内是一室的暖光。 之后沈令善问他江嵘的事情。 江嵘若是真的见了阮氏,那他心里肯定是不好受,江屿又是这样不会安慰人的性子,也不晓得江嵘能不能明白。江屿就对她说:“已经没事了。”其他的就没有什么了。 沈令善也不好再多问。 不过次日沈令善去荣竹轩看江嵘和椹哥儿的时候,就看到两个小家伙蹲在地上堆雪人,笑声朗朗,非常开心的样子。 沈令善这才放心了。 今日是郑漪回门的日子,江峋一大早就陪着郑漪回去了。说起郑漪,魏嬷嬷便说:“听说昨日老太太和二夫人说了很久的话,还挺投缘的。” 见自家夫人不在意,她继续道:“老奴知道夫人不喜欢听这些,只是有些事情不得不防,二夫人虽是沈家的亲戚,也十分尊重您,可她的年纪实在太小,若是老太太真的想利用她做些什么,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总觉得老太太这样做是有目的的。 沈令善觉得郑漪不是那种糊里糊涂就容易被人利用的人。 · 齐国公府的礼数十分周到,回门也给足了郑漪面子。郑夫人就拉着郑漪进去说话,问她在齐国公府的事情,她红着脸一一回答,自然是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说到老太太的时候,郑漪才和祖母说:“先前倒是听说江老太太不好相处,不过我觉得她还是挺喜欢我的,把我当亲孙女一样看待……对二房三房的孙媳都没那么好呢。” 郑夫人听了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江老太太可不是省油的灯。 然后又听郑漪说:“……而且还提醒我要好好和大嫂相处。”说到这里,郑漪就蹙了一下眉,想起昨晚她有意试探江峋,言语间他的确对大嫂很尊重,联想起江老太太的话,她难免觉得有些不太舒服。 就将此事也一并和郑夫人说了。 郑夫人听了之后,才眼皮子跳了跳,拧眉厉声道,“漪姐儿,先不说你嫁给江峋的事情,就算没有这一层关系,别人说善善的不是,你都是要护着她的。” 当初沈檀喜欢郑漪,她存着私心,才在这件事情没有人知道之前,先让郑漪定亲。 她这么做,已经有些不厚道了。 沈令善却是真的满意郑漪,让她顺顺利利嫁到齐国公府。 如今成事了,反倒挑起她的错来了…… 郑夫人语重心长的说:“咱们郑家可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长嫂如母,就算江峋听她的话又如何?难不成你希望自己嫁一个不尊重长辈的夫君?当初善善的确对齐国公有愧,可这种事情,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情,连他自己都不介意,你一个外人想那么多作什么……” “……而且事情一码归一码,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和你没有任何的关系,可她对你好,却是真真切切的,你自己能体会出来。而且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喜欢?江老太太才刚见你,一切都是表面的,要日子久了才能看出来,你自己要学聪明一些,不要把什么话都当真。” 大概是因为先前有愧沈家,郑夫人就见不得郑漪这样看沈令善。 郑漪一张脸白了白,紧紧拧着袄子的边沿。她也是个聪明的姑娘,之前嫁给江峋,她的心情一时没有缓过来,事情都要慢慢的适应,所以都来不及细想,如今听了祖母的话,郑漪才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是啊……她怎么能这么想大嫂,这样揪着她的错处不放。 郑漪说道:“是我错了。” 郑夫人也知道她年纪小,哪里是江老太太的对手,只和她说:“你知道记着,江家早已分家,你是齐国公府的媳妇,就算真的和家人有什么矛盾和不满,也不能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更不能被外人利用了去。” 都是一家人,一荣俱荣,若是闹出了什么事情,都是没有好处的。 郑漪就点点头。 回来的时候,沈令善就看到郑漪有些不对劲儿。刚嫁进来的新妇,心思总是要敏感一些的,毕竟孤身一人离家,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家里。这种感觉她当初就体会过。 于是等江屿和江峋说话的时候,沈令善便把郑漪叫到里间来。 让魏嬷嬷给她端了茶和她喜欢吃的点心,才问她:“今日可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可是二弟惹你生气了?” 江峋是武将的性子,大概是不懂女孩儿的心思,若真的无意间做了什么让郑漪不喜的事情,他自己可能还没意识到呢。 郑漪当然不敢把她之前心里的想法和她说,只觉得自己当时真的是一时糊涂,怎么就那么大的自信,觉得老太太就是喜欢她呢。 她的表情自然了一些,说道:“没什么,就是……有些舍不得娘家。” 只是这样她就放心了。 沈令善微笑着说:“女孩儿长大了,自然是要出嫁的,刚开始的确是这样的,日后慢慢就习惯了。你下回若是想回去,就让二弟陪你回去……再过半个多月,就又可以回去一趟了。” 马上就要过年了。 她也不是真的因为这个,可见她这样耐心的安慰她,郑漪心里就更难受了,甚至还有些不大舒服。 郑漪从小就是非常招人喜欢的女孩儿,现在她因为江老太太的一番话,轻易的对大嫂产生了偏见,的确是她的不对。可是她这样的以己度人,对方反而是一副善良大度的样子,就衬得她有多坏似的。 便垂了垂眼说:“大嫂,我有些累了,想回去休息一下。” 沈令善也知道她肯定是有一些不想和她说的话,太正常了,毕竟她俩的关系又不是真的亲近到无话不说的地步,于是就让她回去休息了。 她对郑漪好一些,却也没有奢望她对自己推心置腹。她只是做一些分内的事情,至于结果如何,只要她自己问心无愧就成了。 兴许是江老太太的确对她做了一些什么,她该去想法子解决,可若是郑漪就是这样轻易的被人说动,那么这种事情日后还是会有的。 最根本的解决办法,是在平日相处的过程中。总是需要很多的时间,才能了解一个人,看清一个事,清楚自己应该站在哪个位置。 况且她现在也没有那么多的闲工夫。 去看完孩子之后,沈令善去了一趟江屿的书房,却看到他人不在里面。 看到紫檀西番莲纹圆桌上搁着一个碗,甜白瓷的小碗。 是空的,底部有些深褐色的,闻着有些药味儿…… 碗在书房,那肯定是江屿自己喝的。 他生病了吗? 沈令善蹙眉想了想,觉得他的身体一直都很好。 没有等到江屿,回去之后,沈令善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四同斋有旁边有小厨房,没成亲前江屿经常住在那里,所以这些都有准备的。可成亲之后,一切生活起居都在琳琅院,那小厨房自然也是闲置了。 可她没见过琳琅院的厨房有熬药——那是他故意不想让她知道的。 沈令善侧过头看了一眼窗台前放着的花觚。 之前是丹桂,现在是腊梅。 他其实不是一个很懂情趣的人,她说过喜欢他摘得花,他就经常给她摘了,每天都有新鲜的。好像就会这一招似的……沈令善有些开心的笑了笑。 以前她总是娇气的希望有人替她将天上的月亮摘下来送给她,觉得只有这样,才能体现真心和对她的在意。现在呢,有人能送她一枝随手就可以摘到的花,她就觉得很满足。 过了一会儿江嵘就进来了。 快要十岁的小少年看上去已经长了不少的各自了,看到她便叫她:“嫂嫂,您叫我来有事情吗?” 他也是很喜欢来找嫂嫂说话的,可是大哥说他是男子汉,不能一直来找她,而且现在又有了小侄儿,嫂嫂已经够辛苦了。说得太有道理,他想不出反驳的理由,平日就很少来琳琅院了。 看到他来了,沈令善将做好的护膝给他:“喜欢吗?” 江嵘笑了笑,眼睛弯弯跟月牙似的,亮晶晶的,对着她说:“喜欢,嫂嫂对我真好……”一双小胖手捏了几下,笑得更傻气了,“好软,肯定很暖和。” 到了护膝,江嵘很欢喜,想到之前大哥和他说的事情,他敛起笑意,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嫂嫂,小声的说:“嫂嫂,我母亲的事情,您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大哥最听嫂嫂的话,肯定没有事情瞒着嫂嫂的。 他有时候看上去很小孩子气,有时候却很懂事,就像现在。 他垂着眼睫喃喃的说:“其实也没有什么,我已经长大了,早就不想母亲了,只是忽然知道她还在,只是不要我了,有些难过罢了……我大概非常不招人喜欢吧。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有嫂嫂你们喜欢我,我已经很开心了。”他说着笑了笑,却用力的抿了抿嘴,想哭,却还努力的在笑。 沈令善轻轻把他抱进了怀里。江嵘就靠在她的怀中,问道:“嫂嫂,你会一辈子喜欢我的吧?” 她笑笑说:“当然。” 江嵘笑笑,这回是真心的,满足的抱着嫂嫂,好像母亲一样。侧过头看到进来的高大身影,江嵘才睁大了眼睛:“大哥,你来啦。” 他能隐隐约约感觉到什么,双手抱着护膝,很满足的从嫂嫂的怀里出来,开开心心的回去了。沈令善看着他开心的背影,也被他的笑容所感染了,却看到江屿的脸色不太好看,于是拉着他坐了下来,问道:“怎么了?” 他看了她一眼,有些不太想说话。 沈令善也不问了。因为看到江屿,就想到刚才书房里的那个空药碗,就关心的问他:“你是哪里不舒服吗?我刚才去你书房,看到有个药碗,你在喝药吗?” 江屿想了想,对她说:“没有。” “那是什么?”别的事情他可以不说,她也不会多问,可是这种事情,总是要告诉她的。 江屿望着她的脸,启唇说道:“善善,我只是不想让你有孕。” 他的神情看上去极为寻常,好像是说一件很小的事情,可是子嗣哪里是小事?她忽然就想到了,眼睛睁大了一些,当下就蹙眉道:“那你怎么不和我商量?那药对身体有伤害吗?你喝了多久?会不会以后都……” “善善。”江屿忽然握住她的手,眼神深邃,“我们以后再也不要孩子了,好不好?” 沈令善忽然觉得一阵恍惚,看着江屿的眉眼。以后不要孩子……她好像接受不了。 喃喃的说:“可是你说……你不说过,还想要个女儿吗?你不是说……” 他明明说过,想要好几个孩子,男孩儿女孩儿都要。她也曾期盼过,生下犬宝之后,她就更期盼了,觉得给他添个弟弟妹妹,肯定很有趣。 “……现在不要了。”是江屿的声音,非常的冷淡和果决。 第90章 商量【二更】 晚上犬宝吃完奶之后,沈令善没有让乳母抱他回去睡,而是将他带回了卧房。刚生完孩子的母亲,自然是要时时刻刻看到他才好,可是她顾着江屿的感受,总是要克制一些的。现在看着他躺在榻上,小小的手,小小的脚,白嫩嫩的脸,看起来很乖。 其实怀他的时候也没多辛苦,有时候不舒服,忍一忍也都过去了,她都是可以接受的,生他的时候,虽然差点出事,可她也是挺过来的了。闻着小家伙身上的奶香味儿,沈令善觉得很幸福。她也不过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女人,有了孩子好像才完整一些。 一阵阴影忽然笼罩下来,沈令善转过头看了一眼,见他掀了被子躺了进来,睡在了她的身边。 刚才他的那番话,实在是震惊到她了。那会儿生孩子,他选择她的时候,她尚且可以理解,可是日后再也不要孩子,不惜吃那种药,她却是想不到…… 一般是女人喝的,哪有男人喝那种药? 若是日后真的出了什么毛病,那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男人对子嗣一向看重,江屿应该也不会例外,怎么会…… 于是沈令善放下小家伙的手,将他放到了枕头旁,然后侧头看了一眼江屿。 他也在看她。 忽然有些安静,好像彼此都不知道如何开口。沈令善将被中的手伸了过去,伸到了他的被窝里,轻轻的握住了他的手。江屿立刻就感受到了,稍稍用力就将她拉了过来,把她拉进他的被窝中。 两个人立刻靠在了一起,亲密无间的和平日一样。 沈令善思考了一番,才对他说:“你让我好好想想,过几天再和你说,好不好?”她是真的喜欢孩子的。 江屿低低“嗯”了一声。 当了母亲,她看上去的确成熟了许多。就和她说:“孩子多了,你也照顾不过来,不如只养一个,用心教导,日后也避免了一些纷争。” 哪有那么多歪理? 别说是大户人家了,就算是普通人家,也是希望多子多孙的。不是所有兄弟姐妹长大后都会发生争斗的。 她知道他是在说服自己,可是这一点她还是分得清的,说道:“可是你难道不想要个女孩儿吗?犬宝像你多一些,若是生个女孩儿,像我就好了。” 像她的女孩儿……江屿想了想。他怎么会不想要呢? 就是现在的这个儿子,虽然大多随自己,可只要想到他的身上流着的是他们两个人的血,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孩子,他对他也有一种特殊的感情。 这件事情她的确要慎重的考虑考虑,毕竟是关乎子嗣。可看江屿的样子,好像是下定了决心。还要那药……沈令善忍不住抬起头,额头刚好碰到他的下巴,皮肤轻轻的擦过,他的身体好像略微僵硬了一下。沈令善说:“那药你先不要喝了……若到时候咱们真的不要,还能有其他办法的。” 是药三分毒,对上身体肯定是不好的。越想越觉得担心,问他,“你究竟喝了多久?会不会对你的身体有影响?” 她这样好脾气的和他商量,江屿很是受用,看着她担心的表情,凑过去吻了吻她的脸,抵着她的额头,看着她清亮的眼睛:“影响哪里?这里吗?” 他还低低的笑。 “这里”就用力的顶了顶她。 沈令善一张脸滚烫,大概是很少听到过他这样轻佻的语气……她虽然的确担心过,可是看现在这个样子,应该是根本不影响吧? 她又恼又臊,红着脸下意识往后面挪,他轻轻扣住了她的腰。 在他身边她从来都跑不了,他总是能轻轻松松就捉住她。若是她真的逃得了,那应该也是他故意让她走,不过很快就把她抓回来了,逗她玩儿似的。 男性的气息迅速包围着她,炙热的让人有种窒息的感觉,沈令善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他,清朗的眉目,最好看的是这双蛊惑人心的眼睛,会让你觉得你是这个世上他最珍视的人。她略微仰头,唇瓣就碰上了他的,然后是潮涌般袭来的热烈的吻,那双手搂着她的腰,将她的身子提了提,她将手从被中伸了出来,环住了他的脖子,整个人都被他压在了身下。 凝脂般的娇躯,与昔日不同的是,除了淡淡的馨香,还要一股刚生完孩子的奶香味。 有些凌乱,两个人的头发都缠在了一起。 他抬起头的时候,她用力的呼吸,双手却没有放开,看着他的眼睛,她笑了笑。然后轻轻推了推他。她知道不影响了,可是今晚孩子在身边,刚睡着呢,睡得不熟,可能一有动静就醒来了。 只是他非但没有松开,反而俯身下来。沈令善身子颤了颤,略微仰起头,连脚趾都下意识的用力蜷着。 之后颠簸得厉害,沈令善用力的闭着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可这种事情又不是真正能控制的了的。 第91章 过年【单更】 醒时江屿已经不在身边了,沈令善下意识的往枕头边上看了看,发现孩子也不在,就坐了起来,撩起了床帐。 看到江屿就站在面前,长身玉立的感觉。 知道她在想什么,走了过来,坐在床边对她说:“孩子让魏嬷嬷抱走了。”沈令善这才放心,不过看到他含笑的眉眼,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就想起昨晚他对她做得事情……有孩子在,明明应该克制一些的,可是他好像比平日更放肆了一些。 而且那些姿势…… 沈令善不敢再继续想下去,顿时面颊通红,有种脸红心跳的感觉。 而昨晚的那件事情,沈令善才忽然有些反应过来了。他自己胡闹也就算了,她可不能顺着他。孩子总是要有的,只有一个的话,也太孤单了。 可江屿的态度坚定,说服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她要想想法子才行。头一胎艰难一些,第二胎就会顺利很多,而且她会注意一些的,不出意外,足月生产的话就要安全一些。 “……你在想什么?”江屿看着她一副出神的样子,身上只穿了一件素白的寝衣,只是敞开的领口处露出的肌肤更加的雪白。乌黑的长发,唇红齿白的俏脸,白皙娇嫩的皮肤,没有一处是不好的。 沈令善睁大眼睛“啊?”了一声,才笑了笑,对他说:“我在想什么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她在他的面前从来瞒不了什么事情的。 江屿笑笑。他又不是神仙,若是她想什么他都知道,那会儿她也不会嫁给被人。虽然不太喜欢她有什么事情不告诉他,可他也不勉强她,就算是夫妻,在对方面前,也不可能是完完全全透明的。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说道:“起来吃早膳吧。” 哦。沈令善应了一声,准备起来,看到江屿又叫了她一声:“善善。”她就抬起头看着他,见他启唇说道,“替我缝双护膝吧。” 他要护膝做什么?他明明一点都不怕冷的。 忽然想到了昨晚的江嵘,沈令善才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就笑盈盈的看着他的背影。看上去高大英挺,在人前是个极有威严的人…… 他怎么就这么有趣呢? 她在后面低低的笑。江屿面对着她站在榻前,忍不住转过身重新看向她,见她一副做了坏事要躲的样子,便凑上去直接将她压在身下,抵着她的脸:“就这么好笑?” 他呼出的热气轻轻的吹拂在她的脸上,沈令善的笑声一顿,才眨眨眼睛正经的说:“我没有笑,只是在想给你做什么颜色的。你喜欢什么颜色?青色好不好?”摸清了他的性子,知道他在意她,料定了他不会对她做什么。 他也喜欢她这样恃宠生娇的样子,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抱着她的脑袋,一下下用力的吻她。看着她被自己吻得小脸涨红,江屿的眼底也满是笑意。 很快就到了大年初一。 齐国公府添了新丁,自然要比往常热闹一些的。只是犬宝还是个尚在襁褓的奶娃娃,还不能像江嵘和椹哥儿那样开心的玩儿。不过有时候看到江嵘拿着糖来逗他的时候,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咿咿呀呀很兴奋的样子。等到了明年就热闹了。 妯娌间很容易发生一些摩擦,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自然是要相处的融洽一些才和谐。 郑漪刚进门,加上年纪小,难免容易产生一些情绪,可是她的心却是不坏的。很快就好像忘了那回的事情似的,特别是看到犬宝的时候,瞧着这么一个香香软软的小侄儿,郑漪就很喜欢来看他。 初三这一日,沈令善随江屿一道回了娘家。之后又去了外祖母家拜年。沈令善的外祖母罗老太太,抱着小外曾孙稀罕的不得了,也问了沈令善郑漪的事情,怕她应付不过来。 老人家就是这样样子,不管你多大了,嫁人了还是生孩子了,在她的眼里,你都还是一个孩子。 沈令善说:“外祖母您放心,二弟妹非常懂事,我和她相处的挺好的,而且她帮了我不少的忙。” 罗老太太蹙着眉头,到底是放心不下,等怀里的小家伙发出声音时,很快被吸引了过去,立刻逗了起来。小家伙倒是好哄,在罗老太太面前很是乖巧,三两下就不哭不闹了。 罗廷舟过来的时候,罗老太太就说他。这么大的岁数还不成亲,长辈难免念叨,何况是过年这种日子。 沈令善看他穿了一件湖蓝色的锦袍,看上去斯文清朗,非常的英俊,不过就是不爱说话的样子。 大概是习惯了,罗廷舟倒是由着祖母说他。 罗老太太说:“好在总算是松口了,等年后就早些让你和菁表妹定下来。” 菁表妹?沈令善疑惑的看向罗老太太,怎么这件事情她一点都不知道? 罗老太太笑着说:“是你大舅母家的姑娘,过了年便十七了,是个活泼的女孩儿……” 这么一说,沈令善倒是有些印象了。她大舅母顾氏,的确有个娘家的侄女,经常来外祖母家,就叫菁姐儿,小时候好像还挺黏罗廷舟的。不过那时候罗廷舟不太爱理人。 她一直以为,罗廷舟应该会娶一个才貌双全的大家闺秀,像谢家两位表姐那样的,却没想到,最后他会娶一个性子活泼开朗的。 从小一起长大,现在想起来,她仿佛从来没有真正的了解过他。 罗家的女眷都在谈论罗廷舟的亲事,沈令善听了外祖母的话,也朝着罗廷舟投去贺喜的眼神。只是他眉目恭顺的站在祖母的面前,神情淡淡的,完全没有喜悦的感觉……若不是知道他内敛的性子,她还真的要以为罗廷舟不太喜欢这门亲事呢。 真是古怪的性子。 沈令善也不再多想。 江屿和她几个舅舅在说话,沈令善在外祖母这边坐了一会儿,就有些想见他了。 出去的时候刚好碰到罗廷舟。他在院子里的腊梅树下,低着头,帮罗家的几个小孩儿点炮仗。小孩子们穿着喜庆臃肿的新袄,看到罗廷舟这样面不改色的点炮仗,好像一点都不怕似的,点完之后,听着炮仗噼里啪啦的声音,一个个捂着耳朵,朝着罗廷舟投去崇拜的眼神。罗廷舟也带着笑意,看上去和刚才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等孩子们散去,罗廷舟好像意识到什么,转过头看了她一眼,脸上的笑容登时就僵住了。 还是那副表情。 刚才她就隐隐有些感觉,现在更确定了。不知道她做了什么事情得罪了他,可是她分明连见都没怎么和他见面。 真是太奇怪了。 换做小时候,罗廷舟摆这样的脸色给她看,她这会儿估计扭头就走了,可如今他们都已经不是孩子了。 等他过来的时候,沈令善站在原地,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只好抬头看他:“恭喜二表哥了。” 罗廷舟就看了她一眼,然后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就走了。 身后的碧桃就小声的说:“罗二公子怎么这样啊……”在长辈面前,明明很懂礼数的。 沈令善的笑容僵了僵,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也觉得他有些奇奇怪怪的,她心里隐隐有些猜测,却很快否定了,然后无奈的笑了笑,准备过去的时候,看到江屿过来了。 她立刻重展了笑颜,走了过去:“我正好想去找你呢。” 江屿伸手拉住了她的手,低头问她:“找我做什么?” 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想见见他。她看着他没有说话,他立刻就明白了。江屿说道:“刚才和你罗表哥说什么?” 很随意的语气,沈令善也没有多想,说:“小时候和他就不经常说话,现在更是不知道说什么了。只是听外祖母说,他要成亲了,恭喜他罢了。”可是他好像并不领情的样子。以后她还是少和他说话吧。 江屿点点头:“那倒是好事。”然后说,“定了日子了吗?到时候我陪你一块儿过来。” 沈令善有些奇怪的看着他。 他可不是那种喜欢热闹的人。平日这些宴席,都是能不去就不去的,而且他和罗廷舟的关系也不是很好吧,都没见过他们接触。她问他:“你和二表哥关系很好吗?他先前一直在蕲州当知县,年前才回来的。” 这个他当然知道。不过罗廷舟的能力可不仅仅于一个小小的知县。 只是他不想在她的面前赞赏他的能力罢了。 他侧过头看着她明媚清丽的眉眼,握着她的手下意识用力了一些。淡淡的说:“嗯,平日也没怎么说过话。” 第92章 福气【一更】 正月十五这一日,江屿陪她一道出去看了花灯。回来的时候带了一盏鲤鱼花灯给犬宝。小家伙不过三个月大,只眼睛亮亮的看着花灯,一副稀罕的不得了的样子。 沈令善低头逗着孩子,想到了什么,略微抬起头,看向坐在羊角宫灯旁的江屿,暖黄的灯光照得他的脸格外的柔和。 不知道在看什么书,很认真的样子。 她轻轻握住了犬宝的小手,觉得还是得给他添个弟弟妹妹才是。 犬宝百日宴后,身子看着才结实了一些,不过就是越发的闹腾了。 郑漪就经常过来帮她带孩子。 她和江峋非常的恩爱,只是再几日江峋又要外出,小夫妻俩成亲后第一次分开,郑漪就难免有些不舍。 郑漪看着摇篮里熟睡的孩子,再看在边上做绣活儿的大嫂。她总说是和江峋过了一个月才分开的,大嫂可是刚成亲的时候,那国公爷就外出了,一走就是半年呢…… 想到这里,郑漪有些担心,说道:“大嫂,你过几日有空吗?我想去趟白泉寺。” 夫君要远行,妻子去烧香祈福,最是正常不过的。沈令善理解她的心情。当初江屿外出的时候,她可不像郑漪这样担心他,说起来那时候的确没有当妻子的觉悟。得亏他包容她。 便和郑漪说:“自然是有空的……”然后笑笑,“白泉寺求子也十分灵验。” 原先沈令善也是被人打趣儿的,如今说起这个,倒是半点都不脸红了。不过郑漪的脸皮薄,一听这个就臊红了脸,双手轻轻的握住,端得一副娇羞女儿态。 她也知道沈令善的事情。 当初她嫁给程家二爷整整五年,一直无所出,而嫁给江屿才半年多,就诊出了有孕。而且还是一举得男…… 好像就是喝了白泉寺后山的泉水。 郑漪也是期盼着孩子的,这么一说,心里就隐隐期待了起来。若是能在江峋出门前怀上,那她也不至于太寂寞。 傍晚的时候,沈令善听到了程家那边的消息。谢幼贞顺利生下了一对龙凤胎,母子平安。 沈令善非常惊喜……她只知道谢幼贞有孕,却是不知道怀的是双胎。的确是个有福之人,先前和程珏夫妻恩爱,早早的生下长子,如今福哥儿刚满七岁,这个时候添个弟弟妹妹,再合适不过了。 魏嬷嬷说道:“程三夫人好福气,盼什么来什么。等过些日子小公子长大一些了,夫人也给小公子添个妹妹。” 沈令善看了看躺在摇篮里睡得香甜的小家伙,想对魏嬷嬷说,江屿根本就没这个打算。 …… 程珏一直陪在谢幼贞的身边,看着她疲惫的眉眼,亲手替她擦脸擦手。 而看着放在一旁那一红一蓝两个襁褓,孩子生得十分的小,可他心里却又一种很满足的感觉。 他轻轻握住了妻子的手,静静看着她的模样。其实她的容貌也非常的出色,而且知书达理,跟了他之后,他好像并没有给她什么荣耀。 谢幼贞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轻松的睡过一觉了,孩子终于生出来了,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等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到自己丈夫的脸时。 她愣了片刻,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自从那日茶楼之后,他站在沈令善身边的那一幕一直挥之不去,女人天生就是敏感的性子,有了这么一点蛛丝马迹,再联想起之前的种种,到最后有种一发不可收拾的感觉……可是现在看到他用这种温柔的眼神看着自己,她忽然觉得或许是她想多了。 就算他真的喜欢过她,也是正常的事情。那时候的沈四姑娘娇贵美貌,应该有很多年轻的男子爱慕,她兄长不也喜欢过她吗? 如今都已经过去了罢。 他对她已经够好了。而且善善也不是那种人,她应该自己都不知道吧。 这种事情并不少见,只是她和善善的关系不一般,是关系非常亲密的表姐妹,心里的感觉总是要复杂一些的。 她冲着程珏弯了弯唇,声音沙哑的问:“孩子好吗?” 知道她刚醒来挂念的肯定是孩子,程珏让丫鬟将两个孩子抱过来给她看。 他揽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了起来,靠在他的怀里看孩子。对她说:“看到了吧?孩子们很乖。” 其实她已经做得很好了,不管是当妻子还是当儿媳,从来是挑不出错的。只是她对自己的要求很高,总是觉得亏欠他,要再给他添个女孩儿。 如今男孩儿女孩儿都有了,他们有了三个孩子,她应该不会再有负担了。能踏踏实实的当他的夫人,相夫教子。 谢幼贞看了孩子,满足的笑了笑。 而后望着程珏,想起生孩子时的感受。 头一回生福哥儿的时候出了一点意外,她心里一直很害怕……她道:“生孩子的时候我就想,如果我出了什么事情,你一定要再给福哥儿找个母亲。” 平日心中的猜忌和疑惑,在到了这种生死关头,一切都不重要了。那时候她甚至想,如果程珏真的不是真心喜欢她的,那么若是她出了什么事情,他应该能少伤心一点。 程珏不太擅长哄女人,而且谢幼贞也不是那种会撒娇闹脾气的,她嫁给他那么多年,总是包容他,性子很好。大概是刚生完孩子的缘故,程珏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和她说:“胡说什么呢。” 哪里还有她那么好的妻子? 谢幼贞摇摇头,眼里含着泪光,笑着看着他。她说的都是真心话,她虽然奢望他的心里一辈子只有她一个女人,可是更害怕他没人照顾。 只要他心里能给她保留一个小小的的位置。她不怕被取代,而且愿意被取代。 程珏只当她是胡话,用汗巾替她擦了擦眼泪。看着他温柔的举止,谢幼贞忽然想,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是一份责任,若单单只是这样,那当时他那么喜欢善善,看着善善嫁给他二哥,又看着自己喜欢的人被那样的冷落,心里肯定很痛苦吧。 谢幼贞伸出双手,用力的抱紧他的身子。 程珏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心情,总觉得这段日子她有些不太对劲。 不过好像并没有别的事情发生,怕只是因为怀孕的缘故。 现在的她看上去好像非常的无助,他自然是怜惜她的,他是她的丈夫,她无助的时候,他愿意当她的浮木给她依靠,让她紧紧抓着自己。 · 江屿从宫里回来,沈令善上前伺候他更衣,他敞着手臂,她和他说谢幼贞生产的消息。 抬起头打量他的表情,见他一副好像没有听进去的样子,一点都不在意。 便握着他的手说道:“幼贞表姐先前也因为生育损了身子,不过总算是调养好了,这回非常的顺利,而且还生了一对龙凤胎。” 他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低头看着她的眼睛,一副静静等着他反应的样子。他并不希望看到这双眼睛露出失落的样子,可是他更不希望看到那种事情发生……那回他很久都没有睡好觉,总是要看着她在他的怀里才放心。 他道:“善善,别的事情我都能答应你。” 沈令善的眼睛顿了顿,知道他说得非常的清楚,也非常的果决。失落的确是有的,总觉得他有些太过小心了。 松开他的手,替他穿好了家常便袍,低声的说道:“我知道。你若是不喜欢,我依你便是了。”不能每一次都是他顺着自己,可是这件事情她的确有些不情愿。 又和他说:“过两日我准备和弟妹去趟白泉寺……” 故意转了话题。 感觉到他用力的握住了她的手。沈令善抬起脸去看他的眼睛,听他说道:“善善,这件事情不要再想了。” 大概是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她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重重的撞了一下。然后问:“那个药,你还在喝吗?”在房事上面,他这段日子并没有很克制,而他并不想让她怀孕,那么肯定没有停药。他没有说话,她就明白了。江屿就说:“你放心,是徐太医开得方子,对身体并没有什么影响。” 这种事情她哪里放心?一个男人愿意喝这种药,可见对自己有多狠,问他:“真的吗?那若是停了,以后还会……” “嗯。”江屿自然也没有做到这么绝,总是要顾及她的感受的。 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等次日江屿出府的时候,沈令善特意将四同斋那边负责煎药的嬷嬷叫了过来,是一直在江屿身边伺候的林嬷嬷。她长得高瘦老实,平日里话很少。 她待林嬷嬷客气了一些,林嬷嬷便直接的说:“夫人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老奴?” 活到这个岁数的,都是人精儿。沈令善想什么,她们都能猜到。无端端的额,找她说话做什么? 她也不瞒着她,对林嬷嬷说:“我知道嬷嬷你这几日一直在给国公爷煎药,今日找你来,是想让嬷嬷将那药换了……” 她看了一眼搁在手边的葫芦纸内包着的几贴药,对她说:“这是强身健体的,日后嬷嬷就把这个煎给国公爷喝。” 林嬷嬷是江屿身边非常忠心的下人,就算是夫人吩咐,也不敢违背国公爷的意思,为难的说道:“夫人,这怕是使不得……‘ 她知道她肯定不会答应,只问她:“那嬷嬷知道,国公爷平日喝得是什么药吗?” 林嬷嬷没有说话。沈令善就将事情告诉她,见她一副惊讶的样子,才说道:“我知道嬷嬷你对国公爷忠心耿耿,可此事关乎国公爷的子嗣……” 林嬷嬷哪里知道这药是何作用?国公爷要她煎,她就不会多问。可若真的是这样……她是知道国公爷对夫人的深情的,以他的性子,做出这种事情也并不稀奇。 可是这种药如何能乱喝? 若日后国公爷真的就这么一个子嗣,那实在是……林嬷嬷自然是念着小公子的好的,可是小公子出生就艰难,身子骨也弱,虽说现在养得白白胖胖的,可早产的孩子,夭折的不在少数。她的心下有些复杂,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情了。 沈令善继续说:“嬷嬷你放心,若是日后国公爷知道此事,我能保证他不会责怪你。” 