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下载尽在m.jjxsw.com---久久小说网手机版 本书由 刺猬扑扑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娇蛮驸马爷 作者:吃饱喝足的狗蛋 【文案】 皇朝政坛一姐·纵横疆场无敌手·大家纷纷猜测要一辈子光棍的·长公主殿下竟然带着一个年轻漂亮弱不禁风少年郎回了公主府还让他成了驸马???? 忧心忡忡的皇帝陛下:驸马,你是不是别有居心……? 一脸娇羞的娇蛮驸马:不不,我对公主是真爱啊!!! 冷面冷心的长公主殿下:说什么真爱?我只是看不惯你们整天给我介绍男人! 冷漠强大女X傲娇软糯男 【温馨提示】 1.女主比男主年龄大; 2.男主心理年龄并不小; 3.很架空球不考据=_=; 4.因为JJ的规则里面同一时空中A死了成为了B算穿越,所以有个穿越时空的标签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主角:赵淑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琵琶乐师 许翠山对着那朦朦胧胧的铜镜把头发理了理,又扯了扯身上有些不太合身的衣服,努力把那宽松的领口给拉拢起来,然后抱起了放在床上的琵琶,迈出了逼仄阴暗的小屋。 夏夜的风是湿软的,是粘稠的,好像一只汗津津的小手,拂过了他的胸膛,又蹭过了他的脖颈。 从昏暗的阁楼顺着木楼梯嘎吱嘎吱地往下走,推开了半掩着的那扇门,忽地眼前一亮,豁然开朗。扑面而来的欢声笑语,萦绕耳边的莺声燕语,扑鼻而来的胭脂香粉,还有满目柔情的绫罗丝绸。男俊女俏,个个风情万种。 许翠山顺着三楼的回廊往下走,抱着琵琶躲过了扑过来的醉醺醺的男女,一路冷着脸,便到了一楼。 一楼的正厅中此刻正是热闹,一队只穿着纱裙露出了光洁的臂膀,手腕上缠着金饰铃铛的妖媚女子站在了厅正中的鲜花台子上,踩着婀娜的舞步,叮叮当当地跳着花舞。 “山哥,等你好久啦!段哥哥说,你再不来,就不带你去了。”一个穿着金粉大袖宽衫的少年拉住了许翠山的手腕,他见许翠山躲避了一下,又护着怀里的琵琶,颇有些不高兴地嘟起了嘴巴,道,“山哥喜欢琵琶,比喜欢人还多。” 许翠山轻咳了一声,诚恳地看着面前的少年,道:“阿梁别闹,琵琶太贵,若坏掉了,就买不起了。” “段哥哥早就说了,只要你愿意,别说是琵琶,就连买一栋宅子也是有人愿意的。”少年阿梁眼珠子转了转,又带出了几分鸡贼的样子,“山哥,你既然到我们这儿来了,何必只做个乐师呢?段哥哥又不会亏待你,你做乐师苦哈哈的,就算跟着我们出去一趟,也赚不到什么银钱呀!” 许翠山静默了一会儿,却并没有回答,只抬眼看向了门口,只见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正往里面张望,显然便是阿梁口中的段哥哥段清之了。 “先出去吧!”许翠山反过来拉住了阿梁的手腕,也不欲与他再多说什么,便从人群之后穿出去,到了门口,便和段清之打了招呼。 “走吧,就等着你俩了,他们都已经先走了。快上车去。”段清之先让阿梁上了马车,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许翠山,伸手从他怀里把琵琶给抱出来让阿梁拿好,然后把他在房间里面给拉拢了的宽松领口又扯开了,“天气这样热,你也不怕闷出痱子来。” 许翠山有几分尴尬地重新拉了拉领口,也不说话,便只跟着段清之一起上了马车,然后把阿梁怀里的琵琶重新抱在了自己怀里。 “山哥真没趣。”阿梁嘟哝了一声,便去看窗户外面了。 . 京城的夜晚是热闹非凡的,因没有宵禁,于是人们乐得出来四处游玩,又因为是夏日,许多摊贩都直接摆在了街上,两边的酒楼等等也都大开了门窗,一眼看去只觉得人声鼎沸。 阿梁从马车的窗户往外看,几乎看得眼睛发直。 段清之笑了一声,道:“可收一收吧,一会儿到了丞相府上,可不能这么没眼色,看什么都看得痴痴傻傻。” 阿梁不服气,道:“我只是这会儿看一看,等到了丞相府,我就专心地吹箫,怎么会痴痴傻傻?” “那可好,一会儿去了丞相府上,你可得仔细些,说不定能一飞冲天呢?”段清之口中对阿梁说着话,目光却投向了旁边的许翠山,“小山弟弟,今天你准备了什么曲子?听说今天长公主也在丞相府上。” 许翠山愣了一瞬,垂眸许久,道:“《明君》或者《吴歌》都可以。” 段清之笑了笑,看着许翠山道:“你来我们清商阁这么久,做了这么久的琵琶乐师,真没想想别的……?见过了这么多的达官显贵,还甘愿只做一个琵琶乐师?” 不等许翠山回答,旁边阿梁插了嘴,道:“山哥清高,平日里段哥哥不请,都不下楼来和我们一块儿玩的。” “你整日只想着玩。”段清之笑骂了一声,“你若是把心思放在箫上头,早就吹出了名堂,何至于到现在也只能跟着大家一起混混。” 阿梁嘟了嘴,道:“我又不打算吹一辈子箫,我到清商阁来,就是为了找个疼我的,也不拘男女,带着我吃香喝辣就好了。” 段清之笑了笑,仍是看着许翠山:“小山弟弟应不是这么想的。” “段哥之前把我从雍州带到京城来的时候,我便说过了,琵琶乃是家中传承,我只是想做个普通的乐师而已。”许翠山平静道。 “到京城这么久,不考虑变一变心意?”段清之好奇问道。 许翠山不冷不热地抬眼看了看段清之,仿佛没有回答的意思。 段清之也觉得有些没趣,索性不再与许翠山说话,只回头与阿梁东扯西拉了起来。 . 抱着琵琶的许翠山往后靠了靠,从车窗外有凉风吹进来,此刻便不那么热了。 他是从雍州被段清之找到,然后被带到京城来的。 段清之是京城清商阁的老板,手底下养着舞伎乐伎无数,平日里便是行走在达官显贵当中——当然了,这是明面上的生意,暗地里段清之也常常为着各方人物穿针引线,究竟做什么,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许翠山名字虽然土气了一些,但一手琵琶弹得出神入化,正是青葱少年的年纪,长得又漂亮俊美,从他跟着段清之在各家跑过几趟之后,便常常有人问起。 不过他从雍州来的时候便咬定了自己只做乐师,段清之明示暗示之后得不到回应,虽然有些遗憾,但也从来没有放弃过说服他的念头。 在马车上这样对话不是第一次,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 穿过了热闹的大街,外面的喧哗声渐渐消散,接着是马车停下。 段清之首先从马车上跳下去,然后伸手接过了许翠山怀里的琵琶,等到他从马车上下来,才把琵琶还给他。 阿梁紧跟在后头,下了马车之后先“咦”了一声,有些意外:“怎么这次我们走正门了?往常不都是从角门进去么?” “你记住了,有长公主的宴会,咱们这样的人也是能走正门的。”段清之嬉笑了一声,见先头那几辆马车上的人还在门口等着,便快步拉着阿梁和许翠山走了过去。 这一行抱着琵琶拿着箫的,还有背着箜篌搂着阮的,各色乐器组成的乐伎班子,数十人站到一起,有男有女,个个俊俏美丽,在丞相府门口站了一会儿,便有人出来迎了他们进去。 段清之与丞相府的管事说了几句话,便带着一行人顺着回廊往宴饮厅走,到了厅中的大屏风后面,一一让手下的人都坐好,又伸头看了看席面上的客人还没到,于是微微松了口气。 “一会儿可警醒些。”段清之叮嘱道,“等让你们出来的时候,再出来,知道吗?若没吩咐,可不能随便乱跑。” 众人纷纷应下。 段清之又特地叮嘱了一番活泼的阿梁,最后见客人们渐渐都到了,才闭了嘴,不再说这些闲话。 . 许翠山隔着屏风看着那些达官显贵们从外面进到了厅中,先是丞相等朝中大臣,然后是王公子弟,最后姗姗来迟的,才是元嘉长公主赵淑。 隔着这淡黄色的屏风,许翠山心不在焉地跟着大家一起弹奏着《杨柳枝》,目光却盯紧了外面元嘉长公主赵淑,他看着赵淑喝了酒,神色淡淡的,自己的心思也跟着淡了一些。 弹过了《杨柳枝》又换了《上云月》,许翠山见外面赵淑起了身出去了一趟,忽然觉得心空落落的。 他漫不经心地弹着琵琶,一直等到赵淑重新进到厅中来,才觉得心里又充实了起来。 终于再换了《鸥鹭忘机》,这是琴曲,用不着琵琶等其他乐器来和,他放下了琵琶,抬眼看向了在旁边站着的段清之。 他起了身,悄悄走到了段清之的旁边,认真道:“我今日也想与大家一起。” “嗯?”段清之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段哥在马车上说的。”许翠山微微笑了笑。 “你……你看上谁了?”听着许翠山这反常的话语,段清之首先是被吓到,“这是丞相府,你可别乱来……” “段哥放心。”许翠山含笑道,“不会让段哥为难的。” 段清之看着许翠山的样子,纠结了好一会儿,最后道:“好吧,一会儿你跟着大家一起出去就好了……有什么事情,就来找我。” 许翠山点了点头。 . 《鸥鹭忘机》也弹完了,接着的《江南弄》也弹过,席上的宾客们纷纷让段清之把乐伎们带出来看一看。 段清之十分忐忑地看了一眼一脸平静的许翠山,然后一咬牙一闭眼,领着大家全部都走了出去。 然后,他便看到来自己清商阁一年多,一直不声不响的许翠山,含羞地抱着琵琶,在众目睽睽之下,坐到了元嘉长公主赵淑旁边的空位上。 顿时,整个喧闹的宴饮厅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殿下喜欢琵琶吗?”许翠山抱着琵琶,歪着头,露出了一个无辜又天真的表情。 元嘉长公主赵淑看也没有看他一眼,淡漠地抿了一口酒:“你弹得不错。” . 有了这么一问一答,厅中的气氛渐渐热络了一些。 段清之掐了一把已经傻掉的阿梁,朝着旁边的一个年轻官员努了努嘴,示意他过去。 阿梁猛然回过神来,快步上前去坐了,然后便陪着说笑了起来。 . 由热闹到安静再到热闹,厅中的氛围终究是不太一样了。 这宴席上的乐伎究竟是要做什么,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丞相曹妙看着几乎依偎在了赵淑身侧的美貌少年许翠山,心里七上八下不得安宁。 赵淑是什么人? 朝中唯一的长公主,当今圣上赵均唯一的嫡亲的姐姐,当年灭西秦的时候,还是这位长公主代替圣上赵均出征,纵横疆场,所向披靡。 赵淑一个女人,在朝中多年,比一个男人还冷静还要缜密,多少人想把她从朝廷里面踢出去,最后却落得一个灰溜溜退场的结果,简直就是女人当中的异类。 并且这个异类,比男人还男人的女人,已经二十七了都还没有成亲的意思…… 越想,曹妙就越出汗。 他今日请了赵淑来一起参加宴席,原本是想着满朝都请了,若单单落下了她一个,未免太过于刻意,于是便发了帖子,谁想到她竟然来了。 宴席上这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谁也不会来扫兴,清商阁的乐伎舞伎们更加是比任何人都懂规矩,可……可这弹琵琶的少年是怎么冒出来的? 怎么……怎么就一屁股敢坐到赵淑旁边去了呢??? 他用袖子胡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然后看到许翠山冲着赵淑甜甜地笑了一笑,自己的心都要从口里跳出来了…… 此时此刻,他真恨不得冲上前去,把许翠山给拉起来,自己凑过去和赵淑扫兴地去说国家大事啊! 作者有话要说:  新坑开啦~~~ 【温馨提示】 1.女主比男主年龄大; 2.男主心理年龄并不小; 3.很架空球不考据=_=; 4.因为JJ的规则里面同一时空中A死了成为了B算穿越,所以有个穿越时空的标签 以及 今天还有二更和三更哟~~~ 24小时内留言会有红包掉落,么么哒~~~~ 第2章 翠山 厅中的诡异气氛许翠山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仰头看着身边的元嘉长公主赵淑,端起了一杯酒,甜甜笑道:“我敬殿下一杯。” 赵淑终于低头看向了身侧的他,她面色沉静,嘴边半点笑意也没有,但却也端起了面前小几上的酒杯,放到嘴边沾了沾,意思意思便重新放下了。 许翠山丝毫不在意,他欢欢喜喜地一口把手中的酒喝了干净,然后小心翼翼地往赵淑身边靠了靠,再然后,试探地把脑袋往赵淑的肩膀上靠了一靠…… . 旁边曹妙简直要疯,他几乎已经开始想象着下一刻元嘉长公主赵淑勃然大怒,揪着这不知死活的琴师一下子甩到厅外去的狂暴场景。 害怕地闭上了眼睛,再屏住呼吸,曹妙心惊胆战地等待着来自长公主的怒火,然而——过去了好久,没有任何声响。 他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朝着赵淑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那许翠山就真靠在了公主的肩膀上,毫发无伤,甚至赵淑也没有生气的样子。 曹妙脑子转得飞快,他与赵淑同殿为臣,对她也是了解的。 赵淑脾气冷硬,在男女之事上向来不听劝,就连皇帝赵均开口说了好几次要给她找驸马都是不了了之,大家都纷纷在私底下猜测着赵淑是不是打算这辈子都不成亲,这辈子就要当个朝中霸王了…… 按照这个思路推算下去,赵淑的确应当立马翻脸才是。 但现在许翠山好好的,赵淑也好好的,难道是之前大家都猜测错的方向? . 曹妙心里想着,目光便不断地往赵淑那边扫,自觉不自觉地,就开始打量许翠山了。 这抱着琵琶的许翠山,年纪应当是不大的。曹妙拿起酒杯抿了一口酒,他很快就想起来上一回在太尉府上宴饮,也是清商阁的乐伎,当时上来的时候,就是那位琵琶乐师推辞不肯出来,想来便是现在坐在赵淑身边的这一位了。 他挑剔地看着许翠山,从头发到衣裳,再到仪容坐姿,最后到长相……目光最后落在了许翠山不知什么时候勾上了赵淑胳膊的那纤长白嫩的手指上。 无可挑剔的美郎君,仪容清俊,气质有几分孤高,几乎不像是乐伎琴师。 大约是年纪小,又带着几分雌雄莫辨的诱惑,看起来…… 曹妙有些仓促地收回了目光,忽然觉得段清之找来的这琵琶乐师,绝对是个妖孽祸害了。 . 这边曹妙的心思浮动,那边段清之更加是心乱如麻。 他是做什么的,他自己心里清楚。 当初他花费口舌把许翠山从雍州带到了京城来,为的也不是让许翠山就当一个平平凡凡普普通通的乐师,但也当然不是要让他去招惹什么不该招惹的人。 什么叫不该招惹的人?此刻坐在许翠山身边赵淑便是了。 长公主赵淑此人,在段清之看来,是万万惹不起的。 别的不多说,便说这京中,多少想攀附权贵的青年才俊去讨好长公主,甚至连脸面都不要想做公主的面首,这位长公主一个都没搭理,一个都不留情面,统统都赶走…… 这么个冷情冷心的长公主,寻常男人哪里能靠近的? 许翠山这么靠过去……会不会明天就死无葬身之地……明天他就得给可怜的雍州乡下来的好不容易找到的美貌郎君收尸了? 越想,心情越沉重。 段清之抬眼看向了许翠山的方向,顿时有瞪大了眼睛。 只见许翠山拿起了那盛着香艳的红色葡萄美酒的夜光杯,凑到了赵淑的嘴边。 . “殿下喝一点点吗?”举着杯子,许翠山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了赵淑。 赵淑低头,首先看到的是许翠山抓着自己袖子的那纤长的手指,然后顺着那手往上看,略过那过于轻薄的宽袖,在他半露的胸膛上停了片刻,最后落在了他那张带着少年人独特的天真气质的脸上。 “我这里不需要人伺候。”赵淑沉默了一会儿才这样说道,她抬眼看了看厅中其他的人,指了指旁边曹妙的位置,“曹丞相那里正好缺个人,你可以过去。” “但我是男的。”许翠山睁大了眼睛,颇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样子了,“曹丞相也是男的……我应该在殿下这里伺候才对呀!” 旁边曹妙已经听到了赵淑与许翠山的对话,方才好容易有些平静的小心脏再次扑通扑通乱跳了起来。他轻咳了一声,决定要为公主排忧解难了。 “过来陪着我坐一坐也好。”曹妙说道,“正好我最近也在研究琵琶,我看你的琵琶仿佛不一般。” 许翠山有几分哀怨地看着赵淑,却并不理会曹妙。 他抓紧了赵淑的袖子,又仿佛有些委屈,低声嘟哝道:“可是我已经在殿下旁边坐了这么久,殿下为什么要赶我走?” 曹妙咽了下口水,方才升起的那一丁点的勇气消失殆尽了。 他忽然升起了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想着若是此刻赵淑发火,干脆把这群人都赶出去……倒是一了百了了。 赵淑并不知道曹妙在想什么,她看着攀附在自己身边的这俊逸少年,忽然升起了几分兴致来。 “我不缺人伺候。”她随手捏着许翠山尖尖的下巴端详了一番,“我府上也不缺乐师。” “我从雍州来,听说殿下当年也在雍州待过,是不是?”许翠山大着胆子说道。 这话一出,赵淑的脸色冷淡了下来。她松开了许翠山的下巴,却看到他还锲而不舍没有放下的那夜光杯,里面还盛着那醉人诱人的红色的酒液。 曹妙在一旁急忙道:“殿下在雍州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那时候京城都不在这儿呢……” 许翠山眼中闪过了一些失望,一仰头把那一杯葡萄酒给喝了下去,目光灼灼看着赵淑,道:“我在殿下身边,能给殿下挡酒。” “这厅中,谁又敢给殿下灌酒?”曹妙飞快道,“乐师……呃你叫什么来着?” “翠山,许翠山。”许翠山口中答着,还是盯着赵淑不放。 旁边曹妙噗嗤笑了出来,道:“许乐师,你这名字有点土土的。” “我阿爹说我出生的地方,外面就是一座山,上面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所以给我起名叫翠山。”许翠山一边说着,一边看着赵淑,“那座山也没名字,就在落月泉边上。” 赵淑再一次看向了许翠山,这一次她的目光更加冷漠了一些,她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仿佛在思考着什么一样。 “你……多大了?”赵淑好半晌才问道。 许翠山笑起来,露出了两个可爱的小酒窝,口中道:“十六,到下个月就满十七啦!” 赵淑闭了闭眼睛,道:“这么小,都还没长大呢!” “当初殿下十六岁的时候,都能上阵杀敌了!”许翠山咬着嘴唇,语气中却是骄傲的,“我马上都十七了,怎么能算没长大呢?” 赵淑轻笑了一声,道:“那……你怎么觉得你已经长大了?” “我可以伺候殿下。”许翠山信誓旦旦地说道,“不信殿下可以试试看。” 赵淑面上的神色松快了一些,她斜睨了许翠山一眼,看着他那水雾迷蒙的眼睛,挺拔的鼻梁,红润娇艳的嘴唇,还有削尖的下巴,精致诱人的锁骨…… 许翠山大着胆子抓住了赵淑的手,却发现她的手并不是软的,也不是女人通常会有的嫩白柔荑……指腹有薄茧,手指的关节是硬朗的,几乎是一个男人的手。 “许乐师的手,比我还细嫩了。”赵淑反过来抓了许翠山的手,“看样子是衣食无忧长大的。” “弹琵琶,也只能靠这双手了。”许翠山不慌不忙道,“殿下一定日理万机,写了很多很多的字。”他大着胆子抚摸着赵淑的手指。 旁边的曹妙已经傻了,他下意识看向了段清之,想找他来问一问这琵琶乐师究竟想做什么。 而这时,他又听到许翠山道:“殿下去过落月泉吗?” 曹妙忽地有些紧张,他看向了赵淑,却见她的嘴边噙着一丝笑。 “没有去过。”赵淑说道。 说着,赵淑目光投向了门口站着的几乎满头大汗的段清之,嘴唇勾了勾:“段老板的这位琴师,倒是非常有意思。” . .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等会还有一更哟~~~~~ 第3章 大胆白 带着人来了一趟丞相府,然后失去了自己好不容易从雍州找来的乐师。 段清之觉得自己是懵的——他简直不懂为什么许翠山忽然就看上了长公主,然后忽然就和长公主坐到一起说了那么多话,忽然就打动了长公主,最后就让长公主带着他走了。 坐在回去清商阁的马车里面,段清之脑海里面回响的都是赵淑那句轻描淡写的话:“这乐师有些意思,我带走了。” 带走了…… 带走了…… 带走了? 那……还会回来么? 段清之摇晃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觉得这夏夜闷热,几乎让人无法思考。 旁边阿梁也有些恍惚,他捏了捏自己腰间的长箫,问道:“段哥,山哥以后都不回来了吗?” “不知道。”段清之掀开了车窗上的帘子透气。 已经过了三更,街上已经安静了下来,不再是刚入夜时候那样人声鼎沸。 “我……我还以为山哥是真清高呢……”阿梁嘟哝了一声,“没想到……没想到比我们有心机多了,这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公主……” “公主哪里是好惹的。”