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林真逸冰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娇公主与莽驸马》 作者:开花不结果 文案: 昌华公主是大衍朝唯一一朵娇花,难得又娇又软,让人爱到心坎里去。 大将军是朝野皆知的莽夫泥腿子,面黑心冷手辣,能止小儿夜哭。 一天,皇帝下旨将公主许给莽夫,朝堂上下哭成一片。 注:架空世界,看个高兴,请勿考据。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甜文 主角:褚清辉,闫默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公主   初冬,凌晨。   深蓝色的苍穹星光点点,远处天际混沌暗沉,正是一日中最为困倦的时候,却有几处宫院陆续掌灯,内侍匆匆往来,忙碌无声。   宫女紫苏点着烛台,步入永乐宫正殿。   两个守夜的小宫女坐在矮桌边,一手撑着额头,脑袋一点一点,睡得迷迷糊糊,到底睡不安稳,叫从门缝卷入的寒风吹得直打寒颤,睁开睡意惺忪的眼睛,待看见眼前的人,又是一个激灵,终于睡意全消,战战兢兢站起来。   紫苏抬手拦下她们的问安,轻声道:“公主睡得如何?可曾起夜?”   其中一名宫女揪着衣裳下摆,小声回话:“公主自昨夜睡下,一直安眠至今,不曾醒来。”   紫苏点点头,还要再问,却听内殿里传出些许动静,随后,一个方才睡醒、绵软中夹杂着几分沙哑的嗓音问道:“什么时辰了?”   紫苏无暇再问小宫女,忙打起珠帘步入内殿。   殿里烛光浮动,暖香融融,掀起层层帷幔,昌华公主褚清辉便坐在床头。   还不到最冷的时节,永乐宫的地龙却早早就烧起了,在这暖如暮春的宫室里睡了一夜,公主白皙无瑕的脸蛋,此时也漫着一层绯色红晕,衬着她一身白衣若雪,黑发如墨,饶是紫苏这么多年来早就见惯了此景,眼下猛的看去,还是不免心头一窒。   褚清辉掩口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又迷糊问道:“苏苏,什么时辰了?”   紫苏回过神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方才迎上来,笑盈盈道:“早着呢,天还没亮,公主再睡一会儿。”   褚清辉不甚清醒,眼皮仍在打架,抱着枕头呆坐片刻,甩甩脑袋,似乎要把困意甩开,含糊道:“不能睡了,今天小恂入学,我答应送他去含章殿,苏苏,你快叫醒我,不然我又要睡着了。”   她不想再睡,可眼皮似乎坠了千斤之重,总是不顾她的意愿往下垂,若无外人相助,只怕过不了多久就要失守。   紫苏清楚其中内情,公主与太子是龙凤胎兄妹,二人出生时,太子如寻常婴儿一般,公主却只堪堪四斤重,生来孱弱,经太医院多年调养,如今终于跟常人无异,只是每逢天冷,便忍不住嗜睡,晨起尤为困难。   见公主蹙眉努力与睡意抗争,紫苏放下烛台走上前,将自己的手捂在她脸颊边。   褚清辉不曾防备,惊得发出一声短促的鼻音,困扰许久的睡意,终于被这一双冰凉的手赶走。   她抬手摸摸紫苏的手背,问道:“好凉,外头很冷吗?”   紫苏道:“屋顶降霜,水缸里结了一层薄冰,看样子,过两日该下雪了。”   “又到冬天了呀。”褚清辉轻声呢喃。   候在外头的宫女听到动静,捧着盥洗器具鱼贯而入。   褚清辉让人伺候着梳洗更衣,妆罢,紫苏拿来一件白狐披风给她系上。   此时外头天色才有几分微明,群星隐去,东边天空飘着几丝朝霞。晨风凛冽,寒冷的气息吸入鼻腔中,上至脑窍,下至四肢,此刻方才完完全全苏醒过来。   宫女簇拥着褚清辉跨过一道宫墙,来到皇后居住的栖凤宫。   与永乐宫的宁静舒缓不同,栖凤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找不到一个睡眼朦胧的之人,所有人各司其职,紧绷而又有序。   皇后如今三十过半,看着却只有二十七八岁的模样,白皙紧致的脸庞不见一根皱纹。   帝后伉俪情深,大衍朝后宫仅皇后一位主人,多年来只育下二子一女。   大皇子与公主褚清辉乃一对龙凤胎,二人周岁时,皇帝册封大皇子为太子,赐公主封号昌华。多年后,皇后又诞下二皇子。   她见褚清辉这么早来请安,奇道:“难道是我今日起晚了?”   褚清辉几步上前,偎进她怀里,带着几分小小的自得,娇声说道:“不是母后起晚了,是我早了。”   皇后揽着她,怜爱的点点她的鼻头,笑问:“难得暖暖起这么早,不知是为了什么?”   “今日小恂入学,我与他说好了,送他去含章殿。小恂还未起来吗?再过一会儿该迟到了。”   话音刚落,外头宫人传话,二皇子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褚清辉转头看去,只见门外转进来一个短短矮矮的身影。   二皇子褚恂不过五岁,脸蛋上的嫩肉还未消去,却偏要似模似样的摆着小大人的谱,踏着四方步一步一摇走过来,每走一步,脸上的肉就跟着颤一颤,走到皇后跟前,一板一眼的行礼,起身后,对上褚清辉的笑眼,又道:“给皇姐请安。”   皇后轻笑,伸手搂过他,道:“又学你父皇呢?学什么不好,偏要学他那德性。”   小大人褚恂陷入皇后柔软暖香的怀抱,立刻就红了脸,磕磕巴巴道:“母后,儿臣已经长大了……”   褚清辉伸手捏捏他的脸蛋,“小恂哪里长大了,分明比我还矮。”   二皇子被母后跟长姐一左一右的夹击,方才的气势早就弱了,捏着白胖的指头,小声道:“父皇说的。父皇说我今日开蒙,以后就是大人,不能再要母后抱了。”   皇后双眼微微一眯,心中已经有数,面上却不显,一左一右抱着一双儿女,笑道:“你父皇说的不算,听母后的,别说恂儿如今才五岁,就是五十岁,在母后面前也是个孩子。”   褚恂听了,高高兴兴地把父皇的圣谕抛在脑后。   此时皇帝正在早朝,太子又早已晨起进学,膳桌上只有母子三人。   早膳过后,皇后郑重叮嘱二皇子,要他尊敬师长,友爱同窗,不许胡闹,不得顽皮。   二皇子规规矩矩的听完训导,才由长姐牵着手,送去含章殿。   含章殿属于外廷,历来是皇子入学、王公子弟陪读之所。   本朝民风较为开放,对女眷没有前朝诸多约束,况且众所周知,昌华公主乃帝后以及太子掌中娇宝,见她自由出入外廷,亦无人敢多说一句。   褚清辉虽在父母兄长面前爱娇,可面对幼弟,却也想努力做个好长姐,远远看见含章宫的宫墙,她便停下来,煞有其事给褚恂整理衣襟,交代内侍好生伺候。   二皇子之前只顾兴奋,眼下见要与日日相伴的长姐分离,难免有几分不舍,到底是个四五岁的孩子,拉着褚清辉的衣摆,舍不得放开。   褚清辉摸摸他的脑袋,安慰道:“别怕,我都打听清楚了,先生们俱是品性高洁之辈,只要你乖乖听话,他们不会苛责你。若是不小心跟大臣家的公子起了矛盾,你也别仗势欺人,做什么事都要占一个理字。若他们胆敢欺负你,便去找太子哥哥,太子哥哥要是不给你出头,阿姐帮你出气。”   二皇子一一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小心翼翼道:“阿姐,我听说武教师傅告老,向父皇引荐了神武大将军,他、他会不会打我板子?”   褚清辉吸了一口气,长姐的架子端不稳了,瞪圆一双眼睛,“就、就是那个很凶很凶的大将军?”   二皇子泪眼汪汪,“就是他,阿姐,他要是真的打我,你要来救我呀。”   褚清辉心头慌慌,她跟小弟两人其实不曾见过神武大将军,但却都被他的传言吓过。   传闻这一任大将军身高九尺,力可拔山,铜头铁臂,面貌骇人,他向来独来独往,平日轻易不出现在人前,但一有他的消息,必定伴随着腥风血雨。   他上任不过三四年,都城中关于他的传闻就飘了三四年,甚至有些人家吓唬家里小孩,说他若不乖,夜里神武大将军就要来把他抓走。   褚清辉虽不是小孩子,可时常听到宫女内监们偷偷议论大将军的行迹,一次两次还不信,可次次说,人人说,渐渐的,她一听闻这个名字,也就跟着怕了。   但眼下小弟还在面前,她身为长姐,怎么能够露怯?   况且她方才才跟小弟说,让他别怕,她自己当然……当然也不能怕。   褚清辉咽咽口水,挺了挺小腰板,在二皇子泪眼朦胧的视线中,艰难地维持着长姐的体面,“放心,阿姐一定、一定会去救你!” 第2章 传言   姐弟两人依依惜别,二皇子褚恂一路三回头,在步入含章殿之前,还不放心的回身,含泪冲她嚷了一句,“阿姐,下午就有武教师傅的课,你记得来呀!”   褚清辉挺着小身板,十分可靠的点了点头,“放心吧。”   待看不见二皇子的身影,她挺着的那口气一下子就松了,连声道:“苏苏苏苏,快扶我一下,我腿软。”   紫苏忙上前扶住她。   褚清辉缓缓叹了口气,细细的眉头皱起来,似乎苦恼着天大的事,“这可怎么办呀。”   紫苏只比她大两岁,听闻下午要去见那个可怖的神武大将军,甚至要从他的利爪下把二皇子救出来,心里也觉得胆颤,可见公主茫然无措,她也只得镇定道:“不然,到时候请太子出手?”   褚清辉脸上有一瞬的动容,但她很快又摇摇头,咬着唇,正气凛然道:“小恂向我求助,我身为长姐,怎么能够退缩?别说是一个神武大将军,就是十个神武大将军,我也、我也……我还是怕……”   她可怜兮兮的转头,含着泪泡望向紫苏,吸吸鼻子,说:“我们到时候偷偷躲起来看看,如果大将军没有处罚小恂,那最好,要是小恂不小心犯了错,咱们就去求太子哥哥吧。”   “好,太子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褚清辉点点头,蹙着的眉头依然没有放开,心里不住想着那大将军的模样。   听说他脸大如盆,五官狰狞,一个拳头就有沙包那么大。一拳捶下去,可以把人的头砸扁,听闻他从前,就活生生的把一个异族高手一拳一拳打死,都打成肉糜了呢!   又听说他最不耐烦听到小孩的哭声,一旦有人在他面前哭,他就要把那人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把脑壳当作酒杯来装酒。   还听说,他喜欢把人的腿骨当做柴禾来烧火,一根大腿可以烧一天,一整个冬天都不必担心冻着!   其实这最后一个,褚清辉是有些怀疑的,可是那些宫女太监们拍着胸脯,说得信誓旦旦,还说有人曾亲眼见过。   她虽然不太相信,可那会儿年纪不大,也不知如何反驳,只是在沐浴的时候,偷偷的打量自己两条细白的长腿,心里想着,她这么瘦,两条腿肯定烧不了多久,应当不会有人打她双腿的主意,这才能够安心睡着。   她心里藏着事,上午在栖凤宫陪皇后,就被她看出来了。   皇后觉得稀奇,她这几个孩子,褚恂还小,先不必说,太子和公主这一对双胞胎,虽说是一起出生,一块长大,可自小性格千差万别,一个闹腾一个娴静,还分别因此得了闹闹和暖暖这两个小名。   后来逐渐长大,太子不知怎么的,小时候张扬的脾性慢慢发生转变,如今越来越沉稳,越来越喜怒不形于色,活脱脱是他父皇的翻版,又是一个小皇帝。   公主反倒逐渐好动起来,上头有她跟她父皇爱惜,身旁又有太子哥哥护着,虽是长于深宫,却到如今还是一派天真活泼。   皇后皇帝与太子,也愿意护着她这一份单纯天真。如今皇帝在,她是皇帝唯一的女儿,以后皇帝不在,她是新帝唯一的妹妹,这样独一无二尊贵的身份,就是让她一辈子单纯快乐的活着,又有谁敢质疑一句?   可以说,褚清辉长到这么大,每一天都是无忧无虑的,能让她忧心的事少之又少,像今天这样眉眼含愁,更是不曾有过。   皇后将手头的事放到一旁,牵过女儿的手,细心替她将零细的碎发整理好,温声问道:“怎么了这是,早上送恂儿入学,不还是好好的?”   褚清辉看了皇后一眼,忧心忡忡,“母后,我听说新来的武教师傅是神武大将军。”   皇后并不意外,点头说道:“原来的李师傅告老,向你父皇推荐了他,说他年纪虽轻,基本功夫却打得极为扎实,教那些孩子正好。”   “可是母后,那是传说中的神武大将军呀,父皇怎么会同意?”   皇后疑惑道:“不止你父皇同意,我也是同意了的,难道有哪里不妥?”   “他、他……”褚清辉憋得小脸通红,“他不是会拧人的脑袋么?还会把人砸成肉酱,还喜欢用大腿骨来烧火!他那么可怕,会不会把小恂给打了呀?”   皇后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哭笑不得的点点女儿的小脑袋,“你在脑袋瓜里装的都是什么?从哪里听来这些传闻?”   褚清辉看着母后的神色,心下疑惑,难道她弄错了?她捏捏指头,小声道:“宫人们都这么说的。”   皇后并不觉得意外,除此以外,也没有谁能向公主透露这些消息了,看来永乐宫的人手,还需要再剔除剔除,不能让那些长舌之人,教坏了公主。   她暗里转着心思,面上却道:“宫人这么说,你就信了?就没有一点自己的看法?”   褚清辉低声道:“一开始我是不信的,可是大家都这么说,说得跟真的一样,我想,传言再怎么荒诞,也该有一个起因缘由吧?”   皇后摸摸她的发髻,赞同道:“这句话说的不错。那神武大将军,确实曾用一双拳头将人打死,可你知是为了什么?”   褚清辉听他真的打死过人,抿起唇,小声问:“为什么?”   “因为那人曾使了卑鄙的手段,偷袭将军的一位师兄弟,致使其跌落悬崖,这么多年来,连尸首都寻不得。”   褚清辉掩唇低呼。   皇后又说:“将军也确实曾拧断别人的脖子,但他杀的,都是入侵我大衍朝的异族,每个人手上都沾满了我们子民的鲜血,这些人,你说该不该杀?”   褚清辉不安地动了动,连连点头。   “至于别的传闻,不过是那些心中有鬼,别有所图的人,俱于将军强悍的实力,妄图用言语中伤他罢了,可叹天下人,竟因此惧他怕他。”   她不等褚清辉说什么,又道:“暖暖,你要记得,有他的满身鲜血,才有我们的安居乐业。百姓无知,听了两句传闻便信以为真,可你身为大衍朝的公主,却不该如此误解他!”   褚清辉坐不住了,站起身低垂着头,满是羞愧彷徨:“母后,我、我错了……”   皇后缓了口气,听她认错,才徐徐说道:“不怪你,这些事,我从前不曾跟你提过,你只听了别人的三言两语,难免会记在心上。如今又是忧心你弟弟,才会如此。恂儿第一天入学,我也担心他吃不消,这样吧,午后我叫御膳房攒两个食盒,你亲自送去含章殿,分给大家食用,也叫你看看神武大将军的英姿。”   褚清辉忙点头,心里打定了主意,就算那大将军真的面目可怖,她曾那样误解了他,一会儿也得好好的跟人道歉。 第3章 初见   下午,褚清辉带着宫女,提着几个食盒又去了含章殿。   含章殿占地广阔,前殿是皇子、皇族宗亲,以及王孙子弟习文之所,后院则是一座武场,每日下午,学子们需在此跟着武教师傅习武,以求强身健体。   褚清辉还小的时候,三天两头跑来含章殿找太子,兄妹两人好得连皇后皇帝都插不进来。后来二皇子出生,她自诩是长姐,要照顾幼弟,这才分了一半精力出来,不像从前那样勤快的来寻太子玩耍。   因之前的经历,她对含章殿也是熟门熟路的,直接绕过前殿去往后院武场。   还未踏入场内,先听到几声呼喝声。褚清辉放慢脚步,侧耳仔细听了听,里头既有太子哥哥的声音,也有他身边的几位伴读,还有皇叔家的堂兄弟们,不过她听来听去,并没有听到小弟的动静。   她回头对身后的宫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提起裙摆,蹑手蹑脚地顺着墙院走到门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往武场里看。   场内大约有十来个学子,按照年纪大小分成几拨,年龄最大的是太子及他身边的几位少年,此时他们正在打拳;另有一波十来岁的在练习射箭;余下的就是如二皇子那般几岁的小豆丁,稀稀拉拉的绕着武场跑步。   还有几名内监立在宫墙下候命,除此外,场中就只剩中央那个人了。   那人背对着宫门,叫人看不清相貌,只见他一身黑衣,身材高大,抱手而立,虽不像传闻中身长九尺那样夸张,可七八尺总是有的,于一群尚在抽条的少年人之中,他的身形便格外显得鹤立鸡群,就像是一只猛虎跑进了小猫堆里。   褚清辉在脑子里想想那画面,忍不住捂着嘴偷笑。   只是不知他到底什么模样,是不是如别人说的,脸大如斗,面容狰狞,铜头铁臂?他的一个拳头,是否真有沙包那么大?他的腿真的有一般人腰那样粗吗?   之前她听这些传闻,觉得可怕极了,可是上午被母后训导一番之后,眼下再想起别人对这位神武大将军的描述,便一点不觉可怖,只觉得威风。   可惜离得这样远,那人又不曾转过身来,无法给她解惑。   她一个人扒在门边探头探脑地看,身后宫人不明所以,紫苏轻声问道:“公主,是否要令人传话?”   褚清辉缩回头来,小声说道:“不必打扰他们,每过一个时辰有一刻钟休息时间,我们到时候再进去。”   紫苏担忧道:“外头风大,您别受凉了,还是去前殿等候吧。”   褚清辉摸摸自己的披风,将披风上的帽子戴起来,长长的雪狐毛在她的脸边围成一圈,显得她的脸更小了,还不足巴掌大。   她晃晃脑袋,圆圆的眼睛笑眯成一道弯月亮,“你看,这样就不冷了,太子哥哥在打拳,可有意思了,我再看一会儿好不好?”   她这样软声相求,恐怕没有人能够拒绝,紫苏自然也不例外,只好上前将她的披风扎紧一些,这才点头同意。   “苏苏真好。”褚清辉欢快地低呼一声,又转过身,轻手轻脚地探出半颗脑袋。   可她却忘了,方才偷看的时候,她没戴帽子,一颗黑黑的小脑袋并不明显,如今头顶雪狐绒帽,几乎一从门后探出来,就被场中人发现了。   太子的几名伴读较为年长,又因褚清辉自小和太子黏在一块,他们与她也就有了几分交情,不像别人一样拘谨,眼下发现了她,便趁那武教师傅没注意,对着门口挤眉弄眼。   褚清辉好笑地捂着嘴巴,怕被武教师傅发现,赶紧摆摆手,叫他们专心些。   很快,太子也看过来。   褚清辉放下手,朝他露了个大大的笑脸,嘴里无声喊着太子哥哥的口形。   太子只微微勾起嘴角,略略点头。   褚清辉看见他小老头一样的表情,嫌弃地皱了皱鼻子,撇开脑袋不看他。   母后近几年老跟她念叨,说太子哥哥越长越像父皇年轻的时候,总是面无表情,不苟言笑。她见了几次,心里疑惑,若父皇年轻时也是这副样子,那么漂亮的母后怎么会同意嫁给他?   后来听柳姑姑说,才知道,原来父皇与母后的婚事,是父皇的皇祖母定下的。她就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了,若没有那位老祖宗,恐怕父皇一辈子都娶不上亲。   现在太子哥哥也这样,天天板着脸,跟个老头子一样,她敢肯定,若以后没有母后出手,哥哥肯定娶不到嫂子!   太子褚恒见妹妹不理他,只得无奈笑笑。   褚清辉又去寻她小弟的踪影,找了半天,终于在最角落的墙边,看见褚恂慢吞吞跟在几个孩童后面,辛苦地迈着小短腿。   这些孩子里,他的年纪最小,个头最矮,跑起来也最辛苦,不知他跑了多久,此时一张小脸红彤彤的,每跑一步,脸颊上的肉就跟着荡一荡,看得人既好笑又心疼。   褚恂从那一头慢慢跑过来,无意间抬眼一看,宫门边伸出来的那半颗脑袋,不是阿姐是谁?   他一下子振奋精神,忘记身上的疲倦,也忘记还有那严厉怕人的师傅在,大声喊了句阿姐,跌跌撞撞往门口冲去。   褚清辉被他看见的时候,心里就暗道一声糟,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只能看着小弟乳燕归巢般向她奔过来。   她倒是想躲起来,可是看看小弟满头满脸的汗,再看他发现自己时纯粹的喜悦,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叫他失望,只得硬着头皮从门后出来,上前一步接住他,心里想,一会儿给武教师傅道歉,若他不高兴,她就跟小弟一起老老实实听训。   褚恂却不知道那么多,他趴在长姐怀里,早就忘了自己早上还信誓旦旦要做个大人的承诺,满心满眼只有高兴,“阿姐阿姐,你真的来看我啦!”   褚清辉掏出手帕给他擦脸,又将凌乱的头发整理好,看他小脸通红的模样,止不住心疼,“累不累?”   褚恂挺了挺小胸膛,伸出三根手指头,邀功道:“不累,我已经跑了三圈了,还可以再跑三圈。”   褚清辉点头赞道:“很厉害,比阿姐还厉害。”   褚恂听了,低下头来,有些羞涩,小声道:“阿姐是姑娘家,不用跑跑跳跳,等小恂把功夫练好,就可以保护阿姐了。”   褚清辉笑了,“好,阿姐等你来保护。”   她摸摸褚恂的头站起身,准备带他去找武教师傅道歉,却见武场里的人已经三三两两的散开,太子正和几人往他们这边走来,原来是休息的时间到了。   她又抬头往场中看去,只见那位师傅坐在场内唯一的石桌边,似乎擦拭什么,仍然背对这边。   她想了想,暂时先不过去,叫自己宫内的人把食盒摆出来。   太子走到跟前,和声道:“暖暖、小恂。”   他身后几人对褚清辉行了一礼。   褚清辉笑眯眯地叫了声太子哥哥,又与几名太子伴读打过招呼,“母后说练武辛苦,特地叫我带两个食盒犒赏你们。”   那些人又齐齐谢过皇后,有一个活泼些的,笑嘻嘻道:“还要辛苦公主。”   若是平日,褚清辉便要与他们说几句话,可今天她心里还记挂着别的事,将食盒拿来给他们分了,又特地亲手提了另一个小一些的,往场中走去。   不管别人怎么嬉闹,石桌边的那个人始终如磐石定坐,略垂着头,专注于自己手上的事物,仿佛没有什么能够打扰他。虽然只是坐着,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却给了人一种不可攀登逾越之感。   褚清辉一步一步慢慢靠近,心里不住设想他的模样。狰狞的五官,偌大的铁拳,铜铃般的眼睛,这些传闻中的描述,在她脑中不住徘徊。   她看着面前的背影,越走越慢,越走越慢,最后,几乎是一步一蹭,如蜗牛般慢吞吞的前行。倒不是被自己脑中的设想吓到了,而是看他那样专注的低着头,心中有点迟疑,不知这样贸然上前,是否打扰了他?   两人间的距离有限,任凭她走得再慢,一步一顿,一步一顿,也终究有走到的时候。   她先是试试探探的停在武教师傅身前十来步远,想了想,上前一步,小心观察他的反应,见他没理自己,想了想,又上前一步。   就在她摸不准要如何开口的时候,一直心无旁骛擦拭匕首的闫默忽然抬起头来,凌厉如冷刃的目光看向来人。   褚清辉似乎被吓住了,一动不动看着他,原本就圆溜溜的眼睛瞪得更圆了些。   闫默只是扫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   褚清辉愣愣地看着他与传闻中天差地别的相貌,呆呆道:“你、你好俊呀。” 第4章 将军   这话一出,整个武场都安静下来,原本见褚清辉向闫默走去,因好奇而有意无意往这边看来的少年们,个个都惊得张大了嘴,就连太子脸上平稳如面具的表情,也有了一丝裂痕。   闫默擦拭匕首的动作微不可察一顿,又仿若无事地继续,好似他根本没听见褚清辉出人意料的话,自己也不是她话中的那人。   其实若说俊,他是排不上的。他的五官太硬,表情又太冷,眼神过于凌厉,轮廓太过分明,这些,都让他原本算得上英武的面貌,锐利冷峻得让人不敢直视,旁人一见他,只能感受到那迫人的气势,而不敢去细看他的容貌。   远的不说,只说这武场里,俊朗沉稳如太子褚恒,俊美温文者有顾行云,还有方才大胆跟褚清辉说笑的王旭东,又是另一番的潇洒不羁,这些少年虽还未长成,却已经有了各自的风采,哪一个在相貌上不比闫默出色?   可褚清辉从未赞美过他们,却偏偏对第一次相见的闫默有这样的惊叹,怎么不令人惊奇?   但褚清辉说的,又确确实实是内心真实的想法。   太子和顾行云长得俊,她是知道的,自小到大,她几乎可以说是与他们一块长大,见得实在多了,看得也习惯了,别人称赞倾慕不已的相貌,在她看来,就已如吃饭喝水那样寻常。   可闫默不同,在见到他之前,她心里设想的,一直是一个五大三粗,面容狰狞,眼若铜铃,口若方鼎的形象,这种情况下,若闫默和大狗熊长一个样,她反倒不会太惊奇。可他非但不像熊,还是个正常人,甚至是个比正常人精神许多的,英武冷峻的男子,巨大的反差下,可不就让她觉得俊极了?   惊叹的话脱口而出,她又呆了好一会儿,才回醒过来,立刻就面红耳赤,可怜巴巴地捏着指头回头看去。   刚才仿佛被谁定住了,一齐看向这边的人,立刻望天的望天,看地的看地,吃东西的吃东西,连不明所以要走过来的二皇子,也被太子拦住了。   褚清辉松了口气,暗想,他们应该没听见吧。   她又偷偷瞄了瞄闫默,见他脑袋也不抬,还在擦匕首,便在心里自说自话,他应该……也没听见吧?   如此掩耳盗铃般自我安慰一番,她定定神,脸上仍带着几分热度,微微屈膝福身,恭敬道:“方才打扰授课,我向先生赔礼了。”   大衍朝历来重孝道,尊师长,尊贵如太子,在含章殿师傅面前,都要执半个学生礼,只不必下跪。褚清辉多年来常往这边跑,待师礼节都是跟着太子学的。   闫默终于放下手中的匕首,抬头来正眼看她,略略颔首,道:“无事。”   这是褚清辉第一次听他开口,他的声音果真如她所想,也如他这个人,又冷又硬,不带一点温度,仿佛比这初冬的寒风还要冰凉几分。   但他这样冰冷得仿佛不沾丝毫人情味的人,竟会专门停下手头的事,正色回答她的话,就已经很让褚清辉意外了。   她忽然觉得,自己站在面前与他搭话,可能就是再次打扰了他,让他不得安心继续手上的事。   这么想着,她不敢再耽误,只把食盒里的两碟糕点端出来,轻声道:“先生也用些点心吧,这是御膳房新做的玫瑰糕和莲花烙,还热乎着。”   闫默看着那两碟散着热气的糕点,稍许,又略略点头,“多谢。”   褚清辉不再多说,提着食盒镇定离开,刚转过身,就拍拍自己的胸口,吁了一口气,想起方才的窘态,现在脸上还有些热,不过,等发现武场内其他人遮遮掩掩向她看来的时候,她又立刻挺起胸膛,若无其事的朝他们走去。   二皇子挣开太子的手朝他奔来,好奇道:“阿姐阿姐,你跟先生说什么呢?”   褚清辉牵过他的手,边走边说:“没说什么,只请先生也一起用些糕点而已。对了,母后让你别吃太多,一会儿晚膳又吃不下了。”   褚恂听了,偷偷摸摸把手中一块羊奶酥藏进袖子里,伸出两根指头,道:“我才吃了两块。”   褚清辉也不戳破,用手帕替他擦去嘴角的碎屑,“阿姐得回去了,你要听先生的话,好好练功。不过,如果跑不动了,也别勉强,你还小呢,慢慢来。”   褚恂连连点头,“太子哥哥也这么说。阿姐,你明天还会来看我吗?”   “嗯……”褚清辉故意迟疑的想了想。   褚恂又期待又紧张的看着她。   褚清辉笑道:“来,阿姐明天来看看,小恂有没有哭鼻子。”   褚恂不服气道:“才不会!我今天也没哭!”   褚清辉心道,不知是谁早上泪眼汪汪地拉着她的手呢。   不过,她好像也忘了自己早上一听说神武大将军的名头,就吓得腿软的事。   不等褚清辉离开,武课休息时间就结束了,众人回到方才的位置。   褚清辉回头看了一眼,闫默也已经不在石桌边,但那两碟糕点还在那儿,离得有些远,她看不清还剩多少,也不知道他到底吃了没有。   明天来,还给这位将军带玫瑰糕吧,或许,还可以带她最喜欢的玫瑰糖。   那玫瑰糖是母后身边的柳姑姑拿手的小玩意儿,宫里也就她做的最好吃,一颗不过小拇指指甲盖那么大,用模具做成玫瑰状,里头还有许多鲜艳的花瓣,又芬芳又甜美。   她从小吃到大,到如今也没有吃腻,只因小时候,母后怕她吃坏牙齿,只许她一天吃五颗,现在这么大了,也不曾宽限一点儿。   这宫里,能让她省吃俭用、送出珍爱的玫瑰糖之人,还没有几个呢,眼下之所以如此舍得,还是因之前误解了这位将军,心怀愧疚,又不知如何对他说起这歉意,只能暗暗弥补。   出了含章殿,一直安静的紫苏也压抑不住好奇心,问道:“公主,那神武大将军到底长什么模样?”   一提这个,褚清辉就想起自己方犯的傻,不愿多说,只装着整理帽子上的绒毛,含糊道:“还好吧。”   “咦?”紫苏耿直道:“可是公主方才不是说他很俊吗?”   褚清辉瞪圆眼睛,装不住了,“你你你……你听见了?”   紫苏点头道:“不止奴婢,大家都听见了,王公子还说公主不愧是公主,跟我们大家就是不一样呢。”   褚清辉哀鸣一声,拉下宽大的帽围,将整张脸藏进毛茸茸的帽子里。   紫苏忙扶住她,“公主怎么了?您这样看不见路,小心别摔了。”   褚清辉靠近她怀里,有气无力地哼唧,“摔就摔了吧,反正没脸见人了。” 第5章 亲事   傍晚,褚清辉又去栖凤宫。   武场内发生的事,皇后已经听说了,此时笑着看向她,揶揄道:“我听说暖暖下午干了件了不起的事,把许多人都惊住了,是不是?”   褚清辉大窘,一头扎进皇后怀里,撒娇不依道:“母后,您也要取笑我。”   皇后揽住她,笑道:“你呀,这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之前还跟我说,那将军多可怖,多令人害怕,怎么一眨眼,就夸人俊了?”   褚清辉羞窘地捏着指头,小声道:“我只是太意外了,一开始我以为他长得,他长得……”   “长得丑?”皇后问道。   褚清辉默默点头。   皇后笑叹:“有这次的事,以后可要记得,凡事不要别人怎么说,就怎么信,就算是亲眼所见的,还不一定为真,何况只是从别处听来的传闻呢。”   “我知道了,”褚清辉娇声道,“母后的训导,我一定牢牢记得,以后再也不犯了。”   “不犯什么?”殿外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   褚清辉一听这声音,立刻蹦起来迎出去,“父皇来啦!”   皇帝刚踏入殿内,手臂一沉,已经吊了个人,整个大衍朝,敢这样做的,也就只有皇帝唯一的女儿。连在皇后及褚清辉面前爱撒娇的二皇子,在面对皇帝的时候,也总是竭力想要把自己装成一个小大人,更不要提已经是个翩翩少年的太子了。   皇帝正值壮年,君威日盛,但年轻时冷峻的气势,这些年来逐渐消散,在妻儿面前,嘴角更是时常含着笑意。   他进入殿内,先与皇后对视一眼,才摸摸女儿的头,“方才和你母后在说什么?”   褚清辉可不想被父皇知道自己的糗事,忙转移话题,“没什么呀,父皇今天怎么这样早?太子哥哥和小恂还没下学呢。”   皇帝怎会看不出她笨拙的掩饰,但也不再问,只道:“今日无大事,回来陪暖暖。”   褚清辉笑眯眯道:“是陪母后才对吧!”   皇后上前点了点她的额头,“小鬼头。”说着,动作自然地替皇帝解下薄披风,又拉他坐下,将其头上繁复的玉冠换下。这些事,她与皇帝从不假借宫人之手。   褚清辉吐吐舌头,看看两人,跑去外头找柳姑姑要玫瑰糖去了。   柳飘絮正在询问司膳女官晚膳准备情况,见褚清辉出来,便问:“公主可是饿了?我让他们先端些糕点来。”   褚清辉把她拉到一旁,神神秘秘道:“姑姑,你能不能先借我五日份的玫瑰糖呢?”   柳飘絮好奇,“公主想做什么?”   褚清辉微嘟着嘴,“要送人。”   想想一口气要送出去五天的份,她都有点心疼了。可她自己的小荷包里只有十几颗,既然想要给人赔礼,太少了总拿不出手,只好忍痛向柳姑姑预支。   柳飘絮有些惊讶,不知是谁值得公主这样看重。这些年,小公主除了把糖送给太子及二皇子外,也就只有四岁那年,连糖带小荷包一起送了一个陌生的少年。后来娘娘问起,她却连那少年是谁都不知,只说看他衣衫单薄,瞧着可怜,就把糖送他了。   “行,一会儿晚膳后我给公主取来。”   “太好了!”褚清辉欣喜道,“姑姑真好!”   柳飘絮笑了笑,心里却对公主要送糖的那个人越发好奇。   内殿里,皇后将玉冠放在镜台上,皇帝顺势握住她玉白的手,在掌中捏了捏,道:“有些凉,一会儿叫他们将地龙烧得暖些。”   皇后笑道:“够暖了,这才初冬呢,再烧就成蒸笼了。陛下知道我的体质,几十年来都是这样,并没有大碍。”   皇帝把她两只手放在掌中捂着,又问:“刚才和暖暖说什么?”   提起这个,皇后就想笑,大致将事情说了,末了叹道:“暖暖也长大了,还知道说人俊不俊。”   她总觉得孩子们还小,仿佛昨日才出生,可实际上,等来年正月,褚恒和褚清辉就十五岁了。过了十五岁,便不能再说是孩子,已经是大人,需要考虑终身大事了。   对于唯一的女儿,帝后二人自然爱得如珠似宝,对于她的归宿,更是早早开始考虑。只是一想到要把女儿嫁出去,成为别人家的人,不管是皇帝还是皇后,心里都不是滋味。   也因此,褚清辉长到如今将近十五岁的年纪,帝后都还未真正将她的终身大事提到明面上来,只在背里暗暗考量。   但如今她马上就要及笄,这个问题无法再回避。   皇帝道:“曼曼可有什么想法?”   皇后缓缓坐在皇帝身侧,道:“必定要把暖暖托付给一个知根知底、家世清白,且府里脉络简单的人,我才能安心。”   “这是自然。”皇帝道。   皇后看了皇帝一眼,轻笑,“其实不必问我,陛下心里已经有主意了是不是?我看恒儿身边几名伴读,个个都符合着这些条件,想必陛下当初挑人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这点。”   “不错。”皇帝大方承认,毕竟是将来有机会娶自己女儿的人,当然要早早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他才放心,“不过,我看暖暖似乎……”   “似乎没开这个窍。”皇后接嘴。   皇帝的眼光不错,考量也很周全,太子身边几名伴读,个个相貌俊俏,家世不凡,能文能武,年纪也合适。   可是这么些年,她看女儿蹦蹦跳跳的往含章殿跑,每一次都是去找的太子哥哥,而不是别人,那几名少年,她虽然相处得不错,但也只是不错,没一个能被她记挂在心上的。   人家小姑娘十三四岁的时候情窦初开,她却整天只知道追着柳儿要玫瑰糖。   皇后虽然舍不得女儿嫁人,可是当女儿根本没想过嫁人这事的时候,她又有些忧心了。   皇帝拍拍她的手,安慰道:“不急。”他的女儿,就算真的不想嫁人,难道还有谁敢过问半句?   皇后点点头,心里想着,女儿没开窍,不懂男女之情,大约是因为这些年,从未有人跟她提过,如今她大了,或许自己稍微点一点,身边又有众多出色少年,她马上有了心仪之人也有可能。   这么想着,她心下稍安,展开眉头,道:“我看那几个年轻人都不错,顾相家的小公子尤为出色,面貌俊美,行事稳重,性情温雅,比起王大人家活泼的二公子,他的性格更适合暖暖。”   皇帝听了有点不高兴。他虽然把那些少年当作小白菜一样养着,就是为了让自己的女儿去挑一颗又茁壮又鲜嫩的,可是见当真有颗拔群出类的白菜,要把他们家小宝贝给拱了,他又怎么都看那棵白菜不顺眼。   况且这世上除了他,还有哪个男子当得起皇后这样的夸奖?   不过是个毛都未长齐的小子,哼。 第6章 糖糖   不久,太子和二皇子下学。   褚恂第一天入学,也是第一次一整天不见皇后,平时小大人的架子端不住了,一入栖凤宫便小跑进殿,“母后阿姐!我回来了!”   待看见皇帝四平八稳坐在那儿的身影,他脚下立刻一顿,慌了一下,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儿臣给父皇母后请安,还有阿姐。”   皇后转头就瞪了皇帝一眼。   皇帝觉得挺无辜,他只是跟这小子说,既然要入学,是个男子汉,就要有男子汉的样子,不要整日黏在他母后皇姐身边,哪知道这臭小子转头就把他卖了。   他冲小儿子招招手,“到父皇这来。”   褚恂一小步一小步的挪过去,他在母后和阿姐面前敢撒娇,但是一面对父皇与太子哥哥,就分外老实。   皇帝举起手,在皇后的注视下,想了想,摸摸小儿子的头,“今日感觉如何?学了什么?”   褚恂眼前一亮,忘了拘谨,抬起头来兴奋道:“儿臣喜欢入学,有好多人可以跟我一起玩!”   皇帝听了就想皱眉,堂堂大衍皇子开蒙,可不是让他玩去的。   皇后却先一步拉过二皇子,摸着他泛红的脸蛋,笑道:“喜欢就好,恂儿年纪还小,不必整天想着学这个学那个,只管开开心心地跟伙伴们玩耍就行。”   皇帝听了,默默闭嘴。   褚清辉靠到褚恂身边,姐弟两个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   此时太子才缓缓走进来,一板一眼地给皇帝皇后行礼。   皇后也把他叫到自己身边,询问今日饮食起居。   看着大儿子规规矩矩的模样,她心里不住叹息,小时候那个顽皮得叫人头疼的小魔王,不知不觉竟长成了这副性格,简直与他父皇年轻时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一家人一起用过晚膳,皇帝将太子叫到偏殿去考较功课。褚恂今日耗费了不少精力,吃过饭就昏昏欲睡,皇后叫人将他带去休息,殿里只剩她和褚清辉。   柳飘絮拿了个小荷包进来,“公主,这是您要的玫瑰糖。”   皇后看了一眼,好奇道:“怎么突然要这么多?”   褚清辉倒也没想瞒着母后,老老实实道:“我打算将它送给神武大将军。”   皇后眉头一动,不动声色问:“这又是为了什么缘由?”   褚清辉扯着荷包上的流苏,有点不好意思,“儿臣之前听信传言,误会了将军,这些糖给将军赔礼。”   皇后好笑道:“你当将军是你这小丫头不成?这么大的人了,还爱吃糖。况且你也不是无心误会,将军不会在意的。”   褚清辉却道:“可是母后,我总得做点什么,才能安心。”   皇后听了,这才没说什么。   蜡烛燃烧发出细微的哔啵声,殿里烛光浮动,皇后借着昏黄的光线,打量坐在面前的女儿,到底是什么时候,这个两个巴掌大小的小豆丁,长成了如今亭亭玉立的少女呢?一想到女儿日后要出嫁,皇后心里便觉得酸涩。   褚清辉给她看的疑惑,问道:“母后,您看什么呢?”   皇后慢慢笑开,“看我的暖暖,已经是个大姑娘,等来年开春,你的亲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亲事?”褚清辉有些惊讶,她自然知道女子到了一定年纪就要出嫁,可这些年身边从未有人提过,她自己几乎也快忘了这事。   皇后缓缓点头,“不错,我和你父皇最近正商量这事。不知你心中可有什么想法?是否有中意的人?”   若是一般姑娘家,听长辈这么问,早就羞红了脸,可褚清辉大约是当真还没开那个窍,听皇后说起自己的终身大事,心里也并没有什么感觉,既不期待,也不恐惧。   她只微蹙眉,不舍道:“母后,一定要嫁人吗?我想一直陪在父皇母后,还有太子哥哥和小恂身边。”   皇后轻轻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发髻,说:“你若不想嫁,这世上没人逼迫得了你。可是暖暖,母后还是希望你能找到相伴一生的人。你想陪在父皇母后身边,但你有没有想过,父皇母后不能陪你一辈子,总有一天会先你而去。还有恒儿与恂儿,你们确实是打不断的骨肉亲情,但他们俩人总有成家立业的时候,日后他们有了自己的妻子儿女,陪在你身边的还有谁呢?母后不想要你一个人。”   褚清辉低垂着脑袋没说话。   皇后不忍,“你若实在不想——”   褚清辉摇摇头,说:“母后,我没有特别想,也没有特别不想,我只是不知道,如果要嫁人的话,该嫁给谁呢?”   皇后看着她又是困惑又是苦恼的表情,微微一愣,心中既怜又爱,到底还是个孩子,不然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不过,这或许是让她开窍的契机。   皇后心思几转,试探道:“说要嫁,自然是嫁个熟人好,你看你太子哥哥身边几名伴读怎么样?”   “顾行云、王旭东、秦凯吗?”   皇后点点头,又说:“也不一定就要从他们几人中选,只是这几人,好歹算是在我跟你父皇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家世清白,知根知底,若你真的嫁了他们其中一个,我跟你父皇也安心些。”   褚清辉拧着细眉认真的想了想,实在想不出自己跟其中一人,如父皇母后那般恩爱的场景,可是母后又希望她能找个相伴的人,她只得道:“母后,我得观察他们一阵。”   瞧她郑重其事,仿佛立刻就要给自己选个驸马的模样,皇后笑道:“自然要观察,要好好地观察,这事不急。”   皇帝足足考较了太子一个时辰才将人放出来,时候已经不早,褚清辉跟太子一同告退。   褚清辉的永乐宫就在栖凤宫边上,只隔了一道巷子,太子东宫却离得远。   褚恒将妹妹送到殿门口,打算目送她进去。   褚清辉却转过身来,就像第一次认识他一样,借着灯笼的微光,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把褚恒打量了一遍,然后学着方才皇后的语气,怪模怪样叹道:“哥哥也长大了呀。”   褚恒无言退了一步。   褚清辉忙道:“哥哥别走呀,哥哥,你快要十五岁了,有没有想过给我找个嫂子?”   褚恒道:“天色不早——”   “早着呢早着呢。”褚清辉拉着他的衣袖不放手。   褚恒无奈,只得把迈出去的一条腿收回来,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关心哥哥的终身大事啊。”   褚恒道:“我还早,不急。”   褚清辉撅撅嘴,“我比哥哥晚一刻钟出生呢。”   不过她也清楚,男子与女子没有可比之处,女子一般到了十五岁便要嫁人,男子却通常十六七岁,甚至二十来岁才成亲,也没有人说闲话。   这种事,褚恒不知该说什么,两人在冷风里立了一会儿,他摸摸妹妹的脑袋,说:“哥哥不会让人欺负你。”   他就这一个妹妹,可不会让人轻轻松松娶走,就算是与他一块长大的友人也不行。   褚清辉听他这么说,笑眯眯道:“我就知道哥哥疼我。”   她伸手解下腰上的一个小荷包,递给褚恒:“这是我这些日子存下来的玫瑰糖,都给哥哥了。”   原本她打算把这些糖和今日从柳姑姑那预支来的,全部送给神武大将军,现在却改了主意,决定分哥哥一部分,明天再给小恂几颗。   他们这对龙凤胎兄妹有许多不同之处,但唯有一点,两人都喜欢吃甜食,尤其喜欢这玫瑰糖。但是褚恒年纪渐长之后,自觉要顾及储君的威仪,断绝了东宫内所有糕点糖果,大伙儿都以为他突然改性。只有褚清辉知道哥哥没变,平日时不时就给他塞几颗糖、几块精致的糕点,既顾及了太子哥哥的体面,又满足了他的口腹之欲。   褚恒接过荷包,塞进衣袖里,若无其事的清了清嗓子,“回去休息吧,哥哥走了。”   褚清辉笑眯眯的跟他道别。   第二日下午,褚清辉又带着食盒去含章殿,仍旧等到武课休息间隙,才进入武场。   闫默如昨日一般,还是一身黑衣,坐在石桌边擦拭匕首。   在褚清辉看来,那把匕首已经亮得可以照见人影了,不知他为何还要这样用心费劲的去擦。   只是她也不曾多问,亲自端出糕点,与昨日不同,今天碟子上多了个小巧的荷包。   她见闫默看了那荷包一眼,便解释道:“里头装的是玫瑰糖,味道很不错,先生可以尝一尝。”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闫默似乎盯着那荷包看了一会儿,才点点头,仍然带着几分冷硬道:“多谢。”   褚清辉不再打扰他,走到太子诸人身边。   王旭东见她回来,上前做了个揖,笑嘻嘻道:“公主,小民可否斗胆请公主明日带些咸味糕点来,甜的吃得我牙快掉了。”   他性格自来如此,褚清辉并不觉得冒犯,点点头,说道:“好。”   王旭东大喜,“多谢公主。”   褚清辉又转头问顾行云:“你喜欢什么口味?”   顾行云正喝茶,听她问话,忙把茶杯放下,温文一笑:“如今日这般已是极好,公主费心了。”   褚清辉点点头,又问谢凯:“你呢?”   谢凯一向寡言,对着褚清辉,到底多说了几个字,“味道再淡些更好。”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多谢公主。”   褚清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褚恒见妹妹问了一圈,却单单没问自己,不由轻咳两声。   褚清辉立刻看过来,关切道:“哥哥怎么了?是不是受凉了?”   虽然她问的问题与设想中有出入,褚恒还是略带得意的看了王旭东三人一眼,才说:“无事,暖暖不必担心。”   昨日妹妹问过他嫁人成亲的问题后,他回去仔细想了想,忽然发现,他身边的几名伴读,竟有非常大的可能娶到暖暖。   太子觉得不爽了,妹妹要被人抢走了。于是今天,他不自觉的用视线,一遍遍扫视几个伴读兼友人,试图找出那个撬墙角的人。   王旭东几人自觉特别无辜。   褚清辉方才问他们的口味,也不是无缘无故有这一问,她昨天跟皇后说要好好观察一番,今天立即就付诸行动。   在她看来,两个人要凑在一块,首要的一点,就是能吃到一块儿,也就是说,他们口味得相近才行。   而方才之所以不问太子哥哥。因为她早就知道哥哥的口味跟自己是一样的,爱吃甜食,只是强撑着不让别人知道而已。   休息时间结束,他们又回到场内练习,褚清辉没有立刻离开,站在墙边仔细打量太子身边几个人——她说要观察,就要好好观察。   褚恒看妹妹没走,正觉得奇怪,就看她的视线一下下往自己旁边看去,想到昨晚的猜测,心中立刻警惕,于是也赶紧一遍一遍地,用眼神刮王旭东顾行云三人,心里很是气愤——我把你们当朋友,你们却要拐我妹妹!   几名伴读分外沉默,他们都感受到那诡异的气氛。武教师傅冷冰冰硬邦邦的气息就不必说了,反正已经习惯。太子不知为何,一直恼怒地盯着他们。更让他们觉得奇怪,甚至有点后背发凉的是,公主那仿佛在掂量什么的眼神。   说实在的,他们都是十几岁,慕少艾的年纪,对着这么一位容貌美丽,性格姣好的公主,若说心中一点少年情怀的心思都没有,那肯定是假。   但尚公主并不是那么容易简单的事,每个家族都有诸多考量,况且公主也未必看得上他们,因此一个个,都把自己的心思藏得很好。   平日公主对他们的态度只是寻常,从未表现出一丝兴趣,今日却不知为何,一遍遍地打量他们,这让几人既有些兴奋,又有点心慌,但不管怎样,都下意识表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   褚清辉看了一会儿,蹙眉苦恼地走了。   武场下学后,自有宫人入内打扫。   武教先去那张石桌上,仍旧如昨日一般,放着两碟几乎不曾动过的糕点,只上头的小荷包不见踪影。 第7章 荷包   将军府内冷冷清清,整座府邸除了闫默以外,不过仅有两三个打扫洗衣做饭的下仆,与其他府邸的富贵排场,判若一天一地。   此时,唯有正院里还透出一丝烛光。   闫默刚洗漱完,坐在桌前,头发尚在滴水,在这初冬的寒夜里,他身上仅着一件单薄的黑衣,看来他极喜欢黑色,竟连里衣都是黑的,且无一丝花纹装饰,就如这间屋子一般,朴素至极,但他手中,却拿着一个与此处格格不入的精致荷包。   那荷包是少女最喜爱的桃红色,上头绣着一株桃花,两只鸟雀,只有寻常女子半个手掌心大小,被他拿在手中,就显得更加小巧了。   他的脸庞在烛光下,越发轮廓分明,眉目冷峻,眼下一动不动的看着那荷包,就如一尊沉默不语的石雕,不知在思量什么。   许久后,他有了动静,起身从房内的柜子里,拿出一个黑色的包袱。   这包袱是他数年前来京城时唯一的行李,当时只装了一套换洗衣物,几件随身小物品,其中,就有他整日擦拭的那把匕首。   匕首是他进入师门后得到的第一件礼物,但送他礼物的师兄弟,却早在数年前就已去世,连尸骨都寻不得。   他伸手在包袱里摸索了一阵,又摸出一个荷包来。那荷包的大小材质以及做工,跟他手上这个竟是一模一样的,只是看着陈旧,想来已有许多年头了。   他把两个荷包摆在一块儿,又不言不语的盯着看了许久,而后,摸出身上的匕首,在灯下慢慢擦拭。   寒意越发深重,午夜时分,天空飘下今冬第一场雪。   等次日褚清辉醒来,外头已经是白茫茫一片,早晨去给皇后请安,上午,她披着厚毯子趴在窗边,望着窗头的雪。   紫苏给八宝暖炉换了一粒碳,抬头见她伸手去接雪花,不由无奈道:“公主,小心受凉,若让娘娘知道,又该叫您喝姜茶了。”   褚清辉一想起姜茶热辣的口感,忙把手缩回来,讨好地冲她笑了笑,“苏苏,你可别跟母后说呀。”   紫苏把暖炉塞进她手里,又替她将毯子拉好,“公主别再用手去接,奴婢自然不说。今日这样冷,下午就让奴婢去武场送食盒,公主别出门了吧?”   褚清辉双手捧着暖炉,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暖和热意,舒适地叹息一声,眯起眼睛,如一只慵懒的小猫一般,往毯子里缩了缩。   她摇摇头,说:“我和你一起去。”   母后要她找个驸马,她还得继续观察呢。   紫苏见她主意已定,没再多劝,只将她出行的衣物又增厚了些。   帝后既然准备给公主选驸马,在召见命妇的时候,皇后便不动声色地提了几句。   于是很快,京城内的王公士族官宦之家,都得知了这个消息,家族中有适龄男儿的,也转起了心思。   这些日子,褚清辉每日都送食盒去含章殿。   因下雪,武课的授课场所由室外迁到室内,他们上课之时,她便在暖阁里等着,时不时透过雕花窗打量场内的人。   顾行云等人原先还奇怪她的行为,后来从长辈那里得知陛下与娘娘的打算,这才恍然大悟。   一时间,几人心中喜忧参半,但有意无意的,各自间暗暗起了较劲之心,在褚清辉面前,表现得也比从前主动几分。   褚清辉观察了十来日,从未对人说过什么,皇后虽然好奇她的想法,但既然之前说了不急,便没催促她,反倒是太子有些按耐不住。   这日晚间,两人一同从栖凤宫离开,太子忍不住问道:“暖暖,关于驸马,你有什么想法?”   褚清辉晃晃脑袋,反问他,“哥哥觉得呢?”   太子沉默了一下,说实在的,他虽然不忿有人来与他抢妹妹,但如果暖暖势必要嫁人,那他的几名伴读,确实比京城中其他公子哥要优秀许多,不管是家世、人品,还是才学,在同龄人中都是出挑的。   他坦诚说道:“顾行云、王旭东和谢凯,比其他人好。”   褚清辉点点,这些日子,她说是要观察,但自己也不太清楚到底要观察哪些方面。若从饮食习惯来看,她和顾行云的喜好相近些;若要看性格,王旭东风趣,顾行云斯文,谢凯寡言;若说相貌,三人中,顾寻最俊美,但王旭东跟谢凯也不差。   她看来看去,只得出一个结论,大家都挺好的。但若问她要嫁给谁,想嫁给谁,她还是一点想法都没有。   褚恒听得皱了眉,若妹妹喜欢哪一个,或者三个都喜欢,这还好办些,从里头挑一个就行了,反正照他最近冷眼看来,那三个家伙都觊觎他的妹妹。可如今妹妹似乎哪一个都不喜欢,这就叫人为难了。   他自己对男女之情也没有丝毫经验,思来想去不知该如何,只得暂时放下。   数日后,皇后终于询问褚清辉这些日子观察的结果。   褚清辉照实把自己的想法说了。   皇后皱眉一想,很快明白问题所在。暖暖和那几名少年,想来是太熟悉了,自小相互看着一块长大的,从前就没喜欢谁,如今自然也不会无缘无故对他们心动。说来说去,还是少一个契机,如果继续让他们这样不温不火地相处,恐怕永远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她想了想,摸着女儿的脑袋道:“想不想出宫看看?”   褚清辉眼中一亮,忙抬头问道:“母后允许我出宫?”   长到这么大,除了每年去夏宫避暑,她出宫的机会屈指可数,其中有一两次,还是扮成侍从偷偷跟着太子出去的,可惜刚出宫门,就被父皇的人捉回来了。   皇后含笑点头。她知道每月休沐,京城内的墨香楼会聚集许多读书人,谈诗论画,比拼才学,顾行云几人已经在其中崭露头角,太子虽未出手,但也时常微服入内,听闻天下学子的心声。   她打算让太子此次带他妹妹一起去,叫暖暖看看那几名少年光华绽放、与在宫中的拘谨内敛不同的模样,或许有什么收获也未可知。 第8章 出宫   休沐这天,褚清辉破天荒起了个早,洗漱过后,兴冲冲地让紫苏给她作男子装扮。   她的容貌美丽无双,眉眼间带着几分涉世未深的纯真,女装时俏丽明媚,穿上男装却不像男儿。好在紫苏有一双巧手,在她脸上一阵涂涂抹抹,竟让她看着英气许多,不像之前那般雌雄莫辨。   褚清辉将头发全部束起,戴上发冠,穿着锦袍,手上拿着把从太子那儿讨来的折扇,像模像样的展开扇子,看着就有些粉面小郎君的气质了。   紫苏笑道:“公主今日上街,说不定有哪家小姐瞧上您了呢!”   “最好能拐个漂亮的姐姐。”褚清辉高兴道,又在镜子前转了几圈,这才喜滋滋地去栖凤宫请安。   今日皇帝不必上朝,褚清辉来时,太子跟二皇子已到,正在殿内与帝后说话。   听到她入内的动静,几人一齐转过头来,都愣住了。   褚清辉得意的摇着扇子,上前行礼请安。   皇后先回过神来,乐道:“你这孩子,吓我一跳,我差点以为当初生的是两个男孩,而不是龙凤胎。”   褚恂从椅子上溜下来,绕着她转了两圈,惊奇道:“你真的是阿姐?”   褚清辉摸摸他的脑袋,笑嘻嘻道:“今天要叫我二哥,不能叫阿姐。”   “可、可是……你就是阿姐,不是哥哥呀。”褚恂困惑地皱着小眉头。   皇后笑道:“阿姐就阿姐吧,别叫你弟弟为难,小心他叫惯了你二哥,日后改不了口。”   “好吧。”褚清辉点头,又兴冲冲地看像皇帝与太子,问:“父皇、太子哥哥,你们看我这装扮像不像男儿?”   皇帝纵容道:“像,是个好男儿。”   褚心中越发得意。   吃过早膳,皇后拉着褚清辉交代了许多话,叫她出行小心,莫要张扬惹事,又让太子看好她,这才放两人出宫。   除他们以外,紫苏和太子身边的一名内监福海也作侍从装扮,跟着一起出宫。   既是微服,自然不能用本名,当年皇帝年轻出宫,用的是陆这个姓,如今太子沿用,自称陆大公子,褚清辉便跟着他叫陆二公子。   站在京都的大街上,最吸引褚清辉的,不是来来往往的人群,也不是车水马龙的繁华,而是小贩肩上扛着的糖葫芦,手艺人几下捏出的小糖人,大锅里新鲜出炉的炒栗子。   她就立在街边,看见糖葫芦过去,就嗅着鼻子紧跟几步,见这边白糖糕出锅,又跑过来站在摊边,深吸两口气,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   她已经在这里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太子嫌丢人,又拉不走她,只好远远的站着,紫苏跟在她身后跑。   卖糖糕的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婆婆,看她又一次跑到自己摊边,终于忍不住问道:“刚出锅的白糖糕,绵软清甜,小公子要不要来两块?”   褚清辉看着糖糕上蒸腾的香甜水气,窘迫地捏了捏荷包——里头没有银子。   她自然知道宫外的东西是需要赢钱交换的,但这可以说是她第一次上街,毫无经验,根本没有想起带银子这回事。   她略偏过身,指着腰上一块玉佩,小声问紫苏:“苏苏,你说这个玉佩能换到银子吗?”   紫苏这才知道她跑来跑去,却什么也不买的原因,哭笑不得道:“奴……小的这里有银子啊。”   褚清辉眼前一亮,“苏苏你太厉害了,快借我一些,等回去后翻倍还给你。”   紫苏不以为意,“公子与小的还说什么还不还的?您想吃几块?”   “四……不,八块。”她想带回去给父皇母后跟二弟也尝尝。   八块手掌心大小的白糖糕,一共十文钱,紫苏付了一角碎银,老婆婆麻利地将糖糕包好,又找给她许多铜板。   褚清辉接过热腾腾的纸包,好奇地看了眼紫苏手中的铜板,原来那一小块碎银子,就能换回来这么多东西,她记得她的库房里有好多大元宝呢!   她迫不及待拿起白糖糕咬了一口,满嘴甜糯清香,虽不如宫里的糕点精致细腻,却也别有一番滋味,顿时满足地眯起眼睛。   她又跑回太子身边,趁其不备,往他嘴里塞了一块。   太子被迫叼了一块糖糕,自持的形象全无,无奈瞪她一眼。   褚清辉又笑眯眯地给了紫苏和福海一人一块,剩下四块重新包起来,叫福海提在手中,准备带回宫去。   知道紫苏带了银子,她就不再忍着了,一路上但凡看见什么吃的,都要买一份,自己先尝一口,若觉得不错,又给太子塞一口,再叫紫苏福海尝尝,剩下的留着,要带回宫去。   原本他们就是吃了早膳才出宫的,现在又一路从街头吃到街尾,饶是太子食量大,也有点吃不消了,远远看见墨香楼的招牌,心中大大松了口气。   反倒是平日正经膳食吃不了多少的褚清辉,到现在还蹦蹦跳跳的意犹未尽。   墨香楼名叫墨香楼,一入内,果然有一股书墨香气袭来,来往之人三五成群,皆作长衫书生打扮,谈笑间,个个斯文儒雅,满身书卷气息。   一楼是个空旷的厅堂,四周墙壁上挂了许多诗词书画,听褚恒介绍,这些书画,都是每次魁首之作。   她正仰着头仔细观赏,忽然听到有人唤陆兄,那声音有些熟悉,转头一看,原来是王旭东站在二楼栏杆处招呼他们。   王旭东看见她先是一呆,而后惊讶地张大了嘴,磕磕巴巴道:“公、公……”   褚清辉不伦不类地冲他拱拱手,狡黠一笑:“在下陆二。”   “……陆二公子。”王旭东语气复杂。   褚恒暗自摇头,不止他们觉得复杂,他自己心情也挺微妙,亲自带着妹妹来挑未来的妹夫,亲手把妹妹送出去,这滋味可真不美好。   上了二楼,顾行云谢凯已经到了,除此外,还有几个褚清辉不认识的年轻人。   顾行云跟谢凯见到褚清辉,也十分意外。   褚恒怕他们露馅,率先道:“这是舍弟。”又给褚清辉介绍在座几人。   褚清辉笑眯眯地跟他们打过招呼,众人和气回礼。   入座后,几人寒暄数句,继续方才的话题,褚清辉并不参与其中,百无聊赖的四处张望。   墨香楼二楼是用雕花镂空屏风隔出来的一个个雅间,雅间一面面向走道,另一面是窗户,窗外就是街道。   她就坐在临窗面对走道的位置,视野开阔,正好方便打量。   她看着楼里的读书人,忽然咦了一声。   王旭东就坐在她身边,听到声音,低声问道:“二公子怎么了?”   褚清辉新奇道:“我看到有两名女子走过去。”   王旭东略微一想,说:“应该是沈家的大小姐,她素有才名,时常来往此地。”   褚清辉由衷佩服,“她可真厉害。”   她自己虽然琴棋书画都略会一些,也能做几首不太着调的诗,但跟那些真正有才名的人比起来,就是班门弄斧了。那位沈家小姐能够在此地来往自如,又被众人熟知,想来是有大才气的。   王旭东应了一声,心里实在好奇,忍了又忍,还是问道:“二公子今日怎么会来?”   褚清辉摇摇扇子,却被扇出来的凉风冻得一颤,趁没人注意,讪讪的把扇子放下,说:“闲来无事,出来走走。”   王旭东却在心里想,从前从未见公主出宫,如今才传出公主要招驸马的消息,就见她外出走动,想必与这事有关。   他又想到公主这段时日对他们几人的观察,胸口不由嘭嘭直跳,公主果真是在考量他们!只是不知此时在她心里,自己居于何位。   他父亲是名武将,常年在外驻扎,若不出意外,将来他也会踏上这条路。在外带兵打仗,最怕遭人构陷,或者军粮军饷被扣,若他能成为公主的驸马,兵部户部的人,怕是再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拿捏他们王家。   就算不为了这一层利益关系,只单单是公主这个人,也是足以令他倾慕的。   他希望能娶到公主,但梦想成真的路上,却有许多阻碍,至少,眼下公主手中的人选,远不止他这一个,其中竞争最强的……想到此,他看了顾行云一眼。   顾行云乃顾相最小的孙子,人称顾小公子,其人相貌俊美,文采斐然,温文尔雅,都城里怕是有一半的少女心系于他。   王旭东不得不承认他比自己优秀。至于谢凯,那个锯嘴葫芦并不能让他感受到威胁。   顾行云恰在此时也看过来,看的是他身边的褚清辉。   褚清辉却撑着下巴出神,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   顾行云只好收回视线。   今日墨香楼诗画的主旨是雪,可以吟雪也可以画雪,众人铺开笔纸,挥洒大作。   褚清辉也站起身,好奇的一个个看过去,第一个看的自然是太子的诗作,一看之下却皱了眉。她虽然自己本事不佳,但观摩欣赏的能力还是有的,见到太子这次做的诗,就知道他没有尽全力。   她心中恍然,难怪太子哥哥在这群人中默默无闻,原来是他有意藏拙,若他肯使出真本事,恐怕现今的名声比顾行云只高不低,不过到那时,想要隐藏身份就不容易了,行事也不如如今方便。   写完后又要进行评比,照褚清辉看来,他们这间雅座里,顾行云的诗最佳,太子的算不上好,也谈不上最差。   最后的结果,果真是顾行云与隔壁一名读书人争夺魁首。两人的大作被通楼传阅,叫墨香楼里所有人进行点评,最终顾行云略胜一筹,众人都来道喜。   顾行云虽然向来稳妥,但到底是个少年人,此时亦有几分这个年纪的意气风发。   居于他之下的那个读书人过来想要结交,待听闻他的名声,不由叹道:“不愧是顾相家的小公子,在下心服口服。”   顾行云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却微不可察的收敛了些。   王旭东看在眼里,若有所思的扣了扣桌面。   见他们互相恭维,褚清辉没再细听,趴在窗边,看着外头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紫苏俯身小声问道:“公子,您冷不冷?”   褚清辉揪揪自己颈边的绒毛,道:“暖和着呢。咦,苏苏你快看,那个人是不是大将军?”   “哪里?”紫苏探出头去,四下张望。   “你看那边,街角拐过来那个穿黑色衣服的。”   紫苏眯着眼睛仔细看,好不容易才看见远处拐角走过来的一个人影,不由叹道:“您这眼神也太好了些。”   褚清辉得意的晃晃脑袋,扒在窗台上盯着闫默的身影,看他目不斜视的大步走来,似乎是想要出城,不由疑惑:“他这是要去哪儿呢?”   紫苏摇摇头,“小的也不知。”   说话的这会儿功夫,闫默越走越近,眼看就要经过墨香楼,褚清辉张口,极小声道:“将军、将军……”   紫苏说道:“您的声音太小了,将军听不见,让小的来吧。”   褚清辉摇摇头,“别,我就随便喊喊,真把他喊住了,还不知道说什么呢。”   紫苏好笑,喊人原来也有随便喊,喊着玩儿的。   褚清辉的声音极小,几乎只有她和站在身边的紫苏两人听得见,然而闫默在经过这个窗下的时候,却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忽然抬起头来。   虽然隔了一段距离,但那冷厉的视线,却准确无误的跟褚清辉对上了。   褚清辉滞了一下,感觉像是干坏事被抓了现行,下意识与他招招手,讪笑道:“先生……”   不知是不是她今日的扮像让人难以识别,闫默盯着她看了几眼,似乎才认出来,微微颔首,很快又阔步离去。   褚清辉一路目送,他果真出城去了。   “苏苏,你看到他手中拿着的物品了吗?那是什么?”   紫苏迟疑道:“好像是冥和白蜡烛,祭拜逝者用的。”   褚清辉微微蹙眉,不由想着,他要祭拜的是谁? 第9章 驸马   太子见褚清辉,沉默不语,走过来问道:“怎么?”   褚清辉摇摇头,“哥哥,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太子道:“行云做东,请我们去云海楼吃午饭。”   顾行云也含笑温声道:“不知二公子肯不肯赏脸?”   褚清辉挑了挑眉头,“自然要一起去。”   除了他们以外,这一桌人都去了。   吃过午饭,褚清辉跟褚恒打道回宫。边上没有外人,褚清辉才问道:“哥哥,方才在墨香楼,我看见武教师傅拿着冥纸和白蜡烛出了城,你可知他去祭拜谁?”   褚恒拧起眉头想了想,语气有些沉重,“若我没记错,数年前的今日,西南一役,先生的一位师兄弟不幸英年早逝。”   褚清辉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回到宫内,还未换下衣裳,褚恂听说她回来了,立刻跑来,围着她叽叽喳喳转,一个劲的问宫外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   褚清辉用自己带回来的小食,好歹读了他的嘴。   她换下一身男子装束,去栖凤宫找皇后,却被宫人告知,帝后此时都在殿里。   她轻手轻脚的入内,见父皇坐在桌案后批奏折。母后则在他边上不远处,拿着一本书翻看,两人虽不言不语,各自干着自己的事,无形中却自有一股默契。   皇后见她回来,招招手,“过来母后这里。”   褚清辉给帝后行礼。   皇后把褚清辉上下检查了一遍,见没有不妥,才安下心,笑道:“今日在外可有什么收获?”   褚清辉笑眯眯道:“吃了许多好吃的,见了许多人,看他们做了好多诗。”   皇后摇摇头,笑道:“一句话都离不开吃的。”她看了皇帝一眼,不想打扰他,起身牵着褚清辉的手住了内殿。   挥退伺候的人,皇后又问:“今日见到的那些人里,可有一两个叫你印象深刻的?”   褚清辉知道母后要问什么,如实说道:“顾行云的文采确实不错,在同龄人中很是出挑。”   皇后听她这语气,肯定地问道:“可你却还是不喜欢他,对不对?”   褚清辉困惑的皱起眉头,“母后,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不喜欢。我觉得顾行云挺不错,如果他愿意做驸马,那我一定会努力学着喜欢他。”   皇后摸着她的发髻,叹道:“不喜欢他就算了,你身为大衍朝唯一的公主,总不必这样勉强自己。”   褚清辉却执拗地摇摇头,“但我总是需要找个人嫁了的。”   不仅仅是为了皇后所说,以后不必孤单一人。她也不想父皇为难,身为公主,若到了年纪还不出嫁,就算大臣们不敢说什么,恐怕皇族面上也无光。   她这些日子看下来,顾行云确实比别人出色,今日的表现更是如此。若定要找人嫁了,他就是那个最好的人选,只是不知他愿不愿意。   褚清辉苦恼道:“母后,有没有办法知道,顾行云想不想做驸马呢?”   “顾行云想不想不要紧,只要暖暖想他做驸马,他就得做。”皇帝忽然进来,插了一句嘴。   “父皇,”褚清辉仰着脑袋,眼巴巴的看着他,说出来的话却十分坚定,“父皇,要他自己同意才行,谁也不能逼他,就像谁也不能逼我一样。他如果不想当驸马,那我就再换一个愿意当的,他如果想当,我就努力让自己喜欢他。”   皇帝与他对视,半晌后妥协道:“傻丫头。”   褚清辉满意的笑了笑。   她走后,皇后轻声问皇帝:“此事就这样定下了?顾家那边,需不需要我去探探口风?”   皇帝道:“方才的话,不过是哄暖暖的,我的公主看上顾行云,是顾家的荣幸,难道有他们矜持拿乔的余地?”   “你啊。”皇后上前,轻轻理了理皇帝的衣领,道:“咱们眼下是要跟顾家结儿女亲家,可不是结仇的。这种时候,暖暖倒比你懂事,她说的不错,是得要跟你请我愿才行,不然,若顾家小公子心中有不甘愿的地方,日后他跟暖暖成亲,受委屈的还不是暖暖。”   皇帝冷下脸,道:“再借顾家十个胆子,谅他们也不敢让我的公主受委屈。”   皇后拍了他一下,没好气道:“怎么与你就说不通呢?感情的事,难道是能逼迫的?罢了,这事你别再管,我心里有分寸,交给我就好。”   皇帝别别扭扭地捏着皇后的手,搂过她的腰,还觉得有点委屈。他娇养了十几年的小公主,如今一朝要被一个野小子拐走,他身为父亲,难道还不能不高兴了?   皇后见状,只得安慰道:“暖暖虽然决定是顾行云,但在我看来,这事还需要商榷,不急着定论。”   皇帝这才高兴了些。   褚清辉既然暂时定下顾行云,便不再观察别人,每日去含章殿送食盒,也只送了就走,并不停留。   皇后则在召见命妇的时候,似乎是不经意一般,夸了顾家小公子几句。   虽然她很快提起别的,但在场的哪一个不是人精?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皇后的心思。   顾夫人的欣喜自不必说,别的人有羡慕有嫉妒,最后也只能暗叹一句,谁让自家的孩子不如别人!   但若说顾行云与公主的亲事就此定下,那还早得很,如今不过是皇后对顾家小公子有几分满意罢了,丈母娘看女婿,不一定就是认准了这一个。   不过,京城中还是有了些风声。   这一日,褚清辉正抱着暖炉,百无聊赖的翻着一本书。   紫苏进来传话,“公主,林姑娘求见。”   褚清辉眼前一亮,“芷兰妹妹来了吗?快请她进来。”   殿外很快走进一个袅娜的身影,那是名少女,年纪看着与褚清辉不相上下,面容秀美,身材纤细,这是皇后嫡亲妹妹与礼部尚书的长女,林芷兰。   褚清辉欣喜的迎上前,拉着她的双手,“芷兰妹妹,你可好久没来找我了。最近都在做什么呢?”   不过是寻常的一句问话,却让林芷兰微微红了脸。   褚清辉稀奇道:“怎么了?”   林芷兰小声道:“祖母要我在房内做针线。”   “什么针线需要你亲自做?给长辈的寿礼吗?”褚清辉皱眉。   林芷兰红着脸,一脸为难。   紫苏却明白了什么,掩嘴在褚清辉耳旁低声说了一句。   褚清辉惊讶,“现在就要绣嫁妆了?你比我还小一岁呢。”   林芷兰满脸通红,“也没小多少,就几个月。祖母和母亲今年年初就开始商议我的亲事了,要在明年及笄前定下,等行完笄礼就成亲。”   褚清辉恍然,确实,一般的女孩,都是十三四岁定亲,十五岁成亲,如她这般,再过一两个月就十五岁,亲事却还没定下的,算少。   她又问:“姨母给你定下人家了吗?”   “如今有两家上门来提亲,祖母和母亲尚在商议。”   “是哪两家说给我听听,我叫太子哥哥去查查他们的底细。”   林芷兰羞涩的说了两户人家的少爷。都是京内有头有脸、家中长辈官职不低的人物,否则,也配不起林府的家世。   褚清辉点点头。   林芷兰看了看她,轻声问道:“表姐,我听说陛下有意要将顾家的小公子指给你做驸马爷,是真的吗?”   褚清辉也不扭捏,直言道:“事情还没定下,我觉得顾行云不错,但不知他是什么想法。”   林芷兰看着她的表情,心中有些奇怪。表姐如今的表现,实在不像是一个将要与人谈婚论嫁的女子。她身边几位朋友,哪一个说起未来的夫婿来,不是含羞带臊的?反观表姐这般大方磊落,却不像是在说自己的事,而是个局外人一样。   而且她这话也有些奇怪,若陛下跟娘娘当真看中了顾家小公子,他还能有什么想法?虽然是感恩戴德呀。   她跟褚清辉同龄,各自的娘亲是亲姐妹,关系亲近,自小就有许多来往,说起话来并无诸多顾忌,当下就迟疑问道:“表姐,你是不是不想嫁人?”   褚清辉疑惑,“怎么你也这样问?母后哪天也这样问,我并没有不甘愿的地方呀。”   “可是、可是你怎么一点儿也不高兴?”   这褚清辉就不知该怎么说了,诚如她之前所说,对于成亲这事,她既不期待,也不害怕,既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只当作一件普通的事来对待。原来别人成亲,是那样高兴的一件事吗?   她在心底想了想,大概是因为她还没有喜欢上顾行云,等确定顾行云愿意做驸马,她就会让自己喜欢他,到时候应该就高兴了吧。   她反问林芷兰,“你呢?你觉得高兴吗?”   林芷兰沉默的想了想,摇头道:“不能说高兴,有点期待,也有些忐忑,还有些不舍。”   然而这些复杂的情绪,褚清辉也没有。   她安慰林芷兰,说:“别怕,有我跟太子哥哥呢,不会让别人欺负你。”   林芷兰笑了笑,她觉得自己何其幸运,身为爹娘的长女,又是唯一的女儿,自小受尽宠爱,又有一位做皇后的姨母,今上是她姨父,太子殿下是她表哥,唯一的公主是她表姐,有这些身份,不管她日后嫁到哪一家去,婆家人都绝不敢看轻了她。   但是小女儿的心思,一颗芳心不知该归向何处,这样的迷茫忐忑,或许是她这个年纪的女子都有的。   林芷兰不久后告退。褚清辉托着下巴想事,但最终也想不出什么,索性将之甩在脑后。   下午,她又送食盒去含章殿,还未进入武场,就听里头传来一小阵喧哗,忙快走几步,但见武场内,众人不像平日那样练功,而是围聚在一处,不知做什么。   褚清辉听到一声哽咽,那声音分明是褚恂的,她忙上前排开人群,问道:“发生什么事?”   众人给她行礼,她胡乱摆手让大家起身,好不容易进到内部,见太子半蹲在地,褚恂靠在他怀中,脸上挂着泪珠。   褚恂看见她,泪珠子更是大颗大颗的往下落,可怜兮兮道:“阿姐……”   褚清辉立时心疼,“哥哥,小恂怎么了?”   太子虽也心疼,却没好气道:“还不是他顽皮,练功不认真,扭来扭去崴了脚。”   听说只是崴脚,褚清辉松了口气,又问:“传太医了吗?”   太子道:“先生正给小恂擦药,不必传太医。”   褚清辉看向闫默,道:“劳烦先生了。”   闫默用力按揉褚恂的脚,头也不抬。   许是被他按的疼了,褚恂吧嗒吧嗒的掉着眼泪。   褚清辉又心疼又好气,蹲下来给他擦去泪珠,“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褚恂连连摇头,“不敢调皮了。”   擦完药,太子命几名内侍送褚恂回宫,其余人继续上课。   待到他们休息时间,褚清辉仍旧亲自端着糕点去给闫默,再次道谢,“方才谢谢先生。”   “不必。”闫默道。   褚清辉将碟子推到他面前,又问:“送了这些日子食盒,还不知先生偏向何种口味?”   闫默垂头看着面前精致的糕点,他并没有哪种特别喜欢的食物,也没有什么特别不喜欢的,食物于他,唯也有果腹这一用途。   “都可。”他说。   褚清辉点点头,“那我就不打扰先生休息了。”   她起身告辞,到了武场外,却见顾行云站在外面,仰着头不知在看什么。   褚清辉心中好奇,走到他身边,也仰头看去,却只能看见瓦片上层层积雪,“你在做什么呢?”   顾行云笑道:“方才有一只鸟儿从此处飞过。”   “现在还有鸟?”   “有,有一种鸟,即便是在最冷的寒冬,也从不南迁。”   褚清辉赞道:“你懂得可真多。”   顾行云回头,见她伸着纤细的脖子,认真向天空张望的模样。不由得开口:“公主……”   “嗯?”   顾兴云忽然觉得有些紧张,暗中捏紧了手,道:“公主,最近京城内的传言,不知公主听说了没有?”   褚清辉道:“你和我的传言吗?”   她这样落落大方,毫不回避,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了,顾行云心中苦笑,点头道:“是,不知公主有什么看法?”   褚清辉回头看他。   与那一双漆黑透彻的双眼对望,顾行云竟觉得有几分退缩之意,他不自在的转开眼。   褚清辉道:“我觉得你挺好的。”   顾行云胸口猛的一跳,正要说什么,武课又要开始了。   褚清辉摆摆手,“你去吧,我回宫了。”   顾行云只得点头,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脚步凌乱的回到武场内。   王旭东就在门边看着他,似笑非笑道:“看来要不了多久,顾小公子的名头,就要换成顾驸马爷了。”   顾兴云略皱了皱眉头。   天越来越冷,再过一个月就到除夕,皇宫里开始张罗着过年的物品。   皇后处理宫内事物时,开始把褚清辉带在身边,虽然说日后她就算出嫁,也大可不必掌管家中杂事,尽可交给下人去办,但该知道的,还是要让她知道,省得连被人蒙蔽了都还不清楚。   褚清辉悠闲的日子变得忙碌,有时候连下午的食盒都没时间送,只能让紫苏代送过去。   这日处理完宫中事务,皇后与她坐在一块喝茶。   皇后问道:“暖暖,你的心意是不是如当初一样没变,还是认定了顾家小公子?”   褚清辉想了下,点点头。她最近已有几日没去武场,被她放在脑中考量的人,也仍旧只有顾行云一个。   皇后道:“我看顾夫人话中透露的意思,顾家人是极愿意出个驸马爷的。我也问过小恒,顾小公子本身对你也有意,既然你们俩人都有这个意愿,等过完年,就把此事提上日程吧。”   “好,我知道了,母后。”   皇后看看她,又问:“你那时与我说,若顾家小公子愿意做驸马爷,你就会努力让自己喜欢他,你准备怎么做?”   褚清辉皱着眉头想了许久,摇摇头,向皇后请教道:“母后当年是怎么喜欢上父皇的呢?”   皇后听了这话,神情有些恍惚,似乎在回想什么,半晌后笑道:“其实我当年跟你父皇定下亲事之前,也只有几面之缘,并未说上多少话,更算不上熟悉,最初成亲那段时间,更是拘谨。不过你父皇这人,面冷心热,其实再好相处不过。你只需记得,既然决定要与人成亲,就要做好和人过一辈子的打算,要拿出一颗真心来待人家,千万不要用公主的身份去压迫他,知不知道?”   褚清辉连连点头,“我晓得,母后放心吧。”   “既然决定是他,那平日待他,就要与别人不同几分,在武场里见了,可以多说两句,送食盒时,也大可问问他喜欢吃什么。你的身份特殊,与他之间的相处,一开始注定不能像寻常男女那样自然融洽,他就算想与你亲近些,也有诸多顾虑,因此,可以由你主动几分。”   褚清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皇后又说:“不过,要把握一个度,不能太热乎,也别冷着他。这些事,不是一朝一夕就会的,你放心,母后慢慢教你。”   褚清辉上前挽着她的手,撒娇道:“幸好有母后,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皇后笑着摸摸她的脑袋。   夜里,褚恒送褚清辉回永乐宫,褚清辉问他:“哥哥,你知不知道顾行云喜欢什么?”   太子已经知道父皇母后的打算,听她这么说,虽然不意外,但心里还是有点不高兴,反问道:“你知不知道哥哥喜欢什么?”   褚清辉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哥哥不就爱吃甜食,还爱偷偷摸摸的吃,就怕给人知道。”   太子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见伺候的宫人远远在后面跟着,这才安下心来,脸皮有些绷不住,说道:“其实哥哥……也不是很喜欢吃甜食。”   褚清辉吐吐舌头,“骗人,我才不信。”   太子无奈,只好转移话题,“你不是问那顾行云的喜好吗,他这个人,看着温和,实际上最是滑溜溜的,叫人看不出他的喜恶,你随心便可。”   “当真?”褚清辉狐疑。   “我还能骗你不成?”太子不高兴。自己的妹妹向他打听另一个男人的喜好,这感觉可真不好。他最近看那顾行云,觉得越看越不顺眼,好几次对练的时候,都忍不住想打他一顿。   褚清辉道:“我要是随心,结果恰好是他不喜欢的事情,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他顾行云不喜欢就不喜欢了,还要你堂堂大衍公主去讨好他不成?”在对待这件事的态度上,太子与皇帝的态度出奇的一致。   褚清辉知道从他这里得不到答案,索性不问了,挥挥手与他道别。   “等一下。”太子道。   褚清辉回头看他,“哥哥还有什么事?”   太子望望天,天上黑沉沉一片,既无月亮,也无星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咳,明天的糕点,你准备送什么?”   褚清辉理所当然道:“御膳房做什么,我就送什么。”   太子又清清嗓子,“那天的核桃酥,味道不错。”   褚清辉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眼珠子转了转,故意不如他的意,笑嘻嘻道:“哥哥喜欢就好。”   “暖暖——”太子拉长了声音。   “我在呢,哥哥要说什么?”   太子瞪着她,褚清辉无辜的回视。   对视一阵,太子败下阵来,只得说道:“明天再给哥哥送些核桃酥吧。”   褚清辉偷笑,“早这么说不就好了,等着吧,明天一定让哥哥满意。”   太子无奈的摇摇头,目送她进殿,自己才转身离开。   栖凤宫内,几名孩子都走了,只剩皇后与皇帝两人。   皇后见皇帝眉眼间有几分疲色,上前替他揉捏额头,“恒儿的功课如何?”   “尚可。”皇帝道。   皇后知道他在这些事上向来苛刻,能得一句尚可,就说明太子已经做得不错了。她笑道:“陛下对孩子们,有时候未免过于严苛,恒儿已经算得上是个大人了,有些事,陛下不如教他去做,让他来处理,也省得这样疲惫。”   皇帝点点头,说:“我正有此意,待明年暖暖亲事定下,太子不必再去含章殿了,随我入朝吧。”   皇后道:“今日我又问了暖暖,看来她确定是认住了顾家的小公子。”   皇帝哼了一声,对于即将拐走自己女儿的人,他可没有什么好脸色。   皇后笑道:“我看了顾家小公子也确实不错,不然,陛下放眼朝中,可还有哪个青年才俊胜过他的?若有,我就说服暖暖暖换一个人选。”   皇帝又哼了一声。在他看来,就算是头顶上玉皇大帝的儿子,都配不上自己的女儿。   他喃喃自语:“那顾老头子若日后放任他孙子欺负暖暖,看我不把他的胡子一根根拔掉。”   皇后失笑,“陛下怎么总不想些好事?有你在,谁敢欺负暖暖?我看他怕是不要命了。”   这话皇帝听得舒心,不过,一想到捧在手中的小女儿,要成为别人家的人,他心中还是免不了升起一股老父亲般凄凉沧桑的感觉。 第10章 雪中   大衍朝公主成亲之后,有些住在驸马府上,也有些另外开建公主府。   以皇帝对昌华公主的宠爱,自然舍不得唯一的女儿与公婆挤在一块儿,况且,若她真的下降顾家,按顾家如今四世同堂、人丁兴旺的情况,也腾不出一个足够宽敞富丽的院子来,因此,皇帝理所当然下旨,命工部筹建公主府。   这本是常态,先帝在时,就有几个受宠的公主享此尊荣,可不久后,京城内却有一些流言悄悄传开。   细思起意,皆在暗示驸马乃公主附属,待日后随公主入住公主府,与上门女婿无异。   如今陛下虽然并未指定驸马,但许多人心中清楚,那幸运儿,十有八九就是顾家的小公子顾行云了。   顾行云出身高,家世好,自身又有才华,颇受一些人的追捧。   自古以来文人相轻,有人追捧,就有人暗妒,许是有心人暗中推波助澜,这流言在京内虽未到人尽皆知的地步,可在读书人中,却传得尤为厉害。   这一日休沐,顾行云与王旭东谢凯来到墨香楼,平日热闹的一楼大堂,此时却不见几个人影。他疑惑地踏上阶梯,听见楼上喧闹,才知众人皆聚在二楼,此时正不知争论着什么。   他脸上带笑,正要开口,忽然听一个人道:“他顾行云有什么可张扬的?不过命好,投了个好胎,是顾相的孙儿,大家给他面子,称他一声顾小公子,否则,若凭真本事,我看他连给林兄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另一名男子道:“张兄,此话不可再说。”   “林兄就是脾气太好,我却看不得小人得志!只说那日,咱们作诗吟雪,林兄之作,不知胜过那顾行云多少倍,却不得不居于他之下,我都替林兄不值!”   这位姓张的书生越说越气愤,似乎比林书生本人还要愤慨。   林书生轻叹一口气,道:“这些虚名,我并不放在心上。”   其余人纷纷应和,赞其高洁。   那姓张的书生又哼了一声,“如今顾行云又攀上公主,往后再见,咱们可得尊称一声驸马爷了。只可惜,驸马终究是驸马,不过是公主掌中玩宠,待婚后住到公主府上,与那倒插门的又有何区别?可恨你我堂堂七尺男儿,顶天立地,却要被这种人压在头上,可见老天不公!”   之后的话,顾行云并未听见,他脸色青白,嘴唇紧抿,转身匆匆下楼离去。   “诶!行云……”谢凯忙去追他,可顾行云走得极快,混入人流中,眨眼就不见了踪影,他只得摇摇头,这些人的嘴实在恶毒,说出来的话,连他都听不下去,更何况顾行云看着温文尔雅,实则最是心高气傲。如何受得这等侮辱?   王旭东站在楼梯上没动,他转头望着楼上的雅间,忽然,嘴角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次日,顾相入宫替顾行云告假,天气寒冷,顾小公子偶感风寒,暂无法入含章殿侍读。   褚清辉有些忧心,不知他病得重不重,却不好去探望。   太子去了趟顾府,见顾行云卧病在床,面色苍白,命其好好休息。   数日后顾行云病愈归来,褚清辉得知,带着人往含章殿去。   上午文课已经结束,含章殿众人用过午膳,正在小憩。   褚清辉到时,顾行云站在回廊下,仰头看天。她走上前,笑道:“难道天上又有一只鸟儿飞过去了?”   顾行云这才发现她来了,退后一步,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见过公主。”   褚清辉打量他一眼,几日不见,顾行云似乎消瘦了些,脸上依然依然带着病色,而且,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他的眉眼虽然如往日温和,却似乎绕着一股似有似无的郁气,再要定睛去看。又没什么不同。   她摆手叫他起来,“今日感觉如何?若还觉得不适,不如再休息两日。”   顾行云微垂着眼帘,并不与她对视,“多谢公主关心,行云已无大碍。”   褚清辉心里感觉有些异样,平日顾行云固然守礼,却没有像今日这般拘谨,拘谨到……疏离的地步。   不过,她倒没想太多,看顾行云眉眼间仍有病态,想来他身体不适,行事才与往日不同。她不再打扰,只道:“你好好休息吧,若是身体受不住,便与先生说一句,莫要逞强。”   “是。”顾行云低头应下。   褚清辉又入殿内,看了太子与二皇子,见时候不早,武课即将开始,就离开了。   出了含章殿,顺着朱红的宫墙慢慢往回走,天上突然飘起雪花紫苏忙打开伞。   褚清辉眯眼朝前方看了看,纷飞的雪花中,有一个身影慢慢靠近。那人一身黑衣,身材高大,肩背笔挺,如一株直入云霄的青松,眼见他走到跟前,褚清辉行了半个学生礼,“先生。”   闫默停下脚步,朝她点了点头。   褚清辉抬头看他一眼,他不曾打伞,雪花飘了一身,有几朵落在浓眉上。将他装扮成一个耄耋老人,眉眼间原本锐利如寒刀的冷意。因此消散许多。   这与他平日生人不近的气势实在有些出入,褚清辉暗中偷笑。见他眼风扫向自己,忙收敛心思,下意识站直身体,挺了挺小腰板,“……不知先生下午想用些什么糕点?我命御厨房做来。”   闫默道:“都可,不必费心。”   褚清辉原本只准备得他两个字,不想他竟破天荒说了六个字,这让她惊奇,不由多看了他一眼。一看之下,却皱起眉头。   如今已是严冬,寒风刮来,直要在人的脸上刮开一道道口子,她身上穿了一层又一层。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又披着银狐斗篷,手中抱着暖炉,就这样,还觉得冷。可面前的人,竟连棉衣都不曾穿一件,只着一件薄薄的外袍,叫人看他一眼,就忍不住跟着发抖。   褚清辉打了个寒战,见闫默要走,忙开口道:“先生,如今天寒地冻,先生该增添衣物才是。”   闫默脚下一顿,回头看她。   褚清辉穿得多,整个人看着圆圆滚滚的,一张脸包在毛茸茸的雪白狐毛中,看着比平日圆润许多,天冷,她小巧的鼻头微微发红,圆溜溜的眼睛更比平日湿润几分。   闫默看着她,似乎透过面前的风雪,看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冬日,那个更加圆滚滚的小小身影。那时候,她也如这般,仰着圆润的脸庞看向自己,稚嫩的嗓音咿咿呀呀。   她当时在说什么,眼下已经想不起来。这记忆太过久远,又太过短暂,本该一瞬而逝。   而他也确实几乎将要忘掉那个小身影,然而在此时,时隔十余年的记忆瞬间回笼,变得清晰透彻,仿佛就在眼前。 第11章 亲近   这一眼的打量不过几息之间,还没叫褚清辉察觉出不同,闫默已经收回视线,他再次略略点了点头,却没说好还是不好。   不过,次日褚清辉再来含章殿,敏锐的发现他换了件衣裳,尽管仍只是一件黑色的外袍,在她看来,依然抵挡不住凛冽的寒风,却比昨日那一件厚实了不少。   褚清辉便没由来的开心起来,虽然她自己也不知,这一份隐隐的喜悦来自哪里。   过了两日,褚清辉发觉,顾行云对她的疏远回避不减反增,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知为何他病了一场,回来之后就有这样的转变,莫不是他原先愿意当驸马,现在却改了主意?还是说,先前那根本不是他本人的意愿。   这件事,旁人看不出,只有当事人才有所觉,褚清辉从未对别人提起,父皇母后没说,太子哥哥没说,连紫苏也没说,她心里想,等顾行云病愈之后,再亲自问一问他到底愿不愿意,若他不愿,她绝不强人所难。   如此想着,她对顾行云的态度也稍微变了变,不再有别于旁人,只如从前一般。   这细微的转变,被太子褚恒察觉到了。他虽吃味妹妹关心别的男人,但如今见她一视同仁,心中又疑惑,当天晚上送褚清辉回永乐宫,就问她缘由。   褚清辉刚从皇后那儿得了一盏新颖的琉璃宫灯,爱不释手地把玩,随口说道:“顾行云不是病了么,我哪还好意思打扰他,消耗他的精力。”   这话半真半假,顾行云的身体一直没有好全,若说大病没有,说康复了,脸上却又总带着几分病色,反反复复的。   太子不清楚其中缘由,因皇帝准备明年带他入朝,这阵子对他的功课抓得更紧,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如今皇帝正值鼎盛之年,太子虽然在太子之位上蹲了十几年,却绝没想过在短期内登上那个位置,也不想让皇帝觉得他有这样的想法。   因此,就算如今渐渐大了,他也一直踏踏实实地做他的太子,没有迫不及待的四处布置人手,网罗自己的势力。因为他知道,有些东西,该给他的时候,父皇不会吝啬。若还没到时候,他自己就迫不及待的做些什么,以父皇对母后的爱护和对他们几个的疼爱,固然不会震怒,却会失望,他不想让父皇失望。   