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煖銫_cheeks)为您整理制作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娇女封后之路 作者:o今我来思o 文案: 太傅府的大小姐秦容月从小备受宠爱,然而就在她欢欢喜喜的准备嫁给青梅竹马的太子的时候…… 皇帝驾崩了!太子失踪了!!太傅被软禁了!!! 一朝从天上落入地下,秦容月只好奋发图强,找到太子,夫妻一心,攘外安内,拨乱反正。虽然过程艰辛,但只等太子登基为帝,秦家大小姐便能走上甜甜蜜蜜的后宫专宠之路~ 而后你醒掌天下权,我醉卧美男膝 越灵均:哪里来的美男? 秦容月:陛下就是美男啊^_^ 作者说:1v1,轻松无虐~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青梅竹马 甜文 宫廷侯爵 主角:秦容月,越灵均 ┃ 配角: ┃ 其它:青梅竹马,甜宠 ================== ☆、郎骑竹马来(上)   承天五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京师,车水马龙,正是越国最繁华的所在。   太傅府,听起来本应是个高门大户,可秦修远在当了太傅之后没有想迁府,依旧住在这个京城西北角上的清静平凡的小院儿。这京城的西北角门是每日给皇宫和皇亲显贵们送水的偏门,行人不多,但却因为上风上水,有不少富户选宅在此。秦修远住的这个小院儿是一个前朝皇商在京城的私宅。改朝换代的时候这家皇商便没落了,然而小院儿整治得颇有雅趣,秦修远初来京城的时候花了不多的几个钱买了下来,便一直住到现在。   几日前,秦修远拗不过皇帝再三的叨唠,终于是领了太傅之职。   “啊,皇上!”太傅府的小书童一眼看见文帝领着三岁大的太子,带着稀稀拉拉三两随从,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迈步走进秦修远家前院。小书童连忙噗通一声跪倒见礼,不敢抬头。   “太傅没有交代吗?朕今天带太子来行拜师礼。”小院不大,干干净净,令人意外的是也没什么仆人,隐约听见后院有嘈杂人声。文帝微微蹙眉,左右看看,信步往前厅走,随口问小书童道:“府里出什么事儿了吗?后面怎么那么乱?”   “回陛下,太傅交代过了今日迎驾,香案都在正厅准备下了。刚刚小姐找不到了,后面夫人正着急呢。”小书童刚才突然见到文帝进来不免慌慌张张的,稍微定了神回话倒是利落。   “小姐怎么会找不到了?”文帝奇道,“你去后面叫太傅一下吧,朕就在前厅等。”   文帝见小书童应声小步跑走,便也没太在意,负手而立,端详墙上悬着的字画。前厅挂着一幅水墨图,一块怪石,后面露出一株兰草,挺寻常的兰花图,不过三笔两笔那一株兰草就显得格外生动,一副遗世独立的绝代佳人模样。看了看落款,果然是太傅的画,文帝轻笑一声摇了摇头,秦卿果然还是出世的心思。想着又低头看了看,太子灵均站在自己身后两步,规规矩矩垂首侍立,不由得心底有些得意:好不容易秦卿才应了太傅,秦卿国士之才,教教太子不成问题,灵均从小看得出性子沉稳,应该能稳固我越国江山……   文帝正暗自想着心事儿,就听见一阵噗噗伴随着啪啪的奇怪声响,左右环顾也不见秦太傅人影,低头一看,就看见一个穿着鹅黄色小袄,小脸儿圆鼓鼓粉嫩嫩的小女娃,啪啪的从门口冲着自己这边飞速爬过来,一边爬还一边噗噗的吐着口水泡泡。文帝还没反应过来,就看那个小女娃已经爬到太子灵均脚边,扒着太子的小腿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了,嘴里还兴奋地啊啊啊的叫着。再看自己儿子,刚才还一本正经的小太子显然已经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小女娃惊呆了,一双眼睛睁的圆溜溜的,却是看眼睁睁看着小女娃把口水蹭在自己簇新儿的衣服袖子上。   小女娃又啊啊的叫了两声,发现这父子俩大眼瞪小眼没有理自己的意思,小嘴一撇,小鼻子一耸,眉毛眼圈一瞬间就红了。这小女娃已经开始抽泣,眼看着便准备放开嗓子大哭,却突然听到门口急匆匆的脚步声进来。小女娃竟一下子就收了哭声,两只小手抓着太子的袖子,赶忙的探头去看。   “臣秦修远接驾来迟,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秦修远进屋行礼,一如既往的温文尔雅,不过仔细看还是能看出发髻略有些散乱,袍角也蹭了一点儿青苔。   “秦卿免礼……这女娃……”文帝指着扒着太子衣袖的女娃,还没说完就看小娃放开了太子,一屁股坐在地上,转身啪啪啪的爬向了太傅。   “啊,容月!”秦修远一把抱起小女娃,“你怎么爬这里来了,你娘在后面到处找你!你爹被指使的登高爬梯就差挖地三尺了!”   “咳咳,”文帝想笑又忍住了,看着秦修远扎手扎脚的模样倒是恍惚想起了太子刚出生的时候,自己心里也是这般高兴又操心,“这女娃想必是秦卿爱女了。”   “臣失礼了,正是小女容月,先前就是小女趁着臣准备接驾家人忙乱自己爬出来了,后宅都在闹着找,臣才误了接驾,望陛下恕罪。”见容月在怀里挣动,便又把她放回地上,秦修远恢复了惯有的儒雅风度。   “罢了罢了,小娃娃真是活泼可人。”文帝笑呵呵的,指着地上又开始围着秦修远爬的容月,“不过太傅啊,不是朕过问你家事,这小娃娃就这么随她爬来爬去的么?”   秦修远看了看在自己脚边转圈圈的容月,笑着说道,“为人父母总不知足,先前容风那孩子太拘谨懂事儿,臣和夫人都觉得是不是管的多了,少了些小孩子的品性。臣想着容月一个女娃娃,臣也不求她成什么材,随她快快乐乐的长大罢了。”   “太傅这想法倒是新鲜,说得朕也感兴趣了。以后若是她不喜欢针线女红,喜欢带兵打仗怎么办?”   “那就教她兵书战略,又有何难?也只是可惜没有机会实践罢了。”秦修远看容月转了一会儿,对自己的袍子失去了兴趣,转身又冲着太子爬过去了,“若是长大了找不到人家,臣就养着她好了,臣虽没有家财万贯,想来也不至于缺了这一人的吃食。”   “太傅的掌上明珠,怎么会找不到人家,别被媒人踩断门槛才是吧,”文帝新奇的看着爬向太子的小容月,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抚掌笑道,“等到时候就晚了,朕先定下了才是,叫容月是吧,看她这么喜欢灵均,以后给灵均当太子妃怎么样?”   “陛下这可是说笑了……”秦修远说道,小容月似乎知道大人在讨论自己,居然扭头冲着文帝啊啊了两声。文帝哈哈笑着,“小容月答应了啊,秦卿不许抵赖!”   秦修远嘴里跟着打哈哈倒是也没怎么往心里去。文帝是越国第二位皇帝,少年时便跟着先帝东征西讨算得上是一步一个脚印亲自打下的江山。后来先帝登基不久,连年征战落下的旧疴发作,不过卧病月余就意外驾崩。有名望极高的淳王和镇边王在朝中稳定群臣,还在边关的文帝三天三夜飞马回帝都,总算顺利继位。而这位马上皇帝虽然给自己定号文帝,身上却依旧留存着当年少年将军的性情——说好听叫豪迈不羁,说难听就是作为一个皇帝,别和他提什么金口玉言,平日里和几个近臣说说笑笑甚至插科打诨也是有的。不巧新任太傅秦修远正是这几个近臣之一,如今听文帝这么说,也只是一笑置之,皇家可没什么指腹为婚,这么小的娃娃,以后别说性情样貌,就连养不养的住还说不准呢。呸呸呸,秦修远想着,这要让夫人听见又要说自己没事儿咒自己闺女。   秦修远和文帝说几句闲话的功夫,小容月终于又爬到了太子跟前,一手抓住灵均滚了金线的袍子下摆抠了抠金线绣的云纹,一手又去够还留着自己口水印的衣袖。   “容月回来!”   “啊啊!”容月小娃娃扭身去看自己爹爹,可惜还没进化到直立行走的小小身体,心有余力不足,眼看就要摔倒……   一直安安静静听着君臣闲谈的太子越灵均木着脸,小心翼翼的把怀里软绵绵的小容月放在地上,默默的看着她留给自己一个充满口水印子的大大笑容,然后啪啪啪的爬远了。即使再老成,也还是个三岁孩童的太子心里默默的记下了一个生词:太子妃。自己是太子,这个软绵绵肉嘟嘟的小女娃是太子妃,听起来似乎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不过看现在这个气氛不能问太傅也不能问父皇,下次偷偷问问母后应该可以吧。 ☆、郎骑竹马来(下)   时年三岁的越灵均,当时初有轮廓却还不清晰的小小世界观,就这么被太傅府上那个满地乱爬的小娃娃完全颠覆了。越灵均清楚地知道自己从来没有被允许这么满屋满院的随意乱爬过。不仅仅自己,同样刚刚会爬的三皇子也只能在干净的软软的垫子上爬几步。以至于这几天灵均觉得自己做梦都梦见一个噗噗喷着口水泡泡的小女娃从自己眼前爬过去,又爬过来……   当然,对于只有三岁的小太子,这点儿小插曲并没有影响他每日固定的读书练字课程,也没有影响他的习武练剑进度。第二天去给皇后请安的时候,小灵均依稀记得有什么事情要问,可惜被一块甜甜的白玉糕塞进嘴里就忘记了。   直到几个月以后,比太子灵均大了足足八岁的大皇兄,淳王世子越灵璧,匆匆跑来说要带着他去太傅家观礼。越灵璧也不过是十来岁的年纪,那张小脸儿还带着点儿少年的圆润,可一□□扬的桃花眼已经初现祸国殃民的征兆。   淳王世子指挥着东宫几个大宫女给小太子换衣服,一边念叨着:“快快,快点儿,哎,别穿那件深蓝色的,颜色太暗了!这件好,来这件大红缎子滚金线的坎肩儿。”   “大皇兄,父王没说今天要去太傅家啊?”灵均板着小脸皱着眉头,可还是努力伸着小胳膊配合宫女穿着一层层衣服。   “没说吗?你父王日理万机,大概忘记了,大皇兄带你去啊。”   “大皇兄,你表情好奇怪。”   “有那么明显么?”淳王世子揉揉脸,才三岁的灵均都从我脸上看出了邪恶的表情么?   “我们去干什么?”   “哎呀,看你家太子妃抓周啊,小笨蛋。你跟着大皇兄去就没错了,快点儿穿靴子,再晚赶不上了。”   “太子妃?抓周?”太子从淳王世子憋笑到扭曲的脸看到旁边给自己套靴子的宫女颤抖的肩膀,一脸茫然。   太傅府今天格外忙乱,本来也就是小姐抓周,算个小小的喜宴。请了几家亲戚,邀了几位太傅相熟的同泽,秦修远也没怎么太在意,由着夫人给少爷小姐打点几件新衣服。可是秦修远没料到自己现在是新任的太傅,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啊,文武百官没事儿还要找机会巴结呢,这听说小姐办周岁,更是得了由头。派人送礼贴的有,亲自上门的有,拉帮结伙一起来的也有,整个太傅府小小的院子翻了天一样闹闹哄哄,秦修远却老早自己找了个角落的小书房躲起来了。   于是当淳王世子和太子终于赶到太傅府的时候,眼前就是一副车水马龙,挤都挤不进门口的混乱模样。   “这……”淳王世子也是傻眼了,世子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半大孩子,即没有功名,也还没有后来名满京城的花名,这满朝文武自然也不认识几个。看着这混乱阵仗,心里不免有些后悔,自己倒是没什么,万一太子被磕了碰了,回去见了自家老王爷,不死也脱层皮啊。   淳王世子正自犹豫是不是赶紧转头带着太子回东宫,结果灵均难得出趟宫,这时候反倒是来了兴致,拉着淳王世子专往人缝里钻,说道:“咱们钻进去。”他们两个身量未足,一身锦衣,旁人看了也都以为是哪家来贺礼的达官贵族子弟,被挤了碰了也不好多少什么,万一得罪了什么显贵可得不偿失。旁人多少让了一让,到让两个小孩儿没费多少功夫钻进了府内。   进到府内比门口还要混乱,灵均自以为来过几次,拉着淳王世子便想往大厅绕,哪知道今天不同往日,乱糟糟都是人群,灵均一个三岁多的孩子能记得住什么路,七拐八绕就迷了方向。   “灵均别跑了!”淳王世子一使劲儿拉住还要往里面钻的太子,看了看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人,左右都是藤蔓假山,“我看这里到后花园了吧,闯到内宅可不合适。”   “那怎么办?”灵均早就气喘吁吁了,一张白玉似的小脸也泛了红,额上浮出一层薄汗。站住了喘着粗气,灵均左右张望,发现这里自己果然没有来过了。   “往那边去看看。”淳王世子指了指前边几间小屋,“看起来是下人住的地方,要是能遇上个好心的姐姐,正好求她给咱们带个路。”   淳王世子牵上灵均,两个小孩儿带着那么几分难得干坏事儿的激动心情,小心翼翼的蹭到小屋门口,趴在门框上伸头往里看了看。往里一看才发现这间并不是小屋,而是个穿廊,里面空荡荡并没有人在,靠窗摆着一张条案两把椅子,条案上面端放着一个红漆托盘。   “哎,大皇兄,这些笔墨怎么这么小,为什么和算盘荷包放一起啊?”   “这个呀,应该是抓周用的吧。”   “抓周是干什么?”   “大概就是抓到什么以后就会干什么吧。”   “可你不是说太傅家小姐以后要当我的太子妃吗?那还要抓这个吗?抓了这些个可怎么办?”      “额……”   “怎么办,大皇兄?那我不是没有太子妃了?”   “这……”   淳王世子,坐在条案旁边的交椅上,瞅了瞅红漆托盘里面精致的文玩荷包之类的什物,又看了看急得团团转的太子,深深地觉得自己这次拐带太子出来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为什么要给太子宣传一路太子妃就是你未来的老婆,有了老婆多么好,有了老婆多么幸福,以后要好好疼老婆……   见淳王世子仰望着大梁上的蜘蛛网,并没有回答自己的意思,小太子攥紧拳头,终于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把自己腰间挂的小印摘了下来,偷偷塞在了托盘一角。   “哎呀,你们是谁啊?”灵均正满意的欣赏着自己的随身小印和那些文玩放在一起的样子,就听得身后一声惊呼,转身就见一个水红衫子的小丫鬟捂着嘴瞪着他们两个。   “这位漂亮姐姐我们不是坏人啦。”淳王世子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下来,笑嘻嘻的说道,“我们是来给小姐贺喜,谁知道不小心和家人走散了。好心的漂亮姐姐能不能带我们回前厅呢?”   淳王世子长得好看,穿着华贵,远远一看就是世家子弟,一口一个漂亮姐姐叫得小丫鬟刷的红了脸,慌忙点了点头,说了声你们跟着我啊,别再走丢了,便端着条案上的红漆托盘当先走了。两人跟着小丫鬟一路穿过回廊,往正厅走去,路上淳王世子冲着太子嘿嘿一笑,志得意满,太子却没心情搭理他,只满心惦记着他未来的太子妃会不会就这么跑去干什么别的事情了。   一路走回大厅,淳王世子和太子终于顺利的重新混入了人群。顺着人缝挤到人群中心,灵均正好看见对面站着太傅秦修远,旁边夫人自己抱着今天的小小寿星秦容月。   小容月软软的头发齐着眉盖住额头,后面勉强抓起一个冲天的小辫子用红绳系着,一张小脸肉乎乎白嫩嫩,好像一掐就能滴出水来,穿着一件簇新的大红色短裳,鹅黄色的小裙子。脖子上挂着金项圈缀着长命锁,胖乎乎的小手上也带着金手镯,小容月好奇的看着周围的人,小手时不时挥一挥,像个画里的小娃娃一样精致可爱。   夫人笑眯眯的蹲下身,把小容月放在了一托盘从来没见过的小玩意儿面前。小容月迷惑的抬头看了看母亲,见母亲推了推自己的小屁|股,示意自己往前看,结果刚抬头一眼就看到了蹲在前面不远处,同样穿了一件红色小马甲的灵均。小容月高兴的啊啊叫了两声,可惜灵均还在心心念念的纠结于他的太子妃不干了,以后没有老婆了怎么办的问题,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偷偷放进去的腰带印。小容月见灵均没理自己,瘪了瘪嘴,顺着他的目光,发现自己面前的盘子里,有这么个亮晶晶的小玩意儿,上面还拴着红绳。小容月嘬了嘬手指,感觉身后面有人一直在催促自己抓什么,终于嘎嘎笑着一把抓起了太子的腰带印。   “抓了抓了,快看看小姐抓什么了?”小丫鬟高兴的说道。   “咦,这是什么东西,我们没准备官印啊。这哪里来的?”旁边的上年纪的婆子奇道。   “容月,来,给爹爹看看这是什么?” 秦修远听身边丫鬟婆子一片惊呼,皱眉冲她们摆了摆手,自己还是从容的走过去抱起容月,边说着边要过容月手里的小印。   这是……秦修远看着这枚熟悉的小印,太子的随身印怎么会在这儿?太子来了么?秦修远想着环顾四周,一眼便瞧见了还蹲在地上一脸笑容的灵均,以及他身后面张口结舌的淳王世子。   “太子殿下?还有世子殿下?”秦修远心下大概明了出了什么事情了。把容月交到旁边的夫人手里,秦修远走到太子面前半跪下来,把蹲着的太子拉起身,拍了拍太子袍子下摆的尘土,秦修远抬手重新把小印绑在了太子的衣带上,肃然说道,“太子殿下,臣讲过,印信不能随意离身,太子可有记在心上?”   “学生知错了。”太子低头,虽然嘴上说着知错,脸上却还抹不去笑。   周围文武百官早就炸开了锅,先前没人去留意两个蹲在前排的小孩儿,谁知道竟然是太子和淳王世子,那看着情形,太傅的千金抓周竟然是抓了太子的私印?!   “小姐抓了太子印,那以后是要当太……呜呜”   “闭嘴闭嘴,大不敬要砍头的!”   “那,这抓周怎么办,重新抓么?有这个规矩么?”   秦修远看着掩不住满脸笑意的太子,心想,这次还真是麻烦啊。只是自家人还好说,可这文武百官具在,要找个说的过去的说辞搪塞才是。   “恭喜太傅,恭喜太子!”轻亮亮的童声让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之前一片混乱众人都忘了道喜,也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道喜。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让周围的窃窃私语安静下来。却看见淳王世子笑嘻嘻的躬身给太子施了个礼,又对着秦修远说道:“早听闻陛下给太子定下了太傅千金为太子妃,如今小姐又抓了太子印,真真和太子缘分不浅。望小姐早日选入东宫,待得日后太子登基,小姐必母仪天下,为一代贤后。”   百官这才反应过来,闹哄哄的跟着道喜。秦修远也算脸色稍霁,给了淳王世子一个的笑容。心道这理由也算说得过去,虽然日后到容月长大,怕是要有诸多流言蜚语,不过时间长了大概也就淡了。容月这才周岁就屡次和太子扯上关系,秦修远扭头去看笑盈盈的娇妻爱女,心道,若日后容月真的和灵均两情相悦,想要嫁入东宫,那算得上一段佳话了。儿孙自有儿孙福,秦修远洒然一笑,顺其自然吧。    ☆、绕床弄青梅(上)   承天八年,秦容月四岁,太子越灵均六岁   六岁的太子灵均还没有正式学习帝王之道,只读些基础的经史。三年来太子对秦府已经颇为熟稔,时常过府来向太傅讨教问题,也再没发生误闯后宅迷路这等丢人的事情。因来的勤了,渐渐的府里下人也都不通禀了,灵均在秦府也和在东宫一样随意走动。   四岁的容月聪明伶俐,正是对什么都充满好奇,贪玩好动的年纪。秦府大少爷秦容风据说是被什么世外高人看上带走了,容月从出生还没见过亲哥哥一面。倒是因为秦修远太傅的身份,几位皇子王孙时常过府来请教功课。淳王世子年纪大的多些,为人又好诙谐,经常戏弄得容月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三皇子和容月一般大,容月反而嫌弃他小屁孩儿一个不爱带着他玩儿。相比较起来倒是太子越灵均,平时给容月带些宫中做的糕点,也能不厌其烦的回答她各种奇怪问题。所以虽然灵均小小年纪就不苟言笑的,整天板着个脸一点儿都不可亲,容月还是觉得灵均哥哥对自己最好了。   这一日太子灵均来秦府找太傅秦修远,走到书房门口听到房里传来嫩嫩的童音清脆动听,却是容月在和父亲聊天。灵均正准备自己出声进屋,不巧正听见容月问道,“爹爹,太子妃是什么?”   “容月听谁说的太子妃啊?”秦修远的声音有些心不在焉。   “淳哥哥上次来叫我太子妃,可是我和他说我叫容月不叫太子妃!淳哥哥说我长大就要叫太子妃了,爹爹容月喜欢自己的名字不想改名字!”灵均都能想象出当时容月那一张气鼓鼓的小脸,肯定是瞪圆着眼睛和淳王世子说自己的名字叫容月。   秦修远带着笑意的声音:“恩,容月不改名字,永远都是爹爹的容月。”   “爹爹也永远是容月的爹爹!”容月甜甜的应道。   “好乖。”   “可是太子妃是什么?”顿了顿,容月还是认真的问道。   “太子妃嘛,就是太子的媳妇儿。”   “那太子是什么?”   “你灵均哥哥就是太子。”   “哦,灵均哥哥是太子!那媳妇儿是什么?”   “媳妇就是要疼要宠要一起过一辈子的人,就像你娘亲就是爹爹的媳妇儿。”秦修远说完,灵均就听见屋里传来一声笑骂,“油嘴滑舌!”然后是秦修远低沉的笑声。   “灵均哥哥是太子,太子妃就是灵均哥哥疼和宠一辈子的人咯?”   “对,容月真聪明!”   “呜,那有了太子妃灵均哥哥是不是就不和我玩儿了?也不疼我宠我了?也不给我带白玉糕吃了?也不带我去捉小鱼了?也不带我……”容月一股脑的碎碎念起来,声音越来越委屈了。   秦修远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好了好了,别念了。这爹爹也不知道了回来你自己问你灵均哥哥好了……哎呀,你看,你灵均哥哥来了。”   灵均在门口听容月的声音带了哭腔,不自觉的就往前走了两步,隔着敞开的房门倒是让秦修远看个正着。灵均正想给老师行礼,就看见容月呜呜的哭着跑出来,一把抓住自己的胳膊摇晃着说,“灵均哥哥,爹爹说你有了太子妃就不和我玩儿了,也不给我带白玉糕了,也不带我捉小鱼了,也不……”   灵均也不由得笑了,抬手抹了一把容月哭花的小脸儿,说道,“这不是你自己说的么?”   “是么?”容月收了哭声,歪头想了想,然后又接着摇晃灵均的胳膊,说道,“不管啦,是不是啊,是不是嘛?”   “是啊,以后我就只和太子妃玩儿,带太子妃吃白玉糕,带太子妃……”   “啊啊,不要不要,灵均哥哥坏蛋!”容月一听急得又要哭了。   灵均不由得笑道,“那你给灵均哥哥当太子妃不就好了?”   “咦?”容月想了想,又摇了摇头。灵均看她摇头,笑容一僵,刚要说什么,就听容月接着说,“可是容月不想改名字啊,我还想叫容月不想叫太子妃呀。”   灵均哭笑不得,心想太傅教导自己的时候那么一针见血条理分明,怎么和容月说话完全就是一副抓不住重点胡搅蛮缠的样子呢?灵均只好抓了容月的手,说道,“容月不用改名字的,容月也可以是太子妃嘛。恩……就像灵均哥哥,是你灵均哥哥对吧,也是太子啊。”   “灵均哥哥叫灵均哥哥也叫太子,容月叫容月也叫太子妃?可以吗?”容月有些迷糊了,掰着手指疑惑。   “可以的!”越灵均坚定的点头说道。   容月好像终于想通了,笑开了说道,“好呀,那容月也叫太子妃!”   “好!”越灵均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旁边太傅秦修远一直听着两个小孩儿说话也没有打断,最后和夫人对视一眼,见夫人笑眯眯的听着,心道,太子小小年纪便能看出心思缜密资质不凡,自己这闺女虽然也算得上聪慧,不过恐怕早晚也是要被太子拐跑了。    ☆、绕床弄青梅(下)   随着容月年岁渐长,秦修远倒也和先前说的一样,并没有专门去教她什么,只教她认了字,读了最基础的几篇启蒙,便随她自己找有趣的事情去了。平日里若是秦修远在书房看书,容月有时便也自己从书架上找一本书读,读得不懂,随口便问在一旁读书的父亲,秦修远也就随口作答,父女两人埋头在书房一坐就是大半天,倒也其乐融融。有时候赶上太子灵均过来请教功课,容月便在一旁听着。秦修远心血来潮也会给容月讲些功课,不拘是四书五经,兵书医术,还是稗官野史,随口讲来容月也就随意听着。   除去读书写字,其他针线女红,也就随着容月高兴去做。容月绣过一个长得像门口大黄狗的云龙荷包送给灵均,灵均夸得容月小脸通红。几天之后兴高采烈的缝了一个长得像老鼠的小布老虎,让灵均送给三皇子,结果没过几天布老虎变成了没有脑袋的布老虎,吓得三皇子还哭了一场。   后来容月突然要去学做饭,每天蹲在厨房和厨娘聊天,一口一个大娘哄的厨娘心花怒放,发誓要把祖传手艺教给小小姐。过了几日,容月捧着一盒样子非常养眼,味道也颇为不错的透花糕分发给大家。淳王世子大加赞美说容月可以嫁人了,太子灵均也不发一言的吃了个干干净净,三皇子格外孝顺的带了几个要去给母后尝尝。结果当日整个皇城鸡飞狗跳,太子三皇子加上皇后娘娘都不明原因的上吐下泻,连带淳王府和太傅府也差人来请太医。太医院全员出动,险些以为有人要毒害圣驾,紧张兮兮的在文帝寝殿外等了一宿,见陛下无事才放心离去。   之后容月便被下了禁令不能进厨房,好在小孩儿性子变得快,没闹两日容月就又去学弹琴了。   容月想去学琴也是因为那一日正巧灵均和秦修远谈到古琴谱,一时兴起,秦修远捧出家中古琴便奏了一曲。灵均抚掌称赞也跃跃欲试,说自己水平一般,不过也下场奏了一曲。   一曲终了,灵均抬头看着秦修远等太傅品评,秦修远略一皱眉,说道,“太子小小年纪难得技艺纯熟,只不过这曲广陵散,太子奏来太过冷漠了。此曲慷慨激昂,舍身成仁,想必太子心中并无此等感慨。”   灵均闻言沉思了一会儿,自己也摇了摇头,说道,“学生再奏一曲。”   一曲又罢,太傅还是沉吟不语,良久,好像自言自语的说道,“为帝王者,孤家寡人。不过如此寡情,恐怕少了许多人生乐趣。”   灵均皱眉思索,不太明白太傅是在夸自己还是在担忧什么,见太傅对自己说完话,眼神却是看向了容月,便也望了过去。见容月两手托腮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好像突然回过神发现自己看过去,嘴角一翘就笑开了,说道,“灵均哥哥弹琴的样子好好看,容月也要学琴。”灵均不由微微一笑,心有所感,便又奏了一曲。   秦修远听罢暗自点头,到是放下心来。太子天性有些寡情冷酷,连之前两曲琴音里都不带丝毫感情起伏,显然是对乐声并无感触。自己的担心不外是,一怕太子太过无情日后治国会走向严刑峻法百姓怨怼,二是私心怕容月跟着太子受委屈。如今听太子曲风一转,柔和了许多,虽不至于柔情百转,到也算多了不少温情脉脉。   太傅下定心思以后要给太子多灌输些仁政爱民的思想,暗自梳理出又一批文章加入太子的课程。灵均几日后只觉得课程更加繁重,到也不知道是这日弹琴造下的结果。而灵均知道的是,这日之后容月开始学琴了。   容月学琴倒是坚持了不短一段时间,兴致勃勃的背了琴谱,练了指法。虽然偶尔捧着磨了血泡的手指找灵均撒娇,其他时候容月难得一直保持着兴趣。最无趣的基本功练完,开始习曲子了,没过两日容月倒是不愿练琴了。推脱了两日等听到灵均来了,容月赶紧跑过来,冲来过就说,“灵均哥哥把手伸出来!”   越灵均不明所以,闻言还是伸出手掌举到容月面前。容月看了看灵均的手,伸出自己手比划了一下。又转到灵均一侧,把自己左手按在灵均的右手上。越灵均低头看着容月比自己小了一圈的小小手掌覆在自己手上,心里突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想法,还没来得及细想,就看容月收回手,脸色得意洋洋的说道,“我就说嘛,灵均哥哥手比我手大多了。”   “那怎么了?”灵均还是不明所以的问。   “我不要练琴啦,那什么曲谱没办法弹啊,我手不够大,都够不到琴弦。你看,那两根琴弦离的那么那么远。”容月抱怨着,伸出自己的小手比划着明显夸张过得两根琴弦的距离,又比划自己手指的距离。   灵均恍然,拍了拍她的头笑道,“不想练就不练了。”   “不要拍我的头啦,拍傻了怎么办。那,灵均哥哥弹的那么好,我要不会弹,你会不会嫌弃我呀。”容月捂着头,仰着脸,有些小心翼翼的问。   “怎么会,不练就不练了。”   “哦哦,太好了,不练啦!”   “反正你不会的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个。”   “灵均哥哥!那我去学洞箫好不好,上次听我娘说琴箫合奏最搭了。哎,要不我学琵琶好不好,上次看到陈家姐姐弹得一手好琵琶,连爹爹都夸呢,容月也想让爹爹夸我……”   越灵均也不答言,只侧着头看着容月鼓着腮帮子,一本正经的苦恼着要学些什么,一会儿揉揉手,一会儿歪头想事儿。没有什么需要顾虑的,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容月最大的烦恼就是每天玩儿些什么吧,越灵均心里想着,真好,若是能让容月一辈子都这么无忧无虑的就好了。    ☆、两小无嫌猜(上)   承天十四年,秦容月十岁,太子越灵均十二岁。   九岁的容月,前发齐眉后发遮颈,头上梳着两个抓髻。圆乎乎的小脸,圆圆的眼睛,嘴角天生上翘好像时时带笑。文帝唯一一个公主时年刚刚三岁,自从见了容月便天天嚷嚷着要和姐姐一起玩儿,文帝便让太傅带上容月进宫给太子讲学,也陪公主读些启蒙的文字。文帝自己闲来无事的时候,便一边逗着容月和七公主玩儿,一边考教皇子们的功课,美其名曰在容月的监视下太子会更努力一些。   其实这时太傅的课上已经不止太子一个人了:太子灵均,三皇子灵贺,镇边王世子卫思齐,再加上旁听的容月,还有时不时跟着容月的小尾巴七公主。   文帝子嗣单薄,大皇子是郭贵妃所出,可惜没过周岁便早夭了。太子灵均是二皇子,也是皇后所出的长子。当年大皇子没留住文帝悲痛不已,幸而没过多久皇后便生下越灵均,笼罩整个后宫的沉痛气氛也终于缓和了。于是越灵均这个嫡长子就得到了文帝加倍的喜爱。   而三皇子灵贺和太子一母同胞,现年也是九岁,聪慧过人,活泼好动,早就开了鸿蒙,如今也跟着太子读书。后面还有两个庶出的皇子母妃地位不高,年纪也小了不少,有太子和三皇子珠玉在前,原本平庸的资质也就显得更差了些。   镇边王世子卫思齐却是比太子大了一岁。   镇边王却也颇有些传奇色彩,先帝东征西讨的时候便是正印先锋,出生入死军工赫赫居然一直毫发无伤,连个军中常见的时疫或是小病小灾都没有过。后来先帝突然驾崩,当时还是太子的文帝远在边关,朝野不知多少力量虎视眈眈,时局凶险非常。镇边王恰巧班师还朝,联合朝中的淳王,靠着两位王爷的资历名望多方斡旋,又仗着镇边王手中八万精兵兵临城下,三天三夜衣不解带终保朝野未乱迎回太子登基。太子登基之后便许了镇边王王位世袭罔替,而世子卫思齐便入了东宫,和太子一同读书习武,同吃同住,最是亲厚。   某日太傅检查几人功课,拿着太子的书稿端详半晌。秦修远看了看一旁闲来无事正给七公主扎小辫子玩儿的容月,又看了看面前正襟危坐的太子。   “太子殿下,这篇诗稿不是您写的吧?”   “不是。”灵均一脸坦然,“容月帮我写的。”   秦修远心道果然如此,挑眉问道,“那请问太子殿下为何不自己写呢?”   “太傅,我对吟诗作赋没兴趣,而且帝王之道也不需要什么悲秋伤春,什么怀古忧今之类的。”   “哦?似乎也有些道理,那殿下以为吟诗作赋有何用?”秦修远并不是食古不化的文人,天性反倒有些不羁,平时也经常喜欢由着学生们自由发表自己的想法。   灵均皱了皱眉,自己只觉得理所当然并未深究,此时太傅问起来一时到没有什么恰当的答案,最后似乎挣扎了一下,还是说道,“大皇兄说可以追女孩子用。”   旁边三皇子忍不住插嘴问道:“那二哥对诗词歌赋没兴趣以后女孩子都不愿意嫁给你怎么办?”   灵均看太傅,秦修远似乎颇有兴趣的想看自己怎么回答。   “容月!”   “哎?”还在和七公主的小辫儿较劲的容月疑惑的抬头。   “你以后的相公要会吟诗作赋吗?”   “哦,那无所谓,反正我会就好了。”容月没多想随口说道,然后继续低头忙活编辫子大业。   于是太子得意洋洋的表示以后再也不用学前朝诗词了。    ☆、两小无嫌猜(下)   太子年纪不小,便开始有些朝臣蠢蠢欲动,想要把自家女儿送进东宫了。容月女孩子开窍早些,也懵懂的知道自己似乎很早便许了太子灵均。可随着年纪渐长,也不见陛下和父亲有什么动作,容月到有些忐忑,不知道这婚事是不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臆想。没人的时候容月偶尔想起自己早年那些让人脸红的言论,真有几分羞人了,可等到面对灵均他们这几个小伙伴,许是太熟悉了,还是经常忍不住爆出些惊人之语。   某日跟着太傅进宫的容月一反常态的闷闷不乐,嘟着小嘴自己坐在大殿角落里翻着一本前朝诗集瞎看。   “二哥,二哥,荣月好像今天不高兴哟。”   “要叫容月姐姐,”灵均笔下不停,头也没有抬,“虽然比你大不了几天,也要叫容月姐姐。”   “好啦,反正以后叫皇嫂就是了嘛。那,容月姐姐今天不高兴哟,二哥你管不管?”   “应该没什么事儿。”   “咦,二哥你知道什么?”三皇子努力做出一副我很好奇的表情,可惜灵均根本没有看他一眼,只好转过头问旁边的卫思齐,“齐哥哥,你一定也知道啦,告诉我吧。”   卫思齐看了角落里的容月一眼,又看看灵均,笑道,“是没什么事儿,昨天王将军带着女儿进宫面圣了,估计是看太傅带容月伴读,也有什么想法吧。”   “哦,”三皇子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半晌,又接着问,“那容月姐姐为什么不高兴?”   “因为你二哥没有拒绝。虽然王将军的女儿比你二哥大一岁,”卫思齐微微一顿,“不过很漂亮。”   三皇子终于恍然大悟,“比容月姐姐漂亮咯,所以容月姐姐生气了?”   卫思齐摇了摇头,笑道,“容月哪里会妒忌别人美貌。”   “那是什么啊?齐哥哥你不要吞吞吐吐啊,你这样比二哥那个闷嘴葫芦还可气的好不好!”   卫思齐笑而不语。   “因为她说我没胸没腰没屁股,以后嫁不出去!”秦容月突然从窃窃私语的两人旁边冒出来,咬牙切齿的说。   “噗……”三皇子拍着桌子大笑。   “有什么好笑的!我哪里没胸了,哪里没有了!”   灵均回头瞥了容月一眼,“再挺就要闪腰了,确实没有,再挺也没有用。”   “你你……”容月叉着腰转而对着卫思齐,“明贤君,你说句公道话!”   卫思齐表字明贤,灵均和他年纪相当,虽有君臣之别可感情又亲厚,平时便叫他表字。容月挺自觉的跟着灵均叫明贤君,越灵均和卫思齐都没什么异议,可灵均倒是总要三皇子叫容月姐姐,为此灵贺经常偷偷说二哥偏心。   卫思齐托着下巴想了想,认真的说,“别担心,未来可能会有的。”   三皇子捂着肚子趴在桌子上吭吭笑得说不出话,灵均努力板着的脸也绷不住露了一丝笑意。   “哼,你们三个,”容月泄气了,小脸垮了下来,恨恨的说,“讨厌死了,都不能安慰安慰我吗?”   三皇子努力抬起头,“齐哥哥不是在安慰你了么,未来会有的。哈哈!”   灵均:“明贤君说的是‘可能’。”   卫思齐:“哎,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们三个气死我算了……”容月垂头丧气的趴在灵均对面的桌子上。   “其实你们搞错了那位王姑娘的重点。”灵均见容月听自己说完,从桌子上抬起头,一脸疑惑,接着说,“重点不是没胸没腰没屁股,而是嫁不出去。”   “二哥太狠了,一击必杀,容月姐姐已经说不出话了。”   “嫁不出去算了,有我爹养着我!”声音闷闷的传出来,容月把头扎进两只胳膊中间,没脸见人了啊!   三皇子赶忙收了笑:“哎,容月姐姐别呀,不用这么消沉嘛。”   卫思齐:“不会的,容月将来会有好归宿的。”   灵均:“恩,嫁不出去有我娶你。”   路过来找太子的淳王世子刚走到大殿门口,就看秦容月埋着头一路小跑冲出殿门,“哎,这不是容月么,别跑那么快小心摔了。”探头往里看,只见店里气氛略显诡异,三皇子一脸受到什么冲击的表情,卫思齐脸上还有笑意不过有些僵硬,倒是太子神色坦然。   “哎,你们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灵均又看了看容月冲出去的背影,继续低头写字。    ☆、何时为君妇(上)   承天十六年,太傅秦修远丁忧,携全家回原籍。   太子越灵均,三皇子越灵贺和镇边王世子卫思齐,三人一起将太傅一家送到京城外十里长亭。三人拜别老师,秦修远倒是一个个交代了些嘱咐,尤其最后对太子灵均,更是难得严肃的讲了一番大道理:“太子殿下功课自不必臣操心。但有两件事臣要提醒太子殿下。其一,有些事殿下认为于法难容,但却于情可原,而有些事情更不是道理可以讲通的。臣不求殿下转而赞同仁政,但起码要清楚,这世间除去理法,还是有情。其二,殿下天资过人,但毕竟年幼,而最难懂的却是人心。群臣揣摩圣心,自会迎合皇帝,做出皇帝喜好的表象,可为君者,更要明察秋毫,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做样子的,哪些又完全是假的。这只能殿下自己慢慢体会。”   越灵均点头记下。   秦修远和越灵均说话的功夫,那边容月和灵贺,卫思齐也在道别。   灵贺说道,“容月姐姐这次一去三年,可要记得我们。”   容月点头,答道,“我不过是回原籍,过几天清静日子。倒是你们,如今年龄渐长也不用每天圈在宫里府里,京城繁华,在这花花世界走上几年,恐怕是早不记得我秦容月是何许人也了。”   “才不会呢!”灵贺叫到,转头问卫思齐道,“齐哥哥是不是?”   卫思齐静立一侧,本只是听着他们两人说话,见灵贺问自己,便点了点头。看着容月,说道,“容月放心。等太傅回京城,我们再聚。”   “是呢,容月姐姐放心啦,我会看着二哥,不让他去见什么王小姐李小姐的。”灵贺挤眉弄眼的说。   “去去,你看得住你二哥吗?让明贤君看着还差不多。”容月一脸嫌弃的对灵贺说,说罢自己又赶忙分辨道,“哎呀,他爱见什么王小姐李小姐的随便他,我才不管呢。”   卫思齐看着容月急忙分辨的表情笑笑,还是对她说,“难得容月如此信任我,我帮你看着太子便是了。”   “看着我什么?”越灵均和秦修远说完话过来和容月道别,正好听到卫思齐说到看着自己。   容月摆着手,脸颊飘上一丝红晕,慌忙说道,“没有什么啦。看着你别斗鸡走狗啦,仗势欺人啦,抢男霸女啦……”   越灵均见灵贺正捂着嘴暗自偷笑被卫思齐拉着躲到一边和太傅说话,显然卫思齐是给自己和容月留下时间道别。转头看容月慌张的模样,故意板起脸,说道,“我还不知道,原来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人品。”   “没有!”容月赶忙解释道,“是淳哥哥说男人大了都会变坏的,见了女人走不动道儿……”   越灵均气笑了,摇头说道,“你怎么就对大皇兄说的胡言乱语记得那么清楚呢?”   “唉,我没有啊。只不过淳哥哥说的好像有点儿道理,那个小说戏文里也是这么说的。”   越灵均伸手拍她的头,笑道,“好了,别胡思乱想。”   “哎呀,别打我的头,会打傻的!”容月抱着头,嘟着嘴抱怨。   “好好跟着太傅回家,我会找人给你送信。”越灵均说道,“不要胡思乱想,少看些奇怪的小说戏文。也别管什么流言蜚语,就问问你自己,信不信我,就好了。”   容月脸一红,使劲点了点头。   十来岁的少年少女,还没有什么离愁别绪的体会,此时的分别更像是一次短暂的休息,他们都认为,以后他们相聚的日子还会很长很长。在越灵均和容月的心中,这短短三年的别离之后,他们更是还有一辈子的路要走。   离开了京师的繁华,回到原籍的秦家并没有什么太大变化。秦容月跟随着父母料理祖父的丧事,祖父也算得上寿终正寝无疾而终,所以秦家办的是喜丧,一家人也没有太过悲伤。等丧事都安排妥帖,秦修远便过起了每日读书写字,赏花赏月,吟诗作对的悠闲日子。倒是秦容月失去了几个要好的玩伴,开始几个月是终日里觉得百无聊赖,后来渐渐的倒也习惯了,觉得心情少了浮躁,整个人也沉稳下来了。   秦修远看着女儿一天天长大,不知道是女儿年纪大了使然,还是这乡间生活的关系,容月的性子更稳重了些。再过些时日,容月也脱去了孩童的青涩,显露出少女特有的清纯美丽,虽然算不上倾城容貌,但眉宇间自有一种温婉又洒脱的独特气质。   自从秦家安顿好了之后,太子越灵均的书信便不时的传了过来,偶尔还有三皇子灵贺和镇边王世子卫思齐夹带着寄来的小字条。原本以为会是三年杳无音讯,如今有灵均的书信不时传来,容月心里也时时有了期待。平日无事期待着来信,琢磨着回信,重新翻看旧信,倒别有一番意趣。   越灵均信的内容倒是平平无奇,有时说太液池的莲花开了,父皇要去采莲好无趣。有时说新进贡的什么糕饼很好吃,可惜留不住容月吃不到了。偶尔也有抱怨说新来的太傅太无趣。不过是些日常琐事,容月每次看时都忍不住微笑,能想象灵均给自己写信时的模样,肯定蹙着眉,觉得写得无聊,可又不知写些什么更重要的。   看灵贺的纸条倒是能看出灵均那边的很多事情,上次说,今天二哥学了套新剑法,差点儿削了我头发,容月姐姐记下来回来帮我报仇!   这次的信封一打开,又掉出了一张灵贺的小纸条,大大的字力透纸背:二哥要纳妾!   容月看见纸条一愣,随即展开灵均的信细细读了一遍,还是些絮絮的琐事,说母后年纪大了最近更唠叨了,淳王世子最近整天沾花惹草,有人告到淳王面前被关在府里了,小七又说想你了。从头到尾没有提及此事分毫。说起来灵均写信很少会写到自己的近况,也不会嘱咐自己什么,可是灵贺都知道的事情,也连句解释的话都没有么?      容月望向窗外,草长莺飞一片烂漫□□,却心中暗叹,无怪乎老人都说,最痛苦莫过于生离死别,这无法相见的日子真是难熬。虽然自己对灵均有信心,可这离愁却真是熬人。   可惜容月这点儿春愁才抒发了两天,贴身丫鬟映荷就神秘兮兮的举着一个信封进来了,一脸揶揄的坏笑,说道,“小姐啊,您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都两年多不见,应该隔了好几个甲子了吧。难为你们还这么……啧啧……”   “丫头说什么呢,莫名其妙的。”容月不解问道。   “看看,上封信才来几天,这又来了哦。送信的小哥儿水都没喝一口就走了,我看是特意送来的。”映荷说着晃着手里的信。   “有什么稀罕?”容月一撇嘴,伸手去接信,说道,“别闹了,快拿来。”   映荷看容月着急倒也没再闹,把信递过去便躲出房去了,哎,谁让她家小姐脸皮儿薄呢,小小开个玩笑还好,要真惹急了夫人都哄不好呢。   容月也没心再管映荷,要说两封信如此频繁也的确不是灵均的风格,难道灵贺说的事儿……   容月没敢多想,赶紧拆信来看。   开头一句便是:“老三挑拨离间,寻衅滋事,已经被我和明贤君训斥惩罚了,勿怪。”容月噗的笑出声来,倒是放下心了。可怜见的灵贺,又被他二哥欺负了,难得明贤君也和灵均站了统一战线,想来便是误会了。再往下读,灵均这次倒是解释了整件事情。   说起来也不过是个常见的英雄救美桥段,灵均在城中偶然救了个逃跑的少女。少女叫姜萍儿,原是前朝官宦人家的嫡女,改朝换代家族破落,渐渐的这少女竟沦落到被继母卖身为奴的境地。灵均说可怜她也是诗书世家,又是和容月一般大的年纪,便出银子赎了下来。她一个孤女,不知怎么安置,只好先带回了东宫。说那女子原本是想要跟着自己,自己不愿,便送到母后那里当了母后的侍女。   容月看完,发现信下还有卫思齐一封短书,写的是同一件事,只多了几句说:灵均救的那个少女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就这时恰巧被灵贺听到了。后来灵均断然拒绝,那少女便被送到皇后那里。   最后发现灵贺的一张字条:容月姐姐我错了!后来听母后宫里的姑姑说,那姑娘哭的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就差抱着二哥大腿求收留了,还是让二哥毫不犹豫的送走了。二哥威武!   容月笑了,能想象出当时是怎样一番混乱情景啊,这姑娘碰上灵均这么铁石心肠的人也真是可怜。其实他们何必如此着急的解释呢,自己又不曾怀疑过,灵均,又岂是能随便转移心意的人。    ☆、何时为君妇(下)   承天十九年,南方干旱北方洪涝,老人们摇着头说天有异象,恐怕时事又要有动荡。这越国建国二十余年来的好日子,不知道还能不能继续下去。然而文帝下令,全国上下凡是遭灾的州县全部免赋一年,并广开粮仓济民,一时间虽然民间疾苦,却也能勉强度日,不至于流离失所。   初秋,几架马车缓缓走在官道上,前面几架颇为宽大稳当,车身蒙着轻纱,内里铺着软垫。后面跟着骡车拉着货物大箱,周围几个家丁样的人护卫着。太阳西坠,路上行人已经不多,驾车的车夫加紧了催马,应该将将能在黄昏之前赶到城中驿站。   中间一架马车车帘微起,露出一张清雅的俏脸,虽然舟车劳顿,秦容月却也没露出多少倦容,随着离京城越来越近,反而眉眼间越发透着隐约的喜色。   “小姐,放下帘子吧,入秋了风凉,小心吹着了。”贴身丫鬟映荷却更显得神采奕奕,放下车帘,凑近了给容月理了理吹乱的鬓发,笑道,“还有五天就到京城了,小姐莫心急,三年都等得了,还差这五日么?”   “我哪里心急了,你这丫头瞎说什么。”   “小姐你满脸都写着心急嘛。哎呀,说不准太子殿下会出京来接小姐呢?不过话说回来这可是三年呀,小姐别说我丧气,等回去京城,若是太子说看上了哪家貌若天仙的姑娘,可也是正常哟。想想人家可是太子,多少人家的姑娘眼巴巴的惦记着呢。”映荷托着腮摆出一副愁容。   秦容月看着她故作西子捧心的模样,笑着用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说道,“惦记着又怎样,他若真是那种人,我又何必巴巴的回京城见他。”   “小姐你怎么都不担心啊,太子是男人诶,男人都会变心啊!”   “去去,你个小丫头没事儿少跟着我娘看什么苦守寒窑的戏文,你以后还嫁不嫁人了啊?”   “当然嫁啊,我还指望小姐给我找个好人家呢!”   “看你不知害臊哟。”   “那是那是,跟着小姐的人怎么能太害臊。”   “你这丫头没大没小,回了京城说话可要注意了。”   “奴婢知道啦,见了太子自然会有规矩了嘛。”   秦容月跟着映荷笑闹,知道她给自己宽心。说没有一丁点儿犹豫自然是假的,自从三年前随着父亲丁忧回原籍,太子虽然也不时的差人送来过书信,不过三年啊,真的是很长一段日子了。有时候容月也问自己,其实她和灵均连个真正的海誓山盟都没有,自己怎么就这么笃定的确信灵均那个空悬着的太子妃位是留给自己的?   何况,分别时太子还是个未通人事的孩子,而如今,正像映荷说的,恐怕是多少京城少女的春闺梦里人吧。   近乡情怯,秦容月觉得自己终于是有些个体会了,又一次挑起车帘,前方遥遥的已经能看到城墙,可是……容月疑惑的歪了下头,又仔细看了看,大惊失色的叫道,“父亲!父亲快看城门!”   秦修远听见容月喊声,从前面一辆马车前探出身子,举目张望也是一怔,只见城门高挂白色幔帐,竟是国丧。秦修远手扶车辕沉默了片刻,说道,“等到了城里再问吧。”   待到城门,秦修远一家下了马车,递上了通关的文书。守城门的小吏听说是丁忧复用的太傅到了,亲自跑下城门迎着秦家一家老小要往驿站走。   秦修远站在城门下,抬眼看见十字大街道旁一片素白,道旁的茶楼酒肆闭门不开,偌大一座城市显得格外安静,一字一顿地问道,“请问,这国丧,是……”   “哎,是昨天接到的邸报,陛下驾崩了。”守门小吏叹了口气。   秦修远闭了眼睛,面露戚容,文帝和自己年龄相仿正当壮年,没想到就这么驾崩了。想想文帝待自己亲厚有加,虽然经常埋怨自己不肯过多的分担朝堂重任,磨破了嘴皮还只肯担个太傅的闲差……往事历历,秦修远终是一叹,和车夫说道,“烦劳几位了,这几日恐怕我们不歇宿了,尽早赶到京城去吧。”   秦家与皇家交往甚密,文帝那个颇为洒脱不羁的性格,即使身为国君也难得的平易,深得秦府一家尊敬。如今得知文帝驾崩,秦家众人间哀伤的气氛挥之不去,一家人没了之前欢声笑语只是闷头赶路,满满五天的路程在还不到第三天正午就到了京畿。   离京城十里,原来的太子扈从,现在的羽林卫右督统卢毅带着一百羽林卫在官道上迎接。秦修远下了马车,略寒暄了几句,却是弃了马车,也接过一匹马和卢毅并肩而行。   秦容月蹙着眉,探出头去看着父亲神色凝重,和卢毅低声交谈,心下越发的忐忑。文帝驾崩,灵均虽然年幼,但是身居太子之位已久,朝中名望也很高,即位应当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吧。可是看父亲连夜赶回京师,如今神色有如此紧张,想来朝中局势并不稳固。轻叹了一口气,容月坐回马车,斜靠着侧壁感觉马车走过石板路一路颠簸,心中起伏,却是遗憾此时自己不在灵均身边。虽然不能匡扶朝政,起码可以安抚君心。   秦家回到早年居住的太傅府邸,所幸府邸一直有老仆打扫,很快就安顿已毕,即使这样等容月安稳坐下泡上一壶清茶,已然月上中天。京城的月光似乎没有家乡的明亮,隐约能看见乌云半遮着弯月,一点星光全无。敞开着窗子,初秋的夜风已经有了几分凉意,秦容月含了一口热茶,才感觉到温热的暖意顺着喉咙一直流下去。   容月知道太子来了。秦家的车马刚到府门,卢毅连府门都没进便告辞而去,却是留下五十羽林卫。说是太傅初回京城难免人手不足,这几日留下这些人,帮忙收拾宅院也好,看宅护院也罢,自当听太傅安排。秦修远心里明白,早早让人先把书房收拾妥当,沏上一壶新茶,备下几个小菜。果然,才入夜,还未登基的太子灵均只带了大太监洪公公和之前来的羽林卫右都统卢毅,从侧门悄悄入了太傅府。   已经有两个时辰了吧,容月看见灯花噗的一爆,更显昏黄的摇曳了几下,赶忙轻轻抬手剔了灯花,加了灯油。虽然是灵均往日最喜欢的蜜兰香,可一壶茶早泡的没了味道。当年还嘲笑过灵均这茶太香,应是女孩子家喜欢的才是。原来泡过几泡,便没了那馥郁的浓香,只剩下入口轻轻扰扰的淡香。   “知女莫若父,太傅说你会一直等着,果然还没睡。”   容月猛地抬头,窗外越灵均长身而立,不知道什么时候乌云散去,一片月光洒落,正映着灵均那张看起来十分熟悉,却又有几分陌生的脸。三年未见,当年已经颇有几分气势的少年,如今已经隐隐有了帝王威仪。无数次想象再相见的场景,却没有任何一次想到过如当下这般,浓浓的悲伤,淡淡的欣喜。    ☆、愿同尘与灰(上)   越灵均内里一身缟素,外披着一件黑色大氅,一双微挑的凤目比年幼时更显狭长,薄唇没有什么血色,整个人显得像一柄出鞘的剑般的凌厉。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和太傅长谈时的气势未散,还是清冷月光的作用,容月竟然觉得这样的灵均气势逼得令人不敢直视。   “怎么,许久未见,不认识我了?”越灵均微微勾起了嘴角,说道,“还奇怪你模样似乎好了些,原来是脑子坏掉了做补偿么?”   之前那凛冽的气质仿佛瞬间烟消云散,眼前的人又和记忆里那个熟悉的玩伴重合起来,容月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三年之间想要说给他听的话太多,然而与今夜这短短两个时辰的等待相比,之前那些年那些重要的事情好像又算不了什么了。最后却只是干巴巴的吐出一句:“你还好么?”   越灵均也收了故作轻松的笑容,微微点了头,“还扛得住。朝外有镇边王,还算稳定。太傅终是应了中书令,我也算放下心了。”   容月听他这么说,没有宽心反而愁容更重,“信得过的老臣,只剩下镇边王了么?”   越灵均一怔,转而洒然一笑,“你果然是长大了,他们都说女孩子天性更敏锐些?不用担心,信不过我,还信不过太傅的本领么。”   “我怎么会信不过你。”容月赶忙说,“我原本不应当问,可是陛下正值壮年,怎么会就驾崩了呢。”   越灵均沉吟了片刻,还是开口说道,“料想我不说日后太傅也会告诉你。父皇五日前遇刺,虽然避开了要害,可是中毒颇为猛烈,那毒,太医见都没见过更是束手无策。所幸毒性虽然猛烈,发作起来倒是没有什么动静,父皇在睡梦中就去了。”   容月震惊的合不上嘴,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越灵均虽然说话时语调平静,甚至比平素说话还少了些起伏,但容月能看到他眼角上还是隐约透露出一点湿润。容月有些手足无措,原想着要好好安慰他,若是他消沉就陪他安静的说说话,若是他悲伤就陪他喝喝酒发发疯。可真到了这时候,竟不知道怎么安慰如此平静的灵均才是。只听灵均继续说道,“刺客是贵妃宫里的一个女官,这女官进宫已经快三年了,竟不知道身负如此高明的武艺。行刺之后险些跑了,幸而大皇兄恰巧入宫,才将她拿住。这几日正押在天牢审问。”   “那还不知道是因何刺驾了?”容月下意识的接口道。   灵均摇头,随即说道:“刺客还没开口,母后怀疑是贵妃指示的,可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郭贵妃这么多年安分守己,膝下又没有子嗣,如今刺杀父皇,对她而言却是弊大于利。这刺客,恐怕还是有人暗自送进郭贵妃宫里的。”   容月稍定了心神,按着灵均的思路思索片刻说道:“所以你现在只信得过不在朝中多年的镇边王和我父亲。”   “是的,”灵均点头,神情有些萧索,说道,“没想到事到临头,信得过的人只有这两位。凡是在京的朝臣,我现在都心存疑虑。”   “还有三皇子,明贤君,还有淳王爷呢?”容月见他神情落寞便说道。   灵均小小的踱了几步,手指缠绕着垂在胸前的斗篷系带,缓缓说道,“老三和明贤君我自是信得过,然而他们毕竟太年轻,在朝中还完全说不上话算不上能用的势力。淳王府的话,若说有什么二心,早在父皇即位的时候便应当有所动作,倒也不必等到现在搞得刺王杀驾这么麻烦,更何况还是大皇兄帮忙抓住的刺客。”   容月赶忙搭话道:“是啊,二十年前便是淳王爷摄政,如今淳王爷自然也是信得过的人了。”   “可惜淳王爷年纪不小了,听说几个月前染了些小病,不太严重可也很难痊愈,已经是几个月没上朝了。”灵均看来早就梳理过朝中形势,如今说起来头头是道,“大皇兄又不是安分守己能立于朝堂的人。”   容月不在京城倒也听过淳王世子的风流韵事,听说除了沾花惹草,便是和一帮子江湖人士混迹在一起,一丝一毫没有出仕为官的意思。淳王爷头几年还经常命人抓世子回府,最近看起来是已经彻底放弃世子由得他去了。   “其实知道刺客之事的人不多,如今还没有流言,看来后宫的人嘴巴还算严。”说到这儿,容月感觉看到灵均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旋即便又消失不见,然后他接着说,“朝臣只知道父皇驾崩,礼部已经在准备登基大典,看起来似乎一切有条不紊。只不过敌暗我明,始终不知道对手是谁,让人心里忐忑。”   “这朝中局势想必你之前和我父亲谈得够多了。你只是不要太过操劳,劳神最是伤身。”容月尽量放缓神情,希望能安抚越灵均紧绷的神经。   “放心,我知道了。”越灵均沉吟片刻,还是接着说,“我恐怕以后不方便太经常出宫,不过我会让母后或者小七招你进宫走动。”   “好了,刚说你不必太过操劳,就不必挂心我了。早点儿回宫休息吧,这恐怕是个多事之秋,多少事需要你劳心劳力。”容月说着站起身,便是要关窗了。   越灵均忽的伸手扶住了窗框,拦住了容月关窗的手,说道,“容月,你再听我说几句。”   容月回过头,见越灵均神色郑重,似乎意识到他要说什么,垂首看着越灵均扶着窗框的手指出神,小时候便喜欢灵均的手指,修长有力,手掌上有练剑留下的薄茧,可仍然一看就能看出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指节分明却不突出,指甲圆润修理的很是整齐。   “容月,我知道以你的性格,并不适合皇宫。我原本以为如今算得上太平盛世,结果居然还出了刺驾这等大事。而你从小被太傅、先帝和我们几个宠着长大,并没有见过真正的人心险恶。”越灵均见容月抬了头张嘴要说什么,赶紧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书看得多,书中自有多番交代,不过那和亲身经历不一样。我珍惜你这份天真乐观,然而我知道你不适合这些权术之争。”   容月沉默。越灵均太了解自己,比自己更通透的了解自己。   越灵均见容月沉默不语,接着说,“而且现在局势动荡,父皇遇刺的原因不明,我总放不下心,不知今后会不会有什么变故。即使没有,我要守孝三年。三年对于女孩子来讲有些太长了……所以之前我向太傅请罪。”   容月神色一变,她想听的可不是这个,她等了三年如今再相见,难道便是结局了么?他要说给她听的就是不要再等了么。   越灵均抬手安抚的拍了拍容月的手臂,接着说:“我说我很自私,虽然知道你不适合,虽然知道三年太久,虽然知道未来局势未清,却也舍不得放你走。所以我只得求太傅原谅。”   容月松了口气,见他如此说,反而微微笑了,说道:“然而父亲让你问我的意思?”   “是。”   容月仔细看着越灵均的眼睛,越灵均的目光像这许多年一样,还是那么专注的看着自己。三年又三年,头一个未见的三年,他变得更加成熟沉稳,后一个三年,他会变成一个英姿焕发的少年天子么?在那个权力和欲望的中心再走过三年,他还能待自己一如往昔么?或者,在这个风口浪尖,他会败在权力斗争之下,变成丧家之犬么?   “灵均哥哥,”良久,容月终于开口,出口还是旧时称呼,“容月不怕等,不怕流言蜚语,也不怕那些觊觎你的莺莺燕燕。”   “没有什么莺莺燕燕……”灵均忍不住开口分辨,看见容月望过来的眼神便没再说什么,示意容月继续讲。   “你们不应该问我,而是问灵均哥哥你的意思。”容月又接着说道,“容月之所以不怕,没有什么其他的理由,只是因为相信灵均哥哥。所以,若君心永如旧岁……我……”   灵均略有动容,生怕错过任何一个表情,抬眼仔细看向容月,白瓷般的脸庞,脸颊上有着一抹绯红,一双笑眼,一对柳眉,眉眼弯弯却神色异常坚定的望着自己,轻启朱唇:“愿同尘与灰。”   良久,越灵均长舒一口气,感觉自己好像输了一筹啊。搭在窗棱的手抬起来,轻轻覆在容月的鬓发上,柔软的发丝顺从的缠绕在灵均的手指上,灵均看着容月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无论何时、何地、何事,相信我。”   容月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越灵均走的时候已经快到黎明,乌云又遮住了弯月,夜色正浓。灵均临走和容月说:“乖乖在家等着,这三年好好学学怎么当一代宠后。”   容月切了一声,一脸鄙夷的说,“先好好搞定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吧,别让我没当成宠后,搞个陪你亡命天涯。”   谁料到一语成箴,越灵均这一走,再见便从朝堂变成了江湖。   事后想想,容月恨不得切了自己的舌头,怎么能那么准呢。早知道自己还有言灵的体制,应该说我要当一代宠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嘛,也不用落得如此狼狈。虽然亡命天涯也算不错的回忆了,可是若当时有个什么差池,可就真的只剩下亡命了。    ☆、愿同尘与灰(下)   当晚越灵均离开秦府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容月草草收拾洗漱便也歇下了。只是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恍恍惚惚只觉得做了几个梦,又觉得刚闭上眼睛天色就大亮了。容月原本一向是一躺下就能睡着的体制,秦修远说她心宽,心思少睡得便好,越是心思灵巧千回百转的,越是容易辗转反侧一宿难眠。容月迷糊的坐起身,倒是想起父亲说的这话看来有理,昨日睡前思前想后,一会儿是刺客一会儿是朝臣的。   容月叹了口气,自己才有这么一点儿心事便如此烦恼,像灵均像父亲他们,整天还要多想多少事情。映荷进来伺候容月净面更衣,看容月恹恹的没有精神,便问道:“小姐是担心太子殿下么?不如咱们去西郊的观音庙祈福吧?给太子求个平安符,也顺便散散心。”   “西郊那个不是送子观音么?”容月疑惑的问道。   映荷其实也就随意一提,她哪里知道观音庙是供什么观音,只好说道:“哎呀,不管什么观音,反正都是菩萨嘛,拜拜总不是坏事儿。”   “你个丫头真是不学无术就会胡搅蛮缠。咱们去法华寺吧。”容月摇摇头,倒也不忍拂了她的好意。   “好呀好呀,我还没见过京城的样子呢!”映荷拍手笑道。   容月去和秦修远打了招呼,秦修远听说她们去法华寺祈福,倒也没有阻拦。法华寺刚出城门不远,香火很盛,不少皇亲贵族家的夫人小姐都会去求平安符。只交代说法华寺住持是自己的好友,让给带了一包家乡的茶叶,另嘱咐了两人早去早回,容月一一应了。   到了法华寺见了住持,这住持大师并没有某些得道高僧那么宝相庄严,反而平易近人,和个平常百姓相仿。容月小时候也随着父亲来过几次,印象中记得这位住持十分可亲,如今一见果然还是旧时模样。容月给见了个礼,又说是给父亲秦修远带好,住持口宣佛号道了声谢,说道:“阿弥陀佛,当日秦施主离京前来我这里讲佛。老衲问秦施主要不要求一签,施主说不愿,言道吉凶自有天定,尽人事而听天命,求不求也都无妨。”   容月闻言好奇,问道:“那大师觉得我父亲说的可有道理?”   住持笑道:“也有理也无理。”   “大师明示?”   “早知天命,心中有数,便能早作准备,虽不能逆天而行,但或许能留下转机。”   容月略一思索,说道:“大师说得也有理也无理。”   “小姐明示?”   “早知天命不免心神动摇,或想逆天改命,或便逆来顺受。如若一无所知,便自会努力尽人事,即便败了,也不枉一番努力。若侥幸成功,更添自己信心,日后便能更上一层楼,何乐而不为。”   住持点头,言道:“小姐也是通透。那看来小姐也是不愿求一签了?”   容月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求个平安符,算是一点儿心意。求天佑,我不如信当今天子。”   容月和住持喝了会儿茶,聊了一会儿天,又讨了一顿简单的素斋。寺外山上栽了不少黄栌,此时入秋一大片金黄的树叶,有不少来上香的百姓也是来顺便赏叶,到了深秋树叶变得火红,来专程赏叶的人就更多了。虽然国丧禁歌舞娱乐,不过吃喝什么的也不好都禁,总还是要让这些做小买卖的百姓能养家糊口的。所以寺外周边也多了些小摊子,卖馄饨的,卖面的,还有茶铺什么的。容月看着官道上熙熙攘攘的热闹人群,倒是觉得心情好了不少。   等两人走到城门外,正看见几匹高头大马飞奔出了城门,看马上的骑士或肋下佩剑或背后背刀,一个个周身带着煞气,一边甩着马鞭一边吆喝着让让。官道上的行人见一行人凶神恶煞,也都敢怒不敢言,只好拉着老人孩子匆忙躲闪。   容月和映荷也赶忙闪身往路旁躲,映荷悄声问道:“小姐,这就是江湖人么?”   “应该是吧。”容月看着几匹马走远,扬起一片沙尘,旁边的老百姓又都汇集起来往城门走,见人走远了,嘴里也是敢骂骂咧咧的说着这群人没点儿道德。   “看着好凶,”映荷撇撇嘴,说道,“那世子爷就是和这帮人交往么?要是这样我可再不嚷嚷着见世子爷了。”   容月知道映荷口中的世子爷便是淳王世子越灵璧,之前听灵均和卫思齐来信都说起过,越灵璧近几年不知道怎么起了浪荡江湖的念头。据说一离开淳王府就是月余,轻易不回府,既不娶妻生子,也不请官请封,如今还就只顶着个淳王世子的虚名。可别说在江湖中还闯荡出了点儿名号,也不知道是越灵璧自己吹嘘的还是真有这么一回事儿,总之更是惹得大姑娘小媳妇儿们觉得世子爷见多识广魅力非凡,可她们这些官家小姐又哪里见过什么江湖。容月原本还想着,回京城之后好好问问灵均和卫思齐,淳王世子到底算不算武林高手,如今看来也没这些闲情雅致了。   不过正值国丧,这些江湖人如此匆忙的出城做什么?容月摇了摇头,也没再多想,心道,兴许国丧对江湖来讲也算不上什么吧。   秦府离西城门不远,转过一条小街就能遥遥望见府门了。刚走到街口,映荷咦了一声,一拉容月衣袖,说道,“小姐你看,府门前羽林卫是不是比昨个儿多了不少?会不会是太子殿下来了啊?”   昨夜越灵均悄然来府,知道的人不过是秦修远,夫人和容月,连映荷都被容月早早找理由支开去睡了。既然昨夜悄悄过府,显然就是不愿别人知晓,就不该今日大张旗鼓的又来吧?容月眉头一皱,看府门外确实多了不少羽林卫,而且看起来并不像护卫府门,尤其门口那一小队,说起来倒是更像把守似的。   “我去先问问,要真是殿下来了,咱们先偷偷溜回后宅,我给小姐打扮打扮。”   “等一等!”容月一把没拉住,映荷说了一句就拎起裙子小跑着凑过去了。   容月刚迈出两步,还没来及喊映荷回来,就看见映荷已经和边上一个羽林卫说了两句,然后那个羽林卫一把抓住映荷的胳膊就往府里拖。映荷惊叫了一声,挣了两下哪里能挣脱羽林卫的钳制,惊恐的朝容月这边看了一眼。容月刚要喊出声,就看映荷好像冲她摇了摇头,略一犹豫,发现那边有其他羽林卫朝这边看过来了,下意识的就退出街角背靠在一旁的墙上。   容月只觉得自己的心砰砰砰的直跳,不知道刚才羽林卫有没有看见自己,也不知道映荷怎么样了。过了一小会,听了听似乎没有什么动静,又探头过去看,容月刚探出头去,就觉得身后有人使劲拉了自己一把,下意识的一声惊叫还没出口,就被人捂住嘴。   也就是一瞬间的功夫,容月就听见耳边有熟悉的声音压低了说,“是我,别害怕,跟我走。”说完就松了手。   容月顾不上惊讶赶忙回头,声音听起来熟悉,样貌看起来也是熟悉,容月试探的叫了一声“明贤君?”   就看见同样是三年没见的卫思齐冲她点了点头,并没多话就转身带路。跟在卫思齐身后,容月看着他的背影,三年来他好像比灵均还要长得高上了一点儿,不过两人都是颀长的身材,并不见硕壮。说起来卫思齐还是将门虎子,却是脸上一贯挂着温柔笑容,一派儒雅风度。当年几人还打趣说,今后明贤君肯定是一代儒将,直接迷倒边关的姑娘们,兴许还能娶个漂亮的胡女。卫思齐倒是难得的沉了脸色骂他们胡说,拿着军中十七禁律五十四斩把他们唬得一愣一愣。   只不过记忆中永远带着温柔笑容,对他们几个小几岁的孩子尤其宠溺的卫思齐,这时候脸色严肃的让人觉得有些陌生。三拐两拐之后,两人就走到一座小院儿,容月觉得离自己家好像并不太远,小院儿很小,就三间房,看着也没怎么收拾,冷冷清清的。   “这里是我前年偷偷买的,没收拾,我和殿下有时候得空来喝杯酒。”卫思齐见容月东张西望,便解释道。   “你们两个置办的秘密基地么?”容月左右看看,就只有院子一角堆了几个酒坛,另一边放着个兵器架子,其他的连个石凳都没有,看来真是没人收拾,两人过来也就是喝酒比剑。   “恩,这里算个安全的地方,没其他人知道了。不过我还是长话短说。”卫思齐声音带着焦急,说道,“太傅府被羽林卫围了,不过你不用急,太傅只是被软禁了。而现在最重要的是,殿下失踪了。”   一语石破天惊,容月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然后就直愣愣的看着卫思齐好像还在继续说什么,却什么都没有听到。模模糊糊的突然想到,我是不是昨天还和他说不要落得亡命天涯,如今竟然是连和他一起亡命天涯的机会都没有了么?    ☆、何去何从   “容月,容月!”好半天容月才发现,卫思齐在她眼前晃着手,见她终于有了反应才放下,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   “啊?”容月知道自己大概是走神了,卫思齐后来说什么自己完全没听到。可她不知道自己那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让卫思齐差点儿憋不住笑出来。   卫思齐让她这么一闹,脸色终于是柔和了一点儿,说道,“我说殿下失踪了,又不是死了,你发什么傻啊。”   “失踪了不就离……”容月还是一脸愁容的,结果说了一半儿,看见卫思齐的脸色,才意识到自己大概想多了,形势好像没自己想的那么不好,赶紧打住要说的话。生硬的换了话题说,“那你干嘛吓我,三年不见就这么欢迎我?你赶紧说清楚,什么叫失踪了?”   “咳,其实我昨天看见你了。”卫思齐有点儿尴尬的别过目光说,“昨天我带人暗中跟着殿下到太傅府上,又护送殿下回宫。”   容月大吃一惊,旋即想到自己昨天晚上和灵均在院子里的对话,脸腾的红了一片,连忙问:“那你什么时候看见我的?”   “殿下出府的时候,你送到门口,我就看见你了。”   “哦,”容月长出一口气,暗自庆幸,幸亏没听见我们说话,要不然可就丢死人了,又接着问,“那殿下怎么就失踪了呢?”   卫思齐叹了口气,还是简单的把昨夜他和越灵均的想法和容月说了一遍。原本卫思齐是坚决不同意灵均出宫,先帝被刺身亡,虽然刺客抓住了,可是主谋不明。此时太子还没登基,贸然出宫若是又有什么意外,非得天下大乱不可。可越灵均觉得太傅刚回京城,没有官复原职,不能随意进宫,只能等自己登基之后才能下旨。然而此时形势混乱,自己还是想和老师长谈一番,理清思路。两人争执不下,最后还是越灵均出了一个主意,让卫思齐带了五十羽林卫中的高手暗中保护,若是没有意外便好,若有人有什么动作,自己出宫正好引蛇出洞。   卫思齐当时自然是觉得这个主意烂透了,马上就要当一国之君的人了,鱼龙白服不说,还以身为饵。然而卫思齐还是抗不过越灵均执意而为,他也知道灵均有几分是为了见容月,又有几分是因为刺驾主谋不明,心中烦躁,只好铤而走险兴许还能明朗形势。   最后卫思齐精挑细选,暗中带了一百人,跟着越灵均,再加上灵均身边的右统领卢毅也是万里挑一的高手,才算允了灵均来太傅府。   “然后你们这一百人都敌不过刺客,让殿下被劫走了?”容月忍不住在中间万分诧异的插了一句嘴。她虽然不知道卫思齐的武功有多高,但是听灵均和灵璧都说过,卫思齐无论放在疆场上还是绿林中,都已经是年轻人里数得上的高手了。   卫思齐苦笑一下,摇头说道:“你接着往下听就知道了,我们还是年轻欠了经验。”   越灵均在临近朱雀门的时候遇上了一批刺客,武功不错,算得上顶尖。第一波的偷袭被卢毅当下了,然后卫思齐就带人扑了出来,一时间打退了刺客,为了抓活口还伤了几个羽林卫。最后抓住两个人,杀了五个,其他的跑了。越灵均挺高兴,觉得自己这个诱敌之计成功了,虽然没有一网打尽,不过也无妨,想也知道主谋不在其中。抓住了活口就有希望问出主谋,越灵均便打发卫思齐直接押了两个活口去问话。卫思齐看眼前就是宫门也放下了心没有把越灵均送回宫中,也是怕压着两个活口夜长梦多,便带了五十人走赶忙奔了天牢,剩下五十人跟着越灵均进宫。   卫思齐盯着审了一夜,没问出什么信息,想着越灵均在宫中应该急等着结果,便一早去回话。结果一进东宫就听说,越灵均昨晚根本没有回宫!   “那这五十多人就这么从宫门口凭空消失了?”容月紧蹙着柳眉,神色又不安起来。   卫思齐又叹了口气,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说道:“不能算消失了。我早上去朱雀门外看过了,有打斗的痕迹。虽然用黄土盖了又细细扫过,不过还是能看出来一点儿痕迹。然后我顺着这痕迹一路找出了一条街,在墙角发现灵均留下的暗记,画得潦草,不过能勉强认出来说得是遇袭,不敌,暂避。”   “可他是太子啊,就在宫门外遇袭难道不应该往宫中跑么?宫里还有那么多侍卫呢!”容月不解,说完忽的有个念头,吓了自己一跳,说道,“难道说,他觉得宫中不安全?”   卫思齐看着容月的目光中带着赞许,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他们在朱雀门外遇袭,我猜想是打了一会儿之后,宫中没有侍卫出来,殿下生了疑虑,便往城外跑去。知道我今日会入宫找他,便留下暗记说他暂避。”   容月觉得自己脑子快不够用了,突然从无所事事的乡间生活,一下子跳到家国天下,这进度有点儿太快了吧。也学着卫思齐按了按太阳穴,重新理了理思路,接着问道:“那如果连宫中都不安全了,殿下也不会留在城里了吧。”   “是,我怀疑殿下昨夜就出城了。”   “啊!”容月突然想起来早上看见飞马出城的一队江湖人,赶忙告诉卫思齐,问道:“你说会不会是追殿下的?”   “这也不无可能,”卫思齐沉吟了一会儿,接着说,“如今不论是刺驾的刺客还是行刺殿下的刺客都没有招供。昨夜行刺的那伙人也都一个个黑衣蒙面,并不知道身份。他们若白日里就那么明目张胆的出城,倒也没人留意。而且出了京城,便没有人认识殿下了,他们再去追杀的话……看起来便是江湖仇杀,一般百姓看见连报官都未必。”   “那你快去帮殿下啊!”容月更急了,想到灵均如今被一路追杀,万一出个什么意外,简直不敢想象。   卫思齐微微一笑,说道:“恐怕不行,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容月这次真的急了,喊道:“还有什么比救殿下更重要的?”   “去边关见父王。”卫思齐语气坚定,“我相信殿下能脱险。而殿下失踪的消息一传出来,朝中恐怕就要生变,我要做的便是为他拿稳边关这一支军队的兵权。这支军队一直跟着我父亲,即使朝廷下旨,我们就算直接挑明了和士兵讲朝中有变,太子还在外,应该也有不少将士们会相信我们,就算不能保住整支边关大军,也能给殿下保住一部分兵权。”   容月一听便安静下来,转念一想便知道,这事儿的确是重要,而且只能卫思齐去做。如果是灵均在这里,恐怕也会这么选择吧。   “而且还有,父王这支力量是站在殿下这边的,此事朝野皆知。无论对手是谁,他们十有□□会猜殿下去边关投我父亲,如今我这一向西去,他们便会坚信我是知道殿下去边关的。他们的人便会跟着我试图截杀殿下,即使有个别人去别的方向找,主力肯定也是会被我带走。”卫思齐神色坦然,容月知道他这又是个以身为饵的想法。因为他们两个都知道,越灵均如果出京求援,一定不会去边关。   “好了,我也该走了。我就是怕你担心,走前和你说一下,过几天若有什么不利的消息,不用相信。安心等着我们回来就好。”卫思齐说完,看意思就想走了。   容月一怔,不由说道:“我在哪儿等你们?”   “回太傅府。”   “自投罗网?”容月疑惑的问道。   “以逸待劳。不管寻什么理由,以太傅的声望,一时半时的,他们不会明目张胆的对太傅做什么。你留在太傅府倒是安全。”   “我不。”容月一脸的不满,说道,“干嘛让我在家傻等。既然你把我拉出来,多一个人也多份力量。即使最后帮不上太多忙,我陪着殿下也好过他一个人。”   “那你想去幽州?”卫思齐皱眉问道,“幽州山高路远的,你一个小姑娘孤身一人的怎么去。”   “我自己想办法,反正我去幽州。”   卫思齐看着容月的脸,明明还是个小女孩,偏是一脸的坚定。他原本只觉得容月和太子感情好,和他们这几个玩伴相比多了些亲近,只不过现在看来,好像比他想象的更深了许多。去幽州山高路远,她兴许真的只是为了去陪着灵均吧。我们都让她相信我们,也许我们也应该多相信她,毕竟她是容月啊,和我们一起长大的容月。   卫思齐浅浅一笑,塞了容月些散碎银两还有几片金叶子。略想了想又贴身拿出了一个小荷包给了容月让她收好,说关键时刻兴许能帮她一把。   容月看卫思齐塞了她这一堆东西之后,就挥了挥手,深深看了自己一眼,说了句:此去幽州,一路保重,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容月笑了,明贤君这是拿我也当了和殿下一样值得信任的伙伴呢。灵均哥哥,我来找你了,希望能帮上忙,希望能真的成为你们信任的伙伴吧。    ☆、前路漫漫   终于只剩下一个人了。   从出生到现在,一直备受宠爱的秦容月,第一次离开家门,无亲无故。而且前路漫漫,吉凶难料。   站在那方看着冷清得颇为应景的小院儿里,也许是卫思齐临走前留给她那个充满信任的笑容,也许是知道越灵均在幽州,容月没觉得有太多的无措和紧张,倒是开始细细的盘算起自己去幽州应当做什么准备。一个单身女孩儿上路诸多不便,总要想上一套说辞。反正卫思齐给自己留了不少盘缠,容月也不想让自己太辛苦,她还想容光焕发的去给越灵均一个惊喜,而不是把自己搞得惨兮兮去吓他。   想好了所有需要准备的东西,容月离开小院儿去了西市。西市是京城最大的集市了,天南地北的各色货物,时下最流行的吃喝玩意儿,都能在这里找到。相比较起来,东市要小一些,不过铺子却都高档不少,寻常百姓家只有逢上有大的喜事儿了,才去东市小心翼翼的买上一两件好东西。西市虽然比不上东市的奢华,找不到那些奇珍异宝,不过寻常物件倒是一应俱全。   靠北头儿上主要买衣服布匹,连带有几家胭脂水粉铺子,容月记得之前住在京城的时候,跟着母亲来挑过新衣。找了家人流不多不少的铺子,容月一进门旁边的伙计就眼睛一亮。这姑娘一身襦裙虽然不是时下流行的艳丽款式,不过料子相当考究,伙计赶紧凑上来一通夸,本想着今天能做一单大买卖,结果却是让伙计大失所望。容月虽然客客气气的听他介绍了半天,最后挑了几件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棉布襦裙。   买好了衣服水粉,容月又在街边的小摊子上挑了一支还算精致的银钗,买了一面小小铜镜。   好不容易换好了一身装扮,容月举着小铜镜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简简单单略嫌暗淡的蓝色下裙,配了件白色上衫,头上斜插了支银钗算是唯一一点装饰。脸上拍了一层略暗的粉,眉画的略重些,胭脂颜色也略深些,显得整个人气色有些暗淡。容月满意的点了点头,不错,平凡的过目即忘。   打扮好了的容月又重新转到西市东南角上的骡马市,端出一幅精打细算的表情,和掌柜的讨价还价了半天,花了二两银子雇了一辆半新不旧的骡车,连带赶车的车夫一起,说是去幽州,只去不回。   容月最后编了这么一套说辞:说自己父亲是教书先生,得罪了主家摊了官司,自己要去幽州投个做官的亲戚,看能不能帮忙托人打点一下救父亲出来。这套话要说起来多少还真是实情,所以容月说起来那神色也格外真实。给容月赶车的车夫叫牛二,长得就是一副憨厚样貌,听容月这么一说,拍着胸脯说自己本就是幽州人,去幽州的路熟得很,只要容月受得了,自己也可以起早贪黑尽快赶到幽州。   等容月带着一个小包袱,坐在骡车里晃悠晃悠的上路了,才突然感觉到了疲劳。从一早上出门上香,到中午回府发现太傅府被围,再到和卫思齐相见,之后一路采买直到上了车,一刻都没有停歇。好累啊,容月长舒了一口气,捶了捶有些发麻的小腿,暗自想着,这才是第一天。   身体虽然疲劳,精神却过度亢奋。原本躺在车里准备小睡一下的容月,还是抵抗不了脑子里纷纷扰扰的事情。索性坐直了身体,掰着手指头企图再理清一下现在的状况。   首先父母在府里很安全,如果真要有什么危险,羽林卫就不会围府,而是把人抓走了。这让容月很放心。等父亲看到映荷回去而没见到自己,会不会担心?不过以父亲的处变不惊,应该家中还好。   然后卫思齐去了边关,恩,好像自己不用担心明贤君的本领。   三皇子和小七,哎呀,三皇子和小七都在宫里,如果宫中生变……容月突然有些心慌,卫思齐之前没有提到宫中的状况,自己担心灵均的情况一时也没顾上问问。尤其是三皇子,如果太子灵均失踪,那么无论立长还是立嫡,下一个都是三皇子越灵贺了。太子灵均失踪的最大受益人,其实是三皇子吧……容月下意识的不愿意去想这种可能,灵均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和他们一起长大的伙伴。容月告诉自己要相信三皇子,那个写信给她说二哥威武的三皇子。可是如果不是三皇子的主谋,那么下一个有危险的就应该是他了,这到让容月更难过,如今灵均,卫思齐和自己都离开京城,只剩下灵贺在宫里,面对着不知道来自何处的危险。容月再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力不从心。   最后就是灵均了,遇伏,暂避,会是和他们猜想的一样去幽州么?幽州王赵士成,先帝领兵时候的结拜兄弟,名望颇高的越国大将。所有人都看到先帝登基之后和赵士成不睦,文帝封了赵士成个幽州王,也没给多少兵将就远远的给送去了北边,镇守幽州,抗击北国,无诏不得返京。明里暗里多少人想勾搭上幽州王,却发现这赵王爷油盐不进,不站派系,好像只是守着幽州这一州之地,远远的仿佛孤立在朝堂之外。然而赵王爷每年密信送入宫中,只有先皇和太子灵均知道,赵王爷手中有不亚于镇边王的一支精兵,而这,是皇帝手中最秘密的一支军队。   容月还清楚的记得当时自己偷偷听到的,灵均和卫思齐的约定:如果有朝一日在京城之外,失了联系或者遇到危险,幽州赵王府见。后来容月几乎马上就被卫思齐发现,两个人的约定变成了三个人,当时两个男孩儿还笑着说估计容月这辈子也用不上这条了。   容月想着想着噗的笑了起来,自己那时候好喜欢和他们争辩,当时还说,怎么用不到,万一我以后带兵打仗去了呢!怕他们笑话还发狠的学了一阵子兵书军阵,后来从父亲的古书中翻出一个奇阵,在卫思齐面前好一番炫耀。   “姑娘啊,这天可是快黑了,前面马上到兆城,再走就没有大镇店了,我们今天在城里歇了吧,明儿个早点儿走。”坐在前面赶车的牛二听见车里有动静,便回头问道。   “我没怎么出过门儿,就依着牛二哥说的吧。劳烦您找个干净的小客栈。”   “好咧,没问题,咱有相熟的店,又干净又便宜。”   进城不远,骡车就停了,容月下车一看,面前是座挺大的客栈,叫王家老店。前面是个饭店,后面小院儿可以住店。掌柜的显然和牛二挺熟,看见容月下车就过来说,后面有个单独的院子有人包下了,旁边的跨院儿还有一间上房。容月也没在意,跟着掌柜去看了看,房间挺干净,就让掌柜给准备点儿简单的吃食,付了房钱住下了。又问牛二住哪儿,牛二嘿嘿一笑说还要照顾牲口,他们赶车的自有地方住。   容月进屋稍微收拾了一下,就有跑堂小二端着茶壶茶碗给沏了茶,不一会儿又端了两个小菜,两个馒头送来屋里。容月道了声谢,顺手塞过去几个小钱。小二拿了钱挺高兴,扒着头往外看了看就压低了声音说:“这位姑娘啊,您一个孤身的姑娘家,需要什么就叫我给您送,这旁边院子让一群江湖人包了。那一个个儿的凶神恶煞可别吓着您。”   “江湖人?”容月一怔,连忙问道,“你知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嗨,这咱哪儿知道啊,就看着都拿刀拿剑的。”   “那他们说是要去哪儿了么?”   小二想了想说道:“去哪儿还真不知道,不过他们正在前面吃饭呢,商量这事儿来的。刚才我送酒过去听见正吵呢。好像说是追什么人,有几个人说要去西边,一个不同意,争了几句。最后也不知道说去哪儿,我这赶紧就给您送菜来了。”   容月低头看看八仙桌上的两个小菜两个馒头,还有旁边哈着腰站着的店小二,手里拿着茶杯转了几转,然后放在桌上,说道:“这两个菜和馒头帮我包起来,给我再送个小炒一碗面到前面,我去前面吃。”   “得咧,您请便。”店小二应了一声,心里想,这小姑娘还真是爱凑热闹呀,说了小心还往上凑,啧啧。   容月顾不上管这店小二想什么,走到客栈前面的饭店,抬步上了楼梯。一眼就看见二楼一角坐着那一桌江湖人,几个人还在吵吵嚷嚷,听见有人上楼,那边有人望过来一眼,见是个寻常打扮的姑娘,也没再看就又接着吵去了。二楼中间还有几个闲座儿,容月便挑了一个角落里的自己坐了,一边吃面一边小心听着那群人说话。    ☆、险遭池鱼   “我看坏事儿就坏在清风阁那群丫头片子上了!要不怎么能让那人跑了。这群小贱人抢生意不说,现在还开始给咱们捣乱了!”一个虬髯大汉,声若洪钟,拍着桌子骂开了。   “就是,回去咱们可得和楼主好好说道说道,不能让一群娘们儿骑到我们脖子上去。”旁边一人也搭腔说。   一桌人纷纷应声,开始乱七八糟的骂这个清风阁坏事儿。   清风阁是个什么东西?容月拿筷子扒拉着面条,心下疑惑,是不是来晚了啊,看样子这帮人已经开始喝酒聊天了,本来还想听听是不是和灵均有关。现在他们说的这些江湖八卦,容月听得半懂不懂,可是要走又有些不舍,万一一会儿能听到些有用的消息呢?   容月正自己纠结着,就听见楼梯口有脚步声响,脚步声带着韵律似的,比寻常人轻快不少。容月扭过头去一看,便觉得眼前一亮。楼梯口上来一个美貌女子,看年纪也不过是十六七岁,穿着一条素白底绣梅枝的罗裙,搭了一件水红的薄衫,头上斜插一直步摇,随着女子轻快的脚步,一荡一荡的隐约露出一点红宝石的亮色。女子柳眉杏眼,长得美极,尤其那双眼睛,眼珠黑亮亮的点漆一般,连容月一个女孩子都看得不由愣神,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形容这女子的美。   酒楼上突然安静了一瞬间,原本嘈嘈杂杂的大堂一下子没了声音。那美貌女子倒是习惯了似的,美目环视,好像是在找人。那桌江湖人愣了那么一瞬,然后呼啦一下子各拉兵刃就围了过去。为首的虬髯大汉对着那女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嘿嘿一笑,说道:“如果我没认错的话,这不是清风阁的楚云大总管嘛?”   那美女微微挑了一下眉,目光这才放在眼前这伙人身上,美目在几人袖口上统一样式的刺绣图案上转了几转,开口说道:“明月楼的?有事儿?”   虬髯大汉冷笑一声,说道:“是有点儿事儿要向楚大总管请教。”   楚云随意的看了看周围几个杀气腾腾的大汉,又看向酒楼四周,好像还是在找什么人,见酒楼上的客人明显开始有些骚动,显然是看这边要打起来的样子纷纷准备开溜了。又仔细找了找,楚云看来是没找到想找的人,神色有些不耐烦,对着虬髯大汉说道:“有事儿快说,我赶时间。”   “给你脸你还横起来了!”虬髯大汉被她这幅不耐烦的态度惹得勃然大怒,把手里的刀一横,喊道,“不要明知故问,快把越灵璧还有和他一起那人给我交出来,今天放你一条活路!”   楚云嗤笑一声,答道:“越灵璧不在清风阁。你们找的那人也不在。”   “少废话了,要不是越灵璧横插一杠子那人能那么容易跑出京城?跟你说实话,越灵璧那个伤,哼哼,不死也活不过几个月。”   楚云神色愈加不耐烦,撂下一句话转身就走:“他爱死不死关我什么事儿,越灵璧不在清风阁。”   “臭丫头你站住,别以为我们明月楼的都是瞎子,你们清风阁救走越灵璧以为我们没看见吗!”   “是我们救走了又怎样,他们自己长着腿不会走吗?别来烦我。”   楚云语气烦躁,想来是有其他事情,急于离开,可这让那虬髯大汉终于忍无可忍,一挥手,几个人一拥而上就把楚云围在中间,几个人没再废话伸手就打上了。楚云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倒是毫无惧色,反而不屑的撇了撇嘴,脚尖一点地,两个起落就飘身从二楼的楼梯口落到了门外天井。那虬髯大汉也不含糊,紧追上去两边人就打上了。   酒楼里的客人刚才被堵了楼梯口,想偷偷溜走都没有空子,这下可算是呼啦一下都跑到楼下。这些都是行脚的普通人,哪里见过这等江湖仇杀,看几个人在天井里动手好像没有大开杀戒的意思,就都远远的围在酒楼一楼扒着窗口看热闹。   那边容月也跟着人流涌到天井,一看窗口门口都被占满了,就侧身站在了门口靠着门框。等容月站定了,周边人群都已经聊得热火朝天,这个说美女功夫好高肯定能赢,那个说美女双拳难敌四手要糟糕。这时候有个好像知道点儿内情的人正吹得高兴,说清风阁和明月楼是现在江湖上最著名的两大神秘帮派。见周围人都围过来听自己说话,这人更高兴了,连比划带说的给大家讲这江湖秘闻。   “这明月楼几年前成立的,据说是个杀手组织,专门干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人命买卖。要说这是杀人啊,官府怎么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据说可是上面有人撑腰,底子硬的直通天呐。”这人嘿嘿一笑用手神秘兮兮的指了指天上,见周围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更来劲儿了,接着说,“后来又突然冒出个清风阁,说里面都是千娇百媚的大美人,你们看那姑娘,咱老百姓谁见过那么漂亮的姑娘啊,是不是?清风阁专门买卖消息,也没人知道她们哪里来的路子。最近还听说清风阁和淳王世子越灵璧搞得不清不楚的,也是,姑娘家家的,哪个不想找个好人家嘛。人家世子爷可是正经的皇亲国戚,这要攀上了,就算不能明媒正娶,当个妾也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呀……”   容月听他越说越不着调,也没继续留意,眼里看着天井里动手的一伙人,其实自己整个人其实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惊中,只觉得心下骇然,淳王世子越灵璧重伤要死了?那和越灵璧一起的那个人又是谁?如果说和灵璧有关系,又最近跑出京城的话,难不成真的是灵均。那么说是淳王世子救了灵均出京,这帮人果然是追杀灵均的了。   容月虽然看过灵均和卫思齐练武,可是自己却对武功一窍不通,此时看着那叫楚云的美女以众敌寡和那群人动手,也看不出来到底谁占着优势。从刚才的对话来看,似乎是这个楚云救了越灵璧他们,可她又说灵璧爱死不死,那又是怎么回事儿。容月倒是想让楚云快些取胜,自己好去打听一下越灵璧的事情,虽然这美女看着不太好说话,不过自己好言相向,就问问也不会和自己动手吧。   那边战团中,原本楚云只想快些脱身,却也没想到被那个虬髯大汉缠住了。这几个人虽然都不是顶尖的身手,可是人多势众,互相之间又还配合挺娴熟,一时半时倒也难以轻松脱身。原本清风阁和明月楼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虽然平日里做事偶尔有小冲突,不过还都保持着表面上的客气,若不是为了救越灵璧,楚云也不想在台面上惹上明月楼这么个麻烦。这时候楚云和众人也打了不短时间,觉得这几个人下手也越来越重,恐怕自己不下杀手就要吃亏了。   楚云暗叹了一口气,心想,越灵璧你这个惹祸的冤家,别让我找到,找到了非得千刀万剐了你。楚云虚晃一招右手在腰间一抹,然后就见寒光暴起一片光华,耀眼夺目。容月根本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觉得眼前一花,再回神就见楚云已经站在自己身前不远,右手擎着一柄明晃晃的长剑,剑尖斜指地下还在微微颤动,一滴一滴的鲜血顺着剑锋没入黄土。到此时,容月才恍然听见对面迟来的惨叫声,对面那几个人已经一个个翻滚在地,即使看不清伤了哪里,只听惨叫就让人背后发凉。   只有那虬髯大汉还一脸狠厉的站着,握刀的右手颤动,右臂深可见骨的一道剑伤血肉模糊。那大汉咬牙切齿的说道:“楚云你下手好狠,咱们明月楼和清风阁这梁子算接下了。”   楚云眉头紧锁,倒是没再冷言冷语,说道:“若不是你们欺人太甚,本姑娘也不会出手。等我事情办完,再找你们楼主赔礼就是了。告辞。”   楚云说完飞身便要越墙而出,谁料到,就在同一时间,那看起来粗豪的虬髯大汉居然左手一抖甩出三支金镖直奔楚云而去。这下突如其来,楚云一心要走,根本没有注意到那大汉出手,只不过正好飘身而起,就势躲过了最要害的两支,却还是被最后一支镖打在肩头,闷哼了一声,脚下却也没停,还是越墙而出,几个起落就消失不见了。   这边容月却是看见了那虬髯大汉左手一抖,然后原本在自己面前的楚云一晃就不见了,结果就只见一点金光直奔自己而来。容月连害怕都没来得及,只有心里想到,这算出师未捷身先死么,刚出家门就要这么莫名其妙的死了啊,我还没找到灵均哥哥呢。   容月只听到周围一片惊呼,看热闹的人群呼啦一下就散了,只剩下自己却楞柯柯的站着根本来不及反应。突然觉得腰间一紧,容月感到有一只手臂揽着自己的腰猛地往旁边一拉。   “当”的一声,容月感到脸前一阵凉气飞过,脸颊感觉到嗖嗖的凉气。抬眼就见一支金镖钉在自己刚才靠的门框上,直没入了进去,只留下一个小洞。“嘶”容月倒吸一口冷气,这要钉在我的脑袋上,怕是直接就见阎王了吧。   容月还在怔怔发呆,就觉得横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又是一紧,直接把自己拽到了门里。那人还没放手,半抱半拖的揽着容月往后面的跨院走。   “哎,你放开我!”容月心里感激这人救了自己一命,可是也别一直这么拖着我好不好?而且对方一个大男人,拉拉扯扯的太难看了啊。那人也不理周围客人好奇的目光,也不管怀里容月的挣扎,径自闷着头往里走。   容月一直被拖到了自己住的跨院,那人好像挺清楚的知道她住在哪儿,直接伸手推开她的房门走了进去。进了屋,那人总算是放开了手,容月刚松了口气,就听耳边熟悉的声音咬牙切齿的说:“看热闹也不知道找个安全的地方,笨死你算了。”    ☆、敌暗我明   “啊,灵……”容月小小的惊叫了一声,刚要脱口而出一句灵均哥哥就被来人伸了一根手指按在唇上,只好努力瞪圆了眼睛,死盯着眼前的人。越灵均显然也是做了一番打扮,容月仔细看了看还是没辨认出来,若不是方才灵均说话的语气太过熟悉,就是走个对面容月觉得自己也认不出来他。说起来这张脸刚才是不是也在酒楼上呢?容月仔细回忆了一下,还是没有任何的印象,越灵均现在就顶着完全是过目就忘的一张脸。   “别太大声。”越灵均说完松了手,转头去门口张望了一下,顺手关上房门,再转过来对着容月,没好气的说道,“要不是我正好从人群里认出你,连去哪儿给你收尸都不知道。”   惊喜来的太突然,让容月有些昏头了,前一天还担心他死了,前一刻还担心他被人追杀,下一刻越灵均就突然出现救了自己的小命。而且刚才那一飞镖发生的太快了,自己还没顾得上害怕呢就被救下来了,要说后怕是有一点儿,不过还是被惊喜冲散了。容月吐了吐舌头,拉着越灵均的袖子说道:“下次不会了,我会找个安全的地方啦。”   “找什么找,以后少看这种热闹,他们可顾不了你的死活。”越灵均顺手拍了下容月的头。   “哎,别打我的头啊,打傻了怎么办!”   “已经够傻的了,我看能不能打聪明一点儿。”越灵均嘴里这么说,手下却没有使劲儿,反而轻轻揉了揉容月的头,说道,“你怎么跑出来了?太傅怎么放你一个人出来?刚才我认出你的时候吓了一跳。”   容月一听越灵均问太傅,脸上刚刚浮起的笑容也敛了,低着头说:“太傅府被羽林卫围了,我正好去上香,回家碰上明贤君才没自投罗网。”   容月低着头,正看见灵均的右手拳头紧握了下,转瞬又松开了,听灵均的声音平静的从头顶传来,“别担心,他们不会动太傅。”   “明贤君也是这么说,不过他让我回府,我没回,我说我来幽州找你。”容月抬起头,看灵均脸色如常,甚至还难得的带了几分笑意,便接着说,“我想多一个人总多分力量,就算不能带兵打仗,起码能帮忙跑个腿什么的。”   灵均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说道:“你终于承认你不能带兵打仗了啊?当初是谁死活觉得自己一代军师所向披靡的。”   “当初不是年少轻狂么,你们不也一个个觉得自己一代名将,给你一支大军就能打遍天下?”容月撇了撇嘴,张口顶了回去。   “好好,等以后开兵见仗,本将军就收你这个跑腿的。”   “你们真的要打仗了么?”容月蹙了眉头,今天她才真实的体会到了刀剑无眼,而这不过是个小小的江湖仇杀。若是真到了战场上,谁都难保毫发无损。   “恐怕是了。”灵均说道,“他们看来这次是真想要置我于死地了。我和卢毅身后有尾巴缀着,甩了一路没甩掉,估计我也待不了一会儿,马上就要走了。”   “咦,不是前面那些什么明月楼的人么?他们不是追你和淳哥哥的么。哦对,淳哥哥怎么会和你在一起,他怎么样了?我听他们说他受伤要死了,是不是真的?”容月想起前面险些害自己丧命的那伙人。   “一时也说不清楚,”灵均摇头叹道:“只有他们就好了,他们不过是明面上的人马,高手都在暗中跟着。至于大皇兄,你知道他死不了就是了,我们出了京城不远就分开了,他大概应该先回京了。”   “那前面那个美女是不是找大皇兄的?”容月又想起之前那个楚云好像听口气和越灵璧有什么瓜葛。   灵均脸色变得略有些古怪,要笑不笑的,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说道:“管不了他们打情骂俏。”   “啊?”容月一脸迷茫,这里有打情骂俏的情况么,不完全是喊打喊杀么。   灵均忽然觉得她一脸迷惑不解的样子还挺可爱,不由得再次伸手拍了下她的头,害的容月又抱着头抱怨了半天。最后灵均还是说:“大皇兄没事儿,那美女以后可能变成咱们大皇嫂呢。”   “这样啊。”容月恍然,这就是传说中的江湖儿女,敢爱敢恨,相爱想杀么,如果越灵璧无事,那就剩下灵均是那些人的目标了么?想到这儿容月急道:“那你现在还是很危险么?能带我一起走么?”   灵均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很危险谈不上,一直甩不掉估计要麻烦一路。不过我恐怕不能跟你一起走,你要和我一起才是很危险。”   “那我还是自己走,他们不认识我应该没问题。”容月懂事儿的点了点头,她知道像灵均他们这么打一打走一走,若要还护着自己,恐怕更添麻烦。   灵均还想再说两句,就听到窗框被当当敲了两声,窗外传来卢毅的声音:“主上,尾巴又跟上来了。”   灵均应了一声,又和容月说:“你明天一早就走,什么闲事儿都别管,最好连脸都不要露,到王府再见。这次是凑巧了,之后我可不能时时跟着你。”   容月点头答应,就见越灵均又冲自己笑了笑,闪身出了门。容月顺着窗缝看出去,就见越灵均和卢毅两人转身就进了旁边一间房。再过了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几道黑影窜上了房顶,刚要趴下往屋里看,就听碰的一声,那间房的两扇窗户同时破开,五六个人影向着不同方向跑去。房上的黑衣人略一犹豫也分头追了出去。   小院儿一下子又恢复了平静。容月仔细听了听,不远处隐约传来几声打斗的声音,也不知道是不是灵均。靠在墙上,容月深深地呼了几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要去想灵均怎么样了,现在自己能平平安安到了幽州,不要拖后腿,不要让灵均分心,就是对他最大的帮助。   又过了一会儿,外面嘈嘈杂杂的,刚才看热闹的客人互相议论着今天的见闻,说说笑笑进了各自的房间。这一场打斗估计能给这些客人提供不短时间的谈资,别人身上的事情,越惊心动魄越是让人津津乐道,容月和衣而卧,听着外面的议论,心里想着,到了自己身上,倒是希望别有什么波折,别有那么多故事。   若是没有这乱七八糟的事情,她现在应该在准备和灵均的大婚吧,太子大婚也要举国同庆呢,百姓都要议论太子妃是何许人也。如今呢,太子在外面逃命,太子妃在这个荒野小店里想着怎么能平安的到幽州。再过两天太子失踪的消息就应该能传开了吧,幕后的黑手是不是也就呼之欲出了呢?怎么解释太子失踪,怎么解释太傅府被围?如今再加上淳王世子重伤,镇边王世子私自出京……   好乱啊,容月抬手盖住眼睛,见过了灵均,心里更乱糟糟了。原本下定决心一边赶路一边打听灵均的消息,别的都不用去管,自己也管不了。如今得知了灵均无恙,倒是放下心来。等赶到下个城镇再打听打听京城的消息好了。敌暗我明总让人觉得草木皆兵,如果等敌人暴露出来会不会好一些?还是到那时候我们早已经毫无还手之力。   辗转反侧,迷迷糊糊间感觉天已经大亮了,容月赶紧叫上赶车的牛二上路。牛二还是一副乐呵呵的模样,问道:“姑娘昨儿个睡得可好,听说前半夜店里闹贼,还伤了人呢,姑娘没被吓着吧。这出门在外难免遇到些糟心事儿,也不用害怕,顾好了自己个儿就好了。”容月心道,怎么就变成闹贼了呢?兴许是店家怕人说江湖仇杀闹大了,就托词说是闹贼吧。可见这市井传言完全不能信的。   容月和牛二交代了尽快赶路,晓行夜宿倒也平安无事了几日。到了离幽州城八十里的涿州,才一进城,容月便发现城门口人头涌动,似乎有什么大事发生。    ☆、前朝遗孤   城门口贴着告示,远远的看不清写的什么,人头攒动夹杂着嗡嗡的议论和叹息,外圈的人看不见急得垫着脚伸着脖子往里挤,里圈的人也不见出来,只顾着和身边的人聊天。容月围着人群转了一圈,比划了两下终于放弃了用自己瘦弱的小身板挤进人群的想法。忽然人群里一阵骚动传来几声叫骂,不一会儿钻出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儿,笑嘻嘻的按了按挤歪了的开花帽,紧了紧腰里系着的麻绳,抬腿就走。   “哎,这位小兄弟,姐姐问你个事儿啊。”容月伸手拦下这个衣衫褴褛的小叫花子。   小叫花子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眼神里满是警惕,说道:“什么事儿?