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妖妃就该死吗 作者:何甘蓝   【文案】   听说威帝的宠妃凤女要被押往菜市口当众斩首了!   得此消息,百姓奔走相告,有人家喜极而泣。   行刑之日,菜市口聚集千人之众,他们手捏鸡蛋腕挎菜篮子,双目喷火,辱骂之声一浪高过一浪。   “就是她!若不是她收敛钱财放虎归山,西宁国怎可踏过边境,害了数万将士的性命!”   “凤女该死!徐丞相何等高洁之士,她竟然向先帝进谗言,诬告徐化叛国投敌,害徐家满门惨死啊!”   “还有光禄大夫宋仁之女,城中贵女啊,她竟然鼓动先帝将宋氏女嫁给了流氓地痞,就是因为宋仁不愿屈服于她的淫/威!”   “还有被污蔑与侍卫苟且上吊自杀的陈嫔,那可是一尸两命啊……”   群愤之中,一道白色的身影戴着手铐脚链走上了行刑台。荆钗素履,难掩国色。   “啊,这么热闹啊。”她抬起头,嘴角含笑,露出浅浅的笑涡,语调是那么的柔媚轻浮。   见她毫无悔意,众人怒,遂暴起欲闹法场。   这一年,元康十九年,距离威帝驾崩过去了181天。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主角:汤凤 ┃ 配角:等等 ┃ 其它:等等等   一句话简介:祸国殃民才是真本色   立意:认错态度要端正 ============= 第1章 折辱王爷   元康十六年,七月二十日,这一天乃威帝四十万寿。   各路王爷官员进京贺寿,京城人潮涌动,一时间贵胄云集。   往年的万寿节都会办在祈年殿,今年威帝特地下旨改在了凤凰台,不少人暗自猜测又是那位吹了枕边风的缘故。   哪位?   自然是本朝唯一的贵妃娘娘,汤凤。要说她与皇帝的相识也真是充满了戏剧色彩,那一年,皇帝御驾亲征西宁国,最后一仗选在了陈平县。陈平县这个地方常年多风多雾,以此地为决战之地是久经沙场的威帝凭借多年的战争经验选出来的。   果然,这一仗大胜西宁国,不仅胜了,还从战场上抱回了一位美人儿。传说这位美人儿是陈平县县令的女儿,因西宁国进犯,她父亲上了前线,她则随母亲撤往后方,这一撤,遇见了亲征的天子。当时在场的人后来这般回忆:飞沙走石,漫天黄土,一群逃难的人朝他们走来,走在队尾的人尤其醒目,她穿着平常的粗布麻衣,搀扶着一位年迈的阿婆,可只需看她一眼,旁人就再也无法注意到其他人了。   所谓国色,便是砂砾中的一颗珍珠,极端醒目。   自然,这颗璀璨的明珠最后被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藏进了深宫,外人轻易不得见。   此后,凤女一路升位,其锋芒无人能出其右。皇帝为了封她为贵妃,甚至给她认了一位名声颇高的爹,齐国公汤镇东。陈平县的一切都被掩盖,凤女不再是县令之女,而是钟鸣鼎食的齐国公府。   “我看啊,为了这位贵妃,皇兄什么都做得出来。”头一个步入凤凰台的王爷,鲁王朱兆学摇着扇子品评周围的布置。   凤凰台三面临水,湖面皆种荷花,盛夏一至,满湖的荷花竞相开放,那才是“接天莲叶无穷碧”的好景色。凤凰台台面高筑,台身以重达千斤的巨石垒就,柱面以金漆印刷,阳光一照,金碧辉煌之感尽数显露。   凤凰台本意不佳,此乃前朝某位妃子得宠时修成的建筑,耗费千金,为她修筑楼台的那位皇帝最后也不幸战死,寓意更是不满。新朝建立后凤凰台便冷清了下来,威帝初登基之时还有意推倒凤凰台重建宫殿,可今非昔比,为了贵妃,他竟然大肆修缮了此台,并且要将一年之中最重要的日子选在这里举行。看来,男人变起脸来也没有比女人慢到哪里去。   受邀的王公贵族文臣武将相继登楼,有大腹便便的王爷爬完这三层楼高的凤凰台之后,气喘吁吁,竟要人搀扶才能落座。   白天的祭祀庆典已经让这些大人疲惫不堪,晚宴又如此大费周章,身体差点儿的大人私下叫苦不迭,对贵妃的不满更加重了一层。   “皇上驾到!”   殿内一时肃静,待皇帝入内后,众人齐齐下跪,山呼万岁。   威帝阔步走来,大约是日子好所以人也高兴,坐上高座,手一抬,道:“各位爱卿平身,今天乃朕四十大寿,诸位能应邀来与朕贺寿已经是折腾了,接下来的宴会请各位王爷大臣务必尽兴而归!”   “臣等恭贺皇上万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诸亲贵大臣再一次下拜贺寿。   威帝果然高兴,连道三个好。   礼数尽了,众人纷纷落座。   威帝侧身问身旁伺候的人:“贵妃可从承乾宫起身了?”   “娘娘早起身子不适,估计得耽搁些时候。”大太监许忠回道。   威帝早年性情暴戾,在沙场上挣命的人身上自然带了一股你死我活的狠辣劲儿,所以登基数年,几乎是独揽大权,容不得旁人废话。迟到这样的事之前也发生过,可上一位上朝迟到的人已经不知道去哪个穷乡僻壤扶贫去了,贵妃敢在今日触皇帝的霉头,果然是能在后宫横行霸道的女人。   威帝问话并未小声,坐得最近的人鲁王自然听见了,他起身一拜,道:“皇兄这样的大日子贵妃娘娘作为后宫表率竟然头一个迟到,显然是没有将皇兄放在眼里,臣弟对娘娘十分失望。”   鲁王与皇帝一同长大,自然知道他说一不二的脾性,可巧贵妃今日出了差错,正是他进言的好时候。   怎料,威帝大手一挥,道:“无碍,女子出门本就繁琐,朕与各位先喝一杯,就让贵妃慢慢来吧。”说完,他举起酒杯,笑道,“朕与尔等君臣同乐,一起同贺盛年!”   诸臣纷纷举办,鲁王一击不中,机会已失。   宴会开始,乐坊的舞女们也纷纷入场,个个环佩铃铛,身姿妖娆,动作之间翩跹妩媚,勾引人心。连刚刚在皇帝那里碰了软钉子的鲁王也不仅欣赏起这曼妙的舞姿,眼神中似有火热。   众人皆在陶醉的时候,外面有太监唱喏:“贵妃娘娘到!”   屋内的舞乐声戛然而止,舞女们分至两侧,垂首跪地。   凤凰台四面镂空,以轻纱遮掩,有风徐来,轻纱便曼妙如舞姿。此时天际还残留寸许霞光,夜色正蓄势待发,欲掩其光芒。   汤贵妃由正门踏入殿内,云锦织造的绣鞋一沾地,随之而来的无数目光就扑在了她身上。   都道贵妃乃夏朝第一美人儿,可这美人儿也有各式风情的,如何知道贵妃的容色就能压倒这天下女子呢?   当她披着最后一道霞光入了殿,从舞女们中间走过的时候,方才灵动娇俏的舞女们就不够看了,如莹莹烛光与璀璨明月,差之千里。   “绿云双亸插金翘,年纪正妖饶,汉妃束素,小蛮垂柳,都占洛城腰。”   凤女螓首蛾眉,靡颜腻理,尤其生得一双勾魂摄魄的美目,余光掠过,便让人软了半副心肠。   她着一身石榴红的长裙,外罩薄如蝉翼的纱衣,一贯不惹人瞩目的石榴花开在她的裙面上,也多出了几分妩媚夺目之感。凤女一贯大胆,最喜奇装异服,如此展示良机怎么可错过?是以,她那原本规矩平整的胸口被无端收紧拉低了半寸,这半寸可是要了认命了,可见过东乡的酥糖?外面白生生的,一咬下去,层层滋味儿,吃下去让人抓心挠肺的回味。   再看她那满头的珠翠,单件取下来便已是价值不菲,而她居然有一整套的红宝石头面。令在场女眷尤为侧目的是她那眉心垂落的一颗水滴状珍珠,两侧以极细的银链串绕,珍珠的莹光自是让人咋舌,可要刻制成这水滴形的模样,更是非能工巧匠不得。   她从殿内穿过,眉眼高抬,没有分给这些人一丝半分,直朝着高座上的男子而去。   “臣妾恭祝皇上万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盈盈下拜,广袖散开,有一股沁人的幽香随之而来。   威帝起身,正欲亲自下去搀扶,却听见这寂静的大殿传出了酒杯碎裂的声音。   “砰!”极其亮耳。   众人回过神看去,那始作俑者正盯着贵妃目不转睛,十分失态。   西南王终于回过了神,他仓促起身请罪:“臣御前失仪,请皇上降罪。”   西南王一直镇守西南边陲,无诏不得入京。西南一片民风剽悍,历任西南王不是被逼走便是以镇守失职为由被罚走,狼狈下台。威帝登基之初便选了如今的西南王冯千钧去接手这一烂摊子,西南民风剽悍,可他是比他们更不好惹百倍的人物,从前跟随威帝便是军中有名的“鬼见愁”,冯千钧不负君望,他上任短短两三年便已威震西南。   如今这位“鬼见愁”见了皇帝的贵妃竟然震惊得连酒杯都捏碎了,若是流传出去,更为这夏朝第一美人儿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连汤贵妃都露出了惊讶之色,威帝虽不满西南王如此反应,但他一向倚重冯弦机,多有偏爱,轻声叱责一声便罢。   “弦机,不得对贵妃无礼。”   若是换了旁人,威帝兴许就直接让人削官帽了,但西南王忠勇,又是个直性子,这般不善于掩饰的人才是为君者能用之人。放眼整个凤凰台,垂涎贵妃美色之人还会少吗?但他们一个个装腔作势,折子上痛批贵妃行事张狂生活奢靡,可见到真人,一个个眼珠子还不是粘上去了?这般一想,反而像是西南王这样直来直往的脾气更讨威帝喜欢。   “扑哧!”一声清脆的笑声传来,竟比刚刚的乐声更为入耳。   威帝侧目,见贵妃欢喜,他也跟着笑了,还替西南王解释道:“他性子鲁直,却是不坏,爱妃莫恼。”   在场诸人,除却皇帝以外,西南王是汤贵妃今夜第一个注意到的人。她走上前去,居高临下地看着西南王,高眉一挑,万般风情尽染于眉目,她道:“西南王可是觉得本宫好看?”   西南王身量八尺有余,浑身都是真刀真枪磨练出的肌肉,一眼扫去便已让人心生几分畏惧。加之他有一副国字脸,且双目炯炯有神似一对铜铃,与他对视的敌人往往还未开展便要怯弱三分。   他向皇帝请罪,跪的自然是皇帝。可汤贵妃主动上前,倒像是他在给贵妃下跪一般,偏偏贵妃也不忌讳,就这样下巴微抬地质问他,颇有几分盛气凌人。   西南王莽声答道:“好看。”   贵妃一扭身,竟然朝威帝告状:“皇上,他竟然藐视本宫。”   威帝错愕:“这……从何说起?”   见惯了的人知道,这是贵妃又要给臣子使绊子了。难得进京的王爷们却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汤氏,她知不知道冯弦机力能扛鼎,她这样的身板,他可以一拳打死十个。   西南王没有吭声。   贵妃又道:“他头都不抬便说本宫好看,岂非信口开河?皇上,他如此敷衍臣妾,您定要替臣妾狠狠罚他才行。”   威帝有些为难,一头是能干忠心的重臣,就为这点小事罚了他,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为人所诟病。但……贵妃一向小心眼儿,还爱闹别扭,若是不遂了她的意,他恐怕又有好长一段时间不能梦入香怀了。   “你打算如何罚他?”威帝犹豫地问道。   贵妃嘴角上扬,眉色间都是得意,纤纤玉指一指,道:“听闻王爷力能扛鼎,我这儿也没有让王爷大显身手的物件,倒是有一小小的酒杯……”   贵妃说着,她身后的宫女便捧来了一只空酒杯递给她。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贵妃握着这只碧色的酒杯,葱白似的指头轻轻摩挲杯身,一绿一白互相映衬着,煞是好看。   她将酒杯往前举了一尺,笑着道:“就请王爷为本宫斟满此杯吧。”   此话一出,大臣亲贵们无不感到震惊,接而是一股感同身受地被羞辱。他们寒窗数十载,挤破头才站到今天的场合上,难道就是为了见到眼前这一幕的吗?西南王是功臣,是封疆大吏,是镇守一方德高望重的异性王,可贵妃说羞辱就羞辱,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   在他们面前,贵妃汤氏正笑意盈盈地看向西南王,可倾一国的容颜也带上了几分妖冶,让人觉得这美丽颇为刺眼。   有人想要站出来说两句,可想到西南王一贯刚直,且做事鲁莽冲动,必然是忍不了这口气的,也好,就让他来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吧。   冯千钧抬抬左腿压地,缓缓起身。比起早已不亲自上阵的威帝来说,他这个一直在刀口上舔血的人自然更多了武将的煞气。他双手握拳,十指捏得咔咔作响。   威帝皱眉,虽说贵妃有些无理取闹,可冯千钧他怎敢当着他的面作如此威胁动作?威帝不满,正要开口训斥。   冯千钧展袖抬手,身后的小太监立刻将酒壶递上。他单手提着酒壶朝贵妃走近,整个身躯像是一座小山一样,缓缓逼近……   汤贵妃不是第一次为难臣子了,但一贯在外人口中有“鲁直”名声的西南王倒是让她刮目相看。他的眼神很有压制人心的力量,对视之中,连她无法做到收放自如,隐隐觉得是被什么野兽盯上了的感觉。   冯千钧停住了,他双手端起酒壶,一声不吭地为贵妃斟满酒杯。   “哗啦啦——”   酒水灌入杯中,举着酒杯和执着酒壶的人不约而同地在对方的眼睛上停留半刻。   汤贵妃暗自赞赏:这小子还挺有种。   冯弦机同样在心中忖量了一番,暗道:有这样的女子陪在身侧,怪不得这天下一日不如一日。 第2章 新人进宫   汤贵妃单手执起酒杯,凤眼流转,探寻的目光落在了西南王的脸上。   威帝见她如此,担心她还有后招为难,便站出来咳嗽了一声,道:“既然弦机已经给贵妃致歉,那你就满饮此杯,算是原谅了弦机今日的莽撞。”   汤贵妃收回目光瞥向了威帝,唇角稍抬,原本冷艳的脸蛋儿瞬间变得活色生香,媚意天成,她嗔怪道:“皇上这是偏心了,怕臣妾欺负王爷呢。”   恃靓行凶的人不少,但敢说精于此道的人,世间恐怕就一个汤贵妃。   威帝登基后,当年一起出入入死的兄弟,死的死贬的贬,可谓是将“飞鸟尽良弓藏”这一箴言发挥得淋漓尽致。可再独断的君王,他也担心此举会让臣子们寒心,所以他必须在冷血的对面竖一个“仁厚”的旗帜,来包裹自己对臣子的猜疑和残忍。   汤贵妃这句话,可谓是让龙颜大悦。既不轻不重地怨怪了皇帝,又隐隐挑明了皇帝在能臣和宠妃之间的偏向。可见,圣宠不衰的人也不光是有一副好皮囊而已。   “朕难得见弦机一面,自然要多多看顾他。你平日里受朕宠爱颇多,今日就莫要与弦机吃醋了。”威帝竟毫不避讳地握住了汤贵妃的手,笑得十分开怀。   冯弦机嘴角微抬,看来他在西南听说的那些传闻也不尽为真,起码这位贵妃娘娘就比大家交口相传中的还要美上十倍,心眼儿也多了十倍。   “罢了,皇上看重王爷,臣妾也不好多为难王爷了。”汤贵妃微微抬了抬酒杯,眼角扫过冯弦机,白嫩的脖子一仰,醇厚的美酒便顺着杯口滑入了她的喉咙。   冯弦机的手在袖口处悄悄握拳,目光难以自持地盯着她优美滑嫩的脖颈。他府中侧妃侍妾不少,但也绝不是贪图美色之人,只怪这位贵妃娘娘着实璀璨夺目,整个宫殿的灯火竟不及她眼中的一半星辉。   汤贵妃饮尽此杯,威帝大声叫好,亲自拿开她手中的酒杯扔给宫人,然后握着贵妃的手一齐往龙椅走去。   丝竹声重新奏起,殿内又恢复了方才的热闹。   鲁王端着酒杯走到冯弦机面前,嗤笑道:“什么时候你也变成了没骨头的人?哪里还是当年万人阵前独挑北狄王的鬼见愁!”   冯弦机薅了薅自己蓬松的胡子,恢复了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摆摆手道:“皇上喜欢,咱们做臣子的自然不能扫兴。”   “呵!你倒是忠心。”鲁王用眼角瞥他,似乎颇为失望。   冯弦机端起酒杯,不管鲁王如何,他伸手一碰,一口饮尽。   威帝今日高兴,频频举杯召众人同饮,汤贵妃不胜酒力,先行离席。   莲叶扶贵妃下楼,走到湖边的时候贵妃突然停住了脚步。   “这乌篷船哪里来的?”汤贵妃喝得有些上头,眯着一双狭长的凤眼指着湖边靠着的一艘小船。   莲叶回道:“这是皇上为了讨娘娘欢心特地请了工匠仿照西湖的乌篷船制造出来的,娘娘不记得了?”   汤贵妃单手扶额,皱眉嘟囔:“喝多了,记性都不好了……”   “娘娘,奴婢扶您回宫休息吧。”   “等等,这船看着不错,扶我上去坐坐。”   贵妃所命无人不从,莲叶莲藕两人合力将贵妃扶到了小船上,不仅如此,她还将两人赶到了岸边,道:“我一个人待会儿,你们莫要啰嗦。”   莲叶莲藕只得守在岸边,一眼不错地盯着小船,生怕贵妃喝醉了跌落湖中,那她们就算是有一百颗脑袋也不够皇上砍的。   贵妃坐进了小船,刚刚从明亮之处进入到这般幽闭昏暗的地方,她有一种眼前一黑之感。   “我还道你不来了呢。”小船内,有一男声响起。   汤贵妃并不意外,她双手按着太阳穴,靠着床壁坐着,道:“王爷当年对我有救命之恩,既然传信与我在此相见,此时又何必见外。”   等在乌篷船内的是威帝的同胞兄弟,拥有封地最广也是在皇上面前最有体面的庆王。   “可惜今非昔比了,本王的困境还要请贵妃襄助。”庆王笑叹了一声。这声叹,既不甘又不愿。   汤贵妃半眯着眼,道:“王爷请讲。”   “贵妃日夜陪伴圣驾,可知皇上准备何时让本王归藩?”这是庆王最关心的事情。明面上他的封地最广,地盘也是最好,但他人一直在京城,封地的一切都不属于他。威帝一向乾纲独断,纵然他朝内朝外的活动了两三年,让他归藩的事情迟迟没有论断,威帝似乎打定主意让他在京城养老了。   当日他救下凤女,便是在威帝身边契一个钉子,好随时供自己差遣。可他万万没想到,凤女竟有如此本事,让威帝神魂颠倒。这对他来说并不是好事,起码证明当年弱小可怜的女人有了更大的依傍,她不会再盲目地听自己差遣了。   “皇上疑心重,莫说各位王爷了,便是公侯伯爵又有哪一家没有遭过申斥?王爷是诸王中最年轻最能干的,又是皇上的同胞兄弟,自然对王爷更加关注。”汤贵妃轻轻笑道。   庆王在朝内朝外蹦跶得这么欢,难道皇上没有眼睛吗?他越是得人心,皇上就越不会放他归藩,就是如此简单的道理。   庆王受到指点,一时间有些语塞。   难道他这么多年的路子竟然是错的?扮痴作傻才能平安归藩?   正当庆王皱眉思索的时候,听见汤贵妃幽幽地道:“王爷可小心了,皇上现在可只有一个身子孱弱的大皇子啊……”   庆王身躯一震,汗水滚滚而下。   莫非,皇上早已对他们这些宗室亲王存了除根的心思?   汤贵妃抽出手绢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道:“这船内怪热的,我就先走了,王爷也赶紧回去罢。”   一只手从黑暗中伸出,拉住了汤贵妃的衣袖。   汤贵妃惊诧回头,见朦胧的月色之中,庆王脸色青如翠竹,额前的汗水渗得比她还要凶猛,他咬牙恳求:“当日本王救贵妃一命,不知今日可否请贵妃相还?”   庆王将凤女推入威帝身边的时候只是想要一双眼睛,如今看来,这更像是自己种下的救命仙草。   “自然,我一向不喜欠别人的,尤其是命。”汤贵妃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庆王的手背,“王爷所求,我一定会竭尽全力。”   庆王如获福音,手中一松,袖面从他手中滑出。   “奴婢参加西南王!”   汤贵妃的手停留在帐子的边缘,她知道这是莲叶莲藕在向她报信。她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庆王,担心是他设下的“捕兽网”。   幸好,庆王看起来比她更紧张,若不是夜色黑,恐怕连他的汗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西南王习武,两人稍有动静便会被人发现,因此他们互相看了一眼,都选择停留在了原地。   汤贵妃一离席,冯弦机便觉得宴席索然无味,本想起身散散酒意,不料刚好从楼上瞧见了贵妃的两名婢女。   莲叶莲藕还算镇定,她们也许猜测到小船上不止贵妃一人,可面对一身杀伐之气的西南王,她们更不能表现得有半分错失。   “你二人怎么会在此处,难道娘娘就在这附近?”冯弦机瞥了一眼乌篷小船,有意将声音放大了说。   莲叶半蹲着,心里自然是慌的,这位西南王在席间便对娘娘不敬,若得知娘娘在此处与人见面,这样的把柄落在他手中,还不知他会如何报复娘娘呢!   “娘娘喝了酒有些疲乏,见这乌篷小船停留在这里便说要进去躺躺,奴婢二人正是在此守候,以免旁人打扰了娘娘。”莲叶回答得还算妥当,小船里的汤贵妃还算满意。   外人见冯弦机力能扛鼎,且身型壮硕,定会以为他是那种挥着大斧在阵前左劈右砍之人。事实上,他不仅心细如发、耐力超群,更习得一门独特的心法。只要他站在那里,半里之类有多少人,一清二楚。   “既如此,不打扰娘娘休息了。”冯弦机颇为识趣地道。   “恭送王爷。”   冯弦机转过身后侧头,装作好心地提醒了一句:“不过,你们做奴婢的也得提醒主子,这天黑水深,一脚踩滑,后果不堪设想啊。”说完,他大步离开。   这话让莲叶如芒在背,可她只能尽力地压低头颅,不敢再回话。   小船内,汤贵妃唇角微抬,轻吐:要你多管!   经过这一小段的插曲,汤贵妃和庆王都没有久留,前后脚离开。   汤贵妃回了承乾宫,宫人早已将沐浴的一应事宜备好了。   轻纱帷幔后面,蒸汽腾腾,一只可供数十人同浴的大木桶此时为一人所占。香肩半露,水珠轻附,钗环尽卸,长发挽起一个松松垮垮的髻,她眯着眼享受按摩。   “娘娘,秦大学士递话进来,若娘娘肯助他那个不孝子脱困,他愿意奉上黄金千两白银十万两。”莲叶一边为主子按摩一边低声说道。她虽然对刚刚湖边发生的事十分好奇,可却也只字不提。   “呵。”   “娘娘是觉得少了?”   “让他再翻一倍,本宫便可让他儿子活蹦乱跳地从诏狱里出来。”贵妃扬唇,轻描淡写地就要掏空一家的家底。   “是。”   莲叶不再多话,专心致志地给她擦背。   两刻钟后,汤贵妃着一身翠绿纱裙从浴室中出来,她身姿曼妙,轻透的织锦随着她的步伐飘荡,行走之间便有一股醉人的风情。   纵然莲叶莲藕在她跟前服侍了三年有余,可仍旧有被这样的风姿迷花了眼的时候。   莲叶为她绞干了长发,莲藕点上了寝殿安眠的薰香。汤贵妃摆摆手,示意她们可以退下了。   “奴婢们告退。”这是汤贵妃的规矩,守夜的宫人只能在外间,她休息的时候是不喜欢旁人睡在脚踏上的。   夏风多有柔情,汤贵妃的酒意已醒了大半。她寝殿的西窗对出去便是一片花圃,若有人去数,便知这花圃揽尽了百种名花,纵然是夏日夜晚,也能趁着月色尚好品一番名花的容颜。   她推开窗坐在窗边,单手支着脑袋,斜面迎对晚风。   只有这样的时刻,她才觉得自己不是汤凤。   ——————————————————   次日,汤贵妃巳时一刻才醒来。   洗漱、描妆、穿衣……待她坐到餐桌边,也不知是该用早膳还是午膳了。   莲叶为她布菜,可往常行事最为稳妥的她,今日一块笋竟然掉了两次。   “奴婢该死,请娘娘恕罪。”莲叶慌忙跪地。   贵妃放下筷子,捻起巾子擦了擦嘴角,一言不发。   莲叶埋头,双眼紧闭,自知难逃一罚。   汤贵妃治下极严,她不喜欢打人板子也不喜欢扎人胳膊,她喜欢撵人走。用不习惯的,一律送走。莲叶是大宫女,从前为她撵了不少人离开,今日怕是要把自己送走了。   莲藕于心不忍,噗通下跪:“娘娘恕罪,莲叶也是心系娘娘,昨夜娘娘离席之后户部的陈侍郎便将自己的女儿献给了皇上,皇上封她为贵人,昨夜便是在陈贵人处留宿的。”   汤贵妃皱眉,用手绢擦手,轻蔑地说道:“陈侍郎?他竟然当众献女,他们文人不最注重清名的吗,怎会大庭广众之下行这般跌份儿的事情?”   此时莲叶咬牙,抬头道:“娘娘有所不知,那陈侍郎的女儿在京中素有美名,德言容工样样出挑,陈侍郎此举恐怕不是他一人所为……”   “你的意思是他们为皇上举荐美人是想分夺本宫的荣宠?”汤贵妃侧目。   莲叶无奈点头。   汤贵妃扔了手中的绢子,漫不经心地:“好啊,这宫里没点儿风浪也着实让人寂寞……但愿这位陈贵人有拿得出手的本事,别让本宫白白期盼一场才好。”   莲叶莲藕对视一眼,心里七上八下。贵妃荣宠不衰,已经让很多人看不过眼了,他们今日这般明目张胆地送贵女入宫,足以证明了前朝某些人对贵妃的不满。可此时贵妃的态度又让她们觉得不必杞人忧天,燕雀安能与鸿鹄比肩,陈贵人在贵妃面前不过是一只蚂蚁罢了,什么时候踩死都是看心情的事儿。   今日威帝精神抖擞地醒来,想必是昨夜颠鸾倒凤甚是愉悦,虽过了四十大寿,但人瞧着是越来越年轻了。   陈氏初来乍到便得封贵人,足以见皇帝对她的满意。她抱着云被娇羞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想要起身却频频被他制止。   “好生休息,朕晚些时候再来看你。”威帝身心舒畅地道。   陈氏羞怯低头,耳根子都红了。   威帝大笑离开,步伐轻松。   陈氏被族人觊觎了厚望,自知此身进宫便不再是属于自己一人,她的肩头扛着的不是小情小爱而是政治使命。若能在后宫分夺皇上对贵妃的宠爱,那么前朝的乱象大约也能有所改善。   陈氏揽镜自顾,心道:这般的容颜,这般的女儿身,虽不能像男子一样入朝为官封侯拜相,但总能为这天下做些什么吧,即使是去迎合一个与自己的父亲年龄相仿的男子。   晚膳时分,皇帝果然驾临延禧宫。   陈贵人一边欢喜着为皇帝布菜,一边惴惴不安地道:“臣妾今日还未向宫中的各位娘娘请安,怕有失礼数。”   “旁的可以缓一缓,但贵妃那里朕明日陪你去请罪。”   陈贵人讶异:“何至于此?臣妾自去便是了,怎么能劳驾皇上呢。”   威帝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尖,道:“你可不知道,朕的贵妃实在是个小气的女子,你独自前去恐怕会被她吃了的。”   陈氏越发惊骇,这汤贵妃在皇上的心中竟有如此份量?男子一贯厌恶争风吃醋的女子,可眼前人贵为天子竟然会对女子的拈酸吃醋视作平常,实在让人震惊。   如此一来,恐怕她此行是艰难重重了。   这一晚,威帝照样留宿延禧宫,自然又是一番云雨。想必在贵妃的威压下,威帝很久没有尝过这般新鲜的了,自然是频频光顾。   陈贵人欣喜之余,心里也难免忧虑。她被如此明目张胆地送进宫,即使未见面,恐怕也早已被贵妃恨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汤贵妃:刀已经磨好了,就等人伸脖子过来了呀~ 第3章 当面为难   次日,散了朝之后,威帝照常在养心殿处理政务。   威帝一边执笔沾墨,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午时一刻了。”许忠上前,小心提醒道,“昨日皇上说要去承乾宫用午膳,想必这个时候贵妃娘娘那边也备起来了。”   威帝点了点头,虽然得了新人但贵妃仍旧是他心头的最爱,自然是不能冷落了她。   威帝正欲摆驾起身,外面有小太监进来通报,谢玖大人求见。   许忠看了一眼重新坐回宽椅上的皇帝,立刻了然,挽了一下佛尘,道:“宣!”   谢玖的身份有些特殊,他不常在人前出现,许多人自然也不知道这个看似毫不起眼的男子是威帝放在群臣中的眼睛。哪家大人关了门骂了娘,哪家王爷又在私宴上抱怨了君上,这些统统都在威帝的掌控之中,靠的就是这个谢玖。   “臣拜见皇上。”谢玖匆匆进来,利落地下跪叩头。   “起来吧,让你打探的事情如何?”威帝抬了抬手。   谢玖起身,道:“臣奉命调查各位王爷在京中的活动,担心口述不清特地写成奏报,请皇上过目。”   许忠上前接过他手中的奏报,呈递威帝的案前。   威帝很满意谢玖的办事效率,点了点头,给他指了一个凳子。   谢玖干着这些见不得的事,自然知道威帝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低着头落座,却只坐了半个凳子,且是一副随时起身的模样。   威帝一一看过去,看到鲁王三不五时便召集了不少文人在府邸中清谈时,冷笑了一声。   “不知所谓。”   谢玖没有应声,许忠在御前伺候得年份久,这种时候更是将自己当作摆在一旁的物件,只木然地站着,绝不吭声。   “庆王倒是安分了不少……西南王那边就只这些,没有异动?”威帝扔下奏报问道。   谢玖:“西南王一向只对拳脚兵法感兴趣,除了约了两三场狩猎和比武之外,没有旁的了。”   威帝对此也很相信,冯弦机是他一力提拔上来的人,一贯以鲁直好战闻名,倒是没有别人那些花花肠子。   只是……威帝想到凤凰台夜宴,他竟然对贵妃的美色表示出了垂涎,这便让他觉得有些不舒服。   威帝起身,负手绕着椅子半周,忽然停了下来,大掌撑在椅背上,拿定了主意要试他一试:“谢玖,你替朕送个人到西南王府上去。”   谢玖抬头,见到了威帝眼中一闪而过的猜疑,心下一凛。   承乾宫,汤贵妃正在试菜。   “这道酒糟鸭子撤下去,一股子骚味儿,江若海这奴才越来越不把本宫当回事儿了。”汤贵妃嫌弃地皱眉。   莲藕赶紧撤下酒糟鸭子,心道:上次贵妃不是吃得挺高兴的?难道真的是御厨手艺回潮了?   正端着菜往外面走呢,外面就通传道:“皇上驾到!”   汤贵妃出来迎驾,威帝一眼就看到莲藕手中捧着的酒糟鸭子,指着道:“怎么,这道菜不讨贵妃欢心?”   “回禀陛下,臣妾是觉得御膳房越来越糊弄事儿了,一道酒糟鸭子都做不好。”汤贵妃微微福了福身子,待皇上伸手来扶,便挽着手一同踏进殿内。   “你若不喜就将江若海撤下来就是,多大的事儿,也值得贵妃气恼?”威帝一边笑一边拍拍她的手,两人携手坐到了餐桌旁。   “这可是皇上说的,臣妾可记着了。”汤贵妃嘴角稍扬,轻而易举地就可将旁人数十年的经营化为乌有。   “尽管记。”   这一对坐,威帝才发现贵妃容光焕发,姿色更甚从前。初入深宫的她虽绝色无双,但却有一股青嫩的味道,只想让人掏心掏肺地想讨她的欢心。深宫岁月,如今的贵妃浑身透露出一股成熟的风韵,像是枝头饱满的果子,引得树下路过的人无一不想伸手采撷。   “皇上这样看着臣妾作甚?”   威帝叹气:“朕越来越老了,你却还是这般年轻可人。”   “看皇上说的,臣妾都快无地自容了。”汤贵妃嗔怪道,“皇上日夜为国事忧心,才致华发早生。臣妾是托了皇上的福才在这后宫养得珠圆玉润,若还在陈平那种地方,想必臣妾坟头上的草都半人高了罢。”   威帝就喜欢听贵妃说话,犹如夏天吃了个冰碗子,浑身都透着舒爽劲儿。   “皇上尝尝这炖乳鸽,补气的。”汤贵妃亲手为他盛了一碗汤。   威帝端着碗,就着眼前的美色,狠狠地喝了三碗。   待午膳毕了,汤贵妃正欲伺候皇帝更衣午睡,外面的人通传道陈贵人来请安了。   “这个时辰请什么安?不是说是陈侍郎的女儿么,竟然也这般没规矩。”虽是皇上的心宠,可贵妃却并没有忌讳那么多,随随便便就要赶人。   “唉,等等,是朕让她来向你请安的。”威帝抬手制止,“让陈贵人进来。”   汤贵妃笑着瞥了皇上一眼,后者竟有躲闪之意,想必是早已和陈贵人说好的,要趁着他在的时候来请安,如此才不会遭太多的罪。这样看来,皇上对贵妃在宫中的行径似乎多有了解。   威帝拉了她的手坐在主位上,道:“她才进宫不懂规矩,你如今是后宫位份最高的女主子,可要好好教导妹妹们。”   方才还低眉顺眼的美人儿突然发出了一声冷哼,长袖从他掌中抽回,脸色不虞地坐到了一旁的侧位上去了。   “皇上的新欢,臣妾自然是要好好□□的。”她坐直了身子,微微抬起下巴,美艳的脸蛋儿带着两分凌厉,像是美人剑,一刀能割破喉咙的那种。   皇上见自己的话也并没有让贵妃放开敌意,不悦地叹了一口气,道:“你这性子啊……”   陈贵人进来了,先给皇帝请安然后再向贵妃请安。   “起罢。”从陈贵人的头上传来一声冷漠的女声。   陈贵人起身,按照规矩,缓缓抬头,她还从未见过这位传闻中盛气凌人的贵妃娘娘。   呵……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想她入宫前也有京城的第一美人的称号,可此时站在贵妃的面前,她双颊忽然发烫起来。   汤贵妃穿着一身水红色的纱裙,内里是绯色缎面内衬,头上梳着堆云髻,横插一支羊脂玉钗,鬓间贴着细碎的花钿,仔细瞧去似乎桃花样式的,左手挂着玛瑙手串右手戴了四五串金镯。再看她那张让人过目难忘的脸蛋儿,时下最流行的是柳叶眉,似蹙非蹙间更有一番女儿家的心疼,可眼前的女人却有一双利落的羽玉眉,压住那双艳极的美眸却是刚刚好。艳容丽服,灿胜春花。   少时读诗,苏轼一句“亲曾见,全胜宋玉,想像赋高唐”。全句无一描写容貌的字眼,却让人相信他所见的女子定是世间绝美,才会生出这般感叹。她初见贵妃,便顿时明白了词人当时所感。   眼前,汤贵妃居高临下的眉眼扫过她,她才知这世上真有“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一说。   “陛下新欢,不过尔尔。”汤贵妃的声音落在她的头顶,是毫不意外的讽刺和看轻。   陈贵人抿唇站在一边,甚至比服侍皇上时候更为紧张,也因为贵妃的话生出了几分羞恼。   “好了,她小你几岁,你莫要为难她。”威帝见贵妃吃醋,开口提醒道,“你是贵妃,莫要失了身份。”   陈贵人稳了稳心神,暗道:既然皇上都这般说了,贵妃应该不会即时为难她了吧?   “贵妃娘娘喜怒,臣妾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还请娘娘指正,臣妾定然尽心改正。”陈贵人适时地示弱。   “皇上的口味倒是越来越清淡了。”汤贵妃轻笑一声,并不理睬她,反而将矛头直接对准了皇上,执起一旁的团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若晓得皇上换了口味,臣妾当初就不该拦着那批秀女进宫的。”   “贵妃。”威帝加重了语气,似有些生气和窘迫。   “好了好了,既是皇上心上的人,本宫怎敢为难?只不过本宫近来闲着无聊,既然来了新人,本宫也有□□的职责在身,不知陈贵人可愿意每日来承乾宫听本宫啰嗦?”汤贵妃似笑非笑地看着陈贵人,像是老虎逗着兔子,很欣赏兔子此时的恐惧。   陈贵人不敢拒绝:“臣妾自然是十分愿意的。”   威帝知道贵妃一向醋劲儿大,左不过只是让陈贵人站着听听规矩,算不得什么,便没有出声制止。   汤贵妃满意一笑,美丽的双眸浸染了算计,似乎是更危险了。   此时,西南王在京的府邸,谢玖奉命送了一女子给西南王。   待见了这女子,在座的人都忍不住吸了一口气凉气。   “妾……怜心见过王爷。”   眼前这弱柳扶风的女子,竟然与宫中的贵妃娘娘像了四五分。可别小瞧了这四五分,若无血缘关系,能像个四五分已经是顶顶了不起的了。贵妃乃是倾国倾城之姿,眼前的怜心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甚至于,她因为身份低微,无汤贵妃身上那股子盛气凌人的劲儿而多了几分惹人爱怜的柔弱。   “奉皇上之命将此女送给王爷,望王爷喜欢。”谢玖站在一旁抱拳,小心窥探西南王的神色。   冯弦机负手打量了片刻,似乎觉得没看清楚,上前两步便将那女子的下巴捏了起来,打量货物一般将这女子从头看到尾,直把怜心看得要昏厥过去。   “果然还是京城的水土养人,这美人儿可是一个赛一个的亮眼啊。”冯弦机满意地点点头,“西南的女子多狂放野性,本王可正缺这么个温顺可心的妾侍!”   谢玖细察,见西南王的脸上除了欢欣满意似乎没有一丝失落,心里自然明白了该怎样回话。   待谢玖前脚一走,冯弦机便将怜心安排到了离主居最近的院子。   王府谋士温如易等人大步跨来,他们刚刚在隔屋已经听到了,此时面上均是担忧之色。   “王爷在凤凰台的那晚,还是引起皇上猜忌了。”温如易叹气,不免怪道,“王爷做事一向稳妥,怎么能出那种错漏呢?”   他当时听说的时候便惊讶了,还以为是王爷故意的,没想到再三确认,眼前的人的确是被贵妃的容色给惊艳到了。   冯弦机薅了一把大胡子,尴尬认错:“本王确实没有见过那般的美人儿,失态了失态了。”   温如易的额头似有青筋突起,别以为他看不出来,若他真的是感到抱歉,怎么此时脸上还残留着意犹未尽的神色,像是……像是后悔没有看够似的!   同为王府谋士的戚风一进屋便有些沉默,两人说了一会儿子之后,他才道:“这位怜心姑娘,王爷准备如何处置?”   三人互看,这位怜心姑娘说不得就是皇帝的眼线,用来试探西南王是否有觊觎皇帝女人的不臣之心。   “自然是要睡的。”冯弦机以拳击掌,露出一副赶鸭子上架的神色,“虽不如……也罢,闭着眼也是能成事儿的!”   这得了便宜还卖乖……温如易几乎吐血。   戚风却点了点头,要做就要做到无懈可击。   “只是入京之前咱们还预备向贵妃娘娘示好,以求日后在封地山高路远不便猜测君心,现在看来,倒是要与贵妃娘娘少接触为妙了。”温如易叹气。此次入京的大半财物都是打算送入承乾宫的,听闻贵妃爱财,这十几辆马车的财物送上门去,不怕她不在皇帝面前关照王爷。   冯弦机再次摸了一把自己的胡子,道:“能折成银票的就折成银票,不能的就置办个宅子放在里面,银票和宅子的钥匙送入承乾宫。”   “王爷与贵妃不宜再过多接触了……”温如易还想再劝。   冯弦机高额阔骨中显现出了说一不二的果断,断然道:“贵妃一定得拉拢,她的枕头风一向管用。”   温如易眼中带上了埋怨:“凤凰台王爷那一眼,怕是已惹恼了贵妃。”   冯弦机双手搭上腰间,昂首挺胸,嗤笑一声,笃定道:“那样的女子,心胸不会如此狭窄。”   见温如易不信,冯弦机信誓旦旦地道:“先生府中至今无女主人,怎比得上本王对女子的见解,你放心,这次定然是你错了。”   温如易想想王府后院那一群女人,立感焦心。为让陛下宽心,战功彪炳的西南王定然得有一处把柄供人拿捏,府中谋士思来想去,也只有好色这个名头能立竿见影了。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陛下不再疑心,王爷似乎也有越做越真的意思了。   “王爷,说到此处温某便不得不提醒一句了。”温如易道,“陛下早已对王爷放下戒心,王爷若有更进一步之意,最好从现在开始经营王爷的名声了。此次回藩后,王府中的女子还望王爷尽早处理。”   冯弦机果断答应。   温如易颇为欣慰。   “见过了九天神女,谁还会对凡夫俗子感兴趣,遣了就遣了罢。”   这话,顿时让温如易的脸色犹如五颜六色的染布缸,精彩纷呈,变化多端。   在一旁默不作声地戚风认真打量了王爷一眼,从主子的神色里,他看到了七分戏谑三分认真。他心里浮现出一个惊人的念头:那位恃靓行凶的贵妃,也许会给他们今后带来麻烦。 第4章 贵妃无子   凤凰台   偌大的戏台子,生旦净丑挨个登场,台下却只有一位尊贵的观众。她斜靠在贵妃榻上,单手扶额,眯着眼打盹儿。   台上热闹至极,你方唱罢我登场,好不热闹。台下,空旷又寂静,宫人们站得远远的,既竖起了自己耳朵听吩咐,又不敢凑得太近惹得娘娘生厌。   在这一动一静之间,仿佛找到了一种奇妙的平衡。只除了一人,陈贵人,她此时正坐在戏台子旁的书桌前奋笔疾书呢。   开场前贵妃便使人将她唤了来,道:既然陈贵人是京中有名的才女,那今日就请一下贵人的墨宝,将这戏台子上唱的词儿都记下来罢。   明明有话本子,可贵妃偏偏要她手书,且要与台上唱的分文不差,否则便是糊弄了事,到时候就有由头发作了。   也是巧了,这旁的地方都是阴凉之处,唯独陈贵人所坐的一角被这申时的太阳照了个正着。此时她正一边拭着香汗一边挥着笔,忙碌又狼狈。   汤贵妃休息了一刻钟,精神好了些,睁开眼便瞧见陈贵人脸颊上淌下的汗珠,豆大一颗,极为显眼。   “扑哧!”   汤贵妃竟然笑了出来,心情颇好地道:“看起来陈贵人是热了。这殿内闷得很,你去帮她把桌子往外移一移,透点风。”   莲叶点头,走过去,指了两个太监便要移桌。   陈贵人的宫女小蝶见主子汗流浃背,已是受罪,可贵妃竟然还要将桌子往那太阳底下移,这样下去主子岂不是要中暑?   小蝶恳求道:“莲叶姐姐,您行行好……”   “你是什么身份,也敢啰嗦?”莲叶瞥过去。   陈贵人阻止了小蝶的求情,站起来,任凭太监们将桌子往外移了三尺。   莲叶笑着道:“小蝶,你家主子不耐热,你可要好生伺候,这扇子该打的还是得打。”   小蝶咬唇,不敢反驳。   陈贵人抬眼看向里面的女人,她舒服地躺在软榻上,不远处便是一座小冰山,冰气环绕犹如云雾,面前还有各色鲜亮的水果茶点,那叫一个舒坦。   陈贵人递了一个眼神给小蝶,后者默默地记下了。   汤贵妃见她主仆二人暗度陈仓,也不点明,转了头,问莲藕:“御膳房新换上来的掌事太监可到了?”   “回娘娘,早就在外面候着来了。”莲藕道。   汤贵妃低头抚着自己新染的指甲,道:“本宫现下想吃点酸的,让他拿出点儿本事来瞧瞧,没有本事的人本宫可是不用的。”   “是,奴婢这就去。”莲藕颔首退下。   莲叶回到贵妃的身边,捡起一旁的扇子轻轻摇着,她看向对面香汗淋漓的陈贵人,道:“娘娘,陈侍郎昨日在朝上弹劾了汤国公纵仆行凶,今日咱们就锉磨他女儿,也算是替国公爷出口气了。”   汤贵妃弯唇一笑,不置可否。   此时,承乾公的掌事太监小金子匆匆进了殿,他先是朝贵妃行了礼,然后便站到贵妃身侧,弯腰说了些私密话。   小蝶瞧了,正好脱身去找援兵。   “这么多?”汤贵妃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一脸意外地看向小金子,“你莫不是弄错了?”   “错不了,奴才数了又数,的的确确是这么多。”小金子满脸放光地道。   汤贵妃双眸流转,嘀咕道:“本宫以往还觉得西南是老少边穷之地,可西南王这一出手,倒是本宫以前错估了他的实力。”   她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蹊跷,偏头问小金子:“他可说了所求何事?”   “王爷说西南山高路远,不好揣度圣心,若日后有让圣上不满之处,还请娘娘代为转圜。”小金子转述道。   “就这?”   小金子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猜测道:“兴许西南王仗打得多,这家大业大,出手便阔绰了些。”   西南王当年可是掀过北狄王王帐的猛将,北狄王搜罗奇珍异宝的名头可是十分响亮,他的王帐岂不是金库?是以,西南王这发财之道与旁人不同,出手自然也非同凡响。   “他既来投诚,那就收下罢。”汤贵妃嘴角一扬,双眸皆染上了光彩。   小金子退至一边,跑了趟腿开了眼界,越发对贵妃生出敬意来了。一旁的莲叶却有些担忧,主子行事高调,又与前朝的大人们多有来往,若是被人捏住把柄,会不会在皇上那里失了圣心呢?   汤贵妃笑眯眯地看向对面,道:“时辰到了,把陈贵人的桌子搬到本宫身旁来。”   “是。”   陈贵人见小金子带人走来,以为是小蝶去搬救兵的行为引起了贵妃的注意,心下惴惴不安。可小金子什么话也没说,指了两个太监将桌子搬到了殿内,并道:“贵人受热了,娘娘请您去里面乘凉呢。”   陈贵人张口结舌,却是不想这个时候进去。   “贵人,请吧?”小金子催促道。   陈贵人亦步亦趋地跟着上前,触及到汤贵妃的眼神,她才惊觉:怕是刚才与小蝶的小动作早已被她收入眼皮子底下了。   果然,她这边才落座,那头小蝶就将救兵搬了来。   “皇上驾到!”   陈贵人捏紧了袖子,不敢去看贵妃的神色。   威帝自然知道嫔妃们这些小伎俩,他愿意抬着谁的时候自然是配合演出,但他若是烦了,便没有主持公道的心情了。   “朕政务繁忙,你该多向贵妃请教,不要芝麻绿豆大的事情就找上朕。”威帝轻斥陈贵人,“后宫有后宫的规矩,贵妃教导你你就多听着,对你多有好处,你可懂?”   陈贵人脸颊绯红,俱是愧色:“是,臣妾冒失了。”   汤贵妃笑意盈盈地在一边,不置一语,高下早已分。   “皇上批折子也累了,坐下听听戏吧。”汤贵妃扯了威帝的袖子,不等他拒绝便将他拉到了榻上。威帝从养心殿走到凤凰台已经是大汗淋漓,此是殿内有穿堂风,四周轻纱曼舞,入眼就是鲜果点心,身上的热气还未散去,可心头的暑热早已尽数褪去。   汤贵妃亲自送上一盏威帝最爱的龙井茶,威帝笑着接过,一品,正是合适入口的温度,感叹道:“爱妃有心了。”   汤贵妃摆了摆水袖,瞥了一旁立着的陈贵人,用意不言而喻。   陈氏入宫前,上至祖父父亲下至母亲嫂嫂,都曾对她多番叮嘱。她也早已做好了深入虎穴以身饲虎的准备,可眼下,她仍旧控制不住将要脱眶而出的泪水。说到底,不管是对于皇上还是夫君,女子总是有一些期盼的,她也不例外。   ***   诏狱门前,犹如重新活过一遍的秦二郎被扔了出来。   “回去好生做人,莫要让我们在此地见到你了!”   大门关上,秦二郎瑟瑟发抖地站了起来。   “我的儿啊!”早已守候在此的马车里,一中年女子走了下来,跌跌撞撞地朝着秦二郎扑去。   秦二郎茫然地看着母亲,这才相信自己真从那种鬼地方脱身了。   “娘——”他痛嚎一声,终于哭了出来。   与此同时,庆王府上,舒伯爷怒气冲冲地上门。   “王爷,您可要为小儿作主啊!”舒伯爷一见到庆王的面就开始喊冤,“那秦二郎当街打死我的真儿,铁证如山,竟然能从诏狱脱身,臣的老母亲现下已经气病卧床了啊!”   庆王自然知道这桩官司,本来秦二郎杀人罪已经是逃不脱的了,可谁让秦大学士找了一个好靠山呢。   “舒伯爷,不是本王不愿助你,只是眼下案子已经了结,皇上那里也有了批示。若再去翻案,岂不是质疑天子?”庆王亲自将他扶了起来,弯腰掸了掸他的袍子,“你家的冤屈这京中谁人不知?奈何有人从中作祟,这才让你家公子不能好生上路。”   “我就知道这背后有人捣鬼,可能撼动大理寺和锦衣卫的人,这……?”舒伯爷一脸丘壑,老态龙钟,却还要为亡子奔走,实在是一片慈父心肠。   “伯爷细想,如今能有这般能力的人,还能数出第二个吗?”庆王暗示。   舒伯爷神色一敛,颤颤巍巍地道:“莫不是宫里的……”   “伯爷尽知便好,一切都放在心里罢,总有一天能为你家公子伸冤的。”庆王一脸悲天悯人,无奈地劝慰道。   “老夫心里有数了。”舒伯爷点头,神色凝重了起来。   送走舒伯爷,庆王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她竟然有这般能耐,本王也是没有想到。”庆王摇头,一脸愁容。   庆王的谋士周弥从次间走出来,他看着舒伯爷出去的方向,道:“舒伯爷掌京畿防卫多年,身份不比寻常。汤贵妃这次愿意得罪他而帮助秦家,可真是妇人之见了。”   “舒伯爷的好处咱们用得上,可她一个深宫妇人难不成还有用得上的一天?”庆王道。   周弥与庆王一同认识汤贵妃,可这个女子他像是从未看清一般,总觉得有些危险。   “咱们若能拉贵妃上同一条船,王爷所谋,焉能不成事?”周弥道。   不用周弥多言,这也是庆王的奢望。汤贵妃远比他们想象的要能左右君王的思想,若能将她收入麾下,这大半个夏朝恐怕落入他的囊中也不成问题。   “她贵妃当得好好的,怎肯与咱们上同一条船。”庆王苦恼此事已久。汤凤虽是他推到皇帝身边的,可她早已不受他的钳制,局势已经反转。   周弥眼中有精光闪过,此计他已思索良久,若能成,不愁汤贵妃不为王爷所用。   “你可有好办法?”庆王注意到他的神色,立刻察觉到自己这位最善谋的谋士兴许是有了对策。   “此计颇有风险,可一旦成了,贵妃便会是王爷的马前卒,供由王爷驱使。”周弥眯着眼,满是褶皱的脸上透露出算计。   庆王眼前一亮,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对权势的渴望。   “先生但说无妨。”   周弥微微一笑,道:“贵妃无子。”   庆王尚有疑惑:“这与我们何干?”   “若贵妃日后有了龙子,而这孩子却是王爷的种……”周弥抚弄长须,奸诈毕现,“如此一来,贵妃不就和王爷站在一条船上了吗?”   毫无疑问,这是一条险计。首先是欺君,其次便是谋逆,二者任何一条都是死罪。可这诱惑太大了,让人不自觉地想去犯罪。   庆王若与贵妃有了首尾,贵妃自然一心为他和他的孩子筹谋。最好的情况便是庆王当了皇帝,稍次一点也是这个孩子成了储君。这两种情况任一发生,获利者最大的便是庆王。   当然,事败也有可能,到时候便是抄家灭族之罪了。   可二比一,难道这唯一的情况就会被他遇上?以他与贵妃联手的实力,难道还不能将天下收揽囊中?   “请王爷早下决断,若日后归藩,就没了这样便利的条件。”周弥在旁加了一把火。   此时庆王的心里已经燃起对美好未来的希冀,他在威帝掌下屈辱多年,若能打个翻身仗,不知是何等的畅快!   “此事须得从长计议。”庆王浑身的血都热了起来,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或自己的后代君临天下的场景。   周弥拱手:“在下这里已有良策,可供王爷斟酌。”   “请先生速速说来。”庆王转身坐上梨花木椅,激动之情难以克制。   周弥高深一笑,自有他的算计。   作者有话要说:  贵妃:呵呵! 第5章 折磨后宫   正在承乾宫午睡的汤贵妃并不知道庆王已经把主意打到她身上来了,若是她晓得了这等比隔夜饭还馊的主意,恐怕会笑出眼泪。   此时汤贵妃午睡刚起,双颊还透着一股绯红,娇嫩可人,任由谁瞧见了都觉得这颗水蜜桃香甜可口,想一亲芳泽。   莲藕一边帮她穿鞋,一边道:“刚刚延禧宫那边传来消息,说齐妃娘娘又有些不好了。”   莲藕说这话也是拎着一股筋的,在这宫里待上一两年都知道汤贵妃与齐妃关系不睦,甚至可以说是水火不容的地步。只不过齐妃一向病弱,少出门,故而减少了不少的争端。   莲藕是知道汤贵妃性子的,无风还要起三层浪,何况那边又不好了呢。   “梳妆,今日本宫心情好,要去会会齐妃。”果然,汤贵妃轻笑了一声,再一次准备打上门去。   汤贵妃点齐人马带上四位太医,浩浩荡荡上门去了。   延禧宫的主位是齐妃,偏殿住着皇上的新宠陈贵人,恰巧这两位都是不怎么受贵妃待见的人,平日里倒是有得话聊。   “姐姐,再喝一口罢……”此时陈贵人正伺候在齐妃的榻前,端着药碗给她喂药。   齐妃温和的笑着,虽一脸病容,但仍瞧得出一股端庄秀气的味儿,那是世家大族家的小姐才有的气韵。汤贵妃虽美,可她的美张扬野性,绝不会像这样的娴静温和。   “贵妃娘娘到!”   屋内两人脸色齐变,齐妃拍了拍陈贵人的手,道:“这里不干你的事儿,等会儿记得少说话。”   陈贵人一脸迷惑,看着齐妃微微挺直的脊背,隐约感觉到贵妃这是找茬儿来了。   汤贵妃这一来动静可不小,带来的人呼一下子就占据了半间寝殿。   “臣妾给贵妃娘娘请安。”陈贵人屈膝蹲礼。   汤贵妃扫了她一眼,就像是看到街头巷口的一只小猫小狗似的,不多与理会。她径直走到了齐妃的床前,左右打量了一番,笑着道:“齐妃身子不好,本宫特地带太医院的太医们来会诊。”   说着,她挥挥手,后面的太医依次而入。   齐妃喜静,见着这么多人就头晕,但是她知道贵妃的脾气,若不来这一出她是不肯收手的。   “如此就多谢贵妃了。”她闭着眼靠在软枕上,任由太医们摆弄。   汤贵妃扫了一圈寝殿,见各个窗门紧闭,道:“这病人最需要透风,整天闷在屋子里就是没病也闷出病了,赶紧把窗户都打开,透透气儿。”   齐妃的身边的大宫女知菊脸色一白,噗通一声就跪倒在贵妃的面前,道:“贵妃娘娘饶命,我家娘娘是寒风入体才遭的病,万万不能开窗户的啊。”   汤贵妃低头看她,呵呵笑出了声:“你这婢子倒是好笑,本宫关心齐妃才让你们开窗的,怎么在你口中就变成了要齐妃的命了?真是胡搅蛮缠。”   “奴婢失言,请娘娘恕罪。”   “既知失言,那便掌嘴罢。”汤贵妃淡淡地说道。   莲叶上前,不由分说地便给了知菊一个大嘴巴。这宫里掌嘴也是有规矩的,什么时候该大声什么时候该小声,都要揣摩主子的心意。显然,莲叶给出的这一巴掌响彻整个寝殿。知菊的半张脸霎时就肿了起来,眼看着第二巴掌就要落下,齐妃终于看不过眼了。   “够了!”   汤贵妃笑着侧目,好整以暇:“齐妃有话说了?”   齐妃用力甩开太医把脉的手,支起身子,道:“贵妃娘娘的威风算是耍够了罢?延禧宫不需要这么多人关心,这大热的天儿还请贵妃娘娘回去休息罢。”   汤贵妃缓步走上前,太医们纷纷退下,她坐在齐妃的榻前,伸手撩了一下齐妃额前的发丝。   “齐妃虽在病中,可这容颜依旧啊,不知皇上见到会不会再生爱怜呢。”汤贵妃戏谑地说道。   齐妃侧头,躲避她的触碰。   汤贵妃偏偏凑上前去,道:“本宫看到齐妃好生生地活着,心里便猫爪似的难受,齐妃,你说这是为何呢?”   齐妃偏过头,嘴唇咬紧。她当然知道是为何,而且她们都知道这是为何。   汤贵妃的心腹,一个叫莲花的宫女曾经死在齐妃的宫里。自此,汤贵妃就从来没有放过齐妃。   “既然知道,齐妃怎么能不接受本宫的关心呢?”汤贵妃笑得更加和煦了,从旁人的角度看去,汤贵妃便是齐妃的好姐妹,一脸关切溢于言表呢。   陈贵人尚且还跪在地上,此时看见汤贵妃嘴角的笑意,忽然打起了冷噤。   怎知,这么细小的动作也也逃不过汤贵妃的余光,她忽然转身朝她看来。   陈贵人一脸煞白,跪在原地不敢动弹。   “贵人果然与齐妃姐妹情深啊。”汤贵妃瞥了一眼一旁的药碗,道,“既然如此,贵人就亲自去给齐妃熬药罢,想必有贵人的诚心在里面齐妃也能好得快些。”   “臣妾、臣妾……”陈贵人有些害怕了。   汤贵妃下巴一抬,向着太医们道:“本宫请你们来可不是游玩的,都拿出各自的本事来,医好齐妃本宫大大有赏。”   太医们低着头互相瞟了一眼,心里都有了数。   齐妃搭在被面上的双手忍不住地握紧再握紧,她告诉自己时候未到,她此时翻脸不过是中了汤贵妃的计罢了,只能让她更好地收拾自己。   待太医们各自开好了药方,莲叶上前,请陈贵人去后面的小厨房:“贵人,请吧。”   小蝶将陈贵人扶了起来,她看了一眼脸色发白的主子,低头发现她的手在颤抖。   有汤贵妃亲自坐镇,太医们自然是拿出了十二分的本事来开药方,四位太医便有四个方子,每个方子抓一道药,陈贵人便要在炉子面前熬出这四道药来。   此时正是午后,外面烈日炎炎,陈贵人却要守着火炉煎药,其中滋味儿可想而知。小蝶几次想帮主子煽火,但看在守在一边的莲叶,不敢轻易开口。   汤贵妃坐在齐妃的寝殿里,四面的窗户都打开了,她倒是凉爽舒坦。吃着才切的瓜,喝着刚沏的茶,悠闲自在。   床榻上的齐妃就难熬了,她这病见不得风,可如今四面透风,她又不想在汤贵妃面前示弱,连咳嗽都要一忍再忍。   当陈贵人拭汗的帕子湿了三条之后,这四道药终于是熬完了。   “放冷了就喂给齐妃喝罢。”汤贵妃端着茶杯一脸淡然地说道。   药要温热的才好喝,凉了就苦,药效也不如热的时候。汤贵妃整治人的法子层出不穷,齐妃自知今日难逃折磨。   陈贵人站在汤贵妃面前,汗水早已打湿了她的妆容,粉腻子贴在面上,狼狈又糟糕,看起来哪里有半分京城第一美人儿的风范呢。再看汤贵妃,气定神闲,妆容完好,连鬓角的发丝都不曾乱一根,高下立见。   “好了,喂去吧。”汤贵妃见时辰差不多了,抬了抬下巴示意。   陈贵人端着冷透了的药朝齐妃走去,每走一步她都想哭,宫中日子难捱,可若是有这样的饿狼环伺在身边,她估计再也无法安眠了。想到闺中肆意的时光,父母在旁姐妹在侧,那是多美好的日子啊。   陈贵人走到齐妃的床前,看到她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极尽无奈。一想到齐妃也是系出名门的贵女,世代簪缨,却还要遭受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这般折辱,心中悲凉顿起。   罢了,翻脸就翻脸,大不了挨皇上一顿斥责罢!她心一狠,做好了摔碗的准备。   下一刻,齐妃的手搭在了她的腕上,齐妃常年生病,身上的温度偏低。她的手一握住陈贵人的手腕,顿时让她的动作迟疑了。   “多谢妹妹。”齐妃像是知道她要做什么,朝她安慰一笑。   陈贵人眼神一动,不肯这般轻易受辱。齐妃看似温柔实则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腕,朝她轻轻摇头。   陈贵人深吸了两口气,算是平静了思绪,坐下来:“药有些苦,姐姐受罪了。”   “无事。”   不远处,汤贵妃轻笑道:“贵人可不要手抖哦,漏一勺本宫就再让你熬一碗,你看着办罢。”   陈贵人心里暗恨,这般小心思竟然也躲不过汤贵妃的眼睛,果真是个厉害的人物。   汤贵妃低头轻抚自己的指甲,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折磨人的伎俩,她是怎么也出不完的。   药苦涩至极,喂的人不敢作假,喝的人同样不敢漏出半滴。   喂到第四碗的时候,齐妃终于忍不住了,大声作呕,一口气将刚刚喝的所有药都吐了出来。   知菊捧来痰盂,看着齐妃吐得撕心裂肺,似乎胆汁都要吐出来的模样,心疼得流泪。   “主子……”   陈贵人放下药碗,顾不得裙边的污秽,跪在榻前,轻轻拍打齐妃的背。   汤贵妃似乎很满意这样的场面,她笑着站了起来,道:“看来这四位太医的药齐妃都不受用,罢了,看来是本宫好心办错事了。”   齐妃抬眸,呕吐导致的泪流让她的双眼看起来像是被清洗了一遍,她就这样不言不语地盯着贵妃,似乎在说:我偏不死,你奈我何?   汤贵妃用手在面前扇了扇,皱眉道:“果然是本宫讨厌的味道,跟这里的人一样。”说完,她朝齐妃轻挑了一下眉毛,道,“本宫闻着不舒服,就不多陪齐妃了。”   “贵妃娘娘慢走,不送了。”齐妃接过知菊递过来的手绢擦了擦嘴角,抬起头微笑着说道。   汤贵妃高深莫测地瞥了一眼,似笑非笑地离开了。   “主子!”   寝殿内,齐妃终于抗不住昏厥了过去。   汤贵妃走到延禧宫的门口,回身看了一眼这头顶上的牌匾,冷漠地扯出一个笑:“她还以为本宫收拾不了她一条贱命呢,不过是觉得活着比死了更痛苦罢了。”   莲叶低头不敢作声,莲藕上前扶着汤贵妃上撵轿,道:“莲花姐姐泉下有知,会知道娘娘对她的心意的。”   汤贵妃看了一眼莲藕,这也是一路陪她走过来的人了,她们这些人瞧着她作威作福,不知心里可有与里面人一样憎恨她的时候?   “呵。”她轻笑一声,落在风里,几不可闻。   “心意”这种东西只有活人知道,死人能知道什么?同样的,痛苦和折磨也只有活人才能体会,就让齐妃慢慢享用吧。   入了夜,齐妃才醒了过来。   “你怎么还在这里?”她惊讶地看着床前的陈贵人,心道:她们的交情也不至于多深,陈贵人难不成真的把她当作姐姐了?   陈贵人已经重新梳洗了一遍,下午的狼狈总算是掩盖了一些。她端起一旁温热的蜂蜜水递给齐妃,道:“我与姐姐都是苦命人,今天姐姐受罪也与我关,我这般睡去实在是心有不安。”   “傻妹妹,她一贯对我如此,跟你扯不上关系。”齐妃笑着道。   陈贵人摇头:“不,与她分宠的人都是她的敌人,她不会放过我的。”   齐妃抿唇,默默地端着蜂蜜水凑到唇边。汤氏的性子虽张扬,可也不是无脑之辈,否则哪里能独获生宠这么些年呢。   “姐姐。”陈贵人突然起身下跪。   “你这是做什么?”齐妃赶紧将小碗放在一边,伸手欲扶她,“赶紧起来。”   “姐姐,单个来看咱们都不是她的对手,若不拧紧一根绳只怕时时刻刻都要受她折辱。”陈贵人惨兮兮地道,“今日姐姐的遭遇兴许就是我的明日,我不想死在她手里,也不忍看着姐姐就这样胆战心惊的过日子。姐姐,不如咱们联手罢!”   齐妃叹气:“傻妹妹,你以为咱们联起手来就能对付得了她吗?如今后宫是她的天下,前朝几近一半的大臣也都被她买通,加上她圣宠不衰,咱们还有胜算吗?”   陈贵人呆在原地,讷讷地道:“难道她就只手遮天了?”   “如今皇上宠爱她,谁也不能撼动她的地位分毫。”齐妃伸手将陈贵人扶了起来,“咱们只庆幸如今她膝下还没有皇子,若有一天她诞下皇子,恐怕皇上会眼睛都不眨地立她的儿子为储君,到时候咱们才是永无宁日了……”   皇子?陈贵人忽然抬起头来,她心里一直有个疑惑,此时倒是顺理成章地问出口了:“姐姐,汤贵妃宠冠后宫这么多年,怎么膝下还没有一儿半女呢?”   齐妃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这便是她恨我的缘由所在了。当初她也是有过身孕的,只是胎还未坐稳的时候便小产了。可偏偏她小产那日宫里最擅长妇科的叶太医正好在为我诊治,承乾宫的宫女来请,被我挡了回去。”   “那时姐姐也有身孕?”陈贵人问道。   “是,那时本宫的孩子已经要临盆了。”齐妃的目光里闪现出追忆,“当时胎动频繁,本宫夜夜难以安眠,所以让叶太医来请脉。承乾宫来人请的时候我还以为她又要为难我,所以拦着叶太医不让去。她那宫女着急要闯殿,侍卫们拦了下来,可那宫女性子烈,竟然掏出簪子横冲直撞……”   陈贵人听得心惊肉跳,瞪大了眼:“然后呢?那宫女……”还活着吗?   “死了,被侍卫一棍子从后面敲了脑袋。”   “那姐姐的孩子?”   齐妃惨淡一笑:“她的贴身宫女在我的宫里死了,本宫的孩子还想活下来吗?”   “可姐姐的孩子是皇嗣,那宫女不过是奴才!”陈贵人脱口而出。   齐妃握住了她的手,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可宫女是她的,孩子是我的。”以汤贵妃的跋扈专横,她的孩子自然比不上她的宫女了。   “岂有此理!”陈贵人气得浑身发抖,“那可是皇上的孩子啊……她怎敢如此?”   齐妃接着道:“不仅如此,你看这之后宫里哪有再出生的孩子了?皇上已过四十,膝下却唯有先皇后留下的一个大皇子,何等悲哀。”   陈贵人总算明白了今日汤贵妃的咄咄逼人,看来这个梁子早已结下,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如果我能生下皇子……”陈贵人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腹,被齐妃握着的手有一丝丝地颤抖,“这样是不是就能扳倒她了?”   皇上已至中年,为了江山后继有人,难道就不想要一个健康的皇子?如果她能平安生下一个皇子,是否就有足够的筹码与贵妃抗衡?   齐妃说了这么多,可算是将陈贵人引到了这条路上。她自己已经不能生,这法子对她无用。但陈贵人就不同了,她出身好,如今也受皇上的宠爱,若有一丝机会……   汤凤啊,你总该还我孩子一条命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贵妃:命无贵贱,杀人偿命。 第6章 儿女婚事   回了承乾宫,汤贵妃径直步入了寝殿,莲藕要进去伺候,被莲叶从身后拉了回来。   “娘娘这会儿不需要伺候。”   莲藕一脸疑惑地看着她,莲叶看着贵妃的身影隐没在了帘帐的后面,转头道:“你我伺候了娘娘这么久,也该看出她今日心情不爽,就别去打扰她了。”   “娘娘……这是想起早夭的小皇子了?”莲藕反应迟了一步,想到娘娘一路回来的沉默寡言。   莲叶点头,心里更为早逝的莲花而难过。   寝殿内,汤凤坐在床边,面前是一只漆木的雕着芙蓉花的盒子,她轻轻弹开搭扣,盒子里的红色小儿肚兜重见天日,像是许久未见到阳光,它尽情地释放着鲜亮,竭尽全力地吸引主人的注意。   汤凤伸手摩挲着肚兜的边缘,即使过去了这么久,这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当初一针一线缝上去的温度,稍微触碰,便有灼热之感。   她大约是这世上最狠心的女子,这样的心肠不仅对别人,也对自己。   孩子……她怎么敢留下如此牵动心肠的小家伙呢?   一缕清风从窗外袭来,像是带着密语,没头没脑地扑入了汤凤的怀里。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窗外,紫薇花开得正好,摇曳生姿,动人地诉说着情怀。   汤凤嘴角轻抬,将肚兜小心翼翼地放入了盒子里,锁进木箱,由着它继续沉睡过去。   莲叶的脚步声从外间传来,她止步在帘帐之外,低声通传道:“娘娘,汤国公夫人来了。”   “请。”   汤国公是贵妃名义上的父亲,国公夫人自然与她有母女之情。   汤国公夫人李氏来这承乾宫的次数也不算少,但每来一次都会在心里感叹一番承乾宫的奢华。她这个义女,还真是了不起。   李氏饮了半盏茶后,汤贵妃才姗姗来迟。   “臣妇给娘娘请安。”李氏起身见礼。   汤贵妃落座在主位上,抬手:“都是自家人,母亲不必多礼。”   莲藕在旁扶起李氏,笑着道:“我家娘娘前几日还惦记着夫人呢,夫人可好久没进宫了呢。”   李氏笑着道:“劳烦娘娘牵挂,府中琐事烦扰,实在是难以抽身,望娘娘勿要怪罪。”   “说什么怪罪不怪罪的呢,母亲进宫看我便是惦记我。”汤贵妃虚点了一下莲藕,道,“也就是这奴婢嘴碎,竟敢当着本宫嚼舌根。”   李氏笑笑,不知道贵妃这是怪了还是没怪。这些年汤家沾了贵妃不少的光,仔细数来,贵妃不过是用了汤家一个名头而已,可汤家在外面可是实打实地靠着贵妃这棵树赚了不少的银子。   “母亲,喝茶。”贵妃道。   李氏笑着道:“这茶是新贡上来的春茶吧?我饮着似乎不是凡品。”   “本宫也说不清楚是什么茶,听说是从雪山上采下来的,本宫喝着味道不错就让皇上多留了些,母亲喜欢就带两包回去,也让家里人尝尝鲜。”汤贵妃不在意地道。   李氏心里艳羡,这御贡的茶叶都是有数的,何况还是从鲜见的雪山上采摘下来的。可贵妃这里不仅有,还动不动让她打包带走,可以想见皇上对她的恩宠。李氏心里有些遗憾,要是这女儿是亲生的就好了。   茶喝了半盏,家常也拉了不少,李氏终于切入了正题。   “娘娘,臣妇这次来是有事想求助娘娘的。”李氏组织了一下语言,缓缓道来,“咱们家除了娘娘就只有徽儿一个嫡女了,我和国公爷细细瞧了一圈这京中的人家,高门大户的规矩多,新贵人家又难免家底浅薄,左看右看,觉得韩驸马家的长子不错,想请娘娘说和说和。”   “韩驸马家……母亲说的可是庆国长公主的长子韩流?”汤贵妃轻轻抚了抚自己的长指甲,缓缓抬起头道,“韩流年纪轻轻已在翰林院供职,其母亲是长公主,本人又是进士出身,仕途无量,父亲好眼光。”   李氏见贵妃认可了韩流,心里大喜,趁热打铁道:“况且韩流若做了娘娘的妹夫也不算是辱没了娘娘的身份,日后与庆国长公主也算是有了亲,娘娘与长公主的关系自然也能更上一个台阶。”   汤贵妃轻笑,不置可否。   庆国长公主不喜弟弟专宠汤贵妃,人尽皆知,她如何能与贵妃化干戈为玉帛?再说了,汤凤又哪里将一个毫无实权的公主放在眼里了?   “母亲若是喜欢,便让父亲与韩驸马递个口信即可,若是走了本宫这一层,恐怕有以势欺人的嫌疑啊。”贵妃笑着道。   李氏有些讪讪的,她便知道这样说是瞒不过贵妃的,只是……   “徽儿一心仰慕韩家小子的才名,在家里已经闹了不少日子了。最近听说韩家有意与宋家议亲,在家又哭又闹,我与你父亲实在无法,这才求到娘娘的跟前来了。”李氏放下茶盏,走到殿中下跪,带着哭声道,“娘娘,我就这一个女儿,实在不忍她自毁,这才斗胆来求娘娘作主!”   汤凤递了一个眼神给莲藕,后者赶紧又拉又扯的将李氏扶了起来。   “夫人莫哭,娘娘自然也是心疼妹妹的。”莲藕安慰道。   汤凤转动了一下腕上的玉镯,皱眉道:“宋家?哪个宋家?”   “光禄大夫,宋仁。”李氏一边抹眼泪一边道。   听闻此名,汤贵妃瞬间眯眼,殿内气氛一时间有些肃杀。   宋仁。   “行了,母亲安心回去罢。”汤贵妃嘴角掀起一抹诡异的微笑,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狼,只等着找到猎物送上那致命的一击了。   “那徽儿的事……”   “让她安心备嫁,姐姐会成全她的。”   汤国公府。   汤徽从床上挣扎着起身,拽着母亲的手连连追问:“姐姐她真的这般说吗?母亲莫要骗女儿啊!”   李氏看着她脖子上的一圈青紫,心疼地搂住她:“我的儿啊,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你莫要再这般不知轻重地寻死了,若是让你老祖宗知道,怕是真得一根绳子勒死你的!”   汤徽全然不管李氏后面的话,她只知道她嫁给韩流有望了,只要贵妃姐姐出手,从来没有不成的!   “徽儿。”李氏用手指为她梳理头发,爱怜地道,“你可不准这般孩子气了。”   “是,让母亲担忧了,女儿再也不会了。”汤徽一下子就来了精神,若不是被母亲按住,她甚至想下地走两圈了。   “你姐姐答应为你筹谋,你得记住她的恩情,以后可不准对她不敬。”李氏教训她道。徽儿一直是府中的嫡长女,自小身份尊贵,可有一日莫名其妙地来了一个长姐,不仅有绝色之姿,更是独宠后宫,这难免让徽儿有些失意了。   “她不过是占了个名分,你又有什么好计较的呢?这京中谁不知你才是咱们国公府的大小姐呢。”李氏循循善诱,“她好咱们家才能好,你的亲事才能顺利,咱们才能得别人高看一眼,你可晓得?”   汤徽习惯性地想反驳,但她如今又受了贵妃的帮扶,嘴也不如平时硬气了,只嘟囔道,“别人可都说她是妖妃呢,咱们家别被她连累了才好……”   “胡沁什么呢!”李氏赶紧捂了女儿的嘴,恶狠狠地道,“这种话你也敢说?怕是不想活了?如今你姐姐得皇上爱重,那是一宫嫔妃都赶不上的,若是让人知道你这般落你姐姐的名声,你父亲与我都救不了你!”   汤徽被教训一通,心里虽不舒服但也还算感激贵妃的出手,讷讷地道:“我不说了……”   李氏满意地抚摸她的头发,女儿就快要出阁了,她自然要严厉教育,再不能与往常一般了。   承乾宫。   威帝兴致勃勃地驾到,却听闻贵妃在泡汤。   “不用麻烦贵妃,朕亲自去请她。”威帝摆摆手,阔步望汤池去了。   承乾宫与旁的宫最大的不同,便是它有一处汤泉。汤泉并非天然而是人工打造,大约三十平米的大小,四周用大理石砌筑,汤池每日一清扫,常年焚着贵妃最爱的橙花,香气清透,配合着汤泉,足以让人放松了骨头。   此时,汤贵妃独享一池,池中飘散着花瓣,她仰在池壁边,后面有宫人在替她按肩。   威帝从她对面进来,一眼就瞧到了这个浑身湿润的美人儿,她披散着头发泡在池子里,花瓣浮在她的胸前,遮挡了一片旖旎的风光。尝过鲜味儿的人就算只这样看上一眼,就能想像出那种酥软筋骨的滋味儿。   威帝喉头滚动,浑身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大约察觉到屋内的气息不同了,汤贵妃缓缓睁开眼,湿漉漉的眼神不经意间与威帝对视上了。   她轻轻一笑,用手凫了一瓢水朝他泼去,大胆又放肆。   威帝挥挥手,屋内的宫人悉数退下。   “贵妃真是好兴致啊。”他居高临下地走过去,凭借着独特的角度欣赏着池内的风景。   她撑着池壁微微转身,以面对面的方式仰视着君王,长发半湿,眼眸水润,嘴唇上的红成为最亮的一点,诱人采撷。   她轻轻拉扯他的龙袍一角,湿漉漉的眼神像是最懵懂的小动物,又像是成了精的狐妖,一点点引人踏入她的陷阱,呵气如兰:“皇上这是生气了?”   他是有气,而且即将爆发了。   脚尖轻轻触到最底下的池壁,她轻轻将半个身子浮出水面,花瓣不知趣地黏在她的胸前,似乎想与这世间最艳的颜色一较长短。   “皇上……”   “嗯?”他喉咙沙哑地问她,“爱妃想说什么?”   她扯了扯他的外袍,他从善如流地蹲下。   “我瞧着这腰带碍眼得紧……”她勾着他的脖子吐气,一边伸手将他的玉腰带扯下,蛮横又无理。   他眼底浮现出掠夺之色,残忍又暴躁。不等她再次挑衅,他已主动解开了外袍跳入了池中。   水花四溅,一室的荡漾。   外间的宫人悄悄掩紧了房门,眼观鼻鼻观心,早已习以为常。   ——   偏殿暖阁里,贵妃临窗梳发,一头黑亮的发丝在月光下闪着动人的光芒,像是黑夜里跃出山洞的精灵,有一股野生的性感和妩媚。   她穿着单薄的宽袍,斜靠在榻上,眯着眼任由莲叶帮她打理头发。   威帝换了干爽的衣裳走来,见她这般慵懒的模样,喉咙生涩发痒,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贵妃抬眸,见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笑着伸手。   威帝上前,拉着她的手落座,道:“怎么在窗口梳发,也不怕着凉。”   “天热,闷得很。”她用另一只手揉了揉额角,微微蹙眉,带了一股让人心疼的风情,“吹吹风心里也敞亮些。”   “朕听说今日汤国公夫人进宫了,可是她又来求你办什么事了?”除了在她身上犯糊涂,威帝大体来说还是耳聪目明的,知道汤国公一家依仗贵妃做了不少赚钱的买卖,今日登门大概也是有所图谋。   贵妃轻轻一笑,抛了一个嗔怪的眼神过去:“母女闲话而已,哪里就算得上求这个字了。”   “呵。”威帝熟知汤家人的行事作风,不置可否。   贵妃抿唇,轻轻将手搭在威帝的手背上,迟疑地道:“臣妾一贯不喜欢掺和别人的家事,就算是自己家也不例外。可是母亲自然在臣妾面前提起了,臣妾也不得不为家里求上一求了。”   “你与国公夫人尚且用不到求这个字,与朕哪里就这般生分了?只要你开口,朕无所不应。”威帝对她圣宠不衰,一是图她的好颜色,二是喜欢她会来事儿,这样相处多年,竟然也生出了七八分的真心。只要贵妃开口,他是如何都不愿让她失望的。   贵妃道:“汤国公膝下只有徽儿一个嫡女,她的亲事家里事看了又看的。如今相中了人选,想请皇上赐个恩典,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汤国公看中了哪家公子?”   “庆国长公主的长子,韩流。”   威帝蹙眉,怎么偏偏是他?   贵妃一见皇上的神色便知他有难处了,细心问道:“皇上可是觉得不妥?”   “前些日子皇姐在朕这里提过一句,说是已经看中了光禄大夫宋仁的嫡次女,两家现下兴许已经在议亲了。”威帝无奈地看着贵妃,道,“旁的人家还行,皇姐的面子朕不能不给,她既然已经相中了儿媳妇,就不好再硬塞一个过去了。”   汤贵妃面露遗憾之色,道:“这样看来,是徽儿与韩家公子无缘了。”   “贵妃可会怪朕?”威帝偏头看她,心里还真有些怕她使小性子。   汤贵妃先是一愣,然后展颜一笑,粉拳轻捶了一下威帝的胸膛,道:“臣妾在皇上心中就是这般不明事理的人么!”   威帝见状,搂着她哈哈大笑,笑声从窗外传出,估计都能顺着这夏风爬上那最近的云端。   汤贵妃别扭地依偎在威帝的怀里,眼中闪现的是算计之色。   宋仁的女儿想要嫁给好人家,做梦去! 第7章 一字之差   入了盛夏,天气热得越发离谱。谁都知道贵妃苦夏,承乾宫的宫人们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来办差事,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脑袋搬家了。   莲藕轻手轻脚地从殿外进来,见贵妃正依在榻上午睡,便悄悄地将莲叶唤了出来。   “怎么了?”莲叶握着团扇悄悄地溜到一边。   莲藕从袖子里抽出十几张银票递给她看,道:“这些都是西南王托人进给娘娘的,我不敢擅自作主收下……”   “西南王还没有离京吗?”莲叶接过银票,边问边数,这一数让她大吃一惊,“怎么这么多?”旁的大人一年的供奉也没有这个数,西南王出手怎么一次比一次大方了?   “嘘嘘——”莲藕竖起了手指压低了声音,“别把娘娘吵醒了……”   “已经醒了。”汤贵妃懒懒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她伸展了腰肢,道,“嘀嘀咕咕的,吵死个人了。”   “奴婢知错,请娘娘恕罪。”莲叶莲藕齐齐下跪请罪。   “拿过来罢。”贵妃抬袖掩面,斯文地打了个哈欠,午觉算是结束了。   莲叶将银票悉数奉上,莲藕在一旁道:“娘娘,是西南王派人送进来的,奴婢看数额巨大,不敢擅专,请娘娘示下。”   汤贵妃捏着这一摞厚厚的银票,不肖去数,便知数目惊人。   “西南不是边境之地么,这般有油水可刮?”汤贵妃掂量着银票的份量,笑得有些轻讽。   “兴许是王爷掳了几个王帐,攒下了家底。”莲藕猜测道。   汤贵妃一向喜欢这些朝臣们的进奉,进的人越多数额越大,越能显示出她对这些人的影响力和把控力。只是,西南王这一出手,似乎有些破坏行规啊。   太多了。   “娘娘要是不喜,奴婢便原样送回去。”莲藕道。   汤贵妃颇为玩味儿地看着两人,问:“旁人都是有求于本宫才送银子上门,你们看西南王送了这么多珠宝银票,可猜到他要求本宫办什么事了?”   莲叶蹙眉,道:“西南王位高权重,深得皇上信任,且远离京城数年,更不涉党争……看起来实在没有什么地方需要娘娘出手的。”   “西南天高地远,或许是他担心有人在皇上面前说他坏话,提前找娘娘疏通门路呢?”莲藕大胆猜测道。   汤贵妃抚摸着银票,眉眼含笑,仔细瞧去,那额间的芙蓉花倒是盛开得越发明艳了,犹如她本人。   她悠悠地叹了一口气,道:“这样大的数额送来,他倒也不怕本宫疑心。”   西南王府里,温如易也才埋怨冯弦机。   “太险了。”温如易道,“若是贵妃察觉到了什么不妥,将银票退回来或是到皇上那里说上一句半句的,王爷这么多年的经营不就打了水漂吗?”   冯弦机拎着一把大刀正擦拭着呢,头也不抬地道:“我看她是爱钱的人,不砸出个响来恐怕她当我与常人无异。”   “就是要与常人无异才好啊!”温如易懊恼地叹道。   冯弦机抬头,仍是那把懒于梳理的大胡子占据了半张脸,看起来倒是有有几分异族人士的风采,他道:“我与旁人不同,我便是要让她明白这一点。”   “为何?”温如易挠破脑袋也想不通这一点,低调了这么多年,为何此番要这般高调了?   冯弦机挺胸抬头:“本王上次在她那里失了面子,自然得在别处找些回来。”   温如易:“……”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难道王爷真的觊觎皇妃……”温如易想割下自己的舌头腌成猪舌,此生再不说话才好。   冯弦机哼了一声,转身继续擦刀去了。   温如易汗如雨下,当即有种打晕他抗回西南的冲动。只可惜他是弱不禁风的文人,对面是力能扛鼎的壮士,到了谁敲晕谁一目了然。   ——   威帝近来踏足延禧宫的次数大大减少,许是清粥小菜尝过鲜就好,最爱的那一口仍旧是贵妃那般的浓烈炽热的颜色。   陈贵人心里藏了念头,见皇上不来,也就更着急了一些。   “姐姐也帮我想想法子,如何能让皇上多来几次延禧宫呢?”陈贵人坐在齐妃的殿里,揉着手绢叹气。   齐妃身子好了些,坐在窗口晒着太阳,道:“若是我有法子早就用上了,哪里还能让贵妃专宠多年呢。”   陈贵人抿唇,一时有些沮丧。   “依我看,你还是要时时在皇上面前露露脸才是。御花园,养心殿,这些地方都要多去,皇上见着你自然就想起你了。”齐妃担心她打退堂鼓,鼓励她,“贵妃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能侍奉皇上的,你得找准时机才行。”   “姐姐的意思是……”陈贵人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齐妃伸手,她身侧的宫女将一张纸递给了她,齐妃转交给陈贵人,道:“这方面是一些有助于受孕的法子,你兴许用得上。”   陈贵人到底还是刚出阁的女子,还有些腼腆不好意思接。   “拿着罢,这宫里没有子嗣傍身都是昙花一现。你别看贵妃现在得意,若她膝下无一儿半女,到时候照样得凄凉半生。”齐妃语重心长地道。   陈贵人忍着羞红接过了单子,道:“我一定记得姐姐的大恩,日后若有了子嗣,绝不往让他也孝敬姐姐。”   齐妃微微一笑,似有些满意于陈贵人的上道。   “你细细打听贵妃换洗的日子,那种时候她不方便留着皇上,这便是你的机会了。”   “妹妹明白。”   ——   承乾宫这边,汤贵妃召见了一位侍卫。   “本宫交代的,你可记清了?”贵妃对着光比划着手指,欣赏自己刚刚染出来的指甲。   在她面前,半跪着的侍卫低头应声:“奴才明白,定不负娘娘所托。”   “你可想好了,这是掉脑袋的事儿。办得好不好都得没命,你真愿意去做?”汤贵妃侧头看向下面的人。他的面容于她是模糊的,但她从来都很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鲜有失算。   “奴才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很好,去罢。”汤贵妃满意一笑。   他退出殿外,单手把着刀,一抬头,一脸的俊秀英气怎么也挡不住。   莲叶正巧端着点心过来,见他要离去,咬了咬唇,追上前了几步:“方侍卫……”   方颜转身,见是贵妃的贴身宫女,抱拳:“莲叶姑娘有何吩咐?”   莲叶心里藏着秘密,此时青天白日地面对他,又激动又恼恨,嘴皮子一向利索的她竟然一时词穷了。   “莲叶姑娘?”   “你其实可以不做的。”她壮了胆子开口。这是她第一次说出与主子意愿相违背的话,心里既是紧张害怕又是羞愧。   莲叶服侍贵妃的日子不算短,她也算看清了贵妃的性子,贵妃是不喜欢强迫人做事的,故意恶心人的除外。她们这些下人在承乾宫虽然战战兢兢地伺候着,但不得不说,贵妃对她们不薄。   方颜皱眉,不认同地道:“主子怎么说奴才怎么做,莲叶姑娘逾矩了。”   莲叶一番好心遭受这般斥责,一时间脸色都白了。   “我还要回去当差,就先告辞了。”方颜挎着刀,转身离开。   莲叶如风中落叶,双手端着盘子晃动不已,脸上已有泪痕留下。   莲藕走了过来,不知道她听去了多少,沉默地将莲叶的盘子接过,丢下一句“你的心事莫要让主子知晓”之后便跨入了殿内。   莲叶跑回房间,狠狠地哭了一场。她知道,这也许是她与方颜最后一次见面了,如果一切如贵妃所料的话。   过了几日,宣平侯文晋戍边三年后回到了京城,威帝大喜,设宴款待了宣平侯及其家眷,请了西南王作陪。   宣平侯与西南王不同,他是自小长在京中的名门贵少,却能在年少时抛下荣华富贵跟随威帝征战四方,情谊更不必寻常。   威帝有意让贵妃出面招呼宣平侯家眷,却被贵妃以身子不适婉拒,这才请了齐妃出马。   这一宴饮,便至戌时三刻,君臣都已喝得十分尽兴了。   结束后,威帝还想着贵妃身子不舒服,特地摆驾承乾宫去瞧瞧她。   汤贵妃并未身子不适,她不想出面招待宣平侯家眷无非是因为她与宣平侯有过节,不愿给他这个面子。   威帝兴许也是想到此处了,所以想来承乾宫宽慰她一二。   果然,待威帝一身酒气到了承乾宫,贵妃正临窗摹字呢,未见丝毫不适之处。   “朕就知道你是个小心眼儿,仲平都没有放在心上了,你却还记仇得很。”威帝从身后揽住她的腰,笑着呵她痒痒。   贵妃躲闪了不了,跺脚嗔怒:“皇上别来臣妾这里发酒疯,臣妾心里可烦着呢!”   “烦?烦最好解决了,饮下两杯,一切烦恼都可暂时搁下。”威帝笑着道。   贵妃抛去一个质疑的眼神,道:“皇上与宣平侯喝过了,还能与臣妾再喝吗?”   “怎么不能?朕的酒量你还不晓得?”说到这里,他不等贵妃开口,大声道,“来人,拿酒来!”   两人落座,不一会儿酒和菜都端上了桌。   “第一杯,朕替仲平给你道歉。”威帝酒意上头,双眼含情,“他当时也是担心朕,所以对你多有得罪,你莫要再记恨他了。”   汤贵妃轻哼了一声,端着酒杯道:“臣妾不恨他,但也懒得搭理他。”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仲平替朕戍边三年才回,是有功之臣,你怎可这般失礼?”威帝严肃了神色,语气里含着教训。   贵妃撇嘴,哼出的声音渐弱。   “这就对了。”威帝笑着与她碰杯,仰头一饮而尽。   贵妃主动斟酒,道:“臣妾也并非小心眼儿,只是见着宣平侯就别扭,老是想着当初在陈平县受的苦,所以才不想见他。”   威帝伸手,捏了一把她的脸蛋儿,道:“小女子,真真孩子气得很。”   “皇上说错话了,要罚一杯。”贵妃将酒杯塞入了他的手中,“臣妾可不是孩子气,皇上可见过二十多岁的孩子?快喝。”   “好好好,朕喝。”威帝晕乎乎地被灌下一杯。美酒在侧,美人在怀,喝再多都行。   汤贵妃执着酒壶,嘴角的笑意渐浓。   ——   次日一早,一道出其不意的圣旨下到了光禄大夫宋仁的府中。   今日沐休,宋仁在府,携妻女一同听旨。在听到宋家次女柔顺温慧的时候,宋夫人眼前一亮,猜测这是赐婚的旨意来了。   “……宋氏女柔顺温慧,于闺中久负贤名,今赐婚于韩游,择吉日完婚。”   宋家大喜,欢腾一片。   宋仁耳朵一动,似乎有些疑惑。   宣旨太监将旨意递交给他,一连串的恭喜话。宋仁握着圣旨客气几句,恭恭敬敬地将天使送出去了府。   宋家女眷热闹一片,尤其是宋夫人,握着次女的手激动得连连道好。唯独宋仁比较冷静,见家人欢喜异常,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圣旨。   待他将圣旨展开细看,这一看,吓得魂不附体。   这……韩游是谁?   韩流与韩游之间,可谓是天壤之别。前者是长公主的嫡长子,自小克己复礼,早已在翰林院供职,前途无量,后者……哪里钻出来的,是谁?   “是不是皇上笔误了?”宋夫人捂着胸口,颤颤巍巍地问道。   宋仁皱眉,深觉不可能。旁人也就罢了,这韩流可是皇上的外甥了,哪有舅舅把外甥的名字都记错了的?   “老爷,这可开不得玩笑啊。”宋夫人见他神色凝重,嘴唇都发抖了,几乎下一刻就要当场晕厥过去。   “母亲……”宋家二小姐扯着宋夫人的袖子,小脸煞白,这一会儿天一会儿地,她年纪轻轻还未见识过这般戏剧之事,又涉及她的终身大事,难免惶恐。   宋仁卷起圣旨,再三思索后,道:“我这便进宫,问个清楚。”   事实上,宋夫人猜得不错,威帝确实是笔误了。   昨日夜里他喝得上头,不知怎么地兴起要赐婚,当即亲书了一封圣旨。皇帝发出的圣旨中书省自然是要审的,可这圣旨不涉及朝政也就没有下细看,再说了,中书省的人怎么知道皇上要赐婚的是韩流还是韩游呢?总不能举着圣旨去问皇上罢,这不是找死么。   一大早,圣旨就由中书省发了出去,若不是宋仁找来,威帝都不觉得自己写错了字。   可君王会错吗?   威帝一贯独断专行,这天下是他一刀一枪拼出来的,旁人置喙不得。纵然是他错了,也要按照对的方向执行下去。   “朕不会亏待令爱的。”威帝沉默了良久,只道了这一句。   宋仁震惊地抬头,眼含不解。   “回去罢,朕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宋仁被打发了,她的女儿即将嫁给一个从未听说过的“韩游”。宋夫人这次是真的昏厥过去了,宋小姐也哭湿了帕子。   威帝扶着自己的脑袋,怎么也想不起昨晚的情形。好心办错事,这下麻烦可就大了。   “许忠,宣贵妃。”   “奴才遵旨。”   汤贵妃昨夜也喝了不少,许忠来传旨的时候她才从床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地任由莲叶莲藕她们梳洗。   待赶到养心殿,威帝的脸色已然不太好了。   “你跪下。”他冷着脸怒斥道。   汤凤神色不济,脸上还带着宿醉之后的苍白,此时君王发怒,她也顾不得申辩,安分下跪。   “臣妾有罪。”   “是不是你?”威帝严厉地质问道。   汤贵妃懵懂地抬头:“请皇上解惑,臣妾不懂。”   “不懂你请什么罪?”威帝冷哼道。   汤贵妃无辜分辩:“臣妾请罪是因为与皇上饮酒太多,误了皇上的大事。”   威帝眯眼,眼神犀利地在她面上扫了一圈,企图找寻撒谎的蛛丝马迹。但就如她白嫩的皮肤一样,她一脸的坦然,像白纸一样毫无藏匿。   他侧过身扶额,抬抬手,示意她起身。   许忠上前,亲自将汤贵妃扶了起来。   “你来帮朕想,如今该怎么收场。”威帝懊恼地道。本来是一件大喜事,婚事一成,庆国长公主一家与宋家都欢喜,他也算是做成了一桩姻缘。如今可好了,旨意一错,便将一错到底,皇姐没了可心的儿媳,宋家的女儿也要嫁给一个不知在哪里的韩游。   汤贵妃上前,捧起一旁的茶盏递到他的面前,道:“这也值得皇上懊恼?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上是惦记着宋家才为他家的女儿赐婚,就算是出了一点小纰漏,也不该有怨怼之意啊。”   威帝接过茶盏,扫了她一眼,想了一下,贵妃的话似乎也不错。   “不就是一个韩游?京城偌大,难道找不出一个叫韩游的?”   “哪有这般简单,也不能随便将宋家女嫁给一个寂寂无名的人,否则这赐婚可就便成赐罪了。”威帝饮了一口茶冷静下来。   贵妃笑道:“皇上有意抬举,韩游怎么可能再是一个平凡之辈呢?”   威帝侧目:“你的意思是……”   “管他之前是什么,如今皇上要他是什么他就得是什么。”贵妃轻笑道。   威帝茅塞顿开,犹如拨云见日。是了,宋家不满不就是因为不知韩游底细吗?他只要找到这个韩游,随便给他安个拿得出手的官职,自然就能打消宋家的顾虑,也能稍稍掩饰一下他的疏漏。   “贵妃果然睿智。”威帝心结一解,喜色上扬。   汤贵妃含情一笑,将他按在椅子上为他捶背,道:“皇上可别这样吓臣妾了,臣妾不经吓。”   威帝想到对她的误会,颇为自责,转头握住她的手,歉疚地道:“是朕莽撞了。”   汤贵妃轻哼一声,嗔怪有,撒娇也有。   宋家女的婚事就这样敲定,一字之差,她将面临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生了。   汤贵妃慢悠悠地为威帝按着肩,嘴角的弧度渐渐扩大。宋仁啊,刀子马上就扎进肉里了,不知道你会不会有当初我那般的痛?   清贵的宋大人,可要好好享受接下来的日子哦。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宋仁与贵妃有仇,血海深仇。 第8章 庆王生事   正如汤贵妃所说的那般,京城之大,怎么会找不到一个韩游呢?   “户部筛查的结果出来了,京城确实有三位叫韩游的。一位年过七旬,半截身子快入土了,孙子与宋小姐一般大,这位显然不合适。再来,还有一位年方二十三的年轻人,祖上也有人做过县官,家产不薄,可唯一不美的是他已经娶妻了,如今妻子正在孕中。”小金子将打探出来的消息报给贵妃知晓。   汤贵妃靠在榻上,慢条斯理地剥着葡萄皮,这是新疆贡来的葡萄,汁水充足,皮薄肉甜,轻轻一抿似乎就要化了。汤贵妃剥好一颗放在一边,似乎不打算吃。   “还有一个呢,说全乎了。”她抬头扫了一眼小金子。   小金子有意将最后一位留在后面,说起来的时候语气颇为轻快:“还有一位也不错,虽是商贾出身,但家族庞大,往上数一数似乎还和韩信大将军扯了点亲。年纪与宋小姐也般配,正好二十。只是……”小金子轻轻抿了抿嘴角,压下笑意,“这位是周围出了名的地痞流氓,仗着家中富足做了不少惹怒百姓的事情,行事张狂,为人也不检点,听说尚未娶妻就已经有七八房妾侍了。”   汤贵妃剥葡萄皮的手一顿,抬眸瞧他:“你说,皇上会给宋小姐选谁?”   小金子讲故事虽然在行,但却不敢揣测圣意,低头装鹌鹑:“奴才不敢妄言圣意。”   “呵。”汤贵妃轻笑一声,身旁的莲藕递来手绢,她轻轻擦拭双手,道,“皇上爱重名声,定不会拆散人家夫妻。”   “娘娘的意思是……第三位?”小金子小心抬头看去,见汤贵妃嘴角含笑,柔媚的双眼还是那般的清澈水润,只是眼神却冷峻得很,让这炎热的夏天无端多了三分浸骨的寒意。   贵妃厌恶宋仁,亲近些的宫人都知道。那年皇上要晋汤氏为贵妃,宋仁便是反对得最厉害的人,不仅上奏将贵妃批判得一无是处,说她来历不明身份卑贱,更是将延伸至了皇上的德行上面,言语之中认为皇上宠爱这样一位女子是在史书上留下污点,有辱皇上清名。虽然,皇上并未降罪于宋仁,也照样封了汤氏为贵妃,但这些年随着贵妃的恩宠渐浓,宋仁也逐渐被边缘化,不似当初那般得圣心了。   如今宋仁的女儿要嫁给这样一个不堪的人,在承乾宫的宫人看来贵妃也算是报了一箭之仇了。   此时,威帝正在养心殿召见内阁次辅周遂之。   “依你所见,朕这般决定可有不妥?”威帝拿定了注意,但因为此事着实荒唐,他也想找人来稳固一下自己的立场和情绪。   当然不妥。堂堂光禄大夫,朝廷四品大员,他的女儿竟然要嫁给一个从未谋面的小混混,这怎么看都不是像是赐婚,赐罪还不差多。   周遂之捧着袖子,道:“臣思来想去,如今这倒是唯一的方法了。虽然颇有些对不住宋大人,但只要皇上知道他的委屈,日后多多看顾这位韩游,应该不成问题。”   威帝心下略定,道:“爱卿说得有理。这件事朕确实觉得有愧于宋家,但君无戏言,旨意不可收回,只能这般委屈宋小姐了。”   “皇上也不必太过自责,说到底也是您看重宋仁的缘故,若非看重,岂会下旨赐婚?再者,臣倒是觉得此番能让皇上记得宋大人的委屈,也不失是他的福气。他进宫求皇上赐婚,不就是想让自己女儿出嫁有光吗?皇上可以在宋小姐出嫁的时候亲自赐下添妆礼,到时候不是照样全了宋大人的面子?”周遂之缓缓道来,“此事也有宋大人的错,若与韩家有意便定了亲事即可,皇上日理万机,哪能面面俱到,连小女儿的婚事都要插手?”   周遂之深知皇上此时的愧疚心理,他要做的是正将这种愧疚化为怨怼。你宋仁既然有意招韩流为婿,长公主也有相中了宋家女,两家过了定便是,何苦要到皇上面前绕一圈?说到底啊,还是宋家虚荣,想让顶着赐婚的名头风光出嫁罢了。   经周遂之这样一说,威帝也似乎恍然大悟了。此事要错他只能占三分错,七分都应该归于宋家与韩家,谁让你们拿这种儿女小事来烦一国之君的?   威帝顿时有了底气,心中的愧疚散去了大半。   周遂之揣着手,老神在在,三言两语便将局势逆转,端的是老谋深算。   如此,大局已定,威帝另颁下旨意,赐了第三位叫韩游的男子从六品的忠显校尉的官职。   对于韩游来说,此举无异于祖上冒青烟了,如此好吃懒做的一个小混混得了皇上钦赐的官职,还有一个高门大户的媳妇儿,简直是财色双收,做梦都不敢这样做啊!一时间,韩游风评逆转,成了全天下最好命的男人,什么不做也能安享富贵,人人妒之!   再看宋家,一片凄风苦雨。养育多年的女儿最后竟然要嫁给一个混混,宋家二老不知道暗地吐了多少回血。韩流变韩游,这可不是西施和东施的区别,这是人和猪的差别啊!   可圣旨已下,万事不可改。宋家打落牙齿和血吞也要把女儿嫁出去,否则就是不尊上意,全家都要遭殃。   短短三天,宋仁满口燎泡,上火上得腮帮子都肿了,如今更是不敢出去见人。宋府大门紧闭,贺喜之人一律拦在门外,包括上门下定的韩家。   宋仁在书房里坐了整整两天,整个人都像是耗尽了油的灯,只留有一口气罢了。   宋夫人一边宽慰哭死过去的女儿,一边还要顾着绝食不出的夫君,本来一位脸颊上还有余肉,可折腾了两天硬是瘦得颧骨都可见了。   宋夫人进了书房,亲自将饭菜放在案上,开口劝慰丈夫,一出声,声音哑得跟破锣一样。   “老爷,吃点儿罢,这样下去女儿还没有出嫁你就得垮了。”   宋仁原本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眼睛里血红一片,他看着从前珠圆玉润如今枯瘦干瘪的夫人,再看看自己一身的落拓,心下涌出了一股不可浇灭的怒气。   “贱妇敢误我儿!”   宋夫人被吓了一跳,成亲二十余载,这是他第一次从儒雅的丈夫嘴里听到如此恶言。   “老爷……”   宋仁扶着桌子缓缓起身,他道:“这些天我一直在想,皇上为什么会下错旨意?我与长公主的确存了请皇上赐婚的旨意,可并未挑明,更谈不上催促。皇上突然下旨赐婚,还将名字弄错,这其中肯定有鬼!”   宋夫人轻轻拍了拍胸口,惊吓褪去了一半,她问道:“老爷怀疑有人故意针对咱们家?”   “皇上亲书诏书的那晚,人在承乾宫。”宋仁道。   “贵妃娘娘……”宋夫人的脸色变得煞白。她家老爷得罪过贵妃,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宋仁冷笑一声:“除了她,没有人会对我下手,更没有人会想到这么阴毒的诡计,不仅让我儿半生尽毁,也让宋家颜面尽失!”   宋夫人身子微微晃动,靠撑住书桌的一角才没有倒下去。   “老爷,就没有其他法子了吗?”   宋仁一脸惨然地摇头,皇上已经赐了韩游官职,再无可改的余地了。   “那我的婉儿,她这一生就要毁在那个混账手里了吗……”宋夫人闭上眼,两行泪水落下,已是哀痛至极。   宋仁瞥向案桌的一角,那里静静地躺着一封信,庆王前些日子派人送来的。   ——   宋韩两家的婚事已定,这下子不仅是宋家记恨上了汤贵妃,连庆国长公主都对她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其肉。   纵然如此,贵妃的日子依旧过得十分滋润,这样的仇恨根本不能撼动她半分,除非拿得出能见人的手段,否则就滚到一边生闷气去罢。   汤贵妃不仅没有丝毫歉疚之心,她还有闲心要出宫前往法华寺呢。   “是了,过两天就是你母亲的忌日了,该请法华寺的僧人们好好做一场法事。”威帝疼她,自然将她的事记在心里,看她这两日郁郁寡欢,也存了让她出去散散心的意思。   “可惜朕不能陪你去,这两天要巡视西郊大营,腾不出手陪你了。”威帝一脸歉意地看着她。   汤贵妃柔媚一笑,道:“皇上能允臣妾去就已经是恩典了,怎么敢再耽误皇上的军国大事?臣妾又不是三岁小孩子,那法华寺也是皇寺,不会有什么纰漏的。”   “爱妃一贯识大体,朕很是欢喜。”威帝心里舒坦,凑过去轻轻咬了一下她的耳朵。   汤贵妃跳得老高,弹远一步,捂着耳朵怒视他。   “白日宣/淫!”   “这是闺房之乐。”威帝见她羞窘,乐得哈哈大笑。   翌日,贵妃凤驾出宫前往法华寺。   庆王得知贵妃的动向后,也着手开始准备。   “这是上好的仙云露,只要一滴,保证成事。”周弥将一个蓝青色的瓶子交与庆王,道,“王爷宽心,就算此次不成,贵妃与您也是挣不脱的关系了,她为了性命也定不会将王爷供出来的。”   庆王算不得什么规矩人,可此番与往常不同,暗算的是当朝贵妃,他心里难免有些打退堂鼓。可再一想到自己的处境,不上不下,被扣在京中无法归藩,这等憋屈日子还不如放手一搏呢。   他握紧了瓶子,下定了决心。   法华寺是皇寺,香火鼎盛,来往拜佛的人非富即贵。汤氏虽有跋扈专横的名头在外,但在寺庙这等清净之地似乎也收敛了几分,并未让人清场。   贵妃常住的那间凌云阁倒是收拾得妥帖干净,屋内焚着上好的檀香,再浮躁的人迈进去似乎也能镇定三分。   随贵妃出行的侍卫是宫中一等的禁军,他们负责勘测里外的地形和搜索可疑人或物,待清理完毕后,才将凌云阁团团围住,静待贵妃下榻。   莲叶莲藕伺候贵妃沐浴更衣,这是老规矩了,凡是来法华寺礼佛,贵妃皆是依循佛家的规矩,焚香沐浴,钗环尽卸,连香粉香膏都不会用。   待洗净了一身尘土,贵妃端坐在矮几上抄写佛经,身旁并不需要人伺候。   莲叶莲藕悄声离去,合上房门。   负责此次贵妃出行安全的崔琦小将军挎刀走了过来,他扶着刀把,道:“西南王也在此处为亡母做法事,未免冲撞,请两位回禀贵妃娘娘。”   “知道了,多谢崔将军。”莲叶欠了欠身子,道谢。   崔琦面容冷峻,说完即走。   莲藕冷哼了一声,似乎对崔琦的态度有些不满。莲叶瞥了她一眼,心下叹气连连。   这世上有捧高踩低的人,那自然就有对权势地位不屑一顾的人。贵妃虽然圣宠优渥,可走的毕竟是以色侍人的路子,这些出身世家的子弟看不起她也在情理之中的。   与凌云阁只有一巷之隔的檀屋,西南王身边的小将雷暮匆匆进门。   “王爷,打听好了,就是在今晚。”   冯弦机正坐在廊下看兵书,手中还握着一支笔,他喜欢一边看一边批注,原本干干净净的《孙子兵法》被他画得看不出原貌。   听完雷暮的汇报,他念念不舍地把兵书搁下,薅了薅自己的大胡子,道:“一锅端罢。”   雷暮点头,转身欲走,可走了一半又倒回来了。   “还有事?”冯弦机握着笔潦草地在书上写上几笔,头也不抬地问道。   “王爷,属下刚刚从凌云阁经过,从墙角处似乎闻到了火油的味道。”   冯弦机“啪”地一下合上兵书,起身:“你怎么不早说?”   “王爷之前不是说了吗,今晚行事要密不透风,切不可生事。有人要对付汤贵妃,咱们要是出手的话怕是有些不合适,到时候耽误了那边的行动……”   “蠢材!”冯弦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白瞎了那么多年的大白饭!”   雷暮既惊讶又委屈:“平时您不让我多管闲事的……”况且您切菜瓜似的不知道砍了多少人的脑袋,怎么这个时候有了佛根?   “废话恁多,快滚去给我查清楚。”   “……是。”   待雷暮离开后,冯弦机露出高深莫测的一笑:救命之恩,不知道那位矜贵高傲的贵妃娘娘拿什么报答呢。 第9章 弦机来救   庆王的算盘打得好,准备趁贵妃在法华寺期间下药迷/奸,到时候就算贵妃清醒过来也不敢将此事张扬出去。不然,他作为皇弟兴许还有一搏击的机会,可她作为皇帝的宠妃却是必死无疑了。   当天夜里,庆王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贵妃就寝向来不喜欢有宫人在旁伺候,这便给了他下手的机会。   崔琦小将军带的禁军守卫森严,将贵妃的凌云阁围得十分严密。但庆王这个王爷也不是吃素的,他在禁军中也有自己的实力,买通一两个守卫悄无声息地混入贵妃的寝屋,并不算是难事。   廊下守夜的莲藕被一阵奇异的香味迷晕了过去,软软地倒在了窗边。下一刻,被庆王买通的禁军将莲藕被拉到了暗处,神不知鬼不觉。   与此同时,一道黑色的身影缓缓推开寝屋的大门,轻手轻脚地溜了进去。   汤贵妃的屋子里熏着一股好闻的橙花香,这也是她身上常年带的味道。庆王穿着一身黑色的夜行服站在汤贵妃的帷帐前,双眼闪着渴望的光芒。他知道,这一步有可能是生更又有可能是死,但比起现在这种温水煮青蛙的局面,他宁愿堵上一切放手一搏。   “唰!”   帷帐被掀开,沉睡的面容借着月光的余晕展露在他面前。   抛开权势地位,光凭眼前这女子的容颜,世上已有九成的男子难耐春心了。她恬静地躺在那里,没有往日的跋扈张扬,凌厉的眉眼也一同沉睡了过去,浑身散发出一股静谧的香甜。   庆王双目一紧,喉咙不自觉地就咽了两下,他贪婪地看着眼前的女子,难以想象被子下面躺着的是何等绝色的风光。   机会稍纵即逝,他颤抖着打开随身携带的瓶子,揭开瓶塞,将瓶口倾斜着对准她的唇。   这是药效极强的春/药,只需一滴便可让人渴望欢好。   “滴答——”   一滴药汁落下,晕染了那饱满红艳的双唇。几乎是同时,冰凉的药汁一接触她的唇,那双黑棕的眸子霎那间睁开。   “唔——”   一记飞踢,庆王被踹出了离床两米远的位置。   汤贵妃站在床边,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唇,再低头看洒落在她胸前的棕色的药汁,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找死。”她双眸浸染寒霜,一个箭步上前,将刚刚欲爬起来的庆王重新踩在了脚下。   庆王没有想到她会直接动手,一向刀剑还算娴熟的他竟然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连挨了两脚。   “贵妃娘娘好身手。”庆王捂着肚子抬头,疼痛之中,竟然还勾起了一抹笑意,“可本王就喜欢你这种不服输的性子。”   “废话少说,你夜袭本宫的寝屋,就等着陛下降罪罢。”汤贵妃往前两步,扯过衣架子上的外衫披在身上,扬声,“来人——”   “砰!”   庆王一个纵身将她扑倒,两人齐齐摔在了地面上。   事到如今再多说也无益,庆王的眼底是誓不回头的狠辣,他扯开贵妃的衣襟,大口大口地亲吻了上去。汤凤自然要挣扎,可毕竟男女体力悬殊,她的反抗已没有任何有效的作用。   庆王压制得她不能动弹,一边撕碎她的衣裳一边还要挟她:“你尽管喊啊,喊到让你的宫人和侍卫都进来,那大家都知道咱们俩背着陛下干了什么了!”   汤贵妃的眼里升起了熊熊怒火,她厌恶这种处于下风的位置,更憎恶想出这种逼她就犯的无耻招数的男人。眼看着庆王的手已经伸向了她的亵裤,她眼底一道寒光闪过——   下一刻,庆王惨叫一声,捂着下/体倒在了她的面前。   汤贵妃的衣衫已经破得七七八八了,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冷笑着看着地面上打滚的男人,道:“敢用这种手段对付我,你下半辈子也只配当太监了。”   庆王痛得浑身发抖,此时的他已经顾不到去看汤凤的脸色了,他只知道,若不及时就医,他下半辈子恐怕再也不能人道了。   “大夫,快传大夫……”他一脸狰狞着痛呼。   汤凤正欲上前再补上两脚,此时却传来一阵敲门声。   “咚咚咚!”   门外传来崔琦的声音:“贵妃娘娘,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汤贵妃往前迈了一步,却突然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她恍惚地抬起头来,发现眼前天旋地转,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旖旎的颜色。   再想想刚刚浸染她嘴唇的药,终究还是着了庆王的道。   若此时让崔琦闯了进来,这样的场景,依着他忠君憎她的性子,就算皇帝再宠爱她恐怕也难以全身而退。   “无事,是本宫打翻了茶壶,退下罢。”汤贵妃双手撑着地面,咬着唇努力装作清醒无碍的样子说道。   崔琦并不耳聋,那声惨叫实在是清晰。可贵妃的话谁也不敢违背,她说无事便是无事,他贸然进屋恐怕会惹得她不快。想想那些直臣忠臣的下场,崔琦捏了捏拳头,转身走了。   “加紧防卫,好生看着寝屋。”   屋内,汤贵妃挣扎着爬了起来,她不能让哀嚎着的庆王暴露今晚发生的事情,于是她抓起了凳子,走到庆王的面前,看着这个满头大汗、可悲又绝望的男人,朝着他的脑袋毫不犹豫地反手一挥。   庆王彻底昏了,如同死人一般。   