他不曾出宫,宫外没有人给他传递消息,王旭东和谢凯又不知出于何种缘故,从未在太子面前提起,他自然不知道那些顾行云的流言。   当然,若让他知道了,除了对流言嗤之以鼻之外,对顾行云如今的情况,恐怕也会不以为然。   顾行云固然是天之骄子,但这天底下,若论出身尊贵,哪一个人能越过太子?   两个同样出身高贵的人,顾行云身为顾相最小的孙儿,自小在其祖母母亲奶娘怀中长大。后来入宫侍读,因天资聪颖,又看在顾相的面上,诸位太傅也都爱护有加,身边的同龄人对他更是追捧。可以说,顾行云长到这么大,从未听别人说过他一个不好。他待人温和有礼,但这一份有礼中,带着矜持与高傲。这样一个人,如何听得别人对他的轻视诋毁?   太子却不同,他四岁就离开皇后身边,独自入住东宫。太傅们得了皇帝的旨意,教导他时不敢懈怠半分。皇帝更是雷打不动的,每日抽出一个时辰过问他的功课。   每一次他自觉不错,即将矜骄自傲之时,皇帝都会一盆冷水兜头倒下,让他清醒。可以说,太子成长至今,所受的全部打击都来自皇帝,是皇帝让他认识到自己的斤两,然后将那才要翘起的小尾巴收起来,更加刻苦努力,以迎接皇帝下一次打击。   皇后在其中,也扮演了一个不可忽视的角色。她虽然疼爱孩子,但在教导他们一事上,却从不质疑皇帝的方法,只会在太子从皇帝那儿受到挫折之后,加以细心地呵护引导,好让他能够更加快速站立起来。   皇帝与皇后的手段十分成功,至少如今,若让太子听到那些流言,他不会一蹶不振,只会更加努力,让那些嚼舌根的人,以后连提起他的名字都不敢。   听褚清辉这么说,太子没再多问,正要离开,一阵寒风刮来,他觉得鼻子里有些痒痒,忽然打了个喷嚏,而后又接二连三打了三四个,直打的他弯下了腰,小腹都酸了。   褚清辉目瞪口呆的看着他连声说道:“我就说哥哥衣服穿的太少了,你看,受寒了吧。”   她把自己的八宝暖炉塞进太子手中,又要将银狐披风解下来给他。   太子尴尬地擦擦鼻子,带着几丝鼻音,“哥哥不冷。”   褚清辉毫不客气道:“哥哥就别逞强了,就算你穿得圆滚滚的,我也不嘲笑你。”   太子是真的不觉得冷,方才是风吹进鼻腔中受了刺激。不过,这辩解的话,在他之前那一连串的喷嚏下,显得如此无力。   他制止了褚清辉解披风的动作,“暖炉借给哥哥,披风就不用了,你的披风给我也不合适。”   褚清辉不再坚持,嘴里咕囔:“怎么一个个都不爱穿衣服,难道少穿一件,就能显现你们的男子气概不成?”   “还有谁?”太子好奇。   “不就是武教先生闫将军,哥哥看见先生穿的衣服了吗?比我秋天时候穿的还少,他不觉得冷吗?”   太子想了想,看先生那一身冷意,他觉不觉得冷不知道,但他会让别人觉得冷倒是真的。   褚清辉又说:“我看先生每次都是一身黑衣,莫非他没有过冬的衣物?”   说着,她苦恼的皱起眉头,“之前提醒他多穿一件,却还是不够。怎么才能叫先生多穿点呢?不然,我叫父皇找个由头,赏赐先生一些过冬的衣裳?”   太子听着听着,心里狐疑,妹妹什么时候和冷冰冰的武教先生这么亲近了? 第12章 赠梅   御花园里,红梅盛放之际,皇后邀众命妇以及各家小姐入宫赏梅。   这一天,天空飘着小雪,褚清辉一身猩红银狐滚边披风,头上戴着南边进贡的红珊瑚首饰,亭亭玉立在雪地上,肤若雪,发如墨,唇似丹,倒比凌霜傲雪的红梅更娇艳几分。   众人见了她,无不胸口一窒,仿佛是被这寒风吹得喘不上气来。   想当年,皇后就是都城内出了名的美人。不想如今,昌华公主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等绝世的容貌,无人可出其右的出身,既令人向往,又仿佛有一种看不见的迫力,让人不敢也不想靠近她。似乎一站在她身边,就会被她的光芒完完全全掩盖下去,徒留自惭形秽。   褚清辉得了皇后的懿旨,负责招待诸位小姐,领着她们赏梅。   她在前头走着,众人与她隔了数步远,只有表妹林芷兰敢陪在她身边。   褚清辉没觉得什么,这些年她早已习惯,身旁亲近些的同龄人,只有林芷兰和伺候她的紫苏。   带着小姐们在红梅园中逛了一圈,褚清辉去向皇后复命,之后单独带着林芷兰回到永乐宫。   一入殿内,被地龙烧得暖暖融融的气息袭来,褚清辉舒适地叹息。   紫苏伺候她将被雪沾湿的鞋履脱下,换上干燥暖和的新鞋,又把披风解开,穿上柔软的常服,头上的红珊瑚首饰也摘下。   不过片刻,褚清辉就已经裹着毛茸茸的毯子,缩在软榻之上,喝一口热腾腾的蜜果茶,满足地眯起眼睛。   林芷兰也被伺候着换了双鞋,安坐在铺了毯子的绣墩上,手里被紫苏塞了一杯热茶。   她见紫苏熟练利落的指挥宫人,不由笑叹:“紫苏姐姐越来越能干了。”   褚清辉自得的晃了晃脑袋,“那当然,苏苏可厉害了。”   林芷兰捧着蜜果茶喝了一口,感觉甜滋滋暖洋洋的汤水,将自己整个人由内到外都熨帖得暖和极了。她不由又呷了一小口,缓缓吐出一团热气,再次感叹:“表姐这里真好,好得我都不想走了。”   褚清辉紧了紧身上裹着的毯子,将一个漏风的小口堵上,“那就别走了,正好留下来陪我。你不知道,最近小恂去含章殿,母后要我跟着她,看她处理宫务,我都快闷坏了。”   林芷兰身有同感,“最近娘亲也叫我学着管家。”   褚清辉眨眨眼睛,“你的亲事还没定下吗?妹夫到底是哪一家人?”   林芷兰垂下头,羞涩道:“快了,娘说年前就要定下来。”   褚清辉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我的好妹妹就要成为别人家的人了。”   林芷兰脸上更红,小声反驳,“表姐不也快了吗?”   褚清辉笑眯眯道:“比你要慢一些。”   林芷兰低头喝了口热茶,掩饰内心的羞窘。过了一会儿,她想起什么,抬起头来,迟疑道:“那天阿弟跟我说了一件事,似乎跟顾小公子有关。”   “什么事?”褚清辉吃了块酸梅枣糕,觉得味道不错,给林芷兰也递了一块。   林芷兰接过,捏在帕子中,“阿弟是无意间从书院同窗那听来的。”   她把京城内的流言一一说来。   褚清辉听着听着,停下口中的进食,蹙眉不高兴道:“这些书生可真讨厌,整日里不管读书,不论朝政时事,不关心百姓生计,却如长舌妇一般,在背后说三道四,枉他们还以读书人自居,我都替他们脸红!”   她心里想,这些日子顾行云的反常,莫非就是因为这些流言?他是否十分在意别人的看法?无论如何,她都需要好好的问问他才行。   当天晚上,褚清辉就到皇帝面前告了一通状,“父皇,那些书生乱说话,就没人管管他们吗?”   皇帝摸摸她的脑袋,“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管天管地,怎么管得了别人说话?有些事,做不如不做。父皇相信,若顾行云心性够好,别人的言语中伤,与他而言,不过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罢了。”   褚清辉认真想了想,父皇说的似乎有些道理。   皇帝又说了些话,三言两语将褚清辉打发走。   她走后,皇后给皇帝端了杯茶,“陛下早就知道这些流言了,是不是?”   皇帝放下朱笔,拉过皇后的手,点头承认,“不错。”   “可陛下什么都没做。”   皇帝又点点头,那些流言刚放出来之时,他就知道了。并且,谁是背后主谋,又是为了什么目的,他都一清二楚,但他没有任何举动。   说到底,皇帝并不排斥有人使用计谋。只要没伤害到他在乎的人,没有损伤他的利益,他乐得坐山观虎斗。   古往今来,凡是在争斗中最终留下的,往往是最出色的,他为自己的公主选归宿,自然要选最优秀的那一个。   虽然他的皇后和公主都觉得顾家那小子不错,但顾行云若连这一点小波折都经受不起,这桩亲事,皇帝无论如何都不会颔首同意。   皇后猜出皇帝的心思,轻轻叹了口气,“到底还都是孩子,陛下该帮一把时就帮一把吧。”   皇帝不高兴道:“曼曼口中的孩子,却要抢走我的小公主。我允许他来抢,已经是最大的恩典,抢不抢得到是他的本事,难道还要叫我把暖暖送到他手中?那小子不如躺下做个梦,看梦中有没有这样的好事。”   皇后被他赌气的口吻逗笑,摇摇头道:“陛下已经年过不惑,难道还要跟十几岁的孩子置气不成?”   皇帝让皇后坐在自己腿上,双手不老实的捏着她的腰,嘴里却有几分委屈,“曼曼是不是嫌我老了?”   皇后按住他的手,转头来瞪了一眼,“这话从来都是陛下说的,我可一次都不曾说过。”   皇帝勾唇一笑,双手越发放肆。   皇后随他去,心里却无奈的想,年纪越大,这一张老脸皮,越发刀枪不入了。   这话也只能想想,若说出来,到时候皇帝又要装委屈,又有借口胡闹。   此时,顾府内一处小院里,顾行云正看着烛光出神。   他这些日子清瘦许多。那天在墨香楼中听了那些话,心中郁气难消,去酒楼买醉,却不慎感染风寒。这段日子一直反反复复,大夫请了不少,祖父甚至入宫请了太医,风寒虽已经好了,但总断断续续还在咳嗽,脸色也不太好。   每次咳嗽,他就会想起这次生病的原因,想起那些人口出狂言,心里堵了一团郁气,便咳得更厉害。   烛光在他脸上跳跃,他咳了两声,放在桌上的双手捏成拳头,   谁都说他命好,投了个好胎,是顾相的小孙子,是顾府的小少爷,这辈子就算躺着什么都不做,也有享之不尽的荣华。   初时听这些话,顾行云尚觉得与有荣焉。可随着他年岁渐长。所有人都这样说,他们不是看不见他的才华,他的天资,但他们就是认为,身为顾相的孙子,拥有这些是理所当然的事。他们从不对他的努力说什么,只会在他做出一些成就的时候,说一句不愧是顾家的小公子,似乎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这个身份才做到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顾行云厌烦了这样的夸赞。   他希望别人在羡慕仰望着他的时候,只因为是顾行云这个人,而不是顾家小公子的身份。   如今,似乎终于有机会摆脱这一局面,但可笑的是,这只是因为,他身上的标签从顾家小公主,换成了昌华公主的驸马。   想起那些人提起这事时轻谩侮辱的语气,顾行云便觉得自己胸口似乎有一团火在烧,烧得他整个人快要发狂。   他再也维持不住温和斯文的表情,猛地将桌上的笔墨纸砚全部扫到地下,双手撑着桌面吃力地喘息,很快又剧烈咳嗽起来。   顾行云的大丫鬟含珠听到动静,忙从外头进来,熟练的倒水,替他拍打肩背,一双眼却忍不住发红。   这些日子,公子的痛苦她都看在眼中,却不知他为何这样痛苦,是因为公主么?难道公主不喜欢他?   含珠觉得不可想象,在她看来。公子就是天上的神,有谁舍得让神伤心难过,舍得让他这样痛苦呢?   可惜对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而她只是一名卑微的丫鬟,不能替公子问一问。   第二天,雪下得更大了。   褚清辉来到含章殿,单独将顾行云叫出来,要与他问个清楚。   昨晚父皇的话,她回去之后想了想,觉得其中有一句很有道理:管天管地,管不住别人要说话。   就连神武大将军那样英勇的人物,都被传成那样子,更何况是别的人呢。如果顾行云因为那些流言,就不想做她的驸马,那她没有办法,也不能勉强,这事只能作罢。   她直说来意,“宫外的传闻我听说了,这些日子,你是不是为此事烦恼?”   顾行云沉默不语。   褚清辉便知正是如此,既然顾行云在意别人的看法,两人的亲事就得商榷了。   她又说:“若为这种事伤了身体,实在不值得。你我二人的亲事还未定下,若你不愿,父皇母后那儿我去说明。”   顾行云心内动荡,若没有这桩亲事,他不做驸马,自然再没有人能够出言轻视他。他便不信,凭借自己的本事,日后不能叫人真心实意的夸赞一句。   但是,他忍不住看了褚清辉一眼。这是公主,是公主,他真的要失之交臂?   若他做不成驸马,祖父会如何看他,家人会如何看他,外人又会如何看他?还有陛下,拒绝了公主,陛下会不会动怒?将来他的仕途,还能够一帆风顺么?   心头涌过万千思绪,最终他还是闭了闭眼,俯身行礼,“在下……并无不愿。”   褚清辉点点头,心里倒没什么特别感觉,“那你好好休养,早日康复。”   她离开含章殿,见殿外不远处几株红梅开得正好,便走过去细看,想要折一株开得最好的,插在皇后宫内。   这几株红梅远离御花园,似乎无人修剪,长得比一般梅花高大,顶上有一枝开得特别艳丽茂盛,只是离地有点远,褚清辉在下头蹦了好几下,连指尖都没碰到。她身后又都是宫女,没有一个会爬树,只得站在树下,仰望枝头的梅花,望梅止渴。   紫苏见她气馁,想了想,道:“公主,奴婢去找名侍卫帮忙吧。”   褚清辉听她这么说,四下看了看,远远的宫道上,正有一队侍卫巡逻而来。她正要同意紫苏的建议,视野里却又走进另一个身影,一身黑衣,身似青松,又冷利如一把弓刀,似乎任何风雪,都吹不弯他高大笔挺的身形。   褚清辉来不及多想,开口便道:“先生!”   闫默正目不斜视,阔步前行,听到声音,脚下一顿,抬眼向这边看来。   褚清辉向他摆摆手,“请先生出手相助。”   紫苏忙小声说道:“奴婢去找侍卫就是了,大可不必劳烦先生。”   其实是她见到这位将军,还是有些怕。   褚清辉笑眯眯地看着大步往这边走来的闫默,“你看树这么高,侍卫们摘不到的,先生比他们都高,应该就没问题了。”   紫苏也抬头看了眼闫默,立刻又低下头。在她看来,将军何止是高,他身形高大,气势威猛,偏还又冷又硬,直叫人多看他一眼都不敢。公主之前分明比她还怕,如今不仅不怕了,竟还敢还要求他帮忙,公主果然是公主,与她们这些寻常人不同。   说话间,闫默已经到了面前,“何事?”   听着他冷冰冰的语气,紫苏跟几名小宫女将头垂得更低。   褚清辉给他行了半个学生礼,才站起来指着头上的梅花说道:“我想要最顶上的那株梅花,不知先生可否帮我这个忙?”   闫默并未说话,只抬起手,那梅花比他略高,将手伸直了,恰好可以够到。   褚清辉仰着头看,红梅枝头微荡,几朵碎雪飘下来,她下意识闭上眼,防止雪花落进眼中。等再睁开眼睛,那一株开得最冷艳、最骄傲的红梅,已经被送到她眼前。   褚清辉愣了一下,忙双手接过,欣喜道:“谢谢先生!”   接手时无意碰到另一只大掌,粗糙却暖和的触感,与同为男性的父皇和太子哥哥都不太一样。   这让她又微微愣神,下意识看向闫默的着装,见仍然只是一件黑色的外袍,不由喃喃自语道:“原来先生真的不怕冷。”   闫默不止觉得不冷,他还有点热。方才从将军府到皇宫一段距离,他是使了轻功飞过来,之后又快走一程,眼下正有些汗意。从身体蒸腾出来的热意,遇见冰冷的寒风,立刻就成一团白气。   于是褚清辉就眼睁睁看着,先生黑色的衣领里钻出几丝微不可见的白雾,虽然极少,但真的存在。   她看得目瞪口呆,不知不觉说出口:“热、热气腾腾的先生……不知道是不是像云团糕一样好吃……” 第13章 元宵   这句话说得小声,紫苏等人在她身后低垂着头,并未听见。   闫默却听得一清二楚,他瞥了褚清辉一眼,点点头走了。步伐坚定,身形挺直,与来时无异,但热气腾腾四个字,却在他脑中来来回回的飘荡。   他第一次认真思考女子这种神奇的存在,是天底下所有的女子都这样,还是只有刚才那只软绵绵的粉团团脑中的想法特别奇异?否则,外人对他的评价历来是杀气腾腾,怎么到她口中,就成了热气腾腾?   听见脚步声走远,紫苏才敢抬起头来,见褚清辉仍望着含章殿的方向,便道:“公主,先生已经走了,我们回永乐宫吧。”   “苏苏,我想吃云团糕。”褚清辉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紫苏虽然奇怪公主为何会突然想吃那个,还是叫人去命御膳房准备。   转眼到了年下,祭完天地祖宗,宫里又摆了一场除夕宴,之后就是休朝的日子。   虽是如此,皇帝还是每日要批阅奏折,皇后也不得空,正月十五有一场元宵宴,正月十八是太子和昌华公主的生辰,同时也是昌华公主行笄礼的日子,都要她指挥筹备。   褚清辉则在司礼女官的教导下,学习笄礼上的一切礼仪,还得一遍遍的重复模仿。   太子也不轻松,等妹妹亲事定下,他就要入朝,眼下需要抓紧一切时间跟着父皇学习,省得在朝堂之上出什么差错,失了皇家的颜面。   唯一还在悠闲度日的就是二皇子褚恂了,可惜他虽然有空,父皇母后、太子哥哥跟阿姐,却都不能陪他玩,只好闷闷不乐练他的大字。   转眼就是元宵节,从太皇太后时期开始,宫里的元宵宴,成了专门为撮合适龄男女而办的一场宫宴,如今她老人家虽然不在,这个旧例,却被皇后沿袭下来。   早在过年之前,皇后就已经把参加宫宴的名单定下,都是诸位王公大臣家嫡出的小姐和少爷,年纪皆在十四五岁不等。   往年宫宴都是由皇后主持,皇帝来露个脸,等开场过后,帝后便携手离开,将剩下的时间,留给这一群青春靓丽的少年人,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帝后御驾离开之后,大殿内的气氛顿时活跃不少原本毕恭毕敬低垂着头的少年男女们,此时也敢大着胆子抬起头来,欲遮还羞的看一眼对面心仪的姑娘或是公子。   如今殿里地位最高的是太子和昌华公主,两人并排坐在上首,一个通身明黄色衣袍,一个身着桃红色华衫,还有继承至帝后的出色相貌,在座中,获得注目最多的,自然是他们二人。   但是太子如今无心于此,对于投注在他身上的关注,并不作回应。昌华公主则是根本不知,哪些隐忍却又热烈的视线意味着什么。   她抬眼看着底下展示才艺的各家小姐公子,时不时偏头与太子说一两句话,偶尔也往顾行云的方向递去一眼。   但顾行云似无所觉,只管低头喝酒,并未回视她。   褚清辉又一次看了看他,忍不住微微皱起眉头,对太子道:“哥哥,顾行云的病是不是还未痊愈?他又喝了这么多酒,病该好得更慢了。”   太子看向顾行云,眼中带着几分微不可察的冷漠。顾行云几人是他的侍读,相伴十来年,总有些别人比之不及的情宜,但这份情谊,无论如何也比不上他的双胞胎妹妹。   初时听闻妹妹选中了顾行云,他虽然有点吃味,但也赞同她的选择。毕竟,自己的友人娶了妹妹,总比被一个不知道哪里钻出来的野小子截胡好。   只是这段日子,顾行云的所为实在令他失望。他已经听说了宫外的流言,也察觉到顾行云对妹妹的疏远。   让他冷笑不已的是,顾行云一面执着于他的自尊,不愿叫人看轻,另一面却舍不得日后成为皇帝女婿将会带给他的荣华富贵。他却不想想,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   太子想起小时候从宫人那听来的一句话,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那时他不懂,如今想来,这粗鄙却直白的话,用来形容顾行云,再合适不过。   如果事情仅仅是如此也就罢了,最令太子愤怒的是,是谁给他顾行脸面,是谁让他有那样的资格拿乔,竟敢疏远他的妹妹?   既然他不愿做这个驸马,他就成全他,天底下有的是前赴后继的好男儿,做梦也想拜倒在妹妹的石榴裙下,顾行云算什么东西!   “哥哥?”褚清辉见太子不说话,疑惑的叫了一声。   太子回过神来,掩去眼中的情绪,语带酸意道:“知道你担心他,一会儿我去劝劝。”   褚清辉点点头,又笑道:“哥哥也要少喝一点才好。”   太子本已经将酒杯端到嘴边,听见这话,只得放下。他看着妹妹毫无心机的笑颜,心想,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将手伸到宫外,相信就算父皇知道了,也不会责怪他。   不久,宫宴散去,王旭东和谢凯扶着已经微醉的顾行云出宫。   见顾家的马车离开,谢凯吁了口,忧心道:“行云这样子,实在让我担心。已经这么久了,他难道还没想明白么?”   王旭东没说话,仰头看着夜晚的天空,零星的雪花落下。   以往顾行云抬头的时候,心里都在想什么?   王旭东突然咧了咧嘴角,顾行云想什么已经不要紧。骄傲的天鹅跌了一跤,就以为遇见了此生最大的磨难,蹲在那浅浅的坑中不愿意起来,既然他不愿意起,他不介意再推一把,叫他不用起。   过完元宵,这个年就算彻底过完。百官开始上朝,学生也要回到书院,含章殿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但顾行云却没出现。   褚清辉去皇后宫中请安,皇后挥退众人,她看着女儿纯真的面孔,心中叹了口气。   褚清辉察觉出什么,仰头看她,“母后,怎么了。”   皇后眉心微微蹙起,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如实相告,“暖暖,你和顾行云的亲事,怕是不成了。”   “为什么?”褚清辉坐直身体。   “顾行云……身边有了个通房丫鬟。”   这是元宵宫宴那一晚发生的事,当夜顾行云喝多了酒,神志迷糊之下,跟他的贴身丫鬟有了肌肤之亲,还在第二天,被前来伺候他洗漱的多名下人看见。   顾府倒想把这件事掩下,将那丫鬟处理掉。但顾行云清醒之后,却出人意料的要将那丫鬟保住。就在顾家人头疼之际,不知怎么的又走漏了消息,这下彻底不需要遮掩了。   虽然顾行云和褚清辉的亲事还没有定下,但大家心知肚明,他顾行云是被公主看中的人。驸马不同于别的男人,其他人可以三妻四妾,驸马却不行,况且,如今还未成亲,顾行云房中已经有了通房丫鬟,除非是皇帝被迷了心智,否则怎么还会同意自己疼爱的女儿,嫁给这样一个人?   就在今日,顾相御前失仪,被皇帝发落,令其在府中禁足。而顾行云因长久风寒不愈,皇帝也给了恩典,叫他不必再入含章殿侍读,好好休养。   至于顾相禁足要禁到何时,顾行云休养康复之后,还是否能回到含章殿,这就不知了。   皇后一边说,一边观察女儿的神情。   褚清辉听完全部,却皱眉问道:“事情发生之后,顾府为何要处置那个丫鬟?这分明不是她的过错。”   她听闻那丫鬟原是贴身伺候顾行云的人,不由想到自己身边的紫苏和母后宫中的柳姑姑。   皇后愣了一下,越发怜爱的摸了摸褚清辉的发顶,叹道:“因为他们想把全部的过错推脱到那个丫鬟身上,想要将这件事掩盖下来,想要保住顾行云未来驸马的位置,想要维持顾府的荣华昌盛,与这些相比,一个丫鬟又算得了什么呢。”   褚清辉将眉头皱得更紧,半晌后展开来,道:“好在顾行云将那个丫鬟保下来,他虽然做错了事,却还是有几分担当的。”   皇后点了点头,在她看来,不管是太子还是褚清辉,或者是顾行云,都还是孩子,虽然有做错事的时候,但本性是好的。   她想了想,又试探道:“暖暖,你如今对顾行云是什么想法?”   她记得不久前,女儿还说过,对成亲并不期待,也不厌恶,若顾行云成为她的驸马,她会努力喜欢他,但如今却出了这等意外,若女儿已经喜欢上顾行云,那就要叫她伤心难过了。   褚清辉道:“顾行云挺好的,只是我们无缘。”   皇后低头用脸蹭了蹭她的脸颊,“别伤心,你还有我们呢。”   褚清辉摇摇头,“我没伤心。”   话虽如此,皇后却还是不放心,又说了好多宽慰的话。   午膳的时候,皇帝特地抽空来栖凤宫用膳,和褚清辉说话的语气竟带着几分小心谨慎,生怕惹得她更难过。   褚清辉只好又解释一遍,说自己不在意。   不过看情况,帝后并不怎么相信。   等下午褚清辉送食盒去含章殿,见太子面对她也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她心中就万分无奈了。 第14章 甜软   对于顾行云之事,褚清辉虽觉得意外,但是真的不难过。   与她而言,嫁人一事,不过是到了年纪应该做的,她身为公主,固然有特权,但一举一动,也被更多的人盯着。天底下的女子到了这个年纪都得出嫁,她无意做那个特例另类,让言官有话可说,叫父皇为难。   至于要嫁给谁,既然她心里并无喜恶,那就选一个最优秀的,这也是人之常情。   她承认,在将顾行云看做自己未来的驸马后,对他是比旁人有了几分不同,但还远不到非他不可的地步。既然他有了别人,那再换个人选就是。   这些都是她心里真实的想法,可惜身边的人却不怎么相信,似乎认为她受了伤害,一个个看着她的眼神充满安抚怜惜,行事说话慎之又慎。   褚清辉被这样如易碎的花瓶般对待着,实在无奈。   今日是含章殿年后第一次开放,她去得比平常迟了些,到武场时,他们已经中途休息了。   褚恂一见她,立刻飞奔过来,离得还有几步远时,似是想起什么,突然放慢脚步,看了看她的脸色,小心翼翼靠过来,“阿姐,你来了。”   褚清辉摸摸小弟发红的脸蛋,“今天学了什么,累不累?”   说话间,她往武场内看了一眼,诸位学生三三两两聚在一块,或站或坐,见她来了,一个个遮掩着看过来,目光中多了几分小心,连太子都不例外,唯有闫默,仍然独自坐着,擦拭他的宝贝匕首。   不知为何,看他如此,反倒让褚清辉隐隐松口气——这么多反常的人里头,总算有一个如往常一般的。   “今天师傅教我们打拳了,阿姐,我会好好学,帮阿姐打坏蛋!”   稚嫩的话拉回褚清辉的思绪,她屈膝半蹲,伸出小指勾了勾褚恂的指头,笑道:“好,阿姐等你帮我打坏蛋。”   褚恂用力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她,小声商量道:“所以阿姐不要伤心了好不好?”   褚清辉微微一愣,见小弟满脸关切,又无奈又暖心,也没再解释,“好,不伤心了。”   “太好了!”褚恂欢呼一声,立刻又关心起下一个问题,“阿姐今天带了什么好吃的来?”   太子走过来,曲起食指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整日只晓得吃,当心日后胖得腿都抬不起。”   褚恂摸着额头,委委屈屈地看了太子一眼,对于大哥的话,他历来不敢反驳,于是又可怜巴巴地看向阿姐。   褚清辉立刻就替小弟出头,“哥哥这么说,今日的核桃酥是不吃了?”   太子噎了一下,“咳……暖暖都送来了,总不好辜负你的心意。”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褚清辉的神情,见她脸上没有异色,才暗暗安心。此时就算被妹妹噎得说不出话,他也是高兴的。   褚清辉对于哥哥在甜食上的别扭一清二楚,也不揭穿,叫身后的宫人将食盒提出来,自己接过一个小的,给武教师傅送去。   过了一个年,闫默看来和去年无异,仍是一身黑衣,冷峻寡言。   “先生,用些糕点吧。”   闫默抬头看她,略略点头,又垂首看了看桌上的两碟精致糕点,一样粉色花瓣状,一样白绒绒如云团,他伸出两个指头捏起一个云团,整个丢进口中,面无表情地嚼了嚼,囫囵吞下。   这是他第一次当面吃下糕点,褚清辉好奇他的评价,也没离开,满眼期待道:“这是云团糕,先生觉得怎么样?”   太软,捏起来的时候,指头差点陷进去;太甜,他从未吃过这样甜腻的食物。   他虽然不偏食,但很少吃甜食,以往送来的那些,最后几乎都原封不动地撤下。方才看见这又白又绵的糕团,却不知为何,突然起意吃了一个,口感果真如他所想,又甜又软,就像……   闫默无意识摩挲着方才捏糕点的指头,回过神来后,慢慢握紧。   “先生?”褚清辉歪歪头。   “……不错。”   褚清辉忽然高兴起来,一把坐下,将云团糕往他面前推了推,“那先生再吃一个吧!”   闫默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才缓缓伸出手,捏起一个软绵绵的粉团子送入嘴里,快速嚼了两口后咽下。   实在太甜了。   褚清辉看他表现,却误以为他和自己一样喜欢,欢喜道:“先生也觉得很好吃对不对?我最喜欢云团糕了,那天先生热气腾腾的样子,就像云——”   她忽然意识到失言,赶紧捂住嘴巴,把接下来不太敬重的话吞下,圆溜溜的眼睛讨好地弯起来。   但她的话,闫默那天就听清楚了,她说他像云团糕,实在是个匪夷所思的比喻。这又甜又软的粉团团,难道不是更像她自己?   闫默选择当做没听见,见她眨巴着眼睛,顿了一下,道:“玫瑰糖?”   “嗯?”褚清辉一时没弄明白,想了想,才知他是在问,既然云团糕是她最喜欢的,玫瑰糖又排在哪儿。   她笑眯眯道:“玫瑰糖是最最喜欢的,最最喜欢的只有一个,最喜欢的可以有好多。”   这种言论,闫默闻所未闻。   他不说话,褚清辉也不觉得冷场,原本先生和她说话,都是只有两个字两个字的,今天说了好几个字,又得知先生和她一样喜欢吃云团糕,她已经很意外很惊喜了。   “对了,先生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玫瑰糖?”她记得上次送糖给先生的时候,并没有说自己喜欢。   闫默下意识看向她的腰间,那里果然挂着一个粉色的小荷包,散发着淡淡的玫瑰清香和蜜糖甜味,这样的荷包,他有两个。   十余年前,她送他第一个荷包时,曾说过最喜欢玫瑰糖的童言稚语,不知何时,那些话竟变得这样清晰,仿佛就在耳边。   “猜的。”他说。 第15章 孤鹰   正月十八是太子和昌华公主十五岁生辰,皇帝在外廷为太子庆生,同时下旨,太子生辰过后,即可入朝参政。   原本太子入朝时机,定在昌华公主亲事定下之后,如今亲事既然不成,短期内皇帝又不准备再提此事,叫女儿伤心,便索性让太子提前参议朝政,不必再等。   后宫里,皇后正主持昌华公主及笄礼,京城内数得上品阶的命妇得以入宫观礼。   褚清辉一身隆重华服,在司礼女官的唱礼声中,缓慢谨慎地动作。那衣裳华而不实,厚重却不暖和,寒风吹得她脸色青白,好在之前已经预想到这样的情况,提前在脸上施了薄粉胭脂,没叫人看出失礼。   在众命妇们看来,往日已经足够貌美的公主,今日更添一分雍容华贵,一举一动说不出的优雅从容,不愧为出身皇家、天底下最高贵的女子。   许多人心中暗讽顾家,怕不是被鬼迷了心窍,竟弄丢了这样一棵大树。   天底下还有比尚公主更美的差事么?   且不说如今这位公主,是陛下娘娘唯一的掌上明珠,是太子的龙凤胎妹妹,如此显赫的身份,至少可保得五十年恩宠不衰。现在都城内的高门世家,就算是那延续了数百年的大家族,都不敢拍着胸脯保证圣宠不倦。尚了公主,就相当于得了一枚镇家安宅的护身符。   再者,公主容貌举世无双,更难得性情娴雅,品行高洁,从未听闻她苛责哪名宫人,倒是听说,公主身边的贴身宫女紫苏,被公主宠得,通身气派不下于宫外的大家小姐呢!   这样好脾气好性子的公主,百年也难得遇上一位。偏偏有人将送到眼前的美事打翻,可不是瞎了眼蒙了心?   不过,也多亏那瞎眼的顾小公子,才让她们各自的家族有了机会。   之前是娘娘亲自发话,夸赞了顾小公子,她们自然不敢相争,如今顾家已经出局,那驸马爷的位置便成了香饽饽,谁家抢到就是谁家的造化,是祖宗显灵了!   想到此,诸位命妇个个心头澎湃,看向公主的目光热烈如炬。   礼毕,褚清辉迅速回永乐宫更衣取暖,其余人怀着心事,各自离去。   栖凤宫内,皇后嫡亲妹妹、礼部尚书林夫人还未离开。   皇后在宫女的伺候下换下厚重行头,林夫人坐在一旁看着,等宫人退下,才问道:“三姐姐,公主的亲事,你如今是什么打算?”   皇后将手边一碟糕点推向她,“再观察观察吧,这一次,总要找个最妥当的。”   林夫人微微皱眉,忧心道:“就是难得妥当二字,方才你是没看到,那些夫人们,就差把算计的心思写在脸上了。”   皇后却不怎么忧虑,淡笑道:“最不怕的就是她们算计,算计越多,越计较得失,才会越重视我的公主,越发不敢怠慢。”   经历顾家之事,皇后的想法发生了不小的转变。日后,她的暖暖若喜欢上一个爱慕权贵的人,她倒不怎么担心,因为有欲望的人,才能叫人拿捏住,而皇家,最不缺的就是权势。   若恰好相反,暖暖喜欢的那人无欲无求,公主尊贵的身份在他眼中好似无物,皇后反而要忧心,自己的女儿会不会再一次受伤了。   林夫人想了想,也确实是这么一回事,那些人看中公主身上的皇恩,而公主最不缺的,恰好就是皇恩。他们看中了,才会讨好她,捧着她,以此来维系己身富贵。   这就是权势的威力,在巨大的权力面前,那些阴谋算计,都可以当做小打小闹的儿戏一般看待。   永乐宫里,褚清辉喝下一碗姜茶,抱着暖炉裹着毛毯,身上逐渐回暖,昏昏欲睡。   紫苏在一旁指挥宫女,将今日收到的贺礼小心收起来,待她忙完回头一看,公主已经歪倒在软榻上睡着了。   今日为了行及笄,褚清辉起得极早,又在外头吹了风,眼下暖融融的地龙一熏,可不正好睡。   紫苏上前将她姿势扶正,又添了一条厚毯子。   期间褚清辉睡意朦胧地嘟囔着什么,紫苏认真听了,隐约听见云团糕、好吃之类的话,不由跟着一笑。   待褚清辉醒来,已是下午接近傍晚时分,紫苏听到动静,入内伺候更衣。   褚清辉打了个哈欠,软软道:“什么时候了?含章殿的点心送去了么?”   紫苏呀了一声,“今日忙着忙着,给忙忘了!”   褚清辉立刻张圆溜眼睛,“快叫人去御膳房提来,我现在送去,应该还来得及。”   紫苏看了眼天色,迟疑道:“公主,奴婢看这会儿都快下学了,不然今日不送了吧?”   褚清辉簪着钗子站起来,又叫人给她拿斗篷,“我答应了小恂每日都送的,况且还有先生那一份呢,以前天天都有,今日突然停了,还忘记让人传话,实在太失礼。”   紫苏见劝不住,只得一面派人去御膳房提食盒,一面准备出行行头。   今天比往日晚了许多,褚清辉赶到含章殿时,日头已经西斜得厉害了,只堪堪挂在宫殿翘起的檐角上。   平常热闹的含章殿,此时却没什么人影,按理说现在不到下学时间,还能听到阵阵练武的呼喝声才对,但眼下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   不……其实有的,褚清辉忽然做了个手势,叫身后的人停下,侧耳仔细聆听。   咽呜的寒风中,夹杂着些许冷硬锐利的声响,仿佛有一杆长枪,破开冬日的霜雪,结着冰晶的枪头猝不及防刺到眼前,肃杀而冰冷。   褚清辉下意识屏住呼吸,放慢脚步,轻缓地绕到武场门边,缓缓往里看去。   偌大的武场内仅有一人,褚清辉此时也只能看见那一人。   他一身黑衣,手持长枪,在满天飞雪中,身形矫健迅捷得如一头孤鹰,也单独寥落得似一头孤鹰。 第16章 独处   褚清辉一时看呆了。   她历来知道闫默和别人不同,第一次见面就有这样的感觉,从小到大,她身边从未出现这样的人。   他沉默不语,与人疏远,仿佛和人群格格不入,但又叫人难以忽视,总不自觉的将目光停留在他身上。   而今日,这样的感觉尤为强烈。   褚清辉忽然知道了原因,因为他是一头孤鹰,鹰怎么会与鸟群为伴?   他不属于这里,不属于威严肃穆的皇宫,不属于繁华喧闹的都城,更不属于嬉笑嗔痴的俗世。这个人,他有自己的一方天地,无需别人擅自闯入,带去自以为是的热闹。   褚清辉踌躇不前,一时间不知是否该现身。   她脚下动了动,已有离开的打算,但就在此时,闫默缓缓收了势,向这边看来一眼。   褚清辉便被定住,脑中忽然涌出一个猜测,是否别人也如她一般,认为他的天地不需要外人参与,认为他喜爱那样的冷清,所以至今也没有人闯入他的地盘,没有人给他带去许多叨扰,于是,他的周身越发孤寂冷清。   眼前仿佛重现方才他在雪中衣袂翻飞的景象,褚清辉又迈开步子,这一次,坚定不移地向武场内走去。   她想,不论先生到底是何想法,到底需不需要别人的热闹,她既然已经打扰了他,那就打扰到底吧。   闫默打完一套枪法,随手往身后一扬,几息之后,原本在他手中的长枪,已经稳稳的插在墙角铁架上。   褚清辉一面朝他走去,一面听紫苏回话。   原来,今日太子就已经不必来含章殿,他不来。太子伴读自然也不需要来,含章殿内只剩下一群不到十岁的小萝卜头。他们的功课比太子轻松许多,下午的武课也提前结束了,二皇子此时正在太子东宫温习功课,等一会儿和太子一起回栖凤宫用晚膳。   紫苏说完便退到一旁,褚清辉接过食盒放在石桌上,眨了眨眼精,道:“今日来晚许多,先生可是饿了?我带了一大份云团糕哦。”   一听说云团糕几个字,闫默就觉得似乎又从舌根里泛出一股甜腻,他从来不怕苦,小时候习武受伤,一大碗一大碗黑漆漆的汤药灌下去,他连眉毛都不曾动过,但此时却有了皱眉的冲动,心中更是破天荒的起了一股退缩之意。要知道,即使是面对最强的敌人,他也从没有想过退怯,眼下却被那白粉粉软绵绵的云团糕击败了。   褚清辉毫无所觉,喜滋滋地把云团糕端出来,邀功道:“今天脚程比平日快,先生快看,还是热的呢。”   她说着,似乎想起什么,看了看刚练完武,脸上还挂着汗珠的闫默,掩嘴笑道:“先生今天比云团糕还要热气腾腾。”   闫默木着脸没说话,自从前日主动吃了块云团糕,似乎是打开了什么机关,她在自己面前一日比一日活泼,如今已经敢公然取笑他了。   不说是他,紫苏也奇怪得很,她是眼见着公主和武教师傅之间的转变,却到底也没想明白,明明一开始,公主和她一样害怕,怎么如今却一点都不怕了?   褚清辉推推碟子,“先生快趁热吃吧。”   闫默不爱吃,但他若不想吃,自然没人能逼他,可眼下,他却面无表情的捏起一个丢进嘴里,然后在褚清辉开口之前,将碟子推向她,“你吃。”   褚清辉心里天人交战了一瞬,立刻就高高兴兴地捧起一块云团糕,咬下一口,幸福地眯起眼睛。   近日为了及笄礼,司礼女官以防止她体态过于丰腴,有碍观瞻为由,限制了永乐宫的糕点供应,只允许她吃一些淡味的咸味的糕点,诸如云团糕此类,已经许久没有在永乐宫出现了。   她的形态自然是一点都不胖的,不过及笄礼毕竟是件大事,又有众多命妇观礼,她不愿失态,一切都照司礼女官所言来做,自己喜爱的甜食一口都没碰,忍到今日,早已忍不得。   她小口小口吃掉半个云团糕,正要叫闫默再吃,却见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匕首和一块黑布,低头一心一意的擦起来。   那匕首褚清辉已经见过许多次,几乎每一次见闫默,他都在擦这把匕首,好似对待什么无价之宝一般。可实际上,匕首通体漆黑,平平无奇,连一点装饰都没有,实在看不出哪里值钱。   不过,褚清辉从不认为不值钱的东西就没有价值。就像她最喜爱的玫瑰糖,若去宫外买,一两银子可以买一堆,可是她在将之送出的时候,一点也不为只是几颗糖而觉得羞愧,因为那是她最最喜爱的。   她将嘴里的糕点咽下,缓缓开口:“这把匕首,是先生重要的人相赠的吧?”   闫默沉默了一会儿,就在褚清辉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点了点头。   褚清辉见状,没有追问是谁,怕冒然唐突,引起他的伤心事,转而道:“方才看先生练武,看起来就好厉害呀,跟太子哥哥平日练的一点都不一样,先生,你会飞吗?”   “不会。”闫默摇摇头。   “咦?”褚清辉偏了偏脑袋,疑惑道:“可是我看父皇的侍卫有时候就会在墙上飞来飞去,先生看起来比他们厉害多了,怎么不会飞?”   闫默正色道:“那是轻功,需要借力,不是飞。”   “都一样都一样。这么说,先生会轻功?”   “略懂一二。”   虽然他说略懂,可不知为何,褚清辉就是觉得他的轻功,肯定比那些侍卫厉害多了,当下就兴奋道:“先生你看我,我能不能学轻功?”   闫默放下匕首,上下看了他一眼。   褚清辉立刻坐正身体,挺直腰板,一脸严肃,只是嘴角挂着糖霜却不自知。   “你不行。”   褚清辉一下子瘪了气,蔫蔫道:“为什么?”   “不够轻盈。”   褚清辉低下头,闷闷不乐地戳着戳碟子里的云团糕,半晌后突然回味完他话中意思,鼓着脸颊瞪圆眼睛反问:“先生嫌我胖?!” 第17章 心跳   褚清辉是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胖的,为了及笄礼,她已经接连大半个月没有碰甜食了,连每日必不可缺的玫瑰糖都没吃。就这样,还有人嫌她不够轻盈,这可有没有道理?不就是脸上多了点肉么?多几分肉怎么能叫胖?   听她语气激动,闫默擦拭匕首的动作又停下,抬起头来,正对上褚清辉圆鼓鼓的眼睛,气息就不易察觉的滞了一下。   他并不觉得自己所言有错。习武之人,特别是修习轻功之辈,气息不必多么浑厚,底盘也不必多么扎实,但体态轻盈,动作矫健是必要的,不然,只怕到半空中就要掉下去。   但轻盈与胖瘦却不是一回事。胖的人不一定沉重,瘦的人也不一定灵巧。面前这粉团团久居深宫,养尊处优,疏于动弹,身形就算称得上一句纤细,也与轻盈无关。   只是,这缘由他心中清楚,却不知该怎么说出来。   他历来寡言,其中未必没有口舌笨拙的缘故。从前在师门内,这个缺陷并不明显,因为没有人缠着他,要他说话。那些师弟们都不是他的对手,被他收拾的跟山芋一样乖巧,哪个敢在他面前放肆?倒是有一个旗鼓相当的,却早就不在了。   他来京城三四年,一直独来独往,别的人碍于神武大将军的凶名,也不敢与他交好,大家只道大将军英武冷峻,不爱说话,却不知,他就是嘴巴笨。   如今眼看还有一年就能离京,难道这毛病藏不住了?   闫默陷入沉思中。   过了一会儿抬起头来,见褚清辉仍不罢休的盯着他,万人阵前从不退缩的大将军,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若他从小身边有个娇滴滴的小师妹,便知道此时的心情叫甜蜜的烦恼。可惜,他师门中别说师妹,便是师娘都没有一个,从上到下一根光棍贯彻到底,连只母蚊子都要绕着上清宗飞。   对于不听话的师弟,打一顿就好,一顿不够,那就两顿。可对于软绵绵的粉团团,他就彻彻底底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褚清辉见他不说话,不由委委屈屈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真的很胖吗?”   闫默不知她为何如此执着于胖瘦的问题,想了半天,才说:“我更胖。”   褚清辉听了这话,便去打量他,一面看,一面撇嘴。   在她看来,武教先生哪里胖了?露出来的脸、脖子和手掌,没有一丝多余的肉,看着就硬邦邦的,全是精肉。   照这么一比较,她身上的肉软绵绵的,确实不能和先生对比。她不由忧伤的叹了口气,原来自己真的挺胖的呀。   闫默手头的动作已经完全停下,匕首被他握在手中无意识的翻转。眼下的氛围让他有点坐不住,分明周身察觉不到一点杀气,却让他觉得坐立难安。   褚清辉也不吃糕点了,手肘撑在石桌上,手掌捧着脸蛋,一会儿叹一口气,一会儿又叹一口气。   她没发觉,每叹出一口气,坐在对面的人身体就绷紧一分,到后来,全身筋肉都已经蓄势待发,好似下一刻就要飞奔逃走。   褚清辉哀叹了一阵自己的体态,后来还是见天色不早了,才有气无力的起身告辞。   闫默见她脚步略有几分沉重,背影也不像往常欢快,心中头一次开始质疑,难道他之前说错了?   可是,错在哪里?   “苏苏,我胖吗?”回去路上,褚清辉第三次问紫苏。   紫苏替她打着伞,答案与之前两次一样,“公主一点都不胖,您体态匀称,既不胖,也不会过于瘦弱,正好。”   褚清辉叹了口气,惆怅道:“可是,我飞不起来呀。”   紫苏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好道:“奴婢也不会飞呢。”   褚清辉嘟嘟嘴,无意间低头看见自己腰间的香囊,忽然眼前一亮。   她是不会飞,但是她可以让别人带她飞呀!就像这香囊,她自己不会做,自有人替她做。   想通这一点,方才低落的情绪立刻被她抛在脑后,兴匆匆往栖凤宫赶去。   皇帝已经在皇后那儿了,正向皇后询问女儿今日心情如何。   外头宫人传话,话音没落,褚清辉已经踏入内殿,高高兴兴给父皇母后行了一礼。   皇后和皇帝对视一眼,笑着将她招到眼前,抬手拂去头发上的碎雪,“出了什么好事儿,看把你高兴的。”   褚清辉一把挽住她的手,娇声道:“母后,我想飞。”   这忽然来的一出,叫帝后两人都愣住。皇帝咳了咳,试探道:“怎么飞?”   皇帝本来就疼女儿,这几日因顾家之事对她更是心疼,原本就纵容的底线又纵容几分。听说女儿想飞,脑中已经略过数个想法,甚至想好了,一会儿就下令叫人去捉鸟,把羽毛拔下来,做一双大翅膀。   褚清辉满脸期待道:“像父皇的侍卫那样飞来飞去,父皇、母后,找个人带我飞好不好?”   皇帝一听就明白了,女儿说的飞跟他想的飞不是一回事,不过是轻功罢了。这倒也容易,宫内的侍卫哪个不会两下子?可问题是,那些侍卫都是男子,让他们带自己的小公主飞,就不知皇帝会不会事后把他们的手剁下来。   皇后也想到这一点,耐心地给褚清辉解释。   “好吧。”褚清辉立刻又蔫了。   其实若她要坚持,最后肯定能达成心愿,不过她向来不是那等骄纵的脾气,既然父皇母后都说这样做不妥,她就作罢了。   但这事倒给了皇帝一点提醒,既然外人不能带暖暖飞,那就给暖暖找个能带她飞的。   他之前选驸马,只在伴读中选,因那几个,不管家世还是相貌都还算不错。只是太子伴读到底不过一介书生,就算其中有将门之后,在京城锦绣堆里娇养了这些年,也早已没了父辈之风。   如今想想,为何不将范围扩大一些?家世固然重要,但皇帝如今更看重其人品性。说到底,论家世,这世上难道还有人比得过皇家?就算他的公主驸马出身不够好,那也不要紧,只要不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尚了公主之后,皇帝总有法子抬高他的身家。   皇帝脑子转了一圈,瞄上自己身边的侍卫。他的侍卫,论出身不一定多高,但论本事,都是个顶个的好男儿,否则也不能到御前供职。再者,没有一个强大的背景也有好处,这样的人,才会战战兢兢全心全意捧着他的公主,不敢有别的心思。   皇帝越想越觉得不错,立刻就与皇后说了   皇后迟疑道:“这样行吗?”   皇帝道:“行不行,试一试才知道。明日我就下令,将御前侍卫中,年龄十五岁之上,二十岁之下,相貌英挺之辈单独列出,专门在暖暖前往含章宫的道上巡逻。”   皇后忧心道:“顾家之事还未过去,不知暖暖有没有那个心思。”   皇帝拍拍她的手,“无妨,咱们先不与她明说,只叫那些侍卫如往常一般巡逻。暖暖每日要去含章殿,来来回回总能碰上几次,说不准就有哪个看上眼的。”   皇后想了想,缓缓点头。反正此事事先不说,暖暖自己对男女之情又迟钝,应该察觉不到。如此春风化雨,润物无声,若她果真在那一对少年侍卫中看上了哪个,也是缘分。   御前侍卫动作迅速,不过一夜间,此事就办成了。   第二日褚清辉去含章殿,宫道上迎面走来一列威风凛凛的巡逻卫队,个个少年意气,英姿勃发,十分显眼。   褚清辉对此倒没怎么留意,那一对少年侍卫给她行礼,她只如往常一般略略点头。   倒是身后有一两个小宫女,见面前都是英俊少年,眼神儿含羞带怯的往卫队中飘去,但并没有人敢对公主多说什么。   天气一天天转暖,御花园中终于有了红梅以外的花,地砖缝里,也零星点缀着一两点绿意。   这一日,褚清辉受林芷兰之邀,去往尚书府中。   虽然林芷兰时常入宫陪她,但褚清辉亲临林府还是头一回。因林芷兰婚期将近,近日都在府上赶制嫁妆,已有许久不曾入宫,褚清辉心里念她,皇后也想让她散心,便同意她出宫探望。   她没有大张旗鼓,只带了两个宫女、几名侍卫微服前往。   林尚书在衙门办公,林家少爷在书堂求学,府内只有林夫人和林芷兰两位主人家,她们见了褚清辉,自是喜不自禁。一番招待之后,林夫人叫林芷兰陪公主在府中走一走。   林府的花园和御花园虽没得比,却也别有一番精致秀气,园内有一座假山,顶上一间凉亭尤为显眼。   林芷兰见褚清辉有兴趣,便领着她登上凉亭。此处地势高,视野开阔,可以看见与林府后院相连的一整片街市,凉亭周围又有纱幔围绕,不必担心叫外人看见亭内的景象。   宫里虽有一座摘星楼比此处还要高些,可往外看去,不过是屋宇连片,还不如这里热闹。   褚清辉坐在帷幔之后,小心的掀开一点,看着外头的街道,车来人往,商铺小贩,虽离得远,可看着就感觉叫卖喊价声在耳旁,不由回头来羡慕道:“你平日虽也不能出门,可看见的总比我多些。”   林芷兰本也含笑看着,听见这话,不知想起什么,眉眼间染上几分忧愁,“我也看不了多少时日了。”   褚清辉知道她的意思,林芷兰的亲事年前就已定下,对方是林府世交,镇南将军张家二子。   须知,虽林老爷为文官,可林家世代皆为武将。当初皇后同意亲妹与林老爷的亲事,其中有一点,就是看重林家武将之风,宅中没有寻常权贵诸多阴私。   事实证明,皇后并没有看走眼。如今林老爷林夫人为女儿选女婿,也考虑到这点。   林芷兰容貌秀美,性情温顺,自小在这样简单的环境中长大,性子里也有几分单纯。林夫人自问教不来她后院那些明争暗斗的手段,也不愿女儿身陷其中,便推了另一家门第更高的,选了家风纯正的张府。如今,张家二少爷便在宫里当差。   褚清辉听闻,绞尽脑汁想了想,怎么也记不起张家二少爷是哪一个,笑眯眯道:“你与他见过面了吗?有没有什么书件信物要我替你递一下,我不介意当只鸿雁哦。”   林芷兰红了脸,“见过一次。”   亲事定下之后,张家二少爷借着拜访世伯的名头,来过一趟林府,林芷兰就悄悄躲在屏风后看了一眼。   褚清辉忙追问:“他长得怎么样?你喜不喜欢?”   林芷兰羞得捂住了脸,“表姐问这个做什么?”   褚清辉再不开窍,看她这样,也明白几分,不由笑道:“看来你是很喜欢啦。改日我到要会会,这个张家二少爷是何方人物,竟只一眼就把我的好表妹拐走了。”   林芷兰低着头,没好意思说话。她对于未来夫婿还是满意的,心里也有几分期待,不过,想到不日便要出嫁离家,离开陪伴了十多年的父母,又开始迷茫惆怅。   褚清辉看她一会儿欣喜,一会儿羞涩,一会儿忧愁,心中好笑之余,也有些好奇,嫁人难道真的有那样神奇吗?让人又喜又忧的。   她以后,到底会嫁给谁?   想到这个问题,她本毫无烦恼的眉间也微微皱起。   想不明白索性不想,她又扒着帷幔,掀开一条缝隙往外看。   外头除了街道,还有相邻的许多宅第,不过,大部分宅院都掩盖在高墙之后,看不清其内的景色。唯有一间宅子,不止墙院比别家低矮,里头花园假山流水小桥更是一个都没有,整座院子光秃秃的,连树都不见一棵,只有几大间灰朴朴的院子,看着好不寒酸。可看那大宅的建制,又分明不是寻常人家,怎么会如此落魄?   她觉得奇怪,便问林芷兰:“那是谁家的府第?”   林芷兰凑过来看了一眼,道:“是大将军府。”   褚清辉心头忽然一跳,她疑惑地摸了摸自己胸口,不知是为何,又问道:“哪位大将军?”   林芷兰笑道:“表姐若是问我别家,我还真不知,这间宅子却是知道的,是神武大将军府邸,我从小就看见那座府宅,十几年了,边上的大宅拆了又建,建了又加高,唯有大将军府,连一砖一瓦都不曾动过。”   每一位神武大将军的任期是五年,十几年间,至少换过三人,那座宅子竟一直都是这样子。褚清辉疑惑,“大将军的俸禄难道不够他修宅子?”   林芷兰摇摇头,“我也问过爹爹,他只说,大将军是真正洒脱之人。”   褚清辉似懂非懂。不知为何,方才看那院子还觉得寒酸,如今知道它是神武大将军的府第之后,不管怎么看,都觉得它就该是这样子了。   她想,大将军本就不同于常人,住宅不同于常人的院子里,似乎也理所当然。   她不由又往那座院子里看了一眼,不知看见什么,猛地瞪大了眼睛,愣得呆坐许久才回过神,忙转过身,面上发红。   林芷兰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没有发现她的异常。   褚清辉觉得脸上有些热,心头怦怦直跳。   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使劲按了按胸口,想要止住那过于剧烈的跳动,却无济于事。   她又摸了摸脸颊,发凉的手背贴在脸蛋上,热乎乎的脸烧得她脑袋都有些晕了,但眼前却一下一下闪过方才看见的景象。   其实两府离得有些远,又隔着帷幔,看见的人也就如一根模糊的火柴棍那般大,根本分辨不清面貌,但她却知道,那个背影就是他。   他、他竟然光着上身,似乎刚练完武,很热的样子,从院子的水缸中打了一桶水,兜头泼下。   如今春寒料峭,屋顶的雪还没化干净,他就那样一桶冷水倒下来,竟不觉得冷吗?   不知为何,越是想起那个场景,她心口就跳得越快,脸上越热,褚清辉觉得自己有些不正常,使劲甩了甩脑袋,却除了让自己更晕,一点用处都没有。   她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咽呜,整个人趴在桌子上。   林芷兰这才回过神,忙问道:“表姐怎么了?”   褚清辉有气无力的摆摆手,吸了吸鼻子,“头晕。”   林芷兰赶紧摸摸她的额头,“有点烫,是不是受寒了?”   褚清辉又呜了一声,“没有,就是有些热,应该一会儿就好了。”   林芷兰颇觉得稀奇,表姐怕冷,那是出了名的,就算是大暑天,也不见她说一个热字,如今才二月出头,怎就热了?   她还是担心褚清辉是不是病了,不过,好在她趴了一会儿之后,脸上热度终于散下。   褚清辉不敢再往外头看了。   其实,父皇和太子哥哥赤着上身的模样,她也曾见过,那会儿年纪小,觉得与自己没什么不同,更不会像如今这般,无由来的心慌。   明明、明明不是她坦身露体,也没做亏心事,为何会有这样心慌的感觉呢?   离开林府回宫的路上,她便有些神思不属,连轿子什么时候停下都不知道。   紫苏在轿外轻声道:“公主,王家少爷在前头求见,不知公主是否要见他?”   “谁?”褚清辉没有反应过来。   “太子伴读王公子。”   褚清辉眨了眨眼,这才回魂,“王旭东?”   “是。”   褚清辉想了想,虽然她与太子几位伴读早就认识,但毕竟眼下只有王旭东一个,不好单独与他见面,便说:“有什么话,你叫他到这里来说吧。”   很快,有一个声音隔着轿子道:“王旭东见过公主。”   褚清辉在轿内点了点头,“听说你要见我,不知是为了何事?”   王旭东听着这声音,许久没说话。   褚清辉疑惑地掀起一角轿帘看了一眼,见他还在,便放下了。   看到那一瞬即逝的面孔,王旭东捏紧身侧的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   轿子周边的侍卫眼也不眨的盯着他,只要他有不敬的举动,立即将其制住。   但王旭东没有打算做什么,他只是缓缓的松开手。就这一个动作,似乎费劲了全身的力气。他深吸了一口气,以一贯吊儿郎当的语气笑了笑,“明天我就要去找我家老头子了,今天叫我遇见公主,可见老天爷怜惜。”   褚清辉微皱了皱眉,王旭东之父远在边关,他说要找其父,就是要参军的意思了,“怎么会这样突然?”   王旭东笑道:“不算突然,早有打算了。”   褚清辉沉默了一会儿,又掀开帘子,看着他,道:“一路珍重,我们都在京城,等着为你凯旋接风。”   王旭东敛了笑,一动不动的盯着她,正当褚清辉疑惑之际,他又突然咧嘴笑起来,“好。”   如此,便也没了别的话,两方很快分开。   王旭东站在街头,看着那顶轿子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拐角。   他仰头看了看天,不知道边关的天与京城的天,是不是同一片?   他以为自己从前所为皆在掌控之中,却不想早已被人悉知,如今京城已没有他的立足之地,若不赴边关,只怕永无出头之日。   可笑不久之前,他还认为那座轿子中的人,早晚是自己的。   而今全盘落空,不知此生,是否还有达成奢望之时。   褚清辉回到宫中,又到了该给含章殿送食盒的时间。她原本已经平复的心跳,此时又乱蹦起来,不知怎么的,平日里来来往往,去得跟自己宫殿一般的含章殿,现在突然陌生了,好像有一头大老虎在那等着她。   她看了看紫苏,道:“我要小睡一会儿,你送过去吧。”   紫苏不疑有他,带了两个小宫女出门,不过半个时辰就回来了。内殿里没有动静,她以为公主正熟睡,轻手轻脚的入内,却见公主裹着毯子趴在软榻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正看着她。   紫苏被她看的脚下一顿,“公主醒了?”   褚清辉根本没睡着,含糊的点点头,“食盒送到了吗?”   “送到了,奴婢去时,还不到休息时间,等了一会儿才送上去。”   “那、那吃了吗?”   “吃了,二皇子可高兴了,说有他喜爱的酥酪呢。”   “其他人呢?”   “其他人也挺高兴的。”   褚清辉看了她一会儿,干巴巴道:“哦。”   紫苏有点摸不着头脑,方才公主还挺高兴的,怎么现在语气又低落了?   不说是她,裹在毯子里的褚清辉也不知自己到底要问什么。   她在软榻上滚来滚去,忽然把头罩起来,闷在毯子里头,低声气嘟嘟道:“都怪先生……谁叫他不穿衣服,吓死人了……” 第18章 梦里   第二天下午,褚清辉梳完妆,带着几名宫人,提了食盒,准备往含章殿去。   刚踏出永乐宫大门,望着面前长长的宫道,她就顿住了,站在原地徘徊不前。   她不走,身后的人自然不敢催,只低着头候命。一大帮人杵在宫门口,不时有来往内侍好奇的看上一眼,等见公主也在那儿,忙垂首行礼请安。   行礼的人走了一波又一波,冷风吹过,披风随之拂起,担心公主受凉,紫苏终于上前请示:“公主?”   褚清辉这才回过神来,望了望含章殿方向,抬腿迈了两步,又好似跟自己较劲一般,忽然气恼地跺跺脚,皱起挺翘鼻头,鼓嘴道:“我不想去了,苏苏,你送过去吧。”   紫苏心中疑惑,似乎是昨日从宫外回来之后,公主就一直有些反常,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叹气,一会儿又全不顾礼仪,在软榻上滚来滚去。就拿送食盒一事来说,平时若说去含章殿,公主是最积极主动的,一日也不能落下。可眼下,昨日没去,说是困了,今日已经整装待发出了门,又不知为何,临时改了主意,好像含章殿里有什么凶猛野兽,叫她既想去瞧瞧,又怕被咬上一口。   紫苏带走两名宫女,褚清辉看着她们走远,才返身回到永乐宫,挥退宫人,独自进入内殿,扑在软榻上,把自己埋进厚厚的毯子里。   她抱着毯子,从这一端滚到那一端,又在墙上轻轻踢了一脚,从那端再滚回来,直把整齐的妆容滚得发髻蓬乱,珠钗环坠。   等滚没了力气,整个人已经和毯子纠结在一处,她在其中跟毛毛虫一样拱了半天,都没能拱出来,只得泄气作罢,费了最后一点力气翻身,仰躺在榻上,浑身只露出一颗脑袋,胸脯起伏,青丝蓬乱,俏脸绯红,如此情景,比之往日纯真,竟多了几丝风情,却无人得见。   她呆呆望着屋顶,半晌后苦恼地叹了口气,不知想起什么,双颊更加红了,恼得她嘟嘴一口咬住绒毯,水红的唇,细白的齿,被白毯衬得越发娇嫩。   “哼……都是先生不好,不穿衣服也就罢了,还跑到别人梦里来,一点都不知羞……”气恼恼哼唧唧,不知是想说给谁听。   昨日无意看见闫默练武后裸身冲澡的场景,着实叫她好一番心慌意乱,好不容易平息下来,昨夜梦里却又梦见了,而且梦中比她白天见的还要接近,还要清晰。   仿佛铜浇铁铸的古铜色身躯,刀削斧凿的结实精肉,颗颗油珠子般滚落的水珠,一抬手一举臂,扑面而来一股陌生的雄性侵略气息,与往日冷峻内敛截然不同,直叫她心也慌了,神也乱了,一夜里翻来覆去睡不好,醒来后,只得强自镇定,任性地把全部过错,一股脑都丢到那个毫不知情的人头上,却又怂得连去见他一面都不敢,好似真的会叫人吃了似的。   傍晚去栖凤宫,今日褚恂下学早,一见她就扑上来,满脸关切,“阿姐是不是生病了?”   褚清辉摸摸他的脑袋,坐到皇后身边,“没呀,怎么这样问?”   “阿姐若没生病,为何昨天是苏苏送的食盒,今天又是她?”   “呃……我只是有些困。”   褚恂睁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子看她,“那阿姐明日困不困?”   褚清辉看他满眼殷切,艰难地将拒绝的话吞回肚里,“……不困了。”   “太好啦!阿姐明日去看我练武吧,师傅教了我们一套拳法,我要打给阿姐看!”   褚清辉只得点头。   皇后含笑坐在一旁,自然看得出女儿的隐瞒,心思转了转,忽然揶揄道:“暖暖不去含章殿,可是为了回避什么人?”   褚清辉心头一跳,忙道:“没、没有。”一张脸却不自觉发热,眼神游移。   皇后原本不过随口一问,因那一队少年侍卫已经在含章殿附近巡逻了不少时日,想着女儿应该已经见过,不知有没有叫她上心的,因此才玩笑般提了一句,不想无心之问,却让她看出端倪来。   女儿如今的表现,与之前提起顾行云时的从容淡然可谓判若两人,若说不久之前皇后还担心她不开窍,眼下这模样,分明已经是一副小儿女怀情不自知了!   一时间,皇后心中又是欣慰又是心酸,百般滋味涌上心头,竟怔怔出了神。   褚清辉坐立不安,偷偷瞄了瞄母后,见她正看自己,忙又移开眼,不知为何有些心虚,面上更红。   皇后醒过神,看女儿含羞带娇,如一支带着露珠的花骨朵儿,眼看着花期已近,又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那赏花的人,值不值得托付。这一次,不要叫她的暖暖失望才好。   次日又去送食盒,迎面走来一列御前侍卫,褚清辉想起林芷兰的话,打算在宫里找找哪个是张家二公子,便仔细看了一眼,不想看过去,盔甲下的面孔,个个都是英姿飒爽、玉树临风的少年人,简直要叫她看花眼,忙轻声问紫苏:“宫里的侍卫换了一批么?怎么都这样年轻?”   这一队少年侍卫,早已在满宫年轻宫女之中刮了一阵小旋风,毕竟一个个面貌英俊,年少有为,宫女们虽不敢奢望,可暗中多看两眼,也是赏心悦目的,只有褚清辉到今日才发现。   紫苏无奈道:“只这一队换了,已半月有余。”   褚清辉点了点头,宫里的侍卫个个全副武装,身披铠甲,头戴盔帽,高低胖瘦又相差不远,猛的看去,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平日不曾留意,更不会盯着人看,要不是方才一时兴起要看看未来的表妹夫,恐怕还发现不了。   她又看了一眼,疑惑道:“为什么单单把他们聚在一起?”   宫里人一开始也不知,后来有几个机灵的,见那些侍卫只在公主途经的宫道上巡逻,才多少猜到陛下娘娘的用意,但他们二位既然不与公主明说,别的人也没胆量多嚼舌根,紫苏只摇摇头,“奴婢不知。”   褚清辉觉得有奇怪,不过想来父皇的举动必定有其深意,也不再过问,眼看时候不早,忙加快步伐。   到了武场外头,她的步子不知不觉又慢下来,磨磨蹭蹭半天,还是定不下心神坦然入内,只得猫在墙后,想着先偷偷看一眼。   不想她才冒头,闫默已经看过来,等她露出双眼,正好跟人对视个正着,大眼瞪小眼。褚清辉毫不设防,一口气呛在喉头,咳得满脸通红。   紫苏忙给她拍背舒气,无意间抬头看到走来的人,惊得磕磕巴巴道:“公、公主,他来了……”   褚清辉好不容易缓过起来,吸吸鼻子,眼里含着水汽,“谁?”   紫苏已和宫女福身行礼,“奴婢给将军请安。”   褚清辉猛的抬头,面前的人距她仅有三步远,高大的身形仿佛和梦里的人影重合,迫得她后退一步,下意识转头寻找退路,却被宫人堵死了,根本退不了,心慌意乱转回头来,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巴掌大的小脸,脸颊白软,鼻头微红,双眼含泪。   闫默浑身凝滞。 第19章 欢喜   “先、先生……”褚清辉避不过,强自镇定,带着鼻音喊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才听闫默回应:“病了?”   相识这些时日,还是他第一次关心,褚清辉脑中那些乱糟糟的思绪忽然就被驱散了,慌乱的心情平静下来,更是涌起一股无由来的欢喜,连她自己都没发觉,脸上已经绽放出极灿烂的笑容,“没有,叫先生费心了。”   闫默没说话,又沉默一阵,才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玉细颈小瓶,“归息固元丸。”   褚清辉眨眨眼,迟疑道:“给我的?”   闫默点点头,他早看出这粉团先天不足,虽经过调养,到底比寻常人弱些,只看身高便知。   他瞅瞅眼前的发顶,再看看自己胸口,心道不会比这更高了。   此事本与他无关,可大将军自觉从不拖欠人情,吃了粉团这么多糕点,还收了人两个荷包,虽不是他主动,到底嘴软手短。因此,见人两日没来武场,又听小弟子自言自语说阿姐不知是不是病了,大将军回去之后,便翻箱倒柜,把从师门带来的,用以培本固元筑基的药丸找出来,放在怀中揣了一整个上午,此时才送出去。   褚清辉还有些怔愣,呆呆地伸出手接过,那巴掌大的白玉瓶在怀里放了许久,瓶身温热暖和,倒似一只小暖炉入手,她不自觉握紧。   “一日一颗。”闫默交代完,转身便走。   眼见他已经走出数步,褚清辉才回神,现在她早已把前两日的心慌迷茫全部抛在脑后,浑身上下只余欢喜,小跑几步追上去,兴奋道:“谢谢先生!”   闫默低头看她一眼,略显肉乎的小脸仰着,黑溜溜水润润眼睛眯成两道弯月,娇嫩的红唇翘起,露出一口细白贝齿。   ——值得这么高兴么?   他再不通晓事理人情,也知道眼前的粉团极受娇宠,是真真正正的掌上明珠,素日收到别人献礼不知几何,如此一瓶不起眼的药丸,也能被她看在眼中么?   褚清辉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把白玉瓶紧紧握住,跟在闫默身边小跑几步,又怕不慎将药摔了,停下来,小心翼翼收入衣袖里,来回掂量几下,确定不会磕碰,方才安心。   闫默将她的谨慎珍惜看在眼里,并未说什么,只在她再次追上来的时候,不易察觉的放慢脚步。   褚清辉跟在他身边,脚步轻快,见褚恂等人在一旁扎马步,还笑着冲他们摆摆手,以往她怕打扰,从来都是不言不语等到他们休息的。   褚恂对她咧咧嘴,许是屏着的一口气泄了,身形不稳,吓得他不敢去看先生脸色,忙重新站定。   闫默走过去,他也不说话,手中的小棍一点一指,立时就叫人知道自己姿势哪里不规范,赶紧照着他指出的改正。   褚清辉坐在他常坐的石桌边,双腿轻晃,撑着手肘捧着脸蛋笑眯眯地看。   闫默指导完回身,对上她含笑的眼,两人俱是一怔,同时转开来。   ——究竟是什么,值得这样高兴?   这个问题他若问出口,恐怕褚清辉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她红着脸,按住因那一眼忽然加快心跳的胸脯,心里既雀跃,又有几丝期待,可是到底在期待什么?细思起来却毫无头绪,她不由又苦恼地皱起细眉。   几息之间,闫默已经行至对面坐下,见她轻锁眉头,还未来得及疑惑,她忽地又展颜了。   闫默于是沉默不语。   叫宫人将带来的食盒呈上来,除了糕点,褚清辉今日还带了一壶好茶。将茶杯摆好,倒出一杯黄绿色茶汤,她狡黠一笑,“这是母后亲自给父皇泡的,被我磨过来了。用茶配云团糕,比单吃味道更好,先生试试。”   闫默捏起一块云团糕就要丢进嘴里,他近日已经练出一门本事,不管多大的糕点,进嘴后最多嚼两口,不必等甜味漫开,就能吞下。   褚清辉看他动作,忙道:“先生慢点,不是这样吃的,您先喝一口茶,待口中茶味还没散去,再咬一小口云团糕,吞下后再喝一口茶。我已经试过好多吃了,这个吃法最好吃!”   动作被制止,闫默略微偏头,看向按在自己手腕上的纤白细指。   褚清辉毫无所觉,另一只手递了杯茶过来,眼含期待,“先生试试吧。”   手腕上的手细软无力,阻止的力道于他而言几可不记,但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忽略。   见他接了茶,褚清辉收回双手,撑着下巴看他。   闫默的视线不自觉跟着她的手走了一段,待往上对上她的眼,顿了顿,方才收回来。   按照她的说法,先喝茶,再吃糕点,又喝茶。   在吃一途上,他一窍不通,对于食物的要求,二十余年如一日,始终停留在果腹即可。但不可否认,同样的食物,不同的吃法,味道大相径庭。   “怎么样?”看他放下茶杯,褚清辉立刻追问。   闫默点点头,“不错。”这一次是真心实意认为不错。   褚清辉自得地晃了晃脑袋,“这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方法呢。”   她也端了茶杯,先轻呷一口,嘴中细品一番,慢慢咽下,又咬了一小口云团糕,双眼满足地眯起。   闫默不再继续,只看着她。   同样的动作,不同人做来,效果也是天差地别。精致细腻的食物,繁琐讲究的吃法,优雅随性的举止,无不在提醒他,粉团与他是两种人,中间隔着天堑。   他在褚清辉看过来之前移开视线,垂眼看着手上大半块糕点,半晌后缓缓送入口中,细嚼慢咽。似乎太过甜腻,鹰目微微眯起。   “咦,先生你是不是忘了先喝茶?”褚清辉发现他杯里没茶水,忙续了些。   茶汤入口,甜腻消散,初时清苦,回味余甘。   闫默将杯中茶水喝尽,褚清辉也不觉得他牛饮,笑眯眯又续一杯。   “多谢。”闫默道。   褚清辉高兴地晃晃双腿,“难得先生喜欢呢。我宫里也有许多茶,都是父皇母后赏的,以往一个人喝没意思,便没怎么动,若先生喜欢,以后我每天都泡一壶来。每个品种的茶味道有差别,配的茶点也不尽相同,待我回去再试一试,保管选出最合适的搭配来。先生有没有喜爱的茶?我那里什么都有,龙井、毛峰、黄芽、火青……”   她掰着指头如数家珍,娇脆的嗓音欢快悦耳。   闫默不爱说话,也不喜欢别人多话,聒噪长舌之人,在他这儿轻则挨打,重则狠狠挨打,最好打得人下一次见了他,尾巴和嘴巴一起夹紧,如此才不会再来讨烦。但眼下,他发现自己一点动手的想法都没有,不但不想动手,他还时不时点点头,出个声,应和对面的人,好叫她能继续说下去。   褚清辉也确实说得兴起,直到一旁线香燃尽,褚恂等人扎完马步,一个个欢呼出声,她才醒过神来,发现自己先前太过雀跃,简直忘了形。   没好意思去看闫默是何表情,她站起身,面上微热,“我去看看小恂。”忙走开了。   褚恂正向她跑来,边跑边期待道:“阿姐阿姐,今天有没有酥酪?”   “今天有,不过母后说了,连着昨日今日都吃酥酪,明天可不能再给你吃了。”褚清辉定定神,示意宫人将糕点散给众人。   “太好啦!”褚恂哪里管得了明日,今天有的吃就够了。   褚清辉摇摇头,拿出帕子替他擦了擦脸。   褚恂嘴里含着吃的,含糊道:“阿姐,等我吃完就打拳给你看,我今天比昨天熟练了,除了先生,就数我打得最好!”   “可别是吹牛皮。”褚清辉戏笑,心里却在想,不知先生打拳时什么模样,和那日武枪一样么?可惜她来的时候总不凑巧,至今也没遇上一次。   “才不是呢!”褚恂不服,“阿姐等着看就好了!”   看他较劲,褚清辉身为长姐,自然不许他一般见识,宽容道:“好好,小恂最厉害了,我等着看。”   褚恂得意地仰了仰脑袋,嘴角憋不住,裂开笑起来。   这边欢声笑语,另一头石桌边,只余闫默一人。他拿着茶杯,极缓极慢地捏在两只指头上转动,不知在思索什么。 第20章 显露   这天之后,褚清辉又雷打不动的,每日往含章殿送食盒。   皇后将她先前的反常看在眼里,与皇帝通过气,帝后二人担忧她脸皮薄,不好当面询问,只叫人暗中留意她和少年侍卫的往来。   如此过了五六日,却没发现什么端倪。只有一次,宫人回话,公主将卫队拦下来,询问其中是否有镇南将军府上的二公子,那是林芷兰未来的夫婿。除此以外,那些少年御前侍卫,并没有哪一个叫公主另眼相看的。   这就让人奇怪了,皇后如今确定女儿肯定是有了心上人,单她这几日面上笑颜一日比一日灿烂,心情一日比一日欢喜就可看得出。可她跟那些少年人又没有交集,还能是谁?   皇后拧着眉头细思,掌宫女官柳飘絮轻手轻脚进来,“娘娘,太医院张大人回话。”   皇后略略抬了抬头,想起数日前,暖暖拿回一个白玉细颈瓶,里头装了些药丸。她命太医院将药丸拿回去琢磨琢磨,看是否适合公主服用,想来今日有了结果。   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待要去细想,又抓不住方才的念头,皇后揉了揉额角,命人宣张太医进来。   不久,太医退下,皇后握着送回来的白玉瓶出神。   照张太医的说法,这药君臣佐使相辅相成,极大程度激发药性,又对药中副性相互制约,对人百利而无一害,特别是对温养润泽,固元使其培本有奇效,正是公主所需。   张太医还坦言,自从有神医之称的潘济离京云游之后,已经许久不曾见过这样奇妙的药方子。   皇后暗想,奇妙就对了,因这药和潘神医乃是同源。送药的闫将军出自上清宗,潘神医也出自上清宗,这归息固元丸或许还是潘神医某一位师兄弟所制。   柳飘絮端上一杯热茶,笑叹道:“以往只听闻神武大将军冷峻强悍,杀伐果断,如今看来,只怕是偏听偏信。既舍得送出这样珍贵的药,想必将军定是个古道热肠之人。”   皇后本要去接茶,听了这话,忽然顿住,心头猛地一跳。   若按张太医所说,配制药丸的药材十分稀少,其中有几味,就连宫中都只有极少的储蓄,更不要说宫外。   药方是极其奇妙的药方,药材又是珍稀罕见的奇药,如此配出来的药丸,其珍贵程度可以想象。   如此珍贵的药,真的只是因热心肠而送出来的么?更何况,神武大将军究竟是不是个热心肠的人,还有待商榷。   捏着眉间,皇后缓缓叹了口气,“只怕我们,一开始就想岔了。”   她和皇帝的眼光,只放在那些十几岁的侍读和少年侍卫身上,却没有想过,对于自小娇养在宫中的暖暖来说,这些少年人对她,或许根本没有什么吸引力,此时若出现一个与她身边的同龄人截然不同的角色,才是会让她好奇,让她上心的。   不巧的是,眼下恰恰就有这么一个人,还能让她日日相见。   柳飘絮不明所以,正要说话,皇后心思转了转,果断道:“你亲自去一趟永乐宫,现在暖暖应该在午睡,不要惊动她,叫紫苏来见我。”   “是。”柳飘絮见她神色肃然,不敢耽误,忙去了。   日头西斜,永乐宫内殿暖意融融,暗香浮动。褚清辉醒来,舒适地伸了个懒腰,习惯性看一眼钟漏,正是平日送食盒的时间,立刻就要翻身起来,爬到一半,忽然想起今日休沐,不必上学,她立刻觉得几分失落,懒洋洋躺回去,没有动力起来了。   紫苏听到动静进来,褚清辉抱着毯子看了看她,一眼看见她手上的白玉瓶,当即翻身坐起,高兴道:“药丸送回来啦?”   紫苏略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方才娘娘命奴婢去栖凤宫取回药丸,太医说这药有益无害,公主尽可服用。”   褚清辉接过玉瓶,放在掌中轻抚,听说有益无害,忙说道:“快去倒杯水给我,我要吃药。”   紫苏诧异地看她一眼,又垂下头,去桌上倒了杯热水。   褚清辉小心翼翼倒出一颗药丸,药丸子只有珍珠大小,形态色泽也如珍珠一般白皙圆润,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褚清辉看了又看,只觉得这一颗小小的药丸,怎么看怎么顺眼,不由喜滋滋道:“先生送的药也和常人不同。”放在掌中仔细观赏一番,才笑眯眯地就着热水服下,末了回味,“唔,好像有点甜呢。”   紫苏看得惊叹不已,自小到大,公主最不喜欢吃的就是药,不管是药汤还是药丸,也不管是苦的还是酸的甜的,每次吃药,总是苦兮兮着一张小脸,叫人看得心疼。她何曾见过公主如此主动吃药的场景?还是边笑边吃的。   想起之前皇后娘娘将她喊去问的那些话,紫苏心中更是惊涛涌动,难道公主真的……   那可是凶名在外,心狠手辣,能止小儿夜哭的神武大将军呀,公主一点也不怕就罢了,竟还……   公主不愧是公主。紫苏敬佩地想。   褚清辉吃了药也不起来,就趴在软榻上,拿着白玉瓶把玩,一会儿笑,一会儿皱眉,直到该去栖凤宫用晚膳了,才起身梳妆打理。   膳桌上,皇后暗中观察女儿表现,越发肯定心中猜测,一时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担忧。高兴的是女儿终于开了窍,好歹知道些许男女之情了,可是开窍的对象却叫人担心。   夜里,帝后二人同床共枕。   皇帝搂着皇后的腰,道:“曼曼在想什么?今夜一直心绪不宁。”   皇后看了眼皇帝,越发想要叹气。其实她最担心的,不是女儿喜欢上神武大将军该怎么办,而是这事被皇帝知道了该怎么办,依这人的性子,接下来一段时日,她岂止是心神不宁,恐怕整个宫里,都要鸡犬不宁了。   “陛下,我与你说一件事,你可不许生气。”   “曼曼直说便是,我怎会生你的气。”皇帝十分爽快。 第21章 驸马   “暖暖心仪之人,恐怕是神武大将军闫默。”   寝宫里安静了一会儿,皇帝觉得可能是自己幻听了,于是道:“曼曼方才说什么?”   皇后叹了口气,“我说正经的呢,没和陛下开玩笑。”   皇帝一言不发,沉默着起身,披上外袍就要走。   皇后忙喊住他:“陛下去哪儿?”   “去把那个野男人揪出来。”皇帝面沉似水,说得咬牙切齿,像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狮子,强压着滔天怒气。   若让百官及宫人见到他这样子,恐怕早已惊骇得两股战战,跪立不稳。皇后却是不怕的,又好气又好笑道:“回来!”   皇帝哪里听得进去,行动如疾风,眼看着要出寝宫。   “陛下今天从我这里出去,以后就不必再来了。”皇后在后头凉凉道。   这话如三九寒天里一盆冷水兜头倒下,把皇帝冲天的怒火泼了个正着,火焰呲——灭了,剩下一点火星苗子摇摇晃晃,几缕青烟袅袅娜娜。   皇帝的身形僵立在宫门口。   皇后不再看他,慢悠悠躺下来,还翻了个身。   守在宫外的总管太监德公公听到动静,余光往内殿瞥了一眼,再瞥瞥杵在门口不上不下的皇帝,将头低了又低,还是得递个台阶让陛下下来,只得小跑上前,躬身道:“陛下有什么吩咐?”   皇帝轻咳一声,“……热水。”   “是。”德公公可不会想为什么陛下娘娘才沐浴过,眼下又要热水,只尽职尽责地点了几个小内监去抬水。   皇帝使唤完人,转身就回去了,好似他方才气势汹涌地出来,就是为了叫个热水而已。   见皇后背对他,皇帝脱下外袍,乖乖爬上龙凤床,掀开被褥躺进去,又把人捞来自己怀里。   皇后原也没打算晾着他,顺势软了身子,回头看他,“不冲动了?”   皇帝摇摇头。   “还生气么?”   皇帝面色依然不豫,“生气 。”   皇后摸了摸他的脸,轻叹道:“不怪陛下生气,我初时也难以相信,可再怎么样,现在不是找人算账的时候,起码要将事情始末弄清楚,再想想该怎么办。”   皇帝本不是冲动的性子,但任何一个父亲,听说唯一的女儿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一个大龄野男人给拐了,恐怕都冷静不下来。他人虽被皇后拉回来,心头却仍气闷不已,“暖暖真的看上了?”   “我看是的,从未见暖暖这幅模样。”   皇帝便哼了一声,“那闫默有什么好,一把年纪,长得又丑,粗俗武夫,那些侍卫里,我闭着眼睛抓一个,都比他年轻比他俊。”   皇后知道他在气头上,所以有意贬低。实际上,以闫默的战功来说,他如今二十四的年纪,足可称一句年轻有为。皇后也见过他,长得虽不是小姑娘喜爱的俊俏玉面,却也仪表堂堂,英伟不凡。况且他武功又高,朝中武将单论身手,少有可出其右之人。如此一个青年才俊,怎么到皇帝嘴里,就成了又老又丑的武夫了?恐怕还是他心里酸的。   皇帝是真的酸,捧在手掌心十多年的宝贝,一朝要叫别的男人抢去,叫他怎能甘心。若那男人是他自己给女儿选的,虽然心中不快,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结果却被一个野男人截胡,这口气如何咽下。   皇后轻轻揉着他的胸口。其实她一开始知道女儿的心思,对闫默也不怎么满意,毕竟年纪是大了点,脾性也不够温和,不说跟出身世家的公子们比,就跟御前侍卫们相提并论,他的外表也没什么胜算。   可再怎么样,也抵不过孩子喜欢。   先头那顾家的小公子,倒是哪哪都好,可后来如何?平白惹得女儿伤心。   那事之后,皇后就想清楚了,只要有一个暖暖喜欢的,他又对暖暖好,这就够了。其余的家世、权力、本事、财富,都不是最重要的,因为这些东西,只要皇帝想,要多少就能给多少。   如此想过一番,再来看神武大将军闫默,皇后便觉得挺好了。   皇帝听了皇后劝解,仍旧不甘心地哼哼两声,方才要冲出去找人算账的架势却已经放下。   皇后又道:“如今只是我们推测,暖暖还没正经说出来呢,我看她那样,许是开了窍自己都还不知道,迷糊孩子,少不得还要咱们推一把。”   “不推。”皇帝不乐意。   皇后失笑,“那就先不推,我再看看闫默到底值不值得暖暖托付,别是那傻孩子一头热才好。”   皇帝立刻不悦道:“他还敢不喜欢暖暖?”   “急什么,这种事强逼得来?况且我问过紫苏,从他二人平时相处看来,他对暖暖未必无意,只是关系到暖暖终生大事,总要谨慎些。”   皇帝这才缓缓点头,心里盘算着,派人去上清宗探探,要把这闫默祖宗十八代探查个清楚。   这一夜就在帝后二人的细语中过去。   次日,褚清辉来给皇后请安,用过早膳后,皇后拿出一卷图纸。   “这是工部送来公主府的格局图,你来看看可有哪里需要修改的。”   “父皇母后看着好就好。”褚清辉凑过来,图纸上的宅院格局极大,院落房屋花园错落有致,布局既宏大又精细。   皇后笑了笑:“又不是给我和你父皇住的,以后这就是你与驸马的住所,怎能不上心?”   她说着,看了女儿一眼,又叹道:“就不知,我的暖暖想跟谁住在一起。”   褚清辉心中无故跳漏一拍。建公主府这事,她早就知道了,也知道她的驸马以后会跟她住在一起,然而直到现在母后提起,心头才有异样感觉。   那个将要与她住在一处,一辈子在一起的人,他会是谁?   这个问题烦扰着褚清辉,直到下午去含章殿,她都思索着。   这段日子她已经熟门熟路了,去时闫默指导学生打拳,她就坐在石桌边,撑着下巴出神。   仲春时节,百花含苞,连风里都裹夹着花草香气。不知从哪儿吹来两片花瓣,擦过褚清辉长长的眼睫,挺翘的鼻梁,顺着脸蛋落在石桌上。   她醒过神,轻轻拈起花瓣放在掌心,仔细看过,认出是杏花,又对着手心吹一口气,花瓣摇摇晃晃飞起,眼看要落到地上,又一阵风卷来,花儿重新落入风中,被带向远方。   褚清辉的视线顺着花瓣飞走,盯着四角墙院外一汪碧色的天空,不知多久回过神来,才发现闫默已经坐在对面。   闫默并未开口,只看着她,似乎在问怎么了。   褚清辉笑笑:“再过不久就是上巳节了呢。”   岁岁春草生,踏青二三月。三月三上巳节,原是人们在水边祓除病气,除去积秽的日子,如今渐渐演变成踏青寻春的好时节。   褚清辉听林芷兰提过几次城郊的春色,太子褚恒也曾微服出宫,与友共游,她自己无缘得见。   闫默不知她为何提这个,只略略点头。   褚清辉忽然露齿一笑,“我想要几只纸鸢,先生从宫外带给我吧?”   “什么样式?”闫默问她。   褚清辉皱鼻想了想,纸鸢她见过不少,大多是做成蝴蝶、花鸟等漂亮鲜艳的样子,热闹是热闹了,却不太合她此时的心意,但要她说出眼下自己想要的,又一时说不准,只得摇头道:“还没想出来,到时候再跟先生说。”   闫默又微微点头。   褚清辉之前脑子里都是皇后早上与她说的,驸马和公主府的事,后来被两片杏花打了岔,眼下又想起来,看着面前人敛眉沉目的模样,忽然就想问问他的意见,可转念又一想,将军府的样式她是见过的,京城中就没有简陋至斯的宅院,心中不免迟疑,问他真的能问出什么来么?可别又建成第二间将军府。   往日里她叽里咕噜,如一只欢快悦耳的鸟雀,今日不知为何,频频怔神,倒让已经习惯她的声音的闫默觉出几分不同。   他拿出匕首,用一块锦缎缓缓擦拭。   过一会儿,两人间仍是沉默,他抬起头来,果然见她托着脸颊,两眼迷茫,又出神了。   “在想什么?”闫默将匕首收起来。   褚清辉呆呆道:“我在想,要不要在府里建一座武场。”   话一出口,她就清醒了。   为什么无缘无故会想到在公主府中建武场?——因为将军府里有武场。   为什么要和将军府一样?——因为想让他在公主府练武。   为什么让他进公主府?——因为……想要和他住在一起,想要他做她的驸马。   她想要他做她的驸马。   这个想法忽然清清楚楚地印在脑子里。   褚清辉只觉得轰的一声,心底仿佛有一股热气炸开,烫得她整个人红透了。 第22章 亲昵   褚清辉可以说是落荒而逃,在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她连看都不敢看闫默的脸色,起身慌慌张张就走。   回到永乐宫,一头扑到软榻上,扯来毛毯,将自己紧紧裹住,闷在其中咽呜几声,心头一阵慌乱无措。   可是初时的羞窘惊怕过后,心底深处又慢慢涌现出一股无可抑制的欢喜。并且这股欢喜以缓慢的、却不容抗拒的来势,占据了她整个心房。   很快,她整副身心都充斥着这种喜悦。有个声音在她耳旁说,她想要他做她的驸马,她就要他做她的驸马。   如此想着,褚清辉翻身爬起,就要跑去栖凤宫,好歹被紫苏拦下,重新梳妆换洗。   紫苏看着铜镜里的人,眼角眉梢藏不住的喜悦,使得原本就出色的容貌越发动人心魄。   她原本不知道公主对大将军的感情,之前被皇后叫去问过一次,才隐约明白,眼下见公主这样高兴,心里猜测,肯定又是和将军有关。   褚清辉一刻也坐不住,梳完妆,便如一只欢乐的小鸟飞进栖凤宫,“母后母后——”   皇后正和女官说话,见她满脸含笑蹦跳而来,还未开口,脸上就已经被她晕染得带了几分笑意,“莫不是捡到宝了,瞧你高兴的。”   褚清辉一把坐到她身边,挽住手臂晃了晃,如猫儿一般娇声道:“母后,我找到驸马了。”   皇后还没说话,边上已经有人掩着嘴笑出声。柳飘絮话里带着藏不住的笑意,“那可得恭喜公主了。”   她自小跟皇后一块长大,后来皇后入宫,她也随侍左右,二十几年的交情,早已亲如姐妹,便是太子见了她,也要尊称一声柳姑姑。方才的话,若是别人来说,定是逾矩了,由她说来,却只显得亲昵。   褚清辉只顾自己满心欢喜,却忘了殿里还有别人,听见柳飘絮的话,羞了一瞬,但她自小在几位长辈面前是撒娇惯了的,立刻不依道:“姑姑——”   “好好好,是奴婢说错了。”柳飘絮笑容满面,“公主定有许多私房话要和娘娘说,奴婢就不在这里讨扰了。”说完,行了个礼退下,又将守在外殿伺候的人带到殿外。   殿里只剩母女二人,皇后摸了摸褚清辉红润的脸颊,“那人是不是神武大将军?”   “咦?”褚清辉惊奇道:“母后怎么知道?”   皇后心里暗道一句傻孩子,嘴上却道:“猜的,看来给我猜准了?”   褚清辉含羞笑了笑,将一张粉嫩俏脸往她母后怀中埋去,又忍不住张开一只眼睛偷看她,带了几分小心道:“母后,我一见他,心里就好高兴,想要他做我的驸马,你说好不好?”   “好,怎么不好?只要暖暖高兴就好。”皇后摸着她的脑袋,心里倒有几分好奇,分明昨日女儿还不知自己的心意,怎么一眨眼就明白了?   褚清辉欢喜的抱住她,喜悦过后,又忐忑道:“父皇会同意吗?”   皇后道:“会的,你父皇最疼你,会同意的。”   褚清辉心中涌起一股热流,眼眶不自觉有些湿润,她眨了眨眼,依偎在皇后怀中,轻声道:“父皇和母后真好。”   皇后笑了笑,“只怕将来有了驸马,在你心里,最好的人就是驸马了。”   褚清辉摇摇头,肯定道:“一定是父皇和母后。”   皇后又摸了摸她的脸颊和耳垂,虽说将来的事不好说,但眼下听到女儿的话,心中还是很欣慰的。   褚清辉把玩着皇后腰上一枚玉佩,嘴角含笑,安静了一会儿,不知想起什么,笑意缓缓敛去,忽然又轻声开口,话中带了几丝微不可查的彷徨无措:“母后,你说他会喜欢我吗?他会不会不愿意当驸马?”   皇后听得一阵心疼,她的女儿何曾这样患得患失,惶恐不安?她忽然理解了皇帝昨晚的愤怒,若将来有人让暖暖伤心,恐怕她会跟皇帝一样,不放过那人。   她心里暗叹一口气,嘴中含笑道:“母后的暖暖这样好,天底下有谁不喜欢?有谁不愿意当驸马?你只需记得,你是大衍皇帝唯一的女儿,你的身份,是尊贵无匹的公主,足以配得上天下任何一个人。所以暖暖,做好自己就够了。”   “做好自己……”褚清辉咀嚼着这几个字。   “不错,随性而为,做你自己。谁也不能够叫你受委屈,也不必为别人受委屈。否则,母后就要伤心了。”   褚清辉忙道:“母后放心,我一定不会委屈自己,叫母后伤心。”   皇后满意的点了点头,又说:“如此,你不必去想神武大将军喜不喜欢你,因为母后知道,他一定是喜欢的。”   褚清辉欢喜道:“真的吗?”   “真的。”皇后肯定道。   褚清辉面上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又跟皇后说了几句话,她就有点坐不住了。   “怎么,还有别的事?”   “我叫先生从宫外给我带几只纸鸢,还没跟他说想要什么样式的,现在想到了。”   皇后点了点她的额头,没好气道:“才说要人家做你的驸马,现在就满心满眼都是他了。”   褚清辉摸摸额头,不好意思地在皇后怀中蹭了蹭。   皇后无奈笑了笑,“去吧去吧。”   “谢谢母后。”褚清辉起身行了一礼,笑盈盈跑开了。   眼下时候不早,含章殿的武课已经结束,闫默正要离宫,远远看见方才跑走的人又向自己走来。   “先生!”褚清辉快步走到他面前,笑眯眯道:“幸好赶上了。”   “怎么?”闫默驻足问她。   “之前不是请先生给我带纸鸢么,现在想到要什么样式的了,我想要一只老鹰,要这么大。”