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 《妙骨生香》 作者:歌疏 一句话简介: 这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女主被送入京城为质后被暴君强取豪夺了的故事。 二贱蠢萌质子X男神暴君 内容标签: 甜文 主角:苏陌 ┃ 配角:赵毅 ┃ 其它:女扮男装 ================== 第一章 〔修〕 大正永平年间,元帝昏聩,奸佞挡道,民不聊生,各地藩王乘机起事,自立为王。 永平十年,嘉帝崩,左相摄政,扶幼子登基,诛杀赵氏宗室皇亲。 翌年,镇守边疆的端王赵毅率兵反攻京师,夺取皇位,重建大正正统,自称景帝,改年号建元。 建元二年春,景帝率二十万护*,亲征七大藩王,灭了西北三大藩王,将负隅顽抗的藩王之首西平王灭满门诛九族,其下拥戴官吏无一幸免,顿时西平一地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其他藩王尽皆胆寒。 杀一儆百,以儆效尤,割据势力人心不稳。 率先臣服的乃是湘南王苏牧,护*离湘南尚有数十里,苏牧已经带领一众家臣一干妻儿,大开城门,亲迎圣驾,诚心可鉴。 如今正置盛夏,娇生惯养的贵族子弟,被这炎炎烈日烤得摇摇欲坠,在昏了两个“嫔妃”倒了三个幼子,好不容易在日暮十分,盼到了护*到来。 苏陌恭恭敬敬地站在众子之列,看着最小的弟弟被抬了出去,擦了一把额头汗,眯着眼睛,逆着夕阳看向为首的白马银甲。那人生得怎么样他没看清楚,但那人身后黑压压一片铁甲骑士就像是地狱莅临人间的罗刹鬼,压得他连心都不敢放肆跳动,深怕被厉鬼盯上惹来灾厄。 景帝骑着高头大马,在众人之前一顿,湘南王立刻迎了上去,亲自牵起缰绳,为景帝引马。景帝则扫了一眼湘南王家眷,一个正妃两个侧妃,十余位侍妾,一干儿女,个个锦衣华服,这排场恐怕连宫里那几个主子都比不上——这还真把自己当皇帝了。 “湘南王,好福气!” 湘南王心里咯噔了一下,脚下有些虚浮,赶紧跪地,“托皇上洪福,臣才得以安享太平。” 景帝轻哼了一声,兀自策马,朝着“皇宫”而去。地上跪着官吏家眷连忙撩了袍子,拖着笨重的华丽冠服,在炙烤得滚烫的街道上奔跑起来,哪里还有昔日贵族端庄模样。 这些十指不沾阳春水,出入侍佣成群的所谓贵族高官们,在傍晚滚烫的街道跟着御马奔跑得跌跌撞撞,终于到了宣政殿,又趴了几个,被侍卫抬了下去。 景帝站在宣政殿前,看着这些跑掉了鞋子汗湿了衣袍的地方官吏,以及散了发髻掉了珠钗的贵妇们,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像是要笑,脸上却又只有沉冷。一挥手,随侍太监宣读圣旨,众人伏跪在滚烫的地砖上,汗如雨下,却没人敢抬手擦拭。 圣旨所宣甚详,各地藩王,凡主动臣服者,依然享有封地俸禄,爵位世袭罔替,世子需入京接受皇帝亲自教导,以适藩王之职…… 换句话说,就是质子之制。 能以一子换取一方安宁,九族和平,这一子可舍,但要弃谁,众人心里各自有着小算盘。 湘南王膝下有九子五女,妻妾个个家世不薄。凡有子嗣的妻妾谁没为争夺世子之位而勾心斗角。如今要选质子,即便那质子是以湘南王世子的身份入京,也没人乐意。万一局势有个动荡,那质子便是弃子,谁都不想用自己的亲骨肉去冒这个险。 “湘南王没有世子吗?”发话的是刚才宣旨的刘公公。众人头又低了低,愈发感觉到地上的炙热。 湘南王抖了抖,他总不能坦陈自己自号为王之后就废除了世子,想过些年岁立一个得宠的儿子为储君,“以前有过,是犬子苏誉。” 苏誉可是他最看重的儿子,自然是不肯割舍,于是湘南王又加了一句,“按祖制,世子当立长子嫡孙……” 湘南王自立为王后,最受宠的侧妃徐氏顺理成章地被立为后。徐氏有两个儿子,长子苏誉与苏陌同岁,今年刚好十六,次子今年还不到十岁,另有一女,今年十四,正是芳华正茂之时。 但,在湘南王还只是湘南王时,他的正妃可不是徐氏。 苏陌暗自抹了一把汗,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可比苏誉还大了一个月,虽然这实实在在的一个月最后被上位的徐氏给抹平了,但这种关键时刻,徐氏不跳出来踩他一脚实在对不起她这奸妃的名号。 果然,龙椅上那位刚点出苏誉之名,徐氏便颤颤巍巍地跪到阶下,“陛下明鉴,湘南王嫡长子并非苏誉,而是前湘南王正妃所出之子苏陌。” “哦?”景帝在苏牧的家眷里面扫视了一眼,在众多子嗣中,只有一个瘦弱单薄的少年跟苏誉年纪相仿,但那身量却差了苏誉一大截。 湘南王随即又禀道:“苏陌乃是臣发妻所出,比苏誉年长一月。”这父亲还真是怕自己的儿子死得不够快。享福的好事没轮到他,这种被质押的苦差还真怕不落到他头上。 “苏陌上前。” 苏陌任命地跪到阶下,听候那位暴君发落。 景帝看着阶下羸弱少年,方才这一幕好戏,他看得明白。这个嫡出长子被庶出弟弟夺了世子之位不说,如今这阵势,似乎还要将他拉出来献祭。 “抬起头来。” 这次苏陌把帝位上那位看清楚了,凤目狭长,目光精锐,苏陌仅是一眼,便吓得缩回了头。 景帝打量了一下这个正牌的湘南王世子,只得出一个结论:弱不禁风,男生女相,先天不足。 反观苏誉,年纪虽是同岁,却身材魁梧,器宇轩昂,即便身为阶下囚,也透着一股铮铮不屈的铁骨硬气。 难怪湘南王会舍嫡保庶,如果换做是他,为江山社稷也断不会将皇位留给这样羸弱的子嗣。 看帝位上那位久久不决,湘南王的心腹也上前禀明,苏陌的嫡子身份毋庸置疑,但苏陌也不是一个外戚也无。 “启禀圣上,苏陌虽然是湘南王嫡出长子,但湘南王并无意将封位传于他,而是属意于次子苏誉,此事,湘南属地人尽皆知。皇上高德,选世子入京接受教诲,乃是湘南百姓之福。”谁是嫡子不重要,重要的是谁才是继承湘南王爵位的人。 这次说话的人是苏陌的舅舅武平侯。 湘南之地,湘南王主持政务,武平侯掌管军务,本是两不相侵的两股势力,直接接受皇权管制。 当年湘南王苏牧之所以会娶侯府嫡女,为的便是壮大自己的势力。而后先帝昏聩,财政匮乏,军饷便分摊到地方藩王身上,至此,地方军队慢慢地变成了藩王的附属。 苏陌之母便是从那时开始失宠的。 苏牧和徐氏暗自抹了一把汗,这武平侯的言下之意便是,谁去做质子,以后这王位便由谁承袭。 “既然众位爱卿对谁进京一事难以决断,那不妨就让朕来决定。” 众人伏跪,衣襟尽湿。 “苏陌、苏誉上前领旨。” 苏陌觉得自己头皮发麻,双腿发软,一动,身体便晃了几晃,一只有力的手臂恰到好处地扶了他一把。 苏陌转身,正是已经移至面前的苏誉。苏陌只是一眼便看出这个弟弟微蹙的眉头难掩嫌弃模样。两人视线交汇了一下,齐齐伏地,等待圣裁。 “苏陌、苏誉,即日入京,他日择优册封世子,承袭湘南王之位。”景帝才不蠢,越是被湘南王看中的子嗣越有成为质子的价值,而苏陌再不济,好歹也是武平侯的外甥。 殿下众人只觉这皇帝当真狡猾得紧。 定下质子之事,景帝当众任免了几个官吏,至此,湘南王位虽然世袭罔替,但属地官吏任免已经收归皇权,武平侯地方兵权,也被整改。而与已废的三个藩王有往来的人,尽皆入狱。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人人自危,哪里顾念得上那即将被送到京城的质子。 湘南王走到两个儿子面前,对苏誉叮嘱了一翻,至于苏陌,他都快忘记苏陌长相了,也没多余的话,“好生准备,走之前去给你母妃上柱香。” 苏陌一一低眉拱手应了。 回到芷兰院,苏洛放下端着的架子,开始在院子里打转。 贴身丫鬟晓月走过来问,“爷这是怎么了?你在外熬了一天了,早些歇息吧?” 苏陌俊俏的脸尽是苍白之色,“月啊,爷这是要大难临头了。”苏陌将他以质子的身份进京的事情告诉了晓月。晓月小脸儿一白,差点没抱着苏陌的大腿哭。 王妃当年以女为子想要保住自己的位置,骗骗王爷也就罢了,可如今这可是欺君啊! 这个罪,可以让暴君诛湘南王九族。 苏陌抚抚她的肩,下定决心,她要找暴君负荆请罪,想必暴君刚收复湘南王绝对不可能因为这个无心之过而让湘南王灭族给另外三个藩王出兵的口实。这恐怕也是唯一一次能让她恢复女儿身的机会了。 第二章 景帝下榻湘南王府,湘南王苏牧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攀龙附凤的大好机会。 “枚儿,打扮好了吗?” 一名少女穿着鹅黄衣衫掀帘出来,瓜子脸白里透红,好似一朵不胜娇羞的白莲花,亭亭玉立。 苏牧满意地点点头。他有五个女儿,苏枚年岁最长,刚满十四。原本他还想与西平王结亲,结果被安阳王那只老狐狸近水楼台捷足先登了,他不得已退而求其次选择势力第二强大的东山王。 西平王一族被诛,连带将安阳王这个儿女亲家也灭了满门,单是想到这一点,苏牧就胆颤心惊冷汗直冒。 幸好当日没有跟西平王结亲,幸好苏枚也还未跟东山王世子正式拜堂。景帝势必会去灭东山,他不先人一招投诚跟东山王撇清关系,其后果不堪设想。 王妃徐氏将自己的宝贝女儿看了又看,心里又是欢喜又是酸楚。 欢喜的是今日能让女儿攀上龙枝,他们一家便能成为名副其实的皇亲国戚,而自己的地位也将更加稳固。酸楚的是,女儿这一去,若真被选入宫中,要见面可就难了。 唯独苏枚与东山王世子的婚约这对父母完全没有考虑过,连苏枚自己也一脸神采奕奕地说,“爹、娘,女儿这样打扮,可入得圣上御眼?” 以前她只听说过景帝的暴虐,父母想将自己献给景帝时,她还哭闹了好些时日。可今日一见赵毅的风姿,比她见过的最俊美的男人还要俊美,比她见过的最威武的男人还要威武,一颗少女心砰然而动,恨不得马上飞到他身边去。 徐氏凑过来低头在苏枚颈间嗅了一下,确定是“长相思”的气味这才满意地放苏枚离去。 “爱妃这么有信心枚儿能迷住皇上?” 徐氏眼波柔情似水,即便是三十好几的妇人却带着少女的娇羞姿态,“王爷不信奴家?” 湘南王赶紧握住徐氏的柔弱无骨的手,“信!怎么不信!”他迷恋徐氏十余载,不是没有缘由的。徐氏温柔美丽,善解人意,那方面功夫更是了得,别人不做的事情她都能做,别人能做的事情她能做得更好,几乎满足了男人所有欲求。 徐氏亲手调.教的女儿,容貌比徐氏当年还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样的柔弱女子,能激起所有男人铁骨柔情怜惜之心。何况景帝在外征战数月,尝遍腥风血雨,哪里有开荤的时候,此刻送上美女,岂不是如久旱遇甘霖,饿汉遇珍馐。 湘南王正为自己这个女儿洋洋自得,却不知他最看不上眼的“儿子”此刻正躲在景帝榻下。 苏陌听见外堂还有大臣的声音,小心翼翼地掀开榻板,确定房内没人才钻出来,抖落了一下身上的尘土。 王府各院落下面有很多密道,应该是关键时刻逃命用的。这样的机密苏陌这颗废子湘南王当然不可能告诉她,甚至连如今的王妃徐氏也未必知晓。苏陌是在儿时躲猫猫无意中发现的。在王府生活这十几载,她早就将密道各条通道查探得仔仔细细,万一那一日湘南被藩王或者皇权荡平,她还能有一个逃命的机会。所以她不费吹灰之力就从自己的芷兰院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戒备深严的清和园。 苏陌抖了抖衣袍,直接跪在地上,思索着景帝出现应该行什么大礼才能表现得诚恳一点。 她这边姿势都摆好了,却迟迟不见景帝回房。这种事情,当然越少人知道越好,如果赵毅还有一丝仁念,或许就能对她网开一面。 “如果湘南王是假意臣服,让我们放松警惕借机给附近藩王围攻争取时间,我现在就把他九族灭了!”莽夫的声音,震得苏陌心肝儿一颤,差点软在地上。 她很想跑过去告诉那位将军,除了美色和享乐,她父亲是真没这贼胆密谋造反,最多跟风做做皇帝梦。 最后还是暴君说了一句公道话:“湘南王只是一个贪财好色见利忘义有贼心没贼胆的无耻之徒……” 呃……这话吧,很实诚,可怎么听着都有点不舒服呢。毕竟那是自己的父亲啊,虽然如今自己这种险境七成是母亲的“功劳”,那三成还是拜这个所谓的“无耻之徒”所赐。 苏陌诚惶诚恐地跪在谁都看不见的地方表忠心,直等到外间人散了。她想这下赵毅总该过来了吧? 苏陌心肝儿都提到嗓子眼了,头都叩在地上了,却突然听得靠近的脚步声陡然一转越走越远。 苏陌抬头环顾一眼,只见偏殿纱幔拂动,赶紧跟了过去。 可这一看,大事不妙,暴君衣服一脱,露出精壮上身——这是要沐浴呢。 苏陌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躲。大概是她慌了神,慌不择路,弄出一点动静,赵毅警觉地看了过来。 “谁?” 苏陌腿都吓软了。欺君加上偷窥龙体,这岂不是要罪加一等? 第三章 额头的冷汗扑簌簌地滑下来。苏陌稳住心神,敛起慌张,早死晚死都是死,心一横,就往前踏了一步。 “再不滚出来,休怪朕手下无情!” 苏陌吓得又是一缩。这一缩,刚好听见另一个声音婉转地飘过来。 “皇上,是民女,苏枚。” 暗香浮动,帘幔被掀开,果然是打扮得风姿绰约的苏枚。 苏陌下意识地收回脚,将身子藏得更深一些。 那方赵毅目光如炬,锁住苏枚。 “苏小姐怎么来了?” 苏枚敛眉垂眸,翩翩行至君前,伏地跪请,“家父思虑皇上身边没个贴身侍女伺候,甚是忧心,便谴奴家来侍奉君前,还望皇上不要嫌弃。” 苏陌绝没想到自己的父亲这般无耻。苏枚明明已经许配给东山王世子冯奕,就算东山王现在没有归顺,可明面上好歹跟赵毅也是君臣。父亲将苏枚献给赵毅,让赵毅夺臣下之妻,这若传出去,岂不是惹天下人耻笑? 苏陌的想法也正是赵毅的想法,“……回去转告湘南王,他的心意朕心领了。除法制之外,世俗伦常还是应该遵守的。” 苏枚俏生生的小脸一下就白了。相信苏枚这辈子没有哪一刻比此刻更恨与冯奕的婚事。 “奴家断不敢亵渎圣体,待伺候完陛下梳洗更衣,奴家便回去复命。” 这样一说,倒显得赵毅心里不干不净了。 “那好。替朕打些热水来。” 赵毅征战沙场多年,还不至于怕了一个柔弱无骨的小女子。 苏枚一呆,打水?这还真当自己是粗使丫头吗? 但君命在上,她哪里敢违逆,提了罗裳,便出了门。苏枚一走,赵毅便将自己泡进浴池里,舒舒服服地洗着冷水澡。 苏枚半晌转回,提了木桶,掩下眼底阴郁,看向赵毅冷水泡得如此自在的赵毅,“皇上要这热水来干嘛?” 赵毅指了指,“倒进来。” 苏枚看着那么大的浴池,小脸儿又苍白了几分,这累死她,她也倒不满啊? 苏陌在远处案底看得好笑,忍不住想看看赵毅最后到底会怎么整治苏枚。 结果,苏枚只提了三桶就软成了泥,一个不小心直接栽进了赵毅的浴池里。 这个浴池不算小,足够两人在里面鸳鸯戏水。苏陌敢肯定,苏枚绝对是故意的。这个妹妹的心思可比那个弟弟要复杂得多。 最可笑的是,苏枚掉进去,赵毅竟然连爪子都没伸一下,就那样似笑非笑地看着苏枚在水里扑腾。苏枚估计是觉得赵毅绝对不会来扶她,这才站起来。 浸湿的衣衫勾勒出少女玲珑曲线,虽然还不甚完美,却已是含苞待放,令人遐想。 苏枚委屈地站在哪里,还可怜巴巴地说道:“皇上,奴家失仪了。” 赵毅非常大方地免了她的罪,“苏小姐,回去歇息吧。” 苏枚在水里微微屈膝一礼,淌着齐腰的水准备爬上岸,却不小心绊住了脚,摔到赵毅身上。 绵软的身体入怀,幽香扑鼻,赵毅只觉有什么东西侵蚀进血液,血液的温度以他可感的速度迅速上升。 赵毅暗道不好。 躲在案底的苏陌也皱了一下眉头。 这香味被热气一蒸一酿,竟比平素味道重了几倍。 苏陌知道这种香,应该说全王府的人大都知道这种香。这是平日里王妃徐氏喜欢用的,非常淡,不近身根本闻不到,悠悠淡淡,比那些庸俗的脂粉味儿清幽淡雅。 很多人都以为那是徐氏的体香。苏陌也以为这是徐氏的熏香,如今看来,其实不然。 苏枚自然也闻到了。 “长相思”本不是什么春.药,但的确可以增加那方面的兴致。只需沐浴时滴入两滴,慢慢渗透进肌肤,香气经久不绝,这种若有似无才最是撩人。 什么药都讲究量,量少不足以显示药效,量过良药也会成□□。 苏枚不但用此香沐浴,还在衣服和身上涂抹。干时不觉得怎样,被水一泡,尤其是热水,那香气便被熏蒸出来,一时浓郁得她心肝儿都在颤。 看到赵毅的脸色陡变,苏枚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干脆趴在赵毅身上,抬头露出可怜的眼神,看着他,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赵毅身上撩过。 苏陌离了这么远都能感觉到赵毅呼吸变重,眼睛慢慢布上红血丝。 连苏陌都以为赵毅这是动情了,苏枚撩拨得也愈发卖力,甚至扭动身体在赵毅身上蹭过,声音半是可怜半是撒娇地说道:“皇上,能扶奴家一把吗?奴家起不来……” 谁知那只看起来是情动的猛兽一爪子将苏枚拎起,毫不怜惜地扔到岸上,腾地一个翻身,自己也上了岸,居高临下地看着苏枚。 这姿态不像发.情,倒像是猛兽看到猎物,而这猎物在他看来似乎还并不怎么可口,他只想将她撕成碎片。 第四章 苏枚毕竟是没经历过人事,她知道赵毅肯定中招了,此刻不过在无力挣扎罢了。她也不知道这药的药性这么大。此刻看到赵毅那身标榜男性力量之美的肌肉,苏枚脸上红彤彤,怎肯就此放过如此好的机会。 她常听她母妃提起,当年,父王也并非多喜欢她,母妃之所以能专宠十余载,靠得便是细碾慢磨,只要她能够留在赵毅身边,便有机会像她母妃一样让这个男人陷入她的温柔乡不能自拔。 男人喜欢攻城略地获得成就感,而女人却喜欢征服男人获得同样的成就感。 她母妃是,她自然也是。 她也不蠢,这事一旦成了,就是一步登天的美事,即便不成,景帝刚收复湘南王,绝对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治她的罪,还有三位藩王在看着呢。 “你最好自己滚出去!”这是赵毅的话,如冬日寒冰,冷飕飕的全是冰刀子。 苏枚却扬起楚楚动人的脸,“皇上,奴家跟冯奕并没有媒妁之言,并不算定亲。皇上乃是九五之尊,天下女子没有哪一个不思慕有朝一日能长伴君侧。奴家身份卑微,不敢求得皇上宠爱,但求皇上能让奴家服侍您,即便没名没份……” 苏陌看过很多话本,似乎很多精怪幻化的女子在勾.引男人时,都会说出这种话。苏陌起初并不懂得这话有什么特别意味,在她看来,只觉得女子卑贱之极,哪有值得人怜惜之处,可某一天苏誉看到她翻的书,却告诉她,男人的野心,不是权势就是女人。一个女人尤其是绝色美女,甘于臣服于膝下,这种成就感比攻城略地还要爽快。 话本里的男人并不是蠢,起初也未必就是真喜欢,他们只是对自己太过自信,自信地认为自己能够掌控那只在自己面前柔弱可怜却又不乏温柔美丽的精怪,最后不过被精怪吸干了精气夭亡罢了…… 苏陌当时只是淡定地关上书,对苏誉道:“弟弟,难怪你不娶妻,连个妾室也无,怕是对自己连这份愚蠢的自信都没有……” 谁知,当月,苏誉就纳了两个侍妾,噎得苏陌足有三天没吃好饭——苏誉都纳妾了,她自然也该纳妾了,那她的身份岂不是要被拆穿?唯一幸运的是,她早就被人遗忘,惦记她的也巴不得她断子绝孙。 而此刻,苏陌饶有兴致地看着赵毅,看他是否也有那种愚蠢的自信。若真如苏誉所说,又有长相思的药效,要逼赵毅就范,还真不算难事。 事实证明,是男人的确难过美人关。 赵毅上前,扶起苏枚,苏枚颤颤惊惊地起身,依偎到赵毅怀里。苏陌都打算闭眼,趁着他们还没*地烧起来开溜,谁知道,苏枚摸着摸着突然抖了一下,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赵毅。 长相思的香味依然浓烈,赵毅的眼眸中依然冒着红光,身上的肌肉甚至在蠢蠢欲动,但很快,苏枚意识到这种蠢蠢欲动跟她母妃所说的根本不是一码事,赵毅的某些地方什么根本没一点那种反应。 到此刻,她再迟钝再不甘心再痴心妄想也不敢贸然出手了。 赵毅冷飕飕地说道:“你,纵然貌美如花,却还没到令朕动心的地步!即便是加上特殊香料……” 苏枚一下软跪在地上,“皇上饶命!” “念你年幼无知,罚禁闭半年,三日不得饮食。滚!”声音不重,苏枚再没能保住最后的矜持,几乎是软倒在地,颤巍巍地爬起来挪了出去。 人一走,赵毅的呼吸又重了。苏陌突然意识到,赵毅不是对苏枚没反应,而是,这个暴君,恐怕是不能人道…… 苏陌没记错的话,景帝早过弱冠之年,却一直未娶妻纳妾。外面都传言是景帝为安天下常率兵东征西战,军中自然不能带女眷,于是便耽误了终身大事。 可如今想来,似乎并非完全如此。 这个结论让苏陌心里莫名怪异,甚至想爬出来大笑三声。可眼下的局势显然对她更不利。先不要说她这欺君之罪偷窥龙体,光是窥了人家私情,堪破暴君隐疾,足够她死了又死死了又死。 苏陌哪里还敢跑出去请罪,只好乖乖地往那边榻上挪。 赵毅正在暴戾之际,五感比寻常更敏锐,长相思的香味还未完全散去,萦绕在鼻尖,可另一股气味却从这浓郁中慢慢透显出来。 苏陌刚好爬到一口香炉旁边,就听见赵毅靠近的脚步声。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往自己脸上摸了一把炉灰。 这里是阴影地带,虽然没有烛光,但的确没到让赵毅睁眼瞎的地步。 “是谁?滚出来!”赵毅冷声道,煞气扑面,哪里还有方才为君者的矜持。 “喵~”苏陌毫无廉耻地叫了一声。 赵毅气乐了,大踏步过来,一把将人拎起,那个小东西还真像一只猫,用手挡着脸,细长的双腿一下就缠到他身上。 赵毅只觉软香扑鼻,和上长相思的药性,一股怪异的感觉从小腹升起,反应顿时慢了半拍。 他很想把人从身上扯下来,看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可后颈间猛地一痛,赵毅在昏迷前几乎是下意识地一口咬住那个瘦削的肩头。 赵毅不松口,苏陌也不松手。肩头见血,苏陌却也拼尽全力将这个暴君弄晕了。 看到暴君滑到地上,苏陌摸了摸肩膀,指尖黏腻。娘的,这一招她练很多年了,一般按住人就能晕,可没有哪一次需要费这么长时间。 说起来时间很长,其实只是数息之间。 苏陌不敢多呆,迅速往密道走去。她刚下密道,就听见房中有了声音。 爬回芷兰院,从假山后面走出来,晓月和吴妈已经焦急等待多时。 看到苏陌脸上的炉灰,脖颈间的血迹,母女俩大惊失色,“爷,这是怎么了?” 苏陌摆摆手,“晓月给我备点水,我要洗漱一下。吴妈,这套衣服和鞋子都烧掉。还有,呆会若有人来查院子,记得要装得什么都不知道。” 这院子里就只有吴妈跟晓月两人侍候,她们都是机灵人,自然明白大事不妙,却也没工夫多问。 等这边收拾停当,果然有人上门。 第五章 苏陌像是刚从榻上爬起模样,她佯装镇定地对为首的军士说:“不知军爷深夜造访有何要事?” 军士上前一拱手,“上头有命,带湘南王府所有女眷去水月轩。” 既然是上头的命令,苏陌当然不便多问,她只道:“我院子里就只有两位女眷,册子里应该有记载。” 军士自然有册子,苏陌说的话一字不差,不疑有他。苏陌冲吴妈和晓月微微颔首,母女俩表面装得跟个没事人一样,腿却在发抖。 军士当然看见了,可腿软的可不止这芷兰院。任谁被一帮凶神恶煞的军士深夜召唤,都会慌乱的。 深夜的水月轩,烛火亮如白昼,将军蒙致坐在上头细细品着茶,湘南王站在下首看着府中女眷一个一个被带进帘子后面,再一个一个完好无损地出来,连他的一干侍妾都没能幸免。那些排队等待的女眷们伏地垂首,即便看不到她们的脸色,也能看到她们撑在地上发抖的手。 湘南王抹了一把汗,试探地问:“将军可知皇上想找什么人?” 前有苏枚献身不成,被罚禁足半年,后就出这件事,一股寒意就往湘南王脊背上窜。 蒙致自是不会直说,只道:“今日皇上路过花园时,差点被一只野猫偷袭,突然一女子出现,替皇上挨了那一口。皇上向来赏罚分明,对舍身相救的仗义之行,岂能不找出来给她厚厚封赏?” 此话一出,那些侍妾侍女一律不抖了,甚至有人恨不得没提前给自己来上一口。湘南王也一呆,脸上立刻云散雾开。能让景帝这样大动干戈找的人,缘由绝对不会这么简单,怕是这景帝是看上人家了,难怪对苏枚不屑一顾,但不管景帝是出于什么原因找人,至少当众说的这话他不会食言。 湘南王端了一把王爷的架子,“你们谁惊扰了圣驾,皇上圣明已经不怪罪,还不站出来!” 湘南王精明的眼睛滴溜溜地转,恨不得掘地三尺将那个不知皇恩浩荡的人挖出来。 可不管他眼神多热烈,言辞多诚恳,都没一个人站出来。 此刻景帝淡定地坐在清和园里,蒙致能不能找到那名女子,他似乎一点不关心。 军医张弛给他把完脉,脸上露出些许惊愕。 “皇上脉息平和,不像狂疾发作。” “但朕方才的确差点捏死苏枚。” 景帝的狂疾只有两个诱因,一是血腥,二是性致。 张弛也有些奇怪,此刻他们就在浴室内,残留在水中的长相思还不断地散发出来,香气经久不绝,即便是训练有素的他也觉得神经比往常兴奋,内心隐隐地躁动着,若是此刻有美女在坏,难说他能不能把持得住。 但这位景帝却安然地坐在榻上,脉搏都没一丝异常起伏,也没有快一分。 还记得上次西平王的杀手想用美人计迷惑景帝,在香炉里添加了催情的香料,结果不到一息就被景帝捏断了脖子,随行而来的同党,没有一个四肢健全。 人人都道景帝残暴,但西平王九族屠灭,却是他们自找的——狂疾发作的景帝没人能够阻止他杀光最后一个敌人。 而今日,景帝的气息竟然奇迹般地平息了…… “家父曾说,身有宓香者可治狂疾。只要找到那女子,皇上的病便可治愈!” 张家时代为皇家御医,而皇室几乎每隔一代便会有患病的小皇子出现,这都是交由张家医治的。曾有御令,皇子若因狂疾而死,张家主诊大夫必须陪葬。而这样的皇子往往都会派去边关镇守大正江山,张弛的爷爷就是跟着那位皇子死在边关,至今没能回乡安葬。若不是这件事有碍皇家颜面不能外传,不便更换侍奉御医,那道谕旨怕是要诛张氏九族。 当年张弛被安排到端王也是就是现在的景帝身边时,他的母亲几乎哭死过去,先帝驾崩后,景帝废黜了这一御令,他不必担心为景帝陪葬,但能找到宓香,这不仅仅是救了景帝,也安了张家那些枉死祖先的英灵。 张弛这下愈发激动起来。 景帝施施然站起身,“走吧。” 张弛一惊,“去哪儿?” “自然是去找那名女子。” 张弛以为景帝会去水月轩,结果他到了离清和园不远的芷兰院。 “皇上怎么到这里?” “撞圣驾犯龙体,那女子如何敢现身?”那水月轩中的阵仗,不过做给人看的,也是要将他不怪罪的意思传达出去,安了那人的心。 景帝又说,“护*看守的清和园这湘南王府没人有这能耐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去,那么必然,此女有另外的通道。” “密道?” 景帝点头,“从地形看,从这芷兰院建密道通向清和园最合适。” 这乱世之地,很多惜命的豪门望族都会在自家修建密道,以备不时之需,关键时刻可以躲过一劫。 这湘南王如此怕死,他的家里有密道也不足为奇。 张弛心中了然。 第六章 而此刻苏陌就躺在院子里,看着璀璨星光,轻轻哼着曲子,翘着二郎腿跟着曲子的韵律晃动,一副悠闲自在模样。 她笃定,景帝就算找不到人也不至于会苛责湘南王府,现在可是藩王归顺的关键时期,凡顾全大局者都不会因为这点事而让其他藩王栽他一个以招降为名,肆意诛杀臣服藩王为实的罪名。 “苏世子,好兴致!” 苏陌吓了一跳,一个骨碌翻到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景帝脚下一顿,瞥着廊下那个毫无体统的苏家大世子,嘴角隐忍着抽搐。 苏陌赶紧抖了抖衣服,跪到景帝面前,“不知皇上驾到,有失远迎,也未来得及换衣服,突兀龙眼,望皇上恕罪。” 景帝叫她起身,“你这院子里,还有些什么人?朕一路进来,怎么连个家丁都没有?” “这芷兰院乃先母住所,先母去后,就只有微臣以及两个奴婢。” “哦?” 作为湘南王的子嗣,仅两个仆役,这已经不能用不得宠来形容了,若放在后宫里,这就是冷宫。 景帝将苏洛打量了一翻,难怪长得这般瘦弱,怕是在府里也是担惊受怕惶惶不可终日。 苏陌非常心虚,她不清楚景帝到底发现了什么,只能佯装镇定露出恰到好处的诚惶诚恐,低眉垂首。 景帝看着那截露出披风的脖子,脖子纤细白嫩,几乎是下意识地他靠近两步低头嗅了一下,香味清新淡雅,但绝不是他之前嗅过的宓香。嗅完他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嗅了一个男人的体香,心里不禁有些怪异。 苏陌吓了一跳,僵着身子不敢动弹,心中惶恐之极。景帝到这里来绝对不会没有缘由,苏陌自认自己做得毫无破绽,没有露给他一点蛛丝马迹。他到底发现了什么? 苏陌此刻身上只穿着内衫,外面只披了一件披风,做贼必然心虚,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拉了一下领口,生怕景帝脱了她衣服看肩上的齿印。 龙爪就在此时搭上了苏陌的肩膀,“苏……” 苏陌一抖,腿终于软了下去,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景帝一句话只吐出了一个字就被噎了回去,“苏世子这是为何?” 苏陌暗暗咬了咬牙,为自己的软骨头默哀了一下,但跪都跪了,戏总要唱完,“微臣实在惶恐。若有什么不当之处,还请皇上直言。” 景帝低头看着苏陌,怎生有如此胆小的东西,他这什么话都还没说呢。 景帝伸手抬起苏陌的下巴,眼神凌厉地直视着苏陌那双因害怕而湿漉的眸子,“你是前王妃之子,你母妃可曾告诉过你,这湘南王府中有什么密道?” 果然…… 景帝竟然会猜到密道,不但猜到了,还准确无误地找到她的院子,暴君的头脑果然是不能小觑的。 苏陌尽量毕恭毕敬地答道:“母妃走得早,我尚且不懂事,并不曾听闻这院中有什么密道。” 景帝默然,似有所思,手指却还卡在苏陌的下颌。 “皇上!”苏誉的声音不期然响起。 景帝回身看过去,只见苏誉手持灯笼,走了过来,施施然一礼,这一礼大方得体,可比苏陌动不动就跪有大家风范多了。 景帝松开手,负手而立,“二公子找朕何事?” “听说有人惊扰圣驾,微臣本想去水月轩候旨,看能否为皇上分忧,经过这里,便想来跟兄长一起去。” 苏誉方才在花园,的确是想去看看水月轩那边什么情况,就看到景帝跟张弛往芷兰院走来。 张弛进了院子就不知道窜哪里去了,而这景帝却大大咧咧地进了内院。 苏誉跟过来就看到景帝低头凑到苏陌脖子根的举动,当即气息就有点不顺。他看得远,并没听这两人说什么,只看见自己这个没用的兄长吓得跪了下去,景帝还做出如此暧昧的举动…… 景帝年过弱冠仍未娶妻纳妾,人人都道他操劳国事,无心家事,如今看来,怕这景帝只是一个断袖! 苏家男儿,再弱,还没到当男宠的地步,是以,苏誉出来打断了景帝的“好事”。 苏陌暗自抹了一把汗,幸好苏誉来了,但并不表示苏陌对苏誉心存感激。在苏陌的记忆里,这位高高在上冷傲的弟弟从来没有跨入过芷兰院,今天出现得这么巧,不得不让她多想一下。 苏誉看似无意地一把将苏陌从地上拽起来,还佯装关心地说道:“兄长身体羸弱,虽是夏日,这夜晚地上也是容易受凉的。马上就要上路,兄长还是应该保重身体,路上若是病了,会耽误大军行程……” 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合情合理,全是说给赵毅听的。 赵毅淡淡地扫了一眼这兄弟俩,苏誉这架势是个什么意思?仿佛是朕欺负了他兄长似的。再看苏陌那瘦弱可怜模样,还真像是赵毅做了什么坏事般。 这些看在苏陌眼里可就不是这样了,苏誉上演的这兄友弟恭的场面,不过是为了在暴君面前博好感。她这弟弟的心眼可多了。 赵毅自动将这点不和谐掩过,“朕还真有事要麻烦你去做。” 苏誉立马恭恭敬敬地听侯旨意,这臣子的本分是做得很到位的。 赵毅满意地点点头,“朕想知道这芷兰院出去的仆役丫头。” 这暴君怎么就对芷兰院上心了?皇上不表,他们这些臣子自然也不好多问。苏誉领旨而去,赵毅看了看胆小怕事的苏陌,心中不禁又将这两位世子对比了一下,真是一个天一个地呀,“你好生休息。” 说罢,离去。 到院门时,张弛也回来了。 张弛查看了整个芷兰院,的确没人。毕竟是先王妃的住所,芷兰院还是挺大的,没有家丁护院,还只有两个奴婢,他们三人进来,都没任何人察觉,按这架势,那名女子若是从芷兰院这边密道走,还真能神不知鬼不觉。 翌日苏誉就奉上了芷兰院曾经的仆役丫头名单,景帝亲自过目,刘公公也都验了身,却没一个有当日的香味跟齿印。 “看来这事得从长计议了。”景帝说。 张弛有些不甘心,“皇上,这宓香难得,不能放弃。” “等天下安定,再寻不迟!” 第七章 这湘南之地,他们不能久留。还有三个藩王属地没有荡平,他们在此逗留的时日越久,对方合围他们的机会越大。 景帝在湘南整顿两日,留下早已选好的心腹大臣便准备开拔启程。苏陌终于长长舒出一口气。临行那日,她叫来吴妈母女。 “这京城,你们不能去。” 吴妈是苏陌母亲武平侯府的家生奴才,后来当了苏陌的乳娘,而晓月便是她的女儿。王妃吴氏去世后,就一直是这对母女在照顾苏陌的饮食起居。 当年徐氏威胁到母妃地位,才会想着用她这个女儿来冒充儿子,之所以没被拆穿,那是因为那个父亲根本就没正眼瞧过她。 但这也仅仅是保住了吴氏王妃的地位而已,在母妃生产之日,那位父王甚至没有过来看过一眼,一直陪在眼看就要足月的徐氏身边。 当年吴氏还想,哪个男人不花心,只要湘南王对徐氏的新鲜期过了,自己□□几个美人儿,要再夺回湘南王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很可惜,直到她辞世,徐氏还是最得宠的那一个。拿院子里下人们的话说,徐氏专宠十余载,那可不是单单凭了这相貌,人家骨子里散发的那种妩媚就不是常人能及的。 苏陌长大,也没亲身体会过什么父爱,这个王府留给她的,更多是宠妾的勾心斗角,兄弟姐妹的无事生非。自母妃去后,她就缩在这芷兰院里,几乎被人遗忘。若不是苏父要向暴君投诚,将所有子嗣都拎出来以表忠心,估计,那位父亲压根就忘记了有她这号人。所以离开湘南王府,于她,并没多少留恋。 苏陌本不得宠,这些年吴妈和晓月在王府也受了不少气,如今她走了,自然也不可能还让他们留在湘南王府受罪。她也不能平白地让这对母女冒险。 烧了卖身契,从此还她母女自由身,这才是正经。 吴妈也不强辩,翻出吴妃留给苏陌的家当,珠玉首饰,金锭银锭,满满一箱。 吴妈捡了两锭银子,放在桌子上,冲苏陌说道:“爷真要撵我母女,我也无话可说,我们母女就要这两锭,你一个人在京城,也需要打点。既是质子,王爷能给你的月钱恐怕不会比在府里多多少。这些你留着傍身,我们也可安心一点。” 晓月则红了眼眶,“爷……” 苏陌满心的话噎在喉咙里,最后,也只化做“保重”二字。 启程时,苏誉身边围着很多人,湘南王,王妃徐氏谆谆告诫,两个侍妾抽抽噎噎,只有苏陌孤家寡人提了自己的包袱,还有两口随身箱子,装着春夏秋冬所有衣服。 于是,景帝就看见那个纤细柔弱的苏家大公子废尽吃奶的力气提着自己的所有行礼,路过的仆役都视若无睹,只是忙着搬苏誉的东西。 苏陌的存在在湘南王府就像是透明的,而这位大公子,连抱怨一声的胆量都没有。 将军蒙致瞥了一眼,“这湘南王太不像话了。”湘南王不像话,武平侯也好不到哪里去,那位名义上是苏陌的舅舅,似乎并没有真的有当舅舅的自觉,一直忙着跟护*官兵打好关系。 苏誉接受完父母的教诲,抬眼便看见苏陌的狼狈样儿,他微微抿了一下嘴角,“父王,母妃,孩儿该走了。” 苏誉给父母行了叩拜之礼,王妃徐氏一下红了眼圈,抽泣起来。 苏誉也没多停留,径直走到苏陌那边,随手提起她的两只箱子,步伐轻快地在前面走,连话都没说一句。 苏陌的腿发软,手还在抖,但还是跟上苏誉的步伐。 这个弟弟向来会装模作样,今日离别,怕是心里多少有些感伤,偏偏他还要装得若无其事,也没忘记继续在景帝面前表现兄友弟恭,她自然要配合一下。 苏陌知趣地不去触他眉头,苏誉去后面的马车放东西,她就老老实实地爬上前面载人的马车。 马车高,这军中行军几乎没载人马车,车夫是个粗壮的军士,大条条的,他甚至不知道应该在马车下面安放一个凳子,好让人踏着凳子上车。 苏陌爬了几次,不但没爬上去,还出了一身汗,很多军士都侧目瞄她,却没一个人敢坏了队形。 赵毅出来,便见那个在马车边蠕动的小东西,脚下生风地走过去,提住她的腰带,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人拎上了马车——好轻,跟那日那只“小野猫”似的。 苏陌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跪在车上,“多谢皇上高抬龙爪。” 赵毅嘴角抽动了一下,“希望逃命时,你能有用点。” 苏陌跪送赵毅离开,这才缩回车里,看了一眼哭泣的王妃及苏誉那些侍妾丫鬟仆役们,这种被这么多人挂记会是什么滋味? 苏誉进来,脸还沉着,苏陌忍不住劝解道:“大男人胸怀天下,别拘泥于这些儿女情长。” 苏誉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苏陌知趣地闭了嘴。 第八章 队伍开拔时,苏誉最后看了一眼哭得梨花带雨的母亲,怏怏地说道:“你就没一点留恋吗?” 苏陌连窗外都懒得看,淡淡地瞥了一眼苏誉,“你觉得,我有什么可留恋的?”在你夺了我的世子之位,你的母亲夺了我母亲的王妃之位之后,我就已经跟这个王府没有任何关系了。 苏誉噎了一下,再没多说一句。本来,他们兄弟之间就没多少感情,在同一个宅子里生活十六载,除了上学,根本没有其他交集。 苏誉为人孤傲冷清,平素并不多话。苏陌在湘南王府就没心搭理这个弟弟,何况是出了这王府。乃至于车行了半日,外面监视的侍卫没听见他们啃一声。 苏陌出门总是有白绫裹胸,凉爽的日子还好,这夏日,紧裹的胸腹简直要了她小命。 她又怕半路小解被人看出端倪,一路上都不敢喝水,渴得不行了,才将水放在唇边抿一抿。这六月的太阳已经火辣辣地热,紧裹的胸腹慢慢地透不过气儿来。半日下来,苏陌整个人都快虚脱了,脸上更是泛出苍白之色,似有中暑之兆。 中午休息,士兵砌灶做饭,苏陌窝在马车上,只觉得恶心乏力,根本懒得动弹。马车停在树荫下,车门帘和窗帘都被撩开,凉风吹了进来,吹得苏陌昏昏欲睡。 她这边刚闭了一会儿眼,就听见有人上了马车,蓦地睁眼,便见苏誉年轻俊美的脸。 “把水喝了。”苏誉将一个水囊塞进她手里,在旁边坐下,却不看她,而是看着外面,不说话也不走人。 苏陌也知道这样下去肯定会中暑,她可不想在去京城的路上就被热死了。 喝一口,“咸的?”不但是咸的,还有薄荷味儿,清凉解暑。 苏誉不痛不痒地“嗯”了一声。苏陌一边喝水一边掀着眼皮看他。她是一颗废子,这个弟弟这样待她,莫非有什么意图? 苏陌想了想,武平侯给她创造一个夺回世子身份的契机,如果她死了,苏誉便能像他的母妃一样,顺理成章地取而代之。 “你不是我的对手。”苏誉冷幽幽地冒出一句。这个兄长的眼神太直白了,他不想猜到“他”的意思都难。“他”哪里来的自信认为有自己对“他”图谋不轨的价值? 苏誉起身下了马车,甩给苏陌一个漂亮的后脑勺。苏陌被清凉的薄荷水给噎到了。 从湘南往京师,向北取道两江,再沿水路进京,是最便捷的路径,可景帝却往东南取道临川。临川往东便是东山王的地盘,看这路线,大有要跟东山王大干一场的意思。 苏陌心中惴惴,“会打起来吗?”私心里,她觉得这些藩王还是应该像她的父亲一样拱手投降比较妥当,为了一己之私,发动战乱,致使哀鸿遍野民不聊生,于国于民怎么看都没有好处。 苏誉看了她一眼,对她的杞人忧天恍若未闻,只淡淡说道:“你有三天没沐浴了。” 苏陌隐隐地从他的口气里嗅出一股子嫌弃味道。她下意识地张大鼻孔,嗅了嗅流动的气息,的确有一股熏人的汗味,但她很肯定,那绝对是外面骑马的侍卫的,跟她苏陌毫无关系。 “你觉得会打起来吗?” 苏誉的脸颊明显僵了一下,随即缓和,回道:“这不是你我该关心的事情。”他们只是质子,没有干涉朝政的权力。而显然景帝是会荡平所有藩王辖地,以振皇威。 兄弟俩的谈话刚开始便结束了。白日同乘,夜晚同帐,并没有让他们的关系缓和多少。连监视的侍卫每天对景帝的禀报都找不到说辞。 第五日,二十万大军由景帝赵毅带领直取东山腹地,剩余数百军士留守河口,等待赵毅归来。河口之地依山傍水,即便是这炎炎夏日也带着一股清凉劲儿。 终于安顿下来的苏陌,好不容易睡了个安稳觉,却在凌晨时分突然惊醒。 睁眼一看,帐中只剩她一人,她静静地在黑暗中等了约莫一刻钟,也不见苏誉回来——这厮该不会是逃跑了吧?苏誉若跑了,她的小命也保不住。 苏陌摸索着起身,刚掀开门帘,一股热气突然将她裹住,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顺势一捞,便扛了人隐入账外草丛中。 苏陌被仰面按在草丛里,月色星光盛满双眼,怒目圆睁,瞪着无动于衷的苏誉。 苏誉依然没放开手,看苏陌还在挣扎,手按住了她胸口,那一刹那,苏陌身子僵了一下,苏誉却完全没感觉,继续按住她,还警告道:“我们中埋伏了。”看苏陌真的不动了,才松开爪子。 苏陌翻了个身,将那隐秘之处挡住,心里有些郁闷。 苏陌还来不及纠结是自己真的太小还是苏誉反应太过迟钝,就见几点流火从远处激射而来,直直地落在他们的帐篷之上,风助火势,轰然一声,火光大盛。 接着就是一片喊杀声,苏陌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几乎把脑袋埋进土里,高度的紧张感,让她没来得及注意到有一只手正轻轻地抚着她的后背。 打斗声越来越近,似乎对方就是冲着这个营帐来的。单刀直入,目标明确。苏陌不知道对方是谁,又来了多少人,只听得这边节节败退,根本不是对方的敌手。 “将军,没人!” “找!他们跑不远!” 苏陌手中突然一凉,一把匕首被塞入手心,耳边传来热气,“我把他们引开,你往西南方向跑。” 苏陌一把抓住苏誉欲脱离的手,苏誉轻轻拍了拍,难得透出一丝温柔,“别怕,那边一定有援军。” “苏誉……” “放心,我不会有事。” “我是想问,西南方向是哪边?”她就从来分不清东南西北好吧。 苏誉贼亮的眼睛冒出一缕寒气,他僵着手指了指苏陌右侧后方。 有那么一刹那,苏陌觉得,苏誉想揍她。 第九章 事实证明,苏誉高估了苏陌的体能,低估了对手的防备。 苏陌跑出不远,就有人追了上来,追的人还不是用脚走的,而是骑着马。 马蹄声紧跟在身后,哒哒哒哒越来越近。苏陌努力稳住心神,她没时间回头,但单从听觉上来判断,身后只有一个人。 论脚力,她跑不过马匹,论身手,她打不过士兵。她是不懂国事,但也隐约猜到对方就是冲他们兄弟来的。 景帝招降湘南王,以子为质,这对大正的藩王来说,是可以接受的屈从条件。但如果他们这两个质子莫名其妙地死在返京途中,那剩余的几个藩王是战是降变数便大了。 所以,她很清楚,如果逃不过就只有死。要从对方的屠刀下逃生,就她这单薄的小身板,那匹烈马一蹄子就能送她归西。 苏陌一边以曲折的线路逃跑,一边解开腰带,将那柄匕首拴在腰带一端。s型的曲线,对于一匹高头大马来说,并不如她灵活。苏陌瞅准时机,在马头还未完全调转过来时,甩动腰带,直击马上的人。害怕自己手滑将匕首抛丢,她还刻意在手臂上绑了两圈。 理想和现实之间,永远隔着残酷的差距。 苏陌的本意是想将对方刺伤,即便不刺伤,摔下马也够折腾一下了。谁知对方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黑暗中毫无偏差地拽住了腰带的另一端,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一拽,一提,下一刻,她已经被人卡住喉咙,拎到马背上。 “有两下子。”男人冷笑,像看蚂蚁一样看她。 苏陌喉咙几乎被捏断,手脚下意识地开始挣扎,窒息和疼痛让她翻了两个白眼。 就在这时,一只箭矢破空而来,不偏不倚正中男人捏住苏陌喉咙的手臂。苏陌得到喘息之机,眼睛一扫,下一刻手抓起那柄匕首朝着男人的胸口狠狠扎了下去…… 滚烫的鲜血喷了苏陌一身,男人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直直地落进她的瞳孔里。苏陌的呼吸一滞,这才醒悟过来——她杀人了。 烈马受惊,将马背上的两人一起摔了下来。苏陌晕头转向地在地上滚了几圈,等她看清楚时,发现自己正压着一个肉垫。 男人显然还没断气,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仿佛在说,他一世英名竟然栽在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手上,苍天不公,造化弄人。 “我,只是想活命。”苏陌如是说道。她是弱,但她的性命也不是任人践踏的。别人既然要杀她,她也可以杀别人。 景帝赵毅骑马赶过来时,就见两具“尸体”交叠在一起,场面看起来分外和谐。 赵毅跳下马,伸手将上面那只小的提起来,看了看,浑身是血,眼珠子转也没转动一下。 赵毅抖了抖,“死了吗?” 苏陌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眼珠子,冷着口气回了过去,“你说呢?” 从马上摔下来,她的头还有点晕,被赵毅一抖更晕了。明明赵毅已经率兵离去,此刻却出现在这里,这充分说明,赵毅是在以他们兄弟为饵,想到这些,苏陌的气息就难平静。 赵毅厚颜无耻地扯了扯嘴角,仿佛对苏陌直白的质疑理所当然。将人扔到一边,这才去提下面那只大的,一看之下,脸色沉了沉。娘的,他只是射了这厮的手腕,他胸口何时开了这么大的口子。看罢没好气地瞪了苏陌一眼,“你干的?” 苏陌整了整脸色,故作淡定地说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赵毅冷哼了一声,“你十条命也抵不过一个虎威大将军。”言下之意,他若有事,你拿十条命来赔。 苏陌瑟缩了一下。 再说这虎威大将军乃是大正鼎鼎有名的国之栋梁罗钊,不知怎地,这位栋梁之才不爱皇家爱藩王,就认定东山王做主子了。 赵毅来东山,倒不是急着铲平东山王的势力,而是为了引这位大将军出动。 苏陌看看双目紧闭,白绫裹胸的虎威大将军罗钊,那魁梧身材,裹着跟她一样的白绫,这感觉甚是微妙。 “今日如何?” 听见军医张弛的声音,苏陌赶忙用筷子沾了水摸在罗钊干涸的唇上。 “还没醒。他还醒得过来吗?”如果醒不过来,她丝毫不怀疑赵毅那只暴君会将她拉去殉葬。 “你那一刀原本是可以要了他的命。”张弛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单薄得可怜的小东西。 苏陌正色道:“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张弛哈哈大笑起来。 第十章 再说这虎威大将军乃是大正鼎鼎有名的国之栋梁罗钊,不知怎地,这位栋梁之才不爱皇家爱藩王,就认定东山王做主子了。 赵毅来东山,倒不是急着铲平东山王的势力,而是为了引这位大将军出动。 苏陌看看双目紧闭,白绫裹胸的虎威大将军罗钊,那魁梧身材,裹着跟她一样的白绫,这感觉甚是微妙。 “今日如何?” 听见军医张弛的声音,苏陌赶忙用筷子沾了水摸在罗钊干涸的唇上。 “还没醒。他还醒得过来吗?”如果醒不过来,她丝毫不怀疑赵毅那只暴君会将她拉去殉葬。 “你那一刀原本是可以要了他的命。”张弛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单薄得可怜的小东西。 苏陌正色道:“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张弛哈哈大笑起来。 张弛给罗钊检查了伤口,换了药,这夏日养伤最麻烦,一不小心就会化脓死人。他们不得不小心翼翼,深怕把罗钊弄出个好歹来。 换完药,张弛擦了一把额头的汗,“他还有点发热,你给他用凉水擦一下身体。”说罢还乘苏陌打水的时候很贴心地把罗钊脱了个精光。 苏陌一看那榻上赤条条的男儿躯体,端着盆子的手抖了一下,佯装镇定地走了过去,眼睛都不敢去瞅人。 她是女扮男装不假,她也知道男人身体跟女人身体的差别,可要让她胸怀坦荡地去面对男人的裸.体,这的确有点挑战她的极限。 张弛见人回来,便起身,“这里就交给你了。” 苏陌梗着脖子点点头。 迷糊中的罗钊感觉到有一只温凉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游遍他全身。在那手游到某个部位时,他蓦地睁开眼,就看到一个尖细的下巴,如画的眉眼,正微扬着脑袋,看着帐篷顶,手却依然有节律地在擦拭他的身体。 眼看那双手就要碰到某个部位,罗钊蓦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干哑着嗓子怒吼道:“你在干什么?” 苏陌紧绷的神经差点被震断,条件反射地缩回了手。看着罗刹愤怒的脸,苏陌心头突然冒出一股诡异的感觉来——罗刹该不会是害羞吧? “帮你擦身体。”苏陌回答得波澜不兴,甚至在罗钊强烈的愤怒下,非常坦诚地回望着他。 罗钊被看得一个激灵,全身肌肉都僵硬了。苏陌勾起唇角,露出一副笑模样,罗钊又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苏陌起身,漫不经心地到营帐外叫人去通报那位暴君和军医:罗大将军醒了。 苏陌再转回营帐时,罗钊已经穿好衣服,刚换过的白绫晕染出一片殷红。苏陌立刻上前扶住他,单薄的小胳膊就像是一条藤蔓缠上了大树,罗钊身体又是一震,想要把人甩开,却牵扯到伤口,疼得他直抽凉气。 “大将军,张大夫说了,你不能动。” 被这手一碰,罗钊就像是失了心一样,身体不由自主地被安抚下来,但心里却愈发地烦躁起来。 “滚开。”隐忍的怒吼。 苏陌知趣地退到一侧,看到这位大将军青白的脸,反省了一下自己的行为,确定没有一点冒犯他的地方,这才幽幽说道:“大将军,那一刀我不是故意的。” 罗钊狠狠瞪了她一眼,随即脑子一转,才意识到,这个小混蛋就是捅了他一刀的人,这下煞气更盛。 “赵毅呢?我要见他!” “罗将军如此急迫地想见朕,朕好不感动呢。”一个军士撩开帘子,赵毅负手走了进来。 赵毅冲苏陌使了个眼色,告诉她,可以滚了。 苏陌脚在原地磨蹭了一下,抖了胆子问道:“皇上,罗将军已经醒了,那我弟弟呢?”这个暴君,不但以他们为诱饵诱罗钊上钩,在她伤了罗钊后,还把苏誉给关了起来。 苏誉引走了那么多人,也不知道有没有受伤。虽然对这个弟弟没什么感情,可好歹关键时刻苏誉义无反顾地救了她一命。 赵毅冲一个军士说,“带苏大公子去。” 军士领命,苏陌迅速跟上。 苏陌见到苏誉时,苏誉正光着膀子,露出结实的上半身,坐在营帐里品着冰糖雪梨,吃着西瓜葡萄,面前甚至还有一只烤好的兔子…… 苏陌瞟了一眼那兔子,噎了口口水,“我以为他把你怎么样了呢?”没想到这般享受,她可是连饭都没能吃上。 苏誉以为是什么兵士,压根没往这边看,一听这声音,他背脊僵硬了一下,随即,看似不经意地捡起一旁的衣服,套在身上。 “罗钊醒了?” “皇上说,如果他不醒,就要拿你我陪葬。”苏陌又扫了一眼满桌的瓜果和那只烤得外焦里嫩的兔子。 “蠢!”这种话也就吓吓苏陌。苏誉瞥见苏陌的小眼神,将那只兔子随手推到苏陌面前,“今天外出打的。” “就、就一只吗?” 苏誉眉头一跳,懒懒启口,“我吃过了。” 苏陌恬不知耻地说道:“既然如此,那为兄能都拿走吗?今晚还要守夜。” 苏誉没反对,苏陌端起盘子要走。脚还未踏出去,就听苏誉在她身后幽幽地提醒了一句,“你有八天没沐浴了。” 苏陌背脊僵了一下,现在又没跟你同帐,嫌弃个什么劲儿? 她是没沐浴,但也有擦过身体的,虽然还是不舒服,可还不到不能忍受的地步,其实脏着脏着自己就习惯了。 第十一章 赵毅想要收服罗钊,但罗钊却倔得跟头驴似的。虽然赵毅残暴一点,但也未必就不如东山王。 “如果你真要与东山王为武,那势必又会挑起战端,让大正生灵涂炭。”苏陌一边吃着兔肉,一边品着凉茶,白天的时候她问张弛要了一只大西瓜,在这种天吃正合适。 罗钊斜靠在竹榻上,背后捂了一层汗,眼巴巴地看着这个小混蛋大块朵颐。 “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言下之意,大正合了两百多年,已经到了分裂之际。 苏陌瞥了他一眼,“没有无缘无故合并,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分裂。一切皆在民心。顺应民心才能得天下。你不觉得吗?” 罗钊愣了一下,这只弱鸡世子竟然还懂点定国安邦之道。 “那依你的意思,赵毅是天命所归?” “是不是天命我不知道,但是咱老百姓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打仗。当权者有当权者的考量,但那种考量并非民意。你不信任赵毅,但东山王也未必就可信。至少,我在湘南的时候就听说东山王肆意扩充军队,横征暴敛,搞得东山一带民不聊生!” “扩充军队那是为了保护东山百姓。没有军队,无论是朝廷护*,还是其他藩王地方军,都会威胁到东山安宁!”乱世就是如此,孰轻孰重总要择一头。罗钊觉得跟一个深居王府不知民间疾苦的毛头小子压根没法说透。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非要打仗?朝廷给了你一个台阶,和睦共处,你非得拥兵自重,最后目的到底是为了更残酷地剥削百姓,还是为了割地为王满足自己的野心?”很多人就是打着打着,就忘记了初衷,穷兵黩武,还不自知,唉,人心呀,就是如此盲目而贪婪。 赵毅站在营帐之外,将里面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没再听到罗钊的话,他知道,苏陌这话似乎是说到罗钊心坎上了。 稍等了片刻,赵毅掀了帘子进帐。苏陌惊了一下,赶紧起身给这个暴君让坐。 赵毅坐到她之前坐的位置,拿起她之前用的匕首,将她之前一直在切却没有切下来的兔腿喀嚓一声斩了下来,再毫无压力地塞进自己嘴里。 苏陌心中愤愤,表面温驯,“皇上就不怕这兔肉有毒?” “朕想没人会把毒用在你身上。”明明一根手指就能戳死的小东西,下毒,太大费周章了。 语气之直白,表情之露骨,让听者想要曲解一下他的意思都不行。 从赵毅进入湘南,让一干贵族高官在夕阳下跟着他的马屁股奔跑,苏陌就知道,这个暴君的恶意向来如此。 苏陌规规矩矩地缩到角落里看着赵毅吃属于她的兔肉。 赵毅吃了一只兔腿,这才看向罗钊,擦净手,负手而立,灯下的背影高大挺拔,透着一股子森然威严。 “罗钊,朕会让你看到朕统治的天下是别人无法企及的,无论是先帝,还是你拥戴的东山王。” 有一刹那,连苏陌都被这个暴君的霸气给蛊惑了,但随即,她也很快意识到自己如今的处境。 纵然赵毅是一代明君,那也只是对大正平民百姓而言,自己作为藩王质子,只是一枚棋子,无论是湘南王还是景帝赵毅,她的性命都由不得她做主。正如赵毅所说,十个自己的性命也抵不过一个罗钊的性命。 苏陌决定让自己冷静一下。拿了衣服,借故洗澡便离开了。 营地依山傍水就有这点好处,要洗澡很方便,夜深人静,那些军士也只剩下巡逻站岗的人。 苏陌将自己泡在略显冰凉的溪水里,洗了洗油腻的头发。 “爱卿,你这身段,该好好补补了。”赵毅一来,便看见那个坐在溪石上的单薄背影,月光洒在肌肤上,皎洁莹白,粼粼波光荡漾在“他”脚下,整个画面静谧而美好。 苏陌“咚”地一声缩进水里,惊慌地循着声音望去。赵毅被她的反应逗乐了,这么胆小的人儿,在京城可要如何活下去? 苏陌只见月光下,那个暴君将外袍一脱扔在岸边,脱掉靴子,迈入水中。 苏陌的身子不自觉地抖了一下,下意识地又往水里缩了缩。溪水并不深,坐在水里,水也只是勉强到胸口,月光下,粼粼波光处,胸前的凸起若隐若现。苏陌心头一震,赶紧收起双腿,挡住胸前风光。 确保万无一失,苏陌才又佯装镇定地看向赵毅,道了一声,“皇上,好巧。” “莫非朕打扰了爱卿的雅兴?”赵毅走到苏陌身前,一瞬不瞬地看着水里的人。 苏陌非常坦诚地抬头看着他,还好,衣服穿着。她这正暗自庆幸暴君没有脱光光时,赵毅的手往自己腰上一放,继续宽衣解带,苏陌整个人都不好了,眼睛下意识地往旁边看去。 赵毅将衣服一件一件脱下放在她方才坐的溪石上,连带隐藏在袖间的匕首也一并解下来。 苏陌被那寒光刺了眼,心口猛地震了一下。赵毅就算觉得她毫无杀伤力,但以他纵横战场多年的警觉和敏锐,断然不可能将随身武器露给她看。 苏陌的视线一落在匕首上,赵毅也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龙爪豪迈地将最后一层遮身之物褪去,两条精瘦健美的大长腿就在苏陌触手可及的地方。 第十二章 〔修文〕 苏陌的气息一下凝固,她几乎能想见自己一抬头得看到多壮观的风光。猥亵龙体,这是不是又是一条死罪? 据说宫里的人罔顾龙颜都能掉脑袋,何况是龙根…… 苏陌不抬头,赵毅赤身*威风凛凛地站在她面前也不说话。苏陌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威压朝自己倾轧下来,让她本来略显冰冷的身体,竟然不自觉地冒出了冷汗。 赵毅傲然挺立,胯下风凉飕飕的,一个转身,他坐到苏陌面前,只隔了一米之距,“帮朕搓背。” 苏陌小心肝颤悠了一下,好一会儿才领会暴君意旨,赶紧拿起汗巾子,搭上了赵毅的背部。 手掌之下是纵横交错的伤痕,那种粗粝的触感挠得苏陌心弦一颤一颤的。有多少人曾葬送在赵毅的屠刀之下她无从得知,但这背后的伤痕彰显着这个男人几经生死,鲜血磨练出来的意志与性情,足可以让他顷刻间捏死自己而不皱一下眉头。 “重点!” 苏陌加重了力道。 “朕的衣服里有一瓶药,拿出来给朕擦。” 苏陌看了一眼旁边石头上的一堆衣物,自己要翻,势必身体要露出水面,她只好磨蹭到石头后面,开始翻找。 手指不期然滑过匕首时,身上泛起一股寒意。苏陌下意识地避开,快速翻出药物,重新回到赵毅身后。 药物清凉透骨寒香,就算是这夏日,苏陌也能感觉到那股强烈的寒意。 “皇上这样寒凉的药物真的可用吗?” 谁知赵毅却说,“方才你若拿起的是匕首,此刻,你已经没命了!” 苏陌手一抖,冷汗扑簌簌地下来。 “杀了朕你就自由了,就不用胆战心惊地活着。” “微臣不敢!”苏陌收起慌乱的情绪,重新给赵毅擦拭药膏,“今日不是皇上,明日也会有其他人站出来荡平藩王割据势力。” 之前赵毅灭了势力最强大的西平王一族,很多藩王都怕自己会步后尘,惶惶不可终日,偏偏在这时赵毅下旨,主动臣服者,保留王爵之位,这个诱惑不可谓不大,湘南王便做了这个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单从这个角度来说,在其他藩王彻底臣服之前,苏陌确定自己暂时还是安全的,赵毅不可能让他们第一个投降的质子出事。现在赵毅只要拿下东山王这最后一根硬骨头,这天下,便定了。 “皇上是明君,大正百姓有目共睹。一载安朝堂,一载平藩王,这等魄力无人能及。” 话虽是实话,但在这种时候说出来,这马屁拍得苏陌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赵毅转身,用敞亮坚实的胸膛对着她,最后幽幽得出一个结论,“你的确没胆量弑君。” 苏陌一下又愣神了,娘的,她表了半天忠心,最后只是让暴君得出这么一个胆小如鼠的结论吗? “帮朕洗前面!”赵毅慵懒地靠在溪石上,半眯了眼睛,一副享受模样。 苏陌噎了一口气,重新拿起汗巾子,擦拭他的胸口。 与背后纵横交错的伤口不同,赵毅的前胸非常平滑,几乎看不到一丝瑕疵。这充分说明,与暴君正面相对,没人能伤他。 赵毅突然将手搭在苏陌挡在胸前的膝盖上,苏陌吓得一缩。 赵毅不满地挑了挑眉,示意她搓手臂,苏陌这又小心翼翼地给赵毅搓起来。 淡麦色包裹下的肌肉硬邦邦的,一条手臂比苏陌两条还粗,扑面而来的是一股诡异到令人颤栗的力量感。苏陌丝毫不怀疑,赵毅一根指头就能戳死她。 赵毅也半眯着眼睛观察这个诚惶诚恐的小世子,小鹿一样湿漉漉的眼睛,充分展示了她胆子有多小。一身细皮嫩肉,脖子手臂都如此纤细,锁骨的位置更是脆弱得可怜,紧收胸前的双腿将胸口挡住,估计是看见自己的胸肌自惭形秽了。 男人长成这样,真是可悲! “今日,你跟罗钊说的话,朕都听见了。” 苏陌蓦地抬头,仔细观察着暴君的表情,看他一脸舒畅模样,难道是罗钊已经投降了? “皇上不必谢我。规劝罗将军,那是臣应尽之责!” 赵毅眉头一跳,面前这个小世子看起来恭顺谦逊,可总会在无意间透露出一股十分不和谐的气息。就像明明胆小得可怜,可在关键时刻,却能毫不手软地一刀捅进罗钊的胸口,让一个勇冠三军的猛将到现在还爬不起床…… 第十三章 苏陌只感觉暴君突然而来的沉默令她头皮发麻,她只好低着头继续洗龙爪,谁知龙爪突然一翻,卡主了她的下颌,苏陌差点一个激灵跳起来。 “皇、皇上?” 赵毅冷眼欣赏着苏陌眼里透出来的惊慌失措,水润的眼眸因为陡然缺氧更加湿润起来,伸长昂起的脖子显得更加纤细,如女人一样平滑看不到喉结的脖子白生生的,无故激起他心中肆虐的*。 赵毅的爪子从下颌很自然地滑到苏陌的脖子上,一只手刚好捏住她的脖子,只要稍稍一用力,小东西的命就没了。 那一刹那,苏陌嗅出了赵毅的杀机,但她很清楚赵毅现在不可能杀她,就算他再想,也不会选择这个时候动手。 果然,她听见赵毅幽幽说了一句,“在背后叫朕的名讳,你可知该当何罪?” 苏陌心弦崩得紧紧的,双腿收得更紧,紧紧贴住胸口,手却下意识地握住了赵毅的手臂不让它肆意妄为。 可她的力气太小,明明是阻拒的意思,却像藤蔓缠上了大树,在赵毅看来就成了一种依附。弱柳扶风般,挠在赵毅僵硬的肌肉上,毛孔跟着发痒,赵毅一下松了力道,丢开了那截细脖子。 苏陌暗自松了口气,“皇上明鉴,臣是无心之失。要说服罗将军,就不能让他认为臣是站在皇上您这边的,一时失了恭敬,望皇上赎罪!”要不是身体不能动,苏陌当即就想跪在水里给他扣三个响头,以表忠诚。气节什么的,在小命面前,算个屁! 好半晌赵毅才在“哦?”了一声,重新靠上溪石,摆出一副*裸的王者气度,“那朕姑且原谅你这次。”说罢,抬了抬腿,示意苏陌继续。 苏陌将赵毅那条粗大腿看了又看,“皇上,那微臣能再请你开恩,恕臣亵渎龙体之罪吗?” 亵渎龙体?赵毅一下来了兴致,随口问道:“你想怎么亵渎朕?” 苏陌轻咳了一声,如果告诉赵毅自己是女儿身,这还不叫亵渎? “皇上龙体岂是人人可以看,人人可触碰的。” 赵毅不以为然,“只要你对朕的龙体没存不该有的心思,便不会亵渎。”说罢,很自然地将腿搭上了苏陌的膝盖。 苏洛只好老老实实地抱着龙大腿用力搓,直搓得自己面红耳赤。 苏誉来的时候就看见这副光景:自己的哥哥抱着暴君的腿一上一下做着很可疑的动作。当时一股热血直冲苏誉脑门。但少年老成的他,并没有像一般人一样失去理智,而是压住怒火,稳步走了过去,朗声说道:“皇上,大哥,一起沐浴,也不叫我一声?” 苏陌仰头就看见苏誉就像个幽灵一样冒了出来。鞋子也不脱,衣衫也未解,踏着溪水直直地走到他们面前,眼睛很自然地落在赵毅那条不检点的腿上,还将她的手看了好一会儿,像是松了口气,又继续说道:“大哥,这溪水凉,你身子单薄,不要泡得太久。” 苏陌从来没觉得这个弟弟如此可爱过,哆嗦了一下舌头,“为、为兄正要起身。” 苏誉的眼神之直白,同是男人的赵毅马上就明白了他刚才那气势汹汹的态度从何而来。眼巴巴看着苏陌从他腿下溜走,赵毅心头升起一股异样。 苏陌在水里爬了足够远的距离,才钻出水面。一身细皮嫩肉泛着莹莹水月光辉,勾勒出玲珑曲线,这背影,怎么看也不像是个男子。 苏誉一挥手,自己的衣袍顺势就披到苏陌肩上,完全挡住了暴君窥探的视线。 赵毅眉头一跳,敢情这厮真以为他有断袖之癖? 想到方才手下的触感,再回想一下那湿漉可怜的模样,赵毅突然觉得断袖也不是那么不可理喻,但是,这跟他赵毅毫无关系,他只是纯粹好奇一下男人怎么会长成这样而已! “皇上,让微臣陪您沐浴吧?” 苏誉一身衣衫未褪,一屁股坐到苏陌方才的位置,水花不期然地溅到赵毅胸口。 赵毅看了看这魁梧男儿,再无方才的好兴致。他只想提醒一句,真有诚意,脱了衣服再来。 第十四章 经历了那事,苏陌越发不敢洗澡了,苏誉也再没提醒一句她沐浴的时辰。 为了不影响罗钊的伤势,二十万大军在河口地带停留了十日之久,最后反而是罗钊呆不住了。 “皇上这是打算等着东山王围困河口吗?” 赵毅瞥了一眼正在给罗钊缠绷带的苏陌那双灵巧纤细的手,那日还残留在身上的触感再一次被勾引起来。 赵毅抿了一口凉茶,稳了一下心神,“怎么?你觉得朕还打不过一个东山王?” 罗钊不再说话,但近距离的苏陌明显感觉到他胸口起伏了一下。 “罗将军的伤势恢复得很好,应该可以启程了。” 罗钊身子僵了一下,赵毅斜了苏陌一眼。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苏陌不懂用兵之道,但多少明白一点赵毅的意图。就算罗钊还没有归顺于他,他也会将这个人的性命看得比那二十万大军的性命还重。 苏陌不得不感叹,同样都是生命,她的性命怎么就能轻贱得如蝼蚁呢?但一想到二十万士兵都跟她一样轻贱,她也就释然了。人嘛,总不能一味地跟好的比,岂不是呕都要呕死。 苏誉掀帘进来,看了一眼低头忙碌的苏陌,转而看向赵毅,说:“东山王起兵了。” 赵毅嘴角一动,手上的茶盏应声而碎,“来得正好!” 这一战打得有点糟心,赵毅带兵多日未归。 苏陌和苏誉依然被留在营地,罗钊伤势恢复得还算好,但不能剧烈运动,每日他会出帐游走一翻。 起初还有士兵跟随,后来士兵也放松了警惕。 苏陌坐在账前凳子上,半眯着眼,困倦地瞥着夕阳西下,手在旁边的凳子上摸了摸,没摸到葡萄却摸到两根手指——那两根手指上正夹着最后一粒葡萄。 苏陌转头看了苏誉一眼,松开手,“你说罗钊会逃吗?”如此放松警惕,正是逃跑大好时机。 苏誉将最后一颗葡萄丢进嘴里,也半眯着眼睛看向远处徘徊的身影,“如果你还想吃,我让人找去。” “如果罗钊逃了,那个暴君会怪罪到我们头上吗?”苏陌甚至在想赵毅说不定就想找个借口名正言顺地除掉他们,灭了东山王之后,顺势转头平了湘南,连后顾之忧都没了。这才符合暴君的残暴风范。 “我帐里还有两个梨。” 苏陌终于回过眼来,“有西瓜吗?” “昨日去附近买了两个。” 苏陌在心里安慰过自己很多遍,至少从最近罗钊的表现来看,他对这个景帝还是有些期待的。可晚上守夜的时候,她一睁眼,罗钊不见了。 一柄明晃晃的匕首抵在自己脖子上,“别说话,想活命就乖乖跟我走。” 罗钊的声音带着森冷煞气,苏陌打了个寒颤,哪里敢吭一声。 无巧不巧,军医张弛半夜来查房,一看空荡荡的账外,当即嘀咕道:“这人都跑哪里去了?”不难想象,账外的人肯定已经被罗钊料理了。 张弛一掀帘子就看到如此凶残的一幕,他只是脚下微微一滞,既没有逃出去大叫搬救兵,也没有对被劫持的苏陌露出半点同情,只是观察了一下罗钊的胸口,非常尽责地提醒道:“罗将军,你劫持苏大公子没用,你的命比他的值钱!” 苏陌梗着脖子表示赞同,“罗将军,你劫持我不如劫持张弛呢。这个军营谁没受过他的恩惠,他在你手里,没人敢拦你。” 张弛一下不舒坦了,这话咱能不当着当事人说吗? “至于我,赵毅说不定就想找个由头把我砍了,你劫持我,不叫迫不得已,而叫助纣为虐!” “给我闭嘴!”罗钊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挥手就将张弛给打晕了,提起苏陌就往外走。 苏誉仗剑而立,百余军士弯弓搭箭,对准了罗钊。 “罗钊,你最好把我兄长放了。” 罗钊冷哼一声,全然不理苏誉的煞气,匕首往苏陌颈间轻轻一划,细细的血线挂在苏陌脖子上。 苏陌不敢动,只能用视线警告苏誉:你可别激怒他,否则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苏誉气息微沉,冲那团团包围的百余军士喊话:“都给我退下!放他走!” 领兵的校尉迟疑了一下,“这怕是不妥吧?罗将军跑了,我们如何向皇上交差?” 苏誉眼一横,难得露出凶恶嘴脸,“难道把罗钊射杀了就能交差?还是说,把我兄长射杀了,好让皇上腹背受敌?这才算交差?” 领军校尉抹了一把额头冷汗,指挥众军士迅速撤离。 “给我一匹快马!” 苏誉当然不会拒绝。这马还是罗钊亲自拎着苏陌去挑选的,以防有人对马动手脚。 苏誉亲自将罗钊挑选好的马牵出来,沉声道:“我兄长若有事,我不会杀你……” 苏陌:“嗯?”这个弟弟的狼子野心终于暴露了吗?苏陌诚惶诚恐地看着苏誉。 苏誉被她看得头皮一麻,及时补充了一句,“我兄长若是少了一根毫毛,我保证冯奕身上一定会少两根!” 冯奕,东山王世子。苏陌还算有点见识,这个弟弟应该不会落井下石。不过少两根毫毛算什么啊,明显威慑力不够啊! 罗钊提着苏陌策马扬鞭,迅速消失在黑夜之中。 第十五章 苏陌感觉匕首撤离脖子,这才吐出一口气,“罗将军既然已经逃出来了,就该放了我!” 风掀起苏陌的长发,挠过罗钊的鼻翼,罗钊轻哼一声,“带你走,还有用!” 苏陌胆寒,“难不成你想用我去换冯奕?” “算你有点脑子。” 此番赵毅攻东山,必然血流成河。赵毅嗜杀成性,东山王一脉,怕是谁都保不住!用一个世子去换下另一个世子的性命,看起来的确可行! “恐怕这次罗将军要失算了。赵毅不像是一个能接受别人要挟的人!你此举,只会激怒于他!相反,你若臣服,求赵毅赦免冯奕,反而可行!” “臣服?!你让我臣服于一个暴君吗?” 苏陌心头一凛,原来这十数日,罗钊的归顺都是装出来的!她突然意识到说不定这次只留了百余人在河口,是赵毅故意给罗钊一个反复的机会,就像上次赵毅沐浴时,用匕首试探自己一样。 既然如此,赵毅肯定有后招,那自己就应该有逃跑的机会。 她苏陌的命是不值钱,可还没到为东山王陪葬的地步。 这匹马跑了不到十里路就歇菜了。烈马一声哀鸣,罗钊提着苏陌及时跳下来,眼巴巴看着它委顿在地,气绝身亡。 苏陌眨巴了一下眼,“估计是你跑得太急,把它累死了!” 罗钊心中了然,“你当我跟你一样蠢吗?”这马肯定是提前被人下了药,他亲自挑选马匹就是防着这一出,这倒好,防不胜防! 以赵毅的狠辣性子,还真可能给那几十匹马一起下药。 两人连夜奔了几十里。苏陌身子弱,半道就走不动了,罗钊只能将她往肩上一扛,直奔东山腹地而去。 天快亮时,找了一出隐蔽的地方躲避追兵。罗钊伤口再度裂开,身上衣衫侵蚀了一大片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 苏陌道:“罗将军,你这样下去得把自己的命搭上,救出冯奕,没你的扶持,他也活不长,说不定赵毅还会迁怒于他,教他碎尸万段。” 罗钊一个眼刀甩过来,苏陌噤了声,可没一会儿,苏陌又说,“我这里有药,可以止血!” 苏陌见罗钊不信,自己给自己割了一道口子,将药粉涂抹在上面,果然没一会儿,血就止住了,伤口也没有一丝红肿。 罗钊这才解下衣服,抢了药,自己往伤口上倒。 苏陌笑眯眯地看着他,“罗将军,我这么弱,你还怕我对你下手不成?” 罗钊将药摸匀,血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干,将药粉扣下来,伤口也不像以前那样狰狞。 罗钊满意地点点头,“谅你也不敢……” 最后一个字音未落,罗钊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再度醒来时,他已经被捆了手脚关在囚车里,前后都是手持利刃的军士。囚车吱嘎吱嘎地晃悠着往前走,苏陌坐在囚车外面,正啃着一只鸡腿。 啃完鸡腿,苏陌才发现罗钊醒了,笑嘻嘻地问道:“要不要喝水?” 罗钊当即气得胸口一闷,差点背过气去。 阴沟里翻一次船,那可以当成是倒霉当头,阴沟里翻两次船,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蓝颜薄命,本该命运如此多舛! 若是让他栽在英雄豪杰手里,他认命,心服口服,偏偏栽在这个弱鸡世子手里,他的一世英名朝夕间便毁于一旦。 “这是往哪里去?” 苏陌知无不言,“东山!马车比你走路强!” 敢情你还是为我着想了?罗钊的气息一下更加不顺了,再也不准备搭理苏陌。 罗钊都被关在囚车里,苏陌也得跟着受罪——暴君给她的职责就是看住罗钊,罗钊在,她在,罗钊走,她亡——原本她辛辛苦苦将罗钊抓回来,不是应该封赏的吗? 苏陌戴了草帽,挡住炎炎烈日,一边擦汗,一边跟罗钊说话。 “……你一个伤残人士,就算是一夫当关的神勇悍将,能逃出这龙潭虎穴?你看我四肢健全都没想过逃走。” 一直无动于衷的罗钊终于瞥了苏陌一眼,只是那眼神似乎有点不屑。 苏陌对这君臣相爱相杀的戏码很不以为然。人,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她丝毫不觉得自己把罗钊绑回来邀功有何不对。 第十六章 这两日天气闷热得十分诡异。赵毅大军攻破东山府城时,天空一个惊雷炸开,大雨倾盆而下。地上还来不及清理的尸骨被雨淋湿,血水蜿蜒成一片瀑布,哗啦啦地从城墙冲刷下来。 战事如何惨烈苏陌没亲眼见,但看到这些尸体和血水时,她被震得一路都忘记说话,罗钊的耳根也终于清静了。 入城的第一场好戏不是犒赏三军,而是杀鸡儆猴、斩草除根。东山王一干家眷宦臣被拖到刑场上,面朝京师跪地,东山百姓站在瓢泼大雨中,看着侩子手,手起刀落。 一颗一颗脑袋滚落在泥水里,带着一溜子的血沫,涌向苏陌的脚下。 苏陌惊叫了一声,跳到罗钊的囚车上,身体瑟瑟发抖。 斩完人,百姓被驱散。征战多日不曾好好休息的赵毅,此刻双目充血,他缓步走到苏陌面前,俯视着那个在风雨中颤抖的羸弱“少年”。 凛冽煞气扑面而来,那一刹那,苏陌觉得,这个暴君是想顺手将她也砍了。那双泛着红光的双眼,简直就是地狱恶魔,连囚车里的罗钊都被震慑住了。 雨哗啦哗啦地响在耳边,苏陌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 这一路上,苏陌听说过赵毅很多事情。他是元帝的同胞弟弟,最得宠的六皇子,曾经所有人都以为皇位会落在他头上。 谁知,在十四岁,皇后亲自挑选了宫女替赵毅开解人事,却出了意外。送去的宫女被赵毅残忍杀死,喉咙四肢尽被折断。 从此赵毅成了一个暴虐的怪物,被先帝避忌,皇位也顺理成章地落在他的兄长身上,在十五岁时,被分封为王,镇守边关。 即便在边塞,赵毅的冷酷残暴也传入朝堂之上。他用了三年时间将对大正威胁最大的北方蛮夷部落系数剿灭。 这护*中大部分都是赵毅的旧部,赵毅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所向霹雳无往不胜的战神。可对苏陌来说,赵毅就是一个阎罗,嗜血的恶魔。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股煞气慢慢地开始消散,那个矗立在她面前的暴君这才发话。 让人将罗钊从囚车押出,赵毅随手拎起旁边的苏陌,像抹布一样抖了抖,直抖得苏陌回了神,这才扯了一下嘴角,“苏爱卿这是吓傻了吗?” 这声音没有暴戾,反而带着不确定的温和。 苏陌眼珠子尽量转动了两下,被过度惊吓的心神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找不到回路,半晌没啃出一声。 赵毅的气压有点低,拎着人似乎忘了松手,就那样看着那双睁得很大的惊恐的眸子。 就在这时,苏誉撑了伞挡在苏陌头顶,替苏陌回答,“家兄向来胆小。” 赵毅终于松了手,神色不豫,“今晚好生休息。”说罢拂袖而去。 苏誉及时地扶住苏陌的身体,才没让腿软的苏陌摔倒在泥潭里。 回到东山王府,赵毅当着一干“余孽”和护*宣旨:即日起,朕封冯奕为东山王,享一方供养,谋一方福祉。 侥幸活命的冯奕携两个旧部心腹俯跪在大雨之中,高呼“万岁”。 他们的身后站着手还被绑着的罗钊。 罗钊一身铮铮铁骨,在暴雨中站得笔直,视线被雨水搅乱,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赵毅走到他身边,一挥匕首,斩断绑缚的绳子,定睛看着罗钊,“朕这样处置,你可满意?” 罗钊拥戴的并非东山王,而是世子冯奕。并不是每个世子都盼着老子自立为王好坐享天下的。据说这个冯奕在东山王起事时就当众反对过,还因此遭到东山王驱逐。父子关系更是被其弟所挑拨,若不是拥戴他的罗钊还有兵权在手,冯奕恐怕早就死无葬身之地。 冯奕也不是什么迂腐的忠君爱国之辈,只不过,很会审时度势,知道此番起事必败,只是迟早问题,他不想治下百姓因为上位者一己之私而陷入战火纷飞之中。 即便如此,冯奕也是东山王一脉血液,任何人都会斩草除根,若是罗钊也放弃冯奕,冯奕必死无疑,这就是为他为何宁死不肯归顺的原因。 如今东山王及其心腹被诛,保留了世子一脉,还继承王位,不得不说赵毅有胆识有气魄。 罗钊身形明显颤动了一下,下一刻,只见他当着万千将士的面单膝跪下,低垂高傲的头颅,双手上抬齐眉,“罪臣愿听吾皇发落!” 赵毅一笑,冷傲高贵,鄙睨天下的王者气度呼之欲出。 “东山你是不能留的。明日,随朕回京!” 罗钊伏地:“谢皇上不罪之恩!” 第十七章 这种感天动地山河共泣君臣相惜的场面苏陌是无缘得见的。她一回到王府就病倒了,整个人烧得糊里糊涂的,一个劲儿地在梦中喊,“不要杀我!” 苏誉皱了皱眉头,将苏陌噩梦中抓住他的手拔出来,一抬头便看见赵毅,当即装得跟个没事人一样说道:“皇上,家兄身子弱,胆子小。” 赵毅看了苏誉一眼,龙眼微微一眯,“看不出,你们兄弟感情倒是不错。”原本以为,这两兄弟为争夺世子之位,至少应该反目成仇。至少从他获得的湘南王资料里,这兄弟俩的感情可算不上好的。 “皇上说笑了,我们是兄弟。”苏誉何尝不知道赵毅的盘算,两个质子,一个钳制湘南王,一个钳制武平侯。武平侯被湘南王压制那么多年,不乘机图谋翻身才怪,这正是赵毅离间彻底铲除他们的好时机,都不用他这个皇帝亲自动手。 赵毅看了看苏誉手里端着的药碗,“他还没吃药?” “臣正准备喂他吃!” 赵毅难得体贴了一把,走到榻前,试图扶起苏陌。苏誉一爪子就按住了赵毅的手,非常委婉地说道:“皇上,这种小事,就不劳您亲自动手了!”眼睛却很直白地看着赵毅抓苏陌的手臂。 赵毅原本收复东山的好心情瞬间灰飞烟灭,放下苏陌,正色道:“朕没有断袖之癖!”你跟防贼一样防朕,是想掉脑袋吗? 苏誉也没反驳,微微低头,恭送暴君离开。 翌日,赵毅处理东山事务直到深夜丑时,所有人都在睡眠中,他却毫无睡意,披袍出门,下意识地走到苏陌的房间瞥了一眼。 不看还好,一看,赵毅吓了一跳。 苏陌直挺挺地坐在榻上,眼睛望着那段快燃尽的蜡烛,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赵毅走进去,她也没发现。 赵毅坐到榻前问她:“你怕朕?” 苏陌看向他,“皇上你会杀我吗?” 苏陌的眼神木讷,人显得呆呆的,高烧不退的脸颊透着艳红,嘴唇干涸,微微张开的一条缝隙能看到洁白的牙齿。眼睛大大的,比平日凹陷了一点,显得轮廓愈发清瘦立体,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如此模样,竟然比他见过的女子还要楚楚动人几分。 赵毅下意识地安抚道:“不会。” 苏陌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说道:“你会。你迟早会削平所有藩王,我不过多苟活几年而已。” 苏陌的眼神是空洞的,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她早就已经接受会成为权力斗争牺牲品这一事实。 然而这话,却是事实——是赵毅不会在外人面前说破的事实。任何皇权都经不起藩王践踏,他绝对不允许在自己统治的大正有藩王死灰复燃的机会,那么最好的便是,削藩! 而所谓的质子之制看似是他给藩王的一条退路,事实上,他比藩王更需要这样一个喘息的机会。这个大正王朝,并非只有藩王会威胁到他的皇权。 “皇上,不要砍我的头。身首异处灵魂是无法超生的。请给我留个全尸。” 赵毅的嘴唇微不可查地抖动了一下,好半晌他才哼出一个字,“好。” 苏陌像是终于安心了,直挺挺地倒在榻上,合上了眼。 赵毅在榻前僵硬了很久,最后只是拉起薄毯覆盖在苏陌身上。 第十八章 苏陌这场病,发得突然,去得却慢。她就像路边的一朵小野花,不管风吹雨打,拼命活着。 赵毅整顿了一下东山吏治,留下心腹便班师回朝了。大军开拔时,赵毅看了一眼爬马车的苏陌。苏誉伸出手,让苏陌踩在他手心,一个抬手,将人掼上车。苏陌笑着跟她这位弟弟道谢,苏誉却只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上了前面的马车。 那日的话,赵毅回想过很多次,彼时的苏陌神智并不清醒,要么她是烧糊涂了,要么是梦游,之后他偷偷观察过好几次,苏陌的行为举止跟往常一样,那晚的事情,倒好像是他做的一个梦。 赵毅转回头,跨上战马,蒙致挥手,军队正式开拔。 如今七月天,正是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苏陌坐在摇晃的马车上,恹恹的,小脸儿白生生,看着就可怜兮兮的。 罗钊骑着高头大马就在她窗前晃悠,苏陌不服气了,“罗将军,你不是应该被关在囚车里吗?”为什么现在这阵势她反倒像囚犯。 罗钊棱角分明的脸转过来看了她一眼,一想到载在苏陌手里那两次这位虎威大将军就气不打一出来。即便他归顺赵毅,跟苏陌的旧账一时半会恐怕也结不了。 罗钊甚至懒得跟苏陌废话,便将马骑到前面去了。 苏誉端着药从前面的马车钻出来,苏陌一眼便从帘缝里看到了他。这几日头疼脑热,一直是这个弟弟在照顾她,她就怕一个不小心把身份给暴露了。果然还是晓月在身边比较妥当。 苏陌一边喝着苏誉端过来的药,掀起眼皮看了这个脸被炭火熏得通红的弟弟。熬药这事,颇费时辰,又不能让队伍停顿下来,苏誉只能自己窝在马车里面熬,俊脸上全是汗,衣衫也透着几分湿气。 苏陌喝完,“我身上已经大好了。不用再喝药。”随即眼珠子一转悠,“弟弟,什么时候能让为兄开开荤啊?” 张弛开的药戒荤腥,这行军途中不比在家,除了米粥就只有野菜。这样连续数日下来,苏陌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苏誉冷飕飕地瞥了她一眼,收起药碗递给她一盒蜜饯,“等你身子真好了,我教你骑马打猎。” 苏陌瞧瞧这要命的天气,“且容我再病几日。” 苏誉简直被她气笑了,掀了帘子又回了前面的马车。苏陌看着他不一会儿又钻出来,跨上了一匹马。 *** 大军在东山境内绕了一圈,彰显了一下暴君赵毅的磅礴气度,便绕向西北方向进京。这一路上没遇到什么匪寇叛军,倒是遇到不少沿途百姓送茶送水。 赵毅收复东山,直接免了东山境内三年赋税,被盘剥得厉害的百姓终于看到了一丝曙光,看见护*都一脸欢欣鼓舞,这可跟东山王在位时哀鸿遍野民不聊生的情形截然相反,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顺应民心。 “看到如此情景,罗将军作何感想?”苏陌精神好了很多,干脆爬出马车,坐到外面吹风,顺道厚颜无耻地打趣一下罗钊。 也不知道赵毅是有心还是无意,竟然将罗钊这个大将军编排到他们的队伍里。 罗钊的眼神很深,却忍不住看向欢呼的百姓,难得的是,百姓送来的水,刘公公上前验毒时,竟被景帝阻止了。这事就算放在任何将领身上,也做不到这样坦然。 要知道,现在要景帝命的人可不少。先不说藩王,还有一向中立派的世家门阀,以及觊觎他皇位的皇室宗亲。 “罗某见识短浅。” 咦,这态度……苏陌暗暗吃了一惊,随即逗弄心思又起。 “罗将军,你已经投降了吗?” 罗钊嘴角一抽,刚试图缓和一点的态度立马收得平静无波。 “唉,早知如此,当初何苦受那等罪?劫持质子,也有失你大将军的风范,尤其是还因此受伤,差点殒命。你都不知道我当时多担心你就这样没了,要拉我陪葬……” “啪!”马鞭一响,罗钊的马箭一般射了出去。 苏陌张着嘴,话还没说完,这唯一的听众就走了…… 苏誉走过来说道:“罗钊脾气不好。” 苏陌点头,的确挺不好的。 苏誉本想补充一句“你的嘴也挺欠”,但看了苏陌一脸苍白,只是将一大串葡萄丢她怀里。 有了吃的,苏陌果然乖巧了。只不过罗钊一去就没打算回来。 还有两天行程便到京城,赵毅没有归心似箭,反而放慢了脚程,这天还未黑,便命大军安营扎寨。 苏陌蹲在马车上,正准备往下跳,突然腰上一紧,一只大手抓住她的腰带将她拎起,让她本来可以直立站立的姿势一下变成了四肢着地。 苏陌郁闷地抬起头,只见罗钊双手抱胸,下巴微颔,居高临下鄙睨着她,“大公子不必谢我,这是皇上口谕——以后大公子上下马车都由罗某代劳。” 苏陌义愤填膺,从地上爬起来,“你——” 话刚出口,罗钊已经转过高大的身躯,走了。 苏誉过来,拍了拍苏陌衣服上的尘土,绷着脸说:“节哀。” 第十九章 苏陌一口气噎在喉咙上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不过她天生就不是一个长记性的人,吃饭的时候,罗钊在烤肉。这是他们刚去打的野味,一起去了不少人,可到现在回来的就他一人,可见其功力之深。 苏陌默默地咽了口口水,问他,“皇上有没有让你照顾我的饮食?”每天都吃菜汤米粥,她嘴里淡得已经不知道肉味为何物了。 罗钊瞥了她一眼,“想吃?” 苏陌挺了挺小胸脯。 罗钊将肉递到她鼻子下面让她嗅了嗅,看着苏陌想伸手时,陡地收回来,“想吃就自己去打!” 苏陌:“……” 苏誉将这一幕从头看到尾,脸上僵硬得褶子都没打一个。看到这样的兄长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他“啪”地扔了一个箭筒和弓箭过来,“一起去。” 苏陌看看那边已经整装待发的景帝以及一干侍卫,赵毅也正好上马,回头看过来,视线相触,苏陌的视线下意识地收了回来。 赵毅的眼神微微沉了一下,那一刹那,他几乎看见苏陌的肩膀抖了一下——这都多少天了,怎么到现在看见他还害怕?他真有那么恐怖吗? 赵毅的气息突然有点不顺。 苏誉牵来马,扶苏陌上马,策马跟了上去。 苏陌好歹是当男子养大的,骑射是学过,但他骑的是被驯化得毫无血性的马匹,射的最多是靶子,跟骑战马打猎差了十万八千里。 苏陌小心翼翼地骑着战马,深怕激怒了它把自己甩下来。 赵毅对身边的张弛说,“你带两个人去跟着苏大公子。” 张弛看了后面一眼,便随便叫了两个侍卫策马走到苏陌身边,还冲皱着眉头一脸嫌弃的苏誉说道:“二公子,我们来保护大公子,你放心去打猎吧。” 有张弛在,苏誉当然放心。若说这军中还有谁受得了苏陌那犯贱的小样儿,估计就是张弛了。 苏陌看着义无反顾离去的苏誉,尴尬地笑了两声,“我就溜溜马,呵呵。” 张弛看了一眼,她这骑马的速度,快赶上他走路了,“我也是出来遛马的。” 苏陌的心口突然动了一下,忍不住抬眼打量张弛。张弛的五官不像赵毅那样俊美冷硬,带着霸气侧漏令人不敢忽视的锋芒,他更像放在人堆里就拎不出来的邻家兄长,不是很耀眼,把他跟赵毅这种人放一起,第一眼你绝对看不到他,但如果看到,就会被他那种亲切可靠给吸引住。 苏陌突然觉得这样的男人挺不错,懂医术,体贴,有耐心,有担当,刀枪箭雨中面不改色,虽然没见他杀敌多少,却最大限度地保障了将士们不受病痛折磨。 比如走入这边山地,张弛已经提前就准备好了各种预防瘴气蛇虫鼠蚁的药物,每天也让将士熬解暑的汤药带在随身水囊里。 二十万大军,单从药量上来说,就不是个小数目,他却总能想办法采集到足够多的草药,不会因为一般士兵身份低微而忽略他们。 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个男人是赵毅绝对信任的人。如果某一天自己必须得嫁为人妇,张弛绝对是最合适的人选,也是最可能保住自己性命而不会受到过多牵连的人。 苏陌这样一想,瞬间鸡血沸腾了,看向张弛的视线都热切了几分,此刻张弛若是转头,一定会被诶他眼中闪出的异样光彩吓得毛骨悚然。 “张弛,你行军在外,家中妻儿可放心?” 张弛笑得爽朗,“我十五岁便跟随景帝,本是欲娶妻生子的,后去了西城,又常年征战,终身大事便耽搁下来。”战场杀戮,刀剑无眼,谁知能苟活几年,家中香火有大哥延续,他也不愿去祸害清白人家女儿。 苏陌装模作样地喟叹一声,保家卫国,当是热血男儿楷模。 “如今天下大定,那你想娶什么样的妻子?” 张弛怔愣了一下,脸颊微微泛上一层红色,眼神却带着苏陌从未见过的向往,“娶妻当娶贤,不用月貌花容,只求不离不弃鸾凤和鸣白头偕老。” 这话向来是女子对未来夫君的期许,现在的男子,谁没个三妻四妾,从一而终的世间罕有。 苏陌对张弛好感迅速飙升,为了表示一下自己的贤良,于是她对张弛道:“你们都去打猎吧,我就跟在后面看看。” 张弛却坚持道:“今日,我的任务便是教大公子打猎。” 苏陌怦然心动,有夫如此夫复何求? 第十章山野遇险 张弛充分展示了一下他的耐心,苏陌从不敢放开缰绳,到一边骑马一边弯弓搭箭,还能将箭射出十几米,这个过程不长,若是苏誉,估计已经翻了几个大白眼了,若是让罗钊看见,肯定已经被讥笑了,也只有张弛依然笑眯眯的,温柔平和。 不到半个时辰,眼看天也快黑了,张弛说比试比试,一炷香的时间看谁能打到的猎物多。 一炷香,对于张弛来说,不是难事,但对苏陌来说,估计她连猎物都看不到。 眼看时辰将近,苏陌射了十支箭,一根毛都没射到。大概老天看她太可怜,在最后时刻,让她碰到一只刚被射杀的野兔。 野兔的后腿还在蹬,新鲜得不得了。苏陌迅速张望了一下四周,一般箭矢的距离有限,又是射杀兔子这种小动物,猎手更不可能离得很远,可苏陌并没看见来拿猎物的人,心中一动,跳下马,捡了兔子就跑。 追寻猎物而来的赵毅刚想跟她打声招呼,试图缓和一下他们之前那种肃杀气氛,就见那个小东西抢了他的兔子就打算跑路,上马时,也不知他是真不会骑马,还是太过慌张,五次都从马背上掉下来,最后好不容易才歪歪斜斜骑上马背,甩响马鞭,跑了。 旁观的赵毅整个人都不好了,看着那个马尾巴,好半晌才醒过神来,翻身上马追人。 第二十章 苏陌跑了一段路,定睛一看,完了,她又把自己给跑丢了。听见马蹄声时,心头一喜,还以为是张弛找过来了,结果转身便看见赵毅的大白马。 狭路相逢,苏陌只好停下马,有些胆怯地看向赵毅,“皇上,好巧。”这位暴君应该不会迷路吧,跟着他走,就有救了。 赵毅看了一眼她抓得死紧已经断气的野兔,戏谑道:“这是爱卿猎到的?好肥。” 苏陌的脸微微一红,随即端起世子该有的架子,“皇上过奖了,皇上若喜欢,微臣愿意献给皇上。” 赵毅的嘴角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她不知道他们打猎用的箭矢都会做标记吗?此刻她手里兔子,箭都还没拔掉呢。 苏陌的视线自然也瞟到赵毅马背上搭着的那一串猎物,娘啊,这才多大会儿功夫,竟然已经了五只兔子,黑压压一片的山鸡野鸟。 赵毅在她惊羡的目光中补充道:“朕还猎到两只鹿,已经抬回营地烤了。” 苏陌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皇上威武。” 赵毅十分受用她这小眼神,“我们回营地吧。” 苏陌不自觉地往四周瞟了几眼,她可以抗旨吗?不过看在自己已经迷路的份上,她老老实实地跟着赵毅走了。 赵毅则时不时地瞟了一眼苏陌紧拽不放的野兔,心中忍不住嘀咕道:这小东西到底为什么要抢我的兔子?难道是为了证明自己没这么无能?可这需要证明吗?全军上下应该都知道他弱得不堪一击,再说,他似乎也不像这么无耻的人啊? 猛兽都对自己的所有物有一种强烈的占有欲。赵毅理所当然地将自己对苏陌的关注归结到那只兔子上。 “咳咳,皇上,你知道张弛在哪里吗?” 赵毅转头,用眼神询问她。 苏陌佯装镇定地说道:“我跟张弛比赛打猎,看一炷香内,谁猎到的猎物最多……” 赵毅瞬间感觉不好了,果然,这个家伙单纯就是无耻而已。他很想质问一句:你偷朕的猎物就是拿去跟张弛比赛的? 但作为九五之尊,逼格自然是常人望尘莫及的。 赵毅说道:“张弛的箭术很好。”言下之意,就算你偷了我的兔子,你也赢不了张弛。 苏陌压根就没想过赢张弛,她只是不想在张弛面前输得太难看,被对方看低。于是她说,“我也总归有一只兔子……” 赵毅心中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怒火,转头刚想把这只小猫的底细揭穿,就看见一缕一缕的雾气开始在林中飘荡。 “瘴气起来了,我们先离开再说。” 赵毅倒出药就塞进嘴里,可转眼见苏陌惊恐地四周看了看,再直勾勾看他,心头一跳,“你没带药?” 苏陌刚想说点什么,赵毅已经将她提到自己马背上,卡主她的下颌骨,低头将药液哺了过来。 苏陌整个人都不好了!娘的!那是她的初吻!初吻!那是留给未来夫君的…… 苏陌憋红了小脸,奋力挣扎,赵毅龙眼如炬,瞪着她,用眼神警告让她别乱动。 苏陌眼巴巴地看着迅速升腾的“雾气”将他们包围。赵毅直到嘴里的药化完,才抬起头来,端起龙威,“你不必谢恩。” 苏陌擦了一下嘴角,第一次吃人唾液,这种恶心感真的很难让人消化,她突然想到话本里那些美好的吻,瞬间幻灭得无影无踪——果然话本都是骗人的! 苏陌的唇还软,还有一种诡异的香甜味道,放开人,赵毅的视线还在那两片唇瓣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苏陌内心是汹涌的,但脸上却很平静,“皇上,这不像瘴气……” 赵毅这才意识到,这的确不像瘴气。 这边刚抽响马鞭,那边几道箭矢破空而来,赵毅抱起苏陌跳马让过,大白马却惨遭毒手。 突逢变故,赵毅的长剑已经出鞘,苏陌几乎是被他夹在腋下。 苏陌被这个姿势弄得有点膈应,但此刻的赵毅,就像一头警戒的雄狮,她连心跳都不敢泄露出来,生怕被这头野兽给撕了。 如果是毒烟,范围绝对不可能太大,持续时间也绝对不可能久。苏陌知道,赵毅自然也知道,对方更清楚他们不能放赵毅走出这个范围。 几条黑影簌地蹿过来,视野并不开阔,赵毅的长剑如游龙一般,不过几个来回,几具尸体便躺在脚下。伴随烟气的是浓重的血腥味,苏陌喉咙一阵干呕。赵毅似有察觉,换了一个姿势,直过苏陌的身子,改夹为抱,苏陌几乎是下意识地搂紧他肩膀,闭上眼睛,听着耳边传来的杀戮声。 杀戮间歇,她似乎还能感觉到赵毅另一只手轻轻抚过她颤抖的背脊,心上挠过一丝微妙。 不知道过了多久,杀戮声终于停歇,毒气也消淡开去,赵毅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 在毒气中打斗,剧烈的运动已经让他吸食过多的毒烟,同时血液也将毒素运送到四肢百骸,这个时刻才倒下已经算是撑到极限了。 苏陌很清楚,后面肯定还有人。她试图将赵毅扛起,可头脑昏沉手脚发软的她根本做不到。别说带赵毅走了,此刻她连自己逃跑的可能性都没有,若不是有张弛解瘴气的药丸垫底,恐怕她现在也早瘫地上等死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速度很快,苏陌倒在地上装死。 听脚步声,来的人不少于三个,他们的目标果然是赵毅。 “竟然还没断气!”对方似乎也挺惊讶,又扫了一眼不远处散落的那些尸体,四肢几乎没一个是完好的,一股寒意袭上心头。 另一个人颤着声音说,“暴君还真如传说中一样。中了毒还能将这么多人撕成碎片!” 有一个人走到苏陌身边,用脚踢了一下,苏陌没动,他连鼻息都懒得探,或许在他们意识里,能像赵毅这样变态抗住他们毒气的存在根本没有。 苏陌装死不是没有道理的,所有人的目标都在赵毅身上,她这个看起来就弱不禁风的小质子不是内贼的话,根本没人认得,自然也不需要放在眼里。 果然,那人又冲赵毅去了。 苏陌心想,如果就这样躺下去,兴许自己还有活命的机会,至于赵毅,她即便有心要救,也只是白白送死,可当听见拔剑的声音时,她的心脏还是抖动了一下。 “我们兄弟死得这么惨,就把这个暴君剁成人彘,以告慰死去兄弟的在天之灵……” “住手!” 苏陌的身体先于她的意识从地上爬起来,双腿还在发软,也不知道是因为药性还是被吓的。 来人有五个,皆蒙着面,一起向她看过来,目光尖锐,苏陌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胆子这么小,还想英勇护主?”为首的人满眼冷锋。 苏陌方才的气势一下蔫了,“我只是好心提醒诸位,这里屯了二十万大军,密林之中还有不少高手,相信不用多久他们就会找到这里来。如果你们想活命,留下赵毅的性命当人质岂不是更有用?”只要赵毅能活下来,救他的办法总会有的。 朱唇开合,脸色苍白,因为方才打斗略显散乱的发丝,将苏陌整个人衬出一种诡异的让人忍不住想蹂躏的美。 “……你该不会是暴君带在身边的嫔妃吧?”常年在外征战,带个嫔妃在身边女扮男装,在他们看来合情合理。 苏陌吓得一个激灵,这五人眼中露出的神色令她万分恐惧,这是一种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 苏陌踉跄后退几步,稳住心神道:“侍卫很快就会来!” “在他们来之前,让我们兄弟几个快活一下岂不是更好!” “我是男人!”苏陌这话,在众饿狼眼里毫无说服力,几人已经欺身上来,伸手就要捉住苏陌。 就在这一刹那,剑光一闪,煞气顿显,五条人命,数息间便了结。 赵毅握着长剑,剑尖滴着鲜血,双眼犹如恶魔一样闪着红光。这红光比当日苏陌在法场时看到的更盛。 苏陌吓得不敢动弹,看着他踩过血泊,踏着方才那五人的尸体走到面前,伸出手,像是要抓住什么,苏陌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赵毅的手突然停在半道上,身形随之一顿,接着直挺挺地扑到苏陌身上,再次昏迷过去。 苏陌摔在地上,被这个重量压得爬不起来,看到那五具还在淌血的尸体,她第一次有勇气去正视这场杀戮。 先不说后面还有没有杀手,也不论那些侍卫什么时候能找到他们,光是他们此刻身上中的毒烟,苏陌也不敢保证他们能熬得过去。 尸体还很新鲜,血液从心脏和脖子潺潺流出——赵毅使剑从不浪费,每一剑都必然深中要害。 苏陌脑中灵光一闪,努力将赵毅从身上掀开,爬到那些尸体旁。五具,没一个合眼的,带着死前的狰狞,苏陌吓得冷汗直冒,全身脱力。 她不敢看那些人的眼,只是拿起树叶,接了他们伤口上躺下的血液,忍住恶心,自己先喝了一口。她不太确定这东西有没有用,但至少,她相信,这几人肯定服过方才那些毒气的解药。 苏陌接了很多血,给赵毅灌下,直到那边的血液不再流淌。 喝了血液苏陌头脑没之前昏沉,手脚有了些许力气,但要驼动赵毅依然不可能。 天色将晚,就算她点起烟,别人也看不见,即便能看见也会被雾气所当。 在黑暗中要跟十几具尸体以及一个不知道会死会活的人在一起,苏陌内心是拒绝的,但她不可能就此丢下赵毅。先不论道德,单讲实质,丢下赵毅就是自己把自己送上了断头台。 苏陌瑟缩着将赵毅使劲往没尸体的地方挪了挪,点起火堆,仔细看着赵毅地脸,又看了看无边黑夜,低低唤了一声,“赵毅,你还活着吗?” 突然一只手抓住了苏陌的手腕,苏陌吓得一声尖叫,看到是赵毅的手,这才抚了抚胸口。 “赵毅,你一定不能死啊!”苏陌尽量压住哆嗦的嘴角,但这种哆嗦依然很明显,就好像赵毅的命比她自己的还重要似的。 赵毅的眼睛依然闭着,但握苏陌的手却又紧了紧。 苏陌终于确定这不是诈尸,安心地将身子挪到赵毅身边,眼睛却盯着四周黑暗,另一只手警戒地拿着赵毅那柄剑。 第二十一章 罗钊就是听见那声尖叫才确定方向的,可同时,他还是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这小子怎么叫得这么难听,如果皇上真在他身边,不会劈了他吗? 皇上和苏大公子失踪的事情只有他们几个人知道,来找的是皇上的近卫队。他们知道,肯定出了意外。 罗钊迅速往尖叫声处掠去,就见篝火堆前,苏陌瞪着惊恐的眸子看着黑暗,景帝就躺在她身边,而篝火阴影处,不难发现一片尸体。 罗钊有些郁闷,这样浓重的血腥味很容易引来野兽,幸好他来得及时。罗钊过去,探了一下赵毅的鼻息,又看了一眼满身血的苏陌,“受伤没?” 苏陌摇头。 罗钊点燃随身火箭,一箭穿云。穿云箭带着特制火药的呼啸声冲天而起,召唤附近人靠拢,也给远处的一个信号:人找到了。 罗钊扛起赵毅,一脚踩熄篝火,转头,赵毅的手竟然还死死拽住苏陌,而苏陌还瘫在地上。 “我们必须马上离开。”罗钊提醒道。 “我,腿软。”苏陌仰着脸看着罗钊,眸中有些惊吓过度的空洞,直直看过来时,让人的心脏不由自主地揪了起来。 罗钊噎了口气,为什么每次遇上这个小世子就没好事呢?罗钊干脆将苏陌也拎起来,一边一个往营地方向走。 “罗将军,你是个好人……”苏陌找到了温度,声音平稳了些。这种情形,罗钊稍有异心,她跟赵毅必死无疑。 罗钊嘴角抽搐了一下,懒得跟她废话,可苏陌这一侧软香温玉,对比赵毅这一侧的冷硬,总给人一种他抱着的是女人的错觉。 一想之下,罗钊的脸又黑又红。 或许是终于找到了依靠,安了心,苏陌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昏迷过去。 张弛给两人把了脉,脉搏不太平稳,“的确是中了毒,但不深,似乎服过解药了。” 众人都齐齐松了口气。苏誉这才将视线停在赵毅始终捏着的苏陌的手腕上,撩了袍子蹲下,将赵毅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 赵毅猛地睁开眼,吓得正给赵毅检查是否有伤口的张弛一个激灵。或许是看到熟悉的人,赵毅终于松开了握苏陌的手,又重新闭上眼。 “皇上?”张弛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赵毅一点反应也没有。张弛抹了一把额头冷汗,这“诈尸”的行为多来几次,再强健的心脏也吃不消啊! 大将军蒙致不无感叹,“皇上一定是为了保护苏世子才会受伤的……”一句话说得铿锵有力抑扬顿挫,已经无法用人类语言来表达他对当今圣上的景仰之情了。 苏誉暗道,幸好这位是个粗人,否则,定要给暴君来个万言书歌功颂德一翻,流芳千古。 翌日赵毅迷迷糊糊醒来时,就听见营帐内有某个小东西的声音。他努力的睁了几次眼,眼珠子滚动了几下,却没能睁开。浑身疲软无力,四肢像是不受他控制似的,无法动弹。 苏陌昨晚就醒了,在苏誉打算给她洗澡的时候。此刻她刚喝完药,苍白着小脸,看着捣药的张弛。 “昨天我打了一只很肥的兔子。” “真的吗?” “真的,皇上也看见了。不信你问他。” 张弛伸手试了一下苏陌额头的温度,苏陌就那样仰着头,看着他一脸温柔笑意,似乎这样的温度,从来没有人给予她过,父亲也好,苏誉也罢,更不要说其他不相干的人了。苏陌看着看着就有点恍惚。 “还有点发热,多吃点蔬菜水果,不要沾荤腥。” “那我打了兔子,给你吃吧,当你救我的谢礼。”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何况,救你的人不是我,应该是皇上才对。” 苏陌就像没听见这话似的,继续说道:“我认识一个姑娘,跟我一般大,人很好……” 娘的,怎么又说起媒来了? 赵毅绝对是被气醒的。敢情苏陌抢他的兔子不是为了跟张弛比试,而是为了向张弛刷好感,这两人还在这里“卿卿我我”,是当他赵毅是死人吗? 所以,赵毅突然又“诈尸”了,直挺挺地从榻上坐起来,吓得苏陌张弛双双闭了嘴。 张弛奔过来,又开始望闻问切。赵毅却转过头 看向苏陌,怒目圆瞪,哪里有半点自己是个病秧子的自觉。苏陌本来就在往这边挪,被那眼神吓得当即不敢再动。 张弛不知道昨天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但据多年征战经验推测,肯定是苏陌拖累了景帝。景帝要怪罪她一点不奇怪。 张弛忍不住为苏陌说了句好话,“皇上的毒能解得这么快,还多亏了大公子。是他将那些人的血液喂给皇上喝的,清除了一大半的毒素。”在那种情形下能想到这个方法,张弛不得不对这个弱鸡世子刮目相看。 赵毅眼神缓和下来不是因为张弛说的这句话,而是苏陌那可怜样儿。 “朕要沐浴更衣,苏爱卿,你留下伺候。” 苏陌哪里敢怠慢,赵毅留下她必然有关昨天刺杀的事。 果然,赵毅被伺候进了浴盆,便启口道:“你跟张弛怎么变得这样熟稔?” 苏陌愣了一下,难道不是应该叫她对昨天的事情守口如瓶吗? 这次刺杀绝对是有预谋的,而且对方很明显就是在那里守株待兔。赵毅的军队都有打猎的习惯,但并不是每次赵毅都会出去,至少,行军这几个月,苏陌就只见他猎过三次。她听张弛说才知道,昨天他们打猎的地方,赵毅还是皇子的时候去过很多次,这次经过,他亲自去,一点不意外。 但知道他这点过往的,跟赵毅怎么都会有些干系。牵涉到皇家内部,苏陌这个外人,自然是要封口的。 可谁知赵毅说的却是这话。 苏陌斟酌了一下,品不出赵毅的本意,只好谨慎地回道:“张弛人很和善,我又受惠多次,当然熟稔一些。” 赵毅对这个答案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这才转到正题上来,“昨天的事情,忘了。” 简单明了,却让苏陌终于安了心。赵毅若是不说这话,她都要怀疑赵毅是不是会找个幌子杀她灭口。 军队休整了一天,翌日,个个精神抖擞地进京了。 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开向京城,京城外几十里内,到处都有百姓夹道欢迎。文武百官也出迎十里。皇室以安王赵隋为首,百官以宰相贺启章为首。 苏陌和苏誉这两个质子,自然是要拉出来遛遛的。另两位藩王也早递上罪己书,质子已经在来京途中。等四位质子到齐便能得到统一安置。 景帝昭告天下是培养藩王人才,当然不会将他们软禁京城,而必须做个宽宏大度的架子给世人看。 百官和乐皇室欢心,哪里看得出来前日赵毅才遇刺过? 安王赵隋端着接风的酒到苏陌苏誉面前,作为质子,被有心人拉拢很正常,苏陌自然处得小心翼翼。 尤其是这安王,据说他是当今太后最宠爱的孩子,虽然不是亲生。张太后的长子便是建元帝,建元帝昏聩,年纪轻轻便夭亡,后由五岁嫡孙继位,左相辅政,统摄百官,大正王朝进入最黑暗的两年,不但百姓受苦,藩王离乱,连皇室也惨遭荼毒。张太后的另一个儿子也死在这场动荡里。 端王赵毅反攻京师除奸臣,匡扶社稷,张太后是有想过立安王为帝,不过赵毅强势,她也只好妥协。所以,如今,安王赵隋绝对是赵毅是最大威胁。 有太后撑腰,皇室宗亲对安王颇为推崇,人前也显得更亲和。 至于景帝赵毅,对整个皇室而言,他就是一朵开在荆棘林中的奇葩,浑身带刺,即便是血亲,也是敬畏有余而亲和不足。 赵隋年方弱冠,却已经透出一股老狐狸的精明味道,在他们面前更是笑得温和无害,越是这样,苏陌越是觉得毛骨悚然。 苏誉说:“家兄身体抱恙,忌酒,若安王殿下不嫌弃,就由在下代劳?” 赵隋也不仗着身份为难,只道:“大世子应该保重身体。” 苏陌暗暗吸了口气。这人心之深,断不是她这等小民能够驾驭的。对所有应酬,苏陌非常本分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不过多热情,也不过分孤冷。谁知道这些笑脸相迎的人有几个没带着刀子随时准备捅你一刀? 朝堂之上,借刀杀人的勾当她从小就听闻过,自然能避则避。幸好天色将晚,没有多耽搁,一行人纷纷进了京城,那二十万大军则留住京畿军营待命。景帝要犒赏三军,其他人等长途奔波可自行回去歇息。 苏陌苏誉两兄弟下榻之处是湘南进奏院。张弛亲自送他们过去。进门时,苏陌本还想请张弛进去坐坐,苏誉却很爽快地送了客。 “天色已晚,张大夫请回吧,改日我们兄弟必登门拜谢。” 张弛前脚都快跨进进奏院的大门了,听得这话,又缩了回来,随手将苏陌的药方递给苏誉,“那我就先走了。” 苏陌恨不得将这个弟弟拍墙上去,跟着张弛走了几步,“舍弟不懂事,你切莫多心。” 张弛回头含笑看着苏陌,“大公子,你们的身份特殊,若有官员造访,能避则避。二公子也是为我着想,不想我卷入这些是非。”现在皇上对质子的安置还不明朗,过多交往的确不甚妥当。 张弛翻身上马,又冲廊下苏誉拱了拱手,策马而去。 苏誉目送走张弛,走到苏陌面前才说道:“这里是什么情况我们自己都不清楚,贸然请客人进去,怕失了礼数。” 苏陌蹙眉,苏誉何时变得这样世故了? 苏誉也挑了眉,难道让他进去继续跟你“卿卿我我”? 第二十二章 每个藩王在京城都有专门负责地方与中央事情奏报的进奏院。藩王属地官吏,在京城几乎都住在进奏院,湘南王两位质子自然也不例外。 元帝时期,藩王强势,进奏院在京城横行霸道,景帝登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进奏院统统整治了一翻,如今这进奏官早已不是湘南王派遣的亲信,而是景帝选拔的官吏。 进奏官李骥早早就收拾好院落,等着两个世子入住。 进奏院有五个主要的院落,是供湘南重臣回京述职居住的地方。元帝时,各地方进奏院肆意扩建,湘南进奏院刚好有两座新建别院,还没来得及让湘南的官员来京城享用就改天换地了,如今正好可供两位世子在京长住。 两个院落分居花园两端,一东一西。三人刚走进花园,就听见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昏暗的灯笼照影下,两名女子从东面款款而来。 虽然天色较暗,看得也不甚分明,苏陌却第一眼就认出这两人正是苏誉的两个侍妾张氏和徐氏。 这两人的来头可不简单,张氏巧玉乃是武平侯的庶出女儿,算起来也是苏陌的表妹,而这徐氏爱莲却是湘南王妃徐氏的侄女,富商女,也是苏誉的表妹。 苏誉十五岁纳妾,便是纳的自家花容月貌的庶出表妹。而苏陌至今只有一个通房丫头晓月,单从这一点来看,李骥便可看出这两位世子身份孰轻孰重。 按常理,东边为尊,乃是长嫡正位之所在,而当日苏誉这两个侍妾入京硬占了东苑,李骥并没有多做阻挠,便顺其自然了。 李骥虽然是朝廷亲任的官吏,俗话说入乡随俗,连苏陌的舅父武平侯都放弃过这位外甥,他李骥自然不会逆了湘南那两个掌权者的意。 吴氏和徐氏双双上前行礼,一红一兰新做的夏装,粉雕玉琢的容貌,妆扮得十分娇俏。连苏陌看了都不得不由衷地夸一句“弟弟好福气。” 苏誉面沉如水,只是看了她一眼,没吭声。 倒是吴巧玉冲苏陌又福了一福,亲切地道了一声,“表哥,一路舟车劳顿甚是辛苦,巧玉已经做好晚宴,表哥可否赏脸?” 这吴巧玉虽然跟苏陌是表亲,但在湘南王府一年多,他们总共说了不到十句话。当日苏陌受冷遇,全府上下巴不得跟她撇清干系,连唯一可以依仗的母族武平侯一家也当她不存在,将所有重宝都压在苏誉身上。 吴巧玉为讨那位王妃欢心,对苏陌避之犹恐不及。这倒是她第一次在人前对苏陌以礼相待。 苏陌看得好笑,面上却摆着该有的沉稳,“多谢表妹好意。一身风尘,为兄想回房洗漱歇息。” 吴巧玉的意思她明白得很。张氏和徐氏虽说都是庶出女,但并不是不可能被册立为世子妃,谁让两家都没有嫡出女。她们就巴望着凭借母族关系,能顺利坐正了湘南王世子妃的位置。 在湘南时,正牌王妃自然是帮着自家侄女的。而今远在京城,徐氏王妃要插手可就鞭长莫及了,如果吴巧玉能得到苏陌这个已然是世子人选的表哥的协助,胜算也就大了一分。 苏陌最烦内宅这些勾心斗角的事儿,自然不想承这个表妹的情去搅这趟浑水。 可吴巧玉显然没那么容易就放弃,“表哥若是累了,我叫萍儿送些茶点过去便是。表哥一定要好生保重身体。” 多乖巧体贴的人儿呀! 苏陌客客气气地道过谢,便往西厢走。 她这边刚挪动步子,苏誉也跟了上来。 以前苏陌就觉得这个弟弟有点与年龄不符的老成冷漠,如今却觉味出另一种情绪来。 苏陌启口宽慰道:“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李骥也说东苑比较大,你们一家三口,总不能让两个侍妾住一个院子吧,那还不闹得天翻地覆……” 没想到苏誉却回她道:“我住东苑很坦然,兄长不用担心。” 苏陌一口气就憋闷在胸口,这到底是个什么弟弟呀? 苏陌加快了脚步,苏誉却没落一分,继续说道:“这京城藏龙卧虎,我帮兄长挡刀挡枪,难道不是兄长该感谢我吗?” 苏陌脚下一滞,得了便宜还卖乖,这弟弟当真无耻之极。 苏誉对她的愤愤之心无动于衷,反而面色冷漠地继续劝诫道:“如今你一人在京城,应该纳两房妾室伺候才是。” “为兄的事情,自有主张。”纳什么妾,让她们来捅破这最后一层窗户纸吗?她年纪是大了,当务之急应该找一个合适的归属。 这个人选,张弛最是合适。人好,跟皇帝关系也亲近,东窗事发,还可以帮她挡一挡。 苏陌这梦做得美滋滋的,苏誉当头一棒砸下,“你是不是看上张弛了?” 他这兄长的眼神从来就那样直白,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他的意思,他这个弟弟看了十六年,再看不出来就真是白瞎了这双眼。 苏陌打了个激灵,咽了口唾沫,“你、你说什么?” 竟然心虚至此? 苏誉的脸更冷了,信誓旦旦地说道:“我们苏家男儿,绝对不允许出断袖!” 家族荣誉他苏誉誓将捍卫到底。 苏陌背脊泛上丝丝凉意,“弟弟,你想哪儿去了,我当然不是断袖,呵呵……” 苏誉没再理她,但还是跟着她亦步亦趋地进了西厢。 