段清之觉得自己脑子还是有些迷糊,但又有些清明,“你可不是他,别学他。” 阿梁哼哼了两声,道:“我知道……我长得也没有山哥好看啊……要我说,公主一定是被山哥的脸给吸引了。” 段清之轻叹了一声,却并没有接阿梁的话。 . 丞相府中,送走了一干宾客的曹妙回到了自己的书房,脑子也如段清之一样一片混乱。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今晚的所见所闻。 在朝中不可一世,从来对任何男人都嗤之以鼻的元嘉长公主竟然对一个弹琵琶的乐师有了兴致,最后还带着他回公主府了??? 这乐师有什么不一样?不就是年轻漂亮??? 看起来还那么弱不禁风,好像有一丁点委屈就能哭出来…… 这难道是元嘉长公主的不同寻常的爱好??? 之前讨好元嘉长公主的人都找错了方向??? 他想了无数种可能,最后只能归咎于这位乐师便真的算准了长公主的喜好,所以一击即中,拿下了长公主的芳心…… 这样的事情,曹妙不敢不告诉圣上赵均。 若将来赵均从别人口里知道自己的姐姐竟然从他的丞相府的宴席上带走了一个琵琶乐师……他简直不敢想象来自皇帝赵均的怒火会是怎样了…… 擦了一把汗,他拿起了笔开始写奏折。 先连夜送进宫里面,让赵均知道今夜丞相府发生的事情…… 后面会如何,便得过且过,等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心里怀着这样的心情,曹妙下笔时候都十分沉重,长吁短叹一直不断了。 . 抱着琵琶跟着赵淑上了公主府的马车,许翠山在夏夜的燥热的风中却打了个寒噤,他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琵琶抱得更稳妥了一些,挨着赵淑坐了。 公主府的马车并不太大,因为平日里赵淑独来独往,有时甚至是直接骑马出行,马车并没有用太大的规制。赵淑自己坐了最大最舒服的正中间的位置,许翠山便只能委屈地坐在旁边了。 “你这琵琶从哪里来?”赵淑见他小心翼翼护着琵琶的样子,只觉得有几分好笑。 “祖上传来的。”许翠山讨好地冲着赵淑笑了一笑,“听说是以前西秦皇宫里面的琵琶。” 赵淑脸色冷了冷,目光在许翠山身上绕了一圈,最后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殿下……您不高兴吗?”许翠山眨了眨眼睛。 “你是谁?”赵淑忽然睁开眼睛再一次看向了许翠山。 “我……我叫许翠山。”莫名结巴了一下,许翠山眨了眨眼睛,“方才我已经说过名字了呀……” “你为什么要到我身边来?”赵淑目光如隼,盯紧了面前的英俊少年郎。 “因为……因为我仰慕殿下呀!”许翠山无辜地看着赵淑,再次露出了他那甜甜的笑容来,“我最仰慕的人,就是殿下了。” 赵淑再次闭了闭眼睛,仿佛被什么所困扰。 “我想在殿下身边伺候。”许翠山道,“殿下……殿下不会赶我走吧?” “那便看你能不能好好伺候了。”赵淑重新睁开眼睛,语气恢复了最初的淡漠。 “我什么都能做!”许翠山抢着说道。 赵淑看着许翠山,忽然又笑了一笑,伸手去捏了捏他的脸颊,道:“你还年轻呢。” . 这是许翠山这一晚上第二次从赵淑口中听到这样类似的话语。 他看着赵淑,忽然觉得有些……有些不知所措。 “殿下也不老啊……”他最后讷讷地说道。 “对一个女人来说,已经很老了吧!”赵淑倒是不以为意,“我比你大了十一岁,你才十六,我已经二十七了。” “我马上就十七了,所以殿下就只比我大十岁而已。”许翠山认真道。 “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赵淑轻笑道。 “当然有了。”许翠山道,“这样我和殿下就更近了一些。” 赵淑有些意外,她脸上带着笑,道:“你知道你现在在暗示的是什么吗?” “当然知道了!”许翠山理直气壮道,“我从最开始就是因为爱慕殿下,所以才来到殿下身边呀!我是想追求殿下的,虽然我比殿下小,但我也是以一个男人向女人的追求那样,来到了殿下的身边。” 赵淑听着这么长长的一句话,忍不住喷笑了出来——这大约是她这一晚上最真挚的一个笑了——她上下又打量了许翠山一番,道:“你还小呢……” “不小了!”许翠山些微有些恼火,大约是因为赵淑话中那双关的意思,“殿下……您没有感受到……感受到我对殿下那种爱意吗?” “我感受到……你大概特别有勇气。”赵淑笑过之后,语气温和了一些,“罢了,既然我让你在我身边伺候,你便好好在公主府呆着吧!你若什么时候想走了,与我说一声,直接走了便是。” “啊?”许翠山有些茫然,忽然不太明白赵淑究竟在想什么了。 . 马车到了公主府的门口停了下来。 赵淑先下了马车,便阔步往府中走去了,仿佛忘了同车还有一个许翠山。 许翠山抱着琵琶从马车上跳下来,急急忙忙追赶了上去,口中道:“殿下您不要丢下我了!” 迎着赵淑出来的管家罗白惊讶地看着跟在赵淑身后抱着琵琶的许翠山,下意识问道:“殿下……那是您带回来的……人……吗?” 赵淑停下脚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身后追上来的许翠山抱住了胳膊。 “是,我是来伺候殿下的。”许翠山抢先说道,又理直气壮地看向了面露不悦的赵淑,“方才殿下在马车上已经答应我了!” 赵淑揉了揉眉心,看向了罗白:“是,今后他就跟着我了,他叫许翠山——这名字好土。”顿了顿,她转头看向了许翠山,“我给你改个名字,叫许璀,如何?” “都听殿下的!”许翠山——许璀甜甜地笑了起来。 . 跟着赵淑几十年的罗白眼睁睁看着那个改名叫许璀的少年郎欢欢喜喜蹦蹦跳跳地跟着赵淑进去了公主府,觉得有几分天方夜谭的意思了。 他拉住了跟着赵淑一起去丞相府的常侍姚辛,问道:“这是什么情形?怎么去了一趟丞相府,就带着这么个人回来了?曹丞相送的?” “不是。”姚辛简短地把在丞相府发生的事情给说了,然后道,“或许是我们殿下被这少年给缠得没法子了吧……也是咱们殿下脾气好。” “这许璀……有点胆子倒是很大。”罗白说道,“这么多年,就遇着这么一个吧!” 第4章 共浴 作为皇朝唯一的一位长公主,并且目前手中还握着大权,赵淑的公主府是穷极奢华的。 许璀跟在赵淑身后走过了好几个回廊又转了好几个弯,便不知自己身处何处,又被赵淑落在了身后,眼看着前面有一群侍女迎了上来,簇拥着赵淑又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的时候,抱着琵琶的许璀有些着急地追过去拉住了赵淑的袖子。 “怎么?”赵淑停下脚步,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论长相,赵淑是异常艳丽的那一类,千娇百媚,仪态万方,但见过赵淑的人偏偏又都被她那由内而外的冷硬气质所震慑,往往便忽略掉了她这出众的仪容。 尤其她蹙眉或者冷下脸的时候——若是此刻是在朝堂上,便有朝臣瑟瑟发抖了。 但许璀并没有害怕的意思,他迎着赵淑软软地笑道:“殿下别把我抛下啦!” 赵淑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一笑,道:“那便跟着进来伺候吧!” 许璀愣了一会儿,就这么一会的功夫,旁边便有侍女把他怀里的琵琶给拿走了。赵淑反过来拉住了他的手,便朝着另一个方向走。 赵淑步伐沉稳,沉稳得几乎不像女人,她拉着许璀进去了一个幽静的小院,然后松开了他,径直便往这院中唯一的屋子里面去了。 许璀站在外面迟疑了一会儿,夜风吹拂着院子里面的竹子,竹叶相互摩擦着,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水花的声音。他四处看了一看,并没有见着有池塘或者井水之类的玩意,心中有些疑惑。 忽然又见从屋子里面出来了两行穿着轻薄纱衣的侍女,她们朝着许璀笑了笑,道:“乐师,殿下请您进去伺候呀!” 许璀顿时脸一红,便知道这水声从何而来了。 侍女们可不管许璀是脸红还是要退缩,只上前来,推着他进去了屋子里面,然后便关上门退了出来。 . 这大约便是传言当中当时为了修公主府,特地圈进了公主府范围内的那一眼温泉了。 这屋子——准确来说,也应当是一个修筑得十分奢豪的浴室。 许璀一边打量着两侧白玉的栏杆,还有一层又一层的纱幔,脚下铺就的白玉地板——就连汤池壁也是白玉,上面有莲花芙蓉牡丹等花样的浮雕。 眼前这正方形的汤池,四面都有注水的莲花芯,透明的温泉水便是从这莲花芯里流出来,注满了这方形的汤池。 他走到了汤池的边上,却并没有看到赵淑。 低头去看温泉水,虽然是夏日,但也有薄薄的热气在池水上荡漾着,整个浴室有着奇妙的硫磺的味道,还有一种他没有闻过的混合香。 . “知道怎么伺候人吗?”赵淑的声音从他的左边响了起来。 许璀惊讶地侧头看向了过去,只见她对着镜子正在拆卸着头上的珠钗发簪等物。她面前的镜子是银色的,清晰得能看清脸上最最细微的纹路,而赵淑也正从镜子里面看着他。 “过来吧!”赵淑的语气是冷漠的。 许璀咽了下口水,朝着赵淑走过去,在她身后站定了,却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 “你在害怕。”赵淑肯定地笑了一笑,“你现在出去,我便当做今夜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个玩笑。” 许璀闭了闭眼睛,不敢看镜子里面的赵淑,只倔强道:“我……我不会走的。” “那你睁开眼睛。”赵淑平静道。 周围这让人迷醉的香气让许璀觉得浑身发软,他睁开眼睛,从镜子里面对上了赵淑带着几分戏谑的目光。“我……我伺候殿下。”他仓促地低下头,又急急忙忙抬手去给赵淑梳理头发。 赵淑没有作声,她只是从镜子里面看着身后这个几乎算是柔弱的少年郎,目光渐渐变得深邃。 . 女人的头发总是十分复杂。 哪怕赵淑自己不爱戴那些太多余的珠翠,但这纷繁复杂的盘发,也让许璀有些无从下手。 他小心翼翼地握着那柔顺的乌发,这滑腻的感觉,更加让他满头大汗。 而赵淑却并不急,她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许璀手忙脚乱地把自己的头发拆散,又笨手笨脚地把长发慢慢从头到尾梳理得整整齐齐。 放下了梳子,许璀忐忑地看向了赵淑:“梳……梳好了。” 赵淑勾起唇角笑了一笑,起了身,张开了双臂:“伺候宽衣吧!” “啊?”许璀愣在了那里,顿时面红耳赤,连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了,“这……这不太好吧……” “你不是来伺候人的?”赵淑调戏地看着他。 “但……但但……但男女授受不亲……”结巴了好久,许璀期期艾艾地说道。 赵淑挑起了她那艳丽的眉毛,不紧不慢道:“你说你爱慕我,又说你想伺候我,怎么我都给了你机会,反而你自己退缩了?” 许璀咬了咬下唇,露出了一个痛下决心的表情,视死如归地伸出手去拆赵淑的腰带。 他不敢用力,又不敢不用力,低头对着那活结,忽然心思微动,一抬头,与赵淑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殿下想赶我走……”他有些委屈地眨了眨眼睛,泫然欲泣。 “你自己也发现,你在我身边伺候,这么多不方便,不是吗?”赵淑嘴角翘了翘。 “可我是为了殿下着想!”许璀松开了那活结,“我爱慕殿下,当然不希望殿下有什么流言蜚语。” 赵淑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却并不说话,只自己坦然地解开了腰带,一边脱着衣裳,一边往汤池走去了。 . 一行走一行是散落的逶迤在地的衣裳。 最外面华贵的红色宽袖大衫。 里面暗金绣红的襦裙。 一层一层,一件一件。 站到了汤池的边上,赵淑毫不在意地脱下了最后贴身的那件衣裳,然后下了池子,懒洋洋地靠在了池壁上。 许璀却愣在了那里,若他没有看错,赵淑背后有一道几乎是纵贯了整个后背的狰狞伤口。 赵淑是长公主,怎么会有这样的伤? 一时间,他几乎都没有心思去纠结男女授受不亲这种问题,他快走了两步,来到了汤池的边上:“殿下背后怎么有伤?” 赵淑慵懒地扫了他一眼,却道:“过来给我捏捏肩膀。” “殿下什么时候受了这么重的伤?”许璀固执地问道。 “你凭什么问?我为什么要答?”赵淑目光中闪过了一些精光,忽然伸出手来,拉住了许璀的领口,“你是谁?” “我……我是许璀。”许璀被拉了一个踉跄,扑通一声就掉进了汤池里面,砸出了好大的水花。他狼狈地在池子里面翻腾了一会儿,好容易站稳了,却好像落汤鸡一样,浑身湿哒哒的。 “来给我捏捏肩膀。”赵淑闭了眼睛,却又不说什么了。 许璀忽然觉得有几分委屈,他看着面前的赵淑,又发不出火来。 . 把沾在脸颊上湿漉漉的头发撩到耳后,他抿着嘴唇,好半晌才道:“殿下……您这样,我也没法给您捏肩膀……” 赵淑睁开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并没有换一个姿势的意思。 在水里走了两步来到了赵淑的面前,他红着脸不敢往下看,嚅嗫了好久才道:“殿下能不能……能不能转个身……?” “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伺候人……还这么多要求的。”赵淑在水中坐着,戏谑地抬头看他,“小郎君,你还这么小,真的能伺候人?” 许璀几乎已经不知道自己的脸究竟红到什么地步了,大约快要爆炸,又大约已经爆炸——他目光胡乱张望,说话结结巴巴,就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殿下……殿下要捏肩膀,我不能……这……” “看着我。”赵淑伸出她光洁的细嫩的雪白的胳膊,用她那灵巧的有力的冰凉的手,拉住了许璀的腰带,“小郎君,许乐师,你费尽心思到我这里来,究竟是想做什么呢?” 许璀下意识与赵淑对视,他的慌乱他的不安全都被赵淑看在了眼里。 一时间,屋子里面安静了下来,只剩了温泉水注入时候,那清脆的声响。 “我……我爱慕殿下。”许璀咬住了嘴唇,又上前了两步,仿佛是鬼使神差一般,又或者是终于鼓起了勇气,他面对着赵淑,抚上了她的肩膀。 . 这与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手下的肩膀是削瘦的,他几乎不敢用力……生怕一用力,手下这脆弱的肩膀,就会粉碎。 渐渐的,他平静了下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赵淑的后背,那道狰狞的伤疤,仿佛在嚣张地诉说着什么。 他再次鼓起勇气,想要问一问赵淑,这伤疤究竟是怎么来的的时候,却看见赵淑靠在了池壁上,已经睡着了。 . 闭上眼睛的赵淑是柔美秀丽的。 她这么好看,这么漂亮,这样的让人心醉。 许璀悄悄地停下了动作,沉默了好久之后,湿淋淋地从汤池中退了出去,退到了屋子外面。 作者有话要说:  嗷今天更太晚了,感觉还是固定一个时间更新比较好,就暂定每天下午6点更新好啦~~求监督求鞭策~~~ 以及昨天的红包都发啦~~~评论因为JJ一直很抽……上一秒和下一秒刷新的评论总是不一样……等明天白天稳定了再挨个回复~~~ 感谢大家的支持,挨个么么哒~~~ 以及昨天(15号)留言如果没收到红包的来吱一声啊~~~ 第5章 第二日 夜色旖旎。 但哪怕是夏天,哪怕现在天气炎热,浑身湿淋淋的许璀被这燥热的风一吹,还是打了个喷嚏。 他傻乎乎地站在屋子外面,既不敢进去打扰了赵淑休息,又不敢擅离职守怕赵淑叫人的时候没有人应,最后便在廊下靠着柱子席地而坐了。 这一刻的时间仿佛变得绵长。 他回忆自己从雍州来京城时候是为着什么,明知清商阁是做什么的还跟着段清之走了是为着什么,想着想着,嘴角的弧度压不住地往上翘。 紧绷的神经在此刻得到了松弛——或许是夜晚太过于宁静的缘故。 他往后靠着柱子,心里说着只稍稍闭一闭眼睛,然后闭上眼睛,也睡着了。 . 屋子里面,赵淑随便裹了一件衣服起了身,缓步走到了屋子外面,然后便看到了柱子底下睡着了的许璀。 一个侍女上前来悄声问道:“殿下,这会儿要休息了吗?” “不了,让姚辛准备一下,有一份折子明天早上送进宫,然后就准备去冀州。”赵淑沉声道,“注意着些,不许人靠近书房。” 侍女急忙应下,又带着几分迟疑地看向了还睡着的许璀,问道:“殿下,这位许乐师……要怎么处置?” “且由着他。”赵淑冷漠地说道,“这会儿送他去东苑吧——别吵醒了他。” 侍女应了一声“是”,然后便从这院子外面进来了人,轻手轻脚地把许璀抬到了步辇之上,然后就往东苑去了。 . 等到许璀醒来时候,天已经大亮。 他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素雅的床帐,然后便闻到了隐约的栀子花的香味。紧接着便是头疼——还有头重脚轻,他晃了晃脑袋,抬手抚上了自己的额头,只觉得自己的手冰凉的,贴着脑门上十分舒服。 大约是昨天吹了风所以发热。 他这么想着,然后便看到了自己身上皱皱巴巴的衣服,那些因为睡觉而褶在一起的地方,还是半潮湿的,散发着温泉水的硫磺味道。 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摸摸索索地从床榻上下来,赤着脚便朝着小厅走去了。 刚踏入了小厅,便有一个身材高挑的侍女上前来了,她向许璀笑道:“乐师昨天睡得可好?”不等他回答,她又道,“我是殿下派来伺候的您的,我叫深竹。” 扶着脑袋,许璀向深竹笑了笑,喊了一声“姐姐”。 深竹道:“姐姐可不敢当,乐师这会儿可要沐浴更衣?” 许璀看了深竹一眼,爽快地点了头,道:“正好一身都乱糟糟的,便先沐浴更衣吧!” 深竹有些意外许璀的态度,但也没有多说什么,便引着许璀到了旁边的屋子里面,里面整整齐齐放着洗浴的物事,还有一整套男子的衣裳。 “乐师有什么事情喊一声便是,我就在外面守着。”深竹道。 许璀点了点头,坦然地进去了房间中,便宽衣解带进了浴桶。 . 热水大约是早早就备下的,此刻许璀浸泡在浴桶当中,冷热适宜,到是让他觉得有几分清爽了。 头还是沉重,并且已经开始有了鼻塞的感觉,他把头埋进浴桶里面洗了一把脸,也没觉得自己这鼻塞有所缓解。 往后靠在了浴桶的边边上,许璀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这间屋子,里面一切陈设都很素雅,与昨日看到的那奢靡摆设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是哪里? 许璀昏昏沉沉地想着,身体泡在水里面的舒适感让他再次闭上了眼睛。 接着便是放松了四肢,开始慢慢地下滑。 然后“噗”的一声,被水给呛到,顿时被吓醒。 手忙脚乱地坐好了,外面深竹已经听到了动静,在扬声询问:“乐师怎么了?” “没……没事。”许璀鼻音比之前更重了一些。 “早饭已经准备好了,乐师一会儿出来便能用。”深竹又道。 许璀应了一声,索性从浴桶里面出来,擦干了身子,换上了放在旁边的那套孔雀绿的男衫。 . 也不知是赵淑特地吩咐的,或者是下人无心而为之。 这孔雀绿的男衫看起来格外风骚。 宽衣大袖的款式倒不怎么奇怪,这绿色上面用金线绣着低调奢华的纹样,穿上之后,从里到外都散发着一种轻佻风流的气质。 用干布仔仔细细地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这次许璀不敢大意了,一直擦到半干才停手,也没有梳起来,便只披在脑后,便出了房间。 . 深竹见到许璀,倒是眼睛一亮,含笑道:“乐师好相貌。” 许璀害羞地笑了笑,道:“多谢姐姐夸奖。” 深竹道:“今日殿下已经带人去了冀州,这十天半个月也不会回来。” 许璀愣了一下,有些忐忑问道:“那……殿下可说了我?” 深竹道:“这倒是没说的。” 许璀思索了一会儿,笑了起来,道:“那我就等着殿下回来就好啦!” 深竹笑笑,只道:“那乐师便先用了早饭吧!” . 用过了早饭,许璀问过了府里面的规矩,只觉得头越来越沉重,便回去床上重新睡下。 深竹也没多说什么,便只留了下人在东苑,自己也去做别的事情了。 她只不过是听从赵淑的意思过来看一看许璀,再安排一下他在东苑里面的住处,其余的因为赵淑并没有说,她也不打算多做。 在她看来,许璀这人年纪小,相貌好,又是个乐师,不过就是赵淑带回来的小玩意——尽管在许璀之前,赵淑从来也没有带回过小玩意——她们这些在赵淑身边伺候的人心里面早就有分数,实在不必大惊小怪,也不必赶着讨好,一切顺其自然便足够了。 . 许璀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 他揉了揉酸痛的腰背,感觉鼻塞更严重了。 