她一边说,一边极力张开双手,试图比出一个很大很大的架势。   方才一路赶来,许是赶得有些急了,此时她面上带着几丝红潮,双眼却是亮晶晶的,含着不可忽视的殷切期待,加之手上孩子气的动作,更显纯真娇俏。   现下她的模样,与今日早前频频走神不同,又跟往日的拘谨也不一样,似乎更加随性,也更加……亲昵?   闫默说不准那是什么感觉,他与人打交道的时间,远比不上跟兵器打交道的时日,在和面前的粉团说上话之前,他在京城中数年里所说过的话,都没有这一段时间多。他判断不出如今的情况是好是坏,但至少不令他讨厌,甚至,或许还有些别的情绪,却叫他有意无意的忽略了。   他又看了褚清辉一眼,似乎是为了记住她手中比出的大小,才点点头:“好。”   褚清辉满意地收回手,想了想,又说:“若找不到那么大的,小一些也可以,只要是老鹰的就行,谢谢先生啦。”   “无事。”闫默道。   他以为两人就此应该分道各走各的,但行了一段,这个小身影却亦步亦趋的跟在旁边。他的步子迈得大,跟着的人不得不连蹦带跳,才能一直缀在身边。发现了这点,闫默在意识到之前,已经放慢了脚步。   走到宫墙下,再往外是一道宫门,褚清辉停下来,闫默也下意识停下。   褚清辉仰头看他,长长的眼睫毛忽闪忽闪,“先生是走回去的,还是飞回去的?”   虽说用轻功更加省时,但闫默不是爱出风头的性子,无意叫人一路看着,从来都是一步一步走回将军府。不过此刻,看着面前这双含着期待的大眼睛,他忽然就迟疑了。   褚清辉双眼更亮,语气娇软:“先生今天飞回去吧,我在这里看着,好不好?”   闫默顿了一下,方才点点头,提起一口气,脚下一纵,再定睛去看,却见他的人影已经在宫墙之上,似乎回头看了一眼,再几个起落,就不见了踪影。   褚清辉欢欣道:“先生好厉害呀。”   她依依不舍的踮着脚尖看了看,确实什么都看不见了,才转身回去。   已经到了晚膳时间,皇帝太子等人都聚在栖凤宫,她入内时,满心满脸掩不住的雀跃,叫人一看便知。   皇帝和太子已经从皇后那儿得了消息,再看她,心头不由有几分不是滋味,那个酸酸的,这个也酸酸的,只得给闫默再记上一笔。   二皇子褚恂不知大人间的暗涌,见褚清辉笑眯眯的模样,问道:“阿姐在高兴什么?”   褚清辉摸摸他的脑袋,“武教先生答应给我带一只很大很大的纸鸢,到时候小恂跟我一起玩。”   “好啊!”褚恂欢呼。   皇帝撇撇嘴,一只纸鸢而已,就想把他的女儿拐走?   “暖暖想要多少,父皇叫人给你做。”   褚清辉笑呵呵道:“不用啦父皇,一个就够了。”   皇帝被拒绝,越发不高兴。   太子道:“过几天哥哥出宫,也给你带。”   “不要,哥哥以前带的都好丑。”褚清辉一点不给面子。   太子也郁闷了。   皇后瞥了这对幼稚的父子一眼,摇摇头,叫人传膳。   夜里,太子送褚清辉回永乐宫,行至宫门外,眼看妹妹挥挥手就要入内,他忍不住将人叫住,“暖暖,你真的喜欢武教师傅?”   褚清辉嘟嘟嘴,“哥哥也知道了?怎么你们都这样灵通。”   现在可不是关心灵通不灵通的时候,太子迟疑道:“天底下除了顾行云,有的是好男儿,你可别……”   他担心妹妹是受了顾行云的打击,一时想不通,否则怎么会喜欢上武教师傅?   倒不是说他觉得闫默不如顾行云,只是想起之前武课,师傅冷峻的性格,雷厉风行的手段,至今还有些犯怵。而且一想到被他称呼了那么久先生、看做师长的人,或许要成为他的妹夫,太子就觉得浑身不对劲。   “这和顾行云有什么关?”褚清辉疑惑。   太子默默摇头,总不好实话实说。   “对了,许久不见顾行云,哥哥可有他的消息?他的病好了吗?”   太子观察着褚清辉的神色,见她是真的浑然不在意这个人,才说道:“听说他已经被送到城外庄子上休养,近况如何,我也不知。”   “这么说来还挺严重的,没想到他的身体这么弱,是得休养休养。”   太子不语。顾行云身体弱?恐怕未必。但父皇既然下旨,令他好好休养,那他就算没病,也得安安份份的在府里待着。至于为什么会被送到庄子上,想来外人看着和睦如许的顾府,里头的水也不浅。   京城内人才济济,有的是天纵英才之辈,区区一个顾小公子算得了什么?等他病好,只怕早已没几个人记得他。既然他要清高,不要虚名,这不就是他想要的?求仁得仁,总该满足了吧。   褚清辉又道:“哥哥别总是说我,你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嫂子呢?”   太子斜眼看她,“管到哥哥头上了?”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不理你了。”褚清辉吐了吐舌头,跑进永乐宫。   次日,在府中闷了许久的林芷兰入宫见褚清辉。   张府林府已经定亲,只等林芷兰行了及笄礼就办亲事,如今她埋头待嫁,想见一面越发不容易了。   褚清辉欢欢喜喜拉过她,“我正觉得无趣呢,你就来看我了,最近在府里做什么?”   “娘亲教我看账本。”   “学会了账本,以后就是管家娘子了。”褚清辉调笑。   林芷兰面上微热,从衣袖里拿出一方锦帕,浅红的绸缎上绣了一株紫玉兰花,“前几日院子里玉兰花开了,一时兴起,给表姐绣了这个。”   褚清辉接过帕子,摸了摸上头精致的花,笑道:“那就谢谢表妹了,我这里也有新出的糕点,恰好你来了,咱们一起尝尝。”   糕点茶水上来,两人说了一会儿私房话,褚清辉看她似有心事,旁敲侧击一番,林芷兰终于羞答答道来。   原来她这次入宫,除了给表姐送帕子以外,还有一事,她做了一个荷包给张家二公子,想请褚清辉代为转达。   褚清辉当下笑嘻嘻道:“我当是什么事,走,咱们去外廷,我让那张家二公子出列,让你当面给他。”   “别……”林芷兰满脸通红。原本照她的性子,婚前给未婚夫婿送荷包的这种事,是如何都做不出来的。只是不久前,她去城外上香,半途马车被人拦下,正是张家二公子,看着挺英气正经的一个人,却嬉皮笑脸的跟她讨要定情信物,还说若不给,就要登门拜访未来岳父岳母,请他们给他做主。   林芷兰短短十余年的阅历中,何曾见识过这样没皮没脸的人物?直臊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更不敢叫父母知道,否则就羞得没脸见人了。只得同意那人,给他绣了个荷包,没好意思当面给他,想起之前表姐玩笑般提过,可以为她当只鸿雁,这才入宫来。   褚清辉故意哦了一声,尾音拖得长长的,“我说今天怎么想到来看我呢,原来看我只是顺便,给人送荷包才是正经吧?”   林芷兰被她笑得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用手帕捂了脸,细声求饶,“表姐饶了我吧。”   “好啦好啦,我不说就是,不就是送个荷包么,你们都定亲了,怕什么。”褚清辉知道她脸皮薄,调笑几句,便将这事揽下。   待林芷兰出宫,她就带宫女去外廷,随手点了个侍卫,命他将张志洲叫来。   褚清辉知道外廷有队少年侍卫,她原本以为,以张家二公子的年纪,应该也在其中,哪想到并没有。她却不知,皇帝原先打的是让她从这些少年中挑驸马的主意,既然如此,那些年纪大的,长得不好的,定了亲的,自然都要剔除在外。   张家二公子十七八岁,看着确实相貌英俊,一表人才,见了公主,恭恭敬敬行礼,看不出一点出格。   褚清辉上下打量完,把荷包给他,又交代了两句,便挥挥手让人走了。   看人走远,她才笑着对紫苏道:“看这二公子言行举止,进退有度,若不是提前听芷兰说了,还真不知他竟是那样的本性。”   感叹着转身,却见不远处稳步走来一个熟悉的黑色身影,身形精炼强悍,气势冷峻如霜,不是闫默是谁?   看他样子,像是刚从宫外而来。 第23章 直白   褚清辉心生欢喜,拎着裙角抬步迎上去,“先生今日来得好早,用过午膳了吗?”   闫默将视线从那名少年侍卫身上收回来,点了点头,脚步不停。   二人同行,褚清辉跟在他身边,雀跃道:“先生昨天好厉害呀,唰的一下飞到墙上,又唰唰唰就不见了。先生的功夫练了多久?第一次会飞是什么时候?”   她对这件事十分感兴趣,虽然已经知道自己不能飞,可看见别人飞,还是兴奋不已。   “十四年,十三岁。”闫默想了想,才说。   褚清辉咋舌不已,她才刚过十五岁,结果人家单单练功的日子,就快要赶上她的年纪了。   她想起一事,“先生今年多大年纪?”   闫默看了看她的发顶,道:“二十四。”   褚清辉拍拍胸口,“还好还好。”   看她一脸庆幸,闫默难得好奇,“什么还好?”   “还好先生没比我大太多呀!先生今年二十四,我十五,只大了九岁。”   大九岁还不够吗?闫默记忆中第一次见这粉团,大约是在十来年前,那会儿他十三四岁。算一算,她才四五岁,这么想来,越发显得二人年龄差距之大。   在今日之前,他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也不觉得自己年纪太大。只是想到方才那名少年,再看看眼前这粉团,不知为何,心里忽然不太舒坦。   褚清辉快步走在他身边,眼角瞥到他背后背着的一个黑色布包,好奇道:“先生背着什么?”   “纸鸢。”   “是给我的吗?”褚清辉张大眼睛他。   闫默点了点头。   “好大呀!”褚清辉饶着他小跑一圈,边跑边惊叹。   那个纸鸢还没撑起来,被他卷着裹在黑色布包里,成一个长长的木棍状,木棍很长,闫默背着,上头比他头顶略高一段,下端直到他的小腿处。如果放下来,肯定褚清辉的人还高,这比她昨天用手比划的大多了。   她又是兴奋又是期待,拍着手迫不及待道:“先生会做吗?”   “略知一二。”这纸鸢是他昨天出宫之后,去手艺人那里定制的,特地要了猛禽图案,指定最大的尺码,因太大不便携带,只能拆开,早上到手后,他动手拆除组装了两次,确定没有差错,才带进宫来。   “那我们赶紧去武场装起来吧!”   此时含章殿里,上午文课已经结束,一群不到十岁的孩子用了午膳,正在打闹玩耍。   闫默一踏入含章殿,殿前打滚玩闹的学生轰地一下全跑光了。   褚恂年纪最小,腿短跑得慢,褚清辉一眼瞥见他,道:“小恂快来。”   褚恂战战兢兢回过头,见是阿姐。才高高兴兴跑过来,到闫默跟前,脚步明显放慢,瑟缩了一下,规规矩矩行了个学生礼,“见过先生。”不等闫默回话,哧溜起身,跑到褚清辉身边。   褚清辉掏出手帕,擦去他额上的汗珠。   褚恂瞄了瞄,见先生已经往后院去了,才放开胆子,“阿姐怎么现在就来了?”   “先生带了纸鸢,走,咱们一起去看看。”   褚恂眼前一亮,顾不得那是让他害怕敬畏的武教师傅,赶紧跟着褚清辉去了后院。   闫默已经将布包里的物品一一取出,摆在石桌上,熟练地用细竹棍子搭起骨架,每一个连接处由细绳捆绑扎实。   褚清辉绕着石桌转了两圈,发现自己搭不上手,未免添乱,乖乖呆在一旁,给闫默打下手,偶尔递个剪子或者绳子。   褚恒看纸鸢硕大的骨架,惊道:“阿姐,真的好大呀。”   褚清辉得意的晃了晃脑袋,“比我人还高呢。”   等闫默扎好骨架,将巨大的孤鹰图案粘上去,不仅褚恒张着嘴说不出话,褚清辉也顾不上自得了,满眼惊叹。   制作纸鸢的匠人手艺极好,这只一人高的巨鹰双翅展开,仿佛下一刻就要腾空飞去,一双鹰目又锐又利,猛的一眼看过去,直可以假乱真,叫人惊骇得心下乱跳。   褚恂方才还跃跃欲试,眼下竟有些被纸鹰吓住了,不敢上前。   褚清辉小心摸了摸老鹰翅膀,双眼亮晶晶的看向闫默,“谢谢先生,这只鹰太威武了,我很喜欢。”   闫默仍在收尾,过了一会儿才问:“为什么是鹰?”   褚清辉理所当然道:“因为这只鹰长得跟先生很像啊,要是太小,就没有先生的威风了。”   褚恂听了她的话,竟跟着赞同般点点头,又鼓足勇气,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老鹰屁股。   闫默看着手下这只纸糊的扁毛畜生,彻底沉默。   褚清辉却越看越爱,喜滋滋的摸了又摸,道:“先生想要什么?我也送给先生一件礼物。”   她想到张家二公子在向她表妹索要信物的时候,送了表妹一支玉簪子,现在先生送给她一只纸鸢,她再礼尚往来一番,这纸鸢就能算她和先生的信物了吧?   虽然……好像有点大了。   闫默却想起之前入宫所见一幕,虽然离得远,但他眼力好,看得清这粉团给那少年的是一个荷包,想到此,眉间不易察觉的皱了一下,才道:“不必了。”   褚清辉不解地皱起鼻头,“为什么?先生不想要我的信物吗?”   “举手之劳,不值一提。”闫默道。他将最后一道工序完成,把纸鸢竖着举起来,如此看去,这只巨鹰越发栩栩如生,凶猛肃杀。   褚清辉却不看纸鸢,只盯着他。   闫默垂眼梳理鹰羽上的褶皱,似乎没有察觉。   褚清辉忽然跺了跺脚,转身就走。   褚恂不明所以,看了巨鹰一眼,到底没胆量留下跟武教先生待在一块,追着阿姐去了。   紫苏忙问:“公主,纸鸢还要不要?”   褚清辉停下来,转头看了一眼,见闫默没有反应,气咻咻地鼓起嘴,哼了一声,“要,给我抬去永乐宫。”又瞪了闫默一眼,再哼一声,“先生真讨厌!”这才跑了。   人群一下子走光,武场里只剩闫默一人,他慢慢收拾桌上的物品,不知想起什么,双眼微微眯起。   回到永乐宫,褚清辉还没消气,气鼓鼓坐在桌子边,揪着手帕扯来扯去,生气之余,还有点委屈。在她看来,闫默送了纸鸢给她,却不要她的回礼,这就是不要信物的意思。不要信物,是不是意味着他不想跟她在一块,不想做驸马?   胡思乱想之际,两名宫女抬着纸鸢入内,紫苏小声请示:“公主,此物该安放在哪里?”   褚清辉抬眼看去,不久之前,还欢喜雀跃迫不及待,现在只余酸涩。她瘪瘪嘴:“送去偏殿吧。”   又挥手叫人退下,把自己埋进毛毯里,脑中止不住想,若他真的不愿做驸马,该怎么办?   虽然母后说过,天下没人不想做驸马,可是在她看来,武教先生与别人从来都是不同的,若他成了那个特例,要怎么办才好呢?   苦恼了一个下午,连含章殿的食盒都不想亲自送,只叫紫苏送去。   等要去栖凤宫用晚膳,她坐在镜前梳妆,看着镜子里愁眉苦脸的人,只得轻轻拍拍脸蛋,想叫自己欢快些,省得父皇母后担心。   拍着拍着,手中动作慢慢停下,是了……昨日母后还对她说,要她千万不要委屈,不要为了别人受委屈,否则父皇母后就该伤心了。怎么今日她就忘了?   她不能委屈,谁也不能叫她受委屈。   心底念着这句话,好像猛的想通了,脑子一下清灵起来:她是公主,本就该恣意随性,她想喜欢谁就喜欢谁,若那个人不喜欢她,就换一个人喜欢,换一个人做驸马,反正不能难过,不能叫母后伤心。   她在心里给自己握了握拳头,下定决心,明天就去问武教先生,问他要不要做驸马,如果不,哼,那她就不喜欢他了。   膳桌上,帝后看了看女儿,又对视一眼。   闫默送了一只巨大的纸鸢之事,他们都知道了,按理说,女儿今晚应该十分欢喜才是,可不知怎么,看着还不如昨日高兴。不过好在,虽然不够雀跃,却也没什么低落情绪,不然,皇帝就要找人算账去了。   得知女儿喜欢上闫默,皇帝今早已经派出人马,前往神武大将军师门上清宗交涉。这一来一往,大约需要一个月时间,这段日子,就放任两人接触接触。皇帝心想,要是在交涉的人回来之前,他的公主看清莽夫本性,变了主意,那就皆大欢喜了。   次日,褚清辉提前去含章殿。正好见闫默在使一套棍法,只见其身形利落矫健,招数炉火纯青,将一根长棍使得出神入化,泼水难进,一举一动寒霜带雪,又冷厉如刀。   她不自觉看得入神,等闫默收势许久,才清醒过来,赶紧在心里给告诫自己:今天是有正事要办的,可不能被迷惑了!   想到此,她快步走近,看闫默似乎要开口,忙道:“先去别说话,我有话问你。”   闫默略略低头看她。现在不下雪,他只着一身单衣,方才练武,领口散开了,结实的胸口上,滚落的汗珠子清晰可见,整个人蒸腾着一团火热的气息。   “你、你……”褚清辉被他看得差点又忘了正事,恼得一跺脚,又快又急道:“我就问你,要不要做我的驸马,你要是不愿意,我就找别人去了!” 第24章 娇软   现在时候尚早,学生都在前院,褚清辉方才又把伺候的人都留在外头,诺大的屋场里只有两人,她那句话说出口,空旷的武场似乎有回音。   但也就只有回音了,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声响,闫默一言不发。   褚清辉紧紧盯着他,半晌后,眼眶慢慢红起来,鼻腔酸涩,嘴角颤了颤,“你……”   面前的人似乎叹了口气,她没有听清,紧接着,头顶上落下一个宽大的手掌。   褚清辉眨了眨眼睛,泪珠子就滚下来了,“你是不是不愿意?”   若不是她不甘心,非要问出个结果,早在刚才他沉默的时候,就已经受不住逃开了。   闫默却道:“我若不愿,你要去寻谁?”   褚清辉瘪着嘴,“谁都行,天下还有人不愿意做驸马的吗?”   这话听来强势,可她用哭腔说来,不自觉就带了三分软糯,三分倔强。   “胡闹。”闫默道,却没再说别的,放在她头顶的手收回去,到半途的时候,顿了顿,又伸出粗砺的食指,擦去她脸上的泪珠。   褚清辉呜地哭起来,一把抱住他的小臂,含含糊糊道:“你必须答应,不许你不答应。”   “好。”过了一会儿,闫默这么说。   褚清辉又咽呜了几声,才听明白他的话,哭声戛然而止,呆呆的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他,还不敢置信,“你、你说什么?”   闫默这时候不吝啬言语了,又说一遍,“好。”   褚清辉愣愣看他,好一会儿,突然低下头,把自己的脸在他衣袖上蹭了蹭,抬起头来吸了吸鼻子,眼神游移不敢看他,耳廓微微发红,“这、这是你自己答应的哦,我可没有逼你。”   衣袖上沾了一片亮晶晶的不明粘液,闫默面不改色,“是,是我自愿的。”   褚清辉便将他的小臂抱得更紧,欢喜地摇了摇,娇声软糯,“先生真好。”   闫默没说话,但若熟悉他的人,就能发现此时他浑身僵硬,身上筋肉硬得跟铁一样。   褚清辉抱了一会儿,也察觉了,小声嘟囔道:“先生好硬,比母后硬多了。”   这话听在闫默而中,更觉得孩子气。在他看来,方才粉团哭着要他做驸马这事,其实也就跟小孩玩闹一般,或许她自己都不曾知道究竟意味着什么,但他既然答应下来,就算是一场儿戏,最后也得成真。   他垂头看着褚清辉红润粉嫩的脸颊,伸出另一只手,擦去脸蛋上残余的泪痕。手下的肌肤嫩得惊人,闫默二十几年的岁月中,从未遇见过娇软细嫩至此的人,娇嫩得快另他怀疑,自己粗糙的手掌会不会划伤她。   想到此,手指微微蜷起,准备缩回来,褚清辉却一把握住,仰起脸蛋儿看他,娇声道:“还有一边脸没擦呢。”   闫默不言不语,又把她另外一边脸蛋擦干净。   褚清辉满意地眯了眯眼,跟只猫儿一样。   闫默看着她憨娇的模样,就算想起她给别人送了荷包,心中也生不出一丝一毫怒气。   他历来是不惧对手的,敌强他逾强,与人交战时如此,在让他在意的事上,也是如此。   这粉团既然跑到了他的地盘上,谁都不能妄想夺走,她自己也一样。   褚清辉抱着他的手臂,恋恋不舍,眼角瞥见墙边的武器架,抬头看他,一双眼睛满是敬佩,“先生方才那一套棍法使得真好,之前的枪法也好,我听小恂说,先生的拳法也很威风,先生还会飞……”   她如数家珍般一个个说来,末了真心实意地感叹:“先生真的好厉害呀!”不等闫默说什么,又眼巴巴地看着他,“我真的不能飞么?”   这话她从前已经问过一遍,闫默心中的答案跟那时候是一样的,但是,看着面前这双忽闪忽闪的眼睛,他默默把否定的话吞进腹中,只道:“我带你飞。”   褚清辉双眼一亮,又道:“先生真好!”   看她跃跃欲试的架势,似乎现在就想叫闫默带她飞,好歹想起来,此时时候不对,再过一会儿就该上武课了。   耳旁听到些许声响,似乎是前院的学生正往这边走来,褚清辉却舍不得撒手,她才刚找到她的驸马,一点都不想跟人分开。   她将脸颊贴在闫默手臂上,抬起一只眼睛看她,语调又软又绵,拖着长长的尾音,“先生……”   闫默垂着眼与她对视,看了一会儿,伸手将她脸上细软碎发抚到耳后。   褚清辉忽然就心满意足了,在他手上又蹭了一下,放开来,笑盈盈道:“先生上课吧,我下午再来。”离去的身影说不出的轻快欢喜。   倒是闫默,手上陡然没了柔软的触感,不适地握起,缓缓将那只手背到身后。 第25章 美貌   褚清辉哼着小调走在御花园内,见桃花开得正热闹,上前剪了几株开得好的,捧去栖凤宫。   皇后午睡方醒,正在妆台前梳妆,褚清辉裹挟着一身清香,人未至,声先到,“母后快看,桃花林的花儿开得可灿烂了。”   她小跑入内,却见皇后宫中几个花**里,也插着新鲜娇嫩的桃花,不由道:“原来母后已经看过了?”   柳飘絮上前接过,笑道:“是公主与陛下心有灵犀,早晨陛下上朝,经过那一片桃林,见桃花开得好,就命德总管叫人剪了几株送来。”   皇后贴好一个花黄,掀起眼帘看她,“你怎么跑到园子里去了?”   “去含章殿走了一趟。”褚清辉笑嘻嘻道,凑到梳妆台边,撑起下巴,看着皇后装扮。   皇后从一盒各式各样的玉簪子里挑出一只青玉簪,对着镜子戴好,才道:“今天又高兴了?昨晚还绷着个脸,跟什么似的。”   褚清辉心里藏不住事,这一路走来,嘴角就没有压下去过,进了皇后殿内,更是不住往上翘起,露出一口细白牙齿。   “母后……”她软软绵绵叫了一声,又自顾自笑起来。   皇后瞥她一眼,摇头轻嗔:“真该叫你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脸上这傻笑的模样,哪有一点公主的仪态。”   褚清辉听了,仍呵呵笑了一阵,才神神秘秘道:“母后猜猜看,我在笑什么?”   皇后最后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站起身,牵过她的手往外走去,“你的心思还需要猜么,看这样子,就知道肯定又和那神武大将军有关,是不是?”   “母后真厉害,”褚清辉蹭了蹭她,“还有呢?”   到了外殿坐下,宫女奉上热茶,皇后接过漱了口,又端过宫女送上的第二道茶,浅浅呷了一口。   “还有什么……”皇后垂眸低吟,“莫不是闫将军和你剖白心意了?”   褚清辉咧嘴笑道:“还没呢,不过也差不多了,他同意做我的驸马啦!”   皇后立刻抬眼看她,“他亲口同意?你是怎么说的?”   “我就直接问他,要不要做我的驸马,他说好。”   “你呀……”皇后平淡的语调终于有了波动,“你就这样直接跑去问他,要是人家说不好,你该怎么办?”   褚清辉撅着嘴巴道:“他要是说不好,我就不喜欢他了,找别人给我当驸马。”   “儿戏!”皇后用力点了点头她的额头,“这话也能随口说?太乱来了。”   她其实知道,女儿今日这番作为,若在民间,肯定要被人说太过骄纵,太出格,但皇后无意教训她。她和皇帝只有一个女儿,整个大衍朝也就这一个公主,就是纵着她,宠着她,由着她,又能如何?不是惯不起,她开心就好。   虽然之前已经猜到,闫将军应该对暖暖也有意,但今日听他亲自说出口,皇后心里也算放下一桩心事,只等皇帝派去上清宗的使者回来,就可以商议婚事了。   褚清辉笑眯眯缠着皇后的手臂,“反正现在先生已经同意,那就不能反悔啦。”   皇后笑叹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生了三个皇子,否则,怎么这唯一的女孩,连一点女孩儿家的娇羞矜持都没有呢。”   “母后——”褚清辉不依不饶的磨着她。   皇后被缠得倒在靠枕上,伸手揽住她的身子,拍拍脑袋,“好了好了,不取笑你了。你倒是会省事,直接开口一身轻松,到头来,你父皇那儿还得我去对付。他的脾性你不是不知道,最后护短不过,要是得知你就这么三言两语把自己许出去,还不知怎么闹脾气呢。”   想到父皇板着脸的样子,褚清辉缩了缩脑袋,赶紧向皇后求救,“母后可得帮帮我,父皇的脾气,就母后有办法了。”   皇后坐直身体,端起茶杯,吹了吹上头沉沉浮浮的绿叶,慢条斯理品着,待褚清辉说尽了撒娇的话,才道:“你父皇那样疼你,就是闹脾气,也是为了你好。别说是他,就连我都不放心将你交给别人。所以,他肯定要给闫将军一些考验,到时候,你可不能一心往外拐,要尽量顺着你父皇,不然,他心里就更不痛快了。”   褚清辉拧眉想了想,迟疑道:“会是什么考验呢?”   皇后斜眼看她,“怎么,现在就担心人闫将军遭为难了?”   褚清辉忙笑道:“没有没有,我就是好奇。”   皇后摇摇头,放下茶杯,“放心吧,你父皇心里有数,再不济也有我呢。不过,若这考验不痛不痒,那就没有意义了。他既然想做你的驸马,总要拿出一些诚意说服我和你父皇,是不是?”   “母后说的是。”褚清辉连连点头。   见她胳膊肘还没完全往外拐,皇后听着也舒坦了些。   午后,褚清辉带着食盒去找闫默,武课还没结束,她就坐在一旁饶有兴致的看。   闫默几次无意间回头,都能对上她笑成一对弯月芽的双眼。他发现了,之前这粉团对他还有些疏远恭敬,这几天越发亲近,今日就更是恣意随性了。   不过,这种感觉虽然陌生,但并不坏。   到时间休息,挥手让众弟子散开,他行至石桌边坐下,不待对面的人开口,自发拣了块茶点入口。   褚清辉将一杯茶递到他手边,眼也不眨地看着他喝茶吃点心。   闫默将每样糕点都吃了一块,又喝了口茶,见她还盯着自己,才问道:“看什么?”   褚清辉不假思索,“看先生长得好。”   手中动作一顿,闫默看她一眼,想起第一次见面,她脱口而出的那句你真俊,再次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才道:“这话轻佻。”   褚清辉嘟嘟嘴巴,“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这实话,不知从何说起。闫默还不至于没有自知之明,他这张脸,能说五官端正,但若说俊,是怎么也轮不上他的。   褚清辉又道:“我觉得先生好看,就好看。先生都不夸我,难道我长得不好吗?”   闫默便抬眼仔细细的看她,将那弯起的杏眼,挺直的鼻梁,樱桃般的小嘴一一看在眼中,心下想着,哪里是长得不好,实在是太好了,见过了她,终他一生,都不会再将别人看在眼中。 第26章 岳父   皇帝疼爱女儿,知道她选了闫默,虽然嫌人年纪大,长得又不够俊,但怕小公主伤心,也没想过阻拦,只是,给人找点考验,美其名曰磨练,这种事,皇帝还是做得很顺手的。   从皇后那儿得知,小公主三言两语把自己卖出去之后,皇帝咬牙切齿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下旨,把宫中那队少年御前侍卫聚在一块,又特地召来闫默,在崇德殿前的广场上设了擂台,以让侍卫们见识见识神武大将军的身手为由,要他们一个个跟闫默交手。   擂台边设了席座,皇帝上首居中,他左手边是皇后,皇后身边坐着昌华公主,皇帝的另一边,则是太子与二皇子,武场周围更有文武百官。   皇后没想到,不过一日的功夫,皇帝就整出了这样大的排场,想来他对考验闫将军是势在必行。   场下的少年侍卫们,一个个跃跃欲试。   闫默少年成名,早在他还不是神武大将军的时候,天下就已经有不少人听说了他的名声。后来他入京,几场战事之后,名气更是大得连三岁小孩都知道了。虽说是凶名,可对于武者们来说,凶名未必不是另一种肯定。   天底下的习武之人,十个里面有九个,是听着上清宗的传说长大的。   上清宗门人神出鬼没,从不留恋权势富贵,若没有开国太祖皇帝与上清宗初代掌门的约定,恐怕宗内的人根本不会踏足京城繁华之地。   神武大将军这样的名头,旁人可能会趋之若鹜,但对于上清宗的人,却是个麻烦,因此才有五年一换之说,因为谁也不想在这个位置上蹲太久。   这些少年们,有些仰慕上清宗已久,有些自认本事不俗,早就想跟神武大将军交交手,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大家都是天纵英才,心底对于前辈未必如何服气。   但神武大将军的怪脾气,跟将军府的破烂宅第一样出名。他可不是大街上卖白菜的老王,你说要跟他打架,他就跟你打。   这位闫将军更是低调的过分,除了战场上,还未有人见他出过手。   众人早就手痒脚痒心痒痒,今日终于有机会,怎么不叫人兴奋?   可惜,皇帝只准备让那些少年侍卫跟闫将军切磋,那些也是大好年华,却被皇帝嫌弃上了年纪的侍卫们,一个个捶胸顿足,懊恼没有晚生几年。   皇帝这样做,不是没有理由,他原准备,让女儿从他选出的一队英俊小白菜中挑一个顺眼的做驸马,结果女儿挑了个老白菜帮子。既然如此,就让那老白菜帮子,把这一整队的小白菜都打败,不然皇帝心里不舒坦。   褚清辉不敢质疑父皇的决定,只是担忧的看着闫默。   皇后轻轻拍拍她的手,低声道:“你要相信闫将军的本事。”   世上最了解皇帝的人,非皇后莫属。   皇帝固然看不惯闫默,但他护短的本性也不是说来听听的。   在皇帝看来,与妻儿相比,闫默是即将拐走他小公主的大野狼。但是,在文武百官面前,闫默日后却是他最疼爱的公主的驸马,他可以嫌弃他,却不能叫别人看了他的笑话。   今日这场比试,可以说是皇帝对闫默的考验。但若闫默本事足够高,这未必不是让他出风头的时候。   而对于每一任神武大将军的身手,皇帝虽不情不愿,却也得给予肯定。   闫默站在擂台中央,脸色冷峻淡漠,仿佛眼下受众人瞩目的不是他一般。   若是以前,这样的场合他未必会出现。当年来京城之前,师父交代过他,在战场上一定要冲在前面,多砍几个敌人都是回本。但是不打仗的时候,皇帝老儿的命令,爱听就听,不爱听就不听。   以往,他将这句话奉行得十分完美,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   他抬眼看向上首席座,正对上那一双熟悉的杏眼,神色稍缓,朝着那双眼睛的主人点了点头。   以前,皇帝只是皇帝,现在,皇帝是他岳父大人。   岳父是泰山,丈母娘的话更是要奉为圣旨才行,这是他在师门时听师祖说的。   师祖是整个上清宗唯一娶上媳妇儿的人,他的话,颇具权威。   褚清辉看见他的反应,忽然就安心了。她虽没真正见闫默和别人交手,对却就是十分相信他的本事,既然眼下他还这样淡然,明显对一会儿的事是有把握的,想到此,她抿唇笑了笑。   闫默见了,眼神越发缓和。   台下百官都是人精,原本心中就疑惑,陛下为何会有今日这般举动。待看见一向如冷面阎王一般的神武大将军,竟然用可以称得上柔和的视线朝着上首点头示意,官员们虽然面上绷住了,心底却早就掀起大浪。   闫将军看的那个方向……是昌华公主?他什么时候与公主这样熟悉了?   联想到前段时间,帝后有意替公主选驸马的消息,众人再去看神武大将军,猛然发现,这位成名多年,被冠以阎王之称的将军,竟十分年轻。而且,若不去看他一身冷戾的气质,其相貌足以称得上丰神英伟,一表人才!   百官们绷不住了,三三两两窃窃私语。原先还以为,这场比武是陛下有意为难神武大将军,是陛下终于对上清宗不满的体现,否则,怎么会用这明面上切磋,实际上与车轮战术无异的做法?   现在看来,还是他们想得太过简单了。陛下莫不是在显摆他未来的女婿,替驸马爷立威风?   无论别人心下怎么惊疑,随着侍卫统领一声令下,比武开始。   少年侍卫们早就排成队,在擂台下等着了,第一个上台的是这一小队对首。   只见他十七八岁,长相英俊,面貌精神,上台后利落的一拱手,“在下杜十,请将军指教。”   他空着手来,没用武器,闫默也就空着手与他对招。   杜十既然能作为侍卫小队的对首,本事自然不俗,一招一式文打稳扎,难得他年纪轻,却按捺得住。   只是,到底还不是闫默的对手,三十几个回合之后,被闫默寻到一个纰漏,一掌打下擂台。   外行人看热闹,众人只觉一阵眼花缭乱,那英俊的少年侍卫就出局了,不由纷纷喝彩。   在场身怀武艺公之人却看得出,若闫将军全力以赴,杜十根本撑不了三十个个回合。   一些人皱眉思索,以为是闫默有意相让,还有一些人,在又看了几场之后,却茅塞顿开,闫将军这是把自己的功力压在了十几岁的时候,以他十余岁的身手,跟这些少年侍卫交手!   众人佩服闫默所为之余,心里却忍不住想。若闫将军出了全力,那该是怎样恐怖的一副景象!   这一对少年侍卫都不是闫默的对手,不多时全部出局了。   眼看最后一个侍卫落到台下,皇帝冷哼一声,又摆了摆手,叫侍卫统领再把御前侍卫中其他的少年也都召来,别管英不英俊,别管定没定亲,能打就行。   闫默负手等了一会儿,又有一人上台。   来人也拱手行礼,“在下张志洲,请将军指教。”   闫默挑眉看去,忽然发现,这名少年他眼熟,不正是数日前,粉团赠送荷包的那个?   虽然只瞥了一眼,但他记住了。 第27章 妹夫   张志洲是个十分英俊的少年,不仅如此,在习武上也颇具天分。他十五岁就入宫为御前侍卫,至今三年,已经隐隐是这些少年侍卫中领头人物,若不是他已经定亲,恐怕皇帝也会将他列为驸马的考虑人选。   他行事极为妥当,上台来自报过家门,待闫默淡淡点过头之后,又说了声得罪,方才攻上来。   他的功夫不错,在场身负武艺之人都看得出,这位镇南将军的二公子,身手比之前第一位上台的杜十还强一些。   杜十在闫将军手中撑了三十几个回合,众人满以为,这位张家二公子,应该能撑个五十回合。却不知是不是闫将军经过了一轮车轮战,心中已有不耐,出手比方才猛烈许多,虽还未出全力,但已远不是张志洲能够招架得住的,不过十几个回合,他就败下阵来。   跟前头那些少年一样,他被闫将军以掌风送下台,可意外就出在这时,那些少年被送下台,都是脚着地,张家二公子下来时,不知是不是在空中未来得及调整身形,竟是脸先着地。   事发只在那一刹那,众人眼睁睁看着,这英俊的少年,一张俏脸磕在光滑的汉白玉地砖上,皮肉与玉石相击的钝闷声,听得众人一阵牙酸。   待张志洲抬起头来,众人撇他一眼,又立刻迫不及待地转开头,面上憋得通红,肩膀抖动。   也不怪他们如此,就是再俊美的一张脸,当他变得鼻青脸肿,鼻下还挂了两道血痕之时,什么芝兰玉树,光华外放都与之无关了。   张志洲的父亲和亲大哥就在围观之列,两人见儿子、小弟如此,都极为默契的看天看地,装作不认识此人。   林尚书,也就是张志洲未来的岳父,则神情微妙。   张志洲趴在地上,懵了一瞬,似乎还想不懂,怎么方才自己还站在台上,眼下就趴在台下了。   待他反应过来,第一个动作竟不是爬起身,而是去偷看岳丈大人,等看清泰山的神色,他才惊觉今日丢人丢大了,若被未来媳妇儿知道他今日的表现,以后,还怎么娶媳妇儿面前抖威风?   好在他看着沉稳妥当,实则脸皮最厚,当下就把脸一捂,心里念着我看不见你,你看不见我,如此掩耳盗铃般退下。   在座列位大人年纪都不小,自有一份对于晚辈的宽和,一个个轻咳两声,道一句,少年人,好精神。也就装作忘了他之前的窘态。   之后来的那些少年侍卫,没一个在闫默手中撑过二十个回合。   众人暗想,闫将军大约确实不耐烦了。不然,他们还以为这位将军对于张家二公子颇有意见,不过想来也不太可能,神武大将军跟那样一个小辈,能有什么过节往来呢。   至于为什么张家二公子脸着地,大概真的是他运气不好吧。   这一场以切磋为名的车轮战完美结束。   文武百官再一次认识到大将军名副其实的实力,又开了眼界,都很满意。   诸位少年侍卫能够跟崇敬的人交手,也十分满足。   褚清辉更是高兴,心中早已没了担忧,恨不得能跑上台去,告诉闫默她心中的喜悦。   唯二不太痛快的,大概就是皇帝,跟躲在角落里,试图把自己的颜面从地上捞起来的张家二公子了。   这一天,皇帝免了含章殿众人的功课,褚清辉没找到机会跟闫默见面,只得按捺了一天,第二天中午,就迫不及待跑去武场。   闫默不必回头,只闻到一股熟悉的清香,就知道她已经来了。   没有外人在场时,褚清辉从不端着公主的架子,只见她提着裙摆,从门外小跑进来,那欢喜雀跃的模样,就如无任何一位这个年纪的、无忧无虑的少女。   闫默手中正握着那把匕首,破天荒的,他今天没来回擦拭,而是用它雕琢一块木头。   那木头只有巴掌大小,是上好的紫檀木,眼下已经被雕刻得初具雏形,是一名面容绝色,笑靥纯真的宫装少女。   褚清辉原本在离他数步远时,就改小跑为蹑手蹑脚轻步靠近,准备吓吓他,可到了他身后,又好奇他到底在做什么,这么半天也不回过头来,便小心翼翼踮起脚尖看了一眼,一下看出他手中那个雕像,正是自己。   她立刻就把小小的恶作剧忘掉了,欣喜得忘了形,扑上去兴奋道:“这是我吗?”   闫默下意识张开手,捞住她娇小柔软的身体。   他浑身上下,都因这突如其来的接触而僵硬成一块寒铁。   褚清辉丝毫没觉得不妥,靠在他的手臂上,把那小小的雕像翻来覆去的看,越看越爱,仰起头来,嘴角眼尾的笑意扑面而至,“这是不是要送给我的?”   已到了阳春三月,她才换下厚重的冬衣,穿上稍微轻薄的春衫,也因此露出一段纤细白皙的脖子。   在闫默看来,她整个人粉嫩娇细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就连这一段在寻常人身上普普通通的脖子,到了她这儿,也有了叫人移不开眼的魅力。   但是面上,他只淡淡的点了点头。   褚清辉将雕像抱在怀中,笑眯眯道:“既然如此,表妹那儿我就替先生交代了。”   “什么?”闫默开始自我怀疑,是不是臂弯里的粉团扰乱了他的思绪,不然他怎么听不懂这话?   褚清辉道:“就是昨天那个,被你打得脸着地的侍卫呀。”   闫默顿了一下。   褚清辉见他想起来,又嘟了嘟嘴,说:“那么多侍卫,怎么偏偏不巧,先生送他下台时出了意外呢!”   闫默听她提起那少年,黑沉沉的眼瞳里闪过一丝幽暗。   褚清辉没发觉,继续道:“你不知道吧,他跟表妹订了亲,以后是我的妹夫呢。”   这话本该到此,可她又鬼使神差地加了一句,“也是你的妹夫。”   话说出了口,她立即觉得羞涩,抿起了唇,微微低头,又忍不住,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双颊漫上淡淡的绯红,姿容越发璀璨无双。   闫默看着她,早已闪了神,眼中荡开一种奇异的光彩,很快被他隐藏下去。   两人都没说话,褚清辉受不住这样的暧昧,跺跺脚,娇嗔道:“他在你手上受了伤,我不得跟表妹交代么!”   闫默回过神来,面上仍是浅淡,“手滑,下次不会了。” 第28章 承诺   闫默说手滑,褚清辉就信了,毕竟在她心中,先生这样英勇无匹的人物,怎么会给人穿小鞋,怎么会说谎?   当时在场的其他人,也都是这么认为的。唯有张家二公子心中还有疑惑。他事后想来,认为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够站都站不稳,以至于到了脸着地的地步。   他总觉得那天送自己下台的掌风中,暗藏着一股气劲,叫他想在空中翻个身都做不到,只得以那个姿势落地。   他想把这个猜想跟他老爹说说,找个人帮他分析分析,结果张将军一看他那张脸,就直翻白眼,不愿看第二眼。   张志洲心中郁闷不已,就老头子那张长满络腮胡的脸,竟还要嫌他丑,肯定是嫉妒娘对他的疼宠。   想到此,他就没再去找大哥了,因为他大哥那张脸,就是老头子的年轻版,肯定也要嫉妒他的美貌。   他们张家,只有他跟他娘称得上一个俊,另外两个只能叫做熊。   无人可以商量,张志洲只得暗暗行事,小心暗中观察闫默。   可令他意外的是,以往见了他们这些侍卫,总目不斜视、面无表情的神武大将军,在那日比武之后再见他,竟对他略点了点头。   张志洲受宠若惊,立刻觉得自己已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以闫将军的为人本事,怎么会刻意针对他?果然是他多想。   殊不知,在闫默眼中,他已经插上了妹夫的标签,跟岳父丈母娘,大舅子小舅子归为一类,都是他未来夫人的娘家人,自然与旁人不同。   三月将尽,春意逾浓。   皇帝派去上清宗的使臣还没回来,在那之前,闫默已经收到师门回信。   信上说,得知大师兄要成亲,师父只说了一句孺子可教,便叫人准备聘礼。一众师兄弟们,则为了那个送聘礼入京的名额打破了头,大家都在好奇,是怎么样的奇女子,竟敢嫁——不对,竟能被大师兄看上眼。   直到这封信送出来,他们还没决定好,究竟是由谁来京城看热闹。   闫默看完信,只是转向府中的武器架,心中思忖哪一样比较顺手,还是说,直接用手来就好?   吃饭睡觉打师弟这种事,他已经三四年没做,希望手艺没有生疏了。   说到手艺,他最近雕刻的本领倒越来越高。原本他从前雕些小东西,只是为了练手,使十个手指更加灵活,对使用匕首的气劲更有把握。   比试那日夜里,他冲完澡,照例坐在桌边擦拭匕首,忽然想起白日擂台上,粉团坐在上首遥遥冲自己笑的模样,等他回过神,手里已经拿着块木头了。   褚清辉对那木雕小人爱不释手,于是后来,闫默又雕了石头的,玉的,最近他正打算,拿一整块金子来雕。   皇帝虽然还未公布公主亲事,但经过那日,众人都知这是早晚的事,最近,皇后也有了举动,宫中开始为此做准备,工部更是得了皇帝授意,加紧时间赶建公主府。   褚清辉作为当事人,却没什么紧迫感,依旧每日去栖凤宫请安,到含章殿送食盒,只上午抽出一个时辰,跟着引教姑姑学习,反正时间还宽裕,皇后便没打算紧迫逼她。   宫里到处都是春日的踪迹,连含章殿也多了些绿意。   褚清辉坐在石桌边,盯着墙下石缝里冒出的一棵杂草,无意间转头,见那些小豆丁中,有一个长得胖墩墩的,站立不稳,摔了个屁墩,划拉着小胖手小短腿,小圆脸通红,一时站不起来的模样,分外可爱,她认出那是敏王叔的小儿子,她的小堂弟,一时没忍住扑嗤笑出声。   那咯咯笑声,在一片安静里,显得格外娇俏清脆。   小豆丁们看了看她,又小心翼翼瞄瞄先生,也想笑,但碍于先生威严,十分辛苦忍下了,心中不由十分佩服公主的胆量。   闫默两步上前,将那小胖墩拎起来,又面无表情的回头,看了褚清辉一眼。   褚清辉立刻缩了缩肩膀,竟有种要被引教姑姑责罚的感觉。   她不敢再笑,又怕自己看下去,忍不住再次笑场,只得转头,继续盯着墙边的杂草,心里却在想,以前没发觉,如今看来,先生果然有作为先生的威势,要是以后成亲,她惹了先生不高兴,他要打她手板怎么办?   一时又想,他要是敢打她,她就不理他了,哼。   闫默指导完学生,挥手让他们休息,便往这边走来,待看见褚清辉背对着他,没什么气力的趴在石桌上,脚步微不可查顿了一下,心中闪过许多念头。   身体不舒服?   还是方才没理会她的笑声,生气了?   他并非故意不理她,只是才看了一眼,她就转过了头,没给他理会的机会。   不过说来说去,粉团若生气了,必定是他的错。   他在褚清辉对面坐下,看着面前乌黑的发髻,缓缓伸出手掌摸了一下。   褚清辉正在想着,先生以后有可能要打她手板的事,转过头来看他时,脸颊还是鼓的,嘴巴还是圆撅着的。   这倒更加坐实了闫默的猜测,他没说话,只从胸口掏出一个小玩意儿递过去。   褚清辉疑惑接过看了看,原来还是一个她的雕像,只是比之前几个小了许多,只有两个指头并排大小,白玉的材质,棱角线条都被磨得十分光滑,更显圆润可爱。   她自小到大,见过的好物数不胜数,但只要是闫默送的,即便是一块破木头,都能叫她喜笑颜开。   眼下便把白玉雕像捏在掌中,方才还撅起的嘴角,已经笑开了,但一想起日后可能会被打手板,还是拉回了一点思绪,忙对他强调,“先生以后要是打我,可就不会这么好哄了。”   闫默不由沉默,心中反思,莫非粉团这样怕他,竟以为他会打她?   褚清辉见他不说话,急了,“你你你……你不能打我!”   “不打。”闫默道。   褚清辉安下心,眼珠子转了转,又说:“也不能长篇大论的训导我。”   闫默点头,“好。”   “那……就算我叫你不高兴,也不许给我脸色看?”褚清辉试探着。   “不会。”   他这么好说话,倒叫褚清辉迟疑了。须知,就是最和蔼的母后,若她犯了错,也会被小小的惩戒呢。   “先生不会骗我吧?说好了哦,你说的话,我都当真了,以后你要是反悔,我、我不认的!”   闫默没说话,只看着她,许久后,才伸出食指刮了刮她粉嫩的脸颊,“你说了算。” 第29章 约会   又一次休沐,褚清辉得知太子要出宫,跑去皇后那软磨硬泡了半天,终于叫皇后也放她一同出去。   上次和太子一起出宫,是为了去墨香楼见识见识,这一次,她的目的十分明确,就是神武大将军府。   太子看着一身男装,满脸期待的妹妹,颇有些不是滋味,他觉得自己在暖暖心中的位置受到威胁了。若那个被暖暖看上的人,是张志洲王旭东之流,那太子也定要学皇帝那样,给人些磨练才好。可那人是神武大将军,以太子如今的年纪手段,自问动不得武教师傅,只好站在一旁,看他父皇给人找磨练。   眼看将军府就在面前,褚清辉冲太子摆摆手,“哥哥去做自己的事吧,我叫苏苏去敲门就行了。”   神武大将军府邸瞧起来灰朴朴的,坐落在一群或恢弘,或精致,或大气的各家大人宅院之旁,就如一只野山鸡落入孔雀群中,唯有一张金光闪闪的太祖亲笔御题牌匾,叫人不敢小瞧。   太子第一眼瞧过去,先是觉得寒酸,等看清了牌匾,却又觉得,有了这字,宅院是寒酸还是豪华,都已无关紧要。   他本也没打算入内,毕竟太子私访朝臣府邸,若叫人知道,难免会有些传言,见褚清辉叫他离开,便又交代了几句,转身步入一旁小巷。暗中看着紫苏上前敲门,将军府内的下人将褚清辉迎进去,方才离开。   他们身边都有皇帝派下暗中保护的人,太子倒不担心妹妹的安危。   将军府守门的是李老头,他开了大门,见外头立着一个俊俏的少年,还未发问,就听小少年客气道:“老人家好,请问闫将军是否在府上?我家公子乃将军学生,特地前来拜访。”   李老头眯着昏花的老眼,看了看面前少年,心中暗道了一声俊。听见他的话,又往少年身后看去,顿时呆立原地,原以为眼前的少年人,就是少见的风流俊俏,没想到身后这名小公子,相貌更加出众,俏生生立在那儿,粉雕玉琢的模样,就如年画上走下来的一位小金童。   褚清辉朝老人家看笑了笑。   李老头顿时觉得眼都要看花了,心里直道阿弥陀佛,不知是哪一家的小公子,长成了这样的好相貌,京城的姑娘们怕是要争破头咯。   他忙把府门大开,将两位少年迎进来,匆匆跑在前面引路。   褚清辉等在正厅里,好奇地抬眼四下张望。将军府内的摆设,就如其外在一样朴素。旁人家的正堂,什么多宝阁,玉雕屏风,梨花木桌椅,叫人看得眼花缭乱。这里除了几张普普通通的椅子和茶几,竟没有别的。   紫苏也叹道:“公主,想不到闫将军如此清廉朴素。”   褚清辉点点头,心里想着,将军府是不是很穷?可转念一想,不说别的,就说这阵子,闫默用各种各样的材质给她刻的雕像,都是难得一见的好木和玉料,瞧其出手之阔绰,可一点也不像是囊中羞涩的模样。   正当她胡思乱想,外头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闫默正在后院摆弄一把新得的长刀,听说有个自称是他弟子的少年来拜访,还以为是宫里的御前侍卫。自那次擂台切磋之后,他走在宫中,偶尔有一两个大胆的少年来请教,他虽寡言,却也不吝啬指导两句。   还未等他看清楚堂中的人是谁,只听得一声欣喜的先生,那人已经奔了过来。   闫默并不习惯外人的靠近,见有人朝他奔来,第一反应是伸手推开,待听见那声音,又立刻化推为搂。   他看着自己臂弯中兴奋的粉团,冷静如他,也有些意外。   只有李老头那样的老眼昏花,才会把这副如春花般娇嫩的容颜,当做一名真正的少年。   褚清辉攀在闫默手臂上,笑眯眯道:“我来找先生,不知先生欢不欢迎?”   “欢迎。”闫默坦诚。   褚清辉满意了,“刚才先生在做什么?”   “后院武场里练功。”   “带我去看看吧?”褚清辉期待地看着他。   闫默点了点头,带着她就往后走。   褚清辉没放手,仍旧抱着他的手臂,回头对紫苏说道:“苏苏,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李老头正好端了茶水上来,见那两人往后院去,不由眯起老眼看了看,自言自语:“难得有人将军这样亲近,瞅着跟父子俩似的。”   紫苏听见这话,心中复杂之极,想要反驳,可话里全是漏洞,竟不知从何处说起,只得扯开嘴角尴尬的笑了笑。   无言之际,又忍不住暗想,若叫闫将军和公主听见,不知会是何感想?   后头的武场看着比前院还大些,至少占据了整个将军府一半的土地。褚清辉边走边看,暗道之前幸好在公主府的图纸上,也叫人画了个武场。   武场边上除了一个武器房,一口大水缸,便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看见那水缸,褚清辉立刻想起之前在林府凉亭之中,远远看见的景象。那些画面,她近日已经遗忘了些,眼下又全部想起来,脸上立刻就红了,忙不跌松开闫默的手臂,退开一步。   闫默暼了眼自己空落落的小臂,道:“怎么?”   褚清辉又看了那水缸一眼,心慌慌地转开来,“没、没什么。”   不等闫默说话,她又咳了咳,生硬地转移话题,“这些武器先生都会用吗?好厉害呀。”   闫默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才道:“略懂皮毛。”   褚清辉避开他的视线,跑到武器架前,仰头看了一阵,指着一杆三叉戟道:“先生能不能再使一次枪法给我看看?”   “这是戟。”闫默将那三叉戟取下,在手中掂了掂,道:“退远些。”   褚清辉便跑到武器架边上。   闫默在场中施展了一套功法,身形变幻莫测,出手干脆利落。   待他收势,褚清辉止不住赞叹,“还有什么是先生不会的么?”   闫默连气息也不曾粗重一分,将三叉戟收进武器架,道:“天下之大,我会的,不过冰山一角。”   褚清辉想起一种说法,虽有些迟疑,可照她如今跟闫默的关系,还是直说了,“我听人说,天下武功在于精,不在于多。先生学了这么多,会不会反而不太好?”   闫默并不觉得逆耳,刮了刮她的脸颊,道:“我学这些,不过是为了知己知彼,只是略有涉猎,并未花费精力深究。”   他遇见的对手何止上百,每个人的武器功法各不一样,想要战胜敌人,首要做的,是了解,知道对方的长处和短处,才能尽可能取胜。   但他并非一开始就懂这个道理,在他少年时,也会有其他人在这个年纪的弱点,自信,轻敌,疏忽。只有得了教训的人,才会明白,任何一个对手都不能轻视,即便他看上去孱弱如蝼蚁。   褚清辉捂住脸颊,似懂非懂点点头,刚才被闫默刮过的地方,有些麻麻热热的感觉。她发现最近先生多了个习惯,两人说话时,总时不时就要伸指头刮一下她的脸颊,或者摸一下她的发顶。摸头还好,刮脸颊时,他粗粝的指头在自己脸上抹过,并不痛,却叫人无端端觉得酥酥麻麻的。   闫默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做了不该做的,又问她,“还想看什么?”   褚清辉仰头看了看武器架,忽然想起一事,眼前一亮,忙问:“先生之前答应了要带我飞,还算不算数?”   “自然算数。”闫默道。   褚清辉乐滋滋道:“那现在就带我飞吧!”   闫默打量她的装束。褚清辉今日着一身男装,身上衣裳虽还是繁复,却比宫装简洁许多,少了些累赘,便于行动。   他点点头,上前一步,在褚清辉反应过来之前,大掌落在她纤细的腰上,道声当心,身形一纵,已经跃了起来。   褚清辉眼前一花,才觉得身体凌空,耳旁掠过阵阵凉风,未来得及细细感受,身形又晃了一下,就落到实地上,再定睛看去,她已被闫默带着,从武场那一头飞到了这一头。   她呆呆睁眼立着。   闫默心道,莫不是吓着了她,就见她整个人蹦起来,又是兴奋,又是雀跃,小脸通红,“真的飞了,我刚刚真的飞了!可是都没看清,先生再带我飞一次吧,这次飞得慢一点,好不好?”   闫默的手掌还如钳子一样钳在她腰上,只觉得掌下纤腰不盈一握,似乎再用点劲,就会像水葱一般掐断了,这个设想让他不自觉松开了手。   褚清辉以为他不同意,赶紧把手掌按在自己腰上不让走,着急道:“刚才真的太快了,先生再带我一次嘛,求求你了。”   她仰头看着闫默,白颈纤长,双颊绯红,粉唇水润,一双杏眼盈着水光,就如春月落在粼粼湖面上,里头全是期待与请求。   闫默低头看了一阵,忽然伸出手。   褚清辉以为他又要刮自己的脸,忙把脸颊往前送了送。   可这一次,那指头却落在她的嫩唇上。   褚清辉疑惑地看着他,不防落入一双黑沉沉,幽深不见底的眼中。   她心头猛烈地跳起来,一声接一声砰动,简直要叫她觉得,自己的心房是不是快从胸口蹦出来了。   先生的注视,让她恍惚以为自己成了一只兔子,一只被猛兽盯上的兔子,为未知的危险心慌恐惧,却早已软了腿,逃避不得,似乎成为猛兽的盘中餐,才是唯一的出路。   她有些站立不稳,不自觉握住闫默的上臂,“先生……”   话出口,倒把自己吓了一跳,她从不知道,自己的声音竟会这么、这么……那无法用言语形容感觉,叫人听得想要脸红。   闫默双眼越发暗沉,在她唇上的手指却握起,捏成拳头背到身后。   不等褚清辉失落,他又重新握住她的腰,气息一提,两人双脚离地,这一次,果真飞得比先前慢了些。   褚清辉立刻把方才的无措心慌抛在脑后,全心感受这一新奇的体验。   她靠在闫默怀中,一会儿张开双手上下晃动,似乎如小鸟在扑棱着翅膀,一会儿又张开双脚,一前一后交错,想象自己在凌空漫步。   闫默不厌其烦,一遍遍施展轻功,带着她在武场中来回飞荡,等看见褚清辉额头上泌出毛茸茸的细汗,他才又提了一口气,将人带上屋顶,在屋脊上坐下。   褚清辉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坐在瓦片上左右张望,看向闫默的眼中,已经全是钦佩仰慕,软软道:“先生真的好厉害呀。”   闫默低头看她,“累不累?”   褚清辉连连摇头,“一点都不累,先生才累呢,是我忘了形,不该叫先生飞这么久的。”   她语气懊悔,还有些心疼,这感觉,让闫默新奇。   他道:“我也不累。”   褚清辉仔细看他,确定他没有说谎,眼中的钦佩便越发明显。在她心中,先生本就已经高大的形象,变得越发高大。   微风吹来,夹杂着股从隔壁宅院带来的花香。   褚清辉转头张望了一下,惊喜地晃了晃闫默的手,“先生快看,看那个亭子,是表妹家的亭子。”   闫默看了一眼,点点头。   褚清辉道:“上一次我出宫去表妹家,就登上了那座亭子,正好看见先生在——”   她忽然捂住嘴巴,将剩下的话吞进肚子里,圆圆的眼睛滴溜溜地转。   闫默道:“看见什么?”   “咦?没、没什么呀,先生听错了,我什么都没看见。”   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闫默看她一眼,没有追问。   褚清辉庆幸地拍拍胸口,暗道好险好险。   此处视野开阔,微风习习,褚清辉方才太过激动,消耗了不少精力,眼下放松下来,被风一吹,竟有些困了。   闫默只觉得手边一沉,上头已经多了个小脑袋。   他伸出手,动作自然的将人搂来自己怀中,低头看着粉团睡眼惺忪的样子,忽然问道:“上次在表妹家的亭子里,看见了什么?”   “……嗯?”褚清辉软软地应了一声,闭着眼睛,又过了一会儿,才嘟了嘟嘴巴,迷迷糊糊道:“看、看见先生……没穿衣服,羞死人了……” 第30章 吻吻   褚清辉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懒洋洋的,她闭着眼睛,伸开手脚撑了个懒腰,鼻腔里发出满足慵懒的轻哼。   “醒了?”   耳旁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那声音太近,又太熟悉,本不该出现在这里,褚清辉惊地立刻睁大了眼睛。   看着上方闫默的脸,她呆呆道:“先生怎么在这里?”话说出口,才把下午的事都回想起来,此时她在先生府上,之前先生带着她飞了很久,后来两人坐在屋顶上看风景,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想到此,褚清辉转头看了看。两人此刻已经下了屋顶,先生抱着她坐在武器架旁,她躺在先生的腿上,身上盖着一件黑色外袍,不必说,是先生的衣服。   她又转头看闫默,却见对方的衣服好好穿着,不知她身上这件事哪里来的。   太阳已经有点斜了,微风吹来,带着些许凉意。   “冷不冷?”闫默问她。   褚清辉摇摇头,“一点也不冷,还暖洋洋的,先生的怀抱真暖和。”   “饿了么?”闫默又问。   “也不饿,先生这样抱着我累不累?”   闫默摇头,“不累。”   褚清辉便眯着眼睛,脸颊在外袍上蹭了蹭,面上带着睡出的红晕,一派憨娇,“那再让我躺一会儿吧,还不想起来。”   “好。”闫默自然是允许的。   褚清辉躺在他的腿上看他,她从未以这个角度观察过闫默,不由觉得十分新奇,看着看着就笑出了声。   闫默低头,以眼神询问她,看什么?   褚清辉笑道:“先生说话的时候,喉咙上那个结一上一下滑动,真好玩。”她说着,伸出手摸了一下。   她是真的觉得好玩,却不知这样的举动,在一名成年男子看来,意味着什么。   闫默感受着自己喉结上那只微凉的细软小手,觉得那手似乎不止摸在喉咙上,更在他心头上来回撩拨。   他微微眯起鹰目,低头注视着褚清辉。   褚清辉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因为闫默低头,她的手顺势滑到对方下巴上,摸到一些短短的胡茬,下意识挠了挠,咯咯笑道:“真好玩。”   闫默的喉结,抑制不住地快速滚动了一下。   褚清辉摸摸他的下巴,又回来摸摸自己的,新奇道:“先生的下巴摸起来,跟我的一点都不一样。”   她本没指望闫默回答她,正准备再去摸一摸,却听闫默问道:“如何不同?”   “咦?嗯……先生的摸起来刺刺的沙沙的,好像摸到了沙地上,我的却滑溜溜的。”褚清辉认真回答。   话音刚落,便见闫默伸出手,粗糙的指头在她下巴上来回刮了刮,而后,拇指跟食指捻了捻,似乎在回味那触感,半晌才道:“确实滑溜溜。”   褚清辉因为他的动作,怕痒似的缩起了下巴,脸上却不知为何,更烫了。   她下意识将身上的外袍往下扯了扯,露出整张粉嫩如春花的脸庞,和细长白皙的脖颈,为了掩饰心中无由来的慌乱,还自言自语地嘟囔,“怎么忽然有点热……”   闫默却只盯着她,过了一会儿又伸出手,在她脸颊上挠了挠。   褚清辉立刻捂住脸,一双杏眼亮晶晶的看着他,嘴里嗔道:“先生别摸了,越摸越热。”   她却不知,只这一句话,就叫闫默声音沙哑。   他道:“方才睡着,听你说了梦话。”   褚清辉不知他为何突然说这个,好奇道:“我说的什么?”   闫默慢吞吞道:“你说当日在那座亭子上,看见我——”   褚清辉一惊,反应过来前,已经探身捂住闫默的嘴,满脸通红,“先生别说!”   闫默便不说话,双眼紧紧锁住她。   褚清辉被看得浑身发热,根本不敢与他对视,转开了眼,又羞又慌,羞到极致,又无处可躲,便使起了小性,咬唇恼道:“还不都是先生不好,吓了我一跳……”   “是我不好。”闫默纵容点头。   听他爽快认错,褚清辉反倒不好意思再恼,垂首脸烧了半天,含羞带怯地抬头,飞快看他一眼,绯色娇嫩的脸庞上,一双带着水光的眼睛,绕是再铁石心肠的人,也要被她看软了。   她咬着粉唇,期期艾艾道:“其实、其实也不是先生的错,只是……先生以后该小心些,莫要受凉了。”   闫默点点头,“你说的是。”   看此事就要掀过,褚清辉松了口气,气息还未全部出完,便听闫默又道:“不过——”   褚清辉忙问:“不过什么?”   “吓着了你,我该赔礼。”闫默正色道。   褚清辉提起的心又放下,摆摆手,说:“先生已经送了我那么多礼,不必再赔了。”   她掰着指头道:“我那儿有先生送的一个大纸鸢,十几个大大小小的雕像,刚才先生还带我飞了那么久,足够啦。”   她原本躺在闫默膝上睡觉,此时不自觉已经坐起来,靠在他的臂弯上,一边如数家珍,一边双腿愉快地晃动。   她身材娇小,看着纤细,抱在怀中才知,全身从头到脚都是软的,触手就是一片软绵绵的嫩肉。   闫默看着怀中鲜活娇嫩的粉团,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是什么样的好运,才能叫她落到自己掌中来。   他克制着想要用一双手掌,将粉团全身揉遍的冲动,道:“这次的礼,跟以往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褚清辉不掰指头了,抬头好奇道。   闫默敛目看着她水嫩的红唇,屏息缓缓袭下。   “……如此不一样。” 第31章 怕么   褚清辉瞪圆了眼睛,怔怔看着闫默越靠越近,而后,唇上落下一个温热的物体,有点软,又略有点粗糙。   闫默感受着唇下过分柔软的触感,抑制住想要粗暴碾压的冲动,一手在她的后腰上,另一只手盖住她的眼睛,半晌后,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手臂上青筋突起,嘴唇却用与之全然不同的力道,轻轻碾了一下。   褚清辉立刻惊醒,慌得直推他。   闫默顺势放开,看着她从自己腿上跳下。   “你你你……刚才做什么?”她紧张得话都说不清,跳下时,差点被盖在身上的外袍绊倒。   闫默便又伸手扶正她的身形,指头在其唇上点了一下,看着那双含着水光,又惊又慌的杏眼,沉默一瞬,声音微沉,“怕我?”   方才亲她的时候,褚清辉还没来得及脸红,眼下因这个动作,全身上下轰的一声红遍了。她低头不敢以闫默对视,过了一会儿,却摇摇头,小声道:“不怕。”   闫默忽然的亲近,确实叫她心慌,不知所措的心慌。但这样的慌,与那天看见闫默□□的上身,结实的筋肉,是差不多的原因,源自于陌生的、迎面袭来的雄性气息,那期间不自觉饱含的侵略意味,叫她不知该如何应付。   但她是确实不怕他的,否则不会有如今一次次的接近。   闫默微微拧起的眉头松开来,抖开外袍,披在褚清辉肩上,“是我不好,吓了你。”   那外袍长得触及地面,堆在褚清辉脚边,将她整个人笼罩在内,更显得娇小。   她垂着脑袋没说话,闫默正要问一问是不是生气了,却见她抬起眼,眼中依然泛着盈盈湿意,却没了方才的慌乱,而是另一种更为柔软的情绪,似乎是绵绵的春雨落在纤细的草叶上,小雨滴压得草枝弯了腰;又像是一株圆润饱满的蒲公英,清风吹来,小小的种子撑着伞在风中嬉戏,恰有那么一两颗,落入旁观者的心头上。   她咬着唇,声音又软又轻,“先生下次再、再要……先与我说一声,这样就不慌了……”   “不怕么?”闫默顿了一下,道。   这个怕,不是问是不是怕他,而是问是否怕他的亲近。   褚清辉移开眼,捏了捏葱管似的指头,细声说道:“我见到,没人的时候,父皇也亲过母后……所以……先生亲我,是正常的,我不怕。”   闫默好一会儿没说话。   褚清辉有点急了,她觉得是不是自己方才的反应太过,使得先生以后都不愿再亲她了?她跺了跺脚,以羞恼掩盖无措,娇声道:“不许你生气,也不许你以后、以后不亲我!”   闫默看着她,道:“不生气。”   褚清辉怀疑的盯着他,眼中有指控,“那为什么方才不说话?”   闫默却道:“我很高兴。”   褚清辉突然就哑了火,虽还努力板着脸,嘴角使劲往下压,但到底压不住,高高的朝上翘起,翘了一会儿,终于扑哧一声笑起来。   她用手捂着脸,笑了一会儿,张开手指,从指缝里看看闫默,又继续笑,笑了一会儿,再去看他。瞧她乐不可支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闫默脸上画了只乌龟。   闫默看着她的笑颜,如冻湖般终年无痕的眼中,也飞快地掠过一丝波澜,那是笑意。   等褚清辉和太子回到宫中,已经是傍晚。   今日休沐,皇帝提前驾临栖凤宫,看着女儿满脸欢快愉悦的模样,整个人便如从醋缸里捞出来一般,酸溜溜的。   于是夜里,皇帝又挑灯细思,该给那拐了他女儿的人找点什么事干。   皇后一身柔软寝衣,走过来轻声道:“陛下,该安置了。”   皇帝揽过皇后,怀里的暖意叫他心中气闷消散了些,“曼曼,你说能给那姓闫的找点什么事,把他支开一段时间,别天天黏着暖暖,看得我心烦。”   皇后心里好笑,哪里是别人黏着暖暖,分明是自个儿的女儿黏着人家,皇帝这颠倒黑白的本事一如当年。   她想了想,道:“最近边关安定,各地也没什么异动,并没有需要动用闫将军的地方。陛下与其想这个,不如想想,等派去上清宗的使臣回来之后,如何商定暖暖的婚期,反正如今,他们二人情投意合,拦也是拦不住的。”   皇帝自然没打算真拦,只是他被拐了女儿,心中不太痛快,所以也想给别人找点不痛快。   听皇后提起使臣,他忽然眼前一亮,道:“派出去的人走了将近一个月,迟迟未归,看来得找人接应一下才行。”   皇后哪里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无奈笑着摇摇头,顺着他的意道:“闫将军本是上清宗门人,熟悉路径,又武功高强,这个人选他最合适。”   皇帝满意了,拉过皇后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一下,正色道:“知我者,曼曼也。”   第二天一早,皇帝便下了旨,把神武大将军支出京城去。   诸位大臣听说这道旨意,皆在心里嘀咕,杀鸡焉用牛刀。可陛下杀得高兴,外人也拦不住,况且,那牛刀还是他自家女婿。   褚清辉去皇后那儿请安,才知闫默已经出京,不免失落了一阵。   另一头,闫默接到旨意,皇帝要他即刻启程,不必进宫。他看着手中刚雕好,准备今日送给粉团的暖玉雕像,想了想,去了趟镇南将军府。   张志洲昨夜在宫中守夜轮值,今日清晨才回到府上,此时正昏昏欲睡,准备补眠。   看着从天而降的人,他赶紧把脱了一半的衣服裹紧,暗道一声好险,差点儿清白不保,叫媳妇儿以外的人看去,待看清来人是谁,瞌睡虫立刻跑了,惊喜道:“闫将军!”   闫默并未多话,只把暖玉雕像递过去,“替我转交公主。”   张志洲最近得了闫默的好脸色,又被他指导过两次,心中正敬佩得紧,得知能替闫将军跑腿,忙不迭应下。   闫默顿了顿,似还有话要他转达,不过到底没说,道一声告辞,来无影去无踪,消失了。   张志洲赞叹两声他的功夫,摸了摸手中的雕像,想着下午入宫时再交给公主,便翻身躺下。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坐起来,又把那雕像拿出来看了看,嘴角咧出个大大的笑容。   可以叫他媳妇儿交给公主呀!这样就有理由光明正大上门找人了。   想到此,他觉也不睡了,喜滋滋起来,挑了身光鲜亮丽的衣服,开屏的孔雀般出门了。 第32章 相思   皇帝把闫默支走,又派了名临时武教师傅,是位经验丰富的老先生。   褚清辉照例去给含章殿众人送食盒,只是闫默不在,她待着没意思,很快就回了永乐宫。   她撑着下巴坐在窗前,看外头新抽出的花枝,叹了口气:“苏苏,今天日头怎么这样长?天还没黑。”   紫苏看了眼天空高挂的太阳,递了杯茶到她手边,“不然公主去睡一会儿?”   “一点也不困。”褚清辉吹了吹碧色茶汤,用茶杯盖子拨着茶叶玩,“平时这时候我都做什么呢?怎么感觉今日特别难熬。”   紫苏道:“昨日此时,公主在闫将军府上,前日在含章殿,大前日也在含章殿。”   她回想了一下,一般公主清晨起来,梳洗后去娘娘那儿请安用早膳,陪娘娘一起处理宫务,午膳前一个时辰,跟引教姑姑学习,膳后小睡一会儿,之后大半个下午,都在含章殿。   褚清辉听了,瘪瘪嘴,嘟囔道:“难怪……”轻呷一口茶,又忍不住自言自语:“也不知先生到哪儿了。”   正觉得百无聊赖,忽然听宫女传话,表妹林芷兰在外求见,褚清辉当即放下茶杯,几乎是迫不及待的亲自迎了出去。   林芷兰略有些受宠若惊,“表姐安好。”   褚清辉拉住她的手晃了晃,“不怎么好,你若不来寻我,我都快闲死了。”   “是我的不是,该时常入宫陪表姐说话的。”林芷兰忙道   “那倒也不必,我就说说,你是有正经事儿的,不能耽误了。”褚清辉牵着她入内殿,自有宫女奉上热茶。   “姨母也来了么?都没人告知我。”   “不曾,娘亲在府里呢。我今日来,是有人托我将一样物品转交给表姐。”林芷兰说着,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个暖玉雕像。   “呀!”褚清辉轻呼一声,还未说话,眼中已带了三分笑意,杏眼眯成月牙状。   收了闫默那么多各式各样的雕像,她怎么看不出,面前这一个正是出自他的手,当下接了过来,极其欣喜地放在掌中细看。   林芷兰见状,心中有些新奇。她是真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自从订了亲之后,更是整日在府上,随其母学着管家理账,准备嫁妆,连友人的约都几乎不去了。   神武大将军或许是未来驸马爷之事,朝中百官心中有数,林尚书也知道,但这事,他最多只跟夫人说说。陛下圣旨又未下,林夫人自然不会说与女儿听。她直到今日张志洲上府,才知表姐与那位传说中的神武大将军,有些不一样的交情。   闫默今日雕的这块暖玉,比前一天的白玉又小了些,只有大拇指大小。可那雕像五官却栩栩如生,身上的衣服首饰更是一样不漏,连每一个褶皱都如真的一般,直叫褚清辉爱不释手。   她看了又看,献宝般递到林芷兰面前,“你瞧瞧这上头的人是谁?”   知道这是他人转交之物,林芷兰此前并未细看,眼下认真瞧了瞧,暖玉雕成的小人五官精致,一身宫装,正捧着下巴不知看什么,嘴巴微微撅起。   她看了又看,又看一眼褚清辉,惊奇道:“这小小的雕像,怎么似乎是表姐的模样?”   褚清辉心满意足,笑眯眯道:“就是我呢。”   “雕刻的人手可真巧。”林芷兰真心赞叹,忽的心中一动,试探道:“莫不是出自神武大将军之手?”   “对啊,先生已经给我雕了很多呢。”褚清辉毫不避讳。   林芷兰低呼:“表姐和将军——”   褚清辉抿着唇笑,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虽有些羞涩,仍是直言:“他以后会是我的驸马。”   林芷兰张了张嘴,太过惊讶,反倒不知该说什么。在她看来,表姐和神武大将军实在不般配,不是说将军配不起,而是这两人,难以叫人将他们想到一处。   她虽没怎么出门,也听说了闫将军的传言,不过,因父亲对传言嗤之以鼻,所以她倒不认为对方冷酷凶恶,心狠手辣。反而因林尚书时常夸赞,在林芷兰设想中,闫将军英勇无匹,所向披靡,铁骨铮铮。   至于表姐,虽然长她几个月,口中称表姐,可实际上,因表姐小时候身体不好,一直没自己健康,林芷兰幼时曾把她当作表妹来看,后来长大,才知道尊卑分寸。但表姐娇软可爱,需要照顾的印象,已经留在她心中。   如此仿佛一天一地的两个人,日后将走到一处去,怎不叫她惊讶。   褚清辉把玩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事,“先生怎么会要表妹转交给我?”   “这、这……”林芷兰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褚清辉见她无故漫上脸颊的红晕,眼珠一转,便想到了什么,笑道:“难道与我那妹夫有关?”   这称呼,直接叫林芷兰脸上红透,磕磕巴巴道:“表姐……不要这样喊……”   “果真是他。”褚清辉笑盈盈道。   林芷兰低垂着脸蛋,半天才轻轻应了一声。那人今日直接上门,说神武大将军有物品需要她转交给公主。有了这个理由,连娘亲都没拦他,直接叫她去前厅相见。   许是有长辈在场,他今日言语上倒是正正经经的,只是那双眼睛一直盯在她身上,不知收敛,叫人好不羞恼。   待送走林芷兰,褚清辉神采奕奕,一点没有之前的有气无力。   她把闫默送的雕像全部放在多宝架上,由大到小并排放着,每一个雕像的神态动作都不一样,连她自己都不知什么时候做了这么多表情,却都被先生看在眼中,记在心里,刻了出来。每次看着这些雕像,她便觉得从心底漫出的甜意,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淹没。   她看着看着,又忍不住想,不知先生到了哪里,才不过一日不见,她就好想他了。   闫默此时在距离京城数百里外的城池,此地有座码头,来往客商船只云集,货物品种比别处繁多,甚至还有海货。   他买了一支珊瑚,等夜晚下榻客栈,挑灯雕刻出熟悉的身影,是那日粉团在他怀中熟睡的娇态。   大红色的珊瑚雕刻而成,无端端多了一分喜庆,似乎是另一个应该敲锣打鼓,喜迎小登科的日子。   他看了许久,将雕像放在怀中胸口位置,方才上榻安寝。 第33章 重逢   天气逐渐暖和,身上衣衫也日渐薄了。   褚清辉每天掰着指头数日子,从三月底数到四月中旬,终于传来使臣回京的消息。   闫默只到半途就遇上回京的队伍,否则,若到上清宗去接应,只这半个月,还不能够走一个来回。   听使臣在外廷复命,褚清辉勉强待在栖凤宫,只是时不时就要伸长脖子往外看看,坐立不安。   皇后瞧她那样儿,放下手中的书本,笑道:“别看了,就算你把脖子看长,在我这儿,也看不到外廷的景象。”   褚清辉不自觉喃喃:“要是我会飞就好了,飞到屋顶上,肯定看得见。”   “要不要母后叫人给你搭个梯子?”   “好——”褚清辉下意识就要应下,忽然止住,转头看见皇后揶揄的眼,顿时不依道:“母后取笑我!”   皇后笑着摇摇头,“你倒还知道我是在取笑你。”   “母后……”褚清辉靠过去,缠着皇后的手臂。   “行了,你都等了这么久,不多这一时半会儿的吧?”   褚清辉嘟了嘟嘴,“我已经好久没见先生了。”   “急什么?等你父皇下旨,以后两人成亲,住在一块,天天看,日日看,夜夜看,早晚给你看腻。”   褚清辉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下,不由坏笑道:“难道母后看父皇看腻了?我要跟父皇告状去。”   皇后点了点头她的额头,“坏丫头。”   褚清辉笑嘻嘻闹了一会儿,又看了眼外头,忍不住问道:“母后,我今天能见到先生吗?”   皇后看她满脸期待,却还是一盆冷水倒下来,“不能。”   褚清辉顿时蔫了,眼睛神采一下子黯淡许多。   皇后见状,又有些不忍,“要不然,你现在去外廷,避着些人偷偷看一眼?”   “还是算了。”褚清辉想想,慢慢摇头。   她虽然时常往外廷跑,但很有分寸,皇帝召见朝臣的时候,从不会主动凑上去,免得叫一些刻板的御史言官们看见了,要给父皇进言。   皇后摸了摸她的脑袋,想起一事,又道:“之后,闫将军就不必再去含章殿执教了,你父皇打算给他换个职位。”   褚清辉一惊,忙问:“换成什么?”   “禁卫军副统领,旨在训练宫中御前侍卫。之前让他做武教师傅,是大材小用了,而且日后当了驸马,总不能一直让他教孩子。听你父皇说,上一次擂台切磋之后,许多侍卫私下向闫将军请教,他也不吝啬,你父皇就有了这个想法。”   褚清辉心中不舍,等闫默做了近卫军副统领,肯定比现在忙多了,她也不好日日去找他。但是就如母后所说,以先生的本事,做个武教师傅,天天教一帮小豆丁,岂止是屈才。况且她也看得出来,先生痴迷武道,平日一个人就爱比划,若能在禁卫军中找些对手,他应当会很高兴。   皇后看她不说话,还以为不乐意,便道:“此事还未定论,若你不愿,我再找你父皇说说。”   “别,”褚清辉忙道,“我没有不愿意,就让先生做副统领吧。”   “你不会舍不得?”皇后挑眉问她。   “是有一点舍不得,可是,我更希望先生能开心一些,他高兴了,我就高兴。”褚清辉认真道。   皇后看了她许久,忽然摇摇头,笑叹道:“傻孩子。”   不久之前,她还忧心女儿不开窍该怎么办。哪像如今一经开窍,所有的事不用她教,就都水到渠成。看她如此为对方着想,皇后又开始忧心,女儿若为别人,宁愿自己受委屈该怎么办了。   但是,世上的有情人,不就是如此?皇后想到自己与皇帝之间,又有些释然。   这一天,褚清辉果真没见到闫默。   她虽在帝后面前极力展颜,可夜里一回到永乐宫,整个人就蔫透了。   内殿多宝架上的雕像,已经有许多日没再增加。   这些日子,褚清辉每日就对着雕像说话,仿佛先生就在她面前一样。今天先生已经回京了,她再对着这些雕像,心中忽然有些委屈。   她把上头一个紫檀木的拿下来,这是闫默做的第一个,许是初次雕她,做工还有些粗糙,五官也并不十分相像,但仍是褚清辉最喜爱的一个,往日她对着它说的话最多。   但是今天,她把雕像拿在手中,却用青葱似的指头一下一下戳着,撅着嘴愤愤道:“回来了也不来看我,不理你了,不理你了!”   她自然知道,没有父皇允许,她自己又没去外廷,闫默肯定见不着她,可还是止不住使小性子。   盼了这么久,终于盼到他回来,她之前有多期待,眼下就有多失落。   此时神武大将军府上,闫默正拿着一块玛瑙刻着,他面前桌子上,堆放着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小人像,正是这些日子在路上刻的。   落下最后一刀,他轻轻吹了吹浮尘,把小人像握在手中,往皇宫方向望去,心里转了几转,到底还是没行动。   夜潜内廷,他不是没把握。   他知道皇宫除了明面上的侍卫,还有暗中守卫,几次见粉团,都能感觉到有人暗里跟着,听其吐息,他判断得出对方不是他的对手,若要瞒过暗卫去见粉团,定是可以的。   只是怕夜深吓到她,况且深宫内廷,皇帝后院,他再不通俗事,也知道该回避。   第二天,皇帝下了两道圣旨,一道将昌华公主许给神武大将军闫默。另一道,任命闫默为禁卫军副统领。   这两道圣旨一下,神武大将军顿时成了京城中炙手可热的新贵。   不少人想跟未来的驸马爷打好关系,以此来讨好皇帝唯一的公主。也有人看中闫默身上禁卫军副统领的职务,想要将自家子弟塞入宫去当差,若有幸得见天颜,或许从此就飞黄腾达了呢。   一时间,四面八方的请帖,纸片一般飞往寒酸破落的神武大将军府。   然后,又都被闫默丢给府上的厨娘当了柴火。   第三天,上清宗送来的聘礼车队浩浩荡荡入城。   百姓们站在街边,看着十几辆马车上满满当当的箱子,莫不在心中咋舌。   原以为神武大将军尚公主,是天上掉馅饼的美事。毕竟,将军虽然英勇强悍,威名在外,到底不过是个平民莽夫出身,除了其传说中的师门,没有半点背景,娶了公主,可以说一朝鲤鱼跃龙门,光宗耀祖了。   却没想到上清宗这样财大气粗,虽然车上的箱子遮得严严实实,叫人看不出里头是什么。可看地上的车辙,再看看两匹马拉一辆车都还如此费劲,就知道都是实实在在的好东西!   叫人意外的是,这十几辆车,领头的却是个十五六岁的俊俏少年,瞧他一张圆脸,眉目一派天真好奇,脸上甚至还有没消的婴儿肉,众人莫不称奇,如此庞多的财物,上清宗却怎么只派了个毛头小子领路?不怕被人抢了么?   也有人想得更多,瞧这少年年纪轻轻,却能护住车队一路到京城,其本事就叫人不敢小觑,不愧是上清宗门人。   冯重青不知自己成了别人谈论的对象,骑在马上左遥右望,一双眼睛简直不够他看。   他见不远处桥下有人耍杂耍,顿时瞪大了眼,恨不得立刻飞奔过去凑个热闹,只是到底记得自己身负重任,在心里默念了许多遍大师兄,才把心神收回来。   他这次可是击败了前头许多师兄,才得来这次机会,一定不能辜负师父所托。   只是,从上清宗走到京城,他都还没想明白,怎么往日里一个比一个勇猛的师兄,那天忽然就全部败在他手下了呢?难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厉害?   他不由有些沾沾自喜,心里想着,一会儿一定要跟大师兄过过招,看到他进步神速,大师兄肯定要夸他。   褚清辉在宫里等了一日,见不到闫默,第二天皇帝下旨,她又见不到闫默,到如今第三天,整个人已经如霜打了一般。   皇后看不过,喊来太子,叫他带褚清辉出宫。   太子不情不愿,但母后的吩咐,不敢反驳。   第二次再去神武大将军府,褚清辉熟门熟路,问过守门的李老头,得知闫默在后院,她就径自去了。   武场里传来兵器相击声,褚清辉心中疑惑,快步走过拐角,才见原来是闫默跟一名蓝衫少年在交手。   想到自己日日在宫内等他,他却在外跟人打得痛快,心中的雀跃没了,委屈、气恼全部涌上来。她站在原地,不愿再前进一步。   闫默五官灵感,感知有人来,原以为是府中仆人,见来人没做声,才看了一眼,却未料到,是他想了许多日的粉团。   他眼中闪过一丝光彩,立刻抛下师弟,往这边走来。   他抽身走得利索,冯重青一个攻势没收住,踉跄几步,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闫默眼中哪里还有他,脚步都没停一下。   褚清辉看他越走越近,忽然转头就跑。   闫默身形一顿,微皱了皱眉,使了些功法,快步跟上。   冯重青趴在地上,眼睁睁看着他大师兄丢下他,跟一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小少年跑了,不由张了张嘴,自言自语:“难道是师兄新看上的师弟?我也是他师弟呀,还是不远千里跑来看师兄的,怎么待遇差这么大?不过这名新师弟真的好漂亮啊……”   褚清辉很快被闫默追上,但她却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闫默只好伸手拉住她。   褚清辉头都没回,用力甩开。   闫默又去拉她,这次使了些劲,褚清辉没能甩开,就固执地背对着他不回头。   “怎么?”闫默疑惑。   褚清辉没说话,手上仍在挣扎。   闫默没多想,伸手就将她拦腰禁锢住。   “放开!”褚清辉终于开口。   闫默再如何也知道眼下情况不对,不能依粉团的话,“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我要回宫!”褚清辉梗着脖子道。   闫默沉默了一会儿,没有放手,却说:“我已许久不曾见你。”   这话却不知戳中哪里,褚清辉立刻气恼道:“许久不见又怎么样?我不想见你!”   她说着,又用手去推闫默。   闫默听出些许不同,强势将她的身体转过来,抬起下巴。   褚清辉愤愤瞪着他,只是眼中泪珠子滚来滚去,瞪人的气势就一点都没有了,反倒让人觉得可怜兮兮的。   闫默哑了声,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该说什么。   褚清辉瞪着瞪着,眼泪就顺着眼角滚下来,她咬着唇,哽咽道:“你都回来好几天了,一直没来见我。我知道没有父皇的旨意,你不能进宫,可是……可是你总能够叫人给我带句话呀。”   闫默忙用手去擦她的眼泪,可是越擦越多,不由慌了,胸口仿佛被什么酸酸涩涩的东西充满,他从未有这样无力的感觉。   粉团的指责,叫他无法反驳。皇帝换了他的职位,如今又没到去禁卫军报到的日子,他进不得宫。   昨日原想叫人转交那些雕像,可看来看去,又想自己交到她手上,亲眼看见她接过时脸上的欢喜。   也不是没想叫人带话,但那一瞬心头似乎有许多话,不知叫人带哪一句。   他何曾有这样犹豫不决,摇摆不定的时候?   今天本下了决心,夜里潜入宫看她一眼,没想到她先来了。   褚清辉仍在抽噎:“我讨厌你……”   闫默止不住她的眼泪,叹了口气,低下头一点一点亲去,沉声低语:“好,讨厌我。”   褚清辉本在抽鼻子,听见这个,哼哼道:“不许你讨厌,只许我讨厌。”   “都依你。”   “以后再这样不来看我,我就真的不理你了。”   “好,不会再有下次。”   “等我真的不理你,就算你给我送再多的小人像,我也不会理你,你记住没有?”   “记住了。”   又提了许多要求,闫默莫不答应,褚清辉这才温顺地伏在他怀中。   俩人和好如初,窃窃低语。拐角处,却有一个人呆立原地。   冯重青原本只是好奇,跟来看一眼,却没想到看见两人亲亲抱抱的模样,顿时如遭五雷轰击。   大大大师兄和新来的师师师弟???!!! 第34章 嫂子   褚清辉光顾着跟闫默说话,无意间抬头,才发现刚才那个少年,圆脸上一双眼圆溜溜的眼睛,正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们。   她有些羞涩,却还是舍不得从闫默怀中离开,便问他:“这位是?”   冯重青一脸蠢相,闫默不愿多看,只瞥了一眼,道:“师弟。”   褚清辉咦了一声,她也听说了上清宗将聘礼送来京城的消息,却没想到,闫默的师弟是个年纪这样小的少年,看起来还没她大呢。   想到是他师门中人,她不由推了推闫默,轻声嘀咕道:“先生怎么也不给我们俩人介绍一下?”   闫默这才正眼看向冯重青,用眼神示意他过来。   冯重青脑中一片混乱。一会儿想,大师兄跟这名新师弟到底是什么关系?一会儿又想,就算是师兄弟,似乎也没有这样搂搂抱抱还亲亲的习惯吧!他设想一下,师兄们如此对自己的场景,整个人都禁不住抖了一下,浑身冒起鸡皮疙瘩。   虽然如此,看见大师兄召唤他,他的双脚不必自己指挥,就已经过去了。   闫默先跟褚清辉介绍他,“冯重青。”   褚清辉弯了弯眼睛,“冯师弟好。”   冯重青呆呆地点点头。   闫默眼风扫过去:“还不见过你嫂子?”   冯重青缩了缩脖子,下意识道:“嫂子好——嫂子?!!!”   褚清辉刚为闫默的叫法脸热,就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喊,吓得轻轻跳了一下。   闫默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背,鹰目看向冯重青,语带警告:“师弟。”   冯重青又缩了缩脖子,一张圆脸快要缩回衣襟里去,顶着师兄寒刀般的视线,他仍抑制不住心中的惊骇,磕磕巴巴道:“他、他是嫂子,那……公主呢?”   瞧他又惊又怕,明明脸颊上的肉都在颤抖,还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褚清辉觉得好笑,又奇怪他为何会有这样疑问,便笑着道:“我就是公主呀。”   话刚说完,她才想起自己今日出门,是做男子打扮,忙又解释道:“这套行头是为了出行方便。”   听了这话,冯重青紧紧盯住她的脸看了又看,直把褚清辉看得不自在,把闫默看得手痒。他才整个人都松下一口气,就如突然被抽去骨头一样,浑身软塌塌地靠在墙上,劫后余生般自言自语:“幸好幸好,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闫默不快:“这就是你的礼节?”   褚清辉压住闫默的手摇摇头,“没事,我看师弟是赶了这些天的路,累了。”   闫默可不觉得,若累了,能一来就缠着他找打?想到方才没打完的一场架,他与褚清辉低语几句,扶她到旁边坐下,又单手拎起冯重青的领子回到武场,言简意赅:“继续。”   冯重青的身手不错,虽然在师门,是被众师兄压着打的对象,但是一到师门外,就是他压着别人打了。这次来京之前,他把几位师兄都打败了,不由信心大涨,故此,才一到府上,纠缠着闫默要交手。   虽然刚才经过一场虚惊,但一回到熟悉的武场,他马上回了神,严阵以待。   然后,几十个回合就被大师兄打得认清自我,又过几十个回合,开始怀疑人生。   在闫默看来,师弟虽然不经打,但却已比他这段时间遇到的对手强许多,不由被激起了斗性,把人打趴下后,就丢在一旁,自己在场中舞得虎虎生风。   冯重青如破布条一般躺在地上,眼花缭乱,满头星星乱转。   褚清辉走过来蹲在他身旁,担忧道:“师弟?”   冯重青眨眨眼睛,想起之前的误解,顿时脸红,赶紧爬坐起来,期期艾艾:“嫂、嫂子。”   褚清辉没好意思应下,只含糊了一声,看他脸上有淤青,又问:“你觉得如何?要不要叫大夫来看看?先生下手太没轻没重了。”   “不不不用了,不疼,一点都不疼。”冯重青摸摸脑袋,咧着嘴笑,不小心扯到脸上的伤痕,又龇牙咧嘴。   虽然两人年纪差不多,但是褚清辉听他叫一声嫂子,便觉得好像他比自己小许多,就跟弟弟一样,心里不由生出些亲近。   瞧他大大咧咧的坐在地上,褚清辉想了想,也试试探探地坐下。坐下之后才发觉,这举动虽然一点都不符合礼仪,但是感觉还不错。   她在衣袖里摸了摸,摸到方才街上买到的一小包橘子糖,便摊开来,递到冯重青面前,“要不要尝尝?很好吃哦。”   橘子糖的清香飘进鼻腔里,冯重青吞吞口水,心中天人交战,一边说,自己已经是大人了,不能再吃糖,另一边又有反驳,这是嫂子的馈赠,怎么好拒绝?   所有的僵持,都在褚清辉把橘子糖又递近了些的举动下,化为轻烟浮云。   他迫不及待丢了颗糖进嘴里,酸甜的味道一化开,连眼睛都亮了。   褚清辉笑眯眯道:“再来几个?”   冯重青便又抓了几颗,直把肉肉的脸颊撑得鼓起,一脸满足:“谢谢嫂子!”   褚清辉看他那样,越瞧越觉得像弟弟小恂。   两人就这样坐在地上,你一颗我一颗,分享橘子糖。   糖吃完大半,闫默还没有停下的迹象,褚清辉撑着下巴看了他一会儿,不由叹道:“先生可真是精力充沛。”   冯重青忙点头,嘴里含着糖,脸颊一鼓一鼓的,声音含糊:“大师兄可能打了,所有的师兄都打不过他!”说着,又满脸期待:“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当一回大师兄。”   