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奸臣宠妻日常 作者:缓归矣   文案   腹黑尚书爹,彪悍公主娘,秉文兼武好兄长   陆夷光打小过的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舒心日子   长到十六岁,晴天降霹雳   她竟然不是陆家亲生女儿   陆夷光傻了眼   阅读提示:伪兄妹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青梅竹马 甜文 爽文   主角:陆夷光 ┃ 配角: ┃ 其它:   【VIP强推奖章】   腹黑尚书爹,彪悍公主娘,秉文兼武好兄长。陆夷光打小过的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舒心日子。长到十六岁,晴天降霹雳,她竟然不是陆家亲生女儿,陆夷光傻了眼。傻完了,整巴整巴心情,陆夷光开始查身世,却发现暗藏玄机,迷雾重重,她一次又一次的傻了眼,最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本文节奏明快,人物鲜活,女主身世之谜与朝堂夺嫡双线并进,情节跌宕起伏,引人入胜。 ============= 第1章   紫阳观坐落在云岚深浓的凤凰山顶,观内遍植古松,郁郁苍苍,树冠覆盖庭院,更显肃穆。   此刻,正殿之内,坛设醮建,高功掐诀,经师诵经。   跪在蒲团上的陆夷光不适地扭了扭,强令自己将注意力放在几步外身着金丝道袍禹步而行的女冠身上。紫阳观是女观,观中女道士亦称女冠、坤道。   说起女道士,那就不得不提提她大姑姑陆清猗,此次度亡道场就是为大姑姑而做,今日是她十年死忌。   大姑姑七岁随祖母入紫阳观,号清净子,世称清净真人。生前乃上京最负盛名的坤道之一,信众无数。   仙逝之后,还有虔诚信徒专门为她立书作传,《清净真人传》中如是记载:幼而好道,便请学仙,志不可夺;七岁持戒,不茹荤酒;十五断发,忘情绝世间事……年二十九,修行得道,羽化登仙。   对于最后一句,陆夷光大不敬的保留小小疑义。   忽闻礼毕,陆夷光如闻天籁,挺直的腰杆顿时软踏踏下去。   两个丫鬟一左一右慢慢扶起陆夷光。   腰酸膝盖疼的陆夷光忍不住嘶了一声,恐不敬,连忙把剩下半截声儿咽回去,却还是听见了嘶嘶抽气声。   陆见游抽着气儿绷着脚尖,腿麻了,撞上陆夷光嘲笑的视线,没好气地一咧嘴。   看他难受,陆夷光瞬间觉得自己没那么难受了。   南康长公主笑睨一眼眉来眼去的儿女,上前一步对主持道,“辛苦真人了。”   灵虚真人一扬拂尘,微笑,“殿下言重,此乃贫道分内之事。”   南康长公主含笑一点头,转眼看着法坛上的牌位。因是方外之人,故而陆清猗香骨安葬在紫阳观的息园内。   南康长公主带着儿女前往息园,出得大殿,就听见轻轻落落的请安声,是被公主府侍卫拦在殿外的香客。   紫阳观是北地第一女观,深受上京贵妇千金青睐,香客络绎不绝。闻说南康长公主在为清净真人做道场,有几家女眷便想趁机长公主面前卖个好,遂决意等一等。   八角凉亭内众人枯等难耐,便说起陆清猗来。大周道教盛行,上至王公将相,下至贩夫走卒,好道者十之六七。作为十年前名动上京的坤道,但凡有点年纪的当地人无不听过清净真人的名号。   尤其是靖隆二十一年,上京久旱无雨,陆清猗于凤凰山仙女峰登高台斋醮祈来风雨,至今传唱在民间。   其中卞夫人恰逢其会,她面色激动,语调高昂,“真人身穿金丝银线的青色道袍,手持法器,吟唱经文,在高台上做法。万里晴空天骤然飘来一片乌云,泼下倾盆大雨。”   周遭之人仿若身临其境,一时无人出声。   忽尔,一位年轻姑娘打破沉默,明亮的大眼里装满了好奇,小声问,“夫人,听闻清净真人仙姿玉貌,举世无双。”   卞夫人顿了顿,似在回味,“九天玄女下凡,也不外如是。”夸女儿家美貌,总要说美若天仙,直到见了清净真人,她才真的懂了。   年轻姑娘托着腮,实在想不出来,便问,“京城双珠比之如何?”京城有双珠,容色冠京华。   卞夫人觉得这姑娘恁是不会说话,一个回不好不就让自己得罪了人,面上保持微笑,“各有千秋。”哪个她都得罪不起。   恐这小姑娘刨根究底,卞夫人眼眸一转,思忖着如何岔开话题,无意间看见缓缓而来的一行人,眼前一亮,扬声招呼,“夏老夫人。”说着起身迎了上去。   卞夫人笑着道,“您老人家也来上香,可是巧了,南康长公主正在殿内做道场。”   夏老夫人已经看见侍立在侧的侍卫,笑问,“长公主是为何事?”   卞夫人回,“道是清净真人死忌,算着时辰道场快要结束了。”   夏老夫人恍然,“那我们且等一等。”   夏老夫人便被引到亭内上座。   “这是您孙女吧,可真是个标致的姑娘。”卞夫人热情地拉着鹅黄色衣裙姑娘的手,满眼赞赏。   亭内其他人看了过去,纷纷附和。   目光聚焦处的夏兰彤脸颊微微泛红。   夏老夫人笑着道,“勉强能见人罢了。”   “您家大姑娘这样的都只是勉强能见人,那我家丫头就不用见人了。”另一位夫人打趣。   夏兰彤脸色登时僵了僵。   夏老夫人笑容微微一顿,旋即恢复如常,“这是我家二娘。”   说话的夫人愣了一瞬,忙忙笑,“您家二姑娘都长这么大了。”   卞夫人暗道好险,她也把二姑娘当成大姑娘了。她和夏家女眷就是应酬场上说过几句话的交情,并不熟,中间三五年未见,女大十八变,同胞姐妹本身又长得像,乍见之下想当然的以为是大姑娘了,幸好她嘴不快。   “是啊,一转眼,她们都长成大姑娘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夏老夫人感慨。   卞夫人应和,“可不是嘛。”   一旁的夏兰彤调整好面部表情,含笑听着祖母与她们闲话,手指一下一下地绕着绣了桃花的素白锦帕。   发现她不是大姐之后,这些人对她笑容依旧,热情却不复当初。   毕竟夏家二姑娘可不是什么牌面上的人物,哪像大姑娘,是陆尚书和南康长公主未过门的嫡长媳,未来的陆家冢妇。   因着这一门亲事,他们整个夏家都获益匪浅。   夏兰彤定了定神,就听见祖母叹着气道,“元娘在来京的路上染了风寒,所以只能返回扬州养病,等她好了再进京。”   三年前,夏兰盈和夏兰彤的母亲赵氏在临安病逝,夏家长房子女回祖籍扬州守孝,于二月里方出孝。   卞夫人忙问,“可是要紧?”   夏老夫人,“倒不要紧,就是好好歹歹,一直好不利索。”   “风寒这病最是麻烦。”   ……   正说着话,殿内器乐声徐徐停下,道场结束了。   一行人整整仪容,走过去,停在门外,见了南康长公主和陆夷光,纷纷屈膝行礼,“南康长公主,长乐县主。”   当今封赏了好些个重臣功臣之女,虽然只有俸禄没有封邑且封号不高,但这份体面足够令人感激涕零。得惠于尚书爹公主娘,陆夷光一路从乡君升到县主,封号比好些个皇族中人还高。   南康长公主素手一抬,扶起最近的夏老夫人,“免礼。老夫人近来可好?”   夏老夫人恭声道,“托殿下洪福,老身极好。”   南康长公主颔首一笑,关切起未来儿媳妇,“阿盈身子可好些了?”   夏老夫人笑容微敛,“劳殿下惦念了,元娘略略好了些,只尚未痊愈,还得在扬州将养一阵。”   “病去如抽丝,你且让她好生休养,好全了再回京也不迟,什么都没她身子重要。” 南康长公主接着道,“昨儿皇后娘娘赐下几盒雪蛤,雪蛤滋补强身,养阴润肺,正适合阿盈用,回头本宫就派人送去。”   夏老夫人忙道,“这可使不得,雪蛤是皇后娘娘赐给殿下,阿盈哪里消受得起。”   南康长公主摆摆手,“她是本宫未过门的儿媳妇,如何消受不起,老夫人不必客气。”若非赵氏去世,去年秋就完婚了。   夏老夫人只能道,“那老身先替元娘谢过殿下赏赐,待她痊愈,再带着她亲自上门谢恩。”又道,“不敢劳烦殿下专程派人跑一趟,老身正要着人送些东西过去,正可一道送了。”   南康长公主温和一笑,“如此倒是巧了,本宫正想派人探望下阿盈,她病了月余,本宫甚是挂念,不妨一道出发,也可做个伴。”风寒之症,可大可小,这都一个月了,南康长公主如何不担心。   夏老夫人心头一突,笑着道,“殿下如此惦念元娘,实在是她三生有幸。”   南康长公主笑了笑,两厢约了时间,方浩浩荡荡离开。   目送南康长公主一行消失在视野之中,夏老夫人才收回目光。   “长公主当真爱护大姑娘。”卞夫人奉承。   夏老夫人脸上浮现笑容,“殿下慈厚。”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开张,多多关照O(∩_∩)O   PS 幼而好道,便请学仙,志不可夺;七岁持戒,不茹荤酒;十五断发,忘情绝世间事……年二十九,修行得道,羽化登仙——部分引用自奥敦妙善百科 第2章   从息园出来,南康长公主一行便下山,到了山脚,陆夷光随着南康长公主上了马车。   陆见游却是没这好命的,少年儿郎岂能娇养,所以他只能顶着大太阳骑马,不禁眼热地盯着车厢内的陆夷光,母亲当真偏心。   陆夷光甩了他一个得意的小眼神,故意舒舒服服地靠在隐囊上。   陆见游愤愤扭过头,好气哦!   陆夷光神清气爽地翘起嘴角,眼波一转,一蹭一蹭蹭到了南康长公主怀里,娇娇地抱着母亲的腰,巴掌大的鹅蛋脸上漾满了笑容,露出两个浅浅小梨涡,甜美动人,“阿娘。”声音裹了糖浆一般,甜丝丝的。   南康长公主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陆夷光笑得更甜了,“阿娘,你打算派谁去扬州看阿盈姐姐?”   南康长公主瞬间了然,“让丁香去一趟吧。”   陆夷光摇了摇南康长公主,央道,“阿盈姐姐病了这么些日子,我可担心她了,阿娘,我和丁姑姑一块去探望她吧。”   “去看人还是看扬州?”南康长公主毫不留情地戳穿女儿的小心思。   陆夷光嘿嘿一笑,讨好地蹭了蹭,“一半一半嘛,前朝诗人说: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我倒想瞧瞧,这么无赖的扬州有多美,能引得那么多文人墨客赞不绝口。”想了想她认真道,“都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二者不可偏废。”   “你这见天儿往外跑,加起来岂止万里路,十万八千里都有了。”南康长公主凉凉道。   陆夷光耷拉了脑袋,“可我再怎么跑也没跑出过京畿这一亩三分地,就跟那笼子里的小鸟似的,只不过我的笼子大了点罢了。”   “少在这给我妆模作样。”南康长公主戳了戳她的额头,“扬州距上京千里,你想都别想。”   陆夷光苦了脸,抱着南康长公主软磨硬泡。   歪缠不过,南康长公主只得退而求其次,允她去承德府避暑。   好歹可以出京城,陆夷光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外头竖着耳朵旁听的陆见游立即出声,“娘。”   南康长公主摇了摇头,“你想去也行,把朱先生带上。”   陆见游喜滋滋地应了,美中不足总比没的美好。   陆夷光:“……”陆见游这个害人精。   朱先生是二人共同的夫子,朱先生去了,她怎么可能幸免。   迎着南康长公主要笑不笑的目光,陆夷光还得口是心非地保证,“我一定不会耽误功课的。”   南康长公主摸摸她的脸,嘴角上扬,“乖。”   陆夷光顿时笑开了花。   回到公主府,南康长公主让儿女回自己院里休息,叮嘱,“回去敷一敷膝盖。”这跪了一个时辰,肯定不好受。   陆夷光和陆见游应好,行礼之后退下。   两人一走,南康长公主脸上的笑容便一点一点淡下来,眯了眯眼,“让丁香过来。”   见状,白嬷嬷心头一凛,点了个小丫头去传丁香,今儿轮到她休息,不在跟前伺候。   且说陆夷光,一回到锦春院,正在爬树跳墙的猫纷纷围过来,两只跑的急还撞成了一团。   陆夷光好猫,整整养了十七只猫,有大白猫、狮子猫、狸花猫、三花猫、四耳猫、波斯猫、虎斑猫、黑猫……凡是能找到的品种,都养了一两只。   其中最得她欢心是一只肥嘟嘟的橘猫,摸起来软乎乎的,棉花一样。   陆夷光一边幸福地撸着肥橘猫,一边发愁,“嘟嘟啊,你太胖了,我都抱不动你了。”刚来的时候,瘦瘦小小,吃饭都抢不过别的猫,煞是惹人怜爱。为此她特意让人单独给它喂食,可仅仅三个月,它就能去抢别猫盆里的鱼了。再过三个月,它成了猫霸,所有猫咪躺在它身旁,立时小鸟依人。名字也从最开始的小可爱换成了更应景的肥嘟嘟。   罗汉床上摊成猫饼的肥橘猫一脸无辜地看着陆夷光。   陆夷光戳了戳它肥嘟嘟的肚子,单手捧脸,宣布,“嘟嘟,你该控制体重了。”   圆滚滚的猫脸上尽是茫然。   自说自话的陆夷光抓着它的右前爪摇了摇,“那就这么说好了。”   “喵~”无知无觉的嘟嘟。   陆夷光笑逐颜开,抚着它溜光水滑的后背,笑得十分欣慰,“真乖!”   “喵~”   “喵~”   这一次的喵声里布满了不敢置信和猫生无望。   太阳下山以后,陆夷光牵着肥嘟嘟去花园里散步。   肥嘟嘟是拒绝的,它只想当一块幸福的猫饼。   然而被饿了一个下午的肥嘟嘟实在难以抵抗香气扑鼻的小鱼干,只能悲愤地跟着小鱼干走。   陆夷光提了提渔竿,肥嘟嘟扑了个空,凄惨长喵,回头望着陆夷光。   陆夷光愣是从那张毛绒绒圆滚滚的脸上看到了控诉,语重心长,“我这都是为了你好。”随即冷酷无情地提着渔竿继续往前走。   人家钓鱼,她用鱼钓猫,还是为了让猫减肥,估计前无古人了,至于能不能后无来者……嗯,如她这般体贴的主人想来少之又少。   喵:这般奇葩的主人必然更少。   肥嘟嘟一脸懵地望着挂在树上的小鱼干。   “想吃就自己跳起来。”为了让肥嘟嘟锻炼,陆夷光也是很拼了。   肥嘟嘟凌空一跃,气吞山河地降落,身上肥肉跟着颤了又颤。   陆夷光不忍直视地捂了捂眼,好丢人的感觉,转换策略,拍了拍树干,“要不爬上去,你以前爬树可厉害了。”还是小可爱的以前,哧溜一下就上了树。   肥嘟嘟瞪圆了猫眼。   陆夷光把它的爪子搭在树干上,“你可以的。”鼓励地推了推肥嘟嘟的屁股,“上!”   维持着爪子搭树姿势的肥嘟嘟,只觉得自己是猫间惨剧。   陆夷光恨其不争,“身为一只猫,你居然不会爬树,你好意思吗?”   肥嘟嘟,“喵~”   陆夷光,“不要撒娇,没用的。”   “喵~”   “说了没用的。”陆夷光叉着它的前肢往上提了一截,一幅真拿你没办法的口吻,“好了,我帮你爬到这儿,剩下的你自己爬。”   陆见深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小妹一本正经地在跟一只胖成球的猫讲道理,不觉一笑。   “县主,大少爷回来了。”眼尖的半夏提醒陆夷光。   蹲在地上的陆夷光抬头,扬起笑脸,欢快叫人,“大哥。”   陆见深着一袭绘彪青袍,他是今科探花,成就了父子皆探花的佳话。高中之后,封授中书舍人之职。   中书舍人,从七品,却是个难得的实职,掌书写诰敕、制诏、银册、铁券。在状元郎于翰林院当六品修撰,榜眼做正七品编修时,陆见深已然随王伴驾,侍立在君侧。   状元和榜眼私下小酌时,没少泛酸水。他们两身为第一第二,都在翰林院苦哈哈地熬。虽然朝廷惯例,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他们这些人又被称之为储相,然而其中能入内阁的凤毛麟角。   哪及得上陆见深,一入仕便是帝王眼前人,平步青云,指日可待。谁让人家父为尚书母为公主,重臣之后,皇亲国戚。   比不得,比不得。   这两人只顾着泛酸水,却是不肯承认。陆徵乃靖隆十一年的探花,陆见深身为人子,同在靖隆年间,岂可越过父亲。且约定俗成的规矩,探花郎,美姿貌。   陆见深面如冠玉,眉鬓如画,风骨俊茂,多少闺秀的梦中情郎,是以才有了父子双探花的美谈。   探花郎看一眼悬挂在树下的鱼干,眉眼带笑,“这是你的新游戏?”   “才不是呢,我在帮它减肥,”陆夷光颠了颠肥橘猫的肚子,“嘟嘟太胖了,对身体不好,可它一点都不配合,气死我了。”   望着胖的不像话的橘猫,陆见深神情微妙了一瞬,“控制食量效果更快。”   “喵!”肥嘟嘟声音都变了。   陆见深挑了挑眉,这是听懂了。   陆夷光安抚地撸着它炸开的毛,“嘟嘟这么可爱,大哥怎么可以这么狠心。” 彷佛自己从来没有冒出过这个念头。   陆见深呵了一声,又听见陆夷光温柔地继续说道,“只要你好好锻炼,我是绝对不会克扣你伙食的,但是,你要是再这么不配合,那我只能听大哥的话,控制你的食量了。”   陆见深,“……”小时候闯了祸哭唧唧找他来背黑锅,现在给一只猫减肥也得让他当坏人。   威胁完,陆夷光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肥嘟嘟的脑袋,不防自己的脑袋也被拍了下。   陆夷光抬头,冲陆见深讨好地笑。   陆见深无奈一笑,“我要去母亲那,去吗?”   “好啊。”陆夷光点头,吩咐半夏好好锻炼肥嘟嘟,她就不强人所难要求它爬树了,但是必须跳满一百下才能吃小鱼干,嗯,看在它这么可爱的份上,五十下,不能再少了。   “你乖乖听半夏的话啊。”陆夷光捧着肥橘猫的大圆脸叮嘱,随即站了起来,起得太猛,身子打了一个晃。   陆见深立即伸手扶住她,摇了摇头,“都大姑娘了,还毛毛躁躁的。”见丫鬟上前扶住了她,方收回手。   不想被唠叨的陆夷光撒娇,“大哥,我今天在紫阳观跪了一个时辰,跪得我膝盖都红了。”   陆见深看了看她娇娇的脸,视线下移,在她的石榴裙上绕了绕,“传女医看过没?”家里养了一名府医和女医以备不时之需。   “看过了,方女医用药酒揉了揉,痛死我了。”陆夷光漂亮的脸蛋皱成一团。   “痛证明起效果了,”陆见深温声道,“你这情况不宜走动,待会儿我和母亲说一声,后日庆王府的荷花宴,你就别去了。”   陆夷光瞪了瞪眼,“……我现在一点都不痛了,方女医的药酒可有用了。” 第3章   陆夷光不大高兴,她跪了一个时辰,跪得膝盖都红了,难道大哥不该夸一下顺便奖励一下嘛,没有就算了,居然还捉弄她。   陆见深瞅着把不高兴挂在头上就等着他去摘的妹妹,好笑,“既然要赴宴,你要不要去如意坊挑几件喜欢的首饰,记我账上。”   陆夷光压下嘴角维持矜持,如意坊的首饰享誉上京,每一件都价值不菲。她自然不差这个钱,她向来是想要什么就买什么,钱花完了就去账房上支。陆家祖上是富商,南康长公主陪嫁丰厚擅经营,家底殷实的很。   只是家人送的和自己买的,当然不一样。   陆见深侧眸看着陆夷光。   陆夷光再是绷不住,嘴角翘了起来,笑意弥漫全脸。   陆见深跟着笑,还真是个孩子,几件首饰就心花怒放了。想扑棱下她毛绒绒的脑袋,刚伸出手反应过来到底是大姑娘了,不好再像小时候那般亲近,遂只能遗憾的怀念小时候肉嘟嘟毛绒绒的手感。   “大哥,你猜我们在紫阳观遇见了谁?”被首饰治愈的陆夷光兴致勃勃地卖官司。   京城这么大,他们认识的人那么多,这让陆见深往哪儿猜。   索性陆夷光也没有真的让他猜,脆声解开谜底,“我们遇见夏老夫人了,还说起阿盈姐姐了呢。”说着俏皮地眨了眨眼,一脸的看热闹。   “她身体如何了?”陆见深笑问。   “夏老夫人说阿盈姐姐病略好了些,阿娘还打算派丁香姑姑亲自去扬州探望下。”陆夷光转了个身,背着手倒走,笑容端地促狭,“等阿盈姐姐回来了,咱们家就要办喜事咯。”   陆见深四两拨千斤拨回去,“这么想办喜事,我们家阿萝是想嫁人了。” 陆夷光乳名阿萝,愿她如同藤萝一般自由生长。   陆夷光羞红了脸跺脚,“我才不想嫁人呢!”   “那行啊,咱们这就去退了杜家的婚事。”陆见游天衣无缝地接上话。   去年陆夷光和杜阁老的嫡长孙杜若订了亲,杜若貌比潘安,风度翩翩还是少年举人,陆夷光对他甚是满意,但凡长得漂亮的她都喜欢。   陆夷光扭身瞪着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陆见游,冲过去要撕他的嘴,陆见游得意洋洋地做了个鬼脸,撒丫子就跑。   落在后头的陆见深笑了笑,一个两个,都跟长不大的孩子似的。再一想还不都是他们宠出来的。   家里兄弟三个,仅阿萝一个姑娘,自然百般宠爱,阿游是最小的弟弟,不免也更纵容些,所以养得他们肆意漫烂。   “这是闹哪一出?”下衙归府的陆徵险些被陆见游撞到,伸手抓住小儿子的胳膊,他可不是什么文弱书生,身长六尺,仪容甚伟,善骑射,膂力过人。   被抓住的陆见游挣不脱,只能眼睁睁看着陆夷光追了上来,然后被揪住了耳朵。   陆见游惊天动地的惨叫一声,控诉地望着陆徵,阿爹肯定故意的。   陆徵一笑放手。   陆夷光也放了手,往陆徵身后一躲,拉着他的袖子告状,“阿爹,三哥欺负我。”   “他怎么欺负你了?”陆徵饶有兴致的问。   陆夷光,“他拿婚事取笑我。”   “他那是嫉妒,你别跟他一般见识。”陆徵如此说道。   陆见游呆了呆,“……”   陆夷光觉得阿爹说的好有道理,再看陆见游呆滞的脸,顿时通体舒畅,再懒得跟他一般见识,“阿爹,你今天回来的好早。”   陆徵笑着道,“衙门里没事,便早些回来了。”   陆夷光异想天开,“阿爹要是天天能这么早回来就好了。”   爷俩说说笑笑地前往墨韵堂,徒留下被嫉妒的陆见游,陆见游觉得自己真要嫉妒了,谁说男儿金贵,在他们家最金贵的是女人,阿娘和妹妹才是站在塔尖尖上的。   为自己掬了一把辛酸泪,陆见游才悻悻地抬脚跟上。   稍晚一些,一家人一块用了膳,美中不足的是,二少爷陆见湛不在,开春他就去了福建水师历练,是以八仙桌上只有一家五口。   公主府人口很简单,陆徵和南康长公主夫妇以及三儿一女。长子陆见深,次子陆见湛,再就是龙凤胎陆见游和陆夷光。   至于长辈,陆徵上面父母祖父母都已经仙逝。说来陆家并非名门望族,但算得上富豪。陆徵祖父是江浙一带有名的绸缎商,家财万贯。白手起家的老爷子一心想光耀门楣,在这个世道,光有钱是远远不够的,士农工商,商人排在末等,有钱无权无异于稚童抱金行于闹市。   陆老爷子一边结交官吏一边倾力培养族中子弟,终于养出了一个举人儿子,即陆徵之父。   中举那年,陆父二十有四,未婚,这是陆老爷子有意而为之,有了功名在身,便有希望娶到官家女。   陆老爷子多方经营,替儿子求娶到本地同知侄女吴氏,吴同知还有另外一重身份——京城宁远伯世子。吴氏守了望门寡,蹉跎到双十年华还待字闺中,不然她身为伯府嫡女也不至于嫁入商户,当然,陆家丰厚的聘礼也功不可没。   宁远伯府不善经营,日子过得捉襟见肘,而陆家最多的就是银子,陆父也当得上一句青年才俊,两家各取所需,一拍即合。   与吴氏成婚之后,陆父时隔六年取得同进士的功名,同进士被笑话是如夫人,但是在商贾之家已经是祖坟冒青烟的大喜事,陆老爷子心满意足。之后在陆家和吴家的帮助下,陆父得了县丞一职。   没几年,陆老爷子含笑而终,又过了些年,吴氏、陆父、陆老夫人前后脚病逝。陆徵接连守孝,他便潜心读书,出孝之后,一举成为探花郎,还尚了公主,用了二十年的时间,登上户部尚书之位,陆家也成为本朝新贵。   陆家先祖若是泉下有知,想来可以含笑九泉了。   次日下午,陆夷光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前往如意坊挑选首饰,虽然可以让如意坊派人送到府上让她挑,但是陆夷光惯来奉行能出门一定要出门,不能出门也得找理由出门,家里有什么好玩的。   如意坊坐落在热闹的玄武大街上。   “长乐县主安好。”伙计一眼就认出了马车,殷勤的迎上来行礼,陆夷光可是他们家常客,出手大方又爽快,深受欢迎。   陆夷光笑了笑,下了马车,“最近有什么好东西?”   “新上了一批珠钗,县主瞧瞧可有能入眼的。”伙计乐呵呵迎着陆夷光上了二楼,二楼专程用来接待贵客。   珠钗步摇分门别类的摆在托盘上呈在眼前,看得人眼花缭乱,就在陆夷光喜滋滋挑选的时候。   楼梯处传来动静,陆夷光抬头看去,只见一鲜衣华服的少年带着两个小厮出现在视野内。   陆夷光暗道一声扫兴,居然遇上了他。   她扫兴,符骥还觉晦气呢,给母亲挑首饰的兴致顿时打了折,他用鼻子哼了一声,扬着下巴走过去,“陆表妹。”   陆夷光嘴角一扯,行了一个平辈礼,“符表哥。”   符骥的母亲是顺阳长公主,所以两人还是表兄妹。   顺阳长公主乃皇帝胞妹,二十四年前下嫁忠勇侯世子符邵,夫妻二人如胶似漆的过了几年,诞下二子一女,却因为一场时疫,失了长子长女,只剩下符骥这个宝贝疙瘩蛋。   一个月后,驸马死在一座失火的宅院里,现场除了驸马的尸首外,还有一具怀孕的女尸以及一名幼童,并四个下人。   有人说,这是驸马养外室被顺阳长公主发现了,长公主愤而杀人放火。   也有人说疫症是驸马从外室这儿带进公主府的,所以长公主才会如此心狠手辣。   ……   众说纷纭,因为没有证据,最后当做了意外处理。   驸马死后,顺阳长公主也没有再嫁,在别庄里养了一群面首,人生只剩下两件事,寻欢作乐和宠儿子。   符骥被宠得无法无天,俨然是京城小霸王。   陆夷光和这个小霸王有仇,起源因为一副九连环,符骥强抢,被彼时还是个小胖墩的陆夷光以绝对优势打得哭爹喊娘。   梁子就这么结下了,陆夷光觉得符骥恁是心胸狭窄,好歹是大老爷们,整天和她一个姑娘家过不去。上个月在围场还想抢她猎物,就他那箭术,不自量力。   多看一眼都觉得伤眼睛,陆夷光抬手指过去,“这个,这个,还有这个给我包起来。”   斜刺里伸过来一只手,直指陆夷光刚刚点中的金丝八宝玲珑钗。   陆夷光眼疾手快地把金丝八宝玲珑钗握在手里,“先来后到,基本礼貌。”   晚了一步的符骥,“你付钱了吗?价高者得,我出两倍价钱。”   “我出三倍。”陆夷光抬了抬下巴。   符骥什么时候怕过她,“我出四倍。”   陆夷光不甘示弱,“六倍。”   符骥傲然,“八倍。”   陆夷光沉默。   符骥得意,斜眼看着陆夷光。   陆夷光粲然一笑。   符骥愣了愣。   陆夷光把金丝八宝玲珑钗放回托盘上,“付钱吧,” 扭头看着喜忧参半的伙计,“八倍多少钱来着?”   伙计下意识道,“九百六十两。”   “一掷千金,符表哥当真是财大气粗,佩服佩服。”陆夷光皮笑肉不笑。   符骥还愣着。   陆夷光扬了扬眉,“怎么,符表哥舍不得了,也是,这可是九百六十两,又不是九十六两,叫我也是舍不得的。”   “区区九百六十两而已。”符骥回神,一指小厮,“付钱。”   “小侯爷。”小厮苦了脸,再不差钱也没这么糟践钱的。   陆夷光似笑非笑地看着符骥。   符骥大眼一瞪,自己去掏,“磨磨唧唧什么。”掏出一叠银票,数了九百六十两甩给伙计,示威性地看着陆夷光。   伙计捧着一叠银票犹如拿着烫手山芋。   陆夷光笑眯眯的,“一个愿买一个愿卖,怕什么,小侯爷可做不出秋后算账这么没品的事,不然可不就贻笑大方了。再说了,也只有这九百多两的珠钗,才能显出小侯爷的金贵。”   一股恶气顿时梗在符骥胸口不上不下,他要是还不知道陆夷光故意坑他,他就该改名叫符蠢了,然而,让他不认账更不可能,他可丢不起这个人,没好气的冲着伙计嚷嚷,“给我包起来,找个好点的盒子。”   伙计牙一咬,打着千道,“小侯爷放心,小店正有一个红木锦盒,于这珠钗再相称不过。” 小侯爷虽然跋扈了点,但是伤天害理的事也没干过,自己要是再说什么,没得撞到枪口上。   “符表哥,这三样你要不要,价高者得嘛!”陆夷光火上浇油。   符骥气得手抖,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心情舒爽的陆夷光弯唇一笑,让伙计装起来,末了道,“记在我大哥账上。”   他们这样的人家买东西尤其是贵重物品,来来回回就那几家店,所以往往采用记账的方式,一个月或者一个季度一结,像是如意坊,陆家经常光顾,用的便是记账的方式。   “呦呵,这是没钱了。”符骥可算是找到了扳回一局的地方,气焰立马蹿了起来。   陆夷光依旧笑眯眯的,“可不是,哪比得上表哥腰缠万贯,一千两买一只珠钗眼睛都不眨一下。”   符骥被噎住了,待伙计装好首饰捧着锦盒回来,才找到声音,“我有钱我乐意。”   陆夷光上下扫他一眼。   符骥挺了挺胸。   陆夷光笑容一收,换上嘲讽脸,“人傻钱多。”   符骥气结,指着陆夷光,“你你你……”没等他你出个什么来,就见陆夷光再次表演变脸绝技,满脸嘲讽眨眼之间变成甜美温柔。   符骥呆了一呆,扭过脖子,只见楼梯口不知何时站了一名俊秀男子,眉眼清隽,身材颀长,一袭天青色长衫让他看起来犹如雨洗过的青竹,清澈温和。   可不正是陆夷光的未婚夫——杜家玉郎杜若,符骥堵在胸间那口恶气荡然无存,差点就想叉着腰仰天大笑,原形毕露了吧,让你装淑女,装啊!   作者有话要说:  各朝各代尺寸不同,本文采用的标准是一尺=0.311m 第4章   “符骥这个王八蛋!”陆夷光怒冲冲地灌了一口凉茶,不然不足以浇灭满腔怒火。   对面的昭仁公主忍着笑提起茶壶给她续杯,附和,“可不是,身为男子居然跟姑娘家抢首饰,忒不要脸。”   她和陆夷光自幼相熟,今天两人原本是约在青藤茶楼品茗听曲儿,没想听曲儿变成了听陆夷光诉苦,昭仁公主不厚道的想笑,强忍住了。   陆夷光生无可恋地捧着脸,“为什么他偏偏要今天去如意坊,为什么!”   昭仁公主想了想,“没准是又闯了祸,所以买点首饰哄哄顺阳姑姑。”越想越是这么一回事。   “我说的是杜公子,杜公子。”陆夷光想以头捶桌。   昭仁公主,“你不是说了杜渥丹也在吗,想想就知道是陪着杜渥丹去的。”杜渥丹便是杜若胞妹。   想起当时杜渥丹惊愕的模样,陆夷光惨叫一声,郁闷地直捶桌子,她的形象都叫符骥毁了。   昭仁公主单手托腮,闲闲地睨着陆夷光,“撞见就撞见了,你们在吵架又不是在幽会,至于这样吗?”   “怎么不至于,”陆夷光垂头丧气,“吵架的样子多难看多不淑女啊!”   “噗!”   陆夷光抬眼,愤慨地瞪着昭仁公主。   昭仁公主敛了敛笑意,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欢乐一点,“阿萝啊,咱们做人得实事求是点。”   听出她言下之意的陆夷光哼哼,“可在喜欢的人面前,不就是要展现自己最好的一面嘛。”   昭仁公主意味深长地看着陆夷光,“可你要是想和他走下去,那么你得让他接受你最真实的一面,不然你多累。”   陆夷光皱眉,担忧,“吓跑了怎么办?”   昭仁公主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跑不了,你们都订婚了,他能跑到哪儿去。管他接不接受,你就这样,不接受也得接受。”   “总得循序渐进吧,”陆夷光打着算盘,“先培养好感,然后慢慢原形毕露,事半功倍。”   昭仁公主嘴角一抽,原形毕露是贬义词吧,有人放在自己身上用的吗?   望着嘴角抽抽的昭仁公主,陆夷光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口气,“你不懂,等你遇上喜欢的人就知道了。”昭仁比她大了一岁,不过尚未定下驸马。她一直挑不中合意的驸马,皇帝便也由着她慢慢挑。作为最受宠爱的公主,一般公主出嫁前才会受封,可昭仁十岁就有了封号,她压根不愁嫁。   昭仁公主翻了个白眼,“真不知道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不就是长得好看了点。”   陆夷光弯起眉眼,特别耿直,“长得好看就很厉害了,你看满京城哪个比他好看。”   “你大哥就比他好看。”   陆夷光再也不能更赞同地点头,她的美人榜是这样子排列的,“我大哥当然比他好看,我二哥也比他好看,他排第三。”   “咦,阿游居然不是第三。”   陆夷光嫌弃,“他排在最后一位。”   昭仁公主听出来了,“他又惹你了。”   陆夷光拒绝提起这个扫兴的话题,叉起一块马蹄糕嚼两口咽下去,连带着郁闷一起吞进了肚子,“算了,发生都发生了,不想了,想了也白想。”   “本来就不是多大的事,”昭仁公主懒洋洋道,“好好听曲儿吧,我出宫一趟可不容易。”   陆夷光嘁了一声,“说这话也不怕闪了自己的舌头。”未出嫁的公主是难得离开皇宫,可昭仁手里有皇帝给的腰牌,比皇子还自由。   昭仁公主笑眯眯的,“总比你出府不容易。”   说得好有道理,陆夷光无言以驳。   楼下高台上的伶人咿咿呀呀的唱着,时不时还有喝彩声,陆夷光和昭仁公主津津有味地听着,一场毕,中途两人还各赏了一枚银锭子。   趁着换人的空档,陆夷光起身活动,她们定的这个包厢很大。陆夷光走到窗口呼吸新鲜空气,“待会儿咱们去画舫上吃鱼宴吧。”   望着对面的鱼羊鲜,陆夷光馋鱼了,鱼是她的最爱,百吃不厌,陆夷光一直都觉得自己喜欢猫是因为他们有着共同的爱好。   夏日泛舟湖上,就着丝竹之声享用鲜美的全鱼宴,想想便觉通体舒泰。   昭仁公主自然道好,跟阿萝在一块,最惬意的一点便是她最是会享受,从来不委屈自己。   如此,陆夷光便吩咐半夏去安排画舫和伶人。   高台上已经换成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在弹琵琶。见陆夷光还是站在窗口不动,昭仁公主唤了一声,“阿萝。”   陆夷光冲昭仁公主勾了勾手指头,一脸的兴味盎然。   昭仁公主眉梢一扬,起身过去。   楼下的街道上,两波人马成对峙之势,左手边领头之人可不正是不久前刚刚分开的符骥,站在他对面的是承恩侯嫡子傅延年,承恩侯乃傅太后嫡亲侄儿,既皇帝和顺阳长公主的嫡亲表弟。   论理,符骥和傅延年这对表兄弟关系应该不错,可应该不是必然,二人作为纨绔子弟里的中流砥柱,颇有些一山不容二虎的架势,斗富抢人互殴那是家常便饭,搅得京兆尹后脑勺都秃了一块。   陆夷光两眼冒光,“有好戏看了。”   昭仁公主亦是兴致勃勃,“赌一把。”说来两边跟她关系都挺近,可皇家最多的就是皇亲国戚。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姐妹尚且勾心斗角,更别说这种一年到头见不了几面的表亲。尤其是傅延年,竟然还妄想尚主,撺掇着傅太后赐婚,幸而父皇英明给拦下了,不然,嗯,他坟头草该有三尺高了。   闻弦歌而知雅意,陆夷光毫不犹豫的压了傅延年,她巴不得符骥被打成猪头。   昭仁公主便压了符骥,赌注便是今儿全部的花费。   两人兴致昂扬地等着好戏上场,不想两人居然被身边小厮劝住了,互相嫌恶地用恨不得将对方碎尸万段的眼神对视一眼,气冲冲地分道扬镳。   一点都不符合顶级纨绔的形象。   昭仁公主大失所望,“没劲儿,大老爷们只会泼妇似的吵嘴,丢人现眼。”   陆夷光也遗憾地撇了下嘴,想起方才在如意坊,符骥这个混球冷嘲热讽拆她的台,自己为了维持在杜家兄妹面前的形象,只得咬牙装出不跟他一般见识的模样,立时火往上蹿,越蹿越高。   不报此仇,誓不吃鱼。   灵光一闪,陆夷光从腰间摸出一把镶嵌了宝石的弹弓,几步跨回去,从桌上拿了一颗山核桃,然后又跑回窗边。   张望一眼,确认没人,陆夷光拉弓,瞄准,发射,往后一闪,一气呵成。   “诶啊。”走在大街上的符骥痛呼一声,摸着肩膀满腔愤怒,“谁打老子?”目光恶狠狠地射向十几米外的傅延年。   傅延年大怒,“你是谁老子!”   符骥忍无可忍,眼里燃起两簇火苗,撸袖子,“老子忍你很久了。”   恰巧,傅延年也忍了很久,昨天他去云烟楼听戏,听了一耳朵符骥连着点了三场戏,还赏了小凤仙一袋金珠子,小凤仙亲自陪着符骥游湖赏月……   不忿之下,傅延年昏头昏脑地也学符骥一掷千金,然他可没符骥家底厚,这一冲动,接下来两三个月都得勒紧裤腰带过。   傅延年岂能不恨,夺美破财之仇,不共戴天。   竟然打起来了!!!   陆夷光目瞪口呆,随即喜出望外,眼见着符骥和傅延年扭作一团,只恨不能代替傅延年上场。傅家这小子真没用,好歹比符骥大了一岁居然占不到上风,莫不是小小年纪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陆夷光的心情随着下面的战局起起伏伏,紧张的抓着窗户,最后咣当一声掉到谷底。   昭仁公主眉开眼笑,“今天让你破费了。”   陆夷光耷拉着眉眼,满脸写着不开心,望一眼被符骥按在地上的傅延年,吐出二字评价,“没用。”   昭仁公主头头是道的分析,“之前符骥输多胜少,那是吃了年纪的亏,现在他慢慢长身子了,傅延年也就不占便宜了。”符骥和傅延年打架,那就真是两个人单打独斗,下人是不好掺和的,一掺和性质就变了。   陆夷光用鼻子哼了一声,“要是勤练武艺,一岁差距算什么。”说白了还是懒怠不肯吃苦,哪像她家哥哥秉文兼武,陆见游不包括在内。   凯旋的符骥心花怒放,犹如一只斗胜大公鸡,扶了扶歪掉的玉冠,无意间看见了趴在窗口的陆夷光和昭仁公主,兴高采烈的表情滞了滞。   昭仁公主笑嘻嘻的拱了拱手,“骥表弟神功盖世。”   傅延年的脸当即火辣辣地疼起来,臊眉耷眼的低了头。   符骥扯了扯衣袖,捋了捋头发,觉得今天的自己格外高大威猛,一脸欠揍的得意,还故意看了看陆夷光,要是这会儿他们俩打架,他肯定不是挨打的那个。   陆夷光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转身消失在窗口。   符骥重重哼了一声,牵动受伤的脸颊,嘶了一声,又强忍住,摆出趾高气昂的模样,斜一眼鼻青脸肿的傅延年,大摇大摆的走了。   傅延年咬紧了牙根,恨恨地踢了下傻愣愣戳在一旁的家丁,怒斥,“傻站着干嘛,还不扶少爷我回家。”   “活该。”沿街书肆二楼的雅间内传出轻软的声音,里面藏不住的欢喜,说完了,杜渥丹又觉得这般幸灾乐祸有失身份,偷偷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杜若。   杜若安抚一笑,去年傅家请人上门提亲,妄想替傅延年求娶妹妹。亏得他们敢张这口,傅延年无才无德无貌,满门没有一个能顶立门户的儿郎,当真以为出了一个太后就能为所欲为。祖父自然婉言拒绝了,他们杜家还没沦落到卖女儿讨好后族的地步。   杜渥丹舒展了眉眼,见大哥皱眉望着窗外,好奇地看了看,一无所获,遂纳闷地看着杜若。   杜若看得是青藤茶楼的方向,刚才他都看见了,眉心不觉蹙了蹙,他对杜渥丹道,“挑好书没?”   杜渥丹点点头,“好了。”   杜若,“那回府吧。”   也在打道回府的符骥突然脚步一顿,狐疑地摸了摸肩膀,“是傅大头打我的吗?”傅延年头特别大,诨号傅大头。   小厮面面相觑,“除了傅少爷,还能有谁?” 第5章   戌时一刻,月亮初升。   陆夷光满意足地和昭仁公主心道别,随后转道前往青藤茶楼,打包了几份点心,牡丹金绵鮓、单笼金乳酥、莲花饼以及豆沙麻糬芝麻包。   回到公主府,陆夷光让半夏送一份给陆见游,自己则去墨韵堂向父母请安。   陆徵与南康长公主在书房里,一人伏案处理未完的公务,另一人歪在罗汉床上看书,温馨又和谐。   陆夷光觉得自己将来和杜公子定然也能如父母这般恩爱哒。   “想什么呢,怎么脸都红了。”把玩着女儿送给她的镂空兰花珠钗的南康长公主,错眼间看见女儿的脸悄悄的红了。   “哪有,”陆夷光摸了摸脸,好像是有点热,“嗯,天儿热,我又走得快就这样了。”   南康长公主扬眉。   陆徵倒是笑,“走这么急做什么。”   陆夷光卖乖,“我怕点心放久了不好吃嘛。爹娘,你们尝尝这牡丹金绵鮓,青藤茶楼新推出的点心,我和阿奚都觉得好吃。”昭仁公主闺名一个奚字。   陆徵和南康长公主皆笑,从摆成牡丹花形状的牡丹金绵鮓里叉起一片金黄色的花瓣,“鱼肉做的,还有虾肉,肉质滑脆,不错。”   “刚出锅的时候更好吃,赶明儿爹娘有空了,咱们一起去吃。”陆夷光兴致勃勃提议。   南康长公主便笑着点了点头。   陆夷光又高高兴兴地说了下午符骥和傅延年打成猪头的事,毫不掩饰幸灾乐祸的喜悦,当然没提及自己的功劳。   陆徵和南康长公主都知道她和符骥不对付,只好笑地摇了摇头,并未说什么。   分享了乐子,陆夷光促狭道,“阿爹阿娘忙,女儿就不打扰你们了。”   “臭丫头。”南康长公主作势要打她。   陆夷光早就机灵地蹿到几尺外,嬉皮笑脸地福了福,一溜烟跑了。   望着她欢快的背影,南康长公主睨着陆徵,“没大没小,打趣到我们头上来了。”   “该教训,夫人想怎么教训她,为夫保证不求情。”陆徵含笑望着南康长公主。   南康长公主嗔他一眼,啐了一声。   陆徵朗笑出声。   再说陆夷光,离开墨韵堂之后,她没有回自己的锦春院,而是去找陆见深。   陆夷光捧着一碟子豆沙麻糬芝麻包,笑容谄媚,“大哥,练字累了吧,吃些点心休息休息。” 她知道一个小秘密,她那风光霁月芝兰玉树的大哥喜欢吃甜食,很甜很甜那种。   看着笑容过分灿烂的陆夷光,陆见深放下毛笔。   陆夷光立即道,“快打水让大哥净手。”   书童笔秋乖乖下去打水。   水打来了,陆夷光抢过汗巾殷勤地站在旁边。   洗着手的陆见深扫一眼抢了丫鬟伙计的妹妹,声色不动。   陆夷光奉上汗巾,“大哥擦擦手。”   陆见深慢条斯理地擦干手上的水珠。   陆夷光把装着芝麻包的碟子往他面前推了推,“大哥快尝尝看。”忽然想起来,“这茶是不是凉了,”伸手一摸,果然凉了,扭头吩咐,“笔秋,再去打壶热水来。”   笔秋看一眼主子,恭恭敬敬地再次退下,琢磨着县主这回要求大少爷什么事,无事献殷勤,必有所求,他笔秋都看透了。   “大哥,你先吃点心。”陆夷光扬着笑脸儿。   陆见深溜她一眼,拿起一块。   陆夷光满怀期待,“好吃吗?”   陆见深微微颔首,“还行。”   陆夷光自动转换成好吃,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她清了清嗓子,笑容更加甜腻,“大哥。”尾音一波三折,娇滴滴的。   陆见深不为所动,彷佛只剩下一件事——手里的豆沙麻糬芝麻包。   酝酿好情绪的陆夷光眨巴眨巴眼睛,拉了拉陆见深的衣袖,垮了脸,“大哥,我今天可倒霉了。”   陆见深拿眼看着她。   陆夷光拖了一把椅子放在书桌边上,坐下后双手撑着脸,作出无比可怜丧气样,“我下午不是去如意坊挑首饰了吗,可你知道我遇上了谁了吗?我居然遇上了符骥这个倒霉蛋。”   她气鼓鼓的,“我压根不想理他,可你也知道符骥这个人有多讨厌,他竟然恬不廉耻地想抢我看中的首饰。我怎么可能怕他,岂不是堕了我们陆家的威名。”   说到这里,陆夷光还邀功似的看着陆见深。   陆见深忍不住笑了下,“你跟他打起来了?”   “怎么可能,我都长大了,知道打架有失身份,我才不会像他这么不要脸呢。” 陆夷光正经道。   陆见深一脸欣慰地点点头,“我们阿萝懂事了。”   陆夷光点点头,又扭捏起来,“就是,就是我没忍住跟他吵了几句,实在是他欺人太甚。”   陆见深划了划杯盖,喝了一口茶解腻,“你们哪回遇上不吵两句。”   陆夷光挠挠脸,表情又垮了,欲哭无泪地看着陆见深,“但是我跟他吵架的样子被杜公子看见了,杜公子肯定会觉得我刁蛮的。”   原来如此,陆见深好笑,“运气这么不好。”   “大哥。”陆夷光不满地跺了跺脚,控诉的看着他,有这么幸灾乐祸的吗?她都火烧眉毛了。   陆见深调整了下表情,“怎么会,是符骥先惹你的,你反击,天经地义。”   “话虽如此,但是吵架的样子到底不好看嘛,有损我形象。”   陆见深神情微妙了一瞬。   陆夷光毫无所觉,拉着陆见深的袖子摇啊摇,可怜兮兮地央求,“大哥,你帮帮我嘛。”   “怎么帮?”陆见深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陆夷光一扫颓丧神态,小脸放光,“对大哥你来说很容易的,你找个由头将杜公子请到家里来,然后我好好表现下,把今天损失的形象补回来。”   陆见深往后靠了靠,笑问,“你打算怎么表现?”   陆夷光捧着脸羞答答道,“到时候我就在荷风亭里弹琴。”   荷风亭坐落在水中央,被绿荷红莲围绕,美轮美奂。到时候她就打扮的美美的坐在亭子里弹琴。   虽然她爱玩,但是琴棋书画可没拉下,都在平均水平之上,尤其是琴,在京城闺秀间不说数一数二也算得上出类拔萃。   美景仙乐再配上佳人,务必争取让杜公子惊艳,然后他就会忘了如意坊自己凶巴巴的那一幕,只记得自己美好的一面了。   陆见深竟是说不出话来。   “大哥,你觉得怎么样?”陆夷光眼巴巴地看着陆见深。   这时候,笔秋提着热水进来了。   陆见深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看着陆夷光,“你就这么喜欢杜若?”   陆夷光双眸亮晶晶,装了星星一般,她红着脸点了点头。   陆见深心里颇不是滋味,当真是女大不中留,为了个外头的野小子倒是煞费苦心。   不由得对杜若生出几分不满,在他看来,自家妹妹自然是千好万好,天真漫烂鲜活可爱,杜若身为男子,合该他主动来讨好妹妹。   只这丫头被迷得神魂颠倒还有一套自己的歪理在,更是乐在其中,陆见深也只能由着她。   “我刚得了一幅西林先生的松柏图,下次休沐的时候,我请他过来品鉴。”   陆夷光心花怒放,娇俏的脸庞盈满了笑容,分外可爱,“我就知道大哥最疼我了。”   陆见深失笑,探身取出一个画轴,“就是这幅画,你先拿回去琢磨琢磨,省得到时候无话可说。”   抱着画轴的陆夷光如抱着至宝,声音欢快的几乎要飘起来,“大哥,你真是太好了。” 第6章   六月初六,晴空万里。   这一日庆王府摆荷花宴,庆王是南康长公主一母同胞的弟弟,陆家人自然要捧场。   眼见着时辰差不多了,南康长公主携幼子幼女前往一里外的庆王府。   皇孙贵胄的府邸绝大部分都坐落在这条王府井街上,早年它还不叫这个名儿,叫丁字街,因太祖在这儿修建了十座王府封赏儿子,才改了这个名。   “符骥这会儿八成在家躲羞呢。”顺阳长公主府就在庆王府和南康长公主府中间,马车里的陆夷光看到顺阳长公主府的门匾,就想起了昨儿符骥黑了一圈的眼眶,笑不自禁。   骑着马的陆见游遗憾没看见符骥的倒霉样,“早知道我就跟你一块出门了。”虽然陆夷光和符骥势同水火,不过他和符骥关系还过得去,住的这么近,年龄相仿都爱玩,一来二去交情就有了,但是有交情并不妨碍他幸灾乐祸。   “我和阿奚玩,你来凑什么热闹。”陆夷光嫌弃。   陆见游傲娇地哼了哼,“一起出门不表示我要和你们玩。”   陆夷光反唇相讥,“不和我们一块,你上哪儿去看热闹。”   斗嘴间,庆王府就到了,两家实在是近的很。   庆王不在家,他跑到山上的别庄养鹅去了,没错,就是养鹅,庆王私下被大家伙戏称为鹅王。   他老人家爱鹅如命,十五年前严首辅的小儿子纵马踩死了他一只鹅,他挽起袖子打断了人家一条腿。   官司闹到了皇帝面前,最后庆王被罚了半年俸禄,气得严首辅半个月下不了床。   皇帝对庆王这个最小的弟弟向来宽容,先帝驾崩时,庆王才三岁,彼时皇帝也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郎,阁老权监把持朝政,皇帝如履薄冰战战兢兢。调皮捣蛋的庆王让皇帝那段压抑黑暗的岁月添了几分轻松欢快,所以对这个爱胡闹的弟弟,皇帝不免优容几分。   因此哪怕庆王不务正业毫无实权,朝中上下也不敢怠慢,这一回得了请帖的,能来都来了。   “老奴给长公主、县主、表少爷请安。”站在门口代替庆王妃恭迎贵客的陈嬷嬷见了南康长公主的仪仗,连忙前迎。   南康长公主略一颔首。   陈嬷嬷起身,抬手一引,迎着她们入内,口中笑道,“太妃娘娘一早就念叨着殿下什么时候来。”   南康长公主笑了下,“这不就来了,母妃这两日精神可好?”   “殿下放心,太妃精神极好,每日傍晚都能在院子里走上半个时辰。”   南康长公主点了点头。   说着话就到了燕禧堂,端坐在上首的庆太妃头戴玄色镶边棕色花鸟纹样抹额,上穿一件藕荷色花卉祥纹褙子,下着宝蓝缎面马面裙,端地富贵慈祥。   庆太妃虽然近六十的人,面容上依稀还能分辨出当年何等貌美如花,不然她一个乡野郎中之女也不能幸运地生下一儿一女。   本朝后妃大部分选自民间,出身平平,容貌绝代。盖因太祖有感于前朝毁于外戚之祸,恐李周江山重蹈覆辙,故定下 ‘凡天子、亲王之后、妃、宫嫔,慎选良家女为之。公主俱选庶民子貌美者尚之,不许文武大臣子弟干预’的规矩。   后妃驸马只能从平民或者低级官吏家中选,消除了外戚乱政的隐患,也希望借此培养李家子孙节俭勤政的美德。   百年来偶有例外,不过大体上皇家还是按照祖训行事。   陆夷光和陆见游随着南康长公主欠身拜见上首的庆太妃。   庆太妃乐呵呵地拉着外孙和外孙女略略说了两句话,就打发他们去园子里玩。一条街上住着,隔三差五就能见到,还缺这点亲近的时间不成。   出了燕禧堂,兄妹俩分道扬镳,男宾女眷玩的地方自然不同,当然也会有重合的地方。   这种宴会打着赏花的名头,行相亲之实。庆王府好几位少爷姑娘都到了婚嫁年龄,尤其是庆王妃嫡出的安宁郡主李漱玉,年方十七,至今还未定下人家。   庆太妃和庆王妃办这场荷花宴,最主要的目的就是相看各家儿郎。赴宴的各位夫人顺道也能替自家儿女寻摸寻摸,就是南康长公主也是存了这个念头的,她还有两个儿子没着落呢。   说白了,这就是一场大型相亲会。   “长乐县主。”   甫一踏进姹紫嫣红的花园,陆夷光被一道喜悦的声音喊住。   陆夷光循声一看,“夏二姐姐。”其实陆夷光和夏兰彤并不熟,但是看在夏兰盈这个未来大嫂的份上,还是客气地唤了一声姐姐。   夏兰彤走近,她离开京城整整五年,在这样的场合不免有些格格不入,见到陆夷光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回京之后,她随着祖母去公主府请过安,与陆夷光尚算说得来。   “县主今日光彩格外照人,我都差点不敢认了。”夏兰彤语气诚挚。   陆夷光乐,头上的蜜花色水晶发钗跟着摇了摇,在阳光下璀璨生辉,“二姐姐就不要取笑我了。”   “怎么是取笑,分明是肺腑之言。”夏兰彤俏皮一笑。   陆夷光拿团扇掩着唇笑,“二姐姐可真会说话。”   夏兰彤抿唇笑。   说笑两句,两人的关系便近了一分,陆夷光看出她的不安,遂自然而然地带着她走,一边闲话,“丁香姑姑她们昨儿出发,大概什么时候能到扬州?”   “他们走的是官道,顺利的话,大概半个月就能抵达。”夏兰彤回道。   陆夷光摇着团扇,“最好丁香姑姑到的时候,阿盈姐姐已经痊愈,那她们就能一块回来了,路上也有个照应。”   夏兰彤心头颤了颤,“长公主派了丁香姑姑前去探望阿姐,阿姐一高兴,说不准就不药而愈了。”   陆夷光笑了一声,“那就再好不过了。”   夏兰彤跟着笑。   “阿萝来了。”李漱玉笑着招呼了一声,她眉目婉转韵致,犹如画中仕女。   陆夷光亲亲热热地唤人,“大表姐。”又介绍身旁的夏兰彤,“这是夏家二姑娘,闺名兰彤。”   夏家,闺秀里便有人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起来。陆见深可是不少闺秀的意中人,偏偏就叫夏家大姑娘截了胡,好些人心里不是滋味。   当年若非永淳公主痴缠不休,陆见深未必会这么快订婚,纵然夏兰盈在闺阁间薄有贤名,可夏家在京城只能说是中等人家,情根深种的贵女心气就不那么顺了。   若是输给皇家娇客或者京城双珠那般的人物,倒是心服口服,可输给一个和自己差不多甚至还不如自己的人,不甘心啊。   夏兰彤感觉到了,她若无其事地向李漱玉福了福,“安宁郡主。”   李漱玉颔首一笑,“夏二姑娘不必多礼。”   姑娘们互相看了看,推出一个人来问,“夏二姑娘,你大姐病情如何了?”   “好些了,只是病来如山病去如抽丝,所以得养养,毕竟落下病根就不好了。”说话的是陆夷光,笑盈盈地看着她们,“我阿娘放心不下,还专程派人送滋补品去扬州帮着阿盈姐姐调理身子。”   犹如被灌了一整壶山西老陈醋,差点酸得诸女眼泪流下来。   陆夷光好笑,这群家伙,她大哥名花有主了好不好,想什么呢!   李漱玉打圆场,“那么想来夏大姑娘不久就要回京了。”   陆夷光笑眯眯点头,乐呵呵道,“我们去水榭那边吧,去的晚了,可就没好位置了。”   水榭斗艺是荷花宴的固定节目,十年前庆王一时突发奇想,为了给他的宝贝大鹅们营造一个舒服的生存环境,他就造了一片接天莲叶无穷碧,阴差阳错成了京城一景,成就了荷花宴。   独独赏花无聊,一群闲人就效仿先贤赋诗作词,慢慢的又加入了乐理丹青。这个时候,可以暂时抛开礼教,少男少女齐聚一堂各显身手,犹如孔雀开屏。   若是拨得头筹,便能一战成名,名利双收。   陆夷光就是在去年的荷花宴上情窦初开。提笔作赋的杜若,侧影如剪,神情专注,俊美无双,让人羡慕起桌上的宣纸来,她就这么没出息地沦陷了。   李漱玉便道,“你们先去,我在这儿招呼客人。”还有不少人在园子里,她这个主人家哪能只顾着自己玩。   众人便与她告别,移步水榭,路上还有人打趣陆夷光,“今年没了杜公子,只怕得少三分颜色。”约定俗成的规矩,未有婚约之人才能参与斗艺,你一有主的瞎掺和什么,准备招蜂引蝶吗?   “岂止三分,起码五分。”有人戏谑。   陆夷光含蓄一笑,假惺惺道,“江山代有人才出,你们莫慌,还会有好儿郎的。”   “谁慌了,谁慌了。”   “瞧她这嘚瑟样。”   姑娘们不依要来挠陆夷光痒痒。   陆夷光扭着身子躲,躲不过,可怜兮兮地求饶,“各位仙女姐姐绕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真仙女在那儿呢!”   陆夷光趁机脱身,理了理衣衫方抬眼。   灿若云霞的紫藤花树下,一行人袅袅而来,被簇拥在中央之人,洁若冰雪,清雅绝俗,恍若神仙妃子一般,可不正是大名鼎鼎的京城双珠之一,谢存华。   看方向也是要去水榭那边,想来谢存华待会儿是要下场斗艺的,这几年闺秀这边,每每她都是大出风头一个。   谢家二娘不仅容色倾城,同样的才华横溢,还出身侯府,当真是名副其实的京城明珠。求娶之人都能手拉手连成圈把定远侯府围起来了。   两边遥遥对上,各自礼貌地颔首示意了下。   姑娘们的交际圈从来都不是随心所欲,而是与父兄在朝堂上的立场息息相关。   她们这两拨人的长辈不巧算得上政敌,为了要不要开放互市这个老问题在朝堂上争得脸红脖子粗,金銮殿上抡着象牙笏板互殴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一言不合就当着皇帝的面大打出手,绝对是大周朝一大特色。   陆夷光摩了摩下巴,美人就是美人,看一眼就心情愉悦。怪不得那么多人上门求娶,哪怕冷清了些又如何,赏心悦目啊。她若是男子,也想娶回家日日夜夜瞅着养眼睛,可惜她是女儿身。   正胡思乱想着,另一条岔道上走来四五名男子,陆夷光一眼就认出杜若,嘴角不由自主上扬。   谢存华一行与杜若等人在路口相遇,姑娘们屈膝一福,行了一个平辈礼,杜若等人也拱手还礼。   除了杜若外,剩下男子目光情不自禁在谢存华身上稍做停歇,能如此近距离欣赏京城第一美人的机会,难能可贵。   “各位姑娘也是要去水榭?”蓝色长袍的青年明知故问。   谢存华微垂着眼睑。   稍远处的陆夷光满意地点点头,瞧瞧那几个色欲熏心的家伙,眼睛都恨不得黏在谢存华身上,没出息,就他们这德行,谢存华看得上他们才怪。 第7章   杜若施了一礼,“长乐县主。”   陆夷光矜持还礼,“杜公子。”   杜若垂眸,撞进陆夷光黑白分明的杏眼里,里面盈满了纯粹的欢喜,他非草木,岂能感觉不到其中情意。   杜若移开视线,一时倒不知说什么才好,想了想才道,“湖边游玩时,县主当心些。”   陆夷光弯起眉眼,月牙一般,“我省的,多谢杜公子关怀。”   她笑的样子格外讨喜,杜若不觉笑了下。   “这么看着,长乐县主与杜公子当真般配。”男子翩翩如玉,女子娇俏甜美。   谢存华收回目光,神色依旧淡淡的,彷佛没有听见。   忽的,喧哗声入耳。   八皇子和昭仁公主驾到。   深宫无聊,昭仁公主哪肯错过这样的热闹,不想准备出发时被胞弟八皇子撞见了。一看昭仁公主穿着便服,八皇子就像一块小糖糕黏着昭仁公主不放。   昭仁公主无法,只得带着他去找皇帝。   小皇子撒娇耍赖一通,皇帝便开恩允他出宫玩半天,反正去的是庆王府也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   见八皇子和昭仁公主来了,众人纷纷上前拜见。   昭仁公主笑,“各位不必拘礼,我们姐弟就是来凑个热闹,大家伙儿随意。”   知道这位公主不喜前呼后拥,遂请过安,众人知趣地散开。   陆夷光大惊小怪地看着八皇子,“你是不是躲在马车里偷跑出来的?”   “才不是呢,”八皇子骄傲地挺起胸脯,“父皇让我出来的,父皇还让我在庆王叔家好好玩。”   陆夷光戳戳他肉嘟嘟的脸颊,“那你肯定又哭又闹了。”   八皇子哼了一声,“我才没有哭,我是堂堂男子汉,又不是你们姑娘家,动不动就掉眼泪。”   陆夷光大乐,“也不知道是谁掉牙齿的时候,哭得天崩地裂,都快把玉芙宫淹了。”玉芙宫便是八皇子和昭仁公主之母德妃的宫殿。   八皇子大窘,跺脚,“阿萝表姐真坏,我不要跟你说话了。”   “别介,阿萝表姐送你一顶荷叶帽,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把人逗急了,陆夷光换了个脸来哄。   八皇子转过脸来,好奇,“荷叶帽?”   昭仁公主不忍直视的看着傻弟弟,能不能更好哄一点。   陆夷光胳膊一伸,摘了一片荷叶,左折右折,茎秆从中穿过,一顶济公帽就成了。   八皇子瞪圆了眼睛。   陆夷光招手让他过来,给他戴上,“大小刚刚好,”旋即感叹,“我们小殿下真俊俏。”   八皇子摸摸头上的帽子,喜得咧嘴笑,向昭仁公主炫耀,“姐姐,你看。”   昭仁公主的表情一言难尽。   陆夷光纳闷地看着她。   昭仁公主,“你这技术倒是不错。”   陆夷光故作谦虚,“勉勉强强。”她跟一个小丫鬟学来的。   “就是这颜色吧。”昭仁公主欲言又止。   “颜色怎么了?”陆夷光奇怪。   昭仁公主,“荷叶什么颜色的?”   陆夷光,“……”再也无法直视这顶帽子了怎么办?   陆夷光面无表情地把剩下的半截茎秆扔向昭仁公主,思想能不能别这么龌龊。   “荷叶是绿色的,阿萝表姐连这个都不知道,真笨。”八皇子得意洋洋地看着陆夷光。   陆夷光:呵呵哒。   八皇子喜滋滋地对昭仁公主说,“姐姐,我不想在这儿玩。”   “那你自己去玩吧,注意安全。”昭仁公主只留了一个宫女,把其他宫人都派给八皇子。   “知道啦。”八皇子蹦蹦跳跳地顶着荷叶帽离开。   昭仁公主睨着陆夷光,“我怎么瞧着你不大高兴啊。不该啊,进来的时候正看见你和你家杜公子说笑,不该心花怒放的吗?”   陆夷光叹气又叹气,“我发现我跟他好像没话说。”客套寒暄,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稀罕,你这小话痨都没话说了。”昭仁公主戏谑。   陆夷光不高兴地白她一眼,“你才话痨呢。”   “这可不是我说,是南康姑姑说的。”两三岁的时候陆夷光最喜欢的一件事就是对着下衙回来的陆徵滔滔不绝地汇报今天自己吃了什么玩了什么学了什么。发展到后来,她能对着一个玩具一棵树一株花聊天,聊到自己把自己气得跳脚。   “瞎说。”陆夷光拒绝承认事实。   昭仁公主笑,“你们就是互相了解的少,不了解哪来的话题可聊。”   陆夷光也是这么觉得,可还是有些说不上的失落。不过她情绪向来来得快去得也快,两个莲蓬下肚,就把这事团起来抛在脑后,兴致勃勃地和昭仁公主开始讨论,今年谁会大放异彩。   昭仁公主倚在美人靠上,望着水廊里争奇斗艳的各色闺秀,“左右还是那几个呗,好几年没出黑马了。”她忽然咦了一声,“什么时候李莹玉和谢存华这般好了。”   剥着莲蓬的陆夷光头也不抬,“她惯来长袖善舞。”   李莹玉是庆王府庶出的二姑娘,不过她虽为庶女底气却很足,李莹玉生母金侧妃是庆太妃外甥女,至于金侧妃怎么从表妹成了侧妃,那就是一笔风流账了。   金侧妃膝下三子一女,长子李恪还是庶长子,而庆王妃独子李憬,年仅八岁,偏还体弱多病。因李憬未满十岁,尚不能请封世子,故而庆王府至今还未立世子。   庆王府这王爵最后花落谁家充满变数,因此李莹玉身份也水涨船高。她能言善道,与各方闺秀交情都不错。   昭仁公主一笑,“倒也是。”话音刚落,就听见噗通的落水声。   惊得陆夷光猛然抬起头,只见谢存华在水中沉浮。这时候噗通噗通的声音接二连三响起,好几个男子主动跳入湖中。   陆夷光手抖了抖,指间莲子掉在美人靠上,又滴溜溜地掉进湖里。   昭仁公主倏尔沉了脸,连忙转头看着陆夷光。   陆夷光绷着脸,直愣愣地看着杜若奋力游向谢存华。   水中的谢存华剧烈挣扎,双手乱挥,胡乱间抓到了什么,下意识地死死拉住不放。   下水救人的王府婆子被带着往下沉,一不小心呛了好几口水,手忙脚乱地开始挣扎。   窒息的痛苦令谢存华眼前发黑,手脚渐渐发软,忽然之间,腰间背一双手牢牢扣住。被举出水面的谢存华大口大口地呼吸来之不易的空气。   另一个婆子出现在谢存华背后,一只手穿过她腋下,拖着人往岸上游。   死里逃生的谢存华恍惚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浮出水面的杜若挡住了一名想靠近的男子,对方讪讪一笑,心不甘情不愿地从另一个方向游向岸边。   “快去请府医,你去拿披风,”李漱玉急声吩咐,“都围起来,围起来,烦请各位公子回避。”   李漱玉指挥人丫鬟婆子围成一个圈将衣衫湿透剧烈咳嗽的谢存华护在正中央,夏日衣衫薄,浸了水全贴在身上,曲线毕露。   然而饶是如此,众目睽睽之下湿了身子,谢存华闺誉依然会受损,人在他们府里出了这么大的岔子,他们如何向定远侯交代。   李漱玉心乱如麻,强自镇定着蹲下去,扶着谢存华的背轻声询问,“谢姑娘,你怎么样?”   “都怪我,都怪我。”太常氏少卿之女胡清雅失声痛哭,她不知怎么地崴了下,就把旁边的谢存华撞进了湖里。   平缓下来的谢存华惨白着脸偎依在丫鬟怀里,脑子里一片混沌。   庆王府大公子李恪朝众人拱了拱手,“还请各位公子暂且离开此地。”又向杜若等四名下水救人的青年抬手一拱,语气诚挚,“多谢诸位见义勇为,请随在下前去梳洗更衣。”   不管这四个人是真的急公好义还是想趁火打劫,必须得当做见义勇为的好人处理。   只是李恪心里自有一把秤,其余三人都是谢存华裙下之臣,尤其是张烨痴迷谢存华多年,都快走火入魔了,眼见着婆子已经救起谢存华,还想去掺和一脚,到时候有了肌肤之亲,可就掰扯不清了。   倒是杜若的心思,李恪吃不准,杜若素有君子之名,然而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他可是有未婚妻的人,合该知道避嫌。   湿淋淋的杜若泰然还礼,“有劳大公子。”   李恪一笑,“是我该谢你们。”说着他抬手一引,示意众人随他离去。   陆夷光缓缓的吐出一口浊气,从始至终杜若都没往她这个方向看一眼。   昭仁公主不放心地握着她的手,入手冰凉。   迎着她担忧的视线,陆夷光扯了下嘴角,“杜公子乃大雅君子,岂能见死不救。”   昭仁公主想说,王府婆子都下水了,用得着他英雄救美吗?然到底不忍心开口。   陆夷光挺直了脊背,她知道很多人都在悄悄关注她,她们在等着看她的笑话,做梦!   陆夷光咬紧了后槽牙,维持着淡然的表情。   披风和软轿来了,被裹得严严实实的谢存华被扶上软轿抬走,跟她交好的闺秀也跟着离开,窃窃私语声在各个角落里响起。 第8章   谢存华身体无恙,然而闻讯赶来的定远侯夫人却是如丧考妣。女儿在大庭广众之下落水,要不了多久,流言蜚语就能满天飞。她的女儿才貌双绝,不知招了多少人嫉妒,那群小人好不容易逮到一个中伤的机会,岂能不添油加醋的编排。一想外头指不定传成什么样了,定远侯夫人一颗心生生揪成一团。   庆王妃歉然,“照顾不周,实在是对不住。”虽然是个意外,可到底是在他们府上发生。   “此话当真!”一旁的胡夫人声音骤然高亢,引得屋内众人不约而同看了过去。   哭得满脸通红的胡清雅瑟缩了下。   胡夫人搂着女儿,安抚地摩着她的后背,“莫怕,娘在这,你慢慢说。”   胡清雅吸了吸鼻子,“我被人绊了一下。”   屋内霎时安静下来,呼吸可闻,便是惊魂未定的谢存华都豁然抬首看了过来。   胡清雅急地直掉眼泪,“姨母,表姐,你们相信我。”定远侯夫人与胡夫人是姑表姐妹。   “我不是在推脱责任,我是真的想起来有人绊了我一下。”之前她吓坏了,满脑子都是自己害了谢表姐,直到母亲来了,她有了主心骨,才想起不对劲的地方。   “是谁?”定远侯夫人脸色一变,若是单纯的意外,那他们只能自认倒霉,可倘若人为,定远侯夫人咬紧牙关,他们定远侯府也不是好欺负的。   “我不知道。”胡清雅无助摇头,她只知道自己被绊了一下,但是并不知道是谁,更不知道对方是否故意。   胡清雅慌乱地问留在屋子里没有离开的小姐妹,“你们有没有看见?”   姑娘们面面相觑,摇头,看着胡清雅的眼神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有人觉得胡清雅这是想祸水东引。   胡清雅眼泪流得更凶,“真的有人绊了我,真的!”   定远侯夫人目光逡巡一圈,隐含审视,一圈下来并未发现异样。假设真是有人故意,是这人城府太深,还是此人并不在此?   定远侯夫人心念电转,在场诸女都是名门贵女,不可能一个一个问过去,谢家还没这么大的脸面。   这会儿就已经有姑娘面露羞愤之色,无凭无据再纠缠下去,只会把所有人都得罪了。   定远侯夫人压下满腹不甘,“出此意外,也非人愿,幸而存华并无大碍,”说着,她对庆王妃道,“王妃见谅,我儿受了惊吓,我等便先告辞。”   庆王妃忙道,“夫人言重了,是我们王府招待不周。”   寒暄两句,定远侯带着女儿告辞,胡夫人母女也跟上,她们哪还有心思赏荷。   庆王妃亲自送她们上了马车,回头看着跟着她出来送客的李漱玉和李莹玉,微眯了下眼,“回去吧。”   马车里,胡清雅忍不住又哭起来,“姨母,表姐,你们相信我,真的有人绊了我一下。”   定远侯夫人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姨母信你,你仔细想想身边都有哪些人。”又怜惜地抚了抚谢存华苍白的脸,“存华,你也好好想想。”她又把二女身边的丫鬟叫进来,令她们回忆可有不妥之处。   谢存华和胡清雅记性不错,将事发时的站位复原了个七七八八,都是常来常往的闺秀,没有哪个与姐妹俩有龌龊,连个怀疑对象都没有。   定远侯夫人一筹莫展,如此一来,女儿落水就只能当做意外来处理。然定她认定了有人陷害女儿,知人知面不知心,却不能替女儿主持公道,登时气得心肝肺一起发疼。   满怀歉疚的胡夫人一叠声告罪和安慰,胡清雅在旁啜泣不止。   吵得定远侯夫人太阳穴突突的疼,好不容易到了岔路口,连忙打发了母女俩回自己的马车上。   马车里终于安静下来,定远侯夫人脱力地靠在隐囊上,眼神明明灭灭,半响握着谢存华的手柔声道,“娘送你去你外祖家住上一阵散散心。”   留在京城这是非之地,女儿不知道要遭受多少闲言碎语,不如去山东娘家避避风头,至于以后……定远侯夫人嘴里发苦。   女儿在大庭广众之下落水,最后虽然是被王府婆子救上岸的,可四名男子下了水,其中杜若还碰到了女儿。   定远侯夫人咬紧了后槽牙,有丫鬟婆子在,何须他们逞英雄,这群混账玩意儿安的什么心。   面朝车壁而躺的谢存华闭上眼,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消失在乌发间。杜若心急如焚的脸在眼前萦绕不散,眼泪再不受控制,滚滚而下。   定远侯夫人望着女儿一耸一耸的肩头,肝肠寸断,造孽,造了什么孽啊。   杜若更衣之后,寻了个借口向李恪告辞。他知道自己失态了,有丫鬟婆子在,根本用不着他施救,他的所作所为反将谢存华推入了更难堪的境地。可当时他脑子里只剩下溺水的谢存华,根本想不及其他。   “公子。”小厮竹心忧心忡忡地看着杜若,这事可如何善了,家里暂且不提,光是长乐县主那就不好交代。   杜若举了举手,示意竹心噤声。   竹心只能把满腹担忧吞入腹中,再看公子神情难得一见的茫然,忍不住暗暗一叹。   若非三年前那场意外,他家公子与谢姑娘早成了神仙眷侣。   三年前,公子都已经禀明老爷夫人,打算去谢家提亲了。然而变故突生,四老爷在福建阵亡,首级被倭寇悬挂在桅杆上。   四老爷因福建水军都督收到了错误的情报误判战局而阵亡,这位都督便是定远侯,谢姑娘之父。之后定远侯及时调整战略,反败为胜,歼灭5000倭寇,功大于过,因此定远侯并没有收到责罚,毕竟行军作战,死伤在所难免。   杜家也知这个理,然四老爷身首异处,凄惨而死,老夫人痛失爱子,忧思成疾,一病不起。血淋淋的两条人命,老爷夫人岂能同意公子娶谢姑娘。   一对有情人就这么活生生的被拆散。   公子把与谢姑娘有关的东西付之一炬,这些年也没再提起过谢姑娘,还听从父母之命与长乐县主订婚,竹心以为公子已经走出来了。   竹心还想,长乐县主活泼可爱,她进门以后,公子定然会快活起来,哪想公子还是忘不了谢姑娘,这可如何是好?   ……   随着与谢存华一起离开的姑娘们回来,湖心亭里又再次热闹起来。   得知胡清雅说有人绊了她一下,才会导致谢存华落水,嗡嗡嗡的窃窃私语充满了各个角落。   昭仁公主若有所思,问陆夷光,“你觉得是真是假?”   陆夷光托着腮,这可真不好说,有可能是胡清雅为了逃避责任信口胡诌;也有可能是她贼喊捉贼;还有可能是他人借刀杀人。   谢存华作为京城双珠,爱慕者众多,同样的嫉恨她的也不会少,嫉妒是一剂毒药,跗骨难消。   “我当时又不在她身边,哪里知道怎么回事?”陆夷光懒洋洋说道。   当时站在胡清雅身边的姑娘们已然人人自危,暗恨胡清雅胡言乱语。   送了谢胡两家人离开的李漱玉回来一看,察觉到气氛不妙,忙道,“此次意外都是我们府上招待不周,”她在意外上加了重音,福了一福,“扰了各位雅兴,我在这里向大家赔个不是,幸而谢姑娘并无大碍,诸位姑娘可以放心玩耍。”   主人家发了话,众人也不好再纠缠这个话题不放。   李漱玉适时命下人取来笔墨纸砚,让姑娘们各显身手,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不参与斗艺的姑娘这边热热闹闹地开始下注,小赌怡情。   陆夷光拿出金叶子,还有心思自嘲,不都说情场失意,赌场得意。   李莹玉溜一眼没事人的陆夷光,心头一哂,她倒是会装。那种情况下杜若下水救谢存华,心思昭然若揭。   若有所觉的陆夷光抬眸瞥了她一眼。   李莹玉走近几步,笑问,“公主哪去了?”   陆夷光,“更衣去了。”   李莹玉眼波一转,一脸后怕庆幸又感激地陆夷光,“今日多亏了杜公子挺身而出,救存华于危难之中,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陆夷光眉一挑,似笑非笑地看着李莹玉,“我这与谢姑娘素无交情的人都知道,今日这事于女儿家闺誉有碍,最好是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然二表姐身为谢姑娘好友,大庭广众之下故意提起,生怕大家给忘了似的,到底安的是什么心呢?”   陆夷光点了点李莹玉的胸膛,她的手修长白皙,如同亭亭白玉,戳在李莹玉胸膛上,却犹如短剑,刺地李莹玉脸色发白,她以为陆夷光会为了面子继续装下去,哪想她这么混不吝,什么话都敢说,“阿萝你误会了,我……”   “是我误会了你,还是你自居心叵测,你知我知大家知。”陆夷光不客气地打断李莹玉的话。   李莹玉心里一慌,眼泪在眶里打转,要落不落,犹如一朵在寒风中被风吹雪打的凌霄花,惹人怜爱。她歉疚地福了福身,哽咽,“我知你现在心情不好,是我言语有失,还望妹妹见谅。”   陆夷光冷笑一声,“我为何要心情不好?”   李莹玉自知失言,心头一悸。   “二表姐觉得出了这样的事,我应该心情不好,你既然觉得我心情不好,那为何又偏偏还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故意提起。大表姐费心转移大家的注意力,二表姐倒是反其道而行,又把大家伙儿的注意力转移回来了。二表姐这是想看谢姑娘笑话呢,还是想看我笑话呢,亦或者想看我们两个人的笑话?”   一旁的李漱玉闪过一丝笑意,哪怕知道李莹玉丢人,庆王府也会丢人,她还是没有前来阻止,她受够李莹玉的假惺惺了。   李莹玉觉得落在身上的目光针一样尖锐,心里发慌,声音发急,“我……”   陆夷光压根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知道她心情不好,还撞上来,自寻死路,“二表姐今天当真是让我切身体会了,何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她眼神一利,逼视李莹玉,“不知我和谢姑娘何时何地又因何事得罪了二表姐,要让你这般落井下石。”   李莹玉如遭雷击,牙齿切切,白着面孔,伸出手指点着陆夷光,骇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忽尔身子一晃,晕了过去。   陆夷光嗤了一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第9章   “姨娘,陆夷光她欺人太甚!”李莹玉悲悲切切地哭诉。众目睽睽之下,自己的脸面被陆夷光揭了下来扔在地上踩,以后叫她如何见人。   闻讯赶来的金侧妃既心疼又头疼,“好端端你招惹她干嘛,她丢了这么大的脸,正在气头上,你还往上撞。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被你姑姑姑父宠得无法无天,炮仗一样的性子,一点就着。”   李莹玉哭声一顿,她就是看不惯陆夷光的狂妄劲。李憬还没出生的时候,人人都当大哥是未来庆王,就算王妃生了李憬,病秧子一个,能不能养大都是未知数,依然没人敢小觑他们这一房。偏陆夷光一直以来都不拿她当一回事,还更亲近李漱玉,明明她们关系更亲近。   今天陆夷光出了这么大一个丑,她心头大畅,没忍住就得意忘了形。可哪想得到陆夷光这么刻薄,连消带打,令她颜面无存。一想外头那些人会怎么议论她,自己苦心经营的名声被她毁于一旦,李莹玉只觉得心如刀绞,恨不生啖其肉,饮其血,抽其筋,挫骨扬灰。   李莹玉伏在金侧妃怀里嘤嘤嘤哭个不停,“姨娘,我可怎么办啊!”   事已至此,金侧妃亦束手无策,只能安慰女儿,“莫哭了,莫哭了,让姨娘想想。”   ……   且说陆夷光处,有李莹玉这个血淋淋的前车之鉴在,再没人敢上来摸老虎须。连李莹玉这位王府千金,嫡亲表姐都被她弄得只能晕遁,缺心眼的才上来自取其辱。   设身处地一想,换做她们遇上这种事——未婚夫舍身去救另一个女子,也得火冒三丈。   若说杜若对谢存华没有爱慕之心,她们是万万不肯信的。如是一想,不少人开始同情陆夷光,同时生出一种微妙的优越感。   再来想李莹玉,就觉得她戳人伤疤不厚道了,看来李莹玉远没有她平时表现出来那般良善,个别心思重的,已经大胆联想到谢存华落水这桩事情上头去了。   李莹玉既然能在陆夷光伤口上撒盐,那么有没有可能她和谢存华也没面上看来那么要好,细思恐极。   “揭了李莹玉那张皮,心情好些了吗?”昭仁公主含笑问陆夷光。   秋千架上的陆夷光用力踢了下地面,秋千荡了起来,“还真好受了不少。”她憋了一肚子火,然为了体面强忍着,李莹玉自己撞上来,正好让她撒了气。   昭仁公主看着来回摇荡的陆夷光,“你怎么个打算?”   “当然是退婚,这种心有所属的男人,我才不稀罕!”陆夷光回地斩钉截铁,恨恨地从秋千上跳下来,“跟我订了亲,居然还敢喜欢别人。”   不管是订婚前杜若就喜欢谢存华还是订婚后才喜欢上,前者无责任无担当后者背信弃义,都不可原谅。   心里装着另外一个人却准备和她成亲,把她当什么了,没有感情的木偶吗?   “还好出了这样的事,要不然我就稀里糊涂的嫁过去了。一想我差点就跟这么一个心不在我身上的男人生活,兴许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他还在思念谢存华,我就想弄死他。”陆夷光整个人都暴躁了。   她从小就看着父母鹣鲽情深,一直都相信自己将来也会和父母一般幸福,可差一点就被杜若害惨了,陆夷光一边后怕一边庆幸。   见陆夷光这么快就想通,而且愤怒多过伤心,昭仁公主便放心了。只要阿萝决意退婚,姑姑姑父那边肯定会同意,他们怎么舍得掌上明珠受委屈。   虽然她还没有尝过情爱的滋味,却也知道但凡付之真情,皆盼对方以真情相报。   及至申时三刻,宾客散去,今年这场荷花宴可算得上是有史以来最精彩纷呈的一届了,一出接着一出的戏,好些宾客都意犹未尽,但当事人却是一个脑袋两个大。   “莹玉年幼无知,不知轻重,言语上冲撞了阿萝,阿萝莫要与她一般见识。”金侧妃冲着陆夷光歉然一笑,“我已经教训过她,她已然知错,悔不当初。”   金侧妃安慰女儿会想办法,可哪有什么办法,她自个儿糊涂将把柄送到了陆夷光手里,辩无可辩,她能做的只是尽量把这件事对女儿造成的影响降到最小。   陆夷光点点头,“既然二表姐知错了,那我便原谅她这一回,只希望二表姐下次开口前仔细斟酌斟酌。”   金侧妃桃夭柳媚的脸扭了扭,“……”   饶是上首的庆太妃眉毛都抽了抽,“今天是你二表姐不对在先,”庆太妃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李莹玉才好,长了副聪明相,干的全是糊涂事,打量着谁看不穿她的小心思。但是陆夷光得理不饶人也过分了,李莹玉代表的可是庆王府,不看僧面看佛面,她下的何止李莹玉的脸,还有庆王府的脸。   庆太妃话锋一转,“你不高兴是该的,但是你可以回头跟我说,我来教训她,你何必说那些话,让她以后怎么见人。”   陆夷光喉间一哽,打小她就知道,自己不招太妃喜欢,太妃对她客气有余亲近不足,小时候她还伤心地问过阿娘为什么。   阿娘说她胡思乱想。才不是,她再傻也不会分不清谁喜欢她谁不喜欢她。不过她有阿爹阿娘,有哥哥们,还有那么多人喜欢她,太妃不喜欢就不喜欢吧。   但是遇上太妃这么明显的偏心,陆夷光心里头还是憋得慌,赌气道,“她可以做,我为什么不能说。”   “不能见人,那也是她咎由自取。”南康长公主扬声盖过陆夷光的声音,“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挤兑阿萝,又何曾考虑过阿萝的处境,考虑过她王府二姑娘的身份。出了那种事,阿萝本就尴尬,她一做表姐还要往伤口上撒盐,那就别怪阿萝不顾情面。母妃和金侧妃与其在这怪阿萝没给莹玉留情面,不如好好管教下莹玉,小小年纪就口蜜腹剑,成何体统!”   金侧妃气得花容失色,焦声,“莹玉那是无心之失,公主误会她了。”这话若是传出去,女儿当真是不用见人了。   南康长公主冷笑着站起来,眼神厌恶,“你们娘儿俩还真把别人都当傻子了。”当年金侧妃前来投奔庆太妃,她对这个无依无靠的表妹也多番关照,还替她安排了一门不错的亲事,结果人家心怀凌云志,趁着庆王醉酒之际爬了床,气得庆王妃险些流产。那几年,庆王妃对她这个寄人篱下的表姑娘可不薄,狼心狗肺的玩意儿。   “行了,我说一句,你倒是有一箩筐的话来气我。”庆太妃嘟囔了一声,到底理亏在前底气不足,“时辰不早了,你回吧。”   南康长公主母子三个一走,庆太妃又打发了庆王妃一行,没了外人,金侧妃眼泪刷的掉了下来,哪怕生了三儿一女,她依旧袅娜纤细,现下泪盈眉睫,显得格外楚楚可怜,“姨母,莹玉当真是无心之过,她……”剩下半截音消失在庆太妃冷冷的目光下。   “南康有句话说得对,你们娘俩都把别人当傻子糊弄。”庆太妃语气寡淡。   金侧妃脸色巨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吓得说不出话来。   庆太妃点了点她,“我活了这么一把年纪,发现凡是自作聪明的,都没有好下场。”   金侧妃颤了颤,双手撑地,头低得更低。   庆太妃往后靠了靠,疲惫地叹出一声,“你和莹玉回去各抄五十遍《道德经》,没抄完前不许出院子。”   心惊胆战地金侧妃不敢求饶,原本想求太妃想想法子替女儿挽回名声的话都不敢说了,自我安慰,五十遍《道德经》没一两个月抄不完,届时大家也就忘得差不多,这京城每天都有新故事。   金侧妃弓着身慢慢退下。   古嬷嬷捧着一杯茶递到庆太妃跟前,“太妃莫生气,当心身子。”   庆太妃接过茶啜了一口,“一个两个都没安好心,想气死我。”   古嬷嬷端着笑脸道,“您又说气话了不是,二姑娘和县主就是小姑娘间斗斗气,公主和侧妃也是爱女心切,话赶话才到这了。”   庆太妃容色稍霁,“莹玉这孩子,”庆太妃无奈的摇了摇头,想起了陆夷光, “阿萝这呛人性子跟南康一模一样。”   古嬷嬷,“这亲母女自然是像的。”   庆太妃扯了扯嘴角,唇间溢出一声微不可闻的笑。   古嬷嬷心里一动,再看庆太妃,神色如常,疑是自己听错了。   ……   “确定了?”南康长公主摩着陆夷光的脸确认,恐她是一时气愤之下做的决定。   陆夷光躺在南康长公主腿上,用力点点头,宣布,“我不喜欢他了,我要跟他退婚。”   南康长公主望着她的眼睛,在里面看到了认真和坚决,颔首,“阿萝,既然决定了千万不要后悔,知道吗?”   陆夷光磨了磨牙,“我只后悔当初瞎了眼,居然看上他。”说着豁然抬起头,“阿娘,你帮我查查他和谢存华是怎么一回事情。是杜若一厢情愿还是两情相悦?”   “娘已经让人去查了。”一得到消息,她就派人去查了,总得把事情来龙去脉弄得清清楚楚。   陆夷光抱着南康长公主的腰依恋地蹭了蹭。   这时候,马车停了下来,公主府到了。   “公主,”白嬷嬷掀开车帘禀告,“杜阁老和杜公子半刻钟前刚到,驸马和大少爷正在招待。”   “他居然还有脸来!”陆见游高喝一声,翻身下马就往府里冲,在庆王府他就想找这个王八蛋算账,结果这个王八蛋居然跑了。 第10章   杜阁老带着孙子杜若是来负荆请罪的,出了这等事,他们杜家岂能装聋作哑。也是来解释,不是解释杜若下水救谢存华纯粹是见义勇为,这样的话,说出来那是把陆家人当傻子糊弄。而是解释,此事只是一场意外,并非孙儿设的局。   论理,今日在水下,杜若碰到了谢存华的身子,还是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杜若应该对谢存华负责。   要是陆家生了这样的误会,那两家就真是结亲不成反结仇了。   至于杜若对谢存华的心思,事已至此,也瞒不住了,但是过去了终究是过去了,随着时间的流逝感情自然会淡去,人还是得着眼未来。   杜家亏欠了陆氏女,将来她入了门,他们杜家会更加珍重她,孙儿也会一心一意待她。   在杜阁老看来,什么情情爱爱那都是虚无缥缈的风花雪月,利益才是实实在在的。对陆夷光而言,他们杜家有年过三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百年来从无例外。这般善待媳妇的人家,满京城有几家。   况且退婚之后,陆氏女名声少不得受损,纵然错不在女方,然而世道对女子更苛刻。陆家择婿就只能降级一两等,所寻之人想在门第才貌上胜过孙儿不易。   更重要的是这桩婚事缔结了杜陆两家联盟,朝堂上风云诡谲,他们两家联手可巩固地位。   以陆徵之精明,杜阁老想他应该能想明白其中利害关系。   陆徵笑了下,转眼看着躬身立在一旁的杜若,“杜公子。”   甫一出声,杜阁老一颗心就下落几分,以往,陆徵唤孙儿表字君若,而不是生分的杜公子。   “在和小女定亲之前,你便思慕谢家姑娘了吧?”陆徵不疾不徐地问道。   杜若无言以对。   杜阁老摇了摇头轻描淡写道,“年少无知一时意乱情迷罢了。”   “青春年少时付出的感情最真挚最纯粹,永生难忘。”陆见深平静的声音响起。   杜阁老表情一滞。   陆见深弯了弯唇角,冷冷地看着垂着头的杜若,“与家妹定亲一年,杜公子依然难以忘怀,可见感情之深,深到杜公子忘了男女之防,忘了婚约在身,义无反顾地下水救人。”语调一变,徒然冷厉,“你既心有所属,那又何必求娶家妹。”   是陆夷光先对杜若生出好感,但亲事却是杜家主动提的。   “对你而言,娶不到心上人,娶任何人都无区别。然家妹是我们陆家掌上明珠,我们却希望她能嫁一全心全意待她的男子。”   杜阁老的心一沉到底。   “杜若罪无可恕,”杜若一揖到底,“是我辜负了陆尚书和长公主的信任,辜负了长乐县主的垂青。”   陆徵一叹,“若是早知此事,我们……”他看着杜阁老摇了摇头。   杜阁老脸颊颤了颤,若是早知此事,陆家岂会答应这门亲事,陆徵这是在责怪他们杜家隐瞒。然而事实如此,他想辩解都无词。   “两家的婚事便就此作罢,一别两宽,各寻良配。”陆徵合上茶盖,见杜阁老张了张嘴,他肃容沉声,“杜大人,陆某只此一女,爱逾珍宝,实不忍她受半点委屈。”   话说到这份上,杜阁老也没再不识趣地试图挽回,他整了整表情,对陆徵拱了拱手,长叹一声,“都怪老夫教孙无方,还请陆尚书见谅。”   陆徵神色疏淡,一言不发。被欺骗的是他们陆家,退婚影响最大的还是他们家,还指望他大度的表示原谅吗?   杜阁老站了起来,“打扰了,告辞!”   恰在此时,半夏进来禀报,“老爷,大少爷,县主想见一见杜公子。”   杜阁老眼底闪过一道暗芒,女子感性多情。   杜若随着半夏前往花园。   陆夷光坐在凉亭内,石桌上放着一壶茶两只青花瓷杯,以及一条黑色长鞭,手柄上镶满了璀璨的宝石。   杜若脚步一顿,复又若无其事地走入凉亭。   坐在石凳上的陆夷光抬头看他一眼,神情淡然,“杜公子请坐。”   杜若犹豫了下,拱手对着陆夷光深深一揖,“在下愧对县主厚爱。”   “厚什么爱,我顶多就是看你顺眼一点,”陆夷光抬起下巴,“长得好看点的,都顺我的眼。所以你大可放心,我不会哭着闹着要嫁给你的,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遍地是。”   杜若哑然,望着满脸嘲讽,盛气凌人的陆夷光,心想这才是她真实的性情吧。昨天在如意坊她伶牙俐齿地和符骥吵嘴,之后又用弹弓偷袭符骥,其实在他面前,她一直在伪装,装的应该挺辛苦,以后她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惟愿县主早日寻得如意郎君。”杜若衷心祝愿,是他对不起她。   陆夷光嗤了一声,“少在这假仁假义,我差点被你耽搁了婚姻,你倒还有脸在这装好人了,厚颜无耻!”   杜若沉默,只能再次作揖,“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一句对不起,就能抵消我受到的伤害吗?”陆夷光冷笑。   “杜某怎么做才能令县主消气,但凡杜若能做到,莫敢不从。”   “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那我问你,你何时喜欢上谢存华,在我们订婚前还是订婚后?”   杜若怔住了。   陆夷光嗤笑,“刚才不还说莫敢不从嘛,这会儿就说话不算话了,也是,像你这般两面三刀之人,还有何信义而言。”   杜若闭了闭眼,“订婚前。”   陆夷光气得站了起来,一把抓起长鞭指着杜若的鼻子,“也就是说,你心里爱慕着谢存华,却来我们家提亲。”   杜若的脸白了红,红了又白,错了,一步错步步错。他是真心实意地想和陆夷光过日子,他以为他能忘了谢存华,可他高估了自己,“对不起。”   陆夷光怒不可遏,差点按捺不住一鞭子抽死他的冲动,强忍住了,咬着牙,“你们是两情相悦?一直都有联系?”   “没有!”杜若矢口否认,“我与谢姑娘清清白白。”便是情投意合时,他们也只是借着妹妹的掩护说说话,从未僭越。四叔阵亡后,抛开应酬场合巧遇时礼貌的问候,一句话都未再说过。   陆夷光审视再三,姑且相信他没有说谎,心里略微舒坦一些,至少没顶着她未婚夫的名头和别的女人暗通曲款。   至于他的没有是否认两情相悦还是否认没有联系,陆夷光也懒得刨根究底,谢存华喜不喜欢杜若,不关她的事。   问完了,接下来就是有仇报仇,陆夷光往后退了几步。   杜若看了看她手里的长鞭,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陆夷光挑眉,居然不跑,算他还像个男人,素手一扬。   “啪”   鞭尾落在杜若身上,痛的他身子一颤,闷哼一声,俊秀的面庞上霎时冒出冷汗。   陆夷光慢条斯理地收回鞭子,“你不喜欢我却想娶我,险些误我一生。”   杜若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遭女子鞭笞,然他咎由自取,遂他不闪不避,白着脸道,“是我之过。”   “啪”   又是一鞭。   陆夷光粉面带煞,“今日你害我在人前丢尽了脸面。”   这一鞭子扫过他的脖颈,留下一道血痕,疼得杜若眼前发黑。   不等他缓过来,第三鞭紧接而来,打得杜若一个踉跄,豆大的冷汗从额头上滚下,滴落在石板上。   “纵然错在你,然而退婚之后,却是我的名声更受损。”等他顶着这一身伤出去,那群人就更有的说了,爱说说去,看谁敢当着她的面唧唧歪歪。   不远处躲在假山背后的陆见游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本来他想教训杜若的,但是被陆夷光拦住了,说她自己的仇自己报。   陆见游都有些同情杜若了,老太太吃砒霜,居然敢招惹母老虎。   杜若咬牙忍着锥心刺骨的痛楚,抖着声道,“是我对不住县主,我会向世人解释,是在下配不上县主。”   陆夷光讥讽一笑,那群人只会说她陆夷光刁钻任性哪里比得上谢存华才貌双绝,怪不得杜若喜欢谢存华呢,说不得还要同情杜若。   反手,陆夷光又是一鞭挥下去,“你蹉跎了我一年光阴。”   杜若已是面无血色,整个人冷汗淋漓。   陆夷光歪了歪头再想不出理由,“好了,你可以滚了,以后别出现在我面前。”   杜若勉力支撑着身体,再次朝陆夷光深深一揖,随后转身,蹒跚离去。   “等一下。”   杜若无意识地抽了下,忍着剧痛转过身,眼底是他不自知的惊惧。   陆夷光把玩着染了血的长鞭,盯着杜若的眼睛,冷冷道,“奉劝你一句,你要是忘不了谢姑娘,那就别再去祸害其他女子。世间女子鲜少有不盼着丈夫全心全意相待的。   倘若你既忘不了心头明月又不敢与世俗抗争,就积点德,告诉那个可怜女子,你另有所爱,让她自己选择要不要跳这个火坑。你愿意凑合,人家姑娘未必愿意被你凑合。”   一字一句刀子一样刺过来,刺得杜若打了个晃,险些栽倒在地。 第11章   见到杜若凄惨模样的杜阁老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化作平静。这伤必然是陆家人所为,甚至极有可能是陆夷光,杜阁老对她泼辣的脾气也略有耳闻。   嫡长孙被打得伤痕累累,杜阁老岂能不心疼不愤怒,然而此事总归是他们杜家理亏,损失最大的是陆家,遂他着实没脸斥责陆家过分。   罢了罢了,也是君若活该,订了亲还对旁的女子念念不忘。君若挨了这顿打,世人的嘴对他也会宽容几分。   的确,当杜若顶着一身伤走出公主府的消息长了翅膀一般传开之后,还真有不少人同情杜若的。   这女人要是定了亲还思慕未婚夫以外的男子,那是水性杨花不知廉耻。   换成男子,在不少人看来不过是少年慕艾情不自禁罢了,尤其谢存华才貌出众,便是已婚儿郎里都不乏爱慕者。   有些人还会讥笑陆夷光自个儿及不上谢存华,活该留不住未婚夫的心。   ……   暂时,这些蜚短流长还传不到陆家人耳里,不过陆家人都心里有数,这一顿打,肯定会把陆夷光推到风口浪尖上。   从利益最大化上来说,他们家应该示弱赢取舆论的同情,但是这显然不符合陆夷光脾性。   她的脾性就是把杜若堂而皇之抽一顿,亲手教训,她的气才能顺。对此陆徵和南康长公主也没说什么,反正他们家阿萝也不是靠名声择婿的,落个凶名就落吧,也让还不知道在哪的女婿长点心眼。   “别难过了,为了这种没担当的男人掉眼泪不值得。”南康长公主心疼地搂着陆夷光。   气势汹汹地教训完杜若,陆夷光见到父母才开始委屈,伤心、愤怒、难过……种种情绪难以概括,再被温言软语一哄,眼泪就吧嗒吧嗒往下掉了。   陆夷光把不争气的眼泪憋回去,“我才不是为了他哭,我是替我自己难过,瞎了眼,居然看上他,还在他身上浪费了一年的时间。”   南康长公主怜惜地摩着她的后背,到底是个小姑娘,情窦初开却无疾而终,还是以这样难堪的方式结束,岂能不难过。   “阿爹阿娘不也看走眼了。”说起来,南康长公主就一肚子气,杜若他们也是仔细观察过,原以为是乘龙快婿,哪想是这样的货色,幸好发现的早,“你等着,阿娘一定给你挑个更好的。”   “挑个比他更好看的,他不就是长得好看点嘛。”   南康长公主哭笑不得,这会儿了还惦记着好看的。   原本满腔愤怒和心疼的陆见游眼角抽了抽,要不要这么肤浅!   “咱们找个更好看的。”南康长公主顺着她的话哄。   陆夷光破涕为笑。   陆徵无奈的摇了摇头,没心没肺的丫头。   陆见深闻声道,“时辰不早了,先去用晚膳吧,还要为了那等小人饿肚子不成。”   “对对对,化悲愤为食欲。”陆见游摸着扁下去的肚子附议。   用膳时,陆夷光身体力行地践行着这句真理,吃了两碗饭,一个人干掉了大半条松鼠桂鱼,满足地打了个饱隔。   南康长公主和陆徵欣慰而笑,回到屋里,南康长公主就心疼地叹气,“这孩子装得若无其事,是不想我们担心呢。”   少女情怀总是诗,阿萝对那杜若着实有几分朦朦胧胧的好感,哪是说放下就放下的。   “阿萝长大了,”陆徵拍拍她的手背,“你莫担心,伤心固然有点,但是咱们阿萝也不是那等耽于情爱的女孩儿,过上一阵自然就好了。之前不是说好了她要去承德避暑,让她早点出发,去那边散散心。”   南康长公主点点头,“也好,这一阵京城里头必然乌烟瘴气。”又沉了脸,“杜家欺人太甚!”   陆徵眯了眯眼,眼神微凉。   ……   银月弯钩,繁星满天,夏夜的凉风里泛着荷花香。   陆夷光瞪圆了眼睛,喜出望外地看着长身玉立的陆见深。   陆见深轻笑,“不想去的话,那我便回了。”   “去去去去去!”陆夷光一把拉住陆见深的袖子,一扫方才抱着猫发愣的可怜样,神采焕发,“大哥等等我,我去换身衣裳。”说着一个箭步蹿向内室,生怕他反悔的样子。   陆见深在背后道,“不着急,时辰尚早。”   陆夷光已经消失在墙后,她换了一身轻软鲜嫩的撒花烟罗锦裙,再次出现在陆见深面前的时候,心情昂扬,哪有不久之前的苦闷。   陆见深失笑,果然有得玩就顾不上伤心了。有些人遇上伤心烦恼事,通过独处来平复,但是有些人玩起来也就想不起烦心事了,他们家阿萝明显的后者。   “大哥,我们去哪儿啊?”陆夷光仰着脸,巴巴望着他。   陆见深含笑道,“京城哪里最好玩,难道不是你比我更清楚。”用折扇敲了敲陆夷光的头顶,“我付钱,你做主。”   陆夷光笑逐颜开,“白天玄武大街最热闹,晚上的话,属德胜街人最多,大哥我们去德胜街吧,那里晚上有很多小吃,天南地北,包罗万象。”   陆见深自然应好,本来就是哄她高兴的。   走了两步,陆夷光纠结,“不叫三哥。”   陆见深悠然道,“随你。”   “额,”陆夷光沉吟,马上就很欢快的宣布,“我们多买些好吃的回来给他。”到时候他一定会跳着脚抱怨他们出去玩居然不带他,一想陆见游郁闷的脸,陆夷光心情更好了几分,果然快乐就是要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   看着她更加明媚的笑脸,陆见深眼中笑意加深。   陆夷光揉了揉亦步亦趋跟在她脚边的五只小猫,“你们乖乖在家等我带好吃的回来哦。”   “喵~”   在一群猫咪的目送下,陆夷光高高兴兴地跟着陆见深出了府。   夏夜的街道上,人流格外多一些,两旁茶馆酒楼被大红灯笼映照的亮如白昼,模样各异的摊贩站在琳琅满目的货物前热情的吆喝。   一条街下来,陆夷光手上的吃食已经换了七八样,“大哥,这个手剥笋特别嫩,下粥不错。”   不消吩咐,就有下人返回小摊上买了几分打包。   陆夷光抓了一根递给陆见深,上面还带着汁水。   陆见深,“我不用,你自己吃。”   “很好吃的,你试试看。”陆夷光热情推荐,她就没安好心想看着他当街剥笋,出来玩嘛,又没外人,不用继续端着了。   陆见深不咸不淡地扫她一眼。   陆夷光笑容顿收,低下头收回手,一幅我难受,但是我很坚强我忍的神情。   陆见深用折扇顶了顶鼻梁,把折扇递给小厮,然后认命地从她手里取过一截食指长的手剥笋。   陆夷光得意地一弯嘴角,复又马上抹平,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动作,等着看他皱眉窘迫,却见他坦然自若,彷佛手里拿着的不是水哒哒还有些黏的笋子而是什么珍玩。   陆夷光顿觉没劲,捉弄人,要是对方不以为然还有什么意思。   “尚可。”陆见深点评了一句,一边拿帕子擦手。   陆夷光立刻又来了精神,“大哥,你别看这些小吃不起眼,可味道不赖。”随即专程带着陆见深去找那些卖相不佳味道却极好的美食。   陆见深开始后悔,后悔自己为何要带她出来散心。   在陆夷光走向一个摆满了各种昆虫串串的木车时,陆见深眼角重重一跳,用扇子将她的脸扳到另一个方向,“出来有一会儿了,回府吧。”   陆夷光摇头拒绝,戳穿他的担心,“放心大哥,我还没重口味到吃那个,不过。”   陆见深仍旧笑着。   陆夷光察觉到了危险,连忙道,“我要买一些回去吓三哥。”   不让他吃当然没问题,陆见深打发苏木去买。   “多买点,每个品种都要。”陆夷光开心地叮嘱。   陆见深指了指前面的茶肆,“过去歇一会儿。”犹如回府两个字从来没有提过。   “正好我也渴了。”陆夷光点点头,走到一半,被一阵震耳呼喝吸引了心神,她扭过脸,抬头看着招牌,“全聚楼,干什么的?”   “赌坊当然是赌钱的。”边上摆摊的小哥见她生得貌美,不由自主地回答,话音刚落,就觉一道冰冷的视线射过来,抬眼一瞧,吓得他打了一个激灵,再不敢多看。   “赌坊。”陆夷光喃喃自语,这老板可够贪心的,全聚楼,钱财全部聚集到他那儿去了。   恰在此时,里面又传来一阵喧哗,勾地陆夷光心痒痒,她还从没进过赌坊呢,转过脸,央求地望着陆见深。   陆见深神情柔和,语气坚定,“想都别想。”   陆夷光抿唇,“大哥你去过赌场吗?”   陆见深进去过,年少时难免好奇,知道怎么回事后,就再也没有踏足过。   陆夷光当即委屈上了,“那为什么我不能进去。不是说好了,今天我做主,你只管付钱的。”   最后,陆见深带着陆夷光去成衣坊换了一身男装,自家妹子自己清楚,不满足她的好奇心,总有一天她会自己偷溜着进去,那还不如自己陪着更放心。   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她见识过一回,下次让她来都不会来。   这家成衣坊恰巧是自家产业,换上男装的陆夷光美美地在镜子前左顾右盼,摸着下巴睨一眼也换了一身普通衣裳的陆见深,“要我是男子,京城第一美男子的头衔就该换人了。”   陆见深勾了下嘴角,“你顶多就是个美少年。”这年纪倒还能勉强装一下雌雄莫辨的美少年。   “只要美就行。”陆夷光冲着琉璃镜内的漂亮少年嫣然一笑。   陆见深摇头一笑,看着她臭美。   自我欣赏毕,兄妹,不对,兄弟两前往赌坊,陆夷光美少年不忘炫耀自己下午的丰功伟绩,“今天我在庆王府赢了三百六十五两。”   “赢了这么多,也没见你掏出一个铜板请我。”   陆夷光笑容可掬,“我这不是给大哥机会展现兄长风度嘛,再说了我赚点脂粉钱不容易,不过待会儿我要是赢了,分一半给你。”   瞧她跃跃欲试,陆见深拿着扇子敲了下她的头顶,约法三章,“一盏茶的时间,开了眼界就出来,以后再不许自己跑来,否则一年别想出门。”   陆夷光不以为然,她就是好奇又不是好赌,吃饱了撑的才再跑来,遂点头如啄米。   “进去吧。”   陆夷光激动地两眼放光,赶明儿她就能向昭仁炫耀了,昭仁肯定没来过。   “深表哥!”符骥震惊地瞪着台阶上的陆见深,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怀疑自己眼花了,深表哥,君子如玉的深表哥,怎么可能出现在赌坊门口!   突然,他的眼睛又瞪大了一圈,几乎要脱框而出,眼眶乌青的脸做出这般惊讶的表情格外滑稽。   陆夷光想笑,便也笑了。这家伙居然好意思顶着这幅尊容出门,又想都这样了还要来赌坊,可见是个赌鬼。   符骥压根不知道她的腹谤,只剩下惊悚,羊癫疯发作一样指着陆夷光,“你,你,你——”   别以为换身衣裳他就认不出来,化成灰他都认得。   “在下陆萝。”陆夷光沉着嗓子,眼神警告,要是叫破了她的身份,看她怎么收拾他。   “咕咚。”符骥吞下一口口水,总算是找回了一眯眯神智,“哦,我知道了,”他一脸的恍然大悟,“情场失意赌场得意,你是来找平衡的。”   陆夷光磨了磨牙,冲着他假假一笑,“就在两个时辰前,我刚把一个人抽得皮开肉绽。”   符骥缩了缩脖子,求生欲满满地往后退了三步。 第12章   陆夷光糟心地看一眼符骥,暗道一声扫兴,遇上了他,自己哪能进赌坊开眼界,不然符骥这张大嘴肯定会给她宣扬的满城风雨,别人怎么说她倒好,只怕爹娘也要责怪大哥居然容她来此等三教九流汇聚之地。   陆夷光暗暗可惜地叹出一口气,然后煞有介事地问符骥,“这是什么地方?怎么这么热闹?”   “赌坊啊,你不知道。”符骥愣愣地回。   “你居然赌博!”陆夷光无比震惊地看着符骥,先声夺人,“脸都成这样了,还来赌坊,你瘾头够大的!”   符骥炸毛,“我来赌坊关你什么事!”   陆夷光凉凉道,“当然不关我的事,我就是发表下意见而已,你慢慢赌。”说着一甩衣袖,转身要走。   “等一下,你凭什么说我,你自己不也是来赌的。”符骥觉出不对的地方来,指了指她,“你穿成这样,不就是要来赌的。”   “开什么玩笑,”陆夷光一脸的关爱智障,“我去赌坊干嘛,就算我想进,我大哥能同意,你有没有脑子的。我们就是听着这里特别热闹,所以好奇想去看看,哪知道竟然是赌坊,幸好发现的早。”   符骥看了看温润如玉的陆见深,要是只有陆夷光一个,十成十她是想进赌坊撒野,但是有深表哥在,符骥推翻了自己之前的想法,深表哥怎么可能进赌坊,更不可能带陆夷光来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   陆夷光又掸了掸长袖,“至于我为何穿成这样,那是不想被人唧唧歪歪,说我还闲情逸致出来溜达。”   这么一说,符骥倒是想起了她和杜若之间的事情,可把他纠结坏了,陆夷光倒了这么大的霉,他忍不住高兴,这女人总算栽跟头了。但是符小侯爷仅存的良心又告诉他,姑娘家遇上这种事怪可怜的,自己再幸灾乐祸,有点不厚道。   于是符小侯爷一边高兴一边同情,人都快分裂了,索性跑来赌坊打发时间,省得胡思乱想,不想背到家,才一个时辰就输了个底朝天,晦气,晦气!   遇上了陆夷光,更晦气,怪不得自己输得这么惨,今儿不宜出门啊。   “本是出来散心的,倒是越散越没好心情了,”陆夷光嫌弃地看一眼符骥,转脸对陆见深道,“大哥,我们走吧。”   符骥不甘示弱,嫌弃地瞪过去,“怪不得我手气不好,遇上你准没好事。”昨天和傅延年打了一架,今天输得一塌糊涂。   “彼此彼此。”陆夷光皮笑肉不笑地甩了一句,抬脚大步离开。   符骥用力哼了一声,以表不屑之情。   一直未出声的陆见深冲着符骥微微一笑,“舍妹顽劣,骥表弟莫要往心里去。”   陆见深这么一说,符骥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自己一个大男人居然跟个刚刚经历了退婚的姑娘吵嘴,还是当着人家哥哥的面。   符骥的脸悄悄红了下,幸好在红灯笼下显不出来,清了清嗓子,“我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陆见深颔首一笑,“骥表弟是要回府还是继续游玩?”   符骥,“我准备回去了。”   陆见深含笑道,“那就此别过,我们还要再逛一会儿。”   符骥看一眼站在不远处一脸催促的陆夷光,再看一眼优雅的陆见深,再一次感叹,一个爹妈生的,怎么差别这么大呢。   “深表哥慢走。”符骥抬手拱了拱。   陆见深还礼。   “真倒霉,这样都能遇上。”陆夷光嘀嘀咕咕地抱怨。   陆见深好笑,“冤家路窄。”   陆夷光撇撇嘴,“分明是阴魂不散。”   陆见深失笑,“换一家吧。”刚才一番争吵,已经引起注意。   “大哥。”陆夷光心花怒放,欢喜地看着陆见深,还以为被符骥这么一搅和,大哥会不许她再去赌坊了呢。   大哥岂会食言而肥,陆夷光在心里深深唾弃自己的小人之心。   陆见深岂会看不穿她的心思,“怎么,以为我反悔了。”   “怎么会,”陆夷光果断摇头,“大哥才不会说话不算数呢!”   陆见深笑看她一眼。   陆夷光嘿嘿一笑。   兄妹俩换了一家更偏僻的赌坊,头一次来到这种地方的陆夷光看什么都好奇,她觉得这里新鲜,别人还觉得她新鲜呢,细皮嫩肉的少年儿郎,一看就是好人家出来的小少爷尝鲜来了。   开赌坊的,眼力界儿不会太差,管事的得了通报立马出来了,但见气度不凡的陆见深以及目露精光的护卫,猜出来历必定不简单,忙殷勤地迎上来。   陆见深抬了抬手,“你自去忙你的,我们就是来打发下时间。”   有心打探下来历的管事一怔,不敢再多嘴,“公子慢慢玩,若有需要,只管吩咐。”   陆见深颔首。   管事欠身退下。   陆夷光已经挑好了要玩的,她站在一张大转盘面前,两名护卫站在她左右,旁人下意识地空出一两个身子的距离。   陆夷光上下抛着银子,觉得没劲,站在门口时多热闹啊,现在只剩下悉悉索索的声音了,还都看着她,看什么看,没见过这么俊俏的美男子吗?   还真没见过!   陆夷光玩了两把,便意兴阑珊地离开,一点都不好玩,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为了赌博倾家荡产,脑中有疾。   陆见深赞同地点了点头,“赌博和酒色一样,毁人心智于无形,沉迷进去,人便算是废了。”   陆夷光若有所思,“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就像里头那些人,两眼无神,形容憔悴。”   陆见深,“正是。”   “大哥放心啦,我今天长了见识,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以后再不会去,那里头臭死了。”陆夷光皱了皱鼻子,简直不堪回首,男人身上汗臭味,烟草味,还有各种食物味混杂在一块,臭烘烘的。   陆见深一笑,“还要不要再玩一会儿?”   陆夷光闻了闻自己的袖子,嫌恶地皱了脸,“不玩了,我要回家洗澡。”   “那回吧。”陆见深失笑,忽见她把一锭银子塞进他手里。   陆夷光高兴地拍了拍腰间的荷包,“说好了,赢了一人一半。”运气不错,玩了两把,两把都赢了,今儿她赌运果然旺。   陆见深垂眼看着掌心里的银子,笑赞,“我们阿萝真厉害,都能孝敬大哥了。”   “那是,大哥等着,以后我还会挣银子给你花的,”陆夷光洋洋得意,“我可比三哥厉害多了,他只会花银子。”   被中伤只会花银子的陆见游瞪着桌子上的狰狞惊悚的油炸蜈蚣、蚂蚱、蜂蛹、竹虫、蜘蛛,险些一口气上不来。   倒霉催的陆夷光,出去玩不带他就算了,居然还送这些恶心的玩意儿挑衅他,是可忍孰不可忍。   陆见游愤而冲向门口,打算和她好好交流下感情。   大丫鬟青禾忍着笑道,“少爷,二门已经关上了。”   陆见游十岁就从内院搬到外院来住。   陆见游悻悻地坐回去,看着一桌子的东西就来气,“拿下去,你们分了,不想吃的就扔了。”算了,看在她今儿心情不好的份上,自己大人大量,不与她一般见识。   “奴婢替大伙儿谢少爷赏赐。”青禾屈膝一福,这里头虫子只占了一小半,更多的是其他小吃。   陆见游没好气,“别谢我,谢你们县主去。”   青禾低了头,不敢让主子看见她脸上的笑意,免得火上浇油。   锦春院里,陆夷光洗了个香喷喷的花瓣澡,舒舒服服地躺在红木攒海棠花围拔步床,回忆整一天,波澜壮阔,虽然遇上了很不开心的事情,但是也有值得高兴的事。   所以她并没有愁肠百结地难以入眠,没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她能没心没肺地睡觉,庆王府的茗湘院内却是灯火通明。   坐在上首的庆王妃眼底精光闪烁,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伏跪在地的婆子瑟瑟发抖,战战兢兢的抬起脸,“王妃饶命,王妃饶命,老奴都是被逼的。” 第13章   暴风雨不期而至,猛烈地砸在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刺耳声响。床上的李莹玉不耐地翻了一个身,烦躁地看着浓稠的漆黑,一丝亮光都没有。   下午那一幕幕折子戏一般在脑中回放,陆夷光那张盛气凌人的脸放大了又放大。猖狂什么,还不是连自己的未婚夫的心都留不住。冲她发火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对付杜若和谢存华去。   万万没想到,杜若竟然喜欢谢存华,黑暗中,李莹玉面上刻满了讥讽,肤浅的玩意儿,不就是看上了谢存华那张脸吗?原以为杜若是个谦谦君子,结果他也不能免俗。   李莹玉又翻了一个身,想起自己当众被陆夷光下了脸,那些嘴碎的肯定会对她评头论足,不过有陆夷光他们三个的桃色新闻在,更多注意力应该在他们身上。   如是一想,李莹玉略略松了一口气,虽然事情发展不尽如人意,但是有意外之喜。   胡思乱想间,李莹玉在嘈杂的雨声中入眠,次日醒来,因着被禁足不用去请安,她便没有立刻起床,而是又睡了一个回笼觉,睡饱了才慢腾腾地起来,洗漱时发现大丫鬟春雪不在,随口一问,“春雪呢?”   捧着毛巾的春月就笑,“今儿轮到春雪休息。”   李莹玉哦了一声,洗漱好,去用早膳,然后开始抄写《道德经》。   “二姑娘,太妃请您过去一趟。”庆太妃跟前的大丫鬟菊月恭敬道。   “祖母唤我何事。”李莹玉心里没底,现在可是禁足期间。   菊月微笑,“奴婢不知,姑娘过去了不就知道了。”   李莹玉稳了稳心神,随着菊月前往沉香院,一路上都在琢磨着所为何事,不知想到了什么,心头跳了跳,忙忙压下去。   沉香院里,不只有庆太妃,庆王妃也在,以及难得一见的庆王。   比起富丽堂皇的王府,爱玩的庆王爷更喜欢郊外别庄,可以尽情陪伴自己的宝贝鹅。   不过庆王不着家,除了大鹅外,另一个重要原因是为了躲清静。留在府里头,少不得要处理家务事,清官难断家务事,更别提他这个只会吃喝玩乐的荒唐王爷了。   这几年随着庆王妃和金侧妃之间的形势越来越剑拔弩张,庆王也越来越后悔没有处理好妻妾嫡庶的关系。   当年阿姐就提醒他,不想家宅不宁就别把金侧妃的心养大。只哪个男人不好色,花容月貌的美人儿可怜兮兮地哭泣忏悔,他的气也就慢慢的消了。   直到庆王妃怀着嫡子时发现饮食被人动了手脚,最后查出是一位姨娘动了手脚,然而庆王妃坚信金侧妃才是幕后黑手。   从此两边连平和的表象都维持不住了,明争暗斗不休。庆王后悔不及,不胜其扰之下,索性躲了出去。   今天他是被庆王妃派人叫回来的,庆王拧眉盯着踏进门的李莹玉,头疼起来。谢存华落水真的是她一手设计,为了让恪儿英雄救美,恪儿是否也参与其中?   觉出屋内气氛不同寻常,李莹玉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脊背,“莹玉给祖母,父王母妃请安。”   庆太妃扫一眼儿子儿媳,随即看向李莹玉,淡声道,“且问你个事,你如实回答。”   李莹玉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扑通扑通狂跳,“莹玉不敢妄言。”   “谢存华是怎么掉进水里头的?”   李莹玉呼吸一滞,心跳都漏了一拍,“清雅崴了下脚不慎把她推了下去,清雅说是有人绊了她一下。”   庆太妃捻了捻佛珠,大周道教昌盛,她偏偏是信佛的,院子里还有一个小佛堂,“你知道是谁绊的吗?”   冷汗倏尔冒出来,李莹玉勉强维持着镇定,“当时太过慌乱了,孙女没有察觉到。”   庆太妃忽然一叹,定定看着她,“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是不肯说实话?”   李莹玉再是控制不住白了脸焦急道,“祖母在说什么,孙女听不明白。”   旁边的庆王妃嘲讽地挑起嘴角,不见棺材不落泪,都这样了,还在自作聪明。   “我的话你听不明白,”庆太妃一改平和模样,怒声说道,“那你就听听她们的话能不能明白。”   话音刚落,菊月带着狼狈不堪的春雪和两个婆子出来。   李莹玉勃然色变,耳边轰隆一声炸开,呆了片刻,她膝盖一软,噗通跪倒在地,失声痛哭,“祖母恕罪,莹玉知道错了,莹玉年幼无知,一时鬼迷心窍铸下大错,莹玉罪该万死。”   “孽障,小小年纪居然能想出这么下作的手段来。”庆太妃那个气啊更是痛心,原以为这丫头只是糊涂,没想到她心术不正到这般地步。   居然想出把谢存华推进水里,再让婆子见机行事给李恪创造英雄救美机会的馊主意,太下作了。   不只下作还愚蠢,众目睽睽之中,这个计划成功性并不高,反而很容易露出马脚,就算让李恪救起了谢存华,在他们府里出事还被他们家爷们救了,外人会怎么想,头一个怀疑的就是他们家。   他们庆王府看着尊贵,可儿子就是个闲散宗室,也就是龙椅上那位念着情分,还有女婿的面子在,外人才客气几分。   谢家却是手握重权,祖孙三代都是抗倭名将,保东南沿海平安,是国之栋梁。   这回是她运气好,没被外人抓了个现行,不然谢家要是追究到底,皇帝为了安抚军心,十有八九会给一个交代。   区区一个王府庶女还能比军心更重要,便是公主,摊上这种事都得吃挂落。   庆太妃真想掰开她的脑子看看,下面人吹捧两句,她就轻飘飘找不着北了,是不是以为出了天大的事都有人能护着她。   无意间撞上庆王妃讥讽的面孔,庆太妃臊了臊,归根究底,李莹玉这德行,她也有责任,年岁大了,对孙辈越发纵容。   庆太妃运了运气,“我再问你,你要是让我发现说了一句谎话,我就把你送进庵堂,青灯古佛一辈子。”   李莹玉骇然失色,吓得软了身子。   庆太妃直视她的双眼,“这事恪儿有没有参与?”   庆王妃拽紧了手心,李恪才是她真正的目的。那婆子是听命春雪这个丫鬟行事,无法证明李恪参与其中,而春雪说李恪并不知情都是李莹玉的主意,动了刑也没改口。令庆王妃好生遗憾,李恪不倒,金侧妃一系就是烧不尽的野草。   李莹玉眼神闪烁。   “有没有?”庆太妃重重一拍茶几,震得茶盖跳了跳。   “没有!”李莹玉吓得声音发抖,“大哥什么都不知道,是我自作主张,我无意中发现大哥思慕存华,我也喜欢存华,就想要是存华能嫁给大哥就好了,可我知道,谢家不可能同意这门婚事,脑子一昏才出了昏招,祖母,父王,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你就这么肯定,恪儿一定会下水救谢姑娘。”一直没言语的庆王妃不阴不阳地插了一句。   “大哥真的不知道。”李莹玉疾呼,“祖母,父王,你们还不知道大哥吗?他怎么会做这种事,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要是大哥知道,他怎么会不下水救人,昨天他是靠得最近的。”   她赌的就是一个可能,大哥要是下水救了,那两个婆子就会帮大哥挡开其他人。大哥不下水的话,谢存华就自求多福吧。   闻言,庆王妃眼底闪过浓浓的失望,知道自己想借此事压下李恪是不可能了。就算证据确凿,太妃和王爷都有可能保下李恪这个文武双全已经长成的庶长子,更何况无凭无据。   “蠢货!”庆太妃气得抄起茶杯砸过去。   “啊!”李莹玉下意识一躲,茶杯砸在她右肩,茶水泼了她一脸。   庆太妃更气,气得胸膛剧烈起伏,“你还有脸躲,大道不走,尽走歪门邪道。你个蠢货,你以为就你聪明,别人看不穿你的把戏。你以为你在帮你哥,你是在害他。幸好你哥没下水,不然满京城都猜得出是我们设的计。就像你挤兑阿萝,你是不是打量着别人都不知道你心思,自作聪明,愚不可及。”想到这儿,庆太妃心有余悸,幸好事情没发展到最坏的地步。   李莹玉唰得一下子褪尽了血色,慌得牙齿切切说不出话来。   庆太妃厌恶地看着她,“是我把你宠坏了,宠得你不知天高地厚,你给我去佛堂里跪着,没我的话不许起来。”   李莹玉从来没见过祖母这样冰冷的眼神,方寸大乱,连求饶都忘了,愣眉愣眼地被两个婆子半拖半扶到了小佛堂。   庆太妃抚了抚胸口顺气。   “母亲息怒。”庆王干巴巴地说了一句。   “早晚被你们气死,气死倒好了,省得糟心。”庆太妃恨恨瞪一眼庆王,在宫里的时候,皇帝把儿子当乐子,只宠不教,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太妃还能说皇帝不对吗,结果就把他养成了这么个德行。   庆王悻悻,“儿子不孝。”   看着他就来气,庆太妃转脸看着庆王妃,语气缓和几分,“辛苦你一下,给莹玉找一户人家,不拘门第,后生体面些老实些即可。”   公主挑驸马都挑民间貌美者尚,她也甭指望高门大户了,省得她再作妖,“离京城远一些。” 远离京城就算再出幺蛾子,杀伤力也有限。蠢材自作聪明起来,后果可大可小,譬如这一回,幸好恪儿不是个糊涂性子,没跟着莹玉胡闹,不然这回庆王府真是麻烦了。   之所以让庆王妃挑,是安抚,好歹能让她把气顺一点,免得又节外生枝。王妃给莹玉找的人家肯定不会多好,但是也绝不会太差,她还活着呢。   好歹是王府千金,就莹玉那性子,吃不了多大亏,也就是没权没势她得抓心挠肝的难受。难受就难受吧,都是该的,要不是亲孙女,她都想一碗药灌下去一了百了。   庆王妃站起来,应了一声是。 第14章   香灯昏黄,青烟袅袅,跪在蒲团上的李莹玉一颗又一颗地捡着佛豆,捡一颗念一声佛,眼泪要坠不坠的含在眼里。   她到底是哪里露出了马脚,祖母又会如何惩戒她,只是禁足抄书捡佛豆吗?不想还好,一想呼吸都变得吃力起来。   “吱呀”一声,厚重古朴的佛堂前门徐徐打开,几楼阳光照进幽静的佛堂,李莹玉扭头一看,惊喜,“大哥。”   站在门口的李恪长眉若柳,身如玉树,他静静地看着喜出望外的李莹玉,神色复杂。   李莹玉脸色一变,眼泪缤纷下落,哽咽,“大哥,我知道我不该做那种事的,但是我就想着让存华做我嫂嫂,没想那么多,我知道错了。”说罢,呜呜咽咽的痛哭起来。   李恪走了过去,递出一方手帕。   李莹玉接过帕子,擦了擦眼泪,怯生生地仰望着李恪。   “这一次,你错的离谱。”李恪低叹一声,剑眉紧皱,“诚然我对谢姑娘有好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谢存华拥有的不仅仅是美貌,出身高贵,才貌双绝的女子,几人不喜欢。   “但是,有好感不意味着我就想娶她,我与她身份有别,她出自名门,我是王府庶子,历来皇家娶媳择婿都选自民间或者小官小吏之家,我与谢姑娘断无可能,你也深知这一点,所以才会,”李恪停顿了下,“这般不择手段,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一个不好就结下死仇。”   李莹玉羞惭满面又哭起来,泪水涟涟,姿态楚楚,“大哥,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李恪垂眸看着她,“知错便好,以后你莫要如此,凡事三思而后行。你且记得这世上并非但凡你想得到的都能得到,更不该妄图通过旁门左道的途径去争取,否则只会害人害己。”   李莹玉泪雨滂沱,连连点头,“大哥,以后我再不敢了。”   李恪这才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见他容色稍霁,李莹玉期期艾艾地开口,“大哥,祖母会怎么惩戒我?”   李恪,“祖母说让你在佛堂里思过,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出来。”   李莹玉舒了一口气。   佛堂外的菊月蹑手蹑脚地离开,回到正房,低声复述。   庆太妃出神地望着屡屡升腾而起的檀香,观莹玉那模样,恪儿的确是清白的。那就好,只会耍小聪明的人走不远。   并非但凡你想得到的都能得到。   庆太妃细细琢磨着这句话,世子之位,恪儿肯定想得到,但是无论他再优秀,只要憬儿好好的,就轮不到他,大周实行嫡长制。   李恪文武全才,偏是庶长子。而嫡子李憬年幼体弱,就不说性子怯弱了,能不能平安长大都是未知数。   庆太妃自个儿也纠结的很,更让她头疼的金侧妃,野心昭然若揭,要不是她压着,不定做出什么事来。   两边斗了十几年,将来任何一边获胜,都不会轻饶了另一方,她们是畅快了,可她心疼啊,不管哪一边都是她的血脉,庆太妃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   庆太妃头疼欲裂之际,南康长公主心情却是极好,她收到了二儿子陆见湛的信。   “老二就是个懒鬼,写个信都不殷勤。”南康长公主抱怨。   陆夷光附议,掸了掸信纸,“多写两个字,能要了他命似的,懒死了。”   南康长公主失笑。   “阿娘,二哥过年会回来的吧。”陆夷光再一次确认。   南康长公主,“如无意外会回来。”   陆夷光点点头,“那就好,”又托了脸嘟囔,“可还有半年呢!”   “过过就快了,这不已经半年过去了。”陆见湛是年初去的水师。   陆夷光老气横秋一叹,“二哥真是的,找了个这么远的地,还危险。”   南康长公主笑而不语,宝剑锋从磨砺出,转而问她,“你箱笼都收拾好了吗?”   “收拾好了,阿娘真的不跟我们一块去避暑吗?”陆夷光摇了摇南康长公主的手。   南康长公主笑着摇了摇头,“我可不像你们兄妹俩,猴儿一样的性子,见天儿想往外跑。”   陆夷光嘿嘿一笑。   第二天,陆夷光和陆见游拜别过父母便出了门,今儿是休沐日,是以陆徵和陆见深都在家。陆见深还会送二人到城外三十里处的朱雀亭,朱雀又名长离,这名儿倒是应景的很。   朱雀亭内休息的一行人认出了公主府的徽记,气氛微变,隐隐有如临大敌之势。   “姑娘,休息的差不多了,我们启程吧。”一位老嬷嬷对谢存华说道,   这一行人正是前去山东外祖家避风头的谢存华,随着杜若带伤离开公主府,陆杜两家解除婚约,关于陆夷光、杜若、谢存华的流言蜚语满天飞。   能闹得这般甚嚣尘上,自然少不了与三家不对付的人家的推波助澜,谣言止于智者,然而智者少,大多数人最爱这种桃色纠纷。   谢存华沉吟片刻,站了起来,撞上面徒惹尴尬。   马车里的陆夷光看的好笑,她又不会进凉亭休息,跑什么,无意间撞上谢存华的视线。   谢存华一愣,犹豫了下,眼含歉疚地略略一福。   陆夷光眯了眯眼,反倒扬声,“谢姑娘留步。”   谢存华脚步一顿,愕然望着她。   陆夷光弯唇一笑,利落地跳下马车,走过去。   谢存华身边的丫鬟婆子情不自禁绷紧了神经,前儿杜若遍体鳞伤地从公主府出来的消息他们都听说了。   领头的嬷嬷把求救的眼神投向不远处的陆见深,长乐县主任性,陆大公子温润知礼,总不会由着长乐县主胡闹,庆王府那事,她家姑娘也是受害者。   陆见深并不言语,微微挑眉看着陆夷光,不知她葫芦里埋着什么药。   “长乐县主。”谢存华屈膝一福。   陆夷光还礼,目光在谢存华脸上绕了绕,不愧是京城明珠,近看更美,杜若这厮人品不行,眼光倒不错。   谢存华微垂了眼。   陆夷光弯了弯嘴角,“谢姑娘方才何以那般看我?”   谢存华怔了怔,万万没想到陆夷光会这么问。   陆夷光展颜一笑,直视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明亮,如泉水般清澈,谢存华心里涌出愧疚,若非因为她,长乐县主不至于沦为笑柄。   谢存华屈了屈膝,“存华对不起县主。”   陆夷光挑眉,“谢姑娘哪里对不起我?”   谢存华语塞,这让她从何说起。   陆夷光眼神一扫,半夏几个福身后退。   谢存华的丫鬟婆子拿眼去看谢存华。   谢存华冲她们点了点头。   不错,有眼色,陆夷光笑起来,“谢姑娘为何向我道歉,难道那日是你主动落水的吗?”   谢存华断然否认,“不是,我岂会这般糟践自己。”   陆夷光点头,“那是谢姑娘要求杜若下水救你?”   谢存华一顿,摇头,“不是。”   陆夷光又问,“那难不成谢姑娘在我与杜若婚约期间和他有来往?”   “没有。”谢存华急声否认。   陆夷光在心里啧了一声,看来杜若和谢存华果然有一段,不然被她这么问,谢存华早就勃然大怒了。姑娘家名节可不容这般诋毁。她在心里暗暗摇头,卿卿佳人,奈何眼神不好,额,自己眼神也不好,似乎没资格嘲笑人家。   谢存华心里咯噔一响,她非愚钝之人,已然反应过来自己应对失当,面容登时苍白下来,“我,我……”   陆夷光摊了摊手,“我不是多嘴之人,谢姑娘不必紧张,我只是想告诉谢姑娘,你并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总不能说杜若喜欢你不喜欢我,就是你的错了,没这样的道理。”   谢存华呆了呆。   陆夷光轻轻一笑,“我与谢姑娘都是受害者罢了,于我,杜若另有所爱却想娶我。于谢姑娘,恕我多嘴问一句,谢姑娘至今未许人家,是因为他吧。”   谢存华脸色更加苍白,透明一般。   看得陆夷光叹了叹,对待美人,她总是格外宽容些,看着谢存华的双眸徐徐道,“谢姑娘身为女子都坚持至今,他却遵循家族之命与我定婚。定婚就罢了,那日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救了你,原本是个难得的机会,就算希望渺茫,若是心诚,总该尽力争取下,可他却是到我府上负荆请罪,若非我坚持,这婚还退不了。”   谢存华颜色如雪,摇摇欲坠。   陆夷光都要不忍心说下去了,“这厮看着情深意重,与我订了婚还对你念念不忘,在庆王府不计后果救你,可一到关键时刻却如同懦夫。说到底,心不真情不诚。”   陆夷光低低一叹,“谢姑娘,他配不上你。”这样的美人一颗真心错付杜若,委实暴殄天物,也忒便宜杜若那厮。 第15章   谢存华双眼空洞,彷佛七情六欲都被抽离,只剩下一具躯干。   “姑娘,姑娘。”见势不好冲过来的谢家丫鬟婆子敢怒不敢言地看着陆夷光。   陆夷光表情格外无辜,真相总是那么残忍,可是无知未必是福。想说的说完了,陆夷光挥挥衣袖功成身退。   留在原地的谢存华在下人惊惧交加的呼唤中回过神来,眼里起了一层迷迷离离的雾气,她对着陆夷光离开的背影屈膝一福。   谢奶娘满头雾水,愕然,“姑娘,您?”   谢存华扶住她的手臂,“奶娘,扶我回车上。”   眼见她面无血色,谢奶娘哪还顾得上其他,忙搀扶住她,一触之下发现她全身发软,整个人都靠了过来,谢奶娘又惊又疑。   进了马车,谢存华终于忍不住,眼泪滚滚而下,毫无间断,红唇间溢出呜咽声。   谢奶娘心急如焚,“姑娘,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长乐县主说了什么不中听,您莫要往心里去。”   “与县主无关,”谢存华闭上眼,脱力地靠在车壁上,痴痴道,“一语点醒梦中人,我该感谢她,感谢她。”   因杜渥丹的关系,她与杜若相识,他们都喜摩诘居士之诗,慕西林先生之画,好都匀毛尖,擅魏碑……   她从未想过,这世间会有一名男子能与她如此志趣相投,相得益彰。   她爱慕他,她想嫁给他。   只天不遂人愿。   杜四老爷牺牲,杜老夫人病故。   一道鸿沟横亘在两人之间,她心知他们二人再无可能,然而心里终究还存了一丝妄念,所以她想方设法拒绝了一桩又一桩的婚事。   直到杜若与长乐县主订婚,最后的奢望破灭,他们真的没有可能了。   她恨过怨过,甚至想过君既无心我便休,你另娶我另嫁,从此相忘于江湖。   然而事到临头发现自己终究忘不了,她做不到若无其事地嫁人,恐将来造成一对怨偶,害人害己,所以苦苦哀求父母给她时间。   一年忘不了,那就两年,三年……终有一日,她会忘了他,心无挂念地去做另一个人的妻子。   可这短短三日内发生的一切,颠覆了她一直以来的认知。   她宁愿他欢喜过她又放下,也不希望他是长乐县主口中那样的人,否则叫她情何以堪。   两道细细的泪痕从紧闭的眼底流下,扑簌簌落在衣襟上,她喜欢的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看得谢奶娘眼眶跟着红了,她听不明白姑娘的话,却看得出她的伤心欲绝,顺着她话说道,“醒来就好,哭一回就什么事都没了。”   谢存华心头一刺,一阵阵抖起来,扑进奶娘怀里失声痛哭。   ……   “你跟谢姑娘说什么了,你不会骂人家了吧。”陆见游好奇不已。   陆夷光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我骂她干嘛!”   陆见游随口道,“羡慕嫉妒啊!”   陆夷光瞪他,“在你们男子眼里,我们女子就该这般心胸狭窄是不是!”   “啊?”陆见游茫然。   陆夷光愤愤不平,“明明是杜若这厮的错,我为什么要怪谢姑娘。你们男子犯了错,却让女子背黑锅,还想让我们窝里斗,想自己没事人似的站在边上看戏,想得美!”   陆见游缩了缩脖子,气弱,“我就是随口一说,你要不要这么激动。”   陆夷光重重地用鼻子哼了一声,“不会说话就当哑巴。”   然而好奇心旺盛的陆见游岂肯安安分分当哑巴,为了满足好奇心,顶着陆夷光不善的视线没脸没皮地追问,“那你和谢姑娘到底说了什么,我看她样子不对劲的很,想哭哭不出来似的。”   陆夷光挑眉望着他,“想知道。”   陆见游用力点头,满脸求知欲。   陆夷光溜他一眼,又看一眼旁边含笑望着她的陆见深,“我告诉你了,你能保证绝不告诉其他人吗?”   “当然,我是那种嘴碎的人吗?”陆见游彷佛遭受奇耻大辱。   陆夷光唇角一翘,“我也向谢姑娘保证绝不会告诉第三人的,你觉得我是那种嘴碎的人吗?”杜若和谢存华那一段,事关姑娘家闺誉,越少人知道越好。   被反将一军的陆见游,“……”   陆夷光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嘁了一声,“学什么不好,学三姑六婆的八卦。”   陆见游悲愤。   陆见深低笑一声。   “大哥,我就不信你不好奇?”陆见游不满,不敢怼陆夷光,转换目标。   陆见深淡淡一笑,“非礼勿言。”   陆夷光大乐,“你以为大哥跟你似的没品。”   陆见游委屈巴巴地控诉,“你们联合起来欺负我。”   “那是你欠教训。”陆夷光毫不留情地嘲讽。   陆见游瘪瘪嘴。   “你们有一路的时间可以斗嘴,先让我说两句。”陆见深笑着开口。   陆夷光和陆见深看过去。   陆见深叮嘱,“去了承德,玩乐归玩乐,注意安全,莫要胡闹。”   兄妹俩乖巧点头。   陆见深看向陆见游,“你是兄长,我们不在,你就要担起照顾阿萝的责任来。”   “我倒是想摆兄长的谱,关键是摆不起来啊。”陆见游不忿,就算只大了一刻钟,他也是想当兄长的好不好。   陆夷光不甘示弱,“兄长的谱不是靠摆出来的,是做出来的。你不干兄长的事,还想摆谱,想得美。”   “大哥你看,我说一句,她有十句等着我。”陆见游告状。   陆见深笑,“阿萝不都说了,你好好表现就能摆谱了,这半个月你好好表现。”   陆见游一脸惊恐,“那我不得给她当牛做马。”   陆夷光嘚瑟地抬了抬下巴,“好好表现,我看好你哦。”   陆见游假哭,“嘤嘤嘤,大哥你实话告诉我,我是不是捡来的?”   陆见深眼神微动,抬手用折扇敲了下他的脑袋,“嘴上没个把门,什么话都敢说,你们走吧,不然到那儿天都黑了。”   陆见游和陆夷光便也不再磨蹭,道别之后再次启程。   马背上的陆见深目送他们消失在眼帘之中,倏尔,清雅致远的面上浮现一抹笑意。方才隔得远听不见阿萝和谢存华的谈话,幸而他略懂一些唇语,再结合二人神情行为,倒是猜了个七七八八。   阿萝倒是怜香惜玉的很,不过这丫头也不是纯粹的发善心,她记仇的很。   陆夷光打了一个喷嚏,惊得旁边摊成猫饼打瞌睡的肥橘猫抽了抽,睁开眼疑惑地望着小主人。趴在它旁边的小黑猫也懵懵懂懂地望过来。   这次出门陆夷光带了两只猫,一只肥橘猫和一只刚断奶的小黑猫。   陆夷光抱起小黑猫摸着它柔软的小耳朵,肥橘猫体重严重超标,她已经抱不动了。   半夏瞅着她笑眯眯的眉眼开口,“姑娘这是想到了什么,心情这么好?”   陆夷光喜滋滋地翘起嘴角,“好事,不告诉你。”   半夏好笑,手脚麻利地将软枕和垫子铺平。   陆夷光身子一歪,躺了上去,二郎腿翘起,小曲都哼起来了。   唐突了美人实非她所愿,然她哪能明知美人痴心错付,还见死不救。他杜若岂配让谢存华为他蹉跎青春,误了花期。   世间男子皆薄幸,世间女子皆痴情。   谢存华十八年华都未许人家,并非她寻不到好人家,而是她不想。反观杜若,心有所属却另娶他人,人品犹如云泥之别。   就冲这一点,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美人儿继续被蒙骗下去。   陆夷光由衷希望谢存华能看清杜若真面目,莫要再为他执迷,她值得更好的。寻一如意郎君,再生他三五个活泼可爱的儿女,夫妻恩爱,幸福美满,如同神仙眷侣一般,最好三五不时地在杜若眼前晃一晃。   虐不虐?虐不虐?虐死了!   她虐杜若的身,谢存华虐杜若的心,完美! 第16章   日暮时分,陆夷光一行抵达承德南丰山庄。五十年前这里还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村镇,直到先帝在此地修建行宫,年年来此避暑。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皇亲国戚、文武大臣,文人雅士争相在此修建府邸宅院,承德迅速发展,户口日增,民生富庶,俨然一大都会。   即便当今圣上不似先帝年年驻跸,只三五年才来一次,承德繁华依旧,一到夏季,不少京中贵族都会来此避暑。   舟车劳顿的陆夷光和陆见游无心游玩,洗漱用膳之后,便各自下去歇息。   翌日,兄妹俩前往一里外的淬月山庄拜见顺阳长公主,顺阳长公主也在承德避暑。   顺阳长公主身材微腴,穿着一袭绛紫色宫装,画着浓丽而不俗媚的妆容,衬得她越发张扬矜贵。   “你们阿娘没来?”顺阳长公主的声音里带着宿醉刚醒的沙哑。   陆夷光笑着回,“阿娘有事脱不开身,就只我们两个来了。”   顺阳长公主一笑,“你们打算待上几日?”   陆夷光,“约莫半个月。”   顺阳长公主随意地点了点头,“那你们好好玩吧,若有事便寻柳嬷嬷。”   陆夷光觉得应该没什么事需要惊动这位姨母,但是人家这么客气的一说,他们少不得要感谢一回。   “用过膳了吗?”顺阳长公主懒洋洋邀请,“一块?”   “……我们用过了,姨母要用膳,我们便不打扰了。”陆夷光汗了一把,拜帖昨儿就递上了,他们还特意用过午膳再过来,不想来得还是太早了的样子。   顺阳长公主也不留客,柳嬷嬷送了兄妹俩出去。   离了淬月山庄,陆见游就道,“七姨这是刚起身来着。”顺阳长公主行七。   “姨母在这自由自在的,可不就想什么时候起就什么时候起。”陆夷光羡慕。   陆见游也羡慕的很,平日里卯时半他就得起了。   陆夷光一夹马腹,“走吧。”   陆见游诶了一声,驱马跟上。   将将驶出三里地,迎面而来一驾马车,认出上头徽记以及领头之人后,陆夷光兄妹俩翻身下马。   那辆马车也徐徐停下。   陆夷光和陆见游面朝马车行礼,“见过靖宁郡王。”   车帘掀起,露出一张极其俊美的脸,眉如远山,鼻梁挺直,薄唇微抿,右眼角下藏了一颗痣,只是过于苍白的病容,让人觉出隐隐的不适。   车内之人便是当今圣上第七子靖宁郡王,他自幼体弱多病,常年在别庄休养,深居简出,鲜为人识。   陆夷光倒是知道靖宁王也在承德避暑,然大家是同辈,又素无来往,所以也就没投帖拜访。   “免礼。”浅浅淡淡的嗓音响起,紧接着又传来一道清咳声。   陆见游状似关切,“王爷哪里不适?”   靖宁王以拳抵唇,压下咳嗽,“老毛病罢了。”   “可有寻医?”陆见游又问。   靖宁王,“已经寻郎中看过,不甚要紧。”   陆见游一幅放了心的模样。   靖宁王抬眼望了望二人装扮,神色疲倦,“你们自去玩耍,本王也要回府歇息了。”   陆见游再是一礼,“王爷慢走。”   陆夷光也福了福,等靖宁王一行走远了,陆夷光忽然叹了口气。若是靖宁王身子康健些,京中闺秀就有眼福了,可惜可惜!   “叹什么气?”陆见游纳闷。   陆夷光老气横秋瞥他一眼,“你不懂。”   “你不说怎么就知道我不懂。”陆见游不服气。   “说了你不懂你就是不懂,”陆夷光翻身上马,“哪来这么多理由的。”   陆见游气结,“蛮不讲理。”   陆夷光冲他昂了昂下巴,就是不讲理,怎么了?   陆见游愤然一挥马鞭,绝尘而去。   ……   尘烟滚滚,一行人在淬月山庄正门前勒住马匹。   门房惊得瞪大了眼,赶紧打发一个小厮进去通禀,端着笑脸迎上来,“小侯爷您来了,怎么不提前派个人来说一声,也好让小的们准备下。”   符骥翻身下马,随手将马鞭扔过去,“想来就来了,我娘呢?”   顺阳长公主正在看歌舞,舞姿缱绻,唱词涟涟。她慵懒的侧躺在榻上,一美貌少年力度适中的敲着腿,另一英俊青年剥了一颗葡萄递到她嘴里,不知说了什么,逗得顺阳长公主笑出声来,挑起他的下巴,“这张嘴儿可真会哄人。”   “殿下,小侯爷来了。”柳嬷嬷匆忙进来禀报,目不斜视,纵然看了十几年,柳嬷嬷还是无法坦然。   顺阳长公主一扫放浪形骸之态,推开面前青年,“都退下。”   儿子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目睹又是另一回事,她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可亲儿子的看法不能不在乎。   一干人等再无二话,恭恭敬敬地快速退下。   顺阳长公主就着丫鬟的手站起来,一边整理仪容一边前往大堂,“骥儿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来了?”   柳嬷嬷也不知道啊。   面对母亲的询问,符骥一脸的理所当然,“我想您了啊。”   顺阳长公主笑盈盈的,“我看你是京城待得没劲,来我这打发时间了。倒是巧了,阿游前天也来了,你可以找他一起玩。”说着又摇了摇头,“罢了,阿萝也在,你俩遇上又得吵起来,你一大小伙子还是做表兄的,见天儿跟个小姑娘作对,也不嫌害臊。”   她和南康关系不错,偏两个小的自幼就不对付,曾经她一度还以为儿子喜欢小阿萝,要不怎么成天去招惹人家。   儿子要是喜欢,她自然乐意撮合,小丫头活泼伶俐挺讨人欢喜的,只她一提儿子吓得原地蹦的三尺高,一脸的受惊,她也就撩开手了。   “分明是她针对我,娘,你别被她乖巧的表象骗了,她阴着呢。”符骥反驳。   顺阳长公主哑然失笑,“那你倒是跟我说说,她怎么阴的你?”还别说,她这傻儿子真不是阿萝的对手,十次里八次是他吃亏。   符骥:“……”这么丢人的事,他才不说。   他不说,顺阳长公主也不追问,拉着一个月未见的儿子嘘寒问暖。   符骥陪了顺阳长公主一天,第二天就坐不住了,椅子上扎了钉子似的左扭右捏。   顺阳长公主哪能不知道自家儿子什么德行,用了午膳,挥挥手,“知道你不爱对着我这张老脸,去吧。”   “哪能啊,”符骥涎着脸笑,“阿娘哪里老了,您风华正茂,美艳无双。”   顺阳长公主抬起保养得宜的手,戳了戳他的额头,“行了,你娘我不用你哄,你哄小姑娘去,最好哄个媳妇儿回来。”   符骥的脸腾地红了。   顺阳长公主捏捏他的脸,“诶呦,还害羞了。”   “娘!”符骥恼羞成怒。   顺阳长公主睨着他。   符骥悻悻一摸鼻子。   “去吧,去吧。”顺阳长公主赶人,“我要去午歇了。”   符骥边勉为其难地离开山庄,一出门,犹如出笼的小鸟,精神抖擞。   “小侯爷,咱们去哪儿?”小厮长佑询问。   符骥想了想,“不是有个庙会,去看看。”   ……   陆见游啧啧有声地绕着陆夷光转了几圈,“不错嘛,这么一打扮还挺像一回事。”   陆夷光喜动于色,唰得一声打开折扇,对着琉璃全身镜里的少年风流倜傥地一挑嘴角。   之前去赌坊那次时间匆忙,不够精心,这一次她可是花了一个多时辰来装扮,将五官勾勒地更加硬朗,还遮住了耳洞,露在外面的肌肤也擦了粉,肤色介于小麦色和象牙白之间。   头发用文生巾束起,配上蓝色文生袍,折扇轻摇,犹如富贵人家的小秀才,骗不过熟人,但是陌生人还是能骗骗的。   “表哥,请。”陆夷光压低声音朝陆见游施了一男子礼。   陆见游大乐,豪迈地打了一个响指,“出发。”   ‘兄弟’俩便骑马进城,这三日,他们都是在城外游玩,恰巧从下人口中得知今天有庙会,便来凑趣。   城内行人络绎,车马喧嚣,酒楼茶铺鳞次栉比,好不热闹。   行走其间的陆夷光转着折扇,“跟京城比也不遑多让。”   陆见游点头。   二人边走边看边吃边买,中午在本地最有名的酒楼里吃了一顿,下午接着逛,正在兴头上,忽然听到一道哭喊声。   陆夷光循声扭头,见好些行人涌向拐角处的胡同,当下也好奇地抬起脚,她惯来是个爱凑热闹的。   胡同里,一名壮汉踩着一老妪的背,那老妪痛哭流涕地哭喊,“你们怎么可以当街抢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在承德这地界,老子就是王法!”说话的锦衣男子尖嘴猴腮,只差把我是恶霸四个字刻在脸上,他怀里还抱着一名少年——女扮男装的少女。   这少女面容憔悴狼狈,穿着粗布麻衣,但是一眼就能看出是个姑娘家,还是个如花似玉的姑娘。   以陆夷光阅美无数的眼光来看,好好养一养再打扮下,绝对是个标致的美人儿。   登徒子当街调戏良家妇女,英俊王爷/将军/世子/书生从天而降英雄救美的故事,陆夷光听了不下十个版本。   曾几何时,她拿着鞭子在大街上晃悠,准备随时英雄救美,奈何一次都没遇上过。   写书的都是大骗子!天子脚下,权贵遍地,哪个不长眼的会往枪口上撞。   她只能悻悻放弃,不想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居然遇上活的登徒子了,这登徒子简直和话本子里描述的坏蛋一模一样,当真是艺术源于生活。   陆夷光回忆着话本中英雄的出场方式,打开折扇往前站了一步,高喝一声,“住手!”   话音未落,老妪忽喊,“你可知我家姑娘是谁?”   与此同时,斜刺里来冒出一句,“我看你是王八蛋还差不多!”   陆夷光耳朵动了动,这声音有点耳熟,扭头一看,拉了脸,想跟她抢在美人儿跟前露脸的机会,做梦! 第17章   四目相对,都在对方眼底看到了毫不掩饰的嫌弃。   陆夷光还哼了一声,加重嫌恶之情,她扭过头用折扇指着那又丑又油腻的登徒子,太丑了,辣眼睛,清了清嗓子,端地正义凛然,“尔等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简直无法无天!”话本里是这样说的吧。   另一个方向的符骥不甘示弱,“大言不惭的东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德行,居然敢说自己是王法,小爷我都不敢这么狂。”   陆夷光皱眉,符骥看的肯定是土匪话本,粗俗,忒粗俗!   趾高气昂的纪福安一愣,不想在承德这一亩三分地上,居然还有人敢坏他好事,一瞬之后,回过神来,登时气不打一处来,然看着二人脸生,穿戴富贵,压着火道,“我劝你们别多管闲事,你们可知道我是谁?”   陆夷光,“反正不是王法。”只要不是王法,她都惹得起。   纪福安噎了噎,脑门上青筋暴跳。   符骥不耐烦道,“我管你是谁,赶紧把人放了。”   这时候,那被吓得面无血色的姑娘趁机一口咬在纪福安手臂上,竭尽全力地推开他,奔向陆夷光。堪堪跑出三步,后脑勺传来一阵剧痛。   纪福安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将人扯回来,抬手就是一巴掌,“贱货,居然敢咬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陆夷光脸色巨变,平生她最恨打女人的男人,尤其还是丑八怪打美人儿,她退后几步,用折扇从侍卫那换来黑鞭,同时下令,“给我揍,狠狠揍,出了问题算我的。”说着拎着长鞭脚下生风地冲了过去。   陆见游是个爱热闹不嫌事大,可以光明正大的打架,岂肯错过,兴高采烈地加入战局。   符骥岂哪落于人后,不然回头陆家兄妹准得嘲笑他光说不练假把式,况且,这人嚣张得太讨人嫌了点,不揍一顿难以消气。   无论是从人数还是从武力值上来说,纪福安稳稳处于下风,他慌了神,色厉内荏地叫嚣,“住手,住手,我爹是——嗷。”   一记鞭子抽在他肩头,纪福安惨叫一声,下意识松开抓在手里的女子,捂着肩膀往后退了几步。   陆夷光瞅准时机,长鞭一挥将那吓傻了的姑娘卷了回来,这下不必再投鼠忌器,可以大显身手了,陆夷光面上绽放出过分灿烂的笑容。   那姑娘望着两眼发光的陆夷光,怔忪了下,“谢谢公子!”话音刚落,就被陆夷光一把推给了旁边的半夏。   半夏接住她,“姑娘你没事吧?”   那姑娘一慌,连忙抽回胳膊,“我没事,谢谢公子救命之恩。”   “不必客气,我家县——小公子最是心善。”半夏强行扭转话音,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你是南方人?”她的官话里带着浓重的南方口音。   “姑娘,姑娘。”那被摁在地上的老妪也跑了过来,劫后重生一般抱着自家姑娘痛哭,好端端走在大街上,竟差点被个恶霸抢回去做小妾,若非遇上了好心人,后果不堪设想,她家姑娘怎生这般命苦。   “崔婶我没事,我真的没事。”   崔婶抹掉心有余悸的眼泪,紧张地看着场中情形,一颗心悬的老高。   “眼瞎啊,你打我干嘛!”手臂上被扫了一下的符骥暴躁怒吼,“你是不是故意的!”   陆夷光无所谓地耸耸肩,“你让开不就行了。”   “我为什么要让开,你一个——”剩下的话被擦着脸飞过的黑鞭打断,符骥握紧拳头,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油然而生一股和纪福安握手言一致对外的冲动。   陆夷光摊手,要无辜有多无辜,“刀枪无眼,更何况鞭子。”   “你要不要问问我的拳头有没有眼睛?”符骥咬牙切齿。   陆夷光挑眉,“想打架啊!” 她什么时候怕过他。   “内讧呢,你们俩。”收拾完小喽啰的陆见游转着手腕过来。   陆夷光和符骥对视一眼,陆见游彷佛看见了刀光剑影,真怕两人打起来,遂抬脚往陆夷光面前一站,“救也救了,打也打了,走吧。”   陆夷光撇开目光,收回长鞭。   “站住!”   抱头缩成一团的纪福安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纪福安的模样当真是凄惨,陆夷光和符骥比赛似的往他身上招呼,鼻青脸肿伤痕累累,开了染坊似的。   见陆夷光和符骥不善地望过来,纪福安吓得一个哆嗦,颤着声道,“你们是谁?”   陆夷光,“你姑奶奶。”   符骥,“你老子。”   陆见游嘴角抽搐了下,一言难尽地看着阿萝,她哪儿学来的。   陆夷光眼神游移,拿错话本了。   符骥踢了他一脚,冷笑,“怎么,还想报仇,看来教训还不够。”   纪福安惨嚎一声,两只眼珠子愤恨地瞪着,“我爹是太后嫡亲外甥,皇上是我表叔。”说完了,他畅快地看着符骥,等着他勃然变色,后悔惊惧,却只见符骥脸色古怪了下,怎么看都不像是害怕,纪福安懵了。   符骥问,“哪位太后?”   宫里有两位太后,一位是皇帝嫡母慈寿太后,另一位就是皇帝生母傅太后,尊号慈仁太后。   纪福安有点反应过不过来,这是个什么情况,没来由的开始心悸。   “你倒是说啊!”符骥抬脚就踹,显然是没把这个疑似表哥放在眼里。   疼得纪福安倒抽一口冷气,颤颤巍巍说道,“慈仁太后。”   绕着长鞭的陆夷光一撇嘴,真是一点都不意外。慈寿太后是人精里的人精,她本只是个举人的女儿,甫一选秀便被世宗皇帝钦定为太子妃,深受先帝敬爱。   先帝登基之后,几次想破格加封郑家,都被慈寿太后以不合礼数劝阻。她亲侄儿因为强买一座山林失手打死了人,先帝想网开一面,反倒是慈寿太后要求按律行事,最终依照律法流放边关。在她的管教下,郑家人规行矩步,后族都如此,旁的外戚岂敢耀武扬威。君臣感激,对郑家多有礼遇。   对外约束外戚,对内善待嫔妃庶子,慈寿太后勘为一代贤后。奈何命运多舛,独子先太子英年早逝,年届四十的慈寿太后只得抱养了六岁的当今圣上。   天上掉馅饼,掉在了慈仁太后傅氏怀里,这位傅太后一言难尽,她原是宫女,一朝得幸,诞下龙子。在儿子未登基前,夹着尾巴做人,做了太后之后,很有些小人得志的姿态。一心一意替娘家扒拉好处,世间偏袒娘家的女子不少,但是偏成傅太后这样的绝对不多。   要这丑八怪真是后戚,那只能是傅太后的了,只有傅太后能给他这勇气。不过这丑八怪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傅太后的亲弟弟都被皇帝咔嚓了,他怎么就会觉得自己可以仗着傅太后作奸犯科?   陆夷光转了转眼珠,一鞭子抽过去,“放肆,你这刁民胆敢冒认皇亲国戚,败坏太后名声,太后娘娘慈和仁厚,律下严谨,岂会有你这种为非作歹的亲戚。”   纪福安鬼哭狼嚎,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抖着手指着他们,“你们等着,等着,太后娘娘不会放过你们的。”   陆夷光义正言辞,“莫说你是假的,便是真的,太后娘娘知道你打着她人家的名号欺男霸女,头一个要惩戒你。”   回头傅太后知道了,没准真得记她一笔,算了算了,打都打了,难不成让她赔礼道歉,笑话,她陆夷光以后还怎么见人。   反正自个儿占着理,傅太后也不能把她怎么样,皇帝和皇后还是很讲理的。   纪福安气得眼前发黑,怎么也想不明白之前无往不利的招数怎么就不灵了,只能哆嗦着往外爬,打算回头多找点人再来算账。   触到他临走前怨毒的眼神,符骥一脚把人踹趴下,碾了碾脚尖,“还不服气,想报仇是不是,报啊,报啊。”说着一顿乱踹。   陆夷光抽了抽嘴角,符小骥这是吃错药了,这么暴躁。   “太后……太后……”纪福安嘶声喊着救命符。   却是适得其反,成了催命符,符骥抬脚连着踹,“我让你太后,让你太后,今天就是太后亲自来了都救不了你。”傅太后的名声就是被这群人败坏光的,外祖母也是个糊涂的,亲疏是非不分。   “符骥,你悠着点,别弄出人命来。”陆见游上前拉了拉他,揍人不是事,把人揍死了就麻烦了。   “干嘛呢,干嘛,让开让开。”恰在此时,一列捕快分开围观群众挤进来。   “张捕头。”气若游丝的纪福安眼里骤然聚光,犹如被注入了巨大的力量,竟然爬了起来,冲到那个捕快身前抓着他的胳膊,阴鸷得意地盯着陆夷光他们,“给我抓住他们,打死他们!”   张捕头二话不说,一挥手,“给我拿下!”   陆夷光恍然,怪不得这丑八怪这么嚣张,合着有官府撑腰。   确然,此间石县令是三年前上任,一心钻营,想借着纪家和傅太后的关系更上一层楼,遂对纪家百般逢迎。   纪家登时飘飘然起来,早些年当地官员对他们就是面子情。纪家倒是扯着傅太后的大旗想谋点好处,然而纪家就是嘴巴上逞逞威风,实际本事一点都没有。   当地官员也就明白,纪家纸老虎一只,仅看在傅太后和皇帝面子上给些礼遇而已。   直到石县令上任,对纪家大开方便之门,纪家产业扩张了一倍有余。纪福安也在短短三年的时间内从一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逐渐锐变为鱼肉乡里的恶霸。   此番变化,这群捕快功不可没,他们可没少拿纪福安的好处,这位张捕头更是纪福安座下第一打手,这捕头之位也是多亏了纪福安的提拔,自然是指哪打哪,当即拔出刀冲上来。   有刀啊。   刀剑是管制工具,严厉禁止私人拥有,公主府的侍卫自然有,但是陆夷光不想暴露身份,所以没让他们拿,符骥同理,带刀护卫等于将身份昭告天下。   这打起来,多吃亏啊,陆夷光可舍不得自家护卫白白受伤,连忙扬声,“且慢,忠勇侯在此。”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能用嘴皮子解决的事情何必打打杀杀。   张捕头等人急忙刹车,惊疑不定。   陆夷光用力拍了下符骥的后背,“亮令牌啊!”   被拍了一个踉跄的符骥瞪她一眼,不甘不愿地掏出令牌,“你不会自己亮?”   “……你品级高。”陆夷光颇有些酸溜溜地说道,县主没有侯爷大。符骥可是本朝年纪最小的侯爷,他祖父去世的时候,他才八岁,立世子都不够岁数,但是谁叫人家是皇帝嫡亲外甥,御笔一挥,直接袭了侯爵,论理到他这一代该是伯爵的。   再说了,傅太后是他亲外祖母,又不是她的,不怕麻烦不表示她愿意多点麻烦。   符骥通体舒畅,官大一级压死人,得意地把令牌甩向张捕头。   张捕头犹如捧着一块烫手山芋,差点捧不住,一张国字脸吓得青了白白了青,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侯,侯,侯爷!”   纪福安脸下肌肉抽搐不定,他就是靠着傅太后狐假虎威,哪能不知道忠勇侯是谁,那是顺阳长公主的宝贝儿子,傅太后的嫡亲外孙。   顺阳长公主在承德避暑,他们家还去拜访过,只不过见了一面就被打发,还让他们有事没事都别找她。   “表弟!”纪福安顾不得脸疼,挤出一抹谄媚笑容迎上去。   “谁是你表弟,”符骥嫌恶的一脚把人踹出去,“你不是想打死我吗?”   纪福安如坠冰窖,两条腿不受控制的打颤,“误会,误会,我,小的不知道是您,要是……”   “是其他人就能打死了是不是,”符骥打断他的话,“够狂的,小爷我都没你狂。”他架打了不少,可也没敢放话说要打死谁。   “你,”符骥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张捕头,“抓他回衙门,企图强抢民女,刺杀本侯,该当何罪,从严处理,”符骥眼一瞪,“别想糊弄我,我会派人盯着你们的。”   纪福安抖如糠筛,哭天抹地地求饶,换来符骥一记窝心脚。   陆夷光不忍直视的转过脸,觉得符小骥越来越残暴了。   张捕头不敢再多言,欲哭无泪地带着手脚发软的纪福安狼狈离开。   围观百姓不禁露出幸灾乐祸的畅快神情,纪福安勾结官府为害乡里多年,如今可算是踢到铁板了,纷纷感激又稀奇地看着符骥,忠勇侯,活生生的侯爷。   符小侯爷被看得浑身发毛,准备离开,一转脸就见陆夷光笑盈盈的走向方才被救下的女子。   细看一眼,眉清目秀,符骥嗤了一声,亏得她是个女的,要不京城大小姑娘倒了血霉。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没齿难忘。”那姑娘忙忙屈膝,吭哧了下,发现自己除了嘴上感谢以外,别无他法,顿时羞惭满面。   陆夷光抬手扶起她,温柔和善一笑,“姑娘不必多礼,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理所应当。”   一旁的符骥做了个恶心的表情。   陆夷光后脑勺长了眼睛一般,扭头一枚眼刀子甩过去。   那姑娘脸颊莫名一烫,触电般缩回手,“公,公子仁义。”   陆夷光矜持一笑,“姑娘谬赞,请问姑娘家住何方,我派人送你们回去。”两人模样狼狈不堪,索性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第18章   符骥望着那姑娘悄悄红了的耳朵,不忍直视地撇过眼,陆阿萝简直令人发指。   姑娘抿了抿唇,眼底掠过黯然之色,“我们住在悦来客栈。”   这口音还住在客栈,陆夷光就问了,“姑娘不是承德人?”这年头背井离乡尤其是姑娘家还是挺少见的。   姑娘轻声道,“我们是常州梁溪人士。”   “那你们怎么跑承德来了?”边上的符骥奇怪,这一南一北,相隔千里。   姑娘静默下来。   “我们去京城投亲,”那名唤作崔婶的老妪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她噗通一声朝着符骥跪了下去,“侯,侯爷,草民求您帮帮我家姑娘。”   “……”陆夷光不高兴,明明她离得更近,凭啥舍近求远去求符小骥。   那自然是因为符骥是侯爷,在崔婶眼里,侯爷那可是大官,大大的官,没看刚才耀武扬威的登徒子和捕快见了他就像老鼠见猫似的。   观这位小侯爷的言行,是个好人,兴许愿意帮帮他们。   姑娘一愣,“崔婶。”   崔婶拉了她一把,拉着她一块跪下,“姑娘,我们求求小侯爷。”北上这一路走来的彷徨无助在这一刻突然爆发,崔婶把符骥当成了救命稻草。   姑娘涨红了脸。   符骥略略一怔,溜一眼陆夷光,赞赏的看一眼崔婶,有眼光,知道谁说话管用,立时挺了挺胸膛,“你先说说看什么事。”   崔婶吸了一口气,“我们想去投奔陆尚书,可草民怕到了京城连公主府的大门都不能靠近,能不能,能不能请侯爷帮我们说句话。”   平民老百姓对衙门有着天然的畏惧,公主府在崔婶眼里比衙门还高贵神秘,这一路她都在怕,千辛万苦的赶到了京城,要是进不了门可怎么办?而且,崔婶羞臊地缩了缩手脚,他们身上盘缠所剩无几。原本是够用的,可路上遇到了两回小偷,大部分盘缠都被偷走了。   符骥刷的扭头看向陆夷光,六部尚书只有一个姓陆。   陆夷光仔细打量主仆二人,“你们是陆尚书的亲眷?”   家里有常州的亲戚吗?没印象啊!陆夷光疑惑的眼神投向陆见游。   陆见游也搜寻不到线索,直接问,“你们和陆尚书是何关系?”   崔婶和那姑娘面上露出些许难以启齿的尴尬。   符骥脑中闪过一道灵光,照亮了整个世界,他不敢置信地指着那姑娘,“你不会是……”剩下的话是被陆夷光一脚跺回肚子里。   符骥抱着脚尖金鸡独立,扭曲着脸瞪视陆夷光,“你干嘛!”   陆夷光凶狠地瞪他一眼,别以为不知道他脑子里想什么,她爹才不是那种人呢,如果这世上只剩下一个好男人,那么肯定是她爹,就是这么自信。   心虚,肯定是心虚,符骥绷了绷脚尖,忍着痛追问,“你们是陆尚书什么人?说了我才好帮你们传话不是。”   陆夷光和陆见游都看了过去。   看得崔婶一头雾水,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地地回答,“陆尚书是我家姑娘的伯父。”   符骥泄气,还以为有什么大新闻呢。反应过来自己这个念头不厚道,他望了望天,挠挠脸。   伯父,陆夷光和陆见游面面相觑,陆家祖籍在太湖,他们对本家亲戚并不熟,然既然寻上门来了,少不得要确认下情况。   看一眼还没散开的群众,陆夷光道,“进茶楼说吧。”   “大水冲了龙王庙。”茶楼顶层的包厢内传出一道戏谑的声音,“可真有趣儿。”   说话的青年执起紫砂壶,缓缓注入对面的茶盏内,见对面之人不语,他又道,“素闻忠勇侯纨绔乖张,如今看来,倒是难得的赤子心肠。”他又笑了笑,“那使鞭子的少年该是长乐县主吧。”   他并不认得陆夷光,不过知道陆家一双儿女在承德避暑,再观符骥态度以及陆氏兄妹刚才的反应,所以有此一猜。   “王爷?”文质彬彬的青年抬眼望着靖宁郡王。   靖宁郡王端起茶盏,那只手白皙如玉骨肉均匀,搁在棕色的茶具上分外惹眼,他淡淡地嗯了一声。   青年一笑,“这位小县主倒是胆大,知道是后戚,还敢下鞭子。”   靖宁郡王勾了下唇角,眼底却毫无笑意,寡淡的犹如大雪过后的平原,“有恃方能无恐。”   青年脸上的笑容逐渐冷淡下来。   ……   隔壁厢房迎来了客人。   “还没请教姑娘如何称呼?”陆夷光开始摸底。   “免贵姓楚,名玉簪,玉簪花的玉簪。”楚玉簪福了一福,虽然姑娘家闺名不能与外人道,只承了对方救命之恩,哪能连个名字都不据实以告。   楚玉簪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又指了指崔婶,“这是崔婶。”   陆夷光点了点头,“楚姑娘方才说你是陆尚书的侄女,敢问你父亲是?”   楚玉簪睫毛颤了颤,面露难堪。   崔婶左右看了看,带着一丝怨气回答,“陆衍。”   陆夷光摸了下鼻子,意料之外情理之中。陆衍是她嫡亲二叔,现在大同任都指挥佥事,授宣威将军。   她二叔这个人吧,行军打仗有一套,就是在女色上颇为风流,后宅姬妾一堆,看来这位楚姑娘是二叔的一段风流孽债了。   符骥直愣愣问,“那你怎么姓楚啊?”   陆夷光一记白眼飞过去,脖子上那颗东西是不是只能吃饭。   挨了一记眼刀子的符骥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讪讪一笑。   倒是楚玉簪虽然尴尬,可还是尽量平稳地回答,“我随母姓,我是跟着母亲和外祖父长大的。”   反倒是符骥不好意思地扭了扭,撞上陆夷光不善的视线,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陆夷光一指门口,送客,“非礼勿听,非礼勿言。”   符骥双手握紧椅子扶手,一幅与椅子共存亡的坚决,若是换做旁人,符小侯爷也知道该避嫌,可换做陆夷光,他凭什么要给面子,一起救的人,他有权掺和一脚,嚷嚷,“刚刚在下面用我的令牌,现在要我出去,臭萝卜,你卸磨杀驴,你过河拆桥,你无情无义,你忘恩负义,你翻脸无情……”   在这一刻,符小侯爷爆发了他前所未有的文采。   陆夷光脑门上崩起青筋,一扇子抽在符骥胳膊上,同时展现优秀的记忆力,“我就卸磨杀驴,就过河拆桥,就无情无义,就忘恩负义,就翻脸无情……你给我出去!”   符骥转了个身双手双脚八爪鱼一般缠住椅子,“不走,不走,打死也不走!”   陆见游抚额,遮了遮眼睛,心力交瘁地说道,“现在是吵架的时候吗?算了,阿萝,让他待着吧,反正都知道了。”   符骥得意洋洋地做了个鬼脸。   陆夷光气呼呼踢了一脚椅子腿。   见状,楚玉簪懵了懵,不由自主地将阿罗二字在舌尖碾转一回。   陆见游转过头打量着楚玉簪,“你应该带了证据吧。”   楚玉簪垂了垂眼,“在客栈。”顿了下,她抬眼看着陆夷光和陆见游,“两位公子和陆家相识?”   陆夷光扬眉,“何出此言。”   “在我说书陆尚书之后,公子和这位公子,”楚玉簪看了看陆见游,“神情有异,而且两位公子比侯爷更关切一些,所以大胆猜了猜。”   闻言陆夷光剜一眼符骥,本来他问最合适,人家求的是他,可他装死,那么只能他们上了,倒叫人家看了出来,不该说话的时候说话,该说的时候不说。   与椅子缠缠绵绵的符骥茫然,干他什么事,不服输地瞪回去,顺便拆台,“你要找的陆尚书就是他们爹。”   楚玉簪和崔婶齐齐一惊,崔婶几乎喜极而泣,老天爷总算是开眼了一回。   崔婶生怕他们不信,忙忙道,“我们有信物还有书信,就在客栈,这就去拿来。”   楚玉簪的心情就比崔婶复杂多了,她呆了一会儿,等她回神,崔婶已经跟着人回客栈取东西去了。   这身份一说开,气氛就有些尴尬了。   符骥觉得没劲,合着就是外室女找爹的戏码,在这样安静的氛围里他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旧事,遂站了起来,“我走了。”   陆夷光看他一眼,凉凉道,“慢走不送。”   符骥唰得扭过头,“你想送我还不想要,我怕你一脚把我踹下去。”   “你心里有数就好。”陆夷光假假一笑。   符骥扬了扬下巴,大摇大摆离开。   陆夷光不雅地翻了个大白眼,二货缺心眼,骂完了,扭脸看着紧绷不安的楚玉簪。做梦都想不到,自己英雄救美会救到疑似堂姐妹,当真是比话本子还曲折离奇。   纵然万分好奇二叔和楚玉簪她娘之间是怎么一回事情,然作为晚辈,真不好刨根究底,还有揭人伤疤之嫌,可不说话又尴尬,陆夷光想了想,“你今年多大了?”   楚玉簪,“我是靖隆十八年七月出生。”   陆夷光恍惚记得二叔十几年前是在江南待过,“那比我们大一岁。”   楚玉簪咬了咬下唇,“不是有意打扰,只是边关远险,我和崔婶一介弱质女流实在不敢冒险,只能厚颜求助尚书大人。”如果陆尚书这边行不通,她们只能再想办法前往大同。   陆夷光理解地点点头,虽然不是乱世,但一个妙龄少女和一个老妪行走在外,危机重重。这一老一弱能平平安安从梁溪走到承德都是烧了高香,今天要不是遇上他们,八成走不出承德这地。   “梁溪离太湖不远,你们没去太湖找过族里?”陆见游忽问,陆家大多族人定居在太湖。   楚玉簪静默了一瞬,“外祖父托人去过,被当做骗子赶了出来。”   她苦笑了下,“可自外祖父去世,我再无一个近亲,家中薄有资产,族人为了侵占外祖父留下的产业,强行过继嗣子,还想把我胡乱嫁出去,我实在没办法,只能偷偷带着崔婶逃了出来,寻他庇护。”   家乡梁溪不能待,异地他乡,她一个略有家资还算有几分姿色偏偏无依无靠的年轻女子,想安身立命太难了。就像今天一样,一不小心就落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困境,这回是她运气好,可下一回未必有这份运气。   寥寥几语,倒叫人唏嘘。   片刻后,崔婶拿着东西回来了,是一只陆衍送给楚玉簪娘的翡翠玉镯,不过现在已经碎成两段,上好的玻璃种,若是完整价值不菲,但是再贵它也就是个贵一点的普通镯子而已,并无特殊之处。差不多的玉镯,陆夷光首饰盒里能找十只八只出来。   只拿着这么一个玉镯找上门,怪不得族人不以为然了。   陆夷光,“……没有我二叔留下的书画这类的东西吗?”   崔婶瞪大眼,面皮涨红了,“这个不行吗?陆衍他送给我家姑娘的,他肯定认的。”   陆夷光发现崔婶提起二叔时,都是直呼其名,并且带着一股咬牙切齿的劲。   相较于崔婶的激动,楚玉簪颇为平静,“原本有些书信字画,不过都被我娘一把火烧了。”   陆夷光心道,看来对二叔怨念不小,她越发好奇起来。   陆夷光压下自己的好奇之心,“我会给长辈书信一封说明情况。”二叔那点事她不清楚,爹娘或许知道点。   楚玉簪屈膝一福,“公子大恩,玉簪铭记于心。”   陆夷光摆摆手,“你们回去收拾下,先搬去我们那吧。”真真假假,到时候父母自然会和二叔确认。如果是真的,毕竟是陆家的骨血,假的话,就看看她葫芦里埋的什么药。   崔婶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楚玉簪的神情却有些迷茫怔忪。   一行人离开厢房,陆夷光一抬头就看见长佑站在隔壁厢房门口,讶异地抬了抬眉毛。   长佑笑着指了指厢房的门,“靖宁郡王在里头。”他们想走的时候,正好遇见小二送东西进去,小侯爷见是郡王爷,便进去打个招呼,哪想居然还吃上了。   这都知道了,也没有过而不入的理,陆见游和陆夷光敲门入内。   靖宁郡王依旧神色冷漠,就跟那山顶上的寒雪似的,美则美矣,少了些烟火气。倒是他旁边的青年文士,俊秀文雅,如同冬日里的阳光,观之可亲。   在边上的符骥,拉低了整个档次,陆夷光很有一种把人扯开的冲动。   青年文士抱了抱拳徐徐开口,“县主好鞭法,巾帼不让须眉。”   陆夷光自谦一笑,“好说好说。”她拳脚功夫一般,鞭法可是得名师指点过的。   寒暄两句,尽了礼数的陆夷光和陆见游便告退。   符骥跟着一块离开。   符骥斜着眼睛睨着陆夷光,“我说你能不能矜持点,盯着王爷不放。”   陆夷光斜回去,理直气壮,“什么叫盯着不放,我就是多看了几眼而已。”   “你干嘛要多看。”   陆夷光认真地盯着符骥的眼睛。   符骥呆了呆,下意识往后仰了仰,“你,你干嘛?”   “看了丑八怪,当然要看美人洗洗眼睛。”陆夷光说地理所当然。   符骥站在原地愣了愣,猛地反应过来,追上去,“你看着我说这话什么意思?”   走到楼梯口陆夷光回头,正对上缓缓关上的房门,靖宁郡王半张脸隐在门后,衬得极淡的薄唇都有了弧度。   陆夷光没来由的心里一虚,应该听不见吧,赶紧乖巧一笑,等门合上了,瞬息之间换成似笑非笑,“你猜!” 第19章   “县主、三少爷。”南丰山庄的门房殷切地迎上来。   后面马车里准备下来的楚玉簪动作一滞,刚刚下了地的崔婶一愣,愕然望着前头的陆夷光和陆见游,崔婶再是孤陋寡闻也知道县主是女子封号。视线一个来回,落在身量娇小五官更精致的陆夷光身上。   “县主!?”楚玉簪瞠目结舌,嗓音粘滞。   陆夷光刷得一声打开扇子转过身来,沾沾自喜,“看不出来吧,我是不是扮的特别像,我这妆可是花了一个多时辰才化好的。”又好为人师地指导楚玉簪,“扮男装可不是仅仅换件衣服就成的事,得把五官线条调整的硬朗立体一些,还有走路的姿势也要改,最重要的是嗓音,其实声音我学的不太像,不过还好我本来就不是很软的那种腔调,不注意也听不出来。”   楚玉簪脸上不知是惊是讶是悲是喜,表情甚是滑稽。   陆夷光疑惑地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己可能是打击到人家了,谁还没个第一次,遂善解人意地改口,“你主要的原因是长得好看,所以装得不像。”   陆见游侧目,灰头土脸的,你知道好看。   两人目光在空中撞了下,陆夷光给了他一个胸有成竹的眼神,她的眼光绝对错不了。   陆见游将信将疑。   楚玉簪捏了捏手心,垂首笑了笑,似是羞涩。   “黄芪,你先带楚姑娘下去沐浴。”陆夷光吩咐,又对楚玉簪道,“这一天也累了,你好生歇着。”   楚玉簪再次朝着陆夷光和陆见游福了福,崔婶感激涕零地躬身,目送陆夷光和陆见游走远了,才随着黄芪离开,脚步前所未有的轻快。   陆夷光和陆见游便去书房写信,把事情大概情况写了下,重点是楚玉簪的籍贯出生年月以及她家里人的名讳,好叫父母和二叔确认。   信是陆见游写的,放下笔,吹干,卷成一卷,绑在信鸽腿上,不出意外,晚上陆徵和南康长公主就能看到信。   陆见游一边洗手一边问,“你说,她真的是二叔流落在外面的女儿?”   陆夷光托腮思量片刻,“我觉得她没撒谎。”   “二叔厉害了!”陆见游啧了一声。   陆夷光叹气,“二婶可怜了。”二叔庶出的子女加起来就有七个,眼下倒好,还来了一个外室女。   “你以后可别学二叔这样拈花惹草,做男人就得像爹这样,有责任有担当。”陆夷光推了推陆见游,语重心长。   陆见游脸红了下,没好气地嘟囔,“说什么呢!”   陆夷光稀罕,“呦,还害羞了,什么时候你脸皮这么薄了。”   陆见游没好气地拍开她的毛爪子,“一身臭汗,别动手动脚,回去洗洗,熏死人了。”大夏天动武,一身汗。   “瞎说,姑娘家出汗,那也是香汗淋漓,”陆夷光臭美地闻了闻自己的袖子,“我香得很,你才臭呢,臭男人!”   陆见游做了个干呕的表情,“陆夷光你还要不要脸了。”   陆夷光摸摸自己脸,咏叹调,“长得这么美,当然要。”   陆见游夸张地打了个哆嗦,一脸受不了地蹿了出去。   陆夷光哼了一声,跟我斗,你还嫩了点。   ……   回院沐浴毕,陆夷光换回红装,一袭湖绿色对襟襦裙,再搭配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宛若绿池粉荷,娇俏清丽。   “你们说我是女装好看还是男装俊俏?”陆夷光半举起双臂,给左右婢女出难题。   半夏一边理着裙摆一边笑,“姑娘着女装,是倩影何亭亭,粉面胜芙蓉。姑娘换男装,那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啧,”陆夷光眯了眯眼,食指轻挑起半夏的下巴,“咱们半夏真有学问,夸人都这么中听。”   半夏谦逊一笑,“奴婢这是近朱者赤。”   陆夷光被哄得喜笑颜开,随手从耳饰妆奁里拿了一幅珍珠耳环赏给半夏,“都学着点。”   一众丫鬟团团笑,莺声燕语地道好。   不一会儿,一个小丫鬟进来,如是一说。   陆夷光得意地翘起嘴角,就说凭她如此丰富的经验,眼光绝对错不了。小丫鬟说的是,楚玉簪梳洗打扮之后,犹如擦去了浮尘的明珠。   对美人儿,陆夷光向来兴致勃勃,遂吩咐,“待会儿请楚姑娘来膳厅用膳。”原本她身份未明,分开用膳也正常,可架不住陆夷光好奇心重啊!   晚膳时分,楚玉簪款款而来,粗布麻衣换成了烟云蝴蝶锦裙,这衣裳是陆夷光的,她俩身量差不多。   人靠衣装,美靠化妆,换了一身衣裳,略施粉黛,楚玉簪便像是换了个人一般。真应了那句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楚玉簪的美,是那种冰清玉润的美。   风吹日晒担惊受怕使得她肌肤略有些憔悴粗糙,好生养上个把月,还能再多几分颜色。   陆夷光有一种捡到宝的感觉,很想向陆见游炫耀一下,看看,这就是她的眼光,服不服,服不服?然男女有别,陆见游并不在场,着实令陆夷光遗憾。   眼见陆夷光神色变化,拘谨万分的楚玉簪心跳如擂鼓,忽见陆夷光俏丽的面庞上绽放出粲然笑容,楚玉簪莫名觉得,她的笑容前所未有的灿烂。   陆夷光抚掌一笑,“楚姑娘仙人之姿,我都看呆了。”   不妨她这样直白,楚玉簪面红耳热,“县主谬赞,玉簪薄柳之姿,远不及县主花容月貌。”   陆夷光莞尔,人美嘴又甜,这美人的赞美就是格外动听一些。   “楚姑娘,请入座。”陆夷光抬了抬手。   楚玉簪正襟危坐,惟恐失礼。   一顿饭,陆夷光吃得津津有味,大抵是秀色可餐,不过楚玉簪就有些束手束脚食不知味了,陆夷光心想,下次还是别找她一块吃了。   用完膳,陆夷光好奇地问了些她一路走来的经历,主仆两个势单力薄的上路,这一路怕是没少险里逃生。   闲聊完了,陆夷光跑去找陆见游。   陆见游正乱没形象地歪在罗汉床上看话本。   “县主来了!”小厮急忙入内通禀,语气宛如土匪来了。   陆见游一个驴打滚一跃而起,将手里的话本往象牙席下的垫子一塞。这话本有趣儿,被陆夷光看见了肯定被抢走,重点是里头颇有些,嗯,不适合姑娘家看。   同时拿起旁边的《左传》,云淡风轻地看起来,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陆夷光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三哥,我就跟你说她是个大美人吧。”   “谁是大美人?”陆见游把书倒扣在小几上,盘腿坐了起来。   陆夷光,“楚玉簪啊!”   陆见游问,“几分?”她有一套神奇的打分系统,还暗戳戳排了一本《美人谱》。   陆夷光伸出两只手比划,“现在气色精神不好,只有六分,养一养可以打八分或者九分。”   陆见游扬眉,这个分数不低了,京城双珠在她这都只有九分,盘踞在榜首的十分党是他大哥他二哥他爹他娘他妹,就是没有他,这暗箱操作丧心病狂,陆见游对此嗤之以鼻。   “赶明儿你见了就知道了,”陆夷光脱了鞋,爬上罗汉床,盘腿坐在陆见游对面,“我觉得她有点眼熟呢。”   陆见游嗯了一声。   陆夷光拧眉苦想,“眉眼似曾相识的感觉。”   陆见游,“长得好看的人长得都差不多。”   陆夷光觉得他说的好有道理,余光随意往下一瞟,微妙了一瞬,“你在看书?”   陆见游淡笑,“闲得无聊打发时间。”   “看《左传》?”陆夷光尾音上扬。   陆见游一脸‘你哥我就是这么上进’的神气。   陆夷光狰狞一笑,露出一口细细的小白牙,一巴掌拍在书背上,“倒背如流!”   陆见游眼皮一跳,低头望着倒放的《左传》,佯装镇定,“不小心放错了。”   “糊弄鬼呢,你肯定在干坏事,哦,你是不是在看禁书,我要告诉阿娘。”打从娘胎里就认识,他屁股一动,她就知道他要往哪边放屁,话糙理不糙,陆夷光跳下地,第一件事就是掀席子。   正所谓最了解你的人就是你的敌人,陆见游一个饿虎扑狼,大叫一声,“住手!”   陆夷光更加确定他不干好事,登时想起旧恨,她的《西厢记》是被谁出卖的,她买到一本容易吗,她亲手包了《论语》的书皮,她还没看完呢,正看到精彩的地方,就被大哥缴走了,走了!