去到小厅,果然就看到有午饭已经摆好,深竹也在那边等着。 食不知味地吃了几口,他便听深竹道:“方才清商阁的段老板递了帖子来要见乐师,我自作主张已经应下了,下午时候段老板就会来。” 许璀愣了一下,倒也觉得段清之来这一趟不奇怪,便点了点头,又谢过了深竹。 第6章 府中事 段清之不是头一次到长公主府来。 赵淑虽然冷硬,但并不是离群索居的孤僻性子,相反,她与朝中许多朝臣们的关系都很好,也常常会有宴饮之类的在公主府中举办,不管大家内心是否愿意,但只要是赵淑的宴会,每次也都是座无虚席的。于是作为清商阁的大老板,段清之是带着自己手下的乐伎舞伎们来过长公主府许多次的。 不过哪怕来了多次,这也是段清之第一次到东苑来。 在看到过得严严实实又蔫头耷脑样子的许璀时候,段清之把自己那一点乱七八糟的小心思抛开来,先是亲密地问了一句:“翠山,你这是怎么了?病了?” 许璀抬头看了一眼段清之,两人这样熟悉,也便没有客套,只指了指旁边的位置示意他坐。 “昨天晚上吹了风,衣裳又湿了,所以有些头疼鼻塞。”许璀瓮声瓮气道,“我改名字了,现在叫许璀,不叫许翠山了。” “早该改,在清商阁的时候就让你改来着,你自己不乐意。”段清之陪着许璀坐下了,“我过来问问你,你还回来么?你阁楼上那些小玩意,还要不要给你留着?” 许璀思索了一会儿,仿佛因为头重脚轻而有些迟缓。 这边段清之没得到许璀的回答,又道:“你可别被眼前的繁华迷了心,我在京中这么多年,见过多少人想抱着长公主的大腿呢,没一个得了善终。” “我不一样。”许璀的鼻音重,但也还有这少年人的骄傲,“我和他们都不一样。” “你说说,哪里不一样了?”段清之叹息了一声,“你还不如那些呢,那些是新科状元,风流才子,世家子弟,身份高,模样好,手段妙,你……说到底是个乐伎,三教九流之人,身份地位,哪一项能和那些人比?就连那些青年才俊们,公主都不放在眼里,凭什么把你捧在手心上?” 听着这话,许璀的脸色白了白,他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了。 “你别嫌我说话不好听,我好不容易把你从雍州带出来呢!”段清之道,“你也知道我的为人,我是不会害你的。“ 许璀沉默了许久,只低低道:“我明白的,段哥。” 段清之见他这样情形,也知道再多说也没用,只道:“你自己明白便是了,你向来是明白人,所以才会跟着我从雍州到京城来,是不是?哪怕你不想呆在清商阁了,我也情愿你找个更稳妥的地方,而不是这么……这么呆在长公主这里。” 许璀抬眼看向了段清之,倒是有些明白为什么他年纪轻轻能把清商阁给做大,做到如今京城最大的地步。轻叹了一声,他道:“我阁楼上那些东西,还得麻烦段哥帮我收着。” 段清之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等以后,或许还会找段哥去拿。”许璀认真道。 段清之有些明白了许璀的意思,他轻叹了一声,道:“你放心吧,我给你收着就是了。”一边说着,他伸手揉了揉许璀乱糟糟蓬在脑后的头发,故作轻松地戏谑道,“若是今后长公主在府里面,你可不能这么蓬头垢面的,这么一来,说不定被公主撞见一次,你就被赶出去了哦!” 许璀勉力笑了笑,道:“这是见段哥,所以才这么就出来了呢!段哥不是外人。” . 段清之走后,许璀重新裹着被子回去床上睡了。 他只觉得脑子昏昏沉沉,鼻塞又几乎让他无法思考。 傍晚时候,下了一场大雨,让人觉得凉爽了许多。 深竹带着人来摆了晚饭,然后到卧房门口来敲了敲门,道:“乐师起来吃点白粥吧!” 许璀瓮声瓮气地应了,毫无形象地从床上爬起来,随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拿了一根簪子挽在了头顶,便趿拉着鞋子出去了。 忽然见着许璀这样颓废的样子,深竹意外了一瞬,抿嘴笑道:“乐师怎的病了也不说?还是小厮见你睡了一下午,跑来跟我讲的时候,我才知道了。” 许璀恹恹道:“一点小小风寒,这大热天的,捂着出一身汗就好了。” 深竹笑道:“这怎么行?我已经让人请了太医过来,一会儿就给乐师看看。” 许璀看了一眼外面,此刻已经是晚上了,连最后一抹日光都已经敛入了地平线,一轮明月正挂在树梢上头。“这么晚了。”许璀推却道,“实在不必兴师动众,不过一点点小毛病,过两日自己也就好了。” “府上常备着太医呢,乐师就不必推辞了。”深竹笑着说道,“专门给乐师做了清淡的饭菜,我去门口迎着太医过来。” 许璀见深竹这样坚定,也不再多说什么,脚步沉沉地走到了小厅去吃了一些饭菜,吃到半途只觉得口中没有味道,便放下了碗筷对着窗户外头发起呆来。 不一会儿深竹就带着太医进来了。 白胡子的老太医有一张严肃的脸庞,他盯着许璀上下看了看,皱了眉头,嘟哝了一句:“怎么找了这么个瘦弱得仿佛小鸡一样的郎君?” 许璀还没回过神来,旁边的深竹噗嗤一笑。 深竹道:“这话老大人可别在殿下跟前说,小心殿下又把老大人送回宫里去了。” 老太医吹胡子瞪眼:“她敢?我当年把她从尸体堆里面刨出来呢!” 深竹哈哈笑起来,道:“那您和殿下去说,看殿下是个什么反应。” 老太医哼哼了两声,道:“我才不去倚老卖老。”一边说着,他命许璀伸出舌头看了看,又拿了脉枕出来看脉,最后道,“不过是着凉染了风寒,不是什么大事。”说着,他看向了许璀,语气温和了一些,“若想吃药,我便给你开药,若怕苦,多多喝热水便是了。” 许璀心思还留在深竹说的那句“从尸体堆里刨出来”,一时间根本没注意到老太医说什么,只兀自出神。 老太医见许璀不理他,便看向了深竹:“这是开药,还是喝水?” 深竹便道:“开药吧,好得快些。省得殿下回来了,乐师还病着。” 老太医也不含糊,从药箱里面摸出了纸笔便龙飞凤舞地写了药方,递给了深竹:“早晚服用,吃清淡些便是了。” 深竹接过了药方,便向许璀笑道:“乐师放心吧,我们的老大人医术高明,这一副药吃下去,没几天就好啦!” 许璀猛然回过神来,想要拒绝吃药,但只见深竹已经回头就把药方递给了外头的下人去煎药了。 . 这位老太医的药的确是有用的,晚上喝了一碗,至少是头不疼了,鼻子也不再是塞着无法通气,虽然喉咙还有些不舒服,但比起之前的昏昏沉沉,不知好了多少。 等睡了一晚上起来,便觉得好了大半,几乎是脱胎换骨了一样。 许璀琢磨着赵淑还在冀州没有回来,自己在公主府也不能四处溜达,便直接找了深竹把自己的琵琶给讨要了过来,又从书架子上面找了一本琵琶谱,认认真真对着练习了起来。 老太医溜溜达达地到东苑来看自己的药效是否惊人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许璀认认真真坐在窗户底下弹琵琶的样子。 他驻足听了过了一曲《十面埋伏》,等到乐声止了,里面许璀开始有擦鼻涕的声音,才摸着胡子走了进去。 “小郎君看起来弱不禁风,曲子里面却有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老太医说道,然后便见许璀回过头来,扑面一个喷嚏给打了出来。 “老大人……对不住!”许璀手忙脚乱地先把自己心爱的琵琶给放下,然后又用手巾擦了擦自己的脸,然后急忙拿了干净的手巾给老太医,“您擦擦?” 老太医哈哈一笑,倒是不以为意了,接过手巾捏在手里,和蔼笑道:“你吃了药,可好些了?” 许璀忙道:“已经好很多了,今天鼻子都没有塞过。” 老太医道:“年轻人,也别仗着自己年轻就不爱惜身子——” “是……是。”许璀应了下来,忽然又想到了昨天从老太医口里说的那句话,便壮着胆子问道,“老大人……与长公主认识很久了吗?” “那当然很久了。”老太医在旁边坐下了,“我当初是随军的太医,公主带兵,那都是好些年前的事情了。” “啊……那的确好久了。”许璀算了算年份,面上露出了一些惆怅。 “怎么问这个?”老太医摸着胡子有些好奇,“你怎么会到府里来?你是来给我们殿下当面首的吗?你看起来也太小了一些,还没有二十吧?你行不行?” 许璀听着这么一连串的问题,起先还好了,听到最后,便有些面红耳赤。 “老大人……我马上就十七了……已经长大了……”他艰难地说道,“我……我是爱慕殿下才来殿下身边的……不是、不是来当面首的……” “唔?”老太医胡子翘了翘,“郎君小小年纪,很有志气。”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 第7章 殿下回来了 有老太医开药,许璀的风寒来得快去得也快。 等到风寒痊愈了,他也还是安安分分地呆在东苑,每天不是对着琴谱练琵琶,便是倒头大睡,好像一只慵懒的猫,懒得有些过分了。 深竹来给他送晚饭的时候笑道:“乐师也太自在了些,昨儿老大人跟我说,他过来找你讲话,说着说着你就开始打瞌睡,气得老大人抢了你的琴谱就走了。” 许璀不以为意,只笑道:“瞌睡来了哪里扛得住?老大人絮絮叨叨说那些从前的事情,我又听不懂——姐姐,你和老大人说一说,谈点花花草草也好呀,那些古早的事情,听得一头雾水了。” 深竹抿嘴一笑,道:“那是多少人想听还听不到呢。” 许璀目光沾在了桌子上那三菜一汤上面,那碧绿的莼菜汤,喷香的红烧肉,白嫩嫩的藕带,闻着就很酸爽的凉拌茄子……他兴致勃勃地从饭桶里面盛了饭,只随口回了深竹的话道:“我听那些做什么?听了也没用呀!”说完,他便伸了筷子去夹了红烧肉,一脸满足地咬了下去。 深竹无语了片刻,只好先退到了旁边去。 许璀不去管深竹究竟怎么想,只认认真真开开心心地吃了个饱食餍足,然后帮着深竹把碗筷也收拾了,便摸着圆圆的肚子准备在院子里面溜达几圈了。 见深竹拿着食盒还没有走的意思,许璀略想了想,道:“深竹姐姐能和老大人说,把琴谱还给我吗?” 深竹笑了一声,道:“从前到咱们府上来的人,都恨不得能和老大人关系好一些呢。” 许璀仿佛有些苦恼,道:“可是……我是因为爱慕殿下来的,为什么要和老大人搞好关系呢?我又不喜欢男人……就算喜欢,也不会喜欢这么老的白胡子老大人呀……” 深竹听着这话,真的忍不住笑了起来,只道:“我明天就把你的琴谱送回来。” 许璀高兴道:“那太谢谢深竹姐姐啦!” 深竹深深看了许璀一眼,又道:“若乐师觉得府里面憋闷,也不用总留在府里面。” 许璀眨了眨眼睛,天真无邪地笑道:“可我是因为爱慕殿下才来的呀,为什么要觉得憋闷,为什么要走呢?” 深竹愣了一会儿,也不知怎么回答,只好笑了笑。 . 深竹走后,许璀便绕着东苑中那假山花圃认认真真地遛弯消食起来。 有些事情,他想得很明白。 他是为着赵淑来的,那便一心一意地等着赵淑就好了,其他的事情,其他的人,他现在没必要去理会,也不能去理会。 . 绕着假山花圃走了二十圈,走得一头大汗了,许璀便回去了房中沐浴更衣,躺倒了床上,随手拿了一本书来看。 看着看着,困意来袭,便直接倒头睡去了。 除却这些小小的插曲,许璀在长公主府中的日子可算过得十分惬意了。 他颇有几分随遇而安的意思,在东苑里面优哉游哉。 就这么过了十天半个月,眼看着要中秋了,赵淑便从冀州回来了——不过回来的时候恰好是深夜,许璀已经熟睡,所以他并不知晓。 风尘仆仆的赵淑进到了公主府中,首先便是把老太医叫来了。 老太医睡眼稀松地来到了前厅,看到赵淑的时候,先是吓了一跳,瞌睡一下子全都醒了。 “殿下脸色怎么这么差?”老太医问道,便上起来要给赵淑看脉。 “在冀州遇到劫匪。”赵淑轻描淡写道,“腿上中了一箭,在冀州已经处理过了,不过还需要你再帮忙看看。”一边说着,她也不怎么避讳,就把伤处露出来给老太医看了,“箭矢上没有毒,当时已经查过了,只不过这一路来回奔波,伤口仿佛没怎么长好。” 老太医仔仔细细地看过伤口,认真道:“当时给殿下处理的人倒是做得极好,殿下只要好好休息,不要再东奔西跑,休息几个月也就好了。” 赵淑压根儿没理会这话,道:“你给我开点涂抹的药来,出入有肩舆步辇,也用不着怎么费力走路。” “可不能不听我的话,我可是大夫。”老太医固执道,“以前背上那也就罢了,旁人看不到,这腿上的伤若长不好,将来走路一瘸一拐怎么办?” 赵淑嗤笑一声,道:“我都不在意了,你在意什么?” 老太医语重心长道:“殿下总不能就这么光棍一辈子吧?将来总得着个驸马的。这一瘸一拐的,能找到什么好男人呀……” 赵淑目光暗了暗,冷笑道:“没有驸马,我才乐得逍遥自在呢!” 老太医说不过赵淑,只好道:“我一会儿给殿下调配膏药。” 赵淑听着这话,面上神色松快了一些,道:“也从冀州给你带了些你之前想要的药材,一会儿让人送你院子里面去。” 老太医一听这话便高兴了起来,像老小孩一样,道:“那可好,还是殿下惦记着我这老东西。”顿了顿,他又想起了东苑的许璀,便道,“殿下留在东苑那小面首,要不让他来伺候殿下?殿下……虽然这话你不爱听,但男女之事阴阳调和……也不能总……” 赵淑面无表情地看着老太医,一直看得他悻悻然闭了嘴,然后才道:“知道我不爱听,就不要在我面前说。” 老太医像顽童一样吐了舌头,便拿起了药箱起身,准备去药房给赵淑配药了。 . 这边赵淑看向了等在门口的管家罗白,问道:“东苑那个……许璀,还留在东苑?” 罗白忙道:“是,是深竹在照顾着一日三餐。” “叫深竹过来。”赵淑闭了闭眼睛,往后靠在了软垫上面。 不一会儿,深竹便过来了,先行了礼,然后便站在了一旁。 “许璀这些时日在东苑怎样?”赵淑问道。 深竹愣了一下,这问题她乍一听只觉得无法回答,但赵淑并没有更多的指向,她也只好硬着头皮开了口:“许乐师最开始那两天染了风寒,找了老太医来看过,之后便是老老实实在东苑,每天除了练琵琶就是睡觉。奴婢也听从了殿下的意思,向他提出了如果觉得府里面闷,可以直接离开,但乐师只说不闷……” “他见过季秉辰了。”赵淑睁开了眼睛,季秉辰是老太医的名字,在府里面,也只有她会对这德高望重的老太医直呼其名,“季秉辰那关不住的嘴,没有絮絮叨叨说些不该说的话?” 深竹苦笑道:“老太医倒是想说,不过奴婢见着的好多次,乐师都是听着听着就打瞌睡,倒是把老太医给气着了,后面也就不了了之。” 赵淑轻笑了一声:“倒是个妙人。” 深竹有些拿捏不准赵淑是什么意思,于是只好不说话。 赵淑又道:“你回去和许璀说,这会儿让他来伺候。” 深竹惊讶了一瞬,下意识看了一眼墙边的更漏,见赵淑并不是商量的语气,便只好应了下来,转身便往东苑去叫醒了许璀。 . 睡梦中被叫醒的许璀双目迷蒙。 他迷迷糊糊看着深竹的脸,然后往薄被里面缩了缩,声音小小的却带着拒绝的意味:“深竹姐姐,大半夜的正是睡觉的时候,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 深竹看着眼前好像一只小猫儿一样的许璀,强忍了自己那怜香惜玉的心思,冷硬地拉了他的被子:“乐师,殿下回来了,正要你去伺候哦!” 这话一出,许璀的眼睛一亮,整个人都清醒了:“殿下回来啦?”不等深竹回答,他已经坐了起来,整个人称得上是神采奕奕了,“殿下怎么这个时候回来啦?殿下要我去哪里伺候?我要给殿下来做一碗汤吗?” 深竹拉着许璀从床榻上下来,又帮着他穿戴整齐,口中道:“殿下没说那么多,就说让你过去。” “这就走这就走。”许璀把自己披散在脑后的乌发在头顶挽起来,便跟着深竹见赵淑了。 七弯八绕地走了一大堆路之后,许璀觉得眼前的院落看起来有些熟悉,再定睛一看,便是他进长公主府第一日时候,见到的那有着温泉的小院了。 许璀忽然心一凛,脚步一乱,竟然同手同脚起来。 深竹见他突然之间这样怪模怪样,只觉得好笑:“怎么都走到这里,就好像紧张起来了?” “我……我不紧张。”许璀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来。 深竹笑了笑,也不多问什么,只带着许璀进去了那温泉小院,然后自己退到了院子外面。 . 许璀有些战战兢兢地进去了这院子,再一次看到了那些穿着薄纱衣裳的侍女们。 为首的侍女冲着他笑道:“乐师来啦,殿下在里面等着你哦!” 许璀又惊又喜,先谢过了这一位侍女,然后小心翼翼地进去了屋子里面,埋头走过了那层层纱幔的回廊,一抬头,就看到了一双光洁细嫩的腿,匀称修长,美中不足的是膝盖之上绑着绷带,且绷带还透着血迹。 “殿下受伤了?”这一瞬,许璀所有的纠结和拘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样的一个问句脱口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  被一个过期的鸡蛋给放倒了嘤嘤嘤…… 无限拉肚子…………肚子疼胃疼和厕所缠绵不休无法分手…… 于是更新拖到了现在……实在是抱歉嘤嘤嘤…… 第8章 故旧之人 “过来。”赵淑翘着腿,懒洋洋地靠在贵妃榻上,手里翻着一本薄薄的书册,也并没有看许璀一眼。 许璀只盯着她腿上的伤处,快走了两步,来到了她的面前来,又问道:“殿下怎么会受伤了?” “好轻佻的小郎君,进来之后只盯着我的腿看。”赵淑放下了手中是书册,似笑非笑地抬眼看向了许璀,“小小年纪,怎么不学好?” 许璀被这话一噎,脸红了一红,把自己想说的话顿时给忘了个干净,只结结巴巴地辩解了起来:“我……明明……明明是殿下……” “是我的错?”赵淑戏谑地看着他,用脚尖点了点贵妃榻旁边的绣墩,示意他坐下,“听说我刚走你就病了一场,身娇体弱呀小郎君。” 许璀默默过去坐了,端端正正地看向了赵淑,认认真真道:“是因为那天吹了风,我平常身体可好了。” “是吗?”赵淑轻描淡写地把没有绑着绷带的那一条腿搁在了许璀的大腿上,然后便看到面前俊俏的小郎君身子僵硬,脸红得好像胭脂一样,“如果不是心虚,你为什么会脸红?” “殿下……殿下总是调戏我!”许璀憋屈了一会儿,指控中带着小小愤怒地瞪向了赵淑,“殿下心思不正!” “哦?我哪里心思不正?”赵淑斜歪在旁边的靠垫上,吊儿郎当地笑,“明明是你心思不正呀,你第一次见我就赖在我身边不走,还说爱慕我,怎么反过来说是我心思不正?” “但……但……我和殿下还不是那种关系……殿下和我……”许璀被赵淑这么绕了一下,便有些语无伦次起来了,最后索性破罐子破摔,“殿下……殿下欺负我!” “唔?是这样欺负你了?”赵淑目光中闪过了一些戏弄的神色,用脚尖点了点许璀的胸膛,又灵巧地挑开了他原本便没有系得很紧的衣襟,落在了他温热的小腹上。 许璀手忙脚乱地要躲闪,但看着赵淑另一条受了伤的腿,又不敢太大动作,只委屈巴巴地看向了赵淑:“殿下为什么欺负我……” “你为什么要留在公主府?”赵淑不紧不慢地问着,脚尖仍然是一路往下的,仿佛是漫不经心,又仿佛是早有预谋。 “我爱慕殿下!”许璀有些慌乱了,他想站起来,却被赵淑一用力,给灵巧地一用力,坐回了绣墩上面,“殿下不要这样……” “男人有时候会说谎。”赵淑慢慢悠悠地说着,脚尖停在了那敏感的位置,语气平静,“越是把喜欢和爱放在嘴上的男人,花花肚肠便越多。你要对我说实话吗?小郎君。” 许璀瞪大了眼睛,想退缩又不能,只恨自己怎么没有穿得更严实一些,更恨这京城的衣裳太过风流,一时间他呼吸粗重,又十分委屈,最后狼狈地从绣墩上跌坐到了地上,眼泪汪汪地看向了赵淑:“殿下欺负我。” “翻来覆去就这么一句。”赵淑仿佛有几分扫兴,“你到我身边来,难道就真只是爱慕我?” “是,我爱慕殿下。”许璀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裳,声音是委屈的,“殿下为什么不相信我。” “我从未见过你……你也应当从未见过我。”赵淑的语气冷漠,“你从哪里来?你为什么要爱慕我?你又为什么爱慕我?” “我见过殿下!”许璀急忙说道,“我还在雍州的时候,就见过殿下了!” 赵淑挑眉:“雍州?我在雍州的时候,你还只是个小孩吧?那可是六年前的事情了。让我想想,那年你才十岁,你见过我,然后十岁的小屁孩一见钟情?”说到这里,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于是哈哈笑了起来,“小郎君,来想个更好的说辞,如何?” “殿下那个时候救了我!”许璀抬头看着赵淑,目光灼灼,“也许殿下自己不记得了,但我是记得的!殿下在落月泉边上,把我从水里面捞起来了!” “嗯?”赵淑露出了一个思索的神情,好半晌才又露出了一个诧异的神色,“那你不应该已经死了?” “没有死……我活下来了……”或许是说到了情深处,许璀的眼泪就开始往下掉,“我阿爹说我差点儿死了,殿下还留了银钱给阿爹好处理我的后事,殿下走了好几天之后,我高烧退了,就活下来了。” “福大命大之人啊。”赵淑脸色重新淡漠了下来,收回了腿,换了一个姿势,向前倾,靠在了小几上,“起来坐下说话吧,省得看起来是我欺负你一样。” “殿下就是欺负我了!”许璀愤愤地坐下,面露指控,“殿下玩……弄我!” “玩弄?”赵淑目光往他身上扫了一扫,意有所指地勾了勾唇角。 许璀急忙换了个十分拘谨正派的坐姿,又重新理了理衣衫。 “这样就不好啦,像个贞节烈女。”赵淑懒洋洋笑道,“显得我好像一个恶霸一样,小家伙,你就这么从雍州到了京城,是怎么折腾到遇到我的那天?