她这么一条老命,还怕国公爷责怪吗?林嬷嬷是不在乎这些的,想了想说:“老奴知道了,这便按着夫人的意思做。” 沈令善点点头,看着林嬷嬷将那几贴药领下去,忽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 今日朝堂之上,御史丁举告发户部侍郎程珉,勾结庆州承宣布政使司李泉,及提刑督查使司赵雍,吞盗庆州赈灾官粮。 小皇帝赵衡下令,已将三人交于审刑司审讯。 程家长房已经乱成一锅粥。 叶氏就让程瓒想想法子:“珉哥儿可不能出事儿,若是他出了什么事儿,咱们程家可真的要完了……”程瓒看着母亲这样着急,心里也是为兄长感到担忧的。 只是若是此事属实,那长房的确是完了。 刚刚分家,就闹出了这样的事情,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冯明玉不过一个女流,只能站在丈夫的身边,帮不上什么忙。叶氏看到她,忽然捉着她的手说:“明玉,不如你回趟娘家,找你父亲帮帮忙。” 冯明玉也不是个傻的,她父亲虽然对她好,可这种事情,怎么会听她的话? 一时有些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婆婆。 叶氏平日对这个儿媳还是挺好的,就是因为她父亲冯詹的关系,如今他们程家出事了,亲家却半点动静都没有,叶氏自然是有些不满的,说道:“平日娘把你当亲女儿看到,比对宝华还要好,怎么现在有事情要找你帮忙了,你却是这副表情?” 这话冯明玉就不爱听了。 她也不过是犹豫,毕竟此事关系重大,总是要想一想的。在关键时刻,最能看出一个人的本质,冯明玉想着平日也是对自己的好,再听她现在这样的语气,心里自然是有些明白了的。 她就说:“那我去找我父亲说说看,若是能帮忙,自然是要帮的。” 叶氏这才赶紧让冯明玉回冯家。 冯詹一看冯明玉就这样跑来找他帮忙,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对她说:“你婆婆糊涂,你也跟着她糊涂,这件事情皇上已经下令审查,若是诬陷,自然会还他清白;可若是事实,你让父亲这个时候去帮忙,是想把父亲也拉下水吗?” 冯明玉就是因为明白这个理,所以刚才才会犹豫。可婆婆都这样说了,她总是要做一些事情的,如今听到父亲这样训她,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冯詹看到她这副样子,就叹了一口气,心疼的说:“我知道你为难,不过这件事情,父亲的确没有办法。你回去同你婆婆说,若是能想法子,我是肯定会想的,但是并没有多少把握。” 冯明玉点了点头,准备回去。冯詹叫住了她,问了一句:“程瓒他对你好不好?可有欺负?” 看着父亲伟岸的身姿,两鬓间隐约可见银丝。 当初她那样欢喜的出嫁,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和父母分离的不舍,如今当了半年的程家妇,才终于有点体会。当一个被保护的女孩儿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她什么都不用管,父亲会替她安排好。 可是嫁人之后,就要想法子去讨好迎合,受了委屈也不能随便的发脾气…… 她就笑了笑,对父亲说:“父亲放心,夫君他对我很好。” 回到程家,冯明玉将父亲的回答告诉了叶氏。叶氏也不是三岁的小孩儿,听得出冯詹的敷衍,对冯明玉的态度自然冷淡了许多。 冯明玉看着婆婆这样对自己,有些愣愣的站在一旁。 看着她和程珉的夫人范氏说话,她却好像被隔绝在了外面。 · 江屿回府后换了衣裳去了书房,沈令善在陪孩子。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他看着她有事情做,也放心的去了四同斋。 他出去了,沈令善才抬起头,望着他渐渐远去的高大背影。 进了书房,徐砚将一些事情和他说,听完之后,江屿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林嬷嬷端了熬好的药进来,知晓国公爷不喜人打搅,就很快退了出去。 紫檀西番莲纹圆桌上的药碗热腾腾的冒着气……书房内静悄悄的,徐砚看着面前的国公爷,又看了一眼药碗,问了一句:“要小的去处理一下吗?” 江屿欲开口,听到外面有些动静,然后看见她走了进来,穿了一条乳白色的挑线裙子,身段窈窕纤细,一进来就有一种春暖花开的感觉。 他的眉眼有些笑意,问她:“怎么过来了?” 沈令善看着他的眼睛,说道:“犬宝睡着了,我就想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你做些什么……”看到了圆桌上的药碗,侧过头问他,“你要喝药了吗?这药看着很苦,要我替你那些蜜饯过来吗?” 男人喝药哪有吃蜜饯的?江屿自然是不要的,坐了下来就要喝药,沈令善站在旁边,看着他喝。 徐砚望着国公爷的挺直的背脊,心下了然,笑了笑,识趣儿的退了下去。 看着他一滴不剩的喝下,沈令善悬着的心渐渐放下。喝了药是要忙事情的,江屿见她一副就要走的样子,拉着她的手道:“既然来了,就替我做点事情吧。” 还真的要她做啊?她只是说说而已。不过她能做什么?沈令善环视了一眼四周,被江屿带到书桌边上,看到书桌上的端砚,便道:“别的事情我也不会,不如我替你磨墨吧。” “……嗯。”江屿点头,让她磨墨。 沈令善小心翼翼的将衣袖撩起一些,拿起墨锭认认真真的磨墨,非常专注。 江屿坐着,转过头,看着她露出的一截纤细的手臂,然后是她白皙的玉颈,略低着头,眼睫弯弯,脸上带着笑意。 她并不是一个有耐心做这种事情的人,以前他也很少让她做这种事情,觉得她能安安静静坐在他身边不说话,已经很好了。他笑了笑,问了她一句:“磨得开心吗?” 啊?沈令善手一顿,看向他,微笑道:“还好吧。” 那就好。江屿淡淡的瞥了一眼圆桌上的空药碗。她开心就好。 第93章 纠缠【单更】 沈令善的确有种心情舒畅的感觉,侧目看向江屿,望着他认真的侧脸,浓淡适宜的长眉,英挺的鼻梁,安静做事的样子,其实非常的温和。 她知道一些程珉的事情,随口问了一句。 见江屿停下了笔,倒是没有抬头,和她说:“程家长房已经分家,就算程珉出事,也不会连累程珏。”他知道她关心谢幼贞,甚至是程珏,毕竟是从小到大的情分。 她的确是担心谢幼贞,不过听江屿这么一说,那程珉的事情应该没有回旋的余地,是证据确凿了的。倒是可惜了,他的夫人范氏性子还是挺好的,不知道会受多少牵连。 可是她最担心的不是这个…… 她的手搁下磨锭,问他:“那会牵连到你吗?” 他和程珉的关系应该不错吧,之前看到过他们在一起说话。 程珉的事情,自然是不会连累到他的,毕竟他从来没有信任过他。江屿看着她关切的眼神,就想到了两年前的事情……就对她说:“不会,此事与我无关。” 沈令善这才放心。 江屿看她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眉目间有些柔和。 然后去了一趟审讯司看程珉。 程珉自然不复昔日的光鲜华丽,看到江屿过来,也并不对他抱有什么期望。看到他,就想起了两年前的事情—— 那会儿程珉看到江屿来洛州自然也很诧异。 要知道齐国公江屿今非昔比,如今是天子近臣,官居一品。待他自然是客客气气的。 无事不登三宝殿,总是有目的的,就静静等着他开口。若是论资历和年纪,他总是要略长江屿一些的,可那会儿他坐在江屿的面前,却是有着明显的局促。看着他端起丫鬟奉上的杯盏,右手拿起茶盖抚了抚茶沫,然后听着他叫了一声:“程大人。” 他这才看向他。 江屿搁下茶盏,缓缓说了一句:“我今日来,是想问程家讨要一件东西……”那时候他的神情自然,好像真的只是问他讨一样普通的物件。 最后却他看着自己,说道:“……江某想要令弟妹。” 他知晓二弟妹沈氏和江屿之间的关系,他虽未指名,可他心中却是了然的。可他二弟对沈氏的冷落,他也是略有耳闻,听江屿这么一说,虽然荒唐至极,却也明白,这恐怕是他唯一的机会……若是得罪了江屿,恐怕他回皇城再也无望。他当下就做出了选择,也要他答应他一个条件。毕竟就算他不答应,以江屿的能耐,总是会有其他法子要走沈氏的。 此刻程珉的模样看起来有些狼狈,看向江屿道:“这下江大人称心如意了吧?”他既然这么在意沈氏,那怎么可能发放过程家?他一早就料到,江屿肯定会向程家出手的。 江屿笑了笑,对他说:“程大人到如今都是执迷不悟,我若是真的要动手,又何须这么麻烦……” 程珉没有说话,其实他心里也很清楚。这件事情的确是他自己露了把柄,当初他虽以沈氏为条件,可心里到底是忌惮他的,他也没有真正的信任过他,不过答应他的事情,却的确是做到了。帮他回了皇城,提携他。 是他自己没有抵挡住诱惑……才犯下了错事。 · 沈令善见他这么迟才回来,早就在榻上睡着了。闻着他的气息,没有睁开眼睛,就知道是他,身子就往他的身边靠。他就轻轻的抱住了她。 江屿的吻落在她的脸上。 她缓缓睁开眼睛看着他,迷迷糊糊的问:“要我伺候你更衣吗?”他好像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说完,他握着她的手放到了他的唇瓣,轻轻柔柔的亲。这下不光是他的衣裳解开了,连带着她的也解了。她的睡意有些消散,等整个身子被他翻过去压在下面的时候,才顿时清醒了。 这种事情上,他总是有着用不完的精力。起初还能迎合一些,到了后面只疲惫的趴在枕头上,一张酡红的小脸被鸳鸯戏水的大迎枕头衬得娇艳欲滴,宛如被骤雨打湿的娇嫩嫩的花蕊。最后被他捞了起来,抱进了怀里。 沈令善只觉得累,抱着他的手臂和他说:“不要了……”可怜兮兮的样子。 江屿不太看到她这种可怜的模样,大多数的时候,他都是舍不得欺负她的。他怜惜的亲了一下她的眉心,看着她眉宇舒展,感到安全的样子,才用力把这一小团抱紧。 她的双手一直环在他的腰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喜欢抱着他睡觉了。有几回她醒得早,也会安安静静的,不吵醒他,其实她一动他就已经醒来了,不过是想看看她最真实的反应。 慢慢的……看着她从刚开始的紧张和不适应,到现在的习惯。 不动神色的表面下,是只有他自己才能感觉到的波涛澎湃。 · 次日郑漪过来的时候,沈令善还没收拾妥当,便对丹枝催促道:“梳个挑心髻就成了,不用打扮得太华丽。” 去是佛门重地,穿戴的得体一些就是了。梳妆好之后,沈令善一起来,两股就有一种酸胀乏软的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烫。 昨晚她居然就这样被他欺负哭了……想想就有些丢人。 郑漪也不是小女孩儿了,看到沈令善这样满面春风的妩媚模样,自然晓得是因为什么。她和江峋刚成亲,江峋又是个五大三粗的武人,血气方刚的,刚成了家,总是要热情一些的,她在这种事情上也吃了不少的苦头,可习惯之后,就知道其中的妙处了。这会儿看着大嫂也心下了然。 瞧着她穿了一件芙蓉色撒花褙子,葱白底绣红梅花的八幅湘裙,皮肤雪白,隐隐透着粉。若非梳着妇人发髻,看上去就像个养在深闺的小姑娘似的。 郑漪看着有些羡慕。 沈令善陪郑漪去白泉寺拜了菩萨。去后山灵泉的时候,刚好来得巧,人并不是很多,郑漪去讨了一碗泉水,然后问她:“大嫂不喝吗?” 虽然刚生下一个男孩儿,可江屿身边就她一个女人,是该多子多孙,替他开枝散叶。先前江峋就对郑漪说过,日后不会纳妾,郑漪心下甜蜜,就想着要多给江峋生几个孩子才是。 她啊。沈令善想了想。她虽然给江屿换了药,却也是存着顺其自然的心思,觉得孩子这件事情,不需要太刻意。而且现在犬宝还那么小,这么快就给他添弟弟妹妹,实在是太早了一些。可既然来了,就当还愿好了,上回她喝完泉水之后,的确很快诊出了有孕。 丹枝会意,替她端了一碗泉水来。 她喝完之后,郑漪笑笑说:“我看到那边的杏花开得很好,大嫂,我们一起过去看看吧。”女孩子就是喜欢花花草草的,光是香味儿就喜欢。沈令善自然也不例外,虽郑漪一起去看杏花。 “……夫人,那不是齐国公夫人吗?” 冯明玉听着身边的丫鬟说道。 她远远看了一眼,见那的确是沈氏,身边跟着的应该是江家二爷的新婚夫人郑氏。 因为沈氏先前是程瓒的夫人,所以冯明玉看到她,还是会忍不住多看几眼的,这会儿看着她和旁边的郑氏说说笑笑,看上去光彩照人,非常的明艳。 冯明玉虽然从小备受娇宠,却也不是那种被宠过头娇纵的女孩儿,自知之明还是有的,第一眼看到沈氏的时候,她就觉得有些惊艳,如今生了孩子,倒是越发的美了……有这样一个珠玉在前,冯明玉面对程瓒的时候,总是有点不太自信。 自从程珉出事之后,程瓒就一直在叶氏的身边,他要照顾母亲,自然对她这个妻子要冷落一些的。先前叶氏对她好的时候,倒也感觉不出来,如今叶氏对她的态度改变了,就能看出程瓒的态度了。当初程瓒为了自己,训斥了他的亲妹妹程宝华,可这回的情况,好像和上一回不一样了。 她有些不安,就想过来拜拜菩萨。遇到了沈氏,她就更加的不安了……她不想步沈氏的后尘,虽然沈氏现在过得很好,可是她是真的想和程瓒白头偕老的。 和郑漪去看了杏花。回去的时候,路过一个茶馆,坐在里面吃了一会儿茶。 沈令善对茶倒是不怎么了解,郑漪听到她不懂,就一一给她讲解,笑容明媚。 她就很配合的听她讲。 虽然现在妯娌二人相处的很好,可先前江老太太的一番话,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作用的,每回郑漪看到沈令善,总是有点羡慕和嫉妒。这会儿知道了她的一个短处,而恰恰是她擅长的,心里就好受了很多。 人心有时候就是这样,明明不关自己的事情,可看到自己身边的人,和自己比起来什么都好,心里就会不平衡,总是要在她身上找出一些不好的地方来……可一旦对方过得太不好了,就会生出同情。 沈令善看着她煮茶的模样。 素白的手腕,纤纤的玉指,茶香袅袅,芬芳四溢。 的确有些赏心悦目,也是真的佩服她。她从来都不喜欢学这些,得亏她是将门出身的女孩儿,她母亲对她的要求也比一般的大家闺秀要少一些。 出去的时候,沈令善走在长廊上,丹枝小声的在她身边说了一句话。沈令善闻声,转过头看了看,果真看到最尽头的那间包间外面,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是徐砚。 徐砚一直都是跟着江屿的,他站在外面,就说明江屿也在里头。而徐砚身边的另一个随从,她恰好也认识。 是程瓒身边的人。 她倒是知道江屿今日要出门,却是不知道他要和程瓒说话。 总是有些不放心,沈令善让郑漪先回去。郑漪虽然不知道什么事情,却也识相的没有问,自己先走了。 沈令善在廊上等了一会儿,然后看到里面的人出来了。先出来的是程瓒,脸色好像不太好的样子。她只随意的看了一眼,就直接略过他,看向他身后之人。 就看到江屿的眼睛堪堪对上她的,有些惊讶。 他朝着她走来,问道:“你也在这边?等了多久了?” 沈令善站在他的身旁,笑笑道:“和弟妹在这边喝了茶,刚好看到徐砚站在那里,就想着肯定是你在里头……事情都忙完了吗?要不要一起回去?” 眼里只有他,言行举止都是一副很自然亲近的样子。 也不是沈令善刻意装出来的,的确是她眼里看不到程瓒了,从江屿出来的那一刻,心里的疑问也都没有了,不想问他什么,只想和他家长里短,说些最普通的话。 江屿点头说道:“嗯,我也是准备回府。” 程瓒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夫妻相携离去的背影。今日他找江屿,自然是为的他大哥程珉的事情,他大哥为官多年,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了事情,从洛州回来之后,他就一直是跟在江屿身后的,自然认为此事肯定是和江屿有关的。事情已成定局,他大哥这回是很难翻身了……他却是一点事情都没有。 宽袖之下的手紧握成拳,程瓒淡淡的说了一句:“当初江大人为何如此殷勤的拉拢我大哥,现在都忘了吗?” 沈令善的步子顿了顿,侧过头看了一眼江屿。 江屿望着她,转过身看着程瓒。见程瓒上前走了几步,看了一眼他身边的妻子,就知道他现在是要说什么了。江屿说道:“程大人最好不要纠缠不清。” 程瓒笑了笑,说:“怎么?江大人是怕你家夫人知道吗?” 他心中愤怒,看着江屿这副风轻云淡的样子,越发是怒火中烧。 大概是压抑的太久了,程瓒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看着沈令善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和她说,“沈令善,你是不是觉得他对你很好。可是你知不知道,当初我为何会同你和离……” 然后看了一眼江屿,继续和她说:“当初我和你之间的确有误会,可我也不至于在那种情况下让你回沈家。是你现在的这个丈夫,当初千方百计,威逼利诱我大哥,设计让我对你产生误会,最后与你和离。之后陷害你三哥入狱,让你孤立无援,就等着你去找他,然后顺理成章的把你娶回去……现在我大哥没有利用价值了,就把他丢弃不顾。这一切都是他做的,如果不是他,你现在还是我的——” 沈令善抬起手,“啪”的一声,狠狠的在他脸上打了一个耳光。 第94章 痴心【单更】 程瓒登时僵在原地,愣了半晌,才面色震惊的看着她。 之后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弯唇笑了笑。 他的笑容有些苦涩。 这番话说出口的时候,也觉得自己是疯了。可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这些他曾经觉得无耻的话,如今说出来却是半点都不停顿,好像心里已经想了很久,早就想和她说了。 毕竟她之前是那么喜欢他。 沈令善也没有想到程瓒会变成这样,就算当初他冷落她,让她生生受了五年的活寡,她对他的确是心灰意冷,可当初程瓒待她关爱有加的长辈模样,她一直都是记得的。 这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当人有了更好的生活的时候,曾经一些不太好的经历、憎恨的人,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而那时候温润如玉的程二叔,是沈四姑娘情窦初开时,最纯粹的感情的寄托对象…… 并不是眼前这个人。 沈令善看着他脸上被自己打出的掌印,见他一字不语,就这样冷笑着看着她。 她忽然不想再多看一眼,对身旁的江屿说:“夫君,我们回去吧。”她的语气和寻常没有什么两样,好像刚才伸手打人的并不是她。 她说完,江屿握着她的手,牵着她走出了茶楼。 程瓒笑着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当初她拿着和离书离开程家的时候,他都没有这种感觉……这个人,好像真的要从他的生命中离开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她现在和江屿那么好,就算知道是江屿设计,也会觉得他对她痴心一片吧。 冯明玉从白泉寺回来后,就在等程瓒。 听到丫鬟的禀告,说是程瓒回来了,立刻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裳,出去迎接他。 她是笑吟吟的出去的,看到他却是一副心情不太好的样子,知晓这几日,他因程珉的事情非常的烦心,可是她并没有帮上什么忙……这种事情,她一个女人,什么都做不了。而且父亲也是静观其变的意思,毕竟不想因为一个程珉而连累了整个冯家。 冯明玉虽是程家妇,可毕竟当了十几年的冯家姑娘,总是要为娘家考虑的。 就让丫鬟端了程瓒平时最爱喝的茶来,怕影响他的情绪,小心翼翼的对他说:“大哥的事情,夫君不要太过担忧……” 程瓒没有说话。 她抬起眼看了看,这才看到他右边脸颊上,有几道红印,虽然已经有些淡了,可近看还是能看的非常清楚的,那是……冯明玉登时睁大了眼睛,惊讶万分,着急的抬手去抚他的脸:“夫君,你的脸……” 还没碰到他的脸,手腕就被一股力量捏住。 程瓒向来是个温柔的男人,可这会儿的力气非常大。手腕被捏得很疼,冯明玉眼眶一红,问他:“你到底怎么了?这……这究竟是谁打的?” 程瓒现在也是堂堂的五品官,谁敢就这样打他?! 程瓒的眉眼间完全没有往日的半分柔情,看着冯明玉说:“你难道不知道吗?是你派去的人没跟你说,还是你故意装作不知道?” 冯明玉的心惊了惊,睁大眼睛看着他,欲解释说:“我没有。我只是……”顿了顿,她看着他,知道他肯定早就察觉了,委屈道,“你既然都知道了,为何不早些和我说?” 然后咬了咬唇,委屈道:“而且我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做了。那时候……那时候我只是觉得害怕而已……” 冯明玉梨花带雨的样子十分的娇柔,可是程瓒看着却觉得有些心烦。 冯明玉伸手去抓他的手,却被他用力的甩开,她睁大眼睛,心忽然凉了半截。 夫妻间有吵架是正常的,可成亲以来,程瓒几乎事事都依着她,她以为这样就是夫妻恩爱,可是现在他冷起脸来的样子,仿佛并不是普通的夫妻吵架…… 她的确派人跟着程瓒,时刻注意着他,那是因为她不想他身边再出现一个素和。她也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名门贵女,她不要什么,就想他的心在自己这边罢了。所以素和怀孕之后,她就变得不安起来……总觉得程瓒和她之前现象的样子不太一样,觉得自己没有真正的了解他。 她站在他的身边,无声的哭泣。 程瓒冷漠的看了她一眼。 这种时候,对一个女人有没有感情,心里是最清楚的。 以前他总是能在她的身上看到她的影子,看到冯明玉用那样爱慕的眼神看着他,芳心初动的小姑娘,爱慕一个人从来都不会隐藏,眼神满满都是对他的爱慕。曾经她也是这样望着他的,跟在他的身后,朗声叫着他程二叔,一声又一声。 那样活泼鲜嫩的模样,他一辈子都记得。 ……现在他在冯明玉的身上,看不到她的影子了。 他们的确太不一样。 他甚至怀疑过,她是不是真的喜欢过他,若是真的喜欢,为什么当初不再用心一些……毕竟已经嫁给他了,为什么不想办法打动他呢? 就算被冷落,她也始终有着沈家四姑娘的骄傲,安安静静的过日子。就算母亲和宝华再怎么为难她,她也不会在他面前委屈落泪。 ……这样什么都不做,他怎么能放下成见接纳她?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对她动心的,当初他也以为,他是喜欢庄清愚那样知书达理、温婉可人的。他也一直觉得,对沈令善只是晚辈的关爱罢了。这种感情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知不觉的发生了变化……可能是察觉到她爱慕他的时候,也可能是更早,只是那时候他和庄清愚私定了终身,这份感情,还没萌发,就早早的被他扼杀。 母亲说他不信任她,所以才冷落她,放任她在程家独自存活。 可是他怕事情就是如此……她若真的是蛇蝎心肠,真的害死了清愚,证据确凿,那他又该怎么对她,怎么为清愚报仇?他冷落她,却从来没有把她赶离自己的身边,他心里是有她的,只是他自己一直欺骗着自己。 她害死了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他怎么能喜欢她、怎么能对她好呢? 程瓒要出去,冯明玉立刻从后面抱住了他,把脸贴在他的背上:“程瓒。”她很少这样叫他的名字。可是这个男人,是她第一眼就看中了,是她不计一切代价都想嫁的,她哭着说,“你不能这样对我。” 大概是做戏做得太久了,有些疲惫。 程瓒淡淡的对她说:“明玉,你是个好姑娘,可是我到现在还忘不了她。我对你并不是真心的……你很聪明,应该能想到,我脸上这巴掌是谁打的。曾经我对她弃如敝履,现在看到她嫁给别的男人,夫妻恩爱,我心里不痛快……活该被人打。” 他抬手将环在他腰上的双手一根根的掰开,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冯明玉愣愣的站在原地,苍白着一张脸,也没有再出去追。 · 犬宝咿咿呀呀的偎在母亲的怀里,好像是分开了一整天,格外的想念她。沈令善看到孩子就觉得安心,亲亲他嫩嫩的小脸,侧过头,看到坐在不远处圈椅上的江屿。 然后让把孩子给了魏嬷嬷,让她抱了出去。 屋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夕阳的余晖从槅扇照入,刺眼又绚丽,有种非常浓烈的感觉。她穿了一身简单素净的衣裙,纤细的腰肢,线条流畅轻盈垂落的裙摆。被这夕阳的金光一照,好像浑身都散发着光芒,随时都要消失一样。江屿启唇说道:“过来。” 沈令善走到他的身边,他马上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他摸着她的手说:“你就没有什么想要问的吗?” 她能有什么想要问的? 难不成真的如程瓒所言,因为那种事情和他闹吗? 别说她早就知道,就算她真的是现在才知道,如今孩子都生了,她还能做什么?沈令善伸出另外一只手,轻轻的覆在他的手背上,垂了垂眼,对他说:“江屿,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嫁给你。” 刚嫁给他的时候的确是不情愿,觉得羞耻又内疚,矛盾的心思让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可是她真的没有后悔过。 江屿沉默了好久,她也安静的没有说话。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不说话,也不会觉得尴尬。他看了看她的眼睛,继续说:“程瓒说得是事实,你和他和离,的确有我推波助澜,你也不介意吗?” 她很快的摇了摇头,看着他,笑了笑,眼中有些亮亮的,好像是莹莹的泪光,却是满怀喜悦的。 她认真的说道:“我也没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样费尽心思,皇城比我好的姑娘多得是,没有成过亲的,身份比我高的,比我年轻漂亮、身份尊贵的……我又怎么值得你这样对我倾心呢?以前我总觉得所有人都要对我好,可是现在早就明白——哪有那么多满心都想着对你好的人,我伤害他,还要对我好……那不是傻子吗?” 她笑了笑。 然后轻轻的说:“可是我现在,真的很喜欢很喜欢那个傻子。” 第95章 庆幸【一更】 她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特别是对江屿。 大概是认识得太早,相处得太久,所以就很难对他产生很强烈的感情。 有时候她也会想,分开的那五年,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那会儿她若是没有波折的嫁给了江屿,恐怕也很难成为一个很好的妻子。她还是昔日的性子,一味的让江屿迁就她,那他也太累了…… 看到江屿没有说话,沈令善忽然有些不太好意思。 其实她早就意识到了,这样的朝夕相处,加上那些年对彼此的了解,日久生情是一件再顺利成章不过的事情。只是若非今日遇到程瓒,他又变成那副样子,她也没有足够的勇气表达自己最真实的情感。 可是那又怎样? 她不想再和江屿有任何的误会,错过了那么久,如今终于安定,她想好好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已经不想挥霍他对她的好了。她垂了垂眼,又看了看他,见他也在看自己。 应该……已经没事了吧? 程瓒已经完全影响不了他们的生活了,她这样直白的和他说,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吧? 解释清楚了,该说的话也都说了。沈令善听到外面有孩子的哭声……怎么又哭了? 于是她转身,准备过去看看。 走了几步,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动静,有一双手牢牢的环住了她的身子,整个人靠了过来,脑袋抵在她的肩膀上,男性的气息霸道又强势的将她包围住。他手臂非常的用力。她就听江屿缓缓的说:“又要去哪里?” 这是什么意思?她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呀?沈令善解释说:“犬宝哭了,我去看看。” 他的手没有松开,紧紧的抱着她,贴得太紧,气息有些紊乱。情绪起伏好像有些剧烈,可他偏偏只抱着她,什么都没有做。他的外面和他的内心实在是太不一致,看上去什么都不在意,一直都是宠辱不惊的,可是有时候感情却是那样的强烈。 她再迟钝,也能很清楚的感觉到。 沈令善低头看了看他环在她腰上的双手,慢慢的,把自己的手也放了上去,身子朝后仰了仰,亲密无间的和他在一起。 她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不过是她放不下面子,有些话她不好意思说出口……其实也没有什么,既是事实,说出来又怎么了? 沈令善抬起头看着窗外的晚霞,静静的靠在他的怀里。 晚上沈令善将犬宝放在了褥子上。小家伙白天睡够了,这会儿精神的很,趴在褥子上,扬起小脑袋,朝着母亲咿咿呀呀的叫。沈令善拿着拨浪鼓逗着他玩儿,江屿坐在她的身边,和她讲了当初她三哥的事情。 沈令善听完之后,觉得也没有什么。 对他说:“我三哥就是那样的脾气,吃一堑长一智,对他来说是件好事。” 那种时候,江屿眼睁睁的看着三哥被人陷害,傻乎乎的进了圈套,他不帮他,的确不是他的错。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沈令善笑着说:“……最好还是别让我三哥知道了。你以后注意些就行了。” 也不是她护着江屿,这种事情本来就过去了,也根本不重要。 江屿倒是没想到她会这样说,难得在她三哥和自己之间,她护着自己。他道:“这件事情,你倒是不用再费心了……” 什么意思?沈令善想了想,忽然就反应过来了。她三哥到底不是孩子,这件事情连她都知道了一点,何况是他呢。 就问江屿:“那他没说你什么吧?”虽然知道三哥绝对不会吃亏,可她也不想江屿受委屈。一边是兄长,一边是丈夫,都是很重要的。 江屿没有说话,目光淡淡的扫了扫霸占着床榻的小东西,和沈令善商量道:“善善,把他抱出去吧。” 好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小家伙也变得安安静静,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自己。 江屿也看着自己。 这个时候,这父子俩好像特别的像……沈令善情不自禁的笑了笑,觉得这样的画面非常的美好。 今晚她也没用打算把犬宝留在这儿的,可是…… 沈令善小声的说:“他还没睡着呢。”总是要把他哄睡了再把他抱出去。 江屿伸手捏着她的手心,也轻轻的问:“那他什么时候能睡着?” 这个她怎么知道?看到江屿炙热的眼神,沈令善当然能意识到什么,红着脸欲把手抽出来,可是他却握得更紧了,眼底还有些笑意。 今天他看上去特别的开心。 平时就算是开心,情绪都隐藏的很深的。 江屿再次提议道:“把他抱出去吧。” 就这么着急吗?沈令善一张脸涨得通红,心下隐隐有些不太好的预感,不想同意他的。可是今日,她总觉得自己有些亏欠他…… 沈令善侧过头,看了看儿子。 他一张白嫩嫩的小胖脸,看上去肉嘟嘟的,一看到自己,大眼睛登时亮了起来,好像很兴奋自己注意到他了,非常的可爱。平时差不多这个时间就该睡了,今日应该也差不多了吧?沈令善内心犹豫了一下,就唤了魏嬷嬷过来。 当小家伙被魏嬷嬷抱起的时候,大概也有一些感觉到,立马哭闹了起来,魏嬷嬷忙哄着他。江屿听到儿子的哭声,望了他一眼。 见他看到自己,哭得更大声了。 在这方面,他的确了解的太少,不知道是不是小孩子都是这样的。才丁点大的孩子罢了。 很快床榻间便有娇娇低低的声音传了出来,架子床剧烈的摇晃,直到半夜才渐渐停了下来。 夜间非常的安静。沈令善被抱着沐浴好之后,就缩进了他的怀里。他轻轻一碰她,她的黛眉便轻轻的蹙了起来,睡得迷迷糊糊的,孩子气的叫了他一声:“屿哥哥。” 江屿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就这样看着她安安静静的脸。 其实他已经好久没有听到她这样叫他了……他太清楚她的性子,知道唾手可得的东西,对于她来说,并没有任何的吸引力。他也想对她好一点,可是他对她好的太明显了,他和她身边的那些喜欢她的表哥,又有什么区别?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费尽心思的。或许感情和缘分不需要太多的刻意筹划,可是比起那么多的不安,刻意对他来说,反而会令他踏实一些。 从那回太后寿辰,她和范氏接触过,知道了和程瓒和离之事与他有关后,他一直在等她的反应…… 他该庆幸她喜欢上了自己,不然的话,她可能会过得很痛苦。毕竟这一回,他不可能放手让她再回到任何人的身边。 