一起走的还有她的美人谱。   思及悲惨往事,陆夷光留下伤心的泪水,手下动作更用力。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陆见游垂死挣扎。   陆夷光冷笑,“亲兄妹明算账,出来混要还的。”   陆见游心里苦,“那回真不是我告的密,我冤枉啊,我比窦娥还冤。”   “少来,大哥说是你告的密。”陆夷光斩钉截铁。   陆见游悲从中来,“大哥骗你的,这是他的奸计,他就是想让我们自相残杀,互相揭发,你千万不要中大哥的阴谋诡计。”   “你别想血口喷人,大哥才不会骗我,陆见游我看错你了,你居然敢做不敢当,我鄙视你。”陆夷光竭尽全力掰着他的胳膊,奈何男女体力悬殊,都是徒劳,陆夷光磨了磨牙,“我咬了。”   “我还没洗澡。”   “我真咬了。”   陆见游大喊,“我去了茅房没洗手。”   陆夷光张开嘴。   “我去,你属狗的。”陆见游闪电般缩回手。   陆夷光眼疾手快从垫子下面翻出书,头也不抬,“对啊,我属狗,你也属狗啊。”   陆见游:“……”癞皮狗。   陆夷光志得意满地看着战利品,“《金石缘》,好看吗?”   陆见游果断,“不好看。”   陆夷光也很果断,“不好看我就把它交给大哥。”   “好看好看。”陆见游连忙改口。   “好不好看,我说了算,”陆夷光狐疑地扫扫他,“你还有没有藏私?”   “姐,我叫你姐行不行,这是禁书,不是四书五经,我能淘到一本就很走运了。”陆见游悲愤。   身为过来人,陆夷光懂,“你下次争气点。”   争气点造福你,陆见游面无表情的在心里呵呵。   “那我走了。”陆夷光合上书,准备凯旋而归。   “看完了赶紧还我,我还没看完。”   陆夷光冷哼一声,“你也知道看书看一半抓心挠肝的难受。”   陆见游欲哭无泪,“我冤枉。”   “狡辩!”   陆见游觉得自己这辈子跳进黄河都洗不清这个污点了。   陆夷光兴高采烈的来,欢天喜地的走。   徒留下,转悲为喜的陆见游,他赤着脚跑到衣柜前,打开柜门,从最下面抱出厚厚一叠书来,得意地笑,“狡兔三窟,有备无患,你哥永远是你哥。”   “哥!”   陆见游一寸一寸地扭过头,真的要哭了,“妹。”   去而复返的陆夷光哼着走调的小曲带着一摞书扬长而去,这一次是真的去了。   陆见游捧着硕果仅存的《金石缘》,小没良心的还算有点良心,不过只有一点点,那么一点点而已。   ……   如此过了数日,京城的回信到了。   陆徵飞鸽传书向陆衍求证,陆衍坦诚十六年前,他在梁溪为官时确与一名唤楚心慈的女子有过一段陈年旧事,观楚玉簪生辰年月,确有可能是他骨血,他已经派熟知当年往事的心腹赶往京城和梁溪确认,这段时间,请陆徵和南康长公主代为照顾。   “那我们带着她回京吧。”陆夷光想了想道,“我们也在这待了十天,我都待腻了。”信里爹娘让他们派两个人把楚玉簪送回京即可,不过陆夷光这会儿更想回京。   陆见游无所谓。   当下,陆夷光就吩咐通知下去,明儿一大早启程。   车轮辚辚,两边景致快速后退,茂盛的草木,繁密的树林,远处的山峦,袅袅的炊烟一掠而过。   随着京城越来越近,楚玉簪心中那面小鼓,敲得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促。   崔婶握住她的手,两个人的手都很冰凉,她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姑娘莫紧张,县主和三少爷宽厚和善,尚书大人和公主殿下定然也是和蔼可亲。”   楚玉簪扯了扯唇角,让她别紧张,可崔婶自己也不是紧张的浑身冰冷。那可是尚书和长公主,叫她一个连县令都没见过的闺阁女子如何不紧张,更何况自己的命运就在他们一念之间。   崔婶喃喃,像是安慰她,也像是自我安慰,“咱们遇上贵人了,以后会越来越好的。”姑娘认了爹便有了依靠,虽十五年未见过,恐怕也没多少感情,然而血缘之情总是有的。不求他对姑娘如何歉疚补偿,只求他替姑娘寻一户好人家,嫁个如意良君,生儿育女,平平安安,她就是死了也有脸去见老爷姑娘了。   楚玉簪抬起另一只手覆上去,“会好的,”她又说了一遍,“会好起来的。”这一次语气更坚定。   瓦蓝瓦蓝天空中火热的烈阳渐渐西垂,绚烂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空,云蒸霞蔚。   朱雀亭悄然出现在地平线的另一端,京城到了。   京城,京城。   她终于回来了,回到京城。   朱雀亭前的青衣女子不禁泪盈眉睫,目光复杂地望着巍巍八角亭。   “姑娘,好像是南康长公主府的车队。”眼尖的丫鬟赶紧禀报。   青衣女子飞快低头一抹眼泪,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万千思绪,她往前走了一步,温婉的脸庞上带上浅笑看着缓缓停下来的马车。   “阿盈姐姐,你可算是回来了。”陆夷光第一眼认出的是夏兰盈身边的宋妈妈,她是夏老夫人跟前的老人。   认出了宋妈妈,旁边的夏兰盈的身份就很好认了,五年未见,夏兰盈已从十三岁的豆蔻少女长成温婉端庄的女子,长相身量气质和打扮上都有了不小的变化,乍一眼,陆夷光还真有些认不出来。   “兰盈不是,让县主担心了。”夏兰盈对着陆夷光福了福。   跳下马车的陆夷光扶起她,笑靥如花,“阿盈姐姐跟我客气干嘛。”   这时候,陆见游向夏兰盈行了一个礼。   夏兰盈还礼,“三少爷。”又笑,“县主和三少爷长大了,我都不敢认了。”   “五年了,再不长大,这些年的饭可不是白吃了。”陆夷光发现她气色不佳,想来大病初愈又要赶路,便道,“姐姐气色有些不足,怎么不再多养一阵再上京。”   夏兰盈柔声道,“已经好了,病了这些日子,累得长辈牵肠挂肚,不敢再叫他们担心。”   “眼下姐姐好了,老夫人他们就能放心了,我们也能放心了。”   稍远处坐在马车里的楚玉簪看着陆夷光与一美貌女子说笑,看样子应该是熟识。   崔婶伸头看了一眼,只觉得这京城贵女个个长得跟朵花似的,看着看着,崔婶疑惑了下,这姑娘有些面善来着。 第20章   陆夷光自来熟地上了夏兰盈的车,准备和她好生叙叙旧。因着车里有了这么个人,脆声脆语,妙语连珠,夏兰盈原本沉重彷徨的心思略略放松,陪着说笑起来。   约莫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行至岔路口将要分开之际,遇上了回府的陆见深。   陆见深下轿,不疾不徐走过去。   “大哥。”陆夷光掀起车帘,欢声叫人。   背后的夏兰盈怔怔地透过空隙望着徐徐走来的挺拔身影。   准备跳下车的陆夷光无意间回头一看,就见夏兰盈看呆了眼,窃笑一声,看来夏姐姐对大哥很是中意,也是,大哥俊美翩然,气度高华,实在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陆夷光收回视线,佯装无事,以免夏兰盈害羞,她略略提了裙摆,正要往下跳。   斜刺里伸过来一把折扇挡了路,陆夷光抬头,对上微带不满的陆见深,悻悻一笑,乖乖等婆子摆好车凳,仪态万千地下了马车。   “大哥,你快看看这是谁?”陆夷光明知故问,她都能认出来,大哥更不用说。   “夏姑娘。”陆见深微笑颔首,视线在她憔悴的脸上绕了绕,“你身子如何?”   夏兰盈要从马车里出来,陆见深笑了下,“此地不便,夏姑娘不必多礼。”   闻言,夏兰盈坐在车里略略一礼,“多谢陆公子关切,我已经痊愈。”   陆见深放心一笑,“如此便好,你大病初愈,注意保养,一路奔波,我便不耽搁你回府休息,改日再登门拜访。”   “改日我也登门拜访哦。”陆夷光笑眯眯补充了一句。   夏兰盈垂首一笑。   两厢分开,夏兰盈一行往南而去。   马车里的夏兰盈慢慢舒出一口气,眼前浮现他温柔关切的俊容,陆大公子真的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夏姐姐回来了,你高兴吗?”陆夷光手肘杵了杵陆见深。   陆见深一折扇敲在她头上。   陆夷光捂着脑袋离开三步远,故意曲解,“至于高兴得打我发泄嘛,等你娶新娘的时候,你还不得打我板子庆祝。”   “打得你皮开肉绽来祭天。”陆见游激动,话音刚落,自己头上也挨了一下。   陆见游幽怨,这一下明显比打阿萝那一下用力。   陆见深淡淡扫他一眼,“这是能开玩笑的,越活越回去了。”   这下轮到陆夷光幸灾乐祸了。   陆见游悻悻一摸鼻子。   “都跟着我走干嘛,”陆见深无奈的停下脚步,“轿子坐不下三个人。”   陆见游窘了下,脚比脑子快,他也没办法啊。   陆夷光笑嘻嘻的,“好久不见大哥,我们想和你多待一会儿嘛。”   陆见游侧目,脸都不红一下,当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陆见深莞然,“回头我去你那检查功课,有的是时间。”   笑容渐渐消失,陆夷光善良道,“大哥公务繁忙,难得空暇应当好好休息。”   陆见深笑容依旧,“检查功课权当放松了。”   陆夷光,“……”莫名感觉被鄙视了。   陆夷光撇撇嘴,哀怨地看他一眼,转身走向自己的马车。   一盏茶的功夫左右,众人抵达公主府。   楚玉簪再三深呼吸,与崔婶对视一眼,鼓足勇气下了马车,从侧门进入公主府。   碧瓦朱甍,雕梁画栋,亭台楼阁,奇花异植,楚玉簪不敢多看,眼观鼻鼻观口,走了好一会儿才停下。   崔婶暗自咋舌,这公主府可真大!   “你莫要紧张,阿爹阿娘最是和蔼。”见楚玉簪大气都不敢喘,陆夷光安抚了一句,她看楚玉簪挺顺眼的,不免多关照些。   陆见深看一眼陆夷光,又不着痕地瞥一眼楚玉簪,若有所思。   正闲话家常的南康长公主和陆徵听得下人禀报,看向门口。   陆徵含笑道,“两个猴儿回来了,家里又要热闹起来了。”幼子幼女一走,这家一下子就冷清了,还怪想他们的。   陆夷光也挺想父母,兴冲冲地跑进来,“爹娘,我们回来啦。”   南康长公主接住乳燕归巢般扑过来的女儿,爱怜地抚着她的后背,“路上累了吧。”   “不累,我睡了一路。”陆夷光摇头。   南康长公主摸摸她的脸,“怪不得精神头这么好。”说着抬起眼,目光霎时凝了凝。   楚玉簪拘谨的笑了笑。   南康长公主微眯了下眼,转脸看着陆徵。   陆徵神情温和,“你就是玉簪吧。”   “民,民女玉簪,见过尚书大人公主殿下。”楚玉簪跪了下去,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   “起来吧。”陆徵道。   楚玉簪这才慢慢站了起来。   陆徵接着道,“你的事我已经通知老二,他的人在赶来的路上,这段时日,你暂且安心住在府里。”   之前还有几分疑虑,现下看见这张脸,陆徵信了八分,像,像他们陆家人。   “谢大人公主收留。”楚玉簪感激,提着的心微微下落,这态度已经比她想象中好了许多许多。   之后陆征和南康长公主也没再说什么,让楚玉簪下去休息,有什么等陆衍的人来了再说。   人一走,陆夷光就迫不及待地问,“爹,娘,你们觉得她是二叔的女儿吗?”   “问你二叔去。”南康长公主嗔她一眼。   陆夷光哀怨地望着南康长公主,她一个侄女怎么可能问叔父这种事。   陆徵饶有兴致地问,“那你觉得呢?”   陆夷光高深莫测,“我觉得是,我的直觉这么告诉我。”   陆徵失笑,又问陆夷光和陆见游,“你们觉得她为人如何?”   陆夷光,“挺谨慎的,这几日在山庄若是我不叫她,她就足不出门,除了吃饭睡觉都在跟丫鬟学官话,也蛮上进的。”楚玉簪既然想认祖归宗,那么学会官话是最基本的技能。   陆见游,“胆子挺大,一个姑娘家敢带着一个婆子走上千里的路。”   南康长公主笑望着陆夷光,“我听你语气,你对她印象不错。”   陆夷光歪了歪头,笑,“我觉得她长得很是面善,瞧着亲切。”   陆徵与南康长公主不经意对视一眼,陆徵淡笑,“她长得有些像你大姑姑。”   陆夷光仰头想了想,她对大姑姑的印象全部来源于父母书房里的画像。在她四岁的时候,大姑姑就去世了,虽然阿娘说,小时候她身子弱,没少让大姑姑费心调理,但是她那时候太小了,一点印象都没有。   陆夷光恍然大悟,“我就说她眉眼似曾相识,原来是像姑姑,怪不得她那么漂亮。”   陆徵好笑。   陆夷光点了点头,“既然她长得像姑姑,那么她应该真的是二叔的女儿吧。”   “只能说可能性不小,但是最后还是得你二叔调查之后才能定论。”   陆夷光眨巴眨巴大眼睛,笑容讨好,“她娘和二叔是怎么一回事情啊?”   南康长公主还是这么一句,“问你二叔去,”   陆夷光委屈地撇撇嘴,欺负她辈分小。   这倒不是南康长公主故意不说,而是她也不清楚,小叔子的情事,她一个当嫂子的怎么可能如数家珍。左右一段孽缘罢了,只是可怜了孩子。   委屈完了,陆夷光马上又恢复精神,说起另一桩喜事来,“我们在回来的路上,遇见阿盈姐姐了,她身体都好了。”她谄媚地拍马屁,“阿娘福泽深厚,前脚派了丁香姑姑过去探望,后脚阿盈姐姐就痊愈了,肯定是三清道祖知道阿娘的诚心,特意保佑阿盈姐姐的。”   南康长公主捏捏她的脸,“你这张嘴哦。”   陆夷光笑着躲开,“倒是让丁香姑姑白跑一趟,娘,丁香姑姑回来了吗?我想吃她做的荷叶饭了。”   “反正都南下了,我让她替我去应天探望下你九姨母。”南康长公主笑着道,丁香和夏家人出发的第三天,夏老夫人打发下人来报信,老家来信,夏兰盈已然痊愈,正准备上京。   夏老夫人派了人去追已经出发的丁香他们,她却没让丁香回来,继续南下。   “我都四年没见九姨母和兰词姐姐了,我也想去探望她们呢。”陆夷光蹭过去撒娇,她的九姨母便是当今平昌长公主,因驸马被调迁到应天,遂带着家小跟了过去。   南康长公主一根手指头戳开她的脑袋,“才回来就要走,你心够野的。”   陆夷光嘿嘿笑。   陆家这边插科打诨其乐融融,且说夏家那边。   夏兰盈痊愈归来,整个夏府都欢欣鼓舞,之前她病了这么久,好些人暗暗担忧,生怕她熬不过来。   他们谢家在京城只算得上中等人家,全赖着夏兰盈与陆见深的婚约,沾了陆尚书和南康长公主的光,才能接触到最顶层那个圈子,连带着之后儿女的婚嫁都提升了一档次。   一进门,夏兰盈便跪下了,她膝行到谢老夫人跟前,以头触地,“孙女不孝,让祖母担心了。”   谢老夫人看着她乌黑的发顶,眼眶发热,她闭了闭眼,“知道老婆子会担心,你以后就当心些,莫再吓我了,我老了,不禁吓。”   泪水模糊了夏兰盈的眼,她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夏家二房三房愕然了一瞬,还是夏二夫人伶俐,忙道,“阿盈你这一病可把母亲吓得不轻,你也知道母亲最是疼你不过,你一病,母亲都吃不香睡不安稳。幸好道祖保佑,有惊无险,以后你可得当心保养身子。”   旁人七嘴八舌的来表关心。   热热闹闹了一通,谢老夫人对其他人道,“你们先下去,让我和阿盈说说体己话。”   夏家人恭顺告退,夏兰盈是老夫人养大的,大病一场,祖孙俩可不是有不少私房话要说。   夏兰彤回头望了一眼坐在泪水未干的姐姐,眼神复杂难辨。   众人鱼贯而出,就连丫鬟婆子都退下,屋内只余下祖孙二人。   温情如同潮水一般从夏老夫人脸上褪去,她直勾勾地盯着夏兰盈。   夏兰盈红肿的眼眶再一次盈满了眼泪,语调哽咽,“祖母。”   夏老夫人眉毛重重一跳,忽然抬起手挥过去,中途想起了什么似的,硬生生停在半空中,掌握成拳,咬着牙蹦出四个字,“混账东西!” 第21章   夜色深浓, 如同化不开的浓墨,树影幢幢, 簌簌作响,与草丛里的虫鸣交相辉映。   夏兰盈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院子里, 两只眼已经肿成了核桃, 显见的大哭了一场, 丫鬟们只当祖孙挈阔,不疑有他。   “快打水来。”红袖一叠声吩咐小丫鬟。   温热的帕子触及肌肤, 夏兰盈轻轻一颤,强忍住的眼泪再一次决堤成灾。   “姑娘可别哭了,哭坏了身子叫老夫人知道, 她老人家岂不是又要担心。”红袖忙忙劝慰,她是老夫人刚指过来的,头一次知道大姑娘这般能哭,哭出了孟姜女的架势,想着大姑娘与老夫人到底感情深厚, 久别重逢,中间还大病一场,乍见之下情难自禁。   夏兰盈搵了搵眼泪, 疲惫道, “我乏了,你们下去吧。”   红袖忧心忡忡得看着她, 见她坚持, 只好福了福身, 带着丫鬟们退下。   人一走,夏兰盈乏力地跌坐在罗汉床上,闭上双眼,愧悔排山倒海而来,将她整个人淹没。   祖母痛心失望的面容在她眼前萦绕不去,祖母老了,瘦了,憔悴了,头发白了,都是拜她所赐。   静谧的屋内响起啜泣声。   夏兰盈趴在小几上,失声痛哭。   “大姐,我能进来吗?”敲门声伴随着夏兰彤的声音传来。   夏兰盈压抑地哭声一顿,她擦了擦眼泪,“进来。”声音沙哑。   夏兰彤只身推门而入,进来后马上关了门,隔绝红袖担忧疑惑的目光。   “大姐。”夏兰彤疾步上前,眼里含了泪,到了跟前已经顺着脸颊一滴一滴往下落。   夏兰盈更觉愧疚,是她让妹妹担惊受怕了,“你别哭,我回来,我回来了。”说着说着自己也哭了起来。   “大姐,对不起。”夏兰彤紧紧抓着夏兰盈的手,眼泪啪嗒啪嗒掉在她手背上。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们。”夏兰盈抽噎了下,抬手擦着妹妹脸上的眼泪,“是我,都是我的错,”她闭了闭眼,泣声道,“是我不知廉耻,不孝不义。”   她竟然为了那样一个男人抛弃了礼义廉耻,不顾家族荣辱兴衰,与他私奔。   “不是这样的,姐姐,不是,”夏兰彤哭着摇头,“我也有错,我该劝阻姐姐的,可我却没有。”   她无意中撞破了大姐和白宇辰的私情,她本该出言劝阻被情爱迷了心窍的大姐,如果大姐不听,那么她应该告诉长辈,让长辈出手。可她没有,她答应了替大姐隐瞒。   就连大姐私奔,事前她也隐有察觉,可她还是没有劝阻更没有告诉长辈,她眼睁睁看着大姐走上了那条不归路。   夏兰彤的话让夏兰盈愧疚的无以复加,“怎么会是你的错,是我求你别说出去的,我还骗了你会和他了断,都是我自己无知,我的错。这些话,你以后莫要再说,尤其是对着祖母,祖母已经被我伤透了心,不能再让她伤心了。”   到了这一刻,大姐还在维护她,怕她被祖母责怪,夏兰彤泣不成声,更觉无地自容。   不把大姐的事告诉长辈,是因为她存了私心,从小她就羡慕大姐,不知何时羡慕变成了嫉妒。大姐是最金贵的嫡长女,她模样好,读书好,所有长辈都更喜欢她。尤其是在大姐和陆见深订婚之后,家人对她的重视和喜爱更上一层楼。   她嫉妒,她想让长辈们把视线转移到她身上,所以她撞破私情之后,选择了放任自流。   直到大姐离家出走那一刻,她才开始后悔,悔得肝肠寸断,然而为时已晚,大姐就像是蒸发在晨光下的露珠,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日日夜夜担心大姐在外面的遭遇,大姐锦衣玉食长大怎么吃得了苦。那个男人会对大姐好?还有怎么向陆家交代?万一外人知道了真相,整个夏家都会抬不起头来做人,更会大大的得罪陆家……   这种恐惧和后悔在南康长公主派人去探望姐姐那一刻到达顶峰,祖母都已经在安排姐姐‘病亡’的章程了。   差一点大姐就死了,哪怕她回来了也再无立足之地。   她错了,她不该嫉妒,不该那么狭隘。   这些话堵在喉咙里,夏兰彤却不敢说出来,她怕看见大姐失望的眼神,她只能把愧疚化作眼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夏兰盈被她勾出悲意,忍不住抱住她,姐妹俩抱头痛哭起来。   哭了好半响,夏兰盈抚着夏兰彤的后背,“莫哭了,一切都过去了,没事了,我回来了。”   夏兰彤含着眼泪点了点头,嘴角动了动,千言万语藏在舌尖想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也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她想问白宇辰如何了,大姐是如何回到扬州祖宅的,祖母那又是何说法……然而最终,夏兰彤什么都没问,怕戳中她的伤心事。   不幸里的万幸,大姐及时悬崖勒马,她回来了,剩下的事情,祖母父兄他们会处理好的。   “大姐,”夏兰彤抽了抽鼻子,双手握着夏兰盈的右手郑重道,“陆公子真的是一个很优秀的人,君子端方,温良如玉。”比那个白宇辰好一千倍好一万倍。   “我知道。”愧疚与悔恨再一次汹涌扑来,夏兰盈眼底不由自主又湿了,“是我对不起他。”   她十三岁与陆见深定下婚约,彼时陆见深也不过十五岁,却已经是京城有名的翩翩少年郎,有文才又善骑射。   引得永淳公主春心萌动,然陆家已经出了一位驸马,岂可两代皆驸马,为断了永淳公主的妄念,南康长公主开始相看人家。   她便成了无数京城少女的情敌,不少人明里暗里说她高攀说她走了狗屎运,说的人多了,她不知不觉的生出逆反之心。   半年之后,他们一家随着父亲去了临安赴任。在那里,她遇见了白宇辰,他是大哥同窗好友,经常来寻大哥,他风趣幽默能言善道,当时她以为自己遇见了命中注定之人,后来才知是命中死劫。   夏兰盈抬手拭去滴落的眼泪,往事不堪回首,她本有康庄大道可走,偏去选了一条泥泞污秽的绝路,可悲可叹更可笑,幸而上天垂怜,给了她拨乱反正的机会。   ……   此时此刻陆见深正在锦春院里检查功课,旁边是苦大仇深的陆夷光,她又不考科举,要不要这么严格。   陆夷光不高兴地左顾右盼,冷不丁发现书架上露出的一个书角,当下瞪圆了眼睛,差点倒抽一口冷气。   陆夷光用尽全身的机智把那口气悄无声息地憋了回去,暗搓搓瞄一眼低头认真看文章的陆见深,很好,注意力都在纸上。   她踮起脚尖,屏气凝神地往右边移了半步,没反应,再移半步,还是没反应,那移一步。   脚后跟刚落地,来不及窃喜的陆夷光对上陆见深望过来的视线,“……大哥,要不要吃块红豆糕,很甜的。”同时奉上一枚充满讨好的甜腻笑容。   陆见深食指轻轻点着桌面。   陆夷光觉得他点不是桌子,那是她的心,扑通扑通,心跳不受控制地快起来。   陆见深轻轻一笑。   陆夷光的小心肝跟着颤了颤,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阿萝,你知道欲盖弥彰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吗?”陆见深慢条斯理地开口。   陆夷光垂死挣扎,无辜地睁大了眼睛,她生了一双又大又亮的杏眼,黑白分明,睁圆了的时候格外无辜乖巧。   陆见深眼底流露出明显的笑意,意有所指地看向她身后的书架,“我自己拿还是你去拿。”   最后一点侥幸都没了,陆夷光欲哭无泪,登时愁眉苦脸地转过身,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书架前,用力把那本不争气的书抽了出来。   凶巴巴地瞪着那本出卖了自己的书,陆夷光磨了磨牙,哪个毛手毛脚的丫鬟收拾的,这么重要的东西都不藏好,回头一定罚她去猫房铲屎。   拿了书走回来的陆夷光又听见,坐在玫瑰椅上的陆见深不紧不慢地问,“就一本?”   晴天霹雳,不外如是。   陆夷光用力点头,目光要多诚恳就有多诚恳。   陆见深站了起来。   吓了一大跳的陆夷光张开手臂挡在书架前,“一书坏事一书当,搞株连不好,不人道。”   陆见深笑了一声,“看不该你这年纪看的书更不好。”   陆夷光不服气,“凭什么我不能看,书写出来不就是让人看。”   “是给某些人看,不是给所有人看。”陆见深已经走到陆夷光面前,她后背抵着书架,还在做最后的抗争,一副书在我在书不在我也不在的不讲理。   陆见深失笑,揉了揉头她的头顶,采用怀柔政策,“乖,别闹,我看看,能留下的给你留下。”   吃软不吃硬的陆夷光撅了下嘴,老大不乐意地挪开,痛心疾首地看着自己才从陆见游那缴获的战利品被一网打尽,悲伤的泪水在心底流淌成河,才回家,她都没来得及给它们找一个安全的藏身之处。   “十三本。”陆见深微微一挑眉梢,“阿游帮你淘来的?”   “不是,是我自己在承德买的。”陆夷光十分仗义地没有出卖陆见游,做人目光得放长远点。   陆见深看她一眼,翻了翻书,定在一页上,“这批注一看就是阿游的字,看墨水有好一阵了。”   陆夷光无言以对,暗骂陆见游吃饱了撑的,居然还做笔注,这下好了,她想替他背黑锅都不行。   陆见深笑了笑,“果然是他,这小子冥顽不灵,欠收拾。”   听出他话音里不对劲的陆夷光一把夺过书,干干净净的页面,登时气苦,“大哥诳我。”   陆见深神情自如,“吃一堑长一智,争取下次别上当。”   陆夷光悲愤地看着他,“你这样会失去我信任的。”   陆见深笑笑,从十三本书里挑了五本给陆夷光留下,所谓禁书,大部分都是香艳闺事,还有一部分则是牵扯前朝旧事影射朝廷,亦或者鬼怪暴戾宗教等等不符合传统儒家思想的内容。   其中一部分在陆见深看来被禁的可惜,譬如《鬼谷子》,这本书因与儒家人性本善的思想背道而驰被禁,然在陆见深看来,里面对于人心的揣测描写的入木三分,值得一看。   “看书是好事,但是得选择有价值适合自己的书,否则只会白白浪费时间和精力,还会混乱思维,移了性情。”陆见深语重心长,阿萝正是好奇心旺盛学习能力最强的时候,更得注意。   陆夷光的重点却和他不同,她眼神微妙,“大哥只看一个名字就知道哪本是好书哪本是坏书?”只差把你是不是都看过写在脸上。   陆见深笑容不改,“谁说我只看名字,我还翻了一两页,读了这么些年书,这点眼力界我还是有的。”   陆夷光:“呵呵。”骗人!真诚点,承认大家都是同道中人呗。   陆见深看着陆夷光,他是标准的桃花眼,眼尾平行微垂微翘,眼睛黑白并不分明,有一种似醉非醉的朦胧感。   陆夷光败下阵来,“大哥说的甚是有理,我以后看书一定会慎重选择,去粗留精。”心道,你长得好看,说什么都是对的。 第22章   留下一份书单, 陆见深离了锦春院,前往陆见游处检查功课。   陆夷光目送他走远, 仰望星空,幽幽叹出的一口气, 兄长大人太负责任, 怎么办?   转念想到陆见游肯定比她更倒霉,陆夷光霎时得到安慰, 开开心心地回屋就寝。   次日艳阳当头, 赫赫炎炎。   南康长公主携刚归家的陆夷光和陆见游去庆王府向老太妃请安。   庆太妃正带着王府女眷在戏楼听戏,老太妃是个戏迷。   还没进入戏楼,陆夷光就听见明快活泼的戏词, 听着与常见的京剧很是不同,入了内一看台上,扮相怪新鲜的。   “这是哪来的新戏法?”南康长公主笑着问。   上座的庆太妃看见女儿很高兴, 津津乐道, “这个叫黄梅戏,江浙那边传过来的,我也是头一次听,很是不错, 你们也来听听。”说话间看见了后面的陆夷光和陆见游,“阿游和阿萝回来了, 玩的可高兴?”   “高兴, 承德那边比咱们京里头凉快不少, 外祖母真该去住几天。”陆见游端着笑脸道。   庆太妃乐呵呵的, “外祖母老骨头一把,可比不得你们身体好,可以随心所欲的出门玩。”   陆见游不赞同,“外祖母老当益壮,身子好着呢。”   庆太妃笑眯了眼。   陆见游又殷勤地指了指身后丫鬟捧在手里的木盒,“外祖母,这是我和阿萝专程带回来孝敬您和舅舅舅母的,他们那儿的黄旗小米特别好,小米营养丰富格外养人,您可得多吃点。”   “是的咯,黄旗小米可是贡品。”庆太妃高兴,“好,外祖母每天喝一碗。”   陆见游又道,“还有这些菌菇,是我和阿萝亲手在山上采的,您一定要尝尝。”   “你们有孝心了。”庆太妃当下就吩咐丫鬟,“拿到厨房去,让人做了,仔细些,可不许做坏了,这可是我外孙和外孙女孝敬的。”又笑眯眯问陆见游和陆夷光,“今儿陪外祖母用午膳,有什么想吃的,让他们做。”   陆见游也不客气,报了王府主厨的两个拿手菜。   陆夷光也应景的报了个菜。   庆太妃招手让他们两个坐在自己旁边,问了这些时日的近况,多是陆见游在说,陆夷光做补充。   说得差不多了,知道两个孩子不喜欢听戏,庆太妃就让他们下去玩耍。   陆见游去找表兄弟。   陆夷光则是和大表姐李漱玉一块离开,庆王府有四位姑娘,大姑娘李漱玉,二姑娘李莹玉,剩下两位姑娘十岁都不到,便不必陪客。   “表姐蔻丹的颜色真别致,”陆夷光拉起李漱玉的手,她老早就留意到了,哪个小姑娘不爱美。   “闲着无聊瞎调,没想到倒是调出了这个颜色,你要是喜欢,我给你染。”   陆夷光咯咯笑,就等这句话了,抱着李漱玉的手臂卖乖,“表姐真好。”   李漱玉芊芊细指点了点她的额头,“给你染蔻丹就好,不给你染就不好了,合着我以前都白疼你了。”   “哪能啊,”陆夷光捂着心口表忠心,“表姐对我最好了,我心里都记着呢。”   李漱玉捏了捏她细嫩的脸颊,嗔笑,“油嘴滑舌。”   陆夷光仰着脸儿任捏,看在美美的蔻丹份上。   李漱玉失笑,带着她回自己的小院,吩咐丫鬟去准备东西。   五六种颜色鲜艳的花瓣按照比例放进臼里,用玉杵捣成细细的糊,再加入明矾搅拌。   陆夷光将手掌放在桌子上。   李漱玉亲自将花糊抹在她指甲上,再用纱布抱起来,随意地问道,“听说夏大姑娘回京了?”   “表姐消息真灵通,夏姐姐昨儿才回来,你就知道了。”   李漱玉轻轻笑了下,“京城拢共就这么大。”   陆夷光屈了屈被包起来的手指,“昨儿我回京的时候在朱雀亭遇见了夏姐姐,你说多巧,我们还在德胜路那儿遇见了大哥。”   李漱玉握着银勺的手颤了下,“有缘千里来相会。”   “可不是有缘嘛,一回京就遇上了,”陆夷光道,“大哥上午会友,下午拜访夏府,他们五年没见了,肯定有不少话要讲。”   垂着眼的李漱玉仔细地将最后的小指包上纱布,“那深表哥的好事将近了吧?”   陆夷光点了点头,“我大哥都二十了,旁人他这岁数,孩子都能跑了,可不得赶紧了。”   却说南康长公主处,庆太妃一听夏兰盈回京了,就道,“可算是回来了,她身子如何?”可别落下病根了,这可是女儿的嫡长媳,意义非同一般。   “我倒还没见过,阿深他们说瞧着还算康健,到底年轻,恢复力好。”   庆太妃叮嘱,“回头她来向你请安,你留心点。”   南康长公主颔首,“我省得。”   庆太妃放心的点了点头,女儿可比儿子精明有数多了,不用她操心,要是两个都稀里糊涂的,老太妃觉得自己这日子没法过了。   一旁的庆王妃凑趣,金侧妃母女被禁足,没了她们在跟前上蹿下跳,她精神都好了不少,“那姐姐马上就要喝上媳妇茶了。”若非夏兰盈母亲病逝耽搁了婚期,说不得这会儿孙子都抱上了。   南康长公主笑,“阿深娶了媳妇,我就能像母妃似的享福了,没事听听戏赏赏花。”   一句话说的庆太妃和庆王妃都笑了。   上了年纪的女人,最是喜欢讨论婚嫁这些个话题。   庆太妃笑着道,“阿深年岁不小了,挑日子的时候,尽量挑的近一点,人手不够管你弟妹要就是。”   女婿族人不在京城,女儿也没个妯娌能搭把手,可不得他们娘家人顶上。   庆王妃忙道,“到时候姐姐只管吩咐。”   “你这话我可记下了,届时可不许往后躲。”南康长公主笑看着庆王妃,“你也趁机练练手,马上就能用得着了。”   这指得便是李漱玉了。   李漱玉的婚事是庆太妃婆媳俩的一桩心事,十七岁的大姑娘还未许人家,比较少见了。   谁让李家的女儿在婚事上尴尬,依着祖训,只能从平民和低级官吏里头选人。渐渐的,每年秋闱和春闱成了皇室挑女婿的第一场合,那些出身平平,相貌英俊,才华横溢的举人进士成了香饽饽,好些驸马都是这么来的,譬如陆徵。   李漱玉是庆太妃一手养大的,是庆王妃第一个孩子,两人岂肯委屈了她,这左挑右选,不知不觉就耽搁至今,婆媳俩有点着急了。   近来才确定下来,这人还与南康长公主有关。   一出黄梅戏落幕,南康长公主和庆王妃一左一右扶着老太妃回沉香院,到了正屋,老太妃挥挥手让闲杂人等退下,八字没一撇的事,可不好叫人乱传坏了名声。   庆太妃与庆王妃相中的是吴家的嫡次子吴沐阳,吴沐阳是陆徵外祖父那一房的儿孙,辈分上是陆徵的表侄儿。   吴家跟着太祖起兵,太祖打下江山之后,吴家得了一个侯爵,世袭三代始降,到了这一代,已经没有爵位了。子孙也不大成器,泯灭于众人。   吴沐阳的父亲在工部当一个从七品的给事中,后生倒是不错,虽然今年的春闱名落孙山,不过才刚刚及冠,这年纪已经有举人功名,算得上出类拔萃。   模样长得也端正,家里头知根知底风评不错,他不是嫡长子,小两口就不用跟着公婆过日子。   李漱玉身为郡主,身份贵重嫁妆丰厚,只要后生好,小日子就能过的红红火火。   “沐阳这孩子不错。”南康长公主笑着道,她和吴家走动的还算频繁,当年陆徵上京赶考时,他舅舅一家倾力相助,投桃报李,陆徵出人头地之后,也对吴家几番照顾,吴沐阳入太学读书,就是陆徵安排的。   南康长公主想了想,“这两天我去吴家探探口风。”十之八九能成,娶郡主对吴家而言是天上掉馅饼,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南康长公主也没把话说死。   庆王妃笑容更甚,“那就劳烦姐姐了。”   “漱玉是我嫡亲侄女儿,我拿她当女儿看的,哪里说得上这个了。”南康长公主挺喜欢这个知书达理的侄女儿。   庆王妃笑,“漱玉有姐姐疼她是她的福气。”不由得想起了陆夷光,女儿品级比陆夷光高,婚事却是远不如她的。陆夷光是宗室出女,祖训管不着她。   端看她前头定下的杜若,阁老嫡长孙少年举人,纵然出了意外。然看杜若就知道陆徵和南康长公主是要将女儿嫁入名门望族的。   没了杜若,下一个也不会差到哪里去,退过婚又如何,疑似鞭打未婚夫又如何。她父亲是户部尚书,江南文士集团的执牛耳者,举足轻重。她母亲是在宗室内颇有地位的南康长公主。两位兄长一文一武,初露峥嵘,前程似锦。   想娶她的人犹多过江之鲫,这才退婚呢,就有熟人找她来打听口风了,其中有一家,条件不错,庆王妃便提了一句。   南康长公主笑道,“阿萝才退婚,且缓上一阵吧。”   庆王妃便知她是不中意这家,也笑,“阿萝还小,再等等也无妨,好的总是来的晚一些。”   不知想到了什么,庆太妃目光动了动。   又说笑几句,庆王妃道,“母妃和姐姐慢聊,我去看看厨房准备的怎么样了。”   “那你去吧。”庆太妃点了点头,这媳妇是个机灵的,知道她有话和南康说。她啊,是个明白人,只是性子犟了些。当年发现金侧妃和儿子暗通曲款,就对儿子没个好脸色,生生把人推了过去。要不金侧妃怎么能牢牢拢住儿子,短短六年内生了三儿一女。后来她回过神来,哪怕没儿子,也把金侧妃气焰压了下去,但是金侧妃气候已成,两边就这么僵持住了。   庆王妃福了福身告退。   老太妃拿眼看着南康长公主。   南康长公主也望着老太妃,“母妃有话要与我说。”   庆太妃捻了捻佛珠,慢悠悠问,“阿萝的婚事,你是个什么章程?”   南康长公主实话实说,“倒有几户中意的人家,不过还没定下来,我和她爹想仔细观察下,免得再跟杜若似的看走了眼。”退一次婚还好,再退一次,就真的麻烦了。   “哪几家?”庆太妃问。   南康长公主如是一说。   庆太妃皱眉,都是一等一的勋贵名门,“阿深的婚事,你们怕犯忌讳,往下找,怎么阿萝的婚事就不顾这个了。眼下女婿位置越来越高。”庆太妃指了指上面,“那位多疑,你们更该谨慎些。”   南康长公主回,“母妃放心,我们心里有数的。” 男子与女子不同,男子可以靠自己立足,女子的地位却取决于她的父兄,她的丈夫,她的儿子。   她可不舍得阿萝出阁后低人一头,过得还不如未出阁前肆意,那还不如不嫁。   若是可以,难道母妃和庆王妃不想让漱玉加入高门大户。便是皇帝也不能免俗,在胞妹顺阳长公主身上,破例选了侯府世子符邵为驸马。至于看走了眼,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些话说出来就有些扎心了,会戳到母妃的肺管子。   庆太妃来气,“有数,我看你俩糊涂的紧,纸包不住火,将来他们要是知道了阿萝不是你们所出。”   “母妃。”南康长公主打断庆太妃的话。   庆太妃却是坚持说了下去,“他们心里能舒坦,只怕会觉得你们骗婚,那不是得罪人嘛,对阿萝也不好。依着我,寻一普通人家,便是知道了,他们也不敢不满。”   类似的话,之前陆夷光和杜若议亲的时候,她便说过,奈何压根没人听她的。她难道是见不得阿萝好。纵然阿萝在她这比不得其他孙辈重要,毕竟没有血缘关系,疼不起来,但是看着长大,总有几分香火情,她也是希望她好的。   明明照着她的话来办对大家都好,偏偏女儿和女婿冥顽不灵,两个糊涂蛋。要报恩,收为义女当亲女儿养大,照样能交代的过去了。   他们偏偏要费尽周折撒下弥天大谎。要不是她跟着父亲学过一些歧黄之术,无意间摸出女儿脉象分明是单胎,也得被蒙在鼓里。   就这样女儿还是不肯说实话,哪个是她亲外孙哪个不是,还是她自己看出来的,阿游和阿深阿湛小时候有些像。   简直气煞人也,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南康长公主拧了眉头,“您不说我们不说,阿萝就是我和驸马生的。”   庆太妃气苦,“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南康长公主敛容肃声,“没有万一,母妃,这世上烂在肚子里的秘密数不胜数。您以后休要再提,多提一次就多一分泄露危险,您总不想我被治一个欺君之罪。”   庆太妃脸皮抽了抽。四年前,陆徵办了一件漂亮差事,皇帝龙颜大悦,直接赏了一个县主的封号,陆徵再三请辞无果,陆夷光便成了县主。   这并非皇帝第一次封赏重臣之女,皇帝打了一手好算盘,男子的爵位可以传给子孙后代,可女子爵位一代而终。所以,他在位三十二年,十几个外姓女子得爵,外姓男子却只有寥寥三个。   陆夷光因是陆徵之女获封,若是追究起来,可不是欺君之罪。   庆太妃气得想打人,造孽哦,儿子女儿没一个让她省心的,“你给我走,看见你来气,气死我了!”   南康长公主真的带着陆夷光和陆见游走了,有些事不能退步,一退步,她娘会得寸进尺,说辞是忽感身体不适。   庆太妃:“……”让你走你就走,让你干其他事怎么就没这么听话了。   闻讯赶来的庆王妃送走了大姑子,回来再看着气呼呼的庆太妃,得了,娘俩这是又拌嘴了。   庆王妃无奈又有些羡慕,她娘去得早,想拌个嘴都没机会。   陆夷光和陆见游觑着南康长公主的脸色,对视一眼,安静如鸡。 第23章   南康长公主母子三人刚刚回到公主府, 就见一匹枣红马疾驰而来,停在几丈之外, 一健硕中年翻身下马, 向前垮了几步,拱手弯腰行礼, “小的参见公主,县主, 三少爷。”   来的是陆衍心腹陆勇,他是随着陆衍一块儿长大的小厮,现为陆衍管家。对于陆衍和楚心慈之间的往事, 最清楚的除了两个当事人之外,就是他了。   南康长公主点了点头, “你倒是来得挺快。”   陆勇赔着笑道,“二爷不敢叫大人和公主费心。”这么一个身份不明的大姑娘放在眼皮底下总归不是个事,所以他是快马加鞭地赶来。   陆勇又道,“二爷和二夫人备了一些土仪,他们脚程慢, 还要过几日才到。”   南康长公主笑了下。   陆夷光多看了陆勇一样, 楚玉簪的身份应该很快就能水落石出了吧。   楚玉簪被传到花厅, 陆夷光和陆见游则被打发走了。   兄妹俩互相瞅瞅, 觉得年纪小就是没知情权, 什么事都被撇在一旁。   陆见游横一眼陆夷光, “我回去写文章了。”十篇文章都是拜她所赐。   陆夷光心虚地挪开视线, 气弱, “我也要写读书心得的。”大哥给她列了一张书单,让她在一个月内看完,还得每本书写一篇读书心得。   陆见游磨了磨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只怪敌人太狡猾!”陆夷光为自己辩解。   陆见游冷哼一声,“怎么不说你自己笨。”   陆夷光冷漠脸,“喂喂喂,你够了,你说了我一早上,还准备说我一整天吗?”   陆见游权衡了下,选择了见好就收,不然这丫头恼羞成怒,得不偿失,遂他高傲地一甩衣袖,留给她一个冷漠的背影。   陆夷光对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站在原地想了想,吩咐,“把《水经注》拿到竹楼那边。”   东边竹林里有一座小竹楼,她让人建的,夏天坐在里头消暑再是惬意不过。   却说花厅内,在南康长公主的见证下,楚玉簪和陆勇对了一些不为外人知的细节。   上首的南康长公主神情越来越无语,这小叔子简直缺了德了。原以为好歹是两情相愿,合着是老二骗了人家小姑娘的感情。   在南康长公主冷冷的目光下,陆勇面皮发臊了下,他也是帮凶,这事他家二爷的确办得不厚道。   当年到底年轻,搁现在二爷绝对干不出来那种不靠谱的事。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二爷负了楚心慈是真,若楚玉簪真是二爷骨血,那二爷不只是更加对不起楚心慈,还亏欠了这个女儿。   说完了,楚玉簪便恭顺退下。   陆勇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那玉镯的确是二爷送给楚姑娘的,一些细节也都对上了。再过几日,梁溪的消息也该到了,才能确认。”   认祖归宗是大事,不能只听一面之词。陆家并非小门小户,不排除有知情人想李代桃僵的可能,这种事再小心都不为过,总比弄错了以后再发现的好。再来,一开始就把方方面面调查地一清二楚,也省得日后二夫人做文章。   不过在陆勇看来,十拿九稳了,不都说侄女像姑吗,楚玉簪的脸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   离开的崔婶面上带出不满,查查查,把她们当什么了。要不是老爷去得早,姑娘无依无靠,她们才不稀罕来找他们。但凡老爷晚走个三五年,等姑娘出嫁了,姑娘就不至于受后面这些罪,还差点被人抢去糟蹋。   楚玉簪是崔婶带大的,岂看不出她面色有异,暗暗捏了下她的手。   崔婶会意,只得强压下不满,更加心疼自家姑娘。   途径竹林时,楚玉簪一错眼便看见林子里正在逗猫的陆夷光。   陆夷光原本是在认真看书的,但是她的猫热情洋溢地邀请她一起玩,她实在是盛情难却。   拿着一根小麦苗逗着猫的陆夷光无意间一抬头,“要不要进来纳凉?”   楚玉簪犹豫了下,抬脚走了进去,福了福身,见她蹲着,自己也蹲了下去。   陆夷光见她面色平静,却觉得她心情应该不甚美好,怜香惜玉之情顿生,“要不要摸一下,很好摸的。”   心情不好就撸猫,一只不够就两只,保管猫到病除。   楚玉簪抿了抿唇,“我也养过一只三花猫。”可是她逃出来的时候没法带上它,不知道它现在如何了。   陆夷光没问她的猫怎么样了,想了想,“我那儿刚生了一窝小狸花猫,你要不要养一只解解闷。”   “谢谢县主好意,只是我怕照顾不好它。”她自己都是寄人篱下,靠着别人养,哪有资格去养猫。   陆夷光笑了笑,便没再说什么,挠了挠小猫的下巴。   小猫咪舒服地喵了一声。   奶声奶气,恁是惹人怜爱。   楚玉簪神情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它柔软的后背,温暖绵密的触感让她在一瞬间想起了从前。   祖父坐在摇椅上喝茶,她坐在旁边逗猫,阳光是暖的,天空是蓝的,花是红的,草是绿的,一切都是美好的。   “我的猫是祖,外祖父送给我的。”楚玉簪望着小猫宝石一样明亮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说道。   陆夷光斟酌了下,“你外祖父肯定很疼你。”   楚玉簪眼中的笑意如同湖面波纹荡漾开来,她本就生的貌美,这几日不必再奔波劳累,整个人气色都好了不少,这般一笑,容光焕发,颜色动人,“我外祖父只是个秀才,薄有几十亩良田,但是他老人家把他能力所及内的最好的都给了我。”   陆夷光莞然,大多长辈为了晚辈可以倾其所有。   “唯独在读书上,外祖父对我极其严格。”楚玉簪缓缓道。   陆夷光点了点小猫咪湿湿的鼻子,“你外祖父想让你当大才女。”   楚玉簪抬头摇了摇头,“外祖父没想过我当才女,他只是怕我看了不该看的书。”   陆夷光瞬间想到了自家大哥。   楚玉簪轻轻抚着小猫的背,别人家的孩子是看着《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识字,她是看着《女则》、《女戒》识的字,“外祖父说我娘是情情爱爱的话本子看多了,移了性情。”   陆夷光没来由的心虚,她也挺喜欢看话本子,现在她有点理解大哥为什么那么严防死守了。   楚玉簪苦笑,“我娘天真,别人说什么就什么了,他说他未有家室,便也傻乎乎的信了,还……”未婚先孕,她顿了顿,没有把剩下的话说完。   陆夷光一愣,未有家室?!   楚玉簪子面露尴尬,“对不起,对县主说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陆夷光弯了弯眉眼,“不要紧,一些事说出来心里会好受许多。”   楚玉簪望着澄净的眉眼,觉得她和这只小奶猫有些像,柔软可爱又无害,让人情不自禁地卸下心防。   “县主慢慢玩,我先走了。”   陆夷光冲她笑了笑,“你回去休息吧。”   楚玉簪站起来,屈膝一福,后退三步方转身离开。   待楚玉簪走远了,黄芪小声嘀咕,“楚姑娘也怪可怜的。”   半夏横了她一眼一下,再可怜那也是半个主子,轮不到她一个下人来同情。   黄芪讪讪地缩了缩脑袋,不好意思地看着陆夷光。   陆夷光扫一圈笑了笑,是挺可怜的,父不详的孩子,处境可想而知,而且听话头她娘还是被骗的。   她抱起小奶猫,抬脚去找南康长公主,这说一半留一半,不是故意折磨人吗?这事困恼她好几天了,不问清楚,她不舒坦。   面对陆夷光求知欲旺盛的眼神,南康长公主也不做隐瞒,姑娘家知道点这种事也能警醒些。   楚心慈和陆衍的故事,简而言之,就是单纯天真到有点蠢的美丽女子遇上风流多情的薄情郎。   楚心慈是家中独女,被养得天真无知。十五岁那年不幸遇上了风流多情的陆衍。陆衍隐瞒身份与楚心慈交往,楚心慈信了他的花言巧语,等知道真相的时候,已经铸下大错。陆衍想纳楚心慈为妾,然楚父虽然只是个秀才,却是个傲气的,不肯让女儿做妾。   用陆勇的话来说,陆衍几次上门都被楚父赶了出来,恰逢他的调令下来了。陆衍无奈离开,临走留下了一笔银子,如果楚家改变了主意可以写信给他。只一直没有收到音讯,慢慢的也就忘了。   用崔婶的话来说,陆衍走后,楚心慈才发现有了身孕,楚父想偷偷打了,可楚心慈体弱,郎中说很有可能一尸两命,就算侥幸保住了性命也可能影响日后生育。   楚父只能捏着鼻子安排楚心慈生产,生下楚玉簪之后,为了女儿外孙女的将来,楚父狠心把外孙女送给了一户可靠的人家。   出了这等事,楚心慈无心也无颜嫁人,她自梳在家做了居士。如此过了三年,收养楚玉簪的那户人家出了意外,不能再养她。   楚父就想办法以收养的名义把楚玉簪抱了回来,一家人得以团聚。   在楚玉簪十岁那年,楚心慈病逝,又过了两年,楚母也走了,及至今年立夏后,楚父急病去世,也没来得及安排好楚玉簪。   想吃绝户的楚氏族人侵占田宅不够,还想将楚玉簪嫁个好价钱,主仆俩趁乱跑了出来,北上寻亲。   半响陆夷光憋出一句,“二叔有点缺德了。”当时二叔二十一岁,可比楚心慈大了六岁。楚心慈年轻不晓得轻重,二叔都入仕为官了,也不知道厉害不成。   南康长公主嗔一眼陆夷光。   陆夷光无辜地眨了眨眼,难道她说错了。这事,楚心慈固然有错,轻信不自重,但她还是觉得二叔错的更离谱。   南康长公主拍了下她的后脑勺,“到了外头可不许这么说。”   “我傻啊!”陆夷光一撇嘴角儿。   南康长公主无奈地摇了摇头。   陆夷光摸了摸怀里的小奶猫,老气横秋地感慨,“女儿家千万不能喜欢错了人。”   “痴情错付并非最悲哀之事,”南康长公主轻轻点了点她的太阳穴,“最悲哀的是被感情冲昏了头脑。无论男女,会被感情冲昏了头脑的人,在感情外他也不会多精明,早晚会栽跟头。”   陆夷光一怔,想起了谢存华,她喜欢杜若,虽然无法放下,但是她一直都清醒着,没有做出僭越之事。只要她愿意,便能重新开始。   然而楚心慈没有这个机会,她投入的太多投入的太深,最终葬送了一生,还累得家人伤心受苦。   陆夷光蹭了蹭南康长公主的肩膀,“阿娘放心,我不会犯傻的。”   南康长公主温柔地抚了抚她的脊背,温存片刻,南康长公主再次开口,“你可想过,楚玉簪为何突然与你提起往事?”   靠在母亲肩头欣赏自己精心染好的桃粉色指甲的陆夷光眼神微动,“可能是触景生情,情不自禁,也可能是有意为之。”   南康长公主明知故问,“为何有意?”   陆夷光细长的手指头指向自个儿,“同情。”在这个家里,得了她的欢喜,作用还是挺大的。   她能想到这一层,南康长公主便放心了,姑娘家任性顽皮不是事,天真无知才是大事。   姑娘家天真无知就是一场灾难。   夏老夫人深有体会,此时此刻,她正在招待陆见深。   越是和陆见深接触,夏老夫人就越觉得孙女鬼迷心窍,多好的儿郎,当真是应了那句诗,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这般容貌气度绝佳的儿郎,还出身高贵,前途无限。   满京城多少人羡慕她,就是公主都的羡慕她,她倒好,珍珠当鱼目,鱼目当珍珠。   捅出那么一个天大的篓子,她要是一直不回来,自己忍痛宣布死讯,这件事也能遮掩过去。可她偏偏回来了,让人进退两难,思前想后左右权衡,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然而想起夏兰盈做的那事,夏老夫人就一阵心惊肉跳,实在不敢想叫陆家知道之后的后果。   上天有好生之德,阿盈虽然不懂事,但是她已经迷途知返,还是完璧之身,既然让她幡然醒悟,就给她一个回头是岸的机会吧。 第24章   “大少爷。”门房殷切迎上来。   陆见深翻身下马, 将马鞭抛给门房, 提脚进门。行至竹林,他扬唇一笑,脚尖一拐走了进去, 揶揄,“这么乖。”   拿着书正襟危坐的陆夷光彷佛才发现他,惊喜,“大哥回来了。”   陆见深走近几步, 扫一眼她手里的书,“看了不少。”   “挺有意思的, 不知不觉就看了这么多。”陆夷光晃了晃手里的书。   陆见深状似欣慰地点了点头, 《水经注》记载了一千多条河流以及与它相关的历史遗迹,典故传说, 语句清丽, 文笔绚烂,引人入胜。   陆夷光目光落在他提在手里的食盒上。   陆见深笑意渐浓, 递过食盒,“经过流芳斋, 买了些刚蒸好的鲜花饼。”   流芳斋的鲜花饼是京城一绝, 陆夷光和南康长公主都爱吃。   “大哥你真好。”陆夷光高兴地扔掉书去接食盒, 她正好饿了, 大哥简直就是及时雨。   陆见深无奈地看一眼被抛到一边的书。   陆夷光已经打开食盒, 先拿了一枚荔枝大小的鲜花饼递给陆见深。   “你吃。”陆见深摇了摇头。   陆夷光收回手咬了一口鲜花饼, 有的吃了也不忘揶揄陆见深, “我知道,大哥在夏姐姐家里吃了好东西,不稀罕这点饼子了。”   闻言,陆见深剑眉微不可见地皱了皱,想起了夏兰盈反常的忐忑。拜见过夏家长辈之后,他和夏兰盈独处一会儿,两人有婚约在身,独处并不失礼。   说来,他们二人定婚五年有余,相处的时间却屈指可数,生疏拘谨在情理之中,然夏兰盈的反应着实令他有些莫名。   “大哥?”留意到他眉宇间细微变化的陆夷光疑惑出声。   陆见深笑了下,“夏姑娘做的那道山楂糕,山楂放的略有些多。”   陆夷光同情,大哥嗜甜厌酸,不过除了家人外,外人鲜少知道他这癖好。   “看来下次见面,我得给夏姐姐透露些独家消息。”陆夷光眨巴眨巴水汪汪的大眼睛邀功,“那大哥要怎么感谢我?”   陆见深看向食盒。   陆夷光嘴一撇,“太寒碜了。”   “那你想要什么?”   陆夷光也不知道,思考了会儿,灵光一闪,提笔在空白的纸上写了一张‘欠条’“等我想起来了再要。”   陆见深笑,“事先说好,规矩之外,能力之外,我不答应。”   陆夷光觉得人格受到了侮辱,悲愤,“大哥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趁火打劫顺着杆子往上爬的机灵鬼。   陆见深在那张欠条上落了名,打趣,“收好了,要是丢了我可不认。”   “丢不了。”陆夷光欢欢喜喜地捧起纸。   陆见深也跟着笑,“你且在这看书,我去向母亲请安。”   陆夷光拎起食盒 “我也要去。”   兄妹俩便一道前往墨韵堂,陆夷光不甘寂寞地抬起手,五指张了张。   见状,陆见深忍着笑问,“新染的蔻丹?”   终于发现了,再不发现,她就要伸到他眼皮子底下了,“好看吧!漱玉表姐帮我染的。”   “自然好看。”粉嫩的桃色衬得一双手越加白嫩莹润。   陆夷光心满意足地翘起嘴角。   陆见深失笑。   到了墨韵堂,南康长公主问了几句陆见深在夏家的情况。   陆见深一一回答,末了道,“夏老夫人说,后天您是否有空,她老人家想带着姑娘们给您请个安。”   南康长公主笑,“自然是有空的。”   转眼就到了后日,夏老夫人携夏兰盈夏兰彤姐妹登门。   在家调养了几日,夏兰盈气色红润有光泽,看得南康长公主暗暗点头,这么瞧着,身子是大好了,不似体虚。   “多谢公主关怀,兰盈已经康复,让您挂念了。”夏兰盈柔声说道。   南康长公主颔首而笑,“如此便好,过来我瞧瞧。”   夏兰盈款款走到近前。   南康长公主握了她的手细细端详,语带欢喜,“五年不见,阿盈出落成水灵灵的大姑娘了,果真是女大十八变。”   夏兰盈腼腆一笑,带了点娇羞。   夏老夫人笑,“得公主福佑。”   南康长公主褪下自己手腕里的羊脂白玉手镯戴进夏兰盈手上,“还是你们小姑娘戴这个好看。”   “公主?”夏兰盈受宠若惊一般睁了睁眼。   南康长公主笑着道,“这是重逢礼,可不许辞了。”   夏兰盈方不再推却,福了一福,“阿盈谢过公主赏赐。”   “乖,”南康长公主笑容和煦,“以后有空,你们姐妹常常来玩耍。”   “就怕叨了公主和县主的清静。”夏兰盈笑着道。   南康长公主笑,“岂会,你们能来,本宫高兴还来不及。”   边上的陆夷光就笑,“我巴不得两位姐姐天天来,我在家可无趣了。”   夏兰盈便道,“那我们便常常来打扰了。”   说笑了一阵,陆夷光带着夏兰盈和夏兰彤下去玩耍,夏日炎炎,也没兴致游园。陆夷光便挑了竹林小屋,那里阴凉舒适,空气清新,还有小猫十几只,它们也知道这地方舒坦,都跑了过来避暑,不愁没话题。   说到底,陆夷光和夏氏姐妹也不甚熟悉。   ……   那片竹林靠近客院紫竹院,楚玉簪就住在院内,到底是才及笄年华的小姑娘,一直待在屋子里也待不住,也会想透透气。其他地方她不敢去怕冲撞了人,这片竹林便成了她闲暇时散步的首选之地,尤其是发现这里头藏了十几只猫之后。   这一日,楚玉簪在屋子里诵读了《楚辞》,她口音甚重,便通过这种方法来矫正,免得被人笑话。   不知不觉一壶茶被她喝完了,抬头一看滴漏,今天的时间够了,楚玉簪又看了看外头的太阳,便对崔婶道,“出去走走吧。”   崔婶自然应好,她巴不得姑娘放松下,别把自己逼得那么紧,“我去拿点鱼干。”崔婶觉得这公主府的下人就是不一样,见姑娘爱猫,主动拿了一些鱼干过来方便姑娘逗猫。有了这些猫,姑娘整个人都松乏不少。   取来鱼干,楚玉簪带着崔婶还有青柳出门,青柳是南康长公主派过来照顾她的,楚玉簪很是感激,有她指点着,自己可以避免无意中犯了忌讳。   细细密密的竹子被风拂过,沙沙作响,远远望去就像是起伏的波浪。   走得近了才发现林子里已经有人,楚玉簪一眼就认出那是陆夷光,犹豫了下,继续走过去。   “县主,”夏兰盈笑吟吟地从丫鬟背后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只竹叶做成的蝴蝶,“你看这蝴蝶像不像?”   有客人在,楚玉簪脚步一顿,想着自己身份尴尬,她转过身,“我想起还有点事,我们回去吧。”   竹林里的陆夷光抬头看了看。   夏兰盈也看见了,眼神疑惑,看样子是主子不是丫鬟。   陆夷光笑了下,“老家来的亲戚,比较害羞。”   夏兰盈笑了笑,继续之前的话题,“县主想学的话,我教你。”   “好啊。”陆夷光点了点头。   走远了的崔婶忽然想了起来,“这不是那天进城路上遇见的姑娘。” 她才三十出头,眼神相当好。   身后的青柳顺口道,“那是夏大姑娘,是我们大少爷未过门的妻子。”   崔婶恍然,前两天瞧着陆大少爷特意与这姑娘说话,就想关系不一般,原来是未婚妻。   崔婶奉承了一句,“夏姑娘貌美如花,与大少爷天生一对。”   青柳便笑了笑。   崔婶好奇,“夏姑娘不是京城人?那天看着他们大车小车的进京。”   “崔婶。”楚玉簪唤了一声。   崔婶悻悻,她是个话多的,以前在梁溪就喜欢找人唠嗑,这两天安稳下来了,老毛病就开始犯了。   青柳笑着道,“夏姑娘之前在扬州,这两天才回京。”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不需要藏着掩着。有时候青柳觉得楚姑娘杯弓蛇影矫枉过正了,倒显得公主府多刻薄似的。   崔婶干干一笑,不敢再多嘴。   回到紫竹院,左右无事,楚玉簪便开始对着字帖练字,她的字并不好。楚家和普通老百姓比算得上宽裕,可也只是衣食无忧而已,笔墨纸砚书哪一样都不便宜,不是一般人家供得起的,是以楚玉簪根本没有条件练字,只是会写罢了。   青柳下去忙了,屋里只剩下崔婶。   没了外人崔婶便忍不住说起话来,“大公子看着年岁不小了,应该马上就要成婚了吧。”   楚玉簪知道崔婶憋的厉害,又只有她们两人在,且说的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遂没有制止。   她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专心致志地练字。   “那位夏姑娘是个有大福气的。”崔婶砸吧了下嘴,公主府这么显贵,大少爷还是嫡长子,人还生得这般俊俏。公主娘娘瞧着威严,不过人挺好的,衣食住行上一点都没亏待她家姑娘,下人们也客客气气的,摊上这么个婆家夫婿可不是有福气的。   崔婶有一搭没一搭地磨着墨,“那夏姑娘我总觉得有些眼熟,似乎哪里见过,姑娘有没有印象?”   刚刚临摹好一个字的楚玉簪头也不抬,“人有相似,婶子你怕是记错了。”   崔婶皱眉,“可我真觉得眼熟,”她忽然诶了一声,一脸的恍然大悟,“刚才青柳不是说,夏姑娘才从扬州上来,没准我们是在路上遇见过。”   从梁溪和扬州分别出发进京,理论上是可能遇到,但是,“既然遇到过,她们怎么可能和我们一同抵达京城,我们什么速度,她们什么速度,况且中间我们耽误了多少时间。”生病、被偷、走错路……从梁溪到京城这条路,她们走了两个多月。   崔婶嘀咕,“没准她们也耽搁了呢。”   楚玉簪好笑,“好吧,那算婶子遇见过吧。”   “姑娘敷衍我。”说着崔婶自己都笑了,遇没遇见又有什么干系的。   ……   墨韵堂内,南康长公主和夏老夫人正说着婚期的事情,夏兰盈回来了,两人年纪都老大不小,婚事的确该提上日程。   南康长公主饮了一口茶,放下茶盏浅笑道,“本宫已经请钦天监监正替他们两个算过,明年二月十八是个黄道吉日。”   夏老夫人心里一突,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爬满了心脏。现在才六月下旬,这还有八个月的时间,对她而言,太长了,夜长则梦多。只是作为女方,他们岂能表现得恨嫁,遂夏老夫人笑着道,“监正挑出来的日子,绝对错不了。”   南康长公主笑望着夏老夫人,“论理该尽量早一些的,只为了两个孩子将来考虑,这种事急不得,左右也不差这半年功夫了。”她这心里头说不上来的不踏实,也不知道丁香查的怎么样了。   话说到这份上,夏老夫人唯有附和,“公主说的在理。”   夏老夫人笑着离开公主府,上了马车,笑容消失的无影无踪,一张脸沉得能滴下水来。   本还在说笑的夏兰盈姐妹一惊,面面相觑。   “祖母,您怎么了?”夏兰盈收起笑容,放缓了声音小心询问。   夏老夫人抬眸,冰棱似的目光射向夏兰盈,眼底充斥着厌弃。   夏兰盈呼吸一窒,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得一干二净,就连朱唇都苍白下来。 第25章   七月初, 陆衍派去梁溪调查的人抵达京城, 同时而来的还有当年为楚心慈接生的产婆以及收养过楚玉簪的养父。   陆夷光问,“这下是彻底确认她是二叔的女儿了?”   南康长公主点了点头,“待她向你二婶敬了茶, 便算是正式认祖归宗了。”陆衍认了这个女儿,还得嫡母蔡氏承认,才是名正言顺。   陆夷光替楚玉簪松了一口气,认祖归宗, 她便有了依靠,不然天大地大都没她的容身之所。   南康长公主看了她一眼, 阿萝对楚玉簪格外怜惜些, 想起楚玉簪那张脸,南康长公主想, 大抵这就是缘分了。   陆夷光摸了摸鼻子嘿嘿笑, 转而问,“二婶她们什么时候过来?”   蔡氏嫡长女陆初凝今年年底出嫁, 夫婿是承恩公府三房嫡长子郑明习,也就是慈寿太后的曾侄孙。   因着年底陆衍要回京述职, 所以陆初凝在京城出阁, 为了筹备婚礼, 蔡氏会带着女儿提前进京备嫁。于楚玉簪, 她便留在公主府等蔡氏等人到来, 待婚礼结束之后, 再一起回大同。   南康长公主, “月底前应该能到。”原本说的是大概九月左右抵京,可这不是出了个意外吗?   陆夷光笑起来,“那到时候家里就要热闹不少。”他们家比起街坊邻居来,算得上人丁稀少了,旁人家逢年过节能坐满好几桌,他们家一桌子都坐不满。不过等兄长们娶妻生子,这情况肯定会大大改善,子息繁茂只是时间的问题。想着要不了多久,就有小豆丁伸着胖胳膊奶声奶气要抱抱,陆夷光傻笑起来。   “笑什么呢?”   陆夷光如是一说。   南康长公主眉梢眼角不觉也染上融融笑意。   过了一日,便是一年一度的七夕佳节,又名女儿节。街上会有各色庆典仪式,这样的日子,就是朝廷都会放假,好让殚思极虑的文武百官能陪陪娇妻千金。   陆夷光自是不肯错过这个热闹的,今年她还把陆见深拉上了,往年她是不带大哥的。谁让大哥一路下来不知道要被扔多少个荷包和五色彩缕,岂不是白费姑娘们拳拳心意,大哥可是有主的。   但是今年不同往年,夏兰盈姐妹俩会和他们一起游玩,大哥这个未婚夫岂能缺席。   一同出府的除了陆见深外,还有怎么甩也甩不掉的陆见游,以及楚玉簪。   既然确认了是陆家的女儿,小一辈都出去了,把她一个拉下也不是个事,南康长公主便发了话。其实楚玉簪心里对京城的乞巧节也颇为好奇,小姑娘家家再老持沉重,也是有好奇心的。   甫一踏进墨韵堂,楚玉簪就愣了下,盖因陆夷光又做了男装打扮,她的扮相十分精心,若非熟人或眼尖之人,乍一眼委实看不穿。   不由自主的,楚玉簪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她那回。在陆夷光扬鞭从纪福安手里救下她那一刻,她头一次体会到了何为怦然心动。他生得单薄精致,可在当时的她眼里却犹如盖世英雄一般。   然而这份心动一个时辰都没维持住,眨眼间救命恩人变成堂弟,转眼又变成了堂妹。   经历之曲折,心情之起伏,平生罕见,最后,她只剩下哭笑不得。   其实这般也挺好的。   楚玉簪抿了抿唇角,屈膝见过陆徵南康长公主和陆夷光。   刚起身,身后珠帘清脆响起。   陆见深和陆见游来了。   陆见深瞧着陆夷光这一身打扮无奈一笑,之前自己一时兴起,她倒好,一发不可收拾了。   “你当男人当上瘾了。”陆见游吐槽。   陆夷光自得,“我觉得男装比女装行动更方便。”   陆见游眼一翻,“你是去打架吗?”   陆夷光微笑望着他,“不排除这个可能。”   陆见游脸往左边一别,拱手向父母请安。   请过安,南康长公主叮嘱两声,便让他们出发。   弯月高悬,星辰点点,坊市比白天还热闹,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人潮,以年轻男女居多,不少还是成双成对的。这样的节日里,便是礼教规矩都格外宽容一些。   与夏兰盈他们汇合之后,陆夷光笑容可掬,“阿盈姐姐放心,我会好好招待阿彤姐姐的。”他们就不打扰小两口了。   夏兰盈面露羞色。   崔婶望望束发纶巾的陆夷光,再看看满头珠翠的夏兰盈,恍然大悟。就说面善呢,她真的见过这位夏大姑娘。只是当时她做的是男装打扮,因着自家姑娘为了方便行走女扮男装,所以她一眼就看出那是女儿身,还特意多看了几眼。   衣服打扮能变,眉眼却是变不了的,崔婶使劲看了几眼,就是这副五官。忽的她又不确定起来,会不会自己记错了,夏大姑娘怎么可能独身一人出现在那样简陋的小客栈里,还形容憔悴。   发现崔婶盯着夏兰盈看,还皱起了眉头,楚玉簪疑惑地碰了碰她的手。   崔婶骤然回神,干干一笑,低声道,“大少爷和夏大姑娘站在一块真登对。”   楚玉簪面上一笑,心里却起了疑窦,暂且压了下去。   “游玩时注意安全。”陆见深叮嘱了一声。   陆夷光和陆见游点头如啄米。   陆见深略一颔首,正要走,却见身旁的夏兰盈瞳孔一缩,眼睛咻得瞪大,面容顷刻间苍白下来。   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见一艘锦绣夺目的巨大画舫缓缓自江面上驶来,船头皆是盛服艳装的花样女子。   花枝招展,娇呼不绝,引得两岸行人驻足观望。   陆见深眸色深了深,“夏姑娘?”   “深表弟,可真巧啊。”斜刺里传来一道娇媚呼唤,将众人视线都吸引过去。   来人一袭华贵的淡紫色锦裙,容貌艳丽,宛若盛开牡丹,一双妩媚多情的丹凤眼要笑不笑地落在陆见深身上。   陆见深笑容转淡,整个人都冷下来,抬起手欲行礼。   陆夷光啧了一声,这么倒霉,居然遇上了永淳公主,不禁同情大哥。   永淳公主是个‘奇’女子,她是皇帝第一个女儿,还是元后所出,自幼备受宠爱,即便后来元后病逝,依然是公主里拔尖的那几位。   她十七岁那年看上了陆见深,彼时陆见深才十五岁,吵着闹着要让陆见深当驸马,皇帝没答应。   南康长公主为了以防万一,迅速给陆见深定下了夏兰盈。没多久,皇帝也为永淳公主选了驸马,驸马是位来自民间的美男子。   结婚头一年,永淳公主还是很正常的,大家以为的正常。   直到驸马突然跑到寺庙里剃度出家,大家才发现,卧槽,皇家又出奇女子了,对,又,李家的女儿,开国至今每一代都出过几位神奇人物。   众人才知永淳公主婚前就与自己的侍卫有首尾,婚后这支队伍还扩大了,其中包括驸马的亲弟弟。   驸马受不了绿云压顶,愤而出家,任谁来劝都不肯还俗。   面上过不去的皇帝训斥永淳公主。   永淳公主理直气壮地反驳,我的兄弟能左一个侧妃右一个庶妃,凭什么我不能养几个面首,起码我没弄出孩子来膈应他。   至于睡小叔子,用永淳公主的话来说,天下睡小姨子的人数不胜数。他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全家靠我养,还妄想我顺着他不成。   皇帝……皇帝禁了永淳公主一年的足,出来后,这位公主变本加厉,承包了京城一半的桃色新闻。不过她没再选驸马,御史们想参也没个苦主,权当自己眼瞎耳聋。   让陆家头疼的是,哪怕永淳公主坐拥无数美男,依旧觊觎着陆见深,小动作不断,颇有不睡上一睡不甘心的架势。   “不必行礼,没见我穿的是便服嘛!”永淳公主嗔道,着迷地望着陆见深俊美逼人的脸,至今她都还没遇上一个比他还英俊的男人。   这个冤家,当真是不解风情,他是男人又吃不了亏,何不从她一回。   永淳公主眼波一转,脚下一软,娇呼一声,摔向陆见深。   陆见深往旁边一闪。   与此同时,不知何时挪过来的陆夷光大惊失色,“表姐当心。”伸手一把扶住了想碰瓷的永淳公主。   待发现自家大哥躲开了,陆夷光哀怨。   永淳公主也哀怨地溜一眼陆见深,又白了陆夷光一眼。   陆夷光皱皱鼻子装可爱,“表姐身上好浓的酒气,约莫是醉了,您马车在哪,我送您上车。”   永淳公主哼了一声,理了理披帛,转眼看向站在边上颜色若雪的夏兰盈,面露伤感,“怪不得表弟这般无情呢,原来是有了新欢。之前还跟人家花前月下,甜言蜜语,叫人家卿卿,转眼琵琶别抱,男人啊,下了床便翻脸无情了。”   陆夷光惊呆了,她怎么可以胡诌地这般煞有介事,这般露骨。   夏兰盈的脸彷佛更苍白了些。   “您记错人了吧。”陆见深面无表情。   永淳公主看负心汉一样看着陆见深,陆见深眼角抽了抽。   “真是薄情呢!”永淳公主万般幽怨地叹了一声,手伸向夏兰盈,“你可得擦亮眼睛看清——嘶。”   陆见深隔着衣袖捏住永淳公主的手腕,盯着她细长的指甲,微微用力,“公主请自重。”   吃痛的永淳公主嘶了一声,眼见着陆见深把夏兰盈拉到身后,气不打一处来,娇斥,“你竟然为了她伤我!”   陆见深觉可笑,“她是我未婚妻,我自有责任护她。”   闻言,揉着手腕的永淳公主更来气,这丫头还是捡了她的便宜才能和陆见深订婚,愤愤瞪一眼陆见深,永淳公主甩袖离去,走着瞧,她就不信得不了手。   “阿盈姐姐,大公主她胡言乱语,你可千万别信,我哥跟她一清二白,比小葱拌豆腐还清白。”眼见着夏兰盈脸色泛白眼眶泛红,陆夷光赶忙解释,惟恐她误会了。   “我知道。”夏兰盈眨了眨眼,把泪意憋回去,她没有误会,她只是想起了一些不堪的往事。   面对公主的刁难,陆见深毫不犹豫地将她护在身后。可那个她倾其所有爱过的男人却为了自保亲手把她推上绝路。   可陆夷光瞧着她那模样,还是有些不放心,看向陆见深,示意他自己招的烂桃花自己处理。   陆见深朝她笑了笑,“你们去玩吧,这里有我。”   陆夷光来回看看,放心地走了,有大哥在,她担心啥。   “对不住,”陆见深歉然,“让你受惊了,是我的不是。”永淳公主冲着他而来,虽然她不能造成什么实质伤害,但挺膈应人的。然她是嫡公主,打不得骂不得,若不过分,他们也不好做什么,不看僧面得看佛面。   夏兰盈嘴唇翕合,几乎要被愧疚没顶,是她该说对不起。   陆见深目光轻动,看着夏兰盈又苍白下去的脸,温声道,“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夏兰盈低了低头,心绪翻腾不受控制,遂道,“我人有点不舒服,可能昨夜没休息好。”   陆见深点了点头,“那我送你回府休息。”   “不用,陆公子陪着阿萝他们游玩,我自己回去就行。”夏兰盈推辞。   陆见深笑了下,“无妨,我不在他们反倒更松快些。”   夏兰盈便不再拒绝。   陆见深抬手一引,示意夏兰盈先走,抬脚之前,他若有所思地回头望了望张灯结彩的画舫,夏兰盈的反常不是因为永淳公主,而是看见这艘画舫之后。   陆见深一直送夏兰盈回到夏府,向夏老夫人请过安之后才离开。   笑容和蔼地送走陆见深,再看向夏兰盈之时夏老夫人脸已经沉下来。如今她一看见这个昔日最宠爱的孙女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她干的糟心事,再也没法心平气和面对她,她活了六十来年,就没遇见这么荒唐的事过。   夏老夫人压下厌色,不满出声,“怎么好端端的就身体不适了?”大好的日子,正可培养感情,将来若是……也多一分回旋的余地。   夏兰盈垂首不语。   红袖看了看她,轻声说了遇上永淳公主的事。   夏老夫人不以为意,“满京城谁不知道永淳公主荒唐,你不必多想,这么些年也没听说陆大公子和公主有过首尾,真要有了藏着掩着还来不及,哪会说出来。都是永淳公主一厢情愿胡说八道罢了,你也不必担心永淳公主刁难你,有陆尚书和长公主在,她不敢过分。”   “孙女知道了。”夏兰盈低声道。   夏老夫人看了看她,“以后别再为着这种没影的事耍性子,倒叫陆大公子觉得你气量狭小。”   夏兰盈身体僵了僵,“孙女知错。”   “知道就好,下去吧。”夏老夫人淡声道。   夏兰盈福身告退,出了正屋,脚步凌乱起来,渐渐的呼吸也乱了。   “姑娘。”红袖惊疑不定。   夏兰盈急促道,“我要沐浴,”顿了顿她补充,“我出了汗,难受得紧。”   红袖马上点了个小丫鬟去准备,忧心忡忡地看着神情散乱的夏兰盈,欲言又止。   水来了,夏兰盈却把所有丫鬟都打发了出去,连衣服都没来得及褪尽,她便跨了进去。   坐在浴桶内,夏兰盈使劲搓揉着身体,搓到皮肤发红发烫,隐隐冒出血丝也没停下。   干净的,她是干净的,她还是完璧之身。   那些事没有发生过,也不会再发生。一切都是假的,就是一场噩梦而已!   她没有跟着白宇辰私奔,没有被他卖了,更没有……夏兰盈的肩膀倏尔垮了下去,眼底布满刻骨的悲伤。   私奔之后,他们过了大半年蜜里调油的生活,如果不是白宇辰染上了赌博,她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所爱的男人那样不堪。   他几个月内输光了她带出来的钱银,就连首饰都当完了。   他怪她,怪她害得他满腹诗书却不能报效朝廷,只能隐姓埋名窝在这个小县城里碌碌无为。   欠下一笔巨债之后,他竟然丧尽天良地将她卖了。他卖了她,卖了八百两银子。   哈哈,八百两银子,一件好一点的首饰,她居然只值一件首饰。夏兰盈又哭又笑,以身为货,坐以待客,生不如死……不曾想竟然还能再见陆见深。   他是众星捧月的钦差,高贵如天上的云。   她是人尽可夫的歌姬,卑贱如脚下的泥。   他居然认出了她,还问她要不要从良?   她还有什么脸面从良,夏兰盈没入水底,四面八方的水涌来,淹没了她的嘴,她的鼻子,她的眼睛,她的头顶。   熟悉的窒息的痛苦再一次袭来,她不只一次的想过自戕,却终是在最后关头退缩,这一次,她终于鼓足了勇气。   缺氧的夏兰盈一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前世还是在今生。   咕噜噜的水泡成串冒起,哗啦一声,夏兰盈扒着浴桶边沿坐了起来,乌发贴在面颊上,双眼猩红,状若水鬼。   她惊天动地的咳嗽起来,咳得满眼泪花。   听着动静不对的红袖冲进来,见状骇了一大跳,“姑娘,你怎么了?”   剧烈咳嗽的夏兰盈在泪光中直勾勾盯着红袖惊骇的脸,她回来了,这才是真的,那些都是假的! 第26章   夏兰盈病了, 陆夷光前去探望, 见她精神还好便放了心,之前病了两个月,这才好, 真怕她又缠绵病榻。   夏兰盈歉然一笑,“不是什么大病倒叫县主担心了,没注意着了凉,养上几天便好。”   “那阿盈姐姐好生休养。”陆夷光笑着点了点头, 观她神色,确实不像有事的样子, 陆夷光还发现, 她眉宇间较之从前少了几分轻愁,整个人看着都舒坦了些。   这变化源于夏兰盈想通了。   那些不堪的经历, 都是她做的一个噩梦, 只是一个梦罢了,因为太过真实, 所以她差点当真了,但是梦里的事情怎么可以当真。   诚然, 现实里她真的私奔了, 但是她并没有如梦里那般和白宇辰成了亲, 还在一个偏僻的小县城里定居下来。   在逃跑的路上, 她做了这个梦, 冷汗淋漓的惊醒。灵台骤然清明, 她知道自己错了, 大错特错,所以她亲手结束了这个错误。   那天他在岸边洗帕子,站在他身后的自己轻轻一推,他掉进了水里。   她站在岸上,看着他在水里挣扎,满眼的不敢置信悲伤绝望,他好像还哭了,就像梦里那个被八百两银子卖掉的自己。   幸好,那只是个梦而已。   知道她私奔过的人,只剩下几个至亲,知情的下人不是被处理了,就是在父兄那里。   外人不会知道的,绝对不会知道。反倒是她自己,再这么惶惶不安下去,一不小心就会引起怀疑。   夏兰盈如释重负,如同从枷锁中逃离,大错尚未酿成,她还可以重新做人。   说了几句慰问的话,转达了南康长公主和陆见深的关切,陆夷光便告辞,“那阿盈姐姐好生歇着,我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夏兰盈让夏兰彤替她送陆夷光出去。   “这官燕就是好,姑娘看,这盏形又厚大又完整。”红袖奉承,“长公主可真疼姑娘,赏下成色这么好的燕窝。”   夏兰盈弯了下嘴角,长公主威严不失慈爱,陆夷光活泼不骄纵,陆见深温柔有担当,她会幸福的。   ……   紫竹院里,楚玉簪心事重重。昨晚她觉崔婶神态有异,回来避了人一问。万不想崔婶竟然说,大概两个月前彷佛在徽州的客栈里见过女扮男装的夏兰盈,据崔婶的描述,她还是独自一人,神色仓皇。   楚玉簪想不明白,什么情况下,身为夏家的大小姐,会以那样的形象出现在徽州的一家小客栈里。   她认识的千金小姐,就那么几个,最熟悉的是陆夷光,每次陆夷光出门都是前呼后拥,哪怕是穿着男装游玩身边也不会不带下人。   独自一人?神色仓皇?   会不会是崔婶认错人了,人有相似。夏姑娘是扬州人士,好端端怎么会出现在徽州。   被她这么一问,崔婶也不确定起来,一会儿说自己还没老眼昏花,一会儿又说难道看错了,没个定数。   楚玉簪越想眉头皱的越紧,脑子里闪过什么又抓不住,思来想去,咬咬牙让崔婶去下人那打听下消息。   崔婶在公主府住了半个多月,倒也认得几个扫地的丫鬟婆子,她要打听的也不是什么秘密,转了一圈就打听明白了。   “夏姑娘是在扬州守母孝,二月里出孝,正要回京的时候,病倒了,说是六月里才痊愈的。”   楚玉簪眼皮跳了跳,那么论理夏兰盈不可能出现在徽州了,那会儿她正在扬州病着。可要是不论理呢,神色仓皇?   “婶子,你确定没看错人?这种事不能讲可能,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楚玉簪郑重其事地看着崔婶的眼睛,嗓音粘滞干涩。事出反常必有妖,若真是夏兰盈,此事不同寻常,陆夷光一家对她恩同再造,她不得不多一句嘴。   被她这么看着,崔婶手心里捏了一把汗,犹疑不定起来,“我,我也不是很确定。”   楚玉簪拧眉,“崔婶,你再好好想想到底是不是。”事关重大,若崔婶都不确定的话,她怎么去说。确有其事还罢。万一子虚乌有,那就是她搬弄口舌,挑拨生非,夏兰盈可是陆家未来的大少奶奶。   她在陆家本就处境尴尬,出了这等大差池,只怕更无立锥之地。   崔婶支支吾吾,晓得兹事体大,垂了垂眼,“呃,匆匆看了一眼,这都过去这么久了,我也不是很肯定,就是瞧着挺像。不过夏姑娘怎么可能出现在那种地方,这人难免有长得像的,像是姑娘您,不都说您与仙逝的大姑奶奶有五分像。”不然也不会这么顺利认祖归宗。   楚玉簪觉有理,然还是有些不放心,缓下神色温声道,“婶子,你莫有压力,你细细回忆下,还有没有其他细节。”   回忆半响,崔婶也没回忆出其他线索来。那这说还是不说,无凭无据,就一句可能,楚玉簪登时左右为难,犹豫不决。   没等楚玉簪犹豫出个结果来,她就被另外一个与自己略微沾了边的事情牵住了心神。   傅太后和太子闹上了,为了一桩官司,当事人就是纪福安,他和石县令一起被苦主告到了上级知府处,状告纪福安强抢民女,草菅人命,石县令徇私舞庇,戕害百姓。   那位知府尚算刚正,明知纪家老夫人是傅太后胞妹,纪福安是傅太后外甥孙,也顶着压力查了下去,证据确凿,论律当斩。   纪老夫人慌了,先是找了当侯爷的娘家侄子,既承恩侯帮忙,承恩侯不敢管还不许自家人管。   为什么他是承恩侯,就是因为他识时务,不然这爵位也轮不到他头上。他是二房嫡次子,大伯犯了事,被皇帝砍了脑袋,爵位才轮到他们二房头上。大哥撺掇着傅太后向皇帝要好处,丢了世子之位,他捡了便宜。   侄子靠不住,纪老夫人亲自赶来京城找傅太后求情,傅太后就找上了太子。   皇帝闭关修仙中,太子监国。   太子被傅太后和纪老夫人两个老太太闹得一个头两个大,尤其是纪老夫人又跪又哭,傅太后在边上抹着眼泪掠阵。   太子揉了揉胀痛的脑袋,他刚从傅太后的慈庆宫逃出来,拿起面前的热茶喝了一大口压压惊,“思行,以你所见,该当如何?”   陆见深字思行,陆徵取三思而后行之意。他是中书舍人,主职替皇帝草拟圣旨诏书,有时还会为天子使者,代皇帝慰问前线将帅,迎接回京述职重臣,位卑而权重。皇帝闭关太子监国期间,他便在太子跟前当差。   两人是表兄弟,太子待陆见深本就亲厚几分,后见他每每出言切中要害行之有效,日渐倚重。   陆见深拱了拱手,不紧不慢道,“纪福安草菅人命,视国法于无物,若不依法处置,微臣恐效仿者众,届时国法形同虚设。且此案庙堂江湖皆知,沸反盈天,如法外施恩,怨言难绝。”   “你所言甚是,只太后……”太子叹息着摇了摇头,傅太后是个蛮不讲理的。   陆见深,“纪福安贵为太后族亲,享太后恩泽,不思感恩戴德,反假太后之名为非作歹,污太后清誉,损皇室威严,实在不堪太后一番爱护之心。太后慈悲仁厚,一时为亲情蒙蔽,想来要不了多久便能明白殿下苦心。”   太子觉得,傅太后永远都明白不了他的苦心,只会怪罪他。   陆见深看出了太子的犹豫,“想当年,傅国舅牵涉进盐运案中,被依法处置,他纪福安还能比傅国舅跟金贵不成。殿下,吏奸而不知禁,法斁而不知理,流害无穷。”   皇帝砍亲舅舅都没手软过,更何况一个模样都记不住的表侄儿。太子较之陛下,终究欠缺了些果断和霸气,若是皇帝,纪福安之案一点浪花都掀不起来,何至于闹得沸沸扬扬。   太子一凛,想起即将出关的皇帝,倘若父皇在……父皇惯来不纵容外戚,当年傅国舅胆大包天在盐引上动手脚牟取暴利,盐运事关国库。父皇龙颜大怒,傅国舅被推出午门斩首,他那一房子孙皆被流放。   当下,太子便有了决断,傅太后和皇帝,自然是皇帝的态度更重要。他当即示意刑部审定,经都察院参核大理寺审允,而后三法司会奏皇帝最后核准,判决方生效。人死不可复生,故而死刑的审核极为慎重。   因着此案舆论甚大,各部门特事特办,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便到了太子手里,原本这一类奏折内阁可全权处理,不然皇帝还不得忙死,只此案情况特殊,最后由太子朱笔批复。   至此再无回旋余地,纪老夫人哭晕了过去,傅太后气得砸了太子一个茶杯,方皇后和太子妃也在慈庆宫吃了挂落,婆媳俩干脆称病不出,等皇帝出关,傅太后自然消停了。   太子一面心疼母亲和妻子,一面又高兴,虽然挨了傅太后的骂,但朝野民间对此事皆是颂扬,利远大于弊。   ……   因着这一茬,陆夷光和南康长公主入宫例行请安时,没见到傅太后,傅太后又心疼又觉没脸,概不见客。如此正好,省了她们的事。   娘儿俩去慈宁宫向慈寿太后问了安,老太太八十岁了,精神不济,她们略坐片刻便告退。转道前往坤宁宫探视‘抱恙’的方皇后。   人尽皆知,方皇后这病是应付傅太后的,不过方皇后依旧一脸病容,陆夷光心想这不愧是能做上皇后的人。   后妃来自民间,没有娘家可以依靠,只能靠自己一步一步往上走,能身居高位的,无不有过人之处。   方皇后含笑叫起,对着陆夷光道,“听你娘说你去承德避暑了?怎么不多待一阵。”   陆夷光笑盈盈回,“承德再好,哪有咱们京城好。”   方皇后笑着点了点头,“出门事事难,在家千般好,何况你不在跟前,你娘可不得寂寞了,这闺女可是贴心小棉袄。”   陆夷光俏皮地皱皱鼻子,“大热天的,我娘可嫌弃我这条小棉袄了,娘娘您不知道,我刚回来的时候,我娘怎么说的,她说她好不容易和我爹清静一会儿,你俩怎么就回来了,可把我伤心坏了。”   方皇后忍俊不禁。   南康长公主嗔她一眼,“都排揎上我了,要你回来干嘛。”   陆夷光扭扭脸,“娘娘您看,我娘有多嫌弃我。”   “这养闺女就是比儿子好,能在跟前撒娇说笑,哪像臭小子,人都见不着。”说话的是方皇后的弟媳方夫人,她和方皇后都只有儿子没有女儿。   说的方皇后也点了点头,她最遗憾的就是没能多生个公主,就可以把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捧到女儿面前,任她挑选,让她做最快乐的小公主。   南康长公主笑,“乖的时候可人疼,调皮起来也跟臭小子似的,”   “调皮的孩子聪明。”方夫人也笑。   ……   回程的车上,陆夷光觑着南康长公主的脸,“方夫人今天格外热情些。”   南康长公主睨她一眼,“出去一趟,学会拐弯抹角了。”   陆夷光嘻嘻一笑,腻过去,开门见山,“方夫人不会瞧上我了吧?”方夫人那种眼神她见得多了,彷佛她是一块香喷喷的五花肉。   南康长公主摸了摸她的后背,这丫头大大咧咧的,关键时刻倒不迟钝,“她小儿子比你大两岁。”前脚阿萝和杜若解除了婚约,后脚就有人来说媒的了,方夫人就是其中之一。   陆夷光努力想了想,想不起来,可以肯定了,长得不符合她的审美,立即道,“我不要。”   “觉人家长得不够端正?”南康长公主斜着陆夷光。   陆夷光耿直的点了点头。   南康长公主戳她的额头,“好看能当饭吃。”   “能啊,对着美人儿,我能多吃一碗饭,朝夕相处可不得找个看着高兴的,要不不跟坐牢似的。”   南康长公主哭笑不得地捏捏她的脸,“你啊你。”   陆夷光嘻嘻一笑,抱着南康长公主的胳膊蹭了蹭,“方夫人和您提过了吗?”   “之前私下试探过一会,被我岔开了。” 方家原本只是白身,兴于外甥登上太子宝座,也才十几年的光景,根基浅薄,男人里未有成大器者,胜在也没有仗势欺人作奸犯科,故而名声尚可,看在皇后和太子的份上,外人敬重几分。   方夫人这个小儿子十六岁的年纪,也没个功名在身,莫说陆夷光不同意,就是南康长公主自己也不可能答应,然到底是太子母族,不能把关系闹僵,遂她岔了话题,她的意思方夫人不可能不知道。   南康长公主微微蹙眉,“不过看她今天这样子,是还没放弃。”   “她还想借皇后娘娘之势呢,幸好娘娘英明。”要方皇后是傅太后那种无原则偏袒娘家的,那可就让人头疼了。   南康长公主笑了下,方皇后的确是个明白人。   明白人方皇后正冷冷的看着方夫人,“你看上阿萝了。”   方夫人瑟缩了下,强笑道,“遇儿他中意,央了我,我瞧着长乐县主与咱们遇儿挺般配,又想着咱们两家结了亲,陆尚书可不得全心全意为太子打算。”   “你瞧着般配,”方皇后意味不明的看着她,猛地沉了脸,“你觉得陆家觉得般配吗,外人觉得般配吗?”   方夫人嗓子眼发干,咽了口唾沫,“遇儿是您的侄子,自然是……”剩下的字眼消失在方皇后冰冷的视线下,方夫人打了个哆嗦。   “皇后娘家,太子母族,多了不起啊,莫说是区区一退过婚的县主,便是皇子公主,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方夫人挨不住这样的话,慌得从椅子上站起来跪了下去,急赤白脸地告罪,“臣妾不敢,臣妾万万不敢。”   方皇后冷笑一声,“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都敢当着本宫的面自作主张了。你不就是想让南康以为这门婚事本宫也是同意,甚至就是本宫的授意,你是不是还想本宫当场开口赐婚了。”   方夫人吓得心脏差点停止跳动,连连磕头,“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方皇后厌恶地看着她,“被人奉承几句,就不知道自己骨头几两重了。睁大你的眼睛看看傅家,那就是自以为是的下场。有本事你倒把儿孙培养成才了,到时候你看上哪家淑女,不用你搞这些不入流的手段,人家主动上门结亲,这才是本事,而不是仗着本宫和太子狐假虎威。”   我告诉你别以为是本宫娘家人,就了不起了,今天太子能判了纪福安秋后问斩,他日要是方家人违法乱纪,本宫不会求情,只会要求从严处置。”   方夫人一个哆嗦,额上不停的冒冷汗,颤声道,“臣妾知错,臣妾再也不敢了。”   方皇后冷眼看着她跪在那儿抖如糠筛,觉威慑的差不多了,才叫退。不敲打一下,她不知道怕。本朝外戚多出身卑微,骤然发达,得意忘形者不在少数。   她不可想方氏步了傅氏的后尘,好好的皇帝母族活成了笑话。她对娘家的期许,是希望方氏能成为下一个慈寿太后的娘家郑氏。   在慈寿太后之前,郑氏也只是小户人家,然在三代人的努力下,不过六十年的光景,已经有了名门之兆,男子精干,女子贤淑,门风清正,结亲高门显贵。   大宫女碧云上前捏着方皇后的肩膀,“娘娘当心身子,莫要气坏了。”   “一个一个的不帮忙就算了,还想拉后腿。”方皇后倦怠的闭了闭眼,“阿萝,亏得她也张得了口。”   陆夷光再是退过婚,那也是皇帝亲封的县主,尚书和长公主之女,陆徵才四十岁便官至户部尚书,如无意外,起码有个二十年的仕途,升入内阁是早晚的事。   可弟弟就是个靠着她得了爵位的闲人,方遇还只是白身,门不当户不对。   碧云缓声道,“公主聪慧,定然知道并非娘娘的本意。”   皇后倒不担心这个,发现方夫人意图之后,她就转了话题,南康自然明白她的态度,只方夫人这样愚蠢,着实令她愤怒。   儿子虽已是太子,然而下面的皇子并不安分,皇帝年富力强,她们娘俩尚且谨小慎微,步步为营,娘家倒是抖起来了,简直不知所谓。   ……   方皇后生气,傅太后更生气,先是被孙子气,接着被外孙气。   符骥回京了,他在承德陪了顺阳长公主七八日,之后又去附近的州府玩了一圈,玩得心满意足回到京城。被告知,纪福安因为把一个强抢回家的民女逼得撞墙而亡被判了问斩,符骥表示活该。   他回到京城第二天进宫给傅太后请安,一进门就被傅太后骂了一顿,傅太后的逻辑是,要不是符骥在承德时将纪福安打了一顿还关进了大狱,那些人怎么敢去状告纪福安。   这两者之间到底有没有关系,谁也不知道。   反正符骥懵了,这也怪他,合着强抢民女的没错,他这个见义勇为的还有错,他好不容易做回好事居然还说他做错了,还有没有天理了。   符骥可没太子的好脾气,太子是国之储君,要顾全孝道,他就是个纨绔侯爷,要名声干嘛。   当着傅太后的面噼里啪啦把纪福安大骂了一顿,只差没拍着手喊杀得好杀得妙杀的呱呱叫,骂完了,拍拍屁股跑了。   气得傅太后直瞪眼,捂着胸口大喘气。   消息传到公主府。   陆见游摸了下脑袋,“符小骥够仗义,没把咱俩供出来。”   符骥是傅太后亲外孙,傅太后再生气也不能怎么着,但要是换成他们俩?端看方皇后和太子妃都因为太子被傅太后迁怒,去慈庆宫请安的时候,在太阳底下站了半个时辰。   陆夷光沉默。   “咱们过去谢谢他。”陆见游提议。   陆夷光还是沉默。   陆见游斜着陆夷光,“你不是话最多的。”   陆夷光沉痛地捏了捏脸皮,“我不要面子的啊。”   陆见游,“大丈夫能屈能伸。”   陆夷光,“人家只是小女子。”   陆见游冷漠脸,“喂喂喂,说人话。”   陆夷光一咬牙一跺脚,豁出去了,“不就是让他得意下嘛,我忍。” 第27章   “你说什么?”符骥一脸的小人得志。   陆夷光磨了磨牙。   陆见游给了陆夷光一个忍耐的眼神, 咱们要做知恩图报的好人。   陆夷光吸腹声嘶力竭地大吼, “谢谢!”   原以为她想动手暗暗防备的符骥不防她声波攻击,吓得抽了抽,惊恐地瞪圆了眼睛, 半张了嘴,样子有点蠢。   扳回一局的陆夷光心满意足,“这回听清楚了吗?”   符骥掏了掏耳朵,嘟囔, “我又不是聋子。”   陆夷光假假一笑,你刚刚表现的就像个聋子。   符骥哼了一声, 屈起一只脚踩在椅子上, 斜眼看着她,“就嘴上谢谢, 你们知道我被太后骂了多久吗?要不是我跑得快, 太后还想打我。”   陆见游没事人似的坐着,彷佛他不是来道谢, 而是来看戏的,手里还捧了一碗冒着冷气的冰碗。   陆夷光有理由怀疑, 他那么义正言辞要求要道谢的目的并不单纯。   鉴于陆见游只揍了纪家下人, 是她抽了纪福安, 陆夷光默念我忍忍忍忍忍, 侧身指了指半夏抱在怀里的两只小奶猫, “我知道你觊觎我的猫很久了, ”每次过来找陆见游遇上她的猫都想摸一下, 幸好她的猫和她一样有骨气,誓不给摸。只是最近出生的小猫数量有点超标,又送不出去,陆夷光决定大方的满足他一回,让他摸个够,“这两只猫是最近这两窝里最可爱的,算是我们兄妹一点心意。”并不,她让半夏随便挑的。   “就两只猫。”符骥说地毫不客气,“你俩是不是太抠了点,我可是帮了你们那么那么大一个忙。”   陆夷光皮笑肉不笑,“金银财宝多俗气,岂不是玷污了小侯爷的浩然正气。”   这语气这用词,符骥摸了下膝盖,觉得受到了嘲讽,盯着那两只小奶猫看了几眼,勾了勾手指头。   半夏缓步上前。   符骥接了那只花点猫放在腿上,就比他手大一圈,软乎乎毛绒绒的,长得比主人可爱多了,也是,一根萝卜怎么比得上猫可爱。   冷不防手指被舔了一下,湿漉漉的有点粗糙,对上小猫水汪汪的圆眼睛,符骥赏了个笑脸,勉为其难道,“这份谢礼我收下了。”在谢礼这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陆夷光嘴角一撇儿,虚伪,明明喜欢的不得了。   公主府的管家殷殷来问,“下面送来了一筐大闸蟹,还有一盆肥嫩的鱼,县主和三少爷要不要留下用膳,府里的厨子最擅长做鱼了。”   吵吵闹闹多热闹啊,有人陪着,小主子用膳都香一些。这公主府什么都好,就是人太少了,偌大府邸就小侯爷这一个主子。小主子为什么喜欢往外跑,那是待在家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符骥摸着小奶猫,没吭声。   陆见游笑眯眯道,“好啊,符小骥,上次咱们喝的那个青梅酒还有吗?”在家爹娘才不会让他喝酒,哪怕是果子酒都不给喝。   符骥,“多着呢。”   陆见游喜笑颜开,“那感情好。”   陆夷光插了一句,“你们慢慢喝,我回家了。”吃人嘴短,下次遇上,她怎么理直气壮地怼。   陆见游,“那你跟娘说一声,我不回家吃了。”符家没个女眷,阿萝不大不小的,留下用膳也不是很方便。   走出两步,陆夷光回头指了指笑逐颜开的陆见游,“不许喝醉了啊。”   “知道知道。”陆见游挥了挥手,赶苍蝇似的。   陆夷光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凶巴巴,肯定嫁不出去。”符骥碎碎念了一句。   “喂,我听得见。”陆见游面无表情地提醒。   符骥用鼻子哼了一声,望望她走远的身影,“她走了正好,她在,咱们喝酒都不痛快。”   陆见游无比赞同地看了他一眼。   陆见游不仅在隔壁用了午膳,他晚膳也没回来吃,还有在那边住下的架势,南康长公主打发了一个人过去看看。   来人回禀,“三少爷说他打赌输给了小侯爷,今晚住在那了。”   “饭债肉偿。” 陆夷光脱口而出   话音刚落,屋里头,三双眼六只眼睛都看了过来。   陆夷光眼神游移,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说过,“没出息,居然输给符小骥。”   陆徵翘翘嘴角,“那就让他住着吧。”   晚间,陆徵与陆见深父子二人在书房聊朝事,陆徵划了划杯盖,“皇上三日后便要出关,你跟在太子身边这些时日,届时皇上必有垂询,做好准备。”   陆见深颔首,“儿子知道。”   陆徵一笑,“你觉太子如何?”   这不是太子第一次监国,然之前皇帝至多闭上三五日,最多也就九日,太子与其说监国,不如说是吉祥物摆在那当装饰。   这一次却是足足八八六十四天,太子才算是真真切切的掌握了朝政,何尝不是皇帝对他的考验。   陆见深沉吟片刻后才道,“敦厚有余,果决不足。”   陆徵叹息,皇帝膝下共有十子,皇长子、皇五子、皇九子早夭,二皇子福王有脚疾,七皇子靖宁郡王体弱,八、十两位皇子未满十岁。   三皇子为太子,温良敦厚,人善被人欺,在皇家更甚,四皇子燕王六皇子安王不甚安分。   依他所见,皇帝对太子隐隐有不满。皇帝自己是个极为强势之人,十四岁以庶子之身登基,十八岁除只手遮天的辅政大臣,废东西厂,将内阁三席扩张至七席,又将尚书由从二品升为从一品,以分内阁之权,开创锦衣卫监察制度。   对内,大局改革,减轻赋役,整顿朝纲。   对外,南抗倭寇,北驱鞑靼,重振国威。   堪称文成武就,天下翕然称治。   虽然近十年因国家承平日久,皇帝日渐懈怠,痴迷起修仙问道,耽于修设斋醮,好长生不老之术。个把月不上朝也是有的,然依旧牢牢掌控着整个国家的大权。   这样一个功勋卓著的皇帝对继承人的要求显然是不低的,子不类父,皇帝的遗憾。   陆徵平声道,“陛下春秋鼎盛,太子年轻,且有的是时间学父。”皇帝也意识到太子的不足之处,这不是闭关让太子练手了。这两个月,太子的表现大体还是尚可的。在他的立场上,他更愿意太子稳稳当当。   父子俩又说了好一会儿话,末了陆徵神色柔和下来,“阿萝那你莫太惯着她,看她学了什么话。”肉偿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她那书房里没准又藏了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你有空去收一收。”   陆见深,“父亲怎的不去?”   陆徵看了他一眼,这不是明知故问,当然是因为他要保持慈父的形象。   陆见深静静地看着陆徵。   陆徵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歇着吧。”   陆见深呵了一声。   ……   第二天,陆见游神采焕发地回来了,昨天他和符骥喝了酒,醉了,睡了一个下午。晚上溜到百乐楼看了歌舞,玩到三更天才回顺阳公主府就寝,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他起的的时候,符骥还在睡呢。有时候真嫉妒这小子。   进了墨韵堂,陆见游发现南康长公主神色不渝,心里一惊,第一反应是自己跑去百乐楼的事被娘知道了,他可以解释,他们只是纯纯的听歌舞,连花娘的小手都没摸。   就在陆见游差点要不打自招的时候,被告知,太子妃流产了,原来是太子妃流产了不是他干坏事败露了,等等,太子妃!?   陆见游咻得瞪大了眼,“什么时候怀上的,怎么就流了?”   太子与太子妃成婚八年,膝下只有两位小郡主,还都不是太子妃所出,宫里宫外都盯着太子妃的肚皮呢,本朝重嫡子。   陆夷光眉心微蹙,转述下人传来的消息,“太子妃去慈庆宫请安,太后正要喝补药,让太子妃端药,那药还烫着,太子妃端不住浇在了身上,不小心人也摔了下。才一个月的孩子就没了,太子妃自个儿都不知道怀孕了。”   若是知道,太子妃还不得好好在东宫养胎,头三个月最危险。这孩子是太子妃盼了八年的,这冷不丁的没了,饶是陆夷光都心疼,她还是很喜欢这位温婉贤淑的太子妃表嫂的。   陆见游无言以对,傅太后可真是让人一言难尽,这是都过去了多少天,她怎么还耿耿于怀,忽的又想起符骥,不会昨天受了刺激,今天拿太子妃撒气吧。   真相差不离。   傅太后前前后后憋了一肚子的气,太子妃正好撞在了枪口上,可她只是想小小的教训下太子妃而已,谁让太子一点都不顾惜亲情。   哪知道太子妃怀孕了,自己怀孕了都不知道,这能怪她吗,摔倒又不是她推的。   傅太后自我开解,只怦怦乱跳的心泄露了她的不安,那可是太子妃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   一想明儿皇帝就要出关,傅太后冷汗就冒了出来。   次日,闭关八八六十四天的皇帝出关,一出来就看见站在最前面的太子两只眼睛都是肿的,粉都遮不住,眼巴巴盼了八年的嫡子没了,太子疼得直抽抽,太子妃哭成了泪人,太子哭成了半个泪人。   哭着哭着想起明儿还要见驾,想把眼泪憋回去,可憋不住啊。   太子和太子妃在东宫里执手相看泪眼,想一次心就疼一起,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掉。   皇帝不满,天崩了还是地裂了,哭成这个德行。不过等他知道自己的嫡长孙/嫡长孙女胎死腹中,皇帝更加不满。   他不动声色地说道,“此事是太后过失。”   子不言父过,祖母亦然,太子忙道,“皇祖母并非有意,她老人家已经伤心欲绝病倒了。”   太子无怨吗?那是他望眼欲穿的嫡子,岂能不怨,可那是他亲祖母,百善孝为先,他能怎么办?   皇帝嗤了一声,不是伤心的病了,是吓得装病,他亲娘他还不了解。看着太子,见他再无别话,皇帝心梗了下。   傅太后动不得,撺掇太后犯蠢的亲戚还动不了?他自己不便下手,告状总会吧,哭两声太后也是被奸人蒙蔽会不会。   皇帝心情不甚美妙,他心情不好,自然有人要倒霉。   纪家在之前的那场波折里只损了一个纪福安,马上整个纪家都遭了殃,以次充好,强买强卖,侵占良田……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情都被揭发。   傅太后闻讯之后,一句话求情的话都不敢说,并且真的病了。   停留在京城还未离开的纪老夫人求见,傅太后没见只让人给了一些赏赐。   皇帝叹气,一开始就有这自觉能省多少事,何必逼他出手才学乖。对于屡教不改的亲娘,其实他也很烦恼。可娘是亲娘,再一好了伤疤忘了疼也不能杀了,那只能杀鸡儆猴了。   前去慈庆宫探视的皇帝捧着碗亲自喂傅太后喝药,脸色蜡黄憔悴不堪的傅太后颇有些受宠若惊,皱着眉头一勺一勺地喝光了一碗药,苦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大受打击的傅太后,没有出席中秋宴,不过并不妨碍宴会一如既往的热闹。   每年中秋,皇帝都会邀请得体面的皇亲国戚以及三品以上在京官员携带家眷进宫赴宴,这一年也不例外。   陆夷光换上了繁复的县主品级宫装,衣服是内务府统一制作的,没法动手脚。不过首饰上却可以大做文章,这样的场合,少不了争奇斗艳,她怎么能输。   “你去催催,磨磨唧唧的,黄花菜都凉了。”陆见游不耐烦地又打发了一个丫鬟去锦春院。   陆见深笑着道,“不算晚。”   陆见游吐糟,“可不也早了,就长那样,她就是把所有首饰都戴头上也成不了京城第一美人。”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丫鬟的请安声,陆夷光来了。   “姑奶奶,你……”陆见游眨眨眼,“你谁啊。”   陆夷光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陆见游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对嘛,这才是你嘛。”   陆夷光来气,别过脸不理他,拿眼看着其他人。   南康长公主十分给面子,招女儿到手边,摸着她滑不溜丢的小手,“我们阿萝这一打扮,就是大姑娘了。”   陆夷光想笑,笑到一半,喜笑颜开改成矜持的笑。   陆徵十分给面子的称赞,“何彼浓矣,华若桃李。”   陆见深眉眼带笑地捧场,“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探花郎夸人就是不一样,陆夷光正沾沾自喜着,煞风景的就来了。   “你比孔雀美。”陆见游吆喝一声。   “娘,你看他。”陆夷光跺了跺脚。   南康长公主嗔一眼陆见游,“让你不好好读书,事到临头连句像样的诗句都想不出来。”   陆徵和陆见深也看着陆见游。   还想说什么的陆见游摸了摸鼻子,陆夷光为什么这么没有自知之明,就是这么造成的,可怜他好心想让她保持清醒,却苦于生存在底层,连说真话的权利都没有,陆见游顿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走吧。”陆徵好笑的摇了摇头,率先站了起来。   这一夜,皇宫张灯结彩,亮如白昼,姑娘们盛装华服,珠钗曜月,天穹上的圆月反倒失了颜色。   陆家的坐席很是靠前,没等陆夷光入座,昭仁公主就跑来了,“姑姑姑父,阿萝我就借走了。”   南康长公主笑着道,“去吧。”   陆夷光随着昭仁公主去了另一边,坐在一块都是宗室女或者陆夷光这样的宗室出女,都沾亲带故,便是往日里有龌龊,在这样花好月圆的日子里,也没人敢闹腾。   年轻小姑娘们聚在一起,不是说说这个的镯子,就是比比那个的珠钗,不想露怯,可不得盛装打扮,要不然多丢人啊!   正说笑着,响起一道清亮高亢的声音,“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不管上一息在做什么,这一瞬间,所有人都应声跪拜,恭迎帝后。   帝后徐徐从夹道上走过,坐于最上首的宝座,头戴十二琉冠冕的皇帝抬了抬手,“众卿家平身。”   众人谢恩起身。   陆夷光看了看上首的皇帝,经过几代人的改良,皇帝模样自然是端正的,在一身帝王威仪的加持下,格外英俊威严,大抵是沉迷道教的缘故,凭添几分仙风道骨。   想当道士的皇帝,也是挺一言难尽的,陆夷光腹谤了一回,接着与人说笑,不过明显的因为帝后的到来,大家都矜持了不少,笑容都含蓄起来。   陆夷光觉没劲,悄悄对昭仁公主道,“咱们出去透透风,闷死我了。”   昭仁公主正有此意,两人熟门熟路地溜了出去,每次宫宴,她俩只能熬过开场。   不一会儿一少年也起身离席,出去后却是不见倩影,登时着急,随手拉了一个宫人,依言寻过去,却还是找了个空,没头苍蝇似的转起来。   藏在假山后面的陆夷光和昭仁公主噗嗤噗嗤笑。   “呆头鹅。”   陆夷光指着昭仁公主,“哦,你好毒舌。”   昭仁公主眼一翻,“难道我说错了。”   陆夷光咯咯笑,两人挑了反方向离开。   ……   大殿内,陆见深与身边的人告了一声罪,离席前往宫厕,刚净了手,就听见咔哒一声门销上的声音。   陆见深回头,只见永淳公主抬脚入内,她并未穿宫装,而是特立独行的一袭鲜艳夺目的红衣,“陆郎见到我可是欢喜?”声音又柔又媚,缠绵至极。   陆见深,“这不是公主该来的地方。”   “不该来,我也来了,你待如何,高呼非礼,”永淳公主眼波轻转,媚意荡漾,“让大伙儿见证我俩幽会,我倒是不介意的。”   陆见深微微眯了眼,嘴角下抿。   永淳公主笑意加深,眼里含俏含媚,手指一勾,罩衣散开,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粉胸半掩,峰峦险恶。   陆见深别过眼。   永淳公主低笑一声,摇曳生姿地一步一步缓缓走向陆见深,“只怕陆郎介意的很,我如何舍得叫陆郎为难。阿鸾思慕陆郎多年,不求朝朝暮暮,只求一昔恩爱,此生无憾。”   话音刚落,罩衣落地,雪白柔腻的香肩暴露在空气中,盈盈灯火下,散发出魅惑心神的光芒。   眼见陆见深依然侧目不肯正视,连呼吸都没变,永淳公主好胜之心更强,她看中的男人,只有眼前这个没得到。   永淳笑得也越发柔媚,伸手想抚上陆见深的脸,呵气如兰,“陆郎巍巍如山,何无男子气概。”   陆见深忽然勾唇一笑,色如春晓。   永淳公主一愣,倏尔脖颈一痛,眼前发黑,“你……”软倒在地。 第28章   “草民拜见昭仁公主、长乐县主。”   晃着一枝桂花说笑的陆夷光循声转过头, 啊哦, 居然被呆头鹅, 不对, 方遇找着了。   昭仁公主上下扫视一回,之前在殿内她就发现他盯着阿萝看,看了也白看, 阿萝眼光挑着呢, 头一条就是挑脸,这方遇模样只能说是中人之姿罢了。   眼见着两人看过来,方遇面上一热。   昭仁公主睇一眼陆夷光, 示意,还是个面皮薄的,口中道,“免礼。”   方遇抬起头,他生的寻常,倒是一双眼颇为出色,大而明亮,此刻更是亮晶晶的。   紧张的方遇握了握拳头, 壮着胆子道,“打扰公主和县主赏月, 还望二位见谅。”   你是皇后亲侄儿,不见谅还能怎么的, 昭仁公主不雅的背着他翻了一个白眼, 倒想知道这只呆头鹅具体想干嘛, 昭仁公主笑了笑,“无妨,方公子也是出来透气的?”   方遇目光落在陆夷光身上,带了一丝赧然。   昭仁公主忍笑,揶揄地看着陆夷光,魅力无边啊。   陆夷光抬了抬下巴,本县主貌美如花,有几个爱慕者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噗”昭仁公主撇过脸儿笑。   她这一笑,倒把站在那儿的方遇弄得无措起来,涨红了面皮,唇角开开合合,“在,在下有些话想与长乐县主,单独,单独说,可否?”   陆夷光转了下手里的桂花枝,“我无事不可与公主言。”这花前月下的,被人瞧见了还当她和这小子有什么呢。   昭仁公主斜一眼陆夷光,又拿她当挡箭牌。   陆夷光无辜地看着她。   昭仁公主戳了下她的腰窝。   陆夷光踢了下她的脚。   这番你来我往发生在石桌后,方遇毫无所觉,他满心的失落,眼底光芒骤然黯淡。   陆夷光心想,不说甚好,良辰美景奈何天,委实不该发生些不大愉快的事情,否则岂不是辜负了这大好时光。   再说了无需开口,她大概也猜到他要说什么,有些话说出来可就伤体面了,想来方遇已经明白她的态度。   方遇失落,正是因为他领会到了陆夷光的言下之意。   五月里,他无意间看见她在跑马,鲜衣怒马,恣意明媚,夺人心魂。彼时她有婚约在身,他不敢妄想。不想她竟然解除了婚约,纵然母亲提亲被拒,可他还是想亲口问一问长乐县主。   事到临头才发现他连问的机会都没有,方遇就像是被泄了气的羊皮筏子,“在下不打扰公主与县主赏月。”胡乱的行了一个礼,仓皇逃离。   “啧啧啧,襄王有梦,神女无情,还遇上了一个超级不解风情,无情无义的神女。”昭仁公主拖长了腔调。   陆夷光白了她一眼,她这才是有情有义,既然不中意,那干嘛给人希望。   “我问你呀,你不喜欢他是因为他长得不俊俏呢,还是因为不喜欢他这个人呢?”昭仁公主饶有兴致地问。   陆夷光反问,“有区别吗?”   昭仁公主想了想,换了个问法,“你觉得满京城的男人谁长得最好看?”   “那自然是我大哥了。”这还用说。   昭仁公主一击掌,“那好,假如方遇生得与你大哥不相上下,与你表白,你可会给他机会?”   陆夷光仰起头考虑起来。   片刻见她无答复,昭仁公主推了他一下,“你够了啊,换张脸,你就春心荡漾了,那张脸就这么重要,品行能力都没有,不过是绣花枕头罢了。”   陆夷光,“我是在想与我大哥不相上下的脸,那得长成什么样。”   昭仁公主绝倒,“陆阿罗,你没救了啦。”   陆夷光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有人看重家世,有人看重才华,我看重相貌怎么了。”   昭仁公主突然觉得她说的好有道理,“我看,你也甭嫁人了,干脆养一打面首,环肥燕瘦,应有尽有。”   陆夷光摩了摩下巴,“此计甚妙。”   两人对视一眼,噗嗤笑了起来。   笑罢,陆夷光拢了拢袖子,“时辰差不多了,咱们回去吧。”   两人便手挽着手回大殿。   说着闲话的昭仁公主忽见陆夷光愣住了,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不远处凉亭内坐着一纁色冕服之人,俊美绝伦,如诗如画。微风掠过,花叶流动,衣袖飘拂,似要羽化登仙而去   昭仁公主一直都知道自家七哥是个美男子,他生母颜氏姝色无双,衬得六宫粉黛无颜色,一度身居贵妃之位,连元后都得避其锋芒   只没有哪一次,这么震撼过,果然月下观美人,别有一番滋味。   昭仁公主小声打趣,“快擦擦,口水要流出来了。”   陆夷光反唇相讥,“还是擦擦你自己的吧。”   “哼,我还会对着自家亲哥流口水不成,倒是你,”昭仁公主暧昧地戳了戳陆夷光的胸口,“噗通噗通,有没有心跳加速的感觉。”   陆夷光推开她的手,“我那是很正经的欣赏,纯欣赏。”   “谁会用色眯眯的眼神欣赏。”   陆夷光认真道,“你眼瞎。”   昭仁公主嘁了一声,忽然心里一动,杵了杵陆夷光,“你大哥与我七哥,孰美?”   陆夷光,“还用问吗,当然是我大哥。”   昭仁公主沉默了一瞬,“你这次回答的没有之前那么果决。”   “哪有。”陆夷光否认。   昭仁公主,“有的。”   陆夷光,“没有。”   昭仁公主,“有!”   陆夷光一本正经地晃了晃手指头,“你的错觉,虽然王爷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但还是我大哥更胜一筹。”   “你就别护短儿了,当然是我七哥比你大哥好看。”   “你才护短,你才偏心眼。”   “你护短,你偏心眼。”   陆夷光眯了眯眼,“吵架是不好的行为,干脆猜拳吧,谁赢了听谁的。”   凉亭里的小太监宝来听得哭笑不得,这么大声,他们听见了。小心翼翼的抬头觑一眼主子,主子一动不动的坐在那,彷佛没听见似的。   再去看那头,看样子是长乐县主赢了。   陆夷光睥睨地看一眼昭仁公主。   昭仁公主不开心,拉着陆夷光走向凉亭,近距离膜拜一下七哥的盛世美颜,让睁着眼睛说瞎话的陆阿萝良心痛一下。   陆夷光意思意思地挣了下,不是她主动要过去的,她都是被逼的。   “七哥。”   “王爷。”   靖宁郡王略一颔首。   昭仁公主笑眯眯的,“七哥怎么一个人在这赏月?”   “出来透透气。”靖宁郡王弯了下嘴角。   “那么巧,我们也是出来透气的。”昭仁公主十分自来熟的拉着陆夷光坐了下去。   陆夷光还有些小激动呢,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端详靖宁郡王,五官线条宛如精雕细琢,可以打九点九分。   昭仁公主溜一眼陆夷光,孰美?   陆夷光回看她一眼,当然是她大哥啊。   昭仁公主气,不肯便宜了陆夷光,“七哥,这里风大,你身子弱,千万别久坐,我们先走啦。”   陆夷光暗道可惜。   靖宁郡王望着打来闹去离开的两人,掀了掀嘴角,抬眼凝视夜空中的圆月。中秋佳节,阖家团圆,谁会记得今天还是他母亲的忌日,便是有人记得,也不会为了一个冷宫废妃触帝后的霉头。   且说离开的陆夷光和昭仁公主,她们又遇上人了,这一回遇上的是皇帝陛下。   宫宴果然很无聊,连皇帝都溜出来了。   皇帝招招手让两人过来,“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昭仁公主俏皮地皱皱鼻子,“里头好闷的,父皇自己不也出来了。”她在皇帝面前向来随意,也正是因为这一份随意,皇帝格外宠爱她,畏他惧他的人足够多了。   皇帝朗笑一声,“你们去桂园了。”   见皇帝看着自己手里的桂花,陆夷光笑盈盈地举起桂花,“陛下园子里的桂花格外香,比我家里的香多了。”   皇帝接过桂花握在手里把玩,“喜欢便多折一些回去。”   “折回去没几天就败了,多可惜。还是让它们养在宫里吧,我想看了就进来看,还能趁机多向陛下请几回安。”陆夷光知道皇帝喜欢天真活泼的小姑娘,所以一直扮演这么一个角色,对她而言,信手拈来,本色出演。   皇帝笑,“那就养在这,你常来请安,小七整日嫌宫里无趣,你来了,她还能乐呵点。”   陆夷光欢快的福了福身,“阿萝遵旨。”   “这可是口谕,你可得遵守,不许犯懒不进宫找我,不然我就向父皇告御状。”昭仁公主威胁性地扬了扬粉拳。   陆夷光佯装惶恐,“阿萝岂敢不遵口谕。”   看着两个鲜嫩明快的小姑娘说笑,皇帝加深笑容。   大太监王保瞧着昭仁公主和长乐县主若无其事的笑闹犹如在普通长辈跟前,怪不得人家得宠了,这份本事多少公主郡主想学,可画虎不成反类犬。   待殿内的公主郡主见到陆夷光和昭仁公主一左一右随着皇帝进来的时候,登时酸溜溜起来。   陆夷光沾了昭仁的光,昭仁得宠,连带着经常跟她一起玩的陆夷光都入了皇帝的眼。在这大周,得了皇帝的亲眼,可不就是平步青云,皇帝颇有些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不然陆夷光哪能这么嚣张,抽了杜若,杜家一声都不敢吭,不等杜若伤养好,就把他送离京城避风头。陆家有个尚书,杜家还有个阁老呢。   宫宴结束,陆夷光无情的拒绝了昭仁公主让她留宿的邀请,小时候她倒是在宫里住过几回,慢慢长大就不住了。   皇宫金玉堆砌,锦绣铸就,繁花似锦,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陆夷光躺在南康长公主腿上,昏昏欲睡。   皇宫里却没这么平静。   永淳公主满不在乎地站着,旁边的福王臭着一张脸。   上首的皇帝平风浪静,看不出心情。   此事说来话长,永淳公主晕了过去,不省人事。   陆见深循着之前计划好的路,做了一回梁上君子,从天窗那翻了出来。   守在外面的宫人听到一点动静也以为是那个动静,哪敢进去看,之后听着里头没了动静,也没多想。永淳公主不是个好性人,谁敢打扰她的雅兴。   就这么的,永淳公主躺在地上,直到被冻醒,一睁开眼看见的不是陆见深而是阴森森的福王。   福王有腿疾,并非天生,而是在九岁那年从假山上玩的时候摔了下来,落了残疾。皇家岂能让一个残废当继承人,福王失去的不仅是一只脚还有不可限量的未来。因为皇长子早夭,福王这个二皇子便是实际的长子,身份金贵。   经此一事,福王性情大变,喜怒不定,乖戾阴沉。   福王要去宫厕,被永淳公主留在外面的宫人以宫厕损坏为由拦下,旁人会给她面子,半醉的福王绝不可能。一直以来,福王都怀疑自己九岁时那场意外是元后做的手脚。永淳公主作为元后的女儿,自然在他的仇恨名单上。   一看这架势,福王就知道,准是永淳这个二逼在里头鬼混,径直冲了进去,打算闹她个没脸。   “祸乱宫闱,大妹也太不讲究了些。”福王不阴不阳地开口。   永淳公主冷哼一声,“二哥少血口喷人,我不就是在宫厕晕了过去,到你这怎么就成了祸乱宫闱,这个罪名我可担当不起。”   “担当不起,大妹女中豪杰,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当的,大妹左一个右一个,连有妇之夫都不放过,谁人不知。”福王冷笑。   永淳公主冷笑回去,“二哥自己不也是左拥右抱,听说最近还收了一对母女花,怎么,只需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你!”福王怒指永淳公主。   永淳公主扬了扬脖子。   “闭嘴。”上面的皇帝冷冷喝斥。   兄妹俩互瞪一眼,各自嫌恶地别过脸。   皇帝平声道,“福王退下。”   福王梗了一口气,“父皇,永淳荒淫无道,有伤风化,您不能再放任下去了。”   “那你想如何?”皇帝静静的看着福王。   福王对上皇帝平平静静的眼睛,心头一悸,什么话都忘了。   皇帝,“退下。”   福王不敢再叫嚣,郁郁退下,父皇偏心,要不是他偏宠,永淳怎么敢这么荒唐。   永淳公主看着离开的福王一挑嘴角儿,死瘸子,刚转回来无意间对上皇帝冷冰冰的眸子,心里咯噔一响,脸儿泛白。   皇帝缓缓道,“小打小闹的,朕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他们李家的女儿有放肆的资本,但凡是有个底线。   陆见深是陆徵和南康的嫡长子,还是他看着长大的外甥,看好的苗子,她居然在皇宫还是这样的日子里胡闹。   皇帝都觉得颜面无光,这个女儿,自己的确过于纵容,以至于她失了最基本的分寸,“禁足一年,无令不得出公主府。”关起门来随便你闹。   “父皇!”永淳公主大惊失色,公主府再大哪有外面的世界精彩。   皇帝掀了掀眼皮,王保已经带着宫人将欲求情的永淳公主带下去。   次日,永淳公主触怒龙颜被禁足的消失不胫而走,传着传着成了永淳公主看上了皇帝跟前的侍卫,讨要不成反被禁足。   闻得消息,陆夷光欣喜,永淳公主禁足,大哥就少了一桩麻烦,身为男子被女子追着调戏,可不是什么体面事。   过了中秋,几场秋雨浇下来,温度霎时下降,衣衫渐厚。   陆家二房一行人就在一阵阵秋意中到来,除了陆衍留在大同,其他人都来了,陆衍年底回京述职,可以年后再走,遂想两房过个团圆年。   二房人丁比大房兴旺多了,嫡出一子二女,庶出三子四女,好些个陆夷光都是第一回 见。   “这段时日,劳烦公主照顾玉簪了。”二夫人蔡氏含笑对南康长公主道谢。   这一刻,陆夷光同情蔡氏,丈夫在外面拈花惹草欠下风流债,她这个做妻子还得笑着帮他扫尾。   南康长公主笑了笑,“这话见外了,你我之间何须这般客气。”久别重逢,不少话题能说,南康长公主并没有停留在楚玉簪身上,以后该唤陆玉簪了,蔡氏不会喜欢这个话题,再豁达的女人都不会喜欢。   蔡氏一行人在公主府用了膳才离开,陆衍在京城有一座三进的府邸,早前南康长公主就让人收拾妥当,蔡氏等人可直接入住。   陆夷光替母亲送客,一路送到了二门,末了对堂姐妹道,“你们有空常来找我玩,家里就我一个,我空闲的很。”   大姑娘陆初凝温柔一笑,“我们会的,等我们安顿好了,也请县主过来玩。”   陆夷光灿烂一笑,“我一定来。”末了指着陆玉簪怀里的猫对她道,“这猫娇气得很,你要是有哪里不明白,派个人来问我。”   一只六个月大的小灰猫特别黏陆玉簪,陆夷光索性成人之美送了她,待在自己这里泯灭于众猫,那还不如跟一个全心全意爱护它的主人。   陆玉簪眼露感激,知道陆夷光是给她做脸,轻声道,“我会的。”   再一次见到陆玉簪是五天后,公主府举办的菊花宴上,宴会的目的是将蔡氏一家人介绍给众人,蔡氏一行得在京城留小半年,尤其蔡氏还有意替儿女相看相看人家,那自然得进入交际圈。南康长公主这个当嫂子的义不容辞要帮忙。   陆夷光寻了个空档问陆玉簪,“在那边住的还习惯吗?”   陆玉簪浅浅一笑,“多谢县主关心,我很好,母亲慈蔼,姐妹们也很和善。县主,这镯子就是母亲赏给我的。”   蔡氏对她不错,不亲近但也不曾刁难,对此她已经很心满意足,毕竟对嫡母而言,自己是一个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崔婶面上闪过一丝怨怼之色,嘴角动了动,似乎又想起什么,咽了回去。夫人是好人,少爷姑娘也都和善,唯独三姑娘,嫡出的大姑娘二姑娘尚且没说什么,她一个庶出的反倒是夹枪带棍欺负人。   陆夷光心里有数,阿娘说过,二婶不是个刻薄的,干不出苛待庶女的事来,尤其还是嫁女儿的节骨眼上。   但是姐妹们那边,就不好说了,人多是非就多。半路杀出一个姐妹,还长得沉鱼落雁,保不准就有人看不顺眼。   她没有亲姐妹,但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姐妹互掐见的多了去了,也不知怎么的,放在外人身上能一笑而过的摩擦,换成亲姐妹,能掐成不共戴天之仇一般。   看崔婶那模样,八成是姐妹之间有了矛盾,而陆玉簪无疑是被欺负的那个。陆夷光若是想帮,倒也不难,二房入京处处仰仗她们大房,姑娘们也得靠着她的引荐进入交际圈。只是她有她的立场,而且日后回了大同,只有陆玉簪一人,她横插一杠,反倒坏事。   当下陆夷光垂眼看着她手腕上的玉镯,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这水头真不错,二婶可真疼你,这么好的东西都舍了你。”   陆玉簪诚恳道,“母亲宽厚,是我的福气。”   陆夷光一笑。   “县主,四妹。”二姑娘陆初凌唤了一声,举步走过来,身后跟着三姑娘陆诗云。前者是蔡氏嫡出,后者是蔡氏陪嫁丫鬟所出。   二房四姑娘早夭,陆玉簪年纪正好在三、五两位姑娘之间,便续上了这个序齿。   “二姐,三姐。”陆玉簪福身。   “县主和四妹说什么悄悄话呢,远远的就见你们在笑。”说话的是陆诗云。   陆夷光一笑,“正说着四姐手上的镯子水头好呢。”   陆初凌笑看一眼陆玉簪,阿娘说她是个机灵,这话倒不假。   陆夷光又道,“你们重阳节可有事,我约了几个朋友一块去登高,中午在山顶的别庄内用膳,要不要一块?”   想融入京城社交圈的陆氏姐妹自是有空。   陆诗云好奇,“县主约了哪些人?”   陆夷光多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陆初凌,觉得有点儿意思,笑盈盈道,“有宫里的昭仁公主,庆王府的安宁郡主,费阁老家的三位姑娘……还有谢家两位姐姐。”   在她们都没注意到的地方,崔婶面皮紧了紧。   转眼就到了重阳,再一次见到夏兰盈,崔婶心情古怪又纠结。对着姑娘,她说人有相似她不确定,可她心里知道,那天在客栈看见的就是夏大姑娘,她很确定。   那天夏大姑娘低头缩肩的下楼,差点撞到她,她看得真真切切。可她不敢说,因为她又想起了一个被她忽略的细节。   她无意中听见掌柜的和小二嘀咕,又一对私奔的,今年第三对了吧。   他们这些开客栈的,迎来送往什么事没见过,练就了一副好眼力。   私奔,那可是私奔,在他们梁溪,那是要浸猪笼的,夫家也得沦为笑柄抬不起头来做人。   她怎么敢告诉姑娘,姑娘一准要告诉公主他们,可姑娘怎么不想想,捅破了这种阴私,以后她怎么面对公主府众人。但凡见到姑娘,公主他们就得想起这桩奇耻大辱。   思来想去,崔婶决定把这事烂在心里头,可这段日子也不好受,到底于心有愧。   崔婶愁肠百转,这夏大姑娘怎么回事,大公子那么好一个人,她怎么就干下这种糊涂事。   “我们休息一会儿吧。”陆夷光见李漱玉几个较文弱的姑娘吃不消了,指了指旁边的凉亭,“那里还有位置,我们去坐坐。”   凉亭里已经有了一拨人,这日子都是登高远眺的。   “真是不爬山不知道,兰盈你体力原来这么好。”落在后面的费三姑娘打趣夏兰盈。   台阶上的夏兰盈转过身笑着道,“我之前连着病了两场,觉自己体质太差,就每天早晚在园子里走上一个时辰,两个月下来,觉得整个人都松快不少。”收回目光看着五个台阶下呼吸如常的陆玉簪,“四姑娘体力才是最好的,我已经有点喘了,她呼吸都没乱。”   瞧着神态自若的夏兰盈,崔婶眼神微妙了下。   居高临下的夏兰盈脑海中忽然飞快闪过一个似曾相识的画面,倏尔绷紧了眼角,五指并拢,压下心悸。 第29章   众姑娘移步凉亭内略作休息, 喝水捶腿。   “这么慢悠悠的, 到山顶太阳都下山了,这样子吧,咱们比一比,第一个抵达山顶的可以要求最后一个到的做一件事, ”昭仁公主狡黠一笑,“比方说冲着山下大喊三声我是大傻瓜。”   “喊什么?”陆夷光状似没听清楚。   昭仁公主,“我是大傻瓜。”   “我早就知道了。”陆夷光天衣无缝地接上。   昭仁公主大怒, 冲上来要打她。   拌完嘴, 一行人重新出发,这回没人敢消极怠工了。不求第一, 只求不当最后一个, 然而陆夷光和昭仁公主却是野心勃勃,两人都想当第一,然后让对方当倒数第一。   不过显然后一条比较难实现,但是第一条还是可以争取争取。   望着一马当先的陆夷光和昭仁公主,陆初凝笑,“原来之前公主和阿萝都没使出全力。”   夏兰盈笑着道,“公主和阿萝精于弓马, 身手了得,体力不俗, 之前都是在迁就我们。”   “那我们可不能让她们久等。”陆初凝换了一口气, 看向面露疲态的陆初凌,“越休息越没劲, 一鼓作气爬到山顶再休息。”   陆初凌嘟了嘟嘴,谁说京城闺秀文弱来着。   夏兰盈建议,“二姑娘试试,呼吸频率降低,呼吸力度加大,这样人会不累一点。”   “这法子不错,”费三姑娘试了试,又揶揄夏兰盈,“夏姐姐当真有长嫂风范,连独门秘诀都贡献出来了。”   几个落在后面的姑娘善意的哄笑起来。   “我好心教你们,你们倒来埋汰我,”面色绯红的夏兰盈佯怒,一把挽上旁边的陆玉簪,“还是四姑娘厚道,我不与你们玩了。我要是拿了第一,非得想个好点子来捉弄你们。”   陆玉簪愣了愣,只能随着她加快脚步。   剩在最后的几人一哄而笑。   陆初凌应景的扯扯嘴角,望望快消失不见的陆玉簪。这外面来的野丫头倒是好心机,不仅陆夷光与她亲近,就是夏兰盈与她也熟稔。却不想想,她们都是大房那边的,本末倒置。   忽然,头顶一疼,陆初凌低叫一声,下意识抬手摸脑袋,摸到一个扎手的东西,想拿下来,扯到头发,疼得她嘶了一声,泪花都出来了,怒道,“什么鬼东西!”   “别扯,是苍耳子。”陆初凝按住她的手。   陆初凌一愣,继而大怒,“谁扔的?”   “谁这么缺德?”陆诗云气呼呼骂道。   蹲在路边灌木丛里的符骥悻悻地摸了摸弹弓,啊哦,弄错人了,这女的从背后看像陆阿萝,边上还站了漱玉表姐,他就以为是陆阿萝了。   这乌龙闹得,符骥默默地往灌木丛里又缩了缩,“嗷”一声被一大串苍耳子刺得跳了起来。   “骥表弟?”李漱玉惊讶。   被迫暴露的符骥心虚地摸了摸后脑勺,“哈哈,安宁表姐也在这儿啊!”   “……”在场众人。   大抵是反应过来自己说了蠢话,符骥脸红了红,“诶呀,他们在等我了,我走了。”他也是来登高的,走的是另外一条山路。   “苍耳子是小侯爷干的吧。”费三姑娘盯着他手里的弹弓。   符骥欲盖弥彰地把弹弓往背后一放,“呃,嗯……这个吗?”他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脸,干笑,“手误手误。”   费三姑娘掩嘴笑,“你是想偷袭阿萝吧。”   符骥纳闷,“她人呢?”   “上面,她速度快。”费三姑娘指了指上面,好心提醒,“阿萝也拿了弹弓的。”   符骥假装没听懂她的言下之意,瞅了瞅被他误伤的陆初凌。   陆初凌原本一肚子火,待得知来人是安宁郡主的表弟还是什么小侯爷,只得把怒火咽了下去,自认倒霉。   “唐突了姑娘,还请姑娘见谅。”符骥走近几步,一本正经的作揖,他生得浓眉大眼,这般正儿八经的瞧着颇像那么一回事。   陆初凌面上一热,“小侯爷言重了。”   符骥咧嘴灿烂一笑,觉得没事了便打了个招呼,“你们慢慢走,我先走了。”说着一溜烟消失在旁边那条路上。   李漱玉摇了摇头,对陆初凌歉然道,“骥表弟调皮贪玩,不过没有坏心眼,二姑娘别往心里去。”   陆初凌点了点头,“怎么会。”   将陆初凌头上的苍耳子摘了下来,一群人继续爬山,渐渐的差距越来越大,最后一个阶梯唯剩下陆氏三姐妹。   “大姐,你先走,别等我们了。”陆初凌催陆初凝。   陆初凝看看她,“我休息一会儿,你们俩先走。”   这怎么行,那大姐不是垫底了,不知道她们要怎么捉弄呢,虽然不会太过分,但是肯定是恶作剧。   陆初凌溜一眼陆诗云。   陆诗云敲了敲腿,扶着膝盖道,“我走不动了,我不走了,大姐二姐先走吧。” 姨娘是母亲的丫鬟,她嘛,也是二姐的丫鬟。二姐想说不方便说的,二姐想做不方便做的,她来说她来做。   陆初凝无奈地看着陆初凌,这丫头就会欺负三妹。   陆初凌别开视线。   恰在此时,传来一阵凄厉的惊叫声,吓得三姐妹脸色一变,听动静是从上面传来的。   快到山顶的陆夷光和昭仁公主也听见了,因为距离远,不是很清晰,两人不放心,打发了两个丫鬟去查探。   两个小丫鬟在半路撞上了急赤白脸上来报信的丫鬟,赶忙回头禀报,“县主不好了,四姑娘失足掉下了悬崖。”   陆夷光勃然色变,急忙往下走,一边走一边问怎么回事。   报信的丫鬟是蔡氏指给陆玉簪的,哭哭啼啼道,“崔婶脚滑了下,姑娘想拉她,反倒,反倒一块儿掉了下去,呜呜呜……”   陆夷光被她哭得心烦气躁,加快脚步。   到了事发点,发现陆见游和符骥也在。   两人是一块来爬山的,自从上次一块喝醉酒一块泅水一块去了歌舞坊之后,感情一日千里,经常一起鬼混。   事发时,他们一行人就在不远处,循声赶紧过来,不想出事的竟然是陆玉簪,都觉得她今年命犯太岁,好不容易认祖归宗能过上好日子,居然又飞来横祸。   见了陆夷光,陆见游走过去,开口安慰,“你先别着急,”他知道陆夷光和陆玉簪投缘,明里暗里多照顾,“运气好,两个人都挂在了树上,我已经让人去拿绳子了。”   陆夷光神情却没有因此和缓,走向悬崖边想看看情况。   “你别靠太近,小心掉下去。”旁边的符骥喊了一声。   “我有数。”陆夷光小心地探头看了看,光溜溜的悬崖绝壁,唯独从缝隙里破土而出的松柏傲然挺立,也正是这些树救了陆玉簪和崔婶,没让她们摔入深不见底的山谷。   多看一会儿,陆夷光就有些眼晕,连忙退了回来。这儿是险地,历险探胜者络绎不绝,但是一般人都会有意识绕开。   “怎么走到这里来了?”陆夷光皱眉。   “是我,都是我的错,”悲不自胜的夏兰盈泪流满面,“我一时好胜心起,抄了近路,万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是我害了四姑娘,都是我。”   夏兰彤扶住泣不成声的夏兰盈,“姐姐,你也不想的,这都是意外,四姑娘福大命大,一定会没事的。”   夏兰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若不是丫鬟和夏兰彤扶着,甚至站都站不稳。   陆夷光抿了抿唇,“阿盈姐姐莫要过于自责,意外之事谁也料不到。”   夏兰盈却是哭得更加伤心越绝。   这时候,去找绳索的护卫回来了。   陆夷光也顾不得这边,紧张地看着两人将绳索一头系在树上一头牢牢系在自己身上,慢慢下了悬崖。   其中惊险,陆夷光不敢细看,待伤痕累累昏迷不醒的陆玉簪被救上来,见她胸膛微微起伏还有气,陆夷光重重得吐出一口气。   等候在侧的郎中连忙上前止血。   “有没有性命之忧?”陆夷光直接问郎中。   郎中支支吾吾不敢说话。   陆夷光眉头紧锁,“你尽力救治,若她无事,重重有赏。”这郎中就近找的,本事一般,只能救救急,回头找了御医才是正理。   心惊胆战的郎中连连应是,觉得自己也是倒了霉,被抓了壮丁。   片刻后,崔婶也被救了上来,她的情况比陆玉簪更严重,腹腔里扎了一根婴儿手臂粗的树枝,浑身血淋淋,已然出气多进气少。   夏兰盈如坠冰窖,血管里的血液都冻住了,身体每一个部分无不在颤抖发寒。   “姐姐,四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她一定会挺过去的。”夏兰彤觉她双手凉的吓人,放柔了声音安慰。   夏兰盈喜极而泣一般,低头捂住嘴滴泪,用力地点了点头。 第30章   “好生照顾大姑娘, 有事赶紧知会我。”夏兰彤叮嘱一声, 忧心忡忡地离开。大姐为了陆玉簪的的意外自责不已,但愿陆玉簪能转危为安,不然大姐心里这关可不好过。   “二姑娘放心,奴婢省得。”红袖屈膝应是, 目送夏兰彤出门,旋身回屋。   屋里头,躺在床上的夏兰盈双目紧闭, 放在被子下的双手握成拳。   她认出了崔婶, 在与白宇辰私奔的途中,她见过她。观崔婶神态, 她也认出了自己, 崔婶知道多少,知不知道真相?   崔婶有没有告诉陆玉簪,有没有告诉陆家人?   如果说了,双拳倏尔握紧,夏兰盈下颚绷紧。   如果还没说呢,这种事陆玉簪那么一个尴尬人,未必愿意趟这摊浑水。   以后会不会说?这对主仆犹如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 随时会取了她的性命,她不敢冒险。   她知道错了, 她改了, 她只是想走回自己原本该走的那条路上,为什么她们就是不肯她一条生路。   她不想的, 可她没有办法。   为什么她都走到这一步了,老天爷还是不可放过她,一旦她们醒来……夏兰盈打了一个寒颤。   “姑娘,可是冷了,奴婢再给您添一床被子?”红袖轻声询问。   夏兰盈低声回了一个好字,眼睛自始至终都没有睁开。   红袖便走向橱柜,站在柜子前,她稳了稳心神深吸一口气,调整好面部表情,若无其事地抱起锦被走回去,轻手轻脚地铺开,猝不及防之下对上夏兰盈霍然睁开的眼睛。   这双眼乌黑发沉,一点光泽都没有,看不到任何情绪,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你,一股凉意爬山后背,红袖彷佛被使了定身术一般,一动不动地维持着掖被角的姿势,唯有上下牙发颤之声。   “你是不是打算告诉祖母。”她的声音十分平静。   落在红袖耳里,犹如惊雷,她重重的打了一个哆嗦,膝盖一软,险些摔在夏兰盈身上,咬着牙的红袖扶着床沿跪在脚踏上,恐惧使得她全身都在战栗。   她看见了,看见大姑娘伸了下脚,崔婶就这么,这么朝着陆四姑娘摔了过去,她以为姑娘是无心之失,直到她看见姑娘那一瞬间的神情,一如现在,平静的让人不寒而栗。   姑娘是故意的,从一开始姑娘带着陆四姑娘与大家分开,又提议走近路,一切都是她的计划,可是为什么?   红袖脑门上尽是汗,上下牙齿不断打颤,想求饶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一张脸越来越惨白。   夏兰盈慢慢坐了起来,一瞬不瞬地盯着红袖,“你爹在马房,你娘在厨房,你还有三个兄妹,八个侄子外甥。”   红袖脑子里嗡的一响,刹那间褪尽了血色,“姑娘饶命,奴婢什么都不会说,奴婢就是死也不会说出去的。”   夏兰盈神色温和几分,红袖却在这张如花似玉的脸上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戾气,“我是夏家嫡长女,我与夏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在祖母眼里没有什么比家族更重。”   “奴婢知道,奴婢知道只有姑娘好,府里才能好。”红袖立即表忠心。   夏兰盈垂眼盯着她的眼睛,红袖挨不住这样的目光,觉她的目光刀刃一般刮在骨头上,可她不敢躲,脸部肌肉却不受控制的抽搐。   夏兰盈收回目光,“你报病吧,这几天就待在屋里休息,莫叫人起疑。”   大气不敢出的红袖颤声应是,见她又躺了回去,硬挺着的一口气猛地泄了出来,人一下子瘫软在地,久久无法回神。   红袖趴在冰冷的脚踏上,身体依然不受控制的打颤。印象里的的大姑娘,知书达理,温柔可亲,有口皆碑的淑女,不然也不会被南康长公主挑中作为嫡长媳。   可是这次回来之后,大姑娘变了,旁人也许不觉,可她这个贴身伺候的最是清楚不过。但是红袖怎么也想不到,大姑姑娘会变这般,可怕!   这五年,大姑娘身上到底发生了?   第二天,夏兰盈和夏兰彤携厚礼前去柳叶胡同的陆府探望陆玉簪,昨日兵荒马乱,陆家谢绝访客。   “崔婶,没了。”夏兰彤喃喃,不放心地看着夏兰盈。   夏兰盈阖了合眼,眼角晶莹闪烁。   接引的婆子叹着气道,“今儿早上没的。”   夏兰彤握住了夏兰盈的手,无声安慰,又暗暗庆幸,幸好不是陆玉簪,只想起陆玉簪的情况,心情又沉重起来。   “不知崔婶的丧事如何办理,我想去上一炷香,若非我提议……”夏兰盈说不下去了。   那婆子登时觉得夏大姑娘慈厚,都是意外,哪能怪她,一个主子做到这份上,仁至义尽了。   夏氏姐妹先去正屋向蔡氏请安,蔡氏精神不大好,这女儿刚认回来没几天就出了事,她怎么向陆衍交代。   见了夏氏姐妹,蔡氏打叠起精神招待,末了让陆初凝带她们下去探望。   陆玉簪的情况很不好,失血过多,还伤了肺腑,昨儿御医都被请来了,可依旧没能脱险,至今还处于昏迷之中。   御医说,尽人事听天命了。   夏兰盈滴下泪来。   “四妹妹是个福泽深厚的,定然会化险为夷,”陆初凝柔声道,“阿萝请动了温御医,下午便过来,听闻温御医医术高明,四妹许有转机。”   夏兰盈指尖痉挛了下,温御医医术高明专为后宫贵人看诊,等闲请不到,“麻烦大姑娘届时一定要给我捎个信。”   陆初凝点头应好,望着她憔悴泛白的面容,“你也莫要再自责了,谁也不想发生的。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四妹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四姑娘天庭饱满,一看就是有后福的。”夏兰盈语气诚恳,一颗心七上八下,落不着地。   在陆玉簪屋里坐了一会儿,夏兰盈又去了下人房,崔婶的遗体停置在此。   “大姑娘有事自去忙,我一个人过去可以的。”夏兰盈看出陆初凝的不自在。   确然,死人总归是犯忌讳的,崔婶一介下人,实在犯不着陆初凝这个主子过去祭拜,尤其她喜事将近,更加忌讳。   因着大女儿的婚事,蔡氏心里头还有些不高兴来着。正准备着婚事,横插了这么一桩丧事进来,晦不晦气。要是陆玉簪有个山高水低,作为亲姐姐,陆初凝还得服丧。   夏兰彤也有些害怕,不过拒绝了夏兰盈的好意,壮着胆子跟夏兰盈走了。   夏兰盈没再说什么,妹妹总觉得对不起她,百般让着她迁就她,这个傻丫头。   崔婶已经入殓,夏兰盈真心实意地朝着棺木拜了拜,动了动嘴唇,无声道歉。她定会为她办道场超度,祈求她来世投个好胎。   ……   未时三刻,温御医来了,见到陆玉簪的时候,温御医愣了愣。   陆初凝心里咯噔一响,四妹是不是没救了。   温御医瞬息之间又恢复如常,开始号脉。   后脚赶到的陆夷光闻言皱了一天的眉眼终于舒展了些,亲自送了温御医出去,“我四姐姐之后就麻烦您老人家了。”这太医院镇院之宝出手就是不同凡响,怪不得皇帝这么看重他,有这一位在,那是多了一条命啊,搁她,也得供起来。   温御医捋须而笑,“县主折煞老夫了,这都是老夫的本份。”   陆夷光使了一个眼色。   半夏奉上一个巴掌大的锦盒,老御医喜欢鼻烟壶,和神医打好关系,百利无一害。   温御医客气两回,笑眯眯收下。   送走温御医,陆夷光回到屋里,陆初凝笑着道,“这下妹妹可以放心了。”陆夷光对陆玉簪委实上心的很。   陆夷光笑了笑,“大家都能松一口气了,公主那边也吊着心呢。”一起出去玩,其中一个血淋淋的横着回来了,谁心里都不好受。   陆初凝想起来了,“夏大姑娘上午来探望过四妹妹,又哭了一回,还去后面祭拜了崔婶,知道四妹妹转危为安了,她指不定多高兴呢。”说着点了个丫鬟去报喜。   陆夷光,“夏姐姐心慈。”又看了看无知无觉躺在床上的陆玉簪,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闷堵,她道,“那我先回去了,有事大姐通知我一声。”   “妹妹不用了膳再走。”陆初凝留客。   陆夷光摇了摇头,“改日吧,今儿阿爹和大哥赴宴,不回府用膳,家里就阿娘和三哥。”   闻言,陆初凝便不再挽留,亲自送了她出去。   目送陆夷光走远,陆初凌嘀咕了一句,“阿萝倒是对陆玉簪上心的很,她们倒更像亲姐妹。”   陆初凝轻声细语道,“她们到底相处了几个月,自然有感情,玉簪还是阿萝带回来的,感情更要不一般些。”   陆诗云想了想,小声道,“这次出门是县主提议的,她难免有些自责。”   陆初凌撇撇嘴,还是觉得陆夷光亲疏不分,她和大姐才是她嫡亲的堂姐妹。   陆初凝拍了下她的手背,“以后这种话别再说,这里是京城,可不是大同。”在大同她们是站在塔尖上的那一拨,都是别人讨好迁就她们,可在京城比她们身份贵重的比比皆是。   “我知道啦,你看我当着阿萝的面有说过不该说的话嘛!”陆初凌娇声抱怨。   陆初凝一笑,妹妹任性了点,不过分寸还是有的。   再说陆夷光,南康长公主一看她这模样就问,“玉簪没危险了?”   “温御医不愧是华佗再世,”陆夷光喜形于色,“旁人都束手无策,到了他老人家面前,那就是扎几回针的事。”   南康长公主又问,“那醒了吗?”   “醒倒是没醒,不过温御医说就是这几天的事了,具体得看她身体状况。”   南康长公主听她语气又恢复了之前的快活,也跟着高兴,“这下你能放心了,”点了点她的眉毛,“整天愁眉不展的,看得我都要皱眉了。”   陆夷光抱着南康长公主的胳膊蹭了蹭,“女儿不孝,让阿娘担心了。可玉簪伤成那样,我真是吓坏了。阿娘,你说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多奇妙,我和她认识也才没多久,相处的机会也不多,可我就是特别的担心,尤其看着她躺在那儿,”陆夷光摸了摸胸口,“特别难受。”   南康长公主眼神一动,纵然当时年幼,总归还有印象的,怜惜地抚了抚她的脸感慨,“白发如新,倾盖如故。” 第31章   夜凉如水, 月色笼罩大地, 锦春院里的陆夷光呼吸逐渐平缓,进入了梦乡之中。   入眼是一个穿着青色道袍躺在床上的女人,背后的墙上挂着宝相庄严的三清天尊图。   这女人生得极美极美,陆夷光一时无法描述, 反正她从未见过这般出尘绝艳的女子,面白如纸反倒凭添几分病弱西施之美。   陆夷光觉得这视线这角度有点怪,没等她琢磨出什么来, 视线徒然升高……被抱起来横放在床上。   玉一样凉润的手摸着她的脸, 温柔怜惜带着无尽的眷恋不舍。   晶莹的泪珠顺着美人的脸颊一颗一颗滴落,滴得陆夷光心都就揪成了一团, 脸上一凉, “哇~”居然是个小娃娃。   女人的目光一寸一寸的反复描绘,彷佛要刻入灵魂,“你放心,”男人醇厚的声音响起,“有我在,绝不会让她受委屈。”   女人轻浅一笑,如花绽放, 风华绝代,那只手无力的垂了下去,“清猗!”   陆夷光豁然惊醒, 觉出异样,一摸脸, 摸到了一脸水光,竟然哭了。   “县主。”睡在外室值夜的半夏听得动静跑进来,差点撞上趿了鞋往外跑的陆夷光,见她一脸泪痕,大惊失色,“县主,您怎么了?”   “找东西。”说着往外跑。   半夏懵了下,大急,“县主,穿上披风。”随手抓了一条披风急忙追上去。   整个院子都被半夜抽风的陆夷光惊醒。   跑进书房的陆夷光翻出了藏在最里面的画轴,打开一看,“果然是姑姑。”   半夏莫名其妙,不知自家县主怎么个情况,不过并不妨碍她欣赏画上美人,这一看登时移不开眼。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大姑奶奶,听长公主和县主的话头,四姑娘与大姑奶奶有五分相似,只这么看来,形似神不似。   陆夷光抖了抖画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天见了重伤昏迷的陆玉簪,晚上就梦到了姑姑,依着梦境,那是姑姑弥留之际,自己这是触景生梦了。   阿娘说姑姑在世时是极为疼她的,忆及梦中情形,陆夷光五脏六腑揪了下。她皱着眉头揉了揉发闷的胸口,姑姑七岁入道观,及笄出家,一生无儿无女,一腔慈母心只能倾注在她这个侄女身上。   都是前人造的孽,据说,她也是悄悄从老仆那打听拼凑而成,事关长辈,爹娘岂会跟她细说。   据说祖父纳了个美妾,百般疼爱,祖母刚烈,一怒之下带着大姑姑回京投奔娘家。突然有一天,祖母带着大姑姑搬到了紫阳观里去住。祖母在闺阁时便好研读经书,大姑姑是读着《道德经》识的字。   这一入紫阳观,祖母和姑姑就再也没有出来。哪怕祖父带着父亲和二叔上山求祖母,祖母也不肯下山。若非为了保住儿女嫡出的身份,只怕祖母早已出家。   祖父退而求其次,想接姑姑回家,然姑姑也不肯。过了几年,祖母病逝在观中。祖父来接姑姑,姑姑依然拒绝。   及笄那年,姑姑终于得到紫云观主持首肯,拜入门下,正式出家。道教不似佛教,无需剃度,然姑姑生得貌美,为绝后患,主动剃了一头青丝。   事实证明,真正的美人经得起光头的考验。   之前她对姑姑的印象只停留在画作上,这一回才鲜活饱满了起来,真人可比画像美多了,奈何红颜薄命。   陆夷光伤感地叹了叹气,小心将画轴卷起来放好,伸了个懒腰,继续回去睡觉。   第二天请安的时候,南康长公主就问了,“大半夜的你折腾什么?”一早锦春院的下人就来报了她。   坐在下面的陆见深和陆见游都看了过去,今天是休沐日,所以这个点,陆徵和陆见深也在家。   陆夷光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你做贼去了。”陆见游嘲笑。   陆夷光横他一眼,回答母亲的话,“我昨晚梦见爹和姑姑了。”在梦中因为背对着的缘故,她一直未看清男子的脸,不过在那种情况下出现在那里还那么伤心的,除了阿爹还有谁,不过奇怪了,阿娘和兄长们怎么不在。又想想只是个梦,哪能较真。   陆徵淡笑,“梦见什么了?”   陆夷光脸庞黯然下来,“我梦见姑姑离世了,然后我哭醒了。醒来我睡不着就去书房翻出了姑姑的画像。”   陆徵和南康长公主都静默下来。   “你也有一阵没去紫阳观了,约莫是姑姑想你了。”陆见深不着痕看一眼父母,笑着道。   陆夷光点点头,也笑,“所以我想今天去一趟紫阳观。”   陆徵颔首一笑,“那就去吧,给你姑姑上几炷香,让她知道你也惦念着她。”   用过早膳,陆夷光便带着人去了一趟紫阳观,回来时没有直接回公主府而是去了柳叶胡同那。   陆初凌一边在心里嘀咕,还真上心天天来,一边不得不端着笑脸迎接。   陆初凝握着陆夷光的手道,“今天喝药顺畅多了。”   “可见是在好转了。”陆夷光高兴。   陆初凌补充,“中间还睁开眼了,不过脑袋还是糊涂的,只会嘤嘤嘤的哭。”哭得真矫情。   陆夷光愣了愣。   见她不信,陆初凌下意识模仿了一遍,“嘤嘤嘤嘤,就是这么哭的。”当时她正好例行过来探望,说到底是姐妹,礼数上她得做足。   陆夷光神色微微一变。   见状陆初凌猛地意识到羞耻,泛红了脸,去你的嘤嘤嘤。   陆夷光弯了下嘴角,看着床上面无血色的陆玉簪,“有力气哭也是好事。”   “是啊,之前一点动静都没有,可把人吓坏了,幸亏阿萝你请来了温御医。”陆初凝道。   陆夷光笑笑,“是四姐姐命不该绝。”   这时候,丫鬟端了药进来。   陆初凝就想起了上午的事,“上午夏大姑娘来过了,还亲手喂了四妹妹药。夏大姑娘着实有心,问了药方,马上就派人送来了不少药材。我看着她这两天,人都憔悴了不少。”   “四姐姐这般,夏姐姐心里不好受。”陆夷光叹道,“不过药材还是用我之前送来的那些好,都是太医院送来的。”   陆初凝自是应好,夏家的药材再好还能比宫里的好。   看不过眼的陆初凌插了一句,“她也太过于自责了,说到底是四妹自个不小心,又不是她害的。”话音未落,见陆夷光眼神奇怪的看着她,陆初凌咬了咬唇,知道自己失言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陆初凝瞪一眼嘴上没门的陆初凌,才说她有分寸就胡咧咧了。   陆初凌尴尬地低了低头。   陆夷光转开视线,“那我便走了。”   送走了陆夷光,陆初凝芊芊食指戳在陆初凌额头上,“你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陆初凌不服气,“我哪说错了,本来就是四妹自己不小心,夏大姑娘和阿萝倒弄得像是她们造成似的。”   “她们一个提议登高一个提议抄近路,自责些怎么了?”   “那也太自责了。”   “你自己没良心,还不许人家有良心了。”陆初凝没好气。   陆初凌气得跺脚,“你到底是谁的姐姐。”   陆初凝无奈地摇了摇头。   ……   马车上的陆夷光对着半夏低语一番,半夏脸色来回变换,惊疑不定地看着陆夷光,见她神情凝重,不敢多言,垂首应是。   次日,陆夷光正在书房练字,半夏走了进来,低声道,“县主,谢大姑娘出府了,看方向是去柳叶胡同。”   昨儿陆夷光吩咐的是,让她派人守着谢府,谢大姑娘或者她身边的人出来就跟上,若是去柳叶胡同就赶紧回报。   半夏不明白姑娘怎么就要,监视谢大姑娘,但是她也不敢多问。   陆夷光眼帘半垂,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一旦被发现,就伤感情了,只她心头疑云萦绕不去。   谢存华几个月前在荷花宴上落水,一开始都觉得是意外,直到罪魁祸首胡清雅哭冤,是有人绊了她一下。真相扑朔离迷起来,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不过明面上谢存华落水只是个意外而已。   陆玉簪落崖,罪魁祸首崔婶脚底打滑造成,崔婶不治身亡,陆玉簪昏迷不醒,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一场令人惋惜的意外,包括陆夷光自己。   哪一刻,她心里涌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陆夷光自己都说不清楚,但是她知道自己是在陆初凌‘嘤嘤嘤嘤’那一刻扎下了怀疑的种子。   嘤嘤,盈盈。   之前的怪异之感豁然明朗,悬崖边的伤心欲绝,事后的无微不至。夏兰盈还亲自去祭拜了崔婶。   陆初凌说,过于自责了,又不是她害的。   陆夷光手腕加力,毛笔尖端劈了叉,在白纸上留下一团乌黑墨迹,用力过度了。   夏兰盈给她的感觉便是如此。   陆夷光皱起眉头,不愿相信,夏兰盈与陆玉簪无仇无怨,何必如此。莫非是她不小心,怯弱之下撒了谎?也有可能是自己多疑,冤枉了好人。   怀疑的种子已经生根发芽,若是不解惑,以后她都无法正常和夏兰盈相处。   幸好陆玉簪不日即将苏醒,待她醒来,兴许能为给她解惑。   若她怀疑不假,夏兰盈想来不乐见陆玉簪好转,陆夷光抿了抿唇,放下笔,“走吧。”   ……   夏兰盈理了理裙摆,仪态万千地进入陆府,眼底深处藏着一抹浓重的阴郁,陆玉簪居然死里逃生了,那她怎么办?   进了垂花门,她眼里只剩下欢喜与激动,见了陆夷光呼吸微不可见的一乱,“阿萝妹妹也来了。”   陆夷光笑着道,“我前脚到,阿盈姐姐后脚就来了,可不是心有灵犀了。”   夏兰盈弯了弯嘴角。   陆夷光手里把玩着一颗红彤彤的石榴,欢声道,“四姐姐好多了,已经能轻轻的发出一点声音,温御医说照这情况再扎几回针就能醒过来了。”   夏兰盈欢喜,“那真是太好了!”   望着满脸喜色的夏兰盈,陆夷光动摇起来,肯定是自己多疑了,捏了捏饱满的石榴,“是啊,只是到时候真不知道该怎么跟四姐姐说崔婶的事,虽然她这样崔婶有不可推脱的责任。可崔婶到底照顾了四姐姐十来年,她人又走了,四姐姐只怕得伤心坏了。”   陆初凝目露怜惜,楚家那边,陆玉簪没了亲人,陆家这边终归有隔阂,这个庶妹当真是命运多舛,“先别告诉她真相,就说崔婶也在养伤,免得影响她恢复,等她好一些再跟她说。”   陆夷光对着陆初凝点头,“大姐说的是。”余光却停留在夏兰盈身上。   夏兰盈神色如常,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不由得拢起。之前或许陆玉簪诸多顾忌不敢说,可醒来之后呢,她自己鬼门关上走了一遍,崔婶还死了,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恰在此时,小丫鬟端了药进来。   另一个丫鬟拿了一个软枕垫在陆玉簪身下,方便喂药。   “药凉过没?”夏兰盈伸手摸了摸托盘上的药碗,轻轻一蹙眉,“还有些烫。”说着端了起来,拿着勺子慢慢的搅拌。   端着托盘的丫鬟本想说凉过了,见状哪还敢说什么。   陆初凝她们昨儿已经见过了,不觉有异。当时陆初凝还出言这种活让丫鬟来做便是,夏兰盈说她能做的只剩下这种事了,陆初凝方不再说什么,陆夷光目光在那碗药和夏兰盈的手来回打了一个转。   褐黄色的药汁打着旋,夏兰盈觉得差不多了,也没放回去,自然而然地走到陆玉簪的床前坐了下去,对站在面前的小丫鬟道,“可有蜜水,这药闻着就苦。”   “有的。”小丫鬟便跑了出去。   陆夷光眸光转深,除了她所有人都看不见那碗药了,只能看见夏兰盈的背影,大抵是存了怀疑,旁人看来顺其自然的事,在她眼里处处玄机。   见夏兰盈手臂举了起来,陆夷光一个箭步跨上前,“帕子可垫了?”   夏兰盈捏着勺子的手一颤,抬眼就见陆夷光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瞧我这脑子,刚才那丫鬟已经垫好了,不过好像有点歪了。”说着话,陆夷光弯腰扯了扯陆玉簪胸前的帕子,收回手时撞在夏兰盈手里的碗上,幸好她反应快险险握住,没把一整碗药全洒出来。   “瞧我这毛手毛脚的,”陆夷光自责,将还剩了一小半药汁的碗随手放在旁边的小几上,尴尬地擦着夏兰盈手上的汤药,“对不住,阿盈姐姐,瞧我这乱添的。”   夏兰盈脸色微变又强自镇定下来,急急去看陆夷光的手,“我没事,你有没有烫到?”话音未落便觉右手被紧紧抓住。 第32章   夏兰盈心头一跳, 想抽回右手, 然陆夷光细细的手腕却犹如铁钳一般,望着她娇娇艳艳的脸,夏兰盈脚底发凉。   陆夷光捏着夏兰盈的小拇指反过来,粉红色的指甲内残留着乳白色的粉末, 她真的在陆玉簪在药里动手脚了,若是自己没有怀疑,陆玉簪喝下这碗药, 会是个什么下场?   夏兰盈的脸白的几乎透明, 瞪圆的眼角几乎要裂开,见了鬼一般。   “阿萝妹妹?”陆初凝察觉到异样, 上前几步。   陆夷光用手帕抠下那点粉末包起来, 期间夏兰盈嘴唇颤抖,想解释却无从说起,脸上恐怖的一点血色都没有。   走近的陆初凝轻抽一口气,惊疑不定的看着二人,这是怎么了?   “夏姑娘,你,你哪里不舒服?”陆初凌惊讶的看着面无人色牙齿切切的夏兰盈。   夏兰盈的脸青白如鬼, 脸下肌肉不断抽搐。   陆夷光头疼了下,夏兰盈是大哥未过门的媳妇, 她不体面, 大哥也不体面,幸好陆初凝和陆初凌姓陆, 肉烂在锅里头。   “夏姐姐有些不舒服,我先送她回去休息。”陆夷光扶起了夏兰盈,一上手便发现她整个人都在细微的颤抖。   陆初凌狐疑,这情况不对啊,正要开口,被陆初凝狠狠拉了一把。   陆初凝稳了稳心神,镇定道,“那快点回去休息吧。”   陆夷光望着陆初凝的眼睛,翘了翘嘴角,大堂姐作为嫡长女被培养长大,即便不晓得具体发生了什么也看得出非同小可,知道什么该说不该说。   陆夷光吩咐,“半夏,这碗药脏了,拿下去倒了,让人重新熬一碗来。” 她的本意是阻止夏兰盈喂药再验一验剩下的药汁儿,没想会有意外之喜,只是她一点都不喜罢了。   夏兰盈为什么要下此狠手?因为是她导致陆玉簪落崖,有意还是无心,若是有意,又是为什么,害人总得有理由吧。   陆夷光一脑门的官司。   陆初凌瞪圆了眼睛,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了,直到陆夷光带着夏兰盈走了,她才回过神来似的望着陆初凝,“大姐,这,这怎么回事儿啊?”   瞧着一头雾水的妹妹,陆初凝叹了一口气,长了一副聪明相,偏是个疙瘩脑袋。   外面的秋风一吹,夏兰盈徒然清醒,瞬间泪如雨下,“阿萝,阿萝……”   陆夷光淡声道,“夏姐姐莫要失态,传扬出去,恐为家族招来非议。” 若是以往,她必然怜惜的上前安慰,可在发生了这样的事后,陆夷光却感觉到了一丝滑稽。   之前在陆玉簪病床前夏兰盈也是这般泪水涟涟,可在背后她却是想杀人灭口。她们几个还傻乎乎被她感动了,差点就让她在她们眼皮子底下成了事。   城府之深,心思之毒,令人不寒而栗。   夏兰盈打了个愣,彷佛不认识一般望着她,眼泪硬生生忘了流。   上了马车,夏兰盈控制不住,捂着脸崩溃大哭。   奉命过来看着她的川穹冷眼看着,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前面马车上的陆夷光心烦意乱地歪在隐囊上,脑海中掠过与夏兰盈相处的点点滴滴,她们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但是她对夏兰盈印象极好,她还沾沾自喜,旁人家姑嫂矛盾在她们家绝不可能发生,不想被甩了一个耳光。别人家的矛盾顶多吵吵嘴斗斗气,她们家都奔着人命去了。   陆夷光掏出那块手帕,这里头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是肯定是能要命的东西,夏兰盈如此铤而走险,总不可能是补药的。   觑着她不悦的容颜,一肚子疑惑的半夏一声不敢出。   马车停在公主府前,川穹扶着夏兰盈下来,哭了一路,这会儿她倒是平静了许多,泥塑木雕一般被川穹扶着走。   “阿萝?”刚回府的陆见深微微一眯眼,看了看边上神不守舍两眼发红的夏兰盈。   见了他,夏兰盈无颜似的低了头,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她以为她可以拥有幸福,可在她私奔那一刻她就失去了幸福的资格。   “大哥。”陆夷光干巴巴地叫了一声,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她挥了挥手示意先带去母亲那,她已经派人赶回来给母亲报信。   陆见深走近,对上她纠结为难的眼睛,安抚一笑,“出什么事了?”   陆夷光挠挠脸,小声说道,“我撞见她在四姐的药里动手脚。”掏出那方手帕,“这是我在她指甲缝里找到的粉末,我怀疑她和四姐落崖的事有关。”   陆见深脸色微沉,接过那方手帕打开,捻了捻,倒也看不出是什么,“让府医看看。”   陆夷光嗯了一声。   陆见深随着她一块往墨韵堂走,“她说什么了吗?”   陆夷光摇摇头,“她不是在哭就是发呆,不过我也没问她,待会儿见了母亲自然见分晓。”不放心地看着陆见深,未婚妻出了这等事,大哥定然伤怀,忽然陆夷光脚步一顿,疑惑,“大哥,你好像并不是很惊讶?”   陆见深听了,看她一眼,拇指摩挲了下指节,“之前觉她有些反常。” 七夕节时,夏兰盈见到花船的反应不同寻常,他存了疑虑,遂派人暗中调查。   费了些时间和精力从一个老婆子那辗转得知,夏老夫人对夏兰盈人前温和人后冷漠。夏兰盈是夏老夫人一手抚养长大,还是尊贵的嫡长孙女,亲事也结的好,何以遭了厌弃,其中必有外人不知的原因。   至今,他尚未查清这个原因,猜测倒是有了十个八个。   陆夷光惊了,眼睛睁的溜圆,“哪里反常?”   陆见深不语,反问,“你怎么想起派人守在夏府外?”回来的路上,陆达向他回禀,在夏府附近看见了阿萝的人。   陆夷光愕然,“大哥怎么知道我派了人,莫非你也?”   陆见深笑笑。   见他不想说,陆夷光就把自己的理由如是这般一说。   陆见深唇边溢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这小脑袋瓜倒是转得快。”   若是平常,陆夷光早美的没边了,然这会儿她只是扯了扯嘴角,倘若可以,她更希望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瞧她神色郁郁,陆见深缓声道,“发现了总比被蒙在鼓里的好。”   陆夷光怔忪一会儿,确实如此。夏兰盈暗害陆玉簪,大哥都觉得她反常,只怕她的秘密不少,陆玉簪是不是因为知道了什么而遭难?   陆玉簪只怕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才引来杀身之祸,南康长公主有一下没一下地摩着虎口。   丁香从南边传回消息,夏兰盈的贴身丫鬟和奶娘都被发卖了,理由是照顾不周,使得她染上风寒险些香消玉殒。丁香却怎么也查不到这些人被卖到哪儿去了,几个人人间蒸发了一般。   丁香还从几个扬州当地的夏氏族人那打探到,在夏兰盈卧病那两个月,前去探望她的夏氏族人无不是撞上了夏兰盈在昏睡的时候。隔着厚厚的帷幔,莫说见到人了,连话都没说过一句。   南康长公主眯起眼睛,一次是巧合,次次如此就是蹊跷了。为何见不到人,只怕这人根本就不在帐幔之后。   一个待嫁的姑娘不见了,夏家还如此费尽心机的遮掩,想遮掩什么,遮掩她逃婚了还是私奔了?   正怀疑着,就出了陆玉簪的事。   夏兰盈‘病着’的那两个月与陆玉簪上京寻亲的时间重合。   想来是陆玉簪发现了什么被杀人灭口,不然夏兰盈不至于铤而走险再三下杀手,这般一来,所有的事情都解释的通了。   “公主,人来了。”白嬷嬷低声道。   夏兰盈心悸如雷,背后的衣衫全部湿透,两腿发软无力,川穹和半夏一松手,她人便瘫软在地半张着嘴剧烈喘息。   南康长公主面容冷漠,凌厉的双眸中没有半分温情,与往日判若两人。   夏兰盈从没见过这样的南康长公主,居高临下,冷酷无情,她都觉得,觉得自己在她眼里彷佛是一个死人。   恐惧和绝望令她浑身的鸡皮疙瘩在这一刻竖起,夏兰盈骇然低下头,喘息更甚。   南康长公主讥讽一扯嘴角,“玉簪发现了你私奔的丑事,所以你想杀人灭口,一计不成又是一计。”   夏兰盈双眸倏尔睁到极致,一张脸白的毫无一丝血色。知道了,他们知道了,他们终究是知道了。   南康长公主目光阴沉下来,双眼布满怒潮。果真是私奔,在逃婚和私奔之间,她更倾向于私奔,一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岂敢离家出走,除非有人给了她勇气。还有什么比爱情更能让小姑娘奋不顾身。   “你竟敢私奔!”南康长公主咬牙切齿,形容狰狞,“私奔了,竟然还想回来继续嫁进我们陆家。”   一想儿子险些娶了这个寡廉鲜耻的荡。妇,震惊又愤怒地南康长公主只想杀人,这等愚弄羞辱他们陆家的女人岂容活在世上。   夏兰盈喉间发出一声悲鸣,整个人趴伏在地失声痛哭,“对不起,对不起。”除了对不起,她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一股恶气往上撞,震怒的南康长公主抄起茶杯直接砸过去。   夏兰盈痛呼一声。   走到门口的的陆夷光被这动静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陆见深扶了扶她的胳膊,“阿萝听话,你先回去,等结束了,我一定告诉你来龙去脉。”母亲这般震怒,事情定然不小,加上他自己的猜测,恐怕不好叫妹妹旁听,免得污了她的耳朵。   陆夷光不甘心。   陆见深认真的凝视她的眼睛。   陆夷光败下阵来,“那你们不能瞒着我。”   陆见深颔首,目送她一步三回头的走远,才举步进屋。   趴在地上的夏兰盈看到一双玄色官靴,身体抽了抽,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来对上陆见深平静的面容,无悲无怒,她的脸却像是被火舌掠过一般,火辣辣的疼起来,哀哀痛哭不绝。   自己怎么会鬼迷心窍信了白宇辰的花言巧语,答应与他私奔?老天爷既然给了她重头再来的机会,为什么那么吝啬不让她在私奔前醒悟,要等她私奔了才让她知错,为什么!   离开的陆夷光遇到了心急如焚的夏老夫人,夏老夫人脸冒虚汗,她是被公主府的人请来的。在公主府的人到达之前,跟着夏兰盈出去的小丫鬟急赤白脸的跑回来说夏兰盈被长乐县主带回了公主府,情况不对。   不祥的预感霎时将夏老夫人笼罩其中,一颗心不受控制地跳动。见到陆夷光,往日里活泼可爱的小姑娘神情冷淡,夏老夫人心头更凉,强颜欢笑。   陆夷光尚不知这老太太助纣为虐,纵然不满夏兰盈所作所为,方才府医已经检查过,从夏兰盈指甲里抠出来的粉末是姜黄丹参粉,是活血之药,然而对眼下的陆玉簪而言却是虎狼之药,那碗剩了一半的药汁里也验出了姜黄丹参。   差一点,陆玉簪就被无知无觉的谋害,待她死了,大家也觉得是重伤不治,不会想到是有人当着她们的面,亲手夺了她的生机。   想着到底是老人,大抵她也是被蒙在鼓里,陆夷光虽做不到笑脸以对,但还是略略颔首示意。   夏老夫人一颗心七上八下,带着深深的不安进入墨韵堂,一入内,但见夏兰盈狼狈凄然模样,呼吸为之一窒。   夏老夫人稳了稳心神,情知这种时刻越不能乱了心神,“老身见过公主。”   南康长公主冷冷盯着她,不言语。   维持着行礼姿态的夏老夫人心往下坠,南康长公主竟然这般刁难她,可见事情不小,什么事?莫非,夏老夫人心神一乱,瞳孔一缩,险些栽倒在地。   夏老夫人拽紧手心,忽然转向夏兰盈,“你如何惹恼了殿下,还不赔罪。”她总得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才好应对。   夏兰盈哭声凄然又绝望,泪流不止,“祖母,他们,他们什么都知道了。”   夏老夫人如遭雷击,身形晃了晃,当机立断跪了下去,老泪纵横,“老身管教不严,公主恕罪。”   “恕罪,你说的可真轻巧,”南康长公主厉斥,“当初可是本宫拿刀架在你们脖子上逼着你们同意这门婚事?你们难道不是欢天喜地的应下婚事?这些年本宫与驸马待你们如何?”   夏老夫人又恐又羞,能与公主府结亲,他们自是心甘情愿。这些年他们家亦因这门婚事受益匪浅。   南康长公主怒不可遏,一指瘫软在地的夏兰盈,目露厌恶,“与我儿有婚约在身,却与人私奔,将我儿置于何地。更可笑的是,都与人私奔过了竟然还想若无其事地嫁与我儿。想私奔就私奔,想后悔就后悔,当我们陆家是收破烂的,什么脏的臭的都要。”   “我没有!”夏兰盈一骨碌抬起头,双目直直的望着波澜不惊的陆见深,“我没有,我还是清白之身,我没有与人苟合。”   “所以你心安理得想嫁进来,”南康长公主目光阴冷地俯视她,“便是你身子干净又如何。你有婚约在身却与外男私通,是谓背信弃义寡廉鲜耻。你置家族于不顾,是谓自私自利不孝不仁。你处心积虑谋害玉簪,是谓心狠手辣灭绝人性。你这样的人莫说为人妇,便是做人都不配!”   随着南康长公主的怒斥,夏兰盈再次褪尽了血色,张着嘴剧烈的喘息,犹如一条离了水的鱼。   夏老夫人心惊肉跳,一半身子被火燎,一半身子被雪埋,已经无暇去想最后一条罪状,只剩下恐惧。   夏老夫人以头触地,嘶声道,“是老身无能,管教无方,要杀要打悉听尊便,只求公主息怒。”   南康长公主冷笑一声,“这会儿倒是装通情达理了,早干什么去了。若是我们没查出来,你们就该欢天喜地地将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嫁进门了,背地里还要嘲笑我们愚蠢好糊弄。”   南康长公主重重一敲桌面,脸色铁青,“简直欺人太甚!”活了四十载,她从来不曾受到过这样的侮辱!   夏老夫人眼皮重重一跳,心脏揪成一团,重重叩首,“老身不敢,都是老身脂油蒙了心,是老身糊涂。”   到了这一刻,夏老夫人终于后悔了,悔不当初。之前就不该心软不该贪心,在兰盈回来那一刻,直接一碗药送走她。   是她顾惜这十八年的祖孙情。   是她不舍放弃陆家这门贵亲。   心存侥幸之心,以为可以瞒天过海。   然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篱笆,隐瞒欺骗,罪上加罪,陆家绝不会轻饶他们。   夏老夫人再一次老泪滚滚,老糊涂,老糊涂啊!   “是我的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和祖母无关,祖母只是心疼我,”夏兰盈哭得肝肠寸断,眼泪成串成串往下淌,于泪眼朦胧中,深深地望着面无表情的陆见深,“是我不知廉耻,是我痴心妄想重新来过,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   夏兰盈突然爬了起来,咬了咬牙,闭目撞向桌角。   忽的,臂膀处传来一股巨力,睁开眼的夏兰盈怔怔地望着陆见深英俊晦暗的脸庞,心里一暖。   他对自己果真是有感情的,在她私奔后,他一直未成婚,他还不计前嫌愿替她赎身。   夏兰盈眼里绽放出别样的光彩,咻的,戛然而止,她听见他平静的声音,语气里一丝厌恶都没有,平静到让夏兰盈后背发凉,“崔婶是良民,送顺天府吧!”   夏兰盈骇然至极,目眦欲裂。 第33章   送顺天府, 非冲动之言, 而是陆见深沉思熟虑之后的决定。   夏兰盈事迹败露, 夏家为了给他们陆家一个交代, 定然会让夏兰盈悄无声息的病逝,这是最轻省也是对两边影响最小的办法。   可他凭什么要给夏家留下脸面,夏兰盈病逝, 两家婚约无疾而终, 在外面眼里,两家不是姻亲也还是故交,夏家依然在陆家庇护下。   在夏家决定隐瞒私奔之事继续将夏兰盈嫁给他那一刻, 夏家便将他的尊严扔在地上践踏。   做错了事却什么代价都不想付出,还想损人利己,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夏家必须为自己的自私贪婪付出代价。   送顺天府,夏兰盈身败名裂,夏家名誉扫地,从此以后再不能沾陆家的光。这些年他们从陆家身上捞到的好处,他要他们一点一点吐出来。   夏兰盈喉间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利哀嚎,不敢置信地望着冷漠的陆见深, 缓缓地摇了摇头,声音沙哑无比, “不可能,不会的, 你不会这样对我的, 你不能!”   他为她不娶, 他为她赎身,他怎么忍心这样对她。   陆见深注视着她,眸光晦暗森冷。为什么不能,夏兰盈与人私奔对他而言是耻辱,私奔后悔想再续姻缘,奇耻大辱!   在这样的目光下,夏兰盈整个人不自觉打了个寒颤,冷汗直下。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陆见深一字一字道。   夏兰盈因恐惧而失了平衡,站立不稳滑坐在地。   “大公子开恩,”夏老夫人惊骇欲绝,痛声哀求,“杀人偿命,老身亲手结果了这个孽障。只求大公子开恩,莫要送官,这让我们夏家如何立足,便是大公子名誉也要受损。”   陆见深眼帘半垂,对上夏老夫人哀求的视线,“老夫人可曾想过,若是她私奔之事在婚后泄露,我又当如何立足?”   夏老夫人浑身剧烈一颤。   陆见深面无表情,“若是你们在事后选择了退婚,我便是知道了,也不会过于追究。可你们,骗婚,灭口,无所不用其极,这条路是你们自己选的,与人无尤。”   夏老夫人颓败在地,悔恨的泪水顺着苍老的面颊滚滚而下。   “都是我的错,我一个人的错,我把命赔给你们还不够吗,你们何至于这般赶尽杀绝,祸……”话未完,撞上陆见深寒沁沁的两道目光,夏兰盈浑身发凉,背后寒毛直竖,霎时失了声。   素日只道他是谦谦君子温润儒雅,直到今天才发现他温柔之下还藏了一副冷血无情的面孔。   “你这条贱命自然不够,这般玩弄戏耍我们,想一死了之,休想!”南康长公主阴测测盯着夏兰盈,“你也别想自残,你敢自残,本宫就敢让夏家给你陪葬。”   夏兰盈悚然瞪大双眼,眼角眦裂,其状如同见了厉鬼一般,上下牙齿发出瑟瑟碰撞之音。   南康长公主冷声道,“本宫要让全天下都知道夏家教出了一个心狠手辣的好女儿。至于私奔之事,你们想说出去只管说,别想以此来要挟我们。本宫倒要看看是谁更丢人,是谁惶惶如丧家之犬。”   “不要!”夏兰盈惊呼一声,再要开口求饶,南康长公主一个眼色下去,白嬷嬷上来捂住了她的嘴。   南康长公主懒得再看她哭哭啼啼,现在知道怕了,当初不是挺高兴的。身前有余忘缩手,身后无路想回头。   南康长公主转眼冷冷盯着夏老夫人。杀人之事可以公诸于世,足够叫夏家颜面无存。但是私奔之事,南康长公主并不想让人知道,男子最忌讳这种事,外人也更喜欢议论这种事。   一个杀人的未婚妻,一个私奔的未婚妻,明显后者对男子声誉妨碍更大。说句冷血的话,这高门大院里手上沾了人命的女人,绝不在少数。   夏老夫人面皮青白,整个人在一夕之间苍老了十岁不止,她颤颤巍巍向南康长公主叩首,“谢公主开恩。”   长公主的意思,她明白。长公主嫌弃私奔之事污秽,伤陆见深体面,他们夏家只有更嫌弃的。出了一个杀人的女儿,丢人现眼。但若是叫外人知道,他们家女儿私奔,他们还想把私奔过的女儿嫁人。夏家的女儿别想嫁人了,便是已嫁出去的姑奶奶都会被怀疑操守,在夫家举步维艰。   夏兰盈和夏老夫人走了,随着白嬷嬷等人去了顺天府。   南康长公主吐出一口浊气,千挑万选居然选了这么一个自私贪婪的亲家。再思及杜家,长公主一口气险些上不来,当真是瞎了眼,一家比一家差劲。幸好还没给老二老三定亲,说不准又是一桩糟心事。   “思行,”南康长公主深觉对不起儿子,“你犯不着为这等人生气,是她有眼不识金镶玉。”她的儿子品行、能力、家世、相貌、才华样样拔尖儿,那夏兰盈眼瞎不识货。也就这样的蠢货,才干得出来私奔的蠢事。   陆见深笑了笑,“母亲放心,儿子无事。”   南康长公主端详他,放下心来,就说她儿子心性坚韧,怎么可能被个女人击垮,然想着他心里定然不好受,只是在她面前强忍着不露出来,遂道,“你回去歇着吧,这事为娘会盯着,你别管。”他这身份不便牵扯进来。   陆见深行礼告退。   “公主也莫要生气,您气着了,大少爷可不是要自责。”大丫鬟银杏重新沏了一杯茶端上来。   南康长公主喝了一口润润嗓子,“去个信让丁香回来,你再亲自去一趟二夫人那,请她过来一趟。”夏兰盈的罪名是谋害陆玉簪和崔婶,还是在二房府里人赃俱获,且得支会蔡氏一声。   银杏应了一声,下去安排。   ……   陆夷光在墨韵堂通往前院的路上溜溜达达,心浮气躁之下辣手催花,那几盆泥金九连环遭了殃,她所过之处都是金黄色条状花瓣。   “我再不来,你是不是要把整个花园都拔秃了。”陆见深戏谑出声。   陆夷光唰得扭头小跑过去,“大哥。”眼不错地看着他的脸,企图看出点什么来。   陆见深含笑回望她。倒把陆夷光看得发了窘,揪下一条菊花瓣,“那个,大哥,就把她这样送顺天府,外头会不会乱传?”大义灭亲是要承受舆论压力的。   “闲言碎语肯定有一点,不过你别担心,我们会控制好的。”陆见深语气淡定。   闻言,陆夷光也就不操心了,对父母兄长,她有谜一样的信心。陆夷光凑近了一点,“她为什么要加害玉簪?”   陆见深顿了顿。   陆夷光心提了提,全神贯注地看着陆见深。   迎着妹妹清澈潋滟的眼眸,陆见深顿觉难以启齿,在母亲面前还罢,当着妹妹的面,叫他如何承认自己被戴了绿帽。   