我什么都没干!”   容月从袖子里摸出一块松子糖,塞进小叫花子手里,这还是前两天突然想吃糖买了一包,后来咬了一口觉得和印象中的味道差距甚远,便剩下了。小叫花子看了看糖,出人意料的没有一把塞嘴里,而是小心的舔了舔,然后咧嘴一笑,露出一对小虎牙上,问道:“姐姐问什么?”   “姐姐问你,你听没听到他们说告示写的什么?”容月蹲下来,柔声问道。   “没听到,”小叫花子嘻嘻笑着,看容月满脸失望要站起身,连忙拉住容月的衣袖,说道,“不过我看到了哟!”   容月喜道:“你看到了?你识字?”   “切,小看人不是,小爷当然识字了。”小叫花子胸脯挺得老高一脸得意。   “那你赶紧告诉姐姐那上面写的什么?”   “哦,就说先皇驾崩之后,太子也被他亲弟弟三皇子害死了,现在说是三皇子弑父杀兄已经被圈禁在宫里了。现在立五皇子为帝,因为五皇子年幼,暂由淳王爷总领朝政直到五皇子成年。”   小叫花子声音清脆,难得的说话条理清楚,把告示上洋洋洒洒一大篇文字几句话就说清楚了。容月骤听到太子死了只觉得心脏不受控制的狂跳,心里反复对自己说,都是假的,灵均说过的,这几天的消息都是假的。慢慢平复下来,伸手一摸,额头一层冷汗。其实早有准备,朝中早晚会对灵均的失踪做解释,如今听到言之凿凿的说太子死了,却还是忍不住一时心慌。   小叫花子歪着头看着容月,看她一下子脸煞白,嘻嘻笑着,说道:“姐姐你怎么啦,小爷和你说呀,这些都不关咱的事儿,谁当皇帝我也还是当我的小叫花子。哎呦,小爷要跑了,姐姐再见!”   容月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前面人群中冲出两个年轻人,指着这边就喊:“那个小兔崽子站住,是不是你偷的我的银子!”   小叫花子办了个鬼脸,扭头就往人群里钻,七拐八拐马上就消失不见了,那两个年轻人骂骂咧咧的冲过去紧追不舍。   “哎,等等。”容月看这个小叫花子挺机灵,本来还想再给他几个钱,没想到竟是个偷儿,转眼就跑的不见了,只能暗自摇了摇头。回去和赶车的牛二打了个招呼,容月也没再上车,一边想着心事儿一边跟着大车往客栈走。   灵贺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危险,弑父杀兄啊,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不死也要脱层皮吧。先前就担心他,现在看来果然是身在宫中的灵贺最危险,甚至比飘在江湖中的灵均的情况都凶险。不知道皇后怎么样了,如果皇后没有倒,兴许还能保住灵贺的性命,至少坚持一段时间,坚持到灵均回京。   五皇子越灵钰,没记错的话今年应该只有十岁吧。记得五皇子生母只是个低位的嫔妃,还难产死了,所以五皇子从小养在王淑妃宫里。越灵钰从出生御医就说他先天不足,后来也一直是体弱多病,才十岁就喝成个药罐子。容月也见过这个五皇子,十岁的孩子看起来也就像七八岁的样子,别说三皇子越灵贺那个只长个头不长心眼儿的了,就连七公主都比她五哥的个子要高上一点儿。而且许是病得久了,容月印象中的五皇子整个人都蔫蔫的,不怎么爱说话。   最后就扶了这么一个新皇么?容月心下琢磨,要说这个五皇子应当最是毫无背景的了,这又是弑君又是追杀太子,如此大动作看似不可能是五皇子所为,他背后应该没这么大的势力。那么这幕后之人又到底是谁呢?   天色已经擦了黑,今天是再没有赶路的可能,就算心急如焚也要等到明天才能赶到幽州了。比之朝廷拿出来广而告之的故事,在幽州王那里应该会有更多□□消息。   “姑娘,你看那小孩儿应该是叫你吧?”牛二挠了挠头,虽然不想打扰容月可还是问了一句,这姑娘看来是真的有心事儿,那边又叫又骂的多大声音啊,居然完全没有反应。   “啊?”容月是真的没听见,牛二这一说才注意到,就在两人右边不远的墙角,四五个年轻人正在追着打一个小叫花子,正是之前被容月拦下来问话的那个小孩儿。小叫花子看起来好像粗通些拳脚,身手挺灵活,可是现在被几个年轻小伙子围得死了,自己力量不够大,空间小了又施展不开,这会儿虽然没让人堵在墙角狠揍,却也已经挨了不少拳头。小叫花子两手护着头,努力躲开要害,还一直往这边张望,终于见容月看过来,赶忙叫到:“姐姐救我呀!”   “谁是你姐姐,你个小叫花子敢偷钱,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几位大哥,几位大哥停停手!”容月喊了声,便拎着裙子跑过去,四面福了一福,说道,“几位大哥高抬贵手,别和他小孩子计较了。”   几个人一看冲过来了个姑娘,倒是先停了手,有人问道:“你又哪儿来的管什么闲事儿啊?他偷了我钱!”   容月见几个人停了手,拧着眉,一把拉过小叫花子,说道:“偷的钱拿出来,还给人家!”   小叫花子嘴一撇还想说什么,一看容月,一手扯着自己胳膊,满脸的严厉。不是嫌弃,不是鄙视,不是憎恶,到好像真的是长姐对弟弟的那种怒其不争的严厉。小叫花子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几年来在街上流浪,什么人没见过,什么眼色不会看,施舍的大多摆出一副善人的嘴脸,即使是最良善的大姐也是一副怜悯的神情。可他从来没见过有人用这种看一个平等的人的表情看自己,小叫花子低着头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举着过去小声嘟囔了一句:“切,还给你们了,又没几个钱。”   “没几个钱也是偷!”容月低头对着小叫花子厉声说。说罢抬起头向对面几个年轻人飘飘又道了个万福,摸出一点儿散碎银子,连带着身边几吊零钱一同递了过去,柔声说道:“几位大哥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我这个小弟吧,这几个钱给几位大哥打点儿酒压压惊。”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既然追回了丢的钱,又多收了容月几两碎银子,乐得去好好吃一顿,也没多说什么招呼一声就走了。容月拉着小叫花子一直没撒手,看几个人走了,这才转过头说:“你跟我去客栈,好好洗洗澡吃顿饭。”   等回了客栈安顿好自己,容月又给了牛二一锭银子让他帮忙买几套合适小叫花子的衣服,顺便换点儿散碎银子。等小叫花子洗好了澡换了干净衣服,又狼吞虎咽的吃了一桌子菜,容月又给他倒了一杯白水让他捧着慢慢喝。果然人要衣装,这小叫花子换了身干净衣服,还真是挺精神个小孩儿,大大的圆眼睛滴溜溜的转个不停,小翘鼻子加上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就是小脸儿没什么肉,看来之前营养不好,不过长大了估计是个帅小伙儿呢,容月心想。   “说说吧,你叫什么,哪儿来的,别编瞎话我看得出来。”容月见他喝了半杯水,开口问道。   “切,小爷才不编瞎话呢。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小爷我叫高长万,我爷爷是前朝雁门关总兵高颖之。当年先帝兵至雁门关的时候,爷爷和先帝约定三件事:一不伤关内百姓,二不伤投降的官兵,三不放北国胡骑入关,先帝允了,然后爷爷就自尽殉国了。当然那时候还没有我,这都是我爹告诉我的,我爹说他当时还小,这都是奶奶说的。爷爷殉国之后先帝说是敬重爷爷忠烈,而且抗击北国多年,便要接奶奶和爹爹去京城安顿。奶奶不愿,自己带着爹爹偷偷跑了,后来流落到幽州,孤儿寡母也没什么依靠,相依为命勉强度日。后来爹爹娶了我娘,说我娘是天下最好的女子,不嫌弃他家贫,一心一意跟着他。可惜我爹空有一身武艺,还是不愿意从军,也就没有什么出头的机会,爹爹说最对不起的就是我娘,不能让她过得更好一点儿。再后来,我爹和我娘都得病死了,就剩下我了。我从幽州一个人钱也花完了就一路乞讨到了涿州。”   高长万还是一副清脆的少年嗓音,絮絮的说下来并没有太多伤心的情绪,也就说道爹娘都病死了稍微呼了一口气。倒是让容月听得有些难过,前朝大将高颖之她听父亲说起过,还记得当时父亲的评语是说:“高将军用兵及其沉稳老道。从其父到高颖之,两代驻守雁门,能保一方百姓平安,应是为将者最大的荣耀。虽然我不赞同殉国之举,不过也敬重其忠烈。”没想到高家的后人竟然流落到如此境地,真是让人唏嘘。   “那,你还恨先帝逼死你爷爷么?”容月思索良久,虽然看着高长万不像心怀怨怼之人,不过还是多问了一句。   高长万习惯性的撇了撇嘴,切了一声说道:“有什么恨的,我们高家求的也不外是忠君报国,保护百姓。从我太爷爷便在前朝为官,到我爹爹也算三代忠良了。我爹说了,到我这儿就算了吧,先帝当年君子一诺,答应我爷爷的事儿都办到了,而且给我爷爷修坟立传,也算待他老人家不错。而且治国也算不错,看百姓过得不算艰难,所以我爹说让我想投军就投军去好了,只是不要打本朝人,本朝人都是自己的兄弟姊妹,要打就打北国蛮夷。可惜我爹死得早,还没来得及把功夫都教给我,我这么小,投军人家也不收。”   容月暗赞一声,这孩子的爹爹好豁达的人物,可惜早早就死了,不能一见,心里有了主意,轻轻摸摸高长万的头顶,说道:“那你这当个小叫花子也不是个事儿,要是信得过姐姐,你就跟着我吧。早晚有你军中扬名的一天。”    ☆、假扮公主   容月收留了高长万,倒是略微缓解了郁结的心情。高长万一个小孩子苦得久了,突然有人对他好,一整天都顶着一脸灿烂无比的笑。容月没和他说明自己什么身份,只是说自己姓秦,去幽州找人,可高长万人小鬼大,偷偷伸手摸了一把容月的脸,糊了一手粉。容月气得骂他没大没小,说以后一定找个严厉的先生管教他。高长万倒是浑不在意,笑嘻嘻的凑上来说,等姐姐什么时候卸了妆,看看是不是个大美人。   这可把容月吓了一跳,心想自己这伪装连小孩子都唬不住的吗?之前也没人起疑,连牛二跟着自己那么多天都没看出什么蹊跷。容月把高长万拉进车里偷偷问道:“长万,你怎么看出姐姐化妆了?”   高长万嘿嘿一笑,说道:“姐姐莫怕,一般人看不出来的,我之前去教坊蹭过饭,教坊有个唱曲儿的清歌姐姐,她每天就这么化,说是怕惹麻烦。我看得多了才能看出姐姐也是这么化的。”   容月长舒一口气,算是稍微放下心来,想着果然不能松懈,连小孩子都有可能有些不为人知的本领,何况民间如此多的能人异士。   从涿州到幽州不过是八十里路,转过天的晌午就到了幽州城门。容月谢过了牛二,又多给了两钱银子,牛二高高兴兴的赶着车走了,便只留下了容月和高长万姐弟两人。   幽州城,北方重镇。   出城再往北不远就是北国和越国交界的地界,只因为幽州王领兵在此地,让对中原大陆虎视眈眈的北国不敢越雷池一步。   幽州城墙高耸,城楼上影影焯焯能看到巡逻的兵卒。城门一队士兵把守,个个顶盔掼甲,手持□□,肋下配刀,站在城门两侧木雕泥塑一样纹丝不动。只有个小校在城门口逡巡,目光炯炯,逐一扫过进城的百姓,偶尔拦下几个人问话,然后又挥挥手放走。被拦下的人也没见多慌张,回了话,见小校挥手,便躬身施个礼走了。再看旁边路过的百姓,倒好像是习以为常,没有什么特别的惧色,只是各自赶路。混在人群里进到城中,容月才注意到城墙的厚度甚至比京城不遑多让。比之京城的繁华热闹,幽州虽然也是人来人往,可气氛多了几分凝重。   “这幽州王果然不凡,军容如此肃整之下,百姓到也安乐。”容月不由得自言自语。   高长万小胸脯一挺,说道:“那是,赵王爷治军严谨,对百姓可是好着呢。”   容月抿嘴一笑,说道:“这你也知道了?”   “我前几个月还在幽州呀,今年年景不好,幽州王开仓放粮,我还混上了碗粥喝呢,可香了!”   “好,那你知道幽州王府怎么走?”   “当然了!”高长万小脸一扬,说道,“姐姐你找王府的人呀?”   容月点头说道:“是,我找幽州王。”   “找幽州王……什么?你找幽州王?”高长万惊叫一声,看容月瞪了他一眼赶忙捂住嘴,压低了声音问道:“姐姐呀,不是我说啊,咱这样可见不到幽州王。”   “为什么?”容月不解的问道。   高长万一脸无奈,心想我这姐姐看着挺聪明一个人,怎么这话问的这么没常识呢?只好说道:“我的好姐姐,你是要见幽州王啊,王爷啊,又不是街口老王。王爷是咱小老百姓说见就能见的吗?”   容月听他一说也倒是反应过来了,之前自己身为太傅家的小姐,从小和一群皇亲国戚一起玩儿,别说见王爷了,就是见皇上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一时间倒是忘了,现在自己一个小老百姓,要怎么才能见到高高在上的幽州王?直接说自己是秦府小姐,谁认识自己啊,这山高皇帝远的幽州,别说秦府小姐,就是自己父亲恐怕也没人认识吧。若是灵均先来了还好,兴许能让灵均听见放自己进去。若是灵均还没来,或是没那么巧正好听到,甚至门下的人根本不给自己传话怎么办?宰相门前七品官呢,王府门前更难应对吧。   容月若有所思,和高长万说让他带着找个幽州王府附近的客栈先住下,自己再想办法。   有个机灵的小跟班的日子确实不错,容月没费什么功夫就被高长万安排的妥妥当当。客栈不算太大,不过安静整洁,离幽州王府不过两条街,价钱稍微贵了些,反正卫思齐给的银子不少,容月精打细算的花到现在还剩下了不少,金叶子更是一点儿没动。   卫思齐给的盘缠……容月心中一动,当时卫思齐塞给自己的除了银子、金叶子,还有一个小荷包。翻了翻不大的包裹,那个精致的小荷包格外惹眼,满绣的绛红色缠花枝、金线滚边,虽然小巧但十分贵气。当时没太留意,如今看起来,这其实不太像明贤君会用的东西。打开荷包里面掉出一枚小小的印信——丹阳公主。   丹阳公主——七公主?托着手里这枚小小金印,容月眉头微蹙,明贤君怎么会拿了小七的印信还塞给我了呢?管他怎么回事儿,反正现在是有办法进幽州王府了。容月脑子里出现一个大胆的计划,虽然是冒险了,不过能见到赵王爷就好了,只要能见到幽州王或是见到灵均,便也应当没人会找自己问罪……应该吧。思索了一会儿觉得这个主意应该行得通,容月一招手叫上高长万:“长万,走了,陪姐姐买衣服去!”   幽州王府   今日轮班的王府侍卫长李辉看了看天色,小小的打了个哈欠。想想马上就能回家了,李辉心里美滋滋的满是刚娶过门不到一个月的新媳妇,新媳妇人长得标致不说还做得一手好菜,这不到一个月把胃口都养叼了,怎么都觉得王府的大锅饭不合口味。马上就要到晚饭时间了,一般这时候也就没有访客再上门了,新媳妇肯定已经准备好一桌子菜,烫好酒等着自己了。   可惜今天李辉偏偏看到从街口转过来这么两个不开眼的客人,这条街上只有幽州王府独门独户,这一大一小两个施施然走过来的人影显然只能是来府的客人。   李辉把已经解下一半儿的腰刀重新挂回去,抬步下了台阶。老百姓总是觉得王府门前都高人一等,肯定颐指气使,其实李辉他们这些侍卫才知道,能出入王府的没有好惹的客人啊,谁知道会不会不小心慢待了哪一位,哪一位又心情不好记下了仇,所以他们这些侍卫见到客人也大多客客气气。   两个人远远走过来,李辉就眼前一亮,前面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儿,大眼睛翘鼻子,看着就挺机灵,穿着一件簇新儿的天蓝色团花小袄,领口一小圈油光水滑的紫貂绒,毛茸茸的衬着那张小脸儿煞是雪白可爱。小男孩儿后面跟着一个少女,娉娉婷婷的,不大不小的迈着步子,随着脚步,一条荷叶隐花罗裙,裙摆轻飘飘的荡着。上着件鹅黄色窄袖短衫,搭着水红绣金银丝线的披帛,飘逸舒展如弱风扶柳。脸上看去高挑的柳眉,眉心一点朱红花钿,一双笑眼,眼波流转顾盼生姿,薄薄一层桃花妆,更添几分少女娇羞。   那小男孩儿走到近前,拱手一礼问了一句大人安,然后从怀里摸出一封拜帖,绷着一张小脸,煞有介事的说:“丹阳公主求见幽州王。”   “丹阳公主!”李辉一惊,心道,这个时间,先帝最宠爱的丹阳公主不好好在皇宫住着,怎么会跑到幽州来了?眼角余光一撇看到拜帖下面端端正正印着丹阳公主的一方小章,李辉虽然心里觉得此事蹊跷,还是不敢怠慢,恭敬的躬身施礼,就听到少女轻轻柔柔的声音不疾不徐的说道:“丹阳来得冒昧,麻烦大人给赵王叔通传一下。”   “不敢,公主请到厅上小坐片刻。”李辉把两人让到了前厅,吩咐下人上了茶,赶忙往后宅去找赵王爷。   幽州王赵士成这时候正在后宅,王妃刚传了晚膳,今日幽州王两个儿子都去了校场,只剩下老两口在廊上说些闲话。赵王爷一看李辉还是一身当值的官服,一手扶着腰刀,正匆匆忙忙的走过来,朗声一笑说道:“李辉怎么还没回家呢?莫不是夫人今日不在,来本王这儿讨顿晚膳?”   “王爷别开属下玩笑了。”李辉闻言还是咧嘴一笑,然后马上端正了神色,把手里的拜帖递过去说道:“王爷还是先看看吧,前面来了个自称丹阳公主的姑娘。”   “丹阳?”赵王爷把手里的茶杯放下,和王妃对视一眼,说道:“如果本王没记错,丹阳今年还不到十岁吧。”   王妃抿嘴一笑,应道:“王爷没记错,丹阳公主今年九岁。”   “来了几个人?看着什么路数?”赵王爷问李辉,顺手接过拜帖一看,倒是一愣。贴上字迹秀丽,猛地一看还真的挺像丹阳公主的笔迹,下面盖得丹阳公主印也和真的一样。赵王爷转而对王妃说:“夫人也看看,这倒是和上次大哥寄过来炫耀的丹阳那张画上的字迹挺像,印也好像真的。”   王妃要过拜帖仔细看了看,然后笑道:“字迹是很像,不过不是。这位姑娘想必是熟悉丹阳的字,不过笔力可是比丹阳好多了。这姑娘是要比丹阳年纪大些吧。”   李辉也得了空插话道:“王妃说得是,那女孩儿应该有十五六岁了,就两个人,除了那个姑娘,还有个十来岁小子。属下看那姑娘的做派可也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孩儿,就算不是皇亲国戚也是高门望族。”   “哦?这事儿听起来倒是蹊跷了。本王倒是要看看,是谁家的姑娘这么大胆子,连公主都敢冒充。”赵王爷冷笑一声,起身就走。   王妃连忙站起身,叮嘱了一句:“王爷莫要吓到了人家小姑娘。”   赵王爷挥下袖子,说道:“本王自有分寸。”    ☆、幽州王府   高长万扯了扯自己簇新的衣服袖子,又拉了拉紫貂绒领子,觉得新衣服穿得浑身不自在,脖子里也被扎得痒痒的,心想原来自己那四面透风的破袍子可从来没这个烦恼。小心翼翼的凑到容月近前,看着容月一身盛装侧坐在太师椅上,满脸的端庄贤淑,高长万习惯性的撇了撇嘴,悄悄压低了声音说:“姐姐,我们就这么混进来啦?这也太简单了吧!”   容月横了他一眼,端茶的丫鬟走后就再没人进来过了,容月心里也是忐忑。她自然知道自己端出丹阳公主的名号也只是一时权宜之计,只为了能混进王府能见到赵王爷就好,并没有想着能瞒过这位见多识广的老王爷。也不知道赵王爷到底认不认识丹阳公主的字迹和印信,若是直接认定了自己假冒公主连见都不见可就惨了。不过常理来讲,若是来个寻常人也就罢了,来的客人自称公主,不论真假,怎么也是要见一见的吧。   “公主殿下,王爷有请。”方才端茶的丫鬟在门口福了一福,开口说道,“请公主随奴婢去侧殿。”   容月点头答应,给高长万使了个眼色让他跟着,自己还是不紧不慢的踱着步子走出屋。一路跟着丫鬟穿门过廊,容月偷眼打量幽州王府。没有皇宫的雕梁画栋,不像淳王府雍容华贵,也不像自己家里那样精巧雅致,倒是和镇边王府的装饰有几分相像,颇有武将的豪迈大气。不过比之常年没有主人在家的镇边王府,幽州王府面积更是大了不少,天井院子都比京城的王府敞亮,院子两侧更是排着兵器架子,架上刀枪剑戟都森森冒着寒光。   丫鬟引着两人来到侧殿门口,向着殿内报了一声公主殿下驾到,然后对容月说:“公主请进殿,王爷在殿内等候,这位小兄弟便随奴婢到一旁用些点心吧。”   “这……”容月略一迟疑,看了高长万一眼,还是点头应允,见丫鬟带着高长万绕到廊下才迈步进了侧殿。   殿里居中端坐着一人,太师椅后面侍立着方才门口搭话的那个侍卫长,那这人无疑便是幽州王赵士成了。赵王爷穿了一身紫色常服,系着玉带,头带紫金冠,用金簪束着发。即使是坐着也能看出赵王爷身材很是魁梧,相貌堂堂,留着花白的短髯,年纪应该有四五十岁了,不过精神矍铄,两眼炯炯有神。看这人随意的坐在那里周身就带着威仪,显然是身居高位已久。   容月进殿见到赵王爷在座,心就放下了,再看殿内空空荡荡并无闲杂人在场,门口丫鬟又带走了高长万,便知道赵王爷早看穿了自己并非丹阳公主。容月也不端着公主的架子了,见赵王爷似笑非笑的抬眼看着自己,也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盈盈拜倒,说道:“臣女秦氏容月,拜见王爷。先前假冒丹阳公主,臣女万死,不过实在是只为能见王爷一面,求王爷看在臣女年幼无知,体谅一二,莫要怪罪。”   赵士成本来还想着怎么揭穿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姑娘,结果一看,这小姑娘神色坦然,不慌不忙的就自己报了身份请罪,反倒让自己不好再说什么了。这哪里是什么年幼无知,明明心里懂得很嘛。   赵士成抬手让容月起来,问道:“秦容月?你莫不是太傅秦修远之女?”   “正是。”   “你不是跟着太傅回原籍丁忧?怎么会一个人跑到幽州来?”      “这,王爷不知道么,父亲丁忧期满已经返京了。”   “哦?本王这里离京城路途遥远,消息总是有些晚的。原来太傅已经回京了。那你不随父进京,来幽州有何贵干?”   容月抬头,见赵士成还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自己,一手扶着案,一手捻着几缕短髯。老王爷这顾左右而言他,是敷衍我吧?容月心里生气,这都什么时候了,新皇都要登基了,赵王爷还在这儿兜圈子。容月索性往地上噗通一跪,说道:“请问王爷太子殿下有没有来,若是来过,请王爷直言相告,容月感激不尽。”   “若是没来呢?”赵士成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那么容月恐怕要叨扰几日,在此等太子殿下。”容月直视着赵王爷的眼睛,神色不容拒绝。   赵士成脸色一沉,厉声说道:“你好大胆子!假扮公主在先,威胁本王在后,你有几个脑袋给本王砍?”   容月吓得抖了一下,咬了咬牙,袖子里的拳头攥了攥,仰着小脸说道:“容月就一个脑袋,砍不砍王爷做主。不过,死活我也要见了殿下。”   容月这句话说过之后,整个大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空气紧张凝重得如有实质。赵王爷板着脸,周身散发出逼人的气势,容月觉得自己肩膀上仿佛扛了千斤重担,压得人只想软瘫下去,咬咬牙挺直了身子,容月心中暗道,这就是上过战场染过鲜血的气势么,什么都不做只沉下脸就如此骇人。李辉站在赵王爷身后缩了缩脖子,心想,这丫头胆子还真不小,整个幽州城都没人敢和王爷顶嘴啊,王爷一发怒连世子殿下都得溜着边儿跑呢。   “哈哈哈,太傅教的好闺女啊,不错不错。”赵士成忽然拍案而起,大笑着绕过桌案把还在发愣的容月扶了起来,问道,“丫头,吓到没有啊?”   “啊?”容月看着笑盈盈的赵王爷一时间有点儿反应不过来,刚才还吹胡子瞪眼一副要砍人的模样,这怎么忽然就笑了?李辉也乐呵呵的跟过来,说道:“姑娘莫怕,王爷和你开玩笑呢。”   容月左看看赵王爷右看看李辉,还有些心有余悸。   “怎么,不相信啊?”赵王爷扶着容月起身拍了拍容月的肩膀,面容一整,说道,“以后可是要开兵见仗了,不试试你的胆量,本王怎么放心让你随军出征?战场上那可是真刀真枪随便一个大将那都是杀气十足,你若是这么简单便被本王吓倒,那不管灵均怎么说,本王只能留你在王府了。你千里迢迢从京城来到幽州,可不是只为了求本王庇护的吧。”   “所以您就这么吓唬我一个小辈儿?”容月缓过神来,鼻子一皱,不乐意了。   “呵呵,还生气了呀,罢了,跟我去后宅吧。你也一路上辛苦了,先去歇口气,王妃刚才传了晚膳,咱等吃了饭再说啊。”赵王爷又端出一副笑呵呵的模样,冲着外面喊,“秋桐,带小姐去见过王妃。”   容月急道:“那殿下呢?听您的意思殿下已经到了?”   赵王爷笑道:“来了来了,瞧你这丫头急的。灵均昨天刚到,今天和我两个儿子去校场了。他一来就打听你到没到,我和李辉他们都交代了,若见到孤身来拜见的小姑娘说姓秦,便带进来。谁知道你还从哪里找了个小孩儿一起,还扮成丹阳。”   “如此说是我多此一举了。”容月小脸飞红,心里懊恼,看来自己以后还是要多学学,这天下事没有那么简单呢。   “无妨,你这小丫头还挺有意思的,想得出来假扮丹阳,不怕本王直接把你拖出去砍了么?”赵王爷笑着说道。容月更觉尴尬,正看见方才那个丫鬟领着高长万进来,连忙岔开话题说道:“这个小兄弟叫高长万,是前朝函谷关守将高颖之的嫡孙。”   赵王爷见到高长万也是好一番唏嘘,又问了问他家里的情况,得知他早已孤身一人,更是连声叹息。带着两人见过王妃,王妃见到高长万小小年纪便吃了不少苦,自是好一番怜惜,一起用了晚膳,也到了掌灯的光景。王妃拉了高长万下去聊天吃点心,留下赵王爷把容月带到书房喝茶,不一会儿前面有侍卫通传说两位少爷回来了。   “让他们先到书房来一趟吧。”赵王爷吩咐说。   容月知道这是来见自己的,之前赵王爷说灵均和两位少爷一起去校场,现在两位少爷回来了,想必灵均也会一起来吧。偷眼看了看赵王爷,老王爷还是四平八稳的端坐着,目光放在书房一侧,整面墙大的一副地图。容月方才也仔细看过那副地图,画的应该是幽州界内一直往西北的疆域,出了幽州不远就是朱笔标出的两国边界。再往西北的那些城池,名字都听着陌生,远远的在地图快到左边角上,有北国都城黑水城的名字。整幅地图画的极尽翔实,从山川河流到官道小道都标注得清清楚楚,密密麻麻的看久了让人头晕眼花。   “父王万安。”门口传来两声浑厚的男声,赵王爷应了句进来。只见房帘一挑,门口进来两个英武的青年,两个人都是顶盔掼甲,只不过没拿兵刃。左边一个外罩一件大红斗篷,右边一个是一件墨黑的斗篷。看样貌都是四方脸,浓眉大眼,颇有几分赵王爷的影子,只不过左边一个年纪轻些,眉眼飞扬,右边一个蓄了两撇小胡子,显得更沉稳。跟着两人身后又进来两个偏将装扮的年轻人,其中一人进了书房便回头掩了门,另一人进屋环顾了一下,看见容月顿了一下,然后迈步上前对着赵王爷躬身一礼,说道:“王叔万安。”    ☆、抽丝剥茧   赵士成挥手说了句不用多礼,然后指了指容月,笑眯眯的说道:“容月等着你呢。”   越灵均早年常去太傅府,平日里都是穿常服,偶尔遇上宫中大宴,容月也见过他着紫色朝服。而穿盔甲倒是第一次见,一身偏将制式的熟铜铠甲平添了些许沉稳气质,让越灵均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更大了一些,而那张覆着寒冰似的俊脸和一双凌厉的凤眼,却显得他整个人有些过于冷酷而不近人情。   越灵均抬起头,略勾起嘴角冲着容月漾出一个浅浅的笑,瞬间柔化了气质。   “后面几天没遇到别的麻烦吧?”越灵均看看容月,小丫头脸色不错,虽然看着有些疲劳不过还算神采奕奕。这一身的盛装倒是没见过,没想到几年不见了,小丫头也能扮出这样挺端庄贤淑的模样了。   容月摇了摇头,反问道:“你也安好?”   “我倒也无事,只伤了几个侍卫,不过好在都平安到了王府。”灵均应道。   两人简单问了两句,便不再言语,只互相看着,好像要把对方的模样好好印在心里。   “你们两个有什么话回来再说,以后日子还长呢。明英、明杰,这位是秦太傅的千金。容月,这是本王两个儿子,那边卢统领你是认识的了。”赵士成打断了两个重逢的年轻人,指了指那边两位英武的少年将军,右边那个黑斗篷蓄了一点儿胡子的是世子赵明英,左边那个红斗篷更年轻些的是小儿子赵明杰。   而容月听赵王爷说这才发现,方才关门的那人正是之前见过的羽林卫副统领卢毅。容月脸色一赧,心中懊恼自己怎么只顾和灵均打招呼,该有的礼数都没顾上,连忙见过两位少将军,和卢毅是认识的,便也互相见了礼。赵士成等几个年轻人互相见过,便让两个儿子和越灵均、卢毅去卸了甲胄换了衣裳,又叫来丫鬟沏上新茶,添了灯,整个书房照的亮堂堂的。待得赵王爷屏退下人,卢毅屋前屋后重新检视一遍回来掩上门,众人这才纷纷落了座。   赵士成看了看坐在右手边的越灵均,明明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本应当在京城被众星拱月一般环绕,如今却一路躲避追杀,投奔到自己幽州王府。在赵士成看来,越国从立国之初的动荡,到文帝之时应是刚刚踏上中兴之路。当年自己反驳过,觉得文帝多此一举杞人忧天。即使最后应下文帝所托,远离朝堂,在遥远的幽州镇守,本也没有期待有这么一天。直到突然听说文帝驾崩,赵士成意识到自己逍遥的日子恐怕走到了尽头,果不其然,前日终于等到了只带着五十羽林卫翻墙进了幽州王府的太子灵均。   第一眼见到越灵均,赵士成就相信了他是太子。和结拜大哥文帝长得有八分相像,气度还比文帝当年更沉稳犀利几分。待得之后灵均拿出文帝早年留下的遗诏,物是人非,赵士成捧着遗诏,也不免睹物思人,落下两滴浊泪。而灵均来到幽州王府当日,赵士成便接到了朝廷邸报,立五皇子越灵钰为帝,淳王摄政。   “所以你们就认为是淳王?”容月不禁动容,手一抖,茶杯里洒出几点茶水,落在披帛上晕出几点暗色。   灵均沉默不语,赵士成也叹了口气。   “怎么会呢?淳哥哥不是还抓了刺杀先帝的刺客,还救你出京了吗?”   灵均摇摇头,说道:“这也只是猜测之一罢了,如今尚无定论。确实如你所说,如果是淳王的话,大皇兄这所作所为就太令人疑惑了。可是,现在淳王叔确实是最有嫌疑的人了。”   “因为淳王摄政吗?”容月还是不敢相信,紧蹙了柳眉,手指绞着披帛的流苏,问道,“你上次不是说,若淳王谋反,何必等到现在?”   “我只能说,之前淳王叔称病不朝三个多月。而父皇驾崩之后,淳王叔只露了一面,丝毫没有流露出参政之意。我当时的确提出请淳王叔辅政,可是王叔婉拒了。如今的形势和当时相仿,区别只有我和五弟。五弟身子羸弱,性格更是软弱,事事不愿出头。给我做辅政大臣只能参政,而若给五弟做摄政王呢?”越灵均说到这儿冷笑了一下,双手环抱,说道:“那便是与皇帝无异了吧。”   “那还有别的人有嫌疑么?”容月有些无法反驳,朝廷邸报发出,淳王的确是当下最大的受益者,被当成头号嫌疑人也无可厚非,容月只觉得心底有些发冷,恍惚想起笑语盈盈的淳王世子越灵璧。   灵均应道:“当然,比如五弟的母妃王淑妃。虽然生母不在了,不过王淑妃膝下没有皇子,作为五弟的母妃,她当然也希望五弟登基。加上如今三弟被安上了弑父杀兄的罪名,母后恐怕也要被牵连了。作为太后扶保幼主登基,这也是个不小的诱惑。”   赵士成忽然问道:“王淑妃是王怀路的妹妹吧?”   见灵均点头称是,赵士成略一沉吟,灵均神情疑惑的看过来。旁边世子赵明英接口说道:“王将军早年驻守过潼关,后来是函谷关,再后来调任到父亲麾下,没多久又调到镇边王手下,其实他为人到是无功无过,没什么特别,不过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总赶上调任。据说直到他妹妹进了淑妃,才返京任神策军统领稳定下来。”   灵均仔细想想,似乎也对这位王将军的频繁调任有些模糊印象,不过没有赵明英这般,对一个寻常武将的调任都信手拈来如数家珍。自己对他的印象还是大多数来自于他神策军统领的职位,北衙禁军卫戍京城,自己也是时常能见到这位禁军统领。说起这位王将军,灵均不由转头去看容月,见容月也俏脸绯红抿嘴笑了一下,就知道他们想起同一件事情。当年王将军想送他的女儿进东宫伴读,被自己婉拒了,容月还小小闹了个笑话。   “这王将军还想过送女儿进东宫呢。怕是从淑妃娘娘那里吃到甜头了。”容月见灵均看过来,便张口说道,结果闹得灵均一张寒冰似的冷脸也微微发热。   赵明英见灵均默认,接口说道:“还有这事儿?如此的话这事情看起来更加破朔迷离了,无论淳王还是王将军,嫌疑都是有,而其行事又都有无法解释的地方。”   赵明杰一直默不作声的听着,他本是个直爽的性格,最厌烦这些弯弯绕绕,听着他们几个你一言我一语的分析这个分析那个,只觉得这揣摩人心真是麻烦死了。赵明杰也没仔细听他们说话,只自己心里算计着,如果领兵从幽州出发,一路向西,到函谷关前都应该没什么障碍,如若不走函谷关绕道南边的武关,兴许会出其不意避开守关主力,而如此到京畿便是神策军的地盘。正想着,忽的听到哥哥说了句神策军统领什么的,随口便问了一句:“听说近年来神策军年年扩军,如今怕是有两三万人?”   “有两万五千人。”越灵均应道,虽然只有短短几天,不过越灵均在文帝驾崩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来了当朝所有守军人数配备,深深印在自己脑子里。   “唔,真是,两万多,就算都是没经过历练的驻军,想简简单单一口吞了也不太容易呢。”赵明诚自己嘀咕着。   赵明英一听就知道弟弟在那儿自己琢磨什么,也没理他,反而接口对越灵均说:“若是神策军反了,对我们是最麻烦的,我们不能不顾及京城里各位皇亲国戚,后宫诸位娘娘皇子,乃至朝中大臣,这些人的身家性命等于都捏在他们手里。”   越灵均点了点头,转而问一旁的卢毅:“羽林卫也有万人,你觉得能有多少人在咱们这边?”   “羽林卫的忠心无可非议,有万人便有万人在咱们这边。只不过,”卢毅苦笑一下,说道,“可惜依属下之见,既然三皇子获罪,那羽林卫这万人,现在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算数了。”   越灵均剑眉紧锁,眼皮跳了跳,三弟是领着羽林卫统领之职的,虽然日常事务都是卢毅负责,不过这羽林卫总是挂在三弟名下。如今三弟生死未卜,卢毅随着自己出京,羽林卫的处境怕是也艰难。不过足足万人,无论怎样,真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这也是一股助力。   越灵均长舒一口气,说道:“我不希望最后闹到和神策军对战疆场,更或是让神策军和羽林卫自相残杀的境地,希望王将军不是敌人。不过真要到了这种地步……神策军大概就要成为历史了。”   连赵明杰听到越灵均这森冷的语气都不免心头一颤,自己都没想过直接全灭神策军,太子殿下这是要直接灭了京城戍军?神情恍惚间,听到越灵均接口说道:“其实先帝在位这十几年,越国正在休养生息,各关守将人数大都不过数千,即使函谷关也不过万人。举国上下兵将最多,势力最盛的两只大军,便是边关两位守将,一是幽州赵王。”说到这儿,越灵均坐在椅子上微微欠身冲赵士成点头示意,而后索性站起身来,眼望西方,说道:“二是玉门卫王。如今镇边王世子卫思齐应当也到了边关,卫王自也知道京城的变故。而两位王叔都站在我这边,纵使神策军态度不明,我也想不出来谁有足够的实力与我手中的军力抗衡。”    ☆、攘外安内   赵士成微微点头,心中称赞,这才是为君者的气度。虽然局面艰难,但是思路清晰,心中霸气不减,此子恐怕会青出于蓝呢。眼光扫过自己两个儿子,显然两人已经认同这个未来的君主,眼中只有军人的坚定和忠诚。而秦家那个小姑娘呢?赵士成看向容月,眼中却是和越灵均一样,甚至更强的信心。赵王暗自点头,太傅养的这个丫头倒是有趣,胆大不说,这气度也是不凡,有妻如此灵均倒也好福气。   “灵均,你恐怕要先看看这个,”赵士成从案上拿出几封书信递给灵均,容月看见上面都打着幽州的印信。赵士成面色一端,说道:“今日收到的急报,北国兵发玉门关,北国国君奚骨宁御驾亲征,对外宣称三十万大军南下,誓要扫平中原。”   赵明杰刚要说什么,被旁边坐着的哥哥赵明英偷偷一拉,又把将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只好眼巴巴的看看自己父王又看看越灵均。   越灵均闻言神情一凛,冷着脸一目十行扫完几封书信,手指轻轻扣着圈椅扶手,缓缓开口:“前日刚发出布告说新皇登基,北国就已经兵至玉门关了。这时间未免太巧合。”   “从黑水城到玉门关,三十万大军就算急行军也起码要走上十几天。若再有一部分兵力是从其他城池调派,那时间更久。二十天内能集结到玉门关,即使奚骨宁统兵有方天纵奇才,也可称得上神速了。”赵明英平日负责操练士兵,军务最是熟悉,见越灵均侧头扫了自己一眼,便开口解释。   “二十天前,就是父皇遇刺的时候了。”越灵均眼神暗沉,接口道,“他们早已经知道刺杀父皇的计划。”   “那现在就不只是谋反,还有叛国了!”赵明杰气得脸都涨红了,边关守将,最不耻最恨的就是通敌叛国,终于忍不住一拍桌子蹭的站起来,说道:“我们不是为了太子重夺皇位么?管北国干什么,直接发兵打到京城,到时候兵临城下,看是哪个胆大包天的谋朝篡位,还通敌叛国!他对得起越国百姓吗?”   “明杰坐下,”赵士成斥道,“有勇无谋的小子,少说多听。”   赵明杰见父王发话了,心里不服,气哼哼的还要说什么,赵明英赶紧伸手拉了他一把。赵明杰见父亲和哥哥都是这个态度,也只好回去规规矩矩坐好,结果见赵明英又瞪了自己一眼,只好讪讪的端起茶杯喝茶。   “通敌叛国只是我们的推断,并没有证据,不过二哥说的直捣京城其实也是一条路。”越灵均朝赵士成点了点头,又看向赵明杰,赵明杰听他这么一说,才平复了一下怒火,虽然咧嘴一笑,但笑得甚是勉强。   越灵均强迫自己紧绷的身体略放松了一点儿,太傅说过放松有助于更好的思考。一只手臂撑在扶手上,稍微侧坐一些,越灵均才开口继续说道:“如果没有北国虎视眈眈,这条路可能最简洁有效,兵贵神速,趁着五弟登基之前先打出旗号。我们从幽州起兵,镇边王从玉门出兵,和围都城,待到兵临城下,谁在抵抗谁是主谋自然一目了然。只不过现在外有异族虎视眈眈,我们却打着太子旗号发兵京城,一路少不得开兵见仗,未免让百姓寒心。再加上卫王叔若想守住玉门,恐怕无暇助我了。虽说一般情况下要先安邦,才能一心联手对抗外族,不过如今形势有变,我越国不能自相残杀,自损兵力。”   “卫王,能守住北国三十万大军么?”赵明英迟疑的开口说道,“玉门应该没有那么多驻军吧。”   “玉门守军五万,百里外的嘉峪关还有五万驻军,也在镇边王麾下,听卫王叔调度。”越灵均答道,负手踱了几步,紧锁着双眉,脑子里飞速的揣摩着镇边王的想法,缓缓说道,“如若北国真的是三十万大军,从玉门来的话,我估计卫王叔不会死守玉门。玉门关外一片坦途,无地势可依,无险可守。我们都能得到北国出兵的消息,想必卫王叔早已知道了。依我看,他们会慢慢撤回嘉峪关,和嘉峪关驻军合兵一处。这样以十万守军对三十万北国大军,镇边王应当可以固守嘉峪关。”   “也就是可以固守而已,”幽州王赵士成长叹一声。   “赵王叔说的是,也就是可以固守而已。要想退兵恐怕只能看有没有什么机遇。”越灵均点头称是。   赵明诚又忍不住开口说道:“那要是我们去支援镇边王呢?我们就有二十多万兵力,对三十万北国军并不处劣势,我们先退北国在回头杀回京城。”   “问题是我们怎么能横跨整个越国,带着十万兵马从幽州到嘉峪关?”赵明英摇头,看赵明诚也迟疑了,叹道,“边关守军无诏回京,只要我们一开始集结,朝廷就要来问罪了吧。”   “所以关键还是朝廷在对方手里,挟天子令诸侯。我们若是一直名不正言不顺,做什么都会处处制肘。况且我们也不能放任他们顺利的让五皇子登基吧,时间久了,让五皇子站稳脚跟,百姓可不管谁是原本的太子了。”容月忽然插嘴说道,想起来之前在涿州,听高长万说的话,谁当皇帝无所谓,叫花子还是小叫花子。想来百姓心里,不管改朝换代还是谋朝篡位都只不过是谈资罢了,只要不触及到他们自身的生活,谁当皇帝又有什么关系呢。   “说得不错,所以我看我们无论如何要先把太子殿下还活着的消息放出来。不管天下人信是不信,先给他们这么一个另外的解释,乱党谋害先皇,追杀太子,里通外国,意图谋朝篡位。而我们扶保太子,拨乱反正,乃是正义之师。”赵明英点头称是。   “可是那些追杀灵均哥哥的江湖人怎么办?会不会听到消息也追过来?那不是又把灵均哥哥陷入到危险当中了。”容月坐直了身子,看着越灵均,虽然没受伤,但这几日的奔波也让越灵均消瘦了不少,脸颊的棱角都显得更为深刻。   此言一出,容月却突然感到周围的气氛不对,好像居然没有方才那么紧张了。转头一看见赵明英和赵明杰都望着灵均笑,连赵士成脸上都带着点儿笑意。最后还是越灵均干咳了一声,点到为止的说道:“容月,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可没有那么容易啊。”   容月经这一提点也是恍然,看来自己还是欠了经验,关心则乱了。军中戒备森严,有人想在军中动手还真是自寻死路了。要学的还是有很多啊,容月心想,若是能随军出征,恐怕自己还是要处处留心,多多学习,以后才能助灵均一臂之力吧。   赵明杰却接口说道:“我看容月说得也要注意,江湖中能人异士不少,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保不齐他们整出些什么偏门左道的手段。”   一旁一直听着几人讨论并没有插嘴的卢毅忽然开口说道:“这些便交给我们了,保护殿下周全本是我羽林卫分内之事。如今让殿下流落外乡本已经是死罪了,我们拼死也不能再让殿下有什么差池。”   越灵均闻言望向卢毅,淡然开口:“别提什么死罪不死罪的,你们日后还要保着本王登基呢。”   卢毅了然一笑,行了个礼就又稍稍退后了一步。容月忽然发现就这小小的一步,好像卢毅就把自己隐藏在阴影之中了,不注意去看再难留意到他这个人的存在。这也是武林高手的功夫么?那以后真的要更小心谨慎些才是,形势逼人,原来自己那些大大咧咧的习惯,看来都要改一改了。   “那既然要放出太子殿下没死的消息,殿下又不愿意发兵打到京城,我们总不能就在幽州等着朝廷拿着谋逆的帽子扣过来,然后派人来剿灭我们吧?”赵明杰虽然更喜欢直来直去的方式,但他不是像幽州王骂的那样有勇无谋,忍不住说道:“既然他们能矫诏说太子殿下死了,他们就能咬牙死不承认殿下的身份。”   “那就晾着他们。”   “什么?”赵明杰扭头看着一脸云淡风轻的越灵均,有些怀疑刚才是不是他说的那句话。   越灵均站起身来,走到幽州王书房里占据一面墙的那副巨大地图前面,面对着地图,仔细端详着地图上越国的每一座高山走势,每一条河流流向,每一个小点代表着一座城池,里面生活着无数的百姓,那将是他的子民。只有国家兴盛强大,百姓才能安居。而君主一个错误的决定,便能伏尸百万。然而,这就是他肩上的责任,无论多么沉重,多么艰难,也不可推脱。   这就是他的父辈打下来,交到他手中的江山。   明亮的灯火映着越灵均冷峻的侧脸,看不到他什么表情,众人只听到灵均的声音铿锵,缓缓传出来:“不承认便不承认,晾着他们。我堂堂越国太子又岂是他们能随便否定的!”   越灵均眼望着地图上幽州的地界,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幽州城,然后一路向西北划去,出幽州,过阴山,最后重重点上了北国国都黑水城,冷冷的说:“敢犯我越国国境,本王就要他奚骨宁有去无回。”    ☆、出幽州记   承天十九年秋   幽州王广筹粮草,厉兵秣马。   幽州,连同周边数城流言四起,说太子灵均其实未死,其人在幽州,正准备兵发京城,匡扶社稷,重夺帝位。流言几日内席卷了小半个越国国土,北方的百姓人人自危,觉得举国又要陷入战事之中。   在北方诸关卡的守军中,流言也同样日盛。若是太子未死,长幼不可废,那太子便理应是新君,如若太子带兵而来,是守,还是放?   校场,点将台   秦容月穿了一身窄袖胡服,站在中军随行的一众参事之中。最后大家决定让秦容月跟着中军充当个参事。说是参事,容月知道无非也就是抄抄文书战报什么的,不过这她也已经很满足了,因为远远的,可以看见人群中间众星拱月一般簇拥着,越灵均昂然站在点将台中间。   “扑啦啦”一声帅旗展开,素白为底,云龙为纹,紫色滚边,帅旗迎风飘扬,上面斗大的一个“越”字。幽州王眼望帅旗,有些触景生情,十多年了,又见越字帅旗,当年所向披靡的王师,这次一定还能再现辉煌。   点将台下明晃晃盔明甲亮,一眼望去无边无沿,无论兵将战马,穆然肃立,声息全无。   越灵均踏前一步,手扶佩剑,朗声说道:“诸位幽州将士,当今朝中乱党当权,谋害先皇,追杀太子,陷害皇子,祸乱朝纲。而后串通北国,害我百姓,侵我国土。今日,我越灵均,以越国太子之名,挂帅出征!”   越灵均顿了一下,扫视一圈点将台下形容肃整的十万大军,左手边一色的玄甲轻骑,军士手持长矛,肋下悬刀,背负长弓剑壶。右手边一个方阵的明光铠重骑兵,铁甲其明如镜,阳光下耀人二目。中间是各色的步兵阵,整齐的方阵间隔分明,一眼望去绵延无边。越灵均心中激荡,双眼炯炯,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然,我越国将士的出鞘钢刀,不应该砍在我们自己同泽的脖项。我越国的太子,更不能容他北国胡骑犯我边关,扰我百姓!众将士听令,随我兵发北国!”   明晃晃一道寒光闪过,佩剑噌啷一声出鞘,越灵均伸手在身边刚刚宰杀祭祀的牛头上一抹,鲜红的血染上阳光下依旧闪着森森冷光的剑刃。越灵均捧剑当胸,高声喝道:“天佑大越!得胜!”   “天佑大越!”   “得胜!”“得胜!”“得胜!”   校场上十万军兵,齐声高呼,声震天地。战鼓齐鸣,号角声响,旌旗飞舞。   人群中,秦容月激动得小脸涨得通红,心中满是慷慨激昂,目不转睛的望着前面凛凛威风的三军大帅。   越灵均亮银盔亮银甲,头盔上素白的盔缨,素白的大氅,手臂上系着一条孝带,整个人一身哀戚的素白,却不显得悲伤,只觉得如皑皑雪山上万年不溶的冰川,散发着冷冽而尖锐的寒气。手中青锋宝剑上一抹鲜艳的血红,成为他身上唯一的亮色。   幽州王大军开拔,以幽州王次子赵明杰带两万轻骑为先锋,太子越灵均坐镇中军,幽州王世子赵明英带两万步兵压粮运草,另有上将十数人,偏将百余人,浩浩荡荡出幽州,向西北而去。幽州城只留下幽州王赵士成带一万军兵坐镇。   消息从幽州传到越国各个州府,上到百官下到百姓无不哗然,现下太子自己皇位不保,手握重兵居然却出兵北国。朝廷连发邸报,称太子早已在京城身故,幽州所谓的太子乃是他人伪装,宣称幽州王图谋不轨,挟太子之名意图造反。着各个守关将领严防死守,小心受人蒙蔽,有自称太子者,杀无赦。   然而在中原各州府,尤其是与幽州紧邻的两府,总兵和驻军紧张的等了数日,并未见幽州军一兵一卒。众将官终于接受了幽州军真的出了关外,而不是要走个迂回打驻军个措手不及。   朝廷依旧三五不时发来的邸报,一口咬定太子是假冒的,开始百官还都相信,而如今十人之中至少能有九人心中存了怀疑。一时间诸位封疆大吏心中不免五味杂陈,幽州军真的兵发北国了,那太子想来便是真的了。若非太子本人,手中握着幽州大军,率幽州军长驱直入剑指京城便好,管北国入侵作甚。那么问题来了,幽州军中太子是真,朝廷邸报便是假了。朝中便真的有人篡权夺位,加害太子了,此时要如何选择,作为还是不作为,便关乎为官者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了。   几日之内,封疆大吏们各怀鬼胎,给朝廷上书表忠心者有,摇摆不定观望事态者有,无视朝廷圣旨者也有,一时间整个越国陷入到一种莫名茫然的气氛,所有人都对未来充满了不确定。当然,百姓依然故我,该糊口还是要糊口,最多回家多烧两柱香,保佑太子殿下旗开得胜,把北国胡骑赶得越远越好。   然而,一个月后,玉门关战事忽然告急,镇边王连发三次加急军报,求朝廷增兵调粮,结果都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十日后,镇边王弃守玉门关,退兵至嘉峪关内。北国国君奚骨宁进了玉门关,却发现关内一无粮草,二无军兵,三无百姓,镇边王只给他留下了一座空荡荡的城池。奚骨宁勃然大怒,推到了玉门关城墙,放火烧尽关城中所有民居。   镇边王摆出了固守嘉峪关的姿态,免战牌日日高悬,任北国如何叫嚣骂阵,连日来仍旧避战不出。期间北国军兵数次企图攻城,都被嘉峪关坚固的城墙挡在关外,未有任何建树。镇边王缺粮少将,避战不出也无可厚非,嘉峪关的百姓也都多少熟悉战事,民心还算平稳,大多数人觉得,熬到了冬日,北国兵自然就退了。而镇边王似乎也存着这个想法,连军事调度都放缓了,由得北国兵在关外攻城,自己吩咐让士兵轮班休息,甚至让不少老弱病残的士兵去帮助玉门跑过来的百姓建房开荒。   西北战事似乎进入僵持阶段。   “父王,第五封战报的回信,还是没有只字提及增兵。我看朝廷是不打算再加派人手了。”卫思齐一身戎装,脸上也再不见原先时常挂着的温柔笑容,神色中显露出些许愤愤不平。   “思齐,沉住气。旁人都夸你少年儒将,依为父看,是夸得你心浮躁了。”镇边王卫商,却是一副轻袍缓带的打扮,斜倚在榻上,手中一卷兵书,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看着。卫商面如冠玉,留着三绺墨髯,剑眉朗目,能看出年轻时必然是位俊美的翩翩佳公子。即使卫商如今已经是四十来岁的年纪,也依旧魅力不减,说是镇边王大将军,但若是不认识的人来看倒觉得他更像个文臣。卫商听卫思齐进房来语气不忿,头也没抬,只撩眼皮看了他一眼,随手指了指榻前的方凳。   卫思齐行了一礼侧身坐了,整顿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开口说道:“儿子只是不忿朝廷奸党。”   镇边王卫商又翻了页书,扫了一眼便放下了,坐直了身子看着自己这个儿子:武艺上天赋异禀,青出于蓝。性格也不错,温文儒雅,君子端方。人也够聪明,熟读兵书战略。就是还缺了历练,遇事不能再多想三分。卫商缓缓开口说道:“为父并没有指望朝廷出兵,写折子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   卫思齐脸上又重新挂上了一抹浅笑,说道:“儿子只是以为淳王叔怎么也要做个样子,亦不落人口实,没想到淳王叔真的是老了。”   卫商这次倒是吃了一惊,儿子看来比自己想得要出息了呢,也笑着问道:“那你是在不忿什么?”   “做个样子也能有点儿助力嘛,就算老弱残兵或是陈米粗粮,总也比没有的好。”卫思齐苦笑道,“没想到真的是一点儿便宜不给我们占呢。”   卫商朗然一笑,说道:“你啊,这点儿便宜都惦记上了。