西厢不大,就是寻常两进两出的院子。外院有两个粗使杂役,见他们一进来,立刻上前跪拜。而内院也只有两个丫头,负责主子的饮食起居。 这可比大户人家的子弟待遇差多了,苏誉不禁皱了皱眉头,“要不,我修书回家,让他们派几个能干的丫鬟仆人来?” 苏陌仔细观察着苏誉的举动,没发现异样,这才摆摆手,应道:“来了也不会真心待我,何必。”难得逃出那个王府,她可不想在千里之外还要受人约束。 苏誉差点忘记了,以前在湘南王府时,苏陌身边就一个奶娘一个晓月,院子里的事情都是她们在做。虽然辛苦点,但对苏陌伺候得也算尽心,也没有杂七杂八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小日子倒是过得简单安静。 若真把湘南王府调人过来,谁知道又会有什么歪歪肠子。 想到这里,苏誉的脸色就不怎么好。伸手摸了一把桌子,没有灰,翻开茶杯,也是刚洗过的,很干净,提了茶壶倒了杯水,水温微凉,倒也适宜。 两个贴身丫鬟长得清秀水灵,年纪跟苏陌相仿,两个粗使杂役稍长一点,低头站在他们面前倒也恭敬顺从。 苏誉将杯中凉茶饮尽,“好吧。那你早些休息。”说罢起身,不忘跟这些下人交代一句,“仔细伺候着。” “是!”齐齐的四声回应。 苏陌捏着茶杯只觉好笑,为什么她的院子,这个弟弟发号施令发得如此理所当然。 是夜,赵毅留宿军营,到翌日早才回宫。坐到龙椅上,看着厚厚堆叠的奏折,赵毅突然对太监总管刘德元道:“苏陌身子不好,他又贪吃,你叫厨房做些湘南口味的糕点送过去。” 刘德元看看这位主子起色,等了好一会儿,没听到其他吩咐,忍不住提醒一句,“那苏二公子呢?” 同样是湘南王世子,总不能厚此薄彼让朝臣又瞅出什么风吹草动无事生非就不好了。 赵毅眼皮都懒得掀,“苏誉不喜吃食,你随便去库房挑点什么吧。” 刘德元应声而去。 于是,苏陌起床便看见宫里送来的精致糕点。上面的花色很特别,是湘南一地特有的一种野生花。 “送东西来的小公公说,这是皇上刻意让御厨做的湘南才有的糕点……” 两个丫鬟看着这盒糕点眼睛都在放光——这可是御膳房的手艺,这样式,这气味,就是与咱寻常百姓家的不同。 苏陌眼珠子爬了两圈,一勾唇角,提起食盒就往外走,没到门口又退了回来,叫丫鬟拿了这边的食盒换上,这才出门。 张弛未成家,也常年在外,年纪虽大,却没有独立门户,依然跟父母兄长住在张府。 苏陌到时,碰巧看到一个大红花袍的中年妇人从张府出来,听管家的口气,这位是上门说媒的。 这张家,除了张弛还有一位未出阁的小姐张瑶,苏陌忍不住多问了管家一句。 管家知道苏陌的来意非常热情恭敬,自是知无不言。 “二公子不娶妻,三小姐如何敢越兄嫁人?这不,夫人都急了,二公子一回京,就拿了画册来挑少夫人。” 苏陌走到半道,张弛已经迎了出来。今日张弛穿着蓝色锦袍单衣,发冠高束,陡然多出一股贵公子的轩然气度。 苏陌的眼睛弯了弯,“如此一看,张兄也是仪表堂堂。” 张弛笑着替苏陌引路。 这夏日自然是湖心水榭最舒适,凉风习习,满堂荷叶馨香浸入肺腑,当真惬意之极。 这水榭叫听雨楼,乃是张府最大的藏书楼。书最忌火,建在这湖心,再合适不过。 临窗的书案上一本手抄药典正翻开,上面压着一块玉石,想必是张弛看到一半就听见苏陌造访所以停在这里。 药典旁边放着一本画册,苏陌将糕点给张弛,自己翻开画册,果然是媒人拿来的东西。众多美女亭亭玉立,跃然画纸,看得出,画师的技艺十分高超。 张弛见她看得认真,不由戏谑道:“大公子也未成家,不如选上一位?这可都是京中有名的大家闺秀,才貌俱佳。” 苏陌装出一副正人君子模样,合上画册说道:“姻缘之事,我喜欢顺其自然的缘分。某一日,蓦然回首,发现最适合自陪伴一生的人就在身边,那种感觉才美妙。” 苏陌其实更想说,这些画册怎么能当真?这画师的笔触一看就能将东施画出西施的风韵,欺骗和善的张弛还行,可骗不过她的眼睛。 张弛想了想,嘴角溢出一抹笑,“的确。” “张兄,我认识一位姑娘,温婉贤良,可惜她如今不在京城……” 这是苏陌第二次向张弛说起了,张弛尽管不太好意思,但还是很给面子地说道:“大公子推崇之女子,一定有过人之处,有缘的话,张某一定要见见。” 苏陌尽量压住嘴角上扬的弧度,热情地招呼张弛吃糕点,“这是湘南玉米桂花糕,你吃吃看。” 张弛咬了一口,软糯爽口,不是他曾经吃过的湘南糕点那种甜腻的味道,而是淡淡的咸味,馅儿用的是切碎的坚果,原滋原味,的确不错。 “如何?”苏陌也不喜欢吃甜食,所以在听丫鬟说是湘南口味,她就没了兴致,但拿来借花献佛还是不错的,毕竟是御厨手艺。 “很好!我还不知道这京中竟然有人能做出这种湘南味道的糕点。” 苏陌笑意更浓了。张弛跟赵毅如此亲厚,没吃出御膳房的手艺,她便放心了。幸好出门时,换了一个食盒,如此一看,的确没人能想到这是从宫里出来的东西。 “我还怕第一次做不合你胃口,难得你赏脸。”苏陌厚颜无耻地说道,一脸淡定的装逼模样。 张弛惊了一下,“这是你做的?” 一个湘南王嫡出长子,怎么会这些? 苏陌也觉得这牛皮吹过头了,漫不经心地继续圆谎,“我有一个丫鬟叫晓月,跟我一起长大,我儿时没有玩伴,偶尔会跟她学一些东西……”这样以后他若再做出什么不符合身份的事情来,不就可以解释了? 张弛是知道苏陌在湘南王府受到的冷遇的,好好一个世子,被迫跟个小丫鬟学做糕点也真够辛酸的。张弛这样善良的人,自然不会去揭苏陌的伤疤,但看苏陌眼中并无一丝阴霾,反而忍不住生出几分疼惜来。 两人惺惺相惜直聊到接近午时。 张弛都准备留苏陌吃饭了,苏誉却不请自来了,当然,苏誉也带着伴手礼,是一本手抄本医书,都是民间难得的妙方。张弛一看就挪不开眼。 苏陌淡淡地瞥了苏誉一眼,“这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苏誉脸上平静无波,心中已经杀得血雨腥风。他只是睡了个懒觉,一起床就听说苏陌来找张弛了,难道昨晚他的话都白说了吗? “张大夫,家兄还要吃药,我就先带他回去了。” 张弛这才从医书上抬起头来,尴尬地摸了摸额角,“对不起,忘记这事了,对了,我再写个食疗方子,大公子可以好好补补。”这么单薄瘦弱的人,竟然是王府子弟,还真是令人喟叹。 苏誉看着张弛写好方子,吹干墨迹,收纳入怀,“张大夫留步,这医书难得,我们兄弟就不打扰你研习了。” 说罢拱手,拉着苏陌走了。 第二十三章 〔修〕 苏陌这边刚走不久,那边景帝就微服出访到了张府。 景帝与张弛的私交甚好,尽管张弛的兄长在太医院已经晋升到首席医官位置,但论人前被人重视的程度还是比不上张弛,原因便在此。 张弛有了好书,就会心无旁骛,赵毅也是一个享受安静的人,在张家书房捡了一本自己感兴趣的看起来。 毫无意外,他也看到了书案上放的食盒。 张弛抬头,见赵毅正拿着一个糕点若有所思,解释道:“这是方才苏大公子拿来的,湘南特色糕点。” “苏陌?” 张弛点头,忍不住扬起一抹笑意,“这竟然还是他亲手做的,真是看不出来。只可惜,他不是女子。” “若是女子,你还打算娶她不成?” 张弛摸摸额头,笑道:“未尝不可。” 赵毅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一口狠狠咬下,毫不吝啬地赞叹了一句,“味道不错。下次让他多做点给朕留着。” 张弛惊讶道:“皇上喜欢?” 呵呵,能不喜欢吗?苏陌并不喜欢吃甜食,这是他刻意让御厨改善过的口味。 “别告诉他是朕要吃。” 张弛笑笑,一个九五之尊喜欢吃臣下做的糕点,这的确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情,自然也不是该被有心人利用的事情。 张弛跟赵毅这么多年,当日赵毅登基,封他做官,他毅然推辞,从很大程度上便是因为他想要保持这种纯粹的关系,不被陷入任何党派之争中,违背了这份超脱君臣的初衷。 赵毅走的时候,无意间看到窗台外的水面上飘着一本书,他指着问张弛,“那是什么?”张弛这么爱书,断不可能让自己的书跌落水中。 张弛转身从水里捞出来一看,原来是早上媒婆送来的美人画册,“咦……我还以为被苏大公子拿走了呢,竟然掉在这里了。” 画纸都浸透了,墨汁糊成一团,哪里还分得出什么美人? 赵毅嘴角抽搐了一下,苏陌好歹也是一个世家公子,怎么专干这么上不得台面的事? 翌日,苏陌厚着脸皮进宫了。 那糕点,她哪里会做,但既然张弛要,她总得想点办法。 景帝赵毅瞥了一眼跟着太监进来的小东西,又垂下眼眸,继续批阅奏折,压根没打算理苏陌。 苏陌站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没敢动弹一下。 大殿之中人不少,可竟没一人发出一点声音,只有赵毅翻阅奏折时纸张的哗哗声。 “替朕磨墨。”太监总管刘德元立马上前,赵毅却冲他挥挥手,抬眼看向下面的苏陌。 苏陌赶紧提了袍子拾阶而上,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白皙细腻的手腕。 赵毅看了一眼,漫不经心地问道:“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朕?” 苏陌一脸温顺恭敬模样,“微臣是特地来感谢皇上昨日赏赐的糕点的。” 赵毅手下微微一滞,“味道如何?” “香甜爽口,御厨的手艺就是好!” 甜?你哪根舌头尝出来甜味了?竟然尝都没尝一口,就敢在圣前信口胡诌! 赵毅将手上的奏折重重一合,丢在一旁,语气如常,“爱卿喜欢就好。” 苏陌偷偷瞄了一眼赵毅,进殿前,她还刻意问过外面的近卫军皇上今天心情可好。近卫军跟她也算认识,只道“似乎不错”。 苏陌抖了抖胆子,“皇上,微臣离开湘南多日,很想念家乡美食,皇上能让微臣跟御厨学做几样糕点吗?” 赵毅已经重新拿了一本奏折开始批阅,对苏陌的话仿若未闻。苏陌就那样颤颤惊惊地等着,直到这本奏折批阅完,赵毅才又启口,“想吃,就进宫来,朕让御厨给你做。你好歹也是湘南王世子,应该学点治国安邦之道。君子远庖厨,明白吗?” 一个杀人如麻的暴君说出这话,自然不是孟夫子本来的意思,而是单纯的字面意思。 苏陌哪里敢不明白,默默地抹了把冷汗,拎着耳朵一一受教。 赵毅也大方,让御厨又给苏陌做了一盒糕点。等待的时间里,苏陌跟赵毅一起享用了午膳,吃过饭,她就跟小猫一样犯困。赵毅让她去后殿的榻上休息。等政务处理得差不多了,已经未时末刻。 刘德元上前劝解道:“皇上龙体也未完全安好,应该多休息。” 赵毅这才想起后面还有一个小东西没起床,走进去看了一眼,苏陌正拥着薄被,缩成一团,睡得正香。 刘德元正准备叫醒苏陌给皇上腾地方,赵毅冲他摆摆手,“无妨。” 刘德元恭顺地退到殿外。苏陌就占了一小块地方,赵毅拿了本书,躺到榻上,旁若无人地看起来。 近侍都知道景帝精力旺盛异于常人,每日只需睡两个时辰,要再睡,他也睡不着。所谓的午休,不过是让他从繁重的政务中脱离出来,放松一下身心。 至少,在刘德元伺候他的这么多年里,就没见他在午休时睡着过,所以等苏陌轻手轻脚走出来时,他还忍不住朝里面张望。 苏陌冲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嘘……皇上还在睡觉。” 苏陌的声音极低,刘德元听得有些惊讶,还刻意进去验证了一下,看是不是这个苏世子睡糊涂了。榻上,景帝方才看的书还翻在手边,人却闭着眼,呼吸又沉又稳,的确是睡着了。 刘德元再出来时,脸上挂着喜色,“大公子,明日还来吗?” 苏陌想了想,“这个不好说。”今日在宫中耽搁这么长时间,明日她肯定要去“私会”张弛的。 刘德元笑眯眯地看着苏陌,“这宫中好玩的地方很多,他日得空,老奴亲自带您四处看看。保证您看了就不想走。” 刘德元的算盘敲得可响了,若是每日能把这个小世子捉过来哄皇上睡觉,说不定每个月那几日就会好熬一点。 苏陌可不知这慈眉善目的内侍的心思,也笑眯眯地应了,“我先回去了,麻烦公公转告皇上一声,微臣谢主隆恩。” 刘德元依依不舍地说道:“大公子有空一定要进宫玩。” 苏陌提起早已做好的糕点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出勤政殿,下台阶时,不期然迎面跟上台阶的安王赵隋碰上。 或许是赵隋的气场太过强大,亦或许是那双斜挑的丹凤眼笑起来太惑人心,苏陌脚下一个踉跄,朝着还隔了几个台阶的赵隋扑了过去。 赵隋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开手臂准备接住她,原本一个跟话本小说一样美好的拥抱就要发生,苏陌却身子一偏,骨碌碌地滾下了台阶…… 第二十四章 〔修〕 赵隋的手僵在半空中,静默了一会儿,才收回来。 他眼不花,只是那一刹那,苏陌竟然硬生生地错开了他的手臂,把自个给摔地上去了。 赵隋转身看向那个双手护着食盒从地上爬起来的小世子,嘴角似笑非笑地抽搐着,“大世子可有伤着?” 苏陌一本正经地扶了扶冠带,“没事。多谢殿下关心。” 赵隋的视线在苏陌凌乱的发冠上滞留了一会儿才若无其事地冲身边的随从道:“去请太医。” 苏陌吓得一抖,赶忙阻止,“我是真没事儿。殿下不是还要找皇上吗?” 赵隋反而走下台阶,行至苏陌面前,“怎么,你怕跟我在一起被皇上看见?” “殿下说笑了,殿下是皇上的亲兄弟,一直跟皇上关系亲厚,微臣巴不得能得到殿下的荫蔽。” 呵!还真能睁着眼说瞎话!赵隋的笑容浓烈了几分。 苏陌暗自抹了一把汗,她是真怕。安王野心路人皆知,而她这个藩王世子同时身为质子的身份又分外敏感,她相信景帝会将安王的所有枝蔓斩断就如她相信景帝最终都会削藩一样。 而她,已经背上了一重威胁,正试图千方百计地摆脱如今的处境,又怎么会轻易地把自己变成注定被斩断的枝蔓? 同样,赵隋也很清楚如今这些质子的处境,赵毅的作风,他比谁都清楚。但这层窗户纸,还没到捅破的时候。 “那你在怕什么?”赵隋被苏陌脑门上的冷汗逗乐了——怎么会有如此胆小的人?他还听说这个大世子被赵毅攻占东山拎上法场给吓病过。如今一看,这传言还真不假。 苏陌干脆擦拭了一下额头,端稳架子,“微臣只是方被皇上的龙威所震,又被殿下的威仪所憾,一时失仪。”苏陌本是想两头讨好俩不得罪,谁知赵隋突然凑过来,伸手将苏陌还绕在玉冠上的冠带给摆正,苏陌吓得一抖,僵着身子没敢动弹。 赵隋视若无睹,道:“这么说,本王的威仪是能跟龙威相提并论的咯?” 苏陌差点就要给他跪了,一句话脱口而出,“龙就是龙,蛟就是蛟。” 赵隋的气息一下冷了下来,“你的胆子似乎也不小。”说罢拂袖而去。 苏陌只觉衣衫湿漉地贴在身上,整个人都有一种虚脱感。 若说她怕赵毅,那是因为赵毅操控着她的生死大权,但这个赵隋,却莫名地让她本能地产生恐惧。 踏上九重台阶,赵隋蓦然回首,看向已经跑远的身影,问身边侍从,“你方才有没有闻到一股奇怪的香味?” 侍从回想了一下,“奴才方才只闻到糕点的香味。” 赵隋眯了眯眼,依然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之前在城外迎驾,他就闻到过,很淡,却让人移不开鼻,方才他又闻到了,即便有糕点浓烈香味混淆。 苏陌回到进奏院时,苏誉早在她院子里候着了。 见她回来,看似不经意地问道:“进宫了?” 语速音调都很正常。 只有给他端茶递水的侍女能嗅出这平静外表下的暴风骤雨。这位爷一大早来找苏陌,没找到人,就急冲冲离开了,一个时辰前才回到府中,就坐在这葡萄架下,等着,一句话不说,连呼吸都冒着寒气。 此刻寒气是没了,甚至有了一丝不确定的温和,可这样的温和,反而更让她们毛骨悚然。 进奏院的下人们都知道,湘南王这两位公子,苏誉必然是未来的王爷人选,至于这位大公子,就是注定被舍弃的棋子。 但此刻,这枚弃子似乎并没弄明白自己的处境,只是端了一杯凉茶灌了下去,苍白的脸色,很是不和谐。 苏誉眯了眯眼,苏陌屏退了所有人,这才佯装镇定地说道:“我在宫里碰到安王了。” 苏誉注意到,说这话时,苏陌下意识地抚了抚胸口,小脸儿白生生的,有种被吓虚脱的无力感。 苏誉的眉头不由得又皱了起来,下意识地安抚道:“安王注定是个祸患,暴君迟早会收拾他,你以后见了他就跑远点。” 苏陌认真地看着这个老成的弟弟,问道:“如果我得罪了他,他会怎么样?” 他这兄长又干什么蠢事了? 苏誉心肝儿颤了一下,也佯装镇定地安抚道:“无妨。你归顺的是暴君,安王不敢把你怎么样。即便他想对你怎么样,现在暴君也不会允许,记得躲着他就对了。” 既然苏誉这样说,苏陌还真安心了不少。 苏陌给自己洗漱了一翻,换了套干净的衣服,这才准备出门给张弛送糕点。 谁知苏誉还坐在葡萄架下品凉茶,苏陌提着糕点,心虚地往身后藏了一下,但面上还是端着一副兄长的派头,“弟弟还有事吗?两位表妹怕是盼着弟弟回东苑呢。再过些时日,另两位质子入京,皇上定会派重差给你,不如趁着这个空闲,好好跟两位表妹聚聚。” 见苏誉无动于衷,苏陌鬼使神差地加了一句,“苏家的香火还要你来传承呢……” 这言下之意,难道你已经打算不传承香火了? 苏誉将茶水一饮而尽,茶盏重重地放在案几上,站起身,依然是那个云淡风轻的贵公子,“我定了得月楼的头牌花魁娘子,技艺绝对是这世间罕有,一定能让兄长满意。” 苏陌心肝儿一颤,何意? 苏誉上前,将她藏在身后的食盒拿出来,随口问道:“这可是要送给张弛的?” 也不待苏陌回答,苏誉已经叫了小厮过来,“送张府,二公子张弛。” 小厮应声退下,苏陌只得干瞪眼。她不满地说道:“书里都说,长兄如父……”你敢这样对待你的长兄,是为不孝! 苏誉懒得跟她废话,拽起人就往外走。 上了马车,苏陌还不忘哼一句,“弟弟,你已经有两房侍妾,还这样急色不好。” 苏誉则一本正经地道:“兄长不必担心,弟弟心里自有分寸。如今兄长孤身一人在京城,前些日子又在军中,定然压力不小,也是时候找人疏泄一翻。”或许尝了这人间极乐,真正见识了什么才是温柔女儿香,才能让这位兄长迷途知返。 第二十五章 〔修〕 得月楼是京城最有名的官家ji馆,这里的姑娘,要么是从小精挑细选培养出来的,要么是一些大户人家被抄家后入籍的女眷,无论学识修养还是外貌装扮都比寻常民间青楼要高出几筹。但同时,他们也不乏民间青楼女子的情趣,在很多技巧上更是杰出,否则如何能吸引这些重口味的王孙贵胄? 苏陌听完苏誉的介绍,嘴唇有点干涩,“真去?” “当然。”苏誉态度非常坚决,但鉴于这位兄长是第一次逛妓馆,他还是出言安抚道:“兄长无需忐忑,这位琴香姑娘十分知情识趣,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所不通,你一定会喜欢。” 苏誉这“一定”说得特没底气。 苏陌咽了口唾沫,第一次去这种对她而言绝对只停留在传说中的香艳场所,她能不紧张吧,但在听说这里的姑娘很多卖艺不卖身,只要不暴露女儿身,她还真乐意去见识一下烟花之地的女人是如何迎来送往的。一想之下,眼中难掩兴奋之色,“那为兄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弟弟劳心。” 苏誉瞥了一眼苏陌那小眼神,咦,跟他想的似乎有点不一样。 苏陌的眼神告诉他,她对这种地方是真的很感兴趣,只是无缘得见罢了。 苏誉满意的点点头,还好,这说明这个兄长还有救。 兄弟俩到了得月楼,这新鲜面孔,还都仪表堂堂,楼上楼下的姑娘有意无意地往这边瞟过来。 老鸨玉娘是个三十多岁的温婉美妇人,这虽然是烟花之地,她却素面朝天,肌肤保养得水滑柔嫩,一双凤眼斜挑向上,微微一弯,自带三分妩媚。既不乏贵妇人的端庄,又透出几分撩人的香艳。 苏陌看了好半晌都无法将她与看过的话本中的老鸨重合在一起。 玉娘只是扫视了一眼他们的穿着和腰牌,便确定了两人的身份。 “两位应该就是苏家公子吧?里面请,琴香已经恭候多时。” 这样的女子可比湘南王府那些姬妾令人赏心悦目多了,苏陌笑得玉树临风,冲她点点头。 相对于苏誉的高冷以及对风云场的游刃有余,苏陌就像是到了一个新世界,看着花花绿绿的美艳姑娘,闻着香风袅袅,耳边也没有她印象中青.楼的吵闹,而是淡淡的丝竹之声,以及呢哝软语。苏陌突然觉得,这也算得上是风雅之地,没有一点胭脂俗气。 老鸨哪有不会看脸色的,玉娘虽然看不出这两位苏家世子谁长谁幼,但走在前面那个自带一派凌人气势,言谈之间却对后面这位极为照顾。 玉娘道:“苏公子是第一次逛青楼?” 苏陌面上微微一红,但世子的架子端得还是很足的,“这得月楼不亏是京城第一官家妓馆!”这话说得像是她看过很多妓馆似的。 玉娘抿嘴轻笑,“玉娘多谢公子夸奖。” 玉娘带着他们往后面的院子走去,这得月楼规格不像一般府邸,而是一大片花园之中矗立着一些小阁楼,这便是各位有身价的姑娘所居住的地方,比前面主楼里那些抛头露面的自然金贵很多。 路过一水榭时,苏陌非常耳尖地听见了某个人的笑声。 “……罗兄过奖了,小弟也就懂这一首曲子,献丑了。舞月姑娘,请……” 苏陌跟打了鸡血一样,心中一阵涌动,面上却装得很淡定,“那边是谁?听这声音好熟悉。” 苏誉自然也听出来了,刚想阻止,玉娘已经回禀道:“张太医家二公子张弛与另一位罗公子,奴家眼拙,没看出这位罗公子的身份。或许两位公子识得。” 到这官家妓馆来的都是有身份的人,彼此认识在玉娘看来很正常。 苏陌一听是张弛,眉眼不期然地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大概是张弛和罗钊,弟弟,我们也过去吧。大家在一起玩才热闹。” 苏誉哪里不明白苏陌那点小心思,可要拒绝也晚了,这位兄长压根就没打算跟他商量,迈着小细腿就往那边去了。 玉娘看着苏誉,苏誉只好摆手,“麻烦玉娘请琴香姑娘到水月轩吧。”说罢快步追上苏陌。 水月轩中笛声悠扬,一位身着绿罗裙的舞姬正赤着脚翩翩起舞,玉足轻点,纱裙飞舞,青丝缠绕,香风撩动,仿若一下到了仙境般美妙。 吹笛的正是张弛,而坐在一侧品酒欣赏的正是罗钊。 张弛和罗钊的眼睛几乎粘在舞月的腰身上,眼角含笑,十分陶醉模样。苏陌和苏誉进来时,张弛都没看到,倒是罗钊投过来一个眼神,看到苏陌时,他手中的酒杯微微一滞,随即转到苏誉身上,冲他微微颔首。 苏誉也注意到,这种时候正常男子视线都是落在翩翩起舞的美人身上,他的兄长却只看向张弛…… 一曲完毕,张弛才看到场中多出的两人,“大公子,二公子,你们怎么也来了?” 哦,你终于看见我们了? 苏陌忍不住又将这舞姬看了一眼,身段是好,胸大腰细,曲线够玲珑有致,脸庞也算得上美丽温婉,可她看着怎么就是不怎么顺眼呢? “张兄时常混迹得月楼吗?”苏陌看着张弛,笑得从未有过的灿烂,却无端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张弛莫名地打了个寒颤,“只是偶尔。”这大公子的言行举止从来都是不加掩饰的,此刻欲盖弥彰的做法,总让人觉味出几分诡异来。 苏陌笑容真诚了几分,“偶尔放松一下实属应当。” 苏誉咳嗽两声,将他兄长的醋味压下去,“我们兄弟本来是来听琴香姑娘的妙音的,看到你们在这里,便过来看看。” 张弛道:“原来琴香姑娘等的是你们?” 舞月一听娇嗔道:“张公子,难道舞月的舞不美吗?” 张弛笑着安抚道:“若有琴香姑娘的琴音做伴,那才堪称是真正的人间绝品!”赞叹之情溢于言表,一点不像其他贵公子的官样文章。这种真正被人欣赏的感觉才让她们觉得被得到充分的尊重。 舞月看向张弛的眼神热情了几分。 一直冷眼旁观的罗钊就见苏陌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一圈,便听她说道:“不如……” “那正好,我已经叫玉娘请琴香姑娘过来,今晚,我们定要好好欣赏一番。”话还未出口就被苏誉抢了先,苏陌只得干瞪眼。 苏誉却像丝毫未觉,拉苏陌在旁边坐下,知趣的侍女们已经抬了小几过来。他还能不知道这位兄长打的什么主意,她方才一定是想说:不如让他们几个大男人饮酒作诗来得潇洒。 他也终于明白,这位兄长这么爽快地跟他来得月楼,绝对不是为了抱得美人归! 第二十六章 〔修〕 这边刚安顿好,又叫了酒菜,琴香也抱着琴过来了。 这位跟舞月的风姿截然不同,一袭白纱裙,白纱遮面,长发如墨,迎着缓缓清风,那意境美得如误落凡尘的仙子。 所有男人的眼睛都被晃了一下,苏陌这半个男人也不例外,但随即她警戒地看了张弛一眼,张弛竟然半眯着眼睛,眼角含笑,似是非常欣赏。 “张兄想听什么曲子?”苏陌佯装潇洒大度。 张弛回过神来,“我随意。大公子定下就好。” 苏陌扫了在座另两人,罗钊压根不打算理她,苏誉也由了她去。 苏陌端了端架子,对琴香和舞月说道:“你们最不擅长什么?” 每个人都有弱项,这两位不可能在琴技和舞艺方面面面俱到。 琴香在面纱下抿了抿嘴,舞月蹙起秀挺的眉,“这位公子好生奇怪,向来客人都是挑我们最擅长的,怎么公子反倒相反?” 苏陌气定神闲地抿了一口小酒,“就是因为人人都听闻了两位姑娘最佳的绝技,苏某才想看看不一样的东西。” 每个妓子,无论是卖身还是卖艺,都会将自己最美好的一面作为嘘头,呈现给看官。苏陌这个要求,就像是要她们丢弃精雕细琢的完美容颜而露出又臭又长的裹脚布待人一样,不是找茬也成了找茬。 但毕竟两人都训练有素,人人知她们擅长的,那些所谓不擅长完全可以用此糊弄过去,谁还真把裹脚布给人看了? 但显然苏家兄弟不是好糊弄的,苏誉也捏了酒杯补充道:“我听闻琴香姑娘练塞外曲时,磨破了指头也没练成,舞月姑娘玉足虽美,足尖舞却始终练不成……” 苏誉本没打算“为虎作伥”,但要他坐视两个风月场中的女子糊弄自己的兄长那是万万不能的! 这得月楼中数一数二有学识有涵养的花魁娘子,向来是被客人捧惯了的,如今无辜受人羞辱,面子上哪里还挂得住。 “塞外曲如何配足尖舞?苏公子说笑了。今日,我们姐妹应该伺候不了诸位公子,且慢用。”即便被如此伤了颜面,两人还是端住了花魁娘子的架子,施施然一礼,翩翩而去,留下四个“大男人”面面相觑。 苏陌赧然,这样欺负两个弱女子实属不应当,可要让她看着张弛沉迷酒色,这可是万万不行,何况没了女人,她被拉上床的几率就小了——连头牌都被她气走了,看苏誉还找谁给伺候她,哈哈哈…… 苏誉只看到自己兄长眼角微扬,一副欠揍的得瑟小样含蓄地掩盖在她端起的贵公子外袍下,什么话也没说。 罗钊一脸平静,完全不当这算个事儿。张弛暗忖:他们这是要被得月楼封杀的节奏啊,以后,别想再看舞月的舞也别想再听琴香的琴了。 但面上,张弛还是笑得很和善的,“大公子,你把两位姑娘都得罪了,那咱们接下来拿什么消遣?” “我们兄弟喝酒,有姑娘在场也不方便。方才听了张兄一曲,小弟还想听,小弟还想舞一段剑……” 苏誉早料到苏陌会在张弛面前刷好感,可听了这话,差点吓得跳起来,看似无意地阻止道:“方才我们才欣赏过张大夫的妙曲,怎敢再劳烦。兄长的琴艺很好。”你那什么舞剑,分明是剑舞好吧?是该男人舞的吗? 苏誉清楚记得十四岁那年生辰,两位同窗好友前来为他贺寿,无意间走过芷兰院,看到苏陌的剑舞,那两人明明是直条条的男儿,竟然第一次对一个舞剑的男人有了遐想,其中一人的话他至今还记得,“这样的人儿若压在身下,定然*不已!” 苏誉当即一拳头过去,就将这同窗之谊给揍没了…… 此刻有男人在场,苏誉断然不可能让苏陌舞剑的。 苏陌也有些郁闷,晓月说了,她舞剑比舞姬跳舞好看…… “那就大公子抚琴,罗兄舞剑如何?”张弛自作聪明地提议道。 罗钊眉头一皱,让他跟苏陌合作? 苏誉立刻符合道:“在下也很想见识一下罗将军的剑术!”只要不是张弛,换谁上都好。 罗钊站起身,看向苏陌,苏陌也看向他,两人眼神都不太和善,只是另两个始作俑者都没看见。 这一曲,完全无章法可循,仿佛听见了金戈铁马,刀枪剑戟之声,千军万马厮杀在一起,血雨腥风,日月无光。也不知道厮杀了多久,琴声一转,太阳拨开乌云,照耀着苍茫大地,生灵涂炭,哀鸿遍野,唯一一人站在秋风萧瑟中,被太阳的冷光照得凄清萧瑟——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便是这般景象…… 罗钊握剑的手微微一颤,忍不住看向那个低头抚琴的弱鸡世子,这般豪情悲壮,从指间流泻出来,竟意外地惑人。 张弛忍不住凑到苏誉耳边问道:“今天大公子怎么了?煞气好重!” 苏誉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他一句,“第一次逛青楼,有些紧张而已。” 张弛点点头,“大公子应该多逛逛。”太不懂风花雪月也不好,张弛想到两个一去不返的美人,心中有一丝丝小遗憾。 安王赵隋一走近水榭便听见了这首曲子。这种征战曲,气势磅礴,一般女子根本驾驭不了,这得月楼中难道来了什么奇女子? “这水榭中奏曲的是哪位姑娘?”水榭四面有遮挡,虽然并不密实,但还不至于能让外面的人看到里面的光景。 两位吃瘪的花魁娘子,本来是打算拂袖而去的,却被这琴声给震慑住,仿佛在她们平静的心湖上炸开了一个大漩涡,心里被搅得波涛汹涌。她们就在站在水榭外,直听到这话,才意识到有人走过。 两人行了一礼,“安王殿下,这位可不是咱们得月楼的姑娘,而是苏家大公子。” 苏家大公子? 这京城姓苏的官宦人家,他哪个不认识,却从未听得谁有这般技艺。唯一不了解,应该只有那两位。 难道是苏陌?他凝神听了一会儿,微微皱起眉头,直到一曲结束,这才离去。 第二十七章 〔修〕 苏陌知道苏誉的诡计,即便没有一个姑娘在场,她也不敢掉以轻心。当然,这是在她尚且清醒的时候的想法,被张弛敬了两杯酒后,早云里雾里了。 苏誉见她喝得差不多了,冲另两位说道:“我先带家兄去歇息,马上过来。” 这夜晚才刚开始呢,正好,他可以守着苏陌,今夜非得让个美人给他开荤不可! 琴香是得罪了不会理睬他们,苏誉只好重新寻了一位样貌性子都不错的姑娘,离去前还刻意嘱咐了一翻。 苏陌一时贪杯,此刻正晕乎乎地看着面前的黄衣女子,待苏誉一走就一本正经地说道:“爷不用你伺候,你去给爷煮碗醒酒汤来。”她是醉了,可还保留着几分清醒,知道自己该干嘛,也知道什么事情不能干。 这姑娘没说什么,但只记得方才走的那位爷的话:今晚把我兄长伺候好了,银子少不了你。 若是换做其他妓馆,定会冲着那些赏银去,可这官家妓馆,她们从来不缺银子,而一个伺候不好,就不是有没有赏银的问题,而是掉不掉脑袋的差别。 这种醒酒汤是这边的常备品,不多时,那姑娘就给苏陌端来一碗。 苏陌咕噜几口喝下,果然没那么晕了,也将面前的姑娘看清楚了。十四五岁模样,长得清纯可人,笑起来,双颊飞红,梨涡浅浅,算不得绝色,却被调.教得颇有风味,即便站在那里不动作,也赏心悦目,惹得人心发痒,这绝对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儿能有的风姿。 “你叫什么名字?” “青黛。” “青黛姑娘,暂借你的地方歇息一下,待会儿我就走。” 青黛抿抿嘴,“那公子再喝杯茶吧,醒醒酒。” 苏陌点点头,思维在慢慢沉淀,头脑清醒了很多。只不过,不用太多时辰,她就发现了古怪。身体不由自主地发热,心绪难平,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地酝酿发芽,要破土而出。 苏陌心头一惊,“你给我下药?” 青黛吓得脸上惨白,慌忙跪下道:“这不是药。得月楼的醒酒汤里都会添加一下助兴的药材。”说罢,青黛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苏陌,露出一副可怜模样,大眼睛湿漉漉的,教人于心不忍。 苏陌的冷汗出来了,她能感觉到此刻药性并不强,但难说后面会怎么样。 青黛又道:“方才苏二公子叮嘱奴婢一定要将公子伺候好了,大公子若坚决要赶奴婢走,奴婢不好交差,说不定还会被妈妈责罚……” 这话有几分真姑且不论,但听了这话,若苏陌是个男子,还真可能就顺了她的意。 苏陌暗自稳住心神,“也罢。你去准备些热水来,我要先洗漱一下。” 青黛听到苏陌松口,爽快地离开了,苏陌也借着她开门的时候,窥探了一下外面,果然有人守着——苏誉做事从来不留漏洞,他就是断定自己会跑才搞出这么多事情来。 苏陌郁闷之极,趁着屋里没人,掀开窗户,仔细观察了一下下面,这是一个小阁楼,并不算高,但要她跳下去,还是能摔个半死。 苏陌琢磨了一下,扯下一副帘幔,绑住一头,顺势而下…… “公子!” 头顶一声呼喊,苏陌想都不及想,撒腿就跑。 天生路痴的她,并没有跑多远,就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了。躲过又一波疑似“追兵”的人,苏陌终于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这才听得耳边似有诡异之声。 苏陌循声望去,瞬间僵住。 两个人高马大的侍卫就站在她身后,右手握在刀把上,两双鹰眼直勾勾地注视着她,即便隔了两三米,苏陌依然能感觉到那股强烈的煞气。 这不是得月楼的护院,反倒像御前侍卫的气势。 而那诡异的声音就来自他们身后,苏陌几乎是下意识地透过这两人之间的缝隙看过去。只见安王殿下不着寸缕,正在一具雪白的躯体上尽情驰骋…… 娘的! 苏陌本来就躁动不安的神经几欲挣脱禁锢,在心中将赵隋咒骂了一遍遍。娘的,你要寻欢作乐能进屋去吗?苏陌这才意识到,她似乎跑到了不该跑的地方。 最恐怖的是,苏陌这边看过去,正好跟赵隋看过来的视线撞上,那一刹那,那个混蛋王爷没有一点被人围观了的愤怒,反而冲她挑了挑眉,带着几分讽刺和挑衅,甚至还有点意气风发…… 两个侍卫后知后觉地将他们之间仅有的一丝缝隙挡住,继续用视力凌迟着苏陌。 随着一声低吼,那边似是终于消停了。苏陌心脏一紧,想跑已经晚了。 “请大世子进去坐坐。”他难得被身下的小妖精撩拨得打野战,竟然就碰上了这位,呵呵…… 两个侍卫的爪子立刻伸了过来。苏陌心脏砰砰乱跳,热血上涌,血脉里有一种令她莫名恐惧的亢奋,她知道,药性果然上涌了…… 苏陌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躲开两个侍卫的手,踉跄后退了一步,赶紧告饶,“微臣怎好打扰殿下的好事,这就告辞。”她几乎能肯定赵隋会把新账旧账一起跟她清算,就算不死,也能残了。 谁知赵隋很没廉耻地说道:“大世子既然来了,别忙着走,何不与小王一起品尝一下这得月楼的姑娘……” 苏陌的寒毛一下炸开了,哆哆嗦嗦就要跑,肩膀被两只爪子一拽,又倒了回去,就在她以为玩完的时候,另一只大手一把抓住她的腰带,手风一转,苏陌的脚离了地,而肩上的重量也随即脱离。 苏陌茫然地看向提着她的人,嘴唇抖了抖,几乎是用哭腔喊道:“罗将军……”你可真是我的父母亲人啊! 罗钊瞥了她一眼,没有将人丢下,而是冲只披了一件单衣遮住躯体的安王道:“大公子今夜喝多了,莽撞了安王,望见谅。” 赵隋的气息沉冷下来,却没有妄动。 罗钊这人,认定的主子就算砍了他的脑袋也不会更改。赵毅能够降服他,本身就令满朝震惊,而赵隋,从来不愿意输给赵毅。他对这位虎威大将军有顾虑更有招揽之心,这个面子自然愿意卖给他。 “本王不过想给大公子解解酒,既然罗将军在此,那就将她交给你,我放心。” “多谢王爷!”罗钊拱了拱手,拎着苏陌走了。 走出很远,罗钊才将苏陌放在地上,冷声道:“二公子在找你!”他们这才喝了几杯酒而已,怎么苏陌就能闹出这等事来? 没听到苏陌回答,罗钊忍不住将她打量了一翻,苏陌的身体很热,气息也比寻常重,罗钊伸手去试探她的额头,心中还在想:这弱鸡世子一向体弱,三杯酒就能醉倒,莫不是醉酒受了风寒? 谁知,苏陌一把握住罗钊的手,靠近一步,双眼亮晶晶地看着罗钊,下一刻,足以让罗钊留下一辈子阴影的事情发生了。 苏陌扑过来,埋头在他脖子上舔了一口…… 细滑的舌尖撩过脖子上的皮肤,罗钊全身都麻了,在苏陌用上牙齿咬的时候,他一个手刀将苏陌砍晕,这才黑着脸,将软倒在他身上的人看了又看,别提多糟心了。 原、原来,苏陌真是一个断袖…… 第二十八章 〔修〕 苏誉找到苏陌时,她正被罗钊夹在腋下,跟个布娃娃似的。 苏誉抹了一把汗,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将苏陌接到手中,没忘记冲罗钊道谢。 罗钊脸色冷硬,只微微动了一下嘴角,啥都没说,只是将被正抱过来的苏陌的脸看了一眼,便扭过头对张弛道:“我准备回去了。” 经这么一闹,谁还有心思赏这风花雪月。张弛也道:“一起回吧,顺道我给大公子开副解酒药。” 这边的醒酒汤,他是知道有些不寻常的。 苏誉非常之郁闷,将苏陌抱上马车,终于决定打道回府了。 毫不知情的张弛一路思忖,这对兄弟还真是有些特别。方才,他们三人饮酒,苏誉还说想要给苏陌找一房妾室,这转眼,苏陌就“发酒疯”了,从人家姑娘的绣楼跳了下来。 可即便觉得诡异,张弛也没多想,他是一个一心扑在医药上的呆子,在很多方面反应都很迟钝,比如女人,比如朝堂,比如人情世故…… 湘南进奏院离得月楼不远,马车晃悠没多久就到了。张弛跳下马车,正准备去接后面马车上那个“醉鬼”,就见一道人影一下扑过来,张弛躲闪不及,大腿就这样被人抱入怀中。最诡异的是,这怀抱温软有致,隔了几层衣物钳住大腿,这感觉…… 曾经面对千军万马腥风血雨面不改色的张大军医就在那一刹那全身都麻软了,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动着,耳边传来若诉若泣的声音。 “爷,爷,你终于回来了!呜呜——” 女子哭得撕心裂肺,张弛回过神来,皱着眉头,借着灯光看了她一眼,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像是从哪里钻出来的乞丐。 张弛向来心善,并没有因为被一个乞丐抱着大腿而有什么不满,反而耐心抚了抚她的肩,“姑娘,起来说话。” 晓月一惊,这声音,这大腿的手感,有点可疑…… 她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抬头看向张弛,吓得立马松了爪子,赶紧道歉,“对,对不起……” 张弛看着那可怜模样,心中一软,将人扶起。 那厢后面的马车也停了下来,苏誉抱着苏陌下车,罗钊也跳下了马。 晓月这才算看到了正主儿,心中一阵懊恼,这条道少有人来,她已经观察很久了,除了进奏院的人,几乎没什么人走动。难道这进奏院除了她家公子还住着别人吗?竟然这也能抱错!嗯,只能怪天太黑! 苏誉也认出了晓月,此刻他正抱着睡着的苏陌不好说话,罗钊就在他身旁,苏誉想了想,便冲罗钊道:“能麻烦罗将军先带我兄长回屋吗?” 罗钊气息一滞,双手抱胸,目光如炬,眼睛没有看说话的苏誉,而是瞪着苏陌。 苏誉没来由地抹了一把汗,怕是这位罗钊看出了点什么。这苏家的面子里里外外都被苏陌丢光了。 苏誉正打算放弃,罗钊突然探开手,将苏陌接了过去,眼睛已经盯着那张被他砍晕的脸,其实,他也想摸摸有没有将这个弱鸡世子的脖子砍错位。 软香入怀,罗钊手臂一阵麻痹,差点使不上力气,硬着头皮往里面走去。 晓月眼尖地看向被一个大男人抱走的苏陌,心脏噗通乱跳,“爷,这是怎么了?” 晓月故作镇定,苏誉摆摆手,并不打算说苏陌那些糟心事儿,而是询问了晓月的情况,还问得特仔细,晓月差点当着这个主子暴躁了——她还急着去看她家爷呢,刚才那个男人是怎么回事?怎么能让男人抱她的? 当然,她没忘记自己该演的戏份。 苏誉问清了情况,才知道她们母女是追随苏陌而来的,半路遇上匪徒,丢了银两,乞讨到京城。 好不容易找到苏陌落脚的地方,却被仆人阻拦在外,说他们跟湘南王府已经没有任何关系,要赶她们走。 晓月哭得可怜巴巴,苏誉的气息也跟着不顺了。知道晓月他们离府的自然是王府那边来的人,李骥还没这胆子敢把苏陌的人拦外面。 “是谁?” “奴婢也不认识。”晓月当然认识,只不过是谁绝不能从她嘴里说出来,否则就成了她挑拨离间,最后倒是给苏陌招惹了麻烦。 苏誉自然也明白,不再追问,只道:“吴妈在哪里?” 晓月说了,一直在旁听的张弛道:“这地方我知道,不如我陪晓月姑娘去接令堂?” 晓月摇头,看着苏誉道:“方才我看爷似乎喝了酒,我想留下来照顾她……” 苏誉道:“你去吧,有你在,才教人放心。吴妈,我去接。”吴妃走得早,苏陌几乎是吴妈一手带大。后来即便失势,其夫以休书相逼,吴妈也没丢下苏陌不管。苏誉曾经也多有感慨,若有人这样待自己,自己拼了性命也会保他们周全。 这次进京前,苏陌谴走母女俩,怕是担心自己在京城自身难保,拖累了她们。可即便如此,这对母女还是追随而来了。 苏陌从没将这对母女当下人,苏誉对她们自然也没主子的架子。 晓月感激地点点头,又冲好心人张弛行了一礼,张弛给了她一张醒酒汤的房子,晓月拿过这才转身进宅子。 进奏官李骥自然也知道了此事,急急忙忙赶过来。今日听晓月要找苏陌,他当然是放了行的,不过是在前厅待客,等苏陌回来再做定夺,可谁知苏誉的侍妾徐爱莲知道了此事,带着众家丁便将晓月赶出去了,说她是被苏陌赶出府的家奴,追到京城一定别有居心。 徐爱莲乃是湘南王正妃徐氏的侄女,能如此嚣张跋扈那也是习惯使然,李骥哪里敢硬抗。 听了这话,苏誉的气息有点冷,“李大人,这湘南进奏院本是你管制之地,你有皇命在身,无需顾忌其他。” 好歹是一个朝廷命官,竟然怕一房小妾,这算什么? 李骥抹了一把汗,诺诺称是。 罗钊在婢女的指引下将苏陌放到榻上,忍不住将屋子打量了一翻,还算干净,却没有一件多余的摆设,作为世子的住处,未免寒碜了一点。 婢女们都不知道这位人高马大的男子是谁,伺候得小心翼翼,端了茶水过来,只敢偷偷地瞄。 晓月走进来,吩咐两个奴婢去煮醒酒汤,罗钊就看着那个穿着破烂衣衫的女子调教两个整洁干净的年纪说不定比她还长的人,那气势不是仗势欺人的凌人,而是一种温婉淡定胸有成竹的温和,这倒跟张弛有些相似。 罗钊静静品着茶,晓月在那边也吩咐完了,进来探了探苏陌的额头,“我家公子这是喝了多少酒?” “三杯,去年的桂花酿。” “我家公子这后脖子上是怎么回事?”晓月这才发现苏陌的后颈上有一道淤青。 罗钊依然端着茶慢慢品,“大概是摔的。”他方才检查过了,人虽然没醒,但脖子骨头还是正常的。 晓月暗暗吸了口凉气,摔能摔成这样?哄她玩是吧? 但看苏陌并无其它异样,这才回过头来冲罗钊行了一礼,“谢谢这位公子,我要伺候我家公子洗漱,麻烦公子回避一下。” 有人接手苏陌了,罗钊求之不得,没有丝毫停留便离开了。 等苏誉与张弛将吴妈接回来时,晓月自己也已经洗漱干净,白白净净的脸蛋,透着少女的细致柔嫩,在灯光下更是增添了一层朦胧美。 张弛一看之下,竟有点失神,或许是今晚月色太美,亦或许是今晚酒香太醇,那一刹那,一滴春水落入平静的心湖,荡起一圈圈涟漪,久久无法平息…… 苏誉安置吴妈晓月的住处,晓月则亲自送张弛出西厢。最后一只脚踏出门时,张弛回头问:“姑娘芳名?” “吴晓月。” 晓月…… 张弛的脸上一下烧了起来,抬手低头,“在下张弛。” “嗯?” 张弛又补充了一句,“我是苏大公子的朋友。你可以叫我张大哥。” 第二次有人打破了深严的门第之见,那样直视着她。 晓月抬头看向张弛,翩翩贵公子,态度却分外和善,看自己的眼神还透着一股她不熟悉的凌人脸红心跳的意味。晓月赶紧低眉颔首,压住肆意跳动的心脏。 张弛也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没等到那声称呼,他自我反省一定是自己太唐突了,红着脸,跟晓月告辞,这才心神恍惚地晃出了门。 刚出门,他就看见了仍未离去的罗钊。 罗钊对他说道:“这苏大公子心情古怪,以后你离他远一点。” 苏陌对张弛好得不一般,罗钊跟张弛交情不错,自然要提醒几句。 张弛也知道罗钊跟苏陌不对付,这位英明神武的大将军从来没栽过,硬生生地在苏陌的阴沟里翻了两次船,能不糟心吗? 但这样的糟心还不至于让他今晚说出这样的话。 “今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罗钊提着苏陌回来,那气场就不对了,明明之前两人抚琴舞剑,他明显感觉到罗钊对苏陌的态度是有所缓和的,听见苏陌丢了,第一个跳出去找人的也是他。 罗钊只感觉脖子上被苏陌舔过的地方火烧般地疼,口气又冷硬了几分,“没什么。天色已晚,张兄也早些回府歇息吧。” 说罢,跳上马,一鞭子抽下去,马儿如箭矢一般冲了出去。 张弛:“……” 第二十九章 〔修〕 翌日早上,苏陌将忙里忙外的吴氏母女看了又看,仿佛一下回到了芷兰院。她端着瘦肉粥,坐在台阶下,看着晓月指挥几个下人将院子整理出她喜欢的模样。 苏陌嘀咕道:“其实我对住处没那么高的要求。” 晓月斜眼看了她一眼,看着她瘦巴巴的身材,心情就不太好。 见晓月不理她,苏陌又道:“你们是真被劫了吗?”被劫了,此刻怎么比她还穿得光鲜? 晓月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给爷新做的衣服就在柜子上,你可有看见?”她们这穿得光鲜还不是为了给苏陌长面子吗? 苏陌两口喝完粥,屁颠颠跑进去翻箱倒柜,终于看见一件新衣,墨绿色,正是她喜欢的颜色。 苏陌将衣服换上,讨好地走到晓月面前,“好看吗?” 晓月瞥了一眼,“还行。我的手艺向来如此。”完全没有要夸奖苏陌的意思。 苏陌不以为意,笑眯眯地看着贤惠的小丫头,摆出一副大人姿态,语重心长地道:“既然来了,多玩几日,爷带你见识一下京城的繁华!” 晓月的脸一下绿了,“爷,做人不能这样!如今我们母女受难,曾经好歹主仆一场,你收留我们不是理所应当的吗?难道爷是如今发达了,嫌弃我们母女……” 声声控诉,掷地有声,苏陌噎了口唾沫,简直对这小丫头的三观肃然起敬,竟然想用道德来绑架她,果然深得她无耻的真传! 晓月缓和了语气,又补充道:“大公子收不收留我们都没关系。反正二公子答应照顾我们,让我们在京城安心住下。” 称呼一换,小丫头就是一副有人替我撑腰我才不怕你的架势。 苏陌整个人都不好了!又是苏誉! 昨日若不是苏誉逼着她招ji,她就不会逃,就不会撞破安王的好事,就不会…… 咦……后面似乎还有什么,但苏陌一点也想不起来,不过罗钊救了她,这点,她还是记得很清楚的。 苏陌懒得跟这呃小丫头一般见识,苏誉可比她有本事多了,苏誉同意的事情,她怎么也拗不过的。 苏陌洗漱了一下,准备出门,晓月的脚丫子啪嗒啪嗒地跟了上来。 苏陌回头看她,“我跑不了,你一个姑娘家跟着我干嘛?” 晓月不以为然,“爷不是说要带我在京城好好玩玩吧?” 无耻啊无耻啊!她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个无耻的小丫头片子了! 苏陌只好带着晓月,买了一点礼物,去了东山进奏院。罗钊的官职还没下来,景帝也未赐予他宅子,这些天,他是作为东山官吏住在东山进奏院的。 苏陌刚到,就碰到罗钊出门。 苏陌笑嘻嘻地招呼了一声,原本正跨上马匹的罗钊差点从马上掉下来,最后他头也没回,当什么也没听见,一挥马鞭,“噗”地蹿了出去。 苏陌和晓月看得面面相觑。 晓月问苏陌,“爷,你是不是得罪了人家?我可是听说了,这罗大将军乃是皇上面前的红人。”你可悠着点啊,如今在京城可不比湘南王府,动辄就可能掉脑袋。 得罪?捅他一刀算不算?给他下药算不算? 呃,似乎自己把这位得罪得还不轻。 苏陌尴尬地咳嗽了两声,一本正经地教育道:“你已经不是我的丫鬟,别一口一个爷,搞不好真被人当成我的通房丫头,以后怎么嫁得出去?我还想给你找个好婆家呢!”既然都来京城了,找个有权有势的当靠山,如果以后她真的被暴君治理了,还能保住这丫头的性命。 晓月面颊一红,眼前无故晃过昨日张弛的脸。 原本以为这只是她莫名的幻觉,没想到,那人还真冲她们走了过来。 “大公子,好巧!我们正打算去找你!”张弛身后还跟着微服出巡的景帝赵毅。 这大街上,苏陌不知道是不是要跪下山呼万岁。 张弛立马介绍道:“这易公子,你认识的。” 苏陌立马会意,冲赵毅拱了拱手。 赵毅的气色不太好,看起来像是整宿未睡,苏陌自然伺候得小心翼翼,不敢稍越雷池半步,怕激怒于他。晓月见苏陌如此小心,自然也谨小慎微。 “大公子是来找罗将军的吗?他今日奉了皇命,跟二公子一起去城外巡视护*了。” 跟苏誉一起? 苏陌有些吃惊,这未来大将军罗钊巡视护*还算有些由头,这并不是军旅出身又身为质子的苏誉去算怎么回事? 苏陌偷偷地看了赵毅一眼,赵毅的视线也正好落在她身上,龙威凛凛,隐隐透着煞气。 苏陌心思电转,是不是昨日她跟赵隋的谈话被这位知晓了,赵隋那个混蛋绝对有可能在御前参她一本公报私仇。这两方势力,她本无心招惹,可两边都得罪,那绝对是在寻死! 苏陌一想之下,冷汗又默默地弥上额间。 赵毅就看了一眼她这没出息的样儿,气息越发不顺。 “去你那里坐坐。”赵毅将手上的纸包塞苏陌手上,也不待主人同意,已经朝着湘南进奏院而去。 苏陌一路诚惶诚恐,如果方才没听错的话,张弛说暴君是来找她的?可找她做什么? 晓月跟在苏陌身边,小声嘀咕道:“这位是谁?来头很大吗?” 苏陌这才想起晓月根本没见过景帝,但既然景帝隐瞒身份,她自然也不敢公开,只道:“真的很厉害。我们绝对得罪不起的人物。” 晓月吐了吐舌头,捧着小心肝跟着走。 张弛一路上都在有意无意地注意着晓月的反应,走在前面的他,耳根莫名地慢慢泛上红光——这大公子是在跟晓月说他吗?他听不见两人的谈话,但能感觉到视线都盯着他——呃,事实上,苏陌和晓月看的是张弛前面那位。 第三十章 到了进奏院,苏陌自然好吃好喝伺候着。将景帝塞给她的纸包打开,竟然是金丝卷。 金丝卷是用鸡肉丝裹粉炸成金黄色,与时令蔬菜水果丝一起卷入面皮中切成一寸长的小段,既有鸡肉的味儿可以满足苏陌这个肉食动物,又有蔬菜水果鲜香,夏日吃起来也爽口。 苏陌笑眯眯地亲自将金丝卷盛盘,放到赵毅面前,还称赞道:“张兄就是细心!” 赵毅眉头一抬,看向苏陌。 苏陌赶忙敛下惊喜情绪,解释道:“人人都道湘南人喜食甜食,只有张兄发现我并不吃甜。”说这话时,苏陌整个人看起来都是晶莹剔透的。 赵毅瞥了一眼,很合适宜地提醒了一句,“这金丝卷是我买的。”难道方才你没注意到这东西是朕给你的吗?这也能扯到张弛身上? 赵毅的口气很淡,眼神更淡,清清淡淡地在苏陌的指尖一挠,苏陌夹着金丝卷的手指颤动了一下,一个金黄色的小卷骨碌碌地滾落地上,里面的各种丝散落出来,红的、黄的、青的、紫的,丝丝均匀,条条笔直,瞬间在地上绽开出一朵小花。 苏陌用了三秒时间来思考这圣上买的东西掉地上了要不要捡起来吃,可一想到似乎有只小野猫经常在葡萄架下拉屎拉尿,这个想法立马被她扼杀在摇篮里。 赵毅自然也看着这边,声色不动,苏陌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眼睛看向碟子,跟什么都发发生过一样,嘴角扯出笑意说道:“一定是张兄告诉你的。” 赵毅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因为彻夜未眠,此刻他眼中的红血丝跟暴涨的血脉一样,被这笑容衬得异常冷冽,苏陌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大公子对张弛,似乎分外上心。” 苏陌心肝儿颤了一下,“皇、易公子说哪里话,张兄救我多次,救命之恩,必当涌泉相报。” 呵,这个理由倒是找得够冠冕堂皇,可朕也救过你,怎么留没见你报一报的? 作为一代暴君,赵毅控制情绪的本事还是很强悍的,他只是瞥了一眼那边的张弛,煞气顿时敛下。 那厢张弛将一本琴谱从怀里掏出,递给晓月道:“昨日听了大公子的琴声,今儿刻意在书房里找了一本珍藏的琴谱。” 赵毅下了早朝就去找的张弛,张弛当时翻箱倒柜好不狼狈,为的就是给苏陌找琴谱。但怪就怪在,张弛这话是对晓月说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人家姑娘的小脸蛋。 显然,这晓月姑娘也并不是对张弛没感觉,小脸蛋儿红彤彤的,眼角含春,带着少女特有的娇羞,这表情可比那些想要攀龙附凤的女子在他面前装的样子真诚多了。 张弛一向是贵公子作风,赵毅这还是第一次见他遇到心仪的女子,那蠢样儿还真让他大开眼界,连心情都好了几分。 张弛却对别人的围观毫不上心,又对晓月道:“这里还住得习惯吗?昨日看令堂脸色不太好,要不要我开道方子?”其实,那乞丐装束,哪里看得出什么脸色好不好,但这一路上京,两个弱质女流,定然吃了不少苦,调养一下也应当。 晓月也知道张弛是军医,既然是苏陌的朋友,她也不跟他客气,“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张大哥给我娘把把脉,或许是进京路上太劳累,这天气也不好,一直恹恹不欲食。” 张弛笑得愈加和善了,“姑娘请带路。” 看着两人离开,赵毅将目光重新投向毫无所觉的苏陌,想到这个小东西一心对待的人就这样被自己的丫鬟勾搭走了,赵毅的心情是愉悦的,说话的语气也轻松很多。 “今日朕过来是要考考你功课。” 苏陌一下懵了,景帝打的幌子的确是带藩王世子入京亲自教导仁政之道,可幌子就是幌子,怎能当真? 苏陌眼珠子咕噜转了一圈,笑容得体地起身恭立,“皇上想考什么?”现在没其他人,赵毅不掩饰身份,她自然要把臣子的架子端到位。 “藩王之子,大多不会考取功名,既然要引你们入朝为官,治国安邦之道总是要考核的。” 苏陌低着头,她可不觉得赵毅刻意走这一遭是为了这种小事,就算真要考核,也该四位世子到齐,一起考核。赵毅这样反常,肯定有其他目的,比如,亲自试探四位世子对皇权的忠诚度? 果然,下一刻,赵毅就出了一个足可以让苏陌做噩梦的论题:论割地为王与一统天下,孰优孰劣? 苏陌的头皮一下就麻了,这么敏感的论题,一个不小心就会掉脑袋。 赵毅却眉毛都没动一下,淡淡说道:“慢慢想。朕有时间等。” 之后就是一场艰难的心路历程,苏陌守着那卷白纸,将金丝卷吃完了也没落下一笔。 赵毅就坐在不远处,看着他的治世之道,偶尔抬眼瞥一眼苏陌。苏陌的两条眉毛都锁到一块儿了。 张弛和晓月出来时就看见她这副光景,苏陌听见响动就转过头去,刚想向张弛求救,赵毅就找了个幌子准备将两人谴走。 张弛也道:“那我就去给吴妈配副药。” 两人一走,院子里更是落针可闻。苏陌就听得恼人的蝉鸣声和赵毅沉稳的呼吸声。 赵毅也用眼角余光瞥着苏陌,他记得行军时,好几次苏陌都拿着笔墨睡着了,这次竟然这么能熬? 苏陌也时不时地瞥着赵毅,这个论题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写,可暴君就在这里守着,她要找什么幌子糊弄过去?生死攸关,她哪里有半点困意? 苏陌眼珠子一转,笑着对赵毅道:“皇上,现在时辰不早了,要不,用完午饭,再继续?” 赵毅很给面子地同意了。 宴席上,苏陌非常热情地向赵毅敬酒,暴君的酒量据说很好,但用这种草药泡的酒,很容易让人昏昏欲睡,以前都是用来安眠的,她就不信,还弄不倒暴君! 赵毅也看着苏陌一杯接一杯地喝,又看了看她清明的眼眸,龙眉微敛,“爱卿酒量不错。” 是谁说三杯就能醉得人事不省的?这个小东西喝了五杯,此刻连点醉意都没有。 “一般一般,哪里能跟皇上海量相比?” 赵毅神色淡淡,苏陌根本无从探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得小心应对。 结果这一顿饭吃完,谁也没能把对方灌醉,该写的还是得写。 苏陌握着笔杆子直磨牙,难道这药酒放太久,已经没用了?苏陌偷眼瞟赵毅,是了,这个暴君哪里是凡人能比的,估计这药对他根本就没用。 她这边暗自懊恼,磨磨唧唧磨了一刻钟,突然听得轻轻的鼾声,眼睛蓦地亮了。 苏陌笑得心里开了花,脸上却依然保持着贤臣模样,轻轻推了赵毅一下,“皇上困了,就去屋里歇息吧?这边蚊虫多……” 赵毅没反应,苏陌终于安了心。 苏陌自个搬了凳子坐到葡萄架下继续看她的话本。虽然赵毅是微服出巡,她可不敢放他一个人在院子里睡觉,只得寸步不离地守着。 张弛和晓月过了足有两个时辰才回来。张弛一进内院就看见葡萄架下的景帝,眼睛都瞪圆了。 “睡着了?”一脸的不可思议。 苏陌冲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这才站起来,揉揉因为坐得太久而酸麻的腿,低声说道:“张兄,你来守一会儿,我也犯困了。” 张弛点点头。晓月跟着苏陌进了屋,伺候她换衣服。 苏陌看看小妮子这副难得的沉默样儿,不禁问道:“你觉得张弛如何?” 晓月原本白净的脸蛋一下飞上两团红晕,“挺好。” 苏陌也满意地点点头,她看上的人,自然也要得到家人认可才是。 晓月偷偷瞄了她一眼,难不成这就是她爷给她找的归属? 再想张弛对自己的态度,越发笃定这件事。 苏陌这边刚走一刻钟,赵毅突然睁开眼,正在给自己倒茶的张弛手轻颤了一下,稳住,终于将那杯凉茶妥妥当当地倒满了。 赵毅坐起身,眼中似有疑惑,“朕睡着了?” 张弛点点头,赵毅的气息一下沉冷下来。不过他还是不死心,叫了仆人将今日喝的酒拿过来——他能睡着绝对是因为中午吃的酒食。 酒壶里还有一点酒,不看还好,一看之下,赵毅笑了,绝对是被气笑的。这个酒壶竟然有暗格——难怪今日苏陌怎么喝都不醉,古怪原来在这里。 “你觉得朕有没有必要让这些世子好好学学君臣之礼?” 张弛也瞄了一眼酒壶内部,心口哇凉哇凉的,这苏大公子啊…… 当日,宫里来了一个管事的徐公公,说是要教导苏陌苏誉大正正统礼仪。 当时苏陌和苏誉正一起吃晚饭,这位徐公公就从用膳开始讲解,苏陌饿得肚子咕咕直叫唤,一顿饭吃了一个时辰,十口都没吃到。 这餐桌礼仪讲解完,便是其他礼仪,这一讲又是一个时辰没消停。苏陌睁着眼睛,双眼无神地看着公公唾沫横飞,兰花指翘得煞是好看。 苏誉用手肘撞撞她,“今日你做了什么又得罪了暴君?” 苏陌一本正经地看着苏誉,“为兄一向行端坐正,哪里会在圣前失仪?” 苏誉嘴角抽搐了一下。 第三十一章 苏陌被徐公公教训了三日,直觉日月无光,天地变色。 苏誉聪明,每次都掐着点出门,徐公公连个影子都没看到。当然苏陌不是没跑过,只不过她还没走到门口就被人高马大的侍卫给拎回到徐公公面前。 苏陌就不服气了,“皇上既然是让藩王世子学礼仪,为何你不把苏誉抓回来?”凭什么只抓她?两个人一起受罪,至少有个伴,她孤零零一个人被区别对待算怎么回事?难道就因为她没交那篇文章?可赵毅也没再逼她写啊! 徐公公笑得特阴柔,兰花指一翘,“皇上说了,苏大公子礼仪欠佳,需要着重关注。”至于苏誉,那不过是个陪衬。在宫里这么多年,徐公公还能看不明白皇上要整治谁? 苏陌欲哭无泪,可至今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件事情被捅破了窗户纸才遭到暴君的虐待。 这京城之地哪里有不透风的墙,天子脚下,耳目众多。只需一天时间,这件事就能传遍皇城内外,三天时间,足够全方位覆盖京畿之地。 是以被禁足三日的苏陌再次踏出湘南进奏院时,阳光都变得特别毒辣。 这日是宫内举办百官宴的日子。大正七大藩王,景帝灭了三个,平了个东山,东山王冯奕还没有儿子,于是真正到京城的质子只有三个藩王的世子。 景帝决定为四个世子举行一个隆重的接风宴。 御前盛宴自然要穿得整齐点。晓月几乎把苏陌的衣服都翻了出来,才悲催地发现,她家爷实在太拿不出手了。唯一符合这种宴席规格还能穿得的只有去年湘南王以君王的身份祝寿时给各房儿女定做的衣服。 贱妃徐氏为了彰显一下自己在湘南“后宫”中的主母地位,自然没少“优待”苏陌,似乎给了苏陌最差的面料最差的手工就能证明她的地位够名正言顺一样。 衣服做好后,晓月几乎是照着那模样又重新上过针线,才没让这件衣服这糟糕。 来接苏陌一起走的苏誉一看见这套衣服,眉头就锁了起来,“没衣服了吗?” 苏陌也有些郁闷,“还没来得及做。”她的身份可不像苏誉,一年四季一堆女人为他的衣服操心。她身边此刻就一对失而复得的晓月母女。 晓月也发现,兄弟俩站在一起,简直是天差地别。苏誉往那儿一站就是风度翩翩宛如玉树临风前,可苏陌站在他身边,单薄的身子显得毫无气场,很没存在感。若不是一张白净的小脸看起来很可口,估计,别人都能把她当随从。 晓月叹了口气,“爷,我扶你上马车吧?” 晓月真心觉得苏陌的瘦弱已经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连胸前那两个小东西都还没自己的大呢,这能是来自王妃的优良血统吗?她已经决定好,要好好为她补补身子。 苏誉先上的马车,居高临下地看着苏陌爬上去,忍不住就上前提了一把。 苏陌赶紧捉住自己的领子,抬头瞪着苏誉,“别把我的衣服弄乱了!”本来就已经够旧的了。 苏誉则面色淡静地看着她,“被当成弃子,没什么不好。”在这些朝臣眼里没有利用价值反而容易保平安。 苏陌没理睬他,只是整了整衣衫,规矩坐好。 马车驶过德胜门时,刚好与一匹高头大马夹路相逢,那马一看就是难得一见的烈马,一蹄子踢上苏陌这边驾马车的马身上,马匹受惊,径直冲过了德胜门。宫中有规矩,进了这德胜门,所有人都要下马步行,别说马匹了,连人都可以先斩后奏。 受惊的马儿疯了一样向前冲,苏陌心肝都跳出来了,苏誉冲出车厢,去勒缰绳,马车剧烈晃动起来。 苏陌从撩开的帘子向上看,只见城楼上,黑压压一片弓箭手弯弓搭箭,对准了他们,只等一声令下,就能将他们两人带马射成马蜂窝。 就在此时,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一箭,正中马头,一箭贯穿,在噎气前,也顺利地将马车掀翻了, 就在苏陌要被甩出来时,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道,将她提了出来,她醒悟过来时,人已经完好无损地站在几米开外。 岭西王世子朗豪将人丢开,嫌恶地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苏誉走过来,面色不善,“朗世子,是你的马惊了我们的马。” 朗豪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那又如何?”今日不过给你们两个弱鸡世子点颜色看看而已。 “你……”苏誉压住怒火,“朗世子这玩笑开得未免太大了。京城不比岭西,凡事都讲一个度。” 朗豪跟苏家兄弟并无嫌怨,但岭西跟湘南曾经却是同盟,湘南王投诚,岭西王失了后背,只得不战而降。 至于这朗豪,原本可以独霸一方当他的小霸王,偏偏暴君建立了质子之制,让他背井离乡,成为被人鱼肉的对象,这口气,他如何咽得下去。 对于苏誉的指责,朗豪反而愈加鄙视,“苏家男人还真是够孬!” “朗世子可学过字?”苏陌笑眯眯地看着他,朗豪一瞪眼,苏陌竟然没有像平日一样吓得缩回去,反而视若无睹地继续说道:“不好才为孬。苏家男儿,无论学识修养,即便兵法战术,都不输于岭西谋臣,否则,当年,岭西怎么会扒着来跟湘南结盟?”没有苏家支持,你不也一样只能乖乖地任人宰割吗? 朗豪的脸色一下难看下来。 苏陌却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他一眼,虎背熊腰,典型的游牧民族身材,一看就是莽汉,这京城之地还敢这样嚣张跋扈,还真当这是大草原踩下去只有屎壳郎,这里每踩一脚,可能都是陷阱。 “朗世子如此淳朴,一定记得提防小人!枪打出头鸟,这可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朗豪脸都气绿了,拳头捏得咕咕作响。 苏陌却很客气有礼地冲他拱了拱手,与苏誉相携离去。苏誉将这个发飙都发得这样温和的兄长看了一眼,“朗豪淳朴?” “你方才没看见进德胜门前,他跟谁在一起吗?” “施荣修?” 苏陌点点头,不再多说。施荣修这个江淮王世子,可比朗豪难对付多了。没他挑唆,朗豪还不至于会这么不理智,在皇城生事,简直就是找死。 第三十二章 (捉虫) 景帝接到禀报时,张弛正在给他把脉。 景帝的脉搏在他指下“咚”地弹跳了一下,猝不及防,就跟赵毅时不时的喜欢“诈尸”一样,张弛瞬间吓出一头冷汗。 张弛默默地收回把脉的手,躬身道:“皇上,苏世子绝对不可能无缘无故闯德胜门!这其中必定有误会!”就算苏陌某些时候会犯二,但绝对不可能这么不知轻重,何况还有苏誉在。 “又是苏陌?”被苏陌欺骗了不知道多少次的景帝几乎是将这两个字从牙缝里磨出来的。 近卫军官默默地摸了一把汗,“苏家世子驾马车闯德胜门是不假,但的确也是有缘由的。” 近卫军官一五一十地还原了实情的原委。 朗豪故意惊了苏家兄弟的马车,这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但朗豪自己却并不承认,只道,是无心之过。而他的马的确是停在规定范围之内的,何况,他还出手救了苏大公子,射杀受惊失控马匹,才没让城楼上的弓箭手将湘南王两位公子射成马蜂窝,算是将功补过。 这就是一个岭西王质子要给湘南王质子颜色看看,很单纯的事件,也没造成大的损失和人员伤亡,但坏就坏在这件事发生在皇城德胜门这个敏感的地方。 “三位质子我们都已经拦下,却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还请皇上发落!” “哼!他们就是笃定朕不敢砍他们脑袋!” 一句话,煞气毕现,连近卫军官都抖了一下。 “去,将他们都宣入宣政殿!” 这下,这些质子算是撞枪口上了。 张弛和那近卫军官都默默地退了下去。 出了殿门,近卫军官忍不住问张弛,“那位苏世子到底做了什么?”皇上如不待见一个人,总能找到方法一刀宰了,可这次这么不待见,还这样压抑自己的,的确很稀奇。 张弛嗅出一点异常,问道:“怎么了?”苏陌之前是做过一些出格的事情,但景帝罚也罚了,可今日看,景帝对他似乎依然不满。连景帝身边的近卫军官都这样说,那不满肯定已经相当严重了。 近卫军官看了看四周,低声道:“这几日皇上晚上睡不着,拉着我们几队兄弟夜训。有好几次,皇上射箭时,叫的就是苏世子的名字。”一想到那霸道的力道,直穿靶心,箭头嵌入教练场厚厚的石板里,近卫军官就背脊发寒,唯一庆幸的是,景帝在爆发的时候,叫的不是他们的名字,而是那个弱不禁风的苏大公子。 若是换在战场上,苏大公子被景帝这样挂念着,估计早碎尸万段了,可偏偏景帝一直隐忍不发,这才让他们毛骨悚然。 而这次,苏大公子这么“识时务”地来送死,景帝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 张弛震惊的却是另外一件事,“皇上晚上不睡觉,这事几天了?”他每日都会来请脉,怎么从未听说景帝说起过?景帝从来不会蛮他这种事。 过少的睡眠本身就会让人抑郁狂躁,更何况是根本无法入眠。 近卫军官算了算,“大概五天。” 张弛神经跟着颤了一下,就算是每个月例行公事那段时间,最多持续也不会超过三天,而往往他都会提前为景帝调养身体,让这种烦躁情绪得以缓解。 一连五天不睡觉,张弛简直无法想象。最糟糕的是,景帝还一个字不跟他提,这算怎么回事? 近卫军官一脸便秘色,“开始一两天还没事,守夜的兄弟就看到霜华殿里亮着灯,一宿未灭。第三日,皇上就开始操练我们了,每天都通宵达旦……” 他们的身体真不是铁打的,他们都已经好几宿没能睡觉了。不是人人都能像他们的战神一样不眠不休还能生龙活虎的。 张弛皱起了眉头,脑子里突然冒出点什么,可仔细一想却没能抓住。但他唯一清楚的一点是,景帝肯定知道其中缘故。 苏陌等人到达宣政殿时,景帝还没过来。 苏陌偷偷地问门口的侍卫,“侍卫大哥,皇上今天心情可好?” 四个侍卫脸上都挂着浓重的黑眼圈,满脸幽怨地看着这个叫做苏陌的世子,看了数息之后,再默默地转过头,目视前方,当做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只是捏得剑戟咕咕作响。 苏陌吞噎了一口唾沫,她确定自己并没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得罪到宫里的近卫队。 苏誉一把将苏陌拎进去,朗豪冷嗤一声,依然一脸不屑。 苏誉看了他一眼道:“朗世子自称岭西第一勇士,苏某还真想见识一下,你是有真材实料还是徒有虚名!” 苏陌一惊,苏誉竟然想跟朗豪动手?苏陌忍不住就两人的身形对比了一下,朗豪不但比苏誉高出一个头,连肩膀手臂都苏誉要大出很多。 负责带他们过来的羽林卫郁闷地看着两个剑拔弩张的世子,“皇宫禁地,不得动武,否则,格杀勿论!” 羽林卫将士的手就按在刀鞘上,随时准备来一刀的意思。 “让他们打!”安王走进来,将三人打量了一翻,视线在苏陌的身上迅速掠过,闪过一丝冷意,脸上却笑得依然英俊潇洒,不带一丝阴霾。 “不过,要打出去打!别砸坏了宫里的东西!” 苏誉冲朗豪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朗豪冷哼一声,转身出去。 苏陌坐在宣政殿外的回廊下,看着两个人你来我往。朗豪的拳风劲道,招招致命,苏誉自然不会硬接,只凭借灵敏快速的身手绕开,再不痛不痒地挠一下朗豪身上。从苏陌的角度看过去,苏誉自然是出于下风,可谁知道,这样的纠缠只持续不到半刻钟,苏誉突然就不躲闪了,直挺挺地跟朗豪对了几拳。 苏陌还未及看清楚,朗豪突然倒退出几米远,苏誉不过退了两步而已。 “咦,弟弟赢了?” 安王淡淡地看了苏陌一眼,并未说话。那厢吃了闷头亏的朗豪大怒,一把抢过侍卫的刀剑就冲苏誉砍去。 苏誉赤手空拳抵挡,虽未受伤,却突处弱势,回攻无望。 朗豪步步紧逼,眼中精光暴涨,苏陌嗅出了一股浓烈的杀机,心头随之一阵紧缩。而身侧的安王更是一派悠闲模样,看到这一幕,心情反而更好了。 苏陌当即明白过来,这位不是要看热闹,而是想某人血溅当场! “朗豪!助手!你若伤了苏誉,你也活不了!” 朗豪就是一头野狼,哪里会理睬这些乱七八糟的规矩,苏陌只好转头对安王说:“安王殿下,是你让他们打的,若真出了事,皇上面前你要如何交代?” 安王似笑非笑地看着苏陌,“你在威胁我?” 苏陌心里“咯噔”了一下。 安王又道:“不管谁出事,最终受益者都是皇上,我需要交代什么?” 苏陌一下懵了。下一秒,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抢过侍卫的□□就冲了下去,不过,她还没碰朗豪,朗豪已经被人一脚踢飞了。 庞大的身子朝她砸过来,苏陌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躲,就听得耳边人肉砸在地砖上的钝响,似乎还夹杂了一声若有似无的骨头碎声。 苏陌定睛一看,暴君一身玄衣,杀气腾腾地站在当场,不止朗豪挨了一脚,连苏誉也没幸免,苏陌刚刚升起的一丝侥幸一下又灰飞烟灭了,而下一刻,暴君让她充分见识了一下什么叫做残暴。 两个人,被他像沙袋一样踢来踢去,那种血腥残暴一气呵成痛快淋漓,甚至让一直看好戏的安王都心生寒意。 苏誉老实,皇帝打,他才不会蠢到去还手,暴君踢了他两脚就撂下不管了。不知死活的朗豪几次试图爬起来揍景帝,还有两次苏陌都看见他已经扯住了景帝的腿,还是硬生生地被景帝踢开。朗豪的力道他们都是有目共睹的,可放在暴君面前,就跟一只蚂蚁一般。当然,朗豪并没有胆子揍皇上,不过他没见过景帝,而景帝此刻也没穿龙袍。 整个施虐过程那位暴君的手一直背在身后,苏陌就看着两条大长腿在不停盘旋,朗豪的脸从淤青到肿大,直到连爹妈都认不出来…… 苏陌赶紧去扶被暴君遗忘的苏誉。苏陌刚拉住苏誉一条胳膊,一条大长腿突然袭直面门…… 若干年后,说书人每天都会在茶馆说起下面一段话:当时,景帝的腿只离昭后面门不足一公分,景帝感召于昭后舍命护弟的义举,硬生生刹住腿,后,昭后感恩于心,从此悉心服侍景帝,夫妻携手创建大正帝国辉煌…… 而现实却是,景帝的腿是刹住了,但据后来张弛的解释说是景帝用腿过度突然抽筋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反正那一脚没踹到苏陌那张小白脸就是了,但苏陌依然吓得差点魂飞魄散,在地上软了足一刻钟才被挨了两脚的苏誉拎起来。 宰相贺启章带着几位重臣急冲冲来宣德殿时,看见的正是如此壮观豪情的一幕。顺道过来看“热闹”的张弛和罗钊当时就一个想法,景帝若真踢下去,苏陌的小命难保。 所以,景帝这次腿抽筋是有重要历史意义和人生意义的。 谁都没有问问景帝本尊的想法,事实上,景帝当时只想说一句话:擦!用力过猛,扯到蛋了…… 第三十三章 群臣战战兢兢地站在宣政殿内,人人都道景帝是暴君,可真正见他施暴这绝对是头一次。 朗豪好歹是岭西第一勇士,就被他跟玩沙袋一样给玩废了。 可这都还不是重点,关键的问题是景帝刚收复各地藩王,这就揍得一个质子生活不能自理,这可如何是好。 刚发泄过的景帝一脸红润,似乎还有点春风得意,丝毫不见几日无眠的阴霾。 张弛暗自抹了一把汗,以后,是不是应该在宫里准备几个死士,专门给景帝打来解郁,这效果肯定比他开的药好得多。 景帝站在台阶之上,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些面色各异的大臣,“你们来不是为了湘南世子驾马闯宫、岭西世子在德胜门射马的事情吗?朕两方都收拾了,你们还有什么不满?” 赵毅说得大义凛然,丝毫不觉得自己方才举动有什么不妥。 作为从小看着景帝长大又拥立有功的宰相,贺启章不得不上前说上一句:“皇上,宫里侍卫是不是用得不称心,要责打罪臣,何须您亲自动手?”而且,您下手也忒狠了点——方才张弛一查,朗豪至少断了三根骨头…… 礼部尚书将贺启章看了一样,这位宰相还是这么护犊子,所以才纵容出了景帝的残暴,竟然还不知收敛,但他说出口的话更残暴,“皇上,祖有律令,德胜门前所有官吏必须下马,否则示为不臣。应该斩立决!” 苏陌心肝儿一颤,她是想过后果很严重,可没想到如此严重。那些守城羽林卫没射死他们,最后被这些文官给怂恿暴君砍了他们脑袋可就太冤枉了。 谏官非常有骨气地补充了一句,“加之两个世子在宣政殿前动武,无视皇朝天威,亵渎皇权,死有余辜!” 朝中大臣向来习惯去揣度君心。他们自己的想法倒无关紧要,要紧的是,在这种敏感事件上能不能把握住皇上的真实心意。 很多人非常清楚,景帝一定会灭藩王,如今天下大定,危害最大的西平、东山两个藩王早已除去,其他藩王对景帝而言根本无足为惧。借由此事斩了质子,激怒湘南岭西发兵,景帝便可以名正言顺地灭了他们。 是以,当礼部和谏官提出严惩时,自然有重臣站出来附和。 但同样,以宰相贺启章为首的保守派则认为,景帝方安天下,应以仁德治国,应对三位质子重罪轻罚。 历史的潮流贺启章当然知道,藩王势力注定会被铲平,但绝对不是现在。 赵毅表面上看来特圣贤,只听他道:“众爱卿说的都有道理。安王,你怎么看?” “臣弟认为,杀是震天威,不杀是现仁德。”这话说得比景帝还狡猾。 “不过……” “不过什么?” “车马闯皇城,在皇城内行凶,按律应谋逆大罪连坐,皇上若不加以严惩,未免让天下人觉得皇兄软弱可欺,生出不敬之心。” 苏陌额头默默地流着冷汗,视线扫过身边的苏誉,苏誉完全没有要辩解的意思,再扫过后面一点的张弛,张弛还在替朗豪查看伤势——胆敢揍皇上的人,这脑袋能不能保住还真要另说。 苏陌视线再转,便撞上了罗钊,罗钊就那样威风凛凛地一站,压根没有开口的意思。 苏陌冲他使眼色:好歹念在一路上京的交情,替我们求个情啊!你罗大将军一句话,胜过十个官吏唇枪舌战。 罗钊的眼神难得直白一回:我只是单纯过来看一下热闹而已。 苏陌:…… “湘南王世子苏陌,你想说什么?” 所有眼睛齐刷刷地扫过来,苏陌背脊一僵,硬着头皮上前两步,低眉垂首道:“今日之事纯属意外。想来是朗世子岭西烈马不适应京城气候,发起狂来,冲撞了我们的马匹,才让马车失控撞了德胜门。我们的马已经被射杀,罪有应得,但朗世子的马却活得好好的,问罪当问祸首,难道皇上不应该先处置了那匹烈马吗?微臣等都是无辜的啊!” 说罢,还一膝盖跪在地上,叩了三个响头。 整个宣政殿顿时静悄悄的,不知谁率先“噗”了一声,就如一块石头砸进了水里,平静的湖面立刻泛起了波澜,这波澜还夹着风声,好不劲道。 站在苏陌面前的宰相大人笑得最大声,这位大概觉得自己笑得太过销.魂,干咳了两声将之前的笑声压住,这才一本正经地,以诡异的语气说道:“苏世子说得极是!若是因为畜生而累及忠臣,这可是大正的损失啊!皇上明见!” 这忠臣的说法不就是湘南王率先臣服赵毅,连带地让岭西失了后盾,岭西只得降,岭西一降,跟岭西有裙带关系的江淮哪里撑得下去…… 所以,给苏家一个“忠臣”之名一点不为过。至于那畜生,到底是指人还是马就不需要细究了。 别人都在笑,唯独景帝脸上一派冷清,扫过苏陌的视线还泛着一股莫名地怨气,仿佛那一脚没踹下去,最终让他如此辉煌的一顿施暴没能画上圆满的句号。 苏陌能从赵毅的视线中看出,他是诚心诚意地想揍她的…… 景帝负手而立,开始总结陈词,“正因为藩王子弟不懂大正君臣礼数,朕才要他们进京接受教化。朕便是他们的老师,以后他们行为有何不端,朕自当亲自责罚,还请各位爱卿替朕多留个心,别让他们辱没了朕的一番苦心。” 说罢瞥了一眼躺在地上几乎断气的朗豪,“送朗世子回岭西进奏院,派太医为他养伤,伤好之前不得踏出进奏院半步。” 视线再次落在苏誉和苏陌身上,“今日之事,你们虽然受了连累,但自己也有过失,先禁闭三日,继续接受教导……” 苏誉跪地谢恩。 这场原本应该歌舞升平的百官宴,就因为这个意外没能举行。 苏陌亦步亦趋地跟着苏誉出宫,小脸儿有点泛白,“弟弟,你有没有受伤,要不让张兄先替你看看。” 苏誉不答。 苏陌又道:“弟弟,你平日都那么能装腔作势的,今日怎么就能被朗豪挑衅呢?” 苏誉脚下一滞,转头道:“你能不聒噪吗?” 当然不能!苏陌反而语重心长地道:“为兄也是为你好,凡事能忍则忍……” 谁知苏誉冷哼一声,“像你一样,被人夺了世子位,被一干奴才看低,也能笑嘻嘻地忍个十余载?” 这下连苏陌的气息都不好了,娘的,那还不是拜你们一家子所赐,好像夺了我世子位的不是你一样! 苏誉看苏陌气红的脸,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太过了,只好缓和了语气,补充道:“从战略上看,这是一件好事。朗豪太过莽撞,肯定会咬着我们不妨,不如先给他来个下马威。这样一来,施荣修也少了最好用的棋子,没人给他当挡箭牌,或许他会知道收敛。” 作为兄长,弟弟既然示好,苏陌自然应该大度一点,于是她又接道:“你就不怕暴君把你给废了……” 就算不死,像朗豪一样,也很凄惨。 苏誉摇头,“他绝对不会杀我们,若真受伤,正好禁足,也免了我们被他当棋子摆布。” 苏陌这才明白苏誉这次冒险跟朗豪较量的目的。以质子治质子,这绝对是最好的手段。不过可惜,景帝似乎早料到他的想法,所以就给了两脚表示表示。 回到湘南进奏院时,进奏官李骥已经在等了。 看到两位世子走得满头大汗,李骥搓了搓手,“大公子、二公子,马车呢?” 苏誉瞥了他一眼,“烂成渣了。” 李骥显然是早听说了德胜门的事,才故意在这里等他们。但好歹也是个朝廷命官,表面上的文章还知道做一下,他搓着手,摆出一副苦瓜脸,还佯装关心地问道:“你们没受伤吧?” 苏誉看不惯他那奴才样儿,“有事儿说事儿!” 李骥挺了挺腰板,“就是,那个,每年户部拨发给进奏院的银两都很有限,到年底还会核算一翻,如今少了一辆马车,我、我这,不太好交差……”他这个进奏官就是管理进奏院这些杂事,进奏院的所有物什都是登记造册的。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的意思太过直白,李骥又委婉地补充道:“就算破一点也好,总比没有强!” “我是一个清官,从来不贪一分钱,实在填补不了这个漏洞……” 这最后一句话,苏家兄弟还真信,李骥这么胆小,连个侍妾都伺候得小心翼翼,敢贪钱才怪。苏陌突然像是找到了知己,换做是她,她也不敢啊!有那么一刹那,她对这位怜悯之心飙升,但要她把母妃留下的家当来填补这种漏洞,她还真不乐意。 苏誉瞥了一眼这个意欲置身事外的兄长,丢给李骥一锭银子,“剩下的钱给西厢置办点东西。” 苏陌拍拍比苏誉的肩膀,“好弟弟。” 苏誉:“……” 两人刚走进院子,就听见一名女子抽泣的声音,徐爱莲也不看看苏誉的脸色,风风火火地扑过来,期期艾艾地哭道:“爷,您怎么样啊?有没有受伤……” 苏誉的眉头一下锁起来了,扭头就往西厢走。 徐爱莲眼角刚挤出一滴猫尿,硬生生地被吓了回去。 到西厢时,吴巧玉已经备好了酒菜,正跟晓月在低头说着什么,这场面看起来分外和谐。 见他们回来,吴巧玉过来道:“爷怎么来了?我以为今天爷会去徐姐姐那里用饭,就没回去准备。” 苏誉冲她摆摆手,“在这里吃一样。” 吴巧玉抿了抿嘴,脸上的喜悦很含蓄。 苏誉见她还站着,便说了一句,“坐下吧。你跟兄长又不是外人,不用避嫌。” 晚饭吃完,晓月神秘兮兮地拉住苏陌,“你知道今日表小姐跟我说什么吗?” 苏陌看晓月那贼亮的眼,很是淡定问,“什么?” 晓月附耳过去道:“表小姐教我如何伺候男人……” 苏陌的脸一下黑了。 晓月笑了起来,“爷,今晚就让晓月好好伺候你吧?” 吴妈弹了一下晓月的额头,“没大没小,别把爷带坏了。” 当晚晓月“侍寝”的消息就传到了苏誉的耳里,苏誉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搂着张巧玉,拉了红纱帐,熄了西窗烛。 独守了空房的徐氏非常气愤,摔了茶盏,冲着西面骂道:“小贱人,有你的!” 第三十四章 苏陌觉得最近的苏誉就像一只发/春的公猫,她好几次撞见他跟吴巧玉在花园里卿卿我我,一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亲昵姿态。 这不,在花园里秀得不过瘾,还到她西厢来刷存在感。 吴巧玉炖了补品,亲自端到苏陌手上,“表哥趁热喝,您身体寒凉,眼看入秋了,应该好好补补。”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我是照张大夫给的药膳方子炖的。” 当然,这后一句绝对是唬人的,这分明是壮阳汤。苏陌身子那么弱,能经得起年轻力壮的晓月的需索,不补补肾只怕他被一个通房丫头就给掏空了身子。 苏陌却丝毫未觉这汤有什么不妥,只觉得味道还不错,“辛苦表妹了。” “只要表哥身体安泰,巧玉我就放心了。”吴巧玉笑容嫣然,甚是娇俏可人。 苏誉心情甚好地在葡萄架下喝着茶,吴巧玉做事越来越合他心意了。该温柔的时候绝对温柔,该火热的时候也绝对火热,不像徐爱莲还端什么大家闺秀的架子。 当然,重点是,他想不到或者顾忌不过来的,吴巧玉都能代他做全了。 其实,吴巧玉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别说进奏院了,就说整个京城,她家爷在乎的恐怕也只有苏陌这个兄长,女人对苏誉而言,只是锦上添花的附带品,并不具备实际价值,她只想让自己的价值能比别人更大一些,即便是附带品,她也要成为最好的其他成为那个不可替代的存在。 以前在湘南的时候,她就瞧苏誉对苏陌特别的关心,虽然苏誉为人高冷连这样的感情都表现很隐秘。只是那时碍于人多眼杂,也畏忌王妃徐氏的淫威,她自是不敢用这种法子来讨好苏誉的,现在山高皇帝远,王妃徐氏要管也是鞭长莫及,更何况,她的父亲武平侯还亲自交代她,尽量拉拢跟苏陌的关系。 吴巧玉看着苏陌开始喝汤,又给苏誉盛上一碗,刻意压低腰身凑过去,丰满的胸部几乎蹭到苏誉身上。是男人都会对这两坨浑圆的东西感兴趣,苏誉透过她的领口瞥了一眼,再看这壮阳汤,低声在她耳边说道:“你这是嫌爷不够威猛是吧?” 吴巧玉娇笑连连,示意了一下苏陌那边,苏誉立马摆正脸色,接过汤,很给面子的喝起来。 苏陌瞥了一眼,这是吴巧玉要上位的节奏啊。 同样端着美味鲜汤过来的徐爱莲看到这一幕,杏眼都被染红了,气冲冲地打道回府。刚好吴巧玉瞥到她愤然离去的背影,嘴角溢出一抹轻蔑的笑。 苏陌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继续喝着她的汤。 喝完汤,苏誉便带吴巧玉回了东苑。一进屋,苏誉就问,“上次你给我看的那本书呢?” 吴巧玉双眼含春,头脑发热,苏誉这么急着回房,想是那壮阳汤显功效了。她下意识地放柔了声音,还带上了一丝娇喘,“爷说的是什么书?” “春/宫图。” 吴巧玉双颊绯红,双手搂住苏誉的脖子,踮起脚尖,吐气如兰,“那本书,妾身烂熟于胸,爷想怎么做都可以。” 苏誉笑了,敲了一下吴巧玉的脑门,“青天白日发什么浪?把书给我,爷还有其他用处。” 据说男人自己动手的时候比找女人服侍的时候还多。吴巧玉十分善解人意地扭着腰身,去柜子里翻出一本黑底金边的书塞到苏誉手里,含羞带涩地说道:“爷想看就看。”她的身材可比这书里的美人强多了。 一刻钟后。 苏陌看着苏誉递到她面前的书册,竟然没名字,她看话本时,常会将封面拆掉,苏誉似乎没这个习惯。 “这是什么书?” 苏誉笑得很隐晦,“你若看了,绝对终身受益!” 苏陌好了奇了,诸子百家学说,就没有她没看过的,难道还有什么是她遗漏了的? 苏陌正想打开好好研究一番,就听见小厮急冲冲赶来说,宫里来人了。 苏陌心肝儿一颤,莫不是那徐公公又来调.教她了吧?将书往怀里一揣,便与苏誉往前厅而去。 来者不是徐公公,而是皇帝身边的大内总管刘德元,这可是大大的红人。像李骥这种身份,一辈子也未必能见到一次。 李骥诚惶诚恐,不久前大公子就冒犯了圣驾被罚,前两日兄弟俩还驾马车闯了德胜门,今儿个,这位传说中的人物就出现在他管辖的小庙里,这个,这个…… 李骥不自觉地流了一头汗。藩王质子如何被查被论罪,其实并不关他的事儿,但是,昨日,苏誉的侍妾徐氏送了一桶好茶,身为清官的他本来是拒绝的,可那徐氏开口就端出湘南王妃是她姨来,他哪里敢。东西收是收了,却没敢动。但若查出来,皇上会不会治他一个朝廷命官与藩王家眷私相授受的罪名啊? 刘德元就坐在前厅品着茶,眼睛却看向外面,直到看到那个娇小的人影,严肃冷漠的老脸上皱纹瞬间绽开出一朵菊花。 “大公子身子可好?”刘德元是一路跟景帝回京的,苏陌胆小的脾性他自然清楚,发生德胜门那样的事情,这小世子怕是没少担惊受怕。 “有劳公公挂心了。”苏陌回答得客气有礼。 刘德元也冲苏誉点点头,“看来二公子身体也调养得挺好。跪下接旨吧!” 所有人立马跪了一地。刘德元此来不为别的,而是这几日众朝臣商议给几位世子什么官职更合适,今日,这旨意就下来了。 直到听到擢苏誉为户部侍郎时,李骥的心脏才重新恢复了活力。 藩王质子,要进入权力中心很难,若按历代先例,一般他们在朝中都是虚职,所有行动及与官员的接触都会被皇帝的密探监视。 第一次,皇帝将藩王质子调入六部。苏陌也挺吃惊的,暴君还真够有胆识的。回头一想他对东山王冯奕的处置,心中顿时了然。 同时苏陌想到另一种可能,如果赵毅打定主意削藩,将藩王子嗣收纳入朝廷官吏系统,从无视王法的藩王子嗣调教成忠心效命于皇上的朝廷命官,这才是赵毅所谓的教化。若教化得宜,或许能保全他们这些质子的性命也未可知…… 一想之下,苏陌默默地兴奋了。 就在她想着赵毅会给自己什么官职时,刘德元的声音非常适宜地在她耳边说道:“……钦此!谢恩!” 众人愕然,弟弟喝了一碗大补汤,哥哥却连水都没合上,这待遇差别未免太大了吧?连李骥都开始同情这个苏大公子了。 苏誉接过圣旨,问刘德元,“公公可知此番皇上还封了谁?” 刘德元笑得挺慈善,挥手让其他人退下,这才说道:“这话原本不该老奴来说,不过明日早朝,全京城也都会知道。皇上这次封你入户部,同时还封了虎威大将军罗钊入兵部,江淮王世子施荣修入翰林院。” 苏誉也被震惊了一下。他自己给个户部官职本身就挺可疑,罗钊进兵部更令人费解。人人都以为景帝千辛万苦收复罗钊会让他统帅三军,如今竟只封了一个兵部侍郎? 再说这施荣修,作为藩王质子,如果他进翰林院只是个翰林供奉,本也没什么不妥,可景帝封他的偏偏是翰林学士。 诚然施荣修有这份文才,可是,翰林学士这个职位涉及了诏书颁布,更是凤台辅政大臣的主要培养地。景帝登基不久,前左相独揽大权,凤台名存实亡,如今天下安定,凤台必然重启,翰林院谁不觊觎凤台的位置? 如今把施荣修放在这个位置上,不止苏誉看不透景帝的棋盘,连宰相贺启章也迷糊了。 不过,别人迷糊别人的,苏陌只关心皇帝咋处置她。 于是刘德元就听她若有似无地轻声嘟囔了一句,“其实,我也可以入翰林院的……”当个翰林供奉也行啊! 她心里只有一想法:景帝若不给她封官,这就意味着她注定会是一枚弃子,绝无翻身可能。 刘德元看着苏陌笑得特和蔼,“大公子,皇上还有一道口谕给你,你的官职皇上不是没有考虑,但这个官职有点特殊,皇上想亲口跟你说。” 苏陌的眼睛立马贼亮贼亮的,抬头挺胸,拱手一礼,“谢主隆恩。” “那大公子随老奴进宫面圣吧。” 苏誉一听,眉头就皱起来了,紧跟了两步,大有要跟苏陌一起进宫的意思。刘德元依然笑得和蔼,“二公子,上次你不召入宫,不是白白被晒了两个时辰吗?”说罢,躬躬身子,领着苏陌去了。 第三十五章 宣政殿里,景帝高坐龙椅之上。 两日不见,景帝的眼珠子黑里透红,这次已经不是白眼仁上挂红血丝了,而是一双瞳孔幽黑幽黑泛着红光,对着阳光尤其明显。 苏陌一进宣政殿,就看到一道光直投在龙案上,景帝一抬头,那诡异的眼珠子就落在她视线里。 苏陌一抖,一膝盖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只得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毅将俯跪在地的苏陌打量了一翻,胆子依然那么小,身材依然那样单薄,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他一爪子就能拍死的小东西,害得他几天没能睡着觉。 一想到这里,赵毅的气息就不太顺畅。起身,步下台阶,走近一些,绕着苏陌走了一圈,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小东西都不像是有什么特别之处,除了比常人无耻点,喜欢犯点小贱,偶尔会不知天高地厚耍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外。 “你想朕封你个什么官?” 苏陌瞪着地板,眼珠子转悠了几圈,最后大义凛然地说道:“只要能为皇上分忧解劳,即便是为皇上端茶递水的粗活,微臣也愿意!”要论雄心壮志,她还真没有,要论文韬武略,她也自认为不及苏誉,更别说胆识了。她就是一只胆小如鼠,只想保住小命的小蚂蚁。 “呵!你倒是跟朕想到一块儿去了。” 苏陌一呆,猛地抬头:皇上,微臣只是谦虚一下,难道您还缺端茶递水的奴才? 还有,这宫中男子,除了侍卫,就只有太监,你难道要把微臣阉了不成?可微臣没东西给你阉啊? 苏陌心中又悲又怨,可一点发泄不出来。赵毅却对此视若无睹,端出帝王的架子,负手而立,粗大腿就在苏陌一尺之距,就等着这个小世子去抱。 “苏陌听旨!” 苏陌重新低下头,在心头默念:我不要当太监!我不要当太监!我不要当太监! “朕封你为御前侍应,普天之下,只需听从朕一人的指令。” 苏陌呆了一下,漠然地抬起头,“皇上,是太监吗?”从小被作为男儿培养的她,对三省六部各种散官武将都熟悉,唯独这官职她闻所未闻,若是御前,除了女官就是太监…… 一直旁观的刘德元赶紧提醒他,“皇上怎么会让藩王世子当太监,还不快领旨谢恩?”遂又对赵毅道:“皇上,大公子年纪还小,不懂事。” 苏陌已经感觉到赵毅脸色不善了,赶紧叩了三个响头。 可旨是领了,苏陌依然迷糊,“那、那这是个什么官?” 赵毅扬了扬下巴,一副俯瞰众生的姿态,眼皮子底下却只有一个苏陌,“一人之下的官。爱卿可满意?” 苏陌一听,这下乐了,又很爽快地扣了三个响头。 赵毅嘴角抽搐了一下,让刘德元去把苏陌的官服拿来,这才对依然跪在地上的人道:“起来吧。” 苏陌一起身,赵毅就见她方才跪的地方躺着一本黑壳金边的书,还没封面,不会是朝廷的*吧?以这货的智商,的确有可能。 苏陌自然也看见了,赶紧去捡,赵毅眼疾手快,已经先她一步将书拿在手里,问她,“这是什么书?” 刚被封了“一人之下”的官,苏陌喜上眉梢,但面上压得还算淡定,端出作为人臣该有的稳重得体,对暴君微微一躬身,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是一本能让人终身受益的书。” 赵毅单手一翻,瞳孔骤缩,“啪”地一声合上书页,定睛看着苏陌,神色变幻数下,像受到什么刺激。 苏陌微蹙眉头,心里正打鼓,不会苏誉忽悠她吧? 赵毅默默地消化了片刻,龙首微颔,“果然是本惊世之作!不过这种书,并不适合爱卿这样的身份看。” 苏陌脑子又飞快的转了几圈,帝王擅愚民之术,不让她看这些经世之道也是有道理的,想罢,拱手,“皇上若喜欢,那就送于您了!” 赵毅看苏陌的眼神又深刻了几许。 此刻,湘南进奏院东苑。 吴巧玉将她暗藏的盒子都翻遍了,就没找到那本书。两个随身丫鬟也在翻箱倒柜。 “主子,可是这本?” 吴巧玉扑过去,一把握住这本黑底金边的书,心肝儿终于放下一半。 “在哪里找到的?” “垫子下面。” 还好还好,应该没被苏誉看到,因为那个地方,苏誉根本就不会去。 一边指挥着丫鬟将东西都收拾好,吴巧玉一边打开书页,顿时,僵住! 这竟然是她给苏誉的春宫图,那她早上给苏誉的岂不是、岂不是……是那本龙阳图? 吴巧玉感觉轰隆一声,天就这样黑压压地塌了下来。苏誉进来时,她几乎哭泣着给苏誉给跪下。 苏誉完全不懂其意,“你这是做什么?” 吴巧玉尽管心慌,但那种话,她还说不出口。苏誉刚拿走这本书没多久宫里就来人了,他未必有时间看,即便看了,马上就遇上好事,说不定能将他的震怒冲淡。 一想之下,吴巧玉赶紧改了口,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爷得到皇上重用,奴家心里高兴。” 苏誉将她一把扶起,若有所思。吴巧玉惶惶然,忍不住问道:“爷,那本书,您……看了吗?” “掉水里,泡烂了。”苏誉想都没想一下就回了这句话。他总不能说是给自己的兄长让其多一点闺房之乐,就不用往歪路上走吧? 吴巧玉一口郁结之气终于呼了出来,浑身都爽利了。 *** 回到湘南进奏院时,苏陌脸上都笑开花了。恰逢张弛和罗钊提着礼物过来,苏陌亲手接过,眼珠子就落在张弛脸上,看也没看到底送的是什么,只道:“还是张兄最懂我心意。” 如此*的示好听得罗钊白了脸,张弛却毫无所觉,非常诚实地说道:“礼物都是罗兄挑的。” 苏陌只好拱手对罗钊一礼,“多谢罗将军了。” 罗钊嘴角抽搐了一下,“在下兵部侍郎罗钊。”请不要乱叫好吗? 苏陌笑眯眯地请他们进去,叫了小厮去东苑请苏誉过来。 晓月早在西厢门口张望了,一眼看到苏陌过来,轻轻提起裙摆疾步上前,苏陌顺手将礼物递给她,手扬了半晌,却没发现有人接,转头一看,晓月正跟张弛在说话。 张弛道:“令堂今日食欲可好?” 晓月回:“劳你关心,我娘已经好了,倒是我想请你给大公子看看,她身子又弱,需要好好调理一下。” 张弛安慰道:“放心吧,每日我会去给皇上请平肝脉,如今大公子在皇上身边做事,那也是顺道的事儿。” 苏陌就奇怪了,她明明就站在旁边,这种事需要向晓月交代吗? 晓月冲张弛一礼,这才接过苏陌手上的东西,小脸儿一扫方才的矜持,亮晶晶地看着苏陌,“皇上封你什么官?” 苏陌扬了扬脑袋,难得扬眉吐气一翻,“一人之下的官。” 罗钊默默地看了苏陌一眼,这话,也就能忽悠苏陌这样的性子了。他转头看张弛,“今日要不要喝一杯?” 张弛点头,两人并肩进了西厢。这边两人都坐好了,连苏誉都过来了,苏陌还在跟晓月显摆自己的官职。 呃,第一次当官,的确挺兴奋的。 “可是,爷不怕这样更容易被皇上发现……”晓月声音压得很低,既然在御前伺候,这露馅儿的几率可就更大了。 苏陌愣了半晌,她不是没想过,可从好的方面想,如果跟皇帝成了莫逆至交,就像历史上很多帝王身边的宠臣一样,说不定他对她能网开一面呢?她都已经决定要好好去讨好这位暴君了。 晓月默默地为她家公子抹了一把汗。 苏誉也听了苏陌的官职,心情不太好。这六部之中,就算是无实权的闲职也有不少,就算不入六部,还有很多散官,为什么就给他兄长这么一个不曾有过的官职,而且还在御前? “这是什么官?具体做些什么?” 苏陌在两位侍郎面前端了端官威,“皇上说这是一人之下的官。” “几品?” 苏陌呆了一下,“宰相不也是一人之下的官吗?” 苏誉冷嗤一声,他这个兄长到底多迷糊啊。 “一人之下,可并不代表站在万人之上。御前侍候的,当然你只需听皇上一人的调派,可你未必有实权去调派别人。” 一句大实话直戳苏陌心尖,张弛有些同情地移开眼,想给苏陌留点面子,罗钊则很给面子地看着苏陌,用眼神告诉她:你高兴得太早了! 苏陌有点不服气了,“可是皇上给我的官服是紫色的。” 另三人明显被惊了一下。大正朝制,三品以上官员服紫,并有对应官阶绣纹。连苏誉罗钊这样的身份都只能穿绯色。 等看到苏陌拿出来的官服,众人心中诡异起来。 苏陌拿出来的官服是紫色不假,但却配有青色,而且没绣纹。 紫色在三品以上,青色却是九品。八品以上官服皆有绣纹,再看配饰的腰带更没有高阶官吏该有的规格…… 这不但是个虚职,还是一个几乎对自己毫无用处的虚职。 罗钊终于开了尊口,“大公子,节哀。” 第三十六章 苏陌一宿没睡好觉,该起床的时候反而睡得跟头死猪一样。晓月不懂官吏规矩,叫了几次没叫醒就由了她去,加上如今没了马车,进宫颇费了些时辰,于是苏陌非常光荣地在第一天当官就迟到了。 一下早朝,赵毅就坐在龙椅上,神色肃穆地研习着那本惊世之作。 他戎马生涯,从十五岁开始征战,如今已经近八个年头,什么血腥场面没见过,什么生死危机没经历过,从来没有什么能乱了他的心神,结果竟然败在一本龙阳图谱之下。 当看到一个大肚的男人,被另一个男人爱抚胸前两颗红点时,咱们英明神武的暴君大人最后的防线终于沦陷了。 赵毅“啪”地一下,将这本“惊世之作”重重地摔在龙案上,堂下众人,除了刘德元之外皆随之一抖,冷汗默默地爬上背脊。 “苏陌怎么还不来?” 刘德元朝外面张望了一下,非常中肯地说道:“前日湘南进奏院上秉为两位世子配置新马车,户部还未审批下去。”后宫尚且不能干政,何况内侍,于是刘德元又补充了一句,“这是老奴听进奏官李骥说的。” 景帝没再说什么,而是拿起旁边的奏折,眼睛却又在那本黑底金边的惊世之作上停留了数息,气息悠悠地转冷。 这种冷凝,比之前的愤怒还令人毛骨悚然,连刘德元也觉得此番苏陌凶多吉少。 殿外那些被景帝训得双眼泛黑的侍卫们终于看到某个罪魁祸首迈着轻快的步子,姗姗来迟,一个个脸上怨气更重,跟刚从地狱里爬出来似的。 苏陌一进来就嗅出了景帝这股强烈的煞气,心神一凛,脖子一缩,闪到一侧,拽住一位御前侍卫,低声问:“皇上这是怎么了?” 侍卫们漆黑着眼,定睛看着他,苏陌本能地打了个寒颤。 “缩在外面做什么?还不给朕滚进来!” 一声龙啸,震得苏陌抖了三抖。侍卫立刻挺直腰板,目不斜视,。 苏陌屁颠颠地走进去,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太“猥琐”有失威严,她又故意挺了挺小身板,低眉敛目,稳稳当当地走至御前。 苏陌今日穿着新制官服,她身材比寻常这个年纪的男子显得娇小不少,也从未有人给她测量过尺寸,但这官服却意外地合身。 赵毅就看着这个焕然一新的废柴世子。这套官服是前些日子夜训时,看见御前侍卫的服装突发奇想改的,所以单从款式上来说跟御前侍卫五分相似。他的本意是要将苏陌那阴柔的气质改造得有男儿气概一点,可今日一看…… 领口竖起,外形是挺硬朗修身,只是那金丝云纹腰带往腰上一扣,这腰身,比女子还要纤细几分。原本应该让人气质瞬间沉淀下来的浓重的暗紫色,却衬得她白净的脸色如同上等白瓷,清透得不像凡人。这种钢中带柔的装束看得景帝冷气又加重了几分。 苏陌头皮有点发麻,恭恭敬敬地俯跪到地,行了一个大礼,用她特有的带些软糯的声音大声喊道:“微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小声音一颤一颤的,就像是一根琴弦,不经意间挠过肌肤,赵毅立刻汗毛倒竖,煞气毕现。 “你可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娘的,劳资一个皇帝早朝都下了半个时辰了,你一个侍应,还磨叽到现在才出现?你何不干脆再晚几个时辰直接过来侍寝呢? 苏陌软趴趴地端着第一天当官的微弱威严,解释道:“皇上恕罪。微臣被皇上封了这么大一个官,一时兴奋过度,直到凌晨才睡着,待醒来时就……”若不是你封这么一个诡异的官职,我也不至于想那么多,也就不至于失眠了。 呵!这是怪朕封官封得不好咯? 苏陌那小眼神太过直白,赵毅不看出她的意思都不行,这下气息愈发冷冽。成日琢磨些男盗女娼的破事儿,不仅试图勾.引朕发小误入歧途,还想用一本龙阳图谱来“教化”朕,当真胆子大的可以! 可出口的话却是,“第一次当值,难免有纰漏,朕大度地宽恕你这一回。”作为一代明君,架子自然端得比谁都好看。他是不能容忍一个臣子这般作为,却要展现出一个明君该有的开明来。 苏陌心想,还好暴君有点良心,正要山呼万岁,就听到暴君继续说道:“但,朕是一个赏罚分明的明主,念你初犯,重罪轻罚,今日,就打你二十大板,以当惩戒。” 苏陌差点吓瘫在地上,“皇上,那个……” 赵毅看她几乎吓尿的小样儿,心情竟然有种嗜血过后的爽快,“拖出去!” 两个小太监赶紧上前,将软在地上的苏陌几乎是连拖带抱地拖出了宣政殿。 打人是一种技术性很强的活儿。这两个小太监都是经过专门训练的,绝对能打得你屁股开花却又不至于伤筋动骨。 两人将苏陌放在长凳上,嘀咕了一阵子,商量着到底该以何种力度打成什么效果才能让皇上满意。 你说,皇上若是厌恶这大公子吧,也不至于招他到御前来碍眼,若是喜欢吧,可也不至于第一天就给上*,须知,景帝虽然暴虐,但登基两年,被他用宫法处理过的人并没几人,大公子就如此“荣幸”地撞枪口上了。 有些时候等待死亡比死亡本身更可怕,苏陌就那样趴在长凳上,看着两米外那两个太监,无辜的大眼睛噙着雾水,一点樱唇被她死死咬住,她很想怒喝一句:他娘的,到底打不打啊!要打给个痛快,不打就把爷放了! 似乎等得不耐烦的并不止她。两个侍卫走过来,笑得非常和蔼可亲,“公公,你们打人也够辛苦的,要不要我们兄弟代劳?” 苏陌小身板一抖,此刻的她绝对不会天真地认为这两个还算有过几面之缘的家伙是想给她放水,她分明从他们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种幸灾乐祸,急于想在她屁股上打开一朵大红花来。 苏陌下意思地将他们掩盖在衣服下面宆结的肌肉块估量了一翻,不待太监启口,她非常明智地道:“侍卫大哥,还是让公公们来做吧。你们是御前侍卫,应是保护皇上安危为己任,这等小事,怎敢劳烦你们动手。”说罢,还冲两个太监使了个眼色。 两个小太监拿起棍子,走至身前时,苏陌又忍不住又抖了一下,委屈地道:“两位公公,下手能轻点吗?” 小太监很是委婉地安抚道:“我们尽量。大公子,对不住了,皇命难违,您忍着点!”景帝对这苏大公子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他们一时半会儿也分析不出来,这一顿反正也是免不了的,但他们也不想因此开罪于苏陌,有什么恨什么怨都冲皇上去吧,他们也只是执行命令而已。 尽管苏陌对打板子的事情有过心里准备,但当第一板子下去时,她还是疼得出了一头冷汗。赵毅坐在龙椅上,终于听见了板子声,却没听见预期的惨叫声,心脏反而慢慢缩紧了。 扔下那本黑底金边的龙阳图谱,赵毅拿起奏折,打开半晌,还是没听见苏陌的声音,于是又放下,抬脚在龙案前绕了两圈,终于停住,“刘德元,你去看看,这些小太监是不是放水了。” 刘德元看着景帝的脸色,这位担心的应该不是放水——因为压根没人敢糊弄皇上,他担心应该是怕把那小世子给打废了,毕竟那么弱一个小东西,不哭不闹的反而教人不放心。 刘德元应了声,就快步跑过去了。 这一看,自己也冷汗直冒。那一板子一板子打得可结实了,苏陌趴在长凳上,双手死死抓住凳子的两条腿,指尖都磨出血了,原本一头秀丽长发,此刻全被汗水浸湿,贴在她苍白的脸颊上。 刘德元居高临下看不到她的眼睛,也不知道她是个什么表情,只觉得小东西这忍疼的模样着实可怜,忍不住蹲下唤了一句。 苏陌本是闭眼忍着的,微微抬头,刚掀开点眼皮,恰逢一棍落下,朱唇一咬,眼睛立马又合上了。 刘德元一个杀眼扫向那两个小太监。 小太监手一抖,再落下棍子时,便轻巧了许多。 刘德元起身,冲他们使了个眼色,便急冲冲回禀景帝去了。 赵毅此刻又坐回了龙椅,漫不经心地扫向刘德元,“如何?” 刘德元非常肯定地道:“大公子都快被打背气了,他们应该没放水。” 赵毅的手微微一颤,一把捏稳手里差点掉下来的奏折,故意蹙起眉头,露出一脸仁慈模样,“这么不中用?那就暂且饶过他吧!” 刘德元赶紧冲外面喊了声。声音传到苏陌耳里时,苏陌刚刚默念完二十下,娘的…… 第三十七章 苏陌艰难地站在御前,小身板崩得笔挺,硬是不让人看出一点怯懦来。 赵毅看着她,面色有点黑,“太医就在这里,敷不敷药由你决定,朕不强迫你。” 苏陌额头冷汗涔涔,也不知是赵毅吓的,还是被疼的,在这里坚持了一刻钟,她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腿在哪里,之所以还能站稳,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苏陌低头拱手,“微臣卑贱之躯,如何能承受如此恩宠,况且,这伤并无大碍,微臣回去擦点要就好。”她如何能让太医给她看伤,先不说男女授受不亲的事情,这裤子一脱,她的小命也就没了,就算腿残了,也总比丢了性命强。 赵毅一直在心里告诫自己:朕是一个仁慈的皇帝,自然不会跟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质子一般见识,所以,他煞气收敛得相当好,但他从来没见一个人违逆圣旨到这种地步,就算苏陌的口气说得再委婉,也让他额角青筋突突了两下。 事实证明,龙鳞是不能逆的。景帝是同意苏陌回去上药,同时,既然你自己都说伤势无碍,我也不好意思让你多养几日。 这些都还不在苏陌现在的考虑范围内,此刻,她用腿磨了一刻钟,才走下宣政殿那几步台阶,以这样的情形,她要如何走回进奏院。 她能感觉到身后的黏腻,布料磨着伤口钻心的疼痛,有液体滑过皮肤,也不知道是汗还是血。 苏陌抬头看了看这日头,慢慢地到了午时,秋老虎余威犹在,擦汗的手绢湿了又湿。 景帝坐在龙案前,有些烦躁,最后抬头问刘德元,“今日张弛还没进宫?” 张弛每日都会进宫来给景帝请平安脉,尤其是在景帝表现异常的时候。张弛跟小世子的感情这么好,张弛的话,小世子应该会听。刘德元难得心虚了一次,探了探外面,若按平日的习惯来算,这张弛也还要等上约莫半个时辰呢。 景帝不再说话,拿起奏折继续批。 在第一眼看到罗钊时,苏陌简直是惊喜的。两人狭路相逢,苏陌显得特谦和,一边抹额头冷汗,一面问:“罗将军,是骑马还是坐马车过来的?”罗钊进了兵部,兵部大多还是文官,出入都是配备的马车。 苏陌就在想,要让她这样磨回去,基本不可能,她在京城认识的人就这么多,此刻,罗钊在她眼里就是一个救星,而她在罗钊眼里却从头至尾都是一个瘟神。 苏陌跟罗钊打招呼时,罗钊还隔了她好几米,她就当休息等着罗钊过去,罗钊可好,头一偏,直挺挺地从苏陌身边走过,硬是头都没回一个。 苏陌:“……” 人说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苏陌刚在罗钊那里热脸贴了冷屁股,就看到安王的轿撵行过来。 赵隋这个人,真是睚眦必报的主儿。见她走路的姿势这么诡异,故意让人放慢速度,一把招蜂引蝶扇摇啊摇的,桃花眼好整以暇地斜睨着苏陌。 苏陌挨板子这件事怎么可能逃过他的耳目,似乎看苏陌那悲屈样儿看够了,他这才说道:“这皇恩浩荡,苏世子可还受得住?” 苏陌惨白着脸色,却咧了咧嘴,扯出一抹她自认为得体的笑容,“安王殿下说哪里话,皇上恩宠乃是臣三生荣幸。” 赵隋一直有一点很不明白。这天下方定,政局并不稳当。前奸相两年独揽朝政,就算如今大正天下被赵毅收复,但这也只不过才两年而已,至少在两年前,赵毅镇守边关,并没有当这大正主宅的根基。 这京城本来就是他的天下。奸相杀了那么多龙子龙孙,唯独没有杀他,这可不是巧合。 是以,即便是如今这朝堂之上,也很多骑墙派,并不敢将自己的立场摆得多分明。像苏陌这样的藩王质子,更不该有过于分明的立场,至少不该站在景帝那边,但这对苏家兄弟却恰恰相反,还真是令他大开眼界。 安王就睁着一双狐狸眼,暗幽幽地打量着苏陌,没忘记多往她伤口上撒几把盐。原本已经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的罗钊突然又冒了出来,一张脸大公无私,“大公子竟然在这里,罗某找得好苦!” 安王看看罗钊,笑容恢复了一个王爷该有的威严。原本所有人都以为罗钊会成为统领三军的大将,没想到,赵毅却只是封了他一个兵部侍郎的四品官。 别人都道,赵毅这是对罗钊还心存顾忌,不敢将兵权交予他手。他可不这样想。自古,出将入相,说得便是这兵部文武双全的将领。若是让罗钊据了兵部尚书头衔,入凤台辅政,再领三军兵符,这棵参天大树便长成了,谁都别想再撼动。 赵毅下棋,别人看三步,他往往能看到结局。至今赵隋还在怀疑当初赵毅这么轻易就被人算计,失了帝宠“发配”边疆,本就是他早预谋好的。 罗钊这棵大树,若是不能收为己用,那就只能除掉。 不管心里多阴险,安王的脸上还是很和善的,两人闲话两句, 罗钊向他一揖说了声“失陪”拽起苏陌就走了。 罗钊那是什么速度,几个大踏步就把苏陌给拽地上了,还拽到拖行了两米,之后才满眼愕然地看着苏陌皱成一团的小脸。 苏陌没好气地瞪着他,罗钊这才意识到哪里不对,上下将她打量了一翻,将人扶起来,大手拂过臀部时,惹了一手湿腻。 罗钊一看,原本就挺板的脸,更是在发僵,“该不会是……癸水吧?”那一刹那,不知道罗钊怎么就脑抽了,竟然想到这么一个词。说完,大囧,大黑脸都红了。 苏陌眉心直跳,你才癸水呢,你全家都癸水! 但苏陌是有气量的,这种时候才不会跟罗钊计较,只道:“被皇上赏了二十大板,我正想借你的马车回去,湘南进奏院新制的马车还没下来。” “我也刚好有东西落在兵部,顺道……”“送你回去”这几个字还未出口,就听见啪啪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那厢几个公公抬着步撵过来了,对苏陌道:“苏大人,皇上召您回宣政殿!” 苏陌小白脸这下更白了。 一刻钟后,景帝看着趴在榻上的苏陌道:“朕是一个仁慈的皇帝,怎么会让爱卿就此离去!你既然不愿意太医为你敷药,那就由朕亲自动手!” 后来赵毅算是想明白了,苏陌之所以会拒绝,怕是顾忌着太医是男人。虽然苏陌本人也是男的,但他毕竟是个断袖,被别的男人看了这么隐秘的地方,肯定会很悲愤。 是以他想了这么一个折中的法子。他好歹是九五之尊,天子威严,谁敢往那方面想? 可苏陌就是抓住裤腰带不放手,“皇上,微臣自己可以,怎敢劳您动手?” 赵毅眼一横,若是在战场上,敢这样耽误伤势,他绝对拉起来再抽两棍子,“苏爱卿顾忌什么?你那屁股蛋子朕又不是没看过!” 看、看过? 苏陌心口一凉,茫然地望向赵毅,一个愣神,裤子就被扒下来了…… 第三十八章 苏陌吓得直打了个哆嗦,幸亏她反应及时,一下又拽住了裤子,只露出带血的一点屁股蛋子。 看苏陌死拽着不放,赵毅也不敢强行拽,怕再伤了她。 苏陌颤抖的手指落赵毅眼里,让他忽然觉得,或许自己还不够仁慈,遂放缓了声音道:“自己往下再褪一点,把伤口都露出来。”赵毅难得地拿出点耐心来安抚这个小东西,他只是给他上个药,怎么搞得好像他要强x了他似的。 苏陌颤悠悠地又往下面褪了一点。裤子粘在被打烂的肉上,一点点撕开,疼得她直抽凉气。 赵毅征战多年,什么伤没见过,几十军棍打得皮开肉绽的多了去了,可唯独看见苏陌那挺翘的屁股蛋子上血肉模糊一片,让他心里很不舒服,气息一下又有点泛冷。 苏陌僵着手,撑住裤腰,深怕赵毅手一抽再给她拽下去,难得赵毅没跟她再计较,看伤口也差不多露出来了,便拎干温热的巾子给她轻微擦拭了一下,将满满一瓶药都抖在伤口上。 敷了药粉,遮上白布,苏陌赶紧将裤子拉起,一颗小心肝终于落在了实处,抬眼时,眼中还噙着疼处来的泪,“谢皇上隆恩。” 赵毅看了半晌,手下意识地轻轻覆在那个屁股蛋子上,问苏陌道:“疼?” 张弛无巧不巧地在这时来请平安脉了。谁知一进后殿会看上这幅光景,皇上这表情,他可是从未见过,而且还抚着另一个男人的屁股,这,这…… 张弛的眼中闪出一道意味不明的光。 苏陌可看不到自己屁股后面的手,但见张弛这个时候杀过来,有一种被人捉奸在床的羞耻感,苍白的脸色泛上了尴尬的红晕。方才只想到身份暴露,如今想来,她这女儿身,屁股都被暴君看了,以后她哪里还有清白来追张弛? 苏陌羞愤欲死,赵毅感觉到她的背脊轻颤,气息又冷了几分。 这小东西这么在乎张弛,若是让他知道张弛只会喜欢女人,而且似乎还看上了他身边的小丫头,这个打击,也不知小东西能不能承受得起。 一想之下,赵毅眼中带了几分怜悯,手掌看似不经意地抚上了苏陌轻颤的背脊,苏陌一下僵住不敢动了——暴君这是什么意思? 