汤贵妃冷笑一声,道:“倒是解脱你了。”   体内像是有火在烧,汤贵妃跌跌撞撞地走到桌旁,拎起茶壶朝自己的脸浇去。   冷茶淋在她的脸上,只带来了片刻的清晰,眼前还是晃得要命,浑身燥热难耐。她软软地倒在桌子上,小口小口地喘着粗气。   双手双脚再无力气动弹,她心中一片凉意:这种药性要不散对身体伤害极大,她今日恐怕真要废在这个庆王这个贼人手上了。   意识像是绑了一块沉重的石头,直直地往湖底沉去。她在清醒与欲望之间挣扎,身体承受着最大的极限和考验。   忽然,从窗户边吹来了一阵幽幽的凉风。她闭上眼,任由这股风吹拂她的脸庞,短暂地带走一丝燥热,好舒服啊……   可惜,风很快就停了。她睁开眼,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壮硕的身影,他并未蒙面,也没有对自己的容貌做任何修饰,所以汤凤一眼就认出了他来。   那股风就是他带来的,他翻窗而入,身手灵敏地犹如一只猎豹,悄无声息地就掩盖了自己的行踪。   汤贵妃闭眼,她看似昏沉了过去,脑海里却迅速地在研判局势。他怎么会来?他跟庆王是不是一伙儿的?思索之间,她浑身一轻,整个人落入了一个宽阔有力的怀抱里。   汤凤懒懒地睁眼,只看到一个坚毅的下巴。她生得如此美貌,若不是深藏于皇宫,恐怕早已引得无数人争夺了。那日在凤凰台,冯弦机的表现让她觉得他与那些觊觎他的男人并没有什么不同,或许他胆子大一些。   今晚落入第二个男人手中,她再无力气和精力去挣扎了。   他如何躲过重重侍卫将她偷了出来,她不知道。模模糊糊间,她被揽上了一匹马,耳旁的风呼啸着,驱散了她表面的燥热。可这药着实厉害,她的意志开始被击散,她趋向着身后的热源,竟然主动抱住了他厚实的背……   风停了,马也停了,她重新落入他坚实的怀里。还未完全放松下来,她却冷不丁地被推进了一处冷泉里。   “啊——呜——”   四面八方的凉意朝她涌来,四肢百骸一瞬间被激醒,她的眼前顿时明亮清晰了起来。吞了一口冷泉水,她浮出了水面,岸边的男人正蹲着那里笑着看她,仿佛在观赏一出让人流连忘返的好戏。是啊,当朝贵妃被皇上的弟弟下药意图不轨,重重禁军都没有发觉,最后竟然要他这个只见过一面的异姓王来搭救,真是一出好戏。   到这里汤凤终于明白了过来,冯弦机是来救她的,虽然用意不明。   “贵妃娘娘沐浴,需要本王回避吗?”他明明看得饶有兴致,却笑着说出违心的话语。   汤凤浑身浸泡在冷泉里,燥热由内而外的散去,这样的冷给了她今晚最大的安全感。她浑身都在发抖,抱着肩膀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看向他,轻促地笑了一声。   冯弦机怔了,他看傻了。   湿发贴着她的脸庞,睫毛上的水珠欲滴未滴,摄魂夺目的眉眼此时也安静了下来。她像是跌入凡尘的狐妖,既有天生的妩媚又有初入凡尘的清纯。   而那一声笑,像是敲动他心门的槌,轻而易举地就往里砸出了一个大洞。   “王爷与我不必忌讳。”泡在冷泉里,她的声音都是嘶哑的。   不必忌讳……冯弦机心神一荡,不知是为这眼前的景色着迷还是为她这句暧昧的话。   “你……”   “今晚算是我欠王爷一个大恩情,他日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境遇,只要王爷开口,我必定还你。”汤凤牙齿打颤,眼神坚定地看着他道。   冯弦机因她理智清醒的话回过神来,看她泡得差不多了,伸手递给她:“上来吧。”   今晚的狼狈被他悉数看去,再矫情似乎也没有任何意义了,她展臂在水里划动了两下,指尖触到他的,然后将手递到了他的掌心。   冯弦机双手置于她的肋下,向上一举,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她从冷泉出来了。   兜头而来一件大氅将她严严实实地盖住,他就这样抱着她的双腿往上举着,将她带入了一个温暖的屋子里。   汤凤感受到了从他身上传递过来的热量,那是一股霸道又强势的温度,瞬间就能将她身上的寒意驱散大半。她什么也看不到,于是这种触感就变得更加清晰。   好奇怪,她居然对一个才见过第二面的男人产生了一种信赖感。以她多疑又自私的性格,她如此放宽心胸去接纳一个人的好意,实属罕见。   冯弦机还不知道自己获得了多么难得的待遇,他招来侍女服侍她重新沐浴,见她有些防备,特地解释了一句:“都是哑女,不必担忧。”   汤凤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褒奖,接着便随着侍女一同进了内屋。   冯弦机也不在意,轻笑了一声,掸了掸袍子,宽坐在外间等候。   半个时辰后,沐浴更衣后的汤贵妃步出,看她精神尚好,显然还没有把今晚的变动放在心上。也是,一贯喊打喊杀的人怎么会被这样的阵仗吓住呢,看她脚踢庆王的劲头就知道她是决不肯吃亏的人。   “我送贵妃回去?”冯弦机起身试问道。   汤贵妃按了按手,落座在他的对面。她的气势还真是不错,起码在力克千军万马的统帅面前,她居然指挥得心安理得,并未任何忌讳。   “今日是我失算,没想到庆王狗急跳墙竟然敢使出如此下作的手段。王爷既然碰着了,那我也不避讳了。”汤贵妃淡定地道。   碰着?她措辞还真是严谨。   冯弦机不得不解释一句:“我的副将在你住所附近发现了火油,料定有人要对你不利,所以提前告知了我。贵妃要是不相信我尽可以去查证,我冯某人身正不怕影子斜。”   “火油?可今日并没有人纵火。”汤贵妃双眼半眯,心中思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西南王果然深谙兵法。他早已得知消息却没有派人来告知她,反而是借着这个机会救了她一命,得了她的人情,好计策啊。   冯弦机坦然回视,没错,他就是故意的,咋?   “火油的事贵妃可以回去后查证,庆王被你踢残了的事……”   汤贵妃冷哼:“料他也不敢闹开。”   “可贵妃今后就多了一个死敌,在这虎狼环伺的京城,贵妃难道不怕有一天落入他人之手吗?”冯弦机问道。   怕?汤贵妃仰头轻笑一声,这声笑讽刺又轻蔑:“我要是怕的话就不会走到今天了。”   冯弦机注视着她,认真分辨她脸上的神色。观察许久,让他失望的是她的脸上真没有他想看到的畏惧和后悔。这天下都流传着贵妃横行霸道、放肆狂妄的行径,说远一点先皇后的死跟她脱不了干系,说近一点光禄大夫宋仁的女儿嫁给流氓地痞跟她脱不了干系,这些,都不是一个光明磊落的女人干出来的。   冯弦机收敛了目光,心底的失望如涟漪般荡开。拥有这般绝代风华的女子竟然是如此的品行,他说不清到底是遗憾还是失望。   “贵妃娘娘,一切珍重。这世间尚有公理,得饶人处且饶人。”冯弦机自觉与她没有什么共同话题,起身,作势要送她回去。   汤贵妃看向他,她为人细腻观察入微,她能明显感受到冯弦机的前后态度变化。结合他的劝告,她知道他是在告诫她莫要太张狂。   她随之起身,笑容渐渐漫上嘴角,罢了罢了,她从未希望有人理解她做的一切,他今日能出手搭救一次已然很够意思了。   冯弦机疑惑地看着她,她为什么会笑?他可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多好笑。   “劳烦王爷,再送我一程。”笑意止于她的唇角,肃穆了神色,她率先跨出了大门。   夜风吹来,翻起她一侧的裙角,还未等他跟上去,一切又安静地回归到了原位。如同他们之间的谈话,好像有什么东西他看见了但是又很快消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读者说不想看后宫的戏码了,我尽量加快进度,早日赶上文案中发生的时候。   大家要是喜欢的话可以多多收藏哈~抱拳感激! 第10章 放他一马   次日一早,崔琦接到了旨意,贵妃召见。   “末将参加贵妃娘娘,娘娘金安。”崔琦一身铁甲跨进屋内,单膝点地请安。   汤贵妃坐在上首,一言不发。她似乎没有睡好,依靠在楠木椅上,单手轻轻揉着自己的额角。   贵妃不开口崔琦就得一直跪着,他是军旅之人,受点皮肉之苦并不算什么,但是他从内心排斥这位飞扬跋扈的贵妃,心里并不爽。   这凌云阁并不是贵妃常来的地方,一年也就两三次而已,可看看这凌云阁的布置和花销,虽寺庙之内不便见金银玉器,可这成套的楠木家具又岂止是金银玉器可比的?再看这屋内焚烧的香,又哪里是寻常宫妃可见的?   崔琦对贵妃不满久矣,即使陛下派他到贵妃跟前当差,他也并未将她放在眼里。   一个时辰过去了,崔琦还维持着请安的姿势。   莲叶瞥了他一眼,执起扇子上前,轻轻为贵妃打扇。风一来,贵妃便慢悠悠地转醒。   “崔将军。”   “末将在。”   “你祖上是开国功臣,你父亲还有世袭罔替的爵位在身,在本宫跟前当差,着实委屈你了。”汤贵妃漫不经心地说道。   崔琦不知她何意,如果是因为昨晚的事情,他可是听从她的吩咐走开的。   “职责所在,末将不觉得委屈。”崔琦警惕地答道。   汤贵妃轻轻一笑,道:“昨晚守在本宫廊下的宫女被人迷晕了,你可晓得?”   崔琦怔了一下,抬头:“末将……不知。”   汤贵妃凤眼流转,端起手边的茶杯,轻呷了一口后放下,再用手绢擦了擦嘴角,道:“本宫的贴身宫女遭遇不测你们禁军竟然没有半分察觉?是本宫哪里得罪崔将军了,所以惹得将军不能尽心为本宫护卫吗?”   “末将不敢。”崔琦顿觉冷汗流淌了下来,如果贵妃所言不虚,那的确是禁军失责。他双腿落地,叩头,道:“请贵妃娘娘给末将一点时间,末将一定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查清楚。”   “事情要查,罚也要罚。”   “末将知罪,请娘娘责罚。”崔琦掷地有声地道。   汤贵妃嘴角稍弯,正眼看向这位心高气傲地小将军,他系出名门,又素来在外面有能干得体的好名声,此番被陛下派来护卫她,想必十分让他不齿。   巧了,她就擅长“打磨”这些瞧不起他的人。   “陛下崇尚军风,那就依照军规处置吧。”汤贵妃并不准备放他一马,笑意盈盈地道,“三十大板,本宫亲自监刑。”   不仅如此,汤贵妃还将当值的禁军都唤来了,她坐在廊下,好整以暇。   崔琦小将军脱去盔甲只着亵衣,直直地趴在院子中间的长板凳上面,两侧执行的人正是他的左右副将。   “将军……”他的下属都替他不忍了。   崔琦瞥了一眼廊下的女人,她笑着看着他,什么也不说。明明可以让她的人来罚刑,可她偏不,为什么呢?因为如果他的人稍有放松作假,她就能捉住把柄连着一块儿罚了,到时候师出有名,谁也不敢乱说什么。   崔琦知道,结结实实地挨过这三十板子才是最好的办法,兴许贵妃气消了就不会拿其他人开刀了。   “贵妃有令,不得作假,来吧。”崔琦趴在凳子上小声嘱咐道,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主将挨罚,这对于一支队伍来说是极大的否定和羞辱。崔琦自然挨得了这三十军棍,他虽是锦衣玉食长大的京城少爷,但早已在军旅中磨练了骨头,这三十棍顶多是让他趴着被抬回京城。可是,他的部下们却替他难受,军人最要紧的是骨气,被主君罚了尚可以说得过去,可眼前这女人凭什么要他们忍?   “嘭!嘭!嘭——”   崔琦双手撑着地面,硬是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十二、十三、十四……第十五棍迟迟没有落下。   崔琦睁开眼看向左侧的副将,他握着棍子咬紧了牙一脸愤然,崔琦暗道不好。   果然,下一刻他竟然撇开棍子,下跪道:“请娘娘恩准让末将替崔将军挨这剩下的十五棍!”   “鲁渝!”崔琦既惊又恼,斥责道,“贵妃面前岂容你胡说八道,还不速速退下!”   “昨晚当班的是末将,要罚也应该是罚末将才对。”鲁渝再次恳求道,“请贵妃娘娘饶过崔将军,惩罚末将吧!”   崔琦闭眼,他平时怎么发现他这么蠢呢。   廊下,贵妃玩弄着指甲,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好啊,既然你主动站出来了,那就一起罚罢。”   “那崔将军这十五棍……”鲁渝直起腰来充满期待地问道。   “一棍也不能少。”贵妃抬头,轻瞥一眼,眼中已有寒霜凝结,她道,“你是他的属下,你犯错便是他犯错。”   鲁渝震惊,他没想到会这样。   莲叶招招手,宫人们又搬来一张凳子,并排放着。汤贵妃随手一指,点了离她最近的两名禁军去掌刑。   被两名属下按到凳子上的时候鲁渝还有些不服气,他梗着脖子道:“贵妃娘娘,一事不能二罚,您罚了我就不能再罚将军了,您要是不能消气的话我一起挨了罢!”   崔琦惊骇,反应过来后知道自己要立马拦下他,大喝道:“鲁渝,你放肆!”   鲁渝不肯认错,扬起脖子,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   崔琦慌忙从凳子上翻了下来,伏跪在地,请罪道:“贵妃娘娘,臣御下无方,还请娘娘勿怪!鲁渝他不会说话,还请娘娘不要跟他一般见识,这三十军棍臣心服口服,绝无怨言!”   崔琦知道贵妃的手段,也听闻过她的狠辣。鲁渝在这样的场合顶撞贵妃,她岂能善罢甘休?说不定……   汤贵妃的脸上已经没有轻快的神情了,她缓缓从椅子上起身,整个人被一股冷漠的气息包裹。她走到鲁渝的面前,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自认为忠勇的男子,轻声吩咐道:“你记着,到了地底下阎王爷问你为什么死的,你一定说自己是——死、于、话、多。”   说完,她往后退了一步,看着鲁渝脸上浮现的惊讶和迟来的恐惧,她抬了抬下巴,嘴角重新换上了笑意:“打死罢,本宫的耳朵也好清净些。”   崔琦愣了,他盯着那张艳光四射的脸蛋儿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蛇蝎心肠。救不下来了……   汤贵妃从他身旁经过,轻描淡写地看了他一眼后他浑身都僵硬了起来,他相信,即使自己的祖辈是开国功臣,即使自己的父亲在朝任职,朝中亲故遍布,可她要以同样的方式处死自己似乎也是可以轻而易举的事。   生平第一次,崔琦开始怀疑那位被他们拥戴敬爱的君主,是他一手将这个女人捧到了这个位置,是他坐视前朝后宫无数人被她折磨残害。崔琦从入仕起就信奉的忠君爱国遭受了有史以来最大的挑战,他不敢去看旁边的鲁渝,他甚至想把耳朵给闭起来。   棍子击打在□□上的声音太清晰了……崔琦被重新搀扶到凳子上趴好,他还有十五棍没有挨完。   “啪!”   整个院子除了棍子落下的声音和受棍人的闷哼,竟然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可闻。静谧、恐怖、紧张的氛围在院子里蔓延开来,血低落在地面上,没有人再敢站出来挑战贵妃的权威。   渐渐的,鲁渝的声音越来越低。   正午的阳光升至了头顶,挨完了三十棍的崔琦跪在鲁渝的身旁,他甚至能感受到正在流逝的生命……   “将军……”鲁渝睁不开眼了,眼皮上的汗水压得他越来越沉重,嘴里的血再也尝不出一丝味道。   “是我连累了你……是末将鲁莽……”鲁渝的脑袋无力地垂着,呼吸开始变得缓慢。   崔琦没有回答他,他看着棍子落在血肉模糊的臀上,眼睛变得很红,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在流泪。   汤贵妃早已进屋,她站在窗沿边看着他们,忽然想到了什么。   “停手罢。”   崔琦猛然回头,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后,立刻冲上前挥开行刑的人,大吼道:“停手!都停手!”   莲叶惊讶地看着她,这还是第一次见着贵妃心软。   “看他也半死不活了,拖下去吧。”汤贵妃撇了撇嘴,离开了窗边。   “快,去请大夫,不要碰到他的伤口!”崔琦似乎感受不到自己的痛,既急又怒地喊道。   鲁渝被抬走了,挨了七八十棍,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临走之时,崔琦望向窗边,眼眸深深。   ——   两日后,贵妃回宫。凤驾前脚才进了承乾宫,后头宫外就流传出她杖责崔家小将的消息来。尤其是崔琦一瘸一拐地走进了侯爵府,里面更是传来哭天抢地的声音。   京中仰慕崔小将的人不少,此番他挨罚还不知伤了多少少女的心,由此,大家越发地憎恶起贵妃来。不久后,京城周边的道观生意好了起来,听说是那观主会一门擒妖术,最擅长拿狐妖,不知真假。   万寿节过去两月后,来贺寿的藩王们也该离京了。一同跟着归藩的还有庆王,不知他拜了哪路神仙,皇帝居然允许他归藩了。   夜里,皇帝来承乾宫就寝。   “朕确实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太不可思议了。”威帝摇头叹息,“朕这弟弟也算是一表人才,这下可彻底毁了。”   “庆王说是府里妾侍心生怨恨做下的?”汤贵妃一边为他宽衣一边问道。   威帝点头,痛心疾首:“小妾这般大胆,庆王对她稍加冷落她便新生怨怼,朕已经派人捉拿下狱,不日问斩。敢谋害皇亲国戚,她死不足惜!”   汤贵妃轻笑了一声,似乎并未放在心上。   “他受此打击,已无颜面再待在京城了,再三恳求朕,朕也就允了他归藩了。”威帝拉着她一同坐在床上,轻轻抚弄她的发丝,道,“他待在京城这么多年也没有翻起什么风浪,此番受了重击,大约是一蹶不振了。他走,朕很放心。”   汤贵妃偏头,依偎在威帝的胸膛,嘴角上挑:“陛下仁慈,庆王一定会再藩地感念陛下隆恩。”   威帝点头,看起来真的是对庆王放下戒心了。   “不说他了,最近政务繁琐,朕都没有好好跟你亲香亲香了……”说着,他搂着贵妃爬上了床,一边解开她的衣裙一边伸手撩下外面的青纱帐。   “陛下……”贵妃溢出一丝娇嗔,风情无限。   ——   庆王府,庆王妃坐在梳妆台面前,神似不宁。   “王妃,该就寝了。”贴身的侍女小荷走过来,见她妆发已卸却空坐着发呆,想必是对府中的变故难以接受。   庆王妃毓质名门,是已故忠武公唯一的嫡女,当年嫁给庆王也算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这些年她恪守王妃的本分,打点府内府外,安顿妾侍庶子女,自觉没有什么失职的地方。她以为与丈夫虽做不到琴瑟和谐但也是举案齐眉的,可没想到朝变故发生,他竟然是这般对待自己的。   “小荷,你刚刚听见了吗?他要我留在京城为他打点,自己带着妾侍子女们一同就藩……”庆王妃喃喃自语。   小荷知她心中难过,哪个女子愿意被丈夫抛下呢?这样的分离又不是一年半载,藩王没有奉诏是不能随意进京的,这样一来夫妻分隔两地,再浓的感情也淡了,何况……王妃她还没有自己的孩子。   “王妃,您莫要难过。”小荷随她一同长大一同出嫁,早已和庆王妃心连心了。她蹲在庆王妃的面前,握着她冰冷的手安慰道,“藩地有什么好的,您留在京城还有娘家照应,哪个敢欺负你了去?王爷……太医也说了他大约是不能了……您也该为自己打算了。”   庆王妃流着泪诧异抬头:“小荷……”   “您才二十五岁,该给自己想条后路啊。”小荷紧紧地握着她的手道。没有孩子的女人是没有后半生的,纵然顶着庆王妃这个头衔,可年岁老去之后,这个头衔又能给她带来几分快乐呢?   庆王妃陷入了挣扎,她虽然对丈夫寒心但却还没有到背叛他的份儿上。   而庆王将王妃留在京城的原意是想让她盯着宫里的动向,他早晚会向汤凤复仇,自然要知己知彼。再者,将王妃留在京城也是安了皇帝的心,他的家眷在京城皇帝也该对他更为放心一些。可他万万没想到,当他开始舍弃王妃安全的时候,王妃也将面临舍弃他的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  搓搓手,进度条拉起来!   评论区有些寂寞呀,大家躁起来撒!   插播小活动:今日(7.16)留言者,以贵妃的名义给大家发红包~ 第11章 风云将起   九月十八日,大吉,宜嫁娶。   这一天,宋仁目送女儿出嫁,送至宋府门口,他便再不能往前走了。   宋姑娘顶着朱红的盖头回望父母,眼泪在盖头下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圣命难为,前方即使是火山也得往下跳。迎亲的队伍敲锣打鼓地走远了,宋仁扶着门槛,险些晕倒。   “老爷……”宋夫人抹泪惊呼。   承乾宫里,一手促成这桩婚事的汤贵妃正坐在主位上,她膝盖上搁着一个掉漆的红木盒子,里面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块玉牌。   南疆王族后裔,出生之后都会被赐予一块黄色的玉牌,这是他们王族身份的象征。玉牌正面是小篆“凤”字,如果生的是男孩子,背面就是一匹飞驰的骏马,如果是女孩儿背面就是一朵盛放的荷花。汤贵妃手里这一块什么都不是,正面、背面单看都不完整,只有反复翻动才发现这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雕刻者手艺了得,雕刻技术行云流水,即使凤凰的前身和尾巴不在一面,可若是有人用印泥将它拓在纸面上就知道,分毫不差。   贵妃看向殿外,手指摩挲着凤凰的头颅,耳边仿佛又是那震耳欲聋的厮杀声。   那一年,南疆被大夏攻破,南王自刎于朝夕台前,王室男女被杀的被俘的有上百人。她和母亲在一辆押送俘虏的车上,她们的宿命是被押送至大夏的国都,或卖入教坊司或沦为奴仆。   “母亲,我怕……”她蜷缩在母亲的怀里,外面黑压压的军士吓得她瑟瑟发抖。   母亲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即使丧夫之痛已经快让这个女人活不下去了,但是她看着怀里的女儿决定前路就算再屈辱也要搏一搏。   “活下去,为了不让你父王白死……”母亲含泪说道。她透过一个缝隙看向母亲,作为一国王后,她此时的悲凉和绝望是如此的痛彻心扉。   她抱紧了母亲,尽量甩去脑海里鲜血四溅的场景。   可惜,她们没有顺利地到达大夏的国都。因为有一文官上奏,言南疆王室能人辈出,毫无诚服大夏之意,为保社稷稳定,建议皇帝斩草除根。   一个红色的傍晚,南疆王室一百二十三人命丧于屠刀之下,鲜血流淌了十里,野草被覆盖,河岸被冲刷,成片的乌鸦飞过头顶,黑色笼罩了天空。   贵妃垂眸,看着玉牌上振翅欲飞的凤凰,它高昂着头颅仿佛下一刻就会冲破玉牌的束缚,直飞天际。   “父王,母后,再等等吧……”贵妃的嘴角掀起凉薄的笑意,那是一股“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的漠然与狠辣,“地底下,他们都会来陪你们的……”   那些将痛苦加诸于你们的人,会一个一个的到九泉下请罪的,谁也不能逃脱。贵妃握紧了玉牌,空旷的大殿里,她坐在那里的身影既坚韧又孤独。   ——   重阳刚过,陈贵人的肚子就传来了好消息。   “果然是年轻,身子好,怀得也容易些。”齐妃过来恭喜她,瞧着她尚未显怀的肚子笑得却有些恍惚。   陈贵人压下了嘴角的笑意,握着她的手道:“姐姐与我不分亲疏,我的孩子便是姐姐的孩子,待他长大了一样孝敬姐姐的。”   这是齐妃给她出的招,她完成得非常漂亮。   “你如今要万分小心承乾宫那边,宫里这么多年都没有孩子出生,这其中的原因我不说你也知晓。”齐妃微微一笑,收起了那一丝怅然,转而贴心地叮嘱了起来,“吃的用的都要太医验过才能用,尽量少出去走动,能不出这延禧宫的门就不出,小心驶得万年船,可一定不要再步姐姐的后尘。”   “是,我都记下了,姐姐放心吧。”陈贵人重重点头。   御书房,皇帝欢喜了一番又愁了起来。   许忠上前道:“陛下不去看看贵人吗?”   威帝双手交叠,搓了搓手掌,思虑再三后,问道:“许忠,你在宫里也这么多年了,你说为什么朕这些年只有大皇子一个孩子呢?当年齐妃的孩子没保住,贵妃的孩子也没有生下来。难不成是这宫里的风水不养人吗?”   “这……天子居所,龙气旺盛,风水怎么会不养人呢?陛下怕是多心了。”许忠佝着腰回答道。   威帝来回踱了几步,走到窗边看向西边的方向,道:“贵妃……可有去看过陈贵人?”他心里不是不怀疑,贵妃霸道,这些年在宫里横行惯了,也是他原意宠着的缘故。可这一次……威帝不想再顺着她了,他已经这般岁数了可膝下却只有一个皇子,再这般任由她折腾下去恐江山不稳呐。   “贵妃娘娘今日不舒服,并未踏出承乾宫。”许忠回答道。他时刻留意着承乾宫的动向,不止是为了陛下会突然过问,更是为了保自己一条老命。贵妃行事乖张,连他也有些看不透,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精神来应付。   陈贵人一有喜她就不舒服,平时活蹦乱跳的比谁都精神好。威帝揉了揉额角,叹道:“摆驾吧。”   “陛下是去承乾宫?”   “不,延禧宫。”威帝大步迈开,下定了决心要保这个孩子平安降生。   许忠敛眉,一声不吭地跟了上去。在宫里伺候了三十几年的他嗅到了一股味道,那是权力交替前暴风雨的腥味儿。   到了亥时末,外面还没有传来动静,汤贵妃便知道今晚陛下是不会来了。   她穿着一袭湖蓝色的纱裙,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左手撑着小几,右手轻轻地拨动上面的烛火。灯下看美人,别有一番意趣。可惜了,这样的美景天底下竟没有一个好福气的男子享用。   莲藕抱来披肩轻轻地搭在她的肩头,道:“主子,歇了吧,陛下不会再来了。”   汤贵妃扬起了一抹轻松的笑意,偏头看她,眸光流转:“小丫头片子,谁说本宫在等他。”她闲适地拨动着烛火,看它一簇一簇地跳动,难得有个好心情,她道,“本宫今晚心情不错,不想早睡。”   莲藕伺候了她四年多,可觉得从没有看清过她这位主子真正的性子。有时候她明明在笑,可身旁的人却觉得寒气逼人,像现在这样轻松慵懒的时候很少,她几乎掰着手指头都能数清。   “盘算啥呢?算什么时候能出宫嫁人?”汤贵妃看了过来,目光落在这位跟随她的时间不算短的宫女身上,认真打量了一番,客观地评论,“圆乎乎的,像是个旺夫的。”   莲藕开始还有些惊慌,听到她后面的话又有些哭笑不得,大胆抗争:“主子您说什么呢,什么嫁人不嫁人的。”   “看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打算起来了。”汤贵妃收回手,拢了拢肩头的披风,道,“我不喜欢亏待身边的人,待过了这一阵你和莲叶就出宫吧,我给你们置一份嫁妆。”   “主子这是不喜欢我们了?”莲藕愣神了。在这算计阴谋中浸泡久了,从没有想过这辈子还能完完整整地走出去嫁人。   汤贵妃轻哂:“我喜欢男的,你想什么美事儿呢。”   莲藕瞪眼,她不是那个意思……   “好了,下去吧,我一个人待会儿。”   “是。”   延禧宫,威帝正和陈贵人你侬我侬。陈贵人有孕在身不能亲近,但也不妨碍她勾着皇帝说说孩子的事情,畅想一下以后。   “等这孩子一落地,朕就封你为妃。”床上,威帝搂着怀里的女子承诺道。   陈贵人乖巧地靠在他的胸膛上,十分识趣地道:“臣妾只要孩子健健康康,其余的都不重要。”   “那朕呢?”威帝笑着低头,“朕就不重要了?”   陈贵人抿了抿唇,露出了柔弱的模样,她小心翼翼地道:“陛下有各位姐姐,自然龙体康健,无须臣妾烦忧。”   “呵!”他轻点了一下她的鼻头,道,“没良心的女子!”   “陛下是各位姐姐的,孩子才是臣妾的……”陈贵人闭上眼,捏着威帝的衣袖,看起来有些不安。小小的一团缩在他的怀里,柔弱又无助。   威帝知道她在害怕什么,拍了拍她的背,道:“你放心,有朕在。”   陈贵人轻轻点头,拼命往威帝的方向挤了挤,就像是雏鸟在像雌鸟寻求保护一样。她什么都没有说,但好像什么都说了。   次日,威帝招来了钦天监使在御书房谈论了一番,过了不久,一道旨意就下到了承乾宫。许忠亲自来传旨,这位大总管在贵妃的面前不敢摆半点的大总管的派头,佝着腰给主位上的人解释:“陛下也是为了龙胎安稳,钦天监说娘娘的属相与陈贵人相克,最好不要多来往。”   汤贵妃嘴角一挑,道:“是吗?唯独与本宫相克吗?”   “正使大人是这样说的……”许忠信心不足地说道。   “这皇宫里可不止本宫一个属蛇的,既然是属相相克,咱们为保龙胎又不能挨个登延禧宫大门的人都捉住问一通,索性啊,就别让陈贵人出延禧宫的大门了,这样才是万全之策。”禁她一个人有什么用?皇宫几千人,属蛇的上百人,要一一都禁了才好呢。   “这……”许忠不敢接话了,额头上的汗一颗一颗地往外蹦。   汤贵妃笑着道:“陛下下了旨本宫自会遵守,可也劳烦许公公转达一下本宫的拙见,说不定陛下就采纳了呢。”   “是,是,奴才一定将娘娘的话带到。”汤贵妃这个人实在是太诡异了,性子琢磨不透,说话轻轻柔柔地却绵里藏针,许忠根本不想在这里多待,连声应道。   “去吧,辛苦公公了。”汤贵妃仍然是笑容满面的模样,许忠后背冒冷汗,弯了个腰赶紧退了出去。   莲叶站在一旁,脑袋低着看向地面,一脸的同情和悲凉。陈贵人的龙胎……之前贵妃给方颜侍卫交代了什么,旁人不知道,但她却一清二楚。   莲叶抬头,冷不丁撞上了一双探究的眸子。   “娘娘……!”她吓得差点儿咬住自己的舌头。   汤贵妃瞥了她一眼,道:“你在我身边伺候的时间也不短了,知道我最忌讳什么。”   唰——莲叶的冷汗沁出了额头。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这突如其来的一番哀伤。贵妃心思敏捷,定然已经看出了苗头,她乱说或者隐瞒都只有一个下场。   “噗通——”莲叶双膝一软,跪在了她面前。   “娘娘,奴婢知错了,求您看着往日的情面上饶过奴婢这一次吧。”莲叶哽咽了一下,憋着不让眼泪流出去。   汤贵妃侧身往向殿外,月季开了,在一片秋色的暗沉中唯独它红彤彤地挂在枝头,就如同现在炙手可热的陈贵人。   “我不喜欢杀人,所以你们最好都聪明些。”她背对着莲叶,声音既远又近,像是飘在云端又像是贴在她的耳边。   莲叶惶然,只有磕头谢恩。   ——   与许忠料想得不错,陈贵人因为龙胎一跃成了宫里最红的红人儿,连承乾宫的贵妃都要退一射之地。   “妹妹可太有福气了,一道旨意就把承乾宫那位拦在了延禧宫外,足以见陛下的恩宠。”   自陈贵人有孕的消息传出后,隔三差五就有嫔妃赶来延禧宫陪她闲聊解闷儿,闲聊的内容不过是奉承她踩低别人,再对她的肚子表示一番羡慕,最后叹一番自己的不易。   陈贵人虽然不喜欢这宫里女人人前人后两张脸孔,但奉承的话谁不愿意听呢?有时候听着听着她都有了一些幻想,幻想有一天她能诞下龙子,母凭子贵,爬到后宫最高的位置上去。   “姐姐可不要胡说,这旨意可不是我请的,是钦天监算出来的。”陈贵人心里这样想着却不愿意留下话柄,在汤贵妃的手底下吃过亏,她知道该怎么保护自己。   “哎呀,是姐姐说错了,该打!”恭维她的是林嫔,在宫里也待了五六年了,她作势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笑得十分和煦。   陈贵人轻轻抚着龙胎,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林嫔的笑意越来越深,若陈贵人这时候肯分一些心思抬头看她,定然能发现她眼底的笑意不同寻常。   贵妃在宫里的根基之深超乎所有人的想想,林嫔相信,即使她本人没有踏足这延禧宫,可每日在这里发生了什么谁又搬弄了什么是非,她定然一清二楚。陈贵人太年轻了,年轻到以为光凭君王一时的偏爱和子嗣便能翻身。这女人,蠢得真让人好奇贵妃会如何对付她。   作者有话要说:  文案里写了陈贵人的下场,大家注意到了吗?   我没说男主是谁吗?这么多章了,他都把你们认出来啦! 第12章 心有天下   宫里陈贵人坐稳了胎,宫外也传来了好消息。韩驸马府已与汤国公府下定,庆国长公主的长子韩流将在明年开春迎娶汤国公府二小姐。   消息传来,宋仁在书房摔了一整套的薄胎青花瓷茶具。   “原来如此!”   宋夫人也在旁边抹泪,怪道自己的女儿怎么会嫁给一个无名之辈,原来是汤国公府看中了韩流这个好女婿。   “老爷,你瞧瞧如今萍儿过的日子,咱们就这么任由旁人欺负么?老爷你半生清名,难道就换来这样的下场吗?”宋夫人一想到女儿回娘家时哭红的双眼,就恨不得亲自提刀去砍了汤贵妃。   宋仁深呼吸了一口气,剑眉倒竖,冷笑一声,幽幽地道:“陛下受人蒙骗,我做臣子的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老爷欲待如何?陛下宠爱汤贵妃,听之任之,恨不得把星星月亮都捧给她糟践,老爷难道还能拼过她不成?”宋夫人气闷地道。   宋仁摇头:“从前我以为陛下心中有把尺子,如今看来他早已失去了一个明君的品格。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必再顾忌君臣情分了。”   “老爷……!”宋夫人惊呼。   “庆王早已有了决断,现在该轮到老夫了。”宋仁看向夫人,这个一直在维护皇权君威的人似乎在女儿下半辈子被毁了之后幡然醒悟。既然在陛下面前争不过贵妃,那就换一位陛下吧。   宋夫人万万没想到自家老爷竟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一时吓得不知怎么接话了。   ——   宋家一片凄风苦雨,汤国公府却是喜气洋洋。为表对贵妃的感激,国公夫人李氏带着女儿和不少好物件进宫谢恩去了。   “臣妇携女拜见贵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承乾宫的主殿,李氏满面红光的叩谢汤贵妃,光是口头上的谢不过,她还进献了不少的好东西。   “多亏贵妃娘娘为徽儿筹谋,若没有娘娘出力,我这傻丫头不知道还要犯多少回傻呢!”李氏笑得跟外面的月季花一样,拉着女儿再三叩拜,推攘女儿上前谢恩,“娘娘别怪这丫头最笨,她在府里不知道多感激娘娘呢,只是一看见娘娘就张不开嘴,笨丫头!”   汤徽红着脸给贵妃行礼,嗫嚅道:“臣女多谢娘娘……臣女嘴笨不知如何感激娘娘的恩情,只能献上一扇自己绣的屏风,还望娘娘莫要嫌弃臣女手笨。”   “对对对,这丫头在府里给娘娘绣了一扇屏风,虽比不得绣娘们的手艺精湛,但却是她的一片诚心。”李氏笑着招呼着把屏风和其他的献礼一起抬上来,道,“除了这扇屏风还有一些其他的玩意儿,都是供娘娘赏玩的。”   汤国公府这次可是大出血了,为了牢牢地抱紧贵妃这条大腿,砸了不少的银子在里面。李氏一一介绍过去,什么南海的珊瑚、东海的夜明珠以及价值千金的楠木……   听李氏吹嘘够了,汤贵妃终于插了一句,道:“旁的也就罢了,那尊半人高的玉观音似乎不是凡品。”   李氏心中一痛,但却很好的掩饰住了,笑得越发夸张,她道:“娘娘好眼力,这玉观音浑身通透无一丝杂质,像这样一整块的玉十分难得,能雕成这般浑然天成的模样更是极考验师傅的功力。国公爷说了,这全天下找不出第二尊能与之媲美的了。”   “这样的好东西国公爷肯割爱给本宫?”汤贵妃笑了起来,“本宫记得府里的太夫人也好礼佛的,这玉观音不正好孝敬长辈?”   “娘娘才是咱们国公府的第一要紧人儿,当然要先紧着娘娘。国公爷和老夫人都想着这玉观音如此难得,整日拜一拜兴许娘娘也能有好消息传来呢。”李氏道。   汤贵妃微微一笑,并不接话。   李氏见她神色没有方才愉悦了,小心翼翼地道:“娘娘才是陛下最宠爱的女人,延禧宫那位怎能与您相比。只是……她如今母凭子贵,陈家行事也越发张扬了。”   听到此处,汤贵妃终于品出点味儿来了。汤国公府一向顶着贵妃的名号在外面行事,敛了不少的财,虽然平时对汤贵妃的进奉不断,但像这次这般的大手笔,还从未有过。   “听母亲的意思,是有人欺负到你们头上来了?”汤贵妃淡淡地道。   “你们头上”而不是“我们头上”,这就很耐人寻味了。李氏摸不准她的脾气,此次虽是谢恩为主告状为辅,但既然她问起来,李氏又不想白白放过机会,不吐不快。   “就是前些日子陈家抢了咱家的几间铺子。都是好地段,咱家的管家本来已经和掮客谈妥了,谁知道陈家突然插了一家进来,硬生生地挤了咱不少的生意。”李氏说道此处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平静并没有放心上,忍不住加把火,“从前陈家哪会和咱家起冲突?他家现在如此猖狂还不是想着自家闺女怀了龙种!可他也不想想这后宫到底谁才是真正的主子,仗着肚子里的货就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欺负咱家也就算了,可到头来打的可是贵妃娘娘您的脸呐。”   论起搬弄是非,这宫里宫外的女人都是能干人儿。三言两语的就把矛盾升级了,本来与汤贵妃无关,可李氏说来说去竟然是陈家故意针对汤家,也就是陈贵人在向贵妃示威。   汤贵妃心里明亮得很,李氏这些招数在她面前就是孙大圣在如来佛祖面前耍棍子,不值一看。   “母亲这话就错了,她如今身子贵重,咱们让一让她也没什么。”   一反常态地,贵妃竟然偃旗息鼓了。   李氏错愕:“就这么任由陈家放肆……”   “回去告诉国公爷,该让的就让着,谁让她现在身份不同了呢。”汤贵妃懒懒地道,“本宫现在可不敢去招惹,否则天晓得她又要去陛下面前请什么旨意搬弄什么是非,本宫可是怕了她这些手段了。”   “娘娘怎么会怕她呢……”   一直安静待在一旁的汤徽默默地看了一眼主位上容光四射的女人,悄悄拉了拉母亲的袖子。   李氏抿唇,不敢再多言。   礼也送到了,状也算告了,李氏带着女儿满腹疑惑地出了宫。一坐上马车,她便问女儿:“你刚刚拉我是什么意思?”   汤徽道:“母亲细想,贵妃是那么容易认输的人吗?”   “当然不是。”李氏坚信。   汤徽点头,眼里释放出一种笃定的光芒,她道:“如果女儿没有猜错的话,贵妃是想在这样的局面上加把火。陈家行事这般前后不一,仗的就是陈贵人的肚子。如果咱们也让着陈家,制造一种贵妃不想与她争宠的假象,那旁人会说贵妃败给了陈家还是陈家小人得志呢?”   李氏顺着女儿的话想了一番,突然一拍大腿,道:“会觉得陈贵人恃宠而骄,以下犯上。”   汤徽见母亲上道了,点点头。   “可这点小打小闹陛下怎么会看在眼里?他如今正宠着陈贵人,这样的小摩擦动不了她什么筋骨的。”李氏皱眉叹气。   “所以啊,咱们得把火烧旺一点才能帮贵妃扳回这一局。”汤徽眼睛一眯,笑得有些狡黠。   李氏若有所思,且越想越觉得女儿说的在理。怎么把火烧旺呢……她可要和国公爷好好合计合计。   “不对呀,你不是一向不喜欢贵妃么,说她跋扈嚣张?”李氏突然反应过来,这一次汤徽似乎没有使小性子了,对着贵妃也还算恭敬,方才这番话也是实打实地为贵妃筹谋。   汤徽扬了扬下巴,聪明地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经过这件事我才看清了我们和贵妃的关系。这次若不是她,想必公主也不会娶我这个儿媳。且日后待我嫁入了韩家更离不开贵妃的照应,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帮她,帮她就是帮我自己啊。”   李氏大喜,欣慰地握住女儿的手,连连感叹:“我儿长大了,终于明事理了啊……”   自从威帝将贵妃塞给汤国公府做女儿后,两者就是同气连枝,轻易分割不开了。贵妃在宫中得宠汤家才能在外面挺起腰杆,相对的,汤国公府才朝堂硬气贵妃才能有依傍。汤徽在自己的婚事上看到了权力的交锋,她这才明白,国公府嫡长女的名头算什么,贵妃能这样嚣张一辈子才好呢,这样日后她的公主婆婆才能顾忌到她的娘家不敢过多的难为她。   汤国公府暂避锋芒,贵妃又一反常态没有找陈贵人的麻烦,陈贵人这一胎尤其顺利。到了五个月的时候宫里的妇科圣手摸了脉,私下跟陈贵人透露这一胎十有八九是个皇子。   陈贵人自然喜上眉梢,连连赏赐。   因为陈贵人没有故意封锁消息,过了一个上午,这事儿就传得满宫皆知了。连威帝都有所耳闻,按耐不住将傅太医喊了问话。   “确实是个男胎,老臣不敢撒谎。”傅元博是出了名的妇科圣手,切脉切得准也是招牌之一。他这一回话,几乎是给陈贵人肚子里的皇子盖章了。   威帝当即大喜,来回踱步也不能平复思绪:“赏,一定要赏!”   傅元博被赏了一整套御用的文房四宝,而至于要赏陈贵人什么,倒是让威帝犯了难。   “皇子还未出生,现在晋位份便显得张扬了,旁人也会说朕沉不住气。”威帝蹙眉,犹豫不决。   许忠向来是闻弦歌而知雅意,知道威帝不是不想封而是暂且没有赏赐的名头,他脑瓜子一动,站了出来,道:“还有一个月便是新年了,陛下可以借此机会大封六宫,这样便不会让贵人太过出头了。”   威帝先是点头,然后又觉得不妥:“这样一来,恐怕难以显示朕对她的恩宠。”   “陛下,只要您宠着贵人,她便知道这是陛下的心意,别的嫔妃也会因为搭上了这股东风而感谢贵人的。”许忠娓娓道来。   威帝觉得甚是有理,合掌一击,道:“就这么办!”   可许忠没有提醒威帝一件事,汤贵妃已经是后宫最尊贵的主子了,大封六宫,她要不要晋呢?如果不晋的话这恩宠便成了对贵妃的羞辱,如果同样晋的话,那贵妃之上就是皇贵妃和皇后了。   许忠站在墙根处,抱着佛尘,一脸从容。谁也看不出这位六宫总管到底在想什么,他到底有没有偏向哪位嫔妃,换句话说,他有没有想好下哪一股注。   一位是怀着龙种春风得意的新人,一位是独领风骚数年恩宠不减的贵妃,她们之间,必有一战。   ——   不管京城这边的局势如何,归了藩的各位王爷倒是蠢蠢欲动了起来,其中以庆王尤其明显。他大概是在京城被盯得太久没有机会实战,一到了藩地便开始招兵买马扩充队伍。   西南,冯弦机收到军报,说有南疆余孽在西南活动,恐怕是想要掀起什么风浪。   “南疆都亡了十七年了,还能翻出什么风浪。”冯弦机将手中的战戟插入架子上,他只穿着一身单薄的亵衣,却是满头大汗,浑身热气腾腾,远看像是从他身体里散发出的雾气。   温如易倒是有不同的见解,他道:“我还未在王爷帐下效力之前就听说过南疆王室还有活口,他们似乎一直没有放弃复国。”   “他们没放弃,那南疆的子民呢?大夏子民与南疆子民早已共同生活了十七年,纵然王室想复国,响应他们的人估计寥寥。”冯弦机大步跨入房中,接过丫鬟手中的帕子擦脸,边擦边道,“如今南疆早已不是忧患,庆王那边才是。”   温如易勾了勾嘴角,道:“庆王从前只是觊觎皇位,现在看来他想登上皇位恐怕更多的是想对贵妃娘娘复仇。”   冯弦机擦脸的手一顿,眼前仿佛重现了那个女人的脸,媚而不妖,实在是世间难得的绝色。他飞快地撸了两下,扔下帕子,道:“不管他要对谁不利,不能让他胡来。这天下好不容易太平了,若是因他一人私欲而重燃战火,本王定然饶不了他。”   “那,王爷就没想过……?”温如易委婉地提示道。   冯弦机当着他的面脱下亵衣,露出一身精壮的肌肉,他的胸膛线条流畅、肌理分明,一看就是常年习武的身材。这样的野性和勃勃生机,是京城那些摇着扇子作着诗词的公子哥们绝对没有的。   “我善于打仗也乐于冲锋,但我绝对不想因权欲熏心而置天下百姓于水火之中。”冯弦机毫不犹豫地说道。他看似粗糙,实则是粗中有细,这个大块头不知骗了多少人,那些人恐怕都以为西南王只是勇夫罢了。   温如易有些失望,可更多的是不由自主的敬佩。天下能人不少,可真正在心里装了天下的人却是凤毛麟角。他何其幸运,跟对了主子。 第13章 新年大封   新年很快就到了,按惯例,皇帝要在前殿宴请群臣及其家眷。皇帝之下,设嫔妃座,再然后是宗室,最后才是五品以上的官员及亲眷。   往年的排座都是按照品级高低排下来的,今年也不例外。虽然冒出了陈贵人这一匹黑马,可她位份不够,照样不能近身伺候皇帝。   酉时初,众人陆续到达太和殿。   陈贵人也踩着点儿到了,迎着众人艳羡和讨好的目光,她定睛一看,自己的位置已是嫔妃中的后几位了,脸色顿时有些难堪。   陈贵人的贴身宫女小蝶,她悄悄对陈贵人道:“贵人先忍耐一下,等陛下晋了您的位份,您自然也能坐在靠里面的位置了。”   陈贵人近来被追捧惯了,心态有些失衡。可这样重大的场合自然也不是她使小性子的时候,她便说服自己冷静下来,规规矩矩地落座。   “妹妹。”坐在她上首的林嫔笑着跟她打招呼。   见她都能坐在自己的上方位,陈贵人刚刚平复下去的心绪差点儿又汹涌的起来,憋着一股气应了一声,脸色带青。   宴会快要开始了,只剩下最后两人没到。   “这样的场合都要摆架子,果然是她呵。”林嫔对面的芳嫔阴阳怪气地看着上面空空的两个位置。一个是皇帝,另一个空位离皇帝只有五六步远,自然是汤贵妃的。   陈贵人听闻芳嫔的话,抬头看了一眼那明显比自己宽大的位置,心里的酸劲儿咕噜咕噜地就要冒出来了。   “唔!”她侧过身,用手绢捂住自己的嘴。   “哟,妹妹这是怎么了?”林嫔注意到她的大动作,关切地问道,“可是身子不适?”   陈贵人摆摆手,眼带泪花。小蝶赶紧端起桌面上的水杯递给她,边拍着她的背边回林嫔的话:“贵人害喜有些严重呢。”   林嫔怔了一下,有些疑惑地道:“不是已经五个月了吗?怎么还在害喜啊。”   “傅太医说贵人这一胎兴许是个皇子,所以反应大了些。”小蝶笑着回道。   这话一出,林嫔尚且能保持笑意,其他注意到这边动静的嫔妃就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   头一次听说怀孕因男女性别不同而害喜程度不同的,陈贵人要抢风头也太刻意了吧。果然是二两轻的骨头经不住捧,这就开始飘起来了!   众人正暗自嘲讽陈贵人的做作,忽然许忠出现在了大殿的门口,他面色肃然,将佛尘一甩,唱喏道:“陛下驾到,贵妃娘娘到!”   正主来了。   凡重大场合,贵妃要么与皇帝一同出现,要么单独压轴,旁人是早已习惯了的。可陈贵人看着皇帝牵着贵妃的手一同出现,心里还是忍不住起了妒意。   因是新年,嫔妃们大多都穿着红色系的衣裙,以配合年节的气氛。陈贵人也不例外,穿了一身新做的红色石榴裙,颈边缀满了兔毛,温柔的兔毛托着她的脸蛋儿,显得温顺又可爱,与她这个年纪正是匹配。其余嫔妃也是这样的打扮思路,得体之外又有些自己的小心思。   可转眼看一下皇帝身旁的贵妃,一众女人倒吸一口冷气的同时又忍不住咬牙切齿。   贵妃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蜀锦抹胸长裙,长裙上绣着妖冶的牡丹花,像是把她的野心刻在了面上一样。她的外衫只到肩膀的位置,露出平整的肩膀和锁骨,白嫩的肌肤就这样毫无顾忌地展示出来,配着这鹅黄色的衣裙,让人眼前一亮。更绝的还在后头,她缓缓地从旁经过,众人这才看清她圆润的肩头上竟然还画着一朵朱红色的鸟儿!太大胆了,这样的奇思妙想旁人就算是想到了也不敢付诸行动。   光滑的飞天髻使得她修长的颈部线条展露无疑,耳部的首饰一长一短,长的滑至她的胸前,短的刚好缀在她的耳垂上。如此的不和谐,却又是如此的惹人注目。   辅一出场,艳压群芳。   这就是汤贵妃,论颜色、论着装、论出场的动静,从来没有人能在她手下走过一个回合。   “这天儿,也不怕被冻死……”有人暗自嘀咕道。   威帝这头知道最近冷落了她,以至于有些贵妃失宠的风言风语传了出来。在陈贵人这件事上,贵妃表现得如此大方得体,倒是让威帝欣慰之余又有些愧疚,所以他主动提出与贵妃一同前往太和殿,为的就是告诉众人,贵妃仍旧是他的心头爱。   这样的信号自然也被在场的众人接收到了,他们以仰视的目光送两位坐上了上首位。   宴会开始,歌舞也登场了。   酒过三巡,汤贵妃把玩着酒杯,媚眼如丝,勾魂摄魄。   威帝主动向贵妃敬酒,看着她的脸,深情地道:“愿,年年岁岁岁岁年年,咱们都能如此这般。”   贵妃笑着举杯,率先饮尽了杯中酒。   坐在下方的陈贵人一直注意着皇帝与贵妃的动静,见两人亲密无间的喝着酒,心里怪不是滋味儿的。她抱着争宠的目的进宫,本以为可以守住自己的一片初心,不会被权势和嫉妒拉入这浑浊的泥淖。可如今看来,她未能幸免,她也开始争夺、嫉妒、患得患失了。   “陈贵人。”   陈贵人猛然回神,见威帝眯着眼朝她招手:“过来,到朕这里来。”   陈贵人心中一紧,起身缓慢地挪了过去。   “怎么看起来不太有兴致?是身子不舒服吗?”威帝关切地问道。   “回陛下,臣妾一切都好。”陈贵人微微低头。   威帝往左边倾斜了一下,拍了拍自己的椅子,道:“来,到朕这里来。”   陈贵人一惊,推却道:“这怎么好,臣妾不敢……”   “没什么不敢的,来。”威帝笑着道。   陈贵人悄悄地瞥了一眼贵妃的神色,见她面无表情,心中一喜,顺从地走过去落座。   “你不能喝酒,就以茶代酒吧,朕敬你一杯。”威帝举起酒杯。见状,一旁候着的许忠立刻给陈贵人递上一盏茶。   “新年不能饮酒,确实影响年节的心情。”威帝一手端着杯子一手握住她的手,“你稍加忍耐,待肚子里的皇子出生,朕将这宫里最好的酒都赐给你。”   陈贵人的心怦怦乱跳,她没想到如此顺利地怀上孩子,更没想到这个孩子带给她的竟然比她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忽然,她眼角一晃,是贵妃起身离席了。这下陈贵人笑得更开心了,捧着茶盏与威帝碰杯,一晚上的郁气一扫而空。   汤贵妃离席并不是嫉妒陈贵人分走了她的宠爱,她只是懒得看这个女人惺惺作态罢了。初入宫的时候还算清纯可爱,她险些下不去手整治,可皇宫就像一只吞噬一切单纯的猛兽,没有人能轻易逃脱,只是时间问题。   汤贵妃越来越觉得这里无趣,觉得这个由她一手开始的游戏太过无趣。   莲藕捧来披风搭在她的肩头,陪着她散步醒酒。   “莲藕,你是几岁入的宫?”   “回娘娘的话,奴婢八岁入宫。”   “八岁?那也够久了。”汤贵妃喃喃道,“那你对宫外还有印象吗?”   “有啊,尤其是老家的稻田,一到秋天金灿灿的,那是奴婢印象最深刻的画面了。”莲藕一脸的怀念。   “那你是怎么进宫的?”   莲藕不知道贵妃怎么想起问这些琐事来了,但还是笑着答道:“奴婢是自愿被卖进宫的,当时家里收成不好,又恰逢打仗,家里养不起三个姑娘,父母就把三姐妹都卖了。奴婢运气好些,卖进了宫里,衣食无忧,还能有福气伺候娘娘。”   汤贵妃眉毛一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问:“你是元康二年进宫的?”   “……奴婢正是元康二年进的宫,娘娘是如何知道的?”莲藕感到有些惊讶。虽然在贵妃身侧伺候的年份也不短了,可主子从未问起过这些事,那她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稻田、打仗,这两个因素结合在一起,汤贵妃自然就能想到大夏攻打南疆的那一年。   “因为南方才有稻子,你家定然是在南方,如果是因战争受灾,那只能是大夏与南疆那一战。”说这话的人并不是汤贵妃。   主仆二人回头,树下走出一道身影,他身姿修长、音色清亮,与他身旁的那棵梅树倒是相映成辉。   汤贵妃眯眼瞧去,能在这里出现的人定然是今日来参加宴会的人,可眼前这个人她似乎并不熟识。   “臣翰林院编撰韩流,见过贵妃娘娘。”来人向她见礼。   “韩流?庆国长公主的长子?”汤贵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正是微臣。”韩流落落大方地回答。   汤贵妃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风度翩翩,外表清隽,果真是迷倒闺阁少女的好模样。她向来喜欢长得俊俏的,闲来无事也就逗一逗吧。   “韩大人,你躲在树后面听本宫与侍女谈话,恐怕不是君子作为吧。”   韩流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贵妃,却是第一次如今近距离的观察她。他当然知道贵妃风评不佳,翰林院与他共事的几位老大人就对她甚是唾弃,他也没少听闻贵妃的嚣张事迹。方才他本来可以转身离开,就当从未来过,神不知鬼不觉,可他还是站了出来。仔细一想,大约是因为刚刚那一瞬间他没有把眼前这个女人与嚣张跋扈的贵妃娘娘联系起来吧。她谈起宫外的口吻,让他觉得她也是深囚于这宫中的一只鸟儿。   “臣并非有意偷听,只是贵妃与您这位侍女来之前,臣已经在这里了。臣若是贸然离去恐有不敬娘娘之嫌,听您这位侍女问起的时候又忍不住想到了曾去过的南疆,一时间抢了话,还望娘娘勿怪。”韩流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你去过南疆?”   “是,少年时曾随家里人去过。”韩流面上难掩向往之情,“民风淳朴,风光甚美,是一个值得一去的好地方。”   汤贵妃喉咙动了动,她当然知道那是一个一生之中必得去一次的地方,她生于斯长于斯,对那片土地有无限的眷恋。   “娘娘也去过吗?”即使月色朦胧,树影婆娑,韩流仍然窥见了这位风情万千的贵妃娘娘面上的一丝伤情。   汤贵妃浅笑一声,叹道:“本宫哪里有那般福气,不过是听说过罢了。”   转承自然,毫无掩饰,足以让人相信她的话。   韩流猜想,也许是这深宫太寂寞了,贵妃向往的不是某一个地方,而是某一片天而已。   “娘娘若有机会一定要出去走走,大千世界,美不胜收,若是局限于这小小的一片天倒是荒废来这世间走一遭了。”韩流绝不是喜爱攀谈的人,可这样的话却如此自然而然地说出口了。也许是因为今晚的贵妃不是他听说的那个人,所以他能如此自然地说出心里话。   汤贵妃倒是对庆国长公主另眼看待了,教导出这样出色的儿子,她果然不是一般的女人。   “好,你的话我记下了。”汤贵妃眉眼含笑,朱唇轻启,美艳得不可方物。   直到她离开了,韩流还回味在她带过的一片橙花香中。   他就要娶她的妹妹了,今晚的偶遇就当做是成为亲戚前的熟悉吧。他希望她能放开心胸不再局限于帝王的宠爱,这样对汤国公府,对即将结亲的韩家,都好。   ——   新年第一天,皇帝便下旨大封六宫。陈贵人如愿以偿晋陈嫔,旁的贵妃也晋了一级或加了封号。唯独一人,再一次站上了风口浪尖。   晋,贵妃为皇贵妃。   值得一提的是,这是大夏朝建国以来第一位皇贵妃,意义非凡,值得史官为她多留一笔。   只是这一次,威帝并非是因为喜爱贵妃给她晋了位份,而是必须得晋,否则合宫嫔妃都晋了唯独贵妃不晋,这不是故意打她的脸吗?因此,威帝在下旨前也有犹豫,贵妃品德……一般,并未有什么说得出口的出众事迹,于子嗣传承也并无功劳,就这样晋皇贵妃,似乎有些不能服众。   “凤儿到底也跟了朕这么多年了,要不是那一年出了意外,她也能为朕诞下皇子,这不能怪她。”威帝的案上摆满了朝臣们反对的奏折,可他一本也没翻,心中早已有了定论。   “此次陈嫔怀孕她表现的也很识大体,朕很欣慰。”威帝感叹,“这个皇贵妃她不是当不起的。”   众臣的奏章如泥牛入海,毫无回音。这不是第一次了,几乎是每次,凡是涉及贵妃的弹劾,次次都会落空。因此,朝臣们回了家关上门后也有想法,只是谁都不愿意主动提而已。   延禧宫,陈贵人得知自己怀孕却让汤氏占了这么大个便宜,气得引起了胎动。   “你这是做什么!”从前的齐妃如今的贤妃握着她的手将她扶到了榻上,“你再生气别拿肚子里的皇子开玩笑啊。”   陈嫔一脑门的汗,握着贤妃的手道:“咱们这位陛下也偏心过了头吧,姐姐才加了一个封号而已,她凭什么要晋皇贵妃?”   贤妃脸色一僵,心底的不满就这样被摊开来,她不知道该怪陈嫔心直口快还是怪自己还没有认清现实,尚且抱了一丝丝期待。   皇帝将贵妃晋为皇贵妃一事,在她这里根本就解释不通。要么,贵妃晋皇贵妃,那她也应该晋贵妃。要么,大家都别晋,加封号就算完。   可是皇帝却像是看不见一般,给汤氏晋了位份,给她只加了封号,何其不一。   “你不用为我抱不平,这些年我已经习惯了。”贤妃强颜欢笑。   陈嫔摇头,坚决否认:“不,我们不能习惯,习惯就是认输就是向她低头,我们要主动进攻才行。”   “你的意思是……”   “不等孩子出生了,趁陛下还对我多有偏爱的份儿上,咱们得赶紧下手。”   贤妃蹙眉,迟疑不定。   “姐姐,现在的风平浪静不代表她永远不会对我下手,如果不扳倒贵妃,恐怕我都不能安心进产房。”陈嫔急切地道。   贤妃思虑再三,同意了:“要做就要做得她毫无还手的机会,不然就只能被她反咬一口。”   “合我二人之力,一定能拉下她的。”陈嫔挑眉,嘴角抿出一个坚定的弧度。她与贵妃之间必有一战,或今天或明天,为何不趁她局势尚好的时候出手呢,兴许还能多几分胜算。   汤凤,你耀武扬威了这么多年,该换换天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搓搓手,好戏要开场啦~ 第14章 招招相扣   要说抓汤凤的小辫子,陈嫔自信不能拽出十条至少也能有八条。收受贿赂卖官鬻爵,谋害皇嗣作贱妃嫔,干涉朝政搅弄朝局,作风奢靡品行不端……旁人哪怕是犯上一条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可她竟然在法度边缘上蹿下跳,到头来毫发无伤,怎能让人不心生嫉妒?   陈嫔让人传话给家里人,希望他们能帮忙收集贵妃与朝臣联络收受贿赂的证据。陛下不喜后宫过多的插手朝政,如果让他知道贵妃与朝臣进行权钱交易,恐怕汤凤不死也脱层皮了。   “皇贵妃爱财如命,这些年受她压榨的大臣不少,总能找到一两个愿意指正她的。”贤妃作为陈嫔背后的智囊,自然也会用尽一切办法拉皇贵妃下马,为了表示与陈嫔站在同一条线,贤妃主动道,“你父亲虽是户部侍郎,可他并无弹劾之权。你只管想办法收集证据,我这边来联系御史。”   陈嫔正有此意,抚掌一笑,道:“那真是太好了,早已听闻姐姐的叔父是御史台最有脾气的大人,此次就全靠姐姐了。”   贤妃轻轻抚着茶盖,嘴角勾起一抹与往常的温柔不太相符的讽刺笑容。   “这一次,我要汤凤再也不能翻身。”   ——   养心殿,威帝正靠在窗边看折子,内务府的太监金海就来了。   “启禀陛下,波斯国敬奉的螺子黛到了,奴才特地来请示陛下,不知道该如何分配给各宫娘娘呢?”   威帝眉头一皱,不耐烦地道:“怎么这种琐事也来烦朕,按照往常的份例分了就行了。”   金海头也不敢抬地伏在地上,颤颤巍巍地道:“这次波斯国敬奉的螺子黛并不多,如果按照往常的分法可能不够分。奴才特地瞧了,这次的份量只有往常的三分之一不到。”   “那就全部给皇贵妃,她喜欢画眉。”威帝扔下一本奏折,毫不犹豫地道。   金海看了一眼一旁的许忠,求救意思明显。   许忠瞥了他一眼,站出来,提醒道:“陛下,您上次还答应陈嫔娘娘,说波斯国的螺子黛敬来了要给她匀一份儿呢。”   金海忙不迭地点头,就是这个意思。陈嫔也要,皇贵妃自然是不用说了,那该如何分?是一人一半还是皇贵妃多一些?若是以前金海肯定就自作主张往承乾宫送了,但近来宫中风向似乎有变,他不敢拿主意。   威帝的目光终于从折子上移了出来,他疑惑地盯着金海,问道:“你今天是怎么回事,往常你怎么没有这么多问题?”   金海浑身一抖嗦,全身伏在地上,不敢搭腔。   “你是不是也觉得皇贵妃失宠了,想来试探朕的态度?”威帝将折子狠狠地往桌面上一拍,这下不仅是金海浑身发抖,连许忠都跪下了。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啊……”   不怪威帝多心,实在是近来流进他耳朵里的风言风语过多了。上次经过御花园的时候还听两个宫女在那里编排主子,说什么陈嫔娘娘这一胎生下来皇贵妃就该打入冷宫了,皇帝给她皇贵妃的名号不过是稳住她,担心她醋劲儿大发对陈嫔的孩子下手。这样的浑话让威帝当场发怒,直接发落了那两个多嘴多舌的宫女。   这宫里的人向来是拜高踩低,风向往哪边吹人就往哪边凑,劣性难改,让人憎恶。   金海今天的请示算是刚好撞上了,威帝生平最恨见风使舵的奴才,这下毫不留情地就要发落金海。   “陛下饶命啊,奴才并非是不敬贵妃而是确确实实想着上次陈嫔娘娘向您求了这螺子黛,奴才这才犯了难啊!”金海也是御前伺候的老人儿了,见陛下似乎要动真格的,赶紧磕头请罪,额头在地上撞得“砰砰”作响。   许忠想着两人是老乡,也该求个情。但是陛下盛怒之下难免不会殃及池鱼,他犹豫了起来,暂且还不想为了一个老乡搭上自己……   “启禀陛下,皇贵妃娘娘来了,正在外间等候。”恰好,许忠的徒弟小圆子弯着腰近来通传。   “传。”威帝收敛了一身戾气,指着金海道:“正好皇贵妃来了,你这条小命就由着她发落吧。”   皇贵妃的心是出了名的狠,否则也不会连武安侯崔家的公子都打个半死啊。闻言,金海腿一软,整个人完完全全趴在了地上,如同一滩烂泥。   皇贵妃着一身湖蓝色的宫装走了进来,鬓边插着一支九转五凤钗,她一进来整个屋子似乎都亮堂了起来。   “臣妾给陛下请安。”   “快起来。”威帝下了榻亲自扶她起身,拉着她的手坐到窗边,道,“朕看外面的积雪还未完全化开,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想着来看看陛下,所以就没管这雪化没化了。”皇贵妃轻轻一笑,还是那么的好看动人,尤其是那双未语先笑的眼睛,含情脉脉,看得人心都酥软了一半。   威帝捏了捏她的手,感觉有些冷,招了招手,小圆子立马捧了一只手炉过来。   “握着这个,暖和点儿。”威帝将暖炉递到她怀里,又低头看她的鞋袜,“鞋袜可湿了?”   皇贵妃眯眼一笑,作势疑惑地上下打量他,道:“陛下这是做什么,如此关心臣妾,莫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臣妾的事情?”   威帝一怔,然后哈哈大笑:“淘气鬼,也就只有你敢这般打趣朕了。”   皇贵妃媚眼飞转,灵动异常。   “这是怎么回事?金海这是怎么了?”汤凤瞥了一眼趴在地上起不了身的金海,问道,“你这蠢奴才,可是惹陛下不高兴了?”   金海浑身抖索:“奴才、奴才不敢啊……”   威帝看了他一眼,向皇贵妃解释:“今年波斯国敬奉的螺子黛比往年少了许多,这奴才是来请示朕如何分配的。”   “请示而已,怎么弄得这般模样?”皇贵妃不解。   威帝咳嗽了一声,指着许忠,道:“你给皇贵妃解释。”   许忠领旨,有条不紊地将刚刚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复述了一遍。他边说边小心观察皇贵妃的神色,见她神色无异,把不准该不该求这个情。   怎料,皇贵妃听后大笑一声,道:“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竟然值得陛下动怒?”笑完她看向金海,骂道,“你这奴才越来越不会办事了,这种事情都能弄拧巴了,看来内务府大总管的位置你坐不了啊。”   金海现在可不管大总管的位置了,他更关心自己能不能保下自己这条小命。   “娘娘饶命,奴才绝对没有蔑视娘娘的意思,给奴才一百个胆子奴才也不敢啊,娘娘饶命……”金海再一次砰砰磕头,誓要把地面磕穿的架势。   “这话怎么说的,本宫可没想把你怎么着。”皇贵妃皱眉。   威帝在一旁道:“你来之前朕已经说了,他由你处置。”   皇贵妃一愣,道:“这有什么可较劲的?他差事办得不合陛下心意罚三个月的月钱不就行了,难不成还要拖出去砍头?”说道“砍头”的时候,皇贵妃故意咬字咬得重了一些。   金海浑身发抖,深知知道这条小命就掌握在皇贵妃的手里,便使出浑身力气爬了起来,膝行到皇贵妃面前,拽着她的裙摆,道:“娘娘明鉴,奴才确实没有蔑视娘娘的意思,奴才向来把娘娘当作自己的再造恩人一半对待,奴才打死也不敢对娘娘不敬啊!”   皇贵妃嘴角含笑,既没有像往常一样一脚踹开又不言不语,让人琢磨不透。   “凤儿的意思是饶了这奴才?”威帝算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十分意外。他知道这个女子心眼儿着实不算大,有时候甚至还有一些不可冒犯的小脾气,惹到她的人绝对没有好果子吃。今儿这一出,她就这般轻易地放过金海这奴才了?   “陛下这么一说……”皇贵妃似乎是迟疑了一下。   金海的心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几乎是踩在悬崖的边缘,稍有不慎就要坠落万丈深渊。   “那就再罚这奴才,罚他……到承乾宫去给本宫提两个月的恭桶。”皇贵妃笑意盈盈地看着金海,弯腰问道,“金公公,可愿意?”   “奴才愿意!奴才一百个愿意!”金海激动地松开贵妃的衣裙,如同重获新生,“别说两个月了,就是一辈子奴才也心甘情愿!”   皇贵妃似乎是对他的反应逗乐了,轻笑出声。   威帝似乎不想再看到他了,摆摆手:“快滚吧。”   金海撑着疲软的双腿,忙不迭地勾着背“滚”了出去。一旁的许忠抬了抬眼皮,瞧着风轻云淡的皇贵妃,知道从此以后金海就是皇贵妃门前的一条狗了,她让他朝哪儿吠他就朝哪儿吠。   “至于螺子黛,一盒送去延禧宫给陈嫔,其余的都送到承乾宫吧。”威帝吩咐道。   “是,奴才这就去办。”许忠应道。   “慢着。”   许忠看向皇贵妃,本来弯着的腰又佝偻了几分,小心翼翼地道:“娘娘有何吩咐?”   皇贵妃转头对威帝道:“去年波斯国敬的螺子黛臣妾还有些没用完,这回的就全给陈嫔吧。她还怀着龙胎,这些小事就不要惹她不快了,左右臣妾用其他的也可以。”   威帝彻底诧异了,这还是她那个处处掐尖儿的皇贵妃吗?   皇贵妃朝许忠挥了挥手,似乎有其他的事情要跟皇帝说。许忠自然识趣地退下了,既然皇贵妃要贤良大度,他还不赶紧把东西送到延禧宫去!   “凤儿……”威帝疑惑地看着她,“你从前并不是这样的性格。”   汤凤却站起身,单膝叩地,附身一拜:“臣妾自知有愧,请陛下恕罪。”   威帝眼底一暗,疑云遍布,伸手扶她:“你何罪之有?”   “臣妾……以往只顾着自己,没有为陛下考虑,以至于陛下这些年膝下只得一个大皇子,这是臣妾善妒的缘故。”皇贵妃低头哽咽道,“臣妾霸占着陛下的宠爱却无法为皇室绵延子嗣,以至于臣子们对陛下生怨,这是臣妾的过错。”   “凤儿……”   “陛下请听臣妾把话说完吧。”皇贵妃仰头,双眼已蒙上了一层水雾,她咬着唇道,“臣妾能从陈平那般地方走出来全靠陛下的保护,这些年陛下对臣妾疼爱有加,臣妾不是不知道。可臣妾越清楚陛下的疼爱,越是害怕失去……臣妾不愿旁人来分夺陛下的宠爱,所以才对后宫的姐妹冷眼相待。”   说到此处,威帝似乎也有些动容。他很清楚这些年后宫没有子嗣诞生是因为贵妃不愿旁的女人生下孩子,从前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尚可,可自贵妃落胎后就再也没有音讯传来,威帝也隐隐觉得她可能不易再有孕了,这才起了让别的嫔妃生下皇子的心。   “凤儿,朕对你终究和别人不一样。”威帝起身,亲自将皇贵妃扶起来,他撑住她的肩膀,直视她的眼睛,诚恳地道,“朕虽有后宫,可对于朕来说,朕最爱的女人只有你一个。”   威帝并不是哄她,而是真的喜欢这个娇蛮任性又风情万种的女人,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让他魂牵梦绕,只要她出现的地方,他的眼里从来没有第二个女人。   现在,这个娇蛮的女子也长大了,终于容得了人了,可威帝却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开心,他甚至有些失落和痛心。这样复杂的感情,让他毫不犹豫地做了一个决定。   “待陈嫔将孩子生下了后,朕作主让你来教养这个孩子。”   汤凤瞪大了眼,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你要有孩子傍身,不然朕百年后谁来保护你呢?”他温柔地抚弄她的发丝,如此大方的慷他人之慨,甚至没有想到陈嫔被夺走孩子有多么痛苦,没有想过不久前他还在延禧宫一同畅想这孩子的未来。   汤凤的眼底迅速闪过一丝算谋,她在掂量到底是按原计划还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恩典”改变她的计划。很快地,那抹算计隐藏在了深不见底的眸色里,她的嘴角荡起一抹受宠若惊的笑,“臣妾怎么敢当呢……臣妾怕做不好……陛下还是收回成命吧!”   君无戏言。此时在威帝的心中陈嫔的痛苦远抵不过面前女子的欢喜,他已然决定将陈嫔的孩子抱给皇贵妃教养。   汤凤没有想到这一招以退为进威力如此之大,本来只是想撇开“案发”后的嫌疑,如今看来真是别有收获。待方颜那边准备妥当后,恐怕这回连陛下也想不到她在其中动了手脚吧。   步出养心殿,汤凤的心情真是舒爽极了。   小金子突然气喘吁吁地从承乾宫跑了过来,他急切地看着皇贵妃,显然是有要紧的事情要汇报。   汤凤给他使了一个眼色,主仆三人离开养心殿,走到四周无人的宽敞地方。   “什么事这么急,等不到本宫回去吗?”汤凤问道。   小金子压低了声音,道:“主子,听说陈嫔那边正在收集您与朝臣交易的证据呢。”   “哦?”汤凤眼睛一亮,立马问道,“她收集到哪一步了?可有实证?”   “有,您从前帮过的吏部侍郎姚品,他似乎准备站出来告发您。”小金子急得一头大汗。   汤凤脸色精彩极了,像是买了一张戏票却看了两场戏的人,兴致勃勃地道:“没错,姚品给我送过礼,可就凭他一个太单薄了,陛下不一定会信他。”   小金子和莲藕都震惊地看向她,怎么回事,为什么主子丝毫没有惊慌甚至还有一些……迫不及待?   “这样,你再去给她漏一些人,看她能不能说动他们来告发本宫,人多一些证词的可信度也高一些。”汤凤笑眯眯地道,“做得麻利点儿,别让他们发现是你泄密的。”   “主子……”小金子懵了。   汤凤不欲给他解释那么多,摆摆手:“赶紧去,顺便告诉方颜让他慢慢准备着,本宫要等陈嫔先出手了再解决她。”   小金子满腹疑惑地走了,他大概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皇贵妃这使的什么招。   作者有话要说:  皇贵妃:快来搞死我啊!你不出招我怎么把你按在地上摩擦呢!come on baby~   猜皇帝是男主的朋友们……你们是来真的吗?感谢在2020-07-18 16:34:03~2020-07-19 22:20: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良人已不在 ζ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加倍奉还   当陈嫔拿到了汤凤卖官鬻爵的证据后,已是半个月后的事情了。   “姐姐,证据证词都在这里了,请你务必转告齐森大人,我与孩子的身家性命都交由他手上了。”陈嫔郑重托付给了贤妃,她也知道,一旦目标对准汤凤,那么她必定成为被报复的活靶子。这宫里的日子才刚刚有了起色,她决不想回到从前的日子了。   贤妃既然答应帮她做这件事定然是要全力以赴的,这宫里的嫔妃每个都想让汤凤尝尝冷宫的滋味儿,唯独她,她要的是汤凤的命。   “你放心,我叔父是御史台的老人了,他知道该怎么做。”贤妃肯定地点点头,证据在手,这一次就算是陛下也不能明着袒护她了。   陈嫔微微一笑,长舒了一口气,知道汤凤这次逃脱不掉了,她终于有闲心感叹道:“非我们狠心,实在是皇贵妃太罔顾法度,是万两银子啊……本宫想都不敢想,她竟然也能心安理得地收下。”   贤妃冷笑:“你看她日常的花销嚼用便知道需要大量的银子,以她的俸禄和汤国公府的孝敬,她能有这般的奢靡?”   陈嫔轻抚了抚肚子,道:“说到底也是她自己小辫子太多,随随便便就让人抓住了。陛下若感念旧情兴许还会饶她一命,若是发起狠来……呵呵,恐怕她不知要死多少回!”   她们想得很明白,汤凤再怎么得皇帝的宠爱也是在一定限度内的。卖官鬻爵,这绝不是皇帝能容忍的行为。况且,这次就算不能彻底踩死汤凤,也要让她大伤筋骨,不能再兴风作浪,更不能阻止她和她的儿子更进一步。   三日后,风波来了。   御史大夫齐森在早朝上弹劾皇贵妃,言称:皇贵妃插手官员任免,与官员进行权钱交易,他已经掌握证据证词,请陛下赐皇贵妃死罪!   这话一出,满朝哗然。   威帝坐在龙椅上,面色沉静,眼神冷冽。   “呈上来。”   许忠将奏折从齐森手里接过,呈递到皇帝的案桌上。   威帝打开,粗粗读过一遍后,胸口似有云浪翻涌。他执政二十余年,从未有过这般难堪的时候。他宠爱的女人被当朝指控,罪名还是如此的不堪。威帝双眼冒着火光,几乎要把手中的奏折点燃焚尽。   “陛下,吏部侍郎姚品、大理寺丞赵纯愿做污点证人,当面指认皇贵妃卖官一事。”齐森在下面补充道。   威帝将奏折扔在了案桌上,脸色黑沉,他的目光扫过下面的众人,知道他们其中有一大半的人希望借此将皇贵妃打压下去,至于原因么,各式各样。   “姚品赵纯可在殿上?”威帝双拳握紧搁在膝上。   两人出列,将皇贵妃如何与他们联系,如何帮助他们登上心仪的官位一一道来。   事实清楚,条理清晰,并不是无端攀咬。   齐森道:“陛下,此案证据充分、脉理清楚,请陛下依照大夏法度,即刻将皇贵妃捉拿下狱,由三司审理定罪!”   唰唰唰——在他身后,站出一堆附议的大臣。   “臣附议。”   “臣附议。”   “臣也附议。”   “……”   威帝王的脑仁儿疼得厉害,他绝不会让皇贵妃下狱,可也无法对她做的这一系列事情自圆其说。为今之计,他只有亲自去审她,如果她不能给出让他信服的理由……   “此事乃后宫之事,前朝不宜过多商论。皇贵妃毕竟是后宫最尊贵的女人,朕不能听信一面之词就对她作出处置。”面对黑压压地一片,威帝站起身来,“朕不会姑息违反法度之人,也不会轻易冤枉一个无辜的人。”   “陛下,到这种时候了您还要袒护皇贵妃吗?”首辅朱格大人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他是刚刚少数没有说附议的人,因为他打一开始就不赞成皇帝专宠一人。   威帝心情复杂地扫了这位三朝元老一眼,道:“朕自有定夺。”说罢,手一挥,匆匆离去,几乎算是落荒而逃。   许忠没有想到早朝结束得如此匆忙,喊了一声“散朝”后赶紧跟了上去。   众人也没有想到皇帝竟然用躲避这一招来应对,纷纷围到朱格的身边,乱了主意。   “首辅大人,陛下这般袒护一个宠妃,实在是令人寒心啊。”   “对啊,证据确凿,陛下竟然也没有当朝作出发落,这是何意思?”   “法度高于一切,如果连君王都将法度视若无物的话,我大夏还有何气数可言啊!”   众人围着朱格叽叽喳喳,奈何这位首辅大人竟一声不吭,只是默默地看着皇帝离去的方向。   ——   “你——这竟然是真的!”   “哐!”杯子砸碎的声音传来,刺耳之极。   威帝气冲冲地离开承乾宫,他怕再晚一步自己会忍不住作出什么后悔的事情来。   殿内,皇贵妃跪在原处,裙边还有被茶水溅到的痕迹。   莲藕莲叶扶起皇贵妃,莲叶心惊胆战地道:“主子刚刚怎么也不躲一躲,莲藕这实心肠的姑娘上的可是热茶水啊!”   莲藕也没有想到陛下是来兴师问罪的,刚刚将茶端上来就被摔了一地,那热茶水差一点儿就溅到皇贵妃的脸上去了。   “无事。”汤凤撑着两人的手站了起来,眺望威帝离开的方向,嘴角一扬,“就让他们高兴两天吧。”   从承乾宫怒气冲冲离开的威帝直接回了养心殿,可到了养心殿还是火冒三丈,一脚踹翻了桌子,动静大得吓死人。   许忠贴着站在墙根处,谁现在上前就是个死。   威帝接连砸了一套茶具和一盏琉璃灯之后,终于平静了下来。他沉着眼眸看向许忠,道:“去宣齐森、姚品、赵纯这三人来见朕。”   刚刚在大殿上他有些地方没有听清楚,现在宣来是想再听听他们的证词。   许忠忙不迭地出去宣旨,因为太过慌乱,在出大殿门口的时候还一不留神绊了一脚。   小圆子赶紧上前扶起他,疑惑地道:“师父怎么如此慌张?”   “要变天了,变天了啊……”许忠揉了揉膝盖,龇牙。陛下相信皇贵妃的清白才没有在大殿上过多与人纠缠,可没想到下了朝敢去承乾宫一问,一切竟然是真的,这就完蛋了!   许忠心里天人交战,他是否应该派人知会皇贵妃一声呢,说陛下已经下了要处置她的心?可眼看着皇贵妃触碰到陛下的逆鳞,这一次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师父?”小圆子见他皱眉思索,忍不住提醒道,“陛下不是说要宣三位大人进宫?”   许忠回过神,道:“对,你赶紧去宣旨。”   小圆子点点头,作势要走。   “慢着!你让小果子去,你附耳过来——”许忠朝他招手。   皇贵妃怎么也不像是个短命的相,许忠下了派人去报信的决定。若她能平安度过这次难关他日后自然好过不少,若她就此翻船……于他也没有任何害处。利益在他脑海中飞快地计算,几乎是瞬间就得出了结论。   延禧宫,得知陛下在承乾宫发了雷霆之怒,陈嫔与贤妃关着宫门偷偷喝了两杯庆功酒。   “刚刚前面的人来报信,说陛下已经宣了我叔父和其他两位大人进宫,恐怕是已经信了此事,要对汤凤发落了。”贤妃多病,饮酒的次数少之又少,一杯下去两颊绯红。她笑得十分开心,几乎找回当年待字闺中时的畅快舒爽来了。   陈嫔因怀孕的缘故只浅酌了一口,但依然不影响她的好心情。   “陛下是宠她,可她也太忘乎所以了,竟然连朝政都敢插手。”陈嫔冷笑,仿佛已经看到了汤凤在冷宫中度过余生的下场了,“不过就是那张脸讨人喜欢,论家世、人品、才学,她哪一点比得上我和姐姐?呵呵,狐狸精,看她以后被贬到冷宫去了我怎么收拾她!”陈嫔还记得汤凤给自己使的绊子,到时候她可不会让她抄话本子,她要把汤凤的手指甲一个个掰断,让她痛不欲生!   贤妃喝得半醉,笑着倚倒在桌子上,眼前雾蒙一片。   傍晚,三位大人出了宫城。晚膳时分,皇贵妃脱簪请罪,跪在了养心殿门口。   虽刚刚入了春,但却仍然残留着冬天的寒意。汤凤粉黛未施,一身素裙跪在养心殿门口,来往的宫人都在悄悄瞥她。不得不说,美人儿落了难还是美人儿,光是那吹弹可破的肌肤就已经把后宫其余嫔妃远远地甩在了身后,更别说她此时收敛了平时的傲气,透出了几分两人怜惜的味道。   “哟,姐姐怎么跪在这里?”   在汤凤的身后,陈嫔不慌不忙地走了前来,她惊讶地道:“夜里这般凉,姐姐怎么穿成这样就来了?”   汤凤掀了掀眼皮看她一眼,无意与她说话。   可陈嫔却不放过这么一个作贱她的好时候,扶着自己的肚子绕到她的面前,让汤凤想无视她也不行。   “姐姐这是在请罪?是啊,犯了这么大的错,旁人早已掉了好几回脑袋了,也只有姐姐还能完完整整的跪在这里,真是让妹妹好生敬佩啊。”陈嫔弯腰,笑着盯着汤凤的脸说道。   汤凤抬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陈嫔厌恶极了这张脸,她甚至想拔下发间的簪子划破这张脸才好。   “你笑什么?你这是认错的态度吗?”陈嫔冷冷地道。   汤凤扬唇,一张素脸却敌过后宫粉黛,她道:“本宫向陛下请罪,干你何事?你要走便走。”   “你请罪也得陛下想看到你啊,怎么,跪这么久陛下还没有传你进去,你就没想想原因?”陈嫔难得一股子舒爽劲儿,自她入宫后,还从未有过这般快活的时候。   汤凤上下扫了一眼她的肚子,幽幽地道:“你这肚子有六个月了吧?听说六个月的孩子都应成型了啊……”   “你什么意思?”陈嫔倒退一步,小蝶赶紧上前扶着她,虽然知道汤凤不可能在养心殿门口对她作出什么,但陈嫔还是不自觉地害怕。   “没什么,就是觉得可惜,这孩子恐怕是生不下来的——”   “啪!”   空气一下子就静了下来,走动的宫人都停住了脚步,时间仿佛在此刻冻结。   汤凤缓缓抬手,抚摸上自己的左半边脸。   陈嫔也没想到自己的手竟然先于脑子作出反应,见汤凤侧着脸一声不吭,她也有些慌了。但一想到汤凤此时是戴罪之人,她这一巴掌应该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便色厉内荏地呵斥一声:“你活该!”   殿门口,威帝将一切都收入了眼底。   许忠见他沉默着,赶紧开口道:“小圆子小果子,赶紧把皇贵妃扶起来啊,都是死人吗!”   许忠一出声陈嫔被吓了一跳,她转身一看,威帝深沉地盯着她,眼神似乎比这夜色还具有压迫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陛下……”陈嫔张口欲解释。   威帝却先她一步开口,道:“你怀着孕大晚上蹦跶什么呢。”   “臣妾没有……臣妾刚刚是情急之下才误伤了皇贵妃,是她先诅咒臣妾的孩子……”陈嫔词不达意,慌乱得连为自己辩白都做不到。   威帝压低了声音,上前两步走到她的面前,道:“朕问你来做什么,没问你其他的。”   “臣妾……臣妾来给陛下送汤,陛下批奏折想必批得乏了。”陈嫔有些害怕了,她从未见到如此威严的陛下,一时间竟然心虚地找不到北。   威帝道:“送汤?送到门口就算送到了吗?”   “臣妾是见皇贵妃在这里跪着,忍不住关心了两句,耽搁了时间……”   “关心到忍不住打了她一巴掌?”   果然被看到了。陈嫔心里很清楚,无论如何,她作为地位嫔妃竟然掌掴皇贵妃,这便是大逆不道,无可辩驳!   她心下惶恐,拼命解释:“是皇贵妃先挑衅臣妾的,她说臣妾的孩子生不下来,她诅咒臣妾与陛下的孩子啊!”   威帝看向她身后的皇贵妃,他鲜少见她这么以弱示人,从前她走到哪里都是张扬得意的,通身的气派,让人无法回避其光芒。可同样无可否认的是,即使她一身素衣跪在这里,光滑的脸蛋儿上印着一个大大的巴掌印,也让人怜爱得想要拥她入怀。   朱兆业知道,他彻底地爱上这个女人,即使她践踏了他作为君王的颜面和权威,可他依然无法对他下狠手。   小圆子小果子一边一个扶她站了起来,大约是跪久了,她双腿打颤,有些无力。   “不管皇贵妃犯了什么错,你以下犯上就是大不敬。”威帝收回了目光,严厉地看向陈嫔,“朕怜惜你怀孕不易,多有照拂,可如今看来你却是得寸进尺,忘了做嫔妃的本分。”   “陛下,臣妾没有,臣妾没有啊……”刚刚还一脸看好戏表情的陈嫔立马变成了旁人眼中的好戏,艰难地下跪请罪。   威帝俯视她,道:“朕不发落你,你掌掴的是皇贵妃,你去求她的原谅吧。”   陈嫔怔了,汤凤……会原谅她?天方夜谭啊!   威帝将目光重新放在了汤凤的身上,她道:“她打了你,你如何处置都行,只是……适可而止。”他到底还是念及她有孕在身,没有下死命令。   汤凤嘴角稍扬,指使旁边的莲叶莲藕,道:“去将陈嫔扶起来。”   莲叶莲藕听命,上前一左一右将陈嫔搀扶起来。陈嫔松了一口气,她知道,汤凤如今是戴罪之身不敢过于放肆,且是在陛下面前,谅她也不敢多为难她。   “扶好了。”汤凤笑着道。   陈嫔正欲甩开这两人的手让自己的宫女来扶,没想到这两人竟然像是铁钳一样将她固定了起来。   接着,耳畔刮过了一阵风——   “啪!”   这一声,远比刚刚那一耳光响亮十倍。   陈嫔的脑袋甩向一边,脑袋嗡嗡作响。   作者有话要说:  皇贵妃:她竟然以为我不敢打她?她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哈哈哈哈哈哈哈!今日份的快乐是由陈嫔带来的,还有两章,陈嫔要下线啰,大夏要打仗了,皇贵妃要上断头台啰!   你们,在座的小可爱们,期待啵? 第16章 风暴来了   直到脸蛋儿火辣辣的疼了起来,陈嫔才意识到自己真的被汤凤用同样的手段教训了。但因为莲叶莲藕死死地箍住了她,所以她的身形没有丝毫晃动,除了脸被打了,她整个人没有受到其他损害。   威帝也惊了一刹那,他看着皇贵妃缓缓地晃动自己的手腕,再看看陈嫔脸蛋儿上立时出现的巴掌印,一时间失语。   “扯平了。”汤凤扬起嘴角。即使她对着皇帝再怎么卖乖装可怜,她也绝不允许这样一个女人踩着她的脸上。虽然这个女人很快就要完蛋,但实在抱歉,她前面二十五年受的气已经够多了,没必要再随随便便忍耐。   这一巴掌打得陈嫔许久不能回神,待她被疼痛唤醒之后,还没来得及告状,便见陛下指着皇贵妃,道:“你跟朕进来。”   汤凤一左一右地搭着小圆子小果子的胳膊上,缓缓地挪动了进去。看她着模样,实在不是一只脚迈入冷宫的人。   莲叶莲藕随即松开手,小蝶这才有机会靠近自己主子。   “娘娘……”小蝶看着她脸上的巴掌印,光是看着就能想象到底多疼了。   陈嫔追上前,她必定要找回这个场子不可,她毕竟是怀着龙胎的人,难道就这样被打了吗?   “陈嫔娘娘,您还是请回吧,陛下只传了皇贵妃进去。”可她走到门口却被许忠给拦了下来。   陈嫔眯眼,释放出一种不好惹的气息:“许公公,你也要欺负我吗?”   “看娘娘说的,奴才怎么敢欺负娘娘呢?只是陛下今日心情不佳,娘娘要是贸然闯进去恐怕……”许忠没有将话说得太直白。但言下之意就是:你进去了也没有好果子吃,刚刚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没点儿数吗?   陈嫔瞪了一眼许忠,她还没有到能在养心殿门口撒泼的地步。咬了咬牙,只有不甘心地回了。   回去的路上,小蝶问陈嫔:“娘娘,看今晚的情形莫非陛下要意要放皇贵妃一马?”   “呵!他要放她一马也得看臣子们答不答应,如果不想背上一个昏君的名声,他自然是要处置汤氏的!”陈嫔恶狠狠地说道。   养心殿。   威帝坐在榻上,汤凤跪在五步开外的地方。   屋内安静得可怕,这样低沉的气压,还未发生在两人之间过。可威帝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似乎是在等她找好借口。   汤凤跪直了身子,俯身一拜,道:“臣妾做了不好的事情,有辱陛下盛名,特来请罪。”   “仅仅是辱没了朕的盛名吗?”   “于法度不合,于情理难容。”汤凤抿唇道。   “呵,亏你还知道。”威帝忍不住拍桌,大声道,“朕素日里从未亏待过你,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紧着你,你为何如此利欲熏心?干出这等法理难容的事情,你还有意思出现在朕的面前!”   汤凤抬起头白了一张脸,瘦削的下巴微微低下,显得更单薄可怜了。   威帝命自己侧过头不去看她,她总有手段让他心软,可今天这件事根本就不是请罪就能糊弄过去的。   “陛下处罚臣妾吧,臣妾愿意领罪。”她道。   威帝冷漠地道:“你可知卖官鬻爵是什么下场?何况你收受的数额巨大,论刑法处置,你这条命朕也保不住你!”   汤凤的身子一颤动,似乎这才感觉到了害怕,她扬起头,眼睛里蕴含了一汪雾气,她道:“陛下以为臣妾愿意去做这样的事情吗?臣妾没有娘家,没有自己的产业,要如何在这宫里立足?陛下以为宫里的人敬臣妾是因为这皇贵妃的头衔吗,如果不是靠着银子上下打点,臣妾这条命都不知道玩丢了多少次!”   “你胡说什么!”威帝发怒了,“你是朕最爱的女人,这后宫谁敢要你的命!”   “陛下的最爱难道不就是旁人的最恨吗?我一介民女出身,在京城毫无根基,即使陛下为我选了汤国公作娘家,可他们他们屈服的只是陛下的权威而不是真正的把我当作家人来对待。”汤凤流着泪,惨淡一笑,“这宫里拜高踩低,没有银子寸步难行,即使我是贵妃或是皇贵妃……陛下就当真不知道吗?”   “你要银子可以跟朕说,何必做这种违背法度的事情?”威帝质问道。   “陛下赐我的金银珠宝无数,我一样都没有拿出宫去变卖。”汤凤流泪笑道,“我珍惜陛下对我的真情,不想陛下觉得我是一个钻进钱眼里的女人。可我也爱美,我喜欢那些珠宝首饰、华丽服饰,我受不了别人在后面指指点点说我是乡下来的女子,这比杀了我还让人难受。”   威帝是在宫里长大的皇子,他知道宫里的人会如何给吝啬的主子下绊子,也知道一个毫无家底的皇子嫔妃在宫里生存下去有多难。不是打在身上才叫欺负,那些层出不穷却无法让人严明的整治人的招数,他从前也领教过。对于皇贵妃的话,他没有信十成也有八成了。   “汤国公一家对你不好吗?”他忍不住问道。   汤凤轻笑一声:“什么算好呢?他们借我的势在外面作威作福,然后跑进宫给我送点稀罕玩意就算好了吗?”   威帝沉默,对于汤国公府在外面打着皇贵妃旗号做事的行径他也所耳闻。怪只怪他,当初只想着汤国公身份贵重,家世拿得出手,所以才让他与皇贵妃结亲,没想到他们竟然是这般眼皮子浅的东西。   “你起来回话。”威帝见她跪一晚上了,大约膝盖已经青紫了。   汤凤也实在是跪不住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可她毕竟跪得太久了,一个前倾就要栽倒下去——   下一刻,迎接她的不是冰凉的地板,而是一个略带温暖的怀抱。   她错愕地抬头看他:“陛下——”   他稳稳地接住她,看着她仅一日就憔悴的脸庞,忍不住抚摸上去:“你可真会让朕为难……”即便她爱财如命,爱美如命,可他仍旧对她下不去手。   “朕也不知道是着迷于你这张脸,还是你这个人……”他捏着她的下巴,低头吻了上去,唇齿相依,他呢喃道,“朕大约真的是个昏君吧。”   她双手回勾他的脖子,闭上眼依靠在他的胸膛,吻着他回应:“不,你永远是凤儿心中最英明的陛下——”   养心殿的灯火熄了,许忠弯腰合上门,站在门口守夜。   “师父,我来吧,您去歇会儿。”小圆子小跑着过来。   许忠心情说不出的复杂,虽然他赌对了这一局,但总有种局势越来越失控的感觉。他摆了摆手,道:“今晚说不定还有其他事情,我来守着,你去眯会儿吧。”   “我去给师父沏杯热茶。”小圆子颠颠地跑开。   许忠抱着肩膀依靠在柱子上,嘴角一扯。的确,有人惦记的感觉是好啊。   次日,威帝对皇贵妃汤氏作出了处罚。   “禁足?仅仅是禁足吗!”陈嫔难以置信地站起来,指着来报信的小太监道,“你没听错?陛下就只是禁了她的足?”   “是,陛下说事实尚不明了,未免酿成冤案,要细细查证之后再做定夺。”   陈嫔失神地坐回原位,呆愣了。   贤妃同样闭眼,看来这一招出其不意并没有完全打倒汤是,竟然给了她缓和的机会。   “而且,昨晚皇贵妃留宿在了养心殿……”报信的小太监低声地补充道。   陈嫔瞪大了眼睛,这下连贤妃都有些气闷了。   “她到底使了什么狐媚手段蒙蔽了陛下啊!”   不仅后宫不忿,前朝的臣子们也诸多怨言。   “陛下亲政二十余年,励精图治、开拓疆土,怎么也算得上是明君了,可这两年怎么越来越……”散了朝,相好的大人们走在一起偷摸聊起这件事。   “英雄难过美人关啊!再这样下去,咱们大夏的气数都要被这个女人折腾尽了。”   “可不是!”   宋仁抄着手走在队尾,眯眼遥望被云层挡得严严实实的太阳,笑得有几分畅快。   ——   养心殿,威帝正批着折子,敬事房的公公钱多海端着牌子来了。   “陛下,今晚去哪位娘娘宫里,还请陛下示下。”钱多海将托盘举过头顶。   威帝扫了一眼,手指在托盘上游移了一圈,翻了贤妃的牌子。   “朕好久没有去看贤妃了,不知道她的身子可有好转。”   对于后宫嫔妃而言,无论有多大的病症,一旦陛下驾临,一切病痛都可以忽略不计。   贤妃得知陛下晚上要来她这里的消息后,喜不自胜。从不在乎服饰打扮的她竟然也一件件地挑选起来了,红的太张扬粉的太娇嫩绿色又太老气……   “许久没有见娘娘这般高兴了。”贤妃的大宫女春喜感叹道。   贤妃此刻正在镜子前比划一件妃色的裙子,哼了一声,道:“只要没有汤氏在中间作怪,本宫与陛下也不至于一年半载的见不上面。”   春喜点头,上前道:“娘娘穿这件妃色衣裳就很好看,衬得皮肤更白更细腻了。”   贤妃笑着道:“好,就这件吧。走,咱们再去挑一下首饰。”   夜里,威帝驾临延禧宫,远远地就看见一道妃色的身影跪在廊下,恍惚间,他还以为走错了地方。   “臣妾参加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起身吧。”   走近了,威帝才看清了贤妃的模样,见她梳着飞天髻,戴着长坠耳环,双颊抹上了红晕,朱唇也点了红色……   “陛下怎么这般瞧臣妾,是臣妾不好看吗?”贤妃也注意到了陛下在她面容上停留住的目光,忍不住抚着脸庞道,“臣妾人老珠黄……”   “好看。”威帝打断了她的话。   贤妃的眼睛一亮,娇羞地别过脸去,道:“陛下爱喝的茶已经沏好了,请陛下上座。”   威帝瞥了一眼她鞋面上的红宝石,什么也没说。若是汤凤在这里,她定然当面质问贤妃:“你如此讨厌我,为何还要打扮成我的样子呢?”   没错,给威帝的怪异感就是来源于此。贤妃虽不如皇贵妃貌美,但自有一番世家子女的清贵气韵在,可如今她竟然舍下自己的东西去模仿皇贵妃,颇有些不伦不类。起码那张端庄恬静的脸蛋儿就不适合这般妩媚的妆容。   贤妃是有些书香门第的底子在的,与皇帝谈史论道也能跟上他的想法,两人坐在一起聊天,也不至于冷了场。   可后宫女子盼皇帝来,岂是盼他来与自己闲聊的?   “陛下,天色已晚,不如早些安寝吧。”贤妃小心暗示道。   威帝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见今晚的月色不错,道:“你先去洗漱,朕到你院子里走走。”   “那臣妾陪陛下一起去吧。”贤妃立马道。她可没有忘记这延禧宫还住着皇帝的另一位宠妃呢,这要是扭头的功夫就把人送到别人的屋子里去,那她岂不是要气个半死。   威帝见她一副提心吊胆的模样替她累得慌,点了点头,没有拒绝。贤妃心里一喜,月下漫步也别有一番意境,说不定也能成后宫一段佳话呢。   两人一前一后在院子里散步,延禧宫并不大,比起皇贵妃的承乾宫来算是小的了。溜了一圈后,威帝随意捡了一处石凳坐下,指着天上的圆月,道:“你是才女,见着这般月色可有想出什么佳句来?”   贤妃低头敛目,似乎是在思索。   “什么人!”突然,站在一旁的许忠大声喊道。   威帝立刻站了起来,目光扫向对面的一排房屋。护卫在威帝身边的禁军立马冲了过去,不由分说地就把人给按下了。   “可是有刺客?不好,那是陈嫔妹妹的屋子!”贤妃大惊失色。   她话音一落,威帝就大步跨了出去。   房门被大力地推开,禁军也随即冲了进去。   “啊——”一声女子的惊呼传来。   威帝走在前面,他一眼就看到了陈嫔的惊慌失措以及立刻挡在陈嫔面前的宫女。他没有看错的话,进来的时候陈嫔的衣衫似乎有些不整……   “陛下,逮到一名潜入延禧宫的贼人。”禁军将刚刚在廊下捉住的人押到了威帝的面前。   “抬起头来,你是何人?”威帝冷眼看着他,厉声问道。   这名“贼人”同样穿着禁军的衣服,待他仓皇地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庞,他有些慌乱地答道:“奴才方颜,是延禧宫的侍卫。”   “侍卫怎么会鬼鬼祟祟地躲在墙角?”威帝一语道破,他看了一眼惊慌的陈嫔,又看向眼前这位年轻力壮的侍卫,忽然他眼睛一眯,跨前一步将侍卫拎了起来,他注意到这名方侍卫的腰带系反了。   宫中规矩森严,不仅是言行,衣着同样讲究。能腰带系反在宫里当值一天而不被人指出,这绝无可能,只能是仓促之下胡乱弄了一下。   陈嫔披上外套走了过来,脸色有些发白,她道:“陛下怎么来了……”   威帝没有看她,他掐住方侍卫的脖子,一字一句地问道:“说,你怎么会陈嫔的寝殿里!”   方颜被掐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看了一眼陈嫔,似乎是在向她求救。   “你要是不说实话,朕不仅当场掐死你了事,更会灭了你方家满门。”威帝狠厉地道。   方颜眼睛一闭,艰难地道:“一切都是奴才的罪过,是奴才勾引了陈嫔娘娘……”   轰——   天塌地陷。   陈嫔眼前一黑将要晕倒,站在威帝身后的贤妃也晃动了身子似乎不稳。整个屋子安静得落针可闻,而威帝的脸色已经沉得比外面的夜色还要浓重几分了。   怀着龙胎的嫔妃跟侍卫苟合……这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传出去后天下人必定笑话他这个皇帝,妃子在眼皮子底下跟侍卫颠鸾倒凤,作为皇帝的脸面完完全全地被人踩在了地下。   威帝手一松,方侍卫缓缓地倒在地上。他看着这个践踏他尊严的男人,他绝不会这么轻易地让他去死。   “拖下去,凌迟。”   贤妃脸色一白,她知道陈嫔这下子是彻底完了,不说肚子里的孩子保不保得住,这孩子的来历已经不清白了。作为一个敢和侍卫苟合的妃子,谁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皇帝的还是侍卫的呢?   “陛下,陛下——”陈嫔扑过去抱住皇帝的腿,涕泗横流,“臣妾是冤枉的啊,臣妾与他半分干系都没有!确实,他帮过臣妾,臣妾也对他颇有好感,可臣妾绝对没有做出有损陛下和皇家颜面的事情来啊!”   可惜了,方颜已经替她认罪,她说再多都无用。   威帝冷漠地看着这个女人,想到自己曾经为她那般筹算,甚至不惜为了她禁了皇贵妃来这延禧宫,可她呢,是如何回报皇恩的?   “陛下,臣妾是清白的啊——”陈嫔还在嘶吼分辩,她甚至朝着方颜大喊,“你刚刚说什么勾引,你何时勾引过我?我二人清清白白,你莫要胡乱栽赃!”   方颜低头,一副不敢再言的模样。   威帝一脚踹开她,不愿再多听她辩解。   “唔——”这一脚直接踹中了陈嫔的肚子,她跌倒在一旁,痛得满头大汗。   威帝扫了一眼屋子里的众人,狠戾地道:“今日在此发生的事情若传出去,所有人如同他一样的下场。”他手指的方向,正是即将被凌迟处死的方颜。   无人敢应答,更无人敢违逆天子之意。   威帝跨出大门,停顿了片刻,头也不回地道:“陈嫔以下犯上,革去封号降为庶人。从即日起,没有朕的旨意不准踏出延禧宫一步。”   抱着肚子忍受着剧痛的陈嫔闭上眼,她知道,皇帝是要让她老死的宫里,这是对于她“不忠”的最大惩罚。从今天过后,她再也不是这后宫能与皇贵妃一较高下的女人了,她只能像是一朵残败的花儿,静静地等待彻底枯黄的那一天。   方颜……陈嫔看着被拖出去的人,眼底迸射出怨毒的光芒。她以为他是她遭受皇贵妃刁难折辱后却暗地帮她的侠义之人,没想到,她认定的品行高洁之人居然亲手将她送上了绝路。   “娘娘,血,好多血……”小蝶看着从她裙底渗出来的血,大惊失色,冲到门口,“来人啊,快传太医!”   陈嫔低头,看着这一片殷红,低低地笑出了声。   好啊,没了,什么都没了。   既然陛下认定了这个孩子是贱种,那就让孩子就这样去吧,被质疑了出生的皇子还有什么活路呢?死在他父皇的脚下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陈嫔吃吃地笑了出声,此时此刻,面对着从身下汩汩流出的鲜血,她竟然有种报复的快意。   作者有话要说:  这就是渣渣龙的下场,亲手灭了自己盼了许久的孩子   说威帝是男主的小伙伴们,再问一次,你们说的是真的吗?   男主是冯大哥啦,第一次写糙汉,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哟~ 第17章 操办生辰   承乾宫,琉璃宫灯下,皇贵妃正倚着榻看书。她表情闲散,透露着一股不悦的神情,翻了两下书又将它丢弃在了一边。   “主子可是担心延禧宫那边?”莲叶见她有些不耐烦,以为她是在担忧今晚会发生什么预料之外的变故。   汤凤撇了撇嘴,道:“本宫只是觉得现在什么人都敢写书了,这么烂的书竟然也能面世?真是糟蹋笔墨。”   莲叶哑然失笑,明明是她自己不喜欢看书,怎么就变成笔者不行了呢?她识趣地没有拆穿皇贵妃,默默地将书捡到一边,准备“毁尸灭迹”。   亥时的梆子刚刚敲响,小金子便踩着轻快的脚步进了殿。   “主子,一切如主子所料。陛下震怒,陈嫔被褫夺了封号禁足在延禧宫,方侍卫被关进了内宫大牢,陛下说要将他凌迟处死。”小金子道。   莲叶的脸一下子就白了,眼神里透露出了惊恐。   汤凤转了转手指上的红宝石戒指,嘴角稍扬:“陈氏现在如何了?”   “陈氏被陛下一脚踹中了肚子,太医赶到延禧宫已经迟了。陈氏小产,孩子没有保住。”小金子打探得十分清楚。   汤凤怔了一下,似乎没有料到陛下会出手。可现在事实如此,又一个无辜的生命终结在了这场斗争里。   “宫里的孩子想要出生,太难了。”她以手抵额,悠长地吐了一口气。她没想对付陈氏的孩子,她所想到的对陈氏的惩罚也不过是将她禁足在冷宫,孩子抱给陈家抚养。   小金子瞟到了莲叶的神色,他知道她一直倾慕方侍卫,如今方侍卫被陛下亲自下了凌迟的命令,恐怕……小金子看了一眼皇贵妃,想开口又不知道如何说起。   莲叶深吸了一口气,站出来,跪在汤凤的面前,平静地道:“主子,方颜也是为了主子才落到了这般下场,奴婢不敢求主子出手搭救他,只求主子能给他痛快一死。”   踏上这条路之前方颜就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既然他没有退缩,那她也没有立场去记恨任何人。说到底,奴才的命都是主子的,主子要他去死他又怎么能不去呢。   汤凤放下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本宫一直以为你是他们中间难得的清醒人。你比莲心机敏,比莲藕沉稳,你算是本宫最信任的人了。”   莲叶咽了咽喉咙,她不知道皇贵妃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本宫不是那等过河拆桥的人,方颜的退路本宫已经安排好了。”   莲叶错愕抬头,愣愣地看着她:“主子……”   汤凤摇了摇头,叹息道:“算了,你已经不适合待在宫里了。”   莲叶惊慌,跪着往前走了两步,眼睛里立刻渗出了泪水,她哽咽地道:“主子是要赶奴婢走吗?”   汤凤看着这个做事周全得体的大宫女,从她进宫的第一天起她与莲心就陪着她的身边,莲心已经去往极乐了,现在就剩下一个她。可惜,她也不适合卷入宫里这些争斗了。   “本宫已经打点好了,方颜会在行刑的前一日出宫去,你便与他一同走吧。”汤凤忽然笑了起来,如春风又绿江南岸,满面的笑容,“去跟他过普通百姓的日子吧,不必卷入这些阴谋算计中了。”   莲叶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眼泪不自觉地流出眼眶,可一切想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她没有想到会走到这样一步。   “主子……您愿意成全奴婢?”   为什么不呢?她这一生没有得到的东西,总要有人替她去完成啊。可这样矫情的话汤凤也不愿意宣之于口,她收敛了笑意,装作不爽地道:“你的心已经随他去了,本宫不需要一个不能全身心放在本宫身上的人。你既那么喜欢他,那以后的日子过成什么样都得你自己去受着了。”   莲叶闭上眼,努力憋住将要溢出嘴角的哭声。   “好了,本宫要就寝了,你们都退了吧。”汤凤站起身来,朝着内殿走去。   莲叶跪在原地转头,看向那一抹绮丽婀娜的身影,她觉得此刻的皇贵妃既熟悉又陌生。小金子将她搀扶了起来,两人一同往殿外走去。   “莲叶姐姐,恭喜你。”小金子正经了神色。   莲叶咬唇,忽然就笑了起来。这十余年的宫廷生活,早已让她忘记了如何真心实意地笑了。她看向寝殿内,对于之前对皇贵妃的误解她感到愧疚,她那些狠辣诡谲的手段只对于旁人,对这些亲近的人她似乎早已为他们选定了最好的路。   莲叶朝着寝殿磕了一个头,无论是嫌弃了她还是真心为她打算,她这一生都将感激于她。   ——   次日一早,延禧宫再次传来噩耗,陈氏于昨日夜里上吊自杀了。   孩子没了,自己又背负着淫/乱后宫的罪名,这辈子都无法再翻身,她还怎么活下去。   不知道陈氏死之前有没有后悔听从家里的安排进宫与皇贵妃分宠,但如今的陈家是真的后悔了。嫔妃自戕是大罪,要祸及家人。陈家并不知事情的始末,以为是女儿失了孩子才一时想不开,说不定陛下看在未出生的皇子的份儿上高抬贵手呢?   “……夺去陈忠之正三品侍郎职务,撤去其进士出身,贬为庶人;夺去潘氏三品淑人封号,贬为庶人……”   圣旨一下,陈家哭嚎一片。   多年来造就出的政治敏感度让陈忠之察觉到事情并不这么简单,他不相信陛下仅仅为了女儿自戕便将他抹去了官职。如此重的处罚,一定是因为女儿在其他地方惹怒了皇帝。   不过他已经没有御前申辩的权力了,作为庶人,他连继续住在这三品侍郎府的资格都没有了。从前宾客如云的家立刻变成了晦气之地,府中的仆人也作鸟兽散,四处奔命。他原以为女儿可以带着陈家攀上一个高峰,没想到全是一场梦,醒得如此之快。   “都怨你,都怨你!”潘氏捶打着丈夫,“如果不是你让女儿进去与皇贵妃争宠,她怎么会落到如此下场!我的女儿啊,她还不满十七岁就走了啊……”潘氏捶着胸口哭号,痛心万分。   陈忠之忽然想到了什么,对,皇贵妃……他让女儿进宫分宠,惹到的最大的敌人便是皇贵妃汤氏,女儿的死一定与她脱不了干系!   ——   陈氏死了,死的时候是庶人的身份,死后自然不能葬入妃陵寝。许忠不敢去请示威帝,怕连着他一起发落了。正愁着呢,承乾宫的莲藕来了。   “莲藕姑娘,有什么事吗?”许忠上前问道。   莲藕笑着道:“许总管,娘娘猜你也许正在为陈氏的安置费心,特地让奴婢过来传话的。”   