不过我看,淳王这次可真是不管不顾了,老糊涂了,真是人越老,越是糊涂了。”   “淳王叔早年也是英雄了得,真想不到到老会是这样的做法。”卫思齐话题一转,问道:“听说殿下发兵北国了,虽然还没传来什么确切的消息,不过民间都已经传遍了。殿下这步棋可是兵行险招。”   “他们越家人啊,不管面子上是洒脱,是温文,还是冷漠,骨子里都是疯子。”卫商重新倚到榻上,懒洋洋的捡起之前被丢在榻上的那卷兵书,随手翻看,忽的又张口接了一句,道:“可也不知道是运气还是真的上天眷顾,他们每次发疯还总能有个好结果。”   卫思齐微微笑着,遥望着东方,说道:“那希望这次也有个好结果吧。”   而在遥远的东北方,大军深入北国的越灵均,也正在为自己疯狂的决定,付出应有的代价。    ☆、初入军中   容月穿了一件绯色的窄袖短衣胡服,一条同色的长裤,脚下踩着小牛皮短靴,腰上绑着小牛皮的腰带,腰带上缀着一排五色宝石,下面垂着几个饰牌,上面拴着一柄小弯刀,还挂着一个小包,里面放着些杂七杂八的针线手巾伤药。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并没有挽成发髻,而是梳了条大辫子盘起来,头上戴着顶胡帽,装饰着一圈貂尾,毛茸茸的衬着一张雪白的小脸,更显得娇俏可人。   骑着一匹温顺的栗色小马,容月不紧不慢的跟着中军的队伍。前面不远能看见越灵均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的白龙驹,身后半匹马身的距离是卢毅手扶刀鞘紧紧跟随。探马一刻不停的往返在前面队伍和越灵均中间,灵均听完探马报告的情况,一般都是点个头,探马自行又跑远了。能看出灵均脸色平淡,应当是没有什么特殊的情况。   此时出了幽州地界已经半天了,周围的景色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同,北国地广人稀,走了这大半日,容月也没看见半个人影,刚出征的时候,满心紧张和亢奋的情绪也慢慢舒缓下来,多了几分闲情去瞭望周围的景致,还有偷眼看自家大帅认真忙于军务的背影。   就这么平平静静的走了一天,别说敌军,连一个人影都没有看见。习惯了越国州县相连熙熙攘攘的模样,初见北国万里无人的辽阔草原,倒是让人感觉满是新奇。容月就这样一路看着北国苍茫景致,倒也不觉得厌烦。   等到了黄昏,灵均下令扎营休息,埋火造饭。容月翻身从马上下来,“哎呦”轻呼一声,脚方一落地就觉得两腿酸软,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一直跟在身边的高长万赶紧跑过来扶了容月一把,笑道:“姐姐从来没骑过这么久的马吧,没事儿的,慢慢走走啊,一会儿就好。”   容月撑着高长万的肩膀,一拐一拐的挪了两步,没好气的说:“哪儿就好了,都麻了,动不了了。”   “动不了了就把你扔这儿怎么样,看这里青山绿水的是个好地方。”容月忽听得身后有人说话,然后撑在高长万肩膀上的手臂一歪,就被来人一把抬了起来握在手里,扭头一看,果然是灵均伸手扶着自己的胳膊。   越灵均扭头冲着高长万说:“小鬼,去那边帮忙,收拾个地方给你姐姐休息。”   高长万目光在两人中间逡巡了一圈,然后冲越灵均办了个鬼脸就跑去看那边刚搭起来的帐篷,嘴里说道:“知道啦,大帅,姐姐交给你咯。”   越灵均“嗯”了一声,也没理他,微蹙着眉,低头看容月,问道:“好了吗,还能走么?”   “你不是说把我扔这儿了么?”容月一耸鼻子,小嘴微微撅着,撑着越灵均的胳膊,抬起一条腿伸了伸,还觉得不解气,顺便用穿着小牛皮靴子的脚轻轻踢了灵均一脚。   “哦,那我松手了。”越灵均说着胳膊往下一沉。   容月只觉得灵均一直支撑着自己重心的手突然一撤,刚想自己站住,就觉得两腿和不是自己的一样一点儿劲儿都使不上,不由自主就顺着灵均的胳膊旁边就倒了下去。容月一边惊呼一边慌乱的伸出手去抓灵均的肩膀。手刚搭上灵均肩上配饰的那圈貂皮领子,还没来得及薅下两根毛,容月就觉得腰间一紧,整个人被捞进了灵均怀里。   “你真是越来越坏了。”容月惊魂未定的抚着胸口喘气,嘴里咕噜着,“每次都这样,也不知道哄哄我,就使坏。”   越灵均脸色挂着一丝笑意,揽着容月的腰慢慢往前走,没理她自己小声抱怨,轻声说道:“在军中自己小心,身体撑不住就和我说。”   “我可不想拖后腿。”容月被灵均一打岔也就忘了抱怨,咬着牙迈着步子,慢慢的两条腿恢复了知觉,只是酸软的厉害,还有点儿针扎一样的刺痛。   “慢慢适应就好了,也别太勉强。”灵均依旧撑着她的重量往前走,逐渐能感觉到压在自己手上的力道减轻,知道容月在慢慢恢复,顿了一下又说道:“高长万不错,以后可能有点儿出息。”   “恩?”容月不太明白灵均突然提高长万什么意思,抬头见灵均也没什么表情,便问道:“长万是挺好的。怎么了?”   “十一岁了,年纪也不小了。你说他想驻边不想入朝,那么若是这次能一直随军不掉队,事后我可以让他跟着赵王叔或者卫王叔历练。”   “哦。”容月应了一声,还是一头雾水的正迷糊着,忽然灵光一现,想到刚才灵均略显粗鲁的一把抬起自己撑着高长万肩膀的手,现在又是一句莫名其妙的年纪不小了,不会是……   “喂,那小鬼才十一岁啊。”容月憋着笑,用手指头使劲杵了杵越灵均的胳膊,哎呦,手指头疼,杵不动。   灵均由着容月在自己胳膊上一下一下的戳着,一脸满不在乎,说道:“十一岁怎么了,我十一岁的时候都准备给你下聘礼了。”   容月脸腾的红了一片,手上小动作也收了,嘴里还要死扛,仰脸问道:“那怎么没见你来啊?我们秦府大门你又不是不认识朝哪里。”   “母后拦下了,说年纪太小也成不了亲,反正也不急过两年再说。”灵均倒是脸色如常,好像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说起来越灵均自己都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认定了容月以后肯定会嫁给自己,就这么理所当然的把她划进自己未来的计划,理所当然的疼她宠她,理所当然的只能自己欺负她惹她生气,看她露出或气愤,或无奈,或羞赧的表情。   帅帐旁边单独给容月准备了一个小帐篷,灵均看了看,虽然稻草毡垫都铺的厚实,不过还是不如床铺柔软。扶着容月坐下休息,灵均皱了皱眉,说道:“今天先这样吧,过几日我再想办法。”   “不用了啊,这挺好的。”容月看他望着床铺皱眉,就知道是不满意了,赶紧说道,“别给我搞得太特殊了吧,毕竟我跟在军中就已经算破例了。”   “你这样明天还得腰酸背痛,这次出发的紧急一切军需从简,如今天色晚了也的确没什么办法了。你先休息吧,有事儿去旁边找我。”灵均指了指几步之遥自己的帅帐,等容月乖巧的点了点头,便转身出去了。   容月简单梳洗了一下吹了灯,躺在毡垫上,能看见旁边的帅帐里还灯火通明。影影焯焯的人影聚在一起,偶然有人指点着说什么。容月自得其乐的想从这些模糊的人影中分辨出灵均,这个太胖了,那个太矮了,一定是这一个,腰杆挺得笔直,偶尔负手踱着步子。偷偷笑了笑,一天的疲惫让容月没有多少时间思考,映着帅帐里摇曳的烛火,酣然入梦。   第二天一起床,容月果然觉得整个腰背都不是自己的了,加上一直酸软的大腿,容月苦笑,这下可好,才一天就要掉队了。伸伸胳膊踢踢腿,舒展了一下感觉略好了,收拾收拾咬牙跟着大军开拔。   又是一天行军,骑了一会儿马,容月实在受不了颠簸,只觉得颠得头晕脑胀,连骨头缝都在疼,索性下马跟着步兵一起走了一会儿。就这么走一会儿,骑一会儿马,不知道是身体终于适应了还是这样果然有效,走走停停一天下来,容月倒是觉得比前一天轻松了不少。   到了黄昏时分,又开始扎营造饭的时候,容月往自己那个小帐篷走,门口卢毅拎着一个包袱笑吟吟的站在那儿,显然是等着自己呢。对这位一直沿途贴身保护着灵均的羽林卫统领,容月满心感激,上前福了一福,问道:“大人是在等我么?今天好像一天都没看见大人呢。”   卢毅把手里包袱递过去,说:“是啊,去收拾这个了,看看吧。”   容月疑惑的接过包袱打开一看,竟是一大张的毛皮,油黑发亮,仔细看了看却不是整张,中间粗粗的缝起来,倒是透着草原上的粗犷。容月惊喜的问道:“这给我的?哪儿来的呀?”   卢毅咧嘴一笑,说道:“看来是喜欢了,殿下让我们找的。探马说前面一两天的路程内都没有北国人的影子,草原上也没什么别的野兽,白天我们哥儿几个多跑了点儿路去山里打的,这里地广人稀,那些个野兽大多傻得连人都不怕,也顺便能给大伙儿加了几个菜呢。”   容月抿嘴笑着,低头摸了摸,不知道是什么小兽的皮毛,算不上特别柔软,但比之毡垫那是强的太多了,在这行军路上也实属难得。容月抬手递了过去,说道:“多谢大人了,不过这还是给殿下用吧,大帅才要好好休息呢。”   卢毅忍不住哈哈大笑,挥手推了回去,笑道:“放心吧,姑娘别太小看我们羽林卫啊,打几只野兽罢了没那么难的,有殿下的一份。”   容月听了也笑了,又福了一福,说道:“容月哪儿敢小看羽林卫。那却之不恭,容月就多谢大人了。”   “去谢殿下吧。”卢毅答道,“我可是听得殿下的吩咐,不敢居功啊。”   “还是烦劳大人了嘛,谢也是要谢的。殿下可在帅帐么?”容月笑道。   卢毅点头称是,就见容月欢喜的抱着包袱往帅帐去了。看着小姑娘连背影都显出了雀跃,卢毅不由得微笑,心道,这就是我们越国未来的皇后,或许会是殿下的佳偶贤助呢。    ☆、首战阴山   通往北国都城黑水城有两条路,一是从隘口翻越阴山,这是最短的路,步兵短则两月快则月余便能到黑水城脚下。另一条路是顺着阴山山脉绕道,从南边兜一个大弧线,绕过整条山脉,这条路要远上一倍的距离。而以步兵为主的中军便选了第一条路,虽然翻山艰险,又有隘口容易遭遇伏击,不过越灵均还是选了这条路。   兵贵神速虽然被说了无数次,但依旧是行军中不变的真理,当前形势逼人,越灵均的目的更是以最短的时间给北国最大的伤害,这样才能达到围魏救赵的目的,让奚骨宁回兵都城。到时候若是卫王能出兵两相夹击,必能给北国军迎头痛击。   探马来报:“禀大帅,前方还有一个时辰的路程便能到阴山脚下了,前路未见敌情。”一旁偏将便过来问越灵均要不要今天在此地扎营?   “最好能停军休息,然后明日便能一鼓作气翻过阴山隘口。”越灵均自言自语的说着,在马上展开地图,点了点现在自己所在的位置,展目四望,南边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草甸,高过成年人膝盖的长草,随着秋色更浓已经染上了一层淡黄,一阵微风吹过,长草轻摇,好似滚滚麦浪相仿。   容月催马过来,和灵均并肩而立,眼前能看见朦胧的阴山轮廓,山脉绵延不绝,像横亘在面前的一只巨兽。见灵均剑眉紧锁,容月问道:“这就是阴山了吧,可有什么不妥么?”   “也说不出有何不妥,只觉得心中有些不安。”越灵均答道,沉着脸,只觉得周围广袤无垠的草原过分的安静了,仿佛充满着不知名的杀机。   “三天了吧,从幽州出发到现在?”容月忽的说道,“别说敌军了,就连牧民都没见到几个呢。”   这太反常了。灵均心想,连容月都注意到了,看来不只是自己多心。   “记得小时候听我爹说过,阴山脚下山明水秀,牧草肥美,牛羊成群,入冬之前都是美景如画。而北国人少有城池州府,都是一个个的部落,放马牧羊为生。部落并无定居之所,只随着牧草鲜美之地,辗转草原之上。”容月在马上坐直身子,朝着南面望去,“这里应当是一大片上好的牧草吧,周围却没有看到牧民生活的痕迹呢。”   “那么,大概是北国人知道我们大军压境,所以避开了。”越灵均说道,如容月所说,北国各个部落居无定所,只要他们躲开了自己行军线路,再要找可就不那么容易了。他们只是畏惧大军,各自躲开也就罢了,如若是埋伏……   越灵均马鞭指向北边不远处的一片树林,问道:“有人去那边树林探过吗?”   “去过了,树林不太大,藏不住人,树林后面也是草原,目力所及都没见敌情。”旁边的偏将李远赶忙回话道。这李远却是幽州王府侍卫长李辉的弟弟,自小酷爱马上功夫,用一条□□倒颇有几分大将之风,随幽州王练兵也有不短的时日了,带兵也算是有几分心得。兄弟两人颇得幽州王信赖,此次大军北伐,哥哥李辉留在王府护驾,弟弟李远便随着太子越灵均的中军出征,帮着灵均调度军务。   “就地扎营吧。”虽然并没见敌情,可越灵均心中还是有些不安,跟着叮嘱了一句,“常规岗哨以外,李远你吩咐下去,骑兵轮流休整,分一半人马休息,一半再分三队,除去前路,左右后三个方向,往营外三里巡视。后半夜再换另一边人马巡营。”   李远应声去了。越灵均心中还在暗自揣摩,若按一般常理,等他们大军翻阴山之时偷袭,是占尽天时地利的方式。可那是也必定是全军防备最严苛的时候。若是对方将领有什么诡计,那最有可能的便是在翻山之前,全军休整之时偷营。越灵均再一次催着马兜了一个小圈,这一望无际的茫茫草原,真不是个偷袭的好地点。   幽州王带出的士兵训练有素,急行军三天之后还是一个个有条不紊,军容肃整。亲兵过来报说帅帐已经扎起来了,越灵均又巡视了几处,觉得实在并无不妥,知道自己若是草木皆兵也不是什么好迹象,便强压下心底那份隐隐的不安,叫了容月一起到帅帐用膳。   容月也不知道父亲少年时云游去过多少地方,她只觉得父亲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讲得头头是道。早些年父亲也提到过不少北国的风土人情,除去居无定所的草原部落,容月记得最清楚的,就是说草原上女孩子都不挽发髻,而是喜欢编满头的小辫子,有的还在小辫子末梢缀上铃铛,走起路来叮铃铃的时常传出铃声。今天行军路上无事,容月坐在马上也编了一头小辫子,又扣了一个圆顶小毡帽,高长万看见了连声说好看,而且看着还挺像外族女孩子的。   灵均再他们身前几个马身的位置,自然也听见了他们说话,回头瞥了一眼,当时没说什么。这时候帅帐里就他们两个人了,灵均抬手扯了扯容月的小辫子,说道:“往后别做这种打扮了。”   “怎么了?”容月手指头绕着两根小辫子,觉得还挺新鲜有趣的,不解的问道,“不好看么?”   “挺好看的。”灵均托着下巴仔细端详了一下,要说真的还挺好看的,容月是个小圆乎脸,一头小辫子垂在雪白的小脸儿旁边一荡一荡的,又灵动又可爱。“不过,若混战起来容易误伤。”   “啊,是啊,你不说我还想不起来。”容月一双笑眼都瞪圆了,一眨一眨的,伸手就要拆辫子,嘴里嘟囔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这要是被自己人伤到了我可冤死了。”   灵均拦住她的手,说道:“也不急在这一时,明天再换吧,先用膳,早点儿休息,明天要翻山呢,你可别掉了队。”   “才不会呢,我现在可厉害呢。”容月笑嘻嘻的甩了甩头上的小辫子,轻快的答应了一声,过去准备把方才伙头兵送进来的晚膳摆到案上。刚把一个高足小盘放在案上,就听到由远及近轰隆隆的雷声一样滚滚而来,案上的小盘也开始抖动,帅帐顶上簌簌的掉下纷纷尘土。容月惊讶的抬头看向灵均,脱口而出:“这是打雷么?”   “骑兵!”灵均方才一直盯着容月的柔和脸色一瞬间冰冷下来,朝账外喊道:“来人,帮我着甲。”   “啊,好,”容月一愣,慢了半刻然后也立即反应过来,小跑过去垫脚举起一旁架子上灵均的头盔。帅帐外亲兵也冲进来几个,七手八脚的给灵均着甲,卢毅挑帐帘进来,沉声说道:“敌军从我们来路过来的,来路有个小山丘的转角,他们从那边绕过来的,大约有一万轻骑。李远带着在那边巡营的一队骑兵迎过去了。”   “玄甲军后队变前队掉头迎敌,让李远的人穿凿过去,他们人少不要恋战。赤虎军整队左路包抄,青岩军右路。刚才巡营的另外两队骑兵不要支援,依旧在两翼巡逻,另外再分出一队去前方。羽林亲军跟我去看看。”越灵均不停歇的吩咐下一串的命令,见旁边传令兵一一应了出账,又转头对着刚才一起跑进来的高长万说,“小鬼,保护好容月。”   容月走过来把手中的亮银盔递了过去,见灵均接了带好,容月又伸手把臂弯上搭着的披风扣在了灵均肩甲上。拍了拍冰冷的甲叶,容月仰头看着灵均冷峻带着煞气的俊脸,挑起嘴角笑了笑,说道:“你自己小心,我也会保护好自己。”   灵均深深看了她一眼,点头,转身,素白的披风划过一个漂亮的弧线。   出幽州,第一战!   越灵均挂帅的第一战,太子复国的第一战!   号角声久久不息,战鼓声一通急过一通,喊杀声不绝于耳,充斥着整个阴山山麓,打破了原有的静谧安详。平静美丽的草原,遍染鲜血。   金乌西坠,血色的晚霞翻滚着一直延展到草原的深处,几只乌鸦呱呱叫着从头顶盘旋飞过,在远处还不时的传来几声惨叫,是打扫战场的老兵在送最后几个苟延残喘的敌兵上路。   老兵年事已高,不能再像年轻人那样热血,以勇武制敌。   老兵不仅没有热血,连心都是冷的,尤其是对这些残兵,永远不会有一丝的手软。   “咦?”老兵轻呼了一声,眼前倒伏着这个北国人,一身装束不同一般小兵,看着似乎是个将官呢。老兵心里高兴,将官好啊,身上好东西也多,带回去兴许还能领几个赏钱。老兵一使劲把这个北国将官翻过身来,刚想摸摸这人身上有没有带什么值钱的东西,忽的发现这人胸口还有起伏。   “呦,没死啊,那可不好意思了。”老兵咧嘴笑笑,拽出随身的腰刀,举起来,正想补上一刀送这北国人一程,却忽的听到这北国将官迷迷糊糊的嘴唇翕动,念叨着:“水,水……义父,救我……”   “越国人?”老兵皱紧了眉,越国人还做了北国的将官?呸,叛徒。老兵扬刀刚想一刀砍了这个叛徒,转念又觉得,兴许大帅觉得这人有用呢?“算你捡条命吧,若是派上用场,也不枉我留你一命。”老兵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一步一步的,拖着这个将官往军医的营帐走去。    ☆、医官容月   芊芊素手拿着一块浸透清水的净布,小心翼翼的擦干净伤口周边的血迹和尘土,小酒壶里的烈酒轻轻倒上去一点儿,翻开的皮肉已经不再流血,只微微渗出血丝,药粉轻轻的撒上,再扯出干净的棉布轻巧的缠绕两圈,打上一个结。容月抬手拭了拭额角的薄汗,长舒一口气,努力勾起嘴角,对着面前的偏将露出一个微笑,轻声说道:“好啦。”   “多谢姑娘。”偏将微微点头说道。   容月拎起来自己手边的小包,又挪到旁边一个士兵面前,柔声问道:“哪里受伤了?”   看了看伤口,依旧是一套类似的处理,容月现在已经对这套流程颇为熟悉了。手脚麻利,再加上女孩子特有的细心温柔,容月脚步轻快的游走在伤兵聚集的帐篷里,好像一道轻柔的暖风拂面而过。   之前从灵均出了帅帐,大军后方就隐隐传来喊杀声,容月怔忪了片刻,觉得自己还是不能就这么躲在帅帐袖手旁观,可又不能去前敌给大家添麻烦。灵机一动,想到自己和父亲学过一段医术,应该好歹能帮上点儿忙,容月就匆匆打听了军医的所在,准备去跟前打个下手。   结果第一批送来的伤兵就让容月吓得几乎惊叫出声。整个帐篷充斥着血腥的味道,身边四周满目看去全是或鲜红或陈黯的血色,偶尔有支离破碎的皮肉和躯体,容月整个人傻在了当场。强自镇定心神,看着忙得脚不沾地团团转的军医,容月咬紧了牙关给自己打气:不能这么没出息,要镇定,这些士兵都是在为我们流血,我在怕什么?   军医忙得心头火气,见容月傻站在当场,不由得喝了一声:“小姑娘你行不行?不行就回帐休息去吧。”   容月一听这话,失了血色的樱唇微张着,深深得呼了几下气。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气刺激了容月紧绷的神经,心中一个劲儿的默念着,不怕啊,要帮忙,容月,你是父亲的女儿,你是灵均未来的妻子,你不能丢父亲和灵均的脸。你是越国未来的皇后,振作起来,帮助你的士兵。慢慢的,容月的神经平复下来,脚步也能挪动了,踉跄了一下跟上军医的脚步,声音不大却足够坚定的说:“我可以。”   军医瞥了她一眼,看着眼前这张失了血色的俏脸,原本一双笑眼,现在眼角泛着红,显得楚楚可怜,可是神情却没有了开始的慌张。军医嗯了一声,点了下头,默许了容月跟在身后。   刚送进来的伤兵,军医都会去简单检查一下,给容月指出伤势比较轻的士兵让她帮忙简单处理伤口包扎一下,伤势更重的自有资深的大夫处理。就是这样,容月抖着手给第一个士兵包扎完,那个看起来也不过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看着容月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不由得笑着说:“姑娘啊,我真的没那么疼,你别哭啊。”   觉得自己丢了人的容月反而鼓起了勇气,贝齿紧咬着下唇,蹙着眉,努力稳定自己的双手,到后来越来越沉稳镇定,甚至能努力微笑着安抚受伤的士兵。一旁的军医偶尔得空看过来也是点头称赞,还算是个不错的小帮手。   忙乱了大半个时辰,容月几乎没有注意到账外的喊杀声已经不知何时停下了。又多处理完几个伤兵,就听到账外有士兵喊道:“大帅到了!”   越灵均依旧是全身铠甲,随着他进账的脚步,甲叶子哗楞楞的响着,更显威武不凡。还能动的伤病都挣扎着站了起来,容月着急的按住身边这个人,斥道:“躺好别动,你腿不能受力的。”   “可是大帅来了……”那小兵还是挣扎着支起上半身。   “大帅又不会怪罪你。”   “不会是不会,可……”小兵还要说什么,越灵均已经开口说道:“有伤在身大家不要拘礼,不用起来。”   容月满意的看到那小兵停止了站起来的尝试,起身迎上去好好看了看越灵均。不过一个时辰没见,好像感觉过了很久很久一样,容月心想,看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说法也不算夸张了。见越灵均白袍依旧净素,只多了些灰尘并没有染上血迹,容月放下了心,可还是开口问道:“大帅没有受伤吧。”   “没有,本帅来看看受伤的军士。”灵均环视四周,看到虽然军兵各个带伤,轻重不一,但除去重伤不起的,其他士兵大都神情平静,士气不减,心下也是高兴,说道:“这是我们出兵北国第一战,在敌人偷袭之下,全歼敌军骑兵!各位的名字必都会写在越国的功劳簿上,得胜凯旋之日,论功行赏!”   “而不幸故去的同袍,”灵均扭头看向账外蒙着草席的尸体,神色黯然,接口说道:“虽然不能葬回故土,但归国之后,本帅也会安排抚恤家眷,让他们在天之灵得以安息。”   “大帅,”有个年轻的小校站起身来,说道:“您别怪咱说话糙,咱们出身贫贱,当兵一是保家卫国,二也还是是养家糊口,咱心里早有客死异乡的准备。大帅能应承咱厚待家眷,咱也就能安心给大帅卖命!”   越灵均脸色一整,说道:“出身贫贱怎么了,我越国军队论功行赏,不论出身贵贱!挣下军功,何止养家糊口,你们可以步步高升,光宗耀祖,甚至名留青史。”   “天佑大越!”灵均接着说道,“本帅凯旋之日,便是尔等光耀门楣之日!”   或站或坐的士兵,一时间轰然叫好,士气更震。灵均出账之时,顺手拉了一下容月的胳膊,容月看了看左右,刚才也处理的差不多了,便跟着灵均出了帐篷。   帐篷外早已是星斗满天,明月高悬。为防敌军再次偷营,士兵点了火把,照的整个大营亮如白昼。灵均牵着容月走到帅帐边缘,找了一处安静的所在,远处能听到一阵阵风吹草叶的沙沙声和夜虫鸣叫的声音,大战过后,如此静谧更让人愈加珍惜。轻轻把容月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前,灵均用手抚着容月的后脑,放柔了声音问道:“丫头,吓到了没有?”   怀里的的脑袋轻轻摇了摇,又使劲儿点了点。   容月只觉得刚刚一晚上的惊吓担心,松懈下来全都变成了疲惫。此刻被灵均揽在怀里,第一次与除了父亲之外的男人如此靠近,虽然隔着厚厚的铠甲,容月也羞得闭了眼睛,通红发热的小脸贴着他冰冷的胸甲蹭了蹭,能感觉到因为灵均说话传递过来的震动,莫名的让人心安。   灵均轻笑了一声,又问道:“打仗,也不像书里写的那么精彩吧。”   容月哼了一声,使劲儿摇了摇头。   灵均没有再说话,只把双臂收得更紧,一下下抚着她的后脑,像安慰受惊的孩子那样小心翼翼。清风朗月,草长虫鸣,影影焯焯的灯火下,一双璧人互相依偎着。   良久,容月一使劲儿挣开灵均的手臂,低着头说道:“军医那边忙着呢,我再去看看。”   越灵均觉得怀里一空,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不过还是点头应了,正犹豫要不要再送她几步路,就听帅帐前面卢毅的声音传来:“大帅,打扫战场的军士俘虏了一个北国将官,说可能是越国人。您要不要看看?”   “越国人?”越灵均一怔,越国和北国常年交战,很少有越国人会在北国定居,更别说投军了。这人许是有什么蹊跷,想到这儿灵均说道:“带到帅帐吧。容月你也过来。”   “哦。”容月答应了一声也跟上灵均的脚步。   等进了帅帐,容月一眼看到显然是被随便扔在地上的人。那人一身北国将官服饰,看脸上虽然留着一蓬北国人习惯的短髯,但仔细看五官的确还是越国人模样。年纪能有个四十来岁了,满脸的沧桑,眼角额头上的皱纹斧凿刀刻一样,容月忽然想起自己的父亲,想想秦修远也近不惑之年的岁数了,然而和这人不同,太傅温文儒雅,风度翩翩,猛看上去还是一副青年公子模样呢。也不知道父亲和母亲被软禁在府中怎么样了,容月叹气,不过好在依父亲的脾气秉性,倒是应该不会和守卫有什么冲突。   容月一晃神的功夫,越灵均已经问了卢毅几句话了,卢毅的意思是这人中了几处刀伤,不过都不在要害,所以虽然伤得不轻,但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不过好像还在发烧,问是不是叫军医来给看看,若是能问个话也是好的。   “先弄醒问问,要是没用的话就不要浪费军医时间。”越灵均语气冰冷。   容月看卢毅应了一声,转身拿了盆冷水就要泼下来,容月赶紧拦住了,说道:“本来就发烧你这么一泼,以后救不过来了怎么办?”   卢毅一耸肩,一脸无所谓的表情,说道:“死就死了吧,反正不是那老兵拖他回来他也就死了。”   容月无奈,只好说道:“我看看吧。”说着把随身的小包摊开了,拿出个小剪子,三下两下把那人身上伤口附近的衣服都剪开,快手快脚的简单包扎了一下。越灵均两手环抱,站在旁边看着她对着个半死不活的人上下其手,眉梢越挑越高,一双凤眼微微眯起来,站在他身后的卢毅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咳咳,秦姑娘,你看看能不能把他弄醒,弄醒就行了。”卢毅觉得自己必须要说话了,要不然一会儿殿下身边都要结冰了。   容月一边忙活着一边抽空歪头白了卢毅一眼,容月这没当几个时辰的军医助手,别的没什么体会,倒是满心都是悬壶济世的医者仁心,要治就好好治,哪儿有治一半儿的道理?卢毅一缩脖子,偷眼看了一眼越灵均,心道,殿下我尽力了。不露声息的后退了几步,默默的缩在越灵均身后,卢毅觉得自己虽然一颗忠心卖给了殿下,但以后还是干好羽林卫的本职工作就好了。   “哎,醒了!”又过了盏茶时间,容月突然高兴的说道。   那北国将官猛地睁开眼睛,目光从身边蹲着的容月身上一晃而过,便直直的盯住面前傲然而立的越灵均,两眼瞳孔忽的一缩,撑起半边身子对着灵均问道:“你可姓越?”    ☆、北国俘虏   越灵均冷眼看着面前这个北国将官,他一睁眼望向自己的目光,从一瞬间的疑惑,然后就迸发出滔天的恨意。灵均倒是对这人产生了些兴趣,若说只是个寻常北国将官,能为己用最好,不能用杀了也就罢了。如今看来这人明显认识自己,或者说不是认识自己,而是认识自己这张脸。   越灵均基本继承了父亲的相貌,尤其是那双狭长漂亮的凤眼,几乎成为越家人的标志。只不过灵均的脸型轮廓更随母亲,比起父亲文帝刚毅的样貌,显得更加清俊。所以幽州王赵士成初见灵均,只一眼便确认这是文帝之子。而这人,灵均心想,看年纪应当认识的也是父皇吧。父皇结下的仇,看来也要我来了结了。   听到这北国将官问出“你可姓越?”越灵均心下了然,微微颔首,直视着那双溢满仇恨的眼睛,缓缓说道:“太子灵均。”   那人重重的点了点头,怒极反笑一般露出一丝疯狂而狰狞的表情,嘴里说道:“好,很好。”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刚才还昏迷不醒的人,此时忽的一跃而起,大手从容月腰间划过,那柄挂在容月腰带上的小弯刀就到了那人手中。容月只觉得腰间一轻,“啊”的轻呼了一声,就见那北国将官反手擎着刀,合身扑了上去,挥臂就抹向灵均咽喉。   “灵均小心!”容月下意识的大喊道。   越灵均还是只那么昂然而立,稳如山岳,左手轻搭在佩剑上,并没有拔剑出鞘的意思。听到容月喊他小心,灵均甚至抬眼望了过去,露出个安抚的浅笑。   容月心里着急,却苦于帮不上忙,看灵均非但没躲没藏,还冲自己看过来。正满心惊慌,就听得“当啷”一声,容月循声望去,就见自己那柄小腰刀落在地滚了几滚,然后就见那北国将官身子一歪摔到在地,左手捂着右手肘,全身颤抖,似乎是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又挣扎着想起身,结果只能让自己摔得更狠。   卢毅躬身从地上捡起那柄小腰刀,手里颠了颠,走过来转手递给容月。看容月痴楞楞的看着自己显然还没回过神儿,卢毅笑笑,摇摇头轻声说道:“秦姑娘,你怎么总把我们羽林卫当成吃干饭的呢?”   容月尴尬的挤出一个笑,冲着卢毅福了福,接过小腰刀,垂着头小声嘟囔道:“不习惯嘛。”   越灵均瞥了一眼面前还在挣扎的北国将官,并没理会,只扬声对着容月说道:“早晚你会习惯的。”   “啊?”   灵均看她一副搞不清状况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只说道:“你啊,等回京看来得让母后好好给你补补课。”说罢也没再理她自己搞没搞明白,灵均自己回身坐在交椅上,才算正视着地上这北国将官,开口问道:“你姓字名谁,和本帅有何仇和怨?”   那北国将官死盯着灵均,两眼像要喷出火来,只呸了一声,并不答话。      灵均哼了一声,面色不变,摇头说道:“莽夫,若是不说你就没有再开口的机会了。”   那北国将官索性闭了眼睛,头一歪,一副不愿再开口的模样。灵均冲着卢毅一挥手示意,说道:“你不说便罢了,带下去砍了吧。”   卢毅应了一声,拿了绳索往这人双臂上绕了几圈捆了个结实,拉着往账外走去,这人刚才显然是被卢毅伤了腿,只一条腿有力道,被卢毅半拖半拽的踉跄着。容月见这人话也不说一句,方才自己给他治了伤,他转过头就夺自己的刀还要杀灵均,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狠狠瞪了他一眼,跑到灵均身边站着。这人倒是挺胸抬头一副慷慨模样,不论对灵均还是容月也都不理不睬,努力保持着重心一拐一拐的自己走到大帐外。   这时候账外传来高长万的清脆的少年声音:“姐姐,伙头大哥问你要不要吃汤饼?”   其实高长万早就来了,账外的亲兵虽然知道这小孩儿颇得秦姑娘喜爱,大帅也对他高看一眼,可里面在审一个北国将官,就拦着他没让进帅帐,等卢毅拖着这北国将官出来,亲兵才放了手让高长万进去,高长万人还没进,倒是先在外面探头喊了一嗓子。   那北国将官和高长万走了个对脸,看见高长万显然楞了一下神,扭头再想看他,高长万已经蹦蹦跳跳的跑过去了。账里面只听到灵均的声音斥道:“高长万,你要再不懂规矩瞎嚷嚷,本帅打你军棍了!”   高长万吐了吐舌头,还是一脸的不在乎,觉得身后有人死盯着自己,就扭头看了看,见一个北国服饰满身是血的大汉瞪着一双眼睛直勾勾的望着自己,吓得一哆嗦。然后又觉得不能掉了越国的威风,鼓起了小脸瞪圆了眼睛使劲瞪了回去,然后一甩头,迈着方步挺胸叠肚的走进帐。   高长万进了帐,规规矩矩给越灵均行了个礼,然后立刻变了脸,嬉皮笑脸的说道:“大帅别打我啊,我这不是照顾姐姐么。”转而又冲容月说道:“姐姐刚才那个北国将官是不是有病啊,他好奇怪刚才一直盯着我哎,盯得我后脖子直冒凉气。不过我后来也瞪了他一眼,哼哼,小爷也不是好欺负的。”   容月和灵均对望了一眼,容月纵了纵鼻子,虽然一脸嫌弃,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这人,虽然讨厌,我总觉得大概还是有什么故事吧,要不然我再去问问?”   “稍安勿躁,等卢毅回来再说。”灵均其实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不在意,方才虽然说拖出去砍了,但是私底下悄悄给卢毅打了手势让他先把人押起来。果然,没一会儿卢毅又返回来,进账看了高长万一眼,说道:“那人方才突然开口问长万是谁,看着好像挺在意,属下没说。”   越灵均沉吟了一会儿,对容月说道:“容月还是辛苦你一趟吧,你方才帮他治了伤,又是女孩子,他的防备应是会少些。你带上点儿吃食,去看看那人,若他再问起长万,先告诉他你怎么遇上长万的,看他什么说法。”容月点头应了,越灵均又和卢毅说:“还是你带容月去吧。若是他想通了要说什么了,再带他过来。还是不说就再押上几天。”   高长万在一旁听着,一双圆眼睛滴溜溜转着,看着容月瞅瞅灵均,忍不住问道:“那大叔到底谁啊?”   “我也不知道,许是什么故人呢。”灵均看容月和卢毅一起离去,并没有再费心思去猜那人的身份。望着账外的火把摇曳,灵均心中默默勾画着烂熟于心的阴山地图,细细盘算着北国可能的计划,如若再能有个可靠的细作,那大军定能势如破竹,直捣黑水城。   这边容月去伙头兵那里要来一碗素面,手边又带了点儿伤药,跟着卢毅到了关押俘虏的小帐篷。那北国将官歪在帐篷一角,双手双腿都困得死死的,低垂着头,不知道是死是活。容月先过去看了看之前草草擦过得伤口,果然又都裂开渗出血迹,便又重新拆开,上了伤药,包扎妥当。容月看他右手肘脱臼,右腿似乎不是折了也伤的不轻,显然是方才卢毅出手那一下添的新伤,卢大统领果然也是个高手,两下就把人打的快残了,容月想着歪头瞥了一眼卢毅。卢毅莫名其妙的被横了一眼,一头雾水,见容月也没说什么,只好继续抱紧腰刀站在旁边护卫。   双腿捆着不能上夹板,不过倒也勉强算是固定了,手肘的话,容月想起方才这人抢自己腰刀的利落,心底还是愤愤不平,赌气的想,让他先这样好了。那人倒是没有昏迷,就只这么看着容月一个人忙活,不声不响的,偶尔是疼得厉害,全身哆嗦着,但也没再出一声。   等容月忙活完了,看那人醒着,就抬手把那碗素面递了过去。那人没接,还是那么不声不响的呆着,似乎是在思考什么或是挣扎什么。容月见他不说话,耸了耸肩,把面碗收回来。自己抱膝坐在离那人两步之外的地上,偷眼瞥了一下卢毅的位置,应该足够救自己了,便开口问道:“大叔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回答。容月不急接着问:“大叔你有没有想问的?”   那人瞥了容月一眼,嘴唇动了动,还是没说话。   容月也没恼,下巴放在自己膝盖上,脚尖一点一点的,自顾自的开始絮絮的说起来,天南地北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从自己小时候在京城见过的繁华,说到后来回乡丁忧的山村野趣,说到淳王世子花名满京城。一边说一边时不时瞅瞅那人的反应,说到自己父亲叫秦修远,那人眼珠动了动,看来他知道父亲。说到文帝,那人眼光爆出滔天的仇恨,吓得容月一哆嗦,赶紧转换了话题。   漫无目的的说了一会儿,对面再没有什么异常的反应,容月便又开始从自己出京说起来,说到救了一个小乞丐叫高长万的时候,那人明显全身一震。容月放柔了声音,把高长万之前告诉自己的身世,事无巨细的慢慢说了一遍。   说到一半的时候,那人就已经支起身子,等容月最后说道,高长万现在投在幽州军,如能留在军中日后也只想驻边对抗北国,那人忽的长叹一声,满脸戚容,眼中情绪复杂得容月分辨不出来,缓缓的两滴浊泪落下,终于开口,沉声对容月说:“多谢秦姑娘救了长万。可否带我去见见他。”    ☆、无家无国   越灵均还是保持着挺直的腰背,端坐在交椅上,右手搭在扶手上,修长的手指不时的轻扣一下扶手上的雕花。眼前俨然是一幅人间悲喜剧,从那北国将官跟着卢毅和容月再回帅帐,这剧就开始缓缓拉开帷幕,而到现在正是真相大白之下的最高|潮。越灵均冷玉般的脸上却无悲无喜,一双漂亮的凤眼,只冷眼看着抱头痛哭的一老一小。眼光一转,看到身旁攥着个帕子偷偷拭泪的容月,灵均的眼神才缓和了下来,透出几分柔软。   容月抽抽鼻子,眼眶都红了一圈,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略泛出红丝,长长的睫毛不住的颤动,让灵均很想把手伸过去盖住那双眼睛。我们容月还是适合笑着,灵均心中不由想着,那么可爱的笑眼,就应该一直快快乐乐的。   “去洗洗脸吧。”灵均由着自己的心意,伸手过去,轻轻抹掉两滴眼泪,少女柔嫩的面颊触手滑腻,让人只想多流连一会儿。又刮了一下挺翘的小鼻子,最后摸了摸容月的额头,拨开覆在额上的几缕柔软黑发,灵均才收回手,冲着容月柔声说道,“小脸儿都哭花了。”   两朵红霞飘上双颊,小姑娘更显得娇俏明媚。容月摇着头说道:“不去的,我想等着和长万说说话。”   两人说话的功夫,那边一大一小也止住了悲声。那北国将官把高长万紧紧抱在怀里,蒲扇般的大手拍上高长万瘦弱的肩头,叹道:“孩子啊,让你受苦了。要是伯父早知道你们一家都在幽州,早就过来相认了。”   那北国将官一下了却了心事,身形都显得挺拔起来,魁梧硕壮的身材,神采飞扬的脸色,怎么也看不出来方才奄奄一息的模样。越灵均暗自点头,这可算是看出点将门虎子的气势来了。   其实这员将官并不像高长万那样是真正的名门之后。这人原本只是个从小没见过爹娘,也不知道自己姓字名谁的流浪孤儿,那一年沿路乞讨,辗转来到雁门关。那年冬天雪下得格外大,当时驻守雁门关的总兵高颖之,就在大寒那天,从门口捡到了这个冻得快死了的小孩儿。得知小孩儿没有姓名,就让他跟了自己姓高,又因为大寒那天捡到的他,高颖之就给他取名叫高寒。当时高颖之娶妻多年膝下无子,夫妻两个怜惜他无依无靠更是收他为义子,带在身边。小孩儿跟了高颖之之后,颇为勤奋刻苦,日日习武从不偷懒,吃得好了,个子也蹿起来了,比一般人还要高大几分,十几岁的高寒就长得十分硕壮。高颖之见义子身材魁梧,习武勤勉也是高兴,说他今后定是一员猛将。而收了高寒之后三年,高颖之自己的亲生儿子也出生了,便是高长万的父亲。但高颖之夫妇待高寒一直犹如亲生,高寒也真心敬重和感激义父的救命之恩。   时年动荡,先帝越文帝随父亲推倒前朝统治,东征西讨,为越国开疆拓土。文帝兵至雁门之时,恰逢高寒领命出了远门办事,而后雁门关破,高颖之自尽殉国。等到高寒回到雁门,已经是改朝换代,另一番景象了。高寒得知义父早已自尽殉国,再去寻找自己的兄弟和义母,却听说是被文帝带回京城了,待到高寒辗转来到京城,却再也没有找到两人踪迹。   又急又气之下,急怒攻心让高寒这么强壮的武将居然也一病不起。等病养好之后又是几个月过去,越国已然稳定了朝堂,再没人流连前朝往事。高寒浑浑噩噩的如游魂般漂荡在各个城市,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一晃之间家国全无。也许是心中还有所留恋,这就样不知道怎么又回到雁门,高寒偶然遇到了一个往返于北国的商人,听到个流言说义父一家老小具被文帝所杀,尸骨无存。乍闻噩耗,惊怒交加,高寒在雁门疯了似的四处打探,问了不少原来熟识的人,都说高颖之死后,文帝带走了高将军的妻小,然后便不知去向了。   联想到京城并无义父妻小的消息,加上那个商人在一旁笃定的说高将军一家都遇难了,仇恨的种子就这样深深的种在了高寒的心中。高寒知道自己单枪匹马,若是想要杀文帝报仇,那是天方夜谭,便在那个商人的鼓动下投了北国,想要有朝一日,借北国的大军,杀文帝已报杀父之仇。   如此这般,高寒随着那个商人投到北国,才知道这商人算得上是北国的皇亲,和国君奚骨宁是远方的表亲。在这商人的推举之下,高寒在北国军中步步高升,到现在统领着几万人马。   “其实我这次带着一万骑兵,原本应当只是偷营扰乱军心,后来我听到你太子灵均正在此间营盘,才想一鼓作气杀了你,父债子偿,为我父报仇。”高寒一手搭在高长万肩膀上,神情平静的看着越灵均。   越灵均扯了扯嘴角,答道:“之前的事情,本帅都可以不在意。我只关心,你现下是什么想法。”   高寒低头见高长万仰头冲着他笑,圆溜溜的眼睛,合不拢的嘴,恍然想起自己兄弟小的时候,也是这样缠着自己一起捣蛋,不由得也笑着用手摸了摸他的头顶,说道:“自然是长万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当然也要大帅容得下我这个叛将。”   越灵均并未马上答话,而是站起身,从一旁架上抽出一张地图,抖手平铺在案上,指了指,冲高寒一点头,说道:“那请高将军拿出一点儿诚意,助本帅把北国人打回漠北,赶出祁连山外。”   高寒挑眉,说道:“大帅好大的野心,这是要踏平北国么。”   “有何不可?”灵均淡然的看着高寒的眼睛。   “好,有气魄。”高寒直视着越灵均平静如水的双眸,点点头,放开高长万,迈步就要走过去。容月赶忙拦了下来说道:“先叫军医来看看吧,高将军伤势不轻,方才我也只简单的包了一下,还是要赶紧医治。”   “是呀是呀,伯伯你好像伤得挺重的,先坐下歇歇好吧。大帅,这都大半夜了,让个伤号给你干活儿,你不能虐待我伯伯啊。”高长万也应声喊道。高长万自从失了父母,便孤身漂泊,见了容月难得感受到了些许亲情,便一心一意跟着容月。而容月毕竟心系灵均复国之事,难以照顾高长万周全。如今突然又冒出来一个伯伯,高长万终于多了一个满眼里只有自己的亲人,自然打心眼里高兴。   越灵均看了看时辰,也确实是有些晚了,之前高寒带人偷营就已经是入夜的时候,如今又折腾了大半夜。扭头看容月虽然大睁着双眼,可神情也露出了倦意。灵均挥手说道:“好吧,大家都累了。明天还要翻阴山,今天先歇了吧。高将军我们路上再说。”   容月和高长万都高兴的应了。只有高寒,看着灵均忽然呵呵一笑,说道:“真是上天助你越氏,让你们抓了我,还有长万在营中,许是天意如此吧。”   灵均听他语气有异,皱了眉,望过去,并没有开口,果然高寒继续说道:“你不会以为北国只有这一万骑兵前来截你吧?另有一路大军屯兵在阴山隘口,只等你翻山呢。”   容月闻言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好险,好险呢。   见越灵均招来各路将军,挑灯商议军事,容月悄声的退了出去。即使开玩笑的时候经常夸口说能带兵打仗,容月还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这半瓶子醋,还是不要掺和军事的好。不想打扰专心的众人,容月也没再打招呼,退到帐门口的时候,看着众人当中面沉似水,昂然而立的越灵均,俨然一幅少年天子,指点江山的模样,容月微微露出一个笑容。   谁想到越灵均心有灵犀一般的忽然抬头看过来,见到帐口俏丽的绯衣少女,身段婀娜,经过这些日军中的历练,更是透出几分英姿飒爽,笑弯了眉眼看着自己,满脸的甜蜜。越灵均不由得也勾起了唇角,不知道小姑娘又想起什么了,什么时候都能自得其乐。   容月正偷看却被被灵均抓了个现行,俏皮的吐了吐舌头,抬起下巴示意灵均专心军务,指了指外面,比划了一下。灵均模糊不清的似乎点了点头,然后便不再看过来了。容月就当是冲自己示意了,跑出帅帐,先去叫了军医,麻烦军医去看看高寒的伤势,其他的还好,腿骨伤得重了,不赶紧医治怕是要落下残疾。从军医帐中出来,容月又颠颠的跑到伙头兵那边,想着灵均他们怕是要讨论到天亮了,揪着睡眼朦胧的伙头,让准备些宵夜点心送过去。   折腾了这一通,容月才安下心,回了自己的帐篷歇下,迷迷糊糊没过一会儿就觉得天明了。高长万之前一直留在帅帐听着大家研究军情,这时候跑过来说大帅吩咐大军原地休息一天,让容月多睡一会儿。容月打着哈欠答应了,再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   足足休整了一整天的大军,将士个个精神抖擞,士气十足。有了高寒的帮助,越灵均他们对北国的驻军简直算得上了如指掌。兵士甚至将官之中不免有些人对这个北国降将诸多不满,言语不敬,高寒也都不在意,在他看来,北国越国都没什么分别,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现在算是哪国人,只要高长万在的地方,就是他效忠的家国。    ☆、势如破竹   阴山内外,只不过是一山之隔,便仿佛界限分明的两个世界。   阴山之内,微风拂面,草长莺飞,如若有部落游牧在此,必定是一副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壮美草原风光。阴山之外,忽的就变成了一片荒漠,满眼看去全是土黄色的沙石,一阵疾风吹过,卷起一片沙尘,打在人脸上生生的疼。   就在这一片荒漠之上,越灵均重整队伍。虽然有高寒相助一一指出北国伏兵所在,有几位将军彻夜未眠一起计划出了详细的对敌方案,真正到了两军相遇,也还是没有免去一场血战。阴山隘口本来便是狭长的一条,如今越国军队只不过占了情报的先机,打了北国一个出其不意,加之两军相逢勇者胜,越国军队士气正旺,一鼓作气,直接冲垮了北国军队打下的包围圈。   可即便是如此一场压倒性的胜利,当最后越灵均重整队伍的时候,也不免心中隐隐作痛,如今深入北国,每一个士兵都是一股战力,少了一人都让人心痛万分。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如今只是越灵均一人做出的出兵北国的决定,便让多少年轻的士兵埋骨异乡。   容月好不容易从焦头烂额的忙乱中暂时解脱出来,小跑着从军医营中钻出来透气,远远便看见前面熟悉的背影,面对着一片辽阔的荒漠,灵均孑然独立。灵均已经卸了盔甲着一身常服,却是一身黑色滚着深红云纹的暗色胡服,窄袖的上衫,腰间扎着巴掌宽的牛皮腰带,束出一副宽肩细腰的匀称身材。灵均的身材并没有父亲或是弟弟三皇子灵贺那么健硕,却也不嫌消瘦,暗色的胡服勾勒的他整个人像一只豹子,矫健灵敏。   容月信步走过去,和灵均并肩而立,眼前的景致比之方才,更显开阔。一望无边的荒漠,寸草不生,了无人烟,远处天地相交于一线,泛出淡淡的青光。若是回头看去则是高耸的阴山山脉,只有斧凿刀刻一般的嶙峋怪石,光秃秃连一株野草都不见。   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努力的呼出来,好像想把刚才呼吸进身体里的血腥气全部吐出来,容月望着天边的一朵薄云,开口说道:“没想到翻过山是这么荒凉呢。”   “不到此地也的确想像不出如此奇景,”灵均也缓缓吐了一口气,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了一些,轻声说道:“只是,如此奇景我们也没有时间欣赏了,日后的路程恐怕会更艰难,比我之前想象的更为艰难。”   “为什么?”容月侧头望过去,仔细观察着灵均的脸色,看到的是她从未见过的郑重。   灵均抬手指着眼前的荒漠,说道:“方才我问过高寒,之后的一个月路程便都是这样的荒漠,比我们在幽州时,计划的半个月路程足足多了一倍。那就是说我们原本预计的补给便少了半月。”   “粮草会不够?”   “会很拮据。”灵均想了想还是用了一个比较乐观的词,而且这是在没有其他意外的情况下,而后他顿了顿,沉声接着说道:“我会做一些你也许不赞同的决定,不过这是形势所迫。我刚才便在想,要不要告诉你。我不期望你的理解,但也不希望瞒着你。”   “什么?”容月似乎感受到了气氛的紧张,站直了身子,转过来正面对着灵均问道。   越灵均收回了一直望向天边的视线,直视着容月的眼睛,说道:“以战养战。”   那双弯弯的笑眼瞬间睁大,灵均看到了震惊,而后看到了冷静下来的若有所思。比想象中最坏的情况要好,灵均自得其乐的想,并没有打扰容月的思考,只静静的用目光描绘着她的眉眼。认真思考的时候,容月会不自觉的咬着嘴唇,微微蹙着眉,眨眼的频率会增加,灵均就这么看着眼前这个娇俏的少女,她本应当在京城备受娇宠,又或是云游海内遍赏美景,亦或是隐逸田园乐享天伦。   可如今,她就这样不畏艰险的跟着自己深入这不毛之地,灵均知道,她只是想让自己觉得身边有人在陪伴。可是,自己还是不能保护好她,让她不用看这些血腥与罪恶。即使她不需要亲眼看见对平民的屠戮,但以容月的聪慧,怎么能想不到。在草原上劫掠一切可能的补给,便是对牧民的杀戮。两国交战,又怎么能不牵扯到百姓。   “我不是妇人之仁的闺阁少女。”容月伸出自己的手举到灵均的眼前,原本青葱一样的芊芊玉指,现在上面斑斑的沾着血迹,平时保养得当的圆润指甲也许久没有修剪过了,指甲边缘甚至看出有些微微的干裂。灵均眼前依稀晃过儿时的画面,印象中那是一双肉乎乎的小手,手背上五个圆圆的小肉坑,白白嫩嫩,软软小小,梳着花苞髻的五六岁小姑娘,嘟着嘴抱怨着练琴磨破了手指,把那小肉手塞到自己鼻子底下撒娇。   灵均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把那双沾染着血迹的柔嫩小手握在自己掌中,包裹住,让她微凉的小手慢慢温暖起来。容月抽了一下手没抽动,又扭了一下胳膊,结果看灵均没有放开的意思,也就随他握着去了,嘴里接着说道:“我明白弱肉强食,也明白军中的习惯。我看书里写过屠城数日,坑杀俘虏甚至百姓千万的事情,可我也相信你不是残暴之人。”   贝齿微微咬了咬下唇,让原本有些青白的唇染上一抹嫣红,容月说道:“做你必须做的事情吧,我会在你身边。”   在这一片欠缺了生气的荒原之上,幽州军的战事却势如破竹,无往不利。   自翻过阴山那日,整个中军便一路疾行奔袭,北国驻军的所在被高寒一一指出,一场场胜利来的似乎过于轻松。然而这并没有冲昏越灵均的头脑,反而慢慢的指挥着队伍压低了行进速度。押运粮草的幽州王世子赵明英也不愧是名门之后将门虎子,在中军长途奔袭的情况下,运粮车队也依旧没有掉队,赵明英指挥得当,进退得宜,然而即使如此,赵明英已经差人送了加急信来,粮草正如越灵均之前预计的那样早早告急。   劫营,抢粮,越灵均的偏将李远,带着中军最优秀的五千轻骑,像草原上的饿狼一样,四处游猎,突袭着北国一个个关卡和乡镇,甚至是游牧的部落。   