第96章 娇气【二更】 早上魏嬷嬷便同她说:“小公子昨晚哭了好半天,怎么哄都哄不好,很晚才睡着。”说这话的时候,沈令善正准备下来,当下就蹙眉。 带犬宝的乳母都是精挑细选的,而且平日小家伙也挺乖的,昨晚也没有其他异常的情况啊。怎么就哭闹不止呢? 沈令善就让魏嬷嬷把犬宝抱过来。 魏嬷嬷忙吩咐了丫鬟过去叫乳母。 等沈令善梳洗好的时候,乳母便抱着犬宝过来了。乳母姓李,穿了件秋香色的褙子,看上皮肤白皙,生得丰腴老实,做事也细心。想到昨晚的事情便有些担心夫人会训斥自己,没有把小公子照顾好。沈令善看着乳母的表情,便对她说:“给我吧。” 她把小家伙接了过来,抱在了怀里,和乳母说:“你照顾得很仔细,我不会说你的,不用这么紧张。”小孩子哭闹很正常。她这个当母亲的,每晚不能贴身的照顾她,乳母已经很尽心了。她自然不会这么不讲理。 沈令善低头亲了亲小家伙香香软软的胖脸颊。现在倒是睡着了,安安分分的,很听话。 抱着这小东西,沈令善的心格外的踏实。他睡着的时候,闭着眼睛,眼睫毛长长的,江屿和她的眼睫毛长得都挺好看的,小家伙的颜色要深一些,应该是像他父亲。 大概是感觉到了母亲的气息,小家伙抿着的小嘴动了动,终于睡够了,然后慢慢的睁开了眼睛,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呆呆的看着面前的母亲,慢慢的张开粉粉的小嘴,轻轻的“啊”了一声,很开心的样子。 沈令善笑笑,觉得自己怎么看都看不够。 · 过了两日,江峋再次远赴边关。临走前郑漪虽然没有哭出来,不过一双眼睛红红的,舍不得丈夫离开。 才刚出嫁的姑娘,总是非常的敏感,沈令善就干脆将一部分中馈交由她掌管。有事情做,总不至于多想。郑漪自然也是非常喜欢忙事情的,只是她心里盼着能早些为江峋生个孩子。 等江峋离开后没几日,她就来小日子了,心里难免就失落了一些。 沈令善大概也知道郑漪担心什么,有时候会说安慰几句。才刚成亲,而且感情这么好,孩子总是会有的。 这一日郑漪做完了事情来琳琅院这边给沈令善带孩子。因为平时亲近的多,小家伙被郑漪抱着,还是很温顺的,只是渐渐长大,他的脾气也越发的捉摸不定,有时候不知道如何的不如意了,哭得非常的大声,总是要母亲亲自抱他才会停下来。 这会儿郑漪抱着他耐心的哄着,可小家伙却是半点面子都不给,身子在她的怀里扭动,最后白嫩的小脸上被划出了一条细长的血痕。 郑漪吓了一大跳,这才低头看了一眼,是脖子上挂着的项链的缘故。 当沈令善看到,把孩子抱过去的时候,郑漪便自责的说:“大嫂,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会划伤他……”她是真的心疼。 当母亲的哪有不心疼孩子的?是宁可伤在自己身上,也不想看着孩子受一丁点伤害的,只是郑漪是新妇,而且江峋临走前,还托她好好照顾她的。 看着郑漪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沈令善才说:“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小孩子的皮肤娇嫩,好在伤口不深,只是稍微划破了一点皮。 郑漪知道,就算大嫂真的怪她,嘴上也肯定会说不怪她的。江屿快而立之年才得一子,阖府上下都宝贝着,金贵的不得了,她却将他给弄伤了…… 她看着大嫂,自责的咬了咬唇,心里有愧疚,又有几日堆积的委屈。 …… 江屿欲上马车的时候,徐砚就在他的身边低声说了什么,他侧头,看到一个穿着绯色官服的身影走了过来。 是萧尚书萧载。 刚才朝堂之上暗潮涌动,这会儿两人面上看起来非常的温和,客客气气的打完了招呼。并没有提任何的公事。 那程珉昔日远在洛州,是江屿一手提携上来的,而弹劾程珉的御史丁举正是萧尚书的人。江屿权倾朝野,深得萧太后和小皇帝的信任,而萧尚书则是萧太后的父亲,小皇帝的祖父,亦是位高权重。二人一直都是位极人臣,分庭抗礼的。前脚刚动了程珉,后脚那边的冯詹就出了事……比起程珉,冯詹对萧尚书而言,那分量要远远重得多。 这回萧尚书自然是损失的多一些。 看到江屿上了马车,萧尚书远远的看了一会儿,跟着的随从就问他:“大人现在是要回府吗?” 萧尚书眯了眯眼睛。并未直接回府,而是去见了萧太后。 到了太后那边。 萧尚书看着面前这个雍容华贵,淡定无双的太后娘娘,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当时那样一个不起眼的女孩儿,居然会有这样的造化。 可想起这些年,她翅膀硬了不把他放在眼里,以为有了江屿为她出谋划策就高枕无忧了。 这样尊贵的身份,萧尚书自然也不能像昔日那样的语气对她说话,他露出慈父般的温和模样,对她说:“好些日子没来看你了,看着倒是瘦了一些……” 然后看她身边的贴身宮婢锦玉,也是从萧家陪嫁出去的丫鬟,“你们是怎么照顾娘娘的?” 锦玉忙声色慌张的看向萧太后。 萧太后勾唇笑了笑,她的唇瓣浓艳,看上去端庄精致。萧家孩子多,当初她在萧家的时候,非常羡慕继母的孩子能得到父亲的疼爱,后来长大了,渐渐懂事了,就没有再这么想了。 如今听着他虚伪关心的话,萧太后的心中也无半点波澜…… 她怎么会不知道他为何会来找自己?那冯詹是他非常信任的人,如今损失了这么一名大将,心中总是有些愤懑的,不过却因自己的身份,不敢对自己发脾气罢了。 萧太后轻轻抚着手腕间的玉镯。她的穿戴华丽,唯有这玉镯简单,而且看质地也并不珍贵。 她说道:“父亲有心了。锦玉将哀家照顾的很好,您不必操心。” 萧尚书这样的身份,已经很少有人敢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了。他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清楚的很。萧家的女儿,却向着外人,让他这个当父亲的颜面何存? 想起那江屿,萧尚书就低声的说:“太后娘娘如今身份尊贵,不过在我的眼里,你始终都是萧家的姑娘,我的嫡女……虽然没人敢在娘娘面前说些什么,可有些事情还是要注意一些的。” 萧太后面色一僵,看向萧尚书:“父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 那江屿昔日同先皇是生死之交,先皇驾崩,这孤儿寡母便交托给了他。那样无助的时候,最是容易乘虚而入,没有什么比得了女人的身心更令她死心塌地的了。 何况这些东西,对男人来说算不得什么,左右吃不了什么亏的。 萧尚书站了起来,说了一句:“太后娘娘心里清楚,为父也不过是劝着你一句……那人的心里只有他的夫人,容不下任何人,你还是早些明白为好。” 在他看来,江屿能有现在的地位,能这么得萧太后的信任,总是用了一些手段的。对付一个女人,还能有其他什么手段? 只要他这个女儿和小皇帝的心向着江屿,那么他做再多也没有用。反之,他还会忌惮他什么? 萧太后脸色苍白,气得浑身都颤抖了起来,袖中的双手紧握。 她淡淡的说:“冯詹以公谋私,贪污舞弊,证据确凿……哀家知道父亲和冯大人交情深笃,只是公归公私归私,父亲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抱怨什么。倘若有一日,父亲也犯了事,衡儿也会秉公处理。” 她还想说她和江屿并没有那种关系,他心里装得是谁,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知道他的性子,倘若她在他面前流露出一丁点的感情,他肯定会疏远自己的。她能克制,他尚且会客客气气的待她;倘若不能,就算她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不过还是算了。 她太了解自己的这位父亲,他自己想得肮脏,也觉得别人都是肮脏的。 …… 江屿回来就看到沈令善怀里的小东西,白嫩的脸上有道划痕。 郑漪坐在沈令善的身边,江屿一回来,心下“咯噔”一下。她就站起来了,之后忙说:“是我的不是……” 一点小事,她不想闹得很严重似的,见郑漪一副欲认错的样子,沈令善忙对江屿说:“不过稍微蹭破了一点皮,没什么大不了的。”然后看着郑漪,“弟妹你今日也忙了一整天,早些回去休息吧。” 江屿回来了,她自然是要走的。见江屿一副没有怪罪的样子,郑漪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不过也明白大概是看在了江峋的面子上。她朝着大嫂点点头,就带着丫鬟出去了。 等郑漪走了,沈令善才将怀里的小家伙抱紧了一些,轻轻摸了摸他的脸,柳眉登时蹙了起来,心疼的问他:“疼不疼?”看上去心疼的不得了,哪里还是刚才那副淡定的模样。 小东西哪里听得懂母亲的话?而且也不会回答她。 江屿坐到了她的身边,便说:“不是说‘蹭破了一点皮,没什么大不了的’吗?” 这人……刚才她不是不想让郑漪太过自责吗?毕竟人家也不是故意的。可她是当母亲的,生这小家伙的时候那么艰难,总是要宝贝一些的。 她看着江屿一眼,道:“兴许是咱们唯一的孩子,自然是半点不能马虎的。” 江屿看她装模作样的样子,也随她去,只是觉得她有些可爱。 看他眼睛里好像有点笑意,沈令善就纳闷儿了。儿子都这样了,他这个当父亲的,怎么就这么开心呢? 大概是心疼的缘故,沈令善看到小家伙那么黏着自己,特别是江屿靠近她的时候,就会变得格外的敏感,眼睛睁得大大的,然后可怜又委屈的窝在她的怀里。这个时候,沈令善整个心都化了,自然就宝贝的抱着他,舍不得松手了。 当江屿从书房回来,看到一大一小穿着寝衣睡在并排睡在榻上的时候,他就蹙了蹙眉,看了一眼那精神奕奕的小东西,问沈令善:“今晚要把他留下吗?” 沈令善握着小家伙的小手,点点头如实说:“有些不放心。” 江屿却觉得她太过担心了,不过是稍稍划破了一点皮,又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只是这小东西,是当初她拼了命也要生下来的。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了,这会儿大概是很心疼吧……他没有再说什么,掀开薄被躺了进去,侧过头望了一眼。 看着母子俩依偎在一起,很亲近的样子。 那小东西咿咿呀呀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根本听不懂,可是她却听得很认真,很开心。 沈令善自然也不是眼里就只有儿子的,察觉到江屿躺进来半天都没说话,就转过脑袋看了看他。 他睁着眼睛,没有睡着,只是静静的躺着。 她干脆把小家伙抱过来,放到两人的中间,然后握着儿子的小手,看着江屿说话:“今日做事还顺心吗?我听说冯大人好像出事了……” 天子脚下,消息自然是最灵通的,沈令善虽然不关心,可有时候还是要了解一些的。那冯詹是程瓒的岳父,之前她还犹豫要不要问,可她觉得他们之间已经没有程瓒这个隔阂了,不用再可以的回避什么。 一股奶香味儿就在身边,大的小的身上都有,江屿忽然有些明白这种天伦之乐的感觉。他也侧过脸。立刻就对上了小东西黑漆漆的大眼睛,冲着他瞪大眼睛,警惕的“啊”了一声。他的脸白嫩,脸上一道细长的伤痕就格外的明显。 江屿伸出手,也轻轻抚了抚。 还没碰到,小东西就吸了吸鼻子,然后涨红着脸哭了起来,嗓音非常的洪亮,和刚出生时那副瘦弱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果然,他一哭,她就立刻坐了起来,柔声的问:“弄疼了吗?”然后抱着他哄他、亲他。 江屿也坐了起来,看着她抱着孩子,缓缓的说:“太娇气了,男孩儿不能这么惯着他。” 第97章 和离【单更】 那要怎么养? 沈令善就去看江屿。 大概是觉得他什么都会,所以他说什么,都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不过江屿虽然刚当父亲,可那江嵘却是从小就跟着这位兄长的,应该也算是他一手拉扯大的。想到江嵘,沈令善就觉得他的确被教得很好,而且她也希望以后孩子能像江嵘那样活泼开朗。 她问:“那你有什么打算吗?” 孩子出生之后,他好像并没有做过什么。有时候她都会觉得,江屿是不是不太喜欢这个孩子。不过想想觉得没有理由啊,江屿都这般岁数了,终于有了一个孩子,还是个男孩儿,怎么可能会不喜欢呢? 江屿看了一眼这可怜兮兮的小东西,不疾不徐的说:“你若是信我,我自然会安排好,只要到时候你不要心疼就是了……”在江屿看来,这小东西是嫡长子,可她这么宠着他,迟早要将他给宠坏的。小孩子很小的时候就要开始教了,不然到时候是来不及的。 他这么一说,她反倒有些不放心了。低头看了怀里的小家伙,觉得他现在才四个月,一切还是慢慢来吧。 孩子哄完之后,沈令善小心翼翼将他放到身侧。 江屿就从后面抱住了她,把她带进他的被窝里。和她说了冯詹的事情。不过也就大致的提了提罢了。沈令善听完之后,还是觉得有些不安,男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女人有时候真的帮不上忙,可是江屿现在这样的地位,是绝对不可能这个时候退出来的。 只有继续走下去。 她握住环在她腰上的手。 冯詹是程瓒的岳父,他出事了,对程瓒肯定也是有影响的。不过想到那日程瓒说出的话……她还是太不了解他了。有时候她也分不清楚,她喜欢的是那个时候的程瓒,还是喜欢那会儿程瓒在她心里的感觉。 …… 明黄的烛光笼罩下,郑漪一针一线绣着手里的袍子。新婚燕尔就分开,免不了孤枕难眠。 丫鬟就过来小声的对她说:“夫人,天色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窗户外面树影婆娑,月色清浅,的确是不早了。只是她心里烦闷,哪里睡得着? 想到今日大嫂和江屿琴瑟和鸣,这般的恩爱,而江峋年纪轻轻的,却要出去做那些凶险的事儿……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江峋虽是少年英雄,先前她心中也是钦佩。可成亲之后,她才看到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新的旧的都有,光是看着就觉得触目惊心。 既是亲兄弟,就该互相扶持,江屿那么厉害,若是他有意护着这个弟弟,自然能给他安排一份更安逸清闲的差事。 养在深闺之中的女人,有时候见识就是这么短浅。可这个时候,郑漪就只希望江峋能够平平安安的,不用再隔三差五的出远门。 可是江峋的性子,在这方面,应该不会听她的。而她又不能直接和江屿说……还是找个机会和大嫂商量商量吧。 又想到今日她不小心将小侄儿的脸划伤了,郑漪便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新袍,准备先给小侄儿做一双小鞋子。大嫂虽然不怪她,可她不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总是要表现的愧疚一些的。 · 冯詹出了这样的事情,程瓒也是没有想到的。冯明玉的脸色憔悴了很多,父亲出了事,她觉得一下子就失去了依靠,看到程瓒,就希望他能替她想想办法。 程瓒还没反应,他的母亲叶氏就说话了,看着冯明玉说:“上回珉哥儿出事的时候,你们冯家又做了些什么?现在倒是让瓒哥儿去淌这趟浑水了。” 前几日,程瓒就将母亲从长房那边接过来了。这些天叶氏就一直住在他们这边。 冯明玉却是没有想到,叶氏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也不是傻子,自从程珉出事之后,她自然慢慢的看清了叶氏的性子,而程瓒也一如既往的孝顺叶氏,她心里明白,自然不敢当面忤逆叶氏……一下子就孤立无援,连自己的丈夫都没有办法依靠。 冯明玉没有想到,自己也会从天之骄女沦落到这副田地。 叶氏也只记得冯家的不好,哪里记得冯詹也对程瓒这个女婿极力的提拔?他能走到现在,冯詹是功不可没的。程瓒心里是清楚的,只是她是母亲,自然说什么都是对的。 当着叶氏的面,程瓒一直没有说话。冯明玉看了他一会儿,眼睛里的光也渐渐暗淡了下来。 做不了什么事,也插不上什么话,冯明玉咬了咬唇,安静的站在一旁。 毕竟是夫妻,同床共枕这么久,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感情的。程瓒看到她这副样子,心里也有些愧疚,将叶氏送回屋之后,才去找冯明玉。 进屋的时候,里面很安静。他步子轻缓的踏入,就看到窗户边立着一抹娇小纤细的身影,梳着妇人发髻…… 当初嫁给他的时候,她的眼睛里都是亮晶晶的笑意,好像是期盼已久的东西,忽然如愿以偿了。人前端庄大度,在他面前就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儿。 现在看上去,已经没有往日的灵动生气了。 那日他对她说了那番话之后,她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可是他并不觉得后悔。 程瓒想想也觉得有些好笑,嫁给他的女孩儿,好像一个个都不幸福。她如此,冯明玉也是如此。 冯明玉听到他脚步声的时候,慢慢转过身子,看向他。 看着他俊朗如昔的模样,忽然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 程瓒过去,犹豫了一下,对她说:“我母亲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你知道她素来看重大哥的。” 叶氏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程珉的身上,如今程珉是彻底的完了,她心里自然难受。那时候冯家没有帮什么忙,难免迁怒冯明玉。 她就是这样的性子,觉得别人帮她是理所当然的,不帮她反而是欠她的。 冯明玉点头说:“我知道。”脸上并没有什么委屈的表情,好像一下子就长大了。 她现在是将一切都想通了,叶氏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当初为什么会对她这么好,现在一切都太清楚了……她父亲的事,她知道没有办法,其实她也不是想让程瓒真的替她做些什么,她知道他帮不了什么忙,毕竟连萧尚书都救不了父亲。 只是想在她需要依靠的时候陪在她的身边罢了。 程瓒忽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冯明玉看着他,笑了笑,轻轻的和他说:“程瓒,我们和离吧。” “明玉……”程瓒的语气有些惊讶。 然后就听冯明玉说了一句:“我不想和沈氏一样,在程家蹉跎五年……” 她其实不太喜欢提起沈氏,特别是知道程瓒的心里还有沈氏的时候。那样一个美貌的女子,也足够让程瓒心心念念了。当初她嫁给他,是以为他心里没有沈氏,如今知道了这些,她也没用必要再纠缠了。 她认真的说,“我母亲的身体一直不好,父亲出了这种事情,我想回去照顾她。” 这个时候,才知道父母当初对她有多好。 她知道程瓒的本性不坏,这种时候,就算对她没有感情,也不会和她和离的。可是她不想他同情她什么……她比大多数人都要过得好,为什么要他来同情自己? 好聚好散罢了,没必要纠缠的。 冯明玉抬起头望着他:“你这么急迫的想要青云直上,不过是想从江屿的手里,重新将沈氏夺回来罢了……现在我父亲帮不了你什么了,你也没有必要在我面前演戏。我冯明玉还没有卑微到那种地步。” 程瓒知道她说这番话是认真的,她那么聪明,应该能想象到,与他和离之后,会遇到什么样的窘境,可是现在却半点都不留恋……女人的感情一开始总是特别的热烈,可是后面却又抽身得那么快。程瓒不太喜欢这种感觉,可是他尊重冯明玉的决定。 他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 “你放心,我也不会来麻烦你的。”冯明玉很快的说道。 她也有自己的骄傲,这个时候,她对程瓒还是有感情的,可是她怕再蹉跎下去,程瓒在她心里美好的印象都烟消云散了。那她当初那么欢喜的嫁给他,不顾一切的样子,就成了一桩笑话了。 想到了什么,她问他,“既然你那么喜欢沈氏,当初为何要那样对她?” 当了他五年的夫人,那个时候,他们俩名正言顺,他要得到沈氏的感情,实在是太容易了。何况他是这样的有魅力。 程瓒应该从来没有和人讲过这些,没想到会和冯明玉说……不过他真的没有半点的犹豫,大概是从来没有可以倾诉的人,现在她愿意听,而他也想说。 程瓒就说:“她当初和你一样,也是一心想要嫁给我,可是那会儿我只当她是晚辈,并没有发现自己对她的心思。那时候我的心都在寿哥儿的母亲身上,只是母亲不太喜欢她,并没有同意我娶她……” 说起沈氏的时候,他的眉宇很柔和,眼睛里也有些暖意。 院子里的海棠开得正好,花香氤氲。冯明玉听着程瓒缓缓的说这些话,听完之后,有些惆怅,又觉得有些好笑。 之后她说了一句:“程瓒,你从来就只爱你自己。” · “什么……”沈令善抱着犬宝的手顿了顿,看到母亲惊讶,怀里的小家伙也睁大眼睛看着她。 魏嬷嬷就说了一句:“大概是看到冯家出事,就急于撇清关系……” 想到那为年轻貌美的冯姑娘,当初冯明玉嫁给程瓒的时候,魏嬷嬷对她有些不喜欢,这会儿听到这位冯姑娘和她家夫人的遭遇如此的相似,难免有些同情。“这个时候和离,也不怕被人戳脊梁骨。” 程家人实在是太不厚道了。可是程家人的不厚道,他们也不是第一天知道。 怀里的小东西轻轻哼了几声,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沈令善抱着他哄了哄。 至于那位冯姑娘…… 她同她并没有多少的接触,只是当初遇见,看到冯姑娘看程瓒的眼神的时候,她就想到了自己……现在应该是清醒了吧?至少比她聪明,没有白白浪费五年的时间。 第98章 要求【单更】 郑漪过来看她的时候,将做好的小鞋子递给了她。 郑漪的祖母将她培养的很好,绣活儿自然是一流的。沈令善将鞋子接过,看到上面那么精致的图案,晓得她是花了很多心思的。 又看了看她。 这几回她来琳琅院的时候,都不再戴项链……大概还因为上次的时候,心里有些敏感。 就对她说:“那日的事情,你不要放在心上,孩子磕磕碰碰很正常的。”她实在不想和郑漪生出什么罅隙。再说这会儿江峋不在,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这个大嫂怎么欺负她呢。 郑漪点点头。又抱了抱犬宝。然后笑笑对大嫂说:“好像重了一些。” 沈令善看着那白白嫩嫩的一小团,也十分的满足。小孩子长得快,一天一个样,的确比刚出生的时候重了很多,看上去健健康康的,半点都没有早产孩子身上那股羸弱的样子。和郑漪说了一会儿话,丹枝进来和她说,董氏过来了,想见见她。 自从她生下孩子之后,还没有见过董氏。那会儿倘若犬宝有什么三长两短,她估计也不会原谅董氏的。好在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郑漪当下就说:“那大嫂,我先回去了。” 她也是个识趣儿的,隐隐约约知道一些,那日大嫂早产,和董氏有莫大的关联。他们之间应该有话要说,她待在这里总是不太好。 沈令善就让她回去了。让丹枝将董氏带进来。 董氏进来的时候,沈令善怀里正抱着一个粉妆玉琢的男孩儿,小家伙偎在母亲的怀里,咿咿呀呀很是欢乐。她就低头捉着孩子的小手,逗着他玩儿…… 母子亲情,温馨的让人羡慕。董氏的手紧了紧,当初她刚生下椹哥儿的时候,何尝不是这样欢喜?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沈令善看到她进来,穿了件翠蓝色素面杭绸褙子,发髻梳得整洁端庄,虽然没有华贵的首饰,看上去却格外的素净恬静。董氏也是个美人儿,岁月虽然在她身上留下了一些痕迹,可底子好,这会儿走进来,沈令善忽然有种当初第一次看到董氏的模样。那时候她还是个小丫头,而董氏已经是亭亭玉立,雪肤花颜。 她道了一句:“你来了。” “嗯。”董氏点了头,沈令善请她坐下,她坐了下来,抬头看了一眼,对她说,“这孩子长得可真好。” 毕竟发生了那种事情,两人之间的态度也生疏了不少。沈令善看着她的样子,晓得那日她不慎丢了孩子,应该非常的难过……沈令善说:“刚生出来的时候瘦小一些,现在倒是爱吃爱睡,非常的活泼。” 这样她就放心了。孩子没有事情,董氏心里的愧疚也少了几分。 她犹豫了一会儿,对她说:“本来不该再来打搅你的,只是那日的事情,我心中有愧……看到你和孩子都平平安安的,我就放心了。”说到这里,她的眼眶有些湿润,看着她的眼睛和她说,“善善,希望你不要记恨我,我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了……”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自然会变得那么的卑微和不择手段。为了能在夫家好好的待下去,居然不惜伤害椹哥儿。孩子没有了,她心中悲痛,可是坐月子的时候,她想了很多……这样委曲求全的活着,实在是太累了。 沈令善没有说话,若说心中没有半点芥蒂,那是假的。毕竟董氏做的那些举止,的确太令人寒心了。 听她继续说道:“今日我是来同你道别的,过几日我便要随我夫家一道离开皇城。” 沈令善一直照顾孩子,并没有多关心董氏的事情,只知道那会儿他的夫君得罪了魏王。魏王是皇叔公,得罪了他,怕是很难在皇城待下去。只是她没了孩子,在夫家的日子,恐怕会过得很艰难。已经改嫁过一回了,这会儿是无论如何都要和她的夫君过下去的。 这就是当女人不好的地方,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却只能从一而终,一旦改嫁,就会被人在指指点点。 沈令善就说:“既然如此,你就好好随你夫君过日子。椹哥儿你不必担心,他毕竟是我二哥的独子,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董氏当然知道她这个姑姑有多尽责,可听她提起沈遇,她心里就不太好受。当初嫁给沈遇的时候,她也曾被捧在掌心里宠爱的,而且还是那样一个文武双全、意气风发的男人。那时候她不惜福,如今想起来,在沈家的那段日子,应该是她这人生中最美好的日子了。 她在沈令善的面前,能提椹哥儿,却一直不敢提沈遇…… 沉默了一会儿,董氏才面色如常的说:“那就麻烦你了。” 别的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董氏要走,沈令善便让丫鬟送她出去。她抱着孩子站在窗前,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非常的纤细。 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那时董氏和二哥成亲有一会儿的时候,大概是穿新裙子的时候觉得小了一些,就怪二哥平日尽给她带吃得,都将她养胖了,他二哥就笑吟吟的由着董氏抱怨他……若是二哥看到董氏这副样子,肯定会很心疼吧。 江嵘和椹哥儿过来的时候,就刚好遇到董氏。董氏看到他很惊喜,一下子就红了眼,却看到椹哥儿看都没有看她一眼,直接走了。 董氏当即立在原地,转过头看着椹哥儿小小的背影,一颗心揪成了一团。她这辈子,就只有这么一个孩子。 丫鬟在她身边轻轻的提醒她。董氏擦了擦眼睛,朝着丫鬟笑了笑,随她走了出去。 不远处江嵘用胳膊轻轻的顶了一下椹哥儿的手臂,小心翼翼的对他说:“她是你的母亲吧?你怎么不和她说话呢?她刚才看上去好像都要哭了……” 椹哥儿紧抿嘴唇,一张小脸看上去冷冰冰的,没有回答江嵘的话。 江嵘看他的样子,也不敢再说了,然后看到他的眼眶湿湿的,才睁大眼睛,着急的说:“你、你别哭啊。” “我没有哭。”椹哥儿瞪了他一眼。 好嘛,没哭就没哭,这么凶做什么……江嵘的嘴动了几下,没有说话。他也从小没有母亲啊,他都没有哭呢。 然后伸出手臂,轻轻的抱住了他,在他背上拍了几下。 有模有样的安慰他:“我是你的叔叔,以后会好好照顾你的。” · 江屿回来的时候,沈令善已经休息了。 他没来得及换衣裳,过去将罗帐掀起,看到一大一小睡在榻上,格外的香甜。外面留了一个位置,是给他的。 他静静望着妻子,然后随意看了一眼那熟睡的小东西……好像的确长得很像他,不过脾气应该随了他的母亲吧。 他去净室沐浴,沈令善听到净室有些动静,才迷迷糊糊醒来的。 很快江屿就上了榻,长臂轻轻的将她揽到他的怀里。大概是习惯了,她非常自然的在他怀里寻了一个舒适的为止,察觉到他轻盈的吻落在她的脸上,便睁开眼睛望着他。她只是看了他一会儿,他的吻就变得滚烫,最后紧紧的扣住她的手腕,将她压在身下。 就算很困,这种时候也很难忽视他。她并没有其他的经历,不知道是不是都是这样的……出入都带着凶狠,和他的温和的吻完全不一样。 她缩成一团,脸颊陷入柔软的枕头,额前的发丝被汗水打湿了,启唇喘气。然后被他整个抱了进去,她就贴着他的胸膛,安静的没有说话。 他捉着她的手逐根亲吻,她望着他的眼睛,才想到一些其他的事情。她不知道以后会不会一直都这样……现在这样,过得实在是太好了,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沈令善小声的说:“今日董氏来找我了……”见他轻轻嗯了一声,并不是很在意的样子,想了想才说,“程瓒和冯明玉和离了,你知道吗?” 他当然是知道的。可是……江屿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大概是这种时候,他不用刻意的压制什么,听她提程瓒,就在她脸上咬了一口,她吃痛的嗯了一声,他才重新进入,抵着她说:“所以呢?你要回到他身边去吗?” 这是什么话?沈令善觉得江屿有些莫名其妙,也张开嘴,在他唇上咬了一下。只是在这个时候,她是讨不到半点便宜的,很快就没有多余的精力了,低低的声音也被冲撞得断断续续。 然后是耳畔传来一阵低低的哼哼声,沈令善登时被吸引了注意力,抬手掐了一下江屿的腰,他也不动了……瞬间就安静了下来,然后听到旁边的小东西,哼了几声就没动静了,好像是继续睡着了。 松了一口气。沈令善重新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忍不住笑出了声。 偷偷摸摸的,跟做贼似的。 · 御花园里,穿了一身明黄色龙袍的小皇帝正在蹴鞠。洪公公过去,对他说了一声:“皇上,江大人来了。” 小皇帝对江屿素来尊重,很少在他面前玩乐,这会儿听到,只淡淡的嗯了一声,然后继续去玩儿了。洪公公便走到江屿的身边,朝着他行了礼,回话道:“江大人,皇上他……” “我知道了。”江屿说。 他看着不远处的那个身影,当初还那么小的一个孩子,总是爱哭,现在都快长大了。 就对洪公公说,“就让他再玩一会儿吧。” 大概是当了父亲,有些之前不能理解的情绪,他现在有了一点体会。不过对于家里的那个,他日后总是要苛刻一些的。他母亲太纵容他了。 赵衡玩了一会儿,才走到江屿的身边,看着江屿行礼,他坐下喝了一口茶,额头有些汗,就从怀里拿出一块手帕,擦了擦脑门。 捏着手里的汗巾,上头绣着精致图案,赵衡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停顿,大概是想到了什么事情,这才看向江屿:“太傅大人觉得这汗巾好看吗?” 小孩子的心思有时候真的很难猜,不过江屿太了解他了。他道:“很好看。” 赵衡一张脸生的清秀俊俏,非常像先皇,他忽然笑了笑,和他说:“这汗巾是母后亲自绣的,朕非常喜欢……太傅大人也觉得很好看吧。” 他看着身侧的江屿,以前他总非常的崇拜他,觉得什么事情都难不倒他,只要有他在,他就不必担心有人会伤害他和母后。 现在看起来,这位太傅大人的确生得非常的英俊,这样的男子,肯定很招人喜欢…… 赵衡站了起来,负手立在他的面前,小小的少年,做出这种老成的举止,却非常的娴熟。 他站了一会儿,才缓缓的说:“之前母后很朕说过,当了皇帝,就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能让身边的人过上最好的生活……”他转过头看向江屿,“太傅大人,朕是皇帝,是不是真的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江屿说道:“那皇上想做什么?” 他想做什么?他再厉害,其实只不过是个孩子罢了,只是想让自己最重要的人开开心心的。他能做到吗? 赵衡的目光对向江屿,一字一句的说:“那朕让太傅休了你的夫人,这样也可以吗?” 第99章 底线【单更】 萧太后站在长廊之下,看到赵衡和江屿在说话,本是不太想过去的。但之后听到赵衡的话: “那朕让太傅休了你家夫人,这样也可以吗?” “衡儿!” 萧太后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赵衡转过头看向朝着他走来的母后,神情一慌,当下就道:“母后……”他的话大概是被母后听到了。赵衡心虚的错开眼神,在外人面前再如何的少年老成,在萧太后的面前,他只是一个小少年。看到母后的表情有些怒意,赵衡知道母后肯定是生气了,就很快解释说:“朕和太傅大人不过闲聊罢了,母后不要多想。” 