陆见深觉得比在刚得知夏兰盈私奔时还难堪。   陆夷光眼底疑惑更甚,以为他不想告诉自己,双手抓着他的右手臂摇了摇,提醒,“大哥,刚才你可是答应我的,我不跟进去,你就告诉我来龙去脉。”   与她对视的陆见深头疼了下。   见他很为难似的,陆夷光不高兴地撅了下嘴,甩开他的手,“嘁,你不说我问阿娘去。”   陆见深彷佛松了一口气。   陆夷光更是纳闷,什么事能把大哥难成这样,当下脚下生风地奔向墨韵堂,还不忘埋汰,“食言而肥,非君子也。”   陆见深哑然失笑。   面对跑来询问的陆夷光,南康长公主倒不瞒她,她既然知道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不告诉她,存心让她抓心挠肝的睡不着觉。   得知真相的陆夷光整个人都不好了,气得跳脚,她大哥这般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夏兰盈竟然背弃婚约与人私奔。   眼瞎!眼瞎!十分眼瞎!   跑了就算了,竟然还有种回来,想没事人似的继续嫁给大哥。为了掩盖丑事就想杀人灭口,简直开了眼界。   这世上怎么会有厚颜无耻之人。   再想她平时端庄贤淑的模样,陆夷光只想作呕,装的可真像,幸亏她机智。   陆夷光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碎碎念个不停,“她怎么可以这么过分,欺人太甚,夏家助纣为虐,活该丢人,蛇鼠一窝,没一个好东西。”   南康长公主抚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别气坏了,不值当,他们会为自己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   一想下场,陆夷光心气略顺,磨了磨后槽牙,“恶有恶报,苍天有眼。”   “是咱们阿萝机灵,不然她狐狸尾巴还漏不出来。”南康长公主捏了捏她的粉腮。   陆夷光扭捏了下,带了点害羞似的。   南康长公主乐,积压在心头阴郁一扫而空,爱怜地摩挲着她的脸蛋,他们家阿萝就是个小可爱,看着她什么烦心事都没了。   忽然,陆夷光眼珠子转了转,抱着南康长公主的胳膊期期艾艾开口,“娘,玉簪真的知道夏兰盈私奔的事?”   南康长公主看着她,“夏兰盈说她们知道,所以她才会痛下杀手。”   陆夷光迟疑了下,“她说的话未必就是真的,不然玉簪她怎么会不防备夏兰盈?”   “她们不知道夏兰盈已经知道她们知道。”南康长公主说了句拗口话。   这个可能自然有,但是也有可能陆玉簪不知道她们无意中知道了夏兰盈的事。   陆夷光垂下眼,感情上她不愿意相信,陆玉簪明知夏兰盈私奔,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们迎娶夏兰盈进门。   他们家待她不薄,自己救过她一回,暂住在他们家这两个多月从来不曾苛待她,自己对她几番维护,真心拿她当姐妹,难道这些情分还不足以让她据实以告。   南康长公主缓缓道,“趋吉避凶,人之本性。”这种阴私之事,很多人都避之唯恐不及,陆玉簪身份尴尬,她不愿意趟这浑水,在意料之中。   陆夷光并非不懂阿娘的言下之意,垂了垂眼帘,“待她醒了,再确认一回吧。”衙门审案子都允许嫌疑人陈情,她不想单方面的下定论。   陆玉簪清醒于三日后,一醒来就让丫鬟翠色去公主府寻陆夷光,她有话要说。   这几日,陆玉簪虽昏迷着,却有短暂的时间神智是清明的,在那段时间里,她一次又一次地回忆着坠崖那一瞬间,夏兰盈冷漠阴鸷的眼神挥之不去。   她和崔婶坠崖不是意外,是夏兰盈故意的,夏兰盈想杀人灭口。   崔婶在徽州客栈里遇见的那个人就是夏兰盈,她肯定是在做见不得人的事情,所以才要杀她们灭口。   陆玉簪悔恨交加,如果在崔婶第一次和她说的时候,她不瞻前顾后不优柔寡断,直接告诉陆夷光,之后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崔婶也不用死。   然而这世上哪有如果,她对崔婶的话将信将疑,便是崔婶自己都越来越动摇,物有相同人有相似。后来,她已经不信了。   几次相处,她特意留神过夏兰盈,知书达理,贤良淑德,与谁都相处融洽,哪怕是对她这个半路认回来的庶女都和颜悦色。   她是千金贵女,是陆家千挑万选的嫡长媳,怎么可能如她们想的那般,在病期出现在徽州不知名的小客栈里。   她想崔婶是看见了一个模样相似之人,直到身体腾空那一刻,才确信她想错了。   错的代价,就是崔婶一条命她的半条命。   这个代价令陆玉簪肝肠寸断,椎心泣血,崔婶于她,非仆,乃半母。   一个多时辰后,陆夷光来到柳叶胡同。   陆玉簪双眼红肿,眼中无泪,见到陆夷光那一刻,泪光涌动,硬生生逼了回去,她不想让人觉得她在用眼泪求情。   夏兰盈已经被扭送衙门,罪名是误杀和杀人未遂。   外头传的是,她和夏兰盈玩笑时,夏兰盈不慎推了她一把,没想到她们主仆就这么掉入了悬崖。夏兰盈害怕陆家怪罪,便捏造了她们自己失足的谎言,原以为她们必死无疑,不想她死里逃生。夏兰盈惟恐她醒来揭穿谎言,铤而走险,试图下药暗害,被丫鬟当场撞破诡计。   这套说辞都是用来骗外人的,陆玉簪情知夏兰盈有不可告人之事,她不知是什么也不想知道是什么。但是她知道,大房既然把人送了顺天府,定然已经清楚前因后果。   事到如今,尘埃落定,她才悠悠转醒,连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都没了。只怕大房还会觉得在这件事上她为了不惹上麻烦特意装聋作哑。   陆玉簪强装镇定,不闪不避地与陆夷光对视,“短短一眼,崔婶不敢确定到底是不是她,无凭无据我不敢随便说。只好暗中观察,发现并无不妥之处,便以为是崔婶看到了相似之人。” 她闭了闭眼,“现在想来,是我懦弱自私。相由心生,我心里不希望是她,所见所闻便都在佐证这一点。可是,县主,我真的不确定是她。”   陆夷光望着她,不同的心境看待同一事物的观感是不同的。譬如那天夏兰盈喂药,同样在场的陆初凝和陆初凌没有疑心,所以不觉有异。而她心存怀疑,怎么看怎么怪异,还逮了个正着。   “我相信你不确定是她。”   陆玉簪并没有看见夏兰盈,她的判断全部基于旁人。至于看见了夏兰盈的崔婶确不确信?夏兰盈倒是说崔婶认出她了,可谁知道她是不是做贼心虚,看谁都像知情人。   不过依陆夷光自己的想法,这位大婶对陆玉簪掏心掏肺,还有点爱耍小聪明,若说她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装傻,她还是信的。   算了,人都死了,追究这个毫无意义。   说来,追因溯果,也是被殃及的池鱼。   陆夷光笑笑,“你别胡思乱想,好好养伤,有什么事让丫鬟给我递个信。”   陆玉簪扯了扯嘴角,“谢谢县主。”   陆夷光站了起来,“那你休息吧,我走了。”   “县主慢走。”陆玉簪恭声道,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一滴眼泪自眼角滑落,又消失在鬓发间,终究是不同了。   隔着田字窗,院子里的绿树红花迎风摇曳,陆玉簪的眼里却是一片空洞的白茫茫,真心待她好的一个又一个的接着离开。天大地大,只剩下她孑然一人。   乘坐马车离开的陆夷光托腮靠在小几上,叹气又叹气,人心果然复杂,她自己也挺复杂的,蹬了蹬脚,甩了甩脑袋,往后一躺,“去流芳斋。”美食可以治愈一切。   这一次却失灵了,不是美食不好吃,而是陆夷光在流芳斋无意中听了一耳朵自家的八卦,不食而愈。   随着夏兰盈入狱,整个京城上层都骚动了,陆夷光和杜若婚事的纷争才平息不久,紧接着陆见深爆出了一个新闻,今年陆家犯太岁,确认无误。   一时之间关于陆夏两家的流言甚嚣尘上,比陆夷光那会儿更甚,毕竟这亲家反目成仇闹到公堂上的在上层实属罕见。   有说夏氏女心狠手辣城府深沉的,一言不合置人于死地,为了掩盖丑事再下毒手,当真是最毒妇人心。   因夏家之过毫无争议,反倒议论的人少,更多的人议论陆家。   在一部分看来,总归是亲家,即便夏兰盈做错了,死的也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下人而已,怎么也不至于弄到送官的地步,把一个娇滴滴的美人送进大狱,太过铁石心肠。   这群人觉得陆家不理智,这衙门一送,岂不是把两家都置于风口浪尖徒惹非议,完全有更好的处理方法。   咽不下这口气,让夏家悄悄把人处理了就是,何必弄得满城风雨,实在是不近人情。   另一部分则认为,国有国法,夏兰盈犯了国法送衙门天经地义。陆家大义灭亲,可歌可颂。   再说了,夏氏女一而再再而三地谋害陆氏女,一计不成又是一计,压根没把陆家看在眼里,当然要狠狠还以颜色。   有好事之徒问陆见深,何至于送官?   陆见深反问,“她是否杀了人?”   好事之徒,“是。”   陆见深,“是否触犯《周律》?”   好事之徒,“是。”   陆见深,“触犯《周律》之人,何以不法办?”   好事之徒,“……”   陆见深正色,“犯律不法办或处以私刑,置国法于何地。”   好事之徒怂了。   陆见深凛然,“我陆氏食君之禄,更该以身作则,奉公守法,恪遵功令。”   好事之徒,“……陆大人大公无私,在下万分钦佩。”您政治思想这么正确,谁敢跟您唱反调。 第34章   阴暗潮湿的牢房内, 充斥着刺鼻的异味, 那是一种食物、血肉、排泄物种种味道混融形成的异臭, 腐朽绝望。   常年不见天日的牢房十分昏暗, 只能靠着过道上射进来的微弱烛光照明。   抱膝坐在墙角稻草堆上的夏兰盈出神的盯着过道墙壁上的油灯。她的待遇比旁人好一些,一个人单独住了一个牢房。一个人清静也寂寞,她只能盯着油灯发呆, 这是她视野范围之内唯一明亮的物体。   在这里最多的就是时间, 这一阵她想了很多很多,什么都想明白了。   她给自己编制了一个美梦,她以为做过的事情可以像沙, 风一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沉浸在这个美梦中不可自拔,为了捍卫这个美梦,不惜杀人。   可梦终究有醒的时候,她却没想过会醒的这么猝不及防,这般痛不欲生。   老天爷对她可真是恶意满满。前世,呵呵,那些不堪的回忆不是一场梦, 是她的真正经历过的前世。   梦再真实也不可能历历在目,她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与白宇辰在简陋的小院子里拜堂成亲的每一个细节, 记得洞房花烛夜,也得对镜画眉……更记得被卖到花船上的每一时每一刻。   做梦也是要有依据的, 那些事若非亲身经历过, 想梦也梦不到。这一点她心知肚明, 只是自欺欺人罢了,这样就能假装自己白璧无瑕。   前世她活得像个笑话,放弃大好前程与一个卑鄙小人私奔,落得倚门卖笑的下场。更可笑的是就因为陆见深想替她赎身,自作多情的以为他旧情难忘。   哪来的情,若有情,他怎么会赶尽杀绝把她送至官府,一点活路都不给她留。   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私奔之后她落得那么个不堪下场,再多的怒意都消了,兴许还有些畅快,看啊,这就是背叛他的下场。   至于他为何依旧未婚,也许是人家挑花了眼。   自己却自以为是人家为了她守身如玉,又感动又欢喜又自卑又愧疚,傻里傻气地沉湖自尽。   死后居然重生了,哪怕重生在私奔之后,她也以为这是老天爷怜悯她。   直到现在才明白,老天爷是觉得她好笑,想再看一回笑话乐一乐。   的确好笑,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可笑至极。   “哒哒哒哒”急促而又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抱成一圈的夏兰盈充耳不闻,视线随着摇晃的灯火摇晃。   人世间最让人绝望的不是没有希望,而是当你绝望时给了你一线希望,却再一次走向绝望。   “姐姐!”   夏兰盈愣了愣,不敢置信地转头望着疾跑而来的夏兰彤,不知不觉间泪水模糊了视线。自她下狱,家人一次都没有来过,一次都没有!   夏兰彤心焚如火地看着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夏兰盈,她的姐姐是夏氏嫡长女,金尊玉贵,何曾这般狼狈过,她抓着栏杆催促狱卒,“开门,快开门。”   拿着钥匙开门的狱卒小声道,“姑娘,一盏茶的功夫,不能再多了。”要不是上面没发话要好好教这个女犯规矩,而夏兰彤给的银两足够多,他们几个是不敢冒这个险的。   夏兰彤胡乱点了点头,一等门开立即矮身冲了进去,跪在夏兰盈跟前抓着她的双手泪水潸然,“姐姐,姐姐。”   夏兰盈面上一片水光,终究有一个人来送她了,她伸手探向夏兰彤,想为她拭泪,伸到一半,想起来自己的手很脏,无力下垂,却落入一双温暖细腻的手中。   “姐姐,对不起,对不起。”眼泪啪嗒啪嗒落在夏兰盈手上,夏兰彤泣不成声,如果那时候她不因为私心放纵姐姐与人私奔,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不会!   “是我自作自受,我活该,与人无尤。”她错在不该私奔,更错在不该私奔后还以为可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大错特错在想杀人灭口,可惜她醒悟的太晚了,但是有一件事还不晚。   夏兰盈紧紧抓着夏兰彤的手,声音紧绷,“阿彤你听着,你不要学我,你不能犯错,犯了错就不能回头了,你知道吗?”   吃痛的夏兰彤不敢叫出声,强忍着痛意望着眼角眦开的夏兰盈,下意识的用力点头,“姐姐,我知道,我听你的。”   夏兰盈欣慰一笑,突然伸手抱住她,在她耳边低声说道,“阿彤,你听好了,我接下来的说的话非常重要,攸关整个家族。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好多将来会发生的事情。”   夏兰彤匪夷所思地瞪大了眼睛,第一反应是姐姐疯了!   夏兰盈却像是听见了她的心声一般,“我没疯,我从来都没这么清醒过。不管你信不信,你都要牢牢记住,你听好了……”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原本想用这些来补偿陆见深,不过现在用不着了。   家族因为她名声扫地,还开罪了陆家,父亲叔伯能力平平,若无转机,只怕就要这么没落下去。   她是家族的罪人,唯一能想到的补偿就是将自己知道的这些将来之事告诉妹妹,希望父兄可以把握机会,顺势而上。   可惜她只活到后年冬天就死了,期间浑浑噩噩对朝廷大事知之甚少。幸而诸如太子薨殁这样震惊四海的大事却知道几桩。若是早知自己会回来,她肯定活的长长久久,将未来几十年的大势记得一清二楚,何愁夏家不兴,然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惟恐夏兰彤记不住,夏兰盈又复述了一遍,她声音前所未有的凝重,“我知道你不敢相信,可等我说的第一件事发生之后,你就会知道我所言不假。阿彤,你答应我,一定要牢牢记住,然后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告诉父亲,我求你。”   瞠目结舌的夏兰彤打了一个愣,望着额角手背上青筋鼓跳,目光灼灼如同两团火苗在烧的夏兰盈,登时悲从中来,大姐竟是被活活逼疯了!   夏兰彤强忍着震惊,郑重其事道,“姐姐,我记得,我都记得。”   夏兰盈如释重负一笑,总算能为家族做一件好事,如此她便是死了也能瞑目。   ……   “夏家姑娘只怕死不瞑目。”   应昭仁公主之邀来西苑欣赏新献上来孔雀的陆夷光远远的听见这么一句话,顿时不高兴了,目光不善地盯着远处的福王。   她一直怀疑,福王不只腿有疾,脑也有疾,且脑疾已然病入膏肓无可救药。   整日里怼天怼地,除了皇帝外,就没他不敢怼的人,越优秀怼得越厉害。他自个儿瘸了腿,断了前程,只能当一个混吃等死生娃娃的闲王,最爱对那些前程似锦的青年才俊横挑鼻子竖挑眼,分明是羡慕嫉妒恨的扭曲了。   眼下被他挑剔的正是陆见深。   这里是西苑,皇帝常年居住在这儿。西苑较之皇宫更辽阔通达,有烟波浩渺的湖泊,有荫蓊茂密的山林。皇帝又在这儿大兴土木修建宫殿楼台道观祠坛,方便自己修仙。   作为中书舍人的陆见深自然在此处随王伴驾,这会儿他出现在园子里是因为德妃在陪驾,他一介外臣自然避了出来。   不想倒霉的遇上了吃了枪子似的福王,不知他又是哪里受了刺激,没两句话就开始夹枪带棍的转到夏兰盈身上。   陆见深一本正经接道,“王爷所言甚是,殒命于花期,想来她极为不甘心。”   福王冷笑,“少装傻,你知道本王说的不是这个。”   陆见深拱手,秉承着不懂就问的优良美德,“微臣愚钝,请王爷赐教。”   福王喉间一哽,他最恨陆见深这幅道貌岸然云淡风轻的模样。   “阿萝愚钝,也请王爷赐教。”陆夷光一脸娇憨地小跑过来,一边眨巴眨巴大眼睛求知欲满满地看着福王,一边请安,“阿萝见过福王。”   落后几步的昭仁公主也行了一个万福礼,“昭仁见过二哥。”   福王一瞧见这两黄毛丫头,就觉得心气不顺,这两丫头仗着父皇宠爱,撒娇弄痴让他吃了好几回挂落。方才他去向父皇请安,因为德妃在,没说几句话就被打发出来了。德妃正是昭仁的亲娘,登时新仇旧恨一块烧起来。   “被自己未婚夫亲手送上了断头台,未婚夫还踩着她的尸首赚取名声,夏姑娘可不是死不瞑目。”   左右宫人屏气凝神,假装自己只是一棵树。福王还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嘴巴那么臭出门没刷牙,陆夷光暗暗一磨牙,递了陆见深一个眼神,对上福王这根不讲理的棒槌,她大哥这样的讲理人太吃亏,得她来,对付福王她有经验。   “所以王爷觉得我们应该假装这件事没有发生过?”陆夷光断章取义。   福王瞪了瞪眼,“胡说!”   陆夷光压根不给福王再说话的机会,语速飞快又清晰,“是阿萝的错,阿萝误解了王爷的意思,王爷怎么可能觉得我们应该包庇一个杀人凶手。   便是亲亲相隐也有两不隐,谋逆反叛不隐;亲属互害不隐。莫说夏姑娘还未进门,即使她进了门,她处心积虑谋害我堂姐,我们家也绝不会为了一己私欲而包庇。不然如何对得起我堂姐,如何对得起为护堂姐牺牲的忠仆。   今日她谋害小姑,它日便有可能弑杀公婆。敢问王爷,这等女子,谁敢娶?   阿萝知道,这等心狠手辣的女子,王爷自然是不敢娶进来威胁陛下皇后以及各位王爷公主的安全,我们陆家亦然,所以我们不得不将她诉诸律法 。   其实阿萝也知道,外头少数人觉得我们家不近人情,毕竟订过亲相识一场,何以这般绝情,让夏家家法处置便是,至少留一份体面。   乍听之下觉得这些人重情仁德,细想却是自私自利,更是其心可诛。在他们眼里杀人这种大罪都该用家法处理,国法只是摆设。按他们的想法,家法应该凌驾于国法之上,可张家有张家的家法,李家有李家的家法,那以谁家为基准,岂不是乱了套。若人人眼中只有家法没有国法,后果不堪设想。唯有人人以国法为准,敬畏国法,才能天下太平。”   陆夷光有点儿想喝水。   福王想打人,他恶狠狠地盯着陆夷光,死丫头通篇没一个字指名道姓,可字字句句都在骂他。   陆夷光瑟缩了下,霎时湿了眼眶,眼泪降落不落,满脸惹人怜爱的怯弱。   “阿萝所言甚是,”朗笑声传来,“以家法代国法,践踏了朝廷尊严。你小小年纪,难为你看得通透。”   身穿青色道袍手持拂尘的皇帝不紧不慢走来,一身万万人之上的帝王威仪绝不会叫人以为他个道士。   福王脸皮狠狠一抽,白了又红。陆家老的青的小的,巧言令色,没一个好东西。 第35章   眼中含泪的陆夷光闻言, 面露欢欣鼓舞之色, 有点儿骄傲又有点儿害羞的说道,“陛下, 其实这些话都是我从阿爹和大哥那听来的, 陛下也知道我就会吃喝玩乐, 哪里能说出这么多道理来。”   皇帝一乐,吃喝玩乐说得可真理直气壮,“你父兄深明大义,心存社稷, 是国之栋梁, 他们将你教的也很好。”颇有些嫌弃的看了福王一眼。   被嫌弃的福王悲愤,“……”就算觉得他没被教好, 那也是教的那个人有问题。再说了哪里教得好了, 牙尖嘴利, 目无尊长, 持宠而娇。   皇帝淡淡扫一眼怒瞪着眼的福王, “福王, 你说呢?”   一听皇帝叫它福王, 福王就知道父皇不悦, 更来气,“儿臣之见与父皇相同, 家法岂可越过国法。”话虽如此, 神态里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憋屈, 为皇帝维护陆氏兄妹下他的脸面。   皇帝点了点头, 看向陆见深和陆夷光,“朕知道外头有些不利于你们家的流言蜚语,不必在意,流言止于智者。陆氏忠义,朕都看在眼里。”   陆夷光脸上绽放出不加掩饰的欢喜和感激。其实外面的蜚短流长已经差不多平息,只剩下一些跳梁小丑在蹦跶,掀不起风浪就是膈应人。现在有了皇帝这番话,那些人再也不敢蹦跶,不然就是愚蠢自私,目无朝廷,心无社稷,跟皇帝唱反调。   陆见深一揖,“陛下,微臣一家只是做了为人臣子的本份。”   皇帝笑,“若人人都做好本份,朕可就高枕无忧了。”   福王脸上又难看了一分。   皇帝懒得看他任何人都欠了他百八十万两银子的脸,这儿子有腿疾,皇帝固然怜惜,只仗着腿疾就觉得所有人都欠了他,无理取闹,日磨一日,再多怜惜也淡了。   被打发走的福王气得差点咬碎一口银牙,看见谁视线都淬了毒似的,吓得沿途的宫人低头避走。   迎面而来的太子皱了皱眉头,福王这又是哪里受了刺激,对于这个兄长,太子也头疼。福王是兄长还有腿疾,太子势必要尊敬,以彰仁德,只福王对太子怨气冲天。   在福王看来,若非他当年摔断了腿,这太子之位怎么会落到别人头上,便是后位也合该是他母妃的。   方皇后和太子那是捡了他们母子的漏才有今天,福王能看得惯太子才怪了,只差没在背后扎小人了。   福王敷衍地向太子行了一礼。   太子见怪不怪,私下福王就是这德行,太子也不跟他计较,传出去也是他的名声。   太子端着和善的笑容,“二哥向父皇请过安了,父皇可有在忙?”   想起在园子里吃的闷亏,福王语气不甚耐烦,“父皇在园子里散步 。”   见状,太子想福王可能是在皇帝那吃了憋,心里乐,面上不露分毫,“那我们这就过去了。”   太子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在路上遇见了靖宁郡王,兄弟俩便结伴而行。   “七弟体弱,不好好在家养着,怎么也跑西苑来了。”福王不阴不阳地看着靖宁郡王,这病痨鬼倒是生的好,果真是随了他那个不要脸的娘。   太子皱了皱眉头。   靖宁郡王半垂着眼帘,“奉父皇传召而来。”   “父皇传你作甚?”福王脱口而出,他来西苑是不请自来,就是为了在皇帝面前露露脸,叫皇帝知道还有他这么一个儿子,有赏赐千万别忘了他。他一个不掌权的皇子若是没了皇帝的垂青还怎么嚣张。   靖宁郡王声音淡淡的,“我不知。”   “不知还是不肯说。”福王眯了眯眼,父皇向来对老七爱搭不理,难道老七也要翻身了。   靖宁郡王,“二哥想知道随我一起去见父皇便是。”   福王被噎住了,要是能一起去他还在这里问个屁!   “不敢叫父皇等,二哥,有什么稍后再说,我们先行一步。”太子打圆场。   福王冷瞪一眼靖宁郡王,连礼都懒得对太子行,甩着衣袖一瘸一拐的离开。   太子眼底闪过一丝不悦,转瞬即逝,无奈地对靖宁郡王道,“七弟莫要往心里去,二哥他心里不痛快。”   靖宁郡王弯了下嘴角,“太子放心,二哥一贯如此,我早习惯了。”   太子叹着气点了点头,也是一幅莫可奈何的神情,又道,“你我兄弟,实在不必这般生分,这里又没外人,无须称太子。”   “天地君亲师,”靖宁郡王轻轻一咳,“君在亲前,太子先是储君,后为兄长,君臣之礼不可废。”   刚刚被福王撅了面子的太子通体舒畅,福王若是像七弟这般知礼该多好,还有燕王齐王,一个两个都是无君无亲的无礼之徒。   太子眼神不觉柔和三分,想了想,小声提醒,“父皇召见你,许是为了你的婚事。”他是从母后那听来的,抛开两个小兄弟,诸皇子中只有七弟未婚,在七弟这年纪,他已经迎娶太子妃了。   靖宁郡王恍然,目露感激之色。   太子受用一笑,“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大可对父皇母后言明,若是羞于开口,孤可帮忙。”   靖宁郡王轻声道,“一切但凭父皇母后做主。”   太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父皇母后定然会你选一绝色淑女。”皇家娶媳都是从民间良家女里选,所以没有家世一说,只考虑女子品德容貌,品德虚无渺茫,所以说白了就是选美。   兄弟俩到了才发现,园子里不仅皇帝在,昭仁公主和陆家兄妹也在,各自一番礼见。   靖宁郡王察觉到陆夷光扫了自己好几眼,并未抬眼看过去。   陆夷光看看陆见深再看看靖宁郡王,顿觉人生圆满了,本朝二大美色。   皇帝微笑道,“那只孔雀可得好好养,养坏了,朕可是要罚的。”   陆夷光欢欢喜喜地谢恩,“陛下放心,阿萝一定将它养的皮光水滑。”   “然后宰了吃掉。”昭仁公主打趣。   陆夷光皱皱鼻子,“怎么可能,我才不会干焚琴煮鹤这么煞风景的事。何况这是陛下的赏赐,我一定把它供起来。”   为了奖赏陆家的识趣,皇帝一时兴起赏了一只孔雀,陆夷光不客气地收下了,这只绿孔雀带回家,外面那些人就更不敢胡说八道了。   “儿臣记得,煮鹤这种事,七妹小时候差点干成了。”太子应景的玩笑了一句。   昭仁公主跺了跺脚,嗔恼地叫了一声,“太子哥哥!”   太子便笑,“哦,我记错,记错了。”   说笑两句,陆夷光和昭仁公主告退,太子和靖宁郡王过来明显有事。   昭仁公主分享八卦,“听说父皇母后要给七哥选妃了。”   陆夷光头一个反应,“中选的姑娘有艳福了!”   昭仁公主鄙夷,“羡慕吧,嫉妒吧。”   陆夷光小小声跟她咬耳朵,“羡慕不嫉妒。”   昭仁公主推了她一下,“不害臊。”紧接着幽幽道,“我也挺羡慕的。”她被陆阿萝带坏了,一心想找个貌美如花的驸马,可问题是上哪儿去找呢?   同病相怜的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叹了一口气。   陆夷光甩甩脑袋,“那是要选秀了?上一次选秀还是三年前。”本朝选秀并没有固定时间,往往皇帝要充盈后宫或者皇子选妃,便着礼部选秀。每次选秀都会有一大批龙子凤孙被指婚。   距离上一次选秀过去了三年,新一批龙子凤孙到了适婚年龄,是该选秀了。   “那不是又能饱眼福了。”陆夷光击掌一笑,海选之后,上千名来自民间的秀女会被送到京城,经过五轮选拔后脱颖而出的便能一步登天。能被送到京城的秀女,无一例外都是万里挑一的美人。   昭仁公主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到时候我们去凑热闹。”   陆夷光欢快点头,又问,“大概什么时候开始?”   “这都快过年了,大概要年后了吧。”   ……   两人叽里咕噜的说了一会儿话,看时辰差不多了,陆夷光就带着焉哒哒的绿孔雀招摇过市地回公主府。   陆夷光觉得这孔雀恁是嫌贫爱富,势利眼。   “你倒是不客气,陛下赏你就领了。”南康长公主戳了戳她的额头。   陆夷光理直气壮,“这是陛下赏给外面那些长舌妇看的,我当然要带回来,我还得让所有人都知道,看他们敢不敢再唧唧歪歪。”   南康长公主摇了摇头,“让人好生照顾着,到底是御赐之物,有个好歹平白招人话柄。”   陆夷光信口就来,“那就说它蒙陛下恩泽得道升仙了。”   南康长公主,“……” 第36章   新得了一只稀奇的绿孔雀, 陆夷光稀罕了好几天, 还专门为它画了好几副画,至于画的怎么样, 就没必要提了。   几天后, 三分兴头冷却, 绿孔雀立时失了宠,寂寞开屏无人赏。陆夷光开始见天儿的往外跑,频繁的南康长公主都说她了,被陆夷光撒娇卖萌囫囵了过去, 依然我行我素。   这一日, 陆见深来锦春院检查陆夷光的读书笔记,之前他给她列了一份书单, 要求她每个月起码看上面的五本书并各做一篇读书心得, 至今已经坚持四个月。   “大少爷。”丫鬟们纷纷请安。   陆见深一眼扫过去, 若有所思。   守在书房门口的半夏福了福, “大少爷请进, 县主在里头。”说着推开了门。   未听到里面的动静, 陆见深微微一扬眉, 功课没完成, 又想出新招了。   陆见深迈进屋,眉梢挑起的弧度又大了一些, 玩味地看着面前的白色幕布, 周围的木板上雕刻了精美的纹路。   幕布背后传来一声刻意的咳嗽声。   半夏忍着笑伸手关上了门, 室内登时昏暗下来。   见旁边还贴心的摆了一把椅子, 陆见深撩起衣摆坐下,饶有兴致地望着白色幕布。   “咳咳咳。”清嗓子之后,一道清脆婉转的嗓音响起,“话说很久很久以前……”屏幕上自左边跑出一人一马。   陆见深唇角缓缓扬起,眸中笑意似湖中涟漪漾开,兴致盎然地欣赏这一出错漏百出的《岳飞传》。   吐字清脆,腔调丰富,喜怒哀乐活灵活现,幕布上的皮影戏一会儿纵马飞奔,一会儿刀枪对打,时不时的动作一愣一僵。   嘴上功夫差强人意,这手上功夫就不尽人意了。   表演毕,屏幕上的小人鞠躬,刻意压粗了声音,“各位看官,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   陆见深面上笑意渐浓,“那还不快过来领赏。”   陆夷光从屏风后面蹿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皮影小人儿,颠颠跑过来,白嫩嫩的手心向上,笑得一脸财迷,“客官要赏我什么?”   陆见深便把自己腰间的玉佩轻轻拍在她手上。   眉开眼笑的陆夷光翻来覆去的摩挲,“赏了这么贵重的玉佩,看来客官对我的表演很是满意。”   陆见深沉吟片刻,“还算能入眼。”   陆夷光叫屈,“什么叫还算能入眼,分明是很好了,也不看看我学了多久。”   陆见深从善如流的改口,“这么算来,的确优秀。”   陆夷光嘴角一翘,满脸小得意。   陆见深哑然失笑,“怎么想起学耍皮影了?”   陆夷光眨眨眼,无比真诚道,“我看大哥这一阵好辛苦的,就想让你开心下,大哥开心吗?”   当然是半真半假,这皮影戏是她为阿娘准备的,下个月是阿娘的四十大寿。她掰着手指头绞尽脑汁地想,弹琴、书画、古董、珠宝、美食、女红……都送过了,四十岁大寿的礼物怎么可以这么泯灭与众,然想的头都大了也想不出一样有意义的礼物。   那天去街上玩,灵光一闪而过,叫她想到了一个好主意——皮影戏,为了让南康长公主有一个难忘的四十大寿,这一阵她见天往外跑就是去学艺了。   正逢出了夏家这桩糟心事,虽然大哥表现的云淡风轻,但是她觉得那都是大哥勉强装出来的。未婚妻出了这等事,怎么可能不难过郁愤。   想想杜若出岔子那会儿,她恨不得抽死杜若,为了避免流言蜚语还跑到承德躲清静,大哥却是想避风头都避不了。   陆夷光可心疼了,当时大哥带她去赌坊散心,那她就彩衣娱亲一回。   陆见深微微一怔,心头泛起阵阵暖意,显出春风一样的笑容来,“自然开心。”   陆夷光双眸亮晶晶,“大哥,你在外面可别这么笑,不然让其他公子怎么活啊。”   陆见深哭笑不得,屈指弹了下她的额,“倒是越发会哄人了,幸好是个姑娘家,不然让其他姑娘怎么活啊。”   听他最后半句话还学了她的腔调,陆夷光哼了哼,一扬下巴,“我要是个男子,那是姑娘们的福气,我一定会好生怜香惜玉。”   “只怕你到时候怜惜不过来了。”   陆夷光皱眉,煞有介事的一叹,“这的确是个问题,实在是辜负了哪一位佳人都于心不忍,罢了罢了,我还是勉强做个女子,免得惹得姑娘们伤怀。”   还来劲了,陆见深无奈摇了摇头,“你呀!”   送走陆见深之后,陆夷光弹了下自己手上的纸张,眼角眉梢都是洋洋得意,“大哥没检查我功课,所以说嘛,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这一阵她忙着学皮影,把功课拉下了不少,幸好哄得大哥身心愉悦,这不,逃过一劫了。   指挥着人收拾皮影工具的半夏忍了笑恭维,“县主聪明绝顶。”   陆夷光受用得点了点头,“学着点,嘴甜走遍天下都不怕。”   半夏带着丫鬟们应景地福了福,“奴婢谨记县主教诲。”   哄得陆夷光笑逐颜开,末了吩咐,“今天的事不许说出去啊,我要给阿娘一个惊喜。”   半夏等忙应诺。   转眼就到了月底,南康长公主挑了一个休沐日,带着儿女前去紫阳观上香。她得在道尊面前好好求一下,保佑儿女接下来的婚事顺顺当当不闹幺蛾子。短短三个月内,长子幼女婚事相继黄了,南康长公主觉得忒是不吉利。这一阵,京城有名那几家道观她都添了香油钱,最出名的皇家道观太清宫已经亲自去过了,今天就轮到了紫阳观。   “阿爹真是个大忙人。”陆夷光不高兴的嘟囔,临出门天使来了,把父亲召进了皇宫,不然就能一家人出来散心了。   南康长公主,“在其位谋其政。”   理,陆夷光当然知道,她就是心疼她爹休沐日还得干活,嘀咕两声。   嘀嘀咕咕间,紫阳观就到了,一家人熟门熟路的进了大殿,一年到头能来个七八趟,能不熟悉吗?   跪在蒲团上的南康长公主朱唇微动,旁边的陆夷光虽然听不见声音,但是猜也能猜到阿娘求的是什么,头一桩就是她和大哥的婚事。   陆夷光看了看三尊像,阖眼合掌默念,“元始天尊,灵宝天尊和道德天尊,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之前我们兄妹逃过一劫,这后面也该转运了吧。”   交流完,陆夷光虔诚地将香插进灰炉之中。   “去看看你们姑姑。”南康长公主自然而然道。   陆夷光三人自然没有意见,到了紫阳观必然少不了祭拜陆清猗。   息园坐落在紫阳观最西边,观内坤道去世后全部安葬在此。   这等地方自然是有些荒凉的,但是并不衰败,有专人守在这儿看护。   哪怕陆清猗生前是名满京城的坤道,坟墓也和同门别无二样,一个土包一块墓碑,不过墓碑上的字多一点,在这里众生平等。的确死都死了,弄个再豪华的坟墓也不能复活,说不准还便宜了盗墓贼。   陆夷光拍了下嘴,心道,罪过罪过,童言无忌,莫怪莫怪。   “阿萝,把这纸钱烧了。”南康长公主吩咐。   陆夷光熟练的拿着火折子点燃纸钱,这种事阿娘向来不假下人之手,都是她们自己干的。   “姑姑,你要是不够花了,你托梦给我啊,我马上给你烧。”陆夷光认真道。   南康长公主笑了下,摸了摸她的脑袋,又道,“拜拜你姑姑,让你姑姑保佑你平安顺遂。”   陆夷光点头,双手合十把之前在三清殿的话又叨叨了一回,叨叨完了,想起之前做的那个梦,忆起那眷恋不舍的眼神,心里酸涩了下,接着默念,“姑姑,我很好,特别好,有爹娘和哥哥们在,你就放心吧。无论你在天上还是地下,你也要好好的。”   然后虔诚的磕了三个头。   南康长公主望着坟包出了神,其实这只是个衣冠冢,那人终究是违背了陆清猗的遗愿,一意孤行将她的尸骨带走了,带去哪,不得而知。   陆清猗这一生着实令人唏嘘,七岁稚龄进道观,同龄孩子在玩耍嬉闹,她在念经打坐。绝色佳人活得却像一口了无生趣的古井。末了末了,动了情失了心却无善终,连亲生骨肉也不能亲自抚养。   陆见深看着磕头的陆夷光,视线移到墓碑上,又不着痕地看了一眼出神的南康长公主,食指摩着指节,眸色深了深。 第37章   南康长公主要听经, 陆夷光不耐烦听这个, 提议赏枫叶,“再不看, 就要等一年了。”时值初冬, 万叶飘丹, 尽显离别凋零的凄美。   “几片破叶子有什么好看的。”陆见游习惯性抬杠。   陆夷光鄙视,“庸俗!我又没求着你来,不想看赶紧走,别在这扫兴。”   “你让我走我就走, 我多没面子。”陆见游哼了一声。   陆夷光, “你有面子这玩意儿吗?”   陆见游一扯面皮,“这不是。”   “我验一验。”陆夷光伸手, 陆见游脑袋往后一缩, 洋洋得意, “掐不着, 掐不着。”   计划落空的陆夷光好不遗憾。   陆见游更是得意, 笑得露出八颗牙挑衅, “想掐我, 想得美。”话音刚落就觉肩膀上被搭了一只手, 陆见游诧异扭头看着陆见深,“大哥?”   陆见深笑如春风, 冲着陆夷光微微一偏脸。   陆夷光一惊再喜, 一步跨过去, 捏住他的脸扯了扯, “这不是掐着了。”   挣扎不开的陆见游痛心疾首,“啊啊啊,大哥你偏心!”   陆见深微微一笑,“你才知道。”   陆见游出离愤怒了,“大哥,你这样会失去一个弟弟的。”   喜上眉梢的陆夷光接茬,“没关系,大哥还有二哥还有我呢。”   陆见游一脸生无可恋,“你们走,我不想看见你们。”   陆夷光嘁了一声,“说的好像我想看见你似的。”   “我心好痛。”陆见游捂着胸口哀嚎。   陆见深看了看他,“那你在这好好休息。”   陆见游瞪了瞪眼,喂喂喂,敢不敢和颜悦色哄哄他?   陆夷光幸灾乐祸一笑,“大哥,我们走。”   被抛下的陆见游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一脸凝重地问旁边的护卫,“你说少爷我是不是捡来的?”   国字脸的护卫甲认真道,“少爷想多了。”   陆见游悲愤的指了指走远的兄妹,“他们居然把我撇下了!”   护卫乙心道,这不是您自己要求的吗?   护卫甲耿直道,“大少爷和县主逗您玩呢,准在前头等着您。”   “要我追,我不要面子的啊!”小少爷脾气特别大,重重哼了下,“我自己玩。”   护卫们跟上。   陆夷光回头看了看,“哎,他走了,还挺有骨气。”   陆见深笑了笑,“由他去吧,有护卫在,不用担心。”   陆夷光嘴硬,“我才不担心他呢。”   陆见深一笑,状似随意的问道,“最近还有梦见姑姑吗?”   陆夷光遗憾,“没有了,上个月那次是我第一次梦见姑姑。”她回味了下,“姑姑可真美,可惜红颜薄命,那么年轻就走了。”走的时候三十还没到呢,陆夷光皱了皱眉头,心里头钝钝的。   望着她不自觉拧起的眉心,陆见深温声道,“逝者已逝,难过只会令姑姑泉下不安。”   陆夷光弯了下嘴角,“大哥应该还记得姑姑吧,你觉得姑姑是怎么样一个人?”   陆见深沉吟,陆清猗去世的时候,他已经十岁了,自然还记得,陆清猗那般人物想不记得都难,“天山雪莲,奥妙圣洁。”   所以更加惊疑,什么人让恪守清规的姑姑破了戒入了凡尘。   他在八岁那年无意中从父母的谈话中得知原来阿萝不是亲妹是表妹,之前的疑惑豁然开朗。   为什么母亲怀着弟妹的时候以怀相不好的理由去了别庄,直到百日才回到公主府。   为什么母亲经常带着阿萝和小弟上紫阳观探望姑姑,清冷如霜的姑姑格外疼惜阿萝。   早些年他还试图查清阿萝生父是何人,后来年岁渐长,心思越淡,阿萝姓陆,是他们陆家的女儿,与那人毫无瓜葛,也不需要有瓜葛。   一旦身世曝光,姑姑名声尽毁,阿萝难以立足,陆家也会被影响,那又何必去刨根究底,这个秘密烂在肚里对谁都好。   陆夷光乌溜溜的眼睛睁大了些,大哥都这么说,可见姑姑当真是十分出色,不禁越发遗憾和怜惜起来。   望了望她清澈的眼眸,陆见深心下稍定。这么多年都没梦见过,突然梦见了,他隐隐不安,恐她再想起什么,纵然当时年幼,可未必不在脑中残留一星半点,猝不及防之间清晰。   “这片叶子做书签不错。”陆见深抬手捡走打着旋落在她头上的枫叶。   陆夷光被转移了注意力,接过来翻看,“很完整,形状也好看,回头做了书签送给大哥。”来枫林她就是想收集一些枫叶回头做成书签。   她举起来对着阳光照了照,冷不丁瞥见一人站在远处的林子里,似乎正盯着他们,顿时蹙了眉心。   陆见深循着她的目光侧身看过去,神色微沉。   林子里的那人看见陆见深之后,则是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脸一红,暗恼自己一惊一乍。看着一个男子拿走了陆夷光头上的叶子,陆夷光还不闪不避笑容满面,下意识就想岔了。   他定了定心神,又理了理衣襟下摆,加大步伐走了过去。   走得近了,陆夷光终于认了出来,方皇后的侄儿方遇,再看他目光明亮,神情紧张又喜悦,登时无语了一瞬,她以为中秋节那天,她已经表现的很明显了。   “县主,陆大公子。”方遇客气作揖。   陆见深唇角微挑,意味深长地看一眼陆夷光,小姑娘长大了,都有爱慕者找上门了。   陆夷光干干一笑,莫名羞耻。   “县主也来赏枫叶?”方遇眉眼带喜。   陆夷光只微微笑着,客气又不失礼数。   陆见深笑容和煦,“这么巧,方公子也在此处。”   方遇忙点头,可不是巧了,他是陪着母亲姐妹上来的,闲着无聊便来这枫林里转转,不成想会有这意外之喜,幸好他来了,方遇忍不住偷偷的瞄陆夷光。   陆夷光看得无奈又好笑,方遇的目光里带着爱慕并无淫邪之意,所以她并没有被冒犯的不悦感,不然他哪能好生生的立在那儿。   虽无不悦之感,但是尴尬的感觉却是实实在在的,遂陆夷光开口,“方公子慢慢观赏,我们先去寻我三哥了。”   “县主留步。”方遇一急,脱口而出。   陆夷光暗暗啧了一声,只得一脸疑惑的看过去。   陆见深敛了笑容,“不知方公子有何指教?”   方遇面色一紧,磕巴起来,“我,我……” 他面红耳赤的卡了壳。   陆见深一哂,这点儿胆色都没有,岂配得上阿萝,觉出阿萝不甚自在,他道,“若无事,我们便先行一步,再会。”   兄妹俩转身要走。   陆夷光求之不得,太羞耻,太尴尬了。   “我有话想与县主说。”方遇终于喊了出来,一张脸红的能滴血。   那天在宫里,出师未捷身先死,甚至连表白的话一句都没说出口,他就因为长乐县主的态度退缩了。无精打采了好一阵,突然有一天醍醐灌顶,重新斗志昂然起来。   之前他与长乐县主可说的上是素不相识,他这么贸贸然上前,不被拒绝才是不正常。若是他这般就放弃了,在长乐县主眼里自己可不就是个懦弱胆怯之人。   正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长乐县主看到他的真心诚意,终有一天会被他打动。   背对着他的陆夷光呲了呲牙,她并不想与他说话,真的。然而她上次已经表态过,显然,对方没在意。这回竟然想当着她大哥的面大放厥词,下次不会当着她爹娘的面来一出吧。   陆夷光成功把自己吓了一跳,转过身来,打算一次性把话说透,“方公子请说。”   方遇咽了咽口水,面上闪过喜色,旋即欲言又止地瞅了瞅陆见深,顿时觉得嗓子眼堵起来,不禁目露哀求。   陆见深微不可见地呵了一声,当着他的面无状,还指望他行方便,脑中有疾。   要知道陆见深怎么想的,方遇必然喊冤,他也想找一个独处的机会表白,可问题是找不到啊。   这好不容易遇上了,上次因为昭仁公主放弃了一回,这一回若是再放弃,长乐县主定然觉得他懦弱。且方遇也怕这一拖二拖的,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姑娘和别的男人定亲了。   眼见陆见深无动于衷,方遇心里发急面皮发涨,咬了咬牙直接道,“大公子,在下有些话想单独与县主说,”又急忙补充,“在下绝不敢唐突县主。”   这般已经很唐突,陆见深目光沉下来,如玉的脸庞春风不在,泛着冷意。   方遇头皮一麻。   “大哥,你去旁边等等我吧,别走太远。”陆夷光决定干脆直接又无情地拒绝他一回,彻底断了他的心思,对这位方公子,似乎不能走迂回路线。   闻言陆见深挑了挑眉。   陆夷光回以灿烂笑容。 第38章   陆见深走到听不见看得见的距离外, 凝视红了脸的方遇, 轻轻啧了一声。   脸庞红彤彤的方遇咽了咽喉咙,深吸两口气, “唐, 唐突姑娘了。”   陆夷光忍着耐心道, “方公子请讲。”   方遇忍不住握紧了手心,鼓足勇气开口,“我钦慕县主已久,”真的说出口以后, 反倒不那么怕了, 方遇一鼓作气,“我知道如今我只是一介白衣, 配不上县主, 但是我会刻苦读书, 考取功名, 出人头地。若得县主垂青, 我必然不负县主, 一心一意绝无二心, 不叫县主受一点委屈, 县主可愿给我一个机会。”   说完这一段话,方遇的脸已经红得能滴下血来, 目光忐忑又期待地望着陆夷光。   自己要是拒绝他不会马上哭出来吧, 不过, 就算是哭, 该拒绝还是得拒绝,方遇不是她喜欢的那一类。   “多谢方公子厚爱,只我无福消受。”陆夷光神情认真,虽然在她看来,方遇有些傻里傻气,但是这份心意值得她认真应对。   方遇对这个答复有心理准备,只事到临头依然难受异常,一阵苦意从心底漫上来,苦涩道,“我何处不妥,我愿意改,不敢奢求县主立刻答应,只求县主给我时间,容我证明一片真心。 ”   “并非方公子不妥,只是恰巧你非我所愿之人,”陆夷光抬眸望了望周围的枫林,“譬如这片枫林,有人爱它凄美,有人却觉得过于萧瑟而不喜,人各有所好,强求不得。”   方遇脸白了白,嘴角轻颤,说不出话来。   陆夷光差点就要觉得自己是个铁石心肠的负心汉了,幸好她心够硬,朝他点了点头,陆夷光毫无犹豫的抬脚离开。   望着决然背影的方遇眼圈泛出红意,下意识抬起手,又无力放下,只觉得嗓子眼堵的厉害。   陆见深看了一眼,方家这子被家里宠得天真了些,这点事便如丧考妣,实不像能托付终身的,幸而他不是妹妹中意之人。   “我跟他正经话都没说过几句,他就说喜欢我,喜欢我的脸还是喜欢我的身份,一时意乱情迷罢了,待见了我真实性情,只怕就会失望了。”陆夷光老气横秋一叹,“我再也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了,那都是见色起意,这种感情来的快去的也快。”想当年她对杜若可不就是见色起意,不过也幸而是一时情意,感情浅,所以在发现杜若爱慕谢存华之后,伤心没多少,愤怒居多。   陆见深哑然失笑,“那你相信什么?”   “别笑,我很认真的,”陆夷光痛定思痛,“之前我就是被杜若的脸迷惑了,光顾着他长得俊俏,都没认真接触过就和他订了婚,若是当年我与他多多接触,也许我就能发现他心有所属。”   陆见深观她神情中有懊恼无伤心,便放了心,“那以后若有中意的,你多寻机会接触下。”   “那是当然。”陆夷光理所应当地点了点头,“大哥也是呢,这种事,还是得更慎重点。”   陆见深好笑。   语调一转,陆夷光一脸促狭,“大哥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认识的姑娘多,我可以帮你留意哦!”   “不劳你小人家操心,你管好自己便成。”   陆夷光不满地哼了哼,“别瞧不起我,真论姑娘们的性情,阿娘还不如我清楚,你等着阿娘给你找,也许还不如我找更方便。”   陆见深笑,“小小年纪就想当媒婆了。”   陆夷光,“别人的事,我才懒得管,不识好人心。”   到最后,陆夷光还是没能从陆见深嘴里打听出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其实就是陆见深自己都不清楚,于夏兰盈,她是母亲精挑细选出来的,自来婚事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订婚前他见了两回,温良贤淑,想来应该能胜任陆家嫡长媳的重担,不成想知人知面不知心。   虽然出了岔子,但是陆见深并没有就此怀疑母亲的眼光,这个意外谁也不想,母亲只会比他更懊恼愤怒。所以婚事上,他依然凭父母做主。   至于阿萝在这上头主意分外大,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当之处,反而赞同,婚姻对女子和男子的重要程度大不相同,女子一生绝大多数时光在后宅度过,对女子而言,婚姻犹如第二次投胎。   打紫阳观回来没多久,就到了南康长公主四十大寿,寿辰前一天是暖寿,只邀请了二房和庆王府两家来吃酒。明天的寿宴是过给别人看,今天才算是给自己过的。   早早的,蔡氏就带着儿女过来了,寒暄几句,陆夷光便带着堂姐妹去花房玩。大冷天的,还是暖洋洋的花房更舒服。   外头寒风萧瑟,里面温暖如春,配上香喷喷的奶茶,精致的各色点心,再是惬意不过。   陆夷光拿了白子和陆初凝对弈,其他姐妹们兴致勃勃的赏花。   “没想到冬天也能看见碧玉兰,这花房就是好,回头要不咱们在府里也建一个。”陆诗云爱不释手地摸了摸苍翠欲滴的叶子。   陆初凌觉她丢人,瞥了她一眼,“这花房保暖这么好,都靠这些玻璃,只有皇家作坊才能生产,一年就那么点产量,不说价比黄金,就是捧着钱都没处买。”   陆诗云尴尬了一瞬,复又笑,“瞧我这孤陋寡闻的,还是二姐见多识广。”   旁边的人都应景的笑起来。   陆诗云无意间看到陆玉簪,计上心头,“这里美如春天,若是不画下来,实在可惜,不如我们来作画吧。”   几个小一点的姑娘兴冲冲拍手叫好。   陆玉簪面露难色,在楚家,练字都不舍得,更别说学画,外祖父虽为秀才,也是不会作画的。回到陆家之后,倒是跟着姐妹们一块上课,只时日尚短,且错过了最佳学习的年纪,她的画作实在羞于见人。   想拒绝的陆初凌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好啊。”她不喜陆玉簪,陆玉簪的存在就是活生生在昭告世人父亲的不忠母亲的难堪。哪怕大姐说,出生不是陆玉簪能选择的,她们母女也是可怜人,她还是不喜欢陆玉簪母女,就是不喜欢。   陆玉簪绕了下手帕,慢慢放松下来,早该习惯了,她越是表现的在意,反倒越能勾起她们的兴致。   陆诗云隔着两排花询问,“大姐,阿萝妹妹,你们要参加吗?”   陆夷光摩挲着棋子,眼睛依旧放在棋盘上,“难得偷个懒,我可不想再提笔。”   陆初凝暗暗瞪她们一眼,待会儿庆王府的姑娘许是要过来,陆玉簪丢人,难道她们就长脸了,“平时让你们画画倒是各种找理由偷懒,今儿倒是勤快了。”   说曹操曹操到,庆王府的人来了,南康长公主派人传她们过去给老太妃和王妃请安。   请了安,姑娘们的队伍又壮大了一番,说说笑笑地回花房,走到一半,飘起了雪花。   “今年的第一场雪可算是来了。”陆夷光兴奋的伸手接,手上一凉,只留下一点水迹便消失不见,这雪太小了。   “我们去腊梅林那,肯定特别美。”陆初凌提议。   响应者无数,小姑娘多有些浪漫情怀,陆夷光也觉得好,让人去拿一些斗篷过来,又对陆玉簪道,“你才好了没多久,还是留在花房吧,那里暖和。”   陆初凝也道,“你现在受不得寒。”   陆玉簪感激,她自己是不敢扫兴的,“那我在花房烹了热茶等你们。”   陆初凌暗暗一撇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姐和陆夷光那么维护她。   目送她们走远,陆玉簪才加紧步伐回花房,她拢了拢衣袖,有些凉了,自打受了伤,她体质便不如当初。   经过一棵银杏树时,听见了一声惊惶的喵呜声。   “姑娘,那里有一只猫。”翠色惊讶的指着光秃秃的银杏树干,她是蔡氏指给陆玉簪的丫鬟。   陆玉簪抬头一看,认出蹲在树杈上的猫是颇得陆夷光喜欢的一只黑猫,不觉笑了,“黑豆又下不来了。”她记得这只黑猫特别爱爬树,十次里有个五六次下不来。   水盈盈琥珀色的眼睛看着树下两个人,彷佛在求救。   陆玉簪靠近,目测了下距离,伸出手拍了拍,“黑豆,你跳下来,我接着你。”   “喵呜~”   哄了三回,黑猫都不肯下来,陆玉簪望了望周围,视线内无人,大抵在避雪,“翠色,你去寻下人,跟他们说猫在树上下不来了,他们知道怎么做的。”熟能生巧,公主府的下人也都习惯了拯救各种犄角旮旯里的猫。   翠色不放安心,“这里怪冷的,姑娘先去花房,奴婢去找人。”   陆玉簪看了看树杈上可怜无助的小黑猫,“这点时间不要紧,你快去快回。”   翠色便只好去了。   陆玉簪不死心,继续诱哄,“黑豆,我这里有小鱼干,你下来吃好不好……”   任凭怎么哄,小黑猫岿然不动,一幅本喵很惜命的傲娇样。   李恪拜见过南康长公主之后,便随着陆见游告退。他和陆见游以及弟弟们差着年岁,兴趣爱好不同,说不到一块,且他这个兄长杵在那,一群小的也玩不痛快,便说了一声,他去藏书楼。   公主府的藏书楼有三层之高,里头藏书丰富以万计,其中还有不少孤本,乃陆家三代人心血积累所成。   陆老爷子想洗去一身商贾铜臭,在买书上从来都不吝啬金钱。陆父仕途平平至死也只是个县令,却是个风雅的,收藏了不少书。陆徵在藏书上比父祖有过之而无不及,是以就有了这么一座巍巍藏书楼。   行至半路,李恪一顿。   飞雪如芦花,飘飘扬扬。   挺拔遒劲的银杏,蜷在树杈的黑猫,仰着脸的绿衣少女,宛如一幅水墨画。   绿衣少女似有所觉,侧过脸来,眉如远山目若秋水。   陆玉簪遥遥一福,在公主府遇见过两回,知道他是庆王府的大公子。   “四姑娘。”李恪走了过去。   陆玉簪有些拘束的笑了笑。   李恪抬眸看着树上的黑猫,“这只猫不想下来?”   陆玉簪摇了摇头,“它下不来了。”   李恪一怔,忽然一笑,“当真是物似主人,阿萝表妹年幼时,有一回爬上树也下不来了,深表哥不许人接她下来,说是要让她长长教训,看以后还敢不敢爬树。”   陆玉簪愕然了一瞬,“那阿萝妹妹在树上待了多久?”   李恪回忆了下,“挺久的,具体我也记不得了,阿萝表妹性子倔,不肯认错,姑姑怕她摔着了,让人搭梯子抱她下来,她抱着树干不肯,谁来就踢谁,把姑姑吓得直骂深表哥帮倒忙。”   陆玉簪忍俊不禁,一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坐在树干上气鼓鼓踢着脚的画面跃然于脑海之中。   李恪也笑,“最后深表哥没办法,好声好气的哄了半天,亲自上去才把她抱下来。”   陆玉簪笑意更浓,慢慢的涌出一股羡慕,小时候的她一度非常渴望有一位兄长,“大堂哥惯来疼爱阿萝妹妹。”   李恪望一眼她舒展开的眉眼,又飞快移开,应和,“可不是,阿游表弟为这可没少吃醋。”   “三堂弟说着玩的,其实他也疼阿萝妹妹的紧,一直都是让着她的。”   李恪笑,“只有这么一个妹妹,自然都疼惜。”   说话声远远传来,翠色带着两个婆子回来了,两个婆子手上抬着一架梯子。   见了李恪纷纷行礼,略有些奇怪。   李恪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指着树上的黑猫,“赶紧抱下来,别冻坏了,回头表妹又要心疼。”   两婆子忙开始搭梯子。   不等她们将猫抱下来,李恪便离开。   翠色好奇,“李大公子怎么在这儿?”   陆玉簪笑着道,“大公子经过的时候见这猫在树上,奇怪之下就来问问。”   将猫抱下来的婆子顺口道,“看方向,李大公子是要去藏书楼,李大公子好学的紧,经常来借书,要不是宗室子弟不准参加科举,没准又是个探花郎呢。”   藏书楼里的李恪捧着一本书,却有些心不在焉。   回到庆王府,他看着书渐渐出了神,好半响,突然站了起来,从背后的书架上拿了一叠宣纸铺开,开始研墨。   “少爷,侧妃娘娘来了!”小厮敲了敲紧闭的书房门通报。   正在提笔作画的李恪一惊,赶紧将做了一半的画卷起来藏好,又见一本书倒扣在上面,旋即站起来,出迎。   “恪儿。”金侧妃满眼慈爱地看着儿子,她被关了五个月,前两天才恢复了自由,“姨娘给你做了一碗鸡丝面,你尝尝。”   一眼看见书桌上的书,金侧妃欣慰,“看书别看的太晚,仔细眼睛。”   “儿子晓得。”李恪扶着金侧妃坐下。   金侧妃让他也坐下,催着他吃面,“再不吃就要糊了。”又看一眼书桌,“那书是你从你姑姑那借来的?”   李恪应了一声。   金侧妃,“你姑姑那里藏书多,你多去借来看,不懂得向你姑父和大表哥请教,他们喜欢上进的人。”   吃着面条的李恪动作一顿。   金侧妃抬了抬手,示意下人退下,待书房里只剩下娘儿俩了,金侧妃开门见山,“今儿见到你阿萝妹妹了吗,说话了没?”   “姨娘。”李恪低低叫了一声。   一听这语气,金侧妃便沉了脸,“你怎么就听不进去我的话呢,姨娘都是为了你好,你祖母和你父王都听你姑姑的话,你姑父手握实权,娶了阿萝,对你前途只有好的。”   以前陆夷光和杜若有婚约,她自然没想过,可那边一退婚,她就惦念上了。哪怕陆夷光退过婚脾气也不好,可架不住她命好投了个好胎,在宫里贵人那也有脸面。   与其让儿子娶一个无根无基的平民女,那自然是陆夷光更好,若真娶到了陆夷光,儿子这世子之位那就稳当了。   那边的小杂种才入冬就病了两回,只怕熬不到春天,不足为虑。可王妃是个精明的,知道自己儿子是个短命鬼,早就把没娘的二少爷抱了过去。李憬前脚蹬腿去了,后脚二少爷就会被记做嫡子,到时候这个世子之位能不能落在自己儿子身上可就说不准了。   李恪眉头紧皱,“姨娘,我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我对表妹并无私情,我拿她当亲妹妹一般。何况姑姑姑父那边绝不可能答应,便是宗室那边也不会同意。”   “事在人为,只要阿萝愿意,你姑姑姑父自然会想法子让她称心如意。咱们两家是至亲,宗室那边也会酌情考虑的。”金侧妃言之凿凿,忽的眼圈一红,掉下泪来,“姨娘还不都是为了你,为了你们兄妹几个。你做了世子,你才能抬头挺胸的走出去,你的子孙后代都受益无穷。   你做了世子,你弟弟妹妹才算是有个依靠,在家里有地位,在外面有身份。你瞧瞧,就因为咱们无权无势,只是偏房,所以你祖母一个不高兴就能把我和你妹妹关起来,你妹妹还不知道要被关到什么时候。若你是世子,她们顾忌着你的体面,你祖母万不会这么草率,王妃也不敢落井下石。”   金侧妃抓紧李恪的手,哀哀道,“恪儿,姨娘不会害你的,你就听姨娘这一回,姨娘都是为了你好。” 第39章   大寿当天, 公主府的大门前车如流水马如龙, 热闹非凡。一家五口也盛装打扮好招待宾客。今天非休沐日,但是和皇帝十分仗义的高抬贵手放了陆徵和陆见深的假, 让他们陪南康长公主过寿。   皇帝不只仗义的放了假, 还有赏赐, 众人瞧着这势头,岂不明陆家圣眷正隆。论起来,诸位长公主里,最体面的便是南康长公主。顺阳长公主作为皇帝胞妹自然也得圣宠, 只她常年不在城里待着, 便不起眼了。   上行下效,皇帝看重, 下面的人自然也不敢怠慢, 如福王妃、燕王妃、齐王妃子等也都是满脸带笑。   陆夷光穿花蝴蝶似的各个场合飞, 争取不冷落了来客, 正陪着一群文官家的姑娘们谈论诗词歌赋, 小丫鬟来报, 符骥一众纨绔把姑娘们吓哭了。   陆夷光磨了磨牙, 敢在她娘的寿宴上捣乱, 符小骥是不想活了,陆夷光气势汹汹赶过去。   不远, 几步路就到的距离, 场面已经没这么乱了, 可姑娘们花容失色还有哭出来的, 地上还有几只别踩死的白白的虫子。   陆夷光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怒瞪着尴尬的符骥,“欺负女人,要不要脸。”   符骥生气,“又不是我扔的,关我什么事?”   “不是你扔的,也给脱不了关系。”陆夷光斩钉截铁。   符骥心虚气短,他们一群人斗蛐蛐,输得拿着虫子吓人,他赢了,他是来看热闹的。哪想她们那么不禁吓,居然哭了。   陆夷光美目一扫,“谁扔的,给我站出来。”   “他!”怂哒哒的纨绔有致一同地指向符骥,还把他往前推了一把。长乐县主这般彪悍的女子,他们可不敢对上,谁不知道杜若被她抽的半死不活,至今还在养伤,谣言总是越传越离谱的。   符骥不敢置信地扭头指着他们,“你们!”   众纨绔无辜的睁着眼,眼神中传递着你经验丰富你来的信息。   “王八蛋!”符骥咬牙切齿,我拿你们当兄弟你们拿我当替罪羊。   “兄弟,敢做就要敢当。”   不管罪魁祸首是谁,反正是一丘之貉,那就各打五十大板,趁着他们内讧。陆夷光从一个胆大的婆子要来包在帕子里的虫子,一部分虫子被踩死,还有一部分被捡起来包好,省得吓到姑娘们。   陆夷光忍着恶心捏着帕子,几步走过去,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时,冲着他们的脸一甩手帕,自己赶紧往后大退一步,免得被殃及。   “啊啊啊——哇哇哇——”惨叫声惊天动地,敢玩虫子的不表示不怕虫子爬脸上,几个人鬼哭狼嚎的跳脚拍着脸,“掉进衣服里了。”   “呸呸呸,我吃进去了,啊啊啊啊!”   ……   陆夷光心满意足地擦了擦手,这就是吓唬女孩子的下场。   稍远一些的姑娘们呆了呆,旋即又笑了,笑逐颜开,刚刚被吓哭的姑娘也破涕为笑。   汗毛直立的符骥摸了摸脸又摸了摸脖子,不放心的来回检查身上,确认没虫子了,气急败坏地指着陆夷光,“你,你,你!”   “我,我,我,怎么了?”陆夷光抱胸冷笑,“就许你们欺负人,不许我报仇。你们这群男人都被几条虫子吓得鬼哭狼嚎,更别说姑娘们,要是回头有人被吓病了,看你们怎么收场。”   怒气填胸的符骥顿时矮了半截,声音也高不起来了,气呼呼地踢了最近的绛红色锦袍少年,“都是你出的馊主意。”   没了半条命的绛红色锦袍少年这会儿实在没力气再甩锅,心有余悸地望着陆夷光。   陆夷光凶巴巴瞪着他。   绛红色锦袍少年回忆了下脸上软软凉凉的触感,吓得一个哆嗦,差点要哭了,“县主,我们错了。”   “跟我说有什么用,你们吓得又不是我。”陆夷光没好气。   绛红色锦袍少年秒懂,看向眉眼间掩不住幸灾乐祸的姑娘们,心梗了一下,觉得自己受到的惊吓比她们多多了,他才是该被保护该被安慰的那一个,想到这里,他暗搓搓的剜了符骥一眼,只怪他们的带头大哥太没用。   众纨绔:“诸位姑娘,都是我们的错,对不起。”   陆夷光斜着不合群的符骥。   符骥梗着脖子,又不是他扔,他才是无辜的受害者。   “敢做不敢当,算什么男人。”陆夷光哼了一声。   符骥来气,“不是我,是——”那个他他他还没出口,就被人一左一右按着脑袋做了个不伦不类的揖,然后被强行拖走了。   符骥都快气炸了,咆哮,“你们这群王八蛋,我弄死你们……滚滚滚……不是兄弟是仇人……绝交绝交!”   “扑哧”不知是谁先笑 ,大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陆夷光鄙视的啧了一声,符小骥简直太没用了,转过身来望着诸位姑娘,“都没事吧?”   “无事了,多谢县主。”   陆夷光摆摆手,“应该的。”哪能让他们在她的地盘上的放肆。一错眼才发现陆初凌全靠陆诗云和丫鬟扶着站立,“你的脚怎么了?”   “二姐的脚崴了。”回答的是陆诗云,她一脸的心疼,“也不知道要不要紧。”   陆夷光忙道,“让女医给你看看。”让其他姑娘自去玩耍,然后陪着陆初凌移步前头的小院,等待女医到来。   离开的姑娘们回到了戏楼那处,于是大伙儿都知道了虫子的事。   坐在上头的南康长公主嗔笑,“阿萝这孩子真是促狭,怎么能把虫子往人脸上扔。”   齐王妃笑盈盈道,“表妹替受惊的姑娘们抱不平呢,这么如花似玉的姑娘受了惊吓,换做我也是要心疼的。那群小子就是没长大,再大一点,可就舍不得下手了。”   一句话说得无论是姑娘们的长辈还是纨绔们的长辈都开了颜。   楚王妃心下冷笑,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老六两口子嘴上惯会来事的。   又有人附和几句,其乐融融。暗里却是有不少人腹谤,这脾气也忒大了些,来者是客,她一主人家还是姑娘家,哪能这么不给爷们面子。   陆夷光是不知道那些人怎么腹谤她的,就是知道了也不会在意,眼下她只在意陆初凌的脚伤。   陆诗云比自己受了伤还气愤,“符侯爷也是的,这般没轻没重。”其他人她不认识,只认识符骥,遂只能点名道姓他。   “他就是个二货。”陆夷光接的毫不犹豫,“下次看见他有多远离多远。”   陆初凌抿了抿唇,“其实也不能怪符小侯爷,都是那群人恶作剧。”   陆夷光眉梢一挑,“怎么不怪他,那群人都是跟着他混的,他才是罪魁祸首。”   陆诗云附和,想起软趴趴的虫子,鸡皮疙瘩又立了起来,气愤填膺,“就是,要是他管管,哪有这事。上次他还把苍耳子扔在二姐头上,这次又扔虫子,实在是欺人太甚!只把虫子扔回去已经是便宜他们了。”   “那你还想怎么样,打他们一顿,打得过吗?”陆初凌语气冷下来。   陆诗云愣了愣,一脸愕然。   陆夷光打圆场,“三姐也是心疼二姐遭了罪,女医来了。”   陆初凌并无大碍,只是轻微的崴了下,女医揉了一会儿,陆初凌便觉不疼,还能正常走路。   “二姐还是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再出去,我先去招待其他客人了。”出了门的陆夷光摩了摩下巴,有意思,陆初凌看上符骥了。   夭寿哦,京城大好儿郎一大堆,陆初凌怎么就偏偏看上了这么个不着调的家伙,没眼光,没眼光。   感慨完了,陆夷光从理智角度来分析,不着调归不着调,符骥倒没做过什么大奸大恶的事,人品勉强还过得去,就是招人嫌了点。   抬头嫁女低头娶媳,以两人身份来说,也不是没可能。想到哪儿去了,陆夷光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八字都没一撇呢,有空在这胡思乱想,不如赶紧去招待客人。   到了傍晚,客人越来越多,随着一声“靖宁郡王到!”   大姑娘小媳妇不约而同地看了过去,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众人便见一金冠束发,青色华袍的男子缓缓走来,俊眉之下的丹凤眼,内勾外翘,睫毛密长,高鼻薄唇,眉宇间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恰巧在堂上的陆夷光扫了眼在座众人,忍住了笑意,这美人出场就是不一样,便是上了年纪的妇人都愿意多看几眼,赏心悦目嘛!   毕竟如靖宁郡王这般的美色可不常见,尤其他体弱多病甚少交际,就更难一睹真颜了。这一回陆家送了请帖过去,至于他能不能来,也是没把握的。   “侄儿拜见姑姑,祝姑姑青春永驻,万事如意。”靖宁郡王行的是家礼。   “好孩子。”南康长公主笑容和煦,这不爱出门的侄儿这么给面子,她格外高兴,端详端详他的面容,虽然还有病弱之态,不过气色瞧着比之前好了许多,看来这么些年的调养起效果了,“看着气色好多了,以后常出来走走。”   “姑姑说的是。”靖宁郡王弯了下嘴角。   这一笑,冰雪微融如花绽放,美不胜收,只再看过去,已经消失不见,陆夷光与在场很多人一样在心里扼腕了一番。   寒暄两句,南康长公主便让下人带着靖宁郡王离开。   陆夷光也带着昭仁公主离开,她是来接昭仁的。   出了正堂,昭仁绷不住笑起来,看着还没走远的靖宁郡王,小声打趣,“一半的人都在偷看七哥。”   “哪只一半,起码有七成。”陆夷光纠正。   昭仁公主与有荣焉,“你大哥可没这待遇。”   “不能这么比,我大哥她们见的机会多,不像郡王,难得见一回,自然忍不住多看几眼。”陆夷光解释。   昭仁公主哼了一声,“你就别挣扎了,大伙的眼睛是雪亮的,我七哥就是比你大哥好看。你看,连猫都抵御不了七哥的魅力。”   从花丛里蹿出来的黑猫围着靖宁郡王喵喵叫,时不时蹭一下锦靴。   引路的下人忙告罪,“王爷恕罪。”然后对着猫做了个驱赶的动作,“去那边玩。”神情十分客气,满府谁不知这些猫是郡主的宝贝。   黑猫傲慢的瞄了他一眼,继续孜孜不倦的骚扰美人,还踩了踩靖宁郡王的鞋。   靖宁郡王垂眼看着猫脖子上的小金片,细细一看上面刻着黑豆二字,再看下人的态度,便知这肯定是主子养的猫。   “啧啧啧,世风日下啊,连猫都好色了。我怎么哄都不让我抱,七哥一来,投欢送抱,啧啧啧,当真是宠物似主人。”昭仁公主摇头叹息。   “分明是你老捉弄黑豆,它才不搭理你。”嘴上这么说,陆夷光内里也惊奇,府里的猫被她惯得无法无天,一点都不怕人,但是不怕人不代表它们喜欢接近人。猫这种动物高傲又冷清,不像狗那么亲人。   瞅瞅被黑豆绊住脚步的靖宁郡王,莫非真是被美色迷惑了,想想当初她养的猫里很有一部分喜爱陆玉簪,它们也挺喜欢靠近大哥,哪怕大哥不是很喜欢猫。   再瞅瞅转圈圈转得欢的黑豆,陆夷光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一个真相——她的猫和她一样有品位。   不对啊,今天客人多,担心冲撞到人,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猫,她特意吩咐把猫都关在猫舍内,黑豆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前头,无论领路的下人怎么哄都赶不走沉迷于美色的黑猫,随身伺候的宝来想把猫抱走,奈何这小东西灵活的很。   靖宁郡王轻轻笑了一声,抬起了脚。   黑豆抬着头,琥珀色的眼睛水汪汪的。   靖宁郡王用脚尖挠了挠它的下巴,“别挡路。”   “喵呜~”   陆夷光发誓,她听出了高兴的味道,恨铁不成钢,没骨气!   “喵呜~喵呜~”   宝来觑一眼靖宁郡王的神色,笑嘻嘻道,“王爷,这小东西别不是还想再来两下。”   靖宁郡王垂眼看着望过来额黑猫,转过身看向后方。   陆夷光和昭仁公主加大步伐上前,礼见了一回。   “黑豆不懂事,给王爷添麻烦了。”陆夷光一把抱起黑猫。   靖宁郡王淡淡道,“无碍。”   怀里的黑豆喵喵叫个不停还在挣扎着要下地,陆夷光不得不两只手抱住。   昭仁公主趁机敲了下脑袋过瘾,“碰不着七哥了,就这么不甘心。”   “喵~”   “不甘心也没用。”昭仁公主得意洋洋。   “喵喵~”叫声急促起来。   “哎”陆夷光惊叫一声,想捞住跳出怀抱的黑猫。   冷不丁扑过来的猫令靖宁郡王下意识抬手一挡一挥。   “喵~”细长的一声猫叫之后,小黑猫灵活的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它倒是安然无恙,靖宁郡王手背上却是多了一条指甲盖那么长的伤口,破了皮没流血。   陆夷光吃了一惊,“王爷!”   靖宁郡王剑眉轻皱。   “实在对不住,黑豆无状了,让府医给您处理下。”陆夷光连忙道   靖宁郡王:“不必,小伤。”   “喵~”黑豆可怜兮兮的叫了一声,向前走了两步又后退一步,怯生生地看过来。   “看你干的好事!”陆夷光指了指怂哒哒的黑豆,见靖宁郡王神态平和,略略松了一口气,要是他想打杀了黑豆,自己也无话可说,谁让黑豆伤了龙子凤孙,幸好靖宁郡王人美心善,“王爷还是让府医处理下伤口吧,好叫人放心。”   不怕别的,就怕瘪咬病,这种人畜共患病死亡率极高。虽然她的猫足不出户,定期有专人检查,不可能带病。然而小心无大错,就是她自己偶尔被猫抓伤了,也会让府医针灸火罐处理一下。   昭仁公主也劝了一句。   靖宁郡王便点了点头。   陆夷光便派人去传府医,又领着靖宁郡王去了就近的屋舍内。   闻讯赶来的陆见深满脸歉意,“惊扰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靖宁郡王:“区区小伤,无需大惊小怪。”   陆见深看向焉哒哒蹲在墙角的黑猫。这是陆夷光特意带来让府医检查,以安靖宁郡王的心,皇室出过不只一个亡于瘪咬病的例子。不过一路走来,陆夷光发现靖宁郡王比她淡定多了,美人气度就是好。   “阿萝,这畜生须得眼里管教,给王爷一个交代。”陆见深正色道,认错的态度总是要摆出来的。   陆夷光认错,“我会的,主要还是我的错,是我没看好它,王爷恕罪。”说着她冲着靖宁郡王福了福,偷偷打量他的神色。   不小心撞进他淡漠的眼睛,心里一虚,赶紧收回目光。   靖宁郡王扯了下嘴角,“这小猫并非故意,出此意外也不是县主所愿,只是一点皮外伤,陆大人和县主不必如此。”   陆见深和陆夷光一齐道,“多谢王爷海涵。”   靖宁郡王略一颔首,放下衣袖,“伤口已经处理过,本王便走了。”   “王爷慢走。”陆夷光福了福。   昭仁公主也福了下,“七哥慢走。”   陆见深便陪着靖宁郡王离开,他歉然道,“王爷来府里祝寿,反倒叫王爷受了伤,委实待客不周。”   “无妨。”靖宁郡王言简意赅,并无多言。   陆见深笑了笑,这位郡王还真是几年如一日的寡言,   “郡王爷真是个好人啊!”陆夷光由衷感慨,若遇上个不好伺候的主,黑豆就要倒大霉了,指了指趴在凳子地下的黑豆,“半夏,带回去关起来,居然敢扑人了,必须给它一个教训,看它以后敢不敢随便扑人。”   “情有可原,毕竟美色惑人,”昭仁公主凉凉道,“还不都是跟主人学的。”   陆夷光一手肘横过去。   昭仁公主眼疾手快地闪开,抛开几步揶揄,“刚刚也不知道谁呢,一直盯着我七哥不放。”   “淫者见淫,王爷在上药,我自然要关注,难不成看你。”陆夷光反唇相讥。   昭仁公主耸耸肩,“我长得又没七哥好看,你看我干嘛。”   “嘿,你还没完了。”陆夷光追上去,“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昭仁公主扭头就跑,小声叫唤,“杀人灭口啦,快来救本公主,重重有赏。”   陆夷光刚把昭仁公主追上,就有丫鬟来报,“太子和太子妃驾到。”   东宫夫妇亲自驾临,很是给体面了。   陆徵也亲自赶到大门处接驾,一同迎驾之人瞧着太子这亲热劲,心绪万千。   不一会儿太子夫妇便到了后院,南康长公主已经带着女眷恭候。   太子一把扶住欲行礼的南康长公主,“今日是姑母四十大寿,不论君臣之礼,只我论姑侄之礼。”   太子叫起行礼的其他人,又和太子妃一起对着南康长公主行家礼。   只做到一半便被南康长公主伸手扶起,太子夫妇要表孝心,她得给这个机会,却布恩坦然自若地受了储君夫妻的礼,那就是她自大了。   “一家人何必这般客气,太子能来,姑母已然心满意足了。”南康长公主动容地一手握着一个,“快来坐。”   太子妃笑盈盈地看着陆夷光,抬手招她到身边,“阿萝今儿打扮的可真漂亮。”   陆夷光羞答答道,“离太子妃还差好远呢,要是阿萝以后有太子妃一半,那就心满意足了。”   太子妃笑逐颜开,哪个女人不喜欢被人称赞美貌,称赞她的不少,但陆夷光眼神真挚,听着就是格外舒坦些。   太子妃爱怜的捏了捏她的脸,“你这丫头就是嘴甜。”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陆夷光睁大了水盈盈的眼睛。   太子妃又是一阵笑。   见太子妃开怀,太子也开心,自从八月里小产之后,太子妃便郁郁寡欢。他们成亲八年,好不容易得了这一胎,可不曾欢喜过就尝到了失去的痛苦。太子妃自责不已,一直到最近才走出小产的阴影。   略坐片刻,太子便去了男宾处。   “稀客啊,太子居然大驾光临。”敢这么阴阳怪气跟太子说话的除了福王不作他想。   太子眼底闪过一丝不悦,“二哥说笑了,”又看一眼旁边的燕王和齐王,“姑母四十大寿这样的喜事,孤自然是要来讨一杯喜酒的。”   “太子和诸位王爷拨冗前来,实在是蓬荜生辉。”陆见深笑容如常地打圆场。   福王呵呵一笑,“可不是,谁比得上八姑母有面子。”   这话就有些扎人耳朵了。   陆徵作揖,“老臣惶恐。”   太子忙扶起陆徵,“姑父。”一时倒不知说什么才能化解这尴尬。   “二哥这是晌午的酒还没醒呢,姑父大可不必往心里去。”齐王不满地看一眼福王。   福王冷笑,“本王没醉。”   陆见深一幅不跟醉鬼一般见识的宽容,笑着道,“福王海量,岂会醉。待会儿微臣可要多敬您几杯。”   旁边的燕王也笑,“待会儿弟弟也要多敬二哥几杯,咱们哥俩可是好就没一块喝过酒了。”   靖宁郡王静静地看着,一个两个都想拉拢陆徵,就算拉拢不了也不想得罪。也就福王这个蠢物破罐子破摔,父皇在一日便嚣张一日,不去想山陵崩之后的下场。   酒过三巡,女眷那边忽然传来一声鼓掌喝彩声。   太子好奇,“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不一会儿就有下人来回,“长乐县主亲自表演了一出《八仙贺寿》的皮影戏,演的惟妙惟肖。”   这话水分含量很高,南康长公主过寿,陆夷光亲自贺寿,满堂宾客自然要给这个面子喝一声彩。退一步来说,单冲这份孝心也足够令人称道。   太子便对陆徵笑,“有女如此,夫复何求。”   陆徵含蓄一笑,“小女顽劣,当不得殿下谬赞。”他四十大寿,丫头怎么没给他唱一出,偏心眼儿。   “这女儿就是好,贴心,”微醺的福王要笑不笑的开口,“本王做梦都想要一个女儿,可惜每次都是臭小子,怕是命中注定无女咯。”   陆见深脸色微微一变,执起酒壶注满福王的酒杯,“王爷正当盛年,说这话为时尚早,想来不久之后便会有小郡主降临。”   福王扫一眼,瞥见不少人紧张起来,尤其是太子的脸,心头大畅,端起酒杯冲着太子道,“三弟,你教教哥哥,怎么才能生女儿。”   太子膝下唯有四位小郡主,无子是太子最大的痛处,年纪越大越迫在眉睫。   满堂寂静,落针可闻,空气都彷佛在这一瞬间凝结。   福王嘴角挑起一抹恶意的笑容。   太子面沉如水,握着酒杯的手浮起青筋。   燕王停止了咀嚼的动作,不赞同的看着福王。   齐王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震惊的看着福王说不出话来。   靖宁郡王垂眼看着象牙筷。   陆见深手一斜,酒洒在福王身上。   “放肆!”福王勃然大怒。 第40章   “王爷息怒。”陆见深双手作揖, 连忙告罪。   “犬子无状, 王爷见谅。”陆徵一脸惭愧地起身,又不满的看一眼陆见深, “还不赶紧带王爷去换衣裳。”再留他在这大放厥词, 这宴会没法摆下去了。   话说到这份上, 一般人也就顺着台阶下了,然几杯黄酒下肚就耍酒疯的福王显然不是一般人。   福王彷佛受了奇耻大辱,咬牙切齿,“你竟敢泼本王酒, 别以为你是公主子, 本王就不敢动你。”说着抬手就要扇过去。   陆见深往后退了一步,眼底怒意稍纵即逝, 低下头告罪, “王爷息怒, 微臣并非有意, 实乃无心之失。”   “你还敢躲!”福王怒上加怒, “来人, 给我拿下他, 本王要治他大不敬之罪。”素日里装得恭恭敬敬, 这会原形毕露了吧,胆敢拿酒泼他。   新仇旧恨一涌而来, 福王胸腔填满怒火。他知道, 他们都瞧不起他, 都在暗地里骂他是个没用的瘸子。今天就让他们看看, 他这个瘸子怎么收拾他们这群所谓的天之骄子。   福王内侍裹足不前,为难的看着福王,都快哭了,这可是在公主府的寿宴上,陆见深可是南康长公主的儿子。   宾客也惊呆了,福王嚣张谁都知道,但是不知道他能嚣张到这一步。不提陆徵和南康长公主,陆见深好歹是朝廷命官,还是皇帝跟前听差的。莫说福王,便是太子都不敢说打就打,他一个闲王哪来的底气。   福王这是把朝廷命官当做他府里的奴才了,随便他喊打喊杀,淡淡的不悦萦绕在官员心间。   “王爷,”陆徵神色已经冷下来,天皇贵胄的面子要给,士大夫的面子也不能落,福王欺人太甚,陆家一味退让,只会沦为笑柄,“犬子失手泼了贵体,该罚。只他忝为朝廷命官,却不能由人随意动用私刑,老臣明日亲自带他向陛下请罪,届时要打要杀,悉听尊便。”   “拿父皇来压我。”脸色铁青的福王气极反笑,“本王今天就要拿下他,本王就不信父皇还能为了他一个陆见深杀了本王不成,来人,给我拿下。”   内侍欲哭无泪,只能不能立时晕过去。   福王一巴掌甩过去,阴恻恻道,“那本王先弄死你们。”   几个内侍一个哆嗦迎着头皮上前,福王身边内侍就没一个待得时间超过两年,福王易怒暴虐,身边人动辄得咎,伤亡惨重。   陆徵眼一沉,福王残暴,长子落在他手里凶多吉少,看来今天只能犯上一回了。   陆见深面无表情,已经想好了明天怎么跟皇帝‘请罪’。   “放肆!”太子重重将酒杯按在桌上,酒水泼了他一手掌,“来人,福王醉了,带他下去醒酒。”   东宫内侍应声走向福王。   挣扎间重心不稳的福王狼狈栽倒在地,福王羞愤欲绝,眼底燃起两簇火苗,恶狠狠地瞪着太子。   太子玉面生威,难得一见的阴沉。太子脾气温和,众人皆知,可再好的脾气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揭短,只差没被福王指着他的鼻子骂生不出儿子,便是佛也有火了。   福王被强行带走,很多人不约而同舒了一口气。   陆徵与陆见深向太子致谢。   太子扶起陆徵,“姑父言重了,来来来,咱们继续喝酒,今日是姑母大喜的日子,就让那些不愉快的事情过去吧。”陆见深那杯酒是为了替他解围才洒的,他哪能坐视不理。大家也都看见福王的跋扈了,他把人强行带走,也没人会说他不敬兄长。   且说被强行带下去的福王,冷飕飕的夜风一吹,上脑的酒回流下去,脑子清醒了一些,回忆起方才之事,一丝丝悔意涌上来,不是怕太子和陆家,而是怕皇帝怪罪。   明天他们肯定会向父皇告状,父皇又要罚他。福王懊恼,气不顺的甩了内侍一个耳光。   太子内侍见状,不由同情,太子敦厚,甚少打骂下人。   再懊恼也于事无补,福王懒得更衣,直接离开公主府,前去留芳楼快活。指不定明天就被皇帝禁足,还是趁着今晚快活快活。   福王在留芳楼有一相好,名唤玉奴,生得桃夭柳媚丰腴肥沃。福王一度想将玉奴带回王府,只那玉奴却是个内里有谋算的,深知福王喜怒不定非良配,一心盼着他腻歪了自己好逃出生天,岂肯往火坑里跳,遂绞尽脑汁哄得福王打消了这个念头。   福王在公主府积了一肚子怒火,尤其是当众摔了一跤,深觉丢人,见了玉奴便一把将人按在榻上逞欲。   来不及退下的侍从低眉眼顺离开,带上门,不一会儿就听到玉奴断断续续的惨叫痛哭声。   守在门口的侍从面不改色,他们……都习惯了。   直到里面传来福王痛呼声,侍从恐出意外,当即推门而入,就见手举马鞭的福王用力一抽,“贱人,敢咬本王。一个烂婊子都敢冒犯本王,你们是不是以为本王好欺负。”   “啪”又是一鞭。   玉奴嘶声哀嚎,翻滚躲避,却怎么也躲不开马鞭,本就青青紫紫的身上又多了几条皮开肉绽的鞭痕。   福王一鞭子抽向愣在门口的侍从,“谁让你们进来的,没见过女人是不是。”   “王爷恕罪。”侍从不敢躲,硬生生挨了这一鞭。   “滚出去,没我的命令不许进来。”福王又是一鞭子。   侍从应声退出,再一次关上门,尽量不去看玉奴求救哀绝的眼神,不去听门背后的求饶惨叫声。   没了力气的福王喘着粗气,把鞭子甩在奄奄一息的玉奴身上,“贱人,烂货。”   “来人!”   应声而入的内侍服侍福王穿上衣物,穿戴好的福王看也不看死人一样赤条条躺在冰冷地面上的玉奴,一高一低地离开。   趴在地上气若游丝的玉奴却是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喜极而泣,终于解脱了,想来以后福王不会来找她了,真好!   留芳楼的老鸨急匆匆带人进来,在心里将福王痛骂了一顿,楼里的姑娘都被他祸害四五个了。   望着体无完肤的玉奴,老鸨心疼地直抽抽,这丫头她费心调养出来准备挣大钱的,哪想又被福王这个恶鬼看上了,哪回伺候不是一身伤,天杀的畜生,老天怎么不收了他。   在留芳楼泄了一通火,福王心情好了不少,躺在马车里养神,慢慢的腹下那股热流又涌了上来。留芳楼的酒水和熏香都有催情药。   “快点。”福王哑着声音催促,盘算起回去找谁侍寝,不如就怀心吧,这小东西也该调教的差不多了。   “咣当”马车剧烈一晃,骤然停下。   磕到了脑袋的福王怒喝,“怎么回事?”   “启禀王爷,马车车轮坏了。”内侍战战兢兢回答。   福王黑了脸,“废物,修好要多久?”   “大概要,要半个时辰。”   “还不滚回去弄一辆马车来,难道让本王在这里干等着。”浑身燥热的福王扯开衣襟,“没一件顺心事。”   内侍应诺,正要跑回王府赶车,忽见路口驶来一辆马车,“王爷,是靖宁郡王的车驾。”   福王一听,“让他们停下。”与其在这里干等,自然是坐老七的马车回去,两府离得不远,想到这里,福王轻蔑一笑。皇子都是大婚后再开府,唯独老七是和老六一块开府的,只老六是成了婚搬出宫,老七却是孤身一人,父皇这是不想看见老七才把他打发了出来。   福王换到靖宁郡王的车上,车壁上放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盈盈的淡绿色光芒照亮了整个车间。   “谢七弟搭我一程了。”福王声音有些沙哑,语气里并无多少诚意。   坐在他对面的的靖宁郡王淡淡道,“二哥不用客气。”   福王不再理会他,闭上眼靠在车壁上养神,他今天前前后后喝了不少酒,又在留芳楼折腾了一番,身体很累,精神却异常亢奋,身上一阵一阵地发热。   浑身燥热的福王睁开眼,又扯开了两个扣子,冷不的瞥见对面的靖宁郡王,精致的五官在淡淡光芒下,美不胜收,在美人倍出的皇家,老七依然是难得一见的绝色,若非皇子,恐怕早就被人弄到床上去了。   福王心头猛地一跳,小腹里那团火苗越烧越旺,额头上隐隐起了一层汗。   昏暗中,靖宁郡王不知何时睁开了眼,静静的看着福王。   望着他莹莹生辉的眼睛,福王喉结滚动了一下,情不自禁地挪过去与他并肩而坐,一只手搭在靖宁郡王肩头怕了拍,“七弟,我们哥俩似乎还从没这般亲近过。”   福王侧过脑袋看着靖宁郡王,嗓子眼干的厉害,“七弟过完年十九了,也该领差事了,有了差事才算是男人,七弟放心,哥哥会多在父皇面前替你美言几句。”   靖宁郡王眼帘半垂,掩住眼底讥诮之色,“多谢二哥美意,只我志不在此,只想当一个富贵闲人。”   “咱们兄弟之间何须说这些客套话,哪个男人不想手中有权,七弟放心,二哥一定给你办得妥妥当当,”福王舔了舔嘴唇,眼里的垂涎之色一览无余,脑中再想不及其他,欺近,“七弟当如何谢我。”   面对福王令人作呕的嘴脸,靖宁郡王眼中掠过阴鸷的怒光,右手握成拳击在福王腹部。   “呕!”往后栽去的福王腹内翻江倒海,喷了自己一脸一身,马车内涌动着刺鼻的食物酸臭味。   靖宁郡王面平如镜,唯独琥珀色的眼珠慢慢变暗,泛着寒光,一张脸在夜明珠的绿光下显得青白如魅。   听到动静的车夫惊呼一声,“王爷!”掀开车帘。   靖宁郡王瞬间恢复如常,声音依旧没有太大的起伏,“二哥醉吐了。”   福王将晚上吃进去的酒水食物全部吐了出来,整个人彷佛被抽掉了脊椎骨一般虚弱无力的趴在那,胃里火烧火燎,身体忽冷忽热,可都比不上心里的慌。   他刚刚……福王面无血色的脸开始泛青,老七纵然再不得宠也是皇子。之前他只是挤兑太子几句,便是父皇知道了也顶多责骂罚俸禁足。可若是被父皇知道他想……夹带着雪花的寒风拂面而过,福王生生打了个哆嗦,朝着靖宁郡王挤出一抹难看的笑容,“七弟勿怪,二哥醉糊涂了。”   靖宁郡王唇边绽开一抹淡淡的浅笑,整张脸显得生动起来,“二哥见外了,马车污了,清洗一回便是。”   见状,福王心下大定,果然老七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这种事说出去,自己吃不了兜着走,老七也没脸见人。再说,他又没做成什么,老七又不是女人。   ……   打二更时,陆家送走了最后一位宾客,一家人坐在正堂内,皆有些精疲力竭,这请客能弄得人一天都不得安生。   瞧着陆夷光坐着都能打盹了,南康长公主爱怜的推了推她的脑袋,“回去沐浴松乏下,再让川穹按按。”   陆夷光点头如捣蒜却没动,气呼呼道,“阿娘,福王欺人太甚,哪是来祝寿的,分明是来砸场子的。”   陆见游磨了磨牙,“要不咱们找个机会把他套麻袋打一顿。”   “你是不是皮痒了。”陆徵不悦地扫他一眼,“冲撞皇亲,要是给你按一个刺杀亲王的罪,就是我和你母亲也保不住你。”   陆见游讪讪一摸鼻子。   原想赞同的陆夷光把到嘴的话改成,“你瞎出什么馊主意。”话锋一转,“我觉得还是向陛下告个状吧,大哥洒酒都是为了不让福王继续当众嘲讽太子,太子可是储君哪能由着他肆意讥讽,这丢的可是皇家是朝廷的脸。”   这个她在行啊!福王的状,她又不是第一次告了。   “这事你莫要插手,”陆见深微笑着开口,“如无意外,陛下明天会垂问,届时我自会请罪。”别看现在龙椅上这位整天修仙问道,连早朝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平均每天花在政务上的时间一个时辰都没有,却长着千里眼顺风耳。寿宴上的这场闹剧,没准这会儿皇帝已经知道。   陆徵颔首,他去请罪小题大做,长子来做更相宜。   次日当差时,皇帝果不其然,状似随意地问起了寿宴上福王造成的闹剧。   陆见深撩起衣摆下跪,“微臣罪该万死,冲撞了福王殿下。”余光扫到了也在场的太子,有太子在,倒是省了他不少事,疏不间亲,他一个外臣告皇子的状须得斟酌了再斟酌,太子就不同了。   太子忙道,“父皇,思行实乃无心之失。”太子俊秀面容染上哀怒之色,“二哥在众目睽睽之下讥讽儿子命中无子,莫说思行震惊之下拿不稳手中酒杯,就是儿子自己都差点摔了酒杯,险些当众出丑。”   陆见深有意还是无意,大家心知肚明,只福王终究是亲王,那陆见深就只能是无意。太子不至于弄不清这点利害关系。   太子悲从中来,也跪了下去,“父皇,儿子敬二哥为兄长,处处谦让,可二哥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辱儿臣。儿臣实在不知哪里得罪了二哥,以至于他如此看不惯儿臣,若真是儿臣的错,儿臣愿意道歉。”   太子昨天恨得一晚上都没睡好,脑海中都是福王嚣张跋扈的嘴脸。这些年来,自己顾忌他是兄长他有腿疾,不想被人说自己连个残废的兄弟都容不下,不与他一般见识,没换来他的感恩戴德,反倒令他得寸进尺。   陆见深在心里暗暗摇头,堂堂一国太子,姿态摆的太低了。福王第一次放肆可以揭过,第二次也可以一笑置之,第三次却没必要再忍让,谦和过度便成了软弱可欺。   明黄龙椅上的皇帝表情看不出起伏,冷不丁问陆见深,“思行,你觉得太子哪里得罪了福王?”   陆见深微一愣,心念电转。太子身为太子就是对福王最大的得罪,福王的心思很好猜,他身为长子,却因为一场意外落下残疾失去了继承大宝的机会。倘若福王没有残疾,按着无嫡立长的规矩,他才是最有可能当太子那一个。在这一点上,太子的确捡了福王的便宜,不然太子也不至于这般忍让福王。   这话自然是万万不能说的,陆见深权衡开口,“太子仁德,友悌手足,对福王尤为关怀备至,岂来得罪一说。”   皇帝把玩着拂尘,“既然太子不曾得罪福王,那为何福王要刁难太子?”   陆见深脸不红心不虚地回,“福王耿直,不拘小节,有时候说话凌人了些,却是刀子嘴豆腐心。”总不能说福王心眼小嫉妒太子,天家兄弟互砍屡见不鲜,皇帝自己就杀了好几个兄弟,但是他们这些外人却说不得。   皇帝勾了下嘴角,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比陆徵还行,陆徵二十岁的时候可没这本事。   甩了下拂尘,皇帝开口,“传福王。”   福王硬着头皮来了,他睡了一觉,醒来后有点心虚,到了圣驾前,认错态度良好,亲自向太子斟茶,口称,“为兄灌了几杯黄汤脑子糊涂了,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得罪之处还请太子海涵。”   太子想把茶泼他脸上,但是他不得不接过来喝下。每次都这样,闹到父皇跟前,他认错比谁都快,可要不了多久又故态复萌,周而复始,永无止境。   有时候太子都想刨开福王的脑袋看看,他到底怎么想的。的确,父皇在,他不能把他怎么样。可天崩之后,他以为自己不敢把他怎么样不成,就算不考虑自己,难道也不顾骨肉。   福王有时候也想忍,可忍是心字头上一把刀,他忍不了这锥心之痛。人生短短几十年,何必憋憋屈屈过,把自己憋死了不就亏大了。那就今朝有酒今朝醉,能痛快一天是一天,才不算白活一遭。至于骨肉至亲,哪里比得上自己的快活重要。   皇帝懒得教训这个滚刀肉儿子,一心惦记着自己丹炉里的仙丹,一甩佛尘,“福王忤逆,罚俸一年,禁足在家抄写百篇《太上感应篇》交由太子检阅,合格便焚于三清神像前。”   福王脸绿了,合格不合格全在太子一念之间,那他什么时候解禁不也得看太子脸色,福王还想求情。   “摆驾。”大太监王保扬声。   福王绿着脸恭送皇帝,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神情稍霁的太子。   回到王府,憋了一肚子火的福王气得把书房砸了个稀巴烂,内侍噤若寒蝉,生怕引来福王怒火。   “把怀心带来。”   跪在地上的内侍如闻天籁,怀心在,王爷也就不会拿他们泄火了,不免有些同情这小子。转眼又把这点同情压了下去,死贫道不如死道友。   入了腊月,大雪连绵不绝,整个世界银装素裹,分外妖娆,就在家家户户为过年准备着的时候,传来福王薨的噩耗。   大太监王保一幅死了儿子强忍着的悲伤模样进来,“禀陛下,福王——薨了!”   正在炼丹的皇帝:“……”   “怎么死的?”皇帝脸色很差,福王再不争气,那也是长子,很多年里当做继承人培养,寄予厚望过。尤其皇帝儿子不算多,拢共才七个,这猛地没了一个成年儿子,皇帝心也痛。   福王府的长吏和内侍进来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诉。   福王死的很是不体面。   自打大半个月前被禁足,福王就像一个火药桶,动不动就着,倒霉了身边一干人,尤其是姬妾男宠,那个叫怀心的男宠在七天前就被活活凌虐至死。   怀心之后,轮到一对母女倒了霉。福王就死在这母女俩手上,这对母女俩也是可怜,死了男人,孤儿寡母的被亲戚联合卖了,辗转落到了福王手里,哪怕小姑娘才十二岁,福王也没手下留情。   母女俩不堪折磨,觉得自己早晚会步了怀心的后路,横竖是死,干脆拉个垫背也对得起自己。趁着侍寝时伺机把福王堵了嘴绑起来,将福王用在她们身上那一套马鞭香烛尽数在福王身上招待了一遍,还把福王的子孙根割了下来,末了,用软枕闷死了福王。最后做母亲的勒死了女儿,再用匕首末了自己的脖子。   门外的侍从闻着血腥味并未多想,他们都习惯了,中间时不时还传出母女俩的惨叫声,便是隐隐有些奇怪,可他们有了之前的教训在,哪里敢擅自闯进去。这就方便了母女俩行事。   直到屋里头一点动静都没了,侍从们渐渐开始不安,呼唤未有反应,直觉不妙,壮着胆子推门而入,被里头地狱一样的情景吓得屁滚尿流。   皇帝脸黑如墨,“查,给朕彻查!朕要知道她们背后受何人指使。”两个弱质女流能生出谋杀亲王的勇气,扛得起灭九族的压力? 第41章   片片雪花, 从昏暗的天空中打着旋儿落下来, 渐渐的,飘飘扬扬, 密密麻麻, 咯吱一声, 一截枯木不堪重负,断了。   “果真不能小瞧了女人。”唐元思捻了捻黑子,放在棋盘上。   丹凤眼的眼尾微微一扬,靖宁郡王落下白子, “没有无用的棋子, 只有放错的棋子。”   唐元思扼腕,“大意了。”   靖宁郡王慢条斯理捡起没有气的四颗黑子。   再不起眼的人, 用在合适的地方, 也能一击必胜。   那对母女失去了顶梁柱, 没有得到亲人的照拂, 反因为貌美被卖。又遇上了福王这样暴虐的人, 饱受惨无人道的凌虐, 福王还当着一个母亲的面欺凌稚女。   母女俩尤其是那个母亲早就处于绝望疯狂的边缘, 只要一点点推波助澜便足够她发疯发狂。   既然生不如死, 那便同归于尽,带着推她们入火坑的亲人一起下地狱, 岂不快哉!   唐元思拿起旁边红泥小火炉上的茶壶, 慢慢替靖宁郡王加满水, 白茫茫的热气蒸腾而起, 声音也飘忽起来,“就是可怜了她们那些无辜的家人。”帝王一怒,流血千里。当今圣上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福王死的如此惨烈,那对母女畏罪自尽,皇帝痛失长子的怒火,怕是只能由那些活着的亲族承担。   “别人陷入绝境时,他们选择了袖手旁观,又有何资格要求手下留情。”靖宁郡王微微一笑,只那笑和外头的雪一样凉。   唐元思静默了片刻,才开口,“那接下来?”   靖宁郡王徐徐道,“自然有人代劳。”   同一片雪空下,陆夷光也在下棋,一手拿棋子一手撸猫,这到了冬天,就觉出胖橘猫的好来了,肉嘟嘟毛茸茸暖洋洋,美中不足的是压得她腿有点麻,肥嘟嘟减了这么久的肥,也只做到了保持体重而已。   “你都悔两次棋了。”南康长公主嫌弃女儿。   陆夷光嘿嘿一笑,“事不过三,事不过三。”飞快地把自己刚刚放下来的黑子换了一个地方。   “说好了的,这是最后一次。”南康长公主立规矩。   盯着棋盘凝思苦想的陆夷光点头如啄米。   事实证明,臭棋篓子哪怕悔了三步棋,该输得时候还是得输,陆夷光忧伤的摸着胖橘猫的耳朵,全家棋艺最差。   陆徵和陆见深回来的时候见她怏怏不乐,笑问,“这是怎么了?”   “下棋又输了。”南康长公主好笑,“觉得面子挂不住。”   由着丫鬟伺候脱下官袍的陆徵和陆见深皆笑。   陆见深:“又不是第一次输了。”   “可是我最近都在钻研棋谱,结果还是没熬过半个时辰,白瞎了我的努力。”陆夷光愤然,天寒地冻,她懒得出门,就在家研究棋谱。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你现在还在积累阶段,再过一阵就能厚积薄发了,”换上家常服的陆见深笑着道。   陆徵也笑,“下棋又不是别的什么,能立竿见影,你也忒心急了些。”   陆夷光鼓了鼓腮帮子,还是有些泄气,努力有回报了才有动力嘛,捏了捏猫爪子,陆夷光问起了自己当下最好奇的那桩事,“爹,福王怎么死的呀?”她只知道福王昨晚薨了,怎么薨的不得而知。皇帝派锦衣卫把福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一点消息都传不出来。   坐下来的陆徵饮了一口热茶,“这事又不归户部管,我哪里知晓。”不过看皇帝架势,约莫死的有猫腻。也是,正值盛年,除了有腿疾外活蹦乱跳,怎么看都不像自然死亡。   陆夷光的视线投向陆见深,大哥御前听差,应该有所耳闻吧。   陆见深笑了笑,“不可说。”   陆夷光泄气,却知道在皇帝跟前当差,别的能力都在其次,嘴巴紧是重中之重,遂只问,“那什么是能说的?”   陆见深笑了笑,“陛下令大理寺少卿和北镇抚司指挥使限期十日内水落石出。命我为天使监察。”天子使者正是中书舍人的职责之一,他不需要查案,只需做皇帝的眼睛和耳朵。   陆夷光一愣,大理寺少卿是杜家二老爷,也就是杜若的二叔,“怎么不是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擅统筹,杜大人掌详刑,断案如神,还有谁比他更合适。”陆见深微微一笑。   摸着猫的陆夷光看着笑容和煦的陆见深,莫名觉得这里头不会有大哥的功劳吧,大哥在御前,煽风点火不要太方便。   调查福王一案可不是个什么好差事,极有可能惹来一身骚。   陆夷光担心,“大哥,不会牵连到你吧。”   陆见深笑了笑,“不会,我只是把我看见的听见的禀报陛下,至于能不能水落石出,那都是两位大人的事。”   陆夷光便放了心。   南康长公主嘴角翘起一个舒心的弧度。倘若福王之死真只是个意外,以皇帝的多疑岂能相信,他自己弄死过兄弟对外宣称是意外,自然在福王身上也会多想,杜老二在皇帝心里不是无能就是包庇勾结。   若不是意外,左右是那几位龙子凤孙干的好事,杜老二稍有不慎就牵扯到夺嫡,更甚者被皇帝发现他包庇的话,痛失长子的皇帝正没地方泄恨。   杜老二这是捧上了烫手山芋,她便拭目以待,看他怎么掉一层皮。   奉旨查案的杜二老爷头疼欲裂,南康长公主能想到的,他自然也能想到,一着不慎,不只他自己,杜家也要被牵扯进去。   看见陆见深之后,头更疼了,杜陆两家没结成亲反倒结了仇,退婚以来,虽然相安无事,陆家没有报复,但是若有机会,他一点都不怀疑,陆见深会落井下石。   本就焦头烂额,还来一瘟神,杜二老爷抽筋似的笑了下,“陆大人。”   陆见深谦恭一笑,“叨扰两位大人了,陛下说了,二位大人只管调查真相,无需束手束脚。”   怎么可能,死的是一位亲王,背后极有可能牵扯到皇子。这案子注定不能太平,果不其然,在还没查到能证明那对母女背后是受人指使的证据时,外面已经传开了——福王是被太子报复至死。   当日福王在南康长公主宴会上讥讽太子生不出儿子的消息不胫而走,甚嚣尘上的还有之前福王对太子如何不敬的桩桩件件,太子妃小产是被福王暗害也传的有鼻子有眼。   太子的仁德宽厚都是装出来的。   这样一个心狠手辣残害兄弟之人,如何配当太子。   ……   东宫里的太子被架在火上烤,外头传的很多事都确有其事,真真假假的流言最难澄清。扪心自问,太子巴不得福王死了,但是想福王死和付诸于行动,那完完全全是两码事。   太子在心里把燕王和齐王骂了个狗血淋漓,流言蜚语如此轰轰烈烈,背后定然是这两人在煽风点火。太子甚至怀疑没准就是他们暗害了福王,然后把屎盆子往他头上扣,是燕王?还是齐王?   太子向查案的杜二老爷和北镇抚司谭力施压,又派人秘密监视,怕他们被楚王齐王之流收买,捏造指向他的证据。   竟然真的发现杜二老爷与齐王的人私下有接触,太子喜出望外,捅到了皇帝跟前,想把齐王拉下来分担舆论压力。   皇帝很生气,福王之死,底下那些不能见光的心思都被摆到了青天白日之下。他知道燕王和齐王有野心,他没有压制还扶持了一把。   一开始,只是对太子恨铁不成钢,想磨磨他,磨着磨着,不满反倒越来越多,可无论是燕王还是齐王这两块磨刀石,也没亮眼到可以反客为主。弄得他想起后继无人就一肚子火。   现在更是两肚子火,他自己杀兄弟,却不希望儿子们一幅恨不得至对方于死地的冷酷。老二死的那么惨,不见他们丁点伤怀,只见他们互相拆台。   皇帝越想越生气,把太子和齐王都骂了一通,连带着准备看好戏的燕王也被台风尾扫到。全部滚回去抄经书,不许见外臣,省得上蹿下跳丢人现眼。   皇子不能幸免,杜二老爷只有更惨,这么多天都查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以致于外面各种谣言四起,没用的东西,还要跟皇子勾勾搭搭,留他何用。   杜二老爷咣一声丢了乌纱帽。   杜二老爷被带下去的时候,尽量稀释自己存在感的陆见深眼底掠过光亮。不知杜家何时能明白,杜二老爷丢官并非仅仅因为福王之案,最主要的原因是杜家与齐王眉来眼去。   在这个案子前,两家就勾搭上了。   更早之前,杜家并没有站位,直到和他们家反目之后,悄悄转向齐王。大抵是觉得他们与太子走得近,为自己留后路。   却忽略了,太子是皇帝自己立得,哪怕皇帝日渐不满,这一点瞒不过朝上眼明心亮的大臣,但是只要皇帝没有明确流露出废太子之意,太子便是正统,文武百官拥戴天经地义。   已经位极人臣的阁老想挣从龙之功,犯了皇帝的忌讳,他不喜臣子权势过大。杜二老爷这顶乌纱帽,是皇帝对杜家的敲打。   十日限期到,北镇抚司指挥使谭力交出的结果是并未查到那对母女背后有人指使的痕迹。在皇帝得知这些年被福王虐杀的侍妾内宠数量之后,不得不也倾向于兔子急了也咬人,人到了绝境没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罢了,”皇帝精疲力竭地将卷宗甩到御案上,捏了捏眉心,“结案吧。”先把流言平息下去,暗中继续调查,他总觉得这案子不简单,不知哪个孽障捣的鬼,倒是好手段。   沉吟了会儿,皇帝眼珠暗下来,恍若深渊,语气轻描淡写,“既然是被夫家娘家联手卖掉的,那就让他们两家给老二陪葬,斩立决。”他儿子死了,凶手畏罪自尽了,总得有其他人付出代价。   谭力应诺。   福王一案尘埃落定,福王府领回遗体发丧,大抵是觉得死的丢人,皇帝并没有让宗人府大肆操办。   前来祭奠的陆夷光望了望棺椁,做人还是得厚道点,强装着悲伤上了香,虽然是表兄妹,但是她真的一点伤心的情绪都没有。   莫说她,便是哭得两眼红肿的福王妃估摸着也没多少伤心。福王暴虐,妻妾动辄挨打,她不只一次在福王妃身上看见过淤痕。   “节哀顺变,想想孩子,莫要伤心太过。”南康长公主安慰福王妃。   福王妃是个美人,此时一树梨花带春雨,更是惹人怜惜,她拭了拭泪,“侄媳省得,多谢姑母。”   “王妃节哀。”陆夷光轻声道。   福王妃抽噎一声,泪水滚滚。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福王终于死了,没想到几句暗示之语,真能令那对母女悍不畏死。   从此以后,她再也不用担心挨打,也不用担心福王四处树敌惹来灭门之祸。   孤儿寡母,皇帝会怜惜照拂他们,新君也会善待他们。   她的儿子是郡王,她是王太妃,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好日子。   福王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当着一个母亲的命凌辱她的女儿。孩子可以让母亲无所畏惧,她亦然。   离开灵堂的陆夷光停下脚步。   “八姨母。”福慧郡主凌素云朝着南康长公主行了一个万福礼。   陆夷光和陆见游也向她见礼,福慧郡主之母乃慈寿太后亲女荣安长公主,是诸长公主里嫁的最高的,世袭罔替宁国公府,盖因当时登基不久的皇帝要拉拢宁国公府对付把持朝野的辅政大臣。   只荣安长公主命运多舛红颜薄命,进门十几年才怀上福慧郡主,结果难产而亡。慈寿太后晚年丧女,痛不欲生,皇帝孝顺,下旨将福慧郡主抱养至慈宁宫慰藉太后,还破格封了郡主。   有了外孙女的陪伴,慈寿太后总算是熬了过来。先太子早亡,没有留下一儿半女,荣安长公主也只留下福慧郡主,福慧郡主就是慈寿太后在这世上仅存的血脉。   正说着话,就见福慧郡主走了下神,陆夷光扭头一看。   身披白色狐裘的靖宁郡王缓缓走来,都说男要俏一身皂,女要俏三分孝。陆夷光低头看了看自己,今天她穿的也挺素的,一样的白色狐裘披风,这狐裘皮还是御赐的,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肯定内务府以次充好。   陆夷光摇了摇头压下那点不可与人道的酸溜溜,又瞄了一眼走在靖宁郡王旁边的方家人。   互相礼见过,正要分开,又来了不得不打招呼的熟人,齐王夫妻,又是几句寒暄。   末了才,进灵堂的进灵堂,去后院的去后院,去前院的去前院。   陆见游小声磨牙,“我真想把方遇那对招子挖下来。”一直盯着阿萝看什么意思,瞎子都看出来了。   “看看又不会少块肉。”陆夷光就比他想的通多了,只要不来缠着她就行,“反正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回面。”   “你就不觉得难受。”   陆夷光悠悠一笑,“习惯了。”   陆见游:“……脸呢!”   “好了,你去前院吧。”南康长公主嗔一眼儿子,真是两个冤家,不出三句话就要抬杠。   陆见游一副不跟你一般见识的不屑,去了前头。今天得在福王府吃素酒,陆徵和陆见深傍晚过来。   另一厢,出了灵堂,齐王妃亲热地挽住了福慧郡主的胳膊嘘寒问暖。她是慈寿太后的眼珠子心肝肉,背后站着宁国公府和太后娘家郑氏,齐王自然想交好。   而前往前院的齐王靖宁郡王说着说着,齐王就把话题引到了陆夷光身上,“七弟方才可看见了,方家那小子,哈,”齐王摇了摇头,“年轻就是好,感情直白。”   靖宁郡王应景的笑了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只以八姑母对表妹的宠爱,恐怕不舍得。”齐王又是一笑,意味深长的说道,“不过若是母后或者太子做媒,还是很有可能的。”   就是不知道那是结亲还是结仇了,杜家这回倒了大霉,陆家可是功不可没,他这八姑姑一家脾气可不小,半年没动静都以为他们息事宁人了,哪想在这里等着呢。   靖宁郡王道,“结亲总是要两厢情愿才美。”   “可不是这个理。”齐王转了转扳指,“说来七弟年纪也不小了,可有中意的姑娘,咱们兄弟娶亲限制多,但是只要不是出身太高的,去父皇那求一求还是有可能的,到时候为兄也会帮你敲敲边鼓。”齐王妃就是齐王自己求来的,上元节一见倾心,一查七品小官的女儿,家里并无背景,齐王就去求了,小官之女总比平民女好,起码还有些规矩见识。 第42章   “六哥美意, 弟弟心领了, 只我深居简出,何来中意的姑娘一说, ”靖宁郡王淡笑, “我没六哥好福气, 能寻得心心相印之人,不过父皇和母后赐的人,想来也是极好的。”   齐王扬起唇角,“七弟放心, 父皇母后定然会为你精挑细选一淑女。”   兄弟俩说着话前往前院, 齐王长袖善舞与谁都能说上几句话,便是一些赋闲的纨绔也能聊到一块去。与之相对的, 靖宁郡王就沉默多了, 他因为身体的缘故, 大半时间在外面调养, 又没领差事, 与文武百官没有交集自然也没交情。   寒暄过后, 靖宁郡王身边就如真空地带一般, 他恍若未觉, 安之若素地坐在那里饮茶。   厅内却是有不少人暗暗关注,当真是美人如玉, 动静皆画。   ……   福王丧礼过后, 京城再一次进入过年的气氛当中, 陆初凝和郑明习的婚礼也进入倒计时。   蔡氏带着儿女前来向南康长公主请安, 顺便聊点私事,打发了小一辈的下去玩,蔡氏斟酌了又斟酌,才开了口。   南康长公主吃了一惊,“符骥?”怎么也没想到蔡氏想招符骥做女婿。   蔡氏自然不肯说陆初凌中意符骥所以央了她,只道,“大嫂也知,我是想把凌儿嫁在京城的,与她姐姐有个照应。还有你和大哥在,我们是再放心不过的。”总比嫁在大同好,指不定过上几年,丈夫又换驻地了,那嫁在大同的女儿可不是落了单。思来想去,还是京城最妥当。   南康长公主笑着道,“咱们家在京城人丁单薄,她们姐妹俩嫁在京城,我是求之不得的,你这两丫头,我看着就欢喜。”老早,蔡氏就跟她提过这一茬,她也帮忙留意着人家。   蔡氏也笑,“得公主欢喜,那是她们姐妹俩的福气。”她接着道,“我就是想着符小侯爷家人口简单,凌儿被我养的单纯了些,应付不来那些人口兴旺的家庭。符小侯爷瞧着也是个直性子,这样的人好相处。符小侯爷还是大嫂外甥,和咱们家阿游是挚友,小两口拌了嘴也有人说和。”   也是一片慈母心了,不过南康长公主心知肚明,符骥的身份也是很关键的一个原因。符家无实权,可符骥有爵位,起码子孙三代无忧。还有血统,皇帝亲外甥,就算本人没出息,却无人敢小觑。结了顺阳长公主这个在皇帝跟前能说上话的亲家,对老二仕途也有裨益。   这些心思无可指摘,她自己给阿萝选亲事不也是想尽善尽美。   “那凌儿自己怎么想的?”南康长公主问,“日子是她在过,还是得她自个儿欢喜才能过得和美。”   蔡氏笑,“只说单凭父母做主。”   南康长公主便懂了,女儿家羞涩,若是不喜欢,便是女儿还想孝顺爹娘几年;若是喜欢,那便是凭父母做主了。   符骥和陆初凌,从门第上来说,陆衍秩正三品,有战功,带兵守边疆,蔡氏也出自将门。还有他们大房的关系在,门第上来说倒也合适。   本人的话,符骥这孩子还是小孩心性,当外甥是喜欢的,当女婿就不能叫人放心了。   想必蔡氏已经打听过了,符骥的性情好打听的很,但是南康长公主还是不得不委婉提了一句。   蔡氏道,“成了家就懂事了,到底还小呢。”   南康长公主便不再多言,“那我明儿就去七姐那探探口风,只结果我也说不准。”话说到这份上,她再不应就伤感情了。陆初凌也拿得出手,顺阳便是不同意,也不伤和气。   蔡氏忙道谢,“有劳大嫂替凌儿奔波。”   “你说这话就见外了,凌儿换我一声伯母,这都是应当的。”   妯娌俩说得高兴,姐妹们也玩的兴高采烈。   陆初凝和陆玉簪去藏书楼借书,陆夷光、陆见游和二房的兄弟姐妹堆雪人打雪仗。   也是来借书的李恪躲开迎面而来的雪球。   陆诗云惶恐不安,她没想到假山背后会走出人来,认出他的身份后更不安了,蹲下身道歉,“对不起,李公子,我不是故意的。”   李恪安抚一笑,“三姑娘不比紧张,你又没扔到我,便是扔到了,不过一团雪而已。”   陆诗云一愣,他居然认得自己。   “表哥。”   李恪转过身,再一次躲开砸过来的雪球。   不远处的陆见游假假一笑,“手误手误。”   李恪摇了摇头,臭小子分明是存心。   陆见游嘿嘿一笑,走了过去,“表哥肯定又来找书,你上次借走了那么一摞,都看完了,我说你又不考状元,读这么多书干嘛。”   “嘭”一个雪球在陆见游后背上炸开,传来陆夷光鄙视的声音,“你自己不学好,还不许别人上进了。”   被雪花溅到的李恪抹一把脸,不敢留在这是非之地,“你们慢慢玩,我向姑母请安去了。”   陆夷光提醒了一句,“我二婶在和母亲喝茶。”   李恪颔首,又叮嘱一声,“玩归玩,你们小心着凉。”   陆夷光和陆见游笑眯眯点头,“表哥慢走。”   李恪便抬脚离开。   陆见游见陆诗云还有些发懵,便安慰,“表哥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三姐你别往心里去。”   “怎么了?”晚来一步的陆夷光纳闷。   陆见游解释,“刚刚三姐没看见表哥,差点砸到他。”   陆夷光还以为多大的事,忽的又反应过来,陆诗云庶出,难免小心谨慎不敢行差踏错,倒生出几分怜惜,“别说没砸到就是砸到了,以表哥的性子也不会生气的,他脾气好得很。”好的都不像是金侧妃生的,再比比同胞弟妹,活生生的歹竹出好笋,可见生长环境很重要。   当年,因为金侧妃上位手段不光彩,丢了庆太妃的脸,庆太妃一度很是厌恶她。在她生下李恪之后,怕金侧妃教坏了孩子,她自己不方便养,养了就是抬举金侧妃母子,遂单独拨了一个院子让教养嬷嬷照顾。   等到李莹玉出生时,庆太妃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到底亲外甥女。虽然还是不肯让金侧妃养李恪,但是把李莹玉给她留下了,之后两个儿子也没抱走。等孩子大一点,性格展露,庆太妃再后悔也晚了。   陆诗云方笑了。   再说离开的李恪,他向南康长公主和蔡氏问了安,便前往藏书楼。   在他走后,蔡氏笑着恭维,“大公子当真是好学。”   南康长公主加深了笑意,对这个侄子,她向来喜欢,哪怕不喜金侧妃,也不影响这份喜爱。若是李憬长不大,庆王府交给他应该差不了。只其中牵扯到庆王妃的感情,同为正妻,她能理解庆王妃想要扶持二侄子的心情,所以在庆王府立世子的事上,从来不发表意见。   李恪这孩子,就是被他生母连累了,可惜了。   蔡氏也在心里道可惜,若不是王府子,招来做女婿倒是不错,作为丈母娘,还是更喜欢这种温文尔雅又上进的女婿。   ……   到了藏书楼,不见下人,想必出恭去了,李恪径自上了三楼,江河湖流类书籍在这一层,最近他都在看这方面的书。   听到脚步声,蹲在地上逗猫的陆玉簪抬起头,发现来人不是陆初凝连忙站了起来,愣了愣才想起来行礼,“李公子好。”   李恪自己也愣了一下,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她,还礼,“四姑娘。”目光下落,看见了躺在地板上的三花猫,她似乎很喜欢猫。   见到熟悉的人,三花猫懒洋洋的喵了一声,为了防老鼠,藏书楼这养了好几只猫,李恪常来倒是与它们混了个脸熟。   “四姑娘也来看书。”李恪看向她放在桌子上的书,每一层靠窗的地方都放了一套桌椅方便看书。   陆玉簪点点头,觉得这般共处一室有些于礼不和,尤其翠色下去要热水,只她一人在,落在人眼里徒惹是非,遂道,“李公子慢来,我找到要看的书了,先行告退。”   她的闪避,李恪看在眼里,下颌微微绷紧,“四姑娘慢走。”说着往边上让了让。   这时候,楼梯口传来脚步声,有人上来了,陆玉簪没来由的一慌,只盼着是翠色才好。   “四……妹?”出现在楼梯口的陆诗云愕然。   陆玉簪心里一紧,“三姐。”   陆诗云视线飞快扫了一个来回,“母亲准备回去了,我来找你和大姐。”   陆玉簪拿起书桌子上的书走过去,“有劳三姐了。”   陆诗云甜甜一笑,对着李恪福了一福。   李恪再次还礼。   下到二楼,陆诗云状似随意地问,“四妹之前住在公主府这的时候,是不是也常来借书,我看你对这里挺熟的。”   陆玉簪回道,“今天是第一次来,我不过是略识几个字,哪里看得懂这里的藏书,这次也是想跟着大姐过来开开眼界。”   陆诗云嘴角弯起。   走到一楼,就见陆初凝在登记书册,她回头看着两人,留意到陆诗云以及她的丫鬟两手空空,“三妹没找到要看的书?”   陆诗云心跳漏了一拍,通知人这种事丫鬟来做就行,是她主动说自己要去藏书楼借几本书,才把差事要了过来,在一楼遇上陆初凝时也是这么解释的,“这里书太多,我看花了眼,不知道选哪几本了,还是算了吧,省得母亲等我们。”   陆初凝温柔一笑,“无碍,你且去挑吧,看书是好事,让母亲和伯母多说两句话,母亲只有高兴的。”   闻言,陆诗云俏皮一笑,“那大姐和四妹等等我。”说着就在一楼找起来,装模作样的挑了三本书。   ……   要走了,年仅五岁的七姑娘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出了一份力的雪猫,陆夷光最见不得小姑娘掉金豆豆,大手一挥,让人用铁片将雪猫从地下铲起来再用平板车给七姑娘运回去。   七姑娘破涕为笑,软乎乎的抱着陆夷光的大腿,“谢谢姐姐。”   陆夷光通体舒畅,爱不释手地捏了捏她的小脸蛋,真想留下来自己养。她做梦都想要一个软乎乎香喷喷的小妹妹,不过在知道生孩子的危险之后就不再吵着母亲要了,选择了对亲戚家的小娃娃伸出禄山之爪。   送出去一只雪猫,陆夷光准备再堆一个,“啪”一声打开陆见游捣乱的手,“再捣乱,信不信,我拿你做雪人。”   陆见游龇了龇牙,走了。   陆夷光终于可以心无旁骛地堆雪猫,正在画花纹,忽的天降雪球,砸了陆夷光一头。   “哈哈哈哈~~~~”陆见游得意的笑声响彻云霄。   陆夷光蹲在那没反应,半夏川穹忙上来为她擦雪花。   陆见游指着一头雪的陆夷光疯狂大笑,“哈哈哈哈……”全身上下蓄势待发,只等她一站起来就跑,哪想笑得他自己都尴尬了,她还是一动不动。   陆见游有点慌,“傻了。诶,我没用力啊,我都没捏实心,你不会这么输不起吧,之前你扔了我多少,我领子都湿了。”   还是没反应。   陆见游慌哒哒地靠近,“不会哭了吧。”   “嘭”一团雪实实在在砸在鼻梁上,那个酸爽,陆见游却顾不上揉鼻子,扭身就跑,陆阿萝的眼神有杀气!   “陆见游,我要把你做成雪人!”咬牙切齿的陆夷光奋力追。   夺路狂奔的陆见游喊,“要不要这么狠!”加速逃命,跑到拐角处突现陆见深,丰富的经验告诉他这是敌军,陆见游硬生生扭了一个弯。   看着身姿妖娆的陆见游,陆见深忍不住抽了下眼角,“……发什么——嘭——嘶!”突如其来的撞击让陆见深不禁倒抽一口冷气,会在家里横冲直撞的,除了弟妹不作他想,陆见游刚跑过去,剩下这个不作他想。他连忙张开双臂抱住人,免得她弹出去,再摔一回。   在不小的冲击力下,陆见深后退几步,脚底一滑,嘭一声,兄妹两摔在雪地上。   陆夷光的鼻子再次撞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眼前一黑,鼻腔一酸一热,眼睛也跟着热了,泪水夺眶而出。   听到动静的陆见游一扭头,就见陆见深和陆夷光双双摔在雪地上,脑海里飘出两个大字——完蛋!   下巴发麻的陆见深且顾不得自己,“阿萝,”定睛一看,见她居然鼻间流血,赶紧捏住她的鼻梁,“没事,只是流鼻血,用嘴呼吸。”   流鼻血怎么是没事,她今年皮都没破过一次,流了这么多血,一滴血一碗饭,她今年的饭都白吃了!   陆夷光眼泪流的更凶了,瓮声瓮气地要求,“我要把陆见游做成雪人。”   陆见深一时哭笑不得,看来真没事,“好好好,”猛地眼皮一跳,两人姿势有些不雅,阿萝跪坐在他腿上,陆见深不着痕迹的扶着她站起来,“想做什么,先把鼻血止住再说。”   好心好意打算来慰问的陆见游,“……”为什么有一种杀了自己祭天止鼻血的错觉。   陆夷光恨恨看着陆见游,半脸血使得眼神格外有杀气。   陆见游缩了缩脖子,忏悔,身手太灵活也是一种错!   陆夷光被送到墨韵堂时,鼻血已经止住了,可这半脸半身的血把南康长公主吓得够呛,一叠声问。   陆夷光老委屈了,人没抓到反而把自己撞得流鼻血,亏大发了。   南康长公主不轻不重地打了陆见游几下,“你跑什么跑。”   陆见游敢怒不敢言,只一看陆夷光那可怜样,长这么就没见她这么狼狈过,顿时心虚起来,“下次不跑了。”   “你早有这觉悟不就没事了。”陆夷光悲愤。   陆见游比她更悲愤。   在耳房收拾的陆见深失笑,他脸上身上也沾了一些血迹,洗脸时碰到下巴,一阵刺痛传来,陆见深皱了皱眉,对着镜子抬起下巴,看到一个浅浅的牙印,破了皮见了血丝,牙可真够尖的。   陆见深摇了摇头,收拾好,走出耳房。陆夷光也收拾的干干净净了,就是鼻头眼眶红红,可怜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遭了什么大罪。   恰在此时,府医来了,在南康长公主虎视眈眈的目光下,府医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番,“公主放心,县主只是轻微伤。”   “流了这么多血怎么是小伤。”南康长公主不满。   府医心道,咱们小县主跑起来风一样,这么快的速度撞到人只是流鼻血已经很幸运了,“鼻子格外娇弱些。”说着府医又认认真真的看着陆夷光。   陆夷光也认认真真回望他,以为他能望出个什么来。   府医盯着陆夷光额头上那颗鲜红的痘疮,“县主最近吃了不少辣锅子吧,上火容易流鼻血!”   陆夷光:“……”   府医又补充了一句,“县主这一阵忌忌口,老夫再开几幅清火补血的药。”   身心俱创的陆夷光:“……我只是撞伤而已。” 第43章   “思行, ”皇帝摩挲着手里的棋子, 出声揶揄,“后院的葡萄架倒了。”   下完棋, 陆见深站了起来, 而皇帝还坐着, 这一抬眼,就在他下颌处看到了有趣的东西。   “……微臣洗漱时,不慎刮伤。”陆见深微垂着首,恭声回答。   皇帝呵呵一笑, 用过来人的眼神看着他, 弱冠之年的年轻人房里有个把通房再正常不过,想着年轻人面皮薄, 便转了话题关切起外甥来, “你年岁也不小了, 男大当婚, 可有心仪的姑娘?”   陆见深作揖, “夏姑娘去世不久, 纵然她……只微臣终究对她有亏欠, 故臣一年内不想婚配之事, 以全情分。” 私底下还有些人觉陆家无情无义,如此便能彻底堵上他们的嘴。   皇帝一愣, 他都忘了陆见深前头未婚妻之事了, “你倒是个重情的。你还年轻, 迟上一年也无妨, 正可专心公务,先立业后成家也是可得。”   “微臣不敢负陛下厚望。”陆见深一揖到底。   皇帝颔首一笑,笑完了,他老人家十分促狭地赏了药。   “……”陆见深还得谢恩。   ……   顺阳长公主府,舞姿妙曼,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自从前几天,顺阳长公主回府之后,公主府内便是如此热闹盛况。   “论歌舞还是七姐这里的好,赶明儿我宴客,七姐可得借我使一使。”南康长公主玩笑。两人只差了一岁,是一块玩着长大的,这些年因为顺阳长公主总不在京城待着,生疏下来,不过情分终究比旁人多上一些。   靠在椅子上的顺阳长公主斜她一眼,“我辛辛苦苦排练出来,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要带走,哪有这样的好事。”   “那我给阿骥说一桩媒,七姐姐看看值不值这辛苦费。”南康长公主将话题引了出来。   顺阳长公主来了兴致,她家傻小子也到了娶媳妇的年纪,别看她人不在京城,却派人留意着,“哪家淑女,请的动你当媒人。”   南康长公主:“倒不是外人,就是我小叔子家的嫡次女,小姑娘长得标致,性子爽利,今年十五。”   陆家二房的嫡女,这出身倒过得去,不过顺阳长公主并没有直接应下,也不说那些客套话,“我得问问阿骥,总归是他讨媳妇。”   南康长公颔首笑,“他的终身大事,是得听听他的主意,这样日子才能和顺。”   在外头疯了一天的符骥回到家傻了眼,“陆……陆二姑娘!!!”   顺阳长公主点点头,看着他问,“你觉得如何?”   “我都没跟她正经说过话。”符骥莫名其妙。   “那你总见过吧,感觉如何?”   符骥皱起了眉头,“不就那样。”   顺阳长公主追问,“那样是哪样?”   “大家闺秀呗。”   顺阳长公主:“那给你做媳妇成不?”   符骥嘻嘻笑,“娘,儿子还小呢,不想娶媳妇。”娶了媳妇管东管西,他怎么玩。   顺阳长公主扯了扯他的脸,“马上就十五了,不小了。”   “这不还没十五吗,就算十五也小啊,他们都十七十八成婚的。”符骥涎着脸笑。   顺阳长公主戳戳儿子的额头,“可人家婚定的早啊,都是差不多你这年纪定下的。”   符骥只管笑,不言语。   顺阳长公主倒也笑了,知道儿子对那陆二姑娘无想法,自然不会强求,她只有这么个儿子,哪里舍得逼迫他,“成婚可以慢慢来,不过人现在开始挑不早,你整天在外面跑,可有中意的姑娘。不拘什么出身,只要你喜欢,我都依着你。”对她而言,没什么比儿子喜欢更重要,家世才情那些都是锦上添花。   “娘你真好!”符骥拍马屁。   顺阳长公主捏捏他的脸,“你这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没有啊,”符骥理直气壮,“以后总会有的,我先谢了阿娘。”   顺阳长公主泄气,“人家这年纪都思春了,你怎么就是不开窍呢。”   符骥不服气,“我才不像他们这么没出息,满脑子都是女人。”   “你出息,满脑子都是玩。”顺阳长公主嗔儿子。   符骥讪讪的摸着鼻子笑。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娘替你留意着。”顺阳长公主打探。   符骥笑嘻嘻,“等我遇上了立马告诉您。”   看他一幅没开窍的样子,顺阳长公主歇了心思,算了,再过两年自然而然也就开窍了,男孩子不用担心年纪。   顺阳长公主便转了话题,“今晚上要吃什么?”   “吃辣锅子怎么样?”符骥眼睛一亮,番邦难得出几件好东西,这辣椒就是其中之一,别具风味。   顺阳长公主自然应好。   符骥就想起两桩开心事来,“娘,我跟您说个乐子,我上午去找见游,遇见了陆阿萝,她额头上老大一颗痘疮,丑死了。我说了一句实话,她就拿雪球砸我,真是的,丑还不让人说了。”   顺阳长公主抚了抚额头,亏得是她儿子,不然早被打死了吧。   符骥还在兴致勃勃说着陆夷光的黑料,“还有更可乐的,她昨天追着见游打,不小心撞在深表哥身上,撞得鼻血直流。结果府医一看,娘你知道怎么回事,合着是她辣锅子吃多了,上火才流了这么多血,见游差点背了黑锅。”消息来源——陆见游。   望着幸灾乐祸,发自内心愉悦的儿子,顺阳长公主诡异地沉默了下,当真有些弄不明白陆夷光在儿子这是个什么定位。说他喜欢吧,几次自己试探他都是如临大敌;说不喜欢吧,偏偏又关注的很。罢了,就当是玩伴吧。   稍晚一些,顺阳长公主就遣了心腹嬷嬷去了隔壁南康长公主府。   南康长公主又让丁香带了一篓宫里赐下的糖橘送去柳叶胡同的陆府,如是这般一说。   蔡氏不免有些失望,打叠起精神送走丁香。   满面羞赧与忐忑的陆初凌从西厢房飘然而出,快步踏入正房,“娘。”对上蔡氏怜惜的目光,顿时心凉。   “凌儿放心,娘一定给你找一户更好的人家。”   话至此,陆初凌还有什么不明白,登时红了眼眶,又酸又涩又羞。   陆初凌想起重阳登高那天,他莽莽撞撞从灌木丛后跳起来,不好意思的道歉。   如意坊里,她多看了一眼,他便想把手里的首饰让给她。   玄武街上,自己差点被纵马的傅延年撞到,他仗义执言还差点与傅延年打起来。   公主府内,他拿虫子吓唬她。   他既然对她无好感,那又何必几次三番招惹他。不然她何至于不顾女儿家矜持央了母亲,陆初凌伤心欲绝,嘤嘤啜泣。   殊不知人生最大的错觉便是他喜欢我。   “三姑娘,”蔡氏身边的大丫鬟翠柳捧着一盘黄澄澄的糖橘进来,“长公主送了一些糖橘过来,夫人尝着甜,便让奴婢送一盘过来,您要是觉得好吃,只管派人来要。”   陆诗云笑逐颜开,一脸娇憨,“母亲真好,记得我爱吃橘子。”   翠柳也笑,“夫人瞧见这糖橘,头一个想到的就是您。”   陆诗云喜不自胜,闲聊几句,笑盈盈送走翠柳。   回到屋里,找借口把人都打发出去了,陆诗云脸上的笑意才收了起来,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着小巧的糖橘。   陆初凌这一阵的反常,她看在眼里,二姐她是少女怀春了,对象应该就是那个符骥。不然以二姐的性子在公主府被吓了一跳,便是估计符骥身份不好明着责骂符骥,也有由着她来当这个坏人骂,而不是反过来骂她。   那符骥倒是个不错的人选,出身高贵,长得也端正。   二姐是嫡女,母亲会倾尽全力替她谋划,兴许能够心想事成。   然自己……父亲不管后宅之事,又敬重嫡母,她的婚事全数捏在嫡母手里,不然为何她和姨娘做小伏低的讨好嫡出一脉,全是为了能嫁一个好人家。   陆诗云不由自主地握紧手中糖橘,那个人,妄念罢了,万万没有可能,这就是命!   ……   在陆初凌沉浸在初恋失败的痛苦中时,一则有关陆见深的小道消息不胫而走。   陆夷光是从小伙伴孙雨嫣那得知,对方扭扭捏捏酸酸溜溜地向她打探,“听说,那个,你大哥得了一个倾城绝艳的外室,性子还有些泼辣。”   陆夷光大怒,“哪个王八蛋造谣,污蔑我大哥的人品。”养外室那是好名声吗,尤其大哥还没成亲呢,心疼女儿的人家哪个敢把女儿嫁进来。   陆夷光瞬间脑补出了前因后果,定然是看不顺眼大哥或者他们陆家的人蓄意造谣。   “打哪听说来的?” 陆夷光气势汹汹,“我要撕了他的嘴。”   孙雨嫣咽了咽唾沫,“做客的时候,她们都在说,陛下还亲自赏了药给你大哥,让他别太纵容,哪能让个女人抓伤了脸。”   脑补往往能让一件事变得面目全非。   陆夷光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陛下赏药,抓伤了脸!?”   孙雨嫣沉重的点了点头,“你不知道啊?”   “我像是知道的吗?”陆夷光来气,“我大哥的脸好着,不要太好,我天天见我还不知道。”   孙雨嫣点了点自己的颌下,“说是伤在这,轻易看不见,”又红了红脸,“除了那个那个,怎么可能伤到那里。”说着一脸的哀伤以及小小的羡慕。   陆夷光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颌下,脑子里飞快的闪过什么,又抓不着。她斜了小伙伴两眼,以前怎么没发现她居然对大哥藏了不可告人的心思,藏得也太深了,不过当下最重要的是消灭流言。   陆夷光义正言辞,“谣言止于智者,我大哥怎么可能养外室,我用我这颗脑袋保证,绝不可能,这种一听就是无稽之谈的话,聪明如你居然还当真了,你怎么越活越笨了。”   为了证明自己聪明依旧,孙雨嫣恍然大悟,“对哦,陆大哥怎么可能做这么没品的事,肯定是有人嫉妒他,恶意中伤。”又紧张地拉住陆夷光的手,义愤填膺,“你们快点澄清,不然越传越离谱了。”   陆夷光用力点头。   离开侍郎府的一路,陆夷光都在琢磨着是谁造谣,正好在家门口遇上了陆见深。   “大哥。”   下轿的陆见深轻轻一笑,“打哪儿回来?”   双目湛然面如冠玉的青年,披着白狐裘身姿挺拔如松地立在皑皑白雪地上,如诗如画。   陆夷光点点头,眼神坚定,肯定是有人嫉妒大哥恶意造谣。   怪里怪气的,陆见深略一挑眉,走了过去,“进去吧,这里风大。”   陆夷光抬眼,目光往他颌下钻,被狐裘挡着什么也看不见。   桃花眼眼角微微下垂,陆见深唇畔漾笑,“看什么?”   “我,我觉得大哥这件披风格外好看。”陆夷光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总不能直接说我想看看你颌下有没有伤吧,好像,直接说也没什么的样子。   陆见深眼底掠过淡淡笑意,“这件披风我穿过不止一回。”   “是吗?”陆夷光想了想,认真道,“那是大哥今天格外好看,所以衬得披风也格外好看。”   “哧”忍俊不禁的半夏捂住嘴,见陆夷光看过来,忙做了一个告饶的动作。   陆夷光白她一眼。   “这般甜言蜜语,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陆见深不疾不徐的说道,“是闯了祸还是想买什么银子不够使了?”   陆夷光一脸受伤的表情,“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不带目的性的那种。”   陆见深溜她一眼,“那我是不是该谢谢你。”   陆夷光厚着脸皮道,“一家人,不用客气。”   陆见深呵了一声。   一路,陆夷光插科打诨,顺理成章地跟着陆见深去了他的三水院。今日南康长公主赴宴去了,不在府里,陆见深便不用去墨韵堂请安,径直回自己院里。   进了屋,温度立时高起来,陆夷光站在那由半夏和川穹脱披风,自己则悄咪咪地盯着陆见深,怕看不清还特意挪近了一点。   陆见深手搭在带子上,迟迟没有动作,淡淡的看着陆夷光。   陆夷光心虚的转开视线,很快又转回来,再一次撞进他蕴着笑意的眼眸,尴尬了一下,“哈,大哥是不是带子打结了。”对着小厮苏木道,“还不搭把手。”   因着出过不止一个自荐枕席的丫鬟,三水院都是小厮伺候,只有几个负责洒扫的婆子。   苏木没动,显然很清楚谁才是自家主子。   陆见深无奈的解着披风锦带,“你是不是在外面听到了什么。”这几天,他没少被人打量打趣,打一见面,阿萝视线就往他下颌这来,跟那些人眼神一模一样。   被戳穿心思的陆夷光悻悻然,“大哥也知道啊,”又愤慨,“也不知哪个缺德的造谣生事,居然造谣你养外室,大哥你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吗?”   陆见深眼角微微一抽,皇帝促狭,好事之徒唯恐天下不乱,无聊人士看热闹不嫌事大,于是造成这个局面。不过这种事全是捕风捉影以讹传讹,一点证据都没有,他自己不当一回事,过一阵自然就消停了。   “你信了?”陆见深看着陆夷光。   陆夷光立刻摇头,“怎么可能,大哥才不会干这么没品的事,”又卖乖邀功,“我还拿我脑袋向她们保证都是子虚乌有的恶意中伤。”   陆见深要笑不笑,“你倒是对我有信心。”   “那是当然,我对大哥没信心还能对谁有信心。”语气是全然的信赖。   陆见深不觉笑,拍了下她的脑袋,“你这脑袋保得住。”   陆夷光甜甜一笑,“我就没担心过。”   “既然对我我信心,你盯着我看什么。”陆见深微眯了下眼。   陆夷光挠挠脸,“外头那些人说得离谱,不过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所以我琢磨着大哥是不是哪里不小心受了伤,才引得他们胡乱揣测,咱们得澄清下,省得他们越传越离谱。”   “还算看得明白,”陆见深看了看她,可这伤口不可能实话实说,她倒是忘得一干二净了。   陆见深解开了披风,苏木伸手接过。   陆夷光向前垮了一步,仰着脸寻找,还是看不清,想也不想伸手抬起陆见深的下巴。   没有防备的陆见深就觉脸上一热,愣了愣,无奈往后退了一步,拂开她的手,正想说什么。   “我还没看清楚呢。”陆夷光不甘心地追了一步。   望着一脸严肃探究的陆夷光,陆见深难得无语了一瞬,“……阿萝,你是大姑娘了。”须注意男女大防。   陆夷光理直气壮,“我还没及笄,还是小姑娘!”大姑娘得懂事识大体,小姑娘可以随心所欲,她一点都不想及笄。   陆见深嘴角隐隐一抽,“就是一个伤口,有什么可看的。”   这哪是普通伤口,这可是引起了腥风血雨的伤口,陆夷光遗憾的收回目光,大哥肯定是觉得仰着头的模样太丑,所以不肯配合,美人就是格外在意形象,“大哥,你怎么会伤到那里?”   陆见深眼神微妙,“洗漱时指甲不小心刮到了。”   陆夷光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旋即没心没肺的笑了,“我以为只有三哥干得出这么乌龙的事。” 第44章   陆见深再一次无言以对。   陆夷光笑声渐渐消失, 毫无障碍地变成关切脸, “不会留疤吧。”   陆见深呵了呵,“陛下赐的药很好。”   陆夷光一副放了心的模样, “陛下仁德。”心想这分明是一瓶药引发的腥风血雨, 皇帝的一举一动备受瞩目引人遐想, 若非陛下插了一手,未必能闹得这般甚嚣尘上。不过陛下心是好的,他们也不能反过来怪人家多管闲事,那就是不识好歹了。   “那外面的流言蜚语怎么办?”陆夷光终于把心思放到正事上来。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这种事越解释越乱, 咱们不当一回事,他们觉得没意思也就不传了。”陆见深并不把这点流言放在心上, 他是男子, 这种流言对他影响有限, 过上一年半载谁还当回事。   陆见深温声叮嘱, “若是有人在你跟前提起, 也犯不着动怒, 只当做耳旁风。”   陆夷光不是很乐意的摸了摸鼻子, 在心里道, 要是有人敢恶意在她跟前提起,她一定削他, 口中乖巧应承, “我知道啦, 大哥放心, 我不会冲动的。”   讲真,陆见深不是很放心她这脾气,但也只能做到叮嘱,总不能眼不错的看着她,左右她有分寸。   忽的,见她摸着鼻子的手不动了,还张了下嘴。   陆夷光只是忽然想起了自己流鼻血那天,张了张嘴模拟,按照那个角度好像是能咬到。恍恍惚惚记着那天好像是不只鼻子疼,牙也疼来着,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陆夷光抬眼望望陆见深的下巴,又望了望颌下,绞了下手指期期艾艾道,“不会是那天我摔倒的时候咬的吧?”是她的责任,她绝对不逃避。   陆见深原没想说,省得她发窘,不过说到这份上,便笑了下,“严格来说不算咬,是磕出来的。”   陆夷光脸腾地红了,觉得磕显得她像只兔子似的,还不如咬呢。搞了半天她才是罪魁祸首,大哥没嘲笑她,她却反过来嘲笑大哥,恩将仇报,太渣了!   水盈盈的眼睛里立刻充满愧疚和讨好,陆夷光声音软了八个度,“大哥,我错了。”   望着她这可怜兮兮的模样,陆见深失笑,又板了脸,“知道错了,下次就别横冲直撞,还好没撞出个好歹,下次未必有这好运。”   这会儿不管陆见深说什么,陆夷光都只有点头的份。   见她视线又开始往下颌飘,陆见深无奈了,“你还想看?”   陆夷光点头,又忙摇头,她之前只是有一点点好奇,现在十分好奇自己造成的伤口长什么样,可是大哥不想给人看,大抵是觉得丢人吧,她还是很善解人意的。   陆见深认命,“看吧,不给你过了眼瘾,你是不是逮着机会就得偷看。”   陆夷光一本正经的摇头,“怎么可能!”在陆见深了然的目光下,嘿嘿嘿嘿笑起来。控制不住自己眼神,她也很无奈的呀!   “我就看看,看看伤口大不大深不深,我就看一眼。”陆夷光小声为自己辩解,脚抬的比谁动的都快,人已经站在陆见深面前,一脸的好奇心。   陆见深只得配合抬了抬头,将人体最薄弱的致命之处暴露在陆夷光眼皮子底下。   不曾想,陆夷光光看还不够,还不按理出牌的伸手摸了摸。   陆见深不由自主地绷了绷下颚,后退一步避开,神色如常,“这回满意了吗?”   满意,满意,陆夷光笑弯了眼睛,只有一点点印子,再过个十天半个月就看不出来,一点都不会影响大哥的英俊潇洒。陆夷光彻底放心了,要是损了大哥形象,那她万死难辞其咎。   陆见深忍不住按了按咽喉,看着心满意笑逐颜开的陆夷光,想说点什么,一时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后只能道,“这事你知道就算了,别对外人说,省得麻烦。”视线扫过半夏川穹。   半夏川穹一凛,福了福身。她们都是知道轻重的,这个乌龙传出去,指不定被有心人编排成什么样,舌上有龙泉,杀人不见血。   陆夷光一想外面的流言蜚语,也有些不好意思,这都什么人嘛,瞎编乱造不负责任。更多的是愧疚,这回她把大哥连累的不轻,嗯,都怪陆见游,都是他的错!   正在回家路上的陆见游重重打了一个喷嚏,笃定是陆夷光在背后骂他。   哼,她死要面子就因为额头上那颗痘疮不肯出门,嫉妒他能出去玩冰嬉。   之后,陆见深发现自己的待遇直线上升。   “大少爷,县主让人送来了一盘梅花酥,县主亲手做的。”   “大少爷,县主让人送来了一盘石榴糕,县主亲手做的。”   “大少爷,县主让人送来了一盘绿茶饼,县主亲手做的。”   “大少爷,这是县主刚从树下挖起来的桃花酒。”   “大少爷,这是县主做的棉手捂子。”   ……   充满小小愧疚的陆夷光用自己的办法来弥补,并且从中找到了乐趣,画了各种奇形怪状的模具让人打出来,她最喜欢那个猫爪图形的。   南康长公主也觉这个猫爪糕点别致,转头吩咐丁香,“挑八色点心用这个模具做了,再重新打一套模具。”   做了干嘛?送到庆王府去。   每年腊月二十四,陆家都要去庆王府用膳,北方小年是二十三,南方是二十四,庆太妃祖籍南边。   “这点心倒是别致。”庆太妃拿了一块猫爪豆沙糕轻轻咬了一口,“味道都格外好一些。”   “母妃喜欢便好,”南康长公主笑着道,“模具也备了一套,您想吃就让厨房做。”   “咱们阿萝手可真巧。”金侧妃笑盈盈道,她是上了玉蝶的侧妃,这样的场合自然能出席。   陆夷光状似腼腆的笑了笑。   庆太妃不着痕的看了一眼金侧妃,“你们出去玩耍吧,只注意着别着凉了。”   陆夷光等姑娘们便站了起来告退。   李漱玉问陆夷光,“表妹有什么想玩的?”   陆夷光击了击手掌,“我们去玩冰嬉怎么样?”冰嬉这项冰山活动在京城十分流行,一些人家还会专门养一些技人,表演冰上耍刀、使棍、缘竿、盘杠、飞叉。   “我怕摔跤,我就不去了,你们好好玩。”站在旁边的李莹玉笑着开口,因为要过年了,祖母开恩让她出了小佛堂,年后还得再进去学规矩。   陆夷光瞥她一眼,笑得很假,“那二表姐自便,我们就走了。”说罢,和李漱玉一人拉了一个年幼的小妹妹离开。   李莹玉眼底闪过晦涩的光,带着丫鬟转身离去,藏在袖子里的双手紧握成拳。姨娘都告诉她了,祖母和王妃想把她嫁给河南的一户皇商。她堂堂王府千金却要下嫁给一个商贾贱流。   凭什么!   就因为她是庶出!   李漱玉的婚事精挑细选,她呢,一个下贱商贾,除了钱还有什么,在权势面前,钱算什么东西。   王妃狠毒,祖母糊涂,父亲昏聩,姨娘薄情。   他们都不管她的死活,那她自己来争。   到了冰场上,发现陆见游和王府几位表弟已经在了。   陆见游灵活地停在陆夷光面前,挑衅的勾了勾手指,“敢不敢比一比。”   “怕你不成。”陆夷光一边绑鞋一边逡巡了一圈,“大哥呢?”   陆见游倒滑了一个圈,“大哥怎么可能在这儿,他和大表哥在一块观雪品茶呢!”   李漱玉笑了下,“那应该是在浮香阁那,那里风景好。” 浮香阁是一座林中小屋,四面装了价比黄金的玻璃窗,一窗一景。   陆见游点头,“就是那。”   绑好鞋的陆夷光哧溜一下滑进冰场,热过身之后,使出一个大蝎子。   王府一众表兄妹很是给面子的鼓掌。   陆夷光得意冲着陆见游抬了抬下巴。   陆见游不服气地哼了一声,“看着。”当下就是一个难度更高的哪吒闹海。   又是一轮轰然叫好,几个小的眼睛都看直了,想学,啪叽一下,摔了个四脚朝天,大家哄堂大笑。   “没有三年功力学不会。”陆见游摸了下脸蛋红彤彤的小表弟脑袋。   冰场上随着陆夷光兄妹俩花样百出的斗法,热闹非凡。   李漱玉看了一会儿,低声对场边的半夏道,“待会儿阿萝问起来,就说我去厨房看看,马上回来。”   半夏屈膝应是。   从这里到厨房有一条近道,会经过浮香阁,浮香阁内只有陆见深一人,他面前摆着一副棋盘,本该对弈的李恪却不知所踪。   李漱玉咬了咬唇角,神色变了一个来回,终究顺应心声改变了方向。   “兰香,你在这儿等我。”   兰香愕然,猛地白了脸,“郡主!”郡主一个人进去,这可,可如何使得。   李漱玉温婉的脸上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决,“不许跟进来。”   兰香心急如焚,再想说什么,李漱玉已经提脚离开,登时吓得面无血色,不知道自己该跟进去还是跑去禀报王妃。   陆见深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刚刚,李恪被人叫走了,李漱玉就来了,是她安排的?   待李漱玉进屋之后,他神色已经恢复如常,站了起来,抬手作揖,“安宁郡主。”   李漱玉怔了怔,两家走得近,所以不行郡主县主那一套,都是直接表姐表妹称呼。陆见深突然改了称呼……嘴里涌出一股苦涩,苦的舌尖发麻,他在提醒她。聪慧如他,岂会猜不到。   忽然间,她想起了这几年,除开必要场合,自己几乎私下一次都没遇上过他,他是不是在避着她。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认知令李漱玉心焚如火,险些控制不住眼泪。   有一个瞬间,李漱玉就想这么离开,何必自取其辱,可双脚犹如生了根一般。她这辈子都循规蹈矩不曾行差踏错,唯独在这桩事上,荒诞的不像自己。   祖母和母亲都中意吴远山,而她故意搅黄了婚事。   现在更是独自一人出现在这里。   李漱玉深吸了两口气,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过于紧张,她垂着眼睛目视裙边绣纹,艰涩吐声,“深表哥,你觉得我如何?”这已经是她所能说出来的最大胆的话。   陆见深微不可见的叹了一声,“郡主是个好姑娘,日后定然会寻到一如意郎君,鹣鲽情深,白头偕老。”   鼻子一酸,视线被什么东西糊住了,李漱玉用尽全身的力气将眼泪禁锢在眼眶里,她扯了扯嘴角挤出一抹笑容,只那笑比哭还难看。   “借深表哥吉言。”李漱玉原想姿态从容的祝福回去,可她发现自己实在没有那么大的肚量,“我不打扰深表哥了。”   话音未落,人已经转过身,同时,眼泪扑簌簌滚下来。   躲在稍远处树后的李莹玉目送李漱玉离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真是没想到,向来标秉守规矩的李漱玉竟然会做出这种于礼不和之事。看样子是被拒绝了,李莹玉心头大畅。很想知道当自己嫁给陆见深时,李漱玉是何等心情。只怕是妒火中烧,伤心欲绝。   李莹玉脸上绽放舒心的笑容,情窦初开时,她也幻想过,毕竟陆见深是她们在闺阁里最常能接触到的外男,家世好,还生得俊美如俦,为人彬彬有礼。不过她心知肚明不可能,南康姑姑头一个就不会答应,所以很快就断了心思。   然而时至今日,她被王妃逼入绝境:要么乖乖远嫁商户,从此背井离乡满身铜臭味;要么一步登天,做人上人。   哪怕后者风险巨大,她也要赌一赌。起码第一步成功了,不是吗?   幸好李漱玉走了,不然自己一番布置倒是便宜了她。陆见深和大哥那壶茶,她让大哥的大丫鬟凉月下了媚药,混在茶水里一点都尝不出来,大哥已经被借故叫走,凉月会伺候好他。一切都按计划行事,现在轮到她出场了。   李莹玉脸上飞起一朵红霞,咽了咽口水,从树后走了出来。 第45章   屋内有些燥热, 陆见深站起来, 打开了北边的窗,窗外有一方小池塘, 水面凝结成冰如同镜面。   寒风涌进来, 陆见深方觉清爽了些, 只片刻后,腹中渐渐蹿起一股热流,上涌又下涌。   陆见深愣了愣,随即眸色转深, 他自然知道这是何反应。心念电转之间, 视线落在茶盏上,他没动点心, 只吃了几颗坚果, 茶水倒是饮了不少。   怪不得李恪久不归。   是谁?   陆见深脸色下沉, 压下腹内炙燥灼热异感, 大步走向门口。刚抬脚, 房门被从外面打开。   一袭玫红色锦裙的李莹玉走了进来, 娇艳酡红, 她羞赧的低着头, 双手紧张地绞在一块,纵然孤注一掷豁了出去, 可终究是姑娘家知道此举羞耻。   “深表哥。”李莹玉声线紧绷, 鼓足勇气抬头, 对上陆见深乌墨的眸子, 冷冰冰不含一丝温度,面庞也结了一层冰霜似的,李莹玉如坠冰窖,手足发凉。   陆见深目光沉沉地扫她一眼,径直走向门口。   李莹玉一慌,张开双臂挡在门口,泫然欲泣地望着陆见深,“深表哥。”   “让开。”陆见深声若寒冰,伸手欲拨开李莹玉,不防一阵邪火汹涌而至,如万蚁噬骨,脚下一个踉跄。   见状,李莹玉心头一喜,心一横扑过去抱住陆见深的腰,也不去管那洞开的房门,生涩地用身体蹭着陆见深,加重他的情欲。   那给药的道婆说这媚药凶歹无比,便是圣人也得丢盔弃甲,药效上来,排山倒海,理智全无,只剩下交媾的本能。   故而这药名神仙醉,连神仙也招架不住。   ……   陆夷光滑了一身汗,去场边喝水的时候才发现李漱玉不见了,便问半夏。   半夏回,“郡主去了厨房,说是新学了两道菜,今天想亲手做了来孝敬长辈。”   陆夷光眼眸转转,“那我们去看看表姐要做什么。”其实是她觉得表姐心事重重,颇有些担心,她无亲姐妹,打小就十分照顾她的李漱玉在她这犹如亲姐姐一般。   对庆王府陆夷光也熟得很,自然而然地抄了近路,还想着经过风月阁的时候,和陆见深打个招呼。   走到风月阁外头时 ,陆夷光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冲了过去。   与此同时,屋内一片狼藉,黑白棋子散落一地,茶壶倾倒,一片水渍,桌椅东倒西歪。   陆见深扶着窗台而立,右手拿着滴血的金钗,左手衣袖血淋淋,还在滴答滴答往下淌血。他脸上布满情潮,一片绯色,一双眼黑沉沉犹如满月下的钱塘潮水,波涛汹涌,却不时有欲色闪现。   李莹玉披头散发,衣衫半敞,露出藕荷色肚兜,衣服是她自己解开的。娇俏的脸上一片雪白,完全没想到陆见深竟然拔了她的金钗自残来压制药效。   听着陆见深越来越重的呼吸声,李莹玉知道他已是强弩之末,只怕连动不动不了,不然早就夺门而出了。   忌惮那金钗,李莹玉不敢靠近,抓着衣衫往下一脱。事已至此,她只能走下去。只要自己委身与他,哪怕长辈再生气,也只能认了,当年姨娘不就是如此。   她是王府千金,出阁便是县主,自然不会如姨娘那般做妾。   只要成了婚,她便有把握拢住陆见深的心,待她生下儿女,看在孙子面上南康姑姑也会接纳她的。   李莹玉苍白的脸又红润起来,语调含情,“表哥,我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对,可我是真心爱慕你,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   “爱你个大头鬼!”陆夷光火冒三丈,从后面一脚踹趴李莹玉。   毫无防备的李莹玉栽倒在地,吓得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失声尖叫。   “川穹,让她闭嘴。”陆夷光怒斥。   川穹随手捡了一件衣服将吓得肝胆俱裂又满脸绝望的李莹玉捆成蚕蛹,并堵上嘴。   李莹玉骇然瞪着眼,眼泪崩溃而下,呜呜呜不成调,绝望与恐惧令她整个人抖如糠筛。   陆夷光心急如焚的冲向陆见深。   “别过来!”陆见深声音喑哑而破碎,彷佛极力在压抑着什么。   陆夷光没听到一般,着急地抓着他染血的左臂,再看他通红的面庞,赤红的眼眸吓得心脏收缩,“大哥,你怎么了?”   拜乱七八糟的话本所赐,她并非一无所知,灵光一闪,陆夷光勃然色变,“是不是李莹玉给你下了药?”   “离我远些。”陆见深的声音已经走了调,他想推开陆夷光,却只是食指动了动,他喝了不少茶水,药效凶猛无比,若非刺伤了手臂,恐怕他已经在迷失在情欲里。   陆夷光唰的松了手,往后退了几步,脑子里不受控制的闪过一些文字,登徒子意欲轻薄小姐,卑鄙无耻下药,这时候,剑客从天而降,一剑斩杀登徒子,至于这个药怎么解?   陆夷光尴尬起来,大哥还没媳妇,也没那些乱七八糟的通房,陆夷光急得抓头发,都快哭了,“大哥,我能做什么,”又忙扭头对半夏道,“你快去通知爹娘,再让府医马上过来。”府医,府医应该有办法的,肯定有的。   陆见深吃力地抬了抬手指,一把按住左臂伤口,当即血流如注,疼痛令他昏涨的脑子再一次清明起来。   陆夷光吓得喊了一声,小脸煞白,彷佛流血的是那个人,她动了动脚,想上去为他止血,跨出去一步又后退回来,急的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大哥,你等着,府医马上就来了。”   听着她的哭调,陆见深想安慰下,只眼下实在分不出这缕力气来,他注视着窗外的池塘。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药,如此凶歹,这类药,府医来了作用也不大。他快压制不住了,骨子里的骄傲让他决不允许自己像畜生一样被情欲操控。   陆见深一咬舌尖,毫不留情地又在左臂上划了一道,借着疼痛换来的清醒,他抬脚跨过窗台,为了便于欣赏风景,窗户打的低,只到他大腿处,轻轻一跨便能过去。   然而这是在以前,眼下他只过了一只脚,另一只脚想过去的时候,身子蓦地一软,往后栽去。   大惊失色的陆夷光连忙跨过去拉住他。   陆见深扑在陆夷光身上,立时就感受到了她身上的寒霜气息,还有淡淡的梅花幽香,白嫩如玉的耳垂近在眼前,彷佛呵一口气就能融化。   陆见深觉得炙热的身体略微好受了一些,浴火稍退,可很快那种焚心蚀骨的灼烫变本加厉袭来,身体烫到发疼,呻吟不受控制的从喉间溢出。   双目充血的陆见深不由自主的收拢双臂。   “大哥!”   轰隆一下,惊雷炸响,陆见深眼底掀起惊涛骇浪,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推开陆夷光,自己则嘭一声摔进雪地里。   冰冷的雪缓解了随着血管四处游走的灼烫,陆见深终于觉得舒适了一些,大口喘息着,视野内出现陆夷光包含担忧的脸。   陆见深呼吸猛然一窒,豁然坐了起来,不肯让她看见自己不堪的一面,动了动却发现自己实在站不起来,全身犹如火烧,随时随地都要炸裂开一般。   陆见深抬眸看着川穹,“扶我去池塘边。”   川穹刚将李莹玉绑起来,闻言利落地翻过窗台,她学过拳脚功夫,是专门来保护陆夷光安全的。   陆夷光也跟着翻了过去,想靠近,却被陆见深眼神逼退,只能亦步亦趋地看着川穹吃力地搀扶着陆见深走向池塘。   明明是冬天,他额头上却起了密密麻麻的汗,顺着脸颊蜿蜒而下。   陆夷光恨毒了李莹玉,尤其眼睁睁看着陆见深踩破冰层浸在冰水里,眼睛都红了。   陆夷光擦了一把眼泪,咬牙对川穹道,“你看着大哥。”说罢掉头跑回风月阁。   池塘中脸色青白的陆见深哑着声音道,“看住她,别让她胡来。”   川穹犹豫不决,怕陆见深一个不留神溺水,又怕陆夷光震怒之下做出不可挽回的事。   陆见深怒斥,“还不快去!”   川穹无法,只得抬脚跟上,刚跑到窗边准备翻进去,就听见李莹玉发出惨烈的哀嚎,吓得川穹一个哆嗦。   饶是池塘里的陆见深都吓了一跳,“别让她胡来!”   川穹不敢耽误,一跃翻进屋,就见陆夷光面无表情地手起金钗落,霎时血花四溅,几滴鲜血溅到她脸上,她满不在乎的擦了一把脸,糊了半边脸,宛如复仇的修罗。   被捆成一团的李莹玉原地打滚,左臂鲜血淋漓,惨叫声不像是人发出来的。   “我大哥受的罪,我让你感同身受一回。”陆夷光用力握住她流血的手臂左右一扭,登时血流直下。   “县主。”川穹咽了咽唾沫。   陆夷光满不在乎地甩开李莹玉的手臂,“死不了。”说着她站了起来,走到桌子边,拿起倾倒的茶壶摇了摇,还有水,打开一看只剩下一个底,又捡起散落的糕点,再看了看翻倒熄灭的香炉,“药下在哪里?”   痛不欲生的李莹玉霍然抬头,目眦欲裂的瞪着陆夷光,“你,你想干嘛!”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陆夷光冷笑一声,“没时间了,就当在茶水和点心里。”也有可能是在其他地方误食药物,不过来不及求证,蒙一个再说。   爹娘他们应该在赶来的路上,等长辈来了,自己就不能亲手报仇了。   当下陆夷光命令川穹,“掰开她的嘴。”   川穹左右为难。   陆夷光有恃无恐,“怕什么,有事我顶着。她自作自受,就算外祖母生气,娘一定会护着我。”以阿娘的性子,十成十觉得她做得好。   川穹一想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当下走过去。   “不要,陆夷光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对我。”李莹玉顾不得流血的手臂,滚到墙角,惊慌失措的求饶,她吓得涕泗横流,吃了这个药,她会如何丑态百露,“祖母不会饶了你,姨娘不会放过你的。”   陆夷光晃了晃茶壶,“我不劳你操心,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你觉得,我娘会饶过你吗?”   “表妹,表妹,我求求你,我知道错了我错了,我不敢了,再也不敢——唔唔唔……”   川穹一手固定住李莹玉的脑袋,一手捏着她的两腮逼迫她张开嘴。   陆夷光捡了个完整的茶杯,把两样点心各掰了一小半用剩下的茶水化开。   端着茶糊糊的陆夷光居高临下望着李莹玉,李莹玉愤恨的瞪着眼,眼珠子几乎要跳出来。   陆夷光轻蔑一笑,“让你算计我大哥。”掐着她的下巴,用力将茶糊糊灌进去。 第46章   匆忙赶来的南康长公主和庆太妃一行见到的, 便是被捆成蚕蛹状扔在雪地里的李莹玉, 身下的雪被染成了刺眼的鲜红色,走近了才发现她玫红色的衣服上都是血。   “莹玉!”金侧妃惊呼一声, 心惊肉跳地扑过去, 拔掉她嘴里的手帕, 手忙脚乱的解衣服,解到一半发现她里面只有一条肚兜,骇得连忙又裹回去。   “姨娘!”李莹玉如见救星,眼底骤然亮起光芒, 泪如决堤, “陆夷光要杀我,姨娘, 陆夷光要杀我, 是她把我伤成这样的。”   金侧妃娇媚的脸庞瞬间狰狞, 眼底燃起两簇火苗, 欺人太甚, 转了脸泪水涟涟地望着庆太妃, “母妃, 您可要为莹玉做主啊!”   “娘, 您可要为大哥做主。”听到动静的陆夷光出现在人眼前,“李莹玉给大哥下药, 逼得大哥自残还泡在冰水里, 我不过是以牙坏牙。”   满脸忧色的陆夷光跑上来, 拉着南康长公主往池塘边去, 还不甘示弱的瞪了瞪李莹玉母女,恶人先告状,当真是只有更不要脸没有最不要脸。   南康长公主阴恻恻看一眼金侧妃母女,如视仇寇,“若是思行有个好歹,我将你们碎尸万段。”   金侧妃和李莹玉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战。   庆王妃瞳孔里闪过一丝幽光,转瞬即逝,对脸色难看的庆太妃道,“母妃,我们先去看看思行吧。”李莹玉和陆见深,自然陆见深更重要,尤其还是李莹玉谋算在先。   庆太妃心乱如麻,想起南康那模样,一颗心直往下坠,思行是陆家寄予厚望的嫡长子,若真有个什么,南康真能要了李莹玉母女的命,两家也得成陌路。   “混账东西。”庆太妃气得一拐杖打在脸色惨白的李莹玉身上,不巧打在她受伤的左臂上。   李莹玉撕心裂肺的惨叫起来,瞬间冷汗如雨下,因为低温凝固的伤口再次冒出鲜血。   庆太妃被她惨烈的痛呼声吓得心跳漏了一拍,见她披头散发,衣衫狼藉,鲜血淋漓,不可自抑地又有些心疼,阿萝这丫头也忒手狠了些。她恨铁不成钢地跺了跺拐杖,抬脚去看陆见深。   下药企图生米煮成熟饭这种事,庆太妃不愿意相信,但是又不得不相信,对自己的亲事百般不愿的李莹玉真做得出来,只求陆见深无碍,否则如何收场。   陆见深彷佛死去活来了一回,四肢冰寒,体内炙热,冰火两重天,宛如一个人硬生生被劈成两半,一半在火上烤一半在雪里埋。   “快把少爷扶上来。”南康长公主心神俱裂,抖着声命令,天寒地冻泡在水里,可不是要把人泡坏了。   见人多,陆见深便顺从上岸,他感觉最强的那波药效已经过去,虽然还有余效残留,但自己应该能控制住。   湿淋淋的陆见深面庞泛出青色,头发和眉梢处凝着冰晶,双目血丝如蛛网,薄唇发白,整个人好不凄惨。   南康长公主心疼的五脏六腑都纠结在一块,眼眶不受控制的红了。   陆夷光眼泪汪汪的叫了一声,“大哥,你手上的伤?”   “血已经止住了,”陆见深声线不稳,“母亲,帮我备一桶冷水。”   “你想冻死自己不成,”南康长公主柳眉倒竖,也忘了陆夷光还在边上,直接道,“找个丫鬟来,硬熬着坏了身子怎么办?”   刚到的庆太妃忙道,“对对对,身子重要,这里头你中意哪个只管挑。”   听明白她们在说什么,陆夷光有点儿淡淡的尴尬,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懂,不好意思地垂下目光。   陆见深目光掠过她又垂下,“儿子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不用冰水也成,找个地方让我休息下。”在药物作用下碰丫鬟,他会觉得自己是被欲望支配的失败者,对他而言,是一种侮辱。   南康长公主不知想到了什么,点头应好,赶紧让人送他到最近的院落里,又对丁香使了个眼色,丁香会意,带上了一个清秀的小丫鬟。   陆夷光下意识抬脚要跟。   陆见深:“阿萝你留在这儿。”   “娘有事要问你。”南康长公主拉住陆夷光,这等事岂能让没出阁的女儿知道,想必这会儿陆见深早就尴尬的不行,这般狼狈模样叫阿萝见了去。   不过也幸好被阿萝遇上了,不然就叫李莹玉这丫头称了意。虽然即便真发生了什么,自己也不会让儿子娶她,但是想想就恶心,儿子也得憋屈。   陆夷光只得停下脚,满脸忧心忡忡地目送他离开。   陆见深去了最近的院落,两个小厮麻利帮他去了湿淋淋的衣袍,擦干身体之后,将就着用干净的手帕绑住伤口,等府医来了再换,然后扶着他上了床榻。   “都出去。”陆见深哑声吩咐。   两个小厮应声退下。   站在门外的丁香问了几句,便对那个小丫鬟使了个眼色,这么硬撑着伤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小丫鬟俏脸绯红,在同僚们针一样的视线下推门而入。   背朝外躺在床上的的陆见深听到动静掀开眼皮,冷冷道,“出去。”   小丫鬟听着他冷冰冰又沙哑的声音,吓得打了个寒噤,迈不开步伐向前又舍不得退后,“大少爷,公主吩咐奴婢伺候您。”   “出去!”这一声语调下沉,带着厉色。   下丫鬟挨不住,含着泪掉头就跑,委屈巴巴,“丁香姑姑。”   丁香抬了抬手,示意她别说了,主子不乐意,当奴婢的还能强逼不成,这不和李莹玉一个德行了。   示意他们往后退一点,丁香侧耳凝神听了会儿,老脸一红,又慢慢放了心。   这时候,府医来了,丁香想了想,如是一说。   府医摸着花白的胡须,清了清嗓子,“那且等一会儿。”   且说风月阁处,在所有人注意力都在陆见深身上的的时候,金侧妃让人把李莹玉抱进屋内,放下四面窗帘,才开始解将她捆成一团的衣服。   见她衣衫大敞,肚兜外露,金侧妃又羞又恨,想骂她胡来,可看她这可怜模样,实在骂不出口。想到什么,掀开衣服检查,未发现欢好的痕迹,隐隐有些失望。   无地自容的李莹玉脸上火烧火燎,红红白白一片,再想自己功亏一篑,不知何种惩罚等着她,当下眼泪又涌了出来,惊慌失措的拉着金侧妃的手,“姨娘救我,姨娘救救我。”   “现在知道怕了,你怎生这般糊涂。”金侧妃气急。   李莹玉哭诉,“若不是你们要把我随便嫁出去,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我也不想,可我没办法。”   “说来说去都是别人的错,你一点错都没有!”庆太妃气得推开房门。   只着了一件肚兜的李莹玉环住胸口尖叫。   庆太妃瞪圆了眼睛,气得浑身直打哆嗦,厌恶的转过身,拄着拐杖怒骂,“成何体统,丢人,丢人!”   古嬷嬷眼疾手快的拉上门。   合上门那一刻,金侧妃撞上庆王妃讥讽鄙薄的目光,登时一口气上不来,差点撅过去。她半辈子在和王妃打擂台,从来没这么丢人过,气得抬手打李莹玉,“看看你干的好事!”   李莹玉痛哭流涕。   屋内哭闹作一团,屋外庆太妃脸黑如墨,庆王妃面无表情,南康长公主勾唇冷笑。陆夷光期待着李莹玉药效发作自食恶果,但愿那水那点心里头有药。   “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赶紧穿好衣服。”庆太妃看她们没完没了,喝了一声。   恰在此时,陆徵和庆王到了,两人在前院的书房里赏画,距离远,故而到的晚。   陆徵和庆王只知道出了事,具体何事不得而知,见了面自然要问详情。   陆夷光抢先回道,“回爹和舅舅,我来找大哥,进来却见二表姐一边自解衣裙一边说什么爱慕大哥不得不出此下策。而大哥模样十分不正常,脸色通红,双目充血,大哥还故意用金钗伤了自己。我怕二表姐再脱下去,就让人把二表姐绑了起来,后来见大哥跳进水池里,一怒之下就用金钗还了二表姐两下。”   随着陆夷光的陈诉,庆王的脸红了白,白了青,都不敢去看南康长公主和陆徵的脸色。   庆太妃抿紧了唇,脸颊两边露出深重的法令纹来,阿萝一番话,一点情面都没给李莹玉留,若这里不是只有他们两家人还有外人在场,李莹玉不用活了。   庆太妃认真地盯着手上的蔻丹,外甥女真是个妙人。也只有真正在蜜罐里泡大的才敢这般肆无忌惮的快意恩仇。她无数次想戳死金侧妃,可到头永远只是想想罢了,哪像外甥女,想戳就戳了,一个还字,用的多妙啊!   陆徵沉下脸问,“你大哥呢?”   “大哥在旁边的院落里休息,爹,大哥好可怜,他流了好多血,还在冷冰冰的水池里待了好久,爹,大哥不会有事吧?”   陆徵看向南康长公主。   南康长公主又羞又怒,儿子居然在娘家被人算计了,“他那边我不太放心,你去看着点。”待会儿说不定要吵起来,这亲母女姐弟怎么吵都不会记仇,陆徵这个女婿就比较尴尬了。   陆徵看看南康长公主,应了一声好,转身离开。   庆王羞惭满面,抬脚想踹门,“孽障!”   被古嬷嬷带人拦下了,李莹玉可能在穿衣服,哪怕庆王是亲爹也不成啊。   “母妃你这时候还要护着她。”庆王不敢置信的看着庆太妃。   庆太妃如何说得出口,还是古嬷嬷厚着脸皮说了,“二姑娘在更衣。”   更衣?   自解衣裙!   庆王的脸赤橙黄绿青蓝紫,变了一个来回。   终于,风月阁的房门被从里面打开,迎面而来一股血腥味,是陆见深和李莹玉留下的。   李莹玉和金侧妃双双跪伏在地。   李莹玉泣不成声的认错,这是娘儿两商量出来的对策,赖不掉,那就只能承认,争取宽大处理,毕竟什么事都没发生不是。   金侧妃梨花带雨的望着庆王,“都是妾身管教无方,都是妾身的错。”   庆王怒气冲冲,一点都不为所动。   “可不是吗,有其母必有其女,当姨娘的爬床成功上位,做女儿的可不得引以为榜样。”   南康长公主一句话说地庆王府这边除了庆王妃之外,各个脸色精彩纷呈。   南康长公主却是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冷冷盯着李莹玉,“想学你生母,也得看看你算计的是谁。莫说没成事,便是成了,我也不可能要一个德行败坏的媳妇,我可不想将来我的孙女也是个爬床的货色。”   李莹玉面红耳赤。   庆王羞愧满面。   庆太妃涨红了脸,南康分明是指桑骂槐。当年出事后她就说金侧妃是个乱家的祸水,主张备一幅嫁妆把她远嫁了,也算得上全了姨甥一场的情分。是她和庆王在金侧妃的哀求下心软留了她下来。眼下李莹玉敢兵行险招,若说与金侧妃的例子无关,谁信。报应,当真是报应啊!   当着丈夫和女儿的面被这般揭底,金侧妃岂忍得住,“公主何必这般得理不饶人,莫不是要逼死我们娘儿俩才罢休。”   南康长公主目光如剑,“要是死了,我还敬你们有骨气,你们敢去死吗?”   庆太妃拍了下案几,“好了,一人少说一句,都消停下。”   金侧妃膝行到庆太妃脚边,眼下能救她们的只有太妃她老人家,哀声哭泣,“母妃,莹玉有错,妾身不敢替她求饶,要打要罚,悉听您处置。”   南康长公主嗤了一声,让庆太妃处置,不就是笃定庆太妃不舍得下重手,她倒想看看母妃如何处置。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庆太妃身上。   庆太妃闭了闭眼,捻着佛珠开口,“这一次莹玉实在是错的离谱,金氏教女不严也有错,这般吧,你们去小佛堂里待上,三年,好生忏悔反省。”话到嘴边,庆太妃把一年之期改成了三年,三年后,李莹玉十九岁,还是能嫁人的。   金侧妃虽觉得三年太长,可悉听处置这话她自己说出来,眼下她们娘儿俩靠着庆太妃,遂不敢打太妃脸。   李莹玉一听三年,虽不高兴,可想着自己就不用嫁给贱商,顿时一松,又想兴许过上一年半载,她们就出来了。   故而母女俩皆是乖巧应道,“谨记母妃/祖母教诲。”   瞧着这祖孙三代情深意重的模样,南康长公主讥笑出声,“母妃当真是宅心仁厚,犯了这等错,也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怪不得母女两代人都敢耍这样下三滥的手段,反正失败了也只是小惩小罚而已,何不拼一把,万一成功了,就是一条凌云路,这么划算的买卖谁不做。”   庆太妃眉毛抽搐了下,三番两次被她顶回来,也怒了,“那你想干嘛,打杀了她们不成。”   “难道在母妃这,除了打杀和轻拿轻放就没有第三种选择了。”庆太妃怒,南康长公主还怒呢,“母妃心疼孙女,我也心疼我儿子,李莹玉敢用那种虎狼之药算计我儿子,想在家禁足三年就揭过去,母妃是不是太偏心了。”   庆太妃脸色难看的紧,自知理亏,“那你想如何?”   金侧妃求助的看着庆太妃,哀求,“姨母。”任由南康长公主处置,她们母女哪有好。   李莹玉却是反常的低着头缩着身子。   一直假装自己不存在却紧紧盯着李莹玉的陆夷光眼珠子一转,药效上来了,哼,就该让她尝尝大哥受过的罪,大哥那模样瞧着在受刑似的。   “若是别人家女儿,我定要她身败名裂,只我心疼其她侄女儿,”南康长公主目视庆太妃的眼睛,“金侧妃带着李莹玉去城外的清源庵给您给庆王府祈福,时间的话,五年如何。”   “姨母,五年之后,莹玉都二十了,她这辈子就都毁了。”金侧妃惊呼,且那清源庵艰苦,衣食都得亲力亲为,哪里是家里能比的。   南康长公主逼视她,“她不是本来就不想嫁人,去庵堂侍奉佛祖不是正好,也让佛祖洗涤去她满身秽念,一个姑娘家,竟然不知廉耻的给男人下药,简直闻所未闻。不好好管教下,还不知道她以后能干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情来。”   “姨母。”金侧妃抱着庆太妃的腿哀哀哭泣。   庆太妃面露挣扎,“五年,是不是太久了,三年,三年吧。”   “母妃,您总是在关键时刻心慈手软,在金月身上是,在李莹玉身上还是,她们就是拿捏住了你这一点所以才敢肆无忌惮。”南康长公主指了指金侧妃,“她就是乱家之源,后宅这些女人纷争不休,下面侄子侄女只要不是一个娘胎出来的关系还不如陌生人。您总说是弟弟贪花好色造成的,可事实上您自己也功不可没。   金月屡屡坏规矩屡屡犯错得不到应该的惩罚,所以别人有样学样,王妃威信难立,后宅才乱成了一锅粥。您是不是打算继续留着她,留着她为了世子之位害了阿憬才能看明白,还是到时候继续心软,死人哪里比得上活人重要。”   庆王妃脸色剧变,突然就朝庆太妃和庆王跪了下去。   南康长公主继续道,“母妃,弟妹是个贤良人,她是个好嫡母,您要是真想家宅安宁,子孙和睦,最好隔开金侧妃和三个侄子,莹玉已经被她养歪了,您还想让她继续教坏了三个侄子。您再想想要是将来她上了位,她会善待其他侄子侄女吗?”   傻了眼的金侧妃没想到南康长公主会把火力集中在她身上,再看庆太妃神色来回变幻,悲鸣一声,“公主,我知道您素来不喜欢我,但是你怎么可以这样血口喷人,您这是要逼死我啊。”   南康长公主冷冷勾起嘴角,就是往死里逼她。在陆见深和李莹玉之间,母妃偏向李莹玉。外孙哪里比得上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孙女亲近,她母妃在这里外上向来分得清清楚楚。   李莹玉到底是亲侄女,她不会往死里逼,伤了两边情分。但是金侧妃不过一个外甥女罢了,在外甥女和满堂儿孙之间,孰轻孰重,这个偏心眼的老太太一点都不带犹豫的。   没了这个搅家精,对庆王府只有好没有坏。   这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跪着的李莹玉突然斜倒在地,嘴里发出腻人的呻吟,一张布满情潮的脸暴露在众人视线之中。   神仙醉,第一波药效最凶最猛,饶是陆见深这等定力之人都差点中招,遑论李莹玉。   李莹玉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热,好热,好热,热得整个人都快烧起来,同时一种莫名的空虚之感席卷全身。   李莹玉胡乱扯着衣服,只想纳凉,嘴里哼着令人面红耳热的呻吟,双腿乱蹬。   除了陆夷光,这里哪个不是过来人,南康长公主一把捂住陆夷光的眼睛,又想堵她耳朵,只恨没长出三头六臂,躲瘟疫似的推着陆夷光出去。   金侧妃哭叫连连,抓住李莹玉撕扯衣裳的手,“莹玉莹玉,你,你?”只当她为了壮胆自己也吃了那种药。   之前兵荒马乱,心惊胆战,李莹玉自己都忘了这一茬,亦或者说不想想起,是以金侧妃也不知情。   李莹玉一把抱住金侧妃软凉的身子不得章法的乱蹭,埋首在她脖子上胡啃,她不知哪里来的一股蛮力,以至于金侧妃都不能动弹。   金侧妃脸红的能滴下血来,整个人都傻了。   庆王气得脑袋能冒烟了,整个人都在打摆子,逃命似地冲了出去,简直,简直……   庆太妃目瞪口呆,“……还不快给我按住她。”荒唐,荒唐至极!   几个丫鬟如梦初醒,手忙脚乱把李莹玉从金侧妃身上撕下来,娘儿俩都衣衫不整,金侧妃半个膀子都露出来了。   金侧妃瘫在地上,两眼发直,三魂六魄都被惊走了一般。   李莹玉双手双脚被按在地上,挣扎不开,只剩下还算自由的腰腹焦躁的扭着,因为失血而苍白的脸,这会儿红润如霞,嘴唇也红润起来,时不时发出靡靡呻吟,听得人脸红心跳。   “难受……嗯~……热……好热……嗯~……”   庆太妃手抖个不停,两眼发花发白,忍着厌恶命令,“搬雪,搬雪进来,让她清醒清醒。女医,女医来了没?”   女医来了也没用啊,这类药要么硬熬要么纾解,李莹玉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自然只剩下硬熬这一途。   丑态百出,不堪入目。   庆太妃再待不下去,甩袖离开,自作孽不可活。   庆王妃睇一眼欲哭无泪的金侧妃,低头一哂,害人终将害己。   从此以后,庆太妃和庆王见到李莹玉,都会想起这终身难忘的一幕,李莹玉,完了! 第47章   “你呀你!”南康长公主无奈地摇了摇头。   陆夷光愤愤不平, “大哥那么难受, 我就想让她也尝尝这滋味,这才是报应!”   这倒也是, 李莹玉那模样委实令她身心愉悦, 若非思行定力好, 可不得出了大洋相,李莹玉自个儿没这定力熬不住,怨得了谁。   南康长公主并未责骂陆夷光,只笑了下, “知道你心疼你大哥。”心里则想着庆太妃知道后, 必定生气,气就气吧, 让她宠出个不知廉耻的李莹玉。   庆太妃都快气死了, 合着是陆夷光强行灌了李莹玉药, 她怎么敢!   欲海翻滚的李莹玉在第一波最强的药效过去后, 趁着难得的清醒咬牙切齿地告诉金侧妃是陆夷光强灌了她药。   三魂六魄离体的金侧妃一个猛子站了起来, 愤怒火山一般喷发, 不管不顾地冲出风月阁。陆夷光, 陆夷光, 仇恨的怒火在她胸腔内翻搅。   到了庆太妃面前,金侧妃噗通一声跪下, 嚎啕大哭, “……母妃, 母妃, 您要替莹玉做主啊,陆夷光她欺人太甚,她这是往死里整莹玉,一点活路都不给她留啊。”   一个姑娘家那般不堪的模样被长辈看了去,从此以后让女儿如何见人。媚药当众发作这事比李莹玉给陆见深下媚药后果更严重。   躺在罗汉床上缓神的庆太妃听清楚金侧妃说的话之后,唰得一下子坐了起来,因为起得太急,身子打了个晃。   在旁伺候的庆王妃连忙扶了一把,“母妃息怒。”面上布满忧虑,心里想的是,回头得找个由头送外甥女一份谢礼,实在是太快人心。不过瞧着庆太妃气得不轻,外甥女少不得要挨两句骂。   “还不快拿药来。” 庆王妃悄悄对丫鬟使了个眼色,让她给南康长公主报个信,做好心里准备。   庆太妃拂开庆王妃的手,拍着罗汉床怒叫,“让阿萝过来。”   陆夷光正和南康长公主在另一座院子里休息,陆见深且走不了,况这个点走了,下午各种猜忌就得满天飞。南康长公主气庆太妃老糊涂一味护短,可到底是亲娘,也不想闹得太难看。   陆夷光眨巴眨巴大眼睛望着南康长公主,外祖母肯定要教训她。   南康长公主拍了拍她的手背,“有娘在,你怕什么。”   怕倒是不怕,就是觉得麻烦,若是她怕,当时就不会动手,陆夷光抱了抱南康长公主的胳膊,“有娘在,我什么都不怕。”   南康长公主摸了摸她水滑柔嫩的脸蛋,“那走吧。”   见到陆夷光那一瞬间,金侧妃鬓角青筋直跳,眼里的愤恨藏都藏不住,恨不得将陆夷光食肉寝皮。   南康长公主眸色一厉,跨了一步挡住金侧妃怨毒的视线,“你再看一眼,本宫挖了你的眼珠子。”   金侧妃心头一凛,扭脸凄然唤道,“母妃。”   “你好大的威风!”庆太妃重重一拍案几。   南康长公主冷冷道,“再威风也比不上金侧妃,当着我的面恫吓我女儿,当我死人嘛!”   “那你也不看看她做了什么。”庆太妃脸色铁青,盯着陆夷光的视线结了冰一般,“你居然把药强灌进莹玉嘴里,简直无法无天。”   南康长公主反唇相讥,“到底是谁无法无天,我今儿真是开了眼界,害了人还好意思怪人以牙还牙。”   “你,你!”庆太妃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指着南康长公主说不出话来,半响气呼呼道,“好,好,好,以牙还牙,思行遭的罪,莹玉都遭了一遍,扯平了,她不去庵堂了。”   “母妃!”庆王不敢置信地叫了一声,“您说的什么话啊!哪有这么算的。”   陆夷光忍不住了,“那是不是强盗抢了钱财,只要把钱财还回去,就不用治罪了。”   庆太妃喝道,“放肆,长辈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陆夷光忿忿扭过脸,长辈就能不讲道理了。   “太妃既然执意要护短,那我就进宫请皇后娘娘评评理。”南康长公主的脸一沉到底,拉上陆夷光便走。   “姐。”庆王连忙来拦,通红着脸央求,“娘那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护短,气急了就口不择言,事后又追悔,老小孩老小孩。   庆王好声好气,“莹玉有错合该去庵堂好生反省,五年,一天都不会少。”   “王爷。”金侧妃哀绝地唤了一声。   “金氏,你莫要再煽风点火,难道真要惊动了皇后娘娘,你才满意。”庆王妃不满地看着梨花带雨的金侧妃,这个女人到了这节骨眼上还在卖弄风情。   庆太妃气急败坏地瞪着庆王,“她女儿不管做什么她都护着,你怎么就不心疼心疼自己闺女,你还算个父亲吗?”   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亲外孙女她就捏着鼻子认了,可陆夷光一个外面抱来的野丫头居然敢这般作践她孙女。李莹玉再有错,也轮不到她一个外人动手惩戒。   “我护着阿萝,那是因为她占了理。”南康长公主推开庆王,“您不讲道理,我就去找个能讲理的。”庆太妃要是执意护着,她还真没办法,这里是庆王府,不是她的公主府。   “你威胁我!”庆太妃瞪直了眼睛。   南康长公主:“您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姐,姐。”夹在老娘和亲姐中间的庆王都快哭了,“你们俩一人少说一句,我求求你们了。”   庆王扭头冲着庆太妃,“您别袒护那丫头了,都是她该的,就该让她狠狠吃个教训,看她以后她还敢不敢乱来。上次她设计谢存华落水,就是教训太轻了,这不一放出来,变本加厉,连思行都敢设计了。再不管管她,我都不敢想她以后会做出什么丑事来。”   说完庆王才反应过来自己秃噜了嘴,然为时已晚,只能牙疼似地抽了抽嘴角。   陆夷光愕然,原来胡清雅没有说谎,真的是有人绊了她导致她失手将谢存华推入湖中。   “够可以啊,”南康长公主冷笑,“我就说怎么这么有恃无恐,合着设计了谢家女儿也没事。母妃,您继续惯着,我等着她哪天把整个庆王府都带到沟里去。”   又羞又怒的庆太妃不甘示弱,“你也惯着,我看你把她惯成什么样,姑娘家家,居然……”   “您放心,阿萝再骄纵也不会主动去害别人。”南康长公主打断庆太妃的话,争锋相对回去。   一个头两个大的庆王近乎哀求地看着南康长公主,“姐,你先带阿萝去隔壁休息会儿,娘这儿我来说,我来说。”推着南康长公主的肩膀往外走,小声道,“姐,当我求你了,你少说两句吧,就按着之前说的来,让金氏和莹玉在庵堂反省五年。”   南康长公主运了运气,“老太太越来越不讲理了,气死个人。”   庆王不气只想哭,亲娘亲姐都强势,自己就是那根夹缝里艰难求存的墙头草,“您消消气,消消气,生气容易长皱纹,长了皱纹就不美了。”   陆夷光捂了嘴忍住笑声。   庆王见她还有心情笑,倒是松了一口气,看来没被太妃的疾言厉色伤到心,这外甥女心是真够大的,从用金钗戳莹玉,到给莹玉灌那个药,再到现在,心不是一般的大,大到庆王只能说不愧是他姐的女儿。   碰上庆王的眼神,陆夷光赶紧止了笑,怎么说自己伤的也是他女儿,笑得这么没心没肺似乎也有点不好。   南康长公主也瞅着庆王,要是庆王也和庆太妃似的蛮不讲理一味护短,她马上带着丈夫儿女离开,管它流言蜚语怎么说。   一瞄南康长公主眯起的眼睛,求生欲十分强烈的庆王对陆夷光道,“你外祖母年纪大了,老小孩老小孩,有时候就跟孩子似的不讲理,你莫要往心里去。”   陆夷光密长的睫毛扑扇了下,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我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当时我气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庆王摸了下她的头顶,“以后不能再这样冲动了,做事前多想想。”亏得两家是至亲,若是旁人家受此侮辱,保不准背后想方设法报复。   陆夷光点点头,“舅舅的话,我记住了。”   庆王便状似欣慰的点了点头。   听他说的还像是人话,南康长公主神色也和缓下来,“阿萝的确欠考虑了一些。”   庆王:“毕竟还小,主要还是莹玉有错在先,阿萝也是心疼思行才冲动了。”   南康长公主叹了叹,“不是我故意要针对金氏和莹玉,只她们两个着实不成体统,再这么放任下去,必有大祸。”   “阿姐说的是,所以这一次再不会手软了,务必要让她们长长教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还越来越出格,庆王对李莹玉也失望的很。然做父母的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天真之处,自己孩子本性是好的,犯错都是被人教坏的。在庆王这,李莹玉就是被金侧妃教坏的,所以金侧妃较之李莹玉还得罪加一等。   南康长公主语重心长,“你想明白了就好,你呢,也别整天的不着家,到底是鹅重要还是子女重要,多留在家里管管孩子,由着母妃这么娇惯下去不是事。家里的事多听听王妃的建议,她是个有成算的。”   庆王痛定思痛,“我晓得。”见南康长公主开了颜,放了心的庆王正想转身回屋哄老娘,一个丫鬟神情纠结地跑了过来。   这丫鬟是南康长公主派出去找李恪的,之前娘儿俩说话,突然想起了和陆见深一起在风月阁下棋的李恪一直不见踪影。   南康长公主一看小丫鬟模样,示意陆夷光回避。   陆夷光心想李恪怕是不大好。   顾头不顾尾的庆王这才想起还有个儿子来着,一听长子跟凉月居然在李莹玉院子里成了事,跟吞了一只苍蝇似的。   南康长公主凉凉道,“为达目的连自己同胞兄长都不管不顾,呵呵,母妃居然还想护着。”   庆王羞惭满面,怒气冲冲进了屋。   一听金侧妃还跪在那嘤嘤哭泣诉委屈,气得庆王一脚踢过去,“她活该,她罪有应得。”   金侧妃呆住了,与其说被这一脚痛的不如说是脸疼,庆王这些年哪怕对她不复当初宠爱,可看在往日情分以及四个儿女份上,一直都是客客气气的。   被南康长公主气得哪哪都疼的庆太妃也睁开了眼,惊疑不定地看着暴怒的庆王。   庆王脸黑如墨,“恪儿也中了药。”   庆太妃吓了一跳,急问,“他在哪?”抓着古嬷嬷的手要站起来,“府医,赶紧让府医过去,还有丫鬟,找个干净的丫鬟,不许他伤了自己。”她可不想李恪学陆见深作践自己。   金侧妃也不顾上伤怀了,心急如焚地抓着庆王的手,“恪儿怎么样了?”   庆王气愤地推开她,“有丫鬟在伺候。”   庆太妃和金侧妃皆是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那个孽障,连自己亲大哥都算计,简直丧尽天良,母妃你还要维护她吗?还觉得她这点惩罚就够了,不用再惩罚了。”   庆太妃表情讪讪起来。   “母妃,这里头肯定有什么误会,这不是莹玉的本意。”金侧妃一个哆嗦,惊慌失措地替女儿辩解。   “到了这一步,你还要替她狡辩,你是不是还觉得莹玉没错,”庆王怒不可遏,“阿姐说的没错,你就是乱家之源,孩子就是被你带坏的,来人,给我拖下去,今天晚上就送到清源庵去,没我的准许,谁也不许接回来。”   “王爷!”惊骇欲绝的金侧妃发出一声嘶哑尖叫,就像是身体被劈成了两半,再要求饶,已经被两个婆子捂着嘴拖下去。   期间,庆太妃一言不发,只捻着佛珠的动作快了一点。之前南康说的话,她还是听进去一些的,金氏心胸狭窄没有容人之量。嫡孙身子越来越差了,若是将来李恪继承爵位,以金氏心性不会轻易让其他孙子孙女沾王府的光。   外甥女和一众孙儿比,外甥女自然往后靠,清源庵离着城内六七十里地,李恪几个想去看她都不容易,隔得远影响也就少了。   处置了金侧妃,庆王沉吟了下,“莹玉就送到净莲庵去修修身养养性,不在一处也省的金氏影响莹玉,母妃看如何?”   庆太妃抿了抿唇,净莲庵她去过,比清源庵环境好一些,“便依你。”   “母妃早些松口不就好了,何必跟姐闹成那样。”庆王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庆太妃下去的气又腾地上来了,“要不是阿萝过分,你姐还一意维护,我能生那么大的气。哪怕你姐装模作样骂阿萝两句,我也不至于说扯平这种气话!她居然还威胁我要进宫找皇后,不孝女!”   庆王妃无奈地扫了一眼庆王,老太妃好不容易忘了这一茬,又让他招惹起来了。   庆王想扇自己一巴掌,好声好气地哄,“我姐那就是气话,跟您一样话赶话赶上了,不是真心的。家丑不可外扬,我姐能不知道这个理,她怎么会真去找皇后。儿子知道,您跟我姐都是刀子嘴豆腐心,生气之下说的那些话当不得真的。”   庆王妃也温声细语地递台阶,“可不是,气急之下说的话哪能当真,您啊,可别吃心了。往日里头,公主但凡得了好东西,头一件就是送来孝敬您,公主的孝心,您还不知道。今儿公主可是特意回来陪您过小年的,那些不愉快的就让它过去吧,待会儿公主敬您一杯酒,您喝了,就什么事都没了。”   “对对对,”庆王连声附和,心想王妃就是贤惠,不像金侧妃唯恐天下不乱,只会一个劲的拱火,“咱们好好吃一顿团圆饭,这大过年的,可得高高兴兴的。”   庆太妃神色稍霁,又哼了下,“就怕她不高兴。”   “怎么会,您高兴了,我姐也就高兴了。”庆王赔着笑脸,只要庆太妃不偏袒莹玉,她姐也犯不着跟老太太斗气,回头把老太太气坏了,心疼的还是她自个儿。   忽然之间想起陆夷光,庆王犹豫了下,涎着脸谄笑,“待会儿见了阿萝,您莫要再给她脸色看。”   “她把莹玉折腾成那样,还要我给你她赔笑脸不是。”庆太妃不阴不阳地说道,怒气又有涌上来的苗头。   “您这话说的,只是将心比心,若是有人这么对恪儿,咱们家岂能轻饶了对方,这也就是遇上了阿姐,不跟咱们较真,要是遇上别人,没这么容易收场。说到底阿萝也是心疼思行,气急了才失了分寸。”庆王觑着庆太妃的脸,“她一小丫头,不懂事也情有可原,咱们一把年纪的,还能跟个小丫头一般见识不成。”   “明年就要及笄了,不小了,她就是被你姐给宠坏了。”庆太妃不满。   庆王应和,“姐就这一个丫头难免娇惯一些。”   庆太妃拧了拧眉头,要是亲生的这么宠就算了,一个抱养的还宠成这样,都越过了亲侄女,真不知道她脑袋里装的是什么,亲疏远近不分。   庆太妃压下那股不满,不想再计较这个问题,没得又跟南康吵起来,那个没良心的,一遇上阿萝的事就寸步不让,连亲娘的面子都不给。   “问问莹玉,到底是什么肮脏玩意儿,也不知道伤不伤身子。恪儿那你也派人看着点,他头一回没分寸,可别伤了身。还有,把前前后后参与进来的人都给我揪出来,一家子一个不拉都卖到煤矿里去,竟敢谋夺主子,背主的玩意儿留不得。” 庆太妃是不信李莹玉没有帮手的。   庆王以及庆王妃齐声应是。   ……   待陆见深沐浴更衣毕,陆徵才走了进去,拿眼打量儿子,精神有些萎靡,不过双目清湛,便放了心。   “手上的伤如何?”陆徵坐了下来。   陆见深也落座,“都是皮外伤。”他划地时候有分寸,年后开印那会儿就能痊愈,不会影响工作。   陆徵便点点头,“这一阵好好养着,别再伤上加伤。”   陆见深应是,顿了顿道,“这次是儿子大意了。”完全没想到李莹玉会来这么一出,幸好只是媚药,若是毒药,坐在这都是妄想。   “人非圣贤,岂能万无一失,”陆徵笑了笑,庆王府是外家,一起的还是李恪,难免不设防备,“引以为戒,勿重蹈覆辙才是最重要的。”   陆见深恭声道,“儿子谨记。”   见他神色间带着丝丝尴尬,陆徵发笑,揶揄儿子,“堂堂男子汉还臊上了。”   陆见深略有些不自然的撇开视线。   陆徵低笑一声,缓缓道,“为父很高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在那样的情况下,您能控制住自己的欲望,很好。若是能连自己的欲望都控制不了,何谈控制自己的人生。你的仕途才刚起步,以后会遇上五光十色层出不穷的诱惑,若是控制不了欲望,终将万劫不复。”   陆见深起身,抬手作揖,“儿子谨遵父亲教诲。”   陆徵往也站了起来,“没大碍的话,就去给你外祖母请个安,老人家挺担心你。”   陆见深应好,又问,“阿萝震怒之下灌了李莹玉的药,外祖母可有怪她?”老太妃对阿萝不甚亲近,他并非一无所觉,隐隐也有猜测。   “有你母亲在,还怕她受委屈不成,这丫头,”想起她干的事,陆徵无奈摇了摇头,“也是够大胆的。”居然想得出这种以牙还牙的招数,真是让人不知道说她什么才好。   “阿萝都是为我抱不平,怪不得她。”虽说手段难登大雅之堂,落在一些外人眼里还会被诟病,然陆见深却是受用的很。   陆徵轻轻一笑,“你娘护着呢,谁敢怪她。”他们自家人就更舍不得了,归根究底都是出于一番爱护兄长之心。   “只是,”陆徵话锋一转,“这丫头手段过于激进了些,过刚易折。”   陆见深静默了一瞬,“我们总能护她周全。”   陆徵拍了拍他的右肩,“那你可得好生努力,这丫头性子冲动,冷不丁就捅娄子了。”   陆见深嘴角一翘,露出事发后第一抹舒心的笑容来。   “爹,大哥。”陆夷光小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全是欢喜,“大哥你都好了,你手还疼不疼?”   乍见她,陆见深有些不自在,当时的情形他还历历在目。自己狼狈又不堪的模样被她撞了个正着,还差一点控制不住冲动冒犯她。   对上她的眼睛,一如往昔的清澄自然,亲近依旧,陆见深如释重负,幸好她一无所觉,陆见深眼底漾出淡淡笑意,“好了,不疼了。”   陆夷光却是不大相信的模样,盯着他的左手臂不放,还凑近了一点。   “府医已经处理过伤口呢,”陆徵见她小狗似的还嗅了嗅失笑,“总不能拆开让你检查一回。”   “那当然不用,下回大哥换药的时候,我再看。”陆夷光说的理所当然。   陆徵好笑,“伤口有什么好看的。”   “不看看,我不放心嘛,”陆夷光俏皮的眨了下眼,“我得确认会不会留伤疤。”   陆见深笑笑,“又不是姑娘家,留疤也无妨。”   “那怎么行,”陆夷光一脸严肃,“大哥生得那么好看,怎么可以留疤,那不就跟白玉花瓶上多了一道裂缝似的,大煞风景。”   陆见深:“……”   陆徵乐,“那我这把老骨头是不是可以多留几条疤。”   “当然不可以,爹就是极品紫砂壶,更加不能暴殄天物了。”陆夷光一本正经的拍马屁。   陆徵朗笑出声。   陆见深也跟着笑了。   晚上的家宴,气氛略有些尴尬,长辈们尽量粉饰太平,不过金侧妃李恪以及李莹玉的缺席,难免带来一些影响,尤其是金侧妃剩下的两个儿子,惴惴不安。   李恪并无大碍,他只是羞于见人,也是难以接受李莹玉竟然利用了他。   他去李莹玉院里是因为凉月跟她说小丫鬟来报李莹玉跟陆夷光拌嘴后躲在屋子里哭,自己不疑有它,赶了过去,没见到李莹玉,反倒是身体出现异样,那种感觉来势汹汹。   他抵挡不住,浑浑噩噩地要了凉月的身子,凉月一个劲儿哭,他羞愧难当,还想着如何补偿。不想清醒之后却被告知,这是凉月和李莹玉联合起来做的一个局。   一个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另一个是伺候了他七八年的大丫鬟。   李恪备受打击,尤其是在知道陆见深硬熬了过去之后,更觉羞愧,一直以来他都以陆见深为榜样,陆见深保持清醒战胜了兽欲,自己却沉湎于欲望中了别人的奸计。   李恪越发厌恶自己,哪还有脸出来见人,失魂落魄地躺在床上发呆。   若是陆夷光知道他的心路历程,只想说,你们中间主要还是差了一个妹妹的距离。   事实上,陆夷光当然不知道,眼下她正兴高采烈地等着二哥陆见湛回府。陆家即将迎来大团圆,二老爷陆衍以及二少爷陆见湛不日抵京。 第48章   雪一直在下, 纷纷扬扬, 伴随着飒飒寒风,耳边只剩下风吹雪落的声音, 忽尔, 加入了嘎吱嘎吱的踩雪声。   “少爷, 县主来了。”话音刚落,披着猩红色狐裘斗篷的陆夷光已经出现在门口,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神采奕奕的笑脸。   “大冷天的不在屋里待着, 怎么跑来了。”陆见深示意她赶紧进屋。   陆夷光在廊下跺了跺脚, 剁掉雪花才进门,“我听说呂府医来了, 想着他是来给大哥换药的, 便来瞧瞧。”   “听说, ”陆见深戳穿她的小心思, “只怕你是专门派了人侯着。”   陆夷光嘻嘻一笑, 坦然承认了, “我这不是想看看大哥伤的怎么样嘛!”默默加一句, 会不会留疤, 不亲眼瞧瞧,她不放心啊!   “那我真是谢谢你了。”陆见深眼尾轻轻一扬, 眸中闪过笑意。   解着披风的陆夷光假装没听出他话里的揶揄, 笑得眉眼弯弯, “不用客气。”   摆弄着膏药准备换药的呂府医笑呵呵道, “县主放心,大少爷只是皮肉伤,并未伤到筋骨。”   “有您老人家在,有什么可担心的。”陆夷光凑了过去,“我大哥不会留疤吧。”   呂府医支吾了下,“这个,得看后续恢复情况。”   陆夷光整个人都不好了,如临大敌,“难道会留疤,这哪行啊。呂府医,你一定得想想办法,我大哥可不能留疤,还留在胳膊这么显眼的地方,那多影响形象。你要什么药,只管说,我肯定去找来。”   面对彷佛留疤的是自己的陆夷光,呂府医一时词穷,只能去看陆见深。   陆见深一脸的无可奈何,“不过是几道疤而已,再说了伤在手臂上,谁看得见。”   “话不能这么说,万一夏天无意中卷起袖子被人看见了呢。”陆夷光不赞同,大哥怎么一点美人的自觉性都没有。   “看见了又有何妨,我又不是姑娘家。”   “可你比姑娘家好看啊!”陆夷光想也不想地说道。   陆见深眼角微不可见的抽了抽。   呂府医以及一众丫鬟低眉垂眼假装自己是个聋子,心里想的是,话虽不假,可好像这么说出来有点不合适的样子。   “额……”陆夷光目不转睛地盯着呂府医的药箱,生硬地转换话题,“呂府医,可以开始换药了。 ”   “呵。”陆见深低笑一声,清冽之中带着磁性。   被嘲笑的陆夷光脸红了红,这世道说真话都有错了,她视线不动如山,一瞬不瞬地注视药箱,彷佛那是个绝世美人。   陆见深到底不舍让她难为情,以眼示意苏木卷起左袖。   随着袖口慢慢卷起,露出缠着纱布的手臂来,裸露在外的那一截手臂肌肉精实,线条流畅。陆见深走的是文官一途,不过弓马射猎也不在话下,还在七岁起便跟着名师习剑,至今也没抛下,当得上一句文武双全。   陆夷光每每撞见她大哥练剑情景,都要感慨上一句,美人如玉气势如虹。奈何她爱睡懒觉,而大哥晨起练剑,难得遇上一回,好不扼腕。   陆夷光也终于不再假装认真地盯着药箱不放,视线转移到陆见深手臂上,见到那刺眼的白纱布就想起昨天的事,登时又在心里将李莹玉骂了一顿。   “轻点,轻一点,不要扯到伤口。”在呂府医拆解纱布的时候,边上的陆夷光碎碎念个不停,五官揪成一团,彷佛受伤的那个人是她自己。   陆见深被她这模样逗笑了,脑海中浮现昨日她气势汹汹地翻进风月阁的画面,那会儿她也是比自己还生气,心头熨帖,没白疼她。   呂府医特别想让她闭嘴,只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忍着她的聒噪,小心翼翼的拆掉纱布,差点就想违反医者父母心的原则故意用点力,看看小县主能不能感同身受地叫起来,最终他用理智压下了这股找死的冲动。   狰狞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伤口只结了一半的血痂,在血痂中间隐隐还能看到血肉,陆夷光头皮一麻,脸色微微泛白,觉得自己的胳膊也钻心的疼起来。   不等她问,呂府医先说了,“伤口在水里泡了不短的时间,创面比较大,又是冬天,所以伤口好的慢一些。不过大少爷身强体健,又有上好的伤药在,约莫明天换药的时候,就能全部结痂了,这结了痂,后面好起来就快了。”   陆夷光声音闷闷的,“药补不如食补,吃些药膳是不是会好得快些。”   呂府医回,“老夫昨儿已经写了一些药膳方子给厨房管事。”   陆夷光道,“给我也来一份。”   呂府医道好。   “怎么,你也想做药膳给我。”陆见深见不得她闷闷不乐,引着她说话。   “大哥想吃什么我就让我院里的小厨房给你做。”   陆见深打趣,“我还以为你要亲手做。”   陆夷光眼神飘了飘,弱弱道,“倒不是我懒,就是吧,我怕把你吃坏了,我的厨艺,嘿嘿,嘿嘿。”一切尽在不言中。   “既然知道自己厨艺不精,那便赶紧学两道拿手菜,将来也能应付场面。”姑娘家出阁后头一天要亲手做两道菜孝敬夫家长辈以示贤惠。   陆夷光知道他指得是什么,理直气壮地反驳,“到时候让半夏她们做了就是,他们还敢挑剔不成,又不是找厨娘。”   陆见深还能说什么,正如昨天父亲说的,努力争上游,他站的越高,自然越能护她周全。   呂府医开始重新上药,再用干净的白纱布重新包扎好,他的手刚离开,陆夷光的手就伸了过来,伸出一根手指头轻轻戳了戳离着伤口还有一掌距离的手腕,“这样疼……不疼?”   陆见深却像是被烫到了似的飞快收回手臂。   “……我没用力。”陆夷光以为自己弄疼了他了,顿感不安。   “不疼,我就是怕你第二下给我戳到伤口上,那就肯定疼了。”陆见深声音带笑,心绪却不大不稳,是自己过于敏感了。   陆夷光黑线,“我有这么蠢吗?”   陆见深放下衣袖挡住她毫不避讳的视线,这丫头,彷佛只记得自己受伤的结果,却彻彻底底忘了受伤的原因和经过。倒是有些羡慕她的没心没肺了,所有尴尬的场面都没发生过一般,面对他神态一如往昔。   而自己倒做贼心虚似的,杯弓蛇影,草木皆兵。陆见深觉得滑稽,还有些辨不出来的古怪。   陆夷光支吾了下,“我就是想确定下是不是稍微动一动胳膊就疼,那不是干什么事都难受。”   “只要不用力就不疼。”陆见深寻思着找个机会跟她细细说一下男女大防,前几天她也是这样直接上手就摸。便是亲兄妹,也得有所避讳,更何况他们不是。姑娘家长大了,合该注意,不然一不小心就让人占了便宜去,惹来后患。   思来想去症结还是在陆见游身上,两人还没学会走路就学会了你踢我一脚我压你一回,打打闹闹长大,导致阿萝对兄妹间的肢体触碰理所当然。   毫不知情的陆见游:“……” 这漫天雪花都是他的冤屈。   漫天飞雪中,二老爷陆衍的马停在柳叶胡同的陆府大门前。他是回京述职的,所以第一站去了兵部,见了上峰才回府。   蔡氏带着一众年长儿女立在风雪里迎接。   “这么大的雪干嘛出来接。”陆衍翻身下马,他遗传了陆家人一贯的好相貌,剑眉高鼻,唇方口正,身躯凛凛却不粗犷,是个极为硬朗的中年男子。   蔡氏眉眼含笑,“孩子们迫不及待想见老爷。”   陆衍朗笑一声,扶起蔡氏,再去看嫡出的一儿二女,接着目光落在眉眼陌生之中又带着几分熟悉的陆玉簪身上,眼神有一瞬间的复杂。   “老爷,这便是玉簪。”蔡氏一派宽和的介绍。   陆玉簪垂着眼帘,福了一福,“玉簪见过……父亲。”最后两个字说出来有些艰难,在她十五年的人生中,早三年,父亲是梁溪那个敦厚老实的酒楼掌柜,再后来,便没有父亲了。眼下天上掉了个父亲出来,陆玉簪没有感受到传说中血脉相融的亲近,唯有陌生以及……怨恨。   就是这个男人,明明有家有室,却欺骗了她娘,令娘一生孤苦,外祖父外祖母晚年伤怀。   神色恢复如常的陆衍点了点头,并未对她多说什么,扶了蔡氏对所有人道,“都进去吧。”   望望并肩走在前面的父母,再看看旁边的陆玉簪,陆初凌嘴角上翘,看来父亲对这个半路冒出来的女儿并不另眼相看。   抱着差不多想法的还有陆诗云,家里女儿多尤其还有两个金尊玉贵的嫡女,庶女自然不稀罕了。她绞尽脑汁讨好嫡母和嫡姐,才算是在父亲那占了一席之地,是庶女中的头一份。   横空冒出来的陆玉簪拉响了她的警铃,身世坎坷,姨娘说父亲可能因为亏欠而补偿她。容色倾城,姨娘说她还与仙逝的姑姑有些相似。   幸好,现下看来,父亲待陆玉簪并无特殊。   正屋内,久别重逢的一家人叙了旧,陆衍赏了每个孩子礼物,又略略过问几句,便打发他们下去。   “这几个月辛苦夫人了。”陆衍握住蔡氏的手。   蔡氏脸微红,“妾身做的都是自己该做的,再说了,妾身这儿高床软卧,仆妇环绕,还有凝儿凌儿分忧,哪里说得上辛苦。倒是老爷,整日里忙于军务,才是辛苦了,妾身瞧着,老爷都瘦了。”   “夫人和孩子们都不在,我一个人用膳都不香,可不是瘦了。”陆衍哈哈一笑。   蔡氏不去想留在大同的那几个妩媚姨娘通房,只笑,“那现在咱们一家团圆了,用膳的时候老爷可得多多用些。”   “这是自然。”陆衍转而开始问陆初凝婚礼筹备情况,这是他第一个孩子,打小便乖巧体贴,甚得他宠爱。   蔡氏笑意更浓,大致说了下婚礼情况,末了道,“我人生地不熟,多亏了大嫂帮忙,才能这么顺利。”   陆衍就道,“下午过去时,我亲自向大哥大嫂致谢。”   接着,蔡氏主动说起了陆玉簪,“这孩子乖巧的很,请安到的是最早的,针线活好,时不时做些鞋袜送来。就是人有些不爱言语,也是情有可原,才回家没适应过来。老爷多关心关心她,她心慢慢踏实了,渐渐的就会开朗起来。”   纵然她不喜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楚心慈母女,可也不屑于跟一个小姑娘计较,说到底,罪魁祸首是男人。   陆玉簪安守本份,她也就会当一个好嫡母。这庶女若是嫁的好出息了,也能帮衬家里,受益的是她儿子。   “有你这个嫡母,是她的福气。”陆衍感慨了一回,七分真心,比起同僚家里以磋磨妾室庶出为乐,故意养歪庶子庶女的正室,蔡氏堪称贤妻良母。   蔡氏笑了,“老爷可别打趣我了。”   在夫妻俩说体己话的时候,府内各处因为陆衍的回归都骚动起来,陆衍就是这个家的天。   翠色瞧着神不守舍的陆玉簪,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道,“姑娘,老爷回来了,你合该欢喜的。”   方才面对老爷时,姑娘太冷淡了,第一次见到父亲,岂能如此。翠色都替陆玉簪着急,说句不敬的话,关键时刻能给四姑娘做主的只有老爷。夫人宽宏,可到底没有血缘关系,连朝夕相处的情分都没有,不会真心实意地替姑娘打算。   论理,她这个从夫人院子里出来的,没必要操这份心,只人心肉长,陆玉簪待她宽厚亲近,自个儿情不自禁就多了几分真心为她考虑。   陆玉簪目光轻动,转脸望着不满又担心的翠色,笑了笑,“我就是太高兴了,高兴地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翠色噎住了。   “父亲回来,我如何会不欢喜,你看,我不是早早就做好了护膝,只等着过年的时候孝敬给父亲。”   翠色哪能被她这么糊弄过去,高兴的一脸冷淡,当她三岁小孩呢。可她到底是个奴婢,主子宽厚,她却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   陆玉簪继续看着袅袅升起的香烟出神,若是嫡母对她不好,她在府内步履维艰,她可能会考虑讨好陆衍,寻求庇护。只嫡母待她不错,那她何必冒着遭人嫌弃的风险去讨好一个不想讨好的人。   她所求不过是寻一户良善人家,嫁一忠厚老实的丈夫,相夫教子,平安喜乐一生。夫人心善,想来会满足她的愿望。   申时一刻,陆衍携妻儿带着年礼上公主府,大雪已经停了,只剩下一片茫茫天地,白到发光。   陆见深在门下亲自迎接二叔一家,旁边还站了凑热闹的陆夷光和陆见游。   瞧着全身裹在斗篷里,怀里还抱着一个手炉的陆夷光,陆见深无奈,“你去里头等着,我和阿游在这儿就行。”   陆夷光摇头,“我都三年没见二叔了,我想马上看见他。”   陆见深眯了眯眼,内里不信,什么时候她和二叔这般亲近了,却不知她葫芦里埋得什么药。   “二叔他们来了。”陆夷光一指外面。   冰天雪地的大路上出现了几匹马以及几辆马车。   陆见深前迎几步,陆夷光赶紧跟上。   “二叔。”   下了马的陆衍大步前垮,声若洪钟,“思行比三年前更见沉稳有度。”说着大掌眼见着就要落在陆见深左肩上。   说时迟那时快,陆夷光托住陆衍的右臂大喊,“二叔,我大哥左手有伤。”   陆衍一愣,瞅了瞅皱着脸的陆夷光,收回胳膊,去看陆见深的左臂。   陆夷光龇了龇牙,“二叔您越来越威武了,我手臂都要震断了。”幸好没拍在大哥身上,不然指不定崩了伤口。   就是知道二叔喜欢拍晚辈的胳膊,而大哥肯定不能一见面就说二叔我受伤了您老人家别乱拍,再或者直接躲开,所以只能她上了,反正她小又是个女孩家。   瞬息之间,陆见深便明了为何陆夷光跟着出来迎接,这丫头,真是……傻里傻气的,“不过是些许小伤,哪里犯得着这么小心。”   陆夷光娇娇抱怨,“人家这不是心疼你嘛,还不领情。”   陆见深微愣,就见陆夷光已经扭了脸朝陆衍告状,“二叔您看,有我哥这么不识好歹的人吗?”   陆衍乐,“他不识好人心,咱们不理他,来,二叔瞧瞧,咱们阿萝丫头越长越标致,是个大姑娘了。”   陆夷光笑颜如花,“二叔也越来越威风了,有万夫莫敌的威风,鞑靼一见您,肯定不战而败,吓得丢盔弃甲。”   这么直白的马屁,拍得陆衍乐不可支,自己的闺女在他面前束手束脚,没一个像陆夷光这么活泼的,看得陆衍很是稀罕。   说笑着,一家人进了门。   逗了逗小侄女陆衍才想起问大侄子,“怎么受的伤,要不要紧?”   陆见深回道,“不小心剐蹭了下,不是什么大事,养几天就好。”   ……   两房人聚在一块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饭,一直到戌时半陆衍一家才离开。   次日下午,几匹骏马停在公主府前,领头那一匹通体乌黑无一丝杂色的黑马神骏无比,马背上的青年英俊不凡,身形高大健硕,剑眉斜飞入鬓角,嘴角噙着一抹玩世不恭的淡笑。   “二少爷,”门房一惊又喜,激动的推了下旁边的小厮,“还不赶紧禀报大人和公主,二少爷回来了。”   喜出望外的门房迎上来,喜滋滋地接住抛过来的马鞭,“二少爷,您可算是回来了,公主和县主天天盼着您呢。”   “带他们下去小心伺候着,再给黑旋风,”陆见湛顿了下,每次说起这个名字都觉得羞耻,“喂点好料。”   门房一叠声应好。   走到花园的时候,陆见湛便见一道白色身影由远及近,身后缀了一串尾巴。   面对一年未见的兄长,陆夷光头一句,“二哥你怎么变得这么黑了!?”   陆夷光不敢置信地望着黑了两圈呈小麦色的陆见湛,“你都快跟黑旋风一个色了。”   陆见湛懒洋洋地牵起一个弧度,“一年不见,你怎么连颜色都辨不清了。”   采用了一定夸张手法的陆夷光不跟他一般见识,凑近了一点,痛心疾首地指着他的脸,“黑了,还糙了,二哥,你怎么了!”   陆见湛端详端详,张开五指按在她戴着帽子的脑袋上,评价,“嗯,不错,高了,还胖了。”   “瞎说,我才没胖!”陆夷光甩了甩脑袋,甩不开他的手,抬脚就踹。   陆见湛轻松避开,再按了下她的脑袋才放开她,“越大越不像个淑女了。”   获得自由的陆夷光愤愤瞪他一眼,无意间看见陆见深,立时告状,“大哥,二哥一回来就欺负我。”   不疾不徐走来的陆见深在想,阿萝这般没有男女之防,陆见湛也功不可没。   陆夷光跑向靠山,得意洋洋的甩给陆见湛一个眼神。   陆见湛:“出息!”   陆见深笑着道,“怎么不提前派人打个招呼?”   “回自己家,还要摆什么排场。”陆见湛不以为意,动了动鼻尖,“一股子伤药味,你受伤了。”   陆见深眼里的笑意凝了凝,一下子就闻了出来,看来这一年他没少受伤,“不小心刮了下,无碍。”   陆见湛扫一眼他的胳膊,一点小伤这么重的药味,倒没再追问下去,只睨了睨陆夷光,“你的靠山受伤打不过我了,你可怎么办?”   “呵呵,”陆夷光抬了抬下巴,“你打得过爹娘吗?”   陆见湛噗嗤一声乐了,“我说你能不能别这么幼稚,动不动就找爹娘告状。”   陆夷光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我说你能不能别这么幼稚,就会以大欺小倚强凌弱。”不开心的摸了摸头,“我发髻都被你弄乱了。”   “在家里不用臭美。”   “我才不像你,不修边幅,丑出新高度。”陆夷光幸灾乐祸,“你等着吧,阿娘肯定要骂你。”   陆见湛摸了摸自己的脸,陷入了沉默之中,本朝以白为美。   果不其然,面对一年未见的二儿子,南康长公主的震惊与陆夷光如出一辙,“你怎么黑成这样了!”   陆见湛:“……”说好的嘘寒问暖呢?   陆家大小四个男人保持沉默。三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看热闹,而陆见湛满脸无可奈何。   一大一小母女俩隔空对着陆见湛的脸指指戳戳。   “七白美颜粉敷脸不错。”   “拿珍珠粉调了鸡蛋清和蜂蜜涂脸很管用。”   “用醋洗脸。”   “……” 第49章   大周以白为美, 然而在军队, 以强者为尊,崇尚力量, 细皮嫩肉的小白脸只会被歧视。   陆见湛如果摆出尚书公主子的派头, 自然就无人敢轻慢。但是他离开繁华熟悉的京城不远千里来到福建水师, 就是为了一展抱负。   少年人总有些意气,想不靠家里闯出一番功业来,是以陆见湛隐瞒了贵公子的身份,一开始着实吃了一些苦头。   水来土屯兵来将挡, 见招拆招的过程中, 陆见湛凭自己的本事在军队里面慢慢站稳了跟脚,也迅速成长起来。   海边日头毒, 他的脸就这么的在风吹雨打日夜操练中, 晒黑晒糙。   陆见湛自己是一点都不在意, 反而觉得更像个男人。   千算万算, 就是没算到他娘跟他妹对他这张男子气概十足的脸, 如此的深恶痛绝, 简直视若仇寇, 恨不得给它刷上一层白粉才罢休。   陆见湛咽了咽喉咙, 垂死挣扎,“过一阵就白回来了。”   “过一阵是过多久?一个月, 一年?还是猴年马月, 这没几天就过年了, 年后四处拜节, 你这张脸可怎么见人哟。”南康长公主的语气十分忧伤,仿佛儿子不是黑了糙了,而是毁容了。   陆夷光补刀,“四处拜年的时候,你一黑炭头戳在我们中间,多煞风景,你好意思嘛。”她长长的哦了一声,恍然大悟,一脸的你好有心机,“二哥就是故意想抢风头,你看咱们一家人走出去肯定头一个都注意到他。”   陆见湛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又抽。   小瞧什么都别小瞧女人对美的执着。   在父亲和兄弟假同情真喜闻乐见的目光下,陆见湛踏上了美肤之路,连洗澡水里头都丧心病狂地加了七白美颜粉。   陆夷光还善解人意地送来珍珠粉、鸡蛋以及蜂蜜,“大哥也在啊。”   陆见深看着那些东西微微一笑,“来找他说说话。”   刚沐浴好的陆见湛见到几个丫鬟手里的东西之后,嘴角又有不受控制的征兆。   专程跟着陆夷光一块过来看乐子的陆见游幸灾乐祸的笑了。   扫一圈,陆见湛皮笑肉不笑,“故意来看笑话不是。”多齐啊,要是此刻爹娘都来了,他一点都不惊奇。   陆见深笑容依旧春风一般。   陆见游收敛了下,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别太明显。   拿着尚方宝剑的陆夷光有恃无恐,“二哥说的什么话,我是奉阿娘之名来监督你的,这可都是阿娘一番舐犊之情。”   陆夷光拿起珍珠粉盒晃了晃,“这可是东海珍珠,特别养肤,阿娘隔三差五就要用,你看阿娘是不是越来越年轻,比你走那会儿还年轻,它功不可没。”   “这么好的东西,你自个留着用吧。”陆见湛十分爱护幼妹。   陆夷光臭美地摸了摸自己滑溜溜的脸,“天生丽质用不着。”见他磨磨蹭蹭,陆夷光撇撇嘴,“二哥你别拖延时间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难不成你要阿娘亲自动手。”   他娘真干得出来,陆见湛认了命,没好气的瞪一眼优哉游哉誓要围观到底的一兄一弟,破罐子破摔的躺平了,“来吧。”语气宛如慷慨就义。   陆夷光笑不自禁,示意半夏赶紧调配,又意味深长地说道,“最近这一段时间,大堂姐天天在家拿这个敷脸,是新娘教程里的重要环节。”二十八是陆初凝出阁的好日子。   陆见游嘎嘎嘎嘎地笑了起来,猝不及防之下被橘子砸了脸。   陆见湛掂着手里黄灿灿的橘子,大有你再笑一声试试,收拾不了妹妹还收拾不了弟弟了。   对于陆见湛的欺软怕硬,陆见游投以忿忿目光,一个两个都只会欺负他,早晚有一天,他要离家出走,离开这个冰冷冷毫无人情味的家。   当陆夷光端起调配好的白色糊糊走向陆见湛时,陆见湛已经坦然接受了自己接下来的命运,满不在乎地由着她拿着刷子在自己脸上划来划去。   瞧着玩得不亦乐乎的陆夷光,陆见湛悠悠道,“真是辛苦阿萝了。”   把脸当成纸画的陆夷光眼睛弯成了月牙,“不辛苦不辛苦,乐意之至。”声音无比雀跃。   陆见湛眯了眯眼,“大堂妹婚礼那天,二哥一定擦亮眼睛替你捉一个小美男报答你。”对于自家妹妹的‘好色’他知之甚详。   “胡说什么。”陆见深不满的瞥了陆见湛一眼。   只露出一双眼珠子的陆见湛不以为意地耸了下肩膀。   “好啊,我看上哪个了,二哥就找机会把他打晕了装在麻袋里抢回来。”陆夷光兴致勃勃。   陆见湛哈了一声,发现一年不见,妹妹又长进了,脸皮厚度更进一步,之前拿杜若打趣她,她还会脸红连着。   “就这么办。”陆见深老怀甚慰的点了点头,就该这样,哪里值得为那个不识货的小白脸伤心。   陆见深没了脾气,真是越说越不像话了。   “那我呢,我呢?”陆见游搓了搓手掌嘿嘿笑,一派心驰神往,“二哥是不是也帮我抢个小媳妇回来?”   一个橘子又砸了过去,这回陆见游身手矫健地躲过了。   “你太丑,不行。”陆见湛冷酷无情地说道,“人姑娘死活不会同意,麻烦。”   陆夷光咯咯咯笑起来,笑得东倒西歪,乐不可支。   被人身攻击的陆见游伤心欲绝,扯了扯面皮,“我哪丑了,你才丑!黑炭头。”   “臭小子。”陆见湛呵了一声,“洗了脸,看我怎么收拾你!”   陆见游做了个鬼脸,扭身就跑,先溜为上。   ……   二十八,宜嫁娶,陆初凝出阁。   作为本家,公主府一行人早早就去了柳叶胡同那边。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婚房内,喜娘悠长富有韵律的调子响在众人耳边。   头戴凤冠,身披红色嫁衣的陆初凝美艳不可方物,穿上嫁衣的时刻,是女子一生中最美的时刻。   留在屋子里的姑娘们,看着正红嫁衣的目光里,欢喜之余又有淡淡的羡慕和情愁,不知自己何时床上嫁衣,红绸的另一头又是谁?   鞭炮礼乐声中,新郎官郑明习到了,过五关斩六将,终于抵达闺房,接到了新娘。   新郎官牵着红绸,红绸另一端握在陆初凝手里,而陆初凝在陆见深背上,京里的习俗,女儿家离开闺房之后,脚不能占地,需由娘家兄弟背出去。二房兄弟年幼,这差事便落在陆见深身上。   陆夷光左看看新郎官,右看看陆见深,点了点头,觉得她哥抢了新郎官的风头,忍不住开始畅想,待她大哥穿上喜服,该是何等美色,一想,顿觉心潮澎湃。   “阿萝妹妹。”陆玉簪唤了一声出了神的陆夷光。   回过神的陆夷光摸了摸后脑勺,打了个哈哈,拉上陆玉簪,“咱们快走,要不没位置。”   离开闺房之后,新郎官和新娘子还要拜别父母,之后才能上花轿离开。   正堂上端坐着陆衍和蔡氏,夫妻二人一身喜庆。陆衍笑意融融,蔡氏笑容之中又夹杂了丝丝不舍和难受,女儿出嫁后就是别人家的人了,日后回来不是回家而是做客,蔡氏这心啊,就跟硬生生被人割了一半似的难受。   堂上除了父母外,还坐着陆徵和南康长公主,以及特意从太湖老家赶来的族人代表,此外还有几名贵客。   已经占了一个好位置的陆见游招了招手,陆夷光拉着陆玉簪钻了进去。   “没想到萧都督也会来。”陆见游声音兴奋异常,眼神灼热犹如信徒见到了神明。   循着他的视线,陆夷光看见了坐在左边太师椅上高大威武的男人,面容坚毅沉稳,只静静地坐在那里,便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令人望而怯步。   可不正是北军都督萧琢,陆见游的心头朱砂痣。能令陆见游这般崇拜,这位萧都督自然不是等闲人。   这人就像是凭空冒出来一般,父母是谁来自何处皆是谜。外人只知他十五六岁便出现在皇帝身边,助皇帝削藩平叛,收拢皇权,又荡除西北外患,拯救边关百姓与水火之中,战功彪炳。因他常年驻扎在边陲,令鞑靼不敢进犯,在军中民间有战神之称。   陆夷光小声道,“二叔也隶属北军,萧都督正巧在京,来喝一杯喜酒不是很正常。”何况还有她爹娘的面子在呢。   陆见游兴奋的小脸放光,“待会儿我要去敬酒。”   陆夷光好笑,见旁边的陆玉簪一头雾水,遂解释,“萧都督战功赫赫是战神,我三哥崇拜他崇拜的不行。”哪个小少年没有英雄梦,就是他二哥也对他心生向往,只是没陆见游这么狂热罢了。   陆玉簪恍然,原来如此,听着就很了不起的样子,忽的,陆玉簪笑意僵在眼里,她恭敬又紧张地扯了扯嘴角。   堂上的萧琢收回目光,咋看有些像,细看又不像了,应该是陆家亲眷吧。 第50章   黄昏里, 陆初凝进入花桥, 一身喜袍的郑明习跨上高头大马,带着自己的新娘返回承恩公府。   天空中飘下柳絮一般的小雪, 彷佛是在送行。   待宾客离开时, 小雪已经变成了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   回到镇北侯府, 萧琢温声对萧玉锵道,“回去歇着吧。”   萧玉锵作揖,“义父记得喝一碗醒酒汤再睡,您今儿酒喝的不少。”义父并非贪杯之人, 以他身份若是不想喝, 也无人敢劝酒,只今儿义父不知怎么的, 格外好说话, 饮了不少酒。   莫不是目睹老下属嫁女, 心生感慨, 说来义父比那陆衍还长了好几岁, 那陆衍儿女成群, 义父却孑然一身无妻无子。   一句西北不平何以成家, 义父坚守至今。只现如今西北说不上高枕无忧, 可鞑靼四分五裂元气大伤,三十年内难成气候, 较之三十年前不知好了多少, 西北可说得上太平, 义父却还是无心娶妻, 身边连个嘘寒问暖的人都没有。   令萧玉锵委实担心,私下谣传,义父伤了根本所以……不近女色。   萧玉锵低了低头,惟恐眼神泄露,义父非得让他绕着侯府跑一百圈不可。   毫不知道自己被义子怀疑了的萧琢颔首,阔步离开。   萧琢来到书房,脱下玄色斗篷递给守在门前的亲卫,推门而入时吩咐,“勿扰。”   一名仆妇端来醒酒驱寒汤时,亲卫冲她摆了摆手,示意都督不见人。   那仆妇自然不敢打搅,“那等都督出来时,军爷问上一声要不要用,这汤会一直煨在炉子上。”   亲卫点了点头。   书房内,萧琢端坐在乌木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一枚核桃般大小泛着陈旧的骰子,来回颠倒间,骰子发出高高低低的脆响。   按着六那一面的手指微微一使巧劲,那一面便滑开,一颗,两颗,三颗……九颗干瘪了的红豆落在掌心。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直到他无意间看到这首诗,才知道这颗骰子内有乾坤,可他知道的太晚了。   他总是这样迟钝愚笨,所以活该留不住她。   萧琢颓然往后一靠,坚毅深刻的面容染上缕缕悲寂,收拢五指将骨骰和红豆慢慢握紧,细细密密的疼痛从指间传来。   若是当年他没有出征,顺利的话,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   倘若他们有个女儿,该是如那个小姑娘一般,随了她的模样,清丽脱俗。他们相识的时候,她也差不多这般大,略微再小一些。   ……   穿着灰色道袍的小道姑费力拉起鱼篓,篓里装着大半篓子自投罗网的的鱼虾,岸上的野猫闻到了鱼腥味,奶声奶气地喵呜个不停。   这是一窝失去了母猫的野猫,小道姑无意间在林子里发现时,它们已经奄奄一息。   母亲不喜欢猫,所以她不敢带回观内,便时不时的喂养下,观内没有荤腥,幸好无师自通学会了网鱼,勉强能将它们养活,这几日收获格外好,小奶猫都有了挑食的底气。   丰盛的收获让小道姑喜动于色,尚且带着几分稚气的清艳面容顿时生动起来。   这小道姑整日里板着一张脸,笑起来还怪好看的,树上的少年促狭心起,从树冠上轻飘飘飞了下来,却是腿勾在树干上,脑袋朝下。   乍然出现的脑袋吓得小道姑一把将鱼篓扔了过去。   少年腰一扭,灵巧避开鱼虾暗器,翻身坐在了树干上,先发制人,“你就是这么对待你恩人的,”指了指地上的鱼虾,“这些都是我装进去的,你以为一个破篓子能抓到这么多鱼。”   惊魂未定的小道姑抿了抿唇,其实她也有些怀疑,还在想是不是观里的女冠暗中帮忙,却没想到是这个陌生少年,“谢谢。”   坐在树枝上的少年见她似乎没有追究自己吓人这码事的意思,灿烂一笑,“不客气,反正我自己也要吃,多抓几条顺把手的事。”   两年前,师父一拍脑袋想起欠了皇家一个人情,再一拍脑袋他和师兄被赶下山还人情——保护亲政不久的小皇帝。   小皇帝事儿多,把他忙成了陀螺,他好不容易得了两个月的假期,来到这凤凰山放松,以前他也住在凤凰山,不过那座山在西北。   偶然发现这小道姑愁眉不展,小奶猫饿的喵喵叫,便暗中做起了好人。   他好几天没和人说话了,正想絮叨絮叨,却见那小道姑捡起鱼放回篓子里神色淡淡的对他点了点头,带着五只小奶猫走了,走了。   树上的少年:“……”我还没下来呢!   第二天,少年拿芭蕉叶包了一堆煮熟的鸟蛋,“就算是猫,整天吃鱼也会吃腻,鸟蛋营养比鱼好。”随手抛下几个剥好的鸟蛋。   从来没有吃过鸟蛋的小奶猫吃得喵喵直叫。   “你要不要吃,这窝鸟蛋我烤的特别好。”少年热情推荐。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小道姑轻轻道,“谢谢,我不吃荤腥。”   “原来你是全真一派,”少年顿生怜悯,老气横秋道,“你们全真派在这点上真没人家正一派豁达,心中有道,吃几口肉又有什么关系。尤其是你这样正在长身体的小姑娘,不吃肉怎么长身体,怪不得你这么瘦。”   小道姑保持沉默,突然手里被塞了一个温热的鸟蛋。   “反正这里只有我和你,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小道姑开始剥鸟蛋。   少年眉开眼笑,觉得这小道姑真上道,却见她把剥好的鸟蛋喂了猫。   少年不气馁,从山下买来各种香味扑鼻的肉,鸡鸭鱼肉猪牛羊鹿……小奶猫们幸福地胖了三圈,少年自己都胖了一圈,可小道姑就是一口都不吃,无论一群猫一少年吃得多么津津有味,小道姑岿然不动,连口水都不咽一下。   一来二去,少年和小道姑熟悉起来。   “你几岁进的道观?”   “七岁。”   “这么小,你怎么这么小就进了道观?”   “我娘在道观。”   少年不知想到了什么,没再追问下去,转而问,“你在道观多少年了?”   “六年。”   “那你才十三岁,我比你大四岁。”   ……   “小道姑,你还这么小,一辈子待在道观里不觉得遗憾吗?”   “不遗憾。”   几日后少年带来了一堆小姑娘穿的花裙子,胭脂水粉,珠钗环佩,各种小玩意儿以及话本子,“山下像你这样的小姑娘每天会打扮的漂漂亮亮和同龄人玩闹说笑,开开心心地谈论衣裳首饰好吃的好玩的。”   “障眼之物罢了。”   “……”少年觉得她不是十三岁而是三十岁。   两月之期至。   少年唉声叹气,“我又要去当牛做马了,师父害我。我以后没法天天给你送猫粮了,这包肉干鱼干你拿着,能撑一阵子,它们也大了,自己能找点吃的,总饿不死。还有这块木牌你拿着,遇上麻烦事了,你就下山去梧桐巷十九号,报我名字。嘿,咱们认识这么久,居然还没通过姓名,我叫萧琢,风萧萧的萧,玉不琢的琢,诶,小道姑,你道名是什么?”   “你怎么不说话,难不成你的道名很难听,放心,我不会嘲笑你的,”   “我没有道名。”   少年不信,“怎么可能没有道名,你们全真派入门不是都会赐道名。”   小道姑低了低头,“我还没出家。”   “没出家,”少年猛然瞪大了眼,“没出家你穿什么道袍,我喊你小道姑,你还应了。”   约莫是自知理亏,小道姑垂首不语。   “还没出家是好事,我跟你说做道姑一辈子困在道观里吃斋念经无趣极了,人生短短几十年,可不得好好享受,踏遍五湖四海,吃遍山珍海味,才不算是白活了。”   说得少年嘴巴都干了,也没换来一点反应,少年失望不已,“那你叫什么名儿?”   低眉垂眼彷佛在默念经文的小道姑抬起眼,“陆清猗,陆离的陆,河水清且涟猗的猗。”   她的眼睛酷似桃花,被树叶间落进来的阳光一照,如天池雪水般清澄的眼眸流光溢彩。   陆离形容色彩繁杂,清清河水泛着涟猗,萧琢想果真人如其名。   秋去春来,再一次相见是半年后。   她娘病逝,小道姑感情内敛,不爱笑更不会哭,那一天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一个真正的十五岁的小姑娘。   “我没有家了。”声音里的荒凉茫然令少年心头发刺。   后来少年才知道,没了母亲,其实她还有父亲和同胞兄弟,只是她六岁随母离家,七岁随母居住在紫阳观,千里之外的那个家对她而言只剩下陌生。   当时一无所知的少年一颗心又酸又涩,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安慰,灵光一闪,他突然拉着泪流满面的小道姑跪倒在地,“以后我家就是你家,咱们歃血为盟结成异性兄妹,以后我师父就是你师父,我师兄就是你师兄,我就是你哥哥了。你也别出家了,跟我下山,我养你,你别担心,我有很多银子,我师父和师兄都是很好的人,他们肯定会喜欢你。”   小道姑愣愣的看着他,连眼泪都忘了流。   少年拔出匕首打算放血。   小道姑猛地抽回手。   “不会很疼的,我就轻轻划一下,划一下,”见她手脚并用站起来,少年改口,“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不放血也不要紧,八拜九叩就成。”   小道姑站了起来,声音里还残留着之前的哭腔,“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在观里长大,除了紫阳观我哪也不去。”   “你别这么死脑筋啊。”少年心急如焚,苦口婆心地劝,可所有话语都成了耳旁风,气得他差点想把人打晕了扛下山算了。   如果当时他把人扛下山会怎样,可能现在已经是另外一番模样。   靠坐在太师椅上的萧琢豁然睁开眼,放下手中骨骰与红豆,反手抽出背后刀架上的宝刀。   守在门口的只听得一声宝刀出鞘脆响,下意识握紧腰间佩刀,正准备拔刀,就见书房大门从内打开,一道黑影踏地跃起,兔起鹘落间,人已经出现在雪地中央,刹那间刀光欲裂,只闻刀风,不见刀刃。   一众亲卫目不转睛地盯着空气中玄妙的招式路线,乍看平淡无奇,实则千变万化,妙若天成。   一个人却令他们产生千军万马之威势,众人不约而同想起二十四年前,都督一骑单刀斩下吴王首级,一战功成名扬天下。   有此刀法,莫怪乎一骑单刀万人敌!   萧琢也想起了二十四年前,他费尽唇舌劝她随他下山,未果。   同时,琅琊吴王起兵造反,他随驾出征。临行前他去找她,她送他一枚骨骰,祝他凯旋。   再相见,她成了真真正正的小道姑,全真派无须剃发,她却削了满头青丝。   他愕然。   她说三千烦恼丝,断了,清净。   这世间少了一个陆清猗,多了一个名为清净的坤道。   凛凛刀光自上而下劈开一树红梅,萧琢紧握刀柄的手背暴起青筋,如果……他错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如果,错过成了过错,再也无法弥补。 第51章   二十八那场雪, 断断续续下到了除夜中午, 太阳才从云后飘了出来,暖融融的阳光照得人心也暖起来。   二房一大家子来到公主府过年, 两房有十年没在一块守岁了, 小二十口人聚在一块, 大半还是孩子,格外热闹。   年长的聚在一块说话,年幼的在陆夷光和陆见游的带领下在外面放爆竹烟花。   蔡氏和南康长公主说着陆初凝回门的事,今天还是陆初凝归宁的日子, 因为是除夕, 所以两口子只用了午饭便回了。   南康长公主笑着道,“郑家门风清正, 男子最是疼媳妇不过。”   想起女儿含羞带怯的脸庞以及风度翩翩的女婿, 蔡氏再是认同不过, 真心实意道, “多亏大嫂, 凝儿才能得了这段好姻缘。”   “姻缘天注定, 是小两口自己有缘分。”南康长公主笑。   旁边, 红光满面的陆衍笑呵呵看着陆见深陆见湛兄弟, “你们俩可得加把劲,妹妹都出阁了, 你们两个做哥哥的哪好落后太多。”   陆见湛摊手做无奈状, “我也娶媳妇啊, 可谁知道您侄媳妇躲哪了, 这缘分它就是不来,我也着急的很,要不二叔帮我催催看。”   陆衍大笑。   “明儿起开始做客,你擦亮眼睛,千万别让你的缘分从眼皮子底下溜走。”陆见深打趣。   陆见湛哥俩好的揽住他的肩头,“大哥别笑二哥,彼此彼此。”   “你俩都抓紧点,明年没指望了,争取后年除夕能让我和你们母亲抱上孙子孙女。”陆徵说出新年愿望。   恰在此时,外面爆发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伴随着大叫大笑声,久久不绝。   屋内众人也跟着笑起来。   相较于陆父的热闹喜庆,镇北侯府显得格外冷冷清清。   摆满了珍馐美食的圆桌上拢共只有三个人,萧琢萧玉锵父子以及温御医,温御医便是萧琢师兄。师兄弟二人一文一武,时下文人讲究不为良相便为良医,温御医不喜官场诡谲,便扔了那纵横捭阖之术,钻研歧黄之道。   原本说好下山十年还人情,不曾想十年后,师父驾鹤西去,师弟肩上担着生灵重担身不由己,他一个人回凤凰山也是无趣,干脆留了下来。皇宫里有最好最齐全的药材,各种奇难杂症的病患,一句话下去就有人送过来,代价是替皇帝一家看病,这买卖可做。   两位长辈皆是话不密的,同样不爱说话的萧玉锵逼着自己活跃气氛,“伯父尝尝这桃花酒,还是我五年前埋在树下的。”当时他也才十二岁,玩心重,现在是干不出这么无聊的事了。   温御医浅酌一口,赏脸地笑了笑,“入口绵软,回味清甜,不错。” 师兄师弟同病相怜,都是老光棍,温御医也拿萧玉锵当半个儿子看。   “伯父喜欢,那就带几坛子回去。”   温御医欣然收下侄子的孝敬,“铁蛋儿就是孝顺。”   萧玉锵的脸抽筋似的扭了扭,他小名铁蛋儿,他父为义父亲兵,战死沙场,家里只剩下一个五岁的他。义父便收养了他,他本就姓萧,为了好养活只有铁蛋这么一个难登大雅之堂的乳名。是义父赐名玉锵,取自戛玉锵金,希望他如父亲一般气节凛然,英勇无畏。   小时候年幼无知,一口一个应的欢,略长,感受到了满满恶意,坚决不应,其余长辈逐渐不再用此笑话他,唯独伯父十年如一日的乐此不疲,差可告慰的是在人前会给他留面子。   义父说,伯父就剩下这么点微薄的爱好了,就当可怜鳏寡老人,所以萧玉锵咬着牙不去反驳,却没法控制自己的表情。   见越来越像冰山师弟的侄儿露出牙疼一般的微笑,温御医高兴地喝完手里这杯酒,年轻人就得有个年轻人的样子。   像萧琢这厮,十七八岁的时候,猫憎狗嫌人厌鬼弃,活泼的想让人亲手掐死他。可自己却是由衷怀念那个生机勃勃的师弟,只因像个人样,而不是现在这幅无欲无求的死人样,他是百姓的护身符,是鞑靼的催命符,却唯独不是他自己。   萧玉锵忍着糟心为温御医续了酒,好好一英武不凡的英雄少年摊上这么一个乡土味浓郁的小名着实磕碜人了。   “再过两个时辰,你就十八了,可有喜欢的姑娘?”温御医慢悠悠的晃了晃酒杯询问侄子。   萧玉锵黝黑的脸上浮现一抹红晕,“大丈夫功业未立何以成家。”   “你学什么不好,学你义父这臭毛病,他身上也就一身功夫和行军布阵的本事能入眼,旁的都是糟粕,千万别学。”温御医的嘲讽毫不掩饰地摆满了一张脸,“尤其是这男女之事上。”   萧琢慢慢地啜了一口酒,置若罔闻。心想当初不该找他喝酒,更不该酒后吐真言。   萧玉锵狐疑的视线在义父和伯父脸上绕了一个来回,就听见伯父郑重其事地教导,“姑娘家含蓄,所以你必须多读些书,别人姑娘说什么你都听不懂,多读书吃不了亏。”   呵呵,多读几本书就不会连‘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这么简单的诗句都不知道,没文化真可怕!   让你当年读书的时候睡大觉,遭报应了吧。   萧玉锵郑重点头,总觉得伯父的话含沙射影。   温御医语重心长,“遇见喜欢的姑娘,赶紧下手,晚了也许就失去主动权咯。”   自斟自饮的萧琢神色微变,看向温御医。   温御医略一点头,师弟是百年难遇的帅才战功卓著名满天下,偏偏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无牵挂,这样的人上位者用着心不踏实。自己留在宫中不走,也是充当了人质的作用,安皇帝的心。   眼下萧玉锵年纪大了,怕是皇帝会想办法把他留在京城,令他在京城娶妻生子,多一筹砝码。   别看这皇帝整天修仙求道不问政事,一幅超然物外的神仙样,权欲重着呢,不重也不能将朝政把持的那么牢固。   未听出言下之意的萧玉锵脸色更红。   温御医笑了,真是个纯情的傻小子。   萧琢弯了下嘴角,目光温和地看着萧玉锵,“你伯父说得对,这种事莫要学我,看中了便出手,切莫犹豫。家里太冷清了,你娶了媳妇,生两三个孩子,家里也就热闹了。”   萧玉锵目视萧琢小声道,“义父春秋鼎盛,何不迎娶一位义母,添几个弟妹。”   女子这年纪想生孩子不易,男子却不难,军中那些五十往上的将领都还能生娃娃,他还听说有个七十六岁的乡绅得了个大胖小子,喜得大摆三天流水宴。   义父才四十出头,武功高强身康体健,伯父还是神医,想要子嗣并不难。   虽然有人在他耳边说过,义父有了亲子,他的地位会一落千丈,可他还是忠心希望义父能留下自己血脉。   “呵呵,还是别让他去祸害人家好姑娘了。”温御医不客气地说道,娶回来只为生儿育女延续血脉,人家姑娘上辈子又没灭他满门,这么缺德的事可不能干。   萧琢淡笑,“你便如我亲子一般,为父还是等着抱孙辈吧。”   萧玉锵心里咯噔一响,难不成义父真有难言之隐,不然伯父何以这般说。   “我有你,了无遗憾,倒是你伯父形单影只,你劝劝他,别让他一心扑在药理上,腾点时间解决下人生大事。”萧琢微笑道。   温御医气得胡子一翘,有义子了不起啊,温御医顿了下,阴阳怪气的哼了声,这老小子的确比自己强了那么一点点。   爆竹声声中,辞旧迎新,天未亮,陆夷光一家以及陆衍蔡氏夫妻便穿戴好礼服准备进宫朝贺。   大年初一,皇亲国戚、三品及以上在京文武百官与诰命夫人需进宫向帝后贺新。   因着昨儿在公主府守岁,二房一家也歇在公主府,故而两家是一块出门的。   陆夷光眼睛睁开了又合上,合上了又睁开,脚步都在飘。   陆见湛瞧她站着都能睡着的模样,“报个病吧。”那一套礼仪下来,一个时辰打不住,天寒地冻,哪回不晕倒几个。   “又不是小时候,能逃就逃。”陆夷光掩嘴打了一个哈欠,用力搓了一把脸,使劲眨了眨眼,“在马车上眯一会儿,我就好了。再说了我还有这个。”陆夷光摸出一个小荷包,冲着陆见深甜甜一笑,大哥给的超级薄荷糖,含一颗在嘴里,保证清醒。   “什么东西?”陆见湛纳闷。   陆夷光解开荷包给他看。   陆见湛拈了一颗塞嘴里,吸一口气,透心凉,不满地看着陆见深,“厚此薄彼啊。”   陆见深笑,“你闻鸡起舞,还用得着这些小东西。”家里也就两个小的撑不住,所以只给弟妹备了一份。   陆见湛斜眼,“重在心意!”   说笑间,各人精神不少。   车轮辚辚,马蹄哒哒,一行人到达皇宫,入内之后,男女分开。   男人去奉天殿,女人去延福殿。   延福殿上,两宫太后分坐左右,时下以左为尊,慈寿太后居左,傅太后居右,这是傅太后一块心病,她向来觉得自己是皇帝生母较慈寿太后尊贵,偏偏皇帝更尊郑氏,下面的人有样学样,气得傅太后肝疼。   方皇后凤座低了一个台阶,却摆在正中央,她才是真真正正的国母。   方皇后雍容华贵母仪天下的坐在凤座上,眼望着三拜九叩的命妇,脑中浮现的却是方才傅太后耀武扬威刻薄慈寿太后的情形。   慈寿太后是先帝原配发妻,她的儿子一出生便是太子,何等尊贵,奈何天有不测风云,先太子薨,锦绣江山落在丈夫和其他女人生的儿子手里。   傅太后再粗鄙不堪,就凭生了皇帝,所以她有底气胡作为非,便是慈寿太后也不好与她计较。   若她儿不能顺利继位,如果命好走在儿子前头,倒省了活受罪,可若是命不好,慈寿太后就是她的前车之鉴。   方皇后的视线不着痕地划过跪在前头有皇子的嫔妃身上,眼底泛出凉意。   一整套繁文缛节做下来,陆夷光觉得半条命都没了,原以为可以休息了,前头传来皇帝口谕,传前往钦安殿祭拜三清尊者。   大年初一祭拜三清,这很皇帝。   这一回皇帝没叫上文武百官,打发他们出宫了,抠门的连膳都不留。只传了一部分皇亲,陆夷光一家不幸入选。   陆夷光笑得很是欣喜,被皇帝选中那是脸面,不高兴那是大不敬。   到了钦安殿,发现皇帝还未到,陆夷光含了一颗薄荷糖提神,又喂了南康长公主一颗,然后挪到昭仁公主那给了她一颗。   “什么东西?”昭仁公主一边问一边往嘴里塞,“这薄荷味够霸道的。”   “还加了一点药材,什么药我倒是忘了。”   旁边的几个公主闻着味向陆夷光要,陆夷光自然不会小气。   不一会儿这一群都吐气如薄荷了。   说说笑笑中,男宾们到了,不过皇帝还是没来。   陆夷光冲着对面的父兄招了招手,无意间瞄到边上一身正红色蟒袍的靖宁郡王,美人就像黑暗中的夜明珠,想忽视都不行。   艳丽的红色衬得他眉眼柔和了几分,越发显出肤若白雪,唇红齿白来。   陆见深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加重了目光里的份量。   欣赏美人的陆夷光若有所觉地扭头一看,讪讪一笑,无辜地转开视线。   其实并非只有陆夷光在欣赏美人,爱美之心有皆有之,年轻儿郎管不住视线打量对面的闺秀。闺秀们也在欣赏男色,有的光明正大,有的含羞带怯,陆见深和靖宁郡王被重点关照。   陆见湛卷了下嘴里的薄荷糖,把靖宁郡王打晕了装麻袋,难度有点大啊,他的妹妹眼光果然不俗。   紫藤鞭开路声远远传来,圣驾将近,众人连忙站回原位,脊背挺直如松柏。   一身道袍的皇帝出现在众人眼前,合着他专程去换了一套衣裳。   钦安殿内设斋醮,高功就位,众人鱼贯而入,静气凝神。   低眉垂眼的陆夷光放飞思绪熬时间,正当她想着那双东珠绣鞋配哪件衣服好时,乍然听到一声惊呼。   抬头只见三名举着法剑的道士正与侍卫缠斗,最靠前的嫔妃公主花容失色,惊叫后退。   皇帝被侍卫拱卫在中央,他手里扶着一个人,那人捂着手臂,指缝里嘀嗒嘀嗒滴着血。   陆夷光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定睛一看,受伤那人可不正是靖宁郡王。   “留活口。”皇帝声若冷雨,气势肃杀,低头发现靖宁郡王指间渗出的血泛出浅浅黑色,瞳孔一缩,厉喝,“传温玉进宫。” 第52章   刺客被侍卫团团围住, 已是瓮中之鳖, 被伏只是时间的问题。惊叫连连,四散而逃的众人也发现自己小题大做, 不无尴尬的镇定下来。   陆夷光揉着被撞疼的肩膀, 拨开人群上前找南康长公主, 南康长公主位尊,站位靠前。   南康长公主正在安慰惊魂未定的傅太后,傅太后离皇帝近,收到的惊吓也大, 眼见着那突然暴起的道士的手中剑即将刺中儿子, 傅太后连呼吸都停住了,直到靖宁郡王用自己的胳膊替皇帝挡了这一剑, 出了一身冷汗的傅太后才重新开始呼吸。   惊魂未定的傅太后瘫软宫女怀里, 胸腔剧烈起伏, 一幅喘不上气的模样。   顺阳长公主不无担心, “都散开点, 别挡着空气, 母后喘不过气了。”   孝子贤孙忙忙往后退了几步。   从人群里钻出来的陆夷光正要奔向南康长公主, 忽见一嬷嬷急匆匆从柱子后钻出来奔向傅太后, 手里握着簪子。   趁其不备,陆夷光一脚踹过去, “有刺客!”   话音刚落, 陆夷光脖子上多了一把匕首,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这道士侥幸翻出包围圈, 就是这么寸的落在了陆夷光身边,立即挟持了她靠在大柱而立,防止背后冷箭。   陆夷光整个人都不好了,难不成是自己喊得太大声吸引了注意力,还是怪她坏了他们的事,他们不是要刺杀皇帝吗,她救的是太后啊啊啊啊!   刺客不应该当死士厮杀到最后一刻,劫持人质是什么鬼!?当刺客居然还贪生怕死!   悲愤的咆哮了一通,小脸煞白的陆夷光站稳了,没让自己丢了陆家的脸,这大庭广众之下她要是吓得涕泗横流手脚发软,丢的可是爹娘的脸,只脸上血色不受控制的退了个干干净净,心口噗通噗通地狂跳,随时随地要顺着喉管蹦出来一般。   因为这一出人意料的变故,气氛凝滞了一瞬。   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那被陆夷光踹倒的嬷嬷被人抓了起来,傅太后看着掉在边上的金钗,脸乍白乍青。   离得陆夷光近的女眷惊恐不安的四散逃离。   南康长公主目眦尽裂,“阿萝莫怕,娘在这。”   脸色苍白的陆夷光勉力扯了扯嘴角,不断默念,我不怕不怕,害怕于事无补,爹娘大哥他们都说过,落入险境最重要的就是保持冷静,冷静下来才能寻找机会。   鼻尖浮动着浓郁的血腥味,陆夷光垂了垂眼,发现握着匕首的那只手在滴血,这个道士受了伤,听呼吸伤势还不轻。   “你想做什么?” 南康长公主目光沉沉地盯着那道士。   陆徵陆见深和陆见游也赶了过来,或阴沉或担忧。   陆见深手握成拳,放缓了声音安抚陆夷光,“阿萝,你别紧张,别乱动。”架在脖子上那匕首泛着幽光,若是不小蹭破点皮,后果不堪设想,眼角余光扫了下走向弓箭手的陆见湛。   一动不敢动的陆夷光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不怕。”爹娘还有哥哥们一定会想办法救她的,冷静,保持冷静。   “玄明,朕待你不薄。”皇帝推开挡在自己的身前的侍卫,大步向前跨了几步。   “皇帝。”傅太后心急如焚地喊了一声,阻止他继续靠近。   皇帝不为所动,停在南康长公主身旁,眼底深处暗影重重,“只要你说出幕后指使者,朕既往不咎,朕乃天子,一言九鼎。”   那名唤玄明的道士紧了紧手里的匕首,狠狠一咬舌尖,抵挡住一阵阵的晕眩,故作强势地冷笑一声,“陛下明面上放了贫道,背地里岂能容贫道。”   “朕说到做到。”皇帝面沉似水,看了看被匕首抵着脖子的陆夷光,“只要你弃暗投明,朕绝不追究你的罪行,你若不信,朕可对天发誓。”   玄明却是不信,他在皇帝身边三年,对他还是有些了解的,风头过去了,自己肯定生不如死,他想活,可更想家人活,“贫道今日就没想过活着走出这里。”   “那,那你抓我干嘛?”格外悲愤的陆夷光忍不住问了出口,话一出口,心脏缩了缩,不会刺激他吧。   玄明默了默,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然蝼蚁尚且贪生,贪生怕死的念头一起,他突出重围,本能的劫持了近在眼前的人质,他不认得这小姑娘,但是认得南康长公主,显见这小姑娘是公主女,若是位公主,些许还能当保命符一用,可眼下看来,天要亡他。   恰在此时,另外两个道士不甘被生擒,遭受惨无人道的拷问,心下一横,咬破藏在牙内毒药,服毒自尽。   眼见同伴七窍流血倒地,玄明呼吸一滞,悲从中来,狠戾道,“算你倒霉。”说罢握着匕首的右手骤然用力。刚畜了力,腹部骤然一痛,疼得他眼前发黑,手上失了力道。   陆夷光往下一滑钻了出去,拔腿就跑,陆见深疾驰上前接她。   玄明强撑着一口气,举起匕首凶狠地扑上去。   陆见深抱住陆夷光就地一滚,旋身时,一脚踢飞玄明手中兵刃。与此同时,一只利箭裹挟着凌厉劲风从右边射中玄明右臂,砰一声,玄明重重摔在地面上,   几名侍卫当即饿虎扑羊一般扑过去制服玄明,一人捏住玄明的下颚,另一人一掌敲晕了他,然后小心翼翼地开始挖他牙内毒药。   被陆见深护在怀里的陆夷光见到亲人,之前强忍着惊惧爆发,情不自禁哭了出来,吓死她了,她真以为自己要折在这里了来着。   陆见深顾不得安慰她,第一时间检查她脖颈有没有伤,一点皮都没破,确认之后方觉得全身血液重新流动起来。   欢喜之下,陆见深不由自主地抱紧怀里的陆夷光,抚着她的后背安慰,“不怕不怕,没事了,都结束了。”   哭声中气十足,看来没事,拿着弓箭的陆见湛重重舒了一口气,这一口气憋得他都快翻白眼了。   陆见湛将弓箭还给那个弓箭手,豪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谢了。”   弓箭手腼腆地笑了笑,“陆少爷箭法如神。”   陆见湛一笑,调转脚尖去看妹妹。   陆夷光哭了两声,觉得不好意思了,抽抽噎噎的抬起头,吸吸鼻子擦擦眼泪,又心有余悸地摸了摸凉飕飕的脖子,“大哥,我以为我要死了。”   陆见深心头一悸,轻斥,“说什么胡话,童言无忌。”   “阿萝,”几步跨过来的南康长公主从陆见深这接过女儿,上下摸索了一回,摸到了一手血,骇然失色。   “他的血,不是我的,我没事。”陆夷光连忙解释,又强调了一回,“娘,我真的没事。”   南康长公主一把搂住女儿,怀里温暖踏实的触感让她一颗心彻底安稳下来。   “阿萝,你吓死我了。”昭仁公主握着她的手摇了摇。   陆夷光心有余悸,她自己也快吓死了,事到临头才知道自己这么怕死。   “可有不妥之处?”皇帝走了过来,上下打量陆夷光。   跪坐在地上的陆夷光连忙跪好了,“多谢陛下关爱,臣女无碍。”   观她气色如常,方才哭声也响亮的很,皇帝点了点头,“再令御医检查一番。”视线移到旁边的陆见深和陆见湛身上,夸了一句,“你兄弟二人当机立断,反应机敏,擒获刺客,后生可期。”   陆见深陆见湛单膝点地齐声谢恩。   皇帝的目光又移回陆夷光身上,“你救下太后,大功一件。”   傅太后连连点头,从来没看陆夷光这么顺眼过,眼神格外慈祥,“皇帝可要好好奖赏一番。”   “母后看封为郡主如何?”皇帝询问傅太后。   傅太后一想慈寿太后的外孙女凌素云生下来就是郡主,宗室出女里就属她外孙女最尊贵,可惜顺阳女儿没得早,不然哪轮得到郑氏外孙女拨头筹,傅太后当即点头,“阿萝救了哀家,这郡主自然当得,依哀家看,她孝心可嘉,皇帝不如再赏她些食邑。”凌素云只有俸禄,可没有食邑,这有食邑的郡主自然比没食邑的郡主尊贵,以后凌素云可就再不是宗室出女里的头一份了。   皇帝沉吟了下,“那便食邑一千五百户。”   有人悄悄抽了一口冷气,公主初封,按例食邑一千户,能不能加就看你多得圣宠或者你丈夫的能耐。如顺阳长公主,食邑三千户,诸公主里第一人。   皇帝自己的公主里,最得宠的昭仁公主一千二百户,最尊贵的永淳公主一千二百户,其他公主都是一千户,倒叫陆夷光一个外姓女领了先。   傅太后想皇帝终究是自个儿肚子里出来的,给陆夷光体面可不是给她做脸,这就是救了她的回报,欣慰的点点头,“一千五百户正好。”   庆太妃紧了紧心神,盼着陆徵和南康长公主婉拒,这欺君之罪越来越严重了,她都不敢想被人拆穿那一天。   陆徵和南康长公主自然要推辞。   陆夷光也谦虚了下,“护驾那是臣女的本份,不敢受此厚赏。”不,其实她乐意之至,从二品县主晋升为从一品郡主,需要她行礼的人又少了一拨,何况还有一千五百食邑,发财啦。   “你舍身救太后,孝感动天,当得起这赏赐,”皇帝不容置疑道,“封号便依然是长乐吧。”   陆夷光心说,我就是顺脚的事,被挟持那真是被迫的,但是皇帝这么说,那就是她英勇无畏的舍身救太后了,她面上受宠若惊,心里美滋滋地谢了恩,长乐郡主,当真是比长乐县主动听多了。   望着新鲜出炉的长乐郡主,殿内众人羡慕嫉妒不已,这么好的事怎么没落在他们身上,又想,若是靖宁郡王熬过这一劫,也得一飞冲天了。   自古功高莫过于救驾。 第53章   钦安殿内众人被安排到各处修整, 好些个人受了伤, 是混乱之中跌倒弄伤的,真正为刺客所伤的除了几个侍卫外, 只有靖宁郡王。就是陆夷光这个被挟持了一回也只是虚惊一场, 连油皮都没破一点, 当真是福大命大。   福大命大的陆夷光身边围了一圈嘘寒问暖兼恭喜的女眷,陆夷光一心二用,一边应付或真或假的关心祝贺一边担心陆见深的伤,大哥左臂上的伤口会不会裂开?若是裂开了, 大哥肯定不会伸张, 那伤口一看就是利器造成,问起来不好解释。   过了好一会儿, 皇帝跟前的大总管王保来了, 身后带着一串捧着托盘的宫人, 是皇帝对陆夷光就舍身救太后的赏赐。   若是平日, 陆夷光必然喜动于色, 皇帝的赏赐都是珍品, 她这人俗气的很, 最爱华服美饰, 只这节骨眼上心里惦念着陆见深的伤势,不免带出几分, 旁人也只当她余悸未消, 并未多想。   王保之后, 又是傅太后跟前的女官带来赏赐, 紧接着慈寿太后的女官也携赏赐而来。   一波又一波的赏赐,引得同一个殿内休息的女眷看了又看。能坐在这里的不是长公主就是王妃郡主之流,倒不至于眼皮子浅到眼红那些赏赐,令她们眼红的是帝后的另眼相待,不少人暗暗后悔,自己当时怎么眼瞎抓不住这泼天富贵。   陆夷光端着笑脸应对,直到方皇后的女官也带着赏赐而来,这名女官不只是送来了赏赐还传了皇后懿旨,令众人出宫回府休息。   出了这么一个纰漏,靖宁郡王生死未卜,祭拜三清尊者自然不了了之。   “我父兄他们也可出宫吗?”陆夷光笑着问女官。   女官客气道,“回郡主,”虽然敕封旨意还未下来,严格意义上来说,陆夷光还不是郡主,但是女官自然乐得捧一捧,这位现在可是帝后跟前红人,“下官也不清楚。”既然让女眷离开,想来男宾也不会单独留在宫里,只陆尚书贵为尚书,陆大少爷是中书舍人,没准会被皇上留下。   幸好,只留下了陆徵,陆见深三兄弟在宫门口和陆夷光母女汇合。   陆见深和陆见湛也得了赏赐,兄弟二人,一人夺了玄明的刀刃,一人射伤玄明,在生擒玄明上立了功。   不过他们的赏赐和陆夷光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了,后面跟了一串捧着赏赐的宫女,几乎装满了一辆马车。   庆太妃欲言又止地看着南康长公主,余光扫了扫陆夷光,一个头两个头,作孽哦,怎么就不让人省省心呢。   南康长公主岂不知庆太妃担心什么,握了握她的手,“母妃,您赶紧上车,明儿我就回去看您。”初二回娘家的日子,皇宫和庆王府她都得拜会。   庆太妃也握了握她的手,忧心忡忡地上了马车,儿女都是来讨债的。   离开皇宫一段路了,陆夷光掀开车帘冲着边上的陆见深招了招手,“大哥,你手上的伤有没有裂开?”   南康长公主也担忧地望着马背上的陆见深。   陆见深轻轻一笑,“没有,哪有这么脆弱。”   瞅瞅他,陆夷光放了心的模样,“我有点累了,想回去休息,让车夫快一些吧。”   车帘一放下,陆见深不由皱了皱眉心,故意让马落后马车一截。   陆见湛低声奚落,“死要面子活受罪。”   陆见深扫他一眼,笑了笑,“平白让她们担心。”   陆见湛不赞同的摇了摇头,有时候什么都不说更让人担心。   回到公主府,陆夷光毫无预兆地抓住陆见深的左上臂,往上撩他的衣袖。   陆见深一惊,抓住陆夷光的右手腕,“阿萝。”   “我要亲眼看看你受伤没。”右手被制住,陆夷光就用左手抓住陆见深的袖子往上撩,“动作那么大,伤口肯定崩开了。”   陆见深一时有些狼狈,“我自己来,你别闹。”   袖手旁观的陆见湛欣赏着自家沉稳如山的兄长难得一见的窘迫,乐呵呵落井下石,“我说妹妹呦,众目睽睽之下扒大哥的衣服,你是要羞死他不成。你看,你看,他耳朵都红了。”   陆夷光停下动作,稀奇地盯着陆见深的耳朵,彷佛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真的红了。”   陆见深:“……”用力抽回袖子,还往边上退了好几步,离陆夷光远远的。   陆夷光莫名产生了一种自己是调戏良家妇女的恶霸的错觉,太可怕了,她用力地甩了甩头,觉得有必要为自己的‘流氓’行径辩解下,“我不搞突袭,大哥肯定不说实话。”   南康长公主无奈地摇了摇头,隔空点了点陆夷光,“没大没小。”又不满地看着陆见深,“在自己家人面前,还要逞强不成,赶紧让我瞧瞧,不然我亲手扒了你的衣服。”   陆见深觉得妹妹这么‘彪’,母亲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看够了好戏的陆见湛施施然站出来,友情提醒,“千万别惹女人生气。”说着走过去,卷起了陆见深的衣袖,纱布上果然渗出点点血色,幸好不多。   陆夷光的眼圈因为内疚红了红。   “开始有一点点疼,现在不疼了。”陆见深哄她。   “骗人!”陆夷光才不信,“刚才你还说伤口没崩开呢。”   才发现自己信用暂时破产的陆见深噎了噎,“……就是稍微有点疼,不严重。”   陆夷光的理解是,“你说稍微有点疼,肯定是非常疼。”   陆见深不得不承认这会儿自己说什么她都不信了,只得去看陆见湛。   陆见湛爱莫能助耸了耸肩,让你逞强,反噬了吧,老大就是太要面子,从来不肯示弱。   “已经去传呂府医了,重新处理下伤口,之后这几天,好好养养,马上就好了。”南康长公主安慰女儿,“你大哥是男人,哪像你,一点小伤口能哭得惊天动地。”   陆夷光脸一红,视线飘了飘,声音也虚起来,“哪有?”   “上次流鼻血,是谁眼泪流的稀里哗啦。”这种揭陆夷光短的时刻,哪里少的了陆见游。   “我在你鼻子上揍一拳,我看你流不流眼泪。”陆夷光示威性地举了举拳头。   陆见游哼了一声,识趣的后退了几步。   众人皆笑起来,陆见深眼中笑意倏尔僵了僵,无意识地摸了摸颌下,忽然,动作僵在原地,脸色微微一变。   “大哥,你怎么了?”陆夷光见状慌了下,着急地望着他,“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对上她关切的眼神,陆见深不着痕地划开视线,“我在想刺客的身份,也不知宫里还有没有同党?”   “陛下圣明!”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的陆夷光赞美地格外真诚,“还有那么多英明神武的大臣在,任何阴谋诡计都逃不过他们的法眼。”   陆见深笑了笑。   片刻后,呂府医来了,陆见深的伤口只是略微崩开一些,并不严重,陆夷光等人才算是放了心。   到了下午,陆徵回来了。   陆夷光闻讯赶过去,到了墨韵堂发现,三个兄长一个不拉都在,看来大家都对刺客之事十分好奇。   陆徵也没卖官司,“玄明还未招供,暂时无法下结论。”想刺杀皇帝的人多如牛毛,无凭无据谁猜得到,他们也只是做了几个猜测,真相还得等审讯结果。   “什么人会想刺杀太后?”陆夷光想不明白,刺杀皇帝能理解,刺杀一个没有实权的傅太后是个什么情况。   陆徵还是不知情,“且等审讯结果吧。”   陆夷光失望,歪了歪头想起了靖宁郡王,便问,“靖宁郡王毒伤如何了?”如斯美人,若是香消玉殒,委实惨绝人寰。   陆见深笑容渐淡,早前在钦安殿,阿萝便时不时偷看靖宁郡王,现在又这般关心,莫非她思慕靖宁郡王。   阿萝喜欢美人,靖宁郡王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年少慕艾,情理之中。陆见深笑容不觉间又淡了几分,看来自己得找机会和阿萝好好谈一谈,免得她用情太深,伤了自己。   总算是能回答一个问题了,陆徵道,“幸得温御医妙手回春,不然靖宁郡王凶多吉少。”   陆夷光眼神一亮,“也就是说靖宁郡王没事了,我救了太后升了爵位,他救了陛下,那不是要升亲王了。”   陆徵微微一颔首,如无意外,板上钉钉。因生母之故,靖宁郡王不得皇帝圣心,在皇家透明人一般。可今天靖宁郡王舍身救驾,险些英年早逝。皇帝作为父亲再是铁石心肠都不可能无动于衷,皇帝当时的震惊动容大家都看在眼里。靖宁郡王的地位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也不知是不是祸事,对这个体弱多病鲜少出现在人前的皇子,他知之甚少,只是端看众多皇子,唯有他挺身而出,单凭这份魄力就不容小觑。   陆见湛要笑不笑地睨着陆夷光,“你倒是挺关心靖宁郡王。”   “美人嘛!”嘴巴比脑子快的陆夷光说完了立马后悔了,爹娘还在呢,她窘迫地挠了挠脸,企图解释,“那个,那个……”见爹娘和大哥脸色不约而同地郑重起来,吓得陆夷光举起右手,“我发誓,我就是单纯的觉得他长得漂亮,没有非分之想。”欣赏和喜欢,她分的可清楚了。   她说的这么直白,倒叫南康长公主哭笑不得,这孩子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在外面可不许乱说话。”   一脸尬色的陆夷光点头如啄米,“我知道,我保证。”只求赶紧翻过这一篇。   “也不许盯着人看。”陆见深肃声补充。   陆夷光委屈,她哪有盯着人,她就是随便瞄了两眼,再说了大家都在看,她哪好不合群,对吧?   然而形势比人强,陆夷光只得乖乖地点了点头,先糊弄过去再说。 第54章   破晓时分, 床上的陆见深伸手遮了遮眼, 眼底的血丝昭示着他一夜无眠。   上半夜接连不断的噩梦,在梦里阿萝一次又一次死在他面前, 每一次他都晚了一步, 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血溅当场。   幸好都是假的, 只那种无能为力的锥心之痛却如附骨之疽,至今还萦绕在心头,经久不散。   到了下半夜,好不容易昏昏沉沉有了睡意, 梦境越发光怪陆离起来, 竟然梦见阿萝指着自己下颌说那伤不是她咬的,她扑过来闹着要再咬一口比对比对牙印证明自己的清白。   自己被她弄得手忙脚乱, 出了一身热汗, 最后被一阵细细麻麻的刺痛惊醒。   陆见深摸了摸喉咙, 自然是没有牙印的, 可那种痛疼中带着又麻又痒的触感却还残留着。   陆见深沮丧地敲了敲额头, 荒谬, 怎么会做这种……梦!   再是躺不住, 陆见深坐了起来, 想练剑,却顾忌着左臂的伤势, 遂拿了一本书坐在椅子上看起来, 然而心不在焉, 一个字都入不了眼, 总是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一堆乱七八糟的梦。   陆见深眉头越皱越紧,简直莫名其妙,他有些生气似的站起来去了书房,备好纸笔开始练字,总算是强迫自己收拢了心神。   一直写到辰时一刻,梳洗罢,陆见深带着两位弟弟结伴去墨韵堂请安。   “陆阿萝又迟到了,她是猪吗?”陆见游毫不留情地嘲笑。   南康长公主嗔怪地看了小儿子一眼,“她昨儿半夜被噩梦惊醒了,这会儿还在睡着呢。”锦春院丫鬟来报的时候,可把她心疼坏了,鬼门关上走了一遭,这丫头在她们面前表现的没事人似的,到底是吓着了。   陆见游悻悻地缩了缩脖子,“她没事吧?要不要找两个道士来压压惊。”   陆见深问询的目光看过去。   “倒没什么事,就是吓到了,明儿我带她去紫阳观拜拜。”南康长公主说道。   陆见湛赞同地点点头,“阿萝这回逢凶化吉,是该去拜拜。”又问,“那待会儿妹妹还进宫和去外祖母那请安吗?”   “看她精神怎么样,精神不好就算了。”南康长公主留意到长子泛着血丝的眼睛,“你没睡好还是哪里不舒服,瞧你这眼睛红的?”   陆见深笑着道,“昨儿没睡好。”   一旁的陆见湛打趣,“大哥别也是被噩梦吓的没睡好。”   陆见深莫名有些心虚,面上不显,只笑了下。   一直到巳时,陆夷光才出现在墨韵堂,还没和南康长公主说上几句话,下人报,天使快到了。   天使带着封郡主的圣旨而来,过年封印,玉玺也要封起来,等闲不会动用,陆夷光以为圣旨起码得初八开印以后才来,没想这么快。   陆徵父子四人也闻讯前后脚赶到正堂准备接旨。   见陆夷光气色红润,陆徵放了心,“早膳用了?”   陆夷光甜甜回,“我吃了一大碗鸡汤面,还吃了好几个汤包烧麦。”   陆徵笑着点了点头。   “大哥。”陆夷光冲着走到门口的陆见深唤了一声。   一见她笑颜如花的脸,陆见深就觉得自己脖子又隐隐约约地疼了起来,强按住了摸一摸的冲动。   毫无所觉的陆夷光还凑近了点,“大哥,我怎么觉得你精神不大好。”   陆见深脚步微滞,右肩上就被搭了一只手,耳边响起陆见湛爽朗的笑声,“大哥跟你一样被噩梦吓到了。”   闻言,陆夷光心有余悸地摸了摸的自己细脖子,“你们知道吗,我居然梦见那个道士变成了人身狗头的怪物,咔嚓一声一口咬断我的脖子,跟咬鸭脖子似的,吓得我一个激灵惊醒了。大哥,你梦见什么了?”   正要跨过门槛的陆见深心头一跳,不防鞋尖勾在门槛上,身子一歪。   幸亏边上的陆见湛眼疾手快把人拉住,免了他摔在门槛上的噩运,“大哥,你是不是还没睡醒。”   陆见深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嘴角,把另一只脚跨进来,“是有些精神不济。”   陆夷光眨了眨眼,诚恳建议,“大哥,你要不要回去睡个回笼觉,我多睡了一会儿,现在就精神多了,对了对了,你到底梦见什么了,难道比我的梦还吓人?”   陆夷光眼睛里装满了好奇。   陆见深视线掠过她殷红的唇瓣,眼神微妙了一瞬,又不着痕错开她探究的视线,“记不清了。”   陆夷光失望的哦了一声。   陆徵看了看精神不大好的陆见深,对陆夷光道,“你就是灵异志怪的话本子看多了,才会做这种梦。”   陆夷光嘻嘻一笑,岔开话题,“天使到哪了?”   天使很快就进了公主府,随着圣旨一同而来的还有各色赏赐,绫罗绸缎,珠钗环佩,金银玉器。   来颁旨的天使是皇帝身边的大总管王保,他嘴角翘起的弧度较之从前更大几分,陆家人惯来在皇帝面前得脸,这次的赏赐,加深了他对陆家人在皇帝心中份量的估量。   救下太后,自是大功,可若是旁人,陛下未必会这般厚赏,郡主爵位、一千五百户封邑、价值连城的赏赐,陛下当真是大方的紧。   陆徵客气地与王保寒暄几句,再命人送了出去。   王保摸了摸袖子里的荷包,看形状是一块玉,陆尚书送的自然不会是凡品,他是最爱和陆尚书父子打交道的,父子两人出手大方,对着他们这些阉人也不带异色。   陆夷光喜滋滋地抓了一把浑圆的东珠,“陛下可真大方。”昨天在宫里,她就收到了不少赏赐,装了将近一马车,回来一看,都是好东西。可和眼前这些一比,不管是从数量上还是质量上来说,顿时小巫见大巫。   有种天上掉馅饼的幸福感,不过,余悸未消的陆夷光摸摸自己的细脖子,被人拿匕首抵着脖子这种事,她再也不想尝试第二遍,哪怕赏赐再丰盛也不想。   望着满屋子的赏赐,陆见湛拧了拧眉头,“赏赐是不是有些过了?”   陆夷光赞同点点头,心里有点虚来着。   陆徵笑了笑,“与慈仁太后安危相比,这些身外物又算得了什么,这都是陛下身为人子的一份心意。”   南康长公主说的更直白,“也是叫天下人看看护主的好处。”   陆夷光笑眯眯道,“类似千金买马骨,是吧。”不是马骨值千金,而是为了表明惜才之心,产生的影响值千金万金。同理也不是她值这么厚的赏,是皇帝向天下人彰显他的孝心和仁德。   陆夷光顿时心安理得,她不介意做招牌的,所以皇帝陛下可以多多优容她,她就能狐假虎威在京城横着走了。   目光来回扫视一圈令人眼花缭乱的赏赐,陆夷光大方地开始分礼物。   陆见游看看父母面前的堆积如山,再看看陆见深陆见湛面前的挤挤攘攘,最后是稀稀落落的自己,拍着桌子抗议,“偏心,偏心!”   陆夷光头也不回道,“爹娘养育我,大哥踢飞了匕首,二哥射伤了那个坏蛋,你有何贡献?”   陆见游顿时矮了半截头,吭哧吭哧,“我也在很努力地想办法救你。”   陆夷光开恩地扭过脸递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以后少跟符小骥瞎混,多读书勤习武,你就能和大哥二哥一样厉害,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了。”   陆见游瘪瘪嘴不肯上当,那他还是当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吧,厉害这种事交给大哥二哥就好了。   一看他这模样,陆夷光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没出息,转念一想,自己也是个胸无大志的哪来的优越感,遂在补偿心理下指了指那对硕大的汝窑花瓶,“给你的。”   “我要花瓶干嘛?”陆见游挑三拣四。   陆夷光斜他一眼,“插花,你能不能有点生活情趣,爱要不要。”   不要白不要,陆见游积极的抱了过来,顿觉自己收获满满,心里平衡了。   “你倒给自己留些啊。”南康长公主嗔道。   陆夷光眼睛笑成了月牙,嘴上抹蜜,“爹娘和哥哥们用着,我比自己用了还高兴。”   唯独陆见游受不了似的抖了下,肉麻死了,但见父母兄长一脸的身心愉悦,直叹世风日下,奸佞当道。   陆夷光又挑了几样带去庆王府表孝心。   李恪见到陆家人有些掩饰不住的尴尬,李莹玉做的那些事以及自己把持不住,无论哪一件都让他觉得自己在陆家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李恪的不自在令陆见深也不可自抑回想起了那天的不堪回忆,尤其是那段竭力想忘却的记忆,越想要忘记反而越加清晰简直恍如重现,顿时笼罩在心头的阴霾更加浓郁。   陆见深低头喝了一口热茶,用微烫的茶水压下心头五味,简直不知所谓!   找借口把人都打发了,庆太妃拉着南康长公主说话,说的自然是陆夷光爵位的事情。   望着老母亲深入眉心的忧虑,南康长公主心生愧疚,母妃有此担心其实在情理之中,只有些事情,她实在不能据实以告,秘密知道的人多了就不是秘密了,她好声好气地安慰,“爵位和封邑是阿萝自己挣来的。”   庆太妃瞪她一眼,“要不是看在你和女婿的份上,皇上能这么大方。”   南康长公主默了默,“就算哪天真的被人知道了,看在我和驸马份上,皇上也不会过于追究的,何况,阿萝还有了救太后的功劳在。母妃您就别再牵肠挂肚了,这都多少年了,不都好好的,你老这么一惊一乍的,反叫人猜忌留下隐患。”   “你说不追究就不追究,万一追究起来,你们怎么收场,那可是郡主。”庆太妃恨声道。   “船到桥头自然直,事已至此,难不成让我和陛下坦白。”   庆太妃想也不想反对,“不可。”谁知道皇帝会怎么处罚。   南康长公主道,“那不就成了,走一步是一步。”   庆太妃气急又无计可施,只能恨恨拍了南康长公主几下泄愤,“早晚有一天被你气死。”   在庆王府用了午膳,回公主府略作休息,陆夷光一家又进了宫,宫里会设宴招待所有嫁在京城的公主。   陆夷光独自一人去了养心殿谢恩。   陆夷光进去时,皇帝正在御前写字。   因着是谢恩,陆夷光规规矩矩地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   “起来吧。”皇帝叫起,“走近些,朕瞧瞧。”   陆夷光配合的上前几步,还微微抬起脸,眉梢眼角都是甜甜的笑意。   皇帝也笑,“气色不错,看来没被昨天的事情吓到。”   陆夷光才不会说自己被噩梦吓醒这种丢脸的事,笑盈盈拍马屁,“臣女可是您亲封的郡主,得您真龙之气庇护,岂会害怕区区逆贼。”   皇帝似乎十分受用,大手一挥,“这卷《净天地神咒》便赏你了,搁在床头,鬼神不侵。”   陆夷光喜滋滋地福了福,“臣女谢陛下赏赐。”发间珠钗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流光溢彩。   留意到的皇帝笑问了一句,“那些首饰可喜欢?”   陆夷光毫不犹豫地点点头,眼神亮晶晶的,“喜欢的紧,”欢喜地指了指自己的步摇,又晃了晃手上的黄玉手镯,“陛下认出来了吗,这两样首饰都是您的赏赐。”   直白的欢喜令皇帝龙心大悦,“你及笄的时候,朕再送你一份大礼。”   陆夷光再一次欢天喜地地谢恩,希望到时候皇帝可别忘了,投桃报李,“陛下万寿节的时候,阿萝也会送您一份寿礼。”有来有往才能长久嘛!反正占便宜的那个肯定是她。   皇帝来了兴致,“你打算送朕什么礼物?”   陆夷光俏皮一笑,“先不能说,说出来就没惊喜了。”其实她……还没想好。   旁边伺候的王保心里惊了惊,几位公主在陛下跟前都没这位新上任的郡主肆意的,再悄悄看一眼神情愉悦的皇帝,陛下心情着实不错。   皇帝当下便笑道,“那朕且等着。”   又说了几句,皇帝才道,“你去太后那请安吧。”   陆夷光屈膝告退,出了养心殿,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捧着《净天地神咒》的王保笑容谦恭,“奴婢会派人交到郡主候在宫外的下人手里。”   陆夷光笑容客气,“那就有劳王公公了。”扫一眼跟着进宫的川穹。   “郡主折煞奴婢了。”王保笑着道。   川穹递了一个荷包给王保。   王保笑纳了,主子赏赐不收才是不敬。   前往慈宁宫的路上,陆夷光遇上了昭仁公主。   昭仁公主跺跺脚哈出一口雾气,“等你好一会儿,怎么才来。”   陆夷光回,“陛下多问了几句话。”   昭仁公主没兴趣知道问了什么,左右那些吃吃喝喝玩玩乐乐的事情,她们还能有啥正经事不成,一把挎住陆夷光的胳膊,“我跟你说哦,我七哥醒了。”   “什么时候醒的?”陆夷光随口一问。   昭仁公主:“就今儿中午醒的,我还没去瞧过呢,待会儿咱们一起去看看。”靖宁郡王在宫里养伤,没有回郡王府。   靖宁郡王是她表哥,论理该去探望,只宫里情况格外特殊些,陆夷光说道,“待会儿我瞧瞧其他表姐妹有没有过去探望。”今天她那庞大的表兄弟姐妹都在宫里,随大流走错不了。   昭仁公主一想也是。   慈宁宫里十分热闹,两宫太后,皇后和主位嫔妃,太子妃以及娘家不在京城燕王妃尽数在场,加上诸位回娘家的公主和她们的女儿,济济一堂。   至于太子燕王以及驸马等男人请过安之后便去了别处聚首。   傅太后拉着陆夷光嘘寒问暖了一番,陆夷光颇有些不习惯,她与傅太后一直都是不冷不热的面子情,毕竟没血缘关系不是。   不过能与这位皇帝生母处好关系总是好事一桩,遂陆夷光乖巧地应对了。因着昨天刚出了一回风头,陆夷光倒成了个小红人,谁都要逗上两句。   待她离开慈宁宫,已经是大半个时辰后的事情了。   陆夷光心累地揉了揉脸,笑得她脸都僵住了。   “好几拨人都去探望过七哥了。”昭仁公主分享情报。   陆夷光整整脸,“那咱们也去露个面。”   “你是不是等这一刻很久了。”昭仁公主不怀好意的撞了撞陆夷光。   陆夷光推了推她,“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哼哼,美人病弱,别有风情。”   陆夷光侧目,一脸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公主。   昭仁公主:“……你什么眼神啊!”   陆夷光高深莫测一笑,“自己领会。”   “诶,你说清楚点。”昭仁公主不依不饶。   笑闹间,两人到了启贤宫,这儿是没出宫的皇子的住所,靖宁郡王暂居此处。   陆夷光刚刚踏进宫门,与正要离开的陆见深一行撞了个正着。   四目相对,陆夷光满脸无辜,“大哥你们来探望靖宁郡王啊?我也是陪着公主过来看看。”她在陪着二字上加了重音,她不是主动来的,她是被动来的,真的。   听出她言下之意的陆见深勾了下嘴角,“郡王现下虚弱,不要打扰太久。”   陆夷光点头,我懂我懂,我不会盯着他看的。 第55章   进了屋, 陆夷光瞬间将保证抛到脑后, 问心无愧地欣赏起美人来,苍白面容冷玉一般, 羸弱却不减眉宇间的风华绝代, 微微蹙起的眉尖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紧。   亏得不是女的, 啧啧啧啧……陆夷光心里啧个没完没了。   “多谢二位妹妹关心。”卧在床榻上的靖宁郡王笑了笑,笑容疏淡。   陆夷光和昭仁公主不以为意,他对谁都清清冷冷的,要是突然热情才值得大惊小怪。   昭仁公主其实和靖宁郡王也无交情, 她就是瞎凑热闹, 全了礼数便道,“那七哥你好生休养, 我们就不打扰你了。”   靖宁郡王略一颔首, “宝来, 送公主和郡主出去。”   昭仁公主和陆夷光福了福身告辞。   在院子里遇上了前来看诊的温御医。   见过礼之后, 温御医又对陆夷光拱了拱手, “下官在这里向郡主道喜了。”   陆夷光客气道, “蒙陛下恩泽。”   昭仁公主顺势问道, “温御医, 我七哥的伤势无大碍了吧?”   温御医:“毒已清,剩下的只是皮肉伤, 休养一阵便好。”   昭仁公主恭维了一句, “幸好有温御医在, 七哥才能平安脱险。”   温御医也笑笑, “公主谬赞。”   昭仁公主:“您去忙吧,我们这就走了。”虽然对方只是五品官,却是父皇御用御医,医术高超,妙手可回春,便是父皇都礼遇有加,她自然也客客气气的。再说了,得罪谁也不能得罪神医啊,谁知道哪天命落在人家手里了,譬如这回,要不是温御医,七哥凶多吉少。   温御医抬手一礼,带着药童向前,跨过门槛时,突然回头看了一眼,隐隐约约听见她们说的话。   “这次我因祸得福,我娘说明儿带我去紫阳观里拜拜。”   “你是得拜拜,虽然最后没事,可也够惊险的。”那匕首上可是有毒的,昭仁公主想起来就是一阵后怕,哪怕只是轻轻划上一刀,可伤在脖子上,谁知道温御医能不能救回来。七哥能捡回一条命,那亏得是只伤了胳膊。   昭仁公主想起了一茬,“宫里都在传,七哥要晋亲王了呢。”   “连我都进爵了,郡王救驾有功,晋亲王也是理所当然的。”陆夷光附和道,之前人昏迷着,不好赏赐,如今人醒了,左右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吧。   年长皇子都是亲王爵,靖宁郡王一个郡王其实怪尴尬的,关于靖宁郡王不得圣心的缘由,她听到过一些流言蜚语。   据说是受了他生母颜氏之故,当年宠冠六宫的颜氏不知怎么的触怒龙颜,一夜之间被打入冷宫,即便身怀六甲也没换来帝王网开一面。他在冷宫出生,一直到七岁那年颜氏去世才被接了出来,出来后在皇室也属于隐形人一般。   想想还怪可怜的,这次应该能否极泰来了。   第二日是大年初三,大年初三又名赤狗日,赤狗乃熛怒之神,遇之不吉,故初三为凶日,不宜拜年,是整个正月难得的清闲日子。   陆夷光和南康长公主要上紫阳观祈福,新年第一天就差点丢了小命,可不得请道尊好好保佑下。   陆夷光幽幽一叹,阿爹去户部衙门处理临时公务,二哥三哥老早就溜得没影了,不就是嫌弃道观无聊不想去,大哥倒是没溜,可他说他这两天都没休息好,想在家休息休息,她当然不忍心强人所难啊。阿娘待会儿听经,她一个人肯定会无聊死的。   陆见深送母亲和妹妹上了马车,目送她们离开,抬手捏了捏眉心,这两天他的确没休息好,老是做一些不可理喻的梦,导致他见到阿萝便有些不自在,遂想拉开下距离,让自己寻一寻症结,总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儿。   初三不能到处拜年,不少人选择了上香祈福,紫阳观作为京城第一女观门庭若市,不过对陆夷光母女俩来说,倒是影响不大。如往常一般,先去大殿上了香,又去息园祭拜陆清猗。   观内摩肩接踵人声鼎沸,息园却是一如往昔的冷清,除了守墓的女冠便只有陆夷光一行。   陆夷光跪在蒲团上碎碎念,“姑姑,我跟您说哦,我爵位升了,现在是郡主了,还多了一千五百户的食邑,我能逢凶化吉肯定是您在天上保佑,对吧。”   站在她身后的南康长公主笑了笑,“可不是你姑姑保佑,你好好磕几个头。”   陆夷光听话地磕了三个头。   斜对着息园的那座山峰上,温御医和萧琢随意地坐在凸起的石头上,手里拿着一壶萧玉锵酿的桃花酒。   “以前咱们经常偷了师父的酒找个犄角旮旯躲起来喝。”温御医仰头灌了一口酒,“一转眼就三十年了。凤凰山还是凤凰山,却不是我们的凤凰山了。”   萧琢面露追忆之色,忽然道,“师兄,你回凤凰山吧。”师兄性洒脱,却因为他困于皇宫。   温御医摇了摇头,“我想回就回了,不用你操心。”他眯了眯眼,望着紫阳观的方向,只能看见一个轮廓,“除夕晚上去那了吧。”   三个大男人过年,不讲究守岁,酒足饭饱便各自回去睡觉了。   萧琢沉默下来,那晚回到房里,他换了一身夜行衣,离开侯府,翻过城墙,来到紫阳观,犹如二十多年前。   人性本贱,失去以后才知道珍贵。   二十五年前,皇帝亲征讨伐琅琊吴王,他随驾出征,以为一年足矣,哪想这一去就是四年。   吴王灭,赵王反,赵王灭,楚王安王反……   皇帝削藩太狠,之前亲王世子世袭亲王,其余子为郡王。郡王世子世袭郡王,其余子为镇国将军,镇国将军世子世袭镇国将军,其余子为辅国将军……几代人下来,宗室有八万之众,李家的王爷什么事也不干就躺在床上生儿子,生的越多,俸禄越多,一百多年下来各王府的俸禄消耗了大半个国库。   年轻的皇帝大权在握之后,开始削藩,废除世袭罔替,定降等袭爵制度,亲王世子为郡王,其余诸子看功绩封爵,以此类推。   各藩王岂肯就范,接连造反,江山险些颠覆,经过四年的时间才镇压下来。   回到京城之后,他第一时间去紫阳观找她,看见的却是已经削发出家的陆清猗,她神情平静地跟他说,以后莫要再来寻她,观内无陆清猗,只有清净。   那一刻,彷佛心空了个窟窿,冷风呼呼往里头灌。   他才明悟,去他娘的结成异性兄妹,他要的是拜天地。   有谁会对自己的妹妹日思夜想,这四年在战场上只要空下来他便想起她,杀的人越多越是想念,几次落入包围,九死一生,他就是凭着想见她的念头杀出了一条血路。   他告诉她,他喜欢她。   她无惊无讶无悲无喜,彷佛耳边只是吹过了一阵风。   他再一次尝到了气馁的滋味,上一次是劝她跟他下山。   他没有放弃,只要一有空,他就没脸没皮地跑到紫阳观找她,不管她说什么都不放弃,她视他如空气,他就像空气一样缠着她。   他四处打听怎么要讨好姑娘,他拿起了最讨厌的书学着写情诗,终于发现了骨骰里的秘密。   欣喜若狂都不足以描述他的心情,他不顾是白天跑上了紫阳观,在她面前打开骨骰倒出了里面的红豆。   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比你喜欢的人也喜欢更美妙的事,他第一次在她脸上看见了慌乱无措。   她说这是她年幼无知错将感激当成了喜欢。   他不信,也不愿意相信,哪怕是曾经喜欢过那也是喜欢,他能让她喜欢上他第一次就能有第二次。   他往紫阳观跑的更积极了,之前总怕过犹不及,现在却像是吃了定心丸。   他离开了四年,又用了四年的时间重新打动她。   “我打完这一仗就向皇帝辞官。”   “我会找机会和师父提还俗之事。”   “要不我先和你大哥说一声。”   “我自己来说。”   “清猗,你真的愿意嫁给我?”   “……嗯。”   “你前面的沉默是个什么意思?”   “我愿意。”一字一顿,清晰可闻。   隔了十七年的时光,萧琢回味似地摸了摸心口,依然能感受到自己当时的兴奋,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奔腾狂欢,心跳如擂鼓。   二十六岁的自己却像个十六岁的毛头小子,山谷里都是他放肆的笑声,他将她抱了起来,许下誓言,“清猗,我带你回凤凰山,那座凤凰山比这座凤凰山更美,我们在凤凰山上拜堂,我带你去天山看雪莲,沙漠看骆驼,漠河看冰川!”   放在心口的手掌握成拳,萧琢眼里渐渐起了一层荒芜,他只不过离开了九个月,她为何反悔了,还那般决绝,不惜以死相逼。   温御医最是见不得他这模样,也有些后悔提起这一茬,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千里镜,这是他们师父发明的新鲜玩意儿,可看见几里外的东西,犹如千里眼一般,故名千里镜。   陷于昔日回忆里的萧琢愣了下,莫名其妙地看着有温御医。   温御医一边搜寻一边说,“我这不是看你马上就要回大同了,让你多看一眼是一眼。”又瞥了他一眼,“省得你三更半夜跑来,你自己不怕,也得替观里的坤道想想,没得让人家以为闹鬼。”   萧琢脸色古怪,“……你拉我来爬山就是为了这个。” 第56章   是也不是。   温御医调整着手里的千里镜, 终于找到了目标, “墓园里有人……有些眼熟……好像是南康长公主母女,这是在祭拜陆清猗?”   萧琢一怔, 低低道, “倒是有心了。”当年陆徵就对少小离家的清猗十分关心, 身在太湖时便时常寄东西上紫阳观,之后入京为官,陆家人也会定期探望。   “这话说的,人家骨肉血亲, 感情不比你少, 听说逢年过节的祭拜生死忌周年的道场一次没少,”温御医说的不客气, “长乐郡主, 就陆徵那女儿, 先天不足, 是陆清猗精心调养好的, 陆清猗很疼这个侄女儿, ”顿了顿补充, “几乎当做亲生女儿疼。”   萧琢晃了晃神, 如果当年她未曾突然反悔,他们应该会有一个女儿。都是他的错, 就差一步他们便要在一起了, 可他又走了, 一走就是九个月。让她那颗好不容易捂热的心又冷却下来, 明明知道她因为母亲缘故不敢动心动情,偏偏还让她患得患失。   如果他不离开,或者晚离开一阵,定了名分再走,一切肯定不一样了。   如果……   这些年孤身一人时,越来越容易想起往昔,想一次痛一次,痛入骨髓。   一个人痛苦的孤寂的活着,就是老天对他的惩罚,惩罚他那么多机会摆在眼前,却一次又一次的错过。   “看看吧。”温御医不由分说将千里镜塞进萧琢手里,“能多看一眼是一眼,你这一走,下次进京也不知是哪一年了。”   萧琢无奈地看着被塞过来的千里镜,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偷窥,想看他会晚上来,何至于如此。然在温御医逼迫的目光下只得拿起千里镜,敷衍地看了一看,然后交差似的目视温御医,“满意了吗?”   温御医岂看不出他敷衍的态度,冷笑两声,不识好人心。   “师兄,你今天到底怎么了?”萧琢剑眉一皱,古里古怪。   温御医愣了愣,没好气道,“还不是看你死气沉沉的样子来气,想让你有点活泛气。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模样,哪有当年的机灵劲,木头人似的。”   萧琢轻轻一笑,“师兄,我今年四十多了,若再如年轻时那般放肆浮躁,你才该头疼。”   “我倒宁愿你一直放肆下去。”温御医低低叹息一声。   萧琢牵了牵嘴角,不言语。一直放肆,多叫人羡慕,可惜他没有这福气。   ……   从息园出来,南康长公主去听经,约好了下山的时辰,陆夷光便带着丫鬟护卫出了紫阳观。天地之间银装素裹,青山变成茫茫雪山,分外妖娆。   千里冰封的壮阔美景吸引了不少香客游人,尤其是以年轻姑娘们居多。   年轻的姑娘们聚在一块一边欣赏美景一边聊天,聊着聊着就把陆夷光提溜了出来。   “我这算什么,”说话的姑娘扶了扶珠钗,“长乐县主,不对,现在该称长乐郡主了,她发间那支红宝石步摇你们是没看见,纯净的红色中透着若有若无的蓝色,是最上等的鸽血红,那么大一颗,价值连城。”   “我见了,她和长公主离开大殿的时候,正好撞上了,阳光下一照,那红宝石璀璨的很。”   “该是宫里的赏赐吧,听说皇上皇后还有两位太后都赏了不少宝物。”   “也就宫里才有这么珍贵的红宝石了,长乐郡主这回可是因祸得福了。”   “可不是,”一姑娘掩嘴笑,“只怕上门提亲的能踏平公主府的门槛。” 陆夷光在婚嫁市场上本就是香饽饽,眼下她封了郡主,还有一千五百户封邑作为嫁妆,那就是金娃娃了。   说话间众人视线若有若无地飘向旁边的杜渥丹,有的幸灾落祸,有的忧心忡忡。   杜渥丹藏在袖子里的手握成了拳,好不容易人们渐渐忘了他们杜家和陆家的恩怨,可随着陆夷光晋升为郡主,地位大涨,一些人又想起了大哥。   她知道一些人在暗地里笑话大哥有眼无珠自断前程,可她们哪里知道,大哥和谢姐姐情投意合,若非出了意外早就喜结连理,去年六月,谢姐姐落水危在旦夕,大哥岂能不顾情分见死不救。   大哥不过是见义勇为,陆家却得理不饶人,负荆请罪反倒换来一顿鞭打,以至于他们杜家沦为京城笑柄。   大哥都避出京城了,陆家还是不依不饶,害得二叔丢了官,二房上下在府里明里暗里挤兑他们大房。   因着这一茬,祖父和父亲都怪罪大哥,以至于大哥过年都孤零零一个人流落在外。   杜渥丹忿忿地在心里想着,这般霸道的性子,幸好解除了婚约,不然真进了门,也得家宅不宁。   杜渥丹咬了咬牙龈,扭头离开。   杜渥丹的表妹濮樾连忙跟上,挽住杜渥丹的胳膊,离人群远了才义愤填膺道,“看得上她的皆是贪图荣华富贵的逐利之辈,表哥乃正人君子,自然不会为了权势俯就。”   杜渥丹容色稍霁,那陆夷光再尊贵又如何,她大哥才不是那种没出息的男人,一心想沾妻族的光。   “正人君子?”阴阳怪气的冷哼斜刺里冒出来。   不亚于一道惊雷在杜渥丹和濮樾天灵盖上炸开,在看清松树林里转出来的满脸鄙夷的陆夷光后,濮樾的脸唰的一下子褪尽了血色。   杜渥丹比濮樾略好一些,但也是脸色发白,眼神透出慌乱,纵然怨怪陆夷光,可她也知道背后说人坏话不对,尤其眼下陆夷光风头正劲。   稍远处发现此地不对,不由好奇地围了过来。   陆夷光两眼冷冷地盯着杜渥丹姐妹,“他杜若也配正人君子这四个字,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一个见色起意趁人之危的伪君子到了你们口中倒成了正人君子,也不怕笑掉大牙。”   濮樾也就敢在杜渥丹面前诋毁两句借此讨好她,见了陆夷光早就吓得噤若寒蝉手足发凉,情不自禁往杜渥丹背后躲了躲。   杜渥丹到底是阁老孙女,比濮樾撑得住一些场面,再听陆夷光如此鄙薄自己兄长,顿时怒气上涌,“我知道你恨我大哥,可你也不能因为我大哥不喜欢你,就这般诋毁他。”   “别说的我是因爱生恨似的,当初是你们杜家上门提亲求娶,本郡主当年年幼无知眼神不好,被你们杜家的花言巧语蒙骗了过去,才同意了这门亲事。”陆夷光选择性遗忘了自己被美色蒙骗那一茬,“幸好及早发现杜若伪君子的面目,我还要谢谢他的不娶之恩呢。”   被冷嘲热讽的杜渥丹火往上撞,“你莫要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陆夷光讥讽一笑,“是谁背后说人坏话在先。”   濮樾瑟缩了下,杜渥丹涨红了脸。   陆夷光声色逼人,“合着想和我们陆家结亲的都是贪图富贵之辈,那你们杜家当初何必巴巴上门提亲,之后又何必苦求不退婚。求娶不成就说别人是贪慕权势,就你们品行高洁是不是?当真是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闻言,围观的闺秀们眼神变了,这可是把不少人家都牵扯了进去。   杜渥丹已是面红耳赤,眼里含泪,又无话可说,头一低,眼泪就掉了下来。   “方才不是编排我编排的挺开心,这会儿怎么掉起眼泪了,想让大伙儿以为我欺负了你不成。”陆夷光嗤了一声。   濮樾六神无主,这事到底是自己起了头,回头杜家指不定要责怪她,心下一怯,硬着头皮从杜渥丹背后挪出来几步,对着陆夷光屈下膝盖,哽咽开口,“长乐郡主恕罪,都是我的错,是我一时失言,还请郡主大人大量莫要与我一般见识。” 倒是个识相的。   陆夷光不出声,只面无表情地的注视杜渥丹两姐妹,她不叫起,濮樾就只能保持屈膝的姿势。   本打算息事宁人的杜渥丹见状,忍不住抬眼怒瞪陆夷光,“你莫要仗势欺人。”   “真有趣,说我仗势欺人,”陆夷光的语气不阴不阳,“分明是杜姑娘仗着杜阁老孙女的身份,见了本郡主都不行礼,当真是好大的气派!也是,杜阁老权倾朝野,一个区区郡主又算得了什么,自然不用放在眼里。”   身份它真是个好东西,陆夷光由衷感慨。   这么一顶大帽子砸下来,惊得杜渥丹惨无人色,身子打了一个晃。   濮樾慌了神,挤眉弄眼的扯着杜渥丹行礼。   杜渥丹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长这么大,她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屈辱。   陆夷光挑了挑眉,她不去找杜家麻烦,杜家反倒欺上门来了,不杀鸡儆猴,当她是软柿子啊。   最终,杜渥丹忍着屈辱弯了膝盖。   过了一会儿,陆夷光才施施然叫起,捋了捋袖口,慢条斯理道,“嚼口舌说是非,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小心业报。”   杜渥丹和濮樾的脸青白交错,低头掩面匆匆离去,估计好一阵没脸出门见人了。   站的稍远的姑娘们这才走近了些,恭恭敬敬地见了礼。   瞧她们这小心翼翼的模样,陆夷光特别想说,其实她这人绝大多数时候还是很平易近人,不过这会儿说出来怕是没什么说服力。   叫起了她们,陆夷光弯唇一笑,“你们继续赏景,我先行一步。”   “郡主慢走。”众人恭送她。   树林深处,看了半天好戏的温御医摸着胡子笑起来,“平日里瞧着甜姐儿一个,生起气来还怪唬人的。”   萧琢不由多看了他一眼,品出违和之处,“你与陆家这位小郡主有交情?”   “她胎里带来弱症,我给她看过几回。”他们交情可不浅,她出生时,自己从旁掠阵来着,四舍五入算是救了她们娘儿俩。   萧琢颔首,“听她中气十足,倒是看不出先天不足。”   “也不看看是谁调理的,陆清猗眼不错的盯着,想方设法给她补底子,”温御医道,“现在她这身子可比一般人都好。”   萧琢眼神柔和下来,“倒是没听你说起过。”   温御医讽刺回去,“想说我也得见得到你的人啊!”   萧琢扯了下嘴角,算算时间,那几年他都在边关没回过京城,师兄知道他们的事,想来也不愿惹他伤心,所以从不在信里提及,“那,你和她有交情吗?”同一个病患,应该会互相交流下意见。   “点头之交,我也就是做个顾问罢了,”温御医摩了摩下巴,“陆清猗医术不错,用不着我。”仙丹没炼出来,倒是把医术练好了。   “她生性聪慧,但凡想学的没有不会的。”语气里是淡淡的骄傲和惆怅。   萧琢目光落在温御医脸上,“师兄,谢了。”师兄当年调养那小郡主,想来也有几分是看在他的面子上。   温御医自然明白他谢的是什么,不经意的侧了侧脸避过他的目光,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叹。   心念一动,温御医抬起脚,“再陪我走走。”脚尖对着的是陆夷光离开的方向。   萧琢抬脚跟上。   不一会儿,就撞见了陆夷光。   陆夷光捡到了一只松鼠,皮毛黯淡瘦骨嶙峋,应该是窝里储备粮告罄出来觅食的,听说松鼠记性特别差,总是忘记食物储藏地,间接做了植树人。   用棉手捂子包起奄奄一息的松鼠,发现温御医的陆夷光眼前一亮,小跑上去,“温御医,这松鼠还能救吗?”   温御医犯了难,他不是兽医啊,不过还是上手瞧了瞧,“没有伤口,应该是又饿又冻,放到暖屋里再给点吃的,可能会好。”   因着之前的谈话,萧琢垂眼打量眼前被她当做女儿养的小姑娘,大红色的狐裘斗篷衬得肤若白雪,轮廓柔和五官精致,尤其是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水汪汪的,天真漫烂,一看就是被娇宠着长大。   若有所觉的陆夷光抬眼冲他灿烂一笑,梨涡若隐若现,“萧都督好。”回头告诉陆见游,后悔死他。   萧琢放缓了神情,颔首回意,是个笑起来格外甜的小姑娘。   “那我先带它回去吃点东西,萧都督和温御医自便。”陆夷光生怕晚了一步,打了个招呼风风火火的走了。   萧琢目送她渐行渐远,“是个心善的孩子。”   温御医眼神颇有些怜悯。   收回目光的萧琢撞进他眼里,眉心一皱,“师兄?”   温御医一扯嘴角,“是个好孩子。”   萧琢眼帘半垂,她喜欢的,自然是好孩子,心口不可自抑地发钝,萧琢抬起脚,“下山吧。”   温御医没有动,凝视他高大挺拔的背影,一如既往的威严、沉稳、可靠以及挥之不去的孤寂。他动了动唇角,又紧紧合上了。   师父他老人家说得对,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骗得所有人团团转! 第57章   到了凤凰山脚, 萧琢和温御医上了一辆极为普通的马车, 除了样貌普通的车夫外,再无一个下人。   除非亲自撩起帘子看看, 否则谁敢相信, 这普普通通的马车内坐着当朝手握重兵的镇北侯和起死回骸的温神医。   两人皆有心事一般, 上了马车相对而坐一言不发。   盘腿而坐的萧琢闭目养神,对面的温御医望望他,无声一叹,也闭上了眼。   手指一下一下敲着膝盖, 温御医再一次扪心自问, 他做的是对是错?   师弟心如止水,他看在眼里忧在心头, 几次想据实以告, 好叫他有个盼头。   所有人都以为陆夷光是八个半月早产, 只有他和陆清猗知道, 那孩子是足月出生, 他们瞒天过海骗了所有人, 陆清猗的身子因为那些丹药伤了, 所以导致孩子先天不足, 看着不足月,没有一个人怀疑过。   千万不要小瞧女人, 女人狠起来, 就没男人的事了, 要陆夷光是个男孩, 陆清猗能更狠。   这女人可是差一点就要入宫为后的,差的那一点是她自己不愿意,要是个男孩,没准她就真进宫当皇后去了。   可每每话到嘴边,就想起自己立下的誓言,他向陆清猗再三保证,绝不告诉第三人,尤其不能告诉萧琢。萧琢知道之后,他一定会刨根究底,那些事就瞒不住了,以他的性子会做出什么事来,谁也无法估计。   一拖二拖,他就更不敢说了,这些年看着师弟一点一点稳重,可谁知道会不会是一座火山,压抑得越狠,爆发起来越凶猛,现在连个能灭火的人都没了。   温御医在心里叹了一声,就让这个秘密跟着他到下面去吧,这样对谁都好。   ……   回到紫阳观,陆夷光借了一间房,将小松鼠放在炭盆旁边,又要了一些坚果搁在它嘴边,慢慢的,缩成一团的小东西一点一点动起来,小脑袋一点一点地开始吃坚果。   活了,陆夷光心花怒放,决定把小松鼠带回家养,养到春暖花开再送回山里。   下山的时候,陆夷光就开始告状了,“正人君子,也不怕风大闪了她们的舌头,就他杜若也配用君子二字,少寒碜人了。最恶心的居然说什么看得上我的都是贪图荣华富贵的,合着看上她们的就是不图名不图利只图她们这个人。没了身份,我倒要瞧瞧有几个人看得上她们。”   南康长公主捏捏她鼓起的腮帮子,“那你骂回去没?”   “当然!”陆夷光骄矜地扬了扬下巴,“她们都哭鼻子了,没用。”   南康长公主失笑,“你嘴皮子这么利落,谁说的过你啊。”   “说的好像我很凶似的,我才不凶,她们哭那是她们理亏,我有道理,当然可以理直气壮了。”   “是是是,你最有理了。”南康长公主爱怜地点点她小巧的鼻子,“下次杜家那边再敢冒犯你,你只管教训,正当以为出了个阁老就能肆无忌惮了。”理亏在前还敢说三道四,以为他们陆家好欺负不成。   杜蹇那个老匹夫品出太子渐失圣心,就想上齐王这条船,她倒要看看,他怎么连人带船翻进海里。   陆夷光甜甜一笑,如吃定心丸,又随口道,“娘,我今天还在山上遇见萧都督和温御医他们,没想到他们师兄弟感情这么好,把臂同游。”温御医和萧琢师兄弟的关系并不是秘密,大伙私下还八卦什么门派这么牛,养出了这般了得的人物。   “一块长大,亲兄弟一般,感情能不好嘛!”   陆夷光托着脸纳闷,“他们门派是不是规定不能成家,怎么一个两个偌大年纪都不娶妻?”   “倒没听说过,”南康长公主笑了笑,“他们一个把人生贡献给了国家,保家护国,一个将人生贡献给了医学,救死扶伤,都是值得尊敬的。”   陆夷光点点头,“我知道,他们都是英雄。”   南康长公主摸摸她的脸,表示赞许。   ……   过年就是东家拜年西家做客,宴会上议论最多的就是发生在大年初一的刺客事件。   刺客案至今尚未水落石出,而靖宁郡王的封赏也迟迟未下,以至于各种猜测都冒了出来。连靖宁郡王自导自演刺杀的说法都有了。   陆夷光觉得这些人真是太能扯了,他长得这么美,怎么可能是坏人。   美人这会儿正隔窗看雪,过去了七日,体内余毒彻底排出,胳膊上的伤也结了痂,只他面上依旧无血色,他身子本就较常人弱一些,故而恢复能力也比旁人差。   靠坐在床榻上的靖宁郡王眼望着玻璃窗外的雪,心神却不在雪上,骨肉匀亭的修长手指节奏性地敲着书册。   他用救驾之功换重查生母之案,靖宁郡王闭上眼,回忆着皇帝当时的神情,面无表情,君心难测。   迄今也没有回复,这步棋,难道要废了。   靖宁郡王徐徐睁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片浅浅阴影,废了那便再寻机会,为将来计,他必须洗去生母身上的污点,明正才能言顺。   又等了两日,还是了无音讯,夜色笼罩大地时分,靖宁郡王淡声吩咐,“更衣。”   宝来一惊,“王爷,您要去哪儿?这外头天寒地冻的,您身子还没好全。”   靖宁郡王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宝来彷佛被掐住了喉咙,再不敢劝,轻手轻脚的为他更衣,特意拿了一件厚厚的雪貂斗篷,这斗篷还是陛下赏赐的。   穿戴毕,靖宁郡王主仆出了启贤宫,鹿皮棉靴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片刻后,辨出去向的宝来倒出了一口冷气,颤声道,“王爷?”   靖宁郡王嘴角微微上扬,他要去的是冷宫,他知道皇帝一定会知道,他就是要让皇帝知道。福王薨了未满一个月,自己为了他在鬼门关上转了一圈,赌的是皇帝还有一丝慈父之心。   触及他嘴角笑意,宝来卡了壳,不由自主地又把话咽了回去。   冬日荒凉,冷宫周围更甚,凄清入骨。靖宁郡王抬眼望着残旧脱漆的宫门,眼眸深处是浓郁的阴沉,终有一天,他会烧了这个地方。   守在宫门前的侍卫忙忙行礼。   靖宁郡王抬了抬手。   侍卫起身,就着灯光觑着他脸色,不敢献殷勤,老老实实的退了回去,却忍不住拿眼偷偷打量这位与破旧衰败的冷宫格格不入的郡王,看着看着,又觉得他与这周遭的环境莫名融合起来。   靖宁郡王并没有为难侍卫要求他们开门,他只是静静伫立在门前,耳边除了寒风呼啸声外,再无其他杂音。   那个女人死了,那些鬼哭狼嚎,也跟着她一同下了地狱。   “你耕田来我织布~我挑水来你浇园~寒窑虽破能避风雨~夫妻恩爱苦也甜~”幽幽凄凄的《天仙配》越过高高的宫墙传出来。   裹在寒风里,女鬼哭泣一般,头一次听的宝来几个吓得一个哆嗦,脸都白了。   几个侍卫倒是面色如常,他们都听习惯了。   一个资历深的悄悄地瞄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靖宁郡王,当年的颜氏也就是郡王生母关在这里的时候,也爱唱《天仙配》。   先前被压抑着某种情绪不受控制地破土而出,靖宁郡王漆黑的眼底泛出幽暗的光。   “皇上,臣妾新学了一曲《天仙配》,您听听?”   “皇上,臣妾是冤枉的。呜呜呜呜~皇上,臣妾是冤枉的。”   “太子,快到母后这来。”   “哈哈哈,我是皇后,本宫是皇后。”   “你快哭啊,你哭了,皇上就会来看我们了。你别怕,不疼的,一点都不疼。哭啊,再哭大声点,大声点!”   ……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是太子,为什么。”   “都是你,是你陷害本宫,本宫要杀了你,杀了你,本宫就可以复宠了。”女人咬牙切齿地抓着男孩的头发死死按在水缸里。露在外面的脚剧烈挣扎,一只鞋甩了出去,渐渐的水花越来越小。   突然间,砰的一声,女人脚底一滑倒栽进水缸,男孩幸运的掉在外面。   剧烈的咳嗽,贪婪的呼吸,缓过神来的男孩捡起鞋子跑进了屋,用尽全身力气关上门。他隔着门上的破洞看着只有一双脚露在外面的女人一点一点停止了挣扎,无力垂下。   靖宁郡王垂下眼帘,遮住眼底奇异亮光。你的确是被冤枉的,我为你昭雪,就当补偿那一日见死不救。   膝盖一弯,他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吓得在场所有人一跳,宫门口的侍卫被烫到似的跨到旁边,但见靖宁郡王对着冷宫大门叩首,一众侍卫和宫人连忙跪下了,主子下跪叩首,他们哪敢站着。   磕了三个头,靖宁郡王站了起来,转身离开。就在侍卫还在懵里懵懂之际,忽见走出去几步靖宁郡王一个踉跄,向雪地里栽去。 第58章   大宫女碧云快步走入正殿, 朝跪坐在罗汉床上烹茶的方皇后福了一福, 正色禀报,“娘娘, 陛下追封颜氏为婉嫔。”   方皇后继续不紧不慢地注水, 茶叶遇水打了几个旋, 三起三沉,最终慢悠悠地沉底,方皇后才徐徐开口,“婉, 顺也, 是个好字儿。”   碧云目视方皇后平静的眼眸,“娘娘, 如此一来, 靖宁郡王可是要翻身了。”颜氏最得意时位至贵妃, 现如今虽只是个嫔位, 却意味着靖宁郡王不再是罪妇之子。他又有救驾之功, 难保他不生出野望来。   “陛下心疼儿子, 咱们还能死命按着老七不许翻身不成。”方皇后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茶, 这些年陛下未必不知颜氏是被冤枉的, 只他是皇帝,怎么会错, 还是被两个女人联手给骗了。   方皇后眯了眯眼, “老七起来了, 老四才是最该担心的, 当年可是先皇后和敏贵妃联手陷害的颜氏,先皇后和敏贵妃都薨了,可不是还有儿女在吗,母债子偿。”   当年颜氏自持得宠嚣张得不可一世,连先皇后都被气得心肝肺都疼,更别提她们这些嫔妃了,那会儿的满宫嫔妃哪个没受过她的腌臜气。   做人太嚣张了,是会犯众怒的。当时后宫以先皇后和敏贵妃最尊,一个是皇后,另一个生了二子一女是后宫子嗣最多的女人,这两位面和心不和已久,却为了颜氏联手,设了颜氏私通道士的局。其他嫔妃不约而同落井下石,坐实了颜氏罪名。   但凡男人都受不了此辱,更别提九五之尊,高高在上宠冠六宫的颜贵妃一夕之间被贬为庶人打入冷宫。   一代绝色佳人就这么成了疯婆子,悄无声息地淹死在冷宫那口大水缸里。   方皇后若有所思地划了划杯盏,“本宫记得当年敏贵妃可没少让人磋磨冷宫。”   碧云会意一笑,“婉嫔母子说来也是可怜,吃的用的都被苛刻了,娘娘还劝过先贵妃两句呢,不管怎么着那也是陛下骨血,不看僧面看佛面。可贵妃那性子哪是能听得进去劝的,她执掌后宫,您只是协理,也是爱莫能助。后来您执掌六宫了,才把冷宫那边待遇提了上来。”   先皇后崩于靖隆十五年,之后皇帝并未立后,而是让敏贵妃掌理六宫,彼时还只是容妃的方皇后协理六宫。四年后,敏贵妃病逝,容妃晋为容贵妃掌理六宫。一直到靖隆二十二年,容贵妃登上后位,三皇子被立为太子,终于名正言顺。   说起来,主子对靖宁郡王也说得上有恩,燕王则是有仇,看来她得安排人‘不小心’把这个消息透露给靖宁郡王。   方皇后弯了下嘴角,又放平了,“说到底这都是次要的,最要紧的还是太子自个儿争气。”燕王也好,齐王也罢,哪怕靖宁郡王有不臣之心,归根究底症结还是在太子身上,太子得圣心得文武百官拥戴,燕王齐王他们再能也翻不起浪花来。   “太子文成武德……”   方皇后打断了碧云的话,“就咱们主仆在,你用不着说这些好话来哄本宫,太子性情过于温厚缺少为君者的霸气。就是他太过温和,才助长了老四老六的野心。”   碧云默了默,“太子仁德是万民之福,且还年轻呢。”   “二十五,不年轻了。”方皇后蹙了眉心,心口沉甸甸的,又是一叹,“让太子妃来一趟。”朝堂上的事她是插不了手的,只能盯着儿子的后院,早些生下皇孙巩固地位。即便没有嫡孙,庶孙也是好的,不都说隔代亲吗?看在孙儿面上,皇帝兴许会对太子多几分宽容。   ……   随着婉嫔追封,刺客案的幕后真凶也被公之于众,是皇帝的兄长卫王,削藩之后,为了防止藩王再造反,皇帝把所有藩王都集中到京城监视。   卫王不忿皇帝削藩,断了子孙锦绣前程,所以用了三年的时间安排了这次刺杀。原想皇帝驾崩,太子耳根子软,联合诸王施压,也许能令太子恢复旧制,最终功亏一篑。   这后半截,外人自然不知,大家只知道是卫王意图刺杀皇帝,卫王府被抄了,赫赫亲王府,赐毒酒的赐毒酒,赐白绫的赐白绫,圈禁的圈禁,流放的流放,贬为庶民的贬为庶民。   对于谋反,皇帝向来不心软,也不惧人说他杀兄弟。这一招杀鸡儆猴,惊得物伤其类的各家王府出了一身冷汗。   至于刺杀傅太后的那个嬷嬷,是钦安殿里伺候的,也是卫王安排的。可以追溯到卫王生母良嫔身上,这嬷嬷年轻时受过良嫔救命之恩,而良嫔的死和傅太后脱不了干系。这位嬷嬷首要目标是皇帝,只皇帝被团团围住她没有下手机会,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刺杀傅太后,哪想遇上了陆夷光这个程咬金,功败垂成。   随着刺杀案水落石出,京城众人的注意力也转移到上元节上,上元灯会为期三天,十四始十六终。   昭仁公主从宫里跑出来找陆夷光,得意洋洋自夸,“我好不容易甩了八弟出来的。”   陆夷光好笑,“八皇子这会儿不会在哭鼻子吧。”   昭仁公主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哭就哭吧,带着他小心翼翼的,玩都玩不尽兴。”   陆夷光赞同,街上鱼龙混杂,八皇子又小,若是有个好歹可就不妙了,就算昭仁公主愿意带,德妃也不会答应。   穿戴好,两人便出了屋,二人都换了一身男装,反正自打去年穿了一回男装之后,陆夷光便上了瘾,觉得男装行走比女装方便也好玩的多。   “半夏这手艺不错,还挺像那么回事。”昭仁公主夸了一句。   陆夷光与有荣焉,“也不看看是谁的人。”歪头打量她,“还别说,你这么一打扮,还挺俊俏的。”昭仁公主眉宇间有一股英气,换上男装更加飒爽。   昭仁公主一扬下巴,“底子好,羡慕不来的。”   陆夷光嘁了一声,忽的邪邪一笑,挑起昭仁公主下巴,宛如登徒子,“小郎君好生俊俏,不如从了我,跟着小爷吃香喝辣穿金戴银。”   昭仁公主眼睛抽筋似的眨了眨。   陆夷光顿生不祥之感,一寸一寸扭过头,强颜欢笑,“大哥。”   陆见深的目光落在她还挑着昭仁公主下巴的手上。   陆夷光唰得一下子收回手背在身后,“闹着玩,闹着玩。”   陆见深朝着昭仁公主拱手,“微臣见过公主。”   “深表哥无须多礼。”   陆见深放下手,温声叮嘱,“街上人多,你们玩的时候注意安全。”   陆夷光点头如捣蒜,“那大哥我们走了。”拉上昭仁公主就走,心里嘤嘤嘤,陆夷光扶额,居然被大哥看见了,她的形象,额……在大哥面前她好像也没形象这一说,陆夷光瞬间淡定了。   “我觉得深表哥最想说的是,看花灯就好好看花灯,千万别拐个良家妇男回来。”昭仁公主故意大声。   陆夷光掐过去,横眉瞪眼地警告。   昭仁公主嘻嘻哈哈变本加厉,“深表哥放心,我会看着阿萝的。”   刚转身的陆见深脚步顿了下,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个混球。”陆夷光咬牙。   昭仁公主摸一把她的下巴,“小爷也是你能调戏的。”   陆夷光一巴掌拍开她的手。   昭仁公主抱怨,“换了男装,力气也大了,真神奇。”   ……   两人斗着嘴到了玄武大街,街道两旁张灯结彩,天还亮着,却已经是人山人海,最多的就是花枝招展青春洋溢的年轻男女。   陆夷光和昭仁公主拿着准备好的铜板,从一条街转到另一条街,舞狮子、耍龙灯、踩高跷、变戏法……各种表演层出不穷。   喜欢的就抓一把铜钱,不喜欢的就少抓一点,不一会儿就嚯嚯掉了两荷包铜钱。   “阿萝妹——?”   “二姐你们也出来赏灯。”陆夷光抢过话头,“弟弟我也是呢。”   迎面而来的陆初凌和陆诗云懵了下。   倒是陆玉簪不是第一次见陆夷光着男装,遂低声对陆初凌说了一句,“阿萝她喜欢变装,不想被人叫破。”   陆初凌扭了扭脸,什么怪毛病,口中道,“出来凑凑热闹。”又好奇地望着旁边的昭仁公主,因着陆夷光的愿意,见过好几面,所以也认了出来,主要还是有陆夷光在,好猜得很。   陆夷光提醒,“这是李昭,在外面不用讲究,就叫她李公子好了。”   “……”大名李奚封号昭仁的李昭翻了个白眼,能不能更敷衍点。   陆夷光回一个白眼,我自己更敷衍,陆阿萝是也。   不便行礼,陆初凌她们遂点头示意了一回。   昭仁公主也十分平易近人的笑了笑。   陆初凌问,“你们晚膳吃了吗?”   陆夷光道,“正想去吃。”   “去哪儿啊?”陆初凌问。   陆夷光:“打算买些小吃,这种日子吃这些东西更过瘾。”   陆初凌又问,“有什么特别好吃的吗?我们都不熟。”   最后陆夷光便带着她们一起买了一堆天南地北的小吃在一家靠河的云吞摊子前坐了下来,可以一边享受美食一边聊天,放眼过去就是灯火璀璨的画舫以及飘飘荡荡的花灯。   “咦,这么巧,”陆见游喜出望外,“正好没位置了,拼一下。”捧着一包炸丸子的陆见游兴冲冲走过来,身后几步跟着抓了一把羊肉串在吃的符骥。   四方桌,五个人,陆诗云和陆玉簪拼坐一条凳子,其他人单独坐一面,此时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陆初凌脸色发僵,想起了亲事被拒的羞辱,垂着眼遮掩住情绪。   陆夷光站起来和昭仁公主坐了,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符骥和陆见游。   “呦呵,你们买了不少东西嘛!”符骥大剌剌地坐了下来,开始评价,“这个煎豆腐不错,你们居然也敢吃鸭头,叫花鸡不好吃,谁买的,不入味。”   陆夷光斜了过去,“我买的。”   “啧啧啧,没眼光。”符骥无视陆夷光的黑脸,继续评价。   陆见游乐呵呵地吃一口喝一口。   陆初凌如坐针毡。   习惯性留几分心思在陆初凌身上的陆诗云见状,心下狐疑,这可不像二姐的风格,她不是喜欢符骥,不该趁机说说话吗?   其他人注意力都在唇枪舌剑的陆夷光和符骥身上,并未留意到陆初凌异样。   化身美食家的符骥爪子伸向叫花鸡,想拿一个鸡翅膀。   冤家路窄,陆夷光正好也想拿鸡翅膀,瞬间狭路相逢。   抓到陆夷光手的符骥愣了愣。   可算是找到报仇机会了,陆夷光反手一巴掌用力拍在符骥手背上,“你不是说叫花鸡不好吃的嘛,不好吃你拿什么拿,再拿我剁了你的爪子。”   符骥顾不上愣了,悲愤地看着自己通红的手,“不吃就不吃。”气咻咻转头大声吩咐,“长佑,去买一只叫花鸡来,不,十只,不就是鸡翅膀嘛,稀罕,我吃一只扔一只。”   长佑二话不说,转头就走。   “呵呵,”不远处酒楼上的陆见湛笑出了声,侧脸对旁边的陆见深道,“过了一年,长了一岁,可这两个还跟小时候似的,见了面就要掐架。”   陆见深是被陆见湛强拉出来的,美名其曰找媳妇,这样的日子大姑娘小姑娘能出来的都会出来,没准就遇上合眼缘的了。在婚事上陆见湛虽然标准高了点,但还是很积极的,比陆见深积极多了。   没想一错眼就发现了下面的弟弟妹妹,陆见湛正拿了几个花生准备弹过去,就见下面掐起来了。   手指点着窗台的陆见深笑了笑。   陆见湛抛着花生,“符骥这小子还没定亲吧。”   陆见深笑容渐淡,嗯了一声。   “你觉得这小子怎么样,配咱们家阿萝?”陆见湛摩着下巴,想想居然还不错的样子,“他爱玩,阿萝也爱玩,以后就不会闷,旁的高门大户书香门第破规矩一堆,阿萝那性子哪里受得了。”   陆见深眉尖蹙了起来,“就因为爱玩?你以为是在过家家。”   “话不是这么说的,”陆见湛摇了摇手指头,“过日子不就过一个开心吗。能玩自然就开心了。不过最主要的是,阿萝制得住符骥。”   陆见深眉头不展,“符骥孩子心性支撑不起门户。”   “他已经是侯爷了,还有七姨母在,谁敢招惹他,再说不还有我们吗?”陆见湛自有一派道理,“那些所谓的青年才俊,生了七巧玲珑心,阿萝未必摸得透,相处起来忒费心思。而且那种人注定有野心,没多少心思能放在妹妹身上,还不如找个一心一意对妹妹能常常陪着她的,我觉得符骥这小子对阿萝有点儿意思,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   陆见深望望他,淡淡道,“可阿萝对他没意思。”   “那可未必,”陆见湛瞧着快打起来的那一桌,“除了咱们兄弟几个,阿萝接触最多的是不是符骥?”   陆见深也望着那边,阿萝气鼓鼓地把符骥面前的吃食都拢到了自己这边。   陆见湛拍了怕他的肩膀,老气横秋一叹,“知道你舍不得,虽然一想妹妹将来会便宜了哪个臭小子,我也很不爽。但是总不能把妹妹一辈子留在家里,这不是害了她嘛。所以啊,看开点,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第59章   “哎呀!”气咻咻瞪着符骥的陆夷光捂着脑袋转过头, “谁扔我?”   猝不及防地看见立在酒楼二楼窗前的陆见深和陆见湛, 陆夷光瞪了瞪眼,不满地叫了一声, “二哥, 你干嘛扔我?”   “为民除害!”符骥大笑三声, 湛表哥干得好。   陆夷光狠瞪他一眼,抓了一枚糖果儿砸过去,“我先除了你这条害虫。”   符骥身手敏捷地往后一仰,却忘了自己还坐在凳子上, 瞬间失去重心, 手舞足蹈地惊叫起来,“哎, 哎, 哎。”   在陆见游的见死不救之下, 砰一声, 符骥四脚朝天仰躺在地, 尘土轻轻飘扬。   这一变故把在场众人都惊呆了。   “恶人自有天收。”陆夷光大笑着站起来, 欣赏了下符骥脸红耳热的窘迫样, 心满意足地跑向酒楼, 他是去找二哥算账的,才不是怕符骥恼羞成怒报复。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肆意狂笑的是昭仁公主, 一边揉着肚子一边拍着桌子。   其他人顾忌着符骥的身份不敢放肆大笑, 却也都是人人忍得很辛苦的模样, 便是陆初凌都幸灾乐祸地翘起了了嘴角。   为了友谊天长地久, 陆见游强忍住了笑,心地善良地伸手拉符骥,“我说你这是闹哪一出?”   满脸通红的符骥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没好气地打开陆见游的手,自己站了起来,“谁害的,谁害的,还不是你妹妹害的。”   陆见游无辜地耸肩摊手,示意,谁害你的你找谁去啊。   符骥抬头望了望酒楼,陆见深神色如常,陆见湛揶揄地冲他眨了下眼,符骥脸色又红了红,两座靠山在,他才不会这么没眼力劲儿,心里暗暗发誓,下回,下回他再找陆阿萝算账!   靠着窗台的陆见湛冲着陆见深挑眉,“不厚道啊,明明是你扔的,阿萝却以为是我。”   陆见深轻轻一笑,“等她上来,你跟她解释。”   陆见湛给了一个鄙视的眼神。   蹬蹬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厢房门被打开,气鼓鼓的陆夷光出现在门口,一颗炒黄豆朝着陆见湛的脑袋飞过去,陆见湛侧身一躲,黄豆消失在窗户外。   “一见面就放暗器。”陆见湛笑得没个正行。   陆夷光哼了哼,“一报还一报。”   “你是不是找错对象了,”即便知道没指望,陆见湛还是不甘心地指了指旁边浅笑自若的陆见深,“罪魁祸首在这。”   “你以为我傻啊。”陆夷光才不信,“大哥才不会这么无聊。”   陆见深眼底笑意更浓。   陆见湛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这么傻可怎么办哦。”说罢又避开一颗炒黄豆。   刚刚走到门口的陆见游感同身受的看着被冤枉的陆见湛,他懂,他太懂这种浑身是嘴都说不清的冤屈了,简直是六月飘雪比窦娥还冤,又敢怒不敢言地溜一眼没事人一般的陆见深。发自内心的喟叹,大哥才是最狡猾的那一个,坑了妹妹又坑弟弟。   “大哥,你不是说你不出来的吗?”陆夷光奇怪。   “出来找媳妇,哪能告诉你。”陆见湛乐呵呵说道。   陆见深就发现陆夷光的眼睛唰的亮了起来,闪闪发光,她迫不及待的追问,“找到了吗?”   陆见湛高深莫测一笑,“这才天黑,急什么。”   陆夷光积极出谋划策,“你们别待在酒楼里,得到处走走,去月老庙那边逛逛,还有仙雀桥附近,很多姑娘喜欢在那边放花灯。”   “这就去,”陆见湛合掌一笑,“你们要去哪儿?”   陆夷光:“走到哪儿是哪儿。”   陆见深目光投向陆见游,不经意地划过他背后的符骥。   陆见游:“我和符小骥要去游湖,我们备好船了。”   “游湖,听着不错,”昭仁公主询问陆夷光,“我们也去吧。”   陆夷光可有可无,“行啊。”   陆见湛笑眯眯道,“那你们正好做个伴。”   还记着四脚朝天之耻的符骥不乐意了,“我才不要跟她坐一条船。”   陆夷光翻了白眼,“说的好像我愿意和你上一条船似的,就你这衰运,没准船在湖中央就沉了。”   “你才衰。”符骥来气。   陆夷光戳痛处,“谁乌龟似的四脚朝天谁衰。”   被戳到痛处的符骥涨红了脸,羞恼的说不出话来。   陆夷光志得意满地瞥他一眼。   陆见湛视线来回扫了一圈,觉得两小孩斗嘴还怪有趣的,给了陆见深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陆见深无动于衷。   陆见湛无趣地撇了下嘴角,老大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阿萝,不许放肆。”陆见深看着陆夷光,“我另外给你们找一艘画舫。”   陆见湛又是一撇嘴角儿。   陆夷光甜甜一笑,决定开恩放过符骥这一回,不继续伤口上撒盐。   倒是符骥不大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吭哧了下,“深表哥,我就是说着玩的,那船很大,大家可以一起玩。”   “不要!”陆夷光毫不犹豫的拒绝,她可不想再被符小骥败了过节的好心情。   自觉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的符骥脸颊抽了抽,傲娇地扭过头,谁稀罕!   陆见深笑了下,“那各自去玩吧。”   陆见游扯着气呼呼的符骥走了,“那我们走了。”走在楼梯上都在笑。   屋里头,陆夷光善解人意道,“大哥,你让陆达去备船,你和二哥去找……嗯,忙吧。”找媳妇去吧。   “听他胡言乱语,我们也去游湖。”陆见深扫一眼陆见湛。   “别啊,”陆夷光摆摆手,“你们按照原计划来的好。”天大地大都没有找媳妇的事大。   陆见深岂不知她的心思,但笑不语。   陆见湛心念一转,挥挥手,“你们去游湖,我找媳妇去了。”话音未落,人已经大步踏了出去。   陆夷光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着陆见深,瞧瞧,二哥多积极啊。   陆见深只做不知,转而问陆初凌等要不要一块。   陆初凌心里藏着事,遂道,“大哥,我还是第一次在京城过元宵,我想到处走走。”   陆诗云和陆玉簪自然跟着她。   陆见深便笑,“那你们在外注意安全。”   陆初凌三人福了一福,离开时,陆初凌多看了陆夷光一眼,她与符骥?是自己想多了吗?   留意到这一眼的陆见深目光微动。   接下来,陆夷光只要等着陆达备好画舫便成,陆夷光和昭仁公主坐不住,去了街上打发时间。   昭仁公主瞧一眼缀在后面的陆见深,小声道,“我觉得深表哥是怕你拐带良家妇男,特意来监视你的。”   陆夷光推了她一下,“分明是怕我被你带坏了。”说着自己也回头看了一眼,正看见一个姑娘羞答答地扔了一个荷包给陆见深。   陆夷光瞬间瞪大了眼睛盯着陆见深,这姑娘好生大胆,她喜欢。   昭仁公主也是一脸的兴奋。   两人四只眼目不转睛地看着,等着看陆见深的反应。   陆见深瞥她们一眼,冷淡又不失礼数的奉还了荷包。   那壮着胆子的姑娘无限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抓起荷包掩面遁走。   “大哥真是太不怜香惜玉了。”陆夷光痛声道,话音刚落,忽见一个荷包飞过来,她下意识伸手接住,柔滑的触感传来。   陆夷光看看自己手里的粉色并蒂莲花荷包,再看看对面含羞带怯的圆脸儿姑娘,先是喜,她果然魅力无边,紧接着忧,性别相同如何是好。   在这一刻,陆夷光收回自己对大哥的控诉,她捧着荷包满怀歉意地双手奉还。   上元节有一习俗,姑娘家将精心准备的荷包投给男子,若是男子收下,便表示接受了姑娘家的爱慕。往日里含蓄的姑娘在这几天会格外大胆奔放。   圆脸儿的可爱姑娘伤心的望一眼陆夷光,荷包也没拿,拔腿就跑了。   “诶,姑娘。”陆夷光只能对着挤进人群的背影干瞪眼。   “你倒是招小姑娘喜欢。”走近了的陆见深声音带笑,扫一眼陆夷光手里的粉红色荷包。   陆夷光厚着脸道,“一般一般,哪里比得上大哥。”   陆见深笑着摇了摇头,见她捧着烫手山芋似的,取了荷包递给川穹,“走吧。”   陆夷光汲取教训,停在面具摊前感慨,“长得太好看也是一种错,为了不再辜负美人心,我们买个面具遮遮美。”   “你能不能别这么臭美。”昭仁公主受不了。   “哼,你用不着的,”陆夷光怜悯,“你看你一个荷包都没收到。”   昭仁公主反驳,“那是她们没眼光,本公子如此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她们居然看上你这个小白脸,眼有疾!”   陆夷光一脸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上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昭仁公主:“……”好生气哦,在这一刻深切体会到了符小骥想打人的冲动。   陆夷光挑了一个狰狞的钟道旭面具,扣在陆见深脸上,坏笑,“大哥带上这个面具,肯定没姑娘扔荷包了。”   发凉的手指按在脸上,陆见深脸上的笑容一僵,透过面具的眼孔望着陆夷光,灯火映得她脸庞红彤彤,红润的脸上满是俏皮促狭。   “大哥?”陆夷光见他晃了神,不由唤了一声。   回神的陆见深往后面退了一步,避开她的手指,“那便这个吧。”   “这么丑,你真的要。”陆夷光自己倒嫌弃上了。   “反正我看不见。”陆见深笑了笑。   陆夷光无言以驳,面具是戴给别人看的,秉承着吓人的原则,陆夷光也给自己挑了一个有碍观瞻的面具,昭仁公主有样学样。   刚刚挑好面具,陆达就回来了,画舫已经准备好了。   与此同时,符骥和陆见游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上了一条花船,哥俩面面相觑,“你二哥真要带我们去喝花酒?”   两人要上船的时候遇上了陆见湛,陆见湛说带他们去一个好玩的地方,然后就来了这。   陆见游比他更没底,怎么想都觉得这是个圈套,花酒,他自认为喝过,不就是在秦楼楚馆喝酒吗,小爷那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可没有一次是跟着家里人来的。   “磨磨蹭蹭干嘛呢,快点。”一马当先走在前面的陆见湛回头催促了一声。   符骥和陆见游对视一眼,符骥一抹脸,挺了挺胸,“去就去,不就是花船嘛,我还没上过花船呢!”   瞪着豁出去的符骥,陆见游磨了磨牙,领头的不是你哥,你当然淡定了。   船上张灯结彩,裹红挂绿,还有不少妖娆妩媚的女子穿梭其中,明明是正月,却装扮地犹如春天,个别女子衣襟领口开得极低,拥雪成峰,捋香作露。   雄赳赳气昂昂的符骥瞬间怂了,红着脸低了头,她,她们怎能如此暴露!   比他更没见识的陆见游耳朵红的能滴血。   陆见湛勾唇一笑,大周狎妓之风大炽,文人骚客长宿烟花柳巷是常态,不少官员也好此道,视其为风雅。   “有点出息,别给我丢人。”   陆见游磕磕巴巴,“娘会骂我的。”   “说的好像你第一次来似的。”陆见湛才不信这小子没偷偷跑去长见识过。   在陆见湛了然的目光下,陆见游涨红了脸,结结巴巴,“花船没来过,之前,也没,我就是喝喝酒看看歌舞,连手都没敢摸。”   “听着语气还挺可惜的。”   陆见游头摇的犹如拨浪鼓,“不可惜不可惜不可惜。”   陆见湛拍了下他的肩膀,“紧张什么,我今天就是专程带你们来见世面,见得多了也就不怪了,以后就不会着了道。”要笑不笑地看着符骥,“瞧人家阿骥就比你镇定多了,出息点。”   符骥骄傲地抬了抬下巴,“不就是喝花酒嘛!”   陆见湛赞赏的看着符骥,“还是骥表弟洒脱,我听说船上的瑶姬姑娘琵琶一绝,咱们今天也来饱饱耳福。” 第60章   且说陆氏三姐妹处, 心烦意乱的陆初凌对陆诗云和陆玉簪道, “我自己走走,你们也随意。”不由分说抬脚就走, 脑子里符骥和陆夷光相处的画面挥之不去, 若真成了, 叫她情何以堪。   不可能,便是真的,符家拒绝了她的婚事,也不可能调头再和陆夷光, 传出去成什么话了。   陆初凌心里稍稍一定, 只人还有些心浮气躁。过年走亲访友这一阵,母亲悄悄给她相看了好几家, 也有上门说媒的, 只她没一个中意的。过了年她就十六了, 不能拖了。   陆诗云和陆玉簪对视一眼, 陆诗云道, “咱们一起走走吧, 一个人逛街也没意思。”   陆玉簪轻轻点了点头。   正漫无目的的走着, 冷不丁一个小孩撞在翠色身上。   翠色踉跄了下, “小心点。”   那小孩子埋头就跑。   翠色皱了皱眉,心说这孩子真没礼貌, 忽尔心念一动, 一摸荷包, 果真没了, 立时大叫,“有小偷,抓小偷。”一边高喊着一边追了上去。   “别追了。”陆玉簪连忙道,恐那孩子还有同党。   只翠色头一次遇上这种事,哪有什么经验,第一反应就是奋起直追,陆玉簪担心她出事,只得追上去。   留在原地的陆诗云不满地皱起眉头,不就一个荷包,至于吗?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养出什么样的丫鬟。   锁秋瞧了瞧,“姑娘,我们?”   “随她们去。”她可干不出众目睽睽之下追贼的事来,这么想着的陆诗云突然提着裙摆小跑起来。   锁秋一愣,连忙跟上。   “多谢李公子。”陆玉簪平缓了下喘息,朝着李恪屈膝道谢。   李恪眼底藏着惊喜,“四姑娘不必客气。”捏了捏手里的荷包,递上前。   翠色双手接了过来,恭恭敬敬地福了福身。   李恪忍不住对陆玉簪道,“下次再遇上这种事,四姑娘还是莫要亲自来追,万一他还有同伙,你们两个姑娘家恐有危险。”   陆玉簪脸红了下。   翠色赧然,小声道,“是奴婢自个儿不由自主地追了上来。”   “那你日后切莫在如此冲动。”   翠色红着脸应了,觉得这位庆王府的大公子当真温良和煦,去年腊月,四姑娘去城外净莲庵为崔婶做百日法事,险些做不成,幸亏恰巧在那探望李二姑娘的李公子出手相助,才顺利举行了超度法事。   这时候,后方传来陆诗云细细柔柔的呼唤,“四妹。”马上又变成了惊讶,“李公子?”   李恪情不自禁地眼神失落了一瞬。   毫无所觉的陆玉簪主动向款款而来的陆诗云解释,“三姐,多亏李公子拦了下,才找回了荷包。”   陆诗云忙福身,“多谢李公子出手相助舍妹。”   李恪收了收笑,客气道,“三姑娘客气,举手之劳罢了。”   陆诗云寻着话题,“那小贼呢?”   李恪:“那孩子见状不妙扔掉荷包便跑了,人山人海也没必要对个孩子穷追不舍。”   “李公子说的是,那孩子瞧着不过十岁,想来若不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也不至于走上歧途,得饶人处且饶人。”陆诗云说的宽宏大量。   翠色尴尬的红了下脸。   李恪笑笑,“三姑娘心善。”   陆诗云腼腆一笑。   寒暄两句,双方分开。   “可真巧,没想到会遇上李公子。”陆诗云状似随意的说道,视线落在陆玉簪脸上。   陆玉簪笑了下,“灯会集中在这几条街上,这一路走来我们不是遇上了好些熟人。”   陆诗笑笑,“四妹说的是,这次翠色荷包能找回来真要多谢李公子了。”   陆玉簪点了点头。   见她神色如常毫无异样,陆诗云觉得自己想多了,遂拨了拨腰间的佩饰,“这街上鱼龙混杂不太平的很,咱们还是去找找二姐吧,若有什么,可是罪过了。”   陆玉簪向来顺从,应了一声好。   ……   再说花船上,陆见湛遇上一个朋友,道了一声,“你们先听着,我去去就回。”陆见湛一走,符骥和陆见游顿时松了一口气,有种长辈离开的如释重负之感,表兄弟俩互看一眼,都发现对方面庞通红。   十五岁的少年,干的最出格的事,就是学人家风流倜傥,跑到风月场所假装自己是个大人,一掷千金喝花酒。真刀真枪一次都没干过,对男女之事两个人都是半懂不懂的状态。   陆家管得严,陆见游院子里丫鬟样貌平平无奇,人更是规规矩矩,敢勾引主子妄想当姨娘的,心思刚冒头就被南康长公主灭了。   而符骥,顺阳长公主倒是不管这个,哪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她还在符骥出精之后善解人意地安排了两个漂亮丫鬟,就是给他学习人伦的。奈何符骥孩子心性,压根还没开窍,白瞎了两个水灵灵的大姑娘,媚眼抛给了瞎子看,还被嫌弃碍手碍脚给打发了。   他们平日里去的那些风月之地,偏向于雅致含蓄,里面的姑娘也颇为矜持,哪有眼前这么直白奔放的。   陆见游和符骥紧紧攥着自己的衣服,犹如捍卫贞操的良家妇女,而旁边的姑娘们则成了调戏美人的恶霸。   这两个姑娘阅人无数,一眼就瞧出这是两个雏,还生的眉清目秀样貌堂堂,登时起了玩心,也存了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心理。谁说只能让男人占女人便宜,女人照样也能占男人便宜。   陆见游和符骥被弄得手忙脚乱面红耳赤,“有话好好说,你们放手,别,别动手动脚啊!”   慌里慌张的模样逗得两个姑娘更加主动,摸一把脸,蹭一下胸,掐一下腰,扯一扯腰带……   “这是唱哪出呢!”傅延年手上搂着一个艳丽丰满的女子出现,嘴里啧啧有声,“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风萧馆来着。”   风萧馆,城内有名的象姑馆,里头是各色各样的美男子,因被永淳公主堂而皇之地光顾过而名声大噪。   傅延年这是在讽刺陆见游和符骥扭扭捏捏不像来玩的,倒像是被玩的兔儿爷。   还别说,陆见游真的产生了这样可怕的错觉,趁着身旁这姑娘愣神的空档,陆见游推开她站了起来,把一荷包碎银子都抛了过去,故作凶狠地警告,“你别动手动脚,我就是来听曲,再这样,我翻脸了。”要不是船开了,他都想跑路,这姑娘太……太不含蓄了!   “来花船上听曲,符侯爷陆三少好雅兴。”傅延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们,“你们俩不会还没开过荤吧?”   “要你管!”小小男子汉陆见游莫名觉得耻辱,色厉内荏。   在傅延年这宛如不打自招,那眼神彷佛看着什么神奇的东西,还有一种高高在下的藐视,“合着还是两只童子鸡,赶紧回家喝奶吧,这里可不是小孩子该来的地方。”   周围之人哄堂大笑,尤以傅延年笑得最大声。   被死敌如此嘲笑,符骥都快气炸了,“你才童子鸡,你全家都是童子鸡。”   傅延年轻挑地捏了一把身旁女子的酥胸,“宝贝儿,他说我是童子鸡。”   那女子娇笑一声 ,轻捶一把,“讨厌,”又风情无限地溜一眼符骥,“公子是什么,奴家自己清楚就行了。”   傅延年挑衅地斜着符骥,这两年和符骥对上,他吃亏的次数居多,今儿总算是扳回了一局。   怒气上涌的符骥气红了眼,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舱房内了。   玫红色齐胸对襟襦裙的女子含情脉脉望着他,眼里带着钩子,欲语还休。   符骥皱皱眉,福如心至,摘下腰间玉佩,望望门口小声道,“你叫吧!”   女子一头雾水。   符骥脸色微红,支吾了下,“这会儿你该怎么出声就怎么出声,完事了,这块和田玉佩就是你的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女子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匪夷所思地看着符骥,“公子?”   符骥不耐烦,“让你叫你就叫,哪有这么多废话,叫得好了还有赏。”   女子盯着那块和田玉看了几息,一看就是好东西,少说得几百两,没准能上千,这么好挣的钱,自然是要挣的。   她扭着腰肢儿走过去。   “你别,别过来。”心有余悸的符骥往后退了一步,声音都抖了。   女子悄悄翻了一个白眼,指指面朝着江河的舷窗,凉凉打趣,“公子喜欢开着窗办事儿,奴家倒是不介意的。”   自知闹了笑话的符骥脸色爆红,飞快蹿过去关上窗。   女子不着痕地扫一眼符骥的腰下,可惜地啧了一声,年纪轻轻相貌堂堂,居然不行。   爱不释手的把玩着玉佩,那女子开始呻吟嘤咛,越看这玉佩越值钱,声音里不由带了几分愉悦,忽然,女子停下来,小小声道,“公子,这种事哪能只有我一个人出声啊!”   躲在一旁脸红的能滴下血来的符骥打死也不肯配合,粗声粗气道,“我就是不爱出声,怎么了。”   女子差点笑了场,这小公子怎么这么逗,哪来的奇葩。见他凶巴巴的瞪过来,赶紧干起活来,看在银子的份上,奇葩算什么,神经病都能忍。   门外被陆见游拉过来救场的陆见湛嘴角抽了又抽,符小子自己是个傻的,把别人也当成傻的了,这小子越看越傻,傻的还挺可爱的。   陆见湛目光逡巡一圈,差一点又想出言讥讽的傅延年在他逼视的目光下灰溜溜的走了,论理符骥身份比陆见湛高,但是傅延年不怕符骥,却怕陆见湛,大概是纨绔子弟对上青年才俊的自卑吧。   傅延年都走了,其他人更不敢凑这热闹,纷纷撤了,至于撤了之后怎么乐就是他们的事了。   陆见游忍笑忍得脸都变形了,不得不捂着嘴防止自己笑出声来。   陆见湛自个儿也绷不住,傻是傻了点,不过人倒是挺正派的。   “没想到符小骥是这样的符小骥!”这一声喟叹来自于站在栏杆前的陆夷光,她手里拿着一支千里镜。   背靠着栏杆的昭仁公主不以为意,“这家伙名声在外,你今天才发现啊,够迟钝的。”   陆夷光一想也是,她还听说这家伙跟人斗富,用一千两银子包了一个头牌游湖来着。哪能因为他傻就觉得他不色,这分明是不相干的两码事。   陆夷光正色道,“以后不许三哥和符骥鬼混了,看看,都带他上哪儿去了,怪不得那会儿不许我们跟着呢,合着去干这种事。”   “我觉得吧,”昭仁公主决定说一句公道话,“你二哥也在,没准是湛表哥的主意,他们三个人在一块,明显是湛表哥说了算。”又悄悄在心里补充了一句,湛表哥看着也不像是什么特别特别正派的人,他逛花船,自己一点都不惊奇。   这京城里的公子哥儿,有几个没去过风月之所,自己不想去,交际应酬也会过去,大家都去你不去还得被笑话。   “不可能,我二哥才不是那种人,肯定是符骥提议。”对于自己的兄长,陆夷光有着谜之信任,在她眼里,自家兄长那是最完美的,哪怕是最不争气的陆见游也只是胸无大志而已,人还是很正派的,怎么可能去这种地方鬼混。   昭仁公主睇了她一眼,“别自欺欺人了,哼哼,他们在你面前当然是正人君子,在外头可就不一定了,那些公子哥最喜欢成群结队寻欢作乐,说不准你大哥都喝过花酒。”   “胡说!”陆夷光用力地拍了拍栏杆,理直气壮地反驳,“我大哥更不可能去喝花酒,那些姑娘还能比我大哥好看不成,我大哥过去,那不是花钱找乐子,而是花了钱被别人找乐子。”   昭仁公主发现自己完全无言以驳。   过来送河灯的陆见深差点扔了手里的莲花灯,在他离开的这一会儿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61章   正月十五, 上元佳节。   皇帝在勤政楼设宴款待贵臣戚里, 勤政楼前有一巨大广场,可供上百人同时表演, 坐在勤政楼的观礼台上, 广场内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广场上胡旋舞、走索、霓裳羽衣舞、拍板、箜篌、吞剑……奇术异能歌舞百戏你方唱罢我登场, 令人应接不暇。   陆夷光和昭仁公主有说有笑地点评着,说着说着两人争论起来,忽然,站在背后伺候的宫女连翘低声提醒, “公主, 郡主,陛下召您二位。”   陆夷光和昭仁公主止了话音, 笑盈盈地转头望着最上首龙椅上的皇帝, 皇帝冲她们招了招手。   陆夷光狐疑了下, 面上笑容更欢喜, 与昭仁公主直起身走了过去。   下首贵戚群臣眼望着广场上精彩绝伦的表演, 余光和耳朵的注意力却分到了最高处, 帝王的一举一动都牵扯人心。   “说什么呢, 怎么像是在争论?”皇帝和颜悦色地开口询问。   昭仁公主便道, “我说吞下的那剑是假的,可以收缩, 要不然肠子早就戳烂了, 可阿萝言之凿凿说吞假剑的那都是不入流的杂技团, 能进宫表演的都是有真本事的, 伶人吞的是真剑。”   昭仁公主满脸不信,“那么长一把剑怎么可能吞进去,父皇您说是不是?”   “怎么不可能,早两年我看这个戏法的时候亲自检查过一回,那剑货真价实。”陆夷光那时候也不相信,觉得剑上有机关,想弄一把回家玩,结果发现那个真不能随随便便玩。   昭仁公主笃定,“你被骗了。”   “我大哥也检查过的,就算我被骗了,我大哥怎么可能被骗。”陆夷光语气坚定。   “深表哥逗你呢!”昭仁公主掷地有声。   陆夷光不高兴,“不可能。”又眼巴巴望了望坐在下面的陆见深,寻求支持。   陆见深好笑,见皇帝也看了过来,他便从席上站了起来,作揖回道,“禀陛下,微臣当时亲自检查过那柄剑,确无机关,也亲眼看着他吞入腹中。”   昭仁公主坚持己见,“肯定施了障眼法,”她摸了下肚子,“一把剑怎么可能插进肚子里,还不得疼死。”   在座众人也不由自主地思考起这个问题来,一些人觉得昭仁公主言之有理,另一些人则出于对陆见深的信任,觉得陆见深怎么可能被小把戏骗过,自古民间出高人,有这本事也挺正常。   皇帝也起了兴致,“让那伶人亲口说便是,他还敢欺君不成。”   陆夷光和昭仁公主皆是信心满满的互看一眼,都觉得真理掌握在自己手中。   皇帝看得高兴,“这样吧,”他将绕在手上的念珠放在御案上,“朕给你们添个彩头,谁说的对,这串念珠便赏了谁。”   这串念珠共有九九八十一颗,代表九九纯阳之气,也代表老君八十一化,颗颗圆正明朗,一看就不是俗物。众人没少见皇帝手拿这念珠,是他心爱之物。   若是旁个,许要诚惶诚恐道不敢要皇帝心爱之物。   陆夷光和昭仁公主却没这压力,她们从小就知道,皇帝赏什么,千万别假客气,兴高采烈地收下才是最正确的。   两人欢欢喜喜的谢恩,自信地犹如自己那念珠已经是自个儿的囊中之物。   皇帝就爱她们这天真漫烂又活泼的性子,眉眼含笑地打趣,“输了的那个可不许哭鼻子。”   “记住了,不许哭鼻子哦。”昭仁公主冲陆夷光皱皱鼻子。   陆夷光:“笑话,我什么时候输不起了,这话留着你自己用吧。”   斗着嘴,那表演吞剑的伶人再次出现在众人眼前,道剑是真剑并无机关。   昭仁公主不信,亲自检查了一回,虽然没有开刃,却是实实在在的真家伙。皇帝也饶有兴致地检查了一遍,见昭仁公主还是一脸的难以置信,“再表演一次便是。”   那伶人求之不得,在皇帝这露个脸,回头自己必定名扬天下,当下又表演了一回。   皇帝大手一挥,赏了他一百两白银。   昭仁公主还是一脸的不可思议,盯着他的肚子瞧,“怎么就塞进去了呢!”   “人家那是从小就开始练的,不能用正常人来度量。”陆夷光喜笑颜开,其实她也想不通肚子里怎么塞了一把剑还活生生的。   昭仁公主鼓了鼓腮帮子,“便宜你了。”   “承让承让。”陆夷光笑得假谦虚真得意。   没眼看,昭仁公主唰的扭过脸,眼不见为净。   皇帝朗笑三声,“阿萝过来。”   陆夷光愣了下,走了过去,在皇帝的眼神示意下,停在一步外。   皇帝拿起念珠亲手套在了陆夷光脖子上。   陆夷光眼睛瞪大了些,有些惊喜又有些不好意思。   莫说她,便是旁人都面露异色,陛下当真是宠爱这位小郡主。   陆夷光微微屈着膝盖,满脸濡慕欢喜。   皇帝眼神柔和,想揉下她的头顶,发现她是个大姑娘了,梳着精致的发髻戴着华贵的珠钗无处下手,便拍了拍她的肩头,“这念珠朕戴了好些年,已有灵气,就让它保佑你早日寻得如意郎君。”什么都不缺只缺一门好亲事了。   陆夷光羞红了脸,娇娇道,“我才不要嫁人呢!”   不远处的杜阁老顿觉各色目光若有若无地射过来,如同芒刺在背。   席上的杜家人如坐针毡,城府浅的,脸色不受控制的难看起来。不由怨怪杜若,皇帝怕是对他们家有不满了。   杜阁老神色如常,心里却是把昔日最看重的长孙骂了一顿,费了多少心思替他求来陆夷光。陆徵才过四十便已是户部尚书,以他的能力和圣心,早晚能入阁为相。南康长公主长袖善舞,在宗室内小有威望。陆家二子一文一武,峥嵘初露,前程可期。陆夷光贵为县主,自小便在宫里贵人面前得脸,如今身份更上一层楼。   顶顶好的助力,她本人也生的美貌如花,多少人想求娶,就这孽障身在福中不知福,生生结亲不成反结仇。   杜阁老怒火高炽,若是杜若在京,怕是忍不住又要动上一回家法。   杜家心焚如火,其他人心思就简单多了,羡慕的,嫉妒的,更多是炽热的。   看在眼里的皇帝笑了笑,之前杜家那嫡长子瞧着是个好的,不曾想是个有眼无珠的蠢东西,叫她受了委屈。   这一次可得寻个四角俱全的,最起码条件不能比杜若差了,才能把丢掉的面子找回来。   皇帝眼底划过一缕惆怅,当年若是清猗愿意随他入宫,他们的女儿便是最尊贵的嫡公主,借杜家十个胆都不敢闹出那样的笑话来,终究是委屈了她。   “哪有姑娘家不嫁人的。”皇帝笑了一声,“真要这样,你爹娘可要愁坏了。”又指了指昭仁,“这丫头不肯嫁人,朕可愁的很,你们姐妹俩都加把劲,也好叫长辈宽了心。”   “怎么好好的说到我头上。”昭仁公主撅了下嘴。   皇帝又和她们说笑两句,再赏了两碟御案上的瓜果让她们回席上看表演。   昭仁公主附在陆夷光耳边小声道,“瞧瞧那些人,恨不得把你抢回家当媳妇。”   陆夷光摸了摸挂在胸前的念珠,“托你的福。”   昭仁公主斜着她,“那你打算怎么谢我?”   “今年你在宫外的开销我包了。”陆夷光十分豪气。   昭仁公主不满,“才一年?”   “三年,”陆夷光一脸肉痛,“不能更多了,我得留着银子买首饰。”   昭仁公主勉勉强强点了点头。   斜对面的温御医不着痕地收回目光,以他的品级是没有资格参加元宵晚宴的,坐在这里的文武官员,最低也是个从二品。   可谁叫他医术好,还有个手握重兵的师弟,皇帝便给了个体面,还把他安排在萧琢边上。   思及此,温御医看了一眼不受影响的萧琢,由衷在心里道,得罪什么也别得罪女人。   ……   表演看得久了,也就那么一回事,陆夷光和昭仁公主起身离席。   勤政楼的花园里挂满了形状各异的花灯,还有宫娥太监装扮成摊贩卖着面具和灯笼。   渐渐的坐不住出来松乏的人越来越多,以年轻人居多。年轻的男男女女,气氛骚动起来。   陆夷光和昭仁公主不胜其扰地溜了出去,她们一个是刚刚在席上大出风头的郡主,另一位是皇帝最宠爱的公主。虽然有‘公主俱选庶民子貌美者尚之,不许文武大臣子弟干预’的祖训在,但是当今圣上又不是没干过违背祖训的事。上一代的荣安长公主和顺阳长公主的驸马皆出自一等一的公侯之家。   刚想到荣安长公主,就看见了荣安长公主的独女福慧郡主。   陆夷光一把将昭仁公主拉到假山背后,昭仁公主莫名其妙,就见陆夷光食指竖在唇前,示意噤声。   昭仁公主不由自主的放缓了呼吸,小心翼翼探出脑袋。   只见不远处,花灯光影里,靖宁郡王和福慧郡主相对而立,昭仁公主第一反应是,宫人跑哪儿去了,第二眼才发现福慧郡主手里捏着一样东西,彷佛是荷包来着。   荷包?荷包!   惊得昭仁公主瞪大了眼睛,素云表姐,七哥,不会吧!   怎么不会,贼兮兮趴着假山上的陆夷光缩回脑袋,就靖宁郡王这张脸,要不是她天天看着她大哥,没准也得把持不住。   福慧郡主强装镇定地转过身,逼着眼泪不许掉出来,举步离开,越来越快的脚步昭示着主人不平静的内心。   四下空无一人,只有影影绰绰的灯笼,泪珠突破屏障冲了出来,泪眼朦胧中,她想起了第一次遇见靖宁郡王情形。   她贪玩甩了宫人不知不觉走到了冷宫,冷宫门前空空荡荡连个侍卫都没有。循着咿咿呀呀的曲调声她好奇地走到门前,突然一个小男孩苍白的脸出现在视野内,她吓得僵立在原地,想跑却动不了,就这么透过门缝看着那个小男孩被一个披头散发疯疯癫癫的女人拖倒在地又踢又打。   那男孩蜷缩成一团,那女人鬼哭狼嚎不绝。   后来不知躲在哪儿偷懒的侍卫回来了,把她送回了慈宁宫,她吓得病了一场,病好后问外祖母那是什么地方,里面住的又是谁?   外祖母只说让她以后不要再随便乱跑。   可她还是没忍住偷偷又去了,还拿了自己最喜欢的点心过去,只是,他一直都不理自己,给他的点心他也不吃。   再后来,他出了冷宫,住进了启贤宫。每次来慈宁宫请安的时候,她都能见到他,小小的弱弱的,跟他说话,他不会不理人,却总是用最少的字眼回应。   再后来,他身子弱不宜居北方,去了江南行宫调养,一走就是六年。再回来,倒是比小时候话多一点却也不密,身子还是不怎么好,受不得热禁不住凉,不是在承德避暑就是温泉庄子上过冬,大半时间住在宫外。   出宫建府之后,就更加少见了。   靖宁郡王扫一眼假山,旁边的灌木丛里映着几道鬼鬼祟祟的影子,半垂了眼帘,抬脚往另一个方向离开。   待人走远消失在视野里,陆夷光和昭仁公主才从假山后转出来。   昭仁公主秀眉紧蹙,皇室王妃不是平民便是低级官吏之女,没有一个出身大族。凌素云不只是慈寿太后嫡亲外孙女,她父亲还是宁国公,万万不可能嫁入皇家,她怎么会动了这种心思,即便感情不受控制,可行动总是受控制的。   “世事无绝对,没准就有万一了。”听见昭仁公主嘀咕的陆夷光接上话,“按规定公主还不许尚文武大臣子弟呢,哪一代没有破例的,规矩就是用来被打破的。”   慈寿太后求求情,靖宁郡王若是有心,有可能心想事成也不一定,事在人为嘛!   还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竭尽全力争一次,哪怕失败了对自己也有个交代,不至于将来后悔。   闻言,昭仁公主想了想,七哥体弱多病,和其他皇子不同,加上父皇向来敬重慈寿太后,也许真有个万一,又叹叹气,“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昭仁公主不免同情芳心错付的凌素云,这个表姐一出生就被抱到慈宁宫里养,她性子好从不仗着慈寿太后欺负人,姐妹之间处的还好。   陆夷光也跟着叹了叹气,说起正事,“咱们就当什么都没看见吧。”传扬出去无论对谁都不好,尤其是对福慧郡主。   昭仁公主意兴阑珊一点头,“还用得着你说嘛!”   两人倒也没伤春悲秋太久,瞎逛了一圈,又绕回了勤政楼。   昭仁公主啧了一声,“你大哥魅力无边啊!”   陆夷光与有荣焉地抬了抬下巴。   一个姑娘站在陆见深面前,虽然没送荷包,只看她羞答答的模样,一切尽在不言之中,这光芒璀璨的灯笼似乎给了姑娘们无限勇气,格外的勇敢坦诚。   陆见深也看见了陆夷光。   陆夷光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拉着昭仁公主走了,当着她的面,大哥兴许会害羞。   陆见深嘴角略略上扬,灯火下,人面如画。   对面的闺秀面庞上绯色更甚。   “裴姑娘自便,我还有些事,先行一步。”陆见深歉然一笑。   陆夷光正拿着一盏荷花灯准备许愿。   “我去更衣,你要吗?”昭仁公主问。   陆夷光摇头,“你去吧。”   “等我回来再放哦。”叮嘱了一声,昭仁公主才离开。   笔杆戳了戳下巴,陆夷光开始沉吟写什么愿望好,无意间看见了徐徐走上石桥的靖宁郡王,不由为之一愣。   虽然体弱多病,可他体型颀长挺拔,月光灯火交相辉映下,肤色莹润,宛如珠玉。   美人,古桥,灯火,圆月。   陆夷光眨了眨眼,觉得心跳有点快,赶紧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陆夷光正念着经,又有一人不疾不徐上了桥。   长眉入鬓,眸如寒星,英气凌人……举世无双,垂眸朝陆夷光轻轻一笑,桃花眼角微微垂下,面容温和下来,堪比满园桃花盛开。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即是大哥大哥即是色,好像哪里有点不对。   “郡王。”陆见深向靖宁郡王行礼。   靖宁郡王略一颔首,“陆大人。”   陆见深往靖宁郡王手里的河灯看了一眼,“郡王要放河灯?”   “随手拿着把玩。”其实是五岁的十皇子硬塞给他的,只是靖宁郡王不想多费唇舌解释。   陆见深往边上让了一步,“郡王慢走。”   靖宁郡王略一颔首,提着河灯与他擦肩而过。   下了桥,陆见深停在陆夷光身旁。   蹲在地上的陆夷光勾了勾手指头,示意他蹲下来。   陆见深配合地撩起衣摆蹲了下来,别人做来有些不雅的动作,在他这行如云流如水。   陆夷光瞅瞅下了桥走远的靖宁郡王,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问,“大哥,你和郡王有过节?”   “何出此言?”陆见深笑容不变。   陆夷光歪了歪头,双眼圆润明亮,“……直觉。”   “错觉。”陆见深轻笑一声,“倒是你,怎么又盯着人看了,之前怎么答应我的。”   陆夷光脸一红,触及他眼底浅浅不赞同,她脑中闪过一道灵光,粲然一笑,“大哥放心,在我眼里,你才是最好看的,靖宁郡王也比不上。” 第62章   黑白分明的杏眼, 明亮通透, 腮边的笑意狡黠可爱。   陆见深哭笑不得,合着在她眼里, 自己担心的是这个, 好笑之余又无奈, “不让你乱看是因为此处人多眼杂,落到外人眼里徒增话柄。”   “大哥,”陆夷光眼睛睁得溜圆,不可思议的伸出手, “你耳朵红了。”   怔了怔的陆见深, 下意识捉住她伸过来的手。   “真的红了,”被捉住的陆夷光也不挣扎, 她所有注意力都凝聚在陆见深白里微红的耳尖上, 突然悟了, “大哥, 你是不是不好意思啦。”   耳尖微微的发热, 陆见深觉得脸也有些热了, 尤其是捉着她手腕的右手, 隔着厚厚衣衫, 热度依旧强势的蔓延上来。   “好好说话,不许动手。”陆见深佯装如常地轻斥了一声, 随即松开手指。   陆夷光埋怨似的撇了撇嘴, “我只是指一下, 又没想摸。”   反应过度的陆见深:“……那是大哥错了, 大哥向你道歉。”   陆夷光宽宏大量地表示,“我原谅你啦。”   陆见深应景地笑了下。   “深表哥。”这时候,昭仁公主更衣回来了。   陆见深顺势站了起来,不打扰两个小姑娘放莲花河灯。   陆夷光仰头冲陆见深甜甜一笑,笑容清澈,毫无一丝阴霾。   陆见深回以微笑,转身离开,眼底的笑意渐渐消失。   他捏了捏自己右手虎口,上面彷佛还残留着刚刚的热度。   眉峰一点一点的聚拢,他又怎么了?   之前腊月里接连发生了几桩尴尬的意外,虽是无心之失,但的的确确超过了兄妹的界限,以至于最初那几天他对着阿萝有些不自在。   他花了些时日调整过来,可今日,他又过度敏感了,幸好阿萝没有察觉,否则倒叫她也跟着自己尴尬。   陆见深轻轻地吁出一口气,那气息瞬间冷凝结成白白的雾气,自己这是怎么了?   过了十六,上元节便彻底结束了。   靖宁郡王也从宫里搬回了郡王府调养,他身体还有些虚弱,不过并无大碍。   一个即将及冠的皇子常住在宫里总归有些不方便,尤其皇帝自己并不常住皇宫,一过十五皇帝又搬回了他的西苑。   半个月未见的唐元思仔仔细细端详靖宁郡王,关切,“王爷感觉如何?”   颜色如雪的晋宁郡王轻轻一笑,“尚可。”   唐元思也觉得他精神气儿不错,想想也是,郡王生母被追封为了婉嫔,郡王正了名分,迈出了一大步。虽然没有晋封亲王有些遗憾,有实实在在的救驾之功在,皇帝总会多照顾这个孝顺又忠心的儿子。   念及救驾之功,唐元思眼眸闪了闪,终究按捺不住好奇,他感慨似地叹了叹气,“真没想到老好人一样的卫王竟然胆敢谋刺圣上。”   半垂着眼帘喝茶的靖宁郡王抬起凤眸,眼底含着戏谑,“你觉得是苦肉计?”   被这么直白的说了出来,唐元思神色僵了僵,“草民不敢。”   靖宁郡王掀了掀嘴角,“元思真是太瞧得起我了。”   唐元思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好,只得保持了沉默。   靖宁郡王不以为意地划了划杯盖,蒸腾而起的热气萦绕在眼前,使得他的面容也不真切起来,“这些日子在宫里养伤,我倒是听到了一个与我息息相关的秘密。”   唐元思配合地抬起眼,就听见他清泉落石一般的声音徐徐说道,“早年我们母子二人在冷宫遭的罪都是拜先敏贵妃所赐。”   唐元思眉心拧起,“王爷信吗?”只怕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本王自然是信的。”靖宁郡王不紧不慢地说道。   唐元思微微一愣,靖宁郡王的多疑,他也是领教过的,忽然福如心至,恍然明白过来。   郡王是要别人相信他信了。   “王爷想投靠太子?”唐元思低声确认。   靖宁郡王勾起嘴角,“太子乃国之储君,又是长兄,本王自然是唯他马首是瞻。”他弯了弯唇,“即便是王爷,若是不得圣心,也只是个摆设罢了,本王想过舒心日子,总得给自己找个靠山,元思说是不是?。”   唐元思恭顺道,“王爷说的是。”   靖宁郡王垂眸看着茶盏边沿的梅花纹路,想让人家给他做靠,他可不得表现出价值。   幸好救驾之功还有些用场,追封之余还剩下一点情分,让皇帝给了他一个去工部当差的机会。   一个皇子有了差事,才有价值。   十七那天,陆见湛便要离京返回福建水师。   陆夷光恋恋不舍地攥着陆见湛的衣袖,“……二哥,你可一定要注意保护自己,千万不要让自己受伤,那些药材以防万一,你最好一点都别用上。还有记得找机会到外面酒楼给自己补补,缺什么了,只管写信回来……你不要太懒了,写几个字又花不了你多少时间,我每次给你写那么多字,你就回那么两个字,你好意思吗?”   为了保住自己的袖子,陆见湛只有点头道好的份,末了拍了拍陆夷光的头顶,“你在家也好好听爹娘的话。”又促狭地眨了眨眼,“最重要的事,赶紧抢个如意郎君回家,我不在还有大哥和三弟,让他们给你帮忙。”   陆见游笑嘻嘻地搓了搓食指和拇指,“银子给到位,什么事情都好办。”   一直以来,陆夷光的月银都比他多,眼下更了不得,有了一千二百户的食邑,小富婆一个呢。   “我才不用你担心,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下次回来你要是能给我带个嫂嫂回来,那才算你有本事。”陆夷光皱了皱秀气的鼻子。   陆见湛无比自信地拍了拍胸口,“放心,找不到媳妇我就不回来了。你们三个也加把劲儿,好事成双算什么,好事成四才是真本事。”   陆夷光笑出声来。   陆见深含笑看着他们兄妹说笑,目光在陆夷光和陆见湛的手上绕了绕,旋即再望了望神色如常的陆见湛,确认问题出在他自己身上。   再是不舍,分离的时刻还是不期而至。   陆见湛也不要人多送,他翻身跨坐在黑马上,朝立在门口的兄弟和妹妹挥手示意,随后一夹马腹,头也不回地带着护卫潇洒驾马离开。   “都不回头看一眼,二哥真是没良心。”陆夷光鼻子酸酸地抱怨。   陆见深安慰,“他是怕看了就舍不得走了。”   陆夷光长长一叹,不知道第几次的埋怨,“哪里不好,偏偏去了那么远的地方。”   “要有机会我也想去呀。”陆见游心驰神往,好男儿就该仗剑走天下。   陆夷光送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就他,别被人卖了还帮忙数银子。   这几日,京城上空盘旋着离愁别绪,回京过年的人陆陆续续都离开了。   陆家二叔陆衍也返回大同,不过蔡氏并没有离开,她依旧带着儿女留在柳叶胡同那。   一方面叫儿女在京城见见世面,另一方面就是为了女儿们的婚事。   儿子们年纪还未到,且不着急,可前头三个女儿年纪却着实不小了。   陆初凌、陆诗云、陆玉簪三姐妹今年皆是二八芳华,这年纪还未许人家,着实有些晚了。   蔡氏为了女儿的婚事发愁,南康长公主也愁着呢,她膝下四个儿女可一个都还没着落。不想还好,一想能把人愁的饭都吃不下去。   吃不香睡不甜的南康长公主找长子促膝长谈。   “我之前放了话出去,一年后再议婚,母亲莫要为我着急。”陆见深微笑着道。   南康长公主:“议婚和相人是两回事,咱们先把人相了,一年之期过了,就去提亲。相人是个费时间的事,一年后才开始,等你成亲,都什么时候了,你得几岁了,你看看你那些朋友,儿子都能满地跑了。”   陆见深眼望着南康长公主,“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儿子但凭您和父亲做主。”   对于长子这撩摊子的行为,南康长公主不满,“娶进门是跟我们过呢,还是跟你过日子。什么性情家世才华相貌,那都是其次的,最重要的还是你自个儿喜欢,这日子才能过得有滋有味儿。”这是南康长公主过来人的经验。   之前那桩婚事因为永淳公主的缘故定的匆忙了,险些害长子成为笑柄,这一回,南康长公主不敢马虎。   陆见深安静下来,自己喜欢的。   见他若有所思,南康长公主心头一喜,激动地眼睛都亮了,“你这是有喜欢的姑娘了,哪家闺秀?”   陆见深目光落在南康长公主背后的黑猫戏蝶屏风,这屏风还是阿萝从库房里找出来搁在这儿,她爱猫。   陆见深:“并无。”   “你莫要害羞。”南康长公主循循善诱,“这男欢女爱人之常情。”   陆见深笑了笑,“叫母亲失望了,儿子并未遇上喜欢的姑娘。”   南康长公主不死心地盯他的眼睛,企图找到蛛丝马迹,未果,不由失望,“那喜欢的郎君有没有?”   “母亲。”陆见深无奈。   南康长公主也绷不住笑了出来,方才自然是开玩笑的,收了收笑,语重心长地叮嘱,“终身大事,你自己上心点,你可是大哥,得给弟弟们做榜样。”   陆见深颔首,“儿子省得。”   南康长公主笑了笑,“你们哥三个我倒不是最担心的,毕竟是男子,晚几年也不是很打紧。我最担心的还是阿萝,姑娘家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嫁的不好,能丢了半条命。”想想隔壁的顺阳长公主,贵为长公主,母为太后,兄为皇帝,就因为所嫁非人,只能通过醉生梦死来麻痹自己,可夜深人静时想起那双夭折的儿女,恐怕锥心刺骨肝肠寸断都不足以形容。   陆见深面色一紧,“若是那人敢对妹妹不好,便把妹妹接回来,我们万不会叫她受委屈。”   “说得轻巧,可万一有了孩子怎么办?要是动了真情舍不得怎么办。”南康长公主摇了摇头,长子通慧可到底不是过来人,不懂这情爱婚姻的滋味儿,“婚姻之事哪有你想的这么简单,等你成了婚,你才能懂。”   陆见深默了默,五味陈杂地说道,“有时候真想她不长大,就能一辈子无忧无虑。”可一眨眼居然长这么大了,真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要嫁人了。   奇怪的是,前年她与杜若定亲时,自己纵然不舍却并无这般多的感触。大抵是那时候她还小,心里知道出阁得是好几年以后的事情。然如今,她快及笄了,若真订了亲,没两年就要出阁。   南康长公主赞同地点了点头,之前她和陆徵聊起女儿,陆徵也说了差不多的一句话。   永远是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就能一直生活在父兄的羽翼下,不长大就不用交到一个不确信的男人手里。   叹了叹气,南康长公主打住念头,再想下去,她就真要忍不住给阿萝准备一打面首了。   嫁了人要伺候公婆,应付妯娌,围着丈夫转,丈夫贴心还好,丈夫要是个内里藏奸的,她得心疼死。一想阿萝差点嫁了杜若,她就一阵后怕。   其实阿萝有爵位有俸禄还有食邑,不嫁人也能过得很好。都说永淳公主荒唐,可真要说起来,诸公主里也许她不是最幸福的那个,但肯定是其中一个。   南康长公主整了整心情,“京里那些儿郎还是你熟悉一些,你多留意些,要是觉得各方面不错,就和我们说一声,或者带着阿萝接触下,她喜欢了就成。她喜欢什么样的,你清楚吗?”   陆见深眼神微妙了下,“长得好看的她都喜欢。”   南康长公主:“……”无法反驳,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她都要挑好看的。 第63章   二月初五, 方家老夫人既方皇后母亲七十大寿, 方家大摆筵席,广发请帖。   寿宴当天, 承恩侯府门前车如流水马如龙, 看在太子以及方皇后的面上, 收到请帖的人家能来贺寿的都会来贺寿。   “你这条络子挺别致。”更衣回来的陆夷光遇见了陆玉簪,见她只带了一个丫鬟孤零零站在杏花树下的石凳上,便走过去,也不问她怎么一个人, 随口寻了个话题。   陆玉簪低头看了看腰间的五彩络子, 柔声道,“我闲着无事便把几种样式糅合在一块, 也没想到做出来还能入眼, 我还做了不少, 你若喜欢, 回头我拿两条给你。”   陆夷光便笑, “那我就不客气了。”   陆玉簪腼腆一笑, 透着欢喜。   “还没适应这种场合?”陆夷光挑了张石凳坐下。   陆玉簪愣了下, “还好, 是我喜欢清静。”   那些千金小姐,哪怕是庶出的, 大多也是精心教养长大, 琴棋书画诗词歌舞茶酒花信手捏来, 而她认祖归宗半年不到, 虽然努力在学,却不可能在朝夕间就精通,何况这几个月更主要的是在学如何管家,为以后嫁人做准备,。   她们说的东西,很多她都不懂,接不上话。加上她自己出身不体面,她能感觉到那些若有似无的鄙薄,所以也不是很喜欢凑过去,   陆夷光隐约能猜到一些,想说人还是得合群些,与她婚事有益,又想想人各有志,勿要以己度人擅做决定,遂另寻了个话题。   姐妹俩正说着话,就见一个略有些眼熟的丫鬟匆匆走过来,向陆夷光和陆玉簪福了福, “长乐郡主,四姑娘。”   陆夷光认出这是陆初凌身边的大丫鬟翠微,却不见陆初凌,再看她欲言又止不免狐疑。   翠微求助地看着陆夷光,“郡主,我家姑娘不小心摔碎了陛下赏赐给承恩公老妇人的寿礼。”   “什么物件儿?”陆夷光皱了皱眉头,弄坏御赐之物,这罪名可大可小,就看皇帝要不要追究。一般而言皇帝是不会追究这种事的,一年到头他赐下去的东西几百上千,哪里管得过来,再说谁没个不小心的时候。她自个儿打小就不知道糟蹋了多少御赐之物,首饰玉器瓶瓶罐罐这些易碎的东西,一不留神就碎了。   所以陆夷光并不担心,只是奇怪,陆初凌好端端怎么会摔碎了方家的御赐之物。   翠微回道,“是一柄白玉如意,姑娘不是有意的。”   “二姐怎么会碰到那如意?”陆夷光纳闷。   翠微:“方三姑娘带着姑娘去瞧陛下赏赐下来的那座八宝玉珊瑚,姑娘见边上的白玉如意喜爱,就拿起来把玩了一番,没想……”   陆夷光倒是知道陆初凌和方家三姑娘方茴一见如故,成了闺中密友,却不知道两人都好到这一步了。   翠微焦急道,“那到底是御赐之物,姑娘吓坏了,还是在承恩公老夫人寿宴上,说出去也不吉利,所以,所以,姑娘差遣奴婢来请郡主帮帮忙,您这可有差不到的玉如意。”   “二姐是想悄悄把那柄摔坏的换出来?”陆夷光听明白了,这宫里的赏赐很多都是一次性做出来的,白玉如意,她库房里还真有好几柄,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同一批。   翠微羞红了脸,又补充,“姑娘说回头她一定拿其他东西给您补上,这,方三姑娘也是同意的,她也不想把事情闹大。”闹大了,方三姑娘自己也得被长辈教训。   “二姐也不是故意的,本来不是多大的事,你们这一通折腾反倒把事情弄大了,”陆夷光不赞同,“还是告知二婶和方夫人的好,待寿宴结束了,让二姐郑重向老夫人赔礼道歉,老夫人和蔼慈善,万不会责怪二姐。”   倒不是她心疼一柄玉如意,实在这波操作不靠谱,容易被人诟病。   翠微满脸为难,支支吾吾道,“姑娘不敢告知夫人,奴婢也不敢擅自做主。”回头姑娘不会责怪长乐郡主,却可能责罚她。   见翠微急的眼睛都红了,陆夷光就问,“二姐现在在哪?”都求上门了,置之不理也说不过去。   翠微一喜,长乐郡主亲自劝,姑娘多多少少听得进去一些,其实她也觉得方三姑娘这主意不大靠谱,打碎玉如意是无心之失,企图瞒天过海,那是有心之过,牵涉到人品了,只这些话她一个做奴婢的哪里敢讲。   陆夷光站了起来,察觉到陆玉簪眉宇间的犹豫,“四姐在这等等我们吧。”对陆初凌来说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被陆玉簪看见了,心里肯定不自在。   陆玉簪感激地看着陆夷光。   陆夷光对她笑了笑,示意翠微带路,没一会儿,一个容长脸的丫鬟快步迎上来,向陆夷光屈膝请安,“两位姑娘心急如焚,派奴婢来瞧瞧。”   陆夷光恍然,这丫鬟好像是方茴身边伺候的。   方茴略有些焦躁地望了望外头,又朝廊下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不经意间捕捉到这一眼的陆初凌心头莫名一跳,犹豫着开口,“要不还是算了吧,我去向老夫人请罪。”   “弄坏御赐之物可是大不敬之罪。”方茴面带惧色,又忧心忡忡看着陆初凌。   陆初凌脸又白了。   方茴道,“长乐郡主经常收到宫里的赏赐,没准她那儿就有一模一样的玉如意,咱们再等等吧,等郡主过来瞧了再说,要是她那没有一模一样的,那也没办法了。”   陆初凌沉默下来,心却越来越不安,不由自主地回忆着之前的一幕幕,忽然间,脸色一变,抬眼看向不断张望着外面的方茴。   方茴很着急,她今天有点怪。   是她主动带着自己去看那玉珊瑚,那玉如意,她突然在后面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自己吓得松了手。   难道她是故意的,可为了什么?   方茴提起陆夷光手里应该有一模一样的,让翠微去请陆夷光过来看看。   陆夷光?   陆初凌猛地一个激灵,看向背对着她一直望着外面的方茴。   若有所觉一般,方茴转过身,见她脸色不好,再次安慰,“应该快来了。”   陆初凌垂了垂眼,绕着腰带上的流苏嗯了一声。   已经在来的路上的陆夷光打量周围,“这园子这么冷清?”   “这园子正在改建,那边要挖一个湖,还要放一块太湖石,所以暂时封园。”方茴的丫鬟白惢指了指旁边,那里有一个大坑,旁边堆积了不少泥土。   “脏兮兮的看着就不舒服。”陆夷光脚尖回转,“换一条路。”越走越觉得蹊跷,踏入这个正在改建的院子之后,那种感觉更浓。   “郡主。”领路的白惢追了一步,刚刚穿过茫然的翠微,翠微忽然软了身子栽倒在地。   “翠微,”白惢惊呼一声,“郡主,翠微她晕过去?”   陆夷光和和川穹却是没有因为好奇就上前,川穹张了嘴正准备喊人,斜刺里飞来一道银光,川穹只得护着陆夷光躲开。   刚躲过,银光又来。   银光是从白惢袖子里射出来的,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暗器。   到了这一刻,白惢也不装了,飞身扑上前,貌不惊人的脸上一派冷厉,怎么看都不像一个普通内宅丫鬟。   只她的冷厉维持的时间太短,很快就带着震惊晕了过去,被川穹打晕的。   川穹解了白惢的腰带将人捆起来。   陆夷光发自内心的感恩,感恩爹娘给了她一个川穹。   几个大丫鬟里,陆夷光用的最顺手的是半夏,但是进宫或者赴宴这种只能带一个丫鬟随身伺候的场合,她肯定带川穹。因为川穹是个练家子,还是个生得柔柔弱弱极具迷惑性的高手。   “怎么了,怎么了?”循着救命声赶来的宾客错愕地望着眼前情形。   陆夷光一脸惊魂未定,“这个丫鬟把我引到这儿来袭击我,幸好我的丫鬟会些粗浅功夫。”又请一位熟悉的闺秀派她的丫鬟去通知南康长公主。   “这不是方三姑娘的丫鬟吗?”有人眼尖的认出了晕倒在地白惢。   在方家的地盘,方茴的丫鬟袭击陆夷光,怎么看这事都不简单,登时嗡嗡嗡议论声不绝而耳。   还有人认出了翠微,陆夷光就解释,“翠微是被这个丫鬟弄晕的,也不知道用了手段,怎么弄都不醒。”   她又心有余悸地看着从白惢手腕上解下来的小巧短弩,“我差一点也被这东西弄晕过去。”   一下子就把翠微摘了出来,她可不想传出什么陆家内讧的流言蜚语。   看翠微反应她是无辜的,陆初凌……陆夷光秀眉微蹙,她应该也是无辜的,陆初凌没必要帮着外人设计她。   至于方茴,这个丫鬟是方茴的,可这丫鬟那气势又不像个普通丫鬟,方茴一个内宅闺秀能驱使这样一个丫鬟,亦或者这背后是方家长辈?   理由呢,她和方家无仇无怨,他们陆家和方家也是井水不犯河水。   急匆匆赶来的方夫人见一群人围在一起,脸色更加难看,路上她都听报信的婆子说了,白惢那丫鬟竟然把陆夷光引到正在修建的馨园还用暗器偷袭,她想干嘛?想干嘛!   方夫人强自镇定,“这丫鬟必然是被人收买了,特意来离间我们两家,这一定是个阴谋。”若不然,方家的名声就毁了,还会连累太子和方皇后。方夫人越想越是如此,肯定是有人想借此败坏太子名声,再挑拨陆家和太子的关系。   忽的,不知想起了什么,方夫人脸色微微一变。   “本宫想来也是,承恩公府岂会这般对付一个弱女子,这也太下作了。”南康长公主后脚赶来。   陆夷光心头大定,奔了过去,“娘。”又忙忙道,“娘我没事,她连我衣服都没碰到。”   南康长公主眼不错地端详女儿,亲眼确定了她毫发无伤,这才彻底放了心,转脸看向方夫人,她不希望这是方家做的,也不怎么相信,太蠢了!只方夫人的神情,却让她这份信任有了一丝缝隙。   “公主明鉴。”方夫人心神一紧,“郡主在我们府上遭此意外,我们方家一定查个水落石出,给您和陆尚书一个交代。”   南康长公主颔首,“本宫也想知道是谁妄图加害阿萝,真凶一日不清本宫一日难眠。”   南康长公主眼神突然凌厉,垂眼看着地上的白惢,“就从这个丫鬟查起吧。”   方夫人自然点头,只在南康长公主要跟着审讯时,脸色不由自主的难看起来,却委实无法拒绝。   在方府被方家的丫鬟突袭再由方家人审讯,那不是他们方家说什么就是什么,南康长公主这个当事人想要旁听,合情合理。   陆夷光也跟着去了,她也想知道是谁想害她,她还把自己出现在馨园的原因说了,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也没必要隐瞒打破玉如意的事。联系白惢回头看,怎么看那玉如意都碎的蹊跷了,彷佛就是为了故意把陆夷光引过来。   方夫人眼皮重重一跳,不祥之感越来越弄,茴儿这丫头,不会真的干了什么傻事吧。   “看来得请三姑娘和凌儿过来一趟。”南康长公主神色冷了下来。难道这方家真蠢钝到了这一步,开始向傅家看齐。   方夫人强颜欢笑,“这里头必然是有什么误会。”说着打发了人去请方茴和陆初凌过来。   这时候,白惢也被冷水泼醒了,而中了迷药的翠微,怎么弄也弄不醒,不过她并非什么要紧人物,不醒也不碍事。   醒过来的白惢痛哭流涕地求饶,“公主饶命,郡主饶命,都是姑娘让奴婢做的。”   方夫人拍案而起,“胡说八道,你说你到底是受何人指使?”   白惢瑟缩了下,“奴婢没有胡说,姑娘见三少爷这小半年来为了长乐郡主郁郁寡欢,人都憔悴了,心疼之下,就想制造,制造机会让三少爷得偿所愿。”   方夫人瞳孔一缩,她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骇得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制造什么样的机会?”陆夷光黑了脸,心里转过几个猜测,在这后宅无外乎毁人清白这四个字。   方茴也的确打的这个主意,在她的设想里,令陆夷光和四哥共处一室,她再安排人撞破。便是陆家有所怀疑,看在方皇后和太子的份上,也只能吃了这个哑巴将陆夷光嫁给四哥。届时,四哥可得偿所愿,方家联姻陆家,太子表哥得一强援,一举数得。   惊慌失措的白惢似乎是被吓到了极点,一股脑儿地招了出来,“……奴婢没想伤害郡主,只是想让郡主晕过去,奴婢……”   “一派胡言!”回过神来的方夫人怒喝一声,“你说你背后的主子是谁,这么处心积虑的栽赃陷害是为了什么!”   方夫人心惊胆战地望着面色阴沉的南康长公主,“公主莫要信她的胡言乱语,她这是血口喷人,茴儿万不会做这等事。”   其实方夫人已经信了八成,可她不能承认,一旦承认,女儿怎么办?   白惢泣声道,“奴婢说的都是真的,公主饶命,奴婢也是迫不得已。”   “你这身手可不像个普通丫鬟。”陆夷光冷不丁说道。   白惢道,“奴婢是在杂耍班子里长大的,后来戏班子散了,就进了府里伺候。”   “这丫鬟进来也不过三四年光景,却爬到了一等丫鬟,绝不简单。”方夫人心急如焚,搬出了太子,“公主,郡主,这丫鬟定然是别人安插在我府上的奸细,就是为了伺机玷污太子英名,破坏我们两家的关系。”   陆夷光点了点头,“夫人言之有理,我也觉得此事不简单。”   方夫人心头一喜,陆家终究是忌惮太子的,倏尔又一凉到底。   “娘,我不相信这是方姐姐做的,她岂会如此害我,必然是有人在背后捣鬼,”陆夷光正色道,“不如把这丫鬟交给宗人府,他们肯定有办法把幕后真凶揪出来。”   方茴只怕不干净,而方家势必要保她,想得美!   方夫人如遭雷击,整张脸唰的白了下来。   恰在此时,一名丫鬟进来通禀,“太子和太子妃前来祝寿!”   方夫人灰败的脸瞬间亮了起来。 第64章   “殿下, 只怕这会儿外头宾客已经在议论阿萝被方三姑娘的大丫鬟刺杀一事, 若是不给一个说法,难堵悠悠众口, 还不知道被有心人编排出什么来。由宗人府出面才能平息各种猜忌, 还方姑娘清白。”南康长公主语重心长地看着太子。   方夫人被刺杀二字激的眼皮一跳, 白惢是女儿的丫鬟,白惢刺杀陆夷光某种程度上等同于女儿刺杀陆夷光,刺杀当朝郡主,可是重罪。   方夫人一个激灵, 急赤白脸的冲南康长公主保证, “公主放心,我们府上一定会查明幕后真凶。这丫头身手敏捷还会使用沾了麻药的短弩, 哪个杂耍班子教这些, 她背后肯定有人。”   她一面坚信白惢背后另有其人, 一面却又害怕女儿真的参与其中, 这丫头不只一次在她面前说过要是陆夷光能嫁给遇儿该多好。万一真是女儿做的, 一旦送到宗人府, 女儿就完了, 方夫人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如何忍心。   还别说,有些杂耍班子里真教这些, 那些顶级的班子里卧虎藏龙, 作为一个顽主, 陆夷光可是见多识广。不过她也怀疑白惢这个丫鬟来历不简单, 但是也同样怀疑方茴,因为方夫人的态度。   方夫人怕是不知道自己在完美的诠释‘此地无银三百两,隔壁王二不曾偷’这句话。若是清清白白,何必怕宗人府,巴不得请宗人府来正名。   “本宫也觉得这丫鬟不简单,”南康长公主话锋一转,“只是这丫鬟攀扯了方三姑娘,由贵府来公布的真相恐难以服众。”   南康长公主望着太子,“太子觉得呢?”   太子头大了一圈,他只是来向外祖母祝寿的,不是来断官司的,看看神情平和的南康长公主母女,再看看眼神殷切中透着丝丝焦虑的方夫人,太子头更疼了。   太子并不傻,方夫人的态度已经能说明很多事情了,恐怕方茴表妹在这事上不干净。怒火往上涌,他和母后再三告诫他们安分守己,莫要学傅家跋扈无度,傅家是父皇母族都没好下场,更何况他们。   哪想他们竟然都当成了耳旁风,居然使出如此下三滥的手段。阿萝表妹可是父皇亲封的郡主,自来得父皇宠爱,她还刚刚救了皇祖母,他们怎么敢!   然而即便不满母族所为,可那确确实实是他母族,他不能不顾方皇后的感受,太子踌躇不定,顿觉棘手。   一旦交到宗人府,若是公布的真相就是方茴设计毁陆夷光清白好令她不得不嫁入方家,方茴自己身败名裂是轻的,方家也会颜面无存,进而影响他和母后。   可若是他不同意,怎么向陆家交代,怎么向外人交代。说那白惢的丫鬟是被人收买故意挑拨离间,那收买她的人是谁?太子第一反应就是燕王和齐王,只是这话由方家来说,是无人肯信的,反倒觉得他们贼喊捉贼。   一时之间,太子无法决断,陷入左右为难之中。   方夫人见有希望,悲声道,“太子,若是交由宗人府,此事必将闹得满城风雅,只怕会有人趁机兴风作浪,往您身上泼脏水。”   恰在此时,房门再一次打开,进来的是一身绛红色松鹤褙子的方老夫人。   “外祖母。”太子迎了上去。   方老夫人握着太子的手老泪盈眶,“太子亲自来给老婆子贺寿,是老婆子的福气。不想竟然出了这等腌臜事,污了您的耳朵,老婆子实在无颜见殿下。”   太子忙忙道,“外祖母莫要说这等话,意外之事谁能料到。”   方老夫人摇了摇头,“说来说去还是老身治家不严,才会被人有机可乘,幸好郡主安然无恙,否则老身万死难辞其咎。”   “老夫人折煞阿萝了,都是那些宵小之辈作祟,与老夫人又有何干,”陆夷光十分通情达理,“说来还得阿萝向您致歉,扰了您的七十大寿,实在是对不起。”   方老夫人顿了顿,定定的看了陆夷光一眼。   南康长公主也道,“老夫人莫要过于自责,罪该万死的是这丫鬟的幕后黑手,他如此兴风作浪,万万不能让他逍遥法外。”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方夫人控制不住的抽了抽脸颊,方老夫人却是无比赞同地点点头,“公主说的是,牵扯到茴儿,我们方家合该避嫌,不若把这丫鬟交由殿下审讯。”   太子怔住了。   “殿下英明,定然会查明真相。”南康长公主一脸的真挚,眉眼温和地看着太子,她倒要看看太子应还是不应。   太子他……应下了,终究不忍拂了头发花白的方老夫人。   方老夫人和方夫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南康长公主和陆夷光心有灵犀一般对视一眼,神色如常。   这时候,陆初凌和方茴被带来了,路上被悄悄通风报信过的方茴矢口否认一切。   陆初凌满脸茫然无措。   闹剧散场,南康长公主和陆夷光离开,陆初凌跟着她们一起走。   “翠微她?”陆初凌担心。   陆夷光道,“她中了迷药一类的东西,人无大碍,药效过去便醒了。”   陆初凌松了一口气,揪了下锦帕,吞吞吐吐道,“对不起,我,我没想到方茴利用我引你过去。”   “二姐也觉得方茴在撒谎?”陆夷光看着陆初凌,方才方茴可是哭天喊地说白惢血口喷人。   两人目光在空中撞了一下,陆初凌烫着了似的避开,“我只是乱猜的,难道真的是她?”   陆夷光弯了下嘴角,“二姐这么猜,是因为方茴有什么不妥之处让你怀疑的。”   “没有,”觉得自己语气有些急的陆初凌稳了下心神,“我就是随便猜了下。”   陆夷光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看来陆初凌她还真知道点什么,她和方茴是一伙的?还是只是作壁上观?自己何时得罪过她不成?   “今日之事你莫要对人说,你娘要问起来倒是不必隐瞒下。”南康长公主叮嘱了陆初凌一句。   陆初凌点头,“伯母放心,我晓得轻重。”   “那你去吧。”   陆初凌福身离开。   南康长公主眼神冷下来,“看来她并非一无所知。”   陆夷光叹了一口气,她也这么觉得,又想起方茴,自己与她不亲近,但也有点交情,凑在一块也是能说笑几句的,真看不出来,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人,画虎画皮难画骨。   抚了抚陆夷光的脸,南康长公主温言宽慰,“莫丧气,你二姐这,我会给你二婶捎句话。至于方家这边,没这么轻易过关。”   以为让太子调查就能逃过一劫,却不知他们亲手把本来可以置身事外的太子架到火上烤。终究只是靠着裙带关系翻身的暴发户,富贵不过十来年,只能看见鼻子前那点东西。   真正让她烦恼的是太子,耳根子软,无主见,被两个女人一裹挟就犯糊涂。傅家犯小错,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可哪次傅家铸下大错,皇帝看在傅太后面子上心慈手软过。太子才是储君就开始不顾是非黑白偏袒母族,他是生怕皇帝对他不够失望不成。   太子不似明君,楚王?齐王?一个刚愎,一个油滑,瞧着也没好到哪里去。   再往下,靖宁郡王?端看利用从龙之功替颜氏讨来了一个嫔位,正了名分,倒是个有成算的,可难保不是昙花一现,一件事哪里做得了准。何况,他身子骨弱,非长寿之相。   剩下便是八皇子、十皇子,一个八岁一个五岁,还看不出来,且太过年幼,主少臣疑,国本不固。   南康长公主都替皇帝愁起来,后继无人!   陆夷光与南康长公主道别,她受了‘惊吓’需要回府休息,至于南康长公主则还得留在方府,不然倒成了不给方家的面子,方家无足轻重,可方家背后的太子很重。   陆夷光不高兴的盘腿坐在马车里,手托着下巴,要是太子给出的结果不能让她信服,她就去皇帝面前搬弄口舌。   不需要她搬弄,皇帝已经知道了,他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睁着眼睛看太子的后续动作。   皇帝拿了个本子,在上面给记了几笔,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省得他忙起来就给忘了。   方家,呵呵,以为是后族就能爬到长公主头上作威作福。以他们李家为生却反客为主欺凌起李家人来,不自量力!   “今儿没什么事,让思行退了吧。”   阿萝想必气得不轻,她惯来听陆见深的话,让陆见深早些回去哄哄她。   中书舍人并非时时刻刻侍立在皇帝左右,皇帝炼丹祷祝的时候,陆见深便会留在偏殿里处理一些文书。   得了口谕,陆见深收拾了下离开西苑,出了宫门,等候在外的陆达上前如此这般一说。   陆见深温和的眉眼染上一层寒霜,一言不发地上了轿子。   从西苑至公主府这一路,陆见深脑中转过诸多念头。太子秉公处理如何应对,倘若太子一意偏袒方氏又该如何?此事背后还有没有黑手,又是谁?   不过他最在意的还是太子的态度,若是现在方氏就能任意欺凌他们陆家,以后只会变本加厉。 第65章   陆见深踏进锦春院的时候, 陆夷光正在逗猫, 一直胖橘猫和一直小黑猫兴奋的扑着毛团。   陆夷光惊讶,“大哥, 你今天回来的好早。”   陆见深含笑道, “陛下无事, 便令我早些回来。”   陆夷光笑盈盈道,“真希望陛下天天都无事。”歪了歪头观他神情,倒是瞧不出什么,不过想想也知道, “大哥都知道了?”   陆见深略一颔首, 坐在罗汉床的另一侧,半夏泡了毛尖放在中间的茶几上。   “吓到了吗?”   陆夷光仰头想了想, 笑了, “我还来不及吓到, 那丫鬟就被川穹收拾了。”   陆见深也笑了, 望着立在旁边的川穹, “你这丫鬟是个好的, 该赏。”   “那是。”陆夷光骄傲的抬了抬下巴, “也不看看是谁的丫鬟。我赏了一套头面和一年月例。”   陆见深点点头, 对于忠心又能干的下人合该大方,又道, “能具体和我说下经过吗?”   当然能, 陆夷光大概叙述了一遍。   “……大哥, 我觉得那个叫白惢丫鬟真不像个普通的内宅丫鬟, ” 陆夷光皱起眉头,“她说是只是想坏我名声,可我觉得她那眼神和气势,想杀人似的,川穹,你是不是也这么觉得?”回来的路上她就和川穹讨论过了。   川穹轻轻的点了点头。   陆见深脸色倏地一沉,眼神变了。   望着眼神锐利如同刀锋的陆见深,陆夷光怔住了。   察觉到她的异样,陆见深缓下神情,眼底泛上水一样的温柔,“大哥向你保证,一定查明真凶,让他们付出代价。”哪怕是太子。   陆夷光眨了眨眼,露出放心又信赖的笑容,“嗯。”   ……   坤宁宫里,方皇后直到太子回宫才知道娘家发生的事,当即黑了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太子,糊涂,糊涂啊糊涂,他怎么能接过这烫手山芋。   “若你舅母和外祖母问心无愧,何以不敢交给宗人府,你想过吗?”   太子其实也后悔了,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方皇后再质问,“你是不是打算对外宣布,此事和方家无关,你觉得你八姑姑和姑父会不会相信,外人肯不肯信?”   太子头低了一分。   方皇后气得胸口发疼,“她们是内宅夫人,目光短浅,不知轻重,可你是太子,你怎么能跟着犯糊涂!”   太子羞红了脸,“外祖母那般,儿子实在不忍。”   “你不忍你外祖母伤心,就忍心让阿萝让你八姑姑伤心是不是。”方皇后怒不可遏。   太子愣住了,母族和姑姑,自然,自然是母族更亲近。   见状,方皇后更怒,“你是李家的太子,你姑姑是宗室,方家只是外戚,你现在就偏帮外戚欺辱宗室,落在你父皇眼里,他会怎么想?你父皇最恶外戚专横,傅氏作恶,哪次陛下网开一面了,方氏还能比傅氏尊贵不成。”   太子的脸白了,“母后。”   方皇后铁青着脸,怨儿子不争气,更恨娘家,从来就没指望他们帮忙过,只求他们安安分分做个富贵闲人别拖后腿。   再看儿子面露慌乱,终究软下心肠,说到底儿子偏袒方家也是出于对她的孝心,事已至此,责怪于事无补,只能尽力补救。   太子下意识说道,“那儿子将那个丫鬟和表妹交给宗人府。”   方皇后堪堪平复了一点的心情又恶劣起来,强忍着情绪道,“朝令夕改成何体统!”   太子面上发臊。   方皇后握了握拳头,“明儿你去西苑向你父皇解释,你没把这案子交给宗人府是因为两边都是皇亲国戚,涉事双方都是女儿家,交到宗人府势必引来不必要的流言蜚语,伤了姑娘家体面,所以想暗中调查。为了服众,请陛下指个人协助调查,最好是陆见深来,懂了吗?”   满脸通红的太子点头,“儿子明白。”   方皇后盯着太子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如果的确是方茴做的,哪怕你外祖母跪在你面前求情,都不许徇私,反而要从严处置。记住了,你是李家的太子,是大周的太子,不是方家的太子。”   太子羞愧下跪,“儿子知错。”   方皇后神色复杂的看了太子半响,沉沉叹了出一口气,燕王齐王步步紧逼,太子却……心慈手软,却了些储君魄力,她夜不能寐啊!   次日,太子去了西苑请安,照着方皇后的指示如此一说。   青衣道袍的皇帝拨着念珠,坤宁宫母子对话他一清二楚,这主意要是太子想出来的,皇帝还能欣慰下,偏是方皇后的提议。   方皇后是个机灵人,不机灵也坐不上凤位,一个目不识丁的农家女,从采女一步一个脚印成为国母,她不是后宫最出彩也不是最得宠的那个,却是最会审时度势的那一个。   太子却没学了皇后的这份审时度势,更不肖他,也不知道像了谁,心软耳根子也软。将来若是继承了皇位,以他对方皇后言听计从的性子,未必不会母后专权,多少皇朝因此衰亡。   可其他儿子,皇帝心情变得十分不美妙,淡淡道,“那就让思行代朕监察吧。”   陆见深向前几步,躬身应是。   太子松了一口气,有了陆见深的参与,就能平息他徇私的流言了。   放松的太早了,白惢所有的口供都指向方茴,同时还有另外两个方茴的丫鬟招认,她们一个负责引方遇过来,另一个负责把风,可以说铁证如山。方茴在人证面前挨不住承认切都是她指使的。   到了这一步,似乎可以结案了。   太子虽有些不忍心,可也着实松了一口气,如此一来父皇、陆家以及关注这件事的人那都能交代的过去。没人会说他徇私枉法,只会说他大公无私。   陆见深却站了出来,“殿下,这丫鬟来历有些蹊跷,微臣恐她背后还有什么阴谋。”阿萝的话,他一直记着,方家敢算计阿萝,却绝不敢杀人也没必要杀人。若是阿萝有个三长两短,方陆两家结下死仇。太子母族谋杀当朝君主,仗的是谁的势力,传着传着就可能成了太子纵容母族为祸,宗室和文武大臣如何想。他们陆家极有可能暗中投向志在夺嫡的王爷。   牵一发而动全身。   在阿萝说了那样的话,他不得不往阴谋里去想,宁可白忙活一场也不能放过。   太子一愣,继而眼前一亮,若真有所谓的幕后黑手,那是再好不过。   太子下令加大对白惢的审讯,同时派更多人去调查白惢的来历,戏班子居无定所,尤其是一个解散了三年的戏班子,白惢的身份核实起来并不顺利。   没等白惢身份被核实,白惢死了,受不过审讯死了。   太子勃然大怒,却也无可奈何。   “陛下稍安勿躁。”陆见深声音平缓,透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太子不由自主地看着他。   陆见深勾起嘴角,“刑讯人员都是老手,却犯了这样一个不该犯的错,殿下觉得这像不像杀人灭口,雁过留痕,做的越多留下的痕迹也就越多。”   太子犹如醍醐灌顶,“思行所言甚是。”当下着手调查所有相关人员。   具体过程,陆见深不得而知,他只有监察之权,并无查案之权。   这一查,真让太子查到了令他狂喜的证据。   太子连忙去见了皇帝。   陆见深并不知道太子查到了什么,可在见齐王被召到西苑之后,心里便有了数,阿萝是被当成了夺嫡的棋子。   陆见深垂下眼睑,遮住眼底狂风暴雨,皇子就可以草菅人命吗?   齐王忤逆圣上,被圣上勒令在家抄写经书,期限未定,等铜鼓圈禁。   饶是太子都吓了一跳,万万没想到父皇会如此严惩,旋即抑制不住的欣喜,齐王再也不会威胁到他的地位。   齐王懵了,白惢是他安插在方家的人,他年前发现了方遇对陆夷光的心思,便传讯让混到方茴身边的白惢煽风点火令方茴生出设计陆夷光的主意。   方茴只是想要陆夷光的清白,他却是要陆夷光的命。   在他的计划里,陆夷光企图逃跑,却被惊慌失措的方遇失手误杀。   只坏了清白,万一陆夷光嫁给方遇,那他不是反倒帮太子添一强援。   所以他要的是方陆两家结下死仇,陆夷光得父皇宠爱,又刚刚立了大功,父皇一定会雷霆震怒,方氏不死也得脱一层皮,进而削弱了太子和方皇后的名望。   更重要的是宗室大臣会不会产生兔死狐悲的危机感,对太子生出些许想法来。   陆家痛失爱女,能眼睁睁看着太子继位,然后方氏死灰复燃。   陆徵在江南文士集团内举足轻重,南康长公主在宗室内影响力也不容小觑。   再不济,父皇想保太子,对陆家下手,那也是好的,能空出多少位置来让他安排自己人。   怎么想都值得冒险一试。   齐王不是没设想过事情败露的后果,可万不想会是这样一个后果,不敢置信之后,齐王膝行过去要求饶,“父皇!”声音凄厉至极。   皇帝却不想听他痛哭流涕,一个眼色下去,王保带着宫人上前,将齐王捂着嘴带离。   皇帝神情平静的如同一口古井,目光幽深地看着绝望又惊惶的齐王。   圈禁齐王,陆夷光之事并不是主要原因,只能说是最后一根稻草。对齐王,皇帝不满已久。   纵然太子和燕王都有让他不满的地方,可齐王让他不满的地方更多。齐王四处交好文武大臣,赚来了一个贤王的名声,只看看他结交的那些人,什么香的臭的,一点都不挑食,只要愿意依附他,他来者不拒。   真要让他坐上那把位子,朝堂上还不定怎么乌烟瘴气。   圈禁是惩罚也是皇帝在保这个儿子,这些年儿子们明争暗斗之间,争斗出了真火,皇帝自己弑兄杀弟,却不想自己的儿子们手足相残。   于是把出局的齐王圈禁起来,关上几年,他就没了夺嫡的势力,也没机会再和兄弟们结仇,慢慢的之前集聚的仇怨也就散了,等大局定了,再把他放出来,以他这性子,十有八九回去讨好人,总能保住富贵荣华。   说到底也是一番慈父心肠。   齐王被圈禁,没道理方茴安然无恙,对齐王,皇帝还有一颗菩萨心,对方茴,就只剩下霹雳手了。   他对阿萝一直都怀着愧疚亏欠之心,只觉得怎么弥补都不为过。他还对清猗发过誓,万不会让孩子受委屈。可差一点,阿萝就让人害了去。   便是阿萝没认祖归宗,也是他亲封的郡主,他如此堂而皇之地宠爱她,就是为了让人不敢小觑她,可区区方氏居然也敢算计她,当真以为是后族就能有恃无恐。   方茴被流放极北之地,方夫人教女无方褫夺诰命。   方皇后愧疚之下,赏赐流水一样从坤宁宫进入公主府,她还请求皇帝提陆夷光的食邑。   皇帝答应了,提了两百户,又有大量的赏赐。   落在外面眼里,感慨一句,孩子造孽,父母善后。   虽然公布的是方茴谋夺陆夷光,并没有把齐王牵扯进来,可还是有一星半点的流言出来,加上齐王被禁足了,很多人都信了。   齐王方茴造了孽,帝后补偿,陆夷光又因祸得福了,她今年是拜了哪家道观?   紫阳观的香火空前鼎盛起来。 第66章   二夫人蔡氏刚从紫阳观回来, 打发庶女们回自个儿院里休息。   今日去上香蔡氏是为了陆初凌, 陆初凌病了,吓病的。   那日从方府回来, 南康长公主跟前的丁香过来传了一句话, 让她问问陆初凌当时的具体情况。   蔡氏心里咯噔一响, 涌起不好的预感,寻了陆初凌一问,知女莫若母,当即察觉到她神态中的异样, 连恐带吓, 炸出了话。   蔡氏一阵头晕目眩,这丫头脑子里在想什么。陆夷光是她堂妹,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既然有所察觉岂能袖手旁观。再退一步来说, 陆夷光是为了她而中计, 真要出了事, 大房岂能不膈应她。   陆初凌痛哭流涕, 想起符骥可能思慕陆夷光, 她心里头百般不舒服, 一时猪油蒙心,就把那点怀疑压了下去。   蔡氏带着陆初凌去了公主府道歉, 既然南康长公主特特让丁香来传了话, 她不敢心存侥幸之心。   蔡氏活了近四十年, 就没这么丢人过, 只恨不得挖条地缝钻进去。长房一直以来对他们二房照顾有加,尤其进京之后,在儿女婚嫁上也不遗余力地帮忙,可她的女儿却恩将仇报。   幸好没有酿成大错,长房也没跟个孩子计较,她却不能没事人似的,当着南康长公主的面她打了陆初凌的手板子,又拿着藤条抽了她的小腿。   经此一事,蔡氏再无颜继续在京城待下去,之前还想着替女儿在京城找人家,日后请大房照拂,如今哪里还有这脸皮麻烦人家。   蔡氏正准备带着儿女离开京城返回的大同,恰逢传来方茴被判流放的消息,陆初凌惊惧之下病倒,一家人的行程也因此被耽搁。   这一耽搁,就耽出了事,不过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经过半个月的时间,无论是堂堂后族千金被流放还是齐王忤逆被圈禁亦或者陆夷光因祸得福再升封邑,提起的人越来越少,这京城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新鲜事。   当下最新鲜的事就是皇帝万寿节快到了,他老人家想送自己一份礼物,准备在西苑再修一座规模宏大的道观。   陆徵愁上了,这银子皇帝想从国库调取,可户部哪有这么多银子,偌大的国家,东边水灾西边干旱,军费,俸禄,封邑,建皇陵,炼制丹药……哪哪都要用钱。尤其还摊上一个喜欢修仙问道的皇帝,前年西苑刚修了一座登仙台,每年炼丹的费用也是一笔庞大的开支。   国库委实不丰,哪个地方都挤不出这么一笔银子来。陆徵正烦着,还有人不怀好意的撺掇他劝谏皇帝。   陆徵敷衍了过去,当今圣上做了三十多年的龙椅,乾纲独断惯了,不容人置疑。   虽然心里不赞同,但是陆徵不会为了一座道观去皇帝触霉头,他走的并非诤臣这条路。国库没银子,一些人有的是银子。   陆徵趋利避害不做那出头鸟,不过文武百官里自然有敢于直言的,第一个站出来是素有刚正之名的包御史。   皇帝难得上一次大朝会,就被包御史喷了一脸。   包御史忍很久了,当年多英明神武的一位君王,攘外安内,海清河晏,怎么突然堕落了呢,见天儿修仙问道求长生,不惜大兴土木,劳民伤财。   悲从中来的包御史怆然悲哭,“陛下岂能为自己的长生之梦,牺牲百姓福祉,枉顾国运,长此以往,臣恐国将不国。”   皇帝龙颜大怒,若非几位重臣劝谏,包御史险些被推出午门斩首。   大朝会不欢而散,回到养心殿时皇帝依然余怒未消,怒声道,“朕早晚杀了这个老匹夫!”   陆见深目光微动,拱手道,“如此岂不正中包御史下怀。”   皇帝眯了眼盯着陆见深。   陆见深不慌不忙道,“微臣听闻包御史以前唐文贞公为楷模。”   前唐文贞公,魏征,一旦名相,以敢于直谏流芳百世。   包鸿想当魏征,却无魏征之才,只有魏征之勇,杀了他,便成全了他忠臣的名声。老匹夫成了忠臣,自己不就成了昏君。   皇帝指了指陆见深,“你小子拐着弯替他求情呢!”   陆见深躬身,“包鸿死不足惜,陛下英明却不容有失。”   英明,皇帝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坐在明黄的龙椅上,“若是包鸿死谏,难不成朕为了他那条命,就要妥协,那从此以后岂不是是个人都能裹挟朕。”   “陛下乃九五之尊岂能受人裹挟,只微臣觉得陛下也犯不着成全沽名钓誉之辈。”   皇帝好整以暇,十指交握,“那你说如何方能两全其美。”   “微臣听闻江浙盐商多有为富不仁之辈。”岂止为富不仁,官商勾结,混乱盐运。   盐业早该理一理了,盐商富甲天下,抄一批盐商,可充盈国库缓解国库空虚的窘境。再把其中一部分抄家所得悄悄归入皇帝私库,用私库的钱修建道观,便能堵上下面人的嘴。   至于包御史会不会揪着这一点不放,那不是他能控制的,他敬佩老先生耿直,只能帮到这儿。   食指轻敲手背,皇帝的眼眸不辨喜怒,国库捉襟见肘,他听陆徵唠叨过几句,没法节流,那就只能开源了。   “都传到你耳里来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既如此,你便代朕暗访下盐业。”   陆见深下拜应是。   是夜,父子俩齐聚在书房内,盐业利益惊人,背后关系错综复杂,是个烫手山芋,同时也是立功的好平台。   儿子想趟这摊浑水,陆徵是赞成的,有实实在在的政绩才能立足朝廷。这趟差事办好了,外人看他就不再是尚书和公主子,而是他自己陆见深。在皇帝那也能留下深刻的印象。   “齐王在江浙多方经营,陛下想动盐业,未必没有这个原因。”陆徵提点。   陆见深点头,“儿子明白。”水至清则无鱼,调查时势必有所侧重,齐王旧部是重中之重。齐王被圈禁,那些党羽也该剪一剪,免得惹是生非。   三日后,陆见深微服出京,同行的还有锦衣卫,直到四月底才归来。   同时江南官场地动山摇,波及京城。   陆夷光都有所耳闻,落马的人家里还有两家与他们家有些关系。   第一家是杜家,杜若之父身为盐运史的杜大老爷深陷其中,杜阁老自请教子无方辞官,在齐王被圈禁之后,他就在为自家找后路,只不等他找到后路,陆家就磨刀霍霍,或者说是皇帝。   皇帝再三挽留,最后赐下良田黄金,君臣好聚好散,看在杜阁老还算识趣的份上,皇帝只罢了杜大老爷的官,没有再追究下去。   去年杜二老爷丢了官,今年杜家品级最高的杜阁老和杜大老爷也成了白身,赫赫杜家只剩下几个芝麻官小辈,元气大伤,前途一片灰暗。   另一家是夏家,夏家祖籍扬州,夏大老爷在临安为官,他比杜大老爷陷的还深,最后落得个抄家下狱的结局。   夏老夫人听闻噩耗直接撅了过去,醒来之后泪流满面,“报复,这是陆家蓄意报复。你姐姐命都赔上了,还不够吗?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夏兰彤茫然无措,大姐说的事里并没有这一桩,这么重要的事情她不可能记错的。巨大的惶恐淹没了她,那其他事情还做得了准吗?   夏兰彤死死捏着手指,不要自己吓自己,福王薨,皇帝遇刺这两桩事情都应验了,姐姐说的事都应验了,剩下的也会应验的,祖母和父亲已经相信她了。   “彤儿,彤儿!”夏老夫人突然大叫夏兰彤。   夏兰彤连忙抓住夏老夫人苍老干瘪的右手。   夏老夫人的力气大的惊人,抓着夏兰彤的手背上鼓起青筋,浑浊的双眼里射出摄人的亮光。他们夏家还没有倒,他们知道燕王才是笑到最后的那一个,太子和靖宁郡王都将在这一两年内先后去世,齐王又被圈禁了,皇帝只剩下燕王这个成年儿子,他会是新君。他们手上的筹码足以在新君跟前占得一席之地,夏家还有翻身的机会!   夏兰彤顾不得疼,迎着夏老夫人孤注一掷的视线点下头。   夏家其他人不知道这对祖孙打什么哑谜,有那心急的忍不住问了,却未得到答案,怨恨彷徨之下口不择言,“大姑娘要是安分守己,哪来今天这等祸事。”   起码陆家能帮他们说说好话,甚至都不可能遭这一劫,哪个当官的干干净净了,只看查的彻不彻底。   在他们看来,他们夏家是被陆见深打击报复了。   还真不算是,陆见深并没有主动出手,可架不住下面的人为了讨好他朝夏大老爷下手,见陆见深没有阻止,自然心领神会。   夏家都杜家折了进去,还是折在陆见深身上,难免会引起一些人非议,觉得陆见深在蓄意报复。加上一些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使得陆见深的名声蒙上了一层阴影。   陆夷光气得不轻,他们要是不犯法能沦落到这地步吗?大哥依法处置还有错了。   对着这些气得陆夷光咬牙切齿的流言蜚语,陆见深一笑置之,无关痛痒的东西罢了。   他离开近两月,交差之后,皇帝给了他五天的假期休息。   “大哥,我及笄礼你都没参加,你陪我出去打猎当补偿好不好。”陆夷光觉得还是避避风头为好,留在府里,少不得有人上门打探消息。   陆见游附议,“反正大哥你有五天时间,我们去烟霞山怎么样,还能在那儿住几天,听说山上桃花开的正好。”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陆徵也觉得长子避一避好,遂点了点头,“去散散心也好。”   陆见深便道,“倒是有一阵没打猎了。”   陆夷光欢呼了一声。   第二日,陆家三兄妹便出发前往七十里外的烟霞山打猎散心。 第67章   “爹真是的, 明知道我不是读书的料子, 还要逼着我去参加童试。”陆见游向陆见深大吐特吐苦水,他很有自知之明, 深知自己根本不是读书习武的料, 光宗耀祖有两位兄长, 他就想当一个愉快的纨绔。   马背上一身玄色男装英姿飒爽的陆夷光斜了他一眼,“阿爹还不是看不下去你整天游手好闲。”   “说的好像你多正经似的。”陆见游反唇相讥。   陆夷光抬了抬下巴,“你能和我比吗?要我是男儿身,现在起码是个秀才。”   陆见游冷笑, “你以为秀才是山里的兔子想有就有。”   陆夷光扭头望着陆见深, 挤了挤眼睛,“大哥, 你说我能不能考上秀才?”   陆见深微微一笑, “阿萝聪慧, 若是刻苦些, 何止考秀才, 状元都不在话下。”   “大哥, 不带你这么睁眼说瞎话的。”陆见游听不下去了, 就她, 考状元,天下士子都要解腰带悬梁。   陆夷光晃了晃脚, 过滤了陆见游的冷嘲热讽, 笑得像朵花, “一般一般啦。”   陆见游翻了个完美的白眼, 一夹马腹,走了。   四名护卫连忙跟上。   陆夷光摸了摸自己的弓箭,她可不能输给陆见游,向陆见深提议,“大哥,烤鹿肉味道不错,我们去打鹿吧!再弄一些新鲜的山货填到肚子里,味道更鲜美。”   “就是你上次那个做法。”陆见深记忆不错。   陆夷光点点头,“好吃吧。”这是她从一本食谱上学来的做法。   陆见深自然道好,两人便一块进了山林。陆见游一个大男孩,陆见深放心让他一个人自由活动,换做陆夷光,自是要带在身边才放心,尤其山林不比寻常地方。   陆夷光箭术不错,就是性子有些急躁,射固定靶还行,行猎不免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箭矢擦着鹿角飞过,陆夷光那一声可惜的哎还没发出来,陆见深补射的那支箭正中鹿身,一击致命。   “大哥真棒,箭无虚发,百发百中神箭手!”陆夷光极尽谄媚的称赞。   陆见深好笑的摇了摇头,“移动中的猎物,你要预判它的行动轨迹,这样才能射中。”   “我预判了啊,可它们就是不按照我设想的路线跑我也没办法啊,”陆夷光无奈的摊了摊手,又笑盈盈地望着陆见深,“反正有大哥在嘛。”   陆见深失笑。   陆夷光眼珠一转,对拖着猎物回来的护卫理直气壮地吩咐,“把箭换成我的。”她和陆见游有赌注在的。   “你这可是作弊。”陆见深要笑不笑。   “大哥会揭发我吗?”陆夷光眨巴眨巴眼,让自己看起来又乖又可爱。   陆见深别了别视线。   陆夷光当他默认了,欢声催促,“还不快点。”   弄虚作假完毕,陆夷光顿觉胜券在握,神采飞扬地继续狩猎。   陆见深不觉笑,一点小事就能让她欢欣鼓舞,倒是个好性子。   暮色四合,一行人收获满满的下山,陆见游对陆夷光的收获表示了严重的怀疑。   陆夷光脸不红心不跳,“你问大哥?”   “大哥肯定偏帮你。”他早就看透了。   陆夷光鄙视,“什么话都让你说了,我还能说什么,输不起就直说,我还稀罕你那一百两银子不成。”   陆见游憋屈,那种明明怀疑她弄虚作假却没有证据的憋屈,气鼓鼓道,“回去就给你。”   陆夷光心满意足的笑了,“这才像个男人。”   陆见游哼了一声,大抵是为了把一百两吃回本来,晚上可着劲儿的吃烤鹿肉。   陆见深转了转酒杯,好心劝,“鹿肉容易上火,少吃些。”   “妹妹亲手猎到的,哪能不多吃点。”陆见游在亲手这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陆夷光顺手片了一盘鹿肉递给他,“可不是,我亲手猎到的,我亲手烤的,你们必须多吃点。”又片了一盘送到陆见深面前,哪能忘了真正的功臣。   火光下,陆夷光眼睛格外明亮,就像有星星在里面,“这盘后腿肉比腹部的肉更有嚼劲更好吃,夹着猴头菇不油腻。”   盛情难却,陆见深又吃了一盘鹿肉。   酒足饭饱,陆见游躺在摇椅上揉肚子,神似餍足的胖橘猫。   “你还走得了路吗?”陆夷光很是怀疑。   “当然,嗝,”陆见游拍了拍胸口,“走得动,不过比起萤火虫,我觉得今晚的星空更美。”   陆见游仰望星空,一脸高深莫测。   陆夷光抬头看着只有一轮月牙以及稀稀落落星辰的夜空,“那你慢慢欣赏星空,我们走了。”   下人打听来的消息,两里地外有一片桦树林,里头有成群的萤火虫,陆夷光哪里肯错失此等美景,权做饭后消食。   在他们走后,陆见游用力打了一个饱嗝,瞬间苦了脸,揉了揉圆鼓鼓的肚皮,吃的时候没觉得,这会儿撑死他了。   这会儿将近亥时,又是月底,月光惨淡,放眼过去黑沉沉一片,除了他们之外,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   “幼稚,简直太幼稚了。”寂静里陆夷光的声音格外清脆。   陆见深失笑,“要不是你激他,他也不会吃这么多。”   “让他阴阳怪气挤兑我。”陆夷光哼了一声。   陆见深笑,“我瞧着倒是你挤得他没话说。”   “谁让他嘴笨呢!”陆夷光得意洋洋。   陆见深只能摇了摇头。   说着话就到了白桦林外围,隐约能看见星星点点的光亮,陆夷光赶紧道,“把灯笼熄了,还有你们尽量别出声,会惊走它们的。”   灯笼接连熄灭,周遭归于黑暗,只能看清一丈之内。   “当心脚下。”陆见深提醒,话音未落,手腕一紧,“害怕了?”   陆夷光手握得更紧了一些,嘟囔,“太黑了,我怕看不清路,摔一跤。”心里泪目,之前看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鬼怪传说商量好似的全部冒了出来,脚底板凉飕飕的。   陆见深想让川穹扶着她,不知怎么的话到嘴边没出口,屈起手臂,让她抓得更舒服一些,“那跟着我走,猫儿胆还敢大晚上出门。”   “这不是有大哥在吗,不然我哪敢啊,”陆夷光灌迷汤。   陆见深看了她一眼。   陆夷光专心看着脚下,“还有,大哥说错了,猫儿胆子大着呢,好奇心杀死猫总听过吧,好奇心是建立在胆子上的。”   “那你是老鼠胆。”   陆夷光不满,大拇指指甲隔着衣服掐了下陆见深手腕内侧,“老鼠太丑了,这个比喻一点都不美。”   陆见深手臂僵了下,觉得手臂那一处微微麻起来。   越是靠近萤火虫林,可见度越高,陆夷光放开陆见深的的胳膊,自己走了进去。   陆见深停留在原地,莫名的怅然若失,他理了下褶皱的袖口,眉心聚成峰,眼神晦暗。   三三两两的流萤,忽高忽低,忽前忽后,忽隐忽现,像落在凡尘的点点繁星,瑰丽如仙境。   看得陆夷光心旷神怡,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掌,亮晶晶的小东西们争先恐后飞走,陆夷光也不抓,就由着它们飞远,据说这种漂亮的小东西只有几日的寿命,抓回去养起来实在是太不厚道了。   陆夷光不知不觉跟着成群的萤火虫走,走到一半,想起陆见深,回头一看,他立在外面,心想果然只有女儿家才懂得欣赏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陆见游懒得来,要不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大哥十成十也不会来,她还是赶紧过了眼瘾回去吧。   跟着萤火虫群到了最北边,再往前便是山坡,山坡上空群萤飞舞。陆夷光看了一会儿抬脚打算返回,夜风忽然送来一声奇怪的呻吟,随后又低了下去。   陆夷光狐疑地往前走了几步,盯着下面的山坡,发现七八丈外有一处草丛晃动的格外厉害,难不成是有什么动物。   陆夷光下意识往后退,打算离开,这会儿她手里可没弓箭她,正要走,恰巧一阵夜风拂过,风吹草低,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形状来。   吓得陆夷光倒抽一口气,什么情况?   眼力和角度更好的川穹耳尖发红,拉着陆夷光要走,她看见了,是一对正在欢好的野鸳鸯。   拉了下,发现拉不动,反倒见陆夷光躲到了大树背后,川穹着急,姑娘还想看下去不成,会长针眼的。   陆夷光神色古怪,以口型示意,“有些眼熟。”就在川穹拉她那一刻,一群萤火虫掠过那处草堆上方,陆夷光瞥到了一眼。   见她模样不同寻常,川穹忍着羞臊探头多看了一眼,发现不知怎么回事,那边动静更大了些,隐约还能听见男人的粗重的喘息以及难以描述的昵语。   扒着树往下看的陆夷光皱着眉头,一脸沉思,彷佛遇到了一个大难题,是她看错了还是没看错,恨不得拿着灯笼亲自去照一照才好。   正纠结着,就见山坡下那女人毫无预兆地坐了起来,萤光下,一张桃夭柳媚的脸清晰可见。   陆夷光呆住了,直到眼前一黑,吓得想叫,可嘴巴也被捂住了。   陆见深捂着陆夷光的眼睛和嘴,将人拉到树后,“是我,别出声。”   他远远地看见陆夷光和川穹往树后躲,觉不对劲,走了过来,正好撞上那一幕。   大哥,陆夷光心里一定,差点以为自己要被杀人灭口,陆夷光点点脑袋,示意自己知道了。   唇瓣擦过掌心,陆见深心头猛地一跳,手烫了起来,一直烫到身上,背后隐隐起了一层汗。   陆见深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靠在树上的陆夷光仰头看着陆见深,只动嘴不出声,“金侧妃?”   那女人正是金侧妃,那男人自然不是庆王,自家舅舅的体型,陆夷光还是认得出来的,没这么健壮。   陆见深点了下头,心绪紊乱无章,不是为了山坡下的人,躲起来并非是怕金侧妃,而是这种阴私他们不方便出面,最好别让庆王府知道他们知道了,否则相处尴尬,之前因为李莹玉之事,两边便有些不自在,再来一出,两家隔阂更深。这事容易,他悄悄给庆王捎个信便能解决。   麻烦在眼前,陆见深垂眸望着近在咫尺的陆夷光。她气鼓鼓的,立着眉,一脸为庆王不平的愤慨。   陆见深捏了捏眉心,眼神有些发怔。   恰在此时,山坡下的动静越来越不堪,污言秽语不绝,陆见深眼皮一跳,捂住了陆夷光的耳朵。   陆夷光瞪了瞪眼,有些不甘心,摇了摇脑袋,要甩开。   陆见深眼神严厉三分,陆夷光扁扁嘴,认了怂,不甘不愿地做起了聋子瞎子,她听不见看不见倒逃过一劫。   只可怜川穹和陆见深,川穹一个黄花大姑娘打心眼里不想听这活春宫,只职业素养让她不能堵上耳朵,以防危险来临时不能及时应对。   而陆见深,他两只手放在陆夷光耳朵上,只能被迫听活春宫。   听不见又不能乱看,不妨碍陆夷光胡思乱想,她阅书无数见多识广,心知肚明那是什么,那是偷情。   她只知道金侧妃被外祖母和舅舅送到庵堂反省,没想到金侧妃不思反省,居然红杏出墙。   更没想到居然被自己撞上了,眼前不由自主的浮现那香艳的画面,顿时耳尖发热,脸颊发烫。   不经意间对上眼眸漆黑的陆见深,陆夷光眼神飘忽起来,大哥好像也看见了,这就尴尬了。   陆见深手心发汗,温热的肌肤冰凉的耳环,冷热交加,令他难受异常。他想收回手,只山坡下动静不绝,不得不继续捂着陆夷光的耳朵。   他静心凝神,想屏蔽那些声音,可那些声响嚣张地往耳里转,隐隐的,心里蹿起一团火苗,烧的嗓子眼发干,他不适的滚了滚喉结。   陆夷光盯着陆见深的喉结看,眼神怪异起来,忽而恍然,眼睛一点一点睁大了。   陆见深的脸一红继而又黑了,幸好昏暗中并不明显,佯装不经意地侧脸看了看旁边的川穹。   陆夷光也看了下川穹,虽然神情看不清晰,但是那种窘迫害羞,她还是能感受到的,立马善解人意地低了头,其实她也挺不好意思的,真的,只是他们都不好意思,她就忘记不好意思了。   陆见深微松一口气,眼底带着一种克制的隐忍。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边终于云收雨歇。   金侧妃捡起扔在边上的衣服往身上穿。   魁梧的男子从后面抱住她,动手动脚捣乱。   “别闹,我该回去了,不然被人发现了。”   “都睡熟了,谁会发现,”男子意犹未尽地凑上去亲她的脸。   闹了会儿,金侧妃才算是穿好了衣裳。   男子也穿好了衣裳,“明儿老时间。”   金侧妃看着高大健壮的葛大郎,那是庆王所不能比的男子气概,哪怕二十几岁时,庆王也文文弱弱白斩鸡一样,更别提上了三十,人发了福,穿着衣裳还好,一脱衣裳肚子上一团肥肉,还对她爱答不理,哪像葛大郎,为她神魂颠倒。   她腊月里被送至烟霞山脚下的清月庵,青灯古佛,持斋茹素,还得自己劳作,其中有一项就是上山采摘野菜菌菇,一部分留作自己吃,另一部分做成斋菜接济附近贫苦百姓。   开春进山采野菜时,她误中陷阱,被吊了起来,幸亏布置陷阱的葛大郎就在附近听到动静跑了过来。   这解救的过程中,不免有些肢体触碰。   在葛大郎这里,金侧妃虽说生了四个孩子,可也才三十三岁,底子好保养的也好,瞧着不过二十六七的年纪,一身素袍也掩不住那股妩媚风情。   他一个山野猎户哪里见过这等姿色的妇人,当下便看直了眼,面红耳赤,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摆才好。这一上了心,便忍不住寻着机会偷看,着了魔一般。   许是孤枕寒衾难捱,也许是出于对庆王的怨恨,金侧妃蠢蠢欲动。再看这葛大郎二十来许,五官端正,高大魁梧,男子气概昂昂,一颗心更是猫爪似的难受。   三月底二人被大雨困山洞,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郎有情妾有意,干柴烈火熊熊燃烧,自此便一发不可收拾,寻到机会就幽会。   金侧妃面上一热,点了点头。   葛大郎咧嘴一笑,卷起薄毯。   ……   陆见深微不可见地呼出一口气,放下手。   陆夷光揉了揉耳朵,摸到了一丝汗,体贴地没有多嘴,她探出脑袋看了看,“走了。”   陆见深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整整衣裳,清咳一声,抬了抬手。   之前得到指示没靠近的陆达快步上前。   陆见深:“跟上那个男人,暗中查清身份。”   陆达抬脚往东追去。   “大哥,你打算怎么处理?”陆夷光凑近了问。   陆见深呼吸微滞,向前跨了一步,“回去再说。”   陆夷光一看周围,好几个丫鬟护卫围了过来,虽然他们不敢乱说,但是能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分麻烦,敲了敲脑袋,笨死了。   回到别院,陆见游已经睡下,屏退左右,只留了川穹伺候,陆夷光就问陆见深后续打算怎么办?   “我会让人暗中给舅舅透个信。”   陆夷光赞同点点头,“这样好,少了尴尬。”她托起下巴,一脸匪夷所思,“真想不到金侧妃胆子居然这么大,那男子得多英俊!”   “……”陆见深一点都不想和她探讨情欲这回事。   陆夷光叹了一声,“怪不得李莹玉这么大胆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又是陆见深不想回忆起的一桩事,尤其是当下。   “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洗漱了赶紧休息,不然明天没精力。”陆见深声音有些发紧。   陆夷光哦了一声,“大哥晚安!”   陆见深也道了一声安。   兄妹俩分开,各自回屋休息。   陆见深坐在红木雕花高椅上,半张脸在隐在光影里,一双眼像是黑沉沉的云海,翻滚着电闪雷鸣,似乎有什么迫不及待地要钻出来。   抬手捏着眉心,陆见深疲惫地吐出一口浊气,怎么会这样! 第68章   一夜未眠, 陆见深眼底泛着淡淡的青色。   天光大亮, 晨光透过窗纱,静静地照亮了窗前那一片地面。陆见深出神地盯着那一片亮白, 双眼直勾勾的。   之前种种违和终于有了解释, 何时起, 自己竟然生了这样的心思。   陆见深自厌地盖住双目,阿萝是他妹妹,即便血缘是表妹,然而阿萝姓陆。   阿萝视他为亲兄长, 依赖信任有加, 自己岂能对她生出这般龌龊的念头。   静默好半响,陆见深掀开手, 再次睁开的双眼逐渐清明, 该避一避了, 势在必行, 他需设法斩断这缕有违纲常的妄念。万不能让父母家人, 尤其是阿萝知悉。   陆见深不敢想那双时时刻刻都带着依赖濡慕的眼眸里布满慌乱惊恐甚至厌恶。   沐浴焚香, 陆见深英姿凛凛地出现。   陆夷光一夜好眠, 俏丽娇美的脸庞红润有光泽, “大哥,”歪了歪头, 望着他的眼睛, “你昨晚没睡好?”   陆见游也看了过去。   “想起了一桩有点棘手的公务, 便晚睡了些。”陆见深半垂着眼帘, 明白心迹,他有些不敢直视阿萝的眼睛,惟恐泄露什么,打破平静。   陆见游:“出来散心想啥公务啊。”   陆夷光却是脑补大哥怕不是为了庆王府的事情多思。金侧妃这事一旦捅出去,庆王府势必有一场疾风暴雨。外祖母庆太妃那么要体面的一个人,出了这等丑闻还不得气炸了,老人家年纪不小了,可别气坏了。   怎么处理其实也挺棘手,金侧妃毕竟是庆太妃嫡亲外甥女,还育有三子一女,其中李恪还是庶长子。   偏偏嫡子李憬身子越发恶化,御医已经暗示让庆王府准备后事,李憬去了,李恪身份更加贵重。处置金侧妃的时候,不得不顾虑下李恪。   用过早膳,陆见深道,“我今日精力不济,就不陪你们出门了。”   陆夷光和陆见游乖巧应好,让他在别庄里好生休息。   陆见深对陆达道,“你跟着郡主,莫离左右。”出门在外,总归不放心。   陆达拱手应下。   道了别,陆夷光兄妹二人被簇拥着出门。   之后两日,陆见深不着痕地疏远陆夷光,回到京城之后,陆见深彻底忙碌起来,早出晚归。   早上,陆夷光起身时,陆见深已经在驾前。   傍晚,一家人聚在一块用晚膳,只陆见深应酬多了起来,时不时就派人传话回来在外用膳。   晚间,陆见深回府之后向父母请安,若是陆夷光恰巧在,倒能见上一面。   如此过了半个月,陆夷光对着南康长公主抱怨,“大哥最近怎么这么忙,两三天都见不着人。”   “以为谁都像你似的,这般清闲。”南康长公主点了点她的鼻子尖。   陆夷光皱皱鼻子,“可也太忙了,我怕大哥身体吃不消。”   “你只管放心,我让厨房每天给他炖着补品,”南康长公主道,“年轻时不趁着精力旺盛拼搏,等老了再想努力就觉力不从心了。”南康长公主是知道儿子在忙什么的,忙着给皇帝整理私账,一事不劳二主,特别这事不大见得了光。   陆夷光踢了下脚,“那娘今天给大哥炖什么汤?”   “虫草花炖鸡汤。”   陆夷光:“我也要吃,我等大哥回来一起吃。”   南康长公主:“那你就等着吧。”   戌时半,陆见深回来了。   陆夷光正在和陆徵下棋,南康长公主替陆夷光出谋划策,至于陆见游这小子,一大早出去了,至今还未回来。   “可算是回来了,”南康长公主打趣陆见深,“这丫头眼巴巴的都快望穿秋水了。”   “我这不是好几天没见大哥了嘛。”陆夷光上下左右认真的地详陆见深,觉得他气色还不错,遂满意地点了点头。   陆见深笑了笑,“这一阵是有些忙了。”   “那大哥你什么时候才能忙完呀?”陆夷光问。   “这个我也说不准。”陆见深转而道,“阿游还没回来。”   “三哥比大哥你还忙,也不知道忙什么。”神神秘秘还不许她跟,也不知在干什么坏事。   陆见深笑了下。   这时候丁香端着四碗虫草花炖鸡汤进来,说着闲话,一家四口喝了汤。   喝了几口汤,陆夷光忽然想起一桩事儿,遂问,“大哥,你给舅舅报信儿了吗?”   南康长公主嗔怪了一句,“你个姑娘家家这么关心这事做什么。”儿女一从烟霞山回来,便告诉了他们。   南康长公主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金侧妃真是嫌命太长,她不想想自己,好歹替四个孩子想想,这种事一旦捅了出来,李恪他们兄妹四个还要不要做人了。   “我就是好奇嘛。”陆夷光眨巴着眼睛望着陆见深。   陆见深低头喝了一口参汤,“这两天就安排人。”   前脚他们从烟霞山回来,后脚就有人向庆王透风报信,生怕庆王猜不到是他们干的不成,这种尴尬的好事委实没必要留名。   所以陆见深并没有马上报信,只是派人盯着烟霞山那两人,收集证据。   葛大郎已经查明,就是个普通猎户,父母双亡,无兄弟无姐妹,葛家村民觉得他是天煞孤星,命太硬,所以把他赶了出来。葛大郎一个人生活在烟霞山腰上,因此每天出门幽会也无人察觉。   而金侧妃那边,是收买了一个看后门的老尼姑,才能每天顺顺利利的溜出来。   闻言,陆夷光满意了,她就是求一个结果,不然她老惦记着这桩事儿,至于金侧妃是个什么下场她倒不是很在意。   瞧着时辰不早了,陆见深提出告辞。   陆夷光与他一起告退。   月朗星稀,五月天有些热了,凉习习的夜风吹在身上,令人心旷神怡。   陆见深察觉到陆夷光一直盯着他看,大剌剌的毫不掩饰,他竭力想忽略这种视线,无果。   陆见深无奈,“你盯着我瞧什么?”   “好些天没看见的大哥了,我多看两眼嘛。”陆夷光理直气壮,“别人求我看,我还不稀罕看呢。”   陆见深心跳不受控制的快了一拍,侧过脸望着几丈外的荷花池。   陆夷光背着手,老气横秋的叮嘱,“大哥你忙归忙哦,要注意休息,尤其一定要吃好,老话说的好,男靠吃女靠睡。”   “那你早点回去睡觉休息吧。”陆见深顺势说道。   陆夷光不满地撇撇嘴,控诉,“大哥你变了!”   陆见深心头剧烈一颤,手指痉挛了一瞬,强自镇定道,“哪里变了??”   “这么多天不见,你居然都不问我功课怎么样,你都不关心我了”   “……”陆见深道,“你及笄了,是大姑娘了,大哥相信你会安排好自己的时间。”都及笄了,真的是大姑娘了,不再是当年那个小小的,能够毫无避讳地坐在他腿上撒娇的小姑娘。   “原来及笄还有这个好处。”陆夷光一脸的窃喜,语态夸张。   陆见深微微一扯嘴角。   分叉路口到了,陆见深停下脚步,“回去休息吧。”   “大哥也早点休息,别再忙公务,也别看书了。”陆夷光不放心地叮嘱。   迎着她关切的眼神,陆见深五味陈杂地点下头。   这一夜陆见深又是辗转至天明。他自己不痛快,便去祸害庆王。   庆王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打从去年出了媚药这桩事,他被南康长公主教训了一顿,庆王反省自身,发现他自己这些年的确不负责任。   为了躲避妻妾纷争,他跑到别庄,一年难得几日在家,疏忽了儿女的教育。   痛定思痛,庆王带着他的宝贝鹅搬回王府,分出更多时间关心儿女教养。   庆王这小半年享受着天伦之乐,过的很是惬意,冷不丁收到了一封绿油油的告密信。   理智与情感上,庆王都不愿意相信,即便金侧妃在他这印象每况愈下,可情分终究是在的,岂愿意相信枕边人孩子娘会做出这种事来。   然而那封信上写的无比详细,详细到庆王心里打鼓,抱着将信将疑的念头,庆王一面让人调查这封信的来源,一面派心腹悄悄前往烟霞山清月庵查证。   庆王心腹当晚就依据信上的提示抓了现行。   抱作一团的金侧妃被毫无预兆冲出来的一行人吓得魂飞欲散,等看清楚领头那人的脸之后,当场吓得闭了气,眼一翻,瘫软在地。   “你们是谁。”葛大郎搞不清状态,色厉内荏地喝道,再要说什么,被一手掌击在后颈,赴了金侧妃后尘。   等他醒来时已经出现是在京城外一座别庄里,旁边趴着的是昏迷不醒的金侧妃。   几步外坐在太师椅上的是脸黑如墨的庆王。   葛大郎心里一个哆嗦,唰的一下子褪尽血色,他再傻也有了猜测,当下如坠冰窖。   “王爷。”悠悠转醒的金侧妃茫然了一瞬,待看清状况之后目眦尽裂,恐惧使得她浑身每一块骨头都在颤抖。   猜测被证实,葛大郎吓得面无人色,脑门上顷刻间出现冷汗,滚滚而下。   “王爷,王爷是他逼迫我的,他威胁我,如果我不从他,他就嚷嚷出来让我身败名裂,妾身没办法,妾身不敢让外人知道。”金侧妃心念电转,痛哭流涕地爬向铁青着脸的庆王,“表哥,你要相信我,我怎么会背叛你,我怎么可能看得上一个乡野村夫。”   庆王一脚踢开欲抓他衣摆的金侧妃,“事到如今,你还想骗我,你以为我是傻子不成。哈,你就是拿我当傻子,不然你敢偷人。”   庆王暴躁的就像一头困兽,抖着手指着金侧妃,“让你反省,你偷人。金月啊金月,你可够能耐的。”   “表哥,你听我解释,不是这样的,”金侧妃肝胆俱裂,惊慌失措的说道,“我是被强迫的,我不是自愿的。”   葛大郎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他对金侧妃固然是贪恋其美色,却也有真情在,这是他第一个女人。   庆王狠狠地再一次踢开扑上来的金侧妃,阴森森地指了指骇然欲绝的金侧妃,又阴测测地瞥了一眼失魂落魄的葛大郎,只觉得再看一眼都恶心,一甩衣袖怒气冲天地离开。   ……   “此事当真。”庆太妃攥着佛珠的手指发白。   庆王瓮声瓮气道,“人证物证齐全。”原本他不想惊动庆太妃,只若是金侧妃暴毙,以母妃性子肯定会调查,届时恐怕瞒不住,不通知一声就处置了金侧妃,恐引得母妃不满,思来想去还是据实以告为好。   “带来,我要亲自问一问。”庆太妃一字一顿咬着牙道,自己这些年待她可不薄,当做半个女儿养,为了她还和亲女儿闹得不甚愉快,金月她就是这么回报她的。   庆王看了看庆太妃,安排下去。   金侧妃和庆太妃说了什么,庆王也不得而知,他只知道,庆太妃撅了过去,醒来后,两只眼看不见了。   御医诊断是中风引起的。   庆王后悔莫及,却为时已晚,一腔怒火全部发泄在金侧妃身上,连带着孩子啊府里的李恪三兄弟都被迁怒,在庆王这没个好脸。 第69章   “阿娘。”陆夷光掀起帘子入屋。   心思郁绕的南康长公主站起来, “走吧。”   “阿娘宽宽心, 有温御医在,外祖母定会痊愈的。”陆夷光挽着南康长公主的胳膊安慰, 太妃病倒才两日, 阿娘眼见的憔悴起来, 看的她心急如焚。   落后一步的陆见游也忙安慰。   南康长公主拍了拍陆夷光的手背。   母子三人步行至不远处的庆王府,得了消息的庆王妃出来相迎,“阿姐。”   两厢礼见过一回。   南康长公主询问庆太妃情况,左右还是那些, 南康长公主就住在隔壁, 日日过来,还能不晓得。   才踏进沉香院, 一行人就听见裂片碎裂声。   庆王妃面露无奈, 失明之后, 庆太妃性情变得格外暴躁, 动不动就砸东西骂丫鬟。在外人那还能收敛下, 对着自己人完全无法控制脾气。   说来, 太妃突然之间失了明, 庆王母子俩还讳莫如深, 其中缘由,她至今不明, 却也不想深究, 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 。   南康长公主抿了抿唇, “你们在外面给你们外祖母请个安, 别进去打扰她老人家了。”她不想让儿女见到长辈狰狞的面孔。   庆王妃便让李恪李漱玉招待陆夷光和陆见游。   陆夷光和陆见游遂只在门外请了个安。   两人先去探望了下李憬,九岁的小男孩,细细弱弱猫儿一般,但凡见到他的人都心里有数,这孩子很难养住。   陆见游拿出自己准备好的小玩具,一样样展示给李憬看。   面无血色的小男孩眼里聚起光。   陆夷光心下恻然,别过眼不敢细看,多看一眼就多一分伤怀。   待李憬睡着之后,陆见游随着李恪离开,而陆夷光则和李漱玉去了花园。   两人坐在凉亭里说着闲话,就见远远走来一行人。   符骥是代顺阳长公主来探望庆太妃的,乍见陆夷光,符骥顿觉别扭,满身的不自在。   盖因上元节游花船,哪想竟被陆夷光和昭仁公主撞了个正着。陆夷光居然还有脸让他别带坏陆见游,谁带坏谁啊,就她以为陆见游是个乖的,那小子一肚子坏水儿。还有明明是陆见湛起的头,他才是被带坏的那个。   符骥觉得自己原冤死了,比窦娥还冤。   不经意间对上陆夷光的视线,符骥哼了一声。   陆夷光也哼了一声,敢做还怕人说。   稍后,又来了好几拨探望庆王妃的宗室,其中还有靖宁郡王。   眼下他今非昔比,不再是闲散郡王,领了户部的差事,俗话说得好,男人不能无权,男人有权才有底气。   陆夷光具体说不上来,但是就是觉得他与之前相比有了不小的变化。   既然遇上了少不得要问个好。   坐在凉亭里的陆夷光和李漱玉走出来,“郡王好。”   靖宁郡王弯了下嘴角,常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浮起一个淡淡的笑容,“太妃娘娘现下如何?”   李漱玉面带愁色,“祖母身子倒好,就是视力不见好转。”   靖宁郡王安慰,“太妃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否极泰来。”   “承郡王吉言。”李漱玉客气一笑。   若有所觉一般,靖宁郡王瞥了一眼陆夷光。   陆夷光心虚地别过眼,她就是发现好一阵没见,靖宁郡王更俊俏了些,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而已。   她这一错眼就看见了远远走来的陆见深,“大哥。”   陆见深也是来看望庆太妃的,眼前的情形令他的薄唇抿成了锋利的弧度,视线不着痕在陆夷光和靖宁郡王身上转了一圈。   看见好看的人就挪不开眼,阿萝这毛病,他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郡王。”陆见深拱手作揖。   靖宁郡王颔首示意。   “郡王也是来探望太妃。”   靖宁郡王淡淡地嗯了一声。   陆见深抬手一引,“那不如一同前往。”   二人便错开半个肩膀离开。   陆夷光摸摸鼻子,不知道为何,有些心虚呢!   李漱玉紧绷的脊背一点一点松开,垂眼盯着裙摆上的莲纹,微不可见地吁出一口气。   母妃在为她相人,已经大致选定了范围,父王母妃都想尽早办喜事,给弟弟冲冲喜,其实也是防着万一。   这一次她不会再任性也不能任性,弟弟身子每况愈下,她不能再让母妃操心。   ……   庆太妃的眼疾让人操碎了心,哪怕是温御医亲自出手,也回天乏术,这上了年纪的人中风,最是棘手。   折腾了一个月,庆太妃精疲力尽地认了命,终于有心思处理金侧妃之事。   之前实在是没心思搭理她,也是想查证一些事。   这回是金侧妃第一次偷人吗?庆太妃忍不住怀疑。   血统大事万万乱不得,尤其庆太妃那么注重血脉的一个人,单看她怎么对陆夷光就知一二。   其中李恪还是有很大几率继承王府的庶长子,更是容不得丁点马虎。   回想十几年前,那会儿金侧妃盛宠,又在王府内,没有机会偷人。可十几年后的今天,谁又能想到她竟然在庵堂里偷了人。   这事就像是一根刺扎在庆太妃和庆王眼睛里,尤其是庆太妃,想起自己这些年对金侧妃的维护就火冒三丈,恨不得将金侧妃千刀万剐。   外甥女再亲近,还能比得上儿子。金侧妃给庆王戴了绿帽,庆太妃最后那丝怜悯都烟消云散。   现在她只想知道,李恪几个血统有没有疑窦之处。   金侧妃身边的老人被隔离调查,金侧妃自己则被转移到郊外别庄审问。   大半个月下来,金侧妃形容枯槁,去了半条命一般,从日日夜夜地哭冤,到歇斯底里地怒骂,最后归为死水一样的寂静。   之前她害怕死亡,现在她才发现,原来等死比死还可怕。   她了解庆太妃,庆王也许会看在儿女看在二十年的情分上心慈手软,但是庆太妃绝不会。   “无论如何审问,金氏都只承认她唯独错了这一次,在此之前绝没有背叛过王爷。”古嬷嬷小心翼翼地回禀。   庆太妃低头捻着佛珠,一双眼黯淡无神,“便这样吧。”一番调查下来,的确找不到蛛丝马迹能证明金侧妃不是初犯。清月庵管理松懈才给了她可乘之机,王府规矩森严,那几年她又当宠,后院多少双眼睛盯着她,金氏没这个胆量也没这机会。   然而庆太妃心里对金氏的四个儿女,终究有些膈应。   这一年,王府诸事不利,也不知道得罪了哪路神仙。   庆太妃捻佛珠的动作不觉用力,语气平静,“送金氏上路吧。”   古嬷嬷心头一凛,低头应是。   金侧妃病了,染了疥疮,病入膏肓,不到半个月便撒手人寰。这一阵子,疥疮在小范围内传播,外人不疑有它。   因为疥疮易传染,又正值暑天,金侧妃的遗体并未运回庆王府,而是在郊外别庄里举行了葬礼。   葬礼冷冷清清,有亲王侧妃的规制,却无亲王侧妃的隆重。   外人联想金侧妃被送到清月庵祈福,这是后宅惯常惩罚女眷的手段,便不觉得奇怪了。再看灵堂上悲不自胜的李恪,眼神闪了又闪,生母被厌弃,他还有可能继承爵位吗?   葬礼上真心实意伤心的只有李恪几兄妹。   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最疼爱他的祖母中风失明,他们失宠,姨娘急病去世,李恪敏感的察觉到其中有什么是他们不知道的,他去问父王,去问祖母,可没有一个人告诉他。   炎炎夏日里,李恪突然觉得有点儿齿冷。   李莹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种种伤心难过化作了怨恨,若非陆家,姨娘岂会被送至清月庵,不去清月庵就不可能染上这种病。   ……   金侧妃之死,受影响的只有她的四个儿女,对旁人来说无关痛痒,顶多唏嘘一句红颜薄命。   便是陆家这边,也毫无影响。   陆夷光正被毫无预兆砸下来的馅饼砸得头晕目眩之中,捏了捏自己的脸,疼的。   “大哥,你再说一遍?”陆夷光满脸的不可思议。   眼睛瞪得溜圆,就像一只受惊的猫,陆见深滑开视线,重复,“那就去吧。”   陆夷光眨了眨眼,“真的假的?”还是不敢相信。   白天收到了陆见湛的信,他在信里按照老规矩不安好心的诱惑弟弟妹妹,用尽所有的文学素养来描写海边风光无限好。   见到陆见深的时候,陆夷光不走心的告了一状,天地良心,她就是随便那么一说,万万没想到,换来一句:   那就去吧!   就去吧!   去吧!   “我何时骗过你。”说完,陆见深微不可见地顿了下,他骗她的次数委实不算少。   幸好,陆夷光什么都不知道,大抵是傻人有傻福,她瞬间喜出望外,一张小脸亮堂起来,好话不要钱似的砸向陆见深。   陆见深的脸不受控制的热了下,心想,让她去福建避避暑这一步走对了。留在家里,哪怕他刻意避开,可还是会时不时的遇上,且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躲避并非解决之道。   只有他斩断那缕非分之想才能彻底解决问题,他需要时间,不受打扰的时间。   陆见湛的来信,对他而言是个机会,趁着这一段时间,把一切扳回正轨。   “福建那么远,爹娘会同意吗?”欢喜过后,陆夷光不确定起来,忽然眉眼一弯,“大哥你肯定有办法说服爹娘的。”   语气一如既往的信赖坚定,圆润的瞳仁里只有他的倒影。   陆见深忽觉目眩神迷,他忙错开视线,接着整理袖口的瞬间平了平心绪,“这你不用操心。”   过了两日,陆夷光亲口从南康长公主口中得到准许她和陆见游回老家太湖祭祖探望族人再去福建看望陆见湛的喜讯。   喜得陆夷光抱着南康长公主一顿蹭,幸福来得太突然,她有点适应不来。   南康长公主好笑地抚着她的后背,瞧高兴得。再想陆见深说的话,更是认同,姑娘家最快活的就是在闺阁那几年。一旦出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若是丈夫外放还有机会去外面瞧瞧大好山河。若是京官,这辈子都得困守在京城,有丈夫有儿女,哪有想走就走的机会。   自己这辈子还好歹随着陆徵回太湖祭祖过,阿萝却是一步都未踏出过京畿,如是一想,怜惜顿生。   得到喜讯的陆见游一蹦三尺高,兄妹俩迫不及待催着出发,生怕夜长梦多。   南康长公主笑骂一句没良心,吩咐丁香快快准备送给老家族人的礼物,又殷殷叮嘱幼子幼女出门在外,万事小心,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把稳重的丁香派过去随行。   陆夷光和陆见游欣然接受,只要让他们出去,别说一个丁香,十个都没问题。   收拾了十几车行李,陆夷光和陆见游欢天喜地准备出门,陆见游只恨不能插了翅膀立刻飞出京畿这一亩三分地。   陆夷光比他有眼色多了,满脸不舍,“爹娘,大哥,你们放心,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我一路都会给你们寄当地土仪的。”   潜台词,他们会一路玩过去。   南康长公主望着犹如逃出笼子小鸟的儿女,只能无奈又纵容地摇了摇头,“知道了,赶紧回去睡吧,要不明儿没精神。”   陆夷光心道,我可以在马车上睡,不过这会儿她乖巧的点头应好。   陆徵打趣,“可别兴奋的睡不着。”瞧这模样,还真说不准。   陆夷光和陆见游团团笑。   陆徵又叮嘱几句,明日一早他们出发时,他已经在衙门了,所以只能趁这会儿不厌其烦的啰嗦。   啰嗦完了,才放陆夷光和陆见游走。   陆见游掏了掏耳朵,一脸不堪回首,“第一次发现爹这么婆妈。”   陆夷光忍俊不禁,“谁让我俩是第一次单独出这么远的门,要是大哥,你看爹会不会这么不放心。”哪怕随行之人安排了一大堆,爹娘他们还是不放心的,要不得大哥敲边鼓,哪能成功出行。   陆夷光双手合十,觉得陆见深整个人都在发光,功德之光,发自肺腑的感激,“大哥,你真是太好了!”   “大哥,你怎么可以这么好。”陆见游一脸谄媚。   望着心花怒放的兄妹二人,陆见深跟着笑了,弟弟妹妹能一偿夙愿,他能清除杂念,两全其美。 第70章   “此去山高路远, 七弟可要保重身子。”太子满面微笑关怀。   靖宁郡王含笑道, “多谢太子关心。”   太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以过来人的口吻叮嘱, “这是你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当差, 务必妥帖。”   方才皇帝命靖宁郡王为钦差, 巡视水师军务,是太子举荐的,这个弟弟不像燕王齐王别他苗头,对他恭敬有加, 还帮着他化解了几次燕王的刁难。他自然要帮衬一二, 也让其他人知道跟着他的好处。   “太子放心,我万不敢让父皇和你失望。”靖宁郡王郑重其事地拱了拱手。   太子欣慰笑道, “走, 咱们兄弟喝一杯。”又促狭一笑, “等你回来, 差不多是选秀的最后关头, 差事办的漂亮, 父皇一高兴, 说不准就把正妃和侧妃都给你指全了。”   这一届选秀的第一轮已经结束, 三百名脱颖而出的佳丽正从全国各地赶往京城,一些近的已经抵达京城。   靖宁郡王低了低头, 似是不好意思。   太子哈哈大笑,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天经地义的事。”忽然笑容淡了几分。   “弟弟见过太子。”迎面而来的燕王拱手行礼。   太子面带微笑, 眼神却是冷的,“四弟不必多礼。”   燕王起身,靖宁郡王又向他行礼。   “恭喜七弟了。”燕王笑着开口。   “四弟耳朵倒是灵得很,父皇前脚刚宣布,后脚你就知道了。”太子刺了一句。   燕王处变不惊,“这又不是什么秘密。七弟头一次办差,可得小心,勿令父皇失望,不然。”他笑了一声,没说下去,不过在场哪个不知道他的言下之意,这次若是办砸了,以后恐怕就没机会了。   靖宁郡王神色不改,“多谢四哥提醒,我定然鞠躬尽瘁,不让父皇失望。”   燕王一扯嘴角儿,“这当然再好不过。”   兄弟几个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一回机锋。   燕王一走,太子浮在表面的笑容渐渐淡了,这些日子,老四气焰莫名高了不少。   燕王回头望了一眼太子和靖宁郡王,勾了勾嘴角,怪不得两人能凑作堆,都是短命鬼。   视线在靖宁郡王背上点了点,老七,可别怪哥哥不提醒你,东海是你的埋骨之地 ,谁让你选择跟在太子屁股后头。   收回目光,燕王嘴角不由自主地翘起,只觉得前所未有的通体舒泰。   ……   边走边玩的陆夷光兄妹俩抵达太湖时,正值太湖鱼虾肥美的季节,逗留这半个月内,两人吃得胖了一圈。   吃够了美食,祭过了祖宗,认遍了族人,陆夷光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前往福建。   特意来城外接他们的陆见湛一见面就抱怨,“我说你俩属乌龟的,一个月前就来信出发了。”   陆夷光理直气壮,“不是说了我们要玩过来的,难得出京一次,还不知道下回有没有机会,当然要趁机玩个够。”要不是丁香姑姑催着,她和陆见游还打算再晚几天呢。   陆见湛哼笑,“要不要取道西南绕到来我这,让你们玩个够。”   “我倒是想,”陆夷光幽怨地望了望丁香,“可阿娘能愿意吗?”   丁香维持了虚伪的笑容,长公主当然是不愿意的,临行前,长公主说了,算上来回,三个月的时间。呵呵,要不是她盯着,三个月都走不到福建。就这样,马上就是中秋了,而他们是六月中旬出发的,去程她们走了两个月,返程另换一条路,加上在福建耽搁的时间,只怕两个月还不够。真由着两位小主子来,他们恨不得玩到过年再回去才好。   陆见湛一乐,领着他们去客栈,他未在当地置办产业,他住在军营里,遂在当地最好的客栈内包了两个大院子安置陆夷光一行。   左瞅瞅右看看,陆夷光沉重的叹了一口气,“看来二哥没有坚持用七白美颜粉。”   陆见湛嘴角一抽,他把那一包瓶瓶罐罐的东西送了有家室的同袍,在军营里弄这个,他会被笑死的。   陆夷光用眼神表达不满,但是靠山远在京城,她非常识时务的没有主动请缨替他保养皮肤。   双方默契的跳过这个话题,热热闹闹的叙旧。   到了客栈,丫鬟婆子忙着布置房间收拾行李,陆夷光指着那几口箱子,“二哥,这一箱是娘给你准备的,这一箱是族中长辈们让我们带给你的,这两箱是我,”陆夷光顿了顿勉强捎带上了陆见游,“们一路走来给二哥你买的。”   陆见湛翻了翻,除开一些衣物鞋袜各种药外,就是些吃食,“我替我那帮兄弟们谢谢你们了。”   陆夷光笑容可掬,“不客气。”   “累不累,不累的话,我带你们上街转转。”陆见湛问。   陆夷光和陆见游一扫疲态,精神百倍的表示,不累,一点都不累。   于是留下大部队驻守驿站,陆夷光和陆见游略带了几人随着陆见湛逛福安城。幸好有陆见湛做向导,不然她又得专门请一个既会说福安话又会说官话的人当向导。   十里不同天,百里不同言,越往南,陆夷光越发现语言差异,一些地方的方言,她压根听不懂。   陆见湛笑眯眯道,“闽南话和官话差别很大,我刚来也懵住了,幸好军营里强制要求说官话,还能沟通。这都一年半了,我还只会听,不会说。”   满耳朵叽里咕噜的陆夷光万分同情地看着陆见湛。   “陆飞倒是学的有模有样,这段时间让他给你们当向导。”陆飞是陆见湛的小厮,随着陆见湛一起来了福安,处理一些陆见湛不方便出面的事,就住在军营不远的渔村里。   陆飞上前几步,“郡主和小少爷只管吩咐小的。”   陆夷光和陆见游齐齐道,“那就辛苦你了。”陆飞陪着陆见湛长大,是陆见湛心腹,与一般下人不同。   陆飞忙忙道,“小的本份,不敢当辛苦二字。”   陆夷光笑笑。   逛了一圈,陆见湛带着弟弟妹妹上城里最有名的酒楼用午膳,“这闽菜以烹制海味著称,特别是各种海鲜汤,这里的人一年四季都爱喝汤。”   “怪不得一路走来看见的姑娘都这么水灵。”陆夷光笑盈盈道,海味什么的她最喜欢了。   一楼大堂座无虚席,侧门那边还排起了长队。   “有人排队,肯定好吃。”这是陆见游切身得来的经验,京城那几家名店,哪一家门口不是大排长龙,不提前预定都没位置,不过他们这样的人家倒用不着预定,酒楼都会提前预备几个包厢以防万一,谁让京城别的不多,就权贵多。   陆见湛撸了一把他的脑袋,“不好吃,我能带你们来。上三楼,我定好厢房了。”   “陆爷。”店小二热情洋溢地迎上来,陆见湛是他们这的常客,时不时带着军爷过来喝酒,每次都出手阔绰。   陆爷?头一次听到这称呼的陆夷光想笑。   陆见游已经笑出声了。   陆见湛一个眼神横过去。   陆见游笑不出来了。   店小二这才留意到陆见湛身后还跟了两位唇红齿白的小少爷,尤其是身量较小的那位小公子,面若好女,不由多看了几眼。   陆见湛清咳一声,冷冷扫过去。   店小二忙收回目光,不敢多瞧,迎着几人上楼。   走在楼梯上的陆夷光扫了几眼大堂桌子上的菜肴,色香形俱全,至于味如何,得等她吃了再说。   忽的,发现不走了,陆夷光疑惑的抬头看向前面的陆见湛。   陆见湛啧了一声,这运气。   楼梯上正要下楼的杜若抿了抿唇,颔首示意一回,然后往边上靠了靠,无论是他对不起陆家在先,亦或者在军营里的身份,还是两家的地位,都该他让行。   陆见湛一勾嘴角,重新拾级而上。   落后几个台阶的陆夷光终于知道为何二哥停顿了,诧异地望着前面的杜若,他怎么会在福安,瞧着还怪沧桑的,气质也变了不少,不再是之前温文尔雅的贵公子,多了几分,嗯,陆夷光沉吟了下,几分硬朗。   杜若眼神一颤,虽然陆夷光穿着男装,可他毕竟与她订过婚,对她样貌自然是熟悉的,眼底不由浮现惊讶。   陆夷光只看了他一眼,便神色如常地越过他上了楼梯。   倒是陆见游,经过杜若的时候,故意撞了下他的肩膀。   与杜若一道的男子皱了皱眉头。   陆见游一脸讨人打的盛气凌人。   男子压不住火。   “阿游。”陆见湛喊了一声。   男子咬了咬牙,把火气憋了回去。   陆见游哼了一声,趾高气昂地上楼。   下了楼,那男子憋不住火,“什么人嘛,撞了人不道歉,还拽的二五八万的。”   “杜若,你认得他们?”另一个国字脸的男子目光考究的望着杜若。   杜若摇头,“不认识。”   国字脸男人笑笑不说话。   一直未说话的瘦高个男子忽然道,“诶,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传闻陆见湛家里背景不小。”   瘦高个男子继续说道,“我看那个撞了杜若的小子长得和陆见湛有点像,没准是他家里人,那小子那股劲头可不像是个普通有钱人家能养出来的。”   陆见湛这一年异军突起,军营里认识他的人不少,都知道他有钱出手大方,他自己说家里做生意的。   “真要有背景,他遭这个罪干嘛,我看就是有点银子的暴发户。”余怒未消的男子不忿道。   瘦高个男子笑了下,“谁知道这些贵人心里怎么想的。”他们眼前不就有一个,杜若只说自己家里是京城普通乡绅,可他那学识气度,哪是一般乡绅之家能培养出来的。   三楼厢房内,陆夷光纳闷,“他怎么也在京城?”   “这人阴魂不散啊!”陆见游吐槽。   陆见湛倒是知道,这不是他第一次遇上杜若,“他也进了水师,去年九月份进的,和我一样隐藏了身份。”不过继续藏着也没什么必要了,杜家垮了。   陆夷光嘿了一声,“福建水师都统可是谢存华父亲,他居然进了福建水师,他脑子进水了不成。”   谢存华因他名誉受损,避离京城,为了婚后安宁,只怕不会嫁在京城,谢家真能毫不在意。   陆见湛剑眉一皱,瞧了瞧陆夷光,觉得还是说出来的好,“他原本入的是鹭岛水师,谢存华在鹭岛,年初被调到了福安这。”他都怀疑谢林山是不是故意的,故意想借刀杀人。不管是不是故意,他暗中折腾了两回,再后来,杜家垮了,大哥功不可没,他就再没心思搭理杜若了。   陆夷光垮了脸,“怎么,打算吃回头草了,他倒是打的好算盘,可人谢家也不是傻的。”   “谁知道啊。”陆见湛不以为意,“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当然没关系,陆夷光团吧团吧将这个扫兴的人扔在一边,专心点菜。   在福安停留了半个月,把周围玩了一遍,陆夷光和陆见游便要返回,这一次,他们换了一条路,以便可以多玩几个地方。   返程第一站鹭岛,因长年有成群的白鹭浮游在水面上而得名。据说那里的海蛎煎特别好吃,陆夷光想去尝一尝。   陆见湛一边嘲讽他们再吃就吃成球了,一边让陆飞护送他们直到出了福建地界。   陆夷光冷酷的拉下车帘,你才像个球,你全家都是球,收回,哪能把自己骂进去。   陆夷光捏了捏脸,突然有点儿担心,回头,爹娘大哥不会认不出来她了吧,感觉脸圆了一圈,鹅蛋脸都快成荷包蛋了。   痛定思痛的陆夷光决定,最后那段路自己骑马,争取回京城前瘦回来。   胡思乱想间,陆夷光睡了过去,睁开眼恍恍惚惚发现马车停了,“到了?”   “到城门口了,好像是来了什么大人物,当地官员在迎接,城门口堵住了。”半夏回道。   陆夷光坐了起来,接过湿帕子擦了擦脸,掀开帘子往外看,乌压压的队伍,“这么大的排场,什么大人物?我都没这么威风。”这次出门他们算是微服。   打听消息的陆飞回来道,“是靖宁郡王,代皇上慰问沿海水师。”   “……”陆夷光默默道,那是能比她威风,郡主从一品,郡王超品,比不过比不过。 第71章   “郡主, 我们要不要上前请个安?”丁香委婉提醒, 既然遇上了,视而不见追究起来是不敬。   “等安顿下来悄悄去请个安吧。”陆夷光想了想说道, 她不想弄得人尽皆知, 到时候玩起来束手束脚的, 但是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丁香一想也是。   待靖宁郡王的大部队入城之后,陆夷光一行才进了城,轻车熟路地找了一家客栈安顿下来。   如此过了三天,陆夷光和陆见游玩够了, 才前往驿站向腾出时间来的靖宁郡王请安。为了不引人注目, 他们特意选在戌时,天暗下来后过去, 其实就算被人发现了也不要紧, 他们明天一早便要离开。   行至一半, 陆见游捂住肚子哎呦哎呦叫唤起来。   陆夷光一惊, “你怎么了?”   “肚子疼, 可能吃坏了。”   陆夷光无语, 让他胡吃海喝, “那你先回客栈, 让呂府医瞧瞧,我去向郡王请安。”为了保障路上安全, 南康长公主安排呂府医随行。   陆见游想坚持下, 奈何坚持不了, 只得道, “那你代我向王爷告个罪。”提前打了招呼,最后去不成可不得告罪。   陆夷光点头,独自带人前往驿站。   靖宁郡王刚刚回到驿站,听了禀告,淡声吩咐,“先带他们去花厅。”   唐元思轻笑,“听闻陆家二少爷在福安水师,长乐郡主兄妹莫不是来探望陆二少爷的?”   靖宁郡王略一点头,“可能吧。”换了一身衣裳,他前去花厅,远远的看见一道湖绿色身影。   正站在一盆金球刺鱼虎仙人球端详的陆夷光听到动静,转过身。   上下打量一眼,靖宁郡王微挑唇角,倒不知道这位小郡主还有女扮男装的癖好。   陆夷光出迎几步,“阿萝见过郡王。”   靖宁郡王微一颔首,“表妹不必多礼。”   坐下后,靖宁郡王抬了抬手示意陆夷光也坐下。   陆夷光在右下手坐了,致歉,“本来三哥要和我一块来请安的,只他吃坏了肚子,所以三哥让我代他向您赔个不是。”   “不碍事,倒是你三哥情况严重吗?齐御医也在驿馆,可让他瞧瞧。”   陆夷光:“多谢王爷美意,三哥他只是小毛病,且我们那也有一名府医。”   靖宁郡王便点了点头,“出门在外,切记当心。”   陆夷光颔首应是,客套完了,她干脆提出告辞,本来就是来走个过场全了礼数。   靖宁郡王也不留客。   “走水了!”   正当时,外面传来一阵喧闹。   靖宁郡王拧了拧眉。   陆夷光吃了一惊,起身往外走了几步,抬眼就见东边冒起红彤彤的火光,乱风下,火舌高涨,空气中也传来烧焦味,并且越来越重。   一群侍卫变了神色,严阵以待地将花厅拱卫在中央。   此处驿丞慌里慌张地跑过来,“王爷恕罪,近日来天干物燥,火势越来越旺,此处又处于下风口,还请王爷暂且避到西边院落以策万全。”   “如何会失火?”   驿丞:“小的也不知道,只从起火屋子里住的客人这几日都喝得酩酊大醉,想来是他醉后不小心打翻了烛台,也是造孽,人救出来时全身上下都着着火。”   陆夷光悚然,“那人怎么了?”   驿丞不知她身份,只看靖宁郡王对她的插话并无不满,便恭敬回道,“已经送去医馆,可恐怕凶多吉少。”   靖宁郡王眯眼看了看不远处的大火,又看向陆夷光,这火起的莫名,“你随我走,勿要乱走。”若在他眼皮底下出了事,他不好向陆家交代。   陆夷光乖巧点了点头,皱眉看着天边,忽觉一阵晕眩,视野发花,不由自主一个趔趄,“川……穹。”   侍卫长反应极快的拔出佩刀,高喊,“保护王爷和郡主。”然为时已晚,混在焦味的迷药发挥效用。   跟着驿丞前来的两个驿卒顷刻之间分别扑向靖宁郡王和陆夷光。   众人骇然,连忙阻拦,然而在迷药之下,哪怕以多对少也占不到优势,刚一提刀,已经晕过去好几个。   陆夷光最后一眼看到的就是强撑着靖宁郡王一头栽倒在一个驿卒身上,冒出一个诡异的念头,自己比他坚持的久,随即,人事不省。   在她昏迷之后,七八个装作惊慌失措旅客的歹人冲进来接应。   内圈侍卫倒地,却还有不少人依旧站着,然而畏惧于被挟持的靖宁郡王和陆夷光,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扬长而去。   陆夷光再次醒来是在一间简陋的船舱内,鼻尖满满的海腥味,还有些摇晃。   陆夷光头疼欲裂,突然犯晕,用脚想想都知道中了迷药之类的东西,就是不知道这些人何时何处下的药,陆夷光揉了揉太阳穴,想来是药物的后遗症。   忽的,她悚然一惊,直挺挺坐了起来,目视坐在角落里把玩着鞭子的女人,那女人头戴方巾,浓眉大眼,面容刚毅,一身彪悍之气。   迎着陆夷光警惕的视线,女人挑眉,“醒了?”口音别扭。   陆夷光唇角抿平,佯装不在意的掐了下旁边的靖宁郡王,他们两人被随意的放在一张简陋的木床上,她醒了,靖宁郡王还在昏迷。   思及他身体素来不佳,虽然这半年好些了,可到底不及常人,不免有些担心。   “这长得比女人漂亮,人也比女人还娇弱。”女子嗤笑一声,语气里毫不掩饰的嘲讽。   陆夷光眼眸半垂,“他自幼体弱多病,不比常人,那药会不会对他有伤害,所以才没醒。”   “啧,还挺关心的嘛,你情郎。”   陆夷光:“……”   恰在此时,靖宁郡王悠悠疼醒,正对上陆夷光难以描述的目光。他其实也听见了,然神色不变无事人一般撑坐起来,目光沉沉地凝视对面的女人。   女子神色微变,这眼神倒有点意思。   “挟持当朝郡王和郡主,你们可知是何罪?”靖宁郡王微微上挑的凤眼里添了几分摄人的寒意。   女子彷佛听到了什么笑话,示威性地捏了捏手里的鞭子,继续用她那口古怪的汉语讥讽,“摆架子摆到这来了,这可不是京城,是东海,到了这,是龙得盘着,是虎得趴着。”   靖宁郡王勾唇一笑,“你们在东海,那你们的家人也都在东海吗?”   女子瞳孔微缩,“怎么,你们大周还想发兵征讨东瀛。”。   浑身不适的靖宁郡王往后靠了靠,靠在木板上,“倭寇里真倭十之三,从倭者十之七,当家首领多为沿海百姓乔装改扮。”   陆夷光愣住了,倭寇多为老百姓?!   靖宁郡王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女子,“沿海实行海禁,当地海商无以为继,便假扮成东瀛浪人走私,为了不被官府排除出来,连累家人,特意剃发易服学倭语。你们当真以为官府一无所知,不过是因为斩杀一个真倭的功劳比假倭大,所以明知是周人,也称倭夷。”   那女子脸色彻底变了。   靖宁郡王脸上换成了意味不明的笑容,落在那女子眼里,带了森森的寒意。   “之前你们小打小闹,官府乐得陪你们演戏,可若是我们二人有个三长两短,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官府不敢不动真格,细细排查下来,你觉得有几家能逃出生天。”   说到这,靖宁郡王语气一缓,“这次我奉旨巡查,其中一桩事便是为了解决倭乱,沿海百姓之所以落草为寇,联合东瀛浪人作乱,并非是生性奸诈,而是被逼无奈,海禁断了海商的生计,逼得他们不得不铤而走险假扮倭寇,反倒便宜了那些真正的倭寇,趁机上岸烧杀掳掠。因此朝廷有意开港互市,以绝倭乱。”   女子脸色变幻不定。   靖宁郡王眼望着她,淡淡道:“我要见能做主的。”   那女子咬了咬牙,闷头往外走,将将走到门口,回身警告,“我劝你们不要想跑,这是在海上。”   陆夷光心里咯噔一响,开门的瞬间,她发现门口守着好几个人。在船上,外面都是他们的人,而他们两个,武力值可以忽略不计,真成了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等门关上了,陆夷光巴巴望着靖宁郡王,“他们真是周人?”   靖宁郡王有些疲惫的捏了捏眉心,压下一阵阵的晕眩,“是的,所以你不用太担心。”担心也于事无补。   之前他有七分猜测,如今十分肯定挟持他们这帮人以周人为主,甚至可能全都是周人。只未必所有人都吃这一套,或者他们仗着手里有人质,狮子大开口的提要求,朝廷为了脸面未必不会牺牲他们。   他所说的开港互市半真半假,朝廷里确实有这个声音,这些年倭乱愈演愈烈,只有废除海禁,沿海以海上贸易为生的百姓有了生计,便不会勾结东瀛浪人为寇,没了周人,人生地不熟数量又少的倭人不足为惧,从根本上解决了倭乱。   同时朝廷也能借收取关税充盈国库。   本是两全其美的政策,奈何因为祖制以及保守党的阻扰,该政策几次提起都无疾而终。   这次他过来,其中一个任务就是皇帝让他暗中调查倭乱情况,皇帝动了这个心思,却没定下决定。   这会儿,他都有些庆幸了,陆夷光和他一起被挟持,陆家肯定会尽力促成和谈。若只有他自己,只怕他的兄弟并不乐意他平安归来。   陆夷光闻言,如释重负一笑,心里却沉甸甸的,若是谈的顺利,一切都好说。若是谈的不顺利,她这个郡主很有可能被当做杀鸡儆猴的那只倒霉鸡。   后知后觉发现两人坐在一张床上,陆夷光连忙下了床,满脸尴尬。   靖宁郡王神色依旧淡淡的,“非常时期不用太过在意。”   陆夷光点点头,却还是在那个女人坐过的凳子上坐下,望了望脸色苍白的靖宁郡王,“王爷,你身体如何?”   “有些头晕。”靖宁郡王并不逞强。   陆夷光忙道,“那你快躺下,躺下舒服一点。”左右看看,别说水了,连一只杯子都没有,也不知道是怕他们想不开还是虐待人质。   靖宁郡王顺势躺了下去,眼下他万万不能病了。陆夷光就是个娇养大的小姑娘,应付不了这种场面。   陆夷光也不想他病了,不然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害怕,不知不觉间,陆夷光把靖宁郡王当成了主心骨。   见靖宁郡王嘴唇有些干,陆夷光壮着胆子硬着头皮向门口守卫要水,别人尚且能忍忍,可谁让靖宁郡王是朵娇花。   陆夷光清了清嗓子,“门口几位大哥,可否给些水和吃的,王爷有些不适。”   毫无反应,陆夷光继续喊话,“方才的话,各位大哥应该也听到一些了,若是王爷病了,对谁都不好。”   片刻后,传来一道粗声粗气的声音,“等着。”不一会儿来,扔进来一个水囊和一包馒头。   陆夷光心里一定,看来这些还真是周人,不然不会被那些话影响,谁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六亲不在六亲不认的人少之又少。   馒头用纱布包着,一共四个,还有些余温,陆夷光拿了一个馒头和水囊走向靖宁郡王。   她打开水囊递给靖宁郡王,眼神里带着些不自觉的邀功,她还是有点用的。   靖宁郡王望了望她,支着手肘撑起上半身,几口淡水下腹,人便精神了一些,却没拿馒头,“我不饿。”   陆夷光很自然塞给他,“那你先帮我拿着。”不由分说塞了过去,两只手盖上水囊,真是位少爷,喝好水都不晓得盖上盖子,心里又叹气,不久之前她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王爷,你说我们被劫持多久了?”陆夷光眼底布满忧虑,“我三哥肯定担心坏了。”   举着一个杂面馒头的靖宁郡王看她一眼,“我也不知,等见到能做主的人,就知道了。他们既然掳走我们,就是有所求,不会轻易伤害我们,你三哥知道这个理。”   其实陆夷光觉得自己是被殃及池鱼了,她那么低调,倭寇怎么会盯上她,可谁让她自己送上门了,不要白不要,好歹是个郡主。   打住不能想,再想就要发生内讧了,“他那么笨哪里知道,不过丁香姑姑和陆飞会安慰他的。”说到这里,陆夷光顿了顿,“我二哥应该得到消息了吧。”   陆见湛都快急疯了,一面下令绝不许透露陆夷光被虏之事,对外称被劫走的是陆见游,能瞒就瞒,瞒不住再说。一面催着福建水师都督谢林山彻查这群倭寇的底细,他在军营能不知道倭寇的猫腻,这种事瞒上不瞒下。把他们九族都挖出来,要妹妹有个什么,他要他们鸡犬不留。   谢林山一个头两个大,在他地盘上丢了一位郡王一位郡主,若有个闪失,不是乌纱帽保不保得住的事,而是能不能保住性命。 第72章   陆夷光咬了一口杂面馒头, 真难吃, 一点都不香还不软,但是陆夷光逼着自己咽了下去, 这时候保持体力很有必要, 还小声劝靖宁郡王多多少少也吃点, 这档口就别挑剔了。   靖宁郡王看了一眼卖相不佳的杂面馒头,“待会儿会有吃的。”   咬着馒头的陆夷光停下动作,眨巴眨巴眼睛。   靖宁郡王嘴角微不可见的勾了下,“攸关九族, 领头的人不敢不重视。”   “……”陆夷光懂了, 待会儿想必会有人请他们,不对, 可能只有他, 过去试探, 想来会好酒好菜的招待, 感情人家是嫌弃杂面馒头不好吃。   她也嫌弃啊!她长这么大哪里吃过这么难吃的馒头。陆夷光捏紧手里的馒头, “我也要吃, 这个太难吃了。”有条件当然要挑剔下。   靖宁郡王嗯了一声。   陆夷光笑逐颜开。   靖宁郡王一弯嘴角, 这次弧度大了些, 倒是个心大的,这会儿还笑得出来。   “我们当家的要见你。”房门从外面打开, 一个魁梧汉子喊道。   果然, 是你, 不是你们。   靖宁郡王站起来, 理了理衣摆,瞥到眼底强压着忐忑的陆夷光,到底是害怕的,“别担心,我很快回来,会给你带好吃的。”   陆夷光笑了下,“王爷小心点,”犹豫了下含糊道,“王爷好好与他们商量。”人在屋檐下,该低头还是低下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靖宁郡王微微一扯嘴角。   陆夷光目送他离开,砰地一声,房门再次关上。   狭窄的房间内只剩下她一个人,耳边是隐隐约约的喧闹声还有若有若无的海浪声,陆夷光突觉呼吸都沉重起来。难以言说的恐慌无措袭上心头,陆夷光爬到了床上,靠坐在夹角内,实实在在的木板给了她稀薄的安全感。   陆夷光双手抱膝蜷在角落里,下巴搁在膝盖上,双眼直直地盯着门口。   靖宁郡王那边谈得应该会顺利吧,那群人无非是想混一口饭吃,杀了他们无异于自绝后路还要连累家人。   三哥肯定急死了,二哥可能知道了,要是爹娘还有大哥知道她被抓了,不知道得急成什么样。   还有,她和靖宁郡王被倭寇抓走,平安回去之后,恐怕少不了一些流言蜚语。   算了算了,能捡回一条命就大吉大利了,哪管得了这些,反正谅他们也不敢当着她的面唧唧歪歪。   ……   心绪翻飞间,陆夷光抵着膝盖睡着了。   靖宁郡王回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缩在角落里抱着膝盖睡觉的陆夷光,居然睡着了!   “隔壁房间还空着,王爷要不要去那边休息?”送靖宁郡王回来的男子很是客气的说道,显然刚刚结束的谈话很愉快。   靖宁郡王半垂了眼睑,“不必,麻烦拿两套被褥来即可。”这船上都是亡命之徒,一个姑娘家,还是颇有姿色的姑娘,万一有人心怀不轨,后果不堪设想。这会儿也不是讲究规矩的时候。   那男子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暧昧一笑,扭头吩咐,“还不去拿两套干净的被褥来。”   “王爷好好休息,有什么只管吩咐门口的兄弟。”   另一个瘦瘦的男子把托盘放在旁边的桌子上,里面放着一碟切好的牛肉片,一条鱼以及一大碗白米饭。   靖宁郡王略一点头,看着他出了门,关上门,回头就发现陆夷光醒了。   这种情况下,陆夷光心再大也不可能睡得很沉,何况又是那种不舒服的姿势,她揉了揉眼睛,脑子清明过来,“王爷,你回来了。”声音含含糊糊还带着睡意。   “醒了,就来用膳吧。”   陆夷光这才留意到桌子上的饭菜,肚子当即不争气地咕噜了一下,她的脸霎时红了。   靖宁郡王恍若未闻,只道,“还热着。”   陆夷光红着脸,低头穿了鞋走过去,小小声道,“谢谢王爷。”   靖宁郡王:“先吃吧。”   陆夷光坐了下来,拿起筷子正准备吃。   恰在此时,房门再一次打开,是来送被褥的。   望着那明显是两套的被褥,陆夷光眼角跳了跳,突然想到了一个很可怕的问题。   “两位好好歇着。”送被褥那人挤眉弄眼的关上门,尖嘴猴腮的脸越发讨厌。   陆夷光登时没了胃口,眼神古怪的看向站着的靖宁郡王。   靖宁郡王神色如常,“安全起见,我们待一个屋,你睡床,我睡地板。”顿了顿补充,“非常时期非常之策。”   道理陆夷光当然知道,她可不信饿死事小失节事大那一套,可别扭啊,活了十五年,她何时和一个男子共睡一个屋过。   只这档口,没有挑剔的资格,安全起见的言下之意,陆夷光懂,身在虎穴,两人还是做了伴更安全,尤其是对她而言。   他长得这么美,要吃亏也是他吃亏,陆夷光不断在心里默念,默念三回,心如槁木地接受了这个事实,“还是王爷睡床吧,我来睡地板。”讲真,她觉得自己身体素质比他更好,他要是病了,自己可不是摸瞎了,她很有自知之明,自己应付不了这船上的人。   迎上陆夷光真诚的视线,靖宁郡王:“……不必。”   再娇弱那也是个男人,陆夷光后知后觉的想到,没再谦让,安安静静的坐下吃饭,虽然没什么胃口了,但是为了养精蓄锐,陆夷光吃光了米饭和那条鱼,以及半碟子牛肉。   靖宁郡王侧目。   硬憋住饱嗝的陆夷光假装没看见,会吃是福气,她还在长身体呢。   吃完了,陆夷光敲了敲门,把托盘带碗递了出去,回头望着已经铺好被褥坐在上面的靖宁郡王。   并不亮的灯光,洒在他身上,衬得他面无表情的脸柔和了几分,落在陆夷光眼里,令她心安。   陆夷光蹲了下去,与他平视,“王爷,你和他们谈的怎么样了?”   靖宁郡王换了个姿势,“还算顺利,若是有其他办法,多数人都不想刀尖上过生活,更不想连累家小。”   陆夷光粲然一笑,“幸好王爷一下子就找到了他们的软肋。”不然,他们真的完了,陆夷光歪了歪头,“他们为什么要抓我们?”严格意义上来说要抓他。   “半个月前,鹭岛水师抓获一批倭寇,其中有他们的二当家以及不少骨干,他们原想抓了我交换人质,再讨要一些好处。”靖宁郡王望着陆夷光,“是我连累你了。”   陆夷光呃了下,“又不是王爷请他们抓人的,是我命中有这一劫。”岔了这一话题,“那他们现在的诉求是什么,放了同党和开港互市?”   靖宁郡王点了点头。   “皇上会答应吗?”陆夷光神情有些凝重,这关系到一个面子问题。   “父皇本就有开港互市的想法,”靖宁郡王捡了好听的话安抚陆夷光,免得她自乱阵脚,“你可还记得,大年初一你被挟持,父皇承诺刺客只要放了你就绕过他,这一回总是差不离的。”   这么一说,也有点道理,陆夷光笑了下,“对我皇上都如此宽宏,对王爷皇上只会更加在乎。”   靖宁郡王也笑了笑,但愿吧。希望他们两个人的份量加起来能让皇帝投鼠忌器。   陆夷光怀揣着微妙的罪恶感睡在床上,心事重重地闭上眼,却是如何都睡不着,又不敢翻身,怕吵到了地板上的靖宁郡王。   她强逼着自己数星星数月亮,未果,最后认命的睁开眼,顺其自然吧,无意间摸到头发,陆夷光有点发愁的摸了摸头顶,她摘了玉冠,但是没有拆掉发髻,因为她不会梳发髻!可睡上一夜,鬼知道第二天会是什么样。   陆夷光悄溜溜地往床下瞄了瞄,什么都看不到,灭了灯,这个没有窗户的房间便被漆黑笼罩,伸手不见五指。   他倒是拆了头发摘了玉冠,难不成他会梳头,这么能干?   事实证明,靖宁郡王就是这么能干,他醒来时,陆夷光还在睡,睡相规规矩矩,他们这样的人,打小就有嬷嬷管睡觉,睡得横七竖八这种事鲜有。   目光在睡梦中也微皱着眉头上划过,终究没表现的那么轻松自在。   靖宁郡王坦然要求门口守卫带着他去洗漱更衣,不像个人质,倒像是来巡视的上级。   守卫大概是得了上头吩咐,客客气气地带着他离开。   陆夷光是被他开门进来的动静吵醒的,直勾勾的盯着他脑袋,玉冠束发,干净整洁。   后面还跟了两个守卫,一个端着早点,一个端着水盆毛巾,放下早点,两人便出去了。   这样直接的视线,靖宁郡王想忽视都不行,回望过去。   忍了又忍,顶着鸟窝的陆夷光没忍住,“谁帮你梳的头?”也帮帮我!   靖宁郡王才明白她眼神的含义,淡淡道,“我自己梳的。”顺便把手里的木梳放在桌子上。   陆夷光一脸匪夷所思,他居然会自己梳头,还梳得这么好!怎么可能?   靖宁郡王无视她不敢置信的目光,自顾自摆好碗筷。在冷宫那七年,那个女人不发疯的时候,会教他一些东西,梳发就是她教的其中一样。   陆夷光视线黏在靖宁郡王脑袋上,在心里想象怎么梳才好,至于求助,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洗漱,用早膳。”见她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靖宁郡王言简意赅地催促。   “哦哦。”陆夷光回神,下床漱口洗脸,在梳头发上难住了,一手抓着木梳一手抓着头发的陆夷光赧然,“王爷先用,不用等我。”等她弄好,粥都凉了。   靖宁郡王看看她乱糟糟蓬起来的头发,“先吃了再说。”   其实陆夷光也是这么想,这不是衣冠不整就用膳不大体面嘛,眼下,他主动开了口,陆夷光就心安理得地顶着鸟窝头先吃早膳。   吃完了,陆夷光专心致志地跟自己的头发抗争,东边平了,西边凸,西边平了,后面毛,陆夷光差点想不开找把剪子来。   靖宁郡王看了一眼,礼貌的转过眼,半响见她还是没完,又看了一眼,眉头轻皱,旋即又转开。   一眼一眼看得陆夷光越来越急躁,有什么好看的,没见过人梳头发。   最后她自暴自弃的扔掉木梳,扎了一个大麻花辫,这是她唯一会扎的辫子,反正待在屋子里没人看见,不披头散发就行,之前见过的一些渔家女就是这么扎的,她们还会盘起来,显然这对陆夷光来说很有难度,只能放弃。   “让王爷见笑了。”陆夷光假惺惺说道。   靖宁郡王扯了下嘴角。   用了早膳没多久,靖宁郡王又被请走了,吃好午饭才回来,手里拿着几本书。   下午两人就这么一个靠坐在床上,一个坐在凳子上看书打发时间。   看到一半,隐约听着外面下起雨来,还有高高低低的惊雷声。   陆夷光不由悬了心,海上行船最怕风雨,随着雷声越来越大,茶杯在摇晃中摔碎,陆夷光彻底白了脸。   还能不能更倒霉!!! 第73章   人倒霉起来喝口水都能塞牙缝, 行船遇上暴风雨似乎也显得十分理所当然了。狂风卷着暴雨, 狠狠抽打着帆船。海面惊涛骇浪,奔腾咆哮, 裹挟着摧枯拉朽的力量。   暴怒的喝骂, 惶恐的惊叫, 凌乱的脚步……交织成催命的乐章。   房间内的东西东滑西倒,唯有那张固定的床还在原位,撞了一个大包的陆夷光顾不得揉脑袋,脸色一搭青一搭白, 难不成, 她要命丧大海喂鱼!   “王爷,你会泅水吗?”陆夷光忽然问, 不过会水在这个时候似乎也没用, 茫茫大海, 他们还能游到岸上去不成。   靖宁郡王抓着床板固定身体, 他的脸上有一种特别的平静, 他没有回答陆夷光的问题, 而是道, “出去。”   茫然无措的陆夷光当下跟上, 若船抗不过暴风雨,留在船舱内无异于死路一条, 可离开, 难道就有活路。   门口的守卫早已不知去向, 过道上站着坐着躺着三三两两惊慌失措的倭寇, 一个一个皆是面无人色,如临大敌。   见了他们也只是瞥了一眼,并没有赶他们回去。   船摇晃的越来越剧烈,陆夷光一个踉跄,下意识抓了一把旁边的靖宁郡王,两人一同趔趄顺着力道往后栽。   这时船身再一次猛地一晃。   “啊!”   “砰!”   陆夷光只觉得身体重重撞在了木板上,五脏六腑都被震得移了位,眼前一阵一阵发黑,还闻到了铁锈味,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胡乱摩挲间,摸到了一具温热的身体,陆夷光疼得倒抽一口冷气,怪不得那么疼。   视线重新聚焦的陆夷光推了推摔在她身上的靖宁郡王,“王爷,你怎么样?”   毫无反应。   陆夷光一个激灵醒过神,掰过他脑袋一看,双目紧闭,晕了!   “王爷,王爷。”陆夷光大骇,使劲推了他一下,没有反应,咬牙在他脸上不轻不重拍了一下。   眼睛依然没有睁开。   陆夷光又拍了一下,这一次,重了不少。   陷入昏昏沉沉之中的靖宁郡王睁开眼,目无焦点的看着陆夷光举起的手。   举着手打算拍第三下的陆夷光飞快收回手,几乎要喜极而泣,“王爷,你醒了。”   靖宁郡王:“你……”   “啊——”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伴随着第二次剧烈摇晃袭来。   在大自然面前,巨大的帆船犹如一个玩具,不堪一击。陆夷光和靖宁郡王失去平衡再次撞在另一边船板上,幸好走道狭窄,所以并没有造成太大的伤害,却也足够叫人疼得头晕目眩。   不等陆夷光从剧痛中回过神来。   咔嚓的碎裂声惊得船上所有人头皮发麻。   巨大的海水穿过裂口汹涌而来,口鼻间全是海水,令人心惊胆战的咔嚓咔嚓的碎裂声此起彼伏。   自打上船之后,陆夷光头一次看见了天空,乌云压顶,电闪雷鸣,狂风暴雨。   陆夷光满心悲愤地想,这船如此不堪一击,定然偷工减料,这群要钱不要命的抠鬼害我!   残缺不堪的船在惊涛骇浪之间乱舞乱跳,陆夷光一只手抱紧了门框,另一只手紧紧抓着靖宁郡王的手腕,吃力喊道,“王爷,你快过来,我要抓不住你了。”   靖宁郡王眼神沉沉地看着她,麻花辫湿哒哒地缠在她脖子上,碎发遮住了眼睛,左脸颊下有一道细细血口。   “你快点啊,我真要没力气了。”陆夷光急得想骂人。   靖宁郡王抓住她的手,借力靠近,也抓住了门框。   “抱紧抱紧点。”说着陆夷光苦笑,“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   疾风骤雨之中,陆夷光还有闲心自嘲,“千算万想都没想到有一天,我会死在海上。”   “我也没想过。”靖宁郡王嘴角翘起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想过自己不得善终,但是真没想到会以如此方式,“是我连累你了。”   大抵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话里透着几分真诚,原本她应该拥有一段锦绣人生,父慈母爱,兄长呵护。   陆夷光强颜欢笑,“我这一年命犯太岁,诸事不利,谁连累谁还不好说呢!”现在说这个有啥意义,死都要死了。   陆夷光眼泪汪汪,她死了,爹娘哥哥他们该多伤心!她那群猫可怎么办?   靖宁郡王平静地望着他,从他眼睛里看不见任何情绪,彷佛生与死都无关紧要。   平静的陆夷光背后发凉,“王爷不怕吗?”   未等到回应,一个惊天巨浪将二人彻底没顶,陆夷光只剩下紧紧抱住门框的本能。   ……   冷,真冷!   迷迷糊糊中,陆夷光缩起身子,突然打了一个冷战,身体痉挛了一瞬,豁然睁开双眼。   岩石上的海鸟惊起飞远,沙滩上的螃蟹悠然自得地横行。   陆夷光眨眨眼,茫然地坐了起来,放眼望去,草木旺盛,繁花似锦,好些她都没见过。   呆了半响,陆夷光一骨碌爬起来,却忘了自己还和门框绑在一起,踉跄之下栽倒在沙滩上,陆夷光龇了龇牙,缓过神来开始解腰带。   巨浪之下,船四分五裂,她抱着门框掉进海里,四周都是惊慌失措的人,靖宁郡王就掉在她几丈之外,他手里什么东西都没有,自己正想游过去,不防一个海浪掀来。   连人带门框被打到海下,幸好她略懂水性,幼时在温泉池子里学会的,加上那块门框上带了一块不小的船板,所以她又浮了上来,上来之后,却是再也找不到靖宁郡王,就连倭寇都少了许多。   之后,她死死抱着门框,在一个又一个海浪之中沉沉浮浮,她还在百忙之中用腰带把自己和门框绑在一起,再后来,她只记得有一个巨大的海浪打来,打在身上真疼,疼得她晕了过去。   然后,自己就到了这里,这是哪儿?   举目四眺,不是花草树木,便是沙滩海水,没有帆船,没有房屋,没有人烟。   天地之间,彷佛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个人。陆夷光一颗心如坠冰窖,巨大的恐慌笼罩全身,双手拢在嘴边高喊,“王爷,王爷!”   突如其来的喊叫,只惊起一片飞鸟。   陆夷光牙齿切切。   “别怕,别怕。”陆夷光自言自语,“那么大的暴风雨都死不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陆夷光检查身体,浑身上下添了不少伤口,被海水泡的发白发皱,索性都不深。只之前不知道还好,现下知道了伤口的存在,细细密密的疼痛前仆后继地冒了出来。   疼得陆夷光精神百倍,眼神在几步外的不知名杂草上望了又望,什么草能止疼,她不知道!   陆夷光抿紧了唇角,意识到一个严峻的问题,如果找不到人,她该怎么生存下去?   咬咬牙,车到山前必有路,陆夷光绞干衣衫鞋袜里的水,给自己打气鼓励一番,旋即捡了一截树枝防身,沿着海岸线开始寻找。   那么一大船的人总不可能只剩下她一个,但是她只希望遇上靖宁郡王,其他人与其说朋友更像是敌人。   越走,陆夷光心越沉,一直都没有看见人群房屋,甚至一点活人的痕迹都没有,这里更像一座岛屿,而不是陆地。   若是陆地,不愁找不到人烟,可岛屿,陆夷光脸色白了白。   “岛屿也比漂在海上好。”陆夷光自我安慰一番,继续前行,终于发现了一个人。   陆夷光紧了紧手里的树枝,慢慢靠近,看衣服像是那群倭寇之一。真是不想来什么偏来什么,她宁愿遇不上人,也不想遇上倭寇,她不敢赌这些人的良心。   可这么放着,也不是事,等他醒了,早晚会遇上。   陆夷光脸色来回变幻不定,硬着头皮缓缓上前,走得近了,才发现那人头埋在沙子里一动不动。   死的还是活的?   “你,你听得见吗?”陆夷光试探了几声,除了海浪声一无回应,深吸两口气,她一步一步走过去,先用树枝戳了两下,没反应,加大力气又戳了两下脸,还是没反应。   昏迷还是死了?   陆夷光小心翼翼地伸手探向他的鼻子,吓得一屁股蹲坐在地上,死了!   耳边嗡了一下,头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死人的陆夷光手脚并用地往后退了几步,惊魂未定的喘息,狼狈的面容上毫无血色。   陆夷光甩了甩手,彷佛这样能甩走那股阴寒之气。   直面死亡令陆夷光第一次那么清晰的意识到自己在鬼门关上走了一圈,但凡有个万一,这就是她的下场,也许更惨,葬身鱼腹。   后知后觉涌来的后怕使得她额上冒出冷汗,好半响陆夷光才想起来擦冷汗,倏尔想到了靖宁郡王,他还活着吗?   一刻都不想再与这具尸体作伴,陆夷光慌张地站起来,脚步飞快跑向前方。   靖宁郡王是龙子,龙擅水,他怎么可能死在海里。   陆夷光逼着自己不去想最坏的后果,一刻不停地沿着海岸线寻找。   不知走了多久,视野内再一次出现了人,和之前那个人一样,一动不动地躺在沙滩上。   走近几步,入眼的是略有些熟悉的衣服,陆夷光心头一喜,飞奔过去,果然是他。   喜乐充盈全身,却又在一瞬间冻住,陆夷光屏住呼吸,抖着手伸过去。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手指上,陆夷光喜极而泣,积聚的委屈恐惧火山一般爆发,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陆夷光一边哭一边将人翻过来,擦掉他脸上的沙子,轻轻拍了下他的脸,“王爷,王爷!”   石沉大海,陆夷光心一横,用力往他人中处一掐,至于处于手法位置对不对,听天由命吧。   昏迷的靖宁郡王动了动,却没睁开眼,陆夷光如见曙光,故技重施又掐了一回。   靖宁郡王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的就是陆夷光含着泪的笑脸,几滴眼泪吧嗒落在脸上,带着微微的热度。   “王爷,你终于醒了,你感觉怎么样,那哪里疼?”陆夷光一叠声询问。   靖宁郡王越过她望了望天空,烈阳高悬,他记得出事那会儿临近傍晚,这是过了一夜,还是两夜,“这是……哪儿?”   “我不知道,像是一个岛。”陆夷光陷在终于找到同伴的巨大安心中,“王爷,你试试看,能不能站起来?”   靖宁郡王试着动了动手,疼痛令他皱起眉头,不过他没有出声,只是皮肉伤,并未伤到骨头。活动了下手臂,他摸了摸人中,细细的疼传来。   陆夷光眼神飘忽,不敢去看那两个明显的月牙印,一时情急,力气大了一点点。   “王爷,你看看,你脚能不能动?”这才是最关键的。   靖宁郡王从善如流地曲了曲腿,和胳膊差不多,没有硬伤,他又慢慢站了起来,松了一口气。那样的情况下,能留下一条命,还只是轻伤,运气不可谓不好,只第一次出海却遇上难得一见的暴风雨,若说好运,又讽刺了。   活动了四肢,靖宁郡王眺望四周,神色逐渐凝重,“你说这里是个岛。”   陆夷光犹豫,“我猜的,我绕着海岸线走了好久,都没有看见其他陆地,望出去除了海就是海。”   靖宁郡王眉心皱了皱,突然,听见了咕噜噜的声音,他神情微僵。   陆夷光善解人意道,“我也饿了。”顺势踩住了一只螃蟹,捡起来举到他面前,“这种螃蟹能吃吗?”   靖宁郡王,“……我不知。”   陆夷光脸色不由暗淡了几分,“那我们吃什么?”她真的好饿,之前忙着找人还能无视,这会儿实在忍不住了。   靖宁郡王垂了垂眼,“你有火折子吗?”   陆夷光表情裂了,她怎么可能随身带着火折子这种东西。   “你,有吗?”陆夷光满眼希冀地望着他。   靖宁郡王淡淡道,“没有。”   陆夷光抱着微弱的希望,“那你会钻木取火吗?”   靖宁郡王:“不会。”   陆夷光:“击石取火呢?”   靖宁郡王:“不会。”   陆夷光:“……”   晴天,霹雳! 第74章   四目相对, 久久无言。   靖宁郡王在陆夷光如遭雷击的神情里意识到严峻的现实, 他们一个郡王一个郡主,在这地方相当于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废人。   “走一步算一步。”靖宁郡王安慰了一句。   也只能这样子了,陆夷光强颜欢笑, 心里想的是,自己没被大风大浪淹死,难不成最终是被饿死,好像更惨。   靖宁郡王逡巡四周,“先找些草药处理身上的伤口。”若是在这个地方病倒, 九死一生。   闻言, 陆夷光眼底冒出希冀之光, “王爷认得草药?”   靖宁郡王扯了扯嘴角,久病成医,他读过几本医术,“略识几样。”   陆夷光喜出望外,殷勤地去捡了一根树枝回来,“拿着防身, 谁知道这里有没有野兽毒蛇。”   靖宁郡王接了过来, 心下微沉,如有野兽, 他们俩怕只能给它们打牙祭了, 无力感汹涌而来, 他很多年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那我们现在往哪边走?”   靖宁郡王望了望周围, “那边吧。”   天无绝人之路, 没多久两人找到了一小片车前草,可以消肿止血,两人摘了一张大叶子装了一大堆,他们浑身上下都是伤口。   “捣碎了敷在伤口上,聊胜于无。”靖宁郡王淡淡道。   饥肠辘辘的陆夷光捂着肚子,“能吃吗,生吃?”肚子应景的叫了两声。   陆夷光脸一点都没红,习惯就好,大哥别笑二哥。   “煮熟了能吃,有点像菠菜,”在冷宫时吃过,靖宁郡王举目眺望远方,“这里可能会有一些果树。”   “我会爬树。”陆夷光自告奋勇,虽然大家都不会生火,但是他懂草药,自己可不能一无是处当个累赘。   靖宁郡王望了望她。   陆夷光挠挠脸,事实证明,贪玩也是有好处的。   靖宁郡王嘴角勾了下,“先把伤口处理下,再趁着天还亮找些东西果腹,最重要的是寻一安身之处。”   陆夷光一凛,是的了,夜晚可比晚上难熬,再想起没有火种,一颗心不住往下沉,甩了甩脑袋,先填饱肚子再说。时值八月,正是丰收的季节,这岛上应该有吃的吧。   靖宁郡王先给陆夷光做失范,拿石头捣碎车前草,将汁水抹在伤口周围,再用草糊糊和叶子盖住,用细细的藤蔓绑紧。   “会吗?”   陆夷光犹豫,“疼吗?”   靖宁郡王看着她,“有一点,不过这点疼总比伤口溃烂轻。”   陆夷光咬了咬牙,拼了。   处理好伤口,陆夷光觉得自己去了半条命,中间几度忍不住掉了眼泪,她从小到大就没这么遭罪过。   已经处理好伤口站在巨石背面把风的靖宁郡王听见了细细的抽泣声,目光轻动,片刻后看见的又是一张带着笑意的脸,就是眼眶红红的。   靖宁郡王没有多问,“走吧。”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后,几颗果树闯入眼帘,上面还有鸟在吃,说明没毒。陆夷光喜动于色,终于不用挨饿了。   “王爷,你看,是果子。”陆夷光声音里充满了喜悦,   靖宁郡王不觉跟着笑。   陆夷光欢喜地跑过去,望着一树沉甸甸的果子笑得见牙不见眼,踮着脚尖伸手摘了两颗挂在低枝上的果子,细看有些像青苹果,左右一看,无水,索性也不讲究了,用湿哒哒的衣服擦了一回,权做洗过了。   “给你。”陆夷光将更大的果子递给靖宁郡王,自己已经一口咬在另一颗果子上,登时皱了脸,“真酸。”   “这种野果自然比不得驯化好的味美。”靖宁郡王似乎被她皱成一团的脸取悦了,笑容弧度都大了一些。   陆夷光在吐出去和咽下去之间,选择了咽下去,她实在是饿得很了,“酸死也比饿死好。”   靖宁郡王也开始吃水果补充体力,在海上颠沛流离了一夜,又走了好一会儿路,整个人又饥又渴。   皱着眉头吃完了一个果子,陆夷光两眼放光地盯着上面的果子,都是青色的,只有大小区别,也不知道是没熟还是原本就这样,“那些大一点,应该会甜一点。”说着开始卷衣摆。   靖宁郡王就这么看着她毫无形象又灵活地爬上了树。   站在树上的陆夷光颇有几分得意之色,专挑大果子往下扔。   靖宁郡王便在下面接着,忽然他脸色一变,“快下来。”   陆夷光一愣,立马往下爬,无意间看见跳跃在树枝间的猴子,那一张张毛绒绒的脸凶神恶煞。   陆夷光:“……”所以他们抢了猴子的口粮。   下树的速度翻倍,一落地,一手抄起放在地上的车前草,一手拿起树枝,连水果都顾不上捡,陆夷光拔腿就跑。   “跟着我,别跑散了。”靖宁郡王立时叮嘱。   陆夷光:“好!”   “吱吱吱。”   跑了一小段,陆夷光发现,自己跑的比靖宁郡王快呢!于是变成了陆夷光扔掉树枝,拉着靖宁郡王跑。   靖宁郡王的表情一言难尽。   “不……用跑……了。”靖宁郡王喘息着说道。   陆夷光刹车,回头一看,猴子没追上来,差点儿哭了,“我不就是摘了几个果子吗?又不是它们种的。”   靖宁郡王闭了闭眼,缓解涌上来的晕眩。   “王爷,你怎么了?”留意到他苍白的脸,陆夷光担忧。   靖宁郡王实在撑不住,一下子坐在了地上,“不要紧,休息下就好。”   陆夷光这才想起,他身子弱,顿时心急如焚,瞥见他胸口略鼓起,像是放了两个果子,伸手就拿。   靖宁郡王一惊,下意识往后仰了仰,却没陆夷光速度快,她直接掏出了一个果子,递到靖宁郡王嘴边,“王爷,你快吃个果子。”彷佛吃了果子就好了。   靖宁郡王推开面前的果子,“不用,是我不能剧烈跑动,休息下就好。”苦笑了下,他这具身子就是个拖累。   陆夷光忧心忡忡地望着他。   休息了一会儿,靖宁郡王又站了起来,只脸色依旧苍白,陆夷光眼底布满忧虑。   靖宁郡王抬头看了看天,日头高悬,大概是午时左右,那他们还有好几个时辰可以为晚上做准备。   ……   这个时候,西苑的皇帝刚刚收到谢林山送来的八百里加急密函,脸色骤变。   陆见深目光一动,什么事能令皇帝勃然变色,今上可不是喜形于色之人,待他知道密函内容之后,只觉耳朵嗡了一声,好似被震聋了。   “陛下,微臣请往鹭岛。”陆见深下拜恳求。   皇帝想也不想就准了,不派个自己人去,他不放心,陆见深再合适不过,阿萝身陷险境,他一定会不留余力的搭救。   “你速速出京,朕派一队锦衣卫随行,万事以郡王和阿萝平安为上。”皇帝说道,“朕赐你九龙玉佩,允你非常时刻调兵谴将。”   陆见深谢恩,躬身接过九龙玉佩,不敢耽误,当即告退。   皇帝往后一靠,烦躁地捏了捏眉心,谢林山这个废物,竟然让倭寇在眼皮子底下劫走当朝郡王郡主。   大胆狂徒,竟敢以下犯上,真当朝廷拿他们没办法。若是虚惊一场则罢,否则朕诛他们九族。   龙椅上的皇帝豁然起身,前往道观,在三清殿内上了一炷香。   诸多儿子里,靖宁郡王最不得宠,然而再不得宠那也是亲儿子,尤其他拢共就剩下这么六个儿子。   何况里头还有个阿萝,清猗,你可要保佑我们的女儿平平安安,她还那么小,还未嫁人生子。   且说陆见深强压下立马奔向城门口的心,回了一趟公主府,简单说了下情况。   南康长公主摇摇欲坠。   “母亲放心,儿子一定会将阿萝平平安安带回来。”经过最初的慌乱之后,陆见深神情平静,平静的不可思议,唯有发白的骨节出卖了他。   “若是有人知道了,一口咬定被挟持的是三弟,二弟在那边,他一定会安排好。”姑娘家名节要紧。   南康长公主强自镇定,“你放心,京城有我和你爹。”   “思行,你一定,一定要把阿萝带回来。”南康长公主声音发紧,抓着陆见深的手青筋凸起。   “儿子向您发誓。”一双乌黑的桃花眼散发着强烈的精光,是他让阿萝去离京,他必须将阿萝带回来,没有万一。   南康长公主怔了怔。   不等她回神,陆见深已经旋身离开。   门口陆达捧着他惯用的剑,背着一个包袱。   陆见深取剑,大步离开。   追出来的南康长公主只来得及看见他绷紧的背影,一颗心七上八下惶惶不安,三清道尊保佑,保佑吾儿平安归来。   ……   三清道尊保佑,陆夷光和靖宁郡王终于在天黑之前找到了一处山洞,约莫三丈深,两丈宽,洞口大概两扇门大小,形成一处天然避难所。   这一天绝对是陆夷光干活最多的一天,先是采草药,再是摘果子,还被几只猴子追的落荒而逃,之后又摘了一些被虫子或者鸟兽吃过的浆果,囫囵填饱了肚子。   后来,他们回到海边,剥了那个已经死去的倭寇的衣服。   这是靖宁郡王的主意,也是他动的手。   陆夷光不敢碰死人。   靖宁郡王再‘娇弱’也不至于让个姑娘家去剥男人,哪怕是个死男人的衣物。   收获一套衣服,可以备不时之需,最大的收获是一把匕首,从那具尸体的靴子里找到的,是男人绑在腿上的武器,倒是便宜了他们。   有了武器,很多活变得容易起来。   找到山洞之后,他们割了一些藤蔓和树枝做了一扇粗糙的门,起码能做个遮挡,虽然如果真有野兽,这样粗制滥造的门似乎起不了作用。   就着落日的余晖,陆夷光不知道第二十几次的用匕首击打石头,钻木取火,失败!击石取火,倒是冒过一次火星,但也只是火星而已。   眼见着夜色越来越浓,陆夷光动作越来越急躁。   “明天再试,小心割到手。”靖宁郡王靠坐在石壁上,身上盖着那件从那倭寇身上搜来的衣服,他觉得有些冷。   声音沙哑低沉,陆夷光悚然一惊,慌忙走过去,“王爷,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靖宁郡王捂着嘴咳了一声。   落在陆夷光耳里,不亚于晴天霹雳,他,病了!   心慌意乱的陆夷光摸上他的额头,一片滚烫,烫的陆夷光一个哆嗦。   突如其来的冰凉令靖宁郡王眼睛撑大了些,对上她蓄着眼泪的双眼,他扯了下嘴角,可惜了,忍辱负重这么些年,账还没算完呢!却要死在这个简陋的山洞里,没想到最后给他送终的会是她。   他死了,她一个人能撑多久?   “若是还有人漂上来,别心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不然生不如死的是你。咳咳……那扇门务必加固,还有白天我教你的那几种草药,多采一些备用……咳咳咳。”他的声音越来越虚弱。   陆夷光一个激灵蹦起来,一股脑儿把角落里清洗过的草药都捧过来,急的声音都变调了,“哪些草药对你的病有用?”   没用的,有御医守着,他这身子都得养上好一阵才能恢复,更何况现在这种缺医少药的环境。倒是她,折腾了一天还如此生龙活虎,生命力旺盛的让人嫉妒。   虽如此,靖宁郡王吃力地指了指藿香。   陆夷光抓了就往他嘴里塞。   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嘴巴藿香的靖宁郡王不由干恶。   陆夷光悻悻抽回来,讷讷,“我弄弄碎,咱们没有火,你将就下吧。”说着就开始是撕藿香,撕完了放在一张干净的叶片上。这叶子有点像芭蕉,但是比芭蕉小一些,边缘还有锯齿。   陆夷光从角落里拿了两个椰子壳过来,下午在沙滩上捡到的,用匕首打不开,最后陆夷光用石头暴力砸开,椰子汁只喝到一点点,椰子肉倒是吃得干干净净,留下的壳作了容器装了一些从岩石坑里收集的干净雨水以及一些浆果。   刀具,锅碗,食材,齐活,就差火了。   一个椰子壳里装着水,另一个里面放着红色浆果,花生大小,很甜。   陆夷光连着碎成渣渣的藿香一起递给靖宁郡王,“一咬牙一闭眼就吞下去了,要不混着浆果一块吃。”   靖宁郡王突然笑了下,“你吃药混着糖一块吃的。”   “我一般是一口灌下去,再灌一大口蜜水,要不我把浆果汁挤进水里?”陆夷光认真建议。   靖宁郡王望望她,发现她不是在开玩笑,“不用。”勉力接过藿香,不禁自嘲,在冷宫里最落魄的那七年,他都没生吃过草。   “眼睛一闭就过去了。”陆夷光一脸欣慰地鼓励。   靖宁郡王没闭眼,他面无表情地将藿香嚼碎了咽下去,蝼蚁尚且贪生,若能生,他绝不想死。   看得陆夷光一愣一愣的,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不苦,不涩?好吃吗?”   靖宁郡王神情平静,“苦中带甘,比青色果子好吃。”   陆夷光讷讷地哦了一声,没注意到靖宁郡王手指缝里渗出红色果汁,原本放在手心里的浆果被捏爆了。   靖宁郡王:“你要不要吃一点,藿香健脾益气,发表解暑,食之对身体有利。”   闻着怪怪的,陆夷光干笑,“我身体很好,用不着,你多吃点,多吃点。” 第75章   生吃了一把藿香的靖宁郡王半夜里照样烧的迷迷糊糊。   陆夷光吓得心惊肉跳,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模样, 只能摸到滚烫的额头。陆夷光用浸了水的布条敷在他额头上,又把之前从那人身上扒下来晒干的衣服全部盖在靖宁郡王身上,依稀记得风寒病人都是要注意保暖的。   好像发热的病人要多喝水, 陆夷光凭着记忆摸到了装水的椰子壳,山洞里实在是太黑了,黑的陆夷光不能保证水准确地喂进他嘴里,万一淋了他一身,那就是雪上加霜了。   不期然的, 脑海里浮现话本子上的喂水法, 陆夷光打了一个哆嗦, 虽然从美色上来论,自己占便宜,但是她才没这么蠢。   她割了一块自己衣服内衬,纯棉的吸水性极好,一块垫在他脖子上面,另一块在椰子壳里浸透。然后摸到了靖宁郡王的嘴, 掐住两腮, 挤出棉布上的水。   陆夷光摸摸他的喉结,在动, 他在吞咽。   陆夷光欣喜交加, 喝的进去水就好, 就这么一点一点的喂了水, 中间还死命搓揉了一些藿香汁液在水里, 死马当活马医。   靖宁郡王其实并没有彻底昏迷,模模糊糊间能感觉到一双凉凉的手在脸上动来动去,还能听见若有若无的声音。   “王爷,你可一定要挺过去,咱们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大海都淹不死你,没饿死也没渴死,却病死了,你不觉得不值得吗?”   “皇上在给你选妃呢,我听说这一届秀女是有史以来最美的,你要是折在这了,可不都便宜别人了。”   “你要是死了,以后连个摔盆的人都没有。”   “那群把咱们绑来的倭寇没准还活着,你甘心吗?”   “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伺候人,你死了,对得起我吗?”   ……   “你死了,我怎么办啊!”   陆夷光忍不住哭起来,鬼哭狼嚎的风声,黑布隆冬的山洞,昏迷不醒的同伴,前途未卜的将来,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怜,不安地往靖宁郡王的方向凑了凑,眼泪成串成串往下掉。   靖宁郡王眼皮睁了睁,却像是被黏住了一般撕不开,忽然发苦的嘴里尝到了淡淡咸味。   陆夷光粗鲁地抹了一把眼泪,抽噎着把盖在额头上的衣料重新打湿再敷上去。   晨光微熹,阳光穿过藤蔓门照进来,驱走压抑渗人的黑暗。   陆夷光的眼睛跟着晨光一起慢慢亮起来,黑暗令人绝望,光明带来希望。她又摸了摸靖宁郡王的额头,比起昨晚温度降了不少,但是还在发热。   又换了一次额头上的湿布,再喂了两口掺杂着藿香汁液的水,陆夷光拿起匕首再一次敲击石头,这块石头冒过一次火星,应该就是燧石吧。   不管了,先试了再说。一天两天还好,时间一长没有火种,两个人必死无疑,就他们这身子,怎么适应得了茹毛饮血的生活。   叮叮当当的金石撞击声中,靖宁郡王吃力地睁开眼。   “着了,有火了。”枯草一点一点燃烧,欣喜若狂的陆夷光赶紧又拿了一些枯草助燃,感谢她经常烧烤,兴致上来还会自己点篝火。   待火势略大,她抓了几根细细的枯树枝架在上面,星星之火渐渐变成大火。   陆夷光第一次发现火焰的形状和颜色那么美,简直美得惨绝人寰,错眼间撞上靖宁郡王的双眼,“王爷,你醒了!你觉得现在怎么样?”   头重脚轻的靖宁郡王望着她汗涔涔的脸,几缕碎发还黏在脸颊上,一双眼却亮晶晶的,彷佛不管遇到什么都不能浇灭里面的光芒。   他弯了下唇角,视线移到火堆上,“尚可,真厉害。”   陆夷光略有些得意的笑了,见他要坐起来忙过来扶了一把,“你饿不饿,还有一些浆果,你先吃着,带会儿我出去找找看有没有其他能吃的。”   靖宁郡王顿了下,扫过她抓着自己胳膊的手臂。   陆夷光毫无所觉,昨晚黑不溜秋的,为了喂水,她把靖宁郡王整张脸摸了无数次,一开始还不好意思,后来就麻木了。   靖宁郡王接过浆果慢慢吃,又强迫自己吃了一些藿香,没想到自己也有命硬的一天,在缺衣少食的情况下居然熬过了发热。   陆夷光像模像样地挖了一个火坑,“没有弓箭,打猎是不行了,但是运气好的话能在沙滩上捡到一些虾蟹,也许还能抓到鱼。我再去摘几个椰子来,煮鱼汤喝。”   靖宁郡王:“我会布置陷阱,待我好一些,在树林里做几个小陷阱,也许会有收获。”   “你还会做陷阱啊。”陆夷光惊喜。   “你这么能干,我岂能一无是处。”让一个姑娘家照顾,靖宁郡王面上不显,心里着实有些惭愧。   陆夷光歪了歪头,玩笑,“王爷放心,我不会嫌弃你的。”   靖宁郡王也笑了笑,嘴角弧度略大了些。   眼见着几根大树枝烧了起来,没了熄灭的风险,陆夷光站起来,准备外出找食物,昨天他们找到的野果消耗的差不多了。尤其还有一个病患,她得找些有营养的,比如说鱼啊,鸟蛋什么的。   “我和你一起去。”靖宁郡王想站起来,被陆夷光一掌按了下去。   靖宁郡王:“……”   陆夷光悻悻收回手,不是她怪力,而是靖宁郡王真的太虚弱了,“王爷留在这里看着火吧,等你好全了,我们再一块出去。”怕他不好意思,忙道,“要是我生病了,王爷肯定也会这么照顾我的,咱们都落到这地步,也没必要客气。”   万一累着了吹了风着了凉晚上再发热,陆夷光扭了扭脸,她一点都不想再体会昨晚那种孤立无援的恐慌。   靖宁郡王垂了垂眼帘,“那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陆夷光连连道,她拿走了匕首,一根处理过的树枝以及一截处理过的藤蔓,这藤蔓是当鞭子来用的,她旁的不行,鞭法尚能入眼,遇到危险好歹能抵挡一二。   靖宁郡王这留下防身的是一根削尖的树枝,勉强能当矛来用,至于有没有用……陆夷光离开山洞时,小心翼翼地把洞口堵住了。   昨天一晚上她都没睡,并未听见什么野兽的吼叫声,这里应该没有猛兽吧。   山洞里的靖宁郡王嘴角轻挑,被当做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了。他缓缓躺下,注视着黑黝黝的洞顶,在这里,他的确是个废物。   乐观的人运气不会太差。   陆夷光没有叉到鱼,她捡到了一条手臂长的鱼,应该是退潮时来不及游回海里搁浅的。   八个比鸽子蛋略大的海鸟蛋,一串椰子,以及一大捧浆果。   老天爷还算有一点点良心,没把他们扔到一毛不拔的地方,这地方起码物产丰富,短时间内饿不死他们。   那鱼已经奄奄一息,陆夷光戳了两下,“这个鱼我没见过,能吃吗?”   靖宁郡王认了认,“能吃,我在港口巡视碰见渔民收拾鱼,这种鱼归在能吃那一类里。”   陆夷光心花怒放,“看来我们运气不错,也许要不了多久救我们的人就来了。”   靖宁郡王抬眸,“你倒是乐观,难道你就没想过他们已经认为我们命丧大海,那样的风暴里……”   “才不会,”陆夷光打断他的话,胸有成竹,“我爹娘大哥他们肯定会想方设法找我的,我娘找好几位道长给我算过,我是长命百岁福禄双全的富贵命,我才不会那么早死。”   停顿了下,陆夷光补充,“王爷乃龙子凤孙得上天保佑,福泽深厚,更不能了。”   “借你吉言了。”   陆夷光望望他,语重心长,“王爷千万不要灰心,这人一灰心,病好的就慢。”   靖宁郡王也望着她,眉眼渐渐舒展,“好。”   “对嘛,王爷就该多笑笑,你笑起来多好看啊。”陆夷光笑盈盈道,说完了,眼神开始飘,糟糕,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靖宁郡王微微一怔,见她眼神闪躲,笑容更明显了些。   陆夷光干笑两声,抓起鱼,“我去杀鱼。”   “记得去掉内脏和鳞片。”身后靖宁郡王叮嘱了一声。   陆夷光嘟囔了一声,“我虽然没杀过鱼,但是我烤过鱼。”   鱼烤好,日头已经偏西,到下午了,没有油盐酱醋,说实话那鱼有些难以下咽,但是两人谁也没有嫌弃,一人一半囫囵着吃了下去,渴了就喝椰汁。   这次运气好,砸了三个,剩下的椰汁刚好能灌满两个椰壳,加上三个椰肉,陆夷光吃了七八分饱。   如果鱼肉更好吃一些,陆夷光差点就要觉得自己不是落难而是郊游了。   “你再吃个鸟蛋吧,”望着脸色苍白的靖宁郡王,陆夷光生怕他一病不起。   靖宁郡王说:“我饱了,你吃吧。”   “我也饱了,那留着晚上吃,”陆夷光捡起半截鱼骨架,突发奇想,“这是不是能当梳子用。”   看了眼她乱糟糟的头发,靖宁郡王道,“边缘太锋利,别对着头顶梳,梳发尾可以。”   陆夷光眨眨眼,“我开玩笑的,真到了要用鱼骨梳头发的地步,还不如一匕首割了干脆。”   靖宁郡王神色莫辨,“我也是开玩笑的。”   陆夷光:“……”   靖宁郡王牵了下嘴角,从背后拉出编了一半的藤蔓。   “你,在做吊床?”陆夷光猜测。   靖宁郡王眼角微跳,“是箩筐,方便装东西。”一上午,她来来回回跑了三趟搬东西,浪费时间浪费体力。   陆夷光瞪着那张席子状的东西,箩筐?   “这里,这里连起来。”靖宁郡王演示了下,“将就用用。”他哪里会编箩筐,不过是个照猫画虎弄出了形状来。   陆夷光恍然,合掌笑,“王爷真是心灵手巧。”   靖宁郡王编箩筐的动作一顿,抬眼望着她。   “王爷真聪明!”心灵手巧好像有些不对呢!   心灵手巧的王爷在山洞里编制箩筐,陆夷光举着火把离开山洞。依照靖宁郡王说的,在沙滩上点了一堆火,上面加了几根潮湿的木材,黑烟滚滚而起。   爬上巨大礁石的陆夷光眺望空荡荡的海平面,海天一线,除了海鸟以外,什么都没有。   陆夷光盘腿在上面坐了片刻,忽然拍了拍脸爬下去,与其望穿秋水不如多找些吃的,别家人好不容易找来了,她却饿死了。   下午陆夷光依旧没有叉到鱼,也没捡到鱼,倒是在沙滩上捡到了一串螃蟹。   面对陆夷光期待的眼神,靖宁郡王不知怎么的有些不忍心,然还是道,“我不认识,不知道能不能吃。”   陆夷光失望地叹了一声,“那还是别吃了,反正这岛上吃的东西多。”目前他们手上的食物也足够吃两天,还没到铤而走险的地步。   “小心为上。”靖宁郡王点头,错眼间瞥到她掌心,神色一变,“你手怎么了?”   陆夷光满不在乎道,“爬树的时候不小心擦伤的,只是皮外伤。”说着她自己都有些感慨,若是在家里,她早嚷嚷的人尽皆知了。难得受一回伤,可不得撒撒娇,趁机要好处。   “这里缺医少药,一旦恶化,只能等死。”靖宁郡王沉了脸,抓起几棵车前草。   陆夷光悻悻摸了下鼻子,“我本来就打算回来敷药的。”   车前草捣碎之后,靖宁郡王示意陆夷光伸出手,敷上草药,又用昨晚剩下的布条包了起来。   之后的晚饭也是靖宁郡王一个人做的,他将中午剩下的鸟蛋加热,开了两个椰子,又用椰子壳煮了一碗车前草和藿香。   陆夷光不无欣慰地想,看他动作,他好的差不多了,可喜可贺。   靖宁郡王没拿鸟蛋,先吃车前草和藿香。   陆夷光纠结的皱了脸,闻起来一股青草涩味,便问面不改色往下咽的靖宁郡王,“味道怎么样?”   靖宁郡王诚恳道,“比生吃好吃。车前草清热止咳,对身体有利。”   陆夷光望望他,捡起一根车前草往嘴里塞,“呸。”又苦又涩还有股怪味,比不加盐的鱼肉更难吃,这世上还有比这更难吃的东西吗?   靖宁郡王面上浮现淡淡笑意,“藿香比它好吃。”   陆夷光不是很信,但见他吃了一口藿香,将信将疑的塞了一片,“呸呸!”这世上居然还有比车前草更难吃的东西!   “看来你吃不惯这个味。”靖宁郡王表示遗憾。   陆夷光喝了一口椰子去味,盯着他上浮的嘴角,“谁吃得惯,你骗我。”   迎着她悲愤的视线,靖宁郡王又吃了一口藿香和车前草,“我吃得惯。”   陆夷光目不转睛地凝视他,发现他真的眼睛都不眨一下,更别说皱眉,无言以对。   “吃不惯就别吃了,吃鸟蛋。”靖宁郡王用木棍把鸟蛋拨到她那边。   “不要,你病才好,需要补充营养,”陆夷光又推了回去,视死如归地抓起一棵车前草,“清热止咳,良药苦口。”   陆夷光一脸吃毒药的表情胡乱嚼了两下,囫囵咽下去,连忙往嘴里扔了一颗浆果,接着又拿起几片藿香,“健脾益气,健康第一。”   她可是顶梁柱,哪能病倒。   吃的陆夷光五官移位,表情狰狞。   对面的靖宁郡王极轻地笑了一声。   陆夷光不满地瞪过去。   靖宁郡王识相的收起笑意。   最后,鸟蛋一人一半分而食之。   当陆夷光吃完堪比毒药的野菜,天已经黑透了。   靖宁郡王在山洞门口布置了三个机关,洞外面也有他趁着白天有力气时布置的机关,多多少少能阻挡下野物,再不济也能起到警示作用。   吃饱喝足又累了一天,陆夷光昏昏欲睡。   靖宁郡王将晒了大半天的衣服递过去,“盖上睡吧。”   陆夷光神情微妙。   循着她的视线落在那套衣服上,这是他从那个倭寇身上剥下来的,靖宁郡王了然,收回手,开始解自己的外袍。   陆夷光睁大了眼。   靖宁郡王心里一动,看了过去,脸上眼中毫无半点惧意惊慌,顿时百味陈杂,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他宽衣解带,她就不害怕吗?是信任还是没想到,亦或者,压根不觉得他是威胁。   回忆起这两日她的神情做派,靖宁郡王眼神也微妙起来。   “不用,我不冷,”陆夷光指了指熊熊燃烧的火堆,“我一点都不冷。”   “睡到半夜会冷,若是病了,怎么办?”靖宁郡王语气不容置疑,“两套衣服,你一套,我一套。”   接住抛过来衣服的陆夷光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颊,“谢谢王爷。”诚然,对那两套死人衣物,她打心眼里抗拒。   “这两日都是你在照顾我,是我该谢你。”靖宁郡王笑道。   陆夷光抖了抖他的外袍,认真道,“王爷会编箩筐,会做机关陷阱,认得草药,还懂那么多东西,要没你指点,也许我早倒下了,我们俩是互帮互助互相照顾。”   靖宁郡王眼望着她,橘红色火光下,常年没什么表情的俊美脸庞显出几分柔和温暖。   陆夷光打了一个哈欠,揉了揉眼睛,“那我睡了,王爷也早点睡。”   靖宁郡王应了一声。   陆夷光便躺了下去,身下是枯草铺成的床,上面盖着靖宁郡王的衣服,海里泡过,几天未换,味道并不好闻,然陆夷光自己身上就是这个味,已经闻不出来了。   她把衣服往上拉了拉,盖住脑袋,遮住火光。身处如此简陋的环境,她却是不一会儿就陷入睡眠之中,昨晚照顾了一宿病患,加起来,两天一夜未睡。   片刻后,传出略有些沉重的呼吸声,看来是真的累了。靖宁郡王勾了下嘴角,她这两天就没好好休息过。   他起身往篝火里添了两个粗树枝,往后走的时候,脚尖一转,走向陆夷光,俯身轻轻将蒙住头的衣服拉下来一截,露出半张脸。   乱糟糟的头发,带着血痂的脸,眼底泛着青色,秀眉轻蹙,看起来着实可怜。   视线落在蹙起眉心上,靖宁郡王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在只剩下一指距离时骤僵住。漆黑如墨的眸底闪过一道异色,他倏尔收回手,薄唇抿成锋利的弧度。注目良久,靖宁郡王旋身离开。 第76章   这一夜,陆夷光睡得黑沉香甜, 醒来后, 却不见靖宁郡王, 顿时心里一慌。   她一骨碌跳起来, 嘶了一声,只觉浑身骨头都在造反,揉了揉自己的脖子,酸!   匪夷所思地瞧着简陋的草床,人的潜力果然是无限的,在今天之前怎么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在这样的地方睡了一夜,想想居然还有点小骄傲来着。   甩了甩脑袋, 陆夷光环视山洞, 火堆烧得正旺, 之前成功取火是侥幸,两人都不敢保证下一次能成功击石取火,又不会保留火种,索性就让它一直这么燃着, 能驱赶蛇虫鼠蚁还能保暖。   火堆旁放着一碗煮好的车前草, 一捧带着水珠的浆果以及一个开了壳的椰子。   郡王准备的,他很早就起了?再看看,放在石台上的匕首不见了,箩筐也少了一个,他应该离开山洞找食物去了。   纵然这两天观察下来,这岛上没有什么危险的生物, 但是陆夷光还是有些不放心,他身子那么虚弱。   喝了一口水,囫囵漱了口,陆夷光扭着脸一口椰汁,一口车前草,一口浆果,一口车前草,吃了一顿难吃的要死的早饭。   吃完了,她拿起藤萝鞭子离开山洞,将将走到洞门口,又折了回来,背起了角落里歪歪扭扭的箩筐,昨天他一共编了两个箩筐,当真是心灵手巧!   小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陆夷光也不知道上哪找人,抬头间发现半空中的黑烟,便抱着撞大运的想法,一边采摘一边走过去。   秋季硕果磊磊,沿途的灌木丛里结了好些野果子,还发现了一小片车前草,就是遗憾并没有发现什么小动物,她想吃肉,非常非常想。   野鸡野兔就不想了,有条蛇也是好的,蛇肉可香了,陆夷光用树枝敲打草地开路,寄希望于打草惊蛇,最好来一条没毒的,有毒的也不要紧。   陆夷光握紧手里的藤鞭。   然而梦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直到她看见沙滩,也没撞到一只活物,倒是收获了小半箩筐的野果和野菜。再一次赞美心灵手巧的靖宁郡王,要是没有箩筐,她不知道来来回回要跑几趟。   沙滩上只有烧的正旺的火堆,没有靖宁郡王的人影,陆夷光便沿着丛林边缘继续一边采摘一边找人。   走走停停,终于看见了靖宁郡王的身影,当即心里一定,在这个鬼地方,身边每个人她就发慌。喜上眉梢的陆夷光正要过去,倏尔睁大了眼睛。   靖宁郡王天刚亮便出了门,他想起了自己曾看过的一本杂记,上面记载海龟会在夏秋时节爬上岸挖沙坑产卵,一次便有上百枚。   浆果野菜可以果腹,却营养不足,且万一他们久久等不到救援,必须得为接下来食物匮乏的冬天做准备。   循着一些海鸟螃蟹的痕迹,小半天下来,倒真叫他找到了一个海龟蛋坑,碎了一小半,不知道是被什么动物吃了。不过剩下还不少,靖宁郡王一枚一枚捡进箩筐,拢共有六十三枚,比鸡蛋略小,比鸽蛋略大,约莫荔枝大小,够他们饱餐好几天。   靖宁郡王忽然笑了下,回头她见了,必会欢喜。   捡完所有海龟蛋,靖宁郡王直起身,继续寻找,半个时辰后,没找到海龟蛋,只找到了一个一半身子泡在水里一半身子在浅滩上的人。   他眉眼骤沉,缓缓靠近,看见那张脸之后,眼神冷下来。是船上的倭寇之一,还给他们送过一次饭菜。   死的还是活的?   靖宁郡王先用树枝试探了下,没有反应,想了想谨慎靠近,把人扔在这不管不可能,万一他自己醒过来,亦或者被她撞见了,都是隐患。   一手握着匕首,另一手探向脖间动脉,若无若无,但确确实实活着,倒是个命硬的,过去了两天两夜还残留着一口气。   不过好运到此结束,他们二人,一女流,一体弱,一旦这个男人不怀好意,他们二人将陷入险境。   如是想着,匕首已经割开男人脖间经脉,鲜血霎时涌出,靖宁郡王面无表情的往后退了一步,以免血溅到自己身上。   剧痛之下,奄奄一息的男人骤然清醒,嘴里发出赫赫的声音,瞪大的眼睛里充满了痛苦和怨毒,他身体抽搐几下,似乎想爬起来报仇。   匕首往下滴着血,一滴一滴落在沙滩上,渗了进去,只留下一抹红痕。靖宁郡王冷眼看着他停止了抽搐,鲜血染红了周围的海水。   突然之间,他豁然抬眸,遥遥对上陆夷光惊骇的视线。   那一瞬间,陆夷光下意识的反应是后退了一步,第二步,她硬生生停住了,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悸,陆夷光捏了捏痉挛的手指。   前晚他高烧时对她说,若是有人漂上来,别心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她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   稳了稳心神,陆夷光一步步走向靖宁郡王。   靖宁郡王静静地凝视着陆夷光的眼睛,“不怕么?”   他的神情与平时别无二致,陆夷光没来由的觉得脚底发凉。   “嗯……有一点点。”陆夷光选择了实话实说,亲眼看见他干净利落的抹了别人的脖子,怎么可能一点都不怕。话虽如此,陆夷光还是继续靠近他,观察那个一动不动的男人,半边脸陷在沙子里,有些眼熟,“是倭寇?”   靖宁郡王视线一直落在陆夷光脸上,她怕又不是很怕,下移到她脚上,没有跑,那便够了。   “是的。”靖宁郡王淡淡道,顿了下,还是解释了一句,“他体型高大,等他恢复体力,我们很危险。这伙倭寇不是普通的走私运货,还与东瀛浪人有合作,提供情报让东瀛人上岸劫掠,有时候还会在海上抢劫商船。”   陆夷光心里一松,那丝不忍随风而去,之前听他说很多倭寇都是沿海居民因为‘片板不得入海’的禁海政策失去生计,为了养家糊口不得不落草为寇。这样的倭寇只做海上贸易,偶尔会和水师交战却不会骚扰沿海百姓。   既然这人不是好人,陆夷光也没了同情之心,同情这种人还不如同情自己,要不是他们,自己怎么会沦落荒岛,吃不香睡不好,前途未卜。   靖宁郡王:“我捡到了一些海龟蛋。”   闻言陆夷光快走到一旁的箩筐前,只见里面铺了一层白生生的蛋,银鱼肉糜水蒸蛋,荷包蛋,香椿炒蛋,物化卤蛋……最后定格成烤蛋,水煮蛋以及蛋花汤。   暂且将就下,回头她一定要吃一百零八种吃法。   “哪来这多么海龟蛋,哪儿找到的?”陆夷光惊喜连连,顿时抛开了方才的小心悸。   靖宁郡王如是一说。   陆夷光眼冒星星,毫不吝啬赞美之词。   头一次被如此直白真诚赞美的靖宁郡王怔了怔,忽然笑了,眼中笑意如同海面波纹渐渐漾开。   靖宁郡王:“快中午了,你先拿回去煮起来。”   “王爷想吃水煮蛋还是烤蛋,或者蛋花汤?”陆夷光问。   靖宁郡王:“我随意,你看着来。”   陆夷光便道,“那就吃水煮蛋吧,烤蛋容易烤糊了。”   陆夷光转移了一部分海龟蛋到自己箩筐里,先走了。   留下的靖宁郡王将那人身上衣服剥下来,若是冬天还没得救,这几件衣服能救命,他皱了皱眉头,还是得抓一些猎物,最好是带皮毛的。   剥下衣物,尸体推进海里,看着他漂远,直至消失不见。   做完这一切,靖宁郡王又去看了看沙滩上的那堆火,添了两根木树枝,才折身返回山洞,绕道看了几个陷阱,一无所获。   靖宁郡王不免有些遗憾,然回到山洞时,那丝遗憾立即被洞内的温度消融。   “你回来了,海龟蛋可以吃了。”陆夷光扬起笑脸欢迎,汗涔涔的脸上不知从哪儿沾了一抹黑灰。   靖宁郡王弯了弯嘴角。   两人吃了一顿海龟蛋,吃的心满意足,陆夷光畅想着再走运的挖到一堆,立马站了起来。   靖宁郡王自然不能她干活自己休息,趁着现在天气好,多准备一些食物有备无患。   陆夷光背起了箩筐,忽然想起爹以前说她不知民生疾苦,这次回去之后,她就能理直气壮地反驳,他们有谁比她更知道,每天睁开眼就在想如何填饱肚子。   靖宁郡王也背起了箩筐,陆夷光上下一打量,忍不住发笑,“王爷和这箩筐一点都不搭。”哪怕是落魄贵公子,背着一个箩筐也怎么看怎么滑稽。   靖宁郡王笑了笑,捡起旁边匕首递过去。   陆夷光举了举手上锋利的贝壳,“我有这个。”   靖宁郡王:“给你防身。”   陆夷光又举了举藤萝鞭子,“我习惯用这个,王爷自己留着防身吧。”   靖宁郡王望着她,“我拿着唯一的武器,你就不怕我伤害你?”   “你干嘛要伤害我!”陆夷光诧异。   靖宁郡王突然笑了。   陆夷光想到了什么似的,表情严肃起来。   靖宁郡王看着她。   陆夷光问,“你没梦游的毛病吧?”   靖宁郡王疑惑的嗯了一声。   陆夷光摸了摸自己的细脖子,“你不会半夜梦游给我一刀吧。”   “……”靖宁郡王哭笑不得,“我不梦游。”   陆夷光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背起箩筐,落地凤凰不如鸡的郡王和郡主阁下双双出去觅食,历经一个下午,两人没再好运的找到一窝海龟蛋,倒是抓到了一条蛇,刚一出现就被陆夷光一鞭子抽晕了过去。   握着匕首的靖宁郡王,“……”她的鞭法果然很好!   加上一堆野果野菜,还有几块海边捡到的盐结晶,也算得上收获满满。   没有各种配料蛇肉煮着吃太腥,幸好陆夷光是烧烤小能手,再一次感恩不务正业的自己。   在这方面,靖宁郡王和陆夷光的差距有一座山那么大,所以他非常识趣地过滤盐结晶,短期内还好,长期不摄入盐分,人会体弱无力。   陆夷光一边烤蛇一边抹盐水,不一会儿肉香就飘了出来,香的陆夷光食欲大振,她果然是肉食动物。   两人分吃了一条蛇,又吃了几枚海龟蛋以及浆果,靖宁郡王额外吃了一些藿香车前草,陆夷光任性的拒绝了,好不容易吃上一回肉,她不想破坏好心情。   靖宁郡王也没再劝,她身体比自己好,不必天天吃,便是他自己,吃这个也是图个安慰,谁知道有多大作用。   吃饱喝足,两人没有马上休息,陆夷光跟着靖宁郡王学习用藤蔓织网,有了网他们便能网鱼,还能做陷阱抓动物。   想起肉,陆夷光精神抖擞,学得十分认真没一会儿就能像模像样的自己编织,“你看,还行吧?”   靖宁郡王看着疏疏密密的网,笑着点点头,“不错。”不能抓鱼可用来布置陷阱。   陆夷光眉开眼笑。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主要还是陆夷光在说,靖宁郡王话不多,不过都会及时回应,虽然只是嗯,是吗这种。   陆夷光也不嫌弃,她就是需要一个听众,不然得闷死。   “有时候想想亏得咱们投胎投的好,要是投生在贫寒人家,每天都得为了吃饱穿暖奔走,一年到头辛辛苦苦还吃不好穿不好住不好。”陆夷光摩了摩自己的手指,有点疼还有些痒,“这种日子我才过了两天就觉得苦死了,可他们天天都得这么辛苦。”   “人生在世,谁不辛苦,平凡有平凡的幸福,”靖宁郡王手中的动作停了,双眼犹如一潭幽深的湖水,泛着点点星光,“守着几亩良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简简单单踏踏实实。”   陆夷光想了想,须臾后,笑着摇了摇头,“原来王爷向往靖节先生那般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生活,”摸摸鼻子,“不过我还是更喜欢金堆玉砌的富贵热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靖宁郡王笑笑不语,见她打了一个哈欠,“睡吧,今晚编不完明天继续,不差这一天。”   “那王爷也别忙了。”   靖宁郡王应了一声好。   两人各自躺下。   如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又过了五六日,因为有了网,两人伙食质量直线上升,他们不只抓到了鱼还抓到了一只野鸡。除了自己吃之外,还多出不少鱼晾晒起来。   吃得好了,陆夷光脸上的笑容便更多了。   “我叉到鱼了,叉到了。”陆夷光举着一条海鱼兴奋地叫起来,他们不缺鱼,但是这条鱼意义不同寻常,是她亲手叉到的呢。   坐在火堆前烤鱼的靖宁郡王笑,“这种鱼味道不错。”   陆夷光喜色更浓,“就是知道它好吃我才选中它呀。”   拔出鱼,陆夷光蹲在沙滩上开始杀鱼,短短几日,她杀鱼的动作已经十分熟练。处理好鱼,抹上一层粗盐粒,上火烤。   自己抓的,自己杀的,自己烤的,陆夷光吃的格外香。   连带着靖宁郡王食欲都好了不少,递了一枚龙眼大的紫色果子给她,含笑道,“除了艰苦了些,这样的日子倒有几分意思。”   陆夷光接过果子解腻,“不去细想是不错。”细想的话,陆夷光闻了闻胳膊,一股怪味,更严重的是,她葵水快来了,在这破地方怎么整?一想这个陆夷光就暴躁,眼巴巴地望着海平面,这都十天了,救兵怎么还没来。   救兵正在赶来的路上,蓝天白云之下,一首巨大的帆船乘风破浪行驶在海上。   “公子,您且休息会儿,若有消息,小的立刻通知您。”眼见陆见深眸底血丝如蛛网眼底发青,端着参汤进来的陆达硬着头皮劝了一句。   一得到消息他们便昼夜兼程赶来,硬生生只用了两天一夜的时间,每到一处驿站便换上精力充沛的宝马,人却是一刻不得休息,没到鹭岛,就有两个锦衣卫扛不住倒下。   公子一介书生却硬是熬了下来,到了鹭岛,却被告知劫持郡王和郡主的船在海上遭遇暴风雨,船毁人亡!   公子受不住打击,当场咯出一口血,面无人色地栽了下去。   大夫说公子本就劳累过度郁结于心,又乍闻噩耗,情绪激动才会咯血,并无大碍,但是务必要宽心休养,以免损伤元气。   宽心休养,怎么可能,醒来之后,公子安排好其他事情,便亲自上了船参与搜寻。   白了半边头的谢侯爷说,照当时的情况,郡王和郡主生还的希望微乎其微。   可公子不肯相信,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陆达望了望海面,这都多少日了,怎么可能找得到尸体。然而这话他是万万不敢说的,不让公子寻一寻,他岂会放弃。   陆见深直直凝望起起伏伏的海面,八天了,什么都没找到,阿萝在哪儿?她是福禄双全的富贵命,怎么可能折在这片小小的海域里。   “公子。”陆达端起冒着热气的参汤。   陆见深接过,他不能倒下,举到嘴边喝了一口,淡淡药香伴随着涩意侵入口腔。他突然扬手砸了出去,额角手背青筋毕露,他在喝参汤,阿萝在吃什么,她有吃的吗?是他怂恿她来福建。陆见深握紧拳头,胸膛剧烈起伏,眼里刮着狂风暴雨。   为什么要避?凭什么要避!   “公子!”陆达惊呼一声,对上他因为憔悴而青白的脸,竟有种戾气,陆达不觉打个愣。   “大人!”伴随着咚咚咚的脚步声,一名水师校尉大步奔来,见到脸色铁青,还湿了半边袖子的陆见深,为之一愣。   陆见深目光灼灼,声音沙哑,“有发现?”   “大人,”校尉想起正经事,“通过千里镜发现一座小岛上冒起炊烟。”   陆见深眼神骤亮,冒出一股狂喜,“全速前进!”   阿萝,是你吗? 第77章   吃完香喷喷的鱼,陆夷光继续去叉鱼,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靖宁郡王在晒鱼干。   只这一回幸运女神没有眷顾陆夷光, 好几次都擦鳞而过, 陆夷光懊恼的敲击海面, 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怎么就不让她高兴下呢!   很快,高兴的事就来了,陆夷光眨眨眼,又不敢置信地再眨了眨,欣喜若狂,叫起来, “王爷, 是船, 有船!”   蹲坐在岩石上的靖宁郡王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漆黑眼眸中的神色复杂难辨。   喜出望外的陆夷光笑容一凝,诧异看过去。   靖宁郡王扯开嘴角。   “王爷,我们有救了。”陆夷光兴奋地跑过来, 往火堆里加了几根木材, 想多生几堆火吸引注意,那船应该发现他们了吧。   三清道尊保佑,必须发现。   “你先到林子里去,除非我叫你不许出来。”靖宁郡王出声。   陆夷光一愣,“为什么啊?”   靖宁郡王:“敌友不明,确认安全了我叫你。”   陆夷光望望他, 脸上浮起灿烂笑容,“要是坏人,我一个人幸免又有什么意思,两个人在一块,起码还能商量商量。”   靖宁郡王心头微震。   