许忠有些意外:“哦?皇贵妃有何指示,奴才定然照办。”   “娘娘说她好歹是伺候过陛下的,若真是一卷破席抬出去也太不好看了,所以……”莲藕说到一半从袖子里拿出一袋银子递到许忠的手里,“劳烦许总管找两个得力的公公将她送出宫,选一处风水好的,葬了吧。”   这倒是让许忠十分意外了,陈氏生前两人斗得跟乌鸡眼儿似的,死了倒是一笔勾销了?   “许总管不必多虑,我家娘娘也是想着姐妹一场不愿让她成了孤魂野鬼,没别的。”莲藕知道他惊讶在哪里,笑着解释道。   “不敢不敢,莲藕姑娘说笑了,皇贵妃的旨意奴才定然照搬无误。”许忠连声道。   莲藕点点头,离开了养心殿。   许忠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银子,这份情不轻啊。   “师父,问题都解决了,您不用愁了。”小果子笑着凑过来道。   许忠瞥了他一眼,将银子抛入他的怀里,道:“就你和小果子去吧,这样的好事儿也别便宜了旁人。”   “是,多谢师父!”小圆子握住荷包,笑得牙不见眼。   陈氏就像是吹过宫城的一阵风,过了也就没了。陛下憎恶这个人,旁人自然也不会主动提起,久而久之,众人似乎都忘记了宫里曾经有过这样一个可怜的女人。   春意盎然,御花园里的花儿过了一个冬天后又焕发了新颜。花丛中,一高大的男子正在给一美丽的女子插花,两人置身花丛,竟然比这满园春色更引人瞩目。   “陛下,您倒是手脚麻利点儿啊,臣妾这头都要歪痛了。”   “你再耐心点儿,朕看看是插左边好还是右边好。”   女子等了又等,终于不耐烦了,劈手躲过他手里的花,一下子就插入了云鬓间。   “臣妾长得好,戴哪里都好看。”她得意地笑道。   威帝哈哈大笑,竟然没有半分生气,刮了一下她的鼻头,道:“就你敢跟朕这样皮。”   至于和皇帝嬉笑的女子,在这宫里,能赢过满园春色的女子没有第二人了。   两人走出花丛,怡然自得地散着步。   “朕怎么没见到莲叶啊,平时不都是她伺候在你左右吗?”威帝忽然想了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常伴皇贵妃左右的莲叶了,想起来自然要问一问的。   汤凤随意地道:“她年纪大了,心思也多了起来,臣妾不愿强留人,放她出去嫁人了。”   “哦?你竟这般大方?”威帝不是不知道她对宫人的挑剔程度,能在她身边待上这么久的不容易,莲叶伺候得如此合她的心意,她竟然也肯放人?   汤凤白了他一眼,道:“臣妾竟然给陛下留下这等不好的印象,的确是臣妾的过错了。”   “看你,朕就是跟你开个玩笑,你竟然也要当真。”见她不爽,威帝自然要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的,“你这一说朕才觉得是时候该放一批宫女出去了,这待在宫里久了容易把性子磨坏,倒不如进一批新的,把这一批老的放出去罢。”   “陛下想进新人就直说,不用拐弯抹角地提醒臣妾。”汤凤冷哼了一声。   “你这女子啊!”威帝无奈极了。   汤凤见好就收,主动挽着威帝的胳膊,道:“跟陛下逗乐呢,这件事臣妾明日就办。”   威帝低头看她,笑着问:“旁人的事你挂在心上,自己的事呢?”   “臣妾有何事?”   “再过一个月就是你的生辰了,你忘记了?”威帝停下脚步正对着,伸手抚摸她灿如娇花的脸庞,“你今年二十五,也算是半整数,朕决意给你大办一场。”   大办一场?这意味着又要消耗大量的财力人力。为了她一个宠妃的生辰,内耗国库,恐怕天下人的唾沫又要喷到她脸上来了。   汤凤笑靥如花,抚了抚鬓发,道:“好啊,臣妾最喜欢这种热闹的场合了。”   妖妃风范尽显。   威帝是真的想要为她操办一次生辰宴,甚至为此要求藩王及周边属国派人进京祝寿。消息一出,满朝哗然,这是帝后才享有的待遇,汤氏虽是皇贵妃但离皇后还差着一截呢,怎敢享用皇后的权利?   再一次,威帝的案头飘来了四面八方劝谏的奏折。   西南,冯弦机也收到了快报。   他座下谋士纷纷感慨:大夏怕是要被这位皇贵妃折腾完了。   “王爷,陛下也太任性了些。”温如易皱眉。此举,颇为让他们这些读书人失望。众人向往的明君,期待的政治清明,似乎离他们越来越远了。   戚风也如此感叹:“这些年陛下独宠皇贵妃,消耗了大量的国力,就说那个凤凰台,光是工人都着急了千人,更别说其中的花费了。”   温如易见大家说得尽兴,可收到信儿后王爷似乎还一言未发呢。他转头问上座之人:“王爷,您打算此次派谁进京祝寿?”   西南王正拿着书装腔作势呢,见他们终于安静下来将目光投向了自己,放下书,坦然道:“需要派人吗?本王亲自去就行了。”   在场的谋士们:“……”大可不必。   “王爷,您可万万不要再与皇贵妃有任何瓜葛了啊!”众人立刻劝阻道。   冯弦机捋了捋自己的大胡子,十分自然地道:“这怎么行呢,进京为她祝寿自然要与她打交道啊。”   众人一脸不忍,他们算是看出来了,陛下这道旨意恰中王爷的下怀,没看到他一副即刻启程的模样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戚风:速效救心丸递给我一下,谢谢。   朋友们,收藏,收藏啊~ 第18章 再次挑衅   历经陈嫔之事后,后宫仍旧是皇贵妃一家独大,甚至比陈嫔未入宫之前的风头更盛了。没看到连贤妃这种老人都不敢迈出延禧宫一步了吗?   而贤妃虽怀疑陈嫔之事与汤凤有关,可因为那晚是亲眼所见她与侍卫偷偷摸摸的见面,所以连她也找不出什么破绽来。再者,在朝攻击皇贵妃卖官鬻爵的主力便是齐家人,以汤凤的脾性竟然也能轻易放过她,贤妃百思不得其解。   现下,陛下开了金口要放一批宫女出宫,自然又是承乾宫敛财的好机会。有的想出去有的又不想出去,能否达成心愿就要看皇贵妃手里的那本名册,故而最近跑承乾宫成了最受欢迎的差事,都想去皇贵妃面前露一露脸,表达一下自己的想法。至于怎么表达呢,当然是银子啊!   汤凤无意压榨这些底层的宫人,可因为历来规则如此,若她一概不收反而让人怀疑她收揽人心。   “每人二两,多了退回。”这是汤凤的原话。   小金子松了一口气,他见皇贵妃行事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还以为这次不收钱了呢。还好还好,他这边应承下来的人都出得了这个钱。   “你也趁这次大放一起出去吧。”她坐在窗边插花,边鼓捣边对旁边候着的人说道。   莲藕“噗通”一声就给她跪下了,道:“奴婢愿意伺候主子,请主子留下奴婢吧。莲叶已经出宫了,若是奴婢再走了主子可怎么办啊……”说道一半,莲藕觉得自己说错话了,主子怎么办?宫里这么多人扒着承乾宫的门槛想来伺候皇贵妃,少了她这颗萝卜自然有旁的萝卜顶上,她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汤凤侧头看这丫头,大约是觉得自己说错话了,脸颊绯红。   “你父母兄弟皆在,拿着宫里的赏赐出去也能嫁个好人家,何必留在宫里吃苦受罪。”汤凤并没有笑话她,一遍修剪着花儿一边道。   莲藕却犹豫了起来,当初父母卖掉了她们姐妹三人就是为了给兄弟娶媳妇。如今她在宫里也攒了不少家底了,若是带着这些物件回去,恐怕也守不住吧。   汤凤见她迟疑,明白她不是不想出宫而是出了宫根本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女子就是如此可悲,像是一件东西一样任人支配,即使能获得自由也是短暂的,终其一生都在为别人活着。   莲藕比莲叶又要单纯,性子也直爽一些,汤凤倒是真的想要为她寻一个好去处。   “这样吧,你暂时留在本宫身边,若有机会本宫给你择一个去处。”   莲藕心下感动,都说皇贵妃不近人情,可莲叶莲心与她,哪个没有得到过娘娘的真心对待呢?   “奴婢叩谢主子。”莲藕郑重地磕了一个头,这做了千百遍的动作因为心存感激又带着一股与往日不同的意味。   “行了。”汤凤将花插好了放在一边,偏头观赏,发现还不错,指着花瓶道,“尚能见人,给陛下送去吧,养心殿没个花花草草也沉闷得紧。”   “是,奴婢一定好生送到。”莲藕擦了擦眼角,抬起头来又是一张笑脸。   小金子站在一旁,心里同样十分感动。他见到皇贵妃是如何为莲心报仇,如何成全莲叶,现在又在为莲藕筹谋,忽然觉得旁人见到的皇贵妃与他们日常相处的简直是判若两人。   “想什么呢?”她瞥到他走神儿。   小金子没有隐瞒,老老实实地说道:“奴才觉得主子是大好人,旁人没有看到是旁人眼拙。”   汤凤笑了起来,她坐在窗边,阳光破云而出刚好洒在她的侧身,营造出了一种朦胧又迷离的美感。小金子不敢多看,低头盯着脚尖儿。   “你是太监,出不了这宫城。若日后本宫有什么闪失,你可想好了去处?”   小金子一怔,喃喃道:“娘娘怎么会有闪失呢!”   “呵。”汤凤笑了一声,她是早晚都要遭报应的人,不是天谴就是人为,她可不认为自己干了这么多缺德事儿还能安安生生过一辈子的。   小金子有些慌了,他总觉得主子是在交代后事,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行了,以后再说吧。”她似乎不愿再多谈,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道,“让内务府把这次出宫的名单拟出来给本宫过目。”   “是,奴才这就去。”小金子不敢再细想,按下心里的异样,退了出去。   汤凤支着脑袋看向窗外,花红柳绿,错落有致,这样的景色她已经看过好多年了。所幸,下个春天她不会再坐在这里看同样一幅景了。   放出去的宫女将在皇贵妃寿辰后第二日离宫,这是威帝亲自定下的日子。这样的安排既是出于操办寿辰人手的考虑,也是要提醒这些人出去后也莫要忘记皇贵妃的恩德。   前朝后宫无一不感慨于陛下对皇贵妃的宠爱,光是物质满足不够,还要让所有人都敬她爱她。帝王浪漫起来,还真是与旁人不同。   京城西南王府,一切刚刚安置妥当后,温如易便跑到冯弦机的面前转达了这一消息。   冯弦机听完点点头,继续擦拭自己那把大弓去了。可温如易却不肯轻易放过这个话题,追上去继续道:“陛下对皇贵妃可谓是情深意重啊……”   “嗯。”冯弦机敷衍地应和。   温如易又加重了语气:“莫说是帝王了,便是寻常男子也很难做到从一而终。这样看来,陛下是绝不会对皇贵妃轻易放手的。”   冯弦机终于听出点儿弦外之意来了,他似笑非笑地回头:“怎么?念叨这一半天,你是怕本王入宫劫人?”   温如易松了一口气,诚恳点头:“温某是提醒王爷,不能收入怀中的花儿就不要想了。”似乎觉得不够狠,又补充一句:“想了也是白想。”   冯弦机无奈,大约是因为初次见她时的莽撞让这群老部下操心坏了,老是提防着他要跟皇帝抢女人。他现在要是说他对皇贵妃没意思他们肯信吗?大概又会觉得他在声东击西。   “除非起兵造反,否则我吃拧了去抢皇帝的女人?”冯弦机宽慰他道。   温如易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稍微稳当了一些。   等等,有什么地方不对啊?   “嗖——”一支利箭破声而出,携带万钧之力,直冲靶心。   冯弦机满意地看着手里的大弓,心想总算是没花冤枉钱。   而在一旁的温如易脑袋发麻,他想到一种可能:会不会有一天王爷会为了皇贵妃起兵啊——   想到这种可能,再转头看一眼例无虚发的王爷,温如易脑仁儿忽然就痛了起来。论打仗,恐怕养尊处优多年的威帝早已不是王爷的对手了。   冯弦机并不知道温如易已经神游天外了,他还以为自己撂下了狠话便是打消了部下的顾虑。若是让他知道温如易此刻脑子里想的东西,恐怕他手里的箭会忍不住对准他的头。   ——   宫里为了皇贵妃生辰宴忙活了大半个月,等到正日子来了的时候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为了将生日宴搞得热闹些,威帝特地允许从外面请来了戏班子,开场锣一敲,整日的热闹也由此开始。   周遭的属国都送来了不少的好东西,满满当当地塞了一个库房。可要论谁送礼送得最合乎皇贵妃的心意,那应当数西宁国了。   西宁国送来了一支八人的女子队伍,先是给众人表演了一场蹴鞠秀,让人见识到了边塞女子的英姿勃发,接着又来了一出水上舞,曼妙的身形配以水上起舞的创意,简直让众人大开眼界。   到了晚上,流水式的美食送入众臣的案头,歌舞未休,丝竹绕耳,十足的太平盛世才有的好景象。   威帝见场面如自己料想当中的那般热闹,十分开怀。只有强大的帝王才能使万国来朝,让群臣俯首,显而易见,今晚的场景就证明了在他统治下的大夏朝国力日渐雄厚。这样的结论如何不让他倍感高兴?   “今日皇贵妃生辰,诸卿能与朕一同给皇贵妃祝寿,朕十分高兴。”酒意上头,威帝站起身来,俯视众臣,道,“虽有歌舞助兴,但朕觉得该想些新鲜点儿的玩法,也不算落了俗套。不知诸位有何想法?”   见群臣未动,威帝接着道:“诸位都是饱读诗书的人,怎么,这样就难倒了?”   并非是大家不愿意提点子,只是私下的玩法再新奇也不敢轻易拿到皇帝面前耍。况且,越新奇的点子越是……青楼那些地方才玩得出手的,某些爱玩的臣子总不能为了在皇帝面前表现自曝马脚吧。   场面一时间有些冷了,威帝用目光巡视了一圈,正欲点名,却听皇贵妃笑着起身,道:“既然各位大人都不想出个风头,不如就听一下臣妾的主意吧。”   “哦?爱妃有什么好点子?”威帝笑着看她,目光都比盯旁人要柔和得多。   皇贵妃道:“臣妾方才已经让莲藕将在场的各位大人的名字都抄写下来放在箱子里面了,臣妾摸一张陛下摸一张,摸到的两人就要一起表演一个节目,陛下以为如何?”   未知的才是最刺激的。可要一群整天脸色严肃的大人们表演节目,那岂不是为难人?更有极端的,会想到皇贵妃是将他们当做玩意戏耍,以娱众人。   “好!就这么办!”威帝拍板同意。   私下里,鲁王向西南王抱怨道:“越来越张狂了,这样不知分寸的女子也不知道皇兄喜欢她什么。”   “长得好看就行了。”西南王自斟自饮道。   鲁王撇嘴,瞥了一眼上座的汤氏,不得不承认西南王一针见血。即使众臣对她怨声载道,可当面弹劾她的却是少数,原因就在于面对这样一张绝色的脸蛋儿,那些指鼻子骂娘的话怎么好说出口?   “哼,这种把戏也敢耍,本王倒是要看她等会儿被拒绝了有多尴尬。”鲁王不服气地道。   莲藕将箱子捧了上来,皇贵妃与皇帝一人抽出了一张条子。   “鲁王。”   “陈世友大人。”   众人:“……”   前者鲁莽得像头牛,后者斯文得怕踩死蚂蚁,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组合?   “陛下,臣弟不是戏子,不会表演节目!”鲁王可不是那么容易服软的,等皇贵妃一念到他的名字,他唰地一下就起身反抗了。   汤凤将目光转移到了他的身上,两人对视一眼,鲁王忍不住挺直了脊背,见她笑着道:“王爷可不准赖皮哦,今日是本宫的生辰,王爷若是这点要求都不能满足,本宫可太伤心了。”   鲁王:“……”娘的,这女人说话怎么这么好听,又轻又柔,咬字的时候就像是凑在人耳边在说,酥麻死个人了。   冯弦机离他最近看得最清,几乎是瞬间,鲁王那张黑黢黢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冯弦机:呵!   鲁王憋红了一张脸,可汤凤却没有放过他,笑意盈盈地等着听他的回复,目光里还带着一丝期盼。虽然,他明知道这是她俘获人心的把戏,可面对这样一双水眸,哪个男的拒绝得了啊!   于是,鲁王捏着拳头上了。   “那……就来一个醉拳吧。”   陈世友也上前道:“臣愿意以笛声为王爷伴奏。”   很好,一文一武,配合默契。   鲁王虽性子莽撞些,可耍起醉拳来却很有一套,配合着一张大红脸,耍得像模像样的。陈世友大人的笛声倒是清亮,闻之忘俗,只是配合着醉拳来听……真的很让人分裂!   舞毕,两人坐回原座,众人大声叫好。   鲁王见西南王盯着他看,不敢回视,鹌鹑似的缩在自己的位置上,他可没忘记刚刚在西南王面前如何夸下海口的。   丢人,太丢人了。   上座,汤凤却主动端起酒杯,道:“王爷的心意本宫感激不敬,这杯薄酒就敬王爷刚才的英姿吧。”   鲁王不再抬头看她,随意朝她的方向举杯示意了一下,一口闷了。   汤凤笑着饮尽,将杯底亮给众人看。   第二轮又开始了,这下所有人都集中了注意力,生怕这“好运”落在自己的头上来了。   “咿?”汤凤展开纸条一看,脸上浮现出了笑意,眼角扫到开席后便少言寡语的西南王,“好巧,又是一位王爷呢。”   西南王酒杯一抖:……有被暗示到。   此刻,威帝也从箱子里摸出了纸条,展开一看,又拿近了一瞧,确实没看错。   “怎么你的名字也在这上面?”威帝疑惑地问旁边的人。这是她出的主意,谁的名字能出现在上面自然也是她所能掌控的。   汤凤凑过去一瞧,笑着道:“真的抽到臣妾啦?还以为没这种好运呢。”   威帝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纸条,蹙眉:“你和弦机?”   汤凤装作好奇地看了一眼威帝手里的名字,捂着嘴灿烂一笑,道:“这可有趣了,看来老天爷觉得臣妾应该再为难西南王一次啊。”说着,她似笑非笑地看向左手方的位置。   鲁王顿时精神了起来,大力拍了拍身旁的人,道:“是你啊,恭喜恭喜!”   这种囧事怎么能只自己一个人遭受呢?当然要大家一起才有意思啊。   西南王抬头,撞进了那一双水盈盈的眸子里,他嘴角一抬,笑容竟然比她的还更深了几分。   于是,威帝生辰宴上的场景再次上演,皇贵妃又要羞辱西南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搓搓小手,他们会出一个什么节目呢?   冯大哥:胸口碎大石???   皇贵妃:……行,铁锤递我 第19章 她的身份   如果说上一次皇贵妃针对西南王是因为他当众失态冲撞了她,那这一次他可是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怎么也被盯上了呢?不止是威帝怀疑皇贵妃的用意,臣子们更是在私下解读了无数种可能。   而冯弦机这边也有些头大,今日出府前温、戚二人殷殷叮嘱,让他一定要离皇贵妃远些。他不想让部下再将误会加深,所以今日并未有什么逾矩的行为。怎料,麻烦竟然主动找上门了。   “臣乃一介武夫,并无什么才艺,请陛下与皇贵妃见谅。”冯弦机站起来拱手一礼,拒绝道。   他身材高大威猛,与同是习武之人的鲁王坐在一起也高出他半个头,可见壮硕。再加上他常年一把大胡子遮面,显得略带凶相,胆子小点儿的说不定当场就吓哭了,数来数去也只有汤氏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他了。众人心底同情西南王被汤氏盯上,更有些好奇西南王这次还会不会忍气吞声。   威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见他仍旧是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不喜不怒,倒有些好奇起来。初见之时他对皇贵妃的惊艳溢于言表,怎么这一次这么坐得住了?莫非是刻意伪装?   君王向来多疑,即使是跟随自己多年的人也逃不掉他的怀疑。   汤凤轻轻瞥了一眼皇帝的神色,嘴角微微上扬。冯弦机,西南最大的杀器,自他领兵以来西南边陲安定数年,周遭小国更是不敢冒犯。可即便如此,他也时不时地敲打一下西边的西宁国,震慑住他们蠢蠢欲动的心。这样的人物,怎能不在他的计划中。   只是,他毕竟救过她一次,她不会像对别人那般下狠手的。今日在威帝的心中种下这颗怀疑的种子,对日后的局势已然有所裨益了。   “西南王既然不愿意,本宫也不能强求,否则一个欺压忠臣的名头扣上来,本宫也消受不起。”汤凤用眼尾扫了他一眼,似含情脉脉又似水波无痕,挠得人心有些痒痒后她又掠开目光转向威帝,道,“今日各位都是为臣妾而来,不如让臣妾为大家助个兴如何?”   见她这般轻易放过自己,冯弦机也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庆幸。   威帝见她要出节目,兴致勃勃地问道:“爱妃打算如何助兴?”   “臣妾愿为陛下和各位大人一舞。”   很多年后,今日在场的人老的老去死的死去,可在他们或漫长或短暂的一生中绝对不会忘记今夜。甚至经过口耳相传,演绎成了民间的话本子,以至于无数人想要复原当时的舞姿。   可对于此时来说,这不过是一个稍显特别的夜晚,因为一向以下巴示人的皇贵妃竟然会愿意为众人跳舞,这件事的意义超越了跳舞本身。   威帝从来没有见过皇贵妃跳舞,旁人用来吸引目光的手段她根本用不上,她只需要往那儿一站,所有人的目光都无法从她身上逃离。因此,威帝表现得十分期待。   当然,有很多保守的臣子在下面窃窃私语,认为这是宠妃做派而不是皇贵妃该有的气度。   不管如何,汤凤已经换好了舞裙从殿门外跨进来了。   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舞裙亮相,裙身轻柔,像是几层薄薄的纱贴在身上。她光着脚踩着地板上,露出了白皙的玉足,脚腕上缠着几根银色的链子,走动之间闪耀着浅浅光芒。舞裙的袖十分宽大,大约是仿魏晋朝而制,手一抬,玉臂显露。   威帝缓缓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他看着这个女人像是第一次见到一般。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萧声,她踩着节拍一个跃身,像是天地之初灵光乍现,于黑夜中耀眼无比。箫声轻缓,她的步子每一步都精准无比地踏在拍子上,双臂伸展绕身,像一只展翼的蝴蝶,迎风而去。回眸,收臂,她单脚点地,忽然一个俯身,她停留在这里,一同停住的还有许多人的呼吸。   箫声陡然一转,像瀑布倾泻在石头上,她反身旋转,舞裙随之翻动,呼呼风声,让人听到的还有心跳的声音。她像是在林间起舞,让人看到光影的跳动,可转眼间又像是在云端跳跃,让人感受到她如风一般的肆意……   当箫声停住的时候,她的舞步也停了,双臂收在胸前,身子以仰视的姿态望向夜空。她闭上了眼,整个人恬静又从容,嘴角带着浅笑,浑身散发着一股致命的纯粹的吸引力。   冯弦机想到了一个词:献祭。她的这一支舞,像是把生命献给了黑夜。他忽然从内心涌出了一股躁动,很想拎起大锤敲碎她的外壳,朝里面看一看,她到底是什么做的。   水,这个女人一定是水做的,所以她才有这么多变换的形态。这是无数人的心声,包括那位在旁人面前高高在上却早已被她征服的君王。   他步下台阶亲自将她迎回了上座,接过旁人递来的披风仔仔细细地将她收拢在披风里。他目睹了这惊人的美,而他的第一直觉是绝不能让旁人再觊觎。他要将她牢牢地锁在宫里,锁在他的身边,不惜任何代价。   汤凤笑着依偎在他的怀里,偏着头,看的却是冯弦机的方向,轻轻眨眼,像蝴蝶降落在了水面上,荡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波纹。   冯弦机:……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呵!   接下来的节目无一超越这支舞,而在这惊鸿一舞的衬托下,所有的特定安排都显得黯然失色。以至于后来有人说皇贵妃的寿辰,最精彩的部分竟然是她本身。虽然合情合理,但也让众人对这女人抢风头的能力再一次有了重新认识。   然后,春宵一夜。   ——   西宁国送的那八位女子被留在了宫里,皇贵妃喜欢她们的才艺,威帝自然大手一挥全部留下。久而久之,不仅连皇贵妃喜欢她们,就连威帝也挑了其中两个宠幸。   “奴婢早看出来她们不是什么规矩的人,娘娘才打个盹的功夫她们也敢爬上龙床,真是不害臊!”莲藕气得脸红脖子粗,竟比当初陈氏入宫之时更恼恨。   陈氏好歹是世家女,在床上的花样有限,不比这些西宁女子,招数层出不穷,威帝已经连续五天没有在承乾宫留宿了,这可是前所未有的稀奇事儿。   再看皇贵妃,眯着眼睛吃着葡萄,悠哉悠哉。   “主子,您想想办法啊。”莲藕抓耳挠腮,忍不住道。   “新鲜劲儿过了就好了。”汤凤道。   莲藕却不似以往那么好糊弄了,知道这是皇贵妃在敷衍她。可她毕竟是奴婢,再着急也没用。   过了两天,威帝封了其中一个为贵人,另一个为才人。封贵人那位眼角长着一颗泪痣,欲语还休,十分招人怜爱,封才人那位笑起来嘴角有两颗笑涡,明媚又大方。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绝不是善茬儿。   一向爱整治嫔妃的皇贵妃当然出手了,教训了一下,可转眼间威帝就来替她们赔罪了。这下还了得,能请动陛下为她们说话,这宫里的风向似乎又开始朝另一边倒去了。皇贵妃醋劲儿大,三不五时地就要拿她们出气,可这两位也是属棉花的,当面一概不回,背地里也没少告状。于是,近来威帝便在这三个女人之间转圜,也算是一种幸福的负担。   “陛下沉溺女色,绝不是大夏的好兆头。”温如易摇着蒲扇感叹。   冯弦机坐在他对面,本来是月下对饮,渐渐地变成了一人独酌。   “王爷,您又走神儿了?”温如易摇着扇子在他面前扑腾了两下。   冯弦机从月亮上收回目光,看向他道:“这月亮总是让本王想起一个人。”   “您别说,我猜猜。”温如易作苦思冥想状。   冯弦机知道他是在嘲讽自己,笑了笑,自己也觉得有些荒唐。一个女人居然能在他心里占据那么大的位置,产生了如此强烈的印象,真是出生之后头一次。   “好了,本王想她也并非是与当初的局势无关。昨天收到密信,西宁国出兵北狄,已经压过了边境线了。”冯弦机又恢复了沉稳的模样,皱眉道,“西宁与北狄一向是一丘之貉,怎么会内讧?其中恐怕有蹊跷。”   “去年西宁二皇子登基,他一向好战,不敢骚扰大夏只能向北狄伸手了。”温如易判断道,“北狄前些年被您掀了王帐之后一蹶不振,兵力直线下滑,西宁王选它练手,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冯弦机在军事上的判断有着过人的精准,视角也与旁人不同,所以常常能出奇制胜。他似乎天生为战场而生,所有的细节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西宁送来的那八位女子,你觉得真就是用来给皇贵妃祝寿或是给陛下当妃子的吗?”冯弦机轻嗤一声。   温如易收起了闲适的面容,坐直了身子,分析道:“若是想献给陛下,那八位确实有些多了,不仅打眼而且还容易从内部分化。可仅仅是为了给皇贵妃祝寿的话,也不像,西宁王虽早已放出风声说想要一睹大夏第一美人儿的风采,可倒也不至于特地为了皇贵妃养了这样一群人。”   温如易观察冯弦机的神色,猜他也许是早就有了定论。   “王爷是否是怀疑皇贵妃与西宁王暗中有来往?”温如易大胆的推论道。否则,以汤氏的手段,一个怀了龙胎的嫔妃都能悄无声息的在宫里死去,西宁王送来的女子又算得了什么,恐怕她还不放在眼里。   “表面上因为皇贵妃吃醋,难为了她们几次。可到底也没有造成实质性损伤,更没有损害陛下对她们一丝一毫的宠爱。”温如易蹙眉,越想越觉得心惊,抬头看了一眼冯弦机的脸色,惊愕道,“若真是皇贵妃在其中出了手,那西宁王这次出兵意图就很明显了。”   不在北狄,在大夏。   冯弦机用手指蘸了酒水,以手指代笔在石桌上花了一副简略的地图,他指着三国交界的地方道:“这里,是西宁兵将与北狄交战的地方。”   国土交界处,向来纷争不断。大夏因国力强盛才能震慑周边国家,可近些年来因为陛下耳目不如以往聪敏了,国力似有衰退的迹象。而西宁却一直躲在北狄后面养精蓄锐,不主动招惹是非,要人给人要钱给钱,制造出一副任打不还手的样子。若他真有狼子野心,这一次的目标已然清晰了。   “王爷,咱们可怎么办?”温如易的酒一下子就醒了,并且有一种如坠冰窟的感觉。   冯弦机皱眉,手指敲击着石桌,桌面上的地图也渐渐隐去。无凭无据是不能开口的,一旦发声,以陛下如今对西宁女子的宠爱,或许以为他会是想要为皇贵妃打抱不平,那个时候他可就引火烧身了。可不说的话难道就眼看着西宁阴谋得逞,侵犯边界么?   必有两全之策才对。   “王爷,在下确实有一事不明。”温如易虽不如冯弦机在军事上的敏感度,但在其他方面却也是十分机敏的,他发现这其中有一环矛盾了。   “皇贵妃为何要帮西宁王?她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凭什么要舍弃眼前的荣华富贵去帮助西宁这样的异族入侵大夏国土?”这是温如易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冯弦机眼皮一跳,有一个猜想随着温如易的话跳入了脑海中。越来越强烈,越来越不容忽视……   “如果她非我族类,这件事是不是好想多了。”   温如易瞪大了眼,若不是此时无风,他甚至都要怀疑自己听错了。   只有这一个结果可解释。她不是大夏的子民,所以无须为这个国家的前途命运担忧。   冯弦机沉下了脸,一贯坚毅的黑眸中闪现出了一丝杀机。   作者有话要说:  暴露了暴露了!   听说你们还指望着冯大哥劫法场呀?他不做第一个提刀的就谢谢他啦! 第20章 端午遇险   冯弦机对汤凤的怀疑并非空穴来风,且不论汤凤这些年做了多少出格的事情,仅一件事就很值得推敲。   “陈平那种地方,养不出这样的女子。”这是冯弦机始终奇怪的一点。战场结识,说起来有些浪漫,可打起仗来尸堆如山,血肉横飞,一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女子如何能从杀红了眼的士兵中间冲出来?   如今陈平县令一家惨死,无人可以作证。   温如易的酒是彻底的醒了,他到:“王爷要不派人去陈平查一查,说不定能有什么线索呢。皇贵妃如此容貌,不可能在陈平默默无闻。”   冯弦机早已将人派了出去,他启程往京城来的时候雷暮便带了一队人前往陈平,算起来应该也快有消息了。   温如易佩服他的不动声色,在他们所有人都认为他被皇贵妃迷晕了眼的时候,不想他却暗地里怀疑起她的来头。这般洞若观火,还真让王府的谋士们汗颜。他不自觉地觑了眼前的男人一眼,可若是一切是真的,王爷准备如何对付皇贵妃?   ——   皇贵妃寿辰之后便是端午节,威帝特地开了恩,进京的王爷们可以过了节再返回封地。   端午节当日会举办龙舟比赛,皇帝会亲临赛场,到时候前三名都会获得皇帝的赏赐,这是历来的规矩。皇帝出宫,自然声势浩大,丹江两岸早已布下层层禁军,寻常百姓只能遥遥看上一眼。   汤凤坐在马车中,闭眼养神。她的马车紧随在銮驾之后,地位不言而喻。再往后跟着一辆装点简略些的马车,那是威帝的新宠,两位来自西宁的新人。   到了丹江边,文武百官及亲眷已将两岸站满,岸边停着数十支小舟,要参赛的男儿们头系红巾一身短打,精练有神。   汤凤不喜这样的艳阳天,坐在棚内觉得烦热,嫌旁人扇得没劲儿,自己扯过团扇扇了起来。   皇帝到场后,这些由世家公子组成的龙舟队伍纷纷踏上了龙舟,静待令下。   “那穿白色衣裳的队伍是哪家的少爷们?”威帝笑着指了出去。   许忠踮脚一看,看清后回答道:“陛下,打头的是宣平侯家的幼弟,后面那位是诚意伯家的长子,再往后……”许忠细细道来,竟然无一人他不认识。   “咿?王爷怎么在里面?”许忠数到最后的时候竟然发出了惊讶的声音,他仔细看了又看,确认无误,转头笑着给威帝回道,“陛下,西南王也在这一支队伍里面呢。”   “弦机也在,哪儿呢?”威帝好奇地看过去。   汤凤摇扇的手一顿,竟也偏着头在人群中找他的身影。   “那儿呢,队首那个头上系着红绸子,光着膀子的那个。”许忠忍俊不禁地道。   威帝王旁边移了两步,终于看见了在队首敲鼓的那个健壮的身影。虽其他队伍敲鼓之人也如此装扮,但却远不及他一身的结实紧致的腱子肉来得夺人眼球。   大夏民风开放,女子也能出现在这些活动现场。此时不少女子叽叽喳喳讨论的正是西南王,他久不在京城,又有剽悍勇猛的威名在外,寻常女子的梦中情人绝不会是这一款的。可今日一瞧,咿,似乎比那些白斩鸡似的公子们亮眼不少啊!   “承志,你赶紧把衣裳穿上吧,有咱们王爷在你这身板就不要自取其辱了!”岸上的议论声也传入了公子们的耳朵里,他们笑着拿好友与西南王做对比,乐得看好友被羞得抬不起来。   的确,以男人的眼光来看西南王这上半身也是十分耀眼的。古铜色的肌肤,精壮健硕的胸膛,肌肉结实有力,别说女子脸红了,就连他们这些男人也看得惊叹连连。   威帝收回目光,若有似无地将眼睛放在了一旁的汤凤身上,见她浅含笑意,似乎同样注意到了冯弦机的不同寻常。   “咳,这习惯该改改了,坦胸露背,不甚雅观。”威帝的好心情冷却了两分,坐回棚内,抬手示意发令官,比赛可以开始了。   “比赛开始!”   头顶烈日,波光粼粼,十艘小舟并排出发,鼓声擂动,两岸的观众为他们摇旗呐喊。   冯弦机半弯着腰,手握双槌,鼓点一下,七位男儿一齐发力,龙舟如利剑出鞘,一下子就冲了出去。龙舟比赛,击鼓者才是获胜的秘诀所在。这也是宣平侯的弟弟文信一定要请动西南王来为他们擂鼓的原因,战场大将与一般公子站在一起,仅论气场就已经是天差地别。   赛程过半,早些还有些整齐的队伍已经渐渐涣散了起来,鼓点也与之前不同,有急有缓。再看冯弦机这一组,他力控全程,始终沉稳有度,大将风范尽显。   连离得远一些的威帝都能看出来,这群小毛孩儿铁定要输给这老泥鳅。   “让弦机上,真是欺负人了。”威帝向周边的人感慨道,“当年弦机率兵突袭北狄王帐,不过百余人马便能打得北狄数万人四下逃散,这些没有经历过大事儿的公子们怎么能与他相比?看来今日胜负已定了。”   棚内,不仅有皇贵妃一人,还有庆国长公主这些宗室老人。   听闻皇帝感慨从前,庆国长公主也忍不住道:“是啊,弦机是世间少有的猛将,我还记得流儿他们兄妹第一次见到弦机,吓得腿都不知道该迈哪只了。”   “哈哈哈!”威帝爽朗一笑,似乎暂时把心中的猜忌抛下了,他道,“有弦机在,西南边陲朕放心得很。”   汤凤摇着扇一直没有搭腔,跟了威帝这么多年不能说完全了解他,但也算是颇有心得。他是喜欢猛将,喜欢能臣,但同样的也是这些人最先受到他的猜忌。未登基之前,他身边良将如云,可为何现在只有一个冯弦机可以拿得出手呢?   汤贵妃嘴角一扬,一双黑眸里沉淀了太多的秘密。她站起身来,玉腕搭在莲藕的胳膊上,浅笑:“陛下,臣妾先去更衣。”   威帝点了点头,示意他知道了。   庆国长公主往身后一瞥,一直站在她身后的汤徽跟了上去。   “姐姐。”   汤凤见她跟上来,自然明白她定然有事要说,道:“废话就不必了,直接说重点。”   汤徽已嫁入公主府,如今是韩少夫人了,她输者妇人的发髻,戴着满头的珠翠,看起来确实要比闺阁之中的模样要成熟多了。   “姐姐明鉴,妹妹不敢轻易开口请姐姐帮忙,只是长公主那边……”汤徽揉着帕子,一脸的尴尬,“她想入股咱家的生意,爹娘拿不定主意,想请姐姐定夺。”   汤国公哪里是拿不定主意,而是怕得罪长公主罢了。如今自己的女儿嫁入了公主府,为着女儿着想汤国公夫妇也不便直接回绝了长公主。可若是一口答应,那是把装入自己口袋的银子往别人的荷包里放,这又让汤国公如何舍得。   汤凤对这些弯弯绕绕眼明心亮,她笑着道:“答应就是,这有什么好定夺的。你如今吃的是她家的饭,若不应下来你在公主府还有好日子过吗?”   汤徽没有想到皇贵妃会这么爽快的应了,虽然出自私心她也想要家里人答应长公主入股的事儿,可毕竟是割自家的肉,她也有些愧对父母。   “入就入呗,汤家捏着大头就行了,长公主再大的胃口能全部吃下吗?”汤凤随意地道。汤家打着她的名号敛了不少的财了,这些年算是够本了。   汤徽得了她的首肯,喜不自胜:“多谢姐姐提点,妹妹知道该怎么跟爹娘回话了。”   说话间,姐妹俩已经走到了离江边有段距离的竹林来了,穿过这小片竹林便是更衣的地方。   “回去吧,也给你婆婆带点儿好消息去,免得她一天将眼睛盯在你身上。”汤凤打发她离开。   “多谢姐姐成全。”汤徽向着汤凤福了福身子,欢喜地走了。   汤凤嘴角一弯,都是些人精,还做着亲家呢就这么互相算计着,也不怕有一天把自己算坑里去了。她哂笑一下,眼看着汤徽出了林子,她抬腿准备往前迈。   “呼——”   林子里刮起了一阵风,竹叶唰刷作响,接着数十人倒立着贴着竹子滑下,他们身穿绿色的衣衫蒙着面,大约是早就布在了林子里,待汤凤一出现,轻而易举地就将她们包围在了中间。   “有刺客,保护娘娘!”禁军的速度也不慢,反应过来后,抽刀加入了战场。   双方交上了手,刀剑碰撞,立时擦出火花。   莲藕惊恐万状,将汤凤拦在身后,即使知道自己不堪一击,也想着若刀剑刺过来也能给娘娘争取点儿时间离开。   按理说,今日圣驾出行,护卫方面自然是周全万分,光是出动的禁军便是三千,不至于连岸边到歇息的地方都看管不到位。可当意外真正来临的时候才知道,敌人有备而来,素质惊人,便是与三千禁军正面相碰,大约也能突破重围。   刀剑在她眼前晃过,护佑在她身前的人不断倒下。汤凤知道,她逃无可逃。   “娘娘——”局势不好,莲藕已经带上了哭腔,“娘娘,奴婢冲出去搬救兵吧,这样下去不行啊!”   敌人已经缩小了包围圈朝她们而来,禁军越来越少,汤凤随时有被毙命的风险。她脑海里飞速地判断着局势,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她该如何寻找一个突破口呢?   有了。   “你带火折子了吗?”汤凤偏头低声问道。   莲藕愣了一下,然后低头拆自己的荷包:“带了,奴婢一直带在身上的。”   汤凤扫了一眼战况,敌人很快就要将他们牢牢包围住了,她必须迅速作出判断:“等会儿我朝东边跑,你看见后面的一排房子了吗?去把它们点了。”   莲藕傻了:“点、点了?”   “想活命就照我说的做。”汤凤沉稳地道。   莲藕不敢有异议,将火折子牢牢地握在手里,等着汤凤示意。她没有那么傻,不会说让自己去引开让敌人的傻话,这些人很明显是冲着皇贵妃去的,跑了一个宫女根本没有大碍。   莲藕一步步地往后面移动……汤凤不动声色地卸下了头上沉重的钗环扔在地上,瞧准了时机,抬腿往东边跑去。   “追!”   她穿着宽大的外套,跑起来十分碍事,回头看已有刺客追了上来,明晃晃的刀刃朝她飞来,她单手褪去衣裳,挥手一扬,刀被绞偏了方向,她获得片刻的喘息。   养尊处优的身子根本比不上刺客的腿力,她大口大口地喘气,不相信自己竟会命绝于此。正忿恨着,忽然脚下一晃,她扑倒在地。   完了。她心下一片荒凉,真是千年道行一朝丧,竟然要死在这些小啰啰手里。   “嗖——”   一支利箭裂空而来,鲜血四溅,离她只有两步远的刺客当场毙命。   接着,数箭齐发,追上来的刺客无一人幸免。   汤凤还维持着扑倒在地的姿势,虽然狼狈,但她知道这却是此时最安全的姿势。很快的,她身后就没了动静,她喘匀了气,抬起头来……一身黑衣的男子正站在她的正前方,他手挽大弓,眉目冷冽,一身寒气让人望而生畏。值得一提的是,他那把大胡子与同样引人注目。   “娘娘还不起来吗?”他收了弓,走近前来。   汤凤闭了闭眼,算了,不过是再欠一个人情而已,没什么值得难堪的。她撑着地,缓缓站了起来,身上的外套已经跑丢了,只着一身轻衫,似乎也有破裂。   “王爷为何每次都出现都这么及时?”她抬手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偏头笑着看他,眼睛里闪烁着忽明忽暗的光。   冯弦机伸手,握在她的手腕往上一翻,被石子儿磨破的手掌正往外冒着血珠子。   “不疼吗?”   “疼啊。”   冯弦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看来疼也不影响娘娘揣测人心,还是疼得轻了。”   汤凤莫名其妙被噎了一下,这倒是一种难得的体验呵!   冯弦机抬眼往她身后看了一眼,那边火光冲天,守在岸边的禁军终于反应过来了。感觉到手中传来一股力道,他收回目光看她,见她正好整以暇地问道:“王爷,握够了么?”   她的手腕还被他握在手中,说话间竟然也没有放开。   “娘娘下次还是学会自己逃命吧,不是每一次都能有好运气遇得上本王的。”冯弦机松开手,收到身后背着,手指悄悄摩挲,似乎是在回味那种柔软的触感。   汤凤点头:“多谢王爷提醒,本宫心里有数了。”   远处有脚步声传来,大约是禁军寻着踪迹找过来了。   冯弦机将弓往旁边一扔,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人接过,他道:“娘娘与本王实在不宜有过多纠缠,等会儿陛下问起的话就说是这位勇士救了你,可明白?”   汤凤点头同意,这的确是最好的方法。只是,这什么语气,他何时敢这样对她说话了?   冯弦机转头要走,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欲言又止。   “王爷还有吩咐?”汤凤抬眉,出口便是嘲讽的语气。   冯弦机不自在地指了指她的手,道:“好好让太医清理一下伤口,挺好的一双手,不要留疤了。”说完,他这才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汤凤双眼微眯,没想到他迟疑的竟然是这件事。她抬起自己的右手,翻来覆去地看了两遍,咂摸了一下他最后一句话——   好不好的,他倒是敢说。 第21章 当面试探   大好的日子皇贵妃竟然被刺客袭击,威帝震怒,下令彻查。可刺客素质极高,现场并没有留下活口,查证十分有难度。   “不管怎么样,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刺杀之举,朕绝不轻饶。”威帝撂下狠话,陪同皇贵妃回了承乾宫。   汤凤的伤并不算严重,浑身上下也就膝盖和手掌擦破了点儿皮,只是她向来保养得当肤白肌嫩,这样的伤痕在她的身上也算得上触目惊心了。   太医给她清理了伤口,敷上药,火辣辣的感觉才终于降下来一些。   威帝今日有些异常的沉默,他大概是没有想到有人敢这么明目张胆的下手,自己的威严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汤凤见他坐在那里一声不吭,挣扎着起身,道:“陛下……”   “你起来做什么,快躺下。”威帝收回深思,起身将她按了回去,埋怨道,“都受伤了还不安分一点?听话,别让朕担心。”   汤凤笑了笑,脸色有些疲倦。威帝心疼地握着她的手,道:“这件事朕一定会给你个交代,不会白白让你受委屈的。你好生歇着,朕去前面听听他们查得如何了。”   “陛下莫要太累,臣妾如今在宫里安全得很,慢慢查呗。”   “你倒是心大。”他笑着捏了捏她的手,将它放入了被子中,掖好被子起身,“此事非同小可,朕一定会追查到底的。”   往小了说是有人记恨皇贵妃,想要杀之而后快,往大了说是有人看不惯威帝宠爱皇贵妃,想要挑战皇权。前者不过是查出来杀了了事,可后者……威帝不是察觉不到朝上的风起云涌,他心里自然有一把秤。   待威帝走后,莲藕走了过来,低声在汤凤耳边说了什么,躺在床上养伤的人忽然掀开被子下了床。   “她在哪里?”   “奴婢将她引到了后殿,娘娘放心,没有看到。”   承乾宫的后殿一向去的人少,这里窄小潮湿,比起前殿的金碧辉煌,这里简直让人觉得不是一处宫殿。等在里面的人就坐在这偏仄的小殿里,她穿着一身碧绿色的宫装,看起来就是一个娇俏可爱的宫女而已。   “吱——”   “宫女”抬头,逆着光她看不清来人的模样,但就这身形和通身的气派来说,她想来的人不会是第二个。   “臣妾参加娘娘,娘娘万福金安。”她往前走了几步,借着窗外尚存的光线,她那张娇俏的脸蛋儿展露在了来人的面前。   汤凤用手扇了扇鼻尖的空气,似乎闻到了一股发霉的味道,她瞥了面前的人一眼,道:“宜贵人大费周章地将本宫请到这里来,应该不是关心本宫伤得如何吧。”   宜贵人,威帝新宠的西宁女子之一,也是当日水上起舞时最让汤凤惊艳的女子。大约是那日景色好气氛好,水上起舞的点子太过精妙,五分的颜色都被拉成了七八分。脱离了当日的情景,就这般细看,宜贵人的容貌虽也靓丽清秀,但绝没有当日的惊艳之感。   “娘娘就不想知道今日是谁向您下手的吗?”宜贵人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未动,低着头含笑问道。   汤凤选了一处还算干净的椅子落座,平淡地看向宜贵人,道:“总不会是你们西宁王吧。”   宜贵人否认道:“自然不是。王爷一心想与娘娘合作,怎么会对娘娘下手?娘娘的安危关乎着西宁此战成败,王爷不敢让娘娘有事。”   这话囫囵一听,还以为皇贵妃是西宁的什么人,竟然能关系到西宁的成败了。汤凤嘴角扬起一个讽刺的弧度,道:“少把本宫拉上你们这贼船。看看你现在的身份,本宫没有去陛下那里告发你,便已经是网开一面了。”   旁人听见这话定然害怕,皇贵妃是什么人?不好惹啊。没想到,宜贵人却笑着将头抬了起来,这殿内一股阴森森的劲儿,置身其中的人浑身都是戒备,可她却丝毫不在意似的,仰头笑着道:“王爷说了,娘娘若能成全他,徐相的命就交给他去解决了。”   汤凤的眼底,杀意一闪而过。   “娘娘的本子上还剩下多少人呢?徐相、陛下……”   “够了。”汤凤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你无须在本宫面前炫耀自己清楚多少内幕,既然西宁王敢将这些事告诉你,那你定然也不是他帐下普通角色了。”   宜贵人莞尔一笑,俏丽的脸蛋儿上带了几分算计和精明:“臣妾进关的时候王爷就嘱咐过了,莫与娘娘为敌,臣妾始终记在心里。今日遇险,娘娘就不想知道是谁做的吗?”   不想才怪。只是她素日里树敌颇多,要她命的人成群结队,难道她还能挨个辨别不成?   “你知道什么就赶紧说。”   宜贵人笑着问道:“庆王这次为何没来给娘娘祝寿呢?”   汤凤神思一顿,见宜贵人从怀里掏了一块用手绢包好的东西,她揭开手绢,将烧得乌漆抹黑的木牌递到了汤凤的面前:“娘娘您瞧,这块木牌可是通行令,大家不是疑惑这些刺客怎么能混进来的吗?答案就在这里。”   这是一块禁军通行牌,有了这个便是自己人,在禁军的地盘上来去自由。   汤凤接过木牌,用手指擦了擦上面的灰,认出这的确是一块货真价实的通行牌,可这又能代表什么?她将木牌翻来覆去地看了两遍,又用手一寸寸地摸了过去——   等等,她忽然将木牌重新翻到了背面,将木牌拿近了一看,右下角竟然刻着一个小小的编号。   “这是什么?”汤凤深感意外。   宜贵人却沉着地道:“每块通行牌都有编号,何时何地发给何人,都记录在册。这一块是二十三号,娘娘不妨猜猜这号码对应的人是谁呢?”   “庆王府的人?”她不会无缘无故地提起庆王,既提了便说明这块编号后面的人已经被证实是谁了。汤凤放下木牌,抽出手绢擦了擦手,深深地看着她,道:“难得你们探查得如此仔细。”   “娘娘的安危关系重大,臣妾不得不小心谨慎。”   汤凤见她还保持着跪着的姿势,像是终于想起了似的,道:“起来回话吧。”   “谢娘娘。”宜贵人笑着起身,并没有一丝羞恼的意思。   “你们王爷想让本宫做什么?”   宜贵人的脸色终于不再是那般平静无波了,她眼睛忽然亮了起来,道:“王爷想请娘娘在陛下面前维护西宁,战事将起,王爷需要一点时间来不被注意。”   三界之处交战,若大夏及时出兵,西宁王的计划定然落空。   “本宫乃后宫妇人,对前朝政务恐怕说不了什么话。”   “娘娘手眼通天,只需娘娘授意,朝中自然有大臣去做。王爷说了,这一次他会亲自将徐相的脑袋送到娘娘的面前,是砍是剁,都由娘娘说了算。”   汤凤不轻不重地看了她一眼,西宁王竟然对宜贵人说了这么多,看来是要打定主意让她帮这个忙了。只是,她向来不喜欢被人窥视,西宁王也就罢了,眼前的人也知道这么多,这不得不给了她一种危机感。   “你知道本宫为什么想要徐化的命吗?”她在试探宜贵人。   宜贵人皱眉:“臣妾只知道娘娘与他有旧仇,不死不休的那种。臣妾走得匆忙,王爷也并未交代太多,娘娘这是何意?”   汤凤收回了探寻的目光,道:“本宫只是想让你明白此事对于本宫的意义罢了,若此番要不了徐化的命,西宁王打算如何回报本宫?”   “娘娘放心,徐化必死无疑。”宜贵人扬唇,笃定地说道。   ——   京城,西南王府。   雷暮带着一小队人风尘仆仆地赶回来,还未换洗收拾,便马不停蹄地面见王爷。   “末将带人在陈平多番打听,走访了周围所有的镇、村,终于不负王爷所托。”雷暮面容憔悴,可双眼明亮,看着西南王道,“陈平县令的确有一个容姿堪称绝色的女儿,当年北狄入侵,打前站的将士冲破的第一站便是县令府。陈平与北狄相距只有数十里,常年打交道,估计他们也是听说县令之女容貌惊人,所以才会在第一时间冲进了县令府。”   冯弦机惊讶抬头,这与他所想的似乎有出入。   “只是县令早已将家眷转移,北狄人扑了个空,在县城内大肆打杀,几乎将整个陈平都变为了地狱。”雷暮想起村子里的人回忆当年状况时的惊恐,似乎是刚刚发生在昨天一样。   “你可打听出县令的女儿闺名叫什么?”冯弦机问道。   “宋旖旎,小名九娘。”   冯弦机背过身去,负手而立,喃喃道:“汤凤……宋旖旎……”   温如易也在一旁,他见王爷愁眉不展,知道是因为之前的猜想错了,皇贵妃的来历似乎已经明朗。她的的确确是陈平县令的女儿,与陛下在战场结识,也是因为仓皇逃命中无意撞上了大军。   可问题又来了,既然她是大夏子民,那之前的一切推断不就错了?难道她真的只是一个爱财贪宠之人吗?她所做的一切出格的事情都是因为性子狂妄,而不是另有企图。   雷暮不知道自己带来的消息让冯弦机陷入了一个困境当中,他还高兴自己终于完成了任务了。   “先生,王爷怎么看起来不太满意啊?”雷暮悄悄问道。   温如易同样一脸苦涩,他道:“本来是拨云见雾,现下又是迷雾重重了。你说王爷怎么能高兴得起来?”   冯弦机仰头,双眼阖上,脑海里迅速闪过他与她这几次见面时的情景。她的霸道,狡黠,狂妄,柔弱,坚韧,神秘……一层又一层的面孔交织在他眼前。这么多的面孔,哪一个是真的她呢?   ——   十余日之后,皇贵妃宫外遭行刺的案件还没有查个水落石出,北边突然传来了军报。   “西宁发兵五万,攻占北狄边城素沙!”   素沙是三国交界之处,向来是军事敏感之地,如今西宁攻占素沙,对于其他两国而言意义非凡。北狄自然不必说了,以他们好战的名头一定会全力回击,大夏这边却没有这么好统一,凡遇战事,必分两派。   主战一方认为素沙是重镇要塞,西宁敢公然挑衅便是对大夏的蔑视,一定要作出回击,以免让西宁得寸进尺以为大夏多年不战已没有了硬骨头。   主和一方自然也有理由,此次西宁起兵攻打的是北狄,与大夏何事?况且北狄与大夏关系一向不睦,趁此机会削弱北狄兵力不好吗,为什么要出兵维护?   两边争执不休,争到激烈之处竟有人在朝堂上挽袖子撸胳膊,大有要当场一决高下的意思。   威帝被烦得躲进了养心殿,隔绝了外面一切吵闹。可他人虽躲了,事情却不能不办。   “许忠,宣周遂之和冯弦机进宫。”   “是。”   此二人深得威帝信任,于朝堂上他依赖周遂之颇多,于军事上他更看重冯弦机的眼光,所以这等关键时候他自然要宣这二人进宫商讨了。   周、冯二人各有看法,虽不至于泾渭分明,但在此事上的观点也是差异颇大。周遂之主和,冯弦机主战,似乎与朝堂上的文官武将没有什么不同,分别代表了各自的阵营。   威帝思量再三也没有个结果,周、冯二人要告退,威帝却单单将冯弦机留了下来。周遂之看了一眼这位西南王,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冯弦机精准捕捉到了他的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这厮什么表情,这是嫉妒陛下只留他一人谈心了?   “弦机,你向来眼光独到,朕想单独听听你的看法。”威帝在军事上也算得上颇有建树,可多年没有用兵,再好的宝刀也有锈迹了,比不得当年英勇。况且作为一国之君,他不能单从军事一个层面考虑,必须顾及到更宽广的领域。   若是当年,冯弦机定然将胸中想法尽述,绝无保留。可这些年过去了,曾经一起驰骋疆场的兄弟一个个没了,他才深切体会到了皇权的威力。眼前这人已经不是他当初全力效忠的主子了,被这张龙椅上困久了,他竟然也渐渐被权力吞噬,看重的不再是如何治理天下而是维护他高高在上的威权。   “西宁王初登基,自有一番抱负。素沙的确是重镇,可只看眼前的局势,他似乎没有要向大夏进攻的意图。”冯弦机道。   威帝点头:“朕也是这般想的,他不过是一个毛头小子,刚接手王位急着向众人证明自己。若我大夏出兵,倒是太看得起他了。”   “依臣之见,不必出兵震慑,但需得加固边塞营防,以免他掉转枪头危及我朝。”   “有理。你这一番话是今天朕听到的最满意的话了,其余人就知道咋咋呼呼,朕听得脑袋疼。”威帝放松了心情,笑着道,“到底还是咱们心意相通,能想到一块儿去。”   “陛下早有论断,臣只是替陛下说出来罢了。”   ……   出了养心殿的大门,外面夜色已沉,冯弦机站在原地眺望了一会儿夜空,心绪却怎么都安宁不下来。   “王爷这是在赏月?”不远处,一道女声传来,暗含笑意。   冯弦机转头一看,皇贵妃正从东面走过来,她穿着一身妃色的衣裙,是这周遭暗沉低靡里唯一的亮色。待走近了,他才弯腰给她见了一个礼。   汤凤走出廊下,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夜空,黑沉沉的,倒不像是有好景致的样子。   “王爷看来是寂寞了,这样混沌的夜空也能看出兴致来。”她笑着道。   冯弦机笑了笑,没有理会她话里的嘲讽,微微拱手,作势告退。   汤凤觉得有些奇怪,他平常可不是这么冷淡的人,今日是怎么回事?   想到自己竟然在观察他的心情,汤凤不禁嗤笑了一声,觉得自己也太闲了一些,她转头对旁边的人道:“走吧,咱们进去。”   “宋旖旎。”   汤凤的脚步一顿,觉得自己可能是听错了。她疑惑地转头,正撞上台阶下迎风而立的冯弦机,他的目光毫不避让地看着她,像是两把钩子,着力将她内心最深的情绪唤醒。   夜风来了,她的裙角被吹得呼呼作响,可她什么也听不到,耳畔只残留着他忽然喊出的那一声“宋旖旎”。 第22章 深夜相见   时间缓慢地流淌过去, 静谧的空气在两人之间来回盘旋。汤凤脸上的疑惑渐渐消失,她侧身挑眉看着西南王,似有所觉。   凤玉, 宋旖旎, 汤凤……这些年她的身份就是这样变换过来的。当冯弦机突然喊出“宋旖旎”这个名字的时候,汤凤竟然有一种回到过往的错觉。   眼前的男人绝非善类, 他在查证她的真实身份,否则绝不会喊出她在陈平时的名字。汤凤笑着看她, 挑衅又高傲, 查证又如何,宋旖旎是她汤凤也是她, 难道他会认为在踏上这一条绝路的时候她就没想到有一天暴露了怎么办?她能安安心心地待在宋旖旎的位置上十二年,就不怕有人去陈平“追根溯源”。   夜风吹鼓了她的长袖, 额前碧丝轻轻拂动,她没有任何迟疑地回望他, 笑问:“王爷在喊谁?”   她在打量他,冯弦机同样也在审视她。他当然捕捉到了她回眸瞬间的惊讶, 可惊讶也分很多种,而她讶异的似乎是他竟然敢直呼她的本名。   入宫之后, 无论她从前的身份是谁都已经不重要, 她是陛下的宠妃,是汤国公的嫡长女, 如此而已。   冯弦机的相貌自然在以清秀潇洒为审美标准的京城排不上号,他这般粗犷的长相,小娘子和小媳妇们绝对看不上眼。不巧的是,汤凤对这张脸却有着难以捉摸的信任,她喜欢被一把胡子耽误了长相的冯弦机, 像是和她一样戴上了面具,让人琢磨不透。   “冒犯了。”他淡淡地致歉,转头离开。   汤凤站在原地目送他远去,光看他的身影她都能想象到他是何等的迟疑和纠结。她不禁笑了起来,从心底里感到得意和骄傲。虚与委蛇这么多年,她第一次遇到有人愿意去探索“汤凤”这个名字下面是什么人。   冯弦机,也是个好名字呢。   汤凤进了养心殿,威帝正写字呢,大约是事情谈得顺利心情也开阔了不少,写出来得字遒劲有力,的确有帝王风范。   “你来瞧瞧朕这字有没有长进。”威帝见她进来,笑着招手。   汤凤走到案桌后面,俯视桌面,认真观赏了一番,抬起头来很中肯地夸赞道:“嗯,写得好。”   威帝怔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连一旁的许忠都忍不住低头弯了弯唇。   “你啊,什么都好,就是不爱读书写字。”威帝无奈地摇头,感叹道。   汤凤十分不在意地道:“朝堂之上有那么文人才子为陛下分忧,臣妾不爱读书又如何,看得了账本为陛下管理得了后宫不就行了?”   男人嘛,都有红袖添香的喜好,喜欢清贵读书人家的女儿,对坐而谈,侃侃古今,也是一番滋味儿。只不过今日威帝找错了对象,若是今日跨进这养心殿的是贤妃,两人说不定还能品评讨论一番,可眼前这位皇贵妃,她爱的只有脂粉首饰,对书啊字啊这些没有多大兴趣。   威帝正准备好好教训她一番,抬眸便看到她那张近乎于完美的脸蛋儿,然后什么话也不想说了。她说得对,他想要找人品评字画候选人一大堆,可真正让他开怀喜欢的,只有眼前这一个。   “好了,这幅字就赐给你。”威帝大方地道。他对今日写的字还是挺满意的,送人也能送出手去。他接着道:“你那承乾宫什么都有,唯独缺点儿墨香,拿回去熏陶熏陶吧。”   “陛下果然疼爱娘娘,这后宫娘娘们都没有这份殊荣呢,娘娘您可是都头一份啊。”许忠在一旁帮腔说道。   威帝笑了笑,确实如此,他似乎还没有赏赐墨宝给其他女人。可久没有听到谢恩的话,他偏头看她,见她正一脸愁容地盯着这幅字,似乎不大乐意。   “陛下写的是海、晏、河、清,这挂在臣妾的宫里不大合适吧?”汤凤迟疑了一下,慢吞吞地道。   威帝心里觉得好笑,明明就是她看不上这样子的赏赐,怎么就说成不合适了?威帝瞥了她一眼,严肃了地问道:“那你觉得什么字挂你宫里最合适?”他今天还非要把字送出去不可。   她认真思索了一番,慎重地念道:“天下第一美人。”   “……”   这下子,连许忠都没有办法接话了。   汤凤似乎没有觉得不妥,仔细想想后还十分满意,便催促威帝赶紧写。   威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俗之又俗的话怎么也不该出自于他的笔下。可话已经放了出去,皇贵妃又一向缠人,威帝逃避不过,只得挥笔写下:“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威帝想着这总比他那“天下第一个美人”要婉转得多。   汤凤端详了半天,勉强表示满意,招了招手让人送去婊好了挂到她的寝殿去。   两人离开书桌回到了榻上,许忠让人奉上新茶。   “臣妾听说今日早朝时陛下是黑着脸回来了的,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没想到陛下的心情甚好,可见传言信不得。”汤凤饮了一口茶后摆在了一边,笑着说道。   “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臣子们各抒己见朕听得烦心罢了。索性已经商量出了决断,朕也能稍稍松一口气。”   “陛下莫要太操劳了,若将所事都揽在自己身上岂不是要累坏了?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如果事事要陛下来拍板,那这一层层筛选出来的人才有何用处?还不如都回家种地去。”汤凤伸手去摸他眼下的皮肤,瘪着嘴道,“看看,这眼底下的青色都出来了。”   威帝笑着握着她的手,道:“有遂之、玄机他们,朕只需掌控全局就好,费不了什么心。况且徐相就快从江苏回来了,到时候朝中有他帮朕盯着,朕更是能偷闲了。”   “徐相?他探亲结束了吗?”   “嗯,已经收到他请安的折子了,这一两日就会回京。”   徐化,他终于回来了。   汤凤的脸上浮现出一股奇怪的笑意,细看像是在笑,恍惚间又觉得闪过了什么光,她道:“是啊,徐相是陛下的左膀右臂,这些年于朝廷功劳颇大。”   威帝没有否认,对于他来说,徐化不仅是内阁元老,更是他的恩师。他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全靠徐化鼎力相助,所以他对徐化有很深厚的感情。当然,其中还有一层关系,威帝的元后便是徐化的女儿。   要将这样一位重臣扳倒显然不是易事。汤凤转了转手腕上的玉镯,笑得有些漫不经心,西宁王……这次就看你的了。   两日后,徐化果然风尘仆仆地进宫请安。   “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徐化今年六十有二,虽不是内阁之中最老的人,却也是排得上号的三朝元老。他一脸的瘦削,两颊颧骨高高的凸起,看起来有些清冷高傲,虽已过花甲之年可仍旧精气神十足,让人窥探不见半分隐退的心。   “徐相快快请起。”威帝亲自绕过书桌,抬手将老人家扶了起来,笑着道,“你这一走大半年,朕心里早已十分挂念啊。”   “劳陛下记挂,臣感激不尽。”徐化点头拱手作礼。   君臣二人坐下来寒喧,威帝对他回家路上的所见所闻十分感兴趣,他迫切地想知道外面的百姓在他的治理下过上了什么样的日子。   “百姓对陛下自然是感恩戴德。臣一路走来,百姓们衣食充足,勤于农桑,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尤其是臣的老家,已经与臣当年走出来的时候大相径庭了,从前镇上满打满算只有一两个秀才,如今细数,已经有四五十位了。”徐化感叹,“百姓富足才能有时间读书,这些年的修养生息已经为陛下培养了一大批优秀人才了。”   威帝听着这样的话自然欢喜,治下国泰民安,怎能不让他骄傲呢?他又细细与徐化交谈,问到了如今江浙一带的人力物力以及消费水准。   “臣这次回来路过了庆王的封地,臣并未打扰他,只是轻车简行经过。”徐化道。   “哦?徐相有何发现?”威帝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地提起庆王,好奇地问道。   徐化顿了一下,道:“庆王归藩后鼓励百姓垦荒,兴修水利,在他的封地内鼓舞人口生育,干得十分热火朝天。”   威帝的笑容收敛了几分,他自然听懂了徐化的话。   “庆王很有几分劲头,臣也为陛下得了一能臣感到高兴。只是……庆王在封地屯兵数处,臣让家仆暗自摸访了一下,大约有五六处,每处都有近万人。”徐化抬眉看了一眼威帝的脸色,果然已经沉了下来,徐化接着说道,“庆王屯这么多兵,臣不知他是何意。不敢当面问一问他,只能回来跟陛下禀报。庆王若是不懂规矩,陛下可派人去提醒一番,但他若是有别的目的,还请陛下早做提防。”   徐化的品行威帝是信得过的,既然他说出来了,那并不是无中生有,况且他也没有必要去诬陷庆王。   “辛苦徐相了,朕会派人去提醒他的。”威帝沉下了眸子,狭长的眼尾勾起了几分凌厉的杀意。他当初是同情庆王才答应他离京的,如今不过半年,他竟然在封地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威帝怎么能忍?   徐化将一切都禀报了威帝,一身轻松地回了府邸。   承乾宫。   在养心殿发生的一切都瞒不住坐在内宫的皇贵妃,她听了来人禀报后,挥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马脚都藏不住,果然是个废物。”汤凤嘲讽地说道。   在她对面坐着的是宜贵人,她当然也将刚刚的话听了个全,道:“庆王注定成不了事,可事情真的像徐化说的那样,是他的家仆发现了庆王的屯兵之地?”   汤凤端起茶杯,轻轻刮了刮茶叶,道:“你见过哪家的仆人有这样的本事吗?庆王做这种事情自然是十分隐秘之地,怎么会被一个家仆就给发现了?”   “臣妾猜啊,庆王这次大约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宜贵人轻笑道。他大约是在拉拢徐相,没想到徐相可能当着他的面应承了,转了身就给他卖了。   汤凤放下茶杯,用手绢轻轻压了压唇角,问:“陛下膝下只得一大皇子,徐化难道对储君人选就没有自己的想法?”   “娘娘的意思是……”   “天下乌鸦一般黑。”汤凤冷笑,“让人查查他,本宫就不信他没有淌这浑水。”   半个月后,从边关传来的军报打破了京城的宁静。   “报!西宁攻破我边塞重镇河川,现已直逼宣府!”   曾经信誓旦旦说着西宁只是借道,并不敢对大夏动心思的大臣们彻底打脸了。西宁发兵十万,沿线直逼宣府,不过两日便破了河川,可谓是来势汹汹。   养心殿的灯火亮了一夜,宫城一晚上都没有下钥,大臣们来去冲冲,整个宫城都笼罩在一股沉闷的大罩子里,且稍不注意外面的火星子就会蹦到这罩子上来。   宜贵人与沈才人作为西宁女子当然第一时间被禁了足,威帝没有直接将她们枭首示众似乎已经是念及往日的情分了。   汤凤倚着承乾宫的门框,仰头看着青色的夜空,今晚虽无月色,可这满天的星辰似乎比一轮孤独的皎月悬挂在那里更添几分情意。   次日,威帝下旨,令驻扎在边境线上的西境军全力反击,不惜一切代价收回河川。   战事一起,日子就没有那么平淡了。   本以为大夏军队与西宁军对上定然是毫无悬念的,没想到一个月后,前线传来西境军惨败的消息,西宁竟然直破宣府,已朝延庆而来。   到了延庆便离居庸关不远了,京城危在旦夕。   ——   西宁军的勇猛几乎是超出了预判,像这样惨烈的战况还从未发生过。威帝知道,这一次是他误判了形势,以为是只猫,没成想却是一只咬人的老虎。   “陛下,西宁不比北狄以武治国,可他们这次却有如此战力,臣怀疑或许咱们失利的不仅是在战场上。”周遂之向威帝上奏,道,“军报上说,西宁军队总能在我军行动之前抢先一步,我军的动向似乎时时被他们掌控着。臣怀疑,恐怕是有奸细已经混进来了。”   说到奸细,自然是宫里那两位西宁女子首当其冲。   很快,宜贵人与沈才人便被押送至大理寺审问。她们受不了酷刑,进去了两日便说了一些让人摸不着真假的话来了。   “陛下,这是供词。”大理寺卿冯云峥亲自将审问的结果呈上,上面按压着两人的手印。   威帝看完了,却与意想中的并不相符。他沉默了许久,决定亲自到大理寺的监狱走一遭。   沈才人受的刑最重,浑身血肉模糊,已经昏迷过去了。宜贵人尚好,只不过十根指头血淋淋,早没了当日的青葱玉嫩。   “陛下驾到!”   听闻威帝来了,宜贵人扑到了铁栏杆的边缘,大声哭号:“陛下,陛下!臣妾是冤枉的啊,臣妾是冤枉的啊!”   许忠搬了一张椅子放在过道上,威帝瞥了对面牢房里的女人一眼,掀袍落座。   “你何冤之有?”他冷冷地问道。   宜贵人一张娇俏的脸蛋儿已然血迹斑斑,她跪倒在干草上,举着自己十根手指头,道:“臣妾已经这样了,还有说谎的必要吗?当日的确是西宁王将臣妾等送与皇贵妃娘娘祝寿,可自此之后臣妾与西宁便再无联系,此次交战更是一概不知。”说到一半,她不禁啜泣了起来,她道,“宫禁何等森严,臣妾一弱女子如何能完成窃取情报传送到西宁的任务呢?陛下细想,臣妾何曾接触过朝务,更别说探听这等绝密的军情了。”   宜贵人虽遭受了酷刑,可言词利落清楚,逻辑也并无错落。细细想来,她和沈才人入宫之后的确本分,并无逾越之举。如果仅仅是因为她们是西宁女子就发落性命,说起来倒像是威帝不能容人了。   “那你在供词当中说曾见过夏人进了西宁王宫被当作座上宾对待,可是真的?”威帝问道。   宜贵人的目光躲闪了一下,咬着唇道:“臣妾也只是恍惚记得,并不清楚其中的细节……”   威帝抬手打断了她的话,直截了当地道:“朕没有什么耐心,你要是说不出什么有价值的话朕也不必跟你在这里白费口舌了。”   “陛下……”   威帝起身欲走,宜贵人抓着铁栏杆大喊:“陛下,臣妾曾在王宫见过徐稚清!”   “谁?”威帝转身看她。   “徐稚清,徐相的幺子。”宜贵人瑟缩地说道。   徐稚清并未入仕,平生最喜游历,一年到头也不见得能在京城住上两回。此时宜贵人报出他的名字,威帝疑虑感加重,问:“你怎么认识他?”   宜贵人深吸了一口气,一脸惨容,道:“西宁王训练我等练习水上起舞的本事便是徐稚清的主意,他说曾在书中见过,十分美妙,所以向王君提议可以召集八名女子练习这水上舞。”   威帝伫立在当场,神色变得深不可测。徐稚清在朝并无官职,他若是能在西宁王宫当上座上宾,定然与他的家世脱不开关系。可徐化并没有向他提过自己的儿子曾经进出过西宁王宫,甚至与西宁王交好。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如果朕查出你在撒谎,朕可以保证你死的时候浑身上下没有一片好肉。”威帝转头盯着她,眼神黑沉,让人心惊。   宜贵人往后一跌,似是被他这般无情的一面给吓到了。   威帝走出大理寺的监狱,随即便派人去查徐稚清。   傍晚时分,威帝召西南王入宫觐见。   冯弦机早有准备,他如今在京城并不能为君王分忧,他的战场应该在西南。   “只有你尽快回到西南,朕的心才能定下来。”威帝直言,“朕不想腹背受敌,南疆已被灭,可南茴还虎视眈眈。一旦西宁更进一步,朕担心南茴恐怕也按耐不住。”   冯弦机领命,明日一早他便赶回西南。   走之前,他派人送了一封信进宫。信是给汤凤的,上面也没有长篇累牍,只有一句话:“局势危急,望早日抽身。”   “他什么时候走?”汤凤抬头问送信之人。   “明日一早。”   汤凤转身进了内殿,她招来莲藕和小金子,告诉他们,她将要出宫一趟,承乾宫这边就交给他们了。   莲藕正欲劝阻,可小金子却扯了一把她的胳膊,摇了摇头。娘娘决定的事什么时候更改过,他们要做的就是隐藏好娘娘的行踪,莫要让人发现了。   趁着宫门还没有下钥,汤凤换了一身宫装,稍作易容,从西华门出了宫。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愿望要去见他一面,也许是他救了她两次,也许是他稍微探到了她的底。她心里有种感觉,若就这样简单告别,恐怕这辈子再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西南王府,白日的喧闹归于沉静,书房里冯弦机正与戚风谈事。   “王爷,有客人来了。”管家轻轻叩响书房的门。   冯弦机疑惑,这么晚了谁会来?管家竟然也直接将人带到内院来了?   “进。”冯弦机收了桌上的地图,卷了放在一边。   管家率先进入,待他侧身让开后,他身后走出了一名穿着黑色披风的女子。   汤凤缓缓揭开挡在头上的风帽,露出自己的真容。   书房的空气瞬间变得紧张了起来,仿佛有一股气流在中间激荡。戚风一脸惊艳地看着眼前的女子,观她容姿非凡,除了宫里的那位皇贵妃他不作他想。想到此,戚风不仅侧头去看王爷——   冯弦机这一脸震惊丝毫不亚于戚风,仿佛天上降下了惊雷,正正好地劈在了他的脑门上。   戚风默默地从旁退出,顺手带走了管家。   “你……怎么来了?”冯弦机像是突然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迟疑地问道,“本王没有眼花吧?”   汤凤眼眸明亮地看着他,偏头一笑,一屋子的灯火都不足以与她相较,冯弦机的心咯噔一下,他知道可能是因为他那封信。   “王爷不请我坐坐吗?”   内书房里,冯弦机亲自为她沏了茶,捧给她。   汤凤端起来,嗅了一口茶香,中肯地评价道:“比起宫里的手艺的确差远了,王爷以后还是不要做这些活儿了。”   冯弦机:……真是冤枉,他本来平时也没做。   “你似乎很意外我会来。”她放下茶杯,笑着看他。   冯弦机坐在她对面,平时坐惯了的椅子像是突然长了刺一样,浑身都不舒服。   “娘娘深夜出宫,所谓何事?”他以拳压唇,装作十分淡定地问道。   汤凤眨了眨眼,道:“不是王爷让我早日抽身吗?我听了王爷的话,决定来投奔你了。”   冯弦机:“……”   汤凤看着他觉得有些好笑,尤其是他不自在地挠头的时候,她更是压不住唇角漫出的笑意。在凤凰台上,他气势不输她,留给她深刻的印象。在养心殿门口,他眼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更是值得玩味。可如今到了他的府上,他却表现得如此手足无措,让汤凤大感意外之余也有些心生好感。她喜欢钝钝的男人,像他这样就很好。   “我留的那封信是让娘娘珍重,局势变化莫测,娘娘若还像往日那般任性而为,恐有祸事上门。”冯弦机极力压下心中复杂的感觉,冷静地说道。   “是啊,我看懂了。”汤凤点头,唇角向两侧上扬,眼眸亮若烛火,“我今夜来就是想问王爷一句,你愿意带我离开吗?”   她一而再再而三说这样的话,冯弦机再淡定的情绪也被她搅和得千回百转。看她笑的那样子,定然是说来逗他的,可……可他却忍不住细想了起来。   “……好。”   他说好。   汤凤抿唇,唇线渐渐被拉平,突如其来的情绪将她淹没。她背过身飞快地拭去眼角的湿意,本是开玩笑的话,没想到两人都当了真。   “王爷真是古道热肠,什么人都愿意搭救。”她仰头,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冯弦机向前倾的姿势渐渐落了下来,他知道她不是寻常女子,不需要男人为她拭泪。   “还是算了,我这样的人就不劳王爷费心了。”她擦干了泪就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笑着道,“今日来是答谢王爷的救命之恩的,或许日后没有机会再这样见面了。”   冯弦机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他甚至已经得到了最新的战报。庆王在封地起兵,打的名号是“清君侧”。作为威帝的宠妃,她要面临的是足以覆灭她的灾难。   “我没有开玩笑,也不是什么人都救。跟我回西南吧,我至少能保住你这一条命。”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说他色令智昏也好,神志不清也罢,他就是忽然生出了一股冲动,想要带她回西南,在风暴来临之前将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下。   汤凤诧异地看向他,没有想到他会挑明到这种地步。她见过的男人不少,为她疯为她成魔的不在少数,可此时她看见了他眼底的清醒,他是清醒的说这句话的。   两人对坐,中间隔着五步远的距离。他保持着端坐的姿势,眼神纯净得像是一汪清泉,这是她第一次在男人的眼里看到了除开“欲”以外的东西,她暂且不知道是什么,但直觉认为是非常美好的东西。   汤凤站了起来,她跨过这五步远的距离走到他的面前,微微弯腰,直视他的眼睛。她这一动,女人的沁香与男人身上的味道立刻交融在了一起,难分难舍,不分彼此。   她抬手想摸一摸那双眼睛,到途中的时候却被他一把拦住。   “娘娘。”他哑着嗓子喊醒了她。   汤凤微微一笑,并没有觉得被他阻止是多么羞恼的事情,她保持着弯腰的姿势,看着他的眼睛低声说道:“从没有人像你这样对我,你就不怕我骗了你吗?”   “骗不骗在你,信不信在我。”她的手带着凉意传达到他的掌心,一冷一热。他握紧了她的手,像是要将自己身体里的热传递给她一般。   “好,我答应你。如果这一次我能活着走出京城,我就去云南找你。”她笑弯了眼睛,可这笑意却没有抵达眼底。她在悲伤,因为她知道这样的承诺多么不堪一击。所有的一切由她亲手造就,毁灭的第一人也应该由她开始。   冯弦机有那么一瞬间看清了她的底色,很快,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只剩下眼前这张动人心魄的脸。   活了二十九年,他头一次知道自己是一个贪图美色的人。   汤凤走了,就如同她不曾来过一样。书房里还残留着她身上那股独特的橙花气息,他的掌心似乎也还留着她的温度。   推开门,外面夜色沉重,仿佛下一刻就要压到地面上来。他清楚她将面临的一切,可却无法代替她去承受,这是她自己的孽,需要她去还。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嗷~   很想发出一声狼叫   今日(7.28)本章留言,挨个送红包,mua~ 第23章 捉个现形   延禧宫   “你说的是真的?”贤妃转身, 惊讶地看着眼前来报信的太监。   小太监点头,笃定地道:“皇贵妃自西华门出的宫,至今未回。”   “就她一个人出去的?”   “是。”   贤妃先是一喜, 然后又迅速冷静下来。汤凤并不是这般粗心冒失的人, 大半夜出宫,这要是报到陛下面前任她有一百张嘴巴都解释不清,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知菊,你亲自去一趟承乾宫, 务必要打探清楚。”贤妃不放心别人, 转头吩咐自己的贴身宫女。   “是,奴婢这就去。”   贤妃凝坐在榻上, 百思不得其解。汤凤这是要做什么,难道真是她宫外有情人?   一刻钟之后, 知菊回来了。   “娘娘,承乾宫没有异样, 什么也打探不出来。”知菊回来禀报道。   这就很值得深思了。   如果知菊看到了什么异常,贤妃倒还放心些, 因为以汤凤的心计一定是设了什么陷阱给人跳。可承乾宫并无异常……这反而让贤妃觉得汤凤出宫的可能性高了起来。   贤妃站了起来,面色有些严肃, 她道:“走, 咱们去承乾宫。”   知菊提醒道:“娘娘,光是咱们去没有用的。”承乾宫的人只听皇帝和皇贵妃的话, 她们就算是去了,承乾宫的人也不会让她们发现什么。   贤妃略微动了一下脑筋,想到一个好主意。   “你找人装作承乾宫的太监去一趟养心殿,就说皇贵妃突发疾病卧床不起。”   知菊眼睛一亮,嘴角上扬:“娘娘好计策, 奴婢明白了。”   陛下去了,承乾宫的人还会拦着不让进吗?到时候汤凤没有在寝宫,追查下去,自然知道她晚间出了宫。   嫔妃私自出宫,她倒要看看汤凤这一次还能不能在陛下面前全身而退。   养心殿,威帝近来为战事所烦扰,日日都要到凌晨才会就寝,今夜同样如此。   “许忠,换两盏亮些的灯来。”威帝坐在案桌前头也不抬地说道。   许忠刚从殿外进来,匆忙指挥着旁边的小太监换灯,自己走到离案桌稍微近些的位置,道:“陛下,刚刚承乾宫的人来了,说皇贵妃娘娘突发疾病,现已卧床不起了。”   威帝惊讶地抬头:“怎么会突然生病?传太医了吗?”   “尚未。”   “赶紧传太医,朕也过去。”威帝放下手里的朱笔,匆忙走了出去。   承乾宫的寝殿内,莲藕守着空荡荡的床榻来回踱步,不时地去看外面的天色,心里十分着急。   “娘娘怎么还不回来,再晚些宫门就要下钥了。”莲藕边走边焦虑地嘀咕。   小金子靠着一旁的柱子上打盹儿,发出了小小的呼噜声。   莲藕瞪了他一眼,啐道:“没良心的家伙!”   莲藕正满屋子乱走,忽然,寝殿大门被推开,莲藕回头看去,以为是主子回来了。   “莲藕姐姐,怎么办,陛下朝咱们宫里走来了!”宫女莲花一脸慌乱地说道。   莲藕的脸色也顿时变得煞白,一旁打盹儿的小金子也惊醒了过来,戳了戳自己的帽檐,问:“陛下近日不都是在养心殿歇息吗,怎么会来咱们宫里?”   “不知道啊!怎么办?陛下就快来了,咱们瞒不住了。”莲花急得团团转。   莲藕咬牙跺脚,指着莲花道:“你,赶紧换上娘娘的衣裳躺到床上去,我去外面守着,争取不让陛下进来!”   “啊——”莲花吓得浑身都打颤了,假扮主子,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儿啊!   “小金子,你看着她,我先去外面。”   寝殿大门被重新合上,莲藕站在门口不断地深呼吸,可就算吸了再多的气她发现自己还是在发抖。   “争点儿气。”她恼怒地捶了一把自己发抖的腿,努力平复心绪。   “陛下驾到!”   莲藕闭了闭眼,视死如归。她不能给主子丢脸,她得尽最大努力将陛下劝回去,无论如何……   眼瞧着那抹明黄色的身影越来越近,莲藕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心脏跳动的声音。   噗通——噗通——   “奴婢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威帝没有管她,劲直地朝里面走去。   “陛下请留步,娘娘今日身子不适,不想见人。”莲藕壮起胆子说道。   威帝转头看她:“朕知道她身子不适,所以才来看她的。”   莲藕皱眉,对威帝的话略有疑惑。可此时却不是分辨的时候,她道:“请陛下见谅,娘娘说了,不想见人。”   威帝又惊又惑,问道:“朕来了也不见吗?”   莲藕咬唇:“请陛下恕罪。”   威帝看了一眼里面,一片漆黑,似乎早已入睡。可方才来养心殿报信的人也说了,皇贵妃突发疾病不能起床,这又是怎么回事?   莲藕低着头不敢去看皇帝的脸色,她甚至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声了。   威帝正在思考进退的时候,太医赶来了。莲藕的疑虑又加重了一层,她甚至猜测到是有人知道主子出了宫特地误导陛下来抓个现行的。这样一想,她便更心惊了几分。   “臣参见陛下。”   “你来得正好,皇贵妃不想让旁人进去打扰,你进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医来了,莲藕还准备再拦,可拦着太医不让进会不会更让人起疑?她察觉到一道探究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浑身发紧,她知道陛下或许已经生了疑心了。   莲藕不敢在出声,她只得寄托于里面的小金子能买通太医,将娘娘不在宫里的事牢牢捂住。   威帝见莲藕没有再拦,瞥了一眼太医,道:“进去吧,好好替皇贵妃看看。”   “是,臣遵旨。”太医上前,抬手推门——   让人感到意外的是,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莲藕错愕抬头,见开门的人正是皇贵妃,她穿着一身浅紫色睡裙站在门口,冷冽地看着太医。   莲藕浑身一软,悄悄跌坐在了一旁。吓死人了,吓死人了……   威帝惊讶地看着她,道:“你不是起不来床?怎么回事?”   汤凤先向威帝行了礼,被他搀扶了起来,她扫了一眼门口的众人,道:“臣妾只是心情烦闷不愿意见人而已,哪里就起不来床了?”   威帝转头看向许忠,许忠立马站了出来,跪在地上道:“陛下,方才来养心殿报信的人的确说的是皇贵妃突发疾病,起不来床。奴才不敢误传啊!”   汤凤疑惑地问道:“哪位太监,可是承乾宫的人?”   许忠细细回想了一下,忽然就起了一身冷汗。那位小太监是个生面孔,他从未在承乾宫看到过。   汤凤见状已全然明白了,她冷笑着道:“许公公,本宫也不追究你失察的责任了,你只要今晚把这太监给本宫找出来,咱们一笔勾销。”   许忠抬头看了一眼威帝,此时威帝也醒悟了过来,冷着脸道:“还不赶紧去!”   “是,奴才这就去!”许忠慌忙离开。   汤凤瞥了一眼威帝,拉着他进了寝殿。莲藕也回过神,赶紧爬起来跟着进去伺候。   寝殿的床上摆着一个小小的盒子,旁边放着一件小肚兜,是婴孩儿用的。   汤凤拿起小肚兜递给威帝,问:“陛下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威帝见着这肚兜一切都明白了,他的心情往下沉了几分,嗓音也不似往常那般高亢:“我们的皇儿就是今日走的吗……”   汤凤往前两步,伸手抱着他的腰,脑袋贴着他的胸膛,低落地道:“臣妾不想让旁人看到臣妾这个样子……都这么久了,再伤怀,别人只会说臣妾矫情。”   威帝揽着她的腰,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   “可一年到头也只有今日能放任自己想念他,臣妾不想忘了那孩子……他兴许是臣妾与陛下唯一的孩子了。”   威帝想安慰她,他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可是时至今日她都没能再有孕,一切已经明了。他捏着肚兜抱紧了她,仿佛他们一家人都拥着了一起。   “凤儿,是朕对不起你。”   当日汤凤孕中见血,去太医院请妇科圣手傅元博来诊治,怎料他提前一步去了延禧宫给同样怀孕的贤妃看诊去了。最终,傅元博赶来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胎儿没有保不住。不仅如此,汤凤的大宫女莲心也死在了延禧宫。   威帝想着毕竟不是贤妃导致她小产落胎,况且贤妃的父亲乃吏部尚书,家中还有一位虽已致仕桃李满天下的祖父,因此未对她本人作出惩罚。但对于汤凤来说,她始终视贤妃为敌。   “朕答应咱们的孩子,以后无论走到哪一步,你永远是大夏朝最尊贵的女人。”威帝十分愧疚,他看向外面的天,定下重诺,“咱们的孩子在天上看着呢,若朕违背此言——”   汤凤抬手捂住了他的唇,摇了摇头:“他是好孩子,会在天上保佑父皇的。”   威帝眼眶一热,多年冰冷坚硬的帝王之心,在这一刻化成了柔软的云,只愿牢牢地包裹着她,不让她再受半分伤害。   一个时辰后,许忠回来复命了。他拎着一个小太监将他扔在了威帝的面前,道:“启禀陛下,便是此人来养心殿传话的。”   “抬起头来。”   小太监颤颤巍巍地抬头,整个人如过筛子一般抖动不停。   “的确不是承乾宫的太监。”威帝认真端详了一番,冷笑道,“假传消息,欺君之罪。说,谁指使你的?”   汤凤披了一件外衫坐在威帝旁边的椅子上,她笑着说道:“你实话实说,本宫与陛下都不会再追究你,但若你隐瞒或是撒谎……你知道本宫的手段。”   皇贵妃在宫里是出了名的的霸道狠辣,多少嫔妃都被她踩在脚下,何况他一个小小的太监呢?   小太监知道她的厉害,慌忙将幕后主使报了出来:“是贤妃娘娘的宫女指使奴才干的!”   “贤妃……”汤凤玩味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贤妃?她为什么要让你这样说?”威帝疑惑地问道。   小太监吞吞吐吐地道:“贤妃娘娘说皇贵妃兴许是私自出宫去了,让奴才将陛下引来,捉个现行……”   “呵!”汤凤在一旁发出了好大一声嘲笑,她一掌拍在桌子上,站起身道,“本宫这些年对她多有容忍,没想到却是让她以为本宫是个好惹的,什么屎盆子都敢往本宫头上栽!”   这下,威帝也对贤妃心冷了。他本以为贤妃是宫里少有的知书达理识大体的女子,为此他还对她多有照拂,担心皇贵妃的性子会欺压她。没想到,竟然也是个这般有歹毒心计的女人。   “来人,去延禧宫将贤妃请来!”   贤妃请来了,可此时的情形她自然是打死都不能认的。   “陛下,臣妾素日在延禧宫深居简出,哪里会去注意到皇贵妃娘娘的动向?就算她今日出了宫也与臣妾没有关系,臣妾为何要让人去陛下面前传这个话?”贤妃装作虚弱地捂着自己的心口,道,“臣妾是个活不长久的人,只愿意余生在宫里安安静静地待着,断没有要与皇贵妃娘娘作对的意思。请陛下明察。”   威帝见惯了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厌恶至极。他爱皇贵妃便是爱的她的坦荡,就算有什么不爽的地方她也是当面为难人,从不在背后使这些阴谋诡计。   汤凤笑了,她对贤妃说:“若你今日大大方方地认了,我还对你高看几分,认为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到底不一样。可如今看来,你不过也是这等敢做不敢当的小人罢了。什么簪缨世家,真以为你比我们这种小地方来的要尊贵很多吗?不过尔尔!”   汤凤的话将她的面子撕得稀碎,真是从头到脚将她讽刺了一番。贤妃气急了,可她除了恶狠狠地看着汤凤旁的什么也做不了。   “你来说,为什么会认为皇贵妃私自出宫去了?”威帝指着小太监说道。   小太监道:“奴才是听知菊姑娘说的,陛下饶命,奴才就是个传话的……”   贤妃强装镇定,可辫子已经被人捉住了,除了力证汤凤的确在今晚私自出了宫,似乎也没有其他翻身的法子了。   “陛下,既然此事涉及到了臣妾,臣妾也不得不多问两句了。”贤妃稳了稳心神,走到小太监的面前,道,“你实话实话,今晚到底是谁给你说的皇贵妃出宫了?可有什么证据?”   她挡住了威帝与汤凤站在小太监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小太监仰头,一眼就看清了她的神色,她分明是在警告他,提醒他。只要咬死了皇贵妃出了宫,那么他们的罪名都会小很多。   小太监心里苦涩,今晚这差事真是要命了,娘娘们斗法拉着他一个小人物做引子,真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奴才的确是从知菊姑娘口中听说的……”陛下面前,他不敢再撒谎。   知菊噗通一下跪了地,冷汗直流。她自知这一局的关键在她身上,若皇贵妃真出了宫还好,若是没有,她也得将此事揽在自己一人身上,保全贤妃。   “陛下明鉴,奴婢不敢撒谎。奴婢有一个老乡在西华门当差,是他亲口告诉奴婢皇贵妃娘娘乔装打扮出了宫。”知菊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威帝抬了抬下巴,许忠立马道:“传西华门当值侍卫长!”   贤妃看着气定神闲的皇贵妃,也不知她是真的没有出宫还是早已买通了西华门的侍卫。   一刻钟之后,西华门的侍卫长匆忙赶到,他带来了一本册子,上面登记了今天所有出入西华门的人员。威帝翻阅查看,上面写着今晚晚膳后,没有人再出入西华门。   威帝抬眸盯着贤妃,目光深沉。贤妃心里慌乱,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掌心才不至于露了怯。   事情到了这里,似乎可以断定是贤妃指使宫人攀咬皇贵妃。可这里依然有个矛盾的地方,贤妃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是一个太拙劣的圈套了,只需要他来承乾宫见到皇贵妃,便能识破这个谎言。   威帝看了一眼面色坦然的皇贵妃,难道这是她给贤妃下的套?故意引贤妃来诬告,然后再顺势拉贤妃下马?   “陛下可看出什么来了?”汤凤见他看了过来,同样回视过去。   威帝收回目光,道:“一切已经水落石出,贤妃宫女攀咬皇贵妃,以下犯上,其罪当诛。”   知菊慌了神,她看了一眼贤妃,后者同样煞白了一张脸。贤妃与她有恩,她知道不能出卖她。况且陛下将罪名栽在她的头上便是撇清了贤妃,她应该感到知足。   “陛下……”贤妃还想为知菊求情,可触及到威帝严厉的目光后,她一切都说不出口了。   知菊被拉下去,不是杖毙便是一杯鸩酒了事。   “你管束宫人不力,褫夺贤妃封号,从今日起禁足,没有朕的旨意不得迈出延禧宫半步。”威帝道。   贤妃……应该是齐妃了,她膝盖一软跪在地上,磕头谢恩。   “臣妾,领旨谢恩。”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献上~祝大家看得开心哦!   今日(7.28)本章留言,依旧有红包嗷! 第24章 宫中行刺   齐妃虽然被罚, 可汤凤心里并不觉得有多畅快。她想起陛下最后看她的那个眼神,说不上来是什么意思,但却让她警惕了起来。说到底, 也许在陛下的心中齐妃并不是那类无中生有的人, 即使她想扳倒汤凤,定然也不会杜撰一个轻而易举就会被戳破的谎言。   只是陛下到底还是处罚了齐妃, 因为在明面上的确是她的宫女诬告了皇贵妃,这一点摆脱不了。   “许忠, 让秦方去查查, 皇贵妃到底有没有出宫,如果没有出宫为什么齐妃会觉得她出去了。”威帝到底是老谋深算, 即使处置了齐妃和宫人,可还是留了一手。   许忠敛眉:“是, 奴才遵旨。”   第二天,齐妃被褫夺封号的事情很快传出宫去, 齐家人想办法联系到被禁足的齐妃,打听她为何会惹怒陛下。齐妃费了点儿周折给家里人回信, 她不敢写太多以免被中途截了去,只是在纸上写了一个“汤字。”   如此, 齐家人明白了, 又是皇贵妃捣的鬼。似乎只要有她在一日,齐妃就无法在陛下那里获得关注。齐家送女儿进宫这步棋, 终究是走废了。   宫里的风浪才刚刚平息,东边却又燃起了战火。   这一次是庆王反了。   徐化当初进京的时候曾经禀报过威帝,提到庆王在封地屯兵的事情。威帝自然不会坐视,他趁此机会发布了诏书,收回了藩王对封地的军事指挥权。他以为庆王会懂他的意图, 没想到却是快速催化了庆王起兵的过程。   起兵自然也要有个名头,不能称自己是乱臣贼子吧。故而庆王发了一封告天下书,上称陛下为奸妃所蒙蔽,他今日起兵便是清君侧。   “好一个清君侧!”威帝恼怒地将他的奏折甩在了地上,对于庆王的背叛深恶痛绝,他道,“朕宠幸什么人,要他来指手画脚?不就是觊觎皇位么,竟然敢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发泄了一通怒气,威帝便宣召了数名武将和各部尚书,他要将庆王的反军一举剿灭。   可是朝廷现在正在对北边的西宁国用兵,粮草和兵力都在向西边倾斜,恐怕对付庆王的叛军不会那么轻松。   “他不过区区五万人马,朕光是四境行台军加起来都有二十万人,除去西境正在与西宁交战的五万人就还有十五万,难道这十五万打不过五万?”威帝冷笑道。   户部尚书拱手,上禀道:“陛下,国库银钱有限,恐怕不足以支撑两地同时开战。”   “你点个数报上来,不够的用朕的私库填。”威帝这一次是动了真格的了。西宁跟他叫板尚可以理解,两国之间天然存在竞争关系,可在他眼皮子长起来的庆王竟然也敢叫嚣着要清君侧,这就怪不得他狠心了。   “朕倒要看看,他这一群乌合之众到底能不能翻出什么风浪!”   两日后,威帝亲封汤国公次子为虎威大将军,率五万人马奔赴战场。威帝对此战很有信心,他向来注重武力培养,庆王临时召集的军队在他素质一流的将士面前不堪一击。   这一战,胶着了两个月。   很快就到了威帝的万寿节,今年两处开战,不少百姓都流离失所,威帝并没有大操大办的心情。可却有臣子上书,说越是到这种要紧的时候越要展现出朝廷的风范,不能让西宁军和叛军小看了去。   威帝一想,有点道理。如果他的寿宴照常举行的话,起码可以给天下人证明他并没有将这两个杂碎放在眼里,他还是那个能掌控全局的王。   “办!”一锤定音。   到了万寿节那日,宫里张灯结彩,宫人们川流不息。   汤凤站在一人高的落地镜面前,神色并不如往日那般轻松。近来的消息她也听到了,威帝在此时举办寿辰自然有他想要震慑叛军的意图。可这流水般花出去的银子,哪一分哪一毫不是从百姓身上来的呢?正在经受战火的他们会理解到天子的用意吗?如果是她,恐怕早已恨得牙痒痒。   她转头看向窗外,艳阳高照,可她却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泥土腥味儿。她总是有一种神奇的预感,连她自己都无法解释从哪里来。   大臣和命妇们照样欢欢喜喜地进宫贺寿,这样的日子就算真有什么不乐意的都要忍回去,否则被近来气儿不顺的皇帝盯到,那便要走着进来躺着出去了。   皇贵妃照样与威帝一同出席,外面的风浪再急再大,似乎都不能淋湿她半分,她牵着威帝的手步入大殿,所有想看她笑话的人都成了白日做梦。   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这一杯酒敬陛下,愿陛下龙体康泰,无病无灾。”汤凤端起自己的酒盏,朝威帝眨了眨眼,风情无限之外另有一番动人的俏皮。   爱妃敬酒,威帝自然喝得神清气爽。这一杯之后,不断有臣子有敬酒,威帝也高兴地一一喝了下去。   “陛下,听说汾水敬奉了一块奇石,今日乃陛下寿辰大喜之日,不如请出来让臣等开开眼界?”鲁王敬了酒之后并没有回到位置上坐好。   威帝想起来了,前些日子的确从汾水敬奉了一块奇石上来,当时他忙着前线战事无暇顾及,今日经鲁王一提才想起来。   “你倒是消息灵通,朕还尚未看过,你倒是盯准了要瞧这个热闹。”威帝笑着满足他,“也好,那便抬出来大家一起开开眼!”   奇石大约有二百斤重,需要六个个身强力壮的太监一起才能搬动。   歌舞退了下去,正中间的位置让给了这块盖着红布的奇石。   “既然是奇石,必有灵性,不如请陛下亲自揭开红布?”徐化提议道,“一来祈愿奇石能带来好运,助我大夏早日平息战事,二来这红布盖着,揭开这红布的人定要有足够的身份地位,才能达到心想事成的效果啊!”   汤凤看了他一眼,老狐狸向来会拍马屁,不知道又在卖什么关子。偏偏威帝很吃这一套,皇帝当久了没有几个不迷信的,或多或少罢了。   “好,朕亲自来。”威帝双手一举,长袖滑落一截,他兴高采烈地下了台阶,虽多饮了几杯酒,但他定力还好,克制住摇晃的步伐,稳稳地走上前去。   汤凤朝许忠使了一个颜色,后者立马上前,虚扶着威帝。   “来,朕就来揭开看看……”威帝上前,一边说着一边动手撩起红绸布。他的动作缓慢,大约是今晚喝的几杯酒有些上头,步伐也有些不稳。许忠小心翼翼地护在他的身侧,生怕他跌了。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威帝的手上,好像对这块奇石充满了兴趣。   汤凤对这些东西丝毫不感兴趣,她懒懒地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拿在手中把玩,一时半会儿也没有急着喝。   “陛下小心!”   红绸布掀开的刹那间,一柄寒光凛凛的刀伸了出来,直插威帝的心脏。   若是平时,威帝定然躲开了,他是自小习武的人,刀枪剑林都过来了,没道理躲不过一把突如其来的刀。可酒劲儿上头后,让他的手脚和肌肉都不那么听使唤了,脑子里的确滑过了“闪避”的念头,可身体却迟钝的停留在了那里。   关键时候,站在一旁的许忠推了他一把,刀锋偏了一寸,划破了他的胸膛。   “来人,拿刺客!”在所有人都还未将这突然发生的一幕消化的时候,汤凤扔了酒杯,厉声大喝。   禁军闻声出动,刺客没有了出第二招的机会。   “留活口!”汤凤急匆匆地跑下台阶,她朝着威帝走去,大声喝道,“所有人不准擅动,违者以刺客同谋论罪!许忠,赶紧宣太医!”   威帝被抬到了养心殿,太医院的太医们倾巢出动。   他还尚有意识,捂着自己的胸口知道自己被行刺了,疼痛驱散了他的酒劲儿,此刻变得无比清醒。   “今日参加宴会的所有人……一个都不许出宫。”他躺在龙床上,咬着牙忍着痛说道。能混进宫城,又趁着献礼的时候埋伏在红绸布当中,绝非一般人可以做到,一定有大人物在背后。   汤凤就在他身旁,握着他的手跪在他的床前,满头大汗的道:“陛下,一切都交给臣妾好不好?您现在不要再说话了,您留了好多血,让太医为您诊治吧。您放心,臣妾不会放过伤害您的人。”   威帝失血不少,的确没有太多的力气再开口了。但他握紧了汤凤的手,这一刻,他是全心全意的相信她的。   汤凤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安了他的心。稍后,她站起身看向殿内的众太医,道:“本宫不管什么理由,用一切办法治好陛下。若陛下有什么闪失,本宫会拿刀亲自屠了整个太医院。”她向来霸道狠辣,且行事不管不顾,太医们十分相信她在怒极的情况下作出杀光太医院的举动。因此,一个个惶恐又紧张的上前,就算拼了老命也要将陛下治愈。   交代完这头,汤凤往外殿走去。   许忠跟在她的身后,道:“娘娘,今晚入宫的一共二百三十人,臣子和家眷一共一百八十人,从宫外请来的戏班子有五十人。现在由禁军看守,全部看管在原地。”   “做得好。”汤凤脸色严肃地点点头。今晚的刺客必定是由这些人带进来的,看管在原地一来防止他们互相串谋二来可以监督谁有异常举动。许忠在这上面反应倒是极快,怪不得可以当上大总管。   “刺客如何了?”汤凤问道。   “已经送到□□霖大人那里去了,他是刑讯的高手,定然能问出点儿东西。”许忠道。   汤凤站在殿门口,此时已到亥时,月亮正挂得高高的,俯瞰着整个宫城。   “既然刺客是从奇石里面跑出来的,那谁献的奇石,中途由谁送进宫,谁提议今晚观奇石的,通通都羁押起来。没有本宫的命令,不准他们接触任何人。”   许忠顿了一下,提醒她:“娘娘,这其中可有鲁王爷和徐相……”   “呵!”汤凤侧身,下巴朝着内殿抬了抬,道,“陛下都这样了,你觉得本宫就是把他们打个半死谁还会说什么吗?就算是陛下醒了也得赞本宫一声做得好。”   许忠不吭声了,他知道皇贵妃说的并不夸张。刺杀皇帝,兹事体大,怎么查处严审都不为过。   “不过,他们毕竟身份贵重,只羁押不刑讯。”汤凤到底还算清醒,并没有作出无法挽回的决定,“派人看着,别让他们作出自残自伤的事情来。”   许忠抬头,认真瞧了一眼皇贵妃,头一次觉得她是个拎得清的女人。或许陛下宠爱她并不是仅仅因为一副好皮囊,光是这不哭不闹有条不紊的头脑,已经让大多数女人望尘莫及了。许忠开始反思,也许他对皇贵妃的认识一开始就是错误的,因为那张脸骗过了大多数人,让人以为她不过就是一个供人消遣的玩意儿,早晚得淹没在这森森的后宫。   “是,奴才这就去办。”   许忠走了,唤了他两个徒弟在皇贵妃跟前听差。   “召集内阁大臣,御书房见。”她用十分平稳的声音吩咐道,说话的语气就像是平日里召见各宫嫔妃一样,丝毫没有觉得这些人是国之重臣,她作为皇贵妃其实没有资格号令他们。   小圆子愣了一下,咽了咽口水,一溜烟儿跑去传旨去了。   皇帝昏迷不醒,如今皇贵妃为大。   这一晚,尤为漫长。上半夜大家欢天喜地为陛下贺寿,下半夜所有人被困在里面,瞌睡都不敢打一个,生怕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就变了天。   内阁除了徐化和告了假的首辅大人以外,内阁成员都到齐了。今晚发生的事情太让人震惊了,即使他们并不想听令于一个宠妃,但无奈身在宫城,她如今是除了陛下以外说话最有份量的人了。   汤凤进了殿后并没有坐到威帝平时坐的椅子上,她绕到窗边的榻上落座,所有人默默跟随她移动了方向。   “事发突然,本宫就长话短说了。”汤凤单手靠在小几上,面色严肃地看着众人,“陛下一时半会儿恐怕醒不过来,为避免引起恐慌和流言,本宫想请各位商量个主意,如何才能稳定民心。”   内阁的大臣们都是刀山火海、大风大浪里淌过来的人,面对一贯以宠妃示人的汤凤难免报了几分轻忽的心思,对于她的命令众人实在是抵触心理强烈。   “本宫已经派人将鲁王和徐相看管起来了,他们有串联刺客的重大嫌疑。”汤凤早已料到这样的情形,不轻不重地扫过一圈,在各色各样的目光中,淡淡地道,“陛下若一日不醒,本宫便一日不会让他们出宫,除非有确凿证据他们与刺客无关。”   鲁王是宗亲,徐化是内阁元老,他们都被皇贵妃拿下了,其余人是不是该考虑一下自身的态度了呢?   周遂之率先站了出来,他道:“娘娘思虑的对,观奇石是鲁王提出的,请陛下亲自掀红布是徐相提出的,如今看来他们的嫌疑的确是最大。”   周遂之在内阁成员中算是最年轻的,他能力强性格好,平时为人处事也十分低调,因此看重他的老前辈不少。如今见他正襟了神色回答皇贵妃的话,大家并不觉得是他谄媚叛变,反而觉得他十分有大局观,该低头的时候低头,宗旨就是解决好当前的危机。   汤凤点点头,顺道问他:“周相可有什么法子?如今北边和东边都在用兵,若陛下遭刺的消息传了出去,本宫担心前线的将士们心不稳,最终会影响战局。”   “臣有一个冒险的法子。”   “说来听听。”   “等会儿娘娘出去告诉众人,陛下已经无碍,恢复了神智,现在要放无关人员出宫。”周遂之道,“但刺杀陛下毕竟是大事,为查水落石出,有重大嫌疑的人暂且羁押在内宫监狱。”   有老臣表示反对:“这不是欺骗天下人吗?”   周遂之侧头,道:“要的就是骗到他们,不然陛下昏迷不醒的消息传不出,后果可比撒一个谎要大多了。”   汤凤思索了一番,鲁王和徐化已经被抓在了手里,刺客也已经送到□□霖那里受审,大致的局势已经掌握住了。如果坚持将所有人留在宫里,一来容易招致流言蜚语,二来也筛查不出有用的消息,倒是放了作用还大些。   汤凤正思考的时候,又有大臣站了出来,表示支持周遂之的提议,这是花最小的力气解决问题的办法。唯一的缺点就是撒谎,但撒谎的是人皇贵妃,她向来在大家心中的形象不是很高大,就算有一天被戳穿了也无妨。这是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皇贵妃的头上。   陆陆续续的有人站出来同意周遂之的观点。   汤凤看他们强装镇定有理实则看她的眼神飘忽不定,便猜测到这一口锅恐怕是她来背了。她轻轻一笑,露出了旁人无法猜测的笑容。背就背啰,反正她拿住了主动权,威帝醒了定会感激她,威帝若不醒……能这样就把大仇报了,她也不算败北。   “不过,放大家出宫可以,得等到明天早上太阳出来了之后。”汤凤捏了捏指尖,微微一笑。 第25章 遭到圈禁   待宫城上头第一缕阳光跃出来的时候, 在宫里被看押一个晚上的大臣们才得以携眷出宫。女眷们相互扶持着走过长长的甬道,她们在殿内坐了一宿,方才起来的时候才觉得腿脚酸麻已不是自己的了。   “爹, 娘!”   “父亲, 母亲——”   宫门口候着长长的马车队伍,翘首以盼的家人们终于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忍不住上前抱头痛哭。这个晚上太长了,长得他们甚至以为这一次是生离死别。   “回家, 都回家再说。”   “好好, 母亲,您慢点儿……”   放走了众人, 汤凤一个人站在太和殿的门口,俯视着空旷的宫城。要等到这样的时刻她才觉得自己是一个人, 天地之广,可等待她回家的亲人一个也没有了, 全都死在了大夏的屠刀之下。外面那些被困了一宿的人此时成了她羡慕的人,至少他们有个家可以回。   许忠从廊道侧面走来, 他看见皇贵妃一个人站在那里,背影萧索, 透着一股从未见过的孤寂感。他心里一动, 以为皇贵妃对待陛下是用了真心,这样的神态也是因为陛下迟迟未醒来而担忧。   “娘娘, 韩霖大人那边有消息了。”他默默地上前,轻声说道。   汤凤转身,挑眉:“可有招认谁是主谋?”   许忠:“韩霖大人请娘娘过去一趟,怕三言两语转达得不够清楚。”   汤凤眉毛一动,韩霖哪里是担心转述不清, 不过是想让刺客当着她的面认罪,以免让人觉得是他在中间栽赃陷害。很好,这位韩大人果然刚直。   内宫的监狱比起诏狱还差点儿,但有韩霖这个让人闻风丧胆的酷吏在,那点儿“美中不足”就刚好填满了。刺客受了刑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折磨了一个晚上总算是吐出了一个名字。   “鲁王?”汤凤站在血淋淋的犯人面前,面不改色的问道,“韩大人可觉得他说的是真话?”   韩霖今年三十五岁,身形瘦削,留着一把显老的山羊胡,抬了抬眼皮,道:“在臣的手里,只有说真话和说不了话这两个选择。”死人自然就说不了话。   汤凤侧头看向这名刺客,他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好肉了,连头发都被拽下了一大片,此时挂在刑架上耷拉着头显得暮气沉沉,应该是活不了多久了。   汤凤点点头,转身出了内狱。   鲁王毕竟是宗亲,她除了将他拘禁在偏殿,并不能对他作出实质性的惩罚。如今刺客报了他的名字,而宴会上众人也都听到了,观赏奇石的确是由鲁王提出来的,他如今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可汤凤却没有那么笃定的认为是鲁王,他虽性子鲁莽些,可大是大非上面总不能也任由着性子来吧?况且谋杀陛下总要有个出发点才是,鲁王杀了陛下,手中却又没有足够的实力控制京城,甚至在案发后能轻而易举地被禁军拿下关押在这里,他杀了陛下图什么?给正在叛乱的庆王送一波大礼么。   汤凤想去找鲁王谈谈,可他们两人从来都是互相看不上的,鲁王未必愿意对她托付信任。她思来想去,最终绕去了另一个监狱。   宜贵人见到汤凤出现在她的面前,有些反应不过来。她并不知道外面出了什么事,对于汤凤堂而皇之地进来看她,她有些担忧。   “娘娘不该这个时候来。”宜贵人摇头。她坐在枯草上,早已没有之前得宠妃子的模样了,皮肤干燥嘴唇裂开,看起来真真和其他关押的女犯人没什么两样。可纵然如此,她似乎也没有放下她此行的任务。   汤凤对她并未全盘托出,直接问道:“陛下之前来看过你,你向他说什么了?”   宜贵人愣了一下,如数交代:“我就说在西宁的王宫见过徐化的幺子,不止一次。”   汤凤双眼微眯,神色变得有些莫测:“你说得解决掉徐化就是这个办法?让陛下以为他的儿子与西宁王勾结,意图叛国?”   “不仅如此,我离开西宁前还带了一些他与西宁王来往的书信在身上。”宜贵人嘴唇上扬,似乎十分得意,“你若是同意助我们,我现在就可以将书信交与你。”   “难不成那些书信你还随时带在身上?”汤凤打量着她这一身囚犯衣裳,看起来并不能藏什么要紧的东西。   “有些法子娘娘可能不清楚。”宜贵人抿抿唇,笑着道:“娘娘这次若应了,你的大仇可就得报了。”   汤凤的眼底闪过一丝快到看不清的杀意,她既然知道书信就在宜贵人身上,杀人取物不就行了,哪里还需要与他们同流合污?   宜贵人的话打消了她的念头,她道:“王爷只是想要一条后路而已,并非多为难娘娘。如今西宁军虽直破河川、宣府二地,可若大夏举全国兵力对抗,王爷是难有胜算的。为了能让自己的退路多一条,王爷才想与娘娘合作,希望有一天西宁若是兵败,还请娘娘在陛下面前维护两句。”   “仅此而已?”   “君子之约,绝不反悔。”   “好。”   汤凤应了,宜贵人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完成了自己的任务,终于无愧于王爷的嘱托了。她脱下自己的鞋子放在地上,然后伸手:“借娘娘的簪子一用。”   汤凤随手拔下发簪递给她,宜贵人很轻松地就用簪子划破了鞋底,从鞋底的夹层里将用牛皮纸压好的书信递了出去。   原来是这个方法。汤凤拿到了信,同样也没有忘记自己的簪子。   “这个就留给我吧。”宜贵人将簪子握在手中,轻松地笑了笑,“如果有一天能派上用场,我一定会十分感激娘娘的。”   她的下场除了秋后问斩似乎没有第二个选择,留一个簪子,若日后彻底出不去了,她也好让自己体体面面地离开。她甚至俏皮地吐了吐舌头,道:“我不喜欢脑袋被砍下来,太破坏美感了,我想完完整整地走。”   汤凤震惊地看向她,意外于她把死说得如此坦然。虽然她也做好了死的准备,可却没有宜贵人这份直面死亡的勇气,在她的嘴里,仿佛死和生一样,只是换了一种存在方式。   “既然知道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为什么还要来?”汤凤喉咙一动,忍不住问道。她不是一个对别人私事好奇的人,但她仍然惊叹于宜贵人作出这个选择背后的动力。   宜贵人笑了笑,脸上浮现出一种得偿所愿的快乐,她说:“我忠于他,忠于他的一切指令。虽然他可能不知道我……倾慕于他,可如果能为他而死,我也算是在他那里留下了一个好印象,不是吗?”   这个他,自然是西宁王。宜贵人的话汤凤无法反驳,因为她做不出为别人放弃自己生命的举动,所以就没有立场去评判对错。   只是,从未见面,汤凤已经开始讨厌这个男人了。   从牢里出来,莲藕便注意到主子的鬓发间空了一块,细细一看,这才发现是主子最爱的那支九转五凤钗掉了,她急急忙忙地要回去找,汤凤开口拦下了她。   “送人了,有人比本宫更需要它。”   莲藕张口结舌,竟不知探监还能送礼?可转念一想,她似乎又全然明白了。她默默地扶着主子往前走,选择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   汤凤瞥了这丫头一眼,她虽然性子比莲叶莲心跳脱些,可伺候主子的本事一样不差。正因为此,汤凤才能挤出自己为数不多的善心想为这丫头找一个好归宿,在她尚且风光的时候……   威帝遭遇刺杀的第三天,皇贵妃宣布陛下已经醒来,只是太医嘱咐了要好生修养,不能上早朝。因此,朝务就由内阁会签会审,六部各司其职,尽力将这个庞大的王朝运行下去。   其实呢,威帝这次太凶险了,到了第五日迟迟未能醒来。   东边的战火烧得越发激烈,大约是庆王终于得知陛下遭刺的消息了,组织军队进行疯狂的反扑,竟然也连着拿下了两座城池。   内阁焦灼不已,没有威帝坐镇指挥,对于叛军的态度又开始摇摆。朝中竟然有一大部分人认为只要处置了皇贵妃,庆王便师出无名,舆论的压力会将他压垮,他组织的一群乌合之众也能被尽快遣散。   这个提议一出来后,不少人都意识到,这是扳倒皇贵妃的最佳时机。一向维护她的陛下昏迷不醒,庆王又在外面声势浩大的要“清君侧”,机会在这个时候被推入了他们的怀里。   汤凤在一夕之间,成为了众人将要齐心射倒的靶子。她实在是得罪太多人了,像宋仁、齐桓一流,恨不得生啖其肉,更是上蹿下跳地联合朝臣要处置她。   在这样人人喊打的时候,汤凤并没有为自己争取什么,她懒得和那些人打嘴仗,更偏爱利索点儿的解决方式。   “娘娘,水来了。”   此时的汤凤正坐在威帝的床边,她亲自拧了帕子给他擦脸、擦脖子、擦手,似乎根本没有将外面的风云放在眼里。   “陛下,第七日了,该醒了。”她将帕子扔回盆里,看着这种明显瘦削下去的脸,叹道。   许忠就守在一旁,自陛下出事后,他对皇贵妃的认识简直是改天换地,心中忍不住为陛下感到值得,不愧是他最爱的女人,总算没有辜负他的偏爱。   很快,养心殿的安静被打破了。内阁班子在首辅朱格的带领下冲了进来,二话不说,直接让人拿下皇贵妃。   “娘娘,请您移驾。”话说得这般客气,可架在她脖子上的刀可丝毫没有客气。   汤凤对这样的把戏好像看不上眼,觉得十分好笑,甚至不受控制地笑出了声。   对于她毫不掩饰的大笑众人十分意外,他们从未看见皇贵妃笑得这般开怀,从前的她只会冷笑和浅笑,笑起来都像是施舍一般。   “娘娘,如今陛下未醒,朝政由内阁代理,现咱们一致商议出了结果,还请娘娘配合。”内阁成员,也是吏部尚书孙元道严肃地说道。   “怎么配合?把脖子伸到你们的铡刀下吗?”汤凤笑出了眼泪,对他们的举措表示彻底的蔑视,“本宫是陛下亲封的正一品皇贵妃,除了陛下本人以外,你们谁敢对本宫动手?”   “娘娘不觉得自己愧对这个封号吗?您自己做了什么自己清楚,如今庆王兵难便是因为你,若不将你绳之以法,怎能平息民怨?”孙元道继续义正言辞地说道。   汤凤的目光从他的身上掠过,似完全没有将他放在眼里,在场能与她直接对话的就只有首辅朱格了,她倒想听听这位向来隐身的首辅大人会怎么说。   “朱相,您的意思呢?也是要本宫下台吗?”   朱格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道:“娘娘并非贤能之人,实在不适合皇贵妃的位置。若娘娘主动请辞,我等尚且可以留娘娘一命,若娘娘非要挣扎一番,恕我等冒犯了。”   他向来看不起汤凤这些做派,珠光宝气,奢靡成性,绝不是堪当后宫重任的主子。可陛下喜欢,他为了不让君臣生分,从来都是点到为止。如今,总算到了大家都认为合适的时候了。   汤凤就坐在床边,她对架在脖子上的刀丝毫没有顾及,低下头用手绢认真擦了擦陛下的唇,呢喃道:“看看,你口中的重臣能臣贤臣们就是这样对我的,你还忍心不醒来吗?”   威帝呼吸平稳,没有睁眼的意思。   朱格招了招手,两侧立马涌入了一列禁军,率先冲进来的两人直接将汤凤从床边扯了起来,推搡着她往外面走。她竟然也没有反抗,轻描淡写地看了屋内众人一眼,这一眼颇为复杂,与她对视的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他们将这样的反应归结于对皇贵妃嚣张狠辣行径下的后遗症。   见她顺从离开,众人都松了一口气,他们以为今日必是要见血了,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拿下了皇贵妃,真是在意料之外啊。   可朱格心里却沉了两分,以汤凤在宫里的费心经营,和他们对抗一番绝对没有问题,可她竟然就这么爽快地走了,实在是让人吃惊。   周遂之皱眉上前,道:“首辅大人,这绝不是她的实力,咱们还是小心为上啊。”   “未免夜长梦多,不如直接拉出去……”孙元道建议道。   朱格摇头:“她毕竟是陛下的爱妃,若陛下醒来见咱们处置了她,说不得要跟咱们动怒,倒时候反倒是君臣生分了。”   “可这么圈禁下去,若陛下醒来不就前功尽弃了吗?”   朱格浑浊的眼眸闪了闪,道:“不,咱们可以做的有很多。”   两日后,内阁发出了一张细数皇贵妃数十条罪状的条陈,公示于天下人面前。   这才是文人阴险的地方,他们不直接杀人,他们只会借刀杀人。皇贵妃的猖狂做派早已在百姓心中扎根,如今由内阁颁布公文,更是将一切都盖棺定论,绝无回旋之余地。就算威帝醒来,皇贵妃也背负了一声恶名,任何一个爱重自己名声的帝王都不能留这样的人在身边。   简而言之,内阁这次是冒着得罪皇帝的风险败坏了皇贵妃的声名,他如果再要将她留在宫里,那就只能与天下人的口舌作对了。   这一招,很辣无比。   公文一颁布,齐桓就在家里开了两大坛子的女儿红,举家庆贺。   “这一次,汤凤比我儿还不如。我儿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嫔妃,可她么……”齐桓幸灾乐祸地一笑,鄙夷地道,“若再留在陛下身边也只是一个玩意儿罢了,再也上不了台面。”   齐家人欢欣鼓舞,他们不过是在后面推波助澜,竟然获得如此大胜,实在是醉死一回也无妨。   ——   西南这边,冯弦机也收到了邸报。这一次内阁做得这样决绝,邸报传送全国,丝毫不给皇贵妃再翻盘的机会了。   “虽没有真正杀她,可这比杀人还厉害啊。”温如易感慨。都说谋士最狠,躲在后面算计挖坑,可这一个个举足轻重的内阁大臣们岂止比谋士狠了百倍?杀人不见血,有苦说不出。   冯弦机扔下邸报,坐在椅子上,单手抵住额头,什么也没说。   “一群男人这么对付一个女人,怎么看都有些下作。”戚风表达自己的看法,还不忘补充道,“尤其是那么好看的女人,他们竟然也下得去手。”   温如易瞪了他一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知道王爷心里过不去了吗!   戚风没有管他,看着上座的人,道:“王爷,如今战火纷起,咱们真的不做点儿什么吗?”   “做什么?”冯弦机拿开手,露出一双微红的眼,像是嗜血的狮子,无端的有股暴躁之气,“跟着一起造反吗?”   温如易摇了摇头,示意戚风不要再说了。纵然他们都有改天换地的心思,也有这个实力,可王爷没有,他们就不能逼迫他。   戚风没有停下,他道:“王爷,权力不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咱们日后还会有很多像今日这般无助的时候。”   威帝早已失了明君之相,即使这一次西宁和庆王没有发兵,可朝政沉疴已久,官场沦为了贪污、弄权的温床,臣子们不想着如何协助君王治理国家,想的尽是些发财升官的捷径。这样下去,民怨必然会在某个时候爆发。   西南在冯弦机的治理下尚有一片净土,可待威帝疑心病渐重,将冯弦机从西南的位置上挪开之后,以后的西南还会是今日的西南吗?   “王爷,您可以救她的。”戚风正经地说道。   冯弦机沉默地坐在那里,整个人像是潜伏在黑暗中的豹子,唯独一双凌厉的眼明亮异常。   温如易默默为戚风竖起了大拇指:这招高!   只是……那位如今圈禁在后宫毫无还手之力的皇贵妃真的像他们认为的那样无助吗?温如易觉得戚风是在骗王爷,而王爷也是在自己骗自己。   他们明明都知道,那个人搅弄风云的本事无人能比。   同情错了对象吧。   作者有话要说:  汤凤:……心意我领了,但你们还是洗洗睡吧,等你们赶来我坟头都长草了。   冯弦机把刀收回:哦。 第26章 赌赢帝心   承乾宫, 往日热闹的宫殿因为主子的遭遇变得寂静起来。宫人们一个没少,可是走路的声音变小了,连说话带上了气音, 好像生怕惊扰了谁。   寝殿里, 汤凤穿着一袭粉白色的寝衣站在书架前,手指从厚实的书册中跳跃过, 最后选了一本还算翔实有趣的传记来读。   “莲藕,添茶。”她侧身坐在椅子上, 双腿收上来, 抱着膝盖看着书。   莲藕进来,给她换了一杯新茶, 放上了一小碟的水果。她抬眼看去,见主子似乎完全沉浸在了书里, 甚至还随手拿起了笔在书上面勾勾画画,十分认真的模样。   主子不是只爱看账本不爱看书吗?怎么今日倒是这么沉迷了。见她煞有介事的在书上做着记号, 偶尔添上两笔注解,还真有些与往日不同。习惯了主子珠光宝气的模样, 此时这般钗环尽卸、素面朝天的看着书,倒真有几分书香门第出来的女子模样。   汤凤之所以能这样气定神闲地坐在这里看书, 任由他们将她“禁足”, 其根本原因还是太过有底气。外面发生的事情她不是不知道,朱格等人能想去如此阴损的招数对付她, 那自然要面临着接下来的狂风暴雨。那些钉在她身上的罪名,早晚有一天会一个不落地让他们吞回去,到时候她衷心的希望,这些人还能够有命再陪她玩两局。   ——   过了两天的清闲日子,某一日小金子着急忙慌地从外面跑进来, 他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主子,不好了,内阁大臣们准备拟旨让大皇子监国,说不定就是要封他做太子了!”   汤凤正斜靠在小几上插花呢,闻言,挑起一抹笑容,道:“这就把你吓坏了?”   小金子摸不准主子的意图,但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如果不是娘娘的孩子当上太子那么娘娘以后的日子定然不好过。况且,大皇子的生母是已逝的徐皇后,徐皇后生前可是对主子恨之入骨啊。   “你不必这么惊慌,大皇子是陛下唯一的儿子,既是嫡也是长,他做太子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汤凤语气平和的说道。   “可……”大皇子讨厌您啊!小金子不好明说,急得鼻尖冒汗。   汤凤笑着扫他一眼,道:“本宫没必要跟一个孩子过不去,也太没有格调了。”只是内阁这么一做,将昏迷不醒的威帝置于何地呢?待威帝醒来,这个监国皇子他是认还是不认呢?即使他也有意要立大皇子为太子,可群臣这么一掺和,作为一个唯我独尊的帝王他心里难道就不会有想法?   内阁这群人还真当皇帝已经驾崩了,随心所欲的来啊。汤凤冷笑一声,大夏果然是气数已尽,竟然连对手都在帮着她,她要是还不赢怎么对得起他们的成全呢?   ——   大皇子今年虚岁八岁,因为是威帝至今为止唯一的皇子所以备受关注。平日里功课都是由五个师傅一起教,威帝再随时抽检,因此他也算是功底扎实、资质尚可的孩子。   当首辅朱格告诉他要让他来监国的时候,只会捧着书本念书的他吓得差点儿从椅子上跌了下来。   “放心,由臣一干老臣辅佐,殿下定然能够顺顺当当的监国。”朱格也算是他的师傅之一,虽然未亲自授课,但总算挂了一个先生的头衔。   大皇子的第一反应便是问:“皇贵妃怎么说?”   朱格的脸色僵了一瞬,正经了神色,道:“后宫不能干政,内阁作出的决定还由不得她来过问。”   “可是皇贵妃并非一般的嫔妃,她有能力主导朝政,也能影响一部分朝臣。”大皇子蹙眉,他长得与威帝并不大像,大约是像了徐皇后,有一股文弱的书卷气。   他这番话倒是让朱格对他另眼相看了,不错,洞察世事,是个好苗子。这样的储君人选竟然因为皇贵妃的原因被压制得迟迟不能封太子,何等憋屈。   朱格道:“她现在已经自身难保,殿下就不要再过多地分心给她了。臣等已经替陛下拟好了旨意,如此关键的时刻必须要有人来担当重任,殿下就是唯一的人选。”   大皇子虽然才八岁,可该知道的他早已知道。在皇室生长起来的孩子总是成熟得特别快,即使他是皇帝唯一的儿子,可他经受的也是寻常孩子不能想象的。徐皇后与皇贵妃斗得最厉害的那段时间他是亲眼目睹的,虽母亲是因病辞世,但若没有皇贵妃她最后的时光应该是静谧安心的,而不是在一片血雨腥风中遗憾离开。这一点,大皇子并不准备放过皇贵妃。   “好,就听首辅大人的。”他点了点头,双手背在身后,隐隐有了一股独当一面的气质。   三日后,内阁明发诏书,以陛下龙体尚未痊愈不能上朝的理由,请大皇子监国。   养心殿门口,许忠狠狠地叹了一口气,转身进了内殿。他指了小圆子小果子守在寝殿的门口后,自己轻手轻脚地进去了。   “外面如何?”半躺在龙床上的人问道。   许忠实话实说:“回陛下,内阁请了大皇子监国。”   “皇贵妃呢?”   “依旧禁足在承乾宫。”   在外人面前昏迷不醒的威帝此时正精神头儿不错地坐在床上,他手里翻阅的正是内阁发出的声讨皇贵妃数十种罪行的邸报。   看完了,他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他在中刀之后的第三日就醒来了,但是因为一系列考量,他便将计就计“昏迷不醒”,因此才能看到自己的臣子们如此精彩的“演出”。皇贵妃被刀胁着离开养心殿的时候他是醒着的,她说的话他们说的话,他全部收入了耳中。   许忠沉默地站在一旁,他是唯一知道陛下早已醒来的人,也是从头到尾看着这些人上蹿下跳的见证者。   “看来朕是该醒了。”威帝挑唇,冷笑道。   “陛下英明。”许忠道。   十八年的帝王生涯已经将威帝锻造成了一个心机深沉的掌权者,他借病躺了这么久就是想看看,当他倒下的时候谁是真心为他着急,谁又是一心想把控朝政。很显然,从头到尾,真心想为她缉拿真凶、在乎他的生死的人,就汤凤一人。   “她受委屈了,朕应该亲自去看她。”威帝捂着胸口下床,虽然已经躺了这么多天可伤口太深还未完全愈合,走动两步都有扯到伤口的危险。   许忠赶紧跪在他跟前制止,道:“陛下万万要以龙体为重,皇贵妃受的委屈陛下可以慢慢来算,不急这一时啊。”   “你懂什么,她现在肯定在难过呢,”威帝皱眉看着他。   “陛下您就安心歇着吧,您赐奴才一道口谕,奴才这就把皇贵妃娘娘请到养心殿来。”许忠磕头求他,“您是万金之躯啊,可千万不能再有闪失了啊!”   许忠苦口婆心,一片赤诚。威帝盯着他的脑袋看了半晌,退了一步,道:“若是皇贵妃因此跟朕生气,你负责去给她磕头赔罪。”   “是,奴才一定向娘娘请罪!”许忠飞快地应了下来。   威帝轻笑了一声,道:“现在就去,只是这话该怎么说你心里要有数。”   许忠点点头,道:“奴才省得,定然不会让娘娘知道陛下早已醒来。”   “嗯。”   许忠带着口谕到了承乾宫,他本以为皇贵妃被困了这几天定然心情不佳,没想到她竟然有空亲自下了厨做糕点,搞得他是第一次在厨房宣完旨的。   “哐当——”刚刚做好的一碟栗子糕就这么归于尘土了。   许忠侧过脸躲避,生怕皇贵妃一气之下让他把栗子糕捡起来吃了。幸好,她没有这么做,她只是第一时间冲出了殿门。   “娘娘——”莲藕在后面追着,她都没来得及给娘娘换身衣裳她就跑了。   许忠捂着头顶的帽子也赶紧飞奔前去,一群人一个追一个,让见到的宫女太监都停下来侧目,惊讶地看着他们跑过。   “宫里不是不能疾行?”有宫女反应过来后说。   “刚刚跑在前面的是皇贵妃吗?”   “……没看清楚,太快了。”   汤凤跑到养心殿的时候,威帝已经换上了一身龙袍,正坐在龙椅上等着她来呢。他正整理着思绪,忽然见一紫色衣裙的女子扑在门框上,倚靠着门框大口的喘气,眼睛还不错眼地盯着他。   再定睛一看,这不是他的皇贵妃吗?   在威帝的心中,他的皇贵妃从来都是高傲的孔雀,她要穿最美的华服,用最纯的胭脂,就算是一双藏在衣裙里的鞋,也要精美绝伦才能入得了她的眼。可眼前这女子,一身简单的襦裙,没有涂胭脂没有抹口脂,就连云鬓间也只插了两三个发钗,走进了瞧,还能看见她头发上的……面粉?   “爱妃,你这是怎么了?”第一次见到她这副打扮,威帝惊讶地起身,挪步过去。   汤凤扶着门框盯着他,什么话也没说,待喘匀了气息后,忽然双手掩面,身子一矮,附身哭了。   威帝在一瞬间明白了,眼眶也跟着红了。   莲藕终于追到了主子,可见此情形她却不敢上前了。跟在许忠的后面扯了扯她的袖子,两人悄悄退下。   “不容易啊。”许忠靠着养心殿的廊柱,感叹道。   莲藕抽出手绢拭汗,点点头。   许忠转头看她,道:“以后还要请莲藕姑娘多多照拂了。”   莲藕吓了一跳:“总管这是说的什么话,您这是折煞奴婢了啊!”   许忠轻笑一声,嘴角向上抬了抬,低声道:“经此一事,在陛下心里谁也比不过娘娘了。”他的声音很低,像是说给她听,又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莲藕心中一跳,转头看向殿内,心中疑惑加重。主子……真有那么难受吗?难道之前的平静都是压抑了自己?   陛下醒了,明日恢复早朝。这个消息迅速地传遍了整个宫城,有人欢喜有人愁。   威帝醒来处理的第一件事就是卸了朱格首辅的职务,君臣多年,似乎并不需要过多的解释。   “你年纪也大了,该回去颐养天年了。”简单的一句话,终结了一位三朝元老的政治生涯。   朱格是蹒跚着走出养心殿的,在心情直坠谷底后,仿佛眼前也跟着黑了起来。   可他并不能松懈,因为还有一场仗等着他呢。他缓缓看过去,在他对面,皇贵妃汤凤正站在那儿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这一刻,他才真正地领教了这个女人的可怕之处。他当然知道陛下为什么罢黜他,他的解释对陛下来说也无足轻重了,只要结果摆在这里,作为内阁首辅他便是怎么也逃不掉的了。从前他还想着陛下若醒来了也能理解他的做法,可现在看来,他对这位相处十余年的帝王还欠缺足够的了解。   如此看来,眼前的女人果然有嚣张的本领,起码她能一次又一次地赢了帝王的心。   “朱大人,好走。”她轻轻吐字,像是唯恐他听不清一般。   朱格从入仕到现在,五十年了,他的一切经营和资本竟然是断送在一个女人说中,说来真是讽刺。他抬着沉重的眼皮看着她,她笑得那般明媚和张扬,一如她初进宫时的那般……让人厌恶。   朱格没有搭理她,他现在已经输无可输了,无须在跟她多费唇舌。他抬腿往前走,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听见她说:“朱大人似乎还有两个儿子在朝中任职呢。”   朱格的脚步一顿,眼睛在刹那间变得锐利无情,他侧身抬头看她,目光压迫。   “放心,本宫只是问问罢了,不会将朱大人对本宫做的事再对你的儿子们做一遍的。”这样的手段只适合对付她,两位小朱大人还尚且用不着这么迂回的法子呢。她轻轻抚了抚自己鬓间的凤钗,笑得肆意张狂。   朱格咬牙:“臣明日就告老还乡,娘娘不必赶尽杀绝。”   “呵。”她的笑像是从胸腔里溢出来的一般,眨眼看他,轻声细语地道,“朱大人出招前,本宫可从来没有对你起过什么心思哦。怎么算是本宫赶尽杀绝呢?顶多只是适当的反击呀。”   “臣做了什么也不是为了一己私欲,而是为了天下万民。即使陛下现在一时被你蒙蔽,但终究会醒的,皇贵妃莫要太得意。”   汤凤挑唇,笑道:“啊,不能吗?赢了都不能吗?”   她这话一说,朱格似乎能感觉到喉咙里含了一口血,随时都有闭气的可能。   “朱大人,走好啊。”接着,汤凤轻轻扫过他一眼,就像看了一株植物一般,不再带有任何感情地离开了。   养心殿门口,朱格站在那里,这位历经三朝,几起几落的老臣背影萧索又落寞。   汤凤进了殿,案牍之后的威帝向她招手,道:“你来得正好,关于徐化的处置朕已经想好了。”   汤凤站了过去,单手搭在椅背上,弯腰看着他刚刚写下的批注。徐化与此次威帝遇刺有脱不了的干系,再加上他的儿子经常出入西宁王宫,有叛国的嫌疑,两罪并罚,他的下场比朱格还惨。   “抄家也就罢了,灭族?”汤凤看清了上面的字后,站直了身子,道,“陛下,徐家可是先皇后的娘家,徐化也是大皇子的外祖父。您这样做,岂不是让大皇子记恨您?”   “他这一次受人挑唆,竟然连监国的差事都敢揽下来,朕不给他点儿颜色看看怎么能对得起君父二字?”威帝冷哼道。   徐家与刺客勾结刺杀的罪名尚未落实,与西宁王勾结叛国的事也有待查证,可让威帝无法容忍的是大皇子已有将君父取而代之的意图了。大皇子是他唯一的儿子,说不得以后就要继承皇位,留一个这样背景雄厚的外戚并不是好事。   “而且,若不处置徐家,哪天大皇子想起来反朕了,他是有这个资本的。”威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年纪小性子还未定,容易遭人煽动,朕必须拔出这个隐患。”   汤凤这才明白,威帝要给徐家定这么严重的罪名并不是因为他们眼前犯了事,而是为了断了将来大皇子单飞的翅膀。有徐家这个外家在,大皇子通过非正常手段获取皇位的可能性就要大得多。   她忍不住扬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当年他那般狠辣的杀尽南疆王室,应该也是与今日的心境相同吧。不是因为他们眼前如何,而是担心他日后控制不了局面。   这样看来,大皇子倒是快跟她有一样的遭遇了。若不是因为两人向来接触甚少,她估计心疼得会更多一些。   威帝见她情绪不高,以为她是不忍心,握着她的手,道:“咱们不知道何时才能有孩子,如果没有那一天,朕必须保证你能安稳的活着。”   她回握了一下他的手,看着眼前的人倒是让他想起了另一个人的轮廓。他远比眼前这个人来得顺眼的多,起码她能知道他是真的胸怀天下,而不是仅仅执着于冰冷冷的权杖。   可惜啊,远在西南的那个人是见不到了。想起临别时他说的话,时至今日仍然给她温暖,他无缘无故的信任和保护,让她一颗早已百毒不侵的心软化了一个角落。   真希望能去一次西南,一次也就足矣。   作者有话要说:  冯弦机:光说不行动没诚意。   汤凤:……忽然就不想了呢。   请大家多多收藏哦~可以养肥,但是不收藏养肥了去哪里看呀?戳戳手指,感谢疼爱~   另:本章掉落红包,老规矩,7.31留言的小天使,都有~ 第27章 威帝病危   徐家百年大族, 竟然一夕之间家破人亡,让人震惊之余难免生出几分悲凉。   “我徐家出过两代帝师,两代宰辅, 三位皇后, 没想到却因陛下听信谗言落得如此下场啊!”地牢里,徐化听了宣旨公公的话后, 仰天泪流,做梦都没想到徐家竟然是要毁在他的手上。   宣旨公公瞥了他一眼, 像是见惯了这样的场景, 佛尘一扫,飘然离去。   徐化嘴里念念有词, 又哭又笑,似乎已经疯魔。他自知陛下冷血, 既然下了旨意便再无回头的道理,徐家彻底完了。   “女儿啊, 你若是还在世,徐家哪里会落得今日下场呢!”徐化大笑着流泪, “帝王薄情,他不念师徒之恩, 也不念你与他的夫妻之情, 实在是刻薄寡毒至极!”   监牢的拐角处,牢头见他辱骂陛下, 正欲上前制止,没想到被他身旁的太监一个眼神制止了。   徐化绝望地站在原地,看着周遭阴暗潮湿的墙壁,仰头再看那扇高不可攀的窗户,他知道自己绝不可能再在这里待三四个月后被拖出去问斩了。   惨笑一声, 他竟直接对着墙壁冲撞了去——   下一刻,他披头散发满头是血地倒在枯草堆上,眼睛睁得大大的。   “不好了,犯人畏罪自杀了!”   地牢里响起牢头的声音,两名看守迅速地打开牢门冲了进去,弯下腰去试了试他的鼻息和脉搏,随即摇了摇头。   “死了。”   转角处,小金子小心地瞥向皇贵妃,不知她是走是留。   汤凤从墙壁后面站了出来,看着徐化死不瞑目的神情,她嘴角稍扬,转身出了监牢。小金子匆忙跟在她身后,辨别不出她的笑到底是高兴还是难过。   这一晚,汤凤坐在酒桌前喝到了子时。脸喝红了,眼睛也喝花了,她什么也不做,就是撑着脑袋流泪,她的双眼望着殿外,眼神空洞得仿佛已经解脱了灵魂。   莲藕和小金子不敢发声,站在一旁守着她,看着她难过。   等到梆子再一次敲响的时候,她缓缓地倒在酒桌上,握着的酒壶无力地倒下,醇厚的酒香溢满了正间屋子。   小金子背起她,将她送到床榻上,莲藕拧了帕子给她擦脸擦手,掖好了被子,两人轻手轻脚地出了寝殿的门。   “你知道主子为何难过吗?”莲藕问他。   小金子猜测跟徐相有关,可他答应了主子今天去监牢的事谁也不能告诉,所以就支吾了一声当做不知。   莲藕叹气:“我总觉得她活得不快活。”虽然锦衣玉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她好像过得很苦。不爱笑,纵然笑了也是不达眼底。   小金子想到今天下午她在监牢目睹徐相自戕,虽然他看见了她嘴角的笑,但依然觉得她心里是难过的。这个难过当然不是为了徐相,那又是为了何人呢?   殿内,汤凤早已醉了过去。这一晚,她的梦很凌乱,一会儿是小时候在南疆王宫奔跑,和兄弟姊妹们放风筝,一会儿又是在群山环绕的未知之境,她站在岔路口迷路了,一双温暖地大手伸了过来,不管不顾地要将她拉着往前走。   “你是谁?”他背着她,她看不清他的容貌。   他只管拉着她往前走,不言不语。   “你再不说我就不走了!”她跺脚威胁他。   他转过身来,脸像是被一层雾气给罩住了,她怎么使劲往前凑也看清。   “你到底是谁!”   “……跟我回西南吧。”他在她耳边长长喟叹了一声。   这一开口,汤凤的梦就醒了。她坐起来环视四周,层层的帷帐堆着,她看不清是白天还是夜晚。感觉到自己的脸冰冰凉凉的,她伸手一摸,眼角竟然有泪。   她怔愣着坐在床上,心下一片茫然,竟然忘记在梦中为何而哭。   莲藕听到动静,一层层地挽起了帷帐,露出白花花的阳光。   汤凤用手一遮,眯着眼,哑着嗓子道:“什么时辰了?”   “主子,巳时末了。”莲藕搀扶她起来,关切地道,“您头还疼吗?炉子上煨了解酒汤,您喝一碗吧?”   她不提还好,一提汤凤的确感到脑袋有些沉重,也不知昨晚喝了多少。   “好。”她按摩着额角,精力不济地道。   莲藕忍不住庆幸,还好昨晚陛下在养心殿批折子批了个通宵,否则见主子这般模样,肯定要起疑心。   “陛下呢?”汤凤坐在梳妆台面前,手中摘了一片薄荷叶子轻轻的嗅,这样似乎就能让脑子清醒一些。   “陛下昨晚批折子批了通宵,今天一早又去上朝了。”莲藕道。   汤凤道:“太医那边有没有说他的伤如何?”   “太医还是请陛下保养为重,切忌太过操劳。”   汤凤轻勾嘴角,如今两地用兵,已对京城形成了夹角之势,他还能安心休养吗?   ——   徐家满门抄斩,徐化在狱中畏罪自尽,这样不念旧情的处决让臣子们心寒不已。徐家何等的辉煌,徐化是相爷也是国丈,到头来竟然被满门屠尽,何等绝情。   徐化一案像是一个分水岭,徐家出事前,叛乱的也只有庆王一方,可待徐家出事后,各地都发生了□□,有大有小。   威帝王处置了徐化,放过了鲁王,似乎是将罪名扣在了徐家头上,撇清了鲁王。可等鲁王被放出宫后,他竟躲过层层眼线,一路直奔回自己的封地去了。   “混账!”威帝在养心殿发了好大的火。   “朕不追究他刺杀一案,他竟然还敢私逃出京,简直是反了!”在威帝的心中,鲁王毕竟是他的亲兄弟,他对他尚且存了几分宽容之心。当然,他也是料定了他不敢弑君才放他一马,没想到他难得的宽厚竟然给了他叛逃的机会。山东境内有不下三万的驻军,若是鲁王回了山东,一声令下,这三万士兵又将是朝廷不小的压力。   气急攻心,到最后竟然将伤口震开了。威帝低头一看,血浸染了他的龙袍,露出刺眼的红,像是他早已控制不住的局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战火四起。   “唔!”从喉咙里呕出了一口血,他当时便倒了下去。   一年前的万寿节似乎还近在眼前,当时四方来贺,齐聚一堂,他拥有世界上最广阔的国土,身旁是世间最美丽的女人,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王。一年后的今天,国土四分五裂,外忧内患一齐扑来,他终究是扛不住了。   “令西南王即刻率军剿灭庆王叛军,不得有失……”艰难苏醒后,他疲惫地躺在龙床上,用出了自己最后的杀手锏。   殿门口,汤凤停下了脚步。   “主子?”   怪不得会梦见他,原来是在给他招惹祸事啊。   ——   圣旨传来西南,不管是武将还是文臣都劝阻冯弦机去做这把杀人的刀。威帝的用意实在是太明显了些,不管冯弦机这一仗结果如何,恐怕都难逃一个下场。   “不是我等杞人忧天,实在是……实在您也看到了您之前的那几位兄弟是怎样的下场了!”跟随冯弦机多年的王府幕僚凌归子叹气道,“功高盖主,实在是咱们这位陛下心中的大忌。纵然王爷平定了叛乱,到时候也不会有您什么好处,反而因为陛下都没控制住的局面被您给控制了,您想想,在咱们这位多疑的陛下心中您到底是什么位置?”   一贯主张冯弦机走出西南的温如易这一次也难得的投了反对票,他遥想道:“我至今还记得百胜大哥、周契大哥还有苏勇小将军的风姿,他们哪一个不是在战场上以一敌十往来不败的常胜将军?可如今他们坟头的草都半人高了,难道您还寄希望于咱们这位陛下心性大改了吗?”   冯弦机明白他们说得有理,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他不爱离开西南的缘故。他已经有了一个善战的名头,那么就不能再给自己安上其他的好名声了,否则便是陛下的眼中钉。陛下塞来的奸细,他安置在了王府,客气对待,陛下塞来的女人,他也乖乖地睡了……这一切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能够换取一方安宁吗?   “本王知道各位的想法,也明白各位对本王的好意。若是朝堂上的权力角逐,本王绝不插手,他们爱哪个上哪个上。可这一次不一样……”他坐在那里,似有万钧之重,沉甸甸地看着众人,“战火一起,受难的只会是百姓不会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宗亲贵族。本王出身草根,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家世,能走到今日也全靠各位拼力相助。”   众人看着他,沉默又无奈。   “本王当年从军也是因为家乡受战火连累,待不下去了。百胜大哥、周契大哥他们也都是和我们这样一起走过来的,我们三个选择从军是为了保家卫国,不是为了封侯拜相。”冯弦机深沉地看着众人,“本王感谢各位的好意,但若是为了一己得失置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不顾,这绝不是我冯弦机的为人。”   众人面面相觑,虽早已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但总还是忍不住劝一劝。   沉默半晌后,温如易站了出来,收起了刚才担忧的面孔,迅速地道:“好,既然王爷决定出兵,那我等自然是全力跟随。接下来不如商量一下这仗如何打,打完了之后又如何善后?”   “对,我等虽不能跟随王爷出征沙场,但总能齐心协力保证王爷在平乱之后性命无忧。”   “没错,王爷的力气也不能白出,要让天下人知道谁才是摒弃私欲、胸怀天下之人。”   谋士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起来,他们鲜少去驳斥冯弦机的决定,即使他与他们意见相悖。他们要做的是将冯弦机推到更广阔的地方,让更多人看见他与那些争权夺利之人的不同。   冯弦机在这一片商讨声中站了起来,他知道,这一战即将改变天下格局。也许,他会走上更高的位置,踏足那个他从未想过的领域。那又有何惧?当年的百夫长难道就想到了今日坐拥西南的一天了吗?   一时间,他脑海里闪过很多从前的画面,这所有的画面中有一副是他绝不会忘记的。   ——“西南王可是觉得本宫好看?”那人曾挑着眉高傲地看着他,像是笃定了他不会给出第二个答案。   ——“好看。”   他此生从未见过那般好看的女子,以至于一眼就牢牢地记在了心里。冯弦机只希望她真的是那个嚣张跋扈的皇贵妃,起码能保护好自己。   八月十日,西南王冯弦机带着八万蜀军开拔,直捣庆王腹地。   ——   “轰隆!”   天空划过一道闪电,接着便是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像是老天爷发出的沉闷的怒气。   汤凤站在承乾宫的主殿门口,斜靠着门框欣赏外面的瓢泼大雨。这样大的雨像是要把天地都淹没,回归于混沌。她抱着胳膊闲适地看着雨景,竟然希望这一天就是所有人的末日,没有争斗、没有战火、没有一切的勾心斗角,一切都回到世界最初的模样。   如果梦想成真,该多好。   “娘娘,不好了!”远处,小金子撑着一把油纸伞迅速地靠近。这样毁天灭地的雨撑伞自然无用,待他走近后收伞,整个人都在滴水,不一会儿脚下就聚集了一滩水。   “许总管让奴才来传话,说陛下伤口感染,发热发得都不清醒了!”小金子语速极快地道。   果然,安稳平淡的生活不属于她。汤凤站直了身子,虽然她对威帝没什么怜惜的心思,但此刻却不是他该死的时候。   “凶险吗?”   小金子不断地点头,甚至逾越了一次,凑到汤凤的耳边,紧张地道:“许总管让奴才告诉娘娘一声,陛下恐怕撑不过这一次了。”许忠早已暗自倒向皇贵妃,这样的重大的变故自然会想方设法的告诉她。   汤凤怔了一下,然后迅速回过神来,大声喊道:“莲藕,将本宫的斗篷拿来!”   若皇帝在这个时候驾崩了,那接任者必然是大皇子,谁都知道大皇子对汤凤心藏怨恨已久,汤凤的下场可想而知。   疾行在雨中的时候,汤凤再也不觉得这场雨与自己无关了。她脑海里迅速地闪过无数种情形,每一种都对应了自己的下场。作为一个狂妄嚣张的宠妃,她的一切底气都是那个躺在养心殿在鬼门关徘徊的男人给的,若他走了,她多年的经营将烟消云散。   等等。   莲藕差点儿一头撞上前面的人,见她突兀地停下,吓了一跳:“主子,怎么了?”   汤凤站在雨中,任由大颗的雨珠拍打在身上,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当年一手炮制灭族惨剧的人已经挨个被她收拾完了,如今幕后的凶手也躺在床上生死难料,她到底在惊慌什么呢?她的仇,已经报完了。作为凤玉这个人的使命,她已经用了十七年的时间彻底了结了。   “莲藕。”   “奴婢在。”   “咱们回去吧。”她忽然抬头,一直以来藏着眼眸的光熄灭了。   莲藕怔了,她不知道前一刻还奋力向前跑的人为什么会在刹那间改变主意。   汤凤转身,一双肩膀彻底垮了下来,她知道是时候该迎接自己的结局了。威帝、徐化、宋仁……这些害死了她亲人们的罪魁祸首已经挨个遭受惩罚了,也该轮到她了。她这个在别人眼中的恶人,也逃不过被惩治的命运。   迈出一步之后,她突然被一股反向的力拉住。汤凤低头,搭在自己手腕上的是一只白嫩的手,看着纤细却力量十足,她顺着手指的方向往上看——   莲藕咬着唇看着她,即使豆大的雨点打得她眼前模糊,眼睛要很用力很用力才能睁开,可她却牢牢地握住主子的手,没有任何松懈的。   “莲藕?”   “主子,不能回去。”莲藕的眼睛红了,她知道一旦回去将面临的是什么,她也知道主子决定转身往后走的时候下了什么决心。   “主子……您说了,要给我找一个好人家。”莲藕的泪混着雨水一起落下,分不清嘴里的苦涩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您不是还想去外面看看吗,怎么能这样轻易放弃?”   汤凤仿佛是第一次认识自己这个贴身宫女,她望着那双泛红的眼睛,倔强、执着、不服输……最重要的是,她在阻止汤凤走向自己的“宿命”。   莲藕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放在右手上,她知道这样做不合宫规,甚至会被主子厌烦。但陪了主子这么久,她不想看着她有一个不好的下场,不想看见那双动辄便是风情的眼里再也没有光,不想看着她这么轻易地就向命运认了输……   汤凤低头,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头,在莲藕心中漫上绝望的时候,她听见她说:“知道了,会继续往前走的。”   她这一生没做过几件好事,但现在突然想了,想把这些真心对待她的人护在自己的羽翼下,想做一个会被少数人喜欢的人。   莲藕闭上眼,鼻翼扇动,很快地,她抬起手来擦了泪,继续跟在主子身后往养心殿小跑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上收藏夹,竟然只涨了一百多个收藏……   果然还是我写得太烂了么【蹲角落反省中】 第28章 新帝登基   养心殿笼罩在一片紧张肃杀的氛围中, 若是仔细观察,可以看到养心殿比平常多出了两倍的禁军,由禁军副统领崔琦将军亲自带领。   崔琦挎着刀站在廊下, 突然见一浑身湿透的身影跃入了眼前, 他握住刀柄的手一紧,见身形有些眼熟, 不敢确定的道:“皇贵妃娘娘?”   汤凤站定,揭开斗篷, 一张湿漉漉的脸蛋儿露了出来, 她朝崔琦点了点头,抬腿往殿里走去。   “娘娘, 您全身都淋湿了,要不要换件衣裳了再进去?”崔琦追上去道。   汤凤侧身看他, 虽雨淋得她有些狼狈,可那张脸蛋儿却莹白透亮, 有着出水芙蓉的美丽。她仅仅是一个眼神,便威慑得崔琦往后退了一步。她转身继续往殿内走去, 没有再理会他。   崔琦抿了抿唇,他知道皇贵妃大约是误以为他在拦她, 所以才用那般冷冽的眼神看他。但……崔琦握住刀柄的手松了紧紧了松, 他是真的关心她会淋了雨生病,并不是要阻拦她进去的意思。   殿内, 许忠早已在外间等候多时,见她浑身湿了大半,忍不住道:“娘娘,不急这一时,不如换件干净的衣裳?”   “不了, 陛下要紧。”   龙床上,威帝昏昏沉沉,一会儿清醒一会儿迷糊,太医说这是伤口感染导致的高烧。汤凤来得有些巧,威帝刚刚醒来,尚且保留着三分清醒。   “陛下。”她抓住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拎着湿了半边的裙子走上前去,跪在床榻旁,握着他的手关切地问道,“陛下感觉如何?”   威帝起初并不知道这次病势会如此凶险,更大的难关他都闯过了,没想到却要命绝于一个小小的伤口感染,真是讽刺。高烧让他的思绪有些混乱,但他还能辨清眼前人是谁,见她湿漉漉地跪在自己的床前,他回握住她的手,问道:“外面,下很大的雨吗?”   汤凤点头:“臣妾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雨。”   “江南,怕是又要发洪水了……”他吐出了一口气,热腾腾的。   汤凤转头看向傅太医,问:“现在还有什么法子把温度降下去吗?”   “回娘娘的话,该用的法子都用过了,恕臣等无用。”院首傅元博双膝跪地回话。   威帝闭上眼,年少时的纵马驰骋,中年时的君临天下,像是一出戏一样在眼前演过。人在弥留之际是有感觉的,他知道这一关躲不过去了,他必须做尽他作为皇帝的最后一件事才能安心离开。   “许忠,去传大皇子来见。”威帝喘息着说道。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大火球,随时都在喷火,随时都有自爆而亡的可能。他扫过榻前的这些人,道,“你们,也都下去吧。”   众人拿不定主意,以陛下现在的病势,他们不敢离开。却见汤凤抬手,挥了挥。   “是,臣等告退。”太医们不敢走远,退到了外间听命。   汤凤将目光落在了他脸上,高烧将他的嘴唇都烧得干裂了,整个人也透着不正常的红,可望着自己的那双眸子出奇的亮。她心尖儿一颤,一股酸涩涌上了心头。他对南疆王室,对凤玉,做出的事情不可饶恕。可对汤凤这个人,他真的是花了心思去爱的。   “凤儿,朕恐怕要先走一步了。”他强扯出了一个笑容,望着这个自己最爱的女人,“朕说要护你一生一世,这下子是朕食言了。”   “陛下……”她摇摇头,示意自己并不在意。   威帝叹了一口长长的气,他知道在他走后恐怕她面临的日子不会好过,他甚至会想着要不要带着她一起离开?再三思量后,作罢。人都想活着,他也想。   “朕这些年并未好好的待你,朕走后,你可能要吃点儿苦头了。”他这话并不是哄她的。起初,他不过是贪慕这张脸蛋儿,想着当个玩意儿放在身边也有赏心悦目的作用,所以外面对她的误解和流言,他并未放在心上。虽然相处之后动了真情,可他自恃年岁长久,能护着她往后的几十年,因此对于那些根深蒂固的偏见也从未去拔除。   “他们都说朕对你太好了,其实不是,真对你好的话就不会让你背负奸妃的骂名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一贯武断的人竟然也有反省的时候。   汤凤的睫毛颤动,唇线抿成了一条直线。她想到自己走来的每一步,作为一个玩意儿存在,作为一个男人的附属品存在,她这一路走来几乎是亲自将尊严踩进在了泥里。   “朕决定留一封遗诏,若日后遇生命攸关的时候,也能护你平安。”威帝握紧了她的手,没有错过她眼底闪过的一丝惊诧。   他知道,这是她来的目的,也是他唯一还能为她做的一件事。   汤凤低头,笑意突然爬上了嘴角,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杀害她全族的人竟然这般护着她,让她连彻底憎恶他的机会都不给。   “许忠,扶朕起来。”他放开她的手,抬手递给一旁的许忠,他要亲自写遗诏。   他此时的身体并不能支撑他坐立太久的时间,再坐上那张熟悉的龙椅,恍若隔世。无数个夜晚,他坐在这张椅子上批着奏折,指点天下。如今,他连拿起一支笔都颤颤巍巍。   许忠铺好了纸,汤凤站在一旁磨墨。   威帝写了两封遗诏,一封是汤凤的护身符,一封是立太子诏书。   写完了,他丢开笔,无力地坐在椅子上大口的喘气,声音有点儿像是破败的风箱。他闭上眼,整个人越来越沉重,像是有一股力量拉着他往下坠去。   “陛下,大皇子到了。”   大皇子朱永红因为上次监国的事情被陛下禁足了两个月,再放出来的时候没想到自己心中高大威猛的父皇自己衰败至斯。   “父皇,您这是怎么了?”朱永红跪在地上,急切地问道。他见威帝没有睁眼,转头看向一旁的许忠,眼睛里全是疑惑和期待,“许公公,父皇这是怎么了?”   许忠摇了摇头,不知是不能说还是不敢说的意思。   朱永红再看向一旁的皇贵妃,他向来对她又惧又恨,此时见她也在场,不敢再继续问下去了。   威帝费力地睁开眼,他已经看不清对面跪着的儿子的模样了,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走近一些。   “父皇……”朱永红上前,跪在龙椅的旁侧,仰着头看他。   威帝大手抬起,无力地拍拍他的脑袋,道:“皇儿,朕已经立你为太子了……”   朱永红既惊又喜,不敢表露,便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   “你以后在朝政上要多仰仗周相等人,父皇没来得及教你太多,但是你自己要琢磨着如何当一个好皇帝。”威帝的手落在了他的脸上,轻轻抚过这张与先皇后像极了的脸蛋儿,微微笑道,“朕知道你是有这个能力的,但是你还小,要学会隐藏自己的心思,不要让旁人轻易就看了出来。”   朱永红喜过之后,渐渐疑惑了起来,为什么父皇说的这些像是在……在……他不敢往下想了。   威帝看向他身后的皇贵妃,道:“皇贵妃是朕真心爱过的女子,你日后一定要善待于他,知道吗?”   朱永红僵在那里,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威帝知道他心结仍在,但他没有多少时间去开解他了,于是逼迫他发誓。朱永红错愕地看着他,父皇明明知道他与皇贵妃恩怨已深,为何要这样?   “朕的话,你不听了么?”他的语气加重了两分。   朱永红瞥了一眼身侧的女人,不情不愿地发誓:“若儿臣假以时日对皇贵妃不利,便让儿臣人神共弃,死后也不能得到宽宥。”   威帝安心了,一口气松下来,人也昏迷了过去。   “陛下!”   “父皇!”   当晚,威帝便握着皇贵妃的手离世了。这个在史书上毁誉参半的男人,走完了自己的一生。后人歌颂他,因为他将大夏的版图扩至最大,后人指责他,因为他在为君的后几年宠爱一女子,为她大动土木、伤财劳民,甚至因为她冤死了不少的忠臣。   不论后人如何评判,此刻他的死的确是给这个饱受战火的王朝致命一击。   丧仪由礼部主持,全程隆重而哀伤,停棺半个月后,由太子送入皇陵,与先皇后徐氏合葬。   威帝驾崩后一个月,太子登基,后史称“顺帝”。   顺帝登基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尊皇贵妃为皇贵太妃,并以皇贵太妃与先帝鹣鲽情深为由,将她送入孝陵为先帝守陵。   汤凤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情,新帝不容她久已,怎会允许她在后宫坐享皇贵太妃的尊荣呢?自然是要打发得越远越好。   “陛下驾到!”   承乾宫正在收拾皇贵太妃的物件行李,忽闻陛下驾到,齐齐迎了出去,一位年轻的帝王阔步迈了进来。承乾宫的宫人们都有些恍惚,这样的场景,仿佛先帝还在时。   自然,眼前这位皇帝并不如先帝那般好,也不会对他们有好脸色。   汤凤坐在大殿的主位上没有挪步,论辈分,她是皇帝的长辈,该皇帝给她见礼。   顺帝走了进来,环视了一圈这奢华的宫殿,嘴角一抬,道:“朕也没有想到,您会有今日。”   汤凤捏着手里的佛串儿没有出声,他不过是一个尚未满十岁的孩子,跟他斗气赢了也不光彩。可顺帝显然不这么认为,他与先皇后在汤凤的阴影下生活太久了,今日这一幕是他梦寐以求的,怎肯轻易放过。   “孝陵没有母妃这承乾宫奢华,不知母妃挪过去会不会习惯。”他鲜少唤她母妃,今日大约是心情好,所以连这迟迟喊不出的“母妃”二字突然也变得顺口了起来。   汤凤道:“承蒙陛下关爱,本宫哪里都住得惯。”   顺帝走上前来,坐在她旁侧的椅子上,偏过头去看她,见她一脸的波澜无惊,不知是强装的还是真的不在意。   “母妃,您就好生在孝陵待着吧,为朕的皇考皇妣守着大门。尤其是朕的母后,她素来胆小,想必母妃去了她也能安心几分。”顺帝扬起嘴角,八岁的孩子,扎起人心来真是一扎一个准儿。他就是要让汤凤去为他母后看门,去看着父皇和母后的牌位,去反省一下这些年自己到底做了多少对不起先皇后的事情。   汤凤若是个肚量小的,恐怕立时就要冒火。还好,他的安排很合乎她的心意,她正待腻了这宫城想要换一方天地,孝陵什么陵都好,她宁愿与死人打交道。   可此时她却不能表示出太过满意这个安排,否则以小皇帝的心眼儿定然是要反悔的。怎么办呢?装一装骗骗小孩子啰!   “天下都归于陛下了,陛下还要跟本宫一介妇人争斗吗?您看看外面的情形,您的敌人早就不是本宫了。”汤凤转头,嘴角扯出一个弧度。   顺帝敛眉,他知道她说的是对的,他现在已经坐上了龙椅,他是万民之主,以后面对的不再是一己私欲而是黎民百姓。这也是他能这么轻易放过汤凤的原因,就让这个女人在孝陵里熬过余下漫长的五六十年吧,她这么爱热闹爱美的人,怎能忍受孝陵的寂静,怎能忍受每日的素装和佛经。   “母妃,好好在孝陵反省您前半辈子做的孽吧。有朕在一日,您就安心守着陵,不要作旁的想法了。”他撂下一抹嘲讽的笑,扬长而去。   汤凤动也没动,她看着年轻帝王意气风发的背影,想到了曾经无数次从这个门槛跨出去的先帝。那时候,他也是那般的志在无疆,气吞山河。   她的仇人一个个走了,支撑着她十余年来活下去的动力没了。往后素着过,繁着过,就这样吧。   ——   十月初三,两驾马车出了宫城,与它们一同离去的是汤氏宠妃半生的荣光。   养心殿内,许忠捧着新茶放到顺帝的案桌上,并向他禀报皇贵太妃离宫了,轻车简行,并未张扬。   顺帝扫了一眼茶盏,而后抬了抬嘴角,看向他:“许公公,你是看着朕长大的。朕问你,朕与皇贵太妃之间你是否偏向朕?”   许忠立刻表明忠心,道:“奴才自然是效忠陛下,绝不敢有二心。”   “好,先帝将你留给朕果然是正确的。”顺帝笑着道,“那你先去便将皇贵太妃离宫的消息散出去吧,想要她命的人不少,无须朕亲自动手。”   许忠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小皇帝竟然还有如此心机。他小心抬头看向小皇帝,后者笑意盈盈地道:“朕的确在先帝面前发誓了,可朕不信神佛不信鬼神,只信现世报。”   接着,他又添了一句:“汤氏之罪行不能公开处决,否则便是对先帝不孝,朕只有出此下策了。”   原来如此,他让汤凤去守陵也并非是想眼不见为净,而是要将她赶出皇宫后借由外面的人下手。皇宫戒备森严,汤凤在宫中经营数年,下手并非易事。再说了,他与汤氏积怨已久,在宫里出了事容易引人猜想。外面就不同了,想对汤凤下手的人多得是,他需要做的仅仅是将她暴露在刀剑之下而已。   顺帝笑了笑,酷似徐皇后的一双眼得意又飞扬。   许忠垂首,顺从地道:“是,奴才这就去办。”   待他离开后,一直伺候他的小太监谭丘儿上前,将新茶撤下,重新给他换了一盏牛乳。   “丘儿,你说许忠会给汤氏通风报信吗?”顺帝摸着下巴问道。   谭丘儿今年十五岁,自顺帝懂事后便一直服侍左右,是他最信任的心腹之一。顺帝这一计,既是针对汤凤也是针对许忠,他要看看先帝身边的人是不是能为他所用。   “陛下一石二鸟,实在是英明。”谭丘儿从小浸淫在算计之中,自有一番城府,他道,“依奴才看,许总管就算是曾经偏向皇贵太妃,如今也应该知道该效忠谁了。他若连这点儿眼力见儿都没有,恐怕不能在先帝跟前服侍二十多年。”   顺帝笑呵呵地道:“朕倒是希望他去通风报信,这样一来便可名正言顺地撤了他总管之职,赶他到冷宫去扫地。你么,也能尝尝当这大内总管的甜头儿了。”   谭丘儿绕到他跟前跪下,道:“奴才不敢,承蒙陛下厚爱奴才才能陪伴陛下左右,只要让奴才当陛下的一条狗就行了,不敢奢求什么总管职位。”   顺帝耸肩,一笑置之。谁不想当官?不过是时机未到而已。   此时的许忠心中正在犹豫,他的确是皇贵太妃的眼线,可如今陛下已经给了他站位的机会,他是否应该继续效忠皇贵太妃呢?如今小皇帝占着名,他自然不敢得罪。可皇贵太妃的段数……恕他直言,小皇帝再长十岁也不一定能够赶上。   以许忠的心机和城府,自然看得清这是小皇帝对他的考验。通过了,继续当他的总管。若是没过,宫里自然有他的“好去处”。   他抬眼,广场上一片空旷,犹如他此刻的心境。   “师傅,您怎么在这儿站着?”不远处注意到这边的小圆子拎着扫帚跑了过来。   许忠回神,看清他一身打扮和拎着的工具之后,皱眉:“你怎么到这里来扫地了?”   小圆子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道:“徒儿无用,给师傅您丢脸了……”   许忠明白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便是太监也是如此。小皇帝自然有他自己的心腹,他这个威震内宫的大总管已经其实难副了。   一下子,他心中便有了决断。   作者有话要说:  青铜小皇帝pk王者皇贵太妃   汤凤:你爹都被我熬死了,就你?   小皇帝:这位阿姨,我比你年轻17岁呢。   感谢在2020-07-31 15:47:05~2020-08-01 19:10: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s25 100瓶;125005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反与不反   孝陵, 莲藕带着人正在安置行李,皇贵太妃的华服首饰太多了,一整间屋子都不够放。   “不能叠不能叠!”莲藕一叠声地喊道, 冲过去阻止想要将衣裳叠起来放柜子的小宫女, 道,“这些衣裳每一件都是千金之资, 你这么叠起来还不把衣服糟蹋了?”   小宫女退到一边,委屈地道:“不叠的话这些都放不下了啊。”   莲藕环视四周, 还有两大箱笼没有开出来, 可这间屋子已经没有空地可放了。她不由地想起承乾宫那三大间库房,真是恍如梦中。   孝陵分出来的住所就这小小的院落, 纵然莲藕再心灵手巧,也不能把这些物件给变没了。她揉了揉脑袋, 有些苦恼,这可都是皇贵太妃的宝贝啊。   院子小了, 他们在做什么汤凤一目了然,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道:“收拾这些做什么,反正以后也穿不了了, 要是能卖就卖了吧。”   “啊?”莲藕错愕地抬头, 匆忙见礼,“参见皇贵太妃, 奴婢们失礼了。”   汤凤不在意地摆摆手,道:“这些东西都是死物,费这脑筋作什么,你找个法子看能不能处置掉,换成银票本宫看着也舒坦些。”她是先帝的未亡人, 这些红裳绿衣已经不合时宜了,索性卖了换成银子,以后总有派得上用场的地方。   “是,奴婢明白了。”莲藕点头。   汤凤用目光扫了一圈,转过身没有留恋地走了。   有宫女上前,悄悄问道:“莲藕姐姐,你不说这些都是娘娘的宝贝吗?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啊。”   莲藕瞥了她一眼,抬手拧她的耳朵:“怎么?主子的决定还要跟你这个小妮子禀报不成?”   “不敢不敢!莲藕姐姐快松手啊——”   虽然是在孝陵,可莲藕依旧保持着承乾宫的规矩,她要让这院子里的人都知道,主子虽然不在宫里住了但规矩不能忘。否则,这样的局势下,一个治下不严,早晚会有胆子大的和外面互通有无,到时候再出手就晚了。   莲藕的手段汤凤很清楚,既然她没有阻止那就是默认了莲藕的做法。在她身边五六年了,如果这些琐事都要一一操心的话,莲藕不会有机会陪同她出宫,也不能在莲叶离开后成为她的大宫女。   入了夜,汤凤在卧房里抄写佛经。自先帝薨逝以后,她便换上了素装,时常佛珠不离身,每晚抄写半个时辰的佛经更是必不可少的环节。   大约还是心虚。他临走的时候还想着保全她,可她是个没良心的,只记得自己的灭族之恨,连一句实诚话也不曾与他说过。   手指抄麻了,她趁机放下笔看向门外。   月光皎皎,夜色沉静。想必他在天之灵已经知晓了这一切,倒是不用她来多费唇舌了。嘴角轻轻挑起一抹笑意,多少年了,她早该忘记如何与人剖白心肠了。   门口身影晃动,莲藕端来一小碗醪糟汤圆,道:“主子,您晚膳用得少,怕您饿了,奴婢下厨做了一小碗汤圆,您垫垫肚子吧。”   汤凤转头看向用碧绿色玻璃碗装着的汤圆,个个小巧玲珑,散发出一股醪糟的香气,引诱着人动手。她虽然不饿,但也不想拂了莲藕的好意,端起碗小口吃了起来。   食不言寝不语,用了半碗,她放在一边,特地赞了一句味道不错。   莲藕心满意足地一笑,端着碗出了门。   低下头,她拾起笔,继续抄写今日剩下的一半佛经。   眼看着即将完成的时候,外面传来了刀剑相撞的声音。随即,一道人影飞入了她的书桌前,还未等她起身,那人便喷血而亡。   “不好了,有刺客!”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声,静谧的夜被划破,双方动手的动静越来越大。   汤凤重新坐回书桌前,在一片争斗声中,抄写完了最后两行字。她既然能安心地坐在这里,就不担心外面的人护不了她。   “汤凤,纳命来!”忽然,一道寒光从她眼前闪过,有人破窗进入,从侧方举剑,直指她的喉咙。   汤凤侧身后仰,躲过了这杀气腾腾的一招。接着,黑衣刺客纵身跳起,凌空挥出一剑。这一剑若刺到汤凤的身上,她绝无再活命的机会。   “铛!”   汤凤后撤两步,一把闪着青光的刀格挡住了这一杀招,握着刀的男子力大无穷,刀剑相撞的瞬间,持剑的刺客竟然被震出四五步远。   “娘娘这是料定了我们会来?”拿着刀的男子趁着空闲的机会回身,颇感意外地问道。   汤凤认出了他,雷暮,西南王麾下的一位小将,据说他使的一把青冥刀已斩杀数千人,利不可挡。如今他竟然出现在这里,汤凤同样很意外。   她指了指外面的人,道:“本宫有人保护,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雷暮还未开口回答,被震出去的刺客竟然又挥剑攻了上来,危急关头雷暮不敢大意,也只得先解决了眼前这人再说。   既然冯弦机也派了人,汤凤更不必担忧自己的安危了。未免给他们添乱,她躲回了卧房,侧躺着听外面的利刃搏杀的声音。作为风暴的中心,她倒显得置身事外了。   一炷香的时间后,外面渐渐平静了下来。   汤凤起身走了出去,从卧房的门口到外间大门,躺着的有十余具尸体,各有惨状。走到院子里,场景更是混乱,血迹溅得到处都是,廊柱上,花坛上,地板就更不用说了。   月光温和地洒满了大地,目睹了这一场生死之争。   小金子的衣裳也划破了几个口子,但他没有在意,组织起院里的宫女太监将尸体拉到外面去。   “没有留活口?”汤凤问道。   雷暮从旁边跨了出来,抹了一把脸,道:“娘娘还需要活口做什么?这般阵仗,就算留了活口也不会吐真话,还不如杀尽。”他这一开口,倒是尽显沙场男儿的决断。   “也是。”汤凤点头。   那头,小金子点了点尸体,转头跑回来向汤凤禀报道:“主子,死了两名太监一名宫女。”宫女和太监本不是刺杀的重点,但因为这三人实在是倒霉,一个撞破了刺客翻墙进来,还有两个没跑赢,最终沦为了刀下魂。   “这孝陵是皇家陵寝,想必风水不错。你去择一处,将他们厚葬了吧。”汤凤侧头看他,“都是为了本宫死的,每家送上一百两,算是本宫的一点心意吧。”   “是,奴才这就去办。”   雷暮见她从头到尾都十分平静,想来温先生说得不错,她的确不是凡俗女子。接着,他又有些好奇了起来,这样的女子是王爷喜欢的类型吗?怎么感觉不太好接近啊……   “雷将军什么时候改行当护卫了?”果然,下一刻她转过身来,幽幽地盯着他打趣道。   雷暮:“……”说来可能不信,但他真的不是自愿的。   “西南王吩咐你来的?”汤凤看向他,像是早已知晓了答案。   雷暮摇头,一副老实模样道:“温先生派我来的,他说娘娘的安危与王爷干系重大,若娘娘有什么不测想必在前线作战的王爷也会受到影响,所以趁王爷带兵离蜀,我便被温先生派了过来。”   “你竟没有跟着西南王一起上战场?”   “人够了。”雷暮闷闷地道。   汤凤皱眉,似是不解,什么叫人够了?   雷暮憋屈地说道:“西南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能打仗的,王爷说这是小打小闹,让我把机会让给其他年轻的。”似乎是谈及到了心中的隐痛,他又不甘不愿地补充了一句,“其实我也才二十,挺小的……”   汤凤哑然,完全没有想到把他派出来竟是这样的原因,她还以为……算了,自作多情一番。   “你一直守在我周围吗?”   雷暮点头:“先生算到了您会被小皇帝撵出宫,所以早早地就让我在这孝陵等着您,果然您来了。”   汤凤深吸一口气,道:“雷小将军,你知道除了你年纪大你们王爷不想带你去,还有别的原因吗?”   “啊?”雷暮挠头。   “这么大年纪还不会说话,带你去怕是你们王爷还未见到叛军就先被你给气死了。”汤凤挑眉看了他一眼,语气嘲讽,随即转身朝屋内走去。   雷暮仔细咂摸了一番,怔在当场……   竟然还有这层原因?王爷为什么不明说!   “我不会说话吗?”雷暮反思了一下他刚刚的措辞,反复琢磨,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啊。   莲藕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用跟她主子如出一辙的幽幽的眼神看着雷暮,道:“雷将军还不走吗?再不走奴婢可是要撵人了……”   撵人?撵人!   雷暮顿悟,想再补救一番,却看到了莲藕手里握着的扫帚。   “告辞,告辞。”   莲藕看着他仓促离开的背影,哼了一声,要是不看在今晚他保护了主子的份儿上,她这扫帚肯定已经碰上了他的臀部!   雷暮虽跑了,但他带来的人却还得帮着人清理“战场”。院子里血迹斑斑,一桶又一桶的水冲下去也无济于事,小金子带着人用刷子挨个刷,一边刷一边冲,折腾了大半夜才将院子恢复到白天干净的模样。可就这样,一股血腥味还飘散在众人的鼻尖,挥之不去。   汤凤的卧房算是受影响较小的,移开了那倒霉的剑客,刷干了地上的血迹,似乎与白天没有什么两样了。她坐在抄好的佛经面前,洁白的纸张被溅了几滴血,如今已变成了暗红色。擦不掉,只有重新抄写这一页了。   她沉默地坐在书案前,像是已经没有力气提笔再写。佛经抄得再多,这世上也不会因此少送一条人命,她犯下的作孽也不会真的随这些佛经尘埃落定。想要她死的人那么多,只要在孝陵一日,恐怕她面临的刺杀就不会少。   小皇帝做事可真够绝的,一面逼她出宫,一面任由人来杀她,倒是好算计。只是他兵法大概习得不够好,穷寇莫追的道理都不懂,怎么守得住这个天下?   再看向那沾染了血迹的一页,她轻巧地将它撕下,重新提起笔,语气遗憾地道:“真是可惜,这可是我写得最好的一次了。”   孝陵这边的动静很快就传到了小皇帝的耳朵里,他扫了一眼候在一旁的许忠,倒是对这太监识时务的举动颇为满意。他到底还是年纪轻了,并未再怀疑许忠,只道他已经看清了局势选择了自己这一头。   “看来汤氏身边还有高人保护,想取她性命倒是不容易了。”顺帝摆弄着手里的机巧玩具,不满意这个结果。   谭丘儿道:“这一招虽然未能彻底解决问题,可也给了皇贵太妃一些警告。她得罪的人不少,想要安安稳稳地在孝陵过日子大约是不能的了。现下这般就好,时常骚扰几次,恐怕也让她头疼,休想睡个好觉了。”   顺帝点头,露出笑容:“对,时刻让她活在恐惧当中的确比一剑杀了更解气。”   得到了陛下的赞赏,谭丘儿朝着许忠的方向扬了扬眉毛,颇有些神气。   许忠装作没有看见,拱手道:“陛下,您召了内阁商议政务,如今各位大人都到了,陛下也该移驾御书房了。”   顺帝这才扔了玩具,拍拍手站起来,欢喜地道:“没错,朕刚刚收到西南王的军报,他与庆王交战了一场,庆王折损了万余士兵。这样的大喜事,朕的确要和内阁商议如何给西南王奖赏。”   眼看着庆王的叛军被西南王打散了,估计到不了月底就能彻底收拾了这群乌合之众。顺帝想着给西南王封赏些什么,也好让他继续为自己效力。   ——   胶州,刚刚大胜一场,营地的气氛终于松快了起来。   冯弦机召集了高级军官在主帐商量接下来的打法,大家一致同意趁胜追击,在海湾彻底将庆王军歼灭。散了场,冯弦机还驻足在地图面前,皱着眉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戚风留了下来,他知道王爷在犹豫。   “咱们的士兵擅长陆战,要是真在海湾决战,恐怕没什么优势。”戚风走上前说道。   冯弦机回头看他,挑眉:“怎么还没去吃饭?再晚点儿可是连汤都喝不上的。”蜀军一向是将士同吃同喝,并不会特地开小灶,冯弦机说这话并不是玩笑。   说起这个,好几顿没吃饱的戚风苦笑道:“这群兔崽子,连我都不让。”他是文人,善用谋,比起这群身强力壮的兵崽子来说并没有体力优势,尝尝都是跟在后面捡剩饭吃。   冯弦机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等战事终了,你和温先生等人还是跟着本王练练拳法吧,抢食的时候也能派上点儿用场。”   戚风:“……”真是谢谢您呢。   “本王并不准备进行水战,这里,就是庆王军的坟冢。”他转身,抬头指在了地图上的小山坳,那里离海湾还有几十里地,他准备在那里终究这场内乱。   戚风向来不怀疑他的军事能力,他定了决战的地方,那么庆王就绝跑不出这个圈子。大约是天生战神,他能将数万人变成一人,指挥起来得心应手,敌人在他面前就是养圈里的猪羊,任他宰割。   “这一战结束后,王爷打算怎么办?”戚风担心的根本不是庆王。   他这一问,倒是把冯弦机问怔了。   自先帝驾崩以来,战火四起,他们按下了庆王这头,保不齐还有比庆王更难缠的冒头。先帝在时尚且能在表面上维持大局,他毕竟积威多年,如今先帝一走,小皇帝根本挥不动这么大的旗。   “王爷,我等还是那句老话。”戚风语重心长地道,“握在自己手里的才可靠。”   说得直白些,将希望寄托于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还不如踹开他自己上。小皇帝虽有股聪明劲儿,可在朝政上真是差得远,如果是和平时期尚且能给他历练的机会,可现在这样的局势,谁不是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屁股下的那把椅子?在朝的,一心想要当辅政大臣,操弄权术。在野的,雄心壮志地想要推翻大夏这座山,重立一个新的秩序。西南王有兵有权,凭什么不能有更进一步的想法。   冯弦机并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可是迈出这一步意味着背上了乱臣贼子的骂名,赢了当然是皆大欢喜,输了他们这群人可就成了丧家之犬,谁都不会有好下场。他可以为了自己搏一搏前程,这些兄弟们呢,他们的背后是无数个家庭,无数双期盼他们回家的眼睛,他能无视这一切往前冲吗?   “王爷,早下决断啊。”   冯弦机的目光汇集在了地图上的一点,大夏的政治中心,国都上京。   “这一仗很快就要结束了,等本王回到上京,面见圣上,兴许一切就有了结果。”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一点,试图透过这小小的一个标记看清背后的东西。   戚风背在身后的双手一紧,王爷的话他听懂了。若小皇帝待他以诚,交付信任,他不会反。若战胜归去,面对的是君王的猜忌和屠刀,他自然也不会是刀板上的鱼肉。   他取舍不了,那就把决定权交给小皇帝。   作者有话要说:  冯大哥才不是磨磨叽叽呢,他只是一个心中有大义的男子汉,不会为了争权夺利就把别人送上断头台。珍惜别人生命的皇帝才是好皇帝,这一点,很可贵。 第30章 敌人朋友   西南王大胜叛军, 朝臣们自然是又喜又忧,待陛下将他们召集在御书房说要商讨对西南王的封赏的时候,众人游移不定, 竟无一开口附和。   “怎么?众卿都认为不该封赏西南王吗?”顺帝一眼便看出他们背后的犹豫, 直言道,“朕希望做一个赏罚分明的皇帝, 立功当赏犯错当罚,如此才能激励诸臣为大夏效力。”   “陛下, 西南王已经是坐拥一方的异性王了, 陛下打算如何封赏他?”首辅朱格告老还乡后,内阁隐隐以周遂之为尊, 这话自然是由他来问。   顺帝道:“自然是加尊号,以示恩宠。”   众臣面面相觑, 内心大约是在感叹:果然是小孩子,竟一点都不懂平衡之术。连先帝都要忌惮西南王, 将他远远地打发到蛮夷之地驻守,眼前的小皇帝竟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真信奉起那套明君忠臣的理论来了。   “先帝在时,便有意培养后起之秀, 若不是庆王造反, 恐怕先帝也不会再让西南王立下如此军功。陛下细想,臣子功劳大了胃口就大了, 如今他正当壮年志向高远,陛下刚刚即位,根基薄弱。若真的给了他无上的尊荣,待他生出二心来,陛下可有把握降服?”周遂之倒是没有轻视年轻君主的意思, 他循循善诱道。   顺帝怔了一下,他尚且年轻,并未深习帝王权术,对如何选人、用人、驭人丝毫没有城府。周遂之这么一点,他后知后觉地道:“你是说给了他过大的权力便会养大他的胃口?”   “臣不敢妄议功臣,但西南王作为陛下的臣子自然有为君分忧的职责。若每次出征回来便要封赏,那等有一天封无可封的时候,陛下难道要用皇位去满足他的胃口吗?”周遂之加重了语气。   顺帝往椅背上一靠,他竟然没想到这背后有如此大的玄机。不封,显得他小气抠门,不能让臣子尽心地为他卖命。可若封了,就像他们所说的,如果有一天西南王瞧上了自己的皇位,难道也要禅位于他吗?   “依周相所见,此事该如何处理?”先帝临终前交代他了,在朝政上要多倚重周遂之等人。因此,顺帝将希望放在周遂之身上,希望他有办法妥善解决封赏的事宜。   “可以封,但无须封西南王。西南王之下,每位军官进阶一级,这样既能招揽下面的人,又能让众人知道陛下对功臣的重用。西南王虽自己不能加封,但见底下人晋级,应该也不会对陛下有怨言。”周遂之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顺帝眼前一亮,激动起身:“果然是好法子!就这么办,朕不封他,但可以赏赐金银珠宝。西南王之下,所有将士均晋升一级。”   说完,顺帝看向周遂之的目光亲切了许多。他终于知道父皇将这些人留给他的用意了,便是要在这样的时刻为他献计谋划。   出了宫,众臣各自上了马车回府。吏部尚书孙远道刻意留在了后面,待众人都走了之后,他便喊住了即将登上马车的周遂之。   “周相。”   周遂之侧身,见他似有话说,道:“孙大人有何要事?”   “要事谈不上,就是想请周相到在下的府中小酌几杯。你我同朝共事了这么多年,私下闲聊的几乎可是少之又少,不知道周相是否赏脸?”孙元道走上前来,笑着说道。   周遂之心中一转,自然知道他在刻意拉拢他。原因么,自然是因为他在小皇帝面前露了脸,以后大约要受到重用了。   周遂之作出有些为难的模样,道:“孙大人见谅,今日有些不便。夫人早就遣人来报,言明今日家中有贵客等候,嘱咐我要早些回家。”   孙元道眯眼,周遂之乃平民出身,并无贵戚,一路混到今日他以为他自有一番圆融,没想到却遭到如此直白的拒绝。孙元道心中冷笑,若不是见他在小皇帝面前有几分薄脸,以他冀州孙氏的出身,会主动拉拢一个无依无靠的纯臣?   “这样如何,在下今日回府应酬贵客,明日下值之后再亲自登门拜访?”在孙元道左思右想的时候,周遂之提出了解决办法。   孙元道笑了,道:“那好,在下明日就在府中恭迎周相大驾了。”   “不敢。”   “告辞。”   周遂之上了自家的马车,车夫扬起扬鞭,马车缓慢地驶向周府。   周遂之入了府,管家便来报,说贵客已经在书房等候。这样看来他拒绝孙元道的并不是托辞,而是确有其事。   周遂之来不及换下一身朝服,匆忙赶往书房。推开门,一眼便见到在书架前浏览丛书的着墨绿色暗纹袍的男子。   “臣参见瑞王殿下。”周遂之拱手见礼。   瑞王朱兆桢,当年因为不讨太宗皇帝的喜欢,早早地就被遣到了封地。比起一直引人注目的庆王,刚直硬朗的鲁王,他的存在似乎是最没有人在意的。而又因为他的封地离京太远太偏,偶有时节能进京面圣也会被先帝以“路途遥远不必奔波”为名阻拦。   朱兆祯虽与先帝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但因为母亲是江南女子,长相温婉柔美,所以他本人也是温和如玉的长相,并无太宗皇帝那般魁梧的身材,这大约也是他不讨喜的原因之一。又因从小饱尝人世冷暖,所以待人接物十分谦和,与之交往的人都能感受到他的平易近人。   他从封地一路秘密赶往京城,自然是有要事。   “子期不必多礼,你我君子相交,莫要被这些繁文缛节所困扰。”瑞王亲自将周遂之扶起身来,温和的笑道,“当年你我在榕城的时候是何等轻快自在,相处甚欢,如今虽换了地方,还希望子期莫要与我见外了。”   周遂之入仕前曾游览过许多地方,落脚在榕城的时候结识了瑞王,因其作风朴素、亲和有礼,又不因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秀才而看轻了他,两人相谈甚欢,也算是一段佳话。这些年他们之间并没有断了交往,周遂之能越走越高,其中也不乏瑞王的暗中相助。   “臣与王爷有过那一段缘分已经是十分难得,臣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周遂之笑着请瑞王在上座落座,他坐在次座。   瑞王对于今晚的来意并没有隐瞒,他直言道:“我已有了夺位之心,可前路凶险,想请子期相助。”   周遂之愣了一下,随即起身:“臣与王爷乃是莫逆之交,王爷所请臣无所不从。只是夺位凶险,王爷当真做好了打算吗?”   “你不问我为什么要去争?”   “皇帝年少,可大夏战火四起,民怨沸腾,恐怕已无过多的时间让皇帝成长起来。为百姓计,臣宁愿登基的是王爷,如此才能早日使天下安定,万民归顺。”周遂之附身一拜,情真意切。   瑞王再次扶起了他,他没想到事情会这般顺利,以周遂之今时今日的地位他还以为他并不肯助他。   周遂之起身,冷静地看着他,道:“国大主幼,并非我朝之幸。若王爷能顺利登位,臣愿全力辅助哦,绝无二心。”   凭瑞王对他的了解,既然他这样说了,那便再无更改的可能。他心下安定了不少,认为这一趟走得太值了。   夜里,送走了瑞王,周遂之返还了主屋。   周夫人已经准备好了饭菜,待他一坐上桌便差使丫头端了水给他净手,又亲自给他递上帕子擦手,事无巨细。   “你将他敷衍走了?”周夫人比他年轻十余岁,今年不过三十罢了,可眉目间自有一番成熟。   周遂之喝了一口汤,下人们都退下了,他们夫妇二人自然没有秘密,他如实道:“他想我助他夺位,我答应了。如今的局势是越乱越好,乱起来咱们才有机会。”   周夫人给他的碟子里夹了一块糖醋排骨,叹气道:“这些年咱们费心筹谋,眼看着大夏就要乱了,总算没有辜负故人的在天之灵。”   周遂之伸手握住了她的,用力地紧了紧,他如今担忧的事还有一件:“凤主已经出宫,接下来大夏再乱也不会伤及她半分。只是你我的身份,该如何向她据实相告?”   周夫人沉默了,夫妻俩都是心志俱坚的人,唯独在这件事上迟迟不肯下决断。   周遂之冷静地分析道:“我观她这些年的行事,猜测她大约只是想复仇罢了,如今杀害她亲人的俱已伏法,她恐怕没有复国的打算。”   周夫人却显得有些激动,捏着筷子的手都在发抖,她道:“她是王室唯一的血脉,如今家仇虽已报,国仇却还未清!我南疆数万将士的英魂还在天上看着,若她不能为他们讨回公道,不能重新将王旗插回圣山之上,算得了什么复仇成功!”   周遂之放下筷子,伸出双臂抱住了她。南疆胥家也曾是赫赫有名的大家,她的父兄皆是威震边陲的大将军,她也曾跟随父辈披着银袍上过战场,胥家的忠血流淌在她的骨子里,她不允许这样忠勇的家族就此泯灭,也不允许南疆国从此在地图上被抹去!   “公主应与我一样,将复国作为毕生使命,不达目的绝不罢休!”周夫人紧紧地抱着夫君的肩膀,她无法忘记年少时看着父兄战死在敌人枪下的画面,更无法忘记大夏以斩草除根为由将整个王室屠尽的暴行。她隐忍在上京这么多年,没有与公主相认,混迹于夫人小姐的圈子,不仅仅是为了杀一个威帝而已。   周遂之安抚自己的夫人,用尽了耐心:“我知道你的决心,放心,我会帮助你完成的。”这些年,他便是她心中的定海神针,无论什么时候都毫无立场的站在她这一边。   “那凤主那边……”   “找到合适的时机后,我会亲自去跟她说。”   ——   远在孝陵的汤凤并不知道这世间还有人跟她一样受着国仇家恨的折磨,相比起来,此时的她远比周夫人轻松许多,起码她所设定的目标已经完成,仇恨不再占据她生命中的主导位置。   入了夜,她照样坐在书桌前抄写佛经。书桌上的香炉散出檀香的气味,自有一番安定人心的作用。而自从脱去了宠妃的外衣,她便不再用以前最爱的澄花香。   “咚!”窗户被一颗飞来的石子打中。   汤凤头也不偏地道:“一大把年纪了还玩这种把戏,不赶紧进来,难道还等着我起身相迎么?”   来人颇感无趣,轻巧地窗户外翻进来,拍拍手落在她的身侧,凑上前去看了一眼她抄写的佛经,道:“字儿有长进,就是心不够诚。”   汤凤搁下笔,抬头看向一旁的海棠,她穿着一袭紧身的夜行衣,曲线毕露,蒙着脸的黑纱并没有太大的作用,反而像是装饰品一样。   “黑黢黢的又没人看,你打扮一番有什么用?”   海棠支着下巴,道:“我这是尊重你啊,要是我邋里邋遢的来,岂不是一下子就被你比下去了?”   “别把我扯进这种幼稚的比较里,谢谢你。”汤凤颇为无力地道。   海棠眯眼,绕到她的书桌对面,双手撑住桌面,直勾勾地盯着她:“你说实话,我到底有没有女人味?”作为一个双拳可以击碎石板,一脚可以踹断树干的女人,这真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汤凤抱胸往后一靠,用一种剥开她衣裳往里面看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番,抬手在鼻尖扇了扇,道:“有,很浓。”   海棠:“……”   “别扯远了,说正事。”汤凤提醒她。   海棠耸耸肩,道:“昨日城门口的线人来报,说一行打扮异常的人进京了,我让他们跟上去瞧了瞧,你知道是谁吗?”   “打扮异常?”汤凤眯眼,捏了捏下巴,“难道是瑞王进京了?”   瞬间,海棠失去了逗弄的乐趣。   “他还真来了?去哪儿了?”汤凤见她的神情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其实也不难猜,早在入宫的第一年她便见过这位不受太宗皇帝喜爱的王爷,他本人倒是风流倜傥,给她留下了一番印象。此次战乱四起,他要是真坐得住汤凤倒是觉得看错人了。   “在京城绕来绕去,最终偷摸进了周相府。要不是周府有我们的人,恐怕还真跟丢了。”海棠道。   汤凤觉得这局势越来越有趣了,各方势力都加入了这场乱斗,先帝苦心经营的局面大概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彻底打破。只是可怜各地的百姓了,战火纷飞,又有多少人家要支离破碎。   “你帮我查一查周遂之这个人。早前在宫里的时候他没少给我下绊子,但要说像旁人那般针对我却也没有,我总看不透这个人。”汤凤少见的出现了苦恼的神色。   海棠拍了拍胸口,应承了下来。   “对了,有个东西给你。”海棠慢条斯理地伸手摸进自己胸前的口袋,掏出一封信拍在了她的面前。   汤凤皱眉:“你可以不要把一个很正经的动作做得这么色/情吗?”   “看看吧,你心心念念的西南王早就派人去陈平摸了你的底,亏你之前还作出一副感动的模样。”海棠冷笑,直起腰学着她刚刚抱胸的姿势,道,“男人都是如此,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你还真以为他对你有几分真心?”   汤凤并不受她的干扰,拆开了信封从头到尾读完了信,最后又原封不动地将信装回了信封。   海棠见她神色平常,并没有想象中的愤怒,不禁奇怪:“你不会真的喜欢上他了吧?这都可以视而不见?”   汤凤不想与这个整天逮人就问“我有没有女人味”的女人计较,她与冯弦机之间并没有这么简单,就算他背地里调查她也是在情理之中,她可没那么天真,认为冯弦机真的是喜欢上她了。   “我与他的事你不用掺和,我心里有数。”   “我可提醒你,他在西南做的那些事可不是一个只会打仗的鲁莽王爷做出来的。他这个人远比咱们想的要危险,甚至比死了的那个更值得警惕。”海棠正经了神色说道,“一旦他拆穿了你的身份,你就危险了。”   汤凤抬头,嘴角上扬:“你以为一个往来不败的常胜将军是不用脑子打仗的吗?他若只知道打仗,先帝封他一个侯位便足够了,哪里能成为掌握一方势力的异性王?我从来不会把人往简单了想,除了你。”   听到前面海棠觉得她说得有理,正频频点头,没想到后面居然还有这个神奇的转折。什么叫“除了你”啊?难道她就是可以让人一眼窥到底的傻子了?   “他已经打败了庆王,逼着人家跳了海,大约不出一个月就能回京了。”海棠微微一笑,看好戏一般,“希望你与他交手之后不要成为第二个气急了跳海的人。”   “京城没有海。”   “跳崖,跳崖总行了吧。”   汤凤笑出了声,已经在脑海里想象这样的一副画面,冯弦机逼她跳崖,还挺有意思的。   “不过么,以他对你的色心,你大约还是有活命的机会。”海棠贱兮兮地说道。   汤凤敛去了笑意,轻轻哼了一声,冷下脸道:“同样的把戏我可不耍第二遍,难道成事就必得凭借这副皮囊?”   海棠识趣地闭上了嘴,她知道以色侍人是凤玉这辈子最憋屈无奈的选择,她恐怕不愿回想曾数次在自己的仇人身下辗转承欢的画面。   场面已经冷了下来,海棠也不敢多留,丢下一句“千万小心”之后便跳出了窗外。   汤凤侧目看向空空的窗口,知道她是心虚了所以才溜之大吉的。她自认为是说了不该说的话,提了不该提的事。可对于汤凤来说,当时的情形那已经是上上策了,她并不后悔。   出身王室又如何。如果能重新投胎,她只愿做一平头小百姓,每日操心着茶米油盐酱醋,而不是仇恨权谋这等腐蚀人心的东西。   她支着下巴看向摇晃的烛火,他要回来了,日子大概也不会这么无聊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冯弦机:跳崖不可能,跳个房应该没问题。   汤凤:……我比较擅长拆房子。 第31章 亲自操刀   灯市坊, 韩府。   因着先帝指婚的缘故韩家在邻里之间很是扬眉吐气一回,结了一门贵戚娶了高门媳妇,韩游本人又被先帝封了一个七品小官, 更是旁人做梦也想不到的荣耀。   按理说娶了这样出身高贵的媳妇, 韩家应该用了佛龛供起来才对。可今日邻居却听见了从韩府里传来了不小的动静,似乎是韩家新媳妇闹着要回娘家。   “你要么把这不知道哪个窑子里出来的小娼妇送走, 要么就是咱们一拍两散,你自己选!”宋氏出自清贵人家, 读的是孔孟习的是女德, 德容工妇样样出挑,唯独在姻缘上栽了一个大马趴, 让人好生恼恨。嫁过来之前,母亲千叮咛万嘱咐, 一定不能委屈自己,就算把他们韩家闹得人仰马翻也绝不受气。   韩游狼狈地坐在台阶上, 衣裳破破烂烂,全是被女人撕破的印子。他垂着脑袋不言不语, 任由着宋氏指着他破口大骂。   韩家父母听闻动静仓促赶来,先是好声劝慰着媳妇儿, 然后又大义灭亲地对着儿子痛骂一通。   “你这生在福中不知福的傻小子, 还不赶紧给你娘子道歉?就算你要纳妾也的纳个良家的回来,儿媳妇出身高贵贤惠大方, 定然不会说你什么。”韩夫人一边握着媳妇儿的手一边骂着儿子,“你倒好,弄了个不清不楚的小贱人回来,你是存心要把家给闹翻吗!”   宋氏冷笑着瞥了一眼婆婆,这是变着法的说她大度, 好让他儿子再纳十个八个小妾呢。她进门前,公爹做主散了丈夫一屋子的莺莺燕燕,以示尊重。可丈夫却是个吃不了素的,让他守着一个女人过日子怕是要了他的命。果然,这不成婚半年就把人领家里来了么。   韩老爷是当家的,说一不二。立马让人将韩游院子里的女人请出来送走,一刻也不耽误。   方才还任打任骂的韩游立马来了精神,跳起来,道:“不能把颖娘送走,我不同意!”   “这个家还轮不得你做主。”韩老爷极为严厉地哼了一声,摆明了这一次要站在儿媳妇这边。   韩府地方小,派去请人的奴才一会儿就回来了,推着颖娘要将她赶出去。   “少爷……”颖娘长了一副瓜子脸,白嫩小巧,一双眼睛更是生得好看,如今哭起来梨花带雨,更显可怜。   韩游冲过去拉开下人,一把将颖娘挡在自己的身后,他抬起胸膛道:“爹,娘,夫人,颖娘她已经有三个月的生孕在身了,如果你们非要把她赶出去,那就连同我一起吧!”   韩家父母震惊,韩父的怒容渐渐消了下去,韩母的脸上甚至浮现出了一丝克制的喜意。   “儿子,你说的可是真的?”韩母颤抖着嘴唇问道。   韩游点头,察觉到母亲的松动,立马添了一把柴火:“若非如此,儿子也不会一意孤行要将颖娘带回府了。爹娘对她或许有误会,她虽然在青楼待过,可从未卖过身,与我也是第一次……”说到这里,韩游转过身握住了颖娘的手,情真意切地道,“反正我不能辜负颖娘的一片心意,我要给她一个名分!”   涉及到子嗣,刚刚立场坚定的韩父韩母有些动摇了。韩游之前纳了那么多的妾侍进门,就是因为子嗣艰难,这些多年荒唐下来,膝下也只得一个女儿。若这颖娘生下男孩,那可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孙子啊!想到这里,韩母便想帮着儿子劝劝儿媳妇。   宋氏早已看清了这一家人的嘴脸,儿子是个荒唐鬼,父母又是不靠谱的,没想到她堂堂宋氏嫡女,竟然要跟这样的一群人生活一辈子,她越想越觉得恶心,要不是当初抗旨会连累父母族人,她早就在出嫁前一头撞死了。   “儿媳妇,你看……要不就容了颖娘吧,她如今怀了咱们韩家的孩子,若这般撵出门去,指不定街坊四邻要如何戳咱们的脊梁骨呢”韩母为难地求着儿媳妇,“你放心,有我们在她绝对越不过你去,你还是咱们韩家的正经媳妇儿,游儿的正房太太……”   宋氏冷哼一声,从婆婆手中将自己的手抽走,道:“既然婆婆在我和她之间做了选择,那我也不碍你们的眼了,这便回娘家去!”说完,她带着丫鬟嬷嬷一大群人就要往外走。   韩母赶紧挽留:“儿媳妇,有什么话好说啊——”   “让她走!”韩游气急败坏地大吼一声。他愤怒地看着宋氏,捏紧了拳头,道,“娘,你不必再低三下四的求她了,哪家婆婆会这么求着儿媳妇的,这算什么规矩!她要回娘家就让她回,反正成亲大半年我连她的身都没有近过,这样的媳妇儿娶了也是白娶!”   这下子,不仅是韩家父母惊了,连一屋子的下人都瞪大了眼睛。   夫妻间的私事被这样摆出来说,宋氏的脸顿时就涨红了一大片,指着韩游抖抖索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女子最重颜面,可今日韩游扯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宋氏又急又怒,身子往后倒了两步,两眼一翻,竟然被气晕了过去。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把你媳妇儿抱回房啊!”韩母拍着腿大喊,嗓门洪亮,一下子就把韩游的魂儿给震回来了。   又是一阵慌乱,韩府乱成一团。趁着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到宋氏身上,陪嫁的嬷嬷给旁边的丫鬟使了一个眼色,后者拎起裙子就往外跑,看样子是回宋府告状去了。   天刚擦黑,远在孝陵的汤凤便收到了关于宋府的消息。她刚刚用了晚膳,宋家这些烦心事正好给她消消食。   信上说到后面的事情,宋夫人果然带着人去韩府大闹了一场,然后便不顾韩家人的阻拦将气病了的女儿接回了府。   汤凤举着信,边走边读出声,心情颇好。   “主子可要当心宋大人,他可记恨着主子呢。”莲藕提醒道。   汤凤轻笑一声,屈起手指弹了一下信封,难得的俏皮和轻松。她挑眉看向莲藕,道:“知道我当初为什么没有一口气收拾了宋仁吗?想着父债子偿,已经赔上她女儿的一辈子了,我与他的恩怨自然一笔勾销。如果接下来他要对我动手,我这里已经为他准备好了一两条好路,就看他怎么选了。”   莲藕叹气,这里虽然不是承乾宫但主子还是那个主子,之前她还担忧主子会因迁出wedfrtyukk;宫而郁郁寡欢,如今看来是杞人忧天了。   宋仁当然恨极了汤凤,因为她的枕边风让先帝牵错了姻缘线,赔上了女儿的一辈子。眼前,宋夫人还在低声哭泣,自从女儿的闺房回来之后她便这般模样。   “夫人,别哭了,你哭得我头疼。”   宋夫人扭过身,骂道:“你以为我愿意哭啊,还不是心疼女儿。你说她在家的时候是多么文静贤淑,不过才嫁到韩家半年,我看她都快被逼成一个张口闭口都是脏话的泼妇了。”宋夫人一想到女儿醒来之后捶着床板大骂韩游和那个叫颖娘的青楼女子的模样,又惊讶又心疼。他们宋家悉心教养的女儿竟然被毁到这般地步,怎么不让人心疼?   宋仁皱眉,他早已下定决心要给女儿讨个公道,可庆王却是个只会耍嘴皮子的蠢货,如今被冯弦机逼着跳了海,是生是死都无关紧要了。   “老爷,我听说陛下十分厌恶汤氏,你看能不能想个法子让陛下整治整治她呢?也好给咱们女儿出口恶气。”宋夫人想到素日里夫人们私下嚼的舌头,想着用借力打力的办法给汤凤点儿颜色看看,也好让她日子过不舒坦。   宋仁道:“陛下是厌恶她不错,可没什么错失他又怎好向先帝的妃嫔发难?尤其是先帝才驾崩一个月,这个时候若是为了些不痛不痒的罪名出手,他恐怕会落个不孝的名声。”   宋夫人郁闷,揪着手里的手绢牙根都痒痒了。   宋仁思虑良久,终于说出了一招对付汤凤的办法。   “此事与我儿的名声干系重大,要是这样做了,恐怕她就算有一天和离了也不能再嫁人。”   “这么严重?”宋夫人犹豫了。   宋仁叹气,道:“你去问问她,看她的意思吧。”   “……好。”   宋小娘如今正在气头上,恨不得离韩家那个污糟地越远越好。当宋夫人向她提起这个办法的时候,她略微思索后便答应了。   “你可想清楚了,这一招伤人伤己。”宋夫人看着女儿又忍不住流泪,道,“女孩子的名声最要紧了,你父亲若是真这么安排下去了,你以后就算是离了韩家也没人敢再娶你了,可晓得?”   宋小娘一把握住母亲的手,奋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激动的红晕,她道:“与韩家结亲伤的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脸面,咱们宋家因为这件事被多少人看了笑话啊,如今再坏了能坏到哪里去?我这辈子宁愿剃了发去当姑子也不愿和韩家那些人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边,母亲,你放心,我承受得住的。”   宋夫人怜惜地抚了抚了女儿的脸,道:“未必也就是绝路。待这件事完了,我们便将你送回老家去,休养几年,等风头过去了在那边再许一门可心的亲事也未可知啊。”   宋小娘知道这是太天真的想法了,但她不愿意伤了母亲的心,便笑着点了点头。   待宋夫人将女儿的决心转达给宋仁之后,他重重地拍了拍椅子,道:“不愧是我女儿,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好,为父一定给她讨个公道!”   宋仁找来了府里文采最好的幕僚,让他写一出奸妃使计逼迫良家女子嫁给地痞流氓的话本子,最好将故事里的人特征放大,越鲜明越好。奸妃一定要无恶不作,暴虐成性,这良家女子便是当初反对她的忠臣之女,因得罪了她而被刻意针对,奸妃趁着皇帝喝醉篡改圣旨,将一出美满姻缘拆散,让女子嫁给了一人人喊打的地痞流氓,女子心仪的男儿娶了一位厉害嚣张的泼妇。   “这话本写好了就先让京城各大戏园子排起来,不惜财力,一定要满城皆知。”宋仁强调。   既然权力对付不了汤凤,他便要用舆论来攻破她,让她这位先帝朝的宠妃臭名远扬。   幕僚有些担忧的道:“这指向性颇为明显,要是有人问罪起来,无凭无据恐怕会被反咬一口啊。”   “陛下正愁打压不了她,我这是给陛下递了一把刀,谁会问罪?至于证据,民间传言作不得数,也没指名道姓,若是她真对号入座了才是心虚了。”宋仁冷笑。   这便是要汤凤辩无可辩。众人都知道是她,她也知道,可就是无处解释,因为谁也不会向她本人求证。话本只是话本,若她真的较起真来才叫此地无银三百两。宋仁倒要看看,先帝这一走还有哪个护着她,他要让她那经不起吹打的名声这一次彻底臭大街。   宋仁这一举动的确在汤凤的意料之外,她还以为宋仁对她的报复会从小皇帝那里下手,毕竟他们俩在厌恶她的方面倒是挺有话聊的。   过了三日,汤凤的眼线便将消息带给了她。说宋家免费卖给了各大戏院一个话本子,写得那叫一个精彩,现在各大戏院都在紧锣密鼓地排练呢。   民间向来喜欢这些隐秘的皇室秘辛,私下传论的不在少数。戏园子若真将这出戏搬上台,场场爆满的情形可以预料。   “去弄个话本子来我瞧瞧。”   两个时辰后,话本子摆在了汤凤的案桌上。她净了手喝了茶,慢悠悠地坐到书桌前,认认真真地读了起来。   莲藕进进出出添了好几次的茶,她本以为主子会怒不可遏,没想到书桌后面的人竟然看得频频发笑,看到了好句竟然还随手摘抄了下来。关其神色,似乎还有赞赏之意。   莲藕有些懵,她觉得如果有人写本子骂她,她肯定把本子撕得稀碎。   “咋回事啊?”小金子站在门口垫着脚往里面望,见莲藕出来,立马捉住她打听,“主子这是没看懂人家在骂她吗?”   “呸!你才会那般蠢。主子聪慧机敏,怎会看不出骂人的话。”莲藕唾了他一口。   小金子抹了一把脸,努力睁开眼,问道:“可这反应实在是不大对劲儿啊。”小金子开始怀疑,难道抄写佛经真的有修身养性的作用?   “……我估计是被气很了。”莲藕认真思索了一番,得出了一个较为合理的解释,“有时候气急了就是骂不出来,甚至还想笑,我就有过这样的经验。”   小金子恍然大悟,不明觉厉。   其实两人都猜错了,汤凤之所以看得兴起的原因的确是这本子写得极好。人物鲜明独特,剧情张弛有度,让人很有读下去的欲望。唯一不足的是人物刻画得不够饱满,尤其是“奸妃”一角,太过刻版化了,汤凤决定亲自改改,增添一番戏剧张力。   莲藕将晚膳端上来又撤回去,放在炉子上又煨了一个多时辰,屋子里的汤凤仍然没有停笔。   小金子坐在廊下,脑袋不住地往下点,打起了瞌睡。以往在承乾宫的时候里里外外需要操持的事情极多,陛下又随时会驾临,所以奴才们都提着一股筋,生怕行差踏错一步。可自从来了这孝陵,被圈在这小小的两进两出的院子里,事情大大减少,夜里又没有什么要事,连宫女太监们都被莲藕训得服服帖帖,小金子无事可做,只有坐在廊下打瞌睡。   莲藕从厨房端了一碗鸡丝粥和两碟小菜,再次步入了主屋。   明亮的烛火下,汤凤正飞快地运笔在纸上写着东西,她双颊带着薄薄的一点绯红,纵然低着头也能察觉她翘起的嘴角,整个人都沉浸在了一种创作的兴奋感中。莲藕将粥和小菜摆在窗户边的小几上,香味儿散了出来,汤凤抬起头扫了一眼,果然感到饿了,她道:“稍等,快结束了。”   莲藕走过去,将她手边的冷茶撤下,无意间撇到她写在纸上的字……莲藕面上浮现出疑惑之色,这笔迹似乎与主子平常的不一样啊。   先帝曾言:贵妃什么都好,就是不喜读书,少了些书卷气。   莲藕自小在宫里长大,虽自己写不出一笔拿得出的字,但见过的大家好字也算是不少了,更别说宫里少不了的宫殿会悬挂书法名家的真迹。眼前的字,大小相兼、浓淡相融,整篇字放纵流动,苍劲多姿,让人观之愉悦,一看便知是从小养起来的功夫。她开始回想起之前看到的主子的字,一笔端正的楷书,虽称不上难看,可下笔无力,字迹飘忽,怎么看都是普普通通。   汤凤瞥到她停留的身形,没有出声。如果到了这一步她还不能相信莲藕的忠心,那她也不是那个眼光比手段还要毒辣的汤凤了。搁下笔,她拎起写好的纸吹了吹,笑着道:“好了,可以用膳了。”   莲藕赶紧换上新茶让她润润喉,汤凤接过茶杯,饮了一大口后放下,指着桌上一小叠的纸,颇有成就感的道:“明天就把这个交给今天送信来的那人,让他找两个戏班子按照我改的这个本子排练。”   莲藕问:“主子,就算那两个戏班子照着您写的排了,可还有其他的戏班子呢,到时候不一样坏了主子的名声?”   “无妨,就让老百姓们自己选择,看我写得好还是宋仁找的师爷写得好。”汤凤抬手,伸展了胳膊,信心十足。   “宋仁不是觉得这一招就可以对付我么?我等着看他自食恶果。”她翘起了嘴角,笑容得意又嚣张。厌恶她的人见了,定然会说这笑过于狐媚妖娆。可但凡有点儿好色之心的人见了,便觉得这是媚而不妖,如此倾国倾城的脸蛋儿,纵然是地狱里走一遭也值了。   莲藕小心翼翼地捂住胸口,按下跳动得过于猛烈的心脏。   “粥不错,明早也可以吃这个。”转眼,她已经坐在小几旁吃了起来。   “……好。”   作者有话要说:  汤凤:就让京城的老百姓用脚投票吧,pick me 没错的。   传说中的老百姓:正主亲自下场写剧本,快去买票啊!   感谢在2020-08-02 22:10:57~2020-08-03 16:46: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秦昭襄王 嬴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七月不得安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赠画相邀   深秋方至, 西南王率领的蜀军终于从扫除叛军的前线归来。大军昨日抵达城外,在城外安营驻扎,西南王只带了随从两人进宫面圣。   “臣奉命清扫朱兆宏等叛军, 剿灭叛军三万人, 劝降一万八千人,主犯朱兆宏跳海, 至今下落不明。臣已派人沿海寻找,若发现踪迹第一时间上报陛下。”西南王冯弦机一身戎装上殿, 连日奔波回惊, 盔甲早已不复往日光亮,再加上他一脸的大胡子, 完全让人捉摸不透他的神色。满朝文武都不及他一人气势鲜明,一向健谈的文臣们在他面前失了声音, 而向来敬佩他的武将们则蠢蠢欲动,双眼放光。   小皇帝目瞪口呆, 虽早已听闻西南王勇猛善战,身材高大, 可当真人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在朝他靠拢。现在看来是他在上西南王在下, 西南王在仰视他, 可小皇帝却有种自己在他面前不堪一击的错觉……周遂之说得没错,这样的杀神, 他定然是降服不住的。   冯弦机站在殿中,察觉到小皇帝对他眼神的逃避,心下一哂:小孩儿都怕他,即使是皇帝好像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西南王忠勇善战,两个月的时间就能扫除叛军, 还我东部百姓一片安宁,的确是大大有功!朕决定,西南王麾下将士们,均晋升一级,百夫长以上,每人再赏半年的俸禄。”小皇帝按照之前说好的封赏手段当朝宣布,“至于西南王,居功至伟,赏五百两黄金!”   明眼人都看清小皇帝的意图了,西南王已经是实权最大的王爷了,又有兵权又要声望,不宜再封。倒是他麾下的将士们可以提拔一下,卖个人情,也让他们记住他这个新皇帝的恩宠。   可也有人没有看透这一层,或者是看透了却为西南王不值。