褚清辉好奇:“排辈难道没有定数?”   “没有没有,每年大家都要打一次,比出最能打的,是大师兄,名次第二的是二师兄,第三的是三师兄,这样排下来。”   褚清辉更加好奇,“莫非先生一直是大师兄?”   冯重青又点点头,“只有大师兄一直是大师兄,剩下的几位师兄名次变来变去的,不过……”   他的语气忽然有些低落,“我听说很早以前,还有一位师兄,他在的时候,跟大师兄不相上下,两人一直轮流得胜,可惜我入门太晚,没有见过他。”   褚清辉闻言,不由想起母后曾说过,先生有一位早逝的师兄弟,此时再听人提起他,也觉得遗憾惋惜。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褚清辉又道:“师弟,你给我讲讲你们师门的事吧,我都不知道,先生以前是什么样子。”   “好好,嫂子我跟你说哦,大师兄在我们面前,可沉默了,我听师兄们偷偷说,大师兄有个别号,叫黑脸,可以现在没人敢叫……”冯重青重新振作,在嫂子面前,将他大师兄卖了个干净。   等闫默收势,便见场边二人相谈甚欢,不知冯重青说了什么,把褚清辉逗得咯咯直笑。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觉得这师弟有些碍眼。   冯重青讲得正高兴,猛的发觉后颈有些凉,抬头看大师兄向这边走来,想起自己方才跟嫂子说的话,难得机灵了一回,赶紧爬起来。   “大师兄、嫂子,你们聊,我先走了。”丢下这句话,一溜烟跑了。   闫默没理他,走到褚清辉面前。   褚清辉还坐在地上,仰面看他,眼中含着笑意,那笑意突地展开,就如一树春花飘落在水面上,荡开粼粼水波。   她说:“黑脸先生?”   闫默明显顿了一下,伸手将她拉起来。   褚清辉却不就此放过,又笑道:“黑脸?”   闫默无奈地看着她,却只说:“太淘气。”竟是纵容她对他的称呼。   褚清辉扑哧一声笑倒在他的怀里,真正花枝乱颤。   闫默揽着她防止摔倒,看她愉悦的模样,也卖起了师弟:“重青原名青青。”   “啊?青青、冯青青?那不是跟女孩子一样吗?”   “不错,”闫默点头,又说,“师弟十岁之前,一直做女子装扮,也自认是姑娘,十岁后认清,哭闹着改名。”   褚清辉脑子里便出现一个缩小版的冯重青,粉雕玉琢,扮成小姑娘,穿着小裙子,哭哭啼啼说自己要改名字的模样,不由越发乐不可支,“难怪现在叫重青,原来是两个青!”   待褚清辉离开,闫默到客房把正在上药的师弟揪出来,又与他切磋了一番。   夜晚,冯重青躺在床上,唉声叹气,身上僵痛得只有脸能动。   他嘀嘀咕咕自言自语:“京城挺好的,嫂子也挺好的,就是大师兄太能打了,唉……下次还是叫别的师兄来吧。” 第35章 相会   褚清辉回宫的时候,带回十几个新得的小人像。   这些雕像材质不一,有珍贵的,用宝石雕琢而成,也有普通的,用的是随处可见的鹅卵石,但无一例外,每一个做工都十分精致,栩栩如生,看得出雕刻之人的用心。   她似乎可以透过它们,看见这十几日闫默走过的每一处地方,在那个地方,他或折下一根树枝,或捡起一块石头,然后在夜深人静之时,坐在灯下专心雕刻出自己的模样。   这些原本冷冰冰的雕像,似乎因这一份心思,而带上了令人熨帖的暖意。   过了几日,闫默终于到禁卫营报到。   虽然褚清辉不能再像在含章殿时给他送食盒,但两人同在皇宫之中,即使没见到面,心情就与一个在宫内,一个在宫外不一样。   这一日,褚清辉从含章殿回来,行走在外廷宫道上,忽然似有所感,抬首往墙上看去。   墙头上,一身黑衣、老神在在曲腿坐着的人,可不正是闫默?   紫苏也发现了,停下脚步,给宫女们做了个手势,退到十几步外。   褚清辉却只出神的看着闫默,不知为何,她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似乎在很久以前曾重现过。可一想又不可能,先生来京城只是这三四年的事,其间她并没有见过他。   闫默从墙头上跃下,走近她,“怎么?”   褚清辉微微皱眉,疑惑道:“我觉得,好像以前见过先生也像刚才那样,蹲在墙头上,可是……应该是我恍神了。”   闫默闻言却顿了一下,缓缓从怀中掏出两个荷包。   “咦?”褚清辉一看,立刻惊奇道:“这是柳姑姑专门缝给我装玫瑰糖的荷包,先生怎么会有两个?”   她记得不久前,送过闫默玫瑰糖,当时就用这荷包装,可另一个是从哪来的?   她心中奇怪,不由就着闫默的手,仔细打量那两个荷包。其样式、花纹、配色都没什么差别,唯一不同的是,一个是崭新的,另一个瞧着却很有些年头了。   新的那个是她送的,剩下那个……   闫默慢吞吞道:“十一年前,我随师父入京,曾在此处宫墙上等他。”   褚清辉双眼慢慢瞪大。   闫默又道:“有个小姑娘路过,将荷包送我。”   褚清辉呆住。   “她说,荷包里是她最喜爱的玫瑰糖。”闫默最后道。   褚清辉已经完完全全愣住了,怔怔道:“那是我……”   听语气,不知这是问话还是肯定。   闫默点了点头,煞有其事,“我听人口称公主,应当是你。”   褚清辉傻傻看着他,忽然反应过来,跺了下脚指控道:“原来先生早就认出我了,故意不说!”   闫默眼中似有笑意,却又正色道:“并非有意隐瞒。”   褚清辉点了点头,听先生描述,十一年前,那会儿她才三四岁,如今早将发生的事忘了。一个人记得,另一个人脑中却一片空白,这时候,若记得的那人提起,也没什么趣味,况且,先生从来不是多言的人。   但她如今隐约想起有这一回事,却记不得细节,不免抓心挠肺地好奇,“过得太久,我那时又小,都记不清得了,先生给我说说具体是什么情况吧?我只记起,那时候先生也是一身黑衣,蹲在墙头上,那一天……似乎有雪?”   “不错,那日大雪。”   闫默清楚记得,当时雪下了两三天,地上积雪一尺多厚。他蹲在墙头上,看着白茫茫的宫殿,等师父来找他,忽然听到一阵细嫩娇软的声音,两个圆滚滚的小身影从远处蹒跚而来,其中有一个一身银狐大氅,裹得跟一颗雪球似的。积雪深厚,两人腿却短,远远瞧着,感觉就如雪球一般滚过来了。   闫默初时并未在意,蹲在墙头上一动不动。   那颗雪球滚着滚着,却停在他蹲身的墙下,抬起头来,露出一张雪花儿似的小脸。   他那时候面上镇定,心里却不由得想多看一眼,在师门里,见到的都是泥地中打滚的师弟,难得看见一位小姑娘,更不用说,还是粉雕玉琢,冰雪堆成一般的漂亮可爱。   那雪球仰着颗小圆脑袋看了他一会儿,开口软绵绵喊他大哥哥,问他冷不冷,要把暖炉借他。   他没回答,就听她嘟囔,说他衣服穿得那么少,会生病,生病得喝药,药很苦很苦。又说她有玫瑰糖,每次喝药的时候吃一颗,就一点都不苦了,还要把玫瑰糖送给他。   他从未遇过这样的状况,不知如何应付,仍是不言不语,一动不动。   雪球等了一会儿,似乎还有别的事,只好把玫瑰糖放在墙下,与他道别。   他看着她一摇一晃踉跄着走远,又盯着墙下的小荷包看了一会儿,直到它快被落雪淹没,才飞身掠下,将荷包拾起。   他不爱吃甜食,里头的糖放了许久,坏了,只得丢弃,这个荷包却被他随身带着,一直到如今。   褚清辉听他说到将糖丢掉,撅了撅嘴,想到了什么,又欢喜起来,“原来我那么小的时候就见过先生,还把玫瑰糖送出去,那肯定是我在先生身上做下的记号,现在我长大了,先生就是我的了。”   瞧她一脸自得,还说什么记号不记号,闫默道:“莫非是小狗?”   褚清辉哼了一声,“我要是小狗,就咬你一口。”   她看了看闫默,忽地又笑嘻嘻道:“先生快说,你是不是那时候就喜欢我了?特别特别喜欢我,不然,怎么会把一个荷包收着这么久?”   这话只是是玩笑,那时候她才三四岁,闫默也才十四五岁,一心只知习武的少年人,开窍都比别人晚多了,哪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   不过,他看着褚清辉,似是陈述,又像承诺,“一直记得你,不会忘。”   褚清辉原是为了取笑他,却被他双目锁住,郑重说了这么一句话,反倒把自己闹得有几分羞涩无措,只得嗔他一眼,小声嘟囔:“你、你怎么这样……” 第36章 佳期   两人第一次如此相见,皇帝就知道了,哼了两声,却也没反对。   就这样,每过一两日,闫默便蹲在墙头上等褚清辉。   二人相见,也没做别的什么,有时只单单说几句话,就能叫褚清辉心情愉悦一整天。   转眼端阳佳节,宫中设宴款待百官及其家眷。   以往这种场合,闫默并没有兴趣,这一次,却带了师弟出席。   他的席位并不靠前,前头是皇族宗亲的位置,但也不算靠后,凭他的眼力,坐在位置上,能把上首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冯重青坐在一旁,眼下的场合,他竟也不觉得拘谨。身子虽坐在位置上,一颗脑袋却到处转,恨不得把这皇宫,把这百官都看入眼中。   他看得最多的,自然是上首之人,特别是褚清辉,瞧了好几眼,才迟疑着问闫默:“大师兄,那是不是嫂子?”   难怪他有此疑问,两人只见过一面,那时候褚清辉做男子打扮,还大大咧咧地与他一同坐在地上。而眼下,她一身宫装,面上涂了薄薄脂粉,身上带着繁复的首饰,端坐在皇后身边,嘴角带着浅淡合宜的笑意,看起来既尊贵,又疏离,与当日的形象相差太多。   “是。”闫默极少见她如此隆重端庄,不由多看两眼。   恰好褚清辉也看过来,嘴角的笑加深了些,双眼也微微弯起,遥遥举起酒杯,朝这边示意了一下。   闫默还没做什么,冯重青忙不迭举起桌上的雄黄酒,与她敬了一杯,还喜滋滋的对闫默说道:“大师兄你瞧,嫂子记得我,跟我敬酒呢。嗝……宫里的酒挺好,就是有点淡。”   闫默可不会认为粉团是在敬师弟,定是给他的,却被师弟劫了去,他端着慢人一步的酒杯,在指头上缓缓转动,没说话。   冯重青正乐颠颠地品尝桌上的菜肴,忽然抖了一下,缩缩脖子,摸着后颈嘟囔道:“怎么突然有点冷……多喝点酒吧。”   上头,皇后见褚清辉敬酒,也往这边瞅了一眼,问道:“闫将军身边那位少年,便是他的师弟?”   褚清辉点了点头,“不错,他是先生的小师弟,名叫冯重青。”说到这个名字时,她又想起青青,声音里含了几分笑意。   “瞧他年纪不大,却有如此本事,果然英雄出少年。”皇后赞道。   褚清辉听了,便又举起酒杯往那边敬去,她先前第一杯,确实是要敬闫默的,如今第二杯,才是正经敬冯重青。反正她手中只是果酒,每次又浅酌一小口,并不担心醉酒。   正好闫默身边一名武将与他搭话,分了神,没注意到,又被师弟抢先。   冯重青喝完酒,呲了一声,美美回味,“师兄你看,嫂子又敬我呢,皇宫的酒果然不错,就是好奇怪,怎么越喝越冷?”   他挠挠脑袋,想不通便不想,又灌下一杯。   褚清辉敬完两次,索性又一一与诸位堂表兄弟姐妹也喝了酒。   皇后见状,道:“虽然是果酒,却也有些后劲,你一下子喝下许多,过后要头痛的,不能再喝了。”说完,命宫人端上解酒汤。   褚清辉已经敬完同辈分的人,便乖乖点头,安心去看台下的表演。   那酒果真有些劲头,没过多久,褚清辉觉得困了,掩唇悄悄打了个哈欠,轻声对皇后道:“母后,我想回去了。”   筵席已经进入尾声,此时退席,并不算失礼,皇后点了点头,跟紫苏交待几句,命她好好伺候,便让褚清辉下去休息。   褚清辉维持着仪态,与帝后行过礼,方才退下。   出了设宴的宫殿,困意更甚,她有些撑不住,半靠在紫苏身上。   紫苏扶着她走了一段,忽然看见前头立着个挺拔的身影。   闫默走近几步,闻见一股带着香甜气息的酒味。刚才宴上,他并未喝酒,这味道,自然是从面前的粉团身上散出来的。   酒意上涌,褚清辉脸上带着两抹红霞,意识虽然还算清醒,身上却困乏无力,靠在紫苏手上,软软地朝闫默笑了笑,“先生怎么也出来了?”   闫默看了她一会儿,伸出手,将人扶来自己小臂上靠着。   紫苏被抢了活,也不敢多说什么,暗里瞧了瞧四周,除了伺候的宫人,并未看见别的,便退后几步。   褚清辉环住闫默的手臂,大半个身体的重量转移到他身上,“还是先生力气大,扶得稳,不怕摔倒。”   “不会摔。”闫默道。   褚清辉脑袋慢慢有点晕,皱起挺翘的鼻头,在闫默身上嗅了嗅,“先生今天没喝酒吗?母后说,端午节要喝雄黄酒,这样才吉利。我之前第一杯,是想要敬先生的,结果被师弟喝去了。后来第二杯,先生又没喝到,动作可真慢。”   她是真的困了,一边说,眼皮子一边往下耷拉。   闫默摸了摸她的额头,又刮刮红彤彤的脸蛋,道:“头疼么?”   褚清辉撑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迟钝地摇摇头,声音几乎是含在嘴里,“不疼,母后给我喝了解酒汤,就是困……”   “睡吧。”闫默道。   褚清辉艰难地摇了摇头,“不能睡,睡着了,紫苏就扶不动我了。”   “有我。”   褚清辉迷糊了一会儿,有那么一两息,几乎已经睡着了,才又听她迟钝咕哝:“……可是先生又不能扶我入后宫……”   她因这个理由清醒了一下,勉强从闫默手边挣扎开,对紫苏招了招手。   紫苏忙小跑上前扶住她。   褚清辉靠在她身上,竭力睁开眼睛看向闫默,声音娇软,“先生回去吧,明天记得来找我。”   闫默没再坚持,看几名宫女小心翼翼的簇拥着她离去。   粉团早晚是他的,但如今却还不是,况且又不在他的地盘上,便不得不有诸多拘束。   八月初八。   他在心中默念这个日子。   那是公主下降的佳期。   他站在原地,直到看不见褚清辉的身影,才回到设宴的宫殿,带着酒劲上来、半醉的师弟出宫。   第二天,冯重青醒来,刚伸了个懒腰,便因浑身酸痛惨叫出声。   待他在镜子前看清自己鼻青脸肿的模样,又是一阵鬼哭狼嚎,“大师兄大师兄,我这是怎么了?!”   闫默闻言头也不回,“喝多了,摔的。” 第37章 亲亲   天气逐渐炎热,按照往年惯例,步入六月,皇帝便带着百官去夏宫避暑。   闫默在随行护卫的人员之中,将皇家仪帐护送到夏宫之后,第二日,他就得返回京城。   虽说京城距离夏宫,快马不过数个时辰便能跑一个来回,可闫默身为禁卫军副统领,身负指导训练侍卫之责,没有皇帝旨意,不能擅离职守。   也便是说,在褚清辉回京城之前,两人或许都见不着面了,而等她回京之后,立刻要着手大婚之事,按旧俗,两人婚前也不该再见,这一别,得有两个多月。   褚清辉心中不舍,安顿好之后,便去皇后那儿磨了一通,得以乔妆去寻闫默。   护卫人数众多,都在夏宫外安营扎寨,褚清辉做男子装扮,借着暮色掩盖,带着紫苏一路避开众人,寻到闫默帐前。   紫苏主动守在帐外,她独自入内。   闫默许是刚沐浴完,披着一件黑袍,长裤松垮垮吊在腰间,袒露出大片铜浇铁铸的身体。   他曲腿坐在临时床榻上,凝神雕着手上的小人像,明明灭灭的橘色火光照映出半边脸,另外半边隐在黑暗中,显得本就硬朗分明的五官更加深刻。   褚清辉兴冲冲而来,一入内,却被如此场景吓傻了,僵在原地。   闫默也未料到她会来,心中虽然惊讶,面上却不动声色,放下雕像,将外袍系好。   褚清辉猛地回神,立刻转过身去,跺了跺脚,又羞又慌:“你、你怎么连衣服都不穿好?”   闫默起身,牵过她的手,“是我的错。”   这帐篷是临时搭建的,除了一张矮床,一副桌子,连落坐的地方都没有。   褚清辉被按着坐在床榻上时,浑身上下更加僵硬,她低着头,不敢与闫默对视。   帐篷内空间不大,两人离得又近,她只觉得呼吸间,鼻腔里全是先生的气息。这种熟悉又陌生的雄性气息,叫她心慌意乱,不知如何应付。想起方才入内所见的场景,脸上更加烧得红透,脑子都快转不动。   闫默也在矮床上坐下,好在没有紧挨着她,不然,她真要喘不上气了。   两人都没有说话,营帐内的氛围更加暧昧,褚清辉眼珠子心慌地四处转。看见手边闫默方才刻到一半的小人像,忙拿了起来,没话找话,“今日行了一天,先生就别再刻了,早些休息吧。”   “不碍事,还差几刀便能完成。”   褚清辉闻言,用手指头摸了摸小人像,发现果真还有粗糙的地方,便将它递回去。   闫默接过,完成最后几笔,又用砂纸细细打磨。   褚清辉安安静静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刚才慌乱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想到马上将至的分别,语气有些低落,轻声嘀咕道:“等明天先生回京,我们就有两个月见不到面了。”   闫默放下手中的砂纸看她,道:“换我来寻你。”   自从他知道粉团要来夏宫避暑,早前就避开暗哨,观察过夏宫地形。   与京城皇宫不同,夏宫绕山而建,每一处宫殿环山抱水,几乎都可说是独立出来的。他若暗里来寻找粉团,便没有皇宫中诸多顾忌,也不必担心唐突了谁。   褚清辉听了,心情瞬间明媚,抬起头来,双眼亮晶晶的看着他。虽然不知先生所说的寻她,是怎么寻,什么时候寻。但他既然说了来找她,就一定会来,她相信他。   不过,到底担心他受累,想了想,她又摇摇头,“其实……不见也没什么。”话虽这么说,她却想到之前闫默离京去接应使臣,不过半个月,她就觉得过了数载之久,眼下足足两个月,不得更加难熬了?   “我想见你。”闫默道。   一句话堵住褚清辉所有担忧,只余一双杏眼看着他。   闫默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   褚清辉抱住他的手,偏头在他掌心里蹭了蹭,手心粗糙的厚茧擦过细嫩的脸颊,带来一阵□□。   褚清辉眼睫轻颤,却还是没放开他的手。   闫默抬起那颗白皙小巧的下巴,目光在布满红霞的粉嫩脸颊上看了一会儿,越发幽深暗沉。他缓缓低下头。   与第一次的蜻蜓点水不同,这一次,他的唇舌如巡视自己的领地一般,将粉团的小嘴里里外外尝了一遍。   褚清辉呼吸急促,双目游移不敢与他对视,偶尔飞快的瞥他一眼,眼中也盈水光。   闫默又在她唇上点了点,伸手搂过纤细的腰肢,将人抱在自己怀中,下巴抵在她的发顶上。   过了好一会儿,褚清辉才慢慢平复喘息,她抓着闫默空出来的那只手掌,纤细的指头在上头揉揉捏捏,偶尔扣扣硬茧,跟玩一般。   闫默觉得痒,大手一裹,将她两只手都包在内。   褚清辉却挣开来,又抱住他的手,挠得更加起劲。   闫默无奈,只得随她。   褚清辉撅着微肿的红唇,撒娇嘟囔道:“先生不守规则,之前我说了,若要亲我,得提前与我说一声才行,先生那时候答应了的。”   “说了。”闫默道。   “哪有?我怎么没听见?褚清辉立刻抬头反驳他。”   闫默垂目与她对视,待褚清辉不好意思要移开眼时,他抽出手掌,指了指自己的双眼,“此处说了。”   褚清辉哑然,竟不能反驳他,过了一会儿,才咬着唇道:“那、那我还没答应呢。”   “答应了,”闫默又垂下头,在她眼皮上亲了一下,“这里告诉我,你愿意。”   轰地一声,褚清辉方才褪色的脸又红遍了。她一头埋进闫默怀中,挺翘的小鼻子四处乱蹭,嘟着嘴娇嗔:“先生还是像以前那样不说话的好。”   如今话多了,说出来的话,有时候着实叫人不知所措。   她却不知,因她的动作,热热的鼻息喷在闫默胸膛上,令他的身体瞬间绷紧了。   褚清辉却发现了新的事物,隔着衣服,用一根细白的手指头戳了戳闫默的胸膛,轻声惊叹:“真的是硬的,和铁一样,又不太像,好像是丝绸裹着铁,真有意思。”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脯,又瞧瞧闫默的,再次伸出指头戳了一下。   闫默喉头一阵滑动,低头看着她脸上纯然新奇的表情,暗叹一声,只得再次伸出手掌,裹住她不安分的手。   褚清辉又挣了一下,这次却没被她挣开,嘟囔一声,安静趴在闫默怀中。   过了一会儿,外头传来一声鸟叫。   这是褚清辉跟紫苏约定好的暗号,告诉她时间差不多,该回去了。   褚清辉从闫默怀中抬起头来,恋恋不舍的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凑上前,又轻又快的在他唇上啄了一口,快要退开时,脑中一热,又伸出一小段粉嫩的软舌,在他嘴唇上舔了一下,才飞快退出去,双手捂脸,从指缝里看他。   “我得走了,先生记住说过的话,要来寻我,不然,我就要生你的气了。”话中虽然带着几分娇蛮,声音却是又绵又软的,说完也不等闫默应她,掀起帘子便跑了出去。   闫默起身跟上,缀在二人后头,眼看她们入了夏宫。   他站在原地,指头在嘴唇上轻轻摩挲着,不知在想什么。 第38章 荷包   褚清辉回到夏宫,换过衣服后,去见皇后。   皇后一见她,便调侃道:“心里舒坦了?”   褚清辉厚着脸皮笑了笑,“母后,父皇知道吗?”   “这宫里有什么事,能瞒过你父皇?不过,他既然没阻止,就是默认了,只是心头别扭,嘴上不说而已,你别担心。”   “父皇母后真好。”褚清辉欢喜道。   皇后斜她一眼,“放你出宫,就是父皇母后真好,若不放你出去,恐怕父皇母后都不好了吧?”   “怎么会呢?”褚清辉忙凑过去,缠上皇后的手臂摇了摇,“不管怎么样,父皇母后都最好了。”   皇后笑了笑,“好了,不过是逗你玩的,今日赶了一天路,早点回去休息吧。”   “哎,母后也早些休息。”   褚清辉回到自己宫中,梳洗完毕躺在床上,手里捧着刚才闫默给她刻的小人像,那上头,似乎还残留着这对方手中的热意。她摸了一会儿,将人像放在枕边,美美睡去。   第二日,在一片悦耳的鸟鸣声中醒来。褚清辉连头发都未梳起,汲着鞋跑到窗前,探身往外看,窗外一片青葱般的绿树,枝头上停满了五颜六色的鸟儿,见人来了也不怕,一只只在树枝上蹦来蹦去,圆圆滚滚,叽叽喳喳。   她深吸了一口山脚下清新的气息,回头对赶来伺候的紫苏笑道:“这里的清晨可热闹。”   “奴婢先伺候公主更衣梳妆,一会儿再慢慢看吧。”紫苏扶着她往室内内走,心里却在想,往年来的时候,也不见公主这样欢喜,想来是今日公主心情好,才看见什么都觉得好。   褚清辉心情确实愉悦,早晨醒来躺在床上,眼睛都没睁开,心中便开始期待着,闫默什么时候会来寻她。   她预计,十日一休沐,今日正好是休朝的日子,先生回京了,下次再来,至少也得是十天后。虽然有些遥远,可有个确切的期盼,总归是不一样的。   梳洗完,一路踏着临水回廊去了皇后宫中。   刚到夏宫安置完毕,今晨就有不少命妇入宫给皇后请安。   褚清辉脚步轻快雀跃,到了殿外,听见里头有人声,才绷住了,端起公主的仪态缓步入内。   众命妇纷纷起身给她行礼,里头有几位,按照辈分是她的长辈,如皇后嫡亲妹妹林夫人,褚清辉只受了半礼,又一一回礼。   众人忙道不敢。   皇后笑着朝她招招手,“来母后这里。”   褚清辉上前,就坐在皇后手边,“母后昨晚可曾安睡?”   “这话正是我要问你的。”皇后笑道。   “我睡得很好,今晨醒来的时候,窗外有许多鸟雀儿,可热闹了。”   “你那处靠山,本就有许多鸟儿鼠儿的,一日两日还觉得新奇,过几日就该嫌人家吵了,到时候叫人在庭院中赶一赶。”   “好。”   皇后与她说过几句,又留了命妇一会儿,便道:“都回去吧,日后规矩不变,就如往年那般,若没有宣召,不必入宫请安,你们自在些,本宫也乐得清静。”   诸位夫人谢过皇后恩典,方才退下,转眼间便有条不紊地走了个干净,唯留下林夫人还坐在位上。   外人一走,褚清辉就现出了原形,靠在皇后身上,娇声对林夫人道:“姨母怎么不把芷兰妹妹带进宫来?我可想她了。”   林夫人笑了笑,“叫公主这样想,是我的错,一会儿回去了,就叫芷兰入宫来陪公主说话。”   “姨母可得说话算话。”   林夫人还未说,皇后便点了点头她的额头,道:“你当人人是你,还跟个长不大的孩子般,想一出是一出?饿了没,偏殿里有吃的,先去用些。”   褚清辉摸了摸额头,起身给皇后和林夫人又行了礼,笑眯眯去了。   林夫人看着她走出正殿,才回头来道:“我瞧亲事定下之后,公主比从前稳重不少。”   皇后正喝茶,闻言差点失笑,“可别逗我了,就她那样儿,哪知道稳重二字怎么写?我也不要她稳重了,只要她有你家芷兰一半懂事就好。”   林夫人不赞同道:“公主还不够懂事?我看是娘娘要求太高了。”   皇后摇头笑笑。   林夫人又试探着道:“那位闫将军,为人到底如何?初闻陛下娘娘有意将公主许给他,我心中还吓了一跳。我知他战功赫赫,是个大功臣,只是不晓得他待公主怎么样?两人背景差得那样大,合不合得来?娘娘别怪我多事,说起来,公主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到底不太放心。”   皇后看她一眼,“你我二人说话,还需要这样小心翼翼的?”   “又是我的错。”林夫人笑道。   皇后也跟着笑,“你所担忧的,也是当初我的忧虑。其实我的本意,是想给暖暖找个世家公子,可后来你也知道,出了顾家那样的事。想来世家不世家的,未必就可靠,最要紧的,还是那个人如何。家世背景怎么样,只要他肯上进,我和陛下总能抬举他。这位闫将军,我也暗中考量过,虽然沉默寡言,但是对暖暖倒十分贴心。最要紧他二人自己喜欢,这就够了。反正有陛下在,谅谁也不敢怠慢了我的公主。”   林夫人原本还介怀闫默没有背景,听皇后这么一分析,又觉得十分有理。   说到底,是她们二人所处位置不同,思考的方面也不一样。她拿自己给女儿选女婿的标准,套用在公主身上,本就不恰当。一般人家讲究门当户对,可这世上,有谁能够与帝王家门当户对?   反正没有哪一户人家及得上皇帝的门户,左右公主是下嫁,那驸马的家世反倒是最不重要的,只要公主高兴就行。   她叹了一声,笑道:“看来是我多虑了,还是娘娘想得周到。”   “我晓得你是关心暖暖,若是旁人,恐怕只会在心中暗笑,说我与陛下挑来挑去,却给公主挑了一个这般的,不说风凉话已算好。”   林夫人立刻道:“她们懂什么?不过是心里酸罢了。他们家中的女儿,哪一个比得上公主一丝一毫?他们家中的儿子,哪个能入公主的眼?也就只能暗地里说几句见不得光的,自欺欺人。”   皇后又笑,“罢了,不说这个。你可得记着方才答应了暖暖,回去后叫芷兰入宫来,否则她又要不依了。”   “莫不敢忘!”林夫人笑盈盈道。   下午,林芷兰果真入宫。   褚清辉与她玩耍了一会儿,屏退众人,神神秘秘地从柜子里摸出一个做了一半的荷包,苦着脸道:“芷兰你帮我看看,这只鹰的爪子该怎么绣?我绣了又拆,拆了又秀,都好几次了,还是绣不好。”   她掌中躺着一个墨色的荷包,比她平日自己用的大了些,看着是男子的样式。光滑的绸缎上,用银色丝线绣了一只展翅的孤鹰,鹰身已经绣好了,只剩一双锐利的爪子还没完成。   她贵为公主,针线虽会一点,却少有出手的时候,长这么大,也只给帝后与两位兄弟绣过荷包,手艺并不熟练,此次绣了将近一个月,其间损坏无数,手中这是最好的一个了。   林芷兰十分新奇,接过看了看,问道:“表姐这是给谁的?”   褚清辉戳了戳面前的茶杯,有些不好意思,依旧坦然道:“给先生的。”   林芷兰晓得她口中的先生是指谁,心中不由钦佩她的坦诚,反观自己,虽也给那人缝过荷包,可要这样说出来,却是不敢。   她收敛心思,仔细观察荷包一番,心中有数,耐心指导褚清辉接下去该怎么绣。   有她在,褚清辉只花了小半下午的时间,就将那荷包绣完了,她翻来覆去地看,握在手中兴奋不已道:“芷兰妹妹太厉害了,以后还有什么荷包呀手帕呀,要我转交给妹夫,尽管拿来,不要客气!”   林芷兰给她闹红了脸,小声道:“哪还有什么,再没有了。”   褚清辉歪歪脑袋,笑嘻嘻道:“妹夫听见这话,可得伤心坏了。”   “哎呀表姐——”林芷兰羞得不说话。   “好啦好啦,我不说,只管做就是,你有什么要给他的,就拿来我这儿。放心,不取笑你。”褚清辉说得一本正经。   林芷兰垂着脑袋不理她。心里却在想着,要不然……再给他绣个荷包?上次他来府中,又送了一个镯子,就当是礼尚往来吧。她在心中这样说服自己。   夜晚,褚清辉躺在床上,枕头两侧,一个是闫默送她的小人像,一个是她将要送给闫默的荷包,她的脑袋就端端正正地枕在最中央,一会儿偏头看看这个,一会儿又偏头看看另一个,不知想到什么,看着看着,就乐呵呵地笑起来。   好在伺候的人都在外殿,没人听到她的傻笑。   夜正宁静,窗台上忽然传来吭的一声,似乎是什么打在上头。   褚清辉初时没注意,过了几息,又传来一声。她不由疑惑,侧耳听了听,等第三声传来的时候,忽地眼前一亮,掀开被子飞奔下床,推开窗户往外看去。一双杏眼就算在夜色中,也亮晶晶水盈盈的。   好在没叫她失望,窗外那棵早晨栖满了小鸟的树上,落下来一个黑色的身影。   “先生!”褚清辉压抑着欢呼一声。   闫默却在看清她之后,下落的身形在空中凝滞了一瞬。   夏日天热,褚清辉就寝时只穿着一身薄薄的寝衣,此时在床铺上滚过了,衣衫并不整齐,露出胸口一小片肌肤,在夜色下,白皙剔透得似乎散发着莹润的光泽。   他移开眼,道:“去把外袍披上。”   褚清辉不解:“一点都不冷呀。”   “听话,”闫默道,“夜风凉。”   “好吧好吧。”褚清辉嘟了嘟嘴,跑回去拿了外衣披上,又跑过来,扒在窗台上,“先生要进来吗?”   闫默摇摇头,那是她的闺房,成亲之前,他都不会踏入。他又伸手将她的外袍衣领整理好,方才与她对视。   褚清辉也不坚持,只拿一双欢喜的眼看他,“先生是怎么来的?一路飞过来吗?累不累呀?”   闫默无奈道:“骑马。”虽然他内力深厚,可有马在,谁会干那吃力不讨好的事?也就面前这粉团想法奇特。   褚清辉点点脑袋,并不觉得失望,又问:“先生怎么这么快就来了?我以为至少得过十余日呢。”   “我要离京一阵,今日已向陛下上书。”   “怎么了?”褚清辉问。   “重青昨晚遭人暗算,是仇家下手,我需了结此事。”他说着,面色越发凛然。   “师弟怎么样?要不要紧?”褚清辉连忙追问。   “性命无碍,正好叫他安分几日。”   冯重青自从送聘礼来京城,便一直没离开。城中大大小小的酒楼食肆都被他跑遍了,还立下豪言壮志,说要吃遍京城。   那仇家,其实不是他的仇家,而是上清宗的,累世之仇,对方手段一贯毒辣,行事见不得人,以往闫默在京中,他们虽看冯重青四处溜哒,也不敢下手,昨日见闫默离京,就迫不及待了。   好在冯重青年纪虽然不大,一身武艺却是实打实的,这些年在诸位师兄的锤炼下,逃命的本事更是炉火纯青,虽受了些伤,到底没有伤到性命。   饶是如此,也叫闫默绝无法姑息。   他自己平日虽然对师弟摔摔打打,那是因为从前师父就是这么磨练他的,如今他照样锻炼师弟,看着下手不轻,实则每次也就叫他们疼上一日两日,从未伤筋动骨。   冯重青年纪小,几位师兄弟更是没有对他下过重手,他性子又活泼,平时挨了打也嘻嘻哈哈,没放在心上,十足十的记吃不记打,什么时候真正吃过大亏?   闫默只要一想起上午回府,见到师弟躺在床上,面色苍白,软蔫蔫的模样,周身冷意就几乎凝成实质。   师父不在跟前,护着师弟不为外人所欺,就是他身为大师兄的职责。那些人既然敢出手,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叫他们付出代价。 第39章 依依   褚清辉听说冯重青无大碍,心下稍安,可一想起闫默说要去了结了那些仇家,又拧起了眉头,不放心道:“先生此去,会不会遇上危险?”   闫默看着她,伸手摸了摸那粉嫩的脸颊,“别担心,我心中已有计较。”   他虽然有把握,将那两个伤了冯重青的仇家歼灭,但既然已经出了手,不如做个全套,以绝后患。因此,今日已用飞鸽向师门传书,命诸位师弟前往西南一带,剿灭仇人老巢。而他自己,则准备全力追击那两人。   他说别担心,可褚清辉怎么能够不担心?不是对他的本事没信心,只是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再高的本事,也总会有不设防发生意外的时候吧?   但是她听闫默的语气,就知道劝他不去是不可能的。况且,冯重青无缘无故遭人所伤,先生身为他的大师兄,总要为师弟出头,她没有理由拦下。   她咬着唇,忽然想起什么,忙回头,一阵翻箱倒柜,从柜中一个小盒子里找出一只护身符,献宝一般捧出来,“先生把这个带上,这是去年我从崇阳寺求来的,可以保平安。”   闫默接过那小小的锦符,点了点头。   他十几岁就上战场,历经数次生死,并不相信这一小块锦缎,上头用朱砂随意画上几笔,就能够保得平安顺遂。但这若是粉团所期待的,那从今日起,开始相信又如何?   “啊!对了……”褚清辉又想起一物,急急忙忙回身,将枕头上的荷包拿来,“先生先把护身符给我。”   闫默不明所以,又递了回去。   褚清辉将护身符塞进荷包里,拉紧绳子收口,又拽着闫默的衣袖,把他拉近了些,小心翼翼将荷包挂在他腰带上。   “这是我给先生绣的荷包,里头装着我求来的护身符,现在都给先生带着,荷包必须完好无损的回来,先生更必须完好无损的回来,不然我会生气的,先生记住了吗?”   “好。”闫默看着她的发顶,郑重点头。   褚清辉低着头,似乎在打量自己做的荷包与他是否相称,过了一会儿才抬头来看他,眼中仿佛有些水意,但她很快转开了,并没有叫人看清楚。   闫默暗叹一声,走近了些,隔着窗台将人抱进怀中。   遇见她之前,他从来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性子,就算当初离开师门来京,也只告知师父一声,第二日便独自背着行囊离开了,什么时候有过这样叫人无可奈何、千回百转的离情愁思?   儿女情长是一些练武之人的大忌,一旦心中有了牵挂,出手便再不能如从前那般无所顾忌。   但对于另一些人来说,身后有了需要守护的人,往往叫他们心志越发坚定,头脑更加清醒。   褚清辉抠着他的衣襟,细声交待:“出门在外,先生要照顾好自己,衣食住行都要仔细些,还有,小人像就别刻了,不要因此耽误大事。”   闫默都一一应下。   褚清辉又努力想了想,可她自己从未出过远门,并不知道到底还应该注意什么,想来想去没有别的事可以交代,只得撒了手,可怜巴巴道:“好了,你走吧。”   闫默又叹了口气。   褚清辉立刻抬头,吸吸鼻子,“我都没叹气,先生叹什么?我、我知道自己懂得太少了,可是我会学的,下次就不会这样了……”   闫默没说话,只慢慢低下头。   褚清辉心跳加快,随着他缓缓靠近,灼热的气息喷在自己面上,眼睫颤抖得更加剧烈,最终闭上了眼。   唇上的碰触一点即分,感觉他要放开,褚清辉忽然伸手搂住闫默的脖子,嫩唇追上去,在他嘴唇上用力吸了一口,发出响亮的啵声。   那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楚,似乎意识到自己做了坏事,褚清辉忙将人放开,用手捂着嘴,眼巴巴看他。   闫默眼中有几分无奈,也有几丝纵容。   敏锐察觉到他的情绪,褚清辉立即不忐忑了,干了坏事心情舒坦,连方才的低落不舍都驱逐不少,笑眯眯摆摆手,还推了他一把,“先生快走吧,我等你回来。”   闫默看了她半晌,最终只屈指轻轻敲敲她的脑门。   褚清辉目送他离开,摸了摸脑袋,想到方才的事,噗嗤一声,乐得捂住脸,倒在床上滚来滚去。 第40章 追杀   西陵城是大衍出了名的温柔乡销金窟。   夜晚,城中汇水河上波光荡漾,霓虹闪烁,一艘艘精致的画舫徜徉于河中,丝竹管弦、歌舞欢笑声不绝于耳。   最大的一艘画舫上,此时只有两个客人。风流多情的花娘嫣然媚笑,递上一杯美酒。   一名年轻客人左拥右抱,俨然一副醉生梦死,享乐今宵的模样,另一个年长些的则皱着眉头,坐立不安,花娘凑上来敬酒,也被他一把推开。   花娘柔弱无骨的身子跌倒在地,一双眼睛含嗔带怨地看来,叫人顿生怜惜。   先头那客人轻笑一声,“三哥,真该拿镜子叫你看看你现在的脸色,简直跟吓破了胆的老鼠似的。”   “你闯了大祸!”老三咬牙,眼神阴鸷。   另人嗤笑,“什么大祸?不就是把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打了,十多天前在京城,你就吓得屁滚尿流,连夜逃京,五天前准备回宗门,你又说不稳当,怕暴露行踪,临时改水道,昨天到了这西凌城,合该是个享乐的快活地,你又说些扫兴的话,真是晦气!”   “你——”老三气结,“当真不知死活!”   那人被他怪了一路,早就暗恼,此时又听他说些阴阳怪气的话,火气登时上涌,当即一掌拍在酒桌上,冷声道:“我尊你入门时间长,资历老,才喊一声三哥,你可别给脸不要脸,果真把自己当一回事,较起劲来,我毒七从未怕过谁!况且别忘了,那天出手的人,可不止我一个!”   老三未再说话,看向他的眼里,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悲悯同情,更多的则是自嘲。   常听人说,初生牛犊不怕虎,说的,怕就是老七了。   他们岭南门与上清宗的恩怨若要追究起来,谁也说不清源头在哪。只从先辈们留下的只言片语得知,百多年前,两个门派还算得上势均力敌。如今,上清宗一代代越强,岭南门却一代代没落,此消彼长,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岭南门有上清宗这样的强敌,之所以还能留存至今,并不是因门人擅毒,叫上清宗之人束手无策,而是对方早已不将他们放在眼中,就算狭路相逢,也不过当作蝼蚁般放过了而已!   所谓强敌,其实只是岭南门一厢情愿,毕竟在对方眼中,如今的他们,恐怕连对手都算不上。   资历较老的门人对此心知肚明,往往新入门的年轻人,一听说有上清宗这样的宿敌,就被兴奋蒙蔽了双眼,整日做着打败上清宗,以此扬名天下的美梦。   他们却不知,上清宗名为正道,但许多时候,连邪门歪道都不愿去招惹的原因,除了他们都如怪物一般武力高强以外,还因其人个个如疯狗,一旦招惹了,便是天涯海角,也要不死不休。   月前,他和老七来京城办事,恰好听说上清宗这一辈最小的弟子也在京中,大概老七那时就起了心思,所以才一直借故滞留。   出事那天晚上,老七显得特别兴奋,还邀他上街喝酒。他不疑有他,直到遇见了落单的上清宗小弟子。   老七根本不听他分说,直接冲了上去。   他在一旁看得又恨又急,后来见老七不敌,知道事情已经发生,既然挽回不得,只能放手一搏,若能干脆灭口,或许还有生机,于是也加入进去。   可谁知对方虽不过十五六岁,一身武功却叫人不敢小觑,他们二人联手也只叫人受了点伤,还被他逃走了。   老七本还要再追,他却知道,一击不成,想要再来一次,就没有那样好的机会了,当即决定连行李都不收拾,立刻离京。   一路上数次改道,他原本以为就算有追兵,也该被甩下了,可随着时间一日日过去,他心中的危机感非但没有减轻,到了今晚,更时时有一种寒毛倒立的悚然,再看老七一无所知寻欢作乐,心情越发如困兽般暴戾绝望,可隐隐的,又有一种终于来了的领悟,或许在他意识最深处,也知道自己绝躲不过这一劫,一切逃脱挣扎,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两人都不说话,花娘也不敢出声,过了一会儿,其中最漂亮的一位忽然柔声笑道:“爷,今儿十五呢,月儿陪爷去外头看看月色好不好?”   毒七转头看向那花娘,见其面容风流,身段妩媚,才咧嘴一笑,意有所指道:“好,月色要看,月儿也要看,爷陪你好好看看。”   “爷好坏呀!”月儿娇嗔。   两人搂搂抱抱,嬉闹着出去了。   剩下的花娘迟疑一下,又要上前给老三敬酒,被他摆摆手,全部挥退。   他独自坐在画舫中,仰着头,一杯一杯往下灌酒。   半晌,忽然发觉异样,不知什么时候起,这画舫里除了他的吞咽声,竟没有半点声响。   老三立刻悚然,握紧身侧的刀,谨慎喊了一声:“老七?”   没有任何回音,连花娘娇媚的声音也早就止了。   他咬咬牙,又灌下一杯酒,脚步略浮地往外走去。   甲板上七零八落躺了一地人,花娘们都只是睡着了,唯有老七七窍流血,死不瞑目。   他号称毒七,可最终,却死在自己的毒下。   老三发觉自己竟一点也不觉得意外,蹒跚上前,替师弟合了眼,又踉跄起身,看向不知什么时候落在船舷上,如一只巨大黑鹰般的身影。   黑影看他一眼,老三便觉得自己仿佛被经年寒冰冻住了,但他很快发现,对方看的不是他,而是他手中的刀。   “那一刀,是你砍的。”   这话没头没脑,老三却知,他说的是上清宗小弟子身上的那一道刀伤。老七给对方下了毒,他给了对方一刀,如今,都该还回去了。   他在这世间最后听到的,是那一句冷冰冰的话,最后所见,是眼前闪过的一道寒光,而后,再没了任何知觉。 第41章 回来   山中无岁月,夏宫内的日子更是悠闲。   褚清辉主动向皇后提出,将每日跟着引教姑姑学习的时间延长为两个时辰,饶是如此,也还是有大把空闲。   林芷兰时常入宫来陪她,两人的婚期,一个是在八月初八,一个九月十五。   褚清辉虽定亲晚,成亲倒是早一些,这也难怪,毕竟过了八月,她表妹才笈笄。   外边日头高照,宫殿前面有一片荷田,碧波荡漾,绿叶连天,满目碧绿中,夹杂着星星点点粉色的荷花,还有几个支楞着的莲蓬。   褚清辉早就盯上了那些莲蓬,一心想要摘下来,做成冰冻莲子糕吃。   伺候的小太监被她指使着,每天傍晚都要驾着小舟去荷田中查看一遍,可惜那几个莲蓬就是不熟,小小瘪瘪的,一看就知里头的莲子一点儿也不饱满。   林芷兰瞧出她的执着劲,忍不住道:“表姐要是喜欢,明日我从宫外带一些进来。”   褚清辉摇摇头,细白的手指指着外边的荷田,赌气似的,“不行,就那几个莲蓬,我非吃了它们不可。”   她又拿起手边绣了一半的手帕摆弄几下,嘴里嘟嘟囊囊,“现在吃不到,我就把它们绣出来,早晚吃到肚子里去。”   自从之前给闫默绣了个荷包,她似乎绣出了一点儿趣味,正好最近林芷兰来陪她,有时候也带绣活来做,两人闲来无事,就埋头在一块儿研究针法。   褚清辉自觉受益良多,决定给她母后绣一方手帕,心中期待着叫母后刮目相看。   正说着,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林芷兰抬眼看去,荷田对面九曲回廊上,两个小内侍提着个大食盒,一路小跑过来,她看那两人面生,不由疑惑,“表姐,那两位小公公是哪处宫中的?”   褚清辉抬头瞥一眼,乐了,连声道:“苏苏,快叫人去接应一下,太子哥哥给咱们送吃的了。”   许是兄妹二人心有灵犀,她方才才对着那几个瘦骨伶仃的莲蓬咬牙切齿,太子殿下就叫人送了冰镇的牛乳莲子糕来。   荷田上新鲜摘下的莲蓬,还带着露珠,将雪白的莲子一颗颗拨出来,去掉莲心,加入冰糖,小火熬得软软糯糯的,压制成泥,混入牛乳与糯米粉蒸熟。再在大冰块中间挖一个洞,将莲子泥放进去,置于冰库中冻上一整夜,拿出来后立即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儿,撒上些许薄荷粉,放在加了冰层的食盒中,由小内侍一路紧赶慢赶送过来,到褚清辉手中时,食盒内的冰还未化完。   褚清辉用小银匙挖了一块莲子糕放入口中,用舌头的热度使其慢慢融化,冰凉凉甜丝丝的滋味,叫她满足得眯起了眼。   林芷兰尝了一口,暗道御厨的手艺,果真不是宫外可以比得的,笑道:“表哥对表姐可真好。”   “是呢!”褚清辉用力点头,又挖了一口莲子糕。她反省自身,发现最近分给太子哥哥的关注比从前少了许多,不由惭愧。   如今她还在宫中呢,等出嫁了,与哥哥见面的机会不是更少了?想到此,心中便有些不舍。   “表姐在想什么?”林芷兰见她停下动作,问道。   褚清辉慢慢摇头,叹了口气。   这些日子,她大部分心思都在闫默身上,就算此时人不在,也一心想着他何时能回来。   现在才意识到,等她嫁给先生,就要跟十几年来日日相伴的父母兄弟分开了。虽说还是在京城中,公主府离皇宫也不远,可宫里宫外,到底不比从前。   她忽然体会到,从前表妹那既期待又惆怅的心情。   林芷兰不知她为何无故情绪就低落了,只得劝道:“表姐有什么烦心事,不如说给我听听。”   褚清辉仍然摇头,她知道表妹也烦恼这个,昨天还听她偷偷叹气呢,若说出来,指不定又得惹她犯愁。   夜里,她独自躺在床上,侧头看着架子上一排小人像。   一时想,不知先生将贼人追到没有,是否受了伤?一时又想,再过一个多月,她就得嫁人了,以后入宫,可不再像回家一般方便,想要见父皇母后,都得等人传报才行了。   如此杂乱想了一通,月上中天方才有迷迷糊糊的睡意,意识正朦胧,忽然听到窗外一声轻响。   褚清辉立刻睁开眼,这二十来天,她日日夜晚等着窗外的动静,眼下给她等到了,又觉得不太确定。是不是如之前一样,只是外头树枝落下来了?或者是夜行的鸟儿,还有可能是倒挂在屋檐下的蝙蝠。   她不敢抱太大的期望,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又幻听了,虽是如此,依然掀开被褥,披了外袍下床。   小心翼翼推开窗户往外看去,夜色寂静,月凉如水,庭院中除了洒落下的月辉,什么都没有。   她心中失落,正准备关窗,突地发现,远处屋顶上,有个黑影披着月华,如箭一般疾驰而来。   胸口怦怦直跳,血液在身体里奔腾,手臂上还立起了一些疙瘩,她的心绪如此激动,而又不敢置信,以至于只能呆呆立在窗边,看着那个黑影靠近再靠近,直到悄无声息的落在她窗前,也说不出一句话。   闫默喘息略比平日粗重。   当日离京,他一路追击那两人。只是动身慢了一日,对方又狡诈,一直追了十来天,才在画舫上将其歼灭。   而后又花了三四日飞驰回京,今夜途经城外避暑山庄,已经将近后半夜,他看着天上的月亮,在心中对自己说,只来她窗外看一眼就好。却没料到还未靠近,就远远看见有个纤细的人影立在窗前。他立即加快身形,以最快的速度赶来。   两人一个在内,一个在外,似乎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却各自站着,不动,也不说话。   一阵夜风拂过,褚清辉突兀地打了个喷嚏。   闫默微微皱眉,上前一步,准备要将她的外袍系好。   褚清辉却伸出手,“抱我出去。”   “衣服穿好,当心受凉。”   褚清辉固执道:“抱我出去。”   闫默无法,只得隔着窗台将她抱出来。   刚一落地,他就伸手将她的外袍整理好。   褚清辉站着不动,任他动作,一双眼却上上下下看他。待闫默的手要缩回去,她才一把将其握住。   闫默也由她,等察觉到她的手掌有些凉,才反手将她两个手掌裹在掌中,“怎么在窗前吹风?”   褚清辉原本心潮澎湃,心中柔情万转,闫默这一抱,却叫她觉得硌得慌,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先生受伤了吗?”   “不曾。”闫默摇头。   “有没有照顾好自己?”   闫默点点头,“有。”   褚清辉立刻反驳,“没有,你都瘦了。”   “没瘦。”闫默沉默一瞬,才道。   “瘦了,脸颊上的肉比从前少,下巴上还长了好多胡子,刚才抱我出来的时候,胸口比以前更硬了,而且手掌上的骨节更加突出,没有之前厚实了!”褚清辉一一列出证据,越说,嘴巴撅得越高,指控地看着他。   闫默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只得沉默以对。   面前的粉团小小的个头,声音却一声比一声清脆,挺着小腰板,仰头说他的模样,竟让让他回想起十多岁时,被师父训斥的场面。当初他也如此刻一般,一句话不敢反驳。   从十五岁起,师傅已经极少训他,如今看粉团只差插腰指着他的鼻子训话,这感觉,着实有些微妙。   褚清辉一条一条指出来,末了还哼了一声,抬了抬下巴,“先生还有什么可说的?”   闫默只得摇摇头。   褚清辉嘟囔道:“还骗我说有照顾好自己呢,好在现在回来了,可不能那样糊弄人。从明天开始,先生一顿就吃、吃两碗……等一下,先   生平时一顿吃几碗饭?”   “……三碗。”   “……那从明天起就吃四碗!要把掉了的那些肉都吃回来,听见了么?”   闫默默默点头。心里却想,那些肉是因师弟才掉的,现在粉团非要他把肉贴上,看来,也得给师弟加餐才是。   褚清辉这才满意,把手从他掌中挣出来,掰着指头数了数,“加上今天……先生这次正好走了二十天,有没有想我?”   “有。”   褚清辉弯起嘴角,将脑袋靠在他胸前蹭了蹭,小声说道:“我也想你了,刚才还在想呢。我听到窗外有声音,又以为是先生来了,跑出来一看,却没见到人影,你不知道我有多失落。”   闫默摸着她的脸蛋:“是我不好。”   褚清辉掩口打了个哈欠,“跟先生没关系,最欺负我的是院里那棵树上的小鸟,它们在树上筑了个巢,每天早上叽叽喳喳吵醒我,晚上又飞来飞去,好几次我都以为是你来找我,兴冲冲跑来开窗,结果都被骗了,那些鸟儿肯定很得意。”   “回去睡吧。”闫默低声道。   “唔,是有点困……先生是不是要走了?”   “等你睡着我再走,明晚再来。”   “好。”褚清辉伸出手勾了勾他的小指头,“先生也要好好休息。”   闫默点点头,抱着她放回窗台内。   褚清辉也不关窗户,躺回到床上,在他的注视中,慢慢睡着了。   次日醒来,破天荒没听到鸟鸣,她正觉得奇怪,就见紫苏奇道:“公主,那树上的鸟巢怎么不见了?昨晚还在的呢。” 第42章 夫人   之后连着两晚,闫默果真都来了,还是褚清辉心疼他白天在宫中轮值,晚上又要飞驰上百里,没有休息的时候,才让他不要再来,等休沐再说。   七月份,驻守边疆的武将回京述职,有几位携了家眷归京,女眷们入宫给皇后请安,夏宫里又热闹了一阵。   其中有一位镇西将军秦将军的夫人,听说当年仍在闺中时与皇后相识,论辈分又是皇帝的表妹,她也带了女儿入宫,那秦姑娘算起来,便是褚清辉隔了好几层的表妹。   她听皇后提过,知道秦夫人身子孱弱,受不得长途奔波,这些年一直不曾回京,那位秦姑娘便陪着她,自出生就养在边疆,如今大约到了该考虑终身大事的年纪,才一大家子回来。   见她之前,褚清辉心中设想的是一名英姿飒爽的将门虎女,不想见了面,才发现是个性子有些冷清,但行事却十分周全的纤细少女。   她坐在皇后手边,好奇打量秦姑娘和秦夫人,心想,这位姑娘的长相好在是随了她娘,若是像秦将军,那可不得了了,那位将军的魁梧雄壮可是出了名的,听说还因此有个熊瞎子的谑称。若不提,旁人绝想不到,外形如此粗犷的秦将军,有一位纤弱美貌至此的夫人,两人站在一处,形象可谓是天差地别。   秦夫人与皇后谈话,其间提到已逝的太皇太后,几度落泪。   皇后眼眶也发红,两人坐在一处,谈论往昔,似乎回到了十多年前。她转眼见秦姑娘腰身挺直,端坐在绣墩上,垂着眼皮不言不语的模样,似乎有些不为外物所动,只不过,偶尔颤动的眼睫,略带几分担忧看向秦夫人的视线,叫人知道是个孝顺懂事的好孩子,不由多了几分喜爱,也不好叫秦夫人继续哭下去,免得哭坏了身子,便道:“还不知小姑娘闺名叫什么?多大年纪了?”   秦夫人忙擦了擦眼泪,“叫含珺,今年十四了,含珺,快给娘娘磕头。”   方才入内已经见了礼,皇后便笑着摆手,“不必多礼,我瞧这孩子随了你的好相貌,性子又稳妥,日后必定一家好女百家求。”   “娘娘抬举她了,自小在外头长大,糙着呢,比不得京中的贵女。我不求她嫁得高门,只要能保得一生顺遂就好。”秦夫人自己也不是贪恋富贵的性子,不然,以她的身份,当初也不会甘愿嫁给秦将军一个大老粗。   皇后笑道:“我一见小姑娘就喜欢,她的亲事少不得要多嘴管一管。你常年不在京中,不晓得如今这些青年才俊的情况,不妨常来宫里陪我坐坐,咱们二人好好商讨商讨,若探讨出一个结果来,我便叫陛下赐婚,你看如何?”   秦夫人喜出望外,忙领着秦含珺跪下谢恩。   皇后此举,虽有几分施恩笼络人心的意思,但归根到底,还是念着秦将军的忠心,和对秦夫人的情谊,见她如此激动,赶紧叫人扶起来,又对褚清辉道:“我与夫人说的话,你们小姑娘大约是没什么兴致,不若叫你替母后尽一尽地主之宜,陪秦姑娘四处走走,如何?”   褚清辉自然没有异议,面带笑容:“乐意之极。”   秦含珺看了秦夫人一眼,也站起身。   秦夫人拉着她的手交代几句,要她好好随公主去,不要忘了宫中规矩,这才放人离开。   西北大漠,黄沙满天,连水源都难以得见。而夏宫却依山傍水,五步一亭,十步一桥,更有数百亩连绵不绝的荷田,两处风光截然不同。   秦含珺跟在公主身边,踏在九曲回廊之上,虽小心克制,不敢四处张望,但看着满目绿意,一双眼还是经不住越张越大,待看到一只翠鸟立在荷梗上,如箭一般叼走水中的一条小鱼,更是惊奇得捂住了嘴。   褚清辉暗中看她,原本还以为这清清冷冷的表妹不好相处,如今见她这般表现,顿时有了几分同龄人的亲近感,也不端着架子了,笑道:“外头天热,去我宫里坐一坐吧,我那儿也有一小片荷田呢。”   秦含珺忙低头福身,“是。”   绕过一段长廊,瞅见迎面几名内侍簇拥着两人走来,是太子与二皇子。   二皇子远远看见褚清辉,便一蹦一跳跑过来,“阿姐!”   褚清辉给他擦汗,“你和哥哥要去母后宫中?”   褚恂连连点头,又看向已经于一旁行礼的秦含珺,好奇道:“这位姐姐是谁?”   “是镇西将军府上的大姑娘,论辈分,也是你的表姐呢。”褚清辉给二人稍作介绍。   “咦?”褚恂好奇地绕着秦含珺转了一圈,“这位表姐好漂亮。”   秦含珺闻言,只把头垂得更低。   太子已经走到跟前,听见这话,看了小弟一眼,褚恂立刻吐吐舌头,乖乖站到他身边。   太子看向褚清辉,道:“天热,当心中暑,赶紧回宫。”   褚恂怕这个兄长,褚清辉可一点都不怕,当即笑眯眯道:“前日的莲子糕哥哥还有没有?若有可得给我送一些,妹妹这儿有客人呢。”   “少不了你的,”太子摇摇头,又催促道:“去吧。”   等褚清辉与秦含珺分享了莲子糕,两位姑娘的闺中情谊就此建立起来。   她发现秦含珺看着冷淡,实则只是话少,又谨守分寸礼仪,看着才有些疏远冷清,一旦接触了,便知也是个真性情。   她自小合得来的朋友不多,又没有亲姐妹,说得上话的同龄人只有林芷兰,如今又多了个性子合拍的,心头很有几分热乎,将人送走时,还直要她时常入宫来一块玩耍。   武将回京,夏宫中还有一场盛宴——演武大会。   前一日,闫默得了皇帝旨意,从宫里带了一批年轻侍卫来夏宫,既是护卫安全,也是让他们开开眼界。   晚间,闫默巡视完武场部署,正准备回营休息,抬头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宫殿,忽然心中一动,转眼便隐去身形,消失在黑夜中。   他数次夜探夏宫,若只是一晃而过,倒无人得知,一经逗留,便叫暗卫察觉了。   帝后也很快知道,皇帝一开始气恼恼的,后来得知他还算有分寸,每次只是站在屋外,不曾踏雷池一步,又有皇后在一旁劝解,才捏着鼻子,当作不知。   这次到来的时间比前几次早了些,褚清辉刚沐浴完,晃着一双脚丫子,衣着单薄坐在床边,宫人给她擦头发。   那双白皙精致的脚,如冰雪雕刻成一般可爱,十个指头圆润小巧,指甲盖上还带着些粉红,闫默从未关严的窗缝里看了一眼,立刻转开,站在原地缓了口气,才提身跃上屋顶,静静等候。   内殿里,伺候的人陆续退下,褚清辉正准备上榻休息,就听到外头的响动。   自从树上的鸟巢被挪走,她白天黑夜果真清静许多,而且再也没有误听的时候,眼下一听便知,是闫默来了。   虽然奇怪他今日怎么会来,褚清辉还是欢欢喜喜跑去开了窗,“你来啦。”   闫默看她还是穿着刚才的衣裳,眉间一皱,褚清辉不等他说话,忙道:“知道啦知道啦,我这就去穿外袍,刚才跑得急了,一时忘掉而已。”   她很快回来,嘴里嘟囔:“先生每次一见我,就要皱眉,嘴巴一张,就要训话,是不是真把我当成你的学生了?”   实则并不是如此,闫默只在她面前,脸上才略有些表情,嘴里也才多说几句话,若真正面对学生,恐怕他一整日都不说一句话,不动一下眉头。   听见褚清辉的嘀咕,他认真想了想,道:“不是学生。”   褚清辉看他一眼,眼中含着几分轻嗔,“先生皱眉的样子,比引教姑姑还要严肃,每次姑姑皱眉,我就知道,她又要罚我了。还没当成学生,那是什么?哼,先生可是答应了我的,以后不能对着我训话,也不能打我的手板,不要忘了。”   “没忘,以后你训话,我听。”闫默道。   褚清辉微微一愣,抬眼见闫默一本正经,不由乐了,捧着下巴,手肘撑在窗台上,笑道:“我给先生训话,那我不是成了先生的先生啦?”   “是夫人。”   他这话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飘进褚清辉耳中,叫她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僵住,还不等反应过来,耳朵已经红透了,消了音,哼哼唧唧半天说不成一句话。   闫默只是看着她。   褚清辉给他看得羞恼,跺跺脚,道:“谁是你的夫人,可别乱喊。”   闫默竟也点了点头,“不错,还有二十九日。”   他没说明白,褚清辉却晓得,他所说的二十九天,正是距两人成亲的日子。听他话的意思,似乎现在不能喊夫人,等成亲之后,就能光明正大喊了似的。   她脸上发烫,嘴硬道:“你喊你的,应不应就是我的事了。”   “好,成亲后,夫人说了算。”闫默从善如流。   褚清辉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简直要忘了,这人原本是个不善言辞的。   她咬着嘴唇使劲想,想不出能说赢的话,只得伸手在他胸上推了一把,孩子气道:“你快走吧,我不跟你说话了。”   “早些休息。”闫默站在原地没动,准备如从前几次一般,在窗外看着她入睡。   褚清辉却一把关了窗,躲在窗后,摸了摸自己烫红的脸蛋。过了好一会儿,才别别扭扭假装不经意把窗户开了一条细缝,好叫杵在外头的人能看见自己,这才去睡觉。 第43章 酸溜   演武大会,女眷们并不出席,皇帝在前头设宴款待百官时,皇后也在宫中宴请诸位夫人、小姐。   褚清辉陪坐了一会儿,悄悄溜开,回宫换了身男子装扮,带上两个小内侍往武场走去。   以往每年,她都乖乖呆在皇后宫中,直到比武结束。今年是她以未嫁之身在宫里的最后一年,想到这十多年都未亲眼见过演武盛会,等到出嫁,就更没有机会了,心中遗憾,便跑去皇后跟前求了求,好歹再让她同意她远远的去看一眼。   其实不叫女眷出席,并不是有什么禁忌,只不过,比武既然是为显示出诸位将士的真本事,自然是要真刀真枪的来,难免会有出手失了轻重,见血伤骨的事发生。   从前便有女眷,被这样野蛮粗鲁的场面吓得昏过去,其余人也个个面色苍白,坐立不安,十分煎熬,后来便索性不要求她们在席。   褚清辉这一身装扮,宫里的人也是见惯了的,一路畅通无阻。   绕过一座水榭,迎面走来一名少年侍卫,见了他们,转身就走。   褚清辉原本没在意,可见他行迹奇怪,不由多看一眼。   “站住!”身旁小内监看来人可疑,立刻出声。   那侍卫身形一顿,却走得更快了,眼见要跑起来。   褚清辉眯眼看了这一会儿,终于叫她认出来是谁,“师弟!”   话一出口,那少年整个身形僵立原地,好半天才转过来,露出一张年轻略圆润的脸,期期艾艾道:“嫂、嫂子。”   原来竟是冯重青。   褚清辉没去纠结他的称呼,走上前,奇道:“你怎么在这儿?还是做这身打扮。”   冯重青挠了挠脑袋,讪笑,“我听说有人打架,借了身衣服过来看热闹,结果找不到地方。”   褚清辉一听就笑了,威武肃穆的演武大会,在他眼中竟不过是打架,恐怕这身衣服,也不是真的借那样简单。   “先生知道你来了吗?”   “……不知道,嫂子你千万别跟师兄说,不然他又要教训我了。”冯重青赶紧摆手哀求。   他之前被人所伤,确实受了点惊吓,在将军府中休养了一阵。不久后故态重萌,又要往外跑,却被闫默镇压住,老老实实练了几天武,被磋磨得叫苦连天。   前两日闫默带队来夏宫,他迫不及待出了府,在街上听说武将回京,有热闹可看,就偷偷跟着来了。   褚清辉见他提到闫默,就一副老鼠见了猫的模样,越发好笑,“行了,我不和先生提就是。听说你前一阵受了伤,如今好全了吗?”   冯重青连连点头,“都好了。”   “以后当心些,防着那些坏蛋。走吧,我也正打算去看热闹呢,咱们一道。”   “多谢嫂子!”冯重青喜上眉头。   走了一阵到外廷,虽还未看见武场,但已能听到阵阵喝彩之声,几人都加快步伐。   “什么人?”前头又走来两名巡逻的侍卫,将他们拦下。   褚清辉的装扮,后宫宫人都认得出,前头侍卫人数众多,又时常轮值,难免有没见过的。   她瞧眼前这两名侍卫,又有一个眼熟的,乐了:“是我。”   声音清脆悦耳,一听便知不是男子,张志洲凝神看了一眼,忙低下头,恭敬道:“见过公主。”   褚清辉摆摆手,“不必多礼,你们辛苦了,我去武场看看。”   “恭送公主。”二人齐声道。   待人走远,方才抬起头来,另一名侍卫用手肘撞了撞张志洲,“方才跟着公主的那人是谁,你认识么?怎么穿和兄弟们一样的衣服?”   “眼生,不是宫里的人。”张志洲道。   “这么说,是混进来的?能跟在公主身边,不知道是什么身份。”   张志洲听得心头一动,嘴里应付着,心中却在想,刚才那少年看着和公主挺亲近,可他细数京城各家公子,没一个能对上座的,既不是内侍,又没个确切身份,却能紧跟在公主身边,难不成……是个翘墙角的小白脸?!   这可不行,大家都知道,将来的驸马是他们禁卫军副统领,哪能被别人截胡?他得将这消息告诉副统领。   最要紧的,说不定他老人家念在他传讯有功的份上,允他一天假,这样就能去见媳妇儿了!   他越想越兴奋,嘴角绷不住咧个笑,很快收敛住,一本正经对同僚道:“我去解个手,马上回来。”   褚清辉踏入武场,却又犯了愁,原来擂台边里三层外三层,围得严严实实,她根本什么都瞧不见。   小内侍请示:“公主,要不要叫他们让开一条道?”   褚清辉踮着脚尖伸长脖子看了看,摇头道:“不必了,咱们半途来的,别因此打扰了台上的将军们发挥。”   冯重青挠着脸颊,四处张望,突地看见不远处有座高台,眼前一亮,“嫂子,要不我们去——”   他用手指着高台,眼睁睁看到上头落下一个熟悉的黑色身影,后半句话憋在胸口吐不出来,噎得他瞪大了眼。   闫默走近,只用眼角余光冷冷瞥了他。   冯重青立刻缩回手,缩起脖子,一边讨好地笑,一边悄悄往后边退。   褚清辉犹自不觉,正费劲地踮着脚尖,结果眼前突兀出现一个黑影,将视线全部遮住。   她不满地抬起头,看清来人,惊喜道:“怎么今天一路,尽遇上熟人了。”   “想看?”闫默问她。   褚清辉点点头,“我看几眼就好。”   “随我来。”   见两人要走,冯重青忙道,“师兄,我也想——”   剩下的话,淹没在他师兄凉凉的注视中。   褚清辉拉拉闫默的衣袖,“叫师弟一起来吧。”   不必理会。闫默收回视线,带了她就走。   “那师弟你当心些,不要再迷路了。”褚清辉只来得及交代了一句,就被带着走远了。   冯重青心酸地擦了擦眼泪,哀叹道:“对嫂子就亲亲抱抱举高高,对待师弟,就跟秋风扫落叶般无情,师父,大师兄变得俗气了。”   不远处,张志洲关注着这边的状况,见那小白脸被单独丢下,在心中握了握拳,心满意足准备离开,一转身,却又冒出一个念头:要是他带一帮兄弟,好好教训教训这个敢觊觎驸马位置的小白脸,副统领知道后,会不会一高兴,给他两天假?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他看了眼垂头丧气的小白脸,嘴角不怀好意地咧开。   褚清辉不知身后的暗涌,跟着闫默来到高台下,才知这是一处哨楼。两人绕到背后,避开众人视线,闫默抱着她,运起轻功飞上去。   这哨楼高丈许有余,在上头,视野立即开阔,不但能将武场全部收入眼中,还看得见不远处几座宫殿,大半片荷田。   褚清辉兴奇地四周绕了一圈,又探出身去瞧了瞧,高兴道:“这地方真好,对了,先生怎么知道我来了?难道你早就看见我了?”   闫默不置可否,只道:“当心摔倒。”   褚清辉笑嘻嘻道:“有先生在,不怕摔。咦,父皇在那儿。”   武场上有一座明黄的仪帐,里头坐着皇帝,文武百官围着擂台坐了一周,此时正有两名矫健的将士在交手。   褚清辉怕被她父皇瞧见,将脑袋往下缩了缩,只露出一双眼睛。   闫默摸了摸她的脑袋。   褚清辉捂住头看他,撅嘴不满道:“先生别总是摸我头,我听人说,头给人摸多了,会长不高的。”   闫默瞅瞅她的发顶,再看看自己胸口。   褚清辉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恼道:“我、我今年才十五,还会长高的,不信先生明年再比比看!”   “好。”闫默点头应下,眼中似乎有一丝笑意闪过。   “哼!”褚清辉皱了皱鼻头,不理他,转过头专注地看着武场。   闫默眯起鹰眼巡视一圈,没有察觉到危险,才收回视线,见粉团还鼓着脸颊,不由伸手刮了刮她的脸蛋。   擂台上正打得热闹,褚清辉看得目不转睛,被他刮痒了,伸手挠了挠,头也没回,“先生不要打扰我,正精彩呢。”   闫默也转向擂台,将台上二人的招术看在眼中,心里一一闪过化解之法,等拆解完毕,也就失了兴趣,又看向褚清辉,见她一本专注,道:“好看?”   褚清辉连连点头,“好看,先生你看年轻的那位,是雷小将军,听父皇说,他父亲雷将军当年就是擂台上一霸,如今看来,虎父无犬子。”   闫默再一次转头,盯着褚清辉说的雷小将军看了一眼,将人拿来跟冯重青比了比,比出一个不相上下的结果,这才放心丢在一旁。   正在此时,台上比出了结果,年长些的将士,被年轻那个击落台下,场中爆出声声喝彩。   “哇,小将军好厉害。”褚清辉跟着低声欢呼鼓掌。   闫默看了她半晌,忽然伸出手掌,挡在她眼前。   “咦?先生你做什么?我没看完,还有下一场呢。”   “久看眼酸,歇会儿。”   “没觉得眼酸呀。”褚清辉伸手拉住他的手掌想要往下压,却丝毫无法撼动。   闫默道:“再看就酸了。”   褚清辉跟他较了半天劲,却怎么都挪不开,只好鼓着脸作罢,“奇奇怪怪的……” 第44章 待嫁   褚清辉被闫默挡住,看不见擂台上的精彩,只得将视线转开。   她往高台下扫了一眼,冯重青已经不在方才的位置,“不知道师弟去哪儿了,可别又迷路才好。”   闫默不甚在意。   褚清辉道:“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担心?刚才就该让师弟跟着一块来的。”   “碍事。”闫默道。   褚清辉不由无言,看上次冯重青被人所伤,闫默为他报仇的事。她以为他只是面上不显,心中还是十分喜爱师弟的,结果,护短是真的护短,嫌弃也是真的嫌弃。   她又想起一事,“对了,我们成亲之时,先生师门还会派人来吗?”   “师弟会来,师父应当来不了。”闫默看着她,有些歉意。   褚清辉理解地点点头,“本来就不该劳烦长辈来看我们,等以后,我和先生去看他老人家。”   闫默捏捏她的脸颊,“好。”   他移开手,褚清辉正好看到擂台上,雷小将军被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将扫落台下,立刻遗憾道:“好可惜,看漏了……”   想到始作俑者,她转头瞪了闫默一眼,“都怪先生。”   闫默毫无愧疚之心,见之后上台的,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将,才不再遮挡。   褚清辉一边看着台上,一边与他说话:“等演武大会事了,先生是不是就该回京了?”   闫默点点头。   “母后之前说,父皇也要提前回京,筹备我们二人的亲事,大约就再几日后。成亲之前,按照旧俗,你我二人就不能见面了。”褚清辉回头看他。   “我去找你。”闫默道。   褚清辉伸出指头戳了戳栏杆,“要不然,还是不见了吧?我听引教姑姑说,遵守老祖宗的规矩,先辈们才会护佑两人的婚约长长久久……”   闫默沉默一下,看着她道:“不必护佑,也能长久。”   褚清辉转开眼,脸上有些热,小声嘟囔:“当然要长久。”   过了一会儿,她才转过来与他对视:“可是该守的规矩,明面上还是要守一点,免得落人口舌。况且之后,引教姑姑会随身跟着我,恐怕我也不能轻易出门了。”   闫默没说话,只将她的手握在掌中捏了捏。   褚清辉动动指头,挠了挠他的掌心。   两人都沉默不语,等擂台上的人换了几拨,褚清辉才道:“先生送我下去吧,我是悄悄溜进来的,得在大伙离开之前悄悄溜走,不能叫父皇察觉。”   那两名小内侍守在高台之下,见褚清辉下来,忙迎上去。   褚清辉推了推闫默,“先生上去吧,一会儿若看见师弟,记得带他出宫。宫中路形复杂,师弟若在哪儿迷了路,恐怕会被侍卫当成坏人拿下。”   闫默略点点头。   褚清辉看他一眼,正要离开,却听他说,“等我。”   她回头,视线落入闫默眼中,一时间愣住。还是小内侍小心翼翼提醒,才回过神来,慌忙红着脸离开,心中却在想,他说的等我,是等我来找你,还是……等我来娶你?   皇后宫中宴席已经散了,眼下她换下厚重的衣裳,眯着眼养神,柳姑姑在一旁翻阅库房账本。   “也就二十多天了吧。”皇后忽然出声。   “是,还有二十八天。”   “不知宫中筹备得如何。”   “娘娘放心吧,离京前您都已经交代了,张姑姑是个再妥当不过的人,不会辜负您的托付。况且,再过几日,陛下就该起驾回京了,若有什么不妥,还有时间完善。”   皇后睁开眼,轻轻叹了口气,“真快呀,一眨眼的事情。”   “是呢,奴婢记得公主刚出生时,才四斤多一点,整个身子只有陛下巴掌那么大,如今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柳姑姑笑道。   皇后想起当初的事,也笑了笑,又道:“日子一天一天的过,不觉得快,可过完了,一年一年回忆,仿佛所有的事都是昨天发生的一样。说实在话,我……舍不得暖暖。”   柳姑姑道:“公主那样惹人疼,宫里谁舍得她呢?好在是嫁在京里,公主府又离得近,娘娘可以每日召公主入宫陪伴。奴婢看闫将军对公主是真心实意的疼爱,这么算来,公主出嫁,不过是多了个疼她的人而已,娘娘不必担心。”   皇后缓缓点了点头,轻叹:“我知道。”   可知道是知道,为人父母的,又有哪一天不为自己的子女操心呢。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   柳姑姑见状,便又另找了个话头,玩笑道:“娘娘只顾心疼公主,却忘了还有太子。殿下与公主同岁,又身为兄长,如今,做妹妹的将要出嫁,兄长的终身大事却还没有着落,娘娘这可是偏心呐。”   皇后听了,笑道:“恒儿自小有主意,他的终身大事,恐怕不需要我做主。陛下这些年兢兢业业,总算开了个好局面,叫恒儿不必拿亲事做筹码。我与他商量过,若恒儿喜欢上哪位姑娘,只要对方家世清白,我们就不反对。”   柳姑姑乐道:“我的好娘娘,您这是当局者迷。道理是这个道理,太子妃总要殿下自己喜欢,以后二人才能恩爱和睦。可若没有您的张罗,殿下如哪有机会见到那些小姐闺秀们?既见不到,何谈喜欢不喜欢?”   皇后愣了一下,摇摇头失笑,“你瞧我,都糊涂了。恒儿今年十五。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太子妃的人选,确实需要考虑。提前定下来,调教个一两年,再迎入宫,也差不多了。等暖暖婚事了了,便将此事提上日程吧。”   外廷演武大会即将散场,叫褚清辉说中了,冯重青此时,正被人堵在一处角落里。   他是背着闫默偷偷来夏宫的,却不想潜入内,先遇见嫂子,后又撞上了大师兄,怕他师兄等一下空出手来,就要收拾他,也没心情继续看热闹了,想找一处无人的宫墙翻身出去,偷偷溜走。   可惜夏宫就跟迷宫一样,他绕来绕去,越走越偏,就是没找到出路,正想返回身换一条路,一转头,却见身后围了三个侍卫打扮的少年人,不怀好意的盯着他。   冯重青是偷溜进来的,本就底气不足,再被人逮住,心就虚了。   张志洲一看他那样儿,就冲身边两名同僚道:“看到没有,被我猜对了,这小白脸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他又对冯重青喊:“小子,你既然能溜进来,说明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也别说我欺负人,咱俩切磋切磋怎么样?”   冯重青迟疑一下,点了点头,道:“你要是输了,得带我出去。”   张志洲嗤笑一声,还是应下。   他两个同僚小声问他:“不是说一起上吗?怎么变成切磋了?”   张志洲理所当然道:“话当然得捡好听的说,你们俩等一下看着,我要是打得过他就算了,要是那小子难缠,你们瞅准了时机一块上,知道吧?”   他能打,在这群少年侍卫中有些威信,大伙隐隐以他为头,那两名侍卫对视一眼,虽然觉得这话实在无耻,还是厚着脸皮点头。   张志洲扭扭脖子,上前一步,对冯重青曲了曲指头,两人很快打成一团。   若在之前,张志洲并不是冯重青的对手,可这段时间经过闫默的指导,长进了不少,虽还比不上冯重青,但一时间两人也是打得不分上下。   旁观两名侍卫看得眼花缭乱,拿不定到底要不要上。   交手的两人心中,也有些惊疑。   张志洲是没料到,这看着吃软饭的小白脸,竟深藏不露。旁人看不出,他却知道,打得越久,自己越不是他的对手。想到之前还大言不惭,说要给小白脸一个教训,眼下脸上有些抹不过,下手越发迅猛。   冯重青也打得有点着急了,他之前偷身上这身衣裳的时候,就和一名侍卫交过手,轻而易举将人敲晕。原以为面前这个也不经打,几招就能解决,没想到,对方越打越来劲。他想要速战速决,身手也越来越快。   正在此时,张志洲一个不防备,叫他一拳砸在眼眶上,登时怪叫一声,捂着脸跳出战圈。   冯重青被他的叫声吓了一跳,怀疑的看了眼自己的拳头,难道刚才那一拳,威力真的有那么大,让他叫得如此惨烈?   张志洲咬牙切齿道:“打人不打脸,你小子不知道规矩吗?!”   不说冯重青,连那两名侍卫也面面相觑,什么时候打架也有了这样的规矩?   张志洲却不管,他来打这小白脸,就是为了向副统领邀功,以此得到一两天休息时间,偷偷去见他媳妇儿的。结果现在被人打了脸,还怎么出现在他媳妇面前?!他英俊的脸被人打坏了,还怎么叫媳妇儿喜欢?!   他盯着冯重青,几乎是恶狠狠道:“给我上,把这小白脸打成猪头!”   几人打成一片,原本还有招数可言,等张志洲脸上无意间又挨了一拳,他怒吼一声,纵身扑上去,跟街头地痞流氓打架一样,把人扑倒在地,扭身打得灰头土脸。   “哎呀!”   “嗷!”   “你……你不是说不打脸吗?!”   张志洲狞笑:“打得你老娘都认不出!嗷——小爷的鼻子!”   …… 第45章 大婚   闫默找到他师弟的时候,差点没认出来。   那四个少年还在拉拉扯扯,冯重青灰头土脸,张志洲鼻青脸肿,另外两名侍卫也没好到哪里去,每个人身上笔挺英气的侍卫服,此时就跟咸菜干一样挂在身上,这个眼角带青,那个鼻下挂彩,哪里还有一点叫满宫宫女们趋之若鹜青年才俊的模样?说是城墙根下窝着的乞丐都没人反驳。   见到闫默,才各自收手,缩着脖子在宫墙底下一溜烟排开。   “怎么回事?”闫默冷眼看了他们一会儿,才开口。   冯重青怕大师兄训他,此时自然不敢迎上前,低着头跟鹌鹑一样。   那两个侍卫你推我,我推推你,也都不敢说话。   张志洲本来也不想说,他们一共三个人,结果只跟那小白脸打得不分上下,他觉得丢脸。但这事又是他带的头,只得瞪了冯重青一眼,上前一步,道:“我们几个巡逻到这里,见那小子鬼鬼祟祟的,就要将他拿下,谁知、谁知没打过……”他越说越小声。   闫默没说什么,又看向冯重青,“你说。”   冯重青硬着头皮,小心翼翼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讨好道:“大师兄……”   他一开口,闫默还没反应,张志洲已经蹦起来,眼珠子都快从眼眶蹦出,“你你你你叫副统领什么?!”   冯重青没理他,又谄媚笑道:“大师兄,我就来看个热闹,没闯祸,马上就走了。”   说着,一面看闫默脸色,一面蹑手蹑脚往后溜。   “站住,”闫默凉凉道,“随我一起出宫。”   冯重青一下子苦了脸,应了声是,蔫蔫地跟过来。   张志洲等人瞠目结舌,不敢置信,看了看那小白脸,又看看他们副统领,结结巴巴道:“副、副统领,我们不知道……”   闫默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去吧。”   他虽然护短,也不是不讲道理。方才之事,张志洲并未做错,冯重青挨了打,跟前段时间被岭南门寻仇一事又不一样。   他们上清宗,从来没有打架打输了,回头找师兄哭鼻子,要师兄给出头的道理。   既然技不如人,那就只能挨打,不但如此,在外头打架没打赢,丢了人,回到师门,还得受师兄的训。   冯重青显然知道这个道理,一路上垂头丧气,话也不敢多说一句。   张志洲几人站在原地,等他们二人走远了,才松了口气。   其中一个侍卫抹了把脸,神色恍惚,喃喃自语:“真没想到,我竟然把上清宗的人给打了……”   另一个也面带荣光,与刚才仿若斗败的公鸡截然不同,沾沾自喜道:“不错不错,而且咱们还没打输!”   张志洲听了,没好气的一人给了他们一下,“就这点出息!”   他又看了一眼走远的两人,心中暗想,这就是传闻中上清宗的实力,副统领就不说了,眼下不过是个年纪比他还小的少年,就已经能够压着他打。   但他并不觉得气馁,反而有了一股斗志,心中暗下决定,等回了京城,还要再去找那少年切磋,总有一天,将人打趴下一次!   演武大会过后两天,皇帝仪帐启程回京。   虽然离京前,皇后就已经开始准备公主出嫁事宜,离京后又留了得用的女官在宫中筹备,但如今回宫,还是有许多事要忙,褚清辉也不得闲了,每日要在引教姑姑面前学习,没空闲在外走动。   她和闫默又有十多日不见,但现在一天到晚都有事情占据着心神,倒也不怎么想他。   转眼便进入八月,还有几天就是她出阁的日子。   这日,皇后告诉她,闫默的师祖与师弟们来京了,而且已经入宫见过皇帝,此时都在神武大将军府上。   闫默无父无母,自小被他师祖捡回山去,后来拜在他师父门下。因有此缘故,新人拜堂拜舅姑之礼,若改成拜他师父也是可以的。可惜他师父需要坐镇上清宗,不能随意下山走动。原以为此次二人成亲,恐怕没有长辈在场,没想到他云游的师祖得了消息,不远千里赶来京城。   如今神武大将军府,倒是前所未有的热闹。   八月初八,是个好天气。   褚清辉一大早就自己醒了,其实昨夜整夜她都没怎么睡,翻来覆去的,躺着都躺不安稳。   昨晚,皇后留她说了很久的话。想到今日就要离宫,以后不能再时时刻刻陪在父皇母后跟前,她雀跃忐忑的心情,顿时被惆怅迷茫冲淡了。   女官伺候她梳妆打扮,头发全部梳起,挽成厚重的发髻,头上带着沉甸甸的金钗凤冠,身披大红色鸾凤嫁衣,精致的眉眼被精细描绘过后,显现出平日所没有的浓抹艳丽。   褚清辉怔怔看着铜镜里的人,竟觉得自己这张看了十几年的面孔,此时有些陌生。   女官们却围着她,诚心赞美。   司礼女官在一旁提醒,“公主,该去给陛下和娘娘磕头了。”   褚清辉面上怔愣,听女官又提醒了一遍,才回过神,慢慢站起身。   身上的嫁衣太过厚重,她起身时踉跄了一下,紫苏忙上前扶住。   今日,紫苏也换上了郑重的装扮。   帝后二人并排坐在正殿之上,太子与二皇子立在下手。   看着女儿下撵,由紫苏与另一名女官扶着,缓缓走入殿内,皇后与皇帝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找到了欣慰与不舍,皇后眼眶内,更是泛起了水意。   褚清辉在大殿中央的软垫跪下,叩拜过后,抬起头来,道:“父皇,母后,暖暖来与你们道别。”话未说完,鼻子一酸,眼泪就落了下来。   皇后忙叫人扶起,擦了擦眼角,才笑道:“傻孩子,哭什么?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   褚清辉吸了吸鼻子,哽咽道:“父皇、母后,太子哥哥还有小恂,我舍不得你们……”   “舍不得,今日过后就入宫来住,永乐宫父皇永远给你留着。”皇帝道。   皇后赶紧轻轻拍了他一下,“陛下可别捣乱。”   公主出了嫁,自然还可以回宫小住,可从来没有出嫁第二天就回宫的,要将驸马置于何地?   皇帝不太高兴的抿着嘴角,又道:“那就后天回来。”顿了顿,补上一句:“长住。”   皇后哭笑不得,被他这一搅和,倒把分离的惆怅搅散许多。   二皇子走到跟前,可怜巴巴的抬头看着褚清辉,“阿姐,你要走了吗?”   褚清辉摸摸他的脑袋,“阿姐过几日就回来看你,小恂要听父皇母后和太子哥哥的话,知道吗?”   褚恂一听,眼中泪珠子立刻滚来滚去,“我不想让阿姐走,阿姐可不可以不要走?”   太子着过来,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道:“听话。”   褚恂瘪着嘴,咽咽呜呜的。   太子只得道:“只要你不哭,哥哥过两日带你出宫看阿姐。”   “真的?”褚恂立刻抬起头来,泪眼汪汪确认。   太子点了点头,又叫二皇子的奶娘来将人哄走,这才看向妹妹,心头许多话滚了又滚,最终也只剩一句:“要是在外面不高兴,就回宫来找哥哥,哥哥给你出头。”   褚清辉脸上带着泪,笑开来,“好。”   又说了几句话,皇帝跟前的总管太监进来,先是一一给众人请礼,才道:“吉时到了,礼部的大人们和送亲仪帐、诸位送亲夫人已经等候在外廷,驸马爷也到了东华门外,只等公主移驾。”   这话听得殿内几人心头一紧,其实该嘱咐的话,早之前不知已经说过了多少回,然而事到临头,却又觉得,仿佛有许许多多话还没有说完,有许许多多的事,还要一一交代。   但吉时不能误,即便皇帝恨不得当场反悔,这女儿不嫁了,却也不能真的反悔。   褚清辉最后对着帝后又叩拜一次,站起身,带上大红盖头,由女官扶着,坐上殿外的舆撵。   太子也乘上马,为妹妹送亲。   舆撵到了外廷,换成送亲仪帐,提灯、引花、插钗、执扇,随着礼部官员唱和声,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由东华门出了皇宫。   闫默早已等在外头,宫门一开,喜庆悦耳的宫乐先入了耳,随即入眼的是花团锦簇的队伍,但他只看得见正中那一副鸾驾。   銮驾四周垂坠着层层叠叠的红纱,清风吹起,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里头跪坐着一个人影,但就算以他的眼力,也看不真切。   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叫自己移开眼,双手紧紧握着缰绳,调转马头,在仪帐最前开道。   从皇宫到公主府的路段,早已清道回避,每隔两三步远,就站着个持枪的侍卫。   这一段道路并不远,闫默却破天荒觉得前所未有的漫长。   一路上,他忍不住一次次回头。   终于到了公主府,宾客们早就到了,熙熙攘攘的声音传来,褚清辉紧捏着指头,方才一路只顾低落,此刻心中又怦怦跳起来。   她感觉自己的心已经紧张得从胸口蹦出去了,恍恍惚惚被人请下轿,领入府内,拜了高堂,又送入洞房,直到在喜床上坐下,一直神游天外的心似乎才又重新落入胸膛里,努力回想一下,方才的一幕幕就如隔着一层雾,都不知自己是怎么走进来的。   方才闫默也跟着进来,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又被他几个师弟合力拽出去了。   上清宗几人知道今日时机千载难逢,难得能够在师兄面前放肆一次,师兄还不能发火,就算以后要被秋后算账,他们也认了,因此打定了主意,一个个憋着劲,要在洞房之日,把他们大师兄灌趴下。   喜房里嬉闹了一阵,随着他们出去,很快又安静,只有两根粗大的龙凤喜烛燃烧,发出哔哔**的轻响。   褚清辉端坐在喜床上,女官内侍们静静立在一旁,紫苏上前,轻声问道:“公主饿了么?”   红色盖头下的脑袋轻轻摇了摇,褚清辉今日没吃什么,但也确实不饿,胸口还怦怦直跳,感觉连她的肠胃都被占据去了,一点都不知道饿。   紫苏又道:“公主若觉得累了,就在床柱上轻轻靠一靠,若外头有人来,奴婢再提醒公主。”   “好。”褚清辉道。   日头缓缓西沉,天幕逐渐暗下,外面又传来一连串脚步声,到了门外,更有嘻嘻闹闹的声音,似乎是几个人闹着要进来看看新娘子。   闫默的声音传来:“该闹够了,若吵了你们嫂子,来日慢慢清算。”   他的声音一贯带着冷意,此时不轻不重的响起,轻易把那些杂乱的嬉闹声全部压下。   那些师弟便被他镇住,照师兄话里意思,今天他们灌师兄酒,可以算是师兄纵容,过后不追究,但若扰了嫂子的清静,他可就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众人于是不敢再得寸进尺,只得眼巴巴看着师兄入了洞房,房门毫不留情的在他们面前关上。   闫默提了个食盒,一入内,才发现还有许多人,顿了一下。   女官内侍纷纷跪下行礼:“见过驸马爷。”   闫默摆摆手,从满目的红中,找到那个端坐在床边的身影,稳步走过去,中途将食盒放在桌上。   褚清辉捏着指头,刚才在房中安安静静的坐着,她纷乱的心绪才安定了一些,此时这人一来,之前努力平静的功夫全白费了。   盖头缓缓掀起,多日不见的两人终于又见到对方,却各自怔住。   闫默今日终于脱下他的黑袍,换上大红色新郎服。   褚清辉从前一直见他穿黑衫,也曾在脑中设想他穿其他衣服的模样,竟觉得怎么也不般配。然而今日他一身喜服,却又出乎意料的合乎妥当。喜庆的颜色,叫他眉眼间的冷意散去了些,也让他过分分明锐利的五官趋于缓和,似乎穿上这一身衣服,他就不再像往日那般拒人千里之外。   她今日雀跃、欢喜、忐忑、惆怅、迷茫,诸如起多复杂的情绪,叫人心中千结百转,无所适从,见了他之后,更是无端端从心底添起一份委屈。   闫默眼中映着她娇艳如灼灼芍药的面容,几乎要被恍惚了心神。他早就知道粉团长得好,娇嫩如枝头上含苞的花骨朵,却不曾想过,花骨朵绽开之后,又是另一种动人心魄的美丽。   待看见褚清辉眼中的水光,他才回神,低声道:“我的不是,叫公主久候了。”   褚清辉慢慢摇头,她一动,身上的珠钗环佩叮当作响。   闫默看着都觉得沉重,道:“先叫人把首饰卸下?”   褚清辉点点头。   紫苏便与几名女官围上来,扶着她到梳妆台前,卸妆梳洗更衣。   闫默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的盯着她。   褚清辉原本无所察觉,后来无意间从铜镜中看了一眼,只觉得自己的背都快要被他的视线烧透了,心中无由来一慌,脸上已慢慢红了起来。   更衣完毕,她也不起身,依旧在那坐着,闫默也没动。   紫苏与另一名女官对视一眼,悄无声息地带着人退下。   众人都离开,房门带上,房中静了一会儿,闫默站起身,一步一步靠近。   地上铺了毯子,分明听不到他的脚步声,褚清辉却觉得,那一步一步,都踏在了自己心头上。   闫默单膝蹲在她身前,看着她洗去修饰,依旧叫人移不开眼的脸,道:“之前怎么不高兴?”   他一说,褚清辉又想起方才那无缘故的委屈,憋着嘴,道:“以后你若对我不好,我就回宫去,再不理你。”   今日与父母兄弟离别,除了惆怅不舍,她心中还有些无措、对未来的迷茫,等见了这人,又赌气似的在心里想:我舍了家人来到你身边,你若不好好对我,我就不要你了。   这话似乎是威胁,但里头更有不易叫人察觉的不安。   闫默定定看了她一会,忽然将人抱起来。   褚清辉低呼一声,忙搂住他的肩背,还未定神,就听他道:“不会叫你有不理我的机会。”   只单单这一句话,就将她这一整日的低迷情绪驱散大半,褚清辉抿着嘴,嘴角微微弯起,戳了戳他的肩头,“先生可要记得说过的话。”   “好。”闫默抱着她来到桌前,一同坐下。   褚清辉正坐在他腿上,不自在地动了动,“先生放我下去吧,这样好奇怪。”   闫默没放手,反而搂得更紧了些,粉团柔软的身子在他怀中,似乎是天生该嵌入的一样,一丝一寸都贴合得天衣无缝。   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刚才他带来的食盒是特制的,底下放着炭炉,里头的吃食就算放上小半日,也不会凉掉。   闫默从里边端出一碗燕窝粥和一碟精细的糕点。   褚清辉见了,便要去拿汤匙。   闫默却快她一步,将燕窝粥放在自己跟前,拿起汤匙舀了一口,轻轻吹了吹,送到她嘴边。   褚清辉愣了一下,红着脸道:“我自己来。”   “乖,一会儿该凉了。”闫默道。   声音虽罕见称得上柔和,话中意思依旧强硬。   褚清辉与他僵持对视,看了一会儿,败下阵来,只得红着耳廓张了嘴,乖乖接下。   从她记事以来,就是奶娘都不曾这么喂过她了。眼下不但被人抱在怀中,还如小孩子一般喂着,她心中有些羞恼,但羞恼之余,又有另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只得掩饰般轻声嘟囔:“先生是不是把我当小孩?我可不是小孩子了。”   闫默不语,嘴角似乎略微勾了勾。   用完一碗燕窝粥,几块糕点,褚清辉就吃不下了,将他的手推开。   闫默将碗筷放到一旁,又端起桌上的合卺酒。   这一次,他总不能再喂,两人各自喝了半杯,又交错,喝了余下半杯。   之后,他又将人抱起,往喜床走去。   