陆夷光扬了扬手里的藤萝鞭子,委婉道,“情况不对,我拦一下他们,然而我们往树林里跑,我们熟悉地形,还有陷阱。”   被当做弱者保护了的靖宁郡王表情空白了一瞬。   见状,陆夷光讪讪一笑,她只是陈述事实嘛,论战斗力,靖宁郡王真的不及她,术业有专攻,这很正常啊!   靖宁郡王颇有些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那就一起等吧。”他脱下红褐色的外袍,绑在树枝上挥动。   “金龙旗,是水师,王爷是水师。”陆夷光吊起来那口气终于松了下来,不由自主地在原地蹦了蹦。   靖宁郡王也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有一种隐隐的失落,他侧脸看着喜形于色的陆夷光。   阿萝,两个字在唇齿间碾转,陆见深抓紧千里镜,贪婪地看着视野里的人,忽然发现阿萝跑向丛林,消失在树林灌木之间。   陆见深脸色骤变,须臾之间,又反应过来,他调整千里镜望着立在原地不动靖宁郡王。   靖宁郡王目光幽深地目送陆夷光离开,正欢天喜地,她忽然叫了一声,“孤男寡女沦落荒岛,我完了。”   陆夷光纠结的看看靖宁郡王,她喜欢美人,靖宁郡王无疑是个超级大美人,但是她只想欣赏没想据为己有啊。这么赖上人家,多不厚道。   “王爷,我先躲起来,你问问,外面有没有宣布我失踪的消息,要是没有,你帮帮忙,随便给我按个身份,让我悄悄上了船。”陆夷光双手合十,做了一个央求的动作。   闲着无聊时,他们讨论过,陆夷光觉得以丁香姑姑她们的精明,如有办法,肯定会设法隐瞒下她被劫持的事情,谁让流言猛于虎。没有办法的话,那就只能认了。   大不了她就赖在家里不出嫁了,她有爵位有俸禄还有封邑,过得不要太潇洒,暗搓搓养几个面首这种事,也是可以考虑考虑的。   靖宁郡王紧紧凝望她,忽而笑了下,眼神却是冷的,“你去吧,我会随机应变。”   陆夷光奉送上一枚大大的讨好的笑容,“那我在山洞里等着。”旋即一溜烟跑了。   靖宁郡王收回目光,嘴角扯出一个凉凉的笑意。   大船停在小岛不远处,陆见深只带了亲信换乘小船上岛。   “郡王。”以陆见深为首的众人纷纷请安,“臣等来迟,郡王恕罪。”   靖宁郡王:“大海茫茫,你们能在这这么短的时间内赶来,本王甚慰。”   陆见深迫不及待道,“王爷,舍弟?”   靖宁郡王眼眸半垂,舍弟,果然隐瞒了陆夷光失踪的消息,“不知来的是敌是友,我先让躲了起来以防万一。”   “承蒙王爷照顾舍弟。”陆见深感激,情真意切,始终这几日,想来阿萝承了他不少照顾。思及此,陆见深心情微妙了一瞬。   靖宁郡王淡淡一笑,“是令弟照顾我。”这话,靖宁郡王说的也真心实意,若非陆夷光照顾,自己可能挺不过第一晚的高热。   陆见深笑笑,“这是他应该的。”   靖宁郡王扯了扯嘴角。   “还请王爷带路。”陆见深抬手一引。   靖宁郡王略一颔首,抬脚带路。   山洞里的陆夷光望着眼前熟悉的一切,突然生出了一丝不舍之情,虽然吃不好睡不香,但是现在回头来想,还是怪新鲜有意思的。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回来。   陆夷光抓了几枚浆果,挺好吃的,她要不要带一些回去,二哥三哥肯定吓坏了,让他们吃点压压惊。   真想着,陆夷光听见了脚步声,不只一人,立时悬心,也不知道外界是个什么情况?   这几天,阿萝就生活在这样简陋的山洞里,陆见深十指紧握,心疼悔恨将他淹没,若不是他怯弱,阿萝岂会遭这种罪。   靖宁郡王望了望他,轻轻拧起眉头。   陆见深加大步伐,第一个进入山洞,声音发颤,“阿萝,是我。”   躲在石头背后的陆夷光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大哥?大哥来了!愣了一下,陆夷光冲出来,双眼大睁,逆光立在山洞口的人不是大哥还是能是谁。   “大哥!”陆夷光飞奔过去,连日来的惶恐不安无措委屈愤恨全部化作眼泪夺眶而出。   陆见深快步上前接住扑过来的陆夷光,怀中充盈的感觉在这一刻蔓延到心里,填满空落落的心房。   陆夷光毫无形象地哭起来,“大哥,我以为永远都见不到你。”表现的再自信乐观,可她心里是虚的,大海茫茫,真的会有人找到他们吗?他们会不会无声无息的死在这里,客死他乡。   陆见深安抚地顺着她的后背,感觉到了胸口的潮湿,眼眶也湿了,起了一层迷迷蒙蒙的雾,“傻丫头,说什么胡话,你是福禄双全的富贵命,注定要长命百岁儿孙满堂的。”   陆夷光哭个不停,大有水淹山洞的架势,边哭边诉苦,“大哥,那群倭寇好讨厌,抓了人就算了,船居然那么不禁用,一场暴风雨就毁了,我在海里漂了一天。”   陆见深一阵后怕一阵庆幸,收紧双臂,“我会让剩下的倭寇付出代价。”   陆夷光点点头,继续哭,“我没饭吃,只能吃鱼和野果野菜,鱼好腥,野草好苦,好难吃……”   靖宁郡王想起不久之前还在香喷喷吃鱼的某人,“……”委屈死你了。   陆见深柔声许诺:“回去后,你想吃什么,大哥就带你去吃。”   委屈完了吃的,陆夷光又开始委屈睡觉,天天睡草堆。委屈完睡觉委屈衣服,一条衣服穿到臭……总而言之,她委屈坏了,长这么大就没这么可怜过,像个野人一样。   她这形象和野人也差不离了,头发乱糟糟还油,衣服皱巴巴带着异味,小脸瘦了一圈不只有血痂还憔悴发黄,拿个破碗就能当乞丐。   陆见深心如刀绞,一叠声安抚并许诺。   靖宁郡王面无表情地听着,两只眼盯着陆夷光揪着陆见深衣服的手上,脸色越来越沉。 第78章   陆夷光洗了一个舒舒服服的澡,感觉自己瘦了十斤不止, 抬手闻闻胳膊, 真香!   捏起一块枣泥糕, 再喝一口冰糖燕窝, 真甜。   吃完了,陆夷光惬意地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这才是生活嘛!   另一厢,在离陆夷光房间颇有些距离的房间里。   陆见深冲着靖宁郡王作了一揖,“舌上有龙泉,杀人不见血。出事以来,我们一直对外宣称被挟持的我家三弟, 还请王爷代为保守这个秘密。”   靖宁郡王才梳洗过, 乌发湿润, 眉眼清冷,“这些日子与本王在一起的陆三公子,除了陛下,任何人来问, 本王都是这个答案。”   陆见深面露感激之色, “多谢王爷。”   靖宁郡王垂下眼帘,鸦羽一般的睫毛落下一片浅浅的阴影。   “王爷想必累了,”陆见深恭敬道,“微臣告退。”   靖宁郡王淡淡一颔首。   陆见深退出房间,唐元思随即走了进去,他也随着陆见深出海, 却在上岛时被留了下来,未能第一时间见到靖宁郡王。   “王爷?”   靖宁郡王抬眸。   “王爷,受苦了。”望着形容憔悴瘦了一大圈的靖宁郡王,唐元思不是滋味的说道,刚刚上船的模样,他也是看见了的,说句难听的,乞丐一样,哪有昔日华贵风仪。   靖宁郡王却是笑了下,受苦,算是吧,然而这几日却是他难得轻松的日子,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尔虞我诈,哪怕朝不保夕也是轻松快乐的。   唐元思愣了下,觉得他笑容有些古怪,又说不上来,不等他细想,就听见靖宁郡王的声音响起,“跟我说说这段时间外面的形势。”   ……   陆见深去了陆夷光那边,她四周房间都住着亲信,以防走漏风声。他还特意将两个人的房间隔远了,阿萝提及靖宁郡王的次数太多了,多的令他不安。   患难见真情,若说这几天里情愫暗生,陆见深眉心微皱。   “公子。”守在门口的陆达拱手行礼。   陆见深点了点头,看看四周,抬手敲了敲门。   陆夷光只开了一条门缝,小声道,“我头发还没干,大哥再过半个时辰过来。”   透过门缝,陆见深垂眼望着披散着头发的陆夷光,她刚洗完澡,脸被蒸汽熏出了些血色,看起来健康不少。   船上没有丫鬟,在海上颇有些忌讳女子上船,觉得会触怒海神。所以陆夷光只能自力更生,所幸经历过荒岛求生的她,动手能力直线上升,没有丫鬟也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   细细密密的心疼又爬上心头,陆见深含笑道,“你慢慢来,好了和陆达说一声,他会一直站在门口。”   陆夷光露出一抹安心的笑容。   不到半个时辰,陆见深就被请了进房,迎接他的是扎着大麻花辫的陆夷光。   头一次见她这形象的陆见深微微一怔。   陆夷光摸了摸有些干枯的头发,“我只会梳这个,反正又不用见人。”又噘了下嘴,“大哥,你看我的头发都变黄变枯了,还好没有长虱子,不然我得哭死。”   “多吃一些芝麻何首乌,很快就能恢复以前模样。”陆见深看着还有些潮湿的头发,“不彻底擦干会引发头疾。”   “一次两次不要紧。”陆夷光满不在乎地说道,她这不是不想让他久等么!   陆见深不赞同地看她一眼,拿起一块干棉帕垫在她肩周,然后握住麻花辫慢慢解开,“这些日子你原本就亏了身子,再不注意,小心病邪入体。”   陆夷光悻悻一抹鼻子,随着陆见深解鞭子的动作,生出点淡淡的不自在来,她又不是小孩子了,扭了扭脑袋正想说话。   “别乱动,扯疼了我不负责。”陆见深低声警告。   陆夷光下意识不敢动了,想说的话也忘了。   解到一半,陆见深发现几缕头发打结了,他尝试着解。   陆夷光忙叫,“别别别,很疼的。”她试过了,解不开,正在犹豫要不要干脆剪掉,反正她头发多,奈何手边没有剪刀,只能容后再犹豫。   “我轻点。”陆见深温声安抚。   陆夷光眼巴巴望着他。   陆见深失笑,“早晚要解。”   陆夷光不敢说自己想减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头发不是随便能剪的,尤其是姑娘家的头发,只能央求,“那你轻点啊!”   “要是重了,你打我。”   陆夷光:“我打你干嘛!”   “报仇。”   陆夷光皱皱鼻子,“我是这么小心眼的人吗?”   陆见深笑了一声,“你再仔细和我说说这几天的事。”   陆夷光便道,“其实也就那样,除了第一天懵里懵懂又倒霉地遇上王爷发热,辛苦了些,后面过的都不错,岛上都是吃的,王爷又会捕鱼又会设陷阱,我们每天都能吃上肉。虽然不好吃,可也没挨饿。”   “倒是多谢郡王了。”   陆夷光:“可不是,要是我一个人漂到岛上,没准第一天就因为伤口流血溃烂倒下了——嘶。”   陆见深连忙松了松手。   陆夷光扭头,咧嘴笑,“大哥别担心,我这不是好好的,我福大命大着呢,”话锋一转又笑,“话说回来,要是没有我,王爷一个人活得也没这么容易。”   陆见深牵了下嘴角,“众人拾柴火焰高。”   陆夷光赞同。   说曹操曹操到,门口的陆达禀告靖宁郡王拜访。   披头散发的陆夷光看看自己,不方便呢!虽然在岛上他们互相见过对方最狼狈的模样,但今时不同往日。   陆见深眸色微沉,他来为何?   示意陆夷光留在最里面的小套间内,陆见深走向门口,打开门,微笑行礼,“王爷。”   靖宁郡王瞥一眼他空荡荡的身后,平声道,“有些事情,我需要和她确认一下,如此上了岸更好应对。”   陆见深微笑着道,“不巧,她刚刚睡下。便由微臣代她和王爷商议,届时,我再将结果转告。”   靖宁郡王微不可见的眯了眯眼,“如此也可。”   合上门,陆见深抬手一引,“王爷请。”   靖宁郡王微微一挑嘴角,抬起脚。   陆夷光绕起一缕长发,舒服的她都快忘了岸上的麻烦,拍了下脑袋,横竖有大哥在。   陆见深和靖宁郡王统一了口径,客客气气地送走靖宁郡王,之后,他并没有回去找陆夷光,而是去了甲板上。   天际成群海鸟飞翔,海风徐徐,海面粼粼。   陆见深凭栏而立,指尖绕着一缕乌发,神情凝重异常。   是他多想了吗?陆见深否定了这个念头,眼神骤然深邃。   如果靖宁郡王故意泄露消息,阿萝名誉受损,只剩下三条路可以走,嫁给他,远嫁低嫁,再就是终身不嫁。   放在船栏上的手一点一点握紧,陆见深英气逼人的脸上结了一层冷霜。慢慢的又松开了,他想到了深埋在心底的一个怀疑。   这些年,他不止一次地猜想过阿萝生父是谁?   姑姑若是动了情,完全可以还俗,这世道对坤道还俗并不苛刻,父母还有二叔他们也只有赞成的。   姑姑为什么不还俗,是不想还是不能?又是为什么?   阿萝先是县主后是郡主,享受着比公主还丰厚的封邑,可他从来没在父母身上发现过不安的情绪。说到底,这是欺君之罪,认真追究起来,足可让陆家几代人基业毁于一旦。   为什么父母不担心,是倚仗着兄妹君臣之义?不可能,父母不是这样天真之人,那么他们的倚仗又是什么?   还有皇帝对阿萝异于常人的宠爱。他犹记得,出发前,皇帝再三命令他将靖宁郡王和阿萝平安归来,语气神情间,阿萝和靖宁郡王并无区别,对阿萝还更紧张些。因为阿萝是女子,皇帝特意叮嘱要控制住流言蜚语。   一桩桩一件件拼凑起来,答案呼之欲出。   陆见深垂眼注视手中乌发,嘴角挑起一抹笑。若是真的,不只靖宁郡王的难题迎刃而解,他的难题也能一道解决了。 第79章   在海上行驶了两日,轮船抵达港口。   鹭岛内的陆见湛和陆见游看到事前约定的信号, 早早地带人等候在码头。陆见游做了一番乔装, 假扮成不起眼的小厮, 待船一靠岸, 他立即随着陆见湛上了船。   趁着陆见湛和靖宁郡王寒暄的时候,陆见游去了陆夷光的房间。   “我就说嘛,祸害遗千年,你才不会那么容易死。”话虽如此,陆见游眼不错的上下端详陆夷光,见她面庞瘦削还带着细伤,露在外面的手也有伤口, 登时心里发疼。   陆夷光哼了哼, “我可是要长命百岁的, 才没那么容易死呢,你快点换衣服。”   陆见游需要乔装改扮,毕竟流落荒岛的那个人可是他,可不得把自己往憔悴里装。   “你换上这衣服。”陆见游递过去一个包裹。   陆夷光接过包袱却没准备换, “我待会儿躲在箱子里出去。”   顺着她的目光, 陆见游也看见了那口红木箱子,扭了扭脸,“无缘无故抬一口箱子下去?”   “怎么是无缘无故,”陆夷光兴致勃勃地打开箱子,如数家珍一般介绍自己的宝贝,“这条鞭子, 我自己编的。就是靠着这条鞭子我打到了三条蛇。还有这几个椰子,可香了,我特意带回来给你们尝尝的。你再看看这个草篮子,虽然丑了点,可是我自己亲手编制的……有人问起来就说是你舍不得这些东西呗,多有纪念意义。”   陆夷光十分理所当然地甩锅。   望着一堆破铜烂铁,陆见游复杂的抽了抽嘴角。一边心疼她这几天着实受了苦,连篮子都会编了;一边又郁闷自己一世英名被毁,成了个捡破烂的,最后他面无表情地去了内室换衣服。自我安慰看在她这么可怜的份上,他忍,不然还能怎么办?   换好衣服又化了一个妆,陆见游脸色蜡黄泛着病色,头上带了一顶防风帽,活脱脱一个病患。   而陆夷光也藏进了红木箱子里。   上岸之后,一行人没有回驿馆,之前就是在驿馆出的事,哪里还能心大地继续住在那边。   他们兵分两路,陆夷光和陆见游前往城外的一座别院。这段日子,陆见游都是在那里住着,‘陆夷光’惊惧优思之下病倒,为了躲开上门探病的女眷,转移到郊外休养。   另一厢,陆见游陆见湛以及靖宁郡王在谢林山的邀请下去了府衙,商议后续之事。   船毁坏之后,船上倭寇十不存一,部分尸体被打捞起来,还有一些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可能葬身鱼腹,也可能如陆夷光和靖宁郡王一般另有奇遇。   陆见深派了人在海域一带,重点是沿海搜寻,避免幸存下来的倭寇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而陆见湛与谢林山的副将亲自带兵剿了那伙倭寇的巢穴。   至于其他倭寇,勾结东瀛浪人烧杀掳掠的追究到底,其余人则既往不咎。   朝廷打算在福安开港互市,允许百姓开展海上贸易,视情况来定是关闭还是开放更多港口。   开港互市在先,之后歼灭倭寇的行动会顺利许多。绝大多数倭寇都是本分海商,他们也深受真正倭寇之害,不管是为了往日恩怨,还是为了将来经商的安全,都巴不得这群毒瘤一样的倭寇彻底消失。所以在剿灭的过程中想来会尽自己所能帮忙,绝后患的同时,还能在朝廷这卖个好。   商议完正事,陆见深兄弟二人又留在都督府用了晚膳,靖宁郡王居上座。   谢林山笑容满面,悬在头顶那把剑终于没了,虽然自己疏忽导致靖宁郡王和长乐郡主被劫持,但是二人平安归来,加上这一次应该能彻底平息了倭乱,大功一件,想来可以功过相抵。   不经意间看了看陆氏兄弟,陆见深笑容和煦如春风,又恢复了往日翩翩佳公子模样,陆见湛眉眼含笑不再阴沉着一张脸,和长乐郡主失踪那几天判若两人。   谢林山自己笑了笑,又去看靖宁郡王,见他面色憔悴,不由有些担心,听说这位郡王体弱,可别出事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靖宁郡王露出浅浅疲惫之色,陆见深适时提出告辞。   曲终人散去,陆见深和陆见湛谢拒了谢林山留宿的邀请,谢林山知道他们急着兄妹团聚,也就是那么客气一说。   让长子送陆氏兄弟出府,谢林山送靖宁郡王下去休息,靖宁郡王住在都督府,他可不放心再把人放在外面,禁不住第二个意外了。   “王爷可要请御医过来一趟?”谢林山询问。   靖宁郡王摆摆手,“在船上看过了,不是什么大毛病,好生歇两日便可。”   “那臣便不打扰王爷歇息,王爷要什么,只管吩咐下去。”谢林山恭敬道。   靖宁郡王淡淡一颔首。略坐片刻,他去泡了一个药浴,洗漱好出来,宝来刚刚端着药进来。   闻到苦涩的药味,靖宁郡王想起了藿香,那东西比药还难吃,哪怕加了盐照样难吃。然为了身体考虑,只能硬着头皮咽下去。每次吃的时候,陆夷光都会巴巴看着他,一脸的‘替他难受’。   她是能不吃就不吃,不过自己会劝她尽量吃一些草药预防疾病,在岛上,他们吃的粗糙,很容易就生病。   纵然不喜欢,可她还能听得进去劝,隔一天会吃一小碗,每次吃得愁眉苦脸龇牙咧嘴,倒是个乐子。   “王爷。”宝来诧异的望着浮现淡淡笑意的靖宁郡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靖宁郡王笑容一窒,又恢复了清冷模样,接过药碗喝了一口,剑眉轻皱,这药比记忆中更加难喝,又酸又涩,比藿香还难以下咽。   靖宁郡王下意识伸出手。   宝来茫然。   靖宁郡王眉头皱的更紧,轻轻落落的笑了一下,这里可不是岛上,没有人会在他吃藿香的间隙塞给他几颗又大又甜的浆果。   靖宁郡王几口喝尽剩下的药,再一次想念起那酸甜可口的浆果。   陆夷光一口一个浆果,离开小岛时,她把山洞里好吃的浆果都带上了,大哥知她喜欢,特意让人去摘了小半篓子回来。   “这野果味道还真不赖,”陆见游往嘴里扔了一颗浆果,“之前还想着你怎么遭罪,可我看着你小日子过得挺不错。”   “站着说话不腰疼。”陆夷光翻了一个白眼,“今晚你去柴房过夜,看你还说不说的出风凉话。”   陆夷光揉揉肩膀,“睡的我腰酸背疼,受了大刑似的。”   陆见游嘻嘻一笑,“天将将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大任送给你。”陆夷光歪在罗汉床上,“遭了这么一回罪,才知道现在的日子有多舒服。”高床软枕,锦衣华服,山珍海味,仆妇环绕。   “我倒是想啊。”陆见游天真中带着稚气的脸上露出向往之色,“荒岛求生,自力更生,听着就带劲。”   陆夷光:“呵呵,那还不容易,送你上去体验十天,一个人。”   “我这就给你安排船怎么样?”陆见湛戏谑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大哥,二哥。”陆夷光欢喜地迎上去。   陆夷光藏在箱子里,然后被送上了马车回到别庄,是以,陆见湛还没见过她,望着失而复得的妹妹,陆见湛抬手拍了拍她的头顶,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回来就好。”   “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陆夷光俏皮一笑。   狠狠揉了把她的脑袋,陆见湛朗笑,“那是必须的,我们家阿萝可是福禄双全的富贵人。”   陆见深望了望他按在陆夷光头上的手掌。   陆夷光笑着矮身躲开,娇声抱怨,“头发都被你弄乱了。”   这一躲就躲到了陆见深旁边,他动作自然地扶了扶她歪掉的珠钗。   陆夷光对他灿烂一笑。   陆见深嘴角弧度更大了些。   “跟二哥说说这几天你在岛上怎么过的?”陆见湛拉了一把椅子坐下,示意她坐在旁边。   陆夷光:“我都说两遍了,大哥一遍,三哥一遍,”转脸看向陆见游,“你来说吧。”   陆见游乐意之至,左顾右盼找能当惊堂木的物件,盯上了陆夷光用来开核桃的小榔头。   “咚,话说有一日……”陆见游不伦不类地开始表演。   一旦他满嘴跑马,陆夷光就扔一颗核桃过去打断,嬉笑着纠正。   荒岛生活愣是被两人说成了段子,陆见湛好笑,心里却知道哪有这么轻松,物产再丰富,那也是个荒岛,生活起来处处是麻烦,幸好只是十天而已。   末了,陆夷光意犹未尽道,“有空二哥可以上去瞧瞧,哪里风景着实不错。”之前没心情欣赏,直到离开才发现,岛上彷佛世外桃源。   陆见游点头如捣蒜,起哄,“去啊去啊。”   陆见湛道,“马上就要剿倭寇,哪有时间,再说眼下海上也不安全。”想起一茬事,对陆夷光道,“挟持你的那伙倭寇,他们的老巢已经被端了。”   陆夷光着急,“二哥你亲自去了吗,你有没有受伤?”   “一群跳梁小丑,你也太瞧得起他们,瞧不起你二哥了。”陆见湛挑眉,眼神睥睨。   陆夷光忍俊不禁,“也是,我二哥那可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战神。”   陆见湛给了她一个赞赏的眼神,小丫头会说话。   “天色不早,你早点休息吧,睡得好气色恢复更快。”陆见深目光温和地看着陆夷光。   陆夷光点头,“大哥你们也好好休息,”顿了下轻声道,“我回来了,没事了。”   陆见深眼神一软,是啊,她终于回来了,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再也没什么比这更让人放心的了。   目送兄长们离开,陆夷光睡了这半个月以来最好的一个觉,船上条件终归不能和地上比。一想自己终于脚踏实地,兄长们就在附近的院落里,陆夷光便前所未有的安心,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陆见深兄弟三个却没有去休息,而是聚在了书房。   陆见湛浓眉紧锁,“知道失踪的是阿萝的人不少,当时在场的人太多,人多嘴杂。”   “尽量保密,”陆见深沉吟道,“人虽然多,却都是能控制的人,不是谢林山的人就是我们的人,再就是郡王的人。两边都答应保密,如无意外,他们不会主动食言。过几日,我就带阿萝回京,鹭岛离京城千里,流言想传过去也不容易。”   陆见湛仍然不放心,“有意外怎么办?”他看了看陆见游。   陆见游茫然地睁大眼睛。   陆见湛神情凝重,“万一靖宁郡王想趁火打劫呢?他虽看着与世无争,然都是皇子,太子又……”又什么,陆见湛没说下去,只道,“眼下他日渐得宠,他就真没生出一点野心来。倘若趁机娶了阿萝,咱们两边就绑在一根绳子上,他立刻有了夺嫡的根基。”   陆见游呆住了,突然想到了一个很可怕的可能,“阿萝不会看上郡王了吧,他们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同生共死同甘共苦过,前头聊天时,阿萝没少夸郡王。”选择性遗忘了陆夷光吐槽靖宁郡王身娇体弱的话。   越想陆见游心越凉,“她老早就觊觎郡王的颜了,简直天赐良机!”   陆见深和陆见湛的脸黑了,因为陆见深比陆见湛肤白,所以更为明显。   陆见游缩了缩脖子,惨叫,“这可怎么办啊?”   ……   翌日,陆见深和陆见湛有差事,一早就离开别院。   只留下陆见游和陆夷光闲着下棋打发时间。   “郡主,三少爷,郡王来了?”   陆见游顿时如临大敌,他必须阻止这段孽缘,“就说我们不在,嗯,出去散步了。”   陆夷光一脸懵,昨晚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吗? 第80章   “你干嘛?”陆夷光莫名其妙地看着陆见游。   陆见游干干一笑,眼珠子往左边飘, 顿时有了主意, “大哥不是说让我们暂时不要见客吗?”   陆夷光依旧盯着他不放, 不见客是为了避免露出马脚, 可靖宁郡王作为当事人之一什么不清楚。再说了他身份摆在那,要是被拆穿了,往严重里说那是不敬。   被拆穿那是必须的事,因为,陆夷光鄙视地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傻,这会儿郡王肯定已经被迎进门了, 难道他还会在门口等着不成。进门的时候不说, 现在说我们散步去了, 你当人家跟你一样傻。还有,就算你要骗人,也找个好一点的借口,都知道你我病着, 连客人都不见, 怎么可能出去散步,万一被人发现了怎么解释?”   随着陆夷光的话,陆见游脸渐渐黑了。   陆夷光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口气,这么笨的家伙居然是她同胞哥哥,难道自己在娘肚子里时把所有的聪明才智都抢过来了,想到这里, 陆夷光怜爱地看他一眼。   “你那是什么眼神?”陆见游炸毛。   陆夷光:“怜贫惜弱。”   陆见游炸的更厉害了,他哪里贫哪里弱了?   陆夷光哪能说你脑贫脑弱,扭脸吩咐丫鬟,“请郡王到大堂。”   陆见游张张嘴,奈何实在找不到反对的理由,只能一脸纠结。   丫鬟领命而去。   “你到底抽哪门子的疯?”陆夷光狐疑。   陆见游悲愤,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   陆夷光看穿他的眼神,“我不懂,你倒是说啊,古里古怪的,郡王得罪了你不成?”   可不是吗,他很有可能心怀不轨,陆见游心想。   陆夷光追问,“怎么得罪你了?你俩又没私下接触过?”   陆见游左思右想,挥手示意丫鬟们退下。   陆夷光越发奇怪,等着他揭开谜底。   “你跟我说实话啊。”陆见游自己先尴尬了,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继续。   见他没了下文,陆夷光不耐烦道,“有话快说,总不能让郡王久等。”   郡王二字刺激地陆见游浑身一个激灵,心一横,单刀直入,“你对靖宁郡王有没有非分之想?”   陆夷光再一次懵住了。   陆见游眨眨眼,目不转睛地望着陆夷光。   陆夷光的表情从懵到匪夷所思再到哭笑不得,没好气的骂道,“你脑子进水了不成,怎么可能?”   陆见游摆事实讲道道理,“还是有可能的,郡王长得那么美,你不是最爱美人的。尤其你俩还单独在一起这么久,不都说患难见真情。”   陆夷光沉默片刻,居然觉得陆见游说的好有道理。   见状,陆见游整个人都不好了,叫道,“你不会真的喜欢上他了吧!”   陆夷光不悦地皱了皱眉,“你想多了。”   “那你为什么不反驳!”陆见游控诉。   陆夷光:“我在想,你说的好有道理,可我为什么没喜欢上他呢?”   陆见游傻了眼,“没喜欢?”   陆夷光点头。   陆见游大松一口气,顿时阴转晴天,“没喜欢就对了,他是皇子,你俩是没有未来的。可见你没被美色迷惑,保留了理智。”   陆夷光想想,觉得依旧有道理,她果然是个理智的好姑娘!   如释重负的陆见游一挥手,“那我去见郡王了。”再一次发现自己果然犯了蠢,男女有别,就算靖宁郡王来了,也见不到陆夷光啊,他到底瞎折腾什么。   陆夷光懒洋洋道,“去吧。”   花厅里,陆见游和靖宁郡王客气一番,委婉询问来意。   靖宁郡王淡淡一笑,“在都督府不胜其扰,便以探望游表弟的名义出了城,还是你们有先见之明,早早避了出来。”   陆见游耳朵竖起来,游表弟,第一次呢,联系两位兄长昨日说的话,难不成是真的,靖宁郡王想拉拢他们陆家,真的会向阿萝下手。   陆见游的脸色不受控制地变了又变。   靖宁郡王眸色深了深。   “运气好罢了,”陆见游干干一笑,“王爷也是知道的,我们那情况哪敢在城里留着。”   靖宁郡王挑唇一笑,“倒也是,”话锋一转,“这次过来其实是为了表示感谢,在岛上这些日子,多亏了长乐郡主照顾,小小心意,以表谢意。”说着他轻轻拍了拍手掌,便有两个护卫各捧了一个锦盒进来。   “仓促之间只来得及备下这些谢礼,待回了京城,本王再郑重致谢。”   陆见游拉响警报,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王爷客气了,是我们该谢你,阿萝都跟我们说了,她什么不懂,要不是王爷,她根本坚持不了这么久。”   靖宁郡王笑了笑,“术业有专攻,说来惭愧,我身子弱,要不是有长乐郡主在,也坚持不下去,更别说第一天发热,若不是郡主悉心照顾,恐熬不过来。”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陆见游眼前飘过八个血淋淋的大字,别客气,千万不要这么客气!   这天越聊陆见游越心惊肉跳,幸好靖宁郡王没说要见陆夷光,不然他能当场跳起来,送走在他眼里瘟神一样的靖宁郡王,陆见游飞奔回后宅。   而离开别院的靖宁郡王,眸色微凝地上了马车,陆见游对他有抵抗情绪,由他推及陆家,在意料之中。   唐元思神情疑惑,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   留意到他模样的靖宁郡王勾勒下嘴角,他猜得到唐元思在疑惑什么,自己太主动了,主动的令人怀疑。   他就是要让人怀疑,举目眺望北方,借此试探皇帝的态度,决定下一步该怎么走? 第81章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陆见游一脸严肃。 陆夷光翻了个白眼,照他说的,自己成什么了,不会说话别说话。 “你别不信,”陆见游不满,指了指那两个锦盒,“他那人向来不爱搭理人,这次却巴巴跑来谢你,分明是借口。” 陆夷光随手翻开锦盒,一盒装了些药膏,还放了说明纸条,是消疤生肌的,顿时恍然,“在岛上的时候我和王爷说起留了疤怎么办?他说他那儿有一种药膏祛疤效果特过好,应该就是这个了。” 陆见游顿了下,“那他何必亲自过来,派个人不就成了。” 正在看第二个锦盒的陆夷光头也不抬,理直气壮地说道,“诚意啊,我可是他的大恩人。”掰着手指头开始算,“船上一次,要不是我拉住他,他早就被撞得七荤八素,倒霉点直接撞死了。上岛一次,他趴在海滩边,是我把他弄醒的,不然也许就被海浪卷走了,就算不卷走,以他身体,多躺一会儿身体就弱一份。发热一次,我一宿没睡,喂他吃药替他降温,没我他就烧傻了。说起来还有一次,是我生的火,没火只能吃生食,谁知道能熬几天。” 陆见游无言以对。 第二个盒子里就是一些首饰 ,并不是很贵重,但也不差。陆夷光没什么兴趣的推在一边,抓了一瓶药膏把玩,打开瓶塞一闻,淡淡的花香,似曾相识却辨不出来。 “送去让呂府医瞧瞧,我能不能用这个药。”陆夷光摸摸自己的脸,血痂掉了,还残留着白色的印子,有碍观瞻。 半夏应了声,捧着东西离开。 “我和你说正事呢,你专心一点。”陆见游不满地抗议。 陆夷光瞅瞅他,好笑,“你是不是想太多,居然怀疑王爷对我,真看得起我。”又笑眯眯道,“想不到我在你心里这么有魅力。” “自作多情,”陆见游反驳,“哼,我担心的是他冲着爹娘,怎么可能冲着你这个人。”藐视的上下打量一圈,陆见游掷地有声,“瞎子都不会看上你。” 陆夷光磨了磨牙,一个苹果重重扔过去,会不会说话。 陆见游灵活避开。苹果掉在地上,咕噜噜滚出去。 陆夷光皮笑肉不笑,“你自己龌龊,就以为别人跟你一样龌龊!” 陆见游不服气,“我这是合理猜测,你这么维护他,我有理由怀疑你刚刚在骗我。” “爱怀疑就怀疑,我要午睡了,您老移步。”陆夷光逐客。 陆见游不乐意了。 陆夷光直接去了内室。 内室乃闺阁重地,便是陆见游也是不好乱闯的,只能恨恨离开,打算等兄长回来,好好告状。 且说陆夷光,坐在梳妆镜前,示意川穹卸妆,她是真准备睡一觉。 躺在床上,陆夷光却又了无睡意了,陆见游的话,她并非毫不在意。 靖宁郡王若有野心,拉拢他们家不失为一策,联姻是天然的结盟。以常理来说,联姻不可能,可他们本就经历了不在常理之内的意外。 若是她和他流落荒岛的消息传开去,也许有几分成功的可能,但只是也许。 只自己却会骑虎难下,他会这么做吗? 共患难过,陆夷光不希望如此,然而人心难测,尤其皇家人。 幽幽叹了一声,陆夷光翻了个身,大不了一看苗头不对,她就出家当坤道去,就紫阳观好了,熟门熟路。过了风头再还俗,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如是一想,陆夷光放心的闭上眼。 晚间,陆见深和陆见湛回来,陆见游一得到消息立马半路劫住人。 如是这般一告状,陆见游眼巴巴望着陆见深和陆见湛,“我左看右看都觉得他有阴谋,可那个笨蛋就是不相信,气死我了!大哥,二哥,你们说要是郡王他故意散播消息怎么办?” 陆见湛脸色微沉,看向陆见深。 陆见深笑了笑,眼神却冷,“故意散播,头一个被怀疑的就是他。就算传开了,他心想事成的可能也微乎其微,祖宗家法不可违,有的是人来阻止。他根基不稳,贸然出手,只会成为众矢之的。” 陆见游还是不放心,“万一呢!传开了,阿萝怎么见人?”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陆见深沉声道,他的猜测十有八九是真,如有万一,对他而言,反倒是一桩好事,然他却不想这个万一发生,总归会给阿萝带来一些困扰。 陆见游瞪了眼,这算什么对策。 陆见湛多看了陆见深一眼。 陆见深只道,“以后别对阿萝再提这些个事,话说到这份上,她心里肯定有数了,多说徒增烦恼。” 陆见游只得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很有些怀疑她心里真的有数吗? 之后,靖宁郡王再没上门过,陆夷光便安心地待在别院里休养,陆见游悲催的陪着她一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休养。 而陆见湛和陆见深一个忙着剿灭倭寇一个忙着开港互市,靖宁郡王也没有立即返回京城,依然留在鹭岛处理倭寇以及海运事物。 脱险之后,他便向皇帝上折子请求完成差事再返回,原本皇帝派他出京就是办差,也是想给这个儿子一个体面,有了实打实的功绩才能服人。 眼下知道他平安脱险,皇帝便也没催着回来,允他留下一雪被绑架的耻辱。皇帝不放心之余,也没急着召陆见深回京,命他辅佐靖宁郡王,其实也是给他一个立功的机会。 陆见深不能走,陆夷光和陆见游自然也不走了。 如此养了半个月,陆夷光露在外面的细小伤口全部痊愈,她便慢慢的出现在人前。 这一天,陆夷光正歪在贵妃椅上看书,丫鬟来禀,谢存华求见。 陆夷光合上书,“请谢姑娘到花厅。” 陆夷光整整衣服,去了花厅。 一年未见,谢存华风华依旧,比之赏赐分别时,眉眼疏阔,人看起来更加赏心悦目。 “见过郡主。”谢存华款款一拜。 陆夷光笑着道,“不必多礼,谢姑娘请坐。” 谢存华依言坐下,“听闻郡主好些了,便冒昧来打扰。” 陆夷光笑,“是好了,我这是心病,我三哥平安归来,我就好的差不多了,只不过病去如抽丝,人还是不大有精神,将养了这一阵才好利索。” 遇险那个人是她,谢林山一清二楚,但是谢存华知不知道,她就不知道了,反正当她不知道处理。 “让郡主和三少爷受惊了,是我们的不是。”谢存华又站了起来,到底是她父亲失察。 陆夷光笑,“都是那群倭寇奸诈,与谢姑娘你们有何关系,出事以来,谢都督极力营救,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对陆夷光的善解人意,谢存华感激一笑,客套两句,她拿出一张大红烫金喜帖。 陆夷光视线在喜帖和谢存华酡红的脸之间打了个转。 谢存华含羞道,“下个月二十八是我大婚的日子,若是郡主到时还在鹭岛,还请赏光。” 陆夷光眨眨眼,笑了,“恭喜恭喜,届时若是还在鹭岛,我肯定来讨一杯喜酒。” 陆夷光不着痕的打量谢存华,眉梢眼角都含羞带怯,显然对这门亲事是满意的。看来她已经彻底放下杜若,实在是一件令人身心愉悦的喜事。 谢存华眼里也带着些许喜色,她未婚夫是父亲手下一名校尉,通达干练,待她赤诚,她很满意。 若非去年在朱雀亭内听了陆夷光一番话,自己恐怕还沉湎在对杜若的感情中走不出来,不知道要蹉跎到何时。 去年年底,杜若还来找过她,他入了水师,他说他要向父亲证明自己,也向她证明他的真心。他说他喜欢她,从头至尾只喜欢她一个。 何其荒谬,在他四叔牺牲后,在和陆夷光订婚前,他没对她说这些话,没站出来为他们二人的感情争取。 哪怕是她因为他名誉受损不得不避走京城时,他都没站出来说过一句话,哪怕是一句对不起都不曾有。 这时候,他倒是站出来了,打算抛开一切为自己争取。可之前那只是两家的恩怨,甚至连恩怨都算不上,杜四老爷的死,只是一场意外。 现在却牵扯到了陆家,若是真的破镜重圆,那是故意将陆家的脸面扔在地上踩,谢杜两家也会蒙上骂名。 他总是这样,在不合时宜的时机做着不合时宜的事。 何况,凭什么,他想放弃就放弃,想开始就开始。 那一刻起,她彻底从那段少年时代的感情里抽身,再想起杜若,她的内心毫无波澜。她终于摆脱了这个人的影响,可以问心无愧地嫁给另一个人。 “一直都未有机会,向郡主郑重说一声。”谢存华望着陆夷光,屈膝,“谢谢。”如果不是早就冷了心肠,自己没准又像当年一般被他感动了呢。 陆夷光知她言下之意,笑盈盈地收下了这一句感谢。 送走谢存华,陆夷光望望万里无云艳阳天,脸上绽开明媚笑容,一个好姑娘得了一个好归宿,实在是一件令人愉悦的喜讯。 晚上陆见深回来的时候,觉出她的好心情,笑问,“今天遇上什么喜事了?” 陆夷光笑盈盈道,“下午谢存华,”生怕他不知道,补充解释,“就是谢都督长女,她过来送请帖,请我们下个月二十八要是还在鹭岛就去喝喜酒。” 谢存华,陆见深当然知道,杜若的心上人,阿萝和杜若的婚事就是因为她解除的。不过陆见深对这位谢姑娘并无恶感,据调查,在婚约维续期间,她和杜若之间并无来往,未有对不起阿萝的地方,真论起来,也是受害者之一。作为京城数一数二的闺秀,却不得不离开繁华京城。 从某种角度来说,自己还该谢谢她。 “倒是桩喜事。”陆见深说了一句。 陆夷光点头,“可不是么,她被杜若害的那么惨,眼下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我观她神色,她对她未婚夫该是很满意的。” 陆见深笑望着她,黑亮的杏眼里满满的高兴,这丫头是真心实意地替谢存华高兴,哪怕谢存华是杜若,她前任未婚夫的心上人。 陆夷光歪了歪头,“大哥这么看我干嘛?” “我们家阿萝是个心善的好姑娘。”陆见深含笑道。 陆夷光脸微红,又骄傲地抬了抬下巴,“你才知道啊!” 陆见深低笑一声,“嗯,早知道了。” 陆夷光笑逐颜开,“那大哥,我们能参加谢姑娘的婚礼吗?” 陆见深沉吟了会儿,“怕是不能了。” 陆夷光失望的啊了一声,但也不是特别失望,毕竟他们在鹭岛停留的日子实在是很久了,再不走,就要留在这过年了。 大半个月后,命陆见深回京的口谕传来,陆夷光和陆见游自然跟着一块回去,陆见湛却是不能走,不仅现在不能走,过年他也不能走,今年他不回家过年。 陆夷光的幽怨在陆见湛一句九成九的将士都不能回家共享天伦下消失,于普通士兵相比较,她的确没有立场抱怨了,只能叮嘱陆见湛小心再小心。 陆见湛笑着一一应好。 回京这条路,按照陆夷光和陆见游之前的打算,两人是想边玩边走,难得出来一次,可不得好生领略下大好河山。 只是中间出了这么一个岔子,又耽误了如许多的时间,京里亲人早就等的望穿秋水,且陆见深又不像他们,闲人一个,所以游玩的想法只能是想想而已。 虽然不能玩,但是一想靖宁郡王得继续留在鹭岛监军,不会跟他们一块走,陆见游就心情愉悦,在他这,靖宁郡王就是匹心怀不轨的狼。 陆见游开开心心地踏上返程,山顶的靖宁郡王眼神沉郁地望着官道上的车队。 父皇没让他回京,来传口谕的天使还带来一个消息,皇帝已经为他选中一名正妃一名侧妃,只等他回京便赐婚。 父皇果然不会同意,却也没有生气,不然不会留他在这里监军,享用剿灭倭患的功劳。 齐王形同圈禁,只剩下太子和燕王,靖宁郡王转了转玉扳指,一切才刚刚开始。 马背上的陆见深若有所觉一般,回头望向山顶,距离太远,看不分明,他挑了挑嘴角,眼神微凉。 第82章   离开京城时才六月, 烈日炎炎, 再回来却是十一月了, 雪花飘飘,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陆夷光放下车帘, 还是家乡的风景更美呢。   浩浩荡荡的车队在雪地里留下一道道褶子,消失在官道尽头。   “姑娘。”雪竹轻轻唤了一声。   夏兰彤一个激灵, 收回放远的视线,眼帘慢慢下垂。   陆家的车队。   据说陆家三少爷和靖宁郡王一起被倭寇挟持, 又一起平安归来。然而姐姐话里并没有提到这一点,是无足轻重所以被忽略了, 还是——变数。   夏兰彤秀美紧蹙, 贝齿咬唇, 是变数吧。   依着姐姐的话, 靖宁郡王合该葬身东海, 皇上大怒,血洗东海倭寇。   可现在都乱了套,又一桩与姐姐所说不相符合的事,还是如此重要的事。   原本他们已经搭上了燕王这条线, 尤其是在靖宁郡王失踪的消息传回来之后,燕王对他们更加亲近。燕王甚至主动提及到了年底, 待父亲贪污一案的影响减弱,便抬她进门。因她罪臣之女的身份, 先委屈做一侍妾, 日后他会为父亲翻案, 届时给她高位。   她知道燕王是为了更好的控制她,可她不在乎,只有跟着燕王,她才能重振夏家,才能为姐姐,为父亲报仇。   不曾想,不过半个月的光景,情势急转直下,靖宁郡王活着从海上回来了,还建功立业。   夏兰彤闭了闭眼,眼前回放着那一日燕王震怒的神情,那一刻她以为燕王会掐死她。   幸好之前她说中了三桩事,燕王觉得她还有利用价值,可只有她自己清楚,她知道的事情已经所剩无几。   她必须在把自己所有底牌交出去之前,拢住燕王的心。   然而谈何容易,燕王刚愎多疑,并不好相与,与他合作,那是在与虎谋皮。   夏兰彤幽幽叹出一口气,热气预冷凝结成雾气,白蒙蒙的,犹如夏家的前路,模糊不清。   夏兰彤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别院,父亲因罪入狱,夏家被抄了家,幸好其他人没有被牵连。   只是树倒猢狲散,几房叔婶怒而分家离了京城,转眼只剩下他们长房一脉。一开始他们只能赁下一处简陋的房屋,直到入了燕王的眼,便被安排到这里来,又过上了仆妇环绕的日子。   夏家一定会越来越好的,一定!   ……   入了城,陆见深第一站要去西苑复命,遂只有陆夷光和陆见游回公主府。   望眼欲穿的南康长公主搂着陆夷光一会儿笑骂不让人省心,一会儿心疼的瘦了黑了。   默默站在一旁的陆见游委屈地撇撇嘴,他是捡来的,捡来的吧。   幸好,南康长公主尚且记得自己还有个儿子,稀罕够了女儿,终于分神看着陆见游,“臭小子,当初走的时候,你是怎么向我保证的。”   保证会照顾好妹妹,陆见游默默红了脸,还不如别想起我呢。   陆夷光欣赏了下陆见游的窘态,笑盈盈开口,“阿娘,意外的事情谁知道啊,只能说我太倒霉了,幸好有惊无险,细想想还怪好玩的。”   “还好玩,”南康长公主嗔怪地打了下她的胳膊,“你个没心没肺的,我和你爹都快吓死了。”   陆夷光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南康长公主顺势问起一些细节来,尤其是在岛上那些日子。其实这一阵子陆夷光人没回来,但是娘儿俩一直在通信,她知道的差不多了,可一些事信里肯定说不明白。   陆夷光就挑着一些有趣的说了。   南康长公主岂不知道她的小心思,不过好在人回来了,那些便也不重要,只留神观察她的神态,并无异样,彻底放了心。   母子三个久别重逢,说不尽的话,主要是陆夷光和南康长公主在说,陆见游就是个陪坐的。   陆见游:心里苦,但是我不说。   这一说就说到了陆见深面圣回来,他还带回来大量赏赐,一部分是奖赏给他,另一部分明面上是奖赏给陆见游,奖赏他照护靖宁郡王,实际上自然是给陆夷光的。   望着那异常丰厚的赏赐,陆见深眼底闪过幽光,不着痕地看一眼南康长公主。   陆见深道,“我还遇上了昭仁公主,她让你有空进宫找她。”   “她是被什么事绊住了?”陆夷光问,她还不知道昭仁,最是爱出宫的,现在有光明正大的出宫理由不用,却让她进宫,肯定是有事了。   陆见深:“德妃娘娘感染了风寒,公主要侍疾。”   陆夷光忙问,“娘娘严重吗?”   陆见深:“听公主的话并不严重。”   陆夷光便放心了,“那我有空去找公主。”   “说半天话了,你们下去梳洗下,梳洗好了,去隔壁探望你们外祖母,她老人家一直惦记着你们。”南康长公主道。   陆夷光和陆见游应了一声退了。   南康长公主留下陆见深说话。   陆见深剑眉轻皱,目视南康长公主,“母亲,我觉得郡王对阿萝,有些不同寻常的心思。”   南康长公主眼神一沉,“只要阿萝对他没心思就好,祖宗家法摆在那,皇上不会同意的。”   “就怕他明知不可为却抱着侥幸之心,弄得满城风雨。”陆见深缓缓说道,“届时阿萝如何自处?”   南康长公主微眯了眼,真到了那一步,怕是只能公布身份压下那些流言蜚语,天家隐私,谁敢嚼舌根。顺阳长公主和永淳公主荒唐成那样,谁敢说三道四。   只这些话,她不好对儿子说,遂道,“历代皇妃来自民间,皇帝绝不会允许郡王破例,想来肯定已经暗中提醒过郡王,他是个聪明人,知道如何取舍。”   陆见深眉头略略舒展,“但愿如此。”   “你也下去梳洗吧。”南康长公主温声道。   陆见深行礼告退,出了墨韵堂,他捏了捏眉心,女儿家名节至关重要,母亲有恃无恐,看来他所料不差。   一个时辰后,一行人随着南康长公主前往庆王府,陆见游得到了隆重的款待,在外人眼里,遭罪的可是他来着。   庆太妃眼疾至今未愈,因着生了这一场病,整个人苍老不少,她拽着陆见游的手嘘寒问暖不休。   见陆夷光被冷落在旁,庆王妃忙忙寻了话题与她说话,免得她尴尬,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自从失明以后,老太妃性子渐渐左了。   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李漱玉的婚事上,婚期定在来年正月十八,对方是一名年轻有为的举子。   陆夷光忙不迭恭喜李漱玉,她走的事情还只是相看阶段,没想回来后婚期都定了,还这么快。   李漱玉柔柔一笑。   到了酉时半,陆徵下衙,直接来到庆王府。   陆夷光跑过去,“爹。”   陆徵目光慈爱,“可算是回来了,下次还敢不敢出远门了。”   陆夷光毫不犹豫的点头。   “你这丫头!”陆徵无奈地摇了摇头。   陆夷光嘻嘻笑。   翌日,南康长公主带着陆见游和陆夷光进宫向两宫太后和皇后请安,离开这么久,可不得来露个面。   从皇宫出来,陆夷光直接去了西苑见昭仁公主。   陆见深也在西苑,就见大总管王保出去了一趟,马上又进来,对皇帝耳语一番。   皇帝便走了。   陆见深眸光轻动,想起早上母亲提了一句,阿萝下午会来西苑找昭仁公主,他抬头看了看更漏,记下时辰。   “阿萝见过陛下。”陆夷光福身。   皇帝含笑道,“起来吧。”   陆夷光站直身子,脸上盈满笑意。   皇帝上下打量,看着倒是精神的很,就是人比之前黑了些,“这次受惊了。”   见皇帝抬起贵足,陆夷光忙跟着皇帝走,错开半个身子,“虚惊一场。”又卖乖,“托陛下洪福呢,我这次出去带着陛下上元节赏我的念珠呢,只是我怕弄丢了,不敢随身带着,都是小心地放在一个锦盒内,要是我随身带着,肯定不会被那些倭寇得逞的。”   “那今天你带了吗?”皇帝饶有兴致的问。   早有准备的陆夷光伸出手,洗白的手腕上缠着一串黑玉念珠,“当然带着,我可不想再遇上倒霉事了。”   皇帝笑看她一眼,鬼灵精,以为他不知道平时都懒得戴的。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是个福泽深厚的,过了这一劫,以后定然平安顺遂。”   陆夷光笑,“有陛下这话我就放心了。”   皇帝也笑,不动声色地说道,“老七信上说这一路多亏了你照顾他。”   陆夷光歪了歪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互帮互助,互帮互助,王爷一上岛就生了一场病,没什么力气,可博览群书懂得好多。我们正好互补了,我什么都不懂,就剩下一把子力气了。”   皇帝脚步一顿,再看她一脸真诚,嘴角微微一抽,细听没毛病,深究怎么听怎么怪呢。一人出计一人出力,出力的是姑娘家。   皇帝忍不住想了下当时老七的心态,莫名地有些想发笑,他是皇帝想笑自然便笑了。   陆夷光眨眨眼,也跟着笑了。   “倒是辛苦你了。”皇帝笑谑。   陆夷光憨态可掬地笑,“不辛苦,应该的。倒是王爷编渔网晒鱼干,很是辛苦。”   皇帝笑容更甚,停在一棵茂盛高大的梧桐树前,这棵树四周围着一圈汉白玉栏杆。   王保机敏地打开一道栅栏,皇帝走了进去。   陆夷光望了望这棵挺拔的梧桐树,跟着走了进去,这棵梧桐树是皇帝心爱之物,传闻有个刚进宫的小宫女不懂事在上面刻了情郎名字以求天长地久,之后人就消失了。   摸着树干的皇帝含笑道,“那他是挺辛苦的。”   陆夷光点头,“可不是嘛!”   “那朕可得好好奖赏他,”皇帝状似沉吟,忽尔眼角笑出几缕皱纹,“赏他一位王妃如何?”   推己及人,如何不如何得看未来靖宁王妃美不美吧。腹谤归腹谤,陆夷光笑开了花,“那王爷可不得高兴坏了,”她促狭地眨了眨眼,“我听说这一届秀女都是顶顶大美人呢!”   皇帝笑指了指她,心下稍定,阿萝神色坦荡显然是对老七没心思,如此便好。就是老七那,他还估摸不准是真的动了心,还是对陆家的势力动了心。   然而不管哪一样,在他警告之后,老七要是再一意孤行,就怪不得他这个当父皇的了。   轻轻地拍了下树干,皇帝暗暗一叹,清猗,你怎么就没给朕留下一个儿子,我们的儿子必然秉文兼武,朕何愁后继无人。   “阿奚怕是等得急了,你去吧。”   陆夷光福了一福,躬身告退,走出一截,见皇帝还站在梧桐树下,身影看起来莫名的有些怆然,她挠了挠脸,说不上的怪异。   回府的时候,陆夷光是和陆见深一块的,她特意等着陆见深,眼见着风急雪大,坐轿子不安全,陆夷光热情邀请陆见深上马车。   陆见深欣然应允,掀开帘子坐了进去。   陆夷光殷勤地递上一杯姜茶。   陆见深接过来,饮了一口,热热的姜茶入腹,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陆夷光歪在隐囊上,状似随意地说道,“大哥,我听陛下话头,是要给郡王赐婚呢。”   陆见深抬眸,“你遇见陛下了。”   “就是去找公主的时候,正巧陛下在赏雪景,我过去请安,陛下就问了我几句在鹭岛的事。”   陆见深眼帘半垂,那会儿陛下出去就是为了巧遇阿萝吧,果然如此。   陆夷光兀自说着,“说着说着就说到郡王辛苦,该赏赐,赐媳妇了。”   望见她眼底的笑意,陆见深知道,她是故意说给他的,他们的担心,她心知肚明。   陆见深淡淡地笑了,“那倒是一桩喜事。”   陆夷光赞同地点头,“最近喜事真多,谢姑娘,漱玉表姐,郡王,”放在茶几下面的脚踢了踢对面陆见深,“什么时候轮到大哥啊?”   陆见深转着手里的骨瓷茶杯,眼望着满脸揶揄的陆夷光,心塞了一瞬。   陆夷光语重心长,“大堂姐都要生了,二婶马上就要当外祖母,娘说起来那羡慕劲,大哥难道没看见。你比郡王还长两岁了,你看他都要纳妃了。”   望着故作老成的陆夷光,陆见深眼角跳了跳,心念一动,慢慢笑了,“我的事不劳你操心,你操心操心你自己,你也不小了,过完年就十六了。”   陆夷光却是没听进去,全部注意力都在他的笑容上,呆愣愣地伸出手指着陆见深,“大哥,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姑娘了?”说着她坐了起来,身子倾了过去,目不转睛地盯着陆见深,兴高采烈地追问,“哪家的姑娘,好看吗?”   陆见深一言难尽地看着她,“好看!”   “哪家姑娘?”陆夷光两眼冒光。   陆见深微笑,“无可奉告。”   陆夷光扁扁嘴,嘀咕,“早晚我能知道,有本事你别娶回来啊。” 话虽如此,绕过这个问题,继续追问,“京城人士?”   陆见深点头。   陆夷光把京城闺秀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未能找到怀疑目标,继续旁敲侧击,“世家,新贵,寒门?”   陆见深犹豫了下,“算世家吧。”   陆夷光立刻排除掉几个人,又问,“今年多大了?”   陆见深看着她,低声道,“十五。”   “太小了点,”陆夷光喃喃,“不过再大点的姑娘差不多都定亲了。”思及此,陆夷光顿时急了,攥住陆见深的衣袖,“大哥,你赶紧告诉娘,让娘去提亲啊,再晚就要被人抢走了。”   陆见深望望心急如焚的陆夷光,轻轻一叹,“这个怕是不能。”   “不能,为什么呀?”陆夷光愣住了。   陆见深苦笑,“想来她不乐意。”   陆夷光骇然,“怎么可能,大哥要才干有才干,要相貌有相貌,要家世有家世,她干嘛不乐意!那她想嫁什么样的,我就不信京城还有儿郎比大哥更优秀。大哥,她对哪方面不乐意来着?”   陆见深沉默。   陆夷光以为自己戳到了大哥的痛处,顿时懊恼,不敢再问下去,干巴巴安慰,“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大哥你千万不要放弃,总有一天那位姑娘会被你打动的。”   “真的吗?”陆见深抬眼注视她。   陆夷光用力点头,又怕一头扎进去蹉跎光阴,想了又想神色复杂地开口,“要是实在没希望的话,嗯……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陆见深:“……”这是造了什么孽! 第83章   陆见深的终身大事, 不只陆夷光关心, 南康长公主也很关心。这两个月。陆见深人不在京城, 打听他婚事的人着实不少。去年夏兰盈伏法之后,他放出话,一年之内不论婚事, 如今,一年之期已过。   便是无人问津, 南康长公主自己也要着急了, 长子这年纪委实不算小。只左挑右选, 都未有十分合意的姑娘,可把南康长公主愁的不行。   她正愁着,陆夷光脚步欢快地跑来,叽里咕噜一通。   南康长公主心花怒放, “此话当真?!”   陆夷光点头如捣蒜,“大哥亲口承认的, 比珍珠还真, 就是不管我怎么问, 大哥都不肯告诉具体情况。大哥旁的都行,这追姑娘……没经验怕是不大行。”要是行的话,早就娶回来了。   南康长公主笑逐颜开, 跟着陆夷光瞎猜了一通, 然后找了个机会单独留下陆见深。   嘘寒问暖毕, 南康长公主切入正题, “再过一个月, 就要过年了,过了年,你就二十二了。”   闻弦歌而知雅意,陆见深已经知道南康长公主要说什么了,在陆夷光面前承认时他就知道,这丫头肯定会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母亲,并且试图通过母亲问出那个姑娘是谁。   果不其然,南康长公主感慨万千地叹了一声,“这岁数可不小了,你爹在你这年纪的时候,都有阿湛了。”   陆见深保持微笑。   南康长公主瞅瞅他,又叹了一声,“夏家那姑娘,去了也一年多了,咱们情分尽到了,是时候将你的婚事摆到台面上来,你是长兄是咱们陆家的嫡长子,须得担负起开枝散叶的责任来。”   陆见深歉然,“儿子让母亲担心了。”   “可不是吗?”南康长公主望着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叹气,“一个两个都没个着落,我睡觉都不踏实。”说起这个,南康长公主就郁闷,三儿一女,四个光棍。人家都抱孙子外孙,就她只能眼巴巴馋着。   南康长公主一拍案几,不能再拖下去了,明年必须得办一场喜事,就从老大开始,他开个好头,剩下好事就接二连三的来了,就是这么迷信。   南康长公主清清嗓子,“你跟我说,你有没有中意的姑娘?要是没有,那我就替你选了,为娘一定替你选一个四角俱全的好姑娘。”   陆见深静默下来。   南康长公主也不催,静静看着他,等着他坦白,就不信话说到这份上,他还要装下去。   片刻后,陆见深开口,说他确有意中人。   南康长公主喜动于色,“哪家闺秀?”   陆见深不言。   南康长公主微微一皱眉,“你这孩子,这有什么说不得的,我知道了才好替你谋划不是。”顿了下,想起阿萝说的话,难不成真是儿子单相思,那姑娘压根不中意自家儿子,南康长公主神情古怪了下,一面作为母亲觉得那姑娘有眼不识金镶玉,一面又觉得那姑娘不是贪图富贵的。   “你要是不想我插手也可以,我替你分析下出谋划策总是可以的吧,这种事么,你到底没经验,娘总归是过来人。”   望着苦口婆心的南康长公主,陆见深心里涌出愧疚,一旦知道他的心思,母亲一定很痛心吧。   所以一开始他选择了压抑,因为他知道对家人而言这是一场灾难,他不能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令家人为难,只经历了阿萝生死未卜的意外之后,他想自私一回,人,自己护着才最放心。   说了一通,陆见深依然不言语,神色还有些奇怪,南康长公主心里咯噔一响,莫不是这姑娘有什么不妥当之处,所以他不便说,是姑娘家里不妥当,还是姑娘自己不妥当,南康长公主稳了稳心神,“只要姑娘正派,我都是依着你的。”这是她的底线。   陆见深终于开了口,“母亲放心,是个好姑娘。”   南康长公主注视他的双眼,似乎在研判,慢慢地笑了,“那就好。”   陆见深:“只现在还不是时候,时候到了,母亲便知道了。”   南康长公主拧眉,什么时候是时候到了,然出于对长子的了解,她没有刨根究底,话说到这份上,他都不肯敞开了说,定然有难言之隐,他不想说,自己何必去逼,遂南康长公主认真道,“那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你自幼便懂事,为娘放心的很。”   陆见深站起来,做了一揖。这是母亲的退让,也是警告。   “你下去休息吧。”   陆见深:“母亲也好生休息。”   南康长公主笑着点了点头,目送陆见深的背影消失在帘子后面,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若这姑娘没毛病,思行没有必要隐瞒,只怕这姑娘身上问题不小,那么,大到何种地步?   南康长公主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离开墨韵堂的陆见深捏了捏眉心,缓缓吁出一口气来,这条路不好走,但是他想试试看,不然抱憾终身。   “大哥。”   陆见深收敛异色,要笑不笑地看着她。   陆夷光心虚的干笑两声,打哈哈,“你忙啊,我去向阿娘请安。”说完哧溜一下跑了。   陆见深摇了摇头。   跑进屋的陆夷光满怀期待地看着南康长公主。   南康长公主叹叹气,“没问出来。”   陆夷光啊了一声,“这么神秘,到底是何方神圣?”   “你大哥不说总有他的理由,你也别追问了,时候到了自然就知道了,他办事向来有分寸。”这话,南康长公主是对陆夷光说也是对自己说。   陆夷光只得悻悻然应好,心想我不问,我观察。   ……   一俩华丽马车停在公主府侧门前,蔡氏就着丫鬟的手下了车。至今,她还留在京城未返回大同。   说来话长,早在二月,蔡氏就准备启程,奈何陆初凌吓病了,病去如抽丝。等陆初凌痊愈,准备再次启程时,出嫁的陆初凝见了红,一查,怀孕了,然而怀相不好,蔡氏哪放心离开,打算等长女坐稳了胎再走。   过了两月,陆初凝被诊出怀的是双胞胎,双胎是大喜事,可鉴于胎相不稳,又是第一胎,这一胎令人喜忧参半心惊肉跳。   不眼看着女儿平安生产,蔡氏是万万不敢离开的,女人生产本就是在鬼门关上游走,陆初凝这情况更加凶险,蔡氏怕若有个万一,这一别就成了永别。   如此关键的时刻,她且得留下来陪伴女儿,也是给女儿吃个定心丸,婆家人再亲厚又哪里比得上亲娘,人郑家显然更关心的是孩子,只有亲娘最关心女儿的安全。   蔡氏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还得带了儿女过来向南康长公主请安,陆初凌没来,自打出了方家的事情后,陆初凌就不敢上公主府的门了。   见过礼,陆夷光带着堂姐妹去花房闲话。   “恭喜三姐喜得良缘。”陆夷光笑盈盈向陆诗云道喜,就在她离开这半年里,陆初凌和陆诗云都定了人家。   陆初凌许的是蔡氏的娘家,经方家一事,蔡氏惊觉二女儿心窄,若是进了旁人家,指不定闹出什么乱子来,自己娘家总归会看在她的面子上宽容一些。而陆诗云说了锦衣卫莫镇抚使的庶子,一表人才,颇有才干。   陆诗云低头羞涩一笑,“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该我向你道喜了。”   陆夷光笑了笑,谁知道这个多久是多久,反正她至今都没遇上入眼的人,遇不上,她才不嫁,瞥到边上的陆玉簪,揶揄了一句,“长幼有序,要轮也该轮到四姐了。”   陆玉簪顿时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陆夷光乐了乐,女大十八变,半年不见,陆玉簪出落地越发好了,眉宇间多了几分温婉柔媚。   好久不见,倒是有不少话要说。   这半年京城发生的事,陆夷光一路走来的所见所闻……闲话了好一会儿,把话题说完了,陆夷光想起陆玉簪之前说的话,“四姐要去借书的话,赶紧去吧,最近府里进了一批新书。”   陆玉簪便站了起来,“那你们慢慢聊,我去去就回。”   陆夷光便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陆诗云几个闲话,时不时拿点心逗逗包子脸小堂妹。   正说着话,半夏带着几个丫鬟捧着几碟子刚出炉的点心过来。   “你们最爱吃的椰奶红豆糕来了。”陆夷光笑眯眯地对最小的两个堂妹说道,之前那两碟被几个小家伙吃光了,她赶紧让小厨房再做一些出来,“管够慢慢吃,不过别撑到了。”   几个小姑娘腼腆的笑。   半夏一样样放在案几上,说道,“奴婢来时遇上李大公子了,大公子托奴婢向您问个好。”   捡起一枚椰奶糕的陆夷光动作微微一顿,想起李恪她就会想起金侧妃,金侧妃之死到底与她有那么一丁点的关系,所以面对李恪兄弟三个时,她有些微妙的不自在。   只不自在归不自在,庆王是她嫡亲舅舅,她不可能明知道金侧妃偷人而置若罔闻。   “恪表哥应该是来借书的吧。”陆夷光不甚在意地说道,十次过来,九次是来借书的。   半夏笑着道,“看方向,是的。”   陆诗云眼神闪了闪,片刻后赧然说要去更衣。   更衣毕,陆诗云又说待得有些闷了,她去园子里走走,打发了小丫鬟回去传话。   陆诗云走在雪地上,嘴角下沉。   陆玉簪在藏书楼。   李恪去藏书楼。   藏书楼那么大,还有下人在,就算遇上了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可她不这么认为,纵然没有真凭实据,但她就是觉得这两人之间没那么简单。   陆诗云轻手轻脚地走在楼梯上,锁秋狐疑,却不敢出声询问,小心翼翼地跟在她后面。   快露头的时候,陆诗云屏住呼吸放轻又放轻了动作,双眼探寻扫视二层。   “三姐?”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陆诗云一跳,她僵硬地扭过头,就见陆玉簪站在她后方,眼神疑惑。   陆诗云脸色发僵,“我也找几本书打发打发时间,”说着她脸色慢慢镇定下来,看着陆玉簪,“翠色呢?”   陆玉簪笑了笑,“有本书破了,我让她去三楼帮我找几本书,节省时间”   陆诗云瞳孔微微一缩。   “三姐想找什么书?”陆玉簪轻声询问。   陆诗云支吾了下,才报出两个书名。   陆玉簪垂了垂眼,没有戳穿,这两本书常见的很,她在陆诗云房间里见到过,“这两本书应该在三楼的分类里。”   “四妹倒是了如指掌。”陆诗云笑着道。   陆玉簪笑了笑,“熟能生巧罢了。”   陆诗云眼望着她,“四妹当真是好学。”   陆玉簪低头浅笑,“三姐莫要笑话我,我不如姐妹们自幼熟读诗书,只略识得几个字,生怕露怯丢了家里颜面,只能希望勤能补拙。”   陆诗云笑笑,笑意浮于表面。她走上楼,环顾二楼,“我还没上二楼好好看过来着,正好多寻几门书看看,若是有好的,还能捎带给大姐,让大姐打发打发时间。”   陆玉簪柔柔一笑,随着陆诗云到处走。   陆诗云目光如炬,四处扫视,却是一无所获,二楼空空荡荡,只有她们三个人一般。   这时候,楼梯上传来踢嗒踢嗒的脚步声。   翠色抱着五六本书下来。   陆玉簪接过来看了看,“就是这几本。”   翠色忽然道,“李大公子也在上面呢。”   陆诗云脸色骤变,看向陆玉簪。   陆玉簪笑,“我刚刚看见大公子带着人上去了。”   望着她坦荡的笑容,陆诗云眯了眯眼。   陆玉簪诧异,“三姐?”   陆诗云收回目光,“好巧啊!”   陆玉簪看她一眼,笑了笑,“是啊!”   陆诗云微不可见地咬了咬牙,她这什么语气,想内涵什么。心下冷笑,一看自己行情好,就觉得腰杆子硬了。母亲高看她几分,不过是看在她长得好能结一门好亲事的份上。以色侍人,焉能长久。   陆诗云扭了脸,往三楼去。   三楼的李恪客气地与她们打了一个招呼。   陆诗云自以为隐秘地用眼神在两人脸上来回打转。   李恪微微皱了皱眉,“两位姑娘慢慢找书,我去下面看看。”说罢颔首示意,抬脚离开。   锁秋怔了怔,看了看离开的李恪,又望望陆诗云,心内掀起惊涛骇浪。半夏说李大公子来藏书楼,姑娘就过来了,想找的书还是家里有的,又一个劲儿地看李大公子……可姑娘已经定亲了,连婚期都定下了。   某种程度上,锁秋真相了。   陆诗云眼神沉郁下来,看起来正常的很,只疑惑却是挥之不去。   “三姐,你是不是要找这本书。”陆玉簪抽出一本书。   陆诗云看一眼,嗯了一声,“师妹果然熟悉,这么快就找到了。”   陆玉簪笑了笑,“要是没记错的,那一类书,应该在那边。”   不一会儿,两本书都找齐了。   姐妹二人便离开藏书楼   陆诗云拢了拢袖口的狐毛,“初六要去紫阳观,四妹紧张吗?”   陆玉簪睫毛颤了又颤。名为上香,实为相看,男子是侯府二房嫡次子,在大理寺当差,人品端方,就是娶过妻,原配难产而亡,留下一女,周岁多点。   据嫡母的话说,是周公子主动要求娶她。   伯府公子,还有实差,年轻有为,哪怕娶过妻,对她这个外室女而言,也是实实在在的高攀了。   “其实没什么好紧张的,四妹花容月貌,谁人见了不喜。”   这话有些轻佻,陆玉簪似乎没听出来一般,只低了头,“三姐莫要取笑我了。”   陆诗云笑笑,“好好好,知道你脸皮薄。”   陆玉簪道,“我们离开好一会儿,快些回去吧。”   陆诗云便加快了步伐。   陆玉簪略略松了一口气,抬眼间看见了立在藏书楼窗口的李恪,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撞,一触即散。   陆诗云心里一动,回头看向藏书楼。   李恪背靠在墙上,慢慢地摸出了藏在袖子里的锦帕,月牙色的帕子,绣了几朵雅致的玉簪花,花色如玉,碧叶莹润。   这方手帕是她给的,那一天是姨娘百日,他在净莲庵为姨娘做道场。   短短百日,却漫长如一生,他的人生天崩地裂。   姨娘无端端暴毙,祖母和父王态度古怪,他怎么可能不生疑,查啊查,查到了姨娘死的蹊跷,他去问父王。万不想会得到那样不堪的真相,姨娘红杏出墙,还气得祖母中风失明。   连日来的反常终于有了解释,怪不得他们兄妹四个遭到厌弃,只怕祖母和父王一见到他们几个,就想起姨娘给他们带来的奇耻大辱。   下人最是会看碟下筷,之前,他是府内最受宠的庶长子,人人都巴结他们兄弟三个,见他们日渐失宠,便没了往日殷勤。   就连在净莲庵反省的妹妹都不能避免,之前祖母定时派人送东西过来,庵堂里的人自然不会慢待她。后来祖母的人再也不来了,那些人的态度也就变了。在这里   百日那样的大日子,祖母和父王未曾表态,不知内情的弟弟妹妹哭得肝肠寸断,替母亲委屈,为自己彷徨。   可他不能哭,长兄如父,他是弟弟妹妹唯一的依靠,他只能躲起来难过。   李恪垂眼看着锦帕上的玉簪花,她也在难过,那天是她母亲忌日,只有她在乎的忌日。   同是天涯沦落人。   情愫犹如苔藓,滋生蔓延。   ……   腊月初六,雪后初晴。   陆夷光前往紫阳观,一同去的还有陆见游,到了山脚看见了蔡氏的人,才知道她们也在。   “要知道二婶也来,那天就约一下了。”陆夷光笑着道。   陆见游苦哈哈地望着山路,他不想来的,大冬天在家里喝喝果酒,听听小曲不好吗?符骥约他出门他都懒得去。   可母命难为,大家都有事,就他一个闲人,便被强派了陪陆夷光上香的任务。   “没出息,你看看你最近脸都圆了,赶紧多动动。”陆夷光恨铁不成钢地推了他一下。   陆见游:“我这是故意的,出门一趟,我掉了十斤肉,得补回来。”   陆夷光翻了个白眼,“补你一身肥肉。”   斗着嘴,兄妹二人吭哧吭哧地上山。   未想爬到一半,下起雪来,还是鹅毛大雪,陆见游一边抱怨陆夷光出门没看黄历,一边加快步伐。   “陛下,”王保接过宫人递过来的伞,撑开挡在皇帝上方,“下雪了,您保重龙体。”   皇帝遥望着不远处巍峨壮阔的紫阳观,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陆清猗那天,也是这样一个大雪纷飞天,乌发青衣,雪肤玉颜,眉清目冷,恍如九天玄女降世。 第84章   雪越下越大, 周二夫人提出告辞, 客客气气地送走周二夫人, 蔡氏的脸立时沉了下来,转脸看着陆玉簪。   陆玉簪眼羞惭满面,手足无措地抓着袖口。   “四妹, 你是怎么回事?”陆初凌率先出声,不满地责怪, “毛手毛脚的, 至于这么紧张吗!话都说不利索就算了, 还把茶杯打翻了,丢人现眼!”   陆玉簪涨红了脸,嘴唇蠕蠕说不出话来。   见她这没出息的模样,陆初凌就来气, 一股小家子气,果然是小娘养的, 上不得台面, 天上掉馅饼也接不住。   “凌儿。”蔡氏不咸不淡地看了陆初凌一眼。   陆初凌撇撇嘴, 没再继续说下去。   陆诗云视线悄悄地打了转,心里涌出一丝隐秘的欢喜,真论起来, 周四公子比她未婚夫条件还好, 甚至比陆初凌的未婚夫都不差, 这人长得好就是占便宜。如今看来, 这门婚事八成是黄了, 看周二夫人那样,很是看不上陆玉簪。也是,周四公子虽不是长房子弟,可二房也是侯府嫡枝,周四公子作为二房嫡子,身份尊贵,哪怕娶过妻,也轮不到陆玉簪一介外室女。若不是周四公子不知打哪儿见了陆玉簪,被她迷惑了去,周二夫人岂会来相看。偏偏陆玉簪上不得台面,令周二夫人频频皱眉。   陆诗云也皱了皱眉,陆玉簪是真的太过紧张,还是……故意?   若是故意,陆诗云嘴角微沉。   “夫人,”丫鬟进来轻声禀报,“郡主和三少爷也在观里。”   大雪纷飞,陆夷光一行人顶着风雪进了紫阳观,照例在主殿上了香,风雪太大,不易出门更别提下山了。   女冠引着陆夷光去厢房歇息,“贵府二夫人带着姑娘们也在观内。”   陆夷光便让她们带她过去打个招呼。   两厢见面,各自见礼。   见了陆夷光,陆初凌有些尴尬,不敢正眼相看。   陆夷光像是没有察觉到她的不自在一般,闲扯了几句天气,便告辞离开,在观内,她有专门的厢房。   陆初凌肩头一松,可算是走了。   留意着她的蔡氏心头一叹,现在知道尴尬了,当初怎么就脑子进了水,弄得她面对大房都心虚气短。   待长女平安生产,就回大同吧,至于能不能在离开前定下陆玉簪的婚事,尽人事听天命,京城找不到,就回大同找,她不会故意把庶女往火坑里推,但也不可能为了她们的婚事殚精竭虑。   ……   大雪一直下个没完没了,直到傍晚才停下,山路上积满了雪,兼之天色昏暗,路滑难行,为了安全起见,陆夷光和陆见游决定在观内留宿一晚。   用过晚膳,陆见游窝在屋子里死活不肯出门,陆夷光丢下他,带着丫鬟婆子提着灯笼出门赏雪访梅。   “你折腾个啥?”陆见游吐槽。   “我不像你,半点追求都没有,成日里混吃等死。”陆夷光嘲笑。   陆见游哼了一声,“你就是吃饱了撑的。”   陆夷光毫不示弱,“也比你吃饱了躺在床上长膘好。”   陆见游的回应是一声嘁。   陆夷光白他一眼,抱着手炉走了。   月牙弯弯,雪光凛凛,暗香阵阵。   陆夷光深呼吸一口,鼻尖盈满冷香,忽尔笑了,看来闲人不只她一个。   “四姐也出来赏雪?”陆夷光含笑道。   陆玉簪福了一礼,“闲来无事,便出来走走。”   “听说那片梅花开的不错,我要去看看,你要不要一块去。”陆夷光询问。   陆玉簪自然道好。   两人便一块前往梅花林,陆夷光寻了一个话题,“好一阵没看见如意了,它是不是长胖了?”   如意就是陆夷光之前送给陆玉簪的那只猫,名儿是陆玉簪起的。   “上回称了称,有十斤了。”陆玉簪笑着道。   陆夷光惊了一下,“看来嘟嘟后继有猫了。”   陆玉簪忍俊不禁。   说笑声轻轻飘散在风里。   冷冷的朔风刮在脸上,刀子一般,王保望了又望,终是硬着头皮出声,“陛下,风越来越大了,您保重龙体。”   一身玄衣的皇帝手抚着冰冷的墓碑,双眼出神地看着坟茔。他很多年没来过这儿,这不过是个衣冠冢罢了,芳骨在西苑,他触目可及的地方。   生前她不愿进宫长伴他左右,死后,终是用另一种形式伴随他身侧,待他百年之后,还会随他一起进入皇陵,生同衾死同穴。   若是亡灵有知,她该是生气的吧。   皇帝扯了下嘴角,他们之间起于他的强求,后来,清猗到底是认了命还是动了情,其实他也不是很确定,那就当她动了情吧。   不由得,皇帝想起了往昔点滴。   有了阿萝之后,他们关系趋缓。   他提出接她进宫,以后位待她。若是皇子,他会给他万里江山,若是女儿,他会让她做这世上最尊贵的小公主。   可清猗直言她不想应付嫔妃命妇。   他哑然,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若是皇子,待他长大难保孩子不会怨恨他们断了他的前程,甚至他的兄弟容不下他。   如此才说动了她,若诊出是男孩,她便进宫。   可惜,是个女儿。   皇帝慢慢呼出一口气,阿萝很好,但若是个男孩就更好了,总归是有些遗憾的。   更遗憾的是,孩子不能认祖归宗。   陆家待她甚好,视如己出,宠爱有加,然而终究是委屈了她,陆氏女的身份岂比得上公主尊贵。他的公主可以更加逍遥自在肆无忌惮。   他们之间只有阿萝这么一滴骨血,他觉得怎么疼宠都不为过,偏偏受限于名分,他想宠女儿还得拐着弯来。   要不是顾忌着清猗的遗言,他早把孩子认回来,给孩子安排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易如反掌。   叹了一声,皇帝轻轻拍了拍墓碑,转身离开。   王保赶紧撑着伞跟上,小心翼翼地觑一眼怅然若失的皇帝,这位清净真人在圣上心里地位果然非同一般。王保如是想着,他伺候皇帝不过十年,并不知陛下和这位清净真人有过怎样一段过往,可就凭陛下专程从西苑过来,又趁着夜色在墓碑前立了小半个时辰,便知关系匪浅,想来是陛下心上人了,人去了十几年还能令陛下念念不忘,这位真人倒是好本事了。   寒风呼啸,皇帝加大步伐,忽的脚步一顿,瞳孔微微一缩,“清……猗?”   陆夷光和陆玉簪正赏着梅,骤然刮起了北风,风寒彻骨,两人自然没了雅兴,抄了小路回来。   不想遇上了……皇帝。   陆夷光愣了愣才上前请安,“陛下。”   陆玉簪呆住了,若说之前在周二夫人面前的紧张是装出来,此刻的紧张却是货真价实,陛下?皇上!   被陆夷光扯了下,陆玉簪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的行礼,隐隐的觉得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顿时如芒刺在背,陆玉簪头低的更低了。   皇帝一阵失望,远看着像,近看又不像了,尤其是神态,又自嘲的掀了掀嘴角。人都离开十一年了,他在想什么呢!   “起来吧。”皇帝淡淡道。   陆夷光直起身,有些诧异地看着皇帝,陛下怎么会在这儿,却没敢问出来,问了就是窥伺帝踪了。   皇帝含笑道,“你这丫头大晚上的不睡觉,待在外面做什么?”   陆夷光腹谤大家一样一样,口中乖巧道,“左右无事,就和堂姐去赏梅,哪想风大了起来,我们就回来了。”   堂姐,原来是她侄女,怪不得像了,侄女像姑,倒比阿萝还像。   “你倒是有闲情逸致。”皇帝笑。   陆夷光笑容可掬,“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皇帝说道,“既然闲着就陪朕走走。”   陆夷光还能拒绝不成,欢喜应好,看一眼紧张的陆玉簪,十分自然地说道,“那四姐帮我向三哥捎句话,还有啊,不要声张,陛下是微服私访呢!”   陆玉簪忙不迭点头,见皇帝抬了脚,又忙忙屈膝恭送,等人消失在夜色中,重重地松了一口气,居然是圣上,圣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陆玉簪摇了摇头,这不是她该关心的。   “姑娘?”翠色声音紧绷,显然是没从面见皇帝的震惊和紧张中缓过神来。   陆玉簪拍拍她的手背,“回去吧。”   说是随处走走,皇帝却是把陆夷光带到了不远处的温泉别院内,陆夷光知道这座别院,可不知道这是皇帝的产业,应该,是皇帝的产业吧,看架势熟门熟路。   屋内中间的案几上放着一个锅子,旁边摆满了菜肴,鸡鸭鱼肉瓜果蔬菜,应有尽有。   陆夷光眨了眨眼。   皇帝笑着道,“你不是最爱吃锅子的,下雪天吃这个倒是舒爽。”   “晚上吃这个,我会长胖的。”陆夷光娇声道。   皇帝坐了下去,“你太瘦了,再胖一些会更好看”   陆夷光咯咯笑,“有陛下这话我就放心了,以后要是有人说我胖,我就能理直气壮反驳,我是奉旨发胖。”   皇帝失笑,指了指她,“下次谁敢说说你胖,你告诉朕,朕替你出气。”   陆夷光一个劲儿笑,端起酒壶注入皇帝面前的酒杯,“陛下真好!”   皇帝笑了一声,“坐下吧?”   陆夷光依言坐在对面。   “今天怎么想起上山了?”皇帝状似随意地问。   陆夷光:“快过年了,来上几炷香求平安,再来祭拜下姑姑。”想着皇帝也许不知道,遂补充,“我姑姑是观内的清净真人,就葬在观内息园内。”   “是个孝顺的。”皇帝点了点头,他自然知道,阿萝时不时来祭拜,陆家将她养的很好。   陆夷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应该的,姑姑生前那般疼我,我自然该尽孝。”   皇帝捏着白玉酒杯,眼神莫测,“朕记得,你姑姑去的时候,你还挺小,你都记得?”   陆夷光微愣,一想姑姑是有名的坤道,皇帝崇尚道教,略知一二也寻常,便道,“四岁了,也不是特别小啊,模模糊糊记得一些,不过大多还是听我爹娘说的。据说我小时候身体不好,是姑姑废寝忘食调养好的。”   皇帝眼神轻动,是啊,她早产体弱,清猗费尽心思调养,养到周岁她白白胖胖,清猗却是瘦了一圈,开头那半年,他们提心吊胆,惟恐这丫头撑不过来,幸好这丫头争气,越长越健康,现在看着,哪里想得到她小时候虚弱的差点养不住。   皇帝眼神更加柔和,“是听说过,你姑姑擅长歧黄之术。”   陆夷光笑眯眯点头,拍马屁,“陛下也精通歧黄之术,是不是向道之人都这么厉害。”   皇帝一笑,来了兴致,“一般而言,钻研丹道之人都会学习歧黄之术……”   陆夷光听得头有点大。   看出她没兴趣,皇帝不禁遗憾,他和清猗都精于丹道,可这丫头一点兴趣都没有,罢了,人各有志,她爱干嘛就干嘛,待他炼出仙丹,还能少了她不成。   皇帝另起了话题,“听闻你娘在替你相人。”   陆夷光脸红了下。   皇帝笑,“女大当婚,没什么可害羞的,你喜欢什么样的,朕给你赐婚。”   陆夷光脸更红了,红彤彤的,就像是锅里的虾子一样。   皇帝好笑,“你看沛国公府的世子如何?”   陆夷光惊了,来真的,忙摇头,“赵世子人中俊杰,只是,”她挠了挠脸,小声道,“长得太严肃了。”   皇帝:“……”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他又换了一个人。   陆夷光又婉拒了。   生怕皇帝一时兴起乱点鸳鸯谱,陆夷光拿捏着语气,虽然今天格外的平易近人,还像长辈一样操心她的婚事,但毕竟是皇帝,“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大概是缘分没到吧,缘分到了,我肯定立马跑到陛下这来求赐婚,到时候,陛下可一定要成全我。”   “朕总是会让你顺心如意的。”皇帝既叹且慨。   陆夷光微微一怔。   旁边帮忙加菜的王保手轻轻一颤,陛下当真宠爱长乐郡主,这是爱屋及乌?   回过神来,陆夷光欢天喜地站起来谢了恩。   皇帝轻轻笑了,以过来人的语气说道,“缘分来了,一定要抓住,千万别畏首畏尾,错过了,遗憾的是自己。”   陆夷光慢慢点下头,望着若有所慨的皇帝,觉得皇帝也是个有故事的人来着,鬼使神差的来了一句,“陛下抓住了吗?”   问出来了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顿时窘迫,“阿萝僭越,陛下恕罪。”   “算是抓住了。”皇帝冲她安抚一笑。   陆夷光心里咯噔一响,算是,是怎么回事,听着怎么有股不祥之感。   皇帝轻轻转着手中酒杯,眼望着陆夷光,目露追忆,“可惜红颜薄命,早早的去了。”   陆夷光心里揪了下,干巴巴道,“陛下节哀!”把宫里早逝的娘娘过了一遍,一时倒不能确定是哪一位。   皇帝牵牵嘴角,“莫要吃了,免得积食。”   陆夷光顺势放下象牙筷,便有人撤了席案。   又闲话一会儿,皇帝打发陆夷光下去泡温泉,“今晚你就歇在这儿吧。”怕她不自在,“让阿游也过来,人多热闹点。”   陆夷光再次谢恩。   温泉别院环境自然比紫阳观好,陆夷光又泡了温泉,一沾枕头就进入了梦乡。   大抵是席间说起了陆清猗,陆夷光再一次梦见了她。   在梦里,她清晰的知道自己在做梦,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玄妙。   容色无双的素净女子,是姑姑。   白白胖胖的小团子,三岁左右的模样,自己吗?   斜刺里伸过来一双宽阔的手掌,从姑姑怀里抱起小团子,前一刻还在咧嘴笑的小团子收起笑容严肃地皱起眉头,胖乎乎的身子往后扭,张着手要扑回去。   一只手掌托住她的后背,被按着肩膀的小团子气呼呼地扭来扭去,嘴里哼哼唧唧。   “没良心的丫头,才半个月不见就不认得朕了。”   朕!?   陆夷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使劲想看清那个男人的脸,这一着急,就醒了。   陆夷光傻愣愣地瞪着床顶,好似被晴天霹雳当头一击,劈傻了。 第85章   皇上是她舅舅, 抱她很寻常, 在她幼年的记忆里, 并不少见。   不寻常的是场合,姑姑也在场,可依着之前的话头, 皇上并不认识姑姑啊。   陆夷光眨巴眨巴眼,假设, 自己在姑姑这玩, 偶然遇见了皇上, 皇上一时兴起从姑姑那抱过她。   那么在什么情况下,能遇上?   陆夷光仔细回忆,墙上挂着三清道尊席像,是寮房。   皇上怎么会出现在姑姑的寮房内?   “陛下抓住了吗?”   “算是抓住了, 可惜红颜薄命,早早的去了。”   陆夷光伸手盖住眼睛, 不会吧。   姑姑和陛下?   陆夷光不知道是怎么睡着的, 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   陆见游已经早早的醒了, 陪着皇帝在用早膳。   陆夷光不好意思地告了一声罪。   “这天一凉就爱睡懒觉了。”皇帝笑着道。   陆见游悄悄瞥一眼陆夷光,臭丫头心够大的,还能睡懒觉。   陆夷光刮了下鼻头, “不是我不想起来, 是被子不让我起来。”   陆见游:不要脸。   皇帝乐, “那真是难为你费劲摆脱被子了。”   陆夷光嘿嘿笑。   用过早膳, 陆夷光和陆见游又陪着皇帝在别院里的梅花林里转了转, 午后才随着皇帝一起下山,在岔道口分开。   陆见游终于问出了声,“陛下怎么会来凤凰山?”   陆夷光心道,八成是为了缅怀姑姑。   “我哪知道,一时兴起吧,陛下的心思,哪是我们猜得到的。”   陆见游一想也是,便不再多想,专心赶路。   回到府里,发现南康长公主不在,陆夷光就问了。   “公主去宁国公府赴宴去了。”   陆夷光才想起来是有这么一桩事,“那爹和大哥在家吗?”今儿是休沐日。   “老爷一早就去了衙门,大少爷在府里。”   陆夷光轻声抱怨,“休沐日也要去衙门。”   说着话,陆夷光和陆见游去找陆见深。   坐在书房里的陆见深听到下人禀报,放下手中的笔,含笑望着进门的二人,“昨夜在观内休息的可好?”   陆见游卖官司,“昨晚没住在观里,大哥猜我们住在哪?”   陆见深失笑,“在山里找了个熊洞过冬。”   “才不是呢,”陆夷光揭开谜底,“昨天遇上陛下了,陛下留我们在旁边的紫霞山庄内住了一晚,大哥,原来那紫霞山庄是陛下的。”   陆见深神情微微一动,“你们遇上陛下了?”   陆夷光和陆见游齐齐点头。   想了想,陆见游强调,“是她遇上了,我过去的时候,她都和陛下吃完锅子了。”   陆夷光抬了抬下巴,“你这可是托了我的福,要不然你就得在观内过夜了。”紫阳观厢房哪有温泉别庄舒服。   无言以驳的陆见游哼唧了下。   “倒是巧了,陛下难得微服一次,就被你们遇上了。”陆见深笑了笑。   陆夷光神色动了动,才跟着笑起来。   陆见深微不可见的眯了眯眼。   闲话一番,陆见深打发他们回自己院里休息,片刻后,他去了锦春院。   午后阳光暖融融,陆夷光正躺在贵妃椅上,两眼出神地盯着院子里凌寒独自开的梅花,心里则在纠结姑姑和陛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是她想多了,只越想越可疑来着。   “郡主,大少爷来了。”   陆夷光回神,忙站了起来,“大哥。”   陆见深手里拿着两本书,“这两本书,读着不错,有空你也看看,一些地方我做了备注,看不明白的来问我。”   陆夷光接了过来,一看是山水游记,笑逐颜开,大哥果然善解人意。   陆见深在丫鬟刚搬过来的椅子上坐下,目光细细地看着她的脸。   陆夷光被他看得莫名,疑惑回望。   “昨天没怎么睡好?看着不大有精神。”陆见深笑着道。   陆夷光摸了摸脸,“很明显吗?”都没人说起。   陆见深:“不是很明显。”   “大哥眼神真好,三哥就一点都没发现,”陆夷光道,“换了地方,睡得不大习惯,半夜醒了一回。”   陆见深点点头,“那要不要午睡一会儿?”   “不用了,都这个时辰了,再睡晚上就该睡不着了。”陆夷光摇头拒绝。   陆见深弯了弯嘴角,语气温和,“我瞧着你有心事的样子,方不方便说出来,也许我能帮上忙。”   陆夷光愣了愣,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她表现的这么明显吗?   陆见深了然地笑了笑。   陆夷光咬了咬唇角,开始犹豫要不要说出来,大哥比她年长,兴许知道什么,只是这事委实有点儿尴尬。   可不弄清楚的话,她这心里就像是装了二十五只猫,百爪挠心,反正大哥又不是外人绝不会去外面乱说,陆夷光立刻就坦然了。   她挥了挥手,示意半夏她们退下,这种事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陆见深轻轻挑眉,看来还不是小事,到底更加好奇。   陆夷光喝一口奶茶暖暖胃,斟酌了下开口,“大哥,我昨天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陆见深摆出洗耳恭听状。   “我梦见了姑姑。”   陆见深心里微动,笑容鼓励地看着她。   陆夷光眉头纠结,“其实我也说不清是梦呢还是小时候的记忆,好像是在姑姑的寮房里,那会儿我两三岁的样子,姑姑抱着我说话,突然冒出来一个男人,把我抱了过去,还自称,”陆夷光咽了咽唾沫,“朕。”   陆夷光干巴巴道,“大哥,你说我这到底是梦还是记忆啊,要是梦怎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要不是的话?”露出一个匪夷所思的表情来。   陆见深呼吸一滞,他正在安排如何一最小的影响的揭开她的身份,她自己就……发现了吗?   陆见深稳了稳心神,语调平缓,“在梦里有姑姑还有皇上?”   陆夷光用力点头,“我怎么会同时梦见他们两个人,还是在姑姑的寮房里?”扯了扯腰间的玉佩,心一横,“姑姑是不是认识皇上啊?”   陆见深眼望着陆夷光,“你是觉得皇上和姑姑关系不同寻常?”   不防他说的这样直白,陆夷光懵了懵,尴尬地摸着鼻子,“嗯,不单单是因为这个梦,还有之前我和陛下闲聊,听陛下话音,他似乎有一意中人,却红颜薄命。我就忍不住多想了下,要是我梦见的是我小时候的记忆,陛下出现在姑姑寮房内,对我还这么好。   其实吧,我一直都觉得挺意外的,陛下侄女外甥女加起来几十个,可我打小就是最得宠的一个,甚至一些公主都没我得宠,我以前想的是陛下看在爹娘份上,可这会儿忍不住就想,是不是,是不是还有姑姑这一重关系在。”   如果仅仅因为爹娘,好像没必要这么宠爱她,符骥作为皇帝嫡亲外甥,都没她体面似的。   假设姑姑就是陛下意中人,那就解释的通了。姑姑疼她,所以皇帝爱屋及乌,也许姑姑临终还请求过皇帝照顾她,所以看在姑姑份上,皇帝对她宠爱有加。   陆见深的心情一言难尽,又安慰自己,勉强也算有进展了。   “大哥,你觉得我分析的对吗?”陆夷光期待地看着陆见深。   心念微动,陆见深嘴角轻抿。   “大哥?”陆夷光唤了一声。   陆见深正色道,“这话以后莫要再同人说起,知道吗?”   陆夷光点头如捣蒜,“我晓得厉害,要不是对着大哥,我才不会说。”   陆见深不觉笑了下。   “那大哥,你怎么看?”陆夷光催促。   陆见深垂了垂眼帘,神色复杂,“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小时候见过姑姑和陛下在一起,神态有些亲近。”   陆夷光一脸的果然如此,捶掌心。   “居然是真的,”陆夷光喃喃,又皱了眉头,“那为什么,哎,一入宫门深似海。”顿时脑补出了一段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   脱尘绝俗的坤道和威严尊贵的帝王,冲破世俗的枷锁相爱,却因为现实原因不能相守,最终天人永别,剩下的人只能在回忆中度过余生。   停,姑姑走后这十一年,后宫添了几个嫔妃来着,又添了几位皇子公主?   算了一回,陆夷光把泛滥的感情收了起来,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第86章 庆王府内,庆王妃婉转地向庆王提及李恪婚事,李恪翻过年就是十八,到来明年四月,金侧妃的孝期便过了,眼下可以安排起来,要不是中间出了金侧妃的事,兴许这会儿已经有眉目了。 庆王愣了愣,他还真有些忘了,问王妃,“你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庆王妃不想揽这桩事,她和李恪关系尴尬,中间还夹着庆太妃,太妃对李恪婚事看的紧,至于安得什么心思,她心知肚明。 老太妃自从失明之后,性子便越来越古怪,对后宅权利越发看重,老太妃大概是想找个与她一条心的长孙媳妇。 庆王妃四两拨千斤把差事拨给了庆太妃,她尽了嫡母提醒的本份,旁的事就让他们母子俩去决定吧。 庆王便准备去找庆太妃商议下,走到一半心念一动拐弯去了李恪院里。 “父王!”李恪急忙放下书来迎,心下诧异,父王怎么来了?自从姨娘出事之后,父子之间便有了隔阂,不复往日亲近。 庆王点了点头,“在看书呢。” “闲来无事,便看看书。”李恪回。 庆王:“看书是好事。”诸多儿子里,他最用功也最有才华,若是参加科举,未必没有建树,不禁可惜了下。又想到儿子这年纪倒是可以当差了,寻个机会在皇帝面前提一两句看看,成不成就看皇帝了。宗室里正儿八经当差的子弟不多,大多都是闲散宗室,譬如他自个儿,一辈子都没办过差事。 庆王走到书桌前坐下,随手翻看桌上的书籍,看得眼晕,索性开门见山,“马上就要过年了,过完年你就十八,不小了。” 李恪心里咯噔一响,对庆王来意有了数,登时心提了起来。 庆王继续说道,“我在你这年纪的时候都已经成亲了。” 李恪不由自主地握了握拳,垂首而立。 庆王看看他,声音温和几分,“这转眼你也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你可有中意的姑娘?” 李恪心神一紧,眼前浮现陆玉簪清绝的面庞,心口扑通扑通狂跳。 “要是有,你说出来听听,倘若合适,便请你母妃替你张罗起来。” 李恪嗓子眼发干,他咽了下唾沫,咬咬舌尖,心一横撩起衣摆跪下。 庆王一惊,睁大眼望着李恪,这架势,直觉不妙。 李恪双手撑地,叩首。 庆王脸色发沉,盯着他乌黑的头顶。 “父王,”李恪声线紧绷,“儿子有一不情之请。” 庆王眯了眼,“你先说来听听吧。” 李恪抬首直直看着庆王的眼睛,目露哀求,“儿子心悦陆家四姑娘,恳请父王成全。” 终于说出来了,李恪心里一松继而一紧,全神贯注地望着庆王。 陆家四姑娘?庆王神情一片茫然空白。 见状,李恪解释,“陆家二房庶女,去年刚找回来的女儿。” 庆王面上茫然之色被恍然大悟取代,原来是她,倒是听太妃和王妃念叨过几句,庆王脸沉了下来,那姑娘是外室女,不禁多想几分。 “你们何时的事情?” “父王,儿子与她发乎情止乎礼,”李恪惟恐庆王有误会,忙道,“儿子在姑姑家的藏书楼与她见过几面,见她机敏好学,不知不觉便上了心。” “她对你也上了心?”庆王声音不辨喜怒。 李恪再次叩首,“我们之间未曾有僭越之处。儿子想与自己喜爱的女子共度一生,恳请父王成全。” 庆王皱了眉,“自来宗室嫁娶的都是平民或者小官小吏之家,她父亲乃三品大员。” “陆家与我们本就是姻亲,宗室里不乏前例,况她只是庶出。”李恪哀求,若陆玉簪是旁的大户人家的女儿,他不敢奢求,可陆家却不同,两家姻亲,谈不上拉拢不拉拢,何况他们一个庶女一个庶子,身份无关紧要。 “父王,儿子从来不曾求过您什么,只求您成全儿子这一回。”李恪以额触地,声音里布满诚恳苦求。 庆王注目他片刻,良久叹了一声,“你容我再想想吧。” 听出他话里松动,李恪感激不尽。 庆王的确生了成全之心,终究是疼了十七年的儿子,这半年因为金侧妃的缘故冷落迁怒了他,连世子之位…… 庆王幽幽一叹,原本在他心里,阿憬若是撑不住,这世子之位便是李恪的。只出了这么多事,加上他不得不照顾庆王妃的心情,他已经私下与王妃说好,一旦阿憬出了意外,便把次子李恺过继到王妃名下立为世子。 想起来,不免觉得有些委屈长子,罢了,就在婚事上补偿一二,若那姑娘是个好的,他便去向皇帝求个恩典,想来是能成的。 庆王派人打听了一番,无功无过,除了貌美之外平平无奇,毕竟大家只会关注嫡出的。 想了想,他便跑到公主府向南康长公主打听,作为伯母,他姐总该知道脾性如何? “你打听这个干嘛?”南康长公主诧异。 庆王含糊,“有人托我打听下。” 南康长公主冷笑,“你当我傻子呢,要是别人托了你,你肯定找你媳妇来打听,值当你大老爷们亲自来打听这种事。” 庆王闹了个大红脸。 南康长公主白他一眼,“替你自个儿打听的吧,哪个侄子看中玉簪了?”心念微转,“恪儿?” 庆王干笑。 南康长公主拧眉,“他们俩?” “阿恪说是在藏书楼里见了几次面,生出的好感。” 南康长公主笑了笑,“合着我这藏书楼还有这作用。” 庆王赔笑。 南康长公主瞥他一眼,“你这巴巴的跑来,是同意的意思?” 亲姐姐面前,庆王也不说虚的了,“这么多年阿恪就求了我这一件事,这也不是什么太出格的,我实在不忍心拒绝。” 南康长公主沉吟,说来这侄子也是可惜,被他生母牵累了,经了这样大的落差,在他身上只见失落伤心,却不见愤恨不平,是个明理的好孩子。 出于私心,金侧妃的丑闻是思行和阿萝揭发的,焉不知日后李恪兄妹知晓之后会不会迁怒,所以在她的立场上,她更偏向于李恺继承王府。 片刻后,南康长公主徐徐开口,“玉簪这丫头不争不抢,脾性温和,倒是不错。” 陆玉簪这侄女也还行,识大体懂分寸,在某种程度上,两人还有些像。这两人在一块,能把日子过好。 庆王便有数了,“这样的性子正好,家和万事兴。”不争不抢好啊,李恪作为庶长子就不能娶一个有争强好胜之心的媳妇。 南康长公主提醒庆王,“恪儿是母妃跟前长大的,他的婚事你得和母妃打个招呼。” 庆王应好,“这是自然。” 姐弟俩又说了一会儿体己话,放下一桩心事的庆王脚步轻松地离开。 回到王府,庆王便去找庆太妃商议,他想过庆太妃会不满,毕竟陆玉簪出身不大体面,不过他想着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定然能说服庆太妃。 万不想庆太妃会如此激烈的反对,说来说去就是出身卑贱不勘为妇。 庆王苦口婆心地劝,这出身也不是陆玉簪能选择的,只要姑娘好就成了,且陆衍到底手握实权,对李恪将来还是有些许好处的。 “恪儿将来是世子,还会是郡王,岂用的着他陆衍照顾,”庆太妃怒声道,“我庆王府的世子妃可为平民女,却万万不能是外室女,不然如何与命妇应酬!” 庆王愣住了,他没和太妃商议过世子之事,但是在金侧妃做下那等丑事还害的太妃中风失明之后,他以为母子俩已经达成了默契。 庆太妃从庆王的沉默里察觉到了他的念头,右手在罗汉床上摩挲。 庆王回神,忙握住庆太妃干枯的手掌。 庆太妃一把抓住庆王的手,语重心长说道,“祸不及儿女,金氏罪该万死,然恪儿他们是无辜的。恪儿文武兼备更胜恺儿,为了咱们王府,你可不能意气用事。” 李恺是庆王妃养大的,心自然向着庆王妃,这后宅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她才病倒多久,这后院的风向就变了。 只有李恪为世子,再选一个向着她的世子妃,她才能恢复往日说一不二的地位。 庆王头瞬间大了,太妃说的有一点在理,李恺的确不如李恪,然金侧妃之事令他如鲠在喉,也怕万一纸包不住火,那王府不成了笑话。 且他已经答应王妃,李恺一旦记做嫡子,那比李恪更名正言顺。可太妃若是坚持,这势必是要闹起来的。 庆王一个头两个大,想遁,奈何庆太妃要他给一个保证,庆王支吾着说不出来话。 庆太妃怒极,一定要庆王给一个说法。 说着说着,庆太妃捂着胸口一幅随时要晕过去的模样。 庆王大骇。 庆太妃垂泪,“你是要气死我不成,我死了你就轻松了是不是。” 庆王欲哭无泪,硬着头皮暂且安抚住了庆太妃,转头就向南康长公主求助,应付不讲理的娘,还是他姐有经验。 收到庆王求救口信的南康长公主嘴角抽了抽,母妃这一病,越发不讲道理了。她收拾了下,去了庆王府。 沉香院里,古嬷嬷正在安慰气急攻心的庆太妃。 庆太妃满面愁苦,“也不知道王妃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娶了那个陆四,恪儿就真的勾不着世子之位了。”宗室里出身卑微的当家主母比比皆是,从两宫太后到皇后再到太子妃,都出自民间,但是不清不白一个都没有。 “王爷也是一时蒙了心,您慢慢跟他说,何必与他吵起来,反倒离了心。”古嬷嬷轻声细语地说道。 庆太妃发苦,“我要是不强势,他就要越过我直接定下了,老了不中用了,儿子儿媳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您说什么呢,咱们王爷最是孝顺不过的。” 却是只字不提庆王妃。 庆太妃冷笑,“他孝顺,可架不住有心人挑拨,王妃打的好算盘,让恪儿娶个上不得台面的,她就能高枕无忧了。” 古嬷嬷便没了言语。 庆太妃摩挲着佛珠,“让恪儿来一趟,我与他好好说道说道,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这孩子可不许犯糊涂,待他做了世子,什么样的美人儿得不到。” 古嬷嬷便对菊月使了个眼色。 “您的一番苦心,大少爷定然会明白的。” 庆太妃叹气,“但愿吧,金氏混账连累了他,可不能再娶一个拖后腿的媳妇儿,不然他就真的没前程了。” 片刻后,菊月回禀,“大少爷出门访友,奴婢留了口信,请他一回府便来沉香院。” 庆太妃疲惫地点点头。 “太妃,公主来了。”恰有一小丫鬟进来禀报。 庆太妃抿了抿唇,不用猜都知道南康是为何而来,王爷这次手脚倒是利落。 庆太妃气鼓鼓地说道,“你要是来帮你弟弟说话的那就别出声。” 南康长公主无奈地摇摇头,“太医说了您不能动怒,怎么就生上气了。” “你们别气我,我能生气。”庆太妃冷笑。 南康长公主静默了一瞬,“儿孙自有儿孙福,万事交给他们,您好好颐养天年不成吗?” 庆太妃哼笑,“万事教给你们,就由着你们作践恪儿,让恪儿娶一个外室女,亏你们想得出来。” “是恪儿自己想娶,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 庆太妃:“恪儿年轻不懂事,难道你们也年轻不懂事,你们当真好狠的心啊,要生生断了恪儿的前程。” 南康长公主皱眉,“弟弟有他的考量,母亲怎么就不体谅体谅他。”对男人来说,妻妾红杏出墙无异于奇耻大辱。庆王对金侧妃心结难消,如何坦然将家业传给金侧妃的儿子。 “他有什么考量,还不都是被王妃撺掇的,”庆太妃越说越来气,忽的声音一厉,“你是不是早就发现了恪儿和陆玉簪的私情,你故意纵容他们。” 越想越是这么一回事,庆太妃勃然大怒,“王妃到底许了你什么好处,她许了你世子妃之位不成,她能给你的,难道我不能吗?恪儿哪里不比恺儿出色。” 南康长公主骤亮黑了脸,扬声,“母亲,你把阿萝当成什么了!你放心,我就是养阿萝一辈子,也绝不会把她嫁回娘家。” “才说了这一句,你就心疼的声音都变了,一个外人你都心疼成这样,恪儿是你嫡亲侄子,你怎么……” “母亲!”南康长公主高喊一声,豁然站了起来。 庆太妃怔了怔。 南康长公主面如冷霜,“母亲你病糊涂了,开始胡言乱语。” 庆太妃气结,却也反应过来方才自己口不择言了,顿时懊恼。 南康长公主目光阴沉地扫过立在一旁的古嬷嬷。 古嬷嬷心跳如擂鼓,在南康长公主森森的目光下,吓得脊背发凉,忍不住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古嬷嬷惊惧地望着庆太妃,意识到她看不见,声音发颤地唤了一声,“太妃。” 庆太妃捻着佛珠,“女儿迟早要嫁人的,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人,一生荣辱都系在夫家,生来就是外人。你都出嫁二十多年了,以后娘家的事,别再插手。” 南康长公主抿紧唇角,视线在庆太妃和噤若寒蝉的古嬷嬷身上打了一个来回,硬邦邦道,“母妃歇着,我先回了。” 庆太妃合了合眼皮。 屋子里落针可闻,唯独剩下古嬷嬷急促的呼吸声,“你跟我四十来年了,什么话该听,什么话该说,心里应该明白。” 汗流如注的古嬷嬷点头如捣蒜。 庆太妃阖上眼,“我歇一会儿,恪儿回来了叫醒我。” 心上人和前程,他选哪一个? 第87章   临近小年, 陆玉簪又去了净莲庵, 她在这里为亡母和崔婶各点了一盏长明灯。   “我要颂经,你下去歇一会儿, 一个时辰后过来。”陆玉簪对翠色道。   翠色不疑有他, 颔首退下。   陆玉簪跪坐在蒲团上,默读经文,半个时辰后, 禅房门开了。   李恪走了进来。   陆玉簪闻声回头, 脸上浅浅淡淡的笑意触及他的面庞之后渐渐消失, 莫名的凉意顺着后背袭上心头。   禅房不远处, 躲在暗处的陆诗云咬牙切齿地目视前方, 果然如此。这个贱蹄子, 当真是学了她生母, 就会勾引男人, 这才多久,就勾搭上了李大公子。   陆诗云死死攥着手帕,不无酸溜溜的想李恪也是个眼皮子浅的,竟然被陆玉簪那幅臭皮囊迷了心窍, 与她苟且。   腹内怒火翻腾,陆诗云绞尽脑汁想着怎么令陆玉簪身败名裂, 要不是怕牵连到陆家名声, 进而连累自己, 她都想一嗓子嚷出来抓他们一个现行, 但是显然这不可取。嚷出来, 陆玉簪吃不了兜着走,她不识大体也得吃挂落。   没等她想出个一二三来,禅房门又开了,李恪走了出来。   陆诗云诧异,这才进去多久,远远地看不清李恪神情,陆诗云也不敢多看,屏气凝神往里头躲了躲,待李恪走远了,才松了一口气。   她狐疑地望望禅房,吃不准这是什么情况,想了又想,还是先行离开。   禅房内,陆玉簪双眼直勾勾地望着香案上的小佛像,面无悲伤之色,眼泪却是滚滚而下,一颗颗打在衣襟上。   终究没控制自己生出了妄念。   娘说莫要相信男人的话,勿要学她。   娘用血淋淋的一生做了前车之鉴,她偏要重蹈覆辙。   幸好,梦醒了。   陆玉簪闭上眼,任由眼泪决堤而出。   哭过了,再擦干,便好了。   一个时辰后回来的翠色心疼地望着陆玉簪通红的眼眶,“姑娘莫要太伤心,姨娘和崔婶地下有知,也是要担心的。”   陆玉簪握着翠色的手慢慢站了起来,倘若娘和崔婶地下有知,该是要恨她不争气的。   “姑娘且等等,奴婢去要盆热水来。”这么回去被有心人看见了,难免生出是非来,就有那些爱搬弄是非的。   陆玉簪轻轻点头。   收拾好,主仆二人便离开净莲庵,回到府里,迎接她们的是面沉似水的蔡氏,以及眼带得意的陆诗云。   思来想去,确认陆玉簪和李恪暗通曲款的陆诗云决定直接告诉蔡氏,又不是查案子,哪需要什么人证物证齐全,她和锁秋就是活生生的人证,与陆玉簪当面锣对面鼓地对峙,就不信陆玉簪还能矢口否认。   陆玉簪没有否认,她径直跪了下去,“母亲,我错了,我甘受一切惩罚。”做错了事,终究是要付出代价的,没有侥幸。   翠色满脸震惊,姑娘和李大公子,她,她怎么不知道?   蔡氏疲惫的捏了捏眉心,环视一圈,“玉簪留下,你们都退下,要是我在外面听到一星半点流言蜚语,有一个算一个,谁也跑不了。”   陆诗云心头一凛,觉得蔡氏这是在警告她,忙忙保证,“女儿谨遵母亲教诲。”她又不傻,陆玉簪坏了名声,她也要被人嘲笑的,思及此,暗暗剜一眼伏跪在地的陆玉簪。   “我一直以为你是几个孩子里最让人省心的一个。”蔡氏沉沉开口,语气里夹带失望。   陆玉簪眼睛发酸,“玉簪让母亲失望了。”   蔡氏点了点案几,两眼直直望着她,“上次在紫阳观,你是故意在周夫人面前失态的吧。”   陆玉簪身子颤了颤,无言以对。   蔡氏暗暗一摇头,“你们到哪一步了?”   陆玉簪眼底涌出泪意,强憋回去,“私下见过几面,不曾私相授受,也未有,有肌肤之亲。”   蔡氏略松一口气,若是如此,那便还有挽回的余地,“至于将来,李恪可曾说过什么?”   泪水模糊了视线,陆玉簪忍不住带出几分哽咽,“他是高高在上的王府公子,一切都是我痴心妄想。”   蔡氏脸色沉了下来,要是庆王府肯来提亲,那便只是小儿女情难自禁,订了亲完全可以遮掩过去。可依着她的话,那就是一桩丑闻了,蔡氏望向垂着头的陆玉簪,她被骗了?   蔡氏暗暗一叹,自古男子多薄幸,不由想到了她生母楚心慈,她对这个女人没好感可也没什么恶感,说白了就是个被情爱迷了心窍的蠢女人。原以为陆玉簪是个机灵的,不想竟然重蹈覆辙。   蔡氏转脸让蔡妈妈带陆玉簪下去检查,检查什么,自然是检查是否还是清白之身。情感上,她倒是相信陆玉簪的,觉得她不至于这么蠢,但是理智上必须确认。   陆玉簪脸色惨白的出来,整个人彷佛被凌迟了一遍。蔡妈妈自然不会凌辱她,可对于姑娘家而言,那种检查的意义本就无异于奇耻大辱。   面无人色的陆玉簪重新跪倒在地,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   蔡妈妈对蔡氏点了点头。   蔡氏彻底松了一口气,没有铸下大错便好,养了一年,多多少少也有些感情了,真不想看她走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既然知道是痴心妄想,就把心思收回来。”   含着眼泪的陆玉簪轻轻点下头。   蔡氏沉吟了会儿,遂道,“罚你二十藤条,抄《女诫》《女则》各百遍。”再重把人打坏了,又要耽搁上路,她们离开大同一年多了,把丈夫一个人扔在大同这么久,她着实不放心。待确定长女和外孙们平安,她得立刻出发。   陆玉簪下拜领罚。   见她不求饶,蔡氏沉郁的心情好转了些,知道错就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谁年轻时候不犯一两次蠢,别蠢到家就成。   “吃一堑长一智,以后莫要天真了。”蔡氏说了一句。   “母亲教诲,玉簪铭记于心,日后绝不再犯。”陆玉簪再次叩首。   “下去吧。”蔡氏摆摆手。   陆玉簪又拜了拜,“母亲,翠色她毫不知情,请母亲勿要降罪于她,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该罚的人是我。”   蔡氏淡淡道,“她是仆,你是主,她没有照顾好你,这就是她的错。你要是真心疼她,下次做事前就三思再三思。”   忍了一路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陆玉簪哀求,“都是我的错,是我故意支开她,她只是奴婢,焉敢不从。”   蔡氏不为所动,“主子犯错,奴婢受过,古往今来都是这个理。翠色照顾主子不力,二十大板。”   陆玉簪张嘴欲求情。   蔡氏看着她的眼睛,“做错了事,是要付出代价的。”   陆玉簪失声痛哭,她错了,真的错了!   蔡氏叹了一声,“放心,要不了她的命,只是个教训罢了。”这个教训就是给陆玉簪的,她的一举一动,不仅仅攸关自己,还干系着身边人。一人做事一人当,以为唱大戏呢。   二十藤条是蔡妈妈亲自动的手,细细的藤条抽在小腿上,一下就是一条红痕,陆玉簪头埋在双臂里,一声不吭,疼的受不了了便咬住袖子。不过片刻,浑身的衣裳便湿了。   蔡妈妈告了一声罪,吩咐下人妥善照顾,回去复命。   “没喊?”   “一声疼都没喊。”蔡妈妈回道。   蔡氏笑了笑,“倒是个硬性的。”   蔡妈妈也笑了下。   蔡氏收了笑,叹了一声,“经此一遭,希望她懂些事吧,也让我省点心。”   蔡妈妈道,“老奴瞧着,四姑娘是真的知道错了。”   “知错就好,最怕那死不悔改的。”蔡氏点了点头。   ……   一直留意着动静的陆诗云发现陆玉簪只是挨了二十藤条,心下不忿,陆玉簪做下这么不要脸的事,母亲居然如此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若是在民间,这种人浸猪笼都是该的,再不济也得挨一顿板子啊。   不忿归不忿,陆诗云却是不敢嚷出来,只能把自己气了个半死。   陆玉簪莫名其妙摔了一跤,摔到需要卧床静养,陆初凌还发现陆诗云欲言又止,问她,又一脸纠结不敢吭声,逼得急了,就开始哭。陆初凌心下狐疑,歪缠着蔡氏,蔡氏拗不过她,也想让她引以为戒,遂告诉了她。   陆初凌撇撇嘴,“果真上不得台面。”   见状,蔡氏脸一沉,正要教训,丫鬟匆忙跑进来,“夫人,大姑奶奶发动了。”   蔡氏哪里还顾得上陆初凌,急忙赶往承恩公府。   陆初凝这一胎生的艰难,足足生了七个时辰,历经艰险诞下一对龙凤胎,陆初凝产后大出血,人险些救不回来,幸好只是虚惊一场。   望着孱弱的女儿以及一对外孙,蔡氏一边庆幸一边担忧,这养的住吗?   原本打算等女儿平安生产后就离开的蔡氏又迈不开脚了,不亲眼看着外孙们脱离危险,她怎么敢走。丈夫和女儿,蔡氏比比,还是女儿份量更重一些,遂又把归期往后延了延。   这个年,蔡氏就在担惊受怕过去了,一直到满月,两个宝宝还细细弱弱的,哭声比猫儿还小。满月宴上也没抱出来见客,只亲近的人家进去见了见。   陆初凝的婆婆郑三夫人一脸虚心地向南康长公主请教,养羸弱的龙凤胎,南康长公主有经验,她眼馋的看一眼神采奕奕的陆夷光,盼着自己孙女将来也能这么精神。   南康长公主那经验都是假的,陆见游一出生就白白胖胖,陆夷光身子虚弱,却是陆清猗在照顾。当然这些是不能说的,她挑着照顾小娃娃的一些经验糊弄了过去。   略看了小宝宝两眼,南康长公主便离开,陆夷光也跟着郑家的姑娘下去玩。   远远的看见陆初凌和陆诗云凑在假山拐角处一块说话,神色看着竟然有些愤恨。   陆诗云粉面带煞,“生了一张狐媚脸,竟是连大姐夫都不放过。”   陆初凌,“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亲眼看见的,大姐夫刚才多看了她好几眼,她长得招人,勾引别人就算了,居然大姐夫都……”陆诗云气愤填膺,“好生不要脸,怎么,瞧着李大公子没指望了,就想另攀高枝,可也没这么不讲究的,莫不是盼着大姐有了万一,她来当后娘。怪不得大姐怀孕之后,她来的这么勤快。”   “你闭嘴!”陆初凌气急败坏地瞪着她。   陆诗云缩了缩脖子,怯生生地看着陆初凌,“我,我就是害怕她使坏。”   陆初凌眼底闪过一道怒色,“你要是敢在大姐面前乱嚼舌头,我撕了你的嘴。”   陆诗云忙忙保证,“我怎么会,我知道大姐需要静养。”   陆初凌瞪她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陆诗云嘴角微不可见勾了下,陆初凌信了,她向来不喜陆玉簪,出了李恪的事,越发不耻她的人品。陆诗云眼中浮现畅快,多看陆玉簪的不是大姐夫郑明习,而是她未婚夫莫熊祁,狐媚子就是会勾引男人。她不能把她怎么样,就不信陆初凌还收拾不了她,陆初凌惯来霸道冲动。   眼见着两人神色违和,陆夷光便没过去,省得触霉头,装作没看见她们,脚尖一拐去了其他地方。   途中遇到了坐在凉亭里形单影只的陆玉簪,陆夷光微微皱眉,自打她摔了一跤之后,陆夷光发现陆玉簪变得更加沉静,眉眼间挥之不去的忧郁。   陆夷光拐弯抹角的打听了几句,她只说没什么,陆夷光便没追问,还不兴人家有自己的秘密了。   “四姐。”陆夷光扬声。   陆玉簪抬眸,又是那种轻轻落落透着几分忧郁的笑容,想掩饰都掩饰不住。   陆夷光便做不知,东拉西扯闲聊了一会儿。   之后,陆夷光又被别人抓住东拉西扯了一通,中心思想——陆见深。   陆夷光习以为常,这一阵她几乎每次出门都会被人拐着弯的毛遂自荐或者荐别人,其中好几个姑娘陆夷光都觉得不错,要不是大哥已经有心上人,她真有撮合撮合的冲动。   奈何大哥心有所属,她当然不会去添乱,只左等右等都没等来好消息,陆夷光忍不住了。   在花园里拦住了陆见深,陆夷光清清嗓子,单刀直入,“大哥,你到底什么时候把嫂子骗回来啊?”   陆见深神色难辨地看着她,顺势揉了下她的头顶,“怎么说话的。”   陆夷光头一扭,“别乱我发髻,”又从善如流的改正,“是哄,你到哪一步了,我这天天被人缠着打听你的消息,我也很烦恼的。”   陆见深扬了扬嘴角,“快了。”正月快过去了,他安排的人也就位,只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她烦恼,自己也不轻松,有人朝她打听他的消息,难道就没人向他打听她的情况,尤其母亲还催着他替她相看。那种滋味,一言难尽。   陆夷光眼睛发亮,“真的。”   “自然。”陆见深微笑。   陆夷光伸着胳膊老气横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加油哦!”   陆见深笑容更深。   恰在此时,一个脸生的婆子急匆匆跑来。   陆见深叫住她。   婆子喘着气道,“几位姑娘被马蜂蜇了,夫人命老奴来请呂府医帮忙。”   陆见深立即命人去传呂府医,马蜂有毒,严重可要人命,呂府医颇擅长这方面。   陆夷光急问,“哪几位姑娘,伤的怎么样?这正月里,哪来的马蜂?”   婆子匀了一口气才道,“二姑娘,三姑娘和四姑娘,老奴也不知道哪来的马蜂,听说好大一群,这冷天的马蜂最凶最毒,二姑娘三姑娘都被蛰的不轻,脸都肿了,四姑娘略好一些,被翠色护住了,可翠色整个人都不成样了。” 第88章   “荒唐, 简直荒唐!”蔡氏勃然大怒, 才开春居然跑出一窝马蜂来,她心下生疑, 悄悄令人查探。果不其然发现其中猫腻, 却怎么也没想到是陆初凌动的手脚。她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蠢女儿!   蔡妈妈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慰才好,二姑娘这次着实过分,都闹出人命了, 可怜了翠色那丫头, 不过幸好, 只是个丫鬟, 要是四姑娘有个三长两短, 这后果就严重了。   眼见着蔡氏怒火中烧, 她硬着头皮劝道, “夫人息怒, 当心身子。”   “如何息怒,”蔡氏怒不可遏,“素日知道她任性,可万万想不到她这般……心狠。”   “二姑娘也是不想的, ”蔡妈妈斟酌着用词,“二姑娘只是想略施薄惩, 哪想……是翠色这丫头命薄。”   “你别替她说话, 薄惩, 她要惩罚什么, 就算要惩罚也轮不到她动手, 还是用这种手段。”蔡氏拍案而起,直奔陆初凌院落。   陆初凌在那场‘马蜂意外’中被蜇伤了脸面,脸肿的像馒头,气得她砸了屋子里所有的镜子。这会儿她正在发脾气,就见蔡氏气冲冲的进门,未看清蔡氏神色便委屈地嚷嚷,“娘,疼死我了,呂府医开的药到底有没有用啊,娘,我不会留疤吧,你能不能请一个太医来给我瞧瞧。”   见状,蔡氏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你还知道疼,自作自受,你都是活该!”   陆初凌呆住了,撞上蔡氏怒意满满的双眼,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娘!”   蔡妈妈赶紧示意屋子里的丫鬟们退下,气头上娘儿俩吵起来口不择言,回头还不是亲母女,做下人的知道太多可不是好事。   蔡氏指着陆初凌,“我给你请名师请教养嬷嬷,你就给我学成这个样子,谋害姐妹!”   陆初凌发慌,下意识反驳,“娘,你,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要不要我把那几个婆子都找来,让你们当面锣对面鼓的对峙,你才肯承认是不是!”蔡氏的脸阴沉的能滴下水来。   陆初凌彻底慌了神,吓得声音发颤,“娘,娘!”讷讷说不出话来。   蔡氏痛心疾首,“我知道你不喜玉簪,你平日挤兑她两句就算了,你居然想出用马蜂这种法子害她,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对上母亲失望的无以复加的眼神,陆初凌心慌意乱,哭嚷起来,“我就是想教训她一下,我没想到会闹出人命的,娘,我真的无心的,谁让她勾引大姐夫,她怎么敢!”   蔡氏怔了怔,“你说什么?”   陆初凌如遇转机,急忙道,“她勾引姐夫,我是替大姐出气,她是不是打量着大姐有个好歹,她就能嫁过去当继室,想得美!”   蔡氏脸色突变,声若冷雨,“你大姐跟你说的,还是你看见了什么?”若当真,陆玉簪死不足惜。   “三妹告诉我的,”陆初凌气咻咻道,“三妹亲眼看见大姐夫和陆玉簪眉来眼去。”   蔡氏柳眉倒竖,一字一顿道,“诗云说的。”   陆初凌用力点头,“母亲不信,你大可以叫三妹过来。”   蔡氏当然会传陆诗云,等待陆诗云的空隙,蔡氏突然问陆初凌,“你怎么会想到利用马蜂,是不是有人跟你说过什么?”   陆初凌茫然了一瞬,心头一跳,猛然高声,“是三妹,是三妹闲聊时说了一句,有人被马蜂蜇伤,脸又红又肿见不了人,我这才起了意。”   蔡氏立即就信了,这做母亲的总是更愿意相信自己女儿本性不坏,只是被人带坏了。   “混账玩意儿,知道她心思多,不想居然还敢用到你身上来。”蔡氏咬牙切齿,这会儿连大女婿和陆玉簪眉来眼去这话也怀疑起来,是不是陆诗云信口胡诌。   觑着蔡氏阴沉的脸,陆初凌缩了缩脖子,心里又惊又怕又有难以言说的不安。   不一会儿,陆诗云来了,一见陆初凌哭兮兮的模样便知不好,当即不受控制的白了脸。   蔡氏面无表情地盯着陆诗云,“你亲眼看见玉簪和你们大姐夫眉来眼去。”   陆诗云心头狂跳,“母亲,我真的看见了。”难道要否认吗,陆初凌会生吃了她。她一口咬定,哪怕母亲真的去问郑明习和陆玉簪,他们俩个当然不会承认。这种事,说他是就是,说不是就不是,掰扯不清楚的。   “何时何地,现场还有何人?”   陆诗云心念电转,言之凿凿,“十一月里的事,我们姐妹三个去看望大姐,当时大姐夫也在,我无意中撞见了,当时我也不敢确定,便没敢告诉母亲。后来,发现了她和李大公子的事,我想是不是我多心了,可那天满月宴上,我又撞见四妹频频看了大姐夫好几眼,生怕四妹她包藏祸心,就告诉了二姐。”   蔡氏意味不明地望着她,“李恪的事,你直接告诉我,这回怎么不直接说了。”   脊椎骨蹿上一股阴寒,陆诗云咽了咽唾沫,“一而再的,我怕母亲觉得我故意针对四妹,就想让二姐和我一起确定下,免得冤枉了她。”   陆初凌干巴巴道,“三妹就是这么跟我说的,娘,陆玉簪她不是好人,他能勾引李大公子,就能勾引姐夫。”   蔡氏神情难辨,继续盯着陆诗云,“你和凌儿说,有人被马蜂蜇伤了。”   陆诗云猛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陆初凌。   陆初凌不自在的避开视线。   “母亲,我,”陆诗云突然落下泪来,跪了下去,哽咽道,“是我说的,都是我的错。”   蔡氏眼底闪过一道莫名的情绪,目光凌厉的射向一旁的陆初凌。   陆初凌惊惧之下抽了抽身子。   蔡氏险些气了个倒仰,胸膛剧烈起伏,居然跟她耍心眼,视线在陆诗云和陆初凌之间来回打转,脸色越来越青。   她小看陆诗云了,小小年纪就知道以退为进把小女儿玩弄在股掌之上。小女儿和她一比,就是个蠢物,被人利用了还觉得对不起人家。   一个坏一个蠢,蔡氏的脸一黑到底,偏偏蠢的那个是她亲女儿,坏事都是陆初凌干的,陆诗云只是煽风点火。要保住女儿名声,她就不能把陆诗云推出去。   蔡氏脸色晦暗,以为婚期都定了,自己就拿捏不她,在她眼皮子底下玩心眼。压下怒气,蔡氏冷冰冰道,“你们俩禁足在屋子里抄写《女则》,没我的命令,不许踏出房门一步。”   陆诗云朝着蔡氏拜了拜,“女儿领罚。”   陆初凌悻悻道,“女儿领罚。”   蔡氏冷声对陆诗云道,“你下去吧。”   陆诗云站起来,福了一福告退,眼眸深处藏着忧虑,她是真没想到陆初凌会用马蜂这种法子教训陆玉簪,还弄出人命来,这个蠢货害人都擦不干净尾巴,牵累了她。思及蔡氏神情,陆诗云打了一个寒噤,母亲这是怪上她了。   没事,她什么都没做,她马上就要出嫁了,嫁的还是大户,母亲不敢把她怎么样的。   陆初凌正暗暗松了一口气,迎面就砸过来一句,“愚不可及!”   陆初凌被骂懵了。   见状,蔡氏怒气更甚,掰开了揉碎了跟她讲,“……我早就从锁秋那问出来,老三爱慕李恪,对玉簪心怀恨意,她是处心积虑利用你对付玉簪。你是不是还觉得对不起老三,让她替你背了黑锅,蠢货,她这是以退为进。我怎么生了你怎么蠢的一个女儿,被人当枪使了都不知道,还感激人家。”   陆初凌彻底懵了。   蔡氏气得在她没有受伤的胳膊上重重打了一下,“你当真是要气死我,不聪明那就安分点,本本分分做人,别干这种缺德事,到头来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陆初凌慢了半拍反应过来,“娘你是说,三妹她骗我,姐夫和陆玉簪根本没什么!她骗我!”陆初凌猛地站起来直冲门口。   蔡氏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前世造了什么孽,生了这么个蠢丫头。她自认夫妻俩都不是笨人,另外一儿一女也是机灵人,怎么就出了这么个异类,越大越让人失望。   还是蔡妈妈把人拉住了,会火过去大吵大闹有什么用,传出去,还不是嫡女犯了错把错推给庶女,想收拾三姑娘有的是让人有苦说不出来的法子,最重要的是二姑娘吃一堑长一智,以后莫再被利用了。   蔡氏筋疲力尽地从陆初凌那儿离开,转道去了陆玉簪。   陆玉簪是三个姑娘李受伤最轻的,她腿上被蜇了两下,并不严重,整个人却颜色如雪,失了魂魄一般。   翠色之死对她打击甚大,她亲眼看着不成人样的翠色在痛苦中咽下最后一口气。若不是危急关头翠色以身护住她,该死那个人是她。   明明才做了一年的主仆,翠色为什么要救她,翠色她有父母有兄弟姐妹还有心爱的人,不像她,无牵无挂,死了也没人会伤心。   该死那个人分明是她,崔婶因她而死,翠色也因她而死,但凡对她好的人都死了。   陆玉簪强撑着精神想迎接蔡氏。   “不必起来,躺着吧。”蔡氏放缓了声音,又温声问了她几句。   陆玉簪一一答了,她目光清亮的望着蔡氏,“母亲,为什么会出现马蜂,您查到原因了吗?”   蔡氏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目光,她侧身坐下,缓缓说道,“查到了,躲在墙缝里马蜂苏醒,被你们几个姑娘身上的脂粉味吸引了。”   陆玉簪脸上慢慢起了一层悲意,嘴角的弧度似哭似笑,声音轻不可闻,“原来是这样啊!”   蔡氏看着她的眼睛,“这是一场意外,翠色舍身护主,忠心可表,我会让人厚葬她,再给她家人五百两抚恤金。”   五百两,可真多,省着点,一家人能过上二三十年呢!   蔡氏想了想又道,“头七那天,我让人安排一场郑重的道场超度她,如此忠仆,理当善待,就在紫阳观做道场吧。”这样忠心的下人当得起这份殊荣,也是替女儿赎罪,纵然是个丫鬟,可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陆玉簪无悲无喜。   蔡氏知道她不服,也知道她应该猜到了什么,陆初凌这事办的并不高明,回头一想,处处是破绽。但是总不能让陆初凌给个丫鬟偿命,天下没这样的道理。   蔡氏抿了抿唇,站起来,“你好生养着,养好了身子,头七那天还能送翠色一程。”   陆玉簪在床上恭送,“母亲慢走。”   她慢慢抬头,目送蔡氏离开,双手死死攥成拳头。连一句道歉都没有,就这么轻飘飘地揭过去了,彷佛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猫一条狗。   陆玉簪眼底发红,血丝细细密密如蛛网。   她们,总是这样草菅人命。   弱者的命,就这么卑贱吗?   头七那天,陆玉簪去了紫阳观,本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却遇上了倒春寒,又下起雪来,柳絮一样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来。   “陛下,雪越来越大了。”王保低声说道,“咱们进观里避避雪?”   皇帝抚了抚袖口的狐裘,望着雪中的紫阳观,也不知道是不是年岁大了,这一阵经常想起年轻时候的事。   记忆里的她,永远年轻貌美,自己则一日又一日地老去,有时候对着镜子他都在想,来日重逢,她可还认得他?   皇帝轻轻一叹,顿时化作雾气,他抬脚迈向紫阳观。   紫阳观内,陆玉簪茕茕孑立,直到道场结束,陆初凌都没有露面,翠色因她而死,她难道一点都不愧疚?还是觉得五百两银子以及一场葬礼就能一笔勾销。   “清……猗”皇帝失神地喃喃,不由自主地走过去。   王保惊疑不定。   听到动静,陆玉簪回过神来,看清是来人是谁之后,悚然一惊,连忙下拜。   皇帝失态怒喝,“转过身去!”   陆玉簪愣住了。   王保一看皇帝神态,心下一惊,见陆玉簪桩子似的傻愣愣立在那,上前拉住她一边觑着皇帝的神情一边调整站位。   太过震惊以至于失了神智的陆玉簪木愣愣地由着他摆布。   “不像,怎么又不像了,”皇帝呓语,“刚才真像。”清猗总是这样的,眉宇间含着挥之不去的忧郁,哪怕面对阿萝,也只是转淡不会消散。   终于回神的陆玉簪正好听到这一句,望着失神的皇帝,心下掀起惊涛骇浪,像谁?   倏尔之间,她想起好几个人说过,她像故去的那位皈依道门的姑姑陆清猗。   陆玉簪骇然,脑海之中走马观花一般掠过无数画面,鬼使神差一般,她强压着心惊肉跳收起惊惧之色,眼帘半垂……   ……   王保宣读完圣旨,笑着对陆玉簪道喜,“恭喜玉才人。”   陆玉簪怔愣愣地接过圣旨,还有些活在梦里的不踏实,就这样,入宫了,不是梦,都是真的!   蔡氏强装着镇定送走了王保,立刻看向陆玉簪,“这是怎么回事?”   她的声线不稳,带着难以置信。   陆玉簪忽然平静下来,求仁得仁,这是她自己求来的,她抬眸回望蔡氏,在蔡氏眼底发现浓重的疑惑以及不安。   蔡氏说不清自己为何不安,不过一个区区才人罢了,她贵为三品诰命夫人有何惧,然而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忧虑丝丝缕缕的裹住心脏。   陆玉簪视线移到陆初凌脸上。陆初凌瞠目结舌,匪夷所思至极。   最后,她的视线落在陆诗云面上。   陆诗云报以微笑,“恭喜四妹。”笑容之下掩不住的慌色。   陆玉簪再次看向蔡氏,“那日在紫阳观为翠色做道场,巧遇上微服私访的陛下。” 就是那么巧,是翠色在天之灵助她么?   话音刚落,陆初凌脸色骤然泛白,彷佛刚想起这人一般。   陆玉簪嘴角缓缓翘起一个弧度,她,终于,害怕了。在她进宫之后。   ……   陆家二房出了个才人,顿时引来议论纷纷,在这个嫔妃来自于民间的朝代,冷不丁出现了一个官宦人家的才人,让人不好奇都难,尤其这还不是普通官宦人家。陆家二老爷陆衍是三品武将,陆徵是一部尚书,还有一位长公主。   陆家顿时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便是陆玉簪的身世也被刨根究底挖出来,外室女的身份凭添一份谈资。   自从得到消息之后,陆夷光的心情就像暴风雨天,电闪雷鸣,毫不停歇。   亲舅舅纳了亲堂姐,任谁心里都得犯膈应。   尤其陆夷光最近正在怀疑她舅舅和她姑姑有不得不说二三事。   陆玉簪肖似姑姑。   皇帝封陆玉簪为才人。   陆玉簪很难不多想,她自己也说不清是皇帝见色起意还是皇帝把陆玉簪当做替身更能接受。   要可以,她哪个都不想接受,然而圣旨已下,她不接受又如何,轮得到她说话吗?   “到底怎么一回事,陛下怎么突然就下旨了,年前遇上那次,我看陛下并无反应,这才多久,怎么突然就封才人了,”陆夷光烦躁地扒了下头发,“玉簪她甘愿入宫,怎么可能!”一开始她笃定陆玉簪是被逼无奈,可马上蔡氏传来的消息推翻了她的笃定。   看着烦闷不已的陆夷光,陆见深轻叹一声,“事已成定局,你就是拔光了头发也无济于事,实在想不开便去见见四堂妹。”   陆夷光丧着脸,“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陆见深揉了下她的头顶,“难道你这辈子都不见她了。”   陆夷光咬咬下唇,她既然入了宫,早晚有遇上的时候,当下吩咐人备车。   “阿萝。”陆见深突然叫住起身的陆夷光。   陆夷光回头。   陆见深平声道,“人很复杂。”   陆夷光心往下坠,大哥在暗示什么。   很快,陆夷光就明白陆见深话里含义,人真的很复杂,比她想象中更复杂。   陆玉簪神情平和,无悲无喜,“我是真的心甘情愿。”甚至主动勾引了皇帝,只是她不想告诉陆夷光,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在她心里的印象可以不那么差劲。   陆夷光是整个陆家唯一一个从头到尾都对她释放善意的人。哪怕她曾经因为软弱在夏兰盈的事上对不起她过,她依然真心实意的关心她。   陆夷光有些发怔,“为什么?”她不相信陆玉簪为了荣华富贵不择手段,若真有这心,以她的美貌,早就可以行动了。   陆玉簪眼里笼着一层雾,“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很羡慕羡慕你?”   陆夷光沉默。   陆玉簪轻轻一笑,“郡主是天上的云,人人仰望,不敢怠慢,想要什么无须自己争,便有人双手奉上。我却是地里的泥,哪怕什么都不做,躺在那里都会被人践踏,我若是不争,唯有被碾作尘的下场。” 第89章 陆夷光心情复杂地离开了柳叶胡同,被人践踏,谁践踏了她?她问,陆玉簪却不说。 陆玉簪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坐在马车里的陆夷光托着腮,一点一点回忆,好像就是从她腊月里摔了一跤之后,她开始变了,人更沉郁了,但是也没今天这么奇怪。 陆夷光说不上具体哪里怪,但是觉得今天的陆玉簪哪里都奇怪,她摸了摸胳膊,有种凉飕飕的感觉。 从腊月到现在,陆夷光皱眉,她能想到的唯一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就是马蜂蜇人这事。对此,她一直纳闷,这么冷的天,哪里跑出来的马蜂。 若是不争,唯有被碾作尘的下场。 陆夷光脸色变了又变,不会吧。 陆夷光心神不宁地回到公主府,迎接她的是不放心的陆见深,他一直在等着她。 见她愁上加愁,陆见深低叹一声,看来并不乐观。 陆夷光愁眉苦脸,“大哥,我得捋捋,我现在心里乱的很。” 陆见深点了点头,目光温柔的看着她,“想不开就暂且放在一边,时间会解决很多烦恼。” 陆夷光扯了扯嘴角,让陆见深放心。 陆见深送了她回房。 陆夷光丧里丧气地平躺在床上,细细回想,猛地坐起来,跑去找南康长公主,“娘,二婶就没跟你说什么?”陆玉簪进宫可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整个陆家都被波及。 陆夷光纠结着把自己的猜测说了,虽然无凭无据,可母女俩说话又不是衙门审案子,她有疑惑就直说了,哪有那么多忌讳。 南康长公主原不想告诉她这些腌臜事,脏耳朵,可看她愁眉不展又猜到几分,遂叹了一声,说道,“你二婶说,马蜂那桩事是初凌和诗云恶作剧,没想到后果这么严重,闹出了人命。” 不安之下,蔡氏还是红着脸说了,她怕陆玉簪真的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入宫,蔡氏很难不想她是被刺激了。若是被刺激出了争强好胜之心还罢,就怕她生存怨怼,伺机报复。 陆夷光懵了下,喃喃,“恶作剧,她们脑子进水了么?这是能恶作剧的!”以前她就知道陆初凌和陆诗云不怎么喜欢陆玉簪,这能理解,半路冒出来的姐妹,没有义务喜欢,尤其陆初凌作为嫡女,肯定会替蔡氏不平。可不喜欢归不喜欢,也没这么作践人的。 南康长公主摇了摇头,这姑娘多了就是是非多。 陆夷光想,除了马蜂事件外应该还有其他她不知道的事吧,陆玉簪擅长隐忍,光这件事不足以让她失态:“所以玉簪是受了刺激,豁出去不管不顾了?” 南康长公主道:“可能吧。”蔡氏说的好听,不想引起姐妹生分,所以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说白了就是想维护陆初凌。其实她能理解,一边是亲生女儿,一边是庶女,孰轻孰重一目了然,谁也不是圣人。委屈一个庶女,压根不算个事。 陆玉簪心里该是恨的,吃了亏她只能往心里咽,甚至不能保证以后不再受辱。她的荣辱喜怒掌握在蔡氏手里,她反抗不了。 也许还有李恪的因素,短时间内,一桩连着一桩的打击,所以陆玉簪心性大变豁出去拼一把? 她想做什么?想报复?还是想给自己挣一条不受人桎梏的路,她要是有本事生下龙裔,下半生倒是稳了。一般而言,皇帝对替他生儿育女的女人不会差。 “她是想报仇么?”陆夷光直接问了出来。 南康长公主回神,看着陆夷光的双眼,“想不想,只有她最清楚。但是如果她损及陆家的利益,我和你爹不会坐视不理。” 陆夷光嘴角颤了颤,“她不会的,就算想报仇,她也不会殃及无辜。” “但愿如此。”南康长公主扯了扯嘴角,只要不损及陆家利益,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原本她就不喜陆初凌,被宠坏的孩子。 一时间,陆夷光望着木架上的藤萝出神,良久她突然问,“娘,陛下为什么会看中玉簪?” 南康长公主一挑嘴角,“男人鲜有不爱年轻貌美女子的。” 陆夷光执拗地看着她,直接道,“玉簪她很像姑姑,陛下他,有没有这个因素在里面?” “你在说什么!”南康长公主矢口否认,神情异常严肃,“你这丫头,什么都敢胡说,传出去会污了你姑姑的清誉。” 南康长公主的神情太过坦然镇定,一瞬间陆夷光自我怀疑起来,不过很快她就打消这点怀疑,她可是和大哥求证过的。 “娘,你就别骗我了,我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些事,”陆夷光言之凿凿,“我很确定,你放心,我没对外人提过。”只对大哥说过,大哥是自己人。 南康长公主的表情难以言喻,“你想起了什么?” “就是姑姑和陛下在一起的事。”陆夷光说的理直气壮,彷佛确有其事,实际上她就想起了那么模模糊糊的一个片段而已,其他都是推测出来的。 她语气神态太过坚定,南康长公主信了,又庆幸,她记不得最重要的一部分,毕竟怕她童言无忌,陆清猗一直都未教她唤爹娘,说来陆清猗至死都没听阿萝亲口唤过她一声娘。 眼见南康长公主静默,陆夷光最后那一点子怀疑都没了,姑姑和陛下果然有一段过去,不禁追问,“娘,姑姑和陛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南康长公主微微出神,有关于皇帝和陆清猗之间,其实她也知道不多,等她知道时,陆清猗已经怀孕一个月。 那时,她也正巧诊出一个月的身孕。陆清猗求她帮她,如果是女孩,她不想让孩子在皇宫长大,更不想孩子背负不堪的出身,她想让孩子简简单单的长大。 孩子的母亲是她小姑子,孩子的父亲是她皇兄,她自然应下。 她见过好几次皇帝和陆清猗相处的情形,皇帝对陆清猗的迷恋,是个人都看得出来。陆清猗却有些淡淡的,不过她从来都是这般清清淡淡的模样。 说来陆徵一度怀疑陆清猗是被强迫的,陆清猗矢口否认,只说,是她守不住本心被迷惑,自己选的路她自己走下去。 对陆清猗这人,其实自己颇有些不满,既然破了戒,却不肯还俗,还俗对她而言并不难也不会有过多舆论压力,换个身份进宫也容易。可她就是不肯还俗,与皇帝这么不清不楚的处着,到头来最委屈的是阿萝。 “不就是那么一回事,长辈的事,你一个做晚辈的不要刨根究底。”一句话堵住了陆夷光接下来的疑问,作为晚辈打听长辈私事的确不合适,尤其还是一位故去长辈的隐私。 陆夷光只得将满腹狐疑压下,但是她还是不死心的再问了一遍,“陛下让玉簪进宫,有没有姑姑的原因?” 应该……有的吧,皇帝不缺美人,偏偏是陆玉簪,若说没有陆清猗的缘故,南康长公主是不信的。 陆夷光心里打翻了调料瓶说不出的滋味,陆玉簪知道自己是替代品吗?不知道的话,日后知道了,她情何以堪,知道的话,她又是以何种心境看待。 南康长公主抚了抚陆夷光雪白的脸,“好了,别想了,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陆夷光委屈的扑进南康长公主的怀里,觉得心里有一团无名火在拱,瓮声瓮气道,“陛下怎么能这样,他将姑姑置于何地,又把玉簪当什么了!” 南康长公主怜惜地抚着她的后背,若有朝一日,阿萝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只怕更膈应。 因着这一茬,接连几日,陆夷光都是焉头耷脑无精打采的模样,南康长公主看在眼里疼在心头,命陆见游强行拉她出去踏青。 陆见游瞧着陆夷光那霜打茄子的颓丧样也不得劲,二话不说,把陆夷光往马车里一塞,拉到京郊。 到了目的地,陆见游将马鞭扔给她,“人都进宫了,你就郁闷死了都没用。” 陆夷光下意识接住迎面而来的马鞭。 “事已至此,能做的就是以后她遇麻烦了,你能帮就帮下,不能就祈祷她自求多福,你垂头丧气有什么用,除了让我们跟着担心。”陆见游教训。 陆夷光被他说得红了脸,是的了,她心里别扭,不高兴,弄得大家都不高兴算怎么回事。 用力搓了搓脸,陆夷光一扫之前颓丧,精神奕奕地跳下马车。 陆见游心满意足了,这才是他熟悉的陆夷光吗,之前那个怎么看怎么碍眼,“好久没跑马了,咱们比一场?” 陆夷光欣然接受他的战帖,“还怕你不成。” 赛马热了身,两人弯弓搭箭进山行猎,为了一较高下,两人各自为政,带上护卫一东一西走。 马背上的陆夷光眨巴眨巴眼,她想打兔子,没想打鸳鸯。摸着手里的弓,陆夷光一脸深沉的想,她是不是和金侧妃母女俩犯冲,去年撞破了金侧妃私通,今年撞见李莹玉和傅延年小树林幽会。 幸好李莹玉的场面和金侧妃一比,小巫见大巫,两人衣冠整洁,只是拥着靠在树上而已。 陆夷光眼角抽了抽,而已,何时她如此见多识广了。 傅延年浑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赖皮,这种事本来就是男子影响小,何况他声名狼藉,压根不在乎再添一笔风流债。 倒是李莹玉,小脸煞白煞白的,金侧妃的孝期还没过。 陆夷光视线打了转,竟然觉得这两人还挺配,什么锅配什么盖,省得祸害无辜的老实人。 又想起李莹玉论理起码得在净莲庵再住上两年,这是她之前用媚药害大哥的惩罚,要真和傅延年成了事,可不就不用挨罚了。 陆夷光眯了眯眼,所以,李莹玉故意为之,越想越是有理,金侧妃死了,李恪原先稳固的世子之位岌岌可危,她可不得为自己谋算。 傅延年浪荡归浪荡,却是颇得傅太后欢心的侄孙,在李莹玉看来,怕是救命稻草。 啧了一声,陆夷光准备离开,她才懒得管,她只会向庆王舅舅告状,她还是挺乐见李莹玉倒霉的,居然敢害大哥。 “等一下。”李莹玉叫住陆夷光,不能让她离开的,她一定会宣扬的人尽皆知,孝期私会外男,她完了,彻底完了。 陆夷光挑了挑眉。 李莹玉稳下心神,示意傅延年离开。 傅延年满不在乎地走了,都不多问一句李莹玉如何处置,对陆夷光也没一句求情的话,其无情可见一斑。 陆夷光瞥一眼李莹玉,她确定傅延年愿意救她? 李莹玉脸一搭红一搭白,似觉丢人。 陆夷光不耐烦地催促一声,“叫住我干嘛?”想来无外乎是央求她别声张。 李莹玉眼神变了,“让你的人退远一些,我有话要单独对你说。” 陆夷光皱眉,“爱说不说。”提起缰绳就要走,单独?万一李莹玉发疯刺杀她怎么办,虽然概率微乎其微,然而李莹玉这个疯子连媚药都敢下,还有什么是她干不出来的。 见她真的要走,李莹玉慌了神,“你站住。” 陆夷光不想跟她墨迹,继续调转马身,想说追上来也会说。 李莹玉恨得红了眼,这人怎么这样,心一横,豁出去了,真等陆夷光广而告之,就来不及了,“陆夷光,你根本就不是姑姑生的,你不是陆家人,你们陆家欺君!” 李莹玉得意又畅快,等着陆夷光勃然色变。古嬷嬷是她们这边的人,知道这个秘密之后,她兴奋好几晚没睡,盘算着怎么最大化为自己争取利益。只是没等她想好怎么利用这个秘密,居然被陆夷光撞破了她和傅延年的事,倘若再晚上三个月,她巴不得陆夷光宣扬开,可现在不行。 仓皇之下甩出底牌,李莹玉痛快之余更可惜。 “你有病吧。”陆夷光就像看着一个失心疯,以牙还牙,“你不是舅舅的女儿,是金侧妃偷情生的,你们母女俩混淆皇室血统!” 李莹玉呆了呆,气结,“我说的都是真的!” 陆夷光一脸严肃:“我说的也是真的,你要不要回去向舅舅求证下。”末了嗤笑,“真亏想的出来,脑子有疾!” 第90章   李莹玉满心期待能看见痛不欲生惊慌失措的陆夷光, 万万没想到她压根不信, 一点都不信。   陆夷光翻了个白眼,在庵堂关傻了吧, 要编也变得像样点的谎言, 自己傻当她也傻,蠢死算了。   陆夷光一夹马腹,懒得跟她多费唇舌, 真是多看一眼都伤眼睛。   “你站住, ”李莹玉在身后大喊, 陆夷光这么可以不信, “为什么祖母不喜欢你, 你就没想过, 祖母亲口说的, 你就是个外人。”   驱马走出几步的陆夷光拉住缰绳, 庆太妃的确不甚喜欢她。   见有戏,李莹玉立马一股脑儿把自己的分析说出来,生怕她一甩鞭子离开,不管不顾地将自己的事情说出去, “姑姑刚怀孕就搬到郊外别庄去了,一直到你和陆见游百日才回城, 就是为了隐瞒你的身世, 祖母就是知道所以才不喜欢你。你长得和姑姑姑父他们一点都不像, 你就一点都没怀疑过。”   陆夷光再次转过身来, 盯着李莹玉, “祖母亲口对你说的?”   李莹玉一时不知道该说是还是不是。   陆夷光讥诮一笑,“你不会以为你上下嘴皮子一碰,我就信了,就该为了让你保守秘密对你言听计从,替你保密吧。”   被说中了心事的李莹玉瞪直了眼。   “还真是,”陆夷光匪夷所思地看着李莹玉,“你脑子里装的什么,稻草还是水?这种谣言,我一天能编排出一百个来了。”   “不管你信不信,我说的都是真的,一旦被外人知道,尤其被姑父的政敌知道,陆家一个欺君之罪跑不了。”李莹玉色厉内荏地威胁。   陆夷光耸耸肩,“要挟我是吧,你去说啊,我倒要看看,有几个傻子会信你。要不要咱俩来个比赛,我同时放出你和傅延年幽会的消息,看看是信你的人都还是信我的多。”   李莹玉语塞,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反应。自己寄予厚望的底牌,原以为一拿出来就能震慑住对方为所欲为,可现实却狠狠打了她一个耳光,陆夷光压根不当回事。   陆夷光嗤了一声,“以为谣言是这么好捏造的,愚不可及。别以为造谣不用付出代价,空口白牙就想栽我们家一个欺君的屎盆子,当真以为有太妃在,我们家不敢动你。”   李莹玉气得快冒烟了,“你,你……”   陆夷光瞥她一眼,转过马身。回头她可得好好跟爹娘告个状,李莹玉的话她一句都不信,嗯,就信一句,太妃不喜她,可人与人之间缘分玄妙,她凭什么要求人人都爱她如宝,严格说来,太妃只是不像喜欢跟大哥他们那么喜欢她而已,对她大体还是可以的。   也不知道李莹玉打哪听来一些乱七八糟的话,居然还深信不疑,自以为抓到了她的把柄,蠢死算了。   她怎么可能不是爹娘生的!   “你以为我不敢说出去是不是,陆夷光,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眼见她真的要走了,李莹玉方寸大乱地叫骂,同时心乱如麻,陆夷光不信,她该怎么办,在她设想里,从来就没有陆夷光不信这一条,她怎么可以不信,就算不信,难道一点怀疑都没有吗?这不是亲生的就是不是亲生的,她就不信生活中陆夷光没有半点察觉。   装的,她一定是装的,陆夷光就是赌自己不敢说出去。   李莹玉咬紧后槽牙,冲着陆夷光的背影叫嚷,“陆夷光,你等着后悔吧,陆家就是毁在你手里的。”   话音刚落,李莹玉就见陆夷光倏尔回身,手上搭着一张弓,上了箭矢。   她想杀人灭口!   李莹玉惊骇欲绝,本能地想跑,然恐惧却使她双腿一软,瘫倒在地,“我死了,马上就会有人——”   “咄”   一只箭直直射在李莹玉身前一寸之地,尾端轻轻发颤。   李莹玉目眦尽裂,张着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像是吓傻了。   “郡主,李二姑娘似是魔怔了,这样由着她胡言乱语也不是个事。”川穹说道,视线隐晦地扫一眼吓得魂飞魄散的李莹玉。   陆夷光想想也是,凭什么由着她疯言疯语造谣,造谣一张嘴,辟谣累断腿,“把她抓起来。”   李莹玉就这么被陆夷光五花大绑堵着嘴塞进马车运回公主府。   李莹玉整个人都是懵的。   南康长公主也懵了懵,瞬息之间又恢复如常。   陆夷光以一种这怕不是个疯子的语气讲述了经过,总结陈词,“也不知道她道听途说了些什么,居然信以为真,还得意洋洋地跑到我跟前来威胁我。”   南康长公主已经有了猜测,大概是从庆太妃那里知道,不可能是太妃主动告诉李莹玉,太妃纵然有些地方不可理喻,然到底是她亲娘,绝不会害她,怕是太妃那出了内奸。   “以讹传讹,传着传着就不像话了,竟然还敢攀扯太妃,太妃怎么可能说那种话。”南康长公主怒声道,不着痕的观察陆夷光。   陆夷光一脸赞同,“她是不是傻!”   见她半点都不相信,南康长公主心里一定,李莹玉素行不良劣迹斑斑,就凭她寥寥几语,阿萝怎么可能因为她怀疑十六年的认知。   “被你撞破丑事,狗急跳墙罢了,”南康长公主笑容发冷,“你且放心,这事为娘会处理妥当。”   陆夷光满脸放心地点头,强调,“这种谣言她都敢造,可不能轻饶了她。”   南康长公主摩了摩她的脸,“打猎累了吧,回去休息吧,娘去见见你外祖母。”   陆夷光送南康长公主道垂花门前,目送母亲离开,她回了锦春院,沐浴解乏。   坐在梳妆台前梳发时,陆夷光认真端详镜子里的自己,她长得不像爹娘,那是因为像故去的祖母啊!隔代遗传这种事多的去了。   背后的川穹望望眉眼舒展陆夷光,郡主是真的一点都没怀疑。然而她却是有怀疑的,她是皇家暗卫,被派来保护陆夷光。   她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她有怀疑,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让她保护郡主,联系这些年皇帝对郡主的优容宠爱,川穹忍不住多想。   若真如李莹玉所说,郡主不是陆氏女,那她是哪家女儿,答案呼之欲出。   川穹收敛心神,这不是她该管的,她该管的是郡主的安全,今天的事该向上头报备一番。   且说南康长公主,她直接带着李莹玉见了庆太妃。   惊疑不定的庆太妃听罢,又气又怒,一会儿气李莹玉不省心,居然和傅延年暗通曲款,那傅延年就是个浪荡玩意儿;一会儿又气李莹玉胆敢拿陆家一门作筏子,她是经常和南康吵嘴,可再吵那也是嫡嫡亲的母女,岂有不在乎的。   南康长公主抚着庆太妃的后背给她顺气,“不值当为了这么个玩意儿气坏身子,母妃,现在当务之急是查清李莹玉她为什么会说出,您亲口说阿萝是外人这种话来。”   南康长公主目光如刀,直直射向冷汗直流的古嬷嬷。   古嬷嬷撑不住,噗通一声跪在地,“太妃公主息怒,老奴都是被逼的。”   南康长公主冷笑,“被逼就该吃里扒外,今天是乱传消息,下次是不是帮着外人谋害母妃。”   古嬷嬷抖如糠筛,老泪纵横的求饶,“老奴岂敢,太妃,老奴只是传了几个消息而已,老奴……”   气急败坏的庆太妃循着声音捡起茶杯砸过去,因为看不见砸偏了,砸在李莹玉头上。   李莹玉惨叫一声。   庆太妃置若罔闻,厉声骂道,“而已,里通外合,你还觉得只是小事,枉我信任你四十年,你居然该背叛我!”   李莹玉惨叫连连,“祖母,我流血了,我流血了!”   “流死你活该!”庆太妃冷酷骂道,“混账玩意儿,居然敢收买我的人,你想干嘛!把你关在庵堂都不消停,你是不是要我一碗药毒死你才能消停下来。”   恐惧摧古拉朽的袭来,李莹玉连疼都感觉不到了,望着庆太妃结了冰似的脸,李莹玉如遭雷击,“不要,祖母,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庆太妃满脸厌恶,挥手让人把大呼小叫的李莹玉和连声求饶的古嬷嬷拖下去。   屋里只剩下娘儿俩,庆太妃抿了抿唇,语气弱了几分,“这次是我没扎紧篱笆,幸好没有酿成大错,你放心,我会让他们闭上嘴,绝不会让她们对外面乱嚼一个字。”   说话时,庆太妃神色中带出几分狠戾。背主的下人万万留不得,至于李莹玉,终归是亲孙女,虎毒尚且不食子,放在庵堂还是闹幺蛾子,那就找个人生地不熟的庄子关起来,看她怎么作妖。   这话,南康长公主是愿意相信的,庆太妃不会愿意看到她出事,她笑了笑,“无凭无据的,就算她们说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庆太妃不满,“你别这么自信,真要遇上个较真的追查下去,你就敢保证你们做的天衣无缝,到时候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南康长公主不欲与她争辩,遂道,“母妃说的是。”   庆太妃抓住她的胳膊,“这事始终是我一桩心事,我知道我说什么你都觉得我是杞人忧天,不过我还是要说,你小心再小心,真要露出马脚,你和女婿都得脱一层皮。”   南康长公主动容,握住庆太妃的双手,“母妃放心,我和驸马心里有数。”   庆太妃只能点点头,不然还能怎么办!   ……   陆见深一回到家就在前院遇上了陆见游,笑问,“今日收获如何?”   “收获一个疯子。”   陆见深挑眉嗯了一声。   陆见游如此这般一说,陆夷光带了个大活人回来,陆见游当然要问,这种事有什么好隐瞒的,陆夷光当成笑话告诉了陆见游,陆见游再当笑话告诉了陆见深。   陆见深眸光一闪,面上应景的笑了笑,“荒谬。”   “可不是嘛,娘去舅舅家,”陆见游幸灾乐祸,“李莹玉要倒霉了。”   陆见深对李莹玉的下场不关心,他现在只想知道阿萝的反应,“你玩吧,我去阿萝那看看。”   “大哥。”陆夷光抱着小黑猫出来迎接。   陆见深观她神情,与往常无异,“听阿游说你们遇上了李莹玉。”   陆夷光耸肩,“是啊,大哥我觉得我跟她们娘俩犯冲,上次是,这次也是,怎么老让人遇上这种长针眼的事。”   思及上一回,陆见深神色微妙了一瞬。   毫无所觉的陆夷光还在抱怨,“真是的,幽会干嘛都选荒郊野岭。”   陆见深失笑,“她还威胁你?”   一说这个,陆夷光就来气,“可不是,大哥你说她是不是傻,居然说我不是爹娘生的,不是爹娘生的,我是石头里蹦出来的,有她这么病急乱投医的吗?阿娘去外祖母那问过了,原来古嬷嬷居然被李莹玉收买了,她年老耳花听岔了的话,李莹玉信以为真,当成杀手锏来威胁我,大哥,你说好笑不好笑。”   陆见深……有点同情李莹玉。她说的都是真的,但是阿萝一点都不信。   别说她没有有说服力的证据,就是有证据,阿萝也不会轻易相信。在她的世界里,她是父母亲生骨肉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换做他,莫名其妙跑来一个人告诉他,他不是父母亲生,他第一反应也不会是怀疑,而是说这话的人有阴谋。   陆见深望着乐不可支的陆夷光,她的笑容里没有一丝阴霾,父母疼爱,家庭和睦,有谁会怀疑这些都是假的,便是怀疑,潜意识也会否认再无视。   阿萝现在很幸福,他确信。所以他举棋不定,她越幸福,他就越犹豫,真的要打破这种平静吗?就为了成全他的私心。   失去了平静,迎接她的可能是诡谲的皇家生活,可能是皇帝与姑姑并不美满的过去。头一桩便是陆玉簪,如今什么都不知道,她便耿耿于怀,一旦知道自己身世,生父把交好的堂姐当做生母的替身,让她情何以堪。   顾虑重重,陆见深难以决断,彷佛整个人被劈成两半,拉锯争吵不休。 第91章   冬去春来, 万物复苏, 蛰伏一冬的昆虫从地底爬上来,开始了你方唱罢我登场的表演。   听着此起彼伏的虫鸣, 皇帝渐渐出了神。不是没想过有朝一日告诉阿萝真相, 却没想过会出现这般滑稽的场面。   这话由李莹玉嘴里说出来,阿萝丁点都不信。   可见陆徵和南康这些年待她极好,好的她没有丝毫怀疑, 完全当作一场笑话。   皇帝笑了笑, 清猗没有托付错人, 慢慢的, 笑意转淡。   当年答应清猗将孩子寄养在陆家, 是为了让清猗能时不时看孩子。   这些年他不是没动过认回阿萝的心思, 自己的血脉流落在外, 唤别人爹娘, 成何体统。只碍着承诺,不得不按下。   这一两年相认的念头冒出来的次数越来越多。   清猗想让孩子留在陆家,是觉得陆家环境简单,阿萝能够无忧无虑的长大。   皇宫的确不如陆家简单平和。   然阿萝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她今年十六,不是六岁, 还有他护着, 受不了委屈。她又只是公主并非皇子, 无人会冒险针对她, 得不偿失。   清猗不想孩子认祖归宗, 是为了孩子好。   时移世易,当下认祖归宗,对孩子更好。   对姑娘家而言,还有什么身份比公主更尊贵。   公主有单独的公主府,婚后她不用伺候公婆应付妯娌,可逍遥自在地过日子。   单这一点,就是郡主远远比不得的。   皇帝往后靠了靠,拨弄着念珠,年纪越大,越珍惜享受天伦之乐。这孩子长这么大,他从未听她唤过一声父皇,委实遗憾。   “有一件珍宝,出于一些不得已的原因,寄放在旁人家里,那家人保护的极好,十分珍爱,感情深厚。若是你,你会拿回来吗?”皇帝轻飘飘地问王保。   王保听得云里雾里,觑一眼皇帝面容,赔着笑脸儿说道,“既然是寄放,自然是要取回来的,物归原主才是正理。”   皇帝笑了,笑容和煦。   王保心里一定,知道自己说对了,白净的面上也堆满笑意。   “明儿下午传南康觐见。”皇帝吩咐。   王保:“嗻。”莫不是这珍宝寄存在南康长公主处,又是什么宝贝,令圣上念念不忘,王保心里转过千百个念头,面上分毫不漏。   ……   南康长公主轻轻叹了一声,略作收拾,随着传话的小太监前往西苑。   正在西苑当差的陆见深见到南康长公主,目光微微一动,垂首退下。回望殿门,陆见深若有所思地皱了眉。   殿内,皇帝叫起行礼的南康长公主,并赐座。   南康长公主谢恩,入座。   皇帝一个眼色过去,王保带着殿内宫人退下。   见状,南康长公主心往下沉了沉。   皇帝开门见山,“今日找你来是为阿萝的事,朕听说有人对阿萝说她并非你们所出?”   南康长公主当即跪下,“请陛下降罪,是臣妹失职。”   皇帝笑笑,“你莫要紧张,朕今儿不是来问罪,这些年你们待阿萝如何,朕看在眼里,十分感激。”   “陛下将阿萝交由我们夫妇抚养,是陛下信任我二人,我与驸马深以为荣,照顾阿萝更是我们为人臣子应当的本份,当不得陛下感激,”南康长公主惭愧,“反倒是臣妹有负陛下信任,臣妹母妃略懂医术,早在臣妹怀孕时便发现臣妹脉象非双胎。臣妹本该上禀陛下,却出于私心,隐瞒不报,才险些酿成祸事,请陛下降罪。”   皇帝恍然,原来如此,恍惚记得庆太妃娘家是郎中来着,那就怪不得了。   南康长公主又道,“只这事泄露并非臣妹母妃本意,当年臣妹对母妃说阿萝是恩人之后,并未据实以告。近来臣妹不慎与母妃旧事重提,被个老妈妈听了去,不想那老妈妈竟然是莹玉的人,更想不到莹玉胆敢以此要挟阿萝。眼下那老妈妈和莹玉已经被妥善处置,再不敢胡言乱语。不过说来说去,都是臣妹大意马虎。”   这皇帝心眼并不大,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皇帝不至于怪罪她,母妃那边却未必,所以她务必将母妃摘出来,至于李莹玉,总要有一个人承担后果的,这事本就坏在她手上。   皇帝放在扶手上的手指点了点,“这也是巧了,怪不得你,索性也未闹得满城风雨,你起来吧。”   南康长公主再次谢恩,方起身。   “既然已经有不少人知情,与其日后突然闹出来,被打个措手不及,不如摊开了,也免得担心。”皇帝不紧不慢地说道。   南康长公主错愕地看着皇帝,摊开?   皇帝叹息一声:“之前阿萝和老七一起被倭寇劫走,此事知情人更不在少数,纸终究包不住火,一旦风声传到京城,阿萝何以立足。公开了她的身份,任谁都说不出什么闲话了。”   南康长公主嘴角阖合,皇帝乾纲独断惯了,当年带走小姑子尸骨就没问陆家意见,这一回也并非跟她商量,而是在通知她,如此和颜悦色是看在她这些年养育阿萝的苦劳上。   皇帝既然开了这个口,这事便无回旋余地,然南康长公主还是想试一下,“陛下所言甚是,只是如何向天下臣民交代?”   “这好办,靖隆十九年六月,惠妃生下的八公主未满一天夭折。朕会对外宣布,八公主未夭,实乃八字与皇宫相克,若养在皇家恐长不大。正巧皇妹幼女夭折,朕便将阿萝养在皇妹处。眼下经无为道长化解,阿萝便可认祖归宗。”   南康长公主微微抿唇,夭折的八公主比阿萝小了一个多月,而惠妃早已病故十几年。这说法明面上能应付过去,私底下肯定会有人嘀咕,不过以皇帝威望,想必无人敢触这个霉头。   “那阿萝处,是据实以告,还是?”   “自是据实以告。”皇帝想也不想道,对外这般宣布是为了顾全清猗和阿萝母女俩的名誉,毕竟清猗是方外之人,所以不得不出此下策。   南康长公主舌尖动了动,她想说让阿萝情何以堪,难道皇帝自己忘了,他刚刚收了陆玉簪,踌躇之下,南康长公主选择咽回去,事已成定局,说出来,让皇帝知道阿萝的不满。眼下看着皇帝对阿萝疼爱有加,可谁知道这份疼爱有多稳固。   她不只不会说,还会劝阿萝尽量掩饰这份不满,不能一点反应都没有,如此薄情,可也不能反应太大,惹恼皇帝。   伴君如伴虎,南康长公主心脏一缩,隐隐约约的疼起来。   养了十六年,早就跟亲生的一样了,如果可以,她希望阿萝是她一辈子的小女儿,快快乐乐简简单单。   皇帝看一眼南康,“认回她,也是朕想补偿她,至亲骨肉,对面却不相识,朕每每想来都难受。朕知道这般违背了清猗的遗言,可清猗的出发点是为了阿萝好。眼下,认祖归宗对阿萝更好,公主比郡主更尊贵,更自由。”   皇帝又笑了笑,“就算阿萝认祖归宗了,你也是她养母,依然是在京城里,照样能时时亲近,朕还会将她的公主府建在你附近,岂不美哉。”   说话到这份上,南康长公主还能反对吗,不能了,扫了皇帝兴致,皇帝该翻脸了。   南康长公主只能道,“这么大的事,贸贸然告诉阿萝,臣妹恐她难以接受,还请陛下给臣妹一些时间,允臣妹徐徐告诉她。”   皇帝点头,“皇妹待阿萝自信,朕都记着,这些年辛苦你们了。”   “阿萝乖巧体贴,能养育她,是臣妹的幸事。”   皇帝神情温和,“得你为养母,也是阿萝大幸!”   南康长公主笑了笑,得体的笑容在上了马车之后瞬间坍塌。 第92章   “我来和阿萝说。”陆徵安抚地拍了拍南康长公主的手背。   黛眉紧蹙的南康长公主望着他, “你准备怎么说?”   陆徵一叹, “事已至此,自然是实话实说。”   南康长公主眉头皱的更紧, “这么大的事, 她如何接受得了。”   “阿萝没你想象中那么软弱。”陆徵说道。   南康长公主嘴角下抿。   陆徵无奈的摇了摇头,“你放心吧,阿萝是我们养出来的, 你要相信她。”   南康长公主怔怔望着陆徵, 想说什么, 又紊乱无章地说不出来话, 半响只得不放心地叮嘱他, “你慢慢来, 不要一股脑儿全部说了, 一点一点来。”   “我知道。”陆徵捏了捏南康长公主的手背, “今儿太晚了,明日再与她说吧。”   南康长公主应好,她是巴不得多拖一日是一日,实在不敢想阿萝要如何接受这个事实。   这一日, 夫妻二人都未睡好。   白日里在户部衙堂,陆徵不免微微晃神, 之所以说由他告诉阿萝真相, 是不想南康为难, 南康对阿萝视如己出, 让她亲口告诉阿萝她的身世, 让南康情何以堪。可事实上,他自个儿也觉得棘手的很。   长到十六岁,毫无预兆的告诉她,父亲是舅舅,母亲是姑姑,不亚于整个世界崩塌。   陆徵捏了捏眉心,一直到下衙都没斟酌出最合适的说辞。   回到府里,遇上了刚从西苑回来的陆见深。   “父亲。”陆见深见礼。   陆徵点点头,“今天顺利吗?”   陆见深答一切都好,唯独皇帝频频走神,不过他未说出来。陆见深望了望陆徵,隐隐觉出他有烦心事。早上请安时,父母精神都不大好的模样,似乎未休息好。昨日母亲离开西苑时,便有些神不守舍,自己叫她,她都没反应,还是宫人提醒才回神。   拇指摩挲了下中指,陆见深在想,到底是什么事,能让父母都为之发愁。   用过晚膳,陆徵打发了陆见深和陆见游,单独留下陆夷光。   离开的陆见游挤眉弄眼,“肯定是她闯祸了,爹娘要教训她。”   陆见深瞥他一眼。   觉得受到藐视的陆见游鼓了鼓腮帮子,“我肯定没猜错。”   陆见深懒得搭理他,径直走了。   陆见游气苦,难道他们不敢讨论下她到底闯了祸,以及如何幸灾乐祸吗?自觉曲高和寡的陆见游垂头丧气地回前院。   若是陆夷光知道陆见游在想什么,她巴不得陆见游说的都是真的,她宁愿闯祸被骂也不想晴天降霹雳。   被单独留下的陆夷光心里也在打鼓,她倒是没往闯祸上想,而是亲事上,这么神神秘秘还得避开兄长,想来想去也只有她的亲事了。毕竟她十六,很大了。   怀揣紧张中又带着期待的心情,陆夷光随着父母回了墨韵堂。   坐下后,陆夷光眨眨眼,认真地看着坐在上首的父母。   陆徵和南康长公主对视一眼,陆徵清了清嗓子。   陆夷光聚精会神,下意识挺直了背,戏肉来了。   陆徵张张嘴,觉得喉咙里堵了沙子似的难以开口,他定了定心神,“你长大了,有些事也该告诉你了。”   陆夷光愣了,这开场词不对啊,不该是,你长大了,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什么叫有些事该告诉她,什么事?   凭借她丰富的话本阅历,陆夷光猜测,“难道你们给我定过一门娃娃亲,现在人家找上门来了?”   陆徵:“……”   南康长公主:“……”   陆夷光悻悻地摸了摸鼻子,看来她猜错了。   陆徵哭笑不得,沉郁的心情被她这一打岔都略微放松了一些,可也只是一些而已,他正了正神色。   陆夷光忍不住也跟着正经起来,还体贴道,“爹,你快说吧,你这样我紧张。”   陆徵眼望着她,“不管接下来我要说什么,阿萝你且记得,你是我和你娘的女儿,一直都是,我们疼爱你之心一如既往。”   陆夷光心里一突,不着边际地慌乱起来,眼底笑意潮水一般退去。   “其实从血缘上来论,我应该是你舅舅而非你父亲。”陆徵眼不错地看着陆夷光。   “爹,你逗我呢,”陆夷光不满,“爹,你怎么能开这种玩笑,娘,你看爹他——”   陆夷光半张着嘴,木愣愣地望着满脸担忧和悲哀的南康长公主,打从心底凉起来,整个身子结了冰一般,她一寸一寸扭头去看陆徵,神色严肃没有半点戏谑。   轰隆一下,陆夷光只觉得被雷打中一般,头晕目眩,耳畔嗡嗡作响,“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你们再这样,我要生气了,我真的要生气了!”   “阿萝。”南康长公主嗓音粘滞,泪光闪烁。   陆夷光猛地站起来,气急败坏地直奔门口,“你们怎么能这样,气死我了。我,我不跟你们好了。”六神无主之下,她说出了小时候最常说的威胁之词。印象里,只要她这么一说,所有人都会来哄她,顺着她意。   “阿萝,”陆徵叹了一声,“回来,慢慢听爹把话说完好吗,你是个大姑娘了。”   站在门口的陆夷光抓着门阀,眼底发烫,彷佛有什么受不住惊吓要跑出来,她胡乱抹了一把脸,用力打开门冲了出去。   陆徵担忧地站了起来。   南康长公主起身往外追,想过阿萝难以接受,可没想到孩子反应这么大。   “阿萝!”   叫的陆夷光心慌意乱,她拔腿跑起来,扑簌簌下落的眼泪被夜风吹得一塌糊涂。陆夷光捂住耳朵,不听,不听,都是假的!   被眼泪模糊了视线的陆夷光没留神撞进一堵肉墙。   不放心之下又折回来的陆见深扶稳她,一低头就见她满脸泪水,眼里的恐惧彷徨犹如被扔出巢穴的幼鸟。   陆见深心头一窒,拥她入怀,“别怕,大哥在。”   陆夷光哇的一声大哭出声,抱着陆见深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大哥,爹娘骗我,他们联合起来骗我!”   追上来的南康长公主泪水潸然而下。   陆徵扶住她,一边是嚎啕大哭的女儿,一边是痛彻心扉的妻子,只觉得心如刀绞。 第93章   此情此景, 陆见深转念明白过来, 父母告诉了阿萝她的身世,能让阿萝如此恐慌父母无奈的唯有这一桩。   陆见深心头发刺, 细细密密的疼起来, 他温柔地抚着陆夷光的长发,“别怕,我在这, 我会一直陪着你。”   陆夷光下意识抱紧陆见深, 只觉得恐惧犹如藤蔓, 缠住心脏不断收紧, 什么叫应该是舅舅, 不期然的脑海中响起李莹玉的声音。   她不是陆家血脉!   陆夷光用力摇头, 怎么可能, 爹娘对她那么好, 大哥二哥三哥那么疼她,她怎么会不是陆家的女儿,如果她不是陆家的女儿,那她是谁?   眼泪就像是开了闸的洪水, 将整个世界冲得东倒西歪,一片狼藉。   陆见深感觉到胸前衣襟湿了一块, 还清晰的感觉到怀里的人在颤抖, 她在害怕。   “阿萝别怕, 大哥在。”陆见深声音温柔如同在哄小孩, 一遍又一遍的安抚。   陆徵和南康长公主走近, 心疼又担忧地望着哭得打颤的陆夷光。   陆夷光泪眼朦胧地回望他们,“爹,娘。”   这一声唤的南康长公主泪如雨下,饶是稳重如陆徵眼睛都酸涩起来。   “无论如何,你都是我和你娘的女儿,这是任何事都改变不了的。”陆徵掷地有声,目光安抚。   陆夷光吸了吸鼻子,所以她真的不是爹娘的亲生女儿吗?   见她哭声微弱下来,陆徵看一眼拥着她的陆见深,并未深想,“回屋吧,爹把那些事都告诉你,你也该知道了。”   陆夷光打了一个寒噤,心里犹如住了一直兔子,七上八下跳个不停。   陆见深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慢慢放开她,眼却是望着父母,“我陪你进去。”   陆徵点了点头,长子在能安抚阿萝。   陆夷光咬唇站在原地,迈出这一步,是不是整个世界都要变了,她不是她,爹娘不是爹娘,大哥不再是大哥。   陆夷光脸白如雪,往后退了一步。   本打算长痛不如短痛的陆徵沉沉一叹,“你回去休息吧,思行你送阿萝回去。”   陆见深一想也好,阿萝今天精神状态实在不佳,遂转脸看着陆夷光,目光水一样的温柔,“回锦春院?”   陆夷光抬眸看着陆见深,纤长睫毛上挂在经营的泪珠,一双眼睛经过泪洗之后更加乌黑清透,眼底无措彷徨交织,看得人只想拥她入怀细细安慰。   “你们说吧。”声音里还带着浓重的哭腔,陆夷光吸了吸鼻子。她已经不是六七岁的小孩子,她知道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如果逃避就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她愿意挖个坑躲起来,可没有如果。   眼睛再次发酸发涨,陆夷光深吸一口气,不能再哭了,再哭,爹娘和大哥会难过的。   四人返回正屋,陆夷光垂眼盯着脚尖。   南康长公主眼神一直放在她身上,满脸担忧与心疼。   陆徵望一眼陆见深,四目相对,陆徵心想,看来思行知道什么,他什么时候知道的,又是从何得知,压下疑惑,陆徵旧事重提。   “你生母就是你姑姑。”   陆夷光身子颤了颤,怪不得每次去紫阳观母亲都让她祭拜姑姑,逢年过年都要过去。   再看她一眼,陆徵继续说道,“你生父乃,”顿了下才接着道,“当今圣上。”   略有心理准备的陆夷光咬住下唇,怪不得陛下对她那么好,好的让公主都要嫉妒,果然天上不会掉馅饼。   陆夷光出奇的平静,平静的在坐其他三人忐忑不安,他们宁愿她失声痛哭,也不想她压抑自己。   等不到后文的陆夷光瓮声瓮气地主动发问,“他们为什么不养我。”既然生了她,那为什么不养她。   陆徵缓声道:“你姑姑她,他们都想亲手养育你,只是宫门深似海,你母亲想让你无忧无虑地长大,可他们的身份注定不能,所以把你交给我和你娘抚养,不过他们经常看你,你应该还有印象。”   陆徵替自己妹妹说好话,“你生来有弱症,最初那三个月,你母亲夜以继日地照顾你,凡事都不假人手,险些病倒,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陆夷光眨了眨眼,她不记得,她又不是生而知之的天才,怎么可能记得刚出生三个月的事,对陆清猗的印象,她并不多,更多的事来源于父母的讲述。   父母说她的命是姑姑救回来的,所以她感激,每次祭拜诚心诚意,可现在父母说,姑姑是她亲生母亲!   “姑姑,”陆夷光第一次觉得这两字别扭起来,“她为什么不还俗?”   陆徵与南康长公主对视一眼,道,“你母亲她不想进宫,宫里对你们母女俩都算不得好去处。”类似的问题,陆徵与陆清猗恳谈过,清猗说她若是还了俗,只怕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弄进皇宫,所以她绝不还俗。   且进了宫,阿萝就是诸公主的其中一个,不进宫,阿萝便是诸公主里皇帝最愧疚的一个。   这些话,陆徵不会告诉阿萝,皇帝再如何都是她生父,待她也算有几分真心。   对这个答案,陆夷光并不意外,皇宫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若是她,她也不想进去。   联系姑姑的经历,她是被祖母带的,祖母为情所伤,想来姑姑也受其影响,那就更不敢进宫了。祖父变心,祖母还能回娘家还能当居士;皇帝要是变了心,那只剩下逆来顺受的份。   “他们,之间是怎么一回事情?”   陆徵神情有些尴尬,“他们都是好道之人,偶然相遇,志趣相投,慢慢的便生了情愫。”   闻言,陆见深瞥了陆夷光一眼,她依旧维持着垂首的姿势,手里揪着挂在腰带上的荷包,穗儿都被快被她揪毛了。   陆夷光紧紧地皱着眉头,似乎是在消化真相,片刻后,她又问,“为什么,突然要告诉我。”骗她一辈子不好吗,她一点都不想知道所谓的真相。   陆夷光眼底又起了一层雾。   陆徵斟酌了下,“陛下想让你认祖归宗,一方面是想好好补偿你,另一方面是想着,不管是你的身世还是之前鹭岛被挟持一事,一旦泄露,都影响你的名声,与其提心吊胆再出个意外,不如直接恢复你的身份,绝了后患。”   “我不想,”陆夷光闷声道,“我现在过的好好的,之前十六年不都过来了,干嘛要改变,我不要!”   陆徵苦笑,他难道想改变吗,可圣意难违。   “阿萝。”一直未出声的陆见深开了口。   陆夷光抬眸看他一眼又低了头,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单说你被挟持那桩事,当时在场的人太多,难保没有人走漏风声,一旦追查,很容易发现真相,会给你带来极大的困扰,”陆见深道,“且靖宁郡王不日即将回京,他那边总是一个变数。”   “你担心什么,我知道。认祖归宗之后,你还是你,还是我们最疼爱的阿萝,不会有任何变化,你莫要害怕。”   陆夷光扯歪了荷包,“公诸于众之后,姑……姑的声誉怎么办?”   南康长公主便把皇帝的安排复述了一遍。   陆夷光哽了下,说不出的堵心。她和八公主只差了一个多月,果然皇帝的真情也就是看看而已。一边表现的情深意重,一边桃花不断,甚至还收了陆玉簪。   陆夷光气不打一处来,抬头想严辞拒绝,猝不及防之下对上南康长公主无可奈何的眼神。   陆夷光怔了一瞬,昏昏涨涨的脑袋徒然清明。爹娘也不想她认祖归宗,可他们无能为力,因为那是皇帝,乾纲独断的皇帝。他决定的事岂容别人置喙,便是她也不能。   她的反对,会令爹娘难堪心痛,还有可能惹恼皇帝,皇帝也许会迁怒爹娘。   当年,他们把他送给爹娘抚养,没有问过她的意见,经过她的同意。   如今,皇帝想让她认祖归宗,同样没有问过她的意见,也不需要她的同意。   真相就是这般冷酷,陆夷光瞬间垮了肩膀,失了精气神一般,“陛下既然都安排好了,那就这样吧!”   她妥协了,陆徵和南康长公主并无喜悦,越加悲戚。   论理该是唯一一个欣慰的陆见深也面无喜色,阿萝妥协是为了他们才妥协,她越懂事,他便越自责,为自己的无能为力。 第94章   夜凉如水, 明月高悬。   躺在床上的陆夷光翻了一个身。爹不是爹, 爹是舅舅;娘不是娘,娘是姑姑。舅舅不是舅舅, 舅舅是爹;姑姑不是姑姑, 姑姑是娘。   复杂的关系如同蛛丝网铺天盖地拢住陆夷光的心脏,越缠越紧,紧的呼吸都艰难起来。   陆夷光半张着嘴, 大口大口的喘息, 怎么会变成这样!   一夜之间, 天翻地覆。   天空破晓, 晨光微熹, 屋子一点一点的亮起来, 晨光穿过帐幔洒进来, 熬了一夜的陆夷光眨了眨干涩的双眼, 原来不是梦!   她怔怔然地躺在床上,失神地望着床顶。   帐外的半夏和川穹忧心忡忡地对视一眼,半夏张了张嘴想出声,被川穹拉了一把, 川穹知道的比半夏多一点。   半夏拉着川穹出了屋,“要不要向公主禀报一声?郡主这情况不寻常。”   川穹道, “早前丁香姑姑来过, 传公主的话, 让郡主好生歇息。”   半夏皱眉, “这到底是遇上什么事了。”   