当场进言:“将士们有功,可越不过主帅。自古以来都是先封主帅再封兵士,若无主帅运筹帷幄,兵士们如何能长驱直入?臣奏请陛下,晋西南王为一品亲王!”   西南王是二品郡王,有管辖封地、调兵遣将之权。可若冯弦机调离西南,那么他这二品郡王则随时面临被取代的可能,西南王也会另有其人。这一品亲王就不同,无论他日后在不在西南,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有儿子,那么这个一品亲王就会跟随冯氏一族,直至大夏朝被取代。   小皇帝怔了一下,尚未作出反应。下面,陆陆续续有人站了出来,表示附议这一项提议。   站出来的臣子们大多都是武将,也有少数文臣。他们说出的话也大同小异,无非就是西南王居首功,当封一个一品亲王。   小皇帝看向西南王,他不知道这是西南王授意的还是真的是民心所向。可冯弦机面色如常,反复身后站着的一堆人奏请之事与他无关。小皇帝悄悄捏紧了拳头,按下了心中的愤怒,转头看向周遂之,道:“周相,众卿所说之事,你如何看呢?”   这是在求援,希望周遂之能驳回他们的请求。   周遂之跨了一步,站出来道:“陛下,臣认为诸位所言有理。此次平叛西南王自然是居头功,陛下封赏王爷一个亲王称号也无不可。只是亲王册封事多繁杂,封号如何定、仪式如何举行、册封过后王爷是否还要回西南,这些琐事都要一一安排。现下王爷刚刚率军归来,王爷的安置、军队的安置都要费心费力,不如咱们一件一件的来办。陛下以为如何?”   周遂之贡献出来的一计便是“拖延计”了,先用“要封”将群臣的嘴巴堵住,谅他们也不敢在大殿上逼着皇帝把此事落实。然后再徐徐图之,说不定日后还有别的变故,到时候也不会落一个苛待功臣的名头。   小皇帝赞赏地看了周遂之一眼,从他的建议中得到了启发,笑着道:“周相的意思与朕的意思不谋而合,朕并非不愿意封赏西南王,只是册封之事章程繁多,如今北边还在和西宁国交战,朕下来和礼部好好商议一番,定然不会亏待有功之臣。”   周遂之退了回去,看了一眼右前方的冯弦机,察觉不到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小皇帝说完之后将目光放在了西南王身上,十分担心他会提出异议。如今大夏朝能战之人甚少,与西宁一战不甚乐观,指不定还要请冯弦机出马。如果此时冯弦机以封亲王要挟他的话,还真是卡住他的命门了。   所幸,西南王从头到尾都没有对亲王一事发表看法,小皇帝这样说了他也没有表现出不乐意,倒不像是要恃功而骄。   散了朝会,为表亲厚,小皇帝特地派人将西南王请到了御书房一叙。   晚上,宫里大摆宴席,同样是为了给西南王及将士们接风洗尘。   小皇帝端着一杯果酒连连敬西南王,半个时辰后,喝白酒的人神志清醒步伐稳健,喝了果酒的小皇帝倒是露出了醉态。   “西南王,听说你在战场上使的都是□□,今日正是好日子,你能不能给朕比划两下子?”小皇帝拽着冯弦机的衣袖道。他双颊红透了,像是一只醉猴子,行为举止已顾不得为君风范。   许忠扫了一眼西南王,这可不是一个好惹的主儿。他赶紧上前道:“陛下,今日百官齐聚,实在是不适合舞刀弄弄枪,不如选个好时候到校场去,再请西南王一展雄姿?”   “不,朕现在就要看!”小皇帝松开手,指着冯弦机道,   “朕是天子,说的话你们都得听。来人,给西南王送一只□□上来!”   许忠吓得冷汗都快出来了,眼前是什么人,是先帝都不敢轻易甩脸子的杀神啊。   “你们都是死的不成,陛下醉了,赶紧扶陛下去后殿休息啊!”许忠扯着嗓子喊着一旁的太监。两侧的小太监赶紧上前搀扶小皇帝,场子里面谁也不敢轻易开口,一时间冷了下来。   小皇帝却执拗异常,撇开搀扶他的太监,转头朝一旁佩剑的侍卫走去。   “陛下!”   众目睽睽之下,小皇帝抽出侍卫的佩剑,步伐摇摇晃晃,费力地抬起手,指着众人道:“朕的话你们谁敢不听?不要觉得朕年纪轻你们就要骑到朕的头上来,做了朕的主,告诉你们,休想……”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皆变,匆忙从席间起身,齐呼道:“臣等惶恐。”   小皇帝觉得眼前这一幕十分好笑,他发个脾气就把人吓成这样,当真是好玩。   “西南王,你……”小皇帝侧身,剑的方向指向西南王,打了一个酒嗝儿,红着脸眯着眼道,“朕想看你耍□□,你到底应不应!”   冯弦机笑了一声,扬手,一把□□送到他的手中。   “臣刚才不应是觉得在陛下面前舞刀弄枪不太尊重,既然陛下想看,那臣自然遵命了。”   小皇帝笑了两声,退后台阶上,身子一歪,坐在了台阶上。   “陛下……”许忠想上前扶他。   “走开!”   冯弦机随手转动□□,枪口指地,划出一道刺耳的声音。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小皇帝,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强大的气场。他这枪法是在实战中习出来的,花样不多,但招招皆能取人性命。□□在他手里像一条灵蛇,他心之所往枪口所至。   小皇帝愣愣地坐在那儿,不错眼地看着他,仿佛像是睁着眼睛睡着了。   □□舞起的风刮过他的脸庞,最后一招,冯弦机向前一个纵步,舞动的□□停了下来,枪口在不远处对准了他。   一瞬间,小皇帝甚至闭上了眼。   冯弦机收了招式,将□□扔给一旁的侍卫,拱手道:“陛下,臣失礼了。”   “好枪法,好枪法……”小皇帝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一直握着的佩剑从他手中脱落,他往后蹒跚两步,脸色红得更厉害了,眼前一花,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功高震主的臣子,年少无知的帝王,怎么看都不是一个能欢欢喜喜进行下去的组合。   ——   “吓病了?”汤凤从案桌上抬起头,手里还拿着画笔,眼前是快要收尾的“红梅凌霜图”。   小金子连连点头,道:“自从那晚宴席之后,陛下已经连着三天没有上早朝了,许总管说陛下是病了。”   汤凤放下画笔,不可思议地问道:“他真的让冯弦机在宴席上耍枪玩了?”   “是,陛下一再要求,西南王便耍了一段。现在臣子们都传是西南王把陛下吓病的。”小金子道。   “他自己强迫人家耍,耍了之后又栽赃回去,这点手段还真是小孩子脾气。”汤凤不屑地道。   小金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下去了。   “想说什么就说。”   “主子,奴才倒是觉得陛下恐怕是真被吓着了。您想啊,成年男子在西南王面前尚且失了几分气势,何况陛下还是一个孩子呢?奴才虽没有亲眼看到西南王耍的那一段枪法,但总觉得真有几分吓人劲儿。”小金子回想起每次见到西南王的情形,浑身发毛不说还总觉得被盯上了,极为难受。   汤凤细想了一番,觉得小金子说得不无道理。像她这般妖孽的人对上他的时候也会收敛几分,何况一个八岁的孩子了。   “现在外面风声如何,都在指责西南王?”   “反正都在传西南王把陛下吓着了,有些臣子还上书说西南王仗着平叛有功殿前失礼,理当论罪。”   汤凤双手抱肩膀,嘴角上翘:“你去查查,看是哪几位大人如此忠肝义胆,竟然在节骨眼儿上还敢摸老虎的屁股。”   “是,奴才这就去。”   汤凤重新坐回案桌前,提笔蘸上红墨,仔仔细细地给她这幅“红梅凌霜图”点上灵魂。   京城,西南王府。   冯弦机从府内的校场回来,屋内丫鬟们已经将热水准备好了。他解开外袍进了浴室,两名丫鬟随即从里面退了出来。他从来不是那等需要丫鬟伺候洗澡的公子哥,向来都是自己三下五除二解决了事。   可当他坐进了浴桶,一双轻巧细嫩的手却从后面攀上了他的背。他微微侧头,握住她的手,道:“本王的规矩你不知道吗?”   “王爷,就让妾身伺候您吧。”   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冯弦机转过头一看,不正是之前先帝赐给他的那名长得与当时的贵妃有三四分像的女子么。   不知先帝找这样的人放在身边是何用意,但他确实眼力毒辣,怜心的脸廓与汤凤有七分相似,仅仅凭借着那一双难得的瑞凤眼便足以让人心生错乱之感了。   怜心自从被西南王宠幸之后就一直守在京城王府里,去岁西南王回封地的时候也并未将她带上。女子的花期实在是短,她消耗不起岁月。何况她有这样的容貌,又岂能安心的做一名可有可无的侍妾呢?   冯弦机顺着她的手往上瞧,仔细端详着她的脸蛋儿,像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   怜心抓住这次难得的机会,双手轻轻按压着他的肩膀,为他松筋去乏。   女子的手的确与男子有很大的差别,他这一双手伤痕遍布,粗厚干燥,而此时搭在他肩膀并向着他胸膛游移的这双手却是细嫩无比,白皙的手指落在他铜色的胸膛上,形成了巨大的视觉冲击。   若是之前,他肯定不介意在这里宠幸她一回。可现在不同了,他拿开她的双手,闭上眼道:“你是有资本的女子,本王不愿耽误你的前程,你想个好去处,本王一定满足你。”   怜心的手被他拿开的时候便知道他这是拒绝,可听完他说的话之后,她才知道这不仅仅是拒绝,这是让她离开王府了。   “妾身已经是王爷的人了,求王爷不要赶妾身离开!”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冯弦机闭上眼,道:“你知道你与谁长的像吗?”   怜心的身子一颤,咬着下唇不敢吭声。   “你是先帝派来试探本王的,这个咱们都清楚。如今先帝已经驾崩,再没有人疑心本王对她有非分之想,你的任务结束了,留在王府也没什么意思,走吧。”   怜心并非只知情爱的傻子,相反,因为是威帝亲自选的人,所以她能比旁的女子更聪明几分。她守着王府不仅是因为不能离开,更是因为她早已选中了西南王。如今外面的局势她很清楚,兵权在谁手里谁就能做天下人的主。   “王爷,今日的事情是妾身做错了,妾身再也不敢了,求王爷不要赶妾身出府!”心中已定,她决不能离开西南王府。   冯弦机没有吭声,他这时还没有想到适合怜心的去处。怜心却在这样的沉默中获取了极大的信心,像是担心他反悔。她赶紧磕了头告退。   浴桶里的人揉了揉眉心,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有一丝私心。看不到她,眼前有个“赝品”看看也好啊。   一刻钟后,冯弦机只着内衫从浴室里走出,一头黑发滴着水,看起来有股粗犷的男儿气概。   “王爷,门外有人送了一幅画来,说是要亲手交与您。”铜子从外面进来禀报道。   “什么人?”   “奴才问了,他说从西边来的,旁的就不肯说了。”   西边?冯弦机思索了片刻,披上外袍,道:“请进来。”   铜子将人从外面请了进来,来人不卑不亢地给冯弦机磕了头,然后将带来的画递上去,道:“奴才奉主子的命将此画交与王爷。”   铜子上前,将画接了过来。   “展开看看。”冯弦机不知道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与他交往者似乎没有作画这一爱好的人,难道是有人想靠着这个给他传递什么消息?   一幅寒梅图。冯弦机不懂赏画,可这些年有温如易戚风等人在旁边熏陶,他总算也能辨出好坏优劣。眼前这幅画笔触稚嫩,构图一般,尚且还未达到可以送人的地步。可既然人家送来了,那便是这画里藏着玄机需要他破解了。   冯弦机端详了一番,忽然嘴角一勾,问道:“你家娘娘什么时候有这般闲情逸致了?”   他果然猜出来了。来人微微一笑,道:“娘娘在孝陵寂寞得很,画着打发时间。奴才既将画送到了,这便不打扰王爷了,告辞。”   “等等。”冯弦机喊住了他,心下含着期待,“她可有让你给本王传什么话?”   “娘娘说了,画里都有。”来人弯腰曲背,缓缓退了出去。   铜子看着这幅画有些不解,王爷是怎么猜出来这作画之人是皇贵太妃娘娘呢?难道画里有他不懂的暗语吗?铜子好奇极了,可看眼前王爷的神色不像是想好心给他解答的样子。   冯弦机重新站回了这幅画面前,用指背摩擦着下巴,似乎是在解一道谜语。画里都有……有吗?他怎么什么也没有读出来。   “王爷,温先生请您到书房议事。”外面,有下人进来通报。   冯弦机收回目光,吩咐铜子:“把画挂墙上去,本王等会儿回来再看。”   “是。”   在前面与众人用了晚膳,冯弦机难得早早地就回了卧房。他又站回了那堵挂着画的墙前面,盯了大半个时辰还是没看出什么谜底来。   “铜子。”   “奴才在。”铜子从外面进来,“王爷有何吩咐?”   冯弦机下定决心要走这一趟了,不然他今晚大概睡不着觉。他换了一身黑色的衣裳,道:“本王要出去一趟,你记得不要让任何人知晓,尤其是府里的几位先生。”   “奴才明白。”铜子心里门清,虽然王爷没说他要去哪儿,可既然不能让府里的先生们知道,那定然是去找先生们不让他找的人去了呗!   “你笑什么?”正准备出门的冯弦机瞥见了铜子脸上的笑,有种被人看穿的感觉。   铜子正经了神色,严肃地道:“奴才一定把好房门,不让任何人进来。”   “嗯。”   汤凤所住的地方守卫十分森严,纵然是冯弦机这般翻墙的老手也差一点被发现。此时不过亥时初,院子里还有几间房子亮着烛火。冯弦机跳下房,整了整衣着,朝着最亮堂的那一间走去。   汤凤正跪坐在榻边抄写佛经,小桌上摆着一串她近来时常挂在手腕上的佛串,屋内熏着静心凝神的檀香。要不是确认过这熟悉的身影,冯弦机差点以为又见到自己那醉心神佛的老娘。   汤凤的余光瞥到这一抹身影,以为是莲藕进来添茶了,将手边的茶盏往旁侧推了推。   冯弦机上前,摆开袍子坐在了她的对面。   眼前光线一暗,汤凤这才察觉出不对,抬起头来,毫无防备地撞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她的笔停留在半空中,脸上的表情也凝结了片刻,随即,双眉一蹙,她竟然“恶人先告状”般的问道:“你怎么来了?”   冯弦机好整以暇地道:“不是你传了信儿让我来的吗?”   画里根本就没有谜底,或者说这本就不是一个谜语。她装神弄鬼了半天,不过是在提醒他,她知道他回京的了,送了画来提醒他该来看看她了。   “这就是你的解读?”她轻笑一声,搁下笔。   冯弦机道:“除了这个,我想不出别的了。”   汤凤端回冷茶,抿了一口压压惊,道:“你可以理解为本宫闲来无事作了画,想着王爷是如今炙手可热的人物,所以送画讨好一番。”   冯弦机转头打量起屋子里的布局和装饰物,绕了一圈,回到了她身侧,拿起桌子上的佛串,告诉她:“送你这屋子里任何一样东西都比你那画儿要好,我看这佛串就不错。”   汤凤:“……”   “不是说画不好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讨好错了方向。”   还不如不解释呢。   汤凤劈手夺回佛串绕回自己的手腕,道:“王爷见惯好东西了,我送出的自然入不了你的眼。”   “啧。”他小幅度往后仰了一下,“怎么有点酸溜溜的。”   越说越不像话了。汤凤决定结束这个话题,妥协道:“行,就算是我处心积虑的想要把你请来吧。我听说你在御前舞枪将小皇帝吓病了,可是真的?”   “半真半假。当时他的确有被我吓到,但不至于一病不起。如今借着病势用舆论来压制我,不过就是想让我放弃亲王的封号。”冯弦机没有绕圈子,而且对着汤凤他确实没有隐瞒的必要,更没有这个想法。   “小皇帝确实比一般的孩子机敏,但也不过是稍稍聪明些罢了。这装病施压于你的法子,可不是他能想出来的。”汤凤三言两语便可点中关键,“我听说他近来十分器重周相,这大约是出自他的手笔。”   冯弦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目光复杂。   “怎么,我说错了?”   “你可知周相的夫人是什么人?”冯弦机作势盯着挂在一旁墙上的画儿,却用余光去注意她接下来的反应,“我有一属下曾经见过她,说周夫人与南疆胥氏二小姐长得极像。胥二小姐曾跟随父辈上过战场,我这下属也与胥家军交过手,因此有缘见过一面。”   汤凤的右手极快地颤动了一下,然后她不着痕迹地将手收到桌子底下,面色自然地道:“南疆?南疆已灭国十七年,就算周相的夫人出自南疆胥氏,又与此时的局势有什么关联呢?”   冯弦机指着墙上的画,道:“我看这幅比你送我的那幅好,我可以换一换吗?”   “不可以。”   冯弦机遗憾地收回目光,触及她认真的眼眸,想起自己刚刚说了什么,恍然大悟一般地道:“哦,暂时没找到什么关联,只是周夫人的身份不知周相是否清楚。我朝重臣的家眷是南疆人,总是一件不太让人放心的事儿。”   “难不成她们还打着复国的心思不成?”汤凤嗤笑了一声,不知道是在笑周夫人还是在笑自己。   冯弦机抬了抬眼皮,这次没有回避她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南疆灭国之前我便听说他们那里的女人比男人更厉害,或许真有那么一天呢。”   汤凤的手在桌子底下暗暗收紧。复国,她从来没有这么奢望过。可当冯弦机这般轻描淡写地提起的时候,她不得不承认那一瞬间她体内的血液是在沸腾的。南疆与大夏不同,南疆王的位置,男人坐得女人也坐得,若当初没有这一场变故,说不定她已经承袭了王位,做了那高高在上的女王。   冯弦机一直在观察她,说他阴险也好疑心重也罢。但他就是觉得眼前的女人不是那个陈平县令的女儿,她一身的气派和谈吐甚至于心计,绝不是一个县令之女该有的。可他查过她的背景,清白干净,无一瑕疵。可心底的感觉是骗不了人的,海啸来临之前,海面上也会风平浪静一段时间,不是吗?   “我倒是希望能看到这一天。”她含笑回视,坦荡自然,眉目间不再有宠妃的妩媚而是看穿一切之后的潇洒。冯弦机看得晃了神,几乎被她的笑容捕到了灵魂。   “女子向来是男子的附庸,如果有一天女子能坐上那个位置,我定然第一个为她高兴喝彩。”她轻哼了一声,毫无掩饰地表达她的向往。   半晌,冯弦机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他输了,这个女人他看不透。即使前一刻他几乎要认定了,后一刻马上又会被推翻。她便是如此折磨人,却还让人心甘情愿地受着。   “你如今在这里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他甘拜下风,主动换一个话题。   “有啊,你什么时候把小皇帝赶下台,我就彻底不用担心哪天醒来身首异处了。”她点点头,认真又恳切地说道,“你不知道,这院子里十天半个月就要清洗一遍,麻烦死了。”   冯弦机:“……”   “撒谎可是要尿裤子的。”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冯弦机忍俊不禁,挑挑眉,学着她的语气道:“你不助我一臂之力,我怎么有机会呢。”   “好啊。”她一口答应,“若你想好了,吩咐就是。”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   “不过我有一个要求。”果然,条件是摆在前面的。   冯弦机决定配合她,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你说。”   “事成之后,你得带我去趟西南。”她单手托腮,眼含向往,“我好像梦里去过,醒来又不记得了。”   扑通——扑通——   有人的一颗心,好像活泛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算得上二更合一了吧!肯定算了吧!   昨天手残,竟然没有设置存稿箱的时间,导致下午才发现了【捂脸】老了,记性衰退了。   感谢在2020-08-03 16:46:22~2020-08-05 17:30: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野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哎呀呀~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装傻充愣   冯弦机觉得汤凤在撩拨他, 可惜他没有证据。   从孝陵回来,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寝屋歇了,没想到有人早已在房门前守株待兔了。   “先生这么晚了还不睡?”冯弦机背着手走上了台阶, 面色如常, 就像是夜里睡不着出去遛了个弯儿一样。   可惜了,温如易早已从铜子那吞吞吐吐的神色中窥到了一些别的内幕, 对于他想不声不响揭过此事视而不见。温如易上前,笑得十分不真诚, 他道:“王爷要与在下在门外聊吗?”   冯弦机抬手, 守在门口的铜子上前推开一直紧闭的房门。铜子退下的时候,一道充满寒意的目光从他头上掠过, 铜子一抖,夹着尾巴跑了。   “他给你说什么了?”冯弦机坐到椅子上问道。   温如易站在他面前, 为铜子开脱:“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你平常去哪里都会交代一声, 今天晚上府里没有人知晓你去了哪里,因此让人生疑罢了。”   侍女进来, 上了两盏茶后退下。   “私事罢了,不想闹得太大动静。”   “王爷还是不想说今晚去了哪里?”   冯弦机无奈地放下茶盏, 道:“你不是都知道了, 神算子。”   温如易一听果然如自己料想的那般,顿时头大如斗。他也顾不上礼仪尊卑了, 上前便道:“王爷,如今她已经离开宫廷,与咱们并无交集了,你何苦再自陷其中?皇贵太妃此人,比许多男儿还要厉害几分, 你不能与她过从甚密啊!”   “她厉害吗?本王觉得倒是有几分可爱。”冯弦机抚了抚大胡子,回想起今晚她无数个时刻的表情,只觉得灵动飞扬。   温如易深吸一口,鼓起勇气问出那句:“王爷,你可是真心爱上她了?”   爱上这样一个女子,先不说她身上背负的骂名就足以让王爷的清誉受损,仅仅说她俘获人心的力量,看看先帝执政的后几年便知。寻常男子爱上,大不了就是舍下家族和前途,可一旦有权势的男子爱上她,男人所拥有的权势就会化作她搅弄风云的利器,天下不宁。   冯弦机是当前手握兵权实力最雄厚的王爷,也是这乱战之中有很大希望可以平息战火的人,如果他向走了先帝的老路,那他们这些背后的人还折腾个什么劲儿呢?   “爱?”冯弦机对这样的词汇很陌生,甚至对提出这样词汇的温如易有些不理解,“你觉得男女之间除了爱和性就没有其他的了吗?”   温如易怔了,什么?   冯弦机抹了一把脸,很认真地道:“本王很喜欢她身上的某种气质,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气质,有可能就是你说的比男子还厉害几分的心计。她不是普通的女子,本王看不透她,越是看不透越想走近了看。”   温如易被他搅懵了,他说的不就是好感吗?   “她很有意思,本王第一次遇到这么复杂又矛盾的女子,很想离她更近一点。至于你说的爱……”冯弦机挑眉,有些嫌恶地龇牙,“不是怀春的少男少女才有的吗?你确定本王和她之间会有这种东西?”   他对她的兴趣起于色心,之后越是接触越觉得她有意思。就目前看来,他还没有占有她的欲望,只是想保护她,让她在这乱流中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温如易对他的话似懂非懂,在他看来,这就是爱的萌芽啊。虽然王爷拉扯了一大通,但归根结底落在“心疼”二字上。心疼她的遭遇和处境,所以想尽可能护她多一些。   温如易道:“王爷,在下不应该对你的私事关心过多,是在下僭越了。”   “无妨,你我之间尽可以说实在话。”   温如易想了想,还是将心底的话说了出来。他们是主君和谋臣,共同的目标应该是那宏伟的未来,而不是在这些儿女情长上耗费太多争执。   “在下是否可以斗胆请王爷立下诺言呢?我等之所以插手王爷与皇贵太妃的交往是因为担心她会影响王爷的前途,若王爷可以起誓,日后不为她做任何不利于百姓之事,我等再也不过问此事了。”   冯弦机没有犹豫,一口应承下来:“简单。本王不是先帝,保护她不等于纵容她,这个你们尽管放心。”这话说完,他便当着温如易的面抬手起了誓言,“我,冯弦机,若日后为了汤凤作出有悖正道有违百姓利益之事,愿人人得而诛之。”   温如易心里感动不已,若问他为什么不愿意在朝出仕而甘心在王府里当一个幕僚,便是因为他的主君从来都不肯轻易负了他们这群人,即使有时候会委屈他自己。   温如易说到做到,在往后的日子里他不仅不再过问冯弦机的行踪,并且在私下跟戚风等谋士通了风,请他们也不要在此事上过多关注了。   这边,王府里的谋士们才放过冯弦机的私事,那头小皇帝又关心起他的内宅来了。   “爱卿的王妃过世似乎有五六年了,爱卿怎么也不再娶一位王妃?这西南王府上上下下都需要一个女主人来打点,一个人也是太操劳了些。”此话若是从一位年长些的人嘴里说出来倒也算是关心冯弦机的人生大事,可从一位八岁孩子的嘴里出来,并且还作出一副老沉的模样,那真是司马昭之心了。   不知是谁又给小皇帝出了一招,与冯弦机正面应刚肯定是不行的了,不如联姻。在小皇帝的外家中选一位适龄女子做西南王妃,时时吹着枕头风,小皇帝这龙椅也能坐得安稳些。退一万步,就算绑不住冯弦机的心,做个内应总是绰绰有余的吧。   冯弦机装作不知他的打算,配合地道:“多谢陛下关心,臣年前的确有过娶妻的打算,只是还未付诸行动,这看中的人家就出了事,所以搁置下来。”   “哦?爱卿看中的是哪家小姐?”小皇帝有些失望,但尚且还能保持住微笑。   冯弦机坦荡地道:“徐家四小姐,似乎芳名一个珠字。”   小皇帝的笑容垮了下来。徐珠,他外祖父的女儿,在家排行第四,算起来他要叫她四姨。若是徐家没有出事那自然是上上之选,他当即便可以欢欢喜喜地赐婚。可事实上,徐家一门早已毁于先帝之手,徐氏男子不是被砍头就是流放,女子也被罚没为奴。小皇帝登基后曾经大赦天下,顶着压力免了徐氏男子的流放之刑,也将还在世的徐氏女儿除了奴籍遣回了祖籍地。   纵然如此,徐家早已不能在候选人之列了。如果给西南王配了徐家的女子为妻,那便是当面折辱,小皇帝大约会被呈上来的奏折给喷死。   小皇帝没有忘记周相的嘱咐,冯弦机不是头脑简单的人,他这样说无非是在给小皇帝下套,他千万不能乱了阵脚。   “那真是可惜了,本来还有机会与爱卿成为一家人的。”他装模作样地惋惜了两句。   冯弦机笑了笑,等着他下面的戏开场。   “徐家的女儿虽配不上王爷,可朕刚刚细想了一圈,朕外祖母的娘家李氏有似乎还有适龄女子。李氏一脉同样是名门望族,虽不及徐家根基深厚,可也是有世袭罔替的清河侯爵位在身的。”小皇帝绞尽脑汁地作出一副惊喜地模样,“李氏族人向来稳重,清河侯也有军职在身,与王爷岂非正相配?”   冯弦机看了昨晚汤凤行云流水的演技之后,再看小皇帝就有些看不上眼了。这别扭的神色,抽搐的嘴角,飘忽不定的眼神,实在是差出好几个层次。   “陛下可见过李家姑娘?”冯弦机问。   “……尚未。”   “那陛下说的是李家哪位姑娘?排行第几?可有画像?”冯弦机又追问道。   李朦,排行第五,画像正放在他案头上。可既然他刚刚表现出是才想起来的,那自然不能了解得如此详细,否则不就是穿帮了?   小皇帝纠结片刻,道:“朕也是刚刚想起来的,还未细细问过。”   “哦。”冯弦机拉长声音应了一下。   小皇帝没有他脸皮厚,当场耳根就红了。   “爱卿莫要误会,朕绝不是随便塞一个女子给你。这样罢,朕这就派人去打听,再找来画像给爱卿过目,一定要爱卿喜欢才行。”   冯弦机拱手,道:“陛下为臣的终身大事操心,臣怎么会不识好歹地误会陛下呢。既然陛下也不了解这位李姑娘,不如臣自己去清河侯府走一遭?顺道拜访一下侯爷。”   “甚好,甚好。”小皇帝哈哈一笑,正好糊弄过去。   清河侯早已得了小皇帝的指示,安安分分地在家候着。可左等右等,从早上等到晚上,连冯弦机的衣角都没有见到一片。   “这到底来不来啊?”清河侯夫人急了。   “莫慌莫慌,许是咱们理解错了,陛下说王爷要来拜访咱们,可也没有说是今天就来啊。”清河侯给自己找了一个台阶下,还煞有介事地道,“他官阶高过我,虽说是想娶咱们的女儿,但也不能表现得太急切不是?耐心等着,既然他在陛下面前说了那就一定会来的。”   清河侯夫人半信半疑,她早已听说冯弦机不是什么正经人,长得五大三粗不说,还过的是刀口上舔血的日子,说不得哪天就要命丧哪片焦土,她对这门亲事可不太乐观。   “你可别去女儿面前乱说。”不愧是二十多年的夫妻了,清河侯早已看出夫人对这门亲事不冷不热,他道,“陛下亲自点的人,咱们是拗不过的,你要是在女儿面前说多了难免让她生出其他的心思。再说,现在这个世道谁握有兵谁就有发言权。你没看见陛下都要讨好他么,否则能让咱们女儿去当王妃?”说到最后一句,清河侯压低了嗓音。   清河侯夫人瘪了瘪嘴,道:“咱们安安分分地大半辈子了,可不想去争什么荣华富贵,看看徐家就知道了,争权夺利有什么好的?我只要我的儿女平安,这就足矣。”   清河侯何尝不是与她一样的想法,可既然皇帝瞧上他们了,他们就不能退,否则便要惹来杀生之祸。   “唉,也怪徐家命不好,否则此刻现在也该是他们顶在咱们前边儿了。”清河侯遗憾地道。   这对夫妻算是京城名门圈里的清流了,也不琢磨着升官发财,就只管教养好子女过好自己的日子,也难怪周遂之要向小皇帝建议挑选这家人,的确比旁人要安分得多。   ——   孝陵这边,汤凤的消息来得也不算太晚。冯弦机还未离开养心殿,宫里的人就已经把消息带到了外面。冯弦机纵马到了王府的门口,汤凤恰好收到了消息。   “清河侯府的五小姐,本宫怎么没有印象。”汤凤代行皇后职权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的场合都要见不少的官眷,只要是在她面前露过脸的她怎么着都会有印象。可这李五小姐,她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还是莲藕回忆起来了,她道:“不怪主子不记得她,李家女儿似乎从来没有进过宫,以往有携眷入宫的宴席都是清河侯夫人独自前往。”   “这样说来,也没有她的画像了?”   “咱们这儿定是没有的。”   五品以上的官员每逢佳节都有携眷入宫请安的待遇,这种时候也是适龄待嫁女子在主子面前露脸的好时机。长得出挑的,或许能被皇帝看中,稍次一点儿也能被其他女眷相中,这样一来至少在婚事上不会出现家中有女无人问津的尴尬局面了。可清河侯一家似乎是打定了主意不走这条路线,关着门养孩子,长得是好是坏也不带出来瞧瞧,日子一久了,旁人说不定连他家几个孩子都分不清。   “如此说来,倒还是个淡泊名利的。”汤凤悠悠地道。   莲藕知道昨晚西南王来了这里,她心里大约也有了一些猜测,见主子又如此关心西南王的婚事,忍不住多了一句嘴:“再好看都好看不过咱们娘娘。”   汤凤怔了一下,扭头看她:“你这丫头,拿她跟本宫比什么?”吓了她一大跳。   莲藕赶紧下跪请罪:“奴婢失言了,奴婢该死,怎么能将一个不入流的女子跟主子比较呢!”   汤凤扶额,这误会似乎更深了。   “起来。”   “谢主子恩典。”莲藕起身,迟疑地道,“还有一事,未禀告主子。”   “说。”   “陛下提起李氏前,西南王曾说他在年初的时候已有了迎娶王妃的打算,只是因故生变,婚事暂且搁置了。”莲藕不敢再乱说,原原本本地将话转给汤凤。   “他打算迎娶谁?”这一点,汤凤还真有些好奇了。   “说是罪臣徐化的四女儿。”莲藕小心翼翼地去看汤凤,旁人不知但她确是知晓一些内情的,主子与徐家似乎有不共戴天之仇,徐化自戕之时主子还特地去牢里看了他。   话毕,汤凤期待的眼神瞬间就恢复如常。莲藕以为她是生气了,可却听她说道:“障眼法,不过是骗骗小皇帝罢了。本宫敢断言,他说这话的时候恐怕连徐家四小姐芳龄几何素日里喜欢做什么消遣都不知道。”   “怎么不知道。”说曹操,曹操到。外间跨入一高大的身影,气势如虹,神采飞扬。   “徐珠,芳龄十七,善琵琶,最喜绿色,平日里以绣花作画写诗自娱。”   汤凤提到的他说出来了,没说到的他竟然也如数家珍。   “哦?那她现在在哪里呢?”汤凤笑意盈盈地问道。   冯弦机:“……”   “王爷若真喜欢她,就不关心她如今好不好?”她轻笑一声,摆出一副“休想在这儿给我装情圣”的模样。   他还真知道她在哪儿,不过现在最好还是不说罢。说不清为什么要装傻,但直觉告诉他闭嘴是此刻最好的对策。   果然,见他语塞,汤凤笑了起来,有种“什么都逃不过我的法眼”的得意。   “莲藕,去给王爷沏杯乌龙茶来。”汤凤道。   “你怎么知道本王喜欢喝乌龙茶?难道这点喜好也逃不过娘娘的慧眼?”他熟门熟路地在她对面落座。   汤凤轻笑一声,道:“我就算让莲藕给你上一盏龙井,你大约也是这般回答吧。”   这回,冯弦机还真的是语塞了。   “言归正传,王爷当真要娶清河侯的女儿?”   “你怎么看。”   “清河侯手握京城防范职权,虽麾下的兵比不上王爷的五分之一,但京城到底是天子脚下,他行事可比远在西南的你要方便得多。”汤凤还真为他细细想了一回,“你若是有更大的志向,这回便是拉拢军方势力的好机会。清河侯一家虽向来低调,但是人都有欲望,他难道就不想跟着王爷一起名垂青史?若是跟了王爷,他李氏这一脉何愁不发达?”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娶这李五小姐?”   汤凤点头:“操作得当,你在京城便多了一双眼睛一双手。小皇帝想要掣肘你,你完全可以反其道而行之,让他吃了这个哑巴亏。”   她的确是从日后局势发展上来为他着想的,分析得也算合理,跟府中的谋士们意见大致相同。以此可以窥见,什么妖妃奸妃,那是世人对她的认识太狭隘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在府里听腻了这些话,没想到在你这里也不能听点儿新鲜的。你们可真是无趣极了。”   汤凤瞥了他一眼,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老鼠药,真心为他筹谋竟然还得了“无趣”的评价,早知道她就不提这一茬儿了。   “你们说的都对,我也知道娶这李五小姐定然是利大于弊的。”冯弦机把玩着小几上的物件,任由笔垫在他指间转来转去,“只是一点,我不会将自己的婚姻当做加入这场赌局的筹码。”说着,他将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   汤凤一时无语。两人面面相觑,各站了一方的阵营。她是为了复仇可以将自己全身心都投入到“战场”中来的人,他是为了“战争”什么都可以赌进去除了自己的人。这样一看,倒是她这个小女子倒是更豁得出去。   “王爷好天真。”她忽然仰头,感叹了起来。   这世间这么多薄情的男儿,怎么偏偏他不是其中一个呢?多少进士及第之后抛妻弃子另娶高门媳的负心汉,多少打着前途名号让发妻下堂另娶的奸诈鬼……她看得多,所以对人性早已失望。可眼前这人,又是从哪块石头里蹦出来的呢?   “见笑了,我不是天真,而是恐惧。”冯弦机轻轻一笑,放下笔垫,“我从前的王妃便是这样教我的。”   经他一提,她才记起来他娶过妻了,只是妻子命薄,早早去了。   “你这是惦记王妃,不愿将就了?”   “惦记?”冯弦机瞪大了眼睛,嗤笑一声,“她要是知道我惦记她,恐怕得从坟墓里爬出来再次跟我划清界限不可。”   听他这样说,不知出于何种心态,汤凤松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地底下的西南王妃:冯弦机,莫挨老子!   冯弦机:……对不起,打扰了。 第34章 两个版本   谈及感情私事汤凤便没有止住了话头, 知道他无意在这场争斗中扯上自己的婚姻倒是看清了他的底线,相交起来也算更安心一些。   “小皇帝既然把算盘打到你婚事上来,你又该如何拒绝呢?”如果以他的角度去拒绝, 难免让小皇帝对他更不放心。可若是为了拒绝一门婚事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他又断然做不出来。汤凤倒是想看看他有什么好办法可以躲过这一劫。   怎知,他厉眉一扬, 拱手一拜:“所以我才来拜访娘娘啊,由你出面是最妥帖的了。”   汤凤端茶的手一顿:“……”   “下个月便是新年, 陛下定然会迎你回宫过节, 到时候我想办法让清河侯夫人带着女儿进宫,宴席上你只要对李姑娘多加赞赏表示亲厚, 陛下就不会再放心把她嫁给我了。”   真是打得一手如意算盘,利用她与陛下之间的矛盾来挑黄这门婚事。果然是高手, 杀人都不见血的。   “你就不怕激化我与他的矛盾会害了我的性命?他现在可是天子,找个理由杀我未尝不可。”汤凤重重地放下茶盏, 冷下了脸。   她向来不喜欢替人当靶子,也容不得别人来算计他。   冯弦机道:“他杀不了你。有我在, 你可以安安稳稳地当一辈子的皇贵太妃。”   汤凤心中一跳,面上却还是那般冷淡, 轻笑一声:“我如何信你?”   “以后那些争权夺利的事情你大可以离得远远的, 我保证血不会溅到你身上来。”说这话的时候,他看着她的眼睛, 笃定又自信,“从你出宫后的那一天起,你便可以做回自己,不用再是那个戴着冷冰冰面具的宠妃了。”   “你说这些我就能信你了?”她有点找不回自己的声音,像是陷入了一个岩洞里面, 四周都是回响,却不知声音从哪里出来的。   “若我并非真心,就不会让雷暮守在你周围了。”   “可他说的是受你府中温先生的指派。”汤凤还记得那晚雷暮现身保护她的时候,她问了。   冯弦机道:“他是我麾下最受器重的小将,你以为谁都可以派得动吗?”   “这么说,是你让他骗我的?”   他忽然不自在地薅了薅自己的胡子,有些支吾地道:“我担心你会不接受,提前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比较好。”   论心机城府,自保能力,她算是不让须眉。这样的多此一举他并不能保证会不会被她接受,会不会带来误会,以为他是在监督她的举动。可是出发平叛前,他还是找来了雷暮,郑重地将她的安全托付给了自己最信任的小将。虽然知道他咋咋呼呼,但一旦给他下了命令,他一定会豁出命去保护她。   汤凤放在膝盖上的手缓缓地蜷缩了起来,指尖收紧,整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为什么要这样帮我?”她喃喃地道,“我是声名狼藉的坏人,人人都想我赶紧消失,你为什么会跟他们不一样?”   为什么不跟别人一样?这个问题,冯弦机在西南的时候也问过自己。为什么独独对她有别样的感情?看不见她做的那些阴狠歹毒的事情,无视因她而带给别人抄家灭族的惨祸……在他的印象里,她好像就应该是那个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女人,不必为众生的苦痛而背负责任,不必走下神坛与民共苦。   养心殿外,他喊出“宋旖旎”这三个字的时候的确是在试探她。可她当时是什么反应?惊讶、诧异、不可置信,然后给了他一个无所顾忌的笑容,丝毫没有被戳破往事的窘迫,反而昂着头颅迎接他的刁难。   冯弦机不太喜欢跟女人打交道,也不擅长跟女人争斗。可面对她的时候,心底就是有一股怎么都按捺不下去的冲动,他享受跟她的刀来剑往,乐此不疲。   “或许是因为他们觉得你张狂,而我却觉得你脆弱?”他给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不像是回答她倒像是回答了自己。   汤凤以为自己幻听了,脆弱?他竟然觉得她是脆弱的?   “你——”她竖起手指指着他,眉毛拧成了一个结,话都说不利索了。   她一脸怒容地盯着他,双颊飞上了两片红晕。从旁人的角度看就是她生气了,恨不得逮住他的胳膊咬下一块肉来。可在冯弦机的眼底一切又不一样了,她瞪得铜铃般大的眼睛里明明一丝怒意也没有,到让他看出了几分笑意和窘迫。   看吧,他的角度不一样,得出的结论就与常人背道而驰了。   最后,冯弦机是被汤凤赶出去的。滚出去之前,他还不忘提醒她,记得帮她料理一下李家姑娘的事。   汤凤随手抓起了一本书,不由分说地就朝他砸去。   他是枪林箭雨里闯不来的猛将,轻而易举便抓住了横空飞来的书,拿在手里晃了晃示威,大笑着阔步离去。   汤凤坐在榻上,愣得半天都回不了神。等过了一会儿,却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下子,连眉梢染了笑意。   莲藕收着用过的茶盏,回头朝西南王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由暗自敬佩。   ——   年关将至,京城各大戏班都排了新戏吸引票友,待一开锣,才发现是一出映射前朝宠妃陷害忠臣最终导致其女儿嫁给了地痞流氓的故事。   百姓都有猎奇之心,有人敢把这样的故事搬到台面上来讲,正好戳中了众人窥视皇家秘辛的心,一时间戏院人潮涌动,一票难求。   没过几天,大街小巷的话题就集中在了这场戏上面,走到哪里都能听见有人探讨争论的声音。有朝臣听说了,也换了装进了戏院,一进去才发现似乎同僚还不少。大人们都默契地没有打招呼,悄悄落了座,准备看这戏到底是怎么演出来的。   大多数的戏院排的是宋仁出手的本子,里面将奸妃刻画成了一个每日以凌虐宫人为乐的残暴形象,不仅如此,她还尤其喜欢干涉朝政,皇帝在她的影响下做了不少坑害百姓之事。忠臣上书直谏,要求惩处奸妃,怎奈皇帝维护,痛斥了忠臣一顿。消息传到了奸妃耳中,她记恨在心,设计让皇帝赐婚,逼迫忠臣的女儿嫁给一地痞流氓。从此之后,其女儿一直生活在婆家的凌虐慢待当中,没过两年,被婆家活活饿死在病床上。   演到此处,戏院里群情激愤,有人开始骂骂咧咧。   下半场,忠臣得知女儿去世的消息,激动异常,上书为女儿求取公道。没想到折子又被奸妃拦了下来,无法上达天听。有冤无门诉,忠臣走投无路,某一日素服上朝,在皇帝面前痛哭陈情之后,一头撞死在了大殿的梁柱上。   悲剧,永远是最戳中人心的,它会让人心绪难平、久久不能忘怀。宋仁打的便是卖惨的主意,不必在戏中为自己安排一个百姓们喜闻乐见的伸冤成功的剧情,就是要这样留白,引得众人发散联想,再将故事里的感情移到现实人物上,转嫁他们的悲愤。   这一招,称之为“以退为进”。   没过两天,经过刻意的引导,众人已经将戏中的奸妃与皇贵太妃联系了起来,私底下咒骂她的不在少数。当然,宋仁的女儿当年嫁给一无名之辈的事情百姓们更是忘不了,经过有心人的一番打听,发现果然如戏本所言,宋家小姐竟然被一青楼女子给欺负回了娘家,如今整日以泪洗面呢。   “作孽啊,好好一姑娘就这么被毁了。”   “是啊,这等坏人姻缘的事要做,真是不怕遭报应。”   “这已经算好的了!我听说服侍她的奴才有被活活打死的,还有被做成人彘的,下场何等惨烈!”   “不仅如此,当年先帝为了她修建的凤凰台花费之巨,可以供整个京城的人嚼用两年有余了。足以想见其日常奢靡程度!”   “据说,徐家被抄家灭门也是她的缘故,徐相不知怎么得罪了她,被她记恨在心,一个通敌卖国的帽子就扣过去了!”   种种言论,不一而足。   这样的舆论发酵了两天,消息都传到宫里面去了。   “陛下,此种不切实际的言论有辱皇室尊严体面,更辱没了先帝圣名,臣认为应该捉拿戏院等人,杀鸡儆猴,断了悠悠之口。”周遂之向皇帝进言。   小皇帝心里正爽呢,终于也轮到有人站出来骂汤凤了,且都是他平日里不敢骂出口的,他怎会下旨制止?高兴还来不及呢。   小皇帝装模作样地表示为难:“堵不如疏,朕虽然是天子但是也难以管住天下人的口舌,若禁言了事,免不得让百姓以为朕不是能纳谏之人。再说了,戏院不过是排了一出戏,没有点名道姓,若是拿了人,岂不是在对号入座不打自招?”   周遂之皱眉,这绝对不是意外事件,定然是有人在后面着力策划。观小皇帝的神色,他绝不会插手此事了。   周遂之心下叹息,回家便对夫人道:“陛下的品性,决不能胜任这个位置。皇室内部如何争斗都不能摆在明面上来,一旦让百姓认为皇室中人都是勾心斗角、贪图享乐之人,百姓对皇室还有何敬畏?陛下作为天子,还有何尊严可维护?我今天向他谏言,并非只是想保护公主,也有维护局面稳定的意图。可惜他看不懂也听不进,全然迷失在了私人恩怨里面。”   周夫人抱着胳膊冷笑不已:“竖子不堪重任,也妄想与公主一较高下。”王室当年遭遇倾覆之祸,可公主却能隐忍这么多年,岂是皇帝小儿能比较的?   “舆论能杀人于无形,此事我们必须得插手了。若这样放任下去,公主的名声更是不堪,于复国也是百害无一利。”周遂之沉重地道。   “你说怎么做,我都听你的。”   周遂之眼眸一暗,道:“宋仁,不能留了。”   西南王府,温如易如实的将外面的动静报给了冯弦机。   “也不知是谁在后面操作,竟然搞出这么大动静来了。”温如易感叹道。本来就薄薄的一层名声,如今更是千疮百孔了。   冯弦机正在看西南传来的事报,抬头扫了他一眼:“你猜不出来?”   “宋仁?他愿意这样糟蹋自己女儿的名声?”   “不割点肉下来,怎么能卖这苦情戏码呢。”   温如易见他似乎不着急不担心,忍不住凑上前问道:“外面都骂成那样了,王爷当真不插手?”按理说应该心疼了啊。   “你们不是不让我管太多?”冯弦机将之前他们劝阻他的话丢了回去。   温如易:“……”   “她已经给宋仁准备了大礼,用不着本王操心。”   “……皇贵太妃娘娘真乃奇女子。”不仅长得不似凡人,就连脑子也比一般人好使太多。   “嗯?”冯弦机抬头看他。   “在下今日还有些琐事未了,先告退了。”温如易忙不迭地离开,生怕又引起了另一个让他语塞的话题。   冯弦机却停住了目光,奇女子吗?他摸了摸大胡子,倒是很贴切。   在舆论慢慢散开的时候,京城里另外两家戏院开演了,打着的自然是同一个旗号,只是戏本子稍稍有些不同。   这是被汤凤修改过的故事:戏里的贵妃娘娘同样的嚣张跋扈,只是剔除了凌虐宫人等手段残忍的戏段,转而交代了一下贵妃的成长路程。原来,她是宫里的一名宫女,幼时曾受尽宫人的百般刁难,因此心理比常人要阴暗。在她成为皇帝的女人之前,她与“忠臣”的女儿是有一段交集的,两人同时喜欢上了一位宫里的侍卫,而这侍卫偏偏不爱出身好的“忠臣”之女,转而对贵妃一往情深。“忠臣”之女得知自己被一个宫女比了下去,心生怨恨,便找人使计将宫女送上了龙床,以此彻底斩断了她与侍卫的可能。果然,皇帝迷恋宫女的容貌,宠爱有加,可侍卫却因为最爱的女人成了皇帝的女儿而痛苦不堪,万般悲痛之下,竟然报了名去前线作战,不料遇上强敌,不过半年就没了性命。因此,贵妃记恨“忠臣”的女儿毁了她与侍卫的良缘,“忠臣”的女儿又嫉妒贵妃得了侍卫的痴心,两个女人就这样陷入了无休止的斗争之中……   汤凤做的最绝的不在此,而是在末尾给“忠臣”的女儿安排了一段“色香俱全”的出墙戏,说“忠臣”之女因为下嫁给了地痞流氓而心生不忿,竟然当着自己丈夫的面与其他男人巫山云雨。丈夫因为家世不如妻子的娘家而选择忍气吞声,又担心别人知道自己被戴了绿帽而指指点点,只有将妻子与他人苟合的事情捂得严严实实。怎料,他的不作为加剧了妻子的放浪形骸,渐渐地,与妻子有染的男子越来越多,直到纸包不住火,东窗事发。   百姓们的确想看猎奇的东西,比起宋仁那版只会挑起众人怒火的戏本,汤凤这个版本显然更丰富多彩。有百姓们爱的才子佳人故事,也有争风吃醋的戏码,更引起热议的是那一段“出墙戏”。因为选角到位,女子的放荡和多情被刻画得淋漓尽致,给人一种仿佛此人就在自家的隔壁的错觉,尤其是那偷偷摸摸的戏段,更是让无数人感到兴奋刺激。   看了这一出戏的人,跨出戏院的门口大多不是讨论贵妃有多歹毒阴险,有的人在议论旦角有多风骚多情,还有的人在遗憾宫女和侍卫的良缘被拆散,反正说来说去,故事的重点被转移了,大家对贵妃反而恨不起来,倒是觉得有些可怜。   “本来可以做个好人的,只可惜被人算计啊……”   “可惜了那侍卫和宫女,本来能有个好结局的,多感人啊。”   “就是……这戏也写得太好了,侍卫死的时候我都忍不住哭了。”   “……”   女子大多都在感慨姻缘不易,男子都在回味那段活色生香的出墙戏,关注点各有不同。   宋仁本以为自己这回定然是探囊取物了,没想到风向竟然还有被扭转的一天。等到他知道还有另一个版本子在演绎的时候,差点儿没把手里的全套青花瓷茶具给摔了。   大约过了半个月,老百姓用脚给这两个本子投了票。那两家戏院的营收竟然高出了其他几个戏院之和,即使天天演,两班人马换着演,竟然还会出现一票难求的情况。   热点被轻易地转移,宋仁这一步棋被汤凤给堵死了。   等待他的远不止此,新年之前,朝堂上突然风向一致地参起了宋仁。   “宋仁授意府中师爷以先帝与皇贵太妃的原型写了戏本子,并买通戏院排戏散播。其中对皇贵太妃极尽侮辱,扭曲事实,更最无可恕的是他竟然诋毁先帝识人不清,是只知美色不务朝政的昏君!”御史大夫站出来参了第一本。   “先帝驾崩尚不足一年,宋仁竟敢不顾先帝体面,污蔑先帝圣名,实在是其心可诛!”第二个站出来的人是礼部侍郎,“先帝在时,励精图治,开疆拓土,方有我大夏如今的局面。可宋仁此人,竟然因为儿女亲事一直对先帝怀恨在心,以此报复。陛下,若不惩治这般肆无忌惮的人,恐难以服众!”   陆陆续续地有人站出来,均表达的同一意见。宋仁对先帝不敬,理应革去官职,发往刑部受审。   小皇帝本来想看一出好戏,没想到却惹火上身,众臣这一次竟出奇地一致,都要他处置宋仁以儆效尤。不然,便是对先帝的不孝。   不孝的名头太大,小皇帝不敢背。可他也不愿意就这样处置了宋仁,明明他也帮自己出了一口恶气,要是真的处置了他,岂不是让汤凤那个女人得意?   小皇帝还想用那一招拖延大法,可这次似乎不奏效了。他已经溜回了养心殿,可臣子们却跪在了太极殿,大有不处置宋仁便不离去的架势。   宋仁看着这满朝文武要他命的架势,第一次觉得自己彻彻底底的栽了。   小皇帝不敢和满朝文武叫板,只能顺着他们的心意,革去宋仁的官职,将他下狱。   跪在队首的周遂之缓缓起身,扫了一眼被押下去的人,冷笑一声。到底还是判错了形势,以为皇帝厌恶皇贵太妃,众臣对她也没有好印象,便无人为她说话了。可惜,他愚蠢地将先帝牵扯进来,为了体现皇贵太妃的猖狂而将先帝写成了一个沉溺于美色的昏君,这样的设定岂能让臣子们作壁上观?先帝虽有独断专行的一面,可到底在他的治理下大夏朝才有了今日,臣子们对他岂会没有敬仰佩服?   周遂之掸了掸官服上的灰,与身旁的大人们打过招呼,云淡风轻地走出殿门。   作者有话要说:  汤凤,一个大夏朝的”公关鬼才“。   周六愉快呀各位,突然想起十二年前的今天,北京奥运会,真的是时光飞逝~   为了庆祝这一盛事过去十二年,来,红包走一波~ 第35章 帮个小忙   汤凤没有想到此番与周遂之竟然配合得如此默契, 还未等她这边联系朝臣,他已经率先发难,将宋仁彻底拉了马。她不禁想到冯弦机说过的那番话, 周遂之的夫人难不成真的是胥二小姐?她当时不过以为冯弦机在诈她, 可现在看来竟然有几分可信了。   胥家世代将魂,对南疆可谓是忠心不二。其族人无论男女皆上马能战, 是南疆首屈一指的将门,当年也是十分风光的家族。大夏与南疆的最后一战, 胥家子弟几乎全部命丧战场, 真正做到了马革裹尸。汤凤的记忆里,胥二小姐当年也跟随父兄参与了最后一战, 战报传来的时候上面也写着她的名字。   当晚,汤凤抄完佛经后并没有早早入睡, 而是坐在书房等人。   亥时末,海棠如期而至。   “怎么样?”汤凤头一次按耐不住起身, 焦急地看着海棠,“可打听出了结果?”   海棠还是老样子, 伸手从怀里掏了一幅画出来,拍在汤凤的面前, 她道:“你让我查周遂之, 但是他底子太干净了没什么可疑的,只有这一处, 你看了就明白了。”   海棠的语气稍沉,没了往日的活泼和轻佻,听起来有几分压抑。   汤凤似有所觉,匆忙展开她带来的画,待完全看清后, 怔在了当场。   “我们都以为她死了,却没想到她跟你一样,这些年潜入了大夏的国都,还与当朝阁臣生儿育女。”海棠的嗓音有些低哑,说出来的话也不如平时那么流利,像是在压制某种情绪。   汤凤看着眼前的这幅画,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真的是她,竟真的是她……”她捏着画纸有些颤抖,眼眶也不自觉地红了一圈。   八岁的凤玉不好认,因为小孩子没张开,就算从前见过也很能将凤玉和汤凤这二人联系起来。可十三岁的胥二却很好认,她跟随父兄上战场的时候已经是一个能以一敌十的少将军了,眉眼早已成熟,即使过去十七年也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汤凤失落地跌回椅子,须臾,她将头低下,用画纸盖住了脸,肩膀微微颤动了起来。   汤凤也不知道胥二活着她应该感到高兴还是难过。这些年在黑暗中摸爬滚打,负重前行,她早已经将自己变得面目全非。知道胥二姐姐在过去的十七年里跟自己过的是一样的日子,她的心就像是一瞬间被细细麻麻的针包裹住了,疼得哭不出来声。   她们这群人没了家没了国,被放逐被流浪,从来都不敢堂堂正正地公告自己的来处。可每当夜里被惊醒的时候,她总会有一种庆幸,庆幸这一切由她来承受。她总觉得父王和母后已经在天上重聚了,兄弟姐妹们说不定早已轮回投胎了,而那些受战火牵累的南疆子民们,他们也不用再背井离乡被战火追赶着跑了。这样想着的时候她心理是欣慰的,他们的仇她来报,他们的冤屈她来诉,这一切的担子压在她一个人的肩上就好了。   可是今天,当她知道胥二姐姐还活着的时候,她就懂了,这十七年的痛苦和愤懑有人在与她一同承受。   “公主……”海棠不自觉地走上前,轻轻地将她揽向自己的方向,让她靠着她。   “我打听过了,胥二没有委身于周遂之,这些年她过得很好,周遂之很爱她。”海棠知道她的心结在哪里,轻声劝慰道,“她没有受你那样的苦,你放心……”说到此处,海棠也哽咽了起来。明明是南疆王室的掌上明珠,却偏偏不得不与一个杀害自己全族的男人周旋多年,每当夜里醒来看到仇人的睡容,她该是何等的压抑和痛苦?这些,她从未说过,但不代表在她身后的这些人不会去为她设想,心疼她。   汤凤转过身,抱住了海棠的腰。她将自己的脸紧紧贴在她的腰身上,哭声压抑在了喉咙,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   不知过了多久,汤凤的情绪终于平复了下来。   海棠亲自拧了帕子为她擦脸,问她:“要不要安排你们见面?”   “她是不是知道我的身份?”汤凤的红着眼睛问道。若非如此,周遂之怎会帮她?可她又转念一想,周遂之知不知道她与胥二姐姐的身份,他可介意?   海棠道:“周遂之此人,深不可测。我费心打探了这么多天也没有摸出更多的底细,如果你要知道更确切的消息只能想办法联系上胥二,她肯定会帮你。”   汤凤有些犹豫:“我不知道胥二姐姐是怎么想的,如果她这些年过得安逸幸福,我不想再去打扰她。”   “国仇家恨,她定然不会抛到脑后的。”海棠笃定地道,“她是谁?胥二啊,可以十三岁上战场杀敌的女将啊,她会放下咱们的仇恨安安心心地和周遂之过日子吗!”   汤凤苦笑道:“我倒希望她会。这样起码……咱们当中有人是真的幸福的。”当年在王宫追逐嬉笑的场面还历历在目,花园里奔跑嬉闹的少女少年们,许多早已是一抔黄土掩于地底了,活着的不过她和胥二姐姐。   海棠语塞,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了。   是,她们都希望南疆人把灭国之恨刻在心上,与大夏人老死不相往来。可事实却并非如此,南疆被大夏攻破后早已纳入了大夏的版图中,这十七年的时间已经将南疆人和大夏人融为了一体。除了经历过生死仇恨的那些人,谁还会记得这些陈年往事?谁还会因为这些偶然间泛起的沉渣而去影响如今安宁的日子呢?   汤凤早已接受了弱肉强食的游戏规则。在大夏灭了南疆这一点上,她只能承认是自己的国家太弱小,反抗不了军事实力远胜于自己的大夏。她这些年迟迟放不下的,是大夏将已投降的南疆王室杀害殆尽一事。下达屠杀命令的是先帝,上书让先帝斩草除根的是宋仁,两国谈判骗王室投降以保全性命的是徐化……这些人她一个也没有放过。   汤凤将手里的画像展平,轻轻抚过女子英气勃勃的眉眼,语气说不出的柔和:“见不见看她吧。”如果她想找一个旧人谈论故乡的风土,她会在这里耐心等待,如果她不想被打破平静的生活那她们彼此就远远地关心照应着。   胥家已经为南疆王室和子民们做了太多了,他们无愧于任何人。胥二怎么选择她都是欢喜的。   海棠抱了抱她,感慨万千。那些说公主阴险歹毒的人就是因为没有瞧见她这样的一面,她明明温柔起来可以将一颗坚硬冰冷的心化成天上软绵绵的云朵。   ——   周相府   周夫人,也就是她们口中的胥二小姐,同样在找一个合适的理由和场景去见自己的公主。她知道以公主的机敏细心,定然能看出此事是由周遂之在后面推波助澜。可她也不确定公主能否将目标锁定到她的身上,还是仅仅只是怀疑周遂之。   见自己的夫人如此纠结,周遂之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好心安抚了一顿,告诉她年夜宴便是好时机,皇贵太妃要从孝陵回宫里暂住一晚,与皇帝共同守岁,到时候五品以上的官员可携眷入内。   “小皇帝没有阻拦吗?”   “先帝刚刚驾崩,他尚且还不敢将娘娘晾在孝陵过节。”   胥二松了一口气,终于安定地坐了下来。她见夫君关切的看着她,心里一暖,握住他的手,道:“放心,我不会被公主拐跑的。”   周遂之摇头:“没关系,你跑我跟着你跑就是。”   “那孩子们呢?”胥二忍笑道。   周遂之自有一番严父的气势:“大的已经可以出门自立了,小的勉勉强强可以跟在身边。”   他们成亲已逾十年,老大八岁老幺五岁,都是爬树捉鸟下河捞鱼的皮猴子。按理说周遂之这般文人才子教出来的孩子不该是虎头虎脑的熊孩子,可架不住家里有个能使十八般武器的夫人,孩子们有些被带歪了。   胥二忍不住笑出了声,侧身依偎进夫君的怀里,搂着他的腰道:“当爹的果然要狠心多了。”   “没办法,树不修剪不直溜。”   “嗯?”   “当然,不是夫人教得不好,是他们自身资质太差了。”周遂之铁口直断。   胥二眯眼,听着怪怪的。虽然没有说她把孩子教坏了,但总觉得“资质太差”还是在说是她的原因。总不能是他这个当年的探花郎如今的内阁次辅的原因吧?   她没开口问,问的话周遂之一定斩钉截铁地将“锅”扣在他自己的头上。这些年她已经被他纵容得有点儿找不到北了。   ——   很快,到了年夜宴当晚,小皇帝果然派了车驾来接汤凤回宫。虽比不得当年她专用的六匹骏马凤驾,可人在屋檐下,他没有使性子用一顶青蓬小轿来迎她便算好了。   到了太和殿,众人看着那熟悉的女子从殿门外跨进来,不仅在心底感叹道:这一年一年的,皇帝都换了,可后宫中人能出席这样场合的竟然还是她。   汤凤作为先帝的嫔妃,自然要为先帝守节,从前那些花花绿绿的衣裳首饰不再适用了。所以她今晚便着了一件豆绿色的襦裙和同色系的外衫,裙边系着浅黄色宫绦,佩了一对水性通透的比目佩,看起来清爽又舒适。往常遍插鬓间的金玉钗环也少了许多,整个人低调又内敛。只是卸去了那些钗环首饰的干扰和胭脂水粉的掩盖,她那一张素净的脸倒是更璀璨夺目了,让人感叹美人果然是在骨不在皮,这一身的风流韵骨就算是披块麻袋也好看。   众人交头接耳,闹不清楚这位是转了性子还是短暂地换了风格。   “陛下驾到!”   汤凤还未将椅子坐热,小皇帝便来了。   “臣等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在场的人纷纷下跪,除了汤凤一人。   小皇帝径直走向了高位,触及一旁汤凤的目光,深吸一口气,扬起一个笑容:“儿臣给母妃请安。”   汤凤别了别身,算是避开了他的礼:“陛下。”   小皇帝转过身,手一扬:“众卿免礼。”   “谢陛下。”众人陆陆续续地起身落座。   小皇帝有意在汤凤面前展示他为君者的气派,开宴之前便说了很多勉励臣子们的话。说上一句,还不忘往旁边扫一眼,用意实在是明显。   “新年就快到了,新的一年必然会有新的气象。朕希望诸位能戒骄戒躁,勤勉于政事,为开辟我朝新一年的好光景鞠躬尽瘁,尽到为臣子的本分。”   讲完了,他举起酒杯,众人端起酒杯起身,君臣同饮此杯。   小皇帝瞥了一眼汤凤的酒杯,她似乎只沾湿了一点唇,果然很不给面子。小皇帝笑着看她,道:“母妃,朕敬你一杯,希望你往后身体健康,能在孝陵多陪父皇一阵子。”   他这话便是在映射她困在孝陵那个地方出不来了。可汤凤却没有表现出不喜的样子,举起酒杯,道:“承陛下吉言,本宫应该活到一百岁没有问题。”   “但愿。”   两人抬了抬酒杯,虚空碰了一下,各自饮毕。   年夜宴向来不如旁的演戏那般规矩森严,因为受年节气氛影响,众人都会放得稍稍开一些,而皇帝也不会过多干涉。   歌舞上来了,丝竹声也响了起来,宴会进入了最热闹的阶段。   汤凤扫了一眼宴会场,无意间撞上了冯弦机的眼睛,他朝着她努了努嘴,示意她不要忘记答应他的事情。汤凤叹了一口气,寻了一圈,终于瞧到了清河侯夫人旁边的姑娘。   “那位姑娘是谁?怎么如此眼生?”她抬手一指,不少人的目光都朝着她指尖的方向追过去。   来了来了,又来了。众人像是终于等到了一个必行的环节一样,抱着既紧张又有些看好戏的心思。其实也不怪大家草木皆兵,而是汤凤兴风作浪的本领实在强大,有她在的宴会还没有风平浪静结束过的呢。   众人顺着她指去的方向一瞧,呵,这不是皇帝给西南王看中的准王妃么!   候在小皇帝身旁的许忠替汤凤解了惑,道:“娘娘,那是清河侯爷的女儿,在家排行第五。”   眼看着自己家被盯上了,清河侯夫人头皮发麻地领着女儿站了起来,道:“臣妾携小女给皇贵太妃请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在她身侧,身着蜜合色衣裳的小姑娘跟随母亲下拜。不得不说,这姑娘身段一流,行礼屈膝半分不错,衣裙甚至能维持在原地不动,绝非一日之功。   按照冯弦机安排的桥段,汤凤装作对这姑娘十分有兴趣的模样,点了点她,道:“到本宫这里来,这样漂亮的小美人儿本宫要仔细瞧瞧。”   小皇帝在旁边黑了脸,她可不相信汤凤会绝对这世上还有女子美过她的,不就是知道他有意将李五姑娘配给西南王所以才有意拉拢么!   李五看了一眼母亲,后者点了点头,示意她赶紧去。   思及皇贵太妃的彪悍历史,李五心怀忐忑地走了前去,虽在外人看来十分镇静有礼,那是因为后背上冒出的汗只有她一人感受到了。   “小女给娘娘请安。”李五走上前,对着她再施一礼。   走进了,汤凤才发现这的确是明眸皓齿的美人儿。虽眉色浅淡又是一双柳叶眼,不如浓眉大眼的姑娘可爱,可她自有一股未经雕琢的璞玉之质,一张脸蛋儿只有巴掌大,看起来更添了几分小家碧玉。   汤凤倒是真赞了一声美,起码是她喜欢的模样。李五意外地看着她,像是不敢置信一样。   “怎么?本宫还逗你不成。”见小姑娘这副惊讶的模样,汤凤倒是真的笑了起来。   李五脸颊一红,嗫嚅道:“娘娘才是国色天香,姿色天成。”言下之意便是你自己都是顶美顶美的美人儿了,怎么还能觉得别人美呢。   汤凤眼睛一弯,眉眼之间的笑意都快溢了出来,这小姑娘的心思可够实诚的。她朝李五招了招手,示意她走近些。   李五上前两步,汤凤伸出手,李五愣了一下:“娘娘?”   “手来。”   李五将手递了出去,汤凤抬起手腕,褪下了腕间挂着了一对白玉镯,直接推到了她的手腕间。   “你长得好看,人也机灵,本宫很喜欢。这对白玉镯是本宫入宫那年先帝赏赐的,今天就赠与你吧。”   李五惊讶不已,传说中皇贵太妃十分难接近,更是动不动就要和人翻脸,怎么今日对她这般和蔼?天啊,难道她真的要卷入政治斗争当中了吗?李五惶恐下跪。   “娘娘所赐不敢推辞,可是这白玉镯既然是先帝赐予娘娘的那定然对娘娘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小女不敢夺人所好。”   汤凤见她要摘镯子,使了一个眼神给莲藕,后者立马上前将李五扶了起来,并不动声色地按住了她的手,笑着道:“姑娘得了娘娘的喜欢,这白玉镯便算是送对人了。”   李五感受到了莲藕压在她腕间的力量,自然也知道这不是能推拒的赏赐,乖乖谢恩。   汤凤忽然将话锋一转,看向小皇帝,道:“听说陛下有意将李姑娘赐给西南王做王妃?”   皇贵太妃要与皇帝说话,李五自然被莲藕带到了一旁,听到与自己的终身大事有关身子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小皇帝已经明白了汤凤的用意,脸上十分难看地道:“朕只是想给西南王做个媒罢了,至于王妃的人选当然要以西南王的意思为主了。”   “哦?本宫倒是觉得这位李姑娘很不错啊。”汤凤慢条斯理地道。   “母妃觉得不错未必王爷也觉得不错,还是要王爷喜欢。”小皇帝冷硬地回答。   下一刻,汤凤的目光转向了下面,眼神装模作样地找了半圈后,似笑非笑地道:“那便请西南王过来问一问罢。”   众人身躯一颤,这怎么又盯上西南王了?!   还有完没完!   作者有话要说:  冯弦机:又被点名回答问题,好开心。   第三次了哈哈哈哈哈 第36章 旧人重逢   众人或同情或好奇地看向西南王, 不知时至今日以他的身份地位会不会作出什么反抗的举动。   冯弦机起身走到靠前的位置停下,拱手一拜,道:“陛下, 娘娘。”   汤凤高高地挑起眉毛, 笑着问道:“王爷觉得陛下这牵的姻缘线可还合王爷的心意?”   小皇帝拧起了眉头,摸不准汤凤到底藏了什么心思。将李五赐给西南王的确是他的意愿, 清河侯持身公正,定然不会作出什么有违法度伦理之事, 所以将李五安排到西南王府去, 他很有几分信心。可是如今看汤凤的态度,倒像是知道他打的这算盘了, 再将李五和西南王凑作一堆,会不会生出别的变数来?   冯弦机故意看了一眼小皇帝, 像是在寻求他的意见一般。小皇帝以拳抵唇,道:“爱卿不必顾虑。”   “臣去年看中一女子, 贤良淑慧,欲上门提前提亲, 可不知怎么陡生变故,佳人命丧黄泉。”冯弦机一脸伤痛无奈地道, “臣思来想去心中十分不安。臣的王妃当年也是突然病逝, 如今喜欢的女子同样遭遇不幸,若说是巧合也太巧了些。臣是刀口舔血之人, 说不定是煞气太重克了这两位女子。”   他说得一脸沉痛,众人听得一脸入神。命理之事实在邪乎,不能尽信不能不信,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观西南王的面相,凶狠威严, 似乎的确有几分克妻之相。   “因此,臣对娶妻一事实在惶恐,不敢连累李家姑娘。”冯弦机重重地叹气。   汤凤端起茶杯掩饰自己嘴角的笑意,他可真能扯的,为了拒婚不惜给自己扣上一顶克妻的帽子。她倒要看看以后他再有喜欢的女子时,该如何向她解释今日的行为。   清河侯夫妇见西南王亲自拒婚,又将拒婚的理由背在了自己的身上,不免欣喜感动。再看皇贵太妃身旁的女儿,乖巧伶俐,怎么也不能嫁给一个克妻之人啊!   小皇帝心中纠结,若是想要将西南王与李五促成一对今晚便是最佳时机。可汤凤的态度实在是让他拿不准,这会不会是一个圈套?   汤凤看出小皇帝的犹豫,决定再加一把火,笑着道:“王爷可真够会说的,不就是不想成亲么,怎么还扯上克妻了?不过两个而已,说不定就是意外,不如等王爷娶上七□□十个的时候再看,这克妻的名号王爷当不当得。”   “母妃此言差矣。”小皇帝果然出声,偏向了冯弦机,“若是真娶了七□□十个的时候,岂不是害了这些无辜的女子?西南王自有他的顾虑,母妃何必强人所难?”   “哦?倒成了本宫的错了?本宫想着陛下第一次给人做媒自然是要马到成功才好,所以才帮着陛下撮合,怎么最后倒成了本宫的不是了?”汤凤轻哼了一声。   小皇帝道:“朕只是关心臣子罢了,并无强迫之意。母妃的好意大约西南王也知道了,就不必在此事上过多纠结。”说完,他又看向西南王,道,“克妻之事不能全信,但终究还是需要你自己去化解。若你日后有喜欢的女子了尽可以给朕说,朕一定做这个证婚人。”   “谢陛下隆恩。”   汤凤身侧,李五同样松了一口气。好了,她可以不用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了。   汤凤似有察觉,歪着身子瞥了她一眼,刚好看到她如释重负的模样,嘴角一勾:“可真是个没有福气的姑娘。”   李五垂首,不敢直视她的脸,小声地道:“小女所求不多,只愿嫁给自己喜欢的男子。王爷再好,也不是小女的。”   “倒是个有主见的。”汤凤轻轻一笑,“行了,回你母亲那边去吧。”   “是,小女告退。”李五这才不敢当着她的面松气了,提着一口气走回了母亲身旁,喝了一口冷茶后,这才将挺直的背慢慢松了一些。   清河侯夫人见她额角冒汗,捏着她的手问道:“可是吓着了?”   没了压迫感,李五歪着脑袋思索了一下,道:“我觉得娘娘不是那般狠心之人,她挺好的。”   清河侯夫人忍不住拍了她一巴掌,咬牙道:“你懂什么,这满殿的人谁不怕她?你这小妮子倒是得了她一双镯子就有几分猖狂啦?还挺好的,那你是没有见过她出手的时候!”   李五被母亲拍中了背,忍着痛道:“或许那只是她保全自己的手段……”   “闭嘴吧你,你没看到她刚刚想把你和西南王凑成一对?”   “那明明是陛下的主意啊,怎么变成娘娘的意思了。她顶多是推波助澜,而且不是没成么。”李五小声跟母亲辩解。   “你你……糊涂蛋!”   宴席尾声,汤凤起身更衣。下一刻,坐在下面的周夫人悄悄起身离席。   太极殿偏殿外有一荷花池,虽不必了凤凰台下面成片荷花壮观美丽,倒是同样被宫人打理得景致可爱。只是如今寒冬之际,满塘只有枯萎的秆儿,看不到荷花盛放的美景。   选在此处会面,既能看清周围的情况,又躲不了偷听之人。要是被人看见了,也能说是一起散步醒酒。   寒风从身旁肆虐过,荷塘边的女子像是一棵青松,站得笔直。   忽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她回过了头。   “臣妾见过娘娘。”来人竟然给了她行了一个全礼,双膝下跪,低头叩首。   汤凤想要伸出去的双手一顿,收了回来,她说:“夫人请起。”   胥二起身,两人终于在此刻毫无顾忌地对视。   上一次见面,她是八岁的公主,她是十三岁的将门虎女。她们一人喜欢读书,一人喜欢舞枪,各有所爱。此时再重逢,她是守在孝陵的皇贵太妃,她是相府操持内外的相爷夫人。   “胥姐姐。”   “小公主。”   汤凤忍着泪笑着道:“你这一身的打扮我真的看不习惯,你以前从来不喜欢穿裙子的。”   胥二无奈:“时过境迁,我哪里还是当年那个跨马游街的胥家二小姐呢。”   南疆风气虽淳朴但也十分开放,很多女子会着男子的装扮骑马射猎,有时候上街也是一身男装,自有一番潇洒俊逸。南疆并入了大夏,不知那边的女子现在是否还会那样打扮,是否已经被大夏同化。   “公主,你我能活下来便是背负了家国仇恨在身。当年最后一战我被父兄掩护侥幸逃脱,带出了一队人马,如今他们已分散各地潜伏,等大夏一乱,咱们就有机会复国了。”胥二激动又期待地看着她,“经营这么多年,我们的实力壮大了不少。等时机一成熟便由你来号令南疆子民,咱们杀回去,将当初失去的全部夺回来。”   复国,这实在是一个美好又遥远的梦。   胥二看出她的恍惚,上前一步道:“公主,难道你就不想回家吗?这些年咱们虽报了家仇,可亡国之恨还在,咱们苟活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能重新回到那片土地吗?”   “胥姐姐,不是我不想,实在是百姓们经不起折腾了。”汤凤平静地看着她,“这十七年大夏与南疆已融合一体,我们要是复国得牵扯进多少无辜的家庭?他们受了战乱终于平静下来,我们何必又要去掀起这个伤疤呢?”   “可就算是没有我们也有其他人!前有庆王,后面还会有瑞王西南王,他们哪个不是雄心勃勃?大夏与西宁一战已经大半年了,死了多少伤了多少?难道没有我们这些人的伤亡就可以避免了吗?”胥二激动地劝道。   汤凤不忍:“他们是他们,可我不想做这个罪人。”   “什么是罪人?拿回自己的东西叫罪人吗?公主,你是南疆王室唯一的血脉了,你身上背负的不只是你一个人的想法!南疆建国五百余年,难道王室列祖列宗就甘愿将自己的心血这么奉送给他人吗?”   她们彼此说服不了对方,再过多纠缠下去只会是徒耗时间。   胥二难过地看着她:“你是南疆的小公主,是唯一能继承王室遗志的人了。你好好想想,你的父王和母后,王兄王姐,他们在地底下甘心吗?”   汤凤咬住下唇,太过用力,舌尖已传来了血腥味儿。   “公主,我虽筹谋多年,训练了上万的士兵,可没有你,他们只能隐藏在村庄小镇,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庄稼汉。”胥二叹气,眼底有诸多的不甘。   “我知道。”汤凤转身,看着黑黢黢的荷塘,犹如自己此刻的困境,“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好好想想。”   “不管怎么样,我都听你的。”胥二说。   汤凤低头,苦笑一声。   她与胥二的立场既相同又不同,她们对大夏怀有相同的仇恨,可消解仇恨的方式却不同。她只关注那些出尔反尔的奸臣贼子,而胥二是想在同一个战场上找回当年丢掉的东西。   历史的车轮早已碾过,她若是执意倒退,不知道又要扯进多少人的性命。人生太短了,一瞬间就是一辈子,她真的要将这些人的性命与仇恨紧紧相连,让他们短暂的一生都消耗在一个复国之梦上面吗?   她头疼不已。   当晚,回到承乾宫的汤凤发起了高烧,太医想了很多办法都无法将烧退下去。   “这不仅是受了风引起的外热,还有内热。”傅太医道,“两股火气在她身体里,这样下去人要被烧坏的。”   床上,汤凤面色带有不自然地潮红,嘴唇干裂,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   莲藕守在她的身边,不停地更换湿帕子。   傅太医正开着方子呢,养心殿的人就来了,说皇帝自从宴席散后身子有些不适,请傅太医过去看看。   傅太医匆匆开了方子递给莲藕,道:“陛下那边还有事,我就先走了,你照着方子煎药服下去,若是没有好转再来找我。”   莲藕接过方子,指尖发白。她知道,这是皇帝在刁难娘娘,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   承乾宫的太医散得干干净净,大约是读出了皇帝的心思,不愿再留在这里伺候。小金子气得朝他们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两口,转过身拿了莲藕的方子,亲自跑去太医院抓药去了。   眼瞧着汤凤的温度降不下,莲藕急得要哭。   “水……”床上的人突然出了声。   莲藕赶忙将她扶起来,端起一旁备好的蜂蜜水喂给她:“娘娘,慢点儿喝,小心呛。”   喝了水,汤凤的意识有几分回笼,眼前虽雾蒙蒙的,但她也知道身边守着的只有一个莲藕而已。刚刚迷迷糊糊的听见了皇帝把太医叫走了,她便挣扎着清醒了几分。   “你去,拿几坛酒来。”汤凤有气无力地说道。   莲藕顾不及多问,照着她说的做。从前承乾宫藏了许多好酒,存放的地方莲藕是清楚的,可打开库房门一看,空空如也。她不信,依次推开了所有库房的门,这么大几间的库房,空得像是能听见她的喘息声。   她愣在了原地,不知怎么的,眼泪簌簌地掉了下来。她不爱哭的,可此情此景,她真的是忍不住了。   想到主子还在床上躺着,她顾不得再伤心,擦了泪,差了门口的小宫女让她看点儿娘娘,自己朝御膳房跑去了。   小宫女守在门口,偏头朝里面看了一眼,冷着面一动不动。   汤凤的意思渐渐有些散了,她能感觉到眼皮越来越深重,有什么东西抓着她往下在坠。忽然,有冰凉的感觉传来,触到她的肌肤上,有些凉凉的舒服。   “唔……”她想尽力去贴近这股凉意。   鼻尖传来了一阵酒香,她浑身乏力,脑袋烧得糊涂,但也闻出了这应该是好酒。想必是莲藕回来了,她松了一口气。   搭在身上的被子被掀开,有一双手在她的脖颈处,笨拙地解着她的衣扣。接着,她被一双有力的手扶了起来,靠在了一个略微冰凉的胸膛上,十分舒服。   外衫被褪去,眼前只有一抹浅粉色的肚兜。她感觉身后的人停滞了一会儿,有些粗粝的手在肚兜绳上迟疑了一刻,最终还是下不去手。   酒香越来越浓厚,冰凉的帕子缓缓擦过她的脖颈、腰身、手臂……她像是被人做成了酒酿鸭子,浑身上下都弥漫着一股酒味儿。   “咳咳……”她被呛得咳嗽了两声,胸腔震动,胸前的浑圆也跟着颤动了起来。   这下子,擦拭她身子的手停住了。   她听到一阵粗重的气息声,有些压抑的克制。接着,她被移开那冰凉的胸膛,翻过身趴在了床上。身后的帕子轻柔地擦过她的背,像是在抚摸一件上好的玉器,生怕一个不稳就打碎了。   她的背很美,线条流畅,均匀,无一丝多余的肉。腰后还有两个腰窝,可爱俏皮。   她没有察觉到手的主人是以何等的目光在看她,她只觉得浑身的热气被带走了一半,似乎不那么热了。   “莲藕……”她闭着眼轻声喊道。   “莲藕”没有回应,他也不敢回应。   她极力睁开眼想去看眼前的人,可下一刻她又被他翻过身对着墙壁,她一睁眼,一片素色,什么都不看清。   手的主人不耐其烦地给她擦拭着身子,一遍又一遍。酒带着她的温度蒸发,她终于感到舒服了些,意识渐渐轻飘飘的,浑身的沉重终于散去了不少。   “莲藕……”她嘤咛了一声。   她忽然坐了起来,单手撑着床,转过身,用那一双柔媚多情的眼睛去看他。   他僵在那里,手上的动作也停了。   “莲藕,我要喝水。”她眼睫毛颤动了一下,伸出手。   “莲藕”端了一旁的蜂蜜水给她,她伸手接过水杯,才饮了一口,却将一杯都打翻在了床上。水珠顺着她的下巴滑落到了胸前,肚兜湿了一大半。   她有些懵了,沾了水珠的唇看起来莹润可爱,微微翘起,更是平添了一番无辜的风情。   “还要……”她伸手去拿杯子。   下一刻,她重新落入了那个熟悉的胸膛,他端着茶杯将水喂在了她的唇边。她吞咽了几口,嘴角有蜂蜜水漏了些出来,本来就打湿了的肚兜更是雪上加霜。   喝够了,她摆摆手。   他放下了水杯,维持着将她搂在怀里的姿势。   “你不是莲藕,你是谁……”她闭着眼开口,说出的话虽然还是乏力,但总归有了几分清醒。   他沉默了半晌,抱着她的胳膊无意间又收拢了几分。汤凤歪躺在他的怀里,长发铺满胸前,微微挡住了一些说不清的好风光。她挣扎着要起身,却感觉是两条铁锁链将她禁锢住了,挣脱半天也是徒劳。   “你……放开……”她喘气说道。   他低下头,突然凑到了她的耳边,含住了她小巧的耳朵,问:“为什么要放开?”   她挣扎地动作停住了,她是发烧了,烧得糊涂看不清人,但是她耳朵没坏,脑子也还算能用。此时在耳边响起的那个酥麻的声音,她真是熟悉得紧呢。   “冯弦机……”她喊出这一声,颇为咬牙切齿。   “晚了。”   她整个人被上下提了几寸,同样是那双为她擦身的手,如今却捏住了她的下巴,逼她转过了头。   她侧着头仰视他,眼前的五官瞬间清晰了起来。   还未等她说什么,他的唇就贴了上来,含住她微湿的唇瓣,碾磨辗转,像是要将她整个人拆吃入腹一般。她受人钳制,浑身乏力,却偏偏被逼着仰头承受他的一腔火热。   他扎人的胡子在她脸上游移,她左闪右避也没有躲过,反而让他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将她箍得更紧。他的唇如同他这个人一样,蛮横无理地肆虐过去,容不得她丝毫地反抗。   这下子汤凤才看清,旁人对他的评价没有错,在他的战场上,他凶狠又无情,掌控了一切的局势。   他不许她有片刻的分神,拽住了她的手圈住他的脖子,倒像是她反客为主了一样。汤凤从未没有经受过这般狂乱的摧残,他像是一只野兽一样,完全不懂细细品味,只知道朝着最鲜美的部位下手。   风雨将歇,他终于将唇从她的唇上挪开,从她的眼睛吻回了耳朵。轻轻咬了一口她的耳垂,他道:“见你第一面的时候,我就想这样做了。”   她闭着眼没有说话,整个人靠在他的胸膛,像是依赖又像是无奈。   作者有话要说:  野兽终于亮出了自己的爪子。 第37章 收拾人了   夜, 静悄悄的。   寝殿内,冯弦机搂着汤凤没有再强吻她,可他粗粝的手指一个劲儿地在她滑嫩的胳膊上摩擦, 像是很新奇这样明显的对比。   汤凤向来很注重保养自己的身体, 内调外养,四季的汤水从来没有断过。比起那些仅仅懂得保养外表的人, 她的肌肤更比那些人多了一份透亮莹润,像是冻过的羊奶, 洁白无瑕。此时冯弦机的动作就像是在用石子儿摩擦上好的绸缎, 他觉得手感极佳,可这“绸缎”却觉得他摸过的地方生出了一股难忍的刺痛。   “你占便宜占够没有?”她闭着眼问道。   “没有。”   “……”   他用下巴抵住她的发顶, 让她整个人都陷入了他的怀里,语气懊恼又纠结:“我被你蛊惑了, 怎么办?”   “你是在为自己刚刚的冒失找借口吗?”   “我需要借口吗?”他震惊地道。   的确不需要,他看向她的眼神从来都是直白且赤/裸。   “怎么办?”他晃了晃手臂, 摇醒怀里的人。   汤凤虽然清醒了几分,但仍然十分困倦, 闭着眼道:“你把我放下,然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跟我回西南吧。”   她缓缓睁开眼, 有一瞬间失去了焦距。再炸了眨眼, 目光落到他结实的小臂上,这样缠抱她, 就像是要将所有的一切都挡在身后。   “咱们想个办法,让皇贵太妃彻底消失在这世上,然后以宋旖旎的身份跟我回去。”他道。   汤凤嘴角一弯,没有笑出声。他以为摘掉了“皇贵太妃”这个头衔之后,她就可以做宋旖旎了吗?真是个傻子。   “这里你还有什么放不下去的?”见她许久没有回应, 他低下头含住了她的耳垂,用牙齿碾磨了几下,“先帝都走了,你待在这里越久越危险。”待战事一起,她说不定就要再次被推上风波的中心,到时候再想抽身就难了。   汤凤笑了笑,歪着头靠在他的胸膛上,如此的不设防:“你把我带回西南,然后呢?以什么身份留在你身边?”   他偏过头,忍不住吻她的脸颊,一下、两下……他不想停下来,就像他此时抱着她不想撒手了一样。   有些东西轻易碰不得,碰了便再也戒不掉。他一直克制自己的心魔,可今晚却失了守,一旦放出来,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再轻易放过她。唯一可做的,便是将她留在身边。   “换个名字,你来做我的王妃。”他抬起左手让她的脑袋偏向他,然后便毫不费力地吻住了她的嘴角,一点点靠近她红润饱满的唇。   厮磨,搅弄……   他捏着她的下巴离开了寸许的距离,道:“她们都比不上你,我想要你。”   曾经沧海难为水。见过了高山大川,岂能满足于小河泥沟?   她伸手推他,推不动,他明白了她的意思,将她抱起来与自己面对面地坐着。她嘴角挂着笑,可眼底还是那样的淡然薄凉,她道:“多谢你这般看得起我,可我胃口太大了,你满足不了我。”   冯弦机皱眉。   汤凤抬起双臂,环绕在他的脖子上,眼波似水,即使一脸的病容也掩不住骨子里的媚劲儿:“你要我,我可以给你。但留在你身边,你还是早日打消这个念头。”   这话说出来他看向她的眼神沉了几分。他愿意许以正妻的身份,可她却只能将他定义为自己的入幕之宾,听来让人觉得讽刺。   她抬起右手抚摸过他的胡子,然后遮住了他下半张脸,只允许他露出高阔的额头和锋利俊朗的眉眼,她笑着道:“果然,这样比较好看。”   他沉着脸拉下了她的手,冷冷地道:“我不缺女人睡觉。”   “嗯。”她还在比划他的眉眼,像是在心底给他易容一般。   冯弦机看不懂她,她像是一团迷雾,离远了模糊不清,走近了让人失去自我。他已经拿出了自己最大的诚意,可还是不能让她为之侧目。   “非要我夺了这帝王之位你才肯留在我身边?”   “你会为了我去争夺吗?”   他抿直了唇线,眼神幽暗了两分。   “你不会,你要做也只是因为你心中的清明道义。”她与他相交寥寥几次,可却能轻易解读他内心的想法,“冯弦机,你看错了,我就是个坏女人。”说着,她轻笑一声,眼睛像钩子一样看过去。   “妈的!”他咬牙低吼一声,丢盔弃甲,捧着她的脸狠狠地吻了下去。这一吻不如刚才的温柔,像是裹挟了雷霆般的怒火,冲着她发泄而去。   她软软地往后倒去,他抬手搂住了她的腰,强迫她来承受自己。汤凤再一次尝到了血腥味,他咬破了她的嘴唇,对着她的伤口狠狠地吮吸,打定了主意要让她痛。   她感觉到了痛,嘤咛了两声,换来的也不过是他更疯狂的掠夺。   冯弦机这小半辈子还没有被人这么折腾过,明明是他在蹂/躏强迫她,可自己的心却感到了酸胀疼痛,像是被活活挖走了一小块。再看眼前的女人,她皱着眉喊着痛,可说到底,一切都牢牢地控制在她的手中,她才是那个置他于他疯魔之境的人。   天快亮的时候他走了,走的时候还不忘放狠话:“总会有办法让你走到我身边来。”   烧已经退了,但她被折腾了一晚早已困倦得不行。听了他的话,连梦里都露出了笑容。   再次醒来,承乾宫安静极了。   正午过后便下起了小雪,汤凤抱着手炉站在廊下,看着这冷清的宫殿,内心竟然有从未有过的宁静。   “本宫以前就想这样待着了,可那时候总有这样那样的人来烦本宫。”她长身玉立,站在那里便于雪景融为了一体,不知是雪美还是她更美。   莲藕心中微涩,想当初过年的时候承乾宫是宫里最热闹的地方,先帝会在初一赏赐下来很多好物件,摆满了整个正殿,宫女们收都收不过来。请安的嫔妃和宫外的女眷更是流水似的进出,女人们谈论着胭脂水粉钗环首饰,像是不知疲倦。每当这个时候,皇贵妃就是最耀眼的那个,她坐在上座什么也不说便能稳住全场,若是出声夸了一句哪位夫人的发簪镯子,那定然是极有面子的事情。   再看眼前的承乾宫,除了一两个清扫庭院的宫人,哪里还有人登门呢?莲藕不知主子内心是否真的平静,但她总觉得主子这样的人物不该这样沉默下去。   稍晚一些,许忠过来传旨,说陛下要在凤凰台宴请几位王爷公侯,请皇贵太妃招待各位王妃及侯夫人。   莲藕重新给汤凤换了一件秋香色外裳,脖子镶着一圈兔毛,平添了几分温柔。汤凤的身体还未完全好,总感觉有些头晕,莲藕就给她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仅用了几四五根玲珑剔透的玉簪固定。   “主子这些素雅的打扮也美。”莲藕站远了些,由衷地感叹道。   汤凤轻咳了两声,白皙的脸颊上浮现出了两团红晕,倒是省去了再添一层胭脂了。   寒冬季节,凤凰台地势高,一站上去就让人感觉到钻心的凉意。不过站得高也有好处,一眼眺出去,大半个宫城都收入眼底了。   “臣妾给皇贵太妃请安,娘娘万福。”   汤凤临风站着,突然身后传来温柔的请安声,她转头一看,瑞王妃正笑着看她呢。   “许久不见,你倒是面色越发好了。”汤凤上前,亲自将人扶了起来。   瑞王玉树临风,温润雅致,连选的王妃都是这般恬静动人。她与汤凤有过几次交往,虽交情不深,但难得的是互相都还有几分好感。   “娘娘容姿更胜以往了,刚刚站在这里恍若是神仙下凡,臣妾一时间倒不敢惊扰。”瑞王妃拉着她的手打量,发自肺腑地赞叹道。   汤凤莞尔一笑,她很喜欢瑞王妃身上这股气质,说得话明明跟旁人没有两样,但从她嘴里说出来就是让人心甘情愿地相信。   “昨日没有顾得上跟你说话,还好今日陛下设宴,咱们可以好好聊聊。”汤凤说着,两人一齐往里面走去。   殿内,几位王妃侯夫人都到了,见两人携手进来,感到有些意外。一来是意外这两人看起来关系还不错,二来是觉得汤凤甚少作此打扮,竟然也透着一股端庄贤淑的劲儿了。   “瑞王妃什么时候搭上她了?”   “有些人看起来温温柔柔的,我当她和她家王爷真是那般与世无争呢。”   “别说了,过来了。”   几位夫人暗自嚼舌根,见汤凤过来,齐齐蹲礼问安。   “今日没有外人,都随意些吧。”汤凤坐上了主位。小皇帝没有生母且未到议亲的年纪,数来数去,竟然也只有汤凤可以坐上这个位置招待客人了。   “娘娘在孝陵可还好?怎么瞧着有些瘦了?”说着话的是宣平侯夫人,她家侯爷早些年与汤凤有过节,这么多年来遇上了还是免不了交几次手。   昨天夜里上半夜被高烧折腾,下半夜被冯弦机折腾,难免脸色透着一股病容。宣平侯夫人瞧见了,自然要拿此做文章。   “孝陵还是太清苦了些,娘娘不如去求一求陛下,还是早些回宫养着吧。陛下身边也没个打理后宫事务的人,娘娘好生给陛下说一说,定然就能回来了。”宣平侯夫人与汤凤年纪相仿,长着一双吊梢眼,看人的时候总习惯高高在上,若不是面前的人比她位阶高,恐怕她更肆无忌惮了。   汤凤懒得理她这些小心思,揭了茶盖慢慢拂着茶叶,没有说话。   宣平侯夫人见她不接招,场面有些冷了下来,自己笑了一声,道:“哎呀,看我说什么了,这守陵是陛下让娘娘去的,怎会轻易收回成命呢?我真是糊涂了。”   瑞王妃坐在她对面,看她这般挤兑汤凤,有些无奈。明明没有什么交集的人,怎么就非要针尖对麦芒?若是争同一个男人的宠还好说,可这先帝和宣平侯八竿子打不着,费这些心思做什么呢!   “文夫人还是少说两句吧,年节下,也多积些口德。”瑞王妃还是那般温柔的语气说道。   宣平侯夫人一笑,看向她:“王妃多少年没有进京了?也是,山高路远的,也懒得折腾。趁着这次机会好好看看家里人,也不知道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了。”   瑞王妃自然听出她是在讽刺自己的夫君不受太宗皇帝宠爱,封了个偏远的地方,要回京还得皇帝下诏,着实凄惨。她淡淡地扫了一眼宣平侯夫人,不欲与她相争。   汤凤搁下了茶杯,发出了不轻不重的声音:“这里风大,再话多小心闪了舌头。”   宣平侯夫人冷笑着看她:“怎么,娘娘要撵我出去么?”她娘家背景雄厚,夫君又是先帝的左膀右臂,如今小皇帝也十分仰仗,她自然有傲气的资本。   “本宫近来抄了几本佛经,自以为修养足够好了,没想到还是被你打破了啊。”汤凤轻飘飘地说着,一边朝着莲藕使了一个眼神。   莲藕领了两位宫人下去,一左一右地将宣平侯夫人拎了起来。   “你要做什么?!”宣平侯夫人惊了,瞪大眼睛看着汤凤,“陛下设宴,难不成你还敢打我不成?”   汤凤扬了扬下巴,示意可以动手了。   莲藕从身后拿出戒尺,两名宫人死死地箍住宣平侯夫人,下一刻,“啪啪”两声,莲藕眼疾手快,出手干脆利落。   这一打,惊得不仅是宣平侯夫人,所有旁观的女眷都愣住了。从前虽知道皇贵太妃在后宫是横着走的,没想到能横到如此地步。   再看汤凤,她往右手边一歪,斜斜地靠在软垫上,笑着道:“别说你了,你家侯爷本宫也照打不误。”   宣平侯夫人哪里挨过这样的刑罚,两板子下去白皙的脸蛋儿上便留下了两块深深的红印,过不了多久就要肿起来。   “汤凤!”她站在眼底,双目喷火地看着上面的人。   “陛下驾到!”   一声唱喏,所有被这板子打愣了的人都回过神来了。   小皇帝来了,他可是一向和汤凤不和,不知道会不会借此机会打压她呢。众人心中诸多揣测,既紧张又兴奋地看着殿门外。   小皇帝带着宣平侯进殿,前面的人宴席才刚刚开始,这边就闹出了状况,他不得不带人过来看看。   “参加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都起来。”小皇帝大步走来,一挥衣袖坐到了汤凤的身侧,指着下面道,“宣平侯夫人是怎么回事?”   宣平侯夫人委屈地看着夫君,眼睛里包裹着两团泪水。   “侯爷……”   汤凤轻描淡写地解释:“嘴贱咯。”   宣平侯光靠猜也能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看着上座的那个女人,她再朝他笑,眉梢上扬,说不出的挑衅。   小皇帝皱眉看向汤凤,不满地道:“母妃,今日乃朕设宴请各位王侯及夫人,就算宣平侯夫人有言辞不妥的地方,你也应该宽恕一二啊,何必闹得这样难堪。”   汤凤耸了耸肩,道:“本宫倒是想忍气吞声,可宣平侯夫人求着本宫收拾她呢,这大年下的,人家提了要求本宫总要满足她吧。”   “你胡说,我什么时候请你打我了!”宣平侯夫人站在自己夫君旁,底气更足了。   汤凤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转头看向皇帝:“喏,你看,她又来了。”   小皇帝:“……”   宣平侯夫人的确有做的不妥的地方,无视尊卑,以下犯上,汤凤这样打她两板子着实不冤。   宣平侯道:“陛下,臣管教无方,是臣的过错。”他又看向汤凤,道,“臣代内人给娘娘请罪了,她口无遮拦,娘娘也罚了,不知可消气了?”   “勉强。”汤凤冷淡地道。   宣平侯道:“既如此,臣便带她回家面壁思过,以免扰了各位夫人的雅兴。”   宣平侯夫人咬唇看向自己的夫君,眼里的委屈和愤懑都要溢出来了。   汤凤轻笑一声,没有阻拦。   宣平侯带着夫人向小皇帝告退。   小皇帝瞥了一眼汤凤,道:“看来孝陵的日子也没有把母妃憋坏啊。”还是这么嚣张。   汤凤懒懒散散地回答:“是啊,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本宫就是这个性子了,改不了了。”说完,她眼角上扬看向小皇帝。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小皇帝脸色一沉,知道她再影射什么。   “母妃,先帝的遗旨可以护佑你一辈子,可前提条件是这江山得姓朱才行哦。”小皇帝微微倾身朝她的方向压低了声音说道。   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看着她的下场呢。若是没有先帝临终的旨意,他恐怕早已趁着内阁颁布的多条罪责将她下狱论处。可她竟然还不知足,以为这天下改朝换代,她还能继续捞个宠妃玩玩儿呢。   “朕还要去前面,就不打扰你们了。”小皇帝站起身来,朝着她扬唇一笑,往日的稚嫩似乎在一点点褪去,逐渐有了些帝王的气派来了。   汤凤嘴角含笑目送他离开,似乎完全没有被他威胁到。   这边,宣平侯带着夫人离开。   “文晋!”她落在他身后五六步院的距离,见怎么也追不上,忍不住跺脚大喊。   宣平侯果然停住了脚步,转头皱眉看她:“这里是宫城。”   萧氏的眼圈一瞬间就红了:“你嫌弃我给你丢脸了。”   “没有。”他冷漠地道。   萧氏走上前,仰着头看他:“你心里还惦记她,对吗?旁人说你们俩不合是因为当年你一力阻止她进宫,可旁人知道你为什么阻止她进宫吗?”   宣平侯还是那样冷漠的神色,甚至当她说完这话之后更冷了两分。   “你闹够了没有。”   “没有!她一日不从你心里滚蛋我一日就不消停!”萧氏大声发泄道。   宣平侯点了点头,道:“随你吧。”   说完,他抬腿往前走去。   萧氏站在原地,风雪落到她红肿的脸庞上,冰冰凉凉的。   旁人都说宣平侯是直臣,敢于直谏,丝毫不怕惹怒皇帝。他的成名一战便是上述条陈汤氏入宫的弊处,阻止先帝将从战场上带回来的女人纳入后宫。老臣们都佩服他的胆量,说他有魏征之风范,因此对他十分欣赏。后来,汤氏入了宫,果真兴风作浪肆意妄为,这个时候大家都会赞一声宣平侯有远见,竟然一语中的。   可在这背后,谁又知道他从来不是为了什么道义礼法,而是在成全自己心中的那一丝私欲呢。   萧氏呆呆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风姿绰约,潇洒倜傥,还是当初她爱上的那个文晋。   她抹了一把泪,回头看了一眼凤凰台的方向,眼底淬满了毒意。   “你摘不出来,我帮你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直想双更来着,可是工作实在太忙了……   对不起各位,发个红包吧,大家尽情留言哈   感谢在2020-08-09 11:10:55~2020-08-10 20:44: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哎呀呀~ 10瓶;七月不得安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临走告别   今年的冬天似乎尤其的冷, 汤凤的身子才好了些,养心殿那边又传来小皇帝病了的消息。   “严重么?”汤凤抱着手炉歪在榻上,整个人暖烘烘的, 因此说出来的话就温柔了几分, 听起来倒是有几分真心实意在里面。   小金子在她面前回话:“几位太医都看过了,说是风寒, 需要将养几天。”   汤凤道:“陛下在先皇后肚子里的时候就有些体弱,出生的时候似乎也不太顺当, 让太医们好生照料着, 可千万别像慢待本宫这样。”   显然,对于生了病却无人诊治的一事, 汤凤并不打算这样轻轻放过。   “陛下也是太过操劳了,这几日虽然封了笔, 可养心殿进进出出的大臣还是不少。西宁那面连着胜了几场,陛下难免郁结于心。”   “听说前朝有不少人都赞同议和?”汤凤问道。   小金子回:“是有这么个说法, 只是陛下那边还没有音讯。”他抬头飞快地扫了主子一眼,“以奴才拙见, 陛下将西南王留在京中,想必就是没有打着议和谈判的心思。”   汤凤笑着道:“看来在宫里待久了你也有了几分长进。”   “全是娘娘教导得好, 奴才愚笨, 若不是娘娘时常提点着还不知道要犯多少回傻。”小金子赶紧笑着将功劳堆到汤凤身上。他比莲叶莲藕到承乾宫要晚一年,但在来来去去的人当中他算是机灵的了, 因此能留在汤凤身边,一日日的成为了心腹。   汤凤笑了笑,指着手边的一碟没有动过的点心,赏了这嘴甜的家伙。   “奴才谢主子赏赐!”小金子喜滋滋地捧着碟子。这可了不得,点心谁没吃过, 可主子亲自赏的那自然是大不同,起码就能证明他在主子跟前有面儿!   汤凤笑了笑,看着小金子捧着点心出去,思绪有些飘远了。正如小金子所说,现在是个明白人都知道小皇帝将西南王留在京里的用意。只是如今国力不同以往,先前清扫叛军动了不少人力物力,几乎是挖空了国库的一半。如今再对西宁用兵,恐怕不那么容易了。   况且,冯弦机这把剑,小皇帝不一定挥得动。   西南王府   冯弦机召了温如易和戚风二人来见,开门见山便提到了对西宁一战上面。   他简洁明了地说了自己的想法:“陛下若派本王,本王自然是要去,而且不能白去。只是现在京中局势复杂,各地都在闹乱子,本王这一离京,恐怕回来的时候就变天了。”   温如易等人早已想到了这一处,对于小皇帝要效仿先帝用强硬手段回击强邻的做法有些异议。先帝尚武,他本人是几经沙场的统帅,对国土领权一类的事情绝不相让,因此有了铁血的名头。可小皇帝就不同了,他如今不过是乳臭未干的小毛头,眼界和实力远远达不到先帝的水平,正面硬刚,实是下策。   按理说西南王只是驻扎一方的王爷,先帝没有让他在京中领要职便是忌惮他的军事实力。如今小皇帝想借着他来击退西宁,颇有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意思。   “陛下已暗示过本王,这一仗是躲不过去的了。”冯弦机知道他们的意思,借故躲开才是良策。   温如易沉思了一番,道:“其实现在出去也并未不是好时机,京中局势繁杂,跳出去说不定还别有洞天。”他没有将话说得太明白,但是眼前二人都不是傻子,自然能清楚他的意思。   人在京中,反而受掣肘。有兵权无兵符,稍稍动作都有谋反之嫌疑。若出兵西宁,反而能将兵权兵符握在手中,京中若有变化,带着兵马回来“勤王”也未尝不可。   戚风赞同温如易的想法,他道:“京中若无事,咱们安安心心击退西宁军即可,到时候大胜回朝自然是功劳一件。若京中有变,兵马都在王爷手里,到时候再怎么选择主动权都在王爷手里。”   他们二人所说,其实与冯弦机不谋而合。只是有一点,他们没说到,冯弦机此时也不会提。   “好,就这么定了。”   小皇帝的病拖了三四天不见起色,天气却越来越冷。初七的时候从前殿传来消息,小皇帝点了西南王为征西大将军,率十万兵马出征西宁,收复失地。   汤凤听到消息的时候丝毫不觉得意外,反而是松了一口气。与其让冯弦机在她耳边念着带她回西南的话,不如人走得远远的,也给她一些思考的空间。   没错,她真的思考起冯弦机的建议来了。   汤凤这个人在先帝驾崩的那一天就应该一起消失。“汤凤”因他而来,自然也要因他而去。她没走,一是想护着身边的这些人,二来也没有什么强烈的愿望要剥下这一层皮。更现实的原因呢,自然是小皇帝派人将孝陵守得死死的,她暂且还不想和小皇帝起正面冲突。   初九,汤凤完完全全地养好了身体,派人禀报了小皇帝一声,又回孝陵去了。对此,小皇帝当然是一百个乐意了,有汤凤在后宫杵着他每顿饭都要少吃半碗。囿于先帝临终前的遗旨,他并不能堂而皇之地对她做什么,而私下各种层出不穷的手段也奈她不何,不如让她走得远远的,免得相看两厌。   车驾离开的时候,汤凤突如其来地撩开一侧的帘子回望了这座森严的宫城。她想,也许她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个地方来了,无论局势如何发展,她都决意不再做“汤凤”。   胥二派人给她传了信,瑞王意图皇位,大约会在冯弦机离京之后动手。   小皇帝虽然下了旨让冯弦机领兵出征,但筹措粮草尚且需要些时日,正式出发的日子定在了正月十六,也算是让大家把这个年过完整了再走。   正月十五,花灯挂满了整个上京城。年节的气氛浓厚,街上摩肩接踵,走过一条一百米的路都需要小半个时辰。   品茗居的二楼正对护城河,楼下是热闹的人群,对面就是灯火璀璨的河岸,乃今晚观灯的绝佳位置。店小二忙上忙下地招呼客人,不亦乐乎。   “小二,楼上还有雅间没?”   “哎哟,真不好意思啊公子,楼上的雅间早早地就订了出去,实在是没有了。要不小的给您安排个靠窗的位置,一样能看到岸边的花灯呢!”   “算了算了,换一家。”   “客官慢走,下次再来啊!”   店小二正招呼完客人,余光瞥见进门的身影。走在前面的女子穿着一袭丁香色的裙子,戴着一顶帷帽,前前后后跟着五六个人,男女都有。   “小二,我订了天上人间。”队伍中有一男子上前道。   “哦,是天上人间的客人啊,里面请,等候您多时了!”小二忙不迭地弯腰恭请,在前面带路。   一行人步上了二楼,大堂里不少人被这样的动静给吸引了目光。带护卫不算少见,可走在前面的那女子气质实在是少见,虽然披着都斗篷看不出身形来,可那通身的气派就不是一般富贵人家能比拟的。   店小二不敢乱瞄,恭恭敬敬地端来点心上了茶便准备离开。可巧了,他正关门呢,坐在窗边的女子正好摘下了帷帽放在茶桌上,手上不自觉地关上了门,可眼睛珠子却像是定住了一样,迟迟回不了神。   “小二,添壶茶。”直到旁边雅间的客人出来喊了,小二才愣愣地回过了神。   亲娘咧!   坐在靠窗边的女子正是汤凤,难得今年没有在宫里过十五,她便来凑宫外这个热闹了。听说每到十五就是上京城最热闹的时候,她今日总算是见识了,这一路车马都过不来,只能下车步行至此。   街上,卖小零食的,猜灯谜的,卖彩灯的,套圈的……热闹非凡。汤凤这样的身份自然不会挤在里面去,但也不妨碍她远远看着,感受一下人间的烟火气。   真是久违了啊。   她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看向外面,此时河岸边正好燃放起了焰火,动静不小,一下子就将整条街的人都吸引了过去。   “放焰火了,走,快走!”不少人兴奋地朝河岸边涌去。   “哥哥,等等我!”小女孩儿左手拿着糖葫芦右手拽着兄长的袍子,蹒跚着跟了上去。   五彩斑斓的焰火在空中绽开,像是开在天空底下的花儿,整片黑夜都被照亮了几分。   放焰火的人家大约家底不凡,各式各样的焰火玩儿命地往天上招呼,吸引了一波又一波的人仰着头发出赞叹声。   汤凤欣赏着眼前的焰火,思绪不由自主地就被拉到了了八岁以前在王宫生活的场景。南疆的新年与大夏朝不在同一时间,他们的新年在春天,草长莺飞的季节。王宫里的传统不是放焰火也不是吃饺子,而是放风筝,并且是自己亲手扎的风筝。如果新年比赛的时候谁的风筝飞得最高最远,那么他一定是整年当中最有面子的人。   八岁那年的风筝是父皇陪着她扎的,即使当时他已经为了国事焦头烂额,但是为了不让小女儿失望,也为了她能在整年都抬起小胸膛做人,他还是陪着她扎了一下午的风筝。那是一只骄傲的大老虎,托着长长的尾巴,一飞上天就与旁人区分开来了。   “你们看,凤玉的风筝居然是大老虎,还是一只红绿红绿的大老虎!”四王兄召集大家往天上看去,仿佛是惊叹老虎居然也能上天。   “哇,尾巴好长啊……”小堂妹惊讶地感叹。   “好大一只,比我的老鹰大多了!”   “不过怎么有点怪怪的,这配色也太乱了吧……”   “你们快看,老虎的背上是长了一双翅膀吗?”   