看着大红色的床铺,褚清辉这才后知后觉地慌乱起来。 第46章 良辰   闫默走到床边,小心将人放下,正要直起身来脱去外袍,却被抱住脖子,盘住腰。   原来是褚清辉手脚并用,挂在他身上。   “怎么?”闫默只得又托住她的后背。   褚清辉将下巴搁在他的肩头上,磕磕巴巴道:“我、我忽然还想再跟先生说一会儿话……”   闫默掌下轻轻拍了拍,“一会儿细说。”   “不行……我就要现在说。”褚清辉把脑袋埋在他的肩窝里,就是不松手。   宫里的引教姑姑极为尽责,对于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她十分清楚。   前一阵子,姑姑将房中之事教给她的时候,着实将她吓了好几天。一想到等一下要跟先生做的事,她现在整个人都是烫的,整颗心都是慌的,恨不得就这样挂在他身上一整晚,就算被当成小孩子也没关系,只想能拖就拖。   闫默便又抱着她在床沿坐下,“要说什么?”   “嗯……嗯……”褚清辉眼珠子转来转去,绞尽脑汁想着话头,可叫人又气又急的是,平日里没见他之前,心里有那么多话想说,今晚竟一件都想不起来,她急得咬着唇,眼眶都快红了。   橘黄色烛光照在脸上,满屋喜庆的红映着她眼中的水光,比之平日,更有一种朦胧的美,与旖旎的暧昧。   闫默用大拇指指腹抚摸她的脸颊,缓缓低下头靠近,在那水嫩的唇上轻啄一口,声音微低,“若一时想不起,明日再说,如何?”   指腹上薄薄的茧,令娇嫩的脸蛋泛起阵阵酥麻,唇上的触感,更是叫她心头一颤,眼睫剧烈地颤抖了几下,褚清辉忽然放弃了,闭上眼,歪头靠在他肩上,抿着唇,轻声道:“其实……没有什么想说的。”   闫默便知道了她未尽之意,一手捧住褚清辉下巴,将她的头抬起来,二人对视一眼,褚清辉下意识就要转开,但下巴上的手叫她动不得。   “别怕。”闫默看着她的眼,说道。   褚清辉又咬了咬唇,“我不怕。”   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的,小腰板直直挺着,浑身僵硬,分明是在逞强。   闫默又将她放在床上,这一回,她将双手双脚牢牢靠在身侧,总算忍住,没有又去攀他。   闫默脱去喜服,掀开床铺。在外侧躺下来。   褚清辉不易察觉的往内侧挪了挪,还没感觉到里头冰凉的被窝,身体就被搂入一个熟悉宽厚的怀抱。她僵着脖子,双眼牢牢钉在闫默衣襟上,头都不敢抬。   但闫默却似乎没打算有别的动作,只轻轻拍着她的肩背,闲话般说道:“师祖和几位师弟都想见你,明日叫师弟给你行礼。”   褚清辉还未见过他们,只听声音,师祖听来中气十足,老当益壮,师弟们则个个十分年轻的模样。她不由被闫默的话带着走,“先生给我说说师祖的喜好吧,明天要给他老人家敬茶呢。”   “不必担心,师祖性情随和,最喜欢小辈,定会喜欢你。”   褚清辉在宫中也听帝后提过闫默的这位师祖,此时得到确认,心下安了些,又问:“那师弟们呢?我给他们准备了见面礼,不知道合不合心意。”   闫默道:“便是不合,莫非还敢多说什么?不必过于纵容,省得叫他们得寸进尺。”   褚清辉听了,笑问:“那么多师弟里面,先生难道没有一个入眼的?怎么听你提起来,哪个都不合心意的样子?”   “你若晓得他们底细,定也只想拒之千里。”   “看来其中还有许多趣事?先生快给我说说吧。”褚清辉揪着他的衣襟摇了摇。   闫默便随意说了几件事,他语言简洁,声调更是没有起伏,难得褚清辉听得津津有味,早将方才的拘谨心慌抛在脑后,身体也放软了,大半个身子压在闫默身上,一个劲娇声催促他多说一些。   闫默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放在她玲珑起伏的腰上。   褚清辉毫无所觉,兴致勃勃追问:“还有呢还有呢?”   “还有……”闫默忽然腾空翻了个身,“还有什么,明日再说。”   褚清辉被他压在身下,呆呆眨了眨眼睛,尚未反应过来。   闫默居高临下,在她细长白皙的脖颈上落下一吻。   “呀……”褚清辉浑身轻颤了一下,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咿呀。   “莫怕。”闫默又抬起头。   褚清辉嘟嘟嘴,咬着唇道:“我才不怕。”   而后,飞快的抬起眼看了他一眼,又逃一般垂下,双颊慢慢烧得绯红,如一株带着晨露的新荷。   似乎是为了显示自己真的不怕,她在闫默的注视中,磕磕巴巴道:“你、你可得轻些,不能压坏了我……”   却不知,因这一句话,身上那人本来就已灼热的双眼,霎时间,更燃起异样的火焰。   “不会压坏。”闫默的嗓子里,似乎也燃着一支火把,声音暗哑得厉害。   他说不会压坏,但褚清辉听了,不知为何,心头更慌乱了些,缩了缩身子,巴不得藏进被褥里去,可又想起自己说过不怕的话,只得努力展开来,豁出去一般搂上他宽厚的肩背,“那、那你来吧,我一点都不怕!”   一个时辰后,她就为自己一时逞强哭哑了嗓子,无力的双手推着闫默的胸膛,抽抽噎噎被抱去沐浴。洗到一半就睡着了,挺翘的鼻头时不时抽泣一声,看着可怜兮兮的,却又叫人更想狠狠欺负一把。   闫默将她安置在床上,自己又叫人提水洗了个冷水澡,再用内力将身体烘暖,才躺回床上,把她绵软软无力的身体搂来怀中抱着,满足睡去。   次日,褚清辉睁开眼,觉得被窝中是从未有过的暖和,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一时还未搞清身在何处,等动了动手脚,全身四肢传来的酸痛令她一时僵在那儿,昨夜的回忆也如潮水般涌现上来。   “醒了?”   耳朵下的胸腔里传来一股低沉的声音,褚清辉满脸通红,一点一点抬起头来,自下而上看着闫默。   闫默替她着酸痛的腰,轻声问道:“哪里不舒服?”   褚清辉只觉得哪里都不舒服,瘪了瘪嘴,小声抱怨道:“先生骗我,还说不会压坏,昨晚、昨晚我差一点就叫你压散架了。”   闫默手上动作一顿,浑身血液都因这句话凝滞了一下,而后更加汹涌奔腾,简直要沸腾起来。   他看着怀中的人,一张脸分别娇艳明媚如雨后海棠,说出来的话,更是叫人血脉偾张,可眼中神情,却纯真得令人想要叹气。   她是真真切切单纯的一句抱怨而已,但落入他人的耳内,却全然成了别的滋味,不知是一个想得太少,还是另一个想的太多。   闫默喉头滚动数下,最终也只得念起心决压下,干巴巴道:“下次不会了。”   褚清辉却捏了捏指头,忧心忡忡:“可先生这样高大,身形比我重得多,就算我想要习惯,也习惯不了。不然,嗯……下次唤我压着先生?这样总不至于把先生也压坏吧?”   闫默实在不敢再与她讨论这个话题,再说下去,恐怕静心诀也起不了分毫作用了,他几乎是带着几分狼狈道:“饿了么?”   “不饿——哎呀!什么时辰了?该去给师祖敬茶了!”褚清辉忙撑在他胸口上要爬起来,却不小心滑了手,整个人跌落下去,柔软细嫩的身体,重新砸在闫默胸膛上。   温香软玉满怀,闫默却没有信心,若叫她继续撩拨下去,自己还能否把得住。最要紧的是,怀中一无所觉得粉团,此时根本承受不住更多。   他只得揽着人半坐起来,靠在床头,安抚道:“时候还早,你瞧,天未亮。”   褚清辉透过纱帐往外看了一眼,窗外果真灰蒙蒙的,却不放心道:“师祖和师弟会不会已经等着了?”   “不会,外头没有动静。”   褚清辉侧耳听了听,果真如他所说,想来确实早着,这才安心,于是又趴回去,脸颊在闫默胸口上蹭了蹭,掩口打个小小的哈欠:“唔……那我再睡一小会儿,时辰到了,先生记得叫我。都怪你昨晚压着我,一直不让我睡,都说了不要了……你得负责,不能又害得我错过敬茶时间,叫人笑话……”   话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几乎是含在唇齿间的自言自语。她完全没有多想,自己如实说的真心话,叫揽着她的人,无奈中更多了一份甜蜜的煎熬。   闫默毫无睡意,借着床帐内微弱的光线,注视着褚清辉红润的面孔。一时觉得时光太快,无法让他看得尽兴。一时又觉得,晨曦来得太慢,这春香温暖的床帐,实在是磨人又煎熬。 第47章 撩拨   褚清辉心里记着要去敬茶的事,不敢沉睡,只过了一小会儿,就自己醒了。   闫默摸着她的脸颊,大掌还放在细腰上轻轻揉着。   褚清辉伸了个懒腰,身体虽然仍有几分酸痛,被他这样搂在怀中揉着,却又舒适得叫人懒洋洋的,她探头看了看天色,道:“现在该起了吧?”   她伸懒腰时,一双纤细白皙的手从被褥中伸出来,衣袖下滑,露出手臂上点点红痕,如瑰丽的花瓣,洒落在凝脂般的肌肤上。   “咦?这是……”褚清辉吓了一跳,将手拿到面前细看,还以为是夜里被蚊虫咬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是昨夜这人啃下的。她忙坐起来,掀开衣襟往自己身上看去,果然,大片的肌肤上星星点点,连一块完好的皮肉都没有,甚至指尖都被他啃咬得,比平日更加粉红几分。   她瞪着眼看向罪魁祸首,又羞又恼,“你、你怎么还像小狗一样到处乱咬?”   闫默的目光却落在她松散的衣领上,放在腰间的手,似乎又灼热了几分。   褚清辉顺着他的视线低头一看,忙把衣服整理好,软绵绵的在他胸口锤了一下,咬唇说道:“不许看!”   闫默听话的将双眼转开,却又握起她的手,在手腕内侧吮吸了一口,放开时,腕内的肌肤又红了一小块儿,他看着褚清辉,道:“不是咬的。”   “你、你……”褚清辉看了看那块红痕,又看看他坦然的神情,话都说不清了。是不是咬的,说一句就行,偏偏又在她身上弄出一个红点点,一会儿还怎么见人?   她觉得先生变了,从昨晚开始就变了,可具体怎么个变法,又说不清,只觉得要是从前,他不会这样对自己,想着想着,就有些委屈的瘪了瘪嘴,“你欺负我。”   闫默搂着她坐起来,将人的脸蛋按在自己胸膛上,手掌在其背后轻轻抚摸,“不欺负,疼你。”   一句疼你,叫褚清辉脸上发热,不由想起昨夜,羞恼道:“是叫我疼,不是疼我。”   这话一出,她就觉得搂着自己的手臂僵住了,靠着的胸膛也变得更加硬邦邦的,过了几息,才听闫默道:“只疼你。”   褚清辉皱起鼻头娇生哼了一下,理所当然道:“当然只能疼我。”   “是。”闫默应声。   褚清辉这才满意,还要再说什么,门外传来紫苏的声音:“公主与驸马起了吗?”   她知晓,若不是时辰快到了,紫苏不会出言打扰,便道:“起了。”正要叫人进来,又想起自己此时身上星星点点,哪儿好意思让人看见,忙又说:“你们再等一等。”   她转头看着闫默,见他还露着大片结实的胸膛,伸出葱白的指头轻轻戳了一下,嘟嘴说道:“先生快起来穿衣服,再帮我拿一套干净的里衣来。”   闫默握住细白的指头,放到嘴边含了一口,正要用牙齿磨一磨,就见褚清辉瞪着美目,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于是从善如流地改磨为吸。   “快去。”褚清辉用力将手抽回来,嗔道。   闫默这才抱着她放到身侧被褥内,自己迈着长腿跨下床榻。   褚清辉瞥了眼他宽厚虬结的后背,捂住眼睛,将脸埋进软被里,喉间呜了一声,一下一下的用手指戳着红色喜被上的鸳鸯,还是想不明白,怎么只过了一晚,人就变了这么多?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还是一本正经,沉默可靠,但一举一动,分明多了几分从前没有的无赖。   闫默穿好衣裳,褚清辉则将里衣穿戴整齐,确定没有将身上的痕迹露出来,才叫人入内伺候。   宫女捧着洗漱用具鱼贯而入。   紫苏小心抬头看了一眼,公主与驸马并排坐在床边,驸马爷一只手臂放在公主身后,公主则将身体靠在驸马身上,两人虽不说话,却自有一种无言的默契,叫外人无法涉足。   她又暗中打量褚清辉的脸色,见她面颊红润,并无不妥,才安下心,领着众人行礼,“奴婢拜见公主,驸马。”   数名宫女上前围着褚清辉,替她更衣洗漱,又有几人到闫默身边,准备伺候他,却被闫默摆了摆手。   几名宫女无措的对视一眼,年长些的那个低头福了福身,带人退到一旁。   闫默几下就洗漱完,坐在桌边,看着被众人拥到镜台前的褚清辉。   宫人替褚清辉挽好发髻,妆粉轻轻扫了眉眼,又将一匣子珠钗玉翠递到跟前,请她选出今日要带的首饰。   今日是成亲后第一日,又要给长辈敬茶,衣着打扮自然不能随意,褚清辉偏头看了一会儿,有点拿不定主意,无意间望向镜子,正好与闫默的视线对上,眼前一亮,道:“先生过来替我选一个吧。”   闫默起身步过来,宫女们自发退开。   褚清辉仰头看他,问道:“你说我去见师祖,是隆重一些比较好,还是简约一点更妥当?”   “喜欢就好。”闫默看着她精致的面孔。   褚清辉不满的嘟嘟嘴,“先生说了等于没说,不行,你得给我一个确切的意见。”   闫默只好去看那一盒首饰,被里头的珠光璀璨晃花了眼,只觉得每个看来都一个样,眯起鹰目看了半天,才艰难地选出几样。   他在看首饰,褚清辉就在看他,见其一脸迟疑不确定,不由捂住嘴偷笑。   闫默看她一眼,神色几分无奈,将掌中选出来的几支珠钗递到她面前。   褚清辉拿起一根凤头金步摇,笑道:“先生替我带上好不好?”   闫默接过步摇,那细细的钗身,叫他不自觉放轻了手中的力气,就怕一不小心,便将这细致的小东西捏扁。   褚清辉歪头指了指发髻上的一个位置,“就戴在这里。”   闫默提起一口气,抿着唇,小心翼翼将步摇插入发髻。   褚清辉在镜子里看见他的表情,全神贯注,仿佛如临大敌一般,更加觉得好笑。   她晃了晃脑袋,金步摇上的凤凰羽毛跟着颤了颤,凤口衔着的一串流苏轻轻抖动,晨光从窗外照入,仿佛真是一只凤穿牡丹,展翅欲飞。   剩下那些首饰,她就不再为难闫默了,只怕等他戴好,别说敬茶,连早膳的时间都已经错过。   宫女又上前,伺候她穿戴完毕,褚清辉对着镜子左右照了照,站起身,在闫默面前转了一圈,征求他的意见,“先生看看,还有哪里不妥的?”   话音刚落,闫默就点了点头,“很好。”   “回答得这么快,一听就知没有好好思考,再看看。”褚清辉不满道。   闫默只得又看了看,仍然点头。   褚清辉看着镜中的自己,总觉得还不够满意。   这衣服的颜色会不会太轻浮了?头上挽着的发髻是不是有点老气?脸上的妆容适合她吗?这样去给师祖敬茶、去见师弟,是否失礼了?   她有心想再问问闫默,却又预感,问他问得再多,也只能得到一个很好,不错,不会有别的意见。   眼见她在镜子前面转了又转,紫苏只得小声提醒:“公主,时辰快到了。”   褚清辉哎呀一声,转过身紧走几步,回头见闫默没跟上,忙道:“先生快来呀,别叫师祖久等了。”   闫默抬脚跟上。   褚清辉嫌他走得慢,一把抓过他的手掌,捏住两根指头往前拽,快点快点。   闫默手下一动,两人的手掌十指交扣。   两只手,一只又大又宽,古铜色的肌肤,手掌上带着陈旧的伤疤和厚茧;另一只细细软软,皮肤白皙,指头纤细,如一根根青葱,整只手别说疤痕,连茧子都找不到一颗。   褚清辉看着交握的两只手,手指头动了动。她的手掌比闫默足足小了两号不止,手指之间的缝隙也不大,闫默的指头却粗粗长长的,扣在她的指缝中,叫她撑得慌。   她心里不由想,只是一双手,就相差这么大,难怪昨晚叫她那么、那么辛苦……   她被闫默牵着往外走,见到外头的晨光,猛然醒悟过来自己在想什么,面上发烫,赶紧甩了甩脑袋,可脑中那个念头却怎么也甩不开,昨晚的画面更是时不时浮出来,叫她从头到尾烧了个透。   “怎么了?”闫默停下问她。   褚清辉却不敢转头看他,只垂着脑袋,拉着他一个劲往前走,“没、没什么,咱们快点吧。”   闫默便也不追问,抬步跟上。   宫女在前边开路,褚清辉埋头一路紧走。   走出后院,跨过一个大花园,进到前院,终于把那些羞死人的念头甩下了,眼见正厅就在不远处,她又开始忐忑,脚下越走越慢,最终停了下来。   闫默也停下脚步。   褚清辉摸摸发髻,碰碰头上的首饰,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裳,又抬眼问闫默,“先生再看看,有没有哪里不妥当的?”   闫默认真上下看了看,点头道:“很好。”又说,“不必慌张,师祖不会为难人。”   褚清辉揪着他的指头捏了捏,深吸一口气,又苦了脸,拉过闫默的手掌,放在自己胸口上,“我也不想紧张,可是你看,我的心根本不听我的,它怎么跳得这么快?”   闫默只觉掌下浑圆柔软,根本没感受到她说的快极了得心跳。面前粉团眼神湿润,神色苦恼,根本不知自己做了什么。   他又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找回理智,嘴里含糊应了什么,自己都未必清楚。   “它不乖,一会儿回房替你看看。” 第48章 啃咬   “大师兄和嫂子怎么还没来?”冯重青说这话时,正站在厅堂内,翘着屁股趴在窗户边,透过碧绿的纱窗往外看。   话音刚落,就看见院子外头转进来几个开路的宫女。   “来了来了。”他兴致勃勃嚷嚷了一声,“潘师兄柯师兄你们瞧,大师兄身边那位就是嫂子了。”   他说了话,没听到人应,也不觉得有什么异样,仍翘着尾巴,看得津津有味,“诶?师兄和嫂子怎么不过来了,在那说什么话?咦咦咦……大师兄的手在干什么?光天化日,怎么可以搂搂抱抱!唉,世风日下,世风日下!”   大惊小怪的声音传到院子里去,别的人没听见,闫默却是耳目清明,视线转过来,穿过重重花草,雕花的窗棱,碧绿的新纱,准确无误盯到冯重青眼睛里。   冯重青像是被蜜蜂蛰了一下,立刻退后一步,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好险好险,大师兄应该没看见我,柯师兄——”   他往身旁看去,结果连个人影都没有,忙又往右边看,右边也没有一个人,急急地转了个身,方才他口中两位师兄,正站在师祖身边,面上神情一本正经,好不正直。   冯重青奇道:“柯师兄,你刚才不是说要看嫂子吗?”   柯梁眨了眨眼睛,比他更惊奇,“这话从何说起?大师兄和嫂子总归是会来的,咱们在这里候着就是,何需要偷窥,那可不是君子所为。”   冯重青傻了眼,明明刚才是柯师兄先趴在这里看,他后来入内才随了大流,怎么现在在师兄说来,又全然不一样了?   柯梁又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模样,“小青青,师兄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非礼勿动。大师兄,你说是不是?”   冯重青晕头晕脑转过头,就见大师兄已经跟嫂子踏入厅内。   闫默懒得理会三位师弟的小动作,只用余光扫了三人一眼。   这便叫冯重青缩起了脖子,柯梁面上镇定自若的神情也僵了一瞬不由暗地里瞪了冯重青一眼,怪这个笨蛋师弟露了马脚,连累他过后也要被师兄算账。唯有潘黎没受什么影响,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   褚清辉一入内,先是看见堂上端坐着的那位老者。她本心中忐忑,被那老人家慈爱的目光看过来,心下立刻就安定了许多,比方才闫默的安慰还要管用,不由暗想,先生果真没骗她,师祖看着再慈祥不过了。   而后才注意到,老人家身旁站着三位年轻人,应该都是闫默的师弟,瞧他们个个玉树临风,英武不凡,年岁约在二十上下,只有冯重青看着小一些,她也只认识这一个。   她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被闫默引着走到严老头面前,行了个礼,接过宫女端来的茶,恭恭敬敬递上,略有些羞涩道:“师祖请喝茶。”   严老头乐呵呵接过,喝了一大口,忙不迭对闫默道:“快扶起来,扶起来。”   他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小盒子,“老头子没什么好东西,这小玩意儿送给你玩。”   褚清辉忙双手接过,“谢谢师祖。”   严老头点点头,满意之情溢于言表,“孙媳妇,嫁给闫小子,是委屈了你,不过你放心,老头子别的大话不敢说,门下这些徒子徒孙的品性,都是能够拍着胸膛保证的,日后但凡闫小子叫你受了一点委屈,你只管说,老头子就算在天涯海角,也要赶回来,押着这小子打个三十大板,再叫他给你请罪。”   褚清辉脑中不由浮现闫默被师祖压着,用板子打屁股的画面,禁不住笑起来,揶揄的看了他一眼,才应道:“好,我就知道师祖疼我。”   “好好好!”严老头喜得搓了搓手,他门下一贯只有一群野小子,什么时候有这样娇滴滴又乖巧的女娃娃?一下就喜欢了,恨不得叫所有的徒子徒孙,都拐个小姑娘来给他磕头敬茶,眼角瞥见身旁杵着的三位徒孙,伸手便往离他最近的柯梁身上拍去,“还不赶紧见过你们嫂子?”   柯梁受了师祖这了一下,暗地里龇牙咧嘴,心想,果真是货比货,得丢;人比人,气死。   若在师父面前,师祖一口一个乖徒孙、好徒孙,反倒对他们师父瞪眼挑眉,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如今新来了个嫂子,他们这些徒孙,立刻就体会到师父的心酸了。   腹诽归腹诽,话是一句不敢多说,立刻上前,拱手行了个礼,笑眯眯道:“柯梁见过嫂子。”   褚清辉回礼,“师弟万福。”   他之后,潘黎冯重青也一一见礼。   若是一般人家,新媳妇见舅姑,必定有许多话要交代,可他们这儿,只有严老头一个长辈,虽年轻时也成过亲,可他一个大男人,哪里知道该和新妇说什么?况且他们上清宗,是最不拘泥于框框条条的,见过礼后又说了几句话,就各自散去了。   出了外院,褚清辉心中石块真正放下,脚步也比之前轻快许多。   闫默牵着她的手,察觉到她的好心情,便问:“安心了?”   “安心啦。”褚清辉连连点头,又勾起嘴角,坏笑道:“之后该轮到先生担心了,明天,我们可要进宫见父皇母后呢,要是不能叫父皇满意,小心他打先生板子哦。”   闫默知道她是在取笑方才师祖所说,若叫她受委屈,就打他三十大板的事,只捏了捏她的手。   褚清辉又饶有兴致问道:“先生被师祖打过板子吗?”   闫默摇摇头,“不曾。”   “真的?”褚清辉不甘心追问,听语气还有些小小的失望。   闫默便改成捏她的脸,“当真。”   他只被师父打过板子,没被师祖打过,所以不算说谎。   褚清辉捂住脸,不满道:“先生干嘛老是捏我?别把我的脸捏大了。”   闫默闻言,屈指刮了刮她的鼻梁。   “鼻子会被刮扁的。”褚清辉忙护住翘鼻。   闫默又去揉她的耳垂。   “哎呀。”褚清辉手忙脚乱,顾得了这个,顾不了那个,急得直跺脚,“你、你又欺负我!”   闫默这才收回手,忍住下嘴磨牙的冲动,将人揽过来。   褚清辉却转了个身,从他手边转开,气哼哼道:“不跟你一块走了,老是捉弄我。”   她扬起头,挺着胸,气昂昂的走在前面。   闫默几个大步跟上去,又伸手去揽她。   褚清辉甩开,他再揽,又甩开,又揽,如此几个回合,还是褚清辉憋不住,先破功笑了,“先生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没脸没皮的?”   闫默看着她的笑颜,下意识又伸出手,想要去捏一捏,被褚清辉警惕一瞪,只得半途转了个道,背到身后去。   褚清辉这才满意,得意哼了一声。   两人回到后院正屋,宫女端了早膳上桌。   褚清辉昨天心情紧张,不知道饿,一整天下来,只吃了一点东西,昨晚又被闫默折腾一通,之前去敬茶还没感觉,现在一见满桌子吃的,立刻就饿得慌了。   她用了一碗蟹黄粥,两个珍珠包,一双瑶柱虾饺,一份海参汤,方才停下筷子,这食量,比她平日多了一半。   闫默在一旁看着,仍觉得不够,又夹了个酥酪卷到她碗里,“再吃一点。”   褚清辉摇摇头,“已经吃不下了。”   闫默看手在她肚皮上摸了一下,道:“还能装。”   褚清辉被他吓了一跳,忙捂住肚子,嘟了嘟嘴,“先生难道把我的肚子当成面口袋了不成?摸一摸就知道能不能装下了。”   “比面口袋小得多。”闫默道。   “你……哼!”这是说她连面口袋都不如呢,褚清辉不高兴了。   闫默见状,只得把酥酪卷夹到自己碗里,又给她添了个小些的山药莲子糕,征求她的意见:“吃这个?”   褚清辉其实也不是吃不下,只是遵循太医叮嘱,不管什么时候,都只吃个七八分饱。眼下见闫默好声好气的商量,她自认大方,不跟他计较方才面口袋的过错,又看了看那块山药莲子糕,确实不大,肚子里还能装下,这才点了点头。   她吃东西向来细嚼慢咽,此时又担心吃完这个,闫默还要给她再夹,便吃得更慢,等用完一抬头,立刻惊了。   桌上本摆着将近二十样粥食面点、爽口小菜,是厨房怕不合他们二人胃口,特意多做了的许多花样。没想到,只是她低头吃了块糕点的功夫,这许多吃食,就被闫默席卷一空了。   她看了看桌上空荡荡的碟子碗筷,又看看闫默的肚子,再看看桌上,仍还不敢相信,看闫默咽下最后一口小菜,她呆呆问道:“先生吃饱了吗?”   闫默略略点头。   可褚清辉看他那样,好似还不是很饱,试探着问:“明日叫他们多做一些?”   “好。”闫默不客气的点了点头。   “……”褚清辉眼中只剩惊叹钦佩,她之前见过这么能吃的,只有父皇,而眼下,先生比父皇还能吃!   二人漱了口,移到内室,褚清辉拿出之前严老头给她的小盒子,期待道:“不知里边是什么。”   “打开看看。”   褚清辉点点头,小心翼翼打开,入眼的是一层红色绸缎,不知包裹着什么,虽还未看见,但两人已闻到一股参味。   只这股味道,就已叫人脑内清明,精神为之一振。   闫默坐直了身体,褚清辉屏住呼吸,轻手轻脚解开红绸,待看清里头的物品,惊得呀了一声。   竟是一只根须齐全的老参。   虽不知其具体年限,但褚清辉在宫中不知见过多少好物,百年份的人参也曾用过,那支在太医说来已经成了型的百年老参,跟眼下这支比起来,竟一点灵性也无了。   她不由看向闫默,拿不定主意,是否要收下这样贵重的礼物。   闫默道:“既是师祖所赠,收下便是,该是他老人家在外云游所得。”   “可是……”褚清辉仍在迟疑,正是她见得多了,才更知道手中这支老参的价值,这是真正能够救命的宝物。   闫默拍拍她的手,“师祖心中有数。”   褚清辉想了想,才小心包起来,准备好好收着,轻易不取出,日后若身边人需要,再拿出来。当然,若一辈子用不上,那就最好不过了。   她将盒子收好,又问闫默:“先生之前说师祖一直云游四方,不知这回准备在京城驻足多久?”   “师祖向来随性,我也不知他的打算,或许一二日,或许一两月。”   褚清辉忙道:“先生可要时常劝劝,好叫他老人家多呆几日。”   虽然清楚师祖未必听劝,闫默还是点了点头。   褚清辉又道:“还有一事,此前,师祖与诸位师弟都住在将军府内,如今咱们搬来此处,也该叫师祖和师弟们把这儿当成自己家,不要见外。这话我说了,怕他们以为是客套,还得先生去说。”   闫默倒不曾想这么多,在他看来,几位师弟大约是不知见外二字怎么写的,担心他们太过拘谨,在公主府住不惯?这话本身就如笑话一般。   “先生听到没有?”见他不说话,褚清辉伸手推了推。   闫默只得点头。   “那先生就去找师祖师弟们说一说吧。”   “现在?”闫默反问。   “当然越早说越好,不然先生打算等到什么时候?快去吧。”   闫默坐着不动。   “先生?”褚清辉又推推他。   闫默抬眼看她,忽然问道:“身上累不累?”   褚清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娇嗔道:“你说呢?”   昨晚到底是怎样搓揉她的,还有谁比这人更清楚?这才过了半个上午,她又不是铁打的,哪能恢复的那么快。现在仍觉得腰是酸的,两条腿走起路来也不好使,更不要说,那个地方……还被磨得难受。她现在只等把这人赶走,再到榻上好好补个觉。   闫默道:“我给你揉揉。”   褚清辉连忙摇头,才不要给他揉,到时候,又来捏她的脸,刮她的鼻子,夹她的耳垂,只怕还不如不揉呢。   “不用揉,一会儿我再补个觉就好了。”   闫默便道:“我陪你。”   褚清辉又摇头,“不用不用,先生快去吧。”   闫默抿着嘴角没动。   褚清辉站起来推他,连拖带拽的把人推出内室,末了又道:“先生顺便跟师祖师弟一起用午膳吧,我想多睡一会儿,睡醒了再吃。”   实际上她准备自己一个人用午膳,省得又被人压迫着要她多吃点。   说完,她就关上了房门。   闫默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还是不能接受新婚第二日,就被他的小夫人赶出门外这个事实。   今天他既不想去练功,也不想找师弟切磋,只想抱着粉团,时时刻刻抱着。   可惜眼下,粉团不让他抱,那就只能找点别的事儿干了。   他瞥了眼武场方向,抬脚慢慢往外走,心里思索着,是叫师弟一个一个来,还是三个一起上。   外院,正围着师祖的冯重青、柯梁三人,忽然打了个寒战。   褚清辉把人赶走,倒没有马上去睡,而是招来外院的管事,细细过问上清宗诸人的安顿情况,交代底下的人好好伺候,这才将管事放走。   之后,她又把紫苏叫进房里,叫她好好给她揉揉——腰间是真的酸。   她趴在榻上,被紫苏揉得哼哼唧唧,露出来一段后颈,白皙的肌肤上都是一点点红痕。   紫苏红了脸,她自小跟公主一起长大,当然见过公主的身体,可没有一次,叫她有这样面红耳热的感觉。此时她才真正觉得,经过昨晚,公主与从前是真的不一样了。   怕自己再想些不该想的,她忙找了个话头,“公主怎么不叫驸马留下?我看驸马爷方才舍不得走呢。”   褚清辉嘟着嘴道:“叫他留下,他高兴了,该换成我不高兴了,苏苏你不知道,才一个晚上而已,先生就变了好多,从前他可不会这么欺负我。”   她一边说,一边撩起袖子,“你看看,手上都是他啃出来的痕迹,身上还有呢。他还狡辩,说是吸出来的,昨晚我明明感受到了,就是他在咬我。”   紫苏只瞥了一眼,白晃晃的肌肤上,一朵朵红痕如梅花落在上头,无端端叫人不敢多看。她红着脸,小声道:“驸马喜欢公主呢。”   褚清辉听了这话,弯弯嘴角,“他当然得喜欢我。”   正是知道闫默喜欢她,才给他啃,不然,昨晚就把他赶出去了。   如此想着,想到方才闫默被她拽出门外,面上发蔫的神情,心中又有些不忍,便道:“一会儿等我睡着了,你去看看先生在做什么,若他一个人闲着无事,就叫他来陪我一块睡吧。”   她想,等自己睡着了,再叫先生来,总不至于还把她啃醒吧?   再咬她,哼哼,她就叫厨房拿大骨头来,叫他做小狗去。 第49章 揉揉   八月份,正是开始转凉的时候,既不像六月暑天酷热难耐,也没有冬日那般严寒,叫人手脚冰凉。   褚清辉前一夜没睡好,此时躺在窗前软榻上,盖着一条薄毯,迎着徐徐微风,睡得安稳,一觉醒来,只觉神清气爽。   “醒了?”   身下的床榻忽然震了震,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褚清辉忙支起脑袋,才发现哪里是床榻,而是闫默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此时正抱着她,而她就枕在他的胸膛上。   两人都没穿外袍,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里衣,抱在一块儿,四肢交缠,身体紧靠,发丝缠绕,虽没有别的动作,却似乎比昨晚的贴合还要亲密。   他既然没咬她,那褚清辉是不吝啬叫他抱一会儿的,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睡得通红的脸颊在他胸口上蹭了蹭,声音夹杂着睡意,越发绵软,“先生什么时候来的?用过午膳了么?”   闫默点点头,手指指腹刮着她的脸颊,“起来吃些东西?”   “师祖与师弟们用了吗?”   “用了。”   褚清辉安下心,又伸了个懒腰,在薄被里蠕动两下,还是舍不得起来,便道:“早上吃多了,现在不饿呢,一会儿再说。”   眼下才刚过午膳时间,闫默也不迫她。   他的手指头还在褚清辉脸上摩挲着,指腹上的薄茧叫她觉得痒痒,不由将那只大掌拉过来,又伸出自己的手,翻来覆去与之对比。   两只手掌的差距,她早前就知道了,现下看着自己带的红点点的胳膊,再看看闫默结实的小臂,她忽然弯眼一笑,露出一点小尖牙,带着些明目张胆,理直气壮的调皮,“先生一直咬我,难不成是咬人的滋味令人难忘?也叫我尝尝如何?”   闫默闻言,只搂着她的腰往上抱了抱,“想咬我?”   褚清辉眼珠子一转,笑眯眯道:“用先生的话说,不是咬,是吸。”   闫默只看着她。   褚清辉不甘示弱,与他对视,过了一阵,却有点受不住,率先转开眼,脸上微红,嘟着嘴道:“你是不是不愿意呢?那就算了。”   话音刚落,闫默就把一截小臂伸到她面前,“咬吧。”   褚清辉立刻就开心了,脸上荡着笑意,双手捧着他的手臂仔细看了看,似乎在思考要从哪里下嘴。   她回忆着昨夜闫默的动作,试试探探地靠近他手腕的地方,抬起眼皮瞄他一眼,小心翼翼伸出一截粉红的舌头,舔了一下。   闫默浑身硬如坚铁,眼也不眨的盯着她。   褚清辉偏头砸砸嘴,“没什么味道。”又拍拍闫默的胸口,“先生放松一些,我才舔了一下,你怎么就硬得跟铁块一样了,还没咬呢。你放心,不疼的。”   也不知这话有没有起作用,反正当她再次下口,露出小白牙,在闫默的手腕上磨了磨时,依然觉得嘴下的手臂好像不是人的肢体,而是一块千年寒铁。   她磨了一阵,又学着闫默做的,附上唇舌吮吸,半晌后抬起头来,闫默手腕上除了亮晶晶的口水,并没有别的痕迹,反倒是她淡红色的粉唇被吸得殷红,如一朵春花镶嵌在白玉似的精致脸庞上。   她撇下闫默的手,只觉得脸颊发酸,不高兴道:“一点都没意思。”   闫默用手指抹去她唇上的水渍,指头却没有立刻离开,搓揉着软嫩的唇瓣,眼见它变得越发红艳,微微肿胀,如花朵开到最盛的时候,用尽浑身力气,展现所有的芬芳与色泽,邀人采撷。   褚清辉偏头想要躲开他恼人的手指,却没有如愿,细眉轻轻皱起来,正要说话,就见闫默的脸越来越近,唇上烙下一个炽热的吻。   “唔……”   那吻十分霸道,毫不留情地撬开白齿,扫视她的口唇,又去追逐那一条软舌,直追得她无处可躲,丢兵弃甲,还不肯罢休。   褚清辉喘不上气来,面上闷得通红,细细的手腕无力拍打他的肩背。   闫默终于放开,两人离得极近,灼热的喘息触摸对方的脸庞。   褚清辉用力推开他的胸膛,身体往后仰,气势汹汹地瞪着他,“又咬我!”   语气铿锵,可惜双眼水润,嘴唇红肿,发丝微乱,便一点儿气势也没有了。   她对上闫默暗沉沉的双眼,紧贴的身体察觉到对方的变化,心头一慌,立刻不再追究他又咬人的事,小心翼翼挪开了点,试图掀开薄毯往地上溜,气短道:“我、我饿了……”   闫默长臂一伸,揽过她的细腰,两人便又紧紧贴在一块。   感觉到身下硌着她的东西,褚清辉欲哭无泪,带着哭腔道:“你怎么这样,你是不是又要欺负我……”   闫默平复着喘息,许久后,偏头亲吻她的鬓角,“不是欺负。”   褚清辉瘪了瘪嘴,说不是欺负,可那东西还顶着她,叫谁信呢?   恰好此时,肚子咕噜叫了一声,她就如得了救命稻草似的,迫不及待道:“我真的饿了!”   闫默又看了她一会儿,最后在嘴角啄了一口,才起身下榻,把她的衣服拿来放在榻边。   褚清辉赶紧穿戴整齐,也不看他,一刻不停溜到外间,见到门边伺候的人,松了口气,叫他们摆膳。   用完午膳,她也不在内室呆着,就怕被闫默单独堵到,一整个下午便十分勤快地召见管事,查看账目,甚至还准备去库房瞧瞧,好歹被紫苏拦下。   转眼入夜,褚清辉磨磨蹭蹭沐浴完毕,坐在窗台前,由宫女为她擦干长发。   闫默也从别处洗漱过,带着一身水汽入内,在旁看了一会儿,不声不响上前,接过宫女手中的布巾。宫女们十分识趣的退下。   褚清辉原本若无其事的梗着脖子,盯住铜镜,过了一会儿,欲盖弥彰瞄瞄他,再过一会儿,又瞄瞄他。   等她第三次将滴溜溜的眼珠子看过去的时候,恰好便和闫默狭长的双眼对了个正着。   “呀——”她轻呼一声,立刻垂下脑袋。自觉按捺了很久,认为他应该已经移开眼,便又抬起眼角,偷偷从铜镜里看他,结果,又被逮了个正着。   闫默屈膝蹲下,与她对视,“看什么?”   看你是不是又要欺负我,褚清辉心说,嘴里却道:“又没看你。”   “是小狗在看我。”闫默道,话里竟藏着一点笑意。   褚清辉立刻瞪他,“你才是小狗,你还咬人,我又不咬人。”   闫默挠挠她的下巴,“你是咬不动。”   褚清辉被他戳中痛处,鼓着脸颊不说话。   闫默又问:“为什么躲我?”   “谁、谁躲你?我可不是胆小鬼。”褚清辉眼神游移。   闫默只是沉默看她。   她便败下阵来,捏着指头,好半响才道:“谁叫一见面,你就要咬我。”   “不喜欢?”   褚清辉没了声响,真要说不喜欢,也不对,她喜欢两人的亲近。可是独处的时候,先生看她的眼神叫她心慌,总觉得下一瞬就会被他吞了似的,而且、而且……   “……我还不舒服呢,你不能又欺负我。”   “给你揉揉。”闫默道。   “只是揉揉腰,不揉别的地方,也不做别的?”褚清辉确认。   闫默点了点头。   她仍不太放心,又追问:“要是做了别的怎么办?”   闫默想了想,“再给你揉揉?”   “……哼!” 第50章 入宫   顾及褚清辉的身体,这一夜,闫默除了替她揉揉腰,没再做别的,好歹叫她有惊无险的度过。   第二天要入宫给皇帝皇后请安,褚清辉一大早兴冲冲爬起来,梳洗完毕,先去前院见过师祖,匆匆用了点早膳,就叫人备轿进宫。   皇后起得更早,将早朝的皇帝送走,没像往日那样再睡个回笼觉,而是直接坐到镜台前,命宫人给她梳洗。   镜子里的人虽年过三十,却面容白皙,皮肤紧绷,姿态雍容,远看不出有一个人已经出嫁了的女儿。   皇后看着镜中盛装的自己,却轻轻叹了口气。   柳飘絮手上动作一顿,低声问道:“娘娘怎么了?”   “柳儿,你说我是不是老了?我总觉得暖暖还是那个,在我面前奔来跑去的小豆丁。昨日有好几回,都差点要问出口,怎么公主还没来栖凤宫?之后才想起来,她已经出嫁了。”   柳飘絮替皇后戴好发簪,道:“娘娘怎么会老,您这是没习惯。不说娘娘,我也不习惯呢。公主在宫中养了十来年,一朝出嫁,娘娘舍不得才是对的。好在过一会儿,公主就要和驸马爷来给娘娘请安了。以后每一天,您都能招公主入宫来见面,跟从前也不差什么。”   皇后只点了点头。   其实大家都知道,说是说不差什么,但嫁了的公主,与从前到底是不一样了。皇后身为人母,难免心中有些惆怅不舍。   这几个孩子,虽然个个孝顺,但最黏她的,也就是这个女儿。其余两个,太子不必说了,三四岁就单独入主东宫,没在跟前。二皇子倒是养在身边的,可他虽说敬畏皇帝与太子,但到底是个男孩,对比起来,还是更愿意跟条小尾巴一样缀在太子哥哥身边,而不是整日陪着母后。况且他如今在含章殿进学,也就只有早晚能来皇后这儿请个安。   诺大的宫殿,陡然没有了小辈们嬉嬉闹闹的声音,皇后有时恍惚觉得,自己就是那守着孤巢的老燕。   柳飘絮又说:“娘娘忙完了公主亲事,突然闲下来,就更爱胡思乱想了,要奴婢说,还是该找些事情做。”   皇后从镜子里看她,“你是说恒儿的事?”   柳飘絮含笑道:“娘娘赶紧给太子找个太子妃,再生个小太孙,这宫里不就又热闹起来了?”   皇后想到那个景象,也笑了,嘴里道:“哪有那么容易?”心中却已在思索,京中都有哪些待嫁闺中的姑娘。   “御花园中的金菊是不是快开了?”皇后问。   柳飘絮退后一步,左右看了看皇后头上的首饰,边看边答道:“是,前头底下的人来报,已经长出许多花骨朵,大约等到中秋前后,就能赏花儿了。”   “就以这个为由头吧,”皇后说,“中秋过后,宫里再办一场赏花宴,邀那些个年轻的小子姑娘们来热闹热闹。”   梳洗完毕,坐在殿上等了等,太子和二皇子也到了,他们今日特意从皇帝那讨了半日假。   片刻后,宫人来报,公主与驸马在外求见,皇后忙让人传进来。   褚清辉一路都是高高兴兴的,等回到这熟悉的地方,看见端坐在堂上的皇后与兄弟,鼻子一酸,忽然就哽咽起来,“母后……”   皇后欠身刚要站起,二皇子褚恂已经如一枚小爆竹一样奔过来,投入褚清辉怀中,“阿姐!”   褚清辉接不住他,往后跌去,幸好在那之前,闫默已经上前在她后腰上扶了一下,结实的手臂牢牢承住两人的重量。   等褚清辉站稳,他才放开,却仍然站在她半臂之外,以便能及时应付意外。   皇后看在眼中,心下满意。驸马虽看着高大悍然,不拘小节,对待她的公主,还是细心体贴的。   “阿姐阿姐,我好想你!”褚恂在褚清辉怀中蹭来蹭去,把梳得端正整齐的发髻,蹭得毛毛躁躁的。   褚清辉摸摸他的脸蛋,“阿姐也想小恂。”   “我想阿姐想得饭都吃不下了,阿姐看看,我是不是瘦了?”褚恂可怜兮兮道。   太子上前,拉着褚恂的手将他拎开,听见这话,只是嗤笑,“不过一日,你是掉了半两肉还是一两肉?”   褚恂在太子手中挣扎,“太子哥哥难道不知道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已经三年没见阿姐了!”   话一出口,倒叫殿内的人都失笑。   太子把小捣蛋虫拖走,褚清辉和闫默上前,郑重给皇后磕头。   “好好,快起来,赐坐。”   来回将女儿看了几遍,皇后才道:“公主被我养得娇蛮孩子气,要叫驸马多担待了。”   闫默正色道:“公主很好。”   皇后笑了笑,又问候他师祖几位师弟的情况,过问他们在京中是否住得惯。   如此坐了一会儿,太子提出有个问题想要向驸马请教,闫默便与他一同前往东宫,顺带褚恂也被带走。   他们离开后,柳飘絮带着宫人退下,殿内只剩皇后与褚清辉二人。   “母后……”褚清辉又唤了一声。   皇后笑着招招手,“到母后这儿来。”   褚清辉迫不及待奔过去,如往常一样,依偎在皇后身边。   皇后摸着她的脸蛋,又将她的脸捧起来细看,轻叹道:“母后的暖暖,真的长大了。”   褚清辉眼中含着水汽,没有说话。   皇后又说:“怎么一副小可怜的模样,难不成驸马竟然敢叫我的公主受委屈?等一会儿你父皇下朝,我叫他打驸马板子。”   褚清辉这才开颜,嘟着嘴道:“他要是敢欺负我,不用父皇母后替我出头,我自己就能欺负回去!”   “哦?”皇后笑道:“母后不知,暖暖竟有如此气魄。”   二人说了会儿笑,皇后搂着她,轻声道:“与母后说说,驸马待你到底如何?”   褚清辉歪头想想,瘪了瘪嘴:“好是挺好的,可是——”   “可是什么?”皇后忙问。   褚清辉皱着鼻子,“可他总是咬人。”   绕是皇后心中已做了诸多设想,也被这个回答弄得愣愣了一下,“……咬人?”   褚清辉扭扭捏捏露出一点手臂给她看,昨日叫紫苏看见的时候,她一点不觉得有什么,今日在母后面前,却无故有点不好意思了。   但一想到,今日是要跟母后诉苦告状的,她还是掀起了衣袖,“母后你看,这都是他咬的。”   皇后只瞥了一眼,就知那是什么痕迹,她倒不是紫苏那样的小姑娘,容易面红耳赤,只有些哭笑不得,把她的衣袖拉下来遮住,“你记住,这是你与驸马的闺房事,除了母后,不能说给别人听,知道吗?”   褚清辉点点头,“可是母后,他要是还咬我,该怎么办呀?”   “他咬你,你觉得疼吗?”   “疼倒是不疼,就是痒痒。”   她说是咬,其实大部分都是吮吸出来的痕迹,但褚清辉在皇后面前一贯爱娇,故意夸大其词,好叫母后疼她哄她。   皇后显然是清楚其中缘故的,否则,若知道女儿真的被欺负,就算她再温和,也不会如此淡然。   她看着褚清辉撒娇的面容,转过几个心思,故意板着脸道:“原来如此,驸马竟果真有这样大的胆,敢欺负我的公主,一会儿我就与你父皇细说,叫他好好收拾驸马。”   “咦?”褚清辉呆住。   皇后又道:“今天就先告诫他一番,等下午你们出宫,母后叫两个得力的嬷嬷随你去,每日就守在你闺房外,不叫驸马入内,看他还如何欺负你,若驸马胆敢再有别的心思,立刻叫你父皇打他板子!”   褚清辉忙道:“等、等一下——”   “暖暖是不是还觉得不够解气?放心,母后还有别的手段呢,等打过他板子,就找你父皇找个由头,把他远远打发到边疆去,叫他日晒风吹雨淋,天天上阵杀敌,等他吃够了苦头,再把他喊回来,到那时,他绝不敢再欺负你了。”   褚清辉吓到了,“母后别打他板子,他没欺负我!”   “当真,我不信,若他没欺负你,你身上这些痕迹是怎么来的?”   “这是、这是他吸的……”   皇后看着她蔫头蔫脑的模样,终于憋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褚清辉泪眼汪汪的看着她。   皇后摸摸她的脑袋,“傻孩子,母后逗你玩呢。”   褚清辉眨眨眼,反应过来,“呜……母后你也欺负我……” 第51章 舔舔   等皇帝下朝来栖凤宫,褚清辉跟闫默又给他磕了头。   皇帝对着一日不见的女儿,面上神情难得和风细雨,问她在公主府上住得惯不惯,又说永乐宫的摆设一切照旧,叫她随时回来长住。   等一转眼看见闫默,他就颇有些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了,大概这天底下做人父亲的,看见另一个抢了自己女儿的男人,都是这一副妒夫般的面孔。   好在有皇后从中周旋,又有褚清辉跟褚恂活跃气氛,皇帝太子与闫默三人的沉默,倒也不算什么了。   二人留在宫中吃过午膳,又呆了半下午,临近傍晚才出宫。   皇帝是恨不得将女儿留下,叫驸马爷独自一人回家的,皇后却不能由着他胡闹,这才新婚,若就叫公主与驸马分开,不知底下人要怎么说呢。   虽说顾全大局,面上不显,可皇后心中比皇帝还要不舍,褚清辉一走,便将她脸上的笑颜也带走许多。   夜里皇帝来栖凤宫安置,皇后坐在灯下,手中拿着一方帕子,那是褚清辉出嫁之前亲手绣好送她的。   皇帝缓步上前,轻轻揽住皇后的肩膀,“曼曼怎么了?”   皇后轻轻叹了口气,“岁月不等人,陛下还记得么,十五年前,暖暖出生的时候,才只有巴掌大,一眨眼,她都出嫁了。”   “知道你舍不得,白天才要将她留下,可你又不同意。”   皇后摇摇头,“这才新婚第三天,如何能叫她留下?暖暖与驸马是要过一辈子的,总不能因为我的缘故,时时叫她与驸马分开,这不是叫孩子为难么?况且,就如柳儿今日所说,我不过是不习惯,时间长了,就好了。”   皇帝搂着她坐到床边,让人靠在自己怀中。这两天,皇后的低落他都看在眼里,他知道,皇后不仅是舍不得女儿,更是因为,她觉得孤单落寞。   皇宫太大,可以相伴伴的人又太少。   他与太子总是忙碌,小儿子褚恂又懵懵懂懂,不知陪伴是何物。   年轻时,皇帝舍不得皇后受生育之苦,原只打算生一胎就好,恰好生了一对龙凤胎,再圆满不过,后来意外又怀上二皇子,那之后,皇帝更加小心谨慎,再没有漏网之鱼。   如今岁月慢慢流转,看着这可以称得上冷清的皇宫,看着夜里来时,皇后孤孤单单的身影,皇帝有时会想,当初的决定,是否是对的?   轻轻抚摸着皇后纤细的肩膀,皇帝心中忽然有股冲动,“曼曼,你想不想再要一个孩子?”   但话刚说出口,他就后悔了,搂住皇后的手骤然缩紧。从前就舍不得她受那份苦楚,如今,更是一丝一毫的疼痛,都不愿让她经受了。   可若此时皇后同意,他又能够拒绝吗?   皇帝对自己丝毫没有信心。   好在皇后并没有这个打算,她似乎被皇帝的话吓住了,好一会儿才哭笑不得道:“陛下在说什么?您是不是忘了,几天前,咱们的女儿才刚出嫁,用不了多久,陛下就能抱上外孙。若这会儿,我再给暖暖添个弟弟或者妹妹,难不成到时候,陛下要左手抱个儿子,右手抱个孙子吗?”   皇帝设想一下那副场景,并不觉得羞耻,反而感觉好像还不错。他赶紧收敛心神,轻咳一声。   皇后又戳戳他的胸口,“再过几日,中秋过后,我打算在宫中办一场赏花宴,见见京中那些待字闺中的姑娘。恒儿也差不多该到年纪了,陛下有心思想些有的没的,不如想想他的终身大事。”   皇帝握住皇后纤指捏了捏,虽心里把皇后说的话记下了,嘴里却道,“怎么会是有的没的?”   皇后便抬头,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难道陛下之前的话不是玩笑?莫忘了,您今年已经四十,可不是十四岁的少年人了。”   皇帝立刻装可怜,“曼曼嫌我老了?”   这么多年,皇后早就摸清他的路数,将手指从皇帝掌中抽出,掩口打了个哈欠,“老不老的,陛下自己心中有数。”   皇帝这一搅和,倒把她低落的情绪驱散许多,皇后早上起得早,现在困了,躺下去没一会儿便熟睡。   皇帝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怀抱,心中凄凉,暗想:曼曼是不是真的嫌我老了?   又暗暗把天底下那些十四岁的少年都记恨上,等他一一记很完,就想做些实际的什么,来证明自己并不老。可惜,皇后早已熟睡,并没有留给他发挥的余地。   皇帝瞪眼看着床帐,又把那些十四岁的少年拉出来,重新记恨了一遍。   另一头,公主府。   出嫁时,褚清辉把闫默送她的那些雕像也带来了,此时,她正坐在闫默怀中,手中把玩着一个玉雕的小人像,看闫默雕琢另一个。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见闫默雕刻,他的手法已经十分熟练,一整块璞玉在他手中,慢慢显像出活灵活现的形象。   这一个小人像,跟以往任何一个都不同,不再是个天真的少女,而是做了年轻妇人打扮。   用匕首雕刻出大致雏形,他又拿起沾湿的布巾,将细屑擦掉,再用颗粒细小的金刚砂打磨,打磨完毕,又用指腹仔细摸索,但他的手指上都是茧子,摸不出哪一处粗糙。   于是褚清辉便看着,他摸了一阵之后,把小人像含进嘴里。   她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嘴巴微张,忘了说话。   闫默唇舌鼓动,用舌头将小人像四下摸索一遍,终于察觉出一处依然有些锋利的地方,便又取出来,用金刚砂继续打磨。   打磨完后,过了遍水,又含进嘴里。   褚清辉终于找回自己的舌头,磕磕巴巴道:“你、你你在做什么?”   其实不必闫默回答,她心头已经有了答案。垂眼看着手中被自己轻抚过许多遍,甚至放在枕边一同入睡的小人像,她忽然觉得有些烫手,耳廓更是无缘无故的滚烫起来。   转头看着多宝架上一排排形态各异的雕像,褚清辉面红耳赤的想,难道这些都被他舔过了?   他怎么能、怎么能这样?这些小人像都是她的模样啊,他这样舔,不就跟舔在……她身上一样吗?   其实,他也不是没有真正在她身上舔过,前天晚上不就……   察觉自己在想什么,褚清辉浑身就如着了火一般,再也坐不住,从闫默腿上跳了下来,埋头冲到床上,拉过被子将自己埋起来。   闫默不明所以,将口中的玉雕像取出,在水里洗干净,又用布巾擦干,握在手中走到床边,轻轻拍了拍床上鼓起的那个小包。   “快出来,莫要闷坏了。”   那小包动了动,似乎是褚清辉在里面转了个身,用后背对着他。   闫默看了一阵,又伸手在某一处拍了一下。   说不清他是有意还是无意,落掌的地方,正是褚清辉的臀部,大掌将圆臀罩了个结结实实,或许还揉了一下?   褚清辉就跟被针扎了似的,立刻从床上蹦起来,脸色不知是憋的还是羞的,反正俏脸通红,杏眼水润,咬着牙,毫无威力的瞪他:“大坏蛋,你拍哪里呢?”   “哪里?我看不见。”闫默反问。   褚清辉没好意思说,狐疑观察他的神情,见他面色坦然,看起来真的不知道自己的手掌拍在了哪一处,只得支支吾吾道:“反正、反正你不能乱摸乱碰。”   闫默点点头,将手中新做的小人像递给她。   褚清辉红着脸接过来,憋了半天,又哼哼哧哧道:“也、也不能乱舔。”   “好。”闫默应得十分干脆。   不久之后,褚清辉抽抽噎噎:“大坏蛋,你骗人……”   闫默忙碌间隙,抬头来道:“没骗你。”   他没乱摸乱碰,更没乱舔,而是很仔细地摸,很认真地碰,很专心地舔。   新婚三天过后,闫默需入宫当差,卯时未到便要起身。   褚清辉前一夜睡得晚,此时虽听见他起来的动静,仍还是迷迷糊糊的,睁不开眼。   闫默替她压好被角,轻声道:“还早,再睡一会儿。”   褚清辉闭着眼睛含糊交代:“你是不是要走了……记得用早膳。”   “好。”闫默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又道:“等我回来。”   褚清辉没应声,她是真的困极了,又沉沉睡去。   闫默在床头站了一会儿,方才利落穿好衣袍,到隔壁屋子去洗漱。   等褚清辉真正起来,已经快到巳时了,窗外日头高照。她伸了个懒腰,立刻察觉腰酸腿软。   紫苏在外听到动静,带着宫女入内伺候。   “先生是什么时候走的?”褚清辉坐在镜台前,由紫苏替她梳头。   “驸马爷未到卯时就起身了,卯时一刻出门,他还交代奴婢,不要吵醒公主。”   褚清辉红着脸咕哝几句,又问:“先生用过早膳了吗?”   用过了,公主的早膳也一直在厨房里热着。   褚清辉吃了迟来的一餐,带着几名宫女慢吞吞去前院。倒不是她不愿意走快些,而是身体不允许。   她一面尽量忽略身上的酸疼,一面又羞又恼地念了好几句大坏蛋。   外院里,严老头正在武场中指导几名徒孙。   上清宗这一辈弟子大多是放养。闫默几人,一般是从师父那得到一套适合的功法,之后怎么练怎么折腾,就是他们自个儿的事。他们师父只在每旬之中挑一日,检验徒弟的身手,所谓检验,就是让徒弟与他过招。   当然,他并不会手下留情,身手最差的那个弟子,还得去洗他囤积的脏衣鞋袜。   于是,他的弟子们为了不被师父打得太惨,更为了不至于沦落成洗衣大娘,不得不矛足了劲嗷嗷练功。   严老头初时看自己的徒弟这么糟蹋徒孙,气得吹胡子瞪眼,后来看这种放羊似的教授方法效果还不错,教出来的徒孙竟一个比一个出色,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不过,偶尔云游回师门,得空的时候,他还是会把徒孙叫到一处,细心指导几日,省得让这几个可怜蛋以为,天底下的弟子都是被师父揍出来的。   他们练功,褚清辉也不打扰,给师祖请过安,就坐在一旁看着。   她此前只看过闫默教导学生,此时再看师祖指导徒孙,便发现这二人的不同之处。   师祖无疑是宽和的,教起人来也十分耐心,一一指出不妥之处,由一个失误,引出许多同一类型的问题,再说明缘由道理,叫人恍然大悟。   而闫默并不会将这些道理掰碎了说给人听,只会直接简单点出错误,叫弟子自己去琢磨领会。大抵当初他就是那样从他师父那学来的,如今也照样交给别人。   当然,也有可能只是因他懒得多说。   褚清辉虽不懂武道,却还是看得津津有味,用过了午膳,还要再去前头凑个热闹,便有底下人来报,林尚书府上的姑娘与镇西将军家大姑娘上门拜访。   林芷兰与秦含珺二人,还是在夏宫时由褚清辉牵线认识的,如今二人相携来访,她忙叫人迎到花厅。   “你们两人竟会一同来看我,真是奇了。”褚清辉笑着打趣。   林芷兰笑道:“表姐若知道是含珺主动上门来寻我一道的,是不是就更加惊奇了?”   “哦?”褚清辉笑眯眯道:“几日不见,含珺是不是十分想念我?”   秦含珺面上带着浅笑,竟没反驳。   别的人看她神色淡淡,又不怎么说话,便以为是个冷冷清清的性子,实际上,褚清辉跟林芷兰与其相交不久,便摸清了她的脾性。她不过是因在西北长大,身边没几个同龄人,又谨守克己,才看着冷淡。   在夏宫时,褚清辉要她时常入宫一块玩耍,若是旁人,极有可能当做客套,又或者小心奉承,更有甚者,为了不叫人当作攀高枝的,从而谨慎回避,只她正正经经的,每两三日就进一次宫,把褚清辉的邀约认真当做了承诺。   三人坐定,林芷兰打量过褚清辉面色,见其血色充足,精神饱满,安下心来,转而赞道:“表姐这儿可真漂亮,园中的花看得我眼花缭乱的。”   宫女端着茶水与糕点上来,褚清辉将两个装着精致点心的碟子往二人面前推了推,才道:“你若喜欢花,过几日就有眼福了。母后打算中秋后在宫中办一场赏花宴,到时候咱们一同前往。”   “有许多花么?”秦含珺忍不住问了一句。西北苦寒,别说花,连草木都不多,她也是这一回回了京,才知世上还有那么多鲜活美丽的生命。   “多着呢,你要是喜欢,到时候我送你一些。”   秦含珺忙道:“我不会养,看看就好。”   林芷兰久居京中,对于这方面的心思比她敏感许多,听闻姨母无故要办一场赏花宴,再回想这阵子娘亲偶尔的念叨,心里便有了个念头,迟疑道:“表姐,这场花宴是不是为了……”   这事并不算秘密,等过几日,皇后将请帖放出,京中有些头脑的人都该知道了,褚清辉大大方方道:“不错,母后有意为太子哥哥选妃。”   “原来如此,说起来,表哥的年纪确实差不多了。”   褚清辉喝了口茶,撑着下巴道:“不知道未来的嫂子是什么模样,好不好相与?”   林芷兰笑道:“不管太子妃如何,在表哥心中,表姐总是排在前面的。”   褚清辉摇摇脑袋,“我是太子哥哥的妹妹,他要疼我,嫂子是太子哥哥的妃子,他更该多疼疼她,不然嫂子就要伤心了。”   林芷兰意外的看着她,垂眸想了想,点头道:“表姐说得有理。”   褚清辉仍在脑中幻想着未来嫂子的模样,偏头看见在一旁安安静静吃糕点的秦含珺,忽然脑中灵光一现,兴奋道:“含珺你不是还没说人家么?正好太子哥哥也要找人成亲,不如你当我嫂子吧!”   秦含珺不设防,被她一句话吓噎住了,清冷的小脸蛋憋得通红。   林芷兰忙把茶杯递给她,褚清辉赶紧帮她拍背,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   褚清辉又兴冲冲道:“我说真的,含珺你不考虑考虑?太子哥哥可好了,又英俊又有才能,芷兰你说是不是?”   林芷兰接收到她怂恿的视线,只得含笑点了点头。她们都知道,秦含珺这一次随双亲回京,是为了说亲的,若是恰好与表哥促成了一对,倒也不失为一段佳缘。   秦含珺被她们二人闹得红了脸,却依旧摇摇头,小声说道:“我与太子云泥之别,如何配得上?况且娘亲身体欠安,我想陪在她身边。”   褚清辉听她把长辈搬出来,只好作罢,谁都知道,若嫁入皇宫,必定是无法承欢父母膝下的。   林芷兰也不再多说,见褚清辉面上有些失落,便调侃道:“我看表姐是与姐夫修成正果,琴瑟和谐,所以见不得天底下孤身男女,要充当一回月老才觉得美满。”   褚清辉果然忘了那一茬,转头看她,佯怒道:“好哇,你都敢来嘲笑我了!含珺,你说某个人是不是忘了,当初在夏宫的时候,那张家二公子眼巴巴的,就指望有人给他递个信物呢!”   一听她提起这个,林芷兰立刻红着脸求饶,“我错了我错了,求表姐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我这一回。”   秦含珺只坐在一旁,含笑看着他们二人。   正说着,紫苏从外头进来,眼中带着笑意:“奴婢听见公主提了张家二公子是不是?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方才前院有人来报,张公子与林姑娘秦姑娘前后脚来到府上,说是来找重青少爷的,只不知是不是真的了。”   这话一出,不说褚清辉,连秦含珺面上的笑意都更多了几分揶揄。   褚清辉立刻站起身,要拉着二人去前头看热闹。   林芷兰用帕子遮脸,死活不去,却还是被拽走了。 第52章 抱抱   张志洲跟冯重青两个人可谓不打不相识,自从夏宫几人混战之后,张志洲回到京中,果真一得空就跑去将军府上,拉着冯重青要与他切磋。   两人年纪只差一两岁,冯重青正是爱玩爱热闹的时候,张志洲虽然面上看着沉稳,实际上也是少年心性,凑在一块儿打过几回,又一起相约着喝了几次酒,如今已是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交情。   不过这一次,张志洲确实是跟在林芷兰后面来的。   张府跟林府的喜事就在九月,如今,林芷兰越发不出门了,张志洲又找不到上门的借口,抓耳挠腮之下,叫他想出一个方法,派了个小厮整日在林府后门守着,只要看见林家姑娘出门,就马上给他递消息。   如此守株待兔般守了半个多月,终于叫他碰上今日的机会。   武场里,严老头指导了几个徒孙半上午,下午他就出门寻酒去了,留他们几人自己比划。   张志洲刚跟冯重青见到面,就听外头传来一串清脆的笑声。他喜上心头,忙拉着冯重青商量:“快帮哥哥一个忙,跟我打一场,打得漂亮点。”   冯重青才从两名师兄手底下逃脱,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打不动了。”   张志洲急着在他媳妇面前显露一手,好声好气求他:“你帮我这一回,等以后你看上了哪家姑娘,哥帮你去追回来,怎么样?”   “我把姑娘追回来干什么?”冯重青躺在地上,四肢摊开,对他口中的条件一点也没心动。   张志洲瞪眼,“追回来做你媳妇儿啊!不然干嘛,供着做佛像吗?”   冯重青又疑惑道:“媳妇儿要来做什么?”   张志洲急得跺脚,“哪有那么多干什么做什么,媳妇不就陪你睡觉陪你吃饭陪你玩的吗?!”   冯重青慢吞吞道:“我一个人吃饭睡觉挺好的,不想把床分出去一半,也不想把吃的分出去一半。”   张志洲咬牙切齿,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家伙看外表挺能唬人,实际上也就长了个头,根本没长心志,说他只有三岁他也不怀疑!   笑声越来越近,已经能够听到脚步声,他很狠心,破釜沉舟般道:“你跟我打一场,我请你在望月楼吃一顿,这总行了吧?”   望月楼可以说是京城最好的酒楼,就算只在一楼大堂吃一顿,都要花掉他半个月的俸禄。   冯重青眼前一亮,伸出一只手掌,“五顿。”   张志洲快要气笑了,毫不客气的踢了他一脚,“赶紧给老子爬起来,有一顿就该偷笑了,还五顿,你怎么不做梦去!”   冯重青嘟嘟喃喃,到底还是爬了起来。   张志洲不放心交代:“不用真的打,就做做表面功夫,拳脚漂亮一些,听见没?记得不许打脸!”   “知道知道。”冯重青胡乱点头。   褚清辉几人从门外传进来时,就看见他们二人在武场中拳来腿往,打得眼花缭乱,好不热闹。   她拉拉林芷兰的衣袖,“快看快看,张家二公子的身手很不错呢!”   林芷兰本来低着头,被她拉地受不了,用手帕遮了半张脸,羞答答地瞧了一眼。   褚清辉又说:“我记得先生说过,宫里那么多少年侍卫中,张家二公子是最有潜力的一个了。”   林芷兰小声说道:“肯定是姐夫有意夸他。”   褚清辉笑眯眯道:“那怎么不见他有意夸别人?你还没嫁过去呢,就替人家谦虚上了?”   “表姐就爱取笑我,我可没这个意思。”林芷兰羞得要走。   褚清辉忙拉住她,“好好好,我不说了,你别走,咱们再看一会儿。张家二公子跟师弟打得这么起劲,我们要是走了,他不就白打了么?”   这话说的,叫秦含珺也捂了嘴轻笑。   几个人轻声细语,夹杂着悦耳的笑声,听得张志洲心头痒痒,恨不得飞奔过来,听听看他媳妇儿有没有在说他。   褚清辉将二人领到石桌边坐下。   张志洲本就不专心,此时看他媳妇离的又近了些,忍不住频频往这边偷看。可惜不凑巧,林芷兰是背对他坐的,看不见脸。   他急得连连向冯重青使眼色,两人几乎是绕着武场打了大半圈,终于移到了林芷兰对面。   褚清辉几人察觉到他们的动作,自然又对着林芷兰好一番调笑,直叫她的脸越垂越低。   “我看表妹还是抬头看他一眼吧,不然,只怕他再过一会儿就要打到地上去,如此才能对上表妹的眼睛呢!”褚清辉眨了眨眼,笑道。   林芷兰脸上臊得通红,心里又羞又急,可除此以外,见他这样费尽功夫,倒也有一丝甜意。她绞着手中的帕子,到底忍不住,压下满心的羞涩,抬头往那二人看去。   张志洲终于如愿接收到媳妇儿含羞带怯的一眼,一时看得呆住,忘了自己正与人交手,竟就傻傻站在那里,被冯重青挥来的一拳结结实实打在鼻梁上,也算乐极生悲了。   几个人热闹了小半下午,傍晚才前后离去。   褚清辉看了看天色,心中计算着闫默何时能回来,又派人去看看厨房的晚膳备得如何。   太阳落山之前,闫默终于回府。   早有侍从一路传报,褚清辉坐在厅堂上等着,看见他从院外走进来,立刻笑着起身飞奔过去。   闫默大步而来,张开手臂,将这个叫他念了一整日的人搂入怀中。   以往还不觉得有什么,成亲这几日时时相伴,竟让他越发不愿与粉团分开。从未有哪一日如今日这般难熬,他几乎是数着时辰,一到了点,立刻从宫中离开,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她,拥抱她,亲吻她。   褚清辉迎上来,本想投入他怀中,抱一下便罢,哪里料到,闫默竟顺势将她抱起来,面对面搂着,就跟抱着小娃娃一样。   她当即觉得不好意思,在他怀中扭了扭,想要下地。闫默一手托着她的臀部,一手托着她的背,就这么抱进屋里。   一路上,宫女纷纷回避。   褚清辉把脸埋在他怀里,不想抬起来。   闫默走到桌旁坐下,依然没将褚清辉放开,叫人面对面坐在他腿上,一下一下轻啄她的额头。   “身上可还难受?”他揉着她的腰。   褚清辉小声道:“上午有些不舒服,现在好多了。”   “日后习惯,便不会这样。”   褚清辉一听,立刻戳了戳他的胸膛,娇嗔道:“你要是、你要是少来一次,不就好了?”   闫默原本亲着她的额头,眼下看她抬起头来,一路从额头亲到眼睛,到挺翘的鼻梁,再到绯红的双唇,许久后才说:“忍不住。”   褚清辉便说不出话来,重新把脑袋埋回去。   闫默又问:“今日做了什么?”   “表妹来寻我,一起玩了半下午。”褚清辉闷在他怀中,含糊道。   闫默摸到她的下巴,将脸抬起来,“是不是觉得无趣?”   “还好,明日我和你一起进宫,去陪陪母后。”   “起得来?”他可记得今日清晨,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的模样。   褚清辉斜眼看他,哼了一声,“我起不来,是要怪谁?”   闫默闭了嘴。   褚清辉继续道:“明天我可是要早起给母后请安的,所以晚上某个人最好安分一点,不然,哼哼,我叫父皇打你板子。”   看她明明坐在自己腿上,却叉着腰,仰着脑袋,一副骄傲得意的小模样,闫默眼中闪过一缕笑意。   原本今夜他也没打算做什么,虽然一见她,就止不住心头的骚动,但总要劳逸结合,叫粉团歇一歇,才能为日后谋福。   不过,就算前一夜并未操劳,第二日褚清辉还是起不来。她因自小血气不足,一贯晨起困难,何况此时时辰还这么早,不过寅正。   看她努力张开眼睛,在被子里奋力挣扎,却怎么也爬不起来,闫默索性连人带被一起抱起,喊来宫女伺候更衣洗漱。   这期间,褚清辉就坐在他腿上,梳妆时,甚至还打起了盹,直到早膳一碗热腾腾的粥下肚,她才真正清醒。   闫默不知是不是抱她抱顺了手,起床抱着她,梳妆抱着她,用早膳也抱着她,甚至后来出门还要抱出去。   还是褚清辉努力争取,才终于得以下地。   她乘撵,闫默骑马,一路同行,入了宫门才各自分开。   皇后见她来得这样早,很是惊奇了一番,“今天日头难不成是从西边出来了?瞧这样子,你竟起得比我还早些。”   褚清辉也有点小自得,虽然今日能够起来,多半是闫默的功劳,她还是喜滋滋道:“一想着要来见母后,我就一刻也睡不住了。”   “哎呦,这小嘴甜的,是不是偷了你柳姑姑的玫瑰糖吃?”皇后笑道。   “母后,我可是大人了,早就不吃糖了。”褚清辉缠着她的手臂撒娇。   实际上,她直到出嫁前一天才真正下定决心,不再从柳姑姑哪儿讨糖吃。到今天,不过戒了四五日而已。   皇后心头好笑,也不拆穿,免得某个自诩大人的人恼羞成怒。   再过三日就是中秋节,按旧例,宫中将有一场家宴,出席的都是皇族宗亲。   这种宴席,皇后早已游刃有余,往年褚清辉在她身边也见识不少,今日,皇后便索性将此事交给她。   瞧她招来一个个掌事太监,有条不紊地询问、布置、分配任务,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女儿虽被宠得爱娇,可身为一名公主,该有的气度还是不曾落下的。   只这一件事就花了大半天,褚清辉准备出宫时,日头都已经西斜了。   她特地叫人绕了道,远远看见禁卫营便停下来,在原地驻足一会儿,终于瞧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等闫默似乎准备往这边走来,她就朝他摆摆手,让人抬撵走了。   她就是与他打个招呼而已,这几日先生不知怎么转了性,一见她就又亲又抱的。   在自己府上也就罢了,反正那些宫女不敢多说,此时这么多御前侍卫,若叫他们看见自己被人当成小娃娃一般抱来抱去,那她身为公主的威严还要不要啦? 第53章 中秋   中秋节这天,褚清辉与闫默一同出席皇宫家宴。   如今京城中,皇族成员并不多,血脉近的,先帝一辈,只留下一位老皇叔,皇帝这辈也只有一位亲王在京里,再往下,就是太子一辈了,当今子嗣是历代皇帝中是最少的,加上太子,总共只有两名皇子,公主更是只有硕果仅存的褚清辉一人。   至于郡王郡主,倒还有不少,可依旧无法与太皇太后在时,每一次热闹非凡的家宴相比。   褚清辉与闫默的桌席靠前,就在帝后二人下手,两人共坐一席。   即便是在宴席上,闫默也坐得得如一棵青松,脊背挺得笔直,只有当褚清辉有话与他说时,才弯下腰来,侧耳倾听。   他们二人新婚,本就惹人注目,别的王妃夫人们,见小夫妻二人频频凑在一块,窃窃私语,面上都带着善意调侃的笑。   褚清辉发现后,就不好意思再拉着闫默说话了。   殿上歌舞正演至祭拜月神,褚清辉跟闫默一同给帝后敬酒,“儿臣祝父皇母后团圆美满,愿我大衍永世繁荣昌盛!”   皇帝挺高兴,赏了不少东西。   宫里中秋宴并未持续到很晚,这些皇族宗亲们回到自己府上,家中妻妾儿女都还等着与他们共聚一堂。   眼见拜过月神,分赐月饼,歌舞歇罢,皇帝便叫人散了席。   褚清辉跟闫默回到府上,正屋院前正摆着一张供桌,上头供着月饼和果品,点着的香已经燃尽了。   这是褚清辉入宫前,叫府中管事设下的。   她命人将这些月饼分散下去,毕竟是祭过月神的,大家都沾沾福气。   严老头不在府上,自从老伴去世,逢年过节,他都单独一人避开了,此时不知躲在哪里喝酒。   冯重青几人,也在前日跟随潘黎出京,回他家中过节。   天上一轮圆月高挂,圆月之下,倒有几分冷清。   褚清辉被人伺候着换下繁复的宫装,梳洗完毕,趴在窗台上,望着外头的月亮。   一件薄披风落在肩上,回头一看,是闫默不知何时立在身后。   她拉住闫默给自己系披风带子的手,指着对面在月下显现出一片银白的屋顶,“先生带我去房顶上看月亮吧,好不好?”   “夜里凉。”闫默任她拉住手臂,也不抽开。   褚清辉抱着他的手晃了晃,“不会凉的,我还有披风呢,先生就带我去吧,小时候我就想到屋顶上看月亮,可是父皇一直不允许。带我上去嘛,求求你了……”   闫默只坚持了一小会儿,就在她殷切期盼的眼神中败下阵来。   两人飞上屋顶,坐在屋脊上。   “哇,这么看月亮,好像确实比平时大了些。”   褚清辉努力仰着脑袋朝上看,坐在那儿摇摇欲坠,闫默揽过她的腰,靠在自己肩头。   今夜中秋,平民百姓家倒是十分热闹,街道上挂着彩灯,灯光与月辉相映,月圆满人团圆。   即便是在屋顶上,也看不见外边热闹的街景,只隐约听到一声声喧闹,与孩童的嬉笑,褚清辉举起耳朵听了一阵,收回心思,安安静静看着月亮。   “先生以前是怎么过中秋的?”她对闫默的过去并非一点不好奇,但闫默既然不提,她也就不问,只是今晚忽然有些感触。   闫默怕她受凉,一直搂着肩背,听她发问,摇了摇头,“不过节。”   以前在师门,若严老头不在,中秋不中秋的,并无人在意,后来来京,只他一人,更无所谓过节不过节了。   褚清辉沉默了一小会儿,侧脸在他肩上蹭了蹭,“以后我陪先生一起过节。”   “好。”   秋夜的晚风已有一丝凉意,夜风中夹杂几缕桂花甜香。   褚清辉深深嗅了两口,心中盘算着,明日叫人做蜂蜜桂花糕。   闫默将她披风两边的衣襟收紧,她却挣开手,把披风打开,张大手臂搂住闫默精壮的身体,打算把他也裹进自己的披风里。   可惜披风虽然宽裕,闫默却更加高大,她努力许久也没能如愿。   闫默坐着不动,任其折腾,只双手护住她,省得从屋顶上滚落下去。   褚清辉苦恼的皱着眉头,忽然想到什么,摇摇晃晃站起来。   闫默忙要拉她坐下。   褚清辉努力伸长了腿往他身上一跨,骑马一般面对面骑在腿上,勾唇得意一笑,张开双手抱住他的腰,将脑袋靠在胸膛上,“这样就可以了,先生抱着我,不会觉得冷了。”   “我不冷。”闫默摸摸她的脑袋。   “先生不冷,可我看着冷。”她可记得大冬天的,飘雪的日子,这人依旧穿着单薄外袍的模样。难道他都不会觉得冷么,身体不会冻僵了?想到此,她好奇地在闫默腰腹上摸了摸。   闫默立刻截住她的手腕,惩罚似的握在掌中捏了捏。   褚清辉却惊奇道:“先生连肚子都跟我不一样,一块儿一块儿的,我看看到底有几块。”   虽然两人已经同房数次,但每次都在床帐内,灯光隐约暧昧,她又没好意思细看,到现在也没将他的身体看清楚。   闫默只握住她一只手,另一只却是自由的,柔软的手掌在他腰腹上扫来扫去,一根细白如青葱的指头轻轻点着,嘴中认真数数:“一、二、三、四、五、六……”   看她还要往下,闫默只得大手一张,将这只不安分的手也禁锢住。   褚清辉扭了扭,没能扭开,嘟嘟嘴:“先生可真小气,大不了、大不了我的肚子也给你摸一摸。”   虽然她的肚子只有一整块,而且还是软绵绵的,但她的肚子白呀,如果先生是枣糕,那她的肚子就是香喷喷的糯米糕,一戳就凹下去一个小洞,揉一揉,比糯米糕还弹。先生跟她换着摸,一点也不吃亏呢。   她的身体什么样子,闫默比谁都清楚。想到那柔软带着清香的肌肤,他的眼神更加暗沉几分,将还在状况之外的粉团往自己身上压了压,附在她耳边,声音微哑:“是不是困了?回房吧。”   褚清辉一下子僵住,而后立刻挪了挪腰臀,粉饰太平般,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语气浮夸:“哇,月亮好圆呀,我觉得一点也不困,看到天亮都没关系。”   闫默只是纵容地看着,就让她再回避一会儿,反正,逃不掉。 第54章 花宴   中秋之后,严老头一直没回府,过了几天,闫默收到一封传书,原来他已经于中秋夜当晚离京。   不仅是他,连原本只打算去潘黎家中小住几日的冯重青,因临时有事,也托人来信,只道日后再见。   他们师门一贯如此,聚时不会大张旗鼓,散时也不必十里相送,山高水长,日后总能相逢。   闫默早已习惯,倒是褚清辉颇有几分不舍。   好在她也不得闲,八月底金菊绽放之际,皇后下帖邀了京中数十名闺秀入宫赏花。   一大早,她随闫默一同入宫,分开后直接去了皇后宫中。   皇后正在用早膳,褚清辉见了,眼前一亮,忙不迭靠过去。   “瞧你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驸马苛刻,不叫你吃饭。”皇后无奈瞧了她一眼,命人再摆一副碗筷。   褚清辉讨好道:“是母后这儿的御厨厨艺太好,叫人忍不住。”   “你倒好意思说,如今你府上的厨子,哪一个不是从我这儿挖过去的?”   现今公主府上伺候的人,都是当初永乐宫原班人马,除此以外,帝后怕女儿受委屈,又各自从自己宫中挑了好的给她陪嫁,眼下就是太子的东宫,都没有公主府那般周到。   褚清辉笑眯眯陪笑。皇后赐给她的御厨,一开始她还很喜欢,可是吃惯了之后,又觉得还是母后宫中的食物更新奇了。   总之说来说去,别人的总是好的。   她入宫前已经用过早膳,此时看着满桌精致菜肴,心有余而力不足,每样只尝了一口,便不得不放下碗筷。   皇后也用完了,漱完口,说了会儿闲话,便步入正题。   柳飘絮奉上一本名册,褚清辉打开瞧了瞧,原来是今日将要出席赏花宴的名单,上头第一行有两个名字,其中一个是沈琬。   这个名字,褚清辉十分耳熟,真人她也见过,便是第一次随太子出宫之时,于墨香楼中惊鸿一瞥的女才子,沈府大小姐。   沈家乃书香门第之家,如今当家人为大儒沈定山,曾在国子监任教,虽已告老,朝中却有不少官员曾是他的学生。   沈琬为沈定山嫡长孙女,其父官至户部左侍郎,她自小在祖父言传身教之下,修得一身好文采,又兼有出众容貌,显赫家世,与沐阳长公主之女一道,被好事人并称为京城二姝。   如此,两人的名字并排列在第一位,也就不奇怪了。   皇后拿过名单,随手点了其中几名少女的名字,要褚清辉说出其家世背景,性格喜好。   褚清辉虽然奇怪,倒也一一说来。当初定下这份名单时,她就在一旁,每个人的情况,母后都与她提过,此时记得八九不离十。   皇后听完,满意的点了点头,又说:“今日赏花宴,我并不久留,省得叫你们年轻人不自在。你太子哥哥虽要现身,却不好叫他直接与这些姑娘们接触,因此,你就得多费点心了。如今咱们所知的这些情况,只是道听途说,家世背景倒还好,没法骗人,可最要紧的是每个人的性格,你替母后留意留意,这些姑娘们是否都如传闻一般好性子。也替我看看,你太子哥哥有没有待哪名姑娘特殊些的,我怕他不好意思,不与我说实话。”   褚清辉听皇后这么说,立刻觉得身负重担,郑重的点了点头。   皇后瞧她仿佛如临大敌,又轻笑道:“也不必如此,说起来,今日你太子哥哥与那些姑娘们才应该紧张。况且,不过是一场花宴,若是有缘人,自然能够脱众而出,若没有,日后再谋划便是。”   “母后放心,暖暖必定不负父皇母后所托。”   用过午膳,便有宫人来报,赴宴的姑娘已陆续进宫。   金菊开在御花园中的碧玉湖畔,成片成片碗口大的花朵,绕着湖边铺成一片,仿佛一条金色的毯子,一名名娇嫩俏丽的少女,就如只只彩蝶点缀其中。   虽皇后还未驾临,但受邀之人都已经到齐。   这几十名少女自发分成三拨,其中两派,分别隐隐以沈琬和沐阳长公主之女周文君为首,剩下的一拨,只有零星几个人,或独自成行,或两人相伴,若细看其背景,就会发现,这些少女,要么其父官职低微,要么家中长辈并非任职于京中,与前边两派融不到一处。   林芷兰和秦含珺君就属于这第三波,她们一个虽是皇后外甥女,太子表妹,但已经定亲;另一个人固然是镇西大将军之女,其父官居二品,可惜一名守卫边疆的武将,就算官职再高,也不过是莽夫,在京城中这些贵女看来,莽夫的女儿何惧威胁,更不必结交。   原本秦含珺来时,倒也有人与她搭话,三言两语之后,摸清她的底细,发觉她既无十分绝色的容貌,也无出众的才情,性格还冷冷淡淡的,一点都不讨喜,便都抛开了。   以至于林芷兰来时,就见别的姑娘要么忙着结交,要么忙着追捧,只有秦含珺一个人孤零零站在一株开得特别旺盛的金菊边,小心翼翼左右张望,发现没人注意自己,便飞快地低下头嗅了一口。   林芷兰憋着笑,蹑手蹑脚走过去,在她身后拍了一下。   秦含珺差点整个人跳起来,做贼心虚般浑身僵硬,绷着脖子一点一点往后转。   林芷兰终于忍不住,扑哧笑出声,“好哇,被我抓到干坏事了吧!”   听到是熟悉的声音,秦含珺才松了口气,转过身来,扯了扯手中的帕子,不好意思道:“我从未见过来得这样热闹的菊花,西北偶尔见到一两株野菊,开出的花只有铜钱大小,花瓣也不如这般水嫩,所以多看了两眼……”   林芷兰笑道:“还忍不住嗅了一口是不是?好了,我不过与你开个玩笑,又不是真要抓你,何必这般正经解释。这花京城里可多着呢,我府上也有好几株,虽不如宫里品种好,也算可爱,今日过后,送两枝给你。”   “给我就糟蹋了。”秦含珺摆了摆手,小声道。   “有什么糟蹋不糟蹋的,你都不必管,只放着,它自己就能活,就这么说定了,不许推脱。”林芷兰难得强硬。   秦含珺只得应下。   两个人正要在这片花海中走一走,就听内监高声道:“皇后娘娘到!昌华公主到!”   地上立刻跪了一片,众人齐声见礼,只闻得一片莺声燕语。   皇后坐定,命人起身归坐,看诸位姑娘个个战战兢兢,场面话后,又说了几句安抚的话。   看皇后随和,有几个性子活泼的,按捺不住好奇之心,偷偷抬头往上首看去。她们中,有从未如此近距离见过皇后凤颜的,一见之下,都惊得瞪大了眼。   今上独宠皇后十余年,此事整个大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场的姑娘们,也都从长辈哪儿听得耳朵能出茧子。   她们未见过皇后容貌鼎盛的模样,只是在心里想着,就是再绝色,过了十几年,皇后如今将近三十过半,人到中年,颜色难道还比得上十多岁如花般的少女吗?   如今一见之下,才知她们之前所想多么浅薄,便是有那么些人,岁月在其身上留下的痕迹,只是增添了雍容与风情,那是再如何年轻的容貌也比不上的。   又有些人想到昌华公主肖似皇后,便又悄悄去看公主的相貌,见过之后,越发心服口服。   皇后就如之前所说,并未久留,似乎她今日来,就只是为了与这些年轻的姑娘们说说天气,说说这些盛开的花儿。   她离席后,赏花宴便由昌华公主主持。   反正早已定下流程,先是让有意的姑娘献艺,后又以菊为主题,或吟诗,或作画,或出对子,让众人一展才情。   沈琬果然表现出色,不论是先头献艺,还是之后咏菊,唯一能与她一较高下的,也就只有周文君了,这场赏花宴,俨然成了她二人的擂台。   一时间无法比出伯仲,众人便又移到碧玉湖畔,临时提议,以湖中残荷为题,再比一次。   正在此时,湖心亭上出现几个身影,叫湖畔众人一阵骚动。   褚清辉扫了一眼,发现是太子褚恒。   她是看脸,别的人却是瞧那明黄的衣裳。叫众人明争暗斗的正主此时就在不远处,怎不让人越发激动?   在场许多人倒也拎得清,自知比不上沈婉和周文君,太子妃是不想了。可太子后宫,又不是只有正妃一个位子,古往今来,如今上这般专情的皇帝能有几个?哪一个皇帝不是三宫六院的?   太子身为中宫嫡子,又是长子,下边只有一个小了十余岁的二皇子,储君之位再稳固不过。如今进了太子后院,将来太子登基,少不得也封嫔封妃,显耀家族。   可以说,今日来的这些少女,盯着太子妃位置的人不多,更多人的目标,则是太子侧妃之位。   此时太子立在湖心亭中,也是满心无奈。   他是被皇帝压迫着来的。   先前公主出嫁,皇后觉得后宫冷清,很是低落了几天,叫皇帝好不心疼。   如今,终于有一件事可以让她忙碌,皇帝只差抬双脚赞同了,又听闻今日赏花宴已经开宴,便叫身边的太监,押着磨磨蹭蹭的太子出来露个脸。   太子被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看对面一群姹紫嫣红的莺莺燕燕,仿佛那不是花般的少女,而是洪水猛兽,窘迫得只想转身就走。   可惜他刚抬脚,身后,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德公公,一张老脸便笑成菊花:“殿下,陛下吩咐了,要殿下在此地站足一刻钟,否则之后一个月,所有的奏折都要交由殿下批阅。”   太子想起那一叠半人高的奏折,咬了咬牙,仰头看天。   正在此时,对岸却忽然传来一阵惊呼喧闹,太子凝眼看去,原来是有一位女子不慎落水,此时正在湖中挣扎呼救,湖边一众少女乱成一团。   人命关天,近处又无侍卫,太子起身便要下水。   德公公忙将他拦住,“殿下稍等,且看对岸。”   原来只这一会儿,对面的情况又有了转折。 第55章 太子   意外只发生在一瞬间,原本众人零零散散站在湖边,太子一出现,各位姑娘心情激动,后头的想要看清亭中人,便一股脑往前挤,本来站在前边的无处可去,不知是被身后人推了一把,还是自己脚下打滑,掉进水里。   湖边顿时乱成一团,诸位贵女惊叫连连,花容失色,惊呼声倒比湖里的那姑娘还响些。   紫苏和宫人忙把褚清辉护在中间。   褚清辉忙道:“我没事,你们有谁会水?快去把那姑娘救上来。”   几名宫人面面相觑,都垂下脑袋摇了摇头。他们不会水,若今天不慎落水的是公主,那就算不会水也要跳下去,可湖里的只是一名从四品官员之女,谁都不想为了她去冒险。   褚清辉急了,“那赶紧去找两个会水的来!你们在这附近找找,有没有长一点的杆子,我看那姑娘离湖岸不远,可以用杆子把她拉上来。”   宫人得了命令,退下三四个,另有几个寸步不离围在她身边。   看那些姑娘还挤在一处,褚清辉又皱着眉道:“紫苏,你让湖边的人都散开些,别又不小心掉下去一两个。”   “是。”   眼见湖中姑娘的呼救声越发凄惨,褚清辉心急如焚,正在此时,又听到一声低呼:“含珺,你做什么!”   她下意识转头,就见秦含珺正往湖中跳,也惊呼一声,紧走几步追过去,“含珺!”   她吓得心口怦怦直跳,好在秦含珺跳下去后,竟在湖中站稳了。   众人这才发现这湖并不深,只到寻常人腰上而已,只是先头掉下去那姑娘不识水性,又毫无防备,惊慌恐惧之下,才会溺水。   褚清辉松了口气,以为秦含珺会水,可紧跟着,心又被提到喉咙眼上,原来秦含珺并未游过去,而是在水中走得踉踉跄跄,几乎是一步三晃地向那名女子靠近。   她根本不会水!   只是不知什么时候,她把自己身上的披帛解下,系在湖边一棵柳树上,又把另一头系在自己腰间,以此为倚杖,就大着胆子下水。   褚清辉立刻想到,西北连水源都少,含珺又是一介女眷,怎么会水?   她吓得屏住呼吸,看秦含珺踉跄了一下,也跟着惊呼一声,想到什么,连连对身旁人道:“快,快去帮她拉着披帛,拉紧一点,再一点点放开,别叫她摔倒了!”   有人帮着拉一把,秦含珺果真走得稳了许多。她慢慢靠近落水女子,已经可以碰到她的手,本打算揽着对方的腰,将其带回来,哪想到那姑娘一碰到她的手,立刻整个人如水草一般缠了上来,连带她也差点倒在水中。   她呛了口水,忙挣扎着道:“你先松开一点,这样我们两个都走不动。”   那姑娘已被吓得失了神智,哪里听得进去,只将她越缠越紧。   眼看她们二人在湖中,纠缠成一团,摇摇欲坠,岸边又是一片惊呼,已有不少少女用手帕掩了脸,不敢再看。   褚清辉咬了咬牙,低声对紫苏道:“叫她们收紧披帛,先把含珺拉回来。”   她固然想救那姑娘,却不愿自己亲近的朋友无故因此搭上一条命。   紫苏惊慌应下,立刻去了。刚一转身,她就呆在原地,张了张嘴,磕磕巴巴道:“公、公主快看……”   褚清辉抬头看去,也呆了一下,不仅是她,岸边的姑娘都呆愣在原地。   刚才那姑娘还扒在秦含珺身上,叫她寸步难移,可不过一眨眼,秦含珺已将那姑娘扯开,不仅如此,她还把那姑娘……举起来了……   就好像平常人举着一杯茶,一个果子那样,她把一个大活人举起来了……   就算是一名男子,也未必有如此力气,何况她外表看上去,就如她娘一般纤细柔软,眼下沾了水,身形看着越发柔弱,但就是如此柔弱的形象,此时却举着一个比她丰腴的姑娘,那姑娘手脚还在挣扎,如一只四脚朝天的大乌龟。   此情此景,无怪岸边之人一个个呆若木鸡。   正沿着湖岸往这边赶来的太子脚下一个踉跄,转头干巴巴问身边人,“那姑娘是?”   德公公呵呵一笑,“是镇西大将军府上的大姑娘,果然是将门虎女呀!”   太子神色艰难地笑了笑。   褚清辉最先反应过来,“快帮忙拉一把!”   宫人们这才回过神,七手八脚拉披帛。   秦含珺顺着力道,一步一步走到岸边,先把手上那姑娘端端正正放在岸上,自己才双手撑着岸边,轻轻松松跃上来。   站稳后,她才发现大家都看着自己,一时有些无措,借着去解腰上的披帛,低头避过了,脸蛋却慢慢红起来。   众人见她这副无限羞涩的模样,心头越发复杂。   褚清辉咳了一声,叫紫苏与两名宫人把秦含珺和那姑娘带到她宫里换衣裳,又命煮姜茶。   林芷兰不放心,也跟去了。褚清辉还得留下主持大局,不能一同前往。   这湖面极其宽阔,湖岸线长,太子到现在才赶到。   诸位闺秀见了他,忙收拾好神情,袅袅娜娜拜下,“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身后的内监喊了起。   他走到褚清辉面前,关切道:“可曾吓着了?”   褚清辉摇摇头,“好在有惊无险。我看到哥哥方才在对岸的动作,难不成准备下水?”   太子有点心虚地摇了摇头,“没有。”   他识得水性,又猛地见人落水,下意识就要下去相救,后来被德公公一栏,自己就意识到了不妥。就算没被拦住,他其实也不会下去。   “这就好,若哥哥也下去,我就真要慌了手脚了。”   太子见妹妹担心自己,心头甚慰。   他只在此地说了两句话,就觉得身上要被那些姑娘的视线戳出几十个洞来,浑身不自在,见妹妹没有受到惊吓,迫不及待就要离开。   褚清辉身后一众女子中,周文君咬了咬唇,正要大着胆子叫住太子表哥,却有另一人先她一步。   “陆兄。”   太子已经走了几步,听见这个久违的称呼,心下奇怪,不由回身。   沈琬亭亭而立,嘴角勾着一抹淡笑:“许久不见,陆兄别来无恙。”   秦含珺到了永乐宫,紫苏找出一些干净的衣服给她换上,又去小厨房催人熬姜茶。   林芷兰陪在她身边,至今还心有余悸,握住她的手捏了捏,嗔怪道:“方才真是吓坏我了,看你不声不响的,怎么有那样大的胆子?”   秦含珺解释道:“之前来到湖边,我就仔细看过,知道湖水不深,才敢下去。”   “就算水不深,那也是极危险的事,今日若不是你力气大,后果还不知如何呢,以后可别冒险了。对了,你怎么会有那样一副力气,可把大家都惊到了。”   听她提起自己的力气,秦含珺垂下眼,眼睫羞涩地颤动两下,“我、我自小就跟着父亲练兵,不知怎么练出了一把力气,也有可是随了我父亲,娘亲知道后一直怪他。