没有给敌人留下一丝一毫的仁慈,越灵均靠着草原上拮据的补给,勉强维系着大军的前行,至于对北国百姓造成的伤害,这已经超出了他能够控制的范围。如若有一天,天下一统,越灵均想,才会避免如此的纷争,否则,不论国家兴亡,这样的苦难终会落在百姓的头上。   如此一个月之后,幽州军终于出现在北国都城黑水城外十里,这时节已经到了深秋,眼看便要入冬了。如果在越国都城,这时候还能赶上最近颇为时兴的登高赏红叶的雅集,京城的文人雅士携着家眷,带着奴仆,在京城西边的山腰上铺下席子,围上幔帐,饮酒赏叶,吟诗作赋。而在北国苦寒之地,深秋时节的夜晚已然开始气温骤降,人们已经早早换上冬衣。   帅帐中间点着炭火,红火火的看着暖和,可却也不能完全驱散料峭的寒意。容月右手执着一管笔,笔下一丝不苟的蝇头小楷记录着众人讨论的军务,可是整个人却畏寒的努力缩在整张羊皮毯子里面。这羊皮是前些时日,李远带队扫平了一个草原部落所有羊群的所得。羊肉给军士们加了餐,以抗入秋的寒气,羊皮被整张扒下来,草草洗净处理,便连皮带毛的充作毯子,夜间盖上足以扛过北地的苦寒。   越灵均面前案上摊开黑水城周边的地图,几个将军围在周围指指点点的激烈讨论着。容月也很习惯的窝在一旁的小案旁边听着他们讨论军情,最近容月开始时常帮着他们整理战报和记录军务,所以除去极细节的调度,大多时间都能清楚的明白他们讨论的内容。此时听他们几个偏将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强硬派坚持要携大军一路大胜之势,一鼓作气强行攻城,稳健派却倾向于围而不打,黑水城里无粮草外无救兵,不出几日便不战而降。   容月笔下不停,心中暗自思量,依着灵均的性格,即使危险也估计会选择攻城。   果不其然,越灵均沉吟良久,最终还是拍案决定了明日攻城。   勾起一抹浅笑,容月心底有些得意自己对灵均的了解,下笔最后标上了预计攻城的日子,小心的吹干墨迹,把厚厚的簿子合起来放在一边。再抬头帅帐里其他人都已经散去,只剩下越灵均拿着铁钎,静静的拨弄着炭火,柔和的暖光映着灵均冷峻的侧脸,偶尔跳出几颗火星炸开,忽明忽暗的。感受到容月的视线,越灵均望过去,柔声说道:“过来烤烤火吧。”   容月收好手中的笔墨,略伸了伸有些僵硬的胳膊,抬手紧了紧裹在身上的羊皮,小心的挪过去蹲在火盆傍边,才算感受到暖暖的温度烤在脸上。   “快结束了。”越灵均还在专心的拨弄着炭火,试图让火烧的更旺一点儿,一般说,“这一仗打完了,我们就回转南方。”   “嗯。”容月应了声,又补充了一句:“总算快结束了。”   “等到了嘉峪关,我们犒劳三军,好好休息几天。再过不久就能回转京城了。”   “灵均,”容月轻轻的说,忽然就想叫一声灵均的名字,仿佛叫着他的名字就感到几许的安心,然后轻声说,“明天攻城,一切小心。”   容月忽然想起了之前在京城的时候求得护身符,匆匆忙忙的赶了这么久路,那护身符还揣在身上,赶忙从贴身的口袋取出来,嘱咐灵均贴身带了。灵均轻声笑了一下,知道她们小姑娘都在意这个,便没多想,只接过来揣在怀里,安抚了容月几句,信心满满,只等明日攻城。    ☆、山雨欲来   黑水城的攻城战有如意料之中一般的艰难,苦战三日并无建树,幽州军的折损也开始慢慢变大,越灵均终于下令,在猛攻三日之后的第四天,转而开始四面围困黑水城,暂缓了攻势。   幽州军围城又三日之后,乌云胧月,黑水城角门开了一道只容一人一马得过的门缝,一骑快马悄声无息的从城中飞驰而出,没入城外西北方的树林中。围城的幽州军重兵把守着遥指着嘉峪关所在的东南方向,似乎毫无察觉那一单人独骑没入黑水城西北方的茫茫黑夜,整座大营静悄悄的。   卢毅步入帅帐的时候,越灵均正在专注的伏案写着书信,笔走龙蛇,若行云流水,并无半点停顿。一旁容月一身水红色骑服,俏立在案旁,纵然穿着窄袖短衫,左手也习惯性的扶着右手腕笼着袖口,全神贯注的研着墨。帅帐中比平时多点着好几个火盆,烘得整个帅帐暖洋洋的,在大战当前的阴云之下,显得气氛格外平和温暖。这两个年轻人没有说话,也没有对视,只是这么各自干着自己手里的事情,却感觉到空气中涌动着宁静舒适,连越灵均那么锐利逼人的气场被丝丝绕绕的缠裹了起来。   好像觉得自己这时候进来似乎有些多余,卢毅脚步不由顿了一下,正想着也不是什么特别紧急的事情,要不要赶紧退出去不要打扰这两人,就看见越灵均听到了脚步声,已经抬了头望过来。卢毅赶紧紧走了两步躬身施礼,说道:“禀大帅,黑水城的求救信送出去了。从西北树林穿出营盘,属下跟着绕了一圈,确实是往东南方向去了。”   “好。”越灵均平静的声音带了几分轻松,把手中的信折了几折封好了,起身递给卢毅,说道:“等了这几日,他们可总算沉不住气了。正好,着人八百里加急把这封信送到镇边王手里。”   “是。”卢毅接了信应道。   幽州军围困黑水城十五日,城内北国百姓人心惶惶,守城的将军已经开始把城中粮草集中在一起,每日有限制的发给百姓和军兵。而城外的幽州军也并不好过,入冬之后,北地的夜晚愈加寒冷,幽州军的粮草也开始变得更加紧张,多日围而不攻,让一直以来高涨的军中士气也开始慢慢平缓,而随着高涨的士气下降,士兵们狂热的脑袋开始冷静,年轻的士兵也开始思乡,开始犹豫。双方的局面似乎都在向着不利的方向倒去,而越灵均并没有再做什么,只是每日让人在两军阵前叫阵,劝守军投降,似乎信心满满,只等着黑水城粮绝请降。   僵持不下的局面终于在围城的第二十日被打破。   嘉峪关传出消息,奚骨宁在又猛攻了三日之后,终于放弃嘉峪关,搬兵回转北国,除去折损在镇边王手中的人马,奚骨宁带着剩余的二十多万大军,直扑黑水城。而就在奚骨宁撤兵的第二天,已经高挂免战牌,闭关不出月余的镇边王卫商,突然打开了嘉峪关大门,镇边王世子卫思齐,亲领十万大军,撵着奚骨宁的后军便追杀过去。而奚骨宁也不愧是一代名将,退兵退得不慌不忙,摆了一个稳稳当当的方阵,且战且走,卫思齐到底也并没有占到什么大便宜。   一时间,从黑水城到嘉峪关,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但凡还能挪动的平民百姓,都早早的拖家带口躲开了这一路兵家必争之地。   越灵均的幽州军合围黑水城以逸待劳。奚骨宁的北国主力阵脚稳固,不疾不徐的直逼幽州军。卫思齐带边关驻军在后追击。虽然表面上看似越灵均和卫思齐对奚骨宁的北国军成合围之势,让其腹背受敌,可是越灵均的背后同样有着黑水城驻军的威胁。而且从人数上来看,越灵均和卫思齐两军加在一起还不够北国军的人数,所以从局部上来讲,恐怕还是北国军占着上风。   奚骨宁也并不慌张,他眼中越灵均和卫思齐都不过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仗着有股初生牛犊的勇猛战绩卓然,而这些年轻的将领只要遇到挫折,往往就会兵败如山倒。尤其越灵均,倒的确继承了越家开国的时候那种一往无前的霸气,居然敢孤军深入北国。奚骨宁也不由得心中赞许,只不过,到底是太傲慢了。凭着幽州军就想碾压能征惯战的北国主力,那是妄想。奚骨宁最忌惮的人,还是镇边王卫商,这位越国著名的大将,虽然并不以勇武著称,甚至作为主帅,表面上看能称得上有些懒散懈怠,然而此人用兵奇诡并无规律可循,加之心黑手狠,为人沉稳的可怕。是以听说卫商留守嘉峪关,并未出征,奚骨宁即使不承认,心中也还是松了一口气。   这一日,明明是白昼,天气却阴沉得可怕。昏暗的日光挣扎着从乌云中透出一点点光亮,滚滚的黑云涌动,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来一场倾盆暴雨。   奚骨宁的北国主力军已经接近到目力所及的范围了,越灵均下令放弃了对黑水城长达二十日的围困,全军转向,正面北国主力。越灵均却是摆下了一个并不十分常用的雁行阵,头雁的角度没有背依黑水城,而是斜斜指向西北方的树林。   奚骨宁见阵轻蔑的嗤笑一声,对着身边的大都督胡尔尕说道:“黄口小儿,也不知道读得什么半调子兵书就来送死。凭他那几万人,还想摆雁行阵围我的骑兵?哈哈哈,看我们骑兵一炷香的时间就能碾过他的中军,活捉了这小儿!”   胡尔尕倒不是有勇无谋之人,没有附和着奚骨宁的豪言,反而皱着眉说道:“听说太子灵均师从秦修远。秦修远在越国鼎鼎大名,据说天文地理,文韬武略无所不精。他们南国有句话叫名师出高徒,这太子灵均也不会太无知吧。”   “一个文人,懂什么带兵,不过是纸上谈兵。”奚骨宁挑眉笑道,“若这小儿师从卫商,本王还高看他一眼。”   北国以骑兵见长,奚骨宁传令,调一支轻骑想要直接贯穿越灵均的中军,北国整军的前进方向却是稍稍朝向了黑水城的方向偏去。纵使奚骨宁嘴上说得轻松,毕竟都城被围,心中还是以解黑水之围为先。顺便还可以断你一翼,奚骨宁看着幽州军已经来开很长的阵势,心中盘算。   幽州军摆出雁行阵自然是备足了□□,随着北国骑兵进入射程,一时间万箭齐发。几轮剑雨过后,中军在骑兵的进攻之下慢慢后退,仿佛被逼败退,眼看中军便与两翼脱节,仿佛被北国骑兵撕开了两道口子。   胡尔尕紧皱了眉,对奚骨宁说道:“国君,这幽州军不会有什么埋伏吧,两翼撕开太简单了。”   奚骨宁闻言也是犹豫了一下,手里的马鞭一下一下的在手里颠着,片刻之后狞笑一声,说道:“足够强大的实力面前陷阱都是儿戏,下令整军突击,向着黑水城方向直冲幽州中军和左翼。我看他们能玩儿出什么陷阱。”   胡尔尕忙说道:“国君,后面可还有镇边王的人马撵着呢!”   “他们撵不上我们草原骑兵,”奚骨宁昂头说道,“就算卫家那个小儿本事再大,他们步兵也追不上骑兵。”   奚骨宁的北国骑兵铺天盖地的直面幽州中军冲去,原本突击的一队骑兵见势更是士气大振,一个个挥着腰刀,嗷嗷怪叫,打马直奔远处飘扬的越字帅旗。   突然,幽州的中军和左右两翼终于一下子撕裂开来,两翼像断线的风筝,被越扯距离中军越远。北国先锋骑兵大笑着冲上去直面中军的步卒,骑兵对上轻甲步兵,在他们的眼中,这将是一场单方面的杀戮。就在腰刀高高举起,马上就要饱饮鲜血的时候,从幽州中军和右翼断裂的缝隙,沿着黑水城西北边树林的边沿,一支玄甲精骑疾风一般飞扑而来,从侧面直插入北国骑兵队当中,当先两员大将,各擎一条□□,所过之处鲜血喷涌,断臂残肢洒落一地。李远高声呼喊:“幽州儿郎们,咱们素了这么久,先吃下这支骑兵开开胃!”身后马上的骑士们轰然叫好,整队骑兵快如闪电,从北国队伍中一下穿凿而出,待得李远带队掉头兜转回来,北国这支骑兵队已然七零八落。   “还不错嘛,越家的儿子的确也不是那么饭桶。”奚骨宁冷笑一声,“可惜为了吃掉我这支骑兵,你这孤零零的中军要怎么办呢?”   倚仗着人数的绝对优势,北国兵马蛮不讲理的无视着幽州军扯开的左右两翼,直面着中军突袭。北国军像楔子一样,整个嵌入幽州军之中。如若人数相反,北国军就此陷入包围,然而此时,却是犹如群狼面对着巨熊,纵使貌似包围着北国全军,但面对着铁桶一样的紧密阵势,完全无从下嘴,反而有可能被逐一击破。   遥遥的在黑水城西边有一个小山丘,小山丘虽然并不太高,但依稀能看出两军的阵势。山丘上越灵均也是冷笑一声,对着旁边高寒说道:“奚骨宁果然如你和卫王叔所言,刚愎自用,目中无人。”从这边能看见幽州军中飘扬的越字帅旗,北国军一波波的冲击和中军节节撤退,北国军的战线被慢慢的拉长。越灵均所在这个小山丘的更西边,隐隐的传来地动山摇一般的隆隆马蹄之声,而对面,沿着黑水城的防御线边缘,有滚滚烟尘飞起。    ☆、血战荒原   赵明英只觉得自己肩上的铠甲前所未有的沉重,右臂已经感觉到了一丝僵硬,原本行云流水般的招式都略感到滞涩。□□交到左手,赵明英目光扫过身边跟随的亲兵,自己一手训练出的亲兵,果然不负所望,紧紧的围绕在自己周围,面对着潮水一样不停涌上来的敌军,队伍整齐,面无惧色,有条不紊的且战且退。   放下心来不再关注身边的亲兵,只不停的传令指挥着庞大的队伍,引领着中军后退,比之身体的疲惫,精神上的紧绷才让赵明英更感到劳累。   身后帅旗忽然扑啦啦的抖了一下,赵明英不由得扭头去看,只见右手仍然高擎着帅旗的亲兵全身僵直,左手捂着胸口,一直羽箭穿透了胸甲,直没入胸口,血迹瞬间染红了半边身子。“将军!”那名亲兵高喊一声,奋力把帅旗插在地上,眼前模糊的都是血色,依稀见到赵明英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呼喊,看向了自己这个方向,冲着那边咧嘴一笑,整个人便慢慢的软到在地,手仍然扶着立在地上的帅旗。   帅旗上的大大的“越”字随风展开,猎猎作响,赵明英飞马过去一把抄起摇摇欲坠的旗杆,低头看那名举旗的亲兵已经合上了眼睛。赵明英轻叹一声,举目遥望着西边那个不高的山丘,那边仍然静悄悄的毫无动静。赵明英咬牙,冲着身边的传令官呼喊一声:“玄甲军再退十步,青岩军退五十步准备迎敌!”   幽州军再退十步,北国骑兵的呼喊声更盛,这支装备精良战力卓绝的幽州中军,已经让北国折损了不少人马,可是那面高高飘扬的“越”字帅旗却一直不停歇的刺激着北国骑兵的神经。敌军主帅在不远的前方,而挡在面前的是怎么看怎么摇摇欲坠的防线,攻破便是生擒敌军主帅的巨大功劳,简直如同一块流油的肥肉放在一群饿狼面前。北国骑兵露出狼一般的凶残眼神,呼喝着高举着弯刀,悍不畏死的一波波冲杀上来。   幽州铁甲军一个又一个的倒下,中军与两翼之间已经彻底断开了联系,两军之间的豁口大得足以容纳另一支军队,眼看着两翼的队伍如断线的风筝越飘越远……   “不对!”方才还一脸得色的奚骨宁猛地在马上站直了身体,举目遥望,幽州军断掉的两翼,实在太敷衍了,完全没有去救中军的意图,甚至还在边退边往自己这边的侧翼靠过来。   “胡尔尕,中军有没有见到那个越灵均?”奚骨宁厉声问道。   “目前还未见到,想是越国太子自惜性命,并没有站在队前。”胡尔尕应道,从先锋军传回来的消息,只看见帅旗不倒,有明显亲军打扮的兵卒,队伍紧密看似在保护主帅。然而先锋军并没有能冲到近前看清阵中到底是不是越灵均。   “不对,幽州军的两翼有问题,他们根本没想去救援中军。这是陷阱,让先锋放慢速度,回收变圆阵,越灵均可能根本不在中军!”奚骨宁话音未落,就见对面中军那面一直屹立不倒的“越”字帅旗,忽然直直的倒下来。   北国军如楔子一样插入幽州中军的先锋队伍,猛地一窒,继而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然而,还未等攻势再起,就见原本“越”字帅旗倒下的地方,猛地竖起另一面新的大旗。纯黑的底色,大红描金,硕大的一个“赵”字,突兀的出现在战场中央。   北国军兵一怔,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只听得左翼由远及近地动山摇般的马蹄声,好像一瞬间便到了战场中央。天空中翻滚的乌云突然破开一道裂缝,一缕灿金色的日光直射下来。北国军的左翼,黑水城的正西方,有如从西方升起了第二个太阳,光灿灿明晃晃,携雷霆万钧直杀入战场中最胶着的中心。   “明光铠重骑兵!”奚骨宁双眸一瞬间放大,一字一顿的吐出六个字,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脑子里。一整支军队,一整支明光铠重骑兵就这么从大漠深处,凭空的冒了出来!骑兵队中仿佛呼应那边幽州中军一般,唰的也立起一杆大旗,展开了露出一个一模一样的“赵”字。   赵明英长呼一口气,抬眼看着对面小山丘上,那一杆终于举起来的红色令旗轻摇。眼前的敌军在重骑兵的冲击下,一下子乱了阵脚,连绵不绝的惨呼声仿佛置身于人间地狱。重骑兵穿阵而过,留下的不是残肢断臂,而是马踏如泥的模糊血肉。   “兄弟,干得不错。”赵明英自语道,“这大出风头的神兵天降,正和你的胃口吧!不过还没完呢,今天让奚骨宁见识见识咱们赵家的厉害!”   乘着北国军队被冲散,赵明英重整残兵,迅速集结起来的队伍,在看到胜势之后,士气随之一震,被压着打了半晌,一直在边打边撤,这下总算是可以扬眉吐气。看了看周围杀气腾腾的军兵,赵明英觉得自己冷静的头脑也开始慢慢加热沸腾。仓啷一声拔出身下佩剑,斜斜指向面前被重骑兵切割成一块一块的北国残兵,赵明英只沉声吐出一个字:“杀!”   “杀!”赵明英身边围绕的幽州军齐声大喊,掉头冲回两军交锋的中心。   远处穿出军阵的明光铠重骑兵,前进速度不减,遥遥的绕了一个硕大的弧线,又一次冲着北国军的后军杀来。赵明杰倒提着一柄比常见尺寸大得多的硕大大刀,满眼兴奋,直奔奚骨宁的北国军后方。遥指着北国军旗,赵明杰举刀高喊:“活捉奚骨宁!”   “活捉奚骨宁!”重骑兵全队爆发出一阵狂呼。   赵明杰率领的这支幽州军的先锋军,一水儿的整装重骑兵,早早的从幽州出发,并没有和越灵均的中军一样翻越阴山隘口,而是绕过阴山,一路狂奔,直杀到黑水城背后的大漠深处。避开了所有战事,直到此时,幽州军的王牌才现出獠牙。这幽州军最锋利的獠牙,配备最昂贵,所向披靡的明光铠重骑兵,给了奚骨宁突如其来的重重一击。   “快鸣金!”奚骨宁眼看远处右翼的明光铠重骑兵又要冲锋过来,赶紧喊道,“重整全军,结阵,往黑水城方向急退!”   前军先锋被赵明英的中军死死缠住,脱身不得,几乎大半数的先锋军陷在敌阵,而奚骨宁只能勉强收拾人马,北国军紧收队伍向着黑水城方向急退。面对北国军紧缩的防守,纵使重骑兵也不敢贸然突袭。如若陷入敌阵不能穿透,明光铠重骑兵也同样是死路一条。两次穿凿之后,看似热血上头的赵明杰也毫不贪功,只率领着重骑兵擦着北国军阵的边沿一次次的斜斜冲过,每次留下一小队的北国军兵尸体。   北国军眼看马上退到黑水城防御范围之内,只要退入黑水城,借城墙之利,重骑兵的优势便化为乌有。而奚骨宁也能够重整兵马再战。奚骨宁神色稍微缓和,只要能有一丝喘息的机会,人数上占着优势的北国军就能够一举反扑。而面对着执意退守的北国军阵,无论是率领重骑兵骚扰的赵明杰,还是带着残兵死战的赵明英,都无可奈何。眼看这谋划已久,好不容易得来的胜势,就要被奚骨宁轻松的化为乌有。   就在此时,不远不近,恰恰紧贴着黑水城的防线,烟尘四起,一哨人马抢在北国军之前,横插在黑水城前。庞大的军队骤然停住前进的脚步,整军肃整的恰恰横亘在北国军面前。烟尘稍稍落下,阵前立马横枪显露出一员大将,正是镇边王世子卫思齐。卫思齐一身银铠,外罩青袍,在马上微微欠身,对着奚骨宁一笑,说道:“不好意思,卫某勉强赶上了。国君想回城,恐怕没那么容易了。”   前有军容肃整的镇边王军队,后有逐渐整队赶上的幽州中军,先前被撕裂的两翼隐隐成合围之势,加之时不时呼啸而过的重骑兵,奚骨宁紧握着双拳,心中满是不忿,连镇边王卫商都在我大军面前避而不战,为什么今日会栽在这几个小儿手里!   “国君,不要犹豫了,突围吧。”面对着凝而不发的镇边王大军,胡尔尕低声说,“留得性命要紧。”   奚骨宁咬牙不语。   “我们草原上的雄鹰,只要有这片草原在,就会生生不息。国君,不要做意气之争。”   奚骨宁合眼长叹一声,终于下令突围。   荒原上难得的暴雨,终于如倾盆般落下,趁着一瞬间昏暗下来的天气,北国残军保着奚骨宁突围而去,没入了茫茫草原。   赵明杰虽然一直嚷嚷着好遗憾没有活捉奚骨宁,但那飞扬的神采和合不拢的嘴角,无不显示着他对这场大胜的满足。赵明英在亲军的保护下只受了一点儿轻伤,主要还是累的有些脱力。作为此次大胜的最大功臣,在众人的簇拥下,赵明英还强撑着想要做收尾工作,最后被弟弟直接拖走丢进军医帐中休息。   幽州军和镇边王的部队合兵一处,久未相见的卫思齐和越灵均自然又各自有一番话要说。然而,两人刚简单聊了几句最近这种种遭遇之后,卫思齐的目光在越灵均身后逡巡一圈,不由问道:“容月没有跟着你吗?”   “怎么没有,容月不就在这里,还有高长万那个小鬼……”越灵均回头看去,不由愣住,容月,高长万,方才还在山顶一起观战的两人,此时一起不见了踪影。    ☆、一波又起   “卢毅!”越灵均本以为容月和高长万一直跟在自己身后,他们方才一直在小山坡上观战,并没有冲入乱军,是以越灵均也并没有太过关注容月的安危,这时候突然发现容月失踪了,忙唤过一直跟在身边的卢毅。   卢毅此时一头冷汗,之前他的确一直看见秦容月在越灵均旁边。直到下面开始打扫战场了,越灵均带着众人下去见卫思齐,卢毅才没再派人盯着容月。这时候猛然发现容月失踪了,卢毅觉得自己这项上人头恐怕要挪位了,怎么会这么大意了呢!单膝跪倒在地,卢毅低头说道:“属下马上带人去找!”   越灵均脸色沉得可怕,应了一声,声音冰冷的像要掉下冰碴,卢毅连忙低了头退下去,带着人整个战场铺开了找去。倒是一旁卫思齐温和的开口说道:“殿下别急,这边战事已毕,应当没有什么危险。许是这边打扫战场的时候,容月自己跑到别的地方去了。”   越灵均闻言倒是想到了什么,神色略微缓和,开口说道:“明贤君随我去军医官那里,之前容月去军医官那里帮过忙,大概又自己跑去了吧。”   两人向着军医帐中疾步走去,还未到帐中,便见到前面“呜呜”的一边哭着,一边跑过来一个个头不高的小孩儿。待到近前一看,可不是高长万。高长万抹着眼泪,闷着头往前跑,看方向是冲着帅帐那边。   “长万!”越灵均见高长万低头猛跑根本没有看过来,连忙开口叫道。   高长万听到有人叫自己,停住脚步,抬手用袖子使劲摸了摸眼泪,大睁着眼睛看见是越灵均,哇的一声又哭了,边抽泣边断断续续的说道:“大帅你杀了我吧,我没保护好姐姐……姐姐,姐姐她被人抓走了。”   “你说什么!”越灵均一惊,一把抓住高长万的肩膀,问道。   高长万心里愧疚的要死,秦容月对自己那么好,像待亲弟弟一样。大帅虽然整天冷着脸,可时常教自己些军中事务,也算待自己不薄,可大帅唯一让自己做的一件事:保护秦容月,自己居然搞砸了。现在灵均一把抓住高长万,大手紧紧的扣住他的肩膀,高长万疼得一哆嗦,只觉得肩膀要被捏碎了,可也没喊,颤颤巍巍的说道:“我被人打晕过去了,然后醒来姐姐就不见了。”   卫思齐看高长万全身颤抖,左手更是有些抽搐了,赶忙过来一搭越灵均的手腕,把他手上力道卸去,开口说道:“殿下莫着急,让这孩子把话说清楚。”说罢又回头对着跟过来的羽林卫说道:“不用在战场找秦姑娘了,去把卢统领也叫回来吧。”   卫思齐这一吩咐,越灵均也定了定心神,初听闻容月失踪,心中骤然慌乱,此时略一缓和,脑子冷静下来,思路也清晰了不少。想到高长万说容月被抓走了,那倒是急不得。抓走了便是知道容月的身份而有所图,这战场中可是没有毛贼土匪。只要有所图,自己这边便能有对策。   越灵均神色略微缓和,刚才额头上暴起的青筋也平复下来,一张脸又恢复了一贯的沉静。卫思齐在一旁见越灵均恢复了冷静,才松开他的手腕,见远远的卢毅已经过来,便看向高长万,柔声说道:“小兄弟不要惊慌,从头到尾怎么回事,慢慢说。”   卫思齐气质温柔,目光平和,他一开口自有一种安抚人心的神奇功效,让身边人都能跟着安静下来。看着卫思齐的温文儒雅的俊脸,高长万混乱躁动的思维也渐渐平和,抽了抽鼻子,偷眼看了看越灵均那张冰块脸,小心翼翼的开口,事无巨细的把容月和他之前遇到的事情讲述了一便。   原来两人确实是跟着越灵均一直在山坡上观战,卢毅也没有看错,一直到战事已毕,残军开始打扫战场。越灵均领着山坡上的众人下山去和卫思齐回合。许久未见卫思齐,容月也兴高采烈,拉着高长万和他讲卫思齐的事情。高长万听说是镇边王世子,也是自然挺高兴,跟着容月去见这位年纪轻轻便名声在外的少年将军。   谁料到刚刚下了山坡,就从旁边跑过来一个羽林卫打扮的人叫住了高长万和秦容月。那羽林卫说道:“秦姑娘,军医官那里忙不过来了,命我过来问问姑娘能不能去帮帮忙。”   容月一听是军医官那边的事情,心想这一场大战,受伤的士兵肯定很多,自己之前怎么没想到去帮忙。暗暗的自责,心想卫思齐一时半时也不会走,等下去见也可以,本想和越灵均打个招呼,一看众人已经走出去一截了,容月想着特意追过去打招呼也没什么必要,便和那个羽林卫说道:“那我先去了,麻烦大人回来和大帅知会一声。”   那羽林卫却说道:“那边混乱,秦姑娘自己过去怕是找不到,我先带姑娘过去,再回去和大帅回话。”   容月不疑有他,便赶忙跟着那个羽林卫走了。   高长万却是迟疑,看着这个羽林卫有些眼生,要知道,越灵均出京总共只带了五十羽林卫,这一路跟着行军,高长万一个小孩子,又是活泼跳脱的性子,没多少天就和大半个队伍混熟了。   “这位大哥哥,我怎么好像没见过你?”高长万故作天真的凑过去问道。   那羽林卫呵呵一笑,说道:“我是个小人物,你们怎么会注意我。”   “那大哥哥是孙大哥队里的还是刘大哥队里的呀?我下次好给哥哥邀功嘛。”高长万笑嘻嘻的说道。   那羽林卫也笑道:“那多谢小兄弟了,我是孙长官麾下的。”   高长万脸色突变,一下站住了脚步,伸手拉住容月,后退了几步。容月原本正忙着赶路,一听到这羽林卫的回话,也是一怔,被高长万拉住,也不由得后退了几步。   “怎么了?”那羽林卫不解的问道。   高长万一推容月,说道:“姐姐快跑!”那羽林卫见容月二话不说扭头就跑,终于脸色一变,嘴里还是说道:“秦姑娘怎么了?”   高长万却是没有跑,转身拦住去路,小脸一沉,正色道:“羽林卫根本没有长官姓孙。你是什么人。”   那人终于脸色大变,狰狞的说道:“你这小鬼倒是机灵,没你的事儿,我抓那个丫头,想要活命你赶紧走开。”说着这人跨步跃过高长万就去追容月,才走出一步,突然觉得自己大腿被人死死抱住,低头一看却正是高长万。小孩儿咬着牙扒着这人大腿,一边还喊着:“来人啊,救命啊,有奸细啊!”那人眼看着容月要跑远了,又怕招来别人,挥手一掌往高长万后颈斩下来,高长万吓得赶忙松手躲开,他这两下子和寻常人比划比划还行,真遇到高手那也和什么都不会差不多,虽然仗着身体灵活躲了几下,还是没多长时间就被那人一巴掌打倒。   那羽林卫打扮的人显然还是冲着容月去的,看高长万倒下也没要他的命,而是飞奔过去抓容月。高长万倒在地上迷迷糊糊的,昏死过去之前,隐约间还是看到那人追上了容月,心里难受,想着自己还是没保护了姐姐。   等高长万再醒过来,却是被打扫战场的喊声吵醒。眨了眨眼睛,捂着生疼的后颈,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高长万突然一跃而起。旁边的老兵吓得一跳,手里的钢刀差点儿就落下来了,定睛一看却是个穿着越国士兵服饰的小孩儿,啐了一口说道:“小兔崽子没事儿在这儿装死人,可吓死我了。”   高长万想起容月被抓走了,又是害怕又是自责。毕竟是十来岁的孩子,眼泪唰的就下来了,高长万一把抓住那个老兵问道:“大叔,大帅在哪儿?”   “那不是那边帅帐刚搭起来,大帅应该和镇边王世子说话呢吧。”老兵拿手一直远处的帅帐,然后低头一看,这小孩儿飞奔着冲着那边跑走了,老兵连忙喊:“喂,你别跑啊,你这个小孩儿怎么回子事儿,大帅是你能打扰的吗快回来!”   高长万哪里管的了这老兵,一溜烟的往帅帐跑,边跑边哭,只想着要先告诉越灵均,再央着高寒伯伯帮忙一定救容月出来。若是最后容月不幸出什么事儿,自己也没脸活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只闷头往帅帐跑,结果还没跑到帅帐,就正撞上越灵均和卫思齐。   待高长万把这一套事情说完,越灵均也早早恢复了冷静,只脸色比平时阴沉几分,紧蹙着双眉,对卫思齐说道:“这人抓容月肯定有所图,看来一时三刻容月倒是应当没有什么危险,不过我们等他们找上门来未免被动。”   “现在我们一无所知。不过只等他们有所举动,就能顺藤摸瓜,找到主事之人。”卫思齐应声道:“抓容月,也不外乎为了威胁你或是太傅,现在太傅远在京城被软禁,那目的肯定便是你了。我们只需沉住气静候,肯定有人会给我们把线索送上门,到时候再行动不迟。”   越灵均点头称是,对卢毅说:“周围让我们人都注意一点儿。小心戒备。”见卢毅领命去了,手中捏了捏之前容月塞给自己的护身符,越灵均暗自叹息,心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另一边,容月朦朦胧胧的醒来,眨了眨眼睛,适应了一下昏暗的光线。动了动手脚,倒是都没有什么束缚,显然对方也知道自己一个弱质女流掀不起什么风浪。再看周围,应当是一间小小的草料房,阳光凑过窗缝射进来,而自己就躺在一堆干草上,稍微一动就一阵簌簌的响声。许是外面听到动静,木门嘎吱一声打开,进来一个虬髯大汉。   容月往后瑟缩了一下,双手环抱着膝盖,抬眼看了看这个虬髯大汉,忽然觉得有些个眼熟,等这人从背光的地方走进房来,容月忽然想起来了,脱口而出说了一句:“是你!”    ☆、设下香饵   容月突然想起来之前见过这个虬髯大汉,脱口而出了一句“是你!”   虬髯大汉也是一怔,没想到容月会认识自己,不是说这小姑娘是个名门娇女,太子灵均的相好么,怎么会认出自己?难道情报有问题么……大汉想着脸色显出一丝狠厉,厉声问道:“小姑娘你在哪儿见过我?”   容月捂着自己的嘴,也觉得自己这句话出口没经大脑有点儿麻烦了,没记错的话,这人是那个什么叫明月楼的江湖门派里的。江湖人哎,这人不会杀人灭口吧。眨眨眼睛,强自镇定下来,容月还是决定先说些实话试探一下,别的不说,先保住命要紧。   “我就是在从京城去幽州的路上,住在客栈的时候看见你和一个红衣女子打斗。”容月瑟缩了一下,特意表现出害怕的样子,小声说道。   “你从京城去幽州干什么?”虬髯大汉稍微放下心来,看来只是恰巧碰上过自己,这一说又想起楚云那个臭丫头。虬髯大汉恨恨的捂了一下右手,这只右臂虽然没全废,也再比不上原来的灵活,废了手臂,又没抓到越灵均和越灵璧,好不容易才刚爬上一个小头目的位子,现在在明月楼的日子愈发难过了。   “我去找灵均哥哥。”容月抱着膝盖,半张脸埋在膝头,只露出一双兔子一样受惊的眼睛,好像不敢看那虬髯大汉一样,东瞥一眼西看一眼。稍微定下神,容月瞬间想到,这人当初是要抓灵均的,现在抓了自己肯定也是为了找灵均,自己把话题往灵均那边带肯定不会有错。   虬髯大汉一听她说这话,果然眼睛一亮,心想,看来情报没有错,这小姑娘果然是太子灵均的相好,瞧这称呼,能直呼太子名字。大汉突然咧嘴嘿嘿一笑,做出一副自以为很亲切的表情说道:“小姑娘你别怕啊,我叫李天仁,你可以叫我李大哥。我就是想找你灵均哥哥聊聊。”   “你骗人。”容月一撇嘴,小女孩撒娇一样的语气,说道:“你找灵均哥哥就去找啊,你抓我干什么?”   “这……你灵均哥哥不见我啊,我只好先找你。你看,我把你请来,你灵均哥哥就会来找你了,对不对?”李天仁还是想确认一下这个小姑娘到底能不能把太子灵均引来,他们远远的跟了北国军一路,而在万军之中,一直苦无下手机会。最后李天仁的头儿,明月楼的香主张俊英,就是之前假扮羽林卫的那人,出了这么个主意。说是北国军里跟着这么个小姑娘,经常出入帅帐,和太子灵均神情亲密。恐怕是太子的相好所以带在身边,绑了这个小姑娘,兴许能引太子来救。明月楼这几个人一合计,这也算个法子,若是这次再不成功,北国军和镇边王的部队合兵一处,等灵均回了嘉峪关,想要杀太子灵均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这过程倒是格外顺利,虽然有高长万横插一杠子险些坏了事,不过好在轻松的抓了这小姑娘回来。现在唯一的担心就是,太子会不会为了她以身涉险。   “灵均哥哥当然会来救我了!灵均哥哥最疼我了!”容月扬起小脸儿,满脸得色,说道:“你们别欺负我啊,你们要是敢动我一根头发,灵均哥哥带大军扫平了你们!”   李天仁放下心来,转身就要出门,说道:“你放心,我们这就给你灵均哥哥送信,让他来接你。”   “你又骗人!”容月见他要走,连忙开口说道。   “我没骗你啊。”李天仁果然回转。   容月把头埋在膝头,皱着鼻子,囔囔的说道:“你别以为我小姑娘不懂事儿,你要害我灵均哥哥才抓我的。你之前还说过大皇兄要死了。灵均哥哥和大皇兄和你们无冤无仇的,你们为什么要害他们。他们都是可好的人呢。”   李天仁看着这个语气天真的小姑娘,说实话,杀手也有杀手的规矩,之前他在明月楼多是接些杀贪官污吏,富家乡绅的买卖,一度李天仁还有过自己是劫富济贫的大侠的错觉。   直到他从没有人见过的,明月楼神秘的楼主下了令,不惜一切代价,追杀太子灵均。李天仁本以为一个养尊处优的太子,既然出了京,杀他还不是手到擒来,没想到却一直受挫,先是被越灵璧把人救走,后来又有清风阁不断地骚扰。不仅自己手下这伙人被楚云那个死丫头伤了,连张俊英他们那伙追杀越灵均的明月楼精英也没讨得什么好,据说被越灵均杀了不少人,张俊英现在恨死太子灵均了。   楼主的死令,交不了差以后就不用再在明月楼混了。若非形势所迫,他李天仁也不屑于抓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   “小姑娘,我也是受人所托,身不由己,怪只怪你灵均哥哥生在帝王家。”想到小姑娘口中的大皇兄应该是越灵璧吧,李天仁说道,“至于越灵璧,那是他咎由自取,本来没他什么事儿,偏偏要挡我们的路,自寻死路。”   果然,大皇兄和他们不是一路,那淳王怎么会是主谋,他不会连自己儿子都要杀吧。容月心里有些高兴,毕竟是一直对自己和灵均多有照顾的越灵璧。容月抬头做出一副天真的表情,问道:“我看江湖话本里写,拿人钱财与人消灾,那是有人出钱让你们杀灵均哥哥?那我出更多钱让你们杀回去行不行?”   李天仁看着她说话天真一脸无辜,也不由得笑道:“不行啊,我们杀手也是行有行规的。再说了,这次可没钱赚啊,是楼主……”李天仁话没说完,门外传来一声断喝:“老李,你话太多了!”   推门进来的,正是之前假扮羽林卫的那个张俊英,皱着眉对着李天仁说道:“和个小丫头哪儿来这么多废话,知道她有用就行了。”   容月一看见他,连忙开口问道:“你把长万怎么了!长万在哪儿?”   “长万是谁?”张俊英略一迷茫,随即想到之前跟着她那个小孩儿,她好像叫过那个小孩儿长万什么的,便随口答道:“那小鬼么?没怎么样,应该死不了。”   容月稍微松了口气,她当时知道自己即使留下也帮不上任何忙,还不如跑出去试试看能不能喊到人求救。虽然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的,可还是心里还是挥之不去的愧疚,毕竟那时候自己头也不回的把高长万一个小孩儿丢在了那里。不知道长万能不能给灵均送个信儿,也不知道灵均会不会着急。   张俊英对着李天仁说:“我去给越灵均写信,你看住了这丫头。”说完又扭头瞪了容月一眼,说道:“你,老老实实呆着,再废话,或者企图想跑,我就划花了你的脸,再砍你一根手指头,送给你灵均哥哥!”   容月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捂住嘴缩到墙角,说道:“不要砍我手指头,要是脸花了,或者残疾了灵均哥哥就不要我了!你们也白忙活了!”   “我看越灵均疼你的很,看见你一根手指头或许来得更快了。”张俊英狞笑着盯着容月。   “灵均哥哥可是要娶我当皇后的!你们见过残疾皇后吗?我要残疾了灵均哥哥肯定不要我了,呜呜呜……”容月小脸儿刷白,眼泪大滴大滴的滚落下来。   张俊英张嘴没说出话,一下子噎住了,狠狠瞪了容月一眼,看见旁边李天仁一脸看好戏的模样,也一个眼刀横过去,骂道:“老李,你看好了这丫头,别和她废话!”说完扭头就出去了。   容月看他出去了,假装被吓到了,也不再理李天仁,背过身冲着墙角,时不时抽泣两声。起码自己现在应该是暂时的安全了,他们确定了自己能引来灵均,自己又唬住了他们让他们不敢动自己。容月稍微舒了一口气,能保住自己不受伤最好了,起码若是越灵均和卫思齐来救自己,自己还能跑快一点儿。   确保了自己暂时的安全,容月心里默默想着方才李天仁被打断的那句话,“不行啊,我们杀手也是行有行规的。再说了,这次可没钱赚啊,是楼主……”没钱赚?所以不是幕后之人出钱买灵均的性命,而是那个楼主?明月楼的楼主么。除了越灵璧,朝中还有人会和江湖人士有往来么?容月仔细回忆着之前父亲提起过的点滴往事,回忆越灵均和卫思齐闲谈朝中众臣,似乎也想不起来有人说过谁和江湖人有来往。   只能等回去再和灵均他们商量了。虽然灵均和幽州王好像认准了淳王是幕后的主谋,可是容月一直觉得越灵璧的行为太奇怪了。如果淳王谋反,那越灵璧作为淳王世子可就是未来的皇帝,那他这样百般阻挠自己父亲的计划是为什么啊。   容月摇了摇头,还是不明白。不过现在恐怕还轮不到担心这个,先要看看灵均他们怎么才能把自己救出去吧。外面乱糟糟的,各种人声,听起来人数不少,起码有个几十人,看这些人的样子,似乎要以自己为饵,让越灵均以身涉险来救自己吧。灵均身边有看起来很厉害的卢毅大人,再加上据说是当时高手的明贤君,救自己应该问题不大吧。容月自我安慰着,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休息一下,养精蓄锐。   另一边,灵均接过卢毅递过来的一支响箭,箭上附着一张字笺。信上写让越灵均三日之后独自一人来黑水城中,佛塔脚下,有事相询。   灵均抬头望向面前黑水城上新换上的越国旗号,早在奚骨宁突围之后,黑水城守将便投降献城了。佛塔高耸在黑水城西南角。勾起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越灵均说道:“明贤君,有人在我越国的城池里,抓了未来的皇后,挖下陷阱要对付未来的君主……你说这可要怎么办呢?”   卫思齐闻言也抬眼望向迎风飘扬的越国旗帜,声音温柔,吐出一句话:“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真残暴。没想到表面上那么温柔的人,骨子里也是这么血腥。”越灵均还是眼望着黑水城的佛塔,浑不在意的接口道:“不过,正合我意。”    ☆、营救行动   秦容月被绑走的第二天子时,距离越灵均被约在佛塔脚下的时间还有六个时辰。   夜黑风高。   即使两天前有一场难得的暴雨降临,雨后的荒漠也迅速的消化了这来之不易的水份。那一场暴雨和暴雨中的血战对于黑水城的百姓来讲,犹如一个幻觉,到了第二日天明,那些饱吸了鲜血的黄沙,便如同雨后开败的残花,不知道落到了那个角落,再也找不到一丝的痕迹。   黑水城外,和千百年来一样,是无边的漫漫黄沙。而这座刚刚从北国都城沦为越国新城的北方重镇,在入夜之后便如死一般的沉寂。越灵均没有带兵进城,除去撤掉守将,也没有对黑水城的治理做任何的干涉,包括宵禁的时间。   子时的更漏声刚刚响过,打更人还没有转回自己的歇脚地。嗖嗖嗖,几点黑影鬼魅一般浮现在黑水城的漆黑的夜里,带头的两人一打手势,身后跟得黑衣人便纷纷散开,没入茫茫夜色之中。看这些黑衣人前进的方向,却正是黑水城西南角那标志性的高耸佛塔。   带头的黑衣人在民房屋顶上飞跃,脚尖轻点着屋顶的瓦片,一点声息皆无。屏气凝神,侧耳倾听着周围的声音,民居里有偶尔传来夫妻吵架声,小儿哭闹声,家畜的呼噜声……这些过于日常而却又让人向往的民间生活,就在黑衣人的脚下一瞬而过,好像一副民间百态的动人画卷缓缓展开。   一只警觉的狗小声咕噜了一下,一只野猫受到了惊吓,从房梁间猛地窜了出去。又跳过了两条街道,面前就是佛寺的围墙,距离夜色中那座昏暗的佛塔已经只有不远的距离了,高大的佛塔投下一片沉沉的阴影,仿佛触手可及。空气中似乎都充斥了一丝如有实质的凝重。   卫思齐猛地停下了脚步,身后跟着的几个黑衣人也跟着他停在了周围的房顶上。卫思齐在房顶上蹲下身,侧耳听了听,又探身张望了一下,挥手做了一个稍待的手势。几个纵身跳上了围墙,灵猫一样伏身在围墙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扫视着围墙下的佛寺。不多时,卫思齐终于望见围墙的另一端同样有一个模糊的黑影青烟一样飘上围墙,却没有像自己一样伏下来,只是如松柏般直直的站着,而整个身形却是隐藏在斑驳的树影之中。   心中暗叹,殿下还是这个性子,前车之鉴在那里,怎么被人截杀在宫外?怎么被人追杀出京的?好像完全没有在他心中留下一丝阴霾。明明不需要你亲自来看的,你这样让卢毅很难做啊。卫思齐只能心中暗自说道,人家明摆着就是摆下陷阱,设下香饵,只为了等你。知道我们有重兵在手,还敢如此,想必是有什么特别的手段啊。   对面越灵均的身影忽然一晃,如残影破碎般的一闪,再去找,人便出现在了院子角落里的耳房上。殿下都去了我们也别在这儿看了,卫思齐冲着后面一挥手,自己也纵身跳入佛寺院子中。   自从那个张俊英来过一次说了两句话之后,就再没有出现,容月依旧被关在那间干草房。李天仁被骂了也再不和容月多说话了,偶尔转悠过来看看她,见她缩在角落里安安静静的,显然也没有逃走的意思。看了几次似乎觉得她一个小姑娘确实不需要怎么看守,李天仁也就不怎么在意了,于是到了第二天白天,连李天仁也不露面了,只有个面目凶恶的瘦子早上和中午过来给容月送饭。容月企图和这个瘦子搭话,结果这人冷冰冰的瞥了容月一眼,根本没有说话的意思径自走了。容月自讨没趣,只好乖乖吃饭不再多话。   就这样安静的过了大半天,前一天还能够听见院子里吵吵闹闹的人声,第二天早上就稍微安静下来,只偶尔听到有人在窗外交谈,而到了下午,干草房外有些安静的过分了。自从晌午那个瘦子给容月送了饭出去,一直到晚饭时间了,外面一点声音都没有。容月欠着脚趴在唯一的窗户上,企图从窗缝张望外面的情况,看了半天也只能看出来外面小院模糊的黄土地还有周围不高的院墙,整个院子静悄悄的好像一个人都没有了。   “都走了?”容月自言自语的说着,心里奇怪,怎么会走了?难道出了什么变故么,是不是灵均来救我了?   想着这已经是第二天了,离自己被绑走已经过了整整一天一夜,也许灵均已经找来了?想到这种可能,容月赶忙跑到门口,挥起拳头,哐哐哐的敲了敲门,喊道:“有人没有?”侧耳听了听,还是没有动静,又敲了几下,边敲边喊:“有人没有啊?放我出去!”见果然没人过来,容月索性大喊了起来:“救命啊!有没有人听见,救命啊!”   “瞎吵吵什么?你活腻歪了?”哐当一声,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李天仁凶神恶煞的走进来,满脸的戾气。   容月一缩脖子,赶紧缩回草垛里面不敢再喊。偷眼见李天仁没有对自己动手的意思,容月才又小声的开口说道:“那个,李大哥,你心情不好啊,人都去哪儿了?”   李天仁见容月受惊的小兔子一样,就只敢偷着时不时的扫自己一眼,怯怯的,挺可怜。叹了口气,李天仁觉得自己虽然不是好人,可也不至于吓唬一个小丫头。尤其这个小丫头,虽然被抓过来,看着怕的不行,不过倒是也不哭不闹的,还挺听话让人省心。何况你个小丫头都自身难保了,还关心我心情好不好?   李天仁也的确心情不好,随手扫了扫地上的干草,席地而坐。瞥着缩得远远的容月,李天仁摇了摇头,说道:“你别怕了,张香主他们都走了。之前越灵均他们折了张香主手下不少人,他咽不下这口气,和你其实也没什么关系。放心吧,这边事儿了了就放你走。”   “你们要杀灵均哥哥,从京城一直追了他一路的就是那个张香主吧。”容月轻声说道,“这张香主好凶,一看就是大坏人。”   咳,李天仁差点儿忍不住笑出来,他多长时间没听过有人背后用大坏人这么幼稚的称呼说一个人了。“那我呢?我不也是大坏人?”   “你?”容月真的抬起头,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下李天仁,上上下下看了三遍,摇了摇头,说道:“你看起来挺凶,可是没有他那么坏。”   “哦,你怎么看出来的?”李天仁好奇的问道。   “他就是大坏人,一看就是对人命视如草芥那种。”容月似乎为了给自己的话增加可信度,说完还挥了挥拳头。   李天仁沉下了脸,没有再回话,想起来两人之前的争执。张俊英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为了杀越灵均,他根本不在乎搭上多少条人命。而且,不仅仅是对手的命,还有无辜百姓的命,甚至还有自己弟兄的命。李天仁低位比不上他,功夫更是望尘莫及,争辩不过,只能赌气说要留下来看着容月。他还记得,张俊英临走那一脸鄙夷,如同看猪狗一般,留下一句:“你不想立功有的是人愿意。还想不想在明月楼混了你自己想清楚。”说罢带着明月楼其他的弟兄扬长而去。   而昔日自己手下那帮小弟,也一个个挺胸叠肚跟着张俊英走了。不知死的东西,李天仁看着那几个人,他们还以为自己攀了高枝儿吧,肯定想不到张俊英就是让他们去送死。   “那个,李大哥,我什么时候能走?”李天仁正自己出神儿,耳边传来容月怯怯的声音。   “先吃饭吧,反正也没别人,你跟着我去厨房吃。”李天仁从地上起来,随手掸了掸裤子上的土,当先走出干草房。这时天已经擦黑,容月出了房偷偷左右打量。这显然应该是个普通的民居,四方小院儿,关自己的这间是耳房。正面三间北方都黑着,对面厨房却是点着灯,正如李天仁所说,应该整个院子只有他们两个人了。而李天仁显然由于自己先前的表现,把自己当成一个胆小天真的弱质女流,并没有多加看管。也许有机会趁着天黑,自己逃跑呢?   “坐吧。”厨房中间一个小方桌,上面简单两个小菜。旁边放了两个条凳,李天仁指了指里面那个对着容月说,自己坐了靠门的那个。   容月闷头扒了两口饭,味同嚼蜡。索性放下筷子,手肘支着下巴,见李天仁眉头紧锁,似乎也没什么胃口,容月开口问道:“李大哥,他们是不是去杀灵均哥哥了。”   “问什么问,吃饭。”   “可是灵均哥哥有好几十万大军,你们这几个人怎么杀的了他?”容月本来以为他们是要绑了自己直接拉到灵均面前威胁他,还想着自己回来拼着受点儿伤,总能给灵均和卫思齐抓到机会救自己。可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这些人好像根本没打算让自己见越灵均。   “你们要是能杀了他,还抓我干什么?李大哥,你就告诉我吧,反正我也跑不了。”容月见李天仁不说话,小声的央着。   “明天你就知道了。”李天仁低头瞪了她一眼,见她放下筷子看起来不想吃了,便接着说道:“吃饱了就回去。”   又努力了几次李天仁始终闭口不谈,容月最后也只好放弃了,低着头跟着李天仁往那间干草房走,路过院子的时候,正巧皓月初升,光亮亮的,一小片形状奇怪的阴影投射到小院的中心。容月不由得抬头望去,之前没有注意到,就在小院儿南边不太远,高耸的佛塔巍然耸立,黑漆漆的阴影笼罩着周边的民居。而这一小片阴影,便是佛塔的塔尖。   “那边是佛塔呀,原来我们在黑水城里?”容月顺着李天仁的目光,看到远处的佛塔。这座佛塔异常高大,之前容月跟着越灵均的大军在城外就远远的看到了。“好壮观呢,这边的佛塔和越国的佛塔相去甚远,有机会真希望可以去参拜一下。”   容月说完,只听得李天仁嗤笑了一声,却没说什么。容月有些奇怪,自己这话说的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之前也经常故意语气天真,李天仁听了大都没什么表示,反而不自觉的放柔了声音。这句话有什么地方能让他如此嘲笑?如果不是自己的语气,那么就是佛塔?佛塔有什么不对么?   容月迷惑不解,旁边李天仁迈着大步,看她停步不前一个劲儿的催促,容月只好加快了脚步小跑了起来。心里想着心事儿,跑的又快了,没注意脚下一拌,容月“哎呦”一声扑倒在地上。   膝盖生疼,可能淤青擦伤了吧,容月坐在地上,苦着脸揉了揉膝盖。手也破皮了呢。举起雪□□嫩的小手,月光下清楚的看见手掌擦破了一条血口,容月抽了抽鼻子,举到眼前仔细看了看伤口,咦,这是什么?    ☆、佛塔陷阱   容月被重新关回到那个小小的干草房,央着李天仁给她打了一点儿水,容月自己净了手,从中衣上扯下一条干净的白布草草把受伤的膝盖绑上。手掌倒是只有小擦伤,只简单擦掉了浮尘和血迹,索性就这么晾着了。   等到收拾好了自己的伤口,容月趴在门口听了听,外面还是没什么动静,李天仁之前回了房间,也没听见再出来。容月小心翼翼的从干草堆的角落里摸出之前跌倒时顺手抓得一小把粉末。之前抬手看伤口旁边有细细的粉末,不同于一般的尘土,靠近了一股刺鼻的味道。容月没有多想,顺手抓了一小把,一到屋里就藏到了干草堆的角落里。此时再摸出来细细分辨,容月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从未有过的慌乱。   虽然算不上精通,但容月习过医术能辨寻常草药,这常见的什物是难不倒她的。这粉末一撇便知不是寻常尘土,如今一看果然如此。硫黄,本草上书,硫磺禀纯阳之精,赋大热之性。外用解毒杀虫,内服补火助阳。不宜与芒硝同用。芒硝,性寒,治胃肠实热,清火消肿。不宜与硫黄同用。如今硫黄和硝石同时出现,自然不是配药。   □□。越灵均军中也有备下一些,原本想如果攻城不利,便用火箭。北地苦寒,城墙上每日晚间泼上冷水,第二日便冻成一片冰墙,滑不留手,一防攻城攀墙,二防火攻,加之冰冻三尺坚固之极不亚于砖石,乃是北地防御的一大利器。见到这冰墙,越灵均也便没有拿出火箭。   然而容月见到过火药的威力,一点火星便威力无穷,如今这小院里洒落一地火药,不难想象等着越灵均他们的陷阱是什么。容月只觉得头脑嗡嗡直响,心脏扑通扑通不受控制的狂跳。不行,不能坐以待毙了,我要想办法跑出去!   越灵均轻飘飘的落入佛寺院中,挥手示意身后的羽林卫散开去找,自己则向着正殿纵身跃去。借助着树影的间隙,飘忽的身影时隐时现,轻烟一般的略过寺院的上空。越灵均眼角瞥见对面院墙上一个黑影只一闪而没,不注意以为自己眼花了似的,心下暗道,明贤君的功夫又精进了,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别看卫思齐那副温文儒雅的模样,武功路数却是快如闪电一往无前的路子。再想想自己那个笑面虎一样的卫王叔,越灵均觉得卫家父子能站在自己这边真的是一大幸事,卫家人啊,都是扮猪吃老虎的好手。   寺院中格外安静,如果说关押人质大多在角落里的耳房,那主谋一般怎么也会选在正房。越灵均准备顺着正殿一路摸过去,要说他这次亲自出马的确莽撞了,可被绑的是容月,他又怎么能坐视不理。如若登基为王之后,会有人阻止自己万金之躯不能以身涉险,那么就趁着现在肆意妄为一次吧。越灵均难得的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心道,不管什么阴谋阳谋,只要能顺利找到容月,我重兵在手还有何惧。   从正殿往后,一直到后院与其他人回合,越灵均一个人影都没看到。