川穹道, “我也不知呢!”   半夏望望她,有些怀疑,却没追问,就这么一直等着。   临近中午,陆夷光才起来了,饿的受不了了。   半夏一边吩咐小丫鬟端粥一边伺候陆夷光洗漱,觑着她泛青的眼底,半夏满目担忧。   很饿却没什么胃口的勉强吃了半碗鱼片粥,然后又躺回床上继续发呆。现在她脑子里一团乱麻,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家人。   南康长公主听说陆夷光起来喝了半碗粥,心下稍定,旋即又是沉沉一叹,难为她了,小小年纪却遇上这等荒谬事。不由的埋怨上了皇帝,想一出是一出。   南康长公主想去看看阿萝,又怕触景生情,更难受,左右为难,纠结间,陆夷光自己来了。她特意妆扮过,让自己的气色看起来不那么糟糕。   南康长公主精神一振。   陆夷光眼角发酸,“娘。”   “哎。”南康长公主眼底发热,冲她招了招手。   陆夷光走了过去,依恋地靠在她身上。   南康长公主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后背,有千言万语要说,却都堵在了喉咙里,只能抱紧了她,蹭了蹭她的头顶。   温存了好一会儿,陆夷光说道,“娘,你别担心我,我已经想明白了。”爹娘永远是她的爹娘,不管发生什么都是。   “你别胡思乱想,在爹娘心里,你永远都是我们的女儿,家永远是你的家。”   陆夷光嗯了一声,嗓子眼有些堵。   南康长公主故作轻松地说道,“只不过是多了一重身份而已,细想想也有些好处,以后你走出去多威风,你想干嘛就干嘛。”   “我本来就挺威风,想干嘛就干嘛。”陆夷光嘟囔了一声。   “更加威风了。”南康长公主道。   可也会更加麻烦,皇帝认了她,她就要多出一堆亲人,陆夷光皱起眉头,只要他们不招惹她,爱谁谁,她才不掺和他们的事。   陆夷光依恋的蹭了蹭南康长公主,“我不想住搬进皇宫。”   南康长公主温声道,“陛下说了,把西苑的景华殿拨给你,你想我们了随时可以回来住。”皇帝一年到头都住在西苑,他想享天伦之乐,自然不会把陆夷光安置在皇宫,而是留在西苑,这是公主里头一份。便是最得宠的昭仁公主,在西苑有住所,却也不是常年住在西苑的,其他不得宠的公主更是十天半月才去西苑请个安。   陆夷光觉得这样还算能接受。   南康长公主活跃气氛,“陛下还说把你的公主府建在附近,让咱们长长久久的相伴。”   陆夷光应景的笑了笑,这算是因祸得福吧。她要是嫁出去,未必能离家这么近。忽然想想好像也不错的样子,嫁到别人家,哪怕是郡主,在上有婆婆中间一堆妯娌的家里,经常跑回家还得被说不合规矩,可要是当了公主,谁敢管她。   “娘,我有些,”陆夷光抱得更紧了点,“害怕。”   南康长公主心头一痛,“别怕,我和你爹还有你哥哥们都在,我们会保护你的。陛下是疼你的,你像以前那样就好。后宫那边也无须担心,都是人精,只会对你释放善意,你无须害怕。”   可她还是害怕,放眼望去,雾茫茫一片,她不知道白雾里会不会隐藏着怪兽,就像昨天一样,毫无预兆地跑出来吓她一跳。   坚信了十六年的事情都是假的,还有什么是不能变。   陆夷光瑟缩了下,将头埋在南康长公主怀里。   南康长公主心如刀割,大人作孽,孩子遭殃。   ……   傍晚,陆见深回府,一进门陆达便细细汇报陆夷光一天的动静。   直到下午才离开锦春院,一直待在墨韵堂。   陆见深悬着的心微微落定,昨日阿萝离开的样子委实让人不放心,失魂落魄却还强颜欢笑,陆见深宁愿她嚎啕大哭,把所有委屈和彷徨都释放出来。   入得墨韵堂,陆见深只见陆夷光歪在罗汉床上,双目紧闭,睡得很沉,南康长公主撑手看着她。   陆见深留意到她脸上残留的泪痕,望向南康长公主。   南康长公主轻手轻脚地站了起来,掖了掖被角才轻轻离开,对陆见深道,“半个时辰前睡着的,眼底都青了,昨天怕是没睡好。”   昨晚,这家里大概除了陆见游,谁也没睡好。   “阿萝她?”   南康长公主忍不住又是一叹,“缓过神来,只人还很是不安。”   “这么大的变故,哪里能安心。”   南康长公主想起来就心疼,“慢慢的她发现和以前没什么大变化,她会安下心来的,你且记得,往后待她要与以前一般无二,莫让她多想。”   陆见深道,“我会的,那陛下那边?”   “且再让阿萝缓上两天,”南康长公主面露难色,“她对陛下有抗拒之心,这样不好。”皇帝不是寻常父亲,寻常父亲得罪就得罪,他们能给她撑腰,皇帝却不行。为了阿萝将来,势必要让皇帝对阿萝一直抱着愧疚补偿的慈父之心。   陆见深道,“阿萝只是一时转不过弯来,她素来聪慧,要不多久就能想明白了,不过也不能太过刻意。”   南康长公主点头,“我会提醒她的。”不由得又心疼起来,父女之间,却要用上心计。怪不得阿萝要说她害怕了,可有什么办法,君父君父,君在前,父在后。   陆夷光这一觉睡了三个多时辰,睡到月朗星稀,一醒来就见父母坐在另一侧的榻上,手里各捧着一本书。   烛光摇曳,一室温暖。   陆夷光贪恋地望着他们,生怕他们消失了一般。   “醒了,起来吃点宵夜。”陆徵语气平常,彷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这只是一个寻常的夜晚。   陆夷光眨了眨眼,“我想吃娘做的面条。”   南康长公主失笑,“想吃什么样的面条?”   陆夷光:“牛肉面。”   南康长公主站起来,“炉子上热着鸡汤,正好拿来煮面,你且等一会儿。”   厨房里东西一样俱全,就等着陆夷光起来喊饿。南康长公主的厨艺也就是把擀好的面条放进煮好的鸡汤里,想着自己都好些年没下厨了,遂多煮了一些面。   煮好后,让人玩陆见深和陆见游院里各送了一碗,然后带着三碗面两碟小菜回墨韵堂。   陆夷光是真的饿了,吃完了一整碗面,连汤也喝得干干净净,末了满足道,“娘做的面真好吃!”   “你爱吃,娘明儿再给你做。”南康长公主宠溺的看着她。   陆夷光摇摇头,“那可不行,油烟伤皮肤,我可舍不得。再说了好东西天天吃就不稀罕了,偶尔吃一次才能念念不忘。”   见她神态娇俏又带出之前模样,南康长公主喜动于色,“就你歪理多。”   “我说的都是在正理。”陆夷光强调,看着眉眼带笑的父母,忽然跪了下去。   陆徵和南康长公主微微一惊。   陆夷光郑重道,“爹,娘,不管我是什么身份,你们永远是我父母,我都是你们的女儿,我们永远是一家人。”   陆徵笑容欣慰,“好孩子。”   “地上凉,快起来。”南康长公拉起陆夷光。   陆夷光站了起来,“爹娘你们好好休息吧,不用再担心我了。明天我想先去祭拜下,”陆夷光抿了抿唇,“姑姑。”终究还是改不了口。   陆徵和南康长公主自然道好。   陆夷光笑了笑,福身退下。   陆徵看着眼睛一直望着门帘的南康长公主,“都说了,阿萝是个坚强的孩子,她很快就会想通的,你且宽宽心。”   “可这过程太苦了,”南康长公主眉头紧锁,“想通并不意味释怀。”   陆徵静默了一瞬,“慢慢来吧,起码她已经接受。”   南康长公主低低一叹。   凉风习习,垂得树叶簌簌作响,月光静悄悄地笼罩天地。   “大哥。”   陆见深停在她对面,上下打量她。   陆夷光尽量让自己笑得轻松自在,不想让他担心。这个时辰过来,大哥肯定是特意来开解她的。   “不想笑可以不笑的,”陆见深目光泛柔,“在我面前不需要强颜欢笑。”   陆夷光一愣,笑意僵在脸上。   陆见深轻叹一声。   笑意退却,陆夷光垂眼,踢了踢脚边的石子,“大哥你别担心我,我没事,我之前反应那么大是一时接受不了,现在已经想通了。我还是我,没有任何改变,只是多了一点小小的改变而已。”   “阿萝。”陆见深唤了一声。   他的声音十分郑重,陆夷光忍不住抬起头,望进陆见深漆黑的眼眸里,月光落在他眼里,透出明亮的光,映着自己的影子。   “你只要记得,不管发生什么,我,还有家人都站在你背后,你一回头就能看见。”   温柔的话语温泉一样淌过心间,打从心底暖起来,暖的陆夷光眼底发热,汪出泪,水盈盈一片。   陆夷光弯起眼睛,显出月牙一眼的形状,“嗯,大哥我知道,我不怕。”   陆见深不禁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乖,我们阿萝是最勇敢的姑娘!”   翌日,陆夷光和南康长公主前往紫阳观,是陆夷光主动提出来的。她想来祭拜下陆清猗,接受了身份的改变,自然也接受了陆清猗是她生身母亲的事实,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来上一炷香。   被摒弃在外的陆见游满腹狐疑,这几天全家人都怪怪的,尤其是陆夷光,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可不管他怎么问,他们都说到时候他就知道了。陆见游挫败,却无能为力,气呼呼的在演武场上拿箭靶出气。   这一次祭拜,陆夷光的心境与之前大不相同,望着简陋的墓碑,心情复杂的一言难尽。   原来她不是她姑姑,是她的生母。   脑中浮现仅存的几缕印象,最后定格在她临终的画面上,她摸着她的脸,眼睛里布满眷恋不舍,在人生的最后一刻,她最放心不下的那个人是她。   不知不觉间泪水爬满了整个面孔,陆夷光擦了好几次,都擦不干,索性也不再压制,任由泪水无声蔓延。   好一会儿,陆夷光郑重其事地冲着墓碑磕了三个头。您放心吧,我之前十六年都过的很好,以后也会过的很好,您在下面也好好的。   磕完头,陆夷光站起来,下山。   才离开紫阳观没一会儿,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王保半弓着身子,笑容较之以前更加热情与恭敬,“陛下正在紫霞山庄内,请公主与郡主前往一叙。” 怪不得陛下如此宠爱长乐郡主,原来郡主是公主,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第95章   得知陆家已经告知陆夷光真相, 皇帝便有些坐不住了,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产生过这种迫不及待的心情,甚至其中还夹杂着微妙的忐忑。   等了二日, 得来上午去紫阳观祭拜清猗, 下午来西苑的喜讯,可皇帝忍不住微服来到紫霞山庄。   紫霞山庄对他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他们一家三口曾在这里短暂的住过几日, 虽只有寥寥几日, 却是难得的团圆。   “陛下, 长公主和郡主到了。”   皇帝回头, 便见陆夷光跟在南康长公主一步后跨进门。   陆夷光眼眶发红, 显然是刚哭过, 皇帝目光泛怜, “起来吧, 这里没有外人,无须见礼。”   话虽如此,陆夷光还是把礼行完了。大哥跟她讲过一个故事,古时候有一位卫灵公, 他有一爱宠弥子瑕,卫灵公甚爱之。一日, 弥子瑕吃桃, 咬了一口觉味美, 便把剩下的桃子送给卫灵公。卫灵公欣喜, 逢人便道, 弥子瑕爱他,好东西自己舍不得吃让给他。数年后,弥子瑕色衰爱弛,卫灵公再想起这一桩往事,却说弥子瑕将吃剩下的东西给他,无君臣之礼。   陆夷光半垂着眼帘,神色漠然。   皇帝看了看南康长公主,南康长公主歉然又无奈的笑了笑。   皇帝不由苦笑,叹了一声,对陆夷光道,“你都知道了吧。”   陆夷光盯着脚尖不吭声。   皇帝:“这些年委屈你了。”   “不委屈,这些年我过得很好。”陆夷光声音里带着几分赌气。   被顶了一下的皇帝不怒反笑,点头,“你姑姑和你舅舅将你照顾的很好。”   陆夷光听着耳不顺。   皇帝走向陆夷光,“将你养在你姑姑膝下,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这些年来,朕无时无刻不想认回你,给你无上尊荣。”   陆夷光抿紧了唇。   “过去的事不提了,”皇帝停在她面前,神情慈爱的如同寻常的父亲,“以后父皇会好好补偿你。”   陆夷光睫毛颤了颤,慢慢抬起眼。   迎着她复杂的目光,皇帝生出一缕期盼,期盼这孩子能唤他一声父皇,等了十六年的父皇。却见陆夷光又合上嘴唇,低了头。   皇帝失望,无声一叹,但也能理解,哪是这么容易改口的,慢慢来吧,“十六是个好日子,朕会在那天昭告天下封你为公主,封号沿用长乐二字,盼你长寿喜乐一生。”   话里掩饰不住的宠爱,陆夷光心里犹如打翻调料瓶,百般滋味在心头翻滚,她承认这些年皇帝待她极好,可一想起一些事,又说不出的别扭。   “阿萝,还不谢过陛下。”南康长公主提醒直愣愣站着的陆夷光。   陆夷光又要下拜。   这一回被皇帝托住了,“父女之间何须见外。”   陆夷光心情更复杂了。   皇帝岂能没有察觉,“陪朕走走吧。”   陆夷光看一眼南康长公主,南康长公主对她微微一点头。   皇帝笑了笑,抬脚出屋,陆夷光跟上,南康长公主没有跟着离开。   “小时候,你来这里玩过,还有印象吗?”   陆夷光望望四周,摇了摇头。   皇帝比划了下,“也是,那时你才这么一点大,哪里记得。”   经过桃花林的时候,皇帝驻足停下,“有一次也是这个季节,你指着桃花兴奋的叫,朕举你起来,没想到你抓了一把桃花就往嘴巴里塞。不让你吃,你就哭,哭得可大声了,可把你娘心疼坏了。”   陷于回忆中的皇帝目光里一片温柔。   陆夷光不由自主的随着他的叙述想象那个画面。   见状,皇帝故意挑了一些美好的回忆来说,希望能触动她。他嫔妃无数,儿女成群,可唯独在清猗和阿萝母女俩身上,体会过寻常人家的温暖。   清猗无欲无求,不像那些女人,眼里除了算计就是算计,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从他这里得到利益。连带着孩子也被她们教的失了纯真,在他面前不像儿女,更像臣民。   好一会儿,陆夷光忍不住问出来,“您与,”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称呼母亲还是姑姑才好,陆夷光含糊了下,“她,是怎么认识的?”   皇帝眺望花海,目露追忆,“那是个下雪天,就在这凤凰山,朕遇见了你母亲,恍惚间以为自己遇见了仙女。”   不期然间,陆夷光中脑海中冒出一句话,喜欢一个人,始于容颜。她忘记是在哪个话本子上看到的,当时她深以为然,此刻更加坚信。   “然后朕便打听了你母亲的身份,我俩是同道中人,朕便找借口接近你母亲,”皇帝笑了笑,笑容舒缓,彷佛想到了美好的记忆,“你母亲察觉到之后,便想不动声色的疏远朕,朕岂能毫无所觉,朕便装傻。人心都是肉做的,你母亲看着冷,实则最是心软不过。朕用了两年,终于打动了你母亲。”   陆夷光听得格外认真。   皇帝又是一叹,“遗憾的是,你母亲不肯随朕回宫。朕知道,其实她是担心有朝一日色衰爱弛,在宫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你母亲她,终究没有全然信任朕。”   陆夷光垂了眼,傻子才相信帝王长情,事实证明,她是对的。民间有句糙话,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话糙理不糙。   若是进了宫,谁知道帝王的真情能维持多久。直到现在,陆夷光都不确定,皇帝的念念不忘有几分是因为没有彻底得到,有几分是因为红颜薄命的遗憾,剩下几分是真心实意的情。   皇帝看她一眼,“这也是朕做的不够好,不能让你母亲消除后顾之忧。”   陆夷光吃了一惊,没想到皇帝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见她愕然,皇帝怅然道,“朕对不起你母亲,更对不起你。朕不是一个好丈夫,对不起你母亲。朕也不是一个好父亲,对不起你。你母亲已经芳逝,朕无从补偿。幸好,朕还能补偿你,朕会带着你母亲那一份,好好补偿你。”   陆夷光心里又酸又涩,眼睛也跟着酸涩起来。   皇帝眼底露出欣慰之色。   这一天,皇帝没有直接带陆夷光回西苑,操之过急,事倍功半。他只是先向后宫递了消息,也是借此向外释放讯号。   后宫……后宫懵了。   惠妃的八公主没有夭折,陆夷光就是八公主!   好些人青天白日的捏了一把自己,抽气,不是做梦!   慈仁宫的郑太后,这两年身子越发不利索,听说了也只是嗯了一声,在皇帝过来时,强打着精神说,“这孩子打小就招人疼,原来是天家血脉,那要早早认祖归宗。”   真真假假的,她一个气都喘不上来的老太婆管什么,这些年她和皇帝相处融洽惠及娘家,靠得就是识趣儿。   慈寿宫傅太后反应比郑太后略大,“南康闺女是皇帝闺女,这什么情况?”   许嬷嬷就道,“八公主八字与皇宫不合,不能养在宫里头,正巧南康长公主幼女早夭,陛下便将八公主充作长公主之女,养在了公主府里头。”   傅太后担忧,“那现在她和皇宫合了,可别冲撞到谁。”   许嬷嬷就道,“陛下已经找人化解了,要不也不会想认回公主。”   “那就好,那就好。”傅太后连连点头。   傅太后脑子向来不好使,被许嬷嬷三言两语就糊弄过去了。可后宫里人精更多,心中各有思量,却不敢乱言,之前有两个小太监乱嚼舌头,被拖到慎刑司去了。   坤宁宫。   太子携太子妃前来请安,说着说着就说到了陆夷光。   方皇后温声叮嘱,“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他日阿萝回宫,你们理当多多照顾。”不管是冲着她的圣宠还是她背后的陆家,都有拉拢的价值。   太子和太子妃自是应好。   太子妃笑着道,“没想到阿萝竟然是亲妹妹,怪不得平日里儿媳瞧着她就亲切。”   方皇后笑了笑,谁能想到呢,她也万万没想到。   太子则显出几分为难,欲言又止,“去年外祖家,儿臣……”方家谋算陆夷光,期间,太子偏袒了母族。   方皇后笑容淡了,“方茴已经伏法流放,是你判的。方家是方家,你是你,阿萝是你亲妹妹,孰远孰近,你难道分不清。”   “自然是阿萝亲近。”话虽如此,太子神色间却带出几分不同来。在皇家,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其实真没母族亲戚来的亲厚可靠。   方皇后心情郁了郁,却不想在太子妃面前扫了他的面子。   方皇后岔开话题,“这是你外祖母送进宫的求子符,你且戴着。”   太子妃脸色微微一白,双手恭敬接过,笑容勉强起来,自从前年掉了那个孩子之后,她一直都没有受孕,为太子妃十年,她一无所出,更要命的是太子今年初又添了一个女儿,凑成五朵金花,儿子却是一个都没有。   这对东宫大大不利,燕王气焰高涨,靖宁郡王在福建平倭寇建海港督海运,声望日起,态度暧昧,东宫急需一子稳固地位,哪怕是庶子也成。   太子生怜,“母后放心,太医说了,儿子与太子妃身康体健,子嗣早晚的事。”   早晚,早晚,到底是何时,这都十年了,方皇后压下不满,温声软语道,“你们也莫要有压力,这就是老人家一片心意。”   太子妃堆出笑脸,“是儿媳不孝,让母后和外祖母担心了。”   方皇后:“你是个孝顺孩子,母后心里明白,儿女一事,终究还是得靠缘分的,缘分到了,孩子就来了。”   然后,方皇后推出了她为太子准备的缘分,两名丰乳肥臀看着就好生养的女子。   太子妃脸色唰的一下子白了,想掩饰都掩饰不了。   看得方皇后暗暗一叹,对这个儿媳妇,除了不能生孩子之外,她很满意。可没用,皇家的媳妇,最要紧的是能生,还得是生儿子,坐在她这个位置,子嗣更是重中之重。   太子夫妇感情甚笃,太子多半宿在太子妃处,冷落了旁的姬妾,这是方皇后所不乐见的。十年了,她对嫡子已经不抱希望,只求能有个庶出的孙子。   “前一阵,陛下闲谈间又说到了你,”方皇后看着太子,“你父皇也替你担着心,他叮嘱我拨两个人给你,堂堂一国储君,岂能无后。这两个人是我精心挑选出来的,父族母族往上三代皆子孙昌盛,是有福气的。”   太子妃面白如纸。   太子嘴角阖合,看一眼太子妃,讷讷道,“儿子知道了。”   方皇后扫他们一眼,“你知道就好。”   太子夫妇带着两个千娇百媚的女子告退。   方皇后目送他们的背影离开,揉了揉眉心,不是她想为难儿媳妇,而是她也爱莫能助,同是女人,岂不懂她的苦楚,哪个女人心甘情愿把丈夫拱手于人,可谁叫太子妃自个儿肚皮不争气。   思及此,方皇后眯了眯眼,真没想到陆清猗居然还生了个女儿。   惠妃的八公主,也就骗骗那些不知情的外人,当年她可是亲自见过八公主尸体的。   能让皇帝费心安排一个光明正大身份的,除了陆清猗的女儿还能有谁。   幸好,只是个女儿。   宫内都知道了,宫外达官贵族便也知道的差不多了。   一声脆响,庆太妃失手打碎手中茶盏,浑浊无光的眼里涌出震惊,“你说什么!”   明知道太妃看不见,可菊月还是觉得头皮发麻,复述,“外面传郡主是陛下的八公主……”   庆太妃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下,“快,快让南康过来。”   这丫头不是说是救命恩人的遗腹子,合着都是骗她的,她要是早说,自己怎么会,怎么会那样对阿萝。   庆太妃又惊又怒又后悔,猛地又意识到一个问题,急糊涂了,南康根本就没有怀双胞胎,哪来的幼女早夭顺势李代桃僵,阿萝她不是八公主。   她是皇帝和外面女人生的,一开始就存了让南康养的主意,为什么不能带进宫,是那女人身份不方便公开?   为什么又是南康,论亲疏,不该是顺阳嘛。因为顺阳太不靠谱,所以选了南康?   怪不得南康那么自信,一点都不担心欺君之罪,她是在替皇帝养女儿,陛下怎么会怪罪。   ……   一个又一个的念头层出不穷,搅得她头疼欲裂。   南康长公主赶来时就见庆太妃脸色难看的歪在榻上,不等她出声,庆太妃劈头盖脸一句,“你瞒的我好苦。”   南康长公主脚步顿了顿,“母妃见谅,皇命不可违,我岂敢抗旨。”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好,庆太妃知道后,一定会替她保密,可架不住万一,阿萝身世大白的引子不就是因为母妃没提防住李莹玉。   庆太妃被堵的说不出话来,她运了运气,“这次,陛下突然公布阿萝身世,是不是,是不是因为莹玉?”这才是她最担心的。   是原因之一,但也是皇帝早就存了这个心思。南康长公主知道庆太妃担心什么,她母妃最在乎的就是庆王府,“陛下早就想认回阿萝,这事刚好成了契机。”   庆太妃稍稍定了定心,“那陛下可是恼了莹玉?”   南康长公主道:“有点恼,不过母妃已经严惩莹玉,陛下贵为九五之尊,岂会和一个小辈斤斤计较,陛下更不会因此迁怒王府。”   被直击心思,庆太妃松了一口气又有些难言的羞恼,硬邦邦道,“陛下宽宏大量,我们却不能理所当然,我已经派人去宗人府报莹玉得了失心疯以致于言行无状。”   南康长公主一愣,不敢置信地望着庆太妃。   庆太妃自然看不见南康长公主的惊色,她这也是逼不得已,李莹玉以身世要挟陆夷光,等同于威胁皇帝,皇帝能不膈应,尤其陆夷光刚认回去,皇帝肯定一心想补偿,为了不牵累整个王府,她只能弃车保帅。留着李莹玉,对恪儿,对王府有弊无利。   庆太妃捻了捻佛珠,“我这也是为了她好,也不看看她闯的什么祸,陛下可不是……”庆太妃摇了摇头,“反正是要关在庄子上,对她也没什么妨碍,却能让陛下消消火。”   怎么可能没妨碍,关在庄子上就还有全须全尾出来的可能,以庆太妃的偏心眼,过上三年五载,气消了,十有八九会接李莹玉出来。可一旦烙上失心疯的名声,李莹玉的前程彻底毁了,衣食无忧却犹如坐牢。   南康长公主嘴角动了动,觉得眼前人越来越陌生。   察觉到南康长公主的沉默,庆太妃也静默了会儿,“别觉得我心狠,我都是为了庆王府。但凡你弟弟争气些,我都不至于如此小心翼翼。”   南康长公主平静道,“母妃大可不必如此,阿弟虽然在政务上没有建树,但是安分守己,陛下向来厚待他。”   “厚待他却未必会厚待你侄子他们,我不得不想的长远些。”   “老话说得好,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牛马。”南康长公主道,“您也该享享清福了。”   庆太妃扯扯嘴角,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女儿比她命好,有两个出息的儿子,还替皇帝养了十六年女儿,让皇帝欠了一份大人情,只要外孙们不造反,前程差不了。   庆太妃心里一动,压低了声音,“阿萝她生母?”   “母妃,”南康长公主靠近,抓紧庆太妃的手,“这不是您该打听的,难道您忘了,李莹玉是怎么知道的。再要出了纰漏,就是我也保不住您。”   庆太妃颤了下,李莹玉就是从她这知道阿萝非陆家亲生,她眼角跳了跳,强压下好奇,皇帝费心隐瞒,内里定有乾坤。罢了,难得糊涂,知道太多也不是好事。万一再说岔了嘴,后果不堪设想。 第96章   陆夷光使人打听外面的消息, 发现比她想象中好一些, 大概因为她不是男子的缘故,不然恐怕得炸了锅, 几位皇子肯定会往里头泼冷水。   她托腮望着窗外的桃花, 明天她就要正式搬进芳鸾宫,那是未出嫁公主居住的住所。然后拜见后宫诸人,接受册封, 再搬至西苑。   已经过去好几日了, 可她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 总觉得做梦一般, 偏偏怎么掐都醒不来。   翌日, 王保亲自前来公主府迎接陆夷光。   “去吧。”该说的话早就说过了, 南康长公主温柔地拍了拍陆夷光的手背。   陆夷光抱住南康长公主的胳膊, “娘, 我过两天就回来。”至今,她也没改口。   南康长公主柔声道,“好。”   陆夷光福了一福,随着王保离开。   南康长公主目送她离开, 轻轻的叹了一声,应该没事吧, 宫里都是人精, 犯不着针对阿萝。可皇宫终究不是公主府, 只怕阿萝待得不甚舒服。   “陛下昨儿就回了宫, 一直等着公主殿下呢。”王保满面笑容, 册封礼未行,已经唤上公主了。不合规矩?皇帝就是规矩。   陆夷光笑了笑。   门口停着的马车雕龙画凤,是公主规制,王保笑容满面的站在车前,“公主,请上车。”   陆夷光上了马车,忍不住叹了一声,叹完了,皱起眉头,这几天叹的气都快赶上前面十六年,不好,叹气容易老。   陆夷光拍拍脸,按着嘴角往上提。高兴点,以后是公主了,可以为所欲为了,应该高兴啊!   陆夷光颓废往后一靠,高兴个鬼!   半夏和川穹面面相觑,她们二人会随着陆夷光进宫。   马车辚辚,不一会儿就到了城门前。陆夷光正准备下车,王保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公主无无需下车,只是例行检查。”   哦豁,待遇提高了。   陆夷光把抬起来的脚又缩了回来,以前马车都是停在宫门外,然后换上轿子,到了后宫就得步行了。   车帘掀起,御林军站在马车前看一眼马车内,还不敢多看,抱拳行礼退下。   马车继续前行,中途换了轿子,一直到乾清宫前才停下。   陆夷光见礼,还是没能把父皇两个字叫出口。   略有些失望的皇帝没话找话,“一路累了吧,歇一会儿再去后宫。”   一路都没正儿八经走过路,哪里累了,陆夷光摇摇头,“不累,不敢叫娘娘久等。”   皇帝点点头,一个眼色下去,王保便待了一名嬷嬷和太监进来。   王保笑着道,“殿下,这是方珍和三喜,陛下亲自给您挑的大宫女和总管太监。”   方珍三喜下拜行礼,“奴婢见过公主。”   陆夷光打量一眼,两人约莫二十五六的年纪,容貌端正,瞧着都挺能干的模样。   皇帝含笑道,“以后有什么事,你只管吩咐他们去办。”   陆夷光福了福,“谢陛下。”   皇帝看看她,到底何时阿萝才肯唤他一声父皇,皇帝心里一叹,“那这就出发吧。”   皇帝没有传车辇,而是慢慢走过去,一边走一边颜悦色地陆夷光道,“这几日你暂且住在芳鸾殿,还能与阿奚做做伴。”   陆夷光应景的弯了弯嘴角。   “住的不习惯的地方,莫要委屈自己,尽管说出来。若有人胆敢对你不敬,也无须顾虑,只管教训,父皇为你做主。”   字字句句慈父心肠,若说不动容是骗人的,可陆夷光就是迈不过心里那道坎。   说话间就到了坤宁宫,坤宁宫里十分热闹,各宫有头有脸的嫔妃赫然在列,听闻皇帝也来了,连忙自以为不着痕迹的扶扶发簪整整衣服,让自己笑得更加温柔。心里则在想,陛下这是给这位失而复得的八公主撑腰呢,看来陛下当真宠爱的很。   陆夷光看了一眼,没有发现陆玉簪,不知道是不得宠还是皇帝特意避开。   不在也好,真遇上了,她会尴尬,堂姐……表姐成了生父的妾室,还是因为模样肖似生母,真是想想都尴尬。   不经意间对上昭仁公主带笑的眼睛,陆夷光回以微笑。   一旁德妃看在眼里,笑容更深了些。这几日有几个不长眼的在女儿耳边挑拨离间,她特意把女儿叫过来叮嘱,“这宫里有些人见不得别人好,若是有人在你面前说什么陛下疼阿萝不疼你这些话,你莫要往心里去,她们就是想撺掇你和阿萝争宠,她们就能看戏了。”   昭仁公主哼了一声,“我才没那么傻,想拿我当枪使,想得倒美。”   德妃欣慰地笑了,“人生在世,能有个谈得来朋友不容易,这朋友还是姐妹就难能可贵,且珍惜。”   昭仁公主歪了歪头,笑开了,“母妃,我省得,以前我和阿萝怎么样,现在我们还是怎么样。”   女儿和阿萝处好关系,对她们母子三个只有好的。   有皇帝陪伴,气氛自然是无比和谐,还有人睁眼说瞎话,“以往觉得八公主面善,今儿可算是明白了,原来眉眼间肖似惠妃姐姐。”   陆夷光僵了下,理论上惠妃是她生母,她应该难过的吧,于是陆夷光垂下眼帘。   “好孩子,这宫里就是你的家,莫要拘束了,有什么不习惯的话,不要不好意思,只管告诉母后。”方皇后一派慈爱地看着陆夷光。   陆夷光笑笑,“谢谢娘娘。”   方皇后似乎没留意到她的称呼,含笑点头 ,看向皇帝,“母后那边应该等急了。”   于是,一群人又前往慈宁宫慈庆宫,同样的一派和谐,晚上的家宴,在京的皇子公主都来了,歌舞升平,欢声笑语,恭喜皇帝和陆夷光父女团圆。   陆夷光应景地笑,又喝了几杯果酒。举目望过去都是笑盈盈的脸,陆夷光在想有几个是真心开心的呢!   反正昭仁公主实在恨得开心,晚宴结束,两人手拉着手回芳鸾殿。   昭仁公主十分自然地爬上了陆夷光的床,“诶呀我们多久没一块睡了。”   陆夷光想想,“好几年了吧。”   昭仁公主托腮趴在被子上,“你怎么不是很开心的模样。”   陆夷光脸贴着柔软的被褥,闷声道,“特别不踏实,踩在棉花上似的。”   昭仁公主同情地看着她,“毕竟太突然了,要我遇上这种事也得懵掉。你也别想太多,顺其自然吧,往好里想,以后我们就是亲姐妹,能天天一块玩了”   陆夷光噗嗤一声乐了,“你就知道玩。”   “不玩活着有什么意思,”昭仁公主眼珠子一转,“等你忙完正事,我带你出去玩,玩一次就玩两次,没什么烦恼是玩不能解决的。”   陆夷光不屑,“我们不是六七的小姑娘了,我们是十六七岁的大姑娘,”话锋一转,“玩什么?”   昭仁公主咯咯笑,凑到她耳边叽里咕噜。   陆夷光眼睛越睁越大,怎么可以这样?   当然可以这样!   十六当日,皇帝昭告天下,封陆夷光为长乐公主,不对,现在该是李夷光了,她只改了姓,并未改名,反正在玉碟上也知记载一句皇八女而已。   在其他消息之后的人尚且在消化这个匪夷所思地重磅消息时,陆夷光和昭仁公主悄悄出了宫。   街上行人如织,陆夷光看着就觉得心情好,最近被身世这团乱麻缠绕着,她都没好好玩过。   “这才三月,你倒是打上扇子了。”陆夷光颇为嫌弃。   玉冠束发的昭仁公主白她一眼,“现在书生都这打扮,你看看。”   放眼看过去,还真是,什么毛病,故作风流,论羽扇纶巾还是她大哥最好看。   恰在此时,传来锣鼓开道声,哪个大人物出行?陆夷光随意一抬眼。   “诶,是七哥回来了,他可算是回来了,”昭仁公主欣喜,“一走就是半年,连年都没回来过。”   陆夷光诧异了下,原来是靖宁郡王。   “要去打招呼吗?”   陆夷光摇头,“你忘了咱们出来干嘛的,打了招呼引人注意,反正回头就见着了。”   昭仁公主觉得言之有理,遂和陆夷光往天上退了退。   高头大马,俊美无俦。不只两道大姑娘小媳妇看得脸红心跳,便是男人斗殴要多看几眼。   “七哥看着康健不少。”昭仁公主摩着下巴,小声说道。   陆夷光赞同,海边灿烂的阳光晒的人略黑了些,不过这个黑只是相对以前而言,瞧着反倒比以前更有气派了些,小白脸总归是骂人的话。   “南方水土养人。”话音刚落,正对上马背上靖宁郡王的双眼。   陆夷光愣了下,报以灿烂微笑。   靖宁郡王的眼睛黑如墨,他缓缓勾起唇角。 第97章   “七哥看见我们了, ”昭仁公主兴奋地拉着陆夷光的胳膊摇啊摇, “咦,我怎么觉得七哥是在对你笑, 哼哼, 喜新厌旧。”   陆夷光无语,先生要哭晕在茅厕了,“明明是冲着咱们。”   昭仁公主嘟了嘟嘴, 肯定, “是你。”她故作忧愁地叹了叹, “有了新妹妹, 七哥就不稀罕我这个旧妹妹了。   陆夷光抽了抽嘴角, 懒得搭理她, 没想到靖宁郡王在福建滞留这么久, 不过从收获上来说挺值的, 饶是她这个不关心朝政的,都知道他这半年建树颇丰,声名鹊起。从无人问津的隐形人到炙手可热的实权派,陆夷光替他高兴, 毕竟他们可是过命的交情。   目送靖宁郡王远去,陆夷光拉了拉昭仁公主, “走吧。”   昭仁公主以折扇遮唇, 揶揄地瞅瞅眼神流连的大姑娘小媳妇, “瞧瞧, 魂儿都勾走了。”   陆夷光忍俊不禁,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忽然想到了一桩事,“听说宫里已经为郡王挑选好王妃。”   昭仁公主留意到陆夷光说的是郡王而非七哥,这都好几日了,她在称呼上还是改不过来,倒也能理解,这一时半会儿的哪这么容易,遂也没有纠正,“是啊,一名正妃一名侧妃,就等着七哥回来赐婚了。”   陆夷光饶有兴致地问,“美吗?”   “还用问吗?哪个王妃不是鼎鼎大美人。”昭仁公主骄傲地抬了抬下巴,“待会儿回宫就带你去瞅瞅,都住在储秀宫那呢。”   陆夷光合掌笑,“那可要去开开眼。”   说着话,两人就到了风萧馆,城内有名的象姑馆,随侍在侧的川穹和连翘脸都绿了,怪不得神神秘秘不肯说去哪儿玩,两人连忙劝,“这可使不得。”   陆夷光默默挪到昭仁公主身后,隔绝川穹哀求的目光。她是无辜的,她是被逼的,她不是主动的。   昭仁公主清了清嗓子,明知故问,“哪里使不得了。”   川穹硬着头皮道,“两位小公子岂能来这等地方。”   “这天下什么地方我们俩不能去。”昭仁公主霸气侧漏,她老早就想来象姑馆开眼界了,奈何没伴,一个人来有什么意思。不是没想过陆夷光,只那会儿她不还只是郡主么,万一传开了对名声不好,更主要的会连累陆家。可现在就没顾虑了,皇家公主的名声不提也罢,已经被她的姑奶奶姑姑姐姐们糟蹋的不像样了,反正也碍不着她们过日子,爱咋咋滴。   川穹和连翘无言以对。   川穹抱着最后一丝奢望看着陆夷光,却见陆夷光满脸跃跃欲试。   川穹绝望的闭上眼,陛下应该不会怪罪吧,想想陛下对两位小殿下的宠爱,川穹又平静了。   来都来了,进就进吧。   隐在暗处的护卫一言难尽的对视一眼,扪心自问,他们保护的皇子还是公主?   陆夷光和昭仁公主整整衣冠,大摇大摆地进入风萧馆。馆内丝竹悦耳,幽香浮动,目光所见彬彬有礼言笑晏晏。   恍惚之间,陆夷光产生了一种来到书肆的错觉,疑惑的目光投向昭仁公主。   昭仁公主眨巴眨巴眼,不可能错的,这么多美男子怎么可能错。   姐妹俩正眉来眼去着,一名玉冠薄带的男子迎上来,笑如春风,“两位公子头一次来?”   昭仁公主清清嗓子,压着嗓音道,“嗯,久闻大名。”   男子笑眼看二人,“那两位公子是要在大堂还是楼上雅座,亦或者厢房?”   昭仁公主看向陆夷光。   陆夷光便道,“雅座吧。”大堂人太多,厢房人太少,雅座正好还能将大堂内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她们不就是来开眼界的。   男子笑着一抬手,“两位公子楼上请。”   陆夷光和昭仁公主淡定的点点头,随着他上了二楼。走在楼梯上,忍不住好奇之心东张西望的陆夷光正见一略显肥胖的男子抓住一柳眉星目的青年的手,移到嘴边,亲了一口,一口!   陆夷光瞠目结舌,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竟然……陆夷光默默扭过脸,大惊小怪,这里可是象姑馆。本就是供人寻欢作乐的地方,与秦楼楚馆的差别就是象姑馆内不是姑娘而是公子。   本朝狎妓成风,文人雅士不以为耻反以为风流,便是朝廷命官中也不乏来这里寻欢作乐,美名其曰应酬。   昭仁公主拉拉陆夷光,示意她去看二楼。   陆夷光抬头就见廊柱背后两男子交颈相拥难舍难分,没见识的陆夷光不争气的红了脸,唰的扭过头。   昭仁公主脸也微微泛红,强撑着镇定,一脸少见多怪的看着陆夷光。   陆夷光心想,哪能输给她,念着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看到,昂首挺胸继续走台阶。   领路的男子勾唇一笑,其实打一进门他就发现主仆四人男扮女装,虽然她们扮相不错,骗骗外行人可以,但是在他这不过是小伎俩。他这风萧馆也不是第一次遇上这等客人了,一般而言,都是那些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来看新鲜。   遇上这等娇客,惯来都是好好伺候着,让她们过了瘾再平平安安送走,有底气来这儿凑热闹,背景不会简单。   陆夷光和昭仁公主对视一眼,发现对方都有些尴尬,不约而同又扭过脸。   陆夷光观察目光所及之处的人,秀气的、妩媚的、阳刚的、英俊的、冷清的……应有尽有,不过还是以秀气者居多。   毕竟本朝男子以白净秀雅为美,如是想着的陆夷光收回目光,与迎面而来的人对了个正着。   目光交汇,都惊呆了。   符骥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为了确定不是自己出现幻觉,他还揉了揉眼睛,末了抖着手,“你,你,你们……”   旁边的陆见游一个激灵,第一反应扭头就跑,让爹娘知道他来这种地方往,一定会揍他的,跑出一步,不对啊,她怎么会在这?   陆见游唰的转过身来,目瞪口呆地指着陆夷光,大叫,“你怎么在这儿?!”   陆夷光掩面,“好巧!”   被这一番不对的地方遇上不对的人的意外震惊的昭仁公主回过神来,啧了一声,失策失策,出门没翻黄历。   她干笑两声,“好巧啊,你们也来玩。”   陆见游一个箭步蹿到陆夷光面前,将她拖远一点,“你怎么能来这种地方?”   陆夷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   “我们能一样吗?”陆见游理直气壮。   陆夷光呵呵两声,“揍起来的时候是不一样!”   陆见游脸黑了,并且无言以驳。   陆夷光扯着他衣领把人拉低一点,打商量,“今天我没遇见过你,你也没遇见过我。”   陆见游开条件,“行,你马上走,我也离开。”   “不行,我才来,我还没看过瘾呢!”陆夷光拒绝。   陆见游脸绿了,咬着牙,“你一个姑……你害不害臊!”   “嘁,你怎么不害臊,凭什么我要害臊,”陆夷光白他一眼,“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恰在此时,“吱呀”一声,背对着陆夷光和陆见游的厢房门开了。   闻声转过头的兄妹俩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陆夷光第一反应捂住脸抬脚遁。   不愧是一块长大的,陆见游的动作与她如出一辙的掩耳盗铃。   “站住!”陆见深合上厢房门,隔绝里面的视线。   已经走出三步的陆夷光和陆见游僵住。   望着面色阴沉的陆见深,昭仁公主给了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符骥就是彻底的幸灾乐祸了,当真是人生处处有惊喜。   陆夷光捂了捂眼,只恨时光不能倒流,她为什么要好奇,为什么要脚贱! 第98章   “这么巧, 大哥你也在哈哈哈哈哈。”陆见游尬笑不已。   “哈哈, 哈哈。”陆夷光陪着干笑,笑得比哭都难看。   陆见深面无表情地扫他们一眼, 重点关照陆夷光。   陆夷光撑不住笑脸, 一脸忏悔的低了头,琢磨着待会儿如何求饶。   “去青藤茶楼等着。”陆见深声音很平静。   陆夷光和陆见游却是不约而同的头皮发麻,完了, 完了, 生大气了。   难兄难妹心慌气短地对视一眼, 焉头耷脑地拖着沉重的步伐转身。   符骥看看冷着脸的陆见深, 再看看可怜兮兮的陆夷光兄妹, 果断选择溜。   昭仁公主想说什么, 觑着陆见深的脸色一时没敢出声, 灰溜溜地跟上。   引路的男子不动声色看一眼, 顺阳长公主和南康长公主的公子都认得,看来是皇亲国戚了,他一言不发的在前面引路。   陆见深无奈的捏了下眉心,胆子越来越大了, 居然该来这种地方胡闹。整了整心情,陆见深推门而入, 朝屋内友人致歉, “对不住, 你们继续, 我先行一步, 今儿算我的。”   “思行啊,你三弟也不小了,来这里人之常情。”他们在里面听出陆见游的声音了,见陆见深闻声站起来还笑他管的太严。   陆见深笑,“可也不大,来喝几杯酒无妨,就怕他年少不经事,染了其他不好的习惯。”   几位友人揶揄几句,便放陆见深离开。   已经离开的昭仁公主耸了耸陆夷光,出馊主意,“溜吧,就不信深表哥能追到宫里来。”   “你不讲义气!”陆见游炸了,陆夷光跑了,不就只剩他一个人承担大哥的怒火。   陆夷光白他们一眼,重重一叹,“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昭仁公主跟着叹气,“这倒霉的。”   “哈哈哈!”符骥叉腰大笑,“你们俩胆够肥的,居然来象姑馆!”   昭仁公主没好气,“凭什么你们能去,我们就不能去!”   “哪有姑娘家去的。”   昭仁公主不高兴,“姑娘家怎么了!又不是付不起银子。”   符骥语塞,哼了一声,“有本事你跟皇上说去。”   昭仁公主抬起下巴,“对着父皇我也这么说,不就是来象姑馆嘛,别说我们还没干什么,就是干了什么,父皇也不会罚我们,又不是没人干过,前两年,大姐不是常来的。”   符骥无话可说,永淳公主光顾象姑馆,那是光明正大,引发轰动,这位大表姐一直是个神奇的存在。   青藤茶楼近在眼前,陆夷光目光不善地看着符骥,“你来干嘛!”   “看热闹啊!”符骥耿直回道,回完察觉不妙,装模作样的咳了一声,“我不放心阿游。”   “滚!”陆见游一点都不领他虚伪的善意,推了一把,“你个害人精,都是你出的馊主意,去哪儿不好。”   符骥悲愤,“之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陆见游,我算是看透你了!”   陆见游冷漠脸,“恭喜!”   符骥痛心疾首地捶胸顿足。   “少演了,赶紧走,看见你就来气。”陆见游可不想让符骥看笑话,然后被当做笑料大肆嘲笑,毫不留情地赶人。   符骥才不肯走,他还没看完热闹呢!   两人正推搡着,陆见深来了。   陆见游一改生龙活虎,犹如霜打的茄子,而陆夷光立刻变成被无情秋风扫过的落叶。   昭仁公主侧目。   “大哥。”陆夷光弱弱叫人。   陆见深眉心轻轻一动,“上楼。”   陆夷光捂了捂嘎嘣乱弹的心口,怂怂上楼。   陆见深回头望着跟上来的昭仁公主和符骥,“还请公主和小侯爷在隔壁厢房稍作休息。”这两人轮不着他来管。   昭仁公主干笑,“深表哥啊,是我强拉阿萝来凑热闹,我们刚刚到,什么都没做!”   陆夷光无辜地望着陆见深,竭尽全力传递,她是无辜的,她只是舍命陪人。   陆见深不为所动。   昭仁公主耸耸肩,摊摊手,给了她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   陆夷光咬咬牙,一脸视死如归地踏进厢房。   “大哥,我知道错了!”陆见游态度良好的认错,一脸痛改前非,“我不该去那种地方的,就算符骥再怎么邀请我,我都应该抵制住诱惑。”   陆夷光点头如啄米,小声道,“大哥,我也错了,不该瞎凑热闹!”心里还有些小小的不忿,他不是也在那儿玩,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陆见深黑眸沉沉注视她,“觉得委屈?”   陆夷光一个激灵,立马摇头,“不委屈,不委屈,错了,我们真的错了。”   陆见深呵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俩在想什么,凭什么我能去,你们不能去是不是?”   被说中心事的陆夷光陆见游脸色一僵,却有致一同的摇头否认。   陆见深冷笑,先对准陆见游,“你及冠之后,爱去哪就去哪,在这之前被我发现你去这种风月之地,发现一次动一次家法,回头你就去父亲那领罚。”   陆见游哭丧了脸,不敢求饶。   在陆见深看过来之后,不等他开口,陆夷光泫然欲泣,“大哥,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去那种地方了。”   陆见深顿了下,冷着声音道,“进了宫,胆子也大了,敢来这种地方了。”   陆夷光悄悄掐了一把自己,避出一点水雾,可怜兮兮道,“宫里实在太无聊了,我脑子一昏,晕了头就,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大哥,我知道错了,”她举起手指,“我发誓,以后再也不踏进风月场合,不然,不然就罚我,吃点心永远没有糖!”   陆见深嘴角抽了抽。   见状,陆夷光打蛇随棍上,挪过去,拉着陆见深的袖子摇了摇,“大哥,我真的再也不敢了。”   陆见深垂眼,视线在她白皙修长的手指上绕了绕,移到她故作可怜的面庞上。   陆夷光一脸的讨好求饶。   “你打算去风萧馆做什么?”   陆夷光眨巴眨巴眼,不好意思地说道,“就是想知道这种地方长什么样,我们真没想干嘛,我们就看看,就看看,长长见识嘛。”   去之前昭仁公主豪言壮语,要点一串美人伺候,打死陆夷光都不敢说,她目光真诚地看着陆见深,“我们就是想过过眼瘾,不然能干什么哈,我能干什么呀,对吧大哥!”   陆见深眼不错的望着她。   陆夷光越笑越心虚,终于笑不出来了。   “阿萝,你刚刚回宫,一举一动都引人注意,”陆见深语气沉重,“在这个风口浪尖上,你莫要任性。”   陆夷光讪讪地挠了挠脸,“我知道了,大哥!”   陆见深揉了下她的脑袋。   陆夷光倏尔抬头,眼里冒光,这是原谅她了。   陆见深好笑,“还有,你这称呼也要改一改,被人听了去徒惹非议。”   “在我心里,大哥永远大哥。”陆夷光情深意切的说道。   陆见深笑容微微一滞。   陆夷光皱了皱眉头,恹恹道,“我知道了,不能叫大哥,要叫深表哥,不就是个称呼嘛!”   赌气一般,陆夷光连叫三声,“深表哥,深表哥,深表哥!”   陆见深无声一叹,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她的头顶,只觉得任重道远。   “那我呢!”陆见游凑热闹。   陆夷光送他一个白眼。   “大哥,你看她,你的话她一点都没听进去。”陆见游告状。   陆见深凉凉扫他一眼。   陆见游缩了缩脖子,想起了自己还是戴罪之身。   “这次就算了,我不告诉母亲,再有下次……”   “绝对没有下次!”截过话头的陆夷光语气铿锵,无比感激地望着陆见深,还是大哥最好,省了她一顿念叨。   陆见游心态崩了,彻底崩了,自己回头领家法,阿萝就只是口头上教训两句,明明从性质上来说,她更恶劣。   心态比他更崩的是燕王,靖宁郡王班师回朝,皇帝设宴接风洗尘,当场下口谕晋封他为宁王。   望着众星捧月的新宁王,燕王差点捏碎酒杯,海上风暴都淹不死他,竟然还让他因祸得福,立功掌权升了爵位。   若是夏兰彤不曾言之凿凿预言过,老七折在福建,父王震怒之下派他前往福建督军,平倭之功是他的,建功立业的那个人是他。   他不会这么失望,可现在他失望的无以复加,就像是到手的鸭子飞了。   那个女人越来越不中用了,不只是预言有误,预言的事情越来越少,眼下只剩下太子薨这么一件事。   之前他还深信不疑,可在出了老七的事情后,他忍不住怀疑,是真还是假?   昭仁公主拉着陆夷光走向宁王,“恭喜七哥。”   陆夷光也举起酒杯,酝酿了下,“恭喜七哥。”   宁王眼睑微抬,眼神落在陆夷光脸上,俊美的脸上浮现一抹微笑,“还没恭喜八妹认祖归宗。”   陆夷光抿唇笑了笑。   宁王举起酒杯,“多谢二位妹妹。”   昭仁公主喝光了酒,一脸好奇地问东问西。   大抵是心情好,宁王有问必答,只是十分简略,寥寥几语带过。   昭仁公主歪了歪头,求证,“七哥,游表弟说你们流落海岛时,他用藤蔓编渔网捕鱼,还抓了好多好多鱼。真的假的,他有这么能耐。”   陆夷光微微一愣,陆见游什么时候吹的牛,旋即无辜地看着宁王,她可没有抢功劳。   宁王勾了勾嘴角,“游表弟十分能干,多亏了他我们才能坚持到救援。”   昭仁公主表示不可思议,“真的啊,没想到他这么厉害,我以为他都是吹牛来着。”   陆夷光不自在地抓了下脸,望天。   宁王应景的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不经意间撞上不远处陆见深看过来的视线。   陆见深遥遥举杯,颔首一笑。   宁王一扯嘴角,这下,他是放了心吧! 第99章   慈宁宫的药香经久不散, 郑太后的身子一日复一日的虚弱, 她今年八十有二,是实实在在的高寿。   郑太后刚从偏殿回来, 偏殿里住着凌素云, 去年秋她病了,好好歹歹病了半年,祖孙俩一起成了药罐子。   想起形销骨立的外孙女, 郑太后长长吐出一口, 这孩子得的是心病。   大宫女青杏端着药上来。   郑太后望着褐色药汁, 药有什么用, 心病还须心药医。   “皇上来了。”宫人禀报。   这一阵皇帝难得住在宫里, 一来是为了主持陆夷光认祖归宗事宜, 二来是为宁王接风。   郑太后示意青杏扶她到罗汉床上躺下。   进门的皇帝看了一眼案几上冒着热气的药, “母后身子可有好些了?”   “劳皇帝惦记着, 好了许多,晌午还吃了半碗粥。”郑太后笑容虚弱。   皇帝笑容欣慰,“母后想吃什么,只管吩咐御膳房准备。”   郑太后含笑点点头, “他们伺候的很是尽兴。”   皇帝道,“如此甚好。”   郑太后咳嗽两声, “这年纪一大, 各种毛病都来了, 身子不中用了。”   “母后老当益壮, 且还要长命百岁。”   郑太后失笑, “倒是想啊,可惜没这福分了,”她怅然一叹,“有皇帝孝敬着,哀家这辈子什么福都享受过,唯独放不下素云这孩子。”   皇帝静默一瞬,他就知道郑太后找他是为了托孤。说来这位嫡母也是可怜,亲生一儿一女都英年早逝,唯独剩下凌素云这么一滴骨血。   望着郑太后憔悴苍老的面庞,耳畔响起温御医的话,郑太后寿数快尽了,不由心生萧瑟   看在郑太后早年待他不薄的份上,他愿意善待凌素云,只要郑太后要求不过分。   “母后何必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您还要喝外甥女的喜酒。外甥女温柔乖巧,朕甚为喜欢,一定给她寻一户好人家。”   郑太后苦笑,“素云这孩子看着乖巧,其实犟的很,她小的时候,时不时拿着吃食去冷宫那边,哀家不许她去,可她偷摸着也要过去。”   皇帝把玩着念珠没有说话。   郑太后心沉了沉,“哀家原本以为并不过是孩子的情谊,也没往心上去,哪想到这孩子居然……怪不得她这些年无论哀家怎么说都不肯嫁人,直到去年秋,南边传来老七遇难的噩耗,这孩子一夜病倒,哀家才知道她居然动了不敢动的心思。”   说到伤心处,郑太后落下来泪,“哀家好说歹说,可这孩子就是钻进胡同里出不来了,眼看着她一日又一日的消瘦,哀家心如刀割。”   皇帝并非一无所知,不过他装作毫不知情,没想到郑太后居然选择了打开天窗说亮话。   “年少慕艾,一时意乱情迷,好生开解便想通了。”   郑太后施了拭泪,“一开始,哀家和皇帝想的一样,可这都半年了,她病得越来越重,哀家真怕她,”郑太后隔哽咽一声,“若她有个万一,哀家如何有面目去见她娘。”   皇帝叹了一声。   郑太后老泪纵横,“哀家知道不该开这个口,可哀家实在是于心不忍,请皇帝成全。”   郑太后挣扎着下榻欲跪。   皇帝连忙扶住郑太后,叹息一声,“母后莫要如此,容朕考虑考虑。”   郑太后失了力气一般回坐在榻上,感激不尽地看着皇帝,嘴角阖合,说不出话的模样。   皇帝安慰郑太后片刻,告辞离开。   郑太后收了收眼泪,精疲力竭地靠在软枕上,彷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青杏犹豫半响,忍不住道,“太后,陛下会答应吗?”   郑太后神情平静,“尽人事听天命吧,能为云儿做的,哀家都做了,接下来看她自己的造化。”   若是素云有造化,郑太后眼底闪过异样的神采。倘若她儿未英年早逝,现在坐拥这万里江山的该是她的儿孙,可现在这江山跟她半点关系都无。   如果素云做了宁王妃,若有造化再更进一步,那么她的血脉将会与李周王朝永世长存。   素云出身大族,这是她的缺点,祖宗家法不允许她做王妃,可历朝历代坏规矩的人数不胜数,皇家这地方最是不讲规矩。   出身同时也是素云的优点,太子和燕王都不尽如人意,皇帝颇有不满。而宁王是后起之秀,然他起来不足一年,势单力薄,难以相抗,联姻高门可解他燃眉之急。端看皇帝愿不愿意给助宁王一臂之力。   ……   皇帝的确在权衡利弊,事关重大,一时难以决断,没等断出个一二三四来,他就先回了西苑,比起皇宫,他还是更喜欢待在西苑。   他移驾,陆夷光自然跟着搬到西苑,比起留在皇宫,陆夷光同样更喜欢西苑,省了晨昏定省也省了应酬。   住在西苑还有一好,她能经常见到陆见深,抬抬脚就能看到。   南康长公主生怕陆夷光住的不习惯,三五不时地让陆见深带东西进宫,都是她爱吃的自家厨房做的小点心小吃食。   在陆夷光偶然一次发现大臣们的午膳实在难以恭维之后,陆夷光投桃报李,让小厨房悄悄给陆见深送饭。   一想之前陆见深吃的都是这么清淡的食物,陆夷光顿生怜爱,让小厨房变着花样做饭,同时避开忌讳,御前伺候不能吃味道太重的食物免得冲撞圣驾。   送了陆见深,把皇帝撇下好像不大说得过去,不过皇帝有御膳房精心烹制的午膳,遂陆夷光改送点心。   纵然皇帝对感情的处置让人一言难尽,但是摸着良心陆夷光不能否认,皇帝待她极好,有求必应,想方设法的弥补。   这一日,皇帝把宁王招来,打算试探下他的态度,正说着话,王保拎着一个食盒进来,笑眯眯道,“陛下,长乐公主送点心来了。”   宁王就见皇帝眉眼舒展,心情颇好的模样,“今儿做了什么?”   宁王垂了垂眼,看来传言不虚,父皇对这位新妹妹宠爱有加,新妹妹。宁王牵了牵嘴角。   “海棠酥,有咸口也有甜口的,”王保笑着道,“送来的宫女说,是公主亲手做的。”   “那是要尝尝,”皇帝看向宁王,“阿萝亲手做的,你也尝尝。”像是想起了什么,皇帝微微一挑眉,“思行有吗?”   王保赔着笑,“奴婢没问。”   皇帝捋须一笑,“肯定少不了他的,中午送膳食,下午送点心,这丫头偏心眼儿。”   王保一个劲儿的笑,皇帝中午有百八十道菜,哪里用得着八公主送。   皇帝拿起一块梅花酥,尝了一口,“味儿倒好,比前两天做的红豆千层糕好,你也尝尝。”   一眼看过去,见宁王轻轻锁了眉,皇帝眯了眯眼。   触及皇帝视线,宁王拱手,“我们自然知道八妹与思行兄妹情深,可落在外人眼里,只怕于八妹清誉不好。”   皇帝顿了顿,觉得宁王言之有理,毕竟陆见深与阿萝是表兄妹,这般太过亲近了,之前倒是他大意了,还没转换过来。   皇帝点点头,“还是你细心。”   “父皇日理万机,才无暇考虑这些小事。” 宁王轻轻笑了,笑容愉悦。 第100章   经过宁王提醒, 皇帝意识到自己想的不够周全, 阿萝没转换过来,他也犯了同样的错, “回头朕提醒阿萝一声。”话锋一转, “怕是又要不开心了,还是由着她去吧,谅他们也不敢说什么。”   皇帝女儿不愁嫁, 清誉不清誉, 不用太在意, 开心最重要。要不然也不会在从护卫那得知两个女儿跑到象姑馆开眼界, 他也装作毫不知情, 一个字都没提。   宁王顿了下, 知道父皇宠爱她, 却不知道到了这般地步, 话已至此,他自然不会再讨嫌多嘴,“八妹是父皇掌珠,谁敢冒犯, 是儿臣想岔了。”   “你也是一片好意,”皇帝点了点头, “阿萝和思行总归是表兄妹, 不过他们情况特殊, 亲近些也正常, 才认她回来, 就要她和陆家划清界限,强人所难了,慢慢来吧。”   宁王轻笑,“父皇说的是,八妹聪慧,想来过一阵自己就想通其中关窍。”   皇帝看一眼宁王,“你对阿萝倒是上心。”   宁王一脸坦荡,“八妹救过儿臣性命,儿臣一直记得这份恩情。”   他对陆夷光的确生出过好感,在生死存亡之际,她没有放弃他。在环境恶劣的海岛上,她将更好的食物让给他。然而造化弄人,她是他的妹妹。这般也好,绝了希望,便不用再绞尽脑汁。   这是父子俩第一次直接谈起宁王和陆夷光一起落难那桩事。   去年宁王用这桩事试探过皇帝的态度,如今来看得不得承认,那是一步臭棋,饶是他有七巧玲珑心也万万想不到陆夷光居然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   而皇帝同样没有忘记,偶尔也会斟酌,宁王对阿萝是真的生了男女之情还只是利用之心,他自然希望是后者。   皇帝收回目光,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皇帝又捻了一块海棠酥,末了擦擦手,转回之前的话题,“朕之前与你说的,你意下如何?”   宁王撩起衣摆跪下:“福慧郡主是个好姑娘,只是祖宗家法不敢违。”   皇帝动了下嘴角,不敢违,不是不想违。老七终究是有野心的,作为皇子有野心正常,尤其是在太子无法服众的情况下。   “这也是朕所顾虑的,只是这么多年,太后只求了朕这一桩事,她老人家身子骨日渐衰弱,朕实在于心不忍。”皇帝感叹。   宁王道,“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皇帝挑眉,“你打算如何劝解太后?”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皇祖母最是通情达理,必能理解父皇为难之处。”   皇帝笑了笑,“容朕再思量几日,一月后夏苗,你且好生准备。”这个儿子自幼体弱多病,这一年好了些,但是弓马骑射依旧不娴熟。   宁王拱手应是,又说了几句话,行礼告退。离开时,撞见了从暖阁出来的陆见深,点心略有些甜,他多喝了几杯茶,出来更衣。   陆见深远远行礼,并未上前,中书舍人与皇子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宁王挑唇笑了笑。   陆见深眸色一黯,回以微笑。   过了两日,传来皇帝赐婚宁王和福慧郡主的消息,惊呆了一群人。彷佛往油锅里倒了一瓢冷水,游星四溅,噼里啪啦不休。   便是住在西苑的陆夷光都感觉到了风起云涌,连表面的平静都维持不住了。陆夷光心想,只怕皇宫里已经炸开了锅。   昭仁公主受不了皇宫诡异的气氛跑来西苑躲清静,啧啧有声,“你是没住在宫里,都议论疯了。”   陆夷光托着脸,“能不议论吗,百年来出身最高的王妃,还不是一般的高。”太子和燕王心里还不得油煎似的难受。   燕王的野心,那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现在又搅和进来了一个态度暧昧的宁王。之前宁王是依附太子的,可自打宁王在福建立了功之后,太子和宁王之间气氛也微妙起来。   皇家兄弟之间只剩下虚情假意尔虞我诈,还是公主府好,兄弟之间相亲相爱互相扶助。   “可不是这个理,”昭仁公主皱眉,“父皇这道赐婚的圣旨,着实出人意料。”昭仁公主凑到陆夷光身边,杵了杵她的腰眼,“你觉得父皇是不是?”   “我哪知道,”陆夷光摊了摊手,“陛下怎么可能跟我说这些事。”他们虽然时不时会一块用一顿午膳或者晚膳,不过说的都是一些家常话,从来不谈论朝政,说实话,皇帝自己处理朝政的时间都少之又少,他最爱待在道观里。   “父皇的心思真难猜。”昭仁公主鼓了鼓腮帮子。   陆夷光:“那就别猜了,那些事最好别掺和。”不掺和,不管是谁上位,她们都是长公主。   “你就一点都不关心。”昭仁公主斜睨陆夷光。   陆夷光:“关心么是肯定有点关心的。”   身处这个位置,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在意。摸着良心说,她是希望宁王把太子拉下马的。   她和方家有过节,虽然方家认了错付出了代价,不管是方家人还是方皇后亦或者太子都不曾因为方茴被流放表现出嫉恨,反倒对她更和善。但是吧,她忍不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待方家得势之后,会不会想起早年的窝囊。毕竟从那件事上来看,方家里很有几个拎不清的人。   燕王不熟,一点交情都没有。   宁王这边有共患难的交情。   感情倾向一目了然。   “但是我有自知之明,就我这脑袋,可玩不转这些,所以我就看看呗。”陆夷光点了点脑门。   昭仁公主捧着她的脑袋打量片刻,“是啊,你的聪明劲都用在长得好看上,这里头是空的。”   陆夷光一巴掌拍在她手背上,两人打闹了一阵。   这时候,半夏进来了,她代替陆夷光向宁王府和慈宁宫的福慧郡主送了贺礼。一边是兄长一边是养在郑太后膝下的表姐,岂能不做表示。   陆夷光问,“福慧郡主气色好些了吗?”别人不知道,她可知道,福慧郡主思慕宁王,那年元宵宴上她和昭仁公主亲眼撞见的。   半夏回,“奴婢瞧着郡主比上回见的时候好了许多。”   “人逢喜事精神爽!”昭仁公主暧昧一笑。   陆夷光会心一笑,又问,“宁王府是不是门庭若市?”   半夏玩笑着奉承,“公主料事如神,都是道贺的,不过宁王爷只收了宗亲的贺礼,其他都婉拒了。”   昭仁公主嘁了一声,“一群墙头草。”   陆夷光失笑。   就在这样波诡云谲的气氛中,夏苗如期而至,大队人马浩浩荡荡从西苑出发。   陆夷光跑到了南康长公主的马车内,在她堪堪要喊娘之际,南康长公主一个眼神使过去。   陆夷光瘪瘪嘴,咽了回去,却也不肯叫姑母,在外人面前叫叫就算了,私下还这么叫,她就是觉得别扭。   陆夷光歪了过去,抱着南康长公主的胳膊,“到了围场,我打一头鹿给您吃。”   “人不大,口气不小。”   陆夷光哼了一声,“瞧不起我是不是,我的箭术可不是吹出来的。”   “行,”南康长公主揉了揉陆夷光的头顶,“那我且等着你的战利品。”   陆夷光咯咯咯的笑。   娘儿俩腻歪了一路,虽然陆夷光隔三差五从西苑跑回公主府,可到底不似以前,天天见。   中途休息的时候,陆见深驱马过来,还没靠近就听见里面的欢声笑语。   打开窗帘透风的陆夷光远远见了他,扬起灿烂笑脸,双眼亮如星辰。   陆见深打马停在窗前,眼角眉梢含着笑。   “大……大表哥,哪来的桔梗花?”陆夷光好奇地指了指陆见深右手的紫色桔梗。   陆见深递给她,“路边摘的,还要两个时辰才到,看看鲜花,你和母亲心情也会更好些。”   陆夷光接住桔梗,神情严肃起来。   陆见深:“不喜欢这个花?”   “这么多不像是野花啊,大哥,你不会是从旁边的花田里偷的吧!”陆夷光一脸没想到你会这样。   陆见深失笑,“你要报官吗?”   陆夷光果断道,“怎么可能,亲亲相隐,要是报了官我也得被罚。”   陆见深好笑的摇了摇头,“一两银子买的。”   陆夷光啧了一声,“一两银子才买这么一点,当真是人傻钱多有好骗。”   陆见深伸手在她脑袋上拍了下,“话说八道。”   坐在陆夷光身后的南康长公主留意到旁人若有若无的视线,略带不赞成地看了一眼陆见深,这孩子还是改不了那些顺手的小习惯,亲兄妹尚且需要避嫌,更何况表兄妹。   陆见深像是才意识到,冲着南康长公主歉然一笑。   低头闻花香的陆夷光压根没留意到这一幕,“真香!” 第101章   翠微宫里, 燕王玩笑一般说道, “思行着实招人喜欢,妥临公主连姑娘家的矜持都顾不上了。”   皇帝抬头看一眼燕王, “她倒是个有眼光的。”   燕王闻言, 觑着皇帝的神色道,“既然妥临公主有此意,何不让思行娶了她。妥临公主外有我们大周在背后支持, 内有思行辅佐, 何愁不能控制草原, 自此北边再无兵祸。”   燕王对陆家不满已久, 若非陆家多管闲事, 宁王早死的不能再死。宁王死了, 一切也许就能回到正轨上来。眼见着这一年马上就要过完, 而太子还活生生的, 同时宁王屡建奇功,燕王心焦不已,错了,错了, 都错了!   眼下陆见深落难,他忍不住起了落井下石之心, 并且付诸行动。   漫说能不能顺利当上王夫, 便是当上了, 堂堂七尺男儿活在妻子阴影之下, 对陆见深这样心高气傲的天之骄子而言, 也是奇耻大辱。   皇帝目光微动,一下一下捻着手上念珠,看向默不作声的太子和宁王,“你们怎么看?”   太子嗫嚅了下,一面觉得燕王说的有点道理,一面又想起陆见深的好,不久之前,他还刚刚承了陆徵一分恩情来着。   太子道:“这不就成了入赘,思行是南康姑姑的嫡长子,姑姑如何舍得。”   “太子此言狭隘了,这门婚事可以加强大周与鞑靼友好关系,有利于巩固边防,更有助于我大周文化传播,教化鞑靼百姓。再说的透一点,思行是代表朝廷监视节制鞑靼,以防鞑靼有异心,这是功在社稷利在千秋的事!姑姑姑父深明大义,必然舍得下。”燕王义正言辞。   太子涨红了脸,想反驳却找不到话。   皇帝抬眼看着宁王。   宁王拱了拱手,“父皇,鞑靼战败,妥临公主为俘虏,有何资格提要求。便是要和亲也轮不到他们来指定人选。思行重创鞑靼,立下功劳,我们却将他送往鞑靼,置他于险地。可不是要寒了文武百官的心,百姓又该如何想朝廷。”   燕王脸色白了白,只顾着泄愤,没想太多。   太子的脸色也跟着白了,他怎么就没想到。   台上的皇帝将三个儿子的神色尽收眼底,不置可否,片刻后才淡淡道,“不日鞑靼使团抵京,便由你来接待。”言下之意,由宁王代表朝廷和鞑靼谈判,显然皇帝更认可宁王的话。   太子和燕王脸色齐齐一变。   ……   且说陆夷光处,被抓着手腕的川穹见她如临大敌,急问,“公主怎么了?”   陆夷光:“你没听见吗?大哥都要被送进虎穴了。”一着急,陆夷光称呼都不自觉改回来了。   川穹:“……公主,这只是流言而已。”   陆夷光严肃脸:“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万一是真的怎么办,我哪能眼睁睁看着大哥被推进火坑。”   川穹:“可万一要是假的,公主这么贸贸然跑到陛下那也不妥,不如咱们再确定下也不迟。”   陆夷光闻言点点头,赞赏地看着川穹,“还是你机灵。”   川穹笑:“您是关心则乱。”   “准备马车,我去一趟公主府。”她要去问问情况看。   川穹应了一声。   不一会儿,陆夷光就坐上马车,离开了西苑。   心急如焚的陆夷光催促,“快一点。”   归来之后,陆见深得了五天假期,今天正巧没有出门,留在家中休息。   闻说陆夷光来了,陆见深喜上梢头,站起身相迎。   南康长公主不在府中,她在隔壁探望庆太妃,老太妃感染了风寒。   这就是嫁的近的好处,老人家年纪大了,难免有个病痛,远嫁的女儿知道了也只能干着急。嫁的近就没了这种烦恼,一有头疼脑热,抬抬脚就能过去尽孝心。   多好,所以千万不能远嫁!   陆夷光小脸上一派肃穆。   远远走来的陆见深见了,笑容微微一敛,走近后温声询问,“可是遇上难事了?”   陆夷光点点头,目光担忧地望着他。   陆见深疑惑,在陆夷光把伺候的人赶得远远的之后,疑惑更胜。   陆夷光深吸一口气,“我都听说了。”   陆见深一愣,瞬息之间猜到了什么,却不是很肯定,他笑了下,“你听说了什么?”   陆夷光:“就是那个妥临公主想招你做驸马的事,是真的吗?”   陆见深牵了牵嘴角,透出一丝勉强,“无稽之谈,你还当真了。”   陆夷光心里瓦凉瓦凉,“到了现在你还想骗我,我都听说了。”   陆见深垂眸看着她,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陆夷光着急,眼巴巴的问,“这么荒唐的要求,父皇不会答应的的吧?”   “不会的。”陆见深语气安抚。   陆夷光却没被安抚到,能够兵不刃血的控制鞑靼,陛下真的不动心吗?他若动了心,哪里还有大哥反对的余地。   陆见深扯了下嘴角安慰,“你别多想,都是以讹传讹罢了。”   望着强颜欢笑的陆见深,陆夷光哪能不多想,大哥笑都笑不出来了,可见十有八九是真的。他原有大好的前程,却要被当做和亲的棋子,深入虎穴卧薪尝胆。   她眼睛里的忧虑太过浓郁,原想借机试探一下她的陆见深开始不忍,“你放心,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的。”   皇帝不会答应,便是皇帝想答应,他也有把握打消皇帝念头。   陆夷光却是觉得他这都是为了安慰他,确认,“大哥你不想娶她,对吗?”   “怎么又喊错了,”陆见深无奈的拍了下她的头顶,“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管是在人前还是人后,都不能再唤我大哥。”   陆夷光没空跟她掰这个,遂道,“下次不会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你想让我娶吗?”陆见深眼望着她,目光温润如水。   陆夷光毫不犹豫地摇头,“当然不想。”   陆见深:“为什么?”   陆夷光:“异地他乡大哥肯定很孤独,周围都是异族人,睡觉都不踏实,而且那个公主以后肯定会有很多男人,那你怎么办!还有姑姑姑父二表哥三表哥他们肯定舍不得!”   就知道得不到想要答案的陆见深心里一叹,忍不住自欺欺人,“那你呢?”   “我当然也舍不得啊!”陆夷光道。   陆见深翘了翘嘴角,虽然知道她的舍不得不是他要的那个舍不得。   陆夷光目光坚定,“你放心,我会求父皇别答应的。”   陆见深失笑,“不用你去求,陛下不会答应的。”   已经认定皇帝想让陆见深和亲的陆夷光想:大哥又在安慰她了。   回到西苑,陆夷光径直去找皇帝,皇帝正在观里打坐。   陆夷光等了一会儿,才等皇帝打完坐。   进入大殿之后,陆夷光望了望巨大的三清尊者像,默念,“道尊勿怪。”然后对着皇帝跪了下去,“父皇,阿萝想求您一件事。”   皇帝吃了一惊,嗔道,“你这孩子,有什么直说便是,父皇哪一次不应你了。”   可这次是国家大事,陆夷光心里没底。   皇帝看看她,“说吧,什么事?”   陆夷光深吸一口气,无比认真地说道,“父皇,我喜欢深表哥,我想招深表哥为驸马。”   皇帝愣住了。   陆夷光目光不闪不避。   “你喜欢思行?”皇帝愕然。   陆夷光点头,“请父皇成全!”   皇帝眯了眯眼,“你是不是听到了那些流言,以为朕要让思行娶妥临公主?”   陆夷光面露赧然之色,“女儿以前只以为自己对表哥只有兄妹之情,可直到听说那些话之后,女儿心里难受的紧,才发现,发现……”她低了头,彷佛不好意思。   皇帝晃了下佛尘,“你是真的想嫁给思行,还是只是不想让思行和亲?朕可以向你保证,朕从未想过让思行和亲。”   陆夷光才不信,父皇肯定是在诈她,“我是真的喜欢深表哥,表哥生的那么俊俏。”   皇帝:“……”是挺俊的。   陆夷光:“对我又好。父皇也知道这一阵我见了不少儿郎,见得越多我就越发现深表哥的好。”   皇帝暗暗比了比,不如思行多矣。   陆见深这个外甥,他向来是喜欢的。当年永淳追着他跑,一度也动过招来做女婿的念头,可想想陆氏一门双驸马,荣宠太过,便歇了心思。   眼下阿萝求了,望着她殷殷切切又紧张的脸,皇帝心头一软,既然她喜欢便遂了她的心愿。   “你这孩子,是不是要遇不上这事,还发现不了自己的心思。”皇帝无奈地摇了摇头。   陆夷光害羞的摸了摸鼻子。   皇帝:“起来吧!”   陆夷光眨巴眨巴眼,“父皇,您是答应了?”   皇帝揶揄,“不答应还能怎么办,你还不得哭鼻子。”至于陆见深喜不喜欢,那不他的考虑范围内。   陆夷光嘿嘿一笑,情真意切道,“父皇,您对我真好!”连国家大事都妥协了,她发誓,只添这么一次乱。   皇帝目光慈爱,摸了摸她的头顶,“朕不对你好,对谁好。明儿朕就传你姑姑进宫,商量婚事。”   陆夷光心里发虚,不敢想南康长公主的反应,不过她这也是没办法里的办法。   他们假成亲总比大哥和亲好,暂且委屈委屈大哥,风头过去再想办法解除婚约。 第102章   南康长公主一脸懵。   皇帝感慨, “阿萝跟朕说的时候, 朕也不敢相信,后想想也在情理之中, 思行文韬武略, 貌若潘安,待阿萝甚是体贴。之前朕是灯下黑,都没往他身上想, 怪不得阿萝见了那么多儿郎都没挑到中意的。”   南康长公主还是一脸回不过神来, “陛下, 阿萝亲口说她喜欢思行?”   “这是自然, ”皇帝眯了眯眼, “怎么, 你觉得这门婚事不妥。”   南康长公主哪里敢说不妥, 儿子的心意, 她是早就知道的,倘若阿萝也思慕儿子,那也算得上皆大欢喜。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愣是一点都没发现阿萝有这心思。   南康长公主道, “不是,只是太过突然, 臣妹欢喜傻了。”   皇帝笑笑, “是突然了些, 要不是妥临公主横插一杠, 这丫头还意识不到自己的心意。”   南康长公主脑中闪过一道亮光, 她知道哪里不对劲了,就是妥临公主。外界都在传陆见深要和亲,可她知道那是无稽之谈,嘴碎传流言的向来是怎么猎奇怎么说。难不成是阿萝信以为真,然后病急乱投医,知女莫若母,南康长公主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然而面对皇帝,南康长公主却不好直说,她不信皇帝没怀疑过,但是不知道阿萝怎么让皇帝打消了疑虑,她且得去问问那丫头。   “眼下她有了喜欢之人,朕的一桩心事也了了,嫁给思行,有你们照顾,朕是再放心不过的,想来清猗九泉之下也只有高兴的。”皇帝笑着道。女儿有了好归宿,还是清猗娘家,将来见了清猗,他也能交代了。   南康长公主忙道,“能得阿萝为媳,臣妹一家亦是无限欢喜。”   皇帝满意的点点头,他相信陆家不会委屈阿萝,“圣旨朕已经拟好,让王保随你回府后宣旨,接了旨意,让思行来一趟,朕有些话要对他说。”   南康长公主应诺。   离开翠微殿,南康长公主却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对王保道,“王公公,阿萝可在西苑?”   王公公也不知情,这位小公主是个闲不住的,三天两头往外跑,遂支了个小宫女去寻。   得知陆夷光在西苑,南康长公主便道,“劳烦公公等一会儿,我去见见阿萝。”圣旨还没颁下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王保奇怪,却没有多问,客气道,“奴婢在这儿等殿下,您慢慢来,且不着急。”   丁香便塞了一个荷包给王保。   王保笑的更热情了。   ……   听说南康长公主来了西苑,陆夷光的脑袋就缩了起来,听说南康长公主正在过来的路上,陆夷光恨不得插翅而飞,可是她不敢,不然她一大早就跑了,哪用得着留在西苑束手待毙。   就在她的心惊胆战之中,南康长公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陆夷光堆起笑脸前迎,“姑姑,您来了。”   南康长公主一眼就看出她的心虚气短,摆摆手,“你们都下去,我有话要和公主说。”   宫人退下。   陆夷光绞了绞手帕。   南康长公主严肃地注视她,“陛下都跟我说了,你喜欢你深表哥?”   陆夷光硬着头皮点头,娘亲疼大哥,更疼她,若是知道她只是不想大哥和亲,肯定会劝她另外想办法,可哪有别的办法了,万一真的下了圣旨,就来不及了。   “这里只有我们娘儿俩,你跟我说实话,你是真的喜欢思行,还是怕思行被和亲?”南康长公主语重心长地拉着陆夷光的手,“这是你一辈子的事,万万不能任性妄为。思行那更不用担心,那都是不经之谈,你千万不要当真。”   昨天大哥也是这么说的,可他眉眼间却不是这么一回事,他们都不想让她担心。   陆夷光低了头,“我是真的喜欢,以前懵懵懂懂不觉,现在才发现。表哥那么好,我怎么会不喜欢,而且这样一来,我就又能回家了,您难道不想吗?”   南康长公主被问的愣了愣,阿萝回家她当然是高兴的。换言之,阿萝要是真心喜欢思行,除了那点微妙的别扭外,总言而之,她也是乐见其成的。可她就怕这丫头委屈了自个儿。   “您别瞎想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陆夷光摇了摇南康长公主的胳膊。   南康长公主望望她,无声一叹,怎么就觉得哪哪都不对呢,难道是她老了,跟不上年轻人的步伐了。   带着自我怀疑,南康长公主心情复杂的离开,随着圣旨回到公主府。   被紧急叫回来接旨的陆见深路上还在想怎么突然来圣旨了?北征的功劳已经犒赏过,绞尽脑汁也想不到合理的理由,总不能是真的让他和亲?   外面有关他和妥临公主的流言传的漫天飞,他怀疑背后有人在捣鬼,不定是想着弄假成真把他踢走。一些人竟然还信了,在他面前或同情或幸灾乐祸。   不由得,陆见深想到了另一个信的,阿萝这丫头也信了,还急急忙忙跑来找他确认。   昨日出于私心,他故意误导了她,想趁机试探下她对他的心意。   他奢望的是这丫头幡然意识到对他有情意,显然奢望就是奢望,这丫头对他只有兄妹情意。   陆见深无奈叹出一口气,十六年的兄妹之情,难道要用十六年来转变?   到了公主府,陆见深整整心情下轿入府。   一进门便留意到南康长公主奇怪的面色。   南康长公主看着儿子,心想,他是心想事成,该欢喜傻了吧。   随着王保宣读圣旨,陆见深半张着嘴,样子有点蠢。   直到圣旨读完了,陆见深还维持着一个神态,木头似的愣愣戳在那儿,像是被人使了定身术。   王保心里犯嘀咕,这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呢,他可是得了任务的,陛下让他留意陆见深的反应,看他高不高兴?   陆见深当然高兴,就是因为太高兴了,以至于不敢置信,他甚至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掐了下自己。   陆见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了下,“微臣谢主隆恩!”   王保看他,惊喜惊讶交织在一块,是得惊一惊,他自个儿初听这消息,也着实惊讶了一回,“恭喜陆大人了。”   陆见深双手接过圣旨,觉得手里的圣旨又重又烫,要不是王保还在,他都想打开再细细看一遍才能安心。   “多谢!”陆见深捧着圣旨站起身,耐着性子与他应酬。   王保笑眯眯的,“陛下还在西苑等着大人,大人随老奴走吧。”   陆见深滚烫的心静了静,他想起了西苑的陆夷光,他有一肚子的话要与她说。   陆见深不敢耽搁,马上随王保进宫。   见了皇帝,无外乎是一些敲打,皇帝有点儿担心陆见深对阿萝没有儿女私情,那可不行,没有也得装出有。   显然不知内情的皇帝杞人忧天了,但是陆见深不敢表现出来,怕皇帝多想,这当父亲的心情总是很玄妙的,喜欢要觉得包藏祸心,不喜欢又觉得有眼无珠了。   陆见深拿捏着分寸向皇帝保证一定会好好照顾陆夷光。   皇帝满意的点点头,“你是看着阿萝长大的,对她你再是了解不过,把阿萝交给你,朕放心。”   陆见深郑重叩拜,“微臣定不负陛下厚望。”   皇帝颔首,“那你退下吧。”   陆见深躬身退下,人略有些懵,苦心所求不得其法,突然就心愿得偿了,总觉得不那么真实。   抬头望了望碧云天,这是天下掉馅饼了?   馅饼正忐忑不安地坐在屋子里。   “公主,陆大人来了。”   陆夷光一个激灵从榻上坐了起来,哎呀呀,她怎么跟大哥解释。在皇帝跟前求婚的勇气跑到了爪哇国,陆夷光手足无措,她自作主张先斩后奏,大哥肯定很生气。   陆夷光捂了捂脸,她没脸见大哥了。   川穹被她这一连串反应吓得一愣一愣,默默地想,公主这是害羞了?   应该是的,毕竟不一样了呢,现在可以未婚夫妻了。   陆见深被迎到了花厅,宫人上了茶。他坐在椅子上,手指一下一下的敲着扶手,面上平静如常,一颗心却噗通乱跳,一眼又一眼地望着门口。   不一会儿,他等的人出现在视野内,陆见深站了起来,出门相迎。看清她表情之后,一盆冷水兜头浇了下来。   陆见深暗暗自嘲,想什么呢,还指望她会娇羞不成,明知道她是误会了才会跑去和陛下说爱慕,这个误会还是他自己造成的。   陆夷光摸了摸鼻子,尬笑两声,“深表哥。”   陆见深无声一叹,行了一礼。   陆夷光还礼,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他眼睛,“有话里面说吧。”   进了屋,陆夷光打发了所有下人,顿时垮了脸,可怜兮兮地望着陆见深,“我错了,我脑子一热就跑去和父皇说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想后悔已经晚了,对不起,大哥。”   陆见深:“……”真是一点做梦的余地都给人留。   陆见深告诉自己稳住平常心,“是我该对你说对不起,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动容与愧疚叠加在一块,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陆夷光挠挠脸,把自己想了一天的安慰话说出来,“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等风头过去了,我再找个借口请父皇取消婚事,反正取消一次婚约对我没有影响。”一婚再婚的公主掰着手指头数不清,退婚算什么。而大哥是男人,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陆见深的表情变得一言难尽。   陆夷光莫名地缩了缩脑袋,哪里说错了吗? 第103章   陆见深半是无奈半是感慨的说道, “说的什么傻话, 女儿家名声要紧。”这丫头干的事真是不知道让她说什么才好。   “不要紧,我是公主啊, 谁敢说我。”陆夷光摆摆手, 一脸的无所谓,还特别光棍的加了一句,“反正我这又不是第一次退婚了。”   陆见深:“……”差点忘了她和杜若曾经的婚约, 所以她这是有了经验之后, 把退婚当成了家成便饭。   见陆见深脸色微微变了, 陆夷光连忙道, “大哥, 你别多想, 现在圣旨都下了, 总不能让父皇收回圣旨, 把父皇颜面置于何地,父皇肯定会生气的,外面也会风言风语不断。所以还是等上一阵我再找个理由让父皇收回圣旨。”   收回?陆见深目光深深地看着一脸认真的陆夷光,半响之后才道, “只是终究委屈了你。”   “怎么会,”陆夷光头摇的像个拨浪鼓, “没事。”   陆见深牵了牵嘴角, 事已成定局, 那就这样吧, 难道让他拒绝, 怎么可能!   陆夷光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求证,“那就先这样了?”生怕他反悔的样子。   “好。”陆见深拍了拍陆夷光的头,这可是你在自己跳进来的。   陆夷光嘿嘿傻笑两声。   陆见深一走,昭仁公主就来了,背着手大摇大摆地进来,人未至声先到,“啧啧啧,真人不露相啊!”   昭仁公主摸着下巴,绕着陆夷光打转,“哼哼,之前是谁,义正言辞的否认,结果呢,呵呵。”   这么一会儿功夫,赐婚的消息不胫而走,昭仁公主听说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三向宫人确定之后,赶忙过来找陆夷光。   听说陆见深在,她特意等了一会儿才进来。   陆夷光摸摸脸,有点疼,干笑两声。   昭仁公主撞了撞陆夷光,挤眉弄眼,“你倒是跟我说说,什么个情况,怎么一点预兆都没有的就赐婚了?”她可是一肚子的疑惑。   陆夷光支吾了下,没吭声。   昭仁公主兴奋地搓了搓手,言之凿凿,“下旨前,父皇肯定问过你的意思。外面传的都是深表哥要和亲,这突然就赐婚了。难不成是深表哥坐不住,向你袒露了心迹。还是,你被刺激了,发现自己对深表哥的心意?”   “你管这么多干嘛,”陆夷光不想被她取笑 ,“你的嫁衣做好了吗,这婚期没多久了。”   “别转移话题,你不说,我今儿跟你没完了!”昭仁公主威胁。   陆夷光瞅瞅她,小声说了。   昭仁公主啧啧出声,“我以前说的时候还不承认,让你嘴硬。”   出尔反尔被抓到小辫子的陆夷光躺平任嘲。   嘲讽完了,昭仁公主才笑眯眯道,“深表哥挺好的,这下好了,我们都有驸马了,二姐别笑大姐。我的嫁衣快要做好了,你的也快了。走走走,我带你去尚衣局看我的嫁衣,顺便你也挑挑款式。”   昭仁公主拉着陆夷光就走。   陆夷光被迫看了半天嫁衣。   下午,皇帝就知道了,满眼慈爱,“可有挑中喜欢的?”   “挑花了眼。”陆夷光压根就没认真挑选。   皇帝就笑,“那有空再去挑,务必让她们做出你最满意的嫁衣。”他和清猗之间没有婚礼,这是他一大遗憾,在阿萝身上,他想弥补这个遗憾。   陆夷光点点头。   皇帝看着她,“晚上别出门,朕带你去祭拜下你娘,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陆夷光一愣,慢慢道了一声好。   陆夷光以为皇帝会带她去紫云观,万万没想到皇帝带着他去了白云观,西苑内的白云观,皇帝位自己修建的求仙之地。   陆夷光满脸疑惑。   皇帝却没有解释,而是带着陆夷光停在一棵茂盛的梧桐树前。   陆夷光望着眼前高大挺拔的梧桐树,以前她就留意到了这棵树,因为这棵树格外与众不同,它四周围着一圈八卦形状的白玉栏杆,深秋时节铺了一地金黄。   王保小心翼翼地打开栏杆,然后带着所有供人退下。   陆夷光纳闷地看着望着梧桐树出神的皇帝,皇帝走近大树,目光追忆地抚摸树干。   陆夷光脑中突然冒出一个惊世骇俗的念头,双眼睁大。   “你娘的棺椁就在这棵树下。”   轰隆一声,陆夷光被炸得脑中一片空白。这颗树下?那紫阳观息园那座坟茔下埋葬的是什么?   好半响,陆夷光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难以置信地看着皇帝,“您说我母亲葬在这儿?”   皇帝摩挲着树干,“这里风水比紫阳观好,朕还能时时为你娘做法事,所以便将她安葬在此处,待朕百年之后,再送入皇陵与朕合葬。”   陆夷光整个人都是懵的,片刻后才问,“紫阳观上的只是衣冠冢?”   皇帝淡淡的嗯了一声。没告诉她自己违背了陆清猗的遗愿,告诉孩子干嘛,他不会说,陆家也不敢说。   头重脚轻的陆夷光愣愣地看着,简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才好。   皇帝:“把纸钱拿来。”   陆夷光愣了下,掉头去拿放在地上的香烛纸钱瓜果酒水搬进来,一一摆放在皇帝指定的位置。   “烧给你娘吧。”   陆夷光也不顾地面脏,跪了下去,点燃香烛,想了想,“母亲,我定亲了,您可以放心了。”心中默道,我是为了帮深表哥,您应该能理解吧。深表哥可是陆家嫡长子,哪能和亲去了草原。   陆夷光又道,“父皇待我很好很好,我过得很开心,您不用担心我。”   皇帝轻轻一笑,“清猗,我们的女儿也寻到如意郎君了,是你侄子,你应该有点印象,是个出色的后生,文武兼备,对阿萝也用心,阿萝嫁给他会幸福的,也许没两年,我们就要当外祖父外祖母了,到时候,朕带孩子来看你。”   皇帝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你且放心,有朕在,万不会让阿萝受委屈,陆家也会好好的。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放不下的,只管托梦告诉朕,朕一定会做到……”   陆夷光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皇帝,不像个帝王,就像一个失去了爱人的男人。母亲在他心里终究是不同的,不然也不能惠及到她身上。   香烛燃尽,纸钱成灰。   皇帝幽幽一叹,环顾四周喃喃呓语,“你说你娘若有灵,她是在这儿还是在紫阳观?”她不喜欢皇宫不喜欢西苑,不过阿萝在这儿。但是紫阳观是她长大和去世的地方。   陆夷光啊了一声,这么多年了,应该投胎去了吧,不过觑着皇帝神色,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的陆夷光选择了沉默,皇帝也不像是想要她回答的样子。   片刻后,皇帝说道,“再去紫阳观一趟。”   陆夷光望望漆黑的夜幕,觉得当皇帝的就是任性,想一出是一出,还相当的言出必行,说干就干了。   趁着夜色,在阵阵秋风中,一行人悄悄离开了西苑。   已经过了戌时,四九城宵禁,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就连打更的更夫也没有,静悄悄的,只有脚步车轮声。   这是陆夷光从来没有见过的京城,安静冷清的不可思议。   穿过昔日繁华的接头,到了城门口,出示令牌之后,队伍离开内城。   秋天的郊外,透着萧瑟,虫鸣蛙声不知所踪,偶尔几声枭叫。   ……   萧琢凭靠着墓碑,手中执着一壶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这两年发生的事,他说边关山色,说京中趣事,说着说着说到了萧玉锵,“玉锵马上就要成亲了,下个月初六。刚接过来的时候,才那么大一点点,这一转眼就要成家了。以后见了他爹娘,我也交代的过去了。”   萧琢饮一口酒,半酸不苦地扯了扯嘴角,“不知道将来入了黄泉,你愿不愿意见我?”   瑟瑟夜风传来的动静递入萧琢耳中,他神色一正,脸上灰败之色一扫而空,抹除自己来过的痕迹,消失在夜色中。   若是让人发现他在她坟前,只怕有损她清誉。萧琢却没有彻底离开,他藏在远处的树顶。深更半夜,什么人会来墓地?   夜色中,四名身手敏捷护卫出现在息园内,勘察四周,确认无碍之后,留下三人看守,另外一人去迎大部队。   没一会儿,一行人进入息园,人影幢幢不在少数。   深夜来墓地,陆夷光活了十六年都没干过比这更刺激的事情,幸好前后左右都是人,不然她头发都得竖起来,饶是如此,她鸡皮疙瘩还是冒了出来。   陆夷光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小心环顾四周,听说半夜能在坟地看到鬼火,万幸,这里没有。   看出她的紧张,皇帝笑着安慰,“莫怕,朕乃天子,鬼神不侵。”   陆夷光咽了下唾沫,往皇帝身边挪了挪,希望蹭点真龙之气。   皇帝失笑,带着她停在陆清猗坟前。   看见母亲的墓碑,陆夷光心里没来由地一定,抬手摘下连帽。   皇帝也掀下帽子,静静凝望墓碑。   远处树上的萧琢瞳孔缩了缩,皇帝?长乐公主?他们父女怎么会三更半夜的出现在息园,看位置,那彷佛是清猗的坟茔! 第104章   灯火摇曳中, 南康长公主若有所思地靠在榻上, 那一幕挥之不去,思行他?再是坐不住, 南康长公主站了起来。   “公主?”丁香讶然。   南康长公主一言不发, 大步走向房门。   丁香等人赶紧跟上。   南康长公主走出两步又反应过来,“小厨房里有汤吗?”   丁香回:“炖着花旗参燕窝。”   “盛上一盅。”   三水院的书房灯火通明,纱窗上映着伏案剪影。   南康长公主整了整容色, 面带微笑走入院子。   书房内的陆见深微微吃了一惊, “母亲。”起身相迎的瞬间抽了案头两本书压在纸上。   南康长公主目光一闪, 走了过去, “这个时辰还在书房, 是忙北边的事?”   陆见深迎上南康长公主, 扶着她的胳膊往罗汉床去, “我没去过北边, 不了解那边情况,所以找了一些资料加深了解。”   南康长公主点点头,脚步却是没动,“陛下委你以重任, 你万不能令他失望。不然下次就没机会了,我看看你在看什么?”   南康长公主就觉儿子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她的心也跟着紧了紧。   “母亲, 你坐着, 我给您拿过来。”陆见深镇定说道。   南康长公主目光静静地望着他。   陆见深脸上闪现一抹不自在, 错开视线。   南康长公主心下一沉, 拂开他的手,走向书桌。   背后的陆见深薄唇抿成一条,眼睑轻轻下垂。   南康长公主停在书桌前,桌地上铺着一张宣纸,上面压着两本书,其中一本还反了,没遮住的地方露出几片裙角。   南康长公主瞳孔一缩,看一眼陆见深,伸出手。   书本下露出的脸,是南康长公主极为熟悉的,巧笑嫣然,灵动逼真,南康长公主倒抽一口凉气,极力稳住声音,“阿萝托你画的?”   站在房间中央的陆见深抬起眼眸,烛火印在他脸上,眼里聚起光。   南康长公主心慢慢吊起来,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等着他的回答。   “不是。”最后一丝侥幸被打破,之前在正屋她还能安慰自己是想多了,可这幅画还有儿子的话,让她不能继续自欺欺人。   南康长公主眼前一黑,拽紧了拳头,她扶着太师椅慢慢坐下,保养得宜的脸上一派肃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陆见深牵了下嘴角,“母亲,我知道。”   “你,”南康长公主匪夷所思地指了指他,“你,阿萝是你妹妹!”   陆见深平静道,“表妹!”   南康长公主怒道,“你们从小一块长大,和亲兄妹有什么不一样!”   陆见深静默了一瞬,“十五年前我就知道她是姑姑的孩子。”   “那又如何,她视你为亲兄长,你怎么能!”南康长公主怒不可遏,万万想不到最让她骄傲从来不让她操心的长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陆见深目露愧色,“母亲,我一开始也想做一个好兄长,为此我故意安排阿萝去福建游玩,就是为了拉开距离。我以为隔得远了再,给我一段时间,我就能放下。可……”说到这里,陆见深顿了顿。   南康长公主想起阿萝失踪的消息传回来,他悔恨担忧的模样,心口一窒。   陆见深半酸不苦的笑了下,“失去过才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陆见深撩起衣摆,双膝着地跪下,“母亲,儿子让您失望了。”   南康长公主嘴角发颤,嗓子里就像是堵了一团棉花,说不出话来。自己养的儿子自己了解,话说到这份上,他不是来认错,是来求成全的。   陆见深静静跪在地上。   仙鹤烛台上的红烛噼啪爆开。   惊得南康长公主骤然回神,直直盯着跪在地上的陆见深,“阿萝拿你当亲兄长!”   涩意从舌尖蔓延上来,陆见深苦笑,“儿子知道,可人是会变的。”   “要是不变呢!”   陆见深脊背一僵,“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儿子会竭尽全力打动她,如若真的不能,母亲放心,儿子不会死缠烂打。”   “我要是不答应呢!我要是命令你打消这荒唐的念头!”南康长公主眼神晦暗。   “母亲为何不答应,因为您视她如亲生骨肉。”   南康长公主脸色发青,“是,在我眼里,你,你这是乱伦。”   陆见深神色不改,“可阿萝终究不是您生的,母亲这般疼爱她,就真的放心将她交给一个还不知道在哪儿的陌生人照顾,让她费心融入一个陌生的家庭。   若是我们在一起,阿萝依旧能留在我们的羽翼下。比起我,母亲难道更相信外人能照顾好阿萝。”   南康长公哑然,竟然觉得他说的有那么些道理,待她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恼羞成怒,“强词夺理。”   “儿子说的都是事实。”陆见深语气坚定,“母亲,阿萝是我表妹,非我亲妹!”   话是没错,可在南康长公主眼里阿萝就是她亲女儿和陆见深就是嫡亲兄妹,这冷不丁的,让她如何能接受。   要是让外人知道了,也是要说嘴的,毕竟他们家情况特殊。   南康长公主都想掰开儿子脑袋看看,往日里那么精明的孩子,怎么在这事上就犯糊涂了。   南康长公主气得心肝儿疼,卷起画卷,甩手走了,走到门口回头指着陆见深,“你好好想想,你这么怎么糊涂,现在还来得及。”   陆见深道,“儿子并非一时冲动,我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也知道将会面临什么,恳请母亲成全。”   南康长公主气苦,怎么就犯倔了,想大骂他一顿,可想到他马上就要北上,怕他分心坏了正事,强压着郁愤道,“你也容我想想,大战在即,你别为了旁的事分心,有什么等回来了再说。”回来了,她再给他扳回来。   陆见深笑了下,“母亲放心,我知道轻重。”   你知道个鬼,南康长公主忍住了怼回去的冲动,糟心的看他一眼,抬脚离开。   陆见深起身送她到院门口,“母亲慢走。”   目送南康长公主离开,陆见深轻轻一叹,捏了捏眉心,让母亲为难了,不过早晚有这一遭,这个契机千载难逢,他实在不忍错过。   走在青石路上的南康长公主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中计了,这小子是故意引她发现,至于原因,他这马上就要出征,自己投鼠忌器,可不得宽容一些。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等他回来,起码两个月,自己的怒气也不复当初。更重要的是整天担惊受怕,待他平安回来,会不会格外怜惜?   南康长公主冷笑涟涟,臭小子跟她耍花腔。南康长公主气得想回头再骂一顿,可想起他马上要走,咬了咬牙,把转回去的脚又转了回去。   算他狠,待他回来,再跟他算总账!   ……   陆见深走了,还把陆见游一道带走了,十六岁的小伙子,总得干点正事。   陆见游鬼哭狼嚎,他就想当个幸福快乐的纨绔而已,为什么这么小小的要求都不满足他,家里又不缺他这一口饭吃。   所有抗议被无情镇压,陆见游愁眉苦脸地被陆见深押赴刑场,不对,带上边疆。   陆见深陆见游兄弟一走,公主府霎时冷清下来,陆夷光往回跑的次数便更多。   南康长公主嗔,“隔三差五来着就行,来的太频繁了不好。”   “您放心,父皇知道的,父皇自己说的,这边冷清,让我经常来看看。”陆夷光摇了摇南康长公主的手。   南康长公主摸摸她的脸,“陛下那你有空也得时常去陪陪他。”厚此薄彼,难保皇帝心里不痛快。   陆夷光笑,“待会儿回宫的时候,我带一些点心回去孝敬父皇。”   南康长公主点点头,“陛下稀罕的不是你的东西,是你的心意。”   陆夷光颔首,“我知道,父皇疼我,我也会孝顺他的,还有您和舅舅。”   南康长公主欣慰的笑了。   恰在此时,丁香匆匆跑了进来,“公主,庆王府传来消息,小世子不好了。”   李憬今年刚刚十岁,一开年庆王就上折请立世子,庆王心知肚明自己这儿子养不大,可作为父亲,想让他活着的时候能多体面就多体面,这是儿子身为嫡子应得的荣耀。   南康长公主脸色一变,马上站了起来。   陆夷光道,“我跟您一块儿过去看看。”   李憬终究是没能熬过当晚,哪怕是早就有心理准备,庆王妃还是禁不住悲痛,晕了过去,庆王府一片兵荒马乱。   因为是夭折,所以丧事颇为简略。不过到底是王府世子,前来祭拜的人并不少。陆夷光和昭仁公主一块去给小堂弟上一炷香。   王府里迎客的的大少爷李恪和二少爷李恺,前者是庶长子背后有庆太妃支持,后者是嫡母庆王妃养大。庆王府两位少爷世子之争已经搬到台面上,如今只怕是要进入白热化。   上了香,陆夷光和昭仁公主去后院探望病倒的庆太妃和庆王妃。   庆太妃越发苍老了,头发几乎全白了。以前她觉得庆太妃不喜她是因为气场,后来才知道,因为庆太妃一早就知道她与她没有血缘关系。   对此,陆夷光并没有怨气,庆太妃不喜欢她天经地义。再说太妃从来没有打骂过她,只是不亲近而已。   望着老态龙钟的庆太妃,陆夷光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庆太妃打得起精神招呼了下,客客气气的。   陆夷光和昭仁公主没有久留,问候过便告辞。   庆太妃叹了一口气,居然是皇家公主,还如此得宠,要是知道,自己肯定会待她更好,幸好自己也没苛待过她,南康这丫头瞒的她好苦。   离开沉香院,二人又去了茗湘院探望庆王妃。   “对不住,母亲刚刚睡下了。”李漱玉小腹微微凸起,她正月出阁,没多久就怀上了,如今已有四个月的身孕。   昭仁公主说道,“是我们来的不巧,那我们改日再来探望叔母。堂姐节哀,当心身子。”   陆夷光也道,“你现在可是双身子。”   片刻后,陆夷光和昭仁公主离开庆王府,坐上回西苑的马车。   半路,昭仁公主被敏妃派来的人叫回了皇宫,神神秘秘的好像是有事。   陆夷光便一个人返回西苑。   暮夏时节,花园里花团锦族草木葱郁,一派生机勃勃,满目翠色让陆夷光郁郁的心情逐渐放松。   见花坛里的月季开得好,陆夷光吩咐半夏,“拿把剪子来,我要剪几支花放在……”   话停住了,陆夷光看见了陆玉簪。   她们很久没见过了,打她入宫就没见过,算算也有三个多月了。 第105章   陆玉簪也看见了陆夷光, 她做梦都没有想到陆夷光竟然是皇帝的女儿, 若是早知道,她……陆玉簪攥紧手中锦帕, 她自己也说不清会不会依旧选择孤注一掷拼一把。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意义了, 她已经进宫,成了皇帝的女人。   后悔吗?   有时候会后悔,皇宫是一座比柳叶胡同的陆府更大的牢笼。   有时候又不后悔, 因为她知道, 若是不进宫, 她心中那股怨气这辈子都消散不了。杀了人, 陆初凌陆诗云依然会没事人一般高高兴兴的出嫁, 幸福快乐一生, 连丝毫愧悔都没有。而她不能怨不能很, 也许这些人还会变本加厉地欺凌她。   虽然进了宫也未必能报仇, 但是起码有希望。她这辈子,爱她的她爱的都离她而去,她什么都没有了。   陆初凌陆诗云她们八成求神拜佛希望她成为后宫一抹枯骨,如此她们就无后顾之忧了。那她偏偏就要往上爬, 爬的高高的,看着她们寝食难安。   这么想想, 皇宫的日子也不那么难捱了。   人生在世, 总得有个指望, 爱也好恨也罢。   陆玉簪牵了牵嘴角, 遥遥对陆夷光行了个万福礼, 她应该不想见自己吧。昔日‘堂姐’成了父亲枕边人,见了面又要说什么,叙旧吗?   起身之后,陆玉簪转身离开。   陆夷光怔怔望着她的背影,大概是怕她有情绪,皇帝晾了陆玉簪三个月,不过也就是三个月了。就在不久之前,陆玉簪被从皇宫接到了西苑,她都听说了,只是今天才碰上而已。   看得出来皇帝宠自己,是因为生母之故。生母是皇帝心头朱砂痣窗前白月光,是最与众不同的,与众不同到把侄女当成替身。   帝王的爱,呵~   陆夷光再没了摘花的心思,意兴阑珊地抬了脚。   路上她想起了陆初凌,陆玉簪进宫没多久,二房就返回了大同。前一阵她过去时,正遇上嬷嬷向南康长公主汇报添妆与贺礼。陆初凌马上就要出阁,嫁给母族表哥。二房嫁女,长房自然要有所表示。陆初凌出嫁之后,就该轮到陆诗云了,她的婚期定在冬天。   想想还怪不是滋味的,陆玉簪进宫,和她们息息相关。   明明是亲姐妹来着,都说天家无骨肉,可就她这三个月的生活经历来看。公主们之间会斗,斗谁的首饰精致,谁的衣服华贵,谁的驸马听话,谁的面首俊俏……还真没耍心机整人的。   ……   且说被中途叫走的昭仁公主,她还以为德妃寻她是为了什么,合着是为了她的婚事。   德妃年届四十,柳眉杏眼,是典型的江南美人,声音也温温柔柔的,“你今年都十七了,不小了。”   一听这开头,昭仁公主就知道接下来是什么,果听德妃开始老生常谈。   昭仁公主嗯嗯啊啊的应着。   气得德妃拍了她一下,“我看这李公子不错,你再嗯一声我听听。”   昭仁公主不嗯了,定睛一看,“难看死了!”   画卷上的男子剑眉星目,风度翩翩,是最讨丈母娘欢心哪一款。本朝驸马,最重要的就是美貌,能被送到德妃手里的画,哪个不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德妃不怀疑女儿的审美,怀疑女儿故意气她来着,“你是不是要气死我!”   昭仁公主鼓了鼓腮帮子,“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样,你说出来,母妃给你找。”德妃话说的有底气,女儿得宠。她膝下一子一女,又在妃位上,在这宫里也算得上一号人物。   昭仁公主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德妃气不打一处来,“你倒是说出一个子丑寅卯来,你还以为你还是小孩子,我在你这年纪都进宫了。”   “那么早嫁人有什么好。”昭仁公主嘟囔,“我现在挺快活的,母妃,您就再让我玩几年嘛,我是公主 ,还怕嫁不出去。”   “先挑了人,过两年再成婚也是可以的。”德妃苦口婆心,“你这一日不定下,我就一日放不下这桩心事。”   昭仁公主被念得头大,好不容易敷衍了过去,苦哈哈地跑出了宫。   ……   陆夷光伏案给边关的陆见深和陆见游写信,这一转眼,两人就离开半个月了,北边已经打起来。   写到一半,小宫女进来禀报,“殿下,昭仁公主来了,奴婢瞧着她心情似乎不大好。”   没一会儿,昭仁公主气呼呼地走进来,步子迈得又大又急。   这哪是似乎不大好,分明是很不好,大大的不好。   陆夷光就问了,“谁惹你了?”   还能有谁,就是萧玉锵。   昭仁公主气愤填膺,“你说气人不,我经过流芳斋的时候想给你带点鲜花饼。哪知道这么晦气,一进门就见萧玉锵这个黑炭头也在里面,一个大老爷们买鲜花饼也不害臊。我还没做什么,他就躲瘟疫似的躲,要嫌弃也是我嫌弃他啊!”   “气人,太气人了!”陆夷光同仇敌忾,“不过你每次遇见他都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弄得人家尴尬不已,他躲也在情理之中。”   “什么叫每次!”昭仁公主叫起来。   陆夷光,“三次,就我遇上已经有三次了。不管之前你们发生过什么,都过去了,你就大人大量别和他一般见识了。”陆夷光在之前上加了重音。   浑然不觉的昭仁公主脸又是可疑的一红,“我们之前能有什么,能有什么,是他那模样长得太气人,看着就来气。”   “有吗,我觉得他长得还是挺英俊的,比京城这些白面书生多了一点英气。”   昭仁公主睁大了眼睛看着她,“你,你不会看上他了吧。”   陆夷光故作沉吟,“你还别说,模样好,能力听说也不错,在锦衣卫干的还行。风评吗,也没听说有啥不好的,家世也好啊,镇北侯义子。”   “只是义子,又不是亲子,爵位才轮不到他。”昭仁公主反驳。   陆夷光想了想,“可他要是做了驸马,想当世子也是有机会的,我求求父皇,父皇应该会答应吧。”   昭仁公主愣住了,讷讷,“你说真的?”   陆夷光反问,“你觉得他行吗?”   昭仁公主心里乱糟糟,可又说不出哪里怪,忽然一拍茶几,“不行,他一个大男人买鲜花饼肯定要送人,可他又没有长辈又没有姐妹,他送谁啊,肯定是送姑娘的。”   心里更怪了。   陆夷光瞎了一声,她都没想到,再看反常的昭仁公主,连忙道,“也许是自己吃,深表哥就喜欢吃甜食。”   昭仁公主眼睛微微一亮,“真的?”   “你放心,我骗你干嘛!”陆夷光好笑,之前只是隐隐约约的怀疑,现下看来十有八九了,真是想不到啊想不到。   幼稚,真幼稚!陆夷光生出微妙的优越感,她才干不出这么幼稚的事情来。   昭仁公主觉得有理,猛地反应过来,“我放心干嘛!”   陆夷光啧了一声,暧昧地对她挤了挤眼睛,“你说放心什么?”   昭仁公主结巴了下,“是你要放心。”   “我又不喜欢他,我有什么好担心的!”陆夷光白她一眼。   昭仁公主有点反应不过来,“你刚才不是说要招他做驸马?”   “我替你说的啊!”陆夷光点了点她的胸口,“是不是吓到了,放心放心,我不会跟你抢的。”   “你说什么呢!乱七八糟,我都听不懂。”昭仁公主心跳如擂鼓。   陆夷光眯了眼,“看看你这脸红的,还在这跟我装,看上人家就直说啊,欺负人算什么,小心把人欺负跑了,你几岁了,还来喜欢谁就欺负谁这一套,幼稚鬼!”   昭仁公主炸了毛,“谁喜欢他了,我喜欢他干嘛!”   “你不喜欢人家,这么关注他干嘛,”陆夷光下猛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清醒点吧,再这么糊里糊涂的,小心他和别人订了亲,到时候你怎么办,抢婚啊!”   陆夷光哈了一声,“也不是不可以,我还没抢过亲呢,到时候我肯定帮你!”   昭仁公主晕晕乎乎的,像是被人在耳边敲了一记响锣,震耳欲聋。   陆夷光怜悯地看她一眼,“回头好好想想去。”   昭仁公主云里雾里的走了,第二天陆夷光还在梦乡,被她无情的剧烈的晃醒。   陆夷光整个人都是暴躁的,磨着后槽牙瞪视昭仁公主。   昭仁公主讪讪地一摸鼻子,送上讨好的笑容。她一夜没睡好,都在琢磨陆夷光的话,琢磨明白之后,纠结得睡不着,好不容易挨到天亮了,这不迫不及待地跑了过来。   一夜没睡,昭仁公主却是不见丝毫疲态,整个人神采奕奕。   看她一眼打通任督二脉的兴奋劲头,陆夷光驱散睡眠被打扰的不满,往里面挪了挪,“说吧。”   昭仁公主甩了鞋爬上床,跪坐在床上,告诉陆夷光自己一夜未睡的成果。   陆夷光打了一个哈欠,就说嘛,做人还是得诚实点,“那你打算怎么办?”   昭仁公主眨巴眨巴大眼睛,里面都是小星星,“阿萝,聪明可爱又美丽的阿萝,你帮我想想呗,你肯定有办法的!”   被拍得通体舒畅的陆夷光嘴角一翘,“这还不容易,直接告诉他,现在你面前有两条路可以选,乖乖做驸马的青云路和死路。”   昭仁公主用力瞪着她,拍着锦被大叫,“认真点,认真点。”   陆夷光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有句话听说过没,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不是沙漠的沙,是窗纱的纱,一捅就破那种。”   昭仁公主一脸严肃认真,彷佛在听圭皋之言。   “咱们干脆点,不来虚的。萧玉锵他是将门之后,肯定也喜欢直来直往。你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找他,然后一步一步靠近,记住在靠近过程中要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眼中情绪是最真实的,你看他敢不敢与你对视,”陆夷光挑起昭仁公主的下巴,得意一笑,“根据我的经验,他要是不敢,那就是在害羞。”   床帐外的半夏瞠目结舌,一般人长久对视都会不自在来着吧,还有小主子你一个十六岁连个未婚夫都没有的小姑娘哪来的经验。 第106章   昭仁公主是个爽快人, 昨天还懵里懵懂的, 想了一晚上就有个决断,听陆夷光如此这般一说, 当下便决定干了。   决定好之后, 昭仁公主如释重负,彷佛解决了一个巨大难题,催着陆夷光起床。   陆夷光无可奈何地爬起来, 洗漱用早膳, 然后陪着昭仁公主去卫所找萧玉锵。   卫所门口锦衣卫不敢拦, 孙指挥使闻风赶来, “末将有失远迎, 两位公主恕罪。”   昭仁公主抬了抬下巴, “萧玉锵在哪, 让他来见我。”那架势不像是来表白, 倒像是找茬的。   孙指挥使便指了一名锦衣卫去寻萧玉锵,一边道,“可是萧佥事冒犯了公主,末将一定严惩不贷。”   昭仁公主不自在了下, “不是,就是有点事要问问他, 你让他过来就成。”   闻言孙指挥使便不再多问, 客客气气地迎着二人来到客厅, 好茶好果的招待, 心中揣测不停, 两位公主大驾光临寻找萧玉锵,所为何事,没听说这两边有交集来着?   演武场上正在操练的萧玉锵听说昭仁公主有事寻他,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这位娇蛮公主又想干什么,他已经绕着她走了。   那日在围场,自己的确冒犯了她,但他是无心之失,他本意是为了救人。他已经打不还口骂不还手,昭仁公主还想他怎样?   想你以身偿债!   自然,眼下萧玉锵一无所知,他无视同袍好奇羡慕暧昧的视线,无奈地离开演武场。   符骥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悄悄尾随,那天他可是亲眼看见昭仁公主那么响亮的一耳光甩在萧玉锵脸上,萧玉锵还一脸尴尬不安,有猫腻。   之后他无意间又撞见一回,昭仁公主刁难萧玉锵,有猫腻啊有猫腻。   符小爷的八卦心蠢蠢欲动。   见萧玉锵来了,陆夷光便笑着道,“我还是第一次来卫所,先到处转转,你们慢慢聊。”临走递给昭仁公主一个鼓励眼神。   昭仁公主信心满满一点头。   陆夷光便让出了客厅,走到院子里一眼就看见躲在柱子后面鬼鬼祟祟的符骥,眉梢一扬,差点忘了,这家伙成了锦衣卫。   符骥也看见陆夷光了,挤眉弄眼地对她使眼色。   陆夷光走过去。   “昭仁找萧玉锵干嘛呢?”符骥开门见山。   陆夷光敷衍:“我哪知道。”   “你俩好的穿一条裤子,你能不知道?”符骥明显不信。   陆夷光翻了一个白眼,爱信不信,不信拉倒,“你干嘛呢,做贼啊!”   “看热闹!”符骥说的无比坦荡,“你知道昭仁要干嘛,可我不知道啊!”   陆夷光吓唬他,“小心昭仁知道了弄死你。”   符骥缩了缩脑袋,下一刻,好奇心占据上风,“这个位置是死角,客厅里的人看不见我们,你不说我不说,她上哪儿知道?”   “谁给你的自信觉得我会帮你隐瞒?”陆夷光冷笑。   符骥沉默了一瞬,“你就不想看热闹?”   陆夷光:“……”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你敌人。   陆夷光选择和符骥一起组成鬼祟二人组。   远远的就见昭仁公主和萧玉锵相对而立,距离太远听不见两人在说什么,倒是勉强能看清二人神情。   昭仁公主强装镇定。   萧玉锵……萧玉锵惊呆了。   陆夷光脑补:本公主看上你了,跪下谢恩吧。   忍不住咧嘴一笑,应该不至于这么直白吧。   萧玉锵磕巴了下,“公主,莫要开这种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我是认真的,”昭仁公主抬眸直视他的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一派认真,向前跨了一步,“你看我这样像是在开玩笑吗?”   萧玉锵忍不住后退一步。   “怎么,你不想负责?”昭仁公主语气不善起来,又向前垮了一大步。   萧玉锵生出一股荒诞感,负责?不禁俊脸一红,论理自己……自己的确该负责,可旁人并不知晓,观昭仁公主也不像那等被外男碰了胳膊就要割掉手臂以保清白的迂腐女子,怎么就要她负责了。   见他面上飞红,昭仁公主心里一乐,再次逼近一步,“你倒是说话啊!你是个什么意思?”   “公主,那,那……”萧玉锵发觉两人之间距离过近,忙不迭又往后退了两步。   “那什么那?”昭仁公主再次逼近。   萧玉锵半张嘴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这叫什么事,他宁愿再被刁难,哪怕是打他也比现在好。   见昭仁公主步步紧逼,萧玉锵只得后退,却发现自己没退路了,后面只剩下一堵墙。   远处的陆夷光和符骥目瞪口呆,不禁怀疑自己眼睛是不是坏了,两人对视一眼,确认不是他们眼睛坏了,是这个世道坏了。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符骥津津有味地嘀咕,“我都没调戏过良家妇女,倒是让昭仁捷足先登了,佩服佩服。”   陆夷光侧目,“挺遗憾的?”   符骥咋摸了下,反应过来之后极力摇头否认,“小爷我用的着调戏人嘛,一群人等着投怀送抱,你不知道我有多烦恼。”   陆夷光:“呵呵,吹吧,吹吧,反正吹牛又不花银子。”   符骥一瞪眼,“谁……”   被陆夷光一巴掌打断,“小声点,你想让昭仁发现,然后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符骥立马捂住嘴。   陆夷光满意了,摩着下巴嘿嘿笑,她记得自己没教过昭仁这一招,无师自通,孺子可教!   被逼到墙角的萧玉锵整个人都是恍惚的,从他踏入客厅开始,事情的发展犹如脱缰的野马,脱离了他的认知他的想象。   “公主莫要拿末将寻开心,”萧玉锵突然变了脸色,拱手道,“末将冒犯了公主,要杀要打悉听尊便,可公主不该这般捉弄末将。”   “谁捉弄你了!”昭仁公主气得跺脚,低叫起来,“我要捉弄你有的是法子,套麻袋,下巴豆,真要捉弄你,你早倒霉七八回了。”   萧玉锵:“……多谢公主手下留情!”   昭仁气炸了,抖着手指责满脸感激的萧玉锵,“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我今儿就把话撂在这了,本公主看上你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萧玉锵呆住了。   昭仁公主自己也呆了下,再看他这表情,不会被吓傻了吧,忍不住捂了捂脸,她没想这么直接,都怪他,蠢得要命,逼得她把话说明白。   昭仁公主强装镇定,抬了抬下巴,“你想想吧,我先走了。”   一见昭仁公主往外走,那架势活生生的落荒而逃。   躲在柱子后面的陆夷光和符骥赶紧跑,撞上了多尴尬不是。   符骥啧啧啧不停,“昭仁这是看上萧玉锵了,诶呦,眼光还不错嘛,不对啊,她之前还那么欺负人家来着。”   “有些幼稚鬼表示喜欢的方式就是欺负人!”   符骥考虑了下,表达怜爱,“被她喜欢真是太可怜了。”   陆夷光头一次这么赞同他的话。   符骥:“我看老萧那反应,像是被吓得不轻。”   回想回想,陆夷光心生怜悯,又忍不住替昭仁公主说道,“那是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晕了。阿奚长得美,出身高贵,这么好的姑娘打着灯笼也找不到。”   符骥腹谤,对平民子弟来说,尚公主那是祖坟冒青烟,鲤鱼跃龙门的好事,可对勋贵子弟而言就不一定了。盖因李家的公主格外彪悍,皇帝又特别纵容,只要不造反,一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寻常女子,哪个找到衙门来把男人逼到墙角,昭仁公主她就敢。   鉴于陆夷光现在也是公主,属于这个神奇群体中的一员,他识趣的没说出来。   陆夷光溜一眼沉默的符骥,“今天的事,你就当没看见。”   “我惜命的很。”说出去昭仁还不得扒了他的皮。   他不说,可叫不住卫所人多口杂,都知道昭仁公主来找萧玉锵了,两人还大难度说了一会儿话。   传着传着就越来越夸张,流言这东西向来怎么猎奇怎么来。   这些流言,昭仁公主也听说了,她气得差点跺穿一双鞋,咬牙切齿道,“我让他们传个够。”   昭仁公主又去卫所找了萧玉锵一次,这一次,陆夷光没有陪着去,事后追问,昭仁公主敷衍了过去,顿时外界流言更加甚嚣尘上。   对于昭仁公主的操作,陆夷光目瞪口呆,思来想去小心翼翼地问,“你是打算生米煮成熟饭。”   昭仁公主脸一红,“你说的什么话!”   陆夷光拍了怕嘴巴,“说错了,我的意思是,你不会是想用流言坐实了吧。”   “我是这么卑鄙的人嘛!”   以前不是,可现在有点像了。   昭仁公主来气,“你什么眼神啊!”   陆夷光立马赔笑,“你当然不是那种人。”   昭仁公主哼了一声,“不是你说的,要是在对视的过程中,萧玉锵他不自在地避开就是害羞了,我试验两回了,一对上我的视线他就不自在。”   语气无不得意,“这人不解风情的很,跟他慢慢磨得磨到什么时候,我就来一记狠的,他要是对我一点儿心思都没有,为了名声,是不是得干净利落的拒绝我,可他没有。”   陆夷光心里虚了虚,无比虔诚地祷告,祈求萧玉锵识相点,别挣扎了赶紧从了昭仁吧。 第107章   昭仁公主这边动静闹得有点大, 惊动了皇帝和德妃, 德妃坐不住了,招来女儿问话。   昭仁公主特别爽利地承认自己瞧上萧玉锵了。   德妃喜忧参半, 其实她不是没留意过萧玉锵, 有一个正值花期的女儿,德妃但凡看见适龄条件又不错的儿郎都得琢磨一回合不合适。   只萧玉锵身份有那么一点特殊,他是镇北侯义子, 镇北侯无子, 萧玉锵就相当于镇北侯亲生儿子, 镇北侯他手握重兵。前朝三位成年皇子明争暗斗, 她自己膝下有个九岁皇子, 德妃怕太子他们多想。   面对难得娇羞的女儿, 德妃按下那点忧虑, 总不能为了避嫌就毁女儿幸福的, 以皇上对女儿的宠爱,女儿的夫家本就差不到哪儿去。只要他们不掺和,谁都不会主动对付他们。   再说句心里话,她也不是一点想法都没有, 前头三位皇子各有各的短处。若是陛下长寿些,自己儿子再教养好一些, 未必就没有指望。   眼下儿子还小, 倒犯不着掺和这些事, 没得吃不着羊肉惹一身骚。   倘若女儿嫁得好, 对他们母子三个而言都是好事。   “那我去和你父皇说, 让你父皇赐婚。”德妃喜滋滋说道。   昭仁公主忙道,“别啊,母妃,现在还不到时候,到了我会自己告诉父皇的。”   “什么叫还不到时候?”德妃纳闷了。   昭仁公主支支吾吾,“就是吧,那个,那个,我还不是非常确定人家喜不喜欢我呢?”   这话德妃就不爱听了,在当娘的眼里,自己的女儿千好万好世间第一好,“那外面的流言是怎么回事,不都说你们两情相悦,私定终身了。”   昭仁公主脸儿一红,“您自己也说了那是流言。”   德妃气结,“都传成这样了,你跟我说都是假的,要是不成,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昭仁公主无所谓,“谁敢嚼我的舌头,我就让她下半辈子都开不了口。”   德妃被噎的说不出话来,这就是娘儿俩的区别了。德妃是穷苦人家出身,进了宫也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直到生了女儿才站稳脚跟,后来女儿得皇帝宠爱,她肚皮争气又生了个皇子,终于升到妃位上,无人敢小觑,饶是皇后也得给她几分面子。   可受早年经历影响,德妃小心谨慎惯了,也张扬不起来。   但是昭仁公主就不同了,她生下来就是金枝玉叶,还是最受宠的那一朵金花,打小就是她让别人干什么别人就得干什么的命。   诸如小心谨慎稳妥这些,她不是不懂,而是懒得理会,因为她知道只要自己不脑袋进水造她爹的反,她想干嘛就干嘛,没必要弄些条条框框拘束自己。   “母妃,您就别操心了,我心里有数。”   昭仁公主费劲口舌才安抚了恨不得赶紧向皇帝求旨赐婚的德妃。   德妃不满,可儿大不由娘,只能这么由着她。   皇帝那却没这么好敷衍了,皇帝也听说了,心情不错地招来昭仁公主。   “你看上他是他几生修来的福气,他还有什么不满意。”只有公主拒绝别人,哪有别人拒绝公主的理。   昭仁公主把嘴碎告诉皇帝的人在心里大骂了一通,乖乖巧巧地笑,“父皇,我希望我的驸马是心甘情愿娶我,而不是迫于皇权,这样多没意思啊。”   皇帝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柔和下来,“罢了,且由着你吧。”   昭仁公主亲亲热热地拉着皇帝的手摇啊摇,“我就知道父皇最疼我了。”   皇帝宠溺地拍了拍她的头顶。   安抚住父母,昭仁公主便开始堂而皇之的‘骚扰’萧玉锵。   陆夷光以为她这事怎么着也得要一阵时间,后来发现自己想得有点多,萧玉锵没多久就缴械投降了。   想想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女追男隔层纱,尤其还是个貌美如花,活泼可爱,出生尊贵的小姑娘满心的仰慕,几个男人能无动于衷。   陆夷光见过萧玉锵看昭仁公主的眼神,他是喜爱昭仁的,如此陆夷光便放心了。   婚事是萧玉锵主动跑去求见皇帝提的,令陆夷光对他好感度直线上升,两人之间,是昭仁公主主动,若是连婚约都是昭仁公主主动,萧玉锵未免也太不像个男人了些。   萧玉锵主动求娶,皇帝龙颜大悦,当下就赐婚,还特地快马加鞭通知萧琢。萧琢是这次战役的主帅,在这档口宣布婚事可振奋军心,叫边关将士知晓皇帝对萧琢的亲厚。   边关报捷,女儿嫁人,双喜临门,皇帝喜气洋洋,皇帝心情好,下面的人日子就好过了。   趁着皇帝正高兴,顺阳长公主来到西苑,她给儿子要官来了,符骥进锦衣卫半年了,干的也尚可,该提一提官职了。   顺阳长公主一进门就留意到几个宫人捧着七八幅画像,画上是各有千秋的美男子,隐约有点眼熟,想起来了,是京中颇有出息的几位子弟。   请过安,顺阳长公主笑吟吟开口,“皇兄这是给阿萝选驸马?”   “你来的正好,替朕参详参详。”皇帝笑着道,这昭仁定下来了,皇帝便越发着急陆夷光的婚事来。   顺阳长公主靠近了细看,家世风评都是无可挑剔的,皇兄倒是真疼阿萝,亲自操持她的婚事来。   “臣妹瞧着都是极好的,能被您挑出来的,绝对差不了。”   “就是都好才难选。”皇帝发愁不知道该选哪个才好。   顺阳长公主道,“那您让阿萝自己来挑一挑,她过日子,还得她自己看得顺眼才开心。”   “她啊,孩子心性,说起来就是还小呢不想嫁人。”皇帝语气无奈又宠溺,“其实朕也舍不得她早早出阁,这才认回来多久,朕还想多留她几年。朕就想先挑出三四个人来,和他们家里支会一声,免得到时候都订了亲,那就不好了。”   顺长公主啧了啧舌,这当爹和当兄弟就是不一样,她那会儿可没这待遇,“皇兄当真是疼爱阿萝。”   皇帝就道,“这些年委屈她了。”又问,“你瞧着哪几个特别好?”   顺阳长公主笑笑,指着玉面如冠的青年道,“臣妹瞧着这后生俊俏的很,听南康的意思,阿萝喜欢长得漂亮的。诶,陛下要不要派人传南康来问问,阿萝是她照顾着长大,论了解,还是她最了解。”   皇帝当然想到了,“已经去传了,这会儿应该在过来的路上。”   顺阳长公主眼神在几幅画像上转了转,“这些后生都是极好的,不过臣妹瞧着阿萝是爱玩闹的性子,这些人会不会过于正经无趣了些。”   闻言皇帝若有所思,这倒也是,阿萝这孩子活泼,而这些人年轻有为,都是稳重的性子,这样两种性子能不能合得来?   “萧玉锵也是个稳重的,朕瞧着她和阿奚处的不错,正好互补了。”   “萧佥事和咱们家阿奚郎才女貌天生一对。”顺阳长公主笑盈盈道。   皇帝点了点头,微眯了眼看着顺阳长公主,“你是有什么想说的?”   顺阳长公主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她就知道瞒不过皇帝本来也没想瞒,他这皇兄看着不务正业,可心里门清的很。   顺阳长公主早就有撮合儿子和阿萝的心思,奈何这两个小的都没那个意思,后来南康替陆家二房的丫头来说亲,她拒绝了。便彻底撩开了这一桩,拒绝了堂姐求娶堂妹,没这么不讲究的。不过今时不同往日,阿萝是李家的女儿不是陆家的女儿,情况便又不同了。   顺阳长公主也是替儿子的婚事操碎了心,说了几个人他都一幅没开窍的样子,想想儿子身边走得近的姑娘家也就阿萝了。   阿萝这孩子她打小就喜欢,难得还制得住儿子,儿子在她面前就跟拔了牙的老虎似的。阿萝又是皇兄爱女,圣眷隆重,顺阳长公主真是越看越满意。   “皇兄看阿骥如何,这孩子前些年是胡闹了些,可也就是孩子气的小打小闹,出格的事从没干过。不怕皇兄笑话,我拨给他的那两个房里人,至今他都没碰过一根手指头,他这方面还没开窍。外头传他包歌姬养戏子,其实他就是跟人斗气而已,他从不沾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顺阳长公主变着法儿夸儿子,“这一年阿骥长进了不少,不出去玩了,认认真真地在卫所当差,越来越懂事。   论家世,阿骥也不比这些后生差来着,他是您嫡亲外甥,身上还有侯爵,符家也是百年世家。   论相貌,不是臣妹自夸,我家阿骥也是个体面的小郎君。   更难得是这两个孩子从小一块长大的情分,见了面打打闹闹的,可从来不记仇。阿骥呢,我拿他都没法子,偏偏阿萝就能拿捏住他。阿萝说他点啥,他别别扭扭半天,到头来还是得服软,这两孩子凑在一块怪有趣的。”   皇帝沉吟片刻,觉得顺阳说的有那么点道理。   见皇帝没有一口否认,顺阳长公主便知道有戏,面上笑意更浓,“这两孩子就是欢喜冤家,皇兄觉得如何?”   皇帝转着白玉念珠,“你这冷不丁的提出来,总得容朕考虑考虑。” 第108章   皇帝是真的考虑, 而不是敷衍顺阳长公主, 细想想自己这外甥还是可以的,就是人不够稳重了些, 换而言之, 这样的性子能和阿萝玩到一块去,阿萝就是个爱玩闹,要是给她招个一本正经的驸马, 也不美。   顺阳长公主见好就收, 没再使劲, 转而开始替儿子要官。   皇帝十分大方地应了, 提了一级。   顺阳长公主谢了恩, 欢欢喜喜地离开。   半道遇上了南康长公主, 姐妹俩驻足打招呼。   “老远就瞧着你春风满面的, 遇上什么好事了?”南康长公主打趣。   顺阳长公主就说自己儿子升官了。   南康长公主忙恭喜, “阿骥越来越有出息了。”   “哪能跟你家思行比,前线频频告捷,陛下龙颜大悦。”顺阳长公主客气客气。   南康长公主,“都是将士们的功劳, 他就是个打下手的而已。”   顺阳长公主嗔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 行军作战一半打的是粮草。思行在后方调度粮草, 功不可没。”   南康长公主谦虚了两句, 觉得今天的顺阳长公主格外热情, 想着她是儿子升了官高兴的吧。   姐妹俩寒暄两句, 顺阳长公主就道,“陛下且等着你,咱们回头再聊,我刚得了几坛子竹叶青,你可要来尝尝。”   南康长公主应好,别过顺阳长公主继续前行。   见了皇帝后,南康长公主终于知道,为何顺阳长公主格外热情了,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腹内斟酌一番,南康长公主一边留意着皇帝的神色一边缓缓说道,“阿骥是个好孩子,早年臣妹也是瞧着阿萝和他玩得来,还试探着问过阿萝。”   皇帝看着南康长公主,“阿萝怎么说?”   “阿萝没这方面的念头,她拿阿骥当个玩伴。”   皇帝一笑,“她是还没开窍呢!”   南康长公主笑着道,“陛下说的是。”   皇帝又问,“那你觉得这两人合适吗?” 外甥他疼,可再疼也越不过女儿去,自然是以女儿利益为先,而南康肯定是从阿萝角度出发考虑的,所以皇帝十分重视她的意见。   南康长公主心中略定,看来皇帝没有下定决心,如此便好,符骥当外甥没问题,当女婿就不行了,她瞧着不够可靠,“阿萝被娇宠着长大,性子天真。阿骥脾性也有些单纯,都还是没长大的孩子,凑在一块,只怕不是过日子而是在过家家。”   皇帝被她说笑了,“你的意思是,阿萝适合成熟稳重的男子。稳重些的是好,能包容阿萝,还能担起事,不让阿萝操心。只是朕怕他和阿萝说不到一块去。”   不由得,南康长公主想起了长子,成熟稳重都符合了,还能和阿萝说到一块去,只是吧,要是说出来,说不准皇帝要削思行。   把女儿养在他们家,可不是让他们近水楼台先得月的。   再说了,她也不同意啊。   儿子临走前扔下的这个石破天惊的秘密可把她给愁坏了,愁的她是吃不香睡不好,气得她想把人揪回来揍一顿解气。   陆徵发现她反常,问她怎么回事。   她告诉了他,不想这老家伙竟然觉得不错,说什么嫁到别人家还不如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放心。   他倒好,女儿变媳妇,接受起来一点不自在都没有,可她别扭,这叫什么事来着,好说不好听,懂不懂?   南康长公主压压心思,“能不能说上话还是得看具体什么人,相处了才说的准,这性子不同没准就互相吸引了,归根究底还是得阿萝自己喜欢,她是个主意大的。”   皇帝点点头,“可她都不想接触外男,朕便想着,挑几个人安排他们见见面,兴许就合上眼缘了。” 认识了这么久,也没见阿萝和符骥有那苗头,南康都提过了也没变化,看来是没可能了。   皇帝摆摆手,宫人再次拿出画像,“这都是朝中的有为青年,你了解阿萝,你觉得哪个会更得阿萝喜欢?”   南康长公主细细看过去,不禁在心里和长子比了比,没一个比得上思行。可把她纠结坏了,一颗心生生分成两半,一半站在长子这边,这要是阿萝和人看对眼了,思行回来得多伤心,这孩子难得动一回心。   另一半站在阿萝这边,她视思行为亲兄长,若是知道思行的心思,怎么接受得了,以后怕是兄妹都做不成了。   南康长公主心乱如麻,乱的又想揍长子,要不是他猪油蒙心生出那等不该有的念头,她岂会陷入两难之中。   不多时,南康长公主就有了割舍,“臣妹瞧着这位莫公子倒是不错,人生的体面,风评也极好。”早前南康长公主就暗暗留意着了。   儿子伤心就伤心吧,那是他活该,让他对他妹妹生邪念。   皇帝点点头,“朕也觉得这后生不错,除他之外,你还觉得哪几个尚可,朕安排阿萝和他们见见。”   南康长公主呆了下,这是皇子选妃呢?不过皇帝都说了,南康长公主才不会自讨没趣,反正多见见对阿萝又没坏处,谁还敢挑嘴不成。   南康长公主便又择了三人。   兄妹俩就这么愉快地单方面地决定下陆夷光的相亲。   晚间,陆徵随口问南康长公主皇帝召见她为何。   南康长公主如是一说。   陆徵默默放下茶杯,眼望着南康长公主。   “你这么看着我是什么意思?”南康长公主没好气。   陆徵语气幽幽:“要真成了,思行回来该伤心了。”   南康长公主:“活该,谁让他动了歪心思。”   “这怎么就是歪心思了,思行自幼便知阿萝非我们亲生。阿萝这般可爱,朝夕相处生了情愫也是情有可原。”陆徵替儿子说话。   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了,男人更理性女人更感性。   南康长公主纠结于不是亲生更胜亲生,感情上转不过这个弯来。   但是在陆徵这,视若亲女和当儿媳妇并不矛盾。   南康长公主剜他一眼,“你让阿萝情何以堪,她拿思行当亲兄长。”   陆徵沉默片刻,徐徐道,“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她若是有意中人了,我自然会压着思行,可她并无心上人,那些个小子,我左看右看都不如思行,更不信他们会如思行待阿萝这般上心。倘若阿萝和思行成了事,咱们又成了一家人,岂不美哉。你再想想,哪个婆家能如我们家更体贴包容。”   南康长公主无言以驳,气恼,“这都什么破事呀。”   “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别着急上火的,让思行自己解决,能不能心想事成且看他本事。你对他有点信心,便是他想的不能成,他也不会伤害阿萝,他对阿萝的疼爱,别人不知道,难道我们还不直到。”   南康长公主怔了怔,片刻后沉沉一叹,“前面二十年一点麻烦都没给我惹,现在是要连本带利讨回来。”   陆徵失笑,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   皇帝把做媒的差事交给了昭仁公主。   昭仁公主欣然应允,她自己有了驸马,就见不得陆夷光形单影只,搓着手掌向皇帝保证一定完成任务。   皇帝笑呵呵道,“那朕便等着你的好消息。”   昭仁公主兴高采烈地领命而去,没几天就邀陆夷光去城外跑马。   陆夷光去了,然后昭仁公主欢天喜地跟她的萧玉锵跑了,丢下陆夷光一人面对莫公子。   陆夷光:“……”油然而生一股拆散昭仁和萧玉锵的冲动怎么办?   回去的路上,昭仁公主被陆夷光摁在马车里一通挠,马车外的萧玉锵听得是忧心忡忡,好不容易,里面的动静停了。   昭仁公主已经去了半条命,笑得她全身发酸。   陆夷光也没在这场姐妹厮杀中占到便宜,珠钗衣服都乱了套,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俩刚才干啥了。   “你什么意思啊你!”   昭仁公主揉了揉肚皮,叫屈,“还不是因为你,你老嫌弃我在你面前显摆,我就想帮你撮合撮合,你不也能显摆了。”   陆夷光气,“我谢谢你哦!”   “甭客气,咱俩谁跟谁啊。”昭仁公主彷佛没听出其中嘲弄。   陆夷光气了个倒仰。   昭仁公主咯咯咯笑,盘腿坐起来,“好啦,好啦,说正经的,你觉得莫公子怎么样?”   “不怎么样!”陆夷光一字一咬牙。   昭仁公主睁大了眼,“哪里不满意,长得挺俊俏的呀!”   “也就还行吧!”陆夷光表示。   昭仁公主咋舌,“只是还行?你眼光是不是太高了,那你说说什么样的才算很行?深表哥不算,我知道在你眼里,深表哥是大周第一美男子。”   陆夷光赞同地点了点,然后开始想,“宁王那样的算很行。”   昭仁公主面无表情,“长乐公主,能不能麻烦你把长在头顶上的眼睛往下挪一点。”   陆夷光歪头沉思,无奈摊手,“不行,我打小就在美男环绕的环境中长大,眼光已经养刁了,改不了了。”她可是每天都在一大三小四个美男的熏陶下长大的,一般二般的压根入不了眼。   瞧她这嘚瑟样,昭仁公主真想一脚把她踹下马车。   彷佛感应到了杀气,陆夷光往马车里面挪了挪,戒备地盯着昭仁公主。   昭仁公主无语了一瞬,忽然灵光一闪,福如心至,“既然你这么喜欢你深表哥,你干脆招他做驸马的了,亲上加亲。”   陆夷光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怎么又来了,你还没完了。”   “我是认真的,”昭仁公主托着腮,“就你这谁都不如你深表哥的心态,哪个男人能入你的法眼。”   “本来就不如吗?”陆夷光小声嘀咕。   昭仁公主回敬一个大白眼,“知道,知道你的深表哥天上地下最好。人家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你是深表哥之下皆蝼蚁。你的胃口已经被你的深表哥养刁了,旁的都是庸脂俗粉。就你这心态,这辈子都别想招到驸马,干脆就深表哥得了,肥水不流外人田。”   陆夷光推了她一下,笑骂,“亏你想的出来,让你嫁给宁王你能接受?”   “这能比嘛,我和七哥是亲兄妹,你和深表哥又不是。”   陆夷光:“可在我心里就是啊。”   昭仁公主突然倾身,双手捧住陆夷光的脸,看着她的眼睛深沉道,“那就从现在开始告诉自己,深表哥只是你的表哥,不是你的大哥。”   昭仁公主声情并茂:“你想想,将来深表哥娶妻之后可就不能像现在这样关心你了,他得关心自己的妻子,关心自己儿女,对你这个表妹的关心只会越来越少。失不失落,难不难受,心不心痛? ” 第109章   陆夷光被昭仁公主问的一愣又一愣, 皱起眉头沉思, 半响叹了一口气,“失落肯定是有的。”   这下轮到昭仁公主愣了, 其实她就是顺嘴那么一说, 没多少认真在里头,可听陆夷光承认,倒是真的觉得自己言之有理了。   却听陆夷光接着道, “不过也没办法啊, 兄弟姐妹各自成家之后, 难免会逐渐走远, 毕竟要以自己的小家为重。比方说你和八皇子吧, 待你成亲生子, 放在八皇子身上的心思肯定不如现在, 就是我俩都不能像现在这样隔三差五的一块玩了, 都有自己的事了。”   “我才不会呢!”昭仁公主反驳。   陆夷光失笑,“你就嘴硬吧。”   昭仁公主扑到陆夷光身上,表忠心,“宝贝儿, 你放心。就算我成亲了,我也不会抛下你的, 萧玉锵算什么, 连你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马车外的萧玉锵:“……”为什么他听觉这么好!   “我才不信, 你肯定会重色轻友, 只想着你家萧哥哥双宿双飞, 哪有空理我。”陆夷光斜睨她。   昭仁公主臊红了脸,作势要拧她。   闹了一会儿,昭仁公主也不再提陆见深这一茬,看来阿萝确实没那心思。也是,阿萝一直把陆见深当嫡亲兄长看待。   既然如此,偶尔开开玩笑还好,因为自己觉得好就不顾她的想法硬撮合,那就过分了。   “这个莫公子,你就一点都没看上?”昭仁公主言归正传,今天的重点是莫公子不是陆见深。   陆夷光摇头。   昭仁公主:“要不要再接触下,不能一见钟情,咱们就来日久生情。”   陆夷光乐了乐,“没兴趣。”   “好吧,”昭仁公主无奈的耸耸肩,“那就换下一个。”   “还有下一个!”陆夷光惊了。   昭仁公主扬了扬下巴,“下一个不行,还有下下个,还有下下下个,一直到你满意为止。”   陆夷光生无可恋地哀叹一声,“父皇的意思?”   “除了父皇还能有谁。”昭仁公主怜爱地拍拍她的脸,“你就认了吧,所以为了早日脱离苦海,你给我打起精神来,好好相看,早点相中早点解脱。”   陆夷光无比悲哀地呜了一声。   “哈也没用,你就认了吧!”昭仁公主幸灾乐祸。   果然没几天,昭仁公主就安排陆夷光和王公子见面,还是约在郊外,姐妹俩赏野桂花,顺便偶遇个人。   陆夷光已经淡定了,见就见呗,没准真遇上合眼缘的了,她又没打算孤独终老。   很遗憾,王公子并不是陆夷光那个有缘人,鉴于身边人的迫切态度,陆夷光特意和这位王公子多接触了两回,然而还是没有昭仁所描述的那种想摸摸人家小手的冲动。   昭仁公主叹叹气,马上又重整精神,“还有张公子呢,大军马上就要班师回朝,部队里还有不少英武儿郎。”   陆夷光哦了一声,她可比昭仁公主淡定多了,彷佛忙得不是她的人生大事。   昭仁公主不满。   眼疾嘴快的陆夷光强势转开话题,“那不是太子妃跟前的蝶衣。”   昭仁公主定睛一看,“是她,那马车里的是难道太子妃?”   两人便驱马过去。   马车内果然是太子妃,太子妃微笑着看二人,“两位妹妹出来散心?”   昭仁公主笑回,“是啊,秋高气爽,出来跑跑马,您怎么在这?”   太子妃神色微黯,“听说这里的观音庙很灵,我便来拜拜。”   昭仁公主顿时讪讪。   “您如此有诚意,观音菩萨一定会保佑您。”陆夷光挑着好听的说。   太子妃弯了弯嘴角,“借妹妹吉言了。”   寒暄两句,互相告别。   望着太子妃远去的车驾,昭仁公主吐出一口气,“二嫂也是可怜,我听说二嫂每天都要和一堆生子药。”   谁说不是呢,嫁进东宫十年一无所出,就是在普通人家,做媳妇的都难以立足,更何况是皇家,涉及到皇位继承。   “前年那个孩子要是保住了……”陆夷光不禁惋惜。   昭仁公主也替太子妃惋惜,要是没小产,这会儿孩子都能下地走了。   二人对视一眼,撇开了这个不愉快的话题,跑了一会儿马,看天色不早了,两人便打道回西苑。   “回城后,我去公主府坐坐。”陆夷光说道。   昭仁公主:“知道知道,你要给姑姑送桂花。”   陆夷光笑,“这野桂花就是香,正好做了桂花糕,这桂花糕还是林婶做的好吃,比御膳房做的都好吃。”   “做好了,给我留一份。”   陆夷光:“少谁也少不了你的。”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阵尖利哭嚎。   循声一看,只见不远处一个健壮男子正在捶打一名蜷缩在地的妇人,边上站着一个粗布麻衣的圆肚妇人,焦急地说着什么。   陆夷光皱了皱眉,让人过去看看什么情况。   川穹拦下那暴怒的男子,问怎么回事?   满面怒气的男子见她气度不凡,又见后面一排彪悍男子,彷佛大户人家的家丁,而中间马上的两位小女子更是说不出的金贵,连忙收起怒色,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地说道,“这个疯婆子上来就抓着我媳妇说是她女儿,怎么说都不撒手,差点把我媳妇拽倒,我媳妇怀着孕呢,我这一生气就没忍住。”   鼻青脸肿的妇人还在挣扎着扑向噤若寒蝉的孕妇,“杏儿,杏儿,我是娘啊,我是你娘啊!杏儿你回来了,我给你做了肉包子,你和娘回家。”   川穹从袖子里掏出一锭碎银子给他押金,让他别跟个疯婆子计较。   男子哪敢再计较,何况还有了压惊费,点头哈腰的说了好话,拉着妻子走了。   “杏儿,杏儿你别走,杏儿你回来!”那妇人剧烈挣扎,险些挣开护卫的手。   陆夷光和昭仁公主看得不忍,命护卫带着去周边村落问问,送回家里去。   稍晚些,护卫送完人回来,陆夷光顺口一问,方知道那妇人是个寡妇,含辛茹苦养大了独生女儿,女儿嫁到了隔壁村,没多久便怀了孕,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两个月前,她女儿失踪了,报官至今也了无音信。这妇人忆女成狂,就这么疯了,整日里到处游荡,见到孕妇就当做自己女儿。   昭仁公主听着怪不是滋味的,“那她可有人照顾?”   “她女婿和村里一起照顾着。”   陆夷光道,“去当地县衙打个招呼,让他们好生查一查。”索性好人做到底了,只当日行一善。她发了话,一些人就不会看只是个无根无基的村妇而不重视这案子。   昭仁公主附和,“对对对,让他们上心点,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总得给人家一个交代。有结果了,也告诉我们一声。”   来人应是,见她们再无吩咐,便退了下去。   过了大半个月,也没结果传来,倒是宁王和陆见深准备回朝。   这一仗打的艰苦,好在赢得漂亮,饶是向来冷淡的宁王面上都带出三分笑意,这份军功加上之前在福建的功绩,足够他在朝堂上站稳根脚。   心情一好,宁王都有闲情逸致打趣陆见深了,“妥临公主日夜呼唤思行,思行何不探望一番,到底是一片真心。”   陆见深面带浅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何来真心一说。”   宁王微微一笑。   陆见深也勾了勾嘴角。   陆达默默低头,彷佛看见了空气中的刀光剑影,公子和宁王之间的气氛总是让他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谁给谁带了绿帽子?否则实在难以解释。   陆见深:这厮对阿萝不怀好意,若非阿萝认祖归宗,还不定他会使出什么下三滥的手段。   至于宁王,他就是看陆见深不顺眼,没有理由。   有些人生来就是不合眼缘,   想起那位被俘虏的妥临公主,宁王不觉一笑。之前陆见深亲自押队往前线运送粮草,半途遇袭,带队的正是妥临公主。   鞑靼与他们大周不同,还残留着母系风俗,贵族女子可参与军政,妥临公主便是其中佼佼者。   其实这次运送粮草是一个局,妥临公主被瓮中捉鳖,不知怎么的,这位公主看上了陆见深,哪怕成了阶下囚依然扬言要招他做驸马。   陆见深因此着实被取笑了一番。   取笑归取笑,却没人放在心上。   他们不放在心上,妥临公主却不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胡言乱语,她深思熟虑过。   真以为她喜欢陆见深,她喜欢的是孔武有力伟岸如山的草原男子,岂是这种比女人还漂亮的小白脸。   这次南下失败她还被中计俘,父王、王亲和朝臣必然对她不满,她若不想想法子,回去还不得被自己那群兄弟姐妹生吞活剥。   陆见深家世显赫,还跟大周皇室沾亲带故,本身也有些才干,回去之后说不定能帮着她坐上女王之位。   对于大周而言,让他们自己人做王夫,让留着汉人血液的人统治草原,不相信他们不心动。   这就是一场和亲,和亲者愿不愿意有什么关系,只要大周朝皇帝愿意就成。 第110章   鞑靼战败, 递交国书愿割地赔款求和。   捷报传到京城, 全城欢庆,便是俨然超然物外出家人模样的皇帝都喜上眉梢。   在这喜庆的档口上, 陆玉簪传出了好消息, 她被诊出一个月的身孕。   双喜临门,皇帝龙颜大悦,大手一挥, 晋陆玉簪为嫔, 赐封号婉。   后宫整整五年没有添丁了, 皇帝最小的孩子是年仅六岁的十皇子。老来添丁皇帝如何不喜, 又因陆清猗之故, 皇帝不由移情几分, 每日流水一般的赏赐进入嘉仪宫。   慈安宫的傅太后同样乐得合不拢嘴, 赐下重赏。   可把后宫一干年轻嫔妃酸的, 吃饺子都不用沾醋了。身处后宫,有几个不想有个一儿半女下辈子有依靠?奈何皇帝越来越清心寡欲,一个月都未必临幸美人。   偏偏在陆玉簪上破了例,之前大家伙儿还能安慰自己皇帝是修仙问道所以不近女色, 不是她们没女人味不够美。可陆玉簪的出现就像是一巴掌甩在她们脸上,皇帝近女色只是不近她们而已。   方皇后冷眼看着这些女人拈酸吃醋, 一颗心却没她表现出的那般平静。   陆玉簪竟然怀孕了, 这才多久啊, 就怀上了, 可见恩宠之盛。   方皇后勾了勾嘴角, 陛下对陆清猗当真是情深意重。她活着的时候,为她空悬后位,若非她死了,哪里轮得到她们母子上位。她死了,陛下还寻了个替身来百般宠爱,幸好陛下没有走火入魔,只宠不爱。不然她是不是该担心陛下要废后了?   碧云小声说道,“娘娘,这要是生个小皇子出来。”   “皇子又如何,便是平平安安长大,起码也得二十年才能在朝上站稳根脚,届时……”就不信皇帝还在位,李家帝王就没一个活过六十的,陛下见天儿服用丹药,只怕寿数更短。   所以陆玉簪压根不足为惧,就当皇帝多了个心爱的物件儿,摆在眼前的障碍是宁王,老七又立功了。   早些年她小瞧他了,眼下再正视却为时已晚,老七势力已成,比经营多年的燕王还棘手。   方皇后忽然间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疲惫,宁王后来居上,可她除了担心外又能如何,后宫不得干政,就算想干她也没这能耐,她只能督促儿子。   可太子又让她失望了,皇帝安排太子入户部督办粮草一事,本是给他一个展示的机会,可太子……要不是以陆徵为首的官员描补,只怕得捅出大篓子。   太子并非故意添乱,只是力有不逮。然而作为太子,国之储君,他怎么可以力有不逮,如何让皇帝让文武百官相信他能治理好偌大天下。   方皇后心头蒙上阴影,皇帝一而再再而三的给燕王宁王机会,不就是因为太子的平庸吗?皇子可以平庸,太子绝不可以。   思及此,方皇后就是一阵心烦意乱,“让太子来一趟。”   方皇后软硬兼施地敲打了太子一通。   太子唯唯应诺。   儿子年近三十,方皇后也不好说的太过,伤了母子情分,这是她万万不愿意的,遂点到为止,“母后说这些都是为了你好。”   太子动容,“儿子明白,是儿子无能,让母后担心了。”   “这话说的,你啊就是太过敦厚了。”方皇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另起话题,“我听说这一阵太子妃经常出宫?”   太子犹豫了下低声回,“她是去求子。”   方皇后愣了愣,“你媳妇也是个可怜人,待她好些。”   太子道,“儿子会的。”   方皇后又道,“旁的倒没什么,这是那些游方术士的药可别乱吃,是药三分毒。”对于那些丹药,她一点都相信,丹药吃错了,是会吃死人的。   “母后放心,姚氏不是个糊涂的,回头儿子再提醒一下。”   方皇后点点头,母子俩说了会儿体己话。太子才离开坤宁宫。   后宫的女人因为陆玉簪怀孕而浮想联翩,西苑反倒很平静,盖因西苑压根就没几个嫔妃。   只是陆夷光却不是很淡定,她的心情一言难尽。她要多个弟弟或者妹妹了,这个弟弟妹妹的娘还是她表姐!   差辈分了啊啊啊!!!   揉了下脑袋,甩开一脑子悲愤,陆夷光想,忽略她那点微妙的尴尬,对陆玉簪而言,这是一件实实在在的好事。   有个一儿半女,她后半生就有了依靠。   于此同时,陆夷光又想到了远在大同的陆初凌和陆诗云,怕是她们得寝食难安了,显然,陆玉簪要开始得势。尤其是陆诗云,下个月就是她的婚期,她要进京了。   也不知这两天会闹出什么事儿来?   陆夷光叹了叹气。   ……   一个暖洋洋的午后,陆夷光在花园里遇上了同样来散步的陆玉簪,因为一片隔绝视线的花海,所以双方在拐角处猝不及防的相遇,见到对方两人都愣了愣。   陆玉簪下意识的笑了下,又忙见礼。   陆夷光还礼,目光落在她平坦的腹部上。   留意到她的视线,陆玉簪面上隐隐发烫,不禁伸手遮了下。   陆夷光便移开了视线,打破沉默,“你还好吧?”   陆玉簪眼睛亮了下,似是没想到当他们关系变得如此尴尬之后陆夷光还会关心她,愣了下连忙道,“我很好,才一个月,还什么反应都没有。”   陆夷光哦了一声,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想了想,“头三个月,你当心些。”   陆玉簪不觉笑,“我省的,多谢你……公主关心。”   陆夷光便点了点头。   “阿萝。”昭仁公主快步走过来。   陆夷光悄悄松了一口气,她正不知道说什么呢!   陆玉簪何尝不尴尬,也看出了陆夷光的尴尬,顺势告辞。   “你们怎么凑一块了?”昭仁公主好奇,她和陆夷光什么关系,哪里不知道她和陆玉簪关系尴尬,曾经的堂姐变成了庶母,搁谁都不自在。都是父皇造的孽啊!   陆夷光道,“恰巧遇上了。”   昭仁公主哦了一声,兴奋起来,“我跟你说啊,大后天,七哥他们就要回来了,我打算上街凑热闹。”   与陆夷光不谋而合,这一去就是四个月,她还怪想陆见深和陆见游的,也不知道这两人有没有受伤有没有被北边的风沙吹皱了脸。   一晃眼,就到了大军进城的日子。   陆夷光和昭仁公主轻装简行早早离开西苑,上了茶楼等待。   随着欢呼的声浪一阵高过一阵,大军缓缓进入茶楼前的大街上。   “我看见你未来公公了。”陆夷光敲着栏杆。   镇北侯萧琢作为此次战役的统帅高坐在黑马上,金戈铁甲,威严如天神。他此次进京除了接受皇上犒赏,还要主持昭仁和萧玉锵的婚礼。   饶是昭仁公主都红了红脸,轻轻的推了下陆夷光。   “哎呦呦害羞了!”陆夷光挤眉弄眼。   昭仁公主瞪她一眼,“看见深表哥了。”   陆夷光挑了挑眉,放她一马,翘首望出去,在萧琢几个马身距离外发现了陆见深。毕竟他只是监军,最出风头的位置要让给武将和宁王,所以位置靠后,但是一点都妨碍大家发现他。   一群铁甲将士中间的红袍文官,尤其这文官还生的面如冠玉,彷佛黑夜中的大灯笼。   这样的灯笼还不只一盏,陆见深和宁王犹如两支熊熊燃烧的火把插在部队中,成为目光聚焦中心。   夹道两边的大小姑娘恨不得变成飞蛾扑过去才好。   陆夷光被自己脑补得拍着栏杆笑个不停,把陆见游抛在了脑后,可怜了小兵打扮淹没在人海的陆见游,一心想着显摆下自己的新形象。   马背上的陆见深也发现了乐不可支的陆夷光,微微一挑眉,这丫头又在傻乐什么?   对上陆见深望过来的目光,陆夷光用力地摇着手向他打招呼,奉上绚烂如花的笑容。   陆见深嘴角扬起,耳边震耳欲聋的欢呼,可他却觉得无比安宁。   宁王抬眸扫了一眼茶楼。   昭仁公主扬手,她可不能输给阿萝。   宁王颔首一笑,不经意间撞上陆夷光的视线。   陆夷光毫不吝啬地送上笑容。   宁王看她一眼,也笑了笑,然后转开视线。   陆夷光:“……”果然高攀不起了,幸好她也没想高攀来着。转眼间又触及萧琢的视线,陆夷光忙笑了笑,这可是昭仁的公公。   萧琢原是看未来儿媳妇的,见小姑娘笑颜如花,便也笑了笑。   原以为这姑娘是清猗侄女,不想竟是金枝玉叶。   想起师兄说早年清猗十分疼爱,不知清猗是否知晓她的真实身世。以清猗淡薄的性子,该是不知道的吧。   萧琢低叹一声,多思无益,身份是假,感情总是真的。   “咦,怎么还有一辆马车?”陆夷光看见了缀在后面的马车,不像是载物的,倒像是坐人的。   不等旁人回答,陆夷光击了击掌,“是不是那位被俘的公主?”   昭仁公主:“应该是吧。会带兵会打仗,不知道长得漂亮不漂亮?”   “漂不漂亮有什么关系,人家靠本事吃饭又不是靠脸。”陆夷光语气里带着微微的佩服,虽然这位鞑靼公主是俘虏,但是就她听来的那些事迹,陆夷光觉得她挺了不起的,一个女人做到了很多男人做不到的事。   不过这种不可对外人道的佩服很快就烟消云散,因为陆夷光听到了有关于这位来自鞑靼的妥临公主和她的深表哥之间的流言。   据说妥临公主和陆见深不打不相识,互生情愫。   据说鞑靼和大周要和亲,而和亲的双方就是妥临公主和陆见深。   据说陆见深会作为大周使者和妥临公主返回鞑靼,替大周监视鞑靼一举一动。   据说皇帝答应了!皇帝还想扶持妥临公主做女王一统草原,陆见深就是王夫。   据说……陆夷光整个人都不好了。   老人说,女人一定不要远嫁。换成男人也不行啊!这人生地不熟,受了委屈都无处哭诉。   一想妥临公主纳了三宫六院左拥右抱,而孤立无援的大哥只能默默忍受,还得忍辱负重收集情报传递回京。   陆夷光表情裂了,一把抓住川穹,“父皇在哪儿?” 第111章   翠微宫里, 燕王玩笑一般说道, “思行着实招人喜欢,妥临公主连姑娘家的矜持都顾不上了。”   皇帝抬头看一眼燕王, “她倒是个有眼光的。”   燕王闻言, 觑着皇帝的神色道,“既然妥临公主有此意,何不让思行娶了她。妥临公主外有我们大周在背后支持, 内有思行辅佐, 何愁不能控制草原, 自此北边再无兵祸。”   燕王对陆家不满已久, 若非陆家多管闲事, 宁王早死的不能再死。宁王死了, 一切也许就能回到正轨上来。眼见着这一年马上就要过完, 而太子还活生生的, 同时宁王屡建奇功,燕王心焦不已,错了,错了, 都错了!   眼下陆见深落难,他忍不住起了落井下石之心, 并且付诸行动。   漫说能不能顺利当上王夫, 便是当上了, 堂堂七尺男儿活在妻子阴影之下, 对陆见深这样心高气傲的天之骄子而言, 也是奇耻大辱。   皇帝目光微动,一下一下捻着手上念珠,看向默不作声的太子和宁王,“你们怎么看?”   太子嗫嚅了下,一面觉得燕王说的有点道理,一面又想起陆见深的好,不久之前,他还刚刚承了陆徵一分恩情来着。   太子道:“这不就成了入赘,思行是南康姑姑的嫡长子,姑姑如何舍得。”   “太子此言狭隘了,这门婚事可以加强大周与鞑靼友好关系,有利于巩固边防,更有助于我大周文化传播,教化鞑靼百姓。再说的透一点,思行是代表朝廷监视节制鞑靼,以防鞑靼有异心,这是功在社稷利在千秋的事!姑姑姑父深明大义,必然舍得下。”燕王义正言辞。   太子涨红了脸,想反驳却找不到话。   皇帝抬眼看着宁王。   宁王拱了拱手,“父皇,鞑靼战败,妥临公主为俘虏,有何资格提要求。便是要和亲也轮不到他们来指定人选。思行重创鞑靼,立下功劳,我们却将他送往鞑靼,置他于险地。可不是要寒了文武百官的心,百姓又该如何想朝廷。”   燕王脸色白了白,只顾着泄愤,没想太多。   太子的脸色也跟着白了,他怎么就没想到。   台上的皇帝将三个儿子的神色尽收眼底,不置可否,片刻后才淡淡道,“不日鞑靼使团抵京,便由你来接待。”言下之意,由宁王代表朝廷和鞑靼谈判,显然皇帝更认可宁王的话。   太子和燕王脸色齐齐一变。   ……   且说陆夷光处,被抓着手腕的川穹见她如临大敌,急问,“公主怎么了?”   陆夷光:“你没听见吗?大哥都要被送进虎穴了。”一着急,陆夷光称呼都不自觉改回来了。   川穹:“……公主,这只是流言而已。”   陆夷光严肃脸:“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万一是真的怎么办,我哪能眼睁睁看着大哥被推进火坑。”   川穹:“可万一要是假的,公主这么贸贸然跑到陛下那也不妥,不如咱们再确定下也不迟。”   陆夷光闻言点点头,赞赏地看着川穹,“还是你机灵。”   川穹笑:“您是关心则乱。”   “准备马车,我去一趟公主府。”她要去问问情况看。   川穹应了一声。   不一会儿,陆夷光就坐上马车,离开了西苑。   心急如焚的陆夷光催促,“快一点。”   归来之后,陆见深得了五天假期,今天正巧没有出门,留在家中休息。   闻说陆夷光来了,陆见深喜上梢头,站起身相迎。   南康长公主不在府中,她在隔壁探望庆太妃,老太妃感染了风寒。   这就是嫁的近的好处,老人家年纪大了,难免有个病痛,远嫁的女儿知道了也只能干着急。嫁的近就没了这种烦恼,一有头疼脑热,抬抬脚就能过去尽孝心。   多好,所以千万不能远嫁!   陆夷光小脸上一派肃穆。   远远走来的陆见深见了,笑容微微一敛,走近后温声询问,“可是遇上难事了?”   陆夷光点点头,目光担忧地望着他。   陆见深疑惑,在陆夷光把伺候的人赶得远远的之后,疑惑更胜。   陆夷光深吸一口气,“我都听说了。”   陆见深一愣,瞬息之间猜到了什么,却不是很肯定,他笑了下,“你听说了什么?”   陆夷光:“就是那个妥临公主想招你做驸马的事,是真的吗?”   陆见深牵了牵嘴角,透出一丝勉强,“无稽之谈,你还当真了。”   陆夷光心里瓦凉瓦凉,“到了现在你还想骗我,我都听说了。”   陆见深垂眸看着她,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陆夷光着急,眼巴巴的问,“这么荒唐的要求,父皇不会答应的的吧?”   “不会的。”陆见深语气安抚。   陆夷光却没被安抚到,能够兵不刃血的控制鞑靼,陛下真的不动心吗?他若动了心,哪里还有大哥反对的余地。   陆见深扯了下嘴角安慰,“你别多想,都是以讹传讹罢了。”   望着强颜欢笑的陆见深,陆夷光哪能不多想,大哥笑都笑不出来了,可见十有八九是真的。他原有大好的前程,却要被当做和亲的棋子,深入虎穴卧薪尝胆。   她眼睛里的忧虑太过浓郁,原想借机试探一下她的陆见深开始不忍,“你放心,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的。”   皇帝不会答应,便是皇帝想答应,他也有把握打消皇帝念头。   陆夷光却是觉得他这都是为了安慰他,确认,“大哥你不想娶她,对吗?”   “怎么又喊错了,”陆见深无奈的拍了下她的头顶,“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管是在人前还是人后,都不能再唤我大哥。”   陆夷光没空跟她掰这个,遂道,“下次不会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你想让我娶吗?”陆见深眼望着她,目光温润如水。   陆夷光毫不犹豫地摇头,“当然不想。”   陆见深:“为什么?”   陆夷光:“异地他乡大哥肯定很孤独,周围都是异族人,睡觉都不踏实,而且那个公主以后肯定会有很多男人,那你怎么办!还有姑姑姑父二表哥三表哥他们肯定舍不得!”   就知道得不到想要答案的陆见深心里一叹,忍不住自欺欺人,“那你呢?”   “我当然也舍不得啊!”陆夷光道。   陆见深翘了翘嘴角,虽然知道她的舍不得不是他要的那个舍不得。   陆夷光目光坚定,“你放心,我会求父皇别答应的。”   陆见深失笑,“不用你去求,陛下不会答应的。”   已经认定皇帝想让陆见深和亲的陆夷光想:大哥又在安慰她了。   回到西苑,陆夷光径直去找皇帝,皇帝正在观里打坐。   陆夷光等了一会儿,才等皇帝打完坐。   进入大殿之后,陆夷光望了望巨大的三清尊者像,默念,“道尊勿怪。”然后对着皇帝跪了下去,“父皇,阿萝想求您一件事。”   皇帝吃了一惊,嗔道,“你这孩子,有什么直说便是,父皇哪一次不应你了。”   可这次是国家大事,陆夷光心里没底。   皇帝看看她,“说吧,什么事?”   陆夷光深吸一口气,无比认真地说道,“父皇,我喜欢深表哥,我想招深表哥为驸马。”   皇帝愣住了。   陆夷光目光不闪不避。   “你喜欢思行?”皇帝愕然。   陆夷光点头,“请父皇成全!”   皇帝眯了眯眼,“你是不是听到了那些流言,以为朕要让思行娶妥临公主?”   陆夷光面露赧然之色,“女儿以前只以为自己对表哥只有兄妹之情,可直到听说那些话之后,女儿心里难受的紧,才发现,发现……”她低了头,彷佛不好意思。   皇帝晃了下佛尘,“你是真的想嫁给思行,还是只是不想让思行和亲?朕可以向你保证,朕从未想过让思行和亲。”   陆夷光才不信,父皇肯定是在诈她,“我是真的喜欢深表哥,表哥生的那么俊俏。”   皇帝:“……”是挺俊的。   陆夷光:“对我又好。父皇也知道这一阵我见了不少儿郎,见得越多我就越发现深表哥的好。”   皇帝暗暗比了比,不如思行多矣。   陆见深这个外甥,他向来是喜欢的。当年永淳追着他跑,一度也动过招来做女婿的念头,可想想陆氏一门双驸马,荣宠太过,便歇了心思。   眼下阿萝求了,望着她殷殷切切又紧张的脸,皇帝心头一软,既然她喜欢便遂了她的心愿。   “你这孩子,是不是要遇不上这事,还发现不了自己的心思。”皇帝无奈地摇了摇头。   陆夷光害羞的摸了摸鼻子。   皇帝:“起来吧!”   陆夷光眨巴眨巴眼,“父皇,您是答应了?”   皇帝揶揄,“不答应还能怎么办,你还不得哭鼻子。”至于陆见深喜不喜欢,那不他的考虑范围内。   陆夷光嘿嘿一笑,情真意切道,“父皇,您对我真好!”连国家大事都妥协了,她发誓,只添这么一次乱。   皇帝目光慈爱,摸了摸她的头顶,“朕不对你好,对谁好。明儿朕就传你姑姑进宫,商量婚事。”   陆夷光心里发虚,不敢想南康长公主的反应,不过她这也是没办法里的办法。   他们假成亲总比大哥和亲好,暂且委屈委屈大哥,风头过去再想办法解除婚约。 第112章   南康长公主一脸懵。   皇帝感慨, “阿萝跟朕说的时候, 朕也不敢相信,后想想也在情理之中, 思行文韬武略, 貌若潘安,待阿萝甚是体贴。之前朕是灯下黑,都没往他身上想, 怪不得阿萝见了那么多儿郎都没挑到中意的。”   南康长公主还是一脸回不过神来, “陛下, 阿萝亲口说她喜欢思行?”   “这是自然, ”皇帝眯了眯眼, “怎么, 你觉得这门婚事不妥。”   南康长公主哪里敢说不妥, 儿子的心意, 她是早就知道的,倘若阿萝也思慕儿子,那也算得上皆大欢喜。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愣是一点都没发现阿萝有这心思。   南康长公主道, “不是,只是太过突然, 臣妹欢喜傻了。”   皇帝笑笑, “是突然了些, 要不是妥临公主横插一杠, 这丫头还意识不到自己的心意。”   南康长公主脑中闪过一道亮光, 她知道哪里不对劲了,就是妥临公主。外界都在传陆见深要和亲,可她知道那是无稽之谈,嘴碎传流言的向来是怎么猎奇怎么说。难不成是阿萝信以为真,然后病急乱投医,知女莫若母,南康长公主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然而面对皇帝,南康长公主却不好直说,她不信皇帝没怀疑过,但是不知道阿萝怎么让皇帝打消了疑虑,她且得去问问那丫头。   “眼下她有了喜欢之人,朕的一桩心事也了了,嫁给思行,有你们照顾,朕是再放心不过的,想来清猗九泉之下也只有高兴的。”皇帝笑着道。女儿有了好归宿,还是清猗娘家,将来见了清猗,他也能交代了。   南康长公主忙道,“能得阿萝为媳,臣妹一家亦是无限欢喜。”   皇帝满意的点点头,他相信陆家不会委屈阿萝,“圣旨朕已经拟好,让王保随你回府后宣旨,接了旨意,让思行来一趟,朕有些话要对他说。”   南康长公主应诺。   离开翠微殿,南康长公主却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对王保道,“王公公,阿萝可在西苑?”   王公公也不知情,这位小公主是个闲不住的,三天两头往外跑,遂支了个小宫女去寻。   得知陆夷光在西苑,南康长公主便道,“劳烦公公等一会儿,我去见见阿萝。”圣旨还没颁下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王保奇怪,却没有多问,客气道,“奴婢在这儿等殿下,您慢慢来,且不着急。”   丁香便塞了一个荷包给王保。   王保笑的更热情了。   ……   听说南康长公主来了西苑,陆夷光的脑袋就缩了起来,听说南康长公主正在过来的路上,陆夷光恨不得插翅而飞,可是她不敢,不然她一大早就跑了,哪用得着留在西苑束手待毙。   就在她的心惊胆战之中,南康长公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陆夷光堆起笑脸前迎,“姑姑,您来了。”   南康长公主一眼就看出她的心虚气短,摆摆手,“你们都下去,我有话要和公主说。”   宫人退下。   陆夷光绞了绞手帕。   南康长公主严肃地注视她,“陛下都跟我说了,你喜欢你深表哥?”   陆夷光硬着头皮点头,娘亲疼大哥,更疼她,若是知道她只是不想大哥和亲,肯定会劝她另外想办法,可哪有别的办法了,万一真的下了圣旨,就来不及了。   “这里只有我们娘儿俩,你跟我说实话,你是真的喜欢思行,还是怕思行被和亲?”南康长公主语重心长地拉着陆夷光的手,“这是你一辈子的事,万万不能任性妄为。思行那更不用担心,那都是不经之谈,你千万不要当真。”   昨天大哥也是这么说的,可他眉眼间却不是这么一回事,他们都不想让她担心。   陆夷光低了头,“我是真的喜欢,以前懵懵懂懂不觉,现在才发现。表哥那么好,我怎么会不喜欢,而且这样一来,我就又能回家了,您难道不想吗?”   南康长公主被问的愣了愣,阿萝回家她当然是高兴的。换言之,阿萝要是真心喜欢思行,除了那点微妙的别扭外,总言而之,她也是乐见其成的。可她就怕这丫头委屈了自个儿。   “您别瞎想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陆夷光摇了摇南康长公主的胳膊。   南康长公主望望她,无声一叹,怎么就觉得哪哪都不对呢,难道是她老了,跟不上年轻人的步伐了。   带着自我怀疑,南康长公主心情复杂的离开,随着圣旨回到公主府。   被紧急叫回来接旨的陆见深路上还在想怎么突然来圣旨了?北征的功劳已经犒赏过,绞尽脑汁也想不到合理的理由,总不能是真的让他和亲?   外面有关他和妥临公主的流言传的漫天飞,他怀疑背后有人在捣鬼,不定是想着弄假成真把他踢走。一些人竟然还信了,在他面前或同情或幸灾乐祸。   不由得,陆见深想到了另一个信的,阿萝这丫头也信了,还急急忙忙跑来找他确认。   昨日出于私心,他故意误导了她,想趁机试探下她对他的心意。   他奢望的是这丫头幡然意识到对他有情意,显然奢望就是奢望,这丫头对他只有兄妹情意。   陆见深无奈叹出一口气,十六年的兄妹之情,难道要用十六年来转变?   到了公主府,陆见深整整心情下轿入府。   一进门便留意到南康长公主奇怪的面色。   南康长公主看着儿子,心想,他是心想事成,该欢喜傻了吧。   随着王保宣读圣旨,陆见深半张着嘴,样子有点蠢。   直到圣旨读完了,陆见深还维持着一个神态,木头似的愣愣戳在那儿,像是被人使了定身术。   王保心里犯嘀咕,这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呢,他可是得了任务的,陛下让他留意陆见深的反应,看他高不高兴?   陆见深当然高兴,就是因为太高兴了,以至于不敢置信,他甚至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掐了下自己。   陆见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了下,“微臣谢主隆恩!”   王保看他,惊喜惊讶交织在一块,是得惊一惊,他自个儿初听这消息,也着实惊讶了一回,“恭喜陆大人了。”   陆见深双手接过圣旨,觉得手里的圣旨又重又烫,要不是王保还在,他都想打开再细细看一遍才能安心。   “多谢!”陆见深捧着圣旨站起身,耐着性子与他应酬。   王保笑眯眯的,“陛下还在西苑等着大人,大人随老奴走吧。”   陆见深滚烫的心静了静,他想起了西苑的陆夷光,他有一肚子的话要与她说。   陆见深不敢耽搁,马上随王保进宫。   见了皇帝,无外乎是一些敲打,皇帝有点儿担心陆见深对阿萝没有儿女私情,那可不行,没有也得装出有。   显然不知内情的皇帝杞人忧天了,但是陆见深不敢表现出来,怕皇帝多想,这当父亲的心情总是很玄妙的,喜欢要觉得包藏祸心,不喜欢又觉得有眼无珠了。   陆见深拿捏着分寸向皇帝保证一定会好好照顾陆夷光。   皇帝满意的点点头,“你是看着阿萝长大的,对她你再是了解不过,把阿萝交给你,朕放心。”   陆见深郑重叩拜,“微臣定不负陛下厚望。”   皇帝颔首,“那你退下吧。”   陆见深躬身退下,人略有些懵,苦心所求不得其法,突然就心愿得偿了,总觉得不那么真实。   抬头望了望碧云天,这是天下掉馅饼了?   馅饼正忐忑不安地坐在屋子里。   “公主,陆大人来了。”   陆夷光一个激灵从榻上坐了起来,哎呀呀,她怎么跟大哥解释。在皇帝跟前求婚的勇气跑到了爪哇国,陆夷光手足无措,她自作主张先斩后奏,大哥肯定很生气。   陆夷光捂了捂脸,她没脸见大哥了。   川穹被她这一连串反应吓得一愣一愣,默默地想,公主这是害羞了?   应该是的,毕竟不一样了呢,现在可以未婚夫妻了。   陆见深被迎到了花厅,宫人上了茶。他坐在椅子上,手指一下一下的敲着扶手,面上平静如常,一颗心却噗通乱跳,一眼又一眼地望着门口。   不一会儿,他等的人出现在视野内,陆见深站了起来,出门相迎。看清她表情之后,一盆冷水兜头浇了下来。   陆见深暗暗自嘲,想什么呢,还指望她会娇羞不成,明知道她是误会了才会跑去和陛下说爱慕,这个误会还是他自己造成的。   陆夷光摸了摸鼻子,尬笑两声,“深表哥。”   陆见深无声一叹,行了一礼。   陆夷光还礼,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他眼睛,“有话里面说吧。”   进了屋,陆夷光打发了所有下人,顿时垮了脸,可怜兮兮地望着陆见深,“我错了,我脑子一热就跑去和父皇说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想后悔已经晚了,对不起,大哥。”   陆见深:“……”真是一点做梦的余地都给人留。   陆见深告诉自己稳住平常心,“是我该对你说对不起,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动容与愧疚叠加在一块,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陆夷光挠挠脸,把自己想了一天的安慰话说出来,“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等风头过去了,我再找个借口请父皇取消婚事,反正取消一次婚约对我没有影响。”一婚再婚的公主掰着手指头数不清,退婚算什么。而大哥是男人,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陆见深的表情变得一言难尽。   陆夷光莫名地缩了缩脑袋,哪里说错了吗? 第113章   陆见深半是无奈半是感慨的说道, “说的什么傻话, 女儿家名声要紧。”这丫头干的事真是不知道让她说什么才好。   “不要紧,我是公主啊, 谁敢说我。”陆夷光摆摆手, 一脸的无所谓,还特别光棍的加了一句,“反正我这又不是第一次退婚了。”   陆见深:“……”差点忘了她和杜若曾经的婚约, 所以她这是有了经验之后, 把退婚当成了家成便饭。   