她微微侧头去瞄暴君的侧脸,刀削斧劈的脸部轮廓透着十足的冷峻,还寒气森森的。暴君却看向了张弛,毫无廉耻地说道:“苏爱卿的屁股受了伤,朕刚亲手给他敷完药。” 苏陌心肝儿又是一紧:娘的,你就不能含蓄委婉点吗?非得说你见过爷的屁股吗? 苏陌忍不住又去瞟张弛,张弛的反应更让她悲愤,似乎听到这个解释,他竟然就放心了……他放心了…… 难道暴君看了她屁股蛋子这种事情不值得他这个忠诚进上一谏。 张弛默默地抹了一把虚汗,原来只是敷药啊,还好。将方才跑偏的心脏端正,他关心地问道:“怎么受伤了,要不要我看看?” 也不等苏陌回答,赵毅断然拒绝,“就是棍伤而已,宫里这种药都是现成的。” 一听这话,张弛便不再多说——终究皇上还是没忍住,揍了苏陌!那日皇上那一脚没踹下去,并不代表就能真心放过苏陌一马,敢情今日这小世子又体贴地撞枪口上了,唉! “你方才跑这么急,都不等人通报是怎么回事?” 这话一点怪罪的意思都没有,张弛向来守礼,尤其是在宫中,绝对不会让有心人抓了把柄去,今日直奔后殿,如此反常,赵毅当然会起疑。 张弛环顾了一下四周,除了一个半死不活的苏陌,也没外人,他低声说道:“人找到了。” 赵毅怔愣了一下,“你是说湘南王府那只小野猫?”他还真没想到能这么快找到人。 苏陌一听“湘南王府”耳朵就竖起来了,但她很善解人意,“皇上,要不要微臣回避一下?”她可不想卷入皇权与藩王权力的争斗之中。能躲,自然躲远一点。只不过,现在她不方便动,她不过是体醒一下这两位,别忘记了她也是湘南王府中人。 赵毅一看她那小样,怎么能胆小至此,只道:“这事,你听得。” 苏陌很想说:微臣真没兴趣。 张弛最懂她那小心思了,“是私事。” 苏陌终于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私事那就无妨。 张弛这才禀报道:“她的闺名叫徐丹华,是湘南王妃之妹的女儿。那日只是到府中游玩,才误闯了清和园。” 赵毅眯了眯眼,这么巧,前脚刚送走徐氏的女儿,这后脚又是她妹的女儿? 清和园?苏陌心脏嘭地跳了起来,为什么是清和园?景帝在湘南王府就停顿了那几日,在清和园又发生了什么破事儿,让景帝过了这么久了还在查?而且还是那个小贱人的事! 苏陌隐隐有股不好的预感。 赵毅转头问她,“徐丹华,你认识吗?” 岂止是认识,她都恨不得将那一家三口拆卸入腹,但作为一只纯良的小质子,苏陌口上却回答得很淡定,“见过数面而已。皇上怎么会想找她?” 赵毅不答,张弛笑得讳莫如深,这下苏陌更是安放不下了。 苏陌一直被这个问题困扰着,她总觉得这里面有文章,逮着机会,她又问张弛,“皇上到底找徐丹华干什么?你悄悄告诉我,我不告诉别人。” 张弛含笑看她,看她这小模样,是真被勾起兴趣了,大有不搭目的誓不罢休的意思,但皇上的糗事岂是能随便向人说的,所以他十分善解人意地拍拍苏陌的肩膀,安慰道:“这个不好说,但应该是好事。你别担心……” 苏陌:“……”就是好事爷才担心啊! 第三十九章 要说苏陌跟徐丹华有什么恩怨倒也说不上来。 奸妃徐氏这个家族估计是坏事做多了,到徐氏这一代,就只有一个男丁,偏偏那男丁还不到二十就暴毙了,只留下一个庶出的女儿徐爱莲。徐家没了男丁又不想旁支夺了家产,加上奸妃徐氏这个大后盾,徐丹华的母亲即徐家曾经的三小姐便堂而皇之地坐上了家主的位置。 自然,她的夫婿是要招赘的,不过这夫婿也没多少年便去了。那时苏陌的母亲还健在,还是湘南王的正妃,为了表现自己的大度,命晓月的爹吴齐达去徐府上帮帮刚生了娃又没个依靠的徐氏料理后事,这一帮就帮出祸事来了。 苏陌那时不过是刚会走路的小娃,自然不太清楚当时的局势,只记得,母妃去后,吴齐达让吴妈跟他离开芷兰院,投靠奸妃徐氏去,吴妈自是不依,吴齐达以休书胁迫,吴妈当时就明白过来,这个人渣是看她们没了依靠,便想要名正言顺地跟那徐氏苟合。 第二个月吴齐达就入赘了徐家,从此以外姓人当上了这徐氏家主。 不过恶人有恶报,两人成亲十余载,别说生个男娃继承香火了,徐氏连个蛋都没下,一直就只有徐丹华这个独女。 苏陌只要一想到这一家人就恶心得不得了,那样的人若是入京,岂不是给吴妈晓月找罪受? 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还让赵毅看对眼了,真是苍天无眼呐。 苏陌给自己换了药,换上下午张弛给她带来的干净衣衫,继续趴在榻上愤愤不平着。 赵毅掀帘进来,看着这个在龙床上扭着的纤细身子,嘴角莫名地勾起了一抹笑。 “爱卿怎么还不睡?” 苏陌木讷地看过去,启口道:“皇上,她从小就喜欢抢别人东西。” 赵毅想了半晌才明白这小东西在告御状呢,于是他很大度地说道:“那倒是挺可爱的。” 苏陌眼睛有点发直,兀自回头,趴在床上又抿了一口水,不甘心地说道:“但是,她抢到就会扔掉,一点不珍惜!” 赵毅这下真被逗乐了,将她手里的水杯抢过来,“你再喝,晚上难道要朕伺候你起夜?” 苏陌一下懵了,这才意识到,这都夜深人静了,暴君还在这宣政殿的后殿瞎折腾什么? “皇上你怎么还不回承乾宫歇息?” 赵毅却道:“你不是说跟她只有几面之缘吗?怎么知道这么多事儿?”还尽是糗事儿。 赵毅开始脱衣服,苏陌抿了抿嘴,喉咙有点干,“听说霜华殿比这宣政殿舒服。”那才是你的窝,干嘛跟我抢床? “大家都是男人,不用像女人一样顾忌。”作为一个仁慈的君主,藩王既然让这些世子进京,他就会负责教化,让苏陌的三观归正到光明大道上来。赵毅对自己的身体样貌还是很有信心的,苏陌只要能扛住自己的魅力,就不会被随便什么男人给勾.引上了。这就叫做以毒攻毒! 苏陌的小眼神从赵毅的脖子慢慢摸下来,单薄衣衫下□□的肌肉她见过不止一次,而这样穿着衣服半遮半掩,比不穿更具诱惑力。 “可是,皇上,这有违君臣之礼。”君臣同榻而眠,你也不怕被前朝老臣诟病? 赵毅眉毛抖了抖,“你是朕封的御前侍应,替朕守夜,也算分内之事,这很合君臣之礼。” 苏陌一下懵了,敢情她这还是小太监的待遇? 就在她想着暴君会不会丢块破布让她去地上趴一夜时,景帝指了指外面一张坐榻道:“是朕抱你过去,还是你自己过去?” “微臣,自己能行!”苏陌如临大赦。 赵毅从来没见一个人能占用龙床占得这么理所当然的。就如上次,他让她去小憩,竟然就那样堂而皇之地爬上了他的龙床,而今日,他出于一个仁慈君主的道义将他抱上龙床上药,她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耐在上面不走了,方才,似乎还有要赶他这个九五之尊出去的意思…… 赵毅笑了,笑得很温和。 苏陌在这诡异的低气压下,慢慢地挪着,不是她想耐在这里,而是稍一动作,屁股上就传来钻心的疼痛。 这人啊,就是这样,当可以避免一种痛苦的时候,自然会选择远离它的方式行动。景帝就看着苏陌从最里面挪出来,龙爪一抬,将人拎起来,再随手一捞,几步就扔到坐榻上去了。 苏陌被这粗鲁的举动弄得背脊冒出了一溜子冷汗,但抬起头时,脸上却笑眯眯的,恭恭敬敬地说道,“皇上,那您好生安寝。” 赵毅瞥了她一眼,这安不安寝,还真不好说。他就是要看看,是不是真有这么邪门? 可世事从来就很邪门,不是他这个九五之尊的霸气侧漏所能操控了。景帝这才躺下不到一刻钟,就传来了沉稳的呼吸声。 苏陌趴坐榻上反而无法安寝。殿里黑漆漆的,什么都只剩个模糊不清的轮廓,很容易给人遐想空间。她本不是一个怕黑的人,可当自己的身体无法全部掩藏到被子里时就另当别论了。 她的身材是没一般男儿高大,可即便她斜着趴在这坐榻上,一截小腿儿还是支到了外面。难不难受还在其次,只是她总怕塌下会伸出一只手来抓她露在外面的脚,这种恐惧,是她从小就养成的,所以,每次睡觉,她几乎都将自己缩在床的最里面才能安心睡。 苏陌迷迷糊糊地几次睡着再几次莫名惊醒,感觉到脚凉飕飕的,赶紧又收回来,带动了伤口,难免疼得再抽了上几口凉气。 就这样反反复复折腾了一夜,硬没睡好,还连夜噩梦。 景帝这一夜却睡得非常好。这一觉一直睡到翌日清晨。他猛地睁开眼,翻身下床,看见天光大亮,景帝的气息又有点不好,而转头看见苏陌正以别扭的姿势趴在坐榻上,那股恶气像是终于出了一点点。 刘德元听得动静,赶紧进来伺候景帝洗漱更衣。 “现在什么时辰了?” 刘德元老脸笑得很矜持,还淡淡地扫了一眼坐榻那边。 “秉皇上,卯时末刻了,该上朝了。” 赵毅走到坐榻前,看着睡得正熟的苏陌,以及榻上那一滩口水,眉头又拧了一下,鬼使神差地抬起龙爪,用刚换的龙袍将她嘴角擦拭干净。 这动作做得及其自然,没有一丝别扭,就连眼中的嫌弃之色都没有丝毫的掩饰。 刘德元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用非常正经的语气禀报道:“皇上昨晚睡得可好?”一大早,他过来伺候景帝梳洗,就听见近卫军那帮侍卫一扫多次阴霾一派神清气爽模样,还无比激动地在计算昨晚景帝的睡眠时间,整整四个时辰,别说前些日子那失眠失得丧心病狂的恐怖样儿了,就算以前的最好状态,也没这么长时间。 赵毅鼻子里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手指掠过苏陌鼻尖时,意识到一丝异样的温度,随即又回手去探了探她的额头——娘的,这小东西怎么这么弱,这就发烧了? 第四十章 苏陌这边烧得迷糊,景帝在朝堂之上也被吵得耳晕。 苏陌因为当值迟到被景帝重责二十大板的事情就如一阵温柔的龙卷风,席卷过朝堂,让一直观望着的大臣们透出那么一丝诡异的情绪来。 德胜门的事情,打废了一个岭西世子朗豪,修理了一个苏誉,唯独苏陌完好无损,连皮都没破一点,这下好了,景帝终于将这最后一个修理了。 在大臣问起时,景帝竟然还传什么圣谕说:苏陌卧病不起,朕这个一国之君自然是要请太医好好调养他。 一句话便将一干人等的逆耳忠言堵了回去。 这不,一下早朝,仁慈的宰相大人就来到宣政殿,上谏说应让小世子回去休养,而不是带病当值,这才符合景帝仁德之根本。 贺启章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官样文章,景帝脸上都没动一下,只是看向一直在旁沉默不语的苏誉,问道:“你也是来替苏陌求情的?” 苏誉低眉垂首,“兄长犯错自当受罚,臣今日来,是想禀报国库盈余之事。” 当真是只狡猾的狐狸,你以为朕不知道早朝前你在宣室散播的那些谣言吗?朕今日不过早朝迟了一刻钟,就让你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耍了一回阴,否则,就苏陌被揍了二十棍这点破事儿,还能被闹得尽人皆知? 苏誉恬不知耻地说道:“不过,皇上,兄长身体向来弱,回京途中又跟皇上一起中过瘴气之毒,身子还没好全,这又……” 景帝终于不耐烦地摆摆手,他若再不放苏陌走,估计这位能将苏陌救过他命的事情都能添油加醋地散播出去,他岂不成了忘恩负义的暴君? 景帝自视大度,“国库的事情,明日你可以上奏折,今日就先带他回去,他身子的确挺不好的。”他怕再看到苏誉这张狐狸脸,存下什么心思,下次发狂时指不定又找个由头揍他一顿。 苏誉拱拱手,不卑不亢,甚至没有一点皇恩浩荡的感激,只是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亲手递上龙案,道:“这是臣昨日查到的一些结果,不甚全面。” 景帝几乎是下意识地立刻打开折子看了一眼,瞳孔骤缩,随即放松,生生把之前的怨气散了——这小子算有点用处,罢了罢了,先放他一马吧。 一直旁观的贺启章捻着稀薄的胡须儿微微颔首,孺子可教也,他日,这小世子必当大用,皇上的眼光果然不错。 苏陌是由御前侍卫送回去的,一路步撵抬着,连马车的颠簸都省了,充分展示了一下皇恩浩荡。 可即便如此,看到的官吏还是认为这是景帝在欲盖弥彰——昨日好好进宫的人儿,今日就被抬着出来,当真可怜得紧。他们很多也是见过苏家大公子那单薄样儿的,估计这次,半条小命都没了,唉,幸好,身为忠臣的他们,让皇上及时收住施虐的龙爪,没有挑起藩王事端。 一干官吏再一想到当日在宣政殿外,景帝那一记欲踢向苏大公子的飞腿,若不是他们及时赶到,当时,这小世子的小命估计就已经没了。 他们就这样大仁大义地救了他两次,这功德胜过修造七级佛塔。 苏陌趴在辇上,一晃一摇,跟摇篮似的。这步辇做得相当舒适,并排躺两人都没问题,四根红木圆柱,撑起一顶棚,四周垂下两层纱幔,她的姿势再难看,也没人看得到。 苏陌舒服得昏昏欲睡,可她还没忘记给抬辇的是皇上的近卫队。 “侍卫大哥辛苦了,累了就歇歇吧。” 前面带头的两人正是昨日差点代替两个执仗太监揍她的人,正因为认出了这两人,她才愈发不敢怠慢,明明困得要死,还死撑着眼皮子,怕一个晃眼,这两厮将她带到哪个角落里,胖揍一顿,再若无其事地抬回去。 谁知昨日脸还黑漆漆的侍卫,今日特别和善。 “大公子是不是累了,这大街上不好休息,您再忍忍,马上就到湘南进奏院了。” 一个“您”字,直堵得苏陌打了一个嗝,好半晌她才缓过气来。 另一人看她这样,露出一口坦坦荡荡的大白牙笑道:“我叫刘大青,他叫赵小北,以后大公子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我们兄弟。” 这态度转变得苏陌莫名其妙,但作为一位优秀的质子,苏陌淡淡瞥了一眼他们腰带上金丝绣纹,确定这应该是近卫队里等级最高的金羽卫,食三品俸禄,虽然在前朝没有权利,可在景帝身边却是实打实的心腹。而抬步辇的这四位是白羽卫,食六品俸禄。 近卫队一千人,金羽侍卫只有十人,银羽六十,蓝羽一百六,其余全是白羽卫。这些人都是从十万羽林卫中选出来的佼佼者,虽然不像羽林卫行军打仗,但他们却是特别培养的突袭队。 每年近卫队都会跟羽林卫进行一次对抗赛,一千近卫就能将三万羽林的老巢端下。所以这帮人,不但身手极高,连共同协作作战能力也是个中翘楚,而如今,她就躺在这些翘楚的手上,内心能不惶恐吗? 苏陌此刻看着他们的眼神完全是不计前嫌的谦和。 “两位侍卫大哥客气,若有什么地方用得着小弟的也尽管说。”论年纪,她没他们大,论官阶,她也比他们低了不知道多少级,论在皇上面前影响力,那就更是没有可比性。 苏陌决定好好地跟这些近卫军们搞好关系。 进奏官李骥看到金羽卫驾到差点以为他们是奉密旨来捉拿朝廷钦犯先斩后奏什么的,再一看后面那一座华丽的步辇,再看苏陌那颗脑袋,心脏才重新放回胸膛。 苏誉的两房侍妾自然也接到了消息,徐爱莲昨日还看见苏陌活蹦乱跳地进宫,今日就被人抬着出来了,不由得很想上门冷嘲热讽一声,但忌惮于苏誉那“嫉恶如仇”的性子,只得假心假意炖了补汤端过去。 吴巧玉听说苏陌屁股开花,高烧不退,整个人都震惊了。似乎、似乎昨夜自己在枕头边吹风时,听苏誉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句,那皇上得防着点。若是寻常人听了这话,绝对不会往歪处想。 可她吴巧玉可不是寻常的聪明,什么没见识过,加之这表哥男生女相,比女子还耐看,而那皇上,二十有二,至今没一个妃嫔,早就有人传言说皇上或许有龙阳之癖,如此一看,一拍即合。 所以此刻再听到苏陌的症状,吴巧玉突然就莫名地兴奋了,眼珠子一转,刻意炖了补肾的汤给苏陌送过去。 来为苏陌诊病的张弛细细问了徐吴二人汤里都放了哪些药材,徐爱莲的还算正常,可当听到吴巧玉那一路大补壮阳的,他的心肝,终于再次弥漫上了阴影,但面上却端着御医该有的严肃。 “大公子身子弱,补益应循序渐进,补过了虚火炙,急不来。” 屋里头的人都点头称是。 第四十一章 “皇上有没有想过趁此机会选妃?”张弛又在替景帝请脉。今日景帝的脉搏从未有过的舒缓平稳,可在他问出这个问题时,那脉搏骤然窜动了一下,张弛立刻收了手,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既然打算接徐丹华入京,总要找个合适的名头。” 没道理为了治病,将一个弱女子推上风口浪尖去接受众矢之的。若徐丹华真是宓香携带之人,景帝必然会与之大婚,就算不是,景帝这把年纪,也的确该填充一下后宫了,此时选妃便能堵了悠悠众口,殊知中宫之主的位置,早就被各大世家藩王觊觎已久,连朝中大臣看着后位空悬也多少有些想法的。 景帝眼中闪过一点寒芒,“你听到什么闲言碎语了?” 即便张弛跟景帝关系再好,被龙目这样盯着,也颇感压力,“如今天下已定,皇上立后势在必行。”子嗣才是皇室统治根本,没有子嗣,别说安王了,随便什么大臣打着忠君爱国名号,都能搞出点事来。 景帝将张弛多看了一眼,张弛从来不是一个会干涉他决定的人,“是不是苏誉请你喝酒了?”以苏誉那张嘴,足可以不动声色地说动别人来斩断他跟苏陌之间任何一点点苗头。 张弛默默地抹了一把虚汗,他能说,是他从苏誉小妾的补汤里看出点端倪来吗?连一个朝政都不懂的妇人尚且有那种猜疑,更何况是有心之人。别人不怕,但那安王跟后宫深处那位狐狸太后总是要顾忌一下的。 但出口的却是,“皇上英明自然不敢有人置喙,但苏大公子的身份却有些不寻常。”弱倒还在其次,弱者依附强者都是天经地义的,关键是那张脸,起初他都不觉得有什么,被人一提醒,这小家伙长得还真是,怎么说的,勾人…… 作为忠臣又是朋友,张弛自然要在谣言四起之前,将之扼杀,保住皇上的一世英名,也保住苏陌的名声。 景帝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若是以他自己为借口,定然毫不介怀,但以苏陌这个弱小的世子为借口,景帝果然认真想了想,“也好,朕也正有此打算。后宫中年长的宫女也是时候放出一批了。” 张弛终于擦掉最后一滴冷汗,任务完成,身心轻松了很多。拿出炼制的药丸奉上,“马上就到十五了,皇上身上若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说。”可别再像之前,几日不能入眠都蛮着他,这算什么啊? 景帝看了看那三粒黑色的药丸。这种药丸清新怡人,但在狂性大发时,还是一样憋闷得难受,根本无法入眠。景帝又想起在湘南王府嗅到的那股气息,无以言表的美妙,仿佛骨头都酥软的感觉…… “徐丹华上路了吗?” 张弛点头,“估计不出十天就能到。” 景帝没再说什么,但心情显而易见是好多了。 张弛出了宫,准备再去看看苏陌,顺道看看进奏院接待徐丹华的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当到湘南进奏院门口,就被人叫住,转头一看,正是罗钊。 罗钊手里提着大包小包,还有各种瓶瓶罐罐,如风一样窜过来,将东西往张弛怀里一塞说道:“这些,你看用不用得着,用不着就扔掉。”说罢,转身就没影了。 张弛都没来得及问一句:罗兄,你什么意思? 再低头一看这些药,除了跌打扭伤,就是刀伤止血补血活血化瘀的各种乱七八糟的药。张弛都开始怀疑,罗钊是不是把京城里治外伤的药都给找齐了。 自然,这些药也不可能是给他研究着玩的,而是给某个此刻爬不起来的家伙用的。 苏陌看着张弛满满当当堆满一桌子的药,忍不住抬头问,“张兄,你是打算让我每天被皇上揍一顿吗?” “这是罗钊带来的。” 苏陌点点头,算是明白了,这原来是罗钊的意思啊? 张弛眉心一跳,解释道:“罗兄绝对没有你说的那个意思!”这两个人怎么就这么不合拍呢?送个药都能送出误会来。 张弛也懒得纠结,只道:“大公子的伤,将养几日定能痊愈,过几日京城有个庙会,到时那些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们都会去城隍庙祈福求签,大公子可想去看看?” 苏陌一听这个,眉头也跳了一下,自古庙会向来是未婚男女眉目传情天雷勾地火的所在,这意思是张弛打算去窥人家姑娘,好来个狭路相逢三笑留情什么的吗? 苏陌当即点头,“去,怎么不去?” 张弛身心疲惫折腾了一天,终于心满意足地回了张府。 是夜,在苏陌享受着晓月“久违”的细心呵护时,赵毅从霜华殿跺进了宣政殿,近卫军再次将心肝提到嗓子眼上,静待景帝发飙,继续将他们操练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所有人都明里暗里伸长了脖子,直看到宣政殿的灯熄灭,又再等了半个时辰,这才安安心心睡觉去。 景帝堪堪在两个时辰内醒来,睁眼看了半晌,莫名有种郁气。 当日早朝,景帝当着文武百官宣布甄选天下贤良淑德容貌端秀之女子入宫,此言一出,老臣们陡生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惊喜,此话传到苏陌耳里,犹如晴天霹雳——皇上还真打算娶那个徐丹华为妃吗?别以为她蠢就不知道选妃只是个障眼法。 圣旨是传了,各藩王进奏院自然也在为这些佳丽入京做准备,在正式进宫甄选前,她们都会住在各自的进奏院稍事安顿。 晓月撑了一支鱼竿,隔了荷塘看着那些小厮丫头跑来跑去收拾院子,直到日暮黄昏她才收起鱼竿晃悠悠回了西厢。 苏陌趴在葡萄架下看话本,抬头瞟了她一眼,“你天生不是钓鱼的料。” 晓月扔了鱼竿捡了凳子捉过来,看着苏陌,眼神有点深。苏陌也不瞒她,“你知道徐家人的性子,徐丹华肯定会来。” 徐家人似乎特别喜欢抢东西,尤其是抢那些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或许正是这种彪悍的强盗精神才让徐家能够在湘南成为首屈一指的大户。 “明儿个,我就去上香,祝她走路跌断腿,坐车翻车,坐船翻船,没小命进京!” 苏陌点点头,小丫头真是够直白够恶毒,她很是好心地提醒她道:“这次恐怕不容易有意外。”如果没猜错的话,以那暴君对徐丹华的重视程度,估计得是近卫队亲自护送进京。 看着晓月皱巴巴的脸,苏陌拍拍她的手背,“放心,这是京城,她不敢像在湘南那样嚣张,好歹爷现在在御前当差。” 第四十二章 苏陌说得信誓旦旦,其实心里特没底。景帝对她阴阳不定的态度,到最后说不定是徐丹华在御前告她一状,而不是自己告徐丹华一状。 圣旨传下两日,刚能下地走动的苏陌就有点窝不住了,恰好御前的那位刘大青和赵小北一大早就来找她玩,言谈间看似不经意地问道:“大公子在府里呆了三四日了,要不要进宫玩玩?” 两个侍卫带着与他们身材和长相极不相符的笑容,就好像威风凛凛的狼,要学狐狸的狡猾哄骗善良的小绵羊回去当他们的盘中餐。 但今天这只小绵羊显然没那么善解人意,苏陌怏怏地看着他们,问道:“皇上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两人愣了一下,最后异口同声地说道:“美丽、彪悍、英勇善战!” 苏陌一个激灵爬起来,难道不是美丽、温柔、能歌善舞吗?那个彪悍和英勇善战是怎么回事? 一说起他们心目中的战神,两个侍卫那叫一个兴奋啊,这事,他们已经好几年没有找到八卦的对象了,难得今日苏陌满足了他们的心理需求。 刘大青和赵小北你一言我一语,将景帝还是端王时那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从头到来,说得那叫一个激情飞扬。 苏陌这才知道,年过弱冠却至今未娶妻纳妾的景帝竟然也有如此悲催的一面。 那女子叫莫叶罗,是罕萨尔部落的公主。景帝镇守西北边陲时,刚好十五岁,罕萨尔部落离大正最近,这位公主几次前来行刺主将,被赵毅活捉了几个来回,这几来几往,两人就情愫暗生了。 这为草原上的公主生性豪放,竟然放出话说,她要娶端王赵毅为驸马,这件事都快呈报京城了,赵毅却犹疑了。 那公主以为汉人保守,某一夜盛装而来,要献身赵毅,两人在房间里折腾了约莫一个时辰,他们一帮侍卫一直在听墙角,那个动静,堪比一场大战,最后,莫叶罗是被赵毅一脚踹出来的,还顺带牺牲了两块门板,可见赵毅用力之大。 当时听墙角的时候就在门边,这一幕就发生在他们眼前。 莫叶罗口吐鲜血,伤得不轻,而赵毅眼冒红光,衣衫不整,可这样肃杀的气息,却在转瞬间就变了。 莫叶罗颤巍巍站起来,赵毅上前了两步,手都伸出来了,却僵了片刻,很决然地收了回去。 莫叶罗苦笑着道:“赵毅,原来你根本就不喜欢我。找这种理由,以为我莫叶罗是傻子吗?” 莫叶罗愤愤离去,第三日就嫁给了克洛奇汉王,可好景不长,不到半年时间,莫叶罗就在克罗齐的王庭香消玉殒了。 前来借兵报仇的罕萨尔首领说是莫叶罗公主深爱着赵毅,被汗王冷落,又身患恶疾,被王后乘机毒死。 苏陌听到此处,心中大惊,“不会就是因为这个缘故,皇上才率兵攻打坎贝汗国,收复千里沃野?” 两个侍卫点点头,又热血澎湃地讲述起景帝如何攻城略地,短短两年时间,就将蛮夷部落悉数降服,如今坎贝汗国的汗王正是差点当了景帝岳父的罕萨尔族首领。 苏陌关心的重点则是,徐丹华跟这莫叶罗公主的行事作风没有一点相似之处竟然稍稍安了点心。 “那皇上喜欢那个徐丹华吗?” 两个侍卫正讲战争讲得风生水起时,突然被这样一个问题卡住,回了好半天的神才意明白苏陌的意思。 “喜欢不喜欢,这个倒是看不出来。” 那怎么赵毅就要招徐丹华进宫了? 苏陌的眼神很直白,善解人意的刘大青道:“大公子可还记得上次皇上留宿湘南王府时,叫蒙大将军查府内众女眷的事情?” 苏陌心中一跳,她当然记得,那日,她想负荆请罪去向景帝坦白自己的女儿身,偏偏遇到苏枚来勾引景帝不成,景帝又中了长相思,最后还发现了她的躲藏之处,最最悲催的是,她竟然把景帝打晕了…… 之后景帝便找了个幌子说在花园里被一只野猫偷袭,幸得一女子相救。这种说辞,在苏陌看来,就是为了安抚那个“逃犯”的心,以她父亲的胆小当然不可能找人替代她,但奸妃徐氏却有这种可能。 但关键的问题就在于,这徐氏是如何得知事情的真相,而让徐丹华冒充?毕竟景帝提供的地点和事件都不对。替景帝办事的人,不可能不去核对事实经过。 还是说,当日,本来就有一个女子在花园里救过景帝? 苏陌百思不得其解,干脆丢在一旁不想,反正她不会认为赵毅会去接一个偷窥了龙体,偷袭了龙脖子的女子进宫伴驾。 两侍卫叨叨一上午才发现,他们忘记了来的初衷,苏陌送他们走的时候,他们还依依不舍地说道:“皇上这几日,醒来都还会在床上睁着眼躺两个时辰……” 苏陌突然一阵毛骨悚然,突然想到暴君在黑漆漆的夜晚睁着眼睛躺两个时辰的模样,寒气就从背脊凉飕飕地往上窜,“皇上日理万机,睡不好的话,一定叫张大夫开副方子调理调理。” 两侍卫眼神幽怨地看着苏陌,再转头一声叹息,颇有点伤春悲秋的味道,“唉,皇上一定在怀念那两个补不齐的时辰,作为臣子不能为皇上分忧解劳,真是大罪!” 后面一句话说得特别重。肩负重罪的苏陌却毫无自觉,还语重心长地安抚着两人,“你们别太担忧,你们是侍卫不是大夫,这事交给张弛就好。” 两侍卫眼神更幽怨了。 出了进奏院,赵小北问刘大青,“哥,咱们是不是说得太委婉了?以大公子那点弱小的智慧,肯定不能体会咱们兄弟的良苦用心。” “还要怎么直白,难道让我们告诉他,皇上只有他陪着才能睡得着?”这事,若不是他们兄弟精明善于发现,谁都不会知道,更何况,皇上对张弛都保密,显然这事是犯了皇上大忌。 跟苏陌接触几次,他们终于能够理解皇上那直透箭靶的箭是以何种心情射出去的,也终于知道,为什么罗钊到现在还对在苏陌这条小阴沟里翻的两次船那么耿耿于怀了。唉,要让他们栽在这么缺心眼又蠢笨的人手里,他们也会很憋屈的,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太悲催了。 八月十五,正是中秋佳节。休朝一日,刘德元很是尽责地提议道:“今日京城有庙会,皇上要不要去看看。听说张大人和苏大人罗大人他们都去。” 景帝看着书,没搭话。 刘德元又道:“听说今日各府闺秀都会去烧香礼佛,张大人还想着给苏大人和罗大人觅一方好姻缘呢……” 景帝翻了一页书,继续看,刘德元没再啃声,静静地给景帝沏了一壶好茶,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刘德元都快忘记这茬儿了,景帝合书起身,“今日,你们也休息一日。”说罢,换上便服,出宫了。 第四十三章 一大早,苏陌就看到粉红裙装的晓月,蛾眉淡扫,胭脂轻点,脸上不施粉黛却白里透红,淡雅清妆煞是养眼。 苏陌噎了一口口水,捏了捏晓月的脸蛋,羡慕道:“啥时候爷也能穿回裙子就好了。” 晓月原本的好心情因为这句话盖上了一层阴霾,摇摇手将阴霾抹掉,晓月揽上苏陌的腰,“会有这一天的。” 今日张弛和罗钊也一身贵公子派头,往日罗钊喜欢着青色或者玄色衣衫,通体一色,干净干练,却难免沉重了一点,今日竟难得地选了一件带了绣纹,还有一条暗红色的亮眼的腰带,虽然手腕上习惯性地带着行伍之人的护腕,但看起来,就是要俊逸不少。 罗钊被苏陌看得面色一僵,瞪了过来,苏陌赶紧收回视线,由衷地赞叹道:“罗将军今日可真俊。” 罗钊气息一紧,面色冷了冷,“该走了。”带头就往外走,没人看见他耳根上慢慢爬上的红晕。 张弛看着稍事装扮的晓月,面上也红了红,冲她微微躬身一揖,晓月低敛眉眼福了一福。 苏陌很自然地抓起晓月的手,带着她跟上罗钊。张弛惊了一下,眉头稍稍一颤,晓月回头看向他,眼中全然没有任何尴尬,张弛一下便看开了。 晓月跟苏陌一起长大,情同兄妹,他是不该这样心胸狭窄,可即便如此安慰自己,张弛还是忍不住去瞧那只被苏陌捏住的手,并选定了一个非常好的时机,在苏陌看庙会集市上一个珠串时,很合适宜地将晓月的手接了过来,看似不经意地握入手中,这样自然,晓月要挣脱反而显得自己心思太过不单纯。 罗钊一直冷眼旁观,屁都没放一个。待苏陌选好珠串,意欲给晓月戴上,转头却不见了人,再一寻找,就看见不远处,张弛正拿了一枚发簪插在晓月头上,晓月微微低着头,眼睛却看着张弛,而张弛眼神也十分专注,插好后,看向晓月时的表情,激得苏陌一个激灵,寒毛都竖了起来——那竟是一个男人看着心爱女子的表情。 那一刹那,苏陌的心情非常微妙,无以言表,她甚至不知道应该愤怒还是高兴,就愣愣地看着那边,脑子空白了好半晌。 “节哀。”罗钊面无表情地朝摊主扔了一块碎银子。 苏陌终于回过神来,转头看他,你什么意思?眼神很不善。 罗钊的眼神分外直白,断袖是不对的,“这珠串,你戴着也挺好看。”就当是慰藉一下你刚刚失恋的脆弱的小心脏。 苏陌这下被刺激到了,将珠串塞进罗钊手里,一本正经地看着他,“你戴着也一定好看,要不,试试?”眼中尽是挑衅。 罗钊又面无表情地看了她半晌,抬手,就将珠串戴手上了,只不过,银制的扣口硬生生被撑开了一道沟壑,直有牛郎织女永不相会的架势。 苏陌谦虚地赞叹道:“真好看。” 罗钊面颊抽动了一下,竟然也没取下来,“他们去上香了,我们也过去。” 苏陌转头就见拥挤的人群之外,那个抢了她预备相公的小丫头片子正在冲她挥手。苏陌磨了一下牙,真想立刻冲过去将那个毫无自觉的小丫头片子揍一顿再说。 罗钊大刀阔斧地在前面撑开一条道,苏陌赶紧跟了过去,没被人挤到一片衣角,在一个男人的脚差点踩到她时,罗钊大手一拎,就将那人调了个头给抡开了。苏陌忍不住抬头看罗钊,这样的男子倒是很能给人安全感。 罗钊一看她那小眼神,很不客气地提醒道:“在下没有断袖的意思。” 苏陌翻了个白眼,你才断袖呢!你全家都断袖! 到寺庙里,更是人山人海,苏陌好不容易挤进去,却又丢了那两人的身影。香风黛雨从他们身旁撩过,罗钊道:“大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美丽、彪悍、英勇善战……呃……”苏陌愣了一下,她竟然信口就将刘大青说的话跟稍带上了。如此一想,这三个词,倒是形容男子更恰当。 罗钊听见这三个词,面颊又抽动了一下,手下意识地去抚手腕上那串珠串,谁知手下一空,罗钊定睛一看,哪里还有那珠串,想必是人太多,挤掉了也未可知。 罗钊将苏陌带到一个人挤不到的墙角,对她道:“等我一下,去去就回。” 苏陌看看这人山人海的阵势,也没有上香的兴致,干脆就在角落里等着,不消片刻罗钊又折回来塞给她一袋香喷喷热腾腾的板栗,转身又走了。 苏陌干脆就蹲在角落里啃板栗吃。 赵毅刚挤过大门槛,就看到远处那个小家伙在人群中磕板栗,手剥不开皮,就用那两颗白生生的门牙,哪里有一点跟那衣服相称的贵公子风范? 多少双眼睛侧目,她竟然还很好意思地冲别人笑笑。笑得那叫一个天真猥琐,大姑娘立刻红了个大花脸,公子哥们更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这不会是哪家偷跑出来的小姑娘吧?这模样可真标志!” “若是穿上女装就好了。敢情是话本看多了,喜欢祝英台那一套?” 不远处的才子们皆一一点头称是,就在他们往那边转过去想一亲芳泽时,三个人突然插到他们前面,众才子书生意气上来了,架子一端眼一横:凡事有个先来后到不是吗? 可看清面前两位侍从模样的人,高大魁梧,一脸彪悍神色,当即打了个寒颤,随即换了副尊容,勉勉强强端住了读书人该有的傲骨和气节,冲他们客气一礼,非常风流潇洒地走了。 苏陌正拿着板栗在磨牙,抬眼就看见赵毅,立刻露出一抹灿烂到极致的笑容,“皇、哦,易公子也来看美人吗?” 赵毅的气息不是太好,盯着她手里剥不开的板栗,又看看她是如削葱一般柔嫩指尖全被染上黑漆漆的脏东西。 赵毅拿过那一包板栗,两指一捏,壳破得更加彻底,再递给苏陌。 苏陌笑眯眯地接过。 “你待在这里做什么?” “等罗钊。他不知道去哪里了,都一刻钟了还没回来。” “跟我去上香,张弛他们应该在里面。” 苏陌明显犹疑了一下,刘大青赶紧说道:“我们在这里等着,大公子去吧。” 苏陌本来就不喜等人,跟着赵毅和那一袋赵毅没还给她的板栗就去了。 第四十四章 赵毅带着苏陌直接拐偏门,走入寺庙内殿。 这内殿就清净多了,来往的也是高门显贵之家,看到这两个生面孔,一些女眷忍不住就探过头来,这两位穿着随意,气质不俗,尤其是前面走着的那一位,一身锦缎玄衣,黑发如墨,不怒自威,很有派头。 他时不时地递一颗板栗给身后几乎跟不上他步伐的粉雕玉砌的小公子,这就像是主人牵着一只矜贵的宠物,惹得人心痒难耐。 此刻被人看作漂亮宠物的苏陌,一点没有当宠物的自觉,对赵毅道:“我腿疼,能走慢一点吗?” 赵毅这才意识到自己一贯雷厉风行的姿态放在这个小家伙面前并不适用。 赵毅减速,将最后一颗板栗递给她,“伤还没好?” “好得差不多了,但是结的疤还是会很疼。” 赵毅没再说话,只是速度更慢了,苏陌堪堪喘了一口气,这才感受了一下从各个角落里投来的众女眷的热情视线。其实赵毅这个人,除了暴戾一点,无论样貌气质都是极具吸引力的,可就这样一个人,却没有家室,多少都会令人费解。 苏陌一下就脑补出赵毅为了心爱的莫叶罗公主终身不娶这种狗血的桥段来,赵毅若真为莫叶罗孤身多年,怎么就会跟徐丹华一见钟情了?莫不是徐丹华长得像莫叶罗? 苏陌一下鸡血沸腾了,她陡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找到了事情的真相。 于是她问,“皇上有过喜欢的人吗?”她指的当然不是那个莫叶罗公主,而是徐丹华。 赵毅瞥了一眼那张兴致勃勃的小脸,非常给面子地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大概没有。” 苏陌一惊,徐丹华就算了,你不是为了莫叶罗屠了一个汗国吗?难道这也只是话本上才会有的美丽传说,事实根本不是如此? 苏陌八卦之心骤起,“微臣听说皇上曾经差点娶了莫叶罗公主。” 谁知赵毅却道:“莫叶罗是条汉子!” 苏陌整个人都不太好了。很久她才从震惊的阴影中走出来,找到正确的理解方式。赵毅的意思应该是莫叶罗太没女人味了。 说得也是,再倾城倾国的姿色,没一点女儿家该有的娇柔,也的确会恼人,毕竟过日子不是打仗。 如此一想,苏陌愈发不淡定了,莫叶罗是汉子,徐丹华可不是,徐家的女人那个妖娆妩媚,正好填补了莫叶罗的不足,这岂不是…… 苏陌冷汗都要下来了,“皇上,爱一个人要有始有终。要包容她的所有缺点。”你不能总捡好的去喜欢,没有人是十全十美的。 赵毅眉头抽动了一下,看了看仰望着自己的那一张一本正经的脸,很有点言官上谏的味道。赵毅低头俯首到苏陌耳边道:“先不说朕没有喜欢个莫叶罗,就算喜欢过,以你的意思,朕岂不是要为她殉情或者孤独终老?” 不喜欢? “那您可是为她屠了一个汗国!” 赵毅弹了一下苏陌的额头,“权谋上的事,你不懂。”说罢,塞了一炷香在苏陌手里。 上香许愿,苏陌这头叩得特响亮,嘴里还念念有词,赵毅一个字都没听明白。 “刚才许了个什么愿?”出了佛堂赵毅看似不经意地问。 “国泰民安,风调雨顺。”苏陌笑眯眯地回答,她总不能告诉他,她许的愿是叫徐丹华进不了宫,当不了妃子,即便赵毅孤独终老,也不能娶那个小贱人吧。 苏陌心虚的时候笑得特含蓄。 赵毅嘴角抽搐了两下,正待说话,就听那边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隐隐约约不是太分明。 “……我许的愿望是:晓月,你何时能嫁给我?” 苏陌的耳朵立马就竖起来了,转头看向声源处,一棵金桂树下,张弛眼神赤诚地看着晓月。 晓月却低着头,好半晌才抬起头,一脸的决然,她道:“张弛,我是喜欢你,但是,我也许不能嫁给你。” 张弛一下懵了,这边的苏陌也懵了。她懵的是,晓月何时喜欢上张弛的?她竟然没看出一点苗头,而既然喜欢,晓月为什么要拒绝? 随后,她又听见晓月说道:“我跟我家公子一起长大,如今他虽然安然无恙,却不表示以后他也会平安无事。我们母女受恩于吴妃,誓死会护他周全,若护不了,我们会跟他一起去……” 苏陌心脏跟刀割了一样,眼眶热得发疼。 赵毅陡然想起苏陌在东山生病时,糊里糊涂说的那句话:“皇上,不要砍我的头。身首异处灵魂是无法超生的。请给我留个全尸。”这句话,此前他从未想起过,他也自认为自己并不是记忆力超群,可偏偏此刻想起,却一字不漏,甚至连苏陌当时闭着眼说梦话的表情都记得清清楚楚…… 而赵毅当时的回答是“好”…… 赵毅的龙爪看似不经意地蒙住苏陌的眼睛,将她的脑袋往身边一带,苏陌脚下踉跄了两下,整个人差点摔进赵毅的怀里。赵毅能感觉到手指尖的热度,却没一点湿气,随即松开手,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苏陌有些茫然,方才的情绪被这样一搅瞬间偏离了方向,她甚至不太确定赵毅有没有听到晓月的话。毕竟,皇帝要怎么处置藩王质子,不是晓月这样的身份可以评论的。她还真怕赵毅给记上一笔小黑账。 幸好,晓月暂时有张弛维护,赵毅应该不会为难她。 “接下来我们去哪里?”赵毅不提,苏陌也绝对不会提这事儿,她就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赵毅的反应。 “太清河畔。”赵毅眼睛直视着前方,毫无情绪。 苏陌刚想再说,就感觉迎面差点撞上什么东西,随即腰上一紧,脚下一空,人被腾空旋转了圈,顺利地被夹到赵毅腋下。 苏陌:“……” 赵毅斜睨了她一眼,满眼嫌弃,脚步没一点停留,往外面走去。 苏陌扒着赵毅的肩膀往后看,就见方才差点与他们撞上的两人似乎想要冲他们说点什么,结果一句话都没来得及吐出来,赵毅已经走远了。 阿若对苏陌的第一印象便是她此刻的模样,像一只小猫,小心翼翼地探过主人的肩膀看着外面的世界,心下暗道:中原的男人可真弱! 苏陌也敏感地发现,前面那人分明是女扮男装,那傲人的胸部呼之欲出。苏陌下意识地扫了一眼自己胸前,莫名地有些失落。 第四十五章 苏陌是知道太清河畔有很多酒楼,京城最好的醉香楼就在此处,最后赵毅没有去醉香楼,而是去了老字号官家青楼得月楼,苏陌可以理解为在寺庙里遇上的那两个异族人跟得太紧,走岔了道不得已进去躲了一下。 再后来,琴香舞月两位花魁娘子非要来陪酒,还非要在她面前表演一场征战曲配足尖舞,或许是她多喝了两杯,自认为那支舞曲还有很多不尽人意之处,就亲自上阵指点了一二,正在兴头上,后脖颈子一疼,就人事不省了。 这个理由,她完全可以归咎于自己哪里让暴君看不顺眼了,着了他的道儿。 可为什么,此刻,自己既不是躺在得月楼,也不是躺在湘南进奏院,而是在皇宫中,这她就解释不能了。 苏陌揉着后脖子,默默从床上爬起来,默默地检视着自己的衣服,看到完好无损,再默默地走出去,抬头,静静地盯着门额上的牌匾。 门口站着的内侍眼睛骨碌碌地在她身上爬,苏陌震惊之后,轻咳了一声,用由衷的语气赞叹道:“霜华殿,不错,写得真好!”娘的,谁来告诉她,她什么时候进了暴君的寝宫。 不远处,景帝正在跟侍卫晨练,而安王坐在廊下依然摇着一把扇子风流倜傥地招桃花。 苏陌走过去,捡了块地儿坐下,看看这阴凉的天,忍不住说道:“今日天气有点凉。” 安王手中一顿,抬头看她一眼继续摇,启口道:“大公子昨晚的剑舞跳得很好。” 苏陌想了想,大概是她指点舞月时多跳了几脚,“安王殿下昨晚也在得月楼?” “路过而已。刚看了一小段,大公子就醉倒了。”转眼,那个皇兄就叫人将苏陌扶进了房间,还很有兴致地跟他探讨了一下中秋佳节是应该在府里陪伴家人过还是应该逛得月楼这种风花月雪之地比较符合他们皇室子弟的身份,至于苏陌是醉倒的还是被有心人扔了颗蚕豆打到后脖子晕倒的,这都不在兄弟俩的话题之内。 赵毅只是往这边瞥了一眼,一脚就将赵小北踢飞了,随后围拢上来的刘大青,也毫不留情,一拳擦过他面门,另一拳,直中他肚腹,将人摔出几米开外,这才拍拍手,朝着这边走过来。 趴在地上的两位兄弟面面相觑:今儿个,皇上这又是怎么了?出手可真狠啊! 赵毅一身煞气未散,气势很是骇人,因为刚刚运动过,脸颊红润,白色的内衫也汗湿了,贴在精壮的骨骼上,勾勒出肌肉的完美轮廓。 苏陌心虚地起立行礼,赵毅瞥了她一眼,视线落到安王身上,“这么早进宫有事?” “臣弟只是来提醒一下,今日母后设宴章庆殿,皇兄日理万机,可别忘记了。” 赵毅点点头,赵隋微微欠身,潇洒离去。 赵毅的视线重新落回苏陌的身上,走近几步,看了一下她的后脖子,果然还有淤青。 一颗蚕豆当然造不成这样的效果,也正是因为那颗蚕豆威力太浅,某个混蛋半途爬起来发酒疯,他很顺手就给了这么一刀,于是,苏陌非常光荣地从昨日傍晚“睡”到现在,可乖巧了,跟死尸一样,动都没动弹一下。 苏陌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赵毅,回想了一下昨晚自己有没有酒后失仪,想了半晌,都被打晕了,大概也失仪不到哪里去,所以当她看见赵毅脸上那道新鲜的抓痕时,还以臣子的身份,很是忠诚地关心了一翻。 赵毅嘴角抽动了一下,摸了摸颧骨上的伤痕,冷飕飕地说道:“被一只野猫抓的,下次若让朕遇到它,一定把它爪子剁下来!” 说这话时,赵毅的眼睛就很直白地盯着苏陌的爪子,苏陌终于更加心虚了,下意识地收起手。 “再过些时日各地选上的适龄女子就会入京,朕选妃一事,就由你来操办。” 苏陌一下懵了,“皇上,这么重要的事情……” 赵毅不等她说完,嫌弃地看了她一眼,“你好歹也是朕亲封的朝廷命官,总要办点正事。” 苏陌哪里敢反驳,只得领命。 “还有,”赵毅顿了一顿,苏陌抬头,用眼神询问:什么? “回去洗个澡。”赵毅一想起昨晚想将这个混蛋扔水里洗刷一下,毕竟在外面跑了一天,那气味怎么都有点*,可他这手刚伸到她领口,原本睡得迷迷糊糊的小东西,一爪子就挥了过来——第一次,有人能让他如此毫无防备还能偷袭成功,这在赵毅所有被行刺的历史篇章中绝对是一个耻辱的里程碑。 当时赵毅就勃然大怒了,拎着人就要将她抖醒,好好教育一翻,可这个混蛋一把抱住他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开始干嚎,嚎得外面的侍卫都开始听墙角了…… 赵毅看着那截被他修理过的嫩脖子磨了一下牙,头也不回地进了寝殿。苏陌嗅着空气里残留的煞气,跟刚脱出狼口的兔子似的跑得飞快。 赵毅走到寝殿门口,突然又想起一事,准备吩咐苏陌,这一看,人已经没影了。他伸出的手,在半空中空荡荡地悬了好一会儿。刘德元很是识趣地赶紧上前,“皇上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齐沃格的阿若公主会来和亲。” 刘德元立马就会意了,立刻招了小太监将这个消息传给苏陌,让她着手准备。 苏陌刚晃出宫门不久,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阿若依然女扮男装,挺着欲盖弥彰的胸脯站在她面前,威风凛凛,足有秒杀中原男子的架势。 苏陌半眯着眼看她,拱手一礼,“这位姑娘有事?” 阿若一惊,“你、你怎么……” 苏陌赶紧说道:“姑娘国色天香,这些衣服如何能掩盖姑娘的华光?”胸部都撑成这样了,谁还不知道你是女的啊?真当中原人都眼睛瞎的啊? 恭维话谁都爱听,阿若瞥了一眼面前这个弱质少年,端起了公主的威严气势,朗声道:“昨日跟你一起的那位姓甚名谁?家住哪里?” 这语气可真淳朴彪悍呢,苏陌扫了一眼她旁边那位冷气森森的壮士,问道:“姑娘这是……” 那壮士代替阿若做了回答:“要娶阿若,必须过得了我汗赞这一关!” 一听这个名字,还是外族女子,苏陌一下热血彭拜了,顺道又将阿若打量了一翻:美丽、彪悍,是否英勇善战看不出来,但据说齐沃格的女人并不比男人弱。 苏陌的眼睛立马晶亮起来,这正是暴君喜欢的一款,徐丹华站在阿若面前,简直弱爆了。 第四十六章 苏陌默默地兴奋片刻,摸摸额角,保住中原人的矜持,又是一礼道:“汗赞壮士,那位是易公子,功夫很高……” 这你不是已经见识过了吗?昨日给你那么多机会,你就没碰到他一片衣衫,足以证明一切。 汗赞一下不爽了,黝黑的脸怒气冲冲,“你替我传话给他,要娶阿若,就明刀明枪地跟我干一场!” 苏陌默默点头称是,阿若看上景帝,这点很好,可问题就在于,这两人并不知道那是景帝,这可如何是好? 难道让她向景帝禀报,你的未婚妻子正在大街上找小白脸,准备抢回齐沃格当驸马。以暴君的作风,多半会不阴不阳地笑一声,再顺道名正言顺地把齐沃格给灭了,多好! “咳咳,这话我一定会带到。两位如今下榻何处?我要如何才能找到两位?” 汗赞非常谨慎地说道:“明日午时,依然在此处等。” 苏陌立马点点头,很温婉客气地看向阿若道:“向易公子挑战,不如姑娘您亲自动手。易公子喜欢美丽彪悍又英勇善战的女子。” 阿若眼睛一亮,这简直就是为她量身打造的。 阿若公主架子一端,“汗赞,你先回客栈,我要跟这位公子好好谈谈。” 汗赞不情不愿地走了,临走前没忘记提醒他们尊敬的公主殿下一句,“汉人狡猾。” 狡猾的苏陌笑眯眯地冲他一拱手,送行。 阿若丢给苏陌一锭金子,道:“看你跟易公子关系甚好,若这事成了,本姑娘亏待不了你!” 苏陌捏着金子,心肝儿一颤一颤的,一边对阿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边却在掂量这为暴君戴绿帽子的活计会不会掉脑袋,虽然,要勾引的是暴君本人。 显然这位阿若公主是真看上赵毅了,只不过,此刻齐沃格的使团还在路上,这两位却已经提前抵达京城。本来这事,她应该立刻禀报景帝才对,可苏陌总觉得自己应该可以趁机做点什么,比如,在两人正式以两国皇族身份见面之前,擦出那么一点爱的火花什么的。 看得出,阿若公主并不喜欢父母包办的婚姻,否则不会这样堂而皇之地给赵毅戴绿帽子,赵毅这么傲气的人,更不可能接受别人以和平的名义威胁他娶妻,这个人从来不怕打仗。 如果能让两人先坠入爱河,再顺理成章地走两国和亲程序,一定会更加和谐美满。苏陌想得非常之美妙。 而她提议阿若亲自向赵毅挑战,也不是没有道理,赵毅再凶残,不至于对一个女子下狠手,再则说,当初的莫叶罗公主不也是这样干的吗?一介女流之辈,敢向他挑战,这对于嗜血的赵毅来说,应该算是投其所好,绝对是值得他另眼相看的行为。 你一拳我一脚,身体亲密接触,郎情妾意就这样打出来了。苏陌深以为自己的计策非常好非常妙,此刻的她哪里会想到自己的妙计会被赵毅的节操刷得渣子都不剩。 两人商定了一个初步计划,阿若狐疑地看着苏陌,“这样行吗?” 苏陌端了端架子,一本正经地道:“易公子一表人才,爱慕他的女子众多,要在这众多女子之中脱颖而出,让他过目难忘,这个法子最合适!” “那本姑娘姑且信你一回。”两人商量好后续便各自打道回府。 苏陌心情好啊,一路甚至哼起了小曲儿,优哉游哉地踏进了西厢。 “昨晚去哪里了?”葡萄架下,苏誉跟尊佛似的,坐得煞有威严。 苏陌怔愣了一下,眼珠子一转,随即避重就轻道:“得月楼。琴香和舞月非要给我表演足尖舞。” 苏誉眯了眯眼,苏陌赶紧说道:“不信你可以去问玉娘。” 苏誉当然不会去问,只道:“跟谁一起?”罗钊张弛昨日他都见过,这京中若要再熟悉的,也就那么一两个人。 看苏陌一个迟疑,苏誉当即明白了。他一脸波澜不兴,起身,“兄长好生休息,为弟进宫一趟。” 苏陌寒毛都竖起来了,苏誉却一阵风似的走了。 沐浴时,晓月也道:“爷,虽然你做的男子装扮,但,毕竟男女有别,还是应该避嫌一下。”跟别人去逛得月楼,还留宿,这叫什么话?没人发现她的身体秘密,已经是奇迹了。 苏陌瞥了晓月一眼,“昨日,你跟张弛的话,我都听见了。”十几年的好姐妹,苏陌自然不会将这种结放在心里染霜。 晓月面颊一红,没啃声。 苏陌吸了一口气,继续道:“你什么时候喜欢上张弛的?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这才是她最气愤的地方。 晓月愣了一下,还非常认真地想了想,“张弛既然是爷给我觅的夫婿,我自然会全身心地去接纳他。” 这下轮到苏陌懵了,这什么时候成了给你找的,明明是我预备留着自己用的? “张弛也对你很感激的。这样正好,关键时刻,他就可以帮我们脱困了。” 苏陌没愣完,又是一惊,皱着眉头问她:“昨天我听你拒绝了他……” 晓月呲了她一声,“这你就不懂了。那叫欲拒还迎!是个男人,就该站出来,替我们解决困局!” 苏陌一下整个人都不好了,这个小丫头片子怎生如此无耻,竟然用美人计。 “你真喜欢他吗?”若是不喜欢,只是为了给她铺路,她也不能委屈了晓月。 晓月脸颊又飞上一团红晕,只道:“爷的眼光很好!” 苏陌:“……” 冥冥之中,自有天定。苏陌当初看上张弛,不能说喜欢,只是因为从各方面考虑,张弛这个人很合适,她想保命,这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如今,晓月进京,代替她站在张弛身边,而目的也是如此,只是,此刻小丫头似乎真的动了心,这未尝不是一个好结局。只是,终究她还是把晓月给卷进了她的是非中…… 但即便如此,苏陌还是有一口气憋在心里发不出来,她抬头,“月啊,爷可以揍你一顿吗?” 晓月一愣,不及她反应,已经被苏陌拖进了浴盆里,两人扭打成一团,差点把浴盆给打翻。 闹够了,晓月一身漂亮衣服都*,小丫头就盯着苏陌胸前的两个小东西,叹了口气,“怎么还不长呢?我记得爷十三岁它们就这点大……”莫不是爷一直不来癸水,所以这东西也一直不长?晓月心情有点儿沉。 苏陌也看看晓月胸前那两个东西,的确比自己大了好多,但比起那位阿若公主,啧啧,还是差了不少。 一想到阿若,苏陌又兴奋了,“我找到一个对付徐丹华的办法……”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两人蹲在浴盆里交头接耳了好一阵,吴妈推门进来,看到这副光景,拧住晓月的耳朵就将人拎了出来,转头看向苏陌时,满脸的疼惜,完全是两幅面孔。 晓月就不满了,“娘,我好像才是你亲生的吧?” 吴妈瞪了她一眼,“还不快去换身衣服,越来越没体统了!” 苏陌看着晓月被吴妈拎得团团转,在浴盆里笑得没心没肺。 第四十七章 翌日一大早,苏陌就去御前当值了,顺道像模像样地一边给景帝打下手,一边梳理了一下景帝选妃事宜,还名正言顺地向刘德元请教了景帝的各种喜好避忌,牢牢地记在心里。 景帝看着小家伙这样勤奋模样,难得欣慰了一下——果然那二十板子没有白打,整个精气神儿都不一样了。 快到午时,苏陌提议去宫外用膳,“微臣听说皇上喜欢喝水月轩的青梅酒,不如,去那里?” 景帝就看苏陌那无限期盼的小眼神,一本正经地道:“这话你是听谁说的?” 苏陌毫无廉耻地道:“刘大青和赵小北。” 正在外面巡逻的刘大青和赵小北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见景帝还是无动于衷,苏陌只好道:“微臣已经包下了月雅轩,皇上若是不去,岂不是浪费?” 景帝就看着小东西那欲语还休的模样,突然意识到,莫不是,前日受了张弛的刺激,今日打算另择目标了吧? 一想到她方才跟刘德元打听自己喜好那副专注模样,景帝觉得,极有可能,毕竟无论是身材样貌还是才学武功,自己都比张弛那个只对药典感兴趣的书呆子胜出几筹,明眼人都会选择他,而不是张弛。 现在小东西想要讨好他,也是理所当然的。 景帝就那样堂而皇之地去了月雅轩。酒菜方上好,阿若闪亮登场了。一身白纱裙,青丝飞扬,仗剑而来,那飒爽英姿,跟话本里的女侠一般无二。阿若婷婷而立,冲赵毅道:“听说易公子武艺超群,小女子特来会上一会。” 景帝一眼就认出这就是前日跟踪他们的那名女子,只是此刻换上女儿装,当真有几分倾城姿色。他瞥了一眼旁边装得若无其事的苏陌,他非常肯定这是苏陌给他设的一个局,于是,气压跟着有点低。 而此刻的苏陌却看着阿若,一脸振奋。不亏是齐沃格草原最美丽的花朵,鼻梁高挺,眼窝深邃,嘴唇饱满,身材也是凹凸有致,比中原人更加高挑,怎么看都很养眼。 苏陌转头,迎上景帝,咦,暴君的气息似乎有点急促,嗯,看到这样的美人还能心平气和才奇了怪了,苏陌对此相当满意。 “易公子,意下如何?”苏陌试探地问道。 景帝笑了,笑得很和善,视线重新落回阿若身上,起身,拱手,“那就得罪了。” 非常客气,非常有礼,非常有君子风度,苏陌几乎都快看到两人心心相印相亲相爱的美好画卷了,只是景帝一脚出去,所有画卷在苏陌面前一点一点碎成渣渣…… 阿若几番进攻,不但没近到景帝的身,反而被景帝一脚给震飞了…… 苏陌看到被踹出几米的阿若愣了愣,又茫然地看了看景帝,最后又看了看阿若,确定自己不是眼花,赶紧跑过去将歪了发髻,脏了衣衫的阿若扶起。 阿若显然也吓了一跳,那个罪魁祸首竟还脸不红心不跳地道:“对不住,一时没控制住力道。姑娘没事吧?唉,我本来不打女人,但是既然姑娘诚心相邀,易某人若是不动点真格,似乎又对不住姑娘的一腔热忱……” 无耻啊!当真无耻啊! 阿若被堵得哑口无言,血气也上来了。 苏陌暗自抹了一把汗,“皇……易公子,您腿长,人家是姑娘家,您老人家动动手便足矣……”何必要一脚就把人给踢飞呢?多难看!要打也打得漂亮点,给姑娘家留几分面子啊! 苏陌这才发现自己低估了赵毅的情操。 景帝居高临下地鄙睨了苏陌一眼,竟然还敢在朕面前护着别人,呵呵…… “好。那易某就用手!” 阿若可真是女中豪杰,那样一脚,换做别人,早趴地上做出柔弱姿态,梨花带雨眉眼含愁了,她竟然有越战越勇的架势。赵毅这个暴君头衔也不是徒有虚名,几个回合,即便不主动出招,硬把阿若的攻势化解得渣子都不剩。 苏陌捏着酒杯,颤抖着手指,抖着嘴唇喝了口酒,心口哇凉哇凉的。她就眼巴巴看着阿若被赵毅修理得头发散乱,衣衫褴褛,可眼中的战意却越发浓烈。 对,那是战意,绝对不是爱意…… 苏陌又给自己灌了一杯酒,压了压受到惊吓的小心脏。 赵毅瞥了一眼她那惨白的小脸,觉得差不多了,再打下去,那小东西估计又能把自己给灌醉了。赵毅一拧一推,将阿若推出去,一拱手,“姑娘不是在下对手,若还要打,择日再来。” 阿若虽然不服气,但风度还是有的,也一拱手道:“好!后会有期!”说罢,最后别有深意地看了苏陌一眼,直吓得苏陌手里的酒杯“啪”地掉在地上,这才翩翩而去,留给苏陌一道足够让她做噩梦的背影。 苏陌战战兢兢地起身,赵毅瞪了她一眼,负手离去。 苏陌赶紧跟上,一边抹着额角冷汗一边道:“那毕竟是个姑娘。”这位阿若公主铁定记恨上她了。 赵毅没说话。 苏陌又紧跟几步,继续道:“您不是喜欢美丽、彪悍、英勇善战的女子吗?”这么不懂怜香惜玉,难怪一把年纪还讨不到老婆,活该你孤独终老! 赵毅一愣,“这又是谁告诉你的?” 苏陌非常老实,嗅出赵毅语气不善,非常顺口地丢出替罪羔羊,“刘大青和赵小北。” 赵毅平静地磨了一会儿牙,“以后别干这种蠢事!皮痒了提前跟朕说,朕一定修理到你满意为止!” 苏陌心里“咯噔”了一下,再不敢多嘴,乖乖地跟着景帝回宫了。 第四十八章 第二日,苏陌带着上好的跌打药进宫了,那还是数日前罗钊送她的那些,正好派上用场。 一看见刘大青和赵小北走路的诡异姿势苏陌就特心虚。她端着藩王世子的架子施施然走过去,一副衣冠禽兽模样非常体贴地询问了一句,“两位大哥这是怎么了?” 刘大青直摇头,“昨晚训练皇上下手忒狠?大公子可知是为何?” 苏陌故作惊讶状,“我说怎么昨晚一直做噩梦呢,原来应验到两位兄台身上了,唉,正好,我这里有上好的跌打药,保证擦上去,一天就能消肿化瘀!” 刘大青和赵小北感激地接过药,非常义气地拍了拍苏陌的肩膀,道:“够兄弟!” 苏陌笑得特谦虚,“做兄弟就该这样!” 赵毅今天散朝特早,一回到宣政殿就见到这幅光景,嘴角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 今日他传了礼部尚书问询阿若公主接待事宜。 礼部尚书早有准备,洋洋洒洒说了两柱香功夫,将各种礼制规矩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绝不会失了大正王朝的尊威。 赵毅满意地点点头,再慢悠悠地飘出一句,“现在阿若公主跟她的侍卫正在闲云客栈,你跟苏陌一起去接他们入九合馆,派羽林军护卫。” 礼部尚书一呆,心思电转,方才他说的话还有用吗?其实,皇上不用体谅我等臣下的良苦用心,直接打断不就好了,非得让我说得口干舌燥。 苏陌刚端了一壶茶过来,正准备给景帝沏茶,就听见这话,手一抖,景帝及时伸手过来扶住茶壶,才没让滚烫的茶水泡到她的爪子。 苏陌非常心虚地问道:“皇上知道了。” 呵!你打算蛮朕到何时? 苏陌在心里叹气,知道还把人打成那样,也不怕抹灭了你皇上的声威。 赵毅抬头面容依然和善,却看得苏陌毛骨悚然,脊背上滑过一丝寒意。 “她跟朕有婚约,朕可不能放任她在外面给朕戴绿帽子。”阿若的意思他也看出来了,那种性子的女子,对和亲这种事情,定然腻反,脱离使团,到京城来,一来便是探探道,二来多半也想最后再垂死挣扎一下。女人嘛,就是喜欢瞎折腾。 再则,阿若昨日跟他那一场,难保不传入有心人的眼里,在她被有心人利用之前放到自己眼皮子底下,这样才教人安心。 苏陌穿着看不出品阶的官服站到阿若面前时,脸上有点白。阿若看到这个害她被心仪男子名正言顺揍得相当凄惨的罪魁祸首恨得直磨牙,伸手就要来拎苏陌。 随行而来的近卫赶紧上前阻止,礼部尚书也乘机说道:“我们是奉皇上之命,来接阿若公主和汗赞大人去九合馆的。” 阿若一听这个,眉梢一跳。苏陌赶紧退到安全位置,做了一翻自我介绍。 阿若听得直皱眉,“你是御前侍应?”随意将苏陌打量了好半晌,最后终于明了地点点头,“难怪看起来不阴不阳。”她长这么大只听说过中原皇宫有太监,这可还是头一次见到活的。 并不机灵的苏陌难得机灵了一回,非常谦虚诚恳地回答道:“公主误会了,我不是太监。” 礼部尚书也纠正道:“苏大人乃是湘南王世子。” 阿若再次被震了,狐疑地看了苏陌,这大正还真是物产丰富,怎么什么样的世家公子都有?而此刻,她有一个更大的疑惑,那昨日跟她过招的那位岂不是也该是出自名门? 阿若佯装镇定地捏着茶杯轻啜了一口茶,将□□的情绪压下来,也将先前的失仪掩得一点不剩,一盏茶喝完,态度也恢复了一个公主该有的端庄肃穆,跟两人闲话了几句场面话,才命汗赞收拾东西,上了苏陌他们驾来的车辇。 等一切安顿好,阿若冲礼部尚书笑得异常和蔼可亲,“我跟苏大人特别投缘,想跟他多聊一会儿。” 礼部尚书非常识趣地拱手离去。 “尚书大人……”苏陌的挽留刚出口就被扼杀在阿若的魔爪下。 看人一走,阿若故态复萌,一把捏住苏陌的细脖子,将人拖进了房里。苏陌捉住阿若的手腕,佯作惊惶道:“公主这是何意?” 阿若咬牙切齿地道:“既然你是御前侍应,那应该每日都能见到暴君。我的事情,是不是你给他通风报信的?” 阿若自认为聪明,也自认为行端坐正无需掩饰姓名,可偏偏这次她就干了件出格的事情,怎么就掉茅坑里了? 谁能想到她随便看上一个男子,那人身边就跟了一个御前侍应?偏偏她还堂而皇之地被这个人牵线搭桥去见了暴君以外的野男人。 若是换做别人也就罢了,她阿若长了十八年,还就从未怕过谁,可即将和亲的是那个传说中的暴君。 她早听过暴君的赫赫战绩,突然脑子一转,“昨日午宴该不会是暴君故意设计于我,坐实了我的罪名,好借机对齐沃格动手吧?”这可真像暴君风格! 苏陌死命抓住阿若的手腕,“公主您多虑了。” “别唬我!汉人可真奸猾!”阿若已经被自己脑补出来的事情弄得气急败坏了。 苏陌只好谦虚委婉地在阿若头顶劈了一个响雷,“其实,昨日来与您相会的正是我朝皇帝陛下。” 阿若手一抖,苏陌得以逃生,赶紧后退两步,厚颜无耻地说道:“皇上在庙会上就认出了阿若公主的身份,也十分欣赏阿若公主的胆识,此番不过是怕昨日太过鲁莽伤着了公主,也担心公主万金之躯不适应异国客栈的饮食,所以刻意谴微臣来接公主到使馆好生修养。” 见阿若还锁着眉头,苏陌又替赵毅说了一堆好话,生怕阿若因为昨日那一顿打就放弃了心中所爱。 “其实,昨日皇上已经心慈手软了,您是没见他平日跟人练手时,那阵势,简直风云变色哀鸿遍野……” 阿若狐疑地看了苏陌一眼,苏陌再接再厉,“皇上平日对女人很温柔的,大概昨日第一次跟阿若公主如此近距离接触,一时害羞,出手失了分寸,还望公主见谅……” 阿若走过来,伸出手,苏陌吓得一缩,差点就夺门而逃了,阿若手下顿了一下,接着理了理方才被她拎乱的苏陌的衣襟,依然带了几分疑惑地问道:“他、他真是暴君?”这口气比方才已经软和了许多。 苏陌听不出阿若的本意,只好木讷地点了点头。 阿若长长吸了口气,开始翻箱倒柜,从她的一只匣子里翻出一张画像,利索地抖开给苏陌看。 苏陌看了,那是一张男子的画像。浓眉大眼,方口阔鼻,黑漆漆的络腮胡渣满整张大脸,额头还顶了一个王字刀疤,一脸凶悍相,绝对能让不听话的孩子半夜吓得尿床。 苏陌拿眼示意:何意啊这是? 阿若瞪了瞪眼,“难道暴君不是应该长成这样吗?”阿若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严重侮辱。 第四十九章 苏陌又瞟了一眼那张画像,默默地抹了一把汗,立刻竖起大拇指,非常真诚地赞许道:“公主真是高才!”也只有你敢在暴君脑门刻个王字了,加上那倒竖的八字浓眉,简直王八之气充塞天际。 但作为同样有被暴君威名□□过脆弱小心灵的藩王质子,苏陌没有露出一丝嘲笑,反而同病相怜,继续安慰道:“其实,咱们皇上很受人仰慕的,很多闺秀佳丽都想侍奉左右,但皇上很挑食,至今未动一份心思。公主一定看过中原的话本,这样的男子,最是专情长情,值得托付终身。” 苏陌说得语重心长,自己都快被这翻话给蛊惑了,谁知阿若一抬手,恢复了豪气干云的气势,“我阿若纵横齐沃格多年,第一次遇到讨不到一点便宜的对手!不过,幸好,他是我未过门的驸马!你也不用说那么多废话,无论他是有心还是无意,这门亲事却是推脱不掉的。” 苏陌一呆,心思电转,好不容易才明白阿若的意思,这、这是强娶的节奏啊。 苏陌不得不尽心地提醒一句,“阿若公主,我们皇帝陛下不喜欢强取豪夺!你完全可以换温柔一点婉转一点的方式。” “婉转?难道教本公主再让他揍一顿?” 苏陌心口一跳,“这完全是个误会啊!” 阿若摆摆手,虽然昨日是吃了些苦头,但赵毅的确也像苏陌说的一样,已经很手下留情了。大概就是因为被教训得太惨,反而坚定了阿若势在必得的决心——敢这样揍女人的,可真男人! 阿若再对比了一下眼前这位御前侍应没骨气的这副胆小模样,越发觉得自己的眼光毒辣品味高超,面上也多了一些狂霸之气,拍拍苏陌瘦弱的肩膀,转出一副得体的和善面孔,“代我向他问安。改日,我再登门拜访!” 苏陌圆润地滚回去复命了。 宣政殿,苏陌在给赵毅研墨。 “朕害羞?” 在寂静无声的大殿上猛地听见这话,苏陌背脊立马泛起一丝寒意,她抬头看向赵毅,赵毅正在批阅奏折,眼睛都没往这边瞟一下。苏陌就当幻听,继续研墨。 “朕长情?” 苏陌一惊,手微微抖了一下,呼吸都跟着停滞下来。 赵毅终于抬了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朕值得托付终身?” 苏陌再蠢,也该知道这是昨日她对阿若说的话。 虽然她不觉得这些话有侮辱赵毅的意思,但还是很老实本分地撩了袍子跪到阶下去了。 “臣有罪,不该妄议皇上!” 他爷爷的,昨日她跟阿若说话时,本来就是在屋里,也没见外面有羽林卫啊,怎么就能传到赵毅耳里了? 赵毅放下奏折,语气难得地轻快,“起来吧,朕恕你无罪。”长情、值得托付终身什么的,对于一般女子来说,绝对是最佳夫婿的标准,苏陌能这样说,甚好。至于好在哪里,赵毅却没细想,只是,那个“害羞”是个什么鬼? 苏陌爬起来,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赵毅,没见他有动怒的痕迹,胆子又肥了肥,走至御前继续替他研墨,顺道为自己的行为辩解了一下,“皇上不是说阿若公主是来和亲的吗?”我只是单纯地想要撮合一下你们而已,这是大义! “和亲有和亲的礼仪,朕也自有定夺。”赵毅抬头,“难不成,你还想替朕牵线搭桥,好让朕再揍她一顿?” 苏陌惶恐。 赵毅这边刚教训完苏陌,那厢和亲那两位就进宫了。 汗赞一身莽夫打扮,腰挂弯刀还拒绝卸下兵器,赵毅非常宽容地让人放他入宫,充分展示了一下大正王朝的气度。 至于阿若,今日却是公主盛装打扮,一派异域的雍容华贵别有风味。 苏陌默默地看了,默默地为阿若公主的天姿国色在心里洒下一片赞许之词。阿若公主这气势绝对能压徐丹华几条街。 即便苏陌不说话,赵毅也能感觉到她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人家阿若公主看。赵毅很想提醒她一句:断袖就该保持断袖的本分,眼睛放在女人身上是想闹哪样? 阶下的阿若这次非常仔细地打量着赵毅,直到此刻,她还不太能将赵毅和她心目中的暴君的形象重叠在一起。 赵毅放下奏折,轻飘飘地看过来,问道:“阿若公主这么急着见朕,不知有何要事?” 言辞间只有如沐春风的和煦,哪里有半点传说中的暴戾。即便阿若才被修理过,依然被赵毅这一副衣冠禽兽模样蛊惑了,眼睛发了一会儿直,这才想起自己此来的目的。 阿若右手往左胸一放,行了一礼,“皇帝陛下,在正式协商和亲事宜之前,阿若有一件事想证明。” 赵毅非常温柔地看着这位美丽的公主,看起来似乎很怜香惜玉的模样,“阿若公主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阿若在这种温柔目光的注视下,眼中竟然飘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娇羞,苏陌一下振奋了,可接着又被阿若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阿若曾当着莫拉山神起誓,此生要嫁天下间最强大的男人。” 这话或者说给别人听没什么,可说给暴君听,绝对算是挑衅!苏陌暗自捏了一把汗。 赵毅做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阿若公主是想证明一下,朕是否有娶你的资格?” 话虽如春风般和煦,但苏陌已经嗅出了危险气息,使劲冲阿若递眼色,暴君的威严岂是人人能挑衅的,但那位压根懒得理睬她,更无法理解“委婉”做人的美好品德,继续说道:“汗赞是我齐沃格第一勇士,若皇帝陛下能胜过他,便能被莫拉山神认可为天下第一。” 苏陌默默地替阿若在心中点了三炷香。 赵毅非常有风度地发扬了一翻儒家的谦虚恭谨,“这天下间,强弱都是相对而言,阿若公主认为强大的,那是因为你没有看到比之更强大的人!汉人有一句话叫‘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说的便是这个道理。朕惭愧,自然当不了这天下第一,辜负了公主厚爱……” 被这样直白地拒绝,阿若一时没反应过来。苏陌已经眼观鼻鼻观心,开始为她念经超度了。 第五十章 显然直白彪悍的齐沃格人不能理解景帝这傲娇脾气,汗赞眉头一挑,“汉家皇帝是怕了吗?” 赵毅轻飘飘地瞥了一眼他腰上的弯刀,笑得异常和谐,“如果汗赞大人手痒的话,倒是可以跟朕□□的手下切磋切磋。” 说罢,一个示意,刘大青自告奋勇地站了出来,冲汗赞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竟然叫侍卫跟他打,这算什么? 汗赞像是受了多大的侮辱,眼眶都能喷出火来。 刘大青腰挎长剑,带着几分凛冽煞气,“皇上乃九五之尊,这天下间有资格跟他动手的人,我们兄弟还未见过。汗赞大人若是连我都赢不了,又有何能力赢皇上?” 汗赞的毛都竖起来了,战意腾升,区区一个御前侍卫,我这齐沃格第一勇士还怕了你不成? 汗赞果然乖乖就跟着刘大青去了。 景帝叫人给阿若看座上茶,一起欣赏这局较量。阿若有些心虚,她跟景帝动过手,自己输得那么惨,却没探出景帝一点路数。她是非常确定景帝能赢过汗赞的,所以此番同意汗赞来跟景帝一较高下,也是抱着景帝必胜的信心的。 景帝胜过汗赞,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追求景帝。可偏偏景帝不领这个情,强大的男人果然很难驾驭。 只是此刻,看到这个御前侍卫,阿若却并不觉得他能打败汗赞。难道景帝是打算输了这场比赛,好名正言顺地跟自己撇清干系? 阿若越想越像这么回事,方才的气焰也消了一大半。 苏陌一边默默地抹了一把汗,为汗赞在心里准备了一方棺椁,还是按照最高规格选择的,一面兴致勃勃地看着景帝料理人。 景帝看了一眼她那贼亮贼亮的双眸,将手边的茶盏推了推,苏陌赶紧给他倒上茶,带了几分讨好地道:“刘大青能赢吗?” 景帝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没说话,苏陌明白了几分又糊涂了几分。 暴君可不会在比赛上让自己输,何况这涉及到大正的天威,可她就看不懂这局棋是个什么意思了。虽然她不否认刘大青很厉害,可汗赞毕竟是齐沃格第一勇士,总有些过人之处的。刘大青要赢,恐怕没那么容易。 谁知道关键时刻,赵毅的节操又一次刷了苏陌的下限。 就在汗赞占了上风之后,赵小北突然加入战局,以二敌一,几个回合就将汗赞给打趴下了。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除了景帝和与他“沆瀣一气”的近卫队那些家伙。 苏陌默默地看向赵毅,赵毅却毫不知廉耻气定神闲地在喝茶。 汗赞趴在地上起不得,阿若也被震得半晌没回过神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皇帝陛下这是何意?” 赵毅将茶盏递给旁边的苏陌,依然客气有礼,“把汗赞大人的弯刀卸下,放人!” 这位找的修理人的理由可真是大方得体啊。 近卫们领旨,阿若也总算明白了,这位不是大方地不跟他们计较带兵器入宫的事儿,而是自有自己的计较法儿。暴君的法度向来是不可违逆的。直到此刻,阿若终于能将面前这个英俊的男人跟暴君搭上边了。 刘大青将弯刀呈上来,赵毅接过看了看,“上好的玄铁。如此锋利的兵器,公主应该让人好好保管。”说罢,起身,行至阿若身前,将弯刀亲手递给她。 阿若的脸这次红了就没退下来,“是阿若失礼了。不过,阿若素闻大正乃礼仪之邦,今日可真让阿若长见识了。”汗赞不听侍卫劝阻,带兵器入宫,是该受到惩戒,可景帝纵容手下,以多欺少,难道不怕损了一国威严,被天下人耻笑吗? 赵毅脸不红心不跳,无耻地说道:“那是天下人谬赞了。我等习武,自然是为了保家卫国,可不是为了天下第一这种虚幌子。能胜才是重要的,至于以何种方法取胜,便不需要计较。兵法有云,兵不厌诈。” 一番话说得有理,又没理,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汗赞怒气冲冲地走到御前,“皇帝陛下这是欺负我们人少是不是?” 赵毅非常正经地点点头,“下次,你可以多带点人来。” 汗赞:“……” 阿若:“……” 赵毅看向阿若,“朕听闻齐沃格人人骁勇善战,全民皆兵,纵横赫拉草原,所向披靡。” 汗赞冷哼一声,一副算你识相的表情。 赵毅只是淡淡地瞥了汗赞一眼,又道:“曾经朕也在外域征战过几年,不过可惜,没有跟齐沃格切磋的机会,一直深以为憾。” 汗赞一下笑不出来了,他是自认为自己勇悍三军,但真要跟暴君动用军事,却未必有胜算,所以,他会更愿意选择跟暴君单打独斗这种更和平的手段来显示齐沃格的力量。 汉人的狡猾他是知道的,当年坎贝汗国不过两三年时间就被赵毅颠覆,那也算是四大汗国里最强大的汗国。赵毅选择坎贝动手,一则是那里地理位置合适,二则是坎贝是四大汗国之首,如此轻易被赵毅灭了,自然震慑了四面八方的邦族。 这一次,之所以齐沃格会选择跟大正联姻,那是因为坎贝有吞并齐沃格的趋势。坎贝自换了汗王以来,跟大正关系密切,齐沃格单打独斗并无胜算,是以选择了联姻这个法子,就算不能让大正跟坎贝决裂,至少在双方战事上,大正别偏向坎贝。 赵毅这话,的确是威胁,就是让他看清楚他们在大正的地位,并不对等,更没有嚣张的资格。 阿若也终于明白,自己带汗赞来挑战赵毅是一件多么荒唐可笑的事情,但毕竟是一国公主,齐沃格的尊严还是要维护的。 “父王一直想与大正永世修好,是以才会想与大正联姻。不过,齐沃格有齐沃格的风俗,阿若向莫拉山神的誓言,不可违逆。” 若是换个场合,苏陌敢肯定赵毅一定会说:“莫拉是谁?朕不认识!” 但这种场合,赵毅即便不信鬼神,却也不会去亵渎别人的信仰,他只温柔地冲阿若道:“朕乃九五之尊,自然不宜随便与人动手。若是汗赞能胜过今日这两个侍卫,朕便与他比试。” 双方各退一步,也算是圆满。苏陌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第五十一章 阿若出宫时,已经跟只霜打的茄子似的,公主的端庄都几乎端不住了,走出宣政殿,她才发现自己一身都已经汗湿。从来,她没怕过什么,今日,汉家天子对她也算客气,至少也给了她几分颜面,可她竟然差点被吓得虚脱。 人人都道汉家乃礼仪之邦,那果然只是存在于传说中,就如她对暴君的画像,那也只是存在于传说中。现实中的暴君比她见过的最英俊的男人还要英俊,也比她见过最威猛的男人还要威猛,可偏偏这样的男人,还很霸道,而且很……无耻……呃,的确是无耻! “你们皇帝一向如此吗?” 苏陌见阿若一副惊吓过度的模样,端正了一下姿态,安抚道:“皇上虽然是马上打下的天下,却更重文治,并不崇尚武力解决争端。今日,大概、可能,他只是心情不太好。” 作为一国之君,赵毅想震慑邻邦,也在情理之中。不过这也是阿若自找的,既然知道面对的是暴君,还敢这样堂而皇之地来挑衅,呃,大概她本人并不觉得是挑衅,而只是在心仪的人面前刷一下存在感,但是,这绝对是在逆龙鳞。 根据苏陌多年修炼出来的保命经验,这样的龙鳞绝对不能再逆,所以,她很是适宜地安抚了几句。 阿若脸色还惨白惨白的,半晌,才见她点点头,“我以为中原人都是遵从礼教的迂腐之人,原来也有这般威猛又有趣的男子。” 苏陌:“……”呃,她方才是不是理解错了什么? 苏陌送完人回到宣政殿时,看似不经意地在景帝耳边道了一句,“皇上,女人是需要呵护的。” 赵毅头都没抬,“难道朕今日还不够温柔?” 苏陌一想,今日景帝见阿若公主,似乎全程都挺温柔的,可是,您老就这样温温柔柔地威胁了人家,还吓得人家的小脸儿都白了。 “皇上,阿若公主毕竟是弱女子。”您好歹体谅一下人家小姑娘的承受能力啊?这可不能当战场上的猛将给你随便□□着玩的。 赵毅终于抬了头,只是鄙睨了苏陌一翻,“她再弱,可也能一爪子捏死你。” 苏陌:“……” 这日从宫里出来时,苏陌整个人已经筋疲力尽。 她晃晃荡荡地往湘南进奏院走,罗钊骑着马从兵部出来,正回东山进奏院。 所有藩王的进奏院距离本不远,罗钊想了想,还是放慢速度,走到苏陌身边,“湘南的马车还没做好?” 苏陌抬头看是罗钊,拱了拱手,行了同僚之礼,罗钊也在马背上拱了拱手。 “皇上说,我需要多锻炼锻炼。”这意思大概是,也许以后都得用两条腿进出宫了。 罗钊毫无情绪地点点头,“要不要我带你一程?顺道。” 苏陌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屁股,这伤还没完全好呢,这马上的颠簸,她暂时还吃不消。 于是苏陌说道:“暂时不便,就不劳烦罗将军了。” 罗钊又点点头,男男也会授受不亲,的确不便,于是罗钊骑着马走了。在他刚转过街口无意识回头看过来时,苏誉的马车也从户部过来了,苏誉将凳子丢下去,亲自将苏陌拽了上来。 罗钊看到苏陌身子隐入马车,也转过了街角。 苏誉将自己坐的垫子也垫到苏陌坐的位置,两个垫子能更好的缓冲马车的颠簸。 “你是不是不想丹华进宫?”他们兄弟从来没有正面交谈过徐丹华的事情。徐丹华是苏誉血脉相连的表妹,但却是晓月和苏陌最不能接受的人。 苏陌干脆斜靠在马车上,这样就舒服多了,笑得特谦逊,“弟弟说哪里话,丹华进宫不单单对徐家有好处,对苏家乃至武平侯吴家也是大有裨益,何况,她真的得了皇上宠爱,说不定还能改善一下我们如今这质子身份地位,你说是吗?” 苏誉淡淡地瞥了苏陌一眼,显然对她这些表面之词不屑一顾,只道:“这次是皇上特旨,她进宫势在必然,兄长还是悠着点。” 这几日苏陌搞的那些事儿,即便他不过问,也一清二楚。 暴君钦点了徐丹华,必然是有其特殊缘故的,这个蠢兄长这样乱来,万一激怒了暴君,本来徐丹华也不待见苏陌,到时候再乘机踩他一脚,他这个外臣要护他也难。 徐丹华的性子,可不是好相与的。 “为兄自有分寸。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苏誉点点头,“很快她就会抵达京城,希望兄长大人大量,不要跟她一般见识才好。” 苏陌从善如流,“当然。弟弟把为兄看得太小气了。”我当然不跟她一般见识,我只是要她得不了圣宠,仅此而已。 而苏陌挑中的这位阿若公主也真是不负厚望。被景帝连番修理后,她还真越战越勇了,当晚深夜就潜入苏陌的卧房,将她从床上拎起来,非常大义凛然谦虚谨慎地向她请教赵毅的各种喜好,但这位却忘记了询问如何投其所好。 “苏大人伺候御前,没有人比你更了解,阿若这个不情之请还望大人能够成全。他日事成,必当重谢!” 苏陌努力睁了睁眼睛,耳边隐约传来三更声响,可这位公主却一身夜行衣,双眼炯炯有神,显然是为暴君的事情失眠了。 “好说,好说。公主够豪情,大概少了一点大正女子的婉转和温柔,不妨,我们从这方面下手?”论条件,这位阿若公主胜过徐丹华百倍,绝对是可造之材。 两人叽叽咕咕地在房间里嘀咕了大半夜,临走前,苏陌再三叮嘱她,“在皇上面前一定要温柔顺从,切忌用强!” 显然一向强惯了的阿若不是太能理解这个不能用强具体包涵些什么,苏陌立刻安抚她道:“公主如此聪明,一定能参悟其中奥妙的。” 阿若点点头,一拱手,一溜烟没影了。 苏陌扶门感叹,这位真懂了吗? 第五十二章 翌日苏陌进宫时,都挂上了黑眼圈。 深深打了两个呵欠走进宣政殿。 赵毅还没下早朝,但宣政殿外却非常热闹。 汗赞跟刘大青赵小北打得正酣。 苏陌又打了个呵欠,进殿里给自己沏上一壶好茶,提了提神,这才端着茶杯坐到廊下,跟着一帮侍卫一起看热闹。 果不其然,汗赞又输了。一个人躺在地上,用一副幽怨的表情看着苍天,其他侍卫都散了,苏陌走过去,将茶杯递给他,语重心长地道:“其实,汗赞大人也不用如此勤奋,就算您打赢了他们,也赢不了皇上。” 汗赞翻身爬起,“我汗赞不是一个不战而降的人!” 苏陌很是同情地拍拍子他的肩膀,“你知道皇上平日都怎么练的吗?十个金羽卫,都能被他给练废了。您,还是悠着点。” “呵呵,你当我三岁小孩啊?”这么好骗,两个金羽卫联手已经是高手中的高手了。 苏陌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表情,抄起手走了。 下午批完奏折,景帝习惯性地去花园溜达一圈,苏陌屁颠颠地跟在后面,贼头贼脑地到处瞄。 景帝突然回身,将落后他好几步的苏陌拎过来,苏陌一脸无辜,“皇上怎么了?” “这样,朕安心。” 果然将她提到眼皮子底下就老实了,景帝甚是满意。 但这满意也只持续了一会儿,就听见一声嘹亮的歌声响彻云霄,那个奔放,那个豪迈,直震得御花园里停歇的鸟儿扑腾了翅膀逃命似地跑了。 苏陌默默地流了一把汗。她就猜到阿若不会放过这个景帝休息的空档,果然…… 赵毅也默默地看着她。 苏陌硬着头皮道:“皇上,是您说要来逛花园的。”又不是我拉你来的,这次总不能怪到我头上吧? 赵毅笑得颇有几分和蔼可亲——朕这点习惯,你还能不知道? 但作为一个大度的暴君,赵毅笑道:“既然阿若公主这么喜欢唱曲,咱们还是应该去捧捧场的。” 苏陌赶紧点头,深以为然。 都说草原人民歌喉嘹亮,苏陌今天算是真正见识了,但要用如此豪迈嘹亮的歌喉去唱吴侬软语的小调,听起来就相当诡异了。 阿若一边在花园里起舞,一边唱歌,这场景跟苏陌在若干话本里看到的才子与佳人邂逅的场景一模一样,除去烘托场景的背景音有点不搭调之外,一切还是很美好的。 赵毅也细细地端详了一下这曲歌舞,阿若身材婀娜,但动作偏于硬朗,其实并不适合跳这种柔若扶风之柳的舞蹈,但看着她这么尽职勇于牺牲的份上,赵毅姑且忍了。 苏陌看赵毅这模样,先前的不安也慢慢消散,可突然,一声高亢浑厚的声音拔地而起,直有把莫拉雪山轰塌的阵势,惊得蛰伏花丛的大野猫呼地窜出来,拌得苏陌脚下一个踉跄,向着地面扑去。赵毅眼疾手快,一把提住苏陌的后领子将人拎入怀里。 苏陌捏住脖子,咳嗽了一声道:“皇上,下次能换个地方拎吗?臣的脖子快勒断了。”这官服为凸显她的身形,前领上是有系扣的,赵毅这样一拎,就相当于她在上吊。 赵毅摸摸她的后领子,“应该在这里再缝一条带子。” 苏陌愣了愣,随即尽职尽责地进言,“皇上,微臣穿的是官服。”官服不是箱子,不是为了你提得顺手想怎么改就怎么改。 阿若看过来,水袖一扬,带出几分飘逸之姿。歌舞方罢,她迈着别扭的盈盈小碎步走过来,期间好几次踩到过长的裙摆。 苏陌下意识地走过去扶了她一把。 阿若冲她使眼色:今日如何? 苏陌回过去:尚可尚可。 赵毅瞥了一眼苏陌扶在阿若手臂的爪子上,也真诚地赞扬了一翻阿若的歌喉。阿若觉得,此番这苦头也不算白吃。 再度回到宣政殿时,赵毅对苏陌道:“与其让阿若公主邯郸学步来讨好朕,不如苏爱卿亮两嗓子,你应该比她更适合这些软软糯糯的调子。” 赵毅支着下颌,居高临下看着苏陌。 苏陌有些为难道:“皇上,微臣读的都是圣贤书。”哪里懂那些曲调? 赵毅笑得特和煦,你以为朕不知道你的书房里全是些莫名其妙的话本吗?没错的话,朕这里还有你一本龙阳图谱,圣贤书,呵呵,你也不怕孔老夫子拉你下去探讨一下何谓圣贤? 赵毅就是想惩戒她,苏陌当然看得出来。今日不让暴君出了这口气,来日必然翻她小黑账。苏陌装腔做调地表达了自己各种为难委屈,好让赵毅在惩戒时舒爽度得到质的提升。 她直委屈得眼泪哗哗了,赵毅果然一敲桌子,“爱卿这是打算抗旨不遵吗?” 苏陌吓得瑟缩了一下,这才期期艾艾地拿捏了一个腔调,照着曾经她跟晓月无聊时学的那些曲调唱起来。 在御前,她自然不会唱过于娇媚的调子,而是选择了木兰从军,字字珠玉落盘,铿锵有力,虽然声音清亮,却不乏豪情之气。 赵毅呵呵了两下,这不是唱得蛮好吗?先前说的不会唱,难道是欲拒还迎,小东西故意来吊他胃口? 别人听戏都是面容轻快,甚至闭着眼睛打拍子。赵毅听戏,面上看不出一点情绪,仿佛万音不入耳,只用一双炯炯有神的龙目死死盯着苏陌不盈一握的腰身在他眼前转得特干净利落,手指在茶杯上缓慢地,很有质感地摩挲着。 一直伺候在侧,最近越来越被景帝忽视存在感的刘德元看见他这模样,忍不住也瞧了瞧苏陌。通常,景帝这举动表示他手很痒,以前遭殃的都是御前侍卫,今儿个,可别拿这小世子来练手。 刘德元眼神精明地时刻关注着景帝动向,甚至在心理盘算要不要先找几个御前侍卫备着,免得景帝一个失手,把这小世子给捏死了。 刘德元这边还没筹谋好,苏陌已经唱完了,他撩了袍子正准备去打岔转移一下景帝的注意力,就听龙案上头传来景帝的话,“接着唱,唱到朕满意为止。” 刘德元暗暗抹了一把汗默默地退了回来,顺道吩咐他身边的小太监去准备金疮药。 苏陌眼神甚是可怜,但不得不遵命,直到她再唱不出来,转不动,景帝才幽幽踏下龙案,伸出方才一直摩挲茶杯的龙爪扶住苏陌摇摇欲坠的腰身,“知道错了吗?” 刘德元一惊,呃,似乎,他方才料错了什么。 苏陌腿都软了,按以往的性子,再大的错她也不会认啊,可显然在暴君面前,不管你认不认,他认定了,你就有罪。 苏陌想想,反正自己也不是完全无辜,干脆就认了。 “微臣知错了。” 景帝终于满意了一点,“记住,你是朕封的官,应该以朕的旨意为转移。”说罢,松开手,苏陌却还抓着龙袍不撒手。 景帝看她,苏陌尴尬地笑了笑,“转晕了,容微臣缓缓。” 景帝:“……” *** 罗钊坐在马车里,尽量放慢了速度,终于看见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皇城方向走过来。 罗钊让车夫将车停下等着苏陌。 苏陌懒懒掀开眼皮看了一眼,一脸疲惫样儿,冲罗钊一拱手,“罗大将军,今日怎么没骑马?”罗钊坐马车还真有点稀奇。 “听说今日有雨,自然马车方便一点。” 苏陌抬头看了一下天色,秋高气爽,并不像下雨的样子。 罗钊却毫不理会这些,只是看了一下她,口气冷硬铿锵,完全一副公事公办模样,“大公子回进奏院?要不要……” 罗钊正想大度施舍她一个顺风车坐坐,另一辆“顺风车”风驰电掣地杀过来了。阿若掀开帘子冲苏陌道:“苏大人,阿若有些事情想请教,请上车。” 苏陌点点头,又回头看罗钊,“方才罗将军说什么?” 罗钊脸上褶子都没打一个,只是看了一眼阿若,“没什么。” 苏陌又拱了拱手,便乖乖爬上了阿若的马车。 阿若一派庄严地看着苏陌,“本公主走后,皇上又说了什么?” 苏陌尽量让自己的嗓子看起来像是被□□过的,声音直比方才低了好几个调,“皇上说公主甚好。” 阿若眯了眯眼,凑过道:“那本公主怎么觉得他对你的兴趣比对本公主还大。你们皇帝该不是……” 阿若的视线特直白地在苏陌身上扫了一圈。 苏陌头皮有点麻,他爷爷的,她怎么就摊上这事儿,这两个冤家都不是好相与的。 转而,苏陌摆出一副虚弱的模样,“微臣说过,皇上不喜欢用强,虽然公主今日的做法已经相当委婉。因为微臣泄露了皇上的习惯给公主,还被皇上罚了。咳咳……”话到最后,几乎哑得没了音。 阿若一听她这哑得不一般的嗓音,皱了皱眉头,“他真罚你了?” 苏陌一副大义凛然模样,“微臣受点小罚倒无碍。不过,我觉得,公主这事,应该从长计议,不能操之过急。公主一定知道草原上的狼,若是被人突然侵入领地,会本能地竖起防御工事。”你前几日才去跟踪了他,昨日又带着人来挑衅,今日就无事献殷勤来了,还卖弄了一番风情,任谁都需要一点消化时间。 阿若想了想,“有道理。那以苏大人的意思,阿若现下该如何应对?” 苏陌认真思索一下,“公主是来和亲的,公主对皇上有意,自是大正的福分。其实,和亲的事宜等齐沃格使臣来了再谈也不迟。” 阿若凤眼一挑,气势飙升,“我可是听说了,皇帝陛下正挑选天下美女填充后宫,难道让我坐以待毙?” 苏陌摆摆手,“那些人不足为虑。当务之急,是让皇上顺其自然地接纳公主您在他身边这一事实。” 苏陌又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跟阿若说了一路,阿若叹息一声,“你们汉人弯弯肠子真多。”喜欢不是扑上去就完了吗? 苏陌很谦虚地回道:“这叫循序渐进。” 马车到了湘南进奏院,苏陌道过谢,下了马车,刚跟阿若拱了手,就感觉到一阵风窜过来,扫得她身子一歪,阿若如猎鹰一样翻身下马,一把扶住苏陌,眼神不善地瞪向始作俑者。 张弛也惊了一下,刚想道歉,但看到苏陌时,俊脸瞬间又阴冷下来,什么话也没说,忿忿地拂袖而去。 第五十三章 苏陌还从未见过张弛这副模样,别说最近自己一直对他很好,就算当初自己打算把他丢给罗钊当人质,他的脸色也没这么难看过,今日这唱的是哪一出,那看向自己的眼神分明是含着很激烈的不满的,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似的。 “这人怎生如此无礼?”阿若抚了抚苏陌的背脊,冲她扬了扬下巴,“你还好吧?” 苏陌拱手道过谢,提醒道:“方才那位是皇上身边最信任的人之一。” 这意思是不要她为他出头的意思吗? 阿若突然觉得这个汉人虽然懦弱,但心地却是不错的,此刻她也不愿意跟皇帝心腹大臣有什么过节。 苏陌一进进奏院就看李骥兴奋地冲他跑过来道:“徐家小姐到了。大公子想把接风宴设在哪里?” 徐丹华?苏陌一听,汗毛立马竖了起来,也没心思理李骥,径直朝西厢奔去。 西厢外,比平素人要多,个个丫鬟都不是苏陌认识的,将大门围得水泄不通,这阵势,除了徐家那位还能有谁? 苏陌气息一下沉冷下来,“哪里来的奴才?好狗不挡道,给我滚开!” 苏陌对徐家人向来懒得拿风度。徐丹华身边的奴才这次都是精心挑选过的,比之前她身边那帮恶奴知情识趣得多,显然是接受过徐氏奸妃悉心教导的。 苏陌虽然不认得她们,她们却是认得苏陌的。 如今京中形势不明,虽然苏誉做了四品大员,苏陌的品阶似乎不高,但她却是在御前侍奉的,王妃曾经千叮嘱万过,不要跟这位起正面冲突,所以此刻听得苏陌一吼,众人尽皆退到一旁,还行了奴婢该行之礼。 苏陌扫了她们一眼,暗暗沉敛了脾气,踏进西厢,果然见徐丹华盛气凌人地站在她的院子里。 徐爱莲还在一旁好心情地品茶,晓月面色苍白地看着徐丹华,一言不发。 吴妈的脸色分外难看,也没说话。 徐丹华自然也听到苏陌进来了,饶有兴致地将苏陌打量了一翻,“表哥来得正好……” 苏陌冲她摆摆手,“这个称呼,我可担当不起。这里是湘南进奏院不假,但似乎这西厢并不是徐姑娘的住处,作为这里的主人,我很想听听,徐姑娘这样大张旗鼓带这么多人来我的院子,意欲何为啊?” 徐丹华眼神一冷,贝齿轻咬了一下下唇,立刻转出一份可怜劲儿来,这姿态十分诱人,甚至含了几分委屈,但苏陌却深知,这个人从小就习惯做这种柔若姿态,博取别人的怜香惜玉之心,也懒得理会,径直走到徐爱莲坐的地方,徐爱莲原本还想硬气一下撑撑场面,但在苏陌的强压下,她只得先行退避,将位置让了出来。 苏陌坐下,“晓月,你陪吴妈去休息,这么聒噪的地方不适合她调养。” 晓月没动,依然冷冷地看着徐丹华,吴妈眼眶一红,侧过头,“我去给爷换壶茶水。”眼泪从来不是在敌人面前掉的,即便柔弱如她们,她们也深知这一点。 徐丹华姿态做够了,才发现,今天面对的是苏陌,完全没必要浪费她那些小动作,施施然上前两步,看着苏陌道:“既然苏大人不愿意承我一句表哥,那奴家就妄自称呼你一声大公子。大公子回来得晚了一步,你的通房丫头,刚才还在这西厢之中跟一个陌生男子勾肩搭背卿卿我我,若不是奴家来得巧,恐怕已经做下苟且之事……” 苏陌心头一寒,隐隐明白方才张弛的态度是何种缘故了,心气得发抖,却不能在这种小贱人面前乱了方寸。此刻,她甚至不敢去看晓月的表情,深怕自己按耐不住将这个小贱人一刀给捅了。 “这事,原本不是我该过问的,奈何,苏家与徐家根脉相连,大公子的名誉也是苏家的名誉。奴家这次进京,乃是皇上特召,自然更注重娘家名誉一些。” 徐丹华说到此处颇有几分得意。皇上大选天下,独独她是特召,这不是已经足够说明她的分量了吗? “哦,这么说,爷是不是应该跟你行礼才对?”苏陌嘴角冷意森森。 徐丹华嘴角也溢出一丝冷笑,“那倒不必。选妃乃是大事,奴家只是不想这等丑事影响了苏家和两位兄长的前程。” “徐丹华,你不要欺人太甚!”晓月的怒火再度被燃起,徐丹华侮辱她也就罢了,此刻竟然还敢堂而皇之地威胁她家爷! 苏陌安抚住她,继续看着徐丹华道:“徐姑娘似乎某些事情没弄明白。晓月并非我的通房丫头,她乃是一清白的女儿身,而且此刻,她已经不是湘南王府的奴才,你有合资格以湘南王府的名誉为由,棒打鸳鸯?” “大公子这是打算包庇她吗?她即便如今不在奴籍,清白却早已不在,这可不是奴家胡说,湘南王府人尽皆知!” 这是一个死结,也是苏陌一直担心的地方。湘南王府都知道晓月曾是她的通房丫头,这不是她能够一手掩盖的。 苏陌暗暗吸了凉气,面上却风水不动,“方才被你赶出去的那人,你可知他是谁?” 徐丹华狐疑了一下,听苏陌这意思,对方似乎自己得罪不起。 “那人是皇上身边十分倚重的人,出自太医世家,也是唯一一个被皇上准予为皇上诊脉的人!” 徐丹华脸白了一下,心念电转,突然落定在晓月身上,这下笑得愈发*,“如此,也不是奴家的错。晓月想以污秽之躯攀附权贵,未免太高看自己了。如今事情真相大白,那位公子要怪,应该怪晓月隐瞒事实,怪大公子你心怀不轨……” 晓月终于忍无可忍,随手抄起院子里昨日她捅鸟窝的竹竿就朝徐丹华抽过去。 苏陌手快,按住她的手,顺势抢过竹竿。 徐丹华虚惊一场,看着苏陌阻止人的表情,愈发得意,“奴家乃是皇上御召之人,吴晓月你若敢动我一根汗毛,必拉全家陪葬!” 苏陌什么都可以忍,独独忍不了别人拿她视如亲人的晓月母女为口非。 “啪”地一声,晓月没抽过去的竹竿,苏陌毫不留情地抽了过去。只不过在宫里被折腾得太过,她的力气显然不太够,竟然没把那小贱人给抽倒。 “苏陌!你好大胆子!”徐丹华终于暴躁了,她长这么大,从没挨过打。 晓月也吓了一跳,方才她是气急失了分寸,又加上张弛的事情,本就心灰意冷,急火攻心之下,还想着跟徐丹华同归于尽,死了拉她垫背也不亏。 如今看到苏陌这般,终于找回点理智,也抓住了苏陌的手。 苏陌抚抚她的手背,让她松开,这又看向徐丹华冷声道:“苏某官阶不高,不过忝为皇上御封的鉴花使,所有欲进宫之女子,都要过过本官的法眼。自然,代皇上□□一下那些不守妇道专门挑拨是非仗势凌人的人,也是本官的本分。” 话音未落,长竹竿又抽了过去。 这是这杆子也不知道晓月是拿来干嘛的,干嘛这么长这么重,苏陌使得相当吃力。 即便如此,徐丹华连同徐爱莲及一帮家奴还是被她扫得七零八落。 若是寻常,定然会有人来夺她手里“凶器”,可她撩下代皇上教训这话,谁还敢,除非想掉脑袋。 徐丹华满眼惶恐,“你胡说!皇上英明,怎么会让你来但鉴花使?” 苏陌冷笑一声,“皇上当然英明,所以才叫我当了这鉴花使。顺道给某人点提点,教导一下一个妇人该有的本分和规矩!” 苏陌挥长竹竿挥得气喘吁吁,门口突然多出两道人影,苏陌本来是想将徐丹华赶出门去,就这么一分神,脚下一歪,噗通摔了下去。 徐丹华早被她扫得跌了几次,惊吓得花容失色,又气又怒,她不太确定苏陌的话中有几分真假,看到身后的人,决定先哭了再说,于是她立刻哭得梨花带雨,“表哥,你看到了吧,是苏陌欺负我!” 苏誉脸上僵硬了好半晌,似乎一片狼藉的西厢一时让他有些难以消化。 吴巧玉小心翼翼地躲在苏誉身后,“爷,我表哥好像摔伤了。” 苏誉这才将视线落到苏陌身上,满腹的心思悠悠转转地化做一声叹息。 “丹华,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自己的院子去!” 徐丹华不甘心就此被苏陌白打一顿,期期艾艾地继续哭道:“表哥,他们一定是嫉妒我被皇上特召入宫,您看,我身上全是伤……” 苏誉的脸色一下变得黑沉沉的。特召,这一直是件隐秘的事情,绝对不是徐丹华能够这样拿来耀武扬威的利器。果然被宠坏的孩子是不知道这个中利害,单是特召这一条,就足够被有心人盯上,让她死了又死。 “出去!别让我说第三遍!”苏誉的眼中已经透出了寒意。 这位表哥向来温和,但发起怒来也绝对恐怖。徐丹华虽然自恃特召在身,虽然把苏誉这四品大员并不是太看在眼里,但她也不是一点人情世故不懂,如今她孤身入京,势必还要受苏誉照拂,等她真的入了宫,就换做苏家人来求她了。 想是这样想,面上却依然是那个柔弱的小表妹,她只拿了惊恐的眼睛向徐爱莲。徐爱莲冲她摇摇头,两人这才相互搀扶携手离去。 踏出门口时,顺道在心中咒骂了一声苏陌的八辈子祖宗。 晓月红着眼圈将苏陌扶起来,苏陌倒没摔伤,只是把自己的脚踝给扭了。 苏誉瞥了一眼,“上次的跌打扭伤药还有吧?” 晓月应了一声,立刻去取,吴巧玉命人重新整顿凌乱的庭院。苏誉则将苏陌的靴子脱下,先用药酒给她揉了揉。 苏陌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却没叫一声。 苏誉懒得看她,他就知道,他那日的话是白说了,这个兄长很多东西能够容忍,但独独容不下徐丹华这一家人。 他从来也不强求苏陌能够接纳那一家子,但权衡利弊,他希望至少这个兄长能有像容忍别人一样的气度。 苏誉既不骂她,也不鄙视她,苏陌反而有些不安心,最后她道:“徐丹华把晓月跟张弛的事情给搞砸了。” 如若不是这样,她今天或许会矜持一点待那个小贱人。 苏誉手下顿了一下,依然未抬头,拿了白绫将苏陌的脚包得像粽子一样。 一切完毕,苏誉才起身,只道:“晓月真是清白之身?” 苏陌点头。 苏誉的眼神这下沉了。湘南王府谁都知道晓月是替苏陌开解人事的通房丫头,这个通房丫头竟然是清白之身? 苏誉觉得自己坚定的信念再次受到了侮辱。 他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我进宫一趟,这事,皇上那里必然已经知道了。”话锋一转,变得有些无力,“兄长,听我一句劝,今日徐丹华的地位不同往日。兄长曾经不是说,没什么比保命重要吗?大丈夫能屈能伸,还是应以大局为重。” 苏誉说完这话就走了,没挨骂的苏陌有点皮痒,当晚一直没能睡着。 第五十四章 翌日一大早她就进宫了,瘸着一条腿,把宣政殿清理得特干净。 景帝下朝过来,瞥了一眼今天异常规矩的人,往龙椅上一坐,端起茶杯,水温不热不凉,非常适宜。 景帝问:“你觉得朕英明吗?” 苏陌心虚道:“当然。” 景帝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又问:“朕钦点徐丹华入宫,又钦点你为鉴花使,你觉得朕的决定是对还是错?” 苏陌干脆跪在地上,老老实实地道:“微臣知错了,请皇上责罚。”还服服帖帖地给景帝叩了一个头。 景帝的心肝儿抽搐了一下,不复方才戏谑的心情,再出口时,带上了两分怜惜,“起来吧,让朕看看你的伤。”打人,没把别人打得怎么样,倒先把自个给扭伤了,你也真算个人才。 片刻之后,景帝就看着这个人才扭伤的脚,皱了皱眉头,这红肿淤青程度,可不像苏誉昨日说的那样轻,其他的地方还多了些口子。 这小东西不会在对他用苦肉计吧?景帝想了想,以这小东西又贱又二的德行,极有可能。 苏陌很是适宜地解释道:“早上出门太早,又摔了两下,划到了。”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有多真,苏陌又撩开袖子跟景帝看她手臂上和手掌上的擦伤。 好吧,景帝也不想再去计较这个小东西到底是无意弄伤的还是故意弄伤的,只是等张弛来请平安脉时,让张弛顺道也给苏陌看了一下。 张弛脸色很不好,估计一夜也没能入睡,而且,今日显得特沉默。 苏陌有些惶恐,“那有劳张兄了。” 张弛只拱手道:“皇上的命令,张弛自然会听从。” 苏陌被堵得噎了口气,只好巴巴地看着张弛给自己治伤。张弛的心情她多少能够理解。毕竟难得碰上真心喜欢的人,可这人不是清白之身也就罢了,还是跟自己称兄道弟的人有那么一点不清不楚的关系,这让他如何能不郁结于心? 若是换个人,估计都能提着刀来剁苏陌了。 “晓月是清白的!”苏陌不知道应该从何解释起,干脆先挑重点。 张弛不说话。 “虽然,她曾经是我的通房丫头……” 张弛一个眼刀杀过来,苏陌吓得哆嗦了一下,硬着头皮借着道:“我跟她真的是清白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张弛怒了,扔下苏陌受伤的脚踝,吼道:“苏陌,你当我是傻子,不知道通房丫头是干什么用的吗?” 苏陌看着怒气冲冲的张弛,满脸委屈,可这个时候,她没办法退缩,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晓月到手的幸福就这样从指间溜走。 “张弛,你我认识虽然不长,但我人品如何晓月人品如何,你感觉不到吗?” 张弛转了头,眼眶有点热。 “有一件事我想应该告诉你,我跟晓月,没办法做那种事……” 张弛猛地转回头,不能做,是什么意思?难道不举?张弛被自己的理解能力刺激到了,心头莫名地有点不厚道的兴奋。 苏陌却低了头,一副落寞屈辱与委屈,“别人道我长得瘦弱,怕是先天不足……” 张弛面上微红,一下心里莫名地难过起来。 “自母妃离世后,湘南王府中更没了我的立足之地。这事,想必张兄是知道的。” 张弛靠近了一步,蹲下,重新替苏陌上药包扎。苏陌感觉到红肿脚踝上的冰凉和温和,继续道:“王府子弟,到了一定年纪就会有上面教导的丫头开解人事,吴妈怕我在王府撑不下去,自然也不敢把我先天不足之处暴露给人,晓月大义,牺牲了自己的名节,这才帮我瞒山过海,过了这一关。” 张弛的指间轻颤了一下,方才那点不厚道的兴奋,终于变成了心疼。 “晓月是不是清白之身,张兄是学医的自然有验证的方法,只是,因为愚弟而耽误了晓月和张兄的好事,愚弟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张弛默默地给苏陌包扎完,默默地给她套上靴子,这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站了起来,避重就轻地说道:“先天不足是可以后天补养的,大公子别太担心。你年纪还小,来得及。” 苏陌仰着脖子看他,“那张兄还介意晓月曾经是我通房丫头这件事吗?” 张弛面色复杂,男子不举这是最令男人痛苦和丧失尊严的事情,苏陌为了开解他,连这样的秘密都告诉他了,他还能要求什么。 “我气的不是晓月是否清白,而是气你们竟然一起瞒着我这么重要的事情,教我遇到徐丹华时毫无应对之策,难道我张弛在你们眼中就是如此没有担当之人?”之前他并不知道徐丹华跟晓月之间的纠葛,若不是昨夜苏誉亲自登门造访,他这才心生后悔。 在那种情况下,他竟然丢下了晓月,即便是出于愤怒出于无知,但一想到这点,他就觉得自己不配当男人。今日再听苏陌与晓月之间的事情,张弛觉得,自己当真愚蠢之极,竟然被那么一个小人就给算计了。 张弛羞愧难当之时,苏陌却欲哭无泪,兄台,你早说你不介意啊,我也不用往自己身上泼这种脏水了啊? 但面上苏陌却很是痛惜,“这都怪我。晓月在湘南时就已经脱离了奴籍,早是清白人家女儿,愚弟一时也没想那么多。但晓月曾经的身份,湘南王府人尽皆知,我担心……” 张弛摆摆手,“别人想嚼舌头是别人的事。张某,只是想找一个真心相与的女子共度余生……” 赵毅玉树临风地在听完墙根,回头问护送徐丹华一起进京的人,“苏陌跟徐丹华之间有什么恩怨?” 以前赵毅一直觉得苏陌虽然容易犯二犯贱,但大事上还是不会出岔子的,可自从听说要接徐丹华进宫之后,这个人,就突变了,竟然敢干涉起他的婚事。按苏陌以前那胆小的性子,关于他的事情绝对是有多远避多远。 那官员也不敢隐瞒,将吴妈、晓月、徐丹华三人的关系很客观地陈述了一遍,不偏不倚,不带一点感□□彩。 赵毅听了,眉头不期然地蹙了起来。 那官员暗自抹了一把汗,“张大人说,这个人对皇上有用,也并非是要立妃封后,微臣便没汇报这些。” 谁知道他们只是几月不见,这苏大公子就已经能在御前闹得风生水起?谁又能料到一向雷厉风行的景帝会对这么一个弱鸡世子另眼相看,竟然还命张大人亲自为他治疗脚伤。 原本他们还在想,这徐丹华进宫,景帝会偏向于徐丹华,那苏大公子不过是弃子,实在没什么可顾忌的。 而现在,情势似乎翻转了。他们自然也不敢摆什么立场,凡事中规中矩比较妥当。 “徐丹华真是那日逃脱的女子?”赵毅觉得,那样人家养出来的女子跟自己向来挑剔的品味还是有出入的。 官员赶紧答道:“时间和地点都对。徐丹华当日在湘南王府的地密道里迷路了,三日后才找到,找到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病了大半月才见好。”官员低着头,故意回避了一些问题,实在是此刻,他有些惶恐,怕再生出什么枝节。当日找到徐丹华时,他就应证了时间和地点,就迫不及待地飞鸽传书回京邀功了,其实细细查来,还是有诸多疑点的。 他也试图找出第二个人来,可整个湘南王府,除了这个徐丹华,也的确没了这样的人。 景帝沉吟半晌,手指在龙案上轻轻地有节律地敲击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官员不敢抬头,只是默默是抹了一把额头的汗。 直到听见后殿有了动静,景帝才对他道:“一路辛苦,回府歇着吧。” 那人如蒙大赦,谢恩离去。 景帝看了一眼掀帘出来的两人,已经没有方才的嫌隙,淡淡问道:“伤势如何?” 张弛扶着苏陌坐下,“还好,扭到的地方只要静养一两日方可痊愈,擦伤也无大碍。” “那就回家将养一日。张弛,你送苏陌回去吧。”景帝非常明白,此刻张弛的心恐怕早已飞到晓月身边去了。 名誉什么的,在这些高门显贵里的确很受重视。但他们这些混迹沙场的汉子,几经生死,知道哪些是可以抛弃的浮云,而哪些才是必须用性命去捍卫的东西。 晓月的品行景帝是没亲眼见过,但能舍弃名誉舍弃性命忠心护主的女子,张弛能遇到,这是一种福气。 张弛看着景帝,好半晌才启口,“皇上……”张弛若跟晓月在一起,势必在某些意见上会偏向于苏陌,难保以后他跟景帝能站在同一战线。 景帝冲他摆摆手,“你的终生大事,你自己定夺,朕不会干涉。”转而景帝又对苏陌道:“徐丹华是朕准备留在身边用的人。”言下之意,别越了规矩。 苏陌拱手称是,但那小模样怎么看都还是挺委屈的,尤其是景帝一想到这小东西也十六岁了,竟然不举,又可怜了他一把。待两人走后,景帝于心不忍,吩咐了御膳房给苏陌做几样点心送过去。 命令都下了,景帝又觉得这样会不会把那个小东西给宠坏了,于是又冷冷地道:“做一样就够了。” 苏陌回到湘南进奏院时,徐丹华正跟徐爱莲坐在花园里嗑瓜子。一听见下人来报苏陌回府,就屁颠颠地去看热闹。 昨晚苏誉进宫,肯定说了事情原委。苏陌敢殴打皇上钦点的女子,就算不掉脑袋,也会被重罚。 她们一大早就兴致勃勃地等着宫里的消息了。 徐丹华还问,“还有气儿吗?”她听徐爱莲说,苏陌第一天当差就被皇帝赏了二十大板,可见他这御前的官,并没能讨好皇帝,今儿个出了这等事,不打得半死才怪。 下人支吾了一下,徐丹华看不惯她那磨叽的劲儿,干脆直接往西厢去。 于是她就看到苏陌被两个高大的侍卫“架着”进了西厢,后面还跟着昨日有过一面之缘的张弛。 徐丹华一下兴奋了,这张弛是来算账来了吧。 她拉住徐爱莲,驱散尾随的仆人,偷偷摸摸地潜到西厢外面,就等着听吴妈和晓月的鬼哭狼嚎。可她腿都蹲麻了,也没听见一点响动,更没有看见意料之中张弛抓走晓月惩处的美好场景,反而等来了宫里的人亲自送糕点过来。 这个消息是她的丫鬟急冲冲跑来禀报的,徐丹华脸上一喜,赶紧往外面迎去。 景帝向来赏罚分明,处置了苏陌,再来安抚一下她这个千里迢迢被请进京的妃嫔候选人,也是理所当然的。 就因为她想得太过理所当然,看到李骥带着送糕点的内侍往西厢来的时候,都还没有任何怀疑,竟然径直迎了上去,就地一跪,“小女子初到京城,便蒙皇上如此大恩,受之有愧。公公,代奴家谢过皇上。” 这一跪,惊住了那内侍和李骥。 第五十五章 这位内侍是皇帝身边伺候的小太监,对苏陌也很熟悉,此刻一看这个女子,一眼便猜中了她的身份,皮笑肉不笑地问道:“这位是徐姑娘吧?快快请起。” 徐丹华心想这皇上身边的人一点架子都没有,真当不错,又冲着那盒糕点一叩头,“谢皇上隆恩!”这才施施然起身。 内侍半眯着眼打量她,瞧不出个情绪来,“徐姑娘对皇上可真恭敬,奴才一定代姑娘转达一片赤诚之心。” 徐丹华低头抿嘴,衣服良家少女娇羞模样,似乎还有点喜不自胜,随手掏出一张银票,递到内侍手里,“这是孝敬公公的。” 内侍瞟了一眼那面额,笑眯眯地推辞了一二,盛情难却,很干脆就收了。只不过在徐丹华去拿他手里提着的糕点时,内侍笑得特和善,“徐姑娘这是做什么?奴才可不敢让徐姑娘沾手……” 徐丹华还以为这是内侍怕脏了她的手,可见这小公公还是很知情识趣的,皇上身边的人,果然教养都不一样。 “奴家无名无分,岂敢让公公伺候,还是奴家自己拿吧,公公也好歇歇手。”徐丹华自认为自己谦逊得体,也算是拍了这御前内侍的马匹,提前铺垫好了人脉。 内侍却状若无闻地推拒道:“皇上命奴才一定要亲自交到大公子手上,奴才怎好劳烦徐姑娘。”说罢,微微一欠身,立刻挺直了脊梁骨,朝着西厢大步走去。 徐丹华及众随从在风中彻底凌乱了。 一直跟在内侍身旁的李骥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但却将内侍对徐丹华和苏陌的态度差别看得极为仔细,临进西厢前,他上以前一步道:“这进奏院都是以前建制,公公看看若有什么不妥当之处,下官立刻着人修改。” 苏陌住的西厢,既不如东苑大,也不如东苑豪华,甚至比不上徐丹华的院落。毕竟徐丹华是作为特召入宫之人,他也特别上心卖力,虽不至于刻意讨好,但也绝对不敢得罪。 内侍走进西厢,粗略地看了一眼,的确够简陋的,但要动院中规格,必然是要户部拨银两的,所以内侍只道:“大公子喜欢些花花草草的,你就差人多种些应季的花草便可,若真需改动,皇上会另有御令。” 李骥低头拱手,“谢公公提点。” 此刻,苏陌正翘着脚,躺在葡萄架下,品着晓月端到手上的羹汤。张弛站在不远处,欲前还退,踌躇不敢前。 晓月当做没看到他,只道:“公子中午想吃什么?” 苏陌还没答呢,张弛不知道啥时候看似不经意地磨到她身边,懒懒地道:“很久没吃到吴妈做的桂花鱼了,甚是想念。” 晓月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明明昨日就在这里蹭的饭,才把你喂饱,就翻脸不认人了,被个小贱人就给挑拨离间跑了。 晓月气不打一起处来。 张弛看苏陌,一脸平静,视线却紧盯着不放,苏陌起了坏心眼,今日张弛逼她编出那种谎言,她不撒口气,实在对不起她那聪明样儿,于是她抬头可怜巴巴地看着晓月,“月啊,爷很久没吃到你亲手炒的麻婆豆腐和笋尖肉丝,你知道吗,宫里的饭菜都是按照皇上的口味来的,爷真的想念你做的饭菜。” 张弛一呆,大概没料到苏陌会这样无耻,关键时刻,兄弟都能这样挖墙角的吗? 在旁边看笑话的刘大青和赵小北凑到苏陌耳边道:“大公子不怕这话传到皇上耳里?” 苏陌立刻打了个寒颤,刚抬眼就看见宫里的内侍提着食盒进来了,这下更是冷汗如雨下,差点一咕噜从躺椅上翻下来。 晓月就势扶住她,张弛也过来扶,却晚了一步,大手猝不及防地抓住了晓月的小手。 晓月下意识地想挣脱,张弛干脆抓得更紧,结果谁都没有扶到苏陌,苏陌自个在旁边默默地跌了一跤,仰望了一下那两只捏着一起,又被张弛欲盖弥彰收到身后的手。 刘大青和赵小北笑嘻嘻地将一脸幽怨的苏陌从地上拖起来,扶她重新坐好。 内侍姓石,算是刘德元的徒弟之一,平日都是机灵人,看到苏陌,面目和善得能晃花李骥的老眼,“大公子,皇上特命奴才送了湘南口味的糕点过来。您尝尝?” 苏陌脸上笑得温和可人,脑子转了一下,似乎有个什么东西需要避忌的,她却一时没想起来。 皇家御赐糕点,晓月自然有点眼馋,但面上却表现得很端庄。 “如果你想吃,明日我进宫也让御厨给你做?” 晓月抿了抿嘴,一朵笑容生生被咬在唇齿间,苏陌就看着她那小样儿真是一副恨铁不成钢。他爷爷的,爷牺牲这么大,你好歹先冷张弛几天替爷报仇啊? 转而苏陌对内侍道:“小石头,一路辛苦,一起用完午膳再走吧?” 小石头打躬作揖,“大公子可折煞奴才了,奴才这就是个跑腿的。”说罢,就要走,苏陌一把抓住他,按低他的脖子,“按理,我是不是应该打赏你点,这才显得对皇上的敬重?” 小石头笑眯眯地从怀里掏出方才徐丹华那张银票在苏陌面前晃了晃,“那徐姑娘出手可阔绰了,改日小石头请大公子吃酒。” 苏陌看着那明晃晃的百两银票,想着反正她也没这么多闲钱来跟徐丹华比阔绰,干脆承了小石头的情。大家都在御前做事,来日方长,总有回报的时候。 小石头屁颠颠走了,顺道把刘大青和赵小北这两个送人的也招了回去,“汗赞在宫里等两位你们切磋武艺呢。” 两个金羽卫一脸便秘色,“他就是欠揍!” 小石头前脚刚迈出去,苏陌就将御赐糕点给了晓月,“带给吴妈尝尝。” 张弛随手夹了两个出来,放苏陌手里,苏陌看他,“我不吃甜食,太腻了!” 张弛认真道:“皇上赐的东西,怎么也要尝尝,否则他日若问起,你怎么答?” 苏陌嘀咕了几句,之前她都应付过了,有啥可担忧的。可当把糕点放嘴里一咬,苏陌脸绿了。 之前皇上问她糕点味道时,她怎么说的来着? 似乎是“香甜爽口”,甜?他爷爷的,这分明是咸的…… 苏陌脸色惨绿惨绿地看着张弛。 张弛以为糕点有什么古怪,也咬了一口,赞道:“挺好吃的!跟以前你说晓月教的那种一模一样!” 张弛这话说得特绕,目的就是要乘机夸夸晓月的手艺。 苏陌脑子轰地炸开,终于想起来哪里需要避忌了:这个、这个,似乎,她曾经就是用这个送给张弛的…… 苏陌心虚地扶了扶脖子,如今脑袋还在脖子上也是蛮不容易的。 晓月狐疑地看了张弛一眼,苏陌快速冲她使了个眼色。