返回来迎面见到卫思齐,卫思齐连一点儿遮掩身形的意思都没有,径直飞身过来在越灵均身前站住,开口说道:“殿下,不太对,这寺院里一个人都没有。”   “约我明日午时来此带人,今日凌晨都没有什么准备么?”越灵均沉吟道,仰头看向面前伫立的高大佛塔,抬手指了指问道:“对手不是傻子,会等我们先布下陷阱。这佛塔能进去么?”   “这……不知道,北地的寺庙和我们越国相差甚远,恐怕我们要去看看才知道。”卫思齐也皱紧了眉,接口说道:“不然还是去请高将军过来吧,他毕竟对这边比较熟悉。”高寒因为之前被卢毅伤了腿骨,一直卧床休养不能下地,这次想到他对黑水城比较熟悉,越灵均命人用车推着高寒慢慢过来以备不时之需,而自己和卫思齐带人先来。   越灵均点了点头,应道:“高寒这时候应该也快到城中了。卢毅,你带几个人去查查这佛塔,明贤君和我去问问高寒。”   越灵均和卫思齐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原路返回去接高寒,两人闷头不语。好在刚出寺庙不远,就看到载着高寒的马车飞速驶来,拉车的马四蹄腾空,车轮压在石板路上咕噜咕噜响个不停。卫思齐连忙上去拦下了马车,冲着赶车的羽林卫说道:“不是说不急赶路么,万一高将军伤势加重怎么办。”   没等赶车的羽林卫开口,车帘一挑高寒探出头来说道:“是我急着赶路的。你们说佛塔我没在意,后来忽然想起来,越国并没有这样的佛塔。北国的佛塔表面上并没有门能登塔,然而却能从旁边的城墙下面通过地宫进塔,如果说关押人质,这佛塔里面最是牢靠了。”   “高将军说的有理。”卫思齐看了眼越灵均,点头道,“他们只需要几个人看住入口,我们便不能悄无声息的救人了。”   “悄无声息怎么可能,这黑水城的佛塔可是北国最大的一座,佛塔下面的寺院也是香火最盛的……”高寒听他这么说,摇头说道。   “什么?香火最盛的?”卫思齐眼神一凛,顾不上平日的礼貌,打断高寒说话。   “是啊,北国多以游牧民族为主,并没有多少寺院,这所便是最大一座了,平日里香火十分兴旺,你们想悄无声息的救人势必登天还难。”高寒看卫思齐脸色不对,奇道。   越灵均和卫思齐对望一眼,最后还是卫思齐开口说道:“方才我们去检查过,寺庙里一个人影都没有。”   “什么?怎么可能!”高寒惊道,“这座大庙里面只僧人就有几百位,还有其他的修行居士,而且不时还有借住的旅者。我早些年还在庙里借宿过,人气和旺呢。”   越灵均沉声说道:“若说是受战事所扰最小的应当便是寺庙,僧人们不应当因为避战逃跑。那么这寺庙却是有古怪。我们回去再看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留下。”   卫思齐应声,略一沉吟,对高寒说道:“还麻烦高将军在附近民居打探一下。我们的北国话说的不好,深更半夜的,怕吓到了百姓也问不出什么。”   高寒点头应下,说道:“我在附近还应该有个熟人,正好去打探消息。”   撇下高寒自去打听情况,越灵均和卫思齐第二次掉头回去寺庙。这次再来便不像第一次那么小心谨慎,两人带着身后的护卫,堂而皇之的翻墙而入,并无半点犹豫,按照高寒的说法,直扑佛塔旁边的城墙。   “殿下,世子,我们发现这里有一个侧门,进去是一条通道,应该可以通到佛塔。门口很干净,应该是最近有人出入过。”听了高寒的指点,卢毅带着的几个人正分散在佛寺院墙下仔细查找,终于在城墙脚下一个隐蔽的角落发现一个侧门。   “进去看看。”越灵均抬步就要走进去,卢毅张嘴刚想说话,结果越灵均被旁边卫思齐一把拉住。卫思齐对卢毅说道:“先派人进去看看。小心一点儿。”   卢毅冲着卫思齐点了点头,直接转身去吩咐人查看,留下卫思齐一个人顶着越灵均冰刀一样的目光。   卫思齐倒是对他冷冰冰的目光视而不见没有什么反应,反而冲着越灵均微微一笑,说道:“殿下,您担心容月我们理解,不过适可而止,不要让下面人难做。稍待片刻,等等卢统领的人有什么发现。”   越灵均手臂一抖,把卫思齐的手震开,轻哼了一声,横了卫思齐一眼,倒也没有坚持,飘身跳到院墙上,走在佛塔跟前好像在研究这佛塔的建筑。卫思齐莞尔一笑,越灵均虽然年轻气盛,不过并不是专断之人。事理他都明白,只不过有时候恃才傲物,倒显得莽撞了。想起之前父亲镇边王卫商闲暇时和自己说过,灵均有帝王之才,帝王之气,只不过还欠些磨砺,本以为此次大兵北伐会是个不错的磨砺,谁料到过程如此顺利。此次再见越灵均,卫思齐见他虽然颇有大帅之风,可骨子里的锐气和傲气反倒更胜以往。此时越灵均孤身立于高处,竟显露出几分威压气势,这是卫思齐在自己父亲身上才看见过的。   越灵均和卫思齐一个在墙上,一个在墙下,正静等羽林卫的结果,就见从佛塔后面一个黑色人影飞奔而来,未到近前便开口喊道:“房下有火药,殿下快撤!”   卫思齐第一个动了,迅如闪电飞身而起直奔越灵均的身边。   未等众人有所反应,佛塔深处忽然爆发出一声惊雷巨响!紧接着传出一阵颤动,一瞬间便如地动山摇一般,整座佛塔都晃动起来!而与此同时,寺庙中不断飞窜起一人多高的火苗,隆隆的爆炸声不绝于耳。整个寺庙瞬间被火焰包围,连带远处的民居都隐约泛起了火光!   佛塔两条街外,容月正拼命的跑着,后面李天仁双眼模糊即不能视物,但还是紧追不舍。容月只想冲着城门跑,若能遇到守城的军兵便得救了。跑得太急太快,容月只觉得自己胸口闷闷的疼,几乎不能呼吸,两条腿灌了铅一样,越来越难挪动。咬着牙给自己鼓起,抬头看了看眼前的佛塔辨明了城门的方向,容月回头看了看李天仁还有一段距离。   “丫头,你跑也没用了,越灵均活不过今晚了!”李天仁眼睛里火辣辣的疼,只能跟着眼前模糊晃动的影子追过去。   “什么?”容月脚下不由一顿,然而马上想到,不要相信,他这是骗自己呢,依旧闷头努力跑。   “你看看佛塔那边,越灵均肯定在今夜去救你,佛塔周边已经埋下无数火药,只等他进到佛塔便灰飞烟灭!”   容月一怔,回头看李天仁气急败坏的喊着,又望向佛塔。火药,她今日亲眼所见,佛塔……联想到之前李天仁古怪的反应,难道是真的?转身奔向佛塔的方向,容月暗自祈祷:灵均哥哥,等等我啊。   刚迈出几步,只听得一声巨响,继而眼前热浪翻天,整片民居都陷入火海。滔天大火中,佛塔上簌簌的掉下砖石,惊呆在原地的容月,眼睁睁的看着佛塔慢慢倾塌,直到完全倒下!滚滚热浪夹带着漫天烟尘扑面而来,容月喊了一声“灵均!”只觉得全身不受控制的发抖,眼眶酸涩,脑袋里嗡嗡作响,身子一软,颓然倒地。    ☆、险死还生   之前容月回到稻草房,辗转反侧,想着自己怎么也要想办法逃出去。思虑良久熬到午夜也没想出一个完全的法子,可容月觉得自己再不能拖下去了。这硫磺烟硝可不是好惹的,灵均他们仗着武艺高强不会想到这等手段,恐怕是会吃亏的。看着外面天交子时,容月一咬牙,扯开了嗓子在房里喊疼,一边喊一边捶着门板:“李大哥,来看看我啊!我骨头怕是断了,好疼啊!”   李天仁这时也是心神不宁,他知道张俊英他们的计划是看今夜越灵均他们会不会去救人,若是今夜救人,只要确认了越灵均在场,藏在佛塔之内的明月楼的人便点燃火药,炸他个尸骨无存。为了以防万一,在寺院外面,他们前一天更是把所以百姓都赶走,把民居里都埋下了干草火油,只等着佛塔一爆炸就全部引燃。张俊英想着任他越灵均多高的功夫,只要身陷这巨大火海,便是神仙也难逃过。即便这许多布置,张俊英还是带着所有人埋伏在佛塔之外,以防有人逃脱。   而这被留在佛塔内点火的人,便是李天仁的那几个手下。张俊英哄着他们说点燃了火药,他们自能从密道逃脱,之后便是头功一件。可李天仁知道,那条密道的确有,可惜只是从佛塔通到城墙,哪里能够逃脱。可怜这几个人还做着美梦,全不知道张俊英这是让他们去和越灵均同归于尽。   看着外面天色已晚,李天仁躺在榻上闭目养神,结果忽的听到容月在干草房喊了起来。真是娇生惯养的小姑娘,李天仁啐了一声,不就跌了一跤么,怎么突然就疼得受不了了,哪里就断了骨头!想要不理她,可看这架势一时半刻不能停歇,李天仁只好披上衣服,睡眼朦胧的走过去。刚一开门,没料到一把硫黄硝石粉迎面就撒了过来,一点儿防备都没有,李天仁只觉得眼前一黑,继而双眼疼痛难忍,“哎呦”一声痛呼出声。   捂着双眼,李天仁觉得身边有道影子窜了出去,一伸手只抓到一只袖子。方才容月矮着身子藏在门框旁边,等着李天仁一进门便扬手把之前藏着的硫磺硝石撒了过去。她知道这硫磺遇水生热,硝石遇水成冰,如此猛药入眼,虽然没有试验过,只怕是好受不了。眼下没有别的办法,也只好放手一搏。   蹲在门口看见李天仁果然在面前痛呼出声,跺脚揉眼,容月心惊胆战的想从李天仁身边溜出去,谁料到身边忽的伸出一只大手,一把抓住自己袖子。这人疼成这样还能抓自己一把!容月心中焦急扯了两下没扯动,看李天仁又伸手过来要抓自己,容月张嘴用牙咬住袖子,双手猛地一扯,只听“撕拉”一声。李天仁手中只剩下半截袖子,再要抓容月,便摸了个空。   容月借机逃脱哪里还会回头,只闷头就跑。跑出去几条街,后面李天仁紧追不舍,边跑还边喊着,说越灵均活不过今天。容月心中忐忑,虽然自己安慰说不能信他,可真到亲眼看见倒塌于火海中的佛塔,哀痛加上疲惫,竟一时间昏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容月迷迷糊糊的被一阵金铁撞击声吵醒,一时间恍惚不知道身在何处,想努力睁开眼睛,只觉得双眼酸涩难忍,微微睁开一丝缝隙就迎风流泪。动了动手脚,只觉得手下一片冰冷坚硬。半晌,双眼好不容易找回焦距,容月才发现自己似乎是躺在地上的,眼前一片黑漆漆的天空,乌云遮月,半点星光全无。然而眼前的半边的天际却被火光映得通红。努力撑起上半身坐起来,容月只觉得热气蒸腾,全身汗如雨下。扭身看去才发现左边的民房全都陷入火海之中,滚滚热浪扑面而来,熊熊的大火眼看就烧到了身前,容月赶忙爬起来,踉跄着向着另一个方向挪了几步。抬眼望去这才看见方才吵醒自己的金铁撞击之声,似乎是前面两个大汉在打斗。   李天仁手持着腰刀挥成一团刀影,而对面的竟然是高寒,手里擎着一柄宽刃长剑。李天仁双目通红,肿的和桃子似的,而高寒一条腿旧伤未愈,这两人一个目不视物,一个行动不便,是以到打了个半斤八两。   容月有些茫然的看着两个人你死我活的拼斗,恍惚中似乎想起来自己之前在逃跑,脑子里散乱的画面才慢慢的拼凑出来。只记得自己看见佛塔在眼前的火海中缓缓倾塌,感觉到眼前一黑便昏倒了,昏倒之前听见后面李天仁喊叫的声音,容月也没在意,最多不过再被抓回去而已。那高寒又是从哪里来的?   高寒之前和越灵均说去找自己的故交,谁知道却遍寻不到,附近的民居十室九空。好不容易寻到一位老者,老者却告诉高寒说两日前有几个越国人,出了高价把附近民房都买下了,而不愿意走的人更是被威胁说不走的话,恐怕不仅拿不到钱还要赔上一条命。百姓看那几个人凶神恶煞,更有人穿着似乎是越国官府,便都乖乖搬走了。这老者突然想起来有件重要的什物没拿,这才返回来找寻。高寒闻言便知此事有问题,他是知道越灵均的军队根本没有进黑水城,而高长万和他提过,抓走容月的人就是穿着羽林卫的服饰。让老者速速离去之后,高寒便循着之前越灵均离开的方向追了过来,路上正遇上佛塔爆炸,而自己身处的这一片民居竟然也相继蹿起火苗。高寒心中一片冰冷,知道对方这次是非要置越灵均于死地了,这方圆足足好几里,纵使越灵均武功过人,也难逃得生天。   高寒身处在火场边缘,轻松的就跑出了火圈,而随行送他的那个羽林卫却不顾高寒的阻拦依然冲进了火场去找寻越灵均的下落。高寒看着那个没入火海的身影,感觉胸中的热血似乎开始沸腾,可又转念想到城外等着自己的高长万,只得长叹一声,往城外走去。刚出了火场不远,高寒却正赶上李天仁冲过来,一手夹起昏迷在地上的容月要走。   秦家姑娘居然没在佛塔!高寒心中震动,这是自己害了越灵均啊,是自己告诉他们佛塔有入口的!眼看李天仁走远,高寒胸中愤懑,大喝一声抽刀冲了过去。自己已经对不住越灵均了,好歹也要帮他救下秦家小姑娘!   高寒和李天仁战在一处,可一时间也看不出谁占了上风。然而容月此时只觉得懵懵懂懂不知道要做些什么,虽然看见高寒和李天仁交手,脑子里却只萦绕着一件事情:灵均死了!灵均为了救自己被炸死了!恍惚着容月觉得自己在走,可又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走。容月觉得自己双眼干涩得发疼,可嘴里似乎又尝到了眼泪的咸涩味道。耳边金铁相交的声音越离越远了,不知道是自己入了神还是踉跄着走得远了。   眼前似乎有人影晃动,使劲眨了眨眼睛,容月仔细辨认着眼前来人,脑子里像充满了粘稠的浆糊,搅动一下都要动用到全身的力气。这人,如地狱恶魔,从火场中缓缓步出,趾高气昂,满脸得色,有些眼熟,似乎是那个什么香主,什么香主来得?罢了,管他什么香主,是敌人吧,怕是就来杀自己了吧。死了也好,差的时辰不远是不是能追上灵均哥哥的魂魄?灵均哥哥你慢些走,等等容月呀?容月脸上挂上了一抹甜笑,直冲着走向张俊英。   张俊英狞笑着抽出长剑,容月只觉得长剑破开皮肤的一瞬间,疼痛好像让自己突然从之前那种着了魔一样的状态下清醒了片刻。下意识的一躲,张俊英的长剑划破了容月的肩膀,从左臂上斜斜拉了一道血口。容月似乎听到了身后高寒的惊呼,可惜自己之前就不是这人的对手,这时候想跑恐怕也不行了。   寒光再闪,容月紧闭了双眼,这就要死了吧……   闭着眼,却没有再感到丝毫疼痛,容月疑惑的微微睁开眼睛。眼前张俊英那张看五官能称得上英俊的脸,此时却狰狞的可怕,目眦尽裂,满眼都是震惊,嘴角缓缓的有鲜血淌出来。容月微微低头,看见一截从张俊英胸前露出的明晃晃剑尖。张俊英的身体慢慢的软倒在地,身后露出一双有些焦黑的小牛皮靴子,容月心底一颤。   期待而又恐惧,容月僵硬的缓缓抬头,左腿的裤子也有几道深浅不一的刀痕,裤子上都是凝结的血迹。右手袖子好像是被烧没了,右臂上有烧伤的燎泡和三道深深的血痕。外袍已经基本看不出来原本的模样,只剩下几条破布松松的挂在身上,露出贴身的软甲。而这非金非铁的软甲也是一片一团的不知道是什么痕迹。如此熟悉的身形……   再往脸上看,紧抿着的薄唇,高挺的鼻子,那一双漂亮的丹凤眼里原本盛满的凛冽杀意,在和容月的目光相交的一瞬间散去。   “傻丫头,都不知道躲么?”   此时的越灵均颇有几分狼狈,发髻散乱,头发有几绺甚至有些焦黑卷曲,那张冷峻的脸上也是黑一道灰一道的痕迹。   “呜……”大悲大喜之下,容月只发出一声小兽一样的呜咽,颤抖着伸手过去碰了碰越灵均的脸颊,只觉得手掌心一片温热,眼前一黑,便又一次陷入了昏迷。   越灵均伸臂一把抱住容月软倒的身子,手忙脚乱的简单检查了一下,发现除了左肩的剑伤有些深,左腿膝盖有些擦伤以外并无其他伤痕。灵均才算放下心,打横抱起容月,低头见她浓密的睫毛不停的微微颤动,即使是昏迷中也不见宁静。灵均又紧了紧手臂,薄唇贴在容月的额角,柔声说道:“别怕了,我们安全了。”    ☆、劫后重逢   黑水城中,越灵均临时的卧房算不上奢华,但也简单雅致。   一灯如豆。昏黄的灯光,柔和的投射在房内。   越灵均只着中衣,披着一件大氅。这次越灵均手臂和腿上好几处受伤不轻,此时虽然已经仔细处理过了,可也有几处隐隐透出血迹。把其他人都打发出去,越灵均独自点着一盏孤灯,侧坐在榻上。   榻上秦容月依旧昏迷,紧闭着双眼。浓密的睫毛偶尔簌簌的抖动,眼球在薄薄的眼皮之下不停的左右滚动,原本如花瓣般娇艳的唇,此时因为失血有些苍白而干裂,脸色也透出不健康的青白。容月肩上的剑伤只不过是外伤,不算太重,越灵均用了最好的伤药,亲自裹上的。为了处理肩上的伤,容月的外衫早就被从肩膀撕开,这时候一段藕节一样的玉臂横在薄被上。   容月自小就长得肉嘟嘟的,小手一张开,手背上便是五个小肉坑儿,可爱的紧。后来长大了,变成婷婷少女,原本圆鼓鼓的小脸儿也瘦了下来,连手指都细长了,白白嫩嫩水葱儿一样。如今灵均看着这一截圆润手臂,倒是出了神。恍惚想起儿时绕着自己咯咯笑着的小女孩儿,盛夏之时也偶尔挽起袖口,露出这么一截圆滚滚的手臂,拍打着水花,洒下一串串笑声。   越灵均正自回忆,嘴角不由得挂上了一抹淡淡的笑意,眼神柔和无比。目光落在容月有些消瘦的脸颊,越灵均心中不快,跟着自己这一路还是吃苦了,待日后回京,还是要把小丫头养胖一点儿好。   容月的嘴唇稍微张了一张,抿了抿,鼻子里轻轻的哼了一声。越灵均轻笑了一下,起身去桌上倒了一杯清水。左手揽起容月的肩膀,让她支起上半身靠在自己肩上,越灵均把茶杯举到容月嘴边,看她急切的张嘴,咕咚咕咚喝完整杯水,才又把她放回榻上。   只见容月嘴唇吧嗒了两下,似乎喝了什么琼浆玉液还意犹未尽。鼻子皱了皱,撇了撇嘴一脸不满,容月咕噜了一句“还要。”越灵均失笑,自己堂堂越国太子,头一回伺候人,这人心安理得不说似乎还不满意。心说念你昏迷不醒不和你计较,等你醒了咱们再说。其实越灵均知道她失血昏迷肯定口渴,早就准备了温水一直备着,这次索性拿了个大碗,倒了满满一碗端过来。   还是和上次一样稍微撑起容月的上半身,越灵均左手环住她的肩膀,右手端着碗喂水。忽然换了大碗,容月迷迷糊糊许是喝得太急,一下子呛到了,歪着身子咳咳咳的咳嗽起来。越灵均摇着头,嘴里说着,你呀,怎么越来越笨了,喝水都不会了么。手下却格外温柔的轻拍着容月的后背。咳得狠了,容月整张俏脸都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红晕,倒是显得比之前病殃殃的模样多了几分生气。薄红从脸颊慢慢晕染到修长的脖颈,越灵均的目光追逐着这抹红霞,莫名的觉得心底一颤,连忙撇开了视线。谁料到撇开的视线却落到了自己左手扶着得圆润肩头,之前没留意,现在才突然感到手下触感滑腻,刚拨壳的鸡蛋相仿。   “咳咳”不自觉的清了清嗓子,越灵均方才手臂一抖差点儿把容月扔回榻上,有些尴尬得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这又呛水又折腾的,容月倒是眨了眨眼睛慢慢清醒过来。其实她身上的伤不至于昏迷不醒,除去失血略多,其他都不过是外伤,慢慢调养也就好了。之前不过是因为心情紧张加之大悲大喜,才昏厥过去。此时一醒来,迷茫的眼神稍微定了定,容月就发现自己整个人都陷入到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啊”的惊叫了一声,吓出一身冷汗。   “叫什么叫,吓我一跳。”越灵均见她醒了,嘴里抱怨出声,心里到是少了几分尴尬。   听见灵均的声音容月才刚舒了一口气,低头又看见自己□□的手臂,不由得又叫了起来:“啊,我的衣服怎么了!”   越灵均轻轻扶着她自己坐起来,嘴里还是没好气的说:“我给撕了,不撕怎么给你治伤?”   “哦”,容月这时候才抬手抚了抚自己肩膀上密密实实包起来的布条,看起来是越灵均亲自动手的,心底有一丝甜意,可怎么还是有些别扭,赧赧的说:“那也不能这样啊……”   “我不给你包扎,你想让谁来?这军营里可都是男人。”越灵均脸色一沉,语气不悦,“难到你让军医官那个老头儿来么?”   “才不要!”容月连忙摆手,结果一摆手又扯到了肩膀伤处,嘶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受伤了就别乱动,乖乖躺下!”越灵均见状把刚垫到她身后的枕头又撤了回去,凤眼一眯,吓得容月一缩脖子,连忙躺回榻上,两手抓着被子直接拉到脖子底下,只露出一个脑袋。   容月缩回榻上,眼睛眨巴眨巴,做出一副我很乖的表情,仰头看着越灵均。越灵均方才也是紧张她扯了伤口,这时候看她这表情不由一乐,抬头轻轻摸摸她的鬓角,说道:“在休息一会儿吧。明天让他们去找两个牢靠的丫鬟,之后行军没那么紧张,你又有伤,得有个人伺候了。”   容月看了看灵均手臂上缠满了的纱布,眼里也闪过一丝心疼,开口说道:“你也是伤号,怎么不好好休息?你比我伤的重多了吧?”   越灵均摆了摆手,应道:“没什么大碍,都是皮肉伤,还没有明贤君伤得重。”   “啊,明贤君也受伤了?要不要紧?”容月问道,“你们是不是去那个佛塔了?怎么逃出来的?”   “明贤君受了内伤,估计要调养上一段时间了。”越灵均坐回榻沿上,并不想多说之前那场险死还生的危机,只淡淡说道:“我们是去了佛塔,以为你被关在塔里了。幸亏卢毅手下的人先发现了侧殿地下的火药,我们才提前逃出来。只可惜了进去塔里探路的侍卫,终是没有能出来。也幸而明贤君替我挡了一下,要不然,我只怕这次真是凶多吉少了。”   越灵均紧紧抿着双唇,脑海里闪过之前从佛塔外逃跑的场景,依旧心有余悸。当时佛塔已经开始倾倒,塔上的砖石零散的掉落下来,犹如一场砖块雨,谁也无法预期那一脚下去的位置是安全的。卫思齐和卢毅左右护着越灵均往外冲,三人都是功夫了得,一边躲避着头顶的砖石,一边绕着起火的房屋。谁料到眼见冲出寺院,卢毅已经先一步跃出院子,越灵均在中间正飞身而起,这一片院墙确突然“碰碰”的接连爆炸开来,飞溅的砖石从四面扑来。越灵均身在半空避无可避,只努力拧身试图避开要害,却忽然觉得身后有人大力一推,借着这股力道飞速蹿出墙外。   越灵均扭头再看,只看到卫思齐运气生生受了几下重击,脚尖在地上点了两点,待到落在自己身边,却脚下一个踉跄才稳住身形。面对越灵均关切的目光,卫思齐只勾起唇角回给他一个轻笑,提气强压下翻涌的气血,一咬舌尖,当先继续向外跑去。越灵均也只得收起担心,和卢毅一起跟着他往外冲。   冲出了寺院本以为就安全了,谁道又陷入火海,越灵均和卫思齐仗着宝甲护身,也还是受了些轻伤。越灵均更是用右臂生生拦住了一截烧成红碳的炸裂的窗框,一时间只闻见火焰灼烧皮肉的味道。几人才一身狼狈的蹿出火场,便看到了张俊英举剑砍向容月。越灵均见那剑锋险些掠过容月那粉嫩的脖子,吓得肝胆俱裂,顾不得自己一身伤,飞身过去宝剑从后心便扎进了张俊英的体内。   真是后怕!越灵均此时再回想起来还是觉得背后发凉,不是怕自己冲不出来,而是怕晚来一步,便要与容月天人永隔了。想到这里,越灵均又伸手摸了摸容月的头顶,确实的感觉到了温热的温度和柔软的发丝缠绕在指间,脸上才略微有了一丝笑意。   容月见他不想多说,也就不再追问,偷眼看越灵均坐在床头,手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摸着自己头顶,好像摸小狗一样啊,容月心里想,不过温柔的大手抚着自己的头发,还挺舒服的。迷迷糊糊的又感到一丝倦意,小小打了个哈欠,喃喃说道:“灵均哥哥你也休息一会儿吧。”   “恩,不急,你先睡。明天我们准备回转嘉峪关了。”   “哦”容月应了一声,忽然又想到之前那伙人,又连忙开口问道:“那些抓走我的人怎么样了?他们是明月楼的人,那个被你杀了的好像叫什么张俊英,是个香主。还有,我好像看见高将军救了我,和他打斗那个人叫李天仁,就是之前在那个客栈里和清风阁打架的那个!”   越灵均点头,说道:“知道了,那个李天仁跑了。不过还有几个小喽啰被羽林卫抓了活口,说是明月楼的任务来杀我。”越灵均并不以为意,明月楼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之前在京城便知道有人买自己的命。   “可是我之前被绑的时候,听那个李天仁说,他们这次任务并没收钱,而是他们楼主直接下的死令!”容月急道。   越灵均“哦?”了一声挑起眉,心道,这倒是出乎意料,难道这个明月楼还和朝中叛逆有什么直接的关联?   “还有啊,”容月一股脑的把自己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生怕过后忘记了,“他们说都是淳王世子越灵璧出来捣乱,他们才没在京城得手,后来也是清风阁一直暗中破坏他们的任务。”   “原来如此,我说之前明月楼的追杀不像传言中的水准,原来还有清风阁暗中相助。可我与清风阁也并无牵扯,我本以为她们只是恰逢其会,救下大皇兄而已。”越灵均奇道,“至于大皇兄,确实是他助我逃出京城,后来被清风阁的人救下。之后我往幽州去,他便回转京城了。照这么说,恐怕也是他知会清风阁助我的。”   “那……”容月斟酌了一下,还是问道:“那你们还是认定了是淳王在京中谋反?”   越灵均长叹一声,摇了摇头,开口说道:“如果没有其他的可能,那么也许最不可能的情况也许便是事实。一切待我们回京便知了。”    ☆、重归故土   之前越灵均提到给容月找两个丫鬟,容月本来没有在意,知道找给自己的丫鬟肯定要越国人,而在这北国都城要找个越国丫鬟恐怕没那么容易。谁知道第二天,容月就见卢毅领着两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进来了。卢毅看样子也是受伤不轻,左臂打了个夹板吊在胸前,脸色青白显然也是有内伤在身。   容月想撑起身来,结果才支起胳膊就被卢毅紧赶两步躬身施礼止住了,只好开口说道:“卢大人身上有伤还要忙活我这点儿小事儿,容月心下不安。”   卢毅呵呵一笑客气了几句,他这一路上和容月也算相熟,知道她虽然性格开朗,但礼数周全,对侍卫偏将都是从不慢待。“属下这点儿伤不碍事儿,本也是在城里给殿下办事,正好遇上这两个丫头。”卢毅指了指身后两个明显瑟缩的小丫头,对容月说道:“她们两个原本是越国充了奴籍的,跟着家人流放后来被北国人劫走了。我在黑水城一个皇亲府里找到她们俩,看起来吃了不少苦。好歹是我们越国子民,就带回来了,给姑娘看看能不能留下凑合着用。”   容月这才仔细看这两个小丫头,神情都挺不安,左边一个年纪略大些还稍好,方才稍微抬头瞅了自己一眼又赶忙低下。右边一个小细胳膊小细腿儿,一看就是常年缺了营养,一直垂着头,缩着身子瑟瑟发抖。容月叹了口气,也真是挺可怜的,便开口说道:“那你们就跟着我吧。你们叫什么名字?”   两个小丫头一听被留下了,高兴的跪下磕了三个头,这个姑娘看起来脾气可比之前那户人家好多了,又是越国人,两人心里自然愿意。年纪略大的那个小丫头果然胆子也更大些,又磕了个头开口说道:“谢谢小姐收留我们,我们是姊妹两个,不过自小就入了奴籍,也没有名字。主人叫什么就是什么。”   容月心里有些难过,不过见这小丫头说话还挺利落,也算满意,想了想便说道:“我之前的贴身丫鬟叫映荷,你就叫莲枝,你妹妹叫莲叶好了。”   莲枝连忙拉着妹妹给容月磕头,谢过赐名,便乖巧的站到容月榻旁等着吩咐。容月也挺满意,又谢过卢毅。两个小丫头梳洗一番换上干净衣服,心情又好了,看着还都挺精神,几天功夫发现容月这个主子也确实脾气好,不打不骂还经常塞给两人吃东西,两个小丫头更是心下感激死心塌地的。就是后来越灵均过来探病,莲叶本来就胆子小,又被灵均的冷脸吓到,连端杯茶都差点儿扣了,还惹得容月笑了一场。   身边多了两个丫鬟,容月也确实方便了许多,每日换药擦身不至于诸多不便。在黑水城中又盘桓了半月,待越灵均,容月和受伤的众人稍微好转禁得起长途跋涉,越灵均才下令命大军整队,次日出发。   大军从黑水城城门出发,容月挑起车帘回头张望,原本远远就能看见的黑水城佛塔早已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四面城墙依旧高耸。待全军都出了城,忽然就见黑水城四面都冒起滚滚浓烟,不一会儿整座城都陷入茫茫火海之中。   “这是怎么回事?”容月一惊,不由脱口而出。   “军队一进城,大帅就下令全城百姓都自行另觅出路,半月内搬出黑水城。要是早几日,小姐还能看见拖家带口的人流呢,到今天城中一个人都没有了。”莲枝在车里伺候着,听容月开口,便答道。之前她们小姐妹就是在卢毅去通知那家北国皇亲的时候被带走的。   容月看黑水城如今宛然变成了火焰山,在一片茫茫黄沙之中,火苗高高窜起,烧的映红了半边天空。扭头看向前面,越灵均依旧端坐马上,背脊挺得笔直,似乎并没有回头看看的意思。黑水城的火光照着他的背影,居然显出几许昏黄的暖意。和越灵均并骑而行,卫思齐倒是侧过头看向容月的马车,和容月的目光对上,卫思齐只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想来是他们商量好的了,容月心想,黑水城虽然投降献城,但是这是北国的都城,距离越国领土太远,越灵均根本无法驻守。既然无法归入越国版图,这次黑水大捷,加上把黑水城付之一炬,能让北国大伤元气,十数年无法骚扰边境了吧。容月的目光在卫思齐的身上又绕了一圈,也许不仅如此,还是给镇边王报仇吧,奚骨宁烧了玉门,越灵均就直接烧了黑水。如此强硬的反击倒的确像是越灵均的风格,可是等回了越国,怕是不能再如此肆意妄为了。   黑水城的火光一直到大军走出百里都隐约可见,从黑水城一直到嘉峪关,原本偶尔出没于此的游牧部落跑得干干净净,一点儿痕迹不留。   这座北国重镇,一朝灰飞烟灭,怕是便永远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了。   “我们回来了!”容月满脸的欣喜,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空气中都充满着故土的味道。   “回来了。”连卫思齐的眼里都流露出些许的怀念。   越灵均的心境却又另多了一番紧张,这是他的故土,将来也是他越灵均的国土。虽然之前也有人多次提议他直接称帝,却都被拒绝了。在越灵均心里,只有重返京城之日,才是他越灵均真真正正称帝之时。而如今重回故土,便离这个日子又更近了一步。   眼前巍峨高耸的嘉峪关,城门大开,镇边王卫商带着留守嘉峪关的人马迎出关城。   越灵均催马上前,见过卫王叔,自有一番亲近。   卫商引着大军回到城内,犒赏三军,一番热闹自不必提。而酒宴之后,镇边王卫商,世子卫思齐,幽州王府的赵明英,赵明杰,还有越灵均和秦容月,却是在镇边王的小书房凑在了一起,商议之后的行动。   “我还是希望卫王叔能随我回京。”越灵均直视着镇边王卫商,再次提出请求。   卫商还是他惯常的轻袍缓带,宽衣广袖的打扮,一派儒雅风流,见越灵均又提了出来,只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眼光却是瞥向赵明英。虽然初见这几个小辈,但卫商的眼光何等老辣,一眼看出这几个人里面,越灵均心思缜密,行事果决,一往无前,不愧是越家的嫡子。自己的儿子自幼跟在太子灵均身边,京中所见所闻和灵均相仿。秦府的大小姐一副乖巧的皮相,实际上一双眼睛灵动有神,也是个心思灵巧的主儿,只不过毕竟是个年轻女孩子,眼界有限。而若论对越国各地各方势力深浅平衡,对官场文章了然于胸的,非这个心细如发的幽州王世子赵明英莫属。   赵明英果然侧着头一脸沉思,手指摩挲着杯沿,似乎感受到了卫商的目光,赵明英抬起头望过去。看着卫商似笑非笑的表情,赵明英心道,父亲一提起镇边王,就一个评语:白毛老狐狸,还真是贴切,不过看来这是非等着自己说话了。赵明英把茶杯放下,清了清嗓子,对越灵均说道:“太子殿下,卫王叔怕是有顾虑。正如我父王也不会随军入京。”   赵明英并不点透,不过越灵均恍然明白了其中关键。越国立国之初有明令:驻边大将非皇命不得私自回京,否则一律按谋反处置。这个时候卫王的顾忌自然不是这顶谋反的大帽子,而是这条律令后面的含义。一则驻边大将手握重兵,为君者最忌惮手握重兵名震朝野的大将。二则忌讳驻边大将结交京中重臣,若兵权政权交于一手,那皇权如何稳固。越国以武功立国在前朝便是著名的大将,马上打下的天下,所以最忌惮的也是名将。是以无论镇边王卫商还是幽州王赵士成,心里和明镜似的,都远远的躲到边关十数年没有回过京城。卫商更是连独子都扔到了京城伴太子读书,说得好听是伴读,也未尝不是一种示弱的手段。   现在卫商手握重兵,这边关军几乎等于卫商的私军,卫商一句令下一点儿功夫没费,全军上下就置京城皇命不顾,跟着卫商保了太子。今日对越灵均来讲是大助力,过些时日谁知道会不会突然觉得他卫商威望过大。此时卫商自不会上赶着回京城,日后落人口实。   越灵均心里明白卫商的难处,却有些不好处理。此刻自己落难,许下什么承诺都显得理所当然,却并不能安抚卫商的疑心。自己自幼和卫思齐交好,而对这位卫王叔却是没见过几次,更难说让卫商如何信任自己自身的品性。如若没有卫商随军回京,只凭自己这几个小年轻,别的不说,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就是个问题,想要兵不血刃的杀回京城,更难上了几分。   正在越灵均犹豫不决的时候,旁边一直静静听着的容月,却忽然站起身,飘飘然跪倒在地,冲着卫商恭恭敬敬磕了一头,说道:“容月初见卫王殿下,本不应当如此莽撞,然而情非得已,求卫王殿下看在明贤君的面子上,为容月做主!”   这下不仅越灵均几个年轻人怔住了,连卫商也楞了一下,一时间也没想明白秦容月这个小姑娘到底是什么意思。太傅府的千金,未来的皇后,有何事会求到自己面前?    ☆、凉州城下   容月跪在镇边王卫商面前,不疾不徐的说道:“容月之前为了见幽州王,曾经私用丹阳公主印信,假扮丹阳公主。冒认皇亲,大不敬之罪。虽然幽州王一时间没有追究,只怕日后会有变数。”   卫商挑起一边眉梢,勾了勾嘴角,奇道:“若说冒认皇亲却是重罪,可你不去求太子殿下赦你无罪,求本王又有何用?”   “因为……”容月顿了顿,并没有去看越灵均,反而是侧头扫了一眼卫思齐。这下卫思齐可坐不住了,其实一听容月提到丹阳公主,卫思齐就暗叫不好,心中暗自摇头,容月啊容月,你为了殿下真是把我卖个彻底。“噗通”一声,卫思齐跪在了容月身边。   越灵均端着茶杯的手一紧,这两个人齐齐跪在面前的画面,真是莫名的让人心里不舒服。   “父王,容月假扮丹阳公主用的印信,是儿子给她的。”卫思齐垂首说道。   “什么!”若说之前一直在等着看戏,想看看秦家姑娘这是要演哪一出,这下卫商是真的没想到,看着看着自己儿子也上去唱了。若说秦家姑娘与丹阳公主交好,求了印信护身,这还好说。可是若是自己儿子从公主手里拿了印信,这可是好说不好听了。卫商坐直了身子,抬手指着卫思齐喝道:“逆子,你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容月只觉得方才面前那个雍容懒散的天潢贵胄,忽然爆发出一股凌厉阴狠的气势,竟然比之前幽州王震怒之下的气场更胜。果然是驻边大将,大越的定海神针,以战功封王的镇边王!   “是儿子临出京之前,公主给的。之后遇到了容月,看她孤身一人去幽州,怕有什么麻烦,就给了她护身。”卫思齐见父亲震怒,只好实话实说,可是他知道,这样大概是糊弄不过去的。   “啪”的一声,卫商一掌在案上,厉声道:“不要吞吞吐吐,你是不是我卫商的儿子!”   “这……”卫思齐偷眼瞥了容月一眼,心道,你害苦了我了啊,你是不知道父亲的禁地。容月倒是不慌不忙,开口说道:“卫王殿下请息怒,容月有下情回禀。”   “讲!”卫商瞪了卫思齐一眼,可容月开口说话他不好驳斥。   “容月自小和丹阳公主交好,公主和明贤君也是自小认识。之前容月随父亲回祖籍丁忧,时常与公主有书信来往。这本是公主的私事,关乎公主清誉,但卫王殿下作为长辈,容月也不好隐瞒。”说到这里,容月顿了顿,似乎有些为难,但还是开口说道:“公主与明贤君青梅竹马,对明贤君倾慕已久,只是明贤君一直以来并没有表态,所以公主苦闷,时常写信倾诉。”   “胡闹。”卫商的怒气似乎降下了一点儿,听完容月的解释又转过头对卫思齐说,“你是怎么想的?”   “父王,公主年纪还小,儿子以为她只是一时兴起,只是把她当妹妹看。”卫思齐沉声说。   “年纪小也是公主。”卫商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一甩袖子向门口走去,走到门口顿住脚步,开口说道:“你好好守在嘉峪关,不许再回京城。本王回京去向皇后请罪。明日启程!”   走出书房,卫商被深冬的冷风一吹,不由打了一个寒战,方才脸色的怒色也消失的无影无踪。脸色挂上了一贯那副慵懒的笑意,卫商嗤笑一声,不愧是秦修远的闺女,这九曲十八弯的小心思。既给自己找了个随军回京的借口,帮了灵均,又把丹阳和思齐的事儿捅了出来。看这个意思倒是丹阳公主看上了思齐,可自己这个儿子没动心啊。卫商摇了摇头,儿孙自有儿孙福,只看他们有没有缘分了,娶得了公主是他的能耐,只不要闹得太难看就是了。   书房里卫思齐看父亲出去,才算松下一口气,看来父亲也没有太过怪罪的意思。让自己留在嘉峪关,未尝不是看出自己的心思,也算遂了自己的心愿,比起牛皮糖一样甩不掉的丹阳,在嘉峪关这苦寒之地带兵都显得轻松多了。   容月见卫思齐一副得偿所愿的表情,恨恨的说:“虽然主要是为了让卫王回京,可是明贤君,小七可是真的喜欢你啊。我看卫王也不反对,你别和卫王一样抓住个借口就躲在这边关十几年不回去了啊。”   卫思齐苦笑道:“容月,你不明白。等我躲过两年,小七也许就另有倾心之人了。”   “我看小七认准你了,你别……哎呀”容月还想再说几句,结果手臂上一阵大力扯了过去,就跌入到一个温暖的怀抱,腰间一紧只觉得被人紧紧揽住。   “还不起来说话,成何体统。”越灵均脸色阴沉,扯了容月就走。   “明贤君嫌我插手多事也就罢了,你又是为什么不高兴啊,我帮你哎。”容月一脸不明所以,之前眼看越灵均和卫商陷入僵局,一个非要赖在嘉峪关不走,一个必须要镇边王出面证明自己太子身份。其实没有卫商随军,越灵均也可以一路打回京城,只不过更困难。眼前有这么一尊大佛可以利用,当然要尽力争取。而越灵均要的也就只是镇边王这张脸面和威望,虽然说卫商一代军神,倒也并不是非要他率军出战不可。容月确实给了卫商一个不错的回京借口,这样便把卫商带重兵杀入京城的罪名摘去了,人家镇边王是去请罪,不是去逼宫。   所以容月实在不明白越灵均这一脸黑气是怎么回事儿,越灵均也没办法和她解释,为什么自己看着容月和卫思齐并肩跪在卫商面前就满心的不满。知道容月心中坦荡,对男女之事甚至有些迟钝,自己也没办法和她说什么,只能期望日后她自己就明白了吧。   镇边王卫商果然第二天便随大军踏上了返京之路。嘉峪关留下了世子卫思齐镇守边关,高寒和高长万不愿再回越国,便也留在嘉峪关军中。高长万一直把容月送出十里之外还在依依不舍,见到越灵均的眼光已经开始不善,这才掉头回去。   边关周边地区,果然是镇边王卫商经营十数年的领地,所到之处,无论一城之主,还是关卡守将,甚至山上落草的土匪头子,知道卫商在队,无不是毕恭毕敬。而大军此时却只打出了太子越灵均的旗号,未尝不是一种对越灵均正统身份的彰显。边关百姓消息灵通,早早听说太子灵均帅大军扫平了北国,把北国都城都烧成了焦炭。这些边关百姓最怕外地骚扰,之前卫商声名赫赫也都是抗击外族打下的基石。而这次的主帅越灵均更据说是自己越国堂堂正正的太子殿下,日后的新君,很多百姓便迎出城门,给军队送来米面吃食。   饶是越灵均,见到这些素不相识的老乡,满脸喜色的拿出自己家里本不宽裕的口粮来劳军,也不由心中感慨。百姓所愿,不过是个太平日子,能安安稳稳,能丰衣足食而已。如今自己为他们打退了北国,他们便拿出自己家好不容易攒下的粮食来感恩,让人怎么能不感动。转头看旁边的容月,更是眼眶泛红,眼见就要留下泪来。   过了边关几座城池关卡,便进入中原腹地,这一片最重要的一座城池便是凉州。凉州大都督曹建武,却是个一直站队不明的人物,若说起来他最早算是在先帝麾下效力过,之后一直在京中慢慢累积,却是没有明显得到谁的庇护,而是一步一个脚印,最后官至凉州大都督。此人态度不明,所以越灵均兵至凉州之时,格外小心谨慎。   大军在凉州城外驻扎,和之前的做法一样,越灵均命人下书至大都督府,写明了军中有太子越灵均,镇边王卫商,幽州王世子赵明英,次子赵明杰,今日回京路过凉州城,希望大都督给予方便,通关而过。   第二日清晨,越灵均带人策马来到城前,只见城门紧闭,城上旌旗招展,却没有人出城迎接,便知道,终于是遇到信了朝中邸报,而不信自己身份的守军了,只是不知道这个曹建武是叛逆的死忠之臣,还是只是被叛党迷惑。自己最为难的事情总会发生,挥剑斩向自己的子民,然而为了最终的结果,明知难为也要为之。    ☆、他乡故交   天光大亮,然而凉州城并没有打开城门。   城头上开始出现士兵列阵的声音,不多时,果然看见守城的士兵排开一列,个个弯弓搭箭,箭尖直指城下的越灵均一行人。   越灵均对面前明晃晃的箭头视若无物,越众而出,气沉丹田,开口说道:“曹建武何在?出来见本王。”   城墙上一阵骚动,显然是士兵们心里也没底,一边是朝廷邸报说太子是假的要谋朝篡位,一边是镇边王、幽州王两大镇边的亲王保着太子说朝中有人弑君谋逆。这神仙打架的事情,这些小小兵卒怎么搞得清楚谁是谁非,只能自己军中大帅说什么便听什么了。如今一见大军中一杆帅旗,上书大大的越字,城下这个少年开口就点名要大都督出来见。这气势也不像是假的,军心涣散,才泛起一阵骚动。   这时候城墙上人群分开,从后面走出一员将领,一身熟铜铠甲,青色大氅,大步流星来到城头。手扶城头往下观看,曹建武喝道:“曹某奉皇命镇守凉州,今日尔等无故兵临城下,还不速速通名受降!”   赵明杰听曹建武语气不善,冷哼一声就要上前呵斥,越灵均摆了下手,还是亲自答话道:“本王当朝太子越灵均,昨日以礼相待,已下过拜帖。本王不想妄动干戈,只愿速回京师,扫除乱党。”   越灵均刚一搭话,城头又是一阵小小的骚动。自古百姓生性畏官,而官吏对皇家也有着与生俱来的畏惧,更何况这些兵卒。太子啊,那就是明日的皇上啊,高高在上的人物,只有戏文里见到过,这平日哪里见过活的?   “哼哼,你空口白牙,两片嘴皮子一碰就说自己是太子?”曹建武冷笑一声,“你怎么不直接说你是皇上?”   “不劳挂心,本王回京之后自会登基,到时候大赦天下,兴许会免了曹都督的罪行。”越灵均倒是不见怒容,平淡的看着城墙上的曹建武。   “本都督何罪之有?朝廷圣旨下,太子灵均已死,再有自称太子者,便是趁机造反的乱党!我曹建武对大越忠心耿耿,到何日也问心无愧!”   这一番话说下来,越灵均倒是对这个曹建武有几分了解了,看来不像是逆贼一伙,而是个愚忠的死脑筋。这种人倒是棘手,下手重了也不好,毕竟对大越忠心不二,可不杀他,恐怕自己今日难以过关。   “殿下,和他废话什么,咱们手底下见真章,让我生擒了他,看他还嘴硬!”赵明杰还是这么一副豪迈的性子,拳头能解决的事情,磨嘴皮子干什么!再说了,这个什么曹建武,不认识太子,不认识镇边王,不认识幽州王,那他还认识什么,简直一个睁眼瞎!   “他未准给你这个机会。”越灵均轻轻摇了摇头,看曹建武一副闭门不出的架势,估计不会和自己开兵见仗,不过让赵明杰去试试也未尝不可。想到这越灵均对赵明杰示意一下,口中说道:“二哥去试试也好,一切小心为上,还有莫伤他性命。”   “得令!”赵明杰见越灵均答应让自己出战,摩拳擦掌拎大刀出阵,催马到前面点手就喊曹建武出来受死。   越灵均没想到,一阵战鼓响过,城门大开,这个愚忠的曹都督真的出来了。不仅出来迎战,而且和赵明杰还打了个不相上下!要知道,赵明杰将门虎子是得了幽州王真传的,这人的年过半百,竟然还与赵明杰旗鼓相当。   “没看出来,这位曹都督居然是员猛将啊。”越灵均转头和镇边王搭话。镇边王卫商不知道是还在生气,还是什么想法,这一路上显得兴致不高,对谁都是爱答不理的模样。此时看了看两军阵前战在一处的两员大将,只哼了一声,说道:“有勇无谋,成不了大器。”   容月也跟在灵均身边,接口说道:“若是有勇有谋,估计就不会像这样籍籍无名了。”   越灵均暗自点头,容月说得对,这人勇武不凡,只要当初在京城稍微活动搭上无论哪位靠山,便不会在朝中籍籍无名,无怪乎百姓总会说朝中有人好做官。其实曹建武这个凉州都督也已经是堂堂四品大员,在凉州一地怎么也算得上个土皇帝了,只可惜在越灵均和卫商眼里,也不过是全国上下无数平凡官员中的一个罢了。   两人又打了一炷香的时间,仍然不分胜负,越灵均怕赵明杰有什么闪失,不好和幽州王交代,便命人鸣金收兵。赵明杰一脸的不忿回归本队,嚷嚷着:“殿下,我还没打够呢!我说了生擒此人!”   “明日再战。”越灵均一挥手,并不多言。收兵回营,几人商量一阵,也未想到破敌良策,主要几个人见曹建武武艺不凡起了爱才之心,不忍让他死于乱军。而如此以来,便只有想办法生擒了。讨论半宿也没有什么结果,越灵均只好让众人散了,次日再战。卫商却并没有参与军务的讨论,只懒懒的倚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一本兵书。   如此一拖延便是三日,无论幽州军还是边关军,竟然都没有人能够赢得了这曹建武。到了第三日上,赵明杰再次请战,越灵均咬牙下令,若是赵明杰不能取胜,便命大军掩杀过去,爱才之心虽有,但这时日耽误不起,若是误了大事便得不偿失了。   一时间两军对圆,阵脚扎住,阵中赵明杰和曹建武大战了两百回合,依旧是不分胜负。   越灵均叹息一声,举手刚要下令大军进攻,就见从凉州城飞奔而来一匹枣红色骏马,马上骑手一身锦绣团花的战袍,黄金铠甲,鹅黄色的披风在身后扑啦啦的随风飘摆。这骑手打马如飞,直奔两军阵前而来,待得再离近一点儿,即使身着铠甲,也能看出这骑手身段窈窕,竟是员女将。   这员女将直冲入两军阵前,娇叱一声:“住手!”   赵明杰收住招式定睛一看,竟不禁愣了一愣,脱口问道:“你是何人?”。这员女将面若三月桃花,柳眉斜飞,杏眼含煞,若说美人,赵明杰作为幽州王府次子,那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可这员女将,那真是平生未见的美。不仅仅美,而且英气十足,比之闺阁少女,便又另添了几分独有的风情。   这员女将滚身下马,冲着曹建武抱拳一礼,口称:“曹世伯,侄女有礼了。”   是敌人啊,赵明杰心中有些遗憾,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难得一见的美人可惜是敌人。谁料到这员女将给曹建武行礼过后,居然冲着越灵均那边走去,离着越灵均的马前还有十几步远便站住了脚步。望着越灵均的脸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儿,这员女将忽然如春花绽放一般嫣然一笑,单膝点地跪倒沙场,说道:“君雅参见太子殿下,殿下万安!”   此言一出,数万人的战场一时间鸦雀无声,双方人马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姑娘明明是从凉州城出来的,怎么忽然倒戈了?难道凉州城准备投诚了?   曹建武此时脑子里嗡的一声,暗叫糟糕,自己一门心思忠君不二,收到朝廷邸报,便认准了自称太子的都是冒名顶替,可如今自己这个侄女居然突然跑来,一口咬定这人就是太子本人!曹建武努力保持自己声音不太颤抖,开口说道:“君,君雅,你可看清了,这人便是太子?”   这员女将又是宛然一笑,点头说道:“自然看清了,别人认不清就罢了,太子殿下,君雅还会认错么。”   曹建武闻言,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满心悔恨,说道:“殿下,臣受奸党矫诏蒙蔽,与殿下为敌。臣万死!”   主将这一跪到,身后呼啦啦,大军便跟着跪倒在地,口称“太子殿下万安!”   越灵均坐在马上,依旧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对着曹建武一抬手,说道:“曹都督职责所在,本王暂不怪罪,起来说话。”又看向那员貌美女将,点了点头,说道:“许久未见,王姑娘不必多礼。待大军回城安顿好,再来一叙。”说罢扬马鞭往前一挥,对着身后大军下令:“进城!” ☆、争风吃醋   这曹建武脑子僵化愚忠,对朝廷下来的邸报公文毫不质疑,也亏得他当年有战功傍身,运气也不错,不仅没有得罪哪方权贵,而且他这种油盐不进的死脑筋还让那些揣摩人心的高手摸不到头脑,这才一步步走到这个凉州总督的位子上。愚忠是有的,可他人不傻,太子的身份一得到证实,曹建武立刻下令打开城门,全军迎接越灵均一行人入城。   王君雅脸色挂着不多不少的三分浅笑,敛去了几分英武反多了两分妩媚,此时又翻身上马,颇为自然的就坠在越灵均身后半个马身的距离上,随着大军入城。   容月的马在另一边,中间还隔着赵家两兄弟,远远的瞥了王君雅一眼,也没什么表示。倒是赵明杰蹭过来小声问:“秦姑娘,这位王姑娘是什么来历啊?看起来和殿下很熟?”   “咳咳”赵明英在一旁听到了这话,心说,自己这个弟弟不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么,那个王家姑娘眼神里的倾慕满的都快溢出来了,你还问她是不是和殿下很熟。   容月倒是挺坦然的,冲着赵明杰嘿嘿笑了笑说道:“这就是那位王姑娘啊!”说道“那位”的时候,容月的语气特别加重了一下。   赵明杰原本没有联系,毕竟姓王的官员大大小小太多了,这时候一听容月这种戏谑的口气猛然反应过来,抚掌笑道:“原来是那位啊!”   赵明英这下也知道了,之前他们几个在幽州王府的时候就提到过这位王姑娘了。当时几人说起王淑妃的哥哥王怀路,在十几年间调任多地,最后凭着王淑妃进妃位的机会才调回京城统领神策军。而这位王将军似乎尝到了外戚的甜头,早年曾经试图送女儿进东宫,结果被越灵均婉言拒绝了。原来这位王姑娘,就是那位曾经差点儿踏入东宫的王姑娘啊。   赵明英最是心细如发,此时偷眼看容月的神情,却见她神色如常,甚至还带着几分喜色,显然是为了大军没有伤亡而入城高兴。像王姑娘如此艳冠群芳,又对越灵均的心思如此明显,容月心中会没有一丝妒意么?赵明英脸上浮起一丝玩味的笑容,今天是不是会有好戏看?   凉州城也算是西北一大重镇,平时商贩百姓往来不绝,之前开兵见仗,封城三日,早已有客商被困城内心急如焚。此时一开城门,待曹建武迎着越灵均一行人回到都督府休息,凉州城就恢复了一片熙熙攘攘的繁忙景象,只要能不打仗,百姓总是高兴的。   晚间曹建武设宴款待众人,席间自然越灵均坐了首位。原本右手边应当是镇边王卫商,然而卫商推脱身体不适,自己拎了一壶酒两个菜回房间了。最后越灵均右边坐了赵氏兄弟,而左边就空了下来。而曹建武在主人席作陪。   容月身边那个叫莲叶的小丫头原本就身体弱,这一番奔波之下过于疲惫,天气又冷却是受了点儿风寒。莲叶年纪小又是奴籍出身,身体不舒服也不敢说,就怕主人家嫌晦气扔下她不要,只强自撑着。之前在城外容月担心军情并没有注意,这时候一安顿下来,便发现莲叶神色不对,上手一摸额头滚烫。