见陆见深脸色微微变了, 陆夷光连忙道, “大哥, 你别多想, 现在圣旨都下了, 总不能让父皇收回圣旨, 把父皇颜面置于何地,父皇肯定会生气的,外面也会风言风语不断。所以还是等上一阵我再找个理由让父皇收回圣旨。”   收回?陆见深目光深深地看着一脸认真的陆夷光,半响之后才道, “只是终究委屈了你。”   “怎么会,”陆夷光头摇的像个拨浪鼓, “没事。”   陆见深牵了牵嘴角, 事已成定局, 那就这样吧, 难道让他拒绝, 怎么可能!   陆夷光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求证,“那就先这样了?”生怕他反悔的样子。   “好。”陆见深拍了拍陆夷光的头,这可是你在自己跳进来的。   陆夷光嘿嘿傻笑两声。   陆见深一走,昭仁公主就来了,背着手大摇大摆地进来,人未至声先到,“啧啧啧,真人不露相啊!”   昭仁公主摸着下巴,绕着陆夷光打转,“哼哼,之前是谁,义正言辞的否认,结果呢,呵呵。”   这么一会儿功夫,赐婚的消息不胫而走,昭仁公主听说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三向宫人确定之后,赶忙过来找陆夷光。   听说陆见深在,她特意等了一会儿才进来。   陆夷光摸摸脸,有点疼,干笑两声。   昭仁公主撞了撞陆夷光,挤眉弄眼,“你倒是跟我说说,什么个情况,怎么一点预兆都没有的就赐婚了?”她可是一肚子的疑惑。   陆夷光支吾了下,没吭声。   昭仁公主兴奋地搓了搓手,言之凿凿,“下旨前,父皇肯定问过你的意思。外面传的都是深表哥要和亲,这突然就赐婚了。难不成是深表哥坐不住,向你袒露了心迹。还是,你被刺激了,发现自己对深表哥的心意?”   “你管这么多干嘛,”陆夷光不想被她取笑 ,“你的嫁衣做好了吗,这婚期没多久了。”   “别转移话题,你不说,我今儿跟你没完了!”昭仁公主威胁。   陆夷光瞅瞅她,小声说了。   昭仁公主啧啧出声,“我以前说的时候还不承认,让你嘴硬。”   出尔反尔被抓到小辫子的陆夷光躺平任嘲。   嘲讽完了,昭仁公主才笑眯眯道,“深表哥挺好的,这下好了,我们都有驸马了,二姐别笑大姐。我的嫁衣快要做好了,你的也快了。走走走,我带你去尚衣局看我的嫁衣,顺便你也挑挑款式。”   昭仁公主拉着陆夷光就走。   陆夷光被迫看了半天嫁衣。   下午,皇帝就知道了,满眼慈爱,“可有挑中喜欢的?”   “挑花了眼。”陆夷光压根就没认真挑选。   皇帝就笑,“那有空再去挑,务必让她们做出你最满意的嫁衣。”他和清猗之间没有婚礼,这是他一大遗憾,在阿萝身上,他想弥补这个遗憾。   陆夷光点点头。   皇帝看着她,“晚上别出门,朕带你去祭拜下你娘,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陆夷光一愣,慢慢道了一声好。   陆夷光以为皇帝会带她去紫云观,万万没想到皇帝带着他去了白云观,西苑内的白云观,皇帝位自己修建的求仙之地。   陆夷光满脸疑惑。   皇帝却没有解释,而是带着陆夷光停在一棵茂盛的梧桐树前。   陆夷光望着眼前高大挺拔的梧桐树,以前她就留意到了这棵树,因为这棵树格外与众不同,它四周围着一圈八卦形状的白玉栏杆,深秋时节铺了一地金黄。   王保小心翼翼地打开栏杆,然后带着所有供人退下。   陆夷光纳闷地看着望着梧桐树出神的皇帝,皇帝走近大树,目光追忆地抚摸树干。   陆夷光脑中突然冒出一个惊世骇俗的念头,双眼睁大。   “你娘的棺椁就在这棵树下。”   轰隆一声,陆夷光被炸得脑中一片空白。这颗树下?那紫阳观息园那座坟茔下埋葬的是什么?   好半响,陆夷光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难以置信地看着皇帝,“您说我母亲葬在这儿?”   皇帝摩挲着树干,“这里风水比紫阳观好,朕还能时时为你娘做法事,所以便将她安葬在此处,待朕百年之后,再送入皇陵与朕合葬。”   陆夷光整个人都是懵的,片刻后才问,“紫阳观上的只是衣冠冢?”   皇帝淡淡的嗯了一声。没告诉她自己违背了陆清猗的遗愿,告诉孩子干嘛,他不会说,陆家也不敢说。   头重脚轻的陆夷光愣愣地看着,简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才好。   皇帝:“把纸钱拿来。”   陆夷光愣了下,掉头去拿放在地上的香烛纸钱瓜果酒水搬进来,一一摆放在皇帝指定的位置。   “烧给你娘吧。”   陆夷光也不顾地面脏,跪了下去,点燃香烛,想了想,“母亲,我定亲了,您可以放心了。”心中默道,我是为了帮深表哥,您应该能理解吧。深表哥可是陆家嫡长子,哪能和亲去了草原。   陆夷光又道,“父皇待我很好很好,我过得很开心,您不用担心我。”   皇帝轻轻一笑,“清猗,我们的女儿也寻到如意郎君了,是你侄子,你应该有点印象,是个出色的后生,文武兼备,对阿萝也用心,阿萝嫁给他会幸福的,也许没两年,我们就要当外祖父外祖母了,到时候,朕带孩子来看你。”   皇帝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你且放心,有朕在,万不会让阿萝受委屈,陆家也会好好的。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放不下的,只管托梦告诉朕,朕一定会做到……”   陆夷光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皇帝,不像个帝王,就像一个失去了爱人的男人。母亲在他心里终究是不同的,不然也不能惠及到她身上。   香烛燃尽,纸钱成灰。   皇帝幽幽一叹,环顾四周喃喃呓语,“你说你娘若有灵,她是在这儿还是在紫阳观?”她不喜欢皇宫不喜欢西苑,不过阿萝在这儿。但是紫阳观是她长大和去世的地方。   陆夷光啊了一声,这么多年了,应该投胎去了吧,不过觑着皇帝神色,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的陆夷光选择了沉默,皇帝也不像是想要她回答的样子。   片刻后,皇帝说道,“再去紫阳观一趟。”   陆夷光望望漆黑的夜幕,觉得当皇帝的就是任性,想一出是一出,还相当的言出必行,说干就干了。   趁着夜色,在阵阵秋风中,一行人悄悄离开了西苑。   已经过了戌时,四九城宵禁,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就连打更的更夫也没有,静悄悄的,只有脚步车轮声。   这是陆夷光从来没有见过的京城,安静冷清的不可思议。   穿过昔日繁华的接头,到了城门口,出示令牌之后,队伍离开内城。   秋天的郊外,透着萧瑟,虫鸣蛙声不知所踪,偶尔几声枭叫。   ……   萧琢凭靠着墓碑,手中执着一壶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这两年发生的事,他说边关山色,说京中趣事,说着说着说到了萧玉锵,“玉锵马上就要成亲了,下个月初六。刚接过来的时候,才那么大一点点,这一转眼就要成家了。以后见了他爹娘,我也交代的过去了。”   萧琢饮一口酒,半酸不苦地扯了扯嘴角,“不知道将来入了黄泉,你愿不愿意见我?”   瑟瑟夜风传来的动静递入萧琢耳中,他神色一正,脸上灰败之色一扫而空,抹除自己来过的痕迹,消失在夜色中。   若是让人发现他在她坟前,只怕有损她清誉。萧琢却没有彻底离开,他藏在远处的树顶。深更半夜,什么人会来墓地?   夜色中,四名身手敏捷护卫出现在息园内,勘察四周,确认无碍之后,留下三人看守,另外一人去迎大部队。   没一会儿,一行人进入息园,人影幢幢不在少数。   深夜来墓地,陆夷光活了十六年都没干过比这更刺激的事情,幸好前后左右都是人,不然她头发都得竖起来,饶是如此,她鸡皮疙瘩还是冒了出来。   陆夷光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小心环顾四周,听说半夜能在坟地看到鬼火,万幸,这里没有。   看出她的紧张,皇帝笑着安慰,“莫怕,朕乃天子,鬼神不侵。”   陆夷光咽了下唾沫,往皇帝身边挪了挪,希望蹭点真龙之气。   皇帝失笑,带着她停在陆清猗坟前。   看见母亲的墓碑,陆夷光心里没来由地一定,抬手摘下连帽。   皇帝也掀下帽子,静静凝望墓碑。   远处树上的萧琢瞳孔缩了缩,皇帝?长乐公主?他们父女怎么会三更半夜的出现在息园,看位置,那彷佛是清猗的坟茔! 第114章   秋高气爽, 天朗气清, 空气中漂浮着阵阵桂花香。   萧玉锵在铜镜前整了整衣冠。   小厮逗趣,“世子今儿英俊的很。”不久前, 萧琢上了请立萧玉锵为世子的折子。若是寻常情况下, 萧玉锵一个义子是万万不可能继承萧琢爵位的,哪怕萧琢无子,百年后也只能除爵。   可当萧玉锵成为准驸马之后, 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这爵位以后就是自家外孙的。皇帝怎么不可能不答应, 原本就是他暗示萧琢上折子的。   鉴于萧琢功劳卓著以及准驸马的身份, 朝上并没有多少反对的声音。   萧玉锵扫他一眼。他在穿戴上向来随意, 可自打和昭仁公主确定关系之后, 忍不住上了点心。   小厮嘻嘻笑, 理了理他的衣摆。   穿戴得当, 萧玉锵神色松快地出了门。   “打扮的这么体面,是去见昭仁公主?”刚从轿子里下来的温御医打趣他。   萧玉锵脸一红,拱手见礼,“伯父, 您来了。”   温御医溜溜达达走近,上下打量一眼, “你义父说有好酒, 请我来的。他定的什么日子?我一来, 你就走, 故意的吧。”   萧玉锵不好意思, “实在不知道您今儿来,要不我肯定留在家里陪您。”   “现在知道了也不晚,难道你媳妇比伯父更重要?” 温御医故意揶揄。   萧玉锵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您和义父慢慢喝,我早点回来。”   “还以为你要说今儿不出门了。”温御医斜睨他,“啧啧,有了媳妇,忘了伯父,”   萧玉锵赔着笑。   温御医嘿嘿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嘴巴甜一点,机灵点。”昭仁公主霸道了点,却是公主里的一股清流,从没听说她和侍卫不清不楚的。   萧玉锵面露赧然。   温御医哈了一声,年轻就是好呦。   目送温御医进府,萧玉锵才离开,他今天的确约了昭仁公主。   想着年轻人柔情蜜意,温御医颇为欣慰,小调都哼上了,见到萧琢后便笑,“一休沐就迫不及待的见面,年轻人呦!”   萧琢笑笑,示意他坐下。桌上摆满了下酒菜,还有两坛酒。   “烧刀子,这酒还是西北的好,”温御医惬意地喝了一整杯。   萧琢又给他倒满,“回头你带几坛子走。”   “那我就不客气了,”温御医拿着酒杯,望望他,“眼里有血丝,昨晚没睡好?”   萧琢慢慢饮了一口酒,他一夜未眠。   “又去那里了。”温御医叹了一声,觉得这酒也没滋没味起来。   萧琢沉默不语,给自己杯中注满酒,又给温御医注酒。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着闲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吃饱喝足,人的防备心会减弱。   萧琢啜了一口酒,眼望着温御医,开门见山,“我昨天半夜在息园看到了皇上和长乐公主。”   温御医手一抖,洒出半杯酒。   萧琢看着失态的温御医,“他们在祭拜清猗。”在皇帝他们离开之后,他又回到了息园,清猗坟前有祭拜过的痕迹。   温御医放下酒杯,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你说这是为什么?”萧琢目光灼灼直视温御医。   温御医脸色发僵。   萧琢昨天一整晚都在想为什么,长乐公主幼时蒙清猗照顾,祭拜在情理之中,可何至于选择三更半夜,尤其皇帝还在场。   为什么?   长乐公主是皇帝养在陆家的女儿。   师兄说清猗十分疼爱长乐公主,师兄还说过长乐公主每年都会去祭拜清猗。   答案昭然若揭,萧琢一点一点收紧五指,“长乐公主的生母是清猗,是不是?”如此一来所有违和之处都解释的通了。   温御医嘴唇动了动,手脚发凉,他终究是知道了。   萧琢闭了闭眼,“我上次回京,你邀我上凤凰山,让我看的是到底是清猗还是长乐公主?师兄,你到底隐瞒了我多少事?”   一连串的问题问的温御医心乱如麻,怎么就被他撞上了,皇帝也是,大半夜地跑去息园,还好巧不巧地被师弟给遇上了。   “师兄,到了现在,你还要隐瞒下去吗?”萧琢直勾勾地盯着温御医,眼神压迫。   温御医嘴里发苦,“你都猜到了还来问我干嘛!”   心中那根绳啪的断了,萧琢捏碎了手中酒杯,殷红的血蜿蜒而下。那个孩子真的是清猗的女儿,清猗和皇帝的女儿?   一个猜测不受控制地冒出头,萧琢觉得自己疯了,可他忍不住生出奢望。   “那个孩子是靖宁十九年五月出生的?”萧琢声音发紧。   温御医看着他流血的手,依旧沉默。   “你说过,你治疗过幼年的她,以你的医术不可能看不出那孩子大概年岁。”萧琢步步紧逼,“你,是不是答应过清猗,不能告诉别人,尤其不能告诉我。”   温御医眼角抽了抽,他倒是了解陆清猗。   萧琢眼眶发红,他想起了靖宁十八年,赢了一场战役,他回京领赏。喝的半醉,他不由自主地又上了凤凰山。   距离他们分开已经过去一年,去年凯旋而归,他满心欢喜地准备迎娶她,迎来的却是她决绝的面孔。兜头浇下来的这一盆冷水,冷得五脏六腑都裹上冰霜。   他想去找她,可又害怕,那一天她决绝的情形历历在目,她说,他若是再敢踏进紫阳观一步,她就自绝。她说得出就做得到,他不敢去找她。   他下了山,拎了两大坛子酒上来,就坐在他们常常碰面的地方,一边喝酒一边在想,她怎么可以出尔反尔,说好了待他凯旋,就嫁给他的。   朦朦胧胧间,他看见了清猗。   春梦了无痕。   一直到昨天,他都以为那是一场春梦,如果不是呢?   萧琢猛地攥紧手心,血液滴答直下,萧琢红着一双眼狠狠地逼视温御医,一字一顿一咬牙,“那是我和清猗的孩子!”   温御医眼底流露出悲哀,同时还有释然,这个秘密,他埋在心里十六年,无数次想告诉萧琢,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如今终于解脱了,他没有违背对陆清猗的誓言,是他自己猜到的。   到这份上,要是还猜不出来,那师弟也就不是师弟了。   目睹温御医神色变化,萧琢呼吸急促起来,神情激动又茫然,他和清猗的女儿。   好半响,萧琢才平静下来,神色如常,只一双眼却阴沉地能滴下水来,“现在你能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了吗。就算你不说,我自己也会去调查。”   温御医抽出手帕甩给他,“先把你的手处理下。”   萧琢草草收拾了下,一瞬不瞬地盯着温御医。   温御医其实知道的也不多,陆清猗怀相不好,皇帝就暗中安排他为陆清猗保胎,然后,知道了一个要命的秘密   陆清猗说她腹中孩子是萧琢的,如果不想萧琢死,就帮她圆谎。   当时的温御医已经知道萧琢那位神神秘秘的恋人就是陆清猗,再想自己师弟那个时候的确在京城。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不敢冒险啊,所以他铤而走险帮着陆清猗圆了谎言。   虽事半信半疑,温御医却不敢向远在边关的萧琢求证,那会儿的萧琢可不是现在这般成熟稳重的性子,那就是个暴脾气。倘若是真的,陆清猗怀着师弟的孩子和皇帝在一块,想想他就觉得天崩地裂。   与陆清猗接触的久了,温御医便想怪不得萧琢会迷恋她了,对她的话也选择了相信。   说完之后,温御医看着萧琢,分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是悲是喜。   萧琢双手微微颤抖,那个孩子,真的是他和清猗的孩子。萧琢努力回想着她的面容,却发现朦胧一片,记不分明。   他想马上去看看那个孩子,同她说说话,甚至抱抱她。   萧琢压下翻滚的心情,来日方长,眼底温情激动换成凌厉,“皇帝逼迫了清猗。”   温御医心头一跳,最担心的来了,为何他和陆清猗瞒着他,就是怕他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那可是九五之尊。   陆清猗没同他说过,她和皇帝到底是这么一回事,但是他有眼睛,他看得出,陆清猗隐藏在心底的,对皇帝的恨。   ……   那一年,陆清猗送走了出征的萧琢,想着如何向师父如何向家人坦白自己想还俗,一想少不得要提起萧琢,便不由得羞愧,她破了清规戒律。   不等她斟酌出妥善的说辞,就遇上了自己这辈子的劫难——皇帝。   不假辞色没有令皇帝放弃,反而激起了他的征服欲。手段百出无效之后,耐心告罄的皇帝露出了帝王的獠牙,他强了陆清猗。   紫阳观和陆家的生死存亡在他一念之间,陆清猗一个弱女子又能如何,只能逆来顺受。   为了保护萧琢,她以近乎残忍的方式伤害了萧琢。而那一场意料之外的云雨,是情不自禁也是报复。   陆清猗一度非常希望腹中孩子是个男孩,那样,她一定会进宫。   皇帝毁了她的幸福,她就要夺了他的江山。   她都想好了,在他咽气前,她会悄悄告诉他真相,让他死不瞑目。   最终,生下的是女儿。陆清猗松了一口气,是女儿,真好!不用背负上一代的恩怨,被当成复仇的武器。 第115章   腹中的酒烧灼五脏六腑, 烧出绵绵不绝的恨, 萧琢鬓角青筋哏哏跳动。   萧琢的面孔实在太过狰狞,温御医心头发凉, 忙道, “你可别胡来,你就算不考虑自己,也得想想孩子。”   孩子二字犹如一阵清风, 吹得仇恨如火山喷发的萧琢稍稍冷静下来, 他不能冲动, 自己如何不要紧, 却不能连累了孩子。   刹那间, 萧琢觉得整颗心都温暖柔软起来, 就像是泡在温泉里。只存在于他脑中的幻想, 猝不及防成真。   他有女儿, 他和清猗的女儿,不敢置信伴随着巨大的幸福汹涌而来。   “你和我说说她好吗?”萧琢声音蓦地温柔。   温御医眼角一酸,“好,这孩子打小就长得漂亮, 看了就让人喜欢……”   随着温御医的话,萧琢表情不停变幻, 彷佛看见了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小婴儿一点一点长大, 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   那天之后, 萧琢一有空就去茗香楼坐着, 楼前这条路是从西苑到南康长公主府的必经之路。   等了两天, 他就等到了陆夷光,她做了男子打扮,穿着一袭宝蓝色长袍骑在马背上,神采飞扬,瞧着倒像个大户人家娇养的小少爷。   萧琢不由弯了弯嘴角,听师兄的话,陆家极为疼爱她,也只有备受宠爱的孩子才会有这样张扬的神采。   她的模样并不像清猗,萧琢看了看,也不像他。   马背上的陆夷光若有所觉一般往茗香楼侧了侧脸。   萧琢并没有避开,而是直直的迎上她的目光。   陆夷光惊讶了下,镇北侯?忙微笑示意,于公而言,这是保家卫国的大元帅,于私而言,他可是昭仁公主的公公。   月牙弯弯,讨喜极了,萧琢回以微笑,心头一阵一阵泛暖,这是他的女儿。   “你这是又想去干什么坏事?”   一听这声音,陆夷光就翻了白眼,转脸看着冒出来的符骥,“要你管。”   符骥哼哼两声,得意地摸摸腰间的绣春刀,“你要是干了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当然要我管。”   陆夷光嗤了一声,“出息了,都沦落到巡街了。”   符骥跳脚,“我这是去办事,路过路过!”   陆夷光敷衍的哦哦两声,摆明不信的神态,气得符骥握着刀的手动了又动,真想砍死她。   陆夷光驱马经过他身边,居高临下地睨他一眼,“你慢慢巡街。”   被藐视的符骥气了个倒仰,好气哦!   茶楼里的萧琢一勾嘴角,是个淘气的,倒有些像他年轻那会儿。   陆夷光施施然离开,徒留下被挤兑了一肚子气的符骥。   一干同僚忍笑,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侯爷也有吃瘪的时候。   符骥更气了。   他娘居然还异想天开让他娶陆夷光,幸好舅舅英明没同意,娶了她,他肯定会折寿十年,不,二十年。将来他是怎么死的?被活生生气死的!   自觉逃过一劫的符骥真心实意地同情了下陆见深,太可怜了!兜兜转转,最后还是落入了陆夷光的魔爪,简直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符骥叹叹气,为京城仰慕陆见深的姑娘们不值,不是她们不如陆夷光,而是陆夷光摊上了一个好爹,仗势抢人。   亏得深表哥对她那么好,她居然藏了这么龌龊的心思,简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马背上的陆夷光打了一个喷嚏,毫不犹豫怀疑是符骥在骂她,没出息,有本事正面怼。   萧琢目送陆夷光消失在眼帘之中,好半响才收回目光,看得出来,孩子过得很好,那就好。慢慢调转目光,凝望西方,脉脉温情被寒霜取而代之。   陆夷光停在公主府门前,翻身下马。按理来说,现在这儿是她未来婆家了,她该避嫌,但是陆夷光压根没这概念,对她而言,和以前一样一样的。   她觉得一样一样,可陆家上上下下可不是这么想的。   陆徵打一开始就猜到定是长子耍了心眼哄骗了阿萝,只他知道的时候,赐婚的圣旨以下,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且看日后阿萝怎么想的。   南康长公主是后来反应过来的,把儿子骂了一通,碍着木已成舟,也只能静观其变。倘若阿萝不喜思行,过了风头解除婚约也不难。   只有陆见游完全是懵逼的,妹妹居然变成了未来嫂子,这个世道还能不能好了。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动的邪念?   至今陆见游都还没彻底回过神来,逮着空档问陆夷光,“什么时候的事啊?”   “你问这么多干嘛!”陆夷光抬了抬下巴,“是你该问的吗,没大没小。”   架子都摆上了,陆夷光发现了一个订婚的好处,她可以理直气壮教训陆见游啦。   陆见游扭了扭脸,去看陆见深。   陆见深唇角一翘,“长嫂如母。”   陆见游无言以对。   陆夷光莫名觉得有点儿不自在,虽然谱是她主动摆的,可怎么话从大哥嘴里出来就怪怪的了呢。   陆见深瞥一眼不好意思的陆夷光,“出发吧。”   用过午膳,陪着父母说了一会儿话,陆见深送陆夷光回西苑。   形单影只的陆见游瞪着两人的背影,深深的怀念起远在南方的陆见湛,一个人好孤独,真的!   “我自己回去好了,那么多人在,没事的。”陆夷光再一次拒绝,又不是小孩子,还要送来送去的,难得休沐日,他应该好好休息。   陆见深微微笑着道,“我在家也无事,再说这不是我该做的么。”   陆夷光一想也是,现在他们可是有婚约的,没见萧玉锵每回都会把昭仁公主送回来。要是深表哥不做的话,被有心人传到陛下那,那就不美妙了。   “那就辛苦表哥了。”陆夷光笑盈盈道。   望着她笑颜如花的脸,陆见深含笑道,“怎么会辛苦。”甘之如饴。   途径如意坊的时候,陆见深状似随意地说道,“要不要进去挑些首饰,也给母亲挑几样。”   陆夷光当然同意,挑首饰什么的,她最喜欢了。   陆见深笑容加深。   掌柜的亲自迎了出来,陆夷光以前就是他们这的常客,眼下更是今非昔比了。   陆夷光摆摆手,“我就是来随便看看。”   “殿下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掌柜笑得无比殷勤。   两人被迎到二楼雅间,掌柜的让人将店内珍品悉数捧了出来摆在陆夷光眼前让她挑。   琳琅满目,各有千秋,陆夷光一时挑花了眼。   陆见深挑了一只碧玉滕花步摇,“这支如何?”   陆夷光看了两眼,“我戴还是姑姑?”   “这颜色自然是你戴,”说着陆见深自然而然地插在她发间,“倒衬你肤色,你觉得呢?”   陆夷光愣了愣,歪头看了看陆见深。   陆见深眉眼带笑,“不喜欢?”   “啊。”陆夷光回神,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她梳的是男子四方髻,只戴了玉冠,插了一支华丽的步摇,怎么看怎么怪。   陆夷光点了点头,终于找到怪怪的原因了,“挺好看的。”   “那这一支便要了。”陆见深道。   陆夷光应好。   陆见深抬手取下步摇,轻轻抚平弄散的发髻。袖口扫过陆夷光的脸,有点痒,陆夷光下意识往后躲了躲。   “别动,发髻毛了。”上面传来低沉悦耳的声音。   陆夷光不动了。   “呦,当真是羡煞旁人呢!”戏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永淳公主意味深长地看着陆夷光和陆见深,“小两口,这恩爱劲。”   陆夷光面上发臊,“大姐好。”   陆见深神色自若地收回手,见礼。   永淳公主款款入内,扫一眼璀璨珠宝,要笑不笑地睨着陆见深,“深表弟倒是个会哄人的。”   陆夷光一步挡在陆见深面前,岔开话题,“大姐也来挑首饰。”   见陆夷光护食,永淳公主咯咯娇笑,“八妹且宽心,你大姐我向来不吃窝边草。”   陆夷光干笑,彷佛没听懂她的言下之意。不由扫了一眼跟着永淳公主进来的魁伟健壮的青年,突发奇想,不知这位壮士听了永淳公主的话,作何感想。   “八妹可是中意她,那我便送了你。”永淳公主眼波轻转,十分大方,“一家子姐妹,无须客气。”   陆夷光呆了呆,连忙摇头,“不用,不用,谢谢大姐美意。”   永淳公主掩嘴轻笑,“傻丫头,你还年轻,不知内里,这男人啊,脸长得如何倒在其次,”一双美目在陆见深脸上绕了绕,目光下落到他劲瘦的腰身,红唇轻启,“男人最要紧的腰好。”   陆见深:“……”   掌柜的挺了挺腰:“……”永淳公主净说——大实话。   陆夷光似懂非懂。   陆见深清咳了一声,“公主慎言。”   永淳公主哼笑一声,要笑不笑,“早晚要知道的,八妹生母去得早,我这当长姐的,可不得教教她,免得她没经验,被哄骗了去,不识人生真滋味。”   饶是陆见深都被永淳公主的话震了震,她什么意思!   见陆见深吃瘪,永淳公主心头舒畅,虽然被皇帝关了一年之后,她就决定放弃陆见深。可转头他娶了自己妹妹,永淳公主怎么想就怎么不痛快。   “多谢大姐关心。”还是没找到重点的陆夷光打圆场,“我挑好了,大姐您慢慢挑。”总觉得再待下去,永淳公主会说出更加惊世骇俗的话来。   永淳公主:“那咱们回头聊,我痴长你几岁,好歹也有一些经验,改天细细与你说道。这男人啊,千万不能对他太好了,譬如我前头那个死鬼,客气当福气,蹬鼻子上脸。还是得一开始就把规矩立下,才省心。”   陆夷光情不自禁地想起几次撞见的永淳公主身边面首殷勤伺候的画面,忽然那一个个谄媚小意的人猝不及防变成陆见深的脸。   陆夷光两眼发直,打了个哆嗦。   “阿萝?”陆见深皱眉,轻唤一声。   陆夷光眼神闪躲,不敢直视他的脸,太可怕了! 第116章   永淳公主雷厉风行, 回头就向陆夷光下了帖子, 一同拿到帖子的还有昭仁公主,据说, 永淳公主将及笄的公主郡主都邀上了。   她是长姐, 无人会不给这个面子,宴会当天都盛装打扮出席。   “大姐当真是有艳福。”昭仁公主感慨,别人府里头内院伺候都是丫鬟婆子, 永淳公主府处处可见小厮, 清秀的, 强壮的, 斯文的……环肥燕瘦, 应有尽有。   陆夷光打趣, “羡慕啊, 你也可以在府里养一群。”   “要是萧玉锵惹我不高兴了, 我就养。”昭仁公主煞有介事的说道,捅了捅陆夷光,嘻嘻笑,“如果深表哥惹了你, 你也可以哦。”   “表哥才不会惹我不高兴呢!”陆夷光白她一眼。   自觉丢了一城的昭仁公主也道,“萧玉锵才不敢惹我生气, 哼。”   说着话, 两人进入大厅, 里头已经坐着不少人了, 互相见礼一番, 说说笑笑起来。   不一会儿,又有人来了,来的是福慧郡主凌素云。   再过半个月就是她和宁王大婚的喜日子,人逢喜事精神爽,凌素云眉眼含笑,神采飞扬。   “这准新娘就是美,容光焕发都不用特意打扮。”永淳公主笑盈盈打趣,目下宁王声势大涨。纵然公主不参政,但不妨碍她先把关系打好,总比等人上位了再去抱佛脚有用。反正她现在的方针是哪边都交好,只要不故意得罪人,不管谁上位,将来都亏待不了她这个大公主。   有人笑着捧场。   话题自然而然又转到陆夷光和昭仁公主这两个待嫁新娘身上,昭仁公主婚礼就是下个月的事,而陆夷光的婚期尚未定下。   永淳公主眼波轻转,“今儿请你们过来啊,就像想让大家伙儿不要藏私,传授些经验给几个妹妹们,免得她们出嫁后抓瞎。”别人是曲线救国,她这是曲线报仇呢,陆见深且等着,看她怎么教八妹。   她笑盈盈拉住凌素云的手,“虽然你马上就要成我弟媳妇了,可在我这,你先是妹妹才是弟媳妇呢,我可见不得老七欺负了你。”   凌素云羞红了脸,“殿下不会欺负人的。”   永淳公主笑容暧昧,“不会欺负人可不是什么好事。这男女之间,偶尔欺负欺负是情趣。”   陆夷光耳朵动了动,突然脸微微红了。   很快就不是微微红,而是爆红了,万万想不到一群已婚公主会这般语不惊人死不休,尤其是永淳公主。   陆夷光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摇摇欲坠,即将崩塌。   不只是陆夷光,便是昭仁公主、凌素云等几位订了婚却还没完婚的都一副被打开了新世界的目瞪口呆。   离开的时候,陆夷光眼神是恍惚的,脚步是飘忽的,坐在马车里,陆夷光和昭仁公主眼神撞上,都觉烫到了似的,连忙躲开。   半响,陆夷光声音发飘地打破沉默,“原来驸马这么可怜。”   永淳公主心有戚戚的点了点头,“姐夫们不容易,真可怜!”   陆夷光咽了口唾沫,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古人诚不欺我。   ……   最近陆见深发现陆夷光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问她,她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连忙否认,引得陆见深越发好奇。   这一天阳光明媚,陆见深找借口把陆夷光约到郊外跑马,又发现了那种奇奇怪怪的眼神。   陆见深无奈轻叹,“你这几天到底是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陆夷光连连摇头,她总不能说她满脑子都是他被调教的画面吧,绸缎绑起来,羽毛挠起来……原来闺房情趣这么可怕。   更恐怖的事,她为什么会把这种事和表哥联系起来,他们是假的,假的!她怎么可以色欲熏心亵渎表哥,哪怕是想想也不可以。   陆夷光猛地摇摇头,心神忍不住又跑开了,那将来表哥娶了嫂嫂之后,未来嫂嫂也会这样那样表哥。   视线移到陆见深风神俊秀的脸上,陆夷光眉头紧皱,忽然觉得有点闷。怎么可以这样欺负人呢!   “阿萝。”见她眼神越来越奇怪,表情也变幻不定,陆见深唤了一声。   “啊,哦。”陆夷光茫然回神。   “你这小脑袋瓜里到底在想什么?”陆见深无可奈何地揉了揉下她的头顶,“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陆夷光左右瞅瞅,拉着陆见深往边上走了几步,眼神示意下人别跟上来。   见状,陆见深正了神色。   “表哥,你日后一定要娶一个温柔点的害羞点的嫂嫂。”   陆见深深深看了她一眼,“何出此言?”   陆夷光含糊着不回答,只道,“我是认真的,我是为你好。”   陆见深低低一笑,“我知道,可这知人知面不知心,看着温柔害羞的,事实上可未必温柔害羞。”   陆夷光一想也是,现在的人啊,太会装,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一点都没了,“那就往知根知底里的找。”   “话虽如此,可这所谓知根知底的人也有可能是装的。赵家那姑娘不就是前例,赵李两家乃世交,还是表亲,算得上知根知底了。可赵姑娘嫁过去才知道李公子只喜欢男子。”   想起这个陆夷光就一肚子火,赵姑娘与她有些交情,那个李渣滓装的人模狗样骗的赵姑娘嫁了过去,一成亲就原形毕露,冷落妻子整天跟他那奸夫鬼混,还大言不惭他又不是宠爱妾室反正男人又不会怀孕。   幸好赵家疼女儿,趁着还没有孩子,强势离婚。李家还不同意,一家子都是渣滓,自己儿子是个什么德行,李家人能不知道。却联合起来骗婚,打量着成了亲,赵家只能捏着鼻子认。   陆见深叹气,“不朝夕相处个三五年,谁敢说自己看透了一个人。”   陆夷光泄了劲,顿觉前途无光,“也是诶,那可怎么办?”朝夕相处个三五年,哪有这条件。   陆见深:“只能看运气了。”   “啊!”陆夷光张了张嘴,“这种事还能看运气。”   “不然又能如何,你我二人都不算是运气好的,”陆见深摇了摇头,“不过也不算运气太坏,起码不是在成亲后才发现。”   陆夷光心有戚戚,看着眉眼带愁的陆见深,忽然涌出一个念头,论知根知底的话,她身边最知根知底的就是陆家三位表兄了。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之后,陆夷光表情裂了裂,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想什么呢,没这么病急乱投医的。   陆见深抓住陆夷光拍脑袋的手,“干嘛打自己。”   陆夷光干笑两下,如果他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没准打她的就是他了。   “不提这扫兴的事了,我们去那边看看。”陆夷光赶紧岔开话题。   陆见深含笑点了点头。   二人翻身上马,跑向远方,远远地传来几声犬吠与尖叫。   马背上的陆夷光就见一条黄色野狗叼着个什么东西跑来,不等她细看,身后一沉,贴上一个宽阔的后背,眼前蒙上一只手,“脏东西,别看。”   陆见深跃到陆夷光马背上,捂住她的眼睛。那条野狗嘴里叼的是一条腐烂的胳膊,见这边人多势众,又转了个弯跑向西边。   陆见深:“陆达。”   陆达带了人追上去。   等那狗跑出视野看不见了,陆见深才放下手。   “到底是什么东西?”陆夷光扭头问陆见深,额头热了热。   陆见深身子一僵。   陆夷光也僵住了,那热度顺着额头蔓延到脖颈传递到全身,白皙的脸也跟着泛红,她唰的一下子转回脑袋。   柔软的发丝和凉凉的步摇甩在脸上,有些痒,陆见深喉结滚动了下,尽量若无其事地说道,“一条野狗不知打哪儿叼来一条胳膊。”   胳膊,陆夷光头皮炸开,缩了缩身子,更加贴近陆见深。   陆见深揽着她,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别怕。”   陆夷光脸颊发烫,后知后觉意识到姿势不妥当,“我,我想下马。”   陆见深望了望她绯红的侧脸,嗯了一声,他翻身下马,站在马前,向她伸出了手。   陆夷光不自在的挠了挠脸,不是很想搭上去,又觉得太刻意,不就是意外吗,他都没在意,自己小题大做还以为怎么了呢。   自我开解一番,陆夷光扶着陆见深的手下了马,循着撕心裂肺的哭声找到刚刚发出尖叫的人。   率先发现那条野狗的是一对母女,两人正在山坳挖野菜,猛地一前一后跑过来两条野狗,前头那只叼着一条胳膊,后头那只急追。   小姑娘当场就吓哭了,现在还惊魂未定,趴在母亲怀里哭得声嘶力竭。   那村妇见陆夷光等人衣着华丽,想来是贵人,生怕哭嚎的女儿惹得他们厌烦,连忙道,“别哭了,哭什么哭,再哭我把你扔这里了。”   陆夷光拧了拧眉头,想起自己荷包里还有几颗松仁糖,便走了过去,放缓了声音哄她,“你要不要吃糖,这糖可甜了。”说着就往小姑娘嘴里塞了一颗。   尝到甜味,满脸眼泪鼻涕小姑娘抽抽噎噎的停止哭嚎,还砸吧了下嘴吸吮甜味,“好甜!”眼泪还挂着,眼睛却笑成了月牙。   陆夷光也笑,“喏,这一包糖都送给你了,刚才那狗偷了我的糖娃娃身上的手,要不是你提醒,我还找不到它呢!”   小姑娘眨眨眼睛,“糖娃娃?”   “对啊,糖人知道吗?”   小姑娘用力点头,很骄傲的样子,“爹说过年给我买一个。”   “我爹给我买了一个那么大的糖人,不过她的胳膊被坏狗偷走了,我正在找。”   “坏狗偷走了。”小姑娘重复,瞪大了眼睛,“太坏了!”   “可不是吗?”陆夷光揉揉她的脑袋,“幸好找到它了。”   “找回来,胳膊找回来。”小姑娘激动,彷佛被偷走的是自己的糖娃娃。   陆夷光点点头,又摸了下她的脑袋。   抱着女儿的村妇终于反应过来,这位长得仙女似的姑娘是怕女儿被吓坏了在哄她,诚惶诚恐地道谢。   陆夷光笑笑,看这母女俩满身补丁面黄肌瘦,恻隐心起,就见陆见深递过来一锭银子。   身无分文的陆夷光弯了弯嘴角,接过银子放到小姑娘手心里,“这是谢谢你提醒我的谢礼。”   小姑娘缩着手不敢拿。   村妇忙不迭摇头,语无伦次道,“不敢,贵人客气了,不敢当,是我们要谢谢您。”   “收下吧,你女儿很可爱,就当我给她的见面礼。”   村妇这才战战兢兢接过,推了推女儿 “还不谢谢贵人。”   小姑娘懵里懵懂地学着母亲的话,“谢谢贵人。”   陆夷光又摸了下她的脑袋,终于知道深表哥为什么喜欢揉她脑袋了,毛茸茸的手感不错,会上瘾的。   与这对母女道别,陆见深笑而不语地望着陆夷光。   陆夷光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你怕我见了做噩梦,这小姑娘回头也要做噩梦的,那孩子看着就虚弱家里条件也不大好的样子,万一吓出病来,没准就这么夭折了。”   “我们家阿萝人美心善。”陆见深低低笑开了。   陆夷光脸一红,嘴角一个劲儿往上跑,又觉得不矜持,努力往下压了压,“还好还好啦。”   陆见深眼底笑意更浓。   陆夷光脸更红了,扭开脸,转移话题,“那狗刨了坟?”   “可能吧。”若只是刨了坟或者翻了乱葬岗还罢,就怕是别的情况。 第117章   过了好久, 陆达才带着人回来, 脸色微沉。   陆夷光好奇,“怎么了?”   陆见深也看了过去。   陆达望一眼陆夷光, 再看一眼陆见深。   陆夷光叫起来, “别想打发了我,你到底发现了什么,难不成是凶杀案?”   陆达面露难色。   陆见深望着满脸刨根究底的陆夷光, 无奈道, “说罢。”   陆达这才徐徐道来。他们追上了那野只狗, 夺下那条胳膊, 看腐烂情况死亡不应该不超过一月。还发现指甲劈叉裂开, 指缝内发现了深入骨肉的木刺, 彷佛痛苦地挣扎过, 所以陆达怀疑这只胳膊的主人并非自然死亡。   他便在野狗身上抹了一种追踪的粉末, 这野狗尝到了一次好处,肯定会有第二次。   他们循着痕迹找到一处十分隐秘的小山坡,发现了很多半露半埋在土里的尸体,不少尸体被飞禽走兽啃噬的七零八落。根据周围环境判断, 那里发生过一场小型的山体滑坡,把埋在下面的尸体冲了出来。前一阵接连下了好几场秋雨。   这一两具还能说是冲垮了一两座坟墓, 男女老少也能说是墓葬群, 可这清一色的女人孩子, 陆达觉得不对劲, 留下下属保护现场, 自己赶回来禀报。   “看服饰都是女子和婴儿,那些婴儿看大小才刚出生不久。”陆达神色难看,任谁看了五六具被吃的面目全非的婴儿都不会好受,这么多女人和孩子的尸体,令人生出不详感。   陆夷光脸色煞白,“都是女子和孩子?共多少人?”   陆达沉重的点了点头,就他们从表面挖掘出来便有五个成人六个婴儿,更深处或者被野兽吃掉的还有不知道有多少。   陆夷光没来由地心头阵阵发凉,什么情况下,会只有女人和孩子的尸体?   陆见深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你去顺天府,让他们派人过来。”   陆达行礼告退,骑上马飞奔而去。   转脸见陆夷光脸色如雪,陆见深后悔带她出来了,本是想哄她开心,不成想遇上这么一件蹊跷事。无声一叹,陆见深道,“回去吧,放心,会查清真相的,若是有人作恶,律法不会绕过他。”   陆夷光摸了摸胳膊,说不出话来,有谁会丧心病狂地对孩子下狠手,图什么?   陆见深将陆夷光送回了西苑,叮嘱她别多想,安心等消息。   陆夷光扯扯嘴角,让他放心。   回寝宫的路上,陆夷光在花园里看见了太子妃和陆玉簪,两人坐在凉亭里说话。脚步一顿,陆夷光整了整表情,过去向太子妃请安。   太子妃是和太子过来向皇帝请安的,太子被皇帝留下谈话,太子妃便来花园里赏花打发时间,正好遇上了陆玉簪。   太子妃看着陆玉簪微微凸起的腹部的视线里是掩饰不住的羡慕,“娘娘当真是有福之人,甫一入宫便怀上龙种。”   陆玉簪腼腆地笑了笑,她也听人说起过,太子妃入东宫十年一无所出。   太子妃忍不住道,“娘娘可有什么秘方?” 皇帝都这把年纪了,这么多年都无人有孕,怎么偏偏就是她呢?   不防太子妃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陆玉簪怔了怔,“您说笑了,并无什么秘方。”   太子妃眼望着陆玉簪,握住她的手目光恳求,“娘娘放心,我是万万不会说出去的,你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   陆玉簪吃了一惊,轻轻挣手,“太子妃误会了,嫔妾真的没有什么秘方。”   太子妃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乱忙松开手,“娘娘勿怪,是我魔障了。”   陆玉簪抽回手,倒也能理解,听闻太子妃到处求神拜佛求子,贵为太子妃却无子,着实不容易,便笑笑道,“在嫔妾老家有一句俗语,贵子迟来,命格尊贵的孩子总要晚一些才来,您和太子殿下洪福齐天,早晚会得贵子。”   太子妃莞尔,觉得这位婉嫔着实会说话。她不着痕地抚了抚腹部,她的贵子,何时才能来?   “太子妃,婉嫔娘娘。”陆夷光打招呼。   互相见了一回礼。   太子妃笑盈盈望着陆夷光,“八妹这是打哪儿来?”   陆夷光:“去城外跑了一会儿马。”   太子妃笑道,“这年轻小姑娘就是好,精力无限。”   陆夷光也笑,“说的跟您多大似的,您不也年轻着嘛。”   说的太子妃也跟着笑起来。   说笑一阵,太子来了,寒暄几句,太子夫妇离开西苑。   回到东宫,太子就去了书房,晚间又去了郑保林屋里。   太子妃望着雕花铜镜前的自己,轻轻抚过精致的眉眼,二十七岁而已,依旧艳若桃李,却是块无用的贫田。   反观郑保林,丰乳肥臀满月面,一脸福相,家里姐妹最少有三个儿子,太子甚爱之,夜夜宠幸。   “娘娘,药来了。”蝶衣端着一碗药进来。   太子妃面上浮现厌色。   蝶衣劝道,“娘娘,这可是老夫人好不容易为您求来的药,夫人说这疗程吃完,您定能喜得贵子。”   太子妃掀了掀嘴角,“太子都不来我这,我如何怀得上。”   蝶衣滞了滞,轻声安慰,“对那些小妖精,太子不过是三分热度而已,您才是太子心尖尖上的人。娘娘犯不着跟那些阿物置气,没得降了身份,您且把身子养好了才是正理。”   太子妃自嘲一笑,太子变了,他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太子了,她的丈夫终究是放弃了她,端起药碗,眼神慢慢变凉,“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   ……   过了一日,陆见深派人告知陆夷光,经过一天的挖掘和收集,目前找到了十二具女尸以及十具婴儿尸体,经仵作检验,那些女子都是孕妇且都是被活生生剖开腹部失血而死。顺天府怀疑有人在行巫术,目前正在调查死者身份。   陆夷光打了个寒噤,想起陆达说的手指劈叉裂开,所以说那是在被剖腹的时候,硬生生挠出来的。   过来寻陆夷光玩的昭仁公主正好听到回话,小脸雪白雪白的,“还有人性么!”   陆夷光也想这么问,忽然她想起两个月前在郊外遇到的那个疯疯癫癫的妇人,对方丢了即将临盆的女儿以至于失心疯。她和昭仁还派了人去报案,让有进展就通知她们,不过一直都没有消息传来,眼下,她忍不住把两件事来信起来。   陆夷光对昭仁公主如是一说。   昭仁公主脸色更难看,那还不如找不到呢,找不到起码还有个念想。   陆夷光喝了一口热茶暖暖身体,对川穹道,“你去衙门看看,把情况和他们说一下。”   昭仁公主摸摸胳膊,“阿萝,我觉得有点冷。”生老病死这种事她见得多了,在皇宫甚至见过被杖毙的宫人,但是没哪一次像这一次如此毛骨悚然。十二名孕妇,就是二十四条人命死于非命。   陆夷光何尝不是,把茶杯往她面前推了推。   四目相对,都在对方眼底发现了惊骇。   二人都对那个案子投以关注,派人紧盯着。不幸的消息传来,顺天府证实那个失踪的孕妇就是十二具女尸中的一人。   陆夷光和昭仁公主闻讯皆有些不好受,一尸两命不说还毁了两个家庭,更害的好端端一个母亲疯了,这背后之人实在该千刀万剐。   陆夷光令人拿了一些银子送过去,聊表安慰。   与此同时,这桩骇人听闻的惨案轰动全京,家有孕妇的如临大敌,轻易不敢让孕妇出门,整个京城因为这件案子人心惶惶。   下至平民百姓,上至达官贵族都在议论此案,便是后宫聚会时都有人谈起。   傅太后一脸晦气,“老七大婚的档口,怎么就遇上了这事。”   有人欢喜有人忧,但是面上皆是如出一辙的愤慨。   方皇后笑道,“老七和素云福泽深厚,正好冲一冲晦气,说不定马上就查到真凶了。”   “查出来让皇帝诛他们九族,”傅太后怒道,“简直造孽,他们怎么下得了手,良心被狗吃了。”   太子妃轻声道,“皇诸母息怒,犯不着为那些恶人气坏了身子。”   余下的人也忙劝。傅太后才算是气顺了一点,无意间看见了陆夷光,“听说是你撞见了一条野狗才发现这事。”   陆夷光回道,“是我和深表哥一块撞见的,深表哥觉得奇怪,不放心下便派人查了下,万万想不到居然是这样骇人听闻的惨案。”   傅太后点点头,“亏得你们遇上了,思行是个仔细的。”   陆夷光忙谦虚一番。   好一会儿,茶话会才结束了,陆夷光悄悄揉了下太阳穴,她是真的不喜欢参加这种活动,可傅太后的面子必须得给。   这位老太太一般而言,你顺着她,她也不会主动来针对你。   “老夫人递了牌子求见。”蝶衣对太子妃道。   太子妃疑惑了下,前几天不是刚来过,怎么又来了,“请她进来。”抬眼间与陆夷光的目光不期而遇。   陆夷光笑着颔首。   太子妃回以微笑。   陆夷光出宫的时候,遇上了太子妃的母亲姚夫人,对方颇有些着急的模样,陆夷光与她打招呼时,她心不在焉的。   陆夷光想着莫不是姚家出事了,全了礼数便不再耽搁对方的时间。   姚夫人扯扯嘴角,快步离开。 第118章   “母亲。”太子妃诧异地唤了一声。   姚夫人拿帕子擦了擦额角虚汗。   见状, 太子妃心里咯噔了一下, “哥哥又出什么事了?”娘家兄长在她未加入东宫前还算个规矩人,可自打她做了太子妃之后, 也不知是原形毕露还是被人带坏了, 吃喝嫖赌一应俱全。前次母亲进宫,刚从她这拿走一千两银票偿还赌债。   “不是,不是你哥哥的事。”姚夫人声音干涩地否认。   太子妃却是不信, 低低一叹。   姚夫人看一眼蝶衣, “我这次进来找娘娘是另有要事。”   太子妃看看姚夫人, 除了大哥闯祸, 还能有什么要紧事, 只当母亲想替哥哥留点面子, 她朝蝶衣使了个眼色。   蝶衣福了一福, 带着所有宫人退下。   没了外人, 姚夫人强撑着的镇定溃不成军,眼里露出惊惶无措来。   太子妃紧了紧心神,以为兄长这次闯了大祸。   姚夫人一把抓紧太子妃的手腕,颤声道, “娘娘……”   太子妃是姚家的希望是姚家的根基,在太子妃没有嫁进东宫前, 姚家不过是个秀才之家, 祖上留下了十几亩良田, 又不用交税, 日子过得不赖。   对这样的日子姚夫人已经心满意足, 不想女儿得了大造化,飞上枝头成了金凤凰。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带着整个姚家都过起了人上人的神仙日子。   姚夫人做梦都在笑,也在怕,怕这样的好日子只是一场梦。   眼看着太子妃多年无所出,好不容易怀上一胎又掉了,姚夫人心急如焚,夜不能寐。   没有儿子的太子妃哪里坐得稳身下的位置。眼看着太子对女儿不复当初,女儿日渐憔悴心焦,姚夫人急的嘴上冒泡。   恰在此时,她遇上了一位游方术士,那术士言有法子替女儿求子。   只要女儿有了儿子,一切难题都能迎刃而解。   贵为太子嫡长子,外孙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姚家还能更加显贵。   这让姚夫人如何不心动。   就是那紫河车术过于血腥了些,必须活剖足月孕妇取其紫河车,趁着胎血未干胎脉犹在时制成药。   纵然残忍,为了求子成狂的女儿,为了姚家前程,姚夫人心一横,且顾不了那么多。   暗中进行了三个月,吃了药的女儿脸色越来越好,可就是没有传出喜讯,那术士说是因为女儿身子弱,得多吃一个疗程。   姚夫人心里发慌,可事到如今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哪想深埋起来的尸骨居然被几场雨一场滑坡冲了出来,还那么巧被爱管闲事的陆见深遇上了。   那术士见势不好,溜之大吉,甩下一个烂摊子给她。姚夫人坐立不安,惟恐他们查到自己身上。   就在昨天顺天府已经查到那术士做法的院子,这院子是她悄悄派下人租赁的,眼看着事情即将兜不住,姚夫人再是坐不住,进宫向太子妃求助。   “娘娘,”姚夫人紧紧抓着太子妃的手,“您可得帮忙想想法子,要是让人知道了,我这一把年纪死就死了,可家里怎么办,还有你和太子。”宣扬出去,太子夫妻也会被牵累。   这会儿,姚夫人后悔不迭,她怎么就轻信了那妖道的邪,竟然做出这种事来,不仅没为女儿求来子嗣,反倒招来了弥天大祸。   太子妃直勾勾地看着嘴巴一张一合的姚氏,三魂六魄一起震荡不安。   姚夫人挨不住这样的目光,侧脸避了避,垂下泪来,“娘知道错了,娘也不知道怎么就鬼迷心窍听了那妖道的话,秀儿,娘真的知道错了。”   毛骨悚然的太子妃艰难开口,“你给我吃的那药就是这么来的?”   姚夫人眼神闪烁。   太子妃胃里一阵翻涌,她弯下腰想吐却吐不出来。   姚夫人吓了一跳,焦急的扶住太子妃,“你怎么了,怎么了?”   太子妃死死攥住姚夫人的手,额头手背上青筋直跳,眼珠几乎要脱眶而出,嘶声质问,“一尸两命,活生生的二十几条命,你怎么下得了手,你就不怕报应嘛!”   “我,”姚夫人面白如纸,“我还不是为了你好。”   “都是穷苦人家,活着也是遭罪,”姚夫人干巴巴辩解,“日后待皇孙长大,再好生补偿他们的家人。”   太子妃难以置信地望着姚夫人,突然之间觉得她陌生的可怕,“为了我好,你就可以草菅人命,让我吃那种……”太子妃眼底充血,“你想害死我!”   姚夫人崩溃痛哭,“秀儿,娘知道错了,娘老糊涂,可娘真的都是为了你啊。”   太子妃觉得恶心,一把推开痛哭流涕的姚夫人,撑着喉咙剧烈干呕。   跌倒在地的姚夫人爬过去,“秀儿,你怎么了,你别吓娘啊!”   被她抓着的地方阵阵发凉,就像是被毒蛇缠住,太子妃想推开她却使不上力气,只能无力瘫坐在椅子上,哀声道,“你事前没有问过我,现在又何必来找我。”   姚夫人心如刀绞泪如雨下,“秀儿,你不能不管啊,一旦传扬出去,你怎么办,太子怎么办?”   “现在知道害怕了,”太子妃脸上布满绝望,“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姚夫人失声痛哭,抬手重重抽了自己一巴掌,“秀儿你别这样,你想让娘怎么样都行,但是你不能不管啊,你去求求太子,求求太子。”   这是唯一的希望了,只有太子出面才能把事情压下去。   太子,太子妃眼里滴下眼泪,娘家犯下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她如何开得了口,只怕太子还得怀疑她才是幕后主使。   思及此,心口一阵钝痛,太子妃眼底泛起荒凉。   “太子,太子!”   门外传来蝶衣惊惶的声音。   门内的太子妃和姚夫人脸色齐齐一变。   “咣当”一声,大门被一脚踹开。   站在门口的太子铁青着脸,两道目光彷佛冬天的冰棱,还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太子妃闭上眼,滑下两行清泪,他不相信她。   姚夫人倒抽一口冷气,顿时生出不祥预感,太子,他知道了?   太子抖着手指着二人,咬牙怒道,“丧尽天良!”   不只太子知道了,顺天府也知道了。顺天府尹是燕王的人,整个京城,整个大周都会知道,他的妻子丧心病狂以孕妇为药引求子,酿下惊天惨案。   太子胸膛剧烈起伏,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胀痛,指着面如枯槁的太子妃,“你太让我失望了,你怎么可以如此狠毒!”   太子妃求神拜佛吃各种药,走火入魔了一般,他看在眼里,劝过两句,可她一点都听不进去,索性也由着她去了。可他做梦也没想到,她竟然以活人为药引,她疯了吗?   太子妃静静地看着痛心又失望的太子,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还有些想笑。   望着面容平静的太子妃,太子不知怎么的有点发毛,怒气冲冲,“你就没什么想说的,阿秀,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震惊之下回过神来的姚夫人哭嚎,“殿下,都是我做的,是我,娘娘什么都不知道,娘娘一点都不知情。”   太子看向太子妃,目光犹疑。   迎着他怀疑的视线,太子妃心口一阵一阵发凉,忽然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   “秀儿!”姚夫人惊叫。   ……   城西荒山孕婴案闹得全城百姓人心惶惶,各种猜测甚嚣尘上,连妖魔鬼怪都冒出来了,以至于白天出门的人都少了许多,更别提晚上。   全京城都等着水落石出,顺天府尹压力巨大,短短几天内掉了一大把头发,幸好通过地毯式调查循着蛛丝马迹找到了案发地点,顺藤摸瓜查到太子妻族姚家身上。   顺天府尹立马通知燕王,燕王一知,这事自然是纸包不住火了。   全城哗然,东宫被推到风口浪尖之上,经受刀枪舌剑。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太子妃被诊出一个月的身孕,引爆舆论。   “你说,太子妃参与了吗?”昭仁公主皱着眉头问陆夷光。   她们正坐在进宫的马车上,傅太后被一连串的事情打击病倒。傅太后对太子妃感情很复杂,当年太子妃小产与她有莫大干系,这两年,傅太后也觉得对不住太子妃。没想到太子妃摊上了这种事骇人的事,傅太后一时受不住,倒下了。   陆夷光蹙了眉心,姚家人已经被抓起来,姚夫人是直接指使人,据姚夫人说,一切都是她干的,和其他人无关。然而不少人怀疑太子妃才是幕后黑手,甚至太子也是知情人。   这桩案子太过惨烈,十二名孕妇,二十四条人命,二十四个家庭,手段残忍,群情激奋,东宫情况危急。陆夷光想,背后少不了煽风点火的。逮着了太子这么大一个把柄,如果她是燕王宁王,也不可能轻易放过这个能让太子失民心的机会。   “我不知道。”陆夷光对太子妃印象不错,但是接触并不多。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出事前,姚夫人在她这也是个面目和蔼的长辈形象。   昭仁公主默然,她和太子妃接触更多一些,很喜欢这个端庄大方的嫂嫂,却也不敢说一句肯定不是。这几年太子妃思子成狂,因为子嗣一事,神仙眷侣一般的太子夫妇渐行渐远,宫里人都看在眼里。人是姚家人抓的杀的,目的是为了帮太子妃求子,太子妃想撇清关系,难于上青天。   沉默中,马车进了皇宫。   陆夷光靠在软枕上养神,昏昏沉沉间,听到一阵喧哗。   “怎么回事?”   川穹:“好像是东宫走水了。”   陆夷光吓了一跳,掀开帘子就见东宫的方向冒起滚滚浓烟。 第119章   太子妃被软禁在寝宫之内, 身边心腹都被带走审问, 一天之后,绿衣指证是她指使了母亲行巫术求子。   绿衣和蝶衣一样, 都是她刚进公司就分到她身边的, 是她的心腹,是她的得意人。   现在,她的心腹, 她的得意人背叛了她, 污蔑她, 逼她上绝路。   太子震怒厌恶失望的脸魔咒一般在眼前萦绕不去, 他信了绿衣的话, 哪怕蝶衣几个极力否认, 可太子还是选择了相信绿衣, 因为打一开始, 他就疑她。在他眼里,她干得出这种灭绝人性的事情来。   十年感情,原来,不过如此。   太子妃自嘲的扯了下嘴角, 手轻轻放在腹部,这个孩子是她喝人血吃人肉得来的, 满身的罪孽。   皇家绝不会让他出生, 令皇室蒙羞。就算他们愿意, 她自己也不舍得, 怎么舍得让他来到这世上, 遭受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相传,火能够消除一切罪孽,令众生解脱轮回。   她有罪,她的孩子也有罪,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希望下辈子投胎,她能做个男子,再不用受这无子至苦。若是有缘,他们可做一对父子。   望着大火外叫喊的太子,太子妃又想到了一个心愿,愿母子二人生生世世与这个男人再不相遇。   东宫一场大火,烧死了太子妃,一尸两命。   太子经受不住打击,现场晕厥。   太子妃临终那句话传遍了整个皇宫   太子妃问太子,“殿下,我有罪,可我从来没有主动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你信吗?”   有人说太子妃是畏罪自杀,但是陆夷光不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不信生命最后一刻,太子妃还在撒谎。对于姚家所作所为,太子妃真的毫不知情。   然而没人相信太子妃是无辜的,便是她自己也是将信将疑。   百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大抵如是。   太子妃该是如何的绝望心寒,尤其是作为丈夫的太子,也不信她。   太子不信太子妃,陆夷光知道,因为她撞见过太子向皇帝求情,太子他说,“……儿臣万万没想到姚氏她竟如此泯灭人性……”   撇清关系,赶紧自保。   ……   太子妃自焚一事闹得皇宫气氛压抑,便是西苑也受到影响,王保抓了几个嚼舌头的宫人以儆效尤,才压下了到处可闻的议论。   陆见深见陆夷光心情不畅,便带她出门散心,出去之后,陆夷光发现不少百姓议论此事。   陆夷光听了两耳朵,死者为大,相信太子妃不知情的人多了,同情之余,对姚家口诛笔伐。   鉴于此案影响恶劣,万众瞩目,审理判决速度极快,姚夫人以及她的帮手都被判了斩首,逃走的邪道和徒弟三人也被捉拿归案,判了五马分尸。   尘埃落定,却让人心有余悸,朝廷开始严打妖言惑众的道士和尚。   陆见深定了临江的一间厢房,窗外就是浩渺无边的湖面,再远处是青山。   陆夷光却是无心欣赏。   “还在想太子妃的事?”陆见深无奈道。   陆夷光点点头,撑着脸道,“要是相信她的人多一点,太子妃是不是就不会这么决绝。”   陆见深倒了一杯茶推给她,“在那样的证据下,身为外人,没有必须相信她的义务。对她而言,外人信任与否并不重要,真正击垮她的是那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是太子的不信任。”   陆夷光默然,半响后茫然,“十年朝夕相处,太子也不了解太子妃是怎么样一个人吗?”   陆见深望着她,“并不是所有夫妻都心意相通。”   陆夷光想起了太子,太子病了,他还去探望过,形销骨立,显见的伤心之至,实在很难和之前那个急着撇清关系的形象联系起来。   回想前几年,太子夫妇二人可是公认的神仙眷侣,哪怕太子妃无所出,太子依然爱重太子妃。那时候她还在想,自己以后也要找这么情深意重的一个丈夫。   可才几年光景,感情面目全非。   “是不是妻子要是生不了儿子,丈夫就会变心,”再想想周围情况,“无论刚结婚的时候多么恩爱,几年之后都会形同陌路?”   几十年恩爱如一日的夫妻,她见过的屈指可数。   陆见深目光变得幽深,“怎么会,这世上有人不幸,自然有人幸运,端看各人缘法。”   陆夷光叹气,“我觉得我是没姑姑这么幸运的,遇上姑父这样的好男人。”专一、能干、顾家又体贴,老夫老妻了还会手牵着手逛园子赏花。   也许其中有公主这个身份的作用在,可偷吃的、无能的、当甩手掌柜放纵的驸马比比皆是。   她也是公主,可她觉得自己肯定没这好运,放眼望过去,一个能入眼的都没有。   “我不好吗?”陆见深微微扬眉。   陆夷光一愣,笑,“你当然好啊。”简直就是姑父的年轻版。   “可我又不能嫁给你。”陆夷光叹气,好男子都是兄长,伤心死人了。   “为什么不能,”陆见深语调戏谑,“我们不是赐婚了么?”   陆夷光一愣,小声道,“那是权宜之计啊,假的。”   陆见深半真半假的说道,“干脆假戏真做得了,总比找个陌生人凑合,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寻到的是良人还是狼人。”   陆夷光呆住了。 第120章   “大哥你又作弄我, ”陆夷光干巴巴地说了一句, 随手抓了插了一块水果,“唔, 这橘子一点不甜。”   陆见深看她半响, 笑了笑,推过去一叠梨子,“这梨子比较甜。”   过犹不及的道理他懂, 会紧张会尴尬已经比之前有进步。   在外面用了膳, 陆见深便送陆夷光回西苑。   陆夷光趴在床上, 软枕已经被她蹂躏的不像样。   大哥真是的, 怎么可以开玩笑, 陆夷光眨眨眼, 可那神态语气又不像是开玩笑?   假戏真做?   找个陌生人凑合, 人心隔肚皮。   说的也有那么点道理。   嫁人实在是太恐怖, 就拿太子妃来说,十年感情都换不来一份信任,如果太子相信她,太子妃是不是不会走上绝路。   所嫁非人, 真的是一件会要命的事。   娶错媳妇也是件十分麻烦的事。   所以大哥才那么说?   陆夷光呻吟一声,用力在抱枕蹭了蹭, 什么事嘛!   昭仁公主进来就见陆夷苦大仇深地瘫在床上, “不对啊, 你今天不是和深表哥出去玩了, 又遇上什么糟心事了。”显然反对他们随便玩玩撞破一桩惊天惨案有心理阴影了。   陆夷光白她一眼, “不是。”   “那你这是怎么了?”   陆夷光猛地坐起来,盘腿而坐,“我觉得成亲好恐怖,谁知道患难时刻那个人是什么嘴脸?”   昭仁公主诧异,“深表哥什么为人你还不清楚?”   陆夷光语塞,她当然清楚,可问题是那不是假的,假的吗?   昭仁公主神情凝重,坐了过去,“你和我说实话,是不是你发现了什么?”   陆夷光哭笑不得,“哪有的事,我就是因为太子妃的事有感而发而已。”   昭仁公主神情也跟着落寞几分,一个活生生的还相处不错的人落得那般惨烈的下场,谁心里都不好受。   “你别多愁善感了,”昭仁公主道,“吃饭还有噎死的呢,难不成还不吃饭了。”   陆夷光叹叹气,“嗯,我就是吃饱了撑的。”   “可不是,”昭仁公主翻了个白眼,“我和萧玉锵才认识多久,都没不安,你倒是感慨上了,深表哥什么人,你看了十六年难道还看不清,要是连深表哥你都不相信,这世上你还能相信谁?”   陆夷光没有被安慰到,她满心苍凉,还有谁?还有谁!   昭仁公主见她模样奇怪,皱眉,“你到底怎么了?”   陆夷光砰的一声栽倒在床上,咬了咬唇,“我可能要干一件违背良心的事。”   昭仁公主立时来了精神,“什么事,杀人还是放火,要不要我帮你?”   陆夷光推开兴奋异常的昭仁公主,“以后你就知道了。”   对于这种卖关子的行为,昭仁公主发出鄙夷的嗤声。   陆夷光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翻了个身,趴在床上托着脸问昭仁公主,“你和萧玉锵出门玩什么?”   “跑马打猎,吃吃饭逛逛街买买东西。”昭仁公主,“难道你和深表哥不是?”   陆夷光想了想,“差不多。”   “本来就这么花样嘛!”昭仁公主耸耸肩,忽然她暧昧一笑,凑了过去,“你们就这样?”   不明所以的陆夷光,“你还想怎么样?”   昭仁公主眯眼审视她,“就没牵个小手?”   陆夷光唰的涨红脸,“牵什么牵。”   昭仁公主惊呆了,“不会你们这么久了还没拉过手吧。”   陆夷光:“……”   “深表哥也太君子了!”昭仁公主想到了一个很可怕的念头,阿萝喜欢深表哥,但是深表哥不喜欢阿萝,只是碍于圣旨才接受了这么亲事,在感情上他一直把阿萝当成妹妹,所以恪守礼节。   越想越有道理的昭仁公主为自己好姐妹鞠了一把同情泪,不过没关系,不是她自己说的,女追男隔层纱,都定亲了,连纱都算不上,就是一层窗户纸而已。   “你们这样可不行!”昭仁公主语重心长。   陆夷光默默看着她。   在昭仁公主眼里,这是渴望的求助的眼神,当初她帮了自己,终于轮到报恩的时刻了,豪情万丈的昭仁公主出主意,“你们现在不是兄妹是未婚夫妻,你得有这个觉悟,也得让深表哥也有这个觉悟。”   陆夷光继续看着她。   昭仁公主点点头,“平时接触的时候,你可以假装不经意地碰碰他的手,碰碰他的胳膊,吃东西的时候佯装顺手喂他一口,还可以故意崴个脚摔到他身上。制造一点小暧昧,嘿嘿嘿嘿嘿嘿。”   昭仁公主笑得魔性,捧住陆夷光的脸,“保管你们感情一日千里。”   陆夷光:“你就是这么调戏萧玉锵的。”   “嘁,”昭仁公主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优越感炫耀,“分明是他调戏我。”   “……”陆夷光缓了缓,“真想不到他是这样的人!”   “这情窦初开的小伙子,嘻嘻,”昭仁公主怜爱地拍拍陆夷光的脸,“以后你就懂了。”   陆夷光脸颊渐渐发烫。   ……   入了冬,天气一日比一日凉快,南康长公主赏梅受了风,有些发热。   陆夷光知道了,赶忙过去。   南康长公主嗔道,“不过是小毛病罢了。”   “小毛病也不能马虎了,”陆夷光从托盘里端了药递给南康长公主,“温度刚刚好。”   南康长公主接过来,一饮而尽。   陆夷光已经递上了蜜饯。   含着酸甜可口的蜜饯,南康长公主想,还是闺女好,儿子可没这体贴劲。望一眼坐在旁边,眼神时有时有落在阿萝身上的陆见深,南康长公主无奈,略说了一会儿话,佯装药性上来,“我睡一会儿,你今儿用了膳再走,下头人送来一些野味。”   陆夷光点头应好,服侍南康长公主躺下,掖了掖被角才离开。   “雪停了!”陆夷光惊喜。   陆见深便道:“去梅林走走?”   陆夷光抿了抿嘴唇,“好啊。”悄悄瞥了陆见游一眼。   陆见游:我知道我碍眼我走还不行吗?   陆见游踩着重重的步伐离开,雪地上咯吱咯吱留下一串充满怨念的脚印,这家伙专门找有积雪的地方走。   “谁惹他了?”陆夷光哪里看不出他的悲愤。   陆见深:“大概发现自己多余,所以不高兴了。”   陆夷光不自在的挠了挠脸,转过了眼。   陆见深看她一眼,眼底闪过笑意,“走吧。”   “哦。”陆夷光抬起脚前往梅林。   白的雪,红的花,黑色的树枝,交相辉映,相映成趣。   陆夷光却是无心欣赏,她的注意力忍不住放在陆见深的手上,那双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指甲修成圆润的形状,泛着健康的粉色光泽,这双手文科执笔武可提剑。   昭仁公主说的话不断回荡在耳边,陆夷光动了动手指,难道真要调戏?   这样是不是太自私了,因为大哥好,所以她就想假戏真做占为己有。   可是大哥自己也说过假戏真做,是他提议的。   他只是随便说说,怎么可以当真。   哪里是随便说说,他也害怕所遇非人,觉得我好啊!   ……   ……   陆夷光人神交战,脑中两个小人打得不亦乐乎,一不留神就踩到了一块石头上。   发现了石头却没有出言提醒的陆见深扶住打滑的陆夷光,“想什么呢,走路都不用心。”   望着近在咫尺的脸,陆夷光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现在这情形是不是昭仁所说的小意外,难道老天也在鼓励她?   望着愣眉愣眼的陆夷光,陆见深笑意浓浓,“怎么了?”   “大哥,你睫毛好长!”陆夷光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   陆见深一怔,笑了,“是吗,你的也很长。”   陆夷光摸了摸自己的,然后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向对面的睫毛生出了禄山之爪。摸到之后,她心中窃喜,好像也没想象中那么难以下手。   暖暖刺刺的触感,让陆见深呆了下。   见状,陆夷光心里打鼓,这是不高兴了? 第121章   不高兴?   陆见深高兴地都快疯了,还不敢表示的太过强烈, 以至于吓到她, 遂只是眼底流露出浅浅笑容, 像是纵容又像是鼓励。   半夏几个丫鬟觉得自己的存在越来越不合时宜, 使了个眼色,带着人悄悄退下。   余光瞥到这一幕的陆夷光脸唰的红了,烫着了似的缩回手,轻轻地挣扎了下。   陆见深没有松手,藏在心里的话在舌尖过了又过,“那日我说的话,你意下如何?”   陆夷光讷讷, “什么话?”   “让赐婚的圣旨变成事实。”若非她的反应, 他可能还缓上一阵子才说出来, 但是现在,他确信,阿萝待他是不同,只是可能她自己还没意识到。   陆夷光傻了眼。   陆见深望着她的眼睛徐徐道, “与我在一起, 你可快活?   陆夷光怔怔的点头。   陆见深又问:“与我在一起可安心?”   陆夷光再次点头。   “那为什么不与我在一起?” 陆见深声音温柔。   她倒是想啊,可就怕……陆夷光咬唇,“会不会太委屈你了?”那样自己岂不是太占便宜了。   陆见深一愣,旋即啼笑皆非,搂着她的脑袋,“你这小脑袋瓜里整天在想什么, 若得你为妇,实乃我三生有幸,何来委屈一说。”   陆夷光脸蛋红扑扑的,“真的吗?”   陆见深语调坚定,“自然是真的。”   陆夷光嘴角一个劲儿往上跑。   陆见深:“那就这么说定了,再不许说什么赐婚是假的。”   陆夷光笑开了,用力点头,正中下怀。   陆见深也跟着笑了,又略有些遗憾,这丫头还有些懵里懵懂,看来他的心意且得慢慢透露,否则可能吓跑她。眼下她再不会嚷着寻机会取消婚约,有的是时间徐徐图之,总有一日,他们会两情相悦。   轻轻落落的花香扑鼻而来,陆见深第一次发现自家梅林的花香如此迷人。   了了一桩心事,陆夷光眉开眼笑。   南康长公主也跟着高兴,梅林里的事,已经有人告诉她了,两个孩子都开心就好。   用过膳再陪着南康长公主说了一会儿话,陆见深送陆夷光回西苑。   萧琢坐在窗口,看着她的马车慢慢靠近,近来,他一有空就来这里,偶尔能看到她,只是现在天冷了,她都是坐在马车里,未能见上一面。   陆见深发现了萧琢,遥遥拱手。   萧琢颔首示意,他调查过这个后生,是个优秀的,孩子嫁给他应该会幸福。   “我要买一些鲜花饼回去。”陆夷光突然掀起车帘。   陆见深笑着道,“你坐着,我去给你买。”   陆夷光笑眯眯道好。   萧琢不由自主往外面探了探,只看了一眼,陆夷光已经受不住冷缩了回去。   萧琢紧紧握住茶杯,若非昏君夺人所爱,他们一家人何以天人永隔对面相逢不相识。夺妻之恨,不共戴天!   原本参加完萧玉锵和昭仁公主的婚礼,他就要离开。恰逢太子妃自焚,婚礼不得不延期。   他趁机向皇帝表露了想主持婚礼并且想含孙弄怡的心愿。鞑靼再次被重创,没有他边关照样起码可平静五年,功高可震主,皇帝果然欣然应允,收了他边关军权,转而封他为中军都督让他留在京城。   有些恩怨,总得做个了结。   买了鲜花饼递给陆夷光,陆见深再次向萧琢点头示意,这才出发。   ……   太子妃自焚,不只是昭仁公主的婚期被耽搁了,还包括宁王和福慧郡主的婚期,甚至影响更大,宁王府连喜堂都布置好了,可也无法。   莫说经查实太子妃对杀婴求子案的确一无所知,便她真是幕后真凶。她终究是太子正妃,是皇子公主的长嫂,该服丧还是得服丧,所以两场婚礼硬生生被延后。   领完婚礼因故取消后,还传出了宁王与福慧郡主八字不合的诛心流言。   查清绿衣血口喷人污蔑太子妃之后,太子病上加病,病情严重的温御医都觉得棘手起来,这身体上的病他还能想想办法,可这心病超过他能力范围了。   素来刚强的方皇后在太子病榻前落下泪来,哀哀哭求,“母后知道你心里难受,可姚氏已经走了,你与其在这里折磨自己,何不想想如何替她报仇,若非绿衣那丫鬟背主,若非有人在背后兴风作浪,以舌杀人,姚氏岂会被逼上绝路。”   形容枯槁的太子直勾勾地盯着床顶祥云,逼死秀儿的人是他,是他!倘若他信她,她不会如此。她心地纯良,连犯错的宫女都不舍得重罚,怎么可能害人,怎么可能。可笑他竟然信了,还对她说了那么伤人的话,是他杀了她,杀了他们的孩子。   望着毫无反应的太子,方皇后恨其不争,堂堂七尺男儿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要死要活,让陛下让文武百官如何想他。   “姚氏死的冤枉,难道你就不想为她报仇,你就不想查清是谁收买了绿衣诬陷姚氏!”方皇后厉声质问。   太子依旧不言不发,宛如一截木头。   方皇后咬牙怒声道,“杀妻杀子,如此血海深仇,你都报不了,简直枉为人夫人父。”语毕,甩袖离开。   病榻上的太子依旧毫无反应,片刻后,睫毛轻轻眨了眨。   缠绵病榻月余的太子渐渐好转,有人欢喜有人忧。   燕王气得咬紧后槽牙,满以为他熬不过这个年,不想居然活过来了,他不是情深意重么,怎么不追随太子妃去了。   夏兰彤抖如糠筛,觉得脖间勒着的那条无形的白绫越来越紧。   太子不死,死的那个就是她了。   怎么办?   夏兰彤仓皇红了眼眶,到底是大姐戏耍了她,还是老天爷戏耍了她?   她知晓未来,取得先机,怎么还会落到这般境地。   燕王阴沉沉地盯着冷汗淋漓的夏兰彤,目光阴鸷宛如毒蛇。   夏兰彤脸色煞白。   “王爷。”门外传来燕王心腹的声音。   燕王收回目光,走了出去。   夏兰彤身子一晃,跌坐在地,冷冰冰的地面让她重重打了一个哆嗦,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王爷,东宫送来的帖子。”心腹递上帖子。   燕王打开,说的是感谢他在病中探望,眼下恢复了,便设素宴感谢他们。   燕王冷笑,“兄友弟恭,演给父皇看,你回复下,本王陪他演就是。”   心腹应诺,下去回帖。   当天,燕王在园子里遇见了同样应邀而来的宁王,东宫带丧,二人皆是素净打扮。   “本该喝七弟喜酒的,哪想,” 燕王摇了摇头,“造化弄人。”   宁王笑笑,“意外谁也不想,正好让福慧郡主多陪陪祖母。”   燕王:“七弟想得开便好,外面的那些闲言碎语切勿吃心。”   宁王:“四哥放心。”   兄弟二人笑了笑,一派和谐。   “可算是来了。”太子面带微笑地出迎几步。   燕王宁王齐齐行礼,问候太子。   太子笑着道,“孤好的差不多了,劳你们挂念,这一阵让你们担心了。”   二人自然说都是应该的。   “孤还在孝中,委屈两位弟弟了。”太子看着一桌素菜,执起酒壶亲自斟酒。   燕王宁王连忙站起来道不敢当,最后酒壶转到了年纪最小的宁王手上,由他倒了酒。   “细想想,我们兄弟多久没这么坐在一块饮酒了,”太子端起素酒,笑容发苦,“孤这一病想明白了好多事情。”   燕王宁王两眼望着太子,就听他感慨说道,“我们年幼时也曾亲密无间兄友弟恭,怎么长大后就变了呢。”   不防他有此一言,燕王宁王微微变色。   太子一笑,“孤反省多日,终于想明白了,是孤这个做太子做兄长的没有做好本分,都是孤的错。”   “太子言重了。”燕王忙道。   宁王看一眼太子,“太子此言,岂不是折煞臣弟。”   太子摇摇头,“人非完人,孤的确有做的不好的地方。”   燕王宁王还能怎么办,自请他们也有不对之处。   太子举起酒杯,看着燕王和宁王,“说开了就好,亲兄弟之间哪有过不去的坎,饮了这杯酒,便让那些不愉快的事情都过去吧。” 第122章   推杯换盏,太子率先饮下一杯酒, “这一杯愚兄敬两位弟弟。”敬你们多年来的‘照顾’。   宁王唇角含笑, 垂望着手中酒杯。   燕王心下狐疑, 太子委实反常, 莫名不安,总觉得这是一场鸿门宴,就算这酒是一个壶里出来的,可谁知道太子会不会在酒杯上做手脚。虽然他觉得太子不至于这么蠢,但是燕王从来不吝于用最大恶意揣测他的兄弟。   太子眼角渐渐紧绷,“两位弟弟怎么不喝,难道这个面子也不肯给?”   燕王去看宁王。   宁王也看着燕王。   目光一交汇, 便明白对方和自己一样起了疑。   “这酒杯纹路精美, 晃动间, 壁上的小鱼彷佛活了过来,臣弟一时看出了神,太子见谅。”宁王举了举杯,送往唇边, 忽然手一滑, 酒杯滑落洒了自己一身。   “诶。”眼不错盯着他的燕王连忙伸手,彷佛想帮忙接住酒杯,起身时却不慎带翻了身前的四喜丸子,酱色的汤汁顿时洒了自己一身。   “太子见谅。”宁王燕王赶忙告罪。   太子的脸白了,那种褪尽了血色的白,“你们……”   话未说完, 对上两人的视线,一桶凉水兜头浇下来,顷刻间浑身冰凉,太子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目,“你们都知道?”   “太子何意?”宁王燕王脸上的疑惑如出一辙。   如坠深渊的太子吃吃笑起来,“我输了,怪不得我会输给你们。”   燕王疑惑地唤了一声,“太子?”   “别装了,”太子掀翻席面,温和儒雅的面庞瞬间狰狞肃杀,“来人,宁王燕王意图刺杀本宫。”   一群侍卫应声而入,神情是茫然的。   这原本并不在太子计划之内,他的计划只有那壶酒,他觉得一壶酒就够了,并且他也不相信东宫这群侍卫,谁知道他们是不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更不知道他们敢不敢。   可现在,他哪里还管得了这么多。   太子两眼泛红,“拿下他们!”   一干侍卫犹豫不决,虽然他们是东宫的人,但是对方可是亲王。   宁王淡声道,“太子殿下醉了。”   “我没醉!”太子气急败坏地冲过去夺过一把刀,怒指燕王宁王,“我从来没有这样清醒过,你们想害死我,你们联合起来害我,我死了,你们以为这太子之位就是你们的了吗?做梦。”   宁王看着歇斯底里的太子,“太子,您真的醉了!”   燕王皮笑肉不笑,“太子您说的什么醉话。”   太子怒不可遏提着刀冲过去,几个侍卫冲出来突然拦住太子,“殿下息怒,若是传到皇上那,可如何交代。”   太子怒目圆睁,“你们都被收买了!我杀了你们。”   “噗!”提起刀的太子喷出一口污血,一张脸霎时面无人色,身子轰然后倒。   “太子!”   “殿下!”   现场顿时乱作一团。   宁王厉声,“快传太医!”   燕王骇然睁大眼,他自己的酒里也有毒,这个疯子!他不要命了吗!   宁王面上惊慌,心下恍然。   太子眼神渐渐涣散,却还在直勾勾地盯着燕王和宁王的方向,眼里的不甘和怨恨几乎浓成实质。   原以为是同归于尽,到头来死的只有他一个,传出去,那些人更有话指责他了。   他做了十二年太子,无一日不诚惶诚恐。   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太子,他也不想的,可无论他如何努力,他就是不能让父皇让母后为他骄傲,反倒让他们对他越来越失望。   德不配位成了他脑袋上的紧箍咒,勒得他日夜惶恐。   有时候他都不想当这个太子了,可有史以来,哪一个被废的太子落得好下场,他只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坐在这个人人羡慕的位置下。   上面是严苛冷漠的父皇,下面是虎视眈眈恨不得取他而代之的虎狼兄弟。   他好累,他好怕,怕被父皇抛弃,怕被兄弟拉下马。   惶惶不安之中,他能感觉得到这一天越来越近。   反正也等不到继位那一天了,那干脆就拉着这些恶人一起下地狱吧。   太子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可惜只是他一厢情愿罢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太子身体猛地一抽,七窍溢血,视线内一片红光。那是熊熊燃烧的火焰,是那场带走秀儿母子俩的火。   这个温柔善良的女人陪伴了他十年,在他失落时在他彷徨时在他难过时,温言软语地安慰他鼓励他。   可他却辜负了她,在她为千夫所指的时候,他不仅没有站出来维护她,还和那些人同流合污。逼得她生无可恋,带着孩子自焚。   烈火焚身该有多痛?   会比毒酒穿肠烂肚更痛吗?   “太子!”   太子瞪着双眼停止了呼吸。   宁王伸手合上他的眼皮,如果不是太子,他应该会过的很好,可谁让他是太子!   燕王跪倒在地痛哭出声,哭得身体轻轻战栗,太子终于死了,预言成真,他依然最后的胜利者,隐晦的目光在宁王身上绕了绕。   皇帝正在和陆夷光下棋,在棋盘上放下一子,“难得啊,竟然不跑去找你深表哥玩。”   陆夷光笑眯眯的,“天天见,偶尔不见一下保持新鲜感。”   皇帝失笑,陆见深在御前当差,可不是天天都能见着了,皇帝故作沉吟,“既然想保持新鲜感,不如给思行另换一个差事?”   陆夷光瞪圆了眼睛,“怎么可以这样!”就见一个小太监惊慌失措地跑来,那模样彷佛天崩地裂。   “陛下,太子薨了。”   陆夷光大惊失色,愣了下立刻去看皇帝。   “嗒”指间棋子砸在白玉棋盘上发出清脆声响,皇帝脸色骤变,“怎么回事,说!”   小太监哭着道来。   皇帝晃了晃身子。   陆夷光护住他的手臂,“父皇,您保重身体。”   皇帝握了握她的胳膊,“摆驾!”   陆夷光目送皇帝离开,示意半夏出去打听下详细情况,抬头望了望晴朗的天空,这下这天不变也得变了。   皇帝赶到时,方皇后已经哭成了泪人,向来端庄优雅的方皇后,徒然间苍老了十岁,妆容散乱,双眼猩红,见到皇帝扑跪在地,“陛下,陛下,你要为晖儿做主啊,晖儿死的好惨。”   燕王口称冤枉,“父皇明鉴,是太子设下鸿门宴,想毒杀我们兄弟。”   “胡说,晖儿不可能,你说要毒杀你们,为何你们不中毒,反而晖儿自己中了毒。”   宁王道,“太子想同归于尽,父皇母后,儿臣实在不知哪里做的不好,以至于太子竟然要如此。”   方皇后状若癫狂,要不是身边宫人拉着,几乎要扑过来咬死宁王燕王二人,“一派胡言,是你二人联手毒害我儿,你们想谋夺太子之位。”   燕王虎目含泪,“太子身陨,母后伤心欲绝,可也不能这般污蔑儿臣,母后这是想逼死我们兄弟二人吗?”   “闭嘴。”皇帝冷斥一声,“扶皇后回宫休息。”   方皇后一怔,“陛下。”   皇帝缓了缓神色,“朕一定会查清此事,给你给太子一个交代。”   方皇后直勾勾地看着皇帝,“如果是燕王或者宁王干的,皇上会让他们给晖儿偿命吗?”   皇帝嘴角下抿,显出深深的法令纹。   方皇后悲凉一笑,太子已死,皇帝怎么舍得再杀一个儿子,她的儿子注定白死了。   皇帝避开视线:“你先回宫,朕一定会给你个交代。”   方皇后泪如雨下,神情讥讽,踉跄着被宫人带离东宫。   没了方皇后的声嘶力竭,皇帝走到床上,床上是安静的彷佛睡着的太子,脸上血迹已经被清理过,只剩下了无生气的苍白。   巨大的悲恸袭来,皇帝打了一个晃子,扶住床栏稳住身体。   纵然对这个儿子失望的无以复加,可天下哪个父亲会不疼自己的孩子,尤其他曾将太子当做接班人细心栽培多年。   继福王之后,时隔两年,他再一次品尝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苦,皇帝眼眶渐渐泛红,好一会儿,他收敛悲伤转过身来,两只眼睛寒光凛凛,“谁能给朕一个解释?”   在这样的目光下,燕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断告诉自己,这都是太子自找的,他可什么都没做。   燕王躬身,细细说了一回经过,太子那些古怪的话,以及宁王打翻酒杯。   如电似的目光落在宁王身上。   宁王撩起衣摆跪下,“儿臣觉得太子神态反常,时不时看向酒,心生疑窦,不敢喝下那杯酒,遂使了点手段想避开,可万万没想到太子自己的酒里也有毒,若是知道,儿臣一定会阻止。”   皇帝眯眼审视宁王。   宁王坦然回视。   燕王不甘于人后,“父皇,儿臣等真是冤枉的,退一步说,便是儿臣等真有这份歹心,怎么会选在东宫更不会在这样的场合。”   皇帝收回目光,再次看着太子的尸身,宁王燕王跪在身后,不敢出声。   片刻后,进来一名侍卫,手里拿着一封信,“陛下,这是在太子书架上发现的。”   信封上写着父皇母后亲启。   皇帝手抖了下,定了定心神,结果信封拆开。   良久之下,皇帝递给王保,“让皇后瞧瞧。”   王保一眼不敢多看,折好塞进信封,小跑着离开。   皇帝缓缓坐下,看着床上的太子,咬牙吐出两个字:“懦夫!” 第123章   “娘娘。”碧云端着药,满目担忧的看着躺在床上的方皇后, 不过几日光景, 人都瘦了一圈, 眼窝已经凹陷下去。   方皇后示意宫女扶她起来, 两只眼睛带着异样的精光,她不会垮,她垮了,可不就便宜了宁王燕王。   她还没查清楚是谁收买了绿衣,是谁给了太子最后一击,燕王,宁王, 他们都得死, 都得给她儿子陪葬。   “娘娘, 德妃娘娘求见。”   方皇后眯了眯眼,“宣。”   慰问过后,德妃告退。   回道玉芙宫,德妃眼底露出沉思, 方皇后提起了八皇子, 言语疼爱。   德妃拨了拨指套,方皇后的用意不难猜,她是万万不乐见燕王宁王上位的,可她没有儿子了。   今日的方皇后与昔日的慈寿太后何其想像,皆是失去了位主动的东宫的儿子。慈寿太后抱养了皇上,稳固住后位。摆在方皇后面前的, 就剩下她的八皇子和十皇子,哦,还有婉嫔陆玉簪腹中不知男女的骨肉。   相较而言,八皇子更有价值,那两个到底太小了点,而昭仁未来夫家还是手握重权的萧家。   方皇后这是想和她联盟呢。可方皇后除了皇后这个位置外,还有什么?   当年慈寿太后能抱养皇上,那是在先帝的首肯之下。先帝中意皇帝,才会让慈寿太后抱养皇帝,给皇帝一个出生。而不是因为慈寿太后抱养皇上,所以先帝属意皇上做继承人。   方皇后高估了自己。与她交好尚可,和她联手对付燕王宁王,她才不当那把刀子替她报杀子之仇。   她的儿子才十岁,终究是太小了,若是再大个五六岁,也许她真的会豁出去拼一把。   不过,德妃眼底闪过幽光,机会未必没有,太子的死和燕王宁王有着千丝万缕的机会,皇帝会不会齿冷进而厌倦了他们?   皇帝前所未有的疲惫,老来丧子,这个儿子还是被其他儿子逼上死路的。纵然恨其不争,堂堂太太竟然做了逃兵,可人都死了,心疼占据上风。   可在这个档口上,他还不能罚燕王宁王,一罚就是将两人推到弑兄的风口浪尖上,他只剩下这么两个成年儿子了,难道还能都毁了不成。   且皇帝心知肚明,太子走到这一步,自己也‘功不可没’。   百般情绪在心头翻涌,皇帝病倒了,燕王和宁王前来探望,皇帝没见他们。   燕王溜一眼宁王,“七弟,近来听说父皇频频召见两位皇弟。”   宁王微微笑,“两位弟弟活泼惹人喜爱。”   燕王意味深长一笑,“的确惹人喜爱。”   宁王弯了下唇角。   燕王暗哼了一声。老七倒是稳得住,不过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的确不值当如临大敌,落到父皇眼里,见他们连小兄弟都容不下,只怕得失望。   对成年儿子失望,皇帝不免就想起小儿子的好了,天真活泼,没一肚子的心眼,多的他这个当父亲都看不穿。   看着两个小儿子,皇帝有想到了那个尚未出生的孩子,对陆玉簪也频频赏赐。   一日陆玉簪来侍疾,皇帝见她眉眼带愁,便问了一句,“可是有人给你气受了?”   陆玉簪强颜欢笑,“臣妾有陛下宠爱,何人敢给臣妾气受,只是年关将近,臣妾有些想念家人了,昨日还梦见了姐妹们一起玩闹的场景。”   皇帝笑着点了点头,“这还不容易,令你父亲回京便是。”   陆玉簪喜出望外,动容谢恩。   她是高兴了,陆衍和蔡氏就不是那么高兴了,尤其是蔡氏,总觉得来者不善,谁能想到,这个庶女不仅进了宫,竟然还怀了孕,一跃成为宠妃。幸好小女儿出嫁了,不用跟着他们一块进京。   蔡氏刚松了一口气,噩耗降临,她女婿也就是陆初凌的丈夫得了工部笔帖式的差事,笔帖式只是个微末小吏,却是个京官。   陆初凌还派了宫人去陆初凌那送贺礼,道婉嫔娘娘孕期思念姐妹,茶饭不香,请陆初凌进京叙旧。   蔡氏绷断了两片指甲,她到底想干什么?   更让蔡氏恐惧的是,陆玉簪竟然有此能耐。   陆初凌夫家离大同不远,坐马车不过半日路程,陆初凌急赤白脸地跑来,“娘,娘,她到底想干嘛,我不进京,我不去,她一定会害我的!”   蔡氏嘴唇颤抖,忍不住责骂,“还不是你自己惹出来的祸。”   “是陆诗云,是陆诗云这个贱人撺掇我的,娘,都是她,”陆初凌尖叫,“陆诗云就在京里,她为什么不找陆诗云,一定要找我,我又不是故意,我又没把她怎么样!”   陆初凌方寸大乱,“娘,就说我病了,行不行,我死也不进京。”   装病的念头,蔡氏也有过,可让陆初凌进京叙旧的话是皇帝说的,皇帝可能就是那么随口一说,但是经过宫人说出来,那就是口谕了,君无戏言。何况那几个宫人还在,万一弄巧成拙,谁知道陆玉簪还会出什么招。   今非昔比,她现在是怀着龙裔的宠妃,皇帝刚没了太子,对这个老来子只怕疼惜的紧。   蔡氏强压下烦躁不安,“你先别急,这你这上京还能再拖一阵,我先给你大伯母写一封信问问。”   陆初凌抽噎着小声道,“大伯母会帮我吗?”   蔡氏一愣,想起陆初凌当年还得罪过陆夷光,不对,现在是长乐公主了,恨恨地戳了戳她的脑袋,“你,你让我怎么说你才好,把身边人都得罪了,现在好了,害怕了。”   陆初凌急得直掉眼泪。   恨归恨,蔡氏还得厚着脸皮急信给南康长公主,为了保险起见,还央着陆衍写一封信给陆徵。   陆衍却甩下一句,“就她干的那些事,我没那个脸和大哥说。就让她去,我还不行玉簪敢要她命,不死就都是她该受的。”指了指脸色青青白白的蔡氏,“慈母多败儿,就是你每次出事都替她兜着,她才敢越来越放肆。”   蔡氏的脸一搭白一搭红,可终究还是背着陆衍往京城写了一封信。   南康长公主收到信的时候,陆夷光正巧也在,南康长公主没避开她,直接打开来看了。   见南康长公主面上露出嘲讽,陆夷光好奇,“说什么了?”   “还不是替陆初凌说好话,怕婉嫔收拾陆初凌。”   陆夷光沉默了下,“婉嫔是真的想动手了吧。”皇帝痛失太子,激起慈父之心,怀孕的女人难免娇气些,皇帝也会更纵容些。对陆玉簪而言,这是最好的时机。   南康长公主:“终究是放不下啊!”   陆夷光想了下,要是有人害死了半夏或者川穹,尤其半夏川穹是为了保护她而惨死,她也不会轻易放过对方的。   “您要帮忙吗?”陆夷光问了一句。   南康长公主点了点信封,“那丫头心性不好,当年还那么对你,我是真的懒得搭理她,可她毕竟姓陆,是你姑父嫡亲侄女儿,也不能让人随意作践伤及陆家体面。”沉吟了下,“改日,我去西苑问问她,只要不是太过分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于公陆玉簪比陆初凌对陆家而言更有价值。   于私陆初凌可比陆玉簪还不招人喜欢,陆玉簪进宫让人膈应,可说到底还是陆初凌造的孽。自己造的孽,自己吞恶果。   傍晚,陆见深归府,领着陆夷光去了暖阁,见她似有心似有心思。   “今天遇上什么事?”   陆夷光躺在贵妃椅上,把收到蔡氏的信说了,“二婶,”下意识出口的陆夷光皱了皱眉,又想不到该怎么称呼。   陆见深戏谑,“二婶还是你二婶。”   陆夷光瞪他一眼。   陆见深明知故问,“我哪里说的不对。”   陆夷光踢了踢腿,“我说正经事呢,严肃点。”她觉得那天说好假戏真做以后,大哥整个人都变了,变得一点都不正经了,有时候弄得她怪不好意思的,不过,陆夷光嘴角翘了翘,她不讨厌,还有那么点不可与外人道的欢喜。   陆夷光拍拍微微发烫的脸,严肃点说正经事呢!   陆见深目光含笑,“很严肃了,你说吧。”   陆夷光瞪着一点也不严肃的陆见深,自己绷不住笑了场,清了清嗓子,“诶……我想说什么来着?我刚刚说道哪儿了?”   “二婶。”陆见深提示。   “哦哦哦。”陆夷光,“她现在肯定后悔死了,要是当初严惩陆初凌,消了婉嫔的怨气,哪来后面这么多事。再往前点说,不那么骄纵陆初凌,也不至于闹出人命来。”   陆见深微笑颔首,“可见对孩子不能过于溺爱娇惯,惯子如杀子,我们须得引以为鉴。”   陆夷光点头,点到一半僵住了,我……我们! 第124章   穿过花园,再沿着逶迤不绝的长廊走一段, 巨大的花房伫立在眼前。   陆诗云手心出了一层细细的虚汗, 轻轻吸一口气, 随着宫人迈入花房。花房内温暖如春, 姹紫嫣红,与外面的冬日仿若两个世界。陆诗云却是无心欣赏,她的注意力全部聚焦在白色玉簪花前的人影上,浅绿色的宫装,素雅的首饰。   陆玉簪缓缓转过身来,面含微笑,“三姐, 好久不见了。”   可不是, 自打她进宫, 她们就再没经过。   轻飘飘的话语,落在陆诗云耳中,却像是毒蛇吐信,陆诗云脸膛不受控制地白了白。   自从陆玉簪进宫, 她就惴惴不安, 那时候她还可以安慰自己,宫中什么美人没有,陆玉簪未必能得宠。然现实狠狠地打了她一个耳光,没多久陆玉簪圣宠优渥还怀上了龙种,一跃成为嫔妃。   她忐忑不安地嫁入京城,没有新婚的欢喜, 有的只有无边无际的恐慌。她无一日不再担心陆玉簪会怎么报复她,就这么战战兢兢的过了一个月,陆玉簪一点动作都没有,甚至都没召见过她。   可她一点都不敢放松,反而越来越紧张,宛如头顶悬了一把利剑。自己当年是怎么对她的历历在目,设身处地一想,她不相信陆玉簪会轻易放过她。   这一日,陆玉簪终于召见她,她居然有那么一点诡异的踏实,这一天终于来了!   陆诗云屈下膝,谦卑请安,“婉嫔娘娘万福。”   陆玉簪眼望着低眉顺眼的陆诗云,眼前浮现昔日她盛气凌人的面容,离了外人,陆诗云向来都是用鼻孔看她的。打一开始陆诗云就不喜欢她,为了讨好陆初凌,更是想法设法挤兑她。   每一次,她都告诉自己,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嫁人后就好了。然而百般忍让没有换来见好就收,只有变本加厉。   曲着膝盖的陆诗云腿窝发酸,咬紧了牙根。   陆玉簪留意到她绷紧的脸颊,片刻后,才恍若初醒地说道,“三姐免礼,见了三姐,本宫不禁想起闺阁种种,一时出了神。”   本宫二字激得陆诗云心头一颤,膝盖软了软,人也跟着趔趄了下。   陆玉簪挑了挑嘴角,慢慢在旁边的铺了绣团的椅子上坐下,“不日父亲母亲还有二姐他们就要抵达京城,我就想找三姐商量商量,咱们敢如何迎接才好。”   陆诗云面无人色心跳如擂鼓,忽的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陆玉簪神色如常,垂眼看着脸色惨白的陆诗云。   “娘娘恕罪,”长期担惊受怕的陆诗云再是挨不住这种软刀子割肉的恐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苦求,“之前是我不懂事我不该助纣为虐,帮着陆初凌做安歇伤天害理的事。娘娘恕罪,我知道错了,这半年以后,我无时无刻不再忏悔不再反省,我们同为庶女本该守望相助互相扶持,可陆初凌嫉妒您的美貌,她容不下您,我自私的为了让自己和姨娘在陆家的日子好过一些,就昧着良心帮陆初凌欺辱您。”   望着涕泗横流的陆诗云,陆玉簪扯了下嘴角,“这话要是传回娘家,三姐就不怕二姨娘日子不舒坦。”   陆诗云哭声顿了一下,旋即眼泪掉的更凶。   陆玉簪手掌覆在腹部,若是她的孩子将来为了自保就不顾她的处境,她得多心寒。陆诗云这个人啊,自私自利、两面三刀、心胸狭窄……唯一的优点大概是识时务了,那里风大靠哪边。   “往日种种到底是这么一回事,你我心知肚明,”闻言陆诗云打了一个寒颤,陆玉簪继续说道,“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我不想再追究,我只想知道是谁害死了翠色。她死不瞑目,数次入我梦中,她的脸就像是发胀的面团,她哭着对我说她好疼。好几次我于梦中惊醒,陛下问我原因,我想着姐妹一场,总是不肯说。”   陆玉簪看着鼓起的腹部叹息,“翠色大抵是怪我的,越来越频繁的入我梦中,有一次半夜我还动了胎气,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种种欺辱,她都认了,谁让她出身不光彩,可她必须替代她而死的翠色讨一个公道,活生生一个人,才十八岁而已,还没嫁人生子,人生连一半都还没过完就这么惨死,死在一个恶作剧之下。而作恶的人,连一句抱歉一滴眼泪都吝啬。   陆诗云岂不懂她威胁之意,只要陆玉簪的肚子不舒服几回,在皇帝面前说是因为翠色的死,只怕皇帝会为了让她好好养胎做出什么来。她不敢低估陆玉簪的本事,出嫁的陆初凌都被她弄到京城来了,陆诗云哭着道,“是陆初凌,陆初凌她想教训教训您,就弄了一窝马蜂来。”   陆玉簪淡淡道,“母亲的话可不是这样子的。”   “母亲爱女心切,肯定往我身上推责任,想让我当替罪羊,可我就是个卑微的庶女,我哪有这胆量更没有这本事,都是陆初凌她干的,娘娘明鉴。”陆诗云惟恐她不信,指天对地的发誓,马蜂那事从头到尾都是陆初凌干的,她,她顶多就是煽风点火加重了陆初凌对陆玉簪的怨气而已,可就算没有她,陆初凌也看不惯陆玉簪啊。   陆玉簪笑了笑,“那你可敢与陆初凌对峙?”   陆诗云身体发僵,瞳孔缩了缩。   陆玉簪看着她的眼睛,“你敢吗,空口白牙什么话说不出来。”   陆诗云泪雨滂沱心乱如麻,一边是陆玉簪,一边是嫡母,两边她都得罪不起。   陆玉簪不为所动的看着她泪流满面。   “娘娘,母亲不会绕过了我的,我姨娘还在她手底下。”陆诗云目光哀求无助,就是她自己哪怕出嫁了,也需要娘家扶持才能在莫家立足。因为那桩事,蔡氏对她心存不满,在婚事上下了绊子,表面光内里虚,莫家人背地里已经有小话了。   陆玉簪微微一笑,“母亲上面还有父亲,父亲不会让母亲胡来的。三姐若是这点都做不到,让我如何相信你,届时想必陆初凌另有一番说辞,你说,我该相信谁才好,真相总是越辩越明的。”   陆诗云心里凉丝丝的,好半响才颤着声道,“娘娘说的是。”   陆玉簪轻轻地笑了,她觉得翠色的死和陆初凌和陆玉簪都有关,但是具体情况不得而知,终于,横亘在她心底大半年的疑团即将解开。   ……   陆初凌神经质地绞着手里的锦帕,几处已经拉出丝,她不想进京,可她不得不进京,不说陆玉簪派过来的那几条狗不会轻易让她逃过去,就是父亲也不会放过她。   蔡氏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之前的确是你做得不对,你好好向她陪个不是,看在你爹你大伯父他们的份上,她也不会不依不饶的。”   类似的话,陆初凌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我知道了,待会儿我给她下跪行不行。”   听着她赌气似的语气,蔡氏冷了脸,“收收你的臭脾气,到现在你还没看清自己的身份?她现在是怀有龙裔的婉嫔,你再不服气也得服,她能把你弄进京城,这就是她的本事,她现在就是比你厉害,我和你爹也不能奈她如何。她要是真的想法子把你弄死了,你也只能白死,还指望皇子公主的生母给你偿命不成!”   陆初凌的脸在一瞬间变得煞白。   蔡氏直直看着她的眼睛,“不想死就给我机灵点,这里是皇家西苑,不是蔡家更不是陆家。”   陆初凌眼眶泛红,屈辱地咬紧下唇,不就是个以色侍人的玩意儿,小人得志,看她能狂到什么时候,陆初凌低头抽了抽鼻子,“我知道了。”   蔡氏审视她几眼,缓和了脸色。   马车停在西苑门口,蔡氏和陆初凌下了马车,陆诗云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   陆初凌和陆诗云目光在空中相撞,陆初凌恶狠狠地瞪着陆诗云,要不是这个贱人无中生有挑拨离间,她怎么会用马蜂去捉弄陆玉簪,也就没有这些事情了。   满腹心事的陆诗云别过眼,没空和陆初凌这个蠢货打眉眼官司,满脑子都是待会儿遇到陆玉簪怎么才能把自己摘出来。   进了富丽堂皇的嘉仪宫,陆初凌心往下沉,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看来陆玉簪比她想象中还得宠。   见到陆玉簪那一刻,陆初凌愣了愣,因为怀孕,陆玉簪显得更加丰腴,配上华丽优雅的宫装精致的首饰,整个人多出几分贵气与印象里的小可怜大相径庭。   陆初凌嗓子眼干涩起来,在陆玉簪开口之后,这种违和感到达顶峰,她何时这样从容自如过,在她印象里陆玉簪满身小家子气,说话做事都小心翼翼缩手缩脚。   蔡氏也察觉到了陆玉簪的变化,不无感慨,这身份变了,气场果然也变了,再一次告诫自己,眼前的人是背靠皇帝龙裔的宠妃,不再是无依无靠的庶女。   寒暄几句,陆玉簪便把话题引到了翠色身上,她看一眼心惊胆战的陆诗云,“母亲,前几日,三姐和本宫说了一桩事,本宫不敢相信,但是又忍不住想确认下。”   陆诗云唰的一下绷紧了脊背,额头冒出虚虚冷汗。   陆初凌刀子似的眼神飞过去。   蔡氏心道终于来了,“娘娘但说无妨。”   陆玉簪看着陆初凌,缓缓说道,“三姐说,翠色的死不是意外,而是二姐刻意为之,二姐真正想害的人是本宫。”   “我没想害你,”陆初凌肢体僵硬,眼神闪烁不敢对视,“马蜂的确是我安排的,但是我只是想捉弄一下,没想把你怎么样,更没想到会闹出人命来。”   来的一路,母亲就跟她说,这事没法否认,只能认下来,但是绝不能放过陆诗云,“可这都是因为陆诗云告诉我,她说你想勾引大姐夫,想等着大姐难产,然后嫁给大姐夫做继室。我相信了,气急之下才会那样,都是陆诗云挑拨离间,是她搞的鬼。”   陆诗云又跪了下去,哭喊,“我没有,二姐你怎么可以这样冤枉我,你说这些话可有证据?”   哪有什么证据,每次陆诗云都是偷偷摸摸和她说的,陆初凌勃然大怒,指着陆诗云,“你敢说你还不敢认。”   “我没有说过你让我怎么认!”陆诗云委屈。   陆初凌气得爆炸,抖着手指着她,“你,你,就是你说的。”   陆诗云疾呼,“我没有,娘娘明鉴。”   陆初凌气得口不择言,“你个贱人!”   蔡氏看着上首的陆玉簪,陆玉簪神色淡淡地看着二人狗咬狗,心中渐渐有了分断,陆初凌陆诗云,谁也不干净。   “都闭嘴!”蔡氏喝止无意义的争吵,看着陆初凌,“无论如何,你都有错,还不向娘娘赔罪。”   陆初凌脸色难堪,在蔡氏鄙视目光下,跪了下去,“是我不好,我不该轻信陆诗云的挑拨之词,用马蜂来捉弄您,以至于酿下大错。”   语气还有些硬邦邦,听得陆玉簪刺耳,目光一点一点冷下来。她根本没意识到自己错了,死的不过是个奴婢罢了,便是在律法上,杀个把奴婢也不是什么大事。   陆诗云低喊,“你胡说八道!”   蔡氏面无表情地扫一眼陆诗云,陆诗云缩了缩脖子,住了嘴。   蔡氏不安的看了一眼陆玉簪,心里咯噔一响,定了定神,“娘娘恕罪,都是我教女无方,当初还猪油蒙心想包庇这两个孽障。”   “舐犊之情,本宫明白。”陆玉簪笑了笑,轻轻抚着腹部,眼望着蔡氏。   蔡氏没来由的心里一紧,“也请母亲体谅下本宫的舐犊之情,翠色夜夜入本宫梦中,悲泣自己死不瞑目无法投胎。以至于本宫夜不能寐,胎像不稳,再这么下去,只怕龙胎不保。”   蔡氏脸颊抽了抽,“臣妾立刻请高僧高道超度翠色,并厚待她的家人。”   陆玉簪眼神滑过陆初凌和陆诗云,“本宫已经请人超度过,然而毫无效果。翠色托梦与我,她说须得害她惨死之人在道尊神像前虔心忏悔,她才能消除怨气脱离苦海转世轮回。”   “陆玉簪你不要欺人太甚了!”陆初凌气得站了起来,让她给一个丫鬟忏悔,她也配!   陆诗云暗喜,由衷希望陆初凌蹦跶地更厉害一点,然后吸引陆玉簪的所有怒火。   “凌儿不许放肆。”蔡氏大急想拉陆初凌,简直要被这个女儿气死了。   宫人比蔡氏动作更快,一巴掌拍开陆初凌的手,“放肆,娘娘也是你能拿手指的。”她在这听了半天,早就怒火中烧了。   一巴掌打的陆初凌的手背红了一块,火辣辣的疼,眼泪瞬间蹦了出来,狠狠瞪着神情自若的陆玉簪,恨不得上前挠花她的脸,不就是个以色侍人的小妾了,得意什么,就不信她还敢杀了她不成,爹绝不会袖手旁观。   “啪!”蔡氏抬手一巴掌甩在陆初凌脸上,“还不给娘娘赔罪。”蠢货,现成的把柄送上去,陆玉簪都能治她一个大不敬了。   陆初凌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蔡氏。   蔡氏扯着她,“快道歉。”   陆初凌推开蔡氏,咬牙切齿,“就算我道歉,她也不会接受,娘你还没看明白吗,她根本没想放过我,她就是来羞辱我的。你越这样,她心里越得意。”   “你闭嘴!”蔡氏喝道。   陆初凌梗着脖子,对陆玉簪道,“有本事你杀了我,我绝不会给一个奴婢祈福。”   陆玉簪弯弯嘴角,“我可不是二姐,动不动就喊打喊杀,既然二姐不愿意,那我也没办法了。为了皇儿着想,我只能向陛下据实以告,求陛下替我拿个主意,原本我是想让两位姐姐用替皇儿祈福的名义,这样也体面些,现在看来是不成了。”   两位?陆诗云打了一个哆嗦,“娘娘!”   “那你也别怪我不留情面,”陆初凌冷笑,“陛下要是知道你进宫前心有所属,那人还是……”   蔡氏骇然捂住陆初凌的嘴,这丫头疯魔了吗?   陆初凌扯开蔡氏的手,不无得意地看向陆玉簪,却没看见预料中的惊慌之色,顿时变了脸。   陆玉簪淡声道,“你去说吧,我再怎么样还有孩子在,兴许会失宠,但是应该还能留下一条命,有孩子在,将来未必不能翻身。倒是你们,明明知情却在我进宫前不禀明,你们说陛下会不会迁怒?”   “娘娘恕罪,她都是胡言乱语当不得真。”蔡氏忙道。   陆玉簪直直盯着陆初凌,“我们这就去面见陛下,看看最后谁的下场更惨。”就这样结束,彷佛也不错。   陆初凌头皮发麻,她疯了,她是真的想,陆初凌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陆玉簪嗤了一声,“我这就去找陛下,二姐想说的话,只管跟上来。”说着陆玉簪抬脚边走。   自以为的把柄失灵,陆初凌慌了神,向蔡氏求救,“娘。”   便是陆诗云也慌了,“娘娘,我是冤枉的,不关我的事。”   蔡氏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心中有了决定,“娘娘且慢。”   陆玉簪停下脚步。   蔡氏:“为皇嗣祈福,是她们的福气。”就这么让陆玉簪去了,她怕陆玉簪再生是非,永远不要小瞧女人的枕头风,她已经见识过陆玉簪的能耐,大事她也许干不成,但是对付个陆初凌,绰绰有余。   只求她退了一步,陆玉簪也能退一步,早日消气,早日放过陆初凌。   “娘!”陆初凌不敢置信地大叫。   陆诗云也一脸的天崩地裂。   陆玉簪转过身来,“那我先替皇儿谢过母亲,谢过两位姐姐。”   陆初凌要疯了,正要大闹,蔡氏狠狠瞪了她一眼,那是她从未在蔡氏脸上看到过的狠戾,吓得陆初凌呆愣在原地。   陆初凌不闹,陆诗云哪敢闹腾,只能哭哭啼啼求饶。   心绪翻涌的蔡氏立刻提出告辞,带着二人离开。   陆玉簪怔怔地望着三人仓皇离去的背影,嘴角一点点勾起,眼睛里却是一片荒凉。   她想让陆初凌和陆诗云偿命,但是她不能也做不到,她得顾忌陆家。   人命是有高低贵贱的。她自己就是贱命一条,若是当初死的那个是她,陆初凌和陆诗云也不过这个下场罢了,绝不可能给她偿命,谁让她命贱了。   幸好,她终于爬到了让那些人仰望的高度,她的孩子生而尊贵,永远都不会重蹈她的覆辙。   这么想想,陆玉簪眼底染上几缕生气。就这样吧,她过她的日子,养她的孩子,从此与那些人再无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算是陆玉簪番外了,她的情节基本结束   文章开始收尾了,下个月完结 第125章   陆初凌和陆诗云为陆玉簪腹中未出世的皇嗣祈福,陆玉簪厚赏之。   听闻之后, 陆夷光心想活该, 让她们肆无忌惮地践踏人, 把好好一个人逼上绝路。   后来陆夷光无意间遇见过陆玉簪几回, 也不知是不是出了心中恶气的缘故,觉得陆玉簪眉宇间松快疏阔不少。   看在眼里,陆夷光总是替她高兴的。   一晃眼,靖隆三十四年就这么过去了,这个年因为太子薨,皇帝意兴阑珊,下面人自然不敢欢天喜地, 所以显得有些冷清。   与此同时, 朝堂上却是变得格外热闹, 三足鼎立的平衡随着太子出局被打破,燕王宁王势如水火。   两边你争我斗,幺蛾子不断,皇帝心情沉郁, 倒霉了一干御前伺候的人。   陆夷光不满的嘀咕, “下面人办事不利,干嘛冲你发脾气,又不是你的问题。”   “哪是冲着我,当时在场好多大人,实在是那些人不成体统,陛下才会动怒。”他不过是不幸被殃及鱼池, 但是见她心疼自己,陆见深觉得被殃及的值得。   陆夷光皱皱眉,小声道,“父皇近来脾气越发大了。”自打太子去世之后,就有这个迹象,进来越来越明显。   这一点,陆见深感触最深,他大半时间在御前行走,这三个月被拖出去的宫人数量赶得上之前三年,不只宫人遭殃,文武百官被训斥惩戒的也不在少数。   陆夷光忧心忡忡地望着陆见深,“你可要小心些,有状况赶紧派个小太监来找我。”   “好。”陆见深眼底笑意融融。   陆夷光又道,“或者换个差事怎么样?”八正所谓伴君如伴虎,尤其现在还是一头心情不大好的老虎,太危险了。   “你别担心。”陆见深握住陆夷光的手 ,陆夷光就得手掌发烫,望了望陆见深,没有挣扎。   他说了,要多多培养感情。她觉得有道理,毕竟他们将来可是要成婚的,真的那种,可不得赶紧培养感情,不然,下不了手怎么办?   陆夷光脸颊莫名一烫,自己果然被永淳公主污染了,看来得少去永淳公主府。这人啊,学好不容易,学坏,太容易了。   见她面色绯红,陆见深只当她是害羞,嘴角笑意加深,“我可是你未来夫婿,不看僧面看佛面,陛下再怎么生气,还能打杀女婿不成。”   陆夷光脸庞更红,大哥真是……怎么能说的这么理直气壮呢!   陆见深低笑一声。   笑得陆夷光恼羞成怒地瞪他一眼,粗声粗气,“怎么还没到?”   陆见深见好就收,挑起车帘看了一眼,“快到了。”   他们正在前往长乐公主府的路上,陆夷光的公主府和南康长公主府隔了一条街,陆夷光倒是想住在南康长公主边上,奈何那边实在没位置,只能退而求其次,在附近找了个地,正好与昭仁公主做了邻居。   因为不是平地生楼,而是在原有基础上修缮,所以经过一年的时间,即将竣工,工部便请陆夷光抽空检查,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还能改。   一路看下来,陆夷光没什么不满意的。   工部这些人也会看眉高眼低,长乐公主得宠,驸马出自名门,自然不敢马虎,一应工程处处考究,务必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陆夷光满意地看着空阔的马场,“这个马场好,以后在家里也能跑马。”   “将来孩子们也有玩的地方。”陆见深面带微笑的说道。   陆夷光:“……”想的好远。   陆见深眼望着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陆夷光摸摸鼻子,觉得不能怯了场,遂含糊的嗯了一声,指着对面的墙,“翻过去就是阿奚的府邸,你说要不要和阿奚商量下,开个门,以后串门也方便。”   陆见深纵容道,“你和昭仁公主商量看看。”   陆夷光还真找昭仁公主商量去了,昭仁公主当即就表示,“那感情好,以后抬抬脚就能到,生的绕弯子了。”   然后工部就真的在那一堵墙上打了一扇门。   昭仁公主府早就完工,晾了大半年,移植过去的果树结出黄橙橙果子的时候,终于迎来了主人。   太子丧期满,昭仁公主与萧玉锵成亲。   这一年来因为燕王与宁王白热化的夺嫡而不甚欢愉的皇帝心情难得一见的好,“阿奚出阁了,接下来就该是你了。”   陆夷光不好意思的低了低头,距离她的婚期只剩下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皇帝感慨,“原想多留你两年的,可思行着实不小了。”最主要的还是这一年来,他觉得身子大不如前,所以还是早点让她完婚才安心。   陆夷光想了想,娇声道,“我还想多陪陪您。”   皇帝笑,“出阁了也能陪朕,你经常回来,最好一年后还能带着朕的外孙一块回来。”   陆夷光唰的红了脸。   皇帝朗笑出声。   说了会儿体己话,陆夷光方告辞,忽然听到一阵婴儿高亢的叫声,循声一看。   “你这小东西,嗓门倒是亮。”陆玉簪温柔的点了点女儿的额头,午后阳光和煦,她便带女儿来花园晒晒太阳。   玉雪可爱的小姑娘瞪了瞪腿脚,张嘴啊了一声,小嗓门又高又亮。   陆夷光不觉轻笑,陆玉簪初夏生产,生下一位小公主,眼下已经六个多月,生的玉雪可爱十分讨人喜欢,却是个脾气大的小姑娘,一不如意就啊啊大叫。   错眼间,陆玉簪看见了陆夷光。   陆夷光走了过去,看着小眉头轻轻皱着的小公主,“每回见你都皱着眉头,你不高兴什么?”   小公主继续皱着淡淡的小眉头。   陆玉簪笑着道,眉目平和温柔,“她脾气大得很,稍不如意就不高兴。”   陆夷光笑摸了摸小姑娘的手,“脾气大不容易吃亏。”反正是金枝玉叶,脾气大就脾气大吧。   陆玉簪弯了弯嘴角,是啊,脾气大小无所谓,只要明理辨是非即可。   陆夷光对她笑了笑,“我还有事先走了。”她现在和陆玉簪是遇上了便会客客气气打个招呼,但是终究是回不到以前。看到她,她会想起生母然后再想起皇帝,顿时有一种如鲠在喉的不适感,但是看在血缘和她长得像生母的份上,她真心希望她过得好。   陆玉簪微笑颔首,想起她婚期将近,想说点什么,可陆夷光已经抬脚离开,便笑了笑,祝福她的人那么多,不缺她一个婚前添妆的时候,她备上一份厚礼也能聊表心意。   离开的陆夷光回头望了一眼,正看见陆玉簪摘了一朵花逗小公主,侧脸恬静如画,不由得想起了李恪。   夺嫡未有结果,倒是庆王府的世子之位终于定下来,记在庆王妃名下充作嫡子的李恺被立为世子。   日渐老迈的庆太妃输给了正当壮年的庆王妃,李恪输给了李恺。   而李恪做了一件让人万万想不到的事,他出家当道士去了,险些将庆太妃气死。   便是南康长公主也气得够呛,直说自己看错了他,当不成世子就出家,他这是吓唬谁呢?他置李恺与何地?   外界也有一些流言蜚语,但是无论旁人怎么说,李恪还是出了家。   自从放弃了陆玉簪之后,李恪便陷入愧疚之中,如果陆玉簪过得好,他还能安慰自己。   可陆玉簪进宫了,成了皇伯父的女人。   李恪不相信陆玉簪是那种爱慕虚荣的人,他觉得陆玉簪是哀莫大于心死下的自暴自弃,甚至觉得这是陆玉簪的报复。   愧疚痛苦一日重过一日,唯一支撑着他不倒下的前程。他为了的前程,放弃了自己的爱情。   可到头来,他什么都没得到,什么都失去了。   妹妹被成了疯子,禁足于别庄。两个弟弟年纪也大了,自己能照顾自己。   没有人再需要他,他也没脸继续留在庆王府内。   ……   陆夷光叹叹气,真不知道是该遗憾还是庆幸二人没能终成眷属,摇了摇头,算了,往事如烟,想它干嘛,还是想想自己的婚礼吧,她一定要当最漂亮的新娘子。   公主出降与寻常人家不同,寻常人家是把新娘娶回家。   在公主这,是公主把驸马‘娶’回公主府。   婚前三天,陆夷光便搬回了皇宫,她要从皇宫出嫁。是日,陆夷光头戴九翚四凤冠,身穿大红嫁衣,坐在清宁宫内。   “公主,驸马到东华门了。”半夏一脸喜色地跑进来禀报。   差点掰断玉如意的陆夷光佯装淡定的哦了一声,心里则是大叫,这么快!她还没准备好呢。第一次嫁人,没经验,好紧张来着! 第126章   红盖头盖下,遮住了视线, 陆夷光只能看见方寸之地, 握着玉如意的手越来越用力, 心口扑通乱跳, 越来越紧张。   房间内闹哄哄的声响逐渐远去,又徒然变大,陆见深来了。   陆夷光只能看见他的下袍以及鞋尖,都是红色的,她见过他穿红色朝服的模样,那样鲜艳的红色,衬得他颜如玉。穿上红色喜袍应该更俊俏吧。   陆夷光动了动脑袋, 盼着刮来一阵风, 吹起红盖头, 好一睹俊颜,奈何天不遂人愿,陆夷光撇撇嘴,大婚日都不给面子。   “阿萝。”看着凤冠霞帔的陆夷光, 陆见深眼神温柔的能滴出水来。   闻声, 陆夷光心里一定,就像是飘飘荡荡的风筝终于平稳着落,她拉住红绸的另一头,缓缓站了起来。   陆见深牵着红绸的另一头,领着他的新娘离开清宁宫。   听着旁人的赞美,陆夷光忍不住掀起盖头一角, 没道理别人能看她这个新娘子不能看的。   今天的陆见深一身喜袍,人面桃花,眼底闪现星光,撞上陆夷光看过来的视线,微微一笑,彷佛在问她是否满意。   很满意的陆夷光点了点头,大哥果然不愧是是大周第一美色。   “公主!”半夏慌张地压下红盖头,急忙忙道,“哪能自己掀盖头。”   盖头下的陆夷光吐了吐舌头。   在殿内跪拜帝后,高座上的皇帝满脸嫁女的喜悦和惆怅,神情委实复杂。   “幸得公主出降,儿臣铭感五内,此生定不负公主垂爱。”陆见深掷地有声。   皇帝颔首,大喜的日子就不放狠话威胁女婿了,这么多宗亲在,可不得给他留点面子,反正该说的早说过了。倘若陆见深敢让阿萝伤心,皇家暴毙的驸马也不是一个两个,他的女儿可不愁没男人。   皇帝目光慈爱,“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望你们恩爱白头,儿孙满堂。”   陆夷光和陆见深叩首谢恩。   拜别帝后,陆夷光坐上了花轿,陆见深翻身上马,在今天的日子里,可以破例在紫禁城内御马。   随后,宁王也上了马,他是送嫁的娘家兄长。昭仁公主出降,送嫁的是燕王,陆夷光这边,则换成了他,一人一回,皇帝并没有表现出更偏爱哪一个,下面的朝臣们也看不透皇帝到底属意哪一个,不敢轻易下注,帝王心术,不过如是。   宁王看一眼鲜红夺目的花轿,再看一眼意气风发的陆见深。当年陆见深多番阻扰,只以为他是出于兄长眷眷之心,如今看来,只怕早就动了心思,呵,君子。说不定用了什么手段把人骗到手,他这半路认回来的妹妹,有时候机灵,可有时候又傻得很,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抱着何等心思,便拿出一颗真心对待。   陆见深朝着宁王轻轻微笑。   宁王一扯嘴角。   锣鼓喧天中,花轿缓缓离地,移向东华门。   符骥跺了跺脚,驱走一丝寒意,眼望着大红花轿。   这个女人居然嫁出去了,还嫁的这么好,深表哥风度翩翩,人中俊杰,多少闺女的梦中情郎,倒叫她捷足先登了。   呼出来的热气凝结成雾气,符骥抬手挥散,少年不识情滋味,等识了,人已嫁做他人妇。怪谁呢?   只能说命中注定,也许她不嫁人他还意识不到,亦或者只是因为失去了一个玩伴的酸涩而已罢了。   望着逐渐远去的花轿,符骥翘了翘嘴角。   这家伙从小运气就好,那就一直这么幸运下去吧。   陆夷光也由衷的觉得自己幸运,嫁的夫君是看着她长大的,公公婆婆事亲舅舅亲姑姑视她如亲女,再好不过了。   嗯,唯一不好的就是……太熟了,下不去手呢!   掀了红盖头,喝过交杯酒,新郎新娘面面相觑。   挨不住这架势的陆夷光摸了摸脸,摸到了厚厚的脂粉,娇声抱怨,“我要洗脸,脸上粉有一斤重。”   陆见深失笑。   陆夷光脸红了下,凑过去嗅了嗅,皱皱鼻子略带嫌弃,“一身酒味,你要不要洗个澡?”   “他们拉着我不让我走,我只能往自己身上洒了些酒装醉。”陆见深无奈道。   陆夷光咯咯笑,“下次等他们大婚的报仇。”   “孩子都能跑了,不然怎么会这么肆无忌惮。”   陆夷光笑得更欢快了,发间珠钗轻轻摆动,在烛火下流光溢彩,衬得她的面庞眉目如画,鲜妍动人。   陆见深嗓子眼发干,目光直直地看着她。   空气突然安静,陆夷光被他看得脸庞发烫,烫的脸上脂粉都遮不住绯色,脂粉,“我要洗脸。”   旖旎气氛荡然无存,陆见深无奈摇了摇头,扬声唤人。   卸掉妆容,陆夷光顿觉轻松,半夏捧着水盆低头告退,屋内再次只剩下两个人。   四目相对。   陆见深柔声道,“就寝吧。”   就……就……就寝!   陆夷光瞪圆了眼睛,就像一只受了惊的猫。   陆见深轻笑一声,“你睡床上,我打地铺。”说着走到衣柜前抱出一床崭新的被褥。   陆夷光看看他,再看看大红喜床,陷入人神交战之中。   将被褥放在桌上,陆见深走到她面前,望着她皱起来的眉头,“慢慢来,我不会迫你做你不喜欢的事。”   陆夷光目光落在他俊美无俦的脸上,“你喜欢我吗?”   陆见深眼神缱绻又温柔,“我自然喜欢你,不是兄长对妹妹的喜欢,是男子对女子的爱意。”握着她的手放在胸口,“这么些日子以来,你感觉不到我的心意吗?我心悦你。”   他脱掉了沾满酒气的喜袍,内里是一件月白色的长衫,丝丝缕缕的灼热穿过布料传递到她掌心。   陆夷光挠了挠唇,有些苦恼,“可是我还不能确定我对你的喜欢哪一种更多?”他是她的兄长,宠她,护她,爱她。后来他变成了她的未婚夫,依然宠她,护她,爱她。   她是喜欢他的,喜欢和他在一起,看见他,她便觉得温暖可靠。可是,她还是分不清,这是对兄长还是对丈夫的喜欢?   陆见深猝不及防低头,蜻蜓点水一般在她脸上落下一吻,“厌恶吗?”   陆夷光呆呆地睁着眼。   “讨厌的话,推开我。”陆见深俯下身吻住她的唇,舌尖轻舔,克制着没有放肆,片刻后离开。   陆夷光眼神恢复神采,亮闪闪的带着光,无意识的舔了舔唇角。   陆见深喉结绷紧,一股热流直冲脑顶,目光烧灼起来。   陆夷光忽然踮脚在他脸上重重亲了一口,不得章法之下发出啾的动静,若有所思地喃喃,“嗯,亲的下去。”换成陆见游陆见湛的话,她狠狠打了个冷战,鸡皮疙瘩顿时立起。   陆见深环住陆夷光的腰,逐渐收紧双臂,低头凝望她,“那你是不是下得了手了”   呼吸喷在脸上,蒸腾出一片酥麻,陆夷光脸儿一红,恍若盛开的桃花,美艳不可方物。   陆见深拉着她的手放在脸上,声音沙哑蛊惑,“你可以一点一点慢慢尝试着下手,我是你的丈夫,对我,你可以为所欲为。” 第127章   为所欲为?   陆夷光脑海中浮现不可描述的画面,有在永淳公主府的宴会上被灌输的, 也有出嫁前燕禧嬷嬷给的画册……   耳朵根一点一点红了, 红艳欲滴。被他握着的手, 试探着动了动, 点了点他的脸颊,还挺软!   陆见深温顺地俯下身,让她更方便为所欲为,眼神是温柔的纵容的。   在这样的目光下,陆夷光滚烫的指尖移到他挺括的鼻梁上。   陆见深垂着眼,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喉结滚动了下, 他想……他握紧双手, 压下汹涌的欲望, 一双眼亮的惊人。   陆夷光眨了眨眼,摸上他的眼角,迎视他灼热的目光,狭长凤眸内全部都是她。   这是她的大哥, 也是她的丈夫, 是要与她携手同渡一生的人。   陆夷光心头颤动,伸手环住他的腰,在他胸口蹭了蹭。   陆见深低头望着脸蛋红扑扑的陆夷光,眼神晦暗下来,抬手拥住她,轻轻倒在床上。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但凡她有一丝不愿,他便会停下来,他有一生的时间来让她爱上他。   陆夷光脸庞更红,眼神水光光的,抬眸看着俯撑在上方的陆见深,他的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宠爱,陆夷光看了他片刻,抬头在他下巴下亲了一口,露出害羞又紧张了还带着期待的神情来。   陆见深胸膛几乎要炸开,目光中泛出兴奋之色,舔了舔发干的唇。   红烛摇曳,灯影晃动。   嘴上说着任人所欲为的那个变成了为所欲为的那个。   晨光透过窗牖洒进来,陆见深睁眼醒来,侧脸望着枕边还在酣睡的人,不觉露出怡人微笑。   昨日种种在脑海中掠过,陆见深嘴角翘了翘,第一次知道,男子可以这般快乐。他忍不住靠近了一些,抚了抚眼前温软的脸庞,爱不释手之下低头亲啄。   睡梦中的陆夷光唔了一声,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看见的就是近在咫尺的俊脸以及半片裸露的肌理分明的胸膛。   陆夷光脸上泛起粉色。   陆见深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脸,若有似无地啄着的唇,声音沙哑,“还早,再睡一会儿。”   没尝过还罢,领略其中滋味之后,令人食髓知味欲罢不能。   被亲的迷迷糊糊的陆夷光心想,你长得这么好看,说什么都是对的。   美色惑人,圣贤诚不欺人也。   南康长公主府内,等着喝儿媳妇茶的南康长公主看了眼更漏,心照不宣地与陆徵对视一眼,谁还不是这时候过来的,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人盼到了窝里,可不得好生稀罕稀罕。   南康长公主反倒替阿萝担心,可别被吓到了。   “大爷和公主来了。”丁香喜气洋洋地进来禀报。   片刻后陆见深与陆夷光并肩入内。   一进门,陆夷光就察觉到正堂内所有人目光都落在她身上,陆徵南康长公主,陆见湛、陆见游。   为了参加婚礼,回来过年的陆见湛特意在京城多留了一阵,妹妹变成大嫂,陆见湛至今还没完全适应过来,讯是早就得到了,可这亲眼所见和耳闻差别可大了。尤其是望着一脸餍足的陆见深时,陆见湛突然有一种痛心疾首之感。   陆见湛想,他这是大舅子心态而不是小叔子心态,谁让阿萝比老大招人疼呢。   陆见游就比陆见湛淡定多了,多见不怪,其怪自败。   南康长公主不着痕地端详陆夷光了几眼,瞥了边上春风得意的陆见深一眼,弯了下嘴角。   敬茶的时候,陆夷光扭头看着丁香,笑眯眯道,“丁香姑姑,难不成你要我跪在冷冰冰的地上?”   丁香一怔,看向南康长公主。依照礼数公主敬茶的时候无须跪地,所以并未准备蒲团。   南康长公主朝她点了点头。   陆夷光心满意足地跪在蒲团上,扬起灿烂笑容,“爹娘,喝茶。”   终于又可以光明正大的地喊爹娘了,她明亮的眼眸里满满的笑意。   对面的陆徵和南康长公主也跟着笑了,这一声久违的爹娘可真动听,喝了一口茶,二人递上红包。   陆夷光笑盈盈接过,一脸的财迷像。   南康长公主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脸,真好。   在府里用了膳,到了掌灯时分,南康长公主催着陆夷光回府,新婚燕尔,可不好在外面过夜,不吉利。   “以后有的时间,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陆夷光撅了下嘴,不甘不愿地随着陆见深离开。   目送他们离开,南康长公主笑得心满意足,对陆徵道,“思行阿萝都很开心。”   陆徵握住她放在案几上的手,“这下你可以放心了。”   南康长公主笑着点点头,是啊,她可以放心了,总担心阿萝是被思行诳骗的,可如今看来是她杞人忧天了。   长乐公主府离南康长公主府不远,所以两人没用车马,手牵着手,慢悠悠往回走,随从识趣地缀在后面,留出二人空间。   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两旁都是皑皑白雪,道路中央的璧人眉眼含笑,低声私语。   宁王望着远处的两人。   陆夷光也看见了缓缓靠近的宁王以及后面的马车,宁王妃也在,正要上前问候,就见宁王的马不知怎么的嘶鸣一声蹿了出来。   “王爷!”   陆见深护着陆夷光退到边上,命随从帮忙。   只见马背上的宁王被惊马驮着横冲直撞,幸而这条街上住的都是达官显贵,除了他们外并无闲人更没有摊贩店铺,却立着不少石墩子。   眼见着宁王即将撞上一座大石狮,陆夷光不由自主地惊呼一声,不忍直视地闭上眼,片刻后听到一声肉体碰撞的闷响以及惨烈嘶鸣。   陆见深望着她发白的脸庞,柔声道,“宁王无事。”   张开眼的陆夷光就见那匹马倒在石狮旁,周身鲜血淋漓,不远处是被侍卫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的宁王,宁王那张俊美非凡的脸上一派阴沉,两道目光冷冷地看着地上抽搐的坐骑。   陆夷光松了一口气,盯着那匹马想,意外?人为?   自打太子薨殁,燕王和宁王积不相容,手段层出不穷,眼下宁王遇险,她第一反应是怀疑燕王,想来满京城不这样想的少之又少。   陆见深捏了捏她的手心,安抚地看她一眼,带着她上前关切。   宁王眉眼淡淡的,“无妨,倒叫你们受惊了。”   “七哥无碍便好,”陆夷光笑了笑,看向边上脸庞煞白的宁王妃凌素云,“七嫂宽心。”   凌素云白着脸勉强扯了扯嘴角,满脸的惊魂未定。   看在眼里,陆夷光想凌素云对宁王当真是一腔痴情,比宁王这个当事人还后怕。   出了这等事,陆夷光这个做妹妹兼邻居的也不好就这么走了,安慰着宁王妃进了不远处的宁王府。宁王府和她的公主府就在一条街上。   陆见深这个做妹夫却不好去安慰宁王,何况宁王也不需要人安慰,陆见深笑笑,先行告退,留宁王处理后续。   又是惊马,陆见深掀了掀嘴角。   好一会儿,凌素云脸上才恢复了血色,望着陆夷光轻声致谢。   陆夷光笑,“七嫂见外了。”   说着话,见宁王进来了,陆夷光便提出告辞。   凌素云带了几分笑,“想来驸马等急了,我们便不留妹妹多坐一会儿了,改日再宴请七妹和妹夫。”新婚后,公主得带着驸马拜访各位兄长,各王府也是要设宴款待新人的。   陆夷光笑眯眯的,“我就住在隔壁,有的时间来坐坐,只要七哥七嫂不嫌弃我就好。”   凌素云:“我只怕妹妹不肯来。”   客套两句,陆夷光便举步离开。   宁王看了她一眼,转向凌素云。   凌素云捏了捏帕子,“王爷,那马?”她并非天真妇人,不知眼下局势凶险,莫说娘家对她耳提面命,便是外祖母也再三叮咛当下正是至关重要的时刻,她的夫君离那个位置仅剩下一步之遥,这是当初她万万没有想到的。   她喜欢他只是因为他是他,而非因为他有希望问鼎至尊。自然,若能往前一步,她也是欢喜的。外祖母未曾言明,可她知道外祖母是遗憾的,舅舅走的太早,这锦绣江山与外祖母没了一点关系,但是倘若她的孩子能登顶,多多少少能告慰外祖母。   陆夷光也在和陆见深讨论方才那场惊马。   陆夷光嘀咕,“意外,没这么巧吧,是不是燕王做的手脚?唔,也有可能是宁王的苦肉计?诶,是不是还有可能是齐王,他虽然还在禁足,可燕王宁王要是都倒了,可不就只剩下他了。”找不着方向的陆夷光拉了拉陆见深的手,“你觉得是谁呢?”   陆见深把玩着她的手掌,挑了挑眉,“你挺关心?”   陆夷光点头,“能不关心吗?”虽然屋里只有他们两个,可她还是不由自主的压低了音量,“这一年,父皇身子骨眼见着越来越不好,谁不盯着这三位王爷,尤其是燕王宁王。”   “那你觉得谁更有胜算?”陆见深饶有兴致地问。   陆夷光略作沉吟,“瞧着局势是宁王更占上风。”这两年宁王着实办了几件不错的差事树立了威望,娶了凌素云之后,借着国公府凌家和慈寿太后娘家郑氏弥补了根基不稳的弱点,后来居上隐隐压制燕王。   “你心里更想谁赢?”陆见深又问。   陆夷光歪了歪头,端详陆见深,从她自己角度出发,希望宁王笑到最后,好歹还有点共患难的交情,勉强也能攀扯到救命之恩上。可是,陆夷光小声道,“你和宁王是不是有过节?”   有时候觉得他们俩在一块气氛有些不大融洽,但是他们合作过好几件差事,都办的很漂亮,平时见面也客客气气的,以至于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陆见深望着她不说话。   陆夷光皱皱眉头,“他优势也不是很明显,想办法还是能坑一坑的。”这有过节,那就不能坐视不理了,难道坐等宁王上位再算账嘛!   陆见深嘴角轻翘,“你想多了,宁王礼贤下士,我和他怎么会有过节。”   “真的?”陆夷光怀疑。   陆见深轻笑,“骗你做什么。”   陆夷光望望他,笑了,“相较于燕王,我还是觉得宁王好些,你觉得呢?”   “因为他生的俊俏。”陆见深尾音上扬。   陆夷光白他一眼,“我是这么肤浅的人嘛,你不觉得燕王这个人有点阴,”话锋一转,意味深长地看着陆见深,“不过吧,俊俏是真俊俏,这美人嘛,总是特别招人喜欢的,对吧?”   陆见深轻笑一声,“那我与宁王,孰美?” 第128章   陆夷光瞠目结舌,微张着嘴, 模样有点傻。   陆见深尾音上挑, 嗯了一声。   陆夷光表情顿时变得一言难尽, 大哥是认真的吗?   陆见深眉眼带笑, 认真的又问了一遍。   “……”陆夷光恍恍惚惚地回答,“自然是大哥美。”她又不傻。   “我怎么觉得你不是很真心。”陆见深眯了眯眼。   陆夷光一惊,睁大眼睛,展露最大的真诚,“错觉,都是你的错觉,我再真心不过了。”   伸手捧着他的脸, 望着他的眼睛, 陆夷光无比认真的说道, “在我眼里大哥是天下第一美男子,宁王给你提鞋都不配。”   陆见深挑了挑眉   陆夷光点了点头,“大哥风神俊秀,貌比潘安……”溢美之词, 不要钱的撒出来。   陆见深宠溺地刮了下她的鼻头, 低笑出声。   小两口闹情趣,皇宫那就没这么太平了。   宁王面圣去了,马不是无缘无故受惊,而是人为。   然后皇帝心情就不好了,一张脸阴沉的能滴下水。一个两个都不安生,是不是打算气死他。   皇帝隐晦地按了按腹部, 这一阵身子骨越来越不行,他也越来越不安。   被传进宫的燕王挨了一通骂,一叠声解释,奈何皇帝不信,谁让燕王有前科,去年在围场他就用过这一招。   燕王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围场那次是他干的,可这一次真不是他做的。肯定是老七贼喊捉贼。   被骂了一肚子火的燕王回到王府,咬牙切齿的砸了一屋子的东西,父皇不信他,这才是让他愤怒惶恐地真正原因。   父皇的心已经慢慢偏向老七,早知今日,就该趁他弱要他命,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燕王焦躁地在书房内来做踱步,告诫自己冷静,莫要自乱阵脚,这江山是他的,他才是天命所归。   片刻后,燕王冷静下来,传召谋士到另一间书房内议事。   “王爷,真的要坐以待毙吗?”谋士眼神闪烁,徐徐说道。   燕王紧紧捏着茶盏,手背上浮起青筋。此消彼长,再这么下去,他只会被老七压得越来越难以喘息。   ……   陆见深有三天婚假,第一日回南康长公主府拜见父母,第二日二人去了紫阳观。   陆清猗的尸骨埋葬在西苑梧桐树下,但是陆夷光想若是母亲地下有知,应该不喜欢西苑那个地方,而是更喜欢紫阳观的吧。   紫阳观一如既往的香火鼎盛,陆夷光上了香,接着和陆见深去了息园祭拜一番,丑女婿也得见岳母,何况这女婿还不丑。   陆见深注视墓碑,无声一叹。   祭拜完,陆见深扶着陆夷光起身,提议,“既然来了,到处走走。”   陆夷光略有些惆怅,闻言打起精神道好。   陆见深便牵着她往松林走。   陆夷光想起了一桩旧事,“前两年,我在雪地里捡了一只小松鼠,辛辛苦苦把它养好了,开春送回来。之后来了几次,原以为它会回来报恩,哪想一次都没再见过它,小没良心的。”   陆见深失笑,“你是白狐报恩的话本子看多了。”   陆夷光幽幽一叹,“知恩图报事美德。”   “那下回遇上了,我和它说一声。”   陆夷光白他一眼,大哥学坏了,跟着胡说八道。不经意间扫到斜对面多了一道人影。   “镇北侯?”陆夷光略有些惊讶,没想到会在这儿遇上了他,又想起当年她捡到那只小松鼠时彷佛也遇见他和温御医了,看来镇北侯颇为喜欢这片松林。   陆见深拱手见礼,“侯爷。”   萧琢含笑回礼,“恭喜公主和陆大人喜结良缘,祝二人永结同心白首偕老。”   陆夷光笑着点了点头,“承侯爷吉言。”   陆见深道,“侯爷也是来赏景的?”   萧琢笑着说,“此处松海冠绝京师,左右无事,便来逛逛。”   “侯爷好雅兴。”   萧琢道,“公主和陆大人不也是。”   寒暄两句,两厢告别。   对方是功在社稷的将帅,还是昭仁公主的公公,遂陆夷光让他先行。   萧琢笑了笑,抬脚离开,走出一段之后,回首望了望,目露欣慰之色,他的女儿出阁了,嫁给她心悦之人。他和清猗的遗憾在孩子身上不会重现,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还会生儿育女,儿孙满堂。   谁也不能破坏,眼底脉脉温情逐渐被阴冷取而代之。   回去的马车上,陆夷光想起形单影只的萧琢,有感而叹,“大哥,你说为什么萧侯爷不找个伴呢?”就算年纪不小了,可就凭他的人品地位,想找位夫人轻而易举。萧玉锵住在公主府,偌大侯府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权柄地位再显赫又如何。连个一起赏景的伴都没有。   “许是找不到情投意合的,又不愿意将就。”陆见深漫不经心的说道,把剥好的橘子放在她手上。   陆夷光歪了歪头,倒不知道说什么好,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吃了一瓣,“甜。”   陆见深:“多甜?”   没多想的陆夷光顺手塞了一瓣到他嘴里。   舌尖一卷,扫过指尖,陆见深点了点头,“是挺甜。”   指尖发热的陆夷光望着他意有所指的目光,唰的红了脸。   陆见深笑意更深了,“再给我吃一瓣。”   陆夷光,陆夷光全部塞自己嘴巴里,腮帮子鼓鼓的。   陆见深戳了戳她一鼓一鼓的脸颊,“这么护食,我又不会跟你抢。”   陆夷光凶巴巴瞪他一眼,人前圣贤一般,人后却越来越不正经,就会欺负她。   ……   三朝回门,陆夷光和陆见深入宫拜见帝后,得了一堆赏赐。   只不过三天未见,陆夷光觉得皇帝似乎更加憔悴了,不禁忧心忡忡。   “思行待你可好?”皇帝温声询问。   陆夷光掩下忧色,笑着道,“他怎么可能对我不好。”   望着满脸幸福的陆夷光,皇帝徐徐笑了,这女婿他仔细考量过的,想来也不可能薄带阿萝,尤其还有清猗的情分在。   皇帝叹了一声,如此便好,他日见了清猗,他也能向她交代了。   “父皇放心,我好的很。”陆夷光见皇帝咳嗽起来,连忙过去抚背嗔道,“倒是您,国事重要可都比不上您的身体重要。”   这一年皇帝身体每况愈下,国事倒没怎么上心,反倒是对求仙问道的更加热切了,自古哪个帝王不想万岁万岁万万岁。   陆夷光觉得丹药这东西玄乎,委婉劝过一次,见皇帝变了脸之后,也不敢再多嘴。皇帝是疼她,可显然求仙是他的逆鳞,她也触不得。   平缓下来的皇帝点点头,“你过得好朕便放心了。”   在宫里用了膳,陆夷光和陆见深方离开。   回到公主府,陆夷光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忧,“父皇身体越来越差了。”   在感情上,皇帝对她着实宠爱有加,人心肉长,陆夷光并不愿见此。在利益上而言,龙椅上坐的是父亲和兄弟,其中区别大了去了。   陆见深何尝不知道,他安抚地握住她的手,敛去眸底深色。 第129章   谁也没想到燕王竟然会逼宫,燕王的发难来的猝不及防, 以致于皇帝毫无准备。   皇帝目眦欲裂, 难以置信地瞪着燕王, “孽障, 你想弑父!”   燕王两只眼睛亮着惊人,“不是儿臣想弑父,而是父皇不给儿子留活路,老七是个什么东西,凭他也配跟我争。父皇偏心老七,可曾想过我,待老七做了太子, 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所, 这些年儿子兢兢业业, 凭什么要被老七后来居上。与其等他上位对付我,儿臣只能选择先下手为强。”   “一派胡言,老四,朕对你寄予厚望, 抬举老七不过是想磨砺你, 念你初犯,朕不与你追究。”   “哈哈哈哈哈,”燕王笑得猖狂又讽刺,“不追究,是父皇太天真还是以为我这么天真,我今日既然来了, 就不可能这么离开。”   燕王抬了抬手,王保带着两个小太监抬着一张案几走来,上面放了圣旨和玉玺。   “王保!”皇帝狠狠瞪着自己的大总管。   王保瑟缩了下。   燕王一扯嘴角,“良禽择木而栖,父皇,识时务者为俊杰。”铺开圣旨,面朝皇帝,“还请父皇速速写下禅位诏书,父皇放心,儿臣继位之后,您就是太上皇,儿臣定会一如既往地好好孝敬您。”   “孽畜!”皇帝一巴掌抡过去。   燕王扣住他的手腕,面色阴沉,“父皇,您不为自己想想,也为我那些弟弟妹妹想想。”   皇帝勃然色变,声若冷雨,“你威胁朕!”   “父皇要这么想的话,儿臣也没办法,”燕王强行塞了一支笔给皇帝,“请父皇下笔。”   恰在此时,外面再次响起兵戈碰撞之声,燕王脸色骤变,皇帝面露希望。   萧琢带兵平叛,燕王逃出西苑,萧玉锵带兵追击。   脸色苍白的皇帝躺在龙床上,温御医神情凝重的扎针,皇帝脸色略略好转,“宁王如何?”   萧琢回道,“燕王派兵攻打宁王府,幸而宁王府侍卫精悍,五城兵马司又及时赶到,眼下已经安全。”   皇帝神色变幻不定,没有传召之意,刚刚出了燕王这个逆子,现在他对宁王也生出戒备来。只令人好生保护宁王,无他令任何人不得进出宁王府。   接着皇帝下令传内阁众臣见驾。   陆徵应召赶往西苑,他于去年加封文渊阁大学士,入主内阁。   刚进殿,传来噩耗,燕王在追击过程中不幸中流矢身亡。   皇帝闻言,脸颊抽搐几下,忽然眼皮一翻,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陛下!”殿内文臣武将猛然跪下。   温御医急奔上前,扎下金针,额上滴下冷汗,被边上的小药童连忙擦去。   温御医脸上冷汗越来越多,殿内众人凝神屏息,一眨不眨地看着面无人色的皇帝,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良久不见皇帝醒来,束手无策的温御医跪倒在地告罪,“陛下几番受激,微臣实在回天……乏术。”   诸位大臣如遭雷击,哽咽出声,“陛下。”   站的最近的萧琢扬声,“陛下似乎想说什么?”   龙床上的皇帝嘴唇开合。   陆徵向前垮了一步,跪在床前,倾身倾听,双目含泪不时点头,“老臣遵旨。”起身冲到西墙,掀起一张骏马图,打开墙上机关,取出一卷圣旨。   期间,皇帝的嘴角一直在颤动,似乎还有话要说。   俞阁老心念一动,就要凑上去。   萧琢比他动作更快,俞阁老一个文臣自然不是久经沙场的萧琢对手。   萧琢俯首,后背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眼中担忧换成刻骨铭心的憎恨。   皇帝一怔。   萧琢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了一句话,“清猗是我妻,阿萝是我女。”   皇帝两只瞳仁几乎要蹦出来,浑身的血涌上头。清猗,阿萝!奸夫淫妇,他被耍了十七年。   瞬息之间皇帝想通了一切,就凭老四怎么可能调动这么多兵马还轻而易举拿下西苑,是萧琢,只有他才有这么大的能耐。   还有陆徵,温御医,他们坑瀣一气弑君。   鬓角的筋不断抽搐,皇帝想咆哮,他要揭穿他们的真面目,将他们碎尸万段。   萧琢冷冷看着他,师兄亲自出手,狗皇帝怎么可能还有机会再开口。   “陛下放心,臣定当竭尽所能辅佐新君。”   皇帝五脏俱焚,极力想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可眼前一阵白蒙蒙,连萧琢的脸都变得模糊不清。   呼吸越来越困难,皇帝大张着嘴,窒息中,他听见陆徵影影绰绰在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八皇子李昀钟灵敏秀,甚肖朕躬……”   皇帝惨白的嘴唇剧烈一颤,大睁着眼,彻底没了动静。   温御医伸手一探,“陛下驾崩了!”   几个对陆徵手中圣旨有异议的大臣暂且放下疑虑,放声悲哭。   方皇后就是在这如丧考妣的痛哭声中抵达的,怔怔望着了无生息的皇帝,方皇后心里一片迷茫,无悲无喜。   被大宫女推了一把,方皇后才扑过去失声痛哭,“陛下!”   恸哭片刻,方皇后彷佛才想起正事,看着陆徵手上圣旨,眼角不觉紧绷,“这是?”   陆徵双手奉上遗诏,“陛下遗诏,传位八皇子。”   八皇子,八皇子好啊,只要不是燕王宁王便可,晖儿,你听见了吗?老四老七都输了。   方皇后隐晦地扫了一眼萧琢,八皇子嫡亲的姐夫正是萧琢义子,没有兵权的宁王翻不了盘,方皇后决定送未来的新君一份大礼,“陛下早前便时常夸赞八皇子秀外慧中,有乃父之风。”   跪在下首的宋阁老一惊,“可八皇子年仅十……”   方皇后将圣旨递给宋阁老,“不是还有诸位大臣们在吗?有你们辅佐新君,何愁少帝不能开创盛世。”方皇后一眼扫过去,岂不知有人心向宁王,更知道消息传出去之后,肯定会有人议论纷纷。毕竟所有人都以为新君会在燕王和宁王之中产生。   可眼下,掠一眼萧琢和陆徵,一文一武,尤其萧琢控制着京师兵权,天时地利人和。   方皇后哀哀一叹,“燕王不提也罢,宁王自幼体弱多病,陛下常恐他,”方皇后又是一叹,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道,“主少国疑,陛下何尝不知,只陛下对诸位大人寄予厚望,这才敢立幼主,还望诸位大人莫要让陛下失望。”   “臣等万死不辞。”以陆徵为首的文臣和以萧琢为首的武将郑重叩拜。   宋阁老瞪着眼企图在圣旨上找出一丝作假的痕迹,然而……他面如死灰,方皇后、陆徵、萧琢,还有圣旨为证,大势已去,宋阁老颓然叩头。   难道燕王和宁王只是皇帝推出来的挡箭牌,因为八皇子年幼,所以推出二人打擂台,等待八皇子长大成人。说来皇帝对八皇子的确疼爱有加。   渐渐的,私底下越来越多人如此议论。   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皇帝遗体被运回皇宫,进宫哭灵的陆夷光望着一张张悲不自胜的脸,觉得一切都显得格外不真实。   女眷这边,两位皇太后都在悲痛之下倒了,老来丧子的傅太后是真病。郑太后的病则是假的,她满心以为宁王会是太子,外孙女凌素云会是太子妃,不曾想居然是八皇子上位。郑太后身份尊贵,恐她在灵堂上闹出乱子来,便被病了。   女眷以方皇后和德妃为首,方皇后让德妃与她并列跪在前方,德妃自谦一番,与方皇后错开了半个身子,已示恭敬。   对此,方皇后是满意的,德妃可比傅太后识大体多了,她这个母后皇太后应该比郑太后当得容易吧。   陆夷光斜对面跪的是宁王妃凌素云,左边是昭仁公主,说句心里话,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想过新君会是八皇子。更没想过,皇帝会驾崩的这么快这么急,前两天还刚刚说过话,还说起什么时候让他抱外孙,怎么就驾崩了呢!   眼泪滚滚而下,陆夷光捂着嘴低泣。   哭过灵回到府里,半夏服侍陆夷光沐浴去掉一身寒气,精疲力竭的陆夷光歪在暖洋洋的榻上,等着陆见深归来,盯着烛火,渐渐出了神,有些话她想问可又不敢问。   新旧交替,陆见深很忙。   八皇子半路杀出来,杀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他们得在对方反应过来前让一切尘埃落定。   从宫里出来,陆见深没有直接回府,而是随着陆徵回了公主府。   父子二人细细说了会儿话。   “阿萝那,暂且不用告诉她,日后再看。”陆徵再一次叮嘱。   陆见深颔首,“父亲放心,儿子明白。”   陆徵点点头,“回去吧,早点歇着,且有的忙呢。”最后一声化作低叹。   陆见深行礼告退。   陆徵盯着角落里的烛台,烛火摇曳,他的眸光也跟着明灭不定。   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他陆徵竟成了谋权篡位的佞臣。陆徵重重往后一靠,捏了捏眉心。   直到萧琢拿着清猗写给他的信找上他,他才知道,清猗的意中人原来是萧琢,清猗还准备还俗与他成家,可这一切都被先帝毁了。   萧琢不甘,要为清猗讨回一个公道。倒是个痴情的,自己这个兄长反倒没萧琢这份心,他要顾虑的太多了。   真正打动他愿意铤而走险的是无论燕王宁王与他们陆家都无交情,尤其是思行和最有希望即位的宁王关系微妙。   阿萝的身世也是个不安定因素,一旦外泄,整个陆家都难逃覆灭。   加上作为兄长对妹妹怜惜。   种种因素加起来,才有了今日。   幸好,目前看来,一切都是值得的,但愿不要再横生枝节。 第130章   夜色深浓里,陆见深离开南康长公主府, 行至一半, 心念一动, 掀开轿帘, 入眼的便是宁王府门前的白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晃,光影交错。   惨白的光芒下,影影绰绰还能看见门墙上来不及处理的刀枪棍棒痕迹。   昨夜,燕王派了人攻打宁王府,他们袖手旁观,打的便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主意, 甚至补刀的准备都做好了。再也没有什么比宁王死于燕王之手更完美的结局了, 然而宁王比他们想象中有本事。   世间事, 少有算无遗策的。   正如宁王,在一天前,他何尝会料到仅有咫尺之遥的龙椅旁落于少不更事的八皇子。   陆见深微微一挑嘴角,他与宁王无仇无怨, 然而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奇妙, 他和宁王大概是八字不合。   他不喜宁王,竭力隐瞒。想来宁王也隐瞒着对他的不喜。   倘若宁王上位,自己恐怕只能做个富贵闲人了。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这是他所不能容忍的。   燕王是乱臣贼子,宁王不能上位, 八皇子是最好的人选。   将年轻稚嫩的少帝培养辅佐成一代明君,为人臣子,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热血沸腾。   宁王府内,与皇位失之交臂的宁王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不时轻轻咳嗽几声。   机关算尽,却是没想到让小八捡了便宜,要不是自己手上还有点兵权,只怕已经追随燕王的脚步成了亡魂。   父皇早就中意小八,宁王面露讥讽之色,也就骗骗那些无知之辈。那份圣旨,他一个字都不信。伪造圣旨,远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镇北侯萧琢,当真是深藏不漏,万万没想到他有此野心,推立幼主,难道他想当摄政王不成。   还有陆家,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王爷。”宁王妃满目忧色的进来,“时辰不早了,明儿还要进宫哭灵,您早些歇息。”   声音里掩不住的心疼担忧以及惶恐,这一天一夜,宁王妃度日如年,燕王逼宫,王府遇袭,先皇驾崩,八皇子为新君,打击一个接着一个。   宁王妃心惊胆战,惟恐还有什么更加沉重的打击在来的路上。   宁王清咳一声,扯了扯嘴角,“我无事。”   宁王妃嘴里发苦,怎么可能无事,她的双眼里满满的不安,无意识绞着手中丝帕。   迎着他的目光,宁王叹了一声,直接点破她的恐惧,“你莫怕,短时间内,他们不会动我。”   被说中心事的宁王妃脸色微变。   宁王自嘲一笑,没能趁乱要了他的命,那边暂且不敢再对他下杀手,眼下可没燕王替他们背黑锅。一旦他暴毙,就是明晃晃告诉天下人,小皇帝这皇位来路不正,所以迫不及待地要铲除兄弟。小八异军突起,出人意料的登上皇位,朝廷上下远没表现的那般信服。   宁王妃嘴角颤了颤,“那当新皇稳定了局面之后呢?”心底最深的恐惧被摊在明面上,宁王妃问出了自己最想得到答案的问题,她害怕,害怕新君容不下他们,也怕宁王不服,筹谋反击。   比起至高无上的皇位,她更想要的是平平安安。其实,她也不是那么想当皇后,当皇后太难了,不能妒不能忌,要识大体。   宁王嘴角渐渐抿成一条直线,良久,他缓缓说道,“你放心。”   ……   “这么晚了还不睡。”陆见深掖了掖陆夷光盖在腿上的毯子,握住她的手。   陆夷光望着他,“等你回来,做了宵夜,要不要吃一点?”   陆见深点头道好。   半夏端了两碗素三鲜面进来,先皇驾崩,为人子女得茹素。   陆夷光不饿,只略略挑了两筷子面。   用过宵夜,洗漱后,两人并肩躺在床上,陆见深抚着她微蹙的眉心,“有心事?”   睫毛轻轻颤动,陆夷光抬眼,声音发闷,“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八弟,父皇瞒的可真好。”   望着她红肿的眼眶,陆见深心里发疼,她是真的为先帝的死伤心,先帝以为阿萝是他亲女,这些年对阿萝着实不错。   “圣心难测。”来龙去脉太过复杂,恐她一时半会儿难以接受,这节骨眼上容不得差池,待局面稳定之后,他会细细告诉她,毫无保留。   陆夷光双眼望着他,眨了眨眼,抱住他的腰,在他胸口蹭了蹭,强健的心跳在耳边规律的跳动,令人无比踏实。   她相信,他绝不会做伤害她的事,那些谣言都是有心人的恶意造谣。不然,丈夫,父亲,让她情何以堪。   陆见深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阿萝,你记得,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嗯,我知道。”陆夷光轻声道,他说,她信。   冗长繁复的国丧之后,新君在钦天监择下的良辰吉日举行登基大典,八皇子正式登基,在这之前,虽然他已经是被称为陛下,到底还说不上名正言顺。   已经成为太后的方皇后和德妃思及新君年幼,定下四名辅政大臣,陆徵萧琢赫然在列。   新君下旨,赐安王、宁王双俸,加千户封邑。又封幼弟十皇子为承平郡王。   诸长公主晋大长公主,诸公主晋长公主。   封赏皇亲之后,再是朝臣外戚。   一条接着一条的旨意,安抚着紊乱的人心,新旧交替产生的混乱,局势从表面上看来趋于稳定。   陆夷光觉得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一切都该回到轨道上了吧。   然,陆夷光难以置信地看着一脸正色的陆见深,眼角因为震惊而颤动。   尘埃落定,也到了让她知道真相的时候,她有权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世。   陆见深刻意放缓声音,目光温柔安抚,“阿萝,我知道一时你难以接受,你听我慢慢的说。”陆见深简单地将萧琢和陆清猗的往事说了一遍。   陆夷光心绪汹涌如惊涛拍岸,一个浪头接着一个浪头拍得她头晕耳鸣。继她喊了十六年的爹不是她的爹之后,她喊了两年的父皇也不是她的父皇。   陆夷光扯扯嘴角,不是想笑,只是想表示她还好,可实在扯不出来,深吸了一口气,“过上几年不会又有反转了吧。”她有些怕了,父亲真真假假,可她付出去的感情都是真的。   心口发疼,针扎一般,陆见深拥她入怀,怜惜地亲了下她的额头,“说什么傻话,不是故意要隐瞒你,实在是情非得已。”   道理陆夷光都懂,可懂不意味着感情上立马能接受。大哥说的话,她都信,所以,是先皇拆散了她亲生父母。这两年她一直在认贼作父。可先皇对她的好,实实在在。   陆夷光咬了咬舌尖,“先皇的死?”   陆见深身体猝然紧绷了下,徐徐说道,“因果相报。”   皇帝的身体是温御医弄垮的,神医可救人也能不着痕迹地杀人。   燕王逼宫,背后有萧琢的痕迹,也有他们陆家的推波助澜。他们需要一个让八皇子顺理成章继位的契机。   那份圣旨是他伪造的,身为中书令,过手的圣旨无数,模仿皇帝的字对他而言信手捏来。   陆夷太阳穴一突一突的涨痛,脑袋里嗡嗡嗡作响,各种画面各种念头蜂拥碰撞。   陆见深抚慰地顺着她的后背,“这是上一代的恩怨,与你无关,你不要多想,一切都过去了。” 第131章   萧琢很久没有这样紧张了,哪怕是燕王逼宫那一晚, 也没有此刻这般紧张。   他觉得嗓子眼发干, 不住地喝茶, 在即将把整壶茶喝干的时候, 听见了轻轻的脚步声。   萧琢站了起来,望着门口,往前垮了几步。   陆见深携着陆夷光缓缓走来,看见了立在门前的萧琢,侧脸看着陆夷光。   陆夷光心里乱糟糟的,见萧琢看过来,牵了牵嘴角。   陆见深温柔一笑, 领着她入内, “侯爷。”   萧琢颔首, 目光落在陆夷光面上,露出自己最温和的笑容,“你们来了。”   陆夷光拘谨地笑了笑,从陆见深处, 她知晓了他和生母的往事, 两情相愿的璧人,奈何造化弄人,以至于阴阳两隔。   对于萧琢才是她亲生父亲这件事,她震惊,却没有难以接受。比起亲生父亲是谁,对她而言, 养父养母不是她父母才是最难接受的事实。   所以两年前被告知先皇是她生父时,她反应会那么大。   现在,他们又告诉他,先皇不是她生父,萧琢才是。   短暂的震惊之后,陆夷光平静的接受了,甚至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丈夫、父亲这道难题,终于不再困扰她。   陆夷光抬眸,对上萧琢不加掩饰的慈爱目光,心里一软,说来他也是个可怜人,被夺人所爱,二十年来伶仃一人。   陆见深看着她,询问,“你们要不要单独说说话?”   陆夷光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本该是最亲近的人,然而阴差阳错,却成了陌生人。   “我就在边上,你们慢慢说。”陆见深握了握陆夷光的手,再次向萧琢示意,旋即离开。   陆夷光目送他离开,转过脸来,就听萧琢笑着道,“你们感情很好。”   陆夷光有些不好意思。   “思行是良人。”萧琢点点头,“他会是个好丈夫,将来也会是个好父亲。”   见他眼角竟然透出淡淡湿润,陆夷光怔了怔。   萧琢似觉失态,别过眼,“别站着了,过来坐。”   “您也坐。”陆夷光客气道。   二人坐下,互相望望,皆没有说话。   萧琢有千言万语要说,可见到她人之后,却有一种不知从何处开口的茫然。   陆夷光看看他,他这模样倒是与往前所见的威严大相径庭,不由心软了下,想了想,“您能和我说说您和我母亲之间的事吗?”   萧琢自然愿意,挑着他和陆清猗之间一些乐事说了,至于那些不开心的事,就让她过去吧。先帝已经驾崩,无论如何,先帝都养了她几年,待她甚好。在她面前说起先帝种种不是,只会让她尴尬。   随着萧琢的叙述,陆夷光对他们有了新的认识,原来他们年轻的时候是这样的,笑着笑着,心头涌上浅浅怜惜,有情人却不能终成眷属。   望着因为回忆而面庞生动的萧琢,陆夷光想,他们当年应该真的很相爱,所以在生母亡故后,他终身不娶。   起了话题之后,谈话便逐渐流畅起来。   萧琢喜动于色。   陆夷光也不再觉得那么尴尬。   约莫半个时辰后,萧琢目送陆夷光和陆见深离开,笑容是满足的。   女儿没有唤他父亲,但是他看得出来,在心里,她已经接受他了。他没有守护她长大,岂能奢求一见面女儿就认了她。   他们的身份,也注定他们不可能相认,甚至不能经常见面。因为他和陆徵同为辅政大臣,需要避嫌,两家还不能经常来往。   不过现在这样他已经心满意足,他和清猗拥有共同的血脉,还会不断延续传承下去。   以前他不知道自己除了打仗外还能做什么。   现在他知道了,他要守护自己的女儿,让她平安快乐。   ……   见过萧琢之后,陆夷光心里一桩心事算是放下了,一扫前几天的魂不守舍,瞅着沐浴回来的陆见深,若有所思。   看她眼珠子转啊转,陆见深好笑,“想什么?”   陆夷光托腮,一本正经地问,“要是我死了,你会不会续弦?”他长得这么没好看,肯定有一堆姑娘争着抢着要嫁给他。   陆见深知道她是因为萧琢有感而发了,他走了过去,拥着她靠坐在床上,“不会,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这个答案,陆夷光是满意的,算他识相。   “那你呢?”陆见深抵着她的额头,含笑反问,“会不会改嫁,或者养两个美貌面首?”   陆夷光故作沉吟,“要是遇上长的比你好看的,我可能会考虑考虑。”摸摸他俊美的脸庞,叹了一口气,“但是我觉得比你好看的应该没有了。”   陆见深惩罚性地咬了咬她的唇,“肤浅。”   陆夷光哼哼唧唧,“要是不肤浅,我怎么会看上你。”   陆见深无奈低笑。   陆夷光吃吃笑起来。   ……   春去秋来,陆夷光的孝期满了,已嫁女守孝一年,公主府外的灯笼换成了红色的。   南康长公主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终于在陆夷光出孝第三个月上盼来了好消息。   不容易啊,陆见湛早前也成婚了,妻族是福建当地官宦之家,两口子都在那边,至今也没传出喜讯来。   陆见游也定了人家,只等来年完婚。   眼下南康长公主最关注的就是这边,长子年纪着实不小了,与他同龄的一般都有三两个孩子了。   得知喜讯,确认阿萝身体无碍之后,南康长公主广发请帖,请人过府赏花。   陆夷光也来了。   就听见南康长公主故作愁苦却又压不住得意地跟人说,“这以后啊,我就得担心我这几盆宝贝了,只怕都得被小家伙祸害了。”   这些年,她尽听着她们炫耀孙子孙女了,憋屈了这么久,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南康长公主通体舒畅。   对方就说,“可不是,我家里的花花草草都没逃过他们的手,可把我心疼的。”   南康长公主叹道:“都是冤家。”   “这算什么,那些带流苏的首饰也得小心了,前几天,我就被孙女扯了下,小丫头力气忒大,疼了我一天来着,你说她,她就给你笑,什么脾气都没了。”   南康长公主扶了扶耳边步摇,看来得重新打一批首饰了,又看一眼陆夷光,阿萝也得再打一批。   望着已经和人讨论起孩子几岁认字好的南康长公主,陆夷光:“……” 第132章   “娘要是有条尾巴,肯定翘起来了, 还得摇啊摇。”陆夷光想起来就好笑, 从来没见过阿娘这么可爱的模样。   陆见深扶着笑得东倒西歪的陆夷光, “娘盼孙儿盼的眼睛都绿了, 岂能不高兴。”温柔地抚摸平坦的腹部,“我现在都有些担心,将来这小东西可别被宠坏了。”   陆夷光才不担心,信心满满地拍拍肚皮,“才不会,我不就没被宠坏。”   陆见深失笑,想起她小时候的调皮劲, 已经做好了当严父的准备, 不然还不得翻了天。   “你笑什么?”陆夷光不满地戳了戳他的脸颊。   陆见深道, “想起了你小时候,不知道孩子是像你一些还是像我一些?”   陆夷光认真的想了想,很有自知之明地说道,“正事上像你, 其他地方像我好了, 自在。”   “那家里的屋顶还不得给你们娘儿俩掀了。”陆见深故作烦恼。   陆夷光满不在乎地挥挥手,财大气粗地说道,“掀了那就再盖啊,反正咱们不缺银子。”   陆见深:“你这是打算养一个败家子?”   “瞎说。”   小两口说着没营养的口水话,拥着陆夷光的陆见深嘴角的笑容满足又温柔,孩子还没有出生, 可只要一想起来,他已经觉得心口无比的充实。   下雪的时候,陆夷光终于显怀了,不过厚厚的冬衣一遮,又看不出来了,臭美的陆夷光对此很是满意。   下了雪,温度骤降,宫里的太皇太后又病倒了,听着消息,是差不多了,算算,太皇太后今年八十有五,实实在在的高寿。早几年,她身子就差了下来,宗人府和礼部都悄悄准备起丧礼了,可老人家几度病重几度都熬了过来,虚惊一场。   反倒是身体一直不错年轻了十几岁的傅太皇太后,先帝驾崩后,伤心过度之下,没三个月就去了。   不过这一次,太皇太后是真的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陆夷光看着面如金纸的太皇太后,知道老人家估计就这几天的事了。   太皇太后已经不大认得人,只认得一手抚养长大的宁王妃。   宁王妃憔悴的厉害,握着太皇太后的手,眼眶湿润。   问候几句,陆夷光和昭仁公主离开。   昭仁公主扶着陆夷光的胳膊离开永寿宫,在园子里遇见了过来探病的少帝和宁王。   掠一眼两兄弟,陆夷光行万福礼。   “两位皇姐刚从皇祖母那出来?”才十二岁的少帝还没到变声期,嗓音清亮。   昭仁公主道,“嗯,刚探望了皇祖母,陛下和七哥也来探望皇祖母?”   少帝:“来向皇祖母问个安。”   寒暄两句,双方分开。   陆夷光和昭仁公主恭送少帝,陆夷光多看了少帝身旁的宁王一眼。   都以为局面稳定之后,宁王会被清算,然而事实上,宁王的确没有先帝时期那么风光,但是也没有想象的那么艰难。   宁王一系官员被打压,但有部分世家能臣仍然屹立在朝堂上,如郑氏、凌氏。宗室见内有两宫太后,外有辅政大臣,恐宗室无立锥之地,需要一人为维护宗室利益。   时至今日,宁王在朝上依旧有一席之地。   而少帝和宁王关系还不错。   陆夷光觉得少帝年纪不大,心眼委实不算少,或许是有高人指点。   宁王和四大辅臣有夺江山之仇,让宁王与辅政大臣互相制约,少帝的龙椅更稳当,当然也有翻船的风险,可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   陆夷光倒觉得这样兴许是件好事,纵观历史,辅政大臣与少年帝王善始善终的寥寥无几。随着少帝日渐长成,两者之间不可避免地会产生一些猜疑。   加个‘外来隐患’进去,多多少少能缓和关系,弱化矛盾。   同样的对宁王而言,辅政大臣也是他的一枚护身符。在少帝找不到更好的取代他的人选之前。   陆夷光懂的道理,在后宫屹立七十年的太皇太后如何不懂,她这一生仅剩下凌素云这一滴血脉,最放不下的也是她。   夫妻一体,宁王好,外孙女才能好。   宁王看着尊荣,实则是如履薄冰,稍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之前还浑浑噩噩的太皇太后回光返照一般,竟是勉强坐了起来,微笑示意少帝过来,“陛下长高了,可惜祖母见不到你大婚了。”   少帝握住太皇太后伸过来的手,“怎么会,祖母还要抱曾孙呢。”   太皇太后笑了,“哀家也想啊,可哀家时候到了。”   宁王妃忍不住抽泣。   “哀家活到这岁数,已经心满意足,”太皇太后面上浮现不舍,“唯独不舍得你们这几个孩子。”   少帝:“祖母万万不要说丧气话。”   太皇太后摇了摇头,握着少帝的手逐渐用力,“哀家相信陛下一定会成为一个造福百姓万人敬仰的好皇帝。”   少帝正色,“孙儿不敢让祖母失望。”   太皇太后点点头,“陛下仁厚,是万民之福。”她看向宁王。宁王走上前,撩起衣摆跪在床前脚踏上。   “陛下年少,你为兄长为臣子,理当辅佐陛下开创盛世,万不负李家列祖列宗,你可明白。”太皇太后郑重其事地看着宁王。   宁王恭声道,“孙儿明白。”   太皇太后弯了弯嘴角,再看向皇帝,“陛下,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若是将来,宁王夫妻有不妥之处,还请陛下看在祖母份上略加包容。但若是铸下大错,陛下还是当以江山社稷为重。”   少帝不防太皇太后几乎挑明了话头,愣了一瞬才道,“祖母放心,一家人本就该互相包容互相扶持。”   太皇太后脸上的皱纹舒展开。   她劝过宁王,少帝能登基,应了天时地利人和。如今少帝已经坐稳皇位,他再想做什么难于上青天,不如安安分分做个王爷。   宁王说他明白。   她不知宁王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   但愿他是真明白,这孩子是个聪明人,可往往聪明人容易钻牛角尖。   她只能尽自己所能最后帮他们一把,希望宁王能释怀,更希望少帝高抬贵手。   三日后,太皇太后溘然长逝,享年八十五,丧礼哀荣盛大。   宁王妃哭晕过去好几场,过了头七,人才略略走出悲伤。   “逝者已逝。”宁王坐在床头,声音依旧淡淡的,眼里却有关切,“你这样,祖母走的也不安心。”   宁王妃眼里汪着泪,望着面色平静的宁王,猝然抓住他的手,目露哀求,“王爷,我们平平安安过日子,好不好?”   外祖母临终都放不下他们。   她已经失去外祖母了,不想再失去他。   宁王下颌绷紧,曾经他离那个位置那么近,近的只剩下一步之遥,可被半路杀出来的少帝捷足先登,他不甘心。   算是体会到了,当年他后来居上时,先太子和燕王的憋屈郁愤。   这一来年多来,无数次冥思苦想,反败为胜的机会。   然而……时间越久,希望越渺茫。   机会稍纵即逝,当年他没有抓到,再也无法弥补。   也许,自己真的没那个命吧。   宁王低咳了一声,“你和祖母的担心,我都明白,我已经认了,现在,我只想和你好好的活下去。”   可少帝若是容不得他,他也不会束手待毙,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寄托在别人的一念之间,是最愚蠢的行为。   做不了皇帝,他也要做手握实权的王爷。   被人忽视任人欺凌的日子,他再也不想过。   宁王妃喜极而泣,扑到宁王怀里失声痛哭。   宁王僵了下,犹豫着伸手拍着她的后背安抚。 第133章   少帝十六大婚, 皇后来自于民间。   大婚后, 少帝亲政,一年后, 陆徵和萧琢前后脚上奏告老, 少帝再三挽留,苦留不得,只得允了, 赐下厚赏。   少帝感二人多年辅佐教导, 在他亲政后又主动还政, 投桃报李, 升陆见深入内阁, 虽排在末位, 然他才刚刚三十岁, 前途不可限量。萧玉锵晋兵部尚书。   两位都是他姐夫, 对皇帝而言,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更重要的是他们政见相合。   少年帝王野心勃勃,每一个王朝到了后期不可避免的衰败堕落, 大周也不例外。大周已经绵延一百八十多年,他的父皇早年英明神武, 后期耽于神道, 荒废朝政, 朝纲混乱。   自他登基至今, 都在处理先帝时期遗留下的种种问题。   如今沉珂已消, 也到了该他施展抱负的时刻,而老臣们过于保守求稳,他需要提拔青壮派,打造自己的班底,进行改革。   退下来之后,陆徵接过了小孙儿的教导。三个儿子小的时候,他正处于事业上升期,未曾手把手教导,眼下致仕,有大把的时间。   年仅三岁的陆睿安小朋友有幸被前首辅握着手描红。   陆睿安小朋友……想哭。   南康大长公主牵着宝贝孙女的手过来时,见到就是小孙子兴致勃勃地抓着笔,脸上衣服上都是墨团。   走近了一看,纸上都是涂鸦,几处地方还破了洞。   再看袖子上也沾着墨水的陆徵,南康大长公主失笑,“你也太心急了些,他这才多大点,筷子都拿不稳当,更别说毛笔了,先教他读书,习字缓两年。”   陆徵皱眉,“思行三岁就习字了。”   “思行年头生的,睿安年尾生的,能一样吗?”   陆徵:“不都三岁。”   南康大长公主没好气的白一眼,“你也知道是三岁,不是十三岁,七八个月的差距大了去了。你就是再闲也别揠苗助长啊,弄得睿安厌学了,后悔都没地。”   “厌学?他玩得高兴的很。”   陆徵冲着手爪子乌黑乌黑的孙儿摇了摇头。   小家伙正好抬头,举着毛笔甜甜笑,“画,画。”   “诶,咱们睿安画的真好看!”南康大长公主睁着眼睛说瞎话。   已经跑到书桌前的陆春华小姑娘纳闷,“弟弟,你画的什么啊?”   陆睿安歪了歪头,陷入迷茫之中,他画什么来着?   小姑娘咯咯咯娇笑,身手矫健地爬上太师椅,把弟弟挤到边上,抓了一只笔,沾沾墨水,“我会画花。”   陆睿安满眼崇拜的看着他姐花了一朵抽象的花。   小姑娘洋洋得意,“我还会画爹爹娘亲。”   陆睿安小朋友更加崇拜了,崇拜地想掺和一脚。   “哎呀,你别捣乱,你画花了我的画。”小姑娘气鼓鼓地叫起来。   陆睿安咯咯咯笑。   小姑娘气成包子脸,拿着毛笔在弟弟脸上花了三道猫胡须,“讨厌!”   “又闹起来了。”南康大长公主上前拉住孙女儿。   “祖母你看,弟弟成了大花猫。”   咯咯笑着的大花猫应景地“喵”了一声。   小姑娘来了劲,“狗狗怎么叫的?”   陆睿安:“汪汪汪。”   陆春华:“大公鸡呢?”   陆睿安:“喔喔。”   陆春华:“小羊。”   陆睿安:“咩。”   南康大长公主失笑,无奈地看着满脸笑意的陆徵,“思行和阿萝在家到底这么教的?”三字经唐诗都还不会背,这些倒是顺溜的很。   “阿嚏”陆夷光打了一个喷嚏。   “回屋吧。”陆见深怕她着凉了。   陆夷光摇头,“我还没看够呢,难得出来一趟。”位置越高,他就越忙,好不容易挤出两天空闲,她果断把儿女送到大长公主府,让爹娘好好享受天伦之乐,他们则来温泉别庄享受二人世界。   陆见深愧疚地握紧她的手,十指交握,毫无缝隙,“是我不好。”   陆夷光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可不是吗,所以你这两天可得好好陪陪我。”   陆见深失笑,“都听你的。”   陆夷光给了他一个算你识趣的眼神。   梅园里铺了一层厚厚的积雪,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陆夷光起了玩心,故意往雪厚的地方踩,还抓了一把雪蹭陆见深的脸。   陆见深被冰了一下,望着她恶作剧得逞的灿烂笑脸,摇头低笑。虽然做了母亲,但她还是孩子心性,有时候他在想自己是养了三个孩子,一个大宝贝,两个小宝贝。这样很好,惟愿她这一生都如孩子一般无忧无虑。   得意忘形地陆夷光踩到了一个雪坑,身子一歪,失去重心。   陆见深伸手接住人,却被陆夷光推了一把,陆见深只来得及把她护在上方。   ‘砰’一下,两人摔在厚厚的雪地上,陆夷光摔在他身上,趴在他胸口笑个不停。   陆见深无奈,眼底带着笑意。   陆夷光趴着不肯起来,“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我追三哥,结果撞到了你,也这么摔在地上了。”   陆见深自然记得。   “你这里不小心被我磕伤了,”陆夷光伸手摸着她的下颚,转瞬摸到了喉结,“就是这里,还闹出了笑话。”   “好些人问我房里是不是藏了一只野猫。”陆见深声音沙哑起来,目光幽幽地看着她。   陆夷光眼波一转,凑上去在他颈间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回头有人再问,你就说葡萄架倒了。”   陆见深轻笑出声,眼中柔情如丝如缕。   陆夷光觉得自己几乎要融化在他缠绵缱倦的目光里,不由自主地亲了亲他的唇角。。   金灿灿的阳光穿过红梅,为雪地上相拥的人镀上一层暖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