晓月心领神会,想必是以前苏陌说媒时怕张弛嫌弃她身份,刻意用御厨做的糕点来夸过她。 她都听张弛说了,在自己进京之前,她家爷对自己的各种夸赞,虽然对张弛的行为还是很生气,晓月觉得自己不能辜负了苏陌的良苦用心。 虽然不明就里,晓月还是误打误撞地顺了苏陌的意,果然是十六年的情谊啊,这都能接上线,只是,为啥晓月看向张弛的眼神突然就变了呢?昨天哪个小丫头片子还说绝不见张弛,绝不原谅他不听一声解释就撂挑子走人…… 苏陌觉得,女人真善变。 晓月拿起糕点道:“那我就去给娘尝尝。” 张弛之前还在想要不要对晓月死缠烂打,被晓月那眼神一鼓励,当即跟了过去。 苏陌汗流浃背啊,幸好,没被暴君发现,要不真玩完了。 苏陌决定好好反省一下自己进京以来做的荒唐事,于是决定闭门谢客,面壁思过去。 罗钊提了一大堆瓶瓶罐罐过来,在进奏院门口遇上张弛,张弛赶忙伸手来接。罗钊僵了一下,张弛站在他面前,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挡了道。 罗钊没有将手里的药给张弛的意思,张弛却已经说道:“虽然罗兄最近很忙,但我们兄弟也多日未聚了,今日喝口小酒再走吧?”其实他更想说的是,你跟苏陌那点字旧账该揭过去了,何必每次都避着? 罗钊脸上变幻了一下,勉为其难地道:“好吧。” 如今张弛见晓月多少有些心虚,若是没外人在场,他怕晓月真会不理他,今日难得罗钊这么善解人意,真是兄弟啊,心有灵犀一点通。 苏陌“病怏怏”地歪在榻上,唉声叹气,听见下人来报有客到,小眼神颤抖了一下——难道她说闭门谢客都被这些人当做空话了吗? 随即,她又“病怏怏”地从榻上下来,一副焦悴模样,如风中残烛般晃出去。 张弛看见晓月扶苏陌就疾步过去代替她将苏陌扶在葡萄架下的椅子上坐下,眼睛却一直看着晓月,虽然不是讨好,却透出一股令人皮毛发麻的气息。 罗钊瞥了张弛一眼,视线落在“奄奄一息”的苏陌身上,正色道:“我听闻大公子是扭了脚……” 你这一副垂垂欲死的模样是做给谁看啊? 苏陌思索了一下,估摸着罗钊在讽刺自己,顺道表达一点对她看不顺眼的意思。 她为人向来认真敬业,即便是这面壁思过也要将身心受到的煎熬表现得淋漓尽致,于是她有气无力地说道:“罗将军有所不知,近日愚弟一直思索着入京以来诸多俗事,竟发现自己做错那么多的事情,愚弟深感惶恐,忧思郁结,寝食难安,是以这副模样。” “呲!” 苏陌猛地掀掀眼皮,只见罗钊一脸不屑,苏陌一下不爽了,你不是来探病的吗,配合一下行吗? 罗钊懒得理她,将瓶瓶罐罐往她怀里一丢,叮嘱道:“日子长着呢,留着慢慢用!” 苏陌觉得,罗钊完全不用把对她的恶意表现得如此直白,但鉴于刚静思完己过,苏陌将自己的不满难免表达略微委婉了一些,“罗将军拿这么多好药,愚弟如何承受得起?” 罗钊却一本正经地道:“大公子骨骼惊奇,以罗某看,他日必然还得伤筋动骨,这些药的威力怕是还不够。” 苏陌:“……” 第五十六章 静思了一天己过,苏陌屁颠颠到御前当差去了。 苏陌脚上有伤,于是景帝仁慈地允了她可以晚到一个时辰,苏陌哪里敢,于是她晚到了半个时辰。 踏入宣政殿时,景帝已经下朝了。 张弛正在给他把脉。苏陌很好奇,景帝年轻力壮,哪里需要每日请平安脉的? 苏陌不敢打扰,只是在景帝看得见的地方行了一礼,便开始准备景帝的一切事宜,端出笔墨纸砚在龙案上放好,又掀开沉香炉,点燃一段提神醒脑的雪梅香。 清凉的烟丝绕着她的指尖缓缓溢出,景帝看得有些出神,但他却一点没意识到自苏陌进殿后,他的眼耳口鼻几乎都在捕捉她的动向。 张弛把完脉,甚觉神奇。 “皇上这次的脉象特别平和,不知十五的时候有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事情?” 景帝将视线移回张弛身上时,还在苏陌身上粘了一会儿,他差点快忘记了每个月月亮最圆那几日,正是他狂疾最难控制的时候,可这次,他几乎没感觉到发狂的迹象,细想之下,似乎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情,除了被某个混蛋气得肝火异常旺盛之外。 苏陌感觉到有一股寒气在肆无忌惮地戳自己脊梁骨,茫然地转头看了景帝一眼,思索了一下,今日应该并没有做错什么,便一本正经地道:“皇上现在要不要喝点茶?” 景帝压下眼中凌厉,四平八稳地道:“端上来吧。” 待苏陌走入偏殿,景帝又道:“你觉得朕的病会不会已经好了?” 张弛不敢苟同,“脉象平和或许只是皇上提前发作之故。”他可还记得那段时间景帝连日无眠,操练得近卫军的要死不活的凄惨模样。 “人的气血都会随着日月盈亏而转变,皇上这次转变,微臣暂时还摸不到法门。但即便以后皇上在月圆之时都平和无碍,也并不表示皇上就能……”张弛斟酌了一下,也找不到更委婉的词,还是老实说道:“近女色。” 对皇家而言,子嗣乃皇权维系之根本,没有子嗣的皇帝,朝中必然动荡。而景帝的狂疾让他对女子不但没有那方面的欲求,反而会生出杀机。这么多年,张弛也想过很多方法去控制景帝被女子撩拨时的暴躁情绪,甚至有一段时间,他们找过很多美貌女子一次一次做尝试,最后不是被景帝踢出房门,就是被景帝吓晕…… “如今徐丹华入京,皇上不如再试试?”私心里,张弛是不待见徐丹华的,但大局为重,龙体要紧。 景帝沉吟半晌,问道:“这宓香……可能出在男儿身上?” 如此诡异的问题,让张弛认认真真纠结了一下,“宓香天性至阴,正与皇上至阳之气相应。皇上多年受至阳之气所扰,知道其中利害。女子携带若不能阴阳调和尚且会损及根本,若真是男子身上,恐怕,此人必然短命。” “短命?”景帝冷气森然,仿佛这个词严重刺激到了他的神经。 张弛皱了一下眉,心中疑惑,怎么景帝关注的不是女子损及根本,反而是男子短命呢? 他向来神经简单,见景帝气息不顺,又解释道:“按医理是如此,女子只要阴阳调和便能益寿延年,但男子,却必须找一个阳气精纯的女子方可保命,但女子属阴,要阳气精纯,却是不能。” 张弛越说,景帝的脸越黑,最后,他选择了噤声。 苏陌端着刚煮好的茶水进来,直觉煞气凛冽,茶杯在托盘里颤动了两下,发出细微声响。景帝转过头来,眼神不善。 苏陌噎了口唾沫,压下惊惶。 景帝转回头,敛起煞气,对张弛道:“苏陌不是不能人道吗?你给他开些方子,好好调调。” 张弛暗自捏了一把汗,煞气如此重还能叫狂疾大好? 张弛领旨去了太医院,苏陌默默地掬着一头汗将茶水放到景帝面前,非常委婉地进谏道:“皇上,微臣面皮薄。”就算不能人道,您老人家能不能不要青天白日下堂而皇之地说出来,深怕别人不知道她不举似的。 面皮薄?朕就还没见过比你更厚颜无耻的人了。 景帝起身,看着面前那截嫩脖子,低头嗅了嗅,这气味是很好闻,但的确也不是那日他在湘南王府嗅到的宓香。宓香能催动他的□□,挑起他的兴致,即便鼻子不记得,身体却是能记得的。宓香之气若有似无,无从寻觅,而苏陌的香味很宁神,虽淡却能捕捉。 景帝觉得,自己或许是真的多心了。宓香难得,怎会一下就能觅得两个?他没跟任何人提起过有苏陌在时,他的睡眠才能毫无障碍,但御前伺候的人,多少都能察觉出这种异常。单看刘德元那一帮内侍以及刘大青那一帮近卫便知一二。 苏陌仰起头,一本正经地看着景帝,等待这位给个话。 景帝难得勾了一下唇角,答道:“爱卿,讳疾忌医是不好的。” 苏陌:“……” 张弛那叫一个尽责,不到午饭时分,苏陌的壮阳汤就已经熬好了。 苏陌看着汤色,以及飘出来的药味,小脸儿白了白,这壮阳汤喝下去,她该不会长胡子吧? 但作为一名合格的臣子,苏陌恭恭敬敬从张弛手里接过汤药,又恭敬地给景帝磕了一个响头谢主隆恩。 张弛端着另外一碗羹汤送到御前去,“皇上也歇息一下吧。” 景帝接过,一手拿着调羹,一手支着下颌,眼睛时不时地去瞟端着汤药不喝,反而在大殿里看似若无其事晃来晃去的苏陌,果不其然,小东西一晃进了偏殿,不消片刻便端着空碗出来,坐回阶下为她特设的位置,端着空碗再装模作样地抿了一口空气,还长长吐了一口气。 景帝喝一口羹汤,问道:“很苦吗?” 苏陌立刻起身,又是一礼,“皇上隆恩,再苦,微臣也甘之如饴。” 景帝嘴角抽搐了一下。张弛狐疑了,“我听晓月说你怕苦,已经将里面的药调整过了,我也尝过,并无苦味。” 苏陌小脸儿一僵,景帝难得地善解人意,“你觉得不苦苏爱卿却未必了。” 张弛想想也是,每个人的口味不一样,也许苏陌正好是一点点苦味都承受不住的人。 只不过,在下午,汤药再被端来,被苏陌故技重施之后,景帝去偏殿瞄了一眼那棵差点被烫死的茶花,回头,叫人送了两碗羹汤过来,跟苏陌一人一碗。 苏陌看看自己的碗,再看看景帝那碗,不仅颜色各异,连气味都不同,自己这碗气味似乎还有点熟悉。 “这是朕刻意命人给你做的,可以强身健体。” 苏陌咧嘴笑了笑,竟然毫不怀疑地喝完了,末了还砸吧了一下嘴。 “味道如何?” 苏陌拱手,“苦中泛甜,回味无穷啊。” 景帝笑笑,张弛的药果然是不怎么苦的。 “明日,徐丹华会进宫伴驾。”景帝毫无征兆地在苏陌头顶劈了一记响雷。 苏陌差点把方才喝的汤给吐出来,回过神来,她赶紧说道:“皇上,民间女子入宫,应该通过甄选遴选方可陪王伴驾……”这什么都还没做呢,九五之尊该有九五之尊的矜持,皇上你这样急色是不对的。 苏陌一派义正言辞,煞有谏官风范。 景帝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朕就是想她立刻进宫,苏爱卿,你当如何?” 苏陌头皮有点麻,“皇上,微臣作为鉴花使,皇上若真是饥渴难耐,倒是可以先为她做特检。” 饥渴难耐? 景帝笑容浓厚了几分,“好让你名正言顺地把她的入宫资格拿掉吗?”他相信,小东西做得出来这种事。 苏陌皱了眉,面上却很端得住,“皇上怎么能这样说,若是好的女子,微臣也拦不住啊,若是不好的,微臣也不想她们玷污龙颜。” 景帝看着炸毛的小家伙,又刷了一下帝王的无耻,“朕是这天下之主,朕的话就是规矩。” 这话听起来挺温和,却全无妥协余地,苏陌终于认命了。 一个时辰后,苏陌蹲在皇城墙根下,跟阿若一同抬头望天。 乌云压顶,似有降雨之兆。 “现在看你如此失落,我终于相信你之前不是诳我的了。” 苏陌转头,“公主原来一直不信我?” 阿若盘腿坐下,脱了靴子,在城墙上敲了敲,终于将那颗硌脚的石子给敲了出来。汗赞双手抱胸,用高大魁梧的身材挡在城门方向,不让出入的人亵渎了他家公主这失仪的举动。 阿若重新穿上靴子,冲苏陌道:“这不听说湘南来一个女子,还跟湘南王府沾亲带故,昨日本公主还在推测你跟她大打出手是不是想在本公主跟前上演苦肉计,好让本公主放松对你的警惕,给徐丹华腾出机会勾引汉家皇帝。” 苏陌嘴角抽搐了一下,“公主可真……真思虑周全啊。” 阿若摆摆手,“你就是想说本公主生性多疑嘛!”何必还说得如此委婉,就是知道你们汉人委婉得奸诈,本公主才不得不防。 苏陌笑得特谦虚,“那公主怎么就信了在下?” 阿若正色道:“本公主又不是听人道听途说之辈,自然是亲自查探过那日发生的事情。徐丹华不但眼红你的丫头晓月想拆散她跟张弛,你还被她打残了脚,可惜,本公主当时对你存疑,否则,定然会帮你打回来。” “等等!公主,我的脚是自个扭伤的!”先不说晓月那码事,苏陌觉得自己好歹是男儿身份,外面到底怎么传的,就能传成是她被徐丹华揍了?这要让她以后在同僚面前如何抬得起头? 阿若含笑看着她,“别这么好面子,不就是输给女人吗?败在本公主手下的男儿也不少,这并不丢人!拿汉人的话来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这是发扬君子风度!” 苏陌:“……” “不过,这徐丹华明日就进宫伴驾,这可如何是好?本公主可是饭都没吃,就来等你商量大事了。” 苏陌很想说这个时候还没到吃晚饭的时间,但显然此刻不是贫嘴的时候。 苏陌的腿蹲得有点麻,在地上磨了一下,也盘腿坐了下来,手支起腮帮子,看着万里云海,“要不公主用强吧?生米做成熟饭,再生个娃,皇上想耐账都不行!” 阿若瞪大了眼睛,苏陌收回视线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下,“在下开玩笑的。” 阿若却深以为然,“这个法子我想过,可是我打不过他啊!” 苏陌:“……” “就算加上汗赞,加上使团那些侍卫,要跟他的侍卫队抗衡,也是毫无胜算!” 汗赞瞥了一眼这边,重重咳嗽了一声。 苏陌夸赞道:“公主真是深谋远虑。”连侍卫对抗都想到了。 两人默默地在城墙根边颓丧了一会儿,苏陌问道:“之前跟公主说的那些皇上的喜好,您准备得如何了?咱们是不是可以投其所好了?” 阿若苦了脸,“你又让我不失自己的风范,又要迎合他的口味,哪有那么容易?” 好吧,苏陌算认栽了。 “实在不行,咱们就以诚心感化他吧。”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是这个意思吧?” 苏陌重重地点点头,难得能跟阿若搭上线,着实不易啊。 两人坐在皇城根你来我往嘀咕了好一会儿。 安王的马车在对面足停留了一刻钟,她们也没发现。 安王风流倜傥地摇着桃花扇,他的幕僚道:“那位就是阿若公主。” 安王的视线这才像刚发现有另一个人似的将视线从苏陌身上移到阿若身上去,“他两人看起来倒是挺情投意合的。” 大概是谈得差不多了,阿若脸上终于露出了喜色,两人才从地上爬起来,一起往外面走。 安王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直到两人分道扬镳,他正打算跟那位御前侍应好好探讨一下勾引和亲公主应该定个什么罪时,就听得一阵马蹄声,一匹大黑马,如箭一般窜了过去。 罗钊的马已经飘离苏陌十来米了才骤然停下又折返回来。 苏陌被马扬起的灰尘迷了眼,“罗将军的马术又精进了,看得苏某眼睛快瞎了。” 罗钊用眼角余光扫过后面一直尾随苏陌的马车,道:“你的脚好了吗?” 苏陌绝对不会理解为这是在关心她,只道:“用了罗将军的药,马上就能蹦能跳了。”笑得还特灿烂。 罗钊被恶心到了,脸上有点黑,“打人都能把自己扭伤的,下次还是收敛点好。” 苏陌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罗钊也没再说话,一匹骏马就在她身边踢踏着四个蹄子,刚好跟苏陌并肩而行。 就这样走了一刻钟,罗钊也没有策马离去的意思,苏陌只好道:“罗将军今日很闲吗?” 罗钊瞥了她一眼,顺道又扫了一眼那辆阴魂不散的马车,“罗某最近在修身养性,自然骑马也会悠闲一点。” 说完这话,那辆马车已经转了个道,离开了。 罗钊这才将视线完全落到苏陌身上,他高坐马头,居高临下,只看见苏陌一大截白玉般的脖子,还有浓厚的眼睫毛轻轻颤动的姿态。 罗钊一时有些失神,苏陌转过头来时,必须得微微仰起头才能与他对视,罗钊迅速收起自己的视线,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帮我串一下。” 苏陌接过罗钊抛抛过来的布袋子,发现里面竟然是些珠子,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这该不会是你打算送给哪个姑娘的吧?” 罗钊的眉头抖了一下,这弱鸡世子竟然没认出来,身子弱也就罢了,竟然连记忆都差得不一般。 “明日我来取?” 苏陌点点头,“看在你送我那么多药的份上,这个小忙,帮得。” 转眼就看见了湘南进奏院,罗钊一挥马鞭,终于策马而去,全然忘记了方才自己说的所谓修身养性。 第五十七章 徐丹华入宫伴驾这事,自然是大事。 苏陌一回到进奏院就看见大红灯笼高高挂,一路延伸到徐丹华下榻的颐人阁。既然景帝午膳时跟她如此说,那么早上时圣旨应该就下了。 苏陌看着这一路张灯结彩,心情有点暗沉。 回到西厢时,苏誉果然在这里,不仅如此,还多了两位不速之客,正是徐丹华那对无耻之极的父母。 徐氏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如今人逢喜事,比寻常带了更多的凌人气势。至于晓月曾经的父亲吴齐达虽然为人龌蹉,但人到中年却依然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相对于他们,被长年劳累的吴妈却显出历尽沧桑的岁月痕迹,地位高低贵贱立现,看在苏陌眼里难免泛上些酸楚,更别说是晓月。 五人都坐在前厅里饮茶,没一人说话。 苏陌咳嗽一声,五人看到她,吴齐达立刻起身,往外迎了几步,躬身侧立。徐氏立刻拽了拽他的衣摆。 吴齐达没理会她,依然躬身站在那里。苏陌瞥了他一眼,吴齐达的确很有眼力,就如当初他能在苏陌母亲去世后第一时间找到徐氏这棵大树。 但毕竟他是读书人,他是武平侯家的家奴,儿时能活下来,还全仰仗苏陌的母亲对他青睐有加。苏陌的母亲或许样样好,独独看人的眼光特不好,否则也不会扶了湘南王,还养了吴齐达这只白眼狼。 读书人向来擅于米分饰太平,即便做下如此下作之事,也能为自己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再堂而皇之地站在受害人面前,一脸无辜。 就如此刻,吴齐达做出的就是一副惭愧模样,却偏偏又夹着那么一点点书生的傲骨,当真让苏陌恶心得紧。 自吴齐达跟徐氏成亲后,对晓月母女不闻不问,即便在湘南王府中偶遇也当成是陌路人。苏陌算了算,这样的日子也该有十二年了吧。如果不是她领了御前的差事,如果不是晓月跟张弛情投意合,这位,哪里又会主动站到他们面前。 苏陌心里很清楚,跟这样的人渣置气倒是拉低了自己位份,但要让她把他当成陌生人一样对待也是不能。 吴齐达没脸启口,苏陌也不理睬他,径直坐到苏誉对面的上位去。 坐下看也不看一眼那两个不速之客,只对吴妈道:“昨儿个听到奶娘咳嗽了几声,是不是灵芝喝完了?”转头又冲晓月道:“晓月记得明日让张兄寻两支好的。” 吴妈脸色稍霁,“哪有那么娇气,不过是最近变天,受了点凉。” 其实吴妈年期并不大,如今也不过三十多岁,但当年的事情,给她的打击太大,而且带着两个不懂事的孩子在湘南王府没少受苦累。这十几年熬下来,身体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自从她们进了京,苏陌就一直在让她服食一些补益的东西,想将她的元气养回来,效果还不错,加上张弛的悉心照顾,也不像以往三天两头着凉咳嗽。 晓月握着吴妈的手道:“张弛说改日去皇上面前求些好的再拿过来。” 吴齐达在苏陌那里讨了个没趣,已经回到自己的位置坐好,低眉捋着茶叶,慢慢品着,并没有说话的意思。徐氏在那边听得邪火直冒,端了一副贵妇人的姿态道:“听说那位张公子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专替皇上请脉?” 这边三人淡淡地瞥过去。徐氏勾唇轻笑,“丹儿进了宫,说不定也得劳他大驾诊脉,可惜,老爷,我们怎么就忘记请他了呢?” 徐氏正做出一副可惜模样,就见一个人影恍如眼帘。 “我想这恐怕得令夫人失望了。”张弛姗姗来迟,一派贵公子气度,一看就是刻意来给晓月撑场面的。 “张弛只给皇上请脉。至于其他人,就看张某有没有心情了。”说罢,冲吴妈行了晚辈之礼,而吴齐达和徐氏面前端的却是他这世家公子该有的架子。 这话说起来很失体统,至少不是张弛这样温婉的人能够说出来的。若不是徐丹华一来就闹出那么多的事情,或许张弛还会给她留几分薄面,后来得知了徐家的那些勾当,将张弛那点迂腐的书生意气也给点燃了。 他这人上惯了战场,最痛恨的莫过于抛弃妻子的懦夫,也最不待见勾引他人夫婿的不守妇道之辈,即便今日他跟晓月不认识,他也不可能对这两人以礼相待。 苏陌越看越发觉得这男人她是真挑得好。晓月眼角也隐隐透出了一股淡淡的幸福。 张弛又给苏陌苏誉一礼,这才对苏誉道:“承蒙苏大人相邀,希望没给你添麻烦才好。”苏誉跟张弛关系其实不错,但苏誉这个人,一般人很难跟他交心,他也总会跟人习惯性地保持距离,这一点,他不如苏陌。 大概也正是这种距离感,让他在人前也更有威严,只要往那里一站,就令人肃然起敬。何况他是真有大才之人,明断是非,顾全大局,对某些品行不良的人,即便是亲人也不会偏私,这样的人,自然值得张弛跟他以礼相待。 即便是苏陌,也很难将苏誉跟徐氏那家子混为一谈。 一直在波澜不兴饮茶的苏誉终于放下茶盏道:“人都到齐了,去颐人阁吧。” 张弛扶了吴妈带头在前面走,苏陌与苏誉负手跟在后面,苏陌对苏誉低声道:“弟弟,为兄有些时候觉得你做事一直都挺面面俱到的。” 苏誉甚是淡泊地瞥了苏陌一眼,“万事万物要和谐共存,求的便是一个调和平衡。” 对峙双方,强弱太过明显,必然生出弱肉强食,相互顾忌相互制衡才是发展之道。 苏陌想了想,的确是这个道理,只是,“弟弟觉得为兄还抵不过张弛能撑得住场面吗?”苏陌一直觉得有自己给吴妈晓月撑腰就挺足的。 苏誉淡淡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苏陌非常认真且执着地看着苏誉,苏誉似乎终于顶不住这种压力了,在苏陌满怀期待的目光下缓缓启口道:“兄长不是喜欢吃脆皮豆腐吗?我叫人从湘南请了一个厨子过来,今日刚到。” 苏陌默默地吞了一下口水,“弟弟,你还没回答我。” 苏誉又道:“如果你想的话,这个厨子就留在西厢了,这样吴妈晓月也不用每天操心给你吃什么了。” 苏陌点点头,“这样甚好,那为兄就不客气了。” 苏誉心想,你何时又客气过? 兄弟俩和谐美满地携手去赴宴了。 翌日苏陌起了个大早,看似不经意地溜过花园,再看似巧合地看着徐丹华踏上前来接驾的车辇。 这车辇快赶上接阿若公主的规格了。景帝对心仪的女子,待遇当真不错。苏陌酸溜溜地如是想着,脸上却一派云淡风气。 徐丹华被一干内侍扶上车时,还转头看了看佯装不经意路过的苏陌,她高高站在马车上,就像站在九重台阶之上,以一副睥睨天下的姿态鄙睨着苏陌,“大公子可要随奴家一起进宫?” 苏陌端着不卑不亢的架子,以鉴花使的身份纠正道:“男女授受不亲,岂可同乘?徐姑娘如今在御前伺候,不顾及自己名声,也该顾及皇上颜面。” 苏陌一番教导,有模有样。 徐丹华脸上微微泛出一层青色,随即掩下,今日她心情好,不必为了不值得的人败了兴致,只道:“奴家只是看大公子脚伤未愈,每日还步行出入宫门,实在不忍心。这马车比湘南王府的还要豪华气派,也够宽敞,大公子若真拘泥于礼教不愿同乘,这外面也是可以坐几个人的,怎么也好过你带伤步行啊。” 呵呵,还真是狂妄。 苏陌面色极淡,“论辈分,让苏陌为你驾马,恐会折了你的阳寿。论地位,苏某官职虽卑微,却是一人之下的官,当今能驱使苏某的仅皇上一人,苏陌若真替徐姑娘驾马,只怕这罪名徐姑娘担不起。”苏陌突然发现暴君给的这个头衔还真好用。 徐丹华俏脸气得一阵青白,皇权大义往那一搁,她终究没再憋出什么话来,坐入马车,扬尘而去。 苏陌则慢悠悠地摇进宫。 徐丹华明明比苏陌早出门,可苏陌到了宣政殿大半个时辰,却还没见到徐丹华。小石头见她在门口探头探脑的,过来提醒道:“皇上马上就要下朝了,大公子先备茶水吧?” 苏陌拉住忙碌的小石头,“你知道皇上新召的御前掌事在哪里吗?” 小石头愣了愣。 “就是徐丹华!” 小石头恍然大悟,“她啊,在承乾宫掌事。师父说,皇上怕你们在宣政殿打起来,所以刻意分开的。” 苏陌翻了个白眼,“我像那么不懂事的人吗?”这话说得好像当初不是她先动手揍人似的。 “大公子当然不是。”小石头一脸正经说得尤为肯定。 苏陌又想了想,“承乾宫是皇上的寝宫,她该不会不经遴选就侍寝吧?” 小石头有些苦恼,前些日子他才占了人小便宜,若徐丹华真的得宠了,他的日子怕是要不好过。 “这还真不好说。承乾宫还从未进过宫女,都是我们这些内侍和侍卫。皇上的确对她很特别。” 苏陌心中惴惴,直到巳时末刻也没看到景帝过来,一问,才知道,景帝径直回了承乾宫。苏陌眼珠子一转,撩了袍子就往外走。 第五十八章 宣政殿设在前朝,而承乾宫是在后宫,苏陌即便是御前侍应,在籍册里却算是外臣,外臣不经召唤是不得随意进后宫的,苏陌被御林军直接拦在外面,等候通传。 而此刻承乾宫中,景帝正端着一杯徐丹华亲自捧上的茶,茶色清香怡人,当真比苏陌那个小东西泡得要讲究得多。 美人素手煮新茶乃是一大赏心乐事,景帝连饮两杯,赞了一个“好”字。 徐丹华屈膝一礼,“皇上谬赞了,是宫里的茶好。” 这模样,倒也比那小东谦虚谨慎。景帝点点头,“你还会些什么?” 徐丹华眉眼含着少女的娇羞,盈盈起身,别看她表面温婉可人,此刻独自面圣,心中如擂鼓,费了好些力气才不至于令自己发抖。 景帝单从她反应总是要满半拍,总是一副小心谨慎姿态就能看得徐丹华的紧张,但人家依然能端稳了大家闺秀的架子,这可比那个小东西动不动就腿软,说跪就跪,还要抖给他看,实在大气多了。 “奴婢琴棋书画都会一点。”徐丹华微微抬头,碰上景帝的视线,立马又低了下来,抿了抿绯红的樱唇,继续道:“皇上刚下早朝,要不,奴婢为您抚琴解乏可好?” 景帝就着香茗品了一首琴曲,技艺不能说多高超,意境却是到了。似乎他还没听过苏陌抚琴,不过,估计那个小家伙也不会这些风雅之事。 这一曲刚结束,刘德元便过来禀报道:“大公子传话来问,皇上午膳想吃什么,该下膳了。” 景帝沉吟了半晌,那边徐丹华轻提罗裙行至跟前,香风袅袅,却辨不出半点他要找的气味,“皇上,奴婢煨了汤,已经两个时辰了,皇上要不喝一口再走,那边御厨想必也没这么快弄好。” 张弛说,宓香未必能嗅得出来,还需要一个天时地利人和,至于什么个天时地利人和法,他还需要研究一下古籍。 景帝磨了一下牙,从善如流,对刘德元道:“让苏陌回去休息,朕不回宣政殿了,把今日的奏折都搬到承乾宫来。” 刘德元看了徐丹华一眼,应了声“是”便去传话。徐丹华低眉颔首,“皇上要在承乾宫用膳吗?奴婢刚好会几道小菜,皇上若是不嫌弃奴婢手拙……” 刘德元没听全,但以他多年经验,这位一定能将景帝的胃口捏得牢牢的。 他在宫里待了几十年,什么样的争宠手段没见过,原本以为一个商家女,又是骄纵着长大的,再能,也入不了他法眼。这位倒真是令他大开眼界了,今日一走进承乾宫,他就发现了。半天不到的时间,承乾宫明明什么构造都没变,她也只是将原本的花草稍许移了些位置,凭空多出鸟语花香来。宫里放了那么多的熏香,她竟能挑出景帝最喜欢的来,就更别说那些连他都赢不过的茶艺了…… 刘德元只得出一个结论:此女有手段! 苏陌在听了刘德元让人传出来的话之后,也点了点头,徐家人怎么可能简单,尤其是徐家女人对待男人手段都是一等一的。对下他们虽然张狂得令人发指,但对他们想要攀附的人,却是非常能拿捏进退之度。王府那位苏徐氏是,那位徐氏也是,而这位徐丹华有两个老狐狸□□,自然也差不了。 景帝的喜好,肯定是苏誉早先就已经打听好的,除了苏誉,估计也没人能办得到。但能做到景帝满意,却是徐丹华真的用心练过的。 苏陌一想到阿若公主那半吊子的技艺就忍不住扶额。 “大公子,皇上今日不回宣政殿了,您要不回去休息吧?” 苏陌没回去,蔫吧蔫吧地回了宣政殿,吃了有史以来最简单的御膳,还一边吃一边叹息,最终只是喝了半碗汤便撤了。 于是,“大公子郁郁不得食,神思哀默”,便传入了刚吃饱喝足的景帝耳中,景帝隐隐勾起唇角,问道:“他还在宣政殿?” “大公子在忙给皇上选妃的事情,去礼部尚书府上了。” 景帝沉吟了一会儿,这小东西从来不是这么积极的主儿,该不会又在冒什么坏水吧?比如,找点选几个美貌女子陪王伴驾,分一下徐丹华的圣宠什么的。 不过,这种事情对景帝而言,根本不屑一顾,全由了她去瞎折腾。 景帝这边刚小看了苏陌,那厢宰相贺启章带着两位三朝元老就进宫了。景帝整个人都不好了。 至于那日贺启章说了什么,苏陌是没亲耳听到,她只是很听话地回湘南进奏院休息了,再很欣慰地看着徐丹华被早上的车辇给送了回来,虽然第二天徐丹华依然进宫了,苏陌觉得,人贵在知足,只要徐丹华不侍寝生米还没做成熟饭,一切都好说。 翌日一早,苏陌非常知趣地扛了三根荆条进宫,这三根荆条是她昨日刻意在柴房里选的干得掉了皮,一掰就断那种,再用最接近荆条本色的油漆漆了一遍,三根荆条看起来,就像是刚砍下来似的新鲜劲道绝对能抽脱人身上一层皮。 赵毅一下早朝就看见那个小混蛋跪在宣政殿外,小身板挺得笔直。一帮闲得发霉的侍卫还围在旁边逗她,“大公子,今儿个您是要唱负荆请罪吗?” 苏陌非常沉痛地看了他们一眼,重重地叹了口气,“身为一代御前侍应,苏某只想皇上能名垂千古万世流芳,决不能因为一个女人而在他辉煌的历史篇章中留下一记败笔。” 赵毅就站在她身后,听了这话,嘴角又抽搐了。 那帮侍卫跟老鼠见了猫一样,立刻退回自己的位置,站得跟宫门前的石狮子一眼端庄岿然不动。 苏陌只觉得脑后阴风阵阵,后知后觉地转过头来,撞上景帝那双龙目,赶紧磕了个响头。 这响头可假不了,景帝耳朵动了动,俯视着地上趴着不动的小东西,看了一会儿,又将那三根荆条打量了一翻。 第一次有人跟他负荆请罪,荆条他是没见过,但并不表示他信得苏陌带来的荆条的结实程度。 景帝将荆条一根一根从她背后抽出来,苏陌心肝儿一颤,景帝该不会真打算揍她吧? 虽然她连荆条一揍人就断的说辞以及后续拍马的话都想好了,可当这一刻来临她还是万分心虚。万一这个马屁拍到马腿上,再踢她几蹄子,她可如何是好,那岭西世子朗豪如今还躺在进奏院里生活不能自理呢。 苏陌额头觅上一层虚汗。 景帝却拿着那三根荆条饶有兴致地瞧着。 刘德元观察着景帝的脸色,默了一会儿,还是过来求情道:“大公子已经知道错了,皇上饶过他吧?”末了没忘记提醒一下,“大公子前两次的伤还没好全”云云。 景帝用龙靴踹踹苏陌,用力并不大,苏陌大概是跪得太久腿麻,差点翻了过去,爬起来,茫然地看着景帝。 景帝也不知道是想笑还是想怒,最后只道:“滚过来给朕煮茶!” 苏陌赶紧爬起来,眼睛瞟到景帝手里捏着的那三根荆条时,相当心虚,“皇上,让微臣把这东西拿去生火煮茶吧?” 想毁灭证据解决后顾之忧吗? 景帝看着苏陌,眼中波澜不兴,纤长有力的手指在其中一根荆条上摩挲了一会儿,“喀嚓”一声,直接将一头给捏碎了。 苏陌腿一抖,差点又给跪了。 景帝却大发慈悲地将荆条扔给她道:“煮完茶,再给朕煮完羹汤来。” 苏陌郁闷了,茶她会煮,可羹汤,似乎,有点,她不太确定自己会不会呢。 但君命在前,她只的硬着头皮接下。 最后苏陌悟出点道理来,景帝今翻如此轻易地放过她,怕是他本来就没打算留徐丹华晚上在宫中伺候。 既然不为色,那又是为什么? 昨日刘德元传的话,还说他们琴瑟和鸣,似乎郎有情妾有意呢。 苏陌想想,或许景帝只是想找个幌子能经常见到那个小贱人,只不过如今名不正言不顺,为保她名洁,没有越距行事罢了。 苏陌这边已经给自己做完心理建设,心情甚好地端着茶去御前,却听得正在批奏折的景帝喃喃念叨着什么,起初她还以为是奏折上的东西,竖起耳朵一听,又吓得双腿一软。 “……徐家与苏家血脉相连,如今下官在御前办事,若是让徐家人这样堂而皇之荼毒龙颜,下官万死难辞其咎……” “荼毒”,这个词用得可真是好啊。 “爱卿,昨日在三朝元老面前,腿跪得麻不麻?”景帝抬起头来,看着苏陌面上血色一点点褪尽,“朕怎么今日才发现你这张巧嘴呢?啧啧,与其让你屈才在御前,倒不如让你代替朕去跟和亲使团周旋。” 苏陌一听这话不对了,和亲就和亲,需要周旋什么?阿若不像出不起嫁妆的人,而景帝也不像需要齐沃格扶持的主儿,那么周旋的要么是边疆大事,要么是……苏陌暗自抹了一把汗,看景帝对徐丹华如此满意,而对阿若公主退避三舍,极可能他是想拒绝和亲。 若是边疆大事,苏陌做不了主,倒也无需做甚,当个挡箭牌便可,若是后者,这个,呃,她势必又要欺君一回,这可又是死罪…… “微臣惶恐,这等大事,应该交给皇上的心腹能臣……” 景帝打断她道:“苏爱卿不要妄自菲薄,你在朕身边供事便算是朕的心腹,你能把三朝元老拉来为你开道,难道还不算能臣?” 苏陌觉得这种时候还是应该跪一下,于是她大气凛然地跪到了阶下,“皇上若真喜欢徐丹华,微臣哪里敢阻拦,但微臣作为鉴花使,总要负责一下进宫女子的教养德操!微臣已经知错了,再不敢莽撞圣驾。” 景帝看她跪得这么标准,心尖儿痒了一下,“那朕以后在她那里用膳,你还会郁郁不得食吗?” 苏陌惶恐,“不敢。” “那朕要留她侍寝,你还要哭着去跪三朝元老吗?”景帝一想到这个小混蛋在三朝元老面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还振振有词一副慷慨赴死的可怜样儿心就像被揪了一样,这种感觉很陌生让他很不爽,但是,这绝对是被气的! 苏陌满眼惶恐,首先问的是,“皇上真打算让她侍寝?” 景帝眼眸黑沉沉地盯着她,苏陌只好叹了口气,蔫巴巴地道:“微臣恭祝皇上觅得新欢,祝皇上早生贵子。” “咯咯”两声,拳头握紧,骨节发出脆响,景帝觉得,自己若再在这里待下去,保不齐会亲手抽她二十大板,“刘德元,把这奏折都抬到承乾宫去。” 第五十九章 苏陌心头一慌,难道自己方才又说错了什么?景帝的龙袍从她身边一晃而过,苏陌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把抓住龙袍的下摆,“皇上……” 此刻苏陌还跪在地上,别扭地转了个身,拽住了景帝的龙袍,景帝回头,就看见她如此诡异的姿势,抬起的小脸露着明显的惊惶之色,怎么看怎么可怜。 景帝觉得,跟这样一个小东西置气简直是自贬身价,他只道:“还有何事?” 苏陌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可怜模样,很正经地道:“皇上午膳回来吃吗?” 为什么此情此景这么像他儿时见过的后宫失宠妃嫔挽留铁石心肠的父皇的场景呢? 景帝的心脏突然麻痹了半截,但转念一想这小东西的可恶之处,景帝狠了狠心,冷着脸道:“不回来。” 苏陌颓然地松开爪子,耷拉着脑袋磕了个头,“那微臣恭送皇上起驾。” 景帝剩下的那半截心脏也麻痹了。 刘德元只觉得景帝气息非常不善,想跟苏陌说点什么,又没敢说,就跟着景帝去承乾宫了。 景帝前脚走,阿若拎着她亲自下厨做的美食就踏进了宣政殿,苏陌还没来得及从地上爬起来。 阿若过去将她扶起来,眼神甚是怪异,“就算要留住他,也不用这样吧?”阿若觉得苏陌好歹是一介男子,那样可怜地拽着景帝龙袍不撒手,实在有点折损男儿气势。 苏陌扶着腿,脸上哪里还有方才的表情,只道:“我的腿好像抽筋了……” 阿若一呆,这汉人,表情变化可真快,伸手将人扶起,苏陌又道:“皇上要去徐丹华那里用膳,公主不着急吗?” 阿若嘴角抽搐了一下,当然着急,只不过被你方才那大礼一吓,把这事儿给忘记了。阿若忍不住又将苏陌多看了一眼,莫非苏陌是为了她才做到这地步? 阿若赶紧摇头,汉人狡猾,绝对不能被他们的表面迷惑。 徐丹华变着法子投景帝所好,可今天景帝的兴致似乎并不高,一回来,也不喝茶,也不听琴,只是拿着奏折翻看,连午膳都用得比昨日少。 徐丹华内心惶恐,却又揣摩不出圣意,拉了跟刘德元一起伴驾的内侍小石头询问了一二,小石头端了端架子不失了御前太监的气势,面上当然很温和,“皇上只是累着了,徐姑娘尽量别惊扰圣驾。” 那厢景帝放下一本奏折道:“宣政殿传午膳了吗?” 刘德元老脸笑得很慈祥,“传了。大公子吃得特别多,说皇上的旨意,他要多吃多干活。”刘德元自动忽略了有人陪着苏陌一起吃饭这个事实,那人比苏陌吃得更多。 景帝点点头,又翻开一本奏折继续批。 刘德元看看外面,“皇上批了两个时辰了,要不要歇息一下?听说年前进贡的千蝶菊开了。” 景帝想了想,合上奏折,起身,“那就去看看。”路过徐丹华身边时,景帝看了她一眼,“你也去吧。” 苏陌与阿若两人蹲在花园里那朵千蝶菊边上磕瓜子,一包瓜子磕完了,也没看见景帝的影子,阿若道:“皇上会来吗?” 苏陌往旁边的湖里扔了一颗石头,看看天,这天也阴了几日了,既无风雨也无晴,倒跟她此刻的心情甚是合称。 “皇上最喜欢菊花。这千蝶菊难得,若是他知道花开,肯定会来瞧瞧。”至于什么时候来瞧,她就不能保证了。以前,景帝到了未时末刻都会来逛花园,但如今听说承乾宫被徐丹华打理得就像花园一样,那就不好说了。 这边话音刚落,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刘德元的声音,“皇上,就在那边。” 两人心头一喜,双双从花丛中站出来,景帝一下就瞥见苏陌那张喜笑颜开的脸,同时没遗漏他旁边那位跟他并肩而站的阿诺公主,好一对女才郎貌。 那一刹那,他想起张弛说的一番话:男子若身带宓香必然短命,需找一阳气精纯的女子相调和,或许能多活些时日。虽则他不能确定苏陌身上带的是什么香,但这种气息的确能让自己安眠,难保不是类似宓香的一种。在他看来,女人的宓香能吸引自己,自然,男人的宓香也能吸引女人。 回头再看这两人,阿若就一莽夫,阳气精不精纯他不知道,但绝对比苏陌有男子汉气概。想到自己被宓香吸引时的模样,景帝的脸色立马不太好看,龙眸幽幽一沉,旁若无人地将视线转到身边跟着的徐丹华身上,温柔说道:“小心一点。” 徐丹华脸蛋红彤彤,煞是娇艳,苏陌刚扬起的手尴尬地收了回来。 徐丹华用眼角余光瞥了她一眼,脚下立刻一个踉跄,就势扑到景帝怀里。 景帝自然不会在美人面前失了风度,一把将人扶住,带了几分戏谑地道:“刚叮嘱你小心,你就摔倒了?” 徐丹华含羞带怯地道:“奴婢全听皇上的话去了,一时没留意脚下……” “哦……那倒是朕的不是了……” 那边打情骂俏十分精彩,这边两人气得心肝郁结。阿若豪气一上来,“噗通”一声跳进了水里。 苏陌怔愣了足有三秒,看到阿若在水里挣扎才反应过来,立刻呼道:“皇上,阿若公主落水了!快救人啊!” 谁知那边仿若未闻,苏陌眼珠子转了转,这戏怎么也得做足了,于是将那种焦急姿态演得特卖力。 景帝直棱着一只耳朵,听得特清楚,他爷爷的,不就是跳个水吗,值得你这样呼天抢地?不管苏陌怎么嚎,景帝都无动于衷,完全没有要去救人的意思。 刘德元仰着脖子看了一眼这边,抹了一把汗,“皇上,是真的落水了。” 景帝道:“让她淹一会儿长点记性。” 徐丹华低着头,嘴角含着含蓄的笑,但这种时候,她还是知道表现自己大度的,于是她抬起头,立刻转换出满脸惊恐地道:“是那位齐沃格的阿若公主吗?皇上她可不能出事!” 景帝嘴角勾了起来,这是徐丹华第一次看到景帝真正意义上的笑容,一时看得失了神。 刘德元的声音却很不和谐地传了过来,“糟了!大公子跳下去救人了!” 景帝猛一回头,只看见苏陌跳水时被风掀起的衣袂和长发。 原本扶住徐丹华的手毫无征兆地松开了,两条大长腿朝着湖边疾驰而去。 苏陌也不想跳水来着,就在她叫人叫得声嘶力竭却没人理睬她之后,她猛然发现阿若真有溺水的征兆,在水里冒了几个泡,一下没人影了。 苏陌当时就慌了,她是不会水的,景帝应该知道她的这个弱点,她若跳下去,景帝怎么都会派人来救,于是她就这样大义凌然地下去了,于是还真就被淹了,猛地喝了几口水,在水里沉浮几下,没捞到阿若,倒把自个给赔进去了。 景帝过来时,就看到水慢慢淹没她的头顶,水面还荡漾着她的发丝。 那一刹那,一种不可言状的恐惧将景帝牢牢抓住,他刚要跳水,就见一颗脑袋露出水面。那是阿若,接着阿若托起另一颗脑袋,往岸边游了过来。 景帝僵硬地站在岸边,惊慌落了地,变成一片劫后余生的空白和茫然。 他就那样站着,神情冷冽,看着阿若被内侍们拉上去,苏陌被顺出了两口水,终于有了气。 耳边的嘈杂声慢慢变得清晰,刘德元在他耳边道:“皇上要不要叫太医,大公子被淹得不轻。” “去吧。”景帝听见自己说,随即,他看了看阿若扶着苏陌还在拍她的背,试图将她喝进去的水都拍出来。 “阿若公主,你的衣服湿了,刘德元,带公主去洗漱。”说罢,抱起苏陌径直往承乾宫走去。徐丹华完全没看出这出戏的意思,景帝离去时,似乎根本就忘记了自己的存在,似乎也忘记了阿若公主在水里泡得更久,甚至没对她有一句多余的关心。 苏陌全身发冷,赵毅的气息更冷,而且这位暴君看都没看她一眼,鉴于此种情况,苏陌聪明地选择了装死。 到了承乾宫,知趣的小太监们已经准备了热水,景帝看着怀里闭着眼睛的小东西道:“你是来洗,还是朕帮你洗?” 苏陌一个激灵睁开了眼,又猛烈地咳嗽了两下,挣扎着下来,乖乖地自个躺浴盆里去了。 景帝看了她一眼,苏陌也看着景帝衣襟前被自己弄湿的龙袍,再看看他尚滴着水的指尖,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情绪。这种感觉就好像儿时顽皮,跟晓月去戏水,那是她第一次溺水,救回来时,吴妈就是这样冷着脸,隐忍着怒意,可一转身,她知道,吴妈哭了。 自那后,她似乎再没敢在吴妈面前调皮。而此刻的景帝竟然让她想起了遥远记忆深处尘封的温情。 景帝的眼中似有乌云在翻滚,当苏陌感觉到一道雷就要劈下时,景帝却突然转身出门。 “给大公子找一套换洗的衣服来。”语气顿了一下,“煮碗姜汤。” 内侍领命离开,苏陌看着那个负手而立的高大背影,有那么一刹那想,若是他转过身来,自己一定向他道歉。至于为什么道歉,她却没有去细想。结果景帝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身影便消失不见。 苏陌觉得自己似乎又闯了大祸,所以这次,她决定好好地病一场,沐浴后,换上小太监找来的干净衣裳穿上,她就躺在榻上不打算动了。 第六十章 景帝足批了半个时辰的奏折,才让那股莫名的火气慢慢熄灭下去。 张弛接到消息也进了宫,顺道给景帝带了两粒宁神静气的药丸。 景帝打开匣子,捏着药丸若有所思。 张弛今日也分外严肃,提议道:“今夜要不我留下?” 景帝摇头,“只是,朕在她身上只嗅出了脂粉气。” 张弛默默叹息了一声,试问这天下有哪个女子敢素颜来见您老的?但至于宓香,他也不是太敢肯定,“宓香难觅,不止是携带之人少,这嗅不嗅得出来,还看携带的是什么香。” 景帝抬头,“这还有讲究?” 张弛笑道:“当然,有肉香,有骨香,还有血脉之香。肉香是外露之香,容易捕捉,骨香和血香却是内蕴之香,也最为精纯,却不易泄出。” “那如何辨别?” “内蕴之香,可以将内涵之物外露便能嗅到,比如血香可以放血,至于骨香……” “总不能剔骨吧?” 张弛也有点为难,“这骨香是最难寻觅的,也最难诱导。骨生髓,髓生血,而肾主骨,所谓妙骨也是媚骨,若皇上遇到的是这种,或许,只需让她动欲即可。带骨香者动了欲念,即便骨香未出,大概也能从血脉中发散出来。” “你这个意思岂不是要朕去侍候她?” “那要不就用药?”他配药最在行,配个媚药什么的也不是不行。 显然这样下作的事情绝对亵渎了暴君的魅力,景帝缓缓吐了一声,“那倒不用。” 是日晚上,苏陌在某个角落里喝着苦着极致的汤药时,徐丹华正受宠若惊地品尝着皇上亲赐御宴。 这阵势,谁还不知道徐丹华要侍寝啊?果然,御宴上歌舞方歇,景帝又赐她香汤沐浴,苏陌坐在榻上听见外面唱诺时,打了个寒颤。 伺候苏陌的小石头道:“大公子节哀。改明儿个,咱们都得叫她一声娘娘,您看开点。” 苏陌觉得自己真的看不开,她觉得自己是个嫉恶如仇的人,如徐丹华这样的人,怎么也要行侠仗义一翻,解救暴君于情.欲的水火,所以那晚,她梦游了…… 从香汤里走出来的徐丹华踩着上等羊绒织就的地毯,徐徐走至君前。 自从得知她可以进宫伴驾后,她无数次肖想过这个夜晚。可当这一时刻猝然来临时,她却紧张得不知所措,连沐浴都比平日多了一刻钟,深怕哪里洗得不够干净,也深怕自己身体哪里不够好,被景帝嫌弃。 捧着一颗娇嫩的女儿心,穿着轻薄纱衣,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到那个高不可攀的男人面前,感受着他的凌厉视线从她的头顶一寸一寸滑过身体。徐丹华的心在颤栗,脑袋在充血,昏昏然间,身体摇摇欲坠。 那个如天神一般的男人轻柔地扶住她的肩,牵引着她走到坐榻前。徐丹华坐在柔软的垫子上,火烧得脸上通红,她不敢抬头,双手捏着衣角,听着房里的气息。 景帝没说话,过了良久,徐丹华肥着胆子,含羞带怯地偷瞟了一眼对面坐的景帝,当看清楚他在干什么时,猛地一惊,冷汗沿着背脊默默地流了下来。 此刻,景帝正拿着一柄小巧的匕首在给自己放血,一刀划过手掌,殷红的液体一滴一滴地滑落入杯盏中。 “皇室有个传闻,血性相合之人,结成夫妻才能长久,所以,合卺酒,我们饮的不是酒而是对方的血。” 徐丹华的脸变得煞白,长这么大,最多就是被磕一下碰一下,都被她娘当成天大的事情护着,如今要她放血……这个…… 看着景帝面前那半杯血,她的头更晕了。 景帝将匕首递给她,兀自扯了块白绫包住龙掌,目光温柔地看着她。 徐丹华头皮发麻,双手颤抖,颤巍巍地拿起匕首,闭上眼睛,狠心地往掌心一划。 鲜血冒了出来,伤口并不深,但她眼中已经噙着泪,泫然欲泣情深款款地望着景帝。 景帝脸上却一派泰然,只管看着她滴进杯子里的血。 血色并没有什么不同,嗅起来也是淡淡的腥味,哪里有传说中的宓香。 景帝微微皱了皱眉,难道真要他去挑拨起这个女子的情.欲? 景帝将视线重新落回徐丹华身上,想象了一下跟她纠缠的模样,一股幽冷之气蓦地窜了出来。 徐丹华被景帝看得一抖,以为是自己的血放得太少,诚意不够,于是又狠心来了一刀,这下放了满满一酒杯,噙在眼角的泪水也滑了下来,一副梨花带雨模样,当真秀色可餐。 可对面那位脸上褶子都没打一个,但手却很温柔地伸了过来,徐丹华将脸往前微微凑了一下,殊不料,景帝并没打算拭她眼角泪水,而是端起她面前的酒杯,端到鼻子下面嗅了嗅。 徐丹华呆愣了片刻,心中有几分懊恼失落甚至是屈辱,但她随即也学样端起景帝面前的酒杯,又看了景帝半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敢贸然地说些什么。 景帝嗅够了,确认没有他要找的气味,这才抬头看响徐丹华,拿起酒杯跟她碰了一下。 徐丹华有些愕然,交杯酒似乎不是这样喝的。但她也不敢贸然指出景帝的错误,只得盯着那刚放出来的热血,一想到要将这东西喝下去,一阵寒意袭上心头,身体轻微颤栗起来。她压住心头的恐慌排斥,抬眼又看了景帝一眼。 景帝已经将酒杯放在唇边,景帝都没嫌弃她的血,她哪里敢嫌弃景帝的血,闭上眼,压住恶心,一点点含了下去。而那边,景帝随手一挥,一杯血准确无误地倒在了一盆秋海棠上。 徐丹华喝完,放杯,拭唇,血沾染在她白纱裙上,晕染开斑斑血迹,景帝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头。 再启口,牙齿带着血色,像是话本中喝人血的女妖,她虽然也有女妖的美丽,却无女妖的魅力,景帝就直直地盯着她带血的牙齿,想到自己若是吻上去,一股冷气幽幽地又窜了出来。 徐丹华含情脉脉地看着景帝,脸色不复方才的红润,反而变得煞白。 “皇上觉得奴婢的血,味道可好?” 景帝点头,“好。” 徐丹华垂眸,还好,也不枉了她挨那两刀,至少景帝并没有嫌弃她的血。 “那皇上,这算礼成了吗?” 景帝似乎这才想起这是他们的合卺酒,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头,于是他又道:“房事和谐方可称之为礼成。” 徐丹华煞白的脸又飞上一团红晕,盈盈起身,缓缓屈膝跪地,“那奴婢替皇上宽衣吧?” 谁知景帝特和善,扶起她道:“这是你的初夜,应该朕伺候你。” 徐丹华怔愣了半晌,这怎么跟她娘讲的完全不一样啊,连最离谱的话本上都不是这样写的。 景帝捏起她的下巴,“含情脉脉”地盯着她,毕竟是第一次,徐丹华再狡猾再有事前准备,也被景帝弄得心慌意乱,只得垂着眼睫任景帝的手指在她饱满的唇瓣上抚弄。 景帝一边摩挲着那带血的唇瓣,一边细细地嗅着气味的变幻。 似乎那日在湘南王府,有一种催情的香味,他不确定对方是嗅了多久的药才有欲念,也不确定是因为这个药还是因为那日那个叫做苏枚的女子与他的一些暧昧举动让她有了欲念,此刻也只能这样慢慢试探。 按张弛那套理论,就算发.情,似乎也不会马上就会有气息流露出来,还需要一点点时间酝酿用血肉蒸腾,这个时间要多长,也无据可考。 景帝的手指绕到徐丹华的腰上,将人搂进怀里,这软香温玉的,对普通男子来说是赏心乐事,但对景帝而言,绝对算是一种煎熬。 徐丹华跟只没骨头的章鱼一样依偎在他怀里,身体传来少女青涩的战栗,景帝的身体却在她落入怀里那一刹那变得僵硬,摩挲她嘴唇的手指也更加用力。 徐丹华吃疼,缓缓地掀开眼皮看着景帝,脉脉温情逸散出来,当真有几分惑人,泪水重新噙上眼睫,这楚楚可怜模样,搁个正常男子身上,早该如脱缰野马扑上去,尽情地□□,翻云覆雨一翻,但搁在景帝面前却全然不是这回事,景帝搂住她腰的手握成了拳头,还捏得骨头咯吱作响,全身寒毛倒竖,暴戾之气呼之欲出,好不容易忍住没将人直接扔出窗外的冲动。 似乎感觉到些异常,徐丹华又启口了,“皇上?”带血的牙齿和口腔近距离暴露在视线下,景帝终于颤抖了…… 徐丹华当然感觉到了,心中还一阵窃喜,如果她知道那些试图爬龙床的人都是怎样被景帝踹出去的,估计此刻只会逃命,哪里还有什么风花雪月的美好幻想。 “嘭!”窗没破,门开了。 “皇上。” 苏陌闭着眼睛,在门上惊天动地地撞了一回,疼得她直抽凉气,但作为一个带病梦游的伤患,她自然不能去揉,更不能喊疼,微微掀开一点眼皮,重新锁定景帝的方向,直挺挺地走了过去。 那两个还搂在一起的人被这突然冒出的不速之客搅得呆愣了好半晌。 苏陌瞄准景帝的袖子,一把扯住,景帝握成拳头的手,就在那一刹那,轻松地松开了。苏陌闭着眼睛又唤了一声“皇上”。她已经盘算好了,景帝真要许丹墨侍寝,她就坚定地拽着景帝的袖子不撒手,看他们怎么翻云覆雨,呵呵…… 那一刻,景帝笑了,方才的暴戾悠悠散去,心中一派轻快,他愉快地松开徐丹华,饶有兴致地看着闭着眼睛的小东西,“苏爱卿找朕何事?” 苏陌闭着眼,佯装听不懂,又唤了一声,“皇上。” 第六十一章 好事被搅的徐丹华脸都气绿了,但在景帝面前,她必须保持风度,所以她委婉地道:“皇上,我叫人送他回去吧?估计是病糊涂了。” 景帝摸摸苏陌的额头,果然有点烫,“叫人给熬点姜汤来。” 徐丹华呆愣在那里,这什么意思? 难道圆房还没一个臣子着凉重要? 景帝看了看一动不动的徐丹华,恢复了平素模样,“阴阳调和也讲天时地利人和,天意如此,才让苏爱卿梦游至此。今日就到此吧,他日,再择一良辰吉日继续没完成的仪式。” 景帝说得极正经,正经得仿佛徐丹华若要坚持下面的仪式就成了不知进退不通情理。 徐丹华满腹疑问不得不压下,景帝的想法她还琢磨不透,但她唯一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这绝不是什么天意,而是苏陌故意要坏她好事——她还从未听闻苏陌有梦游的毛病! 听徐丹华出去了,苏陌想,她是不是也可以撤了,但那位被搅了好事的暴君似乎并没打算这么轻易放过她。 景帝将手往苏陌腰上一揽,扶着人就往龙床走。 苏陌在心里打了个哆嗦,身体上却装得跟具尸体一样,一点反应也无,依然有节律地跟念经似的呼着“皇上”,频率都不带一丝变化。 景帝坐到床沿,任由苏陌继续扯着自己的袖子,“现在朕要就寝,苏爱卿打算如何?” 这话带着明显的笑意,苏陌知道景帝肯定看出她是装的,可这种事情傻子才会承认,就算景帝把她丢油锅里翻炸,她也得忍着,所以,她依然无动于衷地叫着“皇上”,没退一步,也没进一步。 景帝摸摸下巴,突然将人一带,苏陌脚下绊到台阶,直挺挺地扑了过去,膝盖在床沿上撞得“咯”地一声响,苏陌痛得皱了一下眉头,赶紧又舒展开,再若无其事地叫了一声“皇上”。 景帝笑了,笑得挺和善,“爱卿,撞得疼不疼?” 热气擦过苏陌的脸颊,灌进耳廓里,苏陌能准确地判断景帝的嘴唇缩在的位置,于是她又毫无情绪地唤了一声。 这一声叫,她愣住了,景帝的气息在游动,从她的脸颊慢慢地游到她的鼻翼,她启口时,甚至能吸入对方喷出的热气,“皇……”苏陌淡定地僵硬了一下才将那个“上”字吐出。 这一声,她感觉自己碰到了柔软的东西。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心脏突然漏跳了一拍,想要睁眼看看自己贴着的那张唇是什么样子,甚至想要尝尝它是否像话本里写的那般美妙。但作为一个尽职的梦游者,苏陌自认为自己是有气节有操守的,还有柳下惠的淡泊,所以敌不动,我不动。 景帝一双龙目精锐,直瞪着近在咫尺的睫毛,轻微的颤栗让睫毛若有似无地挠过自己的颧骨。景帝的无耻向来是苏陌无法企及的,他无视唇上那两片柔嫩的花瓣,如往常一样启口道:“苏爱卿,你这样投怀送抱,难道是想代替徐丹华来侍寝?” 这句话还特长,唇瓣不停开合,本来只是轻微接触一下变成了在自己唇瓣上摩擦,双唇相接隐隐传来一股诡异的感觉。 苏陌汗毛唰地竖了起来,口里却依然平静无波地哼了一个“皇上”。 景帝不再说话,手指慢慢爬上她的脊梁骨,一个骨节一个骨节地摸过去。 景帝心想:看你能熬多久?他就等着拽苏陌的小辫子。 而苏陌也执着,任背后千指过尽我自岿然不动,硬生生以这样怪异的姿势趴了足有一刻钟,最后反而是景帝被她的气息撩得心脏骤然跳动了几下。 最后在苏陌的一阵咳嗽声中,景帝妥协了,“既然爱卿这么想念朕,那就陪朕一起睡吧。”说罢身体一翻,将人甩到龙床里面,拉了被子盖上。 苏陌一阵慌乱,差点从床上跳起来,但鉴于此刻自己的情况特殊,她也只能缩在被子里,头皮发麻地又试探性地叫了一声“皇上”,随即感觉到腰上一紧,龙爪将她从里侧勾了过去,一股热气喷入耳廓,只听景帝压低的声音道:“再叫,小心朕割了你的舌头。” 苏陌果然不叫了,景帝看见窝在被子里那张脸,勾了勾唇角,靠近了一些,用被子将两人裹在一起。 第一次,两具身体如此近地贴在一起,苏陌感觉自己的心脏嘭咚嘭咚乱跳,一股强大的极具侵占性的特属于男性的温暖将她紧紧裹缠,让她动弹不得也不想动弹。 赵毅只觉怀里在这个小东西摸哪儿都那么顺手,再想起方才触摸徐丹华身体时,他的手像生了荆棘一样刺手,各种烦闷,此刻不由得要在苏陌的后腰上多揉一会儿,以抚平方才他坚强的龙爪受到的创伤。 或许是苏陌真的病了,也或许她是真的折腾得累了,很快就传来均匀沉稳的呼吸声,景帝用下巴抵着她的额头,感受着她的呼吸撩过脖子的麻痒也缓缓闭了眼。 半夜的时候,苏陌烧得更厉害,景帝活生生地当了一夜烤炉给她捂汗,第二天起床时,苏陌的烧是退了,他身上被汗得发腻,掀开被子出来,才发现自己的袖子还拽在某个人手里。 景帝试图拽出来,却不料她反而拽得更紧了,还皱起秀挺的眉,一副死磕到底的架势。景帝眉心一跳,听得外面刘德元道:“皇上,该起了。” 景帝瞄了一眼近侧,没找到刀,他只凭蛮力将苏陌拽着的那截袖子给撕了下来。 等撕完袖子,景帝才恍然意识到,他完全可以脱衣服的,怎么就选择了断袖,再看看那个睡得毫无自觉还死拽着那截断袖不放的东西,景帝气不打一处来。 苏陌起床时自然也看到了那截断袖,在龙床上凌乱了一阵,默默地爬起立,默默地穿好小石头送来的衣服,再默默地在近卫们无限佩服的目光下目不斜视地走出了霜华殿。 刘大青一看见她就竖起了大拇指,“大公子高才!竟然能把皇上千里迢迢接进宫的美人赶出皇上的寝殿!”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苏陌非常谦虚地道了声“过奖过奖”,一溜烟跑了。 景帝下早朝还没坐上龙椅,就看苏陌一本正经,恭顺谦和地行到他面前,那正派清淡模样,仿佛她从来都是如此守礼刻板的人,也仿佛昨日那个来搅他好事的也不是她一样。 景帝嘴角微微翘起,对她道:“上茶吧。” 苏陌一躬身,用朝堂上老臣禀报天下大事的语气问道:“皇上,微臣炖了汤,您要喝一碗吗?” 景帝不由得将人多看了一眼,今日,这小东西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端上来。” “是。”苏陌又是一躬身,依礼退出,俄而真的端出一碗汤来亲自捧到赵毅面前,继续说道:“皇上,我这汤里下了几位药,您尝尝,绝对益体强身。” 景帝尝了一口,只是普通的甜汤而已,哪里有什么药味儿,再看苏陌这低眉颔首模样,该不会是早上那截断袖被她当成了朕的暗示吧?于是她打算像上次借御厨做的糕点去讨好张弛一样,想在自己面前树立一个光辉灿烂的形象? 想到此处,景帝的嘴角微不可查地翘了翘,特善解人意地没有拆穿她,只道:“爱卿何时对药理也有研究了?不妨说来听听,你都放了些什么?” 苏陌喘了一口气,有点迫不及待地躬身道:“天南星、紫金牛、远志、龙葵、起阳草……”铺垫了这么久,终于到重点了。 景帝一皱眉,天子远龙阳,呵呵。 苏陌又道:“最后一味便是虞美人,可补心肾。”她参考了从小到大看的所有话本子,最后才想出这么一个委婉含蓄的进谏方法。按话本套路,接下来,景帝就该深深悔悟自己断袖的念头之可耻,对国家社稷之不负责任,就算不嘉奖自己,至少自己也能被归入贤臣之列。 苏陌觉得,自己做为如此明理的一代御前侍应,必能在青史留名名垂千古。 赵毅看着躬身谨立的小身板冷气森然,低声警告道:“如果下次有人敢在睡觉时用朕的龙袍擦口水,朕断的绝对不是龙袍,而是他的爪子!” 美梦轰然坍塌碎成小渣渣,苏陌手一抖,身体哆嗦了一下,赶紧将那碗甜汤收回来,“皇上英明神武,看来不需要这碗汤,微臣这就去倒掉,倒掉。”哪里还有方才那副持稳模样。 “苏陌。” 苏陌端着汤碗又转回来,“皇上?”私下里景帝似乎从来没有这样连名带姓称呼过她,苏陌只觉这气氛分外严肃。 “朕娶不了阿若公主。” 苏陌猛地抬起头,撞进景帝黑沉沉的眸光中。 “昨晚的事,朕恕你无罪。至于徐丹华,”景帝眼前再度飘过昨晚的画面,心里本能地抗拒着,“就算朕纳她人后宫,也不会影响到你,也不会威胁到别人,朕心中有分寸。” 简简单单两句话,将苏陌这些日子躁动的火苗全部掐灭了。苏陌从来就不是一个顾全大局的人,她有她小女儿的狭隘思想,爱憎分明,她只想到她绝不定让徐丹华得了盛宠,却从没想过,无论她如何筹谋,景帝的态度才是决定一切的关键。 景帝此刻把话说到这份上,如此郑重,既给了她交代,也给了她退路,苏陌心里冒出一股莫名的滋味。她拱手深深一揖,“臣知道了。” 景帝看着那小身板,沉默了一会儿,挥挥手让她下去。 第六十二章 赵毅的决定,苏陌不知道缘由,也不能问缘由。何况随着和亲使团的临近,朝堂上早为和亲事宜争论不休,且今日贺启章还来宣政殿就阿若公主应该定个什么妃位比较合适进行了深刻具体的全方位讨论。在他这三朝元老心里,皇后自然还是应该留给大正土生土长的世家女子比较合适。至于那位被景帝接进攻的徐姓女子,完全不在贺启章的考虑范围内。 说这些话时,贺启章还非常和善地看着旁边奉茶的苏陌,深深以为这样以大局为重,不靠裙带关系的世家子弟甚好,倒是他最初小看了苏陌。 景帝不时点头称是,称赞宰相大人思虑周全,贺启章也道,皇上能委任苏陌为鉴花使也十分英明。君臣和乐融融,最后贺启章心满意足地走了。 “皇上,宰相大人不知道?”景帝竟然没跟宰相透露过自己并无意娶阿若公主。 “和亲为的是两国邦交,朕不娶阿若公主,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苏陌老实回答,“也许是决裂。”齐沃格人脾气暴躁,并不是能好好讲道理的主儿,顺着他们的意思,会成为很好的朋友,但若是逆着来,稍有差池就可能引发战乱。 可即便冒这个险景帝也不愿意娶阿若,苏陌实在无法理解。后宫佳丽三千,三宫六院除了皇后,还有四夫人九嫔,这些位置跟阿若公主的身份还是能相称的,要安置一个阿若,很容易。 “作为朕御封的鉴花使,爱卿知道自己的责任有多重大了吧?” 苏陌心头猛震,惊恐地看着景帝。 景帝淡淡瞥了她一眼,“你是鉴花使,自然谁进宫谁不能进宫有你一份责任在,你可想好,如何将阿若公主拒之门外?还要名正言顺,让齐沃格使团无话可说。” 苏陌惶恐,难道景帝独独告诉她不娶阿若,为的就是这个? 景帝看看满脸便秘色的苏陌,“怎么?爱卿能想着法子将她往朕身边塞就没法子将她塞给别人?” “可是,皇上,阿若公主喜欢的是您。”若不是她喜欢,微臣会帮她吗? 景帝无动于衷,“这皇室,最不需要的便是真心。阿若性情直爽,注定她没办法在后宫中生存下去。即便是这样你还想她进宫吗?” 苏陌沉默了。她是不知道皇帝的后宫会如何血雨腥风,但她知道湘南王府中那一干姬妾是如何挣扎算计着求宠求生的。 “何况此刻她只不过把朕看顺眼了,还来得及。要让她移情别恋并不难,够强大够英俊即可。爱卿看看,朝中有谁合适?” 苏陌的眼睛转了一下,终于明白了景帝的意思,“皇上的意思是想让朝中大臣与她和亲?” 景帝点头,“后天是重阳节,朕会去登玉皇山,你看看还有谁适合随行的?” 苏陌领了命,内心非常颓丧,景帝真是太阴险了。 今日当阿若再提了炖的羹汤来宣政殿时,苏陌看着她便生出一阵心酸,而这位高贵的公主,还兴致勃勃地跟景帝介绍自己刚学的手艺,殊不知景帝早已经在心里对她做了裁决。 天下间最悲哀的事情莫过于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尽管倾心尽力,却最终只落得一个梦碎的结局。苏陌看过很多话本中痴情的狐精用尽一切办法赔上千年修为,一心想要留住心爱的郎君,却最终落得个魂飞魄散香消玉殒的下场。 情之一字,在这世间可以重如泰山,却也可以轻如鸿毛,显然在景帝这里,便属于后者。苏陌被自己脑补的话本挑逗出无限的哀伤,重重地叹了口气。 阿若一边给景帝盛上羹汤,一边留意着下首整理奏折的苏陌,眼珠子转悠了几下,也顺手端了一碗过来道:“大公子昨日受了凉,今日可好些?” 看多么温柔可人的姑娘啊?自己却要暗地里背叛她,苏陌内心万分自责,颤巍巍地接过那碗羹汤道过谢,“一切安好,阿若公主可好?”算起来,昨日还是阿若救了苏陌一命,苏陌这下愈发觉得羞愧,看看热气腾腾香气宜人的羹汤,又忍不住看向阿若,恰好瞧见她手指尖的一块疤痕,十分新鲜。 阿若顺着她的视线看到自己的手指,笑道:“无碍,在锅上烫的。”阿若顿了顿,垂下眉眼,思索了一会儿又道:“昨日,大公子为什么会跳下来?” 苏陌已经放下碗,掏出只小瓶,握住阿若的手腕,给她抹上膏药,看似不经意地答道:“我以为公主溺水了。” 阿若感觉到伤口处传来的清凉触感,还有淡淡的雪梅香,清幽淡远,鼻翼跟着抽动了一下。她在赵毅面前晃动这根受伤的手指晃了那么长时间,却没引来他一句话,而在这个看似弱小的大公子面前,只是一眼,他便将她的伤看得一清二楚。 昨日,她跳下去那么长时间,景帝没有过来看一眼,若她真的不会水,早已淹死。那个时候,她心里其实是很凄凉的更有愤怒,那时她甚至想过,要不,自己真溺水试试,试试这个男人的心肠到底有多硬,可那一刹那,她看到了岸上焦急呼唤的苏陌,他是那么瘦弱,看到她真有溺水迹象时,竟毫不犹豫地跳下来…… 昨晚回去,阿若一直睡不着,她就在想,纵使天下最强大的男人又如何,这个男人并不愿意将他的强大用来保护她,那么,这些强大对她而言又有何意义? 相反,那个弱得不堪一击的人,却屡次帮助她,甚至在性命攸关的时刻会愿意为自己去冒生命危险…… 苏陌用手绢几下就将阿若的手指包好了,“这药很好,两三天疤就会脱落。” 看阿若看着自己的手指发呆,苏陌又道:“昨日的事情算我对不住你,原本是好意,最后却坏了你的好事。”若不是自己贸然跳下去,或许真能捱到景帝来救人,当然,也可能是内侍或者侍卫也不一定。 她这话说得极低,自然距离也拉得近些,阿若抬眸,便见那双漂亮的眉眼,真诚无比。 景帝就在龙案上将这一幕看得清楚,看看阿若那黄豆大的一点小伤,心中暗道:那也能叫做伤吗? 景帝咳嗽了一声,对苏陌道:“苏爱卿,把河西水患的奏折拿过来。” 苏陌赶紧将水患的奏折呈上去,顺道还将户部以及治理水患的官员上传的奏折也一并拿了过来。 景帝一边翻看奏折一边在晾爪子。苏陌只觉得景帝这姿势有些诡异,忍不住朝景帝那只晾在一旁的手看了看,厚实的掌心,横亘着一道新鲜的伤口…… 伤口看起来应该是昨天才伤的。苏陌迅速转动脑子,昨日自己并没有见景帝受伤,难道是自己蹭龙床又做出了什么不合规矩的事? 苏陌冷汗刷地又下来了,眼睛一挪,当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眼观鼻鼻观心。 景帝的爪子晾了足有一刻钟也没见某个混蛋询问一句,心中有些不满,抬头去看苏陌,苏陌的视线竟然盯着下面,阶下,阿若正在看一本苏陌之前看的闲书,还看得津津有味。 景帝收回晾得不自在的龙爪,对苏陌道:“上茶。” 苏陌不敢怠慢,尤其在自己可能又误伤了龙体之后。 景帝这茶喝得有境界,一手拿奏折看着,一手去摸苏陌递过来的茶杯,毫无意外一盏新鲜的茶水顺利地翻倒又被他眼疾手快地扶正,热烫的茶水顺利湿了他那只受到冷落的龙爪。 苏陌去抽手绢,这发现手绢在阿若手上,于是她只好拉着自己的并不宽大的袖子捧住龙爪给景帝擦手。 景帝看着她惊慌失措的小模样,嘴角微微勾了一下,“茶水有点烫,给朕上点药。” 苏陌脑子动了一下,随口就朝外喊,“传太医。” 景帝眉心一跳,故作淡定地冲进来的太监摆了摆手,转而对苏陌道:“只是一点点烫伤,你那里不是有药吗?” 苏陌看着他掌心那道口子,被水泡过后,显出几分狰狞,没流血却有淡淡的黄水弥出,“皇上让太医看看这道伤吧。” 苏陌说得小心翼翼,带了几分胆颤心惊的惶恐,景帝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语气淡得出水,“等张弛进宫再看,若朕受伤的事情被太医知道,必然会传入后宫前朝。” 苏陌的脸白了几分,是啊,这是刀伤,不比上次她爪子抓出来的伤,被有心人参她一个刺杀皇上的罪名都可能。 为了减轻一点自己的罪孽和愧疚,苏陌将自己随身带的那一瓶药都抹在了龙爪上。 景帝大气且淡漠地对她道:“只是点皮外小伤,无妨。”爪子却一直耐在苏陌手上,并没有收回,随便看似不经意地扫过阿若。 阿若只觉得景帝表情跟往常并没什么不同,奇怪就奇怪这种时候看向自己是个什么意思?汉人的弯弯肠子她一向很难理解,最后灵光一闪,明白过来,于是施施然走到御前,大方地对苏陌道:“让我来吧。” 景帝的眉梢微不可查地抖动了一下,客气道:“这等小事怎么好劳公主亲自动手?” 阿若却不跟他客气,只道:“这原本是我分内的事情。” 以诚换诚,将心比心,她觉得既然注定要和亲,就该义无反顾地冲上去。 景帝温柔且客气地道过谢,顺道问了一句,“九月九是重阳节,公主可想跟朕去登山?” 惊喜来得太突然,阿若方才还迷惘的心一下又躁动起来,“听闻大正江山如画,阿若也正想去看看。” 景帝满意地点点头,顺道瞟了苏陌一眼,苏陌默默地抹着冷汗,这么说,她真得找个跟阿若性情相投的人随行。 苏陌踌躇再三,最后站到了罗钊面前。 第六十三章 当时罗钊正坐在马车上,让车夫慢悠悠地从兵部出来,眼睛下意识地往皇城方向瞟去,便见苏陌站在夕阳余晖中,面朝这边,露出一抹清淡的笑。 罗钊心脏微微缩了一下,只觉今日这马车似乎慢得有点离谱,他却没有催促一句,若无其事地依然靠在车里,直到车夫道了一句“罗大人,苏大人在这里”,这才重新挑开帘子,见苏陌拱手冲他一礼。 “大公子在这里等人?” 苏陌从怀里掏出一串珠串,“珠串串好了,我顺道给罗将军带来。” 罗钊接过那串珠串,因为是重新串的,并不是旧时模样,但掉了的那一粒对珠被苏陌用一粒珊瑚珠替代了。 罗钊的手指在那粒珊瑚珠上摩挲了两下,斜阳照在上面,泛出红色荧光,一看便是上品。 苏陌轻咳了一声,“愚弟不知何时弄丢了一颗珠子,只好找了一颗替代,希望罗将军勿怪。” 罗钊嘴角动了一下,若无其事地将珠串收入怀中,“上来吧。” “啊?”苏陌看到车夫将凳子放到地上,她才明白罗钊是叫她上马车。 苏陌道了声谢,便在车夫的搀扶下登上马车。 苏陌大方在罗钊侧面坐定,斟酌了片刻,才道:“罗兄这珠串是不是要送给心上人的?” 罗钊面无表情,淡道:“非也。” 苏陌眼珠子稍稍转动了一下,“这是女子戴的珠串。” 不是送给心上人,难道你自己戴吗?再说,也没听说你身边有什么年轻的小姑娘。 罗钊神色微动,“大公子既然帮了罗某这个忙,罗某必然还你一个人情,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被罗钊直白噎到的苏陌轻咳了一声,“明日便是重阳节,愚弟想邀罗兄一起登山。”怕罗钊多想,苏陌又补充了一句,“张兄也去的。” 在苏陌无声的期盼下,罗钊沉默了一会儿,道了一个“好”字。 苏陌长长吁出一口气,她跟罗钊似乎从来没有好好说过话,难得他如此配合。 罗钊将苏陌送到湘南进奏院,苏陌下马车前回头问了他一句,“罗兄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罗钊也不知道当时哪根筋抽了,“美丽……彪悍,英勇善战!” 苏陌点点头,心中甚是满意,就在她下车时,罗钊对着她的背影又补充了一句,“跟你相反的就行。” 苏陌一个趔趄差点扑棱下马车,这意思是她还比不上女子够彪悍吗?罗钊看着她差点摔了个狗□□,心中甚慰。在地上站定,苏陌拱了拱手,脸上一派淡静地再次道谢。 翌日一早,很有自知之明的苏陌轻装简行,与晓月一道上路。罗钊与张弛早早在前厅等候,张弛自不必说,自从跟晓月心意相通之后,也不像以前那样穿着随意,随时都将自己打扮成一幅贵公子派头,试图给晓月撑住场面。 至于罗钊,苏陌是没看出啥不同来,反而是晓月对她道:“我怎么觉得罗将军今日变白了,也变俊了?” 苏陌看了一眼,很诚恳地道:“大概只是今日胡子刮得比较干净而已。”罗钊为人,就从来不将仪表当回事,今日胡子刮得这般干净估计是早上没睡醒,一个失手刮过头了。 罗钊耳朵动了动,嘴角向下轻轻扯了一下,对张弛道:“走吧。”说罢率先在前面走。 一走出门,苏陌就看见苏誉正骑着高头大马,顺道丢给她一个嫌弃的眼神,“怎生如此慢?” 苏陌哑然,“那个,弟弟,你也去?”这是为罗钊跟阿若刻意制造良缘的,人多反而不太好。 苏誉懒得答她,只跟罗钊和张弛见了礼。外出这种事,作为男儿的苏陌自然是要骑马的,进奏院唯一一辆马车便成了晓月的座驾。 苏陌认真观察了一下面前的大马,试图找一个合适的角度以合适的力道一举登马成功,她还没观摩好,便觉一股热气突然靠近,腰上一紧,人已经被提上马背,稳稳当当地坐好。 苏陌的厚脸皮波澜不兴,只客气地冲罗钊拱了拱手,罗钊吭都没吭一声,兀自上了自己的马。 到达玉皇山脚下时,景帝的车马也刚到,阿若自然与他同行,意外的是,竟然还跟了一个娇滴滴的徐丹华。 两个女子一个温婉妖娆,一个霸气侧漏,分立赵毅左右,那对比忒鲜明了一点。 看到这么多人时,罗钊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却没说什么。张弛看到徐丹华也没说什么,只有晓月狠咬了一口银牙,生生吞了一口气。 徐丹华自然也看到了苏陌和晓月。 苏陌那日坏了她好事,她本欲打上门讨个说法,却被苏誉挡了,在礼成之前,姑且忍了。好在景帝一直顾念着她,今日登山她可是应景帝之邀,这便是天下女子都无法期盼的荣宠,苏陌以为拉这么多人来就能搅了她的局吗? 在阴沟里可以翻一次船,但绝对不会翻两次。 张弛扶晓月下车,手不经意地在她手背上拍了拍,似是安慰。 今日之所以会带上徐丹华,其实也是有考量的。前日他以为事情大成,兴奋地进宫,景帝却道他下了不口,自然什么也没做成。 宓香不出,景帝便难以接受女子的身体,或许换个地方,换种心情,大概能下口一些。 苏陌今日的使命便是如何让罗钊跟阿若两个擦出爱的火花。对此毫不知情的阿若公主心无芥蒂地走到苏陌身边,低声对她道:“徐丹华一直缠着皇上,有什么办法能将她引开?” 苏陌心虚地安抚道:“她一个弱女子,玉皇山这么高,她未必上得去,到时我给你带路,你引着皇上朝捷径走,自然就跟人分开了。” 苏陌昨日就来玉皇山探过露了,知道有一条捷径到山顶,道路崎岖,人烟稀少,正好让罗钊跟阿若患难见真情,共攀人生高峰。是以,此刻用此话来哄阿若,非常顺口。 徐丹华就见她们两人一路都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心里缓缓溢出一抹笑。这阿若不屑于搭理自己,自然是看她出身低微却还得景帝的宠爱,但她这样堂而皇之地在景帝面前跟其他男子如此亲密,未免太不将景帝放在眼里了。 于是徐丹华对景帝道:“阿若公主似乎跟苏大人感情不错。” 景帝回首,便见两人并肩而行,拾阶而上,女才郎貌得很。他的眉头轻轻蹙了一下,徐丹华自然看在眼里,微微抿了一下嘴,就算景帝不说什么,但心中必然介怀。 最后,事实证明,苏陌高估了自己的体力,在徐丹华还能在景帝面前活蹦乱跳时,苏陌已经累趴下。 她用尽最后吃奶的力气将阿若和罗钊先后引入那条捷径,便趴在山道上不动弹了。 苏誉走过来,将水囊给苏陌,苏陌灌了一口,只觉得气都快喘不上了,汗出了一身又一身,发际湿漉漉的,脸上带着些苍白。 苏誉道:“回去吧。”就你这样,真的上去了,估计下来的时候也是被人给抬下来的。 苏陌还没启口,就听得她肚子里“咕——”地一声,特别响亮。 苏誉脸上一僵,“半个时辰前,你刚吃完最后一个饼。” 苏陌笑得挺勉强,“忘记吃早饭了。”其实不是忘记,而是昨日探路太累睡了个懒觉,醒来时,已经晚了。 苏誉脸上又僵了僵,四周看了看,不远处正有一户人家的女眷在歇脚,一帮家丁带了好多点心水果。 苏誉对苏陌道:“你在这里坐着,别乱跑。”说罢,朝着那对女眷走去。 苏誉可不像苏陌,他本是一英武男子,器宇轩昂,加上天生的冷漠气质,愈发衬得他不食人间烟火的英俊风流意态,看在一般人眼里,绝对是玉树临风的翩翩美男子。 而就是这样一个美男子突然驾临,冲两位姑娘拱手一礼,毫无自觉地问人家姑娘要吃的,瞬间激得两个姑娘红了桃花脸,小心肝儿噗通噗通乱跳个不停。 但在她们看来,这样打扮的人,虽然看不出多富足,但绝对不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这该是人家公子有意跟她们搭话,这样的机会,自然没几个人愿意轻易放弃。 其中一个年岁稍大点的姑娘亲自端了果盘,上面自然放满了糕点和水果,端至苏誉面前,苏誉道谢躬身去接,对方却并没有马上给他的意思。 “不知公子贵姓?怎生一人在此?公子若是劳累,倒是可以到这小亭歇会儿脚。” 苏誉看着那果盘,有两样还是苏陌喜欢吃的,又是一礼道:“在下跟家兄一起登山,怎好打扰两位姑娘雅兴。” 那女子四处张望了一眼,“不知道令兄何在?”弟弟都长得如此英俊,那位兄长一定也差不了,这偶然的邂逅或许能成就两对良缘也说不准。 苏誉哪里有听不出这女子意思的道理,但不知根底的女子,他断然不会往苏陌面前引荐,就那蠢兄长,遇上个心肠歹毒的,估计小命都能被玩没了。 再看这女子模样,勉强算是清秀,却也配不上他兄长的绝代风华。 于是他说道:“兄长生性胆怯,不爱与人说话,怕要教两位姑娘失望了。”说罢,主动接了那果盘,又是躬身一礼,潇洒离去。 那姑娘就垫着脚尖看过去,只见苏誉身形一顿,快速朝山道那边奔去,可那里哪里还有人? 苏誉看着山壁上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山顶玉竹园等。 这笔记并不是他兄长的,而是那个暴君的…… 第六十四章 苏誉沿着那条路走了很远都没看到苏陌的影子,而此刻的苏陌却软趴趴地被赵毅拎在手里,看着崎岖山道。 “人呢?” “大概已经走到前面去了。”阿若跟罗钊这脚程岂是她能跟得上的。 景帝神色有些不淡定,“你就想了这么一个主意?”听起来还甚是不屑。 苏陌瞪大眼睛,一本正经道:“皇上别看这段道路平坦,再向上,要四肢并用才能爬过去。阿若公主再强,应该也被耗得差不多了,那罗将军正好能够在关键时刻帮她一把。女人,深处困境时最脆弱,或许,就那一帮就帮出情谊来了。” 景帝还是有些不屑。 苏陌又补充道:“这只是前序,微臣自然还有后招等着他们的。皇上放心。” 景帝相当不放心,又往前走了很长一段路,依然未见阿若和罗钊的踪影。 “你确定是这条路?” 苏陌四处看了一下,指着右侧的岩石道:“这是微臣昨日做的记号,一定没错的。” 于是景帝又走了一段,山路果然愈发崎岖,苏陌却再没找到她沿途做的标记。 当景帝四肢并用爬上最后一块岩石时,苏陌在他背上默默地抹着冷汗,心虚地道:“这个,带路的山民说这里是可以走的。”后面山道太过崎岖,抬她上山的人也上不得,所以她也没实地探过。 景帝沉声道:“滚下来。” 苏陌哆嗦了一下,立马解开绑在她跟景帝腰上的绳子,从景帝背上滑了下来。 这后半截的确太难走,初时景帝还能拎着她走,到后来,景帝必须用手去攀爬岩石和树木就只能将她绑在身后。 她身上倒是干净,景帝一身锦袍不是被挂烂就是被蹭破,全身透着泥土的清新和龙汗混合的*气息。 “玉竹园在哪里?” 苏陌四处眺望了一眼,便见约莫几百米之下的地方,密林处矗立的一个院落,“那、那里。” 景帝站在顶峰之上,感觉到阴风阵阵吹,“爬上来。” 景帝巍峨而立,似一座高山,苏陌有些心虚,“下山的道,我,应该能走。”再心虚地看了一下根本没道的起伏的岩石与茂林。 “上来!”景帝的耐心几乎耗尽,怎么就让他遇上这么一个玩意? 纵向几百米的山头,真走起来,却花了足有一个时辰。终于到达玉竹园时,景帝脸上不只有新鲜的泥土,还有被荆棘挂的伤口。苏陌也遭了秧,一块黑漆漆的污渍顶在脑门上,苍白着小脸,看着景帝气喘吁吁,心里斟酌着怎样消除景帝的怒气。 “皇上这事,怪我。”此刻端正态度认真认错显然是最明智的选择,虽然这事真不能怪她,一来她本就没让景帝来,二来走到一半时,她还劝过景帝放弃,是景帝非要征服这座高山的。 她一吭声,景帝的怒火啪地点燃了,龙爪拎着她的领子,就要发飙。苏陌只好抱着他的手臂,无辜且虔诚地看着他。 盛怒被卡在喉间,景帝差点被自己给噎死。 “皇上,大公子,你们果然在这里。”阿若的声音响起。景帝瞥了一眼,看到后面跟的罗钊,眉梢抖了抖,至少这两人是真在一起的。景帝收敛起怒火,丢了苏陌,负手而立,终于端出了属于帝王的风度。 苏陌有些心虚地打量了阿若和罗钊一眼,虽然靴子上不太干净,衣服上却不算脏,跟他们比起来,简直有天壤之别。 她哑声道:“你们好快。” 景帝的愤怒阿若自然看在眼里,有点内疚,“你们不会真从那条道走的吧?”其实前面他们还是沿着那条道走的,一直没等到景帝来,便转了向,直接插入那边相对平坦的山道,没想到却因此错过了跟景帝患难与共的机会…… 阿若觉得自己很遗憾,更对不起苏陌的良苦用心,此刻看到苏陌跟景帝的狼狈样儿,隐隐还有点痛心疾首。 罗钊则一直毫无情绪地看着他们,一言未发。 捷径毕竟是捷径,就算路途坎坷,他们也比苏誉晓月他们早到了足有半个时辰。 洗漱干净,苏陌将罗钊给她的药捧到景帝的房间。家里到处堆着罗钊送的各种药,没事她就会选上一两瓶带在身上备用,显然,这是一个很明智的做法。 景帝洗漱完出来时,便看见一捧红色的茱萸果围拱着一只白瓷瓶。 捏起茱萸果,景帝隐忍的眉头,终于稍稍舒展开了。 虽然白天的计划不算成功,但至少罗钊跟阿若终于搭上线了,两人的话明显多起来。本来他们就是喜欢骑马射猎之人,自然很有共通点。在她面前从来没笑过的罗钊竟会在阿若面前哈哈大笑。 苏陌万分欣慰地看到此种转变,于是紧锣密鼓地开始第二步计划。 饭后,苏陌将阿若约到桂花林里赏玩,又给罗钊留了一张纸条,让他前往桂花林。 谁知道半道上,苏陌发现前面走的阿若踩到一条蛇,惊吓之下,脚下一滑,一屁股摔在地上,翘起的腿正好给阿若挡了一下。本欲攻击阿若的蛇非常敬业地在苏陌的小腿上啃了一口。 反应过来的阿若一把捏住蛇的七寸,挥匕首将蛇斩成几段。再回头看苏陌几乎昏过去的模样,阿若的心一下抽搐起来,“大公子,大公子,你可不能死!来人啊!快叫张弛来!” 阿若额头冷汗唰唰地下,半晌没听到苏陌回应,以为苏陌真中了蛇毒,眼泪顺势被逼了出来。长这么大,她第一次,为了一个男人哭泣…… 罗钊赶到时正好看见这一幕,疾步奔过来,解开苏陌的鞋袜,握起那只脚踝,二话没说便含住伤口开始吸毒血。 苏陌嘶嘶直抽凉气,伸手推他的脑袋,罗钊还大义凛然地道:“毒血出来就好了。公主把他扶高一点,别让毒血回流。” 阿若公主擦了一把眼泪,将苏陌抱入怀里。苏陌虚弱地感受到阿若胸前波涛,试图将脚从罗钊手里扒出来,“我、我没中毒。那条不是毒蛇。我,只是摔到了尾椎骨。” 罗钊握着腿的手僵在半空中,嘴角还残留着苏陌的血,木然地看过来。 苏陌锁着眉头,指了指被阿若砍成几节的蛇…… 阿若也怔愣了一下,眼泪立马尴尬地收住,也看向那条蛇,那果然不是毒蛇…… 听见苏陌被蛇咬了的消息时,景帝正看着宽衣解带的徐丹华。少女肌肤如雪,年纪不大,但身材已经相当丰满,偏偏又带着少女特有的青涩稚气,换别人,自然会扑过去,可此刻的景帝却端着茶盏,指尖不停地摩挲着盏壁,正思忖着应该是将她用手扔出去还是用脚踹出去比较合心意。 徐丹华淡淡扫了一眼案上香炉,香炉里此刻正蒸腾着一股好闻的气味,这种香料正是景帝喜欢的雪梅香,只不过她在里面稍稍加了一点点东西,无色无味,正常人根本修不出来。她就不信,今日还能不得手。 殊不知,正是因为这种东西的存在,景帝今日对她特别没耐心,现在只是想着怎么把她弄出去,若真被香料侵蚀,估计想的不是用手还是用脚,而是该拧断她的手还是折断她的脚比较合心意。 所以,此刻传来苏陌被蛇咬的消息,徐丹华以为是苏陌又坏她好事,实则是救了她一命。 听见外面禀报,景帝顿了一下,显然也有此想法。苏陌为了阻止他跟徐丹华在一起,极有可能做出这种出格的事情,但她却不会在伤势上作假,所以被咬是必然。 见景帝将茶盏放下,徐丹华赶紧阻止道:“皇上,有张弛在……” 景帝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眼神看似温和实则冷冽,“敢在朕面前用药的人不少,但活着的却很少!” 徐丹华一下瘫软在地。景帝厌恶地看了一眼地上那一摊白肉,他之所以任由她胡作非为,为的不过是不用自己动手,让她自己把自己给催情了,就可以探出宓香的底细来。若不是宓香难得,单凭他今日的怒火就可以让徐丹华葬身此地! 徐丹华在地上哭得期期艾艾,景帝却一脚踹开门,拂袖而去。 景帝赶过去时,苏陌刚被罗钊吸了三口血,再听苏陌那翻话,景帝觉得自己的威严再次受到了调戏。显然,另两位大概也觉得自己的智商和善良都受到了侮辱,单从他们此刻看苏陌的眼神,以及阿若扶苏陌的手和罗钊捏苏陌的脚踝的动作就能看出来。 而此刻尾椎骨疼得直抽凉气的苏陌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三人的反应,疼得眼泪哗哗地看着罗钊还捏着她的脚踝。 罗钊汗毛倒竖,面上却一派沉静,“罗某给你的那些药果然能派上用场。” 景帝走过去,将那个爬不起来的小东西抱起来,对那两人道:“你们也去歇息吧。”这语气竟然难得地透着一股同情味儿。 阿若擦了一下脸上未干的泪痕,悠悠叹出一口气。 罗钊看着景帝抱着苏陌离开的背影一时有些失神。 阿若道:“我阿若一心想嫁天下间最强大的男人,最后竟然对一个弱得丧心病狂的人给打动了。”苏陌为她做的一切,她看在眼里,从不愿意去深究,直到今日,看到苏陌为了她甘愿自己被蛇咬,她的心终于松动了。 罗钊回过头来,似乎明白了阿若心中郁结。在阴沟里翻船这种事,他已经麻木了,作为一个过来人,此刻特别同情阿若的遭遇。 “要喝一杯吗?” 阿若回道:“也好。” 苏陌被景帝的暴戾低气压罩着,好半晌没回过神来,待发现景帝走的方向不对时,她方提醒道:“皇上,我的院子不是这边。” 景帝瞪了她一眼,借着朦胧月色,这一眼并不凌厉,反而带着些许温柔,“这边绕到后面,从围墙翻过去,更近。” 对于苏陌这半个路痴来说,景帝这种明确的方向感她是极度佩服的,也深感在这上面没什么发言权,所以聪明地选择了闭嘴,英明地让景帝在毫不知情地情况下跌进了她预设的陷阱。 这个陷阱也很机巧,景帝失足落下,并没有栽跟头,而是沿着光滑洞壁直滑到坑底,无论他如何用腿试图刹住身形都以失败告终,只擦得龙臀冒青烟。 “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坑?”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景帝爆了。 几乎是坐在景帝怀里滑下来的苏陌只是尾椎骨再被震了一下,并无其他不适。 景帝将她放在坑底的茅草堆上,试图爬上坑,却一次又一次从光滑的斜坡落回她身边。 苏陌有些心虚地道:“皇上,这是微臣为他们做的一个爱巢。” 景帝一愣,犀利目光嗖地杀过来。 苏陌觉得,景帝掉进来真的不能怪自己,就如今日景帝非要去确定一下自己办事是否牢靠而走了那条捷径一样。 苏陌以她设计陷阱的专业眼光介绍道:“这是一个茶杯形的坑,西面滑不留手,高五米,没人援救是根本出不去的。” 景帝冷气森然地看着苏陌。 苏陌继续道:“微臣只是想他们孤男孤女,这样共患难一夜,一定能情愫暗生。” 景帝的气息又冷了冷。 “这坑底是厚厚的茅草,天当被地当床,容易滋生情愫。”苏陌觉得很有必要解释一下自己的专业性。 景帝靠了过来,笑了一下,“爱卿思虑可真周到。” 苏陌看不清楚景帝的表情,但那张俊脸的轮廓还是能分辨的,琢磨了一下,这事的确不是自己的错,景帝没有责怪自己的理由,于是她继续解说道:“这下面只有半米宽一米长的平坦地儿,他们落在坑底,必然只能相依相偎。”实在是想分开躺也会滑下来粘在一起,这就是她设计的高明之处。 于是景帝尝试了一下躺得离那个二货远一点,果然如传说中一样又滑到了苏陌身边,刚好将她罩在怀里。 半米的宽度,连容两个人平躺都不行,只能侧身相对,这个设计当真刁钻得很。 而此刻正侧身相对的苏陌被景帝强大的雄性气息所扰,噎了口唾沫,仰头看向景帝,问道:“皇上觉得微臣的设计如何?” 景帝终于忍无可忍了,沉闷地哼了一声,“闭嘴!” 苏陌哆嗦了一下,也终于老实了,但鉴于景帝心情似乎很不好,苏陌又安慰了一句,“皇上不见了,他们应该很快就会找到这里。”这地方本来就在玉竹园边上,要找人并不难。 但是这个很快并没有预想中的快,景帝感觉到身边的人沉沉睡去,睡梦中还不忘往自己怀里拱拱取暖,他的爪子便下意识地将人搂紧了——这个陷阱设计得果然体贴入微。 睡熟的人很乖巧,带着沉静的气息。景帝刚把下巴靠苏陌额头,准备睡一觉,便听见外面的呼喊声。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回应对方,而是第一时间将龙爪贴上怀里人的耳朵,不让她被那些无聊的声音惊扰,但挡不住人声越来越近,而第一个拿着火把趴到陷阱上头来的,自然不会是别人,而是苏誉…… 第六十五章 摔了尾椎骨的苏陌翌日是被人横着抬下山的。今日阿若看她的眼神特诡异,她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也许,阿若是发现自己对她设的陷阱,毕竟那么大一个坑,就在桂花林那边,位置太过可疑。 但阿若不问,苏陌也厚着脸皮当什么都不知道,时不时地哎哎叫唤几声,前面走着的阿若听得背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倒是罗钊十分淡定地看过来,“若是这样你还觉得疼,干脆就下来走吧,还不用辛苦两位侍卫抬你走这么多山路!” 苏陌立马老实了。在心里还忍不住腹诽,得了便宜还卖乖。若不是爷爷我辛苦设计,你能抱得美人归? 苏陌再看阿若跟罗钊并肩而行,一路都低头交谈着什么,越发满意起来,越发觉得自己这罪受得值,她还忍不住得意地朝后面的景帝看去。 景帝无意间瞥到她那小眼神,手心默默地痒着,只是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苏誉和张弛等人跟在景帝身后,自然将他这点反应看得清楚。于是苏誉很合适宜地走到苏陌身边,将水囊递给他,从此再没离开过苏陌身边半步。景帝看着那个身板,眸光暗了暗。 前面的阿若不时地瞟一眼后面被人抬着的苏陌,作为一只高傲的草原之花,被这样一个弱鸡世子拿下实在有失她公主威严。 “公主,你要坚强!”罗钊的声音幽幽传入她耳中。 阿若神思一凛,转头看了一眼罗钊平静无波的脸,“听说你跟大公子一起进的京,共过不少患难,一定很了解他。” 罗钊的嘴角十分平静,若是排除第一次见面苏陌捅的那一刀以及后面给他下药,还有各种令人糟心的犯贱经历,他跟苏陌其实处得算融洽的,至少对他那点贱性还是了解几分的,所以,他很诚恳地点点头。 “那你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吗?” 这个问题实在太好回答了,“美丽、彪悍,英勇善战!”罗钊邪恶地想着,你样样都符合,还不快上,难道真等那个混蛋来撮合我们吗? 罗钊可不傻,他不说出来,并不表明不知道这一行的用意。他倒要看看,阿若公主若真黏上苏陌,那小混蛋会如何,他之前不是喜欢张弛的吗?罗钊想想都觉得蛮解气的。 阿若皱了皱眉,这话怎么如此耳熟?但此刻她却没心思来思考这个问题,而是忧郁地道:“我想,我需要再好好想想。”想想她怎么就着了这个混蛋的道儿了?怎么会觉得他比暴君好呢?任何人都能看得出来他连暴君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阿若对自己的信仰和人生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苏陌却没有一点罪魁祸首的自觉,一路好吃好喝,抬她的两位大哥直觉这小子这躺走下来足足重了五斤。 一天没挨上苏陌边的景帝觉得有必要好好地跟苏誉讨论一下人生,下了上,就让苏誉跟他回宫了,其他人也各回各家。 苏陌回到进奏院时,门口停着一辆马拉的板车,上面堆着大大小小的行李箱,刚好挡住了他们马车的道。 晓月探出头来,问门子,“又有人搬进来吗?” 苏陌还在想会不会是进京的秀女,算算也是该这个时间入京,若是官家女眷,进住进奏院也是情理之中。 谁知门子却来报,“是徐姑娘的父母。” 晓月怒了,苏陌笑了。 “徐丹华是奉召入京,住在这进奏院无可厚非,可她父母却是商贩,如何能入这进奏院?这不是笑话吗?” 门子也挺苦恼的,“所以李大人才在竭力劝说。”规矩就是规矩,即便徐丹华得圣宠,但在皇上提格之前,他们的身份还是商贩,如何住得官家地盘? 晓月扶着苏陌下了马车,径直往颐人阁去,不料,花园里早闹成一团。进奏官李骥带着几个小厮挡在吴齐达和徐氏面前,徐爱莲耀武扬威地斥责着李骥狗眼看人低不识好歹。 吴巧玉只能在旁边偷偷瞧着,见苏陌过来,急冲冲来禀报事由。苏陌冲她摆摆手,这个表妹她虽一直不太待见,不过,自入京后倒也行规蹈距,比之徐爱莲的跋扈算得上是一个可人儿了。 苏陌冲她摆摆手道:“你自个回院子里去。你家爷回来自会有定夺。”言下之意便是,别乘机搅浑水。 吴巧玉这点倒是乖巧的,听出苏陌的意思,自然更不会妄动,乖乖地回了自个的院子。 晓月扶着苏陌往那边走去,正好听见徐爱莲的笑骂声。 “……李大人难道不知道我们家丹华几日前就进宫伴驾,昨日皇上还亲自携她游山玩水,不出意外的话,不经甄选,她就能被册封为娘娘。如今,她父母入住进奏院,这才能全了她的脸面,也顾及了皇上的脸面……” “不经甄选就能被册封这种事情,似乎不是你说了算的?”苏陌淡淡地打断徐爱莲的话。 徐氏坐在旁边喝闲茶,显然是跟李骥耗上了,此刻也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仿佛已经是飞上枝头的那只山鸡,根本不将她放在眼里。吴齐达则站得笔挺,冲她行了一礼,苏陌看都未看他一眼。 苏陌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虽然这对夫妇不至于像徐爱莲年少气盛口出狂言,但徐爱莲说的每一句却皆是他们的肺腑之言。徐爱莲从小是仰着他们鼻息长大,自然懂得揣摩他们的心思。 即便如今他们没有尊贵的身份,可凭借徐丹华伴驾,这已经足够他们在这湘南进奏院横着走了。 徐爱莲有些不服气,“大公子,这似乎也不是你了算的?” 苏陌冲她摆摆手,懒得跟这种人置气,“我说的当然也不算。只不过今儿个,皇上说,各方秀女陆续进京,过两日便会进行第一轮甄选,而很不巧,徐丹华的名字便在其中。” 那三人皆是一惊。 徐氏暗自宽慰道,该是苏陌为了撑场子,信口胡诌的吧? 苏陌对进奏官李骥说道:“李大人是朝廷命官,进奏院乃是你管辖之地,该有的官威还是应该端一端。” 李骥抹了一把汗,“大公子提点得是。” 转而苏陌又对徐爱莲道:“苏誉虽无妻室,但一房侍妾这样嚣张跋扈,总是不好的。言多必失,这京城不比湘南,祸从口出这话你总该是听过的,若是不小心殃及家室,掉了脑袋,岂不是很不划算?”什么娘娘不娘娘的,却不是你个小小侍妾能够说道的。 晓月扶着苏陌的手有点抖,她家爷何时变得这般有气场了? 徐氏终于放下茶盏,“大公子,我们来并无恶意,只是丹华在宫中伺候,我们若客居客栈,传出去总是个笑话,也怕妨害了皇上的英明。” 吴齐达伸手扶着自己的夫人,叹道:“倒不急在这一时,等圣旨下了不迟。” 苏陌好了奇了,什么圣旨? 徐氏甩开吴齐达的手,“你不是很想见见老相好吗?搬进来不是正好!再则说,论身份论地位,她拿什么跟我比?她能住进奏院,我却住不得,这不可笑吗?” 这个“她”指的谁大家都心知肚明。原来这才是徐氏强行住进进奏院的由头。 晓月的怒火再次喷了出来,苏陌看似无意地拍拍她的手,含笑看着徐氏,“如果徐夫人说的是吴妈,这可就真不能比了。论身份,她是我奶娘,从小如母亲般待我,也算是我养母。苏某不才,身份也不高,只是担了个御前闲职,再加上一个湘南王嫡出长子的身份,刚刚能住个进奏院的小院子而已。”徐氏气得吐出。 “大公子,我知道你嫉恨我们一家,几次三番坏丹华好事。这进奏院我们迟早会住进来,你非要与我们为难,以后这日子怕是不好相处。” 苏陌笑得大方,“若是徐丹华真是得宠了,皇上英明又怎么会亏待二位,自然会赐华府豪宅,定不会让你们委屈住这简陋的进奏院了,所以,徐夫人,你的确是多虑了。李大人,送客吧。” 不料徐丹华偏偏在此时回来了。 徐氏脸上一喜,“丹儿,你回来得正好,他们不让娘住进来,你快说说。” 徐丹华此刻脸色很不好看,对徐氏也极为不耐烦,只道:“娘,你跟他先回去!” 这个“他”自然指吴齐达。此刻吴齐达脸上面无表情,仿佛对这种称呼已经麻木了。 晓月跟苏陌也暗暗吃惊,似乎以前他们就听说过徐丹华从来没认过这个便宜爹,此刻看来,这传言未必不是真的。 苏陌跟晓月并没心思来看徐丹华的落魄样儿,相携走回西厢,晓月还有些纳闷,“昨日皇上对她似乎还不错,不知今日早上,怎么就态度大变。爷,你该不是昨日跟皇上掉进坑里时,又做了什么手脚吧?” 苏陌翻了个白眼,“我哪里需要做什么?徐丹华毕竟太年轻,又没历过什么磨难,性子难免浮躁一些。这次她随皇上登山,自然是带着目的去的。”想起上次苏枚竟然敢在景帝面前用那么多的长相思,这徐丹华怕是犯了同样的错。 徐家的人有些时候还真是胆大得超乎人类想象。 而此刻徐氏也很疑惑,“这东西根本就没气味,而且药性很弱,皇上他、他是怎么发现的?” 徐丹华也很纳闷,“在承乾宫时,都是我为皇上点的香,他不可能会怀疑到香料上。” 厢房里,徐丹华跟徐氏锁着眉头,不得要领。一直在旁边默默喝茶的吴齐达忍不住插了一句嘴,“你们这样做是欺君犯上,皇上不惩罚已经算仁慈了。” 徐丹华杏眼立马又瞪圆了,冷声道:“我若有个有能耐的爹,也犯不着事事苦心筹谋亲力亲为。你若帮不上忙,还请别泼我冷水!” “丹儿!他是你爹!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徐氏立刻制止了徐丹华,徐丹华冷冷地咕咕道:“我才没有这样没用的爹呢。除了享受徐家的家产外,他就没做过什么有用的事儿!” 就算是泥人也有几分土性,吴齐达放下茶盏,起身,徐氏赶紧去扶他,“老爷,丹儿不懂事……” “我去花园走走。”吴齐达这话没有一丝情绪和波澜,徐丹华看着那个离去的背影甚是不屑,“看吧,连脾气都不敢发,娘,你怎么就看上了他?” 徐氏狠狠瞪了她一眼。 晓月刚扶着尾椎骨疼的苏陌晃到西厢门口,吴齐达就追上来了。 晓月冲苏陌做了个眼色,便独自迎了过去,淡淡地看着这个血缘上的父亲道:“有事?” “你还记恨着爹?” “徐老爷,这个称呼我可高攀不起。” 晓月故意说的“徐”而不是“吴”,一方面自然是吴齐达是入赘之人,当的是徐家的子孙,另一方面,她也不想这个人玷污了她们的姓氏,更不想跟他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 吴齐达眼神慈爱而温暖,直看得晓月想当众呕他一口出来。 “若没事,就请你不要靠近西厢。最近我打算养一条看门狗,到时怕咬着您贵体,不好向那边交代。” 吴齐达重重叹了口气,“你果然还是恨着我。”说罢,从袖笼里掏出一个纸包,“你是你娘爱吃的芙蓉糕,她身体不好时就爱这个味儿。你拿去……” 吴齐达还未说完,晓月已经一把抢过去,只道:“那多谢了。”转身就走,只不过在西厢门口,手一扬,那纸包飞进了花丛里,正好被一只大花猫叼了去。 吴齐达看在眼里,身体僵硬了很久没能动弹。 苏陌躲在月门旁,看完整出戏,忍不住对进门的晓月道:“你说十几年了,他怎么现在想来讨好你?”若是早个十年,也许一点点温情就能唤回自己妻女的心,十年,已经足够磨平曾经的温馨,将恨意镌刻到骨髓里。 晓月很是平静地回道:“该是在徐家母女那里吃了怨气,到这里来寻求安慰的吧。爷没看话本子吗?很多男人都这德行,习惯将自己的无能归咎到别人身上,再从别人那里寻求慰藉。”晓月突然觉得,自己恨上吴齐达,倒是太给他张脸了。 苏陌惊愕地点点头,深以为然,冲晓月竖起大拇指,“果然,读书是真有用的!” 晓月“噗”地笑出了声。 第六十六章 苏陌说徐丹华的名字也在甄选佳丽之列还真不是信口胡诌的。 自那日从玉皇山回来,徐丹华就再没被召到过御前,反而在第一轮甄选前,有宫中的内侍派专门的小轿迎了她进宫。 苏陌作为鉴花使只在进奏院躺了三日养尾椎骨便也跟着进宫了。 景帝赐了她一块令牌可以自由出入后宫,当日,苏陌就带着令牌堂而皇之去了承乾宫,果然,徐丹华就在承乾宫呆着。 苏陌郁闷之极,“皇上,您不是说要让她参加甄选的吗?” 景帝特坦然,“没通过甄选的不都是作为宫女使唤吗?朕现在让她做的事正是宫女的事情而已。” 苏陌对景帝的无耻竟无言以对。 景帝对苏陌的反应迟钝也很无语。他大方地恩准苏陌在进奏院休息三日养尾椎骨,她就真在进奏院躺了三日,从没想过到宣政殿来溜达一圈。 这好不容易给了她令牌让她进宫甄选,她也能规规矩矩地躺在涵泽宫,望着如云美女,品着可口茶点,也没想过去宣政殿看看他这位主子过得如何。 景帝觉得,如果他不把徐丹华重新召到身边,这个混蛋根本就会没心没肺地视他这个皇帝若无物,估计等一个月后甄选完毕,才会到他跟前来晃悠一圈。 如此没心没肺之徒,他恨得磨牙,却不能名正言顺地奈她何。 这下倒好,徐丹华一进承乾宫,她也殷勤地过来一日三省。早上来看看他下朝有没有在承乾宫,中午来蹭一顿饭,晚上顺道再来蹭顿饭,冠冕堂皇地坐在承乾宫里磨着他谈选妃的事情。 景帝表示,就算你十二个时辰围着朕转,朕要做的事总是要做的。 可嘴上这样说,他却再没碰徐丹华一下。张弛猜测道,景帝在上次受了徐丹华的刺激差点引发狂疾之后的确需要好好修复一下身心受到的创伤。 徐丹华也自知自己上次犯了大错,更不敢冒进。景帝如今留她在承乾宫没加责罚,这说明自己的魅力还是在的。 至于景帝自个的小算盘大概也只有刘德元能猜得到。 所以快到用膳时辰,苏陌若还没出现,他就会差人去涵泽宫请苏陌过来。如是再三,整个涵泽宫的秀女便都知道每日这位鉴花使大人都会去向皇上禀报选妃事宜,自然在苏陌面前更不敢有任何不良举动。 景帝这次选妃在大正历史上算是规模最小的。苏陌原本以为没一千美女也该有八百,结果采选入京的不过四五百人,又从身体条件上剔除了近两百人,如今站在她面前只有三百出头。 大正选妃,元老大臣王侯闺秀自是首选,其次是豪门望族,再次便是官宦小吏,最后才是民间女子。这一次,出自民间的女子不足十一,而最有潜质的偏偏还是来自民间的徐丹华,这可熬红了那些官家小姐。 “听说这位跟鉴花使苏大人还有些渊源。难怪……”以苏陌的身份,替她在皇上跟前说几句好话,可比她们这些靠大点公众内侍强多了。 “你们竟然不知道,那位徐丹华的姨正是湘南王妃。虽然出身低微,却是有靠山的。”即便如今藩王投诚,但也算地方一大势力,当今圣上还是多少会有所忌惮的。 “这么说,她竟是徐大人的表妹?难怪……” 无意间听了闲言的苏陌心里哇凉哇凉的,谁愿意跟那个小贱人扯上裙带关系了。 这时,另一个清亮的声音以鄙睨蝼蚁的姿态笑道:“事情可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这次湘南王那边来了两位世子,供职户部那位才是徐丹华的表哥,咱们的苏大人跟徐丹华半点关系也没有,不但如此,怕还是有宿仇的。进宫前,我听我舅舅说这位徐姑娘进京当然就将苏大人打得半身不遂,还养了好些日的伤。这事很多人都知道,茶馆里说书的还含沙射影地编排过一代奸妃的话本子。” 苏陌一脚踢到石头上,一个踉跄差点摔了出去,小石头赶紧扶住她。 又听假山后面传来话道:“这么说,我倒是看不懂了,皇上既然宠幸那位徐姑娘,怎么又如此青睐苏大人?苏大人只是用膳误个时辰,承乾宫那边就会派人过来。若是碰到个雨天,那边还会送姜汤来……” 她看不懂,可有聪明人已经看明白了,“这些事姐姐们还是不要胡乱瞎猜的好。” 话音刚落,陆陆续续地有人离开。 苏陌点点头,果然是大家出来的,关键时刻还能刹住脚,换个没教养的,估计能连她跟徐丹华争宠都说得出来。 但那之后,苏陌发现这些秀女对她越发殷勤了,某一日,苏陌在自己居住的宫室竟然发现了几瓶传说中的玫瑰膏。 苏陌自然不知道这是何物,只觉瓶子甚是精巧,还拿在手中把玩了一下,但她身边的小石头却一下红了脸,对服侍的宫女喊道:“这些是谁送来的?” 那小宫女吓得颤颤巍巍,“奴婢也不知。” 苏陌打开瓶盖,似乎还挺好闻的,正要拿手指去抹出来看看,小石头一把抢了过去,“大公子有毒,不要碰!” 苏陌吓得手一抖,满脸惶恐地看着小石头。 小石头暗自抹了一把汗,将那几只瓶子收入怀里。是夜这些可疑物体就通过刘德元的手送到了景帝面前。 景帝端看了半晌,“什么东西?” 刘德元委婉地道:“这些都是增加情趣用的,不知道是谁放到了大公子房里。” 景帝眼神一暗,“你是想说有人在暗示苏陌什么?” 刘德元没否认,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何人竟有这般大的胆子。 “呵,没想到,那棵豆丁菜还有人爱慕,竟然让人家姑娘到了如此奋不顾身的地步。” 景帝的声音极淡,刘德元皱了一下眉,似乎,这位关注错了重点,于是刘德元又尽职尽责地提醒了一句,“这个……是男子用的……” 景帝不但不近女色,更没近过男色,如何能识地这种东西的用途,听刘德元如此说,还睁了龙目,让他继续解释。 刘德元也是要老脸的,只道:“小倌馆常用的东西,用在后、庭……” 一股诡异的怒火噌地冲上景帝天灵盖。 景帝跟苏陌如此亲密,一日三见,风雨不动,这人送苏陌这东西,意旨他承的谁的欢不是很明确吗? “也许送东西之人并无恶意,只是想孝敬一下大公子,但这种传言对皇上对大公子都不好……” 景帝一掌拍碎了面前几案,“给我查!” “是!”刘德元躬身退出去。 景帝坐在霜华殿中,盯着那几瓶玫瑰膏看了好些时辰,最后将这几个瓶子收纳起来,存放的地方也正是放那本龙阳图谱之地,龙目在那本图谱上停滞了一会儿,不知怎地,鬼使神差地又拿起来翻看了一遍…… 于是这晚景帝做了二十二年来第一个春梦……梦中明明是男子的苏陌却在被他脱掉衣服后,变成了女儿身,景帝当即一个把持不住就泄了…… 半夜被吓醒的景帝,将一干近卫队练得鼻青脸肿,爹妈都认不出来。 翌日,毫不知情的苏陌入宫巡视完涵泽宫,涵泽宫今日显得特安静,原本活蹦乱跳的少女们,一夜之间便臻化破茧成蝶了个个高冷端庄。 苏陌甚感欣慰,依利巡视完,便去了承乾宫。今日承乾宫也异常安静,往常她来时,还能听见徐丹华弹琴卖弄一下风情,今日徐丹华就站在院子里,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尽管宫里口风紧,徐丹华却是知道的,苏陌房里搜出的玫瑰膏,足够惹得龙颜大怒,说不定会给她定上一个亵渎龙体的罪名。 苏陌觉得吧,今日这后宫似乎有点玄乎,直觉告诉她,此地有诈,她正打算回去,就听不知道哪个眼残的家伙高喊了一声,“苏大人进宫见驾。” 唱诺此起彼伏直传到景帝跟前,苏陌心想往日也不见你们这么勤快的。事情到这份上,她自然也退不得,只得硬着头皮去见景帝。 景帝高坐龙椅之上,煞气凛然,苏陌刚跨进一步,立马退了出去,就听景帝一声龙啸,“给我滚进来!” 似乎,某日她挨板子前也听到过同样的啸声。 苏陌在殿外打了个哆嗦,甚至多心地想了想,这承乾宫执仗的太监下手会不会比宣政殿温柔点。 苏陌鼓起勇气再度踏进去,大殿之上鬼影子都没一个,就景帝独自一人坐在龙椅上。 苏陌肥了肥胆子,思忖近日自己并无任何不良举动,景帝不会无缘无故地责罚她,于是她道:“皇上累了,要不要歇一歇,喝口茶?” 景帝盯着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苏陌便当他默认了,手忙脚乱地去沏茶,本想顺道拉个人来问两句,可惜连偏殿都没人。 苏陌叹了口气,将茶水小心翼翼地端到景帝面前,景帝还盯着她,眼神不善。 苏陌干脆问,“皇上,是不是微臣又做错了什么事?” 景帝冷气森然,“你十六了,喉结怎么还没长出来?声音也这般阴柔……” 苏陌吓得一抖,莫不是景帝发现了她女儿身?冷汗扑簌簌地从额头和背脊倾下,苏陌动弹不得。 景帝看着她伸出的手,因为托举着茶杯而露出一截如白瓷般的手腕,嫌弃地道:“身为一个男儿,手臂上怎生连汗毛都没长齐?” 苏陌冷汗慢慢收了回来,原来,原来,景帝只是看她不满,可她这又不是第一天在御前转悠,你怎么能今日才发现,到现在才发飙? 苏陌又躬了躬身子,不卑不亢地道:“微臣只是有些先天不足……” 景帝冷哼了一声,看她还算乖巧,接过茶杯抿了一口,旺盛的肝火悠悠地被这口茶浇熄了。 但苏陌知道,景帝绝对不可能就这样轻易放过自己,于是一盏茶之后,景帝果然又顺利地在她头顶劈了个响雷。 “齐沃格使团后日抵达,作为朕的心腹能臣,接待事宜就交给爱卿了。” 苏陌抹汗,“这事不是定了宰相大人接待吗?” 景帝挑眉,“你作陪。” 苏陌:“……” 第六十七章 齐沃格使团抵京,景帝早传下谕旨大宴三日。 苏陌有些郁闷,明日就要去城外接使团,虽然她刻意去拜见了宰相大人,贺启章安慰她道只要跟着该行礼行礼,该说话说话,其他时候装傻就行。 但毕竟是涉及邦交,苏陌还是有些紧张。 苏陌一边看着新晋秀女的舞姿,一边思索着这一局棋景帝会如何利用自己,顺道伸手摸摸旁边的果盘,没摸到吃的却摸到一根手指,苏陌淡淡瞥过去,正好手指的主人也正看过来。 阿若的脸上意外地飞过一丝红晕,又尽量压了下去,将自己捏住的最后一粒葡萄让给了苏陌。 苏陌觉得,这阿若公主当真比苏誉知情识趣,知道在这方面让着自己。 毫不客气地将那粒葡萄丢进嘴里,她问:“公主不在九合馆等使团,怎生有空来这后宫溜达?” 阿若答得极淡,“无事可做,过来看看这次进宫女子的样貌。兵法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不是吗?” 苏陌深以为然,点点头,“公主生性洒脱,其实这后宫之中,是非之地,公主未必过得安好。” 阿若看着苏陌,有些失神道:“使团进京,和亲之事谈妥,阿若便不想入宫也得入宫……”既然你对我有情有义,为何我在你身边晃了几日,你也不乘这最后时机表白? 苏陌却在心里琢磨,听阿若公主的意思,她如今似乎并不太愿意入宫,她也听得,自从玉皇山回来后,阿若没事便会去邀罗钊喝酒,昨日两人似乎还出去打过猎。 这两人感情进展之快倒是很出乎苏陌的意料,但这却是好事,无论是对景帝,对阿若,还是对苏陌自己。 “公主……” “大公子……” 两声呼唤同时响起,苏陌猛然对上阿若的眸子,竟然看出了几分情愫,心肝儿一颤,果然,阿若是真在苦恼进宫之事。纤纤素手万分期盼地抓住了自己的,苏陌安抚道:“公主若是不意愿进宫……” 阿若摇头,“这次王兄亲自带和亲使团入京,便是非与大正和亲不可……” 苏陌继续安抚道:“其实,和亲未必非得入宫。只要对方有相称名分,便能与公主结亲。”苏陌当初选中罗钊,其实也有这方面考量。一则是他们性情相似,二则,罗钊是个孤儿,并无家族牵绊,又深得景帝赏识,景帝若是赐他国姓封个亲王什么的也不是不可。这样以皇室亲王身份与阿若和亲,也算是门当户对,没有辱没阿若的公主身份。 “这怕是不易。”阿若还是很沮丧。 “我王兄为人,向来不愿跟人妥协。阿若对莫拉山神的誓言,必然要兑现……”苏陌这身板,别说汗赞了,连自己都打不过,这第一关要如何过? 苏陌却非常乐观,罗钊的身手绝对不会在金羽卫之下,若是换做苏誉的确打不过汗赞,但罗钊肯定能过这一关。 “公主,你相信我,这一关绝对没问题!” 阿若虽然半信半疑,但还是选择相信苏陌。汉人再弱鬼点子却多,也许她能智取也未可知。 翌日的接待虽然不算太顺利,但有贺启章在,也算是镇住了全场,齐沃格人性子再不羁也被这位老宰相瞬间化解于无形,让苏陌充分见识了一下老狐狸的狡猾与精明。 拿贺启章本人的话说,两国邦交在于求同存异,只要初心不改,掌握好人心这个度,什么人都能为我所用。 礼部将这次迎接使团的礼制做得很高,这也是景帝登基之后,第一次大型的正式的邦交庆典。至于庆典的核心,和亲,自然也是重点讨论范围。 阿若的王兄漠措王子一心想将阿若嫁入皇宫,而且这位觉得只有九五之尊才配得上阿若,这便成了最大的分歧。 漠措道:“当然,若皇帝陛下赢不了我们齐沃格第一勇士,这另当别论。” 如此挑衅□□裸地呈现在暴君面前,其冲击力可想而知,尤其是当着文武百官,景帝不怒,那些自认为忠君爱国之人却早早怒了。换个人,大概立马就跳下来,将汗赞教训一顿,以震皇威。 谁知景帝却根本不接受他的激将,淡笑道:“之前朕与汗赞承诺过,他若胜过朕的金羽卫,朕便与他切磋。至今半个月过去了,他依然没能过这一关。” 漠措笑道:“皇帝陛下,以二敌一,胜之不武。” “要以一敌一也行,这样的人才可不止一个,到时可以让阿若公主好生挑挑。今日漠措王子一路劳顿应该好好歇息,明日大宴之上,定不让你失望!”无论如何这武他是不能比的,一旦胜出,漠措必然死咬着他不放。 齐沃格的野心却比预想的要大,大概他们觉得自己虽然是有求于大正,却不能输了自己的民族气节,想让大正也看看他们的实力,三日大宴竟然提出了三场比试。 仪式结束后,景帝将苏陌召至御前,当苏陌像往常一样到御前行礼时,景帝却命她退后三米。苏陌疑惑地看了一眼景帝冷硬的脸,乖乖地退了三米。 景帝将齐沃格提出的三场比试给她看,只道:“三场,一场都不能输!” 苏陌有些心惊,不止有汗赞的武比,竟然还有他们号称是智者的文比,最后一场还是阿若公主亲自上场,比的竟然是舞乐。 “武比自然是要罗钊出手,文比,朕指定苏誉,你看如何?” 苏陌认真想了想,苏誉虽然年纪不算大,还未及弱冠,但她是知道这个弟弟的,记忆力惊人,真正的博览群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但齐沃格派出的人必然也是厉害人物,苏陌觉得还是应当谨慎一点。 “这位智者苏陌并不了解,微臣认为还是应该多加了解再选定人选比较合适。”万一对方的强项就是苏誉的弱项呢? 景帝却道:“朕只是问你觉得如何,其实,谕旨已经下了,苏誉他有盘算。” 苏陌只好擦了擦冷汗,那皇帝您这是逗着微臣玩吗? 景帝召苏陌,自然也是有事的,“据闻阿若公主擅长刚劲健舞,大正女子却擅软舞。若是以软舞会健舞,必然输了气势。以己之短攻彼之长,方可让他们输得心服口服。上次朕在得月楼看的足尖剑舞便很适当,但那位舞月姑娘还欠些火候,是以,朕命你去得月楼好好调.教一下她。” 景帝觉得,他坚强的龙眼需要彻底清洗一下,不受这个混蛋的荼毒或许就不会做那种怪梦。 苏陌惶恐,为啥要她调.教? 景帝眉头一挑,“若是给朕丢了脸,小心朕要了你的脑袋的!” 苏陌只好乖乖领命,“可舞月姑娘的身份……” 虽然舞月是舞姬并不卖身,但毕竟是得月楼的人,以她的身份与一国公主对舞,这…… “这个无妨。舞月之父原是平原侯府家将,其母是侯府舞姬,虽算不得显赫,但其母当年却是有一个中原健舞大师的名号。”平原侯是被嘉帝抄的家,舞月一家受到牵连,按理是故去皇帝的处置,景帝不宜多问,但若舞月将功折罪,却是可以恢复身份的。 苏陌这才明白,难怪舞月如此执着于足尖舞,这正是当年那位健舞大师姬梧桦的绝技。 “只要她能赢得这次比试,朕便赦了她的罪奴之籍。” 得月楼里,接到密旨的舞月甚是兴奋,一大早就盛装迎驾。两日半的时间,要将舞月培养得满意,苏陌还是很没底的,尤其是,在她没见过阿若健舞的情况下。 但舞月也绝对是朵奇葩,上次中秋苏陌看她的歌舞时,只能勉强给她个五分,如今她却能提升到六七分。 “承蒙大公子的指点,舞月窥得一星半点的境界,若是这次大公子能倾囊相授,舞月就算废了这双脚,也要练到大公子满意为止。” 苏陌点点头。舞月个性偏刚烈,但她本身是长得很柔美丰腴的一个人,举手投足间难免带上了一点绵软。健舞讲究柔韧干练,不能多一丝累赘,但又要体现出它韧性美的一面,就像荆条,弯到极致再弹出去,那种出人意表的柔韧力和爆发力。 这是一种风骨,而不是单纯的舞技。 宴席第一日,定的是武比之日,阿若却没在文武百官里看到苏陌的影子。直到罗钊站到比试场上,阿若才觉味出点异样来。 