按照你这么……小白兔一样的做派……早该有那怜香惜玉的人把你带走了吧?” “我都拒绝了!”许璀骄傲地说道,“我心中,我眼里,只有殿下一个人!” . 赵淑听着这么一句话,看着面前丰神俊朗的少年郎,却不自觉地想起了从前的事情——或许是她的错觉,又或许是男人在说情话的时候总是相似的——她想起了萧胥。 她在萧胥口中,听过一模一样的情话,或许还要更肉麻一些,也更动情。 萧胥曾经也这么对她说过。 他说:“我只喜欢阿淑一个人啊,你看在西京,有这么多女子爱慕我,可我统统都不放在眼里的,我眼里只有阿淑一个人,也只喜欢、只爱慕着阿淑一个人。” 他说:“阿淑就算欺负我,我也喜欢你。” 他说…… . “殿下怎么了?”许璀见赵淑许久没说话,于是开口问道。 赵淑猛然回神,摇晃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又觉得有些好笑,许璀怎么可能像萧胥呢?完完全全的两个人,完完全全的不一样。 “殿下……怎么受了伤?”许璀平静了下来之后,又重新问到了这个问题,“殿下不是去冀州了吗?难道有什么意外?” “一点小事,没什么大不了。”赵淑淡淡道,“这也不过是小伤,过几个月就好了。” “可是……可是伤在这里,若是恢复得不好,将来走路就不方便了。”许璀认真地说道,“殿下要爱惜自己啊!” 赵淑沉默地看了许璀好一会儿,只道:“我知道,你不必多说了。” “殿下是不方便沐浴吗?要我去找外面的姐姐们进来帮忙吗?”许璀渐渐放松下来,语气也轻快了许多,“殿下脸色也不太好,要不要叫人给殿下做点药膳补一补?” 赵淑心思转回来,只笑道;“我叫你来,不就是让你来帮着我沐浴的吗?小家伙,你口口声声说爱慕我说要来伺候我,可一次也没有过呢!” 许璀眨了眨眼睛,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起了身,一弯腰就把赵淑打横抱了起来,往温泉的汤池走去了。 “力气不错,是个男子汉了。”赵淑揽住了他的脖颈,然后看到他的脸一层一层又泛红了起来,“怎么这么容易害羞?” “哪……哪里有害羞……”许璀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那是因为我太重了,你已经抱不动?”赵淑把头靠在了许璀的肩膀上。 “没有没有,殿下很轻。”许璀被她那盈盈一靠靠得目光有些游移了。 . 的确不像。 赵淑伸手捏了捏许璀的脸颊,满意地看着这个小小的少年郎炸毛一样加快了步伐,又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放在了温泉的池壁边上。 萧胥不是这样的人,也不会做这样的事。 赵淑看着许璀忙忙碌碌地找来了布巾等物,又取了铜盆过来,打了水耐心细致地给自己擦受伤了的那条腿。 大概是自己真的想多了。 赵淑伸手,挑起了许璀的下巴,对上了许璀疑惑的眼神。 . “深竹说,季秉辰和你关系很好,对你说了很多事情。”她故意断章取义地说道。 许璀愣了一下,反问了一句:“季秉辰是谁?” “太医。”赵淑唇角往上勾了勾,“你都不知道太医的名字?” “他……老大人……也没说啊……”许璀露出了一个茫然的眼神,“而且老大人说的那些我都没兴趣听,还不如我练一练琵琶呢……” “为什么没兴趣呢?”赵淑问道。 许璀认真道:“老大人说的那些府里面的关系,还有殿下从前的事情,还有那些朝中的事情,我听不懂。我到府里来,也不是为了听这些事情的呀……” 赵淑忍不住笑了起来,摸了摸许璀的脸颊,没有说话了。 . 的确不像。 这么天真无邪心思简单的少年郎,不会是那笑里藏刀口蜜腹剑的萧胥。 . 这时,罗白在外面扬了声,道:“殿下,宫中来了人。” 赵淑下意识看了一眼墙边的更漏,挑眉:“谁派来的?” “是……是圣上派来的。”罗白道,“人已经到了,就在前厅等着呢!” 赵淑敛眉,静默了许久,道:“让他等着吧!” 罗白在外面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 许璀看向了赵淑,一团天真地问道:“殿下去不见圣上派来的人吗?” 赵淑好笑地看着许璀,懒洋洋道:“你知道那是什么人?你不是说爱慕我吗?还要我去见?” “是什么人?”许璀疑惑地问道。 赵淑支着脑袋想了想,道:“大概不是什么名门世家公子,就是什么才华满腹的郎君吧!” 许璀猛然明白过来,继而睁大了眼睛。 赵淑看着他,戏谑道:“你还想我去见吗?” 许璀挣扎了一会儿,道:“但是不能违逆……不能违逆圣上的意思呀……” 赵淑哈哈笑了起来,又伸手摸了摸许璀的脸颊——她发现自己这个动作越来越习惯了——她道:“管那些呢,先晾在哪里就是了。今天不是让你来伺候我了吗?我还去见那些人做什么,对不对?” 许璀先是茫然,随后立刻回过神来,又是红了脸,好半天才支支吾吾道:“我……我的确可以伺候殿下。” “你这样贞烈的小郎君,不敢强迫你的呀!”赵淑笑了起来。 “才、才不是贞烈啊!!!”许璀纠结地怒吼了一声。 .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哟~~~~等会来看呀~~~~~ 第9章 驸马 正厅中,一双年轻郎君端坐在椅子上,他们都穿着月白的衣裳,都是风度翩翩,都是风姿卓绝,也都是面容孤傲矜持的样子。 罗白从温泉小院回到了正厅,见那两位还在厅中坐着,在外面思索了一会儿,才走进去厅中,不紧不慢道:“殿下这会儿还在沐浴,恐怕过不来了,两位若能等,便在这儿等一等,若觉得天色已晚,也可以自行离去。” 其中一位身材稍微壮实一些的郎君抬眼看向了罗白,含笑道:“我原本就是仰慕殿下,今日既然有机会能来这里,自然是不会走的。”说着,他顿了顿,看向了旁边削瘦一些的郎君,笑道,“范兄呢?” 称为范兄的这位郎君也笑了笑,道:“我与周兄一样,便在这里等着殿下好了。” 罗白面色不惊地应了一声,看了一眼墙边的更漏,已经快四更了。 他退到了厅外,命下人伺候好,然后便准备再去问一问赵淑的意思。 如若是寻常人家的公子郎君,他此刻可能已经客客气气地把他们给送走了,但今日来的这两位却并不行,范宥是范太师范选的幼子,周金雁是骠骑将军周恒昉的幼子,周恒昉和范选都是圣上赵均的心腹,也都是不能得罪的人。 罗白一面打着腹稿,一面匆匆往温泉小院走去。 厅中,周金雁扫了一眼外面的下人们,向范宥道:“长公主大约是不会来见我们的。” 范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点了头,道:“这一两年的,如我们这样没有被直接扔出去的,已经算好了吧?长公主脾气不好,也就只有陛下还心心念念要给公主找驸马呢……” “那不一样。”周金雁笑了笑,“我们陛下当年能从西秦回来,全靠着长公主殿下呢,他们又是亲姐弟,这份感情,寻常的姐弟都比不了的。” “那是比不了,若不是这份姐弟情在,长公主殿下拿什么在朝廷里面以一个女人的身份站稳了脚跟还嚣张跋扈到如今?”范宥的语气是嘲讽的,“今日我们在这里低三下四,也都不过是因为陛下对长公主殿下的纵容罢了。” “这话若是让长公主听到了,恐怕太师要有苦头吃。”周金雁耸了耸肩膀,“你可别太口无遮拦了。” “既然说了就没有害怕的。”范宥倒是硬气,“这话我爹也说过,长公主恐怕也听过许多次了。” 周金雁家里是武将出身,倒是与范宥的看法不一样,毕竟他爹周恒昉当年还是跟着赵淑一起打过仗的,对赵淑的本事的确佩服,于是只道:“你们是看得太偏颇了,想想这天下是怎么平定,最难啃下来的西秦是怎么打下来的,再想想如今陛下所为,也会觉得再怎么对长公主好都不为过吧!” “啧,那是陛下有情义。”范宥不以为意地撇嘴了。 周金雁不欲与他再争辩,只起了身,慢悠悠地踱到了门口,抬头去看外面的月亮——已经逼近中秋,月亮已经很圆了。 . 温泉小院中,许璀认认真真地给赵淑擦了一条腿,然后便在赵淑的调笑之下,也硬是出门去喊了侍女进来帮忙她擦洗身子,然后自己站在重重纱幔之外,只能看到赵淑一个朦胧身影的地方,静静地等待着。 水声稀里哗啦的,侍女们做事自然是又快又好,不多时,赵淑便吩咐了侍女们退出去,然后扬声叫了许璀过去。 许璀低着头走过去,便见赵淑大大方方地向他张开了双臂,道:“来,抱我过去吧!” “好、好的……”许璀脸上烧了一阵,弯腰抱起了赵淑,便重新回到了那贵妃榻那边。 “你到底在害羞什么呢?”赵淑笑着问道,“你有时那样坦荡,有时又这样拘谨,简直好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了。” “我……我为了殿下着想。”许璀红着脸认真地说道,“这世上对女子颇多苛责,我……我不能随便坏了殿下的名声。” “我可不觉得我有什么好名声。”赵淑歪在了靠垫上,慵懒地笑了笑,“不都说我是心狠手辣的女人么?还有传说我养了满满一个公主府的面首,并且生活奢靡淫.乱,所以才迟迟没有驸马。” “那都是胡说的,我知道他们都是胡说的!”许璀异常认真道,“那些都只是诋毁殿下的,因为他们嫉妒殿下是一个女人,还能在朝中风生水起手握大权,不仅在朝中有能力,还能带兵打仗,并且还能受到圣上的信任和重视,所以他们猜疑嫉妒!” “咦,这么看来,你也并非对朝中的事情一无所知嘛!”赵淑挑眉,伸手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示意许璀过来坐,“看来也不是一个呆呆傻傻的小郎君。” 许璀有些扭捏地在赵淑旁边坐下了,然后便不知把自己的手放在哪里,只好捏着自己的袖子,摆出了一个别扭又奇怪的姿势来,口中道:“我……我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这些事情,随便打听打听也就都明白了……” “你这是什么姿势,你为什么揪着你的袖子?”赵淑好笑地拉了拉他的袖子,也没理会他到底在解释什么,“你平常就这么坐?” “不……不是。”许璀此刻与赵淑挨得近,便更加紧张了一些,“殿下能把领口拉一拉吗……” 赵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领口,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道:“我见过清商阁的舞伎乐伎们,里面的女人领口比我这个要低太多了。难道你每每见着她们,都让她们拉一拉领口么?” 许璀的目光无处安放,只好看向了远处的纱幔,然后道:“那……我都避着她们……” “看着我。”赵淑捏了捏他的下巴,迫使他低头看向了自己,“你一直说你爱慕我,你要伺候我,我给你一个机会,如何?” “殿下……殿下不是已经一直在给我机会了吗?”许璀不得不看着赵淑的时候,便选择了看着赵淑的眼睛,两人四目相对,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暧昧了。 “但你之前一直没有做好。”赵淑的声音些微有些沙哑,“我大度地一直在给你机会……我再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再做不好,我就把你赶出去。” “我……我能做好。”许璀仿佛被迷惑了一样,斩钉截铁地说道。 赵淑轻笑了一声,道:“我明天会进宫,进宫对陛下说,说让你来当我的驸马。” “啊????”许璀吓得张大了嘴巴,几乎都不知如何思考。 “你不是爱慕我吗?难道不愿意?”赵淑松开了他的下巴,轻轻笑着,“这可是京中许多男人想都想不到的好机会。” “我……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啊!”许璀急忙道,此时此刻他的欣喜几乎已经飘到了天上,他小心翼翼地看着赵淑,仿佛生怕她会后悔,“但是……但是殿下怎么会……” “因为我觉得你这样贞烈的小郎君……很有意思。”赵淑口中在笑,目光深处却是冷的,“而且如果我有了驸马,陛下就没有理由再往我的府上送人了。” 许璀听到了后半句话,已经飞上天的心忽然落到了地上——也落到了实处。 “怎么,听了实话就不愿意了?”赵淑揶揄地看向了他。 许璀连连摇头,只一脸感激地看着赵淑,道:“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能做驸马,能和殿下在一起,无论殿下是怎么想,我都是愿意的!” 赵淑嗤笑了一声,捏了捏许璀的下巴,又不说话了。 许璀见状,又忐忑问道:“殿下不会后悔吧?” 赵淑哼道:“我既然已经说出口的话,当然是不会后悔的。” . 这时,罗白又到了屋子外面。 他敲了敲窗户,道:“殿下,今日来的两位郎君都还在厅中等着,殿下要去见一见吗?” 赵淑皱眉:“竟然来了两个?” 罗白忙道:“是范太师的小郎范宥和骠骑强军的小郎周金雁。” 赵淑冷笑道:“把范宥轰出去,让周金雁等一等。” “啊?”罗白愣住了,“这样会不会……会不会不太好?” “没什么不好,有本事他让范选上门来与我理论!”赵淑生冷道,“你就照我的意思去办便是。” 罗白无法,也只好应了下来,转身便又往正厅去了。 . 许璀听着赵淑与罗白的对话,听着听着便皱了眉头,一直等到罗白走了,才欲言又止地看向了赵淑,道:“殿下……殿下难道是想让周郎君……也留下?” 赵淑原本是一肚子火,忽然听到许璀问了这么一句,便是忍不住一笑,火气消了大半,道:“留下他做什么?难道我还能招两个驸马?”一边说着,她看着许璀脸上那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剩下的那一点火气也都消散了,“你别想那么多,周恒昉与我的关系好,我当然要看顾他的面子。范选向来与我不对付,我为什么要好脸色对待他?” 许璀连连点头,道:“那我这会儿抱着殿下过去吗?” 赵淑好笑道:“府中行走自然有步辇,哪里需要你来抱?” 许璀傻愣愣张了嘴,仿佛没想到这一层,只道:“我……我没想到还有步辇呢……我从前都没有用过的……” 赵淑再一次笑着捏了捏许璀的脸颊,他的脸小小的,其实并没有什么肉,削瘦的下巴——这大约是十六七岁的少年郎的共性了,正是长个子的时候,所以有着一种几乎是迷惑人的蓬勃生命力。 . 十六七岁的少年郎……那时候,萧胥也是十六岁。 猝不及防地,赵淑再一次想到了那个她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忘了的遥远故人。 萧胥十六岁的时候,也正是对她表白心意的年纪。 那时候她把一颗真心交付给了他,然后他说他会好好收藏…… . 晃了晃自己疲惫的脑袋,赵淑有些奇怪为什么在这样一个晚上总会想起从前的事情。 她回过神来时候看到的是许璀担忧的目光。 他问:“殿下是不是累了?那要不要先休息?殿下刚从冀州回来,也是还没有休息的吧?” 赵淑恍惚笑了笑,道:“没什么,我去见一见周金雁,然后便上朝,回来之后就能休息了。” “还……还要上朝吗?”许璀皱起了眉头,“殿下晚上才回来呢,不好好休息一日就上朝吗?而且殿下的腿还有伤,这个时候怎么能去呢?” 赵淑道:“不过一点小小的腿伤,有什么了不起呢?冀州的事情比我的腿伤更重要,何况折子我已经连夜送进了宫中,早朝之上,可是有一场硬仗要打的。” 许璀十分担忧,道:“那要不要请老大人来给殿下开些提神的药?否则在朝上熬不住了怎么办?” “偏生就是你想得多。”赵淑笑着摸了摸许璀的脑袋,“好啦,你安心去休息吧,好好在东苑等着圣旨,然后呢就好好梳妆打扮,对镜贴花黄,准备来当我的驸马啦!” “殿下!对镜贴花黄不是男孩子做的事情!”许璀一下子就被赵淑带歪了重点,愤愤嘟了嘴,“殿下调戏我!” “你这么娇嫩的小郎君,和小娘子不是一样的吗?”赵淑哈哈笑了起来,“又会害羞,又会嘟嘴,你会不会撒娇?” 许璀瞪了一眼赵淑,扭过身子不吭声了。 “难道生气了?”赵淑此刻倒是真觉得许璀十分可爱了,她拉了他的手——他的手是柔软细长的,比自己的手还要细嫩几分——然后与他十指交握,“小驸马,你要是总这么生气,我得花多少力气来哄你呀!” 许璀扭扭捏捏地与她交握,转过身子来,哼哼唧唧道:“我……我没生气……” “那刚才怎么瞪我?”赵淑含笑道,“难道我看错了?” “殿下不能因为我爱慕殿下,就总欺负我……”许璀这么说着,却与赵淑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我喜欢殿下,爱慕殿下,心里……心里只有殿下一个人。殿下如果欺负我……我便无人可诉说……” 赵淑一怔,脸上的笑容淡了淡,只伸手捏了捏许璀的脸颊,没有说话。 “但……”许璀又慌张了起来,“但我……我我……我喜欢殿下欺负我……” “口是心非的小东西。”赵淑见他这样自相矛盾,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 罗白到了正厅,看见范宥和周金雁两人还在厅中,又想起了赵淑的话,便硬着头皮带着人走了进去,并且直直就走向了范宥。 “范小郎君,我们殿下请您先回去。”罗白客客气气地说道。 “什么?”范宥一愣,顿时勃然大怒,“她敢?我是陛下请我过来的!” “范小郎,请吧!”罗白在公主府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也多了,虽然平常总是客气的时候多,但面对范宥这样的,也不会有什么退缩。 范宥见罗白身后的侍卫已经面色不善地围了上来,气焰顿时灭了一半。 周金雁在旁边看着,此刻便上前来,道:“要不我和你一起走吧?” “不必,既然殿下让我走,我走便是了!”范宥掷地有声地扔下了这句话,气哼哼地就往外走去。 周金雁有几分无措地看着范宥的背影,又看向了罗白:“殿下没让我回去?” 罗白道:“殿下一会儿就过来了——殿下半夜才回来的,总得收拾一二。” 周金雁还是有些担心:“范宥……殿下怎么不见了?” 罗白道:“您一会儿可以直接问殿下。” 周金雁听着这话便闭了嘴,不再多追问下去了。 . 过了许久,久到周金雁都觉得天都快亮了,终于外面有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起了身,走到了门口,按看到赵淑在步辇上往正厅来了。 前前后后的侍女侍卫,身上穿着的朝服,还有整整齐齐的头面妆容,这几乎都是在告诉周金雁,已经到了上朝的时候,赵淑只不过是过来与他随口说两句话,圆一下圣上赵均的面子。 果然,赵淑见到周金雁,都没有从步辇上下来,只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到自己旁边来。 周金雁也没有犹豫,便快步到了她的右边,恭恭敬敬道:“是臣来得不巧,打扰了殿下休息。” 步辇慢悠悠地往前走着,步辇之上的赵淑也不紧不慢地笑着:“不必为了陛下开脱了,想来你也是半夜从家里被挖出来,然后先进宫,后到我府上来的,难为你在府上等了这么久,一会儿我先送你回家去。” 周金雁受宠若惊,急忙道:“不必了,我是骑马出来的,马就在外头呢!” 赵淑笑道:“你累了一晚上,再骑马回去,倒是显得我刻薄,我让人送你一程,你回去也好好休息。” 周金雁急忙谢过,又担心地问起了范宥的事情:“殿下……范宥……您不会因为范宥受到陛下的责罚吧?” “无事,不过是男女之事,有什么好责罚的?”赵淑是无所谓的,“陛下心里也知道,让你们到我府上来是为什么。总不能让我把一个我不喜欢的人也留在府上吧?” 听着这话,周金雁又有些惊悚了:“殿下……难道喜欢臣?” “咦,你难道不喜欢我?”赵淑好笑地看向了他,“陛下现在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以前还要问问人家喜不喜欢,现在都直接送人过来了?” 周金雁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道:“我对殿下……敬仰多……” “敬仰?”赵淑挑眉。 周金雁挠了挠头,道:“以前我小时候在家里调皮,父亲都是用殿下的事迹来教训我的……” 听到这里,赵淑抿嘴一笑,道:“好啦,那你就继续敬仰着吧!”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 第10章 太师 早朝上照例是唇枪舌战。 赵淑站在文武百官的最前面,以眼观鼻以鼻观心,双手笼在袖子里面,眼睛几乎都快因为困倦而闭上。然而旁边的大臣们在争论着如何处置冀州刺史以及手下一干大小官员,几乎都要撸起袖子打一架。 . 天齐一统天下并不久,从六年前改元了天福到如今,虽然上名义上已经一统全国,但实际上各地仍然还有大大小小尚未完全消灭的割据势力。 赵淑这次前去冀州处理的,便是这么一个不大不小的割据势力。 这一股势力从前是忠于西秦,乃是西秦的兵马元帅郑武。