这次回京,她叫我万万不能在别人面前露出此事,京城的贵女,平日会的都是琴棋书画,捻针绣花,绝没有像我这般五大三粗的,娘怕被人知道了,没人敢娶我……”   林芷兰看她纤纤瘦瘦的模样,却说自己五大三粗,心头便有些好笑,想起方才的事,好笑过后又担忧起来,“可是刚才那么多人都看见了,这事已然瞒不得,该怎么办?”   “不怕。”秦含珺道,“其实我本也没打算在京城嫁人,娘身体不好,我想一直留在西北照顾她。她却担忧西北没有好人家,也舍不得我在那耗一辈子,才非要回京。我拗不过她,不得已走这一趟。若因今日之事,以后无人上门提亲,正好如了我的愿。”   林芷兰拍了拍她的手,叹道:“你这样孝顺,倒叫我无地自容了。可惜这天底下的人,以貌取人者居多,否则以你的品性,就算真的五大三粗,又何愁遇不上良人?”   秦含珺有些不好意思,扯着帕子:“我哪有那么好……”   林芷兰笑着打趣道:“我只遗憾上头没有一个哥哥,不然定要把你变成我家的人。若你不介意,我家还有个弟弟,比你小三岁,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   “越说越离谱了。”秦含珺忙捂住她的嘴。   两人说笑间,紫苏端了姜茶进来,含笑道:“方才公主打发人交代奴婢,知道二位姑娘喜静,就不必再去前头了,只等花宴散了,再出宫便是。”   林芷兰乐道:“还是表姐懂我们。”   秦含珺问:“方才落水那姑娘呢?可有什么大碍?”   “秦姑娘放心,那姑娘并无大碍,方才换了衣裳,已叫人送出宫去了。”   秦含珺点了点头。   等赏花宴散了,已是傍晚,褚清辉去栖凤宫复命。   花宴上的意外,皇后已经听说,此时道:“你做得不错。”   褚清辉摇摇头,“我没做什么,幸好有含珺。”   皇后笑道:“那孩子确实有功,要赏,你也不必妄自菲薄,若没有你在一旁指挥,救人之事定不会如此顺利。”   褚清辉得了夸,心头雀跃,“那就给含珺一个大功,给我一个小功吧。”   “你倒不贪心。”皇后笑着摇摇头。   褚清辉又将今日赏花宴上,各姑娘的表现细细说来。   皇后含笑听着,边听边点头,却未说什么。   末了,褚清辉说道:“太子哥哥之后来了,他只跟沈家姑娘说了几句话,我隐约听了一耳朵,沈姑娘唤太子哥哥陆兄,那是哥哥在外的化名,他们二人应该早就相识。”   皇后仍是点了点头,“好,此事母后心中已有数,今日辛苦暖暖了,先回去休息,要什么赏赐,明日入宫随你挑。”   褚清辉忙道:“我倒没什么想要的,只是母后别忘了含珺的赏才好。”   “好好好,忘不了。”   褚清辉退出栖凤宫,紫苏已经在外等她,向她回禀林芷兰、秦含珺二人已经出宫之事。   “含珺受寒了吗?有没有请太医看过?”   “奴婢本要叫人去请太医,被秦姑娘拦下了,我瞧姑娘面上气色不错,又即时喝了姜汤驱寒,应当不要紧。”   褚清辉点点头,心里盘算着,明日请人去秦府问问情况,才能放心。   她带着人准备出宫,经过外廷,远远看见崇德殿前有一个明黄色的人影,正要往东宫去,忙派了内监小跑上前拦下。   太子往这边看了一眼,缓步走近。   褚清辉下了撵,笑眯眯迎上去,甜甜喊了一声,“太子哥哥。”   “要出宫了?叫伺候的人路上当心些。”   “我知道。”褚清辉应下,又更甜地喊了一声,“太子哥哥。”   太子无奈地看着她,“有话便说。”   褚清辉咧开嘴角,“今日那么多姑娘,明艳的、清淡的、含蓄的、热情的,百花齐放,百家争艳,不知道太子哥哥想要哪一个做我的嫂子?”   太子屈起指头就在她额头上敲了两下,“小孩子家家,管起我的事来了。”   “呀——”褚清辉忙捂住额头,退后一步,鼓着脸颊不服气道:“哥哥只比我早一刻钟而已,何况我已经嫁人,不是小孩子了,母后今天还夸我赏花宴办得不错呢。”   “早一刻钟也是早。”太子负手而立。   褚清辉哼了一声,转转眼珠子,又笑道:“那么多姑娘,我看太子哥哥只多看了沈姑娘一眼,也只与她说话,是不是哥哥心里头早已有了选择?”   太子莫可奈何摇摇头,“那是她开口喊住了我,我总不能当做没听见。”   “可我分明听见她对哥哥说什么许久不见,别来无恙,这不正是说明你二人先前已经有了交情么?”   太子淡淡道:“我与她只在墨香楼有过几面之缘,连点头之交都谈不上。”   “那她怎么……”   褚清辉慢慢消了声,心头隐约有了答案。   太子看她一眼,又说:“若论起来,她从前与顾行云的交情倒还不错,跟别的人都是淡淡的。”   许久没听见这个名字,再听闻恍如隔世。实则距离顾行云淡出众人的视线才不过大半年,可惜这天底下最不缺的就是天纵英才,如今京城中又有了什么苏公子谢公子,已渐渐没多少人提起顾小公子的名头了。   褚清辉骤然见太子说起,也愣了一下,才问道:“我记得他当时风寒一直不好,才被送去别院,如今怎么样,接回来了吗?”   太子话中听不出情绪,“风寒早已经好了,不过又染了别的病,还需要静养。倒是他身边那个丫鬟,听说有了两个月身孕。”   顾行云传出与丫环有染是在六七个月之前,如今那丫鬟有了两个月的身孕,说明那之后一段日子,俩人一直都是在一块儿的。   “咦?那顾家不是要办喜事了?”   “办什么喜事?”   “顾行云的亲事啊,说不定他一成亲病就好了。”褚清辉道。   太子看了她一会儿,摸摸她的脑袋,“傻丫头,以顾行云的身份,就算他如今失意,又怎么会甘心娶一个丫鬟为妻?”   褚清辉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皱着眉头道:“他既然不打算娶人家,为什么又要去招惹?难不成他以后还要娶别的姑娘?那他怎么对得起他的妻子,又怎么对得起一直陪在他身边、给他生儿育女的那个丫鬟?”   当初得知顾行云跟丫鬟有牵扯,无法与她定婚约,褚清辉心中都没什么感觉,此时却有些厌恶他了。   也难怪她有如此想法,自小她是看着帝后的恩爱长大的。跟她亲近的姨母一家,姨父姨母对对方也是敬爱有加,从未有别人插足的余地。至于朝中百官,偶尔有携家眷出席宫宴的时候,哪一个敢把家中的通房小妾带出来?能出现在她面前的,都是正正经经的诰命夫人。她便理所当然以为,天底下的夫妻都如父皇母后那般一心一意,恩爱不疑,此时听太子提起顾行云的所作所为,觉得格外不喜。   她忽然抬头上上下下看着太子,抿着唇,神色凝重道:“难道太子哥哥也赞同他的做法?以后也打算一边跟宫女勾勾搭搭,一边再娶个正经人家的姑娘给我当嫂子?”   太子没料到火会烧到自己身上,忙澄清道:“暖暖可别冤枉我,我如今被父皇使唤得跟陀螺一样,哪有心思想那些?”   “听哥哥这话的意思,如果有心思,就要想了?”   太子无奈苦笑,“不敢不敢,有暖暖看着,怎么敢想?”   褚清辉轻轻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好了,时候不早,你赶紧回去吧,过一阵子哥哥空了,出宫找你玩。”   褚清辉点了点头,“哥哥虽忙,也要注意休息,更要时时提醒父皇,莫累坏了身体。”   太子心头熨贴,“我知道,去吧。”   今日禁卫营临时有状况,闫默回来得比平日晚,他已提前令人给公主府送信,满以为等他回府时,褚清辉已经睡下,却不料一开房门,便见有个身影把自己团成一团,趴在桌上。   他放轻了脚步走过去,正要把人抱到床上,褚清辉揉揉眼睛,抬起头来,“你回来啦。”   闫默仍旧把她抱起来,坐在自己腿上,“怎么不去床上,当心受凉。”   “我没睡着,就趴了一会儿。用过晚膳了吗?”   闫默点点头,摸了摸她因趴着被压红的脸蛋:“宫宴不好玩?”   褚清辉皱了皱鼻头,“还行。”   她原本以为不过是个赏花宴,叫那些姑娘们借机看看太子,也让太子哥哥看看她们。若有看对眼的,自然就成了。可方才回想母后的神情,再细思太子哥哥所说的话,才知道看着平静的花宴底下,到底有多少波涛暗涌。每一张面孔,每一副笑脸之下,又含着多少心思。   她原本还以为自己只会有一个嫂子,看着今日那些姑娘的表现,才知道从前的想法多么天真。   虽然说,这些与她并未有直接的关系,到底还是影响了心情。   闫默亲亲她的额头,又问:“是不是等久了?”   褚清辉摇摇头,见他担心自己,心下一暖,伸出两只手捧住他的脸,二人对视。   她忽然问道:“你会不会去招惹别的姑娘?”   闫默凝了拧眉头,才明白她的意思,当即摇头,“不会。”   褚清辉嘟嘟嘴,慢慢伸出一根细白的小指头,“拉钩我才信。”   闫默也伸出一根指头来,他从未与人做过这种事,动作有些迟疑,勾住之后,语气十分坚定:“不骗你。”   褚清辉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我也不骗你。”   她又问:“那你说,你是不是特别特别喜欢我,所以才一点也不想去勾搭别人?”   “对。”闫默道。   他怀里的人却不依不饶,“什么对?说清楚了。”   闫默顿了一下,“……特别特别喜欢你。”   他说时,褚清辉就笑嘻嘻地看着他,然而等他说完,她却突然羞涩了,把脸埋进他的怀里。   闫默摸着她的脑袋。   褚清辉埋了好一会儿,才又探出头来,脸蛋上仍然有淡淡的红晕,眼神游移着,不敢跟他对视,“你、你想不想要孩子?”   她这是因之前太子说顾行云的丫鬟有孕,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成亲了,也需要考虑孩子的事。   闫默却说:“不急。”   “为什么?”褚清辉立刻问他。   闫默道:“你还小,再等一等。”   粉团才及笈不久,甚至还能长身体,他想等两年,等她定了型,再说这些事。   褚清辉扣着他的衣襟,“可是你不小了呀,我怕你等急了。”   其实她也就嘴上说说,真要现在就怀孕生子,心里还是会怕。之前皇后怀二皇子,她已经十岁了,那十月怀胎和之后生产的事记得一清二楚,一想到生孩子要吃那么多苦,她就有些胆怯。   闫默又亲了亲她,抱起来往床榻走去,“我不急,你也别急。”   “我才不急,只是你别想孩子就好。”   “已经有孩子了。”闫默道。   褚清辉被他放在床上,等到慢慢剥去衣服,才知他话中是什么意思,顿时就哼了一下,“我才不是小娃娃,已经是大人了!”   “是,”闫默覆上来,“不是小娃娃,是大娃娃。”   “哼——”之后软软的声音都被人吞入腹中,听不真切。 第56章 流言   皇后不曾食言,第二天果真下旨赏了秦晗君,赞其心性纯良,有勇有谋。   除此以外,另外几个在花宴上表现突出的姑娘也得了赏。   得赏的人自然欣喜,没得赏的只得暗自失落,众人皆知,此次赏花宴目的为何,心中不由猜测,皇后此举,是不是对那几位姑娘有意向?   又有人疑惑,别的姑娘倒也罢了,都是在京城里有着好名声的,怎么那位从不曾听闻的镇西大将军之女也在其中?她又是如何入了皇后的眼?   于是在一些人好奇打听,又在有些人有意推动之下,当天下午,花宴上那场意外就众人皆知了。   一开始只说秦含珺力大无穷,有其父之风,后来传来传去,不知怎么的,竟传成了镇西将军之女肖似其父,身形魁梧,声似洪钟,样貌粗鄙,任谁娶了,只怕也吃不消。   秦夫人听闻这个流言,哭得几乎要昏厥过去,谁都知道女儿家的名声多重要,她不指望女儿嫁入高门,可如今传出这种流言,不说高门,恐怕连正经的人家都不愿上门提亲了。   秦含珺也没料到会被传成这样子,好在本就不在乎,也没放在心上,之后几天一直陪着秦夫人,怕她多想。   褚清辉得知,恼怒不已,气咻咻喝了好几杯凉茶,才将心头怒火压下一点。   她一开始气愤不知情的人以讹传讹,坏人名声,后来却怀疑,此事被传得这般面目全非,真的只是意外,而不是有人刻意引导?   若是从前,她并不会想到这些,可是经过了昨日,许多事由不得她不多想。   赏花宴上,沈琬和周文君二人固然出色,可秦含珺救人之举更令人印象深刻,若有在场的人,怕她因此入了皇后太子的眼,威胁己身,因而刻意抹黑,也不是不可能。   想通这点,褚清辉气哼哼咬牙,若让她知道始作俑者是谁,就算这天底下的好姑娘一个都没了,也绝不叫太子哥哥娶她。   她入宫请安,把此事跟皇后说了,“母后,咱们可不能让含珺白白受委屈,得想个法子才行呀。”   皇后拍了拍她的手,道:“如今流言传得正盛,不管说什么,都没多少人相信,且暗中之人若看咱们维护那孩子,不知又有什么后手,不妨再等一等,等传言平息,许多事自然不攻自破。”   褚清辉皱着眉,“不知是谁心肠这样歹毒,心胸狭隘,母后不知,当日那些人一个个围在湖边,只知哭喊惊叫,没想着救人,唯有含珺心善,不顾自身安危下了水。却不想,她千辛万苦把人救回来,还落不得一点好。”   皇后安抚道:“旁人怎么看又有什么关系,左右无关痛痒,只要我们知道秦姑娘是个好孩子就够了。况且我答应秦夫人,要替那孩子赐婚,便不信,这天底下没有一个真正的好男儿?”   恰好此时,太子与二皇子来皇后宫中,褚清辉看他一眼,撇撇嘴,“说来说去,这事都由哥哥而起,那些人中伤含珺,也是因此缘由,若害得她找不到好人家,太子哥哥可得负责。”   太子脚下一顿。   皇后笑起来,“我倒挺中意那孩子,只可惜,人家未必乐意。”   “这倒是真的,旁的人削尖了头,想要嫁入东宫,含珺却没有那种心思,我看呀,她八成是瞧不上太子哥哥,谁叫哥哥一点也不知道讨女孩子欢心。”褚清辉斜眼看着太子,故意嫌弃他。   皇后乐道:“恒儿不要灰心,学学你父皇,找几本话本瞧一瞧,这嘴儿自然就甜了。”   二皇子在旁疑惑:“为什么看了话本嘴巴就甜了?话本里有糖吗?”   皇后与褚清辉听了,越发乐不可支。   太子无奈听着母后与妹妹的调侃,还不敢多说什么。   事情就如皇后所料,没过几日,流言逐渐平息。   本来众人也只关心太子妃的人选,秦含珺之事不过是捎带上的,各人猜想,她这样的条件,断不能入太子的眼,便抛开了。   如今大家只关心,沈家小姐和沐阳长公主之女,到底谁更胜一筹?   沈家姑娘固然名声在外,才情好,容貌佳,可论起来,周小姐并不比她差,况且长公主还是皇帝的姐妹,虽然不是一母同胞,可血脉之情总是断不了的,若长公主之女嫁了太子,岂不亲上加亲?   一时间有说这个好,也有说那个好,竟还有人暗中设了赌局。   便在此时又传出,沈家小姐与太子早有交情,当日赏花宴上,太子与之相谈甚欢,别的姑娘可连个眼神都没落到。   城中的风向随之改变,原本看好周文君的人略多一些,如今又有许多人转向沈琬。   只是,不等这些人站稳脚,又有传言,沈家小姐借着以文会友之名,跟京城里许多青年才俊不清不楚,听闻她与那顾小公子,至今还鸿燕传书呢!   众人一时哗然,谁不知顾小公子因不检点,遭了昌华公主厌弃,难不成当初之事,其中还有沈家小姐插足?   世人皆知太子偏疼昌华公主,怎么会容忍给公主添了不快的人在眼前?若此事为真,那恐怕沈小姐就要自此无缘太子妃之位了。   原本举棋不定的人,又纷纷将赌注押给长公主之女。   但还没叫他们喘上一口气,又有知情人透露,沐阳长公主新换了个面首。   众人闻言,只是相互暧昧一笑。沐阳长公主早年丧偶,虽一直未曾改嫁,闺中却不寂寞。   如今世道对女子不如前朝那般严苛,长公主又身为皇族,对此风流韵事,世人也只当茶余饭后的一点谈资,并未有人真正敢指责长公主不守妇道。   然而听说此次这个面首手段非凡,哄得长公主将其当成了心头宝贝,不仅予取予求,连后府内宅也任其自由出入。   这就值得说道了,长公主后宅可还住着云英未嫁的公主之女呢,如此一个英俊倜傥、手段风流的男子出入其中,怎不叫好事之人浮想联翩?   不过数日,因赏花宴之事,就叫京中百姓看了一出又一出的好戏,也让那些想要下注之人彻底晕头转向。   而此时,已经确实没几个人,还有兴致去关注什么镇西大将军之女了。 第57章 夜归   这场闹剧,直叫京中百姓攒足了往后许多年的谈资,如今已无人关心,周家小姐与沈家姑娘哪一个能笑到最后,就是最迟钝的人,此时也看出来了,以这两家现在的名声,难道还指望与皇家结亲?   更有心思敏锐之人,暗道如今这般,只怕是蚌鹤相争,渔翁得利了。   或许一开始,两家都想将对方压下,但将场面闹到这般两败俱伤的地步,是谁也不曾料想的。   如今太子妃人选中最强有力的两人已出局,剩下原本无望正妃位置的人又看见了希望,不知还有哪方要登台亮相?   直到九月份,流言才逐渐平息。   九月十五,林芷兰出嫁。   前一日,褚清辉就已代表皇后去给她添了妆。此时她坐在府中花园里,隐约可以听见喜庆的鼓乐声。   声音逐渐远去,直至听不见,褚清辉感慨:“连芷兰也出嫁了。”   紫苏上前给她添茶,“奴婢瞧张家二公子对林姑娘可热乎着,断不会叫她受委屈。”   褚清辉轻哼,“他倒是敢,但凡芷兰在林府有一点不开心,都不必姨父姨母担忧,我就先叫先生给那张志洲一个好看。”   “有驸马爷在就更安心了,张家二公子可把驸马爷当做师父一般敬畏呢。”   提到闫默,褚清辉便勾起嘴角,但下一刻却又蔫了,将下巴搁在桌子上,不顾形象地把脸朝左滚了一下,又朝右滚了一下,百无聊赖的模样。   “公主是不是想驸马爷了?”紫苏轻声问。   褚清辉闷闷应了一声。   自从闫默任了禁卫营副统领,城外大营便几次三番上书,想要将神武大将军借去,也替他们操练操练士兵。皇帝不堪其扰,数回后终于允了。   驻军大营一向不得随意出入,闫默此去,已有十日不曾回府。   紫苏想了想,道:“要不要派人传个信,请驸马回府一趟?”   褚清辉虽然想见人,仍摇摇头,“不必了,总不好带头坏了规矩。”   紫苏便不再多说,只费心挑了些趣事,说给她逗乐。   公主府本就宽敞,如今只有褚清辉一个主人家,就更觉得空荡荡。   这几日她都早早睡下,今夜也不例外。   睡到半夜却忽然醒来,举起耳朵听了一阵,掀开被子汲着鞋就往外跑。   在外头守夜的宫女听到动静,迷迷糊糊睁开眼,却见公主已经出了房门,顿时惊呼一声,赶紧卷起外袍跟上。   闫默刚踏入内院,就见到那熟悉的身影朝他奔来,意外之余,更有一抹暗藏的惊喜,下意识张开手,要将人搂入怀中,等到了跟前,才想起什么,用小臂轻轻挡了一挡,不叫她离自己太近。   褚清辉十来日没见到人,想念之外,心底已经有了些委屈,只是没让人知道而已,此时只想投入他的怀抱,跟他撒撒娇、说说话,让他哄自己几句,却不想会被推开,心头的委屈顿时蔓延开来,撅着嘴愣愣问:“为什么推我?”   闫默正要解释,就看到后头抱着外袍的宫女,此时才发现褚清辉衣衫单薄,眉头立刻微微拧起,接过宫女呈上的衣服替她披上,“夜里凉,不该这么跑出来。”   褚清辉更觉得酸涩了,睁着湿润的杏眼瞪他,“你好几天没回来,一回来就推我,还对我训话。”   闫默去拉她的手,褚清辉赌气想挣开,却被握得更紧,她撇开头,摆出一副生气了,不想理人的架势。   闫默只得道:“我身上脏。”   褚清辉依然扭着头。   闫默看了旁边宫女一眼,那宫女立刻垂首退下。   他道:“真的脏,又脏又臭。”   褚清辉有所动摇,轻轻哼了一声,小声嘟囔:“我又没嫌弃。”   闫默道:“怕熏到你。”   他说得一本正经,褚清辉听了却想笑,想起来自己正跟人闹脾气,赶紧绷住了。   闫默拉着她往屋里走,这次她没挣扎。   到了屋内,烛光明亮了些,她才发现闫默说的不假。虽然他仍然一身黑衣,看不出到底脏不脏,可是脸上那胡子拉碴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怀疑他到底多久没有好好梳洗了。   褚清辉从未见过闫默这副形象,早把要绷着脸的事情丢在脑后,歪头打量了他一阵,惊疑道:“难道你是去山里做了野人,不然怎么把自己搞成这般模样?”   闫默喝了杯水。军营虽不在山里,里头也没有野人,但实际上好不了多少,一帮汗臭味的男人聚在一块摸爬滚打,自然是一个比一个邋遢。他今日又急着回来,没有收拾自己,原打算洗漱一番再回房,却不想粉团竟醒了。   褚清辉不等他回答,又道:“是不是饿了?我叫人烧水,再准备些夜宵。”   闫默拦下她,“你安心睡,我去。”   “我一点都不困。”她叫来宫女吩咐几句,又回头道:“今天怎么回来了?”   “明日休息。”   “真的?”褚清辉心头一喜,“明早我让厨房做些好的,给先生补补。”   闫默点点头,牵着她的手捏了捏,“这么晚还没睡?”   “早就睡了一觉,刚才醒过来,听见院外有说话声,还以为自己听错,紧跟着就听见院门被打开,才晓得真的是你回来了,我的耳朵厉害吧?”她颇有些自得。   二人住的主院,每晚都要落锁,门外有人把守。褚清辉在屋内,隔了一道院门,一座院子,一道房门,却还能听见院外不大的声响,不是夜里极其安静,就是她时时留心关注。至于关注的是什么,自不必说。   “厉害。”闫默摸了摸她的耳垂,又刮刮脸蛋。   要是平时,褚清辉就要嫌他动手动脚,弄得自己痒痒了,眼下却乖乖坐着让他碰,还拿一双亮晶晶的眼看他。   闫默也沉默回视,若不是身上脏污,他早将人抱在腿上肆意揉捏。   厨房里热水是一天到晚烧着的,屋里才说了几句话,隔壁洗澡水已经备好了。   褚清辉现在一点儿也不想跟人分开,眼睛忽闪忽闪,自告奋勇,“我替先生搓背吧!”   闫默顿了一下,缓缓摇头,“你先睡,我很快回来。”   褚清辉嘟嘟嘴。   闫默低头在她额上啄了一口,才起身去隔壁。   倒不是他不愿与粉团共处一室,只是多日不曾亲近,方才两人对坐,就已经花费了他极大的力气去忍耐,若还跟她有更多的肢体接触,恐怕根本无法把持,他只怕自己冲动孟浪之下伤了她,打算单独冷静冷静。   褚清辉坐了一会儿,听见隔壁传来水声,眼珠子忽然滴溜溜转了转,嘴角一勾,站起身,跟个打算偷香窃玉的登徒浪子一般,蹑手蹑脚摸过去。 第58章 沐浴   虽然公主府仆从如云,但闫默不习惯内监伺候,更从不用宫女,此刻他在沐浴,门外一个人都没有。   这倒方便了褚清辉,她踮着脚尖溜进屋内,入眼的是一面屏风,屏风后头白雾缭绕,水声潺潺。   她小心翼翼靠近屏风,嘴角挂着要干坏事的笑,一只眼睛透过屏上镂空的花纹往内室头瞧,心里盘算着,等一会儿先生洗得投入之时,她就忽然蹦出来,吓他一跳。   但还不等她在脑海中设想好闫默被吓住的表情,就听他停下动作,问:“谁?”   褚清辉张大了眼睛,有点儿想不明白,方才她入内时,脚步声被水声掩盖了,连自己都没听见,先生是怎么发现的?还是说,他只是在诈她而已?   她拿不定主意,仍不想放弃一会儿捉弄他的打算,犹豫之下,张开嘴:“喵~”   这一声猫叫学的不是很像,她原以为骗不过去,可闫默竟然信了,褚清辉见他沉默了一下,然后自言自语道:“是猫。”   她立刻得意起来,捂住嘴,无声偷笑。   水声继续,褚清辉又上前一步,两只眼睛都贴在屏风上。   闫默背对着门口,她只能看见一副结实的后背,随着一举一动,背上筋肉张弛,蓄满了力量,仿佛一张绷紧的弓弦。   褚清辉忽然有些不好意思,眼神闪躲了一下,面上发热,可一想到猫在这儿偷看的目的,她又把视线移回来,一面羞于去看闫默,一面又忍不住偷偷去看他。   终于,闫默洗完,自浴桶中站起来,一颗颗水珠从他古铜色的身体上滚落,顺着那流畅结实的筋肉线条往下掉,眼见他准备从里头跨出来去拿衣袍,褚清辉赶紧转开眼。   她咬着唇,心下有些懊恼。方才竟一时看入了神,忘记跳出去吓他,错过玩笑的最佳时机,现在先生已经洗完了,正在穿衣服,她总不能此时跳出去,到时尴尬的还不知是谁。   今天只能放过他了。她在心里遗憾地想着,无声无息转过身,准备在闫默回房之前溜出去。但才刚迈出一步,就撞到一副犹自带着水汽的胸膛。   “呀!”褚清辉低呼,捂着鼻子后退一步,抬起头来,正对上闫默漆黑的眼,眼中隐约含着几缕笑意。   他说:“一只小猫。”   褚清辉原本还惊奇,他怎么忽然就到了自己身后,听他这么说,立刻就明白了,跺着脚道:“原来先生早就知道我来了,故意逗我玩!”   闫默并不认为自己是在逗她玩,而是陪她玩。他拉着褚清辉的手往外走,“躲在这里做什么?”   “我原本打算跳出来吓你一跳的。”褚清辉嘟着嘴。   “为何没出来?”   她可不想说出自己看他看入迷了的真相,只得装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后来觉得太幼稚,就算了。”   闫默看她一眼,嘴角微不可察的勾了勾。   两人入了正房,桌上已放着一个食盒,是厨房的人赶着做出来的,先送过来给公主和驸马爷垫垫肚子,后头还有好几样正在锅里。   闫默把里头的面和几碟小菜端出来,将筷子递给褚清辉。   “先生不吃么?”褚清辉疑惑。   “你先吃。”闫默转身坐到铜镜前,不知从哪里掏出匕首,对着镜子刮起了胡茬。   褚清辉见状,哪还有心思吃面,赶紧搁下筷子跑到镜台边,双手撑着下巴,看热闹一样看他。   闫默微微仰着头,随口问她,“有趣?”   褚清辉连连点头。以往闫默都是在沐浴之时顺便修面,今天大约见她躲在屏风后,所以才回房来刮胡子,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呢。   耳边听着匕首刮掉胡茬发出的沙沙声,她都觉得有点儿手痒了,不由摸了摸自己滑溜溜的下巴,心中不无遗憾。   “去吃面,一会儿凉了。”闫默任她看了一会儿,才说。   褚清辉摇摇头,她还没看够呢,“天又不冷,凉就凉一点吧,我还没见过先生刮胡子呢。”   闫默只好随她。   褚清辉看着看着,就想伸手去摸一摸,可看着闫默手中锋利的匕首,又怕自己使他分心,在脸上刮出一道口子,那可就不好了,只得忍下。   看了一会儿,她又发现了其他好玩的东西。她看见先生喉咙上有一个突起,每当他吞咽或者是说话的时候,喉结就会上下滚动,可有意思了。   趁闫默放下匕首,拿布巾擦脸,她伸出手,飞快地在他喉节上摸了一把,觉得挺有趣,又捏了一下。   闫默几乎是立刻握住她的手,鹰目幽沉沉地看过来。   褚清辉被抓了包,吐吐舌头,又赶紧道:“先生,刚才还捏我脸呢,现在我也捏了你,咱们抵消了。”   闫默看了她半晌,才牵着她站起来,声音有一丝微哑,“先吃面。”   褚清辉心不在焉地嚼着面条,时不时瞥闫默一眼,她还记挂着闫默的下巴,想去摸摸刮了胡子茬之后是什么手感。   闫默仿若未觉,只低着头吃面,直到连汤都喝尽了,才放下碗筷,看了看褚清辉面前没动几口的碗,“不饿?”   褚清辉喝了口汤,将碗往前一推,“晚膳用了不少,本来就不饿,现在已经饱了。”   闫默便将她的碗端来,也不觉得吃她剩下的有什么,几下就吃干净了。   褚清辉主动端过茶杯给他漱口,紧接着又殷勤地拿手帕给他擦嘴。   闫默一一受用,之后才抬头看她,用眼神示意。   褚清辉嘿嘿一笑,道出用意:“我想摸摸先生的下巴,好不好?”   闫默没说话,只是揽住她的腰,手臂蓄力,将她整个人抱来,如骑马一般面对面骑在自己腿上。   臀下的大腿炙热有力,褚清辉略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但叫她好奇不已的下巴就在眼前,一时也管不了那么多,新奇地伸出指头,在闫默下颌轻触了一下,缩回手,拇指捻着食指,回味刚才的触感。   她很快笑眯起眼睛,“真有趣!”紧接着把整个手掌都附上去,用自己柔嫩的掌心,在闫默粗糙的下巴上来回抚摸。那略有些刺,又有些□□的感觉,令她乐此不疲。   她只顾着玩乐,却没发现两人的身体越靠越近,抱着她的手臂越发滚烫。   等她察觉,闫默的脸庞距她已经只有一指之遥,呼吸间温热的气息都能落在对方脸上。   她眨了眨眼,后知后觉,“你——唔……”   她娇小的身体几乎完全笼在闫默怀中,等被放开,水润的唇略有些红肿,眼中弥漫着一层水雾。   闫默盯着她的唇,又低下头啄了一口,将要离开时,似乎抑制不住一般,用牙齿叼住她的下唇,轻轻咬了一下。   “咝——”褚清辉立刻捂住了嘴,嗔怪地瞪他。但她很快发现,面前的人黑沉沉的眼中,翻滚着一些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情绪。她的身体轻轻颤了一下,垂下眼睫,面上漫满起红晕。   成亲这些日子的肌肤相亲,已经足以让她明白那样的眼神意味着什么。她低头下意识抠着闫默的衣襟,无措道:“怎么忽然就……”   闫默没有开口,比平日略微粗重喘息喷在她颈边。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并不是一时性起,更不是忽然的情动。   从一开始,从他踏入这座院子,看见她朝他飞奔而来之时,心头的骚动就没有一刻停止。   原本独自沐浴,是想叫自己冷却下来,却偏偏有一只小猫闯入,撩人心弦。   之后她的一次次碰触,更是无时无刻不在挑衅他的忍耐,眼下终于忍不住了。   他再一次一口叼住褚清辉的红唇,声音暗哑得几乎听不清楚,“调皮的小猫。”   院外,两名宫女提着食盒匆匆而来,在距离房门数步远处,就被赶来不久的紫苏拦下。   两名宫女对视一眼,忙道:“紫苏姐姐,驸马爷回来了,这是公主吩咐厨房给驸马爷备的夜宵。”   紫苏道:“我晓得,放在这儿吧。”   “这……”宫女们原本还觉得奇怪,忽然听到房内传来一声细微如猫儿般的抽噎声,立刻闭了嘴,面红耳赤地将食盒放下,急忙忙退出正院。   紫苏也同样脸红,清了清嗓子,不自在地叫人再准备热水。   屋内的动静响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停下。   闫默用被褥裹着褚清辉,吻去她面上的泪痕。   褚清辉微弱地哼哼:“我想沐浴。”   “先吃些东西。”闫默道。   “不饿,想睡觉……”   闫默却道:“吃饱了才有力气。”说完,不等褚清辉说什么,又拢了拢她身上的被子,披了件外袍下床,去门外把食盒提进来。   褚清辉被他抱在怀中,几乎是昏昏欲睡的喂了个半饱。   等闫默又抱着她走向床铺,她在他怀里扭了一下,“要洗澡。”   “等会儿一起洗。”   褚清辉昏沉的脑袋瓜艰难转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要等一下一起洗。不过她很快就明白了,也听懂了闫默之前说的吃饱了才有力气是什么意思。   但此时,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哽咽,“大坏蛋……”之后再说不出完整的话。 第59章 情话   第二日日上三竿,褚清辉才懒洋洋醒来,浑身上下裹在软被中,只露出一颗脑袋,身上酸疼得不想动弹,圆溜溜的眼珠子往边上瞥了瞥,并未见到另一个身影,她心中就有些愤愤不平,明明前一晚更费力的是他,怎么今天动弹不得的却是自己?   她打了个哈欠,将被子又往自己身上团了团。   屋外的宫女许是听到动静,小声请示:“公主可要起身了?”   褚清辉微微眯着眼,感受被窝里令人浑身绵软的暖意,好一会儿才慢吞吞道:“进来吧。”   宫女鱼贯而入,两人上前将她扶起,寝衣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小片带着斑斑红痕的肌肤。   公主面上的娇态和这一身痕迹,都叫几名宫女面上发热,不敢多看。   褚清辉原本还算坦然,见她们如此表现,如被感染了似的,也觉得有些脸红,不自在地小声嘟囔几句,又问:“先生呢?”   紫苏替她梳头,“驸马爷在练功呢。”   “可曾用过早膳?”   “还没,驸马爷说等公主起身了一起用。”   褚清辉看了眼日头,忙道:“快去把先生请来,说我已经梳洗好了,再叫厨房将早膳摆上来。”   闫默来的很快,身上带着水意,大概是练功出汗,又冲了澡。   褚清辉刚挽好发髻,选了两支簪子,让紫苏替她戴上。   她歪头看了看镜中的自己,觉得还算满意,在椅子上转过身,冲闫默张开手,“先生抱我去用早膳。”   闫默没有异议,上前几步,轻松抱起她。   褚清辉用细白的指头点着他的胸膛,下巴微微扬起,“叫你干的好事,害我走不动路,下次还这样,就罚你一整天都得抱着我。”   “好。”闫默低头亲亲她的脸颊,心里却想,抱着她,哪算得上惩罚。   用过迟来的早膳,日头已经升得老高了,二人入宫给帝后请安。   闫默端端正正坐在下首,褚清辉在皇后这儿历来是没个正形的,眼下就歪在皇后怀中。   因城郊大营之事,闫默已有十来日不曾入宫,皇后见了他,不免就要询问些近况,吃的是否合胃口,住得舒适不舒适,练兵累不累。   她问一句,闫默便答一句,虽然寡言少语,态度倒是十分恭敬。   褚清辉听了一会儿,又打了个哈欠。   皇后见了,捏捏她的鼻头,“睡到这会儿才入宫,竟还要打哈欠,难不成我生的竟是一头小猪?”   “才不是。”褚清辉叫屈,她昨夜虽然先已睡了一觉,后来闫默回来,却被他搓揉得直到天蒙蒙亮了才得以重新入睡,算起来今日虽起得晚,睡的却不比平时多。   可这种话,私底下偷偷跟母后说就已经很羞人了,更何况眼下闫默还在,褚清辉说不出口,只得瞪了罪魁祸首一眼。   闫默眼观鼻鼻观心,端坐不语。   皇后含笑看着二人,对其中缘由,自然是心知肚明。   没多久,来了名皇帝跟前的小内监,请闫默去外廷,皇帝要问问他关于城郊大营的状况。   他走后,褚清辉更加坐没坐相,几乎整个人都要躺进皇后怀中。   皇后纵容的摸着她的发顶,嘴里却道:“你呀,都嫁了人,还跟个孩子一样。”   “就算一百岁了,在母后这里,我也还是孩子。”褚清辉耍赖似的抱着她的腰。   皇后笑道:“等将来有了孩子,难不成还要母后抱着你,你抱着小娃娃?”   褚清辉设想了下那个场景,乐道:“那也挺好的。”   皇后笑着摇了摇头,又道:“你跟驸马有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嗯?”褚清辉疑惑。   “关于孩子。”   “考虑过啦,我问过先生,他说我还太小了,过两年再说。”   皇后看着她的眼睛,“驸马是真心这样认为?”   褚清辉连连点头,“他不会骗我。”   “那就好,驸马说的是,你如今自己还是个孩子,不着急。”   褚清辉听她这么说,下意识想要反驳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可话还没出口,就想起来,刚刚她才亲口说过,说自己是孩子呢,只得默默忍下。   皇后笑了笑,又说:“关于给你太子哥哥选太子妃之事,你有什么看法?”   “我正想问问母后呢,赏花宴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不知道母后有没有看上哪家姑娘?”   “我看上没看上不要紧,想听听你的意见。”   褚清辉坐正身体,思考了一会儿,道:“前一阵京城中那些流言,母后知道吗?”   皇后点了点头,“略有耳闻。”   褚清辉撇撇嘴,“一开始他们还在说含珺,等后来就乱成了一锅粥,我是发现了,只要那天在赏花宴上出了点彩的,最后都没落到好。”   “嗯,还有呢?”   “我觉得一开始或许是沈家跟周家在为自己造势,想把对方压下去,再后来,应该还有别人浑水摸鱼,不然两家不至于这般不顾颜面吧?”   皇后又点了点头。   褚清辉迟疑着道:“虽然沈姑娘和周表妹都不错,但我觉得她们不适合太子哥哥。”   皇后并未对此说什么,只轻笑道:“难得你如今也能从一件事中看出这些。”   “我已经是个大人了呀。”褚清辉嘟着嘴抗议。   皇后仍然在笑,“你之前不是提过,要为那秦姑娘做主,眼下时机正好。”   褚清辉忙问:“母后有什么办法?”   皇后道:“从前你在宫中也就罢了,如今开了府,又已成家,那人情往来便不能疏忽。若有哪家邀你上门走动,或者前来拜访,尽可挑着应下一些。这种时候就可以把秦姑娘带上,她久居西北,京中人少有见过她的,所以才有之前那般荒唐的流言。你多带她见见人,流言自然不攻而破。况且,别的人见她跟你交好,也就不敢将她看低了。”   褚清辉边听边点头,忽然想到什么,笑道:“这第一家,可以从张府开始。”   “担心芷兰?”皇后问。   褚清辉道:“我谅张志洲不敢欺负她,可是张府别的人如何还不知,我身为芷兰的表姐,总要给她撑撑腰嘛。”   皇后觉得好笑,“你这小腰板,可还撑得起来?”   褚清辉摸不准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自己心里虚,就觉得皇后是在嘲笑她今日腰酸腿软,面上臊热,一个劲撒娇耍赖,“母后不许取笑我。”   皇后只是揽着她笑。   在宫中待到傍晚,褚清辉与闫默才回府。   入了正院,她便挥退伺候的人,而后紧走几步,一下子扑到闫默背上。   闫默并未受到丝毫影响,双脚稳稳立着,手臂伸到她臀下,将人往上颠了颠。   褚清辉搂住他的脖子,故意用力左右晃身体,道:“都怪先生,又叫我被母后取笑了。”   闫默背着她进屋,反手一捞,将人捞在自己怀中,大手在她腰间轻揉,“还疼不疼?”   褚清辉把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嘴里咕哝:“你说呢?疼倒是不疼,就是腰酸得厉害。为什么先生一点事情都没有?不公平。”   “多多走动,强身健体,便不会了。”闫默道。   褚清辉觉得他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撩起眼角,“还有一个办法,不必走动,也不必强身健体,就能一劳永逸。”   “什么?”   “先生别欺负我不就行了?”褚清辉轻哼。   闫默顿了一下。   褚清辉斜眼看他,“是不是没话说啦?”   腰间的手又缓缓揉动,他道:“不行。”   “……大坏蛋。”   夜里用过晚膳,两人早早歇下。   褚清辉虽然不久前才说人是大坏蛋,现在却窝在坏蛋的怀中不愿出来。闫默明日就得回军营,想到之后又有十来日不能见面,现在还没分开,她就已经舍不得了。   “父皇有没有说要把先生借出去多久?”   “两个月。”   褚清辉掰着指头一算,蔫了,“还有好长时间,到时候都该下雪了。”   闫默道:“以后每日夜里回来陪你。”   褚清辉先是一喜,马上又道:“那怎么行,不是坏了规矩?”   “我并非城郊大营之人,不必守规矩,陛下已经准了。”   “真的?”褚清辉立刻抬头看他。   闫默亲在她额头上,“当真。”   “太好了!”她揪扯着闫默的衣襟,把之前藏起来的小委屈都说出来给他听,“你不知道,这几日我天天一个人起床,一个人用膳,一个人入睡,好没意思。有时候睡到半夜忽然醒来,被窝越睡越凉,先生不在,我连觉都睡不好。”   “是我不好。”闫默搂紧了她。   褚清辉在他怀里蹭了蹭,“又不关你的事。对了,城郊大营距城中多少里?若太远……还是算了吧,先生白日练兵,晚上又要来回奔波,太辛苦了。”   “不远。”   他说不远,可褚清辉知道,肯定不近。她虽然想每日见到他,但更舍不得他受累,沉默了一会儿,抿着唇道:“其实一个人也没什么,还有紫苏她们陪我,府里可热闹了。先生还是跟以前一样,等休息了再回来吧。”   闫默下巴抵在她发顶上,轻轻摩挲,“不想我?”   褚清辉心中不舍,嘴里却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闫默道:“我想你,想每日见到你。”   褚清辉怔了一下,浑身上下一下子热起来,想抬头看看闫默,却被他抱着动弹不得。   闫默又说:“不知公主允不允我日日求见?”   褚清辉连耳廓都是烫的,虽知道他看不清自己的表情,还是把脸又往他怀中埋了埋,声如蚊呐:“要见就见,不要说话了。” 第60章 要乖   第二天送走闫默,褚清辉花了小半上午,听管事汇报最近府中大小事务以及账目。   如今府里就她与闫默两位主人,又才开府没多久,管事每五日一汇报,报来报去,都是些琐碎小事,褚清辉听得意兴阑珊。   紫苏见她兴致不高,便在回话间隙问那管事:“我昨日听闻,西边园子有颗十分茂盛的枣树,这两日果子熟了,准备将枣子打下来是不是?”   褚清辉头回听说这个,好奇问:“什么枣树?”   紫苏道:“奴婢也是道听途说,据传那枣树是数十年前一位名士种下,历经风雨,如今长得枝桠虬结,叶茂非凡。建咱们公主府时,工部的大人就给陛下上书,询问该如何处置这颗枣树。陛下感念其生长不易,便留了下来,如今九月,正是果子成熟的时节。”   “还有这回事?我竟不知道。”褚清辉新奇,坐正了身体,问那管事:“枣子打下来了吗?”   管事忙道:“回公主的话,还不曾,小的正准备今日着人摘下。”   褚清辉喜道:“那就现在吧,你去叫几个人打枣子,我也瞧个热闹。”   管事忙退下安排去了,他也是个机灵人物,知道公主想瞧个新鲜好玩,便故意不使唤那等熟手去摘枣子,特地找了几个半大孩子,叫他们一人拿一根长竹竿,在枣树下敲敲打打。   褚清辉见那些孩子手提大篮子,举着比身体长得多的竹竿,一个个踉踉跄跄嘻嘻哈哈,圆脸上带着红晕,憨态可掬的模样,果真看得十分开心。   四五个孩子玩一般打了半个时辰,终于集满一篮有青有红的枣子。   褚清辉亲自从里头挑了个头最大最熟的,装在匣子里,命人送入宫先给帝后太子等尝个鲜。之后又叫宫女洗了一碟,自己吃了两个,其余的赐给在场众人分吃。   管事见她得了趣,之后才叫熟手将枣子都打下,一枣树总共打下三百余斤果子,可以说是硕果累累。   褚清辉只爱玩,若让她吃鲜枣子,反而吃不了几颗。那些枣子她让紫苏挑了些品相好的,给交好的几府人家送去,虽然不值几个钱,可她第一年开府就遇上丰收,也算是个好兆头,想让别人一起沾沾好运,剩下的则分给府中下人。   她心情好,又想起开府后还未赏过众人,便趁此机会多发了一个月月钱,这下满府的人都如她一般高高兴兴了。   午膳过后,褚清辉小睡醒来,靠在软榻上百无聊赖的掰着指头数了数,发觉今日是林芷兰回门的日子。   她正在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去张府拜访一趟合适,紫苏就来报,林芷兰与张志洲求见。   褚清辉意外之余,赶紧命人将他们带到正厅,茶水伺候,自己换了一身衣裳,才出去见客。   厅堂里,林芷兰一身新妇人打扮,面上妆容也比往日明媚几分,她垂首喝了口茶,才将茶盏放下,一旁就伸过来一只手,覆在她手背上,还轻轻摸了一把。   林芷兰心头一颤,忙缩回手,差点连茶水都带翻了,心中又是羞涩又是无错,根本不敢与身旁的人对视。   罪魁祸首却嬉皮笑脸,伸出手来还准备故伎重施。   林芷兰只得小声道:“表姐快来了。”   “没事的,我连脚步都没听见。”张志洲又要来拉她的手。   大白天的,不远处还有宫女垂手侍立,林芷兰哪好意思跟他拉拉扯扯,忙侧身躲开,羞得俏脸通红,“你别这样……”   张志洲眼也不眨的盯着她,满脸垂涎的模样。也难怪他如此,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一朝娶到了心心念念的美娇娘,正是新婚热乎着,只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一块,抱在怀里。   成亲不过两日,林芷兰就受足了他的痴缠,此时也只得在他灼热的视线中,将脸垂得更低。   好在没一会儿,就听得一阵珠钗环佩相击之声,褚清辉在几名宫女的簇拥下步入正厅。   “表姐。”林芷兰松了口气,忙起身迎上去。这种私底下的场合,无外人在场,她与褚清辉历来不曾拘泥于公主与臣女的礼节。   再看张志洲,他不知何时已经收敛了方才无赖神色,正正经经行了一礼。   褚清辉拉着林芷兰上下看了一眼,才叫张志洲起身,“我正盘算着何时去张府拜访,你就先来了。今日可曾回府见过姨父姨母?”   林芷兰点了点头,细声细语道:“一早就回了家,在家中用过午膳,又陪母亲说了会儿话,这才来拜见表姐。”   “这两日在张府如何,有没有人欺负你?”褚清辉故意当着张志洲问这话,说话时还斜眼看他。   张志洲规规矩矩立在一旁,瞧他一身锦袍,头戴玉冠,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个斯文俊秀的公子哥。实际上俊秀是俊秀,斯文不斯文的,就一点也搭不上边了。   林芷兰也转头看他一眼面上微红,轻轻摇了摇头,“没人欺负我。”   褚清辉心知她虽性子好,但也不是能够让人随意拿捏的。可张志洲既然娶了芷兰,第一次正大光明上门来,她总要给人个下马威,让他知道表妹的娘家人不是好惹的,叫他以后就连欺负表妹的心思都不敢有才行。   想到此,她特意说道:“你我二人自小一块长大,不是亲姐妹,却胜似亲姐妹。虽然如今双双嫁了人,但还跟从前闺中一样,有什么话只管跟表姐说,但凡有人叫你受了一点委屈,看我饶不饶得了他。”   张志洲哪里不知这是在敲打自己,却也摸着鼻子,老老实实听下。于私而言,公主是他媳妇的表姐,也是她的表姐,自然要有几分尊重。从公来说,公主是公主,公主的话自然更要听。况且,他疼媳妇还来不及,哪舍得让她受委屈。当然,夫妻闺房内的那点小情趣,可不能算欺负。   褚清辉也是头一次端起架子板着脸,充当娘家人,这番话刚才路上她来来回回想了许多次,此时说出来,又回想一遍,自觉颇具威势,没堕了她身为大表姐的颜面,方才觉得满意。   三人落坐,宫女重新奉茶。   褚清辉说了些场面话,问张志洲家中二位长辈身体如何,近来当差是否顺利等等,没多久就找了个由头,迫不及待牵着林芷兰往后院走,将表妹夫丢在厅堂里,命人好茶好水好好招待。   “你们来晚一步,上午府里才让人打枣子,可有意思了。”   “就是之前表姐叫人送到府上去的那些?我也尝了,味道很不错。”林芷兰跟着她在园中小径左转右折,最终在一处亭子里歇脚。   宫女们先行一步,把亭中的石桌石凳都铺上锦垫,摆上茶果,方才请两人入内。   褚清辉捻起一颗厨房新制的咸味糕点,咬了一小口细细品尝,觉得味道还算新奇,方才展开眉眼,“你实话和我说,张府别的人如何?”   林芷兰晓得她担心自己,便细细说来。张府人丁不多,也不算少,张将军和夫人一共育育有二女二子,其中长女远嫁,不在京中,长子数年前已经成婚,前年才添了嫡长孙,今年年初又添一名孙女,张志洲为二子,在他之下,还有一个不足十岁的妹妹。   “府中现在由大嫂主持中馈,我不是最年长的,管家掌用不上我,也不是最年幼的,长辈面前逗乐玩趣自有小辈,公婆慈爱,姑嫂和睦,这两日除了晨昏定醒,其余也如此从前在闺中一般,清闲得很,表姐不必担心我。”   这话若叫别人说来,或许有心中不满,觊觎管家权力之嫌,但从林芷兰口中说出,褚清辉知道,就是她心中真实所想。   “我原本打算过几日上张府一趟,可听你现在这么说,府上的人都和善得很,如今你方过门没多久,我若就大张旗鼓地去了,反倒有几分耀武扬威之意,平白给你添麻烦。那就再等等吧,等过了新婚之期,我再去看你。”   林芷兰心中感动,握着她的手,“表姐若来看我,我必扫榻相迎。”   褚清辉颇有些嗔怪,“你和我之间还,用做这些客套?不过,我虽然不能去看你,却欢迎你随时来找我。若有旁的人邀你去参加什么吟诗会赏花宴,方便的,你也带上我一起去凑个热闹。”   一听赏花宴,林芷兰就笑了,“怎么,宫中那些金菊,表姐还没赏够?”   褚清辉挑眉看她,“还提这个呢?不过一场赏花宴,闹出多少风波。你最近见过含珺么?”   林芷兰敛了笑,摇摇头,“成亲之前,她曾让人给我送礼。”   “听闻因之前流言之事,秦夫人身子不大好,含珺一直守着她,如今事情渐了,我打算邀她一起在场面上走走,正一正名声。”   林芷兰听了,赞同道:“确实该如此,表姐身份不同,含珺又久居西北,你们二人对京城中那些人家的形式没有我熟悉,此事就交由我来办吧。”   “新婚燕尔,怎敢劳烦表妹,若叫你受了累,恐怕就不是我找表妹夫的麻烦,而事他要来找我算账了。”褚清辉笑言。   “表姐总是取笑我,”林芷兰含羞咬着唇,“我可从未开过表姐与驸马的玩笑呢。”   褚清辉虽爱逗她,可自己却是经不得人逗的,怕林芷兰果真要拿她与闫默说笑,忙示弱道:“不说了不说了,表妹请喝茶。”   好在林芷兰并未真正准备做些什么,轻易放过了她。   傍晚,林芷兰和张志洲携手告辞。   褚清辉看看天色,让人将今晚的食谱呈上来,过目之后,增减了一两道,才让他们去准备晚膳。   虽然知道闫默要回城,但她料定不会太早,下午陪林芷兰时又用了些糕点,也不觉得饿,便准备等他回来一块用膳。   秋意渐浓,日头下落得一日比一日早,满目金辉刚从山顶上落下,迎面吹来的风中就带了一丝凉意。   褚清辉坐在窗边,拿了本闲书打发时间。   待到华灯初上,夜幕中出现一两点星光,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门外停了小一会儿,很快紫苏入内回话,“公主,驸马爷回来了。”   “热水备好了么?快叫人提上来,晚膳也准备上吧。”褚清辉合上书,交代几句,脚步轻快地迎出去。   刚走到房门口,就见闫默大步而来,卷起的衣袍带着几分风霜之色,不过面上倒不见疲惫。   “先生回来啦。”   闫默看着她点头,几步跨过庭院,牵起手握在掌中,察觉有些凉,道:“又吹风了?”   “没有呀。”褚清辉心虚地吐吐舌头。   闫默也不戳破,只捏了捏她细软的手掌,将自己身上的热度分一些给她。   褚清辉忙找了个话头,“先生肯定饿了吧,先洗把脸,咱们一起用膳。”   闫默眉心又略略一皱,“这么晚了,还未用膳?以后不必等我。”   “呃……我早就用过了,只是现在又有点饿,再陪先生用一点。”褚清辉赶紧解释,似乎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可信度,还用力点了点头。   闫默不置可否。   进了屋,热水已经呈上,他把褚清辉的手放在热水中泡了一会儿,才给自己洗了脸和手。   简单梳洗一番,两人到外厅用膳。   闫默对于吃食并不上心,虽不大喜欢甜食,但之前在含章殿,褚清辉每日送来食盒,他还是会吃下一些,平日若遇上味道极好的菜肴,也不见他露出喜爱之色。   褚清辉不知这点,之前还以为他跟自己一样喜好偏甜,这些日子留心观察,才发现这人虽然不挑,但饭桌上若有辣味的菜肴,他却会多夹一两口。   她是吃不得辣的,稍微碰一下就泪眼汪汪鼻尖通红,但这不妨碍她将单桌上的菜色一半照自己的口味来,另一半按照闫默的口味去做。   因刚刚撒了个小谎,说自己已经用过晚膳,褚清辉吃了小半碗米饭之后,偷偷瞄了瞄闫默,准备放下筷子。   “没胃口?”闫默立刻看过来。   “饱了。”褚清辉小声道。   闫默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是不是受了凉,吃不下?”   褚清辉忙摇头,“没有。”心里却在哀叹,撒了一个慌,之后却又要用许多谎去圆它,早知道刚才就承认自己吃多了糕点,没有按时用膳,大不了让先生训一两句话,或许还不用这么为难。   闫默拧眉看了眼她碗里还剩下大半的米饭,拿过一个干净的碗,舀了一大勺三鲜芙蓉蛋递过去,和声道:“慢慢吃,再陪我用一点。”   褚清辉又不是真的吃饱了,本就心虚,再被他温言一劝,压根不敢多说什么,赶紧抱起碗埋头吃起来。   用过晚膳,沐浴完毕,天色已经不早。   褚清辉靠在床头,手上翻着之前未看完的书,忽然伸出来一只大手,将她的书抽走了。   闫默带着一身水汽站在床边,随手往身后一抛,那书就整整齐齐的被他丢在书架上。   “还差一点就看完了。”褚清辉轻轻嘟嘴,往床内挪了挪,给他空出一个位置。   闫默掀开床铺躺进去,伸手揽过她,“灯下看书,伤眼。”   褚清辉微弱辩驳,“又没有常看。”不过也没再提起,转而问他:“先生每天在军中都做什么,有趣么?”   在军营里,不过练兵排布演习这几件事,由闫默说来,更是干巴巴毫无趣味,褚清辉却听得兴致勃勃。   闫默很快说完,低头亲了亲她,“今日做了什么?”   褚清辉如数家珍,把早上打了枣,中午多用了小半碗饭,下午林芷兰和张志洲来访等等,事无巨细,一一说来。   “我可是在表妹夫面前撂了狠话,若他欺负芷兰,定要给他好看,到时候先生得站在我这边才行。”   “这是自然。”闫默道。   若有人叫粉团不高兴,不必等她开口,他自会出手。至于谁对谁错,在他看来,粉团怎么会有错?   她只会不乖而已。闫默看着褚清辉娇俏的脸,心中暗想。   一句自然,听得褚清辉心花怒放,当下就仰起头,凑近他的唇亲了一口。   还不等她开,闫默已经追逐而至。   满室春光,旖旎缠绵。   许久后,褚清辉软绵绵地推了推身上的人,“不、不要了……”   “快了。”闫默声音暗哑。   又过一会儿。   “骗子……”   闫默低头吻住她的唇。   “……呜。”   好不容易等他完了一次,褚清辉已经浑身无力,费劲从他怀里退开。闫默坐起身,一把将人搂住。   褚清辉吓了一跳,忙道:“我、我累了,想去沐浴。”   “我抱你去。”   “不要不要。”褚清辉猛摇头,外边可都是伺候的宫女呢,要是叫她们看见,以为自己路都走不动,得让人抱着才行,那不把脸羞坏啦!   要是平常,她说不,闫默也就随她了,今晚不知为何,抱起她就往外走,招摇过市。   褚清辉颇有几分羞恼,把脸埋在他怀中不敢见人。因此也就不知道,宫女们在看见驸马抱着公主出现时,马上一个个红着脸退下了。   等闫默非要亲手替她沐浴,又一点一点将她的身体擦干,抱回屋里,褚清辉沾了床,立刻卷过被子就翻了个身,拿后脑勺对他,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   闫默轻轻拍了拍被子里鼓起的一团,她当即气呼呼扭身躲开。   闫默道:“乖。”   褚清辉一听,不得了,甩了被子就翻身坐起来,脸颊气鼓鼓的,杏眼圆溜水润,“我已经够乖了,大坏蛋,就会欺负我!”   闫默挂了刮她的脸蛋,动作十分娴熟,语气仍然是一贯平稳,“在窗前吹风,贪吃糕点,没有按时用膳,于灯下看书,不爱惜身体。”   褚清辉听他一字一字说来,才晓得,原来之前根本没被自己的谎糊弄过去,此时是在秋后算账呢。   她立刻就虚了,嚣张气焰下去一大半,咬着唇小声道:“不、不是有意的,下次不会了……”   闫默点了点头,“嗯,要乖。”   褚清辉不满嘟囔:“乖你也欺负我。”   “不是欺负。”闫默道。   “哼……大坏蛋。” 第61章 惧内   有林芷兰牵线搭桥,褚清辉与秦含珺之后便与她一道出入了几次京中各家夫人小姐们的茶会诗会。   褚清辉原本不爱这些交际,如今开了府,日子清闲无趣,隔三差五的出去一趟,倒成了消遣。况且,本意是为了要替秦含珺正名,因此每次受邀上门,她都还算积极。   数次之后,关于秦含珺那些流言就没什么人提起了,且因她如今是昌华公主面前炙手可热的人物,别人不管暗里如何,明面上总是要给她几分客气的。   天冷得很快,某日夜里,褚清辉在睡梦中直往闫默怀里钻,直到闫默把她搂了个严严实实,才安心睡去。   次日醒来,果然见外头一片雪色,难怪前一夜那样冷。   两个月之期还没到,闫默仍然得去城郊大营报道。褚清辉见他既不穿棉袍,也不披件毛裘,就要如往常那般出门,都替他冷得哆嗦,直把人拦着不让走,让宫女翻箱倒柜找出一件玄色大氅,自己点着脚尖亲自给披上,才放他离开。   闫默走后,她自己披了一件桃红色滚白边的披风,戴着大大的帽子,整个人裹成了一团,准备入宫给皇后请安,途经花园时,却故意不走宫人扫出来的小道,而是咯吱咯吱踩着路边的雪玩。   宫女们在旁小心翼翼地护着,不住请她赶紧回到道上来。   褚清辉嘴里说马上马上,脚下依然踩得不亦乐乎。她倒不是头次见雪,只是从前在宫中,上有皇后叮嘱,旁有姑姑嬷嬷盯着,底下还有紫苏拦着,哪能让她这样无法无天?   如今单独开府,闫默又不在,她就是这府中的大王。不趁此时天未到最冷的时候玩,难道还要等寒冬腊月,出不得门的日子?   紫苏在旁看着,放任她玩了一会儿,才开口劝她上来:“公主玩了这小会儿,也该尽兴了,若过了头,叫驸马爷知道,肯定又要训公主的话。”   打蛇打七寸,这话也戳到了褚清辉的软肋上。   成亲这几个月来,她可没少被闫默训,喝水喝急了不行,没好好走路不行,不按时用膳不行,吃多了闲食不行,总之一些小毛病给他挑得七七八八。   他倒也没有板着脸训话,更不会打人板子,可他的那法子更叫人觉得羞耻,不过实行了一两次,褚清辉就再也不敢触犯了。   眼下听紫苏搬出闫默压她,褚清辉心中不甘,也只得嘟嘟囊囊走到正路上来,嘴里不住嘀咕:“苏苏也变坏了,跟先生一起欺负我……”   紫苏只得无奈笑笑。   入了宫,皇后殿里已经烧起地龙。   褚清辉舒适地叹了口气,给皇后请过安,解下披风交给宫人,自己熟门熟路窝进皇后软榻里。   皇后揽过她,拉住手捏了捏,道:“还是这么怕冷。”   “不是我怕冷,是外头真的好冷,母后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皇后转头望了窗外一眼,“又过一年了呀。”   她对于冬天,对于雪天,总是有些格外的感慨,大约是因为许多事情,都是在寒冬里发生的。   褚清辉应了一声,忽然吸吸鼻子,凑在皇后身上闻了闻,“母后又调了什么香?这味道可真好,给我一些吧。”   “小狗鼻子。”皇后点点她的鼻头。   褚清辉撒娇耍赖:“小狗也是母后生的嘛,现在却又来嫌我。”   皇后摇了摇头,“谁敢嫌你?小讨债鬼,这香我昨日才做成,本打算给你父皇熏衣裳的,如今就先给你了吧。”   褚清辉喜道:“谢谢母后,也替先生谢谢母后!”   皇后失笑,“原来是要拿我的东西去补贴别人,可别叫你父皇知道,若让他晓得本是他的给了驸马,不知心里又该怎么酸呢。”   “父皇真幼稚。”褚清辉皱了皱鼻头。   皇后更觉得好笑,就她这样的,还嫌别人幼稚?   褚清辉得了好处,心头更加雀跃,偎在皇后怀中,叽叽喳喳把这些日子的见闻说来。   她如今多了些交际,别的没长进,小道消息到越发灵通了。只不过当真是些小道消息,一会儿说哪位大人惧内,一次与同僚喝多了酒,回家后壮起胆子充大爷,却被其夫人抓得满脸血痕,第二天遮遮掩掩去衙门,逢人问起,就忙不迭说是家中葡萄架倒了,叫人暗笑的腹中打滚。   一会儿说哪家少爷娶了妻室还不安分,整日出入烟花之地,结果得了花柳病,被送去庄子上修养,家里人怕没脸,只说他出去游学,实则他那青楼里的老相好早把他老底抖掉了,妻子也与他和离,叫京中人看了好大一场笑话。   皇后听她说了半天,尽是旁人家的风流韵事后宅之私,不由无言,好半会儿才板着脸道:“这就是你这些日子与人往来的成果?”   褚清辉后知后觉,讪讪住了口。   皇后见她无措,心底不由就软了几分,嘴上依旧道:“有些话旁人说了,你不小心听得,就该烂在肚子里,堂堂公主整日与人打听这些事情,岂不失了体统?”   褚清辉忙道:“女儿没有特意去打听,都是别人在那议论,无意间听到的,也从没有说给他人听,今日在母后面前才第一次提起。”   其实她也并不是对这些事情有多少兴趣,只是觉得新奇。从前哪有人敢在她面前提起这些?她身为大衍唯一的公主,整日听到的不是陛下又嘉奖哪位大人,就是某位大臣又进了什么言,或者是哪位诰命夫人言行端庄得体,为同辈楷模等等。   如今这些事,也不是旁人有胆在她面前提的,只是背着她偷偷讨论,她听了一两耳朵,觉得好玩才记在心上。   皇后听了她的解释,连语气也软了下来,“如此便好,母后不是要责怪你,只是你如今在宫外,接触到的人多且杂,凡事都该谨言慎行才是。这些事你若觉得有意思,往后不妨还说给母后,听或者说给驸马听也行。”   一听说要说给闫默听,褚清辉当即吐了吐舌头,连连道:“我才不敢说给先生听,连母后都觉得不妥的事情,若叫先生知道了,肯定又要训我。”   “哦?”皇后有些好奇,“照你这话的意思,难不成驸马爷竟敢经常训你?”   “”可不是嘛,”褚清辉忙吐苦水,“先生大概是做惯了先生,把我当成他的学生来教训了。”   皇后笑道:“那必定是你先做错了什么,我看驸马不像那等无缘无故就教训人的。”   “怎么连母后也站在先生那一边?”褚清辉嘟着嘴,不过倒也老老实实把自己犯下的错一一说来。   皇后听得直戳她的额头,“该你要挨训,若还是在宫里,可不止训你那样简单。”   褚清辉哀哀求饶:“我都知道错了,母后就饶了我吧。”   皇后笑着摇摇头,“你呀,光会嘴上糊弄我。其实驸马也是为了你好,你仔细想想,犯的这些错是不是都因你不知爱惜自己的身体,驸马才教训你的?实则他也是疼你,你可别因此跟他离心。”   褚清辉赶紧点头,“我知道,才不会不喜欢先生呢。”   “可小点儿声,叫人听见了,我都脸红。”皇后戏谑道。   “母后——”褚清辉又不依了。   皇后笑了一阵,才道:“刚才的话没骗你,你若还有什么听来的桃色韵事,自己心里憋不住的,不妨说给驸马听听,母后替你打保票,他不会因这等无关紧要的小事发火。”   “那、那我就试试吧。”褚清辉将信将疑。   当天夜里,公主府两位主子洗漱完躺在床上,分别与对方说了自己今日做过什么之后,褚清辉忽然道:“先生认识京兆尹孙大人吗?”   闫默不知她为何忽然有这一问,回想了一下,才说:“有过几面之缘。”   褚清辉追问:“看起来是位怎样的大人?”   “为官清正,铁面无私。”   褚清辉嘻笑:“先生知道吗?这位大人惧内哩,被孙夫人打得满脸抓痕,还骗人说是自家后院葡萄架倒了。”   闫默:“……”   “先生知道翰林院林编修吗?就是上一任状元郎。”   “略有耳闻。”   褚清辉问道:“是不是都说他端方清正,斯文有礼?”   闫默谨慎地点了点头。   褚清辉又笑了,“实则这位林大人一喝酒,就会脱光衣服像舞娘一样跳舞呢!”   闫默:“……”   “先生知道……”   这一夜在闫默看来,破天荒有点漫长了。   次日他起得比平日略晚一刻,一入城郊大营,一位与他交好的将领便上前,豪迈地拍拍他的肩膀,挤眉弄眼道:“是不是被小媳妇儿绊住了脚?你得向老哥我学学,男子汉大丈夫,在家里就该说一不二!”   闫默略有些复杂的看着他,脑海里又想起粉团昨夜说的话。   “城郊大营那位杨统领,他夫人是将门虎女,听说身手比杨统领还俊。这位统领若有哪一日归家晚了,须得先在搓衣板上跪半个时辰,再大喊三声娘子我错了,方才能进房。”   杨统领不知他在想什么,依旧把胸膛拍得啪啪作响,跟他传授自己大丈夫之道。   闫默听着听着,心里竟有一种诡异的自得。   至少粉团可从没挠花他的脸,也没叫他跪搓衣板,更没不叫他进房睡觉…… 第62章 哥哥   某天雪正大,屋外寒风瑟瑟,屋内地龙烧得暖暖的,褚清辉懒懒靠在软榻上看书,身上盖着件银狐毯子,又在身子周围布了一圈靠枕,整个人仿佛陷入一团毛茸茸的陷阱中,被其中的柔软与温暖引诱得只想越陷越深,再不愿起来。   除了紫苏,其余近身伺候的宫女都在外间炕上,几个炭盆暖融融烤着,又没有差使,正惬意得犯困,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立时有个宫女警醒,汲着鞋走过锦帘后低声问道:“什么事?”   隔着厚重的布帘,来人声音闷闷传入,“劳烦姐姐传话,太子殿下来访,此刻已在外院!”   那宫女吓了一跳,忙入内室回话,别的宫女听到消息,个个打起了精神。   褚清辉本打算小睡一会儿,听说太子来了,哪里还睡得住,忙从软榻上坐起身,连声吩咐:“外院炭盆烧上了吗?还有姜茶、毯子,都赶紧叫人给太子哥哥送去,我换一身衣服,马上就来。”   那宫女急急退出去,到前院传话,紫苏则与别的宫女一起,忙给褚清辉更衣梳妆。   褚清辉怕冷,从暖和的内室走到外面更容易受凉,她不敢冒险,给自己裹了一层又一层,整个人看着圆滚滚一个红团,又担心叫太子久等,一路从后院紧赶慢赶,入了正厅,被炭盆的暖气一熏,脸上漫起一层红晕,越发显得明眸皓齿,雪肤红唇。   太子正背手打量架子上一个白玉花瓶,听到动静转过来,看见她夹杂着一身寒气,又透着浑身喜庆走来,不由先勾起嘴角,“我还以为来了个年画娃娃。”   褚清辉见了他高兴,被调笑也不以为意,快步走上前,拉着他的衣袖雀跃道:“哥哥怎么想起来看我了?”   “怎么,暖暖是怪我来得太少?”太子淡笑。   褚清辉冲他皱皱鼻子,“你说呢?自从我出宫,最多隔个一两日就回宫,给父皇母后请安,再看看太子哥哥和小恂,可是哥哥自己算算,你才来看了我几次?怕是一次也没有。”   太子摸摸她的发顶,“如此说来,确实是我的不是。”   “哥哥别把我的发髻弄乱了。”褚清辉偏头躲开,拉着他坐下,其间碰到他的手,觉得有些凉,就把自己掌中的暖炉塞过去,又叫人将炭盆搬近一些,恰好底下人端了热热的姜茶上来,她亲手接过,搁到太子面前,“既然是太子哥哥的不是,那妹妹大人不计小人过,不与哥哥计较就是了。哥哥也真是的,要么不来,要么挑了这么个天气,也不怕冻坏了,赶紧把这姜茶喝了,暖暖身子。”   太子面前炭盆烤着,手里暖炉捧着,腹中姜茶暖融融,整个人由里而外的暖和起来。再看褚清辉行事,自有一股不同于从前的从容周到,好似几个月之间,就从一个撒娇耍懒的小娃娃长成了大人,还会照顾人了,不由在心中暗自惊奇,难道成了亲,真的有这样大的转变?   褚清辉招待完他,自己才解了最外头的披风坐下,也端了杯姜茶捧在手中,小口小口慢慢喝着。   这东西她以前不太乐意喝,如今被闫默盯着,每次到外面吹了风,进入室内后都先灌下一杯,否则着了寒,自己难受是一回事,等病痊愈了,还得在先生面前一字一句检讨自己,保证下次不再犯,那才叫人难为情呢,要是不巧被紫苏她们听得一点动静,更是面子里子都没了。   “哥哥出宫小恂不知道么,怎么没把他带上?”褚清辉缓了口气,道。   “他倒是想跟,只是天冷,母后怕他受寒。”   褚清辉笑道:“指不定他现在在宫里怎么委屈呢,下次进宫,我带点好玩的弥补弥补。”   兄妹二人说着闲话,太子忽然提起一事,“方才出宫,正遇上了柳姑姑。”   “姑姑怎么……啊,是她的哥哥。”褚清辉恍然。   柳飘絮自小与皇后一同长大,一同入宫,又是看着褚清辉与太子成长的,情分不比一般宫人。她的亲人早都不在了,只余一位手足还在京中,柳飘絮偶尔出宫,便是探望这位兄长。   “柳先生的身体,恐怕撑不到开春。”太子道。   褚清辉一惊,自小她就从母后口中得知,柳姑姑姑这位兄长,因为早年一些经历,身体遭了害,没有常人健康,可这么多年也都过来了,未曾想到眼下突然传来如此噩耗。   “太医也没法子了吗?”   太子摇了摇头,若有办法,十几年前就有了,何至于拖到现在,直将人拖得油尽灯枯。   褚清辉怔怔道:“姑姑该多伤心啊……”   她不曾见过那位柳先生,若非要说多么哀痛于他的逝去,倒不至于,只是与柳姑姑姑的情宜却是实打实旁人比不得,一想到姑姑此时多么哀恸,她心里边也有些酸涩。况且,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若是她自己唯一的兄长出了事,恐怕这会儿早就嚎啕大哭了。   两人正沉默,门外有人探头探脑,紫苏看了两位主子一眼,轻手轻脚走出去询问缘由,没一会儿拿了封帖子入内。   褚清辉看那帖子有几分眼熟,挑了眉问道:“又是周表妹的?”   紫苏点点头,将帖子递过去,“是沐阳长公主府上家人送来,说是长公主府内的梅花开了,表姑娘请公主过府一叙。”   褚清辉随手翻了翻,放到茶几上。   紫苏便问:“是不是跟上次一样回了?”   褚清辉点点头:“就说我之前染了风寒没好全,还需要再休养。”   “若表姑娘有意上门探望呢?”   “天寒地冻,哪能劳烦表妹,若害她受冻,反倒是我的过错。况且先生恼我不爱惜身体,不许我出门,更不许见客呢。”褚清辉说得煞有其事。   紫苏含笑会意,去外头吩咐人回话。   太子在一旁看着,只觉得这一主一仆将一套混弄人的借口说得浑然天成,好不自然。他正悔之前的话头惹得妹妹忧愁,打算说点轻快的,便道:“不知驸马知不知道妹妹拿他做了借口?”   褚清辉斜他一眼,又喝了口姜茶,才慢吞吞道:“哥哥倒好意思说我,可知妹妹是在为谁受罪?”   太子要说话,却被她抢先,“哥哥好好想想,沐阳姑姑家这位表妹,从前与我可有来往?一年到头,除了几次家宴,根本说不上几句话是不是?更不要说主动下帖子了。可如今两个多月里,她邀了我不下三四次,妹妹初时盛情难却,应了一回,结果却是自作多情了,人家哪里是想请我,分明是要从我这里打探哥哥的消息呢。”   太子张了张嘴,又被她一声夸张的叹息打断。   “唉,也难怪她,谁叫我的兄长尊贵无匹,俊美无俦,天上地下只此一位,恐怕就是神女仙子下凡,也要被哥哥迷倒。”说到后来,她自己先绷不住,吃吃笑起来。   太子摇摇头,曲起手指敲了敲她的脑袋,神色无奈又纵容。   褚清辉东倒西歪笑了一阵,撑着脸颊看他,眼中仍残留方才笑出的水汽,笑眯眯道:“说实在话,原本我也觉得这种事情顺其自然就好,如今被这个周姑娘,那个张姑娘,还有什么沈姑娘顾姑娘的闹了一通,也跟着好奇起来,哥哥到底想给我找个怎么样的嫂子?”   太子不答反问:“你想要个什么样的?”   “又不是我成亲,问我有什么用?我喜欢的哥哥未必喜欢。”   太子只道:“你不喜欢的,哥哥也不喜欢。”   褚清辉眨眨眼,待确定他说的是真话,坐正了身体,正色道:“我知道哥哥疼我,正因如此,我万万不愿哥哥因为顾虑我太多,反倒委屈自己。”   太子端起茶杯,拨了拨茶叶,“我是男儿,岂会因这种事受委屈?”   褚清辉皱眉道:“这话没道理,婚姻之事,就算哥哥贵为太子,以后是一国之君,嫂嫂是母仪天下之尊,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两个人之间的事,跟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女子遇人不淑令人同情,男子娶了不贤之妻就无所谓了么?听哥哥的意思,好像男儿就天生铜浇铁铸,不该有一点常人的情感一般。”   太子不置可否,轻笑道:“我如今是真的确信,昔日小哭包已经长大了,能够说出如此一番大道理教训哥哥。”   褚清辉瞪圆眼睛,“小哭包是谁,我怎么不认识?”   太子眼中带着笑意看她。   褚清辉恼羞成怒,“哥哥别想转移话题,方才的话没说完呢。你快说,找嫂子是按你的喜好来,还是我的喜好来?”她紧紧盯着太子,大有你不好好回答,我就咬你的意思。   太子慢了一步,她就步步紧逼道:“哥哥想清楚了再说话。若按我的喜好,妹妹如今可不比从前,一不小心挑了个惊世骇俗的,怕哥哥哭也来不及。”   太子在她孔武有力的威胁之下,只得含笑点了点头,“自然是按我的喜好。”   “哼,如此还差不多,若这都要我选,还要哥哥什么用,难不成洞房也要我?”褚清辉嘀嘀咕咕。   太子将她豪放的话听了个清楚,不由又是无言。 第63章 共浴   等闫默终于不用去城郊大营,已经快到了年底。皇帝念他这一阵子辛苦,特许休养几日。   褚清辉与他在府里腻歪了两天,心思又活泛起来。她前一阵应邀参加一个茶会,其间几位小姐提起某府在城外有一座温泉别庄,那家的夫人小姐每到冬日,就去温泉里泡一泡,好不惬意。她便想起来,自己名下似乎也有这样一座庄子。   回府后问过管事,才知道城郊那处泉眼不多,只建了寥寥几个庄子,主人家要么是皇亲国戚,要么使流传数代的世家,普通大臣新贵,根本无法沾手。她名下这一座,是早年间皇帝送给皇后的,皇后又给她做了嫁妆,其珍贵自不必言说。难怪那几位小姐提起时,语气里满是艳慕。   褚清辉听管事汇报完,更加心动,当即就想跟闫默一起去泡一泡,可转念一想,这样的好消遣,独享反倒没意思,便临时写了几个帖子。一封送去张府,邀林芷兰和张志洲同去,一封则给了秦含珺。   后来又记起成亲时曾说过,要请二弟来府上玩耍,这么久了,一直没有兑现,此时难得要出城,不如把他带上。既带了他,就顺带再问问太子是否得空。又担心只有小恂一个小孩,怕他玩得不痛快,便让林芷兰和秦寒君把自家小弟也一同带上,几个孩子好有个玩伴。   张府和秦府当天就给了回音,至于宫中,次日一早就驶出一架小马车,将二皇子送来公主府,同时带来太子口讯,他今日脱不得身,明后两日若得空,再去城外与他们几人汇合。   褚清辉也不觉得意外,即刻让人收拾好行装出发。   她与褚恂两人坐一辆大马车,闫默骑马护在车边,伺候的宫人在后头马车上,另有一队侍卫前后护卫,一人行井然有序,出了公主府,赶往城门口与另外两家碰头。   褚恂极少出宫,此时新奇得很,时不时偷偷掀开马车一个帘角,张望外面的街景,若看见什么没见过的,嘴里就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叹。   褚清辉怕他受凉,往他怀里塞了个汤婆子,又把绒毯盖在弟弟腿上。   “阿姐阿姐你快看!”褚恂一连叠声,白嫩短胖的指头指着街边一个扛糖葫芦的小贩,“他有好多糖葫芦!”   褚清辉握住他的手拉回来,道:“看看就好,不许把头和手伸出去。”她说着,自己也从缝隙里看到那一串串红彤彤的糖果子,暗自吞了吞口水,才道:“从前不是给你买过么?”   “是啊,真好吃。”褚恂歪着头,回想以前吃过的美味。过了一会儿,他解下腰间的小荷包,从里头翻出许多精致的小玉件、金锞子,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褚清辉,“阿姐,糖葫芦是不是值许多银子?你看这些够吗?”   褚清辉心中好笑,不过仔细想想,自己在这个年纪,似乎也不知银子为何物,还一度认为玫瑰糖比玉佩珠钗都珍贵。   褚恂见她不说话,惋惜道:“不够么?早知道我带个大的荷包来。”   “不是不够,只是现在天冷,吃了凉食当心闹肚子。”   褚恂立刻可怜巴巴道:“那我只吃三、不,只吃两颗,好不好阿姐?”   褚清辉摇了摇头,实则她也是在试图说服自己,外头街上的食物,闫默历来不让她乱吃,若此刻买来给小弟尝了,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忍住,或者忍住了,心里也必定垂涎万分,不如两个人都吃不成。   褚恂不知她冷酷的想法,被拒绝了仍不气馁,继续撒娇,“就买一个嘛,要不然我吃一颗也行,好不好嘛阿姐……”   褚清辉依旧艰难摇头。   “那、那我就舔一舔,剩下的都给阿姐!好不好好不好……”   褚清辉被他的话打动,有点坚持不住了,其实她、她都好久没吃闲食了,而且是小恂想吃,不是她想吃呀。等一会儿买来,小恂吃不完,她就帮他吃两颗,隔着马车,先生又看不见……   如此想着,她掀开身边帘布,小心瞧了闫默一眼。   天上飘着零星雪花,在车里还不觉得冷,一掀开帘子,寒风滚入,立刻冻得人哆嗦。外头街上匆匆来往的行人一个个缩头缩脑,唯有他的身影依旧挺拔,尽管头发上肩上都落了雪,若仿若未觉。   闫默察觉到注视,驱马靠近,低头看了看她的面色,道:“累了?”   “没有,”褚清辉一时忘了目的,“先生冷不冷?”   “不冷。”闫默碰了碰她的脸颊,“把帘子放下,一会儿就到了。”   褚清辉捏捏指头,略有几分心虚道:“小恂想吃糖葫芦。”   闫默往车内撇去一眼。   褚恂马上缩到阿姐身后去,战战兢兢地想,早知道吃糖葫芦得姐夫批准才行,他就不吃了呀,姐夫看起来好凶,不会骂阿姐吧?   但实际上,闫默不但没批评人,还亲自去买了两串糖葫芦,检查过后,才送入马车内。   小皇子美滋滋地啃着糖葫芦。其实……姐夫看着也很和气很英俊嘛。   城门口,张府和秦府的马车已经先到了,林芷兰带了她娘家弟弟,秦含珺也带着小弟,都是不满十岁的小孩子。   天冷,褚清辉几人没下车,掀开帘子互相打过招呼,便往城外驶去。   雪天路难行,即便他们一早就出发了,赶到别庄却已经是傍晚,连午膳都是在车上对付的。   天寒日短,这会儿天色便开始发昏。好在前两日褚清辉已派人来布置过,几人抵达后,一切都安排妥当,可以直接下榻休整。   一同用过晚膳,天就黑透了,褚清辉命人将客人带去客房,交待底下人好生伺候,又把褚恂安置在隔壁卧房,叮嘱奶娘注意他夜里动静,自己才回了屋。   闫默坐在灯下,褚清辉走到他身后,揽住了他的脖子。“先生累了么?”   闫默摇头,放下匕首,一手将她抱入怀中。   褚清辉顺势挂在他脖子上,兴致勃勃道:“我们住的这间小院便有一个泉眼,咱们先去泡泡吧?”   闫默问她:“不困?”下午还看她直打哈欠。   “之前在马车上有点困,现在清醒了,我们去泡泡吧,好不好?”褚清辉攀着他晃来晃去。   闫默点头,抱着她起身。   褚清辉赶紧道:“我自己走、自己走,先生快放我下来。”今天庄里可不止他们公主府的人,还有客人呢,若让客人看见她被抱着走,不得被表妹笑死了?   闫默充耳不闻,一直将人抱到房门口才放下。   褚清辉哼了一声,冲他皱了皱鼻头,方命人准备一番,前头带路前往温泉池子。   汤池建在室内,不同于外头的天寒地冻,这间屋子水雾缭绕,温暖如春,屋子中间有一个石砌的桃花状池子,名为桃花汤,是由活泉眼蓄水而成。   宫女替褚清辉更完衣,小心扶着她踏入热水中。水温比平日洗澡的水略烫一些,却不会太过,一入水就觉得好似浑身毛孔都被泡开了,舒适得只想叹息。   等宫女退下,闫默才开始更衣。   褚清辉在池子里仰头看他,忽然意识到,两人还未一同泡过澡呢。她先前只想叫闫默跟她一起来,并未多想,此时看他慢慢褪去衣物,露出高大结实的身体,才觉得不自在,低头划划水,在池子里挪了几步,移到他对面去。   闫默也下了水,两人隔了个不大不小的池子,水面上雾气氤氲,看不清对方。   褚清辉反倒松了口气,但还不等她把气吐完,就察觉水面荡了几下,闫默正向她走来。   褚清辉忙道:“先生就在对面泡吧。”她想避开闫默,又沿池壁走了两步,却因太过着急,脚下一时不察打了滑。   闫默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捞住,“当心滑倒。”   褚清辉按了按胸口,听见这话,嘟嘟嘴。若不是他非要走过来,她根本不会打滑呀。现下非要跟她抱在一块,两个人都没穿衣服,肉贴着肉,叫人还怎么泡,哪有心思泡?   这么想着,便感觉两人相贴的地方似乎比泉水还要烫上几分,褚清辉忍不住动了动。   “别动。”闫默收紧手臂,但触手的肌肤实在太过华嫩,他都未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手掌已在褚清辉腰上轻轻抚了抚。   褚清辉怕痒躲了一下,转头警惕地看着他,杏眼被蒸出水汽,细致的皮肤带着粉嫩的红,几缕发丝打湿了黏在脸颊上,纯真中透出几分妩媚。   闫默喉头上下滚动,手臂放松,等她转过脸准备退开,却又圈紧她的腰肢,搂着人后退一步,坐在水中石阶上,褚清辉就坐在他腿上。   这个姿势是平日做熟了的,就刚刚,褚清辉还吊着他的脖子呢。可眼下两人光溜溜,如此搂做一团,别扭就比亲昵更明显了。褚清辉悄悄抬了抬臀,想要离那结实的大腿远一些。   闫默手上稍微施力,禁锢着她紧靠在自己胸膛上上,“听话。”   褚清辉三番两次脱离不得,有点恼了,转过身就用力戳了戳他的胸口,“听话听话,先生就会要我听话,可你底下把我硌得慌,你怎么不叫它听话一点?!” 第64章 羞臊   温泉一泡就泡了一个多时辰,出来时,褚清辉是由闫默抱着的,好在守在外头的宫女在听到动静后就退远了些,给她们的公主留下一点面子。   次日清早,褚恂来敲二人房门。   他昨晚睡得早,又在心里记挂着今日要和小伙伴一同玩耍,一大早天还未亮就起来了,却不知他阿姐昨晚受累,这会儿正是最好睡的时候。   昨夜驸马宿在公主房中,房内不需人守夜,几名宫女起来见二皇子敲门,忙上前将其哄住。   褚恂与她们也是熟的,挺着胸脯仰头问道:“阿姐还不起床吗?她怎么比我还爱赖床?”   紫苏只得笑道:“天色还早,殿下先随奴婢去用早膳如何?公主昨晚特地吩咐厨房,今日给殿下做羊乳蛋羹呢。”   “当真?”褚恂眼前一亮,“太好了,自从母后把那个御厨给了阿姐,我都好久没吃过好吃的蛋羹了。”   紫苏趁机上前牵了他的手往外走,“不止蛋羹,还有小蟹饺、菌丝粥、奶心馒头……包管样样都是殿下喜欢的。”   褚恂果然被她哄住,哪里还记得要叫阿姐起床,早就迫不及待用早膳去了。   屋内,褚清辉已经醒了,方才小弟敲门,她就听到了动静,只是浑身睡得绵软,眼皮子更如吊了千斤坠一样,懒洋洋不想动弹。   闫默比她醒得更早,眼下揽着她,有一下没一下轻抚掌下圆润的肩头。   她听得小弟被哄走,才含糊哼唧:“都是你不好……”   昨天明明是要去泡热汤泉、舒缓筋骨的,谁料到他在池子里就起了兴致,结果别说放松心神了,反倒让她更累。   闫默没说话,只揽着人翻身,让她趴在自己身上,手掌伸到她腰间揉捏。   褚清辉受用地舒气,又掩口打了个哈欠,泪眼朦胧道:“我们也起来吧。”   “还早,再睡会儿。”   褚清辉艰难拒绝,“不行,今天有客人呢。”怕自己反悔,她赶紧叫人入内伺候。   宫女们鱼贯而入,看公主躺在驸马爷身上,个个都是司空见惯的表情。   褚清辉也给她们看惯了,直到闫默拿了宫女呈来的衣服,要给她换上,才忍不住推开他,微羞恼地瞪了一眼,让宫女伺候更衣。   两个宫女小心扶着她下床,褚清辉又打个哈欠,“客人们起了么?”   “起了,奴婢方才看见那两个院子伺候的人去厨房提水。”   “早膳送去没有?”   一个宫女替她梳头,“都送去了,紫苏姐姐亲自盯着的,全按昨日公主吩咐的准备。”   褚清辉点点头,这才放心。等她梳洗完毕,闫默也已好了,两人同去用膳。   褚恂恰好用完,见阿姐来了,呲溜跳下椅子,奔奔跳跳到了眼前,刚要撒娇,就看闫默从门后转进来,顿时一个踉跄,退后一步,战战兢兢道:“见过姐姐……姐夫。”   不等闫默回礼,褚清辉搂着他往桌边走,“这就吃饱了?着急去哪儿呢,阿姐看看你吃了多少。”   紫苏便把二皇子吃下的一一报来,褚清辉听着不满意,最后褚恂又被她压在椅子上,老老实实再吃下一个三鲜卷。   早膳过后,闫默本想留下,可褚清辉记着小弟在身边呢,若先生在,不许她干这不许她干那,她还怎么维持阿姐的威风?好说歹说把他打发去练功,还建议他若觉得一个人练得不痛快,可以把妹夫喊来练练手,闫默这才去了。   别庄地处山中,冬日的景色比之京城又别有一番滋味。   褚清辉与闫默这间主院地势稍高,站在院中举目望去,只见远山近水,无不披上一层银色雪衣,天地间雪峰延绵,皑皑剔透。   褚清辉看得入了迷,鼻腔里满是凛冽的冰雪气息,又隐隐夹杂着若有似无的淡香,一时兴起,也顾不得外头寒冷,命人把林芷兰秦含珺等请来,谋划着要去寻梅。   二人来时,各自带了小尾巴。   褚恂一看那两位小公子,立刻就凑了上去。   这番冰雪天地,有着与京城不同的野蛮与纯朴,早就让几个小孩子看得心中痒痒。   褚恂与林芷兰三弟林致远乃是表兄弟,打小一块玩耍的,秦将军家的小公子秦长生虽然与他们是初次相见,但一来他们本就是同龄人,二来也都不是扭捏的性子,昨夜一顿饭几人就混熟了,眼下聚到一块,三个猴儿哪里坐得住,各自倚在阿姐身边软磨硬泡,就想出去疯一疯耍一耍。   褚清辉被小弟缠得不行,只得摆摆手放他们出去,又吩咐几名侍卫内监好好看护。   三个孩子欢呼一声,窜出院门就没了踪影。   褚清辉眯眼看去,就见一盏茶的功夫,三个裹得雪团一样,滚到对面山坡上了,不由笑道:“真是猴儿。”   林芷兰和秦含珺也跟着笑,“表姐今日可有什么打算?”   “你们方才从外头进来闻到香味了么?”褚清辉反问。   林芷兰凝眉回想,秦含珺道:“闻见了,淡淡的,不知是什么花。”   褚清辉笑道:“能在寒冬腊月里开的、又有如此清雅的淡香,自然是四君子之首——梅花。我方才在院子里找过了,只闻花香,不见花影,想来那花有志气,不愿被人驯养,只想开在野地里呢。左右无事,我们今日也附庸风雅,学一学古人闻香踏雪寻梅如何?”   “好得很,”林芷兰含笑附和,“既然出来了,若还总窝在房里,倒辜负了大好景致。”   秦含珺自然也没异议。   三人便换上厚重的裘衣,手里捧着暖炉,脚踩厚底靴,带着一溜随从侍女踏入雪地里。   虽说闻香寻梅,可到底没个方向,三人也不过是为了趣味,并非非要寻到不可,在雪地上慢悠悠走了一阵,梅花没寻到,倒是好几次被突然蹦出来的兔子吓一跳。   估计兔子们也没料到,今日地盘上来了许多不速之客,猛一见这么多人,就慌得没头没脑一阵乱窜,把几名女子吓得哇哇大叫。人一叫,兔子就更慌了,竟分不清头尾,一脑袋扎进一名宫女怀中。只见那宫女一声惊呼,把怀里的东西全撒了出去,又站不稳连退几步,一屁股坐在雪地上。那只兔子在空中抛了一段弧线,倒栽葱载进雪堆里,后腿颤颤巍巍蹬了两下,不动了。   一连串变故叫人看呆了眼,褚清辉让人把宫女扶起来,又指指兔子,不敢置信:“死了?”   一名上了年纪的内监忙上前道:“回公主,小兔儿胆小,这是被吓到了,装死呢,等人一走,它马上就活了。“   众人这才恍然,各自看了看,想到这么多人,却被一只兔子吓得乱了手脚,而那只兔子又反被她们吓得装了死,不由觉得好笑。不知是谁先噗嗤一声,紧跟着大家都忍不住,笑成了一团。   褚清辉笑得直揉肚子,摆手道:“咱们还是回去吧,省得一会儿再来只兔子,又被咱们吓死了。”   林芷兰擦了擦眼角,笑道:“我也走不动了。”   一行人又回到院里,出去转了一圈,手脚冻得发凉,脸蛋都被风吹得木木的,褚清辉提议三人一起泡温泉。   这次换了个大些的池子,是梅花状的,便叫梅花汤,三人下水,一人占了一片梅花花瓣,靠在池壁上,慢悠悠撩着水,一面说些闲话。   “含珺,你以后真的要长住西北么?我有点舍不得你了。”褚清辉趴在池边,下巴搁在手背上,歪头看向左手边。   秦含珺迟疑了一下,道:“月前我爹来信,娘亲说他如今正着意培养接任之人,有可能这一二年间就要上书陛下,恳求退居后方。”   褚清辉一听,忙抬起头:“此话当真?”   秦含珺点点头,“我爹必定下了决心,才会告知娘亲。”   “可据我所知,秦将军正值壮年,怎么突然有此打算?”   秦含珺轻声道:“大约与我娘的身体有关。这些年,娘陪着爹驻扎西北,身体本就弱,生下小弟后越发不好,今夏回京,得皇后娘娘隆恩,请太医给她调理,才渐渐有了好转。爹一直自责拖累了娘,如今边关终于安定,他能放心交给别人,想多花点时间陪陪娘。”   林芷兰与褚清辉对视一眼,轻叹道:“秦将军大义,令人折服。”   褚清辉又道:“京城风水养人,秦夫人又有秦将军和你们姐弟爱护,身体必定一日好过一日。”   秦含珺笑了笑,“借公主吉言。”   林芷兰道:“我看这可是个好消息呢,秦将军既然要回京,含珺便不必再去西北,如此我们三人也不需分开了。”   “可不是。”褚清辉撩了撩水,把两人拉来自己身旁,三人凑在一处。   林芷兰把她落下的一缕头发捞起来,在发髻上缠了缠,笑道:“既然含珺不走了,那还有一桩大事就不得不考虑。”   “什么大事?”褚清辉一时没反应过来,秦含珺也疑惑的看她。   “终身大事呀!”林芷兰乐道。   褚清辉一听也笑了,跟着点头赞同,“不错不错,这确实是一件大事,不仅要考虑,还得好好考虑才行。”   秦含珺见二人打趣她,只觉得无奈。   褚清辉说道:“之前含珺你说以后要陪在秦夫人身边,不想嫁在京城,如今不走了,那可不就得嫁在这里了么?”   “不错。”林芷兰与她一唱一和,“你快与我们说说,这些日子可有人上门提亲,我们也帮你参谋参谋。或者你就直说,想要找个怎样的如意郎君,我与表姐总能替你找到一个合意的。”   秦含珺无奈道:“真的没什么,人之前倒有一个,被我娘回绝了。”   “哦?”褚清辉又与林芷兰对视一眼。秦夫人竟会主动将人回绝,想来那人选确实不妥,她斟酌着问:“可否告诉我们那人是谁?”   秦含珺道:“乃布政司参议杨大人次子。”   褚清辉一听就拧起眉头,林芷兰想了想,问道:“上一次宫中赏花宴,落水又被你救起的那名女子,不就是布政司参议之女?”   秦含珺点头,“当时我不在场,后来听娘提起,来人就是因这个缘由特意上门提亲。”   褚清辉当即冷笑一声,“是谁给他们的脸面?一个一个竟然如此厚颜无耻。”   秦含珺久不在京中,或许不太明了其中关联,林芷兰却是清楚的。   那布政司参议,不过是个从四品的官职,而秦将军身为西北督指挥使,官居正二品,两人官职差了四五阶,那杨家人竟敢上门提亲,还是替区区二子提亲,若叫人知道,岂不是把秦家当成笑话?   那杨家人如此行事,依仗的是什么?不就是前一段时间京中流言,他们以为秦含珺已经坏了名声,嫁不出去了才敢如此!   可他杨家怎么不想想这流言从何而来?若秦含珺当时没有出手救他们府上的小姐,又怎么会被人传成这样?   可恨他们不报恩也就罢了,竟还敢以此为由上门提亲,想来或许在那杨家二公子心中,自己屈尊娶了秦含珺,还是施恩,还是自我委屈了!   林芷兰也冷了脸,“好一个忘恩负义的杨大人。”   秦含珺见她们二人替她气愤,自己反倒没什么不平了,劝道:“你们别生气,左右娘亲已经把杨家人回绝了,便当他们不存在就是,不值得为此动怒。”   林芷兰摇了摇头。她想的比褚清辉和秦含珺又多了些,之前褚清辉说要替秦含珺正一正名声,如今那些流言也确实没什么人提起了,可影响终归已经留下。   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话,天底下的人大多肤浅。那些男子都喜好好颜色,喜好女子柔弱依人。含珺的外貌固然美丽,可她那一身胜过许多男儿的力气,就叫大部分男子因着可笑的自尊心而退避三舍了。余下还敢攀上来的,恐怕都是为了自己的前程,奔着秦将军的助力去的,都非良配。   褚清辉依然想着方才的事,抿唇不悦道:“那杨大人既然能放任家人做出这种事,想来人品经不得考验,为人既然如此,为官更是堪忧。我会如实将此事回禀母后,她定会给含珺一个公道。”   秦含珺劝了两句,见她主意已定,只得作罢。