容月才赶忙让莲枝去城里找大夫看病,这一番忙碌之下,强按着莲叶躺下休息,又让莲枝照顾妹妹,再看时辰,前面已经开宴一会儿了,容月这才赶忙收拾了一下去前面赴宴。   容月没迈进大厅就听到里面琵琶声,嘈嘈如雨打芭蕉,气势恢宏,隐约透出金戈铁马之声,正符合在座多为武将的口味。一曲未歇,容月不好打断,便没急着进屋,而是站在廊檐下往里看。就见大厅中央绣凳上端坐着的,可不就是王君雅。王君雅又不同于白日武将装束,穿了一件玫瑰红色的罗衫,下着一条缠枝牡丹纹裙,高挽着发髻,上面插着金灿灿的事事如意牡丹金簪。虽然看不见正脸,只看旁边几个偏将呆愣愣的眼神,容月也想得出今天王君雅是怎样一副雍容华贵的妆容。王君雅怀抱着琵琶,左手轻揉慢带,右手拂抹勾弹,一曲琵琶曲被王君雅弹得风情万种。   一曲奏罢,满堂喝彩,就连越灵均也露出了一丝笑意,轻轻抚掌,旁边赵明杰更是轰然叫好。王君雅站起身来,对着越灵均那边福了一福,自然而然的便走上前,想必是要坐到越灵均左手边的位子。要说身份,她坐在这个位子可是有些勉强了,王君雅不过是一个没有名分的神策军统领之女,在座哪个偏将副将也比她有资格列席。然而这么一位显然和太子灵均有些联系的美人,若是太子没有异议,别人就更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王君雅大大方方的抬着头,看了看越灵均的表情,见越灵均自斟自饮,一脸不置可否的神色,便甜甜一笑,把怀里的琵琶递给旁边的丫鬟,四平八稳的走上前去。站在离越灵均两步之遥,王君雅又福了福,清脆的声音响起,开口说道:“不知君雅有没有荣幸侍奉殿下执壶倒酒?”   “不敢劳驾王姑娘。”越灵均放下酒杯,抬手指着左手边的位置说道:“王姑娘不远千里从京城来凉州,应当不是为了给本王解围吧。”   见越灵均让座,王君雅一脸喜色,笑容愈发明媚,冲着对面坐的赵氏兄弟施了一礼,才侧身坐在一旁,开口说道:“君雅是奉了父命……”王君雅方才开口,话说了一半,就看见越灵均忽然冲着门口一招手,脸色露出一丝笑意。王君雅诧异的顿了一下,很难得见到太子殿下笑啊,薄唇虽然只是微微了勾起了一点弧线,那双凌厉凤眼中可是明显的含着笑意。不由得扭头看过去,王君雅就见从门口走过来一个娇小的身影,步伐轻快,穿了一条水红色罗裙,并没有太多装饰,藕色窄袖上衫,上面隐约透出缠枝暗纹。再看脸上也是素面朝天,清清爽爽一张小脸,一对笑眼,正笑得眉眼弯弯的看过来。   这小姑娘有点儿面熟啊。王君雅正想着,就听旁边越灵均开口说道:“容月过来,又跑哪儿玩儿去了?”   啊,是秦府的小姐,王君雅恍然想起来,太傅府的大小姐,自己小时候见过几次,小时候只有秦家小姐和一帮皇子世子交好,让京城里的各家贵女们好一番嫉妒。只是后来她不是回原籍了么,还以为就和太子殿下他们断了联系,今天她怎么会跑这里来了?而且殿下这个称呼……王君雅咬了咬唇,脸上浮起一丝委屈,叫她就直呼其名,对自己就一口一个王小姐,谁亲谁近明显就分别出来了。   “是莲叶病了,我盯着她看大夫呢,要不然那个小丫头肯定自己熬着不说。”容月见越灵均招呼,便走过来,大庭广众之下,还是规规矩矩福了一福,又给赵氏兄弟见了个礼,结果赵氏兄弟倒是没敢受,欠了身还了半个礼。再往另一边,容月便对上了端坐的王君雅。   哟,要有好戏了。赵明杰捅了捅自己哥哥,使了个眼色。赵明英不着痕迹的摇了摇头,端起酒杯,微微笑着,心想,别小看秦家小姑娘啊。   “这是王家姐姐嘛,我是容月啊,你还记得吗?”容月笑嘻嘻的歪着头,一脸天真的看着王君雅。   王君雅脸上的委屈早已不见,矜持的笑着,点了一下头,淡淡开口说道:“是秦家妹妹,姐姐自然记得。”   “今天多亏姐姐来啦,免得一场血战。灵均哥哥不好开口,我就替他谢谢你啦。”容月说着对着王君雅深深一礼。   王君雅脸色一黑,银牙紧咬,心里一百个不乐意,这一下更是把自己摆在了外人那边,你又凭什么代表殿下啊。偷眼看了看越灵均,发现他只含笑看着容月,神色并没有变化,竟是默认了,王君雅心里气苦,面子上还只得起身客气了一番还了一礼。心道,看这秦家丫头小小年纪的,是真的天真还是假装的?   容月进来和众人见了礼打了招呼,可眼下却没有了座位,越灵均一边是赵氏兄弟,一边是王君雅。赵氏兄弟是幽州王嫡子,不可能再让位子,如若王君雅不起身让座,容月想坐在这里,便只能坐在王君雅下首了。就算容月岁数小,平日里一副天真烂漫没有架子的样子,可在这正式的宴席,若坐了王君雅的下首,无论从什么上面讲,这都跌了面子。按理说王君雅应当站起来让一让,自己坐到下面,可此时王君雅却手里转着一只酒盏,脸上带了一丝浅笑,端坐着一丝一毫没有要让的意思。   赵明英也没想到这位王姑娘如此明目张胆的要落容月的面子,心里暗笑,还真是将门虎女啊,争风吃醋都不同于一般闺阁女流,这么坦荡荡。实在不行自己就让一让吧,好歹这也是未来的皇后呢。   气氛一时间有一丝凝滞,容月倒是好像没有感到尴尬,还是一脸明快的笑容。    ☆、君心难测   容月站在案前,笑盈盈的似乎对眼下的尴尬局面全无感觉,两只手抓着自己的辫梢,手指缠绕着柔软的发丝打着转,东看看西看看,似乎对哪里都挺好奇。王君雅脸上也是挂着端丽的浅笑,一手端着酒盏磨蹭着杯沿,视线似乎只专注在酒盏上的花纹。两女就这么隐隐对峙起来,甚至连陪在席边的曹建武都浑身不自在,心里有一点儿想要借口躲开的意思。   又僵持了片刻,忽然“啪”的一声,越灵均把酒盏重重的放在了案上。后面几席的偏将们早就偷眼注视着这边的情况,此时见越灵均一副怒摔酒盏的样子,纷纷一缩脖子,正襟危坐,连眼角余光都不敢撇过去,耳朵却都努力竖了起来。越灵均好像忽然发觉面前的气氛似的,猛地把酒盏放在案上,冷冷开口说道:“若是军中点卯,你这可是算误卯了。”   众人疑惑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对着容月说她误了酒宴的事情。面对两女相争,太子殿下这是什么态度呢?若要追究起来,军中最重时辰,这误了酒宴,有时候也能摊上大事儿。这么看来,太子殿下还是要偏向王姑娘了?   “那我这个误了吃饭卯,大帅给定个什么罚?”容月还是那张笑脸,甚至小小吐了个舌头,虽然越灵均这语气冷冰冰的,要换个旁人恐怕膝盖一软就要跪下了,可她好像一点儿都没有担心。   旁边赵明杰险些一口酒喷出来,吃饭卯是个什么东西,这个秦家小姑娘真能编啊。   谁料到越灵均似乎还是一本正经的样子,剑眉一挑,开口说道:“不管什么卯,既然误了,肯定要罚!既然是误了吃饭卯,那就罚你今天没饭吃。”   “哦。”容月倒也没什么表示,微微一耸肩膀,一脸无所谓,看样子应了一声转身就要走。一旁王姑娘的脸色不由得露出一丝胜利的微笑,看来秦家小姑娘跟着太子也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   哟,看来太子殿下这是喜新厌旧了,之前还觉得秦姑娘一介女流能跟着太子大军,她在太子心里肯定不同一般,这转眼间,王姑娘一来,秦姑娘就被赶出去了?一帮竖着耳朵的偏将此时心里也是各有所想,在军医官那里容月帮过的几个,甚至心中有些为容月不平。   “站住!你走了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认罚?”见容月要走,越灵均却开口留住了。   “那怎么办?不会让我站这儿看你们吃吧。”容月摆出一张苦脸。   “来人,这边加个位子。”越灵均扬了下下巴,冲着自己左手边示意了一下,看着亲兵去取了一个小绣墩放在一旁。越灵均这才对容月说:“受罚也要有个受罚的样子,就这么回去休息算什么罚?今晚你就坐这里负责给本帅倒酒。”   此言一出,王君雅刚刚扬起的得意笑容瞬间冻结在脸上。明明方才殿下对自己的琵琶颇为赞赏,自己顺势过来要为太子执壶倒酒,却被直接拒绝了,而到了秦家小姑娘这里,却变成了太子罚她倒酒。这是殿下成心给自己难堪么?王君雅紧抿着双唇,偷眼想看看越灵均的神色,结果却正看见容月冲着越灵均一撇嘴,侧身坐在绣墩上,而越灵均脸上面无表情,左手却颇为自然的顺手把容月压在一边的裙角捋顺。王君雅心中气苦,本以为殿下特意给自己难堪就够难过的了,谁知道殿下根本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这一顿饭王君雅食不知味,想要拂袖而去,到底还是心中不舍,只好咬牙看着容月一脸不情愿的给越灵均倒酒,还时不时的小声抱怨什么。越灵均倒是没再有什么表示,后来甚至还不管身边的容月,详细问了王君雅京城的情况,王君雅见越灵均眼中还是有自己的,心中稍微舒服一点儿,也就打起精神一一说了。   赵明英在一旁看着王君雅神色略带落寞,但还强打着精神给越灵均介绍京中情况,心中暗叹,真是孽缘啊。好好一个国色天香的姑娘,偏偏看上了越灵均这个大冰山。若只是大冰山还罢了,偏偏还是个心有所属的大冰山。真是造孽啊造孽。   越灵均似乎并没有感受到王君雅的落寞,只是一板一眼的询问自己想知道的情况。京中这几个月来其实还算平静,淳王摄政,处理政事驾轻就熟,大小事务都没有差池,有条不紊。之前被安下弑父杀兄罪名的三皇子,也只是被囚禁在宫中,一时半刻并没有打算马上处置的意思。羽林卫群龙无首,似乎被朝廷分成无数小队,只负责说是保护,实则是看守在京的几位朝廷命官。而之前被软禁在太傅府的秦太傅,据说天天在家吟诗作对,甚至给长乐坊填了几首词,而淳王也过府去看望了太傅几次,离开的时候神色从容似乎两人相谈甚欢。   说道太傅,王君雅倒是大大方方的看向容月,说道:“秦妹妹放心,太傅那边一切安好。”   容月也起身施了一礼算是感谢,笑道:“多谢姐姐挂心。”   王君雅还是看了看越灵均,对于淳王和太傅之间的往来,越灵均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秦容月也是一副自然而然的样子。王君雅柳眉微蹙,自己几番试探太子殿下似乎都无动于衷,不管是对自己本人还是对乱党的猜测都一副兴趣了了的样子?   放下自己对越灵均那点儿小心思,王君雅还是说起了自己父亲的交代。朝廷一口咬定太子已死,可京中官员哪一个不是精明过人,心中自有一番计较,从幽州军北伐到镇边王出兵,京中有门路的官员无不是每天收到无数的线报。王君雅的父亲王怀路驻守京畿重地,也自然有自己的一番权衡,此次让王君雅暗中出京,便是最后的试探,如若太子是假,那说不得,平叛的大功他王家也能掺上一脚。若是太子是真,又手握重兵,到时候兵临城下,那王怀路这个卫戍京城的神策军统领,若不来个反戈一击,雪中送炭表忠心,更待何时。   即使拿不准太子的态度,可忠心还是要表,王君雅端起酒杯开口说道:“君雅受父亲所托,暗中出京来迎接殿下。一是怕外边的守城驻军识人不明,受乱党蒙蔽,耽误了殿下行程,徒增杀戮。”听到这里,曹建武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赶忙欠身离席,垂首站在一旁,心里暗自恼火,好不容易把这段揭开不提,王君雅怎么又把自己这事儿拿出来说。   王君雅要给自己表功,哪里顾得上曹建武的心情,今天有一个凉州,往后自然还有第二个,第三个凉州。外省驻军能有几个真正认得太子,即便是回京觐见远远见过,也都恭恭敬敬不会抬头细看。而王君雅一边算得上认识太子,另一边自幼跟着父亲辗转调任,最后驻守京师,王家小姐将门之后文武双全,并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子,再加上艳名远播,是以这些驻军统领都督们,不论亲疏,怎么也都认识这位王大小姐。而这次太子落难,身份成疑,王君雅自然要抓住机会,为太子表明身份大大的立上一功,让殿下对自己多多留心。   “这其二呢,也是请殿下示下,京城的情况怎么处理。”王君雅试探不出越灵均的态度,依着她的性格,索性直接去问越灵均什么打算,好给父亲传个信儿。京中不比外埠,颇多牵连,难免束手束脚,若是能知道殿下的意思,便方便多了。   越灵均听完王君雅一番话,似乎低头沉思,并没有马上回她什么,半晌,放下手中酒盏,坐直身子,对王君雅开口说道:“王将军不必多虑,一切等本王回京再议。”说完一挥手,对众人说道:“今日就到这里吧,大家好好休息,明日启程。”   越灵均起身当前走了,容月自然也跟着起来,冲王君雅笑了下便追上去,只落后半步距离跟在越灵均身边。王君雅看着两人的背影,紧蹙着柳眉,心中千回百转,只觉得这一口气不上不下吊在这里,无从发泄,一跺脚也扭身走了。   等越灵均和容月回到曹建武临时安排下休息的跨院,越灵均停下脚步,转过身对着容月,问道:“你觉得王姑娘怎么样?”    ☆、兵临城下   容月见越灵均站住脚步,突然问自己王姑娘怎么样,随口说道:“几年不见王姐姐出落得更美了。”   越灵均一窒,无奈的伸手敲了敲她的额头,说道:“谁问你她长得怎么样了!”   “不是问样貌么,”容月挥掉灵均的手,转而捂着自己额头,说道:“琵琶弹的也不错,据说武艺也很好。”   越灵均听她这么说反倒皱了眉,揉了揉容月的额头,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让那张小脸正对着自己,看了看见她神色如常,难得的有些不确定的开口问道:“你这是……不高兴了?”   “没有啊,哪里就不高兴了。”摇了摇头,容月把自己的下巴挣出来,扭过身子,抬头看着天边一轮明月,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越灵均这下确定她是不高兴了,走过去长臂一伸,搭在容月肩膀上,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你,莫非是吃醋了?”   “瞎说!才没有!”容月甩开越灵均搭过来的手,吐了个舌头埋怨道:“你重死了,不要过来。”   越灵均哪能让她轻易甩脱,反手一拉就把人紧紧揽在怀里,下巴磨蹭在容月头顶,似乎挺满意这个姿势,沉沉的笑了一下,才开口说道:“吃醋了就说,你秦容月可不是什么事都能憋在心里的人。”   “真没吃醋,”容月整个人陷入到越灵均的怀里只觉得身边都是温暖的气息,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懒洋洋的说:“就是觉得王姐姐生的真好看,武艺又好,又通音律……记得好像大我好几岁,恩,年纪也不小了,怎么王将军也不给她张罗个好人家呢。哎,我看赵家二哥似乎对她有点儿意思,你说是不是男才女貌?”   越灵均暗笑,这丫头还嘴硬,都要给人说媒了还说没吃醋,不过心里倒也高兴,这小丫头原来总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这也难得看她有这般表现。越灵均心里高兴嘴里却还斥责道:“你这叫乱点鸳鸯谱。”   “哪里有乱点,我看赵家二哥在席上时不时就偷偷瞥过去呢。再说了,王家姐姐那么个大美人儿,耽误在你身上那么多年了,你就给人家个痛快呗。”容月嘻嘻笑着,手里一下一下戳着越灵均的手臂。   “什么叫耽误在我身上。”越灵均用力收了一下手臂,惹得容月回头瞪了他一眼,才接着说:“我早拒绝王将军了你又不是不知,这都好几年都没见过她了。”   “可人家没放下啊。你看王家姐姐千里迢迢从京师赶到凉州,我想不只是她父亲的交代,恐怕也有她自己的意思吧。”   “恩,我就是想问你,除了她自己的意思,你觉得她父亲是什么态度?”越灵均正色道。   容月想了想,半晌才开口说道:“恐怕是听到卫王离了边关的消息吧。这王将军是看出现在的局势已经倾斜,要让女儿来卖我们个好,准备收场的时候占上先机吧。至于之前他们站在哪边,可就不好说了,恐怕还要等回京听听父亲的意思。”   越灵均心中也是这个想法,王将军似乎开始是作壁上观,直到得到卫王明确支持自己的消息才倾斜到自己这边。若非如此,早早就会让王君雅赶到嘉峪关去见自己而不是才匆匆赶到凉州了。   “再加上,若是能赶上个美人救英雄,某些人万一一时感激又被美色所惑,这王将军以后混个国丈当当也不是不可能嘛。”容月接着说道。   越灵均不由笑出声,抬手掐了掐容月水嫩的脸蛋,留下个小小的红印,引来容月一番抱怨。   月色之下,凉州城中的小院里,偶尔传出几声清脆的笑声。   从凉州到京城,大军走了足足月余。   其间经过几座雄关,倚仗着镇边王的赫赫军神之名,再加上王君雅的从中斡旋,都如凉州一般兵不血刃的通过。即使如此,也没有免去所有的战争,然而幽州最精锐的部队,加上边关的百战之师,对上中原守城军兵,战况只能用碾压来形容。几战之后,便再没有一座城池敢于以一城之力对抗越灵均的大军。   其间王君雅一直策马跟随在越灵均身边,示好之意已经昭然到无人不知。最后连赵明英都看不下去,私下里找机会劝过王君雅。可这位王姑娘也是性子执拗,一门心思认准了对越灵均百般温柔体贴,甚至到了后来,对容月都少了几分敌意,似乎已经默认了容月的地位。越灵均也颇为无奈,能说的话也都说过,自己的行动已经绝情到赵明杰都看不过眼,可王君雅还没有知难而退。日后还要面对群臣,还要面对王怀路,总也不能太过伤了体面。越灵均只盼回到京师,便能暂时摆脱这种尴尬境地。   再次踏上京畿的土地,距离皇城也不过是百里之遥。   几道黑影在林间飞速的穿梭,转眼闪身止步在越灵均的马前。当前一人赫然是卢毅,卢毅来到近前单膝点地,沉声说道:“属下已经潜入京城,与羽林卫的几位千夫长联系上了。确认羽林卫人员并无太大损失,也没有变动,随时待命京城。”   “知道了。”越灵均点头。羽林卫没有被拿掉确实是意外之喜,加上三皇子越灵贺只是被关押,看来叛党并没有想把越国这股精锐力量置于死地的念头。这不会是对敌人的仁慈吧,越灵均心中疑惑,难道还有什么隐情。   没过多久,一队骑兵从京城的另一个方向飞驰而来,越灵均望了过去,身边赵氏兄弟已经手扶剑柄精神集中过来。而卢毅带着几个亲兵也紧紧围绕在越灵均身边。   “是我父亲!”王君雅面带喜色,只从马上骑手的身形,王君雅足以远远认出自己父亲的身份。话音未落,王君雅已经提缰迎了过去,卢毅几人却没有丝毫松懈,依旧护卫着主帅的安全。   片刻之后,王君雅引着一位中年将军来到越灵均马前,不用问便是神策军统领王怀路。这王怀路相貌堂堂仪表不俗,然而一脸的风霜之色。气质到是与之前的凉州都督曹建武又几分神似,只不过眼神并没有那么犀利直接,而眉宇间比曹建武多了几许精明。   走到离越灵均马前五步的距离,王怀路便翻身下马跪倒行礼,口呼太子殿下金安。越灵均却也没有坦然受了,而是也翻身下马,伸手相扶。没有过多寒暄,越灵均便开口说道:“王将军不必多礼。虽然之前王姑娘已经讲过不少消息,不过也是两个多月之前的事情了,如今还请王将军先介绍一下京中情况。”   王怀路站直身躯,应声道:“殿下宽心。最近两个月,京中一切都很平稳,并没有大事发生。”   “哦?朝中也没有什么新的消息?”越灵均剑眉微挑。自己已经率军兵临城下,这朝中主谋也□□稳了吧。   “朝中一切如常。递上去的折子淳王也都按时批了回来,处理的也都恰当。从其他京中官员口中,也没有听到什么质疑之声。”王怀路说起京中的平静,似乎也带了些犹豫的语气。   “禁军有什么动静?”越灵均接着问道。王怀路已经投诚,神策军驻守的京城便对大军打开了门户,而后,禁军便是他最大的忌惮,母后还在宫中,三皇子越灵贺,先帝的几个妃嫔,加上几个弟妹也还在宫中。若皇城禁军想要发难,这一干皇亲怕是最大的威胁了。无论如何,越灵均也不能为了除叛而让自己的母亲和弟弟有一丝的损伤。   王怀路沉吟了一阵,摇了摇头,说道:“臣无能,禁军臣实在接触不到。只从平日大朝来看,宫中也并没有传出什么特别的消息。”   越灵均犹豫了一下还是转头望向卫商,开口说道:“卫王叔可有何高见?”   王怀路垂着头,眼角的余光顺着越灵均说话的方向瞥去,果然见到镇边王卫商,一身常服,站在自己那匹白龙驹旁边,伸手一遍遍的抚摸着马鬃。听到越灵均开口询问,卫商轻抚了一下马头,那匹白龙驹也颇通人性的垂首蹭着卫商的肩膀,卫商对着爱驹轻笑了一下,才开口说道:“本王许久没见太傅了,想先去拜访一下故友……容月可愿给本王领个路?”    ☆、黎明之前   又一次看到自己家的院墙,容月只觉得恍若隔世。明明不过几个月的光景,可这几个月中所经历的波折,比之之前的十几年都要多得多。恍惚间仿佛自己只不过是带着贴身丫鬟,刚去西郊进香祈福归来,回到府门口。如若像平日那样进门,便会看到父亲温柔的微笑颔首,并不多的说什么,继续读着手中的书卷。母亲倒是会拉着自己的手,絮絮的问些出门冷不冷,街上会不会太挤,不要吃坏东西什么之类的家常。   使劲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前还是灰扑扑的青砖组成的一道阴沉沉的院墙,容月紧紧跟在镇边王卫商身后,前面卢毅领着他们小心的绕到侧门。容月其实挺熟悉这个侧门,儿时因为太过顽皮伤了自己的手腕,曾经被父亲禁足在家,而自己央着越灵均带自己出门玩儿的时候,两人私自偷偷出府就是走的这个侧门。现在想来父亲怎么能不知道自己这两个大活人跑出府?不过是如一贯那样纵容着自己而已。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只不过门边多了一个挎着腰刀的羽林卫。   没见到卢毅多说什么话,那个守门的羽林卫就轻轻点头示意他们过去,侧门静悄悄的开了一丝缝隙,卢毅带着卫商和容月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进入到太傅府。   侧门进了府便应当是后花园,容月本来想自己可以带着大家借着藤蔓的掩映,从后花园的回廊绕到父亲的寝室。可刚进府,前面卢毅和卫商便站住了身形。容月被遮在了后面,只看到卢毅躬身施礼,而卫商也微微点了个头,开口说道:“老友,几年未见,一切安好?”   “有劳卫王殿下挂念,臣一切都好。倒是卫王风采,更胜当年。”   “本王也老了啊,心力不如往日。若不是灵均和你家这丫头,本王再不想见这京城繁华了呢。”卫商说话的语气不同以往,没有那股子放荡不羁的缥缈,难得透着十足的坦诚。   容月听到前面说话的声音,心中一动,赶忙从卫商身后绕过去,抬头看去,顿时眼眶微红,鼻子一酸差点儿落下泪来。   “父……父亲!”心中虽然记得不能惊扰到守卫,容月还是抑制不住心中的激荡,哽咽着低声的叫了出来。   秦修远穿着平时外出的衣裳,披着一件青色大氅,负着手,独立月下,显然便是在等着他们。此时见到久违的爱女,神情也不禁多了几分激动,上前几步张开双臂把容月揽入怀里,揉了揉她柔软的头发,柔声说道:“丫头,吃苦了吧……回来就好啊,回来就好。”   埋着头在父亲怀里偷偷掉了两滴眼泪,容月抬头看了看父亲的脸色,父亲依旧是记忆中那样云淡风轻的神色,只不过眉宇间多了几分凝重。容月努力收拾心情,说道:“父亲清减了,要多注意身体。”   “好,好。”秦修远微微笑着,拍了拍容月的肩膀,开口说道:“去见见你母亲吧。”   容月心里明白,越灵均和镇边王,此时兵临城下,此番宫变的结果已经不言而喻,只是如何不伤京城百姓,不伤皇城,就能让乱党伏诛,才是此刻最大的问题。这里毕竟是京城,是越国的都城,若是换了北国黑水城,只怕镇边王会挥兵踏平城池也未可知。既然能如此顺利的带人进府,那他们应该已经有一定把握了吧。在容月心中,父亲一直是近乎无所不能的存在,只不过父亲出世之心太重,只是责任和人情,让他难以推脱。而镇边王卫商则更是谜一般的人物,强大,深不可测,难以捉摸。   “那女儿先下去了。”容月抹了抹眼角,挂上一脸笑容,给父亲行了礼,又对着镇边王福了一福,说道:“容月先告退。”   卫商挥了挥手示意容月自便,转头便和秦修远一起向书房走去。望着两人并肩而行的背影,容月的神色透出几分释然,有父亲和卫王殿下,应当能有好对策吧。   回后宅见过母亲刘氏,母女相见自然不同,刘氏夫人见容月进来,紧走两步一把搂住容月的肩膀,眼泪便止不住的落下。一会儿摸摸手,说瞧这手都不如原来细嫩了,一会儿又摸摸脸,说脸蛋儿都瘦了。容月也垂着泪,母亲说什么便应着,问起战事,只说并无太多凶险,劝母亲不要太过伤心以免伤了身子。母女两人又哭又笑,半晌才好容易止住了眼泪。攒了几个月的话,仿佛要一股脑的说出来,容月偎在母亲的肩头,也没有什么思路,只想起一件说一件,大到黑水大捷,小到越灵均找卢毅给自己打兽皮。容月只觉得一颗飘忽悬在空中的心总算又重新找到了落脚的地方,整个人难得的安稳,只盼着就这么一直一直的和母亲说下去。   说话的时间太长,到后来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容月觉得自己迷迷糊糊的似乎倚在母亲怀里睡了一会儿,再睁眼,母亲还是那么柔柔的看着自己笑,温暖的手一下一下轻轻拍着自己的背,好像又回到了儿时母亲哼着不知名的歌谣,哄自己睡觉的日子。鼻子微微发酸,容月面色一赧,好大的人了,居然还赖在娘亲怀里,传出去让人笑话。   赶忙揉了揉脸,爬起来看看天色,容月问道:“什么时辰了,父亲他们可有什么话传来?”   刘氏支起身子,稍微活动了一下肩膀,容月脸上又是一红,赶忙凑过去伸手给母亲捏着肩背,开口埋怨道:“娘亲也真是的,女儿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您把我放下就是了。”   “娘不舍得啊,女儿没有几天能让娘抱着了呢。”刘氏夫人满脸的笑意。   “娘……”容月脸色更红,撒娇的抬手推着母亲的胳膊。   刘氏夫人笑道:“怎么了啊,女大当嫁,有什么可害羞的。你不是说灵均一路上待你都好么。”   举起一只手扇着风,容月只觉得自己脸上腾腾的冒着热气,开口说道:“哪儿有那么快啊,女儿还要在母亲膝下尽孝,多赖上几年呢。”   “好,好,赖着好,娘养着你,不怕多养几年,就怕你不依啊。”母女两人又笑闹了一会儿,刘氏夫人才说道:“你父亲和卫王殿下半夜出去了一会儿。之前你睡着了的时候,他们才刚回来,让人来叫过你,见你睡了便说不用太急,不过卫王殿下要在丑时之前赶着回去。你也跟他们走吧,这里总还有守卫看着,你平白出现在府里不好交代。”   容月心中不舍,不过也明白这已经到了最后关键的时刻,不容有失。刘氏夫人又盯着她洗洗漱漱,还亲自给容月梳了头发,看着她吃了两块点心,喝了一碗酥酪,这才送容月去见卫商。容月没有多问卫王和父亲半夜出门去了哪里,可看父亲的神色依旧凝重,卫王也不见太多轻松,便觉得恐怕事情没有那么顺利。容月匆匆辞别了父亲,依旧跟着卢毅从侧门出了府,又绕到角门出了京城,回到驻扎在城外的大军之中。   卫商一夜未眠却未见疲惫,卢毅本想劝卫王先去休息一下,卫商摆手不允,只让人备了些吃食,便让亲兵去叫越灵均,自己则先到了帅帐等候。   “卫王叔回来了!怎么样?”卫商没等到盏茶时间,越灵均的声音便传了进来,帐帘一挑,只见越灵均穿了一身深蓝战袍,大步流星踏入帐中,衣着整齐,看样子也是一宿未眠,一直在等着消息。   “兵贵神速,事不宜迟,本王建议我们今日寅时便进城!”卫商朗目中精光四色,周身全无平日里懒散的气质,如锋锐的剑,散发着凛然杀气。   “好!”越灵均毫不迟疑,扬声喊道:“来人,升帐点兵!”   数十万大军驻扎城外,越灵均却不能让全军进城。借着点点的星光,点起了一万精兵,分为四队,赵氏兄弟和镇边王卫商各另一队,越灵均自己带着卢毅领着一队。   “容月,你随着我去?”越灵均待点齐人马,转向容月问道。   “恩,我跟着你。”容月坚定的点了点头。越灵均应了一声,深深看了她一眼,当先走出帅帐。   衬着天色将亮未亮,并不惊动京城百姓,从容月他们进城的角门进城。越灵均一到城墙脚下,便看到王君雅远远的在角门口等着,一看到自己便催马迎上来,开口说道:“殿下,君雅奉父命在此接应殿下进城。父亲领着卫王殿下和两位赵将军已经先行一步进城了。”   “有劳王姑娘。”越灵均一点头,策马入城。王君雅调转马头跟在越灵均身后,扭头给了容月一个明艳的笑容。    ☆、朱雀之战   小安豆腐铺是京城坊间有名的小吃铺,早晨出摊卖豆浆,中午在铺子里卖豆花和豆腐,而店主人就叫小安。最近据说京城几十里外有大军压境,小安有些担心,这打起仗来生意可就不好做了。本以为在京城最是安稳,没想到也能遇上这祸事。可是,不是说领兵而来的是他们越国的太子么?那太子怎么要打自己的京城?小安有些搞不明白这些站在朝堂之上的大人们都在想什么,只知道今天还是平平常常的一天,自己还是要在丑时起床磨豆子,到了寅时,便可以摆上摊子卖豆浆了。   小安把香喷喷热腾腾的豆浆装好车,推到坊门口。今日不是大朝,坊门口便没有那些聚集着赶着上朝的文武官员。除去这些赶着寅时出门去上朝的官员和像小安这样买早点的小贩,京城的老百姓们就没这么早起来了。可是即便是不朝的日子,今日的坊门口显得有些格外冷清。小安叹息了一声,大概还是受到要打仗的影响了吧,今天的生意看来不好做了。   钟鼓声响,寅时一到,坊门还是如平日一般开始缓缓打开。小安推着车到了坊门口,想看看有没有过路行脚的客商,一般除了坊间的官员们,也就是客商会早早出门。才探出头去,小安就听见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远处黑压压的一片人正往这边赶路,诧异的睁大了眼睛,把自己的豆浆又往回搬了搬,要是不小心被碰洒了,那今天可就没有钱收了。再离近一点儿便听见甲叶子碰撞的叮叮当当的响声,前面几匹高头大马风一样飞驰而过,连马上骑手都没看清长什么样子,后面跟着一个个挺胸叠肚的彪悍士兵,周身带着杀气从眼前跑过,一眼看不见尽头。妈呀,这是真的要打仗了!小安一下子腿软了,抱着自己的豆浆桶,颤颤巍巍好不容易没坐到在地上。   “关坊门!今日锁城,没事儿别出门,都回家去!”大军中走出一个百夫长,带着一小队士兵冲着这边跑过来,百夫长吆喝一声便赶着门口几个做生意的伙计回到坊内。   小安也被士兵架着推回了坊内,蒙头转向的好容易定下神,小安连忙看了看,自己的豆浆桶子都还在,长出了一口气,陪上笑脸,问旁边的士兵:“军爷,这是怎么了,这不开坊门我们还怎么做生意啊?”   旁边卖炊饼的小贩也抖着胆子过来附和了两句。那个当兵的倒也挺和善,虽然脸色冷冰冰没有笑容,倒也没生气,看了看小安的豆浆桶子和小贩的炊饼担子,说道:“太子殿下回京了,今日锁城。你们就少做一天生意吧。”说着,这当兵的把手中长矛往地上一插,笔挺的站在坊门口,再不和小安他们说话了。   容月跟着越灵均飞马入城,众人赶入京城之时已经到了寅时开坊门,起先几坊都是没看之前就派人守住,后面便逐渐有些百姓商贩探出头来。容月皱了眉,打马赶上越灵均,刚开口说了一句“坊门……”就见前面越灵均冲她做了个手势,转而回头,语气森然,却是对王君雅说道:“坊门怎么开了?去找你父亲,让神策军守住各坊门,今日本王不想看见一个百姓受池鱼之殃!”   王君雅脸色难看,心中暗自埋怨父亲,这本是之前越灵均特意吩咐王怀路的事情,怎么会出问题?银牙一咬,虽然不舍,可还是应了一声便拨马离了队伍,转去找王怀路。   王君雅离开不一会儿,越灵均领军赶到皇城朱雀门前,端坐马上站在队伍最前面,身后左边跟着容月,右边是随时贴身护卫的卢毅。朱雀门朱红的大门一如往日的鲜亮,大门上金灿灿的铜钉闪着幽暗的光。守门的禁军听到动静,早早刀剑出鞘,齐齐面对越灵均众人,屏气凝神,守卫在朱雀门前。   越灵均冷眼看着朱雀门外神情紧张的守卫,似乎脸色浮起一丝嘲弄的笑,这笑得太淡,淡得几乎没有人能够察觉。只有越灵均自己,感受到心中那一丝压抑不住隐隐要冲破出来的激愤。几个月之前,自己就是在这里被截杀,脚下这片黄土遍染了热血,兵器相交之声和惨叫声不绝于耳。当时自己带人拼命的冲向城门,朱红的大门就像溺水之人眼中的浮木,当时这些守军在哪里?皇城本是自己的家,可原本应当守卫自己家的人,却正是将自己推入了绝境之人。纵使做出宫中局势不明,暂时避出京城的决定,越灵均心中总是留有几许悲愤,连自己皇城的禁军都能够叛变,到底还有谁能够让人真的放下戒心!   仿佛有什么感应,越灵均怒气正盛,却感觉到容月悄悄的凑到自己身边,离得自己更近了一点儿,传来淡淡的少女身上特有的馨香味道,混着一点点香胰子的味道,一点点熏香的味道,甚至一点点奶香的味道,让越灵均奇妙的感受到了安抚的意味。收敛心神,重新集中在眼前的战场,越灵均的目光从守军的身上一个一个的扫过去,像在看一堆死物。死寂的对峙之下,没人敢发出一点声响,守军在越灵均的面前,无不默默移开眼神。旁人不认识太子,可以随口说出这个太子是假的,可在皇城禁军面前,之前兴许能用太子大概是死了来说服自己,然而今日,活生生的越灵均傲然而立,皇权积威之下,竟然没有人敢说什么假冒太子,更没有人敢先动手。   禁军不动手,越灵均却不会饶过他们,纵使被秦修远用仁政爱民为皮肉,铸就了今日的少年天子,可骨子里,越灵均还是那个冷血无情的太子。对于敌人,哪里有什么慈悲可讲。看着眼前一队眼神飘忽的禁军,越灵均冷哼了一声,向后一挥手,齿间吐出一个字:“杀!”   “太子不会放过我们的!今天就是束手就擒我们也是死路一条,拼了!”禁军中有人呼喊了一声。旁边原本已经有些手抖的人,听了这话也再无其他可想,只好拼命了。当初自己想置太子于死地,今日太子又怎么会饶过我们!   一时间喊杀声四起,越灵均带来的百战精兵,都是一路上跟着自己北伐的幽州军中的佼佼者,经过战火的反复淬炼,能力气势怎么是这些皇城禁军可以匹敌的。禁军无奈的抵抗了几下,便扔下几具尸体,慢慢向城门退去。   见禁军想退入城门,越灵均喊道:“压上去!杀进皇城!别让他们关城门!”   幽州军轰然应声:“杀进皇城!”   越灵均催马上前,长剑出鞘,手起剑落便扬起一片血雨,禁军见越灵均杀入阵中,更是全无交手的意愿,纷纷望风而逃。转眼间,朱雀门的朱红大门就在近前。   禁军已经大部分退入了皇城,越灵均领着幽州军紧追不舍,已经开始慢慢杀入城中。从其他四面八方也隐隐传来喊杀之声。越灵均听到喊杀声,略一分神,手下不停,提剑架住一支长矛,眼角余光却飘向玄武门的方向。那边是卫商亲自带了人马过去,玄武门内便是内宫,此役最大的忌惮便是内宫中的诸位皇亲,自己的母亲和弟弟的生死都在那边掌握,又怎么能不让人挂心。   □□突生!   越灵均抬手架住的那杆长矛,忽的撤了力道,越灵均手中一轻,心中疑惑,忽听得身后容月惊慌的声音大喊:“灵均低头!”根本来不及多想,听到容月示警,越灵均却没有低头,而是仰身躺倒在马背之上,只见一片寒光暴起,映得人难睁双目,眼前交叉着划过两柄森森长剑,赫然都是奔着自己咽喉刺来。两人一击不中,并不恋战,落地抹身便又要混入人群之中。越灵均岂能轻易放过,眼中紧盯着一个人,脚下点蹬,整个人斜飞而去,苍鹰搏兔一般直扑过去。口中喊道:“卢毅!”   另一边卢毅心领神会,紧跟着另一个人追入混乱战团之中。   容月只觉得自己手心里都是冷汗,远远的躲在一旁,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越灵均的方向,跟着他闪转腾挪。能看出那个刺客功夫很高,能和越灵均打做一团,与旁边的禁军相必简直是天上地下,要知道,方才越灵均杀入禁军之中便像砍瓜切菜一般轻松。这两人身怀绝技却隐身在普通禁军之中,暴起伤人,简直让人防不胜防。   全心全意的看着越灵均的战况,容月浑然不觉,有一个鬼祟的身影正偷偷摸摸的从一旁潜伏过来。离容月只有几步之遥,那个鬼祟的人影手中反握一柄短小的匕首,眼中盯着容月雪白的脖颈,露出一丝邪笑。    ☆、皇城沥血   “咕咚”一声,容月忽然听到身旁有重物倒地的声音,连忙扭头去看。只见离自己只五步远的地上扑倒一人,手中反握着的匕首也当啷啷掉在地上。这人背心上端端正正插着一支羽箭,血正汩汩的顺着伤口扩散开来,转眼间就染红了那人整片衣襟,空气中的血腥味又更重了一些。   这人显然是想偷袭自己吧,已经离自己这么近了居然都没有丝毫察觉到他的气息,结果却被别人从背后射杀。容月心有余悸的顺着这人扑倒的方向看过去,便看到远处那一抹火红的身影。团花锦绣的战袍,火红的披风,火红的盔缨,王君雅飒然而立,左手中的长弓,弓弦犹自颤动。   “多谢王姐姐!”容月双手笼着嘴高喊了一声,也不知道王君雅能不能听见。那边王君雅看见容月瞧过来,却是撇了撇嘴,扭头再不看这边,只把目光投到对面的战场。容月心中感激王君雅出手相救,也知道她从小就是高傲的性子,加上又和自己不对盘,对她这种态度也自是不以为意,无所谓的耸肩笑了笑。无论如何也是救命恩人呢。容月心里记下来这份恩情,想着来日方长,总会有能回报的时候。   另一边混战之中,越灵均虽然遇上了强敌,但一直也留着几分注意在容月这边。方才容月出声示警,越灵均便更添了几分心思,时时用余光扫过去,自然也发现有人悄悄摸过去要对容月出手。本想丢下这边的刺客抽出手去救,没想到却看到王君雅赶回来出手救下了容月。   越灵均望向王君雅的时候自然对上了她的目光,王君雅宛然一笑,比了一个“放心”的口型。越灵均心中一动,若有所思,似乎有什么事情从脑海中划过,来不及细想只微微冲她点了个头,王君雅笑容更胜。手下加紧便出了杀招,越灵均不几个回合就将那名刺客击杀在地,那边卢毅也没有想留活口,转瞬间两名武功不弱的刺客双双横尸长街。   禁军已经完全被压制,缓缓的退入朱雀门中。越灵均的青色战袍上晕染出一片片陈黯的血色,回眸看了一眼容月和王君雅,凤眼中的煞气还未来得及收敛,摄人心神。   越灵均看向王君雅,随口问道:“事情办妥了?”   “办妥了,父亲分出五千人马分守京城各坊门,已经挡住了出城的百姓,说是临时锁城,没有殿下的手谕或腰牌,不得出入京城。”   “知道了。”越灵均转而对着容月说了一句:“跟上了,自己小心。”说罢,领着众人长驱直入,时隔数月,彼时遥不可及的朱雀门,终于再也无法阻挡越灵均的脚步。   幽州精兵杀入皇城。   从朱雀门进,再破三道宫墙,禁军的抵抗越来越弱,待到举目可见宣政殿的飞檐之时,禁军已经完全只守不攻,且战且退。   皇城中的喊杀声渐渐息了,从另一边,赵氏弟兄也把禁军的残部赶到了宣政殿前。越灵均单手提剑,并不急着攻入宣政殿,而是朝后宫方向看去,影影焯焯有人影晃动,却听不到喊杀声。虽然以有镇边王亲自压阵不应当有什么差池,可越灵均还是有些焦急,刚想吩咐卢毅去探探,却见镇边王卫商大步流星走了过来,后面跟着从边关带来的镇边王亲兵。   “卫王叔?”越灵均远远看见卫商神情凝重,便知道事情没有那么顺利。   卫商摇了摇头,开口说道:“后宫被本王翻了一遍,只有最低阶的小宫女和内侍,按他们的说法是一听到有打斗的声音,淳王便让禁军来请各宫太妃到大殿,以便于保护。”   “保护?分明就是人质。”越灵均沉声说道,“母后和灵贺?”   卫商又摇头:“没有人知道具体的情况,大概也是被带到大殿了。要说人质,他们两个才是重中之重吧。”   越灵均抬眼看向面前熟悉的宣政殿,屹立高阶之上,威严庄重,朱漆大门紧锁,任外面如何喧嚣,宣政殿中都没有一丝的反应。被越灵均带人杀退的残余禁军,此时紧紧退守在宣政殿门前,神情一个个带着紧张和畏惧。见到卫商带着人从后宫施施然的走过来,这残存的禁军更是心中一片冰冷,玄武门外的守军竟然一个活口都没留下!不仅禁军连赵氏兄弟也对视一眼,神色中都带着骇然,他们两人带兵压制驱赶禁军到宣政殿容易,若说要全歼所有敌军哪里能有这么轻松。两人看向卫商的目光更多了几分赞叹,卫王果然名不虚传,稍一出手便显出功底深厚。   越灵均带入京城的队伍重新汇集在一处,整个皇城已经被鲜血洗礼一遍,而面前瑟瑟的禁军背后的宣政殿,便是叛党最后的巢穴。   空气中充斥着淡淡的血腥气,此时东方泛起一片霞光,淡淡的青色笼罩在宣政殿周围。   飞檐一角还能看到挂在半空的一弯残月,而星辰已经纷纷隐去了光芒,天光大亮。   凝滞的气氛中,越灵均和卫商对视一眼,卫商微微点头。两人一步步踏上高阶。阶上的禁军步步后退,最终两方人马都拥挤在宣政殿前的小小一方空场中。昔日感觉无比空旷的殿前,今日人与人几乎层叠在了一起。   没有人言语,也没有再举兵刃,然而这沉默的压力却让禁军们感觉肩上沉重得如有实质,手臂都难以抬起,刀剑都显得格外沉重,甚至连呼吸都开始变得急促。越灵均对这些禁军已经视若无物,缓缓再踏前一步,犹如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禁军中有人开始崩溃,有个年轻的小兵手中兵刃落地,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俯首高呼一声:“太子殿下饶命!”   有了第一个,便自然有了第二第三个,转眼间便有一小队人扔下了兵刃。而更多的人也开始踟蹰,军心涣散。   猛地,禁军中有个头目怒吼一声:“我们这是谋逆,求饶有什么用!”喊罢手起刀落,那第一个跪地求饶的小兵人头落地,咕噜噜滚出多远,那人头,脸上尤带着恐惧和泪痕。热血喷了周遭的人一身,那禁军头目怒目而视,杀气腾腾,一时间的震慑让还在迟疑的禁军纷纷停住了身形。已然跪地的禁军们也开始动摇,进退两难。   禁军头目似乎感到杀人示警起到了作用,挥刀高喊道:“弟兄们上啊,今日乃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要想活命只有破釜沉舟!”   越灵均看着这个禁军头目,轻轻点了点头,说道:“你倒是有几分胆色。说的不错,你们这是谋逆,罪无可恕。”扫视了一下面前或站或跪的禁军,居然依稀有几个熟悉的面孔,应当是从前出入宫中时常能见到。越灵均神色不动,眼神却更加沉暗,接口说道:“不过,知错能改,本王也不亏待。本王在众人面前许诺,今日悔过之人,此事过后彻查之时,不连坐尔等家人。”   越灵均看向跪在面前那张禁军中最熟悉的脸,年轻英俊,之前几年都守卫东宫,自己每日从东宫出入总能看到这个年轻的禁军。没记错的话名字叫林武,前年方才生了个大胖小子,逢人便夸,越灵均无意中也听见过数次。这林武仰头看到越灵均望向自己,脸现愧色,眼角发红,紧紧咬着牙关,终于,双膝跪地,咚咚咚磕头有声,说道:“属下自知虽万死不能赎罪。殿下仁慈,多谢殿下开恩饶我妻儿。”林武规规矩矩磕了四个头,捡起腰刀横于脖项,一咬牙手上加力,血光崩现,尸身栽倒在地。   林武之后,又有几个禁军磕头自刎,多是之前出身东宫。   “早当如此了,自己伏诛省得脏了我的手。”王君雅小声的咕噜了一句,“殿下还是太慈悲。”   越灵均神色凛然,但容月见到他袖中的左手微微颤抖,似乎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容月悄悄的凑到越灵均身边,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轻轻拍了拍他袖中的手臂。   又等了片刻,越灵均扫视面前,横七竖八的尸体还有惶惶如惊弓之鸟的残兵。挥手,冷眼看着身后的精兵虎狼之势扑了过去,转瞬间,眼前便只剩下堆积如山的尸体。   宣政殿的大门终于被推开。   一片耀眼的日光斜斜照入殿中,原本恢弘大气的大殿,此时既未点灯,也未焚香,冷冰冰的透出些许阴森。阳光中似乎能看见点点的灰尘萦绕空中,然而只要避过阳光,这些飞舞的灰尘便杳然无踪。灰尘一直都在那里,只不过没有阳光让他们暴露出来。   越灵均当先踏入殿中,仰头望去。龙椅上斜斜倚靠着一个人影,一身华贵的蟒袍,头戴着金冠,静静的一动不动,微合着双目,似睡似醒。龙椅旁边一个十几岁的小男孩儿,过于瘦弱的身躯,让身上那件龙袍显得空空荡荡。小男孩怯怯的缩在龙椅旁边,见到越灵均进来,小男孩似乎想踏前一步,偷眼看了下龙椅上的人,又没敢动,张了张嘴,也没发出声音。   宣政殿一角,一群宫装丽人或坐或站,时不时的有人低声哭泣,周围一群手持明晃晃刀剑的王府亲兵环绕着这群妇人。远远的能看到地上还躺着一个青年,半张脸染着血迹,昏迷不醒。青年身边跪坐着一位素衣妇人,无声的垂着泪,手里拿着一方罗帕,轻轻的擦着青年脸上的血痕。听到宣政殿门打开,有人走进来,那妇人抬起头,纵使形容憔悴满脸泪痕,也能看出这妇人眉眼温婉,气度雍容。那妇人一眼看到当先进殿的越灵均,似乎怔住了一般连眼泪都凝住了,然而瞬间便发出一声悲鸣,哭喊道:“灵均,我儿,你真的还活着!” ☆、金殿之上   这形容憔悴的素衣美妇便是文帝的正宫皇后于氏,于皇后性子温婉体贴,文帝在时和于皇后能称得上是举案齐眉。于皇后出身不俗,又是水一般的性格,对后宫其他嫔妃也并不苛责,是以在后宫中人缘也是极好。可皇后位居后宫之首却是个绵软性格,加之后宫自古便是尔虞我诈之地,时间久了便出了些刁蛮的低位女官,开始撺掇着几位嫔妃觊觎后位。给后宫平添了几许风波之后,却都被于皇后莫名其妙的化解了,有些事情甚至都不能确定是被皇后化解的还是阴差阳错的自行消散,几位嫔妃一时间有些吃不准,这位皇后娘娘到底是真的绵软,还是绵里藏针。   文帝并不愿插手后宫之争,但对皇后一直宠幸有加,于皇后又接连诞下越灵均和越灵贺这两个皇子,越灵均立储之后,于皇后才算是彻底稳固了后位。   天有不测风云,于皇后怎么也料想不到,一夕之间,丈夫遇刺身死,长子被杀身亡,次子又被定为凶手。于皇后仿佛瞬间衰老了下去,日日以泪洗面,悲伤过度甚至卧床不起,似乎也要追随文帝而去了。幸而身边有个得力的大宫女姜萍儿,时时劝慰,说只有于皇后在,三皇子的性命才有所保障。后来又是这个姜萍儿,不知道怎么从这深宫中探听到了消息,说是太子灵均未死,只不过是只身逃出京城。于皇后心中有了期盼,这才慢慢振作起来,也不理前朝如何风起云涌,只自请搬出凤仪宫,躲进了皇宫角落里的三清殿,说是要常伴青灯,为先帝祈福。   苦苦挨了这几个月,于皇后形容憔悴,精神却还好。到了这一日,天光未明,就能听见远处宫墙外隐约有人喊马嘶之声,于皇后正要让姜萍儿去打听,便被几个王府亲兵和禁军请到了宣政殿。进殿便看到先帝的几位妃嫔,哭哭啼啼的都被带进来,聚集在大殿一角。不一会儿,三皇子越灵贺也被人架了进来。猛然见到许久未见的小儿子,于皇后自是激动不已,扑过去抱住越灵贺上上下下的摸了一遍,眼泪一时止不住的落下来,哽咽着说:“灵贺,你受苦了吧,哀家心里一直惦念着。瞧你怎么搞成这样了,气色这么不好,脸都凹下去了。”   越灵贺倒是没什么外伤,毕竟是堂堂的皇子,纵使现在落到这幅田地,下面的人也大都不敢亏待了他。只不过越灵贺那是怎样飞扬跳脱的性子,如今被栽赃陷害关在小小的寝宫中,门出不得,消息也封闭,满心的冤屈不得倾诉。今年京城冷冬,越灵贺染了点儿风寒,又加上怒气郁结,一点小小风寒放在平日根本算不上什么,如今到是生生把人气得病倒了。接连数日高热昏迷,满嘴胡话,亏得是越灵贺身子强壮内功扎实,这几日才慢慢调理好些了。   如今于皇后一见小儿子,一张脸消瘦了一圈,下颚都见了棱角,脸色蜡黄,神情郁郁,整个人看起来一点儿力气都没有,那还见得到平日神采奕奕的活泼模样。于皇后心中更痛,这眼泪便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淌个不停。   越灵贺强打起精神,温言劝慰着母亲,转眼环顾四周,却看到了端坐龙椅之上的淳王,顿时胸中一股滔天怒火顺着脊梁直冲入头上。越灵贺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着,也记不得自己大病初愈身体乏力,把母亲扶在一旁坐下,跳起来指着淳王便破口大骂:“越朗你这个狼心狗肺的混蛋!算我越灵贺瞎了眼没有看出你是什么人,枉我喊你那么多年王叔,你,你居然干出弑君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先帝待你不薄吧?我们兄弟也对你恭敬有加,你居然就为了这张龙椅杀我父皇杀我二哥!你给我滚下来,那张龙椅是你能坐得了的吗!”   “闭嘴!”旁边架着越灵贺进来的淳王府护卫统领李瑞大喊一声,过去一把扭住越灵贺就把人往地上按。   越灵贺哪里是能轻易让人拿住的人,挥拳就冲李瑞胸口打去。越灵贺缠绵病榻一个多月,一直半死不活的,淳王府的护卫便懈怠了不少,一直到越灵贺的一拳头把李瑞打退了两三步,护卫们才猛然反应过来,这位三皇子可是以勇武过人著称。呼啦一下子,反应过来的一干护卫都扑了上去,越灵贺到底是久病之躯,身体乏力,不一会儿就让护卫们按到在地。这些护卫阴损招式多得是,期间越灵贺挨了多少黑拳也不得而知,只到后来嘴角隐隐渗出血丝,还一直骂个不停:“越朗!你滚下来!你以为你坐在龙椅上就能当皇帝吗?你不配!这天下之主,你当不了!”   “还不让他闭嘴。”龙椅上的淳王越朗终于阴沉沉的开口说道。   李瑞一听淳王发话,终是下了狠手,刀鞘重重的打在越灵贺头上,血迹染红了越灵贺的额发和半边脸颊。于皇后看到越灵贺身体缓缓软倒,悲鸣一声,扒开护卫扑倒在越灵贺身上,伸手探了探,感到灵贺还有呼吸只是晕了过去,这才颤颤巍巍的掏出丝帕,轻轻擦拭着越灵贺的额角,试图擦掉灵贺脸色的血,却怎么也止住流个不停的鲜血。终于还是姜萍儿挤了过来,忙活半天才算止住了血。   淳王冷眼看着母子二人,哼了一声,说道:“无知的小儿。这是皇位啊,什么父子兄弟,什么忠君爱国,天下有多少人可以为了它做任何事!只有你这个傻子,真把你父王和兄长当了至亲之人,任我百般试探,居然就对这皇位无一丝一毫的觊觎之心。”   淳王不理会下面于皇后惊骇的表情,抬手摸了摸身旁穿着龙袍,五皇子越灵钰的头。越灵钰瑟缩了一下,还是没敢躲开,只静静的站在一旁。淳王咧嘴一笑,赞扬道:“还是灵钰最乖了,以后王叔不会亏待你的。等这次事了,你就下诏禅位给王叔,王叔封你个安乐候,保你、你母妃,还有你喜欢的那个小宫女,一世平安。”   “你疯了。”于皇后看向淳王的目光不复惊骇,而是有一丝怜悯,“你不是原本那个能以一己之力,保大越朝堂安稳,事事以百姓为先,励精图治的淳王了。”   “我当然不是了。”淳王扬起下巴,双眼虽然看着于皇后,可似乎又不是在对她说话,而在自言自语,“原本那个淳王太傻了。对,就像这个小子。”淳王指了指昏迷在地的越灵贺。   “年轻啊,多好。有那么多的热情,那么相信这人间大道。”淳王仰头哈哈大笑了两声,似乎是在嘲笑越灵贺,或者是嘲笑年轻的自己。忽然脸色又变得狰狞,恨恨的说道:“然而那都有什么用?到头来,人家是中兴之主,是千古一帝,名!垂!青!史!而你呢?你不过是角落里的一粒尘埃。死了便死了,什么都没了。”   淳王摩挲着身下的龙椅,手指拂过雕刻精美的五爪金龙,像轻轻抚摸着挚爱的情人,喃喃的说道:“我就是死,也要死在这龙椅上,也要当上这天下之主。我不配?笑话!没有人比我更配坐在这里!”   