众人七嘴八舌地谈论这只有点儿丑但是十分巨大的老虎风筝,虽然知道是王上带着凤玉扎的,但是还是忍不住攻击她的审美。小孩子们嘴快心直,毫不留情地笑着凤玉,可后者丝毫没有被影响到,她甚至得意地在那里摇晃了一下脑袋。   明知道自己的风筝飞不过王兄王姐,但能吸引大家的目光她也十分满足了。至于比赛的事情,等她长到他们那般年岁的时候自然能拔得头筹啦。这是她当时打的小算盘,有点儿剑走偏锋,但是结果还算满意,起码大家都记住了那只插着翅膀丑得要命的飞在天上的大老虎是她的。   新年过后没过多久,大夏的军队打来了,国和家都没了。指着她的大风筝咋咋呼呼的四王兄被捅死在了寝殿,羡慕她有着最大的风筝的小堂妹在押送的过程中被乱刀砍死,连个全尸都凑不拢。还有其他的兄弟姐妹……除了她,没有人再能活下来。   脸颊有湿意传来,好久没有想到过去的事情了,一时间竟然有些忍不住。她撑着脑袋背过护卫们,默默地用手背擦拭掉。   人生有太多无常了,早知道那是他们兄弟姐妹最后一次比赛放风筝,她就应该光明正大地比一场的,而不是耍着自己的小聪明。   绚烂的焰火在眼前绽放,一瞬间的斑斓之后,留下了一片沉寂的夜空。   “主子,王爷来了。”小金子压低了声音。   哭过的痕迹太明显了,她索性拿起帷帽罩上,一下子眼前的光线都暗了两分。   冯弦机也没有想到十五的街上会如此寸步难行,约好了时辰可惜还是迟到了一炷香的时间。   他推门进来,护卫们都自然都退了出去。有他在,主子再安全不过了。   “怎么在屋子里还戴着帽子?”他坐在茶桌对面,偏头去看她,有些疑惑地问道。   汤凤把玩着空茶杯,平静地道:“小心为上。”   冯弦机瞥了一眼一览无余的对面,再看了看屋内,诚恳发问:“你小心的人是我吗?”能看到她的就他一个,目标单一且明确,他不得不多问一句。   汤凤:“……”   “咳。”察觉到她的不爽,他识趣地回归正题,道,“明日就要出征了,今晚还有很多事要商议,你约我出来不会只是喝喝茶感受下年节气氛的吧?”   “你……做好打算了吗?”   她没有说得太明,但他能懂。   冯弦机轻笑了一声,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要给她也倒一杯,她摆摆手表示不用。   “君命难违。”   “你最好有自己的打算。”她没有提瑞王,因为她不可能将胥二出卖。可他也不想看着冯弦机被当做刀使,虽然他也绝不是那般任人宰割的命。   冯弦机猜测她也许是知道了什么,但是他也很懂事的没问。他们这种关系,问多了就有试探猜疑的成分,他不想把事情搞得太复杂,毕竟他看上的只是她这个人,不是她的身份更不是她背后的势力。   “我……”她迟疑地开口,想告诉他也许当他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离开京城了。但她一向独来独往惯了,做什么决定都是自己承受,一时间还不习惯将要做的事告诉别人。   “嗯?”他挑眉看向她,虽然只是一个影影绰绰的面庞,但他不介意在心底描绘她的神情。   “你要走么?”见她难得吞吞吐吐,他抛出了心中的答案。   “是。”   “去哪里?”他赞同她暂时离开京城,但必须得知道她的行踪。   汤凤抿唇,握着茶杯的手收紧。冯弦机看到她发白的指尖,轻哂了一声:“不告诉我也无妨,雷暮跟着你呢。”   “这就是我要说的。”她松开紧握的杯子,透过纱幔看向他,“离开京城后他不能再跟着我。”   “为什么?”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了。   汤凤难得有这种复杂的体会,既不想让他误会自己不放心他,但又确实有隐瞒他的事情。   “我想隐居,不想再过这种揣摩人心,尔虞我诈的日子了。”   “去过啊,我只要知道你安全即可。”   说不通了。汤凤决定放弃,反正到时候她也有法子甩掉雷暮。   冯弦机见她不再吭声,自然能猜到她打了什么算盘。两人都不说透,但两人都很坚持。   “砰砰砰——”   外面的焰火又燃了起来,再次照亮了整个夜空。   汤凤转头去看,冷不防地,冯弦机一个扬手,帷帽落地,连带着她挽好的头发也一并散开了。   她惊诧的目光追随帽子去了,长发如瀑,身体却在下一刻落入了他一个宽阔且温暖的胸膛里。   她似乎是被这一变故惊到了,好半天没有回过神,直愣愣地望着他。这种眼神,他能忍得住就不是男人!   明明是第二次接吻,可她竟然已经熟悉了他身上的味道,甚至熟悉了他这轻车熟路又蛮横无理的吻法。闭上眼,她能听到从他胸腔里传来的心跳声。   霸道,有力。   冯弦机知道自己禁锢不了这个女人,也从未想将她困在一方天地让她像别人家的夫人那般等着丈夫回来。让她飞吧,她吸引他的不就是那生机勃勃、斗志昂扬的样子吗?尤其是那双眸,冷冽的时候仿若霜花,热烈的时候又像是盛着一团火焰,迷人而不自知。   “无论去哪里,记得我还在等你。”唇舌交缠中,她搂着他的脖子喘气不匀,他凑在她的耳边低声说道。   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汤凤觉得是可以停留在他身边的,他值得。她不该对任何人动情的,但冯弦机似乎是个例外。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就多收藏哟~ 第39章 千钧一发   正月十六, 征西大军离开了京城。   胥二偷摸来了孝陵,告诉汤凤赶紧离开京城,瑞王恐怕不等正月过完就要动手了。   “兵变, 他的兵从哪里来?”这是汤凤一直疑惑的地方。瑞王封地远, 且因为太宗皇帝、先帝他们二位的有意冷落使得他几乎不可能私下屯兵。   “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曾江和禁军统领阿布都已经投靠瑞王,他想控制京城防卫不成问题。”   “曾江也罢了,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忠良之辈。可阿布竟然也投靠瑞王了?”汤凤皱眉。阿布是先帝在时提拔起来的禁军统领,忠肝义胆, 有勇有谋, 似乎不像是能被买通的人。   “你可能不知道,阿布的妻子是瑞王妃的妹妹。”胥二道。   汤凤怔了一下, 想到温柔和顺的瑞王妃,竟然也支持自己丈夫发动兵变么?   “我竟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汤凤有些无奈地感叹道。她一直以为瑞王妃那般的女子就应该好风雅之物, 对权谋地位这些该不屑一顾的。   “世间少有女子不想自己的夫君封侯拜相的,倘若男人再出息些, 想当个皇后太后也不是不可能的。”胥二轻笑了一声,对于人性似乎已经看透。   汤凤不再纠结于此, 倒是想起自己该用什么法子脱身才好。虽然她已远离了政治中心,但小皇帝心心念念地要给她母后报仇, 将这孝陵看得十分紧, 汤凤想出个门倒是不在话下,可真要离开的话也不能是偷跑掉的, 说来名声也太难听了些。   假死。   汤凤和胥二对视一眼,两人都倾向于这个“消失办法”。只有假死才能让皇贵太妃永远地不被人惦记,才能彻彻底底地与皇室划开界限。   “暴病而亡有些打眼。”胥二思索着说道,“该用什么法子才好呢……”   “刺杀。”汤凤简洁明了地说道,“从搬来这孝陵起想要我的命的人那可是层出不穷, 三天两头地就要清洗一遍院子。不如假装让他们得手好了。”   这倒是个好办法。比起年纪轻轻就暴病而亡,这种死法似乎更符合众人对汤凤的期待,也算是顺应了一回民心。   两人商议妥当后,胥二便悄然离开了。   当晚,汤凤将小金子和莲藕喊到了书房,虽没有全盘托出,但隐隐透露了她要离开的想法。   “奴才愿意跟随主子,无论天涯海角!”   “主子,就让奴婢伺候你吧,奴婢早已无家可归,这条命就是主子的!”   两人不愿离开,甚至磕破了头在哀求她。   汤凤心里酸涩,想不到她竟然也有对真心对待的一天。很好,不枉她在生死关头还要为他们打算一回。   “本宫心意已决,你们两个必须好好活下去。”汤凤摆出了严厉的脸色,“况且本宫也不是不回来了,你们两个就是本宫放在京城的耳目,时机一到自然会联系你们。”   小金子和莲藕对视了一眼,有些犹豫,他们担心这是主子诓他们离开的谎话。   “怎么,不听本宫的了?”   “奴才不敢。”   汤凤抿唇,看着两人隐隐妥协的姿态,心里略感欣慰。这些年他们将她伺候得很好,不管外面如何变化始终维护着她。在承乾宫的时候没有被权势利益蒙蔽了双眼,“发配”到在孝陵来也没有怨天尤人,时时刻刻尽心,也算是忠仆了。   既然两人已经答应,汤凤便派人请来了雷暮。   “王爷说了,末将单凭娘娘吩咐。”雷暮抱拳,铿锵有力地道。   汤凤指着眼前的二人,道:“这两位要麻烦雷将军将他们安置到西南王府去了,他们都是本宫的亲人,请将军务必善待于他们。”   小金子和莲藕听到汤凤竟然用“亲人”这般字眼形容他们,更是泪如雨下,若不是汤凤眼神制止,恐怕两人又要磕个没完没了了。   雷暮心里一惊,他知道这二人都是皇贵太妃的心腹,将这二人带离她身边,这是何意?   “雷将军,可有顾虑?”   “没有,末将定会安排妥当,好生照顾好他们!”   汤凤点点头,道:“如此,劳烦将军了。”   雷暮小脸一红,被这样一张过于美丽的眼睛盯着,他竟然生出了一些小媳妇的扭捏。   “都是末将职责所在。”他还刻意压低了自己的粗嗓,听起来就更别扭了。   汤凤一个眼神,小金子和莲藕便退了出去,屋内只留她与雷暮两人。   “娘娘还有其他吩咐吗?”雷暮回归正色。   汤凤诚心感谢道:“本宫知道将军一直守着本宫的安全,费心了。”   “娘娘不必客气,末将也是遵从命令。”谁的命令自然不必再多说了。   汤凤看了一眼雷暮这张耿直的脸庞,思索着要怎么说才不会让她觉得自己是在织一个大网想把自己笼进去呢。   “娘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末将一定会遵照执行。”   “本宫想让你的人在这半个月暂时撤离这周围,你可做得到?”   雷暮果然迟疑了。他听从自家王爷的命令守在皇贵太妃身边,为的就是保护她的安全。如今她要将自己的安危暴露在刺客的剑下,这有违王爷的命令。   “末将斗胆问一句,娘娘这样用意何在呢?”   他是冯弦机的亲信,汤凤相信他的为人。略微沉吟后,便合盘托出了。没办法,她需要雷暮的支持,不然这些刺客怎么伤得了她。   “你放心,本宫身边有得力之人,定然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冯弦机离京的时候特地把他叫去,明确了一件事。不惜一切代价保护汤凤,必要的时候可以动用西南王府在京城埋下的“钉子”。如此高规格,雷暮又怎敢在明知汤凤会有危险的时候将人撤离呢?   “雷将军,本宫的为人你应该是清楚的,绝不做无把握之事。”汤凤沉吟道,“本宫不会拿自己的命来开玩笑,你若是不答应的话,本宫也能想到其他办法,只是……”只是那个时候他两眼一抹黑,不晓得她的布局,反而坏事。   雷暮并非死板之人,他察觉到汤凤的决心,知道她不可能轻易放弃这个计划,只得咬牙同意了下来。   “末将的人不会离得太远,娘娘这边若真有了意外,务必要遣人来告知一声。”   “好,多谢将军成全。”   一切布置妥当,汤凤便等着这股刺杀的“东风”了。   可这一次,谁都没有料到这场巨变发生得如此之快。   正月还未过完,年节的气氛尚存。这天,天气阴沉沉的,明明才过了正午却像是有什么东西罩住了整片天空,压抑得人喘不过气。宫里巨浪滔天,瑞王封锁了宫城,擒住了小皇帝,宫外却一点风声都没有传出来。可想而知,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汤凤正歪在榻上看书呢,小皇帝就派人传旨来了,说是请皇贵太妃入宫。传旨的太监是小皇帝的亲信谭丘儿,他如今看比许忠要得宠,他来传旨,自然没有人会怀疑旨意的真假。   因为胥二姐姐的报信,汤凤心里有了猜测。可此时却不宜做出抗旨的行为,否则这孝陵定然一个活口也不会剩。   “谭公公可知道陛下为何传本宫入宫么?”汤凤有意试探。   谭丘儿笑得十分轻松,回答道:“陛下想在宫里设宴,可后宫里没有能撑得住场子的主子,所以还得请皇贵太妃移驾。”   汤凤点了点头,似乎没有多想。   “公公稍等,本宫换件衣裳就来。”   “娘娘请便。”小皇帝的命就拿捏在瑞王的手里,瑞王说了,要是不把皇贵太妃请进宫,小皇帝的命就甭想要了。谭丘儿为做得逼真一些,即使心里着急也不敢在面上显露出来。   汤凤绕进了内殿,莲藕给她换了一身皇贵太妃的常服,又重新给她梳了一个发髻。   “今日你和小金子都无须陪本宫进宫。”   莲藕愣了一下:“主子,这是为何?”   “等本宫走了,你和小金子就去找雷将军,他会安排你们的去处。”   “主子……”虽然早有安排,可这一天竟然来得这么快么。   汤凤抬手揉了揉额角,道:“但愿本宫是多想,可近日局势不明,不容本宫不留条退路。你和小金子先走,若是傍晚还没有得到本宫的消息,你们俩便再也不要回这里来了。”   “那主子您呢?”   “本宫已有安排,你们护好自己就行了。”   出于对汤凤的了解,莲藕应了下来,一时间倒也没有察觉出她的不安。   谭丘儿见汤凤出来了,识趣地上前伸手,让汤凤搭着他的胳膊出了门。   今日进宫的路似乎格外通畅,汤凤闭着眼小憩了一会儿,马车就停在了宫门口,换上了接她的轿撵。   从她踏入宫门口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她不可能再全身而退。掀开帘子,她一眼便瞧出了宫内的变化。禁军的防卫增加了,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一股铁锈的味道。轿撵载着她也不是往太和殿的方向,而是养心殿。   至此,汤凤终于放下了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小皇帝已经被瑞王控制了。   养心殿内,小皇帝看着眼前的这一切,恍惚又慌张。他的叔叔造反了,造的还是他的反。宫城掌控在了瑞王的手里,如今他是死是活都要看瑞王的打算了。   “皇贵太妃来了么?”他小声地问旁边的人。   许忠弯着腰回答:“快了,算算时辰也该到了。”   不知怎么地,小皇帝竟然对她有一丝期盼,他向来厌恶她的心计手段,可这种时候他却迫切的希望她能与他站到同一条线上来。   瑞王坐在他左手边,闭着眼,看不出喜怒。直到听到外面的人通传,他才缓缓地睁开眼。   汤凤跨进殿内,因为早已预料到了,所以她的神色十分平静。倒是小皇帝冲出口的一声“母妃”让她十分惊讶,看过去,他眼底似乎蕴含着什么期待。   瑞王起身,似笑非笑地喊了一声:“皇贵太妃。”   “瑞王。”她点头回视,明知顾问,“这是怎么回事?殿内发生了什么?”   双方搏击之后的尸体还没有清理,地板上横七竖八的血迹更是看得人触目惊心。可汤凤好歹也是顶着一个“奸妃”光环的人,对这样的场景并没有生出胆怯的心思。   “没什么,本王与陛下政见不合,冲突了几句。”瑞王走上前来,笑着道,“我二人争执不下,所以想请皇贵太妃来裁定裁定。”   “哦?”   “依皇贵太妃所见,我二人谁对呢?”   汤凤挑眉,觉得自己从前真是小看了瑞王。如此阵仗的宫变,他竟然这么沉得住气,果然是一方人物。   “陛下年纪轻,自然比不上王爷见识深远。若是有什么冲突的地方坐下来好好商议就行了,何必动刀动枪?”汤凤动手扇了扇鼻尖的血腥味儿。   瑞王一向不敢小瞧汤凤,今日让她来,一来是做个见证二来也有限制她自由的意思,否则她要是翻点什么风浪他还真折腾不起。   两人正打着太极呢,小皇帝坐不住了,站起来便斥责道:“瑞王以下犯上,逼迫朕禅位,无视国法礼法,实乃乱臣贼子!”   瑞王猛地回头,笑着看着小皇帝,眼底却藏着一股杀气:“陛下慎言,明明是您要禅位于我,怎么成了我逼宫了呢?容我提醒陛下,禅位之后您可封亲王安享太平,可我真的走到逼宫这一步,您恐怕活不成。”   “你这是强盗逻辑!”小皇帝睚眦欲裂,红着眼像是要咬下瑞王身上的一块肉似的,“想让朕下旨禅位,除非朕死!”   “陛下的话可当真?”瑞王转动了一下拇指的玉扳指,嘴角稍扬,冷冽地看着小皇帝。   话音一落,两侧便有禁军上前,将刀架在小皇帝的脖子上,只等着瑞王下令。   小皇帝还算有几分硬气,梗着脖子不肯投降,颇有几分玉石俱焚的架势。   “娘娘,不如你劝一劝陛下,他好像不明白本王的意思。”瑞王见小皇帝不再出声,转头看向汤凤,“你算是他的长辈了,他不想活了,难道你也不想吗?”据他了解,汤氏此生最爱金银珠宝权势地位,恐怕不愿这般轻易陪小皇帝去死吧。   “王爷这是在威胁本宫吗?”   “如今本王尚且顾虑几分,所以才费了这么多心思。倘若本王失了耐心,你二人恐怕不是死这么简单。”瑞王嘴角衔着笑,将刻薄寡恩演绎到了极致。   汤凤盯了他两眼,然后收回目光,道:“可以,你和你的人都在外面等着去,本宫可以替你劝一劝陛下。”   “甚好。”瑞王丝毫不担心他们会逃走,如今整座宫城没有他的命令连苍蝇都很难飞出去。   守在四周的禁军撤到了门外,瑞王看了汤凤一眼,阴测测地道:“娘娘最好不要耍什么手段,否则有的是比死还要难过的法子。”   汤凤瞪圆了眼睛,适时地表现出一丝惊恐,好全了这位准皇帝的自尊心。   他们都走了,殿内除了十余具尸体便只剩下她与小皇帝二人。   “陛下怎么想的?如今瑞王对皇位势在必得,你要是不下禅位诏书,恐怕小命难保。”汤凤走上前去。   小皇帝皱眉,惊讶地看着她:“连你也没有办法吗?”   汤凤:“……”   呵呵。   “你我素来不和,我就算有办法也不会支给你吧?”汤凤故意逗他。   小皇帝果然垮了脸,冷冷地看着她:“既然如此,那就不必废话了,尽管让瑞王杀了朕好了。”   “杀了你他也可以拟一个假的禅位诏书,你死与不死有什么分别?”   “那他为什么非要朕亲自写?”   “他要的是你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宣布禅位诏书,这样他才名正言顺。”   “痴心妄想!”   如今这样的局势汤凤也感到头疼,想来瑞王是特地等到冯弦机这个危险分子离京之后才发动叛乱的。如今她手里可用之人不多,能与瑞王一搏的更是没有。该怎样扭转局势呢?   汤凤将目光重新落回到小皇帝的身上,他察觉到了,警惕地道:“你不会是真的想让朕去死吧?”   “活着和皇位,你选哪个。”汤凤问道。   小皇帝怔了一下:“不能两样都要了吗?”   “你听瑞王的话,将皇位禅让给他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小皇帝并不相信这个皇叔,皇祖父和父皇在的时候他老老实实地在封地待着,等他一即位就放出了这样的杀招,总有种捏软柿子的嫌疑。   “他的话可信么,万一朕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儿将皇位让了出去,他名正言顺地即了位再来收拾朕呢?”他的脑筋转得不慢,最可怕的结果就是既没了皇位也没了性命,而且到时候皇位是他亲手给出去的,就连伸冤都没有地方伸去,谁还会再听他的。   汤凤顿了一下,似乎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像瑞王这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之人,指不定还真能干出这样的事儿来。   “你就没有人可用了吗?”小皇帝抬头,眼巴巴地看着她。   汤凤:“你是不是没睡醒。”   “啊?”   “我为什么要拿自己的人救你?像你这种记仇的小孩儿,我此刻救了你说不定你转头就能把我的人逮出来一个个收拾了。”汤凤抱胸,哼了一声,俯视他。   小皇帝怔了一下,张口结舌欲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看看他之前做的一切,好像并不足以让汤凤心软,用她的人脉来搭救他。   “朕……朕以后再也不为难你了,如果你能帮朕度过这次难关的话。”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小皇帝讷讷地道。   平心而论,小皇帝坐这个皇位的确比瑞王来坐要对她有利得多,起码小皇帝忌惮先帝的遗旨不会明着对她发难。瑞王就不同了,他这个人深藏不露,说不定就要拿她开刀以儆效尤呢。   “先答应下来吧,明日瑞王便会召集文武大臣们商议禅位一事,到时候你再释放出不想禅位的信号,大臣们应该能懂的。”汤凤给他出了主意。   “那万一大臣们迫于他的压力不敢反对呢?”   “你只要表现出不情愿的样子,他们自然就知道瑞王这个皇位来路不明,不会轻易让他得逞的。再退一步,就算大臣们阻止不了他,到时候你留着一条小命也有杀回来的理由。”   此时也没有别的好法子了,小皇帝只能应承下来。   “皇贵太妃……”他轻声喊她。   “嗯?”汤凤挑眉看他。   小皇帝抿紧了嘴巴,像是蚌壳一样,想说什么但是又很难说出口。   汤凤似乎明白他的别扭,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明日若是怕了就想想你父皇,他在天上看着你呢,别给他丢脸。”   小皇帝眸光闪烁,从来没有想到她也会有这么善良的一面,也从来没有想到在这样危急存亡的关头她还能真心为他出谋划策。   如果能度过这次难过,他真的不会再为难她了,他可以对母后的牌位起誓。   汤凤并不知道他此时的脆弱,她拧紧了眉头,想的都是如何在明日的集会上将小皇帝受到胁迫的事情传达给周遂之,他定然有更好的法子阻拦瑞王。   一刻钟之后,瑞王带着人进来了,汤凤朝他点点头,一切如他所愿。   瑞王嘴角一弯,称赞道:“果然还是娘娘有办法。”   ——   周相府   宫里发生的事情周遂之并不清楚,但他从晌午过后就知道小皇帝宣旨将皇贵太妃请进了宫去。如今已是亥时,却还不见皇贵太妃出宫的身影。   “会不会是瑞王已经动手了?”胥二猜测道。   周遂之在脑海里分析着,瑞王之前来找过他,寻求他的助力,他也答应了。可奇怪的地方来了,既然他已经是瑞王队伍里的人了,那为何瑞王近来的安排他一概不知呢?难道他的作用不在配合他发动宫变化,而是在其他地方吗?   “东帘。”他扬声喊道。   东帘是他的随从,此时就侯在门外,听到声音立马进来了:“老爷。”   “今日除了皇贵太妃还有其他人进宫吗?”   “没有,奴才让人一直看着宫门口呢,只有皇贵太妃的车驾进去了。”   “好,下去吧。”   周遂之心里有了猜想,他转头给胥二说道:“夫人,瑞王已经动手了,皇贵太妃应该不是陛下宣召进去的,是瑞王假传了圣旨。”   胥二有些吃惊,不明白:“为什么会宣她进宫?瑞王要逼宫直接擒了皇帝便是,与公……娘娘有何关系?”   “娘娘毕竟在内宫待的时日久,且素来有涉足朝政,他大概是想看着她以防她这头出了什么岔子。”周遂之快速地分析道,“不出意外的话明日早朝定有大事发生。如今宫里已经不能传信出来了,明日若朝臣们一进宫,黑白都由瑞王说了算。”   “那咱们怎么办?娘娘会不会有危险?”   周遂之单手抵住额头,在屋子里来回走动。   胥二知道他这是在思考对策,一时间也不敢惊扰。   “夫人,此事恐怕要你出手了。”周遂之站定,转头看着自己的夫人,她是上过战场的人,身手不凡,这些年虽困于内宅,但始终没有荒废自己的武功。   “你尽管说,我去做便是。”胥二用信任且坚定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夫君,她知道他的判断从来没有错过。   周遂之走回来,握着她的手,道:“如今瑞王控制了京城,各重臣府邸周围定然也埋藏了眼线,咱们要想先发制人就得把宫里的局势散布出去,也好让大家心里有个底。”   “我可以挨家挨户的去通知。”   “你亲自出面太危险,容易暴露身份。”周遂之放开她的手,转头坐在了书桌的旁,提笔,一边写一边道,“我来写几封信,你投掷在他们的卧房即可。”   “好。”   “还有一点,瑞王手中有兵,他掌控了宫城便是掌控了两万禁军,若我们这边没有足够实力抗衡,到时候就算拆穿了他的阴谋也没有办法化解。”周遂之语速极快地说道。   胥二连连点头,可又有些迷糊:“夫君,你之前不是说国赖长君吗,怎么这个时候又愿意帮助小皇帝了?”   周遂之抽空抬头看了她一眼,唇角含着一抹微笑:“谁当皇帝无所谓,我只想替你把公主保护好,她才是你的希望,不是吗?”   胥二有片刻的恍惚,看着灯下的丈夫白面如玉,俊朗依旧,仿佛与当日那个“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探花郎没有任何分别。   无论过去了多少年,他的人生信条不是忠君,而是忠于她。   作者有话要说:  四舍五入我这算不算双更啊,呜呜呜呜……   周氏夫妇的爱情我磕了,你们随意。   本文he,不会太虐女主的,放心啦。   感谢在2020-08-11 20:19:34~2020-08-12 15:50: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李加乐女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清扫障碍   这一晚, 汤凤睡得很不踏实。今日与瑞王交了手才发现他早已不是印象中那个温和有礼、知进退的王爷,他藏了二十余年的野心终于大白于天下,他甚至懒得在人前伪装。   这不是一个好现象。一个人的底线降低了, 那他会做出什么事情就难以预测。   快天亮了汤凤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床榻前跪着一小宫女,正不厌其烦地唤她。   “娘娘, 该起了。”   “什么时辰了?”她觉得眼睛有些睁不开,疲倦, 头疼。   “五更了, 朝会快要开始了。”小宫女扶着她坐起来,用温热的帕子给她洗脸, 然后漱口,更衣。   一晚上没有休息好, 汤凤坐在梳妆台面前看自己都是重影儿的,她闭着眼任由宫女们给她梳妆。只是这宫女大概是瑞王从其他地方调来的, 疏于做这种精细的活儿,三两下就把汤凤的睡意给扯没了。   “娘娘, 奴婢该死。”她也知道自己手生,不常给娘娘们梳妆, 所以下手没个轻重。汤凤每皱一下眉头她就要颤抖一下, 见她不悦地睁眼,更是吓得双膝一软赶紧下跪。   汤凤抬手揉了揉被扯疼的头皮, 侧身看她:“你以前是哪个宫里的?”   “回娘娘,奴婢是浣衣局的,昨日才调来养心殿……”   果然,瑞王里里外外换了人,连宫女太监都没有逃脱。   “行了, 慢点就慢点,别再薅本宫的头发了,本来也没多少。”汤凤瞥了她一眼,转过去,正对着镜子。   小宫女如获大赦,赶紧爬起来,不再赶时间,慢条斯理地给她梳起了发髻。   后半程顺顺利利地梳完妆,汤凤站起来,对着镜子照了照,道:“手艺还行,以后多练练就好了。”   小宫女心里一喜,双手交握,激动地道:“多谢娘娘夸赞,奴婢以后一定勤加练习。”   汤凤抚着发髻笑了笑,道:“前面带路吧。”   “娘娘请随奴婢来。”   小宫女将汤凤引到了偏殿,她刚一落座,便听见有大人喊到“乱臣贼子,我等绝不认这禅位诏书”的怒吼。   她正心里赞叹,不知是哪位忠肝义胆的大人仗义执言,下一刻便听到了更为吵闹的声音。   “不好了,陈大人撞柱子了!”有小太监在门口放风,见到前殿乱成了一锅粥,赶紧回来报信道。   “可有大碍?”   “一脑门的血,估计是活不成了。”   汤凤听着两人的对话,心里生出了不妙。   没过多久,偏殿外一队挎着刀的禁军小跑过去,估计是去维持朝会秩序。   汤凤起身朝正殿与偏殿之间的墙壁走去,这墙薄,墙面上开了一扇门,虽然大门紧锁,但也能听到隔壁的动静。   “陛下虽年幼,但也是先帝亲封的太子,名正言顺的皇帝!如今瑞王爷就凭陛下一纸诏书便要夺位,岂不是枉顾国法,枉顾先帝遗愿?”   “正是!王爷这行径,不易于是强盗,怎堪帝王重任!”   “我等只认陛下,不认诏书,若王爷要让我等信服便请陛下出来!”   “就是,请王爷释放陛下!”   “请王爷释放陛下!”   “好,既然各位大人非要亲耳听陛下禅位的话,那便将陛下请出来罢。”瑞王开口了。   汤凤的手不自觉地捏紧,她不知道小皇帝是否能把握好这唯一的机会。只要他在朝会上稍加表露出不愿的情绪,周遂之等人定然能察觉出他的真实意愿。   前殿,小皇帝在许忠的陪伴下出现了。   “陛下!”   “陛下!”   臣子们激动异常,看着他缓缓地走到前面,并没有坐上龙椅的时候,臣子们便有所察觉了。   “朕,才疏学浅,年纪尚幼,不能再担此重任。”小皇帝的脸色看起来十分平静,“自朕登基以来,大大小小的灾害不断,各地战事未平,朕自知德不配位,故而将皇位传于瑞王叔,还望各位卿家尊重朕的决定,日后像扶持朕一样扶持瑞王叔。”   “陛下……”臣子们懵了,面上带着不忍。   小皇帝微微一笑,看向瑞王:“朕把江山托付给王叔,望王叔能平定战乱,兴盛大夏。”   瑞王回视他,脸色沉静,眼底带笑。   “陛下,这番话可是瑞王威逼您说的?您是先帝亲封的太子啊,您才是这大夏名正言顺的国君啊!”有老臣忍不住泪流。   瑞王微笑回视:“伏大人,刚刚的诏书您不认,现在陛下金口玉言,您也不认。怎么,想忤逆圣意吗?”   “瑞王爷,陛下可是您的亲侄子啊……”   “伏大人,这是陛下所托,与本王何干?”   事已至此,无可挽回。众臣面面相觑,左右摇摆,陛下亲口说出的话,总不能还指着瑞王说他篡位吧?   周遂之跨前一步,朗声道:“国仰长君,此乃危急存亡之秋,各地战火纷起,西宁敌军压境,既然陛下禅位于瑞王,还请瑞王早日登基!”   如今内阁以周遂之为尊,他既然开口,文臣们摇摆的心便有了偏向。   瑞王看着周遂之,眼底果然欣赏之意甚浓。众人闻风而动,有不少人站出来附议。   小皇帝的身躯微微晃动了一下,咬紧牙关,什么也没说。   汤凤听了墙角,在周遂之开口的时候便知大局已定,他们做不了什么了。瑞王这头关押二十余年的狼,终究还是被放了出来。   或许从明日起,她也不能称之为皇贵太妃了,而是要改称为太皇太贵妃。汤凤忍不住轻哂,做了大夏朝第一位贵妃,接着是第一位皇贵太妃,不久的将来又是太皇太贵妃。她才二十五岁,却似乎走完了别人的一生。   惊心动魄的朝会散了,瑞王却像是忘了有汤凤这个人了,不让她露面也不放她出宫。   傍晚时分,瑞王妃来了。   “臣妾给娘娘请安。”她还是那副温柔的模样,笑着给汤凤问安,似乎丝毫不受丈夫的影响。   可夫妻本是一体,她又怎会完全不知情呢。   “王妃客气了,过不久应该是本宫向你请安才对。”汤凤扯了扯嘴角,弯着腰挑动烛芯,连转身看她一眼都不曾。   “娘娘这是说的什么话,您是先帝的嫔妃,只有别人问您安的份儿。”   瑞王妃也没有气恼,坐到她对面,看着她一点点剪短烛芯,支着下巴道:“娘娘,差不多了,再剪可就灭了。”   汤凤瞥了她一眼,放下剪刀,坐回榻上:“本宫还真佩服你,你家王爷干了这么大一票,你却像是没事儿人似的。”   “呵。”瑞王妃轻笑一声,眉眼都是温柔,她是世家出身,端庄贤淑,这是一辈子也改不了的。即使面对汤凤的脾气,她也做不出太急躁或太傲慢的样子。   “娘娘要是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大约就不会意外了。”瑞王妃遥想道,“自我嫁给他起,我便知道他是有大抱负的人,所以要全心全意的配合他。她需要我的家世为他打开局面,我便写信给家里人,全力扶持他;他需要我做一个贤良敦厚的王妃,我也照做,人前人后打点,给他长脸。嫁给她之前,我起码知道自己是顾家玉赫,可嫁于他之后,我便只剩下瑞王妃这个头衔了。”   汤凤默不作声。   “我从前当真羡慕别的夫妻琴瑟和鸣,描眉画黛。可如今我只是希望他能早日达成愿望,也好放我一马。”她的声音渐渐低落起来,像是失望至极,“我想做顾玉赫,不想再做旁人了。”   汤凤偏偏是个不会安慰人的,不仅不安慰还重创她一把:“待他登基,你就是皇后,永远都不再是顾家女郎。”   是,这是她的悲哀。尽全力扶持她,却是为自己挖好了一个等身的坑。可若不帮他,他在她面前的沉闷消极、郁郁不得志,又好过今日几分?   “有时候真羡慕你,不管不顾的,自己活得高兴最好。”瑞王妃抬头看她,眼底有湿意,眸色水润。   汤凤挑眉:“那你可是羡慕错了人。”她不过是期待一个美满的婚姻,一个知情识趣的丈夫,而汤凤呢?她肩上的担子足以压垮任何人。   “不管怎样,先帝在时你可是真的风光过。”瑞王妃打心底里羡慕。虽然旁人都说她是妖妃是奸妃,但瑞王妃却觉得,有这样的男子将她捧在手心里,天下人的唾骂又有几分要紧?   汤凤莞尔,不置一词。   “或许你觉得我是无病呻吟,我今时今日的地位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可我却还在这里不知足。”瑞王妃叹了一声,站起身来,“这些话我也不曾与旁人说过,今日说与你,倒是轻松了。”   汤凤看向她,撇了撇嘴角,道:“你跑来说这么一大通,怎么不说点儿我感兴趣的?”   瑞王妃笑了:“你问就是,我知道的定然说与你。”   “瑞王准备如何对付我?”汤凤眸色结冰,眼光凌厉。   瑞王妃的笑敛了几分:“我不知。”   “好,那今日在前殿上,陛下为何痛快开口承认禅位于瑞王?”   “这不是娘娘昨日的功劳吗?”   汤凤盯着她,深深地看了一眼,然后别开目光:“算了,你我也不是诚心相交的,这些话本不该问你。”   “娘娘在宫内耳目众多,岂能不知昨晚发生的事情?”瑞王妃道。   为保证今日在朝会上小皇帝不会乱说话,瑞王自然想了一个好法子对付他。   “下毒。”   “没错,就是下毒。陛下虽然刚烈,可到底还是惜命,不敢轻易拿自己的命去赌。”瑞王妃幽幽地道,“娘娘可知道锁心丹,服下一颗之后,只需轻轻点一下檀中,便能无声无息地死掉。”   下毒不意外,让汤凤意外的是锁心丹。   “这似乎是南疆王室的毒药,瑞王是如何拿到手的?”南疆地处深山,地势复杂,气候多变,因此有不奇奇怪怪的植物在此地生长。而南疆人最擅制毒用毒,天下奇毒十种,有七种出自南疆。这其中,毒性最强烈的便是锁心丹,只要服下,在没有解药的情况下绝无生还的可能。   瑞王妃道:“南疆被灭后,王爷曾去过几次,偶然所得。”   偶然所得……汤凤眼神一暗,恐怕没这么偶然吧。锁心丹出自王室,别说制作了,就连见都很少有人见过,瑞王哪里有这么好的运气可以偶然得手?   难道,王室除了她还有其他人在世吗?   “总之,陛下不会再乱说话,王爷这一招算是走对了。”瑞王妃看了一眼漏斗,“时辰不早了,我先告辞了。”   “等等。”   瑞王妃迈出的脚步收了回来,侧身看她:“娘娘还有事儿?”   “你今日既然来这一趟,也别白来,替我问问瑞王,他打算如何处置我。”汤凤笑着看她。   瑞王妃总觉得她这不是在笑,眼神像刀子一样,稍不注意就会被她切块肉下来。她眼神一柔,道:“不会的,有我在,我会尽力劝阻她,好生安置你。”   汤凤扫了她一眼,也不知她何时得了这位王妃的青睐,这种时候竟然还要护着她?   “娘娘早点歇息。”瑞王妃离开了。   瑞王妃说得对,是该睡个好觉了,反正就算明日天塌地陷,今日愁掉了头发也没有用。   宫人们伺候她上了床,熄了殿内的烛火,都退出外面守夜去了。   汤凤躺上了床,闭着眼正欲入眠。忽然,听到了十分轻微的响动,来自于屋顶。   果然,下一刻,一道黑影落入了她的床前。   汤凤掀开床幔,一眼就认出黑影的身份来了。   “你怎么进来的?”   “费了点儿力气,这宫城果然是守卫森严,今日要不是扮作了瑞王妃的婢女,我肯定混不进来。”海棠拉下黑色的面罩,上下打量她,“你还好吧?”   汤凤盘腿坐在床上,叹了一口气:“很快就不好了。”   “什么意思?瑞王要对你动手啦?”   “今日他没有让我去大殿,回来之后也没有再见我,反而是瑞王妃来我这里东拉西扯了一堆。这样看来,我对于他没有利用价值,留在世上的意义不大。”汤凤摊手。   “放心,咱们里里外外那么多人,他杀不了你。”海棠拍着胸膛保证,转念一想,又道,“况且还有周遂之呢,他看在胥二的面上也会帮你的,不会坐视瑞王对你动手。”   汤凤摇了摇头,无意识地咬着自己的手指。她向来不喜欢被动还招,她喜欢主动出击。   “小皇帝在位还能遣我去孝陵待着,瑞王大约就没这么客气了。”要么是杀了一了百了,要么是幽禁在眼皮子底下。这两种她都不想要。   “你要是担心的话我们现在就带你出去,反正你这名声也差,再多一项逃宫的罪名也没所谓。”海棠道。   汤凤白了她一眼:“滚。”   “我说真的。”   “再等等看。”   “等着瑞王对你下手?那时候可就晚了。他手里握着禁军和无城兵马司,咱们这点儿人上去可是硬碰硬,讨不了好的。”   “我知道。”汤凤放下手指,皱了皱鼻头,“可我现在有个问题没弄明白,暂时不想走。刚刚瑞王妃来说,瑞王是给陛下喂了锁心丹,所以他今日才乖乖听话了。”   “锁心丹!那不是咱们南疆的毒药么?”海棠惊诧。   “是,这一点让我困惑。瑞王是如何得到的?锁心丹的制法只有王室中人,并且是很紧密的几个人才知道,他怎么会有?”   “难道说王室除了你还有别人活下来了?就在瑞王的阵营当中?”海棠的眼睛亮了,就如同她刚刚听到瑞王妃的话那样。   汤凤道:“要弄清楚这件事就得留在瑞王身边,他暂时不杀我,我就顺水推舟留下来,也好查一下他身边是不是有王室的人。若他对我出手,明着我尚且能自保,暗处的话……”汤凤想了想,他大约不会无声无息地处置她,这样没什么意义。   “你去找一下胥二姐姐,请她查一下瑞王身边的人。如今周遂之在瑞王面前还有些重量,行事还算方便。”   “好,那你要多保重。”海棠伸手握了握她的,眼神坚定地道,“你才是咱们的希望,保护好自己,咱们这些人才有活着的奔头。”   汤凤笑了笑,戳了一下她的额头:“煽情。”   “真的!”   “你可以滚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12 15:50:14~2020-08-13 17:15: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柳嫣然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捉拿下狱   自瑞王控制了整个宫城以来, 汤凤与小皇帝被各自圈禁。   这整座宫城算是汤凤的“巢穴”,这些年她在这里培植了不知多少的亲信和人手,虽一时间不能自由行动, 但外面所发生的一切都逃不过她的耳朵。   这天傍晚, 汤凤正翻着杂书,一小宫女端着茶水进来, 矮着身子在她面前,压低了声音道:“瑞王打算将陛下送出宫城, 就在今晚子时。”   “送去哪里?”汤凤放下了书。   “西边的行宫。”   说完之后, 小宫女匆匆离去。   汤凤坐直了身子,皱眉思索。瑞王尚未登基, 如今最好的法子是将小皇帝看在眼皮子底下,待名正言顺地坐上了那个位置再“处置”小皇帝。现在送出宫去不怕小皇帝翻脸不认帐, 集结京城之外的势力对抗他吗?   汤凤起身在屋内踱步,她在想, 瑞王这般谨慎的人应该不会允许小皇帝脱离自己的视线,可他偏偏这样做了, 难道还有别的目的不成?或者说准备见小皇帝抛出去,再安排人在路上结果了他的性命?   这一晚, 汤凤心神不宁。她知道自己应该去见小皇帝一面, 这样才能破解锁心丹的谜团和瑞王将他送出城的目。可她又不确定这是不是瑞王的圈套,如今她被圈禁在这狭小的宫殿里, 若是贸然出去,说不定正好撞到瑞王的靶子上。   汤凤知道事情不简单,可现在行动不便,很多判断都会失去准头,她一时间竟猜不出瑞王真实的目的。   “要么在小皇帝, 要么在我……”她坐在窗边,喃喃自语,“可这一招到底对付的是他还是我呢?”   如果对付的是小皇帝,那么她便应该安排人去救他,可若是对付的是她,她这一跨出去,正好给了瑞王信号,让他知道她是站在小皇帝这边的。   晚膳时分,宫人们上了一桌子的菜来。在待遇上面,瑞王还算大方,丝毫没有克扣她作为皇贵太妃的餐食。可她只是扫了一眼,摆摆手让人退下了。   时间缓缓地流淌过去,汤凤静坐在正对门口的椅子上,闭着眼,脑子里全是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宫人们见她不言不语,不敢轻易叨扰,全都守在了外面。   外面的梆子敲响了,天色黑沉。   汤凤突然睁开了双眼,“唰”地一下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大声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娘娘,已是亥时。”守在门口的宫人侧身一步站出来回话。   汤凤闭了闭眼,双手握拳,在袖口里微微收紧。她方才想到了一种可能,如果瑞王送小皇帝出城只是一个幌子呢?他的目的不是“送”,而是释放出这个“送”的信号,然后引人来劫。如此以来,他便可以知道谁还站在小皇帝的身后,谁还有能力与他抗衡。   会是这样吗?   会有人去踩中这个陷阱吗?   她没有安排自己这边的人去劫,可其他人呢,他们能看清这一点吗?   汤凤越想越心惊,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本来可以隐藏到最后的实力提前被暴露,瑞王恐怕真的要如愿以偿了。   ——   养心殿   同样一直没有休息的还有瑞王,他站在殿门口,仰头赏月。   子时的梆子敲响,他嘴角一弯,一切皆已就绪。   瑞王妃站在殿内,这一晚她都在默默地注视外面那道身影,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她知道他要做什么,可却无法阻拦。她曾经幻想过的安逸平淡终究是一场镜花水月,沉浸在那个舒适的梦里的只有她,他从来要的都不是什么平平淡淡。   瑞王忽然侧过了身,大约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了,朝她招了招手。   瑞王妃深吸了一口气,提着裙子上前。不管如何,夫妻一体,他要做的她都尽力地去帮他完全,日后有什么后果她也会和他一起承担。   “手怎么这样凉?”他握住了她的手,拿到胸口处捂着,“让你早些去休息,怎么不听话呢?”   瑞王妃温柔一笑:“妾身想陪着您。”   瑞王笑了,目光柔和了许多。他知道自己娶了一位极好的王妃,不管是人前还是人后,她从来跟在他身旁,不落一步,即使他看得出她并不喜欢这样的日子。   “再过几天,我就可以给你想要的安稳生活了。”他握住她的手哈了一口气,帮她暖手。   看,她便是这样沦陷的。只要他给出一丝丝的好,她就可以傻乎乎地陪着他走过一程又一程。   瑞王妃低头一笑,万般温柔。   瑞王伸手揽她入怀,与她并肩站在养心殿前面,指着对面黑漆漆的宫殿,道:“看见了吗,这就是咱们拼下来的天下。”   他已经站在了最高的位置,任何人都不能再阻挠。他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太宗皇帝的牌位前,告诉他自己不是他最差的那个儿子,他应该为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后悔。   他仰头看月,今晚无月。可天上有人,他们定然能看到这一切。   一道急匆匆地身影从黑夜里走来,他用冷冽的语气回禀道:“王爷,收网了。”   瑞王嘴角上挑:“谁入网了?”   “似乎是皇贵太妃的人。”   “哦?那真是有趣了。”瑞王眼神一寒,杀机尽显。   在他身侧,瑞王妃的眼睛瞪大,不自觉地咬住下唇,以此来阻止自己发声。   丑时两刻,禁军闯入了偏殿,直接将汤凤锁拿下狱。   她像是有所察觉一样,穿着整齐地坐在椅子上,禁军进来的时候甚至都感到意外,他们本以为会从床上将人“请”下来,没想到她确实一副早已准备好了的模样。   “娘娘,请吧。”话虽客气,可动作却实在不客气。   汤凤的担忧还是成真了,瑞王根本没打算放小皇帝出宫,也不打算放过她。   “进去!”   宫城里有一座专门关押宫人的监牢,常年的阴暗潮湿,霉味浓厚。汤凤记得前一次来还是来看先帝的宜贵人,这一次却是轮到了自己。   押她的人大概也不敢对她动手动脚,只是轻轻用力将她推了进去,然后便锁门离开。   “喂!”她喊了一声。   挎着刀的侍卫停住了脚步,转头:“你还有什么话说?”   “捉拿本宫也好歹给个理由吧。”虽然她大约清楚怎么回事,但这样一句话不说就扔人进监狱也实在是太没礼数了,丝毫没有得到尊重。   “行刺陛下,这罪名可以够吗?”侍卫皱了眉头,扔下这一句后离开。   汤凤“啧”了一声,这可真是贼喊捉贼。既来之则安之,她拍了拍裙子,原地盘腿坐下。   瑞王妃在得知汤凤被捉拿下狱的第一时间便劝阻了瑞王,道:“她是皇贵太妃,是先帝的嫔妃,王爷这般对她可如何向朝臣们交代?”   瑞王丝毫不在意地道:“她早已失了民心,素日里便有恶贯满盈的名声,本王此次对她动手可正合了那些大人们的心意,他们才不会跳出来指责本王。”   “可她毕竟身份摆在那里,王爷尚未登基,这样做实在不妥。”瑞王妃真切地道,“不如就把她圈禁在宫里吧,就像之前那样。”   瑞王短促地笑了一声,道:“她这颗棋子可不是这样用的。今日逮住了她的尾巴比逮住小皇帝的尾巴还让本王高兴,处置她的意义可是非同一般。”   “王爷……”瑞王妃拽住他的衣袖白了脸。   “先帝在时内阁就明发邸报,通报了她素日的恶劣行径,给她定了罪。若不是先帝一意孤行,拼力保全她,你以为她能活到今日?”瑞王对今晚捉到汤凤的小辫子十分满意,“先帝不处置他,小皇帝迫于她是长辈不能处置她,你说,她要是死在本王的手里,本王会不会更得民心一点?”如今他正是需要民意的时候,若是汤凤这样名声尽毁的人死在他的手里,那臣子们百姓们对于他的拥戴定会更坚定一些。   瑞王已经等不及了,他甚至想现在就颁布一道旨意将汤凤拉出去问斩。   瑞王妃的手指一根根松开,发白的指尖渐渐恢复了血色,她看着眼前的丈夫觉得陌生极了。为了他的帝王之位坐得更顺当,为了民心更向着他,他可以对任何人下手,包括一个守寡的女人。   这一晚,风云突变。等到第二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众人才惊觉昨晚度过了一个多么惊心动魄的夜晚。   荣宠多年,风光多年的汤凤,竟然被瑞王以刺杀皇帝为由,发落下狱。多少人暗自庆贺,多少人背地唏嘘,可历史的车轮不断地向前,这也就注定了有些人会葬生于车轮下,有些人会异军突起。   瑞王甚至等不及让旁人审问汤凤,天一亮就亲自去了地牢。   汤凤保持着盘腿坐在草席上的姿势,闭目养神,仿佛这不是蚊虫鼠蚁肆虐的监狱,而是她承乾宫的寝殿。   瑞王看到她的第一眼,心底是佩服的。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厉害的女人,若不是立场不对恐怕他都忍不住对她想入非非了。   听到脚步声,她不慌不忙地睁开眼,抬头,眼底清澈明亮,所有的手段在这里现出了原形。   “王爷,早。”她歪了歪脖子,大约是坐久了,所以有些僵硬。   瑞王让人开了牢门的锁,走进去,单膝微曲,蹲在她面前:“皇贵太妃娘娘,真想不到你和陛下的感情这么深,竟然会帮他到如此地步。”   汤凤与小皇帝失和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他这样讲不知是嘲讽还是佩服。   “王爷在说什么,本宫听不懂。”   “那本王就再说明白一点好了。”瑞王捏起她的下巴,玩味地看着她,“昨晚子时,娘娘的人可是去营救陛下了?”   “不是刺杀吗?”她笑着反问。   瑞王冷笑:“别绕圈子了,你我都明白。”   “王爷为何会觉得是本宫的人?”这是汤凤真正的疑惑。她明明没有下任何命令,为什么昨晚事发之后瑞王会将矛头对准她。   “娘娘的人虽然个个身手敏捷,但架不住本王派出去的人都是禁军高手。从宫城到行宫,沿路上更是布置了不少兵力,防的就是放下去的鱼饵会真的被叼着跑了。”瑞王松开手,笑着看她,“昨晚逮了一个活口,娘娘要不是瞧瞧他是谁?或许看了他,娘娘就不会觉得本王是在冤枉你了。”   汤凤的眼眸中迅速闪过一丝疑惑,可很快地又平静了下来,她自认没有什么把柄捏在瑞王的手中,他如何会认定昨晚落网的是她的人?   “看来娘娘是不见黄河心不死了。”瑞王看出她的淡定,扬手拍了拍,“把人带上来!”   过道里响起了一阵铁镣的撞击声,来人被铁镣锁住了双手双脚,每走一步都带动铁镣在地上碰撞,发出有些刺耳的声音。   汤凤盯着过道,看似心里平静,其实早已翻起了惊涛骇浪。   被瑞王擒获的不是别人,正是海棠。她浑身的伤不少,血色浸湿了衣裳,一看就知道定然是受了重伤。   她看着汤凤,嘴唇抿得死紧,眼底里全是歉意。   “怎么样?娘娘还不服么?”瑞王站起身来,绕到汤凤的背后,双手撑着她的肩膀,顺着她的角度看向海棠,笑着道,“她的确是百里挑一的高手,可惜在本王的箭阵下也绝无逃脱的机会。”   汤凤心下微凉,她很清楚,瑞王的确是捉到了她的小辫子。若是旁人,她定不会顾忌,但这个人是海棠啊……从小陪着她的海棠,她绝不会任由她去死。   “王爷是如何知道她是我的人?”   “本王的王妃素来心细如发,周围的一丝一毫的变动都难以逃脱她的眼睛。可那日进宫,她的侍女当中竟然还有一位生面孔,你觉得她会不会起疑?”瑞王笑着道。   汤凤:“可这又如何说明她是本宫的人?”   “本王虽不知她进了宫去见何人,但答案无非就是两种,要么是你要么是陛下。可惜陛下被本王看守得死死的,外人绝无机会接触到。如此,只剩下一个你。”瑞王自有他的城府,仅仅凭借一个混入宫里的侍女便可以推测出整个过程,以此来断定海棠便是她的人。   “很不是巧,这位被擒住之后带到本王的面前,王妃将她认出来了。”瑞王道。   汤凤闭眼,若是旁人她还可以挣扎几分,但眼前这人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人,她的狡辩和抵赖毫无意义。   “你打算如何处置本宫?”   瑞王笑了,踱步到她的正前方,俯视这个先帝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女子,道:“你做了哪些错事自然由有司审判,本王绝不会对你动用私刑。”   汤凤明白了,她是要将她明正法典,以儆效尤。   “王爷如今的处境也当真是如履薄冰,竟然要靠处死一个女人来获取民心支持了。”汤凤讽刺地笑道。   瑞王被戳中软肋,也不怒,抱着肩膀道:“那是你太厉害了,仅凭借一人就能搅弄得风云变色,本王拿你开刀,实在是事半功倍,入情入理。”   汤凤闭眼,点头:“受教了。”   事已至此,果真是因果循环报应。   “至于你这位忠心耿耿的女部下么……等你的审判结果吧,你活她就活,你死她陪你死。主仆嘛,总要走在一起啊。”瑞王轻飘飘地笑着。   “还真是多谢你了。”汤凤抬了抬眼皮,瞥了他一眼,目光幽深。   瑞王掸了掸袍子,道:“好好歇着吧,审问还需费些力气,可不要没等着判决你就先死了,那可就太辜负本王的一片心意了。”   汤凤掀动了一下嘴角,什么也没说。   瑞王跨出牢房,笑看了她一眼,转身往外走去。   “王爷,这女囚犯如何处置?”牢头押着海棠,请示。   “将她关押在旁边的牢房里,她们主仆也好做个伴儿。”   牢头推攘了几下,将海棠关押在了旁边的牢房里,严声斥道:“好好待着,别想动什么歪心思!”   海棠咬牙,跪坐在杂草上,浑身的伤隐隐作痛。   “还好么?”汤凤艰难起身,挪步到墙壁这一端,“身上的伤要紧么?”   海棠呼了一口气,道:“死不了,就是看着吓人。”说完,她又想起自己连累了汤凤,一下子低落了起来,“对不起,这一次是我太冲动了……”   “不说了,好好休息。”汤凤打断了她的话,像是不准她再往下说去。   海棠环视了一眼这守卫森严的地牢,明白汤凤是想让她们的对话被有心人听了去。瑞王将她们安排在相近的牢房,未尝没有想引诱她们说点儿别的他不知道的东西来。思及次,海棠闭紧了嘴巴,仰躺在地上,无赖地看着这黑漆漆的墙顶。   隔壁的汤凤也背靠着墙壁坐了下来,抱着膝盖,下巴搁在上面,一副无力反抗的模样。高高的窗口射进来一道光,漫天的尘埃在光的照射下原形毕露,犹如她此时的困境一般。   见着海棠的第一眼她就明白了,营救小皇帝的绝不是她,应该是另有其人。   海棠绝不会在没有她命令的前提下搭救小皇帝。至于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应该就是想保护那个出手的人,因为保护他,所以不惜暴露了自己。   再想想,汤凤身边还有几个谁会让海棠宁愿暴露自己也不愿将其暴露的人呢?数一数,大约只有胥二姐姐了。   汤凤睁开眼,此时的她眼底清明一片。   作者有话要说:  周六愉快呀~好好休息,多多休息~ 第42章 行刑当日   瑞王说让有司审理汤凤此案, 并不是随便说说而已。自第二天起,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会审,提了与案情相关人士到刑部大堂问话, 目的就在于将刺杀小皇帝的罪责稳稳地扣在汤凤的头上。   朝臣们听说瑞王竟敢直接将皇贵太妃捉拿下狱, 既惊又喜。当初内阁那般强势都没能扳倒她,反而是首辅朱格黯然立场, 徐化家破人亡,此番众人都隐约期盼着瑞王此举能成功, 一时间涌现出不少的人证物证来。   周相府, 众人再一次商讨完离去。   周遂之起身按了按眉心,往后院主屋走去。这几日来访的同僚都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想着如何将汤凤踩得死死的,他既要与他们虚与委蛇, 又不能在汤凤此案上火上加油,实在是左右为难。   正院主屋, 胥二躺在床上动弹不得。那日晚上营救小皇帝,她肩上受了箭伤, 若不是海棠及时赶到,恐怕今日在狱中的就会是他们周家人了。   胥二有些黯然, 她的本意是将小皇帝营救出来好与瑞王分庭抗礼, 搅弄朝政,以此找机会将汤凤带回南疆。可没想到弄巧成拙, 倒是让汤凤成了靶心,一时间人人得而诛之。   周遂之进屋,看到夫人躺在床上流泪,微微叹了一口气,走过去握住她的手道:“换药了吗?”   胥二侧头, 抹了一把眼泪,哑着嗓子道:“换了。”   周遂之知道她是在自责。那晚他其实并不同意她去,只是她坚持机会难得,一定要带着人去。没办法,他也只能给她安排人手,力求胜算大一些,没成想,这本身就是瑞王的一个局。   “你我夫妻一体,怎么现在哭都不敢在我面前哭了?”周遂之将她的脑袋掰正,让她直视自己的眼睛,“我知道你难过,但是此时有比难过更紧要的事情要做。”   “是我害了她,如果这次她真的难逃一劫,我也不想活了。”胥二伸手拽着他的袖子,哭着道。   周遂之叹气:“都这么多年了,难道我与孩子的份量还不足以抵过公主吗?”她这样的话实在是让他伤心,他可以帮她完成心愿,无论多难都去做,可他绝不允许她自轻自贱。   胥二知道惹恼了他,哭得更厉害了:“遂之,我真的很难过……我一直想为她做点儿什么,可这次竟然直接将伤害她的武器递到了瑞王的手里,瑞王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嗯,他不会的。”   “怎么办?怎么办啊……”她哭得眼睛都红了,整个人像是秋天脱离了树的叶子,颤动无力。   周遂之握紧她的手,道:“瑞王如今想置她死罪,当街问斩,以此来博得民心支持。”不得不说,打蛇打七寸,瑞王很懂众人的心理。这样一来,既转移了他称帝的矛盾,又给大家树立了一个共同的靶子,众人的心思一时间不会再放在他的身上。   “咱们怎么救她?”胥二期盼地看着夫君,他一向才智无双,她是信任他的。   周遂之道:“恐怕这次轻易救不下来了。海棠在瑞王手里,这便是铁证。况且以往娘娘又做了不少让人诟病的事情,这回众人一齐发力,她怕是难逃一死。”   胥二听了十分激动,竟然挣扎着坐了起来。   “你慢些!”周遂之看得眼晕,赶紧将人按着躺下,厉声道,“你能不能为我想想?就算你不珍惜自己的身体也该想想我和孩子们!”   他难得发火,威力甚大。胥二咬着唇不敢反驳,只用一双祈求的眼睛看着他。   “你听我说完。”他瞪了她一眼,“虽然难救,但也没说不救。案子这一层做不了文章,只有来硬抢的了。”   “劫狱?”   “劫狱恐怕不现实,瑞王为防止她逃脱,早已将监牢里三层外三层给围了起来,绝无劫狱的可能。”   既然不是在牢里,胥二跟着他的思绪稍稍一想,便知道他说的应该是在刑场上抢人。   “可以联系西南王的人马。”胥二眼睛一亮,抓紧了周遂之的手,“我记得公主曾说过,西南王派了人保护她。如果要劫刑场,可以借用西南王的势力。”   “西南王么……他倒是一个能与瑞王抗衡的人,只是他如今不在京中,他那些部下肯听咱们的吗?”周遂之问道。   胥二略有把握,点点头:“他既然能派人暗中保护公主,那便是对她上了心,值得一试。”   “好,我去说。”   “还有……”胥二吞吞吐吐地道,“当初我背着你养了一批南疆军士,我想这次大约也能派上用场。”   周遂之:“……”   “你生气了吗?”胥二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嗯。”他重重地应了一声。   胥二挠了挠他的掌心,道:“虽然已经将你牵连进来了,但我仍然不想连累你过深……对不起,以后再也不会了。”   周遂之沉默地看着她,气压低得胥二想钻进被窝里躲一躲。   “下不为例。”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道。   胥二指天发誓:“以后绝不瞒你任何事!”   闲话过后,周遂之踏出主屋,脸上隐约有“计成”的笑意。他哪里不知道她在背后搞的这些小动作,只是无伤大雅,便任由她去了。故作不知,一是尊重她,二是也等着看她到底什么时候对他托底。   而他走后,躺在床上的胥二深深地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将秘密说了出来,再也不用背负这种愧疚感了。   周遂之派人找到雷暮的时候,后者也正在为此事烦扰。王爷临走的时候嘱咐过他保护好娘娘,可这转头就把人“保护”进牢里了,雷暮也很是挫败焦虑。此事牵扯甚大,他写了信快马加鞭送去西境,可也知道山高路远,等王爷拿到信的时候恐怕娘娘早已死于瑞王的计谋之下。因此,当周遂之派人找上他的时候,他只是略作考虑,便答应了下来。   “王爷说要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娘娘,我便当作这就是‘一切代价’吧。”劫法场便是犯上作乱,这代价的确是大了些,但雷暮却不敢不做,否则如何向王爷交代?   一旬过后,三司会审的结果出来了,斩立决。   瑞王逼迫小皇帝下旨,可后者竟然头一次反抗了他的决定。   “她有先帝免死的遗诏,你让朕下旨杀他便是在将朕至于不忠不孝之地。”小皇帝恼怒地说道。   瑞王惊讶地道:“先帝给她留了遗诏?”   “怎么,还有王爷不知道的事儿?”小皇帝挑眉冷笑,嘲讽地看着他。   瑞王嘴角往下一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陛下是不是弄错形势了,如今是我让你下诏,不是在与你商议。你确定要为了她能放弃自己的性命吗?别忘了,锁心丹的解药还在我这里。”   无耻之尤!小皇帝气得头顶冒烟,竟然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那晚汤凤明明是派人去救他的,可偏偏被他扭曲成弑君,活活地盖了一顶犯上作乱的罪名上去,如今要他下旨杀她,他又于心何忍?   “陛下有一刻钟的时间考虑,到底是自己活还是让她陪你死。”瑞王冷笑着道。   小皇帝坐在那里,浑身的光都暗淡了。如果是当初登基时他有多意气飞扬,那么如今他便有多消沉。从前他的确恨不得汤凤去死,可自瑞王逼宫以来,他渐渐地觉得他们的利益是一致的,未尝不能联手对付瑞王。这次她派人去救他,实属他意料之外。可如今他若不按照瑞王的意思下旨,汤凤仍然会死,自己也会。   聪明人都知道怎么选。   半晌过后,小皇帝道:“取纸笔来。”他到底还是想活着,活着才能有其他的打算。   瑞王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像是料定了他会这样做一般。   未免夜长梦多,行刑的日子就定在三日后。   瑞王拿着圣旨心满意足地离去,在他身后,小皇帝弯下腰,无声无息地哭了。他大约觉得对不起汤凤救他。   监牢里,汤凤过得很不好。审问她的人很多,问的问题也千奇百怪,好不容易熬过审问这一环,牢里的潮湿又让她浑身起了疹子,夜里睡不踏实。   想她何曾受过这样的苦。这些年虽然心里负担重一些,可在外在条件上一直都是上上乘的。如今沦落成阶下囚,才知道以前的日子真是虚度了,不该那般挑三拣四。   海棠的伤也在愈合当中,前些日子着实吓人,还好汤凤买通了狱卒请了大夫来,否则这样的环境下半条命都要丢掉。   这日,牢头给两位送来了一顿还算过得去的餐食,居高临下地告诉她们,这是断头饭,吃了好上路。   汤凤瞥了一眼那油乎乎的鸡腿,一点儿食欲也没有。   “有酒吗?”她坐在原地没有挪窝。   牢头将酒壶打开,往前送了送。汤凤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倒一杯出来。   “喝了酒应该不会太疼。”她若有所思地道。   牢头瞥了她一眼,即使在这般艰难的环境下,也依旧无法阻挡她的魅力。若不是这天地变换,恐怕他这辈子都见不到传说中的皇贵太妃,更无福为她斟酒倒茶。   牢头默默地给她倒好酒,放在一边,道:“还有半个时辰,吃了就上路了。”   汤凤起身走来,端起酒杯在鼻尖晃了晃,像是在识别这酒的品种。她的长发凌乱地散在肩上,一低头,长发倾泻而下,如瀑布一般。在牢里待了半个月,丝毫没有磨去她身上的半分贵气,一举一动都雅致极了。   “您慢用。”牢头慌里慌张地出去了,倒像是犯了事儿的是他一样。   汤凤饮了酒,饭菜丝毫没动。   到了时候,一队狱卒走来,将这两座牢房的门打开,押送他们前往刑场。   今日的刑场可谓是热闹非凡,无数的百姓蜂拥而至,就为了抢夺一个最佳观看位置。上京城万人空巷,都涌在了一处。   主刑官是刑部尚书,只见他一身二品官袍端坐在正上方,脸型端方,眉目匀称,一看便觉得有股浩然正气。今日斩首之人不同,主刑官和监斩官地位也非同一般。除了刑部尚书以外,两侧坐了大理寺少卿、都察院左都御史等数人,皆是被瑞王请来观刑的。   刑场吵杂,今日又逢小雨,让人心情不免烦躁几分。   “犯人到!”   随着这一声唱喏,囚车押至,两人女囚犯从上面被押下来。   这时,刑场才安静了两分。   可没过多久,众人皆争先恐后地朝女囚犯望去,见她二人步伐沉稳脸色平静,不免心中愤懑。   “就是她!若不是她收敛钱财放虎归山,西宁国怎可踏过边境,害了数万将士的性命!”   “凤女该死!徐丞相何等高洁之士,她竟然向先帝进谗言,诬告徐化叛国投敌,害徐家满门惨死啊!”   “还有光禄大夫宋仁之女,城中贵女啊,她竟然鼓动先帝将宋氏女嫁给了流氓地痞,就是因为宋仁不愿屈服于她的淫/威!”   “还有被污蔑与侍卫苟且上吊自杀的陈嫔,那可是一尸两命啊……”   ……   各种言论排山倒海而至,似乎要在行刑前便将这二人吞没。谈论到激情之处,有挎着菜篮子的人竟直接朝刑场扔鸡蛋和菜叶子,辱骂声一浪高过一浪。   今日否则刑场秩序的并不是禁军,而是五城兵马司,即使出动了千人来维持,可还是有百姓不断地朝前面涌去,似乎要爬上高台亲自杀了汤凤似的。   群愤之中,一道白色的身影戴着手铐脚链走上了行刑台。荆钗素履,难掩国色。   “啊,这么热闹啊。”她抬起头,嘴角含笑,露出浅浅的笑涡,语调是那么的柔媚轻浮。   这一声,彻底激怒了百姓们的怒火。他们不敢相信竟然有人在行刑前还不知悔改,当众挑衅,激愤之下,竟然有人冲过了士兵们的包围圈,朝行刑台跑去。   “打死她!”   “打死她!”   这样的声潮一浪高一浪,百姓十分激动,不断地有人朝前涌去,就像是潮水一样,源源不断。   现场陷入了混乱,汤凤二人被士兵们挡在身后。他们万万没想到今日本来是要处死这两名囚犯的,结果变成保护她们,以免她们在行刑前就死在了百姓们的手中。   “快,挡住这些人!”刑部尚书看愣了,拍着桌子维持秩序,喊道,“本官奉命监斩,尔等还不速速退下!”   没用,百姓们的情绪已经被调动了起来,汤凤就在眼前,只要伸手便可将她拉下来。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这场抢夺囚犯的战争中,守卫的士兵们被这成千上万的百姓冲散,毫无战斗力。   保护汤凤二人的士兵们被挤得头晕,不得不大喊道:“保护囚犯!保护囚犯!”他们的任务是将囚犯送到刽子手的刀下,人头没有落地他们的任务就不算完成。   “别挤了!”   “犯人本来就是死刑,你们这样挤上来有什么用啊!只是白白的耽误了斩首的时辰啊!”   “快退下去去!快!”   士兵们焦头烂额,几乎要被百姓们拽下高台。负责守卫汤凤二人的士兵转头想拽人,一伸手,捞了个空,再回头一看。   人呢?犯人呢?   “别挤了,犯人跑了!”士兵惊恐大喊。   场面完全失去了控制,即使士兵将嗓子都吼劈叉了,也没有人注意到他说了什么。跑到前面的百姓叫嚷着要杀汤凤,从后面挤上来的百姓也要杀汤凤,不断地有人往前挤,不断地有人被挤出去。   而在这片拥挤当中,汤凤与海棠二人早已被周遂之安排的人带走了,此时趁着道路空旷,已经逃出了城。   城外十里的凉亭,胥二早已等在了亭中。   “拿着,这是能号令南疆军士们的令牌。”见她们下来,胥二匆忙地迎了上去,直切主题,“我身旁这位是阿好,素日里我都是通过她向外面联系的,你带她一起离开。”   汤凤知道,这一次不是她想不想走而是必须走了。她上前一步抱住胥二的肩膀,道:“二姐姐,保重!”   “你先回南疆去,我和遂之在这边策应你。”胥二眼睛一热,伸手回抱她,“小公主,记得,这一次一定不能辜负我们的期待,一定啊……”   天下局势已经大乱,南疆若要复国此时便是壮大实力的最佳时机。   胥二推开她,抹着泪道:“遂之会想办法将小皇帝救出来,以小皇帝的名义向天下人发布诏令,定然不会让瑞王名正言顺的登基。”   汤凤笑了笑,伸手为她拭泪:“真羡慕二姐姐,有人愿意不惜一切来爱你。”   周遂之已是宰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却愿意抛下握在手里的一切去成全她的复国梦,这样的感情实在让人羡慕。   “能遇到他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胥二坚毅的脸庞上难得浮现出温柔的神色,她握住汤凤的手道,””恕我不能陪你回南疆,无论生死,我们夫妻二人说好了要在一起的。”   汤凤的眼里沁出了泪水,她知道,这是在为胥二姐姐高兴。茫茫人海,她已经找到自己的归属了。汤凤笑了笑,哑着嗓音道:“咱们一定会平安再见的,你和周遂之都要珍重。”   “好了,赶紧上马吧,估计过不了多久乱局就会被控制下来,追你的人也要来了。”胥二牵过一匹红枣马,拍了拍马的身子,挑眉笑问她,“还会骑吗?”   汤凤莞尔,童年策马扬鞭的情形似乎还在眼前,她走过去,利落地翻身上马,单手勒住缰绳,道:“南疆女子,岂有不会骑马的?”   在她身后,海棠与阿好同样上了马,三人正式与胥二挥手作别。   “驾!”   三匹骏马朝着远离京城的方向驶去,风吹鼓了衣裳,像是在助她们乘风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啊,终于写到这里了!!! 第43章 天下大乱   “逃了?”   当瑞王听说汤凤和她的侍女逃出刑场的时候, 第一反应是不可置信。近千人把守的刑场,怎么可能逃得了?   可事实摆在眼前,当混乱的局势被控制下来的时候, 本应当街问斩的两名女囚犯不翼而飞, 搜遍了附近的街巷也杳无踪影。   刑部尚书亲自告罪,道:“当时现场极为混乱, 百姓们蜂拥而至,将行刑台挤得水泄不通。士兵们忙着维持现场秩序, 又要防止百姓们伤了囚犯, 着实有些顾不过来。中途负责看守囚犯的士兵的确发现她们不见了,但由于现场过于混乱拥挤, 没有第一时间追出去,以至于贻误了时机。”   瑞王仰头闭眼, 以拳抵额,整个人都陷入了阴沉的氛围中, 他嘲讽地道:“上千人把守的刑场,居然看不住两名囚犯, 最后还将罪责推到百姓的头上,蔡尚书, 本王让你当这个监斩官可真是选是选对了人啊。”   蔡尚书下跪请罪, 惭愧道:“臣有负王爷嘱托,自知难逃失职之罪, 请王爷降罪。”   瑞王此时还未即位,处置朝臣尚且名不正言不顺。他心中权衡了一番,最终觉得按捺下来,道:“此事也并非你一人之过,本王也有安排不当的地方。”是他低估了汤凤的能耐, 以为她已经是虎落平阳,没想到她却是在关键时候来这么一下子,真是让人佩服。   “她定然已经出京了。”瑞王厉声道,“传令下去,沿途搜索逃犯影踪,一旦确定身份不用请示,就地格杀。”   “是!”   瑞王虽遗憾这步棋走废了,未能达到预期的效果。但此时最要紧的并不是杀了汤凤,而是登基之事。说到底,杀汤凤的形式大于结果,只要让百姓们知道他是一个嫉恶如仇的人,那他们自然就会多偏向他一些。如今这一招失算,可登基之事却不能再拖延了。   “召周相。”瑞王道。   “是。”   因为周遂之在朝堂上的鼎力相助,瑞王已经确认为他是自己人了。遇到事情也愿意与他商议,听听他的意见。   胥二将汤凤三人送走后便回了相府,她身上的伤还未痊愈,今日出门实在是勉力为之。   周遂之亲自给她换了一身舒适的衣裳,再将煎好的药递给她:“娘娘可是确定要回南疆了?”   “唔。”胥二捏着鼻子一口气喝完,皱紧了眉头道,“如今大夏半壁江山都落入了瑞王的手里,她要想要自由并不容易,只有回南疆。”   “你就没有想过要跟她一起走?”周遂之试探地问道。   胥二吃了一颗蜜饯,瞥他一眼,斩钉截铁地道:“我向来说话算话,说了要和你过一辈子,少一天都不行。”   周遂之抿唇含笑,他这样的人,就算是欢喜也是极为克制的。   “老爷,宫里来人了,瑞王爷传您进宫。”外间,小厮敲了门轻声说道。   周遂之心里有谱了,拍了拍夫人的脑袋,道:“你的任务完成了,现在该我了。”   “小心些,他不是个好糊弄的。”胥二起身,整理着丈夫的衣襟,见他年过四十仍然风姿绰约,清秀俊朗,发自内心地感叹道,“这些年你怎么就不老呢。”   周遂之道:“日子过得舒心,自然就不显老。”   胥二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她知道这是在向她表白呢,她可不似某人,就算高兴也只表露三分。她踮着起脚吻了吻丈夫的下巴,道:“真希望以后的日子也能与从前一样。”   “定然更盛从前。”他搂着她的腰,眼底温柔尽显。   ——   西境   大夏军队刚刚胜了一场,夜晚的营地里火光冲天,众人围坐在一团,正在喝着庆功酒。西宁军队的确强,所向披靡,一路能打到宣府也足以证明他们的本事。只可惜这次遇到的对手是冯弦机,他是战场杀神,头顶往来不败的神话,至今无人破除。   主帅的营帐内,他手里正捏着雷暮派人带来的信,一共两封,前一封说皇贵太妃被瑞王暗算,关押在狱,一封说她不日将被问斩,他已联合周相打算救人。   冯弦机从头到尾读了两遍,确定没有看错任何一个字之后,才将信放在油灯上方,烧成灰烬。   温如易知道他心里不好受,可战事进行到这里,也绝无班师回朝的可能,只能继续往下打。若是胜了,是为新君立的功劳,若是败了,正好被新君问罪,拔出他这颗眼中钉。故而,无论战败,此时对于冯弦机都是极为恶心的事情。   “他竟然敢对她下手。”怒极之下,他呵出来的嘲讽都是轻飘飘的,让人胆寒。   温如易叹了一口气,只觉得瑞王有些不自量力,冯弦机是谁都敢惹的么。   冯弦机转过头,双眼幽深,里面藏着无尽的杀意和憎恶:“他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这般对待她!”话音一落,三寸厚的桌子被砸出一个大窟窿,声音巨烈,引得外面值守的士兵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   “下去!”温如易赶紧提醒道。   士兵看了一眼从中间断裂的桌子,吸了一口气,赶紧掉头远离现场。   冯弦机的这一拳丝毫没有伤到自己半分,他是天生的铁骨,从来都不觉得痛。温如易倒是看着这桌子有些心痛,上好的黄花梨木啊,就这样变成柴火棍了,着实败家。   “王爷,娘娘吉人天相,又有雷暮在外面策应,一定会无事的。”温如易劝慰道,“您也说了,她不是寻常女子,不会待在原地等着人救,她定然有脱身的法子。”   “万一没有呢?万一她这次没来得及呢?”冯弦机抬头看他,刚硬的眉骨透着一股凌烈的杀气,一字一句地道,“她不是神,不会算无遗漏。”旁人觉得她狡猾多变,刀枪不入,再阴狠的圈套也能全身而退,可他偏偏不觉得。究其根本,他把她当做一个会哭会笑的人,而不是高高在上的神。   温如易哑然,知道这是关心则乱了。   两人沉默了起来。冯弦机是心中慌乱,一时间定不下神,温如易是不知道该如何劝阻他不要回京,虽然他知道这位皇贵太妃娘娘在王爷的心中重量非凡,但此时是在战场,不是别的说走就能走的地方。   “王爷,大局为重。娘娘若知道您为了他放弃此事的战果,定然也会恼怒您的。”温如易只得搬出汤凤的名头,不管她会不会这样想,但他一定要这样劝。   冯弦机扶额,背着身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他道:“你多虑了,本王不会拿将士们兄弟们的性命开玩笑。”他虽然心急如焚,可要知道远水救不了近火,他再怎么着急也不过是热锅上的蚂蚁。   温如易松了一口气,这就好。   “我欠了她这次。如果她好好活着也就罢了,如果她有什么三长两短……”他转过身来,眼底的风云已经平息了,透着一股从地狱里升腾出来的阴煞之气,咬牙切齿地发誓,“我定会让瑞王死得非常难看。”   温如易心口一紧,多少年了,他还从未在王爷的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像是红了眼的豹子,只要见血便会冲上去将猎物撕成碎片。   戚风从外面进来,撩开帘子一看,从破碎的桌子和温如易无奈的神色上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王爷,八百里加急报。”戚风扬了扬手里的信,特地强调,“京城来的。”   冯弦机收敛了气息,三步并作两步跨到了他的面前,拿了信,慌忙拆开。   信是雷暮写的,和前面一封的时间相隔不远。信上说人已经救了出来,交给了周相的夫人,但由于周夫人不让他插手营救之后的安排,所以他只知道周夫人将人安排出了城,去向不知。   去向不知……冯弦机紧紧地盯着这四个字,拆开、合并、再拆开,像是不认识了一般。   他突然想到离京前,他说让她早些离开,并要雷暮一路保护她的时候,她脸上欲言又止的神情。   如今的“去向不知”不正是印证了当时的“欲言又止”?   她打定主意要远离这些人和事,所以特意不让雷暮知晓她的行踪。什么周夫人的安排,只是一个幌子罢了。冯弦机闭眼,忽然之间重如此强烈的悲喜让他神色恍惚。   “王爷……”温、戚二人有些不放心他。   “没事了。”他将信捏成了一团,转身朝沙盘走去。   走了也好,只要还活着,总会再见的,他紧紧盯着沙盘中的一处。   ……   元康十九年,二月十七,大夏军队大败西宁军于阳高县,歼灭西宁军三万余人。   元康十九年,三月初一,瑞王在上京称帝,尊顺帝为顺王。   元康十九年,三月十五,大夏军队收复宣府等地,歼灭西宁军五万余人。   元康十九年,三月二十,长达近一年的西夏之战最终以西宁派人求和告终。新皇下旨,命征西大将军冯弦机尽快班师回朝接受封赏。   元康十九年,三月二十五日,顺王在亲信的护佑下出逃京城,联系在山东的鲁王,发布诏书,称瑞王逼宫谋反,以武力强迫他禅位,此举实乃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元康十九年,四月初一,西南王冯弦机率征西军十万人,毫无预兆又意料之中地反了。   硝烟四起,各地藩王纷纷起兵站队,一时间天下沦为了炼狱,处处可见厮杀和白骨。   西南王府的门口,一辆马车缓缓经过,车里的人撩开帘子往外面瞧了一眼,目光触及到匾额上方的字的时候,眼神温柔缱绻了许多。   “不下车看看?咱们绕道蜀地,你就是为了这一眼?”车内有人在笑话她,听声音也是个女声。   “一眼就够了,看得再多也留不下来。”撩帘子的女子哼了一声,声音有几分清亮悦耳。   “呵。”   马车哒哒地向前驶去,西南王府大门紧闭。谁也想不到在这样一个混乱的时候还有人为了曾经说过的话特地绕了这么大一圈,不为别的,就看一眼。   “真是疯了。”一袭男装的女子抱着肩膀瞥向旁边的人。   凤玉已经坐了回来,绕了半天的路达成了这么一个微小的心愿,她已然十分知足了。见海棠面带促狭,她坦然地笑道:“看了就不惦记啦。”   “是么,我不信。”海棠轻哼一声。   凤玉伸手,腰间的荷包里放着那枚属于自己的黄玉牌,她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将它挂在腰间了。她抿唇一笑,道:“爱信不信,反正我心愿已了,可以放手去做其他的事了。”   “呵。”海棠翻了个白眼,伸手撩开车帘,问外面驾车的人,“还有多久到?”   “照这样的速度走下去,还有两天就可以到俪都了。”   坐在海棠对面的就是胥二安排的阿好,她笑着道:“骑马虽快,但毕竟有些打眼。咱们坐在马车里,吃住都可以在车上,更方便掩盖行踪。”   “嗯。”凤玉点点头,“你考虑得很周到。”   阿好露出了一个爽朗的笑容,她的肤色偏小麦色,笑起来总有种拨云见日的明亮,让人心生好感。   “沉寂这么久,能为主子效力是小的荣幸。”   凤玉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才十五岁的姑娘,怎么这般老成?嗯?”   “我出生时虽故国已被灭,但自小父母教导的便是要我谨记自己的身份。”阿好扬眉,满眼星星地看着凤玉,“只要能为凤主效劳,小的做什么都是愿意的!”   她的目光实在是太过澄净,望向凤玉的时候充满了期盼和信心。海棠说,像阿好这样的人有很多,她们虽不曾踏足故国,但心中从未有一日忘怀。   凤玉心中一热,她何德何能,竟得这么多人真心跟随。   “好姑娘,咱们就快到家了。”她伸手,轻轻地将阿好揽入了怀中,拍打着她的背,就像是儿时母后哄她入睡一样的温柔。   阿好红着脸,僵硬地保持身形不动,手足无措。这样的凤主实在是太让人意外了,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闭着眼小憩的海棠也掀开了眼皮看向对面,忽然觉得眼前这一幕眼熟,嘴角稍稍一弯,心下大定。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今天少一千字,我一定会在明天补上的,挨个么么哒~ 第44章 王室后裔   南疆被灭之后就纳入了大夏的版图, 次年便改称为“南疆府”。如今的南疆府人口约三十万,虽比起顶峰时期的四十万人口有所减少,但总算是慢慢地从灭国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凤玉等人要去的俪都便是南疆府的政治中心, 也是从前南疆的王都。这里的人因为祖祖辈辈都生活在王室的照拂下, 所以对王室的感情极深,至今还有不少人在节日的时候偷偷祭奠最后一任南疆王和王后。   马车渐渐驶入俪都城, 少顷,停住了   凤玉戴着面纱跳下来, 鞋底落地的那一刻, 她分明感受到了胸腔的血液在快速地流动。熟悉的乡音,梦中出现千百回的街道, 鼻尖飘来的特属于南疆小食的香气……一瞬间,铺天盖地的关于故国的记忆朝她涌来。她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 漂亮的眼睛里渗满了泪水。   海棠与阿好一左一右地站在她的身边,默默地将她与周围的人隔开。   来往的人很难不注意到这位身材曼妙气质独特的女子。南疆虽盛产美人儿, 可如此不看脸庞就透露出一股绝世风韵的美人儿实在是少见,来往的路人忍不住多看上两眼。只是, 美人儿为什么在哭呢?   侧目的人这么多,可没有人猜到这位美人儿是什么来头, 她为什么会站在这街口泪流满面呢。   凤玉仰头, 逼退了眼眶里的潮湿,面纱下, 一抹笑容悄悄扬起。出走十七年,脱下了无数的皮囊之后,她终于能再次踏上这片热土,何其艰辛。   俪都的中心城并不算大,大约只有上京城的五分之一。比起地势平坦的上京城, 俪都的建筑错落有致,高矮竹楼穿插,别有一番异族风情。凤玉等人的落脚地便是一处两层楼高的竹楼,因地理原因,南疆多雨潮湿,大多数人家都住的是竹楼,鲜少出现平房。   “王宫当年被损毁严重,这些年也渐渐荒芜下去了。”海棠站在二楼的走廊上,背靠着竹子栏杆,一脸唏嘘地道,“可惜现在四周仍然有兵士把守,不然去看看也好。”   凤玉从里屋走了出来,听见她这般感叹,倒没有跟着她一起惋惜,只道:“总有机会的,不差这一时。”   “接下来你怎么打算的?”海棠问道。   南疆现在由大夏管辖,设立了府衙,常驻军有五千人左右。一旦发生动乱,周边州府定然会第一时间驰援。只是现在大夏硝烟四起,皇帝的命令也不如平常那般有力了,兴许她们可以从这方面着手。   “其实威胁最大的还是西南军。”海棠笑着瞥了她一眼,“其他的不过是散兵游勇,真正能构成威胁的还是距离咱们最近实力最强的西南军。”   凤玉怎么看不出海棠的揶揄的神色,西南军向来只听从冯弦机的调配,如果她能从冯弦机处下手,此事定然事半功倍。   “当年是绝路,心中藏着仇恨所以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态接近了大夏皇帝。如今的情形比当初好不少,我也不是非要选择这条路。”凤玉神色正经的说道。   海棠收敛了笑意,她并不是有意提起她的伤心事,只是她看出西南王对她的用心和在乎,认为只要她提出来了西南王定然是答应的。   “对不起,我不该这样想。”海棠歉疚地看着她,“我只是觉得这样可以不费一兵一卒,你也能轻松许多……”   “我懂你的意思,不怪你。”凤玉靠在栏杆处,俯视下面的郁郁葱葱的花园,神思缥缈,“南疆之所以败,并不是败给大夏,而是败给自己的止步不前和侥幸心理。只有自身强大了,任何敌人也会忌惮三分。我想过了,要想复国就要靠硬实力,走捷径终究只是一时之法,长不了。”   海棠万万没想到她是这样想的,还以为她仅仅是不想再靠男人了才拒绝了这条路。这样一看,凤玉当真是有女君的风范,走正路,不侥幸。   “公主,你真的成熟了很多。”再也不是那个一腔愤懑非要用脑袋去磕石头的少女了。   凤玉莞尔,笑纳了她的赞赏。   自离开上京以来,她像是找到了自己。以往被仇恨挤满的胸腔忽然就敞开了,那些偏执、好胜、嫉恨的负面情绪似乎离她越来越远。尤其是回到了南疆后,她像是栽种在不合时宜的地方的花儿,突然间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片土,不停地向下探索,牢牢地吸附住土地,逐渐生出了自己的力量。   海棠被她透露出的大气和洒脱给折服,这是她第一次觉得这个女人除了外貌之外竟然还有更美的一面。   汤凤的确是“死”在了上京,走出来的是凤玉。   大夏的内乱持续了很久,各地藩王割据,将大夏的国土切分成了一块一块的“豆腐块”,刚刚的登基的天子名不副实,发出的号令竟然也仅限于北方各省。   打赢了西宁国后起兵的西南王似乎在这些打来打去的藩王中独树一帜,他从北向南蚕食地块,可又偏偏绕过了上京城。半年以来,从北到南,他的势力不断扩张,直至呈现一个半包围圈。   更为奇特的是,北边有个皇帝,东边也有个皇帝。北边的皇帝是篡位的瑞王,东边的皇帝是被瑞王逼迫禅位的顺帝。只是顺帝没有自己的兵力,依附于鲁王,逐渐成了一位傀儡皇帝。   一年后,群雄割据的态势结束,天下三分,形成了瑞王、鲁王、西南王三足鼎立的局面。   在众人以为这样的局面很延续很长时间的时候,南疆府突然大乱,府令被杀,五千卫兵被杀到只剩下一千,南疆府落入了南疆王室后裔的手中。   此时,已经是天启二年,新皇登基已经两年半了。   “南疆王室后裔”在天下掀起了巨浪,谁也没想到十九年前灭国的南疆竟然还有王室后裔存活,更没有想到他会以这样的姿态杀进这乱局中。当然,此时他们以为的后裔还是一位男子。   瑞帝召集内阁,紧急协商应对之法。   “南疆不足为虑,不过是个早已被灭的边陲小国,待陛下收拾了另外两位再将枪头对准它也不迟。”   “此言差矣,南疆复国是在挑衅我大夏,想报灭国之恨。微臣建议,陛下应即刻下旨,令周边驻军剿灭叛贼,以免让叛贼势力壮大。”   “许大人说得轻巧,如今南边大部分势力在冯弦机手里,号令驻军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西南的确是掌控在冯弦机的手中,可广西府还未倒向叛贼,广西府的驻军便有三万余人,对付南疆余孽,这三万人足矣。”   瑞帝深思片刻,目光落在队首的周遂之身上,这两年他对他颇为倚重,凡遇重大决策,定要听取他的意见。   “遂之,你以为呢?”   周遂之不慌不忙地站出来,道:“陛下,诸位大人说得都在理。可臣刚刚细想了一下,南疆不是离西南王的地界更近吗?若南疆复国,威胁最大的便是西南。陛下身在上京,鞭长莫及,不如将这烫手山芋扔给西南王,看他到底是战是和。”   “如果他要战呢?他可是嗜杀之人,若派兵攻打南疆,那南疆岂不是又落入了他的口袋中?”瑞帝道。   周遂之:“可陛下若派兵去打南疆,山高路远不说,且面临着腹背受敌的危险,这可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啊。”   简而言之,瑞帝派兵去打,很可能被西南王从后方袭击,一锅端了。瑞帝不打,西南王去打的话,赢了南疆落入西南王的势力范围内,输了……他冯弦机几时输过呢?   瑞帝知道周遂之分析得很有道理,只是觉得心里颇不是滋味儿。这两年的帝王生涯着实有些窝囊,才按下了这头,那头又冒了出来,满腔抱负全折腾在打仗上了,更可气的是败多胜少,眼看着大夏摇摇欲坠,他生出了许多的无力感。   “罢了,就让冯弦机去解决吧,他要是真有那个能耐收复南疆,也算他本事。”瑞帝嘲讽一笑。   冯弦机率领的军队驻扎在洛阳,进可攻北退可守南,这两年他的势力便围绕着洛阳扩张,如今已经与北边的瑞帝成分庭抗礼之势了。   南疆突然冒出的南疆王室后裔的确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如今虽在洛阳,但西南才是他的老巢,如今周边冒出了一个新鲜的敌人,怎能不让他侧目。   “有什么消息吗?”地图摊在他的眼前,他紧盯着西南片区,像是在设计攻打的路线。   “回王爷,打听出来了。这南疆王室的后裔先是杀了府令控制了俪都,后又策反驻军,只是驻军的首领是个忠心耿耿的,这头答应要入伙,转头就召集了将士准备拼个鱼死网破。”雷暮上前禀报,“驻军首领想的好,先麻痹敌人再从里向外突破。只是没想到被人比他心眼儿更复杂,他这头召集了将士,转个身就被人刺死在卧房里,连刀都没来得及拔出来,也是可惜了。”   “形势如何?”   “驻军死了大半,如今南疆府已落入他的手中,估算兵力的话,他大约只有两万余人。”   “只有?”冯弦机挑眉,“南疆府一向戒备森严,这万多人是怎么藏起来的?钻地里了?”   雷暮尴尬地挠头,他想着王爷有二十万兵马,南疆府不过才一万,所以觉得少。现在王爷一提,他才想起南疆本来就不大,有两万的战斗力已经算是了得了。   冯弦机瞥了他一眼后重新将注意力放在地图上,手指在地图上比划了一番,略微思索后道:“南疆不能乱,咱们要北上定然要保证后园绝对安稳。”   “王爷,末将愿意前往!”雷暮举手,摩拳擦掌。如今局势渐渐趋于稳定,战事越来越少了,能多打一次是一次,他想想都觉得心潮澎湃。   冯弦机本来也没有打算亲征,在他这里,南疆不过是小打小闹,还不成气候。他挥挥手,示意准了。   雷暮欢天喜地地跑出去,丝毫没有预料到未来会有多么坎坷,此时还沉浸在终于又可以跨马上阵的兴奋当中。   冯弦机揉了揉眉骨,坐回椅子上,抱着胳膊合上眼。   戚风在雷暮出去后进来,看着他这一脸疲惫之色,知道他定然又是昨晚没有休息好。   “两年了,你就没睡过一个安生觉。”戚风吐槽道,“别没把人找到你先躺下了。”   冯弦机抬了抬眼皮,眉眼之间隐隐有郁色,像是许久没有舒展过了。   “一日没有找打她,我便不能真正放下心。”   戚风叹气,从前哪里想到自家王爷竟然是这般痴情的种子,为了一个女子竟然折磨自己到这步田地。   “依那位的性子,她定然是好吃好睡的活着,绝不像你这般颓丧。”   “本王何处颓丧了?”冯弦机不满地挑眉。该打的仗也打了,该争的也争了。   戚风道:“王爷,您仔细想想,除了琢磨打仗之外,这两年您还有别的心思吗?”   没有。   除了打仗他就是一个人待着,心情好的时候打打拳,陪新兵们练练手。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像此刻一样,静坐着,什么也不想做,懒得动弹。   “提不起兴致。”他淡淡地道。也不是没有想过转移注意力,只是无功而返罢了。   戚风道:“您要是真觉得没意思的话,不如早点儿将这江山打下来。到时候直接花了像张榜公示,看她还躲不躲得住。”   冯弦机轻笑了一声,抬手揉了揉脸颊,精神了些:“没死在瑞帝手上,你想让我死在她手上?”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她要是真愿意怪您,我看您估计也绷不住,到时候恨不得替她砍自己两刀都有可能。”   冯弦机乐了,脑海里浮现出嗔怒的面容,一张冰块脸也渐渐消融了。他起身拍了拍戚风的肩膀,很感谢他能这样陪着他东拉西扯,虽然明明知道一切都是自我安慰,但有人陪着聊一聊她,他还是挺受用的。   “行了,本王知道该怎么做了。”抽离了颓废的思绪,他又恢复成那个让敌人闻风丧胆的铁面战神了。   南疆府,凤玉等人占了俪都的府衙,将这里变成了临时办公地点,一应事务均在地处理。   此时府衙的正堂,凤玉正在头疼。刚刚收到消息,西南王麾下猛将雷暮率领两万人马朝南疆奔来,大约是想快刀斩乱麻把她收拾了。   “硬打,肯定不行。”她座下的谋士分析道,“西南王麾下猛将如云,而雷暮将军更是以疾风打法出名。论快,没人能快过这位。”   凤玉好不容易将南疆收入了自己的口袋,如今却面临着更大的困难。打,肯定是打不过的。降,她肯定不愿意。   “不如谈判?”有人建议道。   “也好,西南王最大的敌人是瑞帝,他哪里将咱们放在眼里。只要给出他们想要的,不一定要真刀真枪的杀一场才算完。”   凤玉抱胸,摇了摇头:“冯弦机要的是后方的稳定,除了彻底把南疆纳入他的势力范围,否则没得谈。”   谈判也得给出对方心仪的筹码啊,说实在的,凤玉手里确实没有冯弦机想要的,谈论有些不切实际。   海棠抱着剑在一旁欲言又止,三番四次想开口,但又想到凤玉之前说的话,生生地咽了下去。   最终也没有商讨出个什么结果,除了战就是和,战不过,和也没有诱惑力,真是骑虎难下了。   待众人散去后,凤玉才慢吞吞地收好桌上的地图,道:“你想说什么就说,憋在心里小心闷死。”   “我这不是怕说出来你喜欢嘛。”海棠甩头。   “你是不是想说让我亲自去跟冯弦机谈,他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也不会太难为我?”凤玉不用多想就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   “我不是让你去给他当王妃,只是以你俩这样的关系,他难道还怕你在背后捅他一刀吗?你们联手,只会更强。”海棠道。   “我不想掺杂私情在里面。”凤玉将地图折好后放回盒子里,拍了拍手,抬头看她,“他对我一向很好,在旁人都恨不得提刀杀了我的时候只有他愿意护着我。可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让他为了我一次次地退后、妥协。”   “你真别扭。”海棠撇嘴。   凤玉道:“我想与他平等交流,不以男人和女人的方式。”   “那还有什么方式?”   “合作伙伴。”   “你想在不告诉他你的身份的情况下和他达成合作?”海棠瞠目,“你是不是太异想天开了些?”   凤玉吹了吹额前的碎发,神秘地微笑:“你对我的能力一无所知。”   海棠:“……”   那就看看吧。   雷暮率军驰往南疆的时候,有人也在不分昼夜地赶往洛阳。在雷暮大军抵达南疆边界的前一天,这名风尘仆仆的中年男子也终于站在了洛阳城的城门口。   西南王在洛阳的临时王府,这名中年男子敲开了大门。   “你找谁?”小厮探出脑袋,疑惑地看着眼前这男子。   “在下南疆女君特使,前来拜会西南王。”男子如是说道。   一刻钟之后,这名男子站在了正厅的中央,四周布满了探究的眼睛,都在打量这位特使。   “在下云之处,乃南疆女君派来与王爷商讨合作一事的特使。”云之处不慌不忙地给首座的人见了礼,抬起头来,虽一身朴素青衫,却难掩骨子里的风华气度。   戚风等人暗自惊讶,此人面容清瘦,身姿颀长,站在那里犹如一棵不折的青松,挺拔有力。最让人好奇的是他不卑不亢,进退有度,即使面对这一屋子的“政敌”也能笑得十分温和。   冯弦机同样在心底评价了一番,不动声色地道:“本王不准备跟你口中的女君谈判,你可以回去了。”   “在下跋山涉水而来,途中更是经历了土匪抢劫,流民骚扰。王爷就这样让在下回了吗?似乎有些不近人情。”云之处笑着说道。   “你说的本王不感兴趣。”   云之处慢条斯理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递出去:“那王爷不妨看看这个,如果看完后您还是坚持您的想法,在下这趟就算是白来也认了。”   信被呈到冯弦机的手里,他瞥了一眼老神在在的云之处,心想,就给他一个面子罢。他向来对文人还是十分敬重的,虽然这是对手派来的。   此信应该是他口中的南疆女君所写,上面提到了双方合作的方式及合作后的好处,堪堪一页纸,却将冯弦机在乎的和担忧的悉数呈现。   “女君承诺,若王爷放弃攻打南疆,那么南疆无论何时定然与王爷站在一处,绝不做背后捅刀子之事。反之,王爷若执意攻打南疆,女君手下虽只有两万兵马,可南疆百姓却有四十万,王爷愿意将精力消耗在与这四十万人做对上吗?”云之处温和又不乏力度的提醒道。   “呵。”从冯弦机的喉咙里轻飘飘地呵出一声冷笑,他将信放到一边,“她就那么有信心这四十万百姓与她同心同德?”   “王爷大约不了解南疆百姓,对于他们而言,女君不是王,是神。”云之处笑着道,“王可以被大败,但是神不会。王爷如今的敌人不是我们女君,而是瑞帝和鲁王,与其将精力消耗在与南疆作战上面,王爷不如早日挥师北上,拿下上京城。”   冯弦机轻瞥他一眼:“你倒是肯为本王着想。”   “若王爷仍有犹豫,女君说了,王爷可派一支信得过的队伍驻扎在俪都。”云之处抛下最重的一枚筹码。   果然,庭上众人脸色都变了。   派军驻扎在南疆,那便是在南疆扎一颗钉子,时时刻刻盯着南疆的举动。这样一来,冯弦机的确不必担心南疆在背后动手脚,他能利用这支队伍第一时间知道他们的动向。   “你们南疆王室后裔是女的?”冯弦机有些意外地问道。   “正是,就如刚刚在下所说的,是女君。”云之处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冯弦机觉得自己刚刚似乎是漏掉了什么,重新将摆在一边的信拿起来,一行行看过去,最终将目光落在契约的尾部,也就是签署名字的地方。   落款:凤玉。   作者有话要说:  凤玉:本女君釜底抽薪,雷小将军你要空跑一趟了。   雷暮:又打不成仗了,气!感谢在2020-08-16 22:32:12~2020-08-17 20:08: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久生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算计雷暮   冯弦机觉得自己魔怔了, 看着这陌生的名字竟然也能联系起那副熟悉的面孔。就因为有一个相同的“凤”字吗?“凤”是南疆的国姓,他在这心潮澎湃个什么劲儿呢?   “凤玉。”他在心里琢磨了两遍,终究还是觉得自己这想法太过离谱。轻笑一声, 重新抬头看向对面的特使, 道:“的确有诚意,但本王凭什么相信你们?这不过是一纸契约, 随时都有可能被撕毁。”   云之处笑着道:“契约,约束的是人心与道德。若心不诚, 就算签上一百份一千份也没用。可若是诚意合作, 就算王爷今日只是口头答应,他日我南疆遇到两难境地, 定然会毫不犹豫选择王爷这一方。”   “你这话代表谁?”   “女君。”   “是她给了你作出承诺的权利?”   云之处的笑意稍敛,面色忽然虔诚了起来, 他道:“不,这是女君的原话, 在下只是转述而已。”   不只是冯弦机,堂上众人也深受震动。这乱世之中,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早已崩塌,旧人尚且要面临审视, 对于一个从未谋面的人, 这位女君哪里来的这般底气?   冯弦机眯了眼,心底透出了一股怪异的熟悉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 但就是觉得云之处口中这位女君似乎对他信任过头了,她难道就不怕引狼入室?   “王爷,雷将军的兵马已经快到俪都了,您意下如何呢?”云之处笑着提醒道,“为避免交上手, 王爷不如早下决断?”   冯弦机道:“不忙,既然是合作,那便要坐下来谈才行。本王近日正好有空,可亲自走一趟俪都。”   他话音刚落,云之处脸上的笑意便出现了一丝滞涩,很快闪现过去,若不是冯弦机向来眼毒,怕是要错过了。   “如此,也好。”   冯弦机派人将云之处带下去安置,一面又亲自手写一封信让人带给雷暮。   温如易问道:“王爷真想与南疆合作?”   “人家都让步到这种份儿上,本王要是执意兵攻,岂不是显得太咄咄逼人?”冯弦机玩味地说道。   “您什么时候在乎过这些?”   冯弦机写好信,交给一旁的侍卫,道:“腿脚快着点儿,别雷暮那边都打起来了你才把停战的话儿带到。”   “是,属下一定不眠不休尽快将信送到!”   冯弦机随意点点头,看着站在一旁的温如易,想到两人的话还没有聊完,便接着道:“抛开信任不谈,南疆给出的条件足够本王动心了。”   也不知道这南疆女君怎么拿捏他的心思如此精准,真是奇了。他的确好打仗,大胜仗,可不代表他喜欢看着自己的兵白白牺牲。既然有和平解决的办法,而且是绝对有利于他的,那为什么不试试呢?   “您就不怕那位女君耍诈?万一她骗了咱们呢,女人可是最善变的了。”温如易道。   “她变本王也有治她的法子,怕什么。”冯弦机浑然不在意的道,“本王的选择可比她要多,她输不起的。”   温如易点头,确实如此。   很久很久以后,冯弦机再想起今日放出的豪言,竟然觉得脸有些疼,生疼。   冯弦机派出去的人刚走到一半,雷暮这边便已急吼吼地抵达俪都城附近,布阵扎营。   俪都四城封闭,城墙上的守卫也比平时增加了十几倍。这是面对战事的应急处理,也是变相地告诉城内的百姓要打仗了。   南疆子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过这样的战时状态了,依稀记得俪都上一次闭城还是那场灭国之祸。他们当然恐慌,战争带给他们的记忆实在是太伤痛了,年纪大一些的至今还记得那火光冲天,尸首遍地的炼狱场景。   凤玉带着人在城内巡视,她穿着一身红色的盔甲,长发高高束起飘扬在身后,飒爽又利落。士兵们挨家挨户地告知,解除封禁之前最好少出门,实在要出门也请家里的青壮年出来,老弱妇孺就安心待在家里就行了。   “小冲,赶紧回来!”一位中年妇女靠着门槛朝外面嚷嚷道。   小孩儿趴在地上掏蚂蚁窝,一边答应一边玩得兴起,丝毫没有回去的打算。   凤玉瞧见了,走过去蹲在他的身旁,道:“你娘叫你呢,不回去?”   小孩儿稳稳地趴在地上,头也不抬地道:“等会儿就回,她还没开始骂我呢。”   “挺有经验的呵。”   “那是。”小冲得意地扬起头,瞥向身旁的女人,“你是谁?你干嘛要找我说话?”   凤玉起身,抱着肩膀道:“要打仗了,赶紧回家,别惹你娘生气。”   她站的方向背光,小孩儿看不出她的面容,只觉得是一位挺有气质的姐姐,况且她还穿着盔甲,一时间更是高大了许多。小冲扔了棍子爬起来,兴奋地搓着手道:“姐姐,你看我够资格当兵吗?”   “你?”   “我马上就十岁啦!”   凤玉笑眯眯地道:“十岁还掏蚂蚁窝?”   小孩儿红了脸,扭捏地道:“没人陪我玩儿,我只好自己琢磨乐子了。”   凤玉上前一步,揉了揉他的脑袋,道:“小屁孩儿一个,赶紧回家去。打仗有大人呢,用不着你这小胳膊小腿儿的。”   “别小瞧人,我大哥就是当兵的,十几年前和大夏那一仗我大哥也去了!”大约是被小看了,小孩儿立马起了别苗头的心思,激动地道,“他可比你早十几年当兵,厉害得很!”   凤玉笑意转淡,道:“那你大哥现在呢?”   小孩儿伸手,挠了挠脸:“不在了,最后一仗跟着胥家军出去后就再也没回来了。”   凤玉喉咙一涩,心脏像是被一只手钳住了一样,疼得发麻。她半蹲下身,拉着小冲的手,道:“那你更不能去了,你得在家陪你娘,替你大哥尽孝啊。”   “我娘说了,我大哥是为咱们南疆死的,死得……”小孩儿偏头,像是在琢磨词儿又像是在回忆大人的话,一时间卡在那里。   “死得其所!”他恍然大明白,坚定地点头,“我也要像大哥一样,为了咱们南疆豁出去!”   凤玉一把将他搂在怀里,说不出内心是什么感觉,就是想抱抱这小孩儿。   “你、你干嘛!”小冲慌了,“男女授受不亲啊,你别这样啊……”说道最后,他脸色发红,手脚发抖,觉得这女人太奇怪了,早知道就不该跟她搭话的。   “小冲,好好活着,活着才是做了对咱们南疆最好的事情。”   “哈?”   凤玉放开他,扯下了自己身上的一块青色玉佩,道:“这个你拿着,如果你二十岁之后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你可以拿着这个去府衙找我。”   小冲推开,不好意思地道:“不要,娘说了不要拿别人的东西。”   “这个可以帮你当兵。”凤玉笑着朝他眨眼。   果然,小冲心动了,犹犹豫豫地看着玉佩:“那、那我暂时收着,以后还你?”   “好。”   小孩儿乐得露出一口白牙,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抬头问:“姐姐,你是什么人呐?很大的官儿么?”   “还行吧。”凤玉拍了拍他的肩膀,帮他拂去刚刚掏蚂蚁窝蹭到的灰尘,“反正让你当个兵没问题。”   “小冲,还不赶紧滚回来!等着老娘把饭给你端到跟前儿是么!”小冲的母亲嗓门极大,一嗓子吼出来,半棵树的鸟儿都被惊飞了。   小冲吐吐舌头,道:“现在是真生气了,我得走了。”   “去吧。”   小冲笑着倒走了两步,挥着手里的玉佩,道:“姐姐,等着我来找你哦!”   凤玉笑着颔首,做了一个拉钩的手势。小冲背过身,原地亢奋地蹦跶了三下,踩着母亲的爆发点钻进了街角的小院里。   “看你这一身灰,蚂蚁窝就那么吸引你?还不赶紧去洗手,等着老娘抽你是不是?笑什么笑,傻了不成……”唠唠叨叨的话从小院里传出来,鸡飞狗跳,热闹无边。   凤玉站在原地听了一会儿,直到院子里的动静小了起来才抬腿离开。   这俗世烟火,也有让她羡慕的一面。   ——   雷暮兵临城下,王府中人都催促凤玉早日拿出作战计划,以免被动。   凤玉道:“雷暮是西南王手下的一员猛将,虽然兵力上咱们持平,可他的队伍都是精锐,咱们这边还是少了些历练,打起来根本讨不了好。”   “不知道云先生那边如何了。”