他就站在身旁。 萧太后真是不太敢看身边的人,可是她太了解她这个儿子,他心里在想什么,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她自然也能想到。 可是江屿也那么聪明……这会儿估计也能想到吧。她从来都不希望他知道这件事情,不过现在好像有些藏不住了。有种羞耻的感觉。可是这个时候,她必须镇定。 于是看向江屿,神情自若的对他说道:“江大人,衡儿说的是胡话,希望江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赵衡想说自己并不是胡话,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但只母后有怒意,也不敢反驳她,便安静的不说话。 萧太后继续说:“哀家同衡儿有话要说,江大人今日先回府罢。” 江屿眉目清明,听了萧太后的话,微微颔首。他的身形高大英挺,这个时候却有种隐隐的压迫感。 那是往常在小皇帝面前从未有的…… 她知道江屿对他们母子已经算是仁至义尽的,萧太后想到刚才衡儿说出那样的话,江屿虽然还没来得及说话,可身上的气势一下子变了。 那是被人触碰了底线,才会出现的反应。 毕竟沈氏对他来说那么重要。 看到那抹绯色身影渐行渐远,萧太后这才看向面前的赵衡,对他说:“你同江大人说这话做什么?” 赵衡袖中的拳头用力的捏了捏,有些不想说了。他犹豫了一会儿,而后缓缓抬起脑袋看向萧太后。 十一岁的小少年,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身量长高了不少,不过面颊看着还十分的稚嫩。 他就说:“上回朕听到了母后和外祖父的谈话……”他顿了顿,忍不住道,“朕也非常喜欢太傅大人。朕是皇帝,只要朕让太傅大人休了他的夫人……他若是不从,就是抗旨。” 萧太后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来,脸色苍白的说:“你外祖父的一番胡话,你也当真吗?衡儿,你是帝王,要懂得分辨……而且江大人和他夫人鹣鲽情深,你这是要做什么?母后一直告诫你要懂得感恩,这话你都听到哪里去了?” 赵衡并没有觉得自己不对,太傅的夫人虽然貌美,可他的母后并不逊色,而且太傅这样有能力有智慧的人,那样一个养在深闺的妇人,怎么配得上他? 他点头,便道:“朕都记得。只是比起太傅,母后对朕来说更重要。朕也不想为难太傅,可倘若要朕在母后和太傅之间选一个,朕只能选太傅……”这几天他想了很多,以前他不懂的事情,现在好像慢慢的有些明白了。 怪不得母后那么信任太傅……可她为什么不早说呢?那个时候太傅还没成亲,一切都还来得及。 赵衡认真的说:“而且太傅的夫人也是二嫁的女子,太傅他根本不在意这些的。”他还不算是个男人,所以不太了解为何男人要求从一而终的,可太傅并不是那种人,若是喜欢,根本不会介意这些的。 眼前这章清秀稚嫩的脸,萧太后深深的望了几眼,觉得昔日的一番教导,当真是白费了。她不想再说其他的话,只一字一句道:“这些话母后不想再听第二遍,日后你也不许在江大人面前说这些……” “母后……” “母后对你很失望。”萧太后缓缓的说,眼波平静,“你自己好好想想,这种话,你到底该不该说。” 他自然知道这样做不好,对太傅和他夫人沈氏不公平。可是那该怎么办呢?太傅只有一个,有了沈氏了,他母后该怎么办?他也想要母后开心啊。 赵衡看到母后不再理自己,真的生气的走了,心里非常的委屈。以前遇到困难,他可以找太傅商量,可是这一次,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因为想不出比这个更好的办法。 他希望母后和太傅都好好的…… 原来当皇帝并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还有很多事情是他做不到的。 其他的事情他都可以不在乎,只是母后的事情却不行。 年轻的小皇帝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然后颓废的坐在了石阶之上,看着御花园盛开的奇花异草,小小眉头笼罩着挥之不去的忧郁。他双手托着下巴,坐着想了很久,等到过了一会儿,有个高大的阴影忽然将他笼罩。 赵衡才仰头,眼睛亮亮道:“皇叔公!” 赵棣朝着赵衡行了礼,赵衡说不用,拉着他一道坐下。在深宫之中,身处高位,总是很寂寞的。赵衡就非常喜欢皇叔公进宫来,太傅对他很好,皇叔公对他也非常好,虽然太傅对他的恩情要重一些,可是他也同样非常喜欢皇叔公。 赵棣见他眉宇忧愁,就随意的问:“皇上可有什么烦心事?若是不介意的话,说出来,兴许臣能帮到一些。” 是吗?赵衡觉得有些不大好。 可侧过头看着皇叔公棱角分明的侧脸,对他的话还是很信任的。其实皇叔公长得也很好看啊,人也有趣,可是母后就是不喜欢皇叔公这样的……偏偏太傅都成亲了,现在沈氏连孩子都替他生了。 赵衡的静静看着远方,轻轻的说:“朕在想,若是有人很在意他的夫人,那如何才能教他喜欢另一个人。” 赵棣就很快的说:“这件事情,很容易解决的。”语气带着轻松。 赵衡本是喃喃说着的,听到赵棣的话,当即看向他,惊讶的说:“皇叔公有办法?” 赵棣浓眉含笑,好像他问了一个非常愚蠢的问题似的。就点了点头说:“自然。”他说着,站了起来,锦袍上沾了些许尘土、有些褶皱,可他不拘小节,并未整理。只笑笑,对赵衡说:“只要那人的夫人不在了,就可以了…… “皇上年纪还小,可能不太懂这些。男女之情来得快去的也快,一旦人没有了,总是很快就能对另外一个人上心的。” 第100章 江临【单更】 赵棣就坐在八角凉亭之中,面前的石桌上搁了一套汝窑白瓷茶具。茶是上好的庐山云雾,芽肥毫显,香浓味甘。赵棣的身形高大英伟,一身绛紫色的华贵锦袍被他撑得宽肩窄腰,身上的肌肉线条毕现,静坐着倒茶,难得露出几分贵气。 听到萧太后过来了,他也不急着起身行礼,慢悠悠的倒茶,将茶盏放在了自己的对面。 然后才抬头对来人说:“先前就想着和太后娘娘讨教茶艺,不过一直没机会,今儿难得太后娘娘肯赏脸……听说太后娘娘最近喜欢这庐山云雾,不知臣这茶煮得是否合太后娘娘的口味?” 他生性粗犷,做起这种事情来,非常的违和。萧太后看他一副精于此道的模样,不禁觉着有些好笑……他这种人,喝茶如牛饮,怎么会知道这其中的妙处? 她并不想来见他的。只是有些事情,她不能不和他说清楚。 身边的都是自己人,她也不用拐弯抹角,坐了下来,并未喝搁在面前的茶,只抬起眼望向赵棣,说:“先前王爷同皇上说得话,哀家都知道了。” 男人的脸棱角分明,英气十足,被这袅袅茶雾笼罩着,看上去比平时柔和了一些。 赵衡还是个孩子,他身边的人,自然会向萧太后禀告事情,知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心里很清楚,不然无端端的,她怎么可能会见他呢? 只是这会儿亲耳听到,心里难免还是有些不大舒服罢了。 那个人有什么好? 他有妻有儿,出了长得稍微好看一点,身上哪里还有其他好的地方? 赵棣就看向她,语气一下子淡了:“所以太后娘娘是打算兴师问罪?” 一旦不合心意脸就垮了,萧太后就是不喜欢他这种粗俗没有教养的样子……先前她是不太喜欢他,那件事情之后,她更是想置他于死地。若非他救了衡儿的命,她到现在还是不会断了杀他的念头的。 赵棣也是王爷,堂堂的皇叔公,用这样的语气说话,看上去还有几分威慑力。 只是萧太后垂帘听政许久,也不是养在深闺的妇道人家。此刻面对赵棣更是面不改色,平静的说道:“皇上尊重王爷,当您是长辈,才会听你的意见……只是他终究年少,还没有正确分辨是非的能力。王爷若真的待他好,希望以后不要再对他说那种话。” 学坏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这也是她不喜欢衡儿和他多接触的原因。 她不能看着自己的儿子和赵棣学那些不折手段的法子。 赵棣没有说话,侧目看了看凉亭边莲花池中的悠然游着的锦鲤,池面波光粼粼,泛着阵阵涟漪。他看了一会儿,才笑了笑,狭长的眼眸盯着面前的萧太后:“太后娘娘是觉得,像臣这种生长于市井的小人,就不该和皇上接触……他就该跟江大人一样,风度翩翩,运筹帷幄。太后娘娘既然这么看不起臣,怎么不直接和皇上说呢,他应该最听您的话了。” 这人真是! 本来就是他胡乱说话,这会儿反倒理直气壮了。萧太后下意识蹙了蹙眉,这样没有教养的男人,实在是生不出半点的好感,不知道衡儿是如何喜欢他的。 反正他也都知道,她根本就不用掩饰什么。就淡淡的说:“难得王爷有自知之明。” 她就知这样想他的,就是看不起他,看不惯他的言谈举止……他说得这些,不都是事实吗?他自己都这样说了,她还用得着顾及什么吗? 赵棣被气笑了,眯了眯眼说:“太后娘娘是在命令臣吗?还是觉得,只要你这样说,臣就必须按照你的意思行事……太后娘娘凭什么以为,臣会对你言听计从……还是你心里根本就清楚,臣喜欢你喜欢得要命,你说什么我都会去做。”大概是真的被气到了,说到后面,干脆就用你我相称。 萧太后倒也没有注意这些,想着他的话,觉得有些好笑。那也叫喜欢? “你笑什么?”赵棣问了一句。 萧太后低头看了看手边的茶盏,看着里面的茶水,然后才对他说:“哀家不知道王爷是不是真的不明白。暂且不论身份,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她永远都不可能爱上一个在没有任何感情的情况下、对她用强的男人……” 这种事情很难启齿,只是她觉得,更难启齿的应该是面前坐着的这个始作俑者,而不是她这个受害者。在他面前,她为什么要觉得羞耻?本来就是他做错的事情。 赵棣的眼神顿了顿。有时候男人和女人的想法的确不一样,在他看来,当时他在那种情况下,还是保持理智,足够证明对她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了。他喃喃的说:“我以为……你已经原谅我了。” 萧太后轻轻的摇了摇头:“王爷救衡儿,哀家感激你,但是这两件事,并不能相提并论……” 赵棣冷冷一笑,继而讽刺的说:“不用这么故作清高。倘若那会儿救皇上的人是江屿,他要你以身相许,你肯定会很高兴的上他的床吧。” “赵棣!” 萧太后气得声音都颤了起来。 赵棣就说:“你说我不了解女人?我现在不是正在说给你听吗?太后娘娘每晚空虚寂寞的时候,难道就没有想过男人?你敢说你没有想过和江屿上床的场景吗?” 他站了起来,看着她被自己气得说不出话的样子,忽然觉得舒坦了一些。至少比刚才端庄冷静的样子有趣多了。 他低下头逼近她:“不要和我说了不了解。男人和女人都一样,越是得不到的,越是心心念念,你以为他不知道你对他的心思?你越是痴心,他越是会不屑一顾。你知道他喜欢哪种吗?就像他的夫人沈氏,人家才是他的掌中宝、明月光,像你这种,也就我这样犯贱的才稀罕你……” “既然你那么想?那我这样做不是在帮你吗?看看江屿没了夫人,你有没有机会……” 萧太后起身,狠狠在他脸上扇了一个耳光:“无耻!” 护甲套尖在他脸上划出一道伤痕。赵棣抿了抿唇,用拇指用力的将嘴角的血拭去,眼神带着野兽般毫无遮掩的侵略感,一字一句对她说:“再无耻的事情我都做过,我每天都在想着和你做无耻的事情。” 萧太后看着他这副模样,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她居然会觉得,她能和他好好谈谈…… 像他这种人,有什么好谈的?她静静的垂了垂眼,长长的眼睫覆下,投下两道浓重的阴影。精致无暇的妆容,衬得她格外的老成。 她站了起来,对他说:“既然如此,那今日就这样吧。”先礼后兵,他不接受礼,那也没有再继续谈的必要了。 她就站在他的身旁,繁琐的发髻上戴着的凤冠熠熠生辉,有种非常夺目耀眼的感觉。赵棣袖中的拳头握了握。他穿得再华丽,打扮得再用心,学再多的茶艺,对她来说,他始终是个卑贱市井之人……她那么高贵端庄,那次他差点碰了她,她心里肯定觉得很恶心吧。 这一次他没有再说什么,淡淡道了一句:“娘娘慢走。” · 端午前夕,东院那边有了动静,虞惜惜生下了一个七斤重的男孩儿,母子平安。沈令善看着罗汉床上穿着开裆裤虎头虎脑的小家伙,六个多月的小东西,长得越来越胖了。 沈令善抱起小家伙,接过魏嬷嬷手中的汤匙,给他喂小米粥。 魏嬷嬷说:“生了男孩儿,这虞姨娘怕是腰杆儿又要硬一些了。” 将心比心,魏嬷嬷是瞧不起这种忘恩负义的白眼狼的,虽然不喜欢郭氏,却也更看不起虞惜惜这种不知羞耻的外甥女。 大概是生了孩子之后,心思就一直都在孩子上,况且已经分家,东院的事情,她也就听听,根本不关她的事情。虽然就隔着一道墙,可在就在齐国公府,江屿好像就这样把他们母子护在羽翼之下,她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江屿回来的时候,正看到她再给孩子喂粥。小东西看到他,登时紧张了起来,冲着母亲呀呀着急叫着。 沈令善笑着看了看站在面前高大英俊的丈夫,然后低头对小家伙说:“放心,慢慢吃,爹爹不会跟你抢的。” 这父子俩,好像谁都不喜欢谁。喂完了粥,沈令善擦了擦他软乎乎的包子脸,捏着他的小手,抬起头和江屿说话,“二弟是不是快回来了?” 之前就频频传来江峋的捷报,郑漪可是又喜又担忧。 屋里的丫鬟都退了下去。江屿看着坐在窗户旁的她,柔和的阳光落在她的身上,看上去整个人都温婉了不少。他说:“嗯,已经在路上了。” 沈令善说:“那就好。” 然后问他:“昨日你说要给犬宝起名,现在想好了吗?” 本来想着等他长大一些再起名儿,不过现在看着他白白胖胖的,先前的担忧自然也少了一些。见江屿点头,沈令善更是好奇,他握着自己的手,在她的手心一笔一划写下一个字……怀里的小东西也低着头很认真的看,眼睛睁得大大的,可是什么都看不明白,就冲着父亲吐了吐泡泡。 “……临。”沈令善轻轻的念。 江屿“嗯”了一声:“之前也想过一些吉祥的字,后来觉得,就简单一些,好像也不错。你若是不喜欢,我可以再想想。” 降临,来了。 她哪里会不喜欢?她笑着看着他,觉得平时他不太喜欢孩子,还以为起名儿也会随便起一个,没想到他居然这么用心的想了。 她说:“没有,这个字挺好的。”她非常的喜欢,低头捏着下家伙鲜藕般的小胖手,晃动了几下,对他说,“临哥儿,父亲给你起的名字,喜不喜欢?” 第101章 聪明【单更】 程瓒在茶楼内等人,看到有人进来,忙站了起来,朝着那人恭敬行礼:“尚书大人。” 他的身姿玉立,颀长如竹。 程瓒还是冯詹女婿的时候,就曾被引荐给萧尚书。萧尚书倒是欣赏他。 在官场上,人脉非常重要,何况是萧尚书这种举足轻重的人物。 先是程珉出事,之后冯詹又被弹劾徇私舞弊。出事之后,程瓒却和冯明玉和离了,在这种风口浪尖,和离对程瓒的名声肯定是有影响的。 和离之事,叶氏也责怪过他擅作主张,会影响他的声誉,毕竟程珉出事之后,叶氏就将所有的期望都放在了程瓒的身上,是盼着他步步高升的。只是他对冯明玉的确存着亏欠,这个要求,他不能不答应。 在这种情况下,萧尚书居然还来找他……程瓒心里有些想法,只是还不确定,这会儿看到萧尚书进来。久居高位的气场,倒是和那人有几分相像。 萧尚书坐下就说:“昨日本官倒是刚见过明玉,看着好像瘦了一些……” 是来谈私事? 程瓒知道,萧尚书和冯詹的交情甚笃,冯詹出事,萧尚书就对冯家的妇孺甚是照顾。 冯明玉和他和离也有两月有余了…… 这么一个平日对你嘘寒问暖无微不至的人,突然就离开了,的确会有些不适应。他对冯明玉没有男女之情,可终究曾是夫妻,有时候看到她给他做的衣裳,还会想起她。 程瓒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萧尚书看着他,忽然笑了笑:“你放心,这种事情勉强不来,本官也是过来人,这个道理还是懂的。”他喝了一口茶,继续说,“今日找你来,不谈明玉的事情,本官是想问问,你对吏部侍郎的位子感不感兴趣?” 程瓒猛然看向萧尚书。 冯詹是他的人,如今从这个位子上掉了下去,自然要换上一个他信任的人。这个位子,没人不想坐的,他也是,可是他知道以他现在的能力和人脉,完全不够资格。 别说是现在,就算他还睡冯詹女婿的时候,萧尚书也不见得真的信任他。如今他和明玉和离,他更是不可能把这个位子送到他的面前。 他并没有露出很惊喜的表情,只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尚书大人此话何解?” 就算因为冯詹的缘故,他和他有些交集,却也远远没到这个份上。程瓒蹙眉。 他是怎么会想到自己的? 萧尚书站了起来,走到窗前,负手而立道:“不提私事,本官对你还是有些欣赏的。你不是想报夺妻之仇吗?现在本官给你机会,就看你有没有本事了。”他看向程瓒,“怎么?不敢?” 大概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机会了。能和那人分庭抗礼的,也唯有眼前的萧载。 程瓒缓缓起身,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清俊的侧脸之上,照得他皮肤如玉,身上温润的气度倏然收起,而后朝着萧尚书说:“谢大人赏识。” · 徐砚站在书桌前向江屿禀告事情:“……今日萧尚书私下和程瓒在茶馆见了面,待了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之后就并没有什么接触了。” 按理说先前每次程瓒和萧尚书的见面,都是因为冯詹,如今程瓒和冯三姑娘和离,和冯詹已经不是翁婿关系,而且两家的关系也有些疏远。这个时候,萧尚书和程瓒见面,就有些不同寻常了。 江屿搁下手中的笔,眉眼清明。萧载存着什么心思,这个时候已经是昭然若揭了。大概是还咽不下冯詹的这口气……他清楚自己和程瓒的关系,知道自己是见不得程瓒好的。越是如此,自然是越想提拔程瓒。 江屿侧眸,看着搁在窗台前的拨浪鼓,是昨天她抱着孩子过来落下的。他的表情一下子温和了许多,现在也不太想听这种事情。 于是回了琳琅院。 还没进去,就是小东西开心的哼哼声。江屿过去,看到那个穿着墨绿色小衣裳的小男娃坐在床榻上,边上有好几个丫鬟紧张兮兮的看着。 他穿着一条开裆裤,手里拿着一个布老虎,是上回江嵘送他的。 他对江嵘和椹哥儿都很喜欢,唯独对自己这个父亲,总是有些排斥。不过他也差不多……这么个小东西。 丫鬟们行了礼,丹枝说:“夫人正在净室沐浴,应该快出来了。” 江屿点头,掀袍坐了下来,看了榻上的小家伙一眼。小家伙也歪着脑袋看他。 然后迅速抿嘴,撅起,朝着他发出“噗噗”的声音。 江屿皱眉,将手撑在他的腋下,把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小家伙双脚悬空,张嘴蹬了几下,然后挥舞着手里的布老虎,大概是想用布老虎打他。只是手太短,看上去就有些滑稽了。 六个多月的孩子,模样已经长得和他十分的相似了,水亮的大眼睛,鼓鼓的腮帮子…… 不过还那么小,再淘气,他总不能和一个六个多月的孩子计较。想了想,才对他说:“快些长大吧。” 小东西就动了动肉呼呼的胳膊,将布老虎朝着他扔了过来。 没有砸到,滚落到了地上。 江屿把这小家伙放了下来,面对面和他坐着。 沈令善出来的时候,便看到床榻上的父子俩大眼瞪小眼。 原是安安静静没说话的小家伙,看到她就大声的叫了几声,等她过去,小胖手就熟练的抱住她的脖子。沈令善一颗心都化了,脸上洋溢着笑容,闻着儿子身上好闻的奶香味儿,贴着他香香的小脸,低头看着脚边的布老虎,小声的问:“怎么又掉了?” 六个月就开始活泼了,喜欢乱扔东西。 小家伙好像明白了她的意思,侧过头看了看身边的父亲,然后再抬起头看向她,咿咿呀呀的说话。 沈令善被他给逗笑了:“你是想说是父亲扔的?” 小家伙就大声“额!”了一声,清澈的大眼睛真诚的望着她。 看到江屿弯腰将地上的布老虎捡了起来,仔细的掸了掸,搁到一旁,没有再给孩子。沈令善才对他说:“你说犬宝是不是像你啊?我小时候好像没有那么聪明。”这么小的年纪,就知道推卸责任了。 江屿看着她红润的脸颊,认真的和她说:“这一点应该是随他母亲的。” 她小时候有这样吗?沈令善有些不服气,不过她是没有机会看到江屿小时候的模样了。 晚上沈令善将小家伙哄睡了放到里头,转过身看江屿的时候,见他身后靠着大迎枕,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看。她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暖黄的灯光照的他的脸格外的俊朗,有股非常迷人的男性魅力。 看了很久。 好像还没有注意到她,她就轻轻的挪了过去,靠在他的肩膀上,问道:“有这么好看吗?” 馨香的味道一下子就袭了过来,江屿腾出一只手,展臂揽着她的肩头,摸了摸她的发……然后随手放下书,就偏过头开始吻她。 她的眼神落在他脸上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和小时候一样,她想着让自己注意到他,可是憋到最后,还是她先沉不住气开口和他说话。 比起刚嫁给他是干瘦的身形,现在已经丰腴了很多,玲珑有致,生了孩子更是令人爱不释手。他抵着她的额头亲她,喘息的问:“不然我还能做什么?嗯?” 她那么专心的哄着孩子,那小东西又是调皮得不肯睡,他总是要找些事情做的。 啊?沈令善眼睛睁大了一些,明白了之后,忍不住笑了笑,用力的抱住了他的腰。这父子俩还真是像。 听着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声,沈令善关心的问道:“前几日见你有些忙,我也不好意思问你,可是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情?是不是皇上为难你了?”虽说小皇帝素来敬重他,可身份摆在那里,而且越是长大,越是不太喜欢束缚。 江屿吻着她的发,想到了一些事情,眸色略微沉了沉,柔声和她说:“没什么,小孩子闹闹脾气罢了。” 就算是小孩子,那人家也是皇上。 也就他能真的把他当成小孩子了。 沈令善还想说什么,很快就淹没在男人炙热的唇舌中,到最后她气喘吁吁,衣衫不整,才安静的躺在他的怀里。她有些困了,靠在他的身上,觉得格外的安心。这个时候,头顶忽然传来他的声音:“善善,倘若有一日程瓒青云直上,回过头来找你,你还要回到他的身边去吗?” 一下子就清醒了。 这叫什么话?沈令善抬起头看他,说道:“不管他之后如何,都与我无关……你知道的,我都已经不喜欢他了。”她现在能很坦荡的和他说,她早就不喜欢程瓒了。 江屿嗯了一声,之后感觉到有人轻轻的捧住了他的脸。 他看着她。她就捧着他的脸,一字一句的说:“从两年前开始,我这辈子的丈夫,就只能是你了。”她将自己的唇贴了上去,在他的唇瓣上印下一个吻,“江屿,我现在喜欢的人是你……我是你的妻子,你不能再怀疑我。” 他当然知道。只是有些话,他想再听她说一遍罢了。他太喜欢这种被她喜欢的感觉。 第102章 幼稚【一更】 沈令善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她觉得程瓒根本就不再是他们两人之间的障碍。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那就有点不值得了。 夫妻间最重要的就是信任。 她静静的说:“这种话我就再说一次,下回你若是再这样想,那我也没有办法了。”因为她犯过错,所以这个时候,她愿意先妥协。可是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不能总是在这个问题上绕来绕去。 感觉到男人的唇再次压了下来,沈令善下意识紧攥着他的衣襟,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很快整个人就沉浸在男人的柔情中。 …… 这日江屿去御书房的时候,小皇帝赵衡正在认真的批阅奏折。十一岁的少年,穿着明黄色的龙袍,看上去还有模有样的。如往常般向江屿请教了几个问题,之后君臣两人就陷入了沉默。赵衡想起那天母后和他说得话,又这样态度决绝的不许他再接近皇叔公。他固然喜欢皇叔公,可若是母后让他选,他肯定会选择母后的。 可是这样还不够,他答应了和皇叔公少接触,母后还是不满意。 最后给皇叔公赐了封地,直接让他到雍州去了。已经离开快两个月了。 有时候他还挺想他的。 也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之前他那样帮自己,和自己玩儿,他却一声不吭的将他调去雍州,他肯定对他心存怨恨吧。可是那能怎么办?他不能让母后生气啊。 赵衡执着笔的手顿了顿,侧目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太傅大人。想了想,才说:“上回朕的话,还请太傅不要往心里去。”母后已经教训过他了,他再也不敢动这些歪心思了。只是心里还是有些不甘心罢了。毕竟除了太傅,哪里还有那么好的男人? 这件事情,两人皆未再提起过。 江屿恭敬的说:“皇上一时胡话罢了,臣自然没有多想。” 虽是如此,可赵衡还是觉得太傅待他和往昔生疏了很多。他望着他,随意的问:“太傅家的小公子多大了?可会开口叫父亲了?” 之前他还不是现在这个身份的时候,同太傅亲近许多,有时候还会去江家玩儿,那时候他就和江嵘玩儿的很好。不过他当了皇帝之后,和江嵘就很少见面了,这两年更是没有见面的机会。太傅待自己的亲弟弟都那么好,如今有了儿子,待这个男孩儿肯定会更加的好吧。 想起那个小东西,江屿便道:“稚子不过六个月大,尚未开口说话。” 才六个月啊,怎么他觉得好像很久了呢? 赵衡笑了笑,这个时候和他说着话,好像先前的不愉快都过去了。他孩子气的笑笑,问:“那日后太傅会亲自教他读书识字吧?太傅足智多谋,肯定是虎父无犬子,可要为朕培养一个栋梁之才。” 既然不是女孩儿,他不能把皇后的位置给她,那这个男孩儿,日后肯定和太傅一样有出息,他就好好待他好了。 赵衡忽然有些羡慕那个男孩儿。从小有这样好的父亲教导……若父皇还在世的话,母后和他也不会这么孤单了。 · 虞惜惜虽为江二爷生下一个儿子,可她终究是个姨娘,一个庶子,洗三礼也并没有怎么大办。 江二爷自觉对她亏欠,见她知书达理,温柔贤惠,私下待她自然是关心一些。至于郭氏,经历过那么多的事情,性子变得沉稳了一些,可是看到虞惜惜母子的时候,有些情绪还是控制不住的。毕竟虞惜惜是她的亲外甥女,在她最落魄的时候,自己的丈夫和外甥女却勾搭上了,对她来说,怕是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会儿郭氏抱着怀里这个大胖小子,也是喜欢不起来的。而虞惜惜坐在榻上,目不转睛的看着郭氏,双手紧张的攥着身下的被褥,生怕郭氏会对孩子不利。 等孩子重新抱回来的时候,虞惜惜才失而复得般紧张的将其抱住。 郭氏看到虞惜惜这样的表情,心下不由得嗤笑一声。 日后这个孩子若是像他母亲那样不安分,她有得是法子教他规矩,可如今才刚出生,她就是再狠毒的心肠,也不会对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做什么。 昨日犬宝有些咳嗽,沈令善就让厨房煮了点梨糖水。这会儿小东西坐在罗汉床上,她就一勺一勺的喂给他喝。梨糖水甜甜的,小家伙特别喜欢喝,喝得时候咧着嘴小,晶莹的口水都流到了嘴边。沈令善用帕子替他擦了擦,他就仰起头开心的看着她。 她就又舀了一勺给他喝。 这时候丹枝进来了,轻轻唤了一声夫人,然后把她让她留心的事情和她说:“今日程大人由萧尚书举荐,担任了吏部侍郎。” 难怪那晚江屿会说那样的话? 先前那萧尚书帮助程瓒,她倒是能理解,毕竟萧尚书和冯詹有几十年的交情,可现在……冯詹出事,程瓒也已经不是冯家的女婿了,而且在冯詹出事的时候,他和冯明玉和离,按理说,但凡萧尚书向着冯家,这个时候也不该帮程瓒的。说来也有些奇怪,当初她那么喜欢程瓒,为了他背信弃义,什么都不管了,如今细想起来,却发现自己对他根本就不了解。 他那样一个人,不像是追名逐利之人。 只是想起那天程瓒在茶楼说得话,她觉得自己真的是一点都不了解程瓒。 小家伙轻轻的“啊”了一声,圆溜溜的眼睛望着她手中的勺子。 沈令善笑了笑,将最后一勺喂到他的嘴里,见他咂咂嘴巴还想吃,就对他说:“已经喝完了,没有了……”小东西好像是听懂了,眼睛亮亮的,然后凑过来看看,她把瓷碗递过去。 胖胖的脸往碗里边探去。 里面空荡荡的,的确没有剩余的了。小家伙才遗憾的蹙起小眉头,然后白嫩的手臂就缠了过来。 顺手将瓷碗递给丹枝,沈令善把小家伙抱到了怀里,看着他胖墩墩的模样,像个白白圆圆的元宵似的,越看越可爱。 沈令善过去的时候,江屿正在书房和几位大人谈事情。她坐在外面等,等他们出来的时候,才微微颔首。 她是内宅妇人,自然没什么接触过,不过先前犬宝满月宴的时候,大多数都有过一面之缘。比如神机营的那位陆大人,生性耿直,说话也很有趣。还有几位她只叫得出名字,并没有交谈过。 和江屿私下相处的时候,并不觉得什么。可是每回江屿在外人面前,她就会发现,那五年对江屿和她来说,都让他们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书房的窗扇开着,外面养了两缸睡莲,正值花期,屋内就有一股睡莲淡淡的馨香。陈设还是一如往常,只是书桌上和窗台边多了一些小孩子的玩意儿,还有她留下来的东西。靠东窗放了一个休息的美人榻,原先是放长几的,她经常来之后,就换成了美人榻,江屿做事的时候,她就可以坐在一旁休息,也能抱着犬宝玩儿…… 齐国公府的下人们觉得江屿威严,也不太希望别人动他的东西,可是他对自己确实一味的包容,脾气非常的好。纵容她一点一滴的闯入他的生活,将他的东西霸占着,染上自己的气息,他从来都不会说什么的。 这样好的一个丈夫…… 她看了他一会儿,江屿才朝着她伸出手:“过来。” 她走了过去,站在他的身边,他就拉着她坐到了他的腿上,执着她的手柔声的问:“好看吗?” 沈令善凝视着他俊朗的眉目,点点头说:“好看的。”怎么会不好看呢?她也抚着他的手,摊开他的手掌看,指腹有些许薄茧,虎口处也有……对了,先前江屿就带兵打仗过。她重新抬起眼看他,“之前我还一直以为,你就是个文弱书生,没想到还习武……怎么都不告诉你我呢?” 她和他认识这么久,居然都不知道。 江屿笑了笑,学武的初衷,他不太说得出口。她是将门世家出身的女孩儿,她的父亲选婿的要求自然也和普通人家不一样。若真的是文弱书生,她父亲怕是不放心把她交给自己。他还想着,等成亲前,她父亲考验他的时候,他还能表现一番……却没想到根本就没有这个机会。 至于不告诉你她……有什么好告诉她的?她和他的父亲不同,喜欢温文儒雅的男子,身边却大多都是习武之人。她大概会觉得粗俗吧。 小事罢了,沈令善也没有继续问,只是想到刚才丹枝和她说得事情,有些担心他,说:“程瓒他对你会不会有影响,你打算怎么做?” 总觉得程瓒令她有些不安,况且他的身后还有一个萧尚书。 江屿握着她的手,和她说:“善善,你不必担心。”其实他倒是有些期待程瓒有一日真的能面对面和他站在。他现在的能力,他若是真的忌惮他,大可以在他根基不稳的情况下除掉他,只是男人大多都是要面子的,他这辈子输给过他一次,虽然想要的东西都拥有了,却还是希望能够势均力敌的再来一局。现在这样就赢了,就太没意思了。 他想看看,有了萧载的帮助,他能爬得多高……更准备的说,想要夺回她的决心,有多坚定。 这样幼稚的想法,她大概是想不到的。江屿见她低着头摸着自己的手,一副好奇的模样,凑过去,在她的鬓发上吻了吻。 第103章 龙眼【二更】 五月底的时候江峋凯旋。 赵衡封了他三品武官,又赏赐了金银布匹和一座宅子。 他这样的年纪,就有如此的作为,的确是英雄出少年。 回来的时候,江峋一身戎装,英姿飒爽,见过大哥大嫂后,就急着问小侄儿了。小家伙倒是不怕生,被江峋抱在怀里,咯咯直笑,好像很喜欢这个二叔似的。 沈令善站在边上也觉得奇怪。江峋和江屿的样貌有些相似,按理说小家伙这么不喜欢父亲,对着二叔怕是也有些抵触的……怎么就这么亲近呢? 不过这样也挺好的,不怕生。 今儿郑漪特意拾掇了一番,穿了件湖色宝瓶妆花褙子,鹅黄色的挑线裙子。她生得娇小美貌,眉宇间少了些许青涩,已经有内宅妇人的沉稳了。 看到江峋本是很激动的,可在人前要矜持一些的,她就站在边上没有说话。这会儿看着江峋抱着小侄儿,而小家伙穿着开裆裤,粉妆玉琢,又像极了他的父亲,两人看上去也跟父子似的……江峋二十二了,该当父亲了。 想到自己的肚子一直没动静,郑漪心里就有些难过了。 江峋抱了一会儿,就笑着跟沈令善说:“大嫂,我这还没洗澡呢,浑身上下臭烘烘的,可别把犬宝给熏着了。” 说着把小家伙递给了身旁的魏嬷嬷。 然后微笑着对沈令善说,“大嫂喜欢骑马吗?回来的时候得了一匹良驹,不过个子有些小,不太适合男子骑,我就想着送给大嫂玩儿。” 武人的性子粗一些,况且他们三兄弟一直住在一起,在有些方面,江峋就难免疏忽一些。他也是简单的心思,好的东西给家里的女眷,敬着她这位大嫂。 可边上的郑漪听了脸色变有些变化。 还下意识攥了攥衣袖,一双眼睛看向江峋。 就看到他笑着在看大嫂。 