其实,比起生那些无关紧要之人的气,她心里更为朋友关心自己而感到高兴。   中午,几人从热汤池中起身,闫默和张志洲也切磋了几趟,三个小孩在外疯玩了一上午,终于肯乖乖回来,七八个人便围着一张大圆桌一同用午膳。   每人面前都摆了一个小火炉,火炉上架着一只铜鼎,鼎内盛高汤,火将汤烧开之后,把各类肉食素菜丢下去涮一涮即可食用。这种食法叫谷董羹,盖因铜鼎内汤水煮沸,发出咕咚咕咚声响而得名。   几个孩子吃得尤为尽兴,就算一开始因闫默在一旁而有所拘束,此时也放开了。褚恂更是兴致勃勃道:“阿姐,方才我们在林子里看见很多兔子,还有狐狸和小鹿。下午咱们去打猎吧,这样晚上又可以涮肉吃了!”   褚清辉替夹了一块羊肉,笑道:“人还没有马腿高,就想打猎,你拉得开弓弦吗?”   “我可以拉开小弓,还可以叫侍卫替我牵马。”褚恂不服。   秦将军之子秦长生此时就坐在他手边,他像他父亲,长得高高大大,不过比褚恂年长两岁,却高了一个头不止,便不由把褚恂当成弟弟来照顾,听他这么说,便附在他耳旁小声道:“我可以把我的猎物给你。”   林致远坐在另一头,也道:“表哥的也给你。”   褚恂却不领情,骄傲的哼了一声,“你们都别小看我,我自己也打得到猎物,不信咱们走着瞧!”   几个大人听着,面上都有了笑意。   褚清辉有些意动,转头问其余人:“你们觉得怎么样?”   张志洲忙不迭道:“打猎好,就去打猎!”边说边用眼角去瞥闫默,生怕他又说下午还要指导他练功,还要拉他切磋。这本是好事,可若让他晚上在媳妇儿面前成了软脚虾,夫纲不振,可就大事不妙了。   闫默也点了点头。   别的人都没有意见,便定下来,午膳过后,各自回房休息一会,下午去打猎。   褚清辉早上没睡好,之前又泡了热泉,此时身上暖融融,腹中也暖融融,一进了房就直打哈欠。   闫默关上房门,没叫宫女入内,亲自替她解了外衣外袍。   褚清辉爬上床榻,将被子拉来往自己身上一裹,整个人陷入其中,滚来滚去。滚了一会儿,抬头看向闫默,“刚才我看妹夫额头上青了一块,是不是先生打的?”   闫默摇摇头,“地滑,他收势不及,撞到墙上。”   褚清辉吐吐舌头,听着都觉得疼。倒也放了心,幸好不是先生打的,不然表妹还在一旁坐着,就把人家的夫婿打得鼻青脸肿,也太不给面子了些,若打在身上倒还好。   她如此想着,抱着被子就要睡去。迷迷糊糊间却又意识到,若打在身上也不妥,因为表妹还是看的见。   表妹为什么看得见呢?她脑子快困成了一锅浆糊,却还要继续往下想:因为表妹和妹夫是夫妻,是要行夫妻之事的呀。   想到此,脑子里跟着出现两个光溜溜锃裸相对的小人儿,一个长着表妹的脸,一个长着妹夫的脸,两个人正羞答答地亲嘴。   思绪忽然戛然而止,瞌睡虫也一下子跑得精光,她猛的从床上坐起来,脸色忽红忽白。   闫默脱了外袍躺上来,将她揽入怀中,“怎么?”   褚清辉转头来瞪着他,瞪着瞪着,忽然面红耳赤的背过身去,“都怪先生不好!”   若不是身边这个人,她怎么会无缘无故想到别人的房中事?真是要把脸都臊秃了。从前她可绝不会想到这些羞耻的事情,肯定都是先生的错,哼!   闫默不知怎么又成了自己的错,对着她的后脑勺看了半天,不见别的动静,大掌托着她的脸蛋小心转过来,却见她已经睡熟了,一张脸睡得粉扑扑,真如一颗粉团一般。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低下头在那粉嫩的脸蛋上啃了一口,才又重新将人搂好,闭目养神。 第65章 蜜糖   上午天空还飘着碎米一般的雪花,下午雪就停了,天高地阔,倒方便他们出行打猎。   褚清辉几人也不带宫女内监,只由一队侍卫跟着驱马向林子驶去。   他们几个人中,闫默与张志洲自然都会骑马。三个小孩也不甘落后,除秦长生动作利索,独自一骑以外,褚恂和林致远都由侍卫牵着马。至于女子,褚清辉曾跟宫中的师傅学过,上马、下马、前进的动作虽不够娴熟,却十分规范,看着很能唬人。秦含珺身为将门之女,骑术自不必说。就是林芷兰,也是跟着其祖父学过几式的。   一行人个个高头大马,动作矫健,好不威风英气。   这片林子就在别庄内,虽然也算广阔,但因靠近居所,没什么大型猛兽,反倒是兔子时不时就蹦出来几只,偶尔也有梅花斑纹在树丛后面一闪而过。   几个大人对打兔子没什么兴趣,只有褚恂搭着把小弓,时不时就咻咻的射出一把箭。因他力道不够,那箭总是飞到半途就落下了,直把他气得小嘴紧抿。   另外两个小孩年纪虽然不大,却也知道照顾他的自尊心,看见他的身手,便都默契的不在他面前出手。   褚清辉憋着笑,把褚恂喊来自己身边,“小恂这样已经很能干了,你不知道阿姐四五岁的时候,连你手上这样的小弓都拉不开,更别说射箭了。”   褚恂皱着小眉头,“阿姐是女子,天生力气小,拉不开弓很正常。”   褚清辉当即戳了戳他的脸蛋,“怎么,你难道看不起女子?”   褚恂道:“没有看不起,可是阿姐的力气确实比太子哥哥小,我长大以后,会像太子哥哥那样健壮。”   “那就等你长大了再说。”褚清辉在他头上揉了一把,转过头对闫默说道:“林子外围没什么猎物,先生和妹夫不如去深处转一转吧,我们就不跟去累赘了。”   闫默四下巡视一番,确定没什么危险,又见周围有诸多侍卫,才点了点头。   褚清辉笑道:“你们二人最好能猎一头鹿回来,晚上才好加菜。”   张志洲笑着拱拱手,“公主且等着。”说完跟他媳妇儿眨了眨眼,才轻踢马腹,两匹马冲了出去。   褚清辉揶揄地看了看林芷兰,又对林致远和秦长生道:“你们两个也带几名侍卫,稍走远一点,看能不能带几只兔子回来,小恂就和我一起吧。”   褚恂闷闷不乐地撅了撅嘴,倒也没反驳。   林致远道:“表哥给你打两只兔子。”   秦长生不甘落后,忙说:“我给你打一只狐狸。”   他们二人急着献殷勤,反倒逗乐了各自的姐姐。   林芷兰不客气笑道:“可别这么早就夸下海口,一会儿若空着手回来,丢的可是我的脸。”   两个小小少年齐声不服道:“阿姐等着便是。”说完也驱马入了林子。   褚清辉等人骑着马在外围慢慢散步。褚恂还不大甘心,仍然一会儿射出一根箭,倒忙坏了他身边跟着捡箭的侍卫。   褚清辉由着他去,偏头与林芷兰秦含珺说话。   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忽然听身后传来一声欢呼,几人回头一看,原来是真有一只倒霉的兔子,跑到了褚恂马蹄跟前,被他一箭射中了。   那一箭准头一般,只射中了兔子腿,眼看兔子踉踉跄跄还要跑,褚恂忙叫侍卫抱着从马背上蹦下来,小炮仗一样快跑几步一下,逮住那只兔子的耳朵拎起来,双眼亮晶晶的看着褚清辉,大声道:“阿姐,我射到兔子啦!”   褚清辉下了马,走到他跟前,摸摸他通红的脸蛋,赞道:“我就说小恂很能干,这只兔子晚上叫厨房烤给你吃。”   褚恂兴冲冲道:“分给阿姐一只后腿。”   刚说完,林芷兰和秦含珺走到了褚清辉身边。褚恂看看她们两个,顿了下,道:“也给两位表姐一人一只腿。”   褚清辉有意逗他,“那姐夫呢?”   褚恂呆了呆才说:“也给姐夫一只。”   “可你有两位姐夫,加上我们这三个姐姐就要五只腿了,你的兔子总共才四条腿,不够分呀。”   褚恂彻底呆住,愣愣看了看她们,又看看自己手中还在蹦哒的兔子,又看了看他们,再看看兔子,嘴巴瘪了瘪,“那怎么办?我打不到第二只兔子了。”他倒知道自己这一只多半是运气得来的。   林芷兰怕他要哭,忙轻声哄道:“别听你阿姐的,表姐一个人吃不完一只兔子腿,和你姐夫两个人吃一只就行了。”   褚恂眼前一亮,用力眨了眨眼睛,把水雾眨去,掰着指头数道:“阿姐和姐夫一只,表姐和表姐夫一只,秦表姐和秦表哥一只,我和林表哥一只,正好四只!”他又高兴起来。   褚清辉等人忍不住笑出声。   正说着,林子里又传来一阵马蹄声。原来是秦长生和林致远带着各自的猎物回来了。   只见林致远的马鞍下挂着两三只野兔,秦长生的马鞍下一只猎物也没有,但看他手中却赫然拎着一只小白狐。看来两人都记着之前说下的话,各自使出了看家本领,好歹没丢人。   马还没停稳,两人便各自跳下来。   林致远把三只野兔往褚恂面前一放,挺着小胸脯豪迈道:“都是表哥给你的。”   秦长生忙把狐狸捧出去,“这只狐狸也给你,还是活的。”   褚恂原本见他们二人甚过自己,心中还有点小别扭,可听说说是只活的狐狸,又有了兴趣,上前一步就要接过。   哪知那狐狸并不驯服,到底是食肉的野兽,不像兔子那样乖顺,就见它尖嘴一张,长了利爪的前掌用力一挥,眼看就要在褚恂身上留下几道血痕,却有一个人比它更快。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那只狐狸就带着斑斑血迹,被人丢在了雪地上,而秦含珺已拉着秦长生跪下,“幼弟莽撞,叫二皇子受了惊吓,请公主与殿下责罚。”   原来秦含珺之前看见秦长生怀中是只活的狐狸,就觉得有些不妥,上前一步正要阻止,却见小弟将狐狸献给了褚恂。她的眼睛一直盯在那只狐狸身上,第一时间发现不妥。在那狐狸发狂之时,便以迅猛之势将其夺过,同时摘下头上玉簪,插入狐狸眼中用力搅了两下,丢弃在一旁,然后拉着小弟跪下请罪。   在场连侍卫都不及她迅速及时,更不要说别人。   褚恂依然伸着手维持,方才要接过狐狸的动作,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秦长生虽然跪在地上,脸上却半是呆愣半是惊慌。   褚清辉等她请了罪,才回过神来,刚要说话,又听见一阵马蹄声。这声音却不是发自林子中,而是从别院方向传来的。   众人下意识抬头看去,只见几匹骏马奔驰而至,为首之人身形挺拔,面貌英俊,正是太子及其随从。   褚清辉上前把秦含珺扶起来,小声道:“先起来,一会儿再说。”   秦含珺低声应下,垂首拉着秦长生退到后面。   动作间,太子几人已到了跟前,除了褚清辉与褚恂之外,其余人皆跪下行礼。   太子跳下马,还未说话,褚清辉迎上去,欣喜道:“哥哥来啦!”   太子摸摸褚恂的脑袋,眼角看见仍在抽搐的狐狸和雪地上带了血的玉簪子,面色不变:“玩得可还尽兴?哥哥来晚了。”   对着太子,褚恂历来也不敢撒娇放肆,刚才的事对于一个四五岁的小孩来说,又实在有些惊吓,一时吞吞吐吐说不清话。   就在众人沉默之际,只见扑通一声,秦长生又跪下,憋红了脸,“请太子殿下责罚!”   秦含珺也跪下来,郑重磕了个头,额头抵在刺骨的雪地上:“臣女教弟无方,令二皇子殿下受了惊吓,请太子降罪。”   “阿姐……”秦长生不安地看着她,眼眶发红。   地上雪深一尺有余,隔着厚厚的鞋底踩在雪上都觉得冰凉入骨,他们二人跪着,膝盖转眼便湿透。   其余人战战兢兢,没有一个敢在此时开口。   褚清辉忍不住轻轻扯了扯太子衣袖,“哥哥……”   之前的事确实是秦长生鲁莽,可他一个七岁的孩子,能有什么坏心?不过是为了讨褚恂开心罢了。况且又是有惊无险,此事可大可小,端看太子如何看待。   太子看了褚清辉一眼,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嘴里道:“不是说要打猎,都杵在这里做什么?散开吧。”又问褚清辉:“驸马在何处?”   褚清辉忙道:“外围没什么猎物,先生和妹夫在林子深处。”   太子便回身跨上马,轻扬马鞭:“我也去碰碰运气,若凑巧,今夜回来加餐。”   说完。便带着侍卫入了林子。   留下众人都还呆呆的。褚清辉忙叫人把秦含珺和秦长生扶起来。   “太子……”秦含珺面色苍白,惊魂未定,紧紧牵着幼弟的手。   “没事的,哥哥不是不讲理的人。”褚清辉轻声安抚。   秦含珺抿着唇,“长生与我确实有罪,请公主责罚。”   褚清辉摆摆手,“不过是小孩间的事,何必说的这么严重。不然你问问小恂,看他要不要罚长生。”   几人不由一同低头看向褚恂。   褚恂连连摇头,此时才意识到几分凝重,面上急得发红,“不要罚长生表哥!”   秦含珺一直屏息,现在才敢喘气,秦长生则用力抹了把眼睛。   经过这个插曲,众人无心再玩,都回了庄子。   闫默等人傍晚才回来,他猎了一头雄鹿,张志洲马背上是一头狍子,太子虽去得晚,却也猎得一只毛色纯白的大狐狸,利箭从狐狸眼中一穿而过,一身皮毛都是完好,用来做围脖再好不过。   这林子里野兽稀少,难为他们能找到这些。   多了太子,晚上自然不能像中午那般,众人随意围在一桌吃饭,而是用的小桌,如筵席一般,每两人一桌,太子单独坐主位。   饭点之前,秦含珺行色匆匆来找褚清辉请罪。原来下午秦长生回了房之后,身上便一阵冷,一阵热,此时已然烧得迷迷糊糊了,不能再来与众人一同进膳。   褚清辉一听,忙道:“什么时候了还拘泥这个,快让随行的大夫去瞧瞧。若缺什么药,只管来跟我说,山上没有的就叫人下山去取。”   秦含珺感激不已,忙带着大夫回院。   褚清辉不放心,叫了个自己身边的人跟去,看看有什么需要。   好在秦长生一向身体健壮,下午不过受了些惊吓,心绪激荡,这才发起热来。大夫诊定没什么大碍,只要今夜小心守着他,明日如果没有反复就行了。   褚清辉听到宫女回话,这才稍稍安心,又让厨房把他们姐弟二人的晚膳送去院里。   她吩咐完,转头一看,却见太子立在身后。   “哥哥怎么不去歇歇,再过一会儿就用晚膳了。”褚清辉道。   “暖暖与二弟可曾受了惊吓?”太子问。他不必打听,自有人将下午之事一五一十回报给他。   褚清辉道:“我有什么事,小恂也好好的呢,他其实从头到尾都不知那只狐狸要做什么,也没看清含珺做了什么。倒是哥哥你,把人家长生吓得发烧。”   太子微微挑眉:“我可没做什么。”   “就是你不做也不说,一张脸什么表情也没有,那才吓人呢。”褚清辉回想下午太子的表现,连她都觉得,那时的哥哥与平常不大一样,看着竟有些像父皇了。   太子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道:“秦小公子可有大碍?”   褚清辉摇摇头,“大夫说他底子好,守过今夜就没事了。”   太子道:“阿拾懂些医术,叫他再去看看。”阿拾是他随行的一名侍从。   “那再好不过,”褚清辉道,“太子哥哥带了人去探病,含珺和长生知道你没生气,才能真正安心。”   太子认真道:“我没生气。”   褚清辉斜眼看他,“我信你没用,得人家信了才行。”   阿拾去看过后,得到的结果与先前那大夫差不多,众人心下更加安定。   入睡前,褚清辉又派了个人去打听秦长生的情况。   “秦公子喝了药,已经睡下了,听秦姑娘说,公子身上已不像下午那般滚烫,好多了。”   褚清辉点点头,道:“再拨两个人去那院里,今晚要有人彻夜不停的守着秦公子才行。”   宫女领命退下。   褚清辉梳洗完,躺在闫默怀中,回想下午之事,轻声感慨道:“我从前只知含珺是秦将军之女,定会一些武艺,却没料到她的身手那般漂亮利索,连许多侍卫都比不上,若她是个男儿,必定能做成一番大事业,可恨如今连一个小小布政司参议之子,都敢觊觎她了。”   闫默只轻轻拍着她的肩背。   褚清辉又翻来覆去许久,方才睡去。   太子事务繁忙,第二日天还未亮透,已经带了人下山。   他走后不久,秦含珺派了身边的丫头来向褚清辉回话,秦长生已经完全退烧了。   众人又在山上留了一日,方才下了山各自回府。   年关将近,大衍周边各国纷纷派了使臣前来朝贡。   今上在位二十余年,兢兢业业,励精图治,先帝在位时时常前来骚扰的边疆各国都已被打得安安分分,除了南疆蛮族时不时有些小打小闹,不足为惧。   宫里摆了宴席,招待各国使臣。褚清辉与闫默也出席,除此外,还在京中的武将几乎个个披着一身铠甲入宫,为的是威慑来使,叫他们各自的国家之后都不敢再来进犯,也是为了应付有些不长眼的,在宴席上出言挑衅,冒犯大衍国威。   这些前来进贡的各国虽然面上和大衍议和,但实际上狼子野心又岂是能够轻易消散的?不过是一时蛰伏,等待着恰当的时机,冲出来往这大片疆土上狠狠咬下一口罢了。   褚清辉与闫默坐在一块,收到不少注视,她回眼看去,那些异国之人看着闫默的眼神,莫不又恨又怕,想来都是被他在战场上教训过的。   诸位使臣中,最显眼的是南疆使者,为首之人竟是一名艳丽女子,这样大冷的天,却露着一段胳膊一截腰,叫人多看她一眼都觉得冷。   酒宴过后,果然有人以请教为由,扬言要见识见识大衍朝各位将军的威力。   诸位将士们等的就是这一刻,岂会怕他?不管来人点了谁,没有不应的,就算技不如人输了,也绝不当缩头乌龟。   奇怪的是,那些使臣看向闫默的最多,可从头到尾,竟没有一个人敢向他挑战。   眼看宴席进入尾声,众人也已打得差不多了,大衍将士虽然有输有赢,可赢得比输的多得多,也赢得漂亮得多。皇帝心中挺满意,刚准备起身离席,就见那名苗疆女子站起来,张口便是脆冷冷的一句苗语。   经人翻译,才知她竟要挑战神武大将军。   闫默如今虽然是昌华公主的驸马,可在这些外来使臣看来,他最响亮的名头,依然是让他们最怕的那个名头。他们仇恨神武大将军,但更是畏惧神武大将军,也知道自己在他手下绝无胜算,所以才不去自讨苦吃。没想到眼下竟有人站了出来,还是个从前不曾见过的陌生面孔。   皇帝听完,转头看向闫默,“驸马可要应战?”   虽然相信闫默的实力,褚清辉仍担忧地看着他。   闫默在案桌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才站起身,“臣领命。”   他从位上一跃而起,众人只听得衣袂翻飞之声,再定睛去看,就见他已经站在擂台之上。   那名苗僵女子看着他,不知说了句什么。   众人人离得远,这下连翻译之人也不知她的意思。   闫默大约也是听不懂的,毫无表情立在那里。   那女子皱眉轻叱一声,不再废话,揉身攻了上来。   她的动作极为迅速,武功路数又与中原不同,是旁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底下诸位将士原本对他们的神武大将军信心满满,此时见看不懂那名女子的来路,心中便不由担心起来。暗自反问,若眼下是自己在台上,能否接下这位南疆使臣的招数?这么一想,就是最老练的将领,此刻竟也不敢断定了。   闫默只守不攻,在外人看来,颇有些节节败的趋势。   一时间,连不会武功的人都看出不妙,在场所有人都把心提了起来。   只有那名苗疆女子眉头越皱越紧。她一开始也以为这神武大将军不过是浪得虚名之徒,出手便毫无保留,步步紧逼。可两人来往了上百招,她竟没有一次能够近对方的身。此人看着忙于防守,无力反攻,实则浑身上下连水都泼不进。她忽然意识到,对方并不是不如她,所以只能防守,而是在摸清她的招数!   想到这一点,女子出手越发狠厉,一心想要速战速决。   然而此时却已经晚了,这上百招之间,足够闫默将这种把从前并未见过的武功路数摸索清楚,并在一瞬间想出应对招式。   众人虽然眼睛都不敢眨,紧紧盯着擂台,可竟没一个人看得清那苗疆女子到底是如何被打下台的。只知当他们看见时,神武大将军在台上,苗疆使臣在台下,胜负立现。   大殿里安静了一瞬,而后骤然爆出声声喝彩。   闫默一言不发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褚清辉立刻紧紧握住他的手。   皇帝嘴角微微勾起,抬手示意,殿内立即安静下来。他说了几句场面话,这场宴席便圆满的结束了。   直至回到公主府,褚清辉提着的一颗心才放下来。   她虽然不懂武功,可这么多年看下来,也有些眼力劲,看得出那名苗疆女子的功夫又狠又毒,就好像与对手有什么血海深仇,非要置人于死地不可似的,若之前换了个普通将领上场,只怕此刻早已非死即伤。   她静静在闫默怀中靠了一会儿,抬头来看他,轻声道:“今晚是不是累坏了?一会儿洗个澡,早点歇下。”   闫默摸摸她的脸蛋,低头在那白皙的额头上亲了一口,“没事。”   其实方才与苗疆之人过招,若想打败她倒是容易,俗话说一力降十会,两人的实力有不少差距,闫默有把握在五十招内将其击败。之所以要拖那么久、要将来人的武功路数摸清,是为了日后训练师弟所用。   苗疆这些年一直不□□分,与大衍之间早晚有一战,此事许多人都清楚,只是看这一战是早是晚罢了。既然要打,那他便要在打之前,摸清楚敌人的底细。   为了达到目的,一时示弱又有何妨?只要最终结果是自己想要的就成了。   转眼就到了除夕夜,百官照样进宫领了宴,之后才回府与家人团聚。   皇后宫中也设了宴,出席的自然是天家一家人并闫默这个女婿。   帝后坐在上首,太子与二皇子居于皇帝手边,褚清辉和闫默则坐在皇后下手。   自从褚清辉出嫁,栖凤宫已经少有这样整齐热闹的时候。皇帝虽然面上不显,心里却是高兴的。况且闫默这名女婿几日前,才在各国使臣面前给他脸上长了光,他如今看着这个抢走自己女儿的人,也没那么不顺眼了。   只要皇帝不捣乱,皇后自然能叫这一场家宴和和美美的。吃过团圆膳,皇帝还给小辈们派了压岁红封,连闫默都有份。   褚清辉看着他面无表情接下红封的样子,心中只觉得好笑。   一家人坐着说了会儿话,说着说着,皇帝又带着太子去了偏殿,这次还把闫默也带上了。   皇后知道他又要摆出家长的威严来训话,只得无奈道:“大过年的,陛下少说两句。”   皇帝略略点头,“我有分寸。”   听他这么说,皇后却更加无奈了。   他们三人走后,褚恂后怕地拍拍胸膛,他刚才可怕父皇把他也一起拎上了。   皇后见了,便笑道:“你还早,还得再等一两年。”   褚恂一下子苦了脸,只有一两年了。   褚清辉却有些惊奇,看着皇后道:“父皇怎么还叫上了先生,我以为他——”   “你以为他不太喜欢驸马,是不是?”皇后反问。   褚清辉诚实的点了点头。不怪她这么想,皇帝平时在他们面前的表现,就是看驸马不太顺眼的样子。   皇后笑了笑:“你父皇你还不知道吗?他嘴上不满意的,心里未必就不喜欢。嘴里夸奖的,也不一定就是满意。但不管怎么样,自己人还是外人,他分得比谁都清。驸马是你的驸马,只凭这一点,就算你父皇嘴上再嫌弃,在他那儿,驸马就已经是自己人了。”   皇后口中的皇帝,与旁人所见截然不同,似乎是个别扭的小孩,褚清辉听得好笑,更多的却是感动。   天底下这样毫无保留全盘接受的感情,恐怕也就只有父母对于子女的爱了。   两人说话间,褚恂已经趴在皇后膝盖上昏昏欲睡。   伺候他的奶娘要上前把他抱过,皇后无声打了个手势,命她把毯子拿来,就让褚恂枕在自己腿上睡去。   她低头摸了摸幼子稚嫩的脸庞,抬起头来,见女儿正看着自己,便伸出手,把她也一同揽过来。   褚清辉嘴角带着满足的笑,却道:“过了今晚我就十六了,以后可不能再这样靠着母后。”   皇后轻笑道:“就算是六十岁,你也还是母后的孩子,想什么时候来靠,就什么时候来靠。”   褚清辉闻着皇后身上熟悉的淡香。忽然笑出声。   “怎么还傻笑起来了?”   “我在想,要是太子哥哥也像我这般粘人,到了六十岁还要靠在母后怀中,那就有意思了。”   皇后轻点她的额头,“你倒知道自己粘人。”又轻叹道:“你太子哥哥从恂儿这般大开始,就再不曾靠进母后怀里,身边也不需要奶娘伺候了。”   她有时觉得皇帝对太子太过严肃,但理智上却又清楚,皇帝的做法是对的。   褚清辉有些钦佩,她虽然时常说太子只比自己大了一刻钟,但实际上,这一刻钟便意味着许多许多。国之储君,注定要与别人不同。   皇后又道:“这些日子与驸马相处得如何,可曾闹过别扭?”   “没有,一点别扭都没有。”褚清辉立刻说道。   皇后闻言只是笑,自己的女儿她还不清楚?大体上是懂事的,只是偶尔有些小性,好在驸马看着也是个能包容的,这就行了。若两口子过日子,当真相敬如宾,一点小小的波动,小小的摩擦也无,反倒会出问题。   等皇帝训完话,将人放回来,褚清辉与闫默就得出宫了。   今夜所有人家灯火通明,公主府也不例外。入宫前,褚清辉就给府里的人派发了赏钱,还特许一部分家人在京中的回家过节,如今府中颇有些冷清。   这么多年,第一次没在宫中守岁,她的心情难免有点复杂。   闫默与她一同坐在烛光之下,褚清辉坐了一会儿,渐渐把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   “这是头一年,我和先生一同守岁。”她说。   闫默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道:“以后每一年都一起。”   褚清辉轻笑,“我方才就盯着这根蜡烛,心里想,要等烛花闪过几次,先生才会开口,好在没叫我等太久。”   闫默偏头亲了亲她的发顶。   褚清辉道:“刚才父皇把哥哥和先生叫去都说了什么?”   闫默顿了一下,才说:“念了一遍家规。”   是真的家规,封皮上就写了褚氏家法。   褚清辉扑哧笑出声,又问:“是父皇念还是先生和哥哥念?”   “我与太子念。”   褚清辉越发乐不可支,如此看来,父皇今晚确实如他自己所说,有分寸呀。因为他一句话都没训,就叫先生和哥哥自己开口了。   “先生可知,那家规可有些年头了呢。当年老祖宗还没做皇帝的时候,就已经有家法了,小时候我还抄过一遍。”   闫默低头看她,“定是你调皮。”   褚清辉吐吐舌头,默认了,嘴上却还是不服道:“先生怎么就认定我调皮?之前母后还问我,这些日子与先生有没有闹过别扭,先生你说,我跟你闹过别扭吗?”   她说话时紧紧盯着闫默,眼中的威胁之意十分明显。显然她也是知道自己的小性子,却非要别人承认她并没有小性子。   闫默这一次沉默的时间稍微有点长。若说真话,肯定要让得怀中人使小性,假话他也是不说的。他一贯只会隐藏部分真相,于是道:“是我惹了你不高兴。”   褚清辉听得满意,可不就是这样子,若先生没惹她,她怎么会使小性?   她心里高兴,就抬头在闫默唇上亲了一口,又问:“那先生可曾生过我的气?”   闫默摇摇头,“不曾。”这话不掺一点假,也没有隐瞒半分真。   他怎么会真正生粉团的气?连那样的场景他都想象不到。   褚清辉都嘴道:“我怎么记得有几回,先生生气罚我。”   就是那些……让她羞得没脸的惩罚,她可记着呢,印象足够深刻,之后才不敢再犯。   “若生气,也是生我的气,与你无关。”闫默道。   褚清辉眨着眼看他,忽然凑上去,在他唇上舔了舔,又把小舌头伸进他的嘴中,四处巡视了一番,然后退开一些,喳喳嘴,在闫默已有些幽深的视线中,粲然一笑道:“先生肯定是偷吃了我的糖,不然嘴巴怎么会这样甜?”   闫默没说话,只是把她按向自己,再一次覆盖上她的粉唇,唇齿交接间,含混道:“是。”   是吃了她的糖,十几年前就吃了。那甜味发酵着,似乎到十多年后才弥漫开,将他整颗心,里里外外浸泡了个透彻。   长夜漫漫,两人守岁岂不难挨?不如做些有趣的事。   驸马爷如此想着,并身体力行。 第66章 含珺   年后不久,是褚清辉生辰。   前一天,林芷兰和秦含珺一同到公主府,给她送上礼物。   林芷兰送的是她亲手打的络子,其中编入了一把小巧的琥珀如意,光洁可爱,寓意吉祥。   秦含珺送的则是一对西北产的夜光杯,质地莹润,色泽斑斓。品相虽然没有上供的那般完美,但这块祁连山玉是她少时从商户手中买来,又设计了样式,叫匠人照着打磨的,世间只此一对,再无重样。   手头没有酒水,褚清辉便往里面倒了小半杯清茶,杯体顿时光彩熠熠,如月光映射,十分奇异。   她爱不释手的把玩这两样礼物,假意皱眉苦恼道:“现在收礼倒是收得畅快,等日后你们二人生辰,却不知该回怎么样的礼,才对得起这番心意。”   林芷兰喝了口茶,笑道:“只要是表姐送的,就算是一块砖头,我也收得开心。”   “呶,”褚清辉当即笑呵呵指了指脚下,“若这样,现在就挖去吧,省得日后我还要再命人送一趟。”   “那我可得挑块大的。”林芷兰果真一本正经地打量地上的砖石。   褚清辉乐不可支,拉了她一把,转头跟秦含珺说道:“你瞧瞧这人,如今这般油嘴滑舌,哪还有一分从前的矜持斯文?我看呐,都是叫妹夫带坏的。”   秦含珺眼中含笑,“近朱者赤,此番结果,张家二公子功不可没。”   林芷兰面上微红,不过确实不似从前那般,轻易调笑一两句就要捂着脸求饶,到底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闺中少女了。   “要论近朱者赤,表姐嫁了闫将军,性子不也如他一般稳妥起来了?还有含珺,如今只是未嫁人,以后如何还不知呢。”   几人说笑一阵,林芷兰又拿出一样礼物,是一只扇坠子,“明日既是表姐生辰,也是太子表哥的生辰,这坠子,就请表姐替我转交给表哥吧。”   褚清辉点头接下,不知想到什么,看向正毫无所觉喝茶的秦含珺,玩笑般道:“我与太子哥哥同一天生辰,历来收的礼也都是一般多,如今含珺送了我一对杯子,哥哥却没有,为免他心中不平,找我说酸话,我索性把其中一只给他,你觉得如何?”   秦含珺呆了一下,忙放下茶杯,眼中带着几分迟疑,“要献给太子殿下?”   “是呢,这杯子我喜爱得很,想必太子哥哥也会喜欢。”   “可是以公主之名?”   褚清辉道:“这是你的心意,岂能被我抢功?自然要以你的名头将礼物送出。”   “这……是不是不太妥当?”她不过一介臣女,若不是公主抬爱,连公主府的大门都进不得,正因了这些日子的交情,才敢送上生辰之礼。至于太子,平素无来往,又有君臣之别,男女之防横亘其中,她哪有立场献礼?   虽长时间远离京城富贵场,但先有流言之事,后来又有公主带着她走动,她多多少少也知道了些人情世故,心中清楚,若此番献礼太子之事若被人得知,恐怕逢迎媚上的名声是跑不了的。之前她无意与京中的贵女相争,不过是救了个人,就被传得那般不堪,平白惹得娘亲伤心。经此一事,晓得京中的形势不比西北,流言比刀剑更能伤人,由不得她不谨慎。   褚清辉不等她说完,便道:“我记得当日母后说过,秦夫人与父皇乃表兄妹,算起来,含珺也可喊我表姐,喊太子哥哥一声表哥。芷兰既然送得,含珺自然也送得。表妹送表哥生辰礼物,我倒要看看,谁敢说一句不妥。”   话是这么说,但谁都知道,林芷兰的一声表哥和秦含珺的一声表哥,二者亲疏之别,连相同并论的资格都没有。   林芷兰看了褚清辉一眼,瞧出她的打算,虽有些突然,却不怎么觉得意外,只笑了笑,附和道:“我也觉得这主意不错,分明太子与表姐是同一天生辰,可含珺却只送了表姐礼物而未送太子,岂不是厚此薄彼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轻易就将秦含珺说得毫无招架之力。   她抿着唇,脑中转过许多念头,终于破斧沉舟般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问道:“含珺愚钝,斗胆问公主,此举……不知是何意?”   捏糕点的动作一顿,褚清辉与林芷兰对视一眼,将手头的茶糕放下,用帕子擦了擦手,轻声笑道:“既然被你看出来,我也就不说暗话了。含珺,你可还记得那名杨姓布政司参议?”   秦含珺点了点头。   褚清辉继续道:“我原以为如他这般的人只是少数,可前两日元宵宴,却叫我看了个透彻。”   宫中每逢元月十五,便要举办一场元宵宫宴。赴宴的都是官宦后代、年轻男女,目的自然不必言说。每年因这场宴会,倒也是促成了不少姻缘。   秦含珺是二品都指挥使嫡长女,若论门当户对,至少也该配那一品二品大员嫡子,若按世道,女子高嫁,那天底下没有她配不得的男子。   倒不是说她当真就得高嫁,只是家世摆在这里,按理说那些小门小户就该有自知之明,若非要觊觎她,就是小看了秦将军的门户。   可此次元宵宴,褚清辉坐在上首看得一清二楚。竟有不少三四品,甚至不知是几品官员之子,将视线落在秦含珺身上,明里暗里的打量,分明是在掂量秦府能够给他日后的前途添上多少筹码。那一张张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的嘴脸,着实看得人火冒三丈。   他们越是轻挑蔑视,褚清辉越是想要将他们狠狠打醒。   “满京城的人都以为你只能嫁那不入流的,我却偏偏要叫他们惊掉下巴。秦府几代忠臣,为我大衍鞠躬尽瘁,岂容的那些下三滥品头论足!”褚清辉厉声正色,面上是少有的严肃。   秦含珺眼里已浮上一层水光,站起身郑重行了一礼,“臣女代家父谢过公主,得公主此话,秦府上下唯有竭力尽忠,死而后已!”   一番话听得人心中心绪激昂,热血上涌。   褚清辉忙亲自将她扶起,坐定后又过了好一会儿,情绪才逐渐平复。   “我方才所说并不是玩笑,也非意气用事。含珺,我的兄长比那些男子不知好过多少。既然世人不懂你,何不让我来试一试?说不定你们二人就是对方的良配。”   虽然已经猜到一两分,可听她照实说来,秦含珺还是心中一颤。   其实外人怎么看她,她岂会不知?那些打量的眼神又如何感觉不到?   忧心么?自然是忧心的。   却丝毫不敢表露,唯恐惹了身旁的人替她担心,惹娘亲落泪,便只好竭力不去在意,不去烦恼。   打小她就知道,世上的事不可能事事称心如意,许多时候,人能够改变的,往往只有自己的心态,如此才渐渐养成如今的性格。   但就算如此,猛一听到褚清辉的建议,她还是受到颇大的惊吓,好半晌才颤声说道:“公主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此事——”   “怎么,你不同意?莫非你不喜欢我太子哥哥?”褚清辉反问。   这样直白的问话,叫秦含珺不知如何回答,面上带了几分臊热,“殿下尊贵无匹、英武睿智,令人敬畏,正因如此,才更是不妥。我晓得公主都是为了我好,可哪能因此叫太子殿下受委屈?”   褚清辉听她说完,反倒笑了,“你未免把事情想得太严重,就且安心吧,不过是借着生辰这个由头试探试探太子哥哥,若他有意你也有意,那便最好。要是无意也就罢了,你二人牛不喝水,我总不能强按头是不是?”   听说只是试探,秦含珺松了口气,且不说她有意无意,太子定是无意的,只可惜了公主一番好心。   褚清辉又安抚她,“这事我私底下去做,不叫外人看见。太子哥哥也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定不会声张,就算此事不成,我也不会拿你的名声开玩笑。”   秦含珺原本已松下一口气,听她这么说,又觉得有些暧昧,仔细一想,想到自己送出去的礼物会到一名陌生男子手上,更是不自在起来。   褚清辉以为她不安,玩笑道:“就算你和太子哥哥无缘,还有好几位亲王世子,都是一等一的青年才俊,你且等着,我一个一个介绍给你,定要叫你做成我的嫂子。”   林芷兰一直在旁听着,此时笑着插嘴道:“这么说来,虽然我亲弟弟年纪还小,却有一位与含珺同龄的堂弟,也是少年英才,日后可袭祖父威远侯之爵,若含珺做不成表姐的嫂子,可以做我的弟妹哩。”   褚清辉忙道:“你别和我抢,含珺肯定是我们褚家的人。”   “那可说不准,好女百家求,若我娘家抢不赢,还有婆家呢,一会儿我就回府打听打听,张家都还有哪些适龄的男儿,总不好叫肥水流了外人田。”林芷兰笑吟吟反驳。   “瞧把你显摆的,娘家婆家,信不信我叫先生把上清宗的少侠们列个名单出来?”褚清辉不服。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成功把秦含珺闹成了一张大红脸,却不知如何应对,只得低头由她们调笑。 第67章 咬咬   第二日褚清辉进宫,又收到不少礼,连褚恂都把自己珍藏着的一只玉蟋蟀送给了她。   她给太子也备了一份,当然,太子给她的回礼数目更多,一来一回,还是赚了。   “这是芷兰托我给哥哥的。”   林芷兰自记事起,每年都会给他们二人准备礼物,并不如何珍贵,都是她亲手做的一些小玩意儿。   太子接过锦盒,打开来见是一只扇坠子,便道:“表妹有心了,恰前几日得了一把古扇,正好相配。”   “芷兰的手艺越来越好了。”褚清辉捏了捏自己腰间的络子,又扬扬手上另一只锦盒,“还有这份礼,也是别人托我转交的。”   “是谁?”   褚清辉勾唇一笑,“哥哥不妨猜一猜。”她把锦盒打开,推到太子面前。   盒内锦缎簇拥着一只色泽碧绿的夜光杯,太子拿起来对着光转了转,光线透过杯体,越发显得斑斓翠绿。   “我猜不出,暖暖告诉我吧。”他道。   褚清辉嘟嘟嘴,“哥哥连猜都不愿意猜。”   太子嘴角带了些笑意,“就当我猜错了。”   “那怎么一样?”褚清辉咕哝,“算了,我就直说吧,这是含珺送给哥哥的。”   太子点了点头,面色平静,看不出是否惊讶,“秦姑娘费心了。”   褚清辉越发气馁,“芷兰给你送礼,你说有心,含珺给你送礼,你说费心,难道哥哥就没有别的话可说了?”   “暖暖想听什么?”太子将夜光杯放进锦盒里。   褚清辉跺跺脚,“哥哥一点都不懂我的心,还是别说了。”   见她似乎要恼,太子含笑摸摸她的脑袋,“你说出来,哥哥不就懂了?”   褚清辉听见这话,转头盯着他看了半响,末了无奈地叹了口气:“哥哥呀,你这样以后是找不到嫂子的。罢了,妹妹就你一个兄长,少不得要替你多操操心。”她一边说,一边踮起脚尖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太子的肩膀,施施然走了。   太子身边的内监福公公看了看公主远去的背影,再看看坐着没动的太子殿下,小声请示:“殿下,这两样贺礼是否收入库房?”   每年太子生辰,收到的贺礼不计其数,但只有亲近之人所赠,才能够真正呈到太子面前,让他过过眼,其他的全部堆在库房里了。按理来说,若只是秦将军府送来的礼,自然也是归入库房的,可方才听公主说来,其中分明有些别样的意味,福公公才有此一问。   太子没说话,目送妹妹走远,端起温热的茶水喝了一口。   福公公等了一会儿,忽然福至心灵,试探着道:“依奴婢看,那夜光杯碧绿碧绿的,与见惯了的白玉杯相比,倒别有一番风味,若倒入酒水,肯定又是另一番景象。不如就搁在多宝架上,每日能得殿下瞧上一眼,就是它天大的造化。”   “你看着办。”太子搁下茶杯,起身去了书房,慢吞吞撂下一句。   等看不见他的身影,福公公才拍了拍胸口,暗自庆幸刚才多嘴问了一句。也不假借小内监之手,他亲自把夜光杯从锦盒中捧出来,端端正正放在多宝架上。   小内监在他身后左看右看,着实没有瞧出哪里特别的,耐不住好奇之心,问道:“公公,小的瞧这杯子寻常得很,库房里多的是品相比它好的,怎么不把那些摆上,偏偏摆了它?”   “小点声!”福公公转过身来,对着他的脑门就是一巴掌,“你瞧你瞧,你这小兔崽子要是能瞧出什么来,我叫你一声公公!”   小内监捂住脑袋,委委屈屈不敢再问。   褚清辉去皇后宫里坐了半上午,午后才出宫回府。   前几日,紫苏来请示,她们几名贴身伺候的宫女,想各自拿出一部分体己,请一班戏子给褚清辉庆生。   褚清辉哪能叫她们破费,心意到了就够了。不过,公主府确实冷清,府上又不曾蓄养戏子,她便叫管事请了京内有名的庆春班,明日来府里唱一天,阖府上下热闹热闹。   傍晚时分,闫默提前回府。   褚清辉听到下人来报,叫紫苏等人都退到院外,自己悄悄躲在屏风后。   屏风边的多宝架上,多了一排八个指头大小的小人像,是闫默送她的生辰礼。   如今他的雕工越发精湛,仅大拇指那么丁点的个头上,雕了两个栩栩如生的小人,一个是他,一个是褚清辉。两人姿态各异,或站或坐或卧,唯有一点相同,不论什么姿势,褚清辉都不曾好好站在地上,每个雕像里,或者抱或者背,她都是靠在闫默身上的,甚至还有两尊二人滚在一起。   昨晚收到这礼物,褚清辉脸红了半天,这人看着正经沉稳,谁知私底下都在琢磨这种东西,还非摆出来,就算屋里没外人,她看着也觉得臊。   闫默还未踏入房内,就听到里头压抑的呼吸,只做不知,大步入内。他在堂上站了站,没等到躲着的人出来,心下思量要不要装作找不到她的样子张望几下。   好在褚清辉没叫他久等,自己憋不住,边笑边冲出来,一个飞扑挂到他背上,“我在这里!”   闫默顺势前跨一步,一手伸到背后搂住她,往上颠了颠。   “是不是吓了一跳?”褚清辉把脑袋往前伸,笑嘻嘻搁在他肩上。   闫默点头配合:“是。”   “以前在宫里陪小恂玩躲猫猫,他一次也没有找到过我。”褚清辉在他背上晃了晃腿,“不过,小时候跟太子哥哥玩,都是我找不到他。”   闫默将她背进内室,“今日做了什么?”   “早上和先生一起入宫,下午才回来呢。府里明天请戏班子唱戏,先生有没有喜爱的戏目?”   闫默将她转入怀中,抱着坐下,又把她脸上碎发别到耳后,顺手刮了刮脸颊,“你喜欢就好。”   褚清辉噘嘴道:“我正是不知道有什么好的,才来问先生,不过想来这些事先生懂得比我还少,还是交给紫苏烦恼去吧。”她说着,点点闫默的胸口,“过了今日我就十六了,先生以后可不能再像小娃娃一样把我宝来抱去。”   她念叨闫默将她当小孩,害得她在紫苏等人面前失了公主的威严,却没想到如刚刚那般,蹦蹦跳跳窜到别人背上,才更像是孩子所为。   闫默不为所动,抓住那根白嫩的指头,放到嘴边含了一口,“还小得很。”   褚清辉果然瞪眼抗议,“不小啦!还有,以后也不许老咬我,连娃娃都不咬手指头了,先生还咬,羞不羞?”   闫默微微拧眉,“不如从前肉感,莫不是瘦了?”   “什么呀,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确实瘦了。”闫默托起她估摸重量,下了定论,“以后每餐再加半碗汤。”   褚清辉最不喜欢喝那些滋补的汤,听见这话,忙把指头递到他面前,“没瘦没瘦,你看肉都在这里!”   闫默仔细看了看,正色道:“看不出,大约是瘦了。”   “怎么会看不出?不然你摸摸?”褚清辉殷勤道。   闫默捏了捏,“没肉。”   “那……那给你啃一下?”   闫默看了看她,勉为其难将那根指头含进嘴里,半天没吐出来。   褚清辉眼巴巴看他,“没瘦吧?”   闫默还在含。   褚清辉试图讲道理,“我觉得还是那么多肉,今天再给先生咬一次,以后不能吃手指头了。”   “瘦了。”闫默道。   “……你再啃啃!”褚清辉泪眼汪汪。 第68章 归人   正月里下了几场雪,二月份开始回温,到了三四月,连褚清辉这样怕冷的都换上了春衫。   □□正好,她约上林芷兰,带着紫苏等人去城外踏青,天黑后就留宿郊外别庄。   闫默在宫内当值,不曾同行。   夜里紫苏抱了床被子,在外间给她守夜,睡前,主仆二人灯下说闲话。   褚清辉兴致起来,摆出笔纸,要亲自画明日所放纸鸢的图样,紫苏在一旁打下手。   “公主画的是庄里那些桃花?奴婢瞧着比真花还娇嫩些呢。”紫苏探身去看,忍不住赞道。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这会儿京城里桃花早就谢了,结出了青涩涩的果子,此处别庄内到还是红霞般,一片连着一片。   “画上的哪能与真花相比。”褚清辉晓得紫苏有意夸赞,并不当真。这个时节还没有什么蝴蝶出来活动,不过她为了瞧着热闹些,还是画了只粉蝶在花瓣上。   别庄内伺候的人大都歇下了,偌大的庄子不闻一点人声,然而窗外草丛里,蟋蟀却不知疲惫地鸣唱,稍远处水塘中,蛙声此起彼伏。山间的夜晚这样宁静,又这般热闹,充满了生机。   烛花轻轻跳跃,发出细微的哔啵声,紫苏拿剪子剪去一段烛芯,抬头见月亮已在半空挂着,正准备劝住清辉去歇息,就听得远处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于一片静谧中,显得尤为突兀。   心一下提了起来,紫苏握着剪子朝褚清辉靠近,低声道:“这么晚了,会是谁?”   褚清辉侧耳听了一阵,忽然展颜。   “公主晓得是谁?”紫苏看见她的表情。   “你难道听不出墨云的马蹄声?是先生来了呀。”褚清辉欣喜地搁下笔,不准备再画。   紫苏安下心来,一面收拾桌面,一面疑惑问她:“马蹄声与马蹄声还有不同?公主怎知那是墨云?”   褚清辉皱眉想了想,摇摇头,“别的马不知道,但先生的马我就是听得出来。”   紫苏便笑了,“想来不是墨云的马蹄声有何特殊之处,而是公主与驸马爷心有灵犀。这不,公主下午才离府,眼下还未歇下呢,驸马爷就已马不停蹄的追来了,奴婢看他一日也离不得公主。”   “敢取笑我,”褚清辉佯怒,“坏丫头。”   “奴婢哪敢取笑公主,说的可都是实话。”   “还说呢,”褚清辉伸手戳她的腰,“要不要我给你找个小郎君,让你也跟人家心有灵犀一翻?”   “公主饶了奴婢,再不敢了。”紫苏怕痒,忙侧身躲开,笑着求饶。   两人玩闹间,马蹄声已经止了,紧跟着是一阵骚动,想来是别庄的护卫在盘问来人。不过一小会儿,便听一串脚步声急促而来。   夜里还是有些寒意,闫默卷挟着一阵凉风入内,褚清辉迎上前,未来得及说话,便被他一把抱住,紫苏忙低头退到屋外守着。   “先生这是怎么了?”褚清辉惊讶道,两人早上才分别,何至于让他如此激动?   闫默不言不语,可却抱着她转起了圈,甚至还像小娃娃那样,把她抱着往上颠。   褚清辉低呼出声,忙紧紧攀着他的肩膀,连连道:“先生快放我下来……”   闫默眼中似乎带着些笑意,灯下看不清,转着圈一次一次将她往上抛,最后一次高高抛起,又稳稳当当接住,方才停下。   褚清辉早连话都说不清了,手忙脚乱搂住他的脖子,过了好一会儿,惊魂未定地瞪向罪魁浑身,“先生到底要做什么?!”   闫默却凑过来吻她,从额头到眼睛,从鼻子到嘴巴,毫无章法地糊了她满脸。   褚清辉躲又躲不过,推又推不开,最后只得气恼恼迎上去,在他唇上咬了一口,鼓着脸怒道:“我生气了!”   闫默又重新将她一把搂住,揉进怀里,这次好歹不做什么了,只在她耳旁低低地笑。   褚清辉原本气咻咻,见他罕见地笑成这样,又觉得好奇,到最后,耳朵被他笑得酥软,鼓着的气也慢慢泄了,只得不甘心地伸手在他腰间拧了一把,恼道:“问你发生了什么又不说,只管自己笑。我现在算是知道了,为何先生平日里总扳着一张脸,原来是怕被人知道你一笑就是这副傻样。”   闫默任她取笑,丝毫不恼。   还是褚清辉忍不住,推推他,“快给我说说,先生要急死我了。”   闫默轻啄她的耳垂,“我很高兴。”   “知道你很高兴,”褚清辉没好气道,“到底傻高兴什么呢?”   闫默又道:“我很高兴。”   褚清辉不顾仪态地翻了个白眼,不理他了。   烛花哔哔啵啵,眼看蜡烛已经燃了一半,紫苏在外头听不到动静,又没见二人歇下,便小声请示道:“公主,可要为驸马爷备热水洗漱?”   褚清辉仍被闫默锁在怀中,嘟着嘴道:“你们家驸马爷已经傻了,一会儿就让他睡到柴房去,不必洗了。”   紫苏知道公主不过是在说气话,却忍不住在脑中设想平日寡言少语、威严肃穆的驸马爷可怜兮兮蜷缩在柴堆里,脑袋上插着两根稻草的模样,赶紧捂住了嘴,才没有笑出声。   屋里头,闫默的理智好似终于回笼,揽着褚清辉坐下,缓缓开口:“公主可知,上清宗有一位早逝的弟子?”   褚清辉本想晾一晾他,又抑制不住好奇,只矜持地嗯了一声。   那弟子她听母后说过,与闫默是师兄弟,难得的少年英才,十几岁时与敌将对决,不甚落涯,到如今十来年了,连尸首都没寻回,叫人痛心惋惜。   “当年他是代我出战。”闫默沉声道。   褚清辉惊讶地张了张嘴,这她倒不知。   彼时两军对阵,前一日闫默出战,虽胜了,但也受了些内伤,次日敌将又来叫阵,指名要他应战,却被那名弟子截下。原本以他的实力,就算无法取胜,也不至于性命难保,哪料对方狡猾,将他诱到崖边,又暗中设下埋伏,致使其重伤落涯,尸骨难寻。   褚清辉听完,沉默许久,轻轻拍了拍闫默手背,既为那名弟子痛惜,也心疼他这些年不知背负了多少自责。   闫默反手握住,又在她唇上亲了一口,“方才我收到师门传讯,师弟还活着,已经归家了。”   “当真?!”褚清辉不敢置信。   闫默点点头,“师弟当年落入海中,不曾殒命,只是生了些意外,月余前方辗转归来。”   “那真是太好了!”褚清辉欣喜道,“他家里人肯定很高兴!”   闫默眼中带着明显的喜色。   褚清辉看了看他,轻叹道:“难怪先生那样高兴,确实是件天大的喜事,这么多年了,总算没让挂心他的人白等。”   闫默又点了点头。   “先生可要回师门一趟?”   “眼下不必,他如今亦不在宗门内。”   褚清辉了然,闫默这些师兄弟间的相处她也知道几分,虽感情深厚,来来往往却十分洒脱,即使长年没碰面,也不觉生疏,“许久没见,你们师兄弟该有许多话要说吧?”   闫默听闻,竟轻笑出声,“许多话没有,许多架没打却是有的。”   听他这么说,褚清辉想起他们师门的传统,也失笑。   她又想起一事,“我记得小师弟提过,你与那位师兄二人实力不分伯仲,有时他赢,有时先生占上风,两人轮着做大师兄,怎么先生却笃定地称他为师弟,不称师兄?”   “左右他听不见,师弟或师兄又有何妨?”闫默淡然。   褚清辉戳戳他,“先生狡猾,既然无妨,怎不见你叫师兄?”   闫默勾唇不语,只将她的手指抓住放入口中咬了一口,见人瞪他,方才放开,“公主可还要罚我去柴房?”   “去,怎么不去?一会儿我就让紫苏给你两卷床铺,以后都睡柴房,叫你长点记性,省得以后一高兴,又把我抛来抛去,先生真把我当娃娃了不成?”褚清辉斜眼看他。   闫默竟不反驳,只道:“床铺倒不必,我只要一样。”   “一样什么?”褚清辉问。   闫默揽了她,正色道:“只要公主。”   褚清辉立即轻嗤一声,微红了脸推他,小声嘟囔,“谁要跟你去,油嘴滑舌。”   以前不知,还以为他是个再正经不过的人,如今越相处越发现,这人除了站着身形是正的,还有哪里正? 第69章 孩子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闫默就下山了。   洗漱过后,林芷兰来寻褚清辉一同用早膳,“昨夜听到几声马儿嘶鸣,可是京中出了什么急事?”   “哪有什么事,是先生来了,方才一大早已经下山回京。是不是把你吵醒了?”褚清辉关切道。   林芷兰笑道:“那会儿我还没睡下呢。表姐和表姐夫感情可真好,一日都分开不得。”   紫苏正给两人盛粥,听她这么说,忙附和道:“昨晚奴婢也说了一样的话,被公主当成嚼舌根的坏丫头,如今表姑娘也这般说,可见奴婢说的没错。”   林芷兰捂着嘴,“你一句话就说到了点上,难怪表姐要恼羞成怒。”   褚清辉瞪着两人,“好哇,你们竟然连起手来欺负我。要不要我给妹夫去一封信,就说表妹夜里孤枕难眠,让他也连夜上山来找找你?还有紫苏,咱们十几年的情分,却没给你找个小郎君疼你爱你,倒是我不够称职,你且安心,此次回京,我立刻就着手张罗此事。”   紫苏忙把一碟新鲜的桃花羹递到她手边,讨好道:“奴婢还想长长久久在公主身边伺候呢,求公主饶我一饶。”   “不饶了,不饶了,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还是早点嫁出去好。”褚清辉摆着手,煞有其事。   林芷兰扑哧笑出声,“不知道的听表姐这么说,还以为紫苏是你的女儿。”   紫苏忙忙摆手,“表小姐可别折煞了奴婢。”   “不过一句玩笑,怕什么。”褚清辉轻拍她的手,“好了,如今既不在宫里,也没在府上,不必这么拘束,你昨晚守了夜,眼下叫别人来伺候就是了,你也赶紧下去吃点东西,省得一会儿就凉了。”   “是。”紫苏退下,又有别的宫女上前伺候。   褚清辉慢慢舀着桃花羹,一朵朵桃花在碗底绽放,娇艳逼真,栩栩如生。“这样的好春光,可惜含珺不能与我们一同欣赏。”   “她如今正当忙吧。”林芷兰道,“记得我那会儿行笄礼之前,可是被引教嬷嬷磋磨了好久。”   褚清辉点点头,“等过几天回去,我就叫人把生辰礼送到她府上。”   “我的也准备好了,表姐何时要送,知会我一声。”   “好。”   林芷兰细嚼慢咽吞下一口粥,似是想起什么,试探着问道:“当日表姐把含珺送的夜光杯给了太子表哥一只,表哥可曾说什么?”   一说这个,褚清辉就皱眉,“不理哥哥了,跟个闷葫芦一样,行不行也不给人一个准信。好在含珺过后不曾问我,不然我都不知该如何回她。”   林芷兰便知道了太子的意思,转而劝她:“当日这么做,本不过就是为了试探,探不出什么实属正常。况且你也知道含珺的性子,她怎么可能会因这个怪你。想来表哥跟她无缘,待回京,我就找去找我娘,让她探探大娘的口风,我那堂弟与含珺同岁,两人看来也是匹配的。”   “那我也找母后探探几位亲王妃的意思。”褚清辉不甘落后。   林芷兰放下筷子,忍不住笑道:“方才还开玩笑,说紫苏是表姐的女儿,如今咱们二人你来我往的,似乎又把含珺当成了自己的小辈。”   褚清辉也笑,“她可要叫我一声表姐呢,可不就是小?咦,你怎么只吃那么一点儿?不合胃口吗?”   她看了看林芷兰面前的碟子碗筷,她就用了小半碗粥,几块梅子糕,一个春笋卷。   褚清辉自己食量也小,如今在闫默的管教下,已经慢慢上涨成跟普通人一般,林芷兰刚才吃的,才只有她的一半。   宫人端来茶水,林芷兰漱了口,摇头道:“这几日早上起来,都觉得胸口闷闷的,吃不下东西,到中午又好了。”   “是不是受寒了?怎不叫大夫瞧一瞧?”   “又不是什么大毛病,也没有哪里不舒服,不必劳师动众的。”林芷兰不以为意。   两人说话间,紫苏用完早膳又回来,恰好听见林芷兰先前那句话,便上了心,走上前道:“表小姐除了晨起食欲不振,可还有别的症状?”   林芷兰认真回想,一时说不出什么。   褚清辉忙问紫苏:“怎么,难道当真是什么病症?”   紫苏轻笑道:“公主莫担心,未必是病症,或许是件喜事呢。”她又看向林芷兰,“表小姐最近可爱吃些酸的鲜的、闻不得鱼腥味?”   这么一问,便已经十分明显了,林芷兰心头一跳,迟疑着不敢相信,“有是有,可……会不会只是巧合?”   “巧不巧,找大夫来瞧一瞧不就知道了,若是真的,这种事可不能耽误。”褚清辉等不得,立刻就叫宫女去将随行的太医找来。   诊断过后,果真是喜脉,只是月份还小,并不明显。   林芷兰怔怔坐着,一时回不神来。   褚清辉打赏了太医,回过头来看她,喜滋滋道:“果真是个好消息,今日这件事,紫苏是头功。快,还得派个人给妹夫传信呢。”   “别……”林芷兰听见这话,有了反应,忙阻止,“表姐,太医会不会……诊错了?”   “怎么会?”   林芷兰拉着她的手,“可我心里有点没底。”   自她成了亲,还没有过这样茫然无措的时候,褚清辉忙安抚道:“那就先不和表妹夫说了,咱们立刻回京,再找几个大夫确认一番,好不好?”   林芷兰缓缓点了点头。   原本她们准备再在别庄里逗留一日,此时马上就收拾了行装,褚清辉特意命人在马车里叠上一层又一层的锦垫,唯恐林芷兰受了颠簸。   褚清辉直接把林芷兰送到了张府,让张家人去请几个大夫,只说林芷兰在山上吃坏了肠胃。   三个大夫诊断下来,除了一个诊不出什么,另外两个都说是喜脉,如此才真正定下心,将这个好消息告知张府众人。   张家人一派喜气洋洋,立刻派人给亲家递信,又命一个下人在宫门口守着,只要张志洲一出来,就让他马不停蹄往家赶。   褚清辉一直陪着林芷兰,等用过午膳,看着她睡下,方才回公主府。   夜里闫默回来,见她已经回了府,有些惊讶。   褚清辉叫人打水给他洗漱,一面把今日的事说来。   “真没想到,表妹这么快就要当娘了。”她回想一番,两人小时候手拉手一块儿玩耍的场景,似乎才在昨日,一眨眼,连孩子都要有了。她忍不住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肚子。   闫默洁了面,转过头来,正好看见她的动作,“怎么?”   褚清辉摇摇头。其实,今日看见表妹和张家人的喜悦,她有点羡慕。但若往深了想,如果眼下自己有孕,她真的做好迎接一个新生命的准备了吗?她真的能够当好一个母亲?像母后那般,像姨母那般?   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宠着她,纵容着她,若反过来,叫她去疼爱一个孩子,叫她为一个孩子负起责任来,能否做到?   她心里没有底。   记挂着这件事,褚清辉一整个晚上都有些心神不属。   “在想什么?”睡前,闫默问她。   褚清辉在他怀里支起脑袋,“先生想不想要个孩子?”   闫默摸摸她的头,“不急。”   “可是表妹和妹夫成亲比咱们晚,孩子出来的比咱们早。先生之前说我还小,实际上我比表妹大几个月呢。”   闫默沉默着,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她的背。正当褚清辉以为他不准备再说话,被他拍的昏昏欲睡之时,却听他道:“我的母亲是难产而亡。”   褚清辉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她从未听闫默说过过去,只有当初定下他为驸马时,父皇曾调查过,知道他是个孤儿,自小被上清宗收为弟子,除此以外一无所知。   开了头,后面的话就好说了,闫默缓缓道来。   他记事早,三岁时的事情还记得,那时候他娘说要他她添个弟弟妹妹,结果却难产了,一尸两命。   第二年,他爹给他娶了后娘,很快有了新的弟弟妹妹。家里生计困难,人口越来越多,渐渐的,那家中没了他的立足之地。   六岁生辰那天。他爹将他带去深山,说要打一只狍子给他做生辰礼,却将他丢在水潭边,再没有回来寻找。   回家的路他记得,但他并没有往回走,成了个无家可归的小乞丐,两年后才被师祖捡回上清宗。   屋内十分安静,唯有烛光跳动,闫默的语调不紧不慢,语气平平淡淡,似乎只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褚清辉却忍不住抱紧了他,眼眶发红,“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先生,太过分了。”   闫默亲吻着她的额头,反过来安慰她,“早已过去,不必在意。”   “先生还记不记得他们在哪里?我、我要找人把他们打一顿。”褚清辉带着鼻音赌气道。   闫默轻轻吮去她眼角一点泪珠,“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人,不值得动气。”   褚清辉闷闷趴在他胸口上,过了好一会儿,轻声问道:“先生是不是怕我也……所以才暂时不想要孩子?”   闫默点了点头,直言不讳,“怕得很。”   “我记得当初母后怀小恂时,太医曾说过,难产之人,有些是母体本身不够健壮,有些是孕期进了过多的补,导致胎儿太大,剩下少数才是出了意外状况。我现在身体比以前好多了,等我再好好养一养,我们再继续考虑这些事,好不好?”   闫默不置可否,只道:“日后再说,睡吧。”   褚清辉也没要他立刻给个准信,况且她自己都还没做好准备,这个话题便暂且揭过。   次日去给皇后请安,皇后也听说了林芷兰有孕之事,从宫里赐下不少补药。   她见褚清辉兴致不高,以为她是看林芷兰怀了孕,自己没有心下失落,便安慰道:“你还小,与驸马成亲不到一年,此事慢慢来,不要着急。我和你父皇自觉还年轻,可一点儿也不急着抱外孙呢。”   “我没着急,只是……”褚清辉想了想,把昨夜与闫默的话说给皇后听,“我瞧先生的意思,似乎以后也不准备要孩子。”   皇后听后,沉吟一声,缓缓摇头,“这是驸马心头上的一个结,恐怕没那么容易解开,总需要一些时日。好在你还年轻,有的是时间慢慢化解,切记不要将驸马迫急了,他会有这些忧虑,归根到底,还是看重你多于孩子。”   褚清辉点头,“我晓得,其实我自己都还不知如何做个娘亲,要是眼下真有了孕,恐怕我比先生还要手足无措,还要心慌。”   皇后轻声笑道:“初次做爹娘,谁都是新手,没有经验,一点一点学就是了。如今芷兰有身孕,又在前三个月,胎位还没坐稳,你要小心些,这段日子别总上门找她玩耍了,张家的人不敢拦你,可见芷兰跟你出门,心中肯定是要着急的。”   “这个分寸我还是有的,母后放心就是了。”   “那就好。”皇后道,“对了,秦将军家那位姑娘是不是马上就要行笄礼?去年他们一家人回京,我还答应了秦夫人要给她的姑娘赐婚,不知她们相看的如何了?”   褚清辉忙道:“我正要请母后帮忙呢。母后不知,那些人惯会捧高踩低,如今去含珺家中提亲的,竟没有一个像样的,我和芷兰看不过眼,打算替她牵牵线。芷兰那儿有个人选,是她的堂弟,威远侯长孙,母后你帮我想想,咱们皇家那些宗亲里,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皇后笑道:“你如今还当起月老来了,也罢,那秦姑娘确实乖巧懂事,我瞧着也喜欢,便帮你留意留意就是。”   “多谢母后。”褚清辉喜道。   与皇后一同长大的柳姑姑,因兄长去世,月前已经带了其尸骨回故乡安葬,如今皇后身边可以说话的人更少了。褚清辉一直陪着她,直到傍晚方才出宫。   出宫之时,遇上巡逻的侍卫队,她无意看了一眼,见张志洲赫然在其中,只是一张脸上却挂着傻笑,仿如在梦里,还未睡醒,人家巡逻,他也巡逻,却时不时就踩了前头人的脚跟,要么就突然停下来,站在原地笑出声,害得后边的人差点撞上他的背,且看与他同队之人的表现,似乎已经习惯了。   褚清辉瞧着挺有意思,将此事记下,想着以后拿来取笑。   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秦含珺生辰在五月份,她的笄礼没什么人在意。虽有昌华公主送礼,可那些自诩高门的,嫌她不过是个武夫之女,行事鲁莽,不是贤妻之选;那些地位低的,倒是想要攀高枝,可有一个布政司参议前车之鉴,也不敢轻易出头,前来观礼不过寥寥数人。   仪式快要结束时,府里却来了几名内监,竟是为太子送礼而来的,所赠之物并不多,只有一支白玉簪,一件白狐斗篷,却足以叫满座之人哗然。   谁不知太子如今年过十六,房内却没有一个伺候之人。去年中秋节之后,皇后似乎有意为太子选妃,可惜后来京中流言喧嚣尘上,许多贵女牵扯其中,此事不了了之。当时被殃及的,就有这一位秦将军之女。   须知太子至今也不曾与哪一位大臣之女走得近些,唯有当初沈家小姐与太子似乎有捕风捉影之事,却也没有得到证实,如今却公然派出身边的公公,为秦将军之女生辰赐下贺礼,怎不叫人震惊?   在场之人个个都是人精,一时间脑中已经闪过了十七八个念头,但不管心里如何沸腾,面上都含着笑,若无其事的与秦夫人你来我往,试图探出一些消息。   可怜秦夫人也是被震惊的一员,哪里晓得其中缘由?   众人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却又一时间摸不准宫里到底是什么意图,不敢将秦夫人逼得太过,虽不甘心,也只得一一告辞。   等这些人出了这道门,恐怕整个京城都要议论起此事了。   客人一走,秦夫人便瘫坐在椅子上。   秦含珺给她端了一道茶,担忧道:“娘,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   秦夫人转头看着她,忽然紧紧抓住她的手,“含珺,你和娘说实话,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跟太子——”   秦含珺忙道:“娘,我与太子什么事都没有。”   “那为何……”   到底是为何,其实秦含珺自己也不知。   当初公主虽说要替她送礼给太子试探一番,实则谁都知道此事没有准数,也不会有结果。   事实确实如此,三四个月过去,宫内并没有一点消息。她原本还有些忐忑,毕竟无论如何,自己送出的礼到了一个陌生男子手上,总归不太妥当。后来渐渐淡忘,又听说每年太子生辰,收到的贺礼不记其数,一般人送的礼,连给太子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她便彻底安了心。   哪里料到,当所有人都已将此事揭过的时候,突然又有了这一出。   她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原因说得通。当初太子生辰,她奉上贺礼,如今她生辰,太子礼尚往来,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见秦夫人忧心忡忡,她便把这个理由说了。   秦夫人眉头紧蹙,追问道:“果真只是如此?”   “果真如此,娘,您就放心吧。”   秦夫人久久不语,许久后叹了口气,“含珺,你……要知道,太子那样的人品,不是咱们可以肖想的。原本你和昌华公主交好,娘就担心你失了分寸。好在公主抬爱,又亲切宽和,可再怎么样,咱们都要牢记自己的身份,万不可有非分之想。太子生辰,你送礼之事,其实已经算得上出格。若叫外人知道,媚上的流言都能把咱们秦府淹没。娘只想要你一辈子平平安安和和乐乐,你答应娘,好不好?”   秦含珺连连点头,轻声道:“您放心,这些话我都记得。”   秦夫人抚摸着她的脸庞,叹道:“去吧,这阵子也够累了,好好歇歇。”   “是,娘也要好好歇一歇,不要再为这些事烦恼了,外面的流言咱们不去管它,过一阵子自然会消散。”   “娘知道,去吧。”   秦含珺回到房里,今日所收到的礼物也都在她房中,太子赐下的就摆在桌子正中央。   她身边的丫鬟芍药围着桌子转了一圈,想摸又不敢摸,只拿一双眼神膜拜,忍不住惊叹道:“小姐,这真是太子殿下送给你的?我没做梦吧?”   秦含珺看了一眼,苦中作乐:“做没做梦,你掐自己一把不就知道了?”   “哎呦,好疼……”芍药果真听话的在自己大腿上拧了一把,眼泪汪汪道:“不是梦。”   秦含珺哭笑不得。   “小姐你瞧,这支白玉簪子像不像去年冬天,你丢在雪地里的那一支?”   秦含珺探身仔细看了看,摇头道:“不像。”虽也是白玉簪,可两支的材质、做工都天差地别,无可比较。   芍药还要再说,她摇摇手,“别再看了,收起来吧。”   “太子殿下送的也收到库房里去吗?”   秦含珺想了想,“把太子殿下与公主殿下赐的摆到佛龛上。”   御赐之物是要供着的,两位殿下赐下的应该也差不多。   今日发生在秦府之内的事,果真马上就传得众人皆知。   当初在赏花宴上,太子不过与沈家小姐多说了一句话,之后便叫京中众人看了好大一出戏。如今他给秦家小姐赐下生辰礼,却反倒没有人敢传出流言,只是私底下各家夫人小姐难免议论不绝。   有人猜测太子此举用意,有人暗想秦府是否从此以后要清云直上,还有人为自己从前对秦府小姐的怠慢而暗自懊悔。   不说外人诧异,连褚清辉也十分惊奇,因为她也没有从太子那里看出一星半点的苗头。因此,她在想原因时,就比外人谨慎得多,甚至也想到了秦含珺所想,莫非太子此举真的是礼尚往来?   可给太子送贺礼的人多了去,怎么不见别人生辰时,他也来一个礼尚往来?   褚清辉左右想不通,恼地捶了下桌子。决定明日一早就入宫,把这件事说给皇后听,让皇后把太子拎来审一审,看他敢不从实招来。 第70章 怀孕   夜里淅淅沥沥下起小雨,临近天明时,雨势转大,噼里啪啦打在瓦片上,仿佛过年的爆竹。   清晨推开窗户,雨腥气带着细碎的水滴扑在脸上,远远近近的黛色屋顶笼照在朦胧的雨雾中,回廊下的青石板,被从屋檐滴落的水滴砸出一个个小小的水坑,坑里积满了清澈冰凉的雨水。   这样的天气不合适出门,最好的消遣不过于蜷在软榻上,披着薄薄的毛毯,拿一本闲书,伴着雨声细细品读。   褚清辉却没那样的心情,她昨日说要入宫把太子抓来审一审,眼下也没有那样的闲情逸致了,只盯着院子里溅起的水滴微微皱眉。   今年雨水充沛,自入了夏,一个月里倒有半个月,是伴着潮湿的水汽度过的。若雨一直下,恐怕过不了几日,南边就得闹洪水,不知又有多少百姓将要流离失所。   她料想的不错,傍晚闫默回来,就带回江南河堤溃决的消息。   江南年年洪水泛滥,年年拨款修堤,年年河堤溃决,几乎已成为朝廷的一块心病,归根究底,不外乎官员私吞赈灾银两,河堤偷工减料,将数十万百姓的性命当作儿戏。   往年也曾派大臣前往调查,只是当地官商沆瀣一气,士族势力遮天蔽日,朝廷的人几乎寸步难行,每每不揪出一两个替罪羊,难以撼动根本。   今日朝堂上,一贯沉默的太子主动请缨,前往江南赈灾。皇帝虽未立刻应允,却也没有当堂驳回,有些嗅觉敏感的大臣心中猜想,陛下恐怕是要动一动江南了。   果不其然,之后两日,太子再三请命,皇帝终于准奏,不过却任命户部官员为钦差大臣,只让太子作为副手,从旁协理。   既然是储君出巡,自然安全为重,闫默也得到旨意,带领禁卫军护送太子,次日启程。   前一天,褚清辉入宫同太子道别,回到府中,又替闫默收拾行装。   闫默出门,一贯轻车简行,况且如今皇命在身,更是能减则减。褚清辉给他收拾了三套换洗衣物,又在行囊里塞了些常用的药粉药膏、银票碎银、肉脯干粮以及两个水囊。她自觉已经把能省的物品都省了,结果收拾出来后还是有好大一个包袱。   那包袱端端正正放在桌子上,包得圆圆实实的,犹如一个硕大的肉包子。闫默回来一看,又打开来,把里面的三套衣物减成一套,两个水囊只带了一个,干粮也只留了一小半,如此收拾一番,原本鼓囊囊的肉包子就变成瘪瘪的饺子了。   褚清辉看得直皱眉,“只带一套衣服怎么够?那一点点干粮还不够吃一天的呢,有这些药,好歹带几瓶吧。”   闫默不让她忙碌,拉过她的手,将人抱在怀中。   褚清辉便渐渐安静下来,细指抠着他的衣襟,小声道:“你要注意安全,若是又有洪水,千万别跑到河堤上去。我听闻水退后,往往会有疟疾,你可得当心些。”   “好,我都记下了。”闫默摸着她的脑袋点头。   实际上,此行最大的威胁,既不是洪水,也不是疟疾,而是人心。江南那些世族官员安逸太久,也一手遮天太久了,哪能容得了别人来打破他们荣华富贵的美梦?狗急了还要跳墙,更何况那是一群地地道道的地头毒蛇。若不是顾及这些,皇帝也不会命他保护太子。   但这些话,他并不会说给褚清辉听,他只亲着她的额头道:“平日若觉得无趣,便入宫陪母后,或是找表妹一同玩耍。一日三顿按时用膳,少吃些闲食冰点,等我回来若发现瘦了,得罚。”   褚清辉还沉浸在将要离别的满腔惆怅中,听到他前面几句话还一一点头,心中有些甜蜜,等他说出最后两个字,立刻就不依了,跺了下脚,抬头瞪他,“你都还没走,就说要回来罚我了,哼!”   “要乖。”闫默低头在她嘟起的唇上啄了一下。   褚清辉嗔恼地咬了他一口,到底没再与他唱反调,只拖长了音调,不甘不愿道:“知道啦,先生好啰嗦。”   生平头一次被人嫌弃啰嗦,闫默嘴角勾了勾,将人抱起来往内室走去。既然不叫他说,那就多做吧。   他走后,府里更加冷清。褚清辉从不知道自己是这样爱热闹的人,受不得如此清静,独自在府上住了两日,等开晴后,立刻收拾了些换洗衣物,入宫陪父皇母后去了。   一行人走后第五日,就有来信送入宫中,褚清辉和皇后二人头靠着头,将那封信看了。   是太子写来报平安的。虽说前朝也能收到他们一行送来的奏折,知道各自无恙,可这家书念来毕竟与一板一眼的奏折又有所不同。   皇后看了又看,命人摆出笔纸,要写回信。   “暖暖可有话要与你太子哥哥说?”   褚清辉凑头看了眼皇后写的,摇头道:“母后跟哥哥说的话,就是我想说的。”   皇后抬眉问道:“那可有话要与驸马说?若有,不妨写来,叫人一同送去。”   “他都没给我写,才不要给他写。”褚清辉撅了撅嘴。   “哦?”皇后笑了笑,“既然这样,那就不给驸马写了。我叫人去问问你父皇和恂儿,看看他们有没有话要与恒儿说。哎呀,虽然你哥哥走了没几日,可我心里念得很,想必他心中也很惦记我们,若收到信,肯定十分高兴。就叫驸马眼馋去吧,谁叫他一点也不懂我们暖暖的心呢,是不是?”   “母后又拿我打趣。”褚清辉撒娇,心里却把皇后的话挂上了。   游人在外,若别的人都收到了家书,只独独他一人没收到,心里会不会觉得落寞呢?虽然他没有给自己写信,可自己也没有给他写呀。不妨这次就主动给他写一封,若他不知道回信,再生他的气也不迟。   如此想着,褚清辉三言两语就把自己说服了,提起笔来,在皇后的逗趣中写了封长长的家书。   天气越来越热,褚清辉在宫里住了几日,又回了公主府。她如今已经出宫开府,偶尔回宫小住还成,长住总归不太合乎规矩。   这日下午,她正在水榭中乘凉,忽然想起来,自林芷兰有孕后,已经有一段日子不曾上门找她了,恰巧此时一个人无聊,便立刻叫人准备马车,前往张府。   一见到林芷兰,褚清辉就吓了一跳,忙上前几步,扶住她的手臂,连连问道:“怎么瘦了这么多?可是底下的人没伺候好?”   按理说怀了身孕,人也该跟着丰腴起来。可是跟月余前相比,林芷兰看着竟还越发消瘦了些。好在她虽瘦,精神却很好,轻拍着褚清辉的手背,安抚道:“这个月害喜,过完就好了,表姐不必担心。”   “害喜也不该这么厉害呀。”褚清辉记得当初皇后怀二皇子,虽也吐,可身上的肉也是看着丰满起来的。“可曾叫大夫来看过?”   “看过了,看我瘦下去,府里人也忧心,大夫两天就来诊一次脉,说我是头胎,所以反应才剧烈些,都是正常的。”   褚清辉叹了口气,“辛苦你了。”想了想,又轻哼一声,“你如今这么辛苦,张家人若敢有哪里叫你不如意的,只管来告诉我,特别是张志洲,要是他敢惹你生气,我就找人好好教训他一顿。”   林芷兰抿着嘴轻笑,“有表姐在,谁敢欺负我?”   她身边的丫鬟也道:“公主请放心,奴婢都看着呢。您是没看见,这阵子不止小姐受苦。姑爷也瘦了好多,眼瞧着两条腿儿都给跑细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褚清辉扶着林芷兰坐下,疑惑道。   林芷兰略有些不好意思,“说出来叫表姐笑话。我这些日子好似转了性,跟小孩子一样,一会儿爱吃这个,一会想吃那个,往往他跑出去买来,我又不爱吃了,心里又记着别的了。他也由着我折腾,看着是瘦了许多,叫他交给下人去跑腿,又不同意。”   正说着,外头忽然传来一阵炸炸呼呼的声音,“媳妇儿媳妇儿……冰镇酸梅膏来啦!”   几人转头看去,就见张志洲手里提着个食盒,一路狂奔而来。大热的天,跑得满头大汗,发丝散乱,他却也管不得,献宝一般把食盒里的冰镇酸梅膏捧出来,“媳妇你看,还没化呢,赶紧吃吧。”一边说一边就要喂到林芷兰嘴旁。   林芷兰羞窘地轻轻推了推他,“表姐在呢。”   张志洲这才发现褚清辉,赶紧手忙脚乱地行礼。   褚清辉摆摆手,“快起来吧,又不是外人。”   她仔细瞧了瞧张志洲,和上一次比,果真黑了瘦了许多。人虽然站在自己面前行礼,却满心满眼只看着林芷兰。她并不觉得无礼,反而安了心。原本女子受孕就是一桩苦差事,若身边的亲人还不体贴,就更是煎熬了,好在表妹没有遇上那样的事。   林芷兰把酸梅膏接过来,轻声对张志洲道:“我陪表姐说说话,你去歇会儿吧。”   “那媳妇儿你一会儿要是吃什么,记得叫人来跟我说。”   “我知道,你快去。”林芷兰推了推他。   张志洲又交代了几句话,方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林芷兰目送他离开,等回过头来,见褚清辉正含笑看着自己,红了脸,“让表姐见笑了。”   “这有什么好笑的,”褚清辉道:“我只替你高兴。”   林芷兰心中越发甜蜜,忙也问她:“姐夫可有来信?”   褚清辉撇撇嘴,“来了,就会叫我好好吃饭,按时入睡,不要贪凉。”   她那封信寄出去没几日,就收到了闫默的回信。回的信比她寄出去的还长些,她还满心期待,结果拆开来一看,尽是些让她干这个,让她干那个,又不许干这不许干那事儿的话。她都不知闫默是这么啰嗦的人,本以为他话少,没想到写信的时候倒是婆婆妈妈写了一堆。   林芷兰捂着嘴轻笑,“姐夫也是关心表姐呢。”   褚清辉自然是知道的,但嘴里嫌弃,心里未必不欢喜,但还是要说:“我看先生是教训人教训上瘾了,真把我当成他的学生。”   “我倒觉得未必,你瞧姐夫那么多学生,可有哪一个真正叫他如此叮咛过的?我看呀,他不是把表姐当成学生,而是把表姐当成自己的娃娃了。”   褚清辉斜眼看她,嗔道:“是你自己怀了孩子,一心想着娃娃,才把别人都看作娃娃了吧。”   林芷兰只是笑,低头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她的肚子才刚三个月,原本不怎么明显,只因这段日子瘦了,才显得小腹微微凸起。   褚清辉跟着看过去,看她眉眼间尽是温柔祥和,心头一动,有些跃跃欲试,“给我也摸一摸吧?”   “表姐尽管来就是。”林芷兰笑道。   褚清辉小心翼翼伸出手,在那仅有小小弧度的小腹上摸来摸去,忍不住叹道:“他现在还这样小,以后却能长成如我们这般大,甚至如他父亲那般高大,真是神奇。”   林芷兰抬眼看她,见她满脸好奇,眼中有着些微期待,思及她成亲比自己早一些,如今却还没有怀孕,不知是暂时不想怀,还是身体未调理好。想要问一问,却又觉得唐突,便忍了下来。   褚清辉摸了好一会儿,才心满意足的收回去,“对了,含珺这段日子可曾来看过你?”   “人是没来,不过前几日给我送来一张方子,听说是秦夫人从前害喜害得厉害,西北一个老大夫给她开的药方。我拿给大夫看了,大夫说是个好方子,如今我正吃着那药呢。”   “她历来细心。”褚清辉道,又叹了口气,“这一次,说到底是我连累了她。若不是我自作主张,非要替她给太子哥哥送礼,太子哥哥也不会在她行笄礼时赐下贺礼。如今哥哥去了南边赈灾,我都还没替她要个说法来。她那样谨慎的人,肯定吓到了,最近又出不得门。”   林芷兰却摇头道:“我倒觉得,这件事未必不好。太子赐礼,至少可以震慑一些人,省得一些不三不四的阿猫阿狗也敢上门去提亲,扰了秦府的清静。”   “话是这么说,把那些阿猫阿狗震慑住了,可也把别的人震住了。若他们多想,以后都没人敢和秦府结亲,那不就是我害了含珺?”   林芷兰低头喝了口茶,轻吟一声,“表哥此举,我不敢多加揣测,可表姐与表哥亲近,不知能不能看出几分他的意图?”   褚清辉一时没说话,其实她心里清楚,以哥哥的性子,若他真的对含珺一点意思也没有,怎么会有此举动?可问题就在,他在这个举动之前,并没有泄露丝毫用意,在这举动之后,人又马上离京,没有了后续,便叫人琢磨不定,他到底是什么想法?是有意到想把含珺聘进东宫,还是仅仅表示了些微好感,并不打算多做什么?   她倒是想问清楚,可是如今太子哥哥肩负百姓安危之重任,她又不能拿这些儿女情长之事去给他增添烦恼。   林芷兰听完她所说,却笑道:“有表姐这番话,我就安心了。”   “为何这么说?”   “表姐要知道,男女之情不就是从一点好感、一丝情愫而起么?表哥这些年身边连个亲近的宫女都没有,更不要说什么红颜知己。如今他既然对含珺有了一点点好感,那含珺就是不同的那一个,有这一点点不同,就足够了呀。”   褚清辉拧着眉头,“当真?”   “表姐若不信,且等着看就是。其实京城里这些人,一个一个的都敏锐着呢。你看当初那周姑娘沈姑娘,都想跟表哥传出些首尾,可还没有什么,流言就满京城飞了。如今表哥光明正大给含珺送了生辰礼,反倒没人敢说闲话,可不正说明了一切?”   听她提起那两人,褚清辉好奇道:“她们之后怎么样了?我如今好像都没怎么听说那沈姑娘的消息,周家表妹到还是知道。”   林芷兰笑道:“去年秋,周姑娘就去了她外祖家,说是外祖母身体不适,让外孙女去侍疾。其实谁都知道,周家把人送出去,不过是为了躲避风头罢了,想必得一两年才能回来。对了,我前几日还听说了一件事,有个人,不知表姐还记不记得他。”   “是谁?”   “顾家的小公子。”林芷兰慢慢的咬了一口酸梅膏。   褚清辉奇道:“那不就是顾行云?我又没有老的掉牙了,怎么会不记得他?不过……去年我听太子哥哥说,他身边那个侍女有了身孕,算算日子应该已经生下来了,你要说的难道就是这件事?”   “算,也不算。”林芷兰缓缓说来,“那顾行云,从前看他也是个人物,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消沉了,又和侍女厮混在一块儿,而且亲事还没定下,就先有了庶出的孩子。他这样的情况,若是门当户对的姑娘小姐,有哪一个想嫁给他?只能往低了挑,前几个月,听说顾家人去向礼部左侍郎提亲,如果是从前,顾府的眼睛可是长在头顶上的,如何看得上区区侍郎家的女儿?可如今上门去求亲,人家还要提要求,说要等那侍女把肚里的孩子生下,看看是男是女,再决定两家要不要结亲。”   如果是个庶出的女儿,再怎么样,日后也不过是一副嫁妆罢了。可要是正妻还没进门,就先有了庶长子,光是说闲话就要给人说死。但凡是正经出生的人家,都不愿把女儿许进这样的家门。   “那侍女生的是男是女?”褚清辉追问。   “是个女儿,”林芷兰感慨,“好在是个女儿,若是个男孩,只怕日后顾府没有她们母子的容身之处。生出来也有两个月了,孩子出生之后,顾府和左侍郎的亲事才定下来。之后,顾行云就被接回顾府了。”   褚清辉点了点头,转念一想又不对,“只有顾行云回来,那个侍女和孩子没接回来吗?”   林芷兰冷淡的笑了笑:“这可算得上是一桩丑事,顾家人遮掩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把丑事的证据接回来?那一对母女,若能在庄子上安稳度日,都还算是好的了。且看以后主母进府,若是个宽和的,放任她们在庄子上,眼不见为净。若心胸狭隘些,把她们接到自己眼皮子底下慢慢搓磨,也未可知。”   褚清辉听得心口发冷,“这件事从始至终,错的是顾行云,那侍女固然不够自爱,可她不过一个下人,主人家要干什么,难道还轮得到她推脱?可到头来罪魁祸首反倒什么事都没有,还能若无其事的娶妻生子。就算是对他的妻子而言,这又何其不公。”   林芷兰缓缓吁了口气,“表姐这么想,别人却不这么想。世道对女子总是严苛。世人只会说那侍女轻贱,勾坏了好好的顾小公子,耽误他大好的前程。”   褚清辉冷笑,“从前是我认人不清,如今我倒要瞧瞧一瞧,顾行云那样的人,能有什么大好前程,谁给他的大好前程。”   “罢了,不说这些扫兴的。难得表姐今日来看我,何必把大好时光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也是,”褚清辉道,“方才我来时,看见你们府内荷花开得正好,走吧,我陪你去走一圈。”   在张府耗了半日,日头西斜后,褚清辉才打道回府。   不久就摆膳了,天气闷热,没什么食欲,褚清辉喝了一小碗粥,便要放下筷子。   紫苏在一旁劝道:“公主用得比昨日还少,再用一点吧。”   褚清辉看了眼桌上的菜肴,摇摇头,“不想吃了。”   “才用这么一些,要是驸马爷知道,该心疼了。”   听他提起闫默,褚清辉撑着下巴叹口气,“不知道哥哥和先生到哪儿了?一路上餐风露宿,两个人肯定都瘦了。”   “公主担心太子殿下和驸马爷,想必他们二人也正担心公主呢。公主更该好好用膳,才能叫他们安心。”   褚清辉不得已道:“好啦好啦,我知道啦。紫苏都快跟先生一样啰嗦了,我再吃一些就是。”   紫苏忙笑着给她夹了两个蒸饺。   此时远在千里之外,太子一行人也正安营生火做饭。   闫默坐在一棵树下,手里拿着封信纸细看。自然是褚清辉写给他的信,信中对他上一次信里,只交代她好好吃饭的一堆话表达了不满。   他几乎能够透过薄薄的信纸,看见她嘟着嘴,跺脚的嗔娇模样,嘴角不自觉挂上一抹极浅淡的笑意。   他身前不远处,正有几名侍卫搬着石头搭火灶,无意间抬头,看见被他们暗里称为阎王的副统领脸上的笑,吓得一把撒了手,脑袋大小的石头砸在脚面上。几息过后,营地上爆出一声惨烈的嚎叫。   这个夏天似乎格外漫长一些,就算最热的那一阵子,褚清辉跟随帝后去夏宫避暑,也还是觉得闷燥难熬。   好在天气转凉之后,江南不断有好消息传来。等到帝后仪仗启程回京,太子一行人也在回京的路上了。   当日,褚清辉早早就在皇后宫中等着。太子和闫默在前朝见过皇帝,而后才来后宫给皇后请安。   两人入内行礼,刚听皇后叫起,褚清辉就扑了上去。   太子眼睁睁看着妹妹朝自己迎来,正要张开手臂,就见她人脚下一歪,歪到他身边那个怀抱里去了。饶是镇定如他,也只得轻咳一声,若无其事的放下手。   “太子哥哥!”下一刻,又有另一个小炮仗冲进他怀里。   太子足足退了两步,才接住胖了一圈的小弟。低头看了看,没忍住,伸手捏了捏二皇子肉嘟嘟的脸颊。   二皇子泪眼汪汪,却不敢拒绝兄长的魔爪。   皇后捂着嘴轻笑,招招手,把太子招来自己面前细看。   另一边,闫默行完礼,身体还没站直,双手就已经下意识接住那个熟悉柔软的身体。他不由将手臂收紧了些。   褚清辉趴在他怀中,抬起头来,对着他的脸,左看右看,眉头紧蹙,心疼道:“先生又黑了,还瘦了好多。”   闫默也低头看她,将她的脸,她的眼,她的嘴一一看过。   那仿若实质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褚清辉面上红了红,“看什么呢,我可没瘦。”   太子在一旁道:“确实没瘦,还圆润了一圈。”   褚清辉立刻转头瞪他,“哥哥乱说,我苗条着呢!咦……哥哥也变得好黑呀,都赶得上先生从前了。”   太子无奈道:“公主殿下可舍得看我一眼了。”   褚清辉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忘形,忽略了旁人,忙清清嗓子,从闫默怀中退出来,欲盖弥彰似地绕着太子转了一圈,好好打量。这一打量,倒真叫她看出些不同来。   太子也黑了,却没怎么瘦,反倒精壮了些。若说从前他像个斯文书生,如今到好似沙场上征战南北的将军。   而且不仅是看着像,褚清辉总觉得太子哥哥浑身上下的气度也不一样了,具体怎么个不一样说不出来,若非要追究,她只能说,两个多月不见,太子哥哥越来越像父皇了。   虽有许多话要说,可皇后顾及太子等人长途跋涉,身心劳累,便叫各自先回去整顿休息,次日宫里家宴再好好说一说。   褚清辉坐轿子,闫默骑马,到了公主府二门外,还没等褚清辉下轿,闫默就忽然上前,将人从轿中一把抱了出来。   伺候的人都低头退在一边,褚清辉戳着闫默的胸膛,轻声嘀咕:“做什么呢?我已叫人备好热水了,先生快去洗一洗。”   “你随我一同去。”闫默低头在她颈边嗅了嗅。   褚清辉推开他的大脑袋,想叫他自己一个人去,可是看见那越发刀削似的内陷的脸颊,心头一软,就同意了。   于是这一次沐浴,直到天黑了,公主府内的人还不见两位主子出来。   月上中天,褚清辉浑身绵软的坐在闫默怀中,由他喂食,吃着迟来的晚膳。   “吃不下了。”褚清辉推开闫默递来的汤匙。   “再吃一口。”   褚清辉软绵绵的瞪他一眼,“刚刚先生就说再吃一口,又再吃一口,我都再吃了好几口,真的吃不下了。”   闫默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这才信了,将最后一口塞进自己嘴里。   褚清辉靠在他胸膛上。刚沐浴完,他只披着一件外袍,露出胸口缠着的白色纱布。她小心翼翼的伸手碰了碰,满心满眼的心疼,“是不是很疼?”   “不疼。”这伤口是那些人垂死挣扎的最后一击,他急着回京,只是随便包扎了事,一路上裂开了又合拢,合拢又裂开。   刚才浴室里就又裂了一次,可把褚清辉吓坏了,忙叫人来包扎。想到这人如此不知爱惜自己,她心里就一阵恼火,“先生只会训我,可是你自己呢?这么大的伤口不当回事,刚才还那样胡来。”   太医包扎完伤口之后,还意有所指的交代,在伤口痊愈之前要禁房事,以免再次拉伤。   褚清辉当时就臊得浑身发热,简直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思及此,她又羞恼地在闫默腰上掐了一把。   “别闹,用完晚膳再陪你。”闫默道。   “陪什么陪!”褚清辉恼怒,“瞧你一本正经,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再乱来,今晚就睡书房去!”   闫默瞅她一眼,安安分分吃饭,不再说话。   他刚完成一桩差事,又受了伤,得以在家休养一阵,两个人腻歪了一天,次日赴皇后宫中家宴。   褚清辉也终于找到机会,将太子逮到一边。   “暖暖有什么悄悄话要与哥哥说?”   褚清辉认真看了看他,“哥哥有没有受伤?”   太子摇头,“多亏驸马功夫了得,全仰仗他保护。”   褚清辉松了口气,心头又有些自豪,“先生的功夫自然是好的。”   太子点了点头她的额头,“又没夸你,矜持些。”   “哼,”褚清辉皱皱鼻子,又道:“还有一件事,太子哥哥没跟我交代清楚。”   “什么事?”   “哥哥说会是什么事?你离京之前干了什么好事自己不清楚?”   太子摇了摇折扇,似乎认真想了想,才道:“请公主殿下明示。”   “哥哥就装吧。不就是含珺的事?你给人送了生辰礼,送完之后挥挥袖子就走了,却不知道给人家留下了什么烂摊子。今天哥哥必须跟我说明白,你对含珺到底是什么想法?就算是对人家无意,也该说清楚。”   太子又摇了摇折扇,刚要开口,褚清辉打断他:“哥哥最好想清楚了再说,若若真的对含珺无意,我和芷兰现如今手头上有好些个青年才俊的人选,就要让含珺挑一挑了。”   太子不摇扇子了,啪哒一声合上折扇,在褚清辉头上敲了一下,“莫要捣乱。”   “什么呀,哥哥什么都不说才是捣乱呢。”她捂着脑袋。眼珠子转了转,忽然眼前一亮,“我知道了,哥哥不说便是默认,对不对?”   太子又敲敲她的脑袋,“我自有分寸。”   褚清辉恼得捶他,“又敲我脑袋,敲傻了你要陪我!”   太子退了一步,话中含笑,“不敲也傻,有什么区别?”   褚清辉真的气了,提起裙摆就要冲过来打他。   太子身形轻快,左闪右避,兄妹二人好像成了五六岁的娃娃,幼稚地闹成一团。   此次江南洪灾,太子一行人雷厉风行,砍了不少的脑袋,给那些大家世族松了松筋骨,想来能叫他们安分几年。   