凤玉座下穿灰色布衫的老头子开口道,“若是他已经与西南王达成合作,那咱们只需要守城几日即可。”这老头虽然其貌不扬,衣着简单,可却是当年南疆朝廷顶有名的谋臣邹松鸣。南疆灭国后,他便隐身山林,近来才被凤玉给请了回来。   “嗯,我也是这样打算的。硬拼咱们还缺点儿实力,倒是可以拖延一下时间。”凤玉道。   “女君可有什么好法子?”邹松鸣问道。   凤玉挑眉,嘴角挂着一抹算计的笑容:“正好有为雷将军量身定做了一计。”   邹松鸣掀了掀眼皮,见她露出来的狡黠的笑容,便知这对于她来说并不算棘手的事,也就安心下来。说起来,眼前的女君倒是比当年的南疆王要聪明几分,好像天生就有一股吸引人朝她靠拢的气场。   稍晚,凤玉唤来海棠,将自己的计策全盘托出。   “我是没问题,但是你确定他会跟我比?”海棠抱胸,眉梢高高扬起。   “冯弦机之前在我面前提过雷暮这个毛病,喜好比武,只要遇到能打的定然走不动道儿。如今正好,你代表咱们南疆去叫阵,让他跟你比,拖延一下时间。”   海棠:“他武功如何?”   “他练的是硬功夫,招数不多但力大无穷,你最好不要和他正面拼力气,可以绕他一下。”   “那万一我输了怎么办?”   “所以啊,比试之前就要说好,三局定胜负。”凤玉穿着一身轻便的军装,斜靠在书桌前,长腿舒展,不仔细看她的脸蛋儿或许还真会将她错认为哪家的公子哥儿。再看她一脸的运筹帷幄,天生气势,大概也能勾得几个少女往她身上扑腾了。   海棠见她胸有成竹,便不担心会输这回事。这是有点儿好奇这雷小将军,之前在京城的时候就听说过他的名号,没想到竟然是好这一口?是得讨教讨教了。   次日天明,薄雾环绕,俪都这座城还未清醒过来。凤玉带着海棠登上了城楼,雷暮率领的军队在距离城门不足二十里的地方安营扎寨,此时的城楼下静悄悄的。   “他会今天攻城吗?”海棠搓了搓胳膊,感觉到有些凉意。   今日有雾,看不清对面的情况,但凤玉猜到雷暮不会因天气受阻不前,说不定正准备趁这样不利于观察的天气打她个措手不及呢。   凤玉猜想的不错,雷暮正是接着天气的掩护到达了西门,准备从侧门突击。   “雷将军!”   城墙下面,他正招呼着突击队登楼,没成想楼上一嗓子吼出来,倒把他们吓了一大跳。   “谁在喊我?”   “将军,好像是从城楼上传下来的?”   此时,城楼上的声音更鸿亮了:“雷将军,我们女君听说你武功盖世,想与你切磋一二!雷将军若不是不急的话,可否迎战?”   不急?打仗能有不急的?这什么乱七八糟的。雷暮挥了挥手,众人暂停爬墙的动作。   “雷将军,女君说了,她是仰慕雷将军的绝世好武功,所以想讨教一二,并不会耽误战事!雷将军若是不应的话,女君说这便算她赢了,您以后得承认输给她了!”   “凭什么!”雷暮憋不住了,吼了一嗓子回去。   “雷将军,您应是不应啊?您回个话,在下好去跟女君禀报啊!”   城楼上的人也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嗓门洪亮得像是要把顶上的云层穿透,字字清晰可闻。最关键的是下面的士兵一个个傻看着雷暮,眼睛放着光。   “将军?”   雷暮咬着后槽牙,嘎嘣响。当着这么多将士们的面给他出难题,真是够阴险的。不应战他这个指挥官的面子往哪儿搁,以后还要不要带着兄弟们打仗了?   “应!你回去告诉你们女君,巳时一刻,老子在城门口准时恭候!”雷暮扬着头吼了一嗓子,因为太过用力,吼到最后甚至嗓子有些劈叉。   “好嘞!”城楼上,那倒霉催的声音欢快地响了起来。   雷暮:“……”特地早起爬个墙,被人发现了不说还莫名其妙答应了比武,奶奶的。   “走!”他怒气冲天地带着突击队返回营地,打定主意等会儿要将这阴险狡诈的劳什子女君挑下马。   凤玉收到西边报来的消息,撑着城墙砖,笑眯眯地道:“果然我认识的雷暮,半点儿激将法都熬不过。”   “人家当初可是拼了命救过你的。”海棠在一边幽幽地道,“你这样算计他,有些过分哦。”   凤玉哼笑了一声,转过身靠着城墙,抱着胳膊姿态闲适地道:“战场嘛,都要做好被对手算计的准备,我这是在做一个合格的对手。”   “尽瞎扯!合格的对手是现在双方排好兵布好阵,真刀真枪地干一场。”   凤玉瞥她,眼神暗含鄙夷:“你说的是小孩子摔跤,不是打仗。”   打仗是什么,不就是把所有能玩儿的套路全部玩儿一遍么?排好兵列好队,再双方鞠上一躬,这哪里是打仗,明明是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不懂?瞒天过海不懂?空城计苦肉计,欲擒故纵围魏救赵……”   听她念这一大串的兵法计策,海棠顿时抱头:“行了行了,我错了,是我浅薄无知天真单纯好不好?”   凤玉点头,拍了拍她的脑袋:“孺子可教,慢慢学着吧。”   海棠松了一口气,别念就好,念得人头疼。她问道:“你之前也没打过仗啊,怎么对这些计谋如此熟悉?”不仅随口就来,看今天在雷暮身上用的效果,也还算是游刃有余。   薄雾渐渐散去,露出了远处山峦的身影,城内升起了不少的炊烟,那是沉睡一晚苏醒过来的模样。   凤玉轻笑一声,双手搭在城墙上,眺望远处:“打仗跟在宫里玩的那一套差不多,不过是融会贯通罢了。”   海棠一时间无话,看着她姣好明媚的侧颜,心中暗道:在大夏皇宫的六年应该给她留下了不小的阴影,即使现在人走出来了,那段生活过的轨迹还停留在她身上。   “不用为我难过。”凤玉像是察觉到她的低落一样,笑着偏头看她,“过去的一切造就了现在的我,我很满意现在这个状态,真的。”   涅槃重生,如果没有那炽焰焚身,怎么能成为今日的凤凰,又谈何复国?   阳光从云层上面一跃而出,薄雾散去,朗朗白日终于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  再拖两局,冯冯在路上啰! 第46章 约定三战   雷暮回了营地, 左想右想都非常不爽,他怎么就答应比武了呢?以现在双方这样的实力差距,他明明可以下令强攻啊。可既然答应了, 便也没有反悔的道理。   “你们等着瞧, 看我如何将那南疆女君斩于马下!”他将拳头捏得咔咔响,眼神凌厉又笃定, 语气中不乏自信。   左右副将对视一眼,丝毫不怀疑他的能力。   巳时, 雷暮带着五千人抵达俪都城下, 旌旗云云,势不可挡。   雷暮骑着马站在最前方, 手握青冥刀,眼神如铁, 气势巍峨。   “将军,可要叫阵?”左副将驱马上前问道。   “不急。”雷暮抬手, 稳如磐石。   城楼上,凤玉双手跨于腰间, 面对下面精神抖擞整装待发的数千将士,她的眼神中难掩欣赏。不愧是实力最强的西南军, 光是这样对阵, 便已给足了敌人压力。   “去吧。”她侧头看向一旁的海棠,提醒她, “雷暮的身手十分了得,你注意安全。”   海棠将手中的黑色面巾折了三层,系于面上,跃跃欲试地道:“那正好会会,好久没有棋逢对手了。”   巳时一刻, 城门大开,一身着红色盔甲的女子骑马飞奔而出。   雷暮眼睛一亮,手中的青冥刀不自觉地握紧了两分。   海棠纵马到离雷暮还有二十米远的地方,朗声道:“听闻雷将军的青冥刀索命无数,今日特来请教。”   雷暮抬手,手中的青冥刀转了一个向,直指对面:“那就不客气了。”   “雷将军,这样比试也无趣,不如咱们想个新鲜的玩法可好?”   雷暮正欲驱马上前,听到她的话,眉头一皱:“战场不是欢乐场,不是图好玩儿的!你要是真想跟我过招,咱们一局定胜负即可!”   “那多无趣,雷将军不如听听我的玩法?”   雷暮皱眉,直觉她在拖延时间。   “雷将军,咱们三局定胜负。你要是赢了,这俪都城门为你们打开,你不用费一兵一卒。可我要是赢了,你就退兵五十里,如何?”海棠笑着道。   雷暮不愿多耽误时间,可此时左副将上前道:“雷将军,这赌局对我们有利,不妨答应。”   雷暮偏头:“她这是在拖延时间。”   “她的确是在拖延时间,但对于我们来说也无伤大雅啊,攻下这俪都城不在这一天两天的功夫。若是你赢了,咱们不用攻城,兄弟们也能捡条命回来。若是输了,咱们只退兵五十里,他日再攻也是完全可以的啊!”左副将慢慢分析道。   雷暮似乎是听进去了,转头看向海棠,掂量着她的实力。   海棠勒着缰绳停在原地,大声催促道:“雷将军要是男子汉就爽快些!”   “好,我应下了!”   海棠大笑,道:“果然爽快,那便来吧!”说完,她抽出挎在马背上的长剑,剑光一闪,直冲正前方。   雷暮轻笑一声,撇开刀鞘,大喝一声,持刀迎了上去。   所谓刀行厚重,剑走轻灵。雷暮用刀,他本人也是习得一身刚硬的武功,一招一式都极有力度,稍有恍惚就能被他削去半条命。海棠惯于用剑,剑法轻灵,变幻多端,配上她神出鬼没的轻功,更是容易让人摸不着出招的头绪。   这两人交手,可谓是精彩至极。雷暮习惯用力度压制她,海棠则善于用轻功闪躲,刀剑相撞,刹那间便是凌厉的火花。   双方将士看得目瞪口呆,完全投入进这场比武,像是忘记了己方所站的阵营。   “雷将军这一招青龙出海使得漂亮!”   “这南疆女君也不差啊,身法诡异,完全让人看不清身形啊!”   这是西南军这边的将士们。   “女使大人这一招平沙落雁好厉害!”   “快看,女使大人似乎占了上风,雷将军稳不住了!”   这是城楼上的南疆守卫。   凤玉居高临下,自然是把战况看得一清二楚。目前来看,海棠略站上风,大约是她诡异的身形把雷暮弄烦躁了,出招越来越仓促,越来越不稳。   海棠找准时机,一个剑挑,刺穿了雷暮的左臂盔甲。可她故意将剑尖稍偏了半寸,雷暮的左臂大约只是划伤。   胜负已定。   雷暮红着眼睛瞪她,这还是他第一次输给了一个女子,还是在战场上。   海棠利落地挽了一个剑花,将剑背在身后,笑意盈盈地道:“承让了。”   “再来。”雷暮额头沁汗,嘴角压平成一条直线。   海棠道:“今日你已经输给我了,第二局咱们明日再战。”   “不行!既然是三局定胜负,那便速战速决,无须拖延到明日了。”雷暮眼底划过寒光,果断拒绝。   海棠轻笑一声,瞥了一眼他的肩膀,道:“雷将军,我这是在为你好。你已经先输了一局,此时再来估计你胜算不大,何不回去包扎一下,顺便也好琢磨一下如何破解我的招数呢?”   这话不无道理。她靠着身法赢了这第一局,而此时他已经被她挑起了好战的情绪,估计等会儿交起手来也好不了多少,不如休战,也好给他时间沉淀一番。   雷暮压下了心底的烦躁,收了青冥刀,同意了她的话。   “明日同一时间,静候雷将军大驾。”海棠将剑插回剑鞘,驱马转身,双腿一夹马肚,马儿便跑动了起来,很快就消失在了城门后面。   雷暮握紧了刀把,紧紧地盯着那个离去的身影。刚刚,若他再阴险一点的话,完全可以趁着她转身的机会偷袭,只需要一刀,这位“南疆女君”便要命丧当场。   只是一瞬间的思绪闪过,他很快就将这样的想法抛到脑后了。   胜之不武,别说王爷会向他发难,他自己都瞧不上自己。   “嗤。”雷暮勒马转头,他还不信打不过一个女人了。   海棠飞奔回城楼上,往下一看,雷暮果然带着兵在往后撤退。她亢奋地道:“凤主,你说得对,他还是挺也爷们儿的。”   凤玉站得高看得远,虽然看不清刚刚雷暮脸上的神色,但是看他一直注视着海棠的背影便晓得其实他也知道当时是出手的最佳时机。战场凶险,兵法诡谲,他其实完全可以这样做。   “凤主,你说万一你算错了,他刚刚真的朝我掷刀怎么办?”   “不会。他是冯弦机手下的人,这点儿眼力我还是有的。”凤玉把握十足地道。   “你就那么相信西南王?他的名声好像也不怎么好啊。”海棠有些疑惑。他们看到的西南王不就是一个善于战场索命的阎王么,粗鲁又莽直,凭什么值得主子这般信任?   凤玉带着她往城楼下方走去:“你想想冯弦机怎么对我的大约就能明白我为何相信他了。”   海棠:“……”   在天下人都认为她是妖妃奸妃的时候,他毫无疑问地站在了她的身边,给了她最强的保护。在她性命攸关,光环尽失的时候,他仍然不忘保护她,甚至数次想要带她离开。   这样的冯弦机,怎么不配获得她的信任?说到底,她信的不是雷暮,而是雷暮背后的他。   海棠想明白后,默默地注视着凤玉的背影,暗忖:难不成凤主这样的绝世女子,真的只有一个冯弦机肯真心对待?   冯弦机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他是要当皇帝的人啊,他们如何能在一起?一南一北,相隔千里,见一面都要跑死四五匹马,如何相守?   凤玉走出好远了,却不见海棠的声音,转头一看,她竟然双目空空地看着前面,似乎陷入了沉思当中。   “想什么呢?”   海棠回神,匆匆跑上前来:“主子,等这阵过去之后你要不要选招一位王夫啊?”   凤玉:“……”   “为了王室的传承,你总得选位王夫生儿育女才行啊。”   海棠刚刚掐指一算,凤主今年已二十七岁,同样年龄的女子恐怕已经在看儿媳女婿了,只有她还孤零零的一个人。   “有了与你血脉相连的孩子,日后也有了期盼了啊。”海棠心疼她这些年来为王室的付出,不想她守着王座孤独终老。   孩子……曾经她与大夏皇帝也曾孕育过一个孩子,她清楚地记得孩子在她肚子里的感觉,她能感受到那是一个坚强的小生命。思及此,凤玉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雾,让人窥探不透。   “再说吧。”   王室的子嗣繁衍的确压在她一人的肩膀上,可她不想为了一个继承人而去生孩子,那样太冷漠了。她狠了这么多年,唯独在这件事上狠不下来,她甚至抱有一个单纯的幻想。只为自己喜欢的人生孩子。   海棠适时地终止了话题,点到为止。   第二日,雷暮重振旗鼓再次杀来。   海棠按照凤玉吩咐的,惜败于他之手。   其实也算不得相让,这一次有了心理准备的雷暮的确更能稳住心神不被海棠干扰了。他的招数和功力不在海棠之下,加上实战经验十分丰富,胜她一局似乎也合情合理。   这一次,海棠负伤了,为了表示公平,第三局照样约在了明天。   雷暮下手有分寸,只划破了皮肉,并没有伤到筋骨。凤玉找人帮海棠包扎了伤口,坐在一旁,摇着扇子道:“明日可以不用比了。”   “嗯?”海棠眨眼,表示意外,“不比怎么分出胜负?”   “比武的目的是拖延时间,哪里是为了争个输赢的。”凤玉笑她。   海棠的眼底浮现出一层遗憾之色,她好久没有遇到有意思的对手了,有些上瘾。   “不是约好了三局么,明日不去会不会说不过去啊。”海棠嘟囔,小心翼翼地瞥她,“而且我可是以你的名义去比的,当缩头乌龟败坏的是你的名声哦……”   “你才是缩头乌龟。”凤玉随手将手里的扇子扔了过去,打在她的胸前。   海棠装模作样地倒下:“疼,疼……我可是负了伤的。”   凤玉丝毫没有被她浮夸的演技给糊弄到,摆明了说:“算算时间,消息也快传来了,拖延两日没什么问题。”   “那要是明天雷暮来叫阵呢?”   “叫呗,他打伤了女人,还不准人家休息休息?说出去名声不好听吧。”   海棠胸口一闷,为雷暮感到不值。想他也是赫赫有名的少年将军啊,怎么就落到这个圈套里面去了?这比还是不比,赢还是输,全被眼前这女人也算计了去!   “你的眼神告诉我,你不服气哦。”凤玉挑眉一笑,妩媚的脸蛋儿上露出一丝调笑之意,倾身向前,“怎么,看上雷暮了?”   “才没有!”海棠慌忙否认,“一个连我都打不过的男人,我怎么会看上他,呵呵……”她干笑两声,仿佛是加强可信度。   凤玉双腿交叉,歪着身子靠在椅子上,懒洋洋地道:“嗯,没有,你就是看上他的武功了而已。”   海棠:“……”   好恨啊,她终于明白了那些恨她又干不掉她的老头子们的心情了。   第三日,雷暮等到了巳时一刻,城门紧闭,人还没有出现。   礼貌且克制地又等了一刻钟后,他忍不住派人叫阵。   “雷将军,女君昨日伤势过重,今日与雷将军一战恐怕要延迟了,请雷将军见谅!”城楼上传来一声洪亮的嗓门。   雷暮蹙眉,伤势过重?昨日他好像就是轻轻挥了一刀吧,怎么就伤势过重了?   “雷将军,女君与您的约定不会作废,只是今日实在难以赴约,请雷将军明日再来。”城楼上的声音再次响起。   雷暮思量了一番,以为是自己没有控制好力度,伤了人家。如此,点了点头,带兵退去。   毕竟是女人,他可以忍让一下,雷暮如是想到。   第四日,雷暮如约而至,“女君”仍然没有出现。   第五日,雷暮确定自己被耍了,让人在城楼下叫嚣了半个时辰,狠狠地羞辱了一番这位出尔反尔的女君。   “雷将军,女君与您的确有三局之约,可当时也没说好是连着三天比完啊!女君如今被您打伤,起不了身,您难道是想趁人之危?”南疆将士倒打一靶,丝毫不吃亏。   雷暮胸闷气短,扔下一句狠话:“既然如此,明日若女君再不出来应战,我便率兵攻城,这可算不得我违约!”   回去之后,雷暮便召集了副将们重新商讨作战方案,既然了解了这位南疆女君阴险狡诈的迎敌方式,那他们就要适当修改作战方法,以便一举拿下。   雷暮很有信心,他此次带出来的都是西南军的精锐部队,比起南疆那短短两年才凑起来的队伍实在是强的不是一星半点儿。只要指挥得当,三日拿下俪都不成问题。   他信心满满地看着南疆地图,势要一雪前耻。   “将军,王爷来了。”正当雷暮对明日的战略部署稳操胜券的时候,前哨突然传话来。   “王爷?他怎么会来?”雷暮唰地一下从椅子上起身,匆忙奔了出去。   西南军营地外,冯弦机正在下马。   雷暮定睛一看,那身材魁梧气宇轩昂的男人,可不是自家王爷?   雷暮的第一反应是:行了,南疆绝对死翘翘,不用多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  雷暮你个瓜娃子,直觉错了火车轨!感谢在2020-08-18 18:03:32~2020-08-19 21:59: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静静妈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城外相见   对于对手而言, 冯弦机是地狱阎罗,而对于西南军而言,他是战神下凡。随着他抵达营地, 军风军纪瞬间拔高一个层次, 站岗的挺起胸膛,巡逻的握紧□□, 整个营地的精神面貌有了一个质的提升。这当然不是说雷暮治军不好,而是主帅和“神”之间总是会隔着一道银河的距离。   冯弦机一来便了解了这几日的战况, 在得知雷暮答应了与南疆女君对战并越好三局定胜负之后, 他轻飘飘地瞥了雷暮一眼,后者膝盖一软, 差点儿当场下跪。   “王爷,并不是属下逞能……”雷暮摸了摸鼻子上前辩解。   “行了。”冯弦机制止道, “别的话本王也不想多听,就问你接下来如何打算的。”   “既然南疆女君拖延时间, 那属下便没有再与她戏耍的功夫了,明日便准备攻城。”雷暮严肃了神色, 并递上了自己的拟好的作战计划,“王爷, 请阅示。”   冯弦机迅速看完他拟定的作战计划后, 什么也没评价,先放到一边。   “王爷, 可有不妥?”   冯弦机道:“本王此次来不是指挥作战的。你走后不久南疆女君就派人来议和,本王与温先生等人商议过后决定答应,你与南疆女君比武一事应该就是她为了拖延时间想的法子。”   雷暮瞪眼,有种被欺诈了的感觉。   “这么说来她折腾属下这么多日其实是在等王爷你?”   “可以这么说。但是她估计没想到本王会亲自来,只是在等本王对你下停战的命令。”冯弦机实话实说道。   雷暮咬牙:“当真是耍我的……”亏他还在对划了她一刀而感到内疚, 以为她真的是有个什么好歹,好么,这都是人家的计策。   “好了,以后打仗的机会还很多,如今既然能和平解决那也没必要让兄弟们去拼命。”虽然他带的兵一向战无不胜,但他是从底层士兵爬起来的,知道一场战争中主将拿到的伤亡数字都是这些兄弟们一刀一枪地搏杀出来的,他没必要制造无谓的牺牲。   “可南疆地理位置特殊,一旦她们背后捅刀子,咱们西南片区就会有大麻烦。她们此时派人求和,可信吗?”雷暮脑子不算笨。   冯弦机道:“这就是本王来的目的,亲自会会她。”   “南疆女君?”   “嗯。”冯弦机应了一声,手指不自觉地在桌子上轻轻叩响,这是他沉思的标志性动作。雷暮不好打扰,抱了拳下去给他安排住处去了。   次日,雷暮没有率兵攻城,反而是派人递来了信。   没在城楼下看到雷暮大军,凤玉便知道是云之处说服了冯弦机。可信上说议和一事重大,单凭一封手书太过轻佻,须得正式见面会商才行。   “他们派了谁?”   “温如易。”   凤玉虽从未见过这位温先生,但在冯弦机嘴里也听说过几回,据说是王府第一谋事,素有机敏之名。凤玉倒不担心在这位温先生手下落了下风,只是犹豫见面一事。   不应,冯弦机会认为南疆没有诚意,拒绝合作。应了,她的身份恐怕就要暴露。   “温先生见过你吗?”海棠知晓她担忧之处。   凤玉摇头:“不知道。我在大夏之时素来高调,我没见过他,但不代表他认不出我。”   “那要不还是我代你去?反正都已经骗过雷暮了。”海棠道。   凤玉认真思索了一番可行性,道:“这与战场交手不同,这是双方会商,如果用假的女君去跟他们谈判,一旦被戳穿,可是非常跌份儿的事情。不仅如此,恐怕还会让他们怀疑我们的诚意。”   “那你还答应吗?”   “应吧,我总不能躲他一辈子。要是真被温先生认出来,我也认了。”凤玉无奈一笑,派人传令,答应见面协商,并约定在三日后,地点由他们选择。   雷暮得到消息,第一时间禀报冯弦机。   “依属下所见,不如约在城楼下?搭个凉亭,也算正式。”最重要的是安全,双方都没有什么下手的机会。   冯弦机回想了一番,道:“本王记得俪都城外有一条圣女河,河岸两侧风景瑰丽,是踏青出游的好去处。”   雷暮挑眉,这是在选谈判地点还是约会地点?   “就定在圣女河东岸的观景亭,老时间,巳时一刻。”冯弦机拍板。   “是,属下这就派人去回话。”   凤玉对这样的安排没有意见,圣女河岸离城边不过二十里地左右,只要安排得当,完全能保障她的安全。只是她以为温先生那样稳妥的人应该会选择在城楼下搭个凉亭,没想到竟然还有这般新奇的想法。此时,她还不知有人撒了网,只猜测到读书人大概有什么不同的浪漫想法吧。   三日后,凤玉带着护卫队从东门出城,海棠跟随她左右。   俪都城外的圣女河是一条被南疆百姓神话的河流,据说孕妇饮下圣女河水便会产下女婴,而少女饮下圣女河水则会日益美丽。南疆民风开放,并无大夏那般的重男轻女,很多人家会因为想要一个女儿而特地请丈夫来圣女河挑水。凤玉幼时也同兄弟姐妹们来过,只是她们那时还小,并不懂这些传言,喜欢来这里无非是觉得河岸风景秀丽,地势宽敞,便于他们放风筝。   凉亭处,已有人在等候。   凤玉带了百余人出来,离凉亭还有五十步远的时候她吩咐众人留在此处,她带着海棠前去即可。按照她的本意其实并不需要带这么多人来,只是下面的人执意如此,她便由着他们了。   此时一看,对方只带了区区八名侍卫,分别守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显然比她们要大气许多。   凤玉叹了一口气,隐隐有种在自己的地盘却任由别人撒野的憋闷感,明明应该表现洒脱无惧的是她啊。真后悔,她当时就应该坚持自己的想法。   凉亭这边,冯弦机抱着肩膀面朝着河流,一脸深思。   “王爷,人来了。”雷暮远远地看着两道身影走来,轻声提醒道。   冯弦机转身,以一贯冷淡凌厉的眼神朝对面看去。   雷暮看着两道身影越走越近,他的双眼先是顺着光线眯了起来,似乎是在辨认,随后突然间放大,像是受到了惊吓。   “王爷——”   他这一嗓子,唤回神的不仅是冯弦机,还有凤玉。   十步开外,凤玉停住了脚步,她先是眯眼细看,然后聚焦再看……看来看去,那道熟悉的身影都是自己梦里会时不时出现的人,哪里是什么温先生。   海棠也差点儿惊掉了下巴:“这、这不是西南王么……”   她话音方落,一道黑色的身影裹挟着巨风刮至她们的眼前,定睛一看,人已经到了跟前,并且眼神灼灼地盯着自家女君。   海棠身子一歪,迅速被雷暮拖走。   “唉,你干什么?”   “不想留在原地被我们王爷砍死就识相地跟我走。”雷暮压低了嗓音低吼道。   海棠踉踉跄跄被扯走了,余下二人两两相望。   “你跑哪里去了,我到处找你!”他狠狠地抓住她的肩膀,眼睛里像是包裹着一团火焰,似是随时都可将一切付之一炬。   凤玉同样惊讶于他的出现:“怎么是你来了?不是温先生吗?”   “现在还管他做什么,我是在问你!”他的双手像是铁钳,牢牢地锁住她,让她不得不将注意力集中到他一人身上来。   如他所愿,凤玉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他一番,伸手抚上他的脸:“你瘦了,更丑了。”   冯弦机闭了闭眼,眼底的火已经转移到了心上。他数百个日思夜想,结果眼前这人完全与他没有同样的心境,他又气又挫败,捏着她肩膀的手更是用力了几分。   “我真想狠狠地教训你一顿。”他咬牙切齿地道。   凤玉“嘶”了一身,喊了一声:“痛。”   “痛?你还知道痛。”他恶狠狠地道,“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这两年我派了多少人出去找你,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凤玉极力忽略掉他带来的疼痛,望向他深邃又受伤的眼睛,心底渐渐漫上了一股愧疚。   老实说,如果对手不是他,恐怕她不能这样毫无压力地赴约。如果不是知道他一定不会对她作出什么不利的事情,她这一趟未必敢来。   回想过往,再到今日,她好像都在他的保护之下张牙舞爪。   “说正事好么。”她笑着道。   “不好。”他断然拒绝,说完后拉着她快步朝河岸边走去。凤玉有些跟不上他的脚步,毕竟腿不如人家长。   “冯弦机,你要干什么!”   圣女河上有一道桥,用于方便两岸的百姓。如今封城,桥上自然也没有旁的人经过。正是利用这样的天时地利人和,冯弦机直接带着人上桥,并且双手搭在她的腰上,轻轻一提,便将她提了起来。   凤玉轻呼一声,身形摇晃,为求平衡,她迅速地抓住了他的肩膀。于是,此时的情景就变成她坐在桥沿上,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扶着她的腰正在她对面。   “很好。”对于她主动依靠向他,冯弦机挑起嘴角,表示非常满意。   河水汩汩,撞击着石头和河岸。   凤玉皱眉:“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认为这样的方式可以便于你集中精力回答我的问题。”冯弦机扬眉,双眸死死盯着她,眼神复杂。   “好,你问吧。”凤玉妥协。   很多问题想问,比如你为什么不跟我联系,为什么会选择默默消失,为什么在安全了之后不主动联系我……等等这一类让冯弦机在过去两年辗转难眠的问题。   可如今她俏生生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伸手便可将人揽入怀中,那些折磨了他很多个日夜的问题突然变得不重要了。他不免嘲笑自己,看吧,你对容忍她放肆的程度真是日益增长啊。   于是,他问了一些自己从前根本不会考虑到的问题。   “你就是南疆女君?”   “是。”   “想复国?”   “嗯。”   “我帮你。”   凤玉瞪眼,这就完了?   冯弦机保持着专注地看着她的神情,见她没说话,再一次强调:“我会帮你的,所以你不用再躲我。”   凤玉惊诧地扬眉,所以重点不是他会帮她,而是他在请她不要再躲他了?   “弦机……”她喉咙有些涩。   冯弦机压下了从前的怨怼、不甘、愤怒,将这一切转化成了对她的承诺。一如既往,她想做的,他全力以赴地支持。   “你……为什么?”她伸手抚摸上他粗糙的脸庞,喃喃地道,“我哪里值得你如此待我了?”   声名狼藉之时,他不曾看轻她。如今她孤军奋战之时,他放话鼎力相助。凤玉就想问一句,她何德何能呢?   “凤玉,不要再躲我,看看我。”这是他唯一的请求,卑微到了极致。   此时的凤玉双腿腾空,身后是奔腾的河水,身前是随手等待她依靠上去的胸膛。她轻而易举地便作出了选择,微微附身,双手环绕过他的脖子,下巴搁在他宽厚的肩膀上,用脸靠着他温热的脖颈。   “好啊。”   她小半辈子不相信人了,愿意为了他再信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这样的冯大哥想嫁!   周五了,大家都恋爱去吧~ 第48章 又生一计   冯弦机也没有想到自己能这么轻而易举地就原谅她的“突然消失”, 他看着眼前这嚣张的女子,分明感觉到自己的心狠狠地塌陷了一块儿。   凤玉倾身抱着他,柔软的身子依赖地贴在他坚硬的胸膛上, 让他连斥责的话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以后, 不准再这样吓我了,知道吗?”他明明想恐吓她一顿, 可话一出口,柔软得不像自己。   凤玉在他耳边轻笑了一声, 张口就咬了上去。   “嘶——”   “知道啦, 王爷。”她双腿交叉摇晃,声音慵懒又调笑。   冯弦机:……要命的玩意儿。   不远处, 雷暮蹲在草丛堆儿里,意味深长地看着那相拥的一对身影, 仰头叹气:“本以为是来打仗的,没想到是……唉, 王爷啊王爷。”   海棠抱着肩膀瞥他,十分瞧不起他这样“蹲坑”的姿势, 用脚尖踹了踹他的臀部,道:“没打起来你很失望?”   雷暮稳定性好, 她这一脚丝毫没有动摇他这蹲姿, 他轻瞥了她一眼,暗含警告。   “我不和女人动手动脚的, 你自重哈。”   海棠:“早就动过了,傻子。”   雷暮蹙眉,上下打量了一番她的身形,再比较了对面王爷怀里的那位,终于醒悟过来:“前些天跟我打的人是你!”   海棠轻哼一声。   雷暮:“很好, 我真是被你们算计得彻彻底底的。”   海棠好心安慰他:“多吃点儿核桃,补补脑,以后一定不能再犯类似的错误了。”   “……”   雷暮差点儿抽刀又和她干一架了。   趁这边还没有打起来,冯弦机和凤玉并肩走了过来。   雷暮屁颠屁颠地上前,笑着道:“原来娘娘就是南疆女君啊,前些日子真是失敬失敬。”   海棠挑眉,小伙子很识时务嘛。   冯弦机咳嗽了一声,眼神提醒,雷暮赶紧改口:“嗨,什么娘娘,看我糊涂的,女君就是女君啊!”   凤玉看着这两人眉来眼去,嘴角稍弯:“前几天与雷将军过了几招,将军可记恨我骗了你?”   “哪敢啊!”雷暮一拍大腿,义正言辞,“女君这样做是为了保全南疆的百姓,理解理解。”   海棠扭头,没眼看了。   冯弦机倒是十分满意他的表现,道:“你回去整顿士兵,明日撤兵回洛阳。”   “是!”雷暮收起了讨好的神色,一脸严肃地应道。   凤玉扯了扯冯弦机的袖子,道:“你呢?”   “我跟你回城。”冯弦机一脸的冠冕堂皇,“咱们不是议和么?”   很好,赖上了。   如此,兵分两路,各自行事。   东城门打开,凤玉带着五百军士和多处的冯弦机回到了俪都城。她与冯弦机商议过了,两人的关系不能直白地暴露给众人,以免让人联想到凤玉之前的身份。既然是要签订议和协议,那么就白纸黑字的写下来,一方面安抚南疆臣子的心,一方面也是给两人的会面做个交代。   凤玉的住所是以前俪都府令的地盘,条件自然比不上西南王府,更不说从前的承乾宫了。冯弦机一路走来,见住所简陋,她却一派安然的模样,心下有点不舒服。   “我这里的茶叶自然比不上你那里的,将就喝吧。”凤玉亲自给他斟了一杯茶。   冯弦机凑鼻一闻,这还是去年的陈茶了。   “你从前可是非当季新茶不饮的。”他抬眸看她,见她端着同样的茶杯喝得毫无心里障碍,便知这两年的宫外生活到底是改变了她。   凤玉笑着道:“哪有那么夸张,不过是以前有任性的条件,现在没有了。”   “有。”他目光灼热又坚定地看着她,“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   凤玉喝茶的手一顿,朝他看去。   下一刻,高大的身影欺压至面前,他双手撑住两侧的桌面,不由分说地就吻了下来。凤玉感觉到了唇瓣的温热,还未来得及细细体会,他被撬开了她的唇关,用力地朝最深处探索。他的吻凶狠又毫无章法,不需要她迎合,他自有一套让她喘息不过来的节奏。   凤玉被这样的热情给淹没,手一歪,茶水淋了自己一身。   幸好不是滚烫的开水,否则她今天非得落下一个“自残”的名头。   冯弦机停下动作,将茶杯拿开,拉着她站起身来:“烫吗?”   “还好。”   他的手绕到了她的身侧,亲自帮她揭开了束在身上的红色盔甲,接着一个横抱,带着她望卧房走去。他三下五除二的将她身上的盔甲给卸去,茶水的残印在她的大腿处,他抿了抿唇,抬头看她。   凤玉笑盈盈,她还真以为他会一口气脱到底呢。   “嗯?怎么了,脱啊。”她双手往后撑在床面上,挑衅地抬了抬下巴。   冯弦机脸色一青,伸手弹她:“不知好歹。”说完,他转头朝外面走去,唤她的贴身侍女去了。   凤玉嘴角的笑扩散了几分,想到他一压再压的神色,竟然有点儿想成全他。唔……太快了是不是也不好?好像男人对于太快得到手的东西不会珍惜啊。就这个问题,她还真的思索了起来。   侍女菊宛进来,为她重新换了一身衣裳。   南疆的服饰与大夏也很有区别,大约是生在南边,一年四季如春的缘故,所以南疆的女子向来喜欢露肩露胳膊,要有大胆的,露胸也不成问题。因此,当冯弦机看着凤玉一身“奇装异服”走出来的时候,眼睛都直了。   “你……”   刚才穿的是盔甲,尚未看出南疆的特色。如今她换了常服,这才让他额头沁汗了。   “这什么衣服?”他“唰”地一下子就站起来,满头大汗地看着她,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凤玉在他面前也穿过不少大胆的衣裳,但眼前这一身还是让他“消化不良”。嫩黄色的窄袖短衫紧紧地套着胳膊,露出白嫩的双臂,前后衣襟刚好齐腰,毫无缝隙地裹住身子,一根银腰带系着短袖衫和筒裙口,显示出她盈盈一握的腰身,下身着长至脚踝的彩色统裙,完美地刻画出她修长的下半.身。这一身布料轻柔,色彩鲜艳,让人一看便觉得婀娜多姿,潇洒飘逸。   这样的一身落在冯弦机眼力,那就是明晃晃的火,烧得他唇干舌燥。   “怎么是这样的衣裳。”他还是不能理解,走上前去,绕了半圈,发现她身后还有一截镂空的时候,彻底失态了,“你,赶紧给你们女君拿件外衫来。”   菊宛愣了,外衫?需要吗?   “还不快去!”冯弦机一声低吼,吓得菊宛慌不择路。   凤玉差点儿笑出内伤,抿着唇看他围着自己转,像是蜜蜂守着自己看中的花粉,一刻也不敢移开眼。菊宛拿来一件宽大齐腰的外衫递给他,还未来得及作出“递”的手势便被他一把抓过,急急忙忙地望她身上罩。   凤玉倒是很理解他的想法,在南疆,这样的衣着顶多算是前卫大胆。可在保守的大夏人眼力,这就是伤风败俗啊,看这胳膊,这腰这腿,该露的曲线一点儿没少露。   冯弦机给她捂好了,盯着她,咬牙嘱咐:“不准这样穿出去。”   “可我的衣服都这样啊,这是南疆,不是大夏。”   “买,从前你喜欢的那些衣裳都给你买回来,这样子的不能再穿了。”他浑身冒汗,手里还紧紧地握住她的肩膀,控制自己的眼神不要往她白皙滑嫩的肩颈处看。   凤玉不乐意地道:“买不到,以前的衣裳都是制衣局裁制的,光是蜀锦苏锦都是市面上没有的东西。”   冯弦机现在还没有坐上那个位置,自然不能让制衣局的人来给她做衣裳。理智短暂回笼,他放软了语气,问:“那……除了这样子的衣裳你还有别的吗?”   “有啊,还有这样子的……”她在胸前比划,冯弦机看得双眼冒火。   “行了。”他咬牙吼了她一声,单手扶额,不忍再看,“越说越离谱。”   风玉笑了起来,道:“我敬爱的王爷,这是南疆,你得习惯咱们的生活方式。在这里没有人会觉得我穿着暴露,也没有人会觉得这是不得体的穿法。”   “你与旁人不一样。”他汗涔涔地道。   “哪里不一样?”   长得太好看了。菊宛也是这样的装扮,可人家看起来就很正常。唯独她不同,她身材比例太好了,胸是胸腿是腿,这一样一穿就跟直接暴露没什么区别。   冯弦机深呼吸了几口,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努力保持平静地道:“玉儿,我也不想干涉你太多,但这样实在不妥当。”他太了解男人的本性了,从前那些放在她身上的目光已经让他心生不满了,如今这样的着装,只会吸引更多下流的目光。   他伸手揽过她,低声在她耳边道:“你知道男人的心里都在想什么吗?”   “……愿闻其详。”他一声“玉儿”已经喊得她手软脚软,此时被他揽过去,有些晕眩。   “即使摸不到抱不到,丝毫不影响他们的心理活动。”他压低了嗓音在道,“他们会想将你按在床上,狠狠地……”   最后两个字,让凤玉从脸红到了脖子根儿。   “还穿吗?”   “……不了。”   仔细一想,确实恶心。   冯弦机满意了,侧过头吻了吻她发红的耳朵,声音低沉又宠溺:“乖了。”   下午议事,凤玉便换了一身轻便的男装。这两年她习惯了男装的便利,常常穿着走街入巷,众人倒也看习惯了。   威严的府衙正堂被改成了会厅,凤玉坐在上座,冯弦机坐在她的左手方。   “这位,是我请来的客人,西南王冯弦机。”凤玉向大家介绍道。   众人惊诧,西南王?他就这样单枪匹马地来了?看他一脸的气定神闲,坐在这里丝毫没有深入敌营的紧张,这也太藐视南疆的实力了吧。   “女君。”有臣子站出来想发表见解。   凤玉抬手,道:“王爷诚意来访,便是要亲自商定合作一事。其余的话不用多少,咱们正事要紧。”   既然女君对西南王表示出了十足的信任,那么其余人自然也不会有别的话说。况且,冯弦机也算是威名远扬的人物了,与他做对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凤玉对南疆有着绝对的话语权,由她拍板便能决定与西南合作一事。   冯弦机道:“正如女君来使所说,要想西南信任女君,西南便要派一支队伍驻守俪都,不知女君可同意?”   凤玉点头:“这话出自我之口,我自然认账。协议签订之后,王爷尽可以派兵来,我一定将他们安置妥当。”   冯弦机笑了笑:“如此,本王便没有别的要求了。”   凤玉抬手,将拟定好的协议送至他面前。他粗略扫过,在她名字的旁边,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和手印。两个名字挨在一处,怎么看怎么顺眼。   驻军一事,从前是为了防止南疆在背后捅刀子。如今的意义大不同了,保护凤玉的意图更为明显。西南军战力强盛,是冯弦机的亲信部队,有他们在南疆驻扎,他就算离开了凤玉心里也能安稳几分。   会散了,冯弦机向她表露了将在南疆驻扎一万西南兵的意思。   “一万?太多了吧。”凤玉皱眉,“你与北边定有一场恶战,分散兵力实在是危险。我这里离西南近,离上经远,他们就是想对我做点什么也不容易。”   冯弦机道:“莫说一万了,就算是派十万人来守你,我也觉得甚少。”   凤玉哑然。   “你放心,这一万不会成为我与皇帝和鲁王交手的决定性影响。”他向来用兵如神,一万对十万的仗也不是没有打过,算不得伤筋动骨。   “你安全了,我才能放心去搏。”他伸手拉住她的手,十指纠缠,眼神幽暗又深情,“我的命门不在别处,只在你这里。”   若是瑞帝和鲁王擒住了她,恐怕他真的会心甘情愿地放弃这半壁江山。   “你可真够狠的。”她听懂了,抽出一只手戳住他心脏的位置,一点再点,“话撂得这么狠,不就是想我留在你身边?”   他笑了起来,坦荡承认:“瞒不过你。”   这女子吃软不吃硬,强硬的手段没有办法留住她,只有深情尚可。他已经将底线和弱点统统摆在她面前了,要杀要剐,随她处置。   凤玉忽然想起了海棠前些日子说的话,南疆王室要传承下去,总要依靠她生儿育女。她当时没有吭声,因为不想仅仅因为传宗接代就将孩子带到这世上来。如今他出现了,她好像不用那么为难了。   她看向他的目光暗含了狡黠,像是瞄准了果实的狐狸,小心机从眼神里透露出来。他眉梢上扬,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冯大哥:求利用,利用得彻底点儿!   抱歉,更新迟了一个小时,周五有点嗨【捂脸】   感谢在2020-08-20 22:17:34~2020-08-22 10:57: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王双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李加乐女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夜里翻窗   夜里, 为表示对西南王的欢迎,在府内举行了一场小范围的欢迎宴会。   正如凤玉所说,南疆与大夏风俗十分不同, 这里的人淳朴热情, 评判一个人是否值得相交更多的喜欢用酒量来衡量。因此,冯弦机来者不拒, 一干就是一碗。   南疆旧臣大多数也十分欣赏这位西南王,认为他耿直勇猛, 是个值得信任的伙伴。众人推杯换盏, 气氛热烈和谐。   凤玉坐在上首,端着酒杯微笑着迎来送往。每次宴会众人都会挨个来敬女君, 这是南疆的习俗,也是他们对女君的敬重。一轮喝罢, 凤玉再好的酒量也难免带上了一些酒意,双颊绯红。   菊宛给她端来了醒酒茶, 她一边润着喉咙一边朝人群中的男子望去。他似乎很容易受到一些直肠子的人的喜欢,一来因为他的成绩二来也因为他的豪迈。这样一轮又一轮地喝过去, 他竟然身型稳如磐石,端着酒杯谈笑风生, 丝毫没有醉态。   倒是南疆这边的人, 一批批倒了下去,喝了个烂醉。   月上中天, 见众人喝得也差不多了,凤玉便下令散了。   “王爷,改天我一定要向你讨教一下枪/法,早就听闻王爷的一手长/枪虎虎生风……”   凤玉一转头便见着殿前指挥使杜子骏正红着脸拉着西南王,一脸的崇拜向往, 拽着他衣袖的模样很有几分春心荡漾的少女的模样,真是好一出欲说还休。   凤玉:“……”   “一定,一定。”被他拉着的人一派清醒,甚至还有空挥手示意侍女将醒酒茶端来,给杜子骏灌下去。   “这是什么,不喝!”杜子骏对侍女端来的东西嗤之以鼻。   冯弦机将茶杯送入他的手中,道:“来,我们干了。”   说到干了,杜子骏立马就来劲了,端起茶杯往前面一碰,咕噜咕噜仰头就喝了个干净。   凤玉挥手,两侧的侍从半拉半扶地把杜子骏给“请”走了。   冯弦机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她,见她双颊绯红,双眸水润似一泓秋水,动人妩媚。他忍了忍心底的躁动,以拳抵唇,掩饰意味十足,可双眼却不受控制地往她身上瞟去。   凤玉轻笑一声,低头跟旁边的人说了什么。下一刻,菊宛走到冯弦机的身侧,道:“王爷,该休息了,请跟奴婢来。”   凤玉努了努嘴,示意他跟上去。   冯弦机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似乎是觉得她不解风情。   “王爷?”菊宛催促了一声。   冯弦机正色道:“前面带路。”   凤玉挑眉,安排了一番剩下的醉鬼们,转头回了内院。   冯弦机下榻的地方在院子的东侧角,虽人迹少至,但胜在环境清幽雅致。热闹了一晚上了,这样安静的环境正是十分适合入眠的。   冯弦机侧面打听了一下,得知凤玉住在西院,正好与自己住的地方呈一个对角线。他暗自咬了咬牙,心道:也就占了她一回便宜,也不用这般防备吧,也忒让人憋屈了。   冯弦机洗完澡换了身寝衣,躺在宽大软绵的床上,一时间竟没有睡意。今晚的确喝了不少,平常喝了这么多早该上头了,但今天大约是心情好,连酒量都没有掉链子。   他双手枕在脑后,就这样仰躺着望着窗外的月亮,脑子里回想着这一天发生的事情,有种充盈又满足的快乐。他想,就算她今晚把他晾在这样一个僻静的院子里,他还是不打算生她的气。   月色氤氲,光线渐渐暗淡了下去,他合上眼,心里慢慢盘算着从他这边到西院要躲过多少巡逻的侍卫。他倒是无所谓,脸皮厚,但好歹是在她的地盘,他总得顾及一下她的颜面。他闭着眼,心里跟猫爪似的,忽然耳朵一动,听到了一些动静。   他凝神一听,从脚步声和气息声判断这是一位女子,步伐很轻,呼吸好像也有几分克制。同样的,他也能听出她毫无内力,脚步声虽轻但却是因为体格轻,而不是会轻功。   他躺在原处没有动,想知道这么晚还有人摸进他的房间意在何为?难道南疆并不如他所想的那般拧成了一股绳,还有别的危险在?   思及如此,他虽身形未动,但浑身的肌肉已经苏醒,随时可以面临一场恶斗。   “唔——”翻窗跌落的声音。   冯弦机暗叹:这小贼的手脚也太笨了些,难道他的实力就只能吸引这样的人出手吗?这般大的响动,即使他想装作不知道都不行了。冯弦机心里有些不爽,感觉受到了轻视。   “混蛋,还不来扶我一把。”   他正心底鄙夷着来人的动作,冷不丁地听到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凤玉本想着给他一个惊喜,特地绕开了门口的侍卫从窗户翻入。没想到裙角绊了她一脚,她理想中的身轻如燕落在地上的情形并没有发生,反倒是实打实地摔了一跤。   冯弦机猛地翻起身,大步一跨走到窗户边,来人不是凤玉还有谁?他赶紧将人搂抱了起来,上下检查了一番,道:“没摔着哪儿吧?”   “疼死了。”她向来保养得当,少有磕磕碰碰。若不是今日为了他,她大约也干不出翻窗入户的事情来,真是丢脸死了。   冯弦机将人抱到了床上,上下摸了个遍,知道她并没有摔伤之后才松了一口气,好笑地看着她:“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凤玉揉了揉摔疼的尾骨,白了他一眼,不答反问:“你说呢。”   冯弦机心里跟吃了蜜一样甜滋滋的,但面上却作出了一副正经的死样子,道:“这么晚了,女君还来拜访,可是有事?”他还记挂着刚刚在席上她一脸正经地赶他走的模样。   死男人,如果他嘴角能控制不上扬的话,她恐怕真的会相信他如面上那般冠冕堂皇了。她伸手捏了一把他的胸口,狠狠地道:“你、说、呢!”   这一拧,凤玉更后悔了。这一身的腱子肉,哪儿哪儿都硬得很,她根本拧不动,反而手疼。   他看她一脸疼到的扭曲,捞过她的双手放在自己的耳朵上,笑着道:“喏,换个容易的地方拧吧。”   凤玉气恼,想收回手,可他却是怎么也不肯松手。   “喂!”她面含嗔怒,鲜少露出了一些少女的模样。这是他没有见过的,同样是她自己也不曾想象过的。她的少女时代被仇恨填满,除了布局复仇,便在没有一丝光明。如今在他面前却能像其他女子一样气得跳脚,竟然也是一种难得体验。   他打量她,大约她也才沐浴后不久,发尾还带着一些湿意,肌肤白里透红,这样近的距离都看不到一点瑕疵。双眸嗔怒瞪他,似水波荡漾,风情无限。她裹着一身黑色的披风,因为翻窗披风沾了灰尘,被他随手扔至一边。而她里面穿的……   冯弦机这才后知后觉地咽了咽口水:“你……怎么穿着睡衣就出来了?”   与其说是睡衣,不如说是一层薄纱,隐隐可见里面浅粉色的肚兜。他看得心浮气躁,浑身的热度都涌了上来,像是半个时辰前喝的酒突然上头了一样。   终于到了她的主场。凤玉心底偷笑一声,面上摆着冷色,瞥了他一眼,抬手便要扯旁边的被子来盖。冯弦机眼疾手快,压住了被子,阻止她。   “做什么呢?放手。”她轻哼了一声,用眼尾扫他。   他舔了舔嘴角,刚硬的面部轮廓紧绷了起来,随着他的靠近,两人之间的气温逐渐攀升了起来,他缓缓凑到她的面前,将脸怼到了她跟前,一字一句地问:“是我想得那个意思吗?玉儿。”   凤玉耳尖微红,虽然已不是初次了,但面对他这般正经的询问,她搭在被面上的手忍不住悄悄收紧。如此暧昧又窘迫的情景,她很想拧着他的耳朵吼一声“傻子”,直接做不就成了,哪里来的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环节。   “嗯?”他的气息喷在了她的脸上,引起一阵阵颤栗。   他还在催促她回答,像是逼着她亲手把自己交出去一样。可如今这情形,可不是她亲自送上门来的?   哼!   凤玉从来不会被人逼迫到无法还手,她向来喜欢主动,喜欢将控制权牢牢地握在自己的手里,即使床上也一样。面对他的追问,她什么也不想回答,双手缠住他的脖子,狠狠地往自己方向一拉,此时无声胜有声。   双唇相碰,两人都忍不住颤了一下。   冯弦机激动得眼睛都红了,他只觉得就算是做梦也做不出这么美的梦来,一切都太出乎意料了。她的唇柔软得不像话,缠住他脖颈的手也柔嫩无比,再往下,春光泄露,引人犯罪。   他一把搂住了她的腰,反客为主,紧紧地让她贴近了自己的胸膛。柔软的曲线,饱满的身躯,这是他渴求已久的场景。   大手一掀,冷落许久地被子突然腾起空中,他翻身覆上她的身子,下一刻,宽大的被子降落,将一切都罩在了被窝里。   衣衫一件一件地被扔出,凌乱地散落了一地。   帷帐被挥落,大床在背后有节奏地摇晃了起来。   隐隐绰绰,起起伏伏。   这一晚,凤玉“死”过太多次。她总有种被困在这方寸之地再也逃脱不出的感觉,朦胧之间她能看见他的嘴唇在动,像是在说什么。可泪水和汗水一起打湿了她的眼角,她拼命睁眼也看不清他的轮廓,连声音都变得很遥远……   从前,她的经历告诉他,这事儿也没什么好的,反正就是任由人摆弄一番就结束了,不难忍,也不痛苦。可今晚过后,凤玉决定重新定义此事在她心中的印象,太过深刻了,她后来光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   那种浑身颤栗,找不到落脚点,像是被推到海浪上沉浮的感觉,陌生又清晰。她隐隐觉得,从前那些经历都白瞎了,她根本算不上什么过来人。   反观冯弦机,他府中侍妾不少,也睡过不少。可自从瞧上了凤玉之后,他再看其他女人就提不起什么兴趣了,总觉得兴致缺缺,差了点儿什么。自然,这些女人也爬不上他的床了,因为他一门心思地惦记着天边的明月,哪里能再满足于手边的萤火呢。如此,他算是素了近三年。   再想想他以往在床上,那也是雄姿勃发,花样尽出的。可就因为看上了凤玉,他生生忍耐了这么久,如今一开荤,可不死命地做?   凤玉原想着悄悄出来,天明的时候再偷偷回去,一切无声无息,谁也不会惊动。可这一晚实在是太过荒唐,她数次游走在失控的边缘,再想按照原计划行事便有难度了。   等她再次醒来,天色大亮,满府的人都活动了起来。   “水。”她嘶哑着嗓子,撑着手抬起身。   冯弦机早起打了一套拳之后,洗了澡换了一身衣裳后就一直守在她的身侧,此时听到她醒来,赶紧倒了温水给她送到嘴边去。   喝了大半杯,她总算是解了渴。放任自己倒回床上,却发出了一声闷哼。   “怎么了?”他半跪在床前,关切地问道,“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凤玉白了他一眼,很想抬手或抬脚教训他一下,可此时手抬不起腿抬不起,腰还泛酸,浑身上下唯一能起警告作用的便是一双含嗔带怒的眼睛。   冯弦机自知理亏,不敢惹她,起身半躺在她的身侧,手深入被窝里,不轻不重地给她按摩了起来。   他的大掌虽粗糙,可善于掌控力度,比起侍女温柔的劲道来说更为合适。他半搂她在怀里,按着她的腰腿,不敢再生出旁的心思。   她闭着眼享受,虽还是一声不吭,但总算脸色不那么臭了。   冯弦机看出她缓和了过来,心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实在是怕她恼,只要不生气一切就好办。   按舒服了,他伸手将放在一旁的药膏拿了过来,拧开盖子扣了一团在指尖。   她被按得昏昏欲睡,察觉到他的手停了,正准备扭头找他麻烦,却感觉到下/半/身传出了一阵冰冰凉凉的感觉。   “你——”知道他在干什么了之后,她怒得双眼都是火光。   他低头,细细密密地亲吻过她的脸颊、眼睛、唇……温柔又讨好。她所有的羞怯和恼怒慢慢地被抚平,像是鱼儿吐了一个泡泡,一会儿就融入了水里。   “别气了,我再也不会这样胡来了。”他凑到她耳边,低声保证。   凤玉瞥了他一眼,眼神怀疑。   她不是纯真少女了,知道男人在床上说出的话可信度基本上为零。   “呵。”冷笑一声,那就走着瞧吧。   冯弦机低头抿唇,心虚得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嗯,这点渣渣,应该没问题吧?   略微心虚但又理直气壮。 第50章 捆绑一起   冯弦机在俪都待了三日, 这三日像是生在云端一样,太过美好以至于让人担心有一日会摔落下去。   转眼,“摔落”下去的日子来了, 瑞帝发兵十万渡过黄河, 想一举拿下江南之地,他必须离开南疆回到洛阳坐镇。   凤玉将他送到城门口便止步了, 她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在这里吧。”   冯弦机也不是粘粘乎乎的人, 握了握她的手, 翻身上马,勒住缰绳:“短则半年, 长则一年,我一定会来接你。”   凤玉不疑有他, 上前捋了捋骏马的鬃毛,笑着道:“平安就好, 其他的慢慢来。”   冯弦机贪婪地扫过她的脸庞,像是要把她记入心坎里去一样。此一别, 数月不能相见,他恨不得将她揣在怀里一同带走。   凤玉与他对视一眼, 瞧见了他眼底的幽光, 轻笑一声,退后一步:“保重, 不送了。”   冯弦机嘴角稍扬,掉转马头,奔驰而去。   他们决定在一起的时候便意识到了无法将对方留在自己的身边,他有他的抱负,她有她的信仰, 这是两条路,他们必须各自前行。   “咱们终点见了。”她留恋地看着他飞驰而去的背影,低声说道。   远处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她转身朝城内走去,下令打开四城城门。   冯弦机去了他的战场,留下来的她也得面对自己的战场。   危机解除,凤玉下令在全国筛选适龄男子参军入伍,给出的俸禄十分优厚。同时,她决定着手修缮南疆王宫,总是住在这府衙失了庄重,作为南疆女君,她应该回到王宫去。   前者,臣子们没有异议,相比是都懂了只有拳头硬才有话语权的道理。可对于后者,众人还是有些意见的。   “女君,如今形势严峻,并不是修缮王宫的好时候。百姓们都盯着呢,如果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去整修王宫,对于民心也是一种动摇。”   “如今咱们刚刚复国,根基浅薄,又无进项,恐怕修缮王宫难以推行下去。”   凤玉自然有她的打算,她道:“诸位无非是担心两点,一是劳民伤财二是银钱不够,这两个问题都可以解决。此次修缮王宫并不是要大兴土木,而是以恢复为主,简略修缮即可,无需铺张。银子也不劳诸位费心,从我的私人账上走就行了。”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女君可想好了?”   “这个不用担心,我这里尚有余资。”凤玉勾起嘴角。想她在大夏这些年也不是白待的,当初迁入孝陵卖了那么多的衣裳首饰,如今不正派上用途?   既然众人担心的两个问题都得以解决,那么修缮王宫一事便板上钉钉,只等择日开工了。   再来看冯弦机这边,虽瑞帝号称发兵十万横渡黄河,但显而易见,他此时手里并没有这么多兵马。经冯弦机粗略估算,这次大约有五万余人。   瑞帝这个皇帝做得实在窝囊,东边有鲁王,南面有西南王,势力被彻底切割成了三份。这两年的帝王生涯已经给了他足够的信心,他整饬了兵力,决定先发制人,结束这乱局。   他的愿望是美好的,可现实又是残酷的。不说他拿五万人马来攻冯弦机的十万是否合理,就算是十万对十万,他恐怕也没什么胜算。既然如此,瑞帝为何还要犯这种傻呢?   冯弦机昼夜冥想,实在不认为瑞帝这种人会选择如此以卵击石的方法。如今兵力已经集结,只等瑞帝大军赶到,这等以逸待劳的打法对手并不能讨到什么便宜。   又是一个深夜,前哨来报,说敌军已达太原。   冯弦机正坐在椅子上,撑着额头思考,得知哨兵的消息后,先是睁开眼怔了一下,然后迅速起身看向地图。   “他的目标不在我。”他终于得出了结论。   以瑞帝的头脑,怎么会用五万人来拼冯弦机的十万?他真正想做的是用五万人切断冯弦机与鲁王之间的联系,再用半包围圈将鲁王的势力彻底蚕食掉。   “这五万人打不过本王,但可以阻挡本王东进的脚步。”冯弦机连夜召集了各副将和谋臣,众人瞪着眼看着他在沙盘上的动作。   “瑞帝的主意是将本王和鲁王分开,逐个击破。他放出风声要南下,一是为了降低鲁王的警戒心,二是为了占据从南到东的军事重镇,以防我们支援。”   “这样一来就解释得通了,他这五万人完全可以阻挡王爷的军队,就算是拖,应该也能拖到这一仗结束。”   “等他灭了鲁王,下一个就算咱们了。”   “没错。”   众人七嘴八舌的商议,对于到底是否支援鲁王展开了辩论。很显然,在瑞帝设好的局里,他应该会去增援鲁王的,这样才对得起他在太原摆下的五万人马。   “一旦增援,咱们的伤亡可就大了。他们是守株待兔,咱们是强攻的一方,就算攻下太原,咱们也会损失惨重。”温如易道。   “可要是不支援鲁王,一旦他被瑞帝灭了,咱们的处境也堪忧了。”   众人各抒己见,说到激动之处唾沫横飞,一屋子都是吵闹之声。冯弦机倒是淡定,一直注视着地图没有开口,任由众人发挥。   快到天明了,舌战的众人也乏了,一个个倒在椅子上,将目光集中在沙盘背后的男人身上。吵了这么久,该是时候拿个主意了。   此时天光熹微,隐隐有朝霞从云层中破出。   冯弦机扫了一眼疲乏的众人,终于开口了,他点了点沙盘上“上京城”的位置,道:“朝廷的兵力已经分散,此时攻打上京城时机正好。”   众人懵了。   这、这是个什么说法?   “支援鲁王,咱们就要损耗一部分兵力,不划算。不支援他,坐视鲁王被蚕食,对于大局不利。因此,最好的办法是攻打上京城。”冯弦机敲了敲桌沿,无视众人呆楞的目光,剑指上京。   他这一说,众人才明白了过来。攻打上京城,一方面可以让瑞帝手忙脚乱,给鲁王这方减轻压力,一方面要是攻破了城,生擒了瑞帝,那……   在座的众人忽然热血沸腾了起来,他们眼睛一亮,仿佛已经看到了曙光。   不得不说,冯弦机在对于战机的把握上绝对是有着出奇制胜的眼光。想必瑞帝也想不到,他本来是给冯弦机设置了一个障碍,到头来却要成为埋葬自己的墓穴,有点儿弄巧成拙的意思。   冯弦机给凤玉去了信,告知自己的计划。这一战,赢了就能结束乱局早日见面,输了……输了就输了吧,他总不会输个底掉就是。   凤玉读了信,对他别开生面的打法有些震惊。但不得不说,他真的是天生战将,一旦嗅到战机,绝不会轻易放过。   “若是鲁王能配合一下就好了。”凤玉看完信跟海棠说道,“如果鲁王配合得当,冯弦机应当能一举拿下上京城。”   海棠:“可鲁王为什么要与西南王合作呢,他们不是对手吗?”   “对手和伙伴,都不是永远的,能决定立场得永远只有利益。”凤玉道。   “那怎么才能吸引鲁王合作呢?难不成要答应他二分天下?”   凤玉在屋子里转了两圈,蹙眉思索。她少有这般严肃的时刻,海棠不敢惊扰,默默地在一旁喝茶啃点心。   “你还记得我在小皇帝那里有个人情吗?”她忽然以拳击掌,仰头问道。   海棠正咽下一口酥饼,喉咙干涩,灌下一口茶才能开口:“你说上次救他?”   不管是不是她下的令,胥二姐姐和海棠的确是去救了小皇帝,而且也连累了她被下狱砍头。这份人情,难道小皇帝就不想还吗?   “可是小皇帝在鲁王那里说得上话吗?他就算答应,鲁王肯听他的?”海棠疑惑。   凤玉嘴角一抿,眼睛里有微光闪过,她道:“小皇帝有他的心机,他与鲁王也并非是铁板一块。”而她现在便要利用这种关系去助冯弦机一臂之力。   “取纸笔来。”   小皇帝不会屈居于鲁王之下,鲁王也不是真心帮助小皇帝归位。既然他们各有算盘,那何不利用一番呢?凤玉相信,以小皇帝的鬼心思,他定然能够圆满地完成她的期待。   山东济南,鲁王自然也感觉到了危机的临近。他整饬了兵马,决定迎头一战。   冯弦机这头则带兵绕道甘肃,决定从西边攻进上京城。   瑞帝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在向他靠近,他还对于自己这一箭双雕的法子十分自得。既削弱冯弦机的兵力又能彻底拔除鲁王这颗眼中钉,实在是妙哉。   凤玉的信在朝廷大军与鲁王大军开战后十日被送达到小皇帝的手中,信中她并未提及自己南疆女君的身份,而是以汤凤的名义在向他传话。   如凤玉所料想的那般,小皇帝在鲁王这里过得并不开心,他身无长物,寄人篱下,这等滋味儿岂能好受?可没办法,瑞帝想杀他,他只能躲在鲁王的羽翼下苟且偷生。这对于一贯骄傲的他来说,无异于是摇尾乞怜,自尊心跌落了谷底。   凤玉在信中告诉他,如果他能说服鲁王与冯弦机合作,那么待战局平定后,他可迁往封地安安稳稳地做顺王,虽不能重现以往的荣光,但起码不必再看人眼色。   小皇帝很难不心动。从前两年的局势中他已经看出来了,无论是鲁王瑞帝还是西南王,他都不是他们的对手。作为一个尚未成年的孩子来说,他根本比不得他们的老谋深算。复位,已经是奢望了。   既然如此,那为何不替自己选一个宽厚些的君主呢?作为前任他定然会被忌惮猜疑,可宽厚些的会让他安稳到老,摊着个心狠手辣的,他就只能一杯毒酒了事。   瑞帝定然不能选,鲁王的赢面也不大,唯一能寄托希望的就只有冯弦机。恰巧,汤凤也替他做了选择。   两人从前是仇敌,可经过了这一系列的变故之后,他在心底还是相信她的,何况她曾经为了救他还将自己陷入了险境。   有了这样的铺垫,小皇帝作何选择不用多想。   凤玉的目的达到了,她虽没有亲自参与这场决战,但在这场战争中,处处都是她的手笔。   从前,她以汤氏宠妃的名义搅弄风云。如今,她是南疆女君,杰出的政治手段正是她保护南疆百姓的利器,她绝不会让十九年前的故事重演,也不会再将南疆的命运系于一个刻薄寡恩的帝王手中。她必须亲自为南疆挑选一位可以合作的伙伴,然后紧紧地捆绑在一块儿。   远在俪都的凤玉正在烹茶,外面风云际会,硝烟弥漫,南疆倒是四季如春,安稳平顺。她坐在窗口处,低头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如果南疆王室与大夏王室有了密不可分的血缘关系,这样的捆绑算不算牢靠呢?   海棠正好端着汤水进来,看见她抚着小腹一脸的浅笑,眼角狠狠地一抽。   “女君,你不会是……”她眨眨眼,意思够明显了。   凤玉收敛了笑意,将茶盏移开,海棠端来的补药放在了正中间。   “没那么快。”   海棠:“……意思是有这个打算了?”   “算是吧。”她端起补药,一口饮尽。   自上次小产之后她已决意不再生,所以在每次承宠之后都吃了药。可是药三分毒,这些年积攒下来的毒素大约也不少了,如今她想再要孩子,必须得将自己身体调理好了才行。   还有一年,等到明年这个时候,他应该可以来见她吧。   作者有话要说:  回应一下昨天有读者在评论区提醒我应该用“凤主”称呼凤玉而不是用“女君”,认为“女君”有性别歧视的问题。   感谢这位小伙伴看得如此仔细,我确实在前文称“凤主”,后面凤玉正是以南疆王室继承人出现的时候用了“女君”。我认为哈,这两个称谓就像是“皇帝”、“陛下”一类的称呼,皆可,只是用词不同。就拿现如今君主立宪制的英国来说,如果是男性继承人在位就是“国王”,如果是女性继承人便是“女王”(如现在位的伊丽莎白女王二世),这只是在称呼上便对性别做了一个区分,无所谓歧视和谁比谁尊贵的问题。   再举一个小例子,咱们国家在表彰突出人物的时候,会对重名的人做一个区分,会在女性名字的后面写一个(女),那你说为什么不在其他男性名字后面写一个(男)呢?大家可以去看看今年国家表彰“人民英雄”的决定,陈薇少将的名字后面就有一个细心的(女),我认为这样只是一个善意的区分,并无性别歧视。   同样,我后面用“女君”来称呼凤玉,只是想传递一个信号,或者说向文中的天下人传递一个信号,南疆的王是一位“女王”,仅此而已。   感谢读者大大们能看得如此走心和仔细,接下来还有问题咱们也可以商讨交流~ 第51章 女君是谁   冯弦机的速度很快, 在瑞帝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带兵绕道甘肃,从西边挥师进攻京城。   瑞帝本应该在冯弦机没有出兵增援鲁王的时候就警惕起来,但因为一时放松, 认为是冯弦机知难而退了, 所以才没有引起重视。等到甘肃驻军败在冯弦机手下的时候,他才明白这是一出“围魏救赵”的戏码。   “撤兵, 从太原将兵撤回来,保护京城。”这是瑞帝的第一反应。   周遂之虽不是武将, 但因为十分得瑞帝器重, 也在商讨战事的成员之中。他与瑞帝持有不同意见:“咱们从太原将兵撤回,一来距离远, 等到援军赶到的时候冯弦机的兵马早已和京城的驻军交上手了,他以逸待劳, 咱们的军队长途奔袭而来,讨不了什么便宜。再来, 此次出兵本意在攻打鲁王,如今山东那边形势正好, 鲁王撑不了自己回合了,不如一鼓作气, 让太原兵马驰援山东, 彻底拿下鲁王一党。”   瑞帝看向他,有些不赞同:“你的意思是让京城驻军坚守几个回合, 等大军灭了鲁王一派之后再回来救援京城?可这样一来,京城守不了半个月定然被破!”   “京城周边驻军有八万,冯弦机此番带来的人马也不过是十万人,这已经算是掏空他的老底了。京城城防坚固,只要指挥得当, 驻守三个月不成问题。反倒是冯弦机,他的粮草能支撑得了一个月吗?他从甘肃绕道,不与太原兵直接交手,就是因为不想打草惊蛇,兵贵神速,打的就是速度,他耗不起!”   “周相所言有理,如果让太原兵回撤,说不定会遭遇冯弦机与鲁王的前后夹击,那才是得不偿失。”   “京城四城固若金汤,岂是那般容易被攻破的?咱们在城内有粮食也有人马,守株待兔,耗得起。依臣所见,既然冯弦机跟咱们玩这一招围魏救赵,不如咱们也用同一招反击回去。”   瑞帝眯眼:“诸位的意思是要趁他离开,攻打洛阳?”   “正是,拔掉他的老巢,让他进不得退不得,耗死在这里。”   瑞帝听了众人的建议,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没错,防守是下策,主动进攻才是上策,冯弦机已经向他展示了。为什么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呢?   既然大政方针已定下,那么接下来便是如何守城、派何人为主帅的问题。   月上柳梢,周遂之才缓缓归家。   胥二张罗着饭菜,又亲自帮他换了身衣裳,陪着他一起用晚膳。   “我不是让人给你传话不要等我了么,你怎么还没吃晚饭。”周遂之皱眉。   “下午陪小子们吃了点心还不饿,索性等着你一起用了。”胥二一边说这一边给他盛汤。她向来身子骨结实,饿个两三顿没什么关系,只有他会把她当成一个易碎的瓷器一般照顾,说来也真是好笑。   周遂之瞪了她一眼,接过她手里的汤碗:“下不为例,该吃饭的时辰就得吃饭,你这种人就是没被饿过。”   “怎么没被饿过?认识你之前我不知道饿过多少次了,最惨的时候差点去要饭呢!”她大大咧咧地说着往事,丝毫不知道有人听了会心疼。   周遂之心里叹气,也就她这般瓷实了,不是谁经过家破人亡之后还能这般笑嘻嘻的活着,这实乃不易。虽然自家夫人的脑袋是简单了点儿,可正因为这样的简单才能让她经历了惨痛之后还振作精神好好活着,他还得感谢她这样的大大咧咧。   “好了,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吃饭。”周遂之道。   胥二瞥他:“我都不难过,你难过什么……好了好了,吃饭。”见他神色要变,她赶紧终止了这个话题,伸手给他夹了一块鱼背上的肉递到他碗里,以示讨好。   两人默默地吃完一餐饭,洗漱过后,躺到了床上去。   “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呢,今日怎么样?”她盘坐在床上,推了他一把。   周遂之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拿着一本书,借着床头的灯光偏头看,姿态闲散地说道:“我还以为你能忍住不问呢。”   “快说快说,狗皇帝答应了吗?”自从瑞帝对凤玉表示出了杀心,胥二对他的称呼便改成了“狗皇帝”。   “八九不离十。”   “真的?”她简直要一蹦三尺高。   周遂之感到床剧烈地颤动了几下,有种下一刻就要坍塌的错觉,赶紧伸手拉住她:“你小心,怎么就值得你这么高兴了!”   “当然高兴,这一招请君入瓮实在是漂亮啊!”胥二兴奋地拉着他的手,赞扬他,“还是夫君你有办法,三下两下就把狗皇帝装进套子里去了!”   周遂之嘴角牵扯出弧度,道:“为夫人效力,我自当竭尽全力。”   胥二心下感动,往前挪动了几分,两人额头抵着额头,密不可分。   “夫君,你如今的一切来之不易,你真忍心舍下吗?”他从一介布衣到内阁首辅,这条路走了十八年,如今终于拨云见日了,却要为了她的复国梦让路,值得吗?   周遂之被她按着脑袋不能动弹,额头互相抵着,呼吸交融:“现在才问,你可真够迟钝的。”   “是我对不住你,我俩之间,永远都是我对不住你。”   “错。”周遂之果断地纠正她,“如果不是你,我不会选择这条路,那样的话今日最多也只是一个教书先生罢了,有什么好舍不下的?”   走到这样的位置对她是有利,所以他才会十年如一日的走下去。这一切,开始于她,结束于她,并不可惜。   胥二红了眼,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好福气可以嫁给这样的男人。遇见周遂之,大概已经用掉她三世……不,应该是十世的福祉了。   “不准再问我这样的话,也不要再想值不值得。”   “……好。”   她再也不问了,反正余生都给他,悲喜与共。   养心殿,臣子们散去后瑞帝也没有休息,他在看地图,分析冯弦机可能会选择的进攻路线。   “陛下,皇后娘娘来了。”   “传。”   皇后,也就是从前的瑞王妃,端着甜汤来请安。   瑞帝对她一向敬重,见她这么晚还没有休息,上前握着她的手关切地道:“你身子不好,该早些休息的。”   “陛下记得关心臣妾,怎么就不记得关心自己呢?”皇后温柔地回道,“政务虽多,也要慢慢来,您现在年轻身子骨扛得住,老了可受罪了。”   瑞帝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皇后教训的是。”   “臣妾惶恐。”皇后赶紧退后一步,低头。   “好了,咱们夫妻还有这么生分吗?来,陪朕一起用这汤,朕一闻便知道是你的手艺。”瑞帝拉着她一起坐了下来。   宫人将汤分成两份,两个小盅,分别摆在帝后的面前。   “嗯,这鱼汤着实鲜美,入口细腻不见腥味儿,处理得很好。”瑞帝毫不吝啬地夸赞道。   “陛下喜欢就好。”   瑞帝道:“以前在王府你就爱下厨,如今做了皇后这些事就不必自己亲手做了,朕看着心疼。”   平心而论,无论是从前的瑞王还是如今的皇帝,他都没有太亏待过妻子。虽然在利益上将妻子与自己牢牢地捆绑,甚至有时候会利用,但在内宅却给了她绝对的权力,任何人都无法与她抗衡。再加上他温文尔雅,细心周到,这样的夫君从前便让人羡煞至极,如今登上了皇位,更是让人感叹皇后的好福气了。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皇后也从不辩解,微微一笑,将一切都藏于心底。   “伺候自己的丈夫怎么能假与他人之手呢?不管臣妾是什么身份,都是陛下给的,当然要尽心尽力地服侍陛下一人。”皇后温温柔柔地道。   瑞帝看着她,眼底不乏爱意。   “陛下,许周大人回来了,有要事要面禀。”小太监进门通报道。   瑞帝收了眼底的情绪,放下汤碗,道:“传。”   皇后起身:“陛下既然有要事要忙,臣妾就先回去了。”   “不急,你今晚留下来与朕歇一块儿。”   “那臣妾到后面去躲一下,外臣在此,臣妾不方便出现。”   瑞帝很满意皇后的知礼识礼,点点头,算是应允了。   待皇后进了内室,许周也被小太监引了进来,请安过后,他向瑞帝呈上了自己的调查报告。   “臣受陛下所托,在南疆暗中走访,总算是不负使命。”许周道,“西南王起初的确是派兵攻打南疆,只是前锋部队的主将雷暮与南疆女君单独约战两局之后,大军突然就撤离了南疆。”   瑞帝手里拿着调查报告,一目十行地看了过去。当看到南疆女君与西南王已结成盟友的地方,忍不住一掌拍向了桌子。   “混账!”   许周默默低头,自然知道他在气恼什么。南疆本可以成为一柄刺向冯弦机的利剑,可如今却让人大失所望,他们结成了盟友,那共同讨伐的敌人是谁,自然是瑞帝了!   “陛下,如今南疆的战略作用已经失去了。”许周道。   瑞帝冷笑了三声,目光重新放回折子上面,注意力落在了“南疆女君”这四个字上面。他问道:“这女君是否是南疆王室的血脉?当年不是都清剿干净了吗?”   “臣在俪都城待了这些时日,得知南疆百姓都很信服这位女君,对她的身份也毫不怀疑,似乎是因为女君手里有传国玉佩。”   “就一枚玉佩而已,有这么大作用?”   “南疆传国,必有玉佩佐证。南疆王室无论男女诞生都会被君主赐予一枚玉佩,样式大同小异,但女君这枚玉佩与王室其余的人不同,她的玉佩似乎是上一任南疆王亲自传下来的。臣没有见过这枚玉佩,但是曾经的南疆旧臣都很认为她的身份,因此可以推断这位女君身份定然是无疑的了。”   “你潜伏这么久,可用弄到女君的画像?”   许周从怀里掏出叠好的纸张,上前展开,道:“女君出行隐秘,就算走访民间也从不张扬。幸而臣臣运气好,俪都封城前曾见过她与一小孩儿在街头闲话,趁机画了下来。”   许周将藏于胸前多日的画像缓缓展开,瑞帝抬眸看去,待画上的人露出完整的面容的时候,他突然震惊地站了起来。   “怎么会是她!”   画中人,就算化成灰烬他也认得出来。   许周是他的暗桩,从前瑞帝不受宠,他自然也少有机会入宫,自然没有与画上的人打过交道。可当他看到陛下这般慌张又震惊的神色之时,他隐隐觉得这个女人对陛下来说会很棘手。   瑞帝一把抓过画纸,从头到尾地看了数遍,眼神像是要把这纸灼出一个洞来。   内室,皇后听到了这样大的动静,起身走到帘后,轻轻地拨开珠帘往外瞧去。瑞帝正捉着画纸不敢置信地上下看,纵然是一眼就认得出来的面孔此时也反反复复地看,生怕错判了。   画像对着她的方向,她双眼一眯,凭着一个轮廓就知道他为何受到了如此大的震动。毫不惊奇,能让他这般惊慌失措的人,似乎也只有她了。   汤凤,她果然没有那么容易就消失。这不,换了身份又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别嫌字数少哈,作者最近状态不太够,有点卡文,正慢慢磨呢。   希望能给大家呈现一个好的故事,所以动作慢点儿,大家见谅哈。 第52章 代人捉刀   许周退下了, 瑞帝坐在椅子上,单手抵额,脸色看起来十分不好。   皇后从内室步出, 弯腰捡起揉成一团扔在地上的画纸, 展开铺平。汤凤的眉眼生得好,美丽动人, 有时候像俯视众生,有时候又像是一把钩子。许周的画工不算好, 尚未展示出画中人七分姿色。   “皇后, 你跟她之前关系不错,你认为朕该如何处置此事呢?”瑞帝拿开手, 突然出声问道。   皇后并不意外他的突然发问:“臣妾与她不过表面上的交情,并不十分了解她这个人。既然她现在是南疆女君, 那便是陛下的国事,臣妾不敢置喙。”   “她连冯弦机都可以拉拢, 可见手段厉害,朕从前真是小看了她。”他对汤凤的认识还停留在先帝宠妃的层面, 并不了解她在政治上的手段。   “既然她是南疆女君,那么她之前进宫便是故意埋伏在皇室的一颗钉子。先帝一去, 她便恢复身份, 可见是目的达到了。”瑞帝也不傻,绝不可能认为一位南疆女君委身于大夏皇帝是因为离谱的爱情, 他只会联想到她是有什么目的或者野心。   皇后道:“现在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人应该不多,陛下可是准备用她的身份做文章?”   瑞帝正有此意,只是这一招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一旦披露真相定然会让皇室的名声蒙羞。之前内阁为了打压汤凤不惜向全国发布邸报告知她的罪行,宋仁为了报私仇也拉上了她在百姓面前演了一场, 如今若再想利用舆论压制她,恐怕到头来更多的是损害大夏皇室的尊严,会降低百姓对皇室的敬重和信赖。   皇后也想到了此处,见瑞帝尚未拿定主意,温柔地劝道:“陛下,如今战事正酣,焦点绝不应该在汤凤的身上。现在百姓们都想着如何活命,要想利用他们来让汤凤的名声受损恐怕不易。”太平时期,百姓们吃穿不愁,自然有闲暇时间关注这些。可现在冯弦机的人马都快攻到京城门口了,老百姓们都想着如何保命,再用此招,意义不大。   可既然发现了这样的秘密,瑞帝绝不甘心就这样白白浪费,他定然要给予汤凤重重一击才行。   瑞帝陷入了深思,左右摇摆。皇后绕到他的身后,挽起一截长袖,将手指放在他两侧的太阳穴,轻轻按摩。他们是多年的夫妻了,相处时就算无人开口也不会觉得气氛凝滞,反而因为她身上带着的丝丝檀香而让思绪沉静下来。   瑞帝忽然握住了她的手,睁开眼:“皇后,你说她与冯弦机会是什么关系?明明都打到家门口了,为什么会突然撤兵?”冯弦机那般的兵痞,不像是怜香惜玉的人。   皇后怔了一下。   “当年在凤凰台发生的事情你可听说过?冯弦机第一次见到汤凤便惊人天人,以至于当场捏碎了酒杯,御前失仪,一时间传为笑谈。”   “臣妾,略有耳闻。”   瑞帝眯眼,同样是男人,他自然清楚汤凤那张脸对于男人的吸引力到底有多么强大。若不是他们立场不同,而她又早早地被先帝揽入了后宫,他未必不会心动。   “这样一想,冯弦机能退兵,似乎还真有些往日的情分在。”皇后斟酌着用词。   “情分?呵呵。”瑞帝笑了起来,“一个王爷和后妃能有什么情分,左不过是奸/情罢了。”   皇后的脸色一白,微微低头,压下了心底的不快。她不愿这样揣测汤凤,虽然她看起来的确是那种会为了自己的欲望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的人,但她仍旧不想去过多臆测她的做法。毕竟,汤凤是唯一一个让她羡慕的人,让她对这循规蹈矩的世界还尚存着一丝期盼。   “没错,他们二人一定有私情。冯弦机这样的粗人,除了打仗什么都不会,头脑简单直白,定然是早已成了她的入幕之宾了。”瑞帝越想越觉得靠近真相了,否则无法解释为什么冯弦机会放弃攻打南疆,明明已经是探囊取物般容易的事情。   皇后微微叹了一口气,她已经尽力了,却还是阻止不了他对汤凤下手。   “皇后,你先去休息,朕还有事要处理。”他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   皇后知道他要做什么,微微抿唇,决定为曾经的朋友做最后一番努力:“陛下,一个女人而已,应该不会影响大局吧。”   “这是政治,你不懂。有时候一个细小的环节都能影响最后的结果,只要能牵制冯弦机,朕不介意利用一下女人。”瑞帝扬眉,肯定地道。   皇后因为那句“不介意利用一下女人”而变了脸色,她想到了自己,发现这句话套用在自己的身上竟然无一丝不妥。他的确对她不错,可若不是因为她是他妻子的身份以及背后的母族,他恐怕连看都不会看她一眼吧。   皇后觉得心寒,心底尚存的一簇小火苗彻底被他给浇熄了。   正琢磨着如何利用汤凤打击冯弦机的瑞帝自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对于他来说妻子就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会随时支持他,甚至随时做好了为大局牺牲的准备。   这一晚,皇后没有留宿养心殿,以后应该也不必了。   ——   远在南疆的凤玉大约没有想到瑞帝敢再一次将主意打到她的身上来,她正蹲在田坎上查看今年稻谷的生长情况。   “咱们这里山地多,但种稻的土地却十分有限。百姓们大多都种红苕藜麦,这两样东西产量高,自家种也能够一家人的嚼用。”当地的县令介绍道。   凤玉决心好好发展农业,这半个月以来都在走访周边的县城。走了一圈发现南疆虽物种多,但地势十分不利于种稻,以至于产量很低,百姓们都不得不种点其他的果腹。   凤玉拍了拍手站了起来,眺望远处的青山,道:“行,我知道了。”   县令笑着送走了她,待马车走远了才抬起袖子擦擦额头上的汗水。   “大人,女君挺温和的啊。”随从不懂他为何如此紧张。   “嗨,温和不代表不厉害,小心点儿准没错。”县令显然是个聪明人,虽然凤玉表现得十分接地气,也没有摆脸色,但是从她通身的气派和举手投足来看,这可不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在民间待了十多年的女君,他眼睛毒着呢。   凤玉返回俪都,召集了大臣们商议之后,决定颁布她上位以来第一条法令,鼓励农桑。   “只要是有种植的好法子或者是好苗子,一律可在户部登记,咱们组建一支农事指导小组,由朝廷拨款,小组成员的待遇参照六品官员。”   凤玉道:“”要培养种植人才,光靠经验种植太缺乏推广性了。”   早已从洛阳返回的云之处提议道:“不仅是农事,有其他拿的出手的本领的人也可在户部登记,按照特长划分,分门别类的组建队伍,日后定能派上用场。”   “云先生说得在理,以此类推罢。咱们南疆缺的不是人才,而是如何把这些人凝聚起来,拧成一股绳。”凤玉颇为赞同地点头。   如此,在南疆范围内的人才筛选工作便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海棠有些担心她的荷包,如今朝廷还未正式运行起来,税款也还没有到位,光靠她一个人的私库能撑多久呢?   凤玉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搞的是搬运工作。”   海棠:“……”   在大夏这么多年,她难道真的只是会穿金戴银的妃子吗?扣在她头上的那些卖官鬻爵的帽子可不是白戴的。她与那些人做了多少权权交易、权钱交易,怕是连她自己也数不清了。   “不夸张的说,上京城十家商铺,有六家都是我的。”凤玉笑眯眯地道。   海棠:“……”目瞪口呆。   “还有四家应该也跟我也七转八折的关系。”   海棠:“……”   凤玉抱着胳膊,微微一笑:“不仅是上京城,云先生帮我打理的产业遍布整个大夏国,足以够养活三四个南疆国了。”   海棠一惊,转头又觉得不太对:“云先生可是读书人,他帮你经商?我怎么觉得不太可能呢。”   凤玉白了她一眼:“聪明的脑袋不止能读书的,只会读书的那叫书呆子。”   哦。海棠木然点头,这样看来,她也只配做个打手了。   菊宛从外面进来了,手里捧着信封,从北边来的。海棠一见凤玉的神色便知道是谁写来的,轻笑一声,绕过桌子出去了。   信封里不止一封信,凤玉将信封口倾斜,倒出来一数,整整十封。这些信的确是冯弦机写来的,里面半句没提战况如何,大抵是因为进展得太顺利了,可写的一笔没有。倒是絮絮叨叨说了不少路上的见闻,语气就像是他本人坐在她对面一样,读来丝毫没有相隔千里的距离感。   “果然是粗人。”凤玉边读边笑,还不忘鄙视他的文笔。虽然字还不错,豪放粗犷,与他本人差不多,但文笔实在是一般,满篇读下来半句对仗的句子也无,其中一封甚至还隐隐透着一股饭菜的味道,也不知道他是在饭桌上写的呢还是在书桌上写的。   凤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提笔给他回信。   “弦机兄:见信如晤。南疆一切都好,风和日丽,有劳牵挂。近来北边天气炎热,你在信中多次提到下河洗澡,建议你不要再带头去了,颇为不雅……”   冯弦机收到凤玉回信的时候已经过去半个月了,与信一起到的还有瑞帝派兵攻打洛阳的消息。对于这两条同步到达的消息冯弦机的处理截然不同,对于后者,他大笔一挥,下令洛阳守军看好家,对于前者……   对于她所称呼的“弦机兄”他看乐了半天,打算下一次见面的时候亲耳听听她喊一遍。接着,对信里的内容翻来覆去地读了两遍,终于读出了一点儿对他文采的嫌弃。他一拍大腿,这个好办,捉来了温如易,命他以他的口吻给凤玉回信。   温如易:“……”并不想插手你们复杂的关系。   冯弦机清了清嗓子,道:“我念你写,你就稍微把我的话润色一下就行了。”   底下的人何时见过这般磨叽的王爷,憋笑不已。   冯弦机一个眼风过去,屋内顿时没了声音,都埋着脑袋装鹌鹑。毕竟,磨磨叽叽的王爷也是能徒手拧碎人脑袋的王爷。   温如易提笔,无可奈何地代他家王爷捉刀。 第53章 一箭双雕   凤玉并不知道冯弦机会请人代写, 她正在和云之处商讨南疆朝廷建制的改革问题。从前南疆朝廷的职权设置重合交叉的地方太多,很容易引起官员的互相推诿和甩锅。凤玉虽不喜大夏朝,但也不得不承认目前来说他们的三省六部制度是最有效和完善的。   两人商议了一番, 讨论出了初步想法, 剩下的就交由云之处拟定落实。   “从前我认识你的时候你还是一个贪玩的小女孩儿,现在也能扛起家国重任了。”正事谈完了, 两人闲聊喝茶,云之处这般感慨道。   云之处与南疆王室同样有血缘关系, 只不过他是旁系, 又素来不爱插手政务,南疆灭国前他一直在外闲云野鹤, 因此在灭族大祸前逃过一劫。凤玉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当她联系上他的时候, 他放弃了平静的生活,毅然加入到了她的复仇计划中。   论辈分, 凤玉得称呼他一声王叔。听起他谈及以往,她眼底划过笑意, 道:“那时候你最怕逢年过节了,每次我们这些小孩儿都要追着你撵, 你可是烦透我们了。”   “是啊, 一群小萝卜头,精力又好, 我实在是招架不住。”云之处的神色也有些怀念。虽然当时觉得是困扰,现在可是求都求不来的了。   凤玉笑着道:“可就算你再怎么烦我们,每到年节还是会回来,大包小包的带着我们的礼物。就像现在,明明你可以去过想要的安逸平淡的生活, 却还是因为我需要你,心甘情愿地留了下来。”说到最后,她的语气有些苦涩。   云之处抬眸,看到了她眼底的愧疚。她早已不是那个被宠坏的小公主,明明知道他喜欢清静却还要闹着让他陪玩,她早已被现实教训得知晓事故,知道答应帮她这一次是他牺牲了了太多自己的时间。   “你长大了,也不那么容易被小玩意儿逗笑了。我能帮着你做这些事也不错,就当做是你长大后的礼物吧。”云之处叹道。   凤玉心里酸酸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挣扎着跑出来。不管合不合乎礼仪,她都倾身向前,抱了他一下。   “云叔,等一切都走上正路了,你就去做你想做的吧,我绝不再拦着你。”   云之处笑了,眼角的细纹都跑了出来,单手拍了拍她的背,道:“好啊,我等着你羽翼丰满。”那样,他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凤玉背着他,悄悄按下了眼角的湿意。   她在这世上的亲人不多了,能从亲人的身上得到温暖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她很珍惜。   ——   入了夜,夏日的夜晚星光璀璨。凤玉拉着海棠在葡萄藤下喝酒,眯着眼闷了一大口,与她说起白天的事情。   “云先生确实不错,暗中帮了你这么多年,不比你受的委屈少。”海棠砸了砸嘴感叹道,又想到了云之处为凤玉打理的那些店铺生意。   凤玉轻哼一声,仰躺在藤椅上,单手搁在脑后,优哉游哉地道:“我也不会麻烦他太久的,就快了……”   “如果我是云先生,我肯定让你写个保证书,这样才放心。”   凤玉:“……幸好你不是他。”   说到书,菊宛就来了,手里捧着东西,一看就是冯弦机写来的书信。   凤玉抬手取过,发现这信十分有重量,猜测他也许又是写了一堆闲话来,嘴角不自觉地漫上笑意,边笑边拆。   海棠自斟自酌,就当做没看见她这小女人的模样。当然,也不妨碍她在心里嘀咕:这西南王怎么还有些妻管严的特质啊,以前怎么没听说呢?   这头,凤玉拆了信,随着信一起掉落在她掌心的,还有一枚熟悉的玉佩。凤玉脸色大变,低头去看信中的内容,越看越心惊。   ——   坤宁宫,皇后正准备就寝,大宫女木夏却匆匆忙忙地进来,屏退了左右,低声在皇后跟前说道:“陛下召了田氏进宫。”   一向淡定从容的皇后眼底的光忽然就暗了两分,她不自觉地拽紧了被面,低着嗓音道:“什么时候入宫的?在养心殿么?”   “亥时入宫,如今宫门已下钥,陛下大约要留她在养心殿宿一晚了。”木夏道。   皇后咬紧了嘴唇,脸色忽然变得苍白。   “娘娘,您还好吗?”木夏有些不忍心看她的神色。   “好不好的,不都这样了吗。”皇后低笑一声,惨然无奈。   木夏心疼又心急,从前在王府的时候就是因为田氏才让王爷总是忽视了王妃。两年前王爷登基,本以为总会给田氏一个位置,却没想王爷主动将田氏安置在了宫外,置了大宅子养在里面,这两年从未出现在皇后娘娘面前。之前木夏还在庆幸,以为是陛下终于醒悟,认清了娘娘才是能够与他并肩之人。可没想到沉寂了两年,这女人又跳出来了,真是可恶。   再看皇后的脸色,果然已是灰白一片。   “娘娘,不能再手下留情了。您还记得之前您对她多好吗,可她是怎么报答您的?抢了您的夫君,您的尊荣……她就是个白眼狼!”木夏一想到那个女人就恨得牙痒痒。   皇后却摇头:“不是她抢走的,是本宫从来没有得到过。”不管有没有田氏,他的夫君都是那么凉薄和自私。他的偶尔体贴和温柔不过是另有所图罢了,这些年她早已看清。   “娘娘!”木夏为她着急,“您还没有诞下皇子,她始终是个威胁啊!您不为自己争也得为娘家争啊,孙家投了那么多心血在陛下这里,要是最后太子不是您的孩子,那、那咱们得多憋屈啊……”说到最后,木夏压低了嗓音。   皇后似乎是被说动了,目光闪烁,有些挣扎。   半晌,她问:“田氏漏夜入宫,似乎不那么简单。两年了,陛下都没有去看她,怎么今日偏偏想起来了。”   “兴许是陛下一时心软……”   皇后道:“你让养心殿的人注意着,看陛下到底传她所谓何事,本宫猜想着不简单。”   木夏点头,只要主子还愿意去争,那便是有希望的。   这一晚,皇后怎么也睡不踏实,她隐隐觉得田氏入宫不是为争宠来的,反而与眼前的局势有关。   她反复回想关于田氏的一切,仅仅知道她是陛下从外面带回来的,说是表兄妹,父母双亡,投靠王府。起初她对田氏也十分好,事事过问,唯恐府内的下人们欺她年少无依。可当她亲眼看见自己的夫君搂着田氏花前月下的时候,她才醒悟过来自己有多蠢。   自那以后,她不再过问田氏的一切,也当做不知道她与陛下的私情。而陛下大约是顾及她的颜面,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要给田氏名分,就任由她顶着表妹的头衔住在王府,一住便到了今日。   思绪太乱,皇后失眠了一夜。到了次日清晨,木夏才带来了养心殿的消息。   “陛下召见田氏屏退了左右,连吴公公都没能在里面伺候。娘娘,这事儿有些蹊跷啊。”木夏也发觉了,如果说就宠幸一个女人而已,为何要这般小心谨慎?吴公公在陛下身边伺候十余年,忠心耿耿,什么场合没见过?可这次陛下却连他也防着,有些让人琢磨不透。   皇后睡得不好,脸色不佳,揉了揉眉心,道:“田氏出宫了吗?”   “尚未。”   “请她来坤宁宫,就说本宫给她留了好几匹好缎子,让她来选一选。”   “是。”   瑞帝上朝去了,田氏没有幌子可以拒绝皇后的邀请。她自知不得皇后青眼,走这一趟坤宁宫也做好了被问罪的打算。   皇后在坤宁宫的正殿接见她,也算是给足了面子。田氏一进门就看到了摆在桌面上的各色布匹,她眼神好,看出是下面供上来的蜀锦,一年到头也就这么多。   “民女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吧。”皇后语气平和的道,“知道你进宫了,咱们有两年未见,不晓得你在宫外过都如何。这里都是上好的蜀锦,挑两匹带回去裁制衣裳吧。”   田氏抬起头,她确实生得一副好面孔,鹅蛋脸,细眉弯眼,挺巧的鼻梁上还有一颗小小的痣,看起来清丽可爱。与皇后端庄大气的长相不同,她这样的更容易让男人生起保护欲。   田氏抿唇,道:“谢皇后娘娘恩典,民女愧不敢当。”   皇后起身,走下了宝座,走到摆放布匹的桌子旁,随意翻了翻:“这匹浅粉色的不错,衬你的肤色,玫红的这批也好看,做了衣裳应该很出挑。”   皇后越是这样云淡风轻的样子,田氏心里就越不舒服。她知道,皇后是柳阳孙家的嫡长女,身份贵重,家世清白,素来以礼待人,颇有好口碑。再看她,不过是他从街上捡回来的丧家之犬,有何颜面去跟皇后争呢?   “皇后娘娘的好意民女心领了,只是民女深居简出,用不上这好的绸缎,还是皇后娘娘留着自己用吧。”田氏低头,嘴里有些苦涩。   皇后瞥了她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们都退下吧,本宫有私房话想跟田妹妹聊聊。”   两侧的宫人鱼贯而出,偌大的正殿,唯独剩下她们二人。   “开门见山吧,本宫懒得再绕弯子了。你跟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也该有个名分了。从前本宫没有提,陛下也不好提,但现在看来陛下对你还是有情义的,你不必住在宫外了,本宫做主将你挪进宫来,如何?”皇后看着她的眼睛道。   田氏错愕,抬起头看她:“皇后娘娘容得下我?”   “呵。”皇后轻笑一声,有些讽刺,“本宫从来不是那等拈酸吃醋之人,管理偌大的后宫,难道连一两个女人都容不下吗?”   田氏摇头,眼神有些执拗:“如果是我,我就不愿意……”   “所以你做不了皇后啊。”   田氏抿唇,倒是第一次被她这样直白的怼到。她道:“皇后娘娘不必试探民女了,虽然民女不值得娘娘信任,但是民女也要说一句,民女从未有跟皇后娘娘分享丈夫的野心。”   皇后冷笑一声,没有回应。   “陛下传召民女,是有旁的事情。”田氏眼神闪烁,“娘娘不必担心民女会进宫来,早在陛下进京的时候民女便说过,不会进宫,这是陛下与民女的约定。”   约定?好暧昧的词。皇后的嘴角有些僵硬,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夫君竟然还会跟人有这样的约定。这算什么,金屋藏娇吗?   “你要本宫如何信你?在王府的时候,陛下可是喜欢你得紧呢。”   田氏的脸上并没有几分得意,反而在皇后提到过去的时候有几分难堪:“民女是陛下捡回来的,身不由己。娘娘若不信,民女可当着您的面起誓。”   “不用,你只要告诉本宫昨晚你和陛下说了什么,本宫就信你。”皇后道。   田氏眨了眨眼,眼神左右飘忽了一下,似乎有些紧张:“这个……”   “又是陛下与你的约定?”   “是。”田氏有些尴尬地回答。   果然,皇后发出了一声冷笑,对她之前的话进行了全盘的否定。   “你果然不值得本宫信任,行了,你回去吧。”   “娘娘,知道此事对您并没有用处,您何必为难民女。”田氏皱眉,有些纠结地道,“都是外面的事情,与您没什么干系。”   皇后只给她两个选择:“要么你告诉本宫,本宫自然会为你保密。要么你现在离开,本宫自会想别的办法来验证你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田氏陷入了两难。一方面她的确想获得皇后的谅解,与往事一笔勾销,而另一方面这又是一个天大的秘密,一旦泄露出去她恐怕在皇帝那里没有好果子吃。   “田氏,你应该了解本宫的品行。”皇后看着她,眼神坚定,“本宫若答应为你保密,一个字都不会往外吐。”   田氏心中已然有了偏向,她的确信任皇后的品行,否则就凭在王府的时候她那么盛的风头早就被皇后打压下去了,岂有今日站在这里说话的份儿?   “好,我说,但是您一定不要外传,不然陛下定会震怒。”   “好。”   田氏深吸了一口气,道:“陛下打算以我为诱饵,引南疆女君北上,再用女君要挟西南王。”   皇后皱眉,后两句倒是听懂了,可前半句是怎么回事?   “你与南疆女君什么关系,她为什么会甘愿为你涉险?”   “我……”田氏低头,眼眸一暗,神色难堪至极,“我是她堂姐,真名凤恬。”   皇后震退了两步,不可置信地盯着她。   “王爷当年捡我回来也正是因为我的身份,如今凤玉承袭了南疆王位,他大约觉得是时候让我报答他救命之恩了。”田氏脸色苍白地道。   皇后万万没想到套出来这样一番真相,她开始仔细地观察田氏的面容,努力寻找她与汤凤之间的相似之处。细看之下,发现她们的眼睛的确很像,一样的瑞凤眼,看人的时候即使不带任何神色也有一股勾人的气质。   “你……竟然是南疆公主!”皇后单手扶着桌面,以此来稳住自己的身形。   田氏点头,咬唇:“往日所做之事皆非本心,还请娘娘恕罪。如今我只想过自己平淡的日子,不想再卷入这些争斗当中了,还请娘娘不要再陛下面前提将我挪进宫的事情。”   “这么说来,当初顺帝吃的那枚锁心丹就是你替陛下制成的?”皇后何等聪慧,知道田氏的身份之后立刻想到了当初陛下逼迫顺帝禅位的手段。南疆人善制毒,王室更是其中的佼佼者,那锁心丹的制配方子除了王室成员应该无人知晓。这样一想,自然明白了陛下要将田氏留在身边的原因了。   田氏没有否认。南疆灭国之时她已经十岁,正是对万物都好奇的年纪,而他的父亲又深受南疆王信任,手里握着无数毒方药方,她从小耳濡目染,想配一味锁心丹并不是难事。   皇后又问:“你们要如何引女君北上?”   田氏道:“陛下让我写了一封信,将身份告知凤玉。如果她想救我的话,就要来京城。”   皇后:“她如何能判断你是真的王室血脉?”   已经说了这么多,田氏也不介意说得再多一点了,直言道:“与信一起附上的还有我的玉佩,她可能记不得我的样子,但一定不会忘记南疆王室子女皆有的玉佩。”   一切已然明了,这就是瑞帝想出来的针对凤玉的法子,用凤恬逼迫凤玉,再用凤玉逼退冯弦机。一箭双雕,果然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评论区大家的鼓励和认同,稍稍回了一下血,感谢我亲爱的读者们,你们就是最可爱的人儿~biu~   记得收藏我的全文存稿文《我的那杯茶》唷!感谢在2020-08-25 21:38:47~2020-08-26 19:01: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7442081 10瓶;江畔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北上京城   田氏前脚从坤宁宫出去, 后脚瑞帝就得到了消息。要搁在平时,他定然信任皇后的,毕竟两人风雨与共这么多年, 皇后一直是他坚定不移的支持者。   可这回却有些不同, 一来太过机密,关系国运, 二来皇后与汤凤关系不错,上次在言谈中他已察觉到皇后有意为汤凤开脱的意图, 皇后若从田氏口中知晓此事, 难保不会一时头脑发热。   是以,一向少于在后宫用午膳的他派人特地传话给坤宁宫, 要与皇后一起用午膳。   若是平时,木夏等人定然高兴坏了, 可今日却有些沉闷,大约是猜测到陛下要来坤宁宫是因为早上皇后召见了田氏的缘故, 说不定陛下是来给田氏打抱不平的呢。皇后与田氏的谈话无第三人在场,木夏等人自然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午膳时分, 瑞帝如约而至。往餐桌上一扫,果然都是自己喜欢吃的菜, 对着皇后也露出了几分笑意。   “坐。”   皇后起身, 亲自给他布菜。瑞帝却拉着她一起坐了下来,道:“你我夫妻二人好久没有安安静静地吃顿饭了, 别忙活了,一起用吧。”   皇后顺从地坐了下来,将布菜的任务交给了木夏。   瑞帝喝了一口老鸭汤,舒服地叹气:“这道菜还是你宫里做得最好,就这汤朕可以喝下三碗。”   皇后笑着道:“陛下爱喝就多喝些, 虽然入了秋,但这暑热却还未消,这老鸭汤加了几味药材在里面,正好可以去去湿热。陛下在养心殿批奏折也要经常起来活动一下,臣妾见您面色有几分憔悴,像是没有休息好。”   瑞帝欣慰地看着皇后,她一向是如此周到细心。   “冯弦机的兵马正朝京城围来,朕这些日子都在筹措粮草计算兵力,的确对身体疏忽了。”   皇后见他的汤碗空了,亲自给她舀了一碗,推到他的面前:“臣妾不懂国事,但还请陛下保重龙体。”   瑞帝低头看了一眼黄亮鲜美的鸭汤,心底的猜疑动摇了两分。可他到底还是不能完全信任皇后,喝了一口汤,装作随意地问起:“听说你早上召见了田氏?”   皇后对他的来意早已揣摩透了,见他按耐不住地提起,心里不失望是假的。但是她是什么人,既然能在瑞帝身边当一个好妻子这么多年,自然有她的城府。   “是,两年多未见了,听说陛下召见她进宫,正好也请她来说说话。对了,下面上贡的蜀锦臣妾让她挑两匹回去了,她这些年跟着陛下无名无分,也着实辛苦。”皇后四平八稳地道。   瑞帝自知在田氏一事上的确有愧对皇后的地方,他当初将田氏捡回来的时候还并不知道她的身份,但确实是为她的容貌动了心。之后再得知她的真实身份后更是有了自己的算计,对田氏也就更上心了几分。自然的,主子对谁好,下面的奴才自然是闻风而动,因此在王府的时候田氏的风头隐隐有些与王妃平分秋色了。   瑞帝道:“朕并无其他意思,只是她到底还是跟过朕一段时间的,听说她在外面的日子过得苦了些,下面的奴才也多有怠慢,这才召她进来聊了聊。”   “陛下何须向臣妾解释?她原本就是陛下的人,陛下就是封她个嫔位妃位那又如何?臣妾不是那等小心眼儿的人,再说了,都是王府的旧人,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的过来了,难道臣妾此时还容不得她了?”皇后自有皇后的大气和端庄,这番话说得十分漂亮。   瑞帝不着痕迹地观察了她一番,并未从她脸上看出点儿别的东西来。心里慢慢放下心,转头考虑起将田氏挪进宫来的可行性。可他左思右想了半天,觉得如果将田氏封了位份,对汤凤的震慑力可能会有所下降,兴许会让汤凤觉得他并不会杀了田氏,这样就达不到要挟的目的了。这样一想,他便将此事作罢了。   皇后轻瞥了他一眼,知道他大约对她放下了猜忌,抬手用公筷给他夹了一块糯米排骨,再附赠了一个温婉的笑容。   这顿饭,总算是风平浪静地吃过去了。   再说被瑞帝惦记的凤玉这边,她自然没有那么蠢,因为一封信便自投罗网。且不说凤恬的身份是否可信,光是瑞帝那般狠辣无情的人,难道还能让她全须全尾的走出京城?从前不过是先帝的嫔妃便要杀了她以儆效尤,如今更成了政敌,更没有放过的道理了。   可她也做不到无动于衷,万一真的是她堂姐凤恬呢?虽然从前两姐妹并不如何亲密,但好歹也是留着同样的血,南疆王室已经凋零至此了,她做不到再给这样的局面雪上加霜。   凤玉自己难以决断,并请了云之处,想听听他的意见。   “凤恬还在世?”云之处显然也很意外。当年有多惨烈他不是没有见过,如果真的是凤恬,那她一个小女孩儿能逃过一劫实属不易。   凤玉将随信一起送来的玉佩递给他看:“玉佩是真的,但是人就不一定了。我想着若真的是堂姐即使这是个坑我也值得去踏一踏,但就怕瑞帝奸猾,从别处得到了这玉佩让人来冒充堂姐。”   云之处思索了一下,道:“信上怎么说的?”   “若要救凤恬,亲自前往上京城一叙。”   “如今冯弦机的兵马都快围拢上京城了,他怎么还有心思来对付你?南疆又远又小,他会在这个时候在乎你这个打着复国旗号的女君?”云之处稍稍一想,一下子说到了问题的关键。   两人对视了一眼,有了一个共同的猜想。   “冯弦机。”   瑞帝不会不解决冯弦机这个大麻烦,他一边派人直捣洛阳老巢,一边又用凤恬引诱凤玉北上,大约是知道了冯弦机退兵与凤玉合作一事。   “他的眼线可真够厉害的。”凤玉感慨道。   云之处道:“如果是这样,你不妨北上与冯弦机汇合,一来让他也有个准备,二来看看能不能伺机营救凤恬。”   凤玉点头,这应当是最好的办法。   “记住,救人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保住你自己。”云之处深深地看着她,“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是咱们南疆的希望,即使救不出凤恬也别把自己搭上。”   “我明白。”凤玉笑了起来,对于云之处这般维护她,她心中自然十分感动。凤恬也是他的侄女儿,可在这个时候他的心是完全偏向她的。   既然决定走,那便是越快越好。次日,凤玉将部下召集起来,郑重其事地将南疆事务托付给了他们,并道:“我离开后,凡遇不决之事,由云叔代我处理。”这便是将监国的权力交给了云之处,可谓是信任十足。   云之处自然不会辜负她的信任,这些年他们合作得默契十足,早已不需要更多的客套话了。   凤玉此去轻车简行,只带了十余个随从便上路了。   云之处不放心,特地唤来海棠,嘱咐她一定要保护好凤主。海棠拍着胸脯保证,只要她有一口气在绝不会让凤主磕破半点儿皮。   