一年前西秦的皇帝萧珊投降了天齐之后,郑武远在冀州,并没有与他的皇帝陛下萧珊一样投降听命,而是就在冀州,手握兵马,俨然成为了一个颇具有威胁力的割据力量。 郑武在冀州多年,就连天齐派去的冀州刺史也被他玩弄于股掌,若不是冀州刺史手下有人看出了这位郑武的来历,恐怕朝廷都不能发现就在冀州还有这么个郑武在那里。 于是赵淑亲自去了一趟冀州,原本是想着要把这郑武缉拿或者就地击毙,谁想到那冀州刺史竟然通风报信,结果不仅没有抓住郑武,还让赵淑腿上挨了一箭,受了伤。 既然郑武跑了,赵淑便也没有再在冀州过多停留,直接就把冀州刺史给带回京城来,连夜给上了折子上奏了赵均,等待着赵均处置。 在朝中,此时此刻争执的,从处置冀州刺史开始,现在已经开始争论到了接下来来派谁去接任冀州刺史的位置,以及现在还需不需要在冀州囤重兵了。 . 龙椅之上的赵均穿着普通的常服,倒也没有穿得十分隆重,他看着丹阶之下的朝臣们,最后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姐姐赵淑身上。 “阿姐昨晚休息得可还好?”赵均忽然问道。 这话一出,闹哄哄仿佛是市集的朝堂,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赵淑懒洋洋地看了一眼龙椅上的赵均,不甚恭敬地勾了勾唇角:“不太好,还没有休息,便来上朝了。” “那便早些退朝,阿姐好好休息一下吧!”赵均笑着说道。 “也好。”赵淑并不计较赵均此刻想做什么,只随口应了下来,然后甩了甩袖子,便打算从朝堂中出去了。 朝臣们目瞪口呆,正有那正义之臣要站出来呵斥赵淑藐视皇权的时候,只见龙椅上的赵均也起了身,身边的内侍潘渡尖着嗓子长长喊了一声:“退朝——” 接着,就在朝臣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赵淑出了朝堂,赵均也离开了朝堂,只剩下了闹哄哄的一殿朝臣,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 . 太师范选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眉头微微蹙起来,抬眼去找寻丞相曹妙的身影,却见曹妙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经出了大殿,这会儿正打算往外走了。 “太师……今天陛下是个什么意思哪?”一个官员凑到了范选边上问道,“咱们说了这么多,陛下怎么也不决定一二,就走了呢?” “是呀,这明明是陛下命我们好好讨论一二的。”又一个官员说道,他的语气十分焦急了,“是不是我们说错了话,惹了陛下不高兴了?” 范选把今日朝堂上的情形在脑子里面迅速回想了一遍,非常肯定地摇了摇头,道:“或许今日陛下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置——或许又是元嘉殿下的事情吧!” “元嘉殿下这次去冀州受了伤。”一行大臣一遍往外走,一遍低声窃窃私语了起来,“不过殿下今天站在朝堂上的时候倒是没怎么看出来。” “刚才走出去的时候也不怎么看得出来。”又一个人说道,“元嘉殿下今日也没怎么说话,难道陛下和元嘉殿下之间已经想好了如何处置冀州的事情,今天只是例行在朝堂上问一问走一走过场?” 范选听着身边的同僚们说着这些,心中也是飞快地思索着今日朝堂上究竟是怎样的情形了。 事实上范选心中此刻还纠结着另外的事情,那便是范宥半夜被从公主府送出来了的事情,虽然从公主府被送出来被赶出来的人不止一个两个,但这一次却让范选格外窝火,那就是范宥被送出来,周金雁竟然没有被送走,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赵淑对他范选已经不打算维持表面上的和睦了。 . 范选跟随了赵均许多年,从赵均还是皇子的时候,就在赵均身边。 那时候他是皇子师,教授赵均的学问。后来赵均与赵淑一起被送去了西秦做质子,他也抛弃妻子地跟随了赵均一起前去,中间经历了多少的辛苦劫难,与赵均的关系并非是最简单的君臣可以解释的。 赵均做了皇帝之后,拜了他做太师,也是因为他多年无怨无悔地追随,和这一份忠心耿耿。 然而也是在做了太师之后,他与赵淑之间的关系便日渐恶化了。 他劝谏过赵均许多次,女子不应摄政,不应给予赵淑太大的权力,赵均并不听从;他退而求其次去劝了赵淑,赵淑只不发一言,转头就求了赵均,然后带兵离了京城。 之后虽然赵均并没有说他什么,也并没有对他有任何的偏见隔阂,甚至还好言好语地宽慰了他几次,但他和赵淑之间的关系却无法回到之前那样和睦了。 他有心修复他与赵淑的关系,所以才对赵均提了范宥,然后才有范宥和周金雁一起去长公主府。 谁知赵淑就直接把范宥给送出来了? . 范选心事重重地往宫外走,还没走出宫门,便被一个内侍给急急忙忙地拦下了。 “范太师,殿下请您去兴安宫。”小内侍急急忙忙地说道。 范选愣了一下,也不多说什么,便跟着小内侍往兴安宫去了。 . 已经快中秋了,宫中的桂树已经开了花,四处都有淡淡的桂花的香甜味道。 范选心思紧绷地进去了兴安宫,然后行过礼,就看到了赵淑在旁边坐着,脸上没什么表情,而赵均在上首,脸上却是带着笑的。 “是朕昨天求着太师把范宥送到宫里来,又送到你那里。”赵均笑着说道,“阿姐就不要怪太师了,我听说范宥回去还生了气发了火,都是年轻小郎君,心高气傲,是不是?” 范选一愣,又见赵均对着他使眼色,一时间竟然有些迷茫。 见范选完全接不上自己的暗示,赵均也只好自己继续说道:“范宥年轻,长得也十分俊朗,和范太师一样学识渊博,正好是阿姐你喜欢的那种了,虽然年纪比阿姐小了三岁,但小一点,也可爱,不是吗?” 范选这下子听明白了,顿时又是被吓着,下意识就看向了旁边坐着不吭声的赵淑。 赵淑静静地听着赵均说完了,然后才道:“我今日原本也打算与陛下说的。” “阿姐但说无妨。”赵均说道。 赵淑嘴角往上翘了翘,道:“我已经看好了一个驸马的人选,原本是打算今日进宫来求陛下下旨的。” “咦?”赵均睁大了眼睛,“阿姐什么时候看中的?朕怎么没有听说过?是什么人?哪家的郎君?长得好不好看?性格好不好?会不会疼人?能不能帮着你理事?” 赵淑听着赵均这么一连串的问题,忍不住笑了笑,语气软了一些,道:“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俊俏小郎君。” “带进宫来让朕看看!”赵均兴致勃勃地说道,“朕来给阿姐掌掌眼!” “不成,你会吓着他。”赵淑一口拒绝了,“你只下旨让我和他成亲便是了,成亲之后,自然能见。” “还……还藏着不许朕见?”赵均错愕地看着赵淑,“阿姐,你从哪里找来的小郎君!怎么能不让朕见一见!朕可是他的小舅子啊!” 赵淑并不松口,只道:“他胆子小,你会吓着他。万一被你吓跑了,怎么办?” 赵均纠结地看了一眼赵淑,悻悻叹了口气,道:“前前后后给你找了这么多驸马备选,你都没看上,现在还嫌朕会吓到你看中的小郎君……朕觉得……十分伤心呐……” . 而旁边起初是摸不着头脑,后来是简直觉得震惊的范选静静听着,好半晌才本着老太师的一颗正直又古板的心情开了口。 “殿下能看中驸马是好事,但也不能仓促就成亲。”他语重心长地说道,“若是这位驸马是故意隐瞒身份过来欺瞒殿下的呢?若这位驸马也和那冀州刺史一样包藏祸心呢?将来吃亏的也还是殿下呀……” 赵淑听着这话,看向了范选,笑了笑,只道:“多谢太师关心。” 赵均则有些歉意地看向了范选,道:“太师,真对不住……我这里有些上好笔墨,你带回去给范宥,就当是朕替阿姐给他的赔礼了吧!” 范选急忙推辞,道:“这要什么赔礼?男女之事上头,从来都不需要什么理由的。殿下不喜欢范宥,客客气气地把他送出来,这原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并不需要什么赔礼。” 赵均笑道:“那便当是朕赏给他把玩的,太师就不要推却了。” 第11章 赐婚 赵均对自己嫡亲的姐姐赵淑有着十二万分的纵容和耐心。 赵淑既然提了自己有看中的男人,他全心全意地满口答应了下来,问清楚了自己未来姐夫的名字,就利索地下了旨给赐婚。 等旨意下完了,他才后知后觉地问道:“阿姐,这个驸马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赵淑看了一眼已经拿着圣旨出去了的潘渡,斜睨了一眼赵均,道:“旨意都出门了,有问题你难道还要给追回来么?” “这……这不是怕你遇人不淑什么的。”赵均嘟哝了一声,见赵淑的白眼已经抛了过来,急忙换了一副讨好的语气,道,“我当然相信阿姐的眼光啦,阿姐看中的驸马一定是最棒的!” 这话听得赵淑忍不住笑起来,道:“其实这人没什么优点,除了脸好看。” “呃……”赵均迟疑地看着赵淑,“要是后悔了,这会儿圣旨应当还没出宫门,还能追回来的。” “也不必,反正也该找个驸马了。”赵淑无所谓地笑了笑。 “我……我其实也不急……”赵均想了想,干脆就挨着赵淑坐了,“你要是还想带兵,我给你拨三十万兵马,你想打哪里打哪里,好不好?” “昏君啊……”赵淑伸手揉了揉赵均的脑袋,“我再不成亲,你的大臣们就要联名上书给你了,到时候你就难办啦!” 赵均道:“这有什么难办,你是我姐姐,皇帝的姐姐,长公主,除了我还有谁敢对你指手画脚?” 赵淑忍不住笑了笑,却轻叹了一声。 . 赵均和赵淑是出生入死的关系,他们曾经有兄弟姐妹数十人,在政变宫斗中全都死的死疯的疯,剩下的也就只有他们俩了——不过哪怕那些兄弟姐妹还有活着的,也与他们俩关系好不到哪里去。 赵淑赵均姐弟的身世,说起来是有些坎坷的。 当然了,论尊贵,当然是尊贵至极,都是皇后亲生,且都从小有着良好的教养。 但那时候,先帝——宣帝的后宫中可不仅仅只有皇后一人,宣帝博爱又好色,宫里面许许多多的美人,然后留下来了无数的子女,赵淑赵均从小面对的,就是形形色.色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皇后活着的时候他们还有人能为他们遮风挡雨,皇后去世之后,贵妃立刻就抓到了机会,在宣帝面前进谗言,接着不等任何人反应过来,才八岁的赵均就要被送到西秦去当质子——那时候西秦还强大,天齐也远没有一统江山的能力。 宣帝为着美人一笑,大手一挥就答应了,最后赵淑眼看着不妙,硬是求了先帝,与赵均一起去了西秦。 去西秦的路上,层出不穷的暗杀阴谋,赵淑一路护着自己的弟弟,平安抵达西京,然后又保护着他,在西秦生活下去。那时候的赵淑也才十岁。 一个十岁一个八岁,姐弟俩在西秦当质子渡过了原本应当最无忧无虑的年纪,赵均十四岁的时候,天齐朝中内乱,宣帝突然没了,赵均和赵淑的那些兄弟姐妹们开始胡乱争斗起来。这时候远在西秦的赵均和赵淑反而成了最安全的两个,不过也正是在这个时候,赵淑展现出了仿佛天生的政治嗅觉和手腕,她挑动了西秦与天齐的关系,借力打力,成功把赵均送回了天齐,还送到了皇位之上。 又过了两年,赵均坐稳了皇位,便想方设法把赵淑从西秦接回来,姐弟俩从此就开启了横扫天下的一统之路。 所以赵均对赵淑永远是纵容。 没有什么理由让赵均怀疑赵淑的动机,哪怕朝臣们上来参赵淑的折子几乎可以堆满他的整个书房。 他愿意顺从赵淑所有的心愿,想带兵就去带兵,想参政便来参政,他知道自己唯一的这个姐姐为自己付出了多少,也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做。 . 元嘉长公主府中,潘渡亲自带着圣旨去了东苑给赵淑亲口认定的许璀宣读了赐婚的旨意。 这旨意写得极为辞藻华丽,并且在赵淑的要求下,把许璀大大夸奖了一番,于是听得许璀浑身不自在,几乎都要以为这圣旨中的许璀并不是自己了。 终于等到潘渡念完,许璀领旨谢恩之后,便小心翼翼地把圣旨重新打开看了一看。 旁边潘渡看着许璀这样年纪轻轻又十分乖巧的样子,又在宫里面见过了赵淑的态度,于是此刻格外恭敬道:“长公主吩咐了,您在京中也没有家人,便直接住在东苑,一切都有宫中安排,您不用担心。” 许璀一目十行地把圣旨看了,见上面的确是自己的名字,才略略放心下来,又听着潘渡说了这么一些,便点点头,道:“我知道的。” 潘渡又笑道:“您有没有什么格外喜欢的花纹或者小玩意?奴婢吩咐六局准备的时候,多多上心一些。” 许璀想了想,摇摇头,道:“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虽然这话并不太好接下去说,但潘渡是圆滑的人,便笑道:“那奴婢便让六局按照京城时新的样子,给您准备着。” 许璀眨了眨眼睛,又拿起圣旨看了一看,道:“将来我与殿下一起还住在公主府,你便按照殿下的喜好来便好了。” 潘渡眉头不自觉地一跳,忽然觉得眼前这少年郎不可小觑。 . 赵淑回到公主府之后,便去东苑看了许璀。 她一条腿受伤,走路有些不太方便,但也懒得在步辇上来来去去,便命人拿了拐杖过来,慢慢地顺着回廊往屋子里面走。 东苑里面种的是香樟,到了秋天,树叶也没有变黄,微风吹过的时候,便有窸窸窣窣的树叶相互摩擦的声音。 屋子的门是打开的,赵淑也没让人通报,只自己慢慢地走了进去,然后便看到许璀趴在茶几上,对着指婚的圣旨傻笑。 “在笑什么?”赵淑用拐杖敲了敲门,笑着问道。 许璀一愣,见是赵淑来了,立马就放下圣旨捂了脸,又见赵淑拄着拐杖,便急吼吼站起来要去扶她,倒是看得赵淑忍不住笑。 “没什么大事,你看我好好的。”赵淑把拐杖靠在了墙边上,自己慢慢地朝着许璀走了两步。 “那不一样,殿下怎么不坐步辇呀?”许璀大步上前,就扶住了赵淑的胳膊,一直小心翼翼地搀着她在椅子上坐下了,才松开。 “刚才在笑什么?”赵淑随手拿了茶几上的杯子,便喝了一口,一抬头就看到了许璀一脸的荡漾和害羞交织的奇妙表情,“你这是怎么了?” “那……那是我喝水的杯子啊……”许璀眼神开始乱晃了,“我给殿下再倒一杯吧……” “我都不嫌弃你,你还嫌弃我了?”赵淑挑眉。 “不是不是……是茶水都冷了……”许璀重新捂脸了,“殿下又在调戏我……” 赵淑看着许璀这样少年郎的真情流露,连心情都好了起来。她示意许璀坐下,又笑问道:“你还没说,刚才你对着圣旨在笑什么呢?” 许璀自己也笑了起来,在赵淑旁边乖乖地坐下,好半晌才道:“看……看圣旨上怎么夸我了。” 赵淑一怔,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答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许璀的脸颊,道:“怎么傻乎乎的?” “我……我头一次看到这么多溢美的辞藻可以放在我身上!”许璀有些小小激动了,“殿下,是您在陛下面前夸我了吗?” “是啊,我特地让人把夸奖你的话语写多一些。”赵淑笑着说道。 “太谢谢殿下啦!”许璀激动得眼睛都开始发亮了,“我要把这个圣旨好好的收起来!” “收起来?不是供起来?”赵淑打趣道。 “要收起来!供起来的话,万一有歹人来,偷走了怎么办?”许璀一本正经说道,“将来,将来还可以给子孙后代看,让他们看,我当年是得了这么多夸赞,才能做驸马的呢!” “听起来是件十分让人骄傲的事情了。”赵淑乐不可支,忽然觉得如果身边都是这么简单快乐的人,也是件极好的事情。 旁边许璀又高高兴兴地说起了潘渡说过宫里面会给他来置办做驸马需要的那些,然后邀功一样笑道:“我对潘公公说,反正将来我和殿下都住在公主府里面,就按照殿下的喜好来就好啦,反正将来也都是殿下的。殿下……我这样说对不对?”一边说着,他眼睛里面闪耀着求夸奖的光芒,期盼地看着赵淑。 赵淑笑着点了头,道:“对,这样说是再好不过了。” 许璀喜滋滋道:“想到因为我就能做驸马,就能和我最爱慕的殿下在一起了,感觉,感觉就好像是做梦一样!” 赵淑靠在茶几上,用手支着下巴看着面前的许璀,脸上忍不住也是跟着他在笑:“你可得好好准备,如果驸马做得不好,我也是可以把你休掉的哦!” “啊???”许璀乐到一半忽然被打断,不可置信地看向了赵淑,嘴巴瘪了瘪,“殿下是在开玩笑吧……?” 赵淑笑而不语。 许璀鼓着腮帮子,眼珠子转了转,目光落在了圣旨上,顿时又高兴起来,道:“我知道殿下一定是在开玩笑的,圣旨上有那么多夸奖我的话呢!” 作者有话要说:  嗷~~~更新啦~~~~ 第12章 成亲了 这一天晚上,赵淑是看着许璀睡下之后,才离开了东苑,前去了自己的书房。 虽说是疲倦,但却并没有睡意。 她把堆积在书桌上的各种文书分别分类,然后又叫了姚辛等人到书房来。 姚辛等人跟随她去了一趟冀州回来,又在舒舒服服休息了一晚上,此刻都是神采奕奕的。尤其又听说了赵淑与许璀的婚事都已经定下了,便笑着开起了玩笑。 姚辛道:“殿下婚事已定,还要与我们商量朝事,若是让驸马知道了,岂不是要夜夜抱被哭泣?” 赵淑看了一眼姚辛,笑骂了一声,道:“有心思说这些,不如好生把冀州的事情给拿出个章程来。” 姚辛忙敛容正色道:“冀州刺史肯定是不能留了,若郑武还在冀州,冀州也应当派兵防着,不如就派个带过兵的人过去。”顿了顿,他又有些疑惑,问道,“这事情殿下不是已经上陈了圣上?圣上早朝时候没有定夺么?” 赵淑揉了揉眉心,道:“吵吵了一整个早朝时间,满朝文武,也没吵出个结果来,真不知他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姚辛思索了一会,又问道:“那……陛下是怎么说?” 赵淑道:“陛下倒是没说什么,今日他只想着我要成亲,大概也没心思去想这些了。” 姚辛合上了手中的卷宗,道:“殿下不如也一心一意先与驸马成亲再说,我想,陛下也有自己的想法。” 赵淑抬眼看向了姚辛,似乎有些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姚辛道:“下午时候我听说谢燕春谢将军要回京了,殿下听说了么?” 赵淑静默了一会,也合上了手中的文书,道:“你说的是,还是成亲之事放在前头吧!” . 姚辛退出书房之后,赵淑靠在椅子上,陷入了沉思当中。 她开始琢磨着赵均在想什么,他让谢燕春回京是为了什么? 谢燕春是在她攻破西秦之后留在西京善后的,之后赵均封他做了凉州都督,便一直带着兵马在凉州驻扎。凉州——以及从前西秦的京城西京——在谢燕春的兵马威慑之下,倒是一派安详,那些流窜割据的势力,压根儿不敢往凉州去。 赵均让谢燕春回来,是为着什么事情? 是暂时回来,之后还要回去凉州,还是从今以后就留在京城,不再离开? 她想得有些头疼。 . 这时,书房的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了。 赵淑皱着眉头抬眼看向了门口,正想发怒的时候,却看到了许璀那张仿佛小白兔一样温顺的小脸遮遮掩掩在门口出现了。 “你怎么来了?”赵淑没由来得少了几分烦闷,招了招手示意他进来,“我走的时候,不是见你已经睡着了?” “睡醒了发现殿下不在。”许璀乖乖地进到了书房里面,还转身关上了门,“我问深竹,她说殿下也还没休息,我就过来了。”他走到了赵淑的面前,低头看着她,低声道,“殿下在不开心吗?” 赵淑却伸手拍了拍他屁股,心满意足地看着许璀扭捏地瞪了她一眼,才开怀笑了起来:“没有不高兴,你看现在我不是很高兴吗?” “刚才分明就是不开心啊!”许璀抓住了赵淑的手,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与她交握十指,“我喜欢看殿下开开心心的样子,不喜欢看殿下不高兴。” “人怎么可能一直一直都高高兴兴无忧无虑呢?”赵淑并没有挣开他的手,语气却着实冷淡了一些。 许璀咬了咬下唇,目光变幻了一番,却是一扭腰,跨坐在了赵淑的腿上——他衡量着自己与赵淑之间的体重差距,又顾忌到了她的腿伤,并不敢太用力坐下去,一时间又有些尴尬。 赵淑先是一愣,尔后笑了起来,索性是勾了他的脖子,轻轻吻在了他光洁的下巴上,然后是一路下滑,状似无意地舔了舔他的喉结,最后低声道:“你在勾引我吗,小驸马。” 许璀仿佛一只炸毛的大猫咪一样,一脸惊骇,又手足无措地把自己的手搭在了赵淑的肩膀上,目光又开始四处游移了,口中却道:“那……我来勾引了殿下,殿下会高兴吗?” “当然高兴啦!”赵淑环住了许璀的纤纤细腰,只觉得自己身上的许璀仿佛放松了一些,这来自少年的温热气息,随着他的动作,将她重重包围了起来。 “我想……只要殿下高兴,我做什么都可以的。”许璀这样说道,然后害羞地把自己的脸埋在了赵淑的肩窝里面。 . 赵淑的婚事定下,整个京城都震惊了。 等到知道驸马是个才满了十七的年轻小郎君时候,几乎是大街小巷都开始议论起来。 因许璀的身份缘故,赵淑命人压下了他在清商阁中呆过的经历,又特地让人去跟段清之说过。 段清之是明白人,便一口应了下来。