新婚不久便分离,一别便是三个月,郑漪一直盼着他,当一个人所有的精力都花在另一个人身上的时候,那个人的一举一动,一个细微的动作,就能读出很多的含义来。况且大嫂年轻,又如此的美貌,和江峋是同龄的,既然自小和江屿定亲,那和江峋说起来也应当是青梅竹马……又想到先前江老太太和她说得,江峋非常听大嫂的话。 好像的确是这样的。 得了一匹上好的马儿,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大嫂,而不是她这个新婚妻子。 换做谁都会有些不舒服吧。 郑漪安静的没有说话,眼神也暗淡了一些。 她也是大家闺秀,晓得人前肯定是要给丈夫面子的,这些不愉快的事情,在外面是不会和江峋说的。 江峋是糙汉子,可沈令善没迟钝到这种地步,女人素来是了解女人的,她早就能感觉到,郑漪对她不像刚开始那样亲近了,平日里的一些小事一点一滴的堆积在一起,不知不觉就生出了嫌隙。 沈令善想了想,这马她是不能收了的,不过她也不好说让江峋将马送给郑漪,万一人家不领情,她这话估计是火上浇油了…… 还是算了。沈令善笑笑说:“不用了,我不太喜欢骑马。” 是吗?可是江峋知道她以前很喜欢骑马的。他没有再说,而是随郑漪一道回了知春园。 小别胜新婚,况且江峋又是那等洁身自好之人,终于见了妻子,晚上总是有些放纵了。 之后郑漪躺在丈夫的身边,看着他身上的新伤旧伤,就格外的心疼,便和他说:“夫君,你日后不要再去做那些危险的事情,让大哥给你安排一个安逸的差事,就好好的待在皇城好不好?” 别人家上赶着要巴结江屿,就是为了在皇城谋个一官半职,他这个亲弟弟,虽然不应事事都靠着大哥,可偶尔帮一把应该没什么的吧。兄弟之间就是应该互相扶持,何况他们又是早早没了父亲的,更加应该亲近一些的。 江峋对郑漪素来是满意的,觉得她温柔乖巧善解人意,和大嫂也相处的很好。不过终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得亲,先前没有任何的接触,一下子这么亲近,激情过后,再相处的时候,一些问题就会慢慢暴露出来。 当然,这些和感情倒是无关的。 有时候需要的就只是一个磨合的过程罢了。 他光着膀子起身,下榻去喝水。 郑漪坐了起来,看着男人精壮的上半身和滚动的喉头……这样孔武有力又长相俊朗的男子,应该是所有女孩儿心目中最心仪的夫君了。她也如此,是个俗人,就喜欢这样安稳幸福的过日子。 她跟着下榻,走过去和他说:“这三个月,我每一天都很担心你。”声音低了一些。 郑漪生得玉肤娇颜,江峋看着当然是怜爱的,认真的和她说:“你嫁给我之前,就该想到这些的……我一直不成亲,也是怕耽误人家姑娘。”他无奈的笑了笑,“我以为你明白我的。” 他和大哥不一样,他对断文识字并不感兴趣,而是喜欢战场上那样打打杀杀的快感。 见她不语,就继续说:“你放心,我答应你,每一回都会平平安安的回来的。” 郑漪也是个聪明的女孩儿,有些了解江峋的性子,不是那种会说花言巧语哄她开心的。但是他说出来的,肯定就会做到的。 他这样没有半点的退让,就说明了他的志向。 她垂了垂眼,抬手揩了揩眼泪。犹豫了一会儿,低低的说:“那你这会儿回来,就给大嫂带了礼吗?” 这三个月,她除了忙内宅之事,就是给他做衣裳做鞋子。一针一线,都是她的心意,可是他回来,好像一点表示都没有。 啊?江峋显然是个不会哄人的,他抬手挠了挠头,看着她低着的红红的脸,才恍然大悟,笑笑说:“我是去打仗的,又不是去玩儿的?哪有那么多时间……大嫂既然不爱骑马,那马儿就送给你吧,你喜欢骑吗?咱们下回一道出去骑马好不好?” 郑漪又好气又好笑,瞪他道:“人家不要的你就给我,我才不稀罕呢。” 江峋低下头和她平视:“真的不要一起去?难道不想我教你骑马吗?” 他骑马的样子……郑漪绞着双手,还真有点心动,只是一想到那马是大嫂不要才给她的,她心里就有些便扭。 听到江峋起身的声音。 又听他打了个哈欠说着“不要就算了,早点睡吧,你不喜欢骑马,那就在府上休息吧。” 作势就要上榻睡觉了。 哪有人这样的!郑漪气得一跺脚,忙过去抱住他的手臂。 江峋步子一顿,笑了笑,侧过头去看她:“所以要不要?” 便看到身旁的妻子勉勉强强的点了头。 江峋觉得她可爱,把她拦腰抱起压到了榻上,看着她害羞的样子,才说:“你和大嫂有什么好比较的?长嫂如母,倘若今儿我是孝敬我的母亲,难不成你也是这副样子?大嫂她很好相处的,平时不是对你也挺照顾的吗?总比难伺候的婆婆要强得多吧?” 话虽如此,可长嫂如母,又不是真的母亲。只是郑漪见眼下气氛正好,江峋又愿意这样哄着她,加之这么久没有见了,实在不想刚见面就为这种事情吵架,便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江峋不太懂女人,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小事也爱计较,可她嫁给自己的确是委屈了,刚成亲就分开,他对她总是要疼爱一些的,便多顺着她一点。 男人嘛,和自己的妻子有什么好计较的,吵赢了难道就很风光吗?不是把妻子哄开心的一家子才和和美美的吗? 他将唇凑到妻子的耳畔低声说了几句话,看到她的脸颊发烫,身子直往他的怀里钻,才重新把人抱进了被窝里。 沈令善还有点担心郑漪会多想,次日看到她面色红润的欢喜模样,才松了一口气。 又和她说江峋要带他出去骑马,不知道好不好。 总是外出自然是不好的,可江峋刚回来,而郑漪从进门起便是恪守妇道贤良淑德,偶尔出去玩一回,自然是在情理之中的。 于是和她说:“二弟难得在家,是该多陪陪你。你想去就去吧,晚一些回来也没关系的,注意安全就好。” 郑漪就笑了笑,看沈令善的时候,觉得之前的那些不舒服也都不重要的。 其实人有时候并不是爱计较,只是没有别的事情做,就容易钻牛角尖,一旦有新的事情,忙碌的生活,谁还会在意这些捕风捉影的小事情? 又让丫鬟将东西递过来。 是一篮新鲜的龙眼。 郑漪说道:“不知道大嫂喜不喜欢吃,就带了一些过来。” 看到郑漪忽然对她这么亲切,沈令善就知道那些事情应该都过去了。她看着篮子里的龙眼,剥了一个……坐在她怀里的小家伙,看到之后也伸长了脖子要吃,一副嗷嗷待哺的样子。 小孩子不能吃太多龙眼,不过稍微吃一个还是可以的。去核之后,剥了一点龙眼肉给他吃。 郑漪看着这个活泼的小侄儿,也非常的羡慕。她若是也能早些怀上一个孩子就好了。 沈令善吃了一点龙眼,晚上的时候,便和江屿说二弟和郑漪的事情。 江屿只穿了一件雪色的中衣,眉眼间尽是岁月沉淀后积累的风华。 他搁下手中的书卷,抬眼看她:“你也想出去玩儿吗?” 她以前特别喜欢玩儿,所以和她三哥的关系最好,嫁给他之后,就很少出去玩儿了。他也是太忙,就偶尔上元端午的时候陪她出去走走。 说得好像随时都要带她出去玩儿似的?郑漪才多大,而她身为大嫂,哪里好和一个小女孩儿比较?又不是孩子,看见别人家有,她也想要。 羊角宫灯的照耀下,沈令善拿着手里缝着的袍子,示意他起身,在他身上比了比……他低头望着她,眼底含着笑意,轻轻的和她说:“我是说真的,想不想出去骑马?”语气有点像哄小孩子,要偷偷带她出去玩。 男人挺拔硬朗,天生的衣裳架子,这袍子刚刚好。沈令善便收了回来,看了他一眼。 他的心意她是感受到了,不过她知道他这段日子有多忙,况且她也不是很想出去玩儿……她出去,孩子肯定又要哭闹了。生了孩子什么都变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总是有牵绊在家里。 自然是不要了,以后有的是机会。 这晚犬宝没有一起睡,被乳母带了出去,沈令善躺在丈夫的身边,原本是睡得很好的,半夜的时候,肚子忽然就疼了起来。 算算时间也不是小日子。 沈令善不是小孩子,知道分寸,这种时候没什么忍耐的,打算叫江屿的时候,他却好像立刻就察觉到了,摸了摸她的脸问:“善善,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之后忙叫了丫鬟进来点灯。 又派人叫了大夫。 等请了徐太医过来,给沈令善把脉的时候,才眉宇舒展恭喜道:“国公夫人已经怀孕一月有余。” 沈令善一怔,完全没有想到已经怀孕了。 她心中一阵惊喜,下意识的摸了摸小腹,可想到之前给江屿换药的事情……这下他肯定是知道了。 一时就不敢去看江屿的眼睛。 听徐太医继续说着,这会儿语气有些严肃:“只是夫人隐隐有小产的迹象,今日可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第104章 再孕【已替换】 沈令善还未说话,身边的丫鬟丹枝便说了:“先前夫人吃了一些龙眼……” 沈令善怀孕的时候,像丹枝这样的贴身丫鬟,对孕妇的一些禁忌自然是熟记在心的。只是这回不知夫人怀孕,在饮食上自然也没有那样的小心翼翼。吃些龙眼压根儿就没什么。可若是怀孕初期,吃龙眼那便有问题了,极容易造成小产。 徐太医听了点点头:“那就是因为食用了龙眼……”这样金贵的国公夫人,如今又怀上了孩子,更是半点马虎不得的。就吩咐了几句。 总归说是没事。沈令善暗下庆幸。 把完脉之后,丹枝和碧桃扶着她去净室换了一身衣裳。出来的时候,看到江屿坐在榻沿。 她坐到他的身边,却见他什么都没有说,从丹枝手里接过她的手,把她扶到了榻上。 这让她也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待罗帐被放下,沈令善被身边的丈夫带到他的怀里,才忍不住说:“江屿,你不要生气……” 她也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怀上第二个孩子了。犬宝还不满七个月……半年就再要第二个孩子,实在是太快了。不过这种事情,的确不是她能控制的。 江屿握着她的手说:“我生气做什么?不过日后你要辛苦一些了。”有时候他也不能完完全全的控制一些事情,特别是关于她的。他也曾想过,今后就这么一个孩子,不要再生第二个了,可是她是母亲,这么喜欢孩子,他不应该剥夺她再次当母亲的权利。 他凑过去吻了吻她的头发,柔声说:“好好养身子,以后临哥儿就让乳母她们带吧。” 怀孕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做的,她知道分寸的。不过她没有想到,他居然一点都没有生气……其实刚开始她就明白,他不会真的和她生气的,大概是潜意识里明白这层原因,所以她能肆无忌惮的做一些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恃宠生娇,说得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她靠在他的臂弯里,过了好一会儿,才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小声问道:“换药的事情,你一早就知道了吧?” 齐国公府是他的地盘,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她做什么事情他会不知道?她暗自窃喜的时候,他肯定觉得很好笑。 她总是不如他聪明的。 没有听到江屿的回答。大概是真的太晚了,沈令善很快睡着了。睡梦中察觉到有人在摸她的脸,她下意识伸手捉着他的手,便将脸往他的怀里埋,整个人和他很亲近的靠在一起。这一晚睡得一日既往的香甜。 · 大晚上的请了徐太医,这样大的动静,自然一大早就传到了知春园这边。 今日要出门骑马的,郑漪特意准备了一身骑马装,听到大嫂再次怀孕的消息之后,面上就有些不太愉快了。 拿着明珠耳珰的手略微一滞,然后将耳珰搁到了妆奁内,弯弯的柳眉下意识的微拢。 又听丫鬟说:“徐太医说国公夫人差点就要小产了,好像是因为吃了龙眼……” 龙眼。 那是她昨日送去的。郑漪的心登时揪了揪。她根本就不知道大嫂怀孕,就算是知道,也不清楚怀孕之人不能吃龙眼的。她也是心情好,加上听了江峋的话,想和大嫂好好相处的,所以才拿送了一些龙眼过去。 大户人家多的是腌臜事,可她这回是的的确确没有存那种心思的。不过她送龙眼的事情,琳琅院那边的人都知道的……她就算是无辜,怕是也说不清了。 又问了问,知道发现及时,大嫂并没有出什么事情,而且腹中的孩子也平安无事,郑漪才想着,不管如何,她肯定是要过去道个歉的。毕竟那龙眼是她送过去的。 固然心里有些不舒坦,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郑漪换了一副点珠耳环,打扮的素净一些,准备去琳琅院看大嫂。 刚起身,就看到晨练完的江峋进来了。穿了件墨绿色的长衫,脸上有些汗珠,肌肉喷张的感觉……有点不太好意思,郑漪的脸烫了烫。 她想说伺候他更衣,江峋却比她先开口:“大嫂的事情你知道了吗?昨日的龙眼是你送过去的?” 怎么张口闭口又是大嫂? 郑漪本就因龙眼的事情心里有些不舒坦。她一直羡慕大嫂,盼着孩子,却一直没盼来,大嫂肚子却是这样的争气……妯娌之间,再和谐,总是免不了比较的。而女人真正在意的东西,其实也就那么几样罢了。 她迅速垂下眼,语气淡淡的说:“是我送的,可是我并不知道大嫂有孕,我只是一番好意。” 这个江峋当然明白。 虽然成亲不久,可是他知道妻子的性子,小女孩的脾气有一些,可本性是善良的。 只是大嫂那边…… 他大哥有多在意大嫂,他这些年看的最清楚,再说这件事情本来就是她的不是,总是要过去道个歉的。 便对郑漪说:“我知道你不是有心的。不过大嫂的确是因为吃了你送去的龙眼差点小产,虽说这会儿大哥大嫂没有计较,可咱们也不能真的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这样好了,你赶紧收拾收拾,我陪你过去,你好好给大嫂赔个不是,大嫂大度,应该不会和你计较的。不过日后注意一些就好了。” 江峋一直待在军营,处理事情也直接一些。况且那人是大嫂,自然只能让妻子稍微委屈一些了。 其实这番话也并没错,郑漪本来就明白这个道理,要过去看大嫂的。可是她听到江峋这样说,心里难免不是滋味儿……好像她真的做错了什么事情似的? 她也是娇宠长大的女孩儿,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江峋这样说,她就有些不想去了。 索性坐了下来,故意说:“我不去。” 她说着,看了身旁的江峋一眼:“我有没有做错事情,为什么要我去道歉?大嫂怀孕就金贵一些吗?那孩子不是没有事情吗?” 往昔郑漪也就心里闹些小情绪,在江峋的面前,还是十分克制的。这会儿说出这样的话来,江峋也没有想到。 男人的想法就是这样的,觉得并没有什么事情,大嫂也不会真的怪罪她,就是过去赔个不是罢了。 都是一家人,怎么简单的事情,怎么就闹起来了? 江峋看着她闹脾气的样子,好声好气的和她说:“我不在的这三个月,多亏了大嫂照顾你,她待你也算不错吧,还把一部分的管家权交给你管,就算真的与你无关,她出了这样的事情,你过去看看她不为过吧?” 她去看她自然是应该的,可她就是不喜欢他这样的态度和语气,好像大嫂哪里都好似的…… 郑漪越想越委屈,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气恼的瞪着他:“大嫂大嫂,你满口都是你的大嫂,什么话都听你的大嫂的,难道就不能站在我这边想想吗?这齐国公府也不是国公爷一个人的府邸,你不是也经常立军功,被皇上赏赐东西,这齐国公府的财产,也有你的一部分,我是你的妻子,管家不是应该的吗?” “……就你事事向着你大哥大嫂。你大哥我暂且不说,他是长兄,你敬着他,可大嫂呢?你难道就不知道避避嫌吗?一直说她的好,嘴里念着她,你是不是也喜……” “郑漪!”江峋对她这个妻子一直都是呵护有加的,这会儿还是他们成亲以来他第一次这么大声的吼他。 郑漪吓了一跳,之后眼泪就掉得更凶了,站了起来忍不住说:“是不是心虚了?被我说中了?大嫂美貌无双,就算嫁过人又怎么样?你们男人就喜欢这种吧?” 江峋气得双目赤红,忍不住捏紧了拳头。郑漪看他这副模样,越发的委屈,逼近冷笑着说:“怎么?你还要为了大嫂打我吗?江峋,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 江峋深吸了一口气,胸膛一起一伏。就算再生气,他也不能打女人,况且还是自己的妻子。 可是不得不说,郑漪的这番话,的确令他对她有了一番新的认识…… 安静了一会儿,他调整了情绪,才说:“我不太想和你吵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你现在是在气头上,等待会儿冷静下来,你再这样想的话,那我们就坐下来好好谈谈……”这样的情形,她是不太可能去大嫂那边的了,而且他也不放心……万一她又当着大嫂的面胡言乱语。 郑漪亲眼看着他离开,张了张嘴想说话,不过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为什么会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其实她知道他和大嫂肯定没有什么的,只是她太不安了。 这些话应该是在她心里压抑了很久,如今终于说出来了……可是现在她却觉得非常的后悔。 看着搁在一旁的崭新的骑马装,郑漪吸了吸鼻子。 怎么会这样呢?本来说的好好的,今日要带她一道出去骑马的,怎么就吵起来了呢? · 江屿原本要告假留在府上陪她,不过沈令善拒绝了。连徐太医都说了没有事了,他留下来陪她做什么?他又不是大夫。 犬宝在魏嬷嬷的怀里,伸着胖胖的手臂要她抱。魏嬷嬷怕小公子调皮,毕竟这个时候夫人需要静养。沈令善却觉得没什么,小家伙在别人面前调皮,可在她面前一直都非常的听话。 把他抱了过来,握着他软软的小手,看着他欢喜的模样,忍不住想,肚子里的这个,生出来之后不知道是像江屿还是像她?有一个已经这么像江屿了,第二个还是像她吧。 魏嬷嬷看了一会儿,丹枝进来禀告,说是江峋过来了。 沈令善想了想,问:“就他一个人吗?”郑漪没有过来? 丹枝点了点头。 按理说郑漪肯定是要过来的,这个时候就江峋一人过来,那他们夫妻间一定出了什么问题。龙眼的事情,的确不能怪在郑漪的身上,她也是毫不知情的。若是二弟因为这件事情和郑漪吵架的话,那她就是罪魁祸首了。 沈令善去了厅堂见江峋。 江峋看着她气色有些不太好,便和她说了龙眼的事情:“的确是漪姐儿的不是,她现在已经很自责了,都不好意思来见大嫂。大嫂你好好养身体,我一定会让她过来给你道个歉的。” 他不擅长说谎,但是更不希望大嫂和妻子之间产生什么误会。 沈令善一眼就看出来了,肯定不是因为自责。她握着怀里小家伙的手,对江峋说:“没什么好道歉的,这件事情压根儿不能怪弟妹。她的性子你还不清楚,肯定是你说话的语气有些不太对,和她吵架了吧?你是男人,可不能和一个小女孩儿计较。” 知道瞒不过大嫂,江峋有些不太好意思,可想起郑漪说的话,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大嫂了。 若是让大嫂知道郑漪这样说她……江峋笑笑说:“我知道分寸的。”若她不那么过分,他自然也不会计较。 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情,她这个当大嫂的,也不好多问。 况且江峋也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真的要相处起来,估计还是江峋多包容她一些的。他们兄弟的脾气都挺好的,特别是对自己的妻子。 沈令善说:“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没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弟妹没有做错什么,相反若不是因为她,我这会儿还不知道自己有孕,说起来这还得感谢她呢……听弟妹说,今日你要待她一起出去骑马,这会儿出去还能多玩一会儿,就赶紧回去哄哄她吧。” 昨日郑漪说起江峋要带她出去骑马的时候,眼睛一直都是亮晶晶的,应该非常的期盼和开心吧。 江峋也是为了妻子才跑一趟的。这会儿大哥不在,他也不能多待,听了大嫂的话,便很快回知春园去了。 不过刚才郑漪的话太过了。 他到底是个男人,她自己说话过分,这个时候,他不能再惯着她。 于是也没有直接去找郑漪,干脆待在书房看兵书。 第105章 有福【已替换】 沈令善怀孕的消息传到了老太太的瑞鹤堂,老太太拨动佛珠的手停了下来,缓缓的说:“这沈氏还真是个争气的……” 先前嫁给程瓒五年都未有一儿半女,和江屿成了亲,立马就生了个男孩儿。如今又怀上了。若是先前江屿对沈氏念念不忘,只是因为沈氏的颜色,那么如今有了嫡长子,这第二个孩子又怀上了,他们俩的感情,怕是更加的牢固。 张嬷嬷说:“听说是昨晚误食了龙眼,差点就要小产了,幸亏徐太医来得及时……沈氏的确是个有福气的,先前在那样的情况下,都能母子平安,看看那小公子,这会儿养得白白胖胖的,看着又聪明伶俐,生得比足月出生的孩子还要好。” “……不过老奴听说,昨日沈氏吃的龙眼,是郑氏送过去的,因为这件事情,二公子还和郑氏大吵了一架。这会儿一个在书房,一个待在屋里,谁也不理谁。” 江峋可不是那种会吵架的性子,他一向都非常好说话的。老太太想了想,疑惑的看向张嬷嬷:“就因为龙眼的事情?” 张嬷嬷点头:“好像是二公子让郑氏过去给沈氏道歉,郑氏不愿意……之后又说了什么就吵起来了。” 肯定不单单是因为龙眼的事情。 江峋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应该还说了什么……老太太眯了眯眼,小夫妻俩吵架,统共就那么几桩事情,她也是能猜到的。又侧过头问张嬷嬷:“那郑氏这会儿没去沈氏那边?” 张嬷嬷称是,笑笑说:“方才还是二公子自个儿去的,待了一会儿就出来了。” 老太太也笑了笑:“倒是个脾气倔强的。” …… 江峋明明回来了,却待在书房。郑漪听了丫鬟的回话,心里更加难受了,刚才就开始哭,现在一双眼睛更是哭得跟核桃似的。 丫鬟墨兰给她覆了覆眼睛,好声好气的劝道:“要不夫人过去给二爷服个软。二爷的脾气好,肯定就没事了。” 郑漪当然是不愿意的。 她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可就是面子上过不去,总觉得在江峋的心里,自己还不如大嫂的位置。她是他的妻子,从郑家来到这个陌生的齐国公府,最亲近的人就是他了,可是他是怎么对她的……凭什么要她去服软? 用巾子覆着眼睛,有些凉凉的,郑漪问道:“这会儿是什么时辰了?” “回夫人,已经辰时了。” 还不算太晚。 覆了一会儿,郑漪看了看镜中的自己,眼睛好一些了,却还是有些红红的,不过不仔细看应该没问题。又补了妆,看到镜中端庄贵气妇人装扮的自己,郑漪心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有些后悔刚才一时的口舌之快。 人生气的时候,总是会说一些过分的话,等冷静下来的时候就后悔了。这会儿她的确是后悔了,可是她不能保证,等再见到江峋的时候,会不会再次翻同样的错误。夫妻间的事情,在私底下吵吵就算了,她在江峋的面前说不去跟大嫂道歉,可她不能真的就不去。大嫂不是江峋,她不能耍小脾气。 沈令善在逗犬宝玩儿的时候,丹枝便进来和她说:“二夫人过来了。” 魏嬷嬷笑了笑:“这夫妻俩一前一后的来倒是有趣,怎么不一块儿来呢。” 自然是闹矛盾了。沈令善有些清楚这些感觉,不过郑漪这么快就过来,便说明她的确是个识大体的媳妇。 把犬宝交给魏嬷嬷,沈令善出去见郑漪,看她举止得体,看到自己后,就立刻上前喊了她一声:“大嫂。” 看上去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沈令善还是能发现她的眼眶有些红,应该是刚哭过了。 嫁到夫家的姑娘,最无助的时候,应该就是在和夫君吵架的时候了,身边没个能护着她的人,自己待在那里,就会越想越难受,况且她才多大的年纪。当初她在程家的时候,也没有比她好多少,而且有些行为孩子远不如她。 她坐了下来,郑漪将双手搁在膝上,很快说道:“龙眼的事情,是我疏忽了,我并不知道大嫂有孕……幸亏大嫂和孩子都平安无事,不然我真的是要内疚一辈子了。” 何止是内疚,以江峋对大哥大嫂的敬重,若这回大嫂真的出事,对她和江峋也有非常大的影响。 本来就没有什么的,郑漪先前一直盼着江峋回来,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她不希望他们夫妻俩因为自己而发生什么矛盾。沈令善说道:“适才二弟也过来和我说了,这件事情根本就不怪你,你们都这样过来说,反倒弄得我不太好意思了。” 郑漪喃喃道:“的确怪我。” 沈令善看着她的模样,知道她大概是受委屈了,就小声的问:“可是二弟欺负你了?” 郑漪摇摇头,哪里好说江峋欺负她了。细细想来,刚才江峋的确是好脾气的和她说话的,是她自己说了那种话……她抬头看了看大嫂,觉得太不应该了。她怎么能这样想大嫂和自己的丈夫? 郑漪便说:“没有。我和他没有什么事情好吵的。” 分明是有事情。沈令善道:“等待会儿国公爷回来,我让他去说说二弟。” 不是她去说二弟,而是让国公爷去说,就显得她这位大嫂和二弟并不是那样的亲近,知道避嫌。郑漪听了心里有些舒坦,能感觉的出,这会儿她是真心护着她的。看着她的容貌,再想到她又怀上了孩子…… 羡慕是羡慕的,嫉妒也有一些,却还是微笑着说:“大嫂又有孕,真是太好了,我若是像你一样就好了。” 她若是怀了孩子,就不会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江峋也不会和她一般见识的。 郑漪在琳琅院坐了一会儿。在大嫂的面前虽然非常的平静,可心里一直念着江峋,想想就觉得委屈。出来之后,还没走到知春园,东院老太太身边的丫鬟便过来,请她过去坐坐。 老太太待她一直都很好,可她更相信自己的祖母,回门时祖母郑夫人和她说的一番话,她一直记在心里,所以有时候老太太待她热情,她还是有所防备的。 很快到了瑞鹤堂。 进去见老太太,发现屋里并没有其他人,郑漪过去给老太太行了礼。老太太看到郑漪却是满目慈爱,朝着她招了招手,让她坐到她的身边去。 郑漪坐了下来,打量一下老太太的神情,才问道:“祖母找孙媳过来,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老太太望着面前这张年轻鲜嫩的脸,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每当看到这样年纪的小姑娘时,她就会发现,自己是真的老了。和郑漪说了几句话,然后才说起沈氏怀孕的事情:“这件事情的确不关你的事情,听说峋哥儿说你了?他这孩子,就是太实诚了,总是向着自己的大嫂。” 郑漪没有说话。这番话她心里赞同,可面上却是不能赞同的。 老太太握住郑漪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几下,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祖母也明白你的难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就算心里有些不痛快,也不能说出来……可是祖母也是真的心疼你,好不容易峋哥儿回来了,就不能安安分分的过日子嘛。若是峋哥儿也能像他大哥那样一直待在皇城,这会儿你也应该怀上孩子了。” 一下子就说到郑漪的心里去了。她爱乱想,不就是因为没怀上孩子吗?一旦女人有了孩子,就不会再想那么多了。 郑漪低声的说:“夫君志在保家卫国,这一点孙媳还是能体谅的。” 场面话谁不会说?老太太道:“在祖母面前逞强做什么?女人的心思,祖母活了大半辈子,会不清楚?你啊,就是脾气太直了,这样的性子容易吃亏的……” 她说话的声音停了停,看到郑漪眼圈泛红,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晓得她被自己有些说动了。本就是受了委屈的,不说话的时候还没什么,人一旦去安慰她、理解她的难处,这眼泪就受不住了。 于是老太太就继续道,“其实峋哥儿这个年纪,理应分家了,他们三兄弟父母早逝,虽说感情好,可如今成了家,哪有不分出去的?” 分家?郑漪看向老太太。 好像也是的……因为距离太近,所以难免产生摩擦,若是分了家,她肯定就不会这样想大嫂了。她是想的,可是江峋肯定是不会同意的。 · 下了朝,徐砚恭敬的问道:“国公爷是准备去见陆大人吗?” 江屿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想了一会儿说:“回府罢。” 徐砚听了当即应下。夫人昨晚才刚诊出有孕,今日国公爷的心思怕也不在这边……早些回去也好。这就去安排马车。 程瓒的身边多了一些往日不大接触的大人,他年纪轻轻,有了萧尚书的提拔,如今已经是正三品的礼部侍郎。穿着一身孔雀图案的官袍,系着革带,看上去沉稳儒雅,文质彬彬的。以前他不太擅长这种官场之道,现在和他们客客气气的说着话,倒是有些如鱼得水了。 下台阶的时候,看到江屿的身影,正上了前面那辆黑漆齐头平顶的马车。 程瓒的脚步停了下来,下意识眯了眯眼。 周围和他说话的几位大人见他不语,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知道是谁忽然说了一句:“那不是江大人吗?往常总是要待很久,今儿倒是早早的回府去了……好像说是他家夫人又有了身子,昨晚刚让徐太医去把过脉。” 程瓒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 第106章 撒糖【单更】 有同僚轻轻咳了一声,那位大人才反应过来,江大人的夫人和程大人之间的关系……那沈氏原先可是程大人的夫人啊。下意识朝着程瓒看了看,见他依旧端得一副温和的模样,仿佛并没有任何的影响。 程瓒浅浅的笑着,心里却是笑不出来的。她又怀孕了,现在和江屿应该过得很好吧,先是一子,再来个女孩儿,便是儿女双全了。 真是让人羡慕。 · 江屿回来的时候,沈令善刚将小家伙哄睡,见他过来,便轻轻的“嘘”了一声。两人进去说话。沈令善替他将朝服换下,就和他说江峋和郑漪的事情:“这件事情和弟妹无关,只是我怕二弟的脾气……”江峋是个直性子,而郑漪呢,看上去懂事,其实还是个孩子,有时候是需要人哄的。虽说夫妻间的事情需要他们两个人自己去磨合,可是她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事情而影响到他们。 江屿握住她的手,凑到唇边亲了亲。蹙眉说:“怎么这么凉?不是说了衣裳要多穿一点吗?” 她穿得已经够多了……正欲说话,沈令善才忽然反应过来,看着他说:“我刚才说得话你都听到了吗?”怎么好像根本就没有听她说话的样子。 见他笑了笑,眼底一片温和,好像她这个样子他看着很有趣一样,然后不疾不徐的和她说:“嗯,我听着呢。”他知道她对郑漪非常好,也知道二弟也非常满意这个妻子,这件事情的确不能怪她,不过他二弟也不是那种不辨是非的人。他道:“就算没有这件事情,他们也会因为别的事情吵闹,刚成亲的夫妻,性子总是要慢慢磨合的,你放心好了,二弟的脾气好,绝对不会欺负自己的夫人的。” 是吗?沈令善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就算他们吵架是正常的,可是因为自己,她总是有些过意不去的……她就笑笑看他:“咱们成亲也不算久吧?怎么就没有吵呢?” 江屿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用唇碰了一下放在嘴边的她的手指,亲了几下,低低的问:“没有吗?” 难道……有吗?沈令善仔细想了想,好像的确是有的。刚开始的时候,他不是这样的脾气,待她可是要冷淡多了。她呢,也放不下架子。所以就算不吵,暗地里较劲还是有得……现在想起来感觉就像小孩子一样,都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儿,总是不愿意先低头。这样又有什么意思呢?总是要有人先低头的,人的一生太短暂,就算再重要的人,相守在一起,也就几十年罢了……何必再浪费在较劲和冷战上面呢。 沈令善望着他的眉眼,忍不住想,如果她能早点喜欢他就好了。 江屿看着她望着自己的眼睛,轻轻的说了一句:“善善,我看到了。” 沈令善疑惑道:“看到什么了?”她脸上有东西吗? 江屿笑了笑,好像很开心的样子,低头摸了几下她的脸,见她愈发疑惑的模样,就觉得好笑。他看到了她喜欢他的样子。 第107章 分家【单更】 江峋原本是想让郑漪好好冷静冷静的。 虽说当丈夫的不该和妻子计较,可是郑漪说得那些话也太过分了……若是被大嫂知道了,影响一家子的感情不说,他估计都不知道如何面对大哥了。 大嫂的确年轻貌美,可幼时起他就将她当成嫂嫂相处的,知道她以后肯定会嫁给他大哥的。所以美貌与否,他绝对不会有半点其他的心思。被郑漪这么一说,好像他对大嫂敬重一些,就是别有居心似的。 他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歪。