云之处伸手,像拍小孩子一样拍了拍她的脑袋,道:“不准这样说,你们都要平平安安地回来。”   他口吻严厉,动作轻柔,惹得一贯粗放随性的海棠竟然脸红了。若不是凤玉唤她,她可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当然,转身的时候还是踉跄了一下,感觉踩到了云端。   凤玉骑在马上看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来,若不是亲眼见着她和云叔谈话的画面,她恐怕都要以为她是才爬墙见完了心上人。   等等,心上人?   凤玉觉得自己可能是错过了什么,精神一震,上下打量起海棠来。这丫头,自认识的那天起就没有这么扭捏过,还单手扯着裙角,怎么看怎么别扭。翻身上马的时候竟然还腿软,差一点儿就从马背上掉下去了。   幸亏站在旁边的侍卫扶了一把,这才没有在出发当日便落下个残疾。   “你……”凤玉狐疑地盯着她,“不会是对云叔……”   “没有!我没有!你不要乱说!”她还没有说完,却遭遇了海棠强烈的三连否认。   这下子,连身后的侍卫都觉得有些蹊跷了,齐刷刷地看过来。   海棠:“……”想把脸埋到马肚子里去。   “行了,上路吧。”凤玉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决定暂时以正事为主,放过她。   一行人策马飞驰,日夜兼程地赶路。   在凤玉等人昼夜不停的时候,冯弦机的大军也没有闲着,一路过关斩将,眼看着就要逼近小汤山。鲁王这边也打得一手好配合,死死地拖住了瑞帝派去讨伐的大部队,让他们没有回援的可能。   瑞帝的算怕打得好,太原军去攻占冯弦机的洛阳老巢,主要兵力去讨伐鲁王,等两边各自结束后正好回援京城,对冯弦机的大军呈夹角之势围攻。   岂料,现实给他一个大巴掌,冯弦机和鲁王竟然有了默契,他们联盟了!   不得不说,自古以来三角被誉为最稳定的形状是有理论支撑的。从前三方势力互相牵制忌惮,谁也不敢动手,怕的就是另外两方联手抗衡。瑞帝想捏鲁王这个软柿子,拿相对弱的对手开刀,这一举动却促使了冯弦机和鲁王的合作,实在是意外“惊喜”。   来不及懊悔,他只能下令攻打鲁王的大军回撤,再不撤京城就快被冯弦机“包饺子”了。   瑞帝的大军往回撤,鲁王是心知肚明的。他本该趁势追击,拖住主要兵力,给冯弦机争取一些破城的时间。可有人却在他耳边提了一个建议,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什么意思呢?让冯弦机与瑞帝斗啊,斗到两败俱伤的时候他再一举发兵,事半功倍。   “王爷,您细想一下,咱们在这边拖住了回撤的大军,冯弦机那头必然可以轻松攻进上京城。到时候他一登基,咱们能落得什么好啊!咱们辛辛苦苦地拖延时间,到头来赔上了兄弟们,却是为他人做嫁衣,不划算啊!”   鲁王一想,的确有道理啊,他折腾了半天可不是为了送冯弦机去登上宝座的。   “可本王话都放出去了,要与冯弦机联手,此时作壁上观不是败坏自己的名声吗?”鲁王还记得自己前些日子是如何动员部队反击的,当时便提到了与西南王联手对付朝廷的大军。   “您大可以装作追击的样子啊,不用倾巢而出,适当地骚扰一下让他们别那么快到京城就行了。”提这个建议的人显然思考得很全面。   鲁王被打动了,仔细一想,虽然他与冯弦机关系不错,但有几个人会放着自己不做皇帝反而把兄弟推上宝座的呢?傻子吧!   因此,鲁王决定采纳这个建议,既不得罪冯弦机又能保存自身实力。   冯弦机自然也没有奢望鲁王会全心全意地帮他,都是乌鸦,谁还不知道身上的毛是什么颜色?他要是天真地相信鲁王会拼着杀光自己部队的风险来帮他阻拦朝廷的大军,那他就是实打实的憨包!   “京城驻军大约三万,从山东回防的应有八万,咱们要面对的是十一万的兵力。总体来说,实力相当,谁也不占谁便宜。”冯弦机站在地图面前,将高级将领们都召集在一块儿,商讨作战方案。   “可咱们是攻城的一方,像上京城这样坚固的城墙,易守难攻,咱们不占优势。”众人都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上京城是大夏的政治中心,帝王住所,城墙自然是修建得十分稳固,想硬攻恐怕得死伤不少的兄弟。   冯弦机单手背在身后,转头看向众人:“本王没打算硬攻,上京城里面还有数万的百姓,打起来难免误伤。而且这城内有不少古迹,毁了也怪让人心疼的。”   听了这话,众人有些懵。不攻?那咱们千里迢迢来干啥,串门的吗?   “咱们得智取。”冯弦机轻笑一声,转头将目光放到了地图上。   众人正支着耳朵听怎么个智取法子,外面的卫兵掀帘近来,禀报道:“启禀王爷,营外有人求见,他自称姓宋,从南边来的。”   “宋?”冯弦机皱眉,在脑海里搜寻了一圈,没想起认识什么姓宋的,以为又是哪个慕名而来要投入他门下的人,道,“不认识姓宋的,让他有事说事没事滚蛋。”   “……是。”   “还有你,别什么人都往本王跟前报,没这闲工夫。”冯弦机轻斥道。   卫兵委委屈屈低头:“是。”他真不是每次都通报的,是外面的那个男子说他认识自家王爷,说得那叫一个真呐,他觉得不来禀报肯定就让王爷错过一个好友会面的机会了,这才破例通报了一回。   他转头,忿忿地朝外面走去,他要去找那人算账,个骗子!   冯弦机收回了目光,说回智取一事,不知怎么地,他瞥了一眼自己的书案,案头上还压着自己之前从南疆收到的信。电光石火之间,他如醍醐灌顶,乍然醒悟!   宋,宋旖旎!   靠!   他大步往外迈去,走得太急,绕过这群人的时候还被人撞了一个趔趄。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狂奔出去,他最好能赶到卫兵回话前见到她,否则以她的心眼儿和手段,他今晚怕是要脱层皮!   众位高级将领,目瞪口呆。   “王爷干嘛去了?见谁啊?”   “哪个姓宋的,怎么没听王爷提起过呢?”   “王爷刚刚是不是用跑的?我是不是眼花,打仗的时候也没见他跑着去砍敌人啊……”当然没有,一般来说他都是骑在马上将人一枪毙命。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我们凤玉的又一马甲,宋旖旎!可还记得? 第55章 试探皇后   卫兵刚刚走到大门口, 却突然感觉从肩膀上传来一股力,将他一下子就提到了一边。   他摔到在地,正准备爬起来跟来人干一架, 一抬头就看到自家王爷急匆匆地朝门口的人迎了上去。不是说不认识吗?为何好亲自出来迎?   凤玉化了男装, 着一身黑色长袍,束紫玉冠, 虽外部装饰无法掩盖骨子里的冷媚,但乍一看还的确像是一翩翩少年郎。   她牵着马立在队首等候, 从远及近, 身姿挺拔,倒真有几分国君的冷冽和气势在其中。   “你怎么来了?”冯弦机惊喜上前, 双手握住了她的肩膀,“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啊?是不是南疆出了什么岔子?”他一叠声地发问, 毫不掩饰对她的关切。   凤玉从他手里挣脱,抬了抬下巴示意:“你就准备让我在这里向你汇报吗?”   汇报?他哪敢啊!   冯弦机扫了一眼她身后的队伍, 见她只带了这几个人便敢在乱世出门,心里略微有些不爽。但如她所说, 军营周围的卫兵都忍不住看向这边,他只得先将人带进去了再了解情况。   凤玉走进大营, 所到之处军容肃穆, 军纪严谨,一看便是一支虎狼之师。所谓千军易得良将难求, 一位好的将领的确能将一千人的兵力发挥出五千人甚至五万人的威力,冯弦机的队伍给她便是这样的感觉。   走到营帐前,雷暮迎了上来,抱拳道:“王爷。”再一看王爷领着的这一群人,顿时眼睛一亮, 忍不住想要唤一声“女君”,却见凤玉轻轻摆了摆头。   “你带他们下去休息一下吧,长途跋涉也着实辛苦了。”冯弦机道。   雷暮领命,带着海棠等人暂且离开。   一路上,雷暮都跃跃欲试地提到想要和海棠再次交手,却见对方打了一个哈欠,毫不留情地拉上帐帘将他阻挡在外。   雷暮:“……”   帅帐内,议事的众位高级将领还等在原地,见冯弦机进来,身后还带着一位面生的男子,忍不住朝这名男子打量去。说是男子恐怕有些不准确,起码这样近距离看去,他身上并无男子的硬朗之气,眉目间也难掩一股女子的冷媚。   “你们怎么还在这里?”冯弦机反而很惊讶他们还等在里面的样子,接着摆摆手,“今日都散了吧,明日再说。”   众人:“……”   “末将等告退。”   鱼贯而出后,众人面面相觑。   “来者何人?”   “王府里的女主子?”   “没见过啊。”   帐内,众人的脚步声刚一远去,冯弦机便一把将凤玉拉入了怀里,单手捧着她的脸蛋儿,凶猛又热烈地吻了下去。   凤玉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她以为他们见面的第一件事会是如何商量正事,没想到却是应付他突如其来的热吻。   她整个人稍向后倒,他单手箍住了她的腰肢,像是铁链一样,将她稳稳的与他拴在一起。他不擅长对她叙说爱意,唯一能表达思念的方式就是写信,信写得一寸高了,里面也没有吐露半个“思恋”的句子,反而是在东拉西扯一些路上的见闻和作战的趣事。起初,凤玉不明白他的意思,后来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认真想了想,这大概就是他对她表达爱意和思念的方式,一种独属于冯弦机的方式。   此时,他拼了命的吮吸她的唇舌,邀她共同进入那个火一般热烈的氛围中,凤玉暂且将这也当作他表达方式的一种。毕竟,书读少了,值得理解。   可是,她大约低估了一个男人憋久了的欲望,当她被直接压到书案上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他要的不仅仅是一个吻。   “疯了你……赶紧停下来……”她整个人躺在凌乱的书案上,上面还有作战图和往来的各种书信,微微偏头就能看到下面的人给他写的报告。   他的手至腰间抚摸而上,像是带着一串火,所到之处燎原一片。   凤玉的力量在他面前简直是微不足道,为了唤醒这头沉迷的雄狮,她只得下了狠手去咬他的唇。   “嘶——”   趁他抬头离开的片刻,她赶紧抽出一只腿,直踹他的胸口。   冯弦机一把握住她的脚腕,拧眉:“你谋杀亲夫?”   被吻得差点儿闭气的凤玉:“……你要点儿脸。”   冯弦机恶劣一笑,推着她的腿压向她自己,他动作缓慢,一点点地试探她的临界点。怎知,她却是个天生柔软的家伙,腿都快压到与身子平行了,她还不服输地瞪着自己。   冯弦机:“不错。”   “哼。”   “你这柔软度我心里有数了,以后咱们可以多试几个姿势。”   “……”   凤玉抬起另一只腿,同样照着他的胸口踹去:“滚!”   冯弦机作势捂住自己的胸口:“第二次,你一天之内竟然伤了我两次。”   “皮这么厚,谁伤得到你。起开!”她推开他坐起身来,整理仪容,发现头发散了几缕下来,冠也有些歪了,不免怒瞪他,“你真是枉为一军之帅。”   冯弦机双手撑住她两侧的书案,微微弯曲身子,直视她:“你从进来就没有说过一句好话,怎么,看我不顺眼?”   凤玉不自觉地舔了舔嘴角:“谁让你这么轻浮。”   “行。”冯弦机认命点头,谁让他钟意她呢,还能怎么着,认了呗!   凤玉整理好头发,拉好被他扯歪了的衣襟,道:“我来找你是有正事的,咱们能先说正事么。”   “洗耳恭听。”   “前些日子皇帝派人给我送了一封信,信是以我堂姐凤恬的名义写的。上面说她还活着,现在在皇帝的手中,如果要救她就必须得我亲自北上与皇帝见面一叙。”凤玉道。   “你家不早死绝了,还有人?”冯弦机直白地问道。   凤玉抄起手边的兵书,噼里啪啦对着他的脑袋便是一阵猛揍:“会不会说话,会不会说话!”   冯弦机笑嘻嘻地躲闪:“我错了,话糙理不糙,意思到位就行了。”   凤玉扔下书,被他气得不想开口。   冯弦机收敛了神色,他之所以这样不给好脸色无非是觉得南疆王室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如眼前的她重要,如果为了救她堂姐而把她置于险境,他定然是拼死都不干的。   “你既然来了便是想救,对吗?”   他总算说了一句她想听的话,凤玉抱着肩膀点头:“是,我想救,但也不想那么蠢中了皇帝的计。”   冯弦机点头:“还算你机灵,知道自己的命最重要。”如果她是那种舍生取义的人,他会直觉拒绝与她谈论此事,或者不介意直接逼迫瑞帝“撕票”。还好,她十分清醒。   凤玉伸手戳他的胸膛:“你有不有什么好办法?”   “你这是求人的态度?”他直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挑眉看她。   凤玉:“……”   “你要是愿意跟我在这张桌子上做一次,我就答应帮你救人。”他指着她坐的这张桌子,笑得有些色眯眯。   凤玉……她自然是再次抄起手边的书,重复刚才揍他的节奏。   “你到底有没有个正形啊!”   赶了十天的路都不如跟他说话来得辛苦,凤玉真是恨不得把他脑袋拧下来当板凳。   冯弦机倒是很喜欢她这副气呼呼的样子,有些凶有些可爱。她一直活得太自省了,如今走来的每一步都经过了慎之又慎的思虑,他很想做打破她那层壳的人,因为他知道壳里面有柔软的东西,他想贴到那层柔软。wedfrtyukk;   “好了,不逗你了。”他拉住她的手,撑开她的掌心,两人十指相扣,“你能在遇到困难的时候第一个想到哦我,我真的很开心。”   凤玉咬唇,目光莹润。   “救人之前咱们得弄清楚一件事,你这突然诈尸的堂姐是不是你堂姐。”   凤玉:……话糙理不糙,算了,不跟他一般见识。   “我已经想办法联系周遂之了,看他有不有什么办法替我确认。”凤玉道。   冯弦机挑眉,想起之前打听到的消息,问道:“周遂之的夫人是你们南疆人?”   “嗯。”   “那当初我用他夫人来试探你的时候,你心里慌不慌?”想起在孝陵的一幕,他咧嘴笑着问她,没个正形。   凤玉瞥了他一眼,道:“慌什么,我倒是很高兴你传来了这个消息,不然我还不能和胥二姐姐相认。”   “胥二?”冯弦机摸了摸胡子,眼眸一深,从这“胥”姓上就猜测到这位胥二应该是出自南疆将门胥家。想当年胥家军也是赫赫有名的一支队伍,他们在沙场纵横往来的时候他还是寂寂无名的小卒。时移事迁,没想到威名赫赫的将军府如今就只得一女子活了下来。   冯弦机看向她,觉得她真是一个太有意思的人了。明明是在复仇,可是心底却划了一条底线,完全没有旁人那种毁天灭地的气势。其实她要是再狠辣无情一些,恐怕先帝驾崩的时候就能搅和得天下大乱。   他脑袋向前一伸,轻啄了一下她的唇。   凤玉要发火,可触及他认真的眼眸,扬起的巴掌怎么也落不下去。他好像在确认一件事,又好像是在……奖励她?真是莫名其妙。   冯弦机偷香成功,又正经了一分:“周遂之不是瑞王府旧臣,恐怕涉足不了这些私密之事。咱们要想知道真相,还是要从后宫着手。”   “女人?周遂之这种重臣都不知道的事情,难道后宫的女人还能知道?”   冯弦机拉过她的手,在她掌心写下两个字。   皇后。   “她不会说的。虽然我与她关系尚可,可也都是表面交情,她不可能为了我背叛皇帝。况且你与皇帝这一战很有可能就是决战,好不容易想着一个能让你缓兵的法子,难道她不支持皇帝却来支持我们吗?”凤玉摇头。虽然皇后给她的印象不错,但没有人会为了不相干的人背叛自己的丈夫,何况她还是一国之后,除却和皇帝的夫妻情分,她也肩挑着这国家的一半责任。   “试试吧,总能从她的反应中得到点儿什么消息。”冯弦机道。   ——   木夏察觉到皇后近日有些心神不宁,有时候会看着人出神,有时候又一个人坐在窗边发呆,这都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木夏以为是田氏惹得皇后心情不快,本意想开解皇后一番,可她每每提起田氏皇后便是眉头紧锁,让人不好再往下说去了。   皇后自然困扰,她虽对凤玉没有责任,但私心却想着她不要来京城这一趟,不要中了这个计。她不可能去给她传递消息,只能暗自祈祷她能够聪明些,千万别再落到皇帝手中了。   “娘娘,宫外来信了。”木夏拿着一封信进来,笑着递给了她,“大约是老爷夫人又想娘娘了。”   信封上盖着柳阳王府的戳儿,因此能一路平顺地被递到她的手中。   皇后打起了几分精神拆信,撕开信封拿出里面的信,读了两三行,皇后的脸色便有些挂不住了。这不是家信,是汤凤派人送过来的信。   “这是谁递进来的?”   “还是府中的管家啊,木秋亲自去宫门口取的。”木夏疑惑地问道,“娘娘,这信有什么不对吗?”   皇后扯了扯嘴角,是了,这后宫本来就是她的场子,想做点儿什么手脚简直太容易了。取了家信换了里面的内容,让她的意思顺顺利利地到达她这里,本来就不是什么难事儿。   信怎么进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信里的内容。皇后没想到她会直接开口问,以她俩这般淡泊的交情,她是以什么立场来问的?又如何确定她会回信?   皇后不知道,从她拿到这封信开始,她的一切反应都可以被汤凤解读出含义。回和不回,信里如何写,她的反应完全可以给汤凤提供判断的依据。   “她要是不回,那凤恬的身份就是真的。”京城之外,凤玉笃定地向冯弦机说道,“我了解咱们这位皇后,她可比她的夫君要聪明得多。”   皇后读完信,顺手烧了个干净。   “木夏,取纸笔来,我给家里写封回信。”   作者有话要说:  皇后和凤玉的cp——双凤cp!   大家周六快乐呀,忙碌了一周,好好休息一下吧~ 第56章 当面邀功   皇后写完了这封“家书”后, 命木夏按照之前的法子传回家中去。她知道,这封信到不了孙家人手中,一定会在某一时刻被调换给汤凤。   战局进行到现在, 皇后对形势也有了自己的判断。瑞王是靠谋反起的家, 名不正言不顺,朝中支持的大臣太少, 根基太弱。手中的兵力虽足以抗衡几个来回,但他并不善战, 何况面对的敌人又是鲁王和西南王这样的战将。   可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她的后半生都和皇帝捆绑在了一起,他败她便只能陪着他败。所以, 皇帝对汤凤用的这一计,她虽明知会给汤凤带来危险, 但还是配合了他。   信中,她给了汤凤确定的答案, 田氏就是凤恬,南疆王室的幸存者之一。   汤凤在次日傍晚拿到了这封信, 拆开一看,有些意外。   “她不仅回了信, 还回答了我的问题。”凤玉皱眉。   冯弦机接过她手中的信, 读完后,问:“你信她吗?”   “信。”凤玉低头, 如鸦羽一般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两下,她想到了自己与孙氏最后一次见面的情形,虽然她已经从高高在上的位置上跌落,但她的脸上从不见任何一丝的幸灾乐祸和得意嚣张。这个女人,她永远都是温柔婉约的, 仿佛一切争斗她都看在眼里却都不计较。   “她既然回了信,那便是真的。”凤玉嘴角微抿,眼神有些凝重,“可能你没办法理解,但是我信她。”   冯弦机的确不理解凤玉对皇后没来由的信任,可能是女人之间的感情太复杂了,他弄不懂。他只需要明白一点就好,信她所信。   “好,那既然皇帝将你堂姐捏在手中,咱们就来商量一下如何救人。”冯弦机没有质疑她,甚至没有多问一句,扬声朝外面喊道,“来人,将温先生和戚先生请来!”   “是,王爷!”   凤玉抬头,眼神复杂地看向他:“对不起,可能要连累你费些周折了。”   冯弦机挑眉,眼神专注,神色却不那么正经:“无妨,我有的是机会让你报答我。”   凤玉:“……”   既然是冯弦机所托,温如意和戚风也没有多话,四人当下便交流起意见来。让凤玉进京城,显然不行,皇帝早已设伏以待,进去便是有去无回。若不去,皇帝定然也不会放过凤恬,说不定会杀鸡儆猴,正好杀了凤恬给凤玉和冯弦机一点颜色看看。   “我有个想法,正面对上胜算太低,无论怎样都会让皇帝心生防备。不如咱们声东击西,佯装攻城,到时候皇帝肯定要将女君的堂姐做人质要挟王爷。”戚风道。   温如易:“你是说让皇帝主动暴露凤恬的位置,然后再救人?可人都被拉到两军阵前了,还有救的可能吗?”   戚风摆头,看向凤玉,道:“皇帝不就是仗着女君和王爷的关系才走这一步棋的吗,只要王爷死咬着女君没有和自己提及过此事,一意攻城,那皇帝自然就明白凤恬根本威胁不了王爷。”   凤玉道:“这样做的确会让我安全了,但是凤恬没有了利用价值,皇帝还会让她活着吗?”   “她只是威胁不到王爷,又不是威胁不到你提出愿意和谈,同样能保住凤恬的性命。”   听到此处,其余三人终于懂了戚风的意思。将凤玉和王爷的关系分离开,让皇帝意识到凤恬威胁不了西南王,只能威胁凤玉。   “其实,咱们最好给皇帝下个套。”戚风笑得有些狡黠。   “什么意思?”   ……   ——   三日后,瑞帝收到了凤玉的亲笔书信,上面言明她已经到达京城郊外,为保证自身安全她不会进京,瑞帝若要和她谈判便用中间人传信的方式即可。   信中,她特地强调了一点,她的确很在乎凤恬的生死,但她绝不以自己的命来换。除此之外,他们才有谈判的余地。若瑞帝打着让她来换凤恬的心思就趁早歇了吧,她不会为了一个近二十年没见的堂姐舍弃自己的命,若瑞帝执意如此,那她只能对凤恬的死感到遗憾。   瑞帝读完信,大失所望。本想用凤玉来要挟冯弦机,可前者已经言明不会陷自己于危险之地,彻底打消了他的念头。   瑞帝不愿白白浪费此次机会,好不容易将凤玉从南疆引了过来,不做点儿交易实在是对不起这一番周折。思来想去,他决定召集心腹大臣,共同商议此事。   这其中,自然有周遂之。   凤玉既已到京城近郊,那便无须再隐瞒。瑞帝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想听一听诸位大臣有没有好的法子可以利用一下凤玉和凤恬的这种关系。   众人交头接耳了半天,建议提了不少,但怎么听都不太划算。   让凤玉退位?她大概前脚答应了,后脚回南疆又重新召集了人马。   说来说去,没一个说到他的心坎儿上。   待众人都脑力枯竭的时候,周遂之再一次站出来了,他道:“陛下,微臣觉得完全可以利用凤玉逼退冯弦机的十万大军。”   这说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包括瑞帝。   “周爱卿可有何良策?速速道来!”   “冯弦机当日派雷暮攻打南疆,可最后却连俪都的城门都没有进去便原路返回了。陛下觉得他们仅仅是谈妥了什么合作吗?”   自然不是,是因为冯弦机这个色胚一直对先帝的贵妃心存觊觎!   “微臣觉得凤玉和冯弦机之间的关系似乎不错,若是凤玉答应为朝廷所用,那咱们便可以利用她来获取冯弦机的信息。”周遂之道。   这正是说到了瑞帝的心坎儿上了,他折腾来折腾去就是想要冯弦机退兵,如果凤玉能助他一臂之力的话,那凤恬完璧归赵也不是不可能啊!   “陛下完全可以与凤玉达成合作,让她去探听冯弦机的兵力部署和弱点,甚至……”周遂之微微一笑,眼神闪过寒光,“擒贼先擒王,让她去解决了冯弦机。”   瑞帝眼前一亮,豁然开朗。   对啊,凤玉只说了不答应赔上自己的性命,其余的一切可商量。她这样的女人难道会喜欢上冯弦机那样的粗人莽汉吗?显然不可能。   既然如此,便让凤玉去杀了冯弦机,到时候十万大军失了主帅自然群龙无首,京城危局便可轻易破除。   瑞帝激动地起身,走到周遂之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遂之啊,你可真是朕的一员大将啊!”   周遂之微微拱手:“臣为陛下效力,自然全力以赴。”   “好,此事就按你说的办,与凤玉交涉的信也由你来执笔!”瑞帝兴奋地道。   “是,微臣遵命。”周遂之颔首,嘴角微微扬起一抹计谋得逞的笑意。   正如城外的人所料,瑞帝果然上当。当夜便传出了由周遂之亲自执笔的谈判信,上面言明了若凤玉能替朝廷解决了冯弦机,那凤恬自然可以回归故土。   凤玉见到是周遂之的笔迹,心下稍定,知道这并不是瑞帝释放出来的假信号,而是这位帝王真的是走投无路,什么都愿意去尝试了。   冯弦机偏过头,瞥了一眼她书中的信,不屑地道:“杀我?”   “嗯,杀你。”凤玉淡定将信折起来放到一边。   “你准备怎么杀我?”他的双手从后面环绕过来,搂抱住她的腰,用力地带向自己,低头咬着她的耳朵,“在床上吗?”   凤玉感觉到了一股酥麻从耳朵上传来,侧头躲闪,谁知他却兴起了,一直从她的耳朵咬到了脖颈,并没有收手的架势。   凤玉的脸颊上浮现出了一丝红晕,她不得不承认,她喜欢他的爱/抚,有种被放在手心上的珍重感。虽然他在床上凶猛又不近人情,但比起从前挠痒痒似的的性/事,她更喜欢和他做。   “你……别这样啊……”她偏过头,微微低喘。   冯弦机一把将她抱起,几步过后,她被放到行军床上。   “玉儿,乖,说实话,你也想要对不对?”他附下/身,湿热的呼吸喷到她的耳边,见证她的耳朵慢慢地染上红晕。这让他兴奋但不行,他太喜欢将她掌控的感觉,看她慢慢地为自己沉迷,随着自己的动作娇/吟/喘/息,这让他能最大程度地意识到她是在为他“盛放”。   凤玉从不是吝啬表达自己的人,她要是媚起来,冯弦机不过是这一秒死和下一秒死的区别。   既然喜欢他,又喜欢他带来的颤栗,那何不主动邀请呢?   她双腿勾上他的腰,脚腕互勾,再用力往自己的方向一拉,他便整个人都贴了上来。   “想引/诱我?王爷,你确定做好准备了吗……”她呵气如兰,轻笑着去摸他的胡子,柔软的手从他的胡子一直摸到了脖子,再往下……   冯弦机再也忍不了了,连上衣都没有脱完,便这样急匆匆地占有了她。   凤玉仰头,下巴带动脖颈,在空中画了一道优美的弧线。她闭着眼,嘴角在笑。   外面,站岗的士兵听到了一丝异响,竖着耳朵仔细一听……   “王爷在里面吗?”雷暮恰好走来。   “在,但是王爷现在不、不方便。”   雷暮抬腿的动作一顿,疑惑地看他:“你结巴什么啊,王爷怎么不方便了?”   士兵快速地眨眼,伴随着肌肉的抽动,给雷暮使了一番脸色:“雷将军你明日再来吧,王爷在办事。”   “办事?”小处男雷暮表示有些迷糊。   此时里面又传来了一声响动,像是身体碰撞的声音。   雷暮大惊失色,指着里面:“谁在里面?王爷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这是一个人能整出来的动静吗?必须不能啊!   士兵一脸羞红:“嗯……您快走吧。”一个人听也还好,两个男人听就太尴尬了啊!   雷暮露出了奇怪的表情,又笑又瞪眼还挤眉,几乎把整张脸的肌肉都调动了起来。   “嘿嘿嘿……”他忽然又笑得很猥琐,“好啊,王爷终于吃到嘴里了啊……”   傻子,你家王爷都吃到好多次了。   “你站在这里干嘛?”海棠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雷暮转身,惊讶地道:“你怎么来了?”   “找女君。”海棠指了指里面,“她在里面吗?可否帮忙通传一下?”最后一句话是对着站岗的士兵说的。   雷暮顿时变色,拉住她的手腕,连拉带拽:“走走走,今夜月色好,我正好向你请教一下剑法。”   海棠被他拖离了帐篷,不知道他那根筋没有搭对,力气大得她几乎摆脱不了,挣扎了两下无用后,她无奈大喊:“……这位兄台,你使的是刀啊!”   “……偶尔也想试试剑。”   海棠被他的蛮力给拖走,心道:确实够贱。   为了给自家王爷留够时间,这一晚雷暮硬是拖着海棠交手,直到亥时末才放她离开。   次日,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的除了凤玉以外,还有海棠。   “你怎么像是被打了的样子?”凤玉对她这一副浑身疲累的样子很吃惊。   海棠摆摆手:“别说了,被拉着打了一晚上,现在浑身都在疼。”   “啊?”   这头,雷暮进了帅帐,先是汇报了近几日营地驻防情况,然后又不着痕迹地提到昨晚海棠来找女君被他以过招为由拖着练了大半夜的武。   冯弦机挑眉看他:“你们什么时候回帐休息的?”   雷暮回想:“也就亥时……末?”   冯弦机点头,很好,昨晚亥时初他便送人回去了,看来很辜负手下对他的寄望。   雷暮挠头,怎么觉得王爷看他的眼神阴嗖嗖的,难道这功邀得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  亥时初与亥时末,也就隔了2个小时吧。   小处男是有多看得起他家王爷?   冯弦机:不能说是高估,只能说是我还留有余地。   凤玉:……行叭! 第57章 选择死法   凤玉亲自给瑞帝回了信, 信中道,以书信往来多有不便,请皇帝派一心腹之人当面与她交涉, 时间就定在明日申时三刻, 地点在城郊孝陵。   瑞帝见她没有一口否认,便知道有戏。只是他定然是不方便亲自出面了, 必须指定一人代他行事才可。   思来想去,他还是想让周遂之去。   “陛下, 此事关乎全局, 责任重大。周相并非旧邸出来的人,您真放心他?”有王府旧臣在他耳边这样问道。   说这话, 一来是这些王府旧人对陛下如此器重一个威帝朝的人颇有不满,二来周遂之越受重用他们这些人越要往后退一步。关乎自己的仕途, 这些人怎么可能是铁板一块?   瑞帝自有一番思量,他道:“遂之办事妥帖, 素来周到。那凤玉并非是好相与之人,若是旁人去恐怕三下两下就要被她算计了去。况且, 朕派遂之去也有打感情牌的缘故,他是先帝朝的旧人, 也算是熟面孔, 凤玉兴许会给两分薄面。”   “可臣等却听说从前周相颇为不满皇贵太妃……”   凤玉乃皇贵太妃一事,瑞帝身边知晓的不少。   “正是因为如此才更要派他去, 起码朕知道这两人立场不和,不会偏私。”瑞帝高深莫测的一笑。   其余人见他如此坚定,便不再多言。陛下自从登基之后,行事越发独断专行了,他们这些老臣的份量似乎也在逐渐减轻。   派周遂之出面谈判已然敲定, 瑞帝再次将他召进宫,细细叮嘱了一番。   “虽然知道你与她不是初次交手了,但朕还是有些不放心。凤玉既然能隐藏身份待在我大夏王室如此之久,便可见她的心机深沉。”瑞帝道看着他,再三叮嘱,“你须得时时当心啊。”   “是,臣自当不辜负陛下所托。”   “你向来稳重周全,朕很放心你去。”瑞帝露出信任的神色,面色鼓励道,“此事若成了,朕一定给你记上一大功。”   “臣定当全力以赴。”   在瑞帝面前做了保证后,周遂之便出宫回了府。   次日,申时二刻,周遂之早早地带了一个随从等在了约定的地点。   这是孝陵的一处偏院,四周栽种了许多的芍药,粉白的花儿颤颤巍巍地立在枝头,像是在窥探院子里的不速之客。   随从觉得这院子阴气有些沉重,大约是挨着陵寝太近了,心里顿时生出了毛毛的感觉。   “大人,要不奴才到外面守着去?”   “不用。”周遂之坐在院子里的矮石凳上,丝毫没有羊入虎口的紧张。   随从按着刀把环视四周,随时准备抽刀应战。   申时三刻,大门从外面打开,同样是两人走了进来。走在前面那个一袭梨木枝卷云纹白色长袍,青玉冠束成了一道马尾,自在潇洒地飘荡在脑后。明明是一位容姿不凡的女子,却偏偏做了男人的打扮,脱去了女子的脂粉香,倒是有点儿英姿勃勃的飒爽劲儿。   走在后面那个应该是女护卫,一身黑色的袍子,红色腰封,抱着剑冷冷地看向院子里的人,毫无表情。   “周相,好久不见了。”   “女君,阔别多日,一切可好?”   两人相互客套了一番,看起来倒是敬重有加,不像是要打起来的样子。   周遂之率先开口,道:“女君为何选这样一处地方,既无茶水也无雅乐,实在是委屈了你的身份啊。”   凤玉抬手击掌,声音传出门外,下一刻便有端着茶水和点心的仆人进来。先是细心地给石桌上搭上一块儿雅致的桌布,然后再沏了两杯香气醇厚的龙井茶。   “女君好心思。”周遂之捏起一块儿杏仁酥,笑着道,“我刚刚坐在这里半天可没见有如此好的待遇,怎么女君一来什么都齐全了?难道女君早就到了,只是不愿意与我相见?”   “周相多思了,我的确早就到了,但刚刚在周围走了一圈,赏了一下风景。”凤玉揭开茶盖,不轻不重地拂着茶盏里的茶叶,“这孝陵毕竟是我从前住过的地方,有了些感情,回来看看也是在情理之中。”   “自然,女君是念旧情的人。”   凤玉轻笑了一声,抬头瞥了他一眼:“是啊,念旧情。不然皇帝怎么会派你来呢?大概就是我与周相还有点儿往日的情分吧。”   “承蒙女君看得起。”   凤玉将茶盖盖回茶盏上,发出一声轻响:“行了,自然是熟人,那便直来直去罢。皇帝要我怎么做,你直接说便是。”   周遂之道:“陛下的意思是见着冯弦机的人头便放人。”   “哦?难道皇帝是要我冲进西南军的军营一刀割下冯弦机的头,然后再大剌剌地提出来送到皇帝的面前?”凤玉毫不掩饰地嘲讽一笑。   “周相,你觉得我是那种豁出命去救人的人吗?别说是一个堂姐了,就算是我父母在世,恐怕我这般凉薄之人也干不出这样的啥事儿。”   “那女君认为该如何?”周遂之客气地问道。   凤玉面色肃然:“我可以帮你们对付冯弦机,但是我的机会只有一次,他是死是残我不敢保证。你也应该也了解冯弦机这个人,如果不能一击即中便再没有第二次机会了。我就干一次,保证他非死即残,但你们要在同一时间将凤恬送出城来。”   “可你若失手了,没有伤到冯弦机,那这笔交易不就是陛下吃亏了?”   凤玉嘴角稍扬,冷哼了一声:“我可以帮皇帝拿到他的兵力布防图,有图在手,冯弦机死不死的应该也没什么大碍吧。”   周遂之低头思索。   “你最好早点拿定主意,我能做的就是这两件事,其余的我做不了也不想做。如果你们觉得这笔交易不划算的话尽管杀了凤恬,反正我对她只有责任没有感情。”凤玉不耐烦地道。   “行,我回去禀告陛下,明日巳时给您回信。”   “好。”凤玉起身,率先离开,走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周遂之,挑唇道,“你若是换个主子,说不定咱们还能成为朋友。”   周遂之一愣,当下没有作出反应。   待凤玉离开后,周遂之也待人返城。回去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谈判的内容复述给了瑞帝,请他拿定主意。   “若她届时不能伤到冯弦机,那朕这笔买卖就亏了。”瑞帝皱眉。   周遂之道:“她说了,还能奉上兵力布防图。只要咱们将布防图拿到手,定然能重挫西南军。”   瑞帝有些犹豫不决,以他的本意是一命换一命,凤玉拿下冯弦机的命之后他才放凤恬。但是此时看来,凤玉好像对凤恬并没有那么在乎,所做的也极其有限。   他不知道,凤玉在跟他拼谁狠。她越是表现的对凤恬不在意,瑞帝就越拿她没有招。   “你如何看待?”瑞帝问他。   周遂之道:“凤玉心机深沉不假,但这次合作却似乎诚意十足。她先摆明了自己的底线,又对结果作出了预判,显然是有备而来。像她这种人,将利弊阐述得如此清楚倒是对我们有利了,起码她没有藏着掖着。”   瑞帝点点头,的确,凤玉这次显然不想跟他们玩心眼儿,直来直往,能做的不能做的一一摆明,免得最后落下争执。   “你去回她,就说朕应了。只要她能让冯弦机非死即残,让西南军阵脚大乱,朕便派人将凤恬送还与她。”瑞帝思来想去,与她合作是现在唯一能获胜的办法。   “是,臣遵旨。”   瑞帝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今日你也辛苦了,早日回府吧,接下来就看凤玉的了。”   “为陛下效力,臣不觉得辛苦。”   瑞帝微微一笑,目送他出了殿门。   待周遂之的身影消失在养心殿的大门口后,瑞帝转身,道:“传许翰。”   许翰便是今日与周遂之一同去见凤玉的人,他是瑞帝派去的人。   许翰上前见驾:“卑职许翰,见过陛下。”   “起来吧。”瑞帝坐回书案后的椅子上,深深地盯着他,“你刚刚也听到了周遂之的话了,与今日情形有出入吗?”   “没有,周相所言句句属实。”   “那有何隐瞒之处吗?”   许翰怔了一下,如实道:“南疆女君走的时候跟周相说了一句话,他没有对陛下说。”   “哪句?”瑞帝眯眼,神色已有些危险。   “你若是换个主子,说不定咱们还能成为朋友。”许翰复述道,“就这句,臣听得很真切。”   瑞帝双眉一蹙,先是轻笑一声,然后便毫不掩饰地大笑了起来:“凤玉啊,凤玉……”   许翰垂首,不知道陛下为何笑得如此开怀。   “他二人都知道你是朕派去的,你说凤玉为何还会当着你的面跟周相说这句话?”瑞帝笑着问他,神色件掩藏不住的得意。   许翰摇头:“卑职不知……兴许是南疆女君欣赏周相?”   “呵呵。”   欣赏?她凤玉什么时候跟周遂之关系这般好了?先帝在时,周遂之曾经参过她不少生活糜烂用度奢侈的本子,难道她就丝毫不记恨?   “她这一招啊,无非是想在朕这里给周遂之上眼药罢了。”瑞帝似看透了一切,眯眼笑得有些兴奋,“的确是很有意思的女人,朕都忍不住对她感兴趣了。”   许翰懵里懵懂,不知前因后果,自然不晓得瑞帝为何这般兴奋。   不仅是瑞帝注意到了此事,回了府的周遂之也跟夫人提到了今日凤玉临走时对他说的这句话。   “她大约是看出我身边的人是皇帝派来的,所以有意要在皇帝面前打消我的嫌疑。”周遂之端着茶,慢悠悠地笑着,“从前我倒是没觉得,今日她这一招,我倒是有些佩服了。”   胥二疑惑:“不对啊,我怎么觉得她这话会让陛下怀疑你啊?”   “你不懂,陛下那种人疑心重,越是掩饰越要出事。像她这般直白地对我表示好感,反而会让陛下往复杂了想,会联系到之前我们俩的关系。”   胥二仔细回想,当初威帝朝时,周遂之的确随大流弹劾过汤凤几次,言辞也甚是辛辣。他这般做,一是不想显示得与众人不同,二是不想让汤凤发现他在暗地倒向她,因为当时他们各自都有凶险的一面,真的联手起来不一定是好事。   “就因为你与凤主之前有过恩怨,所以她说的这句话反而将你在陛下面前的嫌疑给打消了?”   “没错。”   “可是陛下之所以派你去谈,难道不就是相信你了吗?”   周遂之放下茶盏,伸手捏了一把她的脸蛋儿,叹气:“你啊你,都跟了我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长到心眼儿。”   胥二瞪眼,不满地道:“你以为我是你,心眼儿多得跟蜂窝一样!”   “行,单纯点儿好,你就这么单纯下去吧。”周遂之摆摆头,一副“懒得再教你”的模样。   胥二眯眼,双手捏得“咔咔”响,手指的关节彻底活动开来,道:“周相爷,要不要妾身给你松松筋骨啊。”   周遂之:“……”   “啊——”   “嘶——你轻点儿,按摩不是这样按的!”   “闭嘴,我手下有分寸!”   周家大宝二宝站在父母寝屋前,抱着功课面面相觑。   二宝问:“还进去吗?”   大宝试探:“要不你先进去?”   “滚!”二宝踹了他一脚,知道他大哥不怀好意,扭头就走。   大宝听到屋内传来的闷哼声,浑身一颤,赶紧转身追上二宝。   太可怕了,他们家母上大人一不高兴就喜欢给人“松松筋骨”,虽然松了之后的确很祛除疲乏,但过程实在是……疼痛万分。大宝在心底默默地为父亲念了一句佛,两条腿捣腾得飞快,生怕下一个轮到了自己。   一切按计划行事,唯独关于冯弦机的“死法”他们产生了内部分歧。   温如易:“我觉得烧死比较容易,而且不见尸体,不怕求证。”   戚风:“不好,咱们帐篷搭的距离太近,放火容易不好控制,还是刺杀把,一箭穿心。”   冯弦机:“……”   他冷漠地转头看向某个支着下巴听取意见的女人,用脚尖踹了踹她的椅子:“你呢,想让我怎么死?”   凤玉笑眯眯地道:“都说得挺在理的,真是难以取舍呀。”   冯弦机:……没有心肝儿的东西。   “你呢?不如你自己选个呗。”凤玉笑着看向他,“世间这么多人,有几个可以自己选择死法的啊,你要把握住机会哦。”   “哦?”冯弦机挠了挠下巴,嘴角稍扬,低下头注视着她,目光放肆又淫/邪,“让我选的话……”   凤玉往后退了三寸,总有种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预感。   “那我愿意在你身上欲/仙/欲/死。”   ……真是狗男人,没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又到周一,五十度明媚的忧伤啊……   八月的最后一天,大家继续加油吧!感谢在2020-08-29 21:51:30~2020-08-30 21:13: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在水一方 5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黄雀在后   两日后, 周遂之向瑞帝回禀。   “臣与凤玉已经商讨完毕,三日之内,她必定履行承诺。”   “好, 甚好!”瑞帝大喜。   说完, 他从书案后走出来,拍着他的肩膀, 欣慰地道:“遂之啊,你真是朕的一员大将, 要不是你屡次站出来担当重任, 朕真不知道还有何人能替朕去做这些事情。”   周遂之言:“陛下与臣相识于微,情分非比寻常。臣既然决定要追随陛下, 必不会惜力。”   “好,好啊!”   周遂之退下后, 瑞帝长舒了一口气,吩咐身旁的人:“召田氏。”   “是。”   田氏自那日进宫后便一直待在宫里, 这期间,就算是皇后也没有机会再见她一面, 看管十分严苛。   田氏前来面圣,先叩拜上座的男子, 道:“民女参见陛下, 陛下万福金安。”   瑞帝抬头看她,十年倏忽而过, 她也从青涩的少女长成了极有风情的少妇,一袭青色缠枝云纹衣裳,素雅又不失韵味。他又联想到凤玉的那张祸国殃民的脸蛋儿,猜测也许是同为南疆王室出身,姐妹俩都有以色侍人的资本。   “免礼, 平身。”   田氏这才抬头看向他,神色平稳,看不出丝毫被圈紧的憋屈和慌张。   “你这些日子在宫里可还好?奴才们可有怠慢你?”瑞帝温声发问,言语中颇为关心。   田氏微微低头,回话:“民女一切都好,多谢陛下关怀。”   瑞帝随手拿起手边的奏折翻阅,道:“你是朕的女人,虽无名分但实有夫妻关系,不必以民女自称。”   夫妻?田氏抿唇,没有吭声。   “你这一身傲骨经过了这些年竟还未被磨平,真是难得。”瑞帝抬眸瞥了她一眼,眼神颇为感兴趣,“朕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了,你难道就没有要报恩的自觉吗?”   田氏眼神一黯,平静的神色里终于有了一丝裂缝。曾几何时,她也被这样温润如玉的男子打动过,认为他是自己的救世主,是国破家亡之后上天对她的补偿。她也曾少女怀春,也曾怦然心动,也曾在无数个夜晚守在寝屋等他来幸。   可深情哪里抵得过这漫长黑夜的等待呢?兴许王妃可以,因为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可以在他远出归来之日堂堂正正地站在王府的门口迎他回家,可以在他需要助力支持的时候供他驱使。   她不行,她只能顶着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名字和身份,屈居王府一隅。有时候她真恼恨自己是在灭国之后遇到的他,以至于她的一切都靠着他施舍,在他面前连背都挺不直。   他要她报恩,那这十年痴心不二的守候够不够?   “陛下用我的性命去要挟凤玉,这难道不是我对陛下的报恩吗?”她低声说道,眼神冷漠。   瑞帝将奏折摔在一边,起身朝她走来,走到她的面前捏住她的下巴,凑近后,轻笑着说道:“你的命就只值这点儿吗?你未免太看轻自己了。”   她被迫仰头,如玉似的脸蛋儿刹那间泛白,眼神却倔强地看向他的胸膛,拒绝与他对视。   “恬儿,朕告诉你,远远不够。”他几乎贴近了她的唇,一字一句地说道,“朕要你亲自结果了凤玉来抵消朕对你的恩情。”   凤恬浑身发颤,置于身侧的双手猛地抬起来推向他。   下一刻,她被一股反向的力甩到地上。   “你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凤恬牙齿打颤,双目圆瞪,怒视着他,“她是我的妹妹,你怎么能让我去杀她!”   瑞帝微微一笑,笑得温柔却又渗人,他走到她的面前,屈一条腿半蹲:“恬儿,你与朕本质上都是同一种人啊。当你在街上乞讨向我扑来求救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你选择了一条怎样的路。杀凤玉有什么大不了的?她不过是你一个十多年未见的堂姐罢了,抵得了朕与你十年的夫妻情分吗?抵得了你后半生的荣光体面吗?”   凤恬浑身发颤,像是被一条毒蛇给盯上了,既害怕又不敢动。   “朕答应你,你要是杀了她,朕亲自向天下承认南疆国的存在,并且将女君的位置赐予你。”   “不可能,我不会杀她的,她用尽一切办法来救我,我怎么可能背叛她!”凤恬抬手捂住自己的耳朵,闭上眼崩溃大喊,“你放过我,我求求你放过我!”   她好不容易要逃离他了,不要再将他拉向另一个地狱了。   “想尽一切办法?哈哈!”瑞帝忍不住大笑,像是在笑话她的天真,“她将自己的性命摆在了第一位,她连上京城都不敢进来,你还认为她是真心救你?别傻了!”   凤恬双眼迷蒙地看着他,像是听不懂他的话。   瑞帝转身将书案上的信扔在她的面前,冷酷地道:“这是她的亲笔书信,你可以自己看看。”   信落在她正前方,她犹豫了一瞬间,接着膝行两步,将信拿起来,快速地看了过去……   为了让瑞帝不必狮子大开口,凤玉在信中的言词极为辛辣,努力装作一副与凤恬不熟感情不深的样子,救她也只是出于责任和道义。其中,她言明的第一件事便是不会拿自己的命去涉险,若是瑞帝不同意,一切免谈。   “凤玉此人,心机深沉,连宠她如命的先帝都敢暗算,她有什么做不出来的?枉你以为她是真心救你,姐妹情深,实则她不过是怕天下人说她太过凉薄罢了!”瑞帝狠狠戳破了凤玉在她心中的伟大形象。   凤恬呆愣在那里,手中的信飘落回地上。   “十九年了,一切都变了。你以为她还是那个你从小一起长大的堂妹吗?你去问问外面的这些人,谁不知道她的恶名,谁不晓得她凤玉哪个都不爱唯独只爱自己!恬儿,她这样的人永远都在自私地为自己活着,即使你回到了南疆她也不会好生待你。”   “不会,我是她姐姐,我们一块儿长大的啊……”   “傻子,南疆王室如今就只得你和她二人,你觉得她会看着你全须全尾的回去吗?”瑞帝轻笑一声,阴恻恻地道,“别忘了,她要是死了,你可是南疆国唯一的继承人啊。”   “唰”地一下,凤恬抬起头来看他。   瑞帝了解她,她这些年最渴望的就是获得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若是能以南疆郡主的名义回去继承王位,那便是她想都不敢想的荣耀。   “朕答应你,若你杀了凤玉,朕可以亲手将你送上王座。”瑞帝诱惑她道。   凤恬的心,一时间受到了巨大的震荡。她从未想过替代凤玉的位置,可瑞帝竟然对她做出了这样的承诺……呵,跟了他这么多年,他果然知道她的“三寸”在哪里。   瑞帝见她不再排斥,便知已成功三分,剩下的七分得她自己去领悟才行。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你仔细想想怎么做才对自己有利,才不会再次沦落到被人撵走、支配的地步。”瑞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   凤恬坐在原地,双手拽着裙角,慢慢收紧。   ——   京郊外的大营,众人围在沙盘前,演示“兵变”当日的路线。   “明日,皇帝便会收到一封朝廷主力军从山东撤回京城的信件。他一定会暂时放下心,这个时候我们便要装作抢抓时机的样子攻城。后日,吴勐率军佯装正面攻城,雷暮抄后路配合。本王驻守大营,等着凤玉未时三刻便来刺杀。”冯弦机双手按在沙盘上,威容一扫众人,“都听清楚了吗?”   “是!”   冯弦机看向凤玉,道:“此计划多有巧合之处,皇帝不一定会相信,到时候你可能要受点儿皮肉之苦了。”   凤玉点头:“我明白。”   “好,那边各自准备吧。”   众人散去,凤玉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冯弦机瞥她:“怎么,今日又这么主动留下来陪我了?”   “你不可能为了救凤恬闹出这么大动静。”凤玉抱着肩膀坐在那里,笑眯眯地看着他,“你没这么好心。”   “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去做。”他低下头,轻啄她的嘴唇,摩挲,撕咬。   她气息乱了几分,往后退了几寸,推开他的胸膛:“为了我你当然愿意去做,但绝不会搭上你这么多将士的性命。”   见她左闪右避,他不高兴了,捧着她的脸便将自己的唇怼了上去,不管是眼睛鼻子还是嘴唇,统统没有逃过他的蹂/躏。   纠缠了半晌,见她憋红了脸蛋儿,他才退了半步,双手撑在她的椅子把儿上,带着宠溺的嘶哑:“可把你机灵的。”   冯弦机这辈子不服其他女人,就服气她一个。他在她眼前可是完完全全的透明,一点儿私心也藏不了。   没错,他大费周折地绝不是只为了救一个女人而已,何况这个女人跟他毫无瓜葛,若不是为了凤玉他连搭都懒得搭理。   “我说过,这场战争不想惊扰了城中的百姓,所以就得逼着皇帝出城来打。”冯弦机哼了一声,成竹在胸,“他既然要算计我,我何不将计就计?只要我重伤或死的消息一放出去,难道他就不会趁乱来攻吗?”   凤玉嘴角拉直,抿着唇看向眼前这个男人。毫不夸张的说,她觉得他在发光。   “朝廷的主力不出十日就能回京,先头部队兴许更快。若我出了事,皇帝一定会想到这是他难得的反攻机会。朝中已无拿得出手的大将,皇帝见机会难得,很有可能会亲征。”   “鲁王可靠不住,看如今的形势就知道他不会牵制主力军。等朝廷大军一回来,你真的有胜算?”   冯弦机的眼底闪烁着对胜利的渴求和必胜的信心,他嘴角一勾,举重若轻:“在我的主场,没有哪个能讨得了便宜去。”   西南王往来不败的战绩,可不是上嘴皮碰下嘴皮碰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预计30万字完结,接近尾声了,开始很顺畅越到后面越滞涩。   有些对不起大家,希望下本能全文存稿后再发表,这样受外界的影响(主要是工作)也能少一些,呈现给大家的作品也能更好一些。 第59章 姐妹相见   两日后, 瑞帝果然收到了大军从山东返回的军报。虽然此番并没有彻底拔出鲁王这颗眼中钉,但也给了他一记重创,短时间内他定然没有办法再与朝廷抗衡。   “好, 好啊!”瑞帝有些兴奋, 冯弦机的兵马在城外枕戈以待,他正愁想不到破解之法, 如今大军归来,双方也算是实力相当了。   如果凤玉的计划顺利, 这不失为一次反攻的机会。   跟了瑞帝多年的户部尚书陈随对此有些看法, 他道:“凤玉不值得完全信任,万一她倒向冯弦机, 引诱我大军上钩,后果不堪设想啊!”   瑞帝早有安排, 他道:“如果凤玉这样做,那便意味着田氏的命对她不重要, 朕放田氏出宫正好可以给她穿心一剑。”   瑞帝打的好主意,凤玉若不向冯弦机出手, 那么田氏便会向她出手。若凤玉出手了,那田氏便是那只潜伏在她背后的“黄雀”。怎么算, 这一局他都不会亏。   瑞帝高兴得有点儿太早, 傍晚时分,突然传来了西南军攻城的消息。   “如今守城的士兵是两万, 外面却有十万敌军,敌众我寡啊!”   “西南王可是让人闻风丧胆的战神,他亲自指挥作战,恐怕京城支撑不了王师回朝的日子了!”   一群老头围在瑞帝身边忧心忡忡,一股紧张恐慌的气氛无形中就蔓延了宫城内外。   实在不怪他们唱衰朝廷这边, 主要是冯弦机的战绩太过吓人,从前站在同一阵营还能庆幸大夏有这样的战将,可如今掉了个方向,众人便觉得脖颈凉飕飕的,似乎脑袋随时都要搬家了。   “他们攻的哪个门?”瑞帝问。   “德胜门和朝阳门。”兵部尚书颤颤巍巍地回答道。   “他竟然兵分两路?这是打着一定要在王师回来之前攻下京城的主意了……”瑞帝自言自语道。   “京城危矣,请陛下早做决断!”   瑞帝突然眉眼凌厉地看过去:“什么决断?难道你们是打算让朕弃城而逃不成!”   “陛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趁西南王还未对京城形成合围之势,臣恳请陛下出城躲避风头,保住国本才是当前最要紧的啊!”   瑞帝冷笑了一声,目光扫过众人:“怎么,你们都是这样想的吗?觉得朕不敌冯弦机?”   众大臣噤若寒蝉,不敢再轻易开口。   “朕已决意固守京城,等待援兵。若尔等怕死畏战,尽可向冯弦机投降去,朕绝不阻拦!”   冯弦机的大军来势凶猛,京城虽城防牢固,但面对这样一支让人闻风丧胆的队伍,守城士兵不可能不害怕。坚持到第二日,德胜门隐隐有守不住的趋势了。   “再等等,再等等。”瑞帝在养心殿内踱步,双□□握在身后,眉心蹙成了两座山。   傍晚,红霞浸染长空。宫城外的厮杀声似乎回荡在耳边,鼻尖也能嗅到一股浓稠的血腥味。德胜门的将士第四次打退了西南军的进攻,指挥的将官环顾四周,城墙上只有数十人还在坚守,其余人已一一倒下。   “将军……”有满脸是血的士兵走过来,一脸惨痛地道,“还剩下的兄弟不足二十人,咱们快守不住了。”   将官握着手里的□□,手背裂开了数道血口子,艰难地道:“拼光了,咱们就尽力了,也算为陛下尽忠了。”   士兵咽了咽口水,一脸灰白。他家中还有新婚的妻子,还有守寡多年的老母,就这样死了吗,他不甘心。   “将军!”突然,有另一士兵从对面跑了过来,因为太心急中间还摔倒了一次,急急慌慌地跑过来道,“您快看城楼下,敌军都撤退了!”   撤退?怎么可能呢。将官迅速转身撑着血迹斑斑的城墙往下看去,果然,敌人正在有序撤离,刚刚还蓄势勃发准备发动下一轮进攻,可转眼局势却大变。   “这是怎么回事?”城墙上的士兵们都撑起身体朝下面看去,见所言不虚,有些惊呆了。   “是不是被咱们打退的啊?”有士兵兴奋地叫嚷道。   将官皱眉,努力眺望远方,有些担心是敌人的诡计。他道:“保持警惕,也许敌人是想趁黑攻城。”   “是。”   这一晚,德胜门的守城士兵们睡了一个安稳觉,虽会时不时地醒来查看外面的情况,可一夜过去了,敌人不见了踪影。   不仅是德胜门如此,朝阳门也是如此。城楼下除了血迹斑斑,一地的刀箭,敌人的汗毛都没有见着一根。当兵部尚书将此事禀报瑞帝之后,他先是一喜,然后却又心存疑惑。   难道是凤玉得手了?可就算是她得手了也不至于变化如此之快吧。大敌当前,就算冯弦机一人倒下,可他那些训练有素的将官们不是孬货,定然不会这么快将意外暴露,总得费心掩饰一番啊。   如今摆在瑞帝面前有两条路,要么相信凤玉,将田氏交还,要么不信凤玉,错过这次力挫西南军的机会。   瑞帝思来想去,决定将这重要的一环交给田氏来完成。   瑞帝召来周遂之,命他带着田氏前往约定的地方,如果凤玉来了,便将田氏交还于她。当然,他并没有向周遂之说清自己派田氏去的第二层用意。虽对周遂之已十分信任,但此事越少知道的人越好,毕竟也不是很光彩。   周遂之领命,带着田氏乘着青蓬马车一路往城门口走去。   之前与凤玉有约,若得手了,她便派人在来福客栈等候瑞帝还人。周遂之带着田氏赶往客栈,满城的闭门谢客,唯独来福客栈还将大门敞开。   掌管的在帐台后面支着下巴打瞌睡,听闻门口传来动静,提起精神往外看去。   “客观,打尖儿还是住店啊?”掌管的懒洋洋的问道。   周遂之带着人进来,说出约定的暗号:“打尖儿,两个人,不知可方便?”   掌柜的收敛的懒散,直起腰来,朝他后面的女子看去。女子虽带着帷帽,但触及到他看过来的目光仍然侧了侧身子,像是在躲避。   “大人稍候,我去后面请厨子来。”掌柜的笑着道,“小二,赶紧给两位上好茶!”   周遂之点了点头,与田氏择了一处还算干净的桌椅落座。   店小二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拎着茶壶给两人斟茶,动作流畅利落。   “两位慢用。”   须臾,掌柜的从后面请来了一女子,周遂之掀了掀眼皮,认出是凤玉身边的海棠。他点了一下头,以作示意。   海棠身着男装,一身的挺拔俊秀,她走到田氏面前,问:“姑娘是哪里人?”   “南边来的。”田氏小声回答。   “可方便摘下帷帽?”   田氏犹豫了一下,解开下颌的带子,轻轻地将帷帽取了下来。海棠对凤恬的记忆不太深刻,不敢确认她的身份。她再看当周遂之,后者搭在桌面上的手轻轻扣了扣,这便是给了信号。   海棠道:“姑娘与我到后厨来吧。”   田氏看向周遂之,后者抬了抬下巴,这便是将他交出去了:“去吧,你可以回家了。”   “回家”二字刺得田氏心脏微麻,她沉默地低下头,跟着海棠离开。   周遂之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盏,将茶钱撂在桌面上,同样起身离开。   田氏跟着海棠东拐西拐,一路朝着城边走去,海棠习武之人,脚程非同一般,田氏在后面跟得很辛苦。她并不记得海棠,对她也十分生疏,此时一路小跑着跟在她身后,连出声抱怨一下也不敢。   就这样,海棠还不满意,停下脚步转头看她:“我们要绕过这座山出城去,你最好走快点儿。”   田氏一边走一边拭汗,气喘吁吁地道:“翻过这座山?”   “怎么,你还想大摇大摆地从城门口出去不成?”海棠哼了一声,不悦地道。按理说田氏是南疆王室的后裔,海棠不至于对她这般无礼,但一想到就因为她要让凤玉以身犯险来淌京城这股乱流,海棠对她便没有好脸色。   田氏看出她对自己有意见了,识趣地闭嘴,不再多言,只一心一意地跟上前面的步伐。   海棠见她闭嘴,满意了,风风火火地往山上走去。   可怜田氏这些年来娇生惯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来就跟着海棠这般的折腾人,差点儿去了半条小命儿。   翻过这座山,山脚有士兵把守。这几个“菜头”并不能阻挡海棠的脚步,三下两下放翻了人,拉着田氏闯过了最后一个岗哨。   城郊一处农院,凤玉便在此等候。   亥时初,海棠二人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院门口,里面的人赶紧将人迎了进来。   田氏见到达了目的地,前脚刚跨过院门,后脚便双腿一软,直接坐在了地上。她浑身狼狈得很,上好的衣衫被树枝挂得破破烂烂,早起梳好的妆面也被汗水浸湿花掉,此时双眼无神地呆坐在那里,真有几分落难的模样。   海棠抱着肩膀站在一旁,颇为赞赏地道:“不错啊,能跟上我的脚程,你算条汉子。”   田氏懒得看她,掀了掀眼皮,没动静。   此时,凤玉从屋内走出来,见到的便是一站一坐的场景。   “都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人扶起来。”凤玉蹙眉道。   两侧的侍女这才有了动静,上前将田氏一左一右地扶了起来。田氏实在没有了力气,坐在还好,一站起身便双腿打颤,恨不得整个身子都挂在别人身上。   凤玉走近,借着一旁的灯笼光打量了一番,见她眉眼之间有几分熟悉,赫然就是自己从小玩大到的堂姐的模样。南疆出事的时候,凤玉七岁凤恬九岁,都是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而如今一个威仪天成,一个清秀隽丽,站在一块儿没人会觉得她们是堂姐妹。   田氏也在回望凤玉,她比凤玉大一些,记忆也更佳深刻一些。凤玉走出来的那一刻,她已经确认了她的身份。南疆王室公主郡主整整有一打,但没有人有凤玉的气势,她从小就是最聪慧最沉着的那一个,任谁也挡不住她的光芒。   “凤玉。”田氏率先喊出她的名字。   听在凤玉的耳朵里,这一声“凤玉”可谓是穿万水过千山才到达了她的耳边。终于有一人可以认出她,不用别的佐证,只肖看一眼就确认她是凤玉。   “堂姐。”   田氏疲惫的身子也有一些振奋,微微一笑:“没想到啊,十九年了,咱们还能再见。”   “事在人为,堂姐这些年不也是在勉力支撑吗?”凤玉回道。   田氏点头,思及过往,极为认同:“是啊,撑到现在,不容易了。”   “旁的以后再说,先去休息吧,你也累了。”   “多谢你来救我。”   “应该的。”   侍女扶着田氏下去梳洗休息,海棠绕到了凤玉的身后,同她一起看向凤恬离开的方向,有些不解地问道:“你们姐妹见面就这么生疏吗?”往往亲人见面不应该抱头痛哭吗,这姐妹俩个怎么一个赛一个的冷静。   凤玉的眼中难得出现了伤感,她轻叹了一声:“流光容易把人抛,都回不去了。”   分别十九年,再做亲亲热热的姐妹岂不是很没心没肺?她们之间隔着的不仅是时间,还有这么多年的遭遇和变故,谁也不好过,谁也无法理解对方心里的苦楚,怎么能敞开心扉呢?   海棠问:“那你打算如何安置她?”   凤玉道:“带回南疆,她是王叔的女儿,我会给她应有的待遇。”   海棠若有所思,摩擦着下巴,总有种事情还未了结的预感。   田氏经过梳洗一番,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总算回过神来了。虽然浑身酸痛,但她却不想入眠。今晚与凤玉相见的场景被瑞帝一语说中,他道,凤玉冷心冷肠,你们做不回姐妹了,不如自己另寻出路。   来的路上她一直在想见到凤玉了她会不会就有了决定,如今一看,还真有。她们凉薄的姐妹情恐怕不足以支撑凤玉好生待她下半辈子,出路,仍然需要自己去找。   深夜,养心殿的灯火还未熄灭,瑞帝撑着额头闭目养神。   “陛下,许周大人回来了。”   一双厉目突然睁开,他道:“传!”   许周一身夜行衣进殿,上前请安磕头。   “直接说周点。”瑞帝挥挥手,急不可耐地看向他,“可知道凤玉的藏身之处了?”   许周抬头,道:“属下一路暗中跟随田氏,他们从西山绕出了城,最后落脚在一处村庄。属下担心村庄周围有埋伏,不敢靠近,但属下有九成的把握,凤玉就在里面。”   “好!”瑞帝精神振奋,起身,来回踱步了一圈,激动地道,“你马上去安排一队杀手,这次务必要取了凤玉的性命!”   “是,属下遵命。”   “还有一件事。”瑞帝停下了脚步,双眼沉沉地看着他,“双方交手之时,你且看一看田氏的态度,若她与咱们的人站在一条线上,你便护住她的性命带她回来,若是她已经叛向凤玉那头……你就一并结果了她。”   许周飞快地看了一眼瑞帝,不敢有质疑,恭顺地道:“是,属下明白了。”   “去吧,朕静候佳音。”瑞帝嘴角上扬。   许周来去无踪,乃瑞帝身边的第一高手和第一亲信,没人知道他如何出宫进宫。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回来了!   感谢大家的等候,留言发红包,今天(9.5)每人都有份儿哦~ 第60章 命悬一线   这厢, 瑞帝打着凤玉的主意,那头刺探消息的人回来了,说西南军营似乎有些变故, 昨晚便戒严了, 打探不出更多的的消息。   如果此时冯弦机受伤或被杀的消息传得漫天飞,兴许瑞帝还不会轻易相信。正是这种半遮半掩让他放下了戒心, 以为凤玉当真得了手。   “大军还有几日能抵京?”   “最快的先头部队应该还有三五日。”   瑞帝思量了一番,决定暂时按下心中的冲动, 等到大军抵京再做反攻。   “继续盯着西南军的大营, 一旦有消息立马来报。”   “是,属下得令。”   西南军在冯弦机的有意安排下一直潜伏不出, 紧守大营,作出一副戒严的模样。外围的士兵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 只知道攻城没多久便撤退回来是因为王爷受了伤,具体伤情如何还未有定论。   此时就体现出了平时治军严明的优势了, 纵然外面风起云涌,士兵们牢牢地守着自己这班岗, 该训练就训练,该巡逻就巡逻, 军心丝毫没有涣散的迹象。   为了将戏做得再真一些, 冯弦机倒是真的躺在大帐内足不出户,作出一副伤重不治的模样。   “朝廷的先头部队还有三日就能抵京, 王爷这病也装不了多少时日了。”雷暮安慰他。   冯弦机躺在床上,双手交叉枕在脑后,旁的他倒是一点儿都不担心,唯独思念汹涌。因这一出苦肉计,他已经好几日没有见到人了, 此时躺在两人睡过的床上,只觉得鼻尖心间都是她残留的味道。   雷暮在一旁絮絮叨叨了小半天儿,见他似乎一句也没听进去,挠了挠耳朵,道:“王爷,您打起精神来啊,以前您可不是这样的……”   “以前我是怎样的?”说到这里,冯弦机侧目看他。   雷暮抱怨道:“以前您一打仗就是雄姿英发,精气神儿倍儿好,咱们这些小的都比不过您。可您现在……女君虽好,可您也不能太过失了男子气概啊。”   这些天他倒是看出来了,自家王爷和女君的相处之道便是前者不停地贴上去后者不停地表达嫌弃,让他们这些旁观的颇为不满,想主子也是名震一方的王爷,怎么就落得这么个寒酸下场了?连一个女人都降服不了。   冯弦机明白了他的意思,轻描淡写地瞥了他一眼,不准备跟这从未谈过恋爱的愣头青细说,只道:“她对本王很好,你们不用为本王鸣不平。”   雷暮撇嘴:“一点儿没看出来了。”   见他如此腻腻歪歪,冯弦机拾起床脚的鞋扔了过去,咆哮:“本王的女人你们少管!”   雷暮见捅了马蜂窝,赶紧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在门口撞见了准备进去汇报事物的温如易,扯了他一把,道:“王爷心情不好,先生还是晚点儿再来吧。”   “为何不好?”温如易疑惑。   雷暮将自己刚才的话复述了一遍,小心翼翼地请教道:“先生,我没说错吧?”   温如易叹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最近几日都躲远些吧,为你好。”   雷暮:“……”   温如易并不是吓唬雷暮,而是十分了解冯弦机。   帐内,雷暮点了火就跑,倒是惹得冯弦机静不下来了。原本只是思念罢了,躺一躺也就好了,但如今却当真思索起两人的相处来了。他早就钟意她,可谓是一腔赤诚,到了死不回头的地步。可她呢?好像有他没他过得都挺好,挺自在的。   越想越糟心,冯弦机甚至想起身将雷暮那小子捉回来暴打一顿,好好的,非要提什么“值不值”的事情,真是让人恼火!   凤玉倒不知道冯弦机此时酸溜溜的心情,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她走到哪里都能过得好。虽当下正处战时,小院一切从简,但凤玉还是吩咐厨房做了一桌佳肴请来了凤恬。   凤恬休息了两日终于将精神头儿养了回来,看起来也更从容自在了一些,坐在凤玉的对面,虽不如她光鲜亮丽,但也有一股恬淡的气质,倒是很对得起她的名字。   今晚夜色好,凤玉差人将桌子支在了院子里,就着良辰美景,喝上一壶清酒,也算是人生一大乐事。   凤玉指着斟满酒的杯盏,道:“这酒是朋友的珍藏,埋了十余年了,近来才开了坛,你有口福啊。”   凤恬端起酒盏轻嗅了一口,果然是老窖,酒香醇厚。   姐妹俩多年未见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话聊,倒是推杯换盏来得频繁些,喝着酒也不必说太多,偶尔闲聊一两句,也是点到为止。   两人的酒量都不错,一壶酒毕,凤玉神色自若,凤恬也只是微微红了脸,双眸却是明亮的。   “还记得幼时咱们偷喝王叔的酒,被早下朝的他捉个当场,那时候咱们的酒量可都没这么好,不过是几个孩子分着喝了一杯,就已经半醉了。”凤玉轻笑着道。   凤恬把玩着酒盏,浅笑:“父王气汹汹地准备教训我们,没想到我们自己先醉了过去,可第二天还是没能逃过惩罚,在书房整整抄了一本的《礼则》。”   想到幼时趣事,两人默契地举起酒盏碰了一下,回过头两人都是一口饮尽了。   凤恬的眼角红了,隐约有湿意,她道:“那时候哪里想到后面的变故,还以为这一辈子都要这么胡闹下去了。”   凤玉将酒盏按在桌上,面上是同样的怅然。   她平生最大的恨便是变故发生之时她还太小,尚且需要人保护,若换做今时今日这般城府和心机,岂能容大夏军队在南疆地盘上肆意?   “国仇家恨我都报了,他们在九泉之下应该早已安歇了。”凤玉倒了满盏的酒,转过身,洒在地面上。凤恬随后跟上,同样洒了酒。   酒香四溢,像是要冲淡姐妹俩的伤怀一样。   两人又合力干掉了一壶酒后,稍带了些醉意。   凤玉支着下巴眯着眼看向皎洁的月亮,道:“快到中秋了,过两日咱们便启程回南疆吧,京城的事已经了了,谁输谁赢都不管咱们的事了。”   凤恬随她的目光看去,月亮已经圆了,游子也该归家了。   这顿酒,宾主尽欢。   海棠扶了凤玉回去休息,侍女也将凤恬带回去安置。   梳洗完毕后躺在床上,凤玉薄面含春,不像是喝了酒,倒像是去翻墙见了情郎。她躺着一动不动,双眼瞪着床顶,道:“这样就很好了。”   姐妹俩的生疏不是一两顿酒能弥补的,但是能一起坐下来品酒赏月,闲话家常,已经让人心满意足了。   海棠坐在她的床边,守着她入睡。虽然她什么都不说,但海棠知道她是高兴的,一个人在黑暗里独行了这么多年,有人稍稍陪一下也是好的。   喝了酒的凤玉粉面朱唇,露出一些平日里没有的稚气来。海棠不禁在心里暗叹:到底是便宜了西南王,他明明是与主子最不搭的人,最后竟然是他站在了主子身边来了,人生还真是变幻莫测。   海棠这一感叹似有预兆,前脚才说完,后脚变故就追了上来。   本应该是宿醉后一夜好眠,没想到半夜耳边便炸起了锅。黑夜里,举着火把的侍从四散奔走,一边跑一边喊着“走水了”。   火势刚刚蹿上来,从天而降来了许多冷箭,有没有来得及躲闪的侍从当场毙命。   凤玉的住所周围自然也有护卫,起先的慌乱劲儿过来之后,众人开始有序地组织大家逃离。来者不善,又是火攻又是弓箭,想必没有那么容易打发,走才是上策。   凤玉穿戴整齐站在廊下,揉了揉额角,叹道:“果然是喝酒误事。”   海棠带着凤恬赶来与她汇合,道:“主子,咱们可以撤了!”   凤玉见凤恬一副迷蒙的样子,似乎还没有从酒意当中醒来,连发髻都散了一半,足见多么慌乱。   “走吧。”   院内的护卫围成一个圈,护着凤玉等人往稍显薄弱的侧门突围。   守在凤玉身边的护卫并不是一般人,而是冯弦机在军中挑出来的好手,不仅个个身手不凡,且足够沉着冷静,即使面对数倍于自己的敌人也不曾露怯。带着凤玉等人且战且退,竟然也渐渐跑出了敌人的包围圈。   凤玉当然知道这是谁的手笔,能在京郊组织一次这么大规模的刺杀活动,她猜不到是谁都难。   “她们从西边跑了,快从西边包抄!”许周目光如电,利用站在高处的优势发现了她们撤退的路线,立马召集人往西边追去。   瑞帝这次是下了死手要将凤玉置于死地,派出的精锐逾百人,而凤玉这边不过四五十人罢了。这其中还有不少是当初冯弦机硬塞给她的,她当初并未料到瑞帝敢不顾及表面功夫对她痛下杀手。   “真是阴沟里翻船!”凤玉一边往前奔去一边不往在心底给瑞帝记上一笔。   跑进了树林里,后面的追兵暂且不见了踪影,可早已埋伏在此的刺客瞬间从树上而降,阻挡了她们的路。   海棠护在凤玉身边,纵然这些人身手再凌厉也无法轻易近凤玉的身。   “凤恬,小心——”一把明晃晃地剑朝凤恬刺去,凤玉见着了,心急地大喊了一声。   凤恬身边的护卫不如海棠这边轻松,稍有不逮便被敌人发现了空隙,眼看着剑尖儿就要刺入凤恬的身体,海棠掷出自己的长剑,一下子将冲出来的剑挑开了原定的轨迹。   凤恬瞪圆了眼睛,似乎是被吓愣了。   凤玉松了一口气,朝她招手,赶紧将她纳入海棠的“羽翼”下。   树林里的这波敌人并不好对付,即使海棠亲自出马也被纠缠了一刻钟,眼看着这边的动静就要把大部队引来了,海棠下手也越发凌厉了。   凤玉拉着凤恬的手,左闪右避,一时间有些狼狈。   海棠下场,战况扭转,只余两名刺客还在挣扎。   海棠与其中一位过招,见他身法诡谲,颇像东瀛那边的路子。这一分神,便让这刺客将她带离了凤玉的身边。   下一刻,另一刺客瞅准了时机,再次抽剑朝凤玉二人而来。   凤玉惊险闪避,拉着凤恬欲往海棠的方向跑去,没想到凤恬却一个踉跄将凤玉拉倒,紧接着她躲入凤玉的身后,那白晃晃的剑神一下子没入了凤玉的左胸膛。   “主子!”   随着海棠一声凄厉的叫喊,凤玉低头,看着插/入自己胸膛的剑身,似乎尤不可信。   刺客狠辣地抽回剑身,欲再刺一剑,彻底了结她的性命,却首先被后面飞来的剑刺中了心脏。   海棠飞奔至凤玉的身边,双手将她抱了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如何来的那样大的力气,可人到艰险的时候就是有这样的爆发力。她狠狠地瞪了凤恬一眼,此时的场景倒是验证了自己心中的猜想。   “你够狠!”海棠咬牙含泪地瞪着她道。   凤恬怔在原地,双手空悬,一脸茫然。   海棠不欲再与她纠缠,她将凤玉绕上了自己的后背,背着她使足了轻功,一个纵身便消失在了树林里。   凤恬不知站了多久,直到身后的许周追来,她像木偶一样抬手,指给他们海棠离去的方向。   “追!”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凤儿,太惨了,她可是好不容易信人家一回啊!   惨遭背叛,又被上课了。 第61章 60   月色暗沉下来, 树林里地势复杂,并不好追击。   凤玉靠在海棠的背上,听到她咬牙切齿地骂着凤恬, 竟然还笑了出来。   “这次回去, 一定不能再放过她了!我早看出来她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主子千里迢迢地来救她, 她非但不感恩竟然还是个以怨报德的,简直是猪狗不如!”   “主子, 你一向心思缜密, 这次之所以着了人家的道就是太心软!什么姐姐,狗屁姐姐!”   “主子, 你倒是应我一声啊,你可千万别睡过去……”海棠罗里吧嗦一大堆, 却听不见后面半分回应,心里越发虚得慌。   凤玉失了血, 精神有些恍惚,只道:“你骂吧, 我听着心里也能舒服些。”   不知怎地,海棠眼里心里都是一酸。她何尝不知道凤玉这次为什么会阴沟里翻窗, 还不是因为贪恋了那一点点的温情。纵然是为着那点儿血脉, 为着凤恬是除了她以外唯一活着的王室后裔,她的心便不如对旁人那般狠。   “长了教训, 咱们以后别再对她那般好了,她不值得。”海棠道。   “嗯。”凤玉闭着眼轻轻地应了一声,想要放任自己睡一会儿,忽然又想起什么来,道, “别往冯弦机那儿去,指不定狗皇帝派人在周围守着,一旦咱们去了就前功尽弃了。”   海棠急得冒汗:“现在是你的身体重要!”   “不,我还能坚持,咱们现在去了就是让狗皇帝意识到我与冯弦机并没有撕破脸皮,引不出他出城作战,京城的百姓们就要遭殃了。”凤玉的声音很轻,像是随时都要消散在空中一样。   “那咱们去哪儿?现在下山也不安全啊!”   “找一处能避风的地儿,你去采我说的这几味药草……”   海棠一咬牙,背着她往山顶方向跑去。   追击的人并不知道在凤玉已经受了重伤的情况下,她们竟然还敢往山上跑,纷纷往山下追去。这一追,便越来越远,这座山反而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天色快要亮了,海棠背着风玉钻进了一处山洞,这洞应该是猎户常来的地方,洞内还有燃烧过后的灰烬。   海棠试探着摸了下伤口的位置,还好,并未伤及要害,她点住了几个穴位,稍稍止住了血,又撕破了衣裳将凤玉受伤的左胸膛牢牢地缠了几圈。   她摸出火折子点燃了一堆火,将凤玉抱到火堆旁靠好,道:“我去采药,你先合眼休息一下,但也不要睡得太沉了,知道吗?”   凤玉点点头,嘴角还带着些许笑意:“倒是会照顾人了,不错。”   海棠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转头便出了山洞,她越早将药草采齐凤玉便能少受些痛苦。   这厢,两人躲在山洞里疗伤。   西南军大营那边获知了凤玉遇刺的消息,所有人都以为王爷定然要不管不顾地冲进皇城砍了狗皇帝脑袋,出乎意料地,他竟然十分冷静。   “雷旸,你带一队人暗中搜寻女君的踪迹,不可张扬。”冯弦机道。   雷旸雷暮是冯弦机手底下最年轻的两位将军,只是前者更擅追踪,后者更擅作战,各有所长。   “是,属下领命。”   冯弦机点头,缓缓扫视了一圈面前的人,道:“其余人,按兵不动。”   雷暮惊呆了,他早已做好了杀出去的准备,怎么王爷这次反应如此冷静?   “王爷——”雷暮才刚刚开了个口,突然被旁边的人扯了一下,戚风对着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冯弦机知道他们心里的想法,但是这一次还真不是能撒开了干的时候。前期他们费了这么多心力才能皇帝放下戒备,如果此时因为凤玉再次跟皇帝翻脸,那前面做的一切就都付诸东流了。   部下们都离开了帅帐,这种时候想必王爷也不想他们杵在跟前。   “你刚才为什么要拦我?”雷暮不解地问戚风。   戚风叹气:“大家都知道你想说什么,可若要减少伤亡,赢上这一仗,这便是最好的法子。”   假装与凤玉翻脸,假装王爷重伤,引皇帝放下警惕,做最后一战。   雷暮吞咽了一口,神色难过地道:“女君的住处早就被一把火烧得精光,她与海棠至今下落不明,若我们现在不去寻她们,恐怕她们是凶多吉少了。”   “未必。”温如易从旁走了过来,双手背在身后,眺望着远处的青山,“咱们的军营离女君的住宅不过百里,若有意求救,怎么会到现在都不见人影呢?”   雷暮一脸茫然,像是听不懂。   “她之所以没有来,想必就是不想坏了这局棋。王爷兴许是看懂了她的意思,所以才要顺着把棋局下完。”温如易道。   经他一解释,雷暮总算懂了,可他心里还是不是滋味儿。他转头看向王帐,语气涩涩地道:“你们刚刚看到王爷的神色了吗?”看似平静,恐怕心里早已滴血。   王妃在世时,夫妻二人冷冷淡淡,王爷半年不回家都不见一封家书。雷暮心里也为王爷不值过,想王爷是何等顶天立地的男子,竟然在内宅中如此窝囊,实在是让人气愤。   王妃过世后,王府更是冷清,王爷也像是住在军营里似的,早已没了家的概念。直到遇见了贵妃,雷暮才知道王爷并非淡于情爱之人,只是没有遇到心中所爱罢了。   可如今再看,不免生出悲凉。在国家大义,沙场热血的面前,这些都要靠边站,即使西南王和南疆女君也不例外。   凤玉并不知冯弦机是如何想的,但她绝没有雷暮这般消极。她是目的性极强的人,下定决心要做的事儿她便是排除万难也要做到。在她的眼里,这不过是小小的磨难,冯弦机作出了正确的选择才是对她最大的尊重。   山里阴冷,海棠便脱下自己的外衫包裹着凤玉的身体,她从小习武阳气旺盛,不像她,虽然一颗心早已坚韧无比,但身体却还是娇弱。   “主子,你发烧了。”海棠见她面色绯红,伸手一试,皱眉道,“可不能在这样撑下去了,脑子会烧坏的。”   凤玉软弱无力地靠在石壁上,伤口引起了高热,她连眼睛都热红了,见海棠忧心忡忡,她道:“我荷包里有颗解毒丸,应该能应付,你帮我拿出来。”   王室擅长制毒,自然也能解毒。凤玉随身带着的就有各式各样的药丸,虽没有专门对付高热的,但当补药吃一吃应该也不会死人。   “就是那枚棕色的。”   海棠将药丸们倒出来,仔细找了一番,捻了一颗凑到凤玉的面前:“是这颗吗?”   “这是舒筋活血丸,一颗下去我定然血流成河。”凤玉打趣道。   海棠皱眉,赶紧把这药丸给塞了回去。她觉得山洞光线不好,摊着手护着药丸走到洞口,这才分辨出了棕色的那枚。   凤玉服下药丸,安慰她:“放心,我也就是看着弱了一些,没那么不经事。”   海棠撇撇嘴,道:“若是黄昏时分还不退烧,我定然敲晕了你背下山去。”   凤玉忍俊不禁,闭着眼笑了起来。   ——   许周的行动虽然失败,但却间接地验证了凤玉的确与冯弦机断了往来,否则不会不向他求救。   “冯弦机的情况还没有打探出来吗?”   “属下无能,西南军大营戒备极其严密,属下的探子也无法探到真实情况。”   “凤玉呢?你确定当时她已经中了剑?”   “田姑娘亲眼看着的,错不了。”   瑞帝点点头,猜想到没有冯弦机的帮助,也许凤玉也活不下来了。此次倒是田氏让他刮目相看了一次,平时柔柔弱弱的样子,关键时候丝毫没有扯后腿。   瑞帝想到,既然她已经在凤玉这里暴露了身份,那便不好再利用她行事了。她这次表现实在不错,他不介意正式封她为妃。   至于之前诱惑她之时提到的将南疆女君的位置交给她……呵呵,没了凤玉,南疆便只能作为大夏的一个府存在。   消息传到皇后这里,她倒是实打实地为田氏感到不值起来。   “放弃了跟凤玉回归故土的机会,反而将自己套牢在这不见天日的后宫,这可真是一笔划算的买卖。”皇后嘲讽地笑着。   ——   两天后,许周终于从西南军大营探听到了有用的消息。   “左路大军已经开拔,意图撤回西南。”许周道,“如今西南君已经划分成了两个阵营,一方主张撤退,一方主张进攻,高层将领之间已经出现不合了。”   “好!这的确是个好消息!”瑞帝果然开怀,“等了这么久总算见着点儿成效,冯弦机果然已经控制不住西南军了!”   “陛下可是打算反攻?”   “大军的先头部队到哪里了?”   “距京城还有一日脚程。”   瑞帝以拳击掌,传唤兵部尚书。   “命先头部队拦阻西南军的左路大军,他们是离了群的羊,正是待宰的好时机!”   如同冯弦机与凤玉所料,瑞帝果然抵挡不住诱惑,开始组织反攻。   按照之前的策划,左路大军自然是要被打得抱头鼠窜,给足瑞帝信心。   收到冯弦机围城后的第一封捷报,瑞帝信心大涨,命令大军日夜兼程赶往京城,全力以赴地投入到战场中去。   西南军被打得七零八落,四散逃窜。   瑞帝料定冯弦机已经死了,所以对群龙无首的西南军更是没有放在眼里。为了体现自己的指挥得当,他提出要亲自出城剿灭叛贼。   皇帝亲征自古是佳话,此次亲征不北上也不南下,就在家门口作战,危险值偏低。因此,不懂眼色站出来反对的毕竟是少数人,不成气候。   两年前,瑞帝在这一场逼宫战争中获得了胜利,荣登大宝。两年后,他意图再次重演胜利,将往日战功彪炳的西南军斩于城郊。   不得不说,他脑海里的画面很美。   现实,很残忍。   等他点齐兵马,率兵出城与大军汇合的时候,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一对铁骑,他们左手勒绳右手持/枪,犹如神兵天降。   瑞帝想着,城外便是自己的十万大军,西南军又溃不成军,因此他身边只带了五千人马。当他看见扑面而来的骑军时,他才知道自己大意了。   “护驾!护驾!”   “快,保护陛下,回城!”   来不及了,冯弦机等的就是这一刻。   截杀瑞帝的这队人马由他亲自带领,战力强悍,神佛都不敢挡,何况区区肉身凡胎?   冯弦机一骑铁骑冲破了瑞帝身边的阵营,长/枪一扫,无人可敌。有些主将擅长坐镇帐中决胜千里,有些主将却是天生带着血气,冲锋在前。冯弦机便是后者,他亲自冲锋,后面的士兵自然精神百倍,气势百倍,与散养在京的驻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狼对上羊,一场没有悬念的战争。   瑞帝目睹了冯弦机的勇猛剽悍,这才怕了起来。他善于谋划,排兵布阵也不在话下,可此时要比的却不是这些,他的眼里印着冯弦机的那把红缨枪,看着它挑落人头。   瑞帝驱马要跑,他自知上当,如今正面迎敌已是妄想,只能逃回城中。   冯弦机却不给他这样的机会,提枪大喝一声,竟然直接飞至瑞帝的马头前,长/枪一送,在瑞帝慌乱的神色里,枪/口毫不犹豫地插入了他的心脏。   擒贼先擒王,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冯弦机不像他,即使是篡位也要打着禅让的名义,恶心死人了。他没有想将瑞帝捉为俘虏的打算,在这场战争里,他们早已拼上了全部身家,不过就是你死我活。   瑞帝瞪圆了眼,下一刻,跌落下马,摔入泥土之中。   他短暂的帝王生涯就此结束,死得如此的不体面。   整个战局开始扭转,装作溃散的士兵突然开始有组织地回攻,长途奔波而来的朝廷大军根本不是他们这些枕戈以待多日的人的对手。   再说,皇帝都被杀落下马了,这支军队还有什么斗志呢?   最后,逃的逃,降的降,毫无战斗力。   冯弦机如愿以偿地在京郊解决了最后一仗,接下来便是入主京城。   “王爷,京城在这边!”打完一场仗还十分亢奋的雷暮朝他吼道。   冯弦机却向反方向跑去,雷旸派人传信,找到凤玉了,已经护送回大帐。   骏马飞驰,他恨不得生出双翅来,飞到她的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收尾阶段~ 第62章 助攻来了   凤玉只觉得这一觉睡得有些沉, 好久没有如此松快地睡一觉了,她似乎是不愿醒来。   大夫再三地向冯弦机保证:“女君只是累了,身体并无大碍, 好生休养即可。”   可不是累了, 这些天为了不给冯弦机拖后腿,她与海棠一直躲在山里, 吃得不好睡得也不好,早已疲累至极。幸好冯弦机收拾瑞帝得动作够快, 否则再挨上三五日, 恐怕凤玉也得冒着谋划失败得风险下山了。   冯弦机一颗心落回了肚子里,抚着凤玉安睡的面孔, 下定决心不再让她受一点儿苦楚。   既然凤玉这边无事,冯弦机自然腾出手来理一理军国大事。当初将决战之地选择城外便是想让京城的老百姓们不受牵连, 如今西南军进了城,不烧杀不抢夺, 甚至主动维护城内秩序,早已落下了一个好印象。   再说, 瑞帝本来就是靠谋反起的家,朝中大臣真心附庸者甚少。弱肉强食, 瑞帝一死, 大局已定,除非是曾经瑞王府的老人儿, 否则鲜少有站出来反对冯弦机的。   清理了各处的战场,维护了京城内外的治安,一切都似乎回归于平静。只是,登基一事总要事出有因才好,若自己赶着上去, 岂非落了身份?   正当温如易等人思考如何将冯弦机顺理成章地推上那个位置的时候,一位意想不到的人来到了京城。   两年不见,顺帝长高了不少,面容也成熟了,背着手逆着光站在那里,已然有了翩翩少年的模样。   听闻屋外的脚步声,他转过头来,笑着道:“西南王,恭喜。”   冯弦机挑眉,他不曾想到顺帝竟然还能从鲁往的地盘走出来,更想不到地是他竟然直奔自己的王府。难道他以为自己费尽心思地打下这半壁江山,是为了迎他归位的?   自然不是。宫外沉浮两载,看透了人心凉薄,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任性天真的小孩儿了。他此番来,便是要给冯弦机送一份大礼。   “我是先帝立的太子,登基名正言顺,瑞往篡位,实乃大逆不道。”朱永红笑着道,“我这次来便是想要助王爷登上皇位,不知王爷可否用得上我?”   少年已成,风度翩翩,眉眼间终于有了些他父皇的锐气。   冯弦机扬唇:“瑞帝被我伏杀,该归其位的是你才对。”   “哈哈哈!”朱永红笑得灿烂了起来,他长相肖似母亲,面白,看起来便是青葱少年,只是神色间略有了大人的沉稳。听到冯弦机的话,他忍住笑了起来:“西南王,你不会以为我来是跟你抢位置的吧?漂泊在外两年,我早已不复当初的天真了。”   “哦?”   “实话说了吧,我恨瑞王,也不喜欢鲁王,我唯一能够接受的便是你来当整个皇帝。你可能在想这两年我被鲁王护在羽翼下,为何不支持他?”   冯弦机点头:“的确。鲁王对你有救命之恩,你就算不想自己当回这个皇帝,也应该是选择对你最有利的鲁王啊。”   朱永红道:“经过这些变故,我也懂事了不少,知道一个好的君王应该具备什么样的素质。老实说,我太嫩了,镇不住这偌大的场子。鲁王愚钝,行军打仗尚且有余,可治国理政么……他并不合适!”在鲁王的封地待了两年,也看到了他是如何治理封地,如何用人待人,如何筹谋布局。不过一个山东省,问题便层出不穷,民意不高,臣属不诚,谈何治理天下?   “我知道你与鲁王不同,我虽没有去过西南,但这些年西南安稳百姓富足,便让人心中有数。”朱永红并不是在给冯弦机戴高帽子。虽然冯弦机本人塑造了一个只会打仗的莽夫形象,可却与鲁王也有本质的区别。鲁地和西南,这两地百姓的生活水准和秩序便能说明一切。   冯弦机这才听懂了,他是在为这个天下“择主”。   很意外,不过十岁的少年,竟然看得这般透彻。为了还天下子民一个真正的太平世道,他愿意放弃对他更有利的鲁王,而主动来帮助他。   说到最后,朱永红不忘促狭一笑:“当然,我这么做还有一个微不足道的原因。你是她选中的人,定然差不到哪里去。”   “她?”冯弦机扬眉,不知他口中的“她”是否是他想的那个“她”。   朱永红眨眨眼,眼底有细碎的笑意。   ——   有了顺帝的出面,冯弦机的登位之路就顺畅许多了。   首先,他亲自护送顺帝回了宫城,召集文武百官,在太和殿郑重其事地宣布顺帝回归。   正当众臣错愕、震惊、欢喜的时候,顺帝又站出来道,他愿意将天下托付给更有能力的人。   这话……有些耳熟啊?   可这一次,顺帝却是十分坦然并且面带微笑地说出了心中的想法:“我在外漂泊两年,无时不刻不在自省。若不是先帝子嗣单薄,凭我的资质并不能胜任皇帝的位置。如今虽然西南王愿意将我迎回,但我却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再次将黎民百姓置于水火之中。”   他看着眼前或熟悉或生疏的面孔们,莞尔一笑:“我自知能力不足,德行不够,无法在胜任这个位置,但我为这天下能做的最好的事情便是择一明君!”   与两年前瑞王逼宫不同,这一次他是笑着将无数人眼红的位置推到了冯弦机的怀里。众臣也怀疑是否是冯弦机威逼所致,但顺帝谈及此事,表情从容淡然,眉眼疏朗,不见半分郁色,可见是真心实意说出来的。   说完,他移步到众臣面前,转身面对冯弦机,拱手弯腰:“为天下开辟盛世,为百姓还一太平,请西南王登基!”   冯弦机眉眼深沉地看着他,直到这一刻,他才确认眼前这人不是来给他下套子的,他是思虑周全之后才决定推他一把。   实力摆在这里了,名分也够了,姿态也给得足足的,还有什么理由推拒这帝王之位呢?   “臣等恳请西南王登基。”   “臣等恳请西南王登基。”   “臣等恳请西南王登基。”   陆陆续续地,满殿的大臣开始朝他叩拜行礼。   在他身旁,温如易等人俱是眼眶一热,激动万分地看着王爷。终于走到这一步了,太不容易了。   “臣等恳请王爷登基。”这一次,拜倒的是西南王府的旧属们。多少年了,他们跟着自己的王终于闯出了一片天地,从此天高云阔,任由飞翔。   大局已定,接下来便是筹备登基大典,择吉日举行仪式。   巧合的是,冯弦机在太和殿被众人披上了龙袍推到了皇位上,西南王府里,凤玉终于睡够了醒来。   她睁着眼瞪着床顶的帐子,安安静静地发呆。她身下睡着的这张床是冯弦机的,也怪她鼻子太灵,闻到了在他身上闻到的味道。   她懒得起床,偏过头看向窗外。用纱糊好的窗户并不能看到外面的景象,但她确实能感受到一股秋意,好像一夜之间天气便凉了下来。   海棠照例来察看她的情况,一走近,对上她漂亮如息的双眸,下了一跳:“主子?你醒了怎么也不喊一声啊!”   凤玉笑了,伸手拨弄帷帐上的麦穗状挂件儿,道:“觉得好久没有这样睡过了,有些舍不得起床。”   海棠松了一口气,见她脸色比前几日好了许多,放下心来,道:“你可算醒了,再不醒王府的大夫可都要被西南王给烦死了。”   “他怎么了?”   “每日追着问大夫你何时醒来,天天问,一天问过五遍。别说大夫受不了了,就连我们这些身旁的人也受不了。”海棠撇嘴。想到西南王生得高高大大,面色严肃,却没想到是这么个啰嗦的人,真是让人失望。   凤玉轻笑出声:“我醒了,他人呢?”   “宫里呢,今日他送顺帝进宫,事情应该进行得差不多了。”   “谁?顺帝?他不是在鲁王那里吗?”凤玉感到意外。   “前天他找到了王府,说愿意助王爷一臂之力。”海棠也感到奇怪,向凤玉吐露不解,“你说他在鲁王的羽翼下待得好好的,怎么想起来投到西南王这边了?他肯定是跑出来的,要是让鲁王知道养了这么一个白眼儿狼,真是气也被气死。”   凤玉怔了一会儿,她也没想通那小孩儿怎么就突然倒向西南王这边了。   海棠摸着下巴猜测道:“你说鲁王是不是虐待他了?不然他好好的怎么不帮鲁王,反而帮他的政敌呢。”   凤玉也猜测到可能是因为他在鲁王那里待得不顺心,受了些委屈,所以想要倒向冯弦机。这小孩儿一贯是娇生惯养的,若不是政变,他哪里会吃这种寄人篱下的苦。眼看着冯弦机收拾了他的仇人,他或许真对冯弦机有一两分好感。   傍晚时分,冯弦机回来了。知道凤玉醒了,他赶紧奔回了主屋,眼瞧着她清醒地靠在软榻上让丫鬟修剪指甲,他恨不得撇开丫鬟一把将她搂入怀里。   可他也知道,她的伤在胸口的位置,并不能承受他的动作。   只能放缓了脚步走过去,像是怕惊扰了她似的。   凤玉抬头,见他一副小心翼翼又忍不住欢喜的模样,扑哧一声乐了。   “别动——”   晚了,果然牵扯到了伤口,她疼得双眉微蹙。   冯弦机恨恨地道:“你是没见过我吗?这么大的动作做什么!”   凤玉靠着软枕,不敢再乱动,只牵扯了嘴角,道:“我是不是该对你换个称呼了?”太和殿的消息已经传进了府里,王府里的人都乐了一天了,凤玉自然也知晓。   冯弦机满不在乎,走上前来,挥手屏退丫鬟,自个儿握住她搭在桌面上的手,道:“别的都不重要,你养好伤赶紧好起来才是我最挂念的事情。”   当初看见她一身血迹的躺在床上,即使知道那血迹已经干涸好多天了,但他还是眼前一黑,差点儿就要当场出丑。   如今她能安安稳稳地坐在这里与他说话,他的一切所求都没有了。   凤玉笑道:“费了这么多力气才拼来的呢,是该好好高兴一番。我若不是伤着,定要陪你多饮几杯才好。”   “咱们有的是时间喝。”他握住她的手往自己的脸庞处带,双眸深情又认真地望着她,“大半辈子呢,你想喝多少我都陪你。”   她轻轻挑眉,用手去描摹他的脸廓。   他不如威帝英俊,也没有瑞王儒雅,更别说跟周遂之这等风流倜傥的人物相比了。可她就是看他顺眼,比任何都顺眼。毫不夸张地说,这张脸她可以看一辈子都不腻。   眼瞧着她的眉眼也温柔了下来,他的嘴角勾起了满足的笑容:“玉儿,咱们定要长长久久的才行,才不算虚度此生。”   “好啊。”她点头应下。   “以后,只有你才能站在我身旁。”他认真地说道。   他不管别的帝王是不是后宫佳丽三千,可他既然一头栽了进去,就绝没有再四处留情的打算。他的玉儿,是比所有女子都要美的存在。   凤玉歪着头想了想,指出:“可我还是要回南疆,我是南疆的女君,不能时常伴你左右。”   冯弦机的笑容似乎也有一些裂开了,他竟然忘了一个重要的事实——他一旦登基,便于她一北一南了!   “这大夏子民需要你,南疆子民也盼着我回去呢。”她笑眯眯地扯了扯他的胡子,“我最多一年陪你三个月,其余的时间咱们就书信往来吧,鸿雁寄相思,也很不错呢。”   冯弦机:“……”不错个……屁!   不行,他一定会想出解决办法的。他绝不能允许自己的妻子一年有四分之三的时间都不在自己的身旁,那跟老光棍儿有什么区别?当了皇帝,老婆没了?这是什么亏本的买卖。   “咱们好好想想,好好想想。”他咬紧了腮帮子,如临大敌,“一定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凤玉有些想发笑,但想着笑了会牵动伤口,只得死死地憋着。   笑里面又有些感动,感动于他的第一反应不是让她放弃女君的位置来迁就他,纵然他有这个底气和本事。但是他没有,他在认真地想一条可以成全他们两人的法子。   有夫如此,还有何求?   作者有话要说:  冯弦机看似很大男人,其实很尊重凤玉呢~爱一个人就是从这些地方开始的。 第63章 武帝登基   原本以为仗打完了能轻松一些, 没想到战后重建以及登基仪式的准备却丝毫不比打仗要简单。那些老臣们就应不应该改国号能毫不退让地争执上两三个时辰不喝水,支持改的人认为朱家王朝已经改名换姓了,那国号自己要改, 反对派认为冯弦机这位置怎么也算是从顺帝手里接过来的, 既然是名正言顺,那便应该承袭“大夏”这个国号。   吵来吵去, 冯弦机听得头疼,很想掀袍走人。可温如易却劝他:“现在才是个开始, 以后这样的场景少不了。日后听臣子们打嘴仗的时候还多着呢, 现在落跑了,以后总不能回回都跑吧。”   冯弦机觉得有理, 按耐住他的暴脾气,硬是撑过了这最艰难的七八日。   最终, 支持一方获得了胜利,改国号为“安”, 取安顺平和之意。   “大安。”凤玉点了点头,靠着软枕笑着道, “听着倒是很不错,让人向往。”   在她面前坐着的是来探访她的朱永红, 两年未见, 少年身量也长高了些,长相虽依旧青涩, 但举手投足间似乎稳沉了不少,不再是那个一心一意要和她作对的小孩儿了。   他努努嘴,示意她的伤口:“你就这么算了?听说伤你的人是你的姐姐,看不出来你这人还挺念亲情的。”   这话,很有几分嘲笑的意味。毕竟在大夏皇宫的五年时间了, 她给人的印象一直都是睚眦必报,从来不肯轻易抬手放人一马。如今被堂姐伤成这样,却没有任何报复的行为,有些不像她。   朱永红并非是说来惹她生气的,而是真有几分好奇。   凤玉不咸不淡地道:“我并非心慈手软,只是已经报复回去了。”   “哦?”   “让她跟瑞王的家眷们待在一处,不是很好吗?”她原本打算带凤恬回南疆,故土虽不如大夏繁华热闹,但毕竟能堂堂正正地拥有自己的府邸和封号,她不是她的父母,自然也不会管着她,她若愿意参与到政事上来也欢迎,若是愿意当一个清闲自在的郡主也行,随她去。   “当她选择背叛我的时候,她想要的一切其实也已经离她远去了。”凤玉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剥个橘子给她,“报仇呢,未必是要你死我活,皮肉之苦也太轻松了一些。让原本她可以触手可及的东西灰飞烟灭,不是更解气吗?”   朱永红手一抖,橘子汁儿差点儿溅到他脸上去。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还是这般的心狠手辣。”   凤玉不在乎地一笑,指着自己受伤的地方,道:“她先动手的,不怪我。”   的确不怪她。   可又着实应该怪一怪她。   凤恬被圈禁起来的时候忍不住想,凤玉到底是从来没有对她设防还是打定主意要考验她。她的隔壁就是瑞帝的皇后,让人意外的是,众人眼中的贤伉俪似乎并没有那般的情深似海,瑞帝死了,皇后不仅没有打算为他殉葬,而且看起来神色还一如既往的好。   同在一个屋檐下,难免会交流。   对于凤恬的困惑,皇后也同她分析了,道:“凤玉这个人做事决绝,她要是信你便是毫无保留的信,要是不喜你也能丝毫不掩饰。”   凤恬皱眉:“她并不像你说的那般坦荡。”住在城郊宅子里的时候,但凡凤玉对她露出一点儿防备的心理,她便没有机会下手。可她一贯的洞察力似乎一下子关闭了一样,由着她引了外贼来刺杀她,并且险些刺杀成功了。   皇后虽不喜欢凤恬,但也愿意为她解惑。余下漫长的几十年,说不定就是她们俩对付着过了呢,她可不想整日对着一张苦瓜脸。   “她信你,但是也可以毫不犹豫地抛弃你,一旦你做了对不起她的事。”   “那就没有机会了吗?”凤恬仰望着四方的天,有些后悔。   皇后剥着手里的松子儿,慢条斯理地摧毁她的希望:“你没有得手兴许还有可能,但你确确实实伤了她,她这下子应该也能心安理得地抛下你不管了。”   凤恬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不得不说,皇后是了解凤玉的,虽然这两个女人从来没有促膝长谈、互相剖白,甚至不存在真正的友谊,但无可否认的是,她们总是能准确猜中对方的想法。这大概也侧面印证了两人属于同一类人。   冯弦机登基的日子定了,十月初十,钦天监算出来的这一年到头最好的日子。   瑞帝的尸首被埋进了孝陵,跟着老朱家的祖宗一块儿。冯弦机这个继位者还算厚道,对他的亲眷说不上厚待,但也绝不虐待,在西郊行宫辟了一处别院安置她们,日常也有宫女太监伺候。   皇后孙氏的一切荣耀自然没有了,但她适应得非常快,丝毫看不出任何不适的迹象。甚至还向外面要了一台织布机,脱下了华贵的绸缎,穿上棉麻的衣裙,这个昔日的大夏皇后竟然自己开始织布染布起来。   凤恬没有她这样的好心情,她近日时常陷入一种懊悔的情绪中。总是在假设如果当初没有被瑞帝诓骗,没有生出那一丝丝阴暗,是不是现在早已回到了故土?南疆王室只余下她与凤玉两人,凤玉应该也能好好待她吧。   可是,没有后悔药,也没有回头路。她被禁锢在这小小的别院里,每日听着织布机,一遍遍反省自己错在哪里。她甚至给凤玉写过信,隔段时间就会写,只是从来没有收到过只言片语的回信,也不知她是不愿意回还是根本没有收到。   ——   转眼间,十月初十到了,冯弦机四更天就从王府出发了。他本应昨夜就宿在宫城,但因为凤玉的原因,他不得不两头跑。   冯弦机请她进宫一块儿参加仪式,被她断然拒绝,她的理由是那个地方的回忆不太好,如果不是特殊原因,她想一辈子都不愿再踏足了。   这让冯弦机有些苦恼,他是皇帝,总不能登基之后还住在王府吧。如果她不愿意进宫,那两人不就宫里宫外两地分居了吗?   “我确实不愿意再回去,起码现在还不想。”凤玉安慰他,“不过我这个人善变得很,以后说不定能克服那点儿心理障碍呢。”   冯弦机:……   虽然知道她在满嘴胡扯,但看在她的伤还未好完全的份儿上,他也放弃了让她操劳这一趟。只是临出发的时候威逼着她起床送他,并非要一路送到门口才算数。   秋意已经很浓了,天色还未完全亮起来,像是被什么罩子从外面罩住了一样。她裹了一件妃色的披风站在那里朝他挥手,似乎是在赶他早日离开。   冯弦机苦笑:“这皇帝当得可真够没意思的。”   她用右手帮他理了理鬓发,笑着道:“没听过有人是为了享清闲才选择皇帝这个身份的,既然选择了,就要做好。你从前是咱们的王,以后是咱们的君,你能胜任前一种身份我有理由相信你也能胜任后面一个。”   他莞尔一笑,倒是对她的安慰很受用。   “快走吧,不然来不及了。”她推了他一把。   冯弦机低头,捧着她的脸狠狠地啄了一口她的唇,低声道:“不管我走到哪个位置,我的心都在你这里。”   “肉麻。”   “那你也肉麻一个给我听听。”   “……”   “快点儿,不然要错过吉时了。”他拿她刚刚说过的话来堵她。   “……我等你回来。”   “就这?”他挑眉,表示不满意。   凤玉哼了一声,郑重又傲娇地嘱咐他:“不管你飞得多高多远,风筝线在我手里,我扯一扯你就得回来,知道吗?”   得了,温情细语才不是她,傲娇又大胆才是她这只狐狸的真正底色。   因为她的娇蛮之语,他总算感受到了一丝熨帖和欢喜。有时候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她下的蛊,怎么就喜欢她劲劲儿地不把他放在眼里的的样子呢?   他随即提出问题:“都说南疆人善制蛊毒,那有没有一种蛊毒,可以让一个男人死心塌地对一个女人的?”   凤玉的回答从不让他失望:“放心,如果研制出来了,我第一个给你用。”   “好。”   见他要离去,凤玉主动上前,右手按住他的右肩,将他微微往下压,然后踮起脚尖在他脸颊处落下一个轻吻。   “一切顺利,我的陛下。”   他先是微怔,然后眉目瞬间疏朗,露出一个满足的笑,而后上马挥鞭而去。   凤玉驻足在原地,鲜衣怒马,她一直目送他逐渐远去的身影。   待看不见人了,她低头摸了摸自己的唇,被胡子扎得有些疼和痒,她心里盘算着:总有一天得让他把胡子剃了,那么大一把胡子,看起来不像皇帝像土匪。最要紧的是,每次吻她的时候就扎得要命,她伸手推他却只能换来更凶猛强势的吻。   “主子,外面露水重,回去吧。”莲藕走上前来扶着她。   莲藕和小金子当初被凤玉送到了西南王府,这两年一直盼着能重新回到凤玉的身边。谢天谢地,两人盼了这么久终于是把人盼回来了,如今仍然伺候在凤玉的身边。   “他回来之后你提醒我,找个时间让他把胡子剃了。”凤玉道。   莲藕笑着道:“外面的人都说陛下一把美髯似关云长呢,打仗更不输给关公。”   凤玉在脑海里搜寻关公的画像,随即浑身打了一个冷噤。   莲藕掖紧了她的披风,十分紧张地道:“主子果然还是冷到了,咱们赶紧进府吧。”   起得太早,凤玉果然很困,回屋倒下便睡起了回笼觉。   天光大亮,宫城里,太极殿外面,百官列队下跪,山呼“万岁”。   广场环绕着群臣的参拜声,像是雷鸣,又像是山崩,气势雄浑。   冯弦机背对着众人,一步步走上玉阶,朝着那个金灿灿的宝座走去。   如此庄严肃穆的时刻,他忽然想起王府门前她落在自己脸颊处的吻。坐在龙椅上,俯视群臣,做皇帝的感觉不过如此,甚至未及她一个吻来得让他心动。   待他坐定后,群臣依次进殿,文武官员分列两侧,泾渭分明。   “臣等参加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年是凤康元年,武皇帝登基,改国号为“大安”,正式结束了大夏朝三百余年的历史。与此同时,史书上备受赞誉的“武惠之治”即将到来。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