若是换做别人,即便是得到重用的大臣,漠措也绝不会同意,但罗钊可不一样,这位曾经领着东山王的十万大军,抵御过悍匪流寇,也跟四大汗*有过正面交锋。若说赵毅是百战将军,无一败绩,两三年踏平了坎贝汗国,那这位,虽没踏平过一个汗国,却没让一支军队一个流寇穿过他的防御线。 罗钊的虎威大将军便是那时得下的名号。 这样的人,自然够格跟齐沃格的勇士一较高下。 这等安排,齐沃格使团或许不觉有什么,但习惯将汉人想得弯弯绕绕的阿若却想到了多重可能性,第一重便是景帝拒婚。景帝拒婚,对此刻的她而言那是求之不得的,可是她不得不想到第二种可能,景帝会不会撮合她与罗钊? 罗钊赢了汗赞,便有资格娶她,连他兄长都会觉得可行。那苏陌怎么办? 阿若咬着牙看完整个比试,罗钊果然胜出,毫无悬念,期间还奉命向齐沃格使团敬酒,阿若整个心都凉了。 而此刻的苏陌正围着舞月在指导她的动作,想将她的绵软收尽。 “届时你与阿若公主同台竞技,曲子是同一首,分列两个圆形舞台。谁都不知道曲子如何,如果你的动作不能够再干净利落点,跟不上节拍,跳得再动人也是枉然!” 已经垫着脚尖跳了两个时辰的舞月压住眼泪道:“大公子,若是输了,会如何?” 苏陌看着泫然欲泣的美人,叹了口气,心道自己是不是把她逼得太紧了? 挥手让她停住,关心道:“歇一会儿吧。” 舞月不说话。原本,她以为她的进步很大,可没想到真拿到这位大公子眼前一看,毫无水准。她从小就习舞,十四岁崭露头角,凭借一身足以勾魂摄魄的舞技一举夺得花魁头衔,从此成为得月楼的招牌之一。 如今四年过去,她的舞艺精进不少,却在这位年仅十六岁的男儿面前,屁都不是。 练舞天赋固然重要,但后天付出的努力也十分重要,她不明白这位养尊处优的湘南王世子怎生如此厉害? “若真不行,那委屈大公子上,赢面更大!”固然她想要恢复家族名誉,但若是因此让大正输给齐沃格,她却是不愿意的。 苏陌简直被这小妮子的奇思妙想给惊呆了。 第二日文比,苏誉登场,苏陌没亲眼见到,但到下午时,几番轮战,还是传来了苏誉胜出的喜讯。 当晚苏陌刻意回去给苏誉庆功。苏誉脸上笑得清淡,“听说皇上将舞比交给兄长了?” 苏陌轻咳两下,“为兄虽然无必胜把握,但应该不至于输得太难看。” 苏誉挑了她一眼,“弟弟只有一个要求。” 苏陌:“?” “那就是兄长别自己上场就好!” 昨日他偷偷去得月楼看过舞月,与他兄长的比起来有云泥之别,不是说舞月的舞姿有多糟糕,或许放在不懂的人面前,只是单纯的用眼睛看,看不出什么来,但人都是带着感情和欲\望的,相对于舞月那挑动人情绪的本事,他兄长胜得不是一星半点。 这就好像只要她那风骨往人前一站,随便一个姿势就足够挑动人的*,这是一种非常诡异的感觉。 历史告诉人们,越是不想发生的事情就越是不该说,舞月跟苏誉这份“期盼”,终于又应证了一个词——一语成谶。 第三日一大早,苏陌急急忙忙地叫舞月收拾打扮,结果,这位大概太过紧张一宿未眠,径直从她的阁楼滚了下来,破了皮相不说,还把脚给扭了。 舞月哭了,这可是她苦心奋斗验收成果的时候。苏陌呆了,扭了脚踝如何跳足尖舞,这不是开玩笑吗?但景帝不容许她们输,难道真得自己上? 第六十八章 九月二十,这是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 宴请安排在皇家园林映露园,这是一座汉白玉堆砌的园林,若从空中俯瞰,能看见白玉盘上青翠的龙凤呈翔图案,而画龙点睛之笔便是宴会设置的地方露台,汉白玉台阶拾阶而上,一片高大露台,中间绛红花湖,而两个独立的舞台便设置在这花湖之上,这便是此番舞比的对赛场。 宾客相继入座,大正一方,连胜两场自然是欢欣鼓舞,此刻并不吝啬表达一下自己的谦虚和博大。 齐沃格使团难免心中有些气馁,甚觉憋气。若此翻再输掉,连输三场,这不是丢四大汗国的脸面? 号称马背上的战斗民族,打架打不过,斗文斗不过,若是连齐沃格男子最引以为傲的能歌善舞也比不过,他们还拿什么跟大正皇帝协商和亲?自然也难为阿若公主博得一个高位份。 不止汗赞愧疚,漠措也很无奈,对阿若道:“妹妹,你的幸福只能靠你自己了。”若赢了这局,汉家皇帝便不敢小瞧你。 阿若点点头,视线却下意识地在汉家官吏中寻找苏陌的身影。今日是自己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斗舞,可惜她最想让他看到的人却没有来。 但这当然不能打击到阿若公主的士气,此刻她代表的是齐沃格,这也不只是简单的一次斗舞。 苏陌看着阿若一身干练红装,英气逼人,再看看自己,白色襦裙,外面配合身蓝色轻纱,蓝白色的搭配看起来飘逸是飘逸,就是少了那种霸气。 苏陌问身边的舞月,“你说公子我是不是还没出场就已经败了?” 舞月眼神有点发直,尽管苏陌此刻戴着面具,但那绰约仙姿已经蛊惑得她分不清这到底是男是女了。 有些时候,她想或许大公子本来就该是女子,只是投胎时,投错了方位。 此刻,舞月还是没忘记鼓励一下这个代替自己上阵的半个师父,“阿若公主的霸气只是外在表象,大公子的霸气却是撼人心魄的。” 苏陌笑着捏了一下舞月的脸蛋,“这小嘴儿甜的,爷恨不得娶你当个小妾。” 舞月的脸刷地红了,幸好有面纱掩着,“咳咳,大公子,皇上快到了,您先就位吧。” 景帝到时,就看见一双眼熟的脚丫子从眼前一晃消失了。 景帝对刘德元道:“朕仿佛看到了苏陌的脚丫子。” 刘德元笑着暗自抹了一把汗,“皇上,大概您只是今日起得太早,又对大公子太牵挂,一时眼花而已。” 三日不见面,如隔九秋,能不想念吗? 景帝在龙椅坐好,一翻热场歌舞之后,本日期待的重头戏终于闪亮登场。 两方舞台缓缓升起,苏陌站在自己的舞台上,看向对面的阿若,心中肃然起敬。 这次作为主人,三场比试都让齐沃格出题,她想过各种可能性,直到登上这个舞台,她才发现,她还是低估了阿若。 此刻,她脚踩的并不是什么舞台,而是一面大鼓,每个脚步踏出便是一个音符,脚下分毫差错不能出。原本她以为,她们只需要根据现场的乐曲斗舞即可,没想到,不但要斗舞还要斗乐。 先前的乐师被全部撤下,一排编钟还有一把箜篌,立在半米开外。而阿若周围也有两件齐沃格特的乐器。 所有人都被这个阵势惊了一下,漠措将汉人官员脸上的惊异之色俱收在眼底,忍不住对贺启章道:“宰相大人觉得此番比试如何?若是贵方想反悔还来得及。” 贺启章笑得如沐春风,“我们已经赢了两场,无妨无妨。” 漠措嘴角抽搐了一下,憋着一口气怎么也想要泄一下,“阿若或许不懂汉人的柔弱之姿,但论健舞却没人敢望其项背。” 贺启章依然笑得如沐春风。“无妨无妨,我们已经赢了两场。” 漠措眉梢一跳,“阿若若是赢了,便是齐沃格的女子赢了汉家女子……” 贺启章笑眯眯地摆摆手,“我们已经赢了两场,无妨无妨。” 漠措一口血差点呕出来。 景帝高坐九重台阶之上,根本没听下方的谈话,只是看着圆鼓上那个人,银白面具挡住了绝代风华,却又平添了几分高冷姿态,尤其露在外面那双樱唇,淡粉色,十足的冷艳傲视群芳。尽管看不到脸,单看那双赤着的脚,景帝也能判断出那就是苏陌,被龙爪几乎摸遍的人,他还能记不住?只是那把素腰似乎比前几日粗壮了些许,难道这个小混蛋离了宫反而长胖了? 龙眉很不客气地跳动了一下,“刘德元,给朕端杯凉茶来。”景帝觉得,他坚强的龙内脏受到了惊吓需要压压惊。 下面正在品着茶的苏誉一看见那个身影,一口凉茶呛在喉间,张弛看过来,“贤弟,这是怎么了?” 苏誉看了看台上的苏陌,摆摆手道:“没事。” 张弛只觉得苏誉的磨牙声未免有些大。 苏陌觉得有几股视线一直在戳自己脊梁骨,仿佛脸上的面具只是一个摆设,根本没起到任何作用。 “舞月姑娘,听闻你是中原少有的健舞大家,今日阿若领教了!” 苏陌冲她一礼,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既然是客方出题,这第一音自然要由阿若奏出。齐沃格果然是马背上的民族,一上来上的便是征战曲。 漠措端起酒杯对景帝道:“阿若妹妹争强好胜,上这么刁钻的曲子,我代舍妹向陛下求个宽恕。” 众所周知,中原的舞乐皆偏向柔美,虽然在边城也流传不少征战曲,但多是受四大汗国的文化影响,若真要跟他们正宗的征战曲相比,便是小巫见大巫,根本是班门弄斧,不值一提。 所谓征战曲,自然是描写战争场面的曲子,以变幻莫测出其不意起转承合无迹可寻而著称。这样的曲子最具有侵占性,也最能从音律上杀得对方哀鸿遍野片甲不留。 阿若在草原上有一个名号叫破弩公主。说齐沃格朴实,连取名字都这么朴实。但这名字却取得直白,一根琴弦力破强弩。要跟她斗舞乐,从未见完璧而归者。 齐沃格的大臣也笑道他们还从未见识过一曲用汉家乐器演奏的征战曲,这次正好长长见识。言下之意便是,汉家之乐根本演奏不出能入得他们耳的征战曲。这是事实,很多中原乐师都为此努力过,比如得月楼跟舞月齐名的琴香,但效果都不尽人意。 甚至有个人笑道:“我们这样是不是有点胜之不武啊?啊哈哈……” 一帮汉臣笑得有些苍白,不乏脸部抽筋者。 苏陌仔细听着阿若脚下踩出的鼓点。 阿若的乐音跟她的性格一般直率,带着汉家女儿少有的热血和彪悍,像一头烈马肆意驰骋在广袤的草原上。要降服一头烈马,未必非得用强来驯服,或许只要放些好一点的草料,每日坚持不懈,久而久之,这匹烈马便是你的了。 苏陌自认为自己很弱,自然不会用强,她采用的正是这种战术。 于是在前面三分之一的曲调中,阿若的热烈中只夹杂着她少有的乐韵。 漠措道:“其实大正赢了两局已经是胜者了。” 贺启章摸摸胡须,点头称是。 景帝坐在龙椅上不发一言,一双龙目炯炯有神地盯着苏陌。 在所有人都认为她已经被别人带着走的时候,她自己看起来似乎很享受。而且最诡异的是,她每一举手每一投足都能精准地踩在阿若的鼓点上,征战曲的变化莫测到她这里,彻底化为乌有。 那一握素腰,动静得宜,修长的四肢若迎风的荆条,劲道十足,比之阿若那份刚强,这份韧劲更具吸引力,不过片刻,已经吸引了大多数人的目光。 明明是舞乐比试,陡然有一种阿若是为她奏乐的乐师,她才是那个舞者的错觉。 阿若蓦然回首间,视线也忍不住在她身上留恋起来,从来,她就没遇到过能跟得上她征战曲调子的人,这是第一个! 一股豪气冲云霄,阿若热血沸腾,想将曲子演变得更激烈,更莫测时,突然发现无论她踩出什么节拍,总会在苏陌一两下的顿足或拨弦间,将她的攻势化为乌有,转而化为她自己的曲调。 这是一种很诡异的气息,就好像她在不知不觉间成了她的提线木偶。 她早有打听过,说与她对舞的会是舞月的足尖剑舞,可此刻,这位连剑都没出…… 阿若心中的惶恐又惊出一分,舞动间难免显出了乐音的挣扎。 苏陌扫过来,眉眼一弯,玉足高抬,一个反身勾过箜篌的一根高音弦,密集的鼓点破空而来,如莫拉雪山轰然崩塌,雄浑的积雪高速落下,滔天雪浪翻滚来而来。 众人眼里只见那个纤细身影在鼓面上急速旋转,犹如圣剑出鞘,直冲云霄,撕裂了蓝天,搅动着白云,一朵艳丽的彼岸花在她眉心缓缓绽开,美得妖冶,凭空为这场杀戮渲染出了血腥之气。 他们知道眼中的蓝天白云不过是她的衣衫,可这衣衫却慢慢膨胀,像盘古要锻造出一个新天地,待速度减缓,白云朵朵,逸散出一缕一缕的薄纱青烟,那不过是不知何时多出来的披帛,一柄软件从她腰间爆出,白云在她身侧勾勒出云案祥纹,如蓄势待发的天兵。 舞者破茧成蝶,剑尖准确无误地挑过箜篌弦音,将这一刻的美定格成千古绝唱万世流芳。 然而这并没有结束,阿若的进攻势如破竹腾空而来,苏陌剑尖一勾,腰身一拧,编钟发出一片金石之声,再次吹响了圣战号角。 原本束在腰间的白绫,陡然松开,被身体带动,若有风骨般升腾开来,将她若隐若现地包裹其中,在众人莫名期盼中陡然炸开,如万千箭矢朝着对面战场激射而去,额间的彼岸花绽放到极致,鲜艳似欲滴落的鲜血。 景帝握着就杯的手早已忘记了动弹,心口抽搐着,有什么东西破壳而出,他眼中难得地带上了茫然,就那样看着那个舞者。 他下首的安王也捏着酒杯,鼻翼不停开合,像野狼在寻觅猎物的气息。 飞出的白绫轰然碎裂,如雪花般在风中旋转飘散,直到此刻众人才明白,那些白绫在她的舞动中已经被手中软件割成一块一块。 白绫如漫天雪花飘落在战场上,掩盖了血雨腥风,遮挡了世间丑陋。 然而勇敢的战士还在战斗,乐音渐渐沉缓,有一股馨香随着箜篌悠扬的琴韵悠悠飘出。这股幽香擦着安王的鼻翼而过,猛地神思一震,定睛看了过去。坐在最高位的景帝自然也闻到了,这种香味像是最好的安魂香,抚平圣战牺牲的英灵们,他看见满眼如雪白蝶从苏陌的剑尖流出,携带着圣战的捷报洒落人间。 阿若茫然地望着随风飘动的白絮,心刹那间像是被掏空了。 她看着对面的舞者渐渐停下的舞步,仗剑而立,风拂起她的衣裙,卷起她如墨长发,掀起一地“雪花”纷纷扬扬飘满全场。阿若淡淡道:“我输了。” 四周的看客,这才回过神来,这只是一曲征战曲而已,并没有什么雪山崩塌,也并无千军万马浴血沙场,更没有一名叱咤风云的女君,自然也不需要他们这些热血男儿发誓效忠肝脑涂地为她扫平天下…… “我怎么觉得有些失落呢?” “王大人,你好像在流鼻血?是不是受了刺激?” “啊啊啊,只是刚才不小心撞到了鼻梁,无妨无妨,我去去就来……” 如雪花般破碎的白绫漫天飞舞,罗钊看着停留在手掌上的那片“雪花”,缓缓合起手指,将那抹柔软熨帖在掌心,抬眼看着高台上站着的女子仗剑而立的飒爽英姿,那一刻,心脏忘记了跳动。 景帝龙目精纯,扫过四下,狠狠喝了一壶凉茶压惊,这才从龙椅上站起来,打破了场内的躁动,顺道抚平一下齐沃格使团受到惊吓的小心脏。 “这一局,阿若公主舞姿倾城,算是平手吧。” 这是表明要卖齐沃格一个人情。齐沃格是个极度护短的民族,自己的男人输了,那是真刀真枪,输了就输了,耐不了帐,但他们的女人输了,这绝对不服的。 所以,此刻看似谦让的行为,其实在某些人心里,这是理所当然的。他们的阿若公主怎么可能输,又怎么能输? 苏陌向阿若一礼,又向景帝一礼,便潇洒地下了舞台。 漠措的视线在那双玉足上停留了一会儿,站起来道:“姑娘请留步。” 苏陌回身,盈盈目光投过去,颇有几分婉转味道。 漠措看得又是一呆,“姑娘,我们见过吗?” 苏誉将盘子的豆子一弹,准确地落在漠措必经之路上,再在他注意力都在美人身上顺利摔倒时,很顺手地扶了他一把。 只是这一摔一扶间,苏陌已经溜之大吉——她能不溜吗,她跟这漠措打了几个照面,靠近还不被抓个现行? 漠措再看时,已经没了佳人踪影,他终于明白汉人所说的惊鸿一瞥是什么意思了。 苏誉笑得温婉含蓄,“舞月姑娘只是累了,王子殿下,应该容她休息一会儿。”视线瞟过景帝位置时,猛地一惊——他爷爷的,暴君跑哪里去了? 真是防得了狼狐防不了虎豹! 第六十九章 直到走下露台,舞月还没回过神来,她怔愣地看着苏陌,“今天若是奴家上场必输无疑。”虽然她曾经也练习过征战曲,但多数偏向模式化的套用,就像是一曲词牌名。而文人雅士也习惯以这样的方式来套用。绝对没有苏陌这样的灵动大气变幻莫测。 此刻还穿着女装的苏陌心慌慌,万一被哪个熟人遇上,即便不怀疑她的身份,知道她“男扮女装”也足够她抬不起头来。 “我们先去换衣服。”什么感慨呀景仰的,能以后再谈吗? 舞月应了一声,拖着半残的脚跟了上去。 “苏大公子!”低沉的,笃定的,充满挑衅的声音吓得苏陌脚下一个踉跄,朝着台阶下那个摇着桃花扇的衣冠禽兽扑过去。 苏陌觉得,任何时候,自己都是有节操有气节的,所有即便摔倒,她也没打算欠安王一份人情,所以,她像某次一样,身形硬生生移了一点,试图错开安王。 安王嘴角一勾,身形一晃,准确无误地将苏陌接入怀里。 苏陌的脚还在三个台阶之上,手却已经攀在了安王肩上。 “大公子如此热情,小王可消受不起!” 苏陌默默地将上面的脚收了回来,默默地松开拧皱了安王锦袍的手,再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正儿八经的谎话,“安王殿下认错了,奴婢是舞月。” 那方的舞月被吓得了噤了声,这时才回过神来。唯一庆幸的是,此刻她戴着面纱,而苏陌更加保险,戴着坚硬的面具,要抵死不认账也不是不可以。 安王只是看着苏陌,没有追根究底的意思,“今日的舞跳得甚好。” 安王又嗅了嗅空气中残留的气息,又道:“今日的香料用得也好。” 苏陌怔愣了一下,“我并不曾用什么香料。” 安王对这个答案似乎一点不意外,反而勾起了嘴角,含笑看着苏陌。 苏陌只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安王的鼻翼动了动,窜入鼻翼的香味虽然很淡,却与之前又生出不同来。 “王爷若没事,我们就先行告退了。”苏陌跟只兔子似的逃得飞快。 舞月忍着脚痛跟上她,低声道:“安王殿下一直是翩翩君子,大公子不用如此害怕。” 苏陌摆摆手,安王的性子比景帝更难捉摸,赵毅不给他实权,试图将他架空,他未必就真的能安分老实地呆着。阿若和亲对安王来说绝对是一个大好时机,换句话说,此番谁跟阿若成亲都可以,但绝对不能是安王,但怪就怪在,安王竟然至今没在这件事上做任何手脚…… 赵隋站在迎风口上,嗅着猎物的气息消失,这才转身回露台。 礼部给舞月安排的休息之所就在露台下面,苏陌刚安抚了一下被安王吓到的小心脏,刚推开门,一只有力的爪子准确无误地卡住自己的脖子,将她拎了进去。 “皇、皇上?”苏陌抓住赵毅施暴的龙爪,满眼惊恐。她知道,赵毅一定看出来是她上的舞台,或许,他更看出来她的女儿身…… 舞月是见过赵毅,但当时赵毅的身份是“易公子”,今日她蹲的地方又太远,只是远远看见一个影子,自是认不得景帝的真身。 方才才受了安王一吓,此刻更是被震得脚下动也不敢动弹。 赵毅冷喝一声,“滚!”哪里存有半点君子风度。 门嘭地一声在苏陌身后关上,舞月在门外被吓得瑟瑟发抖,门内苏陌也在瑟瑟发抖。赵毅原本冷沉的双眸染上了赤红色,将她死死抵在门板上,卡住喉咙的爪子虽然不至于让她窒息,却让她再次回想起站在她面前的是嗜杀成性的暴君,而不是那个风度翩翩的衣冠禽兽。 赵毅此时的气息跟当日在东山刑场砍人脑袋时极为相似,苏陌至今还记得大雨倾盆而下砸在身上的凉意,赵毅双眼赤红,越过刚落地的新鲜人头,趟过血水,走到自己面前时,身上未曾消散的煞气仿佛要将自己一起啃噬殆尽。 苏陌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就算身体的秘密被发现,不过是一死,她担惊受怕那么长时间,带着这颗随时可能炸得她魂飞魄散的炸弹,想象过各种被发现的可能,如今却不过是终于等到了这一刻罢了。 “皇上,念在此番微臣赢了齐沃格,没辱没大正天威的份上,要杀就杀我一个人,不要牵连到无辜。” 赵毅像是被这句话刺激到了,倾身将苏陌压在门板上,一把扯掉苏陌脸上的面具。苏陌吓得一缩,却退无可退,她只感觉他浑身都带着灼人的热气,烧得她隔了几层衣服也能感觉到那种滚烫。 面对死亡,她恐惧,不安,也不舍,可无论如何恐惧不安不舍,死亡终究是会来临的,只是时辰早晚。幸好,现在的自己可以走得潇洒一点,唯一牵挂的晓月和吴妈有张弛的照顾一定会很好,在死前能够跟那个自己一直避忌的弟弟能和睦共处拥有一段真正的兄弟情义,她也不亏了。也幸好,自己还没有遇到真正割舍不下的情情爱爱,也幸好,在死前能真真正正地穿一回女装,做一回女人,这样便足够了。 苏陌觉得自己从来要求就不高,很容易知足,所以此刻死了,她还是能够瞑目的。 苏陌微微扬起脖子,闭上眼睛,任人宰割。赵毅炙热的气息从她脸颊游离到脖子,像是在看从哪里下口比较合适,那一刹那,苏陌觉得自己面前站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猛兽,随时都会将自己撕成碎片。 苏陌静静地等着,没等到脖子被咬断,却感觉她与赵毅紧贴的身体之间多出了一个什么东西,又硬又烫,像是刚出炉等待锤炼的宝剑…… 苏陌猛地睁开了眼,赵毅也突然松开卡主她喉咙的手,腾地向后退开一米。苏陌满眼不明所以的惶恐,而赵毅却越发狠戾,眼睛几乎喷出火来…… “别让朕再看到你!”赵毅煞气凛冽地打开门,将苏陌丢了出去,又道了一句,“若有人知道是你假扮舞月上台,朕要你小命!” 舞月吓得软在地上,苏陌却站得笔挺。并不是她多有气节,而是她一时没回过神来,景帝似乎并没有怀疑她的身份,方才的怒火似乎是因为她“男扮女装”?还有景帝不想再看见她,是不是要驱逐她出京的意思? 既然驱逐,是等人来赶她走好呢,还是自己乖乖走好呢? 为免夜长梦多,最后苏陌明智地选择了后者。 苏陌换好衣服离开时,突然感觉到空气中有很奇怪的气息传来,血液莫名地躁动起来,惹得她手脚突然一阵酥软,呼吸急促,劫后余生的她哪里有闲暇去细想这是什么,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里。 景帝终于从房间里走出来,气息不复刚才的爆戾,他抬头嗅着空气中的气息,似乎,刚才在最后爆发的时刻他嗅到了宓香,可此刻却一点也闻不到,难道是错觉? 那厢宴会还在继续,差点兽化的景帝又恢复了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模样,一点没料到自己几句话会在苏陌那个小脑袋瓜里刮起龙卷风。 齐沃格三战三败,场面上撑得相当勉强。但英明神武的大正皇帝自然不会让友邦如此难堪,他将阿若叫到御前问道:“这一局,朕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 安王捏着酒杯,看着好戏一幕一幕上演,这个皇兄若真能娶妻,又怎会拖到现在,不用看他也知道下面的戏码是什么。 果然,阿若上前道:“皇上,阿若不想进宫。” 此话一出,不止大正百官惊了,齐沃格的使团更惊。 “阿若你在说什么?”漠措从自己的座位跳起来,一把拉住阿若。 景帝反而笑笑,“阿若公主想必是心有所属了。”龙眼扫过下首的罗钊,罗钊似乎根本没听到阿若的话,他定定地盯着面前不时被风扬起的白绫碎布,几块小碎片碰到他的靴子,让他整个身子都僵硬了一下,掌心那一小块更是热得发烫。 “阿若公主若是看上谁,不妨告诉朕,也好让朕看看是不是应该封他一个王侯的爵位,这才能配得上公主的身份。” 景帝的诚意表达得很足,齐沃格使团心下稍霁。 阿若抿了抿嘴,一想到那个三天不出现的苏陌,或许,他只是自卑,自知自己没能力打过汗赞,也知道自己没能力跟景帝抗衡,才选择了这样的逃避方式。 阿若只要一想到那样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独自情伤,而情伤的缘由还是自己,心肝儿就止不住地颤栗。 阿若抬起眼眸,目光变得坚定,“皇上,阿若喜欢的是……” 景帝好整以暇地做出洗耳恭听状,可在听到那个名字时,手里的酒杯喀嚓一声应声而裂。 “阿若喜欢的是苏陌!” 罗钊抬起头,并不觉得惊讶,反而有些同病相怜地看着阿若。这眼神在景帝高瞻远瞩的目光中就变成了原来郎有情而妾无意。 旁边伺候的刘德元一双眼睛就盯着景帝捏碎了却还握在手里的酒杯,很想提醒他小心割到手。景帝却佯装淡定地将那碎渣子随手一丢,刘德元十分知趣地借着斟酒的名义给他重新添了一只杯子。 “朕可以向你保证不逼你入宫。” 漠措使劲想了想,苏陌这个名字他似乎听过,可完全没印象,若是苏誉,他倒是毫无意见的。 阿若却听得一喜,“皇上当真不逼我入宫?那就请皇上替我们赐婚吧!” 景帝眉梢一跳,“你跟苏陌的事情,朕却不能做主。” 阿若一呆,方才是谁说要满足她愿望的? 景帝觉得,不逼她入宫已经算是一个愿望了,至于她的婚事,那是第二个愿望,自然他可以不满足。人类与生俱来就是无耻的,趋利避害难道不是本能吗? 鉴于阿若公主和齐沃格人都少根筋,于是他又耐着性子道:“朕不是昏君,这种乱点鸳鸯谱的事情,朕如何能做。” 阿若皱起眉头,不解道:“阿若跟他是两情相悦,阿若不嫌弃他身子羸弱,也不嫌弃他武功低微……” 旁听的苏誉内心有点小复杂。 他一直想给苏陌找一个温柔体贴的女子,可显然那样的女子是挡不住虎狼之躯的景帝以及一干烂桃花的,若是阿若这样彪悍的女子,说不定能行得通。 听着阿若情深似海的倾诉,景帝越发不爽,竟然真有人敢打那个小东西的主意,这未免太不把他这个一国之君放在眼里,但面上,景帝还是很和煦的。 “阿若公主的心思朕明白,可今日苏爱卿并不在场,朕是个仁慈的君主,自然无法决定他的终身大事……” “仁慈的君主”?在所有人听见这个不知廉耻的自称时,都抖了一抖,尤其是被暴君威名蹂.躏过身心跟灵魂的齐沃格人。 漠措为首的齐沃格使团恼了,“皇帝陛下的意思竟是不能以赫赫君威让一介臣子和亲吗?” 这样的激将法对景帝从来不具备任何作用,景帝叹了口气,“苏陌曾跟朕说过,跟阿若公主只是单纯的朋友,并没有非分之想,且他有意中人,宁死也不会移情。”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尤其是苏誉和罗钊等人。这个暴君怎生如此无耻,当着文武百官和亲使团的面,这种谎言怎么能如此随便地说出口?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他,景帝脸上却一派淡静,只是露出恰到好处的惋惜。 他顿了一下,大概觉得自己说得有点太过无情,于是又加一句,“其实,朕也希望他能跟阿若公主共结连理。” 安王只是淡淡地看了看信口胡诌的皇兄一眼,启口道:“阿若公主的确不该强人所难。若是苏陌真的为了心上人去寻死,公主岂不是人财两空?我大正好儿郎多的是,为公主风姿所迷的不乏其数,公主可以放宽心慢慢选。” 阿诺脸色惨白惨白的,显然这个震惊不小。 漠措为顾全大局,挽回齐沃格的颜面,当众宣布,一个月内,向汗赞挑战的,胜者,皆有成为齐沃格驸马的机会。 这无疑是给了众多武将一个福利。 阿诺却在茫然半晌之后望向高台之上的景帝道:“阿若不信他真对我这般绝情绝义。” 景帝依然淡定,“公主可以当面问他。”他若敢答应,小心朕收拾得他爹妈都不认得! 阿若果然去了,只不过赶到进奏院时,只剩一对哭泣的母女对他道苏陌已经走了。 齐沃格的金刀侍卫们骑着高头大马,如离弦之箭,分别向四面城门追去。苏陌当时正要背着包袱打算远走高飞,就被汗赞一爪子拎上了马背,强行拖回了九合馆。 第七十章 “你真的不喜欢我?” 苏陌看着阿若的眼睛于心不忍,她没想到景帝竟然那般无耻,竟然当着文武百官以及齐沃格使团的面对阿若说出那翻话,那得多伤女孩子的颜面,她心想着用一个婉转一点的方式表达,不要再伤了女儿家那点可怜的自尊。 “阿若公主您一定是误会了……” 刚赶回九合馆的漠措一把拎起她的衣襟,口里恨恨骂道:“你竟然敢不喜欢我妹妹!告诉我,那个狐狸精是谁,在哪里?看本王子不剥了她的皮!” 苏陌惶恐地瞪着眼睛,天下间怎么能有如此不讲理的人? “漠措王子请息怒,这都是误会,误会!”尼玛你一个齐沃格的王子想在大正杀人,是想杀就能杀的吗? 漠措野性难驯,苏陌不老实交代,他就将她一直幽禁在厢房里,金刀侍卫将这座厢房牢牢困住,苍蝇都飞不进一只。 苏誉和张弛几次前来都被赶了出去,罗钊也来过一次,但找的不是苏陌,而是阿若。近段时间罗钊跟阿若走得极近,苏誉和张弛以为罗钊会向阿若求情,谁知,罗钊竟然是去找阿若喝酒的,甚至没有主动问一句苏陌的情况。 连张弛都道:“罗钊,你这样,未免太不够兄弟了?” 罗钊看了他们一眼,“大公子吃得好睡得好,不用担心。只要他说出那只狐狸精的下落,漠措自然会放过他。” 这话就别有深意了,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个所谓狐狸精乃是景帝信口胡诌出来的。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自然还是要找景帝解决的。 三人进宫时,景帝刚接到探子回报了整件事的经过,苏陌竟然敢拎着包袱走人,就因为自己说了几句重话吗?你怎么不看看那些大臣看你跳舞是怎么喷鼻血的?朕不与你计较这些已经很仁慈了,竟然敢撂挑子走人,简直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于是他对急火攻心的苏誉道貌岸然地道:“无妨。这是大正地界,漠措不敢拿他怎么样?乘机让他学会收敛一下脾气也是好的。” 景帝就这样大而化之地撒手不管了,但也从这天起,他的耳根子就没清净过。 早朝的时候,有大臣上本说齐沃格这种做法简直无视大正王法,应该严惩不怠! 下了朝有侍卫嘀咕大公子怎么还不进宫,连刘德元上茶的时候也会道一句老奴的茶还是没大公子煮得好。 睡觉时终于没人来吵他了,可前两晚上,他发了两次春梦,毫无意外都是女装的苏陌,这气得景帝龙心大躁,张弛只道是景帝的狂疾又提前发作了。而一帮被景帝练得暗无天日的近卫军们愈发想念苏陌在宫里的美好日子起来,变着法子要表达一下对那位具有战斗友谊的大公子的惦念,于是一直驻守京畿,统管护*的大将军蒙致也进宫了,跟景帝促膝长谈……呃,其实只有半盏茶功夫就被“请”出来了。 后来景帝不发春梦了,倒是梦见那个被幽禁在九合馆的小东西奄奄一息,整日以泪洗面。因为自己的不闻不问还被下人欺负,甚至干起了擦地提水的粗活,劳累一日,又被丢进柴房关着,喝着冷水,啃着冷硬的馒头…… 景帝被吓出一身冷汗,当日下朝,在宣政殿里徘徊了足有半个时辰,才冲金羽卫喊:“随朕去九合馆!” 十个金羽卫,从来没有同时去执行过任何命令,景帝带着他们浩浩荡荡地杀到九合馆,当时漠措还在蹲点想见上心仪的舞月美人一面,接到消息立马杀回来,就见景帝已经将苏陌从厢房里“解救”出来。 当时阿若公主正端着一盘糕点,花样繁多,硬是被景帝这浩然气势震得没吭出一声。 景帝目不斜视,瞪着洞开大门,不一会儿,苏陌被人连着她躺的美人榻一起抬了出来,景帝的心脏一阵紧缩,下意识地上前两步。 阿若也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解释道:“大公子定是昨晚看话本子又看晚了。” 如此直白的谎言景帝怎么可能信,一个眼刀杀过去,“苏陌是朕亲封的大臣,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齐沃格脱不掉干系!” 就在这时,那位深受皇恩浩荡的宠臣手一滑,一本话本啪地掉在地上,好不响亮。 景帝皱起眉头,似乎这才看清楚阿若手里端着的是什么,又疑心地仔细瞧了瞧苏陌的脸色,红润有光泽,哪里有半点梦中的病态。 景帝龙爪一把将躺在榻上的苏陌拎了起来,随手一抖,他爷爷的,足足重了三斤…… 景帝爆了,将苏陌随手一扔,还在做美梦的混蛋终于迷迷糊糊地醒了,眨巴着朦胧睡眼,似乎不明白这如逼宫一样的阵势是闹哪样,疑惑地唤了一声“皇上?” 景帝冷哼一声,拂袖而去,近卫军瞬间撤得干干净净。 被幽禁的这几日苏陌想得很多。她被幽禁,景帝置若罔闻,想必那句不要出现在他面前也不是诳人的,那自己的官职应该是保不住的,自己被赶出京城也是有可能的。 既然暂时无家可归,自己要逃也逃不出去,阿若公主每日又伺候得这么好,她自然是得快活时且快活,谁知道景帝又来唱这么一出戏? 既然景帝带近卫都亲自杀到九合馆,漠措自然很给面子地放人了。 重获人身自由的苏陌坐在九合馆门口的台阶上,深刻地思考了一下人生,她觉得自己越来越无法理解景帝的心思了。她甚至不知道现在自己到底算个什么处境,直坐得屁股发凉,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回进奏院吧。如果李骥放她进去,就表示她的官职还在,若是进不去,她自然也就明白了。 至于晓月,他们应该有张弛好生安顿,还有苏誉保驾护航,并不需要她多操心。 苏陌走到进奏院门口,贼头贼脑地探了半晌,门扉紧闭,也不知道敲开会是何种景象,指不定徐家那几只狐狸精正凑在一起准备看她笑话呢。 正犹疑间,门猝不及防地开了,苏陌躲都没处躲,只得硬着头皮端起架子,看向里面的人。 苏誉、晓月、张弛、罗钊,甚至还有刘大青和赵小北,几双眼睛齐刷刷地钉在她脑门上。 苏陌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那个、我只是……”她本想说顺道过来看看,晓月一声嘹亮的哭声打断了她的话,下一刻,那个泪人儿已经窜进了她怀里。 张弛难得大方一回,没将晓月拎回来,反而握住苏陌的手道:“大公子可算回来了。快进来,我替你把把脉。” 回到西厢坐定,罗钊才启口问了一句,“九合馆的话本好看吗?” 苏陌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 罗钊也点点头,不枉费他以如此健硕魁梧的身躯扎女人堆里去抢最新出的话本子。 苏誉一直在喝凉茶,总觉得有一股邪火郁郁不得发。 苏陌感激涕零啊,没想到她的官职不但在,这些人还对她不离不弃。 刘大青道:“皇上最近心情不好,怕是那日在映露园的比试出了些问题。据小石头说,皇上去更衣,似乎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话,当场免了一位侍郎的职务,又贬谪了三位官员,怕是出了什么大事。” 在他聪明的眼睛看来,一定是这些人御前不敬或者枉论国事。 “也算他们倒霉,上个茅房就能碰到皇上。你说咋就那么巧,偏偏皇上也在那时去呢?” 苏誉一口气灌下一杯凉茶,什么叫做巧,分明是暴君怕是看了这个蠢货的健舞起了邪念,偏偏碰到一竿子起邪念的人。 苏誉甚至邪恶地想到或许不是暴君撞破了人家的邪念,而是别人撞破了暴君的猥琐事,否则,怎么会恼羞成怒,罚了这么多人。 殊不知,景帝当日的确是被苏陌撩拨得欲念腾升,可他的欲念表达方法向来坑爹,通常以肆虐宣泄,为了压住自己的脾气,他稍微多喝了几壶凉茶,他是真的正儿八经上茅房,不但听到有人在茅房嗯嗯啊啊做什么猥琐事,还听到三个混蛋官员在私下亵渎苏陌,读书人,即便是污言秽语也说得极有水准,可剥开这些华丽外壳,暴露出来的便是他们□□裸的淫.欲之心,景帝当即就再度爆了,惩罚了这帮人,再气势汹汹地去找那个敢在众人面前跳舞的混蛋算账。可没想到,最后晚节难保,真被撩拨到了…… 当然,这个事实除了景帝,没人知晓。 而现在摆在众人面前的还有一个关键性问题:景帝到底要不要苏陌回到御前当差? 这可是个大难题。 若景帝是想,苏陌却没去,那苏陌肯定要吃亏。但若景帝是真不想见到苏陌,苏陌贸然去,还不名正言顺地将她打出来? 最后苏誉道:“兄长暂且在家里养几日,皇上若原谅你了,自然会传你入宫。” 其他人完全不知道苏陌到底哪里招惹上了景帝才有此一罚,罗钊只是保持沉默,面对张弛的疑惑完全没有作为兄弟该有的体贴义气。 苏陌本来也是这样想的,躺在进奏院里吃好喝好,享受着晓月的殷勤呵护。可奈何翌日原本应该在宫里参加甄选的徐丹华突然“衣锦荣归”了,带着一大串捧着赏赐的宫女太监浩浩荡荡地进了颐人阁,堂而皇之地接了吴齐达和徐氏入进奏院大开宴席。 苏陌坐不住了,这该不会是好事成了吧? 明明之前景帝对徐丹华已经有冷落之势的,怎么转眼就大加赏赐呢? 苏陌夜不能寐,想要找个由头进宫去探一探,可转念一想,自己尚且自身难保,还去搅这些浑水不是找死吗? 压下这些躁动,苏陌稳稳当当地继续躺在进奏院里,只不过看到阿若送来的糕点时,灵机一动,堂而皇之地又拿去借花献佛了。 刘德元看到那些糕点,老脸上笑得全是褶子,在御前自然说得好听,“听说大公子为了学做糕点手都烫伤了,皇上好歹尝一口。” 景帝淡淡地瞥了一眼,“刘德元你也越发大胆了,难道朕还看不出这是谁做的?”分明跟那日在九合馆看到的一模一样。 刘德元只好跪地磕头,大呼“老奴该死”。 景帝却懒得跟他动气,刘德元胆子又肥了肥,“老奴只是太久没见到大公子,有些想念他在宫中的日子。” 景帝捏着糕点吃了一口,没吭声。刘德元只好老老实实地起身再不敢提一字。( ) 第七十一章 〔修乱码〕 苏陌在进奏院窝了两天,不但小石头没来,连刘大青和赵小北也不再来。她心里极度没底,皇上是不是真的不要她了…… 她坐不安食无味,眼珠子时不时地往门口望,差点就成了一尊望夫石。 “爷,二公子不是说了吗,若是皇上要留你在御前,必然会派人来传你进宫。”你这望穿秋水的模样是闹哪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等哪个负心汉呢? 原本瘫在躺椅上的苏陌突然就窜了起来,跟只兔子似的朝门口跑去。晓月吓了一跳,也跟了过去,这才发现进奏官李骥亲自来了。 看李骥进院子,苏陌的脚步立刻缓了下来。 李骥在门口跟他碰个正着,“咦,大公子这是准备出门吗?” 苏陌扬了扬下巴,“有事?”眼睛却一直盯着他手里的拜匣。莫非,景帝又变装易公子来进奏院了? 那小眼神忍不住带上了期盼,李骥将盒子递给她道:“这是锦绣坊的舞月姑娘的帖子。” 苏陌所有的精气神儿一下子被抽干了,整个人都蔫了。 李骥冷汗唰地下来了,忍不住看向晓月。 晓月挺了挺胸腹,躬身接过拜匣,“多谢李大人。”开门送客。 舞月一舞倾城,加之景帝对她的嘉奖,恢复了自由身,而且有了良田美宅。但这位,似乎对此并不热衷,没有就此做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反而进了官家歌舞教坊锦绣坊当了首席,势要将健舞发扬光大。 消息一传开,锦绣坊的门槛几乎被踏破,而其中登楼登得最勤快的当数齐沃格的漠措王子。不过,可惜的是,舞月姑娘一直闭门谢客,传言她在磨练舞技,这更让人生出几分钦佩来。 苏陌就是在这种情形下接到舞月的帖子,闲来无事的她,很爽快地走了一趟。苏陌觉得,即便景帝不要她,她其实也是很忙的。 只不过,在众目睽睽之下登楼,就意味着必须接受几十双甚至上百双眼睛狠狠戳她的脊梁骨。 苏陌多少有些心虚,但作为一代御前侍应,无论如何她也得压住这些官家子弟的气焰,所以她就“目中无人”“鼻孔朝天”地登楼去了。 一帮官家子弟恨得牙痒痒。 “这人到底是谁?他凭什么登楼?” “嘘……小声点。这位可是湘南王世子,如今在御前当差,身份可比令尊一个侍郎有派头。” 这两重身份一祭出,顿时没人敢再嘀咕。 苏陌朝那个讲实话的有为青年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那人立马激动了,还赶紧上前,长揖到地。苏陌第一次看到有人对自己这般狗腿,充分享受了一下当大官的待遇,下巴一扬,学着赵毅的模样一派高冷地准备恩赐他点什么。 谁知那人觍着脸道:“苏大公子,能替小生在舞月姑娘面前美言几句吗?” 苏陌心肝儿一颤,不是应该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吗?唉唉,这些纨绔子弟啊! 苏陌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语重心长地道:“你们是世家子弟,应该多学一点治国安邦之道,成日围堵在锦绣坊如何对得起你们的父母养育之恩,如何对得起圣上皇恩浩荡……” 那位公子面上一僵,其他人面面相觑,突然一个人道:“那苏大公子怎么会在这里?”叫我们不要混迹锦绣坊,你却堂而皇之地登楼算什么事儿? 苏陌噎了一下,果然是纨绔啊,连她这个御前侍应都不给几分面子。 苏陌一本正经地拿出请柬道:“舞月姑娘亲自提笔相邀,苏某自然是不能推辞的。”说罢还得意地晃了晃那份请柬,大有你们有本事也拿到请柬啊?在这里说再多都是白搭。 于是一帮官家子弟眼巴巴地看着苏陌哼着小曲儿登楼了。 这种消息怎么可能瞒得过齐沃格那位王子和公主。不消片刻两人便杀到锦绣坊,此时苏陌刚喝完舞月亲手煮的一碗茶,还未来得及欣赏她的歌舞,就见那两兄妹同样愤慨的脸。 这边苏陌还没反应过来,又见安王赵隋踩着被兄妹俩撂倒的“尸体”进来,撩了锦袍往旁边一坐,自顾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他若无其事的举动吸引过去,他桃花扇一摇,笑容谦和地道:“本王只是来喝杯茶,你们继续。” 于是阿若又看着苏陌,似乎收了好一会儿神才想起自己兴师问罪的缘由。 “那只狐狸精就是舞月?” 苏陌和舞月齐齐大惊,漠措却一脸疼惜地看着妹妹道:“哥哥没说错吧,只要放了他,他就会来与人私会,果然……” 只是这私会的对象是他正一心仰慕的舞月姑娘,这让他多少有点难以消化。为了保自己喜欢的女子清白,漠措又加了一句,“苏陌,你有我妹妹一个还不知足,非得来祸害纯真无辜的小姑娘吗?” 这后面一句与其说是指责苏陌的,不如说是漠措想让舞月对苏陌死心。 苏陌和舞月又是一惊,阿若看过来的眼神更是含了几分悲伤。 苏陌突然有一种被人捉奸在床的羞耻感。她本想,自己完全可以决绝一点告诉阿若,是的,她是移情别恋了,谁叫舞月比她更温柔更可人,这样或许阿若就会彻底死心。 可被漠措如刀般锋利的视线一瞧,苏陌的气势一下蔫了。 安王抿了一口茶,口齿含着茶香,却挡不住那一刹那某个人气息转变间在鼻黏膜上激起的躁动,他忍不住抬眼看向苏陌那张脸,尽管面上她压得还算平和,可气息已经泄露了她的心声。 苏陌自以为淡定冷漠的眼神落在阿若眼里竟然透出些许可怜。阿若的母性又泛滥了,有些哀伤地道:“这次,的确是我输给了她,我认了!” 输了斗舞,便输了男人,这在齐沃格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苏陌一句拒绝的话都没出口,阿若已经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 苏陌:“……” 漠措狠狠地剜了苏陌一眼,又温柔地看了舞月一眼,视线在舞月美丽的脸庞稍稍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舞月姑娘,下次小王亲自登门谢罪。” 舞月被他们的骇人气势吓住了,直到此刻才回过神,点了点头。 漠措嘴角意味不明地翘了一下,怕是舞月自己也没意识到她给了漠措一个正式拜访她的口头承诺。 安王放下自己的茶杯,顺手拿过苏陌那只杯子,将茶倒满,十分善解人意道:“来,压压惊。” 苏陌看看着那只杯子,受到的惊吓更大。她兀自转着杯子却不喝,只道:“安王殿下怎么在此?” 安王瞥了一眼她手中的杯子,挑眉道:“怎么,怕本王下毒?” 苏陌呵呵笑了两声道:“岂敢岂敢。”却依然不喝。 安王干脆抢过她的杯子,一口饮尽,还冲她亮了亮杯底,甚至不屑地说道:“大公子这胆子未免小了些。” 苏陌从来没成功地在安王面前端住过什么架子,自然也不觉得丢脸,依然笑得和谐,“下官向来胆小。”还说得脸不红气不喘。 安王:“……” 承乾宫里,美人又在素手煮新茶。景帝在灯下看书,翻一页瞄一眼今日穿着红色宫装的徐丹华。 徐丹华小心翼翼地给景帝捧上香茗,低眉垂首,好不温顺文雅。 自齐沃格使团入京后,苏陌就没进过宫,算算也快十日,但她跟景帝依然毫无进展,景帝似乎也没有再进行仪式的意思。 这种事情,作为一个姑娘家徐丹华再沉不住气也不敢催促。前日里景帝重赏了她,特恩准她回进奏院小住一日。她则借着这个时机向自己的母亲请教些方法。 比如,衣服不要时时刻刻都穿得中规中矩,偶尔该在不经意间露点香色还是应该露的,所以,徐丹华跪地煮茶动作间好几次不经意露出了香肩,又跟只没见过世面的雏鸟一样赶紧拉了拉,但饱满的胸部从上而下看去更是香艳,她却状若不知,只在面上飞出两朵羞红。景帝虽然不说话,但看她的次数的确多了些。殊不知景帝想的却是,那个小混蛋穿着这身,露出锁骨得撩死多少人。 再比如,妆容不要每日都化一样,男人是贪图新鲜的动物,无论是发髻还是衣装或者是眉心花钿都要变化多样,不能让人腻烦。而今日徐丹华眉心花甸用了一朵富丽堂皇的牡丹花,头发也没挽发髻,让长发如墨般倾泻下来,浓重的黑,将这朵牡丹衬托得异常妖艳。再配上今日的裙装,怎一个风情万种了得。 风情万种,这是男人最难抵御的,却也是少女最难驾驭的。 连景帝都忍不住心想,徐丹华当真有几分本事,竟然能驾驭得如此好,难怪他得到的消息说徐家的女人最懂得驾驭男人心,光看看这两日徐丹华看似无意折腾出来的种种,景帝深以为然。只是那个小混蛋,每天只知道把人家赶出宫,他怎么不好好学学别人的风情万种,那样谁有眼睛去看别人……景帝一点没意识到自己的诡异想法已经变态得无人可及。 “你今日穿的这一身很好。”景帝如是说。 徐丹华低着头,笑容洋溢上脸庞,“皇上满意就好。” 景帝终于放下了书,看向今日这位精心装扮的女子,“你的衣服是谁做的?”无论是手工还是面料都选得极好。 徐丹华低低道:“是奴婢缝制的,针线粗糙,怕污了皇上的眼。” 景帝赞道:“怎么会,你这几日这几套衣裳,这套最是好看,有空帮朕做一套。” 徐丹华猛地抬起头来,似乎,这位君王搞错了什么?难道此刻欣赏的不是美人而是衣裳吗? 景帝却继续说道:“不过,有些地方需要改动改动……”这一边说,一边还拿来笔墨将他要的模样画出来。 徐丹华心中再疑惑却也不敢怠慢,看完图纸,眼中微微发亮,没想到景帝竟在这方面还颇有造诣,如此一改,竟是比她身上这件好出许多,既有风情又不失高雅。 “不知皇上这衣裳要送给谁?奴婢想量一量她的尺寸……”这话,自然重点在前半句。 景帝摆摆手,“她身高比你高五寸,腰围比你少七寸,胸膛比较平坦,人比较纤薄……” 徐丹华听了这话,脸刷地红了,也不知道是因为腰围太肥还是因为胸怀太博大,令她惊异的是,景帝能这么准确地说出她跟那人的差别,说明景帝对自己的身体很了解,却也说明景帝对那人了解也不差…… 这真是既喜且忧啊。 “你这花甸做得也不错,朕想要一只彼岸花的,能做吗?” 一听这彼岸花,徐丹华脑中灵光一闪,莫非是那位舞月? 那日舞月一战成名,连她这个在宫中的人都听说过了,也有宫娥秀女做彼岸花花甸,蔚然成风。彼岸花可不是什么祥瑞之花,可硬生生地被这些人赋予了新生与悲壮的寓意。宫中尚且如此,可见京中那些公子们是如何推崇。徐丹华是没亲眼见过舞月,但只是耳闻些许,心中的嫉妒也会腾升。 偏在此事,刘德元进来道:“大公子去锦绣坊见舞月姑娘了。” 景帝无动于衷,于是刘德元又补了一句,“安王殿下也在那里。” 景帝一捏手中茶杯,气息陡变,面上却装得很淡定,“去就去罢。” 刘德元落得个没趣,躬身退下。 徐丹华心中却是有了计较,苏陌没了阿若公主当棋子,这次,怕是会拿舞月来当推手。 可舞月的身份,淙凰粢詹宦羯恚缃褚菜闶俏柩t蠹遥站渴锹羯砉迷侣サ奈杓В牍牛疵饪尚Α 可历代帝王,从来不乏荒唐可笑者。 徐丹华煮完茶,又被完璧归赵了。她前脚刚踏出霜华殿就听见景帝召了金羽卫,“朕听闻有江洋大盗潜入锦绣坊,你们去查查!尤其是舞月住的地方。” 金羽卫面面相觑,锦绣坊是官家地盘,什么样的江洋大盗能进那里?再说,抓捕江洋大盗不是应该衙门的事吗?所以,这个命令的关键不是什么江洋大盗锦绣坊,而是舞月住的地方。 众人应了一声,急急出了宫。 第七十二章 苏陌今日明明没喝酒,却生出了几许醉意。头脑昏昏沉沉间,只觉安王笑得特有深意。 苏陌揉揉脑袋,“安王殿下的茶还是有毒吧?” 安王桃花眼眯了眯,看苏陌一脸的恍惚,非常坦诚地说道:“本王想着,大公子若是动情,会生出什么香味来。一时好奇,便失手加错了点东西。” 苏陌昏沉的脑子完全没听懂安王的意思。 舞月冰雪聪明,如何看不懂两人间不寻常的气息,见苏陌面泛红晕,便停歇了歌舞,对安王道:“大公子似是乏了,待奴家安顿好大公子再来招呼安王殿下。” 安王含笑看着她,舞月头一回在这位温柔的殿下面前生出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 “当然好。不过,记得给他准备一两个姑娘。” 舞月头皮发麻,微微一福,叫了侍女将苏陌扶进里间。安王则气定神闲地继续喝着他的茶,嗅着空气中淡淡漂浮出来的气息,只是将原本的热茶改成了凉茶。 金羽卫从天而降时,苏陌正迷迷糊糊看着两个大姑娘无动于衷。 刘大青凑过来,嗅了嗅苏陌,除了淡淡茶香,并无酒味,他只感慨,“安王的道行真是越发高深了。”说罢,一把将苏陌扛起,送回了湘南进奏院,还很好心地给她泼了一盆冷水。 苏陌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终于清醒了几分,认出了刘大青和赵小北,惶惑道:“两位兄台,怎生在此?” 赵小北本想解释一下来龙去脉,却被刘大青阻止了。 刘大青单刀直入,“大公子出九合馆也有些时日了。怎么还不进宫?” 苏陌有些颓丧,“皇上叫我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你教我如何进宫?” 两人皆是一呆,在苏陌床前脚踏上坐了一会儿,冥思苦想,这皇上的习性最难揣测,即便他们兄弟跟随多年,也时常闹不清楚他是何意。 “那大公子进出宫门的腰牌可还在?” “这个自然在。御赐之物岂可随意丢弃?” 刘大青点点头,“那就是了。既然皇上没有收回腰牌,便说明大公子不是不可以进宫。再则,进宫也未必就能见着皇上。何况,如今大公子还担了一个鉴花使的职责,分内的职责总是要履行的。” 苏陌恍然大悟,的确是这个理。既然她的所有官职都没罢免,只是不面圣,还是能够做事的。 于是,翌日苏陌光鲜亮丽地进宫了。只是这一进宫,苏陌发现昔日宁静祥和的御花园今日蝶舞翩飞,笙歌燕舞,好一片繁华迷乱景象。 这秋日天气已经转冷,但秀女们却穿着轻薄纱衣,露着削肩香臂,在花丛中翩翩起舞。 那个从来不近女色的大正皇帝,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亮丽景色。 苏陌觉得,一定是自己入宫的方式不错,走错了门道,进了幻境。随手拉过一个小太监询问才知,景帝今日不知道抽了哪门子的风,突然御赐秀女们面圣,还在这御花园中设酒宴,当真越来越有昏君的气场。 苏陌默默地抹了一把汗。 而那厢的景帝鼻子动了动,像是嗅到点什么诡异的气味,又被近旁的袅袅香风给掩盖了,继续欣赏着歌舞。 秀女们为谢皇恩,更为在皇帝面前一展风姿,自然是舞得卖力,跳动尽责。 景帝的视线缓缓滑过他们的腰身,腰上多了一些肉,其实手感会更好,再看那胸脯,这才是女人该有的胸脯,玲珑有致,惹人遐想,再看那一张张脸,蛾眉淡扫,朱唇轻点,这才像女人的风韵。 对比那个平板似的小身材,景帝点点头,女人原来是这样的,他终于将眼睛洗干净了。 可偏偏就在此时,龙眼一瞥,瞥到某个角落里正在跟内侍说什么的那个小平板,腰身柔韧劲道,即便没二两肉,握在手里却十分趁手,即便是这样的干瘦身材,搂进怀里时却是柔弱无骨馨香满怀的,而梦里,那张向来胆小装蠢的脸,也能*蚀骨,还有那倾城舞姿,岂是这些凡尘俗女可比拟的…… 洗了一个时辰的龙眼终于以失败告终,景帝的心脏骤然跳动两下,气息骤冷,霍然起身,拂袖而去。 那厢苏陌还在想多日不见,要不要去跟景帝行个礼什么的,景帝却已经没了踪影,她只得默默地又抹了一把汗。 刘德元看过来,叹了口气,跟身旁的小石头交代了两句,快步跟上景帝。 一院子的花蝴蝶们被这骤起的突变惊得忘记了舞步,忘记了风情,迷茫惶惑地跪在地上恭送圣驾。 景帝一回到承乾宫徐丹华就嗅出他的心情不好,心下还忍不住得意,将那一帮秀女在心里狠狠鄙视了一翻。 百花争艳怎敌得过一枝独秀,今日涵泽宫的教养女官说皇上谕旨让所有秀女去御花园赏花品酒时,她就聪明地婉拒了。 她不是自恃自己身份多矜贵,而是很有自知之明。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每个人都有其长处和短处,那么多秀女,从天下九州精挑细选而来,能不是出类拔萃的人才?就算她自恃再高也不敢保证自己能胜过所有人。 这一去,不但毁了自己的地位,反而还自降了身价,让景帝堂而皇之地将她与那些女子相提并论,比出短处事小,被景帝看轻事大。 其实,直到此刻,她都不太清楚景帝为什么会选她入京,自然也没办法自信地站在人前。 景帝乘兴而去败兴而归,这对于自己绝对是个喜讯。 徐丹华压着惊喜,没有冒然去御前,而是十分体贴地问了刘德元,景帝是否在承乾宫用膳,她好去准备。 刘德元看了看景帝,冲她点点头。 午膳端上桌,景帝淡淡扫过满桌佳肴,目光在面前正中视线最容易聚焦的地方落下,与其说这是一盘菜,不如说是一副画。 白瓷玉盘里,是一簇兰花,芦笋做骨,黄瓜为叶,深深浅浅的绿色将兰花的纹理构造出几分逼真,如玉的花瓣被浸染上淡淡的粉色,几只蝴蝶点缀其间。 景帝端详了一会儿,不太确定这花瓣是什么食材,干脆夹了一块塞口里,一入口便是凉丝丝的,景帝口里一顿。 刘德元紧张地看着景帝,老脸使劲瞅了瞅外面站着的小石头,小石头默默地流着冷汗,终于启口解释道:“皇上,这道菜是给您看的……” 景帝漠然抬头,嘴里咀嚼了几下,将那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给吞了下去,这才道:“光好看不能吃的东西端上来做什么?” 小石头冷汗扑簌簌地下来了,赶紧躬身上前,准备撤下去,景帝却又道:“既然端上来了,撤下去算什么?” 刘德元赶紧上前求情道:“明日一定换一道又好看又好吃的。这不是怕皇上吃徐姑娘的手艺吃腻了吗?” 最后,景帝将那一盘半生不熟的东西吃了个干净,刚放下筷子,就云淡风轻地走了一躺茅房,果然极具杀伤力。 直到此刻刘德元才知道大事不好,着人请了张弛来,背地里说明了缘由,张弛去见景帝时,有些郁闷,“皇上龙体为重,既然知道那是生的,做什么还吃?” 景帝摆摆手,只是拉两下就好的事儿,根本不需要张弛特地跑一躺。 “也只有他能做得那么难吃。” “什么?”张弛惊愕地抬起头,只见景帝的嘴角正勾起一个非常诡异的弧度,不知道到底是想笑还是想发飙。 “没事。”景帝的表情立马收得一点不剩。 张弛心中嘀咕,莫不是这狂疾呈现变异性发展了吧? 他干脆仔仔细细地又给景帝把了一次脉。 临走时,张弛突然对景帝道:“大公子他……是不是又闯了什么祸?” 上次景帝足足拖了四天才将他从九合馆拎出来,而且听闻景帝走时还带着怒气,连漠措都来他这里探过口风,不知道景帝到底怒什么。 其实张弛也不知道景帝怒什么,只隐约觉得,这事跟苏陌脱不了干系。 景帝若无其事地瞥了他一眼,“为什么这么问?” 张弛斟酌了一下用词,“进宫时碰到他,他问怎么才能讨好皇上。”以苏陌的尿性,自然不可能无缘无故地讨好景帝。 景帝的耳朵动了动,看似不经意地拿起一本奏折做出准备翻看的模样,口气淡淡地道:“那你怎么说?” “那时臣急着来看皇上,只是随口告诉他皇上喜欢龙舟。”景帝的其他喜好,伺候在他身边的人多少都知道,张弛说的自然是别人不知道的。 就是不知道苏陌问这些能做什么,总不能在太液池中搞一场龙舟比赛来博景帝一笑吧? 景帝低头看奏本,嘴角又抿起一个诡异的弧度,可出口的话依然淡得出水,“由他去吧。” 张弛本来一只脚已出门了,又转了回来。景帝刚要放开的嘴角因为他的回马枪抿得有些艰难,脸上难得露出了不耐。 张弛摸摸额角,笑道:“大公子好像受了伤,我留瓶药在这里。他若来承乾宫,皇上给他便是。”作为一个忠臣和朋友,张弛觉得自己简直操碎了心,他若不给苏陌来承乾宫找个借口,估计这两位还不知道要闹别扭到什么时候。 受伤?景帝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问道:“是不是手指?” “皇上怎么知道?” 景帝噎了口气,果然是个蠢货,就雕那么一点点东西能把自己手指给弄残了。 显然景帝没心情回答张弛这个问题,张弛只好乖乖离开。 当天下午,景帝捏着张弛那只药瓶进了涵泽宫。 秀女们在接受姑姑们的教导,苏陌这个鉴花使则正缩在椅子上,拿着一块木头,正费力地雕刻着什么。 景帝驻足半晌,引来了所有秀女的目光,却独独没有引起那个小东西的注意。 刘德元冲那边做了一个手势,让所有秀女都回避,这才默默地跟在景帝身旁。 景帝终于看出了那块木头的轮廓,确乎就是一只龙舟,只是这龙舟比他儿时向往的那种龙舟有所差别。景帝儿时很想像平民百姓一样在过端午时赛一次龙舟,但苏陌此刻刻的却是一艘富丽堂皇的皇帝出行才用的龙头大船。 是什么船倒没关系,景帝发现那艘船上竟然还雕刻了很多人物,因为人物太小,他忍不住靠近了几步,于是便看见一个可怜见的小东西正眼巴巴地看着另一个穿着龙袍的人。那眼神竟然刻得分外传神。 刘德元只见景帝的眉眼舒展开来,眼角都含上了笑意。 苏陌看着手指下穿着龙袍的人,细长的指尖摩挲了几下,思索着应该给景帝刻个什么表情才合适。 “爱卿这样蹭朕的头真的好吗?” 苏陌吓得手一抖,匕首毫无偏差地划过覆盖在“景帝”脸上的手指。刚升起一点戏谑之心的景帝瞬间绿了脸,将龙舟一丢,拉起苏陌的手指吸了一口,腥咸的血气伴随着一股悠淡的气息窜入喉间,那一刹那,似有什么点燃了他冰冷的血液,心间急速涌上一股激颤。景帝跟触碰到什么妖魔一般,随即甩开了苏陌的手指。 景帝脸上的表情有点僵硬,苏陌早被突然出现的景帝吓出了一身冷汗。 而此刻景帝的失态估计还得算到自己头上,所以,她尽量忽视方才景帝的举动,摆上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面孔,起身就是一揖。 景帝的自制力何其强大,梦里的事情怎么可能允许它发生,所以此刻,逼格端得特高,一副鄙睨众生的姿态睨视着苏陌。 “朕封你鉴花使,可不是让你到后宫来玩物丧志的!” 刘德元听了这话,暗暗地吸了口气,将脑袋低了低。 苏陌又是一揖,“微臣知错了。” “知错了还不下去做事?” 苏陌瞥瞥被景帝扔在地上的龙舟,若此刻她去捡会不会被剁了手?向来胆小的她不无遗憾地应了一声,颓丧地走了。 景帝瞥着那个背影,气息有点不顺,竟然走得这般爽快,通常不是应该跪下来,恳求朕的原谅吗? 景帝生生噎了口恶气,拂袖而去,走出好几米,陡然停下,“把那块木头捡起来。”说罢,脚步不停地走了。 刘德元看看疾驰而去的景帝,什么都很正常,就是那迅速红起来的耳垂,还是赛过了他离开的步伐。 其实,喜欢就喜欢吧,不用如此害羞。 刘德元认命地捡起龙舟跟着景帝追去。 第七十三章 苏陌成功地将一锅山药炒成了浆糊还带着黑色儿。 小石头跑进来,便看到苏陌将这些东西倒掉,僵了一下,才想起自己要说什么,又恢复了方才的兴奋表情,“大公子,你可知道今日阿若公主摆擂台招驸马了!” 苏陌涮了锅,认真思考一下,接下来尝试什么比较合适,最后她选择了荸荠炖鸡,这种总该焦不了掉了吧。 “过来帮我看火!” 小石头蹲到灶门前,有些失落地道:“大公子有听到奴才说话吗?” 苏陌一边思考炖鸡的步骤,一边道:“齐沃格是来和亲的,若是被坎贝知道他们和亲不成,战事必然一触即发。他们自然是要在这里逗留下去,最好给阿若公主找到如意郎君,这样和亲才能名正言顺。” 口气淡得出奇,小石头的八卦之心又受到一重打击,有些怏怏地道:“阿若公主喜欢的是大公子,此番公主摆擂台,大公子一点不关心吗?” 苏陌终于瞥了他一眼,“莫非有什么趣事?说来听听,我在这涵泽宫正闲得发霉呢!” 小石头别扭地卖了个关子,“也没什么趣事,就是江淮王世子施荣修和岭西王世子朗豪都去了。” “哦?朗豪已经好了吗?” “岂止是好了,他就差一点就把汗赞给打败了!” 苏陌点点头,是了是了,朗豪似乎也号称岭西第一勇士,虽然他们不属于四大汗国,却同是马背上的民族,都骁勇好战,见面岂能不眼红! 此刻宣政殿里,阿若也坐在景帝面前,皱着眉头满脸疑惑地问景帝,“皇上觉得这样真的可行?” 景帝将一杯茶推到阿若面前道:“朕可不能保证什么。之所以让你摆擂台招驸马,一则,当日宴会,文武百官都已经听见漠措王子要为公主挑选驸马,这么多天过去了,却毫无动静,怕是外面又会传些疯言疯语。二则,朕也是男人,男人的心思比你多懂一点点。女人粘得越紧,男人逃得越快,也越发不会珍惜。如今看大正好男儿都上赶着上擂台,这不正是证明公主魅力的时候吗,想必苏爱卿看到也会对公主另眼相看,重新评估公主的价值……” 刘德元私心里觉得,景帝今日的话有些多。其实只不过是阿若一直没选定驸马让这位九五之尊有些担忧她会继续打苏陌的主意罢了,所以,与其等火自己燃起来,指不定出个什么好歹来,还不如自己推动火势,速战速决。而景帝的这个方法也真是有点缺德。 阿若被景帝唬得一愣一愣的,越发觉得自己的决策各种英明神武,能跟这位威震四大汗国的暴君接上轨,自然很显身份和本事的。 “那么,一个被万千人追捧的公主亲自为他做的菜,他一定也会更加珍惜的吧?” 景帝抿了口凉茶,洋溢出一抹真诚的笑容,“这个,可是不好说。” 阿若向来干劲十足,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会坚持不懈。她红着俏丽的脸蛋儿,“皇上既然愿意助阿若一臂之力,那么能否告诉阿若,大公子他平日都喜欢吃些什么,又喜欢干些什么?” 景帝这回笑得特和善,只道:“好说好说。” 那日景帝喝完了苏陌炖的稍显火候不足的鸡汤之后,刘德元适时进言道:“皇上,大公子何时能回御前侍应?最近这天冷了,奴才的老寒腿似乎又犯了。” 景帝看了看刘德元那双站得毫无障碍的腿,很是圣明地准了。 不过这事吧,景帝当然不会下旨,刘德元很善解人意地道:“就是要劳烦大公子辛苦两头跑,奴才还是亲自向他说明得好。” 景帝看着刘德元离开,拿着奏折却没看下去,进霜华殿给自己换了一身崭新的衣裳,顺道还刮了个胡子,洗了把脸,再走出来时,神采奕奕光彩照人。 徐丹华站在廊下,再一次被惊艳到了,一颗心脏噗通噗通乱跳。景帝就那样站在殿前,临风而立,发髻轻挽,垂下的头发在身后恣意飞扬,一身玄衣更是称得人俊美无匹。任谁告诉她这是那个名震四海的暴君,她也不能信。 她看到的就是一个男子,一个她想要倾尽全力征服的美男子! 徐丹华安抚了鼓动的小心脏,盈盈走至御前,“皇上今日得闲,想对弈吗?” 人还未到,景帝已经嗅到她的脂粉味儿,完美的心情遮上一层雾霾,面上却十分淡然,“御花园有一株赤霜朱顶红,你去将它移植到花盆里。” 徐丹华一呆,费了很大力气才理解了一点点景帝的意思,难道皇上是想送我花? “别伤到根。要用白玉花盆。” 宫里的白玉花盆徐丹华就在霜华殿见过一只,据说这是高祖皇帝传下来的一个不成文的条例,在临幸宠妃之日,会命内侍监送去一盆花,其中又以玉盆为尊,其上刻凤纹,虽然未必是皇后人选,却代表着其在皇帝心中无上地位,景帝的母亲德妃曾经就享有如此尊崇的地位。 徐丹华激动得浑身发抖。皇上此番的命令是不是预示着今日便是那个她等待已久的良辰吉日? 再看皇上今日刻意休整过的龙颜,越发俊逸逼人,徐丹华更是心如小鹿乱撞,昏昏然,差点就软了腿脚。 景帝瞥到眼下的人还不动,有些不耐道:“怎么还不去?” 既然小东西辛苦雕刻龙舟送他,这个回礼自当隆重一点,最好是他一来就能看见,这个侍女这样磨磨蹭蹭的,可别误了时辰! 于是景帝又叫了两个内侍一同去帮忙。若不是他身边没有宫女,又觉女人手软细,不会伤到柔嫩的花朵,他还真不想让徐丹华沾手。 说徐丹华磨蹭,苏陌更磨蹭,直过了半个时辰也没见她到承乾宫来候驾,倒是徐丹华带着一手的泥,捧着白玉花盆以及一株只有两片叶子的东西回来了。 景帝拧着眉头看着那两片叶子,“这是什么?” 徐丹华还有些喘气,手更是酸软,“朱顶红。只是如今不是朱顶红的花期,奴婢也不知道挖得对不对。” 景帝面上一僵,他之所以选这个,倒不是对花有多少研究,只是突然想起那日苏陌站在舞台上,一枝独秀的倾城风姿,跟他见过的朱顶红很像,可谁知此刻朱顶红并未开放,甚至连个花骨朵儿都没有。 景帝的气息一下有点冷,接过花盆,淡淡道:“下去吧。” 徐丹华惊愕地看着他,嘴角动了动,似有什么要说,可今日的景帝极为不耐烦,转身进了霜华殿。 这时才有小太监来传话说,刘公公跟苏大公子一起去了太后娘娘的永寿宫。 景帝眯了眯眼,那老太婆终于坐不住了吗? 苏陌满心惶恐地跪在永寿宫外,等待太后老人家的懿旨。她是知道这位庄太后与景帝不甚亲和,反而跟安王更有母子情谊,虽然赵毅和赵隋两个都跟她没啥血缘关系,但她是先帝皇后,当年赵毅还是端王时,被封王边疆,多少有她几分功劳在,而据说赵毅开解人事时,也正是她□□的宫女伺候的,却被赵毅给活活断了四肢脊椎,死相惨不忍睹。 “……那时本王去看过,那宫女全身骨头没一处是完好的,像是被恶魔□□过……苏大公子,你不怕?”安王蹲在苏陌身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那把桃花扇,感受着扇下气息流动,慢慢品尝着这个弱鸡世子在恐惧时气味的些微变化。 这感觉甚是微妙,就像在看一本无字天书,你可以任意在上面写出你想要写的东西它总能给你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此刻的苏陌便是如此。 可即便心中有恐惧,这位脸上依然装得特淡定,还淡淡地对他道:“安王殿下,快入冬了,咱能把扇子收起来吗?”你不嫌冷啊! 安王抿着一口笑,“我听说大公子喜欢看话本子,不是很多话本上都写着,无论是英俊儒雅的书生,还是风流倜傥的侠士,无论春夏秋冬都喜欢摇着一把折扇附庸风雅吗?” 苏陌嘴角抽搐了一下,“殿下,那是话本子,通常这类书生或侠士最容易遇上的就是狐狸精,最后被吸干阳元,不得超生……” 安王笑得甚是泰然,半眯了桃花眼道:“有男狐狸精吗?” 苏陌愕然,一本正经地劝诫道:“殿下,身为皇室,应以子嗣为重啊!”似乎,今日她才意识到这位安王虽然有几门妾室,却也是无正妻,且年及弱冠还无所出,该不会是在没子嗣上还想跟景帝拼个高下吧?不过相对于景帝一个妾室也无,安王妥妥地赢了。 安王“噗嗤”笑出了声,折扇一收敲上苏陌的头,“装蠢也是一门学问,起来吧,本王带你进去。” 苏陌可不敢起,这是太后的寝宫,她哪能将自己的脑袋交给安王让他提着到处走,所以她特谦逊地道:“容我再跪一会儿。” 安王有些惊愕,起身,看了一会儿跪在地上的小身板,转身进了永寿宫,不一会儿,就有内侍来传,让苏陌觐见。 毕竟是外臣,又是男子,苏陌进了永寿宫,却没有进殿里,而是隔了门帘跪在外面磕头。似乎见景帝从来没这么多顾虑与繁琐的礼仪,见了个太后,她倒是要把这一辈子的头都给磕完了。 庄氏关心的无非是选妃的事情,两轮甄选之后,所有的秀女被提格,受的便是中宫之主的亲点。景帝没有皇后,庄氏此刻来询问也在情理之中。 苏陌早打好腹稿,将个中情况需要禀报的都禀报了,倒是举止得体应对得宜,庄氏在帘后提点了几句,便放了苏陌离去。 安王一直坐在殿里品茶,苏陌走了,他才启口,“太后今日召苏陌来就是为了这个?” 庄太后抿了一口茶,“皇上选妃是大事,哀家自然要关系一下。”但这种说辞安王当然不会相信,于是她又道:“哀家听说皇上最近特别重新这个御前侍应,的确有几分好奇。” 安王面色不动,依然笑得和煦,“那太后觉得这位苏大人如何?” “果然如人所说,男生女相,模样倒是比女子还要标致。” 安王抿了一口茶,嘴角笑容深了几分,“皇兄多年未娶,莫非是这个因由?” 庄太后捋着茶沫,“你皇兄聪颖,这个不过是做给有心人看的幌子罢了。你与其费那么多心思去猜这个,不如好好筹谋自己的前程。” 如今安王虽贵为亲王,参与朝政,手中却是毫无实权,更别说兵权了。 安王看着杯中茶叶起伏,笑道:“母后应该还有事情瞒着我才对。”景帝身边人人都看得出他待苏陌的不同,若不是有特别缘由,这位怎么会如此肯定这是障眼法? 庄氏手一抖,原来安王是在这里等着她,迅速掩下受到惊吓的情绪,出口语气依然平和,“确实有一事,但哀家曾在先帝面前发过毒誓,这个秘密不能泄露出去,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这个被告知的人是皇上……” 呵,老妖婆这是在撺掇他篡位吗? 安王脸上笑得依然和煦,不无好奇地道:“看来真是个惊天的大秘密……” 第七十四章 苏陌看着满桌子的甜食,下意识地避开了筷子,跟只小老鼠一样,捧着碗吃着白米饭,顺道小心翼翼地观察景帝的举动。 今日刘德元找她说他老寒腿犯了,不能尽心尽力伺候景帝,刻意叫自己回来帮忙。 可自己在景帝面前站了一个时辰,硬没听到景帝冲她说一句话,她内心万分惶恐。到了时辰景帝却没说让她走,她便只好厚着脸皮继续留着,直到这晚膳上了桌。 今日的晚膳也甚怪,景帝不是不喜甜食吗?为什么今日桌上有一半的甜食,想来是景帝刻意叫厨房为自己做的。 起初苏陌还大义凌然地吃了几口,此刻已经腻得不行,哪里还啃继续吃? 景帝瞥了她一眼,又顺道扫过偏殿那抹躲藏的身影,嘴角一挑,举著为苏陌夹了一块糖醋里脊。 这东西在甜食里面算是苏陌能吃的,可显然那位并没有掌握糖醋的要领,做出来的看起来色泽光鲜,其实甜得不能入口。 景帝之大方之善解人意,令在偏殿里的阿若感动不已,知道苏陌爱这个,她可是刻意做的大块的,一定让她吃个饱,将她养得白白胖胖的。她眼巴巴地看着苏陌“一往情深”地盯着那块里脊肉好半晌,抬起俊逸逼人的脸看向景帝,缓缓启口道:“皇上,微臣吃饱了。” 再吃,她铁定得吐给他看。 景帝特善意地看了苏陌一眼,“不和胃口吗?” 苏陌觉得这种要小命的事儿还是应该老实一点,如果她敢说合胃口,估计以后每顿饭她就只能吃这个了。 于是她肥着胆子道:“只是吃多了腻。而且,今日御厨似乎多放了几勺糖……”不是几勺,估计整个糖罐子都扔锅里了。 景帝佯怒道:“你知道做这一桌子菜,她多辛苦吗?十根手指没一根完好的,你应该珍惜。” 苏陌听得一懵,厨艺这么差的厨子到底是怎么进的宫?可面上她装得老实温顺,很没骨气趴地上去跪了一回,“皇上,既然御厨这般辛苦,那以后就不用做微臣的饭菜了,微臣自己来做就好。”涵泽宫那帮秀女正在学厨艺,各种美味,真犯不着这个半吊子御厨来受虐。 景帝满眼同情地看向偏殿,阿若公主满眼疼惜地看着苏陌,最后转身默默地离开了。 景帝满意地点点头,一把将地上的人拎起来,“既然吃不惯,那明日就让御厨换。” 苏陌一头雾水感激地点点头。 临出宫前,景帝将那只白玉盆栽种的朱顶红推到苏陌的面前。 这宫中的旧例苏陌没研究过,但宫中之物纹饰通常象征着主子的身份,这凤纹图案的玉盆,苏陌如何敢怠慢,满眼惶恐地看着景帝,这是何意啊? 景帝看了看只有两片绿叶子的朱顶红,噎了口气,直觉丢了九五之尊的颜面,只扬了扬下巴,傲慢地说道:“你不是喜欢花吗,帮朕养着。” 苏陌慌了,从来经她手的花花草草就没一株能活过一个月,记得老家有一种叫做死不了的草,随便扔地上就能活,她儿时兴致勃勃地养过一盆,每日看着,但不出七日便死翘翘了。从此,她再没养过任何花草。 如今皇上将如此矜贵的东西给她养,若是养没了…… “养没了,唯你是问!” 苏陌小身板一抖,颤颤巍巍地将那白玉盆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诚惶诚恐地道:“微臣、微臣尽量不辱使命。” 景帝看着在眼皮子底下晃悠的那一截白嫩的小脖子,手心默默地痒了几个来回,最后终于忍不住抬手将苏陌的领子往上提了一提,又用爪子压了压,确保以他的高度只能看见发根这才罢手。 苏陌茫然地看着景帝,景帝僵着面皮收回手,“天冷了,早些回去。” 苏陌又是一低头,后领子翘起来,那白脖子又露了出来,景帝的气息一下冷了。苏陌感觉到景帝诡异的情绪,抱着白玉盆溜之大吉。 徐丹华端了茶水准备去伺候景帝,顺道看看景帝何时将白玉花盆送给自己,却突然见苏陌抱着她惦记了一天的白玉盆出来,脑子半晌没转过弯来。 “大公子这是做什么?”徐丹华急不可耐地走到苏陌跟前,几乎挡住了苏陌的去路。 苏陌淡定地看着她,“自然是出宫。” 徐丹华眼珠一直在白玉盆上打转,分毫不差,就是白日自己移植用的那一棵。该不会…… “去锦绣坊?” 景帝竟然将如此贵重的东西送给舞月那个小贱人,而且还让自己这个养尊处优的大家闺秀亲自动手为她移栽…… 徐丹华的气息非常不顺,心口像是堵了块铅,让她沉沉地无法呼吸。 苏陌奇了怪了,她就逛了次锦绣坊怎么连宫里人都过问起来了。 “徐姑娘何时这般闲了?听教习姑姑说,你并未去学琴棋书画,等遴选当日,可要如何过?” 徐丹华的脸有些冷,“奴家不过是看大公子带着如此贵重之物进出宫门,关心一句而已。” “那可真是劳你费心了,这是皇上的东西,谁敢打主意!”说罢,潇洒离去。 徐丹华心中疑惑更深,端了茶水进屋,心里有百般疑问却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口,如果贸然问出,会不会惹景帝嫌弃? 斟酌再三,徐丹华终于还是没忍住,端了茶盏,走到龙案前,“皇……” 一直习惯低眉垂首的她进殿并没发现景帝在龙案后面做什么,此刻微微抬头一看,顿时傻愣住:景帝竟然正拿着一块硕大的玉石在雕刻人像,而龙爪下雕的正是一个穿着裙装的女子。 徐丹华眼睛不瞎,她一眼就看出那女子样貌,原本她以为会是舞月,可定睛一看,竟然是她熟悉的脸庞——苏陌…… 雕得正尽兴被人撞破暗搓搓好事的景帝恼羞成怒,龙目一寒,煞气凛冽,“滚出去!” 徐丹华吓得腿一软,一盏茶摔落地上,她回了一丝神,手忙脚乱地拾起来,踉踉跄跄地扑出了霜华殿。 徐丹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房间。那件景帝让做的裙装,还放在最显眼处。她目光呆滞地看了半晌,入宫以来的点点滴滴晃入眼中。 以前景帝让她御前伺候,她认为那是对自己的青睐,景帝让她做衣裳,她认为是景帝欣赏她的手艺,而今日景帝让她去挖一株朱顶红,直到那株朱顶红被另一个人堂而皇之地捧走,她却还在幻想着景帝是不是有其他什么安排,结果,事实证明,她在景帝眼里并不是什么矜贵的妃嫔之选,而是一个使唤得还算顺手的仆人罢了。 对,天下女子,都甘愿当景帝的仆役,可是,为什么她要为他人做嫁衣?凭什么苏陌能拿走那盆朱顶红,又凭什么景帝要雕刻苏陌的小像? 她活了快十六年,从来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娇惯着长大的大小姐,屋里的丫鬟婆子十几个,哪个不是把她伺候得妥妥帖帖,伺候景帝她认了,可被苏陌踩在脚下,她如何能甘心? 这下她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苏陌来捣乱总能那么顺利。 翌日,苏陌难得看到徐丹华在涵泽宫,看到她来,还能像其他秀女一样跟她见礼。 苏陌一向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胸怀宽广的人,但逼格还是挺高的,所以她表面受了徐丹华的虚礼,待别人走开时,忍不住戳了她一句,“徐姑娘这是没睡醒,还是昨晚撞了邪?要不要苏某请高僧来替你念念经?” 徐丹华面前的笑容装得特勉强,“苏大人说笑了。丹华很好,劳你费心了。”说罢,逼格比她还高,端着架子走了。 苏陌一天都在琢磨,这徐丹华到底是哪根筋抽了,以这小贱人的贱格,后面肯定有事。 用午膳时,她还忍不住向景帝问道:“皇上是不是跟徐姑娘吵架了?”想来想去,也只有景帝的态度能左右那个小贱人的情绪了。 期望与现实总是会存在一个残酷的差距。景帝以为,将小东西重新召回身边,小家伙会因为失而复得而对自己倍加殷勤,他甚至想,一日三餐能吃到她做的并不可口的饭菜,每日下朝都能看见那个小身板为自己忙碌,进殿时能听到一句关心问候,结果,这个混蛋一回到他身边,本性复萌了,每日下朝都是自己等她,哪里有什么温馨场景。景帝再看了一眼苏陌据为己有的一大盅汤,气息愈发地不顺。 苏陌感受到景帝的气压,哪里还敢多问。苏陌差点忘记了,景帝最近也很不待见自己。大概男人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会闹闹情绪,苏陌大度的不去想,可看看桌子上那一堆菜,她的筷子依旧矜持地只戳自己亲手炖的那锅大杂烩。 她可是学乖了,景帝上什么菜,她是不能左右,但是把自己做的菜混进来,说成是御厨孝敬的,也不算太难的事。 只是她刚戳了没几块,那一大盅突然被景帝端走了,而且就放在景帝眼皮子底下,苏陌自然不敢从景帝嘴里抢食,只是委婉地提醒了一句,“这一盅味道并不如其他的好。” 景帝应都懒得应她,只自顾将那一盅吃了个干净。 苏陌看着面前那一堆所谓美食,今天花样倒是多了,除了甜得发腻的几盘菜,还有辣得流鼻涕的几盘,即便不吃,只是单纯地嗅一嗅,她就被呛得想打喷嚏。 最令她郁闷的是,景帝自己也不吃,干嘛还上?难道就是为了给自己点颜色瞧瞧? 苏陌心虚地看了看景帝,男人小气成这样也当真不容易,她是应该给点面子让他尝到惩罚自己的快感,要不然,这事怕是没完。于是她扫了一圈,拿起筷子挑了一块离她相当遥远的一盘辣子鸡胗。 景帝眼疾手快,龙筷一下夹住了她的筷子。 苏陌茫然转头看他,景帝面上淡淡,手上却青筋毕露,“你知道鸡胗是什么吗?” 苏陌疑惑地看着景帝,景帝坦然地博学了一把,“鸡胗乃是鸡体内藏污纳垢之所。” 苏陌一下食欲全无,手指一颤,鸡胗掉在了桌子上,景帝终于满意地收回手,给她夹了一快自己吃剩下的山药,继续谆谆教导,“这些内脏尽量少吃,不好。” 苏陌心虚地瞟了一眼那边占了一半菜色的各种内脏,既然不让吃,为什么还要上? 但显然景帝没打算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吃完午膳就将肚子还饿着的人赶去涵泽宫了。 这边苏陌刚走,那边阿若便进了承乾宫。景帝一脸温柔的同情看着阿若。阿若将满桌菜又看了看,她炒了十个菜,十个菜都仿佛没动过。 景帝拍拍她的肩膀,“公主节哀。” 阿若有些颓丧,“他是不是猜到是我炒的?” 景帝看看阿若包裹的几根指头,有的是刀伤有的是烫伤,当真可怜得紧。 “我已经很努力地学了。没想到,即便做他最喜欢的菜色,也不能让他多吃两口。” 景帝当然不会告诉阿若,她做的正好是苏陌最不吃的,反而一脸沉痛地劝慰道:“公主何必为难自己。苏爱卿只是想让公主不要把精力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浪费?”阿若猛地抬起头,看着景帝,厚颜无耻的景帝从来不知道心虚为何物,只道:“公主身份尊贵,应该做跟身份相符的事情。”食诱什么的,他这个暴君干干就行了。 “皇上,你说过要帮阿若的?”阿若真是病急乱投医,随侍在景帝身侧的刘德元觉得自己的善良的老心脏快被景帝的无耻荼毒得面无全非了,如此情景他竟有些不忍直视。 “公主放心,朕一定帮你捕获如意郎君。” 阿若非常豪气地一拱手道谢,随即肆无忌惮地在景帝头顶劈了一个响雷,“阿若仰慕皇上的时候,大公子曾为我出了一个主意。” 景帝直觉不是什么好主意,谦虚地问道:“什么主意?” “巧取不成,只能强夺!” 景帝脸一下僵住。 “当日阿若不是皇上您的对手,可要强攻了大公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景帝俊脸抽搐了一下,那个臭小子到底给自己挖过多少坑?这下好了吧,把自己给坑进去了。 景帝艰难地装出一脸的淡定平和,“公主想如何?” 阿若凑过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跟景帝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景帝第一次有种汗流浃背的错觉,龙爪在阿若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地攥成了拳头,但面上依然一副衣冠禽兽模样,很义气地冲阿若道:“公主只是要朕将他骗到九合馆,这个简单。朕随便给他一道旨意就成了。” 这事,本来她私下做做也无妨,但毕竟是要从景帝手里抢个良臣,而阿若觉得景帝如今已经跟她结成兄弟般的战斗友谊,这种挖墙脚的事情自然是要知会景帝一声,没想到景帝如此大度,还答应帮忙,果然是好兄弟! 阿若感激不尽,“待我们生米做成熟饭,还请皇上为我们赐婚!” “这个、当然!” 第七十三章 苏陌成功地将一锅山药炒成了浆糊还带着黑色儿。 小石头跑进来,便看到苏陌将这些东西倒掉,僵了一下,才想起自己要说什么,又恢复了方才的兴奋表情,“大公子,你可知道今日阿若公主摆擂台招驸马了!” 苏陌涮了锅,认真思考一下,接下来尝试什么比较合适,最后她选择了荸荠炖鸡,这种总该焦不了掉了吧。 “过来帮我看火!” 小石头蹲到灶门前,有些失落地道:“大公子有听到奴才说话吗?” 苏陌一边思考炖鸡的步骤,一边道:“齐沃格是来和亲的,若是被坎贝知道他们和亲不成,战事必然一触即发。他们自然是要在这里逗留下去,最好给阿若公主找到如意郎君,这样和亲才能名正言顺。” 口气淡得出奇,小石头的八卦之心又受到一重打击,有些怏怏地道:“阿若公主喜欢的是大公子,此番公主摆擂台,大公子一点不关心吗?” 苏陌终于瞥了他一眼,“莫非有什么趣事?说来听听,我在这涵泽宫正闲得发霉呢!” 小石头别扭地卖了个关子,“也没什么趣事,就是江淮王世子施荣修和岭西王世子朗豪都去了。” “哦?朗豪已经好了吗?” “岂止是好了,他就差一点就把汗赞给打败了!” 苏陌点点头,是了是了,朗豪似乎也号称岭西第一勇士,虽然他们不属于四大汗国,却同是马背上的民族,都骁勇好战,见面岂能不眼红! 此刻宣政殿里,阿若也坐在景帝面前,皱着眉头满脸疑惑地问景帝,“皇上觉得这样真的可行?” 景帝将一杯茶推到阿若面前道:“朕可不能保证什么。之所以让你摆擂台招驸马,一则,当日宴会,文武百官都已经听见漠措王子要为公主挑选驸马,这么多天过去了,却毫无动静,怕是外面又会传些疯言疯语。二则,朕也是男人,男人的心思比你多懂一点点。女人粘得越紧,男人逃得越快,也越发不会珍惜。如今看大正好男儿都上赶着上擂台,这不正是证明公主魅力的时候吗,想必苏爱卿看到也会对公主另眼相看,重新评估公主的价值……” 刘德元私心里觉得,景帝今日的话有些多。其实只不过是阿若一直没选定驸马让这位九五之尊有些担忧她会继续打苏陌的主意罢了,所以,与其等火自己燃起来,指不定出个什么好歹来,还不如自己推动火势,速战速决。而景帝的这个方法也真是有点缺德。 阿若被景帝唬得一愣一愣的,越发觉得自己的决策各种英明神武,能跟这位威震四大汗国的暴君接上轨,自然很显身份和本事的。 “那么,一个被万千人追捧的公主亲自为他做的菜,他一定也会更加珍惜的吧?” 景帝抿了口凉茶,洋溢出一抹真诚的笑容,“这个,可是不好说。” 阿若向来干劲十足,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会坚持不懈。她红着俏丽的脸蛋儿,“皇上既然愿意助阿若一臂之力,那么能否告诉阿若,大公子他平日都喜欢吃些什么,又喜欢干些什么?” 景帝这回笑得特和善,只道:“好说好说。” 那日景帝喝完了苏陌炖的稍显火候不足的鸡汤之后,刘德元适时进言道:“皇上,大公子何时能回御前侍应?最近这天冷了,奴才的老寒腿似乎又犯了。” 景帝看了看刘德元那双站得毫无障碍的腿,很是圣明地准了。 不过这事吧,景帝当然不会下旨,刘德元很善解人意地道:“就是要劳烦大公子辛苦两头跑,奴才还是亲自向他说明得好。” 景帝看着刘德元离开,拿着奏折却没看下去,进霜华殿给自己换了一身崭新的衣裳,顺道还刮了个胡子,洗了把脸,再走出来时,神采奕奕光彩照人。 徐丹华站在廊下,再一次被惊艳到了,一颗心脏噗通噗通乱跳。景帝就那样站在殿前,临风而立,发髻轻挽,垂下的头发在身后恣意飞扬,一身玄衣更是称得人俊美无匹。任谁告诉她这是那个名震四海的暴君,她也不能信。 她看到的就是一个男子,一个她想要倾尽全力征服的美男子! 徐丹华安抚了鼓动的小心脏,盈盈走至御前,“皇上今日得闲,想对弈吗?” 人还未到,景帝已经嗅到她的脂粉味儿,完美的心情遮上一层雾霾,面上却十分淡然,“御花园有一株赤霜朱顶红,你去将它移植到花盆里。” 徐丹华一呆,费了很大力气才理解了一点点景帝的意思,难道皇上是想送我花? “别伤到根。要用白玉花盆。” 宫里的白玉花盆徐丹华就在霜华殿见过一只,据说这是高祖皇帝传下来的一个不成文的条例,在临幸宠妃之日,会命内侍监送去一盆花,其中又以玉盆为尊,其上刻凤纹,虽然未必是皇后人选,却代表着其在皇帝心中无上地位,景帝的母亲德妃曾经就享有如此尊崇的地位。 徐丹华激动得浑身发抖。皇上此番的命令是不是预示着今日便是那个她等待已久的良辰吉日? 再看皇上今日刻意休整过的龙颜,越发俊逸逼人,徐丹华更是心如小鹿乱撞,昏昏然,差点就软了腿脚。 景帝瞥到眼下的人还不动,有些不耐道:“怎么还不去?” 既然小东西辛苦雕刻龙舟送他,这个回礼自当隆重一点,最好是他一来就能看见,这个侍女这样磨磨蹭蹭的,可别误了时辰! 于是景帝又叫了两个内侍一同去帮忙。若不是他身边没有宫女,又觉女人手软细,不会伤到柔嫩的花朵,他还真不想让徐丹华沾手。 说徐丹华磨蹭,苏陌更磨蹭,直过了半个时辰也没见她到承乾宫来候驾,倒是徐丹华带着一手的泥,捧着白玉花盆以及一株只有两片叶子的东西回来了。 景帝拧着眉头看着那两片叶子,“这是什么?” 徐丹华还有些喘气,手更是酸软,“朱顶红。只是如今不是朱顶红的花期,奴婢也不知道挖得对不对。” 景帝面上一僵,他之所以选这个,倒不是对花有多少研究,只是突然想起那日苏陌站在舞台上,一枝独秀的倾城风姿,跟他见过的朱顶红很像,可谁知此刻朱顶红并未开放,甚至连个花骨朵儿都没有。 景帝的气息一下有点冷,接过花盆,淡淡道:“下去吧。” 徐丹华惊愕地看着他,嘴角动了动,似有什么要说,可今日的景帝极为不耐烦,转身进了霜华殿。 这时才有小太监来传话说,刘公公跟苏大公子一起去了太后娘娘的永寿宫。 景帝眯了眯眼,那老太婆终于坐不住了吗? 苏陌满心惶恐地跪在永寿宫外,等待太后老人家的懿旨。她是知道这位庄太后与景帝不甚亲和,反而跟安王更有母子情谊,虽然赵毅和赵隋两个都跟她没啥血缘关系,但她是先帝皇后,当年赵毅还是端王时,被封王边疆,多少有她几分功劳在,而据说赵毅开解人事时,也正是她□□的宫女伺候的,却被赵毅给活活断了四肢脊椎,死相惨不忍睹。 “……那时本王去看过,那宫女全身骨头没一处是完好的,像是被恶魔□□过……苏大公子,你不怕?”安王蹲在苏陌身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那把桃花扇,感受着扇下气息流动,慢慢品尝着这个弱鸡世子在恐惧时气味的些微变化。 这感觉甚是微妙,就像在看一本无字天书,你可以任意在上面写出你想要写的东西它总能给你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此刻的苏陌便是如此。 可即便心中有恐惧,这位脸上依然装得特淡定,还淡淡地对他道:“安王殿下,快入冬了,咱能把扇子收起来吗?”你不嫌冷啊! 安王抿着一口笑,“我听说大公子喜欢看话本子,不是很多话本上都写着,无论是英俊儒雅的书生,还是风流倜傥的侠士,无论春夏秋冬都喜欢摇着一把折扇附庸风雅吗?” 苏陌嘴角抽搐了一下,“殿下,那是话本子,通常这类书生或侠士最容易遇上的就是狐狸精,最后被吸干阳元,不得超生……” 安王笑得甚是泰然,半眯了桃花眼道:“有男狐狸精吗?” 苏陌愕然,一本正经地劝诫道:“殿下,身为皇室,应以子嗣为重啊!”似乎,今日她才意识到这位安王虽然有几门妾室,却也是无正妻,且年及弱冠还无所出,该不会是在没子嗣上还想跟景帝拼个高下吧?不过相对于景帝一个妾室也无,安王妥妥地赢了。 安王“噗嗤”笑出了声,折扇一收敲上苏陌的头,“装蠢也是一门学问,起来吧,本王带你进去。” 苏陌可不敢起,这是太后的寝宫,她哪能将自己的脑袋交给安王让他提着到处走,所以她特谦逊地道:“容我再跪一会儿。” 安王有些惊愕,起身,看了一会儿跪在地上的小身板,转身进了永寿宫,不一会儿,就有内侍来传,让苏陌觐见。 毕竟是外臣,又是男子,苏陌进了永寿宫,却没有进殿里,而是隔了门帘跪在外面磕头。似乎见景帝从来没这么多顾虑与繁琐的礼仪,见了个太后,她倒是要把这一辈子的头都给磕完了。 庄氏关心的无非是选妃的事情,两轮甄选之后,所有的秀女被提格,受的便是中宫之主的亲点。景帝没有皇后,庄氏此刻来询问也在情理之中。 苏陌早打好腹稿,将个中情况需要禀报的都禀报了,倒是举止得体应对得宜,庄氏在帘后提点了几句,便放了苏陌离去。 安王一直坐在殿里品茶,苏陌走了,他才启口,“太后今日召苏陌来就是为了这个?” 庄太后抿了一口茶,“皇上选妃是大事,哀家自然要关系一下。”但这种说辞安王当然不会相信,于是她又道:“哀家听说皇上最近特别重新这个御前侍应,的确有几分好奇。” 安王面色不动,依然笑得和煦,“那太后觉得这位苏大人如何?” “果然如人所说,男生女相,模样倒是比女子还要标致。” 安王抿了一口茶,嘴角笑容深了几分,“皇兄多年未娶,莫非是这个因由?” 庄太后捋着茶沫,“你皇兄聪颖,这个不过是做给有心人看的幌子罢了。你与其费那么多心思去猜这个,不如好好筹谋自己的前程。” 如今安王虽贵为亲王,参与朝政,手中却是毫无实权,更别说兵权了。 安王看着杯中茶叶起伏,笑道:“母后应该还有事情瞒着我才对。”景帝身边人人都看得出他待苏陌的不同,若不是有特别缘由,这位怎么会如此肯定这是障眼法? 庄氏手一抖,原来安王是在这里等着她,迅速掩下受到惊吓的情绪,出口语气依然平和,“确实有一事,但哀家曾在先帝面前发过毒誓,这个秘密不能泄露出去,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这个被告知的人是皇上……” 呵,老妖婆这是在撺掇他篡位吗? 安王脸上笑得依然和煦,不无好奇地道:“看来真是个惊天的大秘密……” 第七十二章 苏陌今日明明没喝酒,却生出了几许醉意。头脑昏昏沉沉间,只觉安王笑得特有深意。 苏陌揉揉脑袋,“安王殿下的茶还是有毒吧?” 安王桃花眼眯了眯,看苏陌一脸的恍惚,非常坦诚地说道:“本王想着,大公子若是动情,会生出什么香味来。一时好奇,便失手加错了点东西。” 苏陌昏沉的脑子完全没听懂安王的意思。 舞月冰雪聪明,如何看不懂两人间不寻常的气息,见苏陌面泛红晕,便停歇了歌舞,对安王道:“大公子似是乏了,待奴家安顿好大公子再来招呼安王殿下。” 安王含笑看着她,舞月头一回在这位温柔的殿下面前生出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 “当然好。不过,记得给他准备一两个姑娘。” 舞月头皮发麻,微微一福,叫了侍女将苏陌扶进里间。安王则气定神闲地继续喝着他的茶,嗅着空气中淡淡漂浮出来的气息,只是将原本的热茶改成了凉茶。 金羽卫从天而降时,苏陌正迷迷糊糊看着两个大姑娘无动于衷。 刘大青凑过来,嗅了嗅苏陌,除了淡淡茶香,并无酒味,他只感慨,“安王的道行真是越发高深了。”说罢,一把将苏陌扛起,送回了湘南进奏院,还很好心地给她泼了一盆冷水。 苏陌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终于清醒了几分,认出了刘大青和赵小北,惶惑道:“两位兄台,怎生在此?” 赵小北本想解释一下来龙去脉,却被刘大青阻止了。 刘大青单刀直入,“大公子出九合馆也有些时日了。怎么还不进宫?” 苏陌有些颓丧,“皇上叫我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你教我如何进宫?” 两人皆是一呆,在苏陌床前脚踏上坐了一会儿,冥思苦想,这皇上的习性最难揣测,即便他们兄弟跟随多年,也时常闹不清楚他是何意。 “那大公子进出宫门的腰牌可还在?” “这个自然在。御赐之物岂可随意丢弃?” 刘大青点点头,“那就是了。既然皇上没有收回腰牌,便说明大公子不是不可以进宫。再则,进宫也未必就能见着皇上。何况,如今大公子还担了一个鉴花使的职责,分内的职责总是要履行的。” 苏陌恍然大悟,的确是这个理。既然她的所有官职都没罢免,只是不面圣,还是能够做事的。 于是,翌日苏陌光鲜亮丽地进宫了。只是这一进宫,苏陌发现昔日宁静祥和的御花园今日蝶舞翩飞,笙歌燕舞,好一片繁华迷乱景象。 这秋日天气已经转冷,但秀女们却穿着轻薄纱衣,露着削肩香臂,在花丛中翩翩起舞。 那个从来不近女色的大正皇帝,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亮丽景色。 苏陌觉得,一定是自己入宫的方式不错,走错了门道,进了幻境。随手拉过一个小太监询问才知,景帝今日不知道抽了哪门子的风,突然御赐秀女们面圣,还在这御花园中设酒宴,当真越来越有昏君的气场。 苏陌默默地抹了一把汗。 而那厢的景帝鼻子动了动,像是嗅到点什么诡异的气味,又被近旁的袅袅香风给掩盖了,继续欣赏着歌舞。 秀女们为谢皇恩,更为在皇帝面前一展风姿,自然是舞得卖力,跳动尽责。 景帝的视线缓缓滑过他们的腰身,腰上多了一些肉,其实手感会更好,再看那胸脯,这才是女人该有的胸脯,玲珑有致,惹人遐想,再看那一张张脸,蛾眉淡扫,朱唇轻点,这才像女人的风韵。 对比那个平板似的小身材,景帝点点头,女人原来是这样的,他终于将眼睛洗干净了。 可偏偏就在此时,龙眼一瞥,瞥到某个角落里正在跟内侍说什么的那个小平板,腰身柔韧劲道,即便没二两肉,握在手里却十分趁手,即便是这样的干瘦身材,搂进怀里时却是柔弱无骨馨香满怀的,而梦里,那张向来胆小装蠢的脸,也能*蚀骨,还有那倾城舞姿,岂是这些凡尘俗女可比拟的…… 洗了一个时辰的龙眼终于以失败告终,景帝的心脏骤然跳动两下,气息骤冷,霍然起身,拂袖而去。 那厢苏陌还在想多日不见,要不要去跟景帝行个礼什么的,景帝却已经没了踪影,她只得默默地又抹了一把汗。 刘德元看过来,叹了口气,跟身旁的小石头交代了两句,快步跟上景帝。 一院子的花蝴蝶们被这骤起的突变惊得忘记了舞步,忘记了风情,迷茫惶惑地跪在地上恭送圣驾。 景帝一回到承乾宫徐丹华就嗅出他的心情不好,心下还忍不住得意,将那一帮秀女在心里狠狠鄙视了一翻。 百花争艳怎敌得过一枝独秀,今日涵泽宫的教养女官说皇上谕旨让所有秀女去御花园赏花品酒时,她就聪明地婉拒了。 她不是自恃自己身份多矜贵,而是很有自知之明。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每个人都有其长处和短处,那么多秀女,从天下九州精挑细选而来,能不是出类拔萃的人才?就算她自恃再高也不敢保证自己能胜过所有人。 这一去,不但毁了自己的地位,反而还自降了身价,让景帝堂而皇之地将她与那些女子相提并论,比出短处事小,被景帝看轻事大。 其实,直到此刻,她都不太清楚景帝为什么会选她入京,自然也没办法自信地站在人前。 景帝乘兴而去败兴而归,这对于自己绝对是个喜讯。 徐丹华压着惊喜,没有冒然去御前,而是十分体贴地问了刘德元,景帝是否在承乾宫用膳,她好去准备。 刘德元看了看景帝,冲她点点头。 午膳端上桌,景帝淡淡扫过满桌佳肴,目光在面前正中视线最容易聚焦的地方落下,与其说这是一盘菜,不如说是一副画。 白瓷玉盘里,是一簇兰花,芦笋做骨,黄瓜为叶,深深浅浅的绿色将兰花的纹理构造出几分逼真,如玉的花瓣被浸染上淡淡的粉色,几只蝴蝶点缀其间。 景帝端详了一会儿,不太确定这花瓣是什么食材,干脆夹了一块塞口里,一入口便是凉丝丝的,景帝口里一顿。 刘德元紧张地看着景帝,老脸使劲瞅了瞅外面站着的小石头,小石头默默地流着冷汗,终于启口解释道:“皇上,这道菜是给您看的……” 景帝漠然抬头,嘴里咀嚼了几下,将那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给吞了下去,这才道:“光好看不能吃的东西端上来做什么?” 小石头冷汗扑簌簌地下来了,赶紧躬身上前,准备撤下去,景帝却又道:“既然端上来了,撤下去算什么?” 刘德元赶紧上前求情道:“明日一定换一道又好看又好吃的。这不是怕皇上吃徐姑娘的手艺吃腻了吗?” 最后,景帝将那一盘半生不熟的东西吃了个干净,刚放下筷子,就云淡风轻地走了一躺茅房,果然极具杀伤力。 直到此刻刘德元才知道大事不好,着人请了张弛来,背地里说明了缘由,张弛去见景帝时,有些郁闷,“皇上龙体为重,既然知道那是生的,做什么还吃?” 景帝摆摆手,只是拉两下就好的事儿,根本不需要张弛特地跑一躺。 “也只有他能做得那么难吃。” “什么?”张弛惊愕地抬起头,只见景帝的嘴角正勾起一个非常诡异的弧度,不知道到底是想笑还是想发飙。 “没事。”景帝的表情立马收得一点不剩。 张弛心中嘀咕,莫不是这狂疾呈现变异性发展了吧? 他干脆仔仔细细地又给景帝把了一次脉。 临走时,张弛突然对景帝道:“大公子他……是不是又闯了什么祸?” 上次景帝足足拖了四天才将他从九合馆拎出来,而且听闻景帝走时还带着怒气,连漠措都来他这里探过口风,不知道景帝到底怒什么。 其实张弛也不知道景帝怒什么,只隐约觉得,这事跟苏陌脱不了干系。 景帝若无其事地瞥了他一眼,“为什么这么问?” 张弛斟酌了一下用词,“进宫时碰到他,他问怎么才能讨好皇上。”以苏陌的尿性,自然不可能无缘无故地讨好景帝。 景帝的耳朵动了动,看似不经意地拿起一本奏折做出准备翻看的模样,口气淡淡地道:“那你怎么说?” “那时臣急着来看皇上,只是随口告诉他皇上喜欢龙舟。”景帝的其他喜好,伺候在他身边的人多少都知道,张弛说的自然是别人不知道的。 就是不知道苏陌问这些能做什么,总不能在太液池中搞一场龙舟比赛来博景帝一笑吧? 景帝低头看奏本,嘴角又抿起一个诡异的弧度,可出口的话依然淡得出水,“由他去吧。” 张弛本来一只脚已出门了,又转了回来。景帝刚要放开的嘴角因为他的回马枪抿得有些艰难,脸上难得露出了不耐。 张弛摸摸额角,笑道:“大公子好像受了伤,我留瓶药在这里。他若来承乾宫,皇上给他便是。”作为一个忠臣和朋友,张弛觉得自己简直操碎了心,他若不给苏陌来承乾宫找个借口,估计这两位还不知道要闹别扭到什么时候。 受伤?景帝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问道:“是不是手指?” “皇上怎么知道?” 景帝噎了口气,果然是个蠢货,就雕那么一点点东西能把自己手指给弄残了。 显然景帝没心情回答张弛这个问题,张弛只好乖乖离开。 当天下午,景帝捏着张弛那只药瓶进了涵泽宫。 秀女们在接受姑姑们的教导,苏陌这个鉴花使则正缩在椅子上,拿着一块木头,正费力地雕刻着什么。 景帝驻足半晌,引来了所有秀女的目光,却独独没有引起那个小东西的注意。 刘德元冲那边做了一个手势,让所有秀女都回避,这才默默地跟在景帝身旁。 景帝终于看出了那块木头的轮廓,确乎就是一只龙舟,只是这龙舟比他儿时向往的那种龙舟有所差别。景帝儿时很想像平民百姓一样在过端午时赛一次龙舟,但苏陌此刻刻的却是一艘富丽堂皇的皇帝出行才用的龙头大船。 是什么船倒没关系,景帝发现那艘船上竟然还雕刻了很多人物,因为人物太小,他忍不住靠近了几步,于是便看见一个可怜见的小东西正眼巴巴地看着另一个穿着龙袍的人。那眼神竟然刻得分外传神。 刘德元只见景帝的眉眼舒展开来,眼角都含上了笑意。 苏陌看着手指下穿着龙袍的人,细长的指尖摩挲了几下,思索着应该给景帝刻个什么表情才合适。 “爱卿这样蹭朕的头真的好吗?” 苏陌吓得手一抖,匕首毫无偏差地划过覆盖在“景帝”脸上的手指。刚升起一点戏谑之心的景帝瞬间绿了脸,将龙舟一丢,拉起苏陌的手指吸了一口,腥咸的血气伴随着一股悠淡的气息窜入喉间,那一刹那,似有什么点燃了他冰冷的血液,心间急速涌上一股激颤。景帝跟触碰到什么妖魔一般,随即甩开了苏陌的手指。 景帝脸上的表情有点僵硬,苏陌早被突然出现的景帝吓出了一身冷汗。 而此刻景帝的失态估计还得算到自己头上,所以,她尽量忽视方才景帝的举动,摆上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面孔,起身就是一揖。 景帝的自制力何其强大,梦里的事情怎么可能允许它发生,所以此刻,逼格端得特高,一副鄙睨众生的姿态睨视着苏陌。 “朕封你鉴花使,可不是让你到后宫来玩物丧志的!” 刘德元听了这话,暗暗地吸了口气,将脑袋低了低。 苏陌又是一揖,“微臣知错了。” “知错了还不下去做事?” 苏陌瞥瞥被景帝扔在地上的龙舟,若此刻她去捡会不会被剁了手?向来胆小的她不无遗憾地应了一声,颓丧地走了。 景帝瞥着那个背影,气息有点不顺,竟然走得这般爽快,通常不是应该跪下来,恳求朕的原谅吗? 景帝生生噎了口恶气,拂袖而去,走出好几米,陡然停下,“把那块木头捡起来。”说罢,脚步不停地走了。 刘德元看看疾驰而去的景帝,什么都很正常,就是那迅速红起来的耳垂,还是赛过了他离开的步伐。 其实,喜欢就喜欢吧,不用如此害羞。 刘德元认命地捡起龙舟跟着景帝追去。 第七十一章 〔修乱码〕 苏陌在进奏院窝了两天,不但小石头没来,连刘大青和赵小北也不再来。她心里极度没底,皇上是不是真的不要她了…… 她坐不安食无味,眼珠子时不时地往门口望,差点就成了一尊望夫石。 “爷,二公子不是说了吗,若是皇上要留你在御前,必然会派人来传你进宫。”你这望穿秋水的模样是闹哪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等哪个负心汉呢? 原本瘫在躺椅上的苏陌突然就窜了起来,跟只兔子似的朝门口跑去。晓月吓了一跳,也跟了过去,这才发现进奏官李骥亲自来了。 看李骥进院子,苏陌的脚步立刻缓了下来。 李骥在门口跟他碰个正着,“咦,大公子这是准备出门吗?” 苏陌扬了扬下巴,“有事?”眼睛却一直盯着他手里的拜匣。莫非,景帝又变装易公子来进奏院了? 那小眼神忍不住带上了期盼,李骥将盒子递给她道:“这是锦绣坊的舞月姑娘的帖子。” 苏陌所有的精气神儿一下子被抽干了,整个人都蔫了。 李骥冷汗唰地下来了,忍不住看向晓月。 晓月挺了挺胸腹,躬身接过拜匣,“多谢李大人。”开门送客。 舞月一舞倾城,加之景帝对她的嘉奖,恢复了自由身,而且有了良田美宅。但这位,似乎对此并不热衷,没有就此做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反而进了官家歌舞教坊锦绣坊当了首席,势要将健舞发扬光大。 消息一传开,锦绣坊的门槛几乎被踏破,而其中登楼登得最勤快的当数齐沃格的漠措王子。不过,可惜的是,舞月姑娘一直闭门谢客,传言她在磨练舞技,这更让人生出几分钦佩来。 苏陌就是在这种情形下接到舞月的帖子,闲来无事的她,很爽快地走了一趟。苏陌觉得,即便景帝不要她,她其实也是很忙的。 只不过,在众目睽睽之下登楼,就意味着必须接受几十双甚至上百双眼睛狠狠戳她的脊梁骨。 苏陌多少有些心虚,但作为一代御前侍应,无论如何她也得压住这些官家子弟的气焰,所以她就“目中无人”“鼻孔朝天”地登楼去了。 一帮官家子弟恨得牙痒痒。 “这人到底是谁?他凭什么登楼?” “嘘……小声点。这位可是湘南王世子,如今在御前当差,身份可比令尊一个侍郎有派头。” 这两重身份一祭出,顿时没人敢再嘀咕。 苏陌朝那个讲实话的有为青年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那人立马激动了,还赶紧上前,长揖到地。苏陌第一次看到有人对自己这般狗腿,充分享受了一下当大官的待遇,下巴一扬,学着赵毅的模样一派高冷地准备恩赐他点什么。 谁知那人觍着脸道:“苏大公子,能替小生在舞月姑娘面前美言几句吗?” 苏陌心肝儿一颤,不是应该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吗?唉唉,这些纨绔子弟啊! 苏陌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语重心长地道:“你们是世家子弟,应该多学一点治国安邦之道,成日围堵在锦绣坊如何对得起你们的父母养育之恩,如何对得起圣上皇恩浩荡……” 那位公子面上一僵,其他人面面相觑,突然一个人道:“那苏大公子怎么会在这里?”叫我们不要混迹锦绣坊,你却堂而皇之地登楼算什么事儿? 苏陌噎了一下,果然是纨绔啊,连她这个御前侍应都不给几分面子。 苏陌一本正经地拿出请柬道:“舞月姑娘亲自提笔相邀,苏某自然是不能推辞的。”说罢还得意地晃了晃那份请柬,大有你们有本事也拿到请柬啊?在这里说再多都是白搭。 于是一帮官家子弟眼巴巴地看着苏陌哼着小曲儿登楼了。 这种消息怎么可能瞒得过齐沃格那位王子和公主。不消片刻两人便杀到锦绣坊,此时苏陌刚喝完舞月亲手煮的一碗茶,还未来得及欣赏她的歌舞,就见那两兄妹同样愤慨的脸。 这边苏陌还没反应过来,又见安王赵隋踩着被兄妹俩撂倒的“尸体”进来,撩了锦袍往旁边一坐,自顾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他若无其事的举动吸引过去,他桃花扇一摇,笑容谦和地道:“本王只是来喝杯茶,你们继续。” 于是阿若又看着苏陌,似乎收了好一会儿神才想起自己兴师问罪的缘由。 “那只狐狸精就是舞月?” 苏陌和舞月齐齐大惊,漠措却一脸疼惜地看着妹妹道:“哥哥没说错吧,只要放了他,他就会来与人私会,果然……” 只是这私会的对象是他正一心仰慕的舞月姑娘,这让他多少有点难以消化。为了保自己喜欢的女子清白,漠措又加了一句,“苏陌,你有我妹妹一个还不知足,非得来祸害纯真无辜的小姑娘吗?” 这后面一句与其说是指责苏陌的,不如说是漠措想让舞月对苏陌死心。 苏陌和舞月又是一惊,阿若看过来的眼神更是含了几分悲伤。 苏陌突然有一种被人捉奸在床的羞耻感。她本想,自己完全可以决绝一点告诉阿若,是的,她是移情别恋了,谁叫舞月比她更温柔更可人,这样或许阿若就会彻底死心。 可被漠措如刀般锋利的视线一瞧,苏陌的气势一下蔫了。 安王抿了一口茶,口齿含着茶香,却挡不住那一刹那某个人气息转变间在鼻黏膜上激起的躁动,他忍不住抬眼看向苏陌那张脸,尽管面上她压得还算平和,可气息已经泄露了她的心声。 苏陌自以为淡定冷漠的眼神落在阿若眼里竟然透出些许可怜。阿若的母性又泛滥了,有些哀伤地道:“这次,的确是我输给了她,我认了!” 输了斗舞,便输了男人,这在齐沃格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苏陌一句拒绝的话都没出口,阿若已经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 苏陌:“……” 漠措狠狠地剜了苏陌一眼,又温柔地看了舞月一眼,视线在舞月美丽的脸庞稍稍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舞月姑娘,下次小王亲自登门谢罪。” 舞月被他们的骇人气势吓住了,直到此刻才回过神,点了点头。 漠措嘴角意味不明地翘了一下,怕是舞月自己也没意识到她给了漠措一个正式拜访她的口头承诺。 安王放下自己的茶杯,顺手拿过苏陌那只杯子,将茶倒满,十分善解人意道:“来,压压惊。” 苏陌看看着那只杯子,受到的惊吓更大。她兀自转着杯子却不喝,只道:“安王殿下怎么在此?” 安王瞥了一眼她手中的杯子,挑眉道:“怎么,怕本王下毒?” 苏陌呵呵笑了两声道:“岂敢岂敢。”却依然不喝。 安王干脆抢过她的杯子,一口饮尽,还冲她亮了亮杯底,甚至不屑地说道:“大公子这胆子未免小了些。” 苏陌从来没成功地在安王面前端住过什么架子,自然也不觉得丢脸,依然笑得和谐,“下官向来胆小。”还说得脸不红气不喘。 安王:“……” 承乾宫里,美人又在素手煮新茶。景帝在灯下看书,翻一页瞄一眼今日穿着红色宫装的徐丹华。 徐丹华小心翼翼地给景帝捧上香茗,低眉垂首,好不温顺文雅。 自齐沃格使团入京后,苏陌就没进过宫,算算也快十日,但她跟景帝依然毫无进展,景帝似乎也没有再进行仪式的意思。 这种事情,作为一个姑娘家徐丹华再沉不住气也不敢催促。前日里景帝重赏了她,特恩准她回进奏院小住一日。她则借着这个时机向自己的母亲请教些方法。 比如,衣服不要时时刻刻都穿得中规中矩,偶尔该在不经意间露点香色还是应该露的,所以,徐丹华跪地煮茶动作间好几次不经意露出了香肩,又跟只没见过世面的雏鸟一样赶紧拉了拉,但饱满的胸部从上而下看去更是香艳,她却状若不知,只在面上飞出两朵羞红。景帝虽然不说话,但看她的次数的确多了些。殊不知景帝想的却是,那个小混蛋穿着这身,露出锁骨得撩死多少人。 再比如,妆容不要每日都化一样,男人是贪图新鲜的动物,无论是发髻还是衣装或者是眉心花钿都要变化多样,不能让人腻烦。而今日徐丹华眉心花甸用了一朵富丽堂皇的牡丹花,头发也没挽发髻,让长发如墨般倾泻下来,浓重的黑,将这朵牡丹衬托得异常妖艳。再配上今日的裙装,怎一个风情万种了得。 风情万种,这是男人最难抵御的,却也是少女最难驾驭的。 连景帝都忍不住心想,徐丹华当真有几分本事,竟然能驾驭得如此好,难怪他得到的消息说徐家的女人最懂得驾驭男人心,光看看这两日徐丹华看似无意折腾出来的种种,景帝深以为然。只是那个小混蛋,每天只知道把人家赶出宫,他怎么不好好学学别人的风情万种,那样谁有眼睛去看别人……景帝一点没意识到自己的诡异想法已经变态得无人可及。 “你今日穿的这一身很好。”景帝如是说。 徐丹华低着头,笑容洋溢上脸庞,“皇上满意就好。” 景帝终于放下了书,看向今日这位精心装扮的女子,“你的衣服是谁做的?”无论是手工还是面料都选得极好。 徐丹华低低道:“是奴婢缝制的,针线粗糙,怕污了皇上的眼。” 景帝赞道:“怎么会,你这几日这几套衣裳,这套最是好看,有空帮朕做一套。” 徐丹华猛地抬起头来,似乎,这位君王搞错了什么?难道此刻欣赏的不是美人而是衣裳吗? 景帝却继续说道:“不过,有些地方需要改动改动……”这一边说,一边还拿来笔墨将他要的模样画出来。 徐丹华心中再疑惑却也不敢怠慢,看完图纸,眼中微微发亮,没想到景帝竟在这方面还颇有造诣,如此一改,竟是比她身上这件好出许多,既有风情又不失高雅。 “不知皇上这衣裳要送给谁?奴婢想量一量她的尺寸……”这话,自然重点在前半句。 景帝摆摆手,“她身高比你高五寸,腰围比你少七寸,胸膛比较平坦,人比较纤薄……” 徐丹华听了这话,脸刷地红了,也不知道是因为腰围太肥还是因为胸怀太博大,令她惊异的是,景帝能这么准确地说出她跟那人的差别,说明景帝对自己的身体很了解,却也说明景帝对那人了解也不差…… 这真是既喜且忧啊。 “你这花甸做得也不错,朕想要一只彼岸花的,能做吗?” 一听这彼岸花,徐丹华脑中灵光一闪,莫非是那位舞月? 那日舞月一战成名,连她这个在宫中的人都听说过了,也有宫娥秀女做彼岸花花甸,蔚然成风。彼岸花可不是什么祥瑞之花,可硬生生地被这些人赋予了新生与悲壮的寓意。宫中尚且如此,可见京中那些公子们是如何推崇。徐丹华是没亲眼见过舞月,但只是耳闻些许,心中的嫉妒也会腾升。 偏在此事,刘德元进来道:“大公子去锦绣坊见舞月姑娘了。” 景帝无动于衷,于是刘德元又补了一句,“安王殿下也在那里。” 景帝一捏手中茶杯,气息陡变,面上却装得很淡定,“去就去罢。” 刘德元落得个没趣,躬身退下。 徐丹华心中却是有了计较,苏陌没了阿若公主当棋子,这次,怕是会拿舞月来当推手。 可舞月的身份,淙凰粢詹宦羯恚缃褚菜闶俏柩t蠹遥站渴锹羯砉迷侣サ奈杓В牍牛疵饪尚Α 可历代帝王,从来不乏荒唐可笑者。 徐丹华煮完茶,又被完璧归赵了。她前脚刚踏出霜华殿就听见景帝召了金羽卫,“朕听闻有江洋大盗潜入锦绣坊,你们去查查!尤其是舞月住的地方。” 金羽卫面面相觑,锦绣坊是官家地盘,什么样的江洋大盗能进那里?再说,抓捕江洋大盗不是应该衙门的事吗?所以,这个命令的关键不是什么江洋大盗锦绣坊,而是舞月住的地方。 众人应了一声,急急出了宫。 第七十章 “你真的不喜欢我?” 苏陌看着阿若的眼睛于心不忍,她没想到景帝竟然那般无耻,竟然当着文武百官以及齐沃格使团的面对阿若说出那翻话,那得多伤女孩子的颜面,她心想着用一个婉转一点的方式表达,不要再伤了女儿家那点可怜的自尊。 “阿若公主您一定是误会了……” 刚赶回九合馆的漠措一把拎起她的衣襟,口里恨恨骂道:“你竟然敢不喜欢我妹妹!告诉我,那个狐狸精是谁,在哪里?看本王子不剥了她的皮!” 苏陌惶恐地瞪着眼睛,天下间怎么能有如此不讲理的人? “漠措王子请息怒,这都是误会,误会!”尼玛你一个齐沃格的王子想在大正杀人,是想杀就能杀的吗? 漠措野性难驯,苏陌不老实交代,他就将她一直幽禁在厢房里,金刀侍卫将这座厢房牢牢困住,苍蝇都飞不进一只。 苏誉和张弛几次前来都被赶了出去,罗钊也来过一次,但找的不是苏陌,而是阿若。近段时间罗钊跟阿若走得极近,苏誉和张弛以为罗钊会向阿若求情,谁知,罗钊竟然是去找阿若喝酒的,甚至没有主动问一句苏陌的情况。 连张弛都道:“罗钊,你这样,未免太不够兄弟了?” 罗钊看了他们一眼,“大公子吃得好睡得好,不用担心。只要他说出那只狐狸精的下落,漠措自然会放过他。” 这话就别有深意了,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个所谓狐狸精乃是景帝信口胡诌出来的。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自然还是要找景帝解决的。 三人进宫时,景帝刚接到探子回报了整件事的经过,苏陌竟然敢拎着包袱走人,就因为自己说了几句重话吗?你怎么不看看那些大臣看你跳舞是怎么喷鼻血的?朕不与你计较这些已经很仁慈了,竟然敢撂挑子走人,简直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于是他对急火攻心的苏誉道貌岸然地道:“无妨。这是大正地界,漠措不敢拿他怎么样?乘机让他学会收敛一下脾气也是好的。” 