再加上许璀从清商阁出来就改了名字,如今又身份改变,倒是也没有人猜到曾经的许翠山和现在的元嘉长公主驸马许璀是同一个人了。 这些许璀自然是不知道的,他只安安心心地在公主府里面,一边学着各种宫廷礼仪,熟记大婚仪上的各种流程,然后便是等着到了良辰吉日与赵淑成亲。 很快也便到了司天台精心卜算出来的几年来都难得一见的诸事皆宜且八字相符的吉日,正好赵淑的腿伤也好了。许璀换上了宫里面特地赶制出来的驸马的大礼服,然后便浩浩荡荡地从宫里面把赵淑给迎了出来,迎到了公主府上,一路上引得百姓们追着赶着围观着。 骑在骏马上的许璀有些兴奋,他忍不住想回头去看赵淑,心情激荡。 . 不过,这样的大婚仪走下来,其复杂程度倒是与许璀所设想的还要麻烦许多了。 他低估了站在朝政之巅的赵淑是怎样厉害的人物,这样大婚的时候会来多少人,又有多少人会来贺喜。 等到他终于送走了宾客,然后亦步亦趋地跟着赵淑进去新房的时候,都已经过了三更了。 他如同一个小尾巴一样跟在赵淑身后,倒是惹得跟在赵淑身边伺候的侍女们都笑了起来。 深兰——侍女中的头领——向许璀笑道:“驸马也快些梳洗一番,我们也要伺候殿下梳洗了。” 许璀眼巴巴看着赵淑,道:“我和殿下一起呀……” 赵淑也忍不住笑,摆了摆手示意深兰等人先出去,然后看向了许璀:“来吧,这会儿我要去梳洗,你抱我过去好了。” 许璀眼睛发亮,连连点头,便一把抱起了赵淑,往旁边的浴间走。 “要不干脆去温泉那边,省得你害羞,等会水都凉了你都不敢下来。”赵淑在他耳边轻轻吹气,然后果然就见许璀耳根都红透了。 “我……我才不会害羞……”许璀嘴硬,拉开了纱幔,便进去了浴间。 里面已经摆好了各色洗浴的器具,热水也已经盛放好了。 许璀小心地放了赵淑下来,转头去试了水温,然后便已经看到赵淑坦坦然开始脱衣服了,顿时又是面红耳赤。 . “怎么,我很丑,见不得人,你一看我就躲?”或许是在喜宴上喝了酒,赵淑此刻的语气更冷了一些,她淡然地拍了拍许璀的下巴,抬腿就进去了浴盆里面,舒舒服服地躺下了。 许璀扭扭捏捏地正想脱自己的衣服,却不防忽然手腕被赵淑抓住,一下子重心不稳,就被拖进了浴盆当中,好像落汤鸡一样浑身湿透。 他不敢挣扎——他身下就是赵淑柔软的躯体;他不敢用力——生怕会不小心撞到了赵淑;他噗噜噗噜吐了个泡泡,然后发现自己恰好压在了赵淑的胸前,那两团柔软,让他气血上涌。 赵淑调戏地拍了拍他的腰臀,在他耳边呵气:“驸马习惯不好,就连洗浴都不脱衣服。” 许璀狼狈地呛了一口水,直呛得眼泪汪汪,索性破罐子破摔地三下两下把身上衣服脱掉,然后丢到了浴盆之外,露出了他少年郎特有的修长有力朝气蓬勃的身躯。 他与赵淑相对而坐,任由赵淑把她那修长的腿搁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面。 “帮我捏一捏肩膀。”赵淑懒洋洋地说着,自己便还了坐姿,在浴盆中换了个方向,靠在了许璀的怀里面。 许璀低低地应了一声,抚上了她沾了水的光洁的肩膀,不轻不重不急不缓地揉捏了起来。 气息越来越不稳,气氛越来越火热。 许璀感到自己已经有些无法把持,他低头看向了赵淑,正想说什么,却发现赵淑已经靠着自己睡着了…… . 用水抹了一把脸,许璀小心翼翼地从浴盆里面出来,然后抱着赵淑起身来,往寝殿走去了。 赵淑睡得很沉,或许是因为这一天复杂的礼仪太让人疲惫,又或许是来往的宾客花费了太多的心思,还或许是因为在宴席上喝了太多酒。 许璀把她放在床上,又轻手轻脚地给她盖好了被子,自己起身去厅中,灌了两杯冷茶。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更新来啦~~~~ 第13章 赵均 赵淑是被压醒的。 她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把她从睡梦中压醒的罪魁祸首——一条胳膊。 然后,感受到的是来自背后的少年的如火炉一样源源不断的热意——渐渐深秋,然后就是冬季,这样的少年在身边,大约是不会感到冷了。 她翻了个身,正好对上了许璀赤.裸的胸膛,皮肤是白皙的,肌肉是硬实的。 伸出手情不自禁地戳了戳那粉红的小点,赵淑忍不住笑了一笑,然后便看到许璀躲闪了两下,睡眼稀松地醒了过来。 “天亮了吗?”许璀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然后把赵淑揽在怀里,又闭上了眼睛。 “还早着呢。”赵淑靠在许璀怀里,能听到他的心跳扑通扑通,沉稳有力。此刻她并没有睡意了,她想起来昨天的洞房花烛夜,不过是在洗浴的时候闭了闭眼睛,然后就到了现在——她伸头看了一眼墙边的更漏,还没有到五更。 “你醒着吗?”赵淑的手在被衾之中,状似无意地抚上了许璀光滑又细嫩的腰肢。 或许是戳中了痒痒肉,许璀抖动了两下,哈哈哈地笑清醒了。 两人四目相对,气氛忽然安静。 “你欠了我一个洞房花烛。”赵淑道。 许璀眸色微暗,然后便是天雷勾动地火,床摇声响,被翻红浪。 . 吃饱喝足的许璀餍足得好像一只慵懒的大猫,他懒洋洋地勾着赵淑的腰,又把头搁在了她的肩膀上,然后便赖在了被衾中,不愿意起身了。 已经过了辰时,外面的侍女们识趣地没有进来打扰。 赵淑不适地揉了揉自己的腰,又顺手推了推背后的许璀:“该起来了。” “不要。”一番云雨之后,许璀平添了几分撒娇的意味,胆子也比之前要壮了许多。 “今天要进宫去见陛下。”赵淑好笑地拍了拍许璀的腰臀,“现在天已经大亮了。” 赖皮地不躲闪也不松开,许璀哼哼唧唧道:“我觉得殿下和我都需要再休息休息……毕竟我们的洞房花烛一直到天亮还没完呢……”一边说着,他把赵淑搂得更紧了一些。 赵淑当然有力气挣开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郎君,但只是心意微动,最后也不反驳他,只掐了他一把,道:“这回是不是原形毕露了?之前可不是这么霸道的小模样啊!” “我跟殿下学的!”许璀格外理直气壮,“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连狡辩都会了,小郎君,你的狼尾巴是不是要藏不住了?”赵淑一本正经地反手去摸他的腰臀后面,然后被许璀抓住了手。 “我喜欢殿下。”许璀低头,吻在了赵淑的指尖上,“我心悦殿下,爱慕殿下。” 这突如其来的告白让赵淑心一跳,下意识抬了头,便对上了许璀浓浓情意的眼眸。 . 在床榻上缠绵到了中午,许璀原本要使出歪缠撒娇大法一直腻歪到下午——事实上已经成功了一半,午饭已经送到了床边,他正心满意足地想要搂着赵淑甜甜蜜蜜吃一顿午饭的时候,外面罗白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道:“殿下,驸马,陛下……这会儿到府门口了。” 正衣衫半露暗下决心要再勾引一波赵淑的许璀露出了一个错愕的神色,旁边赵淑捋了捋凌乱的头发,她清了清嗓子,道:“我知道了,让陛下在前厅等着吧!” 罗白战战兢兢地退下了。 许璀沮丧地扯了扯领口:“陛下怎么会来……” “来看看你这个大尾巴狼,是怎么勾引了长公主啊~”赵淑老神在在地拍了拍他赤.裸的胸膛,“快穿衣服,跟着我去见陛下了。” 许璀眨了眨眼睛,少年清俊的脸庞上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神色,道:“可不可以不见呀?” 赵淑好笑道:“陛下已经来了,你敢不见?” “不敢……”许璀嘟起了嘴巴,又趴在了被衾上,恹恹的样子好像是一只被拔光了尾巴毛的大公鸡。 赵淑喜欢看他这个样子,甚至也喜欢看他这样的孩子气和蛮不讲理的小小撒娇,她披衣起身,然后向他笑道:“来帮我更衣?” “要殿下抱抱才有力气起来!”许璀从被衾底下看赵淑,眼睛亮晶晶的。 此时此刻的赵淑仿佛有着无限的包容和爱,她勾唇一笑,弯下腰来,然后便打横把被衾低下的许璀给抱了起来,只吓得他花枝乱颤花容失色手足无措只会张着嘴巴发傻。 “这时候你不该勾着我的脖子,再靠着我,摆出一个小鸟依人的姿势才对吗?”赵淑揶揄地看着怀里四肢僵硬的许璀,满意地看着他脸变得越来越红,然后再加了一句,“方才是你说要抱抱的。” 许璀破罐子破摔地抱住了赵淑的脖子,闷闷道:“殿下为什么力气这么大……” “你家殿下我,当年可是在疆场上纵横过的。”赵淑哈哈一笑,把他放在了妆台前的绣墩上,“手无缚鸡之力,拿什么在疆场上纵横来去?” 许璀目光崇拜地看着坐在了圈椅里面开始准备描眉涂粉的赵淑,看着她先把散乱的头发拢起来,然后便瞅准了这个空档,欺身上前去,捧住了她的脑袋,青涩地吻了上去,又在赵淑有所反应之前,飞快地松开,撒腿就跑开了,只丢下了一串:“我也换衣服去我帮殿下喊侍女进来呀!” 赵淑下意识抚上了方才许璀吻过的双唇,无声地笑了一笑。 然后便是侍女们进到屋子里面,来帮她梳妆打扮了。 . 赵均到了前厅之后,先好脾气地喝了一杯茶。一杯茶喝完之后还没见着赵淑与许璀的身影,于是又吃了一碟子糕点。糕点吃完了之后,仍然没见着赵淑与许璀,便觉得有些烦闷了。 “难道朕今天不该过来吗?”他抬眼看向了身边的潘渡,“以前阿姐从来不会让朕等这么久的。” 潘渡有些无奈,道:“殿下昨日新婚,洞房花烛夜,这会儿也许都没起来呢……” 赵均命人重新又上了茶,有些感慨:“朕这不是不放心吗?朕的阿姐人生大事,昨天朕不能亲临已经十分遗憾了,今天怎么能不过来看看?民间不是也有习俗,新婚第二日要见公婆吗?” 潘渡噗嗤一笑,道:“陛下,那是见公婆,如果驸马的双亲还在,便是去拜见驸马的双亲,也不是来拜见陛下您呀……” 赵均摸了摸下巴,道:“朕难道不算这天下人的父母吗,全天下都是朕的子民啊!” 这话音都还没落,赵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了,只听她道:“你跑这么一趟,难道就是为了来占个口头的便宜?要我喊你一声阿爹么?” “别别别……朕就这么一说嘛!”赵均看到赵淑拉着许璀过来了,目光先是一亮,最后落在许璀身上的时候又微妙地闪烁了一下,“驸马真年轻。” 许璀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上前去行了礼,赵淑并没有拦着,只在旁边笑道:“陛下这会儿过来,用过午膳了没有?” 赵均一边让许璀起了身,又着意看了他几眼,然后才答了赵淑的话,道:“已经用过了,就是过来看看阿姐和驸马。” 许璀微微笑了笑,并没有贸然插话,只站在了赵淑的身后。 他比赵淑要高一些,加上身形纤瘦,容貌迤逦,穿上了驸马的那一身华丽的袍服,便显得格外惹眼。 “驸马相貌好。”赵均重新盯着许璀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又这么说道。 赵淑哼笑了一声,道:“陛下这么一会儿,倒是夸了我的驸马这么多句,可不许下一句语出惊人,吓着了我的驸马。” “哪里会呢?”赵均口中这么应着,眉头却微微蹙了了蹙,“驸马倒是让朕想起了一个人。” 许璀天真无邪地看向了赵均,眨了眨眼睛,又看向了赵淑,仿佛有些疑惑的样子。 赵淑面上一冷,道:“陛下可别是刚才茶水喝多了,开始胡思乱想了。” 赵均一怔,猛地回过神来,讪笑了两声,道:“是朕胡言乱语了,方才茶水喝多了,这会儿倒是想方便一二。”顿了顿,他就起了身,向许璀道,“朕对公主府不熟,驸马带着朕去吧!” 许璀愣住,显然不太相信赵均的说辞。他去看赵淑,却见他们姐弟俩却不知在打什么哑谜,都是盯着对方不说话。 好半晌,大约应当是赵淑败下阵来了,她道:“那驸马便带着陛下去更衣方便吧!” 赵均笑了笑,上前来拉了许璀的手腕,便出了正厅,熟门熟路地顺着回廊往另一边走去——半点也没有对公主府不熟的样子。 赵均不言不语,一路上越走越快,许璀不敢让他停下,于是只好跟着小跑了两步。 忽然,赵均松开了他的手,一下子把他拉进了旁边一个空着的屋子里面。 “你是谁?”赵均冷声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更新来啦~~~ 第14章 喜欢殿下 赵均比许璀要高,身形也壮一些。 他哐当一声把门给关上,然后将许璀推搡到了墙边上,一下子箍住了他的脖子,狠声问道:“你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要接近元嘉?你有什么图谋?” 被掐住了脖子的许璀脸涨得通红,他却并不敢去掰开赵均的手,只艰难道:“陛下……陛下松开臣……” 赵均紧紧盯着许璀,好半晌,见他从最初的挣扎到后面的脸色紫胀:“朕不会因为你现在是驸马就对你有所怜惜,告诉朕,你是谁?” 许璀抬眼看向了赵均,只觉得已经无法呼吸,于是壮着胆子伸手去撕扯赵均的手。他终究是吃了身材纤细的亏,赵均的力气远远不是他可以匹敌的,这样的挣扎也不过是徒劳无功,最后被赵均掼在地上——新鲜的空气从口鼻灌入了胸腔,他蜷缩在了地上,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你为什么要接近元嘉?”赵均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面上的神色是冷漠的。 “我爱慕公主殿下。”许璀好容易缓过劲来,声音却是嘶哑的,“陛下为何要对我动手?” “你是谁?”赵均再一次问道。 这一次,他们目光相对,一个坦然一个怀疑,许璀静静地看着赵均,没有退缩。 “陛下认为我是谁?”他反问。 赵均看着面前有些狼狈的少年,一时间又有些迷惑了。 “你为什么接近元嘉?”赵均喃喃问道。 “我喜欢殿下,我爱慕殿下,我愿意追随殿下。”许璀的声音中压抑着几分嘶吼,“陛下为什么要怀疑我,陛下凭什么怀疑我!怀疑我对殿下的真心,还是怀疑我对殿下的爱?” 赵均沉默地看着他,一时间竟然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 从给赵淑赐婚开始,他忙碌着冀州的事情,并没有抽出空来见许璀。 他相信赵淑的眼光,更加相信赵淑的判断,他并不觉得赵淑会在驸马这件事情上给自己找没趣。 所以他从来不曾怀疑赵淑找到的这个许璀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一直到今天在公主府里面见到了许璀——一个真的许璀,一个不是仅仅只在圣旨和各种文书中出现过的许璀。 一个少年,年轻漂亮,柔弱纤细。 几乎——几乎就像是当年年轻的萧胥。 若不是他非常肯定萧胥已经死得连骨头都没了,他都要以为,这就是萧胥。 . 他们的眉眼那样相似——但又不像。 他摇晃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定睛去看眼前的许璀,看得久了,便觉得不像了。 萧胥没有这么柔弱无骨的时候。 也没有这么委屈娇柔的样子。 没有这么削尖的下巴。 也不会……也不会这么年轻。 . “你……你说你喜欢元嘉。”赵均后退了两步,在椅子上坐下了,“你……你从前见过元嘉吗?” 许璀抬眼看向了赵均,大大的眼睛里面噙着泪水,哽噎道:“我小时候被殿下救过,我这条命就是殿下给的。殿下路过落月泉的时候,把我从水里捞起来,还给了钱给我阿爹……” 赵均看着许璀,一时间觉得脑子里面有些迷乱:“那是……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许璀道:“六年前。” 赵均揉了揉额角,仿佛有些迷惑了:“六年前……”他喃喃自语着,似乎在回想着久远之前的事情,“你……叫什么名字?” “许璀。”许璀哽噎了一声,委屈之极了,“从前叫翠山,我爹叫许大酱,我祖父叫许小栓……陛下不信,都可以去查……” “你起来吧。”赵均不再看他了,“既然你说你爱慕元嘉,朕希望你会永远记得这句话,永远不要做伤害她的事情,否则……朕……朕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这样说着,他起了身,拉开了门,然后便看到赵淑面色莫测地站在门外。 顿时,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 “阿姐……”赵均好像是做错了事情被现场抓住的小孩,紧张地搓了搓手,目光开始四处乱扫了,“阿姐怎么过来了?” “怕陛下尿了裤子,又害羞不敢喊人,所以挨个儿房间找过来。”赵淑的语气是平静的,目光在赵均和许璀之间扫了一圈,然后挑了眉,“看样子是私下打了一架,仗着小舅子的身份揍人了?” “我怕这小子欺负阿姐!”赵均顿时就抓住了赵淑递过来的话头,“我就……随便教训了两下……” 赵淑笑了笑,伸手拍了拍赵均的胳膊:“行了,都是皇帝了,别这么小里小气。” 赵均回头看了一眼许璀,只见他目光亮闪闪地只盯着赵淑看,忽然又觉得方才自己鲁莽。他并不知道赵淑是什么时候到门外,又听得到了多少动静。他重新回头去看赵淑,只见她面色如常,仿佛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走了,午饭已经摆好了,吃过了午膳再回宫吧!”赵淑对着赵均笑了笑,然后向许璀招了招手。 赵均口中应着,然后便看到许璀好像是闻到了肉香的猫一样从地上弹了起来,然后跑到了赵淑的边上,亲亲热热地与他的姐姐十指交握。 难道是真爱? 他跟在赵淑的身后默默走着,不时地抬眼去看前面的许璀。 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太多了? . 这一顿午饭吃得赵均心事重重。 他无法看出许璀有什么破绽,甚至那张脸,看得久了都觉得与萧胥毫无相似的地方。 他几乎是食不知味地吃下了小半碗的粥,最后满肚子疑惑回去了宫里面。 赵淑亲自送了他到公主府门口,目送了他的车驾离开之后,才关了门回去。 . “陛下不喜欢我。”许璀拉着赵淑的手嘟嘟哝哝地说着,“陛下一定觉得我像别人……” 赵淑静默了一会儿,笑道:“反正你又不是娶了陛下,理那么多做什么?” 许璀挨着赵淑坐着,好半晌又道:“我喜欢殿下就够了……” “陛下今天下手太重,我代替他向你赔个不是,好不好?”赵淑看得到许璀脖颈上的那道淤痕,“今后陛下也不会再这样对你。” “我喜欢殿下。”许璀环住了赵淑的腰,深深地把自己埋在了赵淑的腰腹间,声音透过那层层叠叠的衣衫,显得有些闷闷的,“我不在乎那么多,我就只是喜欢殿下。” 第15章 长公主 赵均来了这么一趟,倒是让赵淑的心情有些低落。 许璀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只赖在了赵淑的身边不愿意走,就连去方便,都恨不得拉着赵淑一起,直烦得赵淑恨不得踹他两脚。 但烦归烦,这么要方便的时候,被许璀这么拉拉扯扯的,赵淑还是跟着他去更衣,一面走,一面又被许璀歪缠得没法子,只嘲笑道:“这若说出去,满京城的人都要笑话你——不对,是笑话我,当了大半辈子的女中豪杰,一朝找了驸马,却找了个脑子有病的。” “我喜欢殿下,脑子才不是有病。”许璀笑嘻嘻地说道,“殿下也喜欢我,是不是?”他大约很是知道自己如今少年郎的相貌是多占便宜,明艳笑起来的时候,只让赵淑的心都软化了。 “快去,我在外头等你便是了。”赵淑不答,只在他屁股上拍了两下,看着他蹦蹦跳跳进去更衣方便,自己往外走了两步,若有所思地看向了庭院中的花树。 已经是深秋,这院子里面的枫树叶子变得火红,正应了那句霜叶红于二月花。 她定定地看着院子里面的红枫,却不由自主地去想赵均与许璀在屋子里面缠斗时候说的那些话——她是从头到尾都听到了的,在赵均拉着许璀离开正厅之后,她便追了过去。 她明白赵均在担忧的是什么,他担忧自己还沉溺在那段感情中无法自拔,他担忧自己会被同样的一个男人伤心,他担忧许璀会不怀好意。 她也知道赵均为什么会这样敏感,敏感得仿佛是丢掉了作为皇帝的沉稳,暴躁冲动得好像是回到了当年那样——事实上她在曹妙府上那天见到许璀的时候,也恍惚有这样的感觉:许璀有几分像萧胥。 那混合着几分孤高的气质,还有相似的眉眼,许璀就好像是当初萧胥还年轻的时候。 若不是这年纪着实对不上,哪怕萧胥此时此刻还活着也生不出许璀这么大的儿子,赵淑当初都要怀疑这是不是萧胥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了。 最初的震惊之后,赵淑明里暗里把许璀观察了个遍,倒也不觉得许璀会是萧胥,她哪怕相信了有借尸还魂这么一说,也不太相信萧胥还魂这么一次就能变成许璀这样的傻白甜黏黏糊糊只满口情情爱爱的年轻郎君。 她最后归咎于只是自己最初大惊小怪了。 因为那一段感情太过于刻骨铭心,所以到如今还会看到一个相似的人就想到曾经。 她好笑地摇了摇头,忽然听到背后一阵脚步声,还没来得及回头,便被许璀抱了个满怀。 “殿下在看什么?”高高瘦瘦的少年郎微微弯了腰,把自己的下巴搁在了公主的肩膀上,“我从前听人说,红枫叶代表孤独寂寞,还有压抑和冷酷。” “听谁说?”赵淑伸手,摸了摸许璀的脸颊,“游方道士?招摇撞骗?” 许璀煞有介事地想了想,道:“从雍州到京城来的时候,路上路过了一个破破烂烂的道观,然后我就进去拜了拜,还求了一支签。” “上上签吗?”赵淑随口问道。 “下下签。”许璀道,“说是路上有大灾难,顿时就吓得段老板不敢往前走,就在那个破破烂烂的道观里面留了一晚上,第二天段老板就蹲在神仙面前摇签筒,一直摇出了上上签,才继续往京城来。” “那是神仙被段老板给摇得不耐烦了吧?”赵淑笑了起来。 “我也这么觉得。”许璀道,“我还第一次知道……为了求个上上签,还能这么抱着不放一直一直摇下去。” 赵淑笑道:“可见这求签问神的事情多半都是不可靠的。” “殿下不信这些吗?”许璀仿佛语带试探,“神佛,妖怪,诸如此类。” “子不语怪力乱神。”赵淑勾了勾唇角,“况且这些又有什么好信的?难道我信了神佛,神佛就会祝我一路打胜仗,一次也不失败么?” 许璀眼珠子咕噜噜转了转,最后却一本正经道:“我相信神仙,因为那天跟着段老板摇签筒的时候,我就向太上老君许愿,希望老君帮我能遇到殿下,然后和殿下在一起。” 赵淑笑着拍了拍许璀的手,只当做笑话一样听了一句,并没有往心里面去。 . 而赵均回去了宫中,首先还是命人去彻查了许璀的底细,只把他从小到大连什么时候做了什么事情,都一一翻了个彻底,更加是从雍州到京城这一段也都摸得仔仔细细。这么看下来,的的确确是毫无破绽,看起来便只是第一个从雍州来的会弹琵琶的少年郎一心爱慕赵淑然后想方设法地接近了赵淑然后获得了她的芳心最后成了驸马。 合上了文书,赵均抬眼看向了内侍潘渡:“是不是朕之前明里暗里给阿姐牵红线,让阿姐觉得不耐烦了?” 潘渡听着这话,急忙道:“今日去元嘉殿下府上时候,殿下心情那么好,想来是对驸马十分满意的。” “那便是之前朕给阿姐牵的红线阿姐都不满意了。”赵均些微有些沮丧,“如果阿姐真的喜欢这什么许璀,这许璀真的也没有什么坏心思,朕……朕就勉为其难地接受这个事实了吧……” 潘渡忙劝解道:“陛下从前总对奴婢说,只要元嘉殿下自己过得开心便是,现在元嘉殿下自己过得开怀了,陛下还有什么担心的呢?” “道理虽然这样……”赵均微微叹气,“哎,这事情和你也说不明白。”当初跟着他和赵淑去西秦的宫人已经死完了,这潘渡也是这两年才提拔起来的,许多事情他不知道,赵均也懒得一一去解释。 潘渡虽然好奇,但并不多问,只笑着道:“陛下就不用担心啦!元嘉殿下那样的女中豪杰,有什么事情是元嘉殿下无法解决的呢?” 听着这话,赵均倒是笑了起来,道:“说的也是,阿姐比朕还要豪杰多了——若阿姐是男人,这江山一定要更加稳固。” 潘渡心一惊,只装作是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默默低下了头。 赵均忽地想起了什么,抬眼看向了潘渡,道:“有些话你知道不能对外人说的。” 潘渡忙道:“奴婢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提问:为什么今天小蛋还是短小君? 回答:因为今天还是这么热嘤嘤嘤…… 提问:能不能把短小君小蛋给煎炸烤了吃了? 回答:嘤嘤嘤人家这么萌为什么要吃掉人家…… 第16章 喵 赵均从来都知道朝中对赵淑是非议甚多。 只是他虽然是皇帝,又是男人,但却对自己的姐姐并没有那么多的忌讳——姐弟俩一起经历了那样多的事情,已经到如今了,还有什么可忌讳可猜疑? 潘渡在旁边站着,心中默念了一百遍不能对赵淑太过怠慢,然后又悄悄看了一眼已经若有所思出神看向了窗户外面的赵均,默默地松了一口气。在潘渡眼中,赵均并不是一个柔软又没有主见任大臣们玩弄于股掌的皇帝,他丝毫不怀疑,如果朝中那些对赵淑的非议和诋毁超出了赵均的忍耐,他会动手把这些胡言乱语的大臣统统都赶回老家去。 正胡思乱想着,只听见龙椅上的赵均阴沉沉地又开口道:“你命人盯着许璀,若他有什么动静,你都得让朕知道。” 潘渡一瞬间便回了神,急忙应了下来。 . 已经被赵均盯上了的许璀此时此刻还是无知无觉的。 新婚的那几日过后,赵淑便重新投身到了她目前最最专注的朝政大事当中来。 这让满朝文武有些失落,他们原本想的是,赵淑有了驸马,便应当回家去相夫教子,从此远离朝政,再不会出现在朝堂之上。谁知道赵淑虽然找了驸马,但仍然没有远离朝廷,甚至还让他们少了一项可以攻击赵淑的武器。 为此,太师范选又在朝堂上与赵淑对上,为着的便是赵淑已经成亲,回去相夫教子,早日为许家传宗接代。 赵淑听着范选高谈阔论地说完,然后不冷不热道:“我的驸马都不着急,也不知太师在着急什么。” 范选还想说什么,却被赵均给截下了话头。 赵均道:“皇姐的事情,朕心中自有论断,诸位臣工还是把心思放在冀州上面为好。” 范选悻悻然闭了嘴,又狠狠瞪了赵淑一眼,不情不愿地回到了队列当中。 . 冀州的事情,虽然已经雷厉风行地处理了冀州刺史等一行人,但因为现在郑武还没有被抓住,并且郑武也已经摆出了要公然与朝廷为敌的姿态,故而现在朝中议论着的,便是要不要派兵去冀州,以及让谁带兵这样的问题了。 朝中能带兵的人当然不少,但最合适的人选仍然是赵淑。 郑武从前是西秦的兵马元帅,西秦又是赵淑一手打下来的,由赵淑来带兵去打郑武,是再合适不过的。 这些大家心中自然清楚,但清楚归清楚,不情愿,还是不情愿。 一场朝会,并没有讨论出一个结果,赵淑倒是不以为意,她只从容下了朝,回去了自己的公主府。 . “郑武从前在西秦便是能征善战的人,若不是当时萧珊疑人不用,说不定有郑武在,西秦还能再多苟延残喘几年。”赵淑身边的常侍姚辛在书房与赵淑谈论冀州事情的时候这样感慨道,“殿下若这次不能出兵,也是好事。” 赵淑只若有所思,道:“萧珊投降之后,我们并没有从他那里得到传国玺。” 姚辛道:“据说传国玉玺很早就丢了,萧珊自己也没有得到过这个。” 赵淑沉默了一会儿,道:“不,传国玺从前就在西秦。” 姚辛并不知道赵淑为什么这样肯定,他略思索了一会儿,道:“那么殿下是认为,传国玺在郑武手里?” “或许郑武知道一些线索。”赵淑道。 . 传国玺说到底不过一块石头,但上面“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八个字,乃是一个皇朝作为“皇权天授、正统合法”的证据和信物。 天齐朝一统天下,若有传国玺在手,便能更加名正言顺,继而流芳百世。 . 就在赵淑和姚辛等幕僚常侍们讨论着冀州和郑武以及传国玺的事情时候,许璀抱着琵琶也到书房来了——他所来的目的简单,不过就是为了讨赵淑的欢心。 他穿了一件据说是京城最时兴的衣袍,那风骚的紫色,大开大合的衣领,倒是让院中的侍女们纷纷看红了脸,就连姚辛出来打开书房门的时候撞见,都瞠目结舌了好一会儿。 “殿下就在里面……”姚辛觉得老脸一烧,慌忙行了礼,然后又给书房里面其他的幕僚们打了眼色,便一股脑儿都退了出来,把书房留给了许璀和赵淑两人。 许璀自己低头看了看,小心翼翼伸头去看赵淑:“殿下。” 赵淑从书桌后面抬了头,一眼就看到他身上那宽大的紫色衣袍,又见他怀里还小心翼翼抱着琵琶,便笑着招手让他进到书房来。“怎么穿成了这样?”她看着许璀走近过来,又看他仔细地把琵琶放在了旁边的茶几上,自己扭扭捏捏地把衣裳拉了拉,坐到了自己旁边。 “好看吗?”许璀期盼地看向了赵淑,“据说是京城最时新的样子呢。” 赵淑见他这开得有些过于绵长的衣领,从胸膛一直开到了小腹,就算许璀已经十分含蓄地把领口拉拢了,也能看得清他那白皙紧实的肌肤。笑了笑,她伸手戳了戳他的胸膛,含笑道:“意图十分明显,是想勾引我吗?” “那能不能算勾引成功?”许璀歪着头看向了赵淑,“我弹琵琶给殿下听,好吗?” “弹浔阳月夜,还是十面埋伏?”赵淑笑问道。 “可以弹我自己作的曲子,就弹给殿下一个人听。”许璀目光亮闪闪地看向了赵淑,“从来都没有弹给别人听过。” 赵淑笑着看着他回身去取了琵琶来,便作出了要弹奏的架势。她伸手按住了他的手,道:“改日再听吧,等一会儿,我还有些事情要与姚辛他们商量。” “好罢……”许璀有些失落地垂了眉头,悻悻地起了身,倒是也没有纠缠的意思。 赵淑看着觉得有些可怜,于是便道:“今天晚上我陪着你一起用晚膳。” “那我给做殿下您喜欢吃的。”许璀听着这话又高兴了起来。 赵淑有些意外,只道:“我都没觉得我有喜欢吃的,你倒是知道了?” “那当然啦,殿下喜欢吃咸辣的,我已经看出来了。”许璀非常肯定地说道,“但我们府上的厨子做酸甜的比较多,所以殿下每次都不怎么喜欢动筷子。” 赵淑失笑,只道:“你倒是观察仔细。” 许璀笑眯眯道:“这些殿下从来也都没有藏着掖着,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我给殿下做几道菜吃。” 赵淑看着许璀这么无忧无虑的样子,一直紧绷的心情倒是也放松了许多,道:“你也不要太累着了,府里面有些事情,直接吩咐了下人去做。” 许璀道:“这有什么累的?不过是一些小事情,殿下尝尝我的手艺,若是喜欢,今后我都给殿下做。” 赵淑抓了许璀的瘦白的手,感慨道:“你不是还要弹琵琶呢?下厨这种事情,还是少做为好。若烫着了哪里,今后怎么弹琵琶呢?” 许璀小小心机地捏了捏赵淑的手,道:“哪里那么容易烫着啦,殿下小看我。” 赵淑温柔地笑了笑,道:“罢了,都随你吧!你出去时候,让姚辛他们进来。” 许璀应了一声,抱着琵琶便往外走,走了没两步,又被赵淑给叫住了。 “你把衣裳……拉一拉。”赵淑含蓄地指了指他那风骚的领口,“已经快入冬了,这样容易着凉。” 许璀有些羞愤地拿着琵琶挡了挡,道:“我……我知道的……”说完,便好像火烧屁股一样出了书房。 赵淑往后靠了靠,看着许璀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往上扬。 . 等到姚辛等人重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赵淑久违的面色温柔的时候了。 “我们还以为驸马要在这里留一会儿,都准备出去东市买点吃的了。”姚辛打趣道,“我们都还没商量好是去吃小笼汤包还是西域面条的时候,就看见驸马又出来了。” “冀州的事情都还没说完,说完了你们再去也不迟。”赵淑看了他们一眼。 姚辛笑道:“方才我们在外面的时候,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情,谢将军快回来了,说不定陛下是要让谢将军去冀州的。” “凉州都督去冀州带兵?这也跨得太远了一些。”旁边一个人持不同态度,“也没听说要重新封一个凉州都督,或许谢将军回来就只是为了述职的。” “……这还没到述职的时候吧!”又一个人道。 …… 一群人从中午一直讨论到了下午,但并没有讨论出一个确实的结果。 而赵淑从许璀走后,倒是一直挂心着他,于是到了下午的时候,她也无心再听他们争吵,只让他们各自散去,自己则离开了书房,去了北苑找许璀了。 . 赵淑与许璀成亲之后,许璀便从东苑搬到了北苑来与赵淑一起居住。 北苑不仅有十分奢华的景观花树,还豢养着不少鸟兽,十分热闹。 赵淑刚踏入了北苑,便看见花丛的树叶子颤动了两下,接着一只大白猫便从花丛里面蹿了出来,一下子扑到了她的身上,然后娇嗲地喵喵叫起来。 赵淑托着大白猫的屁股,顺手捋了捋它的毛,又四周看了看:“大白,怎么只有你一个?你弟弟呢?” 叫做“大白”的大白猫“喵”了一声,娇滴滴地用头顶了顶赵淑的下巴。 作者有话要说:  嗷更新啦 第17章 郑武 赵淑一手抱着大白,往小厅走了两步,便闻到了诱人的饭菜香味,还有好像是从蜜糖里面打过滚的喵喵声。 “是弟弟在叫?”赵淑摸了摸大白的脑袋,“这是小白扔下你的原因吗?” 一面说一面往小厅走,然后便看到了一桌子的菜,小白在桌子旁边绕来绕去,尾巴翘得高高的,在许璀腿上面蹭来蹭去。 许璀拿着一个小瓷碗蹲在桌子旁边,小碗里面仿佛是鱼肉拌饭,看起来有一些诱人。 “你在给小白加餐吗?”赵淑弯腰把大白放在了地上,便看到大白也喵喵叫着走了过去,然后一屁股把小白挤到旁边去了。 “走开大白,你刚才已经偷吃过了!”许璀一手把小白捞起来,一手又举高了瓷碗,躲了躲大白,然后看向了赵淑,“刚才在书房做鱼的时候,大白跑去偷吃,不仅把它的那一份猫饭吃了,还把小白的也吃了。我就把它给赶出来了。” 小白一脸无辜地看着赵淑,喵喵了两声,抬头看看许璀手里的瓷碗,又低头看了看在许璀脚边的大白。 “你什么时候开始喂它们了?”赵淑在椅子上坐下,便顺手把大白重新抱起来,放在了膝盖上,“小白好像很喜欢你。” “就……这两天的事情。”许璀把小鱼拌饭给贪凉了,然后放到地上去让小白吃。 赵淑膝上的大白见小白开始吃猫饭,便有些着急地甩了甩尾巴,想要从赵淑手里挣脱出去。 “那天殿下早上去上朝了,然后大白和小白就一起跑到床上来陪着我睡觉,然后就相互认识啦!”许璀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我就做了小鱼拌饭给它们吃,它们都很喜欢。” 赵淑回想了一下,倒是想起来有天她下朝回来时候,看到大白睡在许璀的头上,小白蜷在许璀臂弯里面,两猫一人午睡的样子。她看着许璀专注地低着头给小白顺毛的样子,又看着小白认认真真吃得头都不抬的样子,忽然起了坏心,松开了一直压在手里的大白。 大白从赵淑膝上一跃而下,仗着自己体型比小白大了一整圈,一屁股挤开了小白,就要去吃小瓷碗里面的猫饭。小白急得喵喵叫,只可怜巴巴地去看许璀。 许璀有心把大白给赶走,但这赖皮猫吃到了猫饭,便是灵活无比,刚从左边推开了,又从右边挤回来,且仗着自己体型稳重,死活不愿意让开。 “这就没办法了,等会我给你拌一点……”许璀无奈,只好摸着小白的头这样说道。 这情形看得赵淑哈哈大笑了起来:“小白能听懂吗?” “当然可以啦!”许璀一本正经道,“怎么会听不懂呢?别的或许是听不懂的,但是吃东西这种,就算是一只猫,也能听得懂。” 赵淑歪着头看许璀,道:“我进来这么久,就看你在和大白小白纠结,所以你打算做点什么给我呢?” 许璀抱着小白,半含羞道:“做的红烧鱼……” “你把我也当作猫儿一样来养?”赵淑好笑地看着他。 “我的拿手好菜!”许璀睁圆了眼睛,“才不是把殿下看作猫呢!”一边说着,他揭开了饭桌上那道盖着的菜盘,露出了里面色泽鲜亮,热气腾腾的红烧鱼,然后一脸期盼地看向了赵淑,“殿下尝一尝?看看好不好吃?” 赵淑抬眼看着许璀,目光在他怀里的小白身上转了一圈,又看了一眼地上埋头猫饭中的大白,笑而不语。 许璀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福至心灵一样地把小白放到了地上,上前来扭扭捏捏地挨着赵淑坐下了,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送到了赵淑的嘴边,亲亲热热道:“殿下尝一尝,好不好吃?” “味道特别好。”赵淑吃下了这一筷子鱼肉,笑眯了眼睛,轻轻地在许璀的脸颊上亲了亲,满意地看着许璀的耳根后面发红。 . 阳光静好,秋日绵长。 在傍晚时候赵淑忽然收到了深兰匆忙送来的一封信。 “不知是什么人,就插在咱们府上的后门门缝里面。”赵淑道,“罗白已经让人去查了,不过这封信写的是您亲启,奴婢便先送过来。” 赵淑原本是与许璀两人在说话,忽然接到了深兰的送过来的信封,挑了眉接过来,拆开一目十行地看过,面色渐渐变得凝重了。 “备车,我进宫一趟。”她起了身,向深兰说道。 许璀有些疑惑跟着起了身,问道:“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赵淑安抚地看了一眼许璀,道:“没事,还是冀州的事情,你安心在家里就是了,我或许到晚一些才会回来,或许到明天回来。” 许璀担忧道:“那要不要让深兰她们跟着?宫里面的人会不会伺候得好?” 赵淑好笑道:“宫里面什么没有?你放心在家里就是了。” 许璀伸头看了一眼赵淑手中的书信,最后只好强行让自己放心下来,道:“那殿下进宫的时候一切都要小心。” 赵淑笑着捏了捏许璀的手,把这书信收好,然后换了一身衣服,便离开公主府,往宫中去了。 . 在去皇宫的马车上,赵淑把那封信重新拿出来看了一遍,越看,脸色越凝重。 这封信中写了冀州如今的情形,又写了郑武的如今手中的兵马和动向,看起来执笔的人应当是郑武身边的人——又或者是知情人。 郑武准备做什么?赵淑忍不住想,他现在是想自立为王,还是复辟西秦呢? 西秦自从萧珊投降,皇室中的那些人已经全部死光,郑武能扶持谁来复辟一个西秦? 难道还是扶持萧珊?萧珊……萧珊现在软禁在西河,郑武和萧珊还有来往? 越想,赵淑的脸色越凝重。 马车停下,赵淑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已经到了皇宫的外面。 她从马车中下来,然后看到潘渡正迎在宫门口。 . “陛下一听说殿下要过来,便让奴婢在这里等着呢!”潘渡笑着让人抬了肩舆出来,“陛下让奴婢带着肩舆过来,省得殿下在宫里面走路了。” 赵淑并没有推辞,坦然地上了肩舆,便往兴安宫去了。 第18章 谢燕春 兴安宫中,赵均拿着赵淑递上来的书信,也是眉头紧锁的。 “郑武……郑武究竟想做什么?”他抬眼看向了赵淑,“这封信,阿姐以为,会是谁送来的呢?” 赵淑静默了一会儿,道:“我已经命人去查,明日应当就有结果。且不论这信究竟是谁送的,冀州的事情都不能再拖下去的。应当早些派兵前往,总不能坐视郑武在冀州坐大。” 在冀州的事情上,赵淑从冀州回来之后,便一直秉持着需要趁早出兵趁早平乱的想法,只是从她从冀州回来,到现在已经入了冬,朝中还没拿出一个方案。 “朕已经让谢燕春从凉州回来。”赵均看着赵淑,这样说道,“朕这一次……对冀州的事情,有一些想法。”顿了顿,赵均又给了赵淑一个安抚的眼神,“我知道阿姐想去冀州,但这次,朕并不想。谢燕春能带兵,当初阿姐也是肯定过的。” 赵淑沉吟片刻,看向赵均,微微蹙眉:“若离了谢燕春,凉州会不会出什么乱子?” 赵均笑了笑,道:“凉州朕会安排太师过去。” 赵淑略略有些惊讶:“太师?” 赵均笑道:“太师去凉州,朕是深思熟虑过的,如果谢燕春离开凉州,朝中现在只有太师和阿姐有资历能压得住,阿姐去凉州并不合适,便只有太师恰好。” 赵淑有些不解地看向了赵均。 赵均也看着赵淑:“朕让谢燕春把安乐公从西河带回来。” 赵淑一怔,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 安乐公是谁?安乐公就是西秦最后的皇帝萧珊。 萧珊在投降之后,赵均为着大局着想,并没有杀他,而是封了他做安乐公,然后软禁在了西河。 萧珊活着,对于西秦的遗老来说,是一个象征。 萧珊死了,那些所谓的遗老遗少们会做出什么来,赵均一时半会儿还想不出——此时虽然天齐一统天下,但天下尚未完全稳定,他并不希望好容易打下来的西秦故地有什么变故。 萧珊将来当然也会在恰当的时机去死,但并不是现在。 这些道理赵淑清楚,只是听闻了萧珊要回来京城,她面色上难免还是带出了一些淡淡的厌恶神色。 . “我知道你不喜欢萧珊。”赵均换了平常的语气,又起了身,好声好气地对赵淑说着,“萧胥当时为着他死了,你心里一直不高兴。” “他们毕竟是兄弟,我能理解。”赵淑淡漠地说道,“我也没有什么不高兴。” “阿姐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的萧珊和从前不一样。”赵均道,“萧珊现在不过是一个傀儡,他是一个阶下囚,阿姐没有必要因为他而不开心。” “所以你让萧珊回来,是为了什么?”赵淑不去理会赵均说什么,挑开了话题问道。 “当然也是为了郑武的事情。”赵均轻叹了一声道,回身从御案上抽了一封信递到了赵淑的手中,“事实上,你收到的这封信,我今天也收到了,直接送到了潘渡那里。” 赵淑一愣,从赵均手里接过了信打开看过,眉头又皱了起来:“所以送信的人会是谁?” “不知道。”赵均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不过这并不重要,无论是谁送的,都只能说明郑武身边的人并不是都与他一条心的。我让萧珊回到京城来,也是要杜绝了郑武可能的与萧珊接触的机会,只要萧珊在京城,无论是郑武也好或者是别人,都无法用萧珊来掀起风浪。” 赵淑思索了片刻,不得不承认赵均说的有理。“若这样来安排,让范太师去凉州,谢燕春带兵去冀州,倒是很好的安排了。”赵淑说道。 赵均笑了笑,看向了赵淑,道:“有件事情,我也想求阿姐帮忙。” 赵淑忍不住也是一笑,道:“直接说便是了,何必这么客气。” “若阿姐觉得为难,便不用答应。”