不会这会儿静下心来想一想,觉得他和郑漪相处也有段时间了,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说胡话的人。看来他以后和大嫂还是要保持一点距离的,不能让别人误会了去。 这会儿听了下人的话,晓得郑漪去了琳琅院见了大嫂,江峋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刚才郑漪的那番话的确让他有些失望,可她能主动去看大嫂说话,就说明她还是个懂事的。 想想她的年纪。才多大啊,大概是因为她平时表现的太过懂事,所以他理所当然的认为郑漪会理解他的话。 晚上回了卧房,进了屋就看到郑漪安安静静的坐在榻边,穿了一条雪白的挑线裙子,看上去娇小可人。看到他进来,先是忍不住看了一眼,然后咬了咬唇将头扭了过去。 还在和他闹脾气呢。 江峋笑了笑,就走过去坐到了她的身边。 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实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于是轻轻咳了一声,侧头看她说:“还委屈呢?” 怎么能不委屈呢?这是她嫁给江峋以来,第一次和他吵架。虽然她知道了自己说错话了,可是他独自去书房把她一个人晾在这里,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忍不住胡思乱想,越想越委屈。 她没有说话,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啪嗒”一声落在了搁着的手背上。 然后用手背胡乱的擦了几下,一声不吭的。 生气都是一时的,江峋看着她这副样子,忍不住握着她的肩膀将她的身子扳了过来,低声和她说:“好了,别哭了。” 又一本正经的说:“之前的事情,我的态度的确不太好,大嫂险些小产的事情,你也不是故意的,而且我知道你心里也很内疚……你也明白的,我是武将,心思不够细腻,有时候也想不了这么多,以为你稍微受点委屈没什么的。还有你说我和大嫂——” “那些话我也是一时糊涂了。”刚才还觉得委屈的,可现在江峋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她忽然好受了很多。 其实她受点委屈也没什么,她最在乎的只是丈夫对她的态度。 她眼里含着眼泪,认真的和他解释,“我只是看你对大嫂比对我还要好,所以心里有些不太舒服罢了。我知道你的性子,不是那种人。我只不过看大嫂长得这么美,而且脾气又好,所以就有点胡思乱想了。” 现在想起来,她只是觉得有些自卑罢了。觉得大嫂经历过二嫁,还能过得那么好,自己和她比起来,心里难免有些落差。 可是她并没有什么恶意的。 “我现在都知道了。”江峋难得温声的说,用拇指轻轻替她擦了擦眼泪,看着她哭得红彤彤的眼睛,他心里也不好受。 低头和她说道,“我和大嫂的确不可能有什么,不过既然你不太舒服,那我日后会注意一些,但是该有的尊重该是要有的。在人前,若是有什么事情,我恐怕会对向着她一些,你是我的妻子,是我的枕边人,有时候只能体谅一些。” 这个道理就像媳妇和婆婆的关系一样,在长辈的面前,就算对妻子再偏袒,总是要以孝为先的。 郑漪点点头,这会儿倒是十分的乖巧:“我知道了。” 夫妻吵架来得快去得也快,何况这回压根儿没什么事情,两个人各退一步,这件事情就根本不算什么事情了。 江峋觉得事情应该是解决了。 郑漪见他对自己很温柔的样子,想了想,还是把自己心里的想法和他说了:“说来说去,大嫂的事情,我还是有些责任的,幸亏大嫂和孩子平安无事。只是我觉得,同在屋檐下,感情再好,也免不了一些摩擦的。你虽然是像长辈那样敬着大嫂,可叔嫂之间,的确该避讳一些的。 “所以我就想,先前皇上不是赏赐了你一座宅子吗?那宅子虽然不如齐国公府大,不过我听说环境非常的不错,而且我也不大喜欢太大的房子……” 江峋也不是个傻的,很快就听出郑漪的意思了。旋即沉下脸问她:“你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用这种眼神看她?郑漪的心猛的跳了几下,可是既然已经说了,她也不用再犹豫什么了。 便继续道:“你如今是三品武将,而且已经成家立业,难道不该有自己的府邸吗?” 江峋是个有能耐的,可是有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大哥,住在一起,免不了被比下去的。别人也只能看得到他的大哥,根本看不到他的努力。而且他们父母早逝,分家也是正常的。三弟年幼些可以继续住在齐国公府,可他的年纪却不小了。 见江峋的脸色不太好看,郑漪明白他对大哥的感情,亦兄亦父的,肯定不是说分开就舍得分开的。 她伸手去抓他的衣袖,轻声的说:“夫君,你也不必立刻去说。我只是提个意见,你好好考虑考虑就是了。” 忽然想到之前的事情,祖母很喜欢郑漪,郑漪说起祖母的时候,也仿佛很亲切似的。那时候他觉得这样也挺好的,毕竟总比受委屈要强得多,而且先前祖母那样对他们三兄弟,那些事情也已经都过去了。他自己是介意的,可是并不向让郑漪知道。 他不太喜欢在背后说人的坏话,就算再讨厌也是如此。郑漪是个聪明的,时间久了,她自己肯定能分辨出来的。 可是…… 江峋不动声色的将手衣袖从她的手里抽了出来,看着她渐渐变得僵硬和诧异的表情,淡淡的说道:“这个主意,不是你自己想得吧?是祖母怂恿你的,对不对?” 以前也不见得他和祖母的关系那样不好,只是稍微生疏一点……不过长大了,生疏了也是正常的。怎么这会儿听起来……郑漪急急道:“祖母的确提过,可是我也想了很久,觉得祖母说得也挺有道理的。” 江峋突然笑了笑,笑容是少有的冷淡:“她就是见不得我们过得好,一家子和和气气的,偏偏就要闹出一点事情来……我这样的年纪,就有如此作为,大半原因都是大哥的。我除了舞刀弄枪什么都不懂,大哥早就替我除去了很多的阻碍,不然我怎么可能走得这么顺畅……郑漪,我现在刚升官,就要分家,你让外面的人怎么说我?你又让大哥大嫂怎么看我?而别人又会怎么说你?” 郑漪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忙道:“我没有说现在就分,只是、只是……”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只是什么……江峋轻轻的看了她一眼,看着她慌乱紧张的样子,又心疼又失望。她怎么就这么听祖母的话呢? 江峋起身,推开门就阔步走了出去,这回郑漪有点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急急忙忙的追了上去,还在门槛处绊了一下。 江峋回过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站稳了,也就没过去扶她,说了一句:“以后你还是少和祖母接触罢。” 她太年轻,江家的事情也不知道,所以祖母对她好,她可能就真的以为是真心的。这其实不能怪她的。 · “……怎么又吵架了?不是和好了吗?”沈令善担心的说。因为和自己有关的缘故,所以她特别关心这回江峋和郑漪的事情。原本郑漪能过来探望自己,那以江峋的性子,肯定也顺理成章的和她和好了的。 好端端的,怎么又吵架了?而且人都已经进了卧房了,大晚上的,居然又去书房了。 江屿见她这副操心这操心那的样子,先是让魏嬷嬷将睡着的儿子抱了出去,然后把她拉到了榻边:“这些事情明日再说,你先休息。” “可是……” “听话。”江屿将她扶到榻上,替她盖好被子,然后自己也躺了进去。 罗帐被放下,吹了灯,屋内就变得安静了起来。虽然看不太清楚,可是他能感觉到她的心事重重,握着她的手轻轻的往怀里带,说:“明日我找二弟去说说,你现在怀着孩子,徐太医说了让你好好休息,你要记得。” 是啊,她现在不是一个人,肚子里还有一个小的,而且刚出了那种事情,是该最小心翼翼的时候。 沈令善想了一会儿,身子放松了一些。 闻着丈夫身上熟悉的气息,迷迷糊糊间还是忍不住叮嘱他:“你好好劝劝二弟,毕竟弟妹为他担心受怕了这么久,难得团聚,不能浪费在这种事情上面。” “嗯,我知道了。”听到江屿温和的声音,还轻轻的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脊,像哄小孩子睡觉一样。 怎么这么好说话?感觉这会儿她说什么他都答应她?沈令善笑了笑。 然后略一抬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黑漆漆的,也不知道亲到哪里了,很快就低下头在他怀里睡着了。而拍着她背脊的手略微停了一下,然后摸了摸她的头发。 第108章 离别【一更】 次日江峋在校场练习骑射的时候,听到大哥过来了。他欲放下手头的弓箭准备过去,就看到不远处的高大身影。 一身绯红的官袍,挺拔如松,步履平稳。 大哥比他年长八岁,自小就是样样出色的,小时候他念书总是被教书先生骂,大概是觉得一母同胞的兄弟,怎么天赋差了那么多……那时候他敬着大哥,一直以大哥为傲。心里却也明白,他总是比不过大哥的。 江峋上前叫了一声大哥。 江屿看了他一眼,声音平和的和他说:“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肯定是有事情的,看到他过来江峋心里就知道了。 他一个战无不胜的年轻将军,面对敌人的千军万马丝毫都不畏惧,在大哥的面前,就有种小时候在教书先生面前的感觉了。 忐忑又怀念的感觉。江峋爽朗一笑,就道:“那咱们去那边说话吧。” 江屿点头,随他去了不远处,沿着两侧的夹道随意的走着。边上没有什么珍贵的花草,唯有一些不知名的野花,红的黄的,自然点缀着,倒颇有一些雅致的感觉。 江屿沉默了一会儿,好像是在想什么事情,然后问他:“你从军也有七八年了吧?” 不知道为何忽然说这个,江峋回答说:“刚满八年。” 江峋十四岁便从军,那时候正是长房最艰难的时候,一切重担都落在江屿的身上。江峋身为二哥,自然也想过出人头地,做出一番作为。可他根本就不是念书的料……后来他便和大哥说了自己的打算。 那时候祖母是不答应的,觉得武人难有出息,还不如好好念书考取功名,可大哥却支持他。就那样,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进了军营,没有什么靠山,一切都必须靠自己,在江家他过得也算是衣食无忧的安逸日子,到了外面才知道有多艰难。 他不知道的当时自己只如何坚持下来的,反正再苦再累,从来都不对别人提的。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少年英雄,看得到他表面的风光,唯有他自己明白,当时他迫不及待的想为大哥分担一些事情,拼尽全力立军功。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天才?只不过是因为比别人努力罢了。 江屿侧过头,看着和他比肩而立的二弟。先前那样一个顽皮的少年,如今已经是三品的将军了。看着周围的人一点一点都发生变化,停下来的时候,他才会发现,时间真的过得很快。 望着江峋的眉眼,江屿说道:“你和弟妹的事情,你大嫂很关心。” 说起郑漪,江峋就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他便轻描淡写的说:“不过有些小吵小闹罢了,我和她没有什么事情,大哥你让大嫂不用担心……”又想到大嫂怀着孩子,他就更不想她惦记着这档子事了,说,“这会儿大嫂不宜操劳,我不想给大嫂添麻烦。” 江屿倒也不客气:“你知道就好。” 江峋笑笑。之前所有人都不喜欢大嫂的时候,他反倒没有什么好气愤的……觉着既然大哥喜欢,总有他喜欢的理由。如今大哥大嫂恩爱,之前的事情又能代表什么呢?反倒让他们更懂得珍惜了。 就在江峋以为大哥说的就是这些事情的时候。江屿便停下步子开口道:“弟妹的提议,你自己就没有考虑过吗?” 江峋忙睁大眼睛看向大哥。只是惊讶了一会儿,之后很快就反应过来……昨晚他和郑漪吵得厉害,既然大嫂关心,这些话传入大哥的耳中,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他就赶紧说:“她只是一时糊涂,听了祖母的话,所以才……大哥,我想一直和你们待在一起。” 太早失去父母,更加不愿意和大哥分开。 江屿却是没有责备他的意思,语气很平静的说道:“弟妹如何,我不会多管,她的事情,我相信你能处理好。分家一事,我其实在你成亲的时候就想过……” 看着二弟一副着急说话的样子,江屿冲着他轻轻的笑了笑,示意他先安静的听下去。 “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就算现在不分,迟早都是要分的。你固然年轻有为,可唯有成为一家之主,才能真正的长大。” 听到这里,江峋明白,大哥并不是因为郑漪的话才这样说的,的确是之前就这么打算的。这个问题,在郑漪提出来之前,他根本就没有想过,所以昨日她提的时候,他才那么的抗拒。 ……因为他迟早有那么一天,却不想这一天的到来。 江峋安静的站在原地,风吹得他的衣袍略微掀起,很久才抬起头认真的看着大哥,点头说:“大哥,我明白了。” · 江嵘和椹哥儿来琳琅院看沈令善和小家伙。小家伙坐在母亲的怀里,咿咿呀呀的和三叔说话。江嵘特别喜欢他,看着他胖嘟嘟的,和大哥长得很像,却不像大哥那样严肃,很爱笑,非常的可爱。 知道大嫂又怀孕之后,江嵘便说:“嫂嫂下回生个小侄女吧,肯定很好玩儿。” 先前江家长房就江婠一个女孩儿,就衬得女孩儿比较珍贵了。江嵘也特别喜欢女孩儿。 还一本正经的和大嫂说:“等以后长大了,如果担心别人欺负她,就让她嫁给椹哥儿好了……椹哥儿肯定会对她好的。” 孩子还没生出来,就已经替她想好人家了。 沈令善笑了笑。小孩子的想法就是这么简单,天真又有趣。 江嵘越想越觉得挺有道理的。他喜欢和椹哥儿在一起,可是知道椹哥儿是沈家的孩子,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的,所以以后他就住在他们隔壁就好了,那样的话,小侄女嫁过去也很近的。他们一大家子就一直住在一块儿,这样多好啊。 他一张秀气白嫩的脸看向一声不吭的椹哥儿,眼睛睁的大大的:“嫂嫂和大哥都长得好看,小侄女生出来肯定是个漂亮的女孩子。” 椹哥儿没有理他,静静看了一眼面前温柔含笑的姑姑,然后看着姑姑怀里胖嘟嘟的小表弟。像小表弟这样小小的,长得又很像姑姑的小表妹…… 然后江嵘的脸便凑了过来:“这个主意很好吧?” 椹哥儿忽然回过神,蹙了蹙眉,默默的朝着身后退了一步,一副并不想和他靠近的样子。 江嵘倒是习惯了他古怪的脾气,有时候还挺怀念他刚来齐国公府,很乖很听话的样子,不过现在也不错,大概是因为长大一些了吧。 江嵘和椹哥儿离开不久,外面淅沥沥的下起了雨。雨水啪嗒啪嗒的打在了窗外的芭蕉叶子上,显得屋子里格外的安静。 沈令善坐在垫着软垫的太师椅上,低头看着怀里渐渐睡着的小家伙,俯身在他白嫩的脸蛋上亲了亲。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一些动静,大概是江屿回来了。 她将小家伙放进身旁的摇篮里,出去看江屿,便见他挺拔的身姿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衣袍略微有些淋湿了。男人有时候就是那么粗心,觉得淋一点雨也没有什么。 她牵着他的手随他去卧房,替他换了一身干净的直缀,将褶子抚平了,才听到头顶传来江屿的声音:“我今日已经见过二弟了,他们的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还有一件事情……” 看到她抬起头,江屿握住了她的双手,说道,“二弟已经成家,如今是时候搬出去住了。你不用想太多,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沈令善也是明白的。虽然突然,不过也是正常的。江峋现在是三品的大官,的确该自立门户了。而且上头又没有双亲,最是顺理成章不过了。 也没有再问什么,就说:“我知道了。” · 郑漪一直在江峋的书房外面等他。知道他肯定还在生气,一回府必然是直接来书房的。 远远的,江峋就看到一抹桃粉色的纤细身影立在书房的长廊下。她身边没有随行的丫鬟,看上去格外的孤单。他是很喜欢郑漪的,越是有感情,当她说出那些令他失望的话时,才越生气。 替他撑着伞的小厮轻声的说:“二爷,夫人等了您一整天了,谁劝都没有用,连午膳都没有吃。您看……” 江峋说了一句:“我知道了。”然后迈着大步走了过去,立在了她的面前。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听到江峋的声音,郑漪急急忙忙的抬起头,下意识的伸手想去抓他的衣袖,但是想到昨晚他毫不犹豫的抽手离开,就有点不敢了。 她轻声的说:“我是过来道歉的,你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昨晚的那些话,就当我没有说过……” 之前她不知道,而江峋生气后,她就忍不住让丫鬟打听了一番,虽然知道的不多,却也明白,江家长房的几兄弟,和老太太的关系,并不是单纯的生疏。 之前是她糊涂,可是再糊涂,在老太太和丈夫之间要选择谁,她还是很清楚的。 没有再犹豫,她用力的抓住了他的手臂:“我再也不说那种话了,也不和大嫂比较了,以后肯定会好好和她相处的,我也不听祖母的话了……你、你不要不理我。” 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子,当嫁给江峋之后,她的一切就只是他了。若是知道他会那么生气,她就算受再多的委屈,也不会在他面前胡言乱语的。 江峋叹了一口气。就像大哥说的,他现在再厉害,却根本不是一个成熟的男人,不知道怎么处理和妻子之间的矛盾。 他抬手,用另一只手握住了郑漪拉着他衣袖的手。 郑漪以为他要将她的手弄开,握得更用力了。 看着她的眼睛,江峋捉着她的腕子稍稍一用力,将她带进了自己的怀里,用力的把她抱住。他说道:“别哭了,我们不吵了,嗯?” 郑漪懵了一下,反应过来,才在他怀里重重的点头:“嗯。” 之前是她想要的太多了,才会这样一直去比较,可是尝到了差点要失去他的感觉,她就明白,和他比起来,那些东西根本就不算什么。 他想一直留在这里,那她就陪着她好了。她嫁得已经够好了,和大嫂去比较做什么? 然后江峋说:“今日大哥找我,提了分家的事情……”说到这里,感觉到怀里的妻子忽然有了动静,就立马安抚她说,“不要多想,就算没有你,大哥也早有打算了。” 是吗?可是她还是觉得,是因为她……这会儿郑漪心里非常的不舒服。 她乖巧的说道:“你若是不想,我去找大哥说,这件事情本就是我的缘故,我知道你和大哥感情深厚……” “不用了。”是江峋的声音,“大哥已经决定了,我也同意了。不过你要记住,不管什么时候,大哥始终是我最敬重的兄长。我会努力学着当一家之主,希望你也快点长大,不要总是做糊涂的事情。我能包容你,但是有些话被别人听去就不好了。” 郑漪早就后悔死了,这会儿连连点头:“我以后一定不那么冲动了。” · 江峋要分出去,住的就是先前皇上御赐的宅子,江峋和郑漪过去看过了,就在榕溪胡同那边,离齐国公府倒也不算远,坐马车小半个时辰就到了。 郑漪过来和她说了一些话,看着仿佛比先前更懂事了的样子。沈令善不太清楚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能感觉到一切都过去了,便握着她的手说:“就算分了家还是一家子,日后多过来坐坐。” 江峋的官职,注定和郑漪聚少离多的,一个年纪轻轻的妇人,要打理一大家子,日后郑漪少不了要多付出一些的。 郑漪穿了一身鹅黄色净面四喜如意纹妆花褙子,面容白净,微笑着点头:“嗯,我知道了。” 说了一些话,江峋过来道了别,然后和郑漪一道走了出去,扶她上了马车,自己翻身上马。 沈令善目送他们离开,江嵘如今已经是小小少年郎了,没有哭,不过眼睛有些红彤彤的,之后便安安静静回荣竹轩去了。 渐渐下起了小雨,丹枝撑着一把油纸伞,对她说:“夫人,咱们回去吧。” 沈令善看了一会儿,轻轻的点了点头。 她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离别了。大概是因为怀孕的缘故,江峋和郑漪的离开,让她想了很多。 而江屿却像个没事人似的,如平日般从宫里回来,好像亲弟弟从家里出去了,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很了解他,有时候却觉得,因为那五年的缘故,他有很多事情都是她不知道的……看着他在衣架旁换衣裳,她也没有过去,只是听到摇篮里小家伙哇哇大叫,才拿起拨浪鼓,轻轻的晃了起来。 小家伙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拨浪鼓,稀罕的不得了,伸出胖胖的手就要拿。沈令善将拨浪鼓递给他,让他自己玩儿。 而江屿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边,牵起她的手,将她拉到了窗户边。 他穿着家常袍子,看上去舒适闲适,握着她的手炙热温厚,给她一如既往踏实的感觉。他开口道:“善善,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绝情?” 她并没有这么想,只是看到他一副没有半点情绪波动的样子,有些奇怪。他就是将感情藏得太深了。所以看上去一副绝情的样子。 她摇摇头,望着他俊朗的眉眼,听着外面淅沥沥下雨的声音,说道:“我只是有点舍不得罢了。” 女人的心思总是要比男人细腻一些。 江屿静静站在她的身旁,和她说:“如果不放他出去,让他独自承担一些事情,他很难真正成为一个合格的丈夫,一个称职的一家之主。善善,不管多亲近的关系,就算骨肉至亲,总是要有分离的一天。” 父母,儿女,兄弟,血脉相连,也免不了分离。 看着丈夫高大的身形,好像有他站在身边,她就什么都不用担心。听着他的话,她轻轻的点了点头,侧过头看向睡在摇篮里胖嘟嘟的儿子……这些道理其实她都明白的。可是他却比她想得更明白……人的一生会遇到很多的人,可是真正留在身边的,却只有那么几个。亲近的人会一个个从身边离开…… 最终携手一生的的,只有自己的枕边人。夫妻一体,就是这个意思。 沈令善用力的回握住他的手,轻轻的说:“江屿,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要站在你的身边。” 江屿转头看了她一眼,仿佛只平静的“嗯”了一声。 他想过和所有人的分离,却独独没有想过和她的。 第109章 喜帖【二更】 江峋和郑漪从齐国公府搬去榕溪胡同之后,府内自然一下子就安静了许多。其实先前也是如此的,不过郑漪入门后,就每日往她这边跑,多了人说话,自然热闹一些。如今一下子就离开了……江屿非常了解她,这段日子每日都是早早回府的,就算有事情,也都拿到琳琅院来处理。 只是犬宝爱闹腾,沈令善有时候怕小家伙会打扰到他。他自己却是不在意的。 七月底的时候,罗家送来了请帖。罗廷舟和顾菁的亲事就八月十六。 小家伙特别喜欢红色的东西,看到这请帖,抬手就要拿,沈令善抱着这个越来越重的小家伙,没有给他,只是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年纪小就是容易被转移注意力,母亲亲他一下,立刻咧嘴笑了起来,也就忘记他想要玩的请帖了。 把孩子抱出去喂奶,沈令善进了西次间,走到江屿的身边去。 她的动作再轻,他也早就感觉到了,停下笔抬起头笑吟吟的看着她,一副脾气很好的样子,轻轻的问:“怎么了?”他虽然在西次间,可她很少在他忙的时候进来和他说话。其实现在的她,看上去好像和之前一样,非常亲近的和他相处,可到底已经长大,当了母亲,一些细节就能体现她的成熟。 见她伸了手,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来。 是张喜帖。 他接过来,打开看了看,看到了上面的名字。 沈令善便笑着对他说:“上回看你好像对罗二表哥的亲事挺关心的,那你到时候要不要去?” 他再不喜欢,罗廷舟也是她外祖家的表哥,他肯定是要去的。表情平静的将喜帖搁在一旁,江屿眼神随意的打量了她。沈令善奇怪的看着他,然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在她没有防备的时候,有只手忽然抓住了她的腕子,稍稍一用力,人就被他带进了怀里,坐在了他的腿上。 她腹中的孩子才三个月。她生得纤细,看着一点都不像怀孕的。因刚生完孩子不久便怀上第二个的缘故,江屿对她就更小心翼翼了。现在看上去,她的气色非常好。 现在她已经很习惯的和他亲近了,和他靠在一起,最是自然舒适不过了。 江屿抬手捏了一下她的脸,看着她微蹙的眉头,逼近了一些和她说:“那你觉得我该不该去?”鼻尖都碰到她的了。 男人炙热的气息将她包围着,给她一种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的感觉。 她也不是傻的,过年在罗家的时候,不太明白江屿对罗廷舟的态度,可之后却是有点反应过来了。觉得有些好笑。他自己在意的东西,好像别人也和他一样在意似的。 她哪里有那么好? 也就他这个傻子对她念念不忘。 …… 之后的一段日子,江屿有些忙。这日他回来的时候,原本在罗汉床上看书的,等她从净室出来,便看到他靠在罗汉床上睡着了。身边爬来爬去的小家伙,就趴在他的身旁看他,然后伸出手,就要去拍他的脸。 沈令善赶紧过去,握住了小家伙的手,看到他一副见着自己非常欢喜的样子,便冲着他轻轻“嘘”了一声。小家伙特别的聪慧,大概是平时和他玩得多了,这会儿也明白了她的意思,跟着把胖胖的手指放到嘴边,做出安静的手势。 把儿子抱了过去,低头和他说:“父亲很累,让他休息一会儿,犬宝不许吵着他。” 虽然起了大名儿,可她还是喜欢叫他的小名,小家伙也对小名敏感一些。抬起头冲着她笑嘻嘻的样子,活泼淘气的模样,一点都不像他的父亲。 江屿慢慢睁开眼睛看了看,看着妻子教导儿子不要吵着他的样子,只看了一会儿,然后弯了弯唇,闭上眼睛,安心的休息。 还是怕儿子吵,沈令善让魏嬷嬷把他抱了出去,看着睡在身边的江屿,便拿了一条毯子替他盖上,然后坐在他的身边,拿着绣绷安静的做绣活儿。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到江屿醒来的声音,她就转过头去看他:“怎么在这里就睡了?既然累了,就上榻去休息罢。” 江屿坐了起来,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揽住她的肩膀,在她唇上轻轻的吻。 手里的绣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江屿拿走放到身边的,她的手也下意识的攀住了他的肩膀。被他吻了一会儿,身子就往后倾倒,被他压在身下。只是这种时候……虽说小心一些行房也没有什么事情的,可是不宜太频,昨晚他才……她犹豫了一会儿,轻轻的推了推他的手臂:“……江屿。” 他的脸贴着她的,然后才撑起了身子,低头看着她,声音暗哑道:“叫我一声,我就放过你。” 这人……沈令善有些哭笑不得,现在她还不清楚他,就算她不叫,他肯定也不会继续的。他最是知道分寸的。 可是他想让她叫他什么呢? 望着男人深邃的眼睛,沈令善认真的想了想,开口叫了一声:“夫君。” 见江屿笑了笑,在她唇上重重吻了一下,却还是没有放开她。她蹙眉想了想,再去看他的模样,才有些明白……是她叫错了吗?不然还有什么? 她垂了垂眼,复又很快抬起,启唇道:“屿哥哥……” 试探的语气,有点不确定。 就看到江屿抱着她的手紧了紧,而后慢慢的将她放开。 “……嗯。” 第110章 很香【单更】 这日沈令善和谢幼贞约在白泉寺见面。 先前谢幼贞顺利生下一对龙凤胎,就一直在府上休息,因两家的关系,她也就没有再和她见过。这会儿相见看着她面色红润的模样,知道她和程珏一直都过得很好。 谢幼贞看着她,还说着:“我本是打算抱出来给你看看的……” 才几个月大的孩子……沈令善就说:“还那么小,带出来做什么,以后我这个姨母总是有机会看到的。”又问她,“先前让丹枝送过去的东西都收到了吗?我针线活儿不如你,你不要嫌弃才好。” 谢幼贞和她是自小一块儿长大的,哪里会嫌弃她的针线活儿?而且她觉得她是越发的贤惠了。 她撇过头看了一眼,看到不远处的福哥儿正在和魏嬷嬷怀里的犬宝说话,快十个月的男孩儿了,已经开始学说话了,聪慧伶俐的模样,模样随他的父亲,可性子却和他的母亲一样活泼。 谢幼贞就和沈令善说起福哥儿刚学说话的时候:“他学说话迟,那会儿我还担心了好久……犬宝真是聪明,这孩子日后肯定会有一番作为的。” 有那样的一个父亲,自然是虎父无犬子。 犬宝今日戴了一顶墨绿的瓜皮小帽,穿了一身青色的小袍,是上回沈令善给江屿做袍子,小家伙看到后一直扯着新袍子不放,父子俩大眼瞪小眼,板着冷冰冰的脸,谁也不让谁。沈令善无奈就给他做了一身一样的,只是小一些。 小东西十分喜欢穿,特别是在父亲的面前,小小年纪就知道炫耀了。 这个年纪的小孩儿,对自己的名字格外的敏感,听到有人在叫自己,也不和福哥儿玩了,扭过头就要找母亲。 伸出双手,身子往前倾,要母亲抱他。 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么一个孩子,沈令善对他的确是非常疼爱的。江屿总说她太溺爱她,可她觉得孩子还不满一岁,宠着他一些也没什么的……而且她觉得犬宝挺乖的。让魏嬷嬷过来,沈令善从她怀里接过孩子,让他坐在了自己的怀里。 小家伙乐呵的颠了颠小屁股,把手里捏着的一株桂花递给她:“……香!” 他就是这个性子,父亲做什么都不喜欢,却喜欢把所有的好东西给母亲。沈令善配合着凑过去闻了闻,点点头说:“很香。” 犬宝就咧开嘴咯咯的笑。 福哥儿已经出落得一副小小少年的模样了,玉白清秀的小脸像极了他的父亲,看到小弟弟就特别的喜欢,扭过头和母亲说:“犬宝真好玩儿。” 当了哥哥,就更加喜欢照顾弟弟妹妹了,福哥儿每天都要去母亲那里看刚出生的弟弟妹妹,不过他们都还很小,而且大部分的时候都在睡觉,或者就是涨红着脸嚎啕大哭…… 犬宝就不一样了,虽然还不太会说话,却特别的爱笑,也喜欢和他玩儿。 谢幼贞抿了抿唇,目光安静的落在身旁之人的脸上,不经意的打量……她和沈令善自幼相识,因沈令善只有亲兄长,就对她格外的亲近,关系如亲姐妹一样。 太熟悉了,所以她从小就是看着这个表妹众星拱月的模样,并没有什么嫉妒的,因为她也挺喜欢她的。 如今她隐隐知道程珏对她的心思,再相见的时候,就算极力压制,看她的眼神也和平常有点不太一样了。 弯弯的柳眉,明亮的眼睛,玉肤朱唇,顾盼生辉……她的身上总是有一种光晕,好像只要她一出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落在她的身上。 她忽然有点明白程珏了。喜欢上这么一个青梅竹马的表侄女,再正常不过了。 有些地方,她的确是一辈子都比不过她的。 不过那又如何?这些年程珏对她怎么样,她最清楚不过了,现在和他都有了三个孩子,过去的事情,她也不想太计较了。既然真心喜欢过,那就算他的心里,始终保留着那样一个位置,不希望任何人的触碰,她这个当妻子的,抓着不放又有什么意思? 她轻轻的笑了笑。 有些事情别人说再多的话,都不如自己想得明白。 之后沈令善随谢幼贞去拜了菩萨,一个已经出嫁,生儿育女的妇人,心里面想的事情,其实都是差不多的,都是一些简简单单的心愿。 和谢幼贞出来之后,在小径处走了一会儿,犬宝趴在母亲的肩头,胖胖的小手玩着桂花,一副很乖巧的样子。 经过一处凉亭的时候,就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音。 是个妇人的声音:“谁知道你抱着的这个孩子是谁的。你不就是想讹银子嘛,我是一个子儿都不会给你的,以后不要再过来了……” 步子停了下来,沈令善抬头看去,见那穿着绫罗绸缎的妇人,正是程家的老夫人叶氏。身边是她程宝华。 而跟前跪了一个穿着秋香色褙子的年轻女子,梳着简答的妇人发髻,身形非常的单薄纤细,打扮得也十分素净,怀里还抱了一个孩子。 那是…… 碧桃小声的说:“那不是程二爷身边的丫鬟吗?”毕竟是在程家待过五年的,碧桃对程瓒身边的丫鬟也有所了解,当时她家夫人在程瓒的眼里,可是连丫鬟都不如。 的确是素和。沈令善也认出来了。 就看了看她怀里的孩子。 好像才几个月,生得也是瘦巴巴的,应该是个女孩儿,不过那孩子的眉眼……其实看这架势,沈令善也能想到一些,程家的人都是道貌岸然的,连自己的血脉都不肯相认。 之前寿哥儿进府的时候,她尚且是程瓒的夫人,就算不在意,也是要管一管的,而现在看着素和母子,她完全就是一个局外人,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趴在肩头的小家伙轻轻的“啊”了一声,然后抱着她的脖子,面对面看着她,好奇的睁大眼睛,想知道她在看什么。 