景帝就这样大而化之地撒手不管了,但也从这天起,他的耳根子就没清净过。 早朝的时候,有大臣上本说齐沃格这种做法简直无视大正王法,应该严惩不怠! 下了朝有侍卫嘀咕大公子怎么还不进宫,连刘德元上茶的时候也会道一句老奴的茶还是没大公子煮得好。 睡觉时终于没人来吵他了,可前两晚上,他发了两次春梦,毫无意外都是女装的苏陌,这气得景帝龙心大躁,张弛只道是景帝的狂疾又提前发作了。而一帮被景帝练得暗无天日的近卫军们愈发想念苏陌在宫里的美好日子起来,变着法子要表达一下对那位具有战斗友谊的大公子的惦念,于是一直驻守京畿,统管护*的大将军蒙致也进宫了,跟景帝促膝长谈……呃,其实只有半盏茶功夫就被“请”出来了。 后来景帝不发春梦了,倒是梦见那个被幽禁在九合馆的小东西奄奄一息,整日以泪洗面。因为自己的不闻不问还被下人欺负,甚至干起了擦地提水的粗活,劳累一日,又被丢进柴房关着,喝着冷水,啃着冷硬的馒头…… 景帝被吓出一身冷汗,当日下朝,在宣政殿里徘徊了足有半个时辰,才冲金羽卫喊:“随朕去九合馆!” 十个金羽卫,从来没有同时去执行过任何命令,景帝带着他们浩浩荡荡地杀到九合馆,当时漠措还在蹲点想见上心仪的舞月美人一面,接到消息立马杀回来,就见景帝已经将苏陌从厢房里“解救”出来。 当时阿若公主正端着一盘糕点,花样繁多,硬是被景帝这浩然气势震得没吭出一声。 景帝目不斜视,瞪着洞开大门,不一会儿,苏陌被人连着她躺的美人榻一起抬了出来,景帝的心脏一阵紧缩,下意识地上前两步。 阿若也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解释道:“大公子定是昨晚看话本子又看晚了。” 如此直白的谎言景帝怎么可能信,一个眼刀杀过去,“苏陌是朕亲封的大臣,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齐沃格脱不掉干系!” 就在这时,那位深受皇恩浩荡的宠臣手一滑,一本话本啪地掉在地上,好不响亮。 景帝皱起眉头,似乎这才看清楚阿若手里端着的是什么,又疑心地仔细瞧了瞧苏陌的脸色,红润有光泽,哪里有半点梦中的病态。 景帝龙爪一把将躺在榻上的苏陌拎了起来,随手一抖,他爷爷的,足足重了三斤…… 景帝爆了,将苏陌随手一扔,还在做美梦的混蛋终于迷迷糊糊地醒了,眨巴着朦胧睡眼,似乎不明白这如逼宫一样的阵势是闹哪样,疑惑地唤了一声“皇上?” 景帝冷哼一声,拂袖而去,近卫军瞬间撤得干干净净。 被幽禁的这几日苏陌想得很多。她被幽禁,景帝置若罔闻,想必那句不要出现在他面前也不是诳人的,那自己的官职应该是保不住的,自己被赶出京城也是有可能的。 既然暂时无家可归,自己要逃也逃不出去,阿若公主每日又伺候得这么好,她自然是得快活时且快活,谁知道景帝又来唱这么一出戏? 既然景帝带近卫都亲自杀到九合馆,漠措自然很给面子地放人了。 重获人身自由的苏陌坐在九合馆门口的台阶上,深刻地思考了一下人生,她觉得自己越来越无法理解景帝的心思了。她甚至不知道现在自己到底算个什么处境,直坐得屁股发凉,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回进奏院吧。如果李骥放她进去,就表示她的官职还在,若是进不去,她自然也就明白了。 至于晓月,他们应该有张弛好生安顿,还有苏誉保驾护航,并不需要她多操心。 苏陌走到进奏院门口,贼头贼脑地探了半晌,门扉紧闭,也不知道敲开会是何种景象,指不定徐家那几只狐狸精正凑在一起准备看她笑话呢。 正犹疑间,门猝不及防地开了,苏陌躲都没处躲,只得硬着头皮端起架子,看向里面的人。 苏誉、晓月、张弛、罗钊,甚至还有刘大青和赵小北,几双眼睛齐刷刷地钉在她脑门上。 苏陌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那个、我只是……”她本想说顺道过来看看,晓月一声嘹亮的哭声打断了她的话,下一刻,那个泪人儿已经窜进了她怀里。 张弛难得大方一回,没将晓月拎回来,反而握住苏陌的手道:“大公子可算回来了。快进来,我替你把把脉。” 回到西厢坐定,罗钊才启口问了一句,“九合馆的话本好看吗?” 苏陌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 罗钊也点点头,不枉费他以如此健硕魁梧的身躯扎女人堆里去抢最新出的话本子。 苏誉一直在喝凉茶,总觉得有一股邪火郁郁不得发。 苏陌感激涕零啊,没想到她的官职不但在,这些人还对她不离不弃。 刘大青道:“皇上最近心情不好,怕是那日在映露园的比试出了些问题。据小石头说,皇上去更衣,似乎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话,当场免了一位侍郎的职务,又贬谪了三位官员,怕是出了什么大事。” 在他聪明的眼睛看来,一定是这些人御前不敬或者枉论国事。 “也算他们倒霉,上个茅房就能碰到皇上。你说咋就那么巧,偏偏皇上也在那时去呢?” 苏誉一口气灌下一杯凉茶,什么叫做巧,分明是暴君怕是看了这个蠢货的健舞起了邪念,偏偏碰到一竿子起邪念的人。 苏誉甚至邪恶地想到或许不是暴君撞破了人家的邪念,而是别人撞破了暴君的猥琐事,否则,怎么会恼羞成怒,罚了这么多人。 殊不知,景帝当日的确是被苏陌撩拨得欲念腾升,可他的欲念表达方法向来坑爹,通常以肆虐宣泄,为了压住自己的脾气,他稍微多喝了几壶凉茶,他是真的正儿八经上茅房,不但听到有人在茅房嗯嗯啊啊做什么猥琐事,还听到三个混蛋官员在私下亵渎苏陌,读书人,即便是污言秽语也说得极有水准,可剥开这些华丽外壳,暴露出来的便是他们□□裸的淫.欲之心,景帝当即就再度爆了,惩罚了这帮人,再气势汹汹地去找那个敢在众人面前跳舞的混蛋算账。可没想到,最后晚节难保,真被撩拨到了…… 当然,这个事实除了景帝,没人知晓。 而现在摆在众人面前的还有一个关键性问题:景帝到底要不要苏陌回到御前当差? 这可是个大难题。 若景帝是想,苏陌却没去,那苏陌肯定要吃亏。但若景帝是真不想见到苏陌,苏陌贸然去,还不名正言顺地将她打出来? 最后苏誉道:“兄长暂且在家里养几日,皇上若原谅你了,自然会传你入宫。” 其他人完全不知道苏陌到底哪里招惹上了景帝才有此一罚,罗钊只是保持沉默,面对张弛的疑惑完全没有作为兄弟该有的体贴义气。 苏陌本来也是这样想的,躺在进奏院里吃好喝好,享受着晓月的殷勤呵护。可奈何翌日原本应该在宫里参加甄选的徐丹华突然“衣锦荣归”了,带着一大串捧着赏赐的宫女太监浩浩荡荡地进了颐人阁,堂而皇之地接了吴齐达和徐氏入进奏院大开宴席。 苏陌坐不住了,这该不会是好事成了吧? 明明之前景帝对徐丹华已经有冷落之势的,怎么转眼就大加赏赐呢? 苏陌夜不能寐,想要找个由头进宫去探一探,可转念一想,自己尚且自身难保,还去搅这些浑水不是找死吗? 压下这些躁动,苏陌稳稳当当地继续躺在进奏院里,只不过看到阿若送来的糕点时,灵机一动,堂而皇之地又拿去借花献佛了。 刘德元看到那些糕点,老脸上笑得全是褶子,在御前自然说得好听,“听说大公子为了学做糕点手都烫伤了,皇上好歹尝一口。” 景帝淡淡地瞥了一眼,“刘德元你也越发大胆了,难道朕还看不出这是谁做的?”分明跟那日在九合馆看到的一模一样。 刘德元只好跪地磕头,大呼“老奴该死”。 景帝却懒得跟他动气,刘德元胆子又肥了肥,“老奴只是太久没见到大公子,有些想念他在宫中的日子。” 景帝捏着糕点吃了一口,没吭声。刘德元只好老老实实地起身再不敢提一字。 第六十九章 直到走下露台,舞月还没回过神来,她怔愣地看着苏陌,“今天若是奴家上场必输无疑。”虽然她曾经也练习过征战曲,但多数偏向模式化的套用,就像是一曲词牌名。而文人雅士也习惯以这样的方式来套用。绝对没有苏陌这样的灵动大气变幻莫测。 此刻还穿着女装的苏陌心慌慌,万一被哪个熟人遇上,即便不怀疑她的身份,知道她“男扮女装”也足够她抬不起头来。 “我们先去换衣服。”什么感慨呀景仰的,能以后再谈吗? 舞月应了一声,拖着半残的脚跟了上去。 “苏大公子!”低沉的,笃定的,充满挑衅的声音吓得苏陌脚下一个踉跄,朝着台阶下那个摇着桃花扇的衣冠禽兽扑过去。 苏陌觉得,任何时候,自己都是有节操有气节的,所有即便摔倒,她也没打算欠安王一份人情,所以,她像某次一样,身形硬生生移了一点,试图错开安王。 安王嘴角一勾,身形一晃,准确无误地将苏陌接入怀里。 苏陌的脚还在三个台阶之上,手却已经攀在了安王肩上。 “大公子如此热情,小王可消受不起!” 苏陌默默地将上面的脚收了回来,默默地松开拧皱了安王锦袍的手,再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正儿八经的谎话,“安王殿下认错了,奴婢是舞月。” 那方的舞月被吓得了噤了声,这时才回过神来。唯一庆幸的是,此刻她戴着面纱,而苏陌更加保险,戴着坚硬的面具,要抵死不认账也不是不可以。 安王只是看着苏陌,没有追根究底的意思,“今日的舞跳得甚好。” 安王又嗅了嗅空气中残留的气息,又道:“今日的香料用得也好。” 苏陌怔愣了一下,“我并不曾用什么香料。” 安王对这个答案似乎一点不意外,反而勾起了嘴角,含笑看着苏陌。 苏陌只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安王的鼻翼动了动,窜入鼻翼的香味虽然很淡,却与之前又生出不同来。 “王爷若没事,我们就先行告退了。”苏陌跟只兔子似的逃得飞快。 舞月忍着脚痛跟上她,低声道:“安王殿下一直是翩翩君子,大公子不用如此害怕。” 苏陌摆摆手,安王的性子比景帝更难捉摸,赵毅不给他实权,试图将他架空,他未必就真的能安分老实地呆着。阿若和亲对安王来说绝对是一个大好时机,换句话说,此番谁跟阿若成亲都可以,但绝对不能是安王,但怪就怪在,安王竟然至今没在这件事上做任何手脚…… 赵隋站在迎风口上,嗅着猎物的气息消失,这才转身回露台。 礼部给舞月安排的休息之所就在露台下面,苏陌刚安抚了一下被安王吓到的小心脏,刚推开门,一只有力的爪子准确无误地卡住自己的脖子,将她拎了进去。 “皇、皇上?”苏陌抓住赵毅施暴的龙爪,满眼惊恐。她知道,赵毅一定看出来是她上的舞台,或许,他更看出来她的女儿身…… 舞月是见过赵毅,但当时赵毅的身份是“易公子”,今日她蹲的地方又太远,只是远远看见一个影子,自是认不得景帝的真身。 方才才受了安王一吓,此刻更是被震得脚下动也不敢动弹。 赵毅冷喝一声,“滚!”哪里存有半点君子风度。 门嘭地一声在苏陌身后关上,舞月在门外被吓得瑟瑟发抖,门内苏陌也在瑟瑟发抖。赵毅原本冷沉的双眸染上了赤红色,将她死死抵在门板上,卡住喉咙的爪子虽然不至于让她窒息,却让她再次回想起站在她面前的是嗜杀成性的暴君,而不是那个风度翩翩的衣冠禽兽。 赵毅此时的气息跟当日在东山刑场砍人脑袋时极为相似,苏陌至今还记得大雨倾盆而下砸在身上的凉意,赵毅双眼赤红,越过刚落地的新鲜人头,趟过血水,走到自己面前时,身上未曾消散的煞气仿佛要将自己一起啃噬殆尽。 苏陌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就算身体的秘密被发现,不过是一死,她担惊受怕那么长时间,带着这颗随时可能炸得她魂飞魄散的炸弹,想象过各种被发现的可能,如今却不过是终于等到了这一刻罢了。 “皇上,念在此番微臣赢了齐沃格,没辱没大正天威的份上,要杀就杀我一个人,不要牵连到无辜。” 赵毅像是被这句话刺激到了,倾身将苏陌压在门板上,一把扯掉苏陌脸上的面具。苏陌吓得一缩,却退无可退,她只感觉他浑身都带着灼人的热气,烧得她隔了几层衣服也能感觉到那种滚烫。 面对死亡,她恐惧,不安,也不舍,可无论如何恐惧不安不舍,死亡终究是会来临的,只是时辰早晚。幸好,现在的自己可以走得潇洒一点,唯一牵挂的晓月和吴妈有张弛的照顾一定会很好,在死前能够跟那个自己一直避忌的弟弟能和睦共处拥有一段真正的兄弟情义,她也不亏了。也幸好,自己还没有遇到真正割舍不下的情情爱爱,也幸好,在死前能真真正正地穿一回女装,做一回女人,这样便足够了。 苏陌觉得自己从来要求就不高,很容易知足,所以此刻死了,她还是能够瞑目的。 苏陌微微扬起脖子,闭上眼睛,任人宰割。赵毅炙热的气息从她脸颊游离到脖子,像是在看从哪里下口比较合适,那一刹那,苏陌觉得自己面前站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猛兽,随时都会将自己撕成碎片。 苏陌静静地等着,没等到脖子被咬断,却感觉她与赵毅紧贴的身体之间多出了一个什么东西,又硬又烫,像是刚出炉等待锤炼的宝剑…… 苏陌猛地睁开了眼,赵毅也突然松开卡主她喉咙的手,腾地向后退开一米。苏陌满眼不明所以的惶恐,而赵毅却越发狠戾,眼睛几乎喷出火来…… “别让朕再看到你!”赵毅煞气凛冽地打开门,将苏陌丢了出去,又道了一句,“若有人知道是你假扮舞月上台,朕要你小命!” 舞月吓得软在地上,苏陌却站得笔挺。并不是她多有气节,而是她一时没回过神来,景帝似乎并没有怀疑她的身份,方才的怒火似乎是因为她“男扮女装”?还有景帝不想再看见她,是不是要驱逐她出京的意思? 既然驱逐,是等人来赶她走好呢,还是自己乖乖走好呢? 为免夜长梦多,最后苏陌明智地选择了后者。 苏陌换好衣服离开时,突然感觉到空气中有很奇怪的气息传来,血液莫名地躁动起来,惹得她手脚突然一阵酥软,呼吸急促,劫后余生的她哪里有闲暇去细想这是什么,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里。 景帝终于从房间里走出来,气息不复刚才的爆戾,他抬头嗅着空气中的气息,似乎,刚才在最后爆发的时刻他嗅到了宓香,可此刻却一点也闻不到,难道是错觉? 那厢宴会还在继续,差点兽化的景帝又恢复了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模样,一点没料到自己几句话会在苏陌那个小脑袋瓜里刮起龙卷风。 齐沃格三战三败,场面上撑得相当勉强。但英明神武的大正皇帝自然不会让友邦如此难堪,他将阿若叫到御前问道:“这一局,朕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 安王捏着酒杯,看着好戏一幕一幕上演,这个皇兄若真能娶妻,又怎会拖到现在,不用看他也知道下面的戏码是什么。 果然,阿若上前道:“皇上,阿若不想进宫。” 此话一出,不止大正百官惊了,齐沃格的使团更惊。 “阿若你在说什么?”漠措从自己的座位跳起来,一把拉住阿若。 景帝反而笑笑,“阿若公主想必是心有所属了。”龙眼扫过下首的罗钊,罗钊似乎根本没听到阿若的话,他定定地盯着面前不时被风扬起的白绫碎布,几块小碎片碰到他的靴子,让他整个身子都僵硬了一下,掌心那一小块更是热得发烫。 “阿若公主若是看上谁,不妨告诉朕,也好让朕看看是不是应该封他一个王侯的爵位,这才能配得上公主的身份。” 景帝的诚意表达得很足,齐沃格使团心下稍霁。 阿若抿了抿嘴,一想到那个三天不出现的苏陌,或许,他只是自卑,自知自己没能力打过汗赞,也知道自己没能力跟景帝抗衡,才选择了这样的逃避方式。 阿若只要一想到那样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独自情伤,而情伤的缘由还是自己,心肝儿就止不住地颤栗。 阿若抬起眼眸,目光变得坚定,“皇上,阿若喜欢的是……” 景帝好整以暇地做出洗耳恭听状,可在听到那个名字时,手里的酒杯喀嚓一声应声而裂。 “阿若喜欢的是苏陌!” 罗钊抬起头,并不觉得惊讶,反而有些同病相怜地看着阿若。这眼神在景帝高瞻远瞩的目光中就变成了原来郎有情而妾无意。 旁边伺候的刘德元一双眼睛就盯着景帝捏碎了却还握在手里的酒杯,很想提醒他小心割到手。景帝却佯装淡定地将那碎渣子随手一丢,刘德元十分知趣地借着斟酒的名义给他重新添了一只杯子。 “朕可以向你保证不逼你入宫。” 漠措使劲想了想,苏陌这个名字他似乎听过,可完全没印象,若是苏誉,他倒是毫无意见的。 阿若却听得一喜,“皇上当真不逼我入宫?那就请皇上替我们赐婚吧!” 景帝眉梢一跳,“你跟苏陌的事情,朕却不能做主。” 阿若一呆,方才是谁说要满足她愿望的? 景帝觉得,不逼她入宫已经算是一个愿望了,至于她的婚事,那是第二个愿望,自然他可以不满足。人类与生俱来就是无耻的,趋利避害难道不是本能吗? 鉴于阿若公主和齐沃格人都少根筋,于是他又耐着性子道:“朕不是昏君,这种乱点鸳鸯谱的事情,朕如何能做。” 阿若皱起眉头,不解道:“阿若跟他是两情相悦,阿若不嫌弃他身子羸弱,也不嫌弃他武功低微……” 旁听的苏誉内心有点小复杂。 他一直想给苏陌找一个温柔体贴的女子,可显然那样的女子是挡不住虎狼之躯的景帝以及一干烂桃花的,若是阿若这样彪悍的女子,说不定能行得通。 听着阿若情深似海的倾诉,景帝越发不爽,竟然真有人敢打那个小东西的主意,这未免太不把他这个一国之君放在眼里,但面上,景帝还是很和煦的。 “阿若公主的心思朕明白,可今日苏爱卿并不在场,朕是个仁慈的君主,自然无法决定他的终身大事……” “仁慈的君主”?在所有人听见这个不知廉耻的自称时,都抖了一抖,尤其是被暴君威名蹂.躏过身心跟灵魂的齐沃格人。 漠措为首的齐沃格使团恼了,“皇帝陛下的意思竟是不能以赫赫君威让一介臣子和亲吗?” 这样的激将法对景帝从来不具备任何作用,景帝叹了口气,“苏陌曾跟朕说过,跟阿若公主只是单纯的朋友,并没有非分之想,且他有意中人,宁死也不会移情。”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尤其是苏誉和罗钊等人。这个暴君怎生如此无耻,当着文武百官和亲使团的面,这种谎言怎么能如此随便地说出口?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他,景帝脸上却一派淡静,只是露出恰到好处的惋惜。 他顿了一下,大概觉得自己说得有点太过无情,于是又加一句,“其实,朕也希望他能跟阿若公主共结连理。” 安王只是淡淡地看了看信口胡诌的皇兄一眼,启口道:“阿若公主的确不该强人所难。若是苏陌真的为了心上人去寻死,公主岂不是人财两空?我大正好儿郎多的是,为公主风姿所迷的不乏其数,公主可以放宽心慢慢选。” 阿诺脸色惨白惨白的,显然这个震惊不小。 漠措为顾全大局,挽回齐沃格的颜面,当众宣布,一个月内,向汗赞挑战的,胜者,皆有成为齐沃格驸马的机会。 这无疑是给了众多武将一个福利。 阿诺却在茫然半晌之后望向高台之上的景帝道:“阿若不信他真对我这般绝情绝义。” 景帝依然淡定,“公主可以当面问他。”他若敢答应,小心朕收拾得他爹妈都不认得! 阿若果然去了,只不过赶到进奏院时,只剩一对哭泣的母女对他道苏陌已经走了。 齐沃格的金刀侍卫们骑着高头大马,如离弦之箭,分别向四面城门追去。苏陌当时正要背着包袱打算远走高飞,就被汗赞一爪子拎上了马背,强行拖回了九合馆。 第六十八章 九月二十,这是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 宴请安排在皇家园林映露园,这是一座汉白玉堆砌的园林,若从空中俯瞰,能看见白玉盘上青翠的龙凤呈翔图案,而画龙点睛之笔便是宴会设置的地方露台,汉白玉台阶拾阶而上,一片高大露台,中间绛红花湖,而两个独立的舞台便设置在这花湖之上,这便是此番舞比的对赛场。 宾客相继入座,大正一方,连胜两场自然是欢欣鼓舞,此刻并不吝啬表达一下自己的谦虚和博大。 齐沃格使团难免心中有些气馁,甚觉憋气。若此翻再输掉,连输三场,这不是丢四大汗国的脸面? 号称马背上的战斗民族,打架打不过,斗文斗不过,若是连齐沃格男子最引以为傲的能歌善舞也比不过,他们还拿什么跟大正皇帝协商和亲?自然也难为阿若公主博得一个高位份。 不止汗赞愧疚,漠措也很无奈,对阿若道:“妹妹,你的幸福只能靠你自己了。”若赢了这局,汉家皇帝便不敢小瞧你。 阿若点点头,视线却下意识地在汉家官吏中寻找苏陌的身影。今日是自己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斗舞,可惜她最想让他看到的人却没有来。 但这当然不能打击到阿若公主的士气,此刻她代表的是齐沃格,这也不只是简单的一次斗舞。 苏陌看着阿若一身干练红装,英气逼人,再看看自己,白色襦裙,外面配合身蓝色轻纱,蓝白色的搭配看起来飘逸是飘逸,就是少了那种霸气。 苏陌问身边的舞月,“你说公子我是不是还没出场就已经败了?” 舞月眼神有点发直,尽管苏陌此刻戴着面具,但那绰约仙姿已经蛊惑得她分不清这到底是男是女了。 有些时候,她想或许大公子本来就该是女子,只是投胎时,投错了方位。 此刻,舞月还是没忘记鼓励一下这个代替自己上阵的半个师父,“阿若公主的霸气只是外在表象,大公子的霸气却是撼人心魄的。” 苏陌笑着捏了一下舞月的脸蛋,“这小嘴儿甜的,爷恨不得娶你当个小妾。” 舞月的脸刷地红了,幸好有面纱掩着,“咳咳,大公子,皇上快到了,您先就位吧。” 景帝到时,就看见一双眼熟的脚丫子从眼前一晃消失了。 景帝对刘德元道:“朕仿佛看到了苏陌的脚丫子。” 刘德元笑着暗自抹了一把汗,“皇上,大概您只是今日起得太早,又对大公子太牵挂,一时眼花而已。” 三日不见面,如隔九秋,能不想念吗? 景帝在龙椅坐好,一翻热场歌舞之后,本日期待的重头戏终于闪亮登场。 两方舞台缓缓升起,苏陌站在自己的舞台上,看向对面的阿若,心中肃然起敬。 这次作为主人,三场比试都让齐沃格出题,她想过各种可能性,直到登上这个舞台,她才发现,她还是低估了阿若。 此刻,她脚踩的并不是什么舞台,而是一面大鼓,每个脚步踏出便是一个音符,脚下分毫差错不能出。原本她以为,她们只需要根据现场的乐曲斗舞即可,没想到,不但要斗舞还要斗乐。 先前的乐师被全部撤下,一排编钟还有一把箜篌,立在半米开外。而阿若周围也有两件齐沃格特的乐器。 所有人都被这个阵势惊了一下,漠措将汉人官员脸上的惊异之色俱收在眼底,忍不住对贺启章道:“宰相大人觉得此番比试如何?若是贵方想反悔还来得及。” 贺启章笑得如沐春风,“我们已经赢了两场,无妨无妨。” 漠措嘴角抽搐了一下,憋着一口气怎么也想要泄一下,“阿若或许不懂汉人的柔弱之姿,但论健舞却没人敢望其项背。” 贺启章依然笑得如沐春风。“无妨无妨,我们已经赢了两场。” 漠措眉梢一跳,“阿若若是赢了,便是齐沃格的女子赢了汉家女子……” 贺启章笑眯眯地摆摆手,“我们已经赢了两场,无妨无妨。” 漠措一口血差点呕出来。 景帝高坐九重台阶之上,根本没听下方的谈话,只是看着圆鼓上那个人,银白面具挡住了绝代风华,却又平添了几分高冷姿态,尤其露在外面那双樱唇,淡粉色,十足的冷艳傲视群芳。尽管看不到脸,单看那双赤着的脚,景帝也能判断出那就是苏陌,被龙爪几乎摸遍的人,他还能记不住?只是那把素腰似乎比前几日粗壮了些许,难道这个小混蛋离了宫反而长胖了? 龙眉很不客气地跳动了一下,“刘德元,给朕端杯凉茶来。”景帝觉得,他坚强的龙内脏受到了惊吓需要压压惊。 下面正在品着茶的苏誉一看见那个身影,一口凉茶呛在喉间,张弛看过来,“贤弟,这是怎么了?” 苏誉看了看台上的苏陌,摆摆手道:“没事。” 张弛只觉得苏誉的磨牙声未免有些大。 苏陌觉得有几股视线一直在戳自己脊梁骨,仿佛脸上的面具只是一个摆设,根本没起到任何作用。 “舞月姑娘,听闻你是中原少有的健舞大家,今日阿若领教了!” 苏陌冲她一礼,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既然是客方出题,这第一音自然要由阿若奏出。齐沃格果然是马背上的民族,一上来上的便是征战曲。 漠措端起酒杯对景帝道:“阿若妹妹争强好胜,上这么刁钻的曲子,我代舍妹向陛下求个宽恕。” 众所周知,中原的舞乐皆偏向柔美,虽然在边城也流传不少征战曲,但多是受四大汗国的文化影响,若真要跟他们正宗的征战曲相比,便是小巫见大巫,根本是班门弄斧,不值一提。 所谓征战曲,自然是描写战争场面的曲子,以变幻莫测出其不意起转承合无迹可寻而著称。这样的曲子最具有侵占性,也最能从音律上杀得对方哀鸿遍野片甲不留。 阿若在草原上有一个名号叫破弩公主。说齐沃格朴实,连取名字都这么朴实。但这名字却取得直白,一根琴弦力破强弩。要跟她斗舞乐,从未见完璧而归者。 齐沃格的大臣也笑道他们还从未见识过一曲用汉家乐器演奏的征战曲,这次正好长长见识。言下之意便是,汉家之乐根本演奏不出能入得他们耳的征战曲。这是事实,很多中原乐师都为此努力过,比如得月楼跟舞月齐名的琴香,但效果都不尽人意。 甚至有个人笑道:“我们这样是不是有点胜之不武啊?啊哈哈……” 一帮汉臣笑得有些苍白,不乏脸部抽筋者。 苏陌仔细听着阿若脚下踩出的鼓点。 阿若的乐音跟她的性格一般直率,带着汉家女儿少有的热血和彪悍,像一头烈马肆意驰骋在广袤的草原上。要降服一头烈马,未必非得用强来驯服,或许只要放些好一点的草料,每日坚持不懈,久而久之,这匹烈马便是你的了。 苏陌自认为自己很弱,自然不会用强,她采用的正是这种战术。 于是在前面三分之一的曲调中,阿若的热烈中只夹杂着她少有的乐韵。 漠措道:“其实大正赢了两局已经是胜者了。” 贺启章摸摸胡须,点头称是。 景帝坐在龙椅上不发一言,一双龙目炯炯有神地盯着苏陌。 在所有人都认为她已经被别人带着走的时候,她自己看起来似乎很享受。而且最诡异的是,她每一举手每一投足都能精准地踩在阿若的鼓点上,征战曲的变化莫测到她这里,彻底化为乌有。 那一握素腰,动静得宜,修长的四肢若迎风的荆条,劲道十足,比之阿若那份刚强,这份韧劲更具吸引力,不过片刻,已经吸引了大多数人的目光。 明明是舞乐比试,陡然有一种阿若是为她奏乐的乐师,她才是那个舞者的错觉。 阿若蓦然回首间,视线也忍不住在她身上留恋起来,从来,她就没遇到过能跟得上她征战曲调子的人,这是第一个! 一股豪气冲云霄,阿若热血沸腾,想将曲子演变得更激烈,更莫测时,突然发现无论她踩出什么节拍,总会在苏陌一两下的顿足或拨弦间,将她的攻势化为乌有,转而化为她自己的曲调。 这是一种很诡异的气息,就好像她在不知不觉间成了她的提线木偶。 她早有打听过,说与她对舞的会是舞月的足尖剑舞,可此刻,这位连剑都没出…… 阿若心中的惶恐又惊出一分,舞动间难免显出了乐音的挣扎。 苏陌扫过来,眉眼一弯,玉足高抬,一个反身勾过箜篌的一根高音弦,密集的鼓点破空而来,如莫拉雪山轰然崩塌,雄浑的积雪高速落下,滔天雪浪翻滚来而来。 众人眼里只见那个纤细身影在鼓面上急速旋转,犹如圣剑出鞘,直冲云霄,撕裂了蓝天,搅动着白云,一朵艳丽的彼岸花在她眉心缓缓绽开,美得妖冶,凭空为这场杀戮渲染出了血腥之气。 他们知道眼中的蓝天白云不过是她的衣衫,可这衣衫却慢慢膨胀,像盘古要锻造出一个新天地,待速度减缓,白云朵朵,逸散出一缕一缕的薄纱青烟,那不过是不知何时多出来的披帛,一柄软件从她腰间爆出,白云在她身侧勾勒出云案祥纹,如蓄势待发的天兵。 舞者破茧成蝶,剑尖准确无误地挑过箜篌弦音,将这一刻的美定格成千古绝唱万世流芳。 然而这并没有结束,阿若的进攻势如破竹腾空而来,苏陌剑尖一勾,腰身一拧,编钟发出一片金石之声,再次吹响了圣战号角。 原本束在腰间的白绫,陡然松开,被身体带动,若有风骨般升腾开来,将她若隐若现地包裹其中,在众人莫名期盼中陡然炸开,如万千箭矢朝着对面战场激射而去,额间的彼岸花绽放到极致,鲜艳似欲滴落的鲜血。 景帝握着就杯的手早已忘记了动弹,心口抽搐着,有什么东西破壳而出,他眼中难得地带上了茫然,就那样看着那个舞者。 他下首的安王也捏着酒杯,鼻翼不停开合,像野狼在寻觅猎物的气息。 飞出的白绫轰然碎裂,如雪花般在风中旋转飘散,直到此刻众人才明白,那些白绫在她的舞动中已经被手中软件割成一块一块。 白绫如漫天雪花飘落在战场上,掩盖了血雨腥风,遮挡了世间丑陋。 然而勇敢的战士还在战斗,乐音渐渐沉缓,有一股馨香随着箜篌悠扬的琴韵悠悠飘出。这股幽香擦着安王的鼻翼而过,猛地神思一震,定睛看了过去。坐在最高位的景帝自然也闻到了,这种香味像是最好的安魂香,抚平圣战牺牲的英灵们,他看见满眼如雪白蝶从苏陌的剑尖流出,携带着圣战的捷报洒落人间。 阿若茫然地望着随风飘动的白絮,心刹那间像是被掏空了。 她看着对面的舞者渐渐停下的舞步,仗剑而立,风拂起她的衣裙,卷起她如墨长发,掀起一地“雪花”纷纷扬扬飘满全场。阿若淡淡道:“我输了。” 四周的看客,这才回过神来,这只是一曲征战曲而已,并没有什么雪山崩塌,也并无千军万马浴血沙场,更没有一名叱咤风云的女君,自然也不需要他们这些热血男儿发誓效忠肝脑涂地为她扫平天下…… “我怎么觉得有些失落呢?” “王大人,你好像在流鼻血?是不是受了刺激?” “啊啊啊,只是刚才不小心撞到了鼻梁,无妨无妨,我去去就来……” 如雪花般破碎的白绫漫天飞舞,罗钊看着停留在手掌上的那片“雪花”,缓缓合起手指,将那抹柔软熨帖在掌心,抬眼看着高台上站着的女子仗剑而立的飒爽英姿,那一刻,心脏忘记了跳动。 景帝龙目精纯,扫过四下,狠狠喝了一壶凉茶压惊,这才从龙椅上站起来,打破了场内的躁动,顺道抚平一下齐沃格使团受到惊吓的小心脏。 “这一局,阿若公主舞姿倾城,算是平手吧。” 这是表明要卖齐沃格一个人情。齐沃格是个极度护短的民族,自己的男人输了,那是真刀真枪,输了就输了,耐不了帐,但他们的女人输了,这绝对不服的。 所以,此刻看似谦让的行为,其实在某些人心里,这是理所当然的。他们的阿若公主怎么可能输,又怎么能输? 苏陌向阿若一礼,又向景帝一礼,便潇洒地下了舞台。 漠措的视线在那双玉足上停留了一会儿,站起来道:“姑娘请留步。” 苏陌回身,盈盈目光投过去,颇有几分婉转味道。 漠措看得又是一呆,“姑娘,我们见过吗?” 苏誉将盘子的豆子一弹,准确地落在漠措必经之路上,再在他注意力都在美人身上顺利摔倒时,很顺手地扶了他一把。 只是这一摔一扶间,苏陌已经溜之大吉——她能不溜吗,她跟这漠措打了几个照面,靠近还不被抓个现行? 漠措再看时,已经没了佳人踪影,他终于明白汉人所说的惊鸿一瞥是什么意思了。 苏誉笑得温婉含蓄,“舞月姑娘只是累了,王子殿下,应该容她休息一会儿。”视线瞟过景帝位置时,猛地一惊——他爷爷的,暴君跑哪里去了? 真是防得了狼狐防不了虎豹! 第六十九章 直到走下露台,舞月还没回过神来,她怔愣地看着苏陌,“今天若是奴家上场必输无疑。”虽然她曾经也练习过征战曲,但多数偏向模式化的套用,就像是一曲词牌名。而文人雅士也习惯以这样的方式来套用。绝对没有苏陌这样的灵动大气变幻莫测。 此刻还穿着女装的苏陌心慌慌,万一被哪个熟人遇上,即便不怀疑她的身份,知道她“男扮女装”也足够她抬不起头来。 “我们先去换衣服。”什么感慨呀景仰的,能以后再谈吗? 舞月应了一声,拖着半残的脚跟了上去。 “苏大公子!”低沉的,笃定的,充满挑衅的声音吓得苏陌脚下一个踉跄,朝着台阶下那个摇着桃花扇的衣冠禽兽扑过去。 苏陌觉得,任何时候,自己都是有节操有气节的,所有即便摔倒,她也没打算欠安王一份人情,所以,她像某次一样,身形硬生生移了一点,试图错开安王。 安王嘴角一勾,身形一晃,准确无误地将苏陌接入怀里。 苏陌的脚还在三个台阶之上,手却已经攀在了安王肩上。 “大公子如此热情,小王可消受不起!” 苏陌默默地将上面的脚收了回来,默默地松开拧皱了安王锦袍的手,再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正儿八经的谎话,“安王殿下认错了,奴婢是舞月。” 那方的舞月被吓得了噤了声,这时才回过神来。唯一庆幸的是,此刻她戴着面纱,而苏陌更加保险,戴着坚硬的面具,要抵死不认账也不是不可以。 安王只是看着苏陌,没有追根究底的意思,“今日的舞跳得甚好。” 安王又嗅了嗅空气中残留的气息,又道:“今日的香料用得也好。” 苏陌怔愣了一下,“我并不曾用什么香料。” 安王对这个答案似乎一点不意外,反而勾起了嘴角,含笑看着苏陌。 苏陌只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安王的鼻翼动了动,窜入鼻翼的香味虽然很淡,却与之前又生出不同来。 “王爷若没事,我们就先行告退了。”苏陌跟只兔子似的逃得飞快。 舞月忍着脚痛跟上她,低声道:“安王殿下一直是翩翩君子,大公子不用如此害怕。” 苏陌摆摆手,安王的性子比景帝更难捉摸,赵毅不给他实权,试图将他架空,他未必就真的能安分老实地呆着。阿若和亲对安王来说绝对是一个大好时机,换句话说,此番谁跟阿若成亲都可以,但绝对不能是安王,但怪就怪在,安王竟然至今没在这件事上做任何手脚…… 赵隋站在迎风口上,嗅着猎物的气息消失,这才转身回露台。 礼部给舞月安排的休息之所就在露台下面,苏陌刚安抚了一下被安王吓到的小心脏,刚推开门,一只有力的爪子准确无误地卡住自己的脖子,将她拎了进去。 “皇、皇上?”苏陌抓住赵毅施暴的龙爪,满眼惊恐。她知道,赵毅一定看出来是她上的舞台,或许,他更看出来她的女儿身…… 舞月是见过赵毅,但当时赵毅的身份是“易公子”,今日她蹲的地方又太远,只是远远看见一个影子,自是认不得景帝的真身。 方才才受了安王一吓,此刻更是被震得脚下动也不敢动弹。 赵毅冷喝一声,“滚!”哪里存有半点君子风度。 门嘭地一声在苏陌身后关上,舞月在门外被吓得瑟瑟发抖,门内苏陌也在瑟瑟发抖。赵毅原本冷沉的双眸染上了赤红色,将她死死抵在门板上,卡住喉咙的爪子虽然不至于让她窒息,却让她再次回想起站在她面前的是嗜杀成性的暴君,而不是那个风度翩翩的衣冠禽兽。 赵毅此时的气息跟当日在东山刑场砍人脑袋时极为相似,苏陌至今还记得大雨倾盆而下砸在身上的凉意,赵毅双眼赤红,越过刚落地的新鲜人头,趟过血水,走到自己面前时,身上未曾消散的煞气仿佛要将自己一起啃噬殆尽。 苏陌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就算身体的秘密被发现,不过是一死,她担惊受怕那么长时间,带着这颗随时可能炸得她魂飞魄散的炸弹,想象过各种被发现的可能,如今却不过是终于等到了这一刻罢了。 “皇上,念在此番微臣赢了齐沃格,没辱没大正天威的份上,要杀就杀我一个人,不要牵连到无辜。” 赵毅像是被这句话刺激到了,倾身将苏陌压在门板上,一把扯掉苏陌脸上的面具。苏陌吓得一缩,却退无可退,她只感觉他浑身都带着灼人的热气,烧得她隔了几层衣服也能感觉到那种滚烫。 面对死亡,她恐惧,不安,也不舍,可无论如何恐惧不安不舍,死亡终究是会来临的,只是时辰早晚。幸好,现在的自己可以走得潇洒一点,唯一牵挂的晓月和吴妈有张弛的照顾一定会很好,在死前能够跟那个自己一直避忌的弟弟能和睦共处拥有一段真正的兄弟情义,她也不亏了。也幸好,自己还没有遇到真正割舍不下的情情爱爱,也幸好,在死前能真真正正地穿一回女装,做一回女人,这样便足够了。 苏陌觉得自己从来要求就不高,很容易知足,所以此刻死了,她还是能够瞑目的。 苏陌微微扬起脖子,闭上眼睛,任人宰割。赵毅炙热的气息从她脸颊游离到脖子,像是在看从哪里下口比较合适,那一刹那,苏陌觉得自己面前站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猛兽,随时都会将自己撕成碎片。 苏陌静静地等着,没等到脖子被咬断,却感觉她与赵毅紧贴的身体之间多出了一个什么东西,又硬又烫,像是刚出炉等待锤炼的宝剑…… 苏陌猛地睁开了眼,赵毅也突然松开卡主她喉咙的手,腾地向后退开一米。苏陌满眼不明所以的惶恐,而赵毅却越发狠戾,眼睛几乎喷出火来…… “别让朕再看到你!”赵毅煞气凛冽地打开门,将苏陌丢了出去,又道了一句,“若有人知道是你假扮舞月上台,朕要你小命!” 舞月吓得软在地上,苏陌却站得笔挺。并不是她多有气节,而是她一时没回过神来,景帝似乎并没有怀疑她的身份,方才的怒火似乎是因为她“男扮女装”?还有景帝不想再看见她,是不是要驱逐她出京的意思? 既然驱逐,是等人来赶她走好呢,还是自己乖乖走好呢? 为免夜长梦多,最后苏陌明智地选择了后者。 苏陌换好衣服离开时,突然感觉到空气中有很奇怪的气息传来,血液莫名地躁动起来,惹得她手脚突然一阵酥软,呼吸急促,劫后余生的她哪里有闲暇去细想这是什么,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里。 景帝终于从房间里走出来,气息不复刚才的爆戾,他抬头嗅着空气中的气息,似乎,刚才在最后爆发的时刻他嗅到了宓香,可此刻却一点也闻不到,难道是错觉? 那厢宴会还在继续,差点兽化的景帝又恢复了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模样,一点没料到自己几句话会在苏陌那个小脑袋瓜里刮起龙卷风。 齐沃格三战三败,场面上撑得相当勉强。但英明神武的大正皇帝自然不会让友邦如此难堪,他将阿若叫到御前问道:“这一局,朕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 安王捏着酒杯,看着好戏一幕一幕上演,这个皇兄若真能娶妻,又怎会拖到现在,不用看他也知道下面的戏码是什么。 果然,阿若上前道:“皇上,阿若不想进宫。” 此话一出,不止大正百官惊了,齐沃格的使团更惊。 “阿若你在说什么?”漠措从自己的座位跳起来,一把拉住阿若。 景帝反而笑笑,“阿若公主想必是心有所属了。”龙眼扫过下首的罗钊,罗钊似乎根本没听到阿若的话,他定定地盯着面前不时被风扬起的白绫碎布,几块小碎片碰到他的靴子,让他整个身子都僵硬了一下,掌心那一小块更是热得发烫。 “阿若公主若是看上谁,不妨告诉朕,也好让朕看看是不是应该封他一个王侯的爵位,这才能配得上公主的身份。” 景帝的诚意表达得很足,齐沃格使团心下稍霁。 阿若抿了抿嘴,一想到那个三天不出现的苏陌,或许,他只是自卑,自知自己没能力打过汗赞,也知道自己没能力跟景帝抗衡,才选择了这样的逃避方式。 阿若只要一想到那样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独自情伤,而情伤的缘由还是自己,心肝儿就止不住地颤栗。 阿若抬起眼眸,目光变得坚定,“皇上,阿若喜欢的是……” 景帝好整以暇地做出洗耳恭听状,可在听到那个名字时,手里的酒杯喀嚓一声应声而裂。 “阿若喜欢的是苏陌!” 罗钊抬起头,并不觉得惊讶,反而有些同病相怜地看着阿若。这眼神在景帝高瞻远瞩的目光中就变成了原来郎有情而妾无意。 旁边伺候的刘德元一双眼睛就盯着景帝捏碎了却还握在手里的酒杯,很想提醒他小心割到手。景帝却佯装淡定地将那碎渣子随手一丢,刘德元十分知趣地借着斟酒的名义给他重新添了一只杯子。 “朕可以向你保证不逼你入宫。” 漠措使劲想了想,苏陌这个名字他似乎听过,可完全没印象,若是苏誉,他倒是毫无意见的。 阿若却听得一喜,“皇上当真不逼我入宫?那就请皇上替我们赐婚吧!” 景帝眉梢一跳,“你跟苏陌的事情,朕却不能做主。” 阿若一呆,方才是谁说要满足她愿望的? 景帝觉得,不逼她入宫已经算是一个愿望了,至于她的婚事,那是第二个愿望,自然他可以不满足。人类与生俱来就是无耻的,趋利避害难道不是本能吗? 鉴于阿若公主和齐沃格人都少根筋,于是他又耐着性子道:“朕不是昏君,这种乱点鸳鸯谱的事情,朕如何能做。” 阿若皱起眉头,不解道:“阿若跟他是两情相悦,阿若不嫌弃他身子羸弱,也不嫌弃他武功低微……” 旁听的苏誉内心有点小复杂。 他一直想给苏陌找一个温柔体贴的女子,可显然那样的女子是挡不住虎狼之躯的景帝以及一干烂桃花的,若是阿若这样彪悍的女子,说不定能行得通。 听着阿若情深似海的倾诉,景帝越发不爽,竟然真有人敢打那个小东西的主意,这未免太不把他这个一国之君放在眼里,但面上,景帝还是很和煦的。 “阿若公主的心思朕明白,可今日苏爱卿并不在场,朕是个仁慈的君主,自然无法决定他的终身大事……” “仁慈的君主”?在所有人听见这个不知廉耻的自称时,都抖了一抖,尤其是被暴君威名蹂.躏过身心跟灵魂的齐沃格人。 漠措为首的齐沃格使团恼了,“皇帝陛下的意思竟是不能以赫赫君威让一介臣子和亲吗?” 这样的激将法对景帝从来不具备任何作用,景帝叹了口气,“苏陌曾跟朕说过,跟阿若公主只是单纯的朋友,并没有非分之想,且他有意中人,宁死也不会移情。”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尤其是苏誉和罗钊等人。这个暴君怎生如此无耻,当着文武百官和亲使团的面,这种谎言怎么能如此随便地说出口?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他,景帝脸上却一派淡静,只是露出恰到好处的惋惜。 他顿了一下,大概觉得自己说得有点太过无情,于是又加一句,“其实,朕也希望他能跟阿若公主共结连理。” 安王只是淡淡地看了看信口胡诌的皇兄一眼,启口道:“阿若公主的确不该强人所难。若是苏陌真的为了心上人去寻死,公主岂不是人财两空?我大正好儿郎多的是,为公主风姿所迷的不乏其数,公主可以放宽心慢慢选。” 阿诺脸色惨白惨白的,显然这个震惊不小。 漠措为顾全大局,挽回齐沃格的颜面,当众宣布,一个月内,向汗赞挑战的,胜者,皆有成为齐沃格驸马的机会。 这无疑是给了众多武将一个福利。 阿诺却在茫然半晌之后望向高台之上的景帝道:“阿若不信他真对我这般绝情绝义。” 景帝依然淡定,“公主可以当面问他。”他若敢答应,小心朕收拾得他爹妈都不认得! 阿若果然去了,只不过赶到进奏院时,只剩一对哭泣的母女对他道苏陌已经走了。 齐沃格的金刀侍卫们骑着高头大马,如离弦之箭,分别向四面城门追去。苏陌当时正要背着包袱打算远走高飞,就被汗赞一爪子拎上了马背,强行拖回了九合馆。 第七十章 “你真的不喜欢我?” 苏陌看着阿若的眼睛于心不忍,她没想到景帝竟然那般无耻,竟然当着文武百官以及齐沃格使团的面对阿若说出那翻话,那得多伤女孩子的颜面,她心想着用一个婉转一点的方式表达,不要再伤了女儿家那点可怜的自尊。 “阿若公主您一定是误会了……” 刚赶回九合馆的漠措一把拎起她的衣襟,口里恨恨骂道:“你竟然敢不喜欢我妹妹!告诉我,那个狐狸精是谁,在哪里?看本王子不剥了她的皮!” 苏陌惶恐地瞪着眼睛,天下间怎么能有如此不讲理的人? “漠措王子请息怒,这都是误会,误会!”尼玛你一个齐沃格的王子想在大正杀人,是想杀就能杀的吗? 漠措野性难驯,苏陌不老实交代,他就将她一直幽禁在厢房里,金刀侍卫将这座厢房牢牢困住,苍蝇都飞不进一只。 苏誉和张弛几次前来都被赶了出去,罗钊也来过一次,但找的不是苏陌,而是阿若。近段时间罗钊跟阿若走得极近,苏誉和张弛以为罗钊会向阿若求情,谁知,罗钊竟然是去找阿若喝酒的,甚至没有主动问一句苏陌的情况。 连张弛都道:“罗钊,你这样,未免太不够兄弟了?” 罗钊看了他们一眼,“大公子吃得好睡得好,不用担心。只要他说出那只狐狸精的下落,漠措自然会放过他。” 这话就别有深意了,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个所谓狐狸精乃是景帝信口胡诌出来的。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自然还是要找景帝解决的。 三人进宫时,景帝刚接到探子回报了整件事的经过,苏陌竟然敢拎着包袱走人,就因为自己说了几句重话吗?你怎么不看看那些大臣看你跳舞是怎么喷鼻血的?朕不与你计较这些已经很仁慈了,竟然敢撂挑子走人,简直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于是他对急火攻心的苏誉道貌岸然地道:“无妨。这是大正地界,漠措不敢拿他怎么样?乘机让他学会收敛一下脾气也是好的。” 景帝就这样大而化之地撒手不管了,但也从这天起,他的耳根子就没清净过。 早朝的时候,有大臣上本说齐沃格这种做法简直无视大正王法,应该严惩不怠! 下了朝有侍卫嘀咕大公子怎么还不进宫,连刘德元上茶的时候也会道一句老奴的茶还是没大公子煮得好。 睡觉时终于没人来吵他了,可前两晚上,他发了两次春梦,毫无意外都是女装的苏陌,这气得景帝龙心大躁,张弛只道是景帝的狂疾又提前发作了。而一帮被景帝练得暗无天日的近卫军们愈发想念苏陌在宫里的美好日子起来,变着法子要表达一下对那位具有战斗友谊的大公子的惦念,于是一直驻守京畿,统管护*的大将军蒙致也进宫了,跟景帝促膝长谈……呃,其实只有半盏茶功夫就被“请”出来了。 后来景帝不发春梦了,倒是梦见那个被幽禁在九合馆的小东西奄奄一息,整日以泪洗面。因为自己的不闻不问还被下人欺负,甚至干起了擦地提水的粗活,劳累一日,又被丢进柴房关着,喝着冷水,啃着冷硬的馒头…… 景帝被吓出一身冷汗,当日下朝,在宣政殿里徘徊了足有半个时辰,才冲金羽卫喊:“随朕去九合馆!” 十个金羽卫,从来没有同时去执行过任何命令,景帝带着他们浩浩荡荡地杀到九合馆,当时漠措还在蹲点想见上心仪的舞月美人一面,接到消息立马杀回来,就见景帝已经将苏陌从厢房里“解救”出来。 当时阿若公主正端着一盘糕点,花样繁多,硬是被景帝这浩然气势震得没吭出一声。 景帝目不斜视,瞪着洞开大门,不一会儿,苏陌被人连着她躺的美人榻一起抬了出来,景帝的心脏一阵紧缩,下意识地上前两步。 阿若也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解释道:“大公子定是昨晚看话本子又看晚了。” 如此直白的谎言景帝怎么可能信,一个眼刀杀过去,“苏陌是朕亲封的大臣,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齐沃格脱不掉干系!” 就在这时,那位深受皇恩浩荡的宠臣手一滑,一本话本啪地掉在地上,好不响亮。 景帝皱起眉头,似乎这才看清楚阿若手里端着的是什么,又疑心地仔细瞧了瞧苏陌的脸色,红润有光泽,哪里有半点梦中的病态。 景帝龙爪一把将躺在榻上的苏陌拎了起来,随手一抖,他爷爷的,足足重了三斤…… 景帝爆了,将苏陌随手一扔,还在做美梦的混蛋终于迷迷糊糊地醒了,眨巴着朦胧睡眼,似乎不明白这如逼宫一样的阵势是闹哪样,疑惑地唤了一声“皇上?” 景帝冷哼一声,拂袖而去,近卫军瞬间撤得干干净净。 被幽禁的这几日苏陌想得很多。她被幽禁,景帝置若罔闻,想必那句不要出现在他面前也不是诳人的,那自己的官职应该是保不住的,自己被赶出京城也是有可能的。 既然暂时无家可归,自己要逃也逃不出去,阿若公主每日又伺候得这么好,她自然是得快活时且快活,谁知道景帝又来唱这么一出戏? 既然景帝带近卫都亲自杀到九合馆,漠措自然很给面子地放人了。 重获人身自由的苏陌坐在九合馆门口的台阶上,深刻地思考了一下人生,她觉得自己越来越无法理解景帝的心思了。她甚至不知道现在自己到底算个什么处境,直坐得屁股发凉,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回进奏院吧。如果李骥放她进去,就表示她的官职还在,若是进不去,她自然也就明白了。 至于晓月,他们应该有张弛好生安顿,还有苏誉保驾护航,并不需要她多操心。 苏陌走到进奏院门口,贼头贼脑地探了半晌,门扉紧闭,也不知道敲开会是何种景象,指不定徐家那几只狐狸精正凑在一起准备看她笑话呢。 正犹疑间,门猝不及防地开了,苏陌躲都没处躲,只得硬着头皮端起架子,看向里面的人。 苏誉、晓月、张弛、罗钊,甚至还有刘大青和赵小北,几双眼睛齐刷刷地钉在她脑门上。 苏陌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那个、我只是……”她本想说顺道过来看看,晓月一声嘹亮的哭声打断了她的话,下一刻,那个泪人儿已经窜进了她怀里。 张弛难得大方一回,没将晓月拎回来,反而握住苏陌的手道:“大公子可算回来了。快进来,我替你把把脉。” 回到西厢坐定,罗钊才启口问了一句,“九合馆的话本好看吗?” 苏陌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 罗钊也点点头,不枉费他以如此健硕魁梧的身躯扎女人堆里去抢最新出的话本子。 苏誉一直在喝凉茶,总觉得有一股邪火郁郁不得发。 苏陌感激涕零啊,没想到她的官职不但在,这些人还对她不离不弃。 刘大青道:“皇上最近心情不好,怕是那日在映露园的比试出了些问题。据小石头说,皇上去更衣,似乎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话,当场免了一位侍郎的职务,又贬谪了三位官员,怕是出了什么大事。” 在他聪明的眼睛看来,一定是这些人御前不敬或者枉论国事。 “也算他们倒霉,上个茅房就能碰到皇上。你说咋就那么巧,偏偏皇上也在那时去呢?” 苏誉一口气灌下一杯凉茶,什么叫做巧,分明是暴君怕是看了这个蠢货的健舞起了邪念,偏偏碰到一竿子起邪念的人。 苏誉甚至邪恶地想到或许不是暴君撞破了人家的邪念,而是别人撞破了暴君的猥琐事,否则,怎么会恼羞成怒,罚了这么多人。 殊不知,景帝当日的确是被苏陌撩拨得欲念腾升,可他的欲念表达方法向来坑爹,通常以肆虐宣泄,为了压住自己的脾气,他稍微多喝了几壶凉茶,他是真的正儿八经上茅房,不但听到有人在茅房嗯嗯啊啊做什么猥琐事,还听到三个混蛋官员在私下亵渎苏陌,读书人,即便是污言秽语也说得极有水准,可剥开这些华丽外壳,暴露出来的便是他们□□裸的淫.欲之心,景帝当即就再度爆了,惩罚了这帮人,再气势汹汹地去找那个敢在众人面前跳舞的混蛋算账。可没想到,最后晚节难保,真被撩拨到了…… 当然,这个事实除了景帝,没人知晓。 而现在摆在众人面前的还有一个关键性问题:景帝到底要不要苏陌回到御前当差? 这可是个大难题。 若景帝是想,苏陌却没去,那苏陌肯定要吃亏。但若景帝是真不想见到苏陌,苏陌贸然去,还不名正言顺地将她打出来? 最后苏誉道:“兄长暂且在家里养几日,皇上若原谅你了,自然会传你入宫。” 其他人完全不知道苏陌到底哪里招惹上了景帝才有此一罚,罗钊只是保持沉默,面对张弛的疑惑完全没有作为兄弟该有的体贴义气。 苏陌本来也是这样想的,躺在进奏院里吃好喝好,享受着晓月的殷勤呵护。可奈何翌日原本应该在宫里参加甄选的徐丹华突然“衣锦荣归”了,带着一大串捧着赏赐的宫女太监浩浩荡荡地进了颐人阁,堂而皇之地接了吴齐达和徐氏入进奏院大开宴席。 苏陌坐不住了,这该不会是好事成了吧? 明明之前景帝对徐丹华已经有冷落之势的,怎么转眼就大加赏赐呢? 苏陌夜不能寐,想要找个由头进宫去探一探,可转念一想,自己尚且自身难保,还去搅这些浑水不是找死吗? 压下这些躁动,苏陌稳稳当当地继续躺在进奏院里,只不过看到阿若送来的糕点时,灵机一动,堂而皇之地又拿去借花献佛了。 刘德元看到那些糕点,老脸上笑得全是褶子,在御前自然说得好听,“听说大公子为了学做糕点手都烫伤了,皇上好歹尝一口。” 景帝淡淡地瞥了一眼,“刘德元你也越发大胆了,难道朕还看不出这是谁做的?”分明跟那日在九合馆看到的一模一样。 刘德元只好跪地磕头,大呼“老奴该死”。 景帝却懒得跟他动气,刘德元胆子又肥了肥,“老奴只是太久没见到大公子,有些想念他在宫中的日子。” 景帝捏着糕点吃了一口,没吭声。刘德元只好老老实实地起身再不敢提一字。 第七十一章 〔修乱码〕 苏陌在进奏院窝了两天,不但小石头没来,连刘大青和赵小北也不再来。她心里极度没底,皇上是不是真的不要她了…… 她坐不安食无味,眼珠子时不时地往门口望,差点就成了一尊望夫石。 “爷,二公子不是说了吗,若是皇上要留你在御前,必然会派人来传你进宫。”你这望穿秋水的模样是闹哪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等哪个负心汉呢? 原本瘫在躺椅上的苏陌突然就窜了起来,跟只兔子似的朝门口跑去。晓月吓了一跳,也跟了过去,这才发现进奏官李骥亲自来了。 看李骥进院子,苏陌的脚步立刻缓了下来。 李骥在门口跟他碰个正着,“咦,大公子这是准备出门吗?” 苏陌扬了扬下巴,“有事?”眼睛却一直盯着他手里的拜匣。莫非,景帝又变装易公子来进奏院了? 那小眼神忍不住带上了期盼,李骥将盒子递给她道:“这是锦绣坊的舞月姑娘的帖子。” 苏陌所有的精气神儿一下子被抽干了,整个人都蔫了。 李骥冷汗唰地下来了,忍不住看向晓月。 晓月挺了挺胸腹,躬身接过拜匣,“多谢李大人。”开门送客。 舞月一舞倾城,加之景帝对她的嘉奖,恢复了自由身,而且有了良田美宅。但这位,似乎对此并不热衷,没有就此做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反而进了官家歌舞教坊锦绣坊当了首席,势要将健舞发扬光大。 消息一传开,锦绣坊的门槛几乎被踏破,而其中登楼登得最勤快的当数齐沃格的漠措王子。不过,可惜的是,舞月姑娘一直闭门谢客,传言她在磨练舞技,这更让人生出几分钦佩来。 苏陌就是在这种情形下接到舞月的帖子,闲来无事的她,很爽快地走了一趟。苏陌觉得,即便景帝不要她,她其实也是很忙的。 只不过,在众目睽睽之下登楼,就意味着必须接受几十双甚至上百双眼睛狠狠戳她的脊梁骨。 苏陌多少有些心虚,但作为一代御前侍应,无论如何她也得压住这些官家子弟的气焰,所以她就“目中无人”“鼻孔朝天”地登楼去了。 一帮官家子弟恨得牙痒痒。 “这人到底是谁?他凭什么登楼?” “嘘……小声点。这位可是湘南王世子,如今在御前当差,身份可比令尊一个侍郎有派头。” 这两重身份一祭出,顿时没人敢再嘀咕。 苏陌朝那个讲实话的有为青年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那人立马激动了,还赶紧上前,长揖到地。苏陌第一次看到有人对自己这般狗腿,充分享受了一下当大官的待遇,下巴一扬,学着赵毅的模样一派高冷地准备恩赐他点什么。 谁知那人觍着脸道:“苏大公子,能替小生在舞月姑娘面前美言几句吗?” 苏陌心肝儿一颤,不是应该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吗?唉唉,这些纨绔子弟啊! 苏陌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语重心长地道:“你们是世家子弟,应该多学一点治国安邦之道,成日围堵在锦绣坊如何对得起你们的父母养育之恩,如何对得起圣上皇恩浩荡……” 那位公子面上一僵,其他人面面相觑,突然一个人道:“那苏大公子怎么会在这里?”叫我们不要混迹锦绣坊,你却堂而皇之地登楼算什么事儿? 苏陌噎了一下,果然是纨绔啊,连她这个御前侍应都不给几分面子。 苏陌一本正经地拿出请柬道:“舞月姑娘亲自提笔相邀,苏某自然是不能推辞的。”说罢还得意地晃了晃那份请柬,大有你们有本事也拿到请柬啊?在这里说再多都是白搭。 于是一帮官家子弟眼巴巴地看着苏陌哼着小曲儿登楼了。 这种消息怎么可能瞒得过齐沃格那位王子和公主。不消片刻两人便杀到锦绣坊,此时苏陌刚喝完舞月亲手煮的一碗茶,还未来得及欣赏她的歌舞,就见那两兄妹同样愤慨的脸。 这边苏陌还没反应过来,又见安王赵隋踩着被兄妹俩撂倒的“尸体”进来,撩了锦袍往旁边一坐,自顾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他若无其事的举动吸引过去,他桃花扇一摇,笑容谦和地道:“本王只是来喝杯茶,你们继续。” 于是阿若又看着苏陌,似乎收了好一会儿神才想起自己兴师问罪的缘由。 “那只狐狸精就是舞月?” 苏陌和舞月齐齐大惊,漠措却一脸疼惜地看着妹妹道:“哥哥没说错吧,只要放了他,他就会来与人私会,果然……” 只是这私会的对象是他正一心仰慕的舞月姑娘,这让他多少有点难以消化。为了保自己喜欢的女子清白,漠措又加了一句,“苏陌,你有我妹妹一个还不知足,非得来祸害纯真无辜的小姑娘吗?” 这后面一句与其说是指责苏陌的,不如说是漠措想让舞月对苏陌死心。 苏陌和舞月又是一惊,阿若看过来的眼神更是含了几分悲伤。 苏陌突然有一种被人捉奸在床的羞耻感。她本想,自己完全可以决绝一点告诉阿若,是的,她是移情别恋了,谁叫舞月比她更温柔更可人,这样或许阿若就会彻底死心。 可被漠措如刀般锋利的视线一瞧,苏陌的气势一下蔫了。 安王抿了一口茶,口齿含着茶香,却挡不住那一刹那某个人气息转变间在鼻黏膜上激起的躁动,他忍不住抬眼看向苏陌那张脸,尽管面上她压得还算平和,可气息已经泄露了她的心声。 苏陌自以为淡定冷漠的眼神落在阿若眼里竟然透出些许可怜。阿若的母性又泛滥了,有些哀伤地道:“这次,的确是我输给了她,我认了!” 输了斗舞,便输了男人,这在齐沃格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苏陌一句拒绝的话都没出口,阿若已经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 苏陌:“……” 漠措狠狠地剜了苏陌一眼,又温柔地看了舞月一眼,视线在舞月美丽的脸庞稍稍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舞月姑娘,下次小王亲自登门谢罪。” 舞月被他们的骇人气势吓住了,直到此刻才回过神,点了点头。 漠措嘴角意味不明地翘了一下,怕是舞月自己也没意识到她给了漠措一个正式拜访她的口头承诺。 安王放下自己的茶杯,顺手拿过苏陌那只杯子,将茶倒满,十分善解人意道:“来,压压惊。” 苏陌看看着那只杯子,受到的惊吓更大。她兀自转着杯子却不喝,只道:“安王殿下怎么在此?” 安王瞥了一眼她手中的杯子,挑眉道:“怎么,怕本王下毒?” 苏陌呵呵笑了两声道:“岂敢岂敢。”却依然不喝。 安王干脆抢过她的杯子,一口饮尽,还冲她亮了亮杯底,甚至不屑地说道:“大公子这胆子未免小了些。” 苏陌从来没成功地在安王面前端住过什么架子,自然也不觉得丢脸,依然笑得和谐,“下官向来胆小。”还说得脸不红气不喘。 安王:“……” 承乾宫里,美人又在素手煮新茶。景帝在灯下看书,翻一页瞄一眼今日穿着红色宫装的徐丹华。 徐丹华小心翼翼地给景帝捧上香茗,低眉垂首,好不温顺文雅。 自齐沃格使团入京后,苏陌就没进过宫,算算也快十日,但她跟景帝依然毫无进展,景帝似乎也没有再进行仪式的意思。 这种事情,作为一个姑娘家徐丹华再沉不住气也不敢催促。前日里景帝重赏了她,特恩准她回进奏院小住一日。她则借着这个时机向自己的母亲请教些方法。 比如,衣服不要时时刻刻都穿得中规中矩,偶尔该在不经意间露点香色还是应该露的,所以,徐丹华跪地煮茶动作间好几次不经意露出了香肩,又跟只没见过世面的雏鸟一样赶紧拉了拉,但饱满的胸部从上而下看去更是香艳,她却状若不知,只在面上飞出两朵羞红。景帝虽然不说话,但看她的次数的确多了些。殊不知景帝想的却是,那个小混蛋穿着这身,露出锁骨得撩死多少人。 再比如,妆容不要每日都化一样,男人是贪图新鲜的动物,无论是发髻还是衣装或者是眉心花钿都要变化多样,不能让人腻烦。而今日徐丹华眉心花甸用了一朵富丽堂皇的牡丹花,头发也没挽发髻,让长发如墨般倾泻下来,浓重的黑,将这朵牡丹衬托得异常妖艳。再配上今日的裙装,怎一个风情万种了得。 风情万种,这是男人最难抵御的,却也是少女最难驾驭的。 连景帝都忍不住心想,徐丹华当真有几分本事,竟然能驾驭得如此好,难怪他得到的消息说徐家的女人最懂得驾驭男人心,光看看这两日徐丹华看似无意折腾出来的种种,景帝深以为然。只是那个小混蛋,每天只知道把人家赶出宫,他怎么不好好学学别人的风情万种,那样谁有眼睛去看别人……景帝一点没意识到自己的诡异想法已经变态得无人可及。 “你今日穿的这一身很好。”景帝如是说。 徐丹华低着头,笑容洋溢上脸庞,“皇上满意就好。” 景帝终于放下了书,看向今日这位精心装扮的女子,“你的衣服是谁做的?”无论是手工还是面料都选得极好。 徐丹华低低道:“是奴婢缝制的,针线粗糙,怕污了皇上的眼。” 景帝赞道:“怎么会,你这几日这几套衣裳,这套最是好看,有空帮朕做一套。” 徐丹华猛地抬起头来,似乎,这位君王搞错了什么?难道此刻欣赏的不是美人而是衣裳吗? 景帝却继续说道:“不过,有些地方需要改动改动……”这一边说,一边还拿来笔墨将他要的模样画出来。 徐丹华心中再疑惑却也不敢怠慢,看完图纸,眼中微微发亮,没想到景帝竟在这方面还颇有造诣,如此一改,竟是比她身上这件好出许多,既有风情又不失高雅。 “不知皇上这衣裳要送给谁?奴婢想量一量她的尺寸……”这话,自然重点在前半句。 景帝摆摆手,“她身高比你高五寸,腰围比你少七寸,胸膛比较平坦,人比较纤薄……” 徐丹华听了这话,脸刷地红了,也不知道是因为腰围太肥还是因为胸怀太博大,令她惊异的是,景帝能这么准确地说出她跟那人的差别,说明景帝对自己的身体很了解,却也说明景帝对那人了解也不差…… 这真是既喜且忧啊。 “你这花甸做得也不错,朕想要一只彼岸花的,能做吗?” 一听这彼岸花,徐丹华脑中灵光一闪,莫非是那位舞月? 那日舞月一战成名,连她这个在宫中的人都听说过了,也有宫娥秀女做彼岸花花甸,蔚然成风。彼岸花可不是什么祥瑞之花,可硬生生地被这些人赋予了新生与悲壮的寓意。宫中尚且如此,可见京中那些公子们是如何推崇。徐丹华是没亲眼见过舞月,但只是耳闻些许,心中的嫉妒也会腾升。 偏在此事,刘德元进来道:“大公子去锦绣坊见舞月姑娘了。” 景帝无动于衷,于是刘德元又补了一句,“安王殿下也在那里。” 景帝一捏手中茶杯,气息陡变,面上却装得很淡定,“去就去罢。” 刘德元落得个没趣,躬身退下。 徐丹华心中却是有了计较,苏陌没了阿若公主当棋子,这次,怕是会拿舞月来当推手。 可舞月的身份,淙凰粢詹宦羯恚缃褚菜闶俏柩t蠹遥站渴锹羯砉迷侣サ奈杓В牍牛疵饪尚Α 可历代帝王,从来不乏荒唐可笑者。 徐丹华煮完茶,又被完璧归赵了。她前脚刚踏出霜华殿就听见景帝召了金羽卫,“朕听闻有江洋大盗潜入锦绣坊,你们去查查!尤其是舞月住的地方。” 金羽卫面面相觑,锦绣坊是官家地盘,什么样的江洋大盗能进那里?再说,抓捕江洋大盗不是应该衙门的事吗?所以,这个命令的关键不是什么江洋大盗锦绣坊,而是舞月住的地方。 众人应了一声,急急出了宫。 第七十二章 苏陌今日明明没喝酒,却生出了几许醉意。头脑昏昏沉沉间,只觉安王笑得特有深意。 苏陌揉揉脑袋,“安王殿下的茶还是有毒吧?” 安王桃花眼眯了眯,看苏陌一脸的恍惚,非常坦诚地说道:“本王想着,大公子若是动情,会生出什么香味来。一时好奇,便失手加错了点东西。” 苏陌昏沉的脑子完全没听懂安王的意思。 舞月冰雪聪明,如何看不懂两人间不寻常的气息,见苏陌面泛红晕,便停歇了歌舞,对安王道:“大公子似是乏了,待奴家安顿好大公子再来招呼安王殿下。” 安王含笑看着她,舞月头一回在这位温柔的殿下面前生出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 “当然好。不过,记得给他准备一两个姑娘。” 舞月头皮发麻,微微一福,叫了侍女将苏陌扶进里间。安王则气定神闲地继续喝着他的茶,嗅着空气中淡淡漂浮出来的气息,只是将原本的热茶改成了凉茶。 金羽卫从天而降时,苏陌正迷迷糊糊看着两个大姑娘无动于衷。 刘大青凑过来,嗅了嗅苏陌,除了淡淡茶香,并无酒味,他只感慨,“安王的道行真是越发高深了。”说罢,一把将苏陌扛起,送回了湘南进奏院,还很好心地给她泼了一盆冷水。 苏陌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终于清醒了几分,认出了刘大青和赵小北,惶惑道:“两位兄台,怎生在此?” 赵小北本想解释一下来龙去脉,却被刘大青阻止了。 刘大青单刀直入,“大公子出九合馆也有些时日了。怎么还不进宫?” 苏陌有些颓丧,“皇上叫我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你教我如何进宫?” 两人皆是一呆,在苏陌床前脚踏上坐了一会儿,冥思苦想,这皇上的习性最难揣测,即便他们兄弟跟随多年,也时常闹不清楚他是何意。 “那大公子进出宫门的腰牌可还在?” “这个自然在。御赐之物岂可随意丢弃?” 刘大青点点头,“那就是了。既然皇上没有收回腰牌,便说明大公子不是不可以进宫。再则,进宫也未必就能见着皇上。何况,如今大公子还担了一个鉴花使的职责,分内的职责总是要履行的。” 苏陌恍然大悟,的确是这个理。既然她的所有官职都没罢免,只是不面圣,还是能够做事的。 于是,翌日苏陌光鲜亮丽地进宫了。只是这一进宫,苏陌发现昔日宁静祥和的御花园今日蝶舞翩飞,笙歌燕舞,好一片繁华迷乱景象。 这秋日天气已经转冷,但秀女们却穿着轻薄纱衣,露着削肩香臂,在花丛中翩翩起舞。 那个从来不近女色的大正皇帝,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亮丽景色。 苏陌觉得,一定是自己入宫的方式不错,走错了门道,进了幻境。随手拉过一个小太监询问才知,景帝今日不知道抽了哪门子的风,突然御赐秀女们面圣,还在这御花园中设酒宴,当真越来越有昏君的气场。 苏陌默默地抹了一把汗。 而那厢的景帝鼻子动了动,像是嗅到点什么诡异的气味,又被近旁的袅袅香风给掩盖了,继续欣赏着歌舞。 秀女们为谢皇恩,更为在皇帝面前一展风姿,自然是舞得卖力,跳动尽责。 景帝的视线缓缓滑过他们的腰身,腰上多了一些肉,其实手感会更好,再看那胸脯,这才是女人该有的胸脯,玲珑有致,惹人遐想,再看那一张张脸,蛾眉淡扫,朱唇轻点,这才像女人的风韵。 对比那个平板似的小身材,景帝点点头,女人原来是这样的,他终于将眼睛洗干净了。 可偏偏就在此时,龙眼一瞥,瞥到某个角落里正在跟内侍说什么的那个小平板,腰身柔韧劲道,即便没二两肉,握在手里却十分趁手,即便是这样的干瘦身材,搂进怀里时却是柔弱无骨馨香满怀的,而梦里,那张向来胆小装蠢的脸,也能*蚀骨,还有那倾城舞姿,岂是这些凡尘俗女可比拟的…… 洗了一个时辰的龙眼终于以失败告终,景帝的心脏骤然跳动两下,气息骤冷,霍然起身,拂袖而去。 那厢苏陌还在想多日不见,要不要去跟景帝行个礼什么的,景帝却已经没了踪影,她只得默默地又抹了一把汗。 刘德元看过来,叹了口气,跟身旁的小石头交代了两句,快步跟上景帝。 一院子的花蝴蝶们被这骤起的突变惊得忘记了舞步,忘记了风情,迷茫惶惑地跪在地上恭送圣驾。 景帝一回到承乾宫徐丹华就嗅出他的心情不好,心下还忍不住得意,将那一帮秀女在心里狠狠鄙视了一翻。 百花争艳怎敌得过一枝独秀,今日涵泽宫的教养女官说皇上谕旨让所有秀女去御花园赏花品酒时,她就聪明地婉拒了。 她不是自恃自己身份多矜贵,而是很有自知之明。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每个人都有其长处和短处,那么多秀女,从天下九州精挑细选而来,能不是出类拔萃的人才?就算她自恃再高也不敢保证自己能胜过所有人。 这一去,不但毁了自己的地位,反而还自降了身价,让景帝堂而皇之地将她与那些女子相提并论,比出短处事小,被景帝看轻事大。 其实,直到此刻,她都不太清楚景帝为什么会选她入京,自然也没办法自信地站在人前。 景帝乘兴而去败兴而归,这对于自己绝对是个喜讯。 徐丹华压着惊喜,没有冒然去御前,而是十分体贴地问了刘德元,景帝是否在承乾宫用膳,她好去准备。 刘德元看了看景帝,冲她点点头。 午膳端上桌,景帝淡淡扫过满桌佳肴,目光在面前正中视线最容易聚焦的地方落下,与其说这是一盘菜,不如说是一副画。 白瓷玉盘里,是一簇兰花,芦笋做骨,黄瓜为叶,深深浅浅的绿色将兰花的纹理构造出几分逼真,如玉的花瓣被浸染上淡淡的粉色,几只蝴蝶点缀其间。 景帝端详了一会儿,不太确定这花瓣是什么食材,干脆夹了一块塞口里,一入口便是凉丝丝的,景帝口里一顿。 刘德元紧张地看着景帝,老脸使劲瞅了瞅外面站着的小石头,小石头默默地流着冷汗,终于启口解释道:“皇上,这道菜是给您看的……” 景帝漠然抬头,嘴里咀嚼了几下,将那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给吞了下去,这才道:“光好看不能吃的东西端上来做什么?” 小石头冷汗扑簌簌地下来了,赶紧躬身上前,准备撤下去,景帝却又道:“既然端上来了,撤下去算什么?” 刘德元赶紧上前求情道:“明日一定换一道又好看又好吃的。这不是怕皇上吃徐姑娘的手艺吃腻了吗?” 最后,景帝将那一盘半生不熟的东西吃了个干净,刚放下筷子,就云淡风轻地走了一躺茅房,果然极具杀伤力。 直到此刻刘德元才知道大事不好,着人请了张弛来,背地里说明了缘由,张弛去见景帝时,有些郁闷,“皇上龙体为重,既然知道那是生的,做什么还吃?” 景帝摆摆手,只是拉两下就好的事儿,根本不需要张弛特地跑一躺。 “也只有他能做得那么难吃。” “什么?”张弛惊愕地抬起头,只见景帝的嘴角正勾起一个非常诡异的弧度,不知道到底是想笑还是想发飙。 “没事。”景帝的表情立马收得一点不剩。 张弛心中嘀咕,莫不是这狂疾呈现变异性发展了吧? 他干脆仔仔细细地又给景帝把了一次脉。 临走时,张弛突然对景帝道:“大公子他……是不是又闯了什么祸?” 上次景帝足足拖了四天才将他从九合馆拎出来,而且听闻景帝走时还带着怒气,连漠措都来他这里探过口风,不知道景帝到底怒什么。 其实张弛也不知道景帝怒什么,只隐约觉得,这事跟苏陌脱不了干系。 景帝若无其事地瞥了他一眼,“为什么这么问?” 张弛斟酌了一下用词,“进宫时碰到他,他问怎么才能讨好皇上。”以苏陌的尿性,自然不可能无缘无故地讨好景帝。 景帝的耳朵动了动,看似不经意地拿起一本奏折做出准备翻看的模样,口气淡淡地道:“那你怎么说?” “那时臣急着来看皇上,只是随口告诉他皇上喜欢龙舟。”景帝的其他喜好,伺候在他身边的人多少都知道,张弛说的自然是别人不知道的。 就是不知道苏陌问这些能做什么,总不能在太液池中搞一场龙舟比赛来博景帝一笑吧? 景帝低头看奏本,嘴角又抿起一个诡异的弧度,可出口的话依然淡得出水,“由他去吧。” 张弛本来一只脚已出门了,又转了回来。景帝刚要放开的嘴角因为他的回马枪抿得有些艰难,脸上难得露出了不耐。 张弛摸摸额角,笑道:“大公子好像受了伤,我留瓶药在这里。他若来承乾宫,皇上给他便是。”作为一个忠臣和朋友,张弛觉得自己简直操碎了心,他若不给苏陌来承乾宫找个借口,估计这两位还不知道要闹别扭到什么时候。 受伤?景帝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问道:“是不是手指?” “皇上怎么知道?” 景帝噎了口气,果然是个蠢货,就雕那么一点点东西能把自己手指给弄残了。 显然景帝没心情回答张弛这个问题,张弛只好乖乖离开。 当天下午,景帝捏着张弛那只药瓶进了涵泽宫。 秀女们在接受姑姑们的教导,苏陌这个鉴花使则正缩在椅子上,拿着一块木头,正费力地雕刻着什么。 景帝驻足半晌,引来了所有秀女的目光,却独独没有引起那个小东西的注意。 刘德元冲那边做了一个手势,让所有秀女都回避,这才默默地跟在景帝身旁。 景帝终于看出了那块木头的轮廓,确乎就是一只龙舟,只是这龙舟比他儿时向往的那种龙舟有所差别。景帝儿时很想像平民百姓一样在过端午时赛一次龙舟,但苏陌此刻刻的却是一艘富丽堂皇的皇帝出行才用的龙头大船。 是什么船倒没关系,景帝发现那艘船上竟然还雕刻了很多人物,因为人物太小,他忍不住靠近了几步,于是便看见一个可怜见的小东西正眼巴巴地看着另一个穿着龙袍的人。那眼神竟然刻得分外传神。 刘德元只见景帝的眉眼舒展开来,眼角都含上了笑意。 苏陌看着手指下穿着龙袍的人,细长的指尖摩挲了几下,思索着应该给景帝刻个什么表情才合适。 “爱卿这样蹭朕的头真的好吗?” 苏陌吓得手一抖,匕首毫无偏差地划过覆盖在“景帝”脸上的手指。刚升起一点戏谑之心的景帝瞬间绿了脸,将龙舟一丢,拉起苏陌的手指吸了一口,腥咸的血气伴随着一股悠淡的气息窜入喉间,那一刹那,似有什么点燃了他冰冷的血液,心间急速涌上一股激颤。景帝跟触碰到什么妖魔一般,随即甩开了苏陌的手指。 景帝脸上的表情有点僵硬,苏陌早被突然出现的景帝吓出了一身冷汗。 而此刻景帝的失态估计还得算到自己头上,所以,她尽量忽视方才景帝的举动,摆上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面孔,起身就是一揖。 景帝的自制力何其强大,梦里的事情怎么可能允许它发生,所以此刻,逼格端得特高,一副鄙睨众生的姿态睨视着苏陌。 “朕封你鉴花使,可不是让你到后宫来玩物丧志的!” 刘德元听了这话,暗暗地吸了口气,将脑袋低了低。 苏陌又是一揖,“微臣知错了。” “知错了还不下去做事?” 苏陌瞥瞥被景帝扔在地上的龙舟,若此刻她去捡会不会被剁了手?向来胆小的她不无遗憾地应了一声,颓丧地走了。 景帝瞥着那个背影,气息有点不顺,竟然走得这般爽快,通常不是应该跪下来,恳求朕的原谅吗? 景帝生生噎了口恶气,拂袖而去,走出好几米,陡然停下,“把那块木头捡起来。”说罢,脚步不停地走了。 刘德元看看疾驰而去的景帝,什么都很正常,就是那迅速红起来的耳垂,还是赛过了他离开的步伐。 其实,喜欢就喜欢吧,不用如此害羞。 刘德元认命地捡起龙舟跟着景帝追去。 第七十三章 苏陌成功地将一锅山药炒成了浆糊还带着黑色儿。 小石头跑进来,便看到苏陌将这些东西倒掉,僵了一下,才想起自己要说什么,又恢复了方才的兴奋表情,“大公子,你可知道今日阿若公主摆擂台招驸马了!” 苏陌涮了锅,认真思考一下,接下来尝试什么比较合适,最后她选择了荸荠炖鸡,这种总该焦不了掉了吧。 “过来帮我看火!” 小石头蹲到灶门前,有些失落地道:“大公子有听到奴才说话吗?” 苏陌一边思考炖鸡的步骤,一边道:“齐沃格是来和亲的,若是被坎贝知道他们和亲不成,战事必然一触即发。他们自然是要在这里逗留下去,最好给阿若公主找到如意郎君,这样和亲才能名正言顺。” 口气淡得出奇,小石头的八卦之心又受到一重打击,有些怏怏地道:“阿若公主喜欢的是大公子,此番公主摆擂台,大公子一点不关心吗?” 苏陌终于瞥了他一眼,“莫非有什么趣事?说来听听,我在这涵泽宫正闲得发霉呢!” 小石头别扭地卖了个关子,“也没什么趣事,就是江淮王世子施荣修和岭西王世子朗豪都去了。” “哦?朗豪已经好了吗?” “岂止是好了,他就差一点就把汗赞给打败了!” 苏陌点点头,是了是了,朗豪似乎也号称岭西第一勇士,虽然他们不属于四大汗国,却同是马背上的民族,都骁勇好战,见面岂能不眼红! 此刻宣政殿里,阿若也坐在景帝面前,皱着眉头满脸疑惑地问景帝,“皇上觉得这样真的可行?” 景帝将一杯茶推到阿若面前道:“朕可不能保证什么。之所以让你摆擂台招驸马,一则,当日宴会,文武百官都已经听见漠措王子要为公主挑选驸马,这么多天过去了,却毫无动静,怕是外面又会传些疯言疯语。二则,朕也是男人,男人的心思比你多懂一点点。女人粘得越紧,男人逃得越快,也越发不会珍惜。如今看大正好男儿都上赶着上擂台,这不正是证明公主魅力的时候吗,想必苏爱卿看到也会对公主另眼相看,重新评估公主的价值……” 刘德元私心里觉得,景帝今日的话有些多。其实只不过是阿若一直没选定驸马让这位九五之尊有些担忧她会继续打苏陌的主意罢了,所以,与其等火自己燃起来,指不定出个什么好歹来,还不如自己推动火势,速战速决。而景帝的这个方法也真是有点缺德。 阿若被景帝唬得一愣一愣的,越发觉得自己的决策各种英明神武,能跟这位威震四大汗国的暴君接上轨,自然很显身份和本事的。 “那么,一个被万千人追捧的公主亲自为他做的菜,他一定也会更加珍惜的吧?” 景帝抿了口凉茶,洋溢出一抹真诚的笑容,“这个,可是不好说。” 阿若向来干劲十足,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会坚持不懈。她红着俏丽的脸蛋儿,“皇上既然愿意助阿若一臂之力,那么能否告诉阿若,大公子他平日都喜欢吃些什么,又喜欢干些什么?” 景帝这回笑得特和善,只道:“好说好说。” 那日景帝喝完了苏陌炖的稍显火候不足的鸡汤之后,刘德元适时进言道:“皇上,大公子何时能回御前侍应?最近这天冷了,奴才的老寒腿似乎又犯了。” 景帝看了看刘德元那双站得毫无障碍的腿,很是圣明地准了。 不过这事吧,景帝当然不会下旨,刘德元很善解人意地道:“就是要劳烦大公子辛苦两头跑,奴才还是亲自向他说明得好。” 景帝看着刘德元离开,拿着奏折却没看下去,进霜华殿给自己换了一身崭新的衣裳,顺道还刮了个胡子,洗了把脸,再走出来时,神采奕奕光彩照人。 徐丹华站在廊下,再一次被惊艳到了,一颗心脏噗通噗通乱跳。景帝就那样站在殿前,临风而立,发髻轻挽,垂下的头发在身后恣意飞扬,一身玄衣更是称得人俊美无匹。任谁告诉她这是那个名震四海的暴君,她也不能信。 她看到的就是一个男子,一个她想要倾尽全力征服的美男子! 徐丹华安抚了鼓动的小心脏,盈盈走至御前,“皇上今日得闲,想对弈吗?” 人还未到,景帝已经嗅到她的脂粉味儿,完美的心情遮上一层雾霾,面上却十分淡然,“御花园有一株赤霜朱顶红,你去将它移植到花盆里。” 徐丹华一呆,费了很大力气才理解了一点点景帝的意思,难道皇上是想送我花? “别伤到根。要用白玉花盆。” 宫里的白玉花盆徐丹华就在霜华殿见过一只,据说这是高祖皇帝传下来的一个不成文的条例,在临幸宠妃之日,会命内侍监送去一盆花,其中又以玉盆为尊,其上刻凤纹,虽然未必是皇后人选,却代表着其在皇帝心中无上地位,景帝的母亲德妃曾经就享有如此尊崇的地位。 徐丹华激动得浑身发抖。皇上此番的命令是不是预示着今日便是那个她等待已久的良辰吉日? 再看皇上今日刻意休整过的龙颜,越发俊逸逼人,徐丹华更是心如小鹿乱撞,昏昏然,差点就软了腿脚。 景帝瞥到眼下的人还不动,有些不耐道:“怎么还不去?” 既然小东西辛苦雕刻龙舟送他,这个回礼自当隆重一点,最好是他一来就能看见,这个侍女这样磨磨蹭蹭的,可别误了时辰! 于是景帝又叫了两个内侍一同去帮忙。若不是他身边没有宫女,又觉女人手软细,不会伤到柔嫩的花朵,他还真不想让徐丹华沾手。 说徐丹华磨蹭,苏陌更磨蹭,直过了半个时辰也没见她到承乾宫来候驾,倒是徐丹华带着一手的泥,捧着白玉花盆以及一株只有两片叶子的东西回来了。 景帝拧着眉头看着那两片叶子,“这是什么?” 徐丹华还有些喘气,手更是酸软,“朱顶红。只是如今不是朱顶红的花期,奴婢也不知道挖得对不对。” 景帝面上一僵,他之所以选这个,倒不是对花有多少研究,只是突然想起那日苏陌站在舞台上,一枝独秀的倾城风姿,跟他见过的朱顶红很像,可谁知此刻朱顶红并未开放,甚至连个花骨朵儿都没有。 景帝的气息一下有点冷,接过花盆,淡淡道:“下去吧。” 徐丹华惊愕地看着他,嘴角动了动,似有什么要说,可今日的景帝极为不耐烦,转身进了霜华殿。 这时才有小太监来传话说,刘公公跟苏大公子一起去了太后娘娘的永寿宫。 景帝眯了眯眼,那老太婆终于坐不住了吗? 苏陌满心惶恐地跪在永寿宫外,等待太后老人家的懿旨。她是知道这位庄太后与景帝不甚亲和,反而跟安王更有母子情谊,虽然赵毅和赵隋两个都跟她没啥血缘关系,但她是先帝皇后,当年赵毅还是端王时,被封王边疆,多少有她几分功劳在,而据说赵毅开解人事时,也正是她□□的宫女伺候的,却被赵毅给活活断了四肢脊椎,死相惨不忍睹。 “……那时本王去看过,那宫女全身骨头没一处是完好的,像是被恶魔□□过……苏大公子,你不怕?”安王蹲在苏陌身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那把桃花扇,感受着扇下气息流动,慢慢品尝着这个弱鸡世子在恐惧时气味的些微变化。 这感觉甚是微妙,就像在看一本无字天书,你可以任意在上面写出你想要写的东西它总能给你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此刻的苏陌便是如此。 可即便心中有恐惧,这位脸上依然装得特淡定,还淡淡地对他道:“安王殿下,快入冬了,咱能把扇子收起来吗?”你不嫌冷啊! 安王抿着一口笑,“我听说大公子喜欢看话本子,不是很多话本上都写着,无论是英俊儒雅的书生,还是风流倜傥的侠士,无论春夏秋冬都喜欢摇着一把折扇附庸风雅吗?” 苏陌嘴角抽搐了一下,“殿下,那是话本子,通常这类书生或侠士最容易遇上的就是狐狸精,最后被吸干阳元,不得超生……” 安王笑得甚是泰然,半眯了桃花眼道:“有男狐狸精吗?” 苏陌愕然,一本正经地劝诫道:“殿下,身为皇室,应以子嗣为重啊!”似乎,今日她才意识到这位安王虽然有几门妾室,却也是无正妻,且年及弱冠还无所出,该不会是在没子嗣上还想跟景帝拼个高下吧?不过相对于景帝一个妾室也无,安王妥妥地赢了。 安王“噗嗤”笑出了声,折扇一收敲上苏陌的头,“装蠢也是一门学问,起来吧,本王带你进去。” 苏陌可不敢起,这是太后的寝宫,她哪能将自己的脑袋交给安王让他提着到处走,所以她特谦逊地道:“容我再跪一会儿。” 安王有些惊愕,起身,看了一会儿跪在地上的小身板,转身进了永寿宫,不一会儿,就有内侍来传,让苏陌觐见。 毕竟是外臣,又是男子,苏陌进了永寿宫,却没有进殿里,而是隔了门帘跪在外面磕头。似乎见景帝从来没这么多顾虑与繁琐的礼仪,见了个太后,她倒是要把这一辈子的头都给磕完了。 庄氏关心的无非是选妃的事情,两轮甄选之后,所有的秀女被提格,受的便是中宫之主的亲点。景帝没有皇后,庄氏此刻来询问也在情理之中。 苏陌早打好腹稿,将个中情况需要禀报的都禀报了,倒是举止得体应对得宜,庄氏在帘后提点了几句,便放了苏陌离去。 安王一直坐在殿里品茶,苏陌走了,他才启口,“太后今日召苏陌来就是为了这个?” 庄太后抿了一口茶,“皇上选妃是大事,哀家自然要关系一下。”但这种说辞安王当然不会相信,于是她又道:“哀家听说皇上最近特别重新这个御前侍应,的确有几分好奇。” 安王面色不动,依然笑得和煦,“那太后觉得这位苏大人如何?” “果然如人所说,男生女相,模样倒是比女子还要标致。” 安王抿了一口茶,嘴角笑容深了几分,“皇兄多年未娶,莫非是这个因由?” 庄太后捋着茶沫,“你皇兄聪颖,这个不过是做给有心人看的幌子罢了。你与其费那么多心思去猜这个,不如好好筹谋自己的前程。” 如今安王虽贵为亲王,参与朝政,手中却是毫无实权,更别说兵权了。 安王看着杯中茶叶起伏,笑道:“母后应该还有事情瞒着我才对。”景帝身边人人都看得出他待苏陌的不同,若不是有特别缘由,这位怎么会如此肯定这是障眼法? 庄氏手一抖,原来安王是在这里等着她,迅速掩下受到惊吓的情绪,出口语气依然平和,“确实有一事,但哀家曾在先帝面前发过毒誓,这个秘密不能泄露出去,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这个被告知的人是皇上……” 呵,老妖婆这是在撺掇他篡位吗? 安王脸上笑得依然和煦,不无好奇地道:“看来真是个惊天的大秘密……” 第七十四章 苏陌看着满桌子的甜食,下意识地避开了筷子,跟只小老鼠一样,捧着碗吃着白米饭,顺道小心翼翼地观察景帝的举动。 今日刘德元找她说他老寒腿犯了,不能尽心尽力伺候景帝,刻意叫自己回来帮忙。 可自己在景帝面前站了一个时辰,硬没听到景帝冲她说一句话,她内心万分惶恐。到了时辰景帝却没说让她走,她便只好厚着脸皮继续留着,直到这晚膳上了桌。 今日的晚膳也甚怪,景帝不是不喜甜食吗?为什么今日桌上有一半的甜食,想来是景帝刻意叫厨房为自己做的。 起初苏陌还大义凌然地吃了几口,此刻已经腻得不行,哪里还啃继续吃? 景帝瞥了她一眼,又顺道扫过偏殿那抹躲藏的身影,嘴角一挑,举著为苏陌夹了一块糖醋里脊。 这东西在甜食里面算是苏陌能吃的,可显然那位并没有掌握糖醋的要领,做出来的看起来色泽光鲜,其实甜得不能入口。 景帝之大方之善解人意,令在偏殿里的阿若感动不已,知道苏陌爱这个,她可是刻意做的大块的,一定让她吃个饱,将她养得白白胖胖的。她眼巴巴地看着苏陌“一往情深”地盯着那块里脊肉好半晌,抬起俊逸逼人的脸看向景帝,缓缓启口道:“皇上,微臣吃饱了。” 再吃,她铁定得吐给他看。 景帝特善意地看了苏陌一眼,“不和胃口吗?” 苏陌觉得这种要小命的事儿还是应该老实一点,如果她敢说合胃口,估计以后每顿饭她就只能吃这个了。 于是她肥着胆子道:“只是吃多了腻。而且,今日御厨似乎多放了几勺糖……”不是几勺,估计整个糖罐子都扔锅里了。 景帝佯怒道:“你知道做这一桌子菜,她多辛苦吗?十根手指没一根完好的,你应该珍惜。” 苏陌听得一懵,厨艺这么差的厨子到底是怎么进的宫?可面上她装得老实温顺,很没骨气趴地上去跪了一回,“皇上,既然御厨这般辛苦,那以后就不用做微臣的饭菜了,微臣自己来做就好。”涵泽宫那帮秀女正在学厨艺,各种美味,真犯不着这个半吊子御厨来受虐。 景帝满眼同情地看向偏殿,阿若公主满眼疼惜地看着苏陌,最后转身默默地离开了。 景帝满意地点点头,一把将地上的人拎起来,“既然吃不惯,那明日就让御厨换。” 苏陌一头雾水感激地点点头。 临出宫前,景帝将那只白玉盆栽种的朱顶红推到苏陌的面前。 这宫中的旧例苏陌没研究过,但宫中之物纹饰通常象征着主子的身份,这凤纹图案的玉盆,苏陌如何敢怠慢,满眼惶恐地看着景帝,这是何意啊? 景帝看了看只有两片绿叶子的朱顶红,噎了口气,直觉丢了九五之尊的颜面,只扬了扬下巴,傲慢地说道:“你不是喜欢花吗,帮朕养着。” 苏陌慌了,从来经她手的花花草草就没一株能活过一个月,记得老家有一种叫做死不了的草,随便扔地上就能活,她儿时兴致勃勃地养过一盆,每日看着,但不出七日便死翘翘了。从此,她再没养过任何花草。 如今皇上将如此矜贵的东西给她养,若是养没了…… “养没了,唯你是问!” 苏陌小身板一抖,颤颤巍巍地将那白玉盆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诚惶诚恐地道:“微臣、微臣尽量不辱使命。” 景帝看着在眼皮子底下晃悠的那一截白嫩的小脖子,手心默默地痒了几个来回,最后终于忍不住抬手将苏陌的领子往上提了一提,又用爪子压了压,确保以他的高度只能看见发根这才罢手。 苏陌茫然地看着景帝,景帝僵着面皮收回手,“天冷了,早些回去。” 苏陌又是一低头,后领子翘起来,那白脖子又露了出来,景帝的气息一下冷了。苏陌感觉到景帝诡异的情绪,抱着白玉盆溜之大吉。 徐丹华端了茶水准备去伺候景帝,顺道看看景帝何时将白玉花盆送给自己,却突然见苏陌抱着她惦记了一天的白玉盆出来,脑子半晌没转过弯来。 “大公子这是做什么?”徐丹华急不可耐地走到苏陌跟前,几乎挡住了苏陌的去路。 苏陌淡定地看着她,“自然是出宫。” 徐丹华眼珠一直在白玉盆上打转,分毫不差,就是白日自己移植用的那一棵。该不会…… “去锦绣坊?” 景帝竟然将如此贵重的东西送给舞月那个小贱人,而且还让自己这个养尊处优的大家闺秀亲自动手为她移栽…… 徐丹华的气息非常不顺,心口像是堵了块铅,让她沉沉地无法呼吸。 苏陌奇了怪了,她就逛了次锦绣坊怎么连宫里人都过问起来了。 “徐姑娘何时这般闲了?听教习姑姑说,你并未去学琴棋书画,等遴选当日,可要如何过?” 徐丹华的脸有些冷,“奴家不过是看大公子带着如此贵重之物进出宫门,关心一句而已。” “那可真是劳你费心了,这是皇上的东西,谁敢打主意!”说罢,潇洒离去。 徐丹华心中疑惑更深,端了茶水进屋,心里有百般疑问却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口,如果贸然问出,会不会惹景帝嫌弃? 斟酌再三,徐丹华终于还是没忍住,端了茶盏,走到龙案前,“皇……” 一直习惯低眉垂首的她进殿并没发现景帝在龙案后面做什么,此刻微微抬头一看,顿时傻愣住:景帝竟然正拿着一块硕大的玉石在雕刻人像,而龙爪下雕的正是一个穿着裙装的女子。 徐丹华眼睛不瞎,她一眼就看出那女子样貌,原本她以为会是舞月,可定睛一看,竟然是她熟悉的脸庞——苏陌…… 雕得正尽兴被人撞破暗搓搓好事的景帝恼羞成怒,龙目一寒,煞气凛冽,“滚出去!” 徐丹华吓得腿一软,一盏茶摔落地上,她回了一丝神,手忙脚乱地拾起来,踉踉跄跄地扑出了霜华殿。 徐丹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房间。那件景帝让做的裙装,还放在最显眼处。她目光呆滞地看了半晌,入宫以来的点点滴滴晃入眼中。 以前景帝让她御前伺候,她认为那是对自己的青睐,景帝让她做衣裳,她认为是景帝欣赏她的手艺,而今日景帝让她去挖一株朱顶红,直到那株朱顶红被另一个人堂而皇之地捧走,她却还在幻想着景帝是不是有其他什么安排,结果,事实证明,她在景帝眼里并不是什么矜贵的妃嫔之选,而是一个使唤得还算顺手的仆人罢了。 对,天下女子,都甘愿当景帝的仆役,可是,为什么她要为他人做嫁衣?凭什么苏陌能拿走那盆朱顶红,又凭什么景帝要雕刻苏陌的小像? 她活了快十六年,从来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娇惯着长大的大小姐,屋里的丫鬟婆子十几个,哪个不是把她伺候得妥妥帖帖,伺候景帝她认了,可被苏陌踩在脚下,她如何能甘心? 这下她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苏陌来捣乱总能那么顺利。 翌日,苏陌难得看到徐丹华在涵泽宫,看到她来,还能像其他秀女一样跟她见礼。 苏陌一向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胸怀宽广的人,但逼格还是挺高的,所以她表面受了徐丹华的虚礼,待别人走开时,忍不住戳了她一句,“徐姑娘这是没睡醒,还是昨晚撞了邪?要不要苏某请高僧来替你念念经?” 徐丹华面前的笑容装得特勉强,“苏大人说笑了。丹华很好,劳你费心了。”说罢,逼格比她还高,端着架子走了。 苏陌一天都在琢磨,这徐丹华到底是哪根筋抽了,以这小贱人的贱格,后面肯定有事。 用午膳时,她还忍不住向景帝问道:“皇上是不是跟徐姑娘吵架了?”想来想去,也只有景帝的态度能左右那个小贱人的情绪了。 期望与现实总是会存在一个残酷的差距。景帝以为,将小东西重新召回身边,小家伙会因为失而复得而对自己倍加殷勤,他甚至想,一日三餐能吃到她做的并不可口的饭菜,每日下朝都能看见那个小身板为自己忙碌,进殿时能听到一句关心问候,结果,这个混蛋一回到他身边,本性复萌了,每日下朝都是自己等她,哪里有什么温馨场景。景帝再看了一眼苏陌据为己有的一大盅汤,气息愈发地不顺。 苏陌感受到景帝的气压,哪里还敢多问。苏陌差点忘记了,景帝最近也很不待见自己。大概男人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会闹闹情绪,苏陌大度的不去想,可看看桌子上那一堆菜,她的筷子依旧矜持地只戳自己亲手炖的那锅大杂烩。 她可是学乖了,景帝上什么菜,她是不能左右,但是把自己做的菜混进来,说成是御厨孝敬的,也不算太难的事。 只是她刚戳了没几块,那一大盅突然被景帝端走了,而且就放在景帝眼皮子底下,苏陌自然不敢从景帝嘴里抢食,只是委婉地提醒了一句,“这一盅味道并不如其他的好。” 景帝应都懒得应她,只自顾将那一盅吃了个干净。 苏陌看着面前那一堆所谓美食,今天花样倒是多了,除了甜得发腻的几盘菜,还有辣得流鼻涕的几盘,即便不吃,只是单纯地嗅一嗅,她就被呛得想打喷嚏。 最令她郁闷的是,景帝自己也不吃,干嘛还上?难道就是为了给自己点颜色瞧瞧? 苏陌心虚地看了看景帝,男人小气成这样也当真不容易,她是应该给点面子让他尝到惩罚自己的快感,要不然,这事怕是没完。于是她扫了一圈,拿起筷子挑了一块离她相当遥远的一盘辣子鸡胗。 景帝眼疾手快,龙筷一下夹住了她的筷子。 苏陌茫然转头看他,景帝面上淡淡,手上却青筋毕露,“你知道鸡胗是什么吗?” 苏陌疑惑地看着景帝,景帝坦然地博学了一把,“鸡胗乃是鸡体内藏污纳垢之所。” 苏陌一下食欲全无,手指一颤,鸡胗掉在了桌子上,景帝终于满意地收回手,给她夹了一快自己吃剩下的山药,继续谆谆教导,“这些内脏尽量少吃,不好。” 苏陌心虚地瞟了一眼那边占了一半菜色的各种内脏,既然不让吃,为什么还要上? 但显然景帝没打算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吃完午膳就将肚子还饿着的人赶去涵泽宫了。 这边苏陌刚走,那边阿若便进了承乾宫。景帝一脸温柔的同情看着阿若。阿若将满桌菜又看了看,她炒了十个菜,十个菜都仿佛没动过。 景帝拍拍她的肩膀,“公主节哀。” 阿若有些颓丧,“他是不是猜到是我炒的?” 景帝看看阿若包裹的几根指头,有的是刀伤有的是烫伤,当真可怜得紧。 “我已经很努力地学了。没想到,即便做他最喜欢的菜色,也不能让他多吃两口。” 景帝当然不会告诉阿若,她做的正好是苏陌最不吃的,反而一脸沉痛地劝慰道:“公主何必为难自己。苏爱卿只是想让公主不要把精力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浪费?”阿若猛地抬起头,看着景帝,厚颜无耻的景帝从来不知道心虚为何物,只道:“公主身份尊贵,应该做跟身份相符的事情。”食诱什么的,他这个暴君干干就行了。 “皇上,你说过要帮阿若的?”阿若真是病急乱投医,随侍在景帝身侧的刘德元觉得自己的善良的老心脏快被景帝的无耻荼毒得面无全非了,如此情景他竟有些不忍直视。 “公主放心,朕一定帮你捕获如意郎君。” 阿若非常豪气地一拱手道谢,随即肆无忌惮地在景帝头顶劈了一个响雷,“阿若仰慕皇上的时候,大公子曾为我出了一个主意。” 景帝直觉不是什么好主意,谦虚地问道:“什么主意?” “巧取不成,只能强夺!” 景帝脸一下僵住。 “当日阿若不是皇上您的对手,可要强攻了大公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景帝俊脸抽搐了一下,那个臭小子到底给自己挖过多少坑?这下好了吧,把自己给坑进去了。 景帝艰难地装出一脸的淡定平和,“公主想如何?” 阿若凑过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跟景帝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景帝第一次有种汗流浃背的错觉,龙爪在阿若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地攥成了拳头,但面上依然一副衣冠禽兽模样,很义气地冲阿若道:“公主只是要朕将他骗到九合馆,这个简单。朕随便给他一道旨意就成了。” 这事,本来她私下做做也无妨,但毕竟是要从景帝手里抢个良臣,而阿若觉得景帝如今已经跟她结成兄弟般的战斗友谊,这种挖墙脚的事情自然是要知会景帝一声,没想到景帝如此大度,还答应帮忙,果然是好兄弟! 阿若感激不尽,“待我们生米做成熟饭,还请皇上为我们赐婚!” “这个、当然!” 第七十五章 尽人事听天命,这向来是弱者懦弱的借口,景帝从来不相信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老天手里,所以,自阿若走后,他就一直地思索着。 刘德元默默看着,忍不住说了一句,“要不皇上再赏大公子二十大板。”保证他三天爬不起床,看阿若公主还怎么强去煮饭? 景帝自认为自己是有节操的,这种背后拆台的事情怎么能做,要做也不能让阿若看出一点端倪来,所以他大义凌然地道:“事关两国邦交,岂可胡来?要不,把罗钊迷晕了扔阿若公主床上吧……” 刘德元:“……” 事实证明,人算不如天算。景帝这边思忖再三,等到了阿若公主预定的日期,那厢涵泽宫却传来一个足够掀翻六宫的大事——身为鉴花使的苏陌竟然试图猥亵秀女,而那秀女还不是别人,正是景帝最“宠爱”的徐丹华。 景帝眉头一跳,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急冲冲赶了过去。届时侍卫与内侍已经在苏陌休憩的屋外铸成了铜墙铁壁,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景帝走进去,只见苏陌躺在床上,人事不省,而徐丹华哭得梨花带雨,两个小宫女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把事情大致经过叙述了一翻。 事情倒是简单,往日此时,苏陌已经出宫,她们只是来收拾房间,却见苏陌正跟徐丹华纠缠在一起,徐丹华的衣衫凌乱,奋力挣扎,才将苏陌甩开,而苏陌就耐在床上“装死”。之所以说苏陌是装晕,那是因为方才徐丹华跟她纠缠得的确挺带劲的。 景帝走到床前,拍了拍苏陌红扑扑的小脸蛋,酒气熏天。他再转头看了看徐丹华那张如花似玉的脸,清晰地横亘着一把爪印。景帝点点头,非常满意,这可比当日苏陌给他那一爪子严重多了。 徐丹华抽抽噎噎地道:“苏大人喝醉了,只是失了礼数……”这事可邪门了,原本她是设计别人来当这个受害者,可谁知苏陌一醉酒,乖得很,不打不闹,乖乖地就爬床上睡觉去了。不是有心人,根本做不出这个样子来,所以她心一横,冒险一试。 本来只是想脱了她衣服装出个酒后乱性的模样,再自己稍微做点样子,场景就足够惹人遐想了,可谁知,她刚去扯苏陌的衣服,这个混蛋一爪子就抽了她脸上去了,嘴里咕咕叨叨不知道在念些什么,而且认出来是她,各种撒泼,不止抓了她的脸,还抓了她的头发和衣服,她笃定,她的头发肯定被这个混蛋拽下一撮。幸好是真醉了,没两下就又睡了,要不然,她这张脸恐怕真要毁容了。 好在,样子算终于做好了。猥亵秀女,亵渎皇权,即便是未遂也足够砍了他脑袋,即便从轻发落,也会被景帝嫌弃,这可是涉及到皇室声誉的事。 景帝就算想护短,后宫还有个统管六宫的太后,前朝还有一干大臣,景帝不可能为了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冒天下之大不韪。 景帝将苏陌手指间缠着的那几根头发捡下来忍在地上,还用袖子擦了擦苏陌的爪子,疑心地嗅了嗅,没嗅到别人沾染在她身上的气味,这才放下心,说道:“苏爱卿酒量的确是太差了点。” 徐丹华赶紧擦了一把鳄鱼的眼泪,跪行到景帝面前道:“想必他只是认错了人,奴婢也并无妨害。”自己的清白身自然是要表明的,否则以后怎么伺候景帝。 景帝点点头,“自然对你没什么妨害。” 徐丹华愕然,这又是什么意思? 景帝非常正经地道:“苏爱卿喜欢的是男人,对你,如何能有兴趣!” 什、什么? “他是断袖?”徐丹华吓得身子一软,差点又在地上摊成了一滩泥,她下意识地想到一个可能:景帝知道了…… 景帝看都懒得再看徐丹华一眼,将睡得迷糊的苏陌抱起,苏陌似是感受到温暖,往景帝的怀里蹭了蹭,景帝嘴角微微翘了一下。 谁知,他刚转身,就看见门口两重阻挡之外,阿若公主站得僵硬的身体。 想必,那句话,她也听见了。 景帝却一点不心虚,走到阿若面前道:“朕本不该隐瞒你,本以为你的诚意或许能打动他,谁知出了这事。” 阿若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说出话来。 景帝知道她需要好好休息消化一下这个讯息,便命人送她回九合馆,至于苏陌断袖的事,自然是要让所有人闭口的。 景帝将苏陌抱回霜华殿,在床边呆坐了好久,最后伸手抚上苏陌的脸颊道:“你说,朕该拿你怎么办?”这语气竟然透着无尽的凄凉,然而手下的人却听不到。 “苏陌,快点长大吧……”或许,等你过了十八或者弱冠,长出了胡子,有了分明的喉结,还有浓黑的汗毛,也许朕就不会把你认作女儿家了吧。 刘德元默默地站在门外,他没听清景帝的话,但以他多年伺候景帝的经验,这位今天情绪不同寻常,别看他在涵泽宫如何胸有成竹,可进了霜华殿那层伪装也慢慢地褪去,让人看着竟然有些心疼。 “打点热水来。”景帝终于发了命令。 刘德元亲自打来水,景帝拧了湿帕子给苏陌擦脸,刘德元一阵惊慌,躬身向前,“皇上,让奴才来吧。” 景帝清清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看得刘德元心中一个哆嗦,“你不是老寒腿犯了吗?更深露重的,还不去休息?” 刘德元只觉得今儿个这位主子的脾气太过诡异,他不敢逗留在这里打扰好事,却也不敢真的去休息,让殿外所有人都退下,就自己一个尽职尽责地候着,万一真有什么事儿,自己也好第一个冲进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辰,他老眼都开始打瞌睡了,听到有人来禀报说苏誉进宫了,求见景帝,想必这位一定是知道苏陌出了事,也对,徐丹华当时就被遣返进奏院,他此刻进宫算算时辰正好。 别人或许会认为苏誉是为徐丹华的事情而来,他可清楚得很,没有人比大公子在苏誉眼里的分量更重,即便是这位九五之尊。 此刻苏誉肯定是来抢人的,但以景帝的脾性,肯定会恃强凌弱置之不理。 尽管知道结果,刘德元还是躬身进去禀报。 景帝不知道在忙什么,似乎头都没回,只道:“不见,叫他回去。” 刘德元低着头,继续禀报,“苏大人说,皇上不见,他就不回去。” “呵呵,那就叫他等着!” 刘德元正想一声唱诺把景帝的意思传达出去,谁知一抬头,正好瞥见景帝不知从哪里翻出来一身少女裙装,竟然堂而皇之地铺到龙床上躺的苏陌身上…… 一道天雷直中刘德元天灵盖,完了,完了,他家主子越发变态了,这可如何是好? 刘德元吓出一身冷汗,哆哆嗦嗦退出殿外,心慌意乱地将门关紧,不让任何人窥探到里面的情形。 景帝看着裙装映衬下那张小脸蛋,替她解了发冠,将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铺散开来,龙爪忍不住抚上她的脸颊,用指腹轻轻地抚摸着她的每一寸肌肤。紧绷的龙唇终于翘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多日累积的阴霾终于消散了些许。 原本,他只是在雕刻一尊女像,一时心痒,便翻出了徐丹华前日里缝制好的裙装,想看看到底跟苏陌有多相称,这一看便爱不释手。 景帝放下那尊女像,俯下身子,半撑在龙床上,近距离地看着苏陌的模样,心痒难耐之下,一个不慎,一口就咬了上去。 大概是被咬疼了,身下的人轻轻低吟了一声,这一声直入景帝强健的耳膜,震得他心肝儿一阵乱颤,小腹一紧,蛰伏在心底的猛兽虎躯一震,似要苏醒。 龙爪毫不犹豫地探到苏陌后腰上,将人往怀里搂了楼,另一只爪子五指撑开,捞起那颗脑袋,柔韧的腰肢,柔顺的发丝,在掌心撩拨着最原始的*,景帝双眼泛红,小心翼翼地又开始啃咬那两片樱唇。 入口芳香让人难以自拔,这一下一下,他总觉得有些不够,细细回想了一下龙阳图谱,景帝伸出舌尖,试图撬开苏陌的贝齿,大概太过用力,苏陌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景帝吓得心里一哆嗦,面上却很是淡定,厚颜无耻地说道:“你在做梦。乖,闭上眼睛,张开嘴巴。” 苏陌果然很乖,闭了眼,张了嘴,任由景帝强取豪夺…… 翌日苏陌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看到身处位置更是吓得满头大汗,软着腿从龙床上爬下来。 外面听见动静的小石头赶紧过来扶了她一把,关心地道:“大公子有没有身上不舒服,要不要叫太医?” 苏陌摆摆手,一把抓住小石头,“我怎么会在这里?”又糊里糊涂地爬了一次龙床,那个暴君还不掐死她! 小石头不明所以,“是皇上抱您回来的。昨日您醉酒了。” 苏陌脑子打了个结,心想,自己大概是没本事发酒疯从涵泽宫发到承乾宫的,既然景帝带她回来的,大概不至于太难堪。 “昨晚,我没怎么样吧?” 小石头点头,“睡得很死!” 苏陌终于安心了,这才意识到自己说话时,嘴唇有些异样,忍不住去镜子前瞧了瞧,下唇瓣特别肿,两片肿得还很不均匀,这绝对是虫子咬的! 苏陌皱了皱眉头,“小石头,把皇上的被子换一换,下次咬着皇上就不好了。” 小石头看看苏陌,“大公子,您确定不是您自己磕的吗?龙床上怎么会有虫子?”不过说是这样说,小石头还是有些心虚的,亲自替景帝换了被子,抱着出去的时候,景帝和刘德元正好进来,刘德元问道:“这是怎么了?” “大公子说有虫子,怕咬着皇上,所以叫奴才换掉。大公子好像是真被咬了,嘴都肿了……” 景帝的脸迅速阴冷下来,刘德元咳嗽了一声,“啰嗦什么,还不滚下去!” 苏陌听见声音出来,就见景帝面色不善地看过来,当即越发心虚起来,勉强端着一个忠诚的架子,试图抹掉自己再次爬了龙床这个不争的事实,太特么中规中矩了。 景帝眯了眯眼,冷声道:“听说苏爱卿被虫子咬了?” 刘德元觉得自己的老心脏真的很脆弱,干脆也出了霜华殿。 苏陌躬着身,低着头,眼珠子转悠了几圈,道:“是的。这虫子大概还有毒,所以微臣才擅作主张,望皇上恕罪!” 景帝上前,很不客气地捏起她的下巴,将那两片樱唇看了看,是有些肿,但看起来难道不是更加可口香甜吗?虫子能咬得这么恰到好处? “都咬成这样了你还没抓住它,你不蠢吗?”明明昨晚在朕身下舒服得直哼,竟然睡一觉就翻脸不认账了!枉了朕还怕伤着你,适可而止了,知道这种事压抑起来多痛苦吗? 景帝恨得牙痒痒,果然还是那个醉鬼可爱一点。 苏陌捉住景帝卡自己的手,有些无辜地道:“微臣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景帝终于松开了手,又将那两片诱人的樱唇狠狠盯了一眼,叫了刘德元给她拿消肿止疼的膏药来,还对苏陌命令道:“没消肿,不许见人!” 直到用了午膳,景帝才对苏陌道:“苏誉在外面等你。” 苏陌怔愣了一下,收拾了一下,急急出了门,果然苏誉在花园里等她。 苏陌一看苏誉双眼无神,眼下浓重的黑眼圈,惊道:“弟弟,你这是怎么了?” 苏誉被她一惊,重重地打了个喷嚏,面色不善地看向春光满面的兄长,质问道:“昨夜你宿在承乾宫?” 苏陌用食指扣扣面颊,眼神漂浮,“那个、呃,在涵泽宫喝了两杯酒,不知怎么醉了,也不知怎么就进了承乾宫……” 苏誉气不打一处来,这个蠢兄长,什么时候被野狼叼走的都不知道! 苏誉咳嗽了两声,“昨晚的事情你一点不记得?”不只是不记得,那么大的事情,难道她就不应该听到点疯言疯语吗? “昨晚,有什么事?”苏陌有些疑惑地看着苏誉。 苏誉真的恨不得将她关上几天禁闭,但鉴于长兄如父的礼教,最后他也只淡淡地道:“无事。” 苏陌轻咳了一声,“弟弟看起来脸色很不好,快回去休息吧,为兄保证今日不再吃酒!” 呵呵,一宿未睡,在这花园里折腾了一夜至今滴水未进的苏誉很暴躁,“兄长,防人之心不可无,在宫中做事,还是应该多长几个心眼。” 此话刚落,苏陌便见花园那头晃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苏陌热情地招呼了一声,“阿秋!” 那叫做阿秋的女子猛地看过来,脚下迟疑了一下才走过来。 苏誉目光如炬,死死盯住这个女子。平素,他对人还算和善可亲,绝不至于如此排斥,可今日,那煞气,快赶上暴君了。 苏陌尴尬地笑了笑,“她是秀女,昨晚跟我吃酒那个,宫中难得如此谈得来的人……” 苏誉的戒备不减反增。 靳秋行到跟前,施施然一礼,倒像个大家闺秀模样。 “苏大人可好些,阿秋不知道苏大人酒量如此浅,多有得罪。” 苏陌还未启口,苏誉已经抢先答道:“ 第七十六章 “断袖?皇上真的当着别人这样说?”苏陌爆了,虽然这是景帝为救她脱困找的理由,但以景帝的聪明,怎么会找这么烂的理由。 看着自家兄长的怒火,苏誉满意地点点头,“我也觉得皇上此处做得太过。虽然替兄长脱了险,但却也得罪了阿若公主,若此时传扬出去,兄长的名声也毁了。” 苏陌一把扒下手边的一棵草,口气凶恶,“我现在就找他评理去!” 苏誉不淡定了,一把抓住苏陌,“皇上也是‘好意’,你要如何说?”他添油加醋地将昨天的事情说给苏陌听,可不是让她飞蛾扑火,而是让她对景帝要有所防备。 苏陌火了,“可我不是断袖!”这样的栽赃污蔑,她如何能忍? 苏誉嘴角抽搐了一下,你确定你没断过?当年追张弛是怎么追的,弟弟我可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幸好晓月来了。 但苏誉面前却一脸沉痛,“我只是向兄长提个醒,皇上这样说肯定有其他用意,你得多留个心眼。” 苏陌郁闷地蹲在草丛里,又随手扒了两颗草,“你说阿若公主当时也在场吗?那她……” 苏陌几乎不敢想象阿若公主当时的表情,自己喜欢的人最后变成了断袖,那打击得有多大? “你若去,只会被打出去,我去吧。” 苏陌感激地握住苏誉的手,“弟弟,全靠你了!” 苏誉拍拍她的手背,顺道将她指尖的泥揩去,道:“阿若公主性子烈,这事可不好说。我只能尽力。你记住,宫中行事多留个心眼,别再吃酒了……” 苏誉一番话语重心长,苏陌感激涕零。 苏誉走后,苏陌又磨了一会儿,这事吧,她还是得听听景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她正想着如何开口比较好,就听见头顶冒出个声音来。 “苏爱卿,你蹲在这儿,是打算给进贡的兰花施肥吗?” 苏陌脖子一僵,回过头去,便见景帝平静无波的脸上在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 苏陌莫名地打了个寒颤,“皇、皇上。” 景帝瞥了一眼她脚边躺着的几棵幼苗,又道:“进贡之物算不上多名贵,但毕竟是一方百姓的心意,爱卿就这样糟蹋了,怕是不妥吧。” 苏陌冷汗唰地下来了,赶紧道:“那个、那个微臣只是看它们长歪了,打算扒出来重新种下。”说罢,还真开始徒手刨坑,将那几棵兰花种回去。 景帝默默地看了半晌,“苏誉都跟你说了?” 苏陌哪里还有方才的火爆脾气,委委屈屈地道:“皇上,微臣不是断袖。” “断袖并不丢人,朕不嫌弃你。” 苏陌猛地抬头,坚定地道:“臣真的不是……” 景帝眉头不淡定地跳动了两下,朕都说不嫌弃你了,你还想怎样? “爱卿,不要去管世俗,你应该坚定自己的本心。”说罢,还很温柔地抚了抚苏陌鬓边掉下的碎发。 “放心,朕已经封了口,没人敢说。” 翌日张弛进宫请脉,少有的严肃。 “皇上打算什么时候跟徐丹华完成最后一步?”张弛看似不经意地说着,手指却是竭力捕捉景帝脉搏中的诡异跳动。 景帝的脉象从未如此平稳过,也从未如此有力过,看起来应该是强力的兴奋刺激所致,可偏偏它搏动的速度不快不慢,张弛忍不住就多把了一会儿,这越把心里越是没底。 昨日苏誉来他府上拜访,只问了一个问题:景帝至今未娶妻生子,是不是,他只对男人有性趣…… 张弛当时义愤填膺把苏誉骂了一顿,苏誉一脸淡漠,脸上褶子都没打一个,就那样看着他,最后反倒是张弛自己没心里没底了。 徐丹华进宫也一个月了,景帝那个所谓的仪式却到现在还没完成,从大局着眼,这样拖泥带水,绝对不像景帝的作风。 景帝则气定神闲地看着殿外,殿外此刻正有一帮闲得蛋疼的近卫在赤身肉搏,年底金羽银羽卫选拔在他们中间掀起另一场大战,自然训练也更密集一些。景帝划分了一个练武场给他们随时训练,离这宣政殿有些距离,此处只能看见晃动的人影。 但显然景帝此刻目光关注的并不是这些操练的近卫,他仿佛也没听到这话,张弛都快把完脉了,他突然说道:“如果朕只能对他下口……” 这个“他”显然不是张弛方才问的徐丹华。 “谁?”问出这话时,张弛心里似乎哆嗦了一下,让简单一个字带上了颤音,有个答案呼之欲出,曾在他脑海中盘旋过,被他强行屏蔽,此刻却突然又冒了出来。 景帝缩回手,定睛看着张弛微微泛白的脸,面上平静得一个褶子没有,“还能有谁?” 张弛的脸干脆一白到底。 “朕自认为不是断袖,独独对他有反应……”那日他与苏陌如此亲昵,差点就擦枪走火,而昨日,他又做了春梦,梦里的事情他记得清清楚楚,这让他有一个错觉,似乎,只要是苏陌就行,什么宓香都是浮云。 张弛觉得,今天出门一定是没看黄历。 景帝是他最敬重的朋友,也是他最景仰的英雄,在他心里,景帝是至高无上,无人能与之匹敌神一样的存在,他在接受为景帝治病的那一年,就已经将维护景帝的身体与荣誉当成了自己毕生使命。为了景帝的狂疾,为了景帝能够像他的祖祖辈辈一样留下子嗣他不遗余力,然而,景帝此刻却告诉他,他喜欢的是个男人,甚至对这个人有反应却不会引发狂疾…… 张弛看着自己的信仰轰然崩塌,迅速地变成了废墟,连挽救一下的余地都没有。 景帝此刻这样跟他说,那便表明他已经做出决定,根本容不得任何人进谏或者劝诫。 “皇上若是对徐丹华下不了口,不如试试用药,我做的药无色无味……” 景帝只看着他,不答。 张弛又道:“其实这事,并不需要皇上亲自出马,换一个人,只要挑起她的□□,试试又何妨?” 