宣政殿中所有人,似乎都被震慑住了,看着龙椅上的淳王,微合着双目,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似乎在享受他人生中最美妙的时刻。   没有人察觉到,方才一直喧闹的人喊马嘶之声,不知何时已经止歇。直到宣政殿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众人的目光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朱漆大门缓缓敞开,一缕晨光映入殿中。   殿门外走进来一个人影,逆着光看不真切五官,只能看出这人身材颀长,一身战袍。这人一步步走进大殿,脚步不疾不徐,像踏在人心里,于皇后只觉得这个身影异常的熟悉,有个名字在嘴边圈转,自己的心好像都随着这人脚步跳动。   终于,人影从逆光中走出,站定在金阶之下。脸上被背后的暖阳映出金色的光辉,剑眉斜飞,与先帝一模一样的一双凤目微微眯着,精光四射。大殿中的众人纷纷发出惊呼:“太子殿下!”“真的是太子殿下,殿下没死!”于皇后刚刚止住的眼泪瞬间又盈满了眼眶。    ☆、两相对峙   越灵均站在金阶之下,听到呜咽的哭声,寻着哭声转头,便看到于皇后狼狈的跪坐在地,而越灵贺昏迷不醒一副生死未卜的模样。脸色一沉,凤眼中闪着寒光,越灵均还是一撩战裙单膝点地跪倒在地,垂首说道:“儿不孝,让母后担心了。”   于皇后拿着丝帕拭泪,抬手理了理鬓发,又抚了抚裙摆,收住了悲声,抬手让旁边的姜萍儿扶着自己站了起来,似乎又恢复了从前那个雍容的皇后和温柔的母亲,柔声说道:“快起来吧。回来就好,看到你们两个都活着,哀家心里高兴。”   “灵贺怎么样了?”越灵均目光随着于皇后的话看向倒在地上的越灵贺。   于皇后不语,微微颔首示意一下,姜萍儿便送开搀扶的手站了出来,福了一福,说道:“太子殿下金安。三殿下方才和淳王府的亲兵打起来,被他们打晕了,流了不少血。他们不给叫太医,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越灵均剑眉一挑,看向一旁站着的淳王府亲兵,这些亲兵虽然方才对着越灵贺凶神恶煞,可如今形势一变,一个个低着头,恨不得缩到人群后面。“哼。”越灵均冷哼一声,说道:“还不去请太医!”被众人推到前面的李瑞却并未慌张,偷眼看向龙椅上的淳王。他们倚仗的不过是淳王之势,否则打伤皇子这等重罪,给他李瑞十个脑袋也不够抗的。只要淳王还在,李瑞自然不能随便就倒向太子,虽然太子殿下进来宣政殿,连一个正眼都没看淳王……   果然,“啪”的一声,淳王一掌打在龙椅的雕花扶手上。旁边五皇子越灵钰抖了抖,脸色煞白,看了看淳王又看向越灵均。淳王见越灵均终于抬头看向自己,才微微一笑,说道:“这不是灵均么,进来怎么也没给王叔我见个礼?不过,真没想到又能看到你,你还真是福大命大啊。”   越灵均微微一点头,居然也冲着淳王笑了笑,说道:“托王叔的福,灵均不负先皇和太傅的教导,侥幸得活。不过王叔,侄儿有一事不明,想请教王叔。”   “你讲。”淳王似乎颇有兴致,半支着身子,倾身向前看着越灵均。似乎越灵均站在阶下的样子,让淳王心里十分满意。   “王叔是不是老糊涂了,不在淳王府银安殿养病,而错坐到了我宣政殿?”越灵均依旧脸带笑容,这两叔侄在金殿之上,仿佛真的在闲话家常一般。   淳王一怔,没想到越灵均会语气平和甚至可以说柔和的说出这么一番话。他坐在这里,自然也想过越灵均会是什么表现,淳王自以为对这两个侄子还是很了解。灵贺会指着自己鼻子破口大骂,灵均却不会。灵均初进殿的时候对淳王视而不见,才是依着他的个性应有的表现。越灵均一出生便被立为太子,近二十年来作为储君的骄傲让他根本不屑于亲自去谩骂或是嘲讽。   “哈哈哈哈!”好像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淳王一怔之后,猛然笑得前仰后合,形象全无,半晌才抚着胸口,指着越灵均说道:“灵均啊,你真是有意思。事到如今了,还和王叔我兜什么圈子。你想靠着这三两句话,就让我认个罪?然后你表现得像个仁君明主,就太太平平的把这事儿掩饰过去了么?”   越灵均脸色一端,笑容也收了起来,几不可查的侧了一下头,余光看到镇边王卫商往前迈了几步,走到自己身边。若淳王能在看到越灵均无恙站在面前的时候认输,便是卫商与秦修远商量之下能想到最好的结局。越灵均虽然觉得几无可能,但也答应了不防一试,如此才有了之前对淳王和善的态度。   如今淳王手中几乎已经没有了底牌,只有于皇后和越灵贺这两个人质让灵均他们最是忌惮。若淳王在如此困境下能有一丝悔意,愿意束手就擒,那他便会顺着越灵均的意思把这次叛乱含糊过去。秦修远盏茶时间就能写出无数种说辞将这件事的真相和主谋隐瞒下来,即使天下人都心知肚明这其中必有隐情,些许流言传传便消散了,也无大碍。如此损伤最小,人质的安全也得以保障,虽然可能会留有不少叛党余党隐匿在朝中,但日后慢慢还是可以查出端倪。   但越灵均心道既然淳王处心积虑的做了这么多,纵使知道面前就是失败身死的悬崖,他也会义无反顾的跳下去。可为了母亲和弟弟,越灵均宁愿自己想错,淳王就这么降了。如今淳王丝毫不和他绕圈子,一下就指出越灵均的意图,那恐怕就是要摆出鱼死网破的架势了。   卫商见越灵均并无继续开口的意思,便从越灵均身旁施施然的走出来,向上一拱手说道:“淳王兄,十数年不见了,可还记得小弟?”   淳王把目光从越灵均的脸上收回来,事实上从众人走进宣政殿之后,淳王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越灵均的脸。在他心里,其他人都不足为虑,只有越灵均。淳王的心里一直明镜一样的知道,只要越灵均还活着,自己这次处心积虑的宫变便随时有可能功败垂成。   “卫王。”淳王终于望向卫商,笑着摇了摇头,叹道:“身为镇边王,无诏私自入京,本王直接定了你的罪吧。”   卫商脸上懒洋洋的笑容不变,开口说道:“淳王兄说笑了。如今这等形势,王兄还是多担心自己的项上人头吧。”   越灵均并不再管卫商和淳王,而是望向淳王府的亲兵这边,脑子里开始想象一会儿若是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怎么才能保住于皇后和越灵贺。淳王府的亲兵自然也有自己的考量,以李瑞为首,亲兵紧紧围住一干女眷,一丝空隙都没有。思前想后越灵均只觉得太难,于皇后手无缚鸡之力,越灵贺又昏迷不醒,自己这边救人又投鼠忌器,怕是最后要妥协到让他们带着人质撤出京城了。   越灵均紧锁双眉正自为难,左手边容月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衣袖。见越灵均低头看过来,容月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手臂。正在越灵均以为容月在像往常那样,看出了自己的焦虑而无声的安慰自己,却忽然发现容月并没有停住脚步,而是直奔淳王府的亲兵走了过去。   “你站住!不要再过来了!”还没等越灵均喊出声,那边李瑞先举刀指向容月。李瑞可没有被卫王分散去注意,警惕的环顾着四周,用眼神警告着每一个试图靠近的人。看见容月脚下不停,直直的走过来,李瑞连忙拉过旁边一个位份不低的嫔妃,刀压在粉颈上,对着容月说道:“你是什么人,别再过来了!再往前一步我不客气了!”   那个嫔妃年纪不算太大,此时花容失色容颜更变,刀架在脖子上,更是连哭都不敢哭得太用力,只无声的垂着泪,一双美眸哀求的看着容月。容月这才站住了脚步,脸色却异常的镇定,抬手指了指躺在地上的越灵贺,冷冷的说道:“我是军医,来看看三殿下的伤。我想你们也不想让三殿下有什么意外吧。”      “你一个女娃娃是个什么军医!”李瑞并没有放松,手上反而加了一分力道,那嫔妃呜咽出声。   “她是秦太傅的女儿。太傅精通医术,想必他的爱女也略有所通。”于皇后自然认识容月,在人群中开口说道,“快让容月过来看看!要是灵贺有什么三长两短,哀家也不苟活,今日我们母子两人一起去了,也落个清静。”   李瑞沉吟不语,他的确不想让越灵贺有什么大碍,若是越灵贺出了什么事儿,于皇后真的自尽了。越灵均激愤之下很有可能就不顾其他人的死活了。正踌躇间,李瑞听到容月不屑的开口说道:“我一个弱质女流,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平白多了一个人质不好么?”   李瑞并没有因为这话动摇,反而更警惕的上下打量着容月,这女娃娃太镇定了,不会有什么蹊跷吧。片刻后李瑞的目光停留在她腰间的小包,喝道:“包里是什么?打开看看!”   容月嗤笑一声,不慌不忙的把腰间的小包解下来打开,里面的东西一一摆在地上,然后指着说道:“寻常的一些伤药罢了,剪刀,小刀都是治伤用的根本伤不了人。若你还不放心,我只带伤药也就是了。”   李瑞无视她眼中的讥讽,他能坐在淳王府亲兵统领这个位子上,淳王最看重他的就是这份谨慎。点头示意容月只拿上伤药,李瑞紧盯着她慢慢走过来,从脚步上来看这个女娃娃的确是身上毫无武功。只不过若是个寻常女子,在如此多冷森森的兵刃面前走过多少会有几分畏惧,可这个女娃娃未免太过镇定了吧。李瑞想到容月方才自己介绍说是军医,这倒也说得通,听闻秦家小姐和太子自幼青梅竹马,传言不虚啊,这秦家丫头看来之前是跟着太子灵均出征了。   容月从淳王府亲兵让出的窄窄空隙中走进去,给于皇后见了个礼,便蹲下身去检查越灵贺的伤势。越灵贺脸上的血迹已经被于皇后小心的擦去,额角结了薄薄一层血痂,没有再出血。越灵贺身上衣襟早已破烂不堪,这时候只盖着一件外衣。容月掀起他外衣看了看,几处淤青倒是没有大碍,只有一处刀伤略深,从侧腹部划过去,险些就扎进身体了。方才就是这处伤口让于皇后费了半天劲儿也没止住血。容月小心的查看了下这个伤处,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于皇后身边的姜萍儿,这处理的手法虽然简单可透着很老道啊,皇后身边这个大宫女难道有什么不一般的来历不成?    ☆、父母天性   李瑞目不转睛的盯着容月的动作,见她手下飞快的揭开之前于皇后按住越灵贺伤口的罗帕,已经凝固和罗帕粘在一起的伤口,顿时又被撕开,血流的却不似之前那么多,只缓缓的渗出。容月毫不吝惜的把小瓷瓶里的药粉倒了下去。伤药的确是上好的刀伤药,片刻功夫血就止住,轻轻擦净了伤口周围的血迹,容月抬手从自己的中衣上撕下一条干净的白绢。   大殿中央越灵均一直瞅着这边,似乎想到了容月想做什么。即便如此,见容月撩起外衣撕下中衣给越灵贺裹伤,越灵均也忍不住挑高了剑眉,满脸的不悦几乎要溢出来。而之后,为了把白绢从越灵贺的腰间绕过去,容月更是俯下身去,远远看去就像整个人伏在越灵贺怀里。   越灵均听到旁边王君雅轻呼了一声,似乎还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越国虽然民风开放,但还没有开放到可以大庭广众之下,孤男寡女之间可以无所顾忌的有身体接触。即使像王君雅这样的女将在外面抛头露面,和一干将官时常混迹一处,但身体接触也是鲜有,更何况那是在军中,生死面前顾忌要少些。可在后宫,最是人言可畏的地方,容月又可以算是越灵贺未过门的嫂子,叔嫂之间更要避一层嫌疑。那边淳王府的亲兵都不错眼的看着这边容月的动作,后宫一干嫔妃宫女更是傻了眼,捂着嘴痴楞楞的站着。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方才下狠手的时候怎么没见有人这么在意?”容月喝道,一双笑眼瞪圆了,居然也透出了几分气势,死盯着李瑞,一直到李瑞略带尴尬的别过眼,又左右看去,一干侍卫亲兵也纷纷转过脸去。容月手下从容,环抱着越灵贺把白绢从他身下穿过绕回,最后系上。   “哼。”这时候越灵均忽然冷哼了一声,淳王府的亲兵差点儿要以为太子这是吃了飞醋,要冲冠一怒为红颜了,结果转回头才发现太子的怒火却是对着他们。越灵均盯着李瑞,开口说道:“你们应当谢谢秦姑娘,若是三殿下真有什么不好,本王一个一个让你们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李瑞额角见了点儿汗,手攥着刀柄,憋着气,又暂时无处可撒,只能摆出一副自若的神情,佯装看着淳王和卫王在那里唇枪舌剑。   于皇后却不管别的,拉着容月的手问道:“容月啊,灵贺怎么样了?为什么这么久了还不醒?”   容月略一勾唇角,换上一副轻松的笑颜,对着于皇后说道:“娘娘且宽心,三殿下福大命大,这伤没伤到要害,并无大碍的。只是之前怕是病了一场,虚弱了些,又失血多了,怕是要昏睡些时候,等慢慢调养自然就会醒了。”   “那一时还不能醒转了?不会落下什么病吧?”于皇后一听说越灵贺一时醒不了,又焦急起来。   容月轻摇了摇头,道:“不会的,三殿下年轻身体底子也好,过不了几日就能又生龙活虎了。”   “那就好啊,”于皇后抚着胸口,长出一口气,这才放下心来,柔声说道,“今日多谢你了,等灵贺醒了,哀家让他再去登门致谢。”   “娘娘太客气了,容月怕是受不起。”   “那我让灵均去谢你。”于皇后看着容月稍微染了红晕的侧脸,也终于也露出一点儿笑意。   卫商这时已经侧着身坐在了金阶之上,一腿盘起,一腿舒展开,本是个有些粗野的姿势,却偏偏透出几分风雅的魏晋遗风。卫商抬手捻了捻额下的短髯,声音透着无赖,说道:“淳王兄啊,你说你处心积虑的非要当这个皇帝,当了皇帝你又能如何?等你百年之后,还不是落得个谋朝篡位的骂名。”   淳王一手支着头,听卫商这么说,笑了一声,说道:“卫商,你不知道,你没坐过这位子,你就没体会过这美妙的滋味。天下尽在我手啊,骂名算什么,我不让他写,有哪个史官敢写我一个不字?”   “你死了呢?你总有死的一天吧。”卫商摇着头,说道,“只手遮天,也不过是一时之快。”   “我死了有我儿子……”淳王一噎,止住了声音。   卫商倒是忽然来劲儿了似的扬起头,笑得一脸得色,说道:“王兄怎么不说了?你儿子呢?听闻淳王世子为了救灵均,身负重伤,失踪数月无影无踪不知身在何处,生死未卜啊。”   淳王脸色阴沉,显然卫商说得正是实情。越灵璧自从几个月前,有人看到他和越灵均一起被人追杀出城,之后便消失不见。有江湖传闻说他被一个叫清风阁的江湖组织救走,然而淳王派出无数人手都没能找到这个清风阁的具体所在,更别提越灵璧,仿佛就这么消失了一样。   “啧啧,真是世间奇闻,你这个当爹爹的是个谋朝篡位的逆臣,灵璧这个当儿子的倒是个为国捐躯的大忠臣呢。”卫商好像真的觉得此事有趣,站起身来,笑呵呵的端详着淳王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又对着一旁越灵钰招了招手,说道,“你是灵钰吧?你还没出生的时候我见过你母亲。你长得很像她。”   越灵钰瑟缩的身体忽然一震,一双眼睛猛地瞪大,透出一分灵动的神采,从众人进殿之后第一次开口说道:“你见过我母亲?”   “是啊,那一阵子你母亲着实得宠,就是身子太弱。我回京的时候,先帝还让我带了些边塞特有的药材,给你母亲补身子。”卫商半跪下来,把自己的视线和越灵钰的眼睛放平,换了副温柔的笑脸。   “真的?”越灵钰更透出喜色,他只知道母亲难产而死,后来便被过给王淑妃,然后自然没有人再和他说起过亲生母亲的事情,如今骤然听到卫商提起从未谋面的母亲,不由得迈步就要走过去问个详细。   越灵钰刚迈出两步,胳膊就“碰”的一下被抓住了,抬头便见到淳王一张狰狞的脸瞪着卫商,厉声道:“卫商,你少再废话!收起你那狐狸尾巴,本王不吃你这套!”   “哦?好啊,不吃我这套就罢了,反正我卫商家里有个出息的儿子,幽州王家两位少将军我看也年少有为。灵均自不用说,先帝也还有几个不错的皇子。只有你,”卫商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手指遥遥点了点淳王,轻声说道,“纵使得了天下,也是父子反目,后继无人呐。”   淳王抓着越灵钰的手臂,越灵钰能感到从那双手上传来的微微颤抖,而这微微的颤动越来幅度越大,直到越灵钰不由抬头看去。只见淳王脸色泛青,双手抖得厉害,双唇也青得发紫,好像要窒息了一样。片刻之后,淳王深深呼出一口浊气,脸上泛起一丝古怪的笑意,声音阴冷,说道:“我后继无人,好啊,到了这个地步,本王也心知肚明,大家落个干净踏实,黄泉路上还能多些伴儿。”   越灵钰看着淳王的脸色心里发慌,忽然感到莫名的害怕,挣扎着要从淳王手中把自己的手臂挣脱出来,可是淳王一只手铁钳一般死死的扣住越灵钰的手臂。瘦弱的少年脸色发白,疼得眼里泛起一片水雾,猛然间手臂上的钳制消失了,越灵钰刚松一口气,却突然感到一只手卡住了自己的喉咙,呼吸一窒。越灵钰恐惧的抬头,淳王并没有看着自己,而是像拎着个什么小兽一样随意的一手卡住自己的喉咙,脸上还是带着那种古怪的笑意,眼望着金阶之下。   越灵钰不由自主的双手死死掰着淳王的手,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阶下,他的眼前被泪水糊得有些模糊,可还是隐约看得出越灵均的身形。不知道哪里生出一股力气,越灵钰挣扎着哭喊了一声:“二哥!救救我!”   越灵钰只觉得掐住自己脖子的手又一次颤抖起来,连带着摇晃的自己头开始发沉,恍惚间看到越灵均的身影凝然不动,而淳王府的侍卫已经把自己和淳王团团围住护在中央。越灵钰心中一片惨然的绝望,是了,二哥怎么会冒险救我,他肯定恨我抢了皇位。可是二哥你知不知道,我也不想当皇帝,我没有办法啊,我是那么弱小……那么弱小……    ☆、父子亲情   “父王!”越灵钰意识朦胧之间似乎听到了一声呼喊,然后脖子上的手忽然松开,猛然恢复了正常的呼吸,反倒呛得咳嗽起来。越灵钰咳了一阵努力睁开眼,只看到金阶之下多了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五官样貌俊美无俦,面色却苍白的厉害带着病态,一手看似随意的搭在女子的肩头,气度间却透出几分病体都掩不住的风流。   相比之下,女子更是美得让人不由屏住呼吸。若说王君雅是一种英姿飒爽的美,美得凌厉摄人心魄;那么容月就是一种清风明月般的美,自信中透着一种出世的洒脱,而聪慧中又不时显露出几分天真。而这个女子便纯粹是美得令人屏息,点漆般的双目,顾盼之间只让人觉得她似笑而非笑,多情又无情。   这个美若天仙的女子越灵钰不认识,可那气度风流的俊美男子,竟然是之前几番被提到的、失踪数月的淳王世子越灵璧!越灵钰张了张嘴,只觉得喉咙火辣辣的疼,一声“大皇兄”差点儿脱口而出,却涩涩的吞回了自己肚子里。   先帝文帝本有个庶出长子,可惜没有几个月就夭折了,作为第一个孩子,虽然庶出,可还是让文帝心情低沉了许久。是以虽然长子夭折并没有封号,但还是留了位序,后面的皇子也都称越灵均为二哥。淳王世子越灵璧幼年时一度在宫中抚养,奇怪的是,越灵璧天生的风流性子,却自幼与少年老成的太子灵均亲厚。   越国建国不长,皇族之间还遗留着旧时的亲近,没有太多规矩,加上文帝本就是个不羁的个性,挺喜欢孩子们玩儿在一起没有那么多尊卑之分的样子。淳王与文帝是亲兄弟,越灵璧便是越灵均的堂兄,幼时越灵均一直称呼其为大皇兄,时间长了,后面三皇子灵贺也都跟着叫了,甚至有时候私下里,像容月和卫思齐这几个自幼和越灵均兄弟亲厚的,也都跟着叫大皇兄。这似乎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默许,更成为在皇亲中对太子灵均一党的划分依据。   五皇子越灵钰虽然身子不好,久居深宫,很少和几个哥哥一起,但半大的少年,心中怎么能不向往。然而,越灵钰知道,自己从来没有进入过太子那个圈子,也没有叫过一声大皇兄,今日,越灵璧也不过是不想自己父亲淳王妄害性命,怕是并没有多少救自己的意思吧。   越灵璧见淳王送开手,五皇子越灵钰蹲在地上咳个不停,瘦弱的身体纵使裹在龙袍里也显得那么无助,抬起头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发出声音。越灵璧脸现愧疚,冲着越灵钰歉然一笑,原本只是习惯使然,心中想的恐怕是会对上一双仇恨的眸子,可却讶异的发现越灵钰眼中居然浮现了一丝感激的喜色。   来不及分辨更多越灵钰的情绪,越灵璧收回撑在那美貌女子肩上的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说道:“父王在上,不孝儿子越灵璧,给父王请安了。”   淳王这时到不似初见越灵璧那样,激动得手都有些抖,反而沉默下来,缓缓坐在龙椅上。越灵均眉头一挑,却没有开口,只是和卫商站在一旁,看着这父子两人。   淳王不发话,越灵璧也没有起身,依旧跪在大殿当中,收敛起平日嬉笑的神情,一脸肃然,只是青白的脸色和怎么看怎么有些摇摇欲坠的身体,让他失了些许气势。陪着越灵璧来的那个绝美女子,也安静的一提裙摆,跪在了越灵璧身旁半步的地方,纵然跪着,也是不卑不亢的神情,好像跪倒只是为了就近随时扶着越灵璧一般。   “父王,儿子知道您心中怨怼,知道您不甘心,不服气。是儿子不孝,年少轻狂,让父亲失望了。”没有人见过这样的越灵璧,他本应是倜傥风流,嬉笑怒骂,早些年被淳王举着家法打得满王府跑也是脸上挂着笑意,可如今却是双目含泪,满脸的悔恨之色。   淳王扣在龙案上的手指几不可见的颤了一下,从越灵钰的角度能看到淳王的脸上有一瞬间的释然,而后又恢复到之前的平静。   越灵璧脸色一端,沉声说道:“然,儿子不能让父王一错再错。之前没能阻止宫中刺驾,儿子悔恨万分。不只是因为先帝待我淳王府一如既往,宠信有加,而是因为,儿子没有能阻止父王铸成大错。”   “你果然都知道了。”淳王眼中翻覆着混沌的情绪,出口却平淡之极。   “儿子知道。”越灵璧垂首说道,“知子莫若父,其实知父也莫若子。父王几番试探我的野心,儿子自然不会一无所知,可您既然已经对我的答案了然,却执意如此。儿子多次明里暗里的规劝,前些时日见您称病不朝,本以为您释然了,没想到却是如此的计划。”   “不过你还是提前知道了刺驾的事情。”淳王看着眼前恭恭敬敬的儿子,印象中几乎没有见过儿子如此恭敬而坦诚的在自己面前回话。果然是人之将死才能一了夙愿么,淳王忽然自嘲的想到。   越灵璧点头应道:“不错,可惜只提前了半个时辰。待我赶到宫中,已经来不及救驾。而后我自然可以想到您回继而对灵均下手,我便时时注意灵均的动向。那日太傅回京,灵均星夜出宫去见太傅,我便一直暗中跟在他身后,总算在朱雀门前救下灵均。”   “为了救他,你差点儿搭上自己的性命。”淳王盯着越灵璧重伤未愈、病态苍白的脸色,心中骤然像被针轻轻扎了一下,那么微微一痛,但无论从面色还是声音,都平静到几乎完全没有波动。   “不错。纵使真的搭上我这条命,也在所不惜。”越灵璧还是直挺挺的跪着,连眼角余光都没有去看越灵均一眼,只接口说道,“虽然灵璧不才,可还是以越国皇族自居,承祖父之训,以越国社稷百姓为先。儿子知道灵均会是越国中兴之主,而灵璧志不在此。”   “那你志在何处?”淳王似乎已经忘记了身在宣政殿,而自己正坐在龙椅之上一般,只淡淡的和越灵璧闲话家常。   “原先只想浪迹江湖,看遍我越国大好河山。”越灵璧终于抬起头,侧头瞥了一眼身后那个绝色美女,又转回头直视着淳王,说道,“如今只求能和父亲归隐山林,共享天伦,不问世事。”   “呵呵,若是放在早些时候,本王一定会骂你胸无大志,”淳王居然就这么轻声笑出声来,然后又笑着看向越灵均,话却还是向着自己儿子说道,“如今,恐怕要说你志向远大了。”   越灵璧知道父亲的意思,弑君谋逆这等重罪,不连坐到自己便是新皇仁慈了,哪里还能求得到主谋的活命。然而,前一日凌晨,秦修远和卫商相携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越灵璧就知道灵均他们有意大事化了。本以为越灵均大军回京之时,便会以碾压之势横扫一切阻碍。然而越灵均却比自己想象中成熟的更快,居然见不到一丝怨毒和火气,理智到可怕的做着每一步选择。   虽然不知道是越灵均心中顾忌着这份亲情,还是念了自己出手相救的恩情,但这是自己亲生父亲,即便有一丝转机,越灵璧也不愿放过。   “父王,灵均是您看着长大的,他什么脾气秉性您心里清楚。只要悬崖勒马……”越灵璧感觉到了父亲的松动,抬起头提高了声音。   “灵璧,”淳王一挥手,打断了越灵璧的话,反而指着他身旁那女子问道,“这位是什么人?”   越灵璧一怔,没料到淳王忽然问出这么一句,扭头看去,正迎上一个坦荡荡美艳动人的笑容。越灵璧不由得放柔了声音,却透着说不出的坚定,向上叩了一个头说道:“回父王,这位是楚云,您未来的媳妇。”   淳王了然的点了点头,应道:“难得你眼光好了一次。以后好好收了心,踏踏实实过日子。如果……你母妃还在,孝敬你母妃。”   越灵璧感到淳王话里意思不对,猛地抬头,不经意间瞥到父亲不停抖动的左手,心中不由一动,似乎之前也依稀见到父亲的手会抖,本没有在意,可今日这抖动的幅度似乎已经大到不容忽视。一丝不详的感觉略过心头,越灵璧骇然凝视着父亲的眼睛,有些不确认的问道:“父王,您的身体……”    ☆、叛党伏诛   淳王整个人好像忽然衰老了下去,之前那股子执念似乎也一起烟消云散了。双眼带着几分浑浊,好似不再是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淳王,而是一个寻常的老人。   “人都有生老病死,有什么可惊慌。本王这一世,经过艰险,开疆拓土,握过生杀大权,享足了荣宠。老了,病了,终于到命不久了,却不想这么默默的去。”淳王呵呵一笑,手扶着龙案,摩挲着雕花精美的案角,说道,“弑君也做了,谋朝篡位也做了,本王也没什么所图了。你说人老了,是不是就像小孩儿,只想着自己心中的那一点执念,得不到就撒泼打滚,好像全天下都对不起自己?”   越灵璧张着嘴,有些哽咽,却无言以对,比之现在这个仿佛灵魂已经离去的迟暮老人,之前那个疯狂的叛党似乎更像是自己印象中的父王。   越灵均也不禁动容,然而除去动容也多了几分了然。淳王看着自己长大,说淳王谋逆自己先前一百二十个不相信,总觉得他会有什么不得已的缘由。而如今,淳王自己的这番说法,倒似乎让越灵均对他的心思有了些许的了解,不谅解,但是可以理解。   卫商的脸上却是带着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情,目光似乎投过淳王看向了不知名的远方,淡淡的开口说道:“老友,命由天定,随它去便罢了,何必徒增烦恼。”   “命由天定?”淳王冷笑一声,语气骤冷,说道,“本王偏不从,阎王让我三更死,我纵不能熬到五更,也能不乖乖等到……”   还没说完最后一个字,只见淳王的身体已经慢慢软到,原本倾身向前伏在案上的身体靠在了龙椅上,现出胸口上插着直没入柄的匕首。   “父王!”越灵璧哀呼一声。淳王身边护卫的亲兵呼啦扑上前几个,一探鼻息,早已气绝身亡。   血迹,在龙案下早已汇集成一滩,然后顺着金阶,一滴滴的流下。   不再理会踉跄着爬上金阶的越灵璧,越灵均冲着殿角的方向喝了一声:“站住!本王和你们的账还没算完呢。”   王瑞一僵。一手拉着于皇后,一手擎着刀,王瑞正想趁着乱偷偷往殿外摸,没走出几步就被越灵均喊住,只好转回头来,一脸狰狞的说道:“越灵均,现在淳王已死,我们自知也不能活,不过你母后还在我手里,只要我出了京城,便放她走。”   王瑞一伙几十人已经完全收缩在一起,虽然圈中还有几个嫔妃宫女,还有躺在地上的越灵贺和蹲在一旁的容月,可这一伙人已经明显准备只专注带着于皇后脱身了。   越灵均目光一沉,眼望着自己的母后。于皇后此时倒是没有之前的慌乱,许是看到两个儿子都没有大碍,淳王又自裁谢罪,心中没有了牵挂,脸色反倒带着一丝浅笑。此时于皇后目光柔软的望着越灵均,温言说道:“灵均,你会是个好皇帝。”   “母后,不用多说,您还要看着儿子登基呢。”越灵均语气笃定。   于皇后轻轻摇了摇头,笑道:“别为了母后费心,你当个好皇帝,照顾好你弟弟妹妹们,就好了。”   王瑞轻推了一下于皇后,说道:“别说那么多废话,皇后娘娘您还不用留遗言,我相信太子殿下会保护我们两个平安出京的。对吧,殿下?”   越灵均不说话也不点头,只死死盯着王瑞的眼睛,王瑞的眼神从志得意满到强做镇定,而后到开始显出慌乱,最后猛地一晃手中刀,指着越灵均厉声说道:“越灵均,你不会不顾你母后的性命吧!你这样传出去会让天下人心寒!”   越灵均还是不语,却忽然勾起嘴唇淡淡的笑了。   “你笑什么笑!你不信吗?你以为你可以只手遮天没有人会说出去吗?你……”王瑞忽然觉得自己说不出话来,只能徒劳的发出喝喝的声音,之后才感到喉咙上的疼痛,猛地低头,只看到自己的血汩汩的流满了前胸。王瑞不可思议的努力想扭头看,身体却已经不能听从他的指挥,只能噗通栽倒。此时,身后的嫔妃中间才爆发出一阵惊呼。   越灵贺对着王瑞的尸体,“啧啧”的摇了摇头,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额角,又摸出一手渗出的血迹,叹道:“真不应该让你死的那么便宜啊。”只感叹了片刻,便一个箭步过去扶住于皇后,欠了个身儿,越灵贺笑着说道:“母后,儿子救驾来迟了,让母后受惊了。”   淳王府的亲兵失去了头领,群龙无首的瞬间就被羽林卫一拥而上,砍瓜切菜一般,不一会儿就杀了个干净。于皇后也顾不了身边那许多,只瞪大了眼睛不认识一样看着越灵贺,又抬手摸了摸他的脸,看了看之前他一直躺着的那块地方,金砖上还留着干涸的血迹。于皇后疑惑道:“灵贺,你什么时候醒的?你怎么,哎?你怎么杀的他啊?”   越灵贺嘿嘿一笑,举起自己右手挥了挥,手里倒握着一柄匕首大小的小弯刀,明晃晃的刀刃锋利无比,小牛皮的刀柄镶嵌着几颗彩色的宝石。越灵贺扬了扬下巴冲着容月一示意,说道:“诺,之前容月姐姐塞到我后腰下面的,把我硌的啊,直接就醒了。这不是一直没找到机会,怕失了手,后来看这小兔崽子居然敢挟持我母后,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儿子这一腔热血顿时冲上心头,一跃而起,手起刀落,噗呲一声……”   “灵贺!受伤了就少说话。” 越灵贺眉飞色舞的说话的时候,越灵均已经走过来,上前打断了越灵贺的话。   “二哥!我就知道你死不了,肯定会回来救我的!”越灵贺被打断了也不在意,裂开嘴,展开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越灵均冲他一点头,没有接话,而是先看了看母亲于皇后。于皇后这半日间大悲大喜,大喜大悲,情绪起伏颇多,一时间神经松懈下来,整个人都要软到了。   宣政殿此时弥漫着一股子血腥味,又有着料理后事的众人走来走去诸多不便,越灵均皱眉说道:“母后,您先回宫休息吧,灵贺和您一起回去,找御医给你们都瞧瞧。好好休息,有什么话慢慢再说。”   于皇后点头称是,越灵贺还想留下来和灵均说话,好不容易被灵均用保护于皇后的名头打发走了。送走了这母子两人,越灵均才转回头看向面前俏生生站着,望着自己抿着嘴笑的容月。   “你啊,胆子变大了。也不和我商量就这么冲过去,受伤了怎么办。”越灵均拉着容月出了宣政殿,站在殿门口的角落里。   “这不是没事儿么。”容月笑嘻嘻的应道,见越灵均脸色还是阴沉,便拉着他的袖子摇晃着说道,“没有下次了还不行么。”   “自然没有下次了。”越灵均松了口气,脸色放缓,摸了摸容月的头,说道,“此次事了,希望天下太平,再没有这些危险了。”    ☆、登基封后   承天二十年春,文帝驾崩近一年之后,太子灵均即位,改年号启元。   奉母后于皇后为慈敬太后。   加封镇边王一等公爵,镇边王卫商一个月后回转了边关。同样加封幽州王一等公爵,幽州王赵士成在幽州上表谢恩,并未进京。其他随军北伐的战将也自各有封赏。   太傅秦修远进中书令,统领百官。   皇后之位空悬,新君登基并未立后。   启元二年,朝局稳定,边关平静,举国上下已经从前一年的天灾人祸中恢复,休养生息。国丧两年之后,民间已经渐渐的多了歌舞丝竹之声。   礼部尚书这一日出班启奏,“陛下,眼见三年国丧将尽,后位空悬已久,后宫空虚,臣等请陛下下旨选妃。立后大典需时日准备,望陛下尽早下旨。”   “选妃暂且不必了。立后大典,也是该尽早开始准备了,礼部按旧制办便好,选好吉日送给太后过目。”即位已有两年,越灵均这位年轻的新君,气质更添沉稳。虽然凤眼依旧凌厉,面色比之当年为太子时甚至更显温文气度,可上位者的气势却时时隐现。群臣的态度也从最初的摇摆观望,到如今的毕恭毕敬,一是震慑于越灵均平叛之时的雷霆手段,二也是终于从心里承认了越灵均的为君之道。   礼部尚书诧异的发现周围的大部分同僚都带着和自己一样的迷惑表情。那就不是自己记忆的问题,陛下好像少说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现在后宫空虚,当初陛下刚登基的时候太后也提议过先立后后登基,据说被陛下因为守孝未满拒绝了。如今若是不选妃……据说最近王君雅王姑娘常常进宫陪伴太后,难道是终于迷住了皇帝,让陛下动了心思要立她为后?   礼部尚书不由得偷眼看上将军王仁路,王君雅的父亲,如果要是立王氏为后,王将军应该能提前得知消息,可如今见王将军神色却也带着疑惑。   终于放弃了揣摩圣意,礼部尚书又施一礼,说道,“陛下,恕臣愚钝,皇后人选还请示下。”   “哦?朕以为满朝文武都应当知道才对。后位空悬多年,卿等不都善于揣摩圣意么?”越灵均不理骚动起来,纷纷跪倒请罪的群臣,转头看着右手边长身而立面露微笑的秦修远。秦修远微微垂首示意,心下感慨,也真是难为了这两个孩子。   殿下群臣疑窦丛生交头接耳,这时有明眼人发现了皇帝的目光,而后有人突然悟到了什么,窃窃私语的声音渐渐消失,群臣目光齐齐指向中书令秦修远。   如果说五年前太子选妃,那首选必然是太傅之女秦容月。如果说两年前太子登基时执意先立后再登基,那毫无疑问,秦容月随军北伐又伴驾入京,自然是第一人选。然而当时朝堂混乱,越灵均回京之后匆匆登基,在京的官员足足梳理一遍,换的换,调的调,京官一下子换了面貌,整整忙乱了一年才稳定了局面。而秦容月这个小女子,也慢慢的从众人的视线中消失了。   如今三年又三年,这个传说中从出生便被指为太子妃的女子,已经十八岁了。去年还有上门提亲的媒婆,而渐渐的,今年连媒人都不怎么上门了。更有不入流的留言说太傅这个女儿有隐疾不能出嫁,或是什么八字克夫无人敢娶。   谁想到她竟然还是在等着陛下,谁又能想到坐拥天下的皇帝竟然为了她虚后位三年以待?   最后还是礼部尚书大着胆子跪倒施礼,说道,“臣恭喜陛下终偿所愿……也恭喜秦大人!”   群臣纷纷贺喜声中,越灵均挥手示意退朝,平素冷漠平淡的脸上,满是喜色。终偿所愿,没错,足足六年,终偿所愿!   退朝之后,秦修远好容易摆脱围拢过来不愿散去的群臣,待回到府中也是错过了用膳的时间。匆匆来到后宅,却是看见秦容月和七公主丹阳蹲在花圃里摆弄几盆半死不活兰花。   “容月姐姐,我看母后就是这样弄的,肯定没有错啦,一定是你搞错了!”   “怎么可能是我搞错了!明明是你记错了,哪里有喜阳不喜阴的兰花,亏得我听信你的鬼话,白白可惜了这么好的花。”   “没有没有,我说的就是喜阴啊,姐姐你听错了!”七公主抓着容月的袖子摇晃着,嘻嘻的笑着。   “你个赖皮鬼。”容月点了点七公主的额头,见她鬓边有些细细的薄汗,便掏出一块帕子给七公主擦着汗,一边说,“别闹了,快去廊子上歇着,看出了这些汗,小心吹了风生病你又哭鼻子。”   “什么哭鼻子,我都长大了才不会哭鼻子。”   “好好,小七长大了,那什么时候姐姐帮你找个如意郎君啊?”      “姐姐还说我,姐姐什么赶紧嫁给我皇帝哥哥给我生个皇侄才是正经!”   容月闻言突然脸色一沉,七公主见状吓了一跳,心说糟糕,触到霉头了,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赶紧凑过去嬉皮笑脸的摇晃着容月的膀子,说,“姐姐啊,你别难过呀,小七不是故意的啦。这不是好事多磨啦好事多磨。”   容月蹙着眉,悠悠的长叹了一声。七公主一听更是整个人都扑进容月怀里扭着,“好姐姐别生我气呀,说不准皇帝哥哥今天就下旨了呀。真的真的!”   “噗嗤,”七公主突然听到头顶上一声轻笑,接着听容月说,“小七长大了没有以前好玩儿了,居然还会还嘴了,你小时候我们一欺负你你就哭鼻子呢。”   七公主一抬头,就看见容月大大的笑脸,嚷嚷道:“啊,姐姐太坏了,又欺负人,我不依啦不依啦!”   “好好,不依便怎么样,去找你齐哥哥呗,你齐哥哥最是疼你。”   “姐姐瞎说,哪里有啊!”   “怎么没有,一哭鼻子就去找明贤君告状。灵贺不知道因为欺负你被明贤君念叨了多少次……哎呀,父亲下朝了啊,今天可是晚了呢,我让厨房留了午膳。”   秦修远看着容月的笑颜,心中却有几分难过,十八年捧在手心的女儿,也终于要嫁做人妇。欣慰,感慨,也有满满的担忧。虽然自小看着容月和灵均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感情一直好得羡煞旁人,虽然自己也早有心里准备,虽然圣上是自己的学生,是自己亲自教导长大,可真到了这时候,反倒是心里乱糟糟的不安。一入宫门,可就不比往日了,尤其是这个身边围绕着无数宠溺和爱护长大的女儿。   “容月。”秦修远柔声叫道,“陛下下旨了,着礼部选吉日,三个月后举办立后大典。”   秦容月猛地怔住了,太久的等待似乎已经成为习惯,而这突如其来的幸福到显得有些不真实。良久,容月白皙的脸颊染上一抹红晕,终于绽放出一个明朗的笑容。    ☆、结发为夫妻   足足三个月,秦府的每一个人,每天都在快乐的忙碌着。   丫鬟婆子们每天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要挑出最好看的花样子。虽然皇后吉服有宫中准备,可日常穿戴甚至贴身衣物,娘家总要备下些新衣。小丫鬟们一个一个兴高采烈,轮番的拿着什么今日新出的绣片,新画的花样,新裁的常服送给秦容月看,非要让挑出个喜欢的。婆子们却是另一番的计较,用最柔软的料子量身裁的中衣、寝衣,备了足足一箱子抬进了秦容月的房里。   金银首饰、珠宝玉器更是一件件的送进来。   秦修远纵使当了三年中书令,平日也是一贯勤俭、两袖清风,秦容月哪里见过自家还有这么多家底,吓得偷偷问了自己娘亲,“娘啊,咱家哪儿来这些金银啊?”   夫人笑道,“给你攒嫁妆攒了这许多年,怎么也能攒下些了。何况其实大部分是先皇赏下的。”   “所以我就是把他家送来的东西再带回去么……”   “虽然你这夫家是皇家,可娘家也不能太跌了面子。毕竟娘家是女儿的底气。”   “是,不高兴了我就打铺盖回娘家!”   “啐,你要当皇后的人了,别说话那么随便,哪儿有皇后不高兴了就回娘家的理儿。”夫人笑着轻轻掐了一把容月的胳膊,末了又拉着她的手说道,“容月啊,皇家不比一般百姓家,事事要三思而后行。不过当今圣上嘛,为娘也算信得过他对你的好,有什么委屈了别憋着,就和皇上念叨念叨。日子长了,平民人家夫妻还有个吵架拌嘴,你们也不会一直这么和睦。小打小闹都不碍事儿,可你这个嘴有时候太利,也是你爹惯着你。以后凡事说话留三分,别伤了感情。”   “才不会呢。”容月说道,“我和灵均哥哥才不会吵架。”   “傻丫头,容月和灵均哥哥自然不会吵架,可皇后和皇上说不准便会吵了。”   秦容月歪头靠在夫人的肩膀上,听了这句话,若有所思。夫人一直絮絮叨叨的嘱咐着,容月也就一直这么听着。每个人一提起来都是一副一入宫门深似海,以后便是荆棘满路,寸步难行的样子。容月心想,我要去当皇后啊,灵均哥哥要八抬大轿娶我当皇后。我要是身为皇后再被人欺负了去,也太丢人了吧。   三个月转眼就过去了,礼部侍郎亲自来了秦府数次,反复确认立后大典的流程。宫中也派了教礼仪的老宫人,诸多教导。秦容月觉得这三个月记得学得,这些林林总总的流程礼仪,比什么四书五经都要麻烦。最后礼部侍郎临走说了一句:“陛下说国丧刚过,而且近年来开仓放粮国库空虚,立后大典一切从简。礼部也是无奈,只能如此,就委屈小姐了。”   秦容月笑着送走礼部侍郎,心里默默地给灵均记上一大功。幸亏一切从简啊,从简都如此繁琐,礼部真是个可怕的地方。   这一日,拉着皇家聘礼的马车浩浩荡荡的停满了秦府的院子,前来下聘的使者便是肃王,也就是先帝三皇子越灵贺。自从那场叛乱风平浪静之后,灵贺倒是来秦府走动的更为频繁。开始是之前被软禁的久了,常常出宫散心。越灵均初登帝位,一片混乱,后来越灵贺出宫就渐渐变成了给灵均和容月传书带话,灵贺经常闹着说要两人给自己包媒人大礼。   越灵贺如今也长成十八岁的少年,身量倒是比灵均还高了些也壮了一点,几乎完全看不出来儿时的样子,活泼好动的性格,纵使经过那一番变故,居然却也没有什么变化。灵均登基之后封灵贺肃王,后来被容月知道了还惹来一顿嘲笑,说是,即便看见天塌下来,灵贺也会说自有高个儿顶着,也‘肃’不起来的吧。   越灵贺和秦修远互相见过礼,交代了正事儿过后也不避嫌,拎着个小小食盒便往后宅找容月说话。走到后院,正看见秦容月坐在个石凳上,看着丫鬟一箱一箱的开箱,惊叹惊呼,然后捧过来给自己看。   “小姐,你怎么不兴奋呐,这么多衣服啊,珠宝首饰啊,不漂亮吗?”映荷凑过来问。   “漂亮,”秦容月托着腮点了点头,“不过反正是我的了,有什么可兴奋的。”   “小姐你……这是乐趣啊乐趣!”映荷气得直跺脚。   “不如翻翻看有没有什么点心?正好饿了可以垫垫。”   “小姐!哪家彩礼有点心啊!”   “哈哈,不巧本王家的彩礼就有!”越灵贺大笑,“看看,早上御膳房新做的透花糕。”   映荷笑着施了个礼接过食盒,“见过肃王殿下。肃王殿下就跟着小姐欺负我们小丫头。”   “是啊,本王又不敢欺负我皇嫂,只敢欺负你们小丫头了,”越灵贺笑嘻嘻的说,“本来我说皇嫂爱吃酥酪,可皇兄特意交代,说吉服已经做好了,要是这几天酥酪吃多了穿不上就麻烦了。”   “瞧瞧,就会说嘴,你们兄弟齐心,早晚气死我。”秦容月嘴上说着,手上却是拈起个透花糕轻轻咬了一口,细腻油润的豆沙入口绵软,清甜可口,满足的轻叹口气。   “哪儿有,皇兄在宫里日日夜夜盼着您,盼得都要变望妻石了。”   “你说的这谁啊,我怎么不认识。”容月一脸疑惑的瞥了灵贺一眼,又拿起一块透花糕。   “不是俗话说吃人的最短么,看来一点儿不准,还吃着我家的糕呢,就不认人了。”   两人又说笑几句,越灵贺起身告辞,说道,“那本王先回宫了。皇嫂,方才说的不是开玩笑哟,皇兄在宫中确实盼着您呢。”   秦容月笑笑,送越灵贺出门,心中暗道,我何尝不是盼着入宫见他。   最初是形式化的纳采,问名,两人合了生辰八字。太后差人来送了卜婚的结果,说是天作之合,大吉。礼部尚书送来了婚书。之后下聘的便是三皇子肃王越灵贺。礼部也终于送来了选定的良辰吉日,忙忙碌碌的三个月转眼即逝,只等着大典当日。   兴许真的是好事多磨,立后大典进行的倒是颇为顺利。   虽然作为宾相越灵贺作的催妆诗不够精巧,被秦府几个丫头揪住了用错典一顿群嘲,亏得旁边有久未谋面的越灵璧跟着。越灵璧那日变故之后便带着楚云销声匿迹,只有淳王下葬那日出现了一次,后来便又不见了踪影。有谣言说新皇终是容不下这个逆臣之子,秘密的将他杀了。但之后便有传言在西子湖畔见到越灵璧携一美人同游。   立后大典当日,越灵璧突然现身,作为宾相陪在越灵贺身边,让围观的群臣一片哗然。越灵贺倒是一脸的坦然,依旧叫着大皇兄。越灵璧也仍然是那一副风流气度,眯着桃花眼一个眼神,唇边一抹轻笑已经把秦府几个小丫头迷得七荤八素,才算是轻松过关把越灵贺解救出来。   之后礼部尚书漫长的贺词,直念得秦容月昏昏欲睡。天知道她一宿没睡就跟着折腾,又是焚香沐浴,又是祭天祭祖,完全是旁边的宫人说什么就跟着做什么。后来又顶着这一头沉重的凤冠霞帔,秦容月心想,以为霞帔不会太重真是太天真了!这厚厚的绣片密不透风,盖在脸上倒是能遮天蔽日,不过真是好热啊!估计熬了半宿花的妆都要花了吧,一会儿万一吓到皇上都是礼部尚书的错。   正乱七八糟的想着,容月就觉得自己的袖子被人轻轻拽了一下,然后隔着袖子,有人轻轻捏了一下自己的手。   咦,那边是陪着的宫人,自从上了大典便留还在身后两步远。那这边的人便是灵均了?容月正想,便听旁边越灵均压低了声音说,“再坚持一下,还有一段就念完了。”说完又轻轻拍了拍自己袖子下的手臂。   目不能视,却骤然听到越灵均低沉的声音,容月微微红了脸,几乎不可查的点了一下头。旁边越灵均小声的笑了一下,容月脸色更红了,这时候到是感谢起来这厚重的霞帔遮住了脸色。   好容易拜完了天地,秦容月能感觉到自己被簇拥着出了殿门,七转八绕又进了另一座殿。依着之前礼部的流程,这便是皇帝的寝宫长生殿了。鼻端能闻见烛火的烟气,想必是龙凤烛,还有熏香的淡淡香气,并不浓烈,倒也合自己的喜好。有宫人扶着容月坐在床上,说,“娘娘恐怕要多等一会儿了。陛下要前殿宴毕才能来。”   容月点头答应,吩咐留下陪嫁的丫鬟映荷伺候,其他人都候在外面。一个人坐在床上,闭目养神,心里乱糟糟的想着心事。眼前一会儿是出府前垂泪的娘亲,一会儿是微笑的父亲,一会儿又是灵均。   浑浑噩噩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眼前忽然一亮,抬眼正看见越灵均手里还拿着喜秤,笑盈盈的看着自己。越灵均此时一身黑底绣大红云纹的吉服,头上没带冠冕显然已经摘去了。一双原本黑白分明的丹凤眼,因为笑意变得柔和,眉间带了三分醉意,更是柔化了平日里略嫌凌厉的五官。   越灵均伸手帮容月除下凤冠,听到容月舒服的舒了口气,笑意更深,温热的手掌扶在容月后颈半轻不重的捏了一把。   “哎哎,疼,”容月哀叫出声,“别动别动。”   “疼才要用力。”越灵均手下更重了些,“还有哪儿疼?”   “啊啊,不疼了,没有了!”   “没有了?肩膀疼么?腰疼么?”   “真的没有了,不劳烦陛下,我自己揉揉就行了。”秦容月赶忙站起身,伸伸胳膊,动了动僵硬的脖子。   “还我啊我的,礼部没说你要怎么自称么?”   “……”   “忘记了?”   “妾……”   “呵呵,乖。”越灵均笑着伸臂揽住了容月的腰,脸蹭到了容月的颈边,笑道,“朕就想听你这么叫一下。”   “陛下,你喝醉了。”容月觉得脖子下痒痒的,脸上也有点儿发烧,她现在确定越灵均喝醉了。灵均喝醉了会变得比平日里话多,而且尤其喜欢耍赖。   越灵均闻言搂着容月站起身往桌边走,说道,“朕是喝了点儿酒,不过还没醉,还没喝合衾酒呢怎么会醉。”   容月倒也想起了这该完成的流程还没有完,拿起酒杯和灵均共饮一杯合衾酒。越灵均笑盈盈的看着眼前微微垂着头的容月,又拉着她走回床边,自己坐在床沿微微侧了头,抬手指了指发髻。容月抬手小心翼翼的打开越灵均的发髻,把他乌黑的头发理顺。正想抬手解开自己发髻的时候,越灵均伸手覆上她的手,说道:“朕帮你。”   越灵均打散容月的发髻,一头青丝垂下直到腰际,拈起一缕便柔顺的缠在指尖,顺手从身后揽着容月,看着两缕青丝合在一起,略粗些的是自己的,细细软软的是容月的,然后缠绕在一起变成一缕,越灵均对着眼前吸引自己目光很久的薄薄耳廓,轻轻咬了一口,说道:“结发为夫妻。”   容月肩膀抖了抖,微微点头,开口接道:“白首不相离。”   “好。一言为定。”   龙凤花烛,烛光摇曳。   寝殿外小太监熄了长生殿外宫灯,各个寝宫也便逐一熄了烛火,整个皇城归于宁静。   翌日寅时,听见殿外有隐隐的脚步声,容月便醒了。躺在床上一睁眼,便看见越灵均俊逸的侧脸,丹凤眼合着,能看出修长的眼型和微微上挑的眼角,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双唇略薄显得有些冷酷。传说中薄唇的人寡情,容月心想,看来也不尽然,不过帝王之道也是应该寡情吧。   “容月,偷看朕该当何罪?”   “陛下怎么知道?想必也是在偷看了。”容月笑道。   “朕看自己的皇后还需要偷看么,朕都是光明正大看。”越灵均睁开眼,索性撑起一只胳膊,光明正大的扭头看了过来。   “陛下先别起身,昨日喝那么多酒小心头晕。臣妾让人端醒酒汤来,喝了再起吧。”容月见越灵均要起身,连忙伸手推他,却不想被越灵均抓住了手腕,用个巧劲儿拽回床上。发出了一声惊呼,容月便顺从的半趴在越灵均身边。   越灵均抱着容月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低头用下巴蹭着她的鬓发,叹气道:“真是从此君王不早朝啊。”   头枕着年轻却已经足够宽厚的胸膛,感受到越灵均说话带来的微微震动,容月伸出个手指戳着他的胸膛,心里想着,就是这个人,她的夫君,胸怀天下,整个国家的百姓的生活甚至性命,都指望着他呢。莫名的心里有几分骄傲和自豪,记得娘亲说过,一个好的媳妇能让夫君更成功,那自己能不能让灵均变成一个更好的皇帝   “别戳了,再戳朕真的去不了早朝了。”越灵均笑着放开容月,说道,“而且你还要去给太后请安呢。”   容月脸一红,刚反应过来自己想着心事儿,手里一直没停的连戳带摸,这算是调戏了皇帝么?暗自笑了一下,容月便也没再流连这耳鬓厮磨的温情,顺势起身了。   外面候着的宫女太监,听到了动静早备下了净面更衣的种种家什,连带醒酒汤一起,等到里面灵均叫人,便送了进去。整个大殿,安安静静,只有宫女太监们走路的脚步声,水声,还有衣服布料摩擦的簌簌声,容月和灵均都没有说话,各自更衣洗漱,只偶尔抬眼望过去看看对方。偶尔能正巧赶上一个对视,两人便默契的相视一笑。   梳洗已毕传了早膳,简单吃过便已经到了寅卯交接的时辰,越灵均赶去上朝,临走拉过容月,在她额头上轻轻印了吻,说道,“下了朝再去找你。见过太后就自己回殿,有不合意的再让下人们慢慢收拾,有什么事情拿不准就等朕过去。”   “好,”容月又抚了抚越灵均本也没有任何皱褶和灰尘的衣领,点头说道,“陛下不用担心,专心上朝去吧。”   越灵均转身出了寝宫,秦容月看着灵均的背影渐渐远去,心中一片温柔。   从今日,她便成为他的皇后,他的妻。   THE END 本书由(煖銫_cheeks)为您整理制作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