不过,牵扯出的那些官员里,背后竟隐隐有南蛮苗疆的手笔。   苗疆这些年一直不大安分,在边境有些小打小闹。皇帝并非不想出手教训他们,可顾及出征打仗,受苦受罪的总是黎民百姓,一直按兵不动。谁知一时的忍让倒成了纵容,叫那些异族人越发猖狂,越发肆无忌惮起来。今日敢将手伸到江南,来日或许就敢伸到京城来了。   退让总有底线,无可退的时候,便不需再退。皇帝心中已有了打算。暗里调兵排布,一些敏锐的武将心知肚明,与苗疆一战,只在早晚。   京城依旧繁华锦绣,歌舞升平。   秋去冬来,年底的时候,林芷兰顺利产下一女。   她怀这一胎时,褚清辉就时常前去探望,几乎是看着她的肚子一日日鼓起来,看着里头的孩子,从一丁点大小慢慢长大,慢慢地在她母亲怀中踢腿伸腰,直至分娩。林芷兰生产第二日,她就迫不及待的上门了。   新生的女娃娃六斤五两,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躺在林芷兰手边,一张小脸蛋还不及半个巴掌大小,脸儿通红,小鼻子小嘴,眉毛浓丽,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   褚清辉只是安安静静的盯着她瞧,就觉得喜欢得不得了,忍不住开玩笑道:“我都想抱回家去当自己的孩子算了。”   林芷兰靠在床头,脸色有些苍白,也笑了笑,“表姐若不嫌弃,抱去了是她的福分。”   褚清辉听了,却又反过来嗔她一眼,“哪有你这样当娘的?一点都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小宝宝呀……我是姨母,还记得我吗?你在你娘肚子里的时候,姨母天天来跟你说话的呢,你要快点长大哦,长大了来找姨母玩,姨母带你去吃好吃的……”   小娃娃睡得沉,只差打起小呼噜了。她一个人在那儿自说自话,竟也说得挺有趣味,说了好一通。才直起腰来,对林芷兰道:“你觉得如何?要不要躺下来?”   林芷兰摇摇头,“不累,还能再靠一会儿。”   “你要是累了,只管睡,不必管我,我跟我小外甥女说话就行了。”   林芷兰笑道:“表姐这么喜欢,何不——”   “嗯?什么?”   林芷兰忽然闭了嘴,摇摇头。   褚清辉将她带来的一个锦缎包袱打开,献宝似的把里面一件又一件小衣服小裙子摆出来,虚虚地在孩子身上比了比,喜滋滋道:“之前你怀孕的时候,我就交代府中的绣娘做小衣服,男孩女孩都做了。唔,这件正好……这件大了……咦,这个颜色好看,等我回府再叫他们多做几件。”   “小衣服府里也做了很多,表姐何必又费这个心。”   “府里做的,跟我那儿做的哪能是一回事?你只管收下就是了,我能费什么心,动动嘴皮子而已。我听母后说,月子是女人的一桩大事,生完孩子能不能恢复,就看月子做得好不好了,这几十天你就什么都不必管,只管调养好自己的身体,可别想东想西的。”   林芷兰听了,只得无奈笑道:“好,表姐说的是。”   褚清辉这才满意,将包袱里的小衣服一件件比过,又拿出一个小锦盒子,里头是一块纯金的长命锁,“这金灿灿的,看着虽然俗气,可寓意好,咱们也就不管俗不俗的了。”   林芷兰看她掏出一样又一样,对这个才出生不过一日的孩子确实是满心的喜爱,终于忍不住牵过她的手,轻声道:“表姐,有件事我想问你很久了,只是怕你不高兴,今日实在忍不得,你若要生气,我也认了。”   “怎么了?这样郑重其事的。”褚清辉笑道:“放心,看在外甥女的面子上,你说什么我也不跟你生气。”   林芷兰轻吸了一口气,道:“你和驸马成亲也有一年多了我原本以为你不怎么喜欢孩子,可如今看来并不是,那为何至今……是不是有什么隐情?若有什么事,只管跟我说,多一个人多一分力,千万不要自己一个人憋在心里。”   褚清辉眨眨眼,回味过来她话中的意思,哭笑不得的弹了下她的额头,“我以为是什么事,瞧你这苦大仇深的表情,是不是以为我不能生呢?”   “可别乱说。”林芷兰忙捂住她的嘴巴。   “好啦,我知道。”褚清辉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其实跟你说的也相差不多。刚成亲的时候,我自己都没做好准备要孩子,也没有信心能不能好好去疼爱一个孩子,不过看着你怀孕生子,一步步走来,我确实心动了,只是……”   “只是什么?”林芷兰追问。   褚清辉苦恼道:“只是先生似乎还不想要孩子。你不知道,先生的母亲是难产去世的,他心里有个坎过不去。”   “啊……”林芷兰轻呼,好一会儿后皱着眉,“这确实有些难办,可是这个坎总要过去的,就算是心结,也早晚有解开的一日,表姐既然喜欢孩子,也想要个自己的孩子,不如慢慢和姐夫磨一磨,跟他一起把这个坎磨过去。”   “只能慢慢来了。”褚清辉轻叹一口气,又低头去看小宝宝。   恰好孩子此时睡醒了,睁着乌溜溜的眼睛,不吵也不闹,乖巧安静的样子,看得人心中软成一片,也让褚清辉慢慢沦陷的心,一下子下馅得更加彻底。   一个孩子。一个她和先生的孩子。那是多么让人期待呀。   褚清辉自从看过这个小宝宝,回到府里之后,三句话就离不开娃娃,连夜里躺在床上,还要殷切地跟闫默描述那新生的孩子有多乖巧。   “先生、先生……”   “嗯?”闫默低头看她。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呀?”褚清辉不高兴道。   “听了。”   褚清辉问他,“那你说说看,我刚才说到哪里了?”   “孩子醒了。”闫默道,他虽然有些分神,但还是听了的。   褚清辉满意的点点头,又兴致勃勃继续:“她睡醒了睁开眼,黑溜溜的眼睛对着我,我以为是在看我呢,结果芷兰说,孩子刚出生的时候是看不清东西的,得过几个月才看得清楚。”   闫默只管点头。   褚清辉说得有些口渴了,方才停下来,转头静静地看的闫默。   床帐内光线朦胧,看不清表情,却瞧得见她一双黑漆湿润的双眼。   “怎么了?”   褚清辉慢慢靠近他,脸颊在他胸口上蹭了蹭,“先生,我们也生个孩子吧?”   闫默没有说话,褚清辉却感觉到,搂着她腰肢的手臂一下子收紧。   她忙道:“不会有意外的,你看我现在身体已经很健康了,又有那么多太医护理着,天底下没有谁生孩子,比我还安全的了。”   闫默沉默着,眼前似乎又出现遥远的一幕:嘶声裂肺的喊叫,满床暗红的血色,腥甜可怖的气味,乱糟糟的一卷草席,昏鸦孤鸣的坟头。   那一切对当时仅有三岁的他来说,就如练狱一般。   过了许久,他才哑着嗓子道:“再等一等,好么?”   褚清辉也没期望他立刻就能同意,有所松动就已经足够了,忙点头道:“好。”   年前,一道圣旨在京城里炸出硕大的水花,皇帝和皇后挑了镇西秦将军长女为太子妃,择日完婚。   旨意一下,众人都有些晕头转向。虽说之前秦将军之女生辰时,太子殿下曾赐下贺礼,那会儿各人私底下就议论纷纷,心思活络。可那之后,宫中再无动静,秦府也一直避不见客。众人就又有些疑惑,莫不是会错了意?眼看如今事情彻底冷却,大伙儿已经快要忘了此事,却又来这么一招。   褚清辉倒不怎么觉得意外,之前和太子谈过一次,对于太子的心思就摸得**不离十,她只是觉得无奈,太子哥哥要么不行事,一出手就这样吓人,叫人跟着一惊一乍的。   若说京城中的人只是始料不及,那秦府上下则是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秦夫人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宫里派来指导规矩的姑姑嬷嬷就已入住秦府,教导未来的太子妃。秦含珺只觉得自己是在梦中,一举一动就跟提线木偶一样,叫人推着走。   这个年,就在各方人马的措手不及中度过了。   开春后,林芷兰出了月子,头一件事就是回娘家,紧跟着便来褚清辉府上拜访。   小宝宝已经慢慢长开了,抱在奶娘怀中,一身玫红的襁褓越发显得肉嘟嘟的小脸白里透粉,黑漆漆的眼睛四下转动,哪里有动静,就盯着哪儿直瞧。   褚清辉拿着个拨浪鼓,一会儿在它左耳边敲两下,一会儿在它右耳边晃两下,就看着她的小脑袋跟着转来转去,逗得不亦乐乎。直把孩子逗得累了,沉沉睡去,她还觉得意犹未尽。   林芷兰又好笑又好气,“表姐还好意思说是孩子的姨母,自己就是个没长大的娃娃。”   褚清辉吐着舌头笑道:“谁让你家孩子这样讨喜?我都恨不得偷来自己养。”   “那我可得当心些,以后来表姐府上,再不敢把孩子带来了。”   褚清辉叉着腰佯怒道:“你以为没了孩子,你还进得这府门?我可是看在孩子的面上才把你迎进来的。”   “我好怕呀,”林芷兰拍着胸口,一边说一边笑,“表姐如今这模样,简直跟那恶婆婆一般没差。”   褚清辉自己感受一番,也跟着笑了。   林芷兰告辞时,她送了一段,返回后走在回廊上,见不远处几个宫人拿着竹竿不知捅什么,奇道:“他们在做什么?难道是捅蜜蜂窝?”   紫苏打发了个宫女去问,不多时回来,“是在捅燕子窝,前几日来了一对燕子,在檐下角落里筑了个巢,若不给它捅掉,再过几个月小燕子出生,叽叽喳喳的吵人。”   褚清辉忙道:“吵就吵一些,捅它的窝做什么,把它窝捅了,让小燕子产在哪里?快叫他们住手。”   那宫女赶紧去制止。   褚清辉亲自走过去看了看,见那个燕子窝只是坏了一小半,才稍稍安心,又交代底下人,以后都不许打扰这一对燕子。   今日风和日丽,叫人心情愉悦,褚清辉自见了林芷兰的孩子,心头更加雀跃,简直想要自己也立刻就变个孩子出来,抱在怀中好好哄一哄了。   晚上闫默回府,她自然又好一通缠磨。   “先生没见过小宝宝,真的太惹人爱了,我们也生一个宝宝嘛,好不好好不好?”   闫默胸膛被她蹭得发热,四肢却是冷的。他抱紧了怀中柔软的身体,不敢想象这个温暖的人,也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的场景,那是他无法承受的。只单单稍微一想,就连喘息都觉得困难,心口更是被冰封了一般。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风险,他也不愿去经历。   可耳边的一声声温言软语,也让他不得拒绝。   无法忍受失去她的风险,又不能忍受叫她失望。   褚清辉磨了半天,没得到他的回应,虽在意料之中,可多少还是有些失落,渐渐息了声。   “好。”就在一片难言的安静中,忽然听一个声音如此说道。   褚清辉眨了眨眼睛,猛的抬起头来,“先生你说什么?你同意了是不是?”   闫默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微哑,“是。”   “太好了!”褚清辉欣喜地低呼一声,凑上去就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   见她这样欢喜,闫默也微微勾了勾嘴角。   第二天,褚清辉就把太医请来。虽然说她现在身体状况越来越好,但是眼下准备受孕,还是希望让太医将她调理得更好一些。   不仅积极调养身体,她如今连房事上也主动了许多,以往羞涩放不开,如今虽依然羞涩,但只要想想孩子,就咬着唇红着脸迎上去了。   一时间,两人比新婚之时还要浓情蜜意。   大约是太医的方子十分有效,她的脸色一日看着比一日红润,身体状况竟是前所未有的好。   这日晚间,两人刚缠绵过一回,褚清辉懒洋洋的靠在闫默怀中,不知想到什么,忽然伸手捂住了脸,直往他怀中埋。   闫默一下一下啄着她汗湿的额头,轻声道:“怎么了?”   褚清辉面色更红,把脸在他胸口蹭了蹭,支支吾吾:“我、我说出来,先生不许笑我。”   “不笑。”   大约是为了确认,褚清辉抬头看了看他的脸色,勾起的眼角带着殷红,眉眼间的□□,看得人心神荡漾。她抿着嘴,似乎觉得十分难以启齿,连眼眶都臊得湿润了几分,“最近和先生……之后,我都觉得身体里暖洋洋的,四肢好像充满了力量,一点也不会像从前那样腰酸腿软。我听一些老人家说过,世上有一种狐妖,会变成年轻貌美的女子模样,勾引人与她交合,吸人阳气,我、我不会是——”   话没说完,就听得闫默轻笑了一声。   褚清辉立刻炸了毛一般恼羞成怒的瞪他,“你才说过不会笑我!”   “没笑。”闫默压住了嘴角。   “我都听见了!先生真讨厌,跟你说正经的呢。”   闫默只得拍了拍她的背安抚:“都是无稽之谈,世上哪有精怪?”   “真的吗?那我的身体怎么……”   “许是太医的方子有奇效,又或许近些日子心情舒畅,身体也跟着越发健康,还有可能——”   他卖关子一般,说到一半不说了。   褚清辉忙追问:“还有可能是什么?”   闫默缓缓低下头,在她耳边将剩下的半句话慢慢吐出。   “呀——”褚清辉又是一声轻呼,羞恼的直用粉拳捶他,“大坏蛋,越来越坏了!”   闫默搂着她,低笑出声。   去年春日,褚清辉四处踏青寻春,今年则乖乖的在府中待孕,除了每两日去向皇后请安,哪也不去。   见她如此耐得住寂寞,不说别人,便是皇后也惊奇得很,终于相信她如今是真的定下心来,准备做一个母亲了。   回廊下那个燕子窝里传出小燕子叽叽喳喳声时,公主府中也传来了喜讯。   那本是寻常的一个傍晚,褚清辉正翻看晚膳的食谱,看到有一道清蒸鲈鱼,忽然就觉得胸口一阵恶心,忍不住捂着嘴干呕。   如今为了她待孕,整个公主府的人心都提着,一见她如此,都不必吩咐,紫苏立刻就叫人去请太医。   来了两个太医,诊过之后,果真都是喜脉,紫苏等人齐声向褚清辉道喜。   盼了这么多时日,终于盼来了孩子,褚清辉一时间倒反应不过来,摸着肚子呆呆出神。   身后靠来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褚清辉转头看他,愣愣道:“先生,我们真的有宝宝了。”   “我知道。“”闫默拥着她,“先去用晚膳。”   等吃过晚饭,洗漱完毕歇下了,褚清辉转头看着闫默,突然一把抱住他,带着鼻音娇声道:“我要生个像先生一样的宝宝,再生个像我一样的。嗯……要是以后还有的话,生一个像父皇母后的。”   “贪心。”闫默轻吻她的发顶。   褚清辉原本不觉得什么,被他一说,就有了些臊意,埋在他怀里嗔娇道:“坏蛋不许笑我。”   闫默眼中略带了一点笑意,没叫她看见,省得又有人恼羞成怒。   褚清辉怀孕之事传入宫中,第二天皇帝皇后太子就接连赐礼。她肚里的这个孩子,是皇室第一个孙辈,不管是男是女,都注定受尽宠爱。   闫默陪着褚清辉入宫谢恩。   皇后牵着女儿的手,仔细询问她如今身上的状况,又把给褚清辉诊脉太医请来,详详细细的过问了一番。   皇帝在一旁听着,转头看见底下立着的儿子和女婿,又把人拎走训话去了。   等众人都离开退下,皇后摸了摸褚清辉的肚子,笑叹道:“一眨眼,我的暖暖也要做娘亲了。”   褚清辉压了压心头,“母后,我有些紧张。”   “傻孩子,之前那样积极,现到反过来紧张了?有什么好紧张的,有父皇母后,有驸马有太医,还有底下那么多人围着你,你就该安安心心的才是。况且十月怀胎,如今离分娩还早着呢,现在就紧张,什么时候是个头?”   “我也是这么对自己说的,可就是有点紧张嘛。母后,你说宝宝会乖乖的在我肚子里呆着吗?”   皇后点点她的鼻头,“傻话,他不在你肚子里呆着,还能到哪里去?你父皇早就跟我说了,等你头一个孩子出生,若是个男孩就封个郡王,若是个女孩,就封做郡主。”   “那些言官们……”褚清辉迟疑。   郡王郡主是只有亲王的嫡出子女才能拥有的品阶,公主虽然位比亲王,但到底不是亲王,且公主的儿女乃是异姓,朝臣恐怕不会轻易同意。   皇后笑道:“这些年,你父皇要做的事,可有做不成的?况且又不是事关社稷的大事,最多叫他们吵上一两日,也就完了。”   褚清辉靠着皇后,轻声道:“等宝宝出生,一定要叫他好好孝顺父皇母后。”   “等他长大能孝顺我和你父皇,我们都早已七老八十了。”   “怎么会?”褚清辉忙道,“母后和父皇都年轻着呢,以后不但要做祖母,还要做曾祖母,曾曾祖母……”   “那就真成老妖怪了。”皇后被她逗笑。   “母后才不是呢。”虽然肚子里揣了个宝宝,可褚清辉在皇后面前,仍跟个孩子般爱娇。   皇后轻抚着她白中透粉的脸蛋,心头俱是柔软,可想起一事,原本的轻快里就带了几分沉重。只是该来的早晚要来,她看着女儿面上的笑颜,低了声缓缓道:“暖暖,大衍与南蛮将有一战,驸马得要领兵出征了。” 第71章 小别   大衍与南蛮的不和早有苗头,虽朝廷未曾声张,百姓并不知晓,但褚清辉身为当朝公主,多少有所察觉,只是没料到出征的日子来得这样快。   她五月份查出有孕,接着就是害喜,好在孩子乖巧,并不怎么折腾,除了缺少食欲、每日犯困,身上没有太多不适之处。   这段日子,朝廷调遣粮草军饷,城外驻军更是一刻不停的操练。闫默也去了城郊大营,往往四五日才能抽得一点空,马不停蹄回来看她一眼,椅子没坐热,又急匆匆离开。   等到了六月中,害喜过了,大军也该拔营启程了。   出发前一晚,闫默终于得以回府一趟。   褚清辉早已将他的行囊收拾好,因不知此行何时才能归来,连秋日的行装也都带上,装了三四个箱子堆在地上,她一遍遍查看,唯恐遗漏了什么。   紫苏担心她受累,劝了几次,将她扶起来,坐在椅子上休息。   太阳已经落山,从堂前穿过的晚风仍然带着一丝燥热。闫默的身影忽然从院门口转进来,身后绯红的晚霞烧透了半边天。   褚清辉看着他黑色的衣袍在暮色中翻滚,只不过一眨眼就到了自己眼前。   她抬头愣愣地看着他。   紫苏无声打了几个手势,带着伺候的宫女们退到屋外。   屋子里已经掌灯,不知是晚霞还是光影,于她泛起一层水膜的眼睛中闪烁。   闫默俯下腰,干燥的指腹摩挲着她的脸颊,轻叹:“又瘦了。”   褚清辉似乎才反应过来,捧住他捂在自己脸上的手掌,弯起嘴角,眼中的水光也跟着荡漾,“还说我呢,先生自己也瘦了,再瘦下去,以后抱不动我可怎么办?”   闫默听完,伸手便轻松将她抱起,还颠了颠,“小猫一只。”   “马上就是两只了。”褚清辉一手勾住他的脖子,另一手摸着小腹。   闫默也低头看去,神色有几分复杂,转眼即逝。   俩人都不提近在眼前的分别,如同往常一般一同用晚膳,洗漱后一同歇下。   褚清辉窝在闫默怀中,有一句没一句说着日常小事。   “廊下那一窝小燕子已经会飞了,我本以为只有三只,那天飞出来才知道,原来有四只。这几天没看见它们的踪影,想来是飞到别处筑自己的巢去了。听下面人说,那两只老燕子又产了一窝蛋,它们可真是一对勤快的父母。”   “像你。”闫默搭了一句。   “什么呀……”褚清辉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又在取笑自己当初说要生好几个孩子的事情,不由羞恼,“我只提了那一次,先生打算笑我多久呢?”   “笑到笑不动。”闫默十分诚实。   褚清辉哼哼,“先生最好别叫我抓到小辫子,到时候我叫宝宝一起笑你,是不是呀小宝宝?”她低头跟自己的肚子说话。   “我天天看,感觉一点变化都没有,先生来摸摸,看看小宝宝是不是长大了些?”   她拉住闫默温暖的大掌,罩在自己小腹上。手掌将小腹遮了个严严实实,掌下微微隆起的弧度,正好与掌心贴合。   闫默停住没动,手脚有些微不可察的僵硬,直到褚清辉催促了一声,他才轻轻抚了一把,“是长大了。”   褚清辉便十分欢喜,“当初芷兰有孕的时候,我仔细观察过了,前面几个月肚子都不怎么明显,三月份显怀,五月份才真正隆起,等到之后就长得很快了。他在我肚子里会打拳踢腿,会伸懒腰,会翻身,说不定还会吐泡泡呢。”   闫默并不出声,只静静听着她对于孩子的憧憬与想象。   “太医说,算日子,宝宝出生大约在来年正月,还有半个夏天,一整个秋天,一整个冬天……我在这里,宝宝也在这里,等着先生回来。”她越说语调越轻,眼神逐渐悠远,似乎还没分别,就已经想到了来日重逢的时刻。   闫默搂紧她,低声道了句好。   褚清辉吸吸鼻子,又扬唇笑道:“明天我就不去送先生了,那么多人看着,我要是忍不住哭鼻子,那就丢死人啦。”   “不哭。”闫默亲吻她的眼皮。   褚清辉眨了眨眼,眼睫有些湿润,“没哭,是困了。”   将薄被拉好,闫默又把她往自己怀中拢了拢,“困了就睡,往后好好用膳,好好歇歇,等什么时候长胖,我就回来了。”   “拉勾。”褚清辉立刻伸出小指头。   闫默也伸出指头,被她的小指勾住晃了两下。   “好啦,这是先生答应我的,等我长胖你就回来,要是说话不算话,我跟宝宝就不理你了。”   “是,答应你了。”   褚清辉满意地看了他一眼,闭上眼睛,在他怀中蹭了蹭,此后便不再有动静,也不知是否睡去。   闫默一直看着她,彻夜未眠,直到红烛燃尽,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一两声鸡鸣,才最后看了一眼,轻手轻脚起身。   知道男主人今日出征,府里伺候的人也天未亮就起了,院里响了一阵脚步声、搬运行李的动静,不久后彻底安静下来。   守夜的宫女举着烛台,小心翼翼到内室看了一眼,见公主并未醒来,便又安心退出去。   床帐内,褚清辉睁着眼。   大军开拔,京城里热议了几日,之后又沉浸在一片歌舞升平之中。   公主府却越发变得冷清,连往日稍嫌吵闹的燕子窝,如今也只剩两只老燕轮流孵化新的孩子。   眼下胎位已经坐稳,褚清辉却没了出门的兴致,平日里除了偶尔入宫,或请安或小住,其余都只在自己府上。   林芷兰却一反常态,开始频繁带着孩子出入公主府。   她的孩子六个多月,正是最白嫩可爱的时候,不论谁来逗弄,都咯咯笑个不停,但凡见了的,无不说她惹人疼爱,其外祖父,如今礼部尚书更是因此给她起了个“灼灼”的小名。   褚清辉原本就疼她,如今一见,更是舍不得撒手了,只是身旁的人顾及她的身体,不怎么敢给她抱,只把她眼馋的快要流口水。   她晓得林芷兰是怕自己寂寞,所以常常带着孩子上门,名为叨扰,实为陪伴。她感念这份用心,却也怕因此叫林芷兰在张府里受为难,便道:“天气炎热,往后你别总往我这里跑,自己皮糙肉厚的不怕晒,可别把我的小灼灼晒黑了。”   林芷兰捏了颗青梅,闻言委屈道:“表姐就是偏心,如今眼中已全然没有我的地位了。”   “你晓得就好,”褚清辉一脸嫌弃,“晓得了就该有自知之明,三天两头往我这里跑,把我的茶啊果啊都吃完了,装了满满一腹回去,你倒是好算计。”   “哎呀,这可怎么办?我这蹭吃蹭喝的用意,竟叫表姐看透了。”林芷兰捂着嘴笑。   “瞧你那点出息。”褚清辉嗔她。   两人你来我往,还有一个小娃娃在旁可供逗弄,日子到底好打发了许多。   南边不断有战报传来,大军行进一个月后,如今已经到达边关。   南蛮领地历来多山多水多丘陵,许多地方沼泽遍布,瘴气弥漫,偶尔有成片的土地,也十分贫瘠。朝廷出兵的本意,并不是为了将这蛮荒之地攻下来,而是要一次将蛮族打怕,换取十来年安宁。   可这些蛮夷却不与大军正面相击,而是凭借地势躲躲藏藏偷偷摸摸,弄些小打小闹。就如人身上的虱子,不会致命,却也着实叫人厌烦,要抓又一时抓不干净,只得按捺下来,从长计议,战况一时陷入间僵持之中。   转眼天气转凉,秋风卷起红叶落下,头顶上不时有大雁成行飞过,某日清晨起来,府中那一窝燕子也没了踪迹,想是飞往温暖的南国去了,不知来年还能不能等到它们。   这一天天气正好,褚清辉闻着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淡淡桂花香,心中起意,叫厨房用刚打下来的桂花和今夏从湖中收起的莲子,做了桂花莲子糕,才端上来还未动嘴,林芷兰和秦含珺就相携上府了。   “你们二人难不成是约好了,晓得我这里有好吃的?”褚清辉请两人坐下,宫女奉上茶点。   林芷兰嗅了嗅,高兴道:“同样是桂花糕,表姐府上做的,连香味都比别处浓,看来今日又有口福了。”   “灼灼都没你馋。”褚清辉没好气,又看向秦含珺,“一段日子不见,含珺更漂亮了。”   自从年前赐封太子妃圣旨下来,秦含珺就一直避不见客,与林芷兰和褚清辉之间也是信件往来居多,见面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   如今她每日里都要接受引教姑姑的指导。她长得像秦夫人,原本五官就精致,只是吹久了西北的风,皮肤不够白皙光滑,仪态也不如京中贵女规范。眼下关在房里学了这□□个月,不仅皮肤捂白了,坐立行走间的姿态也有了自成一派的气度。人还是从前那个人,可猛地一看,与之前相比,却又大不相同。   “我就说吧,刚才我也这么说,她还不信,说我取笑她,我哪敢呀。”林芷兰附和。   褚清辉笑眯了眼,“也就现在还能含珺含珺的叫,等钦天监选好日子,你与太子哥哥完婚,我们就得叫你一声嫂子了,往后请嫂子多多指教才是。”   林芷兰一听,还站起来施了个万福,笑吟吟道:“请太子妃嫂子多多指教。”   “你们……”秦含珺被两人取闹得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手中怕子搅了又搅,嗔了林芷兰一眼,轻声道:“我看公主说得不错,你自成了亲,就学坏了,一贯油嘴滑舌,哪还有一分从前的内敛矜持?”   “所以才要请嫂子指教呀。”林芷兰不以为耻,反而笑得更欢。   褚清辉失笑摇摇头,“我可得叫人与张老夫人好好说道说道,莫让灼灼跟你们夫妻二人学坏了。”   几人玩笑一阵,方道明今日来意。   原来是秦夫人当年还在京中之时,每年都会去城外伽蓝寺上香祈福,前年回京,她因身体不便,由秦含珺代行,过几日又到了还愿的日子,秦含珺心知褚清辉必定挂念在外行军之人,特地上府去问她是否要同行。   她看了看褚清辉的肚子,“或是公主有什么心愿,交由我在佛前说一说,不必亲身前往。公主是双身子的人,菩萨必定能够见谅。”   褚清辉轻抚小腹,她腹中的娃娃已有五个多月,肚子一日比一日圆滚,行走间不如从前方便,可是秦含珺的提议,仍叫她心中一动。   去年闫默下江南赈灾,两人信件不断。如今他出征打仗,褚清辉却不好给他写信了,只能够从寄往京城的战报中得知前线状况,而他是好是坏,有没有受伤却一点也不知。   未免叫人担心她,她如今在人前不怎么提起闫默,可越是如此,心中越是忧虑,不如便去菩萨面前求一求,多少也能换得一丝心安。   见她们二人都要去,林芷兰道:“也算上我,我去点一盏长明灯。”   几人就此说定,不久,见褚清辉面上有几分疲色,林芷兰与秦含珺起身告辞。   二人没让褚清辉相送,熟门熟路出了内院,沿着抄手游廊往外走,转过一个拐角,迎面忽然出现几个人。   林芷兰等还未将来人看清,就听得一声欢快的表姐,一个略显圆润的身影朝两人跑来。   “小恂?”她有些惊讶,等看见二皇子身后的人,更是吓了一跳,“太子表哥?”   对于太子,林芷兰并不敢像面对褚清辉与褚恂时那样随意,忙行了个礼。   秦含珺的动作比她更快些,早就低了头行礼。   不等太子发话,褚恂蹦蹦跳跳到了跟前,“不必多礼,不必多礼,表姐快起来,你们也来看阿姐吗?”   林芷兰忍不住摸了摸他欢快的脑袋,“是呀,你阿姐府上的厨子新做了桂花莲子糕,味道可好了。”   褚恂听得更是双眼发亮,这些闲食皇后不让他多吃,但是在褚清辉面前磨一磨,总能够让她宽限些。   说话间,太子已到了面前。   “这便走了?”他问。   林芷兰点点头,笑道:“表哥来得晚了些,我和含珺才叨扰过表姐。”   她看了垂首的秦含珺一眼,忽然心头灵光一闪,做出个苦恼的样子,“糟糕,方才走得急,把荷包落下了,小恂陪表姐回去找一找,含珺,你在这等我一等吧。”   说完,不等秦含珺反应,拉了褚恂的手就走。   “芷兰——”秦含珺急得下意识往前跨了一步,要去追她,又生生止住。   身边伺候的人无声退下,秦含珺的侍女芍药愣头愣脑杵在那儿,也被林芷兰的侍女牵着手拖走了。   不过眨眼间,仅臂展宽的回廊上就只剩下两人。   一时无言,秦含珺盯着脚面,拿着手帕的指头捏得发白,恰好秋风将别处的银杏叶卷落到她脚边,她就盯住那小扇般的黄色叶子不放。   太子咳了咳。   秦含珺飞快抬头瞥他一眼,又更快地低下,继续瞧那片叶子。   两人身高差异,她低头的动作叫太子将她头上的发髻珠钗看个透彻,如此有了个话头,“不喜欢白玉簪?”   没头没脑的话,让秦含珺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今日头上只有两个装饰,一支翠玉钗和一支嵌了珍珠的银簪,太子说的白玉簪,应该是行笄礼他时赐下的吧,此时正在佛龛上供着呢。   秦含珺如实说来。   太子沉默了一瞬,才道:“……不必如此恭敬。”   “嬷嬷说礼不可废。”   秋风无言从二人身旁吹过,秦含珺小心瞧了瞧太子,不知他为何还不去看褚清辉,想了想,道:“公主今日气色不错,若知殿下来了,肯定更加高兴。”   太子周身似乎轻快了些,“我在宫中,出入不便,你若有空替我多来瞧瞧她。”   秦含珺自是点头,心中却有些疑惑,她来瞧就瞧了,为什么说是替他瞧呢?   两人有一言没一语,等了好一会儿,才见林芷兰回来,秦含珺终于如愿告辞。 第72章 师弟   伽蓝寺位于城外小寒山,传闻为前朝一位高僧道场,高僧圆寂之后,寺内香火依旧延续上百年不断。   为表诚心,褚清辉一行人到了山下,便弃车徒步上山。   沿途山道两旁,长满了枫树、银杏树和樟树,红的黄的绿的,猛一看去,如□□般花团锦簇。石头砌成的小道蜿蜒至山顶,顶峰之上,隐隐约约可见寺庙弯起的檐角,不时有飞鸟在林中翠鸣一声,冲天而起,俨然一副浑然天成的秋日行山图。   褚清辉身旁围了一群人,紫苏与另一名宫女小心翼翼的扶着她,前头有人开路,后边有人紧随,饶是如此,紫苏还是不放心,一个劲劝她坐上肩舆。   “没事,”褚清辉喘了两口气,才继续说道:“知道你关心我,可我要是叫人抬着上山,点了两支香,又抬下山,那还不如不来这一趟,就在府中随便点两根香做做样子罢了。平日就疏于在佛前侍奉,如今事到临头,才来献殷勤,本就不够诚心了,若连这一点力气都不愿意花,别说菩萨,我自己都看不过眼。”   紫苏听了,只好不再劝。   秦含珺看了看前头的路,道:“我记得拐过这个弯,有一座歇脚的亭子,咱们在那儿歇一歇吧。”   “那感情好,咱们快些走,别说表姐挺着肚子,就算我这一身轻松的,都有些受不住了。”林芷兰接过丫鬟递来的手帕擦了擦汗,又笑着说道,“平常看不出来,此时才发现表姐的体力竟比我还强一些,往日是我小瞧了。”   “就你那小身板,还小瞧我呢。”褚清辉搭着紫苏的手,略有些得意的笑了笑,只是想起什么,笑容很快隐去,眉间微微蹙起。   实则她心里也有些狐疑,自小到大,她的身体都有几分孱弱,就算经过太医调理,如今看着跟常人差不多,但到底本身的底子就不够健壮,按理说,这样的身体怀了孕,会比一般人辛苦一些。可她怀孕之后,不但好吃好睡,连害喜都不怎么强烈。就拿今日爬山一事来说,虽也爬得气喘吁吁,却依旧觉得体力充沛,一口气爬到山顶不是问题。林芷兰笑言自己比她还强些,或许并不只是玩笑。   然而就是如此,褚清辉更觉得反常。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比从前健康许多,并不是一天两天的错觉,而是自从、自从闫默同意她怀孕之后,就有了这样显著的改变。   她隐隐有些猜测,大约是闫默为她做了些什么,才有如今这番结果。   就是这个猜想,让她日益不安。   不知先生为此付出了怎样的代价?他自己的身体是否会受影响?如今又是两军对阵的紧要阶段,若是他因此有了什么闪失……   她连想都不敢多想。   几人在亭子里歇了会儿脚,用过茶水糕点,等缓过劲来,又开始向着山顶行进。   继续爬了将近半个时辰,终于到达伽蓝寺,一众人由小沙弥安排到了个安静的小院,洁面更衣焚香之后,才到佛前去给菩萨上香。   一尊尊佛像拜过去,褚清辉丝毫不敢怠慢,她心中流转过许多念头,到最后也只在佛前低低念道:“愿菩萨保佑大衍旗开得胜,将士平安归来。”   等点完最后一炷香,刚才才擦过的脸上,又布满了细密的汗,起身时踉跄了一下,吓得紫苏赶紧上前将她扶住,褚清辉也不逞强,大半个身子靠在她身上,仰头看着四面墙上的佛像,一位位菩萨嘴角含笑,眼中带着悲悯,注视着地下站着的人,似乎能洞悉世间一切。   褚清辉静静站了一阵,方才缓缓出得大殿。   刚爬过山,还没完全缓过来,众人在山上休息了一会儿,眼看到了午膳时间,索性又用了一顿斋饭,而后慢慢下山去。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褚清辉今日方切实感受了一番,之前上山只觉得大腿有些酸涩,等下到了山脚下,却感觉两条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坐上了马车,才又活了过来。   郊外清静,等几架马车进了城,耳边骤然热闹起来,车水马龙,行人商贩,叫卖熙攘声不绝于耳。   紫苏掀开一点帘子往外看,褚清辉也漫不经心看了一眼,却正好看见一个略有些眼熟的背影站在茶楼下。等那人转过身来,她才认出,竟是许久不见的顾行云。   顾行云似乎有所察觉,抬眼往马车这边看来。   紫苏也看见了他,忙将帘子放下,小心翼翼地瞧了瞧褚清辉。   褚清辉面上淡淡的,“做什么这样看我?”   紫苏看了看她的脸色,摇摇头。   褚清辉浑不在意,“不就是看见了顾行云,哪里需要这样小心?难不成咱们面对他还需要心虚?”   紫苏立刻道:“该心虚的是他才对,公主何须心虚?”   “那就是了,往后遇见,不必遮掩闪躲,就该大大方方的。”   “哎,好,奴婢记得了。”紫苏轻快应下,想了想,又有所感慨,“说实话,刚才要不是他转过身,奴婢都认不出来。从前顾小公子是何等意气风发,玉树临风的人物,怎么如今竟成这样了?”   顾行云如今成了哪般?   虽然褚清辉没有刻意关注,但也多少听说了些,去年他从庄子上回来,不久成了亲,婚后像个大姑娘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今年春闱他也下场,有人心中猜想,顾小公子会不会时隔多年后又一次一鸣惊人?结果却连个水花都没有溅起来。   自那后,顾行云似乎自暴自弃了,频繁出入酒楼茶馆,平日里呼朋唤友,赏花逗鸟,看他如今已和寻常的富家子弟并无两样,从前惊才绝艳的顾小公子,今已泯然众人矣。   路边,顾行云怔怔看着那几架马车远去,缓缓将方才下意识迈出去的步子收回来。他几乎要忘了,如今他与那人早已是一个天,一个地,再也不是当初含章殿中的情谊。   他站了许久,忽然自嘲一笑。   天气越来越凉,眼看快要入冬,朝廷调遣物资,为出征的将士准备冬衣。褚清辉也收拾了两箱衣物,随大队一同送往南边。   前线虽时常有捷报传来,但因蛮夷狡猾,到如今也是打了几场小胜仗,无法动其根本,这场战事,眼看要无限期的延续下去。   第一场雪落下,皇后派人来公主府上,将褚清辉接入宫中过冬。   褚清辉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将近七个月,皇后将她接进宫,也是为了方便照顾,省得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公主府中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   这一天,褚清辉去皇后宫中用早膳,却见皇后面上带着喜色,一见她就笑道:“昨日得了个好消息,我看再过不久,大军就能回朝了。”   心口猛的跳了一下,褚清辉忙往下按了按,“母后说的可是真的?莫非战况有了转机?”   “正是如此,昨日你父皇接到消息,驸马师门几位师兄弟已经动身前往南蛮,助大军一臂之力。”   闫默师门上清宗与大衍皇室颇有几分渊源,据闻祖师爷与大衍开国□□皇帝是过命兄弟。因此,每当朝廷遭受外患,上清宗弟子便自发前往战场杀敌。可他们又性好自由,行事不羁,从不接受朝廷封官进爵,只意思意思派出一名弟子,在朝中挂个神武大将军的名头。   神武大将军每五年一任,如今在其位的正是闫默,实际上,他今年已到了五年之期,等来年,上清宗便要派出一名新的弟子来往京城了。   莫怪皇后得了消息就如此喜悦,只单闫默就已能够力压朝中众多将士,再来他的几名师兄弟相助,教训教训南蛮实在绰绰有余。   “但愿战事早日结束,我的小外孙可别太心急,务必要等到爹爹回来才好。”皇后抚摸着褚清辉肚子,笑着跟里头的小外孙说话。   肚里的孩子忽然踢了踢腿,褚清辉在肚皮上安抚地拍了拍,心里也想着,不知她生产时,先生能不能回来。   京城已经落雪,南边的山色却依旧是翠绿。   闫默身处大帐之中,凝神看着面前的沙盘。这些日子并不是毫无所获,他派出的哨兵已经探出几个地点,疑是蛮夷王庭之处。   所谓擒贼先擒王,这些蛮夷虽然难缠,但若能够将领头羊斩落,自然能够叫他们自乱阵脚。   可眼下却有个难题,这几处地方暗藏高手,瘴气遍布,满地毒虫,寻常将士根本无法靠近,唯有他亲自出手才有把握,且最好是同时对这几个地方下手,但他只有一人,分身乏术,若要一一击破,又会打草惊蛇。   正沉思着,有个小兵入内禀报,“将军,营外来了几名少侠,自称是将军同门。”   闫默眉头动了动,正要说放他们进来,就听一道爽朗的笑声肆意传来,“黑脸——哥哥我来了!还不出来迎接!”   那小兵诧异来人竟敢如此放肆,却见面前一闪,将军已经不在帐内,他忙追出去,便看到营地前两个人影打得不可开交,其中一个正是他们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大将军。   以小兵的眼力,根本看不出两人招数,只觉得一阵眼花缭乱,拳脚相击之声如雷霆暴雨密密麻麻。   不过几息之间,闫默与来人已经过了四五十招,又一声暴喝,两人骤然分开,各自退了一丈远。   “爽!”来人用拇指抹去嘴角一点血渍,但见他年纪在二十五上下,剑眉星目,身形魁梧,英伟正气,按理说是一副沉稳厚重的长相,可他眉目间,却又如少年一般肆意飞扬。   这便是闫默那位不慎落崖,在外辗转十来年才归家的师兄弟——林湛。   林湛大咧咧走来,在闫默肩上拍了拍,笑嘻嘻道:“十几年没见,你小子比从前更黑了,就你这副尊容,竟然有公主看得上?跟哥哥说实话,你那媳妇儿是不是骗来的?”   闫默下巴上也有一块淤青,他动了动下颌骨,一向肃穆的面容竟有些松动,不过出口的话依旧是冷冷硬硬的,“老二,你还是没变。”   林湛虎了脸,不高兴道:“叫什么老二?没大没小,喊师兄。”   一旁小兵看得惊讶不已,他第一次见有人与他们将军打得不分上下,而且也是头一回看见人和将军如此亲近随意。   说话间,同来的几名师兄弟上前,冯重青柯梁等赫然在其中。   “大师兄。”几人与闫默打招呼。   闫默点了点头,林湛却瞪着眼,“他是大师兄,我是什么?”   冯重青瞄了瞄闫默,苦巴巴着一张脸,又喊了一声大师兄。   反正谁的拳头大,谁就是师兄。他还是老实点比较好,省得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等另外几人也一一喊过,林湛才觉得满意,哥俩好一般搂着闫默的肩往军帐里走。至于一山不容二虎,一个师门不容两个大师兄这种事,不再他的考虑之中。   “你们来得正好,眼下正需帮助。”入了军帐坐定,闫默开口。   “但凭师兄吩咐。”冯重青等齐声道。   林湛翘着个二郎腿,摆摆手,“阴谋阳谋的,我不行,你直说要做什么就行了。”看似姿态随意,可话中透露的,分明是师兄弟间的信任。   他说着,又嘿嘿笑起来,“最好速战速决,我媳妇儿孩子还在家里等我过年。我媳妇儿去年给我生了一对儿子,现在肚子里又揣上一个了,怎么样黑脸,冲这一点,你哥还是你哥吧?”   实际上,一开始得知媳妇又怀孕的时候,他着实哀嚎了一阵。一是心疼媳妇儿又要受生育之苦,二来心酸自己,又要过一段看得见吃不着的日子,可是眼下面对着他一群要么光棍,要么还没孩子的师兄弟,那就算心里再苦,也得炫耀,必须炫耀。   此话一出,冯重青暗中撇嘴,柯梁嘴角抽搐,潘黎依旧带着温和的笑,只是表情有些僵硬,至于其他师兄弟,一个个看天看地掏耳朵:什么?刚才有人说话?听不见,听不见,被炫耀了一路,耳朵已经起茧子,他们都聋了。 第73章 回京   有了多位好手相助,战况很快逆转,京城中接连不断收到南边传来的捷报。   “南蛮王庭被破,已自乱阵脚,南王身负重伤,命不久矣,他的几个儿子又各个年轻鼎盛,势均力敌,不管谁继位都不能服众,单单王位之争就够他们内耗殆尽,数年内再无余力来犯。”   太子说完,看向褚清辉,又道:“大军已经拔营,若无意外,腊月之前能够抵达京城。”   “真是太好了,”紫苏忍不住欣喜击掌,“公主终于等到驸马了!”   褚清辉摸着肚子,嘴角的笑容也藏不住。自六月份两人分别,已将近半年,眼看重逢的日子近在眼前,怎不叫人欣喜?“多谢哥哥特地来告知我。”   太子轻轻敲了敲她的头,“我是为了听你一句谢才来的?”   “哎呀,”褚清辉低呼,不依道:“哥哥——我都快做娘了,你能不能别这样敲我?”   “不能。”太子瞅了眼她的肚子。   “哼,枉你还是要做舅舅的人,小心日后我不让孩子喊你。”   太子道:“不喊舅舅,倒省了我一份见面礼。”   “原来哥哥是个小气鬼。”褚清辉嘲笑他。   送走太子,褚清辉走到窗前,望着南边的方向。连日下了几场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远远近近的宫殿,都覆盖在皑皑白雪之下。   “这么大的雪,不知道先生他们一路行来顺不顺利?”   “奴婢听说南边与我们这不同,一年四季温暖如春,几年都见不到一次雪呢。”紫苏拿着披风给她系上。   褚清辉看了一会儿,除了雪什么都没看见,才回了屋。刚刚坐下,想起什么,立刻站起来,“等先生回来,我们就得回公主府了,快叫人收拾收拾。”   紫苏忙把她按下,“我的公主,这才什么时候呀,就算驸马爷早早起程,也得半个月后才能回来,现在就开始收拾,难道之后半个月,咱们就坐在这里等,什么也不干啦?”   褚清辉清醒过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是我糊涂了。”   紫苏捂着嘴笑道:“依奴婢看,公主不是糊涂了,是害了相思。”   褚清辉瞪了她一眼,却没反击。   此时南方,大军正在回程路上。   林湛骑马走在一架马车边,转头望一眼马车,烦恼得直抓头发。车内有人掀了帘子出来,他忙驱马上前,“怎么样?”   “噬心蛊已经取出,师兄性命无碍,但仍有部分蛊毒侵入心脉,具体有什么影响,还得等他醒来才知道。”   “死不了就好。”林湛放下心,探头看了眼竹筒里张牙五爪的黑色蛊虫,嫌弃的抖了抖,“黑脸还是这么遭恨,别人性命不要都要找他报仇。”   “都怪我。”冯重青蔫蔫上前。   数日前大军拔营启程,林湛等人正准备各自告辞,半途忽然冲出一名女子,慌不择路往大军马蹄下跑。闫默眼疾手快将之救下,却没料到那女子并不是常人,闫默不过沾了她的衣物,就中了噬心蛊。   噬心蛊乃是蛊中之王,需人用心口血自小喂养,等蛊虫大成之日,也是喂养那人命之将尽之时。   可以说,用噬心蛊杀人,是一命抵一命的杀法,若不是有血海深仇,一般人不会这样狠心对自己。   众人抓了那名女子审讯,才知道始末。   事情要追究到两年半前,当时冯重青来京城,却遭遇岭南门两名门人追杀,而后闫默千里追击。将那两人斩于刀下。   其中一人号毒七,他有一位出生苗疆的情人,苗疆女子性烈,得知情郎身死,立誓为其报仇。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出手。前年,苗疆入大衍朝贡,她就是宫宴上向闫默下战帖的女子。当日她是报了将之杀死的决心,可惜技不如人,此后蛰伏两年,养了噬心蛊。   大约是认为闫默此次必死无疑,那女子交代完,大笑着自决而亡。   林湛啧啧摇头,对于师弟道:“她大概不知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黑脸要是这么简单死了,那就不是黑脸了。”   不过,闫默竟会中招,这倒在林湛意料之外。要知道,上清宗这些弟子,自小除了遭受武力打击,还要经过内峰炼制出来的各种奇形怪状药物的洗礼,一个个可以说由内至外被锤炼成铜皮铁骨,根本不怕寻常毒物。就是这噬心蛊,也只需在其入侵之时,以浑厚的内力护住心脉,再想办法取出就行了。   闫默的实力,没有人比林湛更清楚。若在他鼎盛之时,噬心蛊奈何不了他,就不知此前发生了什么,让他内力大减。   因有此次意外,上清宗众人没有就此离去,闫默中蛊昏迷的消息也暂时封锁。这几日,师兄弟几人轮流为他输送内力,祛除残留蛊毒。   眼看京城越来越近,闫默依旧未醒,几名师弟找林湛商量,是否要将闫默送回师门,请他们师父出手。   林湛搔搔头,“走,我们再试一次。要是黑脸今天还不醒,那就去找师父吧。”   他掀开马车帘子一跃而上,恰好与里头的人对上眼,愣了一下,冲上前就给了闫默一拳,“好你个黑脸,醒了也不吱声!”   闫默被打了也没有反应,牢牢盯住他,似有些不敢置信,“老二,你还活着?”   林湛动作僵住,与他对视了半晌,忽然怪叫一声,“完啦!黑脸被毒傻了!”   众位师弟听到动静,一拥而入,好一阵兵荒马乱,才搞清楚状况。   闫默没被毒傻,只是受噬心蛊毒害,记忆出了点问题。   噬心蛊噬心蛊,噬心之蛊。中蛊之人心智会一点一点被吞噬,直至成为一个神智全无、脑袋空空的傻子,最后才会丧命。   闫默种蛊不久就将蛊虫拔除,余毒也逐渐排出,饶是如此,还是受了影响,如今只有三年前的记忆,最近这三年,一点印象也无。   林湛拍着胸口乐观庆幸道:“没傻就好。”其他几位师弟也赞同点头。   冯重青看着闫默,小心翼翼道:“那……大师兄,你还记得嫂子吗?”   “对啊!”林湛一击拳头,“差点把这事忘掉。黑脸,你没了这两三年的记忆,那岂不是把你媳妇儿也忘掉了?”   就算得知失踪十来年的师兄弟还活着,得知自己一觉醒来丢了两三年的记忆,仍然算得上镇定的闫默,面上神色终于裂开一条缝,鹰目盯向冯重青,“……什么嫂子?”   冯重青咽了咽口水,“就、就是嫂子啊。”   林湛一屁股坐在他身边,探头盯着他的脸仔细看了看,摇头叹息道:“完了,活了二十几年,好不容易骗到一个媳妇,一朝醒来,什么都忘了。你媳妇儿好像还怀了你的孩子,啧啧……黑脸,你可长点心啊,别辛辛苦苦到手的媳妇孩子,一转眼就便宜别人了。”   闫默神情更加恍惚。   京城中已得到大军凯旋的消息,百姓欢呼雀跃不已。   褚清辉人在宫中,却已经吩咐人把公主府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一是迎接闫默回来,二也是要准备过年了。   她每日到皇后宫里请安,皇后便把从皇帝那儿得来的消息告诉她,今日大军又前行了多少里、到了京城外哪一处、什么时候能抵达京城等等。   “等你回了府,叫几名太医住到公主府上,随时候命。”皇后说道。   虽然说按日子,褚清辉要等年后才会生产,可如今肚子一天比一天大,难保有什么意外。   褚清辉点头应下,“全凭母后安排。”   “我听得底下人说,你这几日时常站在窗口张望?傻孩子,大军距京城还有数百里,你光站着看就能看见了?”   褚清辉略羞涩的笑了笑,“又不是看那个,我看雪呢。”   皇后摇摇头,嗔道:“我还不知你?只怕你现在人在我边上坐着,一颗心早就不知飞哪里去了。难怪你父皇时常跟我酸,吃驸马的醋,有时候我瞧着都觉得不是滋味呢,辛苦养大的女儿,一转头满心满眼都只有别人了。”   “母后……”褚清辉拉着皇后的手撒娇,“先生又不是别人,咱们都是一家人呀,在暖暖心里,没有什么比家人更重要的了。”   “说不过你。”皇后点点她的额头。   大军抵京之日,百姓夹道欢迎。太子亲自出城十里,为凯旋之军接风洗尘。   林湛等人早已各回各家,只有冯重青随闫默一同回京。他在闫默身旁小声提醒:“师兄,那位就是太子,也是嫂子的兄长。”   闫默看了眼太子,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皱起了眉:兄长才只有这点年纪,那她……到底多小?   林湛的话又在耳旁,“算日子,你媳妇儿的肚子不小了,经不起刺激,你失忆这件事最好先别告诉她,能装就装一装。”   闫默跟着太子入宫面圣,好在皇帝与皇宫他都还有记忆,从前是见熟了的。   “去见见皇后与公主吧。”末了,皇帝说道。   闫默跟在内监之后入了后宫,眼看栖凤宫越来越近,他一向平稳的心跳似乎感觉到什么,陡然加快起来。   垂眼踏入宫殿,还未行礼,就有个人影朝他奔来。闫默在反应过来前,双手已下意识将来人接住。   入眼的是一张娇如春花的脸庞,含泪的美眸目不转睛盯着他,眼中的情意热烈而又真挚。   闫默只觉得自己怦怦直跳的心跳得更快了些,不自在转开眼,看见她圆润的肚子,又一次在心中反思:她看起来还这样小,当初那个自己如何下得了手? 第74章 娇妻   知道他们二人必定有许多话要说,皇后见闫默平安无恙,就将人放走了。   褚清辉紧紧牵着闫默的手,将他带回永乐宫。   等屋里没了别人,她忽然投入闫默怀中,呜呜地哭起来。   闫默身体僵了一下,低头看见她细瘦的肩膀一下一下耸动,胸口猛然感觉一阵锐利的疼痛。那是与噬心蛊入侵时截然不同的痛意,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捏着他的心肺,狠狠撕扯,分明不见血,却比任何刀枪都要致命。   他迟疑片刻,缓缓抬起手来,大掌落在怀中娇弱的身躯上轻拍,生疏安抚:“别哭。”   说完才发觉这个动作有些熟悉,似乎从前作过许多遍,可在他的记忆中,又找不到那幅画面,想来是这三年间的事。   他的脑子记不得了,但他的身体还记得。   “没有哭。”褚清辉哽咽,鼻音浓重,“就是眼睛有点酸。”   她在闫默怀里蹭了蹭,将脸上的鼻涕全部蹭在他胸口,才抬起头来,眼眶红红,鼻头红红,脸颊也红红,长长的睫毛上依然挂着泪珠,但眼里却全是欣喜,“先生终于回来了。”   “是。”闫默点了点头。   “送来的战报里从来只有好消息,半点没提先生自己,我知道先生就算有事也不会与我说,正是如此,才更加担心,先生可曾受伤?”   闫默摇头,“不曾。”   “半点也无?不许骗我。”褚清辉追问。   “半点也无。”   褚清辉安下心,又话音一转,撅着嘴问他,“有没有想我?”   闫默的视线不自觉落在她红润娇嫩的嘴唇上,等意识到自己在看什么,忙转开眼,面上带着微不可查的尴尬。   褚清辉扯着他的衣襟,不依不饶追问:“怎么不说话?先生不会一点都不想我吧?那我就要生气了。”   闫默不知从前的自己是如何应对的,眼下看她瘪着嘴,皱起细细的眉头,好像真的要生气的模样,只好动作生硬的将人虚虚搂住,道:“想。”   这并不是哄人的话,实则,当他得知自己有个媳妇儿之后,确实时常在脑中设想她的模样。   褚清辉喜笑颜开,白皙细长的指头点着他的胸口,娇声道:“和先生开玩笑的,我怎么舍得生你的气?我也想你,好想好想。”   闫默与她对视一眼,看似镇定地移开,但她的娇声软语,却让他感觉体内似乎从脚底开始升起一股火,蔓延而上,背部冒出细密的汗,喉咙被烧得有些痒,耳后更是滚烫烫的。他不由庆幸自己长得黑,没露出端倪。   褚清辉又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肚皮上,“几个月没见了,先生快和宝宝打声招呼。”   闫默似被烫了一下,下意识将手收回。   褚清辉斜眼睨他,嗔道:“先生做什么呢?你走的时候,我的肚子才三个月,现在已经八个多月了,难道你对宝宝一点也不好奇?”   闫默只觉自己对她根本毫无招架之力,单单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将他牵着走。听了这话,乖乖将手伸出去,小心翼翼落在那浑圆的肚子上。   褚清辉带着他的大掌上下摸了摸,“现在小调皮鬼大约在睡觉,先生不知他醒来有多淘气,在肚子里打拳踢腿,一刻也不安生。”   闫默看着那肚子,心里却在想,她这样娇小,到时候能否顺利生产?从前他为何会同意让她怀孕?难道不曾考虑过她的安危?他忽然对自己产生了一丝愤怒。   闫默不好在后宫久留,两人小叙离别之情后,褚清辉与他拜别帝后,出宫回府。   褚清辉坐着轿子,到宫门外,闫默正准备上马,褚清辉却掀开轿帘,看着他说道:“我想和先生共乘一轿。”   闫默顿了一下,在她亮晶晶的眼眸中入了轿子。   轿子内部尚算宽敞,坐褚清辉一个人绰绰有余,再来一个纤细的女子也能坐下。可闫默显然是与纤细搭不着边的,况且褚清辉如今还大着肚子,只能闫默坐着,她坐在闫默腿上。   闫默浑身僵硬,褚清辉感觉自己似乎坐在了两块铁板上,不由嘟着嘴道:“先生放松一些,硌到我了。”   然而等了许久,也不见闫默松懈下来。褚清辉以为是他这些日子受累,浑身才这样紧绷,不由心疼,没再提要求,只安安静静靠着他胸口。   轿子一晃一晃轻荡,褚清辉好一会儿没动静,闫默心下松口气之余又有些担忧,低头看了一眼。见她眼睫低垂,胸膛规律有序的起伏,原来是睡着了。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的睡颜,又想起来此时外头天寒地冻,便生疏地调整好动作,让她靠得更舒服些,又用披风将她严严实实裹好。   事实上,即使当初几位师弟异口同声说他有一位妻子,他心中依旧有怀疑,直到见到她,那些疑虑才烟消云散。   虽然没有记忆,但身体下意识的动作骗不了人,他与怀中这个人是亲昵密切的关系,她的一颦一笑,嗔娇喜悦,都那样浑然天成,做不了假。   他就这样一路盯着褚清辉,直到轿子停下,紫苏在外小声提醒。   闫默抱着褚清辉下轿,拉好披风,确定寒风吹不到她的脸,才迈开步伐,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对紫苏道:“带路。”   紫苏不疑有他,忙在前头为他带路。   自从闫默出征,褚清辉面上不显,心里却无时无刻不在牵挂,又因肚子里的孩子一日日长大,压迫得她一直不曾休息好,眼下见到闫默平安归来,身心松懈之下,一觉从中午睡到了天黑。   她在被窝里懒洋洋伸了把腰,手往身旁的床铺里摸去,却没摸到一点热度,顿时睁开眼,发觉床内仅有自己一人,立刻掀开被子下床。   “公主醒了?”紫苏听到动静入内,见她仅着寝衣,忙拿披风裹上。   “先生呢?”褚清辉拉住她的手。   “驸马爷在书房,奴婢已让人去请了。”   褚清辉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不是她的梦。   闫默回到内院,一踏入房门,就见褚清辉坐在桌边,一头浓密的青丝披在肩后,白皙的脸蛋睡得发红,而那双大眼正委屈地看着他。   他脚下滞了一下,慢慢走近,道:“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褚清辉吸吸鼻子,“身体没有不舒服,可是一觉醒来没见到先生,心里不舒服。”   她冲闫默张开手,“要抱抱。”   闫默心底便生出几分无奈,几分纵容,几分心疼。这是他记忆中从未有过的情绪,让他觉得新奇,一向冷硬的心口软了几分。   他把褚清辉抱起来,像抱孩子那般。   褚清辉也像孩子一样搂着他的脖子,把脸蛋贴在他胸膛上,软软说道:“先生之前说,等我胖了你就回来了。你看我现在,是不是胖了好多?”   “不胖,还是瘦。”闫默据实说道。   褚清辉虽然已有八个月身孕,可四肢依旧纤细,只有肚子高高隆起。   “那是我长不胖,但是先生交代要好好用膳,好好歇息,我都做到了,是不是很乖?”她仰头向闫默邀功。   闫默只得点了点头,说着自己从未说过的哄人的话,“很乖。”   褚清辉抿着嘴笑,又在他怀中蹭了蹭,才拍拍他的手,“先生带我去用膳吧。”   闫默抱着她到了房门外,脚下没有丝毫停顿,去了摆膳的偏厅。   方才趁褚清辉睡着,他已经背着人,将公主府里里外外摸清了一遍。又将紫苏喊去,询问近期褚清辉的膳食与身体状况。   他本就冷面寡言,只有面对褚清辉之时,才会多说几句话,因而虽然失去部分记忆,可在刻意伪装之下,又有二人身体的熟悉,竟连褚清辉也没有发觉异常。   毕竟,这么个大活人站在面前,谁会无缘无故去怀疑一些有的没的?   夜里两人同歇一张床,褚清辉白日睡多了,晚上就睡不着,心头有许多话想对闫默说,可是看着他比从前更加削瘦几分的脸颊,又默默将那些话都咽下,只催促道:“先生快睡吧。父皇已经说了,等你回来,年前都不必去宫中当值,这些日子一定要好好休养,把辛苦掉了的肉都养回来。”   闫默点点头。褚清辉趴在他怀中,柔软的身躯几乎让他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可无措也只是一时,这样亲近的接触,他竟很快就习惯了。   他闭着眼,脑子里飞快转动想着事,虽然眼睛没张开,却能感觉到一双视线一直落在他的脸上,没一会儿,更有一只手在他脸上这里摸一把,那里碰一下。   几乎是一种本能,他伸手将那只手按下,双手将怀里的人搂着禁锢住,说了句别闹。做这一切时,他的眼睛依旧没睁开,而且,很快就真正睡着了。   褚清辉被紧紧搂着,又抬头看了看他,脸颊在身下胸膛上蹭了蹭,也闭眼睡去。   次日,闫默醒来,听到身旁有个不属于自己的呼吸声,怔愣了一瞬,等他睁眼,脑中已经一片清明。   他低头看着褚清辉睡得粉扑扑的脸蛋,心里叹了口气,不管怎么看,还是觉得年纪太小。虽然他已经知道,怀中人过了年就十八了,寻常女子在这个年纪,孩子都会走路了。   他看了褚清辉一会儿,转头看向床外,视线正好落在一座多宝架上,架子里大大小小放着有几十个小人像。   昨日他就发现了,每一个小人像都是怀里这个人,或喜或嗔,或娇或笑,栩栩如生,全都是她。   他隐约能猜到,这些小人像很有可能是出自自己之手。   褚清辉在他怀里动了动,无意识地唔了两声,揉着眼睛睁开眼,“先生醒了?”   闫默低头看她,却见她胸前的衣襟被蹭开了些,露出里头鹅黄色的小衣,小衣下的肌肤白皙如玉,鼓囊囊撑起。   他猛地转开眼,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才将自觉亵渎的心思压下。   褚清辉打了个哈欠,撑着他的胸膛做起来。因这个动作,身上松松垮垮的寝衣又往下滑了一些。   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两人两年多夫妻,还有什么没做过的?何况她里头又不是没穿。   闫默却正受着煎熬,视线不敢往她身上落。等了许久,见她似乎不准备将衣服穿好,只得目不斜视的伸出手,替她拉好衣襟。   “唔……”褚清辉忽然蹙眉低呼一声。   “怎么?”闫默立刻问道,颇有几分草木皆兵。   “脚、脚抽筋了,”褚清辉疼得泪眼汪汪,“先生快替我揉揉。”   闫默僵着手,一时没有动作。可见她瘪着嘴,眼泪挂在睫毛上,亦来不及顾虑太多,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握住褚清辉的脚踝,大掌在她小腿上一下一下的揉捏。   掌下的脚踝白皙小巧,不盈一握,袜子早被褚清辉蹭掉了,如白玉雕刻而成的脚趾头粉嫩精致,随着他的动作微微蜷缩着。   闫默从不知道一双脚竟有那么大的魔力,叫他险些移不开眼。   “好了,不疼了。”   等褚清辉出声,他才发觉自己竟看得入了神,一时间心头微妙尴尬,饶是他面皮厚,也经不住耳热,心中再次责怪自己轻浮。   今日宫里有庆功宴,褚清辉由紫苏伺候着梳妆完毕,一转头,就见闫默也准备好了,一身玄色长袍穿在他身上,越发显得冷硬挺拔,威风凌凌。   她走过去,看到闫默手上正拿着个小人像,便半真半假地抱怨:“先生都好久没送我新的小人像了,是不是我现在大着肚子,刻出来不好看?”   闫默转头看她。   褚清辉一身盛装,本就精致的眉眼,在细致的刻画下,更是美得动人心魄。眉间一朵梅花花钿,衬着她白皙细致的肌肤,比雪地上一点红梅还要娇嫩艳丽几分。虽然怀着孕,可四肢依旧纤细,身段也不觉得臃肿,反倒是举手投足间多了几丝慵懒,更叫人挪不开眼。   “先生瞧什么呢?”褚清辉看他不说话,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闫默回过神来,几乎已无奈的认定自己就是个轻浮之人,否则怎么会屡次盯着她看得失神?   紫苏等几名宫女看见二人互动,捂着嘴窃窃偷笑。   褚清辉听见了,只含嗔带羞瞪了闫默一眼。   闫默轻咳一声,艰难挪开眼,“很好看。”   这话一出,紫苏等人笑得更厉害了,怕公主恼羞成怒,几名少女推推搡搡出了屋子。   “都怪先生。”褚清辉娇蛮道:“又害得我被紫苏她们笑了,先生要怎么补偿我?”   闫默认真想了想,实在想不出什么,只得摇头,“请公主明示。”   指了指他手中的小人像,褚清辉发话,“就罚先生再给我雕一个,怎么样?”   闫默自然要应下,虽然他已经忘了这些小人像是如何雕出来的,可既然从前雕过这么多,那抓紧时间练练手,总能够捡回手艺,哄她一笑。   褚清辉这才满意,又踮着脚替他整理了下衣襟,两人方才相携入宫。   对于宫宴,闫默也能自如应付,反正碍于他的冷脸,除了皇帝赐酒,少有敢来敬酒的人。唯有不同的,就是身旁多了个人。   “这个不能吃。”他留神注意褚清辉,见她将筷子伸到一碟金丝糕上,都不必思索,已经出言阻止。   褚清辉立刻垮了脸,眼巴巴的看着他,打商量道:“就吃一块好不好?”   闫默冷酷无情地摇了摇头。虽不知从前如何,可她如今大着肚子,这种糕点吃多了,总是不好。   “那就吃半块呢?”褚清辉不放弃。   闫默依旧不同意,将那一碟金丝糕端起来,正要命宫人端走,却对上了褚清辉的眼,将要出口的话便卡在喉咙里。   “先生欺负我。”褚清辉可怜巴巴的。   闫默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不能心软,不能纵容。但他也听到自己的声音说道:“只能吃一块。”   褚清辉的眼睛几乎是立刻就亮了起来,忙不迭点头,声音比闫默手中的金丝糕还甜些,“我就知道先生最好了。”   闫默一面声讨自己,一面给她夹了最大的一块。夹完之后,他就板着脸沉默下来,内心陷入剧烈的挣扎批斗之中。   碍于他的脸色,本有几位大人要举杯与他敬酒,也都默默的打消了念头。   褚清辉自然不知他的一番矛盾挣扎,在宫宴上欣赏了一会儿歌舞,顾及她的身体,皇帝让两人提前离席。   前一段时间,褚清辉都在宫中,许久不曾与林芷兰和灼灼相见,眼下搬回公主府,她就给张府去了份帖子。   第二日,林芷兰带着女儿应邀上门。   灼灼已经快要周岁,能在奶娘的扶持下跌跌撞撞走几步,也能够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话。   褚清辉听她奶声奶气的喊了句姨,心口都给听软了,毫不客气低下头,在她白嫩的脸蛋上亲了好几口。   灼灼也不恼,只咯咯的笑。   褚清辉看得口水都要流下来,“小灼灼真是太厉害了,还会喊什么呢?”   怕她受累,林芷兰示意奶娘上前将灼灼抱开,才笑道:“也不算会喊,都是教了许多遍的,喊起来也不像。”   她不说,身旁的丫鬟却忍不住了,笑眯眯道:“我们小姐会叫凉,叫哒哒,叫来来……”   褚清辉听得愣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娘和爹爹、奶奶,不由笑得哎哟哎哟直揉肚子,“我的灼灼呀,你要笑坏姨母了。”   林芷兰也忍不住跟着笑,“表姐可悠着点儿。”   褚清辉直摆手,话也说不清,好半天才缓过来,喘着气笑道:“真的太有意思了。不过我听着,怎么只有娘、爹爹和奶奶,没有爷爷?”   林芷兰看着无辜吃手指的女儿,无奈道:“所以说她其实也不会喊,爷爷教了许多遍都教不会,听我婆婆说,公公因此还闹了别扭,说灼灼偏心呢。”   褚清辉又禁不住笑了,“看来张老将军也是个顽童。”   “谁说不是呢。”   小孩子觉多,说了一阵话,灼灼就昏昏欲睡了。褚清辉让奶娘把她抱到内室去睡。   她交代了紫苏几句,让人好好看着,回头来,见林芷兰正盯着自己打量,便道:“瞧什么呢?”   林芷兰笑着轻叹口气,“我瞧表姐如今才是真正开颜了,之前姐夫出征,表姐在我们面前虽然也笑,可只有脸在笑,眼睛却是不笑的。”   褚清辉摸了摸自己的脸,轻声笑了笑,“瞧你说得那么玄乎,什么脸笑眼睛不笑的,笑不就是笑的样子么?”   林芷兰摇了摇头,却也不再多说,只道:“姐夫怎么不在?”   “在书房呢。”褚清辉随口道。   “我以为你们二人小别重逢,姐夫必定一时一刻也离不得表姐,定要黏在一起做一个人呢。”林芷兰戏笑。   “什么粘在一起,”褚清辉嗔了她一眼,“灼灼可在里头睡着呢,你这话也不怕给她听见。”   林芷兰笑意更甚:“怕什么?她又听不懂,这话自然只叫听得懂的人听去才有用。”   “没个正经。”褚清辉嘟囔,不过她确实也发觉了,先生这次回来,不知为何,老爱在书房呆着,每每询问人在哪儿,得到的回复必定是在书房,也不知他天天在书房泡着做什么?   而据说此时身在书房的闫默,却在两人头顶上。   实际上,这几日他说去书房,但去了书房之后,大部分时间都会避开耳目,偷偷溜到褚清辉屋顶上蹲着。这么做的目的,自然是为了更多地了解她,不至于露馅。   当然不是为了看她。   闫默拿着匕首,用一块木头刻着小人像练手,如此想着。   他的做法,只有皇帝赐给褚清辉的两名暗卫发现了。可他蹲在屋顶上,除了刻小人像,就是刻小人像,没有什么异样的行为,就算身上落满了积雪,只要公主不移驾,也不见他动弹一下。两名暗卫盯了他一阵,发现驸马爷比他们还要称职之后,心中起了一股紧迫的危机感,暗下决心,日后除了保护公主,还得更加用心练习藏匿的功夫,省得被驸马爷淘汰下去。   屋里,褚清辉和林芷兰没有丝毫察觉。   褚清辉拿出一个小锦盒递给林芷兰,“下个月灼灼抓阄,我怕是不能去了,提前把礼物给你。”   林芷兰打开,里头是一块美玉,禁不住道:“又叫表姐破费。前些日子我还无意间听人说呢,说不过是个女儿,却叫我当成了宝,若是个儿子抓阄也就罢了,女儿家还要整的大张旗鼓。”   “谁胡乱说话?难道他们家上头没有老娘,屋里没有妻子,下头没有女儿?下次遇见了,你只管打他耳刮子,闹起来算我的。”褚清辉当即怒道,她那么喜爱灼灼,怎能容忍他人轻贱?   林芷兰苦笑,“表姐莫不是以为是个男子说的?说这种话的正是个妇人呐。”   褚清辉怔住,随即怒其不争地叹了口气。   这世道,女子本就艰难,可往往许多时候,为难轻视女子的正是同为女子之人。   “罢了,说这个做什么。”林芷兰喝了口茶,“有段日子没来表姐府上,这茶可把我馋住了。”   “瞧你这点出息,”褚清辉重又笑了笑,“一会儿我叫人给你包几两回去,让你喝到腻。”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林芷兰一点也不与她客气。   她喝着茶,眼睛滴溜溜在褚清辉身上转了一圈又一圈。   褚清辉给她看的不自在,以为她还要什么,便道:“还想我这里什么东西,你索性一次说出来,这么看我做什么?”   “原来我在表姐心中,就是这么个不知足的人?”林芷兰委屈。   “谁叫你只看着我不说话?”褚清辉把一碟茶糕往她面前推了推,“喏,都给你。”说着小声嘀咕:“反正先生也不给我吃。”   林芷兰不过做做样子,随即笑开了,冲她招了招手:“表姐附耳过来,我有话与你说。”   “神神秘秘的做什么呢?”褚清辉念叨着,将耳朵靠过去。   林芷兰一字一句道:“表姐这些日子,可曾与姐夫同房?”   “呯——”   这是褚清辉手中茶杯盖落地的声音,不过她根本来不及顾及,只呆呆的看着林芷兰,以为自己听错了。   林芷兰看着她的表情,若有所思的点头,“这么看来是没有了。”   褚清辉猛地回过神,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面红耳赤地瞪她,“你这丫头越来越不知羞了,说什么呢!”   林芷兰说这话的时候,本也是有点不好意思的,可看褚清辉如此反应,心里头又觉得好笑,“我不过问了一句话,表姐为何羞恼成这般模样?”   褚清辉面上红霞不退,“我还大着肚子,你、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又不是没有别的法子——”   “还说呢!”褚清辉羞恼地喝止她。   林芷兰便不说话了,乖乖低头喝茶。   然而她方才说过的话,就好似用一把鸡毛弹子,在褚清辉心里头狠狠地搔了两下。她虽努力克制自己,却总忍不住想,原来……还有别的法子吗?   这几天,先生总在书房泡着,是不是就是因为心里想……却怕伤了自己,才有意避开?但如果还有别的法子,那她是不是该主动一点?两人分开这么久,好不容易重聚,她也不想要先生总是憋着,总是避着她。   思及此,她瞄了瞄林芷兰,拉拉她的衣袖,林芷兰轻笑一声,两人凑头在一块,小声嘀嘀咕咕。   屋顶上,闫默发觉屋里的声音忽然小了,不由放下手中的匕首,凝神细听。   没多久,躲在树上的暗卫发现,驸马爷在僵立许久之后,忽然踉跄一下,差点狼狈地从屋顶上滚落。   他们二人对视一眼,都没有出声,只默默地把这一幕记在心里,等着回去再笑。 第75章 按捺   房间内水汽缭绕,闫默拿着水瓢往身上泼水,忽然耳朵一动,听到一阵细微的脚步声。虽然来人极力放轻动作,但由于身形不够轻盈,还是露出几丝端倪。   他想起下午在屋顶上听到的女子闺房话,面上显露出几分无奈。   褚清辉蹑手蹑脚走到屏风后,小心翼翼的隔着肚子,从屏风缝隙往里头看。   “咦?”明明听到水声,浴桶里的水还在荡漾,水瓢在水面上起起伏伏,可桶中却空无一人,“先生去哪儿了?”   她疑惑不解地后退一步,准备绕过屏风入内瞧瞧,可刚迈开步子,就被面前一副结实的胸膛挡了个严严实实。   她微微一惊,都不必抬头,就知吓到她的人是谁,“先生走路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吓了我一跳。”   闫默身上裹着寝衣,听她颇有几分恶人先告状的话,也不反驳,只问:“地面湿滑,来这里做什么?”   褚清辉转了转眼珠子,还未想好托词,闫默牵了她的手往外走,“当心滑倒,随我回房。”   夜风冷洌,吹得褚清辉猛地打了个寒颤,她见闫默身上衣衫单薄,拉着他的手快走几步,进入卧房内才舒了口气。   “先生以后可不要只穿一件衣服就跑出来了,就算你身体健壮,也难免会有体虚受寒的时候。”   “好。”闫默点了点头。   卧房内烛光昏黄,暖意熏熏,宫女们检查了门窗之后,便行礼退下。   闫默方才沐浴将发梢打湿了些,此时正拿一块布巾擦着,清辉坐在桌边,托着下巴看他,灯影映照在她的眼中,仿佛天上两颗最明亮的星辰。   虽面上无甚表情,可闫默脑子里却一再想起下午听到的私密话,此时再沐浴在她这样的目光下,就让他格外不自在了。擦拭的动作一再放缓,到后来,简直差不多是一根发丝一根发丝的擦过去。   直到眼角瞥到褚清辉捂嘴打了个哈欠,他的动作一顿,手脚已经快一步将布巾抛开,“睡吧。”   “唔?好。”褚清辉又打了个哈欠,泪眼朦胧,起身时踉跄了一下。   闫默快步上前,扶住她的手臂,褚清辉便顺势整个身体靠进他怀里。两人这样的姿势并不利于行走,他略一迟疑,伸手搂住怀中人的腰。   鼻腔中钻入一股沁人的清香,淡淡的,微微有些甜味,好似春天里一朵娇花,又像刚出炉热腾腾软糯糯的米糕团子,怀里人的身体也柔软得像一块糯米团子。   他一向知道自己不爱甜食,此时不知为何,却忽然觉得,若眼下面前有几块糯米团子,滋味应当不错。   从桌边到床榻不过短短几步远,闫默的思绪游离了一回,等他回过神来,两人已坐在床边。   褚清辉正用一只脚蹬另一只脚的鞋,她有了孕,身体浮肿,鞋比往常紧了些,蹬了两下都没蹬掉。   闫默一丝犹豫也无,立刻蹲下身来,替她脱下鞋子。   脚丫子动了动,褚清辉略带几分委屈的撒娇,“我的脚都快肿成白馒头了,今天叫紫苏按了一下,结果按下去就一个坑,按下去又一个坑。”   她的脚趾头在白色的袜子中顶来顶去,顶起一个个汤圆似的鼓包。   闫默盯着看了一会儿,到底没将袜子脱掉,只将面前的脚丫握住,微微使力按揉。   他揉一下,褚清辉的身体就抖一下,再揉一下,又抖一下,到后来实在憋不住,往后一仰倒在床上,咯咯笑出声,“别、别揉了哈哈哈……好痒……”   闫默听着笑声,虽看不见她的脸,却也能够想象她面上飞霞,眼角含泪的模样。他略略勾起嘴角,手下的动作却不停,甚至还有意无意往脚底板揉。   等他揉完,褚清辉整个人都已经瘫软在床上,白里透红的脸庞在烛光下艳似春日芍药,眼睫上挂着的泪珠,更似晨曦花瓣上那一颗晶莹剔透的露珠。   闫默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褚清辉双脚发烫,浑身却是软的,用同样软绵绵的视线瞪了闫默一眼,酥软微哑的声线似撒娇似抱怨,“先生学坏了……”   这一刻,闫默却觉得自己还不够坏。   但很快,他醒过神来,又暗自唾弃了一声轻浮。   褚清辉掀开被角,懒洋洋的往被窝中蠕动,看样子是准备睡了。   按理说,她要睡下,闫默应该觉得庆幸,不必苦恼如何应付她下午盘算着的那些小手段。可此时他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何心情,竟不愿让她就此睡去,于是又起身去了外间,回来时手中多了个小玩意儿。   “是新的小人像!”褚清辉在被子里躺好,回过头来,就看到闫默递过来的小东西,不由惊喜,忙接过,捧在两个手掌中央仔细观察。   这是闫默雕了十几个次品之后,留下的最满意的一件。因为是比照着此时的褚清辉雕的,那小人像也身怀有孕,四肢却十分纤细,细致的眉眼,小小的脸庞,看着十分惹人怜爱。   “不过,我看先生许久没做,手艺有点生疏了呢。你瞧这个小人像的眉毛,比从前刻的那些粗了一点。”   整个小人像也只大拇指大小,一张脸庞占了指甲盖大的地方,上头的眉毛更是细如发丝,说是粗一点,差不多是头发丝与眼睫毛的差距。但这样一点细微的区别,褚清辉却看出来了,盖因她早已将闫默送的那些小人像牢牢刻在心中。   只有闫默自己清楚,他并不是手艺生疏了,而是从新开始掌握这门手艺。   褚清辉瞧了又瞧,伸出一根指头,在小人像隆起的肚子上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抿着嘴笑得甜蜜,“这里也有一个小宝宝呢。”   这样孩子气的话,闫默听了,竟也赞同一般点了点头。   下午因为招待林芷兰,褚清辉不曾小憩,晚上早早就困倦了。眼下又打了个哈欠,将小人相放在自己枕头底下,拍了拍身旁的床铺,“先生快来睡觉。”   等闫默上了榻,她很快靠过来,在他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闭上眼睛,没多久,气息慢慢变得均匀。   闫默又等了一会儿,才确信她是真的睡着了。   没有等到她准备的许多撩拨他的小手段,他竟不是全然的放松,带着一丝微妙的情绪,许久才睡去。 第76章 新年   清晨,闫默还未睁开眼,先感觉到有一双细软的手在脸上摸来摸去。   伸出手掌,将那双不安分的手压下,他低头看着褚清辉,“醒了?”   “醒了一会儿。”褚清辉软软回答。   “起来用膳?”   “再等一等。”褚清辉转头又玩起他的衣襟,“等用过早膳,我知道先生又要去书房了,不如再赖一会儿床,还能叫你多陪陪我。”   她语气平淡,可这话细听起来,分明是有几分委屈埋怨的。   闫默不由得又握住她的手,却不知该如何安慰,想了又想,只说道:“不去书房了。”   “当真不去?”   “当真不去。”   “那……今天一整天都陪我?”   “都陪你。”   褚清辉这才开颜,还要再说什么,忽然哎哟一声捂住了肚子。   闫默立刻搂住她,“怎么了?”   褚清辉皱着眉头,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抱怨道:“孩子踢我,今天踢得特别用力。”   她说着,撩起衣摆,露出圆鼓鼓、白生生的肚皮。恰好此时,肚子里的孩子又踢了一脚,肚皮鼓起一块。“先生看嘛。”   闫默没有防备,眼前忽然出现一片白的晃眼的肌肤,刺得他眼睛不知该往哪儿放,偏褚清辉还一个劲要他看。他只得僵着身体看过去,好一会儿才干巴巴道:“疼不疼?”   “有一点疼,不过先生摸摸我就好了。”褚清辉双眼亮晶晶的看他。   闫默的手仿佛有千斤重,抬了半天没抬起来。   褚清辉不满地撅了嘴,抓住他的大掌就罩在自己光裸的肚皮上。   掌下肌肤白皙细腻,如一块触手生温的暖玉,闫默干燥的掌心里泌出些许手汗。   褚清辉把自己两个手覆在他手掌之上,肚皮又颤了一下,这次她倒不喊疼了,只咯咯地笑,一脸期待道:“瞧他精力旺盛的样子,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又问闫默:“先生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都好。”闫默略有几分心不在焉,再次想到归来第一日那个问题:她能否顺利生产?   脑中又另有一个声音,当初的他既然有把握叫她怀孕,是否备了后手?   他头一次对自己失去的记忆感到不满和无力。他在担忧,也在恐慌,虽然重新认识怀中的人不过短短几日,却让他体会到濒死都不曾感受过的恐慌情绪。   如果无法保全她,该怎么办?   他阖目沉默着,再睁开眼,心中已有了决定。   年关将近,褚清辉的产期也越发临近。怕有什么意外,皇帝皇后早已免了她的请安,连今年的除夕宴都叫她不必入宫了,只在府中安心待产。   除夕那一天,府中里里外外贴了对联和福字,到处挂满大红灯笼。   褚清辉换了一身红色新衣,与闫默二人坐在主位上,府里伺候的人排着队来给他们二人叩头,口中说着吉祥话。   下人们一个个面上带着喜色,磕头磕得心甘情愿,毕竟磕完了,就能得到公主赏的一对金锞子呢。   发完赏银,褚清辉示意众人下去领宴。   各处早已准备好炮竹烟花,只等管事一声令下,噼里啪啦响得热闹。   褚清辉坐在正屋里,听着外头的炮竹声响,转头对着闫默一笑,“我与先生又共同过了一个年。”   闫默避开她的视线,努力回想,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除夕夜要守岁,按理说该彻夜不眠,但褚清辉如今身体不便,只准备与闫默没一同守到子时。   眼下时候还早,两人对坐了一会儿,觉得有些难捱,褚清辉提议道:“先生跟我一人说一则故事,或者一件趣事打发时间吧。”   “说什么?”闫默问她。   “什么都可以呀,也可以讲讲先生小时候的事情,我先来吧。”褚清辉想了想,忽然抿嘴一笑,“先生还记不记得,我们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那时一见先生就傻了眼,还说了些胡话,先生可知是为何?”   闫默拧着眉头,过了一会儿才说:“第一次见,你还小。”   褚清辉笑道:“不是那一次,那时候我太小,都不记得了,是说在含章殿初见的那次。当时我还没见过先生,只从一些嘴碎的宫人那儿听了些闲言碎语,就轻信了,以为先生长得青面獠牙,铜头铁臂,骇人得很,吓得我腿都软了,结果一见面,却见先生英武非凡,又把我惊了一跳,还闹出笑话来,丢死人了。”   她一面说,一面用手帕捂了脸,此时回想自己当初说过的傻话,做过的傻事,依然觉得尴尬不已,却又有几分怀念,几丝甜蜜。   凭她寥寥数语的描述,闫默也知道当时的场景必定令人难忘,只可惜,他脑中却丝毫印象也无。   褚清辉自己笑完,推了推他,“轮到先生了。”   闫默想了半晌,却不知有什么趣事可说。   见他实在苦恼,褚清辉只得道:“那就我来问,先生回答,可以吧?”   闫默这才点头。   褚清辉手帕捂住半张脸,眼睛眨呀眨呀的看他,“我那时候忽然提出要先生做我的驸马,先生是不是吓了一跳?有没有觉得我太出格了?”   她一开口,闫默心里就咯噔一声,面上维持着镇定,摇了摇头,“不会。”   褚清辉撑着下巴等他,却只等到两个字,不由嘟了嘴,“除了不会二字,你就没别的话跟我说了吗?我那时候其实堵着一口气呢,先生前一天送了我一只纸鸢,却不要我的信物,我便以为先生不喜欢我,不想做我的驸马,当时还在想,若你真的不要做我的驸马,我就找别人去了。”   过去这许多,两人间的点点滴滴,闫默确实都已经忘了,这是他即便假装,也无法扮演的过去。他轻吸了一口气,摇头道:“抱歉。”   褚清辉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心头涌上一些失落的情绪。她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此次离别重逢,闫默对她比从前生疏了许多。还是说,寻常夫妻在一起久了,总要有这样一段冷淡的阶段?   可这个阶段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是否有结束的机会?或者冷淡之后就该是厌烦了?   她忽然觉得有些落寞,有些百无聊赖,刚才还兴致勃勃要守岁,眼下已没什么趣味了。   “我困了,去躺一躺,先生再守一会儿吧。”   闫默看着她入了卧房,他知道自己该跟上去,可脚下却仿佛生了根一般迈不动。   他独自在灯火通明的屋子里不知坐了多久,直到外头又传来一阵热闹的爆竹声响。   子时已过,又是一年。 第77章 我在   卧房里也亮着烛光,闫默掀开床帐,褚清辉侧躺着,面向墙壁,不知睡了没有。   他脱了外袍上榻,察觉到她的气息均匀绵长,才放轻了动作将人搂到自己怀里来。   褚清辉确实已睡着,即便是在睡梦中,她的眉头也轻轻蹙着,眼角一点晶莹的泪珠,刺得闫默胸口生疼。   他看了她许久,合上眼,调整内息,将经脉里的内劲聚于手上,一手护着褚清辉的背,另一手置于她的下腹,缓缓将内力输送过去。   可刚探入她体内,就有另一股原本沉寂的内力朝他汹涌而来。闫默下意识要抵挡,却又怕伤了怀中人,只迟疑了一瞬,那股澎湃的内力已经融入他经脉中,这股内力竟与他同源!   来不及惊讶,脑中骤然一阵刺痛,似有千万根针一同扎入他的头颅里,触不及防间,他嘴角溢出一丝闷哼,下一刻咬紧了牙关忍耐。   原本熟睡的褚清辉忽然感觉到刺骨的冷意,打了个寒颤,又往身旁温暖的怀抱里钻了钻。   烛芯哔啵,光影闪闪,远处不时传来一两声炮竹响,寂静的卧房内,唯有闫默压抑的喘息。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幽沉沉,竟连烛光也照射不入,只余一片幽暗。   褚清辉越睡越冷,那冷仿佛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任凭她再怎么往闫默怀里钻也没用,她终于被冻醒。   “……先生?”   一句话似乎将闫默唤醒,他转头看着褚清辉的面孔,缓缓靠近,嘴唇贴上她的唇。   与此同时,褚清辉感受到源源不断的暖意,从他身上传入自己体中,逐渐驱逐了那一股刺骨的寒意。   过了许久,闫默才微微退开了些,两人额头抵着额头。   褚清辉想去看他的表情,却因离得太近,无法看清。她问出了盘旋在自己心头许久的疑问:“先生是不是为我做了什么?对你自己的身体有没有伤害?”   “只是一点内力,无妨。”闫默又将人抱紧了些,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的后背。   “若有什么事,先生不要瞒着我,更不要因为我伤害了自己。”褚清辉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道。   闫默亲了亲她的额头,“好。”又顿了顿,问她:“还生气么?”   褚清辉愣了一下,才知他说的是之前守夜时的不愉快。当时她确实觉得有些失落,不过如今一觉醒来就给忘了,而眼下,闫默亲近的小动作,也足以驱散她心中的不安。   “不气了,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应该体谅体谅先生的。”   “是我的错。”闫默在她唇上亲了一口,似乎觉得不够,又亲了一口。   褚清辉好笑道:“谁对谁错,先生也要跟我争吗?”眼看闫默又要亲过来,她只得捂住嘴,“先生这是怎么了?一下子这般黏人。”   闫默亲在她的手背上,褚清辉抬眼与他对视,那双眼中汹涌而外露的情绪令人心颤。她忽然有些愧疚,之前怎么能够怀疑他们之间感情冷淡了呢?   她抽开手,环住闫默的脖颈,主动将唇送上,唇舌相触之时,两人都止不住心头轻颤。褚清辉更是喃喃自语:“我现在才觉得,先生是真的回来了……”   闫默不说话,只将她抱得更紧,整个人拢在自己怀里。   正觉得温馨,褚清辉突然咽呜一声,皱眉咬住了唇。   “又踢你了?”闫默抚上她圆滚滚的肚子。   褚清辉忍耐一会儿,吸了口气,艰难道:“不是孩子踢我,可能……他要出来了。”   闫默顿时浑身僵硬,血色退的干干净净,四肢一下子凉透了。   褚清辉忍过一阵疼痛,见他这样,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只得反过来安慰道:“没事的,我听嬷嬷说过,开始阵痛到孩子出生,还有好长时间。先生去把紫苏叫来,早前府里都已经安排好了的,紫苏知道该怎么做。”   闫默这才回了点神,失魂落魄爬起来,外袍也没披,光着脚就出去了。他很快回来,杵在床头一动不动,紧紧盯着褚清辉。   褚清辉无奈道:“先生快把衣服鞋袜穿上,别受了寒,又叫我担心。”   闫默就好似牵线木偶,她说什么做什么,做完了又杵在那。   又一阵痛袭来,褚清辉一时无暇管他。   闫默手足无措,张了张手,上前将她抱住,只管把自身内力输给她。   房外传来一阵喧闹,紫苏叫人将稳婆太医请来,又让厨房热水准备,还命人往宫内传信。有条不紊地指示完,她才带着几个近身伺候的宫女入了卧房。见公主与驸马抱在一块,几人对视一眼,上前请驸马移步。   闫默充耳不闻。   还是褚清辉忍过了痛,推开他的手,摇头道:“我没事,太医说我如今身体好得很,肯定能够顺利生产,先生不要担心,也别把内力往我身上送了。”   闫默双唇紧紧抿成一条缝,定定看着她,半晌才哑着嗓子说:“我在这陪你。”   褚清辉笑了笑,“哪有男子陪生产的?况且先生在这里,还叫稳婆紫苏她们紧张,不如去外头等着,我知道你就在房外,也才觉得安心。”   几名稳婆并太医都赶来了,太医候在外间,稳婆入内,见闫默还在屋里,一同上前劝导,终于把他劝出去。   闫默出了内室,也没走远,只站在房外,如门神般定住不动。   外人看他镇定沉稳,实则只有褚清辉与他自己知道,他此时脑中已经一片空白。   没多久,宫里也来了人,帝后不能轻易出宫,派了太子前来坐镇。   太子行色匆匆,没了往日的冷静,一入内院就连声问褚清辉的情况,得到太医回话,方定下神来。   宫人搬来椅子请太子和驸马入座。太子坐了,见闫默仍在那站着,仔细看过他的脸色,竟能从那黝黑的面色中看出一分苍白来。   伺候的人来来往往,热水、剪子、止血药、纱布、点心,甚至是吊命的参片,都源源不断送入屋内。   从黑夜到黎明,又到正午阳光高照,褚清辉一直压抑着痛呼,只有偶尔没忍住,从唇间泄出一两分。等到日头西斜,阵通变得更加密集,也更加剧烈,她才低呼出声。   这一等,又等到夜幕降临。宫里早已派人来问过许多次,太子身边的人也请他去歇一歇。,都被拒绝了。闫默更不必说,一天一夜一直维持着那动作没变。   一墙之隔的每一次痛呼,都让外头等候的人又将心往上提了提。   太子终于坐不住,站起身,急躁地在屋内走来走去,突然止步,转头对福喜道:“你去问问公主如何,还要多久。”   福喜领命,走到房门外,又被太子叫住,“罢了,别去打扰,再等等……”   他转头看闫默,见他连唇色都白了,劝道:“驸马不如坐下来等。”   闫默不知听到没有,他此时就如一座雕像,只有偶尔眨动的眼睛,叫人知道,这还是个大活人。   屋里忽然传来一声高昂的嘶喊,太子心头狠狠一跳,眼前一花,已没了闫默的身影,他下意识也要跟着冲进屋内,被福喜与两名小内监拼命拦下。   房里腥气浓厚,稳婆正轻轻拍打新生孩子的臀部,想要叫他哭出来,却叫忽然闯入房内的人吓了一跳。   闫默什么也看不见,眼中只有褚清辉双眼紧闭的脸庞,浑身颤抖,许久才伸出手,怕惊了什么了什么似的,小心翼翼落在她的脸颊上。   褚清辉眼睫轻颤,慢慢张开来,见了他,疲惫一笑,“先生……”   闫默狠狠闭上眼,仰起头,两串泪滚入鬓角,嗓音暗哑,“我在。”   恰好此时孩子啼哭出声,将他的话盖过,他垂首看向褚清辉,心里又说了一遍。   我在,永远不再离开。 本书由 林真逸冰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