张弛狠了狠心,“若是皇上不屑于这样做,不妨将她想象成你能下口的人也好……” 张弛脸色煞白,一副视死如归的决然表情,景帝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淡淡说道:“张弛,朕给你三天时间好好消化朕今天说的话。” 张弛整个人都恍惚了,失魂落魄地出了宣政殿。 苏陌从涵泽宫过来,第一眼便为教练场的肉搏战吸引了,她还从未见过近卫们如此敬业。她刚想去打个招呼,也不知道是谁眼尖,首先发现了她,突然停手,被对手一脚差点踹回姥姥家。原本胶着的战事陡生如此变故,全场哗然,随即他们顺着这个近卫的视线看过去,便看见了苏陌。 一个个的赤膊大汉,跟受到惊吓的良家少女似的,赶紧去扯自己的衣服试图以最快的速度穿出一个中规中矩来。 最快穿好的人还跑到苏陌面前,叫了一声,“大公子今日好早。皇上方才还念叨着您呢。” 苏陌狐疑地看了他们一眼,这其中不少是那日在涵泽宫替她保驾护航不让任何闲杂人等进来的侍卫。 换句话说,景帝那句话,他们是听见的。 苏陌端了端架子,正色道:“我是一个正常男人!皇上那话,不过是权宜之计。” 说罢,很有逼格地拂袖而去,一帮近卫面面相觑。 苏陌走到宣政殿外的台阶下,正好看见张弛走下来,身体摇摇欲坠,像是生了什么大病。苏陌贴心地迎过去,“张兄身上是不是不舒服?” 张弛的眼珠子终于转动了两下,看清楚眼前人,眼中却依然空白一片。他无力地抱住苏陌,“兄弟,对不住了。”为兄说服不了皇上,注定只能牺牲你了。 这一声道歉,仿佛压着千钧力道,沉重而哀痛。 苏陌听得一个激灵,张弛却突然松开手,继续摇摇欲坠地出宫了。 这雷劈傻的显然不止张弛一人,醉香楼月雅轩里,另一个人也在失魂落魄。 “你说,他怎么能就是断袖?”阿若悲愤欲绝,一杯烈酒灌进喉咙里,长长地哀叹了一声。 罗钊拿起酒壶,又给阿若斟满,语气淡得出水,“节哀。”似乎某日那个家伙看着张弛将一根发簪插入晓月发髻时,他说的也是这俩字。 阿若猛地回头,惊讶得舌头直打结,“莫非你、你早就知道?” 没想到罗钊竟然也不否认,“只是有过猜测而已。”以前苏陌追张弛的时候,那小眼神,亮闪闪的,直看得他心里发毛,他心里受到的创伤怕是要留下一辈子的阴影了。 原本想着这小东西没把人追到手,会不会改邪归正,看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可这次,她的目标会是谁? 阿若觉得自己的智商再次受到了侮辱,看了罗钊半晌,又灌了两杯酒,这才问道:“我是不是很蠢?” “不蠢。” 阿若一把将酒杯拍在桌子上,跳起来就走,连酒钱都没打算给。 罗钊却无动于衷,慢悠悠地继续给自己斟酒,细细地品着,这醉香楼的酒果然名不虚传。 从月雅轩走出来时,夜幕已深,醉香楼的花园却灯火通明,透过重重灯影,罗钊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安王赵隋在灯笼下摇着桃花扇,似乎也刚从包厢里出来,正往这边出院子的主路走来。 若是按这种速度,两人一定会遭遇上,罗钊不紧不慢,恰到好处地跟安王碰上,也将跟安王走在一起的那人看清楚了。 这人跟他有过两面之缘,都是在张府上,正是张弛的兄长张默。 罗钊可没听说张家跟这位安王关系亲密?更何况,张弛与景帝情同手足,也是景帝心腹,张家如何也不该与安王再扯上关系。 “安王殿下,好巧。”罗钊首先打了招呼。 安王也拱了拱手,外表看起来倒是个谦和的王爷。 “没想到罗大人也在此,早知道应该邀你同饮。” “罗钊怎好打扰王爷的雅兴。”说罢,视线落在张默身上,颔首至礼。 张默有些尴尬,他算不得前朝的官,不过是在太医院占了个不大不小的席位,再过十年,大概能如他父亲一样,坐上首席位置。皇亲国戚叫他问诊的不在少数,他跟安王自然也是算是熟识的。只不过年前庄太后看中他推拿的手艺,时常叫他入永寿宫,而安王在外算是个孝子,时常也会问他一些太后的情况,于是便有了些交集。 他好歹快到三十的人了,这些纠葛如何不懂,自然是不偏不倚,圆滑处之,谁也不得罪,什么立场也不摆便可。 但,跟安王这样私下往来,即便跟安王谈的真的只是些微药理养生上的事情,被人撞见又如何说得清,可这事,也不是他能拒绝得了的。 安王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笑道:“本王与张太医不过是谈些医理,罗大人来,倒是可以一起听听的。” 罗钊倒不是不相信张默的立场,但他却深度怀疑赵隋的用心。他在东山就听过这位王爷的狡猾之处,那跟景帝真刀真枪明面上来是截然不同的。据说,曾经有一位盐运使,不过跟他吃了顿酒,就将埋藏了十余年的贪腐大案给抖落出了把柄,被他拽着,硬是扫平了一州数十贪官污吏,只不过那时,帝位上坐的还是嘉帝,被后宫的枕头风一吹,硬是把这事儿给抹平了。 算算年纪,那个时候的安王不过十五六岁,正是跟苏陌一样的年纪。 适逢乱世,嘉帝崩,幼子继位,左相专权,诛杀诸位皇室亲王,独独安王逃生,可想而知,这人本事之大。别看他如今没有实权,可谁也不知道他背后的深浅。 只是,罗钊不明白他想从张默身上探查什么。 三人一边走一边闲聊,送走了张默,安王对罗钊道:“罗将军跟皇兄,功夫谁上谁下?” “皇上文武双全,罗钊不过一莽夫。如今,皇上让下官任兵部侍郎,正好多学几个字。”言下之意,将军什么,就不要乱叫了,跟皇上比的什么更不要瞎说了,君臣有别。 安王却摇了摇扇子,“难道罗将军不想看看你们的高下?” “这世上只有更强,没有最强。”说罢,拱手,示意安王先请,这是礼仪,罗钊虽然跟安王不同路,但规矩还是讲的。 安王却摆摆手,让他先走。罗钊也不跟他客气,跨上马,疾驰而去。 安王出了醉香楼没有回安王府却连夜进了宫。 庄太后对他的到来一点不意外,安王结交张默,自然是有目的的。其实张默未必知道景帝什么事儿,但是,他总该知道张弛一些行为规律,安王要套出些异常并不算难,只是需要点时间罢了。 安王让所有人退下,单刀直入,“皇上有怪疾?” “这话可不能乱说。”庄太后装得特淡定。 安王却不紧不慢地摇着扇子,“太后时常招张默入宫请脉,难道不是为了让我有机会多接触接触张家人吗?” 庄太后但笑不语,只是翻出五本书放到安王手里, 第七十七章 这年头,一个人做了一百件好事未必有人记得你的好,但若你干一件坏事,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也会说你的坏。 苏陌猥.亵秀女未遂这事的确被景帝封口了不假,但那日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也有人看见景帝抱着苏陌离开涵泽宫,而涵泽宫的所有人也知道徐丹华被赶出了宫,最后徐丹华费尽心力做出的“苏陌猥.亵秀女”陡然就转变成了“秀女觊觎苏大公子美貌意欲轻薄”…… 苏陌听了一会儿墙根,对于“轻薄”这两字甚是不满,她觉得景帝在制造流言蜚语的时候没有顾忌到她这个男儿身的尊严。 而作为一名合格的蓝颜祸水,苏陌被众多秀女同情的目光戳完脊梁骨之后,决定还是回宣政殿伺候景帝比较适宜。 于是,她有一大半时间都是围着景帝转悠的。景帝对此很满意,可中宫之主庄太后说苏陌男生女相,怀璧其罪,应该离景帝远些。 这事似乎是太后娘娘亲自跟景帝当面商讨的,景帝说了什么不得而知,单从她的行动没有受到一点限制便知这场博弈景帝胜得毫无悬念。 刘大青说,找机会好好练练她的体格,免得什么女人都能办了她。 赵小北也说,大公子若要去虎狼之地,一定别忘记多带几个兄弟。 苏陌特感激地向他们道了谢,心下一寻思,还是应该找个人练练,增加一点自己的男儿气概为好,于是,她找到了罗钊。 罗钊对苏陌从来都是横挑鼻子竖挑眼,苏陌自认为没那个能力让罗钊教她,便拉了苏誉一同去。 罗钊当时正在教练场试新打造的兵器,看苏陌晃进来,手上动作滞了一瞬,本应该一招将对手击倒的招式生生被人得了可乘之机,但罗钊毕竟是身经百战的猛将,只是一个小小失误转眼间便扳回来,绝对让对手挨得比方才还重。 看罗钊将兵器交给下属,苏陌这才走过去,赞道:“罗将军好身手!”看着那小脸儿一本正经,偏偏透着着些微讨好的嫌疑,罗钊直接越过苏陌的脑袋看向苏誉,问道:“苏大人有事?” 有求于人时,苏陌向来很谦和的,即便被罗钊无视,她的笑容都不带一丝尴尬的,反而愈发正经地仰望着罗钊。 原本罗钊是光着膀子的,被她这一看,即便看的部位很和谐,他还是忍不住汗毛倒竖,看似不经意地拿起衣服穿好。 那边苏誉也说明了来意,罗钊一呆,“大公子想学功夫?” 苏陌点头,“纵观整个京城,罗将军最是合适。” 罗钊觉得自己的心脏受到了强烈的刺激,叫手下端了杯凉茶缓了一缓,视线再次越过苏陌看向苏誉道:“苏大人也觉得罗某合适?” 苏誉拱手,“罗兄若是愿意收家兄为徒,苏誉感激不尽!”这种时刻,称兄道弟更合适一点,自然苏誉也不会吝啬自己的热情。 罗钊思考了很久,苏陌就干巴巴地望着,暗忖这到底有什么可以思考的,难道这位未过门的师父是想着要先怎么整治一下她才合适? 苏陌正在那里想入非非呢,罗钊终于启口了,“二公子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教大公子的。” 苏誉又是一礼,面上却很决然的。纵观整个京城,能对他兄长下得了狠手的除了暴君便只有这位罗将军了,暴君的邪恶用心他已经窥探得明白,自然要替苏陌筑起最后的屏障。 “那改日苏某挑选一个黄道吉日,亲自登门拜师?” 罗钊却摆摆手,“大公子身子弱,未必真受得了,先试几日再说。”万一收个徒弟,一天就被他练废了,他的一世英名怕也毁了。再则说,对于苏陌,罗钊不是很有信心自己能心平气和地跟他和睦共处。 事情总归是谈成了,苏陌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罗钊看着那个背影,手却下意识地钻进袖笼里,在别人看不到的指腹下,此刻正躺着一小片如雪花状破碎的白绫…… 第二日,苏陌按惯例在涵泽宫巡视完,又去御前伺候了两个时辰。到了酉时三刻,见景帝还埋头在公文中,苏陌忍不住过去道:“皇上,微臣能先回去了吗?” 景帝直将手里的折子看完,批好,才应道:“是不是饿了?那传晚膳吧。” 苏陌赶紧躬身上前道:“今日约了罗大人学武。” 景帝终于放下笔抬起头来,“苏爱卿想习武?” 苏陌认真地点点头。 景帝又问,“怎么会想到罗钊?” “罗大人功夫好,而且跟微臣熟悉。” “哦,是吗?”景帝又重新拿起笔,“那去吧。” 如此爽快,苏陌反而有些莫名的失落。她看景帝继续批阅奏折,越靠近年底,事情越多,外地的官吏也有进京述职的,白日见百官谈九州事,晚上还得熬夜批阅奏折,苏陌觉得做皇帝当真不容易。 出宫前她又忍不住给景帝端了一碗羹汤来。 景帝闻到那幽幽淡香,抬起头,“怎么还没走?” “微臣叫了御膳,大概还得等两刻钟,皇上别忘记吃。这边先喝碗羹汤垫垫。” 苏陌前脚刚踏出宣政殿刘德元后脚也端着羹汤进来了,便见景帝嘴角微微上扬着,一碗汤似能喝出人生百味来。 刘德元不无叹息地道:“看来老奴这碗只能自己喝了。” 景帝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嘴角的笑容依旧,“你跟御膳房说,不用做晚膳了。” 东山进奏院里,罗钊临风而立。今日他难得穿了件白衫,脸上大概又刮得过于干净,苏陌看了半晌,差点以为自己认错人。 看样子罗钊等她一会儿了,苏陌赶紧跑过去,拱手一揖。 罗钊掀掀眼皮,“开始吧。” 苏陌惊了一下,茫然地看着罗钊,怎么个开始法啊? 罗钊沉吟了一会儿,似乎觉得这个徒弟的确挺棘手的,若是换个人直接上来撂倒就行。可苏陌,他却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好,他甚至没打算去碰她。 “先扎个马步,让我看看你的底盘。” 苏陌依言行事,就是那小马步扎得,在风中摇摇欲坠。罗钊好几次想去把她的双腿掰开,手都伸出去了,又硬生生地收了回来,沉声吼道:“幅度再大一点!身子再往下面蹲!” 苏陌一双小细腿儿颤啊颤的,她发誓,她真都已经尽力了,可罗钊还是不满意,竟然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个小棍子,去敲她的腿肚子。 “再打开一点!”语气中已经带上了些微怒意。 再一敲,苏陌彻底废了,身体一晃作势要倒,罗钊眼疾手快,棍子都来不及扔已经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与此同时,有另一只手揽住了苏陌的腰,将人抱了起来。 罗钊手一僵,看向景帝。他也算是高手,竟然连景帝从哪里冒出来的,何时出现的都不知道。那种感觉,就像是被人当胸插了一剑。 景帝扶着苏陌站好,龙目看向罗钊还粘在苏陌手臂上的爪子,看似不经意地将苏陌往旁边推去,苏陌的手臂自然滑出了罗钊的手。 “不知皇上驾到,有失远迎!”罗钊终于恢复了镇定。 景帝大方地摆摆手,对苏陌道:“你躲远一点,朕想跟罗钊过几招。” 苏陌乖乖地躲到廊下去了,至于为什么跟罗钊拜师这件事最后景帝会从中插一脚,她找不到合适的解释,大概只是秀女们马上就要在御前遴选,最终确定谁做他的妃谁做他的嫔,一个老光棍突然多了十几个妻妾,还是比较刺激神经的,所以需要好好宣泄一下这种兴奋与紧张,才能在人前保住他的君子威严。 苏陌乖乖地坐在廊下,看景帝跟罗钊的比试。罗钊穿着单薄的白衫,此刻已经汗湿,勾勒出明显的肌肉纹理。而景帝今日穿着紫色黑边的对襟长衫,将那颀长身材在灯影下勾勒出迷人风韵。 苏陌半眯着眼睛,锁定景帝的身影,就像在看一副完美的剪纸画,每一个灯下投影都无懈可击,那腰身,那长腿,那挽起的拳风,让她的心跳突然就快了起来。 苏陌看得口干舌燥,伸手去摸茶杯,半天没摸到也舍不得挪开眼,一只手很合适宜地将茶盏放到她手里,她端起来就大大灌了一口,啧啧,太特么美味了。 这正看得出神,耳边幽幽传来一个声音,“你到底是在看他们打架还是在看皇上的腰?” “噗”,苏陌嘴里的茶喷了出来,心虚地咳嗽了两声,恢复了一本正经模样,这才看向声源,“安王殿下说笑了。皇上的龙体下官怎敢亵渎?下官看的自然是他们的招式。” “你看得懂吗?”鄙视如此直白,甚至懒得修饰。 安王的桃花扇摇了摇,桃花眼眯了眯,看着苏陌红扑扑的脸,将扇子移过来一点,很贴心地给她降了降火。 “略懂。” 安王听了这话却但笑不语,苏陌这下越发心虚,将杯子放下,客气地让他入座。 安王坐下才道:“心虚什么?莫非本王道破了大公子什么小心思?” 苏陌越发正经了,那小脸皮厚得那玄铁剑都戳不穿,“殿下可真会开玩笑,若真要说下官心虚,那心虚的唯一缘由便是安王殿下突然造访,万一对打架也颇有兴趣,三方混战,伤着就不好了。” “你说谁伤着了?”桃花扇冷气凛然。 苏陌脸上褶子都没打一个,依然正经,“打架谁都有可能受伤!” 大概是这边安王的到来让那两位无心恋战,两条大长腿在空中脚底相抵踹了一脚,谁都没赢过谁,却同时双双收了手。 看似这一局是平手,可罗钊这位百胜将军却难免气喘如牛汗流浃背,而那位暴君额上虽有微微汗意,气息却很平稳,仿佛只是他跟罗钊做了一个热身运动,此刻一收势,单手背在身后,紫色衣衫迎风而动,并没有挽起的长发卷了一个漂亮的弧度,可即便是这般,也能让人感觉到他霸气侧漏,甘愿臣服于他脚下。 罗钊从来没有对谁有过这样的情绪,显然,这位暴君让他身心都臣服了。 罗钊一躬身,“皇上承让了。” 景帝微微颔首,“朕一直想与罗将军过过招,今日算是如愿以偿了。”说罢,狭长龙目向这边扫过来。苏陌心肝儿又忍不住一颤,还未回过神来,一条手绢已经递到她手上。 安王云淡风轻地道:“擦擦口水。” 苏陌的厚脸皮终于在景帝看过来的视线下红了,眼睛粘在那边,好半晌扯不回来。这让在旁边被忽视的安王心头微微有些不爽,“我皇兄人中龙凤,不可能是断袖!” 苏陌头皮一麻,终于转过头来。 安王摇着桃花扇,凑过来,轻声道:“别犯傻,你最多不过是他一个幌子,学聪明点,认清自己的身份。” 苏陌原本红扑扑的脸蛋儿,褪了几分颜色,安王满意地看着被自己打击到的小东西,心情甚好,谁知苏陌却道:“皇上的确挺耐看的!” 安王眉梢一抖,这家伙要不要脸啊? 苏陌看见安王吃瘪,心情也很好,起身,拿起汗巾子迎了过去。 景帝嘴角不经意地翘了起来,近处的罗钊从来没见过景帝这样微妙的表情,心头微微一凛。 苏陌将汗巾子递到景帝手里,“皇上,擦擦汗,别着凉了。” 景帝看了看那闪闪发亮的小眼神,心中愉悦却没说话。 苏陌可不会厚此薄彼,将另一条汗巾子递给罗钊,“罗大人也擦擦。” 罗钊却没急着接过汗巾子,而是将腰带一解,直接将外衫给脱了…… 赤条条的半个身子肌肉结实,一块一块跟石头雕刻出来似的。曾经苏陌照顾受伤的罗钊时,已经将这几块肌肉看过无数遍了,所以此刻特淡定,还由衷地赞叹道:“罗大人可真汉子!” 罗钊被这一句夸弄得脸上僵硬,还没来得及红个脸什么的,一件外袍已经披在他身上。 景帝笑眯眯地看着他,“罗爱卿,小心着凉,多穿点。” 罗钊头皮一下麻了,景帝竟然冲他笑,还笑得那么瘆人……那一刹那,他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第七十八章 这一战,景帝顺利地接管了苏陌的教导权。 苏陌内心惶恐,“皇上,你随便叫一个侍卫随便教教我就行。您不是还有奏折要批吗?” 景帝却回得淡然,“朕也想活动活动筋骨。” 苏陌只好乖乖地跟他去了教练场。 景帝教学可不像罗钊那样,非常体贴,整个过程都是手把手地教,景帝示范一遍,苏陌学一遍,动作做不到位,也不会有小棍子来抽她,景帝的龙爪自然会将她的小长腿小胳膊端到最好看的位置,苏陌看着自己被灯影拉出来的剪影,特别漂亮,更是一阵心驰神荡。 有好几次,她看见景帝侧脸刚硬的线条勾勒出的嘴唇的剪影碰上自己的脸部的影子,也有好几次,她看到两个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景帝从身后指证她的姿势,热气透过衣衫传递到她的背上,像是整个人都被淡淡的雪梅香包裹着温暖又安全。 “贼笑什么?”景帝的声音从耳后传来,龙目自然也瞟到了他们粘在一起的影子,透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苏陌抬起头来道:“皇上,你真香。” 景帝瞳孔一缩,气息一紧,看着那莹莹水眸,差点失了控制。 苏陌只见景帝迅速别过的头,下一刻,自己的手臂被龙爪拍了一下,“犯什么蠢,手臂抬好了!” 苏陌隐隐嗅到一股异样的味道,心跳一下失了控制,再练时,难免地心不在焉,一个不慎,脚下踩空,朝着地上跌去。 景帝抓扯不及,只来得及当了个肉垫。 苏陌吓出一身冷汗,睁眼时,正跟景帝四目相对,原本就乱蹦的心脏肆无忌惮地跳动起来。 “爱卿,压着朕可舒服?” 景帝一说话,苏陌才意识到他们的嘴唇有多近。似乎,曾经自己“梦游”时,也有过这个姿势,也有过这个距离,一说话就能感觉到对方唇瓣的轻微摩擦。 苏陌一个激灵爬起来,赶紧去扶地上的景帝。 景帝却躺在那里不动,苏陌那点力气那里挪得动他,只好干巴巴地看着,小心翼翼地问道:“受、受伤了?” 景帝冷硬地吐出三字,“尾椎骨”。 尾椎骨刚好的苏陌如何不知道那要命的部位,额间流了一把汗,直到景帝那阵劲儿过去,这才将人扶起,“皇上能走吗?” “扶着我点。”苏陌便不敢撒手了,半个身子都扛着景帝,走路十分艰难。 苏誉入宫正好看到这一幕,心血陡然飙升,风卷残云般地冲了过来,“皇上,家兄力气小,让微臣扶你吧?” 景帝眯了眯眼,脸色不动,很爽快地趴在苏誉背上,全身重量都压了下去。 苏誉虽然也算魁梧,但毕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身体还未长成,如何能跟景帝这样的成年男子比。景帝穿着衣服看起来修长,实则衣服下全是结实的肌肉,那分量如何轻得了。 将景帝背回霜华殿时,几乎累趴下。 翌日,身残志坚的皇帝陛下依然孜孜不倦地教导苏陌武艺。 苏陌感激涕零,“皇上,你的尾椎骨还好吗?” 景帝道:“教导你,绰绰有余,动用不到尾椎骨。” 苏誉终于确定,什么尾椎骨被摔了,分明就是哄骗他兄长的幌子。 苏誉一直觉得,人类的生命是有限的,无耻也该是有底线的,然而景帝一而再地刷新他无耻的底线,这让他瞬间领会了宇宙万物之博大精深,要对付无耻之徒,便只能比他更无耻。没事苏誉就去凑凑热闹,跟景帝过几招,在景帝终于忍不住将他打趴下之后,他选择弃武从文。 这日,景帝刚拉着苏陌转了几个圈,将那小身板借着教习功夫名正言顺地在自己健硕的肌肉□□了数遍,直弄得怀里人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正好下口时,三朝元老很合适宜地进宫面圣了。 三朝元老进宫,谈的自然是大事,上到天子床畔至今无人,下到戍边将士是否有棉衣过冬,都关心得无微不至。 而那个罪魁祸首更是嚣张,跟贺启章一干老臣谈古论今引经据典,点评实事,没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也没有什么是他不精通的。于是三朝元老们便在他温和的外表下感受着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豪情壮志。 景帝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苏誉,“既然苏爱卿如此有见地,那么朕就擢你为御史大夫,代朕巡狩天下!” 暴君最终还是没忍住把苏誉给办了。 从户部到御史台,从侍郎到御史大夫,两个月内,苏誉就擢升了,这得看红多少人的眼,苏誉脸上却褶子都没打一个,出宫第一件事,不是去接受同僚祝贺,而是找到罗钊,一鞠躬。 罗钊有点呆,“二公子这是何意?” “他日我若出京,麻烦罗兄能代为照顾我家兄长。” 罗钊第一次觉得心虚,苏誉竟然觉得他是一只大型牧羊犬而不是野狼。 罗钊也一拱手,“二公子放心,罗某一定尽己所能照顾好大公子。” 苏陌接到消息急冲冲从涵泽宫赶去宣政殿,景帝应付三朝元老头都大了,趁空小憩一会儿。 苏陌轻手轻脚进去,一边琢磨着如何启口,一边替景帝拉了拉被褥。景帝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抓住了苏陌的手,苏陌惊了一下,看过去,景帝还在沉睡,忍不住就将人多看了几眼。 笔挺的鼻梁,单薄的唇,一双轻磕的眼睛睫毛还挺长,眉锋十分有力地横亘在眉骨上,苏陌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鬼使神差地凑过去,嗅了嗅,嗅完之后又盯着那双唇瓣看了良久,终于忍不住啃了一口…… 苏陌自个把自个给吓到了。 她是知道赵毅这种长相肯定会很可口,但绝对没想过自己去啃两口,亵渎了龙唇会不会杀头啊? 景帝对那个蜻蜓点水的吻甚是不满意,起床时带了不少怨气。苏陌吓得一哆嗦,赶紧看了看景帝的唇,并没有任何犯罪证据留下,稍稍安了心,“皇上要不要喝茶?” 景帝点点头,一句话没吭,但等苏陌端着茶盏过来时,他却道了一句,“下次要亲朕,可以用力一点。” “哗哗”,茶盏在苏陌手里抖了两下,接着景帝就听她厚颜无耻地道:“皇上在说什么?是不是睡觉的时候也被虫子咬了?这宣政殿的被褥也该换换了,伤着龙体可如何是好?” 景帝:“……” 批阅奏折时,景帝的气息依然很不顺,苏陌肥着胆子蹭过去,看似不经意地道:“皇上,其实苏誉的户部侍郎做得挺好。” 景帝不想理她,但看着她那小身板笔挺地站在旁边,小眼神万分渴望,景帝又莫名地心软了,但皇帝的价值还是要端一下的,直到那本奏折批完,才接过茶水抿了一口道:“户部侍郎四品官衔,朕升他做三品大员,难道不好吗?” 当然不好,你怎么不看看我这个还没品的御前侍应,这得被苏誉这个弟弟赶超了多少官阶去?但面上,苏陌还是会顾全大局的,所以她道:“眼看就入冬了,可不可以让苏誉明年开春再出京?” 御史台的官岂是好当的,干好了,就的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最是得罪人,一个不当,被人参上一本或者构陷一下,小命分分钟就没了。若是干不好,便是整个官吏体制的毒瘤,不但不被百官待见,也不被皇帝待见。这里面的利益权衡势力考量非常复杂,苏誉才多大的娃,就让他走上这条不归路,景帝未免也太黑了一点。 景帝可没苏陌这样畏首畏尾的考量,苏誉这个人,有一股子硬气,偏偏他也很通人情世故,别看年纪不大,却总能掌握住事情的关键要领,这不也正是自己恨他恨得牙痒的原因吗? 对于十五岁就披荆斩棘征战沙场的景帝而言,这个年纪正是最该好好打磨的时候,等他过了弱冠境界自然比一般人要高得多。 他擢苏誉有私心也有公心,若苏誉能在这个位置上做出成就,那以后凤台必然有他一席之地。不过面对苏陌这点小家子气情节,景帝觉得,天子一言九鼎,不能因为一点枕头风就随便改变主意,所以,他拒绝道:“这是大事,岂能当做儿戏,朕只能让他春节前回京过年。”说罢,还看似温柔地摸了摸苏陌耳边滑下来的两根毛。苏陌很自然地握住了景帝那只乱动的手,冰凉的手指落在景帝手背上,景帝心口微微动了一下。 “冷吗?” “有点。” 张弛就在这个时候进来。尽管闭门思过几日,他依然无法接受景帝喜欢苏陌这一事实,目光呆滞地看着景帝看似不经意抚过苏陌脸颊的爪子,心里万分悲痛。 景帝自然也看见他进了宣政殿,用眼神示意他过去。 张弛头一次走得这么慢,景帝只瞥了一眼那双几乎粘在地上挪不动的脚,十分淡定地对苏陌道:“既然冷就早些回去,顺道给苏誉践行。” 苏陌乖乖下去了。 景帝屏退了其他人,这才看着张弛道:“想通了吗?” 张弛躬身道:“通,也不通。” 景帝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个一起长大的家伙,“说来听听,何谓通又何谓不通?” 张弛不敢抬头,回道:“之所以通,是因为皇上乃九五之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想要的,都可以得到。” 呵!这就是你想了几日的成果,早知朕就不让你想了。 张弛感觉到龙椅上面的气压有点冷,于是将头低了低,补充道:“但臣是跟皇上一起长大,虽不敢妄自揣度圣意,但臣笃信,皇上若喜欢一个人,一定会对他百般好,这是别人无法企及的。” 景帝眉头皱了皱,这话不太中听,但似乎却也还算不错。 “之所以不通是因为皇上如今已经二十有二……”张弛顿了一下,紧紧闭了眼,他急当然是有道理的,家传五本笔记记载,身患狂疾着,除去一名自尽的,其余均是被狂疾所折磨没活过二十五岁。 即便他如今能将祖先的药理融会贯通,可谁知道能保景帝多久。 可这话他说不出口,也不想因此去逆龙鳞,曾经为此,他几次犯上,那时景帝还没有喜欢的人,那时也许他还能喜欢上女人,可现在却不同了,景帝有了喜欢的人,如何再肯接受别人? “朕明白你的意思。既然朕想跟他在一起,自然不会让自己短命。” 张弛终于抬起头,目光晶晶亮。 “皇上的意思是终于愿意对徐丹华下口了?”说完张弛自觉失仪,又闭了嘴,只是等着景帝的回答。 景帝却又给他浇了盆冷水,“徐丹华,朕没兴趣。朕一直在想,朕之所以能够接受他,也许他身上也带着宓香。” 张弛惊得半晌回不过神来,腿也有点软。 景帝难得有耐心地将苏陌能改善他睡眠的事情说出来,“……以前朕至多睡两个时辰,有他在时,能睡上四个时辰,现在,即便他不陪在身边也能睡上三个时辰,这绝对不是巧合!你每日都给朕把脉难道看不出来?” 你的脉搏从来就很诡异,如何看得出来? “何况,自从他入京后,朕的狂疾从未发作过?” 张弛这下更惊悚了,您都快把近卫们练得小命都没了,还叫没发作过? 张弛觉得景帝为了跟苏陌在一起,连这样的借口都编得出来,已经算是抬举自己了,他也不会当着景帝的面去拆穿,只道:“这事,就算他身上真的也带了宓香,但男子带宓香能否解男子狂疾,臣还得核实一下。” 景帝眯了眯眼,“似乎,你的先祖也没遇上过这样的,如何核实?” 张弛抹了一把汗,“万事万物相生相克,张家人没遇到,但也许其他典籍里有记载,只是说法不同罢了。” 景帝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张弛不过是想寻个安心罢了,作为一个贤明的君王,他大度地原谅他。 “如今天冷了,过几日,朕会去汤泉行宫小住几日。你也随行。” 这寻常的一句,把张弛的脸吓得更白,似乎,景帝的父母便是在那里一吻定情的…… 第七十九章 入住汤泉行宫,这对景帝身边的人来说就像是逢年过年一样的大喜事。只不过,这次,景帝决定带上齐沃格使臣一同去享受一下大正的温泉,而庄太后心血来潮,将遴选地也挑在了玉皇山北麓的汤泉行宫。 因为玉皇山北麓多温泉,每代皇帝都喜欢在这上面建一座宫苑,到大正高祖皇帝时期,便将前朝历代的宫苑统筹规划修整出来,便成了如今的汤泉行宫。除了嘉帝时期扩建过这座行宫外,其他皇帝皆守祖制,只修不建。而嘉帝也是大正开国以来唯一一个没有庙号的皇帝,也是唯一一个被乱臣贼子弑杀的君主,德行虽与其自号的嘉字相去不远,但因其性格懦弱辨人不明,他在位不过几年,各种弊端涌现,最终引来差点覆灭皇室的祸患,后世评论其功过,最终给了一个哀字做谥号。 嘉者,嘉言懿行也。哪里像景字,布义行刚,致志大图。可见,当年这嘉帝也就言谈举止还有可圈可点之处了,难怪庄太后处处避忌景帝,如今自己儿孙尽无,倒是当年自己处处抵制的端王登上了帝位,奉她为太后,做了明面上的母子,也当真可笑得紧。 苏陌摇摇头,一声喟叹。 晓月探进来一颗脑袋,看苏陌正在看书,不解地问道:“爷,怎么突然用功了?” 苏陌将史书扔下,“这不要去汤泉行宫了吗?皇上叫我招待齐沃格使团,这行宫的历史总要翻一翻的。”苏陌指了指桌上那一大叠书稿。 晓月笑得嘴角合不拢,神神秘秘地道:“等爷把这些书翻完,外面那位怕是腿都要跪残了。” 苏陌撇头看她,“莫不是徐丹华来负荆请罪了?” 晓月瘪瘪嘴,“负荆请罪倒没有,如今二公子出京,她没了依仗,不是遴选要开始了吗?自然是逼急了。你说,她都干出那种事儿来了,竟然还敢登门求你帮忙,要脸不要脸?” 苏陌轻轻敲了一下书案,语气淡静,“月啊,这话你可还真不能说得太早,既然景帝没叫人赶徐丹华离开进奏院,这便说明她翻身还是有可能的,等的不过是个合适的时机。” 晓月一惊,这还真是祸害遗千年呢。 “出去告诉她,这事我做不了主,叫她等宫里的旨意便可。” 明日就启程去行宫,这旨意若要来,也该来了。 徐丹华在西厢跪了半个时辰表诚意,被寒风冻得瑟瑟发抖,只得到晓月一句话打发了她,正兀自气不顺,这宫里的旨意果然就来了,只是,这旨意不是皇上圣旨而是太后懿旨。 苏誉离京时曾告诫她,皇上选妃这事儿,尽量别瞎参和,只做该做的事儿,不要擅自做任何决定。这个决定里,自然也包括徐丹华这事儿。 徐丹华进京本身就挺值得人怀疑的,景帝虽然说过要纳她入宫,可现在景帝对她的态度反而是越来越淡,倒是太后向她问起过几次。 既然景帝让她招待齐沃格使团,那么这鉴花使的职责倒是可以先放下来,正好避开了这些利害。 不过,想到要面对阿若苏陌还是有些心虚的。 是日早晨,她很早便去了九合馆迎接使团去与皇上一行回合。使团的侍卫和使臣一看见她,眼睛都放着光,而且还是绿光。 苏陌眼观鼻鼻观心,可怜巴巴地被人晾在外面,等着阿若和漠措磨出来。 苏陌听苏誉说过,当日她被徐丹华设计陷害时,阿若也在,好巧不巧地听了那句她是断袖的话。自那之后阿若再没找过她,而她也不敢去找阿若道歉。 其实,若是能让阿若死心,她当个断袖也无妨,但其他人却并不知道这一茬,只当是她铁石心肠辜负了他们尊贵的公主殿下。 齐沃格要给她下马威也在情理之中,所以这种时候乖乖等着就行了。 苏陌等了约莫两柱香的时间,里面终于有了动静,出来的却是罗钊,“走吧。” “什么?” 罗钊拎着她上了苏陌自己的马车,“阿若公主现在不想见你,所以,尽量别出现在她面前。” 苏陌老老实实地在马车上坐好,帘子都不敢掀,果然不久便听见有了动静,一声唱和,马车也跟着动了起来。 苏陌小心翼翼地掀起帘子的一只角,就在她马车不到十米处,隔了几重骑兵,阿若骑在马上,眼睛直盯盯地剜着这边的马车。 苏陌吓得手一抖,赶紧缩了回来,佯装镇定地看向罗钊,“公主她还在生气吗?” 罗钊看不得她那可怜巴巴偏偏还要装逼的模样,干脆闭目养神。 苏陌见罗钊不理她,又推了推他道:“你平日里不都是骑马的吗?”阿若公主心情如此糟糕,不正是你这个好友发挥用武之地的时候吗? 罗钊眼睛都懒得睁开,只道:“这次你最好老实点,齐沃格人的脾气很暴戾。” 苏陌果然不敢说话的。 其实她是当罗钊吓唬她的,绝对想不到,坐了大半日的马车,她也好不容易安排好了齐沃格使臣的住处,便闻一阵阴风惨惨扑面而来,一个晃眼,她被被阿若拎兔子似的按在地上。 苏陌胆战心惊地看着怒气冲冲的阿若,“公、公主?” 阿若的眼睛都烧红了,“苏陌,我能揍你吗?” 明明是问句,还不待苏陌回答,下一刻,阿若的拳头已经砸了下来。苏陌以一副必死的心迎接这一拳头,可没感觉到肉疼,只觉耳边一阵尘土飞扬,阿若那一拳头,生生砸在了石板路上。 一滴滚烫的液体滴落在苏陌的脸颊上,苏陌猛地惊醒过来,那一刹那,苏陌承认,她若真是男人,肯定娶这女子。 可她也是女人啊,此时此刻,却只能真诚地看着阿若,看着她的眼泪一涌而出,再一敛而散,即便是在内心最脆弱的时候,她也不愿意将自己的软弱展现在别人面前。 阿若就这样将苏陌压在地上,居高临下地与她对视着,这种倔强就像是要用眼神来劈开世间最坚硬的石头,苏陌也看着她,没有回避,温润如水。这让本来就不平静的阿若心中升起了莫名的颤栗,手心痒得发疼,真想狠狠揍这个混蛋一顿再说。 她第二次爆发还没被点着,漠措与汗赞好死不死地撞上这一幕,漠措的脾气可比阿若爆多了,“阿若,你下不了手,哥哥来!” 漠措一把将地上的苏陌拎了起来,抓住她的衣襟,膝盖就往苏陌小腹顶去。苏陌几乎能想见这一膝盖下来,她得把隔夜饭都给他吐出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股淡淡的雪梅香侵入鼻翼,景帝的身影如鬼魅一般突然出现,一把扣住苏陌的腰身,将人搂入怀里,苏陌就见一条有力的大长腿瞬间将漠措的攻势卸了下去。 汗赞一看眼红了,撩了袍子就加入了战事。 景帝是何许人也,左右手将苏陌移来换去,只是用脚去应付两人联手的攻势,即便如此,还占了上风,看得旁边泪痕未干的阿若瞪大了眼睛——果然,这才是真正的男人,她瞎了眼才会喜欢那个需要男人保护的人呢…… 咦……似乎有哪里不对。 阿若仔细看着,脑中突然晃出一个了不得的念头,一瞬间晕菜了,震惊地,默默地看着景帝抱苏陌的姿势,以及在打架之余,景帝看向苏陌的那种眼神…… 而苏陌在景帝怀里,很服帖,乖得像她小时候养的那只小藏獒,毛茸茸傻乎乎的,受到惊吓时只知道将头往主人怀里拱。阿若的手心突然又有点发痒,无意识地捏了捏拳头。 这场以二敌一的战事,漠措和汗赞一点便宜没占到,反而在十几个来回之后,被景帝一人赏了一脚,乖乖地趴地上了。 景帝将苏陌往地上一放,拱手道:“两位承让!” 漠措摸了一下嘴角啃到的泥土,眼中还残留着被惊艳到的余烬,汗赞别看一脸平静,但此刻脸上已经僵硬得摆不出表情来了——他终于完成了与暴君梦寐以求的一战,尽管输得很彻底。 漠措右手握拳撞击左胸,心悦诚服地行了一个礼,苏陌正看得心惊,这世道,果然练武才有出路,这边正想着自己有景帝撑腰漠措不敢再拿她如何,谁知,漠措刚行了臣服之礼,随即很是理所当然地道:“一码归一码。苏陌欠我妹妹的,还是要清算!” 景帝的手下意识地扶在苏陌的后腰上,饶有兴致地看着漠措,淡笑道:“漠措王子想如何清算?” “让我好好揍他一顿,否则,这口气,我噎不下去!” 苏陌本能地朝景帝身后躲了躲,景帝一把拎住她的腰带,将人摁在面前不让她躲,脸上却很有诚意地看着漠措点点头,“湘南王将苏陌托付给朕好好管教,他莽撞,唐突了公主,这事,也有朕的一份责任。漠措王子若真要怪罪,就怪罪到朕身上吧。若真要揍他一顿才甘心,那就先过了朕这一关再说!” 十分温和的声音,却字字句句不容违逆。苏陌终于松开了无意识间紧拽住景帝的袖子。 “这个、那个……嗯,容我们再考虑考虑。”即便景帝淫威在前,漠措觉得身为一国王子还是应该有点节操和架子的,所以他艰难地端住了。 景帝笑得如春风般和煦,“那朕等漠措王子好消息。”压根没打算接受不不同意这种可能。 跟人打完架的赵毅理所当然地要去泡温泉,顺道就跟苏陌说,“一起吧。” 苏陌当时惊魂未定,还真就跟去了。 汤泉行宫有九重宫厥。苏陌跟罗钊等人住在第七重的三清苑,赵毅住在第九重的未央宫。未央宫中温泉泉眼最多,即便是这冬令时节,整个宫殿也如春天般暖融融的。 赵毅看苏陌的兴致颇高,心情甚好,于是进寝殿悉心捯饬了一翻。 这个捯饬其实挺简单,男人吗,不就是把胡子刮干净点,免得接吻时扎到小东西的嫩脸,不就是穿得少一点,多露几块腹肌,让小东西想入非非情不自禁地扑过来,不就是逼格高一点,令小东西沐浴在他神一般的阳光中昏昏然分不清东南西北好为所欲为…… 只是这简单的捯饬的空档而赵毅花了太多时间来揣测各种可能性,他甚至还忍住膈应花了一点时间去看龙阳图谱中鸳鸯戏水的各种彪悍姿势,说实话,他对苏陌的确有感觉,但毕竟他没看过苏陌的身体,也无法想象若真做起来会不会像看龙阳图谱一样膈应难受,但既然苏陌是断袖,他总要去适应一下,给小东西所谓的人伦幸福。 他甚至还在想,幸好苏陌不是女的,否则,他怕是会把持不住,做出什么恐怖的事情来。 于是一来,半个多时辰过去了。 待赵毅穿着对襟紫色长衫,露出迷人马甲走出来时,苏陌不知道从哪里跑进来,脸蛋儿红扑扑的,大眼睛水灵灵的,还很兴奋地对他道:“皇上,这里的温泉真好。微臣差点在里面睡着了。” 赵毅僵硬着嘴角,“你泡完了?” 苏陌点头。 赵毅的脸上冒出一丝寒意,“朕还没泡。”刚才他有说过是一起泡吧?这个小混蛋都答应了,怎么能自个泡呢? 苏陌看了一眼景帝这装束,小脸儿更红了,“那微臣就不打扰皇上泡温泉了,微臣还要去看看那些秀女安置好没。”虽然太后管了这事儿,但毕竟她还挂了个鉴花使的名头,该做的总是要做的。 于是赵毅就眼巴巴看着到口的小肥羊再次跑掉了。 第八十章 阿若觉得自己发现了新大陆,于是迫不及待地去证实了一下。晓月做糕点时,她也去做了,放了糖进去,晓月很谦虚地纠正她:大公子不吃糖。 晓月做饭时她也去凑了一下热闹,于是晓月很耐心地纠正道:大公子不吃辣。 在阿若再次想捯饬内脏时,晓月终于忍不住想,这阿若公主是来捣乱的吧?于是她婉转地拒绝了阿若公主帮忙的好意,“公主,您要不去泡温泉吧?” 等阿若一转身,她就将内脏全扔了。 阿若站在门口,恍然大悟。 “苏陌,你真是断袖吗?”苏陌没想到白天还想揍她的阿若晚上又找到她,还如此心平气和地说话。 可是这个问题要她如何回答。如果答是,她觉得自己委屈,若是答不是,又觉得会让阿若多想。 阿若就知道汉人弯弯肠子多,这么简单的问题有那么难回答吗?于是她又换了个问题,“那你知道你们皇帝也断袖吗?而且似乎还是对你断袖?” 苏陌一下懵了,“你说什么?” 阿若木然地看了苏陌一会儿,起身出门,“当我没说过。”原来暗戳戳地断袖了半天,竟然苏陌不知道,呵呵…… 翌日,苏陌提着晓月炖的高汤去了未央宫,预备好好答谢一下景帝为她挡漠措的事儿。 苏陌提着食盒哼着小曲儿,心情愉悦地进了景帝的寝殿长乐殿。这长乐殿也是一座汉白玉的宫殿,处处精心修饰却不染世俗的富丽堂皇,别有一翻风味。 赵毅正泡在殿里的汤泉池中,见她过来,挥手让所有内侍退下,支了下颌看着那个脚步瞬间顿住不敢挪的小东西。 “苏爱卿来得好巧。要跟朕一起泡吗?”赵毅用戏谑的语气郑重地提出自己的需求。 苏陌半点没听出来他话语中的渴望,挺了挺脊背,躬身行礼,一脸淡定,“皇上饿不饿,晓月煲了汤,要趁热喝。”一边说,一边很自然地移到靠窗边的坐榻上,将食盒放下,端出一只紫砂锅来。 赵毅默默看了一会那小背影,毫无自觉地命令道:“伺候朕起身。” 苏陌果然背脊一僵,直愣愣地半天才转过来,低眉敛目,乖乖地走过去,拿起赵毅的衣服,想了想,将衣服撑开,高高举过头顶,等待景帝自己爬出来穿上。 赵毅坐在汤泉池里,龙爪都伸出半天了,竟没人来扶一把,龙眼一抬,便见小东西连脑袋都藏在他的衣服后面。 赵毅嘴角扯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兀自走出汤池。苏陌只听见一阵水响,便感觉有热气靠近,透过衣服迎着光能看见那个人的硖宓募粲埃踔聊芄蠢粘鲭实募u庀咛酰漳爸本跞妊嫌浚辖舯樟搜邸 赵毅行至她身边,低头,越过她举起的衣袍,低声道:“苏爱卿脸红什么?若是热的话,下去泡泡。” 苏陌心肝一颤抬起了头,直直撞进赵毅的眸子里,扬起的脸与赵毅的只差了三寸。赵毅发丝上的水汽晕染到她眉眼里,生生在上面度上一层水韵。 苏陌心跳漏了一拍,而赵毅喉咙紧了一下,视线迅速擦过她脸颊,转过身,“替朕穿上。” 苏陌感觉自己像被火烧过一般,热气迟迟降不下去,只好将头低得更低一些,踮起脚为赵毅穿长袍。 赤身裸体的赵毅就在那里站得玉树临风,伸开手,让苏陌将衣服套到他身上,爪子都没动一下。 看着给自己系腰带的小东西血红欲滴的耳垂,赵毅的头又情不自禁地低了下去,苏陌手下一滞,赵毅感觉到她的气息转变,嘴角微微翘了一下,好心提醒道:“爱卿,衣服,穿反了。” 苏陌惊愕地抬起头,这次是真要哭了。若是此刻解开衣袍,赵毅的龙体将一览无遗,她僵着手指,僵硬着脖子,小心说道:“皇上,这样也挺好看的。” 赵毅被她逗乐了,表情淡漠地道:“爱卿这是害羞吗?” 苏陌觉得以赵毅恶劣的尿性,这次绝对是他故意的。 “皇上,微臣脸皮薄。”说罢,纤长的手指还去拉了拉赵毅的衣襟,意图将他半遮半露的胸肌给挡个严实。 赵毅终于被她这禁欲的小模样撩拨得把控不住了,握住她那只爪子,就势挑起她的下巴,一只龙爪绕到腰后,托起她的腰背。苏陌一个激灵,冷汗唰唰地下来,可挡不住那股热气蒸腾得她头脑发热。 赵毅怎肯发过如此大好机会,身体一转,将人靠上了旁边的壁柱上,堵住了苏陌退缩的去路,也不说话,只是那样抱着她。 苏陌是真慌了,“皇、皇上,您……汤冷了。” 赵毅死死盯着苏陌的眉眼,以及那两片因为紧张得气息不稳而不得不张开的嘴唇,依然的娇艳欲滴。赵毅只觉自己小腹里蛰伏的猛兽又有崩腾之势,面上却压得很平静。 “爱卿,你想朕怎么吻你?”这语气极轻极淡,苏陌一度认为那是自己耳朵幻生的错觉。 赵毅见她不答,托住她的后脑勺,龙唇缓缓靠近,狭长的龙目却一直锁定手中猎物不肯放松。 苏陌头皮发麻,身子发僵,嘴唇哆嗦了一下,终于有一股天火照亮了她的灵台,她终于明白阿若那句话了。 “皇、皇上,您是……断袖?”苏陌觉得自己被这个天雷劈焦了,似有魂魄离体的征兆。明明,上次她进谏的时候,景帝还亲口说自己不是断袖来着,可这才几天啊,就原形毕露了? 难怪景帝一把年纪没个姬妾,难怪无论是苏枚还是徐丹华各种引诱他都不为所动,难怪这次选妃怎么看都太过草率也太不上心,终其原因,竟然在这里…… 赵毅被苏陌突变的表情震住了,搂住人的手心突然有点刺痒。 苏陌的腿也有点发软,“噗通”跪到地上,“皇上,断袖之事,事关国本,一定要三思啊!” 赵毅被她这举动生生逼退了两步,眉头拧紧了,手指捏得咕咕作响,大有要揍人的架势。 “若是那些秀女您不满意,咱们再挑!” “……滚!”赵毅终于忍无可忍了,再次端起了九五之尊的架子。 苏陌都不带迟疑一下的,圆润地滾了,而且飞快。 看见她踏出殿门赵毅才突然意识到,这个混蛋是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苏陌抚摸着乱扑腾的小心脏,惊魂未定地逃出来,恰逢张弛和阿若来见景帝。 “大公子这是怎么了?” 苏陌一把抓住张弛,带了点哭腔,“张兄,你来得正好,快去看看皇上吧!”这语气,仿佛赵毅只剩下一口气,急需张弛救命似的。 张弛心中一颤,该不会是狂疾犯了吧,提了袍子就朝着长乐殿奔去。 阿若也惊了一跳,好奇心一起也跟着去凑热闹,还打算稍上苏陌,谁知苏陌一溜烟逃了个没影。 张弛急冲冲奔入长乐殿时,赵毅正悠闲地坐在榻上喝苏陌带来的汤,脸色红润,气息绵长,,哪里有一点不适的模样? 赵毅瞥了张弛一眼,什么话都没说。 张弛只是看看赵毅这身装扮便猜到方才他想干什么,于是虚心求教,“是不是大公子知道了?”知道你对他起了邪念,这才逃跑了。 “喀嚓”景帝手中的调羹应声而断。 张弛心脏抖了一下默默抹了一把汗,“这个,大公子虽然弱吧,但也是男人,这种事情,急不来。” 赵毅看似淡漠地说道:“朕不急,只是朕忍他很久了……” 张弛舌头哆嗦了一下,竟一时没接下话头。他很想问问,景帝到底是什么时候对苏陌生出邪念的,但他厚道地保持了沉默,“皇上,要不我去跟他说说。” 赵毅摆摆手,“这事朕自有定夺。”今日小东西不过是被吓着了,习惯了就好。 张弛拱了拱身子,终究什么劝诫的话也没说出来,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走了。 张弛一走,赵毅才捏了方才捏段的调羹扔到密闭的窗户上。阿若咳嗽了一声,整了整衣服,跳了进来。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费那么多心思讨好他,却不得要领的原因了。” 赵毅淡漠地看着她,“哦,阿若公主变聪明了?” 阿若杏眼圆瞪,“都说汉人狡猾,这回我可是真见识了。皇上你告诉我的那些讨好方法完全是错的吧?苏陌他根本就不喜欢吃甜食,也不喜欢吃辣的……”亏了之前她还相信景帝跟她有战斗友谊,没想到,这个无耻的皇帝竟然一直在坑她。 谎言被拆穿,赵毅一点羞愧一蓿炊癫恢艿靥嵝寻4舻溃骸班拧k膊幌不杜耍 “我不信!” 赵毅笑了,还笑得挺好看,“这个,其实你可以问罗钊,他一定看出来了。” 阿若一下沮丧了,的确,似乎罗钊也说过此话。 “公主,不要生出什么奇怪念头,跟朕抢,你抢不过!”说罢,将一只茶杯递到阿若手里,兀自换了只调羹继续喝汤。 阿若喝了一口闷茶,瞥了一眼那锅汤色鲜浓的汤羹,她终于又学到一点,汉人的无耻是没有底线的,尤其是像暴君这样的衣冠禽兽! 苏陌捧着受到惊吓的小心肝回到三清苑,晓月一看她那模样赶紧迎了过来将她扶进房间。 那厢罗钊刚踏出房门,便看见这边动静,忍不住走过来,晓月却关了门,罗钊刚想敲就听见苏陌那小声音颤抖着道:“皇上、皇上,好像对我有意思……” 接着是杯盏落地的碎裂声,晓月的声音也带着颤音,“你、你说什么?” 苏陌似乎很惊惶,“但、他喜欢的是男人……” 罗钊的身子僵了半截,他似乎又明白了什么。 等苏陌终于能心平气和对人时,推门出来,见罗钊在院子里的梅花树下喝酒,梅花未开,周围的菊花却开得甚好。 苏陌捏了捏有些惊吓过度的脸,摆出正常神色走过去道:“罗兄好兴致。” 苏陌在他对面坐下,去够空酒杯打算也喝几杯压压惊,谁知她手指刚碰到酒杯,罗钊的手指已经压住了反扣的杯底,“你酒量太差。” 苏陌怏怏收回手,“其实,我可以只喝一杯的。” 罗钊抬眸看她,“苏誉离京时叫我照顾你。你若有什么事情,可以来找我。” 苏陌愣了愣,又认真想了想,“如果漠措王子再来揍我,罗兄愿意把他打走吗?” 罗钊手指一颤,杯中酒突然有点难以下咽。 第八十一章 “你想朕怎么吻你?”赵毅冷硬却俊美无匹的脸庞近在咫尺,夹长的双眼犹如宙宇中两点寒星,深邃而明亮。 苏陌被蛊惑了,那一刻,她没有推拒,而是扬起脸,第一次带上女儿家的娇羞,闭上眼,等待那个象征着美好的吻降临,然而…… “可惜,你不是男人!” 苏陌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背上冷汗涔涔。 她郁闷地看了一眼漆黑的窗外,果然又是一个梦。 景帝召了苏陌两次,苏陌都称病未去,小石头第三次跑来传旨,苏陌干脆躺在床上装死。 晓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道:“爷自那日从未央宫回来,便一病不起,怕是受到了惊吓,麻烦公公在御前美言几句……” “麻烦他做甚,朕就在此,想说什么?” 晓月直吓得一滴泪挂在眼角忘记挤下来。景帝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道:“你们先出去。” 晓月半天没回过神来,直到小石头机灵地把她拽出门。 苏陌蒙着头,看不见,却听得清,她捧着不安的小心肝身子都僵硬了。 景帝俯下身子,贴到她耳边道:“你若再装,朕就真吻你了!” 苏陌跳起来,满眼惶恐。 景帝反而一派平静,跟往常没什么两样,将衣服扔她身上道:“穿上,随朕去芙蓉园,今天是遴选的日子。” 苏陌无意识地瘪瘪嘴,前日才说自己断袖,现在又要去祸害良家少女,帝王果然善变。 景帝瞥了一眼她那张小脸,“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没、没什么。”苏陌快速穿好衣服,爬下床,脚去勾脚踏上的靴子时,景帝突然蹲下身,捉住她的脚踝,苏陌想要缩,景帝只是抬头毫无情绪地看了她一眼,她便不敢再动弹了。 景帝无意识地将握住的脚在手里量了量,这样一双小脚,如何又能是出自男子?造化可真是弄人,偏偏让他遇上这么一个小东西,一世英名注定要毁在他手上。 苏陌眼巴巴地看着景帝不紧不慢地替她穿袜子穿鞋,一代暴君,即便是做着这种事情,依然气场十足,没损及他一点威严。 景帝捏着苏陌的脚踝,突然问道:“你真是男子。” 苏陌的身子僵硬了一下,她试图去分辨景帝问这话的情绪,但却见景帝又低头有条不紊地继续给她穿另一只脚的鞋袜。 “皇上,您真的喜欢男人吗?” 苏陌觉得无比惶恐,如果让景帝知道自己是女扮男装欺骗了他,他会如何?满门抄斩?五马分尸?苏陌不敢想这个后果。 景帝却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穿好靴子起身,“朕说了喜欢便是真喜欢,你在顾虑什么?”朕不嫌弃你,难不成你倒还打算嫌蓿 “那,如果,我说的是如果,我是女人……”话未说完,梦中的那个吻猝不及防地落下来。 苏陌呼吸一滞,忘记了像梦中一眼闭眼,待反应过来时,那个吻已经撤离,速度快得比做梦还朦胧。苏陌迷惘地看着景帝。 景帝却起身道:“你最好闭嘴!”若你真是女人,朕可没这么好的自制力,能做出什么来,这后果恐怕不是你能承担得起的。 苏陌的脑袋轰隆一声炸开了,这一炸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到达芙蓉园时,景帝转头看着神思恍惚的小东西正色道:“今天太后在,放机灵点。” 苏陌一呆,“皇上,微臣一向挺机灵。” 景帝默,想了想,又道:“那还是装蠢吧。” 苏陌:“……” 苏陌不知道往届秀女到底是如何甄选出来的,但这次,似乎每项才艺考核都特别挑剔。没想到庄太后倒是很有这个耐心,两轮甄选后剩下不到一百名女子,她却一一考核,最后选定了不到二十名的人给景帝定夺。 到达芙蓉园时,秀女们已经等待多时,苏陌一眼便看到了徐丹华。 若论姿色徐丹华的确算是出众,若论舞艺她应该也不差,但论起才学,这位毕竟只是出自商贾之家,跟那些世家女子如何能比。 而留下的人,除了徐丹华便只有靳秋一人出身平民,其他皆是官宦功勋世家,真正的高门显贵。 景帝的视线也在徐丹华身上停留了数息,但这一点点时间却没有逃过庄太后的法眼。 庄太后倒是笑得慈祥,跟景帝寒暄了几句,看似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旁边的苏陌,“皇上今日想考她们什么?此次入宫的秀女人品才学都还不错。” “太后喜欢什么就考什么。” “哀家年纪大了,就喜欢热闹一点的,那就考歌舞吧?” 景帝自然没异议。只是当一曲健舞上来时,景帝愣了,旁边的苏陌也有点傻眼。因为眼前这个女子,装扮与舞姿与那日的自己竟都有几分不容忽视的相似,尤其是她脸上带着的银白面具,上面同样有一朵彼岸花开得异常妖艳。 苏陌虽然知道有些秀女在练健舞,也知道她们突然欣赏起了彼岸花,可那日她们毕竟没亲眼见过她跳,却能跳出几分相似,不会单凭听说就能模仿到这种境界吧?那这本事也当真令人叹服的。 苏陌忍不住去看景帝,只见景帝的龙爪在扶手上紧了紧,龙目紧盯着那个身影不放。苏陌默默地抹了一把汗,那日,景帝差点没把她掐死。这不是在伤口上撒盐吗? 而旁边的庄太后对景帝的异常关注似乎甚是欣慰,那女子一舞方毕,便将她召到御前多过问了几句。 景帝的眼睛竟没从那女子身上挪开过,庄太后看了一眼景帝,眼中含着笑意,对那女子道:“为何不摘下面具?” “民女姿容平凡,怕污了圣驾。” 苏陌自然知道这人是谁,谢诗瑶,翰林院大学士谢晋之女,满腹才学,除靳秋外,苏陌最欣赏的便是这位,举止得体姿容高雅,此刻说的平凡,不过谦托之词罢了。 若是换做平素,苏陌几乎毫不怀疑景帝会当她放屁,可今日景帝的气息明显不一样,苏陌正在思忖间,他竟然走下龙椅,行至阶下,亲手解开了谢诗瑶脸上的面具。彼岸花像是感应到美人的艳光,迅速从面具上凋零,那一刹那,别说景帝了,连玩过这一招的苏陌都被惊艳到了。 苏陌心头莫名地有些不爽快。景帝却看得目不转睛,庄太后更是笑得和蔼可亲。 谢诗瑶婷婷而立,眼中毫无面君的畏惧,只是微微垂眸一礼,行规十分得体。 景帝亲手将她扶起,问道:“‘谢诗瑶’是哪三个字?” 今日刘德元不在景帝身边伺候,苏陌自然要当好差的,听景帝这样一说,她便吩咐内侍道:“快拿文房四宝来。” 景帝却头也不回地道:“不用,写朕手上就好。” 谢诗瑶俏脸一红,苏陌一呆,心里有一股邪火噌噌地就上来了,满眼不可思议地看着景帝的侧脸。景帝的眼角余光就扫到那个小家伙那一副苦逼样儿,大方地伸出龙爪,摊开。 谢诗瑶再能装,被景帝如此对待也端不住架子,红晕直染上她的面颊,再好的胭脂也挡不住这天然红晕的艳丽,她轻抬玉手,削葱般的指尖在景帝手心写下了那三个字,一笔一划,郑重而缓慢。 景帝点点头,道了一个“赏”字。 苏陌硬生生地也道了一个“赏”字。那边当差的内侍们懵了,凑过来问她,“大公子,这要赏什么?” 苏陌想也不想,“这个,随便赏点什么吧,别丢了皇上的颜面就行。”如果可以赏个三尺白绫她也没意见。 小公公一头雾水,最后拿了一匹锦缎送至谢诗瑶面前,小心翼翼地查看着景帝的反应,景帝不置可否,他也稍稍安了心。 那厢的徐丹华看着此处紧紧抿着樱唇,似是十分隐忍。 苏陌一回到三清苑就躲屋里了,晓月熬了汤她也不喝,不知道翻箱倒柜在干什么。 等晓月再把门打开时,见苏陌坐在暖榻上,正拿着一块木头在雕一个人像。晓月一看,这雕的还不是别人,而是苏陌自己,只是这是女装的苏陌。 晓月声音一抖,“爷,你这是做什么?” 苏陌认认真真地叮嘱她道:“把门关好了!” 晓月还赶紧又去顺了一把门。 苏陌的计划很简单,现在她没把握爆出自己的女儿身景帝会不会动怒,但既然景帝说喜欢她,或许可以用这尊女像潜移默化地让他喜欢上女装的自己,这样,自己再暴露身份,大概就不会死无葬身之地了。 但要将景帝从一个断袖纠正到正常的审美,苏陌觉得任重而道远。 雕好小像,天已经黑了,苏陌刚急赋雒牛吞揞群驼懦诨乩戳耍倏纯醋约菏掷镎饷创蟮牡裣瘢终刍厝グ税舜盎t雍竺嫒瞥隽巳逶贰 到长乐殿时,刘大青说景帝还在永和宫陪太后用膳没回来。苏陌顿了一下,“该不会那个谢诗瑶也在吧?” 今日庄太后看谢诗瑶的眼神,仿佛她就已经是那个中宫之主一般。虽然太后急着抱孙子的心情苏陌可以理解,但只是见过一面的女子就往景帝床上推,这似乎、似乎……不怕亵渎了皇上的龙体吗? 刘大青摸摸后脑勺,“好像是。大公子吃过没,我们兄弟在那边吃酒。还有涮羊肉。” 苏陌道:“我就来送遴选的名册。呆会就回去。” 刘大青不无遗憾地独自走了。 苏陌将雕像掏出来,放这里也不是,放那里也不是。灵机一动,她想起书房那边有沉香木的架子,而这个小像也是沉香木的,十分合称。景帝这边的书房来的人除了张弛就是她,也不怕别人看到不妥当。 苏陌刚兴冲冲地将小像放好,就听见了脚步声。心头一动,她可不想景帝撞见这事,可又不愿意放过景帝看见她女像的表情,于是,偷偷地躲进了放小像的那个大书柜里,透过栅格窗就可以将景帝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了。 景帝回来并没有立即进书房,而是叫刘德元打了热水来,苏陌不知道他在干嘛,就一直听见些微的水声,久久没其他动静。这一等,苏陌便睡着了。 景帝完全不知道房间里还藏了这么一个小东西,兀自将一双龙爪搓得泛红。 张弛来长乐殿给景帝把脉时,便见他还在金盆里洗手,也不知道里面洒了些什么药粉,气味还特别地重。 张弛忍不住过去嗅了嗅,不过是去污的东西罢了。 “皇上这是怎么了?”就算你出恭也没必要洗得这样彻底吧? 景帝又嗅了嗅自己的两只爪子,没有多余的气味了这才道:“碰了不干净的东西。” 张弛好了奇了,这杀人提人头都没这副模样啊,“什么东西,脏成这样?” 景帝顿了一下,“一个秀女。” 张弛:“……” 景帝看了一眼他那便秘样儿,又道:“是庄太后选的一名女子,谢大学士的宝贝女儿。”翰林院就那么一个谢大学士,张弛当然知道,这位可也算凤台的老臣,在文官中威望极高。他还有一个儿子在御林军中当差,领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 “太后她老人家倒是很会挑人。” “你炼的宁神丸还有吗?多给朕几粒。” 第八十二章 张弛心头一震,宁神丸乃是景帝狂疾发作时用于安抚压制心神血性的。 这东西张驰自然是时时都备着的,景帝一直在训练自己控制狂疾发作时的神智,只有失控的时候,他才会选择服用,而今日要宁神丸…… 张弛尽量压住自己躁动不安的心绪,从怀里掏出一只盒子,“这里有两粒,皇上身体不舒服吗?” 景帝摆摆手,“只是以防万一而已。” 张弛一出长乐殿便径直去了芙蓉园,找到徐丹华让她沐浴更衣,稍后又回到三清苑找苏陌。晓月说苏陌已经睡下,他便请罗钊守在苏陌门口,“罗兄,这里就麻烦你了,别让他出来,也别让人进去!” 罗钊看张弛神色如此凝重忍不住问,“你到底在防什么?” 张弛自然不可能将这种事情对人说。若是景帝真的狂疾失控,可以趁机让徐丹华化解,但若是万一解不了,那么,最后遭殃的必然是苏陌。 景帝既然对苏陌有反应,这种事情,他只需要光凭借本能就会来找苏陌。张弛无法想象苏陌面对狂疾失控的景帝会变成什么样子,按经验,一个没有宓香的人侍寝,丢掉小命都是便宜的,死之前受的折磨才是最为恐怖的。 张弛只觉背脊全是冷汗,对罗钊郑重地一躬身,一揖到底,“罗兄,大公子就交给你了,无论如何,请保证他的安全!” 永和宫中,庄太后将一盒白玉膏递给谢诗瑶道:“皇上最喜欢这种香味。” 谢诗瑶打开嗅了又嗅,但是一点气味都没闻到。 庄太后笑道:“你当然嗅不出来,但皇上一定能。” 谢诗瑶当然不敢当面质疑庄太后,将东西收纳入袖,叩首谢恩。 庄太后笑着承了她的意,“皇上对你青眼有加,那是你的服气,今日好好伺候。” 谢诗瑶离开时,安王也摇着桃花扇进宫了,与谢诗瑶擦肩而过时,谢诗瑶还给他行了礼。 安王赞了一句,“皇上好眼光,果然是个美人!” 不过可惜了点…… 待谢诗瑶的背影消失,安王才坐到庄太后下手道:“太后此法真的可行?”景帝的脾气,从不近女色,何况,他不可能看不出太后的意图,怎么会还往里面钻? 庄太后对此却十分笃定。赵毅曾经栽在这一局上过,如何会让自己再栽在这里?这招棋他必然会接。这两三年,他们一直做着名义上的母子,她却深深知道,赵毅一直想要一雪当年耻辱,名正言顺地胜过她。而她,哼哼…… “你不也想试试张弛有没有将皇上的病治好吗?” “那万一没治好,岂不是白白牺牲了这样的美人儿?”死个美女不算什么,可这个谢诗瑶是谢大学士晚年得的宝贝女儿,分外宠爱,若她真被景帝亲手撕了,以那老儿的硬骨头,如何不追查到底?那皇帝隐疾的秘密如何还能保得住? 庄太后却笑得清淡,“天下女子何其多,能为皇上牺牲那是她三生修来的福气。” 安王品了口茶,“太后这么有把握这个女子能挑动皇兄?” “皇上对她似乎很感兴趣,大概会成就一段好事也未可知。”八年前她能让赵毅狂疾失控,八年后,她自然也有办法。 庄太后的茶喝得舒心,安王摇着桃花扇却没说话,这位太后似乎并不知道赵毅已经找到了解开狂疾的宓香。 谢诗瑶站在长乐殿外,心脏跳得异常地快。她是京城有名的才女,从十三岁开始,家门就被媒婆踏破,她不曾为任何男子动过心,直到三年前,身穿黑色盔甲的景帝带领着护*所向披靡杀入京师,京城百姓夹道欢迎,文武百官跪地伏拜。 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眼神冷冽,仿佛两颗寒星,谁也悍不动他分毫。 人人都说景帝暴戾,所到之处血流成河。从小就熟读史书的她十分明白,凡是上位者谁不心狠手辣,何况适逢那乱世。 如此铁腕手段,让大正在短短三年内便重新一统,国泰民安。这份丰功伟业没有这样的“暴戾”跟胆魄如何能做得到? 自然这样的男子,喜欢的舞曲也绝对不会是软弱的软舞,能撼动他心肠的必然是征战沙场的健舞,只可惜,有那么一个人,在她之前,已经捕获了他的视线,而今日,她用了一点下作的手段终于抢回了一点点。 要站在这样男子身边的女子,如何能没有手段?所以,她并不觉得这种行为可耻,反而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谢诗瑶仰起头,看着长乐殿的门楣,三年,她从十五岁熬到十八岁,拒绝了所有高门显贵提亲,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踏进他的宫殿,今日,她终于如愿以偿。 开端或许并不太令她满意,但她相信,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总能在他心里占得一席之地。 谢诗瑶最后整了整衣裙,对着光华的汉白玉照出朦胧倩影,看了一会儿,确定仪容上没有一丝不妥,这才踏进长乐殿。 景帝正站在书案后面挥毫,谢诗瑶款款上前行了一礼。 景帝笔下顿了一下,抬头看她,“你怎么来了?”语气平静无波。 谢诗瑶微微一愣,她以为,今日皇上对自己的示好,本是某种示意,尤其之后太后将自己召入永和宫,细细教导如何服侍皇上,难道是她误会了什么? 景帝也没为难她的意思,“既然来了,就帮朕磨墨吧。” 谢诗瑶赶紧提了裙摆走到案前。景帝正在画一幅画,画中正是一位翩翩起舞的女子。 谢诗瑶一看,立刻红了脸,可再看,那嫣红便尴尬地迅速褪去,变得有些苍白。 她撩起袖子慢慢地磨着墨,悠悠道:“皇上画的可是舞月姑娘?” 虽然她听说过舞月当日倾城一舞为人称颂的几个细节,毕竟没有亲眼见过,景帝此刻画出来,那些差别便一目了然,她想要将那个人误认为自己都困难。 景帝但笑不语,认真勾勒着那朵彼岸花。谢诗瑶的视线莫名地一一探究起画中女子,她在书画上从小造诣就颇高,如何看不出景帝用在此女子身上的笔墨所含的情愫。 □□的双脚,连脚踝和脚趾都勾勒到细致到逼真的地步,那线条那晕染的色泽,仿佛他摸过无数次,早已将那双脚镌刻在心里,再看那柔韧劲道的腰肢,飘逸的披帛,再看那胸……咦…… 谢诗瑶眨了一下眼睛,这胸部似乎太平了点,难道传说中那个一舞倾城的美娇娘还没长成吗? 景帝勾勒完彼岸花,放下笔,这才道:“你今日舞得很好,但这才是朕喜欢的人。” 谢诗瑶指尖只是稍稍一顿,又继续磨着墨,“皇上,她毕竟是风尘女子……”以前在得月楼,如今不过换了个锦绣坊,依然是抛头露面干着上不得台面的事,如何能与她这样的书香门第大家闺秀相提并论? 风尘女子?于是这位大家闺秀终于还是忍不住要去揭人痛处了吗? 景帝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漫不经心地道:“那又如何?” 景帝满不在乎的语气,终于让谢诗瑶再端不住这份镇定,她提着裙子,跪到景帝面前道:“皇上,万万使不得。那种地方出来的人,如何能有清白之身?皇上自己或许可以不在意,但皇嗣呢?”任何皇嗣都不能有这样血统的母亲,这让他以后如何在众兄弟中抬起头来? 谢诗瑶一直听父亲说这位景帝不近女色,众老臣都担心皇室血脉传承,如今,这话不过是耳濡目染脱口而出,倒是做足了一个贤良淑德的模样。 “谢诗瑶,你是用什么身份在跟朕说话?这就是大学士教你的?”景帝的语气变得冷硬,谢诗瑶心中大骇,她父亲也告诫过她,景帝脾气怪异,御前绝对不能失仪,而她,刚才的确逆了龙鳞。 谢诗瑶跪着的身子微微有些发抖,重重地叩了个响头下去,“皇上恕罪,妾身只是太过关心皇上……” 头顶迟迟没传来声响,谢诗瑶不敢动弹。过了不知多久,景帝走过去,蹲下身子,捏起谢诗瑶下巴,温声道:“吓着了?” 谢诗瑶眼中立刻泛出了泪光,硬撑着摇头,“不是,妾身只是、只是担心皇上会讨厌自己……” 景帝伸手擦干净她的眼角溢出的泪,透过盈盈泪光中,谢诗瑶只觉这男子原来也可以如此温柔,她还未来得及享受一下此刻的美好,景帝脸色陡然一变,松开她的下巴,看向自己的手。 谢诗瑶也看过去,只见景帝的龙爪上竟然慢慢泛上青黑色。 她吓得一个哆嗦,赶紧擦干眼泪看清楚,是的,没错,那是黑色,从一点点,迅速蔓延到整个掌心…… 金羽卫很快冲进长乐殿,将谢诗瑶团团围住,明晃晃的长剑毫不留情地架上了她脖子。 谢诗瑶哪里见过这阵仗,一下瘫在地上,身体颤栗不已。 景帝厉声喝道:“你脸上涂了什么东西?你竟然给朕下毒!谁指使你的?” 谢诗瑶看着景帝的手指已经变成得淤黑,事实摆在眼前,她要如何狡辩? “皇上,我、我什么都没用,除了,除了太后娘娘赐的白玉膏,她说,那是皇上最喜欢的香味……” 景帝只感觉心血狂涌,即便服食了宁神丸这股戾气却也是压不住的。 “拖下去!” “皇上,皇上,是妾身愚蠢,求皇上饶命啊……” 两个金羽卫将谢诗瑶架起,大概是觉得她太聒噪,还堵住了她的嘴。 刘大青紧张地看着景帝双眼泛上的红光,今日景帝的气息与往日发狂的时候截然不同,即便是他,也难免被这暴戾的气息所染,心神颤栗,而这,还是景帝刻意压制过的,看样子,他压制不了多久。 “皇上,张大夫马上就到!”除了这话,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景帝强迫自己坐在龙椅上,“把门窗封了!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刘大青一震。接着又听景帝道:“你们也退到五十米之外看守,若朕冲出来,不要跟朕交手,明白吗?”那种情况跟他交手的人从来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死! “皇上?” “下去!” 第八十三章 安王赵隋一直站在暗处,看着长乐殿这边,谢诗瑶进去之后就没再出来,这已经快半个时辰了。庄太后给的药很刁钻,无色无味,但遇上热水,便会发挥出很诡异的效用,能溢出让景帝发狂的气息。当然,谢诗瑶未必就会碰到水,但长乐殿里的温泉氤氲出的热气足够将置身其中的她蒸腾出该有的药性。 庄太后的戏码他还不清楚吗,不就是想要八年前的事情重演,惹景帝狂性大发。他当年偷偷去看过被景帝弄死的那个宫女,死相惨不忍睹,若是让谢老头看到自己的宝贝女儿变成这样,如何能坐得住,即便是文武百官面前,赵毅这局也难以挽回。 庄太后这个女人很聪明,她不会找同盟,也不相信任何人,即便如此重要的事情,她也只做她自己的,至于剩下来的,便是看他安王要不要接手。 狂疾若是不能解,景帝也许最多还能熬几年,虽然以前的皇子没熬过二十五,但古书却给的三十的大限。换句话说,景帝再幸运也过不了三十。安王是有野心,却没想过这么快就坐上那个位置,因为他知道,他如今的资本远远不够。 不过,今日他也并不打算让赵毅这么容易度过这个难关,他要看看这古书上记载的狂疾到底有多大威力,而他这个不可一世的皇兄,又要如何撑下去,这显然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好戏,怎么能容人破坏。 “若是看到徐丹华靠近长乐殿,一定截住她!” 手下点了点头,迅速隐入黑暗之中。 张弛刚到未央宫就看见赵小北过来,他冲徐丹华示意了一下,徐丹华迅速离去。 他几乎能想到景帝此刻已经不让任何人进入长乐殿,若是让赵小北知道他要带徐丹华进去,估计能被直接扔出未央宫。这些金羽卫的忠心向来很坑爹。 赵小北神色有些慌张,张弛知道肯定那边出事了,一边庆幸自己带了徐丹华过来,一边去看那位始作俑者谢诗瑶。 谢诗瑶的脸上此刻也泛出了黑斑,又痒又痛,一张如花似玉的脸都被挠破了,被金羽卫绑在椅子上,哪里还有半点大家闺秀的端庄模样。 皇帝的后宫,向来是如此骇人,好好的人进去,总是这样不人不鬼地出来。 张弛拿银针试了谢诗瑶交出来的白玉膏,银针瞬间变黑,谢诗瑶看到此处,嚎啕大哭。张弛却皱了眉头,他突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那毒,竟然是事后加上去的…… 换句话说,这白玉膏能激发景帝狂疾不假,但的确是没毒的,这次不是谢诗瑶给景帝下毒,倒是景帝将计就计给谢诗瑶下毒,借以嫁祸给庄太后。 谢大学士最推崇孝义,景帝奉庄太后为母,一直为他所称颂。庄太后想借谢大学士这个老学究治景帝,而景帝反而用谢大学士治庄太后,这可算是一条妙计,却也是毒计。可惜了这如花似玉的姑娘最终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张弛向来心善,窥探完景帝的心思,终于对谢诗瑶道:“这毒能解,你可愿意以身试药将功补过?” 谢诗瑶终于止住眼泪,“就是死,奴家也要死得其所!”要让她成为那个恶毒太后毒杀景帝的刽子手,她如何能甘心? 苏陌想过,赵毅发现她的女像可能会惊讶,更可能愤怒,将她拖出来揍一顿,当然,她做梦也希望赵毅看见那尊女像时是惊喜的,这大概算是对她女儿身的最大肯定吧。但当她终于看见赵毅的反应时,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想象力。 睡梦中,她隐隐听到赵毅的声音,声音不大,看似他情绪并不好。 后来,大概是睡饱了,她被一阵奇怪的磨牙声吵醒,睁眼一看,黑漆漆的一片,好不容易适应过来,便见一个庞然大物正背对着外殿的光芒,站在她面前,她用了很长时间才分辨出这个庞然大物在干嘛——他、他竟然在啃她那只沉香木的小像。 大概是沉香木有点硬,牙齿与木头摩擦的声音惊起苏陌一身鸡皮疙瘩。她更是吓得缩在书柜里不敢动弹。或许是喘息声有点重,那东西停止啃咬小像,俯低身形朝下面探过来。 苏陌立马捂住口鼻,大气都不敢出。 透过栅格,她终于将那双靠拢的眼睛看清楚了,红的是没错,但那分明是人眼,而且还是暴君的眼睛…… 苏陌心里哆嗦了一下。不能因为她是女人就将她的小像啃得面目全非吧? 苏陌心虚地看了看赵毅手里紧紧捏着的小像,心口哇凉哇凉的。 赵毅没有嗅到可疑的东西,直起身子,将那个小像看了看,纤长的手指滑过木雕上的人小巧的嘴,蓦地张开嘴,再度咬了上去,这一下,只听见“喀嚓”一声,小像终于壮烈牺牲了。 苏陌差点没惨叫出来,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赵毅则看着那个半截脖子被咬断的小像,愣了愣神,突然他似乎想□□什么,将小像一扔,大踏步朝着外殿走去。 “嘭”地一声巨响,苏陌吓得心肝儿直颤悠,冷汗扑簌簌地流下来,哆嗦着从柜子里爬出来,捡了自己的“尸体”,试图翻窗子偷偷溜走,可上天从来不从人愿,她推了一把,没开,又换了一个窗户,依然推不开。 苏陌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对劲。她偷偷探头出去,只见景帝穿着一身紫色衣衫,发狂一般搬起凳子往窗户上扔。苏陌一下懵了。 椅子没能砸开窗户,一拳挥过去,“喀嚓”一声,似是木头断裂的声音,但窗户并没有彻底破裂。 这些窗户都从外面被封死了,以暴君的暴戾程度,这样才砸烂,怕是封得不止一层。苏陌迅速转动她向来不聪明的脑子,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有人想弑君,把景帝关在这长乐殿里烧死。苏陌视线迅速移到店里的温泉池,不对,这里有水,火攻不容易。 难道单纯只是想禁锢景帝的自由? 莫不是安王逼宫了? 苏陌急急奔过去,大喊一声,“皇上!” 与此同时,景帝再一拳头下去,那窗户终于壮烈牺牲了。苏陌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景帝此刻很是不待见她,她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但要藏起来已经晚了,赵毅耳朵动了动,猛地转过身来。一双赤红的眸子如暗夜中嗜血的狼眼,锁定自己,明明看不出情绪,却让人不寒而栗。 “皇、皇上?”苏陌腿都吓软了。 赵毅却如旋风一般走过来,距她不足一尺站定,鼻翼开合了两下,眉头微蹙。苏陌心虚地嗅了一下自己的气味,除了沉香木的气味重点,并没什么怪味儿。景帝这表情算什么? 赵毅蹙眉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似有不甘,又突然凑到她脖子上嗅了嗅,苏陌被吓得浑身僵硬,眼睛紧张地盯着近在咫尺的景帝的侧脸,便见景帝的嘴角轻轻翘起来,龙爪顺着她的背脊,像在数她的脊梁骨,缓慢但十分有质感地滑到她腰上,爪子伸开一握,不大不小,刚好合适。 苏陌只觉一股异样从背脊蹿出来,不过一个晃神,景帝的气息已经变得炙热而沉重,呼出的热气就像是炭火一下燎过自己的脖子。 本能的恐惧让她想逃跑,可景帝突然拎着她脖子,她未及反应,已经被扔上了柔软的大床。她离龙床的距离好说也有一丈之遥,就这样横空飞过去,床上再软和,也摔得她差点背过气去。 赵毅却如一头猎豹一眼,猛地蹿到龙床边,看着落进自己窝的猎物,满意地喷出一口热气。 苏陌一个激灵爬起来,往床角缩了缩。 “皇上,我是苏陌!你清醒一点!” 赵毅哪里有半分清醒,长臂一伸,抓住苏陌的脚踝将她拖了出来,一口下去,终于咬到香甜可口的东西不再硌牙了…… 而此刻徐丹华被绑了手脚蒙了眼睛,躺在地上。她刚跟张弛分开就被人敲晕了,此刻醒来,只觉得浑身冰冷。 若不是嘴被堵上,她早大喊大叫了。 但此刻,她只能躺在地上瑟瑟发抖。 安王看着面前的徐丹华,这就是景帝找的解药? 他在她身上嗅了又嗅,根本没有嗅出一点异常,甚至气味都不是他所喜欢的。与其说徐丹华身怀宓香,他倒更相信苏陌那个小混蛋身上的香味更像。 安王走出门,对手下使了个颜色。他并不打算在徐丹华身上留下自己什么把柄,自然不会给她一点揣度的依据,即便是手下都不能发出一点声响。 安王兴致甚好地回到自己的宫殿品着香茗,他很好奇,此刻这粒药在自己手里,那位皇兄今晚当如何熬过去? 他查过书,狂疾若是失控,能强忍下来的人只能用圣人或者神人来称呼。他不信这位皇兄真能忍得住。这东西只宜宣泄而不宜强压,强压轻则自伤,重责殒命。 但宣泄若没有宓香之人,便只能施暴,他依稀记得,当年除了那个宫女死掉外,似乎还伤了几个侍卫才罢休。那时,赵毅还不过十四岁,哪里有如今这般生猛。 安王安详地喝着茶,等着赵毅将未央宫拆给文武百官看。 但这一口茶到嘴边,他却没能咽下去。就在茶水将入未入那一刹那,他嗅到了一股极淡极淡却不容忽视的香味,原本冰冷的血液突然窜动了一下,茶水洒了出来。 心腹惊道:“殿下?” 安王强自稳住心神,摆摆手,让人退下,自己也放下茶盏,人一晃出了自己的寝殿。 外面的气息似乎浓烈了几分,心脏又是一阵紧缩,但并不疼痛。这香味进入肺腑,肆无忌惮地向四肢百骸迅速扩散,牵引出一股原始的冲动。他甚至知道,这不是□□,甚至不是媚药,突然之间,他隐约明白了这是什么…… 一股寒意浸染全身,那是恐惧。 安王顾不得其他,凭借着本能,快速朝未央宫奔去,越是靠近,气息越发浓烈,搅得他心绪起伏难平,全身毛孔都张开了,试图在渴求更多。 他就像一只深夜出来觅食的猛兽,准确捕捉到猎物的位置,敏捷地越过重重阻碍,终于蹲到另一只猛兽的窝旁,伺机而动。 长乐殿内,青丝纠缠,粗重的喘息此起彼伏,一只沉睡了二十二年的猛兽,第一次品尝到欢愉,怎肯轻易罢手。 迷人的香气像是决了堤一般,蜂拥而出,侵蚀着赵毅的五脏六腑。 赵毅双眼赤红,眨也不眨地盯着身下的人,仿佛深怕一闭眼,到口的肥肉又飞了。 苏陌觉得,若再这样下去,自己非得死在龙床上不可, 第八十四章 苏陌艰难地从那扇破掉的窗户爬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赵隋走过来,俯身看着她,苏陌迎上他的眸光,毫无情绪,两人对峙了良久,赵隋才道了一声,“你是女人?” 苏陌没说话,如今,她这女儿身要如何才能藏得住? 赵隋也没有说话,将她抱起,迅速离开了未央宫。 苏陌问他,“为什么帮我?” “我帮的不是你,而是我自己。” 苏陌心神一动,挣扎起来,赵隋受不了还残留着宓香的躯体在自己怀里蠕动,干脆把她放下来,死死盯着她,“你到底想干什么?” 苏陌扶住一块石头,让身体尽量能保持站立,反问道:“安王殿下又想干什么?” 这种戒备让赵隋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怒火,脸上再度挂上那个玩世不恭似笑非笑的表情,“你以为你这样逃出来,皇上就不会知道了吗?要查很容易。没记错的话,似乎皇上有那么一点喜欢你扮的男人,你要如何跟他解释得清?欺君之罪,还罪上加罪……” “你想如何?” “本王可以帮你度过这个难关。” “条件呢?” 安王饶有兴致地看着苏陌,“你觉得本王会提什么条件?” 苏陌正色道:“横竖不过一死,我为什么还要让自己在你手里被摆布一回?” 安王心头一颤。 苏陌继续说道:“踏入这个京城,我就从来没觉得自己能活着走出去。安王殿下想去告密就去,苏陌没空陪你玩权力的游戏。” 安王彻底被这话给震住了。是了,这个胆小的家伙,女扮男装以质子之身入京,这早就注定了她的命运。只不过,似乎,她并不知道自己的特别之处。 “主子,永和宫有动静了。”黑暗中突然窜出一个人,跪在安王面前。 苏陌震了一下,“果然今日皇上发狂是有心人的阴谋……” 安王挥退了手下,对苏陌笑道:“可不是我!” 苏陌怎么可能相信安王跟这事没关系,景帝出事,安王便能名正言顺地登上皇位,他才是最大的受益者。 “这个皇位并不是只有男人才能坐……” 苏陌半晌没反应过来,但此刻安王却没时间跟她耗下去,过去,准备抱她回三清苑。 苏陌本能地后退了一步,这一退让她本来就站不稳的身体摇摇欲坠,终于在晃了两下之后倒了下去。 安王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她,却有另一只手,先他一步恰到好处地将苏陌接进了自己怀里。 苏陌看清楚罗钊的脸,一颗心莫名地落到实处,“罗将军,能带我回去吗?” 罗钊气息冷冽,煞气有点重,冷冷看了安王一眼,转身朝着三清苑走去。 苏陌终于在他怀里安心地失去了最后一点意识。 罗钊抱着这具柔软娇弱的躯体,连大气都不敢出,但脚下的速度却非常快。 张弛不在,他只得叫醒了晓月。看到苏陌这副模样,晓月吓得身体发软,强拉住一点镇定,“罗大人,快把她放好。” 罗钊像失了魂魄一般,木讷地听着晓月的指挥,直到晓月将他赶出门,他才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就在一刻钟前,他也这样守在门边。今夜,天很冷,他心神很不安宁。他想进去看看那个小东西是不是在房里乖乖睡觉,可门关得严实,他便去试了一下窗户,果然进去了,却一看,房里哪里还有小东西的影子,当时他就慌了,没想到,最后,自己还是晚了…… 苏陌在三清苑昏睡了一日一夜。她并不知道,在这一日一夜中,发生了多少大事。 迷迷糊糊中,她知道晓月在她床前哭过,也知道身体被擦拭干净,上了药,似有收拾房间的宫女在小声嘀咕说皇上终于临幸了美人,正准备册封仪式。 苏陌的神经跳动了一下,似清明了几分,便听得那宫女道:“这徐秀女也算是修成正果了。听说她在皇上身边也伺候了好些日子了……” “可是,我怎么听说昨夜侍寝的是那位谢秀女?方才去膳房时,还碰到永和宫的人说昨夜谢秀女跟皇上同用晚膳,之后就沐浴更衣侍寝去了,怎么会变成徐秀女?” “嘘……你还不知道吗?” “什么?” 两人刻意压低了声音,奈何房间静得落针可闻,苏陌将她们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谢诗瑶是不可能的了。庄太后竟然借她的手向皇上下毒。那毒可刁钻了,混在白玉膏里,涂满全身,只要皇上亲她一口就会中毒。” “怎会如此恶毒?” “你不知道恶毒的还在后面呢。这毒不是立刻会毒发身亡,而是会狂性大发,将人撕成碎片。听说,庄太后不止要毒害皇上,还要让皇上被药物驱使亲手杀掉谢诗瑶。你想想,谢诗瑶的父亲是谁?连宰相大人都称他为恩师,又是嘉帝的太傅,对庄太后一向亲善。若是他的宝贝女儿被皇上亲手杀死,他怎肯罢休?” “那结果呢?别卖关子!快说谢诗瑶最后怎样了?” “这事失算就失算在皇上曾经中过这种毒,听说皇上还是六皇子的时候,当时还是皇后的庄太后就对他用过这种药,导致他将那开解人事的宫女撕成碎片,所以,这次,他只是刚触碰到谢诗瑶就觉察到了庄太后的用心,于是将计就计,将谢诗瑶藏起来,等庄太后以为皇上毁尸灭迹带着元老重臣到长乐殿兴师问罪,再漂漂亮亮地让谢诗瑶亲自揭穿还击了太后的险恶……” 那宫女歇了口气又道:“呵呵,不外乎说,恶人有恶报。当年庄太后的毒计让皇上被放置到边关封王,躲过了奸相血洗皇室,如今皇上夺回龙椅,谢大学士曾经还怕皇上对那件事耿耿于怀,皇上登基后,他一直试图用儒家礼教宣扬仁孝之道,维护庄太后,没想到最后倒是让自己女儿遭了殃。谢诗瑶现在容貌尽毁,那□□浸入血脉,身上皮肤几乎都烂了,哪里还能见人。如果不是这样,她也不会悲愤地出来指责庄太后。听上面的公公说,当时她拆掉身上的白绫,将一身烂肉都糊庄太后脸上了……” “哈哈哈……真想看看如此精彩的一幕。太后娘娘一定吓傻了……” “嘘……小声点,别吵醒了大公子。那些事,我们是管不着的,告诉你一件趣事儿。”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有趣?” “皇上不是也中了点毒了,变得异常彪悍,把整个长乐殿都快拆了,据说,龙床都快被被他弄塌了。” 两宫女痴痴低笑,“不过那徐秀女也真厉害,被这样折腾了一夜,竟然今天还能爬得起来……” 门就在此时吱嘎一响打开了,外面的冷气钻了进来,拂动了厚厚的帘幔。两个聊得正尽心的宫女戛然而止,冲来人道:“晓月姑娘回来了?” 晓月点点头,“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没、没什么?就是听说未央宫今日很热闹,不知道有什么喜事。” 晓月的气息一冷,“想去看热闹就去吧,但有什么事别拿到这里来说道。” 这些人都是机灵人,隐约知道这位跟皇上心腹一起来的晓月姑娘很不待见那位徐丹华,她们自然不会在她面前提。 刚被吵醒的苏陌,默默地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她迷迷糊糊又睡了一会儿,醒来吃了粥,换了药,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那晚她做了一个梦,似有一只粗糙的大手,抚过自己的额头,拧了巾帕给她擦脸。如是反复,苏陌只觉得那手凉凉的,忍不住在上面蹭了蹭,结果被那手上的粗粝刺拉得脸颊疼,于是她就逃了。 那只手像是受到了打击,再没碰她的脸。没过多久,似乎又有人进来了,与方才的人打了起来,但只打了一会儿,便消停了,又有一只手抚上了自己的脸。这只手掌心也有茧,但并不会刺拉她的皮肤,凉凉的厚实也纤长有力,指尖还有淡淡的墨香,气息间喷洒的是她喜欢的雪梅香…… 苏陌觉得她认识这个人,心头隐隐有了答案,却不愿意去承认,只是贪婪地在那只手上蹭了又蹭。 那手似乎僵了许久,最后整个人都钻进了她的被窝,让她蹭了个够。满满实实的怀抱,将她包裹在雪梅香中,她终于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睡踏实了。梦也就此停驻。 苏陌再度醒来,已经是第二日。烧了两日,人都被烧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就瞪了眸子看着帐子。 晓月进来时,看见这一幕,吓得膝盖一软,手一颤,随后调了一个特凄厉的调子,“爷,你可不能想不开啊!”被暴君那样糟蹋,换个贞烈一点的当场就咬舌自尽了。 苏陌的眼珠子动了动。 晓月急得快哭了,“爷,你可不要吓晓月,晓月胆小……” 苏陌终于转头瞥了她一眼,眼神无比平静,“昨晚有谁来过?” 晓月泪眼一收,认真思考了一下,“昨晚罗将军一直守在门外,没人进得来。连漠措王子和阿若公主都被他赶回去了。” 苏陌叹了口气,果然是在做梦。 “我这几日没去御前当值,皇上有说什么吗?” 晓月仔细思量了一下她家爷的心思,没觉味出什么来,只好据实以告,“皇上说既然爷病了就好好休息……” 苏陌嘴角扯了一下,像是要笑,又像是要哭,最后终究什么表情也没摆出来。 是了,那个人,此刻应该正在准备册封他的第一个妃子,如何能想起自己来?新婚燕尔,当然是如胶似漆,又怎么会想到病榻上的她…… 第八十五章 作为御前侍应又是鉴花使,皇帝册立嫔妃这么大的事,苏陌自然是不能置身事外的。 第三日,苏陌穿上了官服,束起长发,戴上玉冠,准备到御前尽自己职责。 晓月将她身上可能暴露出来的痕迹都遮了个严实,戴玉冠时总觉得少了一点什么,看了好半晌才道:“那条紫色的冠带呢?” 苏陌皱了皱眉头,“忘记了。”那日逃得过于慌乱,中途又昏了过去,也许就掉在哪里了也未可知。 晓月看着镜中的苏陌又是好一会儿,“爷,皇上真的不知道?” “若是知道,就没徐丹华什么事儿了。也许,你我,如今也不会安好地待在这三清苑了。”也许景帝没想起来倒是好事。那两日过来,她身上的痕迹如此新鲜,倒是容易惹人怀疑的。 苏陌起身,拍拍晓月的手背道:“就当那事从来没发生过吧。” 晓月紧紧抿了一下嘴唇,最终点了点头。 面圣之前,苏陌自然要去芙蓉园看看最近的进展。庄太后亲点了二十人选,如今庄太后被禁足在永和宫,她挑选的这些秀女多少有些惶恐不安。加上谢诗瑶的遭遇,更是有些人心惶惶。她这个鉴花使不去安抚一下怎么行? 芙蓉园今日非常安静,没有丝竹之声,更没有笙歌燕舞,寒风卷着附近温泉的暖气儿扫过大殿,戚戚凉,冷清清。 苏陌忍不住喊道:“人都上哪里去了?” 一个教习姑姑听出她的声音立刻跑过来迎驾,“苏大人还不知道吗?皇上要将芙蓉园的秀女们都遣送回原籍。” “你说什么?”苏陌苍白的小脸更白了几分,赵毅这是要专宠徐丹华的意思吗? “每人赏银百两,锦缎十匹,我们正在清点呢。”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教习姑姑有些迟疑,“就昨儿个的事情,苏大人没接到圣旨吗?” “我,本官病了两日……” 教习姑姑四周望了一眼,道:“那苏大人一定没听说太后的事情。这些秀女都是太后亲自挑选出来的,太后那事儿一出,她们定然是保不住的,与其在宫中当一辈子宫女孤独终老,不如放他们回乡,趁着年华还在,好好嫁人。您说是吧?” 任何鉴花使做到最后不过是想多培养些个娘娘出来,为自己的前程铺路,没想到最后景帝的第一任鉴花使不但没有培养出一个娘娘,反而让他最不待见的人得了专宠,能不憋屈吗? 苏陌生生噎了口气,只觉得心口凉飕飕的,“姑娘们都送出去了?” “皇上准许她们在汤泉行宫玩赏两日再返乡。这个时候说不定来的及回去跟家人团聚,过个年,就是路上艰难点儿。” “那姑姑多照顾照顾她们,背井离乡也不容易。” “这个自然是。” 苏陌交代完这边,便去了初原殿,却在半道上碰上了安王。 苏陌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安王却笑得春风化雨,在她必经路上等着她。苏陌硬着头皮走过去,大方地一揖。 安王摇了摇扇子,“大公子这是何意?” 苏陌站直身体,不卑不亢地看着他,“安王殿下自然知道苏陌的意思。” 一则,自然是感谢你没有给赵毅通风报信,二则,那日长乐殿外戒备深严,你能带我越过近卫的戒备线,自然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徐丹华越过去。除此之外,苏陌也想不到还有谁会能近卫军眼皮子底下做到这些。 用徐丹华掉包的事情,苏陌之所以确定是赵隋所为,那是因为,只有他有这个动机,也只有他有这个时间。当日庄太后深夜去长乐殿,他能迅速接到消息,便说明他是有派人暗中看着一切的。若要说这件事从头到尾谁最清楚□□,怕也只有赵隋了。其他人,包括苏陌自己,知道的也只是片面的一点东西。 赵隋就像在黑暗中的一头猎鹰,盯着所有猎物的动静,伺机而动,想要等到最关键的时机来捕获他的猎物,一击致命,让猎物毫无还击之力。 而此刻,苏陌就感觉自己已经被他拎在爪子里,只是她一直不明白自己对赵隋的利用价值到底在哪里。 “你想知道本王为什么要帮你?”赵隋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小心思。 苏陌挺了挺脊梁骨,“下官只是想不到,这样做对安王到底有何好处。那日,下官说过,不会接受别人任何要挟……” 赵隋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眼神中蕴着一些捉摸不透的情绪,苏陌还没品出他是个什么意思,那情绪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换而是平素的笑面虎模样,“就当是本王心情好吧,只是想当一回好人。”说罢,摇着扇子走了。 这下苏陌愈加惶恐了。 行至初原殿外,苏陌看着远远的宫殿,脚便有点挪不动。心脏不受控制地噗通噗通乱窜,她甚至没办法控制这种心慌意乱的情绪,第一次,她对赵毅产生了迷惘。 被赵毅那样对待,她可以原谅他被药物控制,但当听说他将那日的她当成了徐丹华…… 苏陌觉得自己受到了天大的侮辱。 她在殿外磨蹭来磨蹭去,足有半刻钟,连侍卫都看不下去了,冲里面喊了一声,“御前侍应苏大人求见。” 苏陌头皮轰地炸开,面前却无比淡定地看着那个干了“好事”的近卫道:“侍卫大哥,我只是路过而已。” 侍卫面色严肃,“大公子,不过是个小妃子,不用吃醋。” 苏陌一下不淡定了,吼道:“谁喜欢他了?” 侍卫抬头望天,当没看见那张脸。 初原殿是行宫中景帝批阅奏折,见大臣的地方。赵毅一听外面此起彼伏的唱诺心脏都漏跳了一拍,但他人却坐得四平八稳。 刘德元忍不住看向他,“皇上,徐姑娘的事……” 徐丹华? 景帝的握笔的手明显滞了一下,“难道朕做什么决定还得向她交代吗?” 您当然不用向任何人交代,那您就别紧张啊,朱批都写错字了! “你们先下去。” 刘德元应了一声,招呼所有内侍,一瞬间初原殿有气儿的都退得干干净净。 苏陌用靴子磨了一地的蚂蚁,终于蹭到了殿门口,到了也没立刻进去,而是小心翼翼地朝里面扫了一眼,又犹疑一会儿,看景帝埋头批奏折,完全没把她当回事儿,这才煞白着小脸走进去,远远地行了一礼。 赵毅狠狠瞪了一眼那双把地板都蹭干净的脚,再看到那颗低下去的脑袋,随即敛起有些憋不住的火气,换上一脸平静,放下笔,漫不经心问道:“身体可好些了?” 苏陌低着头,此刻一嗅到景帝的气息,她脑中浮现的便是那日那个如野兽一般肆虐的男人,小腿儿忍不住抖了一下,差点没直接逃跑。 “只是游园时染了些风寒,并无大碍。” “既然无大碍却三日不到御前?” 苏陌的冷汗唰地下来了,头也愈发低垂,这让景帝甚为不满。 景帝从龙案后面走过来,“朕想封徐丹华为妃,你怎么看?” 苏陌终于抬了头,小脸儿白生生的,嘴唇有些干红,景帝忍不住就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仿佛那样便可以给她润湿一下似的。 苏陌被他这个小动作吓得一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皇上,微臣听说,您让芙蓉园的秀女都回乡了?” 景帝被她这反应刺到了,苏陌退一小步,他进一大步,生生地将两人的距离缩得更近一些,这下,那个小东西小脸又青白了几分,退得更加利索。 景帝干脆也不客气,跟着她走,“哐当”一声,景帝伸出的龙爪还没来得及将她捞住,或者说是刚要碰到她时,被她看似不经意地一躲,于是那小东西就摔地上去了。 景帝的手在半空中尴尬地僵硬了一会儿,怏怏地收回背后,“几日不见,爱卿胆子愈发小了。” 苏陌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景帝觉得自己若再看下去,铁定得揍她一顿,干脆回到龙椅上坐下。苏陌满心惶恐,小心翼翼地往龙案前凑了凑,她知道她的畏惧表现得有些过于明显,可一嗅到赵毅的气息,就会勾起那晚的恐惧,让她如何不腿软? “微臣只是腿脚不好使。” 景帝扫了一眼那双修长的小细腿,视线莫名地在上面粘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又粘得苏陌的腿开始发软。 景帝像是噎了一口气,冷淡地道了一声,“赐座”。 这话说了片刻,却没一点动静,两人才陡然意识到这殿里就他们两人。苏陌乖巧地四周望了望,自个从偏殿搬了一把椅子过来。 这红木大椅,平日都是内侍们两个人抬过来的,她一个人搬将脚踝生生在椅子腿儿上磕了好几下,还下下有声,景帝的眉梢很不淡定地跳动了几下,嘴角也不淡定了,龙爪在茶杯上使劲磨蹭了几下,这才吐了口恶气出来,“给朕上茶!” 苏陌擦了一下折腾得有些发热的额头,虽然不发烧了,但她的身体是真虚,只是这样动一下,就微微出了汗。 景帝终于看不下去了,冲外面叫了一声,刘德元带着两个小太监唰唰地跑进来。一看苏陌那张大椅子,很知趣地又去给她抬了一张案几过来,跟在宣政殿的布置差不多,这又给她上了茶点。 当一炉雪梅香袅袅从香炉升起,景帝心头那股邪火终于压了下去。 苏陌觉得,今日景帝脾气不太好,好像自己做什么他都不满意似的。最令她郁闷的是,前几日这位似乎才调戏过自己,如今有了新欢,立马就看自己不顺眼了,男人果然善变。 苏陌在御前折腾了一日,直到贺启章觐见,景帝才放她走。 离开初原殿时,景帝看着她的发冠问,“朕赐你的冠带呢?” 看吧,不过是一条绸带,还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苏陌尽量让小脸看起来平静一点,“不知道何时掉了,微臣找过,没找到。”说罢,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压低了脑袋问,“皇上可有看到过?”该不会是那日掉在长乐殿了吧?若真是,被赵毅看到,他会不会怀疑? 景帝默默地看着那截今日被遮得异常严实的脖子,“回头,朕叫刘德元再送一条过去。” 苏陌拱拱手,这个结论虽然在意料之中,可让她有些莫名的失落。 赵毅目送她耷拉着脑袋走下台阶,摊开手掌,那里正躺着一条紫色的冠带…… 第八十六章 苏陌去看过谢诗瑶。全身还包裹着白绫,但并没有宫女说的那般吓人。她身上只是有黑斑,以及被她自己抓烂掉的伤口。当日之所以情绪那么狂躁,多半也是因为药效。 此刻苏陌站在她面前,她还是那个温婉的大家闺秀。透过面纱,能看到脸上的痕迹。 “……张太医说,只要再蜕两次皮,就能恢复一大半。” 一大半?换句话说,留疤是免不了的。一个花容月貌的姑娘家,在洁白无瑕的身子上留那么几道印记也够她难受的。 谢大学士一脸悲愤。这个女儿一直被他们当宝贝给宠着。那日他还接到太后的旨意,让准备谢诗瑶的册封庆典,整个谢府为此欢欢喜喜地忙碌了一宿,没想到,不到天亮便接到第二分懿旨,让赶紧上温泉行宫,说是谢诗瑶失踪了。 跟他一起去的自然还有贺启章等重臣,大有逼宫让皇上交出谢诗瑶的阵势。当日,他的确是失了理智。一听庄太后说皇上老毛病犯了,怕是一触碰女子就会狂性大发。八年前,那个为六皇子开解人事的宫女的死法,他是听说过的,一想到此处,他如何还矜持得起来。 可没想到,结果竟然是这样。 八年前庄太后给景帝下了毒,他还认为那是谣传,庄太后多慈善的人,景帝登基时还一直护着她,可如今,当庄太后堂而皇之地利用自己的女儿去给景帝再次下毒时,他只能是欲哭无泪。 而令他后怕的是,如果谢诗瑶真的被景帝撕了,他怕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会向景帝讨个公道的。即便景帝道出实情,他也只会认为那是景帝在报复庄太后,死无对证,相对于景帝,他自然更愿意相信那个和善的庄太后的话。 权力斗争便是如此,苏陌能说的不过的几句安慰鼓励的话。 离开时,谢诗瑶突然拽住她的袖子将她拉到角落里,“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谢姑娘这是何意?快起来,苏某受不起。” 谢诗瑶一个响头磕下去,“此番一别,怕是再没机会见到苏大人,有件事一直塞在诗瑶心里,不说出来,这个郁结难消。” 一听这话,苏陌心想,该不会又是自己不知道何时招惹的桃花债吧?她端着一位翩翩美男子该有的架子,洗耳恭听。 谢诗瑶却道:“苏大人一直夸诗瑶懂事,进退有度,其实,诗瑶一直很任性。第一次见苏大人,便被苏大人的风姿所……”她斟酌了一下用词,生生将“迷惑”换成了“倾倒”。 苏陌在心里点头,果然是这样。没想到自己穿女装时,没让人怀疑自己的女儿身,倒是穿男装时,让一干少女前仆后继,真是蓝颜祸水啊。 “那时听说苏大人跟徐丹华在圣前争宠,一时起了歪念。”她隐瞒了在听见宫女说苏陌如何在圣前得宠时心中的嫉妒,她从未将徐丹华放在眼里过,但是却对这个比女人还要美丽,却又带着男儿的英气的苏大公子生出几分忌惮。 “于是,找了人,带了几瓶玫瑰膏放在苏大人房间里……”这话谢诗瑶说得有些迟疑。当时她就是想让苏陌身败名裂,让皇上看到他的龌蹉,从此疏远他,谁知到最后,皇上不但没有疏远,甚至彻查此事。幸亏她做得隐秘,没被查出来,侥幸逃过一劫。 “玫瑰膏?”苏陌想了良久,脑中灵光一闪,“那几瓶□□?”她睁大眼睛看着谢诗瑶,这个娇滴滴的大小姐竟然给她□□? 谢诗瑶眉头一跳,解释道:“那不是□□啊……”随即一个念头闪过,“苏大人不知道那是什么?” 苏陌一呆,“那是什么?” 谢诗瑶郁闷了,悠悠叹了口气,“倒是我见识短浅看错了。”原来根本不是苏陌对皇上有意思,而是皇上对苏陌有意思,否则,如何将他保护得这样好? 谢诗瑶自个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沾到的尘土,这下心里愈发郁结,这一局她输得可真干净。 “苏大人就当没听过今日的话吧。保重!” 这就送客了? 苏陌一头雾水的被请了出去。 那厢景帝也亲自挑选了给谢诗瑶的赏赐。 张弛在一边嘀咕道:“太后这次要彻底洗清怕是不能了。只是可惜了谢诗瑶那张脸,怕是要留下疤了。” “你是在怪朕出手太狠吗?” 张弛哪里敢。 景帝却道:“犯了错总是要受点惩罚,否则,如何长进?她,并不无辜!” 张弛一看景帝这淡漠的神情,陡然觉得,谢诗瑶应该是哪里得罪了景帝才对。 景帝挑选的赏赐是张弛亲自送去的,他委婉地表示了一下皇上无心将谢家小姐卷入这些不干净的争斗中,算是补偿。 谢晋感激涕零。这事如何瞒得过庄太后的耳目。张弛前脚刚走,庄太后的心腹便来探口风了。如今是关键时刻,若是谢大学士不信任他们,庄太后的处境将十分尴尬。 那心腹明里暗里指向景帝奖赏必然是心虚想拉拢他们,谢大学士当即回了一句,“我谢晋虽算不得富有,却还不至于被一点金银就收买的……” 当时那内侍就吓出一身汗,灰溜溜地回了永和宫。 永和宫中,庄太后砸了一只茶盏,“他的病不可能被治好!”先前五位患狂疾的皇子都因此殒命,赵毅怎么可能那么好运? 何况她的眼线一直观察着赵毅的举动,好几次赵毅不眠不休操练近卫军泄火,这可做不了假,因为没有哪个正常人能做到几日不眠不休的。 这其中一定还有她没找到的关键所在。 安王进来时正好看见庄太后砸碎的杯子被清理出去,桃花扇摇了摇,面容和煦地走进去,“太后做什么发这么大的火?” 庄太后一见是安王,敛下怒火,雍容华贵地往凤椅上一坐,对侍从道:“不是炖了参汤吗?端上来给安王殿下暖暖手。” 安王笑着推拒道:“这几日上火,不宜进补。我只是顺道过来看看太后。”庄太后这只老狐狸,这样一个局还不至于会困得她毫无翻身之力,相信要找个替死鬼给满朝文武一个说法,并不是太困难。他能想到,景帝如何想不到,他只是单纯比较好奇,这两位斗法会斗出个局面来。 名义上的母子闲话了几句家常。安王不问庄太后下药的事,庄太后自然也不会提。倒是有一件事,她不得不探探安王的口风,“看样子,皇上的身体的确已经好了。” 安王只道:“这不是好事吗?这样太后也少了后顾之忧了。” 庄太后一口气噎在喉咙上,难以下咽。 “只是哀家不知道,他是如何好的?”那盒作为罪证的白玉膏她看过,也化开试过,虽然被人加了不该加的东西,但白玉膏还是原来的白玉膏。赵毅既然有本事在白玉膏里下毒,本也有本事把这些药给换掉,之所以不换,不过就是想向她证明,他已经不是八年前能被她一盒膏药打败的赵毅了。 那日她是派人盯着谢诗瑶在长乐殿呆够半个时辰才回来禀报的,尔后,长乐殿戒严任何人都不得靠近,景帝的狂疾不可能不发。至于这狂疾如何解的…… 原本她还想着,景帝若是不承认自己有病,她可以再当众激发一次,让所有朝臣信服,如今这法子显然是用不了了,这才造成她如今的困顿局面。 庄太后看向安王,“那日明明是谢诗瑶侍寝,怎么最后就换了人?那名女子是不是叫徐丹华?”庄太后隐隐明白了点什么。果然景帝断袖这不过是个幌子,关键竟然在那个徐丹华身上。 安王手中桃花扇一停,“太后想到了什么?” 庄太后看似不经意地端起茶盏道:“没什么。只是徐丹华既然要被封妃,哀家毕竟还是太后,原本是该亲自□□她的。” 这些纷争都不干苏陌什么事儿,她终于成功地点燃了暴君这只火药桶。 本来她想,既然景帝有了新欢,她就退到以前那个御前侍应的位置好了,所以刻意做了羹汤给景帝端过去,谁知道景帝的爪子还包着白绫不好使,一个不稳,那羹汤就洒了一半在龙袍上。苏陌掏出手帕就去给他擦,只擦了几下,景帝就僵在那里,她隐隐感觉到龙袍下面有什么撑了起来,还没来得及研究一下,景帝一把抓住她的爪子就将她丢了下去。 还恶狠狠地瞪她道:“不要命了!出去!” 他爷爷的,爷以后再手贱给你熬汤,爷就不姓苏! 苏陌第一次如此气愤,丢了手帕就出了长乐殿,还正巧跟徐丹华碰了个正着,那灰头土脸样别提多憋屈了。 于是当晚,刘德元就来传旨让她随那些秀女一起回京,并处理善后,景帝的意思是,大多数秀女都要遣返,但还得留一部分替换宫中的老人。 晓月帮苏陌整理行囊,依然有点不敢相信,“爷,就这样走了吗?”在晓月看来,肯定是徐丹华吹了枕头风,才让她家爷在御前失了恩宠。 苏陌倒是淡静得很,“我不过是皇帝封的一个小官,皇命岂可违逆?” 晓月觉得她家爷就像是只斗败的公鸡,十分需要抚慰。 这一晚,苏陌睡得特别不安宁,总能梦到赵毅的脸,甚至感受到他的爪子在自己后腰不停揉捏。苏陌终于骂了一句,“赵毅,你个混蛋,梦里都不让人安生!” 那只爪子一滞,果然不再来骚扰她了。 罗钊看着赵毅从窗户翻出来,将窗户严丝合缝地关好。 赵毅看着罗钊道:“听朕被她骂,感觉很舒服是吧?” 罗钊面不改色,“不敢。” 赵毅掏出一道兵符递给罗钊。罗钊面色沉凝下来。 “这是御林军的兵符。” “皇上想末将怎么做?” “日前,朕接到密报,镇守南岳边地的庄未开始调动军队。十日内必有军情。京城就交给你了。” 南岳乃是庄太后老家,那庄未便是庄太后的兄长,很多人认为,庄太后能在这几次皇位更替中保命,除了她的睿智之外,便要归功于她的母族手里拽着的兵权。 而南岳离京城也有千里,十日内当然不可能抵达,但南岳擦过岭西边界取到江淮水路,顺水而下的话,那速度却是极快的。只要岭西跟江淮开个方便之门,十日之内南岳的军队就能开到京畿大运河。 常年带兵的罗钊只瞅准这一点,便知道,这将是一盘大棋,沉寂已久的热血再度澎湃起来。他忍不住将景帝多看了一眼,这位脸上一片云淡风气,并没有下大棋该有的兴奋和紧张,只有看向那扇紧闭的窗户时眼神却停滞了。 “臣答应过苏誉,一定会护她周全。” 赵毅点点头,没有多说,抬步离开时,罗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皇上是真心吗?” 赵毅转头,看着那个站在黑暗中比黑暗还要黑的威武大将军,“朕不管她是男是女……”说罢,顿了一下,补充道:“那次伤到她,是意外。” 罗钊没说什么,只是站在原地低腰拱手。 赵毅看了一会儿,终究没忍住,“你说她为何要瞒着朕?”这个问题困扰了几天几夜,朕如此喜欢她,难道她就一点不在意朕吗?还是说,睡了朕就可以这样堂而皇之地撂挑子走人? 赵毅觉得自己九五之尊的威严受到了亵渎。 罗钊很善解人意地答了一句,“她只是胆小……” 第八十七章 翌日一大早,苏陌趴在这张只睡了几日的床上嗅了又嗅,她怎么觉得还是有某个人的气味呢? 可问,又说没任何人来过。 她郁闷地洗漱好,走出三清苑,回头,远远看见重重台阶之上,景帝龙颜威严,所有秀女跪地谢恩,山呼万岁。 苏陌也行了一礼,定定看了景帝会儿,摸摸自己的老腰,这里似乎还残留着某只爪子的印记。 刘德元和张弛纷纷转头看向景帝,只觉得他今日表情依然平静无波,仿佛方才走的那个人于他而言并无任何意义,他只是将那个方向多看了几眼罢了。 “摆驾,回未央宫。” 苏陌听见唱诺转回头,便只远远看见景帝的后脑勺。罗钊走过来,伸手将她提上了马车,苏陌刚瞪过来,便听见他淡漠的声音,“该启程了。” 晓月道过谢,跟着苏陌爬进了那辆马车。 这一路上苏陌的小脸儿都垮着,晓月心虚地道:“爷,你是不是对皇上动心了?” “谁会喜欢一个暴君?” 晓月不想再说话,她家爷被暴君□□成那样都能选择原谅,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当日看到罗钊将她送回来时,她杀了暴君的心思都有了。 回到京城,苏陌觉得哪里都在透风,明明艳阳高照,可连阳光都是冷飕飕的,空气异常干燥,让她一回来就流了两次鼻血,难怪以前皇帝有先例到了冬天,上朝都搬到汤泉行宫去了。那里的温热湿润的确比这里好多了。 宫里没主子,连地火龙都烧得很怠慢。苏陌缩着脖子笼着手,在内侍的陪同下巡视各宫殿。宫女的分派,秀女的遣返,都有内侍监专人负责,她只是监督一下,倒没什么大事。 只是作为御前侍应,这宫中没主子的时候,难免有些东西要往她这里禀报。苏陌在宫里折腾了两日,突然觉得肚子不舒服,而且下面湿乎乎。这种诡异的感觉让她当场吓出冷汗来。心头隐隐有个猜测,却不能肯定。 苏陌急匆匆从宫里冲出来,回进奏院,却好巧不巧地碰到阿若。阿若只身一人,往日跟在她身边的汗赞了无踪影,而此刻还有两名男子正跟她说着什么话。 苏陌一眼就认出那是朗豪与施荣修。施荣修狡猾,要诳阿若很容易,而朗豪暴力,阿若也不是他的对手。这两个人凑在一块找阿若,总让苏陌有些不放心。于是她让马车拐了过去,“阿若公主,好巧,这是准备去哪儿?” 三人一起看过来,施荣修眸色沉冷了一下,朗豪一见她便满眼戾气。苏陌却笑得平静无波。 阿若很不客气地跳上马车道:“我是来找你的。” 苏陌笑着冲地上那两位世子挥手,放下帘子,这才看向阿若,“你一个人从汤泉行宫回来的?” 阿若定睛看着苏陌,“我不放心你。”听说苏陌惹景帝发了很大的脾气,被赶出汤泉行宫,阿若哪里放心得下。尽管她信誓旦旦地说要从景帝手里抢人,但她也看得出来,苏陌对景帝别有一番情谊。 “九合馆有御林军把守,不过我终究不是太放心,我送你去罗钊那里,汗赞不在,你一个人在京城还是要小心为上。” 阿若沉默了一下,“你还是关心我的。” 苏陌心头一颤,“公主,苏陌不是……” 阿若制止她说下去,“这次皇上将你跟那些遣返的秀女一起赶出来,不是已经证明了他的心意了吗?” 那个“赶”字咬得特字正腔圆,以她一个外族人,当真不易啊。 苏陌道:“那个,公主,你想多了。皇上只是之前待我好点而已。” 阿若死死盯住苏陌,眼珠转都不转一下,就跟一个要糖吃的小孩一样。苏陌突然有点不忍心,“公主,那个……” “你想说你跟我不可能是吗?” 难得你如此通透啊。苏陌暗暗松了口气。 阿若却道:“为什么不可能?” 苏陌懵了,舌头哆嗦了好半晌,鬼使神差地道了一句,“因为我断袖。” 阿若也懵了,但她也只是震惊了一会儿,又道:“你们皇上也断袖,但他如今不是很宠爱那个徐丹华吗?” 苏陌觉得,暴君给她挖得坑真是坑底坑,尼玛太深了啊。 “那公主为何喜欢苏陌?” 阿若想了想,“大概性情相投。” 就这点,罗钊跟你岂不是更相投? 阿若也觉得自己说得太没针对性了,于是又大气凛然地补充了一句,“你弱得极合本公主味口。” 苏陌觉得,这后面一句,你完全不用补充。 苏陌将阿若送到东山进奏院,正好碰到罗钊,便将人交给他,这又坐上马车急匆匆回湘南进奏院。 苏陌这一路坐得极不舒服。肚子传来的那种痛十分奇怪,让她抓挠不着,却也坐立不安。她十分确定,她盼望了若干年的东西,终于来临了。 晓月被苏陌这突然造访的癸水吓到了,倒是吴妈最镇定,给苏陌煮了红糖水,将暖炉汤婆子都拿了过来。晓月翻出月事带教苏陌如何用。 苏陌一脸可怜样儿,“月啊,爷会不会这样流血而亡?”难道以后就要她过这种日子吗?简直比死还难受。 晓月连忙呸了几口,“不过几日而已,撑撑就过去了。” 苏陌郁闷了,“连续流几天血,会死人的……” 晓月真想揍她了,“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苏陌摸了摸晓月的脸,柔滑细嫩,再看看那圆满的胸部,的确很有说服力。 安王赵隋是这日傍晚才回到京城,一进京,就嗅到空气中一股诡异的气息,惹得他平静的血液莫名地躁动起来,策马朝着湘南进奏院直奔而去,但赵隋却没有走大门,而是趁着昏暗的天色翻墙而入。 苏陌当时刚吃过晚饭,正捧着汤婆子,看着晓月给她缝月事带,根本没觉察到有一只猛兽正在靠近。 赵隋能感觉到那浓郁的气息,越是靠近,那香味越是填满肺腑,让他差点没办法呼吸,却也激得他整个心脏都在不寻常地跳动。 直到看到苏陌房里的人离开,他才从窗户爬进去,坐在暖榻上的苏陌呆愣了一下,看清来人,将汤婆子又在怀里紧了紧。 “安王殿下造访,不知所谓何事?” 赵隋桃花眼眯了又眯,在她身上瞄了又瞄,最后问道:“你又在做什么?” 那双眼睛就像是带了勾,紧紧盯着她抱着汤婆子的手。苏陌老实地将手摊开给他看,“我什么都没做。” 赵隋狐疑地看着她,鼻翼翕合了两下,确定这气味就是从她身上发散出去的。 于是他坐到苏陌对面的暖榻上,收起方才的情绪,一脸淡静地坐在那里喝茶,完全不将苏陌这个主人放在眼里。 “本王只是路过,顺道过来看一眼。” 苏陌想了好一会儿人才明白他接的是她第一个问题,忍不住又将根本没关的窗户看了一眼。 “其实,进奏院的大门随时都为安王殿下敞开着。” 赵隋听出她口中的讽刺,却难得地没有发作,而是继续喝茶,甚至没有再说话的打算。 赵隋不说话,苏陌也不想开口,只是坐在那里,继续翻她的话本子,翻一页,压住,又将手缩回去。赵隋有点看不过去,看她再翻下一页时,爪子忍不住就伸了过来,代她翻过去。 苏陌看了他一眼,赵隋什么表情都没摆,于是苏陌也懒得摆表情,继续看。 谁知她看到关键处,想翻页时,赵隋这次却很不贴心,爪子都没动一下,苏陌忍不住看了过去,只见他原本清明的双目竟然泛上了赤红,那呼吸也变得分外沉重,竟是比那话本中的妖魔还要恐怖一些。 苏陌不敢动了,赵隋看着那双亮晶晶的眸子,又问了一句,“你到底干了什么?为什么香味越来越浓?” 苏陌懵了,她又没点熏香,哪里有什么香味? “安、安王殿下,你是不是不舒服?不舒服就快点回王府歇着。”苏陌善良地提意见。 唇齿一开,又夹了另一股气息,安王心头激颤,终于扛不住了,“出去!” 苏陌就跟只受到惊吓的兔子一般,抱起汤婆子就蹿了出去,门一开,凉气袭人,当即缩了缩脖子。吴妈说,月事在身时,尽量别把自己给冻着,对身体不好,于是苏陌转身对赵隋道:“这是我的房间。” 赵隋狠狠瞪了她一眼,嗖地跳窗走了。 苏陌默默地看了一眼那扇晃动的窗户,再默默地关上门窗。 自那日起,她总觉得睡觉时,窗外有什么野兽呼哧呼哧地在窥探她。直到四天后月事结束,她神清气爽地泡了一个澡,那奇怪的感觉才消失。 苏陌一直觉得,这次回京气氛有点不一样,平静的外表下像是酝酿着一场大风暴,不止皇宫中巡逻的卫队增加了,连京城大街小巷也能时不时看见身穿铠甲的巡逻军。 她回京第四日,第一次遇袭。 当时马车上就只有她跟阿若,几个蒙面人手持长刀,将她们团团围住,挥刀乱砍,最后被突然跳出来的刘大青和赵小北杀得七零八落,仅有的活口也咬毒自尽了。 “他娘的,上次老子就该一剑毙了他,也不会留着来坏我们好事!”