沈令善亲了他一下,冲着他笑了笑。 准备离开,却见那叶氏和程宝华从凉亭内走了出来,一副急匆匆要离开,摆脱素和母子的架势。她和程宝华都走在前面,身后的护卫将素和拦下。 叶氏蹙着眉,这段日子程家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好不容易她想出来拜拜菩萨,却又遇到了这种晦气的事情。当初要寿哥儿进府是破例了,因为她知道庄清愚在程瓒心里的位置,如今这个素和……这样低贱的身份,她又怎么会让她进府呢? 而且生得还是个女孩儿。 走出来,堪堪遇到了沈令善他们。 叶氏略微惊讶。 望着面前沈氏的穿戴,她身旁的丫鬟嬷嬷,和身后跟随着保护她的护卫……到底是国公夫人,架势就是不一样。 叶氏微微颔首,打了招呼。 身边的程宝华也不情不愿的行了礼。 她是最见不得沈令善过得好的,看着她怀里的眉目精致的男孩儿,更是羡慕的不得了。她就是一直生不出孩子,再骄纵的脾气,也不得不低头,给自己的丈夫纳了妾,偏生那妾室又是个争气的,跟个母鸡下蛋似的,轻轻松松就怀上孩子了。 这个时候,素和不知如何挣脱了护卫的阻拦,跪在了叶氏的面前,哭红着眼说:“老夫人,这孩子的确是二爷的,您再自己看看,她和二爷长得很像,您就看一眼吧。” 离得近了,才见着素和面色苍白,一副非常虚弱的模样,而怀里的小女孩儿,也歇斯底里的大哭了起来。 如今叶氏就指望程瓒了,他得了萧尚书的青睐,如今更是三品的吏部侍郎,就算先前和离过两回,可他的样貌和官职在,照样可以娶一个更好的。 这种时候,她要做的就是保护儿子的名声,又怎么能让这等贱婢怀了儿子的名声……所以就算知道这女孩儿是程瓒的,她也绝对不会认,更别提让她们进府了。 有其他人在,叶氏也不敢太明目张胆的对付素和,只朝着护卫使了一个眼色,赶紧将她拉开。 “母亲这是在做什么?” 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清风朗月的感觉。 然后就看到一个颀长的男子走了过来,步履舒缓,风度翩翩,腰间佩戴的香囊随着他的步子轻轻的晃动,文质彬彬的气质。 他的目光淡淡扫过沈令善,然后走到叶氏的身边,那素和看了他,立刻就激动了起来:“二爷……”可是一想到那日他狠心的模样,就用力的护着的怀里的孩子。 二爷知道她怀孕的时候,本是不打算让她留下的,全靠冯氏心地善良。 刚才程瓒的眼里只看到了她,并没有看跪在地上的素和,如今看到素和,虽然憔悴了许多,也一眼就认了出来。至于她怀里抱着的这个孩子…… 程瓒面上不动声色,宽袖之下的手却下意识的捏紧。 当时素和怀孕,就算被冯明玉知道了,他心里也没有多少的波澜。冯明玉既然这样大度,那他也随她去。可现在素和抱着孩子出现在他的面前,而且还被她看到了……他忽然觉得,当时就不应该留下素和的。 虽然在她的心里,他的形象已经一落千丈了,可是他还是不希望这样的画面被她看到。 叶氏就和他说:“这贱婢行为不检,被赶出了府,本是念着她这些年的辛苦,饶她一命的,却不知从哪里抱来一个野种,硬是要往你的身上泼脏水。” 叶氏心里如何打算的,他自然是最清楚。只是这孩子的眉眼和他长得那么像,明眼人哪里会看不出来? 这种时候否认,那才真的是敢做不敢当。 这素和也到底是伺候过他几回的,至于这孩子……他缓缓走了过去,站在了素和的面前,她警惕的将孩子抱紧,眼神里没了往昔的钦慕,是对他的恐惧。 他弯下腰,低缓的问道:“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可是她从来没有存着二爷会喜欢这个孩子的奢望。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了一些,战战兢兢的回答道:“回二爷,是……是女孩儿。” 程瓒勾唇笑了笑,好像还是当初那个脾气温和、体惜下人的程二爷。 他说:“女孩儿好。” 素和睁大眼睛看着他。而程瓒却已经站直,转过头对叶氏说:“母亲,你待会儿将素和母女带回去吧。” 叶氏张了张嘴,想说些反对的话,可她心里很清楚,现在的这个儿子,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对她言听计从的儿子了……就因为她庄清愚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了,却再也没有质问过她。 叶氏只好点头。 处理好素和的事情,程瓒才忍不住转过身看了一眼,刚才沈令善站着的地方。刚才她穿了一条月白色绣翠竹刻丝褙子,亭亭玉立,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看上去非常的温馨。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这样安静的离开了,好像对他的事情一点也不在意。 不管是他对素和绝情,还是敢作敢当的负责……她统统都不在意,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程瓒心里非常的不舒服,就像那日她护着江屿,明明知道江屿的所作所为,却还是护着他。 第111章 老实【单更】 谢幼贞一回到程府就去看孩子。 就看到程珏正坐在摇篮边上,低头看着里面的两个孩子,神情温和。她笑了笑,走了过去和他说:“和善善多说了一会儿话,回来就晚了一些。夫君很早就回来了吗?今日可还顺利?” 她总是温柔体贴,是个非常贤惠的妻子。 程珏看着襁褓里的两个小家伙,冲着谢幼贞笑笑说:“今日事情不多,就早些回来了。你早就出了月子,就该多出去走走。”他并不觉得妇人就该待在家里相夫教子,她们也有自己的生活,也有交好的朋友,不用一直围着他和孩子转。 她点了点头,和程珏说:“今日遇到母亲和二哥了。” 素和的事情,发生在程家未分家前,程珏和她都是知道的。这种事情在大户人家也不算少见,其实也没有什么的,不过程瓒那样的性子和名声,这种事情有些让人想象不到罢了。 当初程瓒和冯明玉恩爱的时候,谢幼贞听到素和怀孕的事情,还有些期待冯明玉和他闹,毕竟当初他那样对待善善,凭什么就这样再娶美娇妻。 而今日,看到素和那副样子,她身为一个女人和母亲,难免心生同情。 将事情和程珏说了。 程珏也对二哥的所作所为非常的失望,可他总算是将素和母女带回去了。程珏伸手,轻轻碰了碰襁褓中小家伙的脸蛋,这是他的女儿,粉粉嫩嫩的一个,模样长得好看,又有这样贤惠的母亲,日后肯定被教得很好。 又听谢幼贞说:“善善倒是看都没有多看一眼……现在想起来,也觉得有些像上辈子的事情,先前她那样喜欢她的程二叔,如今是彻彻底底的放下,安心当她的江夫人了。” 虽说他对江屿有些偏见,也曾怀疑江屿意图不轨,可现在证明,他对她的确是真心的。一个男人对女人好不好,能从女人的脸上看出来,那是怎么假装都假装不出来的。这样就很好了。 程珏略微抬起头,眼眸中装着眼前这个人,慢慢的和她说:“再喜欢那也是之前的事情。” 人年少的时候,感情就特别得热烈,好像这辈子就喜欢这样一个人似的。 “……最应该珍惜的,是能携手走完一生的人。” 他说着,看到妻子眼睛亮亮的看着自己,忽然笑了笑,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说着没什么,却笑得很开心。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只是觉得夫君说得很有道理。” 程珏就笑了。 和她夫妻数载,他哪里还不知道她的脾气?不管自己说什么,她都是会赞同的,觉得他说什么都是对的。其实在外人面前,她还是一个挺有主见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的身边,就跟个很好骗的孩子似的。 可是他却觉得她这副样子非常的可爱。 · 沈令善并没有把程瓒的事情放在心上。江屿身边的随从过来禀告,说他今日要来得晚一些,叫她自己早些休息。她吩咐了一些话,叫那随从去和江屿说,再忙总是要顾着自己的身体的。 说完之后,身边坐着的小家伙就拍手咯咯的笑,抱着母亲的手臂亲昵的叫道:“睡、睡睡!” 模样非常兴奋。 之前江屿在的时候,稍微晚一些就要将他抱出去了的,可倘若他回来得迟,小家伙就能和母亲待在一起,还能一起睡。大概是次数多了,小家伙一听,就明白了父亲今日要晚些来,他自然就开心了。 哪有这样的父子? 沈令善无奈。看着他大大的眼睛,笑眯眯的样子,却是疼爱的不得了。晚上用了晚膳之后,便抱着他一起睡觉。 小东西就光着白嫩嫩的小屁`股在床上爬来爬去,等母亲过去了,他还将脑袋藏进枕头底下,好像这样母亲就看不见他了。 好不容易将他哄睡了,沈令善也渐渐有了睡意,可江屿不回来,她心里总是不踏实。 外面隐隐有行礼的声音,沈令善松开怀里的小家伙,趿了一双软底睡鞋便走了出去。 江屿正坐在外间,身上的衣袍还未换,眉目清冷,周身是沉稳而强大的气场。 徐砚在他身边低声说道:“萧尚书的手段也太过毒辣,明知道陆大人是您的人,居然还如此严刑逼供……” 江屿不疾不徐道:“他就是知道陆诤是我的人。” 萧载一直和他不和的。他是幼帝的外祖,理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然是千方百计想除掉自己的。冯詹的事情,令他痛失一臂,虽说如今有程瓒补上,而且程瓒也算是个有手段够狠心的人,可到底没有经验,自然不比冯詹游刃有余。 还想说一些什么,看到了帘子后面的半个人影。 江屿起身走了过去,看到她衣衫单薄的站在那里,握着她的手说:“怎么出来了?还没休息吗?” 她不知道他和徐砚在说事情,有点不好意思,笑着说:“是休息了的……”不过听到你回来了,就想出来看看。后面的话沈令善没有说,可他是明白的,轻轻嗯了一声,将徐砚打发走,随她一道进了卧房。 沈令善关心的问:“你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再睡?” 江屿拉着她坐到榻边,想说不饿的,撩开帘子看着榻上肚皮圆滚滚,睡得四仰八叉一脸香甜的儿子,皱眉看向她:“他怎么在这儿?” 再两个月就满一岁了,不该一直黏着母亲,要学会单独睡了,这是江屿之前的意思。这段日子也开始让他学着独立了。 再说…… “临哥儿调皮,你怀着身子,要注意一些。”然后叫了丫鬟进来,吩咐说,“将小公子抱出去。” 丹枝和碧桃便小心翼翼的将榻上的白白胖胖的小公子抱了出去。小家伙睡得熟,自然半点也未察觉。 这才看得顺眼一些。江屿让她上榻休息,和她说了一句:“我先去换身衣裳。” 看着他朝着衣柜走去的背影,再转过身看着略微褶皱空荡荡的床榻……沈令善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小声说道:“你是个女孩儿就好了。” “在说什么呢?”江屿换了一身寝衣坐到了她的身旁,低头问她。 沈令善抬起眼,如实说道:“我在想,下回生个女孩儿就好了,你肯定舍不得像对犬宝那样对她的。” 那么小的孩子,黏着母亲再正常不过了,可被他那么一说,从小就要对他严厉似的。若是个女孩儿的话,他应该会非常疼爱的。 她尚未显怀,不过下巴稍微圆润一些,穿着淡黄色绣百柳图案细丝薄衫,面若桃花。江屿顺势抱住了她,低声说:“女孩儿也好,就让哥哥带她。”没有事情做才黏着母亲,有了妹妹,那就让他去带妹妹好了。 就算真的是妹妹,那犬宝也只比妹妹大一岁,她是无论如何都不放心让那么小的孩子去带妹妹的。再说吧,她虽然盼着女孩儿,可这会儿若还是个男孩儿呢?男孩儿女孩儿,生出来才知道。 靠在丈夫的臂弯里,沈令善问道:“刚才你和徐砚说得那位陆大人,是上回参加犬宝满月宴的陆大人吗?” 江屿眯着眼,嗯了一声。沈令善好奇的支起身子看着他:“陆大人出什么事情了?我瞧着他性子挺好的。” 大概是因为她也是出生将门的缘故,特别欣赏武人的直率的性子。她刚抬起头,江屿的手便覆在了她的背上,又让她躺了下去。江屿睁开了眼睛,说道:“官场上的一些事情罢了,你不必知道的太清楚。” 沈令善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别人的事情我可以不管,但是你要好好保护好自己。” 虽然不知道,和她隐隐听到了一些,大概是和萧尚书有关的,江屿虽然厉害,小皇帝也信任他,可那萧尚书到底是小皇帝的亲外公,萧太后的父亲。若是真的发生什么事情,也不知道他们会向着谁。 没有等到他的回应,沈令善还以为他睡着了,虽然不说,可这些日子,他总是有忙不完的事情,的确是太累了。 准备入睡,男人的气息却瞬间逼近,炙热的唇瓣覆了上来,牢牢的将她占据,攻城略池。身子轻轻颤了一下,下意识的嘤咛了一声,然后是漆黑的夜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如山岳般的身躯覆了上来,抵着她喘息道:“你放心。” 他才和她成亲多久,自然会好好的,和她白首偕老,哪里会那么容易让自己出事呢? 他不是、要睡了吗?沈令善捧着他的脸,鼻间满是他的气息,小声说道:“你不累吗?还是早些睡吧。”她怀着孩子,他肯定是要小心翼翼的,这样的拘束和不尽兴,还不如早些休息。他明日还要早起呢。 江屿吻了吻她的眉心,叫了她一声:“善善。” “嗯?” “我一点都不累。”他的嗓音暗沉,有种隐隐压抑着的感觉。她听了懵了一下,反应过来才翘起嘴角,低低笑了笑。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 次日江屿出去,看到外面魏嬷嬷抱着孩子正在哄他。看到他的时候,过来行了礼。魏嬷嬷说:“小公子醒来找不到夫人便开始闹。” 之前还好哄一些,现在都十个月了,越发的机灵了,根本就哄不住他。一定要看到母亲才肯罢休。 江屿衣冠楚楚,身姿笔挺,看着魏嬷嬷怀里这个眉清目秀和自己十分相似的男孩儿,吩咐魏嬷嬷说:“夫人还在休息,不要吵醒她。” 魏嬷嬷自然是清楚的,所以才没有将小公子抱过去。 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江屿看了小家伙一眼,说道:“把他抱得远一些。” 他太吵了。 趴在魏嬷嬷肩膀的小家伙就狠狠的瞪着他,眼睛瞪得更铜铃一样大,孩子虽然小,可是早就已经有了占有欲。他喜欢的东西不多,最喜欢温柔的母亲,而只要这个男人一出现,就不许母亲和他亲近了,久而久之,自然是不太喜欢父亲的。 江屿却是没将这小东西的眼神看在眼里。 丁点大的孩子,做出再凶狠的表情,也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 见他挥舞着小胖手就朝着他过来,江屿立刻轻轻的将其捏住,看着他拼命挣脱就是不哭的倔强模样,就淡淡的和他说了一句:“……你最好老实一点。” 第112章 大结局① 御书房里的多宝阁上陈列着奇珍异宝,有些疲惫了,小皇帝赵衡将手里的奏折放下,看着上头搁着的木马雕刻,忍不住伸手拿到手里玩儿。 他一张清俊的小脸稚气未脱,可眉宇之间已经有君临天下的气势了。这木马雕刻是皇叔公亲手雕的,他是皇帝,拥有很多无价之宝,可偏偏喜欢这件皇叔公亲手雕刻的木马。 身边的公公上前道:“皇上,太后娘娘过来了。” 赵衡赶紧将木马雕刻放到多宝阁上。 他知道母后最不喜欢皇叔公了,之前在皇叔公和母后之间,他虽然选择了母后,可总是时常想念皇叔公的。 想赶紧藏起来,只是他的手有些不稳,小木马从多宝阁上摔了下来,滚落到了一条绣着凤凰图案的马面裙裙角边上。 萧太后的步子定住,看向赵衡。 孩子在母亲的面前是最难掩饰的,心里想的什么,一下子就暴露了。她倒是面色如常,只她身边的宮婢锦玉弯腰将木马雕刻捡了起来,递给了她。 萧太后看了一眼,也没有说什么,将东西还给了赵衡。 赵衡伸手接过,喊了一声“母后”,双手紧紧捏着手里的东西,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说:“这个木马,是皇叔公亲手雕的……上回朕生辰的时候,他送给朕的。” 母后没有问,其实不用说的,可今儿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就是想说。他想告诉母后,皇叔公并不是一无是处之人。 她当然知道他非常喜欢赵棣,可她总觉得那魏王除了风流纨绔之外,还有其他令她不安的地方。萧太后说:“既然喜欢便留着吧。” 赵衡点点头,然后小心翼翼的问:“母后,你为什么这么不喜欢皇叔公?” 这是他一直都不明白的事情,虽说皇叔公的名声不太好,可是接触久了就能发现他身上一些有趣的地方。而且他对母后一直都很尊重的。 萧太后没有说话。她瞧着赵衡手里的小木马,稍稍眯了眯眼睛。她一直都不太喜欢像赵棣这样的男子,觉得他粗俗下流……还用得着其他的原因吗? 母后不说,赵衡也不问。乖乖的将木马放好。 江屿要进来的时候,萧太后便如往常般离开。她最清楚自己对他的感情,所以越是如此,越是减少和他解除的机会。她知道,相处的越久,暴露的就越快,一个人的感情可以从他的眼睛里看到。 男子高大伟岸,眉目淡然的朝着她行礼,萧太后一如既往的端庄大气,步履平缓的走出了御书房。 身后是赵衡和他说话的声音,她听得不太清楚。只是一出来,那明亮的阳光照在了她的身上,让她无处遁形。 其实这样也好,偌大的深宫,她一心守着自己的孩子,虽然受人尊敬,身份金贵,可到底太过冷清。 心里面藏着这样一份感情,时不时可以小心翼翼的拿出来看一看,倒也不至于太寂寞。 · 过完中秋,便是罗廷舟成亲的日子。那一天沈令善抱着犬宝去吃喜酒。 她坐在院子里和舅母表姐表妹们说话,十个月大的小家伙,生得虎头虎脑,非常找人喜欢。他倒也不怕生,被挨个儿抱着轮了一圈,最后大概是有些闹脾气了,就硬是要母亲抱。 沈令善将小东西抱在了怀里。 只要她一抱着他,他就不哭闹了。 院子里丹桂飘香,阳光照得她肌肤胜雪,她的眉眼弯弯,像极了小时候捉弄完他之后偷笑的样子。 穿了一袭新郎倌儿吉服的人步子稍微停了停,然后有人过来贺喜敬酒,他收回目光,朝着那人笑了笑。入目的是宾客满堂,一片喜气。没有再去看身后的明媚娇色,他略微抬手,春风满面的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 回府有些晚了,马车上沈令善抱着小家伙,看向身旁的江屿:“先前见菁表妹,还是个孩子,转眼就长这么大了,连我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罗廷舟虽然年纪不小了,可娶得这顾菁却只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正值芳华。而且顾菁清丽美貌,同他站在一起也是匹配。 江屿见她一脸喜气的样子,好像罗廷舟娶妻她比他还高兴似的。马车晃动,她耳垂上戴着的明珠耳珰也一晃一晃的,他静静望着她的侧脸,凑过去,轻轻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然后就听到在她怀里睡着的儿子哭闹了起来,是睡醒了。 看到江屿皱眉无奈的样子,沈令善偷偷笑了笑,抱着孩子哄了起来。 …… 到了腊月的时候,犬宝便已经学会走路了。刚学会走路的孩子,总是不喜欢别人管着他,跑来跑去的,对什么都很好奇。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江屿就不许犬宝总是来找母亲,怕孩子调皮冲撞了她。 这日犬宝从院子里摘了两支梅花,小胖腿蹒跚着跑到她的身边,将梅花递给她:“娘亲,花花。” 然后指了指窗户旁的花觚。 花觚里面已经插着几枝梅花了。是每日早晨江屿起来后给她插上的。 沈令善看着献宝似的儿子,也有些明白了他们父子间的相处,从来都是水火不容的,这会儿连父亲送得花都想丢掉,插上自己摘的。 不过两支花罢了,看他这样着急的样子,沈令善也随他,叫魏嬷嬷将花觚里的花换了出来,换上了小家伙摘的。 小家伙就咧嘴笑了笑。 沈令善手里拿着绣绷。大冬天的,挺着大肚子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只好安安静静的待在暖阁里做绣活儿。这会儿怕针扎到他,就将绣绷递给了身边的丹枝。 然后抬手摸了摸他胖胖的脸,小声的和他说:“不许告诉你父亲,嗯?” 看到自己摘的花插`进了母亲的花觚里,小家伙已经很高兴了,加之他本就听母亲的话,这会儿更是乖乖的,抱着母亲的手稚声稚气的说:“不说!悄悄的。”还眨了眨大眼睛。 魏嬷嬷走了进来,看到夫人和小公子相处的温馨画面,也是一阵暖心。 然后过去,将江老太太过来找国公爷的事情和她说了:“……大概是因为三老爷的事儿。” 说得是江屿的三叔江三爷。东院那边,江二爷个性老实,一直都没怎么升迁,而江三爷却是为人处世圆滑老练,已经是四品的官了。而这段日子吏部正在考察,若是顺利的话,这江三爷可是更上一层楼了。不过人选之中,比他优秀,作风端正的大有人在。江三爷并没有什么胜算。 这种时候就想到江屿了。若是由他出面说一句话,那自然是比什么功绩都有用的。 而先前因为江巍的事情,江屿坐视不管,江老太太也就没有再找过江屿。今日会过来,可见对江三爷的重视。 只是现在江屿和萧尚书正是明争暗斗得厉害,越是身处高位,越是被人盯着一举一动。这种时候江屿徇私帮着自己的叔叔,若是被萧尚书知道了,恐怕又要大做文章了。 这厢江老太太见这长孙一副气度凛然的模样,心下不由得嗤笑一声。 他能坐到现在这个位置,自然也没少用什么手段的,怎么到了自己三叔的身上,就如此的刚正不阿呢。老太太头发花白,满脸的褶皱,这几日身子不适,声音也有些嘶哑。 低声的说:“你三叔怎么说也是你的亲叔叔,不过是要你说几句话罢了,还有谁不敢给你面子……再说了,你三叔做事有分寸,也不会阻碍到你。” 江屿坐在太师椅上,只穿了件单薄的家常直缀,眉目疏远,气若芝兰。淡淡的和老太太说:“吏部的事情,孙儿不宜插手。若三叔平日勤勉廉洁,升迁是迟早的是。” 那还用他说。可老太太心里最清楚,江三爷平时可不是廉洁之人……不过如今这么好的机会。老太太就说:“你当真不愿帮你三叔?” 江屿没有说话。 老太太生气的站了起来,说道:“祖母也是为了江家的繁盛昌荣着想,你难道就不想江家和和气气的,长盛不衰吗?” 他的两位叔叔青云直上,总比他一枝独秀要来得稳固。 和和气气?江屿浅浅的笑了笑,看向老太太:“当初祖母千方百计想着二弟分家的时候,可有想过江家和和气气?” 江峋顺利分家,老太太也有些惊讶,她原以为这件事情不会这么顺利的。这会儿听着江屿提起,以为他之前不知情,如今看来,他是一早就想到是因为她的。 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做错的,江峋如今这么有出息,就是因为自立门户,一直跟着他这位兄长,就事事听从他的,也学着和他一样,不将她这位祖母放在眼里。老太太看着他,缓缓说道:“好,真是我的好孙儿……既然如此,日后祖母再也不会来劳烦你了。” 她以为之前有再多的矛盾,那也都过去了,总说是一家人。没想到她这个孙儿还是一如既往的倔强性子。 沈令善自然也听说了江屿和江老太太不欢而散的事情,等他进屋的时候,就拉着他的手说:“你还好吧?祖母可说你什么了?”江老太太的性子她还不了解,一切都要按照她的想法来,好像别人都要顺从她的意思。 他又不是小孩子?祖母又能怎么说他? 江屿握着她的手,陪她走到了窗户边,低头看着她高高隆起的肚子,然后看了一眼花觚里的梅花,握着她的手重重一捏:“临哥儿又跑来找你了?” 他怎么知道? 沈令善睁大眼睛看着他,然后才想到了什么,瞧了一眼花觚。的确什么都瞒不了他的眼睛。 · 程瓒穿了一袭墨色的斗篷欲上马车,身边的小厮何墨将一封信递给他。 大雪纷飞,冰天雪地,有雪落在他的肩头。程瓒将信摊开瞧了瞧,眉宇静静的隆起。 程瓒按照信上的内容,到了一处茶馆,单独进到里面去,看到里面坐着的人,上前道:“不知江老夫人找本官意欲何为?” 老太太看到面前的程瓒,气度不凡,虽不及她那长孙,却也算是出类拔萃,含笑说道:“程大人请坐。” 茶香袅袅,程瓒坐下饮了一杯热茶。 他倒是耐心。如今的程瓒已非昔日的温润儒雅的程二爷,这双只执笔的手,也沾了不少的鲜血了。比如说先前江屿身边的陆诤陆大人。他知道江老太太找他有事情,自然是不着急的。 等了一会儿,他并未提问,果真将那江老太太按捺不住,主动和他说起。 与他所想的无二。 是江三爷的事情。 他笑了笑,抬手替江老太太倒了一杯茶,音色温润道:“江大人官居一品,程某倒是好奇,江老夫人为何要找在下这区区小官,而不去找江大人。” 他哪里是区区小官? 他是萧尚书身边的红人,如今吏部的侍郎,掌管官员考核调动之事。 她不想提江屿,原以为长孙有出息,总会帮着自家人的,结果和先前又有什么两样。可她知道,他到底是她的孙儿,若不是因为程瓒,肯定是会答应的,毕竟是举手之劳的事情。就是因为程瓒在吏部,他知道若是他插手了自己三叔的事情,肯定会被程瓒抓住把柄,甚至将事情闹大的。 他们两人,一个是沈氏的前夫,一个是她如今的夫君。肯定是水火不容的。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沈氏。 可如今沈氏生了长子,又有了身孕,根本就不会如她先前所料的失宠。 江老太太望着程瓒,此人也是一表人才,要不然当初那沈氏也不会一心想嫁给他。而沈氏和他和离的事情,她也多多少少查到了一些。男人嘛,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江老太太说:“老婆子我活了大半辈子,也是明白人,此番来找程大人,也不会让程大人白忙活的……” 程瓒轻轻“哦”了一声,带着疑惑的语气,然后说道:“程某倒是想不出来,江老夫人能给程某什么好处。或者——”他看着老太太,“江老夫人凭什么认为,您给得好处,我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欣然接受?” “自然是你想要的东西。” 老太太笑了笑,然后一字一句缓缓的说,“作为回报,我可以将沈氏送给你。” 第113章 大结局②【一更】 近日皇城多有传闻,是关于江屿和萧太后的。一个年轻美貌的皇家寡妇,和位高权重的天子近臣,总是免不了一些传闻的。稍微有点事情,传来传去,便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之前也是有的,不过江屿的身份摆在那儿,没人敢得罪江屿,都是私下小声议论的。 特别是江屿迟迟不娶妻的那会儿。 娶妻生子之后,这些传闻自然渐渐少了起来。不知道近段日子怎么回事,流言越来越多。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碧桃给她端了燕窝来。沈令善吃了一些,侧过头见碧桃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将碗搁到一旁,问她:“怎么了?有什么话想说吗?” 自然是有话要说的,不过不知道当讲不当讲罢了。 碧桃小心翼翼的说:“外面的那些话,夫人不要放在心上。” 沈令善哪里不知道碧桃的脾气?这会儿虽是安慰她的,可语气却不似平日那样慢慢的坚定。她自己都不放心呢,还来安慰她了。 沈令善觉得她的表情有趣,配合的点点头:“嗯,我知道了。”这个时候肚子里的孩子忽然动了动。 已经八个月了,大概明年开春就能出生了。沈令善捧着肚子,觉得她和江屿相处了这么久了,哪里会不相信他,只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安罢了。 江屿回来的时候,他一身绯色仙鹤文的官袍,气度不凡,眉宇间是一贯的沉稳内敛。 坐下之后,她将茶盏递了过去,看着他略微疲惫的样子,没有提萧太后的事情。等晚上沐浴罢,他将她搂到怀里。 挺着这么大的肚子,习惯了侧着睡,她靠在他的怀里,听他说道:“你就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问他什么? 沈令善想了想,看着身侧丈夫的眼睛,才想起了萧太后的事情。她笑笑说:“都是一些流言罢了,我并没有放在心上,不过我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这段日子你要当心一些。” 她这样的大度和贤惠,他心里的感觉却很奇怪,谈不上很开心。江屿闭了闭眼睛,低低嗯了一声,想到了什么,和她说:“你明日要去荣国公府?可要我陪你一起去?” 前几日传来消息,沈老太太生了病,她便想过去探望祖母。 沈令善说不用:“你不用每回都陪我去。”然后动了动身子,在他怀里寻了一个舒服的位置。“……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要你去了,我二叔他们肯定又要来了。你知道祖母不太喜欢二叔他们的。” 明日也不是他的休沐日,总不好要他专程告了假陪她回去,没有这样的道理。若是去了,估计祖母都会说她。 习惯了她一直待在他的身边,却也明白,她总是有自己要做的事情、要相处的人的。 江屿便说:“好,那我让徐砚陪你去。” 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平日出门,她的护卫已经够多了。况且她有点不放心他,觉得徐砚跟在他的身边,保护他比较好。 江屿却是不许的。 有些事情听她的,有些却是无论如何都要按照他的意思。沈令善无奈,只好随他去了。 次日沈令善带着犬宝和椹哥儿一起去看祖母。沈老太太已经不复往昔硬朗,特别是在寒冬腊月,年纪大的人,就显得格外的苍老了。 看到孙女和小曾孙,老太太脸上的笑容便多了一些。 又对着沈令善说:“椹哥儿被你带得很好。” 椹哥儿已经快九岁了,跟着江嵘一块儿念书,有时候江嵘还要请教他学问呢。终究是沈家文武双全的二公子沈遇的独子,自然是聪慧伶俐的。 他身上穿了一件沈令善亲手做的棉袍。沈令善知道他的性子敏感,就要对他好一点,有时候她给犬宝和腹中的孩子做衣裳,也都会给他做一身的。 其实他非常的懂事,她对他好,他也就敬着她,对犬宝这个小表弟更是没得说了,一直都非常护着他的。 傍晚的雪就大了。祖母要她留在府上住一晚。 · 大雪如絮,随从看到国公爷出来,将斗篷给他披上,说:“国公爷,夫人身边的护卫传来消息,说今日要在荣国公府住一晚,明日再回府。” 雪花纷纷飘散,落在他的肩头,有种萧条肃静的感觉。江屿点头:“知道了。” 正欲出宫,看到不远处有人过来了。 随从小声的说:“国公爷,是萧尚书。” 萧尚书缓步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高大清雅的男子,便是程瓒。 程家一支出自武安侯府,当初也唯有长子程珉有些作为,却没想到,这位书生气质般的程家二爷,比他大哥更有出息。 萧尚书打了招呼,说:“江大人可是要回府?” 然后笑了笑,抬眼望着这茫茫天地间,缓缓道,“雪天路滑,江大人可是要小心一些。” 江屿淡然道:“有劳萧尚书关心。” 萧尚书看着那他上了马车,渐行渐远,才下意识眯了眯眼,然后看了一眼程瓒。 程瓒倒是面无表情,唯有衣袍子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马车到荣国公府外面的时候已近亥时。管家领着江屿进去,因天色已晚,便直接去了沈令善歇息的地方。她出嫁前的闺阁。 丹枝和碧桃在外面守夜,外面的魏嬷嬷见国公爷来,轻轻唤了几声,不见这两小丫鬟答应,便暗下犯疑。江屿身形高大,直接推门而入,就看到丹枝和碧桃趴在黑漆彭牙四方桌。 魏嬷嬷赶紧过去将她们叫醒。 江屿阔步朝着卧房进去,穿过珠帘,到了榻边。 撩起罗帐,看到上头躺着的穿着开裆裤的儿子,却不见妻子。霎时捏着罗帐的手倏然收紧,青筋毕露。 · 沈迳过来的时候,魏嬷嬷正抱着犬宝。小家伙睡得迷迷糊糊的,一副没有精神的模样,大夫把完脉便说:“小公子乃吸食了迷药才会精神不济,好在发现及时。” 这样小的年纪,怎么会吸食了迷药? 沈迳的心咯噔一声,看向江屿:“善善呢?她在哪里?她有没有事?” 丹枝和碧桃是大人,虽然也吸食了迷药,可这会儿已经清醒过来了。碧桃便哭哭啼啼的说:“夫人她……她不见了。” 虽说现在荣国公府不如往昔繁盛,却也是皇城的大户人家,又是世代培养武将的,守卫肯定比寻常人家要森严一些的。这样的情况下,居然有人能潜入后宅,不知不觉将女眷掳走。 一想到妹妹是怀着身孕的,稍有差池……沈迳赶紧派人去找。 然后对江屿说:“是我的不是,没有保护好善善。”他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妹妹,而最看不惯的便是江屿,很少给江屿好脸色看的,这回是第一次在江屿面前这样说话。 江屿眉头紧皱,这个时候他的心很乱,却必须镇定下来。 已经派人去找了,能找到自然是最好的。 可若是找不到…… 江屿也没有功夫再安慰沈迳。只说了一句:“先去找人。” 沈迳听了下意识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赶紧随护卫一起出去找人。