朗豪义愤填膺,死的可都是他亲手□□的人。 “朗世子这是要一剑毙了谁?” 朗豪与施荣修纷纷看向来人。这是他们的秘密据点,先不说有多秘密,单是里里外外几层人把守,安王是如何进来的? 朗豪要拔刀,施荣修却按住他道:“安王殿下是自己人。” 赵隋好整以暇地坐到椅子上,“本王何时与你结盟了?” 施荣修不紧不慢地上前,躬身行礼,“殿下若不是自己人,如何会只身出现在这里?” “我只是来警告你们,不要轻举妄动。阿若不过是皇上放出来的一颗饵。” 朗豪道:“阿若既然是饵不能动,那就杀苏陌,否则,这口气我噎不下去……” 话音未落,一枚透骨钉擦着朗豪的肩膀飞进他身后的墙壁,淡淡的血腥味弥散开来。 “有毒?”朗豪大惊。 赵隋站起来,冷冷盯着朗豪,“死不了人。若有下次,本王保证你们没一个人能活着走出京城。” 任施荣修再聪明这次也疑惑了。安王从来不会在人前动怒,而这次,他们竟然莫名其妙地逆了龙鳞。 苏陌回京第七日,天降流火。巡逻的御林军跟着流火轨迹追到太后寝宫永寿宫。 苏陌接到禀报急匆匆赶过去时,御林军已经将火势控制住了,安王赵隋也在,其他重臣也相继赶来。 “怎么回事?” 赵隋看了她一眼,鼻子动了动,没嗅到可疑的气味,这才道:“天干物燥,睡觉的时候别点火盆。” 苏陌怔愣了一下,她睡觉是要点火盆来着,可这跟永寿宫失火有关系吗? 火势没蔓延到其他宫室,但也将庄太后的寝殿烧得面目全非。火势扑灭,垮塌的宫宇中,漏出一方石室,围观的众人皆是一惊。 贺启章眯了眯眼,看向其他老臣,“这是太后的寝宫,这应该是个密室,是否要禀报太后呢?” 众人将问题抛给了这里唯一的皇室。赵隋毫不犹豫走上前去,“灭火要灭尽,万一里面还有火星再起火势就不好了。”说罢对御林军下令,“把石室砸开!” 苏陌心口怦咚直跳,凭直觉,这一砸怕是有大文章。 随着一声石头碎裂之声,军士的声音传来,“门已经打开了。” 门都开了还矜持什么?众人纷纷上前,这一看,精彩了。 这个密室还不小,有床榻,桌椅,虽然简单,却样样俱全,而最让人震惊的却是一个灵位。 庄太后跟先帝情谊深厚,谁都知道,先帝驾崩后,庄太后曾有两次自寻短见。 嘉帝继位后,朝政无作为,庄太后为守护先帝江山,在嘉帝多次决策失误时,力挽狂澜,也让这些老臣深为敬佩,私心里曾经想过,若不是庄太后,怕是左相在嘉帝登基国事未稳之时就扶幼子篡位了。 嘉帝死得凄惨,是在宫中突然暴毙七孔流血而亡,谁都知道那是左相所为,却没有证据。 这些老臣都是伺候过这两位皇帝的,也在国难当头时,庄太后所表现出来的气度而心生敬佩,若是此刻这里摆着的是先帝或嘉帝的灵位,他们这种敬佩之心会更加深重,可谁知,灵位上明明晃晃地写着一个名字——左谦。 弑杀嘉帝,诛灭赵氏皇族的前宰相左谦…… 第八十八章 苏陌从来不觉得自己是聪明人,却也看出这件事非比寻常。 带人灭火的正是谢晋的三儿子御林军中的校尉。若灭火是近卫军,或许还有人认为这是景帝要斩草除根,可若换做谢晋的儿子,那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谢晋的女儿虽然刚遭了太后的毒手,但以他清高的气节,绝对不会纵容儿子做出这种栽赃陷害之事,老臣们自然也相信谢家的家教。 但所有人还是忍不住将视线投向了谢晋。 谢晋只好叹了口气道:“左谦的确跟太后是青梅竹马。庄太后十四岁入宫为妃,左谦荣登三甲,进了朝堂。只是没想到……” 左谦也曾叫过他一声先生。 左谦是赵毅攻入京城时从城门坠下而亡的,避免了京城一场恶战,虽然人人都道他是畏罪自杀,死有余辜,可庄太后要将这笔账算在景帝身上,却并不是没有缘由。 只是,如今庄太后的寝殿供着这样一个乱臣贼子,叫那位宠爱她的先帝以及死于左谦之手的嘉帝还有那位小皇子及赵氏宗亲们情何以堪? 苏陌隐隐记得那日自己逃出未央宫时,赵隋对她讲的那句话,“这个皇位并不是只有男人才能坐……” 如果按赵隋的话反推回去,若最初想当皇帝的一直是庄太后…… 苏陌狠狠地打了个寒颤。 出宫时,赵隋对她道:“历史上,篡位的乱臣贼子不少,能将皇室血洗得如此干净的却绝无仅有。”先帝有八子五女,不但本人死在那一个个阴谋诡计中,连家族血脉都尽数被斩断。 仅仅两年时间而已,没有里应外合,如何做得到? 苏陌看着赵隋,第一次,这个桃花王爷没有露出那种笑容,沉甸甸的俊脸压得风平浪静。 罗钊远远看见他们走过来,冲赵隋行了一礼,才对苏陌道:“阿若公主有事相请。” 看苏陌上了马车,赵隋却走到罗钊身边道:“罗大将军觉得本王若要得到什么东西,会有人拦得住吗?” 罗钊拱手,却并不答话,转身离开。 温泉行宫,景帝的近卫军将永和宫围了个水泄不通。 庄太后却面不改色地坐在暖榻上喝茶,“皇上真是好计策。” 景帝比她更悠闲,“太后说笑了,在你面前,朕哪里用得了什么计策,不过是天意罢了。”一场天火烧了永寿宫,将这位贤德的太后的隐秘昭告于天下,这当然只是天意。 庄太后端茶盏的手依然稳当,却在喝茶时未免显得有些缓慢,而她握盏茶的手指也太过用力了一些,仿佛不用力这茶盏便端不住。 “这局棋如此明显,皇上想要误导朝中大臣,怕是没那么顺意吧?”聪明人总会怀疑一下这是不是景帝背后使的黑手。自从景帝登基,跟这位太后就不太和睦,这接二连三太后出事,他们如何不怀疑到景帝头上?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太后的心思骗得了文武百官,却总有人的眼睛是瞒不过的。何况,这都是事实,朕不过是把证据拿出来,让世人看清楚罢了。再说,前去查看的是安王,安王跟你一向和睦,自然有说服力。” 庄太后手中的茶杯终于掉落在地上,瓷片清脆的碎裂声终于打破了这位沉稳了几十年的雍容气度。 “赵毅,你不要欺人太甚!” “太后,这次可是你先出的手。”既然出了手,就应该会想到后果。 庄氏怒极反笑,“哀家不过让大臣知道你有病而已。一个注定夭折的皇帝,如何能统治大正江山?” “病?太后又说笑了。” “呵!哀家知道你找到能解你狂疾的药,不过,只服用一两次怕是并没有多大效用吧?” 景帝面色突变。 庄氏笑得愈发猖狂,“在你围住永和宫时,徐丹华应该已经被秘密送出汤泉行宫了。宓香,你的先祖穷尽一生也没能找到一个,你运气好,倒是碰上一个。可要找到第二个,怕是没那么容易吧?” “你想如何?” “写罪己书,昭告天下,你赵毅身患重病,讳疾忌医,诬陷太后,甘愿退位让贤,皇位交给哀家择宗室子弟处之。” “朕若是答应,太后是不是就放过徐丹华?” “哀家保证不杀你们。还给你封王。” “呵。不,赵氏男儿,宁愿站着死,也不愿意屈居人下被一个妇人摆布。至于徐丹华,太后想杀便杀。朕活不了,你以及庄氏家族也统统给朕陪葬,朕一点不亏!”说罢,潇洒离去。 庄太后甚至没享受到一点要挟的快感,美梦便幻灭了。 徐丹华绝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被挑在刀尖上,放到阵地前替人开道。寒风呼啸着刮过她如白玉的面颊,在上面留下一道一道冰裂的痕迹。最初她还能鬼哭狼嚎一下,但大冬天,没有食物没有水,她身上还穿着在未央宫时的轻薄衣衫,被悬空吊起,不到半日,整个人已经失去知觉。 “将军,这个女人似乎扛不住了,不会一下就被折腾死了吧?” 听到声音,徐丹华动弹了几下。 “看,不是还活蹦乱跳的吗?赵毅不会让她死。”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就传来书信。 庄未抬头看着徐丹华,“抓你果然有用,赵毅的降书这么快就到了。” 可庄未将所谓的降书打开,竟然是宣战书。 庄未骂了一句娘,一记长鞭泄愤似的抽在徐丹华身上。从来娇生惯养的徐丹华哪里受得住这些,那一刻,她连轻生的念头都冒了出来。 当晚,齐沃格使团被护送回京,大冬天晚上赶路已经够悲催的了,结果带队的近卫队还挑选了一条非常艰难的道路,不过三十里的路程,生生折腾了他们一个晚上。 而同一时间,在汤泉行宫通往京城的官道上,一批黑衣人劫持住了另一个看似使团的车队,将这些穿着使团衣服的人带入了一个远郊的据点,结果反被一网打尽。 蒙致率领的护*跟庄未率领的南岳军,在离汤泉行宫不到五十里处拉开阵势时,苏陌正抱着暖炉,看着齐沃格使团一干人等焦头烂额。天寒地冻的折腾一夜,此刻,一个个都抱着暖炉瑟瑟发抖,瞪着红血丝的眸子商量对策。 他们明明是来和亲傍暴君这个大靠山的,谁知道最后倒是让他们碰上景帝自身难保,被南岳军困在汤泉行宫。 “这场火指不定烧多大。漠措王子,以老臣之见,不宜引火烧身。”大正若是变了天,四大汗国的局势必然也会随之而变,那坎贝指不定会如何呢。 “以我看,我们应该现在就离开京城回齐沃格。” “这样走,是不是太不仗义了?” “你们担心什么?汉家皇帝的名头是从沙场上打出来的,一个庄未,能奈他何?” 众人一听,这倒是。他们最怕的就是跟赵毅的军队交锋,那这庄未,不过一个戍边军将领凭什么胜过赵毅? 漠措转头看苏陌,“大公子,你怎么看?” 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地望过来,苏陌微微有点小紧张。她可不是什么足智多谋的人,这些人未免太抬举她了。 不过,她的想法倒是简单。庄太后的事情发得突然,两件齐发,已经将她的退路堵死,只能孤注一掷,若是站在庄太后的立场,这京城她必定是要夺下的。 而景帝的布局也挺诡异,若按常理,作为一国之君这种战乱之势,他应该退守京城,而不是以身犯险留在汤泉行宫等着人来围堵,他这样做,目的应该很简单,一则是让庄未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围攻汤泉行宫,二则,也是不想将战火烧入京城。 他既然敢设这个局,那势必就有把握将庄未的军队在汤泉行宫处降服。而这一次,景帝要的就是将庄家一网打尽。 但这并不表示就会真的打起来。 打仗赵毅从来不怕,但绝不至于将战火引到自家暖榻上,那么,他应该有后招还没发。这个后招是什么,苏陌却猜不出来。她刚整理好思路,打算安抚一下齐沃格使团,就听见另一个声音道:“兵法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乃善之善者也。” 众人纷纷转头看过去,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出京多日的苏誉。 苏陌差点从暖榻上跳下来,在外人面前,她这个兄长的架子端得还是挺靠谱的,“弟弟怎么回来了?” 苏誉瞥了她一眼,很不客气地坐到她旁边。 使团的人自然是认得这个赢了他们智者的人。 连漠措对他都比对苏陌敬重几分,“苏大人的意思是说,打不起来?” “皇上绝对不可能输!” 简简单单一句话像是一枚定心丸,振奋人心,方才还迷茫的使团,一下云开雾散,谈笑风生了。 苏陌忍不住瞧了瞧苏誉,同样的话,凭什么从这个弟弟口中说出来就让人如此信服呢? 没两日,庄未在军中暴毙,同时还死了几个心腹。这样直接斩杀敌方将领的行为,呃,也算是个方法。虽然在敌我对战中常见,但能这样轻易做到的,却是少有。胜得如此没悬念,反而像是暴君欺负了人似的。 齐沃格使团在庆幸的同时也个个胆战心惊,果然暴君就是暴君,下黑手一点不留情面。 在所有人都以为敌军群龙无首可以缴械投降时,战事竟然莫名其妙地打开了。 苏陌听见禀报时,正在跟苏誉下棋。苏誉出京第二日就接到了景帝的秘信,叫他留意南岳以及岭西江淮三地的情况。 当然,这些地方都有景帝的密探,只不过,被万千人盯着的景帝自己无法第一时间得到讯息,便需要这么一个头脑聪明的人替他去。 据苏誉所知,庄未的内部是有景帝安插的奸细的,只要奸细在恰当时机杀了主将,安抚好军心,投诚护*,战事便了了。谁知,庄未是死了,可仗反而打起来了。 这其中一定是出了什么纰漏。 很快苏誉还真就接到密报说,那奸细也死了,如今庄未的军队是由一名副将统领,而这人,明明也在奸细的暗杀名单中…… 说来这事就巧了,那奸细带着手下已经斩杀了所有人,突然冒出来一个受到惊吓的徐丹华,景帝有令,将徐丹华救出去,他们就那么追了一下,于是落入了别人的包围圈,一干人等被悉数射杀。那副将也死而复生了。这是最后逃出来的人的供述,想必也假不了。 “怎么又是徐丹华?” 苏誉也看着苏陌,“我走的这段时间,徐丹华有跟谁接触过?” 苏陌郁闷地想了想,心头哆嗦了一下,看向苏誉,“安王……” 有句话叫做哀兵必胜。 不管这些士兵是否忠心于庄未,但庄未被杀,有心人鼓吹一下暴君残忍的威名,谁还不拼死一战? 而这拼死一战也不是枉战,那副将将景帝关键时刻还要救的徐丹华当俘虏,置于两军对垒前锋,宣称,是他们未来的皇后,就算此话水分极大,可总能糊弄住人。 原本谁都觉得这不过是一个试探,可没想到,景帝竟在这个时候下令退后五十里,将汤泉行宫拱手让人。此刻汤泉行宫里,不但有庄太后,也有景帝…… 苏陌这下坐不住了。她偷偷摸出门,可九合馆内外守卫森严,苏誉和罗钊一致认同将她关在九合馆比较安全,她走哪里都有人跟着。苏陌好不容易甩掉几个小尾巴,从柴房一个狭小的狗洞钻出去,蓦地身体一轻,四肢陡然离了地。 苏陌郁闷地抬头看向罗钊,罗钊也满脸严肃地看着苏陌,“大公子这是准备去哪儿?” 苏陌抓住罗钊的手,让他将自己放地上,“我只是想把实情告诉皇上。” 罗钊冷硬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是更冷了,苏陌难得地不甘示弱地看着他,好半晌罗钊才道:“他知道……” “啊?”罗钊那三个字声音不大,或许是等得太久,苏陌并没听明白。罗钊本想说点什么,苏誉冷着脸来了,“你果然从这里钻出来了吧?” 苏陌瞪了眼,“我道罗将军何时看起狗洞来了,原来是你的主意?” 苏誉翻了她一个白眼,弯腰拍了拍她衣袍上的尘土,再没好气地盯了一眼那双脏兮兮的爪子,“安王已经去阵前和谈了。” 不止苏陌吃惊了,罗钊也很吃惊。 苏誉却并没有多说,安王的举动已经证实了他们之前的推测。徐丹华本是湘南进奏院的人,她若真跟安王勾结做出什么事情来,还真是摆在景帝面前的一盘僵局。 景帝退那五十里,目的不过是给徐丹华一个名正言顺,在这盘僵局上松点土。 安王进入敌军不出一日,敌军果然降了,但有一个条件便是,要安王这个皇室贵胄当他们统领,这样,他们才能安心,才能相信暴君不会杀他们。 景帝若是不准,这战事必然打开,尽管谁都相信景帝要取胜不过几日时间,但在京畿打仗可不比边疆,这里有太多的百姓,也有太多权力集中,相信只要战事僵持一段时间,天下必然重新陷入大乱。景帝用了近三年时间收割的地方割据势力将死灰复燃,或者说,那些人正等待着这个时机伺机而动…… 所以,景帝不得不准。安王名正言顺地拿了这十万兵权。 明眼人都知道,这次景帝是真被安王狠狠地摆了一道。但明面上,这惊心动魄的一场,不费一兵一卒,算是圆满解决。安王的名声随着这场战役名扬四海,人人都道安王贤德感召叛军,免去了生灵涂炭。只有他们这些知道内情的人,恨得牙痒。 回京那日,苏陌跟文武百官一起去城门迎驾,景帝远远就看见城门口那个张望的小身板缩在百官之中。苏陌自然也看见了最前面的景帝,只是几日不见,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她眼巴巴看着景帝的銮驾行至面前,却忘记了跪拜。 景帝冲她伸出手,“上来。” 景帝嘴角洋溢着淡淡的笑容,清淡却很温暖,在这冬日带着阳光的味道。 苏陌那一刻脑筋像是短路了,鬼使神差地爬上了銮驾。 罗钊的视线看过来,苏誉也看了过来,安王自然也看了过来。 苏陌却顾不得那么多,只将赵毅打量了一翻问:“皇上可好?” 景帝握住她的手,感受着那份切实的冰凉,再用自己的手心将它们捂暖了,让百官起身,却没回苏陌的话,只是那样握着。 苏陌觉得,想必他是好的吧。 第八十九章 庄太后被赐死,赵毅亲自送了她一程。 永寿宫中,断壁残垣。庄太后一身素衣,褪去三十年纤华风尘,保养良好的莹白素面,风韵犹在。 纤长手指从焦黑的废墟中捡出一块铜镜,握在手里,嘴角牵出一抹淡笑。 “当年,我与他已定亲。赵真那年刚刚继位,巡狩南岳,一眼便看中了我。强行将我纳入宫中为妃,没人敢违逆分毫。我十五岁便为赵真诞下龙子,尚在襁褓便莫名夭折,最后查得是皇后所为。皇后乃功勋家世,世代高门显贵,权势极大,赵真为了我,彻查此事,掀起了一场前朝后宫的大震动。 古之圣明君主能做到这般的,没几人,那时,我是真对他动了心。乃至皇后家族旧部逼宫时,毫不犹豫地站在他身边,与他一起披荆斩棘,同赴生死。皇后一脉扫平,我当了贵妃,再次诞下皇子,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坐上了皇后的宝座。若是历史停在这一刻,人生也便圆满了。” 庄太后擦拭干净铜镜,映照出一张苍白的脸,曾经的绝代风华被权势磨平之后,便只剩下这张乏味的容颜。 “后来你母亲进了宫,一切便都变了。再后来有了你,赵真连他还有几个儿子怕都是不记得了。再后来,我才知道,我的第一个皇儿无故夭折,并不是那位皇后的功劳,不过是赵真想借用南岳兵权抵制皇后一族的伎俩。” 庄太后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无悲无喜,“每个踏入宫门的女子,或许曾经天真善良,最后不过是沦为权力的棋子,成为男人的玩物,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我从小跟父兄在边关长大,从未贪慕过权贵,不过想与真心相与的人不离不弃白首偕老。左谦,弥补了我这一生的遗憾。你母亲病死,是我做的,因为她抢走了我唯一的靠山。你父亲驾崩,也是我做的,因为他在几年后得知真相竟还想废后,完全不顾及当年同赴生死的情谊。你皇兄,也是我亲生骨肉,他本不必死,可他撞破了我跟左谦的私情,竟然要将左谦五马分尸,还要将我关入冷宫,呵呵,他可知道,他的母亲曾为他的道路双手沾染了多少血吗?一个女人,丈夫靠不住,儿子也靠不住,那便只能靠自己。血洗赵氏宗族,那是我的主意,左谦不过替我担了这个污名,代我被世人唾骂,死后悬尸城门,呵,赵毅,你可知道我有多恨你吗?” 庄太后终于转过头来,双眼似有血泪溢出,“左谦,是这个世上唯一诚心诚意待我不离不弃的人,唯一一个!” “但他,却是因你而死,不是吗?”赵毅幽幽淡淡一句话落在地上,无声,却足够刺穿庄太后最后一层壁垒。 左谦自坠城楼,别人都道他是畏罪自杀,死得便宜。可赵毅看到他跳下来时,想的却是,他这一死便免去京城百姓的战祸。这是左谦最后为自己良心而做的一件事,从此他也解脱了。 赵毅悬尸十日,便是做给宫里那位罪魁祸首看,不过,庄太后倒是比他想的还要沉得住气。那这左谦于她,也不过一枚棋子罢了,谈何愧疚谈何情深?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皇位下堆砌的白骨又何曾少过? 庄太后看着这个君临天下的王者,眼中的情绪一点点褪去,竟似变成了荒漠。 “最后求你一事。” “你是先帝皇后,你不可能跟一个史书上的乱臣贼子葬在一起。” “你……” “朕会为你们在南岳建一个衣冠冢,立无字碑。” 权势上的事,本没有绝对的对错,先帝要铲除外戚,借用南岳兵,造就了这段赵氏祸患,先帝本也不算有错,若真有,那便是他没有斩草除根兔死狗烹。这便是霸权之道,可人心呢…… 至于庄氏,若是她真够纯良,应该早已死在宫廷纷争中,这本是人性。 赵毅转身离去,只剩得两个内侍,一人手持白绫,一人手托毒酒。庄太后只是看着赵毅离去的背影,“赵隋不是没有野心……” 赵毅的脚下微微顿了一下,“那是我们赵家人自己的事。” 庄太后嘴角轻轻扯了一下,手心抚上心口,用力一压,一枚纤巧的匕首准确无误地插入心脏,殷红的血色在胸口绽放,她甚至没有喊一声疼,便倒在地上,眼前变得朦胧,寒风卷过,今冬第一场雪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即便死,她也要用自己的方式。 太后薨逝,一声声唱诺传递在这空寂的后宫之中,雪寂静地下着,掩盖了一世浮华。 赵毅步履稳健却缓慢,纠缠了十几年的恩怨突然一了,心中竟莫名地空虚。走入承乾宫,看到霜华殿前,苏陌站在飞雪中,缩着脖子,跺着脚,明明一副很怕冷的模样,却非要伸手去接雪花,沉寂的画卷突然鲜活起来。被那鲜活浸染,赵毅紧抿的嘴角终于动了一下。 苏陌看见赵毅回宫,恭恭敬敬地迎过去道:“微臣煮了姜茶,皇上要喝吗?” 声音四平八稳,却透着十足的小心。 赵毅不答只是拉起她的手,紧紧拽在手中,将人带入了霜华殿。 苏陌嗅出今日赵毅气息不对,不敢强挣,直到赵毅将她拖上暖榻,兀自枕在她膝盖上,似有大睡一觉的架势,她才老老实实地道:“皇上,弟弟叫我早些回去。” 赵毅闭了眼,手抱着她的腰,“别吵,让朕好好睡一觉。” 苏陌觉得,再强大的男人都有脆弱的一面,她姑且忍了。柔软的手掌轻轻贴在赵毅的鬓边,听着窗外飞雪的声音,也闭上了眼。 苏陌再度醒来时,发现自己又爬上了龙床,赵毅却不在身边。霜华殿暖气袭人,床头挂着一件狐皮大氅,苏陌乖乖披上,掀开厚重的门帘出去,只见皑皑白雪中,赵毅一柄长剑,将地上的积雪挑得肆意飞扬。暗紫的衣袍勾勒出颀长健朗的身材,在雪光中,犹如一只暗夜幽灵,在勾画人间最美丽蓝图。 苏陌看得痴了。 雪花一转,风雪扑面,裹缠过来,下一刻,苏陌已经被搂进赵毅怀中。龙爪在她头顶磨蹭了一下,青丝如瀑布倾泻而下,飘逸而妩媚。 赵毅嘴角一勾,抱起苏陌在雪地中旋转起来,苏陌下意识地抱紧了赵毅,小脸埋在他胸口,喘着惊惶的气。 赵毅停下来,撩开遮住她面颊的发丝,捧起她的脸,轻声道:“愿意做朕的皇后吗?” 时光停滞了,苏陌微张着嘴,忘记了呼吸,忘记了惊讶,忘记了惶恐,眼中只剩下赵毅俊逸的脸,温柔的眼。 赵毅没有等到答案,只好低头含住那两片因惊愕忘记合拢的唇瓣,轻轻舔舐,慢慢窥探,直吻得她的呼吸变得急促,目光变得水润。甜甜的香味盈满鼻尖,浸入肺腑,满心的甜蜜馨香,美得爱不释口。 赵隋站在远处,看着灯影下的人影,看了不知多久,才默默转身离开。 被赵毅啃得嘴巴肿的苏陌终于醒过神来,试图推开赵毅,没把人推开,自己却跌倒在雪地上。赵毅伸出一只手似要捞住她,却生生收了回来,背负到身后,捏成了拳头。 “你在怕朕吗?”他差点忘记了那一夜的肆虐。 苏陌慌了手脚,从地上爬起来,“皇上,您一定是太累了。好生休息。”他爷爷的,你凤冠霞帔都替徐丹华做好了,现在对我说这话算什么意思? 赵毅眼巴巴地看着到口的小肥羊跑掉。 苏陌跑出承乾宫,步子便慢了下来,越走越慢,直到停在雪地里。她转头看向承乾宫方向,手指忍不住蹭上嘴唇,这里还残留着赵毅的触感,软软的,麻麻的,心跳急速奔涌着,苏陌又撒腿在雪地里奔跑起来,嘴角却扬起了笑容,虽淡,却甜。 赵隋捂着胸口,在雪地里摔了一跤,他感觉到心脏像是要从胸腔里跳出来,疼得他几乎失力。 一阵幽香突然靠近,灌入鼻翼,像一记清凉的泉水,漫过心田,将那口欲喷发的火山轻轻柔柔地安抚下去。 赵隋蓦然转头,只见苏陌如清风一般从他身边拂过,他伸出手,想要抓住点什么,那个小东西却完全没感觉到他的存在,踏着戚戚白雪,一点一点消失。 那一夜,没人知道安王离开后发生了什么,他的心腹看着他踉跄回来王府,狼狈不堪,双眼赤红,手指发黑,心脉像是被这大雪给冻结住了。 回到王府,赵隋谁也不见,从暗格里拿出那五本行医笔录,翻到第一本。那是太宗时期三皇子,年及弱冠,突发怪疾,狂躁不止,太医束手,三年后,自尽而薨。这便是大正皇室第一个发现狂疾之人。 书上所描述的症状十之□□与他此刻的情况吻合,赵隋身上冷汗扑簌簌而下。 第九十章 庄太后弑夫杀子,血洗赵氏宗亲,如此大罪,罄竹难书,史官洋洋洒洒万言长卷,不过窥了毫毛。此罪状昭告天下,更是震惊朝野。 庄太后薨逝,赵氏宗亲沉冤得雪,景帝宣告三日后于东陵祭拜先帝,告慰赵氏宗亲仙灵。 前一夜苏陌辗转反侧,一点睡意也无,几次从床上爬起来,在房中踱步。她惶恐,却又甜蜜,她害怕却又向往。 这一宿终究是失眠了。刘德元登门时,苏陌还在睡梦中。 李骥接到禀报,立刻奔了出去,远远就听见整齐划一的嘁嚓嘁嚓的踏雪声,再张眼一望,只见皑皑白雪中,一干黑甲卫队,抬着大大小小的箱子浩浩荡荡地朝这边杀过来。 李骥凭借这几个月的经验,知道肯定是宫里来的人,这阵势快赶上迎亲队伍了。 而这进奏院便只有唯一一位娘娘人选。按理他应该叫人通报颐人阁,让徐丹华准备迎驾,可落在这里,还真是说不准,因为每次宫里来人,尤其是送东西,都是往西厢去的。 他在寒风中心明眼亮地犹疑着,去不防已经有小厮糊里糊涂地去了颐人阁,想好好巴结一下这位娘娘,顺道讨点彩头。 徐丹华早就洗漱装扮好等着宫里来人。在刀尖上被挑了两日虽然高烧未退,但她神智很清明。景帝为了她退了五十里地,不能不说对她的重视,如今回京,也是时候名正言顺地接她入宫封妃了。所以此刻听见禀报,她与徐氏以及吴齐达一起跪到了颐人阁门口,等待圣旨。 李骥那厢看清楚了刘德元,赶紧迎了过去,顺道仔细看了看就近抬的箱子。这既没有大红绸,也没有什么喜庆的表示,就好像这些近卫队单纯地只是来送点小礼。 可送点小礼也不能浩浩荡荡地几十箱东西。李骥又心虚地看了一眼侍卫大哥腰间挎的长剑。 “李大人不必惊慌,前面带路即可。”刘德元笑容和蔼可亲,眉眼都挂着喜色。 李骥越发惊慌了,按惯例他们去西厢可能性是有,但昨晚徐丹华回来,已经将她侍寝的消息传得人尽皆知,这样庞大的队伍其实更适合给某位娘娘送礼,更彰显皇上的宠爱。 以前给苏陌送的不过是一个食盒之类的小东西,绝对用不上这排场。 李骥犹疑着,终究还是问出了这个可耻的问题,“这些是送去哪里?” 刘德元挑了挑眉头,“大公子起床没?” 李骥眼睛一下亮了,“下官这就去瞧瞧。” 刘德元拉住他,“无妨,别吵着她。皇上说大公子昨晚肯定没睡好。”转头又对一干近卫道:“进去的时候,你们手脚都放轻点。” 近卫队山呼海啸地应了一声“是”,直震得李骥背脊一麻,差点摔雪地上去。 入西厢必经花园中的颐人阁。徐氏一眼就看见了进来的队伍,忍不住惊喜道:“这皇家的排场可真大。” 徐丹华好不容易保住矜持,端庄贤淑地跪在那里,眼中还是泄露出了惊喜和紧张。她为景帝受了那么多罪,差点在南岳军中没熬下来,如今,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看刘德元靠近,徐丹华率先伏地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在众家奴的山呼声中,近卫队很合适宜地从他们面前走过,转入西厢的道…… 听见那整齐划一毫无停止还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徐丹华呆了,抬头看过来,只见一干近卫的背影。她一下慌了手脚,爬起来就冲了过去,一把拽住了刘德元。 “刘公公,这是怎么回事?” 刘德元淡淡地拂开她的手,笑道:“是徐姑娘啊,今日皇上给大公子挑选了一点东西送过来,徐姑娘可要去西厢看看吗?” 徐丹华脑子嗡地一下爆炸了,仿佛积压了这几日的怨愤统统泄露了出来,“什么?公公是老糊涂了吗?在冰天雪地里被挑了两日的是我?他窝在京城享福,凭什么送礼给他?” 刘德元依然笑得清淡,“奴才虽老,却不糊涂。” 徐丹华自知失言,面又甚是尴尬。徐氏也跟着过来,还往刘德元手里塞了一张银票赔礼道歉,“公公莫怪,丹华只是有些着急。” 刘德元扫了母女俩一眼,又扫过她们身后的吴齐达,冲近卫队挥挥手,让他们去西厢,这才站到一旁,将银票推还给她们。 “皇上圣明,徐姑娘应该想想自己做过些什么,又做错些什么。” 徐丹华脸一下白了,景帝不可能知道,绝对不可能! “假的真不了!没有什么能瞒过皇上的眼睛。还望姑娘好自为之不要无端生事。” 徐丹华腿一软,摔在雪地上。徐氏赶紧扶住她,嘴里不忘质问一声,“皇上这是要始乱终弃吗?丹华的清白女儿身给了他,他就这样不闻不问吗?” 本来不喜与妇人计较的刘德元又转过身道:“夫人说话还是应该顾忌一下。徐姑娘如何会进京,冒的什么名,怕是夫人未必就不清楚吧?而这次她侍寝,又是冒的谁的名,她不清楚,给她撑腰的人总该清楚。老奴言尽于此,姑娘听得进就听一句。”说罢,拂袖而去。 刘德元的话说得如此明白,徐丹华最后那一丝侥幸和妄想也随之飞灰湮灭。 相对于颐人阁的隆重,西厢就冷清多了。 小厮在外面玩牌,小丫头在里院堆雪人,吴妈跟晓月正在缝制苏陌过年的衣裳,旁边的炉子还放着一只紫砂锅,小火慢炖着羊肉汤。 刘德元怕吓着人,所以先进了内院,和蔼地冲吴妈道:“夫人应该就是大公子的养母吧?且受老奴一拜。” 于是他这一拜,还是把吴妈吓到了。 晓月代替吴妈将刘德元扶起来,“公公这是作甚?” 刘德元见了礼,小声道:“老奴奉皇上之命送点东西过来。听说夫人要用灵芝,皇上这边叫人挑捡了一大箱子。这边还有些布料,拿给晓月姑娘做衣裳的……” 刘德元不辱使命,轻言细语宣示皇恩浩荡,苏陌重视的家人,一个没少带,这架势倒像是姑爷造访。 苏陌还是被外面的声音吵醒了。迷迷糊糊裹上厚厚的棉衣爬起来,只见自家的地板变成了雪白,踩上去尽是毛茸茸的兽皮。 苏陌愣了一下,又在兽皮上磨蹭了一下脚丫子。 还在铺地的刘大青笑道:“大公子,这可是皇上打猎这么多年,精心挑选出来的兽皮,现在就给你暖脚了。” 苏陌再看了一眼四周更换一新的家具,越发心虚,她默默地坐到暖榻上,视线滑过白玉盆,以及那棵不知道何时已经奄奄一息的朱顶红。 手指在白玉盆上的云凤文上轻轻摩挲,赵毅昨日那话,怕是认真的…… 惊惶未定的晓月走进来,看着苏陌,“爷,这到底怎么回事?” 苏陌抬头,一脸苦逼样儿,“月啊,这次爷真要去负荆请罪了,你跟吴妈一定要好好保重!” 晓月:“……” 苏陌思索着如何负荆请罪法子时,徐丹华已经从悲愤中醒悟过来,提了裙摆出门了。 当日她去未央宫侍寝,正是被安王掳走的,虽然后来,又将她塞回了景帝的龙床,但这个名,的确是冒的。 她不知道安王到底有什么计划,安王向她保证过,只要她自己不说,便不会有人知道,但显然,皇上是已经知道了。这是欺君之罪,说不害怕那绝对是假的。 “让我进去!今日我一定要见到安王殿下!” “殿下今日不舒服,徐姑娘最好乖乖回去。” “性命攸关的大事,我是不会回去的。我只是说几句话就走。” 侍卫拗不过,禀报了安王,安王竟然没阻拦,让徐丹华在门外说话。 徐丹华被这冬日第一场雪冷得瑟瑟发抖,她跪在门口将刘德元今日到进奏院的事情娓娓道来。 门“吱”地一声开了,“你说什么?” 低沉嘶哑的声音,跟平日那个和煦如春风的人判若两人,徐丹华吓得一抖,抬头看过去,只见安王面容憔悴,衣衫凌乱,眼珠泛红。这副模样,谁见了不心生寒意。 “奴婢说皇上知道那日并非是我侍寝……”其实她更想说的是你在南岳军中,她是听了那副将必将就她的话,才将那一帮杀了庄未的人引入埋伏。 她是蠢,也是被人愚弄了,但并不表示她后来没揣测出那是安王的伎俩。今日刘德元虽然没明说,但她心里有鬼,总觉得景帝已经知道是她坏了好事。这事一旦景帝追究,自己十颗脑袋也不够砍! 如今扒上安王,她自然只能避重就轻。 “……殿下,这个主意是您出的,如今这欺君之罪,要我一介民女如何担得起……” 赵隋眼中燃起一段火苗,“你是想要威胁本王吗?” 徐丹华并不是一个蠢得无脑的人,“奴婢只是想求得殿下的庇护,若丹华的欺君之罪定下,皇上难保查不到殿下您头上。” 赵隋冷哼一声,“即便查不到本王头上,你这样往本王府里一跑,谁还能不知?” “殿下?”徐丹华满心惶恐,赶紧磕了一个头,“殿下赎罪,奴婢没想到……” 赵隋却露出一个笑容,只是这个笑容配着那双泛着红光的眼眸,竟是异常惊悚。 赵隋将徐丹华扶了起来,“如今,我们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你有难,本王自当尽力,本王有需要,你应该也能满足的吧?” 徐丹华感觉到莫名的恐慌,却还是在赵隋的牵引下,抱着侥幸的心里踏入了那个房间。 安王府中的老人大概永远记得那一日。安王第一次狂疾发作时,贸然闯入的女子的惨叫声几乎传遍了安王府的角角落落。 第九十一章 徐丹华一去不还,徐氏和吴齐达自然是找苏陌。 当时苏誉刚下朝回来,就听见徐氏的咒骂声,远远大喝一声,“住口!”吓得徐氏娇躯一震。 吴齐达立刻扶了她起来,恭敬有礼地跟苏誉道明事情缘由。 苏誉一听,当时俊脸气得通红。 “徐丹华做过些什么她心知肚明,皇上不追究已是万幸。姨母,听我一句劝,即刻回湘南去,说不定还能保住性命。” 苏誉从不打诳语,徐氏一听这话,吓得立马没声了,好半晌才苍白着脸色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苏誉却没心情跟她细说,只道找到徐丹华立刻走。 刘德元既然说让他们好自为之便是景帝有意放他们一马的意思,若再敢闹什么幺蛾子,那位暴君要拿谁开刀可指不定。 这还不是苏誉烦躁的缘由,他看着苏陌那一房乱七八糟的赏赐,心尖儿上都在发麻。刘德元的意思说得明白,徐丹华怕是根本没侍寝,相反,此刻暴君这样讨好他兄长,难道他兄长已经被那暴君给吃了…… 苏誉一想到这点,就莫名地愤怒,眼珠子都红了。临走前没忘记叫人把苏陌关在西厢,将门窗看得死死的。 苏陌缩在暖榻上,喃喃地念叨了一句“长兄如父。”苏誉耳朵立马竖了起来,脚下很不客气地踢翻了苏陌面前的桌子,狠狠瞪了她一眼,啪地摔门而去。 ——这个弟弟终于发飙了! 苏陌捏着茶杯有些忧伤,若是苏誉知道她是女儿身,会不会比今日还要暴躁…… 苏誉进宫时,赵毅正欣赏着尚宫局送来的衣裳。紫色云凤纹,若是穿在小东西身上一定很好看——如今是时候向小家伙摊牌了。 “皇上,你有听明白微臣的话吗?”苏誉的煞气被景帝的无视灭得十分彻底,他在下面站了半个时辰,景帝就晾了他半个时辰。 赵毅终于抬起头,一本正经地道:“你也回去斋戒沐浴吧,祭祖之后,朕自会给你一个答案。” 苏誉噎了口气,转身离开。 东郊皇陵并不算太远,但为了能赶上吉时,景帝与文武百官不得不天未亮就顶着风雪出发。 苏陌将人群看了一遍,却没有找到安王的影子,心中甚是疑惑。 苏誉走过来,将苏陌提上马车,随手塞给她一个手炉。苏陌坐进马车里,捧着手炉问他,“徐丹华找到了吗?她应该去了安王府。” 苏誉眼珠子发红,看似一宿没睡好,“安王称病不出,这事儿不好查。” 随着一声唱诺,马车出发了。 “兄长礼仪都记住了吗?” 苏陌点头,“衣服要整洁,不能说话,不能咳嗽,不能打喷嚏,再冷都不能哆嗦跺脚,要一动不动……” 苏誉满意地点点头。 这年头皇上祭祀百官受罪,稍有不慎就是不敬大罪。若不是此次祭祀关系到庄氏谋逆,估计那些老臣都称病在家偷闲。 规矩如此森严,苏陌内心还是很紧张的,她将苏誉告诉她的注意事项翻来覆去地背诵,又将全身上下都检查了若干遍,确定衣冠整洁,才安心地下了马车。 可老天就是要跟她作对,她这还没站稳当呢,端着祭品的内侍撞了过来,东西倒是没撞掉,可却在她衣服上洒了些污渍,这衣冠整洁第一步便过不了了。 苏誉皱起眉头,“那你只能在这下面候着了。” 苏陌心想,不去也好,但毕竟是皇上钦点她前来的,怎么也得跟景帝说一声,抬眼见景帝车辇就在不远处,苏陌赶紧上前几步。 赵毅看苏陌胸口那几点污渍,一脸淡静,“无妨,朕给你准备了衣服。” “皇上这是料到微臣会失仪吗?” 赵毅笑得和煦,“有备无患罢了。”说罢冲小石头使了个颜色,小石头会意,立马领着苏陌去下面的厢房重新洗漱。 苏陌走进这厢房有些发懵,炭火烧得屋子暖融融的,屋檐上连冰渣子都挂不住。香汤已经准备好,两个宫女见她进来,还盈盈俯首一拜。 苏陌心道,只是沾上这么一点污渍就用香汤沐浴,这皇家可真是苛刻。 谴走了所有人,她自己洗漱好,可当拿起小石头送进来的衣服时,苏陌懵了。 这一套正是尚宫局做的那套后宫嫔妃的衣服。 苏陌手抖了一下,下意识去抓自己先前穿的男装,却发现衣服已经不见了。 赵毅站在高台之上,眼看吉时将近,那个人却迟迟不出现。 刘德元低头问了一句,“皇上,要不奴才去看看?” 赵毅摇头,这一步,他要苏陌自己走出来。这一次,他不打算再给她留退路,如果她相信他,她就应该穿上那套属于皇后的冠服,跟他一起站在百官面前,接受朝拜,一起祭奠赵氏先灵。 时辰一点点靠近,风雪慢慢停住,云层也渐渐散开,几率阳光照在雪白大地上。人群中突然一阵骚动,赵毅心头一紧,上前了两步,探头望去,台阶之上的确走着一个人,可惜并不是苏陌,而是安王赵隋。 赵隋仰头看向台阶之上,太阳在赵毅头顶露出脸来,冷白的光芒向四周发散出去,像是恩赐万物的天神。 赵隋躬身一礼,“皇兄,臣弟来晚了。” 苏誉看见赵隋眯了眯眼。 赵毅逆着光的表情看不清楚,只听他道:“时辰刚好。” 直到祭祀开始,赵毅也没等到苏陌。 苏陌倒不是那么矜持的人。她本有心向景帝负荆请罪,只是要她堂而皇之地穿上这妃嫔的衣服她还是很有压力的,这不只是犹豫了一下,便出事了。 此刻苏陌看着闯进来的漠措眼睛都瞪圆了。 漠措看着面前穿着宫装的美人也瞪圆了眼,他只觉得这美人好生眼熟,可半晌没醒过神来,直到她启口问,“漠措王子怎么跑这里来了?” “你、你是苏陌?” 漠措觉得自己真是流年不利,昨夜他只是去锦绣坊会会好久不见的舞月美人,只是多喝了两杯,醒来怎么就被人绑了手脚塞在马车上。 他当然知道自己着了道,一直装昏迷,直到方才赵隋离开,他得了间隙才跑出来。至于赵隋为什么要抓他,他可不清楚,此刻他甚至不知道苏陌是友是敌。 可此刻他身上并没有武器,只得一晃身捏住苏陌的脖子,“的罪了。” 苏陌刚要挣扎,就听见门外有了响动。 “搜,一定是在这个屋里!” 苏陌心下一颤,方才她看过外面,一个侍卫也无,不知道是不是赵毅怕她穿女装害羞,把人撤得也太干净了一点,如今遇上外敌,她还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只得靠自己。 “他们在抓你?”苏陌小声问道。 漠措神色戒备地听着外面,丝毫不敢放松警惕。喀嚓一声,似有人扒剑出鞘,脚步声越靠越近,“嘭”地一声,门被踹开了,随之而起的是一声被憋在喉咙里没能彻底爆发出来的惨叫。 一股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大公子,你没……”刘大青冲进来,半句话被咔在喉咙里,好半晌才吐出来,“事儿吧?” 穿着女装的苏陌尽量让自己淡定点,只是换套衣服跟兄弟见面而已,不要太介意。 刘大青觉得自己的血压在飙升,显然苏陌穿女装这件事儿比她被漠措卡主脖子还要令他凌乱,所以他用了好一会儿时间,直到将所有过来的人砍完才木讷地哼出后一句,“大公子的女装真好看……” 苏陌郁闷了,拍拍漠措的爪子,“能放了我再说吗?” 漠措也看出来苏陌跟安王不是一伙儿的,默默地尴尬地收回爪子,“其实,我也觉得你穿女装比穿男装好看。” 于是,漠措顺道又问了一句,“那你到底是男是女……” 第二次穿女装而被人怀疑性别的苏陌觉得自己受到了严重侮辱,她尽量压住火气,言归正传,“漠措王子能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漠措这边简单说完自己的经历,那厢祭祀也差不多结束了。 景帝起身,安王也起身,文武百官终于跪完了,默默地站在台阶下。 “庄氏伏诛,大正重归安宁,他日种种便随着庄氏烟消云散。”赵毅负手而立,转身看向身后的赵氏宗亲。 赵氏宗亲于元帝一脉如今只剩下他与安王两条血脉,其余旁系亲人也不多,但多各自为政,见风使舵,在他们兄弟间一直在权衡着利弊。 尤其是这残留的皇亲中,大多都是倾向于庄太后的,赵家兄弟心里更清楚,这些人若跟庄后没个牵扯如何能平安熬过左相篡权的大屠杀?甚至,这些人当中不乏当年为虎作伥诬陷诟病先帝血脉之人。 如今庄后伏诛,他们这些人自然会惶恐不安。赵毅此话不过是要安稳人心。 “今日当着先皇在天之灵,朕保证既往不咎,但若再有胆敢谋逆者,朕也绝不姑息!” 阶下众人尽皆伏地,山呼万岁,唯有安王傲然而立。所有人抬起头来时,视线无一例外落在他身上,气氛一下变得凝重。 刘德元轻轻提醒道:“殿下。” 景帝挥手制止了他,只看着安王道:“想必弟弟有话要说。” “当着父皇的面,皇兄可认我这个弟弟?”赵隋面色沉冷,气息比这风雪还要冷厉。 殿下跪着的臣子们胆战心惊,历经几代更替,他们这些老臣真的很想大正江山能够安安稳稳,别再风云中飘摇别再出现动乱。可似乎,事与愿违。 景帝笑得清淡,“当然。” 安王道:“臣弟想要一件东西,不知皇兄给还是不给?” 这气势,这情形,除了皇位还能是什么? “安王,你好大胆子!”大学士谢晋首先跳了出来。 安王曾是庄太后托付给他的,他一直对安王也寄予厚望,安王在朝中不得势,他还屡次三番提议景帝给安王建功立业的机会,是以如今安王若出了什么偏差,他难辞其咎。 安王却看都没看他一眼,更是无视文武百官纷纷变色的脸,只是将目光锁住景帝。 景帝负手而立,“你想要这个皇位?” 安王不及回答,却听得另一个声音道:“皇上,皇位怎么能随便给人?”这是一个细小到可以被此刻紧张心跳完全忽视的声音,但众人看见景帝表情时,一下精神亢奋起来。 这位面对安王气势骇然的逼宫尚且云淡风轻眉头都没动一下的皇帝陛下,此刻却突然龙目一缩,身体前倾,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满朝文武纷纷转头,看向台阶底下,一个娇小的女子身影烙印在瞳孔中,当时,他们脑子像是被五雷轰顶,麻木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那人竟然是苏大公子…… 第九十二章 九重台阶,每重九阶,每重站着不同品阶官员。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向底端那名女子拾阶而上,白衫、白色襦裙、白色披帛,这分明是下面看守陵寝的宫女服饰。但穿着的人却并非宫女,而是他们都识得的苏陌。 一根碧玉簪挽起三千烦恼丝,肤不着粉而白,唇不施朱而赤,双眸如清水含烟,身形如弱柳扶风,怎一个妙字了得? 赵毅的脚又下意识地移动了一步,紧紧锁住那抹身影,看着她一步一步踏过九九八十一级台阶,慢慢向自己靠近,这种感觉就像是在迎接早上第一缕阳光,等待她照便大地的角角落落。 “大公子来了。”刘德元含蓄地道了一句,赵毅灵台恢复了几分清明,终于收起第一眼见苏陌女装的惊艳表情,又将君王的架子端了一端,他这才意识到苏陌并没有穿他刻意为她准备的衣裳,而小东西这步伐未免也太过小心了一点。 苏陌也想快来着,但刘大青找的宫女的靴子太大,她又不能去配景帝给的那双合脚的凤靴,只能将就着穿。尽管台阶上积雪被清扫过,但依然含着冰渣子,容易滑倒,她可不能在第一次穿女装就摔在文武百官面前。 这还不是她不能忍受的,她一直觉得人群里有一双眼睛要将她生吞活剥了,那眼睛的主人就是她的亲弟弟苏誉。 一路行来,苏陌甚至不敢去看苏誉的脸。在靠近苏誉所站的队列的时,她甚至能感觉到苏誉那股呼之欲出的滔天怒火想要冲出来把自己给烧得灰飞烟灭。 苏陌尽量目视前方,忽略众官吏异样眼神,走到阶下冲景帝拱手道:“皇上,漠措王子有话要说。” 苏陌出口,别人才意识到她后面还跟着人,又纷纷看过去,只见刘大青扶着漠措走过来。 赵隋看着苏陌眯了眯眼,启口道:“不用说了。漠措是本王抓的。”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漠措气愤难平,“不知道安王抓我意欲何为?” 赵隋波澜不兴,一点不为自己的人质逃跑而有什么惊慌情绪,“抓你,自然是为了要挟皇上。” “你?”如此明目张胆倒教漠措这个直性子一下子噎住了,缓过这口气,他也只能笑道:“幸好我逃脱了!” 赵隋却笑得淡定,“你逃了,可齐沃格使团其他人却还在本王手里。” “赵隋,你无耻!” 阶下众臣骚乱起来,近卫军手握剑柄蠢蠢欲动只等景帝一声令下。 景帝审视着安王,以他对安王的了解,这个人有绝对的忍耐力,绝不至于做出如此冒失的事情,以他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跟他这个九五之尊相抗衡,可今日,当着先帝的面,他做了。 “赵隋,你以为这样,朕就会将皇位拱手让给你吗?” “皇兄误会了,臣弟要的不是皇位。而是一个人。”说罢视线落在苏陌身上,“就是她。” “不可能!”这句回答毫无间歇,几乎是赵毅的本能。 原本只是惊讶安王为何要兴师动众向景帝索要一名御前侍应,此刻看景帝的反应,不会是二龙夺凤,于是兄弟阋墙了吧? 满朝文武一下炸开了锅。自顾红颜多祸水,古人诚不欺我也! 苏誉气得牙都痒了。他这到底是个什么兄长? 苏陌觉得自己很无辜,她笃定自己没那么大的魅力迷得安王神魂颠倒来篡位,于是她很不合适宜地道了一句,“安王殿下,下官与你不熟。” 几道利刃般的视线齐齐杀了过来,苏陌心肝儿颤悠了两下干脆闭嘴。 景帝转头盯着安王,煞气毕现。 “朕知道南岳军将东陵层层包围,但朕敢来,自然有办法对付你的军队。” 东陵竟然被包围?阶下众人愈加惶恐了,难道这又是要变天的节奏? 部署被道破,安王却面不改色,“臣弟也知道这东陵里埋伏着五万御林军,等着南岳军自投罗网,外面还有十万护*向周边合围,另有十万阻击可能出现的援兵,这一战要打,我必输无疑。” 听到此处,众人蹦跶的心脏重新放回了胸膛。 “既然你已经知道,为何还要一意孤行?” “因为苏陌,我势在必得!” 如此对话怎么听都有点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的味道,可明明这是*裸的威胁。 离苏陌最近的漠措忍不住将苏陌多看了一眼,嘀咕道:“没想到你倒有点能耐。” 苏陌汗颜,“漠措王子误会了,我这怕只是当了安王不臣的幌子罢了。”她已经感觉到那些看过来的视线带上了诡异的色彩,红颜祸水,他爷爷的谁担待得起?这是要逼着她以死谢罪吗? 安王却在继续他的威胁,“虽然这一战注定我会输,但若誓死强攻,这里文武百官皇亲贵胄,要保全可不容易。” *裸的威胁直砸进百官心坎上。 “以苏陌一人换取百官安危,皇兄你不亏。” 苏陌已经感受到四面八方的眼神都有将她交出去换老命的打算了。苏陌深知安王这是有意煽动百官。若是为了捍卫大正江山,景帝执意决战到底,这本无可厚非,但若只是因为她这个御前侍应,而不顾百官死活,那必然会失掉民心。 景帝冷笑一声,“以你的意思,只要你大军压近,你要什么,朕就得准什么?你将朕这九五之尊置于何地?” “是啊,若是安王想要老臣的性命,皇上也准的话,老臣这冤屈可就大了!”贺启章很是时机地补充了一句。 谢晋也道:“我等都是皇上的臣民,自是听从皇上差遣。我等也接受皇上庇佑,性命攸关时刻,如何能将同僚推出去任人宰割?” 苏陌感激涕零,到这时,谢大学士还能将她当同僚而不是祸水,她决定若是成功脱困一定去谢府叩拜谢家列祖列宗。 “这事怕不是皇上以及诸位大臣能决定的。”安王依然面色沉稳,将视线投给苏陌,继续道:“你该知道本王善于下毒。现在,齐沃格使臣全都中了本王亲自研制的毒药,就算皇上能将他们完好无损地救出来,但没有本王的解药,不出一月,他们便会心力衰竭全身腐烂而亡……” “赵隋!” 三个声音交叠在一起,让这一声变得特别威严。 景帝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苏陌护在身后,漠措想要冲过去,一动怒身体突然失力,歪倒在地,幸得刘大青扶持才没摔得太难看,而他也感觉到身体的确不对劲,不是蒙汗药的余威,而是某种毒药,冷汗也顺着他额头滑落下来。 苏誉已经步上台阶,死死盯住安王,“我想知道,安王到底看中了家兄什么?”他笃定苏陌跟安王之间绝对没有那些情情爱爱,苏陌更没那么大的资本去同时勾引景帝跟安王,还弄得兄弟反目。关键时刻,他既要保住苏陌的性命,也要保住她的名誉。 苏誉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那个穿着女装的兄长,心脏噗通噗通跳得甚是怪异,手指不禁又蜷缩起来,非常想揍人。 “因为,她可以救我一命。”狂疾之事是皇家秘辛,自然不可能当众说出来。这唯一一枚解药,他如何能放过。 景帝眉头动了动,隐约意识到点什么。每一次皇室子弟都只有一人患病,但并不表示只会有一人患病。 安王越过众人的眼,看向苏陌道:“今日这局就听你一句话。你若愿意跟本王走,本王向你保证,齐沃格人一根毫毛也不会伤到。你若不愿意,本王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苏陌脱开赵毅的手,赵毅又一把揽住她,苏陌道:“皇上,微臣胆小哪里敢跟安王走?” 赵毅皱了皱眉,“胆小就乖乖下去。” 苏陌道:“微臣想,安王身上或许会有解药!”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几名近卫立刻将安王团团围住,苏誉率先一步走到赵隋身边,毫不避嫌地从他身上搜出一瓶药。 赵隋冷笑道:“这是毒药,你以为我会放解药在身上?”这个小世子怎么如此笨?赵毅也觉得赵隋不至于如此笨。 苏陌也走过去,“是不是,试一下不就知道了吗?” 赵隋好心提醒,“这药就是漠措身上中的那毒,吃一粒他能活一个月,吃两粒,他就只剩十天,你可想好了。” 苏陌捏出一粒,看了看,似有犹疑,漠措也看着这个不靠谱的大公子,瞪大了眼睛。 苏陌走过来道:“漠措王子,咱们要不要赌一把,如果这是解药,这局棋就解了,如果不是,只要我答应,安王应该还是会解开你身上的毒……” 漠措被蛊惑了,还真大义凛然地点点头。但当他接药时,却眼巴巴地看着那粒药被苏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入口中。 “苏陌,你……”漠措大惊失色,一直盯着赵隋的苏誉迟迟没反应过来。 赵毅已经一步窜过来,捏住了苏陌的脖子,气急败坏地吼道:“快给朕吐出来!”那凌冽寒气直让苏陌打了个寒颤。 苏陌握住赵毅的手腕,她觉得,自己还没毒死已经被赵毅捏死了,“皇上,微臣已经吞下去了。” 赵毅的手蓦然失力,身形竟有些不稳,他终于明白了苏陌的用意。 苏陌知道他绝对不可能用自己去交换,但赵隋势在必得,大战在所难免,为她一人,要置文武百官及齐沃格使臣于险地,民心怕也是失了一大半。 而若齐沃格使臣真死在这里,苏陌这一辈子也是无法安心的,更何况那又会给大正招来另一场兵祸…… 原来,安王要算计的并不是他,而是苏陌。他已经笃定苏陌会这样做,连台阶都给她铺好了,呵呵…… 苏陌定定看着近在咫尺的赵毅,英俊的脸庞血色褪尽,她试图安慰他,却扯不出笑容来,最后只是撩袍跪地, “皇上,苏陌犯了欺君之罪,罪该万死,您就当给苏陌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赵毅无力的手慢慢握成了拳头,慢慢恢复了君王该有的威严。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一般,没人敢说话,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刘德元甚至看见赵毅眼角泄露出的嗜血红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他道了一句,“苏陌听旨。朕命你护送齐沃格使团出境,安王率南岳军沿途护卫,不得有失!” 苏誉想说什么,却被刘德元拉住了。 “安王听旨,西北边陲有一座西风城,你的军队以后便驻守在此,先帝在上,朕对你算是仁至义尽了。”若再要得寸进尺,这赵家兄弟血脉他也就顾忌不了了。 安王撩袍跪地,“吾皇万岁万万岁。” 一场兵祸就此解了。 赵毅亲手扶起苏陌,从怀里掏出一只金镶玉镯子,亲手给她戴上,赵毅的嘴唇就势凑到苏陌耳边,看起来像是一个亲吻,苏陌却听到一句细不可闻的话,“安王有疾,你是唯一的解药,他奈何不了你。” 镯子戴好,赵毅恢复了君王本色,对苏陌道:“记住,朕等你回来。” 苏陌点头,默默看了赵毅一会儿,转身离去。 史书里将这一段记载得尤为煽情,百官哀恸,天地为之动容,风云为之变色。实则很多人并没看懂景帝在这一刻与苏陌定下了终身之约,而这一日大雪初霁,天气甚好。 罗钊身披铠甲,与御林军站在台阶之下,看着身着女装的苏陌款步走下,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最后只是拱手一揖,道:“保重。” 第九十三章 赵隋一离京,罗钊偕同苏誉带人进了安王府,找到了消失三日的徐丹华。 徐丹华被抬出来时,四肢尽断,正绑着固定骨头用的支架,但或许受到的刺激过大,她神情呆滞,已经认不出人。 徐氏守着哭了足有一个时辰,她眼珠子都没转动一下。 苏誉叹了口气,“太医说能养好,只要不提重物就行。等她养好伤,你们再回去。” 罗钊却站在花园里一直看着西厢,那里已经没有那个人,雪色中隐隐传来晓月的哭声。张弛从西厢走出来,眼中带着红血丝,看到花园中的罗钊,他顿了一下,“只有我能进赵隋军中,代我照顾好她们母女。” 罗钊拱手。 赵隋率领南岳军以护送齐沃格使团的名义出京,最近的道路并不需要借道江淮出岭西进入外域,但偏偏他们随行的队伍中增加了两方人马,那就是江淮世子施荣修与岭西世子朗豪。 苏陌一直知道安王想借用藩王割据势力来巩固自己,却没想到这两地藩王如此大胆,竟然敢这样堂而皇之地附庸安王,这未免太不把皇位上那位放在眼里。 而这还全耐安王手中捏着的齐沃格使臣。安王借用使团安然离开景帝的包围圈,这两个质子则利用此回到自己的属地。那么战事若要发,也便在这一个月之内。 “这赵毅可真有胆识,竟然为了一个使团放弃剿灭安王的机会?”朗豪骑的马离苏陌的马车不远,苏陌将他跟施荣修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放虎归山后患无穷,难道他不知道?” “若真是怕齐沃格攻打大正,完全可以在剿灭安王之后将使团被屠的罪名归到安王名下,齐沃格要闹也闹不起来。” “施世子,你最聪明,你来说活,看赵毅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总不可能他真顾忌这个使团的性命吧?” 施荣修瞥了他们一眼,“你们可知曾经赵毅麾下一支探路前锋中了埋伏被坎贝汉王围困在塔里沙漠,不过百人前锋小队,赵毅却带了两万大军直捣坎贝王庭,人人都道他是声东击西,坎贝军队回援,却发现对方不过在这里走了一遭,根本就没攻打,而同时,赵毅却乘其不备率突击先锋将坎贝留守的人杀了个片甲不留。”这在赵毅的所有战役中是可以忽略不计的,甚至史书上也不会有任何记载,但这偏偏才是这个暴君最令人动容的地方。 “他可以毫不留情地屠灭四大藩王,不留一个活口,却也可以为了自己的将士大费周章以身犯险。你说他会不会在意齐沃格使团的性命?” 苏陌听到这里忍不住回头看阿若,“公主这下可以放心了吧。皇上一定会救你们。” 女儿身暴露,她理所当然地被赵隋扔到阿若同一辆马车。但两人在一起呆了几个时辰,阿若却吭都没吭一声,此刻也只是将苏陌多看了两眼。 苏陌被她的眼神噎到了,哪里再敢说话,规规矩矩地抱着一圈兽皮取暖。 阿若眉头微蹙,眼神冷凝,从早上一直盯着苏陌,连吃午饭都没能挪眼。 苏陌看她不动手,佯装淡定地与她直视,唤了一声,“公主?” 阿若娇躯一震,接着毫不犹豫地蹿下马车,一点没意识到自己是中毒的人应该全身乏力方显赵隋毒攻深厚。 “喂,公主,你午饭还没吃呢?” 阿若头也不回地上了漠措他们的马车。 苏陌郁闷地看着茫茫雪原,似乎,她换回女装后,很多人都不再跟她说话,漠措跟她说话时眼睛都是斜着的,仿佛她脸上有钉子似的。 明明,她只是换回了女装而已,苏陌觉得自己的性别受到了严重侮辱。 这边凄凄惨惨地吃完一顿午饭,那厢赵隋拎了件男装过来叫她换上。 苏陌怔愣了一下,“阿若的意思?” 赵隋的视线擦过她脸颊,落在不知名的地方,声音冷幽幽的,“本王的意思。” 苏陌:“……”难道我的女装就如此令人不忍直视吗? 张弛直到翌日晌午才赶上赵隋的大军。 赵隋往自己的营帐一坐,目露精光,看着被押解进来的张弛。张弛只有一个目的,“让我留下来。” 施荣修赶紧上前劝阻道:“殿下,张弛是皇上的心腹,不宜留在军中。” 赵隋却看着张弛,“本王给你一个留下的理由。” 张弛不卑不亢,“王府我去过了,也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个世上没有第二个人比我更了解情况。” 赵隋沉吟半晌,应了个“好”字。 施荣修看着张弛眯了眯眼,“既然是人质,是不是也应该吃服药?” 张弛正色道:“张弛既然敢来,自然是要与大公子他们共甘共苦!” 赵隋却笑了,“本王听说,你十岁就能嗅出百种药材,本王可不敢班门弄斧。”张弛吃一粒,估计一大半的药能被他嗅出来,再根据药理匹配,就算不能十成十复制出这种□□,却总能让他找到解毒的方法。 “把他带下去,本王还有用处。” 赵隋的名义是护送齐沃格使臣,既然这些人都已经中了毒,赵隋也大方地没有太过限制他们的自由。 苏陌毫无阻拦地见到张弛,张弛从包袱里掏出一堆书,“这是罗兄叫我给你带的话本子,都是最新的,你应该还没看过。足够这一路消磨时间。” 张弛语气无比平静,脸上毫无表情,苏陌接过那一叠书,问道:“张兄,这个,我女扮男装的事情不是有意要瞒着你的。” 张弛没看她,又从包袱最下面掏出一个大布包,“这是你爱吃的糕点,皇上叫我带给你的。” 赵毅的脸从苏陌脑海一闪而过,心脏嘭地蹦跶了两下,苏陌赶紧压住胸口,将布包抱入怀中,“他,还好吧?” 张弛终于抬眼看向她,“你可知安王为何非你不可?” “皇上说,他有病,我是唯一的解药。” 张弛点点头,“你知道就好,所以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苏陌摸摸那只手镯,应道:“我会的。” 午饭之后,只稍作小憩,大军便要再度开拔。 赵隋刚要跨上战马就嗅到一股诡异的气味,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朝苏陌的马车跑去,撩开帘子一看,便见小东西竟然正抱着糕点在吃,还吃得一脸委屈。淡淡的气息就从她这里传出来,肆无忌惮地扩散出去,侵入自己的五脏六腑,但这个人却毫无自知。 赵隋问:“你又在做什么?” 苏陌看向他,“糕点,要吗?” 赵隋噎了口凉气,好半晌才又问:“你想他了?” “治好你的病,我就会回去。” 赵隋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怒火,“张弛告诉你的?那你可知如何替本王治病?” “你是要喝我的血吗?” 赵隋又被噎到了,胸口起伏了一下,甩下帘子,苏陌以为他走了,结果帘子又被掀开,赵隋冷冷警告道:“别有事没事发.春!小心本王阉了你!” 苏陌惊愕了,她是真没东西给他阉! 说完,赵隋也意识到这个问题,这下更气了,冷气嗖嗖地回了前面,于是这一晚,没给苏陌饭吃,苏陌却吃着赵毅捎来的糕点很满足。 大队人马行大半个月,一路畅通无阻,赵隋却没有停留分毫,直到江淮王属地,大军才在城外安营扎寨。苏陌终于从冰天雪里地嗅到了一点儿热气。 帐子虽然很冷,但四周篝火却烧得很旺盛。 张弛给阿若把完脉,依例叮嘱了几句,不过是好好休息,不要动怒,心平气和,便不会引发毒性进一步侵蚀。 阿若点点头。 张弛又坐到苏陌身边,搭上她的脉搏,原本平静的眉头蹙了起来,苏陌还没说什么呢,阿若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她怎么了?” 张弛看苏陌苍白的脸,嘴唇慢慢褪去的血色,“大公子睡眠可好?” 阿若坐过来,“昨晚半夜她还翻来覆去的。” 苏陌尴尬地看了阿若一眼,“在马车上睡眠浅。” 张弛给了苏陌几粒平心静气的香丸,“放在随身香囊里。” 赵隋掀帘进来,嗅到香丸的气味,冲张弛道:“也给本王几粒。” “我身上就这几粒了。”张弛道。苏陌只好将自己手中的匀了两粒给赵隋。赵隋低头嗅着苏陌脖颈间散发出来的淡淡清香,倒是比这香丸宁神多了。 “待会儿见了江淮王,不要轻举妄动。” 苏陌蓦地抬头,撞上赵隋的眼眸,那眼神竟然说得上是温柔的。似乎从什么时候开始,苏陌已经没见那双桃花眼笑过了。这气质倒跟赵毅越来越相似了。 “我也要去?” “不止你,阿若和漠措也在邀请之列。” 赵隋离开前,还特别警告苏陌:“只许穿男装!” 第九十四章 江淮乃是鱼米之乡富庶之地,江淮王府自然金碧辉煌。江淮在兵力上不及其他藩王,但在钱财上却是位于七藩王之首,光东西南北的漕运就为其创造了不少财富,也富了一地乡民。 以往藩王若是要借水道,必然要跟江淮王打好招呼,这是一块绝对的战略要地。 施荣修带他们进入宴会的厅堂。苏陌大致看了一眼,江淮的官员大都在此。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景帝在半年前就已经派人来接管这边的吏治和军防,以在场官员对江淮王的溜须拍马状态来看,这接管应该并不顺利。 江淮王年约五十,有三个儿子,施荣修是老二,也是江淮王上报给朝廷的世袭王位的人选,但从官员的巴结程度以及对施荣修的忽视程度来看,显然老大施荣贵才是真正得势的人。 来参加宴席的除了朗豪,就是安王、苏陌以及阿若、漠措。五个人,没有哪个的身份不可谓不重,即便在世人眼里最弱的苏陌好歹也是湘南王的长子嫡孙,名义上的湘南王第一继承人。 但大概也因为她来自湘南,也是最受江淮众人排挤的对象。施荣修带他们见礼之后,便为他们引座,而苏陌的座位是在末席上,离大殿最远的距离。 赵隋坐上上位,抬头看了一眼这边,并没有多余情绪。 尊严什么的,在小命面前向来被苏陌看得很轻。此番江淮王敢这样堂而皇之地宴清安王,那意思便很明白,他是要打算跟安王结盟。 虽然她是安王看中的人,但如今安王的身份是一个被驱逐到边塞的戍边王而已。何况这是江淮,强龙难压地头蛇,江淮王自然会借此机会试探一下安王能退让的底线在哪里。 任何赌博,赌的不过是心态和底牌,这便是这场宴席的最终目的。 苏陌非常平静地吃着自己桌上的小菜,酒却是不敢沾的。四周的官吏不时投过来几道试探的目光,有满含敌意的,有鄙视的,更有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的。 酒过三巡,众人似乎终于戳完了苏陌的脊梁骨,施荣贵站起来道:“苏世子今日怎生如此安静?没记错的话,我们施家和你们苏家还差点结成了亲家。” 苏陌也只好起身拱手一礼,“大公子说的可是三年前的事?那时,苏家女儿尚不在婚嫁之龄,是以错过了这段姻缘。” 施荣贵如今年近而立,苏家最大的女儿,当时算起来应该是苏枚,不过十一岁而已,施荣贵却要强行嫁娶,苏家如何肯,再则说,江淮并不与湘南接壤,以她父亲那种胆小的性格,自然是临近的地方有强大兵权最好,毕竟,那个时候朝廷混乱,景帝还是端王,挥师东进,整个大正一团乱麻,战事频发,谁都想以最有限的资源找到最可靠最有用的盟友。 “哦,那本公子怎么听说,苏世子你本是女儿身呢?若是三年前,你的年纪刚好合适。” 这话绝对是挑衅,也是无理取闹,故意要给苏陌难堪。 赵隋眯了眯眼看向施荣贵,这个消息传得可真快,不知道是传话的人故意漏掉苏陌是他要的人,还是有人明知故犯,非要来触他的霉头试探他的底线呢? 苏陌小身板笔挺,不急不躁,脸上平静无波,“苏陌女扮男装自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即便如今,苏陌身上也担着朝廷命官的担子。” 你施荣贵再流氓再好色,还能打朝廷命官的主意不成? 施荣贵哼笑了两声,最会看眼色的施家三公子施荣良也站起来道:“听说湘南剑舞蔚然成风,比那边地还要精彩三分,我身在中原,从未见识过,苏姑娘可否赏脸,为在坐舞一曲?” 这“姑娘”二字叫得极为顺口,叫一个姑娘家当众跳舞,呵呵,你以为你招妓吗? 江淮王看向赵隋,赵隋的眼珠隐隐透出了红光,面上却风雨不动,这让江淮王误以为这一步是赵隋能够容忍的,所以也没阻止。 阿若与漠措捏酒杯的手也紧了。在他们草原上,有宾客来,载歌载舞那是喜庆的事儿,但他们却从这个施荣良语气里听出了侮辱之意。 “咦,三弟,怎可如此无礼?苏世子是客人,要舞,自然也是要个陪同的。”说罢,亲自走到大殿之中,冲苏陌一拱手,“那就让在下陪苏世子可好?” 这话算是把场面给圆回来了,那厢立马有人捧了剑过来,丝竹也在此刻响起,苏陌只好拿起剑,冲施荣贵拱了拱手。 她心里很明白施家兄弟不过是要给她一个难看,把以前湘南给他们吃的瘪还回来,所以跟施荣贵的对剑,做做样子就行。 毕竟是会跳舞的人,只要往那一站,那气场都是不一样的,即便此刻她穿的是男装,这柔韧的身姿挑起的剑花依然令人销魂不已。 赵隋心口一紧,漠措手中一紧,阿若手中的杯子直接掉落在桌子上——她笃定,这个身姿就是那日跟她对舞之人,即便今日的姿势更刚强,也颇有男儿风度,但她就是笃信。 施荣贵看着那把腰身瞳孔微缩,下一刻,他已经不计后果地一剑挑开了苏陌的发冠,长发如墨般倾泻而下,整个人的英气突然转向柔美,激得人小腹一紧。施荣贵几乎是本能地去扶苏陌的腰。 苏陌再冷静也被他的轻浮惹恼了,气息一动,心口像是被冻结住了一般,血液都凝固了,身子一歪,脸上血色尽失,整个身子便落进施荣贵的怀抱,挣扎不能。 漠措与阿若几乎是同时站起来,朝这边冲过来。他们知道,苏陌的毒性被牵引出来了,赵隋自然也看出来了,冷飕飕地看向江淮王道:“苏陌是我的人,江淮王想试探到什么时候?” 江淮王咳嗽了两声,向下面大喝一声,“荣贵,休得无礼!”这又向安王拱手,“安王见谅。” 施荣贵不甘不愿地将苏陌交到漠措手上,抬手嗅了一下,真香。 阿若将苏陌扶在原来的位置坐好,瞪了施荣贵一眼,“这个汉人好生无耻!”这声音不大,但也不算小,刚好能让施荣贵听见罢了。 施荣贵眯起眼睛看向阿若道:“公主殿下误会了,这是我们汉人的礼仪。” 阿若不再说话。 赵隋走过来,将一粒药丸塞苏陌嘴里,“警告过你,不要动气。” 苏陌苍白着脸看向赵隋,他爷爷的,你这温柔的样子装给谁看?有本事把爷身上的毒解了啊? 赵隋被苏陌那直白的眼神噎得再不想说话。 那厢江淮王也起身,“看来苏世子身体不是太好,各位殿下想必也累了,不如先去休息。厢房已经准备好了。” 阿若跟漠措将苏陌扶起来,看似不经意地格挡开了赵隋的手。 施荣修给他们带路,阿若和漠措往苏陌房间里一坐,便不打算走了。施荣修笑道:“两位殿下,江淮王府没贼人敢来。” 兄妹俩无动于衷,兀自靠在坐榻上闭目养神。 苏陌好心地给他们沏了一壶茶,端过去。谁知漠措解下腰间的水囊扔给她,“这里的东西不要碰。” 漠措就像是一头嗅到危险的野狼,在夜晚眼睛都泛着绿光。苏陌原本想,这江淮王胆子再大也不可能真给他们下黑手,但结果她低估了人类的无耻。 江淮王是不会,但施荣贵却会。 三人坐到半夜果然听见了响动,施荣贵浑身酒气窜进来,一股寒意冻得三人打了个哆嗦。 “你们在外面守着!谁来都别放行!”这话显然是对他的随从说的。 屋内的三人一起向门口看过去,漠措和阿若都拔出了腰刀。屋里黑漆漆的,施荣贵刚进来自然什么都没看见,甚至没搞清楚房里有几个人,漠措毫不犹豫地将腰刀架到他脖子上,“带我们出城!” 这府城是不能呆了。 施荣贵被锋利的刀刃一吓,酒也彻底醒了。 “漠措王子,你可不要激动。” 门外的人自然已经听到声音,长剑出鞘,在夜光下寒气凛冽。若是换做平日,漠措的功夫不低,料理这些人,不过举手间的事,但此刻他跟阿若都有毒在身,一运气就会全身失力,或许是他们太过小心,反而让人有了可乘之机。一柄剑准确无误地挑向阿若,而漠措握刀的手腕突然被施荣贵抓住,胸口一疼,被摔倒在地,他要爬起来,施荣贵毫不客气地一脚踹过去。 漠措疼得直抽凉气。 施荣贵却道:“就算本公子今日把你们杀了,这笔账也算不到我头上!” 苏陌与阿若的脖子都被抵在剑上,丢掉性命那不过瞬间的事儿。 施荣贵走过来,捏起苏陌的下巴,“不要以为你是安王的人,本公子就不敢动你。如今安王还得看我们的脸色,别指望他能保……啊——” 一声尖叫,苏陌只见那只捏自己下巴的爪子被生生切去,那柄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也在同时被卸去,后面的人死得悄无声息,她连动静都没听见。 赵隋如鬼魅一般出现在面前,眸红如血,如看蝼蚁一眼看着地上握着自己断手的施荣贵。赵隋伸出一只手,捂住苏陌的眼睛,剑尖再一挑,施荣贵的惨叫声被瞬间斩断,苏陌只听得喉咙漏风的诡异声音,令她毛骨悚然。 赵隋抱起苏陌,没有做丝毫停留离开了这个院子。阿若扶着漠措跟在后面,他们已经被赵隋那手干净利落的杀人手法震得内心颤栗,哪里还能说一句话。 江淮王府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到处都是打杀声,两个黑衣人飘至跟前,“殿下,江淮王已经伏诛,其余参加宴会的人,都按照您的吩咐挖去了双眼……” 苏陌血凉了。 赵隋只冲他们做了一个手势,那两人又消失于黑暗中。 苏陌不知道这府中有多少赵隋的黑衣人,也不知道赵隋为何要大屠杀,但此刻赵隋抱着自己的身体却非常热,像是要将人烤化一般。 明明这是冬天,她竟生生被赵隋烤出一身汗。 他们畅通无阻地行至花园时,碰到施荣修带领的护院。 施荣修往赵隋面前一跪道:“安王殿下,我大哥猥亵苏世子死有余辜,但那些家将并无过错……” 赵隋盯着他,语气平静无波,却也冷气袭人,“施荣贵做出这等事不是也有你的功劳吗?你的目的不就是要本王代你杀了你的父兄,你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坐上江淮王的位置?” 要跟本王玩心计,你还嫩了点。 “可,你似乎忘记了本王曾经说过的话。” 施荣修心头一颤。 “谁敢动她,杀无赦!” 话音落剑亦落,施荣修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 第九十五章 苏陌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无论站在任何角度,赵隋都不该杀施荣修,这个人将会成为他称霸道路上一个盟友,而不是这样的剑下亡魂。 “赵隋,你、怎么了?” 赵隋浑身的煞气像是陡然停滞了一下,他终于看向了苏陌,好半晌才道:“你在害怕?” 那股悠悠的香味参杂着辛辣的苦涩,可即便是这样的气息也让他狂暴的心绪宁静了许多。 苏陌的确在害怕,她想起了赵毅,那日赵毅的残暴,与此不同,却气息相似。 “我们可以回去了。”若是可以,她很想像对付赵毅一样把赵隋给弄晕,但这种环境她不能,否则,得赔上其他人的性命,无论是她,还是阿若漠措,现在都没有自保的能力,而他们唯一能够依靠的就是赵隋的杀戮。 那以后的很多年后,苏陌还能记得那个夜晚,做噩梦的时候甚至能嗅到赵隋那柄剑上的血腥味。 赵隋混入府城的人马并不多,苏陌看到的不过二十来人,但却将整个府城掀得天翻地覆。江淮的无上繁华在这一夜凋零殆尽。 出城时,阿若抓着苏陌的手在瑟瑟发抖,漠措握着腰刀一言不发。 回到营地,赵隋下令连夜启程,那之后便昏睡不醒。 张弛把了很久的脉,最后只跟苏陌说,“安王的病犯了。” “这是什么病?” 苏陌的心跳有点快,若是赵隋这种症状是因为病,那赵毅呢?难道赵毅也有这种怪病? 她还记得上次他们在山林遇袭时赵毅的表现,那时赵毅中了毒,没有今日赵隋的体力,但那种暴戾却像是地狱恶魔一般,令人胆寒。 “以后,皇上会告诉你。” “皇上果然也有。” 张弛不再说话。 安王再度醒来已经是第三日,他们离江淮已经有百余里路程。江淮王府被屠第二日,景帝的人已经接管了整个江淮的政务军防,也算是解决了安王这一行的后顾之忧。先前苏陌还在担忧安王杀了那么多人,江淮的军队会不会联合岭西对他们形成前后夹击,到时,又是一场兵祸。 幸好景帝安插在沿途的人马将这个祸患解除了。 赵隋醒来时嗅到一股甜香,尽管全身疲惫,他还是忍不住睁开眼。只见帐篷里苏陌正坐在凳子上双脚在碾药,低头看着手里的话本子,还看得津津有味,不时啧啧发声,阿若坐在她旁边也在看话本。 “苏陌,这东西你怎么看得这么起劲?这本书我明明记得你都看过两遍了。” 苏陌弯起眉眼,“你看这个男人多蠢,同一个陷阱他怎么每次都能掉进去,哈哈哈……” 阿若:“……” 苏陌还没笑完,就感觉身后的气息有点热,微微一转头,吓了个激灵。赵隋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身后,正探着脑袋看她手里的书。 赵隋面无表情地问她,“好看?”这气息太过香甜,他还以为这个混蛋想到了什么美妙的事儿,结果他一看,就是一个蠢货栽阴沟里的事儿。 苏陌觉得赵隋这句“好看”是带着质疑和指责的,所以她咳嗽了一声,收起书,一本正经地道:“安王殿下身上可好些?张兄说你应该多休息。” 方才的香甜收得一点不剩,赵隋鼻翼翕合了两下,感觉到空气中残留的一点味道,心情莫名地有些郁结,“我饿了。” 张弛至少用了一炷香的时间替赵隋把脉。赵隋的眼睛就一直跟着苏陌在转悠,“本王不吃萝卜。” 苏陌刚要将萝卜往汤锅里丢,擦了一把额头汗,“那你就只吃羊肉吧。”他爷爷的,非要她做饭,做吧还挑三拣四,想当初她随便煮锅大杂烩赵毅都吃得干干净净的。一个王爷怎么比皇帝还难伺候? “你又在想什么?”赵隋只要开合一下鼻翼就嗅出了这个小东西的花花肠子。 苏陌回头看他,赵隋的桃花眼弯起了一个很细微的弧度,尽管嘴角拉得很平,但她看出来他在笑。 “安王殿下,你是故意的吧?” 赵隋的嘴角终于扬了起来。 苏陌义气一上来,一堆萝卜全扔进锅里,“你不吃,总有人吃!” 张弛的手指还按在赵隋的脉上,平静的脸上隐忍着怒火,“安王,我只想把个正常的脉搏。” 赵隋看过来,傲慢地收回手,“本王很好。” 张弛正色道:“但你的身体很虚!” 赵隋蹙起眉头看着张弛,张弛不甘示弱,“大公子,麻烦你出去一下。” 苏陌觉得,自己已经恢复女儿身,完全可以换个称呼,但她还是听话地出门,迎面又碰上漠措,“大公子,你不是喜欢吃鹿肉吗?烤好了。” 苏陌瞥了一眼那只鹿腿,毫不客气地接到手里,拉过漠措,语重心长地问道:“你们就那么不能接受我是女人这个事实吗?” 漠措身子一僵,脸颊一红,打了个哈哈,咳嗽了两声,“阿若还等着我呢,我先过去了。” 苏陌:“……” 张弛听到外面声音消失这才说道:“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殿下的病会在这个时候发。那五位皇子,除了太宗时期的三皇子是成年后发病,其余都是在开解人事时发现的。” “你想说什么?” “无论什么病发,总是要有诱因的,而殿下发病的诱因,入军这些日子我一直在观察,心里有些推测。” 赵隋身体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你说,本王洗耳恭听。” 这份戒备或者说排斥是很明显的。 张弛道:“每次只要大公子出现,殿下的鼻翼总会不停开合。”即便那弧度很轻微,但却是逃不过善于望闻问切的大夫的眼睛的。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殿下很喜欢去捕捉大公子的气息,久而久之这便成了一种习惯。这就像是慢性毒.药,将潜藏在你体内的狂疾慢慢激发出来……” 赵隋似笑非笑地看着张弛,“你是不是想说,只要本王离她远一点,狂疾根本就不会发?”张弛来他军中,不正是为了将苏陌带回去吗? 张弛起身拱手,“殿下一定在怀疑是我不怀好意想将大公子夺回去,张弛说的话你也肯定不会信,但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大公子只有一个,总有失败的一方,而就算你赢了皇上,你也不可能得到大公子……” “嘭!”赵隋身前的桌子应声而碎,近在咫尺的张弛心肝儿本能地颤动了一下,但却没有退缩一步。 “他们已经结合,中间便插不下任何人。” “张弛,你若想活着就给本王闭嘴!” 张弛当然不会闭嘴,面不改色继续道:“若是我没猜错,殿下第一次发作应该是在大公子与皇上结合那一夜,被宓香所迷,那一次应该还算轻微,只是一点苗头。第二次发作,应该是大公子来癸水,那一次不过加速了你的狂疾激发,也不算真正发作。而真正发作,应该是大公子对皇上动心的时刻……” 赵隋气得浑身发抖,张弛只能硬着头皮扛着低气压继续道:“大公子的宓香,安王殿下你驾驭不了……” “滚!” 张弛躬身一揖,不急不慢地退了出来。直到出了帐子,被冷风一吹,他才陡觉出了一身的冷汗。 不远处,阿若在唱歌跳舞,苏陌蹲在篝火边上,用一把匕首尽职尽责地割着她的鹿腿,看见张弛,还冲他挥了挥手。 张弛擦了一把额头汗,露出笑脸,走入人群中。 苏陌觉得,那次张弛替赵隋看过病之后,赵隋变得异常诡异。 他就像是一只受了伤的野兽,蛰伏在自己的山头上,不跟任何人亲近,高高在上地鄙睨着众生。好几次苏陌想去求见,还没靠近就被他的侍卫给拦了回来。 眼看一个月期限将至,齐沃格使臣们也开始忧心忡忡,如此下去,赵隋还会给解药给他们吗? 阿若从车里出来就见苏陌站在冰天雪地里,又折回去拿了一只手炉过来。 “殿下说,三丈之内,大公子不得靠近!大公子还是请回吧。” 苏陌迎着雪风眯了眯眼,这越靠近塞外,风越大,她只好拢了拢领子,“今日无论如何我都要见到他!” 阿若脚下滞了一下,看了一会儿跟赵隋的侍卫对峙的苏陌,又揣着手炉回到车上,撩了帘子看着这边。约莫又等了一刻钟,侍卫终于让开了一个口子,苏陌走了进去。 赵隋刚跟属下商量完路线,将图纸往怀里一揣,“找本王何事?”任由那股熟悉的幽香肆无忌惮地在鼻尖萦绕,他却没吸入一口。 “还剩三天时间,安王殿下可说话算话?” “明日过涵峪关,三天之内,必然能到西风城。到了地方,我自然会给你们解药。”大概是这句话说得太长,赵隋的气息有点紧,俊脸微微泛出一点红色。 苏陌皱起眉头,忍不住就将平静得有点僵硬的赵隋打量了一翻,小心翼翼地道:“你不会又犯病了吧?” “噗”,赵隋那口气终于没能憋住。憋气太久,让他贪婪地大口大口地呼吸,那股幽香像是突然冲破了最后那层壁垒,肆意地朝着他的五脏六腑席卷而去,再被血液推向四肢百骸。 那种全身毛孔都通透的感觉让他舒服得哆嗦了一下。这股舒爽没让他心情愉悦起来,反而蒸腾出一股无名之火。 “出去!” 果然犯病了。苏陌毫不矜持跑得飞快,赵隋就听见一句话在风中悠悠打转,“我马上去叫张弛,安王殿下,你一定要撑住……” 那一刹那,赵隋恨不得将那个小混蛋碎尸万段。 第九十六章 也许是安王一行经过江淮时掀起的轩然大波太过触目惊心,所以他们在经过岭西地界时,不管是岭西王还是世子朗豪都没有再出现过,而且每个通关要塞都很顺利地通过了。 涵峪关便是这最后一道关口。涵峪关外,一边是一望无际的图崁赤沙漠,一边是碧草连天的赫拉草原,百里毫无人烟。而西风城便坐落在图崁赤沙漠一片绿洲上。从涵峪关过去,只需要两天时间。 这两天,他们都将在沙漠中穿行,自然要在涵峪关准备充足的粮食和水。 大军花了两个时辰在市集上采办进入沙漠要用到的物资,安王则包下一座茶楼,坐在高处看着街道上的苏陌。 张弛走过来,兀自在安王面前坐下,自个倒了茶,慢悠悠地喝着。 安王瞥了他一眼,“又想说什么?” “张弛只是好奇殿下尝试了这几日感觉如何?” 安王端着茶盏,眼中平静无波,“越是美丽的东西,越可能是剧毒,明知道服下会死,却依然忍不住要去品尝一下她的味道。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大概便是此意。” 张弛端起的茶杯终于放下,这一口竟是难以下咽。 “殿下若是一意孤行对谁都没好处。”你再强不过十万大军,两虎相斗必有一伤,而你,必败。 “她能喜欢上皇兄,不过因为她先认识的是他罢了。张弛,这天下,没有绝对之事,就如我如果不碰到她,未必就不会患病,也许会有其他因素将我的隐疾激发出来。如今,既然病已经出来,我为何要放过将它彻底治好的机会。” “殿下……” 安王打断他,“你不要跟我说我驾驭不了,不试试如何知道?” 安王的视线重新落回苏陌身上,那么弱小的一个人,他怎么会驾驭不了,又怎么可能驾驭不了。 苏陌只觉得身后有一束极具侵犯性的视线,她不转头也知道那是谁的,无趣地挑了几样东西准备离开。突然之间,几个玩耍的小孩撞了过来。从楼上的位置,只能看见苏陌的背影,她弯下腰,将撞她那个孩子完全挡住了。 这本是寻常事,安王却突然嗅到一股不一样的香甜味儿,毫不犹豫地翻窗户踩着屋顶跳了下去。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张弛只觉得一阵风拂过,安王已经到了下面。 赵隋抓住苏陌肩膀时,苏陌刚把一个什么东西塞进嘴里嚼两口。 “吐出来!”赵隋吼道。 苏陌又嚼了两口,似有被噎到的征兆,赵隋断定这个混蛋一定将罪证给吞了,毫不客气地一把卡住苏陌的下颌,捏开了她的嘴,鲜红的舌头上,只有一些糕点的残渣,喷出的口气里甚至还有羊肉的味儿。 赵隋尴尬地松开手。苏陌面色平静地看着他,“安王殿下想吃的话去问那孩子要。” 赵隋狐疑地打量着苏陌,这个混蛋面色平静得太过诡异,连气息都压得没有起伏,压根不像寻常模样,他能不起疑才怪。 苏陌在这种质疑下愈发平静,“殿下放我出来,不过是想试探一下皇上会不会派人跟我接触。这份苦心怕要白费了。” 赵隋冷笑了一声,“你倒也有聪明的时候。”说罢,叫人收队准备出关。 赵隋刚一转身,那股香甜味儿又窜了出来,他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娘。这个混蛋又发.情了。赵隋的脚步下意识地加快,迅速没了人影。 阿若走过来,特正经地看着苏陌,“他说什么?”方才那小孩递给苏陌的糕点肯定有文章。 苏陌笑眯眯地道:“没什么,公主多心了。” 阿若斜睨了她一眼,这小样怎会如此贱?她到底是看上她哪一点了? 苏陌摸摸喉咙,刚才被赵隋一捏卡得不轻,而那糕点上写的字只有两个,很细小,“等我”。 离开集市时,苏陌最后环顾了一下四周,她觉得景帝一定就在某个角落看着她。只要一想到这点,她心肝儿就止不住地乱蹦跶,好像干渴得太久,突然遇上了甘霖,想好好畅饮一翻,却又不得不压制住。 回到营地的赵隋问密探,“皇上还在京城?” “接到消息称皇上每日上朝,并未离开过皇宫。” “哼!”没离开?这可不像景帝的做派,“派暗哨看着涵峪关!” 大军终于开拔离开涵峪关,没遇上赵隋那些谋臣预料的任何阻挠。苏陌是第一次看见沙漠,起伏的沙丘一直蔓延到天尽头,在阳光下金灿灿,震得人心尖儿都在发颤。 赵隋骑在马背上,嗅着空气中淡淡的宁神香气,嘴角忍不住扬了起来。 张弛叫他放手,若是他没被这些时刻变化的香气迷住,或许他会顾全大局放手,可如今,他哪里还放得下。 进了沙漠,苏陌坐上了骆驼,混在一众马匹中,朝着西风城进发。 越往里面走,他们的队伍拉得越长,毫无意外在他们歇脚的时候,人马已经少了一大半,但没有任何人说一句,苏陌便清楚了,那不过是赵隋的部署。 换句话说,赵隋预料到赵毅会来,已经部署好兵力,等着沿途伏击。等到翌日到达西风城,兵力阵容已经不足三分之一。 走到城门口,齐沃格使臣齐齐下了马匹,漠措对赵隋道:“如今安王已经顺利抵达西风城,可否给我们解药?” 赵隋道:“本王既然说了给解药就一定会给,但不是此时此刻。” 阿若问:“安王想再利用我们做什么不妨直说。” 用他们要挟苏陌这已经触碰了阿若的底线,如今,难道还想利用他们来跟景帝打仗或者要挟齐沃格? “放心,留你们,不过是为了让你们参加一个盛宴。”说罢,赵隋看了苏陌一眼,将人随手一拎提上了自己的马背,策马进入西风城。 “你到底想做什么?”苏陌总觉得赵隋这个人卑鄙也卑鄙得光明正大。 “交换解药的条件你可还记得?” 苏陌头皮一麻,“你想要我怎么做?” “嫁给我。” “不可能!”回答得毫不犹豫。 赵隋眼眸一沉,狠狠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烈马吃疼狂奔起来。坐在前面的苏陌被猛灌了口凉气,下意识地往赵隋怀里躲了躲。 “安王殿下,你不过是想跟皇上抢,我不是你们的玩物!” “但你喜欢皇上,不是吗?那为什么我不能?” “喜欢就是喜欢了,哪里有那么多条件可对比?” 赵隋不说话,他向来喜欢用行动来证明一切。 不到半个时辰,一套凤冠霞帔摆放在苏陌面前,而另一边,侍卫端着几只瓶子,那里放的便是齐沃格要的解药。 “本王不是给你选择。你愿意也得做不愿意也得做!我看过黄道吉日,今日宜嫁娶。”赵隋将喜服塞进苏陌怀里,“离他们服药还剩一个时辰,你可以慢慢磨蹭。”说罢,拂袖而去。 苏陌怔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安王是玩真的。 阿若跟漠措等人自然也听说了此事,此刻一个个拔出腰刀准备抢人。漠措还信誓旦旦地说齐沃格离西风城不过百里,两日内齐沃格的兵马就能杀到西风城,到时兵临城下,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赵隋对他的威胁无动于衷,茶喝够了,便去穿自己的新郎官的喜服。 阿若冲过去拦住他道:“书中常说,爱一个人就应该让她幸福。安王,你真的喜欢苏陌,就不要强迫于她!” 赵隋饶有兴致地看着阿若,“听说阿若公主也曾设计想要强行把生米煮成熟饭?” 阿若一下白了彪悍的小脸。 “你我的无耻半斤八两,这西风城,没我的允许,你们要强行冲关是冲不出去的。阿若公主若真为她好,就去为她穿上喜服,好好送到本王面前。” 阿若不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相信赵毅肯定还有其他安排,不可能将他们这样丢在西风城,现在要做的,不过是拖延时间。 被赵隋噎住的阿若气愤地去了苏陌的宫殿。 进门时,她还犹疑了好半晌,如今形势比人强,她要如何去安抚苏陌脆弱的心灵。中原女子多是些三贞九烈的,万一她一个想不开自尽…… 阿若把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 推门那一刻,她已经下定决心,就算不要解药,她也一定要想办法将苏陌弄出去。 可当门打开,看见那个穿着一身凤冠霞帔的人时,她觉得自己的善良受到了侮辱。 那个三贞九烈原本应该为暴君守贞操的家伙此刻正站在铜镜前,将自己照了又照,看她进来,还道了一句,“安王就是安王,做个衣服尺寸差这么多,单凭这一点,他就无法跟皇上比肩。”每次赵毅做的尺寸分毫不差。 “你、一点都不难过吗?” 苏陌看阿若一脸难过,反而有些尴尬,“公主,我们此来,为的不过是解药,只要拿到解药,其它的都可以从长计议。”只要拿到解药,后面的事情,赵毅一定会为他们解决,她相信这一点。 阿若愣了好一会儿,最后点点头道:“你能想得开就好。” 婚礼举行得很顺利,喜堂上除了齐沃格使团,便只有赵隋的一干心腹,反抗最激烈的张弛被捆了手脚堵了嘴,规规矩矩地绑在一张椅子上。 拜完堂之后,苏陌对赵隋道:“殿下现在可以把解药给我们了吧?” 赵隋看着苏陌,试图从她眼神中挖出点什么,可苏陌不但没什么特别的情绪,连气息都没什么变化。 赵隋冲手下挥了挥手,解药很快送到齐沃格使臣手里。 赵隋从自己随身的瓶子里倒出一粒,苏陌伸手去拿,他却躲开了。 “解药一人一粒,没有多余。” 什么意思? 赵隋轻轻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下一刻,他便将那唯一的一粒解药含进了嘴里,“吻我。”这是取得解药的唯一方法。 殿下齐沃格使臣们看到这一幕,均被赵隋的无耻震碎了三观。 苏陌那满不在乎的架子终于端不住了,脸色迅速难看下来,场内气氛一下变得有些凝重。 “苏陌,这是你唯一的机会!”死,或者吻,是个选择,却也没得选择。 苏陌退后了两步,扯了扯嘴角,“我下了不口。”她突然有点理解赵毅在面对徐丹华等人时那种糟心的处境了。 原来,不是所有看起来好看的嘴唇她都想品尝,除了赵毅的。 这一刻,赵隋终于嗅到了,苏陌身上散发出来的悲伤和无奈的气息。依然淡,却像是被镌刻在骨髓里。 是的,她的气息告诉他,她放弃了。 “只是一个吻而已……”赵隋觉得自己几乎是在诱哄,苏陌就势又退了两步,眼睛直视着他,没有丝毫畏惧,只是拒绝。简单的情绪,却像最尖利的匕首插入赵隋的心脏。 赵隋从来都知道自己是个冷心冷肺的人,要说自己多喜欢苏陌,他知道,并不是非卿不可,但他也知道,自己戒不掉这个毒.药。 而此刻苏陌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就像最毒的□□,肆无忌惮地侵蚀着自己的心脏,让他跟着苏陌一起感受到那股无力。 赵隋想说点什么安抚苏陌,这气息却在突然之间转变了,赵隋一惊,看向苏陌,苏陌已经转头看向洞开的大门方向。 大殿之外,只有赵隋的侍卫,远处是西下的夕阳。 赵隋皱了一下眉头,“你在看什么?” 苏陌抿了抿嘴,视线重新落回赵隋身上,用淡得出奇的口吻道:“没什么。” 一股莫名的怒火涌上天灵盖,赵隋觉得,自己再跟这个混蛋耗下去,保不齐得把她给撕了。 就在此时,一个士兵匆匆跑来,远远便听得他的禀报,“齐沃格的大军已经到了西风城下……” 赵隋眯了眯眼,没看齐沃格使臣任何一个人,反而看向苏陌,冷笑道:“他也来了对吗?” 张弛说过,身患狂疾者跟身有宓香者之间有一种诡异的感应,总能在关键时刻感应到对方的存在。 苏陌特坦诚地看着赵隋,“安王殿下一定是太紧张了,只要你将齐沃格使臣交出去,他们的大军自然会撤退。” “我知道他来了!不过,那又如何,根本改变不了什么,记住,你我已经拜堂成亲,赵毅再能耐,总不能抢弟媳?” 苏陌却晾出赵毅给她的手镯,“我与他,早在你之前就已经约定终身,更行了周公之礼,到底谁抢谁?” “你……”赵隋气得说不出话来,挥起手刀,毫不客气地将苏陌砍晕了。 软香入怀,他终于吐出一口恶气,“还是这样乖巧!来人,带齐沃格使团出城!”说罢,人影一晃不见了。 第九十七章 苏陌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个石室里,没门没窗,像是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房间四个角落放着碗口大的夜明珠,床头也放着一颗,光线不算明亮,却也不暗。 床上有厚厚的被子,桌子上堆满了各种食物,还有肉,一个架子上放着五本书,而且都是她喜欢的话本。 苏陌再笨也知道她被赵隋囚禁了,她甚至分不清这是地上还是地下,看看那一堆食物和水,看样子,赵隋似乎并不打算把她很快放出去,但问题来了,吃喝有了,拉撒难道也在这里,那这个屋子能臭成什么样? 苏陌爬起来,将墙壁统统拍了一遍,以她看话本的经验,这些密室肯定有奇怪的密道相通,说不定还有什么机关。 最后,她没找到门没找到密道,一只脚踩到某块砖头时,地上开出一个一尺来长的口子,黑漆漆的,还有股很*的气味,苏陌确定,这就是她的茅厕…… 景帝踢开安王寝殿大门时,安王刚摆好棋盘,冲景帝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景帝撩袍坐在他对面,“苏陌在哪里?” 安王夹起棋子先放了一枚在棋盘上,这才看向暴戾的景帝道:“没想到你竟然比我提前到达西风城,还在水源动了手脚。” 军队一进西风城,自然要休整一翻,而在沙漠中行军两日,最缺的便是水。谁没去取水喝?若只是喝上一两口,本也没事,坏就坏在士兵豪饮如牛。不过一个时辰,便手脚发软,哪里还提得起刀剑,哪里还能跟城外的齐沃格兵马打? 景帝也捏起一枚棋子落下,“你以为你这样拖延时间,外面的兵马就能赶来了吗?” 安王从容淡定地落下第二子,“臣弟当然知道皇兄此来绝对不会是单枪匹马,你的护*能拦住他们回援的路,我的南岳军也能拖住护*合围的步伐。” “不出两日,要拿下你西风城并不是难事。” “若皇兄不阴我这一招,怕是未必。” “这不过是以牙还牙。”你对齐沃格使团动手,对苏陌动手时,难道不阴险? 安王扯了扯嘴角,“那皇兄可知,最后一粒解药已经没了,苏陌若真跟你走了,必死无疑。”是要让她活在你看不见的地方,还是死在你怀里,你可以好好选选。 “若她死了,我活不了,若没有她,我也活不了,你以为我会怎么选?” 安王手中一滞,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惊异。 “皇兄这样说,莫非是想提醒我,只要杀了她,这个皇位我便唾手可得?” 景帝冷笑一声,“不,在死之前,我会多拉几个人陪葬。” 终究这一局棋,谁都不愿意让谁。 “好吧,既然我们谁都不愿意放手,就交给老天来决定。她如今被我关在一个密室里,密室里只有三天的口粮和水。你不是跟她心意相通吗?那就试试看能不能找到她。” 西风城不大也不算小,三天要翻遍每个角落那是不可能的,更何况还是在密室里。 安王坐在最高的楼台上,品着美酒,听着手下的禀报。 景帝的确是急了,从城东到城西,他哪里也没进,似乎在捕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只有安王知道,他在寻找苏陌渗透的出来的气息。正因为如此,他才要将苏陌关在全封闭的密室,不想让她的气息透出一丝一毫,但尽管如此,他自己却依然能隐约嗅到。但赵毅呢?这个苏陌认定的男人,连那一丝一毫都嗅不到。凭什么苏陌要选择他? 赵隋不甘心! 猛地灌下一杯酒,赵隋冲手下道:“盯着他!” “是!” 苏陌看完一本书,茫然地将书放在床头,裹紧被子,在那里发呆。 原来这根本不是什么话本,而是行医笔记。上面清楚记载着两百年间,皇室子弟身患狂疾的症状和死法。 看完一本,她已经没勇气看第二本。 她知道赵隋想告诉她什么,赵毅如此待她,并不是她所看的话本中的所谓情情爱爱,而是因为病,因为她身怀宓香,可以解除他的病痛。 苏陌发了很久的呆,又吃了一堆东西,之后自暴自弃地睡觉去了。 两天后,当赵毅从地道里钻进来时,苏陌还睡得非常香甜。 赵毅走过去,很不客气地将她从床上拎起来,抖落了几下。 苏陌身体突然失重,终于被吓醒了,惊恐地睁开眸子,看着赵毅。这一看愣了,赵毅满脸是泥,身上还有一股很*的气味。 “看什么?还没睡醒吗?”他爷爷的,老子刨了两天的坑才把你刨出来,难道不应该感动得热泪盈眶吗? 苏陌捏了捏鼻子,眼睛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她的“茅厕”,当然,此刻那里已经不是茅厕,而是一个天坑。 于是她非常委婉地道:“皇上,你是从那里爬出来的?难得身上还这么干净。”竟然只有土,不错不错。 赵毅终于爆了,龙爪抖了抖,本来想将这个小混蛋生吞活剥了,可碍于自己身上的确挺*,于是他选择将小东西也拎过去一起*一下。 苏陌再次看见太阳,呼吸到新鲜空气时,感觉自己终于活了过来。 两天时间,给了安王一个喘息的机会,此刻那些中了药的士兵已经恢复了体力,整个西风城看守很严密。 在赵隋接到石室已经空了的消息时,更是派兵大街小巷地搜捕他们的行踪。 即便如此,赵毅还是将苏陌完好无损地带出了城。 带他们离开的是一位南岳军的校尉,将他们打扮成军士模样,以出城巡防为由,顺利出了城门。 赵毅将苏陌拎上他的马,苏陌乖巧地靠在他怀里,任由他将外袍裹住自己,挡住风沙。苏陌能感觉到赵毅胸膛上的热气渗透出来,干脆又往他怀里缩了一下。 赵毅低头看了看,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 苏陌反身抱住赵毅的腰,低声道:“我知道自己对你而言不过是药,但我喜欢你……” 声音还不及赵毅耳边的风大,但他终究是听明白了,小东西这是在向他示爱吗? 赵毅小腹一下抽紧了,气息也变得急促,将马抽得飞快,迫不及待地想回到营地。 苏陌没得到回应,仰头看了赵毅一眼。赵毅脸色冷硬,连个褶子都没打,更别说情绪了。 苏陌郁闷地窝在赵毅怀里,心里骂道,他爷爷的,就算你把爷当解药,这种坦诚相见的时候,你好歹说几句场面话安慰安慰爷脆弱的心灵啊? 苏陌觉得,自己真是遇人不淑,她怎么就那么不小心喜欢上暴君呢?真是苍天无眼造化弄人啊! 郁闷着郁闷着苏陌就睡着了。 赵毅在沙漠里狂奔了两个时辰,越是靠近营地越是感觉到自己的耐心被磨尽。到达营地,更是迫不及待地将苏陌抱起,直接回营帐,路上遇到的心腹全被他一身煞气给震慑住了,眼睛亮的看见他抱苏陌的手竟然隐隐在发抖,而苏陌闭着眼睛,小脸儿白惨惨的,当即他们明白过来,大叫一声,“快去找张大夫!” 赵毅却将苏陌往大帐中一放,冲那些军士道:“所有人退到三丈开外!” 一干人等迅速撤得干干净净。 苏陌接触到柔软的大床,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赵毅刚要捏住她的下巴想吻下去就被她这个无意识的举动给躲开了,赵毅的爪子尴尬地收了回来,同时在心中咒骂了一声,这个混蛋挑逗起他的*就这样毫不负责任地睡觉去了,这算什么? 他跟只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大帐里走来走去,根本停不下来。再看了看自己的老二隐隐有了抬头之势,赵毅狠狠瞪了床上那个小东西一眼。 苏陌却砸吧了一下嘴,睡得甚是安稳。 赵毅心里愈发不平衡,把心一横,今日不把这个小混蛋办了他的赵字倒着写。想罢,很是豪气地将衣服一脱,爬上了床。 苏陌是被突然进入身体的那个滚烫的东西给痛醒的。 一双眸子瞪得老大,根本不敢相信暴君竟然会趁着她睡觉行这苟且之事。 她想骂,可对上赵毅坚定不移的眼神,她突然又怂了,视线一躲,便看到那锁骨,那胸肌,感受着有力的臂膀将自己紧紧捞在怀里的感觉,一股热流噌噌地飙了上来。 赵毅目光坚定,死死锁住身下人,将她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收纳入眼里,看那双清明的眸子染上莹润水光,樱唇不受控制的轻轻张开,他终于翘起了唇角,低头吻上那两片唇瓣。 翌日,苏陌醒来时,赵毅已经率兵离开了军营。当日,护*跟南岳军便拉开了阵势,为的不过是一粒解药,这对兄弟终究还是走上了对决这条路。 虽然这是必然,但苏陌却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这个偶然的□□。 营地由大将军罗钊看守,苏陌每日都会去罗钊的帐里坐一会儿,看他跟几位下属分析敌情。赵毅手下猛将除蒙致外,还有不少,但这次,这些人没一个被允许上战场,一个个只好坐在罗钊帐里打嘴仗。 “皇上既然围困了安王左翼军,为什么围而不打,虚耗己方兵力?” 苏陌看着他们在地形图上摆方阵,虽然她不懂兵法,可看得出,如此合围,需要的兵力将比对方多才能达到围困的效果。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这次我们只带了五万护*,而安王那边十万大军虽然策反了部分,但七八万总还是有的。原本我以为皇上会将左翼军一网打尽再合力围困主力……” “难道是皇上还顾念着安王的兄弟情分?” “再顾念兄弟情分,皇上也不会贸然牺牲我们护*!” 众人得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要看向主将罗钊。 罗钊当时大半的注意力都放在苏陌身上。他一眼就看出苏陌根本不懂兵法,但却竖着耳朵屏息静气地听着一干将士高谈阔论,深怕错过一点关键信息。 而其他人看向罗钊,苏陌也糊里糊涂地看向罗钊。罗钊这才回过神来,沉吟半晌,道:“皇上也许在下棋……” 当时谁都没听懂罗钊这句话。过了两日之后,安王的右翼终于也被景帝围困住,只要一声令下,便可以斩杀殆尽。可景帝依然没有击杀。 这两方人马耗了景帝四万人马,却只围困了对方不到三万的人马,导致正前方的主力对垒时,安王一方尚有五万,而景帝一方只剩一万。这样的强弱对比,若正面冲突,景帝必输无疑。 苏陌将手里羊腿狠狠咬了一口,她以为,景帝以一敌二,已经是给安王面子了,结果,景帝的想法竟然是以一敌五。 简直就是找死! 景帝当然不会跟安王正面交战,两方人马又周旋了数日,看似毫无章法的突袭退避最终竟然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局面:景帝合围安王左翼和右翼的兵马突然变了阵型,安王的主力军莫名其妙地围困在里面。景帝的主力军来了一个瓮中捉鳖,先用火攻烧掉对方粮草,再熬他几日,那水也便告罄。 直到此刻众将领才明白罗钊所说的下棋是什么意思。 安王的左翼与右翼军,被断了水粮,几日下来,已经毫无战斗力,景帝的军队却可以堂而皇之地以逸待劳对安王的主力形成合围,最后的局面倒成了一对一的比拼,而安王已经落入景帝的包围圈。 景帝策马走至阵前,问安王,“你服还是不服?” 安王拔出剑道:“这一架总是要打的。” 景帝与安王那一战,一直烙印在护*老兵们的记忆里。多年后他们再想起都热血沸腾,激情四溢口沫横飞地讲给儿孙们听。 如何刀光剑影,如何飞沙走石且不论,他们从来不知道安王竟然如何强悍,这是他们唯一见过景帝打得尽兴的一次,但安王终究不敌景帝淫威,输在他剑下。 然而景帝并没有斩杀安王,这一仗终究也没有正面交锋,但景帝却收复了大部分南岳兵,安王带着剩余三万人马坐拥西风城。 安王说,你不杀我,总有一天,我会杀回来。 景帝说,你,不是我对手。 这场僵持了半个月的战事,就这样风平浪静地结束了。 “你早料到会这样?”苏陌认真且佩服地看向罗钊,手里切割着鹿肉,这一分神,匕首差点割她爪子上去。 罗钊皱了皱眉头,为什么这个人能没用至此呢?罗钊很顺手地拿过苏陌手里的匕首,将那鹿肉给她割成一小片一小片的,一边回道:“安王不会屈居人下,皇上更不会。他们大概只是还没有准备好将对方彻底当成敌人。”不是敌人,只是对手,却还没到非得生死相搏的地步,但这并不表示,他们兄弟之间的纠葛从此结束。 赵毅班师那日,苏陌站在赫拉草原上。太阳高高挂在蓝天上,赵毅骑着大白马威风凛凛地朝她走来…… “你知道暴君有多狠吗?他竟然在整个绿洲的水源下药,不止是赵隋的军队,连里面的百姓还有无辜的我们都着了他的道!”漠措愤愤不平地向苏陌控诉那日西风城的惨烈场景。 “本王子差点被吓死,以为安王给的解药是假的!呃,苏陌,你有听我说话吗?”漠措探过头来。苏陌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可在下一刻,赵毅隔了足了三丈远朝她伸出手,随风送来一句不咸不淡的“过来”时,她如离弦之箭窜了出去。 漠措:…… 阿若满眼同情地看着自己的兄长,自从那日在江淮,她这位王兄见了苏陌跳舞,就再也找不到北了。 那厢苏陌跑到景帝面前,突然觉得自己一个女儿家应该矜持一点,生生离了一丈远停下脚步,用非常平静的语气问:“我的解药呢?” 赵毅看着阳光下那张红润的小脸,上前几步,将苏陌一手拎上了马背,“朕就是你的解药,以后只要你陪在朕身边,朕保你长命百岁!”张弛曾说,身怀宓香者,若是找不到极阳之人调和,寿命必然不会长,如今看小家伙气色,这话果然不假。 西风城中,张弛问赵隋,“安王殿下什么时候给大公子服的解药?”从时间上来看,肯定是在苏陌离开前,“我记得,殿下说过,解药只有最后一粒。” “她吃的就是最后一粒。” 张弛俊脸一僵,明明那一粒已经被安王塞自己嘴里了,而且苏陌是被安王砍晕了关起来的,要吃,岂不是得安王嘴对嘴喂…… 张弛默默的抹了额头冷汗,这事儿若是要景帝知道了,这一仗怕是非打起来不可。 赵隋桃花眼一眯,“你非得把我想得那么龌蹉吗?那药是化在那几日她饮用的水……”赵隋一顿,他为什么要解释,让赵毅误会岂不是更好。 呃,这么说其实还是喝了你的口水,那苏陌知道岂不是要郁闷死? 张弛在赵隋发飙前躬身一揖,那一鞠躬真是满腹的诚意。 “告诉赵毅,我会回去的。” 第九十八章 (完) 建元四年春,景帝大婚,迎娶湘南王之嫡女苏陌为妻,普天同庆,大赦天下,而赦免的第一人便是曾经的安王赵隋。赦免其叛逆死罪,流放西风城,永世不得入关。 涵峪关城楼上,罗钊看着一匹骏马飞驰而来。 阿若跑至城楼下,扬了扬手里的酒囊,罗钊嘴角动了一下,下了城楼。 阿若问他,“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京?” 罗钊看向西风城方向,“总要有人守着赵隋才行。” 阿若干了一杯酒,不得不说罗钊给自己找了一个好借口。他跟她一样,既无法坦然接受苏陌是女儿身的事实,也无法接受自己好不容易喜欢上的人就这样嫁给暴君,连争取一下的机会都没有。 而此刻在京城,也有一个人万分抵触苏陌的女儿身。 苏誉穿着华丽的冠服候在苏陌门外,一张俊脸冷得掉冰渣。 吴巧玉挺着有些笨重的腰身站在他身边,看见苏誉不高兴,她也只能压抑着欲扬还休的嘴角,沉眉敛目。 房间里,苏陌穿上凤冠霞帔,吴妈默默抹掉眼角流出的泪,将自己手上的镯子取下,“奶娘身上也没什么好东西,权当这是给你的一点嫁妆。” 苏陌从来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可看到此刻吴妈的模样,心里难免酸楚。晓月赶紧将执手相看泪眼的母女俩拉住,“娘,你可不能把爷给惹哭了,难得我给她化的妆。” 吴妈一口气噎住所有感伤,随手掐了一把晓月,“叫什么爷,现在要叫娘娘。” 晓月屈膝一礼,“娘娘。” 苏陌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收拾停当,出得门来,门外苏誉一礼,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兄长。” 苏陌的寒毛立马竖了起来,穿着凤冠霞帔,偏偏端了一个长兄的架子,对苏誉道:“今日有劳弟弟你了。” 这女子出阁还是要血脉兄弟亲自背出去的。 前厅里,湘南王苏牧甚是忐忑,王妃徐氏更加坐立不安。苏陌当年在王府时,没少被苏牧无视,也没少被徐氏整治,如今她贵为皇后,若要报复回来,岂不是很容易? “王爷,您看,娘娘选在吴氏的府邸出阁,而不是咱们誉儿在京中的府邸,这不是、不是胳膊肘往外拐吗?” 没想到他们来受这杯茶还得往吴氏的府里走一遭,这不是笑话吗? 这吴氏自然指的是吴妈。景帝回京第一件事就是封她及其女晓月为国夫人并赐良田美宅,这是给皇后母亲及姐妹的封号,这身份,直比湘南王妃高出一筹。 苏徐氏怕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才出言不逊。 苏牧瞪了她一眼,“休得胡言乱语。”徐丹华那事儿他还没跟她算账呢,现在又来诋毁他这个贵为皇后的女儿,简直就是找死。 苏陌走进大堂,看见这对夫妻,脸上竟然无悲无喜,更没有苏徐氏预料的盛气凌人。 苏陌端起茶盏,在苏牧面前跪下,苏牧吓得一个激灵,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倒是苏誉压得住场,轻轻咳嗽了一声。 苏陌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一杯,父王当得起。” 苏牧佯装镇定地接下。 苏陌又端起第二杯看向苏徐氏,“王妃是苏誉的好母亲,而苏誉是我的好弟弟,这一杯,你也可以当。” 苏誉听了这话,心中莫名震动。 苏徐氏心惊胆颤地看向苏誉,苏誉点点头,苏徐氏也喝了。 苏陌起身,再次跪到吴妈面前,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吴妈的眼泪哪里还能忍得住,扑簌簌全下来了,泣不成声。 苏陌跪在地上也没说话,晓月擦了一把眼泪,将她扶起,“别让皇上等久了。” 苏誉背起苏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堂。 吴府外面,一千近卫军手执牌仗,庄严肃穆。 赵毅身披新郎冠服,坐在马上,看着苏陌出来,嘴角洋溢起一朵清淡却魅惑的笑。 苏陌透过珠帘看到赵毅,被那朵笑容激得心口一紧,小脸儿飞红,眼中更是盈满□□,一股别人都嗅不到的气息萦绕上赵毅鼻尖,那张俊逸逼人的脸突然变得有些怪异。 苏誉低声警告背上的兄长,“还没拜堂,荡漾什么?” 苏陌立刻低眉敛气,摆出一本正经的模样,“为兄难得成次亲,有些高兴罢了。” 那个“为兄”说得特刺耳,苏誉真有将她扔到地上去的冲动。 而另一边,赵毅也压住心中躁动,看向旁边的一干老臣,“诸位爱卿不去宫里候着,来此作甚?” 贺启章拱拱手,“老臣很多年没娶妻了,借着皇上的婚事来追忆一下往昔。” 礼部尚书却想说的是,自古没有帝王亲自迎亲的礼,他只是顺道过来观摩一下。 大学士谢晋想的却是,可惜了,皇上终究没成为自家女婿,唉。 看苏誉终于不甘不愿地将苏陌背上了迎亲的凤辇,赵毅的嘴角心满意足地翘了起来,还很客气地道了一句,“有劳。” 这话绝对是挑衅,苏誉默默磨了一会儿牙,躬身一揖,“兄长为人愚钝,若有什么差错,还望皇上多包涵,不要怪罪于她。” 苏陌端坐在凤辇上,微微侧头看向赵毅,赵毅也侧头看着她,两双眼睛隔了一层珠帘胶着在一起,旁若无人,这让苏誉有一种被完全无视的失落感,于是他又加大声量道了一句,“兄长的幸福就拜托皇上了。” 赵毅终于转了头,豪气干云地道了一句,“朕会让她做这世间绝无仅有的皇后!” 苏誉低头躬身,恭送他们起驾。 看着渐行渐远的仪仗队,吴妈再次哭出了声。苏陌转头望着她们,直到她们的身影消失。从今日起,她不再是苏陌,她是景帝的皇后,是这天下的女主人。 赵毅看着珠帘下一滴晶莹的眼泪无声无息滑过,忍不住伸出手,将那滴眼泪轻轻拭去,却没有说话。 苏陌看了他一眼,赵毅的视线没有与她对上,而是静静地看着前方,侧脸冷峻而俊美,尽管看不出情绪,但苏陌知道,这男人其实也有温柔的时候。 婚礼与皇后册封大典一起举行,生生折腾得苏陌再也爬不起来,最后是赵毅将她扛回霜华殿的。 苏陌趴在他肩上,轻声嘀咕,“皇上,难道我不能有自己的宫殿吗?”每日伴君会短命的。 赵毅捋捋她的背脊,“我们是夫妻,为何要分宫居住?还是说你对侍寝之事有什么意见?” 他们所过之处,内侍、宫女以及侍卫们尽皆回避。进了承乾宫,太监总管刘德元领着众内侍跪在地上,重新拜见这位中宫之主。 赵毅将苏陌放回地上,扶住她的腰让她站好,苏陌端了端架子,扯着嗓子道:“起来吧。” “谢娘娘!” 对于在某些人眼里并没有恢复女儿身的苏陌而言,这个称呼的确需要时间好好适应一下。 刘德元一脸欣慰,看着帝后如此般配,心中更是老泪纵横啊,他稳住自己的声音道:“皇上,娘娘,沐浴的香汤已经准备好了。” “沐、沐浴?” 赵毅一把将苏陌拽进了霜华殿,顺势将门给关上了。 苏陌一阵惶恐,尽管睡也睡过了,看也看过了,可那时候她可没这么清醒,这回可是正儿八经地要洞房。 苏陌一想到赵毅在床上的生猛小腿肚儿就发颤,忍不住就往门口缩了缩,赵毅头也不回警告道:“你跑一个试试看!”他忍她够久了。若不是回京时发现之前做的凤冠霞帔已经塞不下这个小东西发.育的身体,若不是苏誉坚持不拜堂不许苏陌跟他私下独处,他早将这小东西办了,哪里会隐忍到现在? 被赵毅一吼,苏陌立马就萎了,脚下迈了两个小碎步,差点踩到裙摆扑地上,明明离她足有两米远的赵毅一个伸手就将她捞进了怀里。 苏陌小脸儿有点白,赵毅俊脸有点冷,但毕竟是新婚夜,作为有情操有担当的一代暴君,他大义凌然地安抚道:“这种事情,习惯了就好。”说罢,将人抱起,很不客气地丢浴池里去了。 苏陌呛了两口水,从荡然着花瓣的氤氲水汽中钻出来,心中暗道:明明话本里都说新婚燕尔,夫妇双方都是羞答答甜蜜蜜,哪里像赵毅这样饥渴难耐粗暴无礼?果然话本子都是骗人的。 但一转眼,那个罪魁祸首已经除去喜服,露出精壮的肌肉,一块一块条理分明,尤其是腰线那几块马甲,啧啧…… 苏陌觉得自己有点热,眼巴巴地看着赵毅那一双修长结实的大长腿走入水中,行至自己面前,龙爪扶到她腰际,嘴角含着淡淡一抹笑欲扬还休,“爱妃,你曾经送朕那本书果然是一本令人终身受益的旷世奇书,书上所载一百零八式,朕悉心研习多日,如今,便要爱妃来验收成果,不知爱妃意下如何?” 苏陌惶恐,为啥她一句没听懂? 霜华殿外,刘大青和苏小北绕着走了一圈,将所有人试图听墙脚的混蛋驱赶干净。做完这事兄弟俩有些抑郁地坐在台阶上,望着天空。 好半晌,苏小北担忧道:“也不知道大公子受不受得住……”曾经,景帝发狂时,总喜欢操练近卫队兄弟,谁都见识过那天地为之变色的恐怖场景,如今这所有的暴戾都要大公子一人承受,作为兄弟,他有些过意不去。 刘大青在苏小北脑门上敲了一记,“什么大公子,应该叫娘娘!” 这下,两人愈发郁闷起来,自己的兄弟突然变成了娘娘,唉,怎么说呢,总有一种蛋疼的忧伤。两人齐齐望着月挂天际,突然他们意识到今日竟然是月圆之夜,心脏骤然一缩,与此同时,他们灵敏的耳朵陡然捕捉到一丝诡异的呻.吟声,随即打了个寒颤,跳起来,拔腿就跑。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