江屿站在卧房之中,想着今天早晨还躺在自己怀里的人,忽然就不见了。那种感觉,他不敢细想。 齐国公府和荣国公府的人都出去寻人了。 一直到了次日中午。 魏嬷嬷哄着小公子吃了一碗小米粥,将空碗端出去的时候,才走到了国公爷的身边:“夫人福大命大,肯定会找到的。国公爷您也要当心自己的身子,先吃点东西吧。” 可心里却是担心的要命,夫人不是寻常女眷,是怀了身子的,一旦出了什么闪失。 江屿开口道:“我知道了。”然后问了一句,“临哥儿睡了吗?” 以前国公爷总是不太喜欢小公子的。魏嬷嬷看着活泼可爱的小公子变成这样,也是十分心疼,回答说:“回国公爷,刚醒来喝了一点粥便又睡了,情况比昨晚要好多了。” 徐砚进来禀告。 人还没有找到。 大雪茫茫,先前还有马车的痕迹,可他们只找到了一辆丢弃的马车,再要往前找的时候,四周都被厚厚的积雪所覆盖,根本寻不到什么任何的蛛丝马迹。 而且马车昨夜就出了皇城,找起来比大海捞针好不到哪里去。 江屿闭了闭眼睛,又仔细想了想。 …… 年纪越大就越怕冷。瑞鹤堂的暖阁里,地龙烧得热乎乎的,边上还放了一个取暖的火炉,烧得是上好的银骨炭。 银骨炭出自西山窰,其炭白霜,无烟。选其尤佳者贮盆令满,复以灰糁其隙处,上用铜丝罩爇之,足支一昼夜。入此室处,温暖如春。 二房三房的女眷都过来给老太太请安,屋里暖和了,都将厚厚的斗篷狐裘脱下,然后坐在杌子上。 有人就说起沈氏的事情。 二房儿媳妇葛氏抱着启哥儿。她一向是安安静静,最少说话的,这会儿听到这件事情,忍不住担心的说:“人还没有找到吗?不知说是去了荣国公府,怎么会出这种事情?” 江老太太近日有些风寒,咳嗽了几声。张嬷嬷轻轻拍着老太太的背,低声安慰说:“老夫人不要担心,国公夫人肯定会找到的。” 老太太眉头紧蹙的说:“希望如此。” 在座的女眷也都知道,若是能这么容易找到,哪里会到现在都还没找到呢?而且掳走沈氏的人也是神通广大,居然能在荣国公府将人带走,神不知鬼不觉的,若非发现及时,恐怕要道今早才会知道。 而且现在这寒冬腊月的,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妇人,别说是被人掳走了,就算是要出门都得小心翼翼的,非常容易出事的。 说了一会儿话,外面就有些动静。然后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明珠急急忙忙的进来,说:“老夫人,国公爷过来了。” 老太太的心提了提,很快就面色镇定,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那脚步声由远至近,高大的身影就这样站在了她的面前。 老太太抬眼轻轻扫了一眼,对身边几位局促不安的儿媳孙媳们说:“你们先下去吧。” 等她们走了,才复又看向江屿,“沈氏可找到了?” 江屿表情冷肃,身上是长居高位的气势,此刻更是平日的压制都没有,气势摄人。看到老太太,才说:“她在哪里?” 老太太面容一顿,然后立刻反应过来,忙道:“你这话是何意?难不成以为是我派人掳走了沈氏?你觉得祖母有这个本事吗?” 老太太的面容苍老,头发花白,已经老了。若是安逸,也活不了多久的。 他其实不太想再记着那件事情,固然是因为这位祖母,可那人也是心甘情愿,现在也过得好好的。那件事情可以不计较了,都过去了。只是现在这件事情…… 江屿一字一句道:“我的妻子在哪里?” 老太太气得站了起来:“在你眼里,祖母我就是这种人吗?咱们祖孙之间固然有些误会,可那沈氏终究也是我的孙媳,她肚子里有我江家的血脉,祖母我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江屿轻轻笑了一声,眼底一片冰冷。 老太太看着,心里陡然颤抖了几下,有些发慌,下意识的就要往后退。 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这种眼神了,自从他父母出事之后。 他是他的长孙,而且生得聪慧,她理当疼爱的,可就是因为他的性子太古怪,总是让她觉得不安,长子和长媳出事之后,她就更加疏远他了。而之后江屿跟着先帝,短短几年之内,步步高升,看到她时,身上再也没有年少是的冰冷古怪,而是稳重成熟,眉目疏远。 江屿低声说道:“九年前你能为了父亲的官职,将我母亲送人,如今自然能故技重施……”看到老太太脸色苍白,他继续说,“把我的妻子还给我。” 这件事情,她知道江屿应该是知道了的,可是他若是知道,也就知晓他的母亲现在过得很好。阮氏又不是什么贞洁烈女,就算给她长子生了四个孩子了,可一听夫君死了,还不是被那永宁侯的柔情蜜意给虏获了。 老太太深吸了一口气,这些年江家虽然比先前风光,可她受的气却不少。她一双浑浊的眼睛看向长孙,对他说:“是我做的又如何?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她忍不住重重咳了几声,然后微笑道:“你母亲的事情,我并没有错。而且你母亲还应该感谢我,是我成全了她,让她当了堂堂的永宁侯夫人,荣宠不衰。” “至于沈氏,你是找不到她的,或许有生之年你会再遇到她,不过那个时候,她可能就心甘情愿的替其他的男人生儿育女了……再也不是你的妻子了。” 他大概知道她在谁的手里了。其实他早就能想到了,可总是关心则乱。 他说道:“她没事最好……不然你也跟着一起去吧。” 第114章 大结局③【二更】 沈令善迷迷糊糊醒过几回,但是很快又睡了过去。等到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已经不在荣国公府,而是一间完全陌生的卧房中。 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沈令善松了一口气,准备下榻的时候,就听到有丫鬟进来。朝着她行礼,伺候她更衣洗漱。 她自然是不许他们碰的,只是不论她问什么,她们都不说话。 只有一个大丫鬟模样的人和她说:“夫人稍安勿躁,大人很快就会过来看你。” 大人? 刚才昏迷的时候,她就想到自己遇到的事情了,可那时她拼命的想要醒来,却总是醒不来。那么这丫鬟口中的大人,究竟是谁? 肯定不会是江屿的。 她挺着这么大的肚子,是绝对不敢胡乱反抗的,更衣用膳之后,就坐在窗户边想办法。 等到日落黄昏的时候,身后传来槅扇开启的声音,然后是脚步声由远至近,慢慢的靠近她。 她下意识的握了握手,说不紧张是骗人的。缓缓转过身,看到朝着他走来的人,才语气平静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程瓒想过无数的画面,想她会哭闹,他如何的安抚她,却不知道她表现的这样的平静。 她大着肚子,身形比平日要丰腴很多,面色红润,一看就知道被娇养的很好。江屿肯定是不会亏待她的。 程瓒走了过去,对她说:“把手伸出来。” 见她不伸手,拉着她坐了下来,看着她因厌恶而蹙起的眉头,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轻轻的说:“你难道不想知道你肚子里的孩子有没有事?” 她昏迷的时候,应该在马车上奔波了很久。她现在虽然没有感觉到异常,可到底还是关心孩子的,也就没有再挣扎,由着他替自己把脉。 程瓒想起了她第一次怀孕的时候,也是他替她把的脉,那个时候,只有他自己能清楚自己的反应。如今已经是第二个了,她和江屿的第二个孩子。 他收回手,对她说:“你吸入的迷烟不多,孩子还算平安。不过你最好不要想着逃跑,不然别说是孩子,你自己也会跟着没命。” 这话还用他说。 若是月份浅一点,她肯定还存着希望,可如今这么大的肚子,她想逃跑肯定是不可能的。 只能是江屿找到她。 可是他能找到自己吗? 沈令善望着程瓒的脸,知道他自从跟了萧尚书之后,仕途就一直很顺利。她低声的说:“我有点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以前是她巴巴的喜欢他,他却对她没有半点感情的。两个人这么蹉跎了五年,和离应该是互相解脱罢了。可是他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纠缠不清。 程瓒坐到她的身旁,侧过头望着她,就说:“你心里很清楚的。” 她并非愚笨之人。从眼睛里,可以看到很多东西。就像现在程瓒的眼睛……若是在她十二三岁的时候,甚至在她刚嫁给他的时候,看到这样的眼神,肯定会很高兴的。可是感情这种事情,迟了就是迟了,前一刻到来是珍宝,稍稍来迟一些,就是多余的。 程瓒想了想,说道:“有人跟我说,只要把你留在身边,半年不够就一年,一年不够就三年,只要你的身边只有我,再也没有其他人,你迟早会心甘情愿的留在我的身边的。” 沈令善直接道:“我不会的。” 程瓒看她:“你怎么知道你不会?你先前不也是被江屿强娶,现在心甘情愿的给他生孩子……你怎么就不会呢?” 这个其实很简单啊。沈令善的心有些平静,认真的和他说:“那是因为我嫁给他之前心里就已经没有人了。” 当一个人心里没有人的时候,有人真心的对她好,她自然会动心。 可是现在…… “程瓒,我的心里有人。其他人做什么都不行,只要不是他,都不行的。” 她的表情坚定,程瓒静静看了一会儿,看着她坚定的喜欢一个人的样子。当初的她,也是这样的喜欢自己的。 程瓒缓缓起身,对她说:“既然有人把你送给了我,就安心的留在这里。这个宅子是我三弟名下的产业,离皇城很远,江屿是找不到你的。” · 沈令善一直待在这里,不管做什么事情,身边都有许多丫鬟跟着。而程瓒也没有再来过。 大概是避免江屿查到。 待在这座别院的日子,让她想起了当初在程家的时候,也是这样安安静静的。不过那时候她并没有觉得什么,大概是没有什么盼头了,就这样日复一日的过日子。 沈令善轻轻摸着肚子。有些想犬宝和江屿。犬宝肯定很想母亲,而江屿,也肯定很担心她。 安安静静的过了除夕,这日很晚的时候,有人才走了进来。 她一直都非常警惕,很快就醒了过来,看到程瓒坐在榻边。他将手里的一串糖葫芦放到了一旁,身上披着斗篷尚未解开,积雪融化,有些打湿了,鬓角处看着略显狼狈。说道:“你小时候就喜欢这些,每次我过来,就顺手会给你带一串。” 沈令善没有说话。 其实她不太喜欢吃糖葫芦,小时候的确喜欢吃的,可是她有一个习惯,喜欢吃得东西会一直吃,直到吃腻了为止。她那时候喜欢他送的糖葫芦,不过是因为喜欢他这个人罢了,那会儿他送的是她最不喜欢吃的,估计她也会很开心的收下。 程瓒又说:“你是不是还在等着江屿救你?” 沈令善看了他一眼。 程瓒缓缓说道:“你还是收收心吧,他现在已经没有精力来找你了。”知道她不相信,他便继续说,“魏王逼宫,和萧尚书里应外合,以清君侧的名义……他现在分`身乏术,你觉得在他的心里,你会比权势更加重要吗?” 魏王和萧尚书明面上没有往来,可私下早已结盟。 萧尚书一人的确很难对付江屿,可多了一个魏王,可不单单是添个左膀右臂这么简单。况且魏王要的不是皇位。 到时候还是由小皇帝坐在那位置上,不过摄政之人,就要从江屿换成萧尚书了。 他是一个男人,自然能了解男人的想法,江屿现在能和她好好的,也是因为位高权重,求而不得的美色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人成功的时候,就想把落魄时得不到的东西要回来,这样才能彰显他的成功。 萧尚书和魏王…… 怪不得那段时间,忽然就多了一些江屿和萧太后的流言蜚语了。原来是因为这个。 她倒是宁愿程瓒说得话是真的。她现在已经不是无知的小女孩儿了,心里是希望江屿不要在这种时候因为自己而分心。 · 黑云压城,暮霭沉沉。江屿立在城门之上,雪沫横飞,寒风瑟瑟。 赵衡也没有想到,皇叔公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情,这个时候,看到太傅大人,有些自责的说:“是朕的不是,若非朕将兵符给了皇叔公,他也没有那么大的能耐。” 当时他在母后和皇叔公两人之间选择了母后,觉得有些愧对皇叔公,就将兵符给了他,但是是为了他能自保的,不是让他做这种谋逆犯上之事。 可是现在…… 皇叔公居然联合和他的外祖父,要除掉太傅。。 江屿知道,赵衡给的兵符的确是令赵棣提早发动,可他狼子野心蓄谋已久,就算没有这兵符,也有那么一天的。不过早一些罢了。 就对赵衡说:“皇上年幼,心性单纯,此事不能怪皇上。不过皇上要记着,公私分明,日后切莫再犯同样的错误。” 兵符能调动千军万马,却被他当做补偿的礼物,的确是太过儿戏了。 赵衡点点头,犯了这么大的错误,当然不会再重蹈覆辙了。可是……他看了一眼城门之下气势如虹的士兵,那些都是他的子民。现在却要太傅的命。 有人急急忙忙的跑过来,走到他身边禀告:“国公爷,夫人有消息了。” 面对千军万马,眼前这样的局势,尚且眉目淡然,这会儿听到这个消息,江屿的脸色骤然发生了变化。前来禀告的人说了可能藏身的地方,江屿听了,看了一眼茫茫天地,没有说话。 “太傅大人去吧。” 有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赵衡转过头。萧太后正款款而来,衣装华丽。 她走到江屿的身边,对他说:“江大人和夫人鹣鲽情深,找了这么久总算有了线索,江大人就去接你的夫人吧。这里有哀家在。” 她看了一眼城楼下面,淡淡的说,“哀家可以保证,能撑到江大人重新回来的时候。” 江屿心里清楚,将他们孤儿寡母留在这里的下场。只是他知道魏王逼宫是为了什么,若真正到了那个时候,他会想到萧太后会做出什么样子的举动来。 · 程瓒一直待在萧尚书的身边,眼下萧尚书和魏王的赢面很大,剩下的,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有魏王在,萧尚书是放心的,私下便和程瓒说:“你手里不是有沈氏吗?你把她带过来,只要她在我们手里,江屿肯定会任我们宰割。” 程瓒登时警惕,忙道:“大人,小官不知大人所言何意。” 萧尚书扫了他一眼,不疾不徐的喝了一口茶,说道:“不要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你明白我的意思的。你将沈氏带回来,不然的话……我就派人亲自去接。” 程瓒袖中的手紧紧握了握。 他的确是想江屿输的,虽然不是他亲手打败的,可是萧尚书答应他,会让他亲手解决了他。可是他没有想过拿她当筹码。 看样子,萧尚书应该是查到了她在哪里。 程瓒思忖一番,立刻说道:“好,下官这就过去,亲自将她带过来。” …… 自从程瓒和她说了萧尚书和魏王逼宫的事情后,沈令善一直都很担心。肚子也有一些隐隐疼痛,好像腹中的孩子也在担心父亲一样。 丫鬟给她端了燕窝粥过来。沈令善明白,程瓒不会伤害的,就算想要伤害,以她现在的能力,也是没有反抗的余地的。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好好照顾自己和腹中的孩子,平平安安的等着江屿找到她的一天。 喝了燕窝粥后,有人疾步走了进来。 槅扇打开的声音很大。 很着急的样子。 她下意识去看。 见是程瓒。好像是来得匆忙,身上的官袍都没有换。他一直都是一个很斯文的人,很少这样莽莽撞撞的出现,也很少在白天过来。 那是…… 沈令善的眼睛一下子睁大,用力的捏了捏手心,过去问他:“江屿呢?是不是他……” 程瓒握着她的手就要将她往外面带。沈令善用力的挣扎,程瓒才回过头看了她一眼:“他还没死。你不是一直想回到她的身边吗,好,现在我放你回去。” 看到她惊讶不相信的样子。 程瓒淡淡的笑了笑,对她说:“你不用惊讶。其实这段日子,我也想明白了。你既然满心都是他,那我这样强行留着你又有什么意思?沈令善,你走吧,从后面出去,一直前,就是皇城了,不过你现在过去,就是和他一起死。若是不想死,就从前门走,刚好远离皇城。” 他慢慢的放开她纤细的手腕。 “……你自己想吧。要不要和他死在一起?” 那还用想吗? 不知道程瓒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可是他现在愿意放她走,是再好不过了的。怕他下一刻就反悔,沈令善想都没有想,就从后门走了出去,没有犹豫的望前走。 程瓒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的背影。 他就是知道,她会这样选择。这样也好,等走到的时候,她就平安了。再想回去和江屿一起死,也应该来不及了。 …… 别院在郊外,路并不好走,更何况沈令善这个即将临盆的。好在她身子骨结实,就算怀着身孕,也没有太胖,每日都习惯出来走走。 可再如何也到底只是个孕妇。走得久了就有些撑不住了,满头大汗,肚子也开始疼。 沈令善靠着身侧的树干休息了一会儿,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她远远朝着前面看去,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在洛州的时候,她闲来无事就看过一些杂书,如何在林中辨别方向。 比如林中的树,其南侧的枝叶茂盛,而北侧的则稀疏。 她身边的这颗树……沈令善细细观察了树的枝叶,知道刚才程瓒和她说的根本就不是实话。 他给她指的是离皇城背道而驰的。 沈令善站着平静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高高耸起的肚子。这个孩子还没出生,可是她的丈夫和儿子都在皇城…… 她想了想,没有再犹豫,转过了身,才往前走。 不知过了多久,有马蹄的声音传来。沈令善心下警惕,急急忙忙躲到一旁的树丛中,等近了一些,看到马上的人,才立刻从树丛里跑了出来。站在原地。 看着骑在马上的人。 马儿停下,前蹄高高扬起,马上的人迅速下来,阔步朝着面前走去,掀开身上的斗篷,用力的把她包进怀里。 “善善。”江屿抱着她,双手微微有些颤抖,低头亲吻着她的头发,而后低头,捧住她的脸,看着她湿润的眼眶,柔声说道,“我来晚了。” 沈令善摇了摇头,眼泪忍不住落下来。 之前她以为江屿一辈子都找不到她的时候,她都没有掉一滴眼泪,而是冷静的想办法,可是现在,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抱着她,叫了她一声名字,她的眼泪就控制不住了。 她用力的抓着他的手臂,想起程瓒的话,着急说:“你现在不是应该忙着对付魏王和萧尚书吗?你来找我做什么?你这样出来会很危险的,你知道程瓒他不会伤害我的,你知道——” “我知道。” 他摸了摸她的脸,认真的说,“我知道他不会伤害你。” 可是那又怎么样? 他当然知道程瓒不会伤害她,也知道在国家大事面前,他应该理智一些。可是他在她的面前,一直都是一个不理智的人。而且从今往后,他大概已经不能习惯她不喜欢他的日子。 江屿吻了一下她的鬓发,轻声的说:“那些事情我会想办法的……但是你是我的妻子,我必须亲自带回来。” 沈令善没有再说话,只紧紧的抓着他。他胸前的衣料磨的她脸颊生疼,可就是不想放手了。 她已经很清楚自己对江屿的感情了,以为年轻时候那样热烈的喜欢过一个人之后,之后和江屿的感情,就算再深,也想是细水长流吧,平淡温馨。 可是现在她明白了。 感情哪里分热烈和平淡?它一直都是热烈的。 “……江屿,我现在没事了,你去忙你的事情吧。”她仰起头看他,朝着他笑了笑,“我和孩子会在家里等你。” ☆、第115章 大结局终 天色渐沉,赵棣骑在马上,仰视站在城楼之上的人。一身盔甲披风,剑眉凤眸,俊朗棱角分明,一改往昔的纨绔不羁,看上去沉稳又粗犷。 有马蹄声传过来。 他侧头看了一眼,是萧尚书。萧尚书含笑对他说道:“王爷莫急,您很快便能得偿所愿了。” 他倒是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女儿有这么大的造化。先前嫁给一个不起眼的皇子,却能母仪天下,垂帘听政。如今又有这样一个蛰伏的枭雄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先前还有些顾虑,担心和魏王结盟后,他想要坐上那个位置。可见识了他对女儿的一片痴情,他自然就放心一些了。再说了,先联手将江屿扳倒再说,到时候要除掉魏王,总归要比除去江屿简单一些的。 目下他要的只是美人,而他要的是权势,并不冲突。 萧尚书下意识挺了挺身板。这个时候,仿佛已经感受到那种权倾朝野,一手遮天的感觉了。 赵棣没有说话,目光盯着那个身影。 就如萧载所言,他很快就要得偿所愿了,应该开心才是,可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离得那么远,虽然看不清她的眼神,可是他却仿佛感受到了比先前更多的鄙夷和蔑视。 她就是那样高贵,高高在上,他做再多,使尽一切手段得到她,却始终是卑劣无耻的存在。 感觉越来越强烈,伴随着气愤。 迎面吹着瑟瑟寒风,赵棣一双粗砺的手紧紧握着缰绳,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那又如何?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就算她一辈子瞧不起他,他也要和她纠缠在一起。她不是看不起他、觉得他无耻吗?他就要她一直留在他这个无耻的人的身边。 城门将破,江峋的援军还未至。 有人走到赵衡和萧太后身边,行礼道:“皇上,娘娘,还请两位从密道先行离开吧。” 说话的是神机营的谢修,眉心有一道淡淡的疤痕,是当年岐关一战受伤所留下的。 赵衡看到他,想到以前他是不太喜欢他的,觉得他寡言少语,相处起来有些闷,不如皇叔公风趣。没想到现在,皇叔公和他祖父联手逼宫,而这个他不太喜欢的臣子,却在他的身边保护他。 赵衡摇摇头。 他看着兵临城下,忽然不怕了。 以前他总觉得自己已经很厉害了,可是现在才发现,他还是太稚嫩了。不知道现在知道错了,还来不来得及。赵衡稳重的说:“朕是一国之君,是绝对不会丢下自己的子民不走的。” 他自己殉国不要紧,但是母后不能死。 谢修想劝他:“皇上……” 赵衡看着他说道:“谢将军。” “臣在。”谢修拱手。 他问他:“你自小习武,曾经跟着沈将军驰骋沙场,可曾当过逃兵?”他见他看着自己,心中自然是明白的。谢修从军以来,英勇无畏,是个铁骨铮铮的男子汉,自然是从来没有当过逃兵的。 他看向远方,目光坚定的说,“朕也不能当逃兵。” 他一张清秀的脸满是笃定,继续对谢修说,“谢将军,你替朕将母后带出去吧。” 他是不想让母后跟着自己死的,那是他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人。 萧太后听着身侧儿子的话,在这种时候,欣慰他又成熟了一些。她淡淡说道:“哀家也不会离开的。” 她要看着那些乱臣贼子被拿下,是绝对不会贪生怕死的。而且她知道,他一定很快会回来的。他对她虽然没有情,可是他有对先皇的义,是绝对不会丢下他们母子不管的。 赵衡张了张嘴想劝她,可他清楚母后的性子,他现在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那也好,至少他们母子是在一起的。赵衡想了想,心里平静了很多。 城门将破的声音……赵衡有些紧张,下意识看了一眼母后。忽然看到了什么,大声叫道:“母后!” 赵衡睁大了眼睛。 萧太后缓缓朝着面前走去,看向下面的赵棣。 风将她的宽大的衣裙吹起,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上,步摇轻晃,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一张精致的脸被冻得有些发红,看向城楼之下的士兵,大声说道:“你们都是大齐的将士,真的要追随这两个谋逆犯上的逆臣吗!赵棣,萧载,你们二人口口声声喊着‘诛奸臣,清君侧’,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奸臣,你们心里最清楚!” 下面的士兵都抬起了头。 萧尚书当即道:“太后和那奸臣早有私情,早已被江屿所迷惑。你们今日所做之事,是为了保护圣主,复大权,清君侧,肃宫廷。不许停,继续撞城门,不许停!” 撞击声轰轰,城门将开。 萧太后又朝前一步,站在城墙边沿之上。 白雪皑皑。华丽繁琐的宫装,振翅欲飞的凤凰,她一张脸美得有些惊心动魄,整个人显得格外的纤细,好像是被笼中困了许久的鸟儿。 远远的,她好像看到他过来了。 萧太后笑了笑,继续说道:“江大人隳肝沥胆,辅佐幼帝,忠心耿耿,天地可鉴,绝无不臣之心,无不轨之举。哀家愿以死明志,以示清白……愿众将士能及时醒悟,替皇上除去真正的奸臣,以防我大齐江山误入贼人之手。” 她说完,整个人就从高高的城墙之上跳了下来。 宽大的衣摆鼓着风,想没了束缚的纸鸢。 ……其实她一点都不喜欢这深宫之中的日子,不管再高的权势,再尊贵的身份。太束缚了,她统统都不喜欢。 “母后!” 赵衡立刻要跑过去,身后的谢修拉住了他。看到萧太后重重的摔到了地上,心中一震。 这一幕仿佛令时间静止了。连雪也渐渐停了。 马上一身戎装的赵棣的瞳孔睁大,然后才反应过来,迅速翻身下马,跑到她的身边去。 赵棣颤着手将她抱起,看着她身下渗出的血,顿时有种慌乱无措的感觉。 他自小生长在市井,坑蒙拐骗无一不通,从来不曾有过畏惧和慌张的。他抬手擦了擦她嘴里流出来的血,却越擦越多,怎么都擦不完:“你不能死,你不能死,你若是死了,我、我……” 他能怎么办? 他从来都不是她的什么人,她就算死了,他又能拿她如何。 感觉到她的手轻轻握住了他的,非常的冰冷。 赵棣的身子轻颤。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碰他。以前她总是瞧不起他,嫌弃他的。见她嘴巴翕动,鲜血汩汩,赵棣将耳朵凑了过去。 她嘴唇张了张,声音虚弱:“你不会……不会、如愿的。” 她的手轻轻的落下,纤白无力,却重重的敲在了他的心上。 赵棣木木的愣了一会儿,才低低的笑出了声。是啊,她虽然是个女子,却是一个性子刚烈之人,就算死,也不会让他如愿的。他太清楚她的性子,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真的会死。 远远的,江屿就看到城墙之上有个人影跳了下来。只是一瞬间的动容,可此时此刻,他心里清楚,他最需要做的事情是什么。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他也不能让她死的没有价值。 立刻道:“逆臣赵棣、萧载,谋逆犯上,其心可诛,还不快将其拿下!” 话毕,城墙之上,小皇帝身形单薄,亦是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朕是天子,你们都是朕的子民。朕要你们协助江大人,将这两名逼死朕母后的反贼拿下!朕可免去你们之前的罪行,不再追究!” 持着长矛的士兵听令,齐齐将矛头指向赵棣和萧尚书,立刻将他们困住。萧尚书面色一白,登时慌了神;而坐在雪地上的赵棣,却是一动不动的抱着怀里已经渐渐冰冷的萧太后。 援军已至,江峋领着精兵朝着这边涌来,原是包围皇城的士兵纷纷放下武器,局势已定,阴沉的天也渐渐亮了起来。 · 而齐国公府,沈令善一直等着江屿回来。等到他终于回来的时候,身上沾着血的衣袍都来不及换下,阔步朝着里面走去。 看到她没有过来迎他,便一边走一边问丫鬟:“夫人呢?” 皇城的消息早就传到齐国公府了,丫鬟便笑笑说:“夫人正在屋里休息……” 还想说什么,却见素来性子沉稳的国公爷这会儿却像个急着入洞房的毛头小子般,都没将她的话听完,匆匆忙忙就朝着琳琅院走去。 到了院子里,看到忙碌打扫的下人,进进出出的丫鬟……里面有小孩子的声音,还有笑声,一切都很平静的样子。 江屿忽然停下了步子。 然后跨入正房,撩起帘子就要进去,就听到里面有婴儿哇哇大哭。他又一下子停住了。魏嬷嬷看到他过来,当即行礼道:“恭喜国公爷,喜得千金,夫人和小姐母女平安。” 生……生了? 江屿走到榻边,看到她脸色苍白的躺在榻上,而身边放着一个襁褓,里面是个粉嫩的小婴儿。 才一岁多戴了一顶墨绿色瓜皮小帽的犬宝就围在她的身边,脸颊白嫩,笑嘻嘻的说:“妹妹,是妹妹!”好像知道自己要当哥哥了,非常的高兴。 江屿看了一眼,却看到妻子缓缓睁开眼睛望着自己。 这个时候,不用说什么话,光是看着彼此,就不再需要其他的了。 他不是想要个女孩儿吗,现在男孩儿有了,女孩儿也有了,她应该做得很好了吧。她轻轻的叫他:“你回来了?” “嗯。”江屿点头,握住了她的手,放在唇边一下一下的吻,“善善,我回来了。” …… 万物复苏,沈令善出月子之后,正值二月。 阳光轻盈的从槅扇照入,照得整个卧房暖洋洋的。沈令善也知道了一些事情,比如萧尚书和魏王被流放,程瓒虽然没有直接参与,却因他是萧尚书身边的人,也被革职,发配岭南。 还有一件事情,东院的江老太太忽然染上了重病,去了郊外的一座别院养病。不过最后只撑了半月便去了。 虽然江屿没有和她说,可是她也能隐隐猜到一些老太太的事情,她被程瓒带走,她肯定是参与其中的。有当初江屿母亲阮氏的先例在,其实是不难猜的。 她侧过头,看着窗户前汝窑天青釉面的花觚,里面插着两枝初绽的桃花,屋里就有些淡淡的馨香。 听到外面有婴儿的哭声,沈令善就让丫鬟把女儿抱了进来,她自己哄她。 才一个多月的小女孩儿,生得要比犬宝满月的时候结实的多,软乎乎的,身上是婴儿的奶香味儿。 给女儿换尿布的时候,犬宝和椹哥儿跑了进来。 犬宝胖胖的小手捏着一枝桃花,跑到妹妹的身边,胖胖的脸凑过去,认真的和她说:“桃纸!桃纸!” 沈令善笑了笑。 椹哥儿站在犬宝的身边,就是十足的小哥哥模样,乖巧的叫了一声:“姑姑。” 然后和姑姑说:“是我和表弟说的,这桃花以后能结出桃子来。他就想要给妹妹了。” 犬宝要把桃花给妹妹,不过小家伙却扭动着小身子,并没有搭理哥哥。犬宝却是非常喜欢妹妹,就静静趴在妹妹的身边看。 看到她露出的一截小肩膀,就指着给母亲看:“桃纸!妹妹有桃纸!” 哪里是什么桃子?只是她的肩膀上有个小小的胎记,形状有点像桃子罢了。 犬宝又凑过去亲了一下妹妹香香软软的脸,然后拉着身侧的表哥:“表哥也香香。” 他啊。 才九岁的小少年,眉宇已经十分的俊朗了,依着沈令善的意思,她这位外甥,日后肯定生得比她二哥还要俊俏。 他看了一会儿,见表弟一个劲儿的怂恿他,也不好推辞,便俯下身,在这个小女娃的脸蛋上亲了一下。 不知道什么感觉……非常的奇怪。大概是他很少这样亲近过人,总觉得这样的一个小表妹,又小又软,身上还香香的,非常好闻的味道。 耳畔轻轻的传来一个声音,小猫一样的嘤咛。 椹哥儿低头一看,就看到原是睡着的小表妹,这会儿已经睁开了湿漉漉的大眼睛,非常好奇的看着他。 他也不知道要做什么了。 然后就看到她小小的嘴动了几下,冲着他笑了笑。椹哥儿愣了愣,也冲着她微微一笑。 应该是这样吧?她冲着他笑,他也对她笑了笑,没错吧?毕竟她还不会说话。 · 春日柔和,孩子们在院子里玩儿,江屿却穿了一身家常直缀,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书。 沈令善也坐在旁边,面前摊开一本书。 手里却是拿着绣棚,绣了几枝粉粉的桃花,准备给阿桃做件小肚兜。 因为犬宝的缘故,那日沈令善索性便给女儿取了这样一个小名儿,听上去便是娇嫩如花惹人疼爱的。 她悄悄看了看江屿。 柔和的眉眼,身上有种非常闲适的感觉,自从魏王的事情发生之后,江屿也越来越清闲,有些事情都交给赵衡自己处理。赵衡也越发的努力想当个好皇帝,可见太傅大人颇有撒手不管,欲提前告老还乡的架势,倒是颇为担忧,时不时跑到齐国公府来见江屿,和犬宝的关系也非常的好。 还说要娶阿桃当皇后。 不过这等话,沈令善倒是没有放在心上。 皇上再两年就到了成亲的日子,是如论如何都不可能娶阿桃的。况且她也不希望自己这么早给女儿定下婚事。 这话没有不对的地方,可江屿听在耳中,就品出一股其他的味道来了。 搁下书淡淡的看着她,也不说话。 看她做什么? 沈令善就疑惑的看着他,一开始还没想明白呢,后来确实想通了。 他怎么能想那么多呢? 她虽然后悔过年幼就和江屿定了亲,可那也是年少无知时做得错事,怎么还挂在心上啊?一时也不去看他,心虚的低下头,继续做绣活儿。 春笋般纤细的玉指,穿针引线,看上去赏心悦目,又温柔贤惠。 江屿再去看她的时候,就看她已经放下了手头的绣绷,静静的趴在了面前摊开的书上,乌发团得如墨云一般,闭着眼睛,懒洋洋的睡着。 暖暖的春光温柔的拂在她的脸上,白皙的脸,弯弯的眉……还是和以前一样。 江屿笑了笑,缓缓凑过去,在她脸上轻轻的落下一个吻。他吻她的感觉,也从来都没有变过。 “善善,回屋去睡。”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柔声对她说。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了。 番外下月初再更新吧。也就江二狗子的番外,如果提前写出来了就提前放。 本书由(胭脂有毒)为您整理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