赵均诚恳地说道,“我想请阿姐帮忙找传国玺。” 赵淑沉默了一会儿,道:“可以。” 赵均看着赵淑的神色,又有些忐忑:“若阿姐觉得为难,也不用勉强。” 赵淑笑笑:“没什么勉强,找传国玺这件事情,我原本也是想揽下来。” 赵均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 传国玺最后出现是在西秦,但并非是在萧珊手里,而是在萧胥手中。 当年赵淑曾经见过,不过那个时候,她与赵淑都还只是质子,根本都没想到有朝一日能君临天下一统四方,故而那时候是全然没有放在心上的。 再后来,萧胥死了,传国玺便是下落不明,就连萧珊本人也是没有能拿到的。 萧珊投降之后,赵均也派人去搜索了西秦的皇宫,但并没有能够找到任何与传国玺有关的东西,于是这块玉石头,就好像凭空蒸发一样,消失在了人世间。 . 天色渐晚,月亮爬上了树梢。 赵均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向赵淑道:“阿姐不如今天就在宫里面歇了吧!” 赵淑摆了手,道:“这不成体统,若是让人知道了,又是好一阵弹劾。” 赵均还有心挽留,赵淑却没什么兴致,推辞之后,便果断地离开了皇宫回去了公主府。 事实上,她并非是因为害怕弹劾而离开皇宫,她只是脑子里面一片纷乱,纷乱到几乎无法思考。 . 回到公主府,赵淑先换了一身衣服又洗漱了一番,然后回去北苑,便看到侧厅里面许璀一手搂着琵琶,一手搂着大白和小白,在贵妃榻上睡着了。 赵淑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上前去把琵琶从许璀的怀里拿了出来,然后便惊动了大白和小白,接着便惊醒了已经睡着了许璀。 “殿下回来了。”许璀揉了揉睡眼迷蒙的眼睛,声音软软的,却带着欣喜,“我一直等着殿下呢!” “怎么不上床去睡?”赵淑笑了一声,却是在旁边坐下了。 “殿下在不高兴吗?”许璀抬眼看向了赵淑,“是谁惹殿下生气了?我去帮殿下出气!” “如果是陛下惹我生气,你难道还去揍陛下么?”赵淑嘲笑了一声。 “唔……姐夫揍小舅子……也是可以的吧!”许璀琢磨了一会儿,这话说出来却是没底气的。 赵淑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她伸手揉了揉许璀的头发,心情不经意间愉悦了很多。 . “我弹琵琶给殿下听。”许璀把自己的琵琶重新抱在了怀里,“我才作的新曲,还没起名字,想让殿下给起名。” 赵淑笑了笑,目光落在了许璀怀里的琵琶上面,问道:“我……我记得你说,你这把琵琶是从西秦皇宫里面流传出来的?” “我阿爹这么说的。”许璀笑了笑,“段老板看过,也是说是宫中的名品。” 赵淑应了一声,道:“弹来听听吧!” 许璀喜笑颜开,便正襟危坐,弹奏了一曲慷慨激昂金戈铁马,这大半夜的,倒是听出了一身的热血沸腾心潮澎湃。 一曲毕,赵淑忍不住笑:“若以此曲来看,最近你在府中的日子过得十分杀伐决断。” “才不是。”许璀一脸崇拜地看向了赵淑,“这是我给殿下作的,送给殿下多年征战疆场。” 赵淑些微觉得有些意外。 许璀又道:“殿下觉得好听吗?叫什么名字好呢?” “好听。”赵淑向后靠了靠,坐姿放松了许多,“就叫……就叫凯旋吧!” “那就叫这个了!”许璀开开心心地说道,“以后殿下出征,一定每一次都能旗开得胜。” 听着这话,赵淑面色黯淡了一些,叹道:“也不知今后还能不能有出征的机会。” 许璀笑道:“若今后都没有,说明天下太平,便是好事。” 赵淑忍不住笑了笑,道:“但愿如此。” 许璀又道:“陛下爱护殿下,所以才会想得多一些,殿下不要和陛下起了嫌隙。” 赵淑捏了捏许璀的脸颊,道:“你这会儿大道理倒是多起来了。” 许璀放下了琵琶,凑过去吻了吻赵淑的下巴:“殿下可以堵住我的嘴不让我说……” 赵淑低下头,正是意乱情迷的时候,忽然深兰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了。 . “殿下,谢将军这会儿在府外。”深兰道。 赵淑深吸一口气,歉意地看向了许璀,有些气短:“我得去见谢燕春。” 许璀委屈地看了赵淑一眼,抱着大白和小白,哀怨道:“我等着殿下回来便是了。” 赵淑已经站起身,看着这样的许璀,又有些舍不得了。 “我一会儿就回来了。”赵淑捏了捏许璀的手心,然后扬声对外面的深兰道,“你让谢燕春在正厅等一等。” 外面深兰应了一声,屋子里面许璀期盼地看向了赵淑。 低头亲了亲许璀花瓣一样柔软的嘴唇,赵淑道:“不骗你,一会儿我就回来了。” 许璀勾住了赵淑的脖子,只静静看着她。 此时无声胜有声。 . 凉州都督谢燕春进到了长公主府,风尘仆仆地进了正厅,喝了整整两杯茶,仍然没见着赵淑出来。 “殿下呢?”他忍不住叫来了管家罗白询问。 罗白思索了一会儿,道:“殿下正在安慰驸马……将军再等一等吧……” 谢燕春睁大了眼睛,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更新来啦 第19章 旧人 谢燕春与赵淑是十分熟悉的,否则也不会在回京之后就首先到公主府来了。 当初赵淑带兵的时候,谢燕春是副将,因为他有勇有谋,骁勇善战,之后便很快能独当一面,在赵淑的支持下,也成了一员大将。 对谢燕春来说,赵淑对他是有知遇之恩的。 这么多年来朝中对赵淑的风言风语没有少过,但谢燕春从来都不相信那些,作为一个武将,他有着与武将的单纯耿直不太相符的老练和沉稳。也正是这一份与众不同,让他在一众武将中脱颖而出,能成为凉州都督。 不过在赵淑面前,他仍然是直接而诚恳的,甚至在面对赵淑身边的人的时候,也是如此。 . 又喝下了一杯茶,谢燕春摸了摸自己肚子,看向了罗白,道:“能不能送点吃的上来,垫垫肚子——或者你催一催殿下就更好了。” 罗白下意识看了一眼与茶水一起送上来的两碟子点心,如今碟子空空而已,显然是已经被谢燕春吃了下去。“我让厨房做点热乎的。”罗白对自己的疏忽有些不好意思了,“将军想吃点什么?” “不拘什么,面条也可以馒头也可以。”谢燕春懒洋洋地伸了下胳膊腿,“殿下若是一时半会儿不能出来,不如就给我整理个客房睡一觉也好。” 罗白愣了一下,先应了下来,一边去吩咐了人煮面条,一边又差了人去北苑催促。 “殿下成亲的时候,我还在凉州呢,不知殿下收到我的礼物时候高兴不高兴?”谢燕春是认识罗白的,此刻说话倒是十分随意了。 罗白忙道:“殿下看过了,还说将军太破费了。” “破费什么?殿下成亲这么大的事情,若不是我实在是赶不回来,否则的话就应该作为殿下的娘家人好好地热闹热闹呢!”谢燕春说道,他比赵淑只小了月份,两人一直也是以姐弟相称的,“我还没见过驸马,驸马是个什么样的人?殿下这么喜欢?”他好奇地问道。 罗白正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的时候,从外面传来了赵淑的声音,只听赵淑道:“让你久等了,”话音落,她便出现在了门口。罗白松了口气,见热汤面也送上来了,便亲自端进去,摆在了谢燕春的面前。 谢燕春随口谢过,拿起筷子挑了挑,先呼噜吃了一大口,然后满足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殿下府上的厨子还是这么喜欢酸甜口味。” 赵淑在旁边坐了,从罗白手里接了茶盏喝了一口,然后才看向了谢燕春道:“怎么大半夜先跑到我这里来?” “总不能半夜进宫的。”谢燕春埋头专心吃面,随口回答道,“我在京中又没有府邸可落脚,驿馆我倒是去了一趟,人满为患,所以就只好来投奔殿下啦!”说到这里,他忽地抬头看向了赵淑,“殿下不会因为有了驸马就嫌弃我了吧?” “嫌弃你还让你在这里吃吃喝喝?”赵淑白了他一眼,又喝了一口茶。 谢燕春从汤面碗里面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赵淑,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忽然一本正经道:“刚才罗白说你在安慰驸马,据说驸马比殿下笑……所以殿下……这次?”他挤了挤眼睛,仿佛在表达着一切尽在不言中。 “从前不成亲没有驸马的时候,你们一个个催得厉害,现在成亲了有驸马了,怎么还这么多事?”赵淑冷笑了一声,“不如想想你自己,我现在好歹有驸马了,你的妻子在哪里?” 谢燕春摆出了一个求饶的姿势,低头又呼噜了好几口面,吃下去之后,才再次看向了赵淑:“萧珊要回来了,你想好怎么办了么?” “一个阶下囚,想我怎么办?”赵淑有些烦闷地轻嗤了一声,“你要是想和我讨论萧珊,那就吃完了面就滚出去,客栈驿站青楼楚馆,随便你去哪里睡。” “别别……不提就是了。”谢燕春讨好地笑了笑,喝完了面汤,便把干干净净的碗交给了罗白,“那我能不能见见驸马?”擦了擦嘴巴,谢燕春问道。 赵淑瞥了一眼墙边的更漏,不冷不热道:“你先睡觉吧,这都什么时辰了,驸马已经休息了!” 谢燕春对赵淑的态度目瞪口呆了好半晌,简直不太适宜,他还想说什么,便只见赵淑命人去安排了住处,然后就有侍女恭恭敬敬地请他去歇息。 “明天你和我一起进宫去见陛下,今天你好好休息就是了。”赵淑抛下了这么一句话,也不等谢燕春回答,便转身离开了。 谢燕春想说什么,却苦于赵淑根本不给机会他,于是只好等着赵淑走了以后,才问旁边一直跟着的罗白:“殿下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我来的不是时候?” 罗白也不知要如何回答,只好道:“今天时辰也的确晚了一些。” “可以前……以前就算是三更半夜过来,殿下也不会这样啊……”谢燕春苦恼地抓了抓头发,“难道是我正好撞到了殿下不开心的时候?”他嘟嘟哝哝地说着,忽然之间福至心灵,那些还没说出口的抱怨都堵在了嗓子眼,自己憋了个大红脸,只默默跟着侍女往前走不说话了。 . 谢燕春去了客房休息,赵淑却并没有回去北苑。 她独自一人在前庭的花园里面转了两圈,在夜色中,白日看起来婀娜多姿的花树,此刻便是阴森可怖,加上夜风习习,树叶树枝之间摩擦的声音,更加平添了几分诡异。 她抬头看向了那深蓝得近乎墨色的天空,有繁星闪烁,还有银河在天边划出了一道璀璨。 忽然,她听到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寻声看去,便见是许璀过来了。她先愣了一下,觉得有几分意外,然后又想到了自己离开北苑之前与许璀说立刻回去的话语,又觉得有些心虚了。 “天凉了。”许璀拿着斗篷上前来,披在了赵淑的身上,“殿下不能这么不爱惜身子。” 摸着那毛茸茸的斗篷,赵淑轻叹了一声,看着眼前的少年郎,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忽然问道:“你后悔吗?” 许璀并没有想到她会突然这么问,一时间只怔住了,说不出话来。 “我……似乎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妻子。”赵淑看着许璀这样呆愣的样子,心又软了一些,“你还年轻呢……” “但是我喜欢殿下。”许璀低了头,紧紧握住了赵淑的手,“我喜欢殿下,所以我不会后悔。” 赵淑笑了笑,看着许璀,道:“这对你,似乎并不太公平。” “我爱慕殿下,然后我能得到殿下,这就是公平。”许璀认真地说道,“无论殿下怎么说,我的心不会变。” 赵淑若有所思地看着许璀,从这张少年郎的脸上,又似乎想起了许多从前的事情。 “该休息了,已经很晚了。”许璀把赵淑揽在怀里,慢慢地往北苑走。 此时此刻的他仿佛褪去了少年郎的青涩,多了一些成熟稳重可靠的男人气质。 赵淑只静静地跟着许璀的步伐,就这么一直走到了北苑门口,忽然开口道:“我曾经有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男人。” “现在有我很喜欢很喜欢殿下就足够了。”许璀并没有接她的那句话,只是这样笑道。 “我最初见到你的时候,以为你是他。”赵淑执拗地说了下去,“但现在我知道并不是。” 许璀沉默了一会,并没有说话,只是继续顺着回廊往屋子里面走。 “对你来说,或许不够公平。”赵淑又道。 “已经足够公平。”许璀停下了脚步,看着赵淑认真地说道,“此时此刻,在殿下身边的是我,今后会陪在殿下身边的也是我。” 赵淑静默地抬眼看着许璀,轻轻地抱了抱他,道:“是,你说的是。” . 这一天晚上的赵淑似乎格外脆弱,她似乎被往事纠缠,她似乎想起了许多从前的过往。 许璀静静地陪着她睡下,一直等到她睡熟了,他都没有丝毫的睡意。 大白和小白在床边脚踏上团成了两个毛团子,他低头去看它们,心生羡慕。 无忧无虑,无拘无束,永远都没有烦恼。 收回目光,许璀看向了身边的赵淑,他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谢燕春回来了,萧珊也要回来了,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不愉快的回忆,都要一一重新被翻检出来。 没有人喜欢沉迷往事。 只是……有些事情或许注定无法绕过,无法逃脱。 许璀看着赵淑白净的脸庞,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在她脸上吻了一下。 这一次……这一次真的能一直陪伴在她身边,一直不分离吗? 第20章 萧珊 对朝廷中人来说,每一天的开始都很早。 四更起身,五更离开家前去宫中准备早朝——不管是权倾朝野的,还是委曲求全的,或者是满腹不如意的,他们都得勤勤恳恳,没有一个人能是例外。 赵淑起身的时候,许璀还沉沉睡着。 她没有轻手轻脚地从床上下来,见没有惊动到他,便安心地放下了床帐,然后移步去了侧厅穿衣洗漱。 “驸马喜欢吃小笼汤包,早上吩咐厨房做一些。”赵淑一面穿衣服一面向旁边的深竹道,“驸马若是不说,你们也应明白。” 深兰一干侍女们自然懂得赵淑的意思,急忙应下来。 赵淑穿戴好了官袍,又看了一眼依然在床上沉沉睡着的许璀,并没有去惊醒他,只离开了北苑准备上朝了。 到了门口略等了一会儿谢燕春,赵淑命人牵了马出来,并没有坐肩舆步辇之类,只与谢燕春并辔而行。 谢燕春已经换上了官袍,不是昨晚那样随性的样子,看起来也有了几分武将的狠戾。然而他却眼巴巴地看着赵淑,可怜兮兮道:“我不知道殿下昨天正好和驸马……我来的不是时候……殿下不会生我的气吧?” 赵淑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了谢燕春在说什么,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只道:“你一个大老爷们,倒是想得多。” 谢燕春挤眉弄眼:“殿下已经成亲啦,毕竟不一样了嘛!” 赵淑听着这话,些微有些感慨,道:“驸马的确是个很好的人。” “那是那是,如果不好怎么会被殿下看中啦?”谢燕春笑嘻嘻地看着赵淑,“等会下朝了,让我和驸马见见面?聊一聊?那些年我与殿下姐弟相称,好歹我也能厚着脸皮当个小舅子吧?” “……”赵淑无语地看了一眼谢燕春,好半晌才道,“见可以,但不许乱说话。” “我能乱说什么?”谢燕春有些莫名。 赵淑道:“他年纪小,心思细,我不想他受伤。” 谢燕春噎了一下,露出了一个生吞三个煮鸡蛋的表情,沉默了许久之后才犹疑地看向了赵淑:“我以为殿下……是因为朝中还有陛下催着成亲?” “最初……是这样。”赵淑倒是十分坦诚,“被催得烦了,恰好他来了,就选了他当驸马。” “我……我今天之前也是这么以为的。”谢燕春看了看天——这恰好是黎明之前,是天色最黑的时候了,“我以为殿下……殿下会一辈子都一个人过……” “……你以为我会为了萧胥一辈子不成亲?”赵淑眯了眯眼睛,抬手用马鞭不轻不重地抽了他一下,“我对萧胥虽然还有没有消散的感情,但不会为了他做什么一辈子不成亲的蠢事。” 谢燕春也没敢躲,只老老实实被抽了一下,见赵淑脸色并没有太难看,才继续说道:“可能朝中好多人都这么觉得,毕竟……毕竟那事情当年那么多人知道。” 赵淑静默了一会儿,道:“大概是认为,我一个女人,不痴情不执着才很不正常吧……” 谢燕春吐了吐舌头:“我随口胡说,阿姐别往心里去……” 忽然听到他喊了一声“姐”,赵淑脸上的神色柔软了一些,语气也温柔了许多:“你随便说说我随便听听,也不会当真的。” “萧胥当年……当年也有他的为难之处。”谢燕春忽然道,“他毕竟是皇叔,毕竟是……毕竟是萧珊的叔叔,站在西秦的立场上,他并没有做错。” 赵淑抬眼看向了谢燕春,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 “而且最后,他也死了,不是吗?”谢燕春此时此刻并没有因为赵淑的脸色而停下来,“殿下,这些话陛下一定没有对你说过,但我想,你自己也应当是明白的,不是吗?” 赵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只问道:“所以你……是因为萧珊要到京城来,所以,所以说了这些?” “是。”谢燕春坦然道,“我知道我进京是为了冀州的事情,而萧珊回到京城,也是因为郑武……殿下对西秦还有萧珊……有心结。” 这次赵淑又沉默了许久,两人一直快走到了宫门口,她才开口看向了谢燕春:“你虽然说得不中听,言语又太直接显得笨拙,但我知道你是好意。”顿了顿,她又道,“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也很清楚今后我需要怎样做。我既然已经有了驸马,驸马也是我喜欢的人,我便不会与过去再纠缠不清。” 谢燕春笑了笑,道:“殿下不怪我这没脑子的鲁莽武夫就好了。” 赵淑并不再说话,到了宫门口下马,便直接往宫里面走去了。 谢燕春尴尬地跟在了后面,又不敢离得太远,又不敢凑得太近,自知惹祸,也不敢申辩。 . 有些道理,就算不用外人说,自己心中也是明白的。 赵淑知道谢燕春这样鲁莽地提萧胥萧珊是为什么,更加知道前一天赵均提到萧珊和传国玺的犹豫是为什么。 只是更多的时候,心中明白的事情,并不意味着自己愿意去面对愿意去承认。 对于自己前二十几年最刻骨铭心的那一段爱情,赵淑忘不了也无法去忘,午夜梦回的时候,她当然也知道萧胥当初所作所为,对于他当初的立场来说并没有错处。 可在爱情当中,谁会希望自己的爱人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还狠狠给了自己一刀? 哪怕理智知道对方并没有错,感情上又岂能轻易就放过? 如若萧胥一直坚|挺地活着也便罢了,她当初带兵去西秦的时候,若是能像擒拿了萧珊这样把萧胥给抓住,恐怕现在也不会成为心结,偏偏萧胥死了,英年早逝,还是萧珊认为他里通外国,所以处死了他。 荒谬,荒唐,荒诞。 赵淑几乎觉得这好像是一个笑话一样。 她一边为萧胥不平,一边又有几分觉得他活该,还有几分惆怅和悲痛。 这样五味杂陈的滋味,她至今都无法忘却。 . 走到了立政殿外,赵淑停下了脚步,也收拢了脑子里面那些胡思乱想。她回头看向了还跟在自己身后的谢燕春,这一次她的语气真正地平和了下来:“冀州的事情,一会儿在朝上说起的时候,你也不用藏着掖着了,陛下是已经有决定要让你过去,你不用胡乱推辞什么。” 谢燕春一口应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又看了看赵淑的神色,道:“那……我一会儿还能跟着殿下回去公主府见驸马吗?” 赵淑笑了笑,心头有些惆怅。她有些感激谢燕春,感激他就算冒着要惹恼了自己,也把那些话说出口来,也感激自己与他之间的姐弟之情这么多年都没有变过。 “当然可以,你在京城的时候,就直接住在我府上吧!”她这样说着,然后就看到谢燕春的脸色都明亮了起来。 . 天际发白,早朝开始。 立政殿中,文武百官按照秩序一一站好,山呼万岁之后,便开始了朝事的奏报。 谢燕春回到了京城,冀州的事情便得到了解决的旨意,谢燕春不日就调往冀州,统领冀州幽州的军务。太师范选接任了凉州都督,前往凉州上任。 另外还有一些官员调任,赵淑只心不在焉地听着,忽然到最后,听到外面的小太监通传道:“安乐公求见。” 她微微一愣,这么一愣神的功夫,赵均已经允了萧珊进到殿中来。 萧珊一瘸一拐地进到了殿中来,手中杵着拐杖,原本高大挺拔的身姿此刻是消瘦佝偻的,但容貌并没有太多的变化,只是苍白了太多,又瘦了太多。 他看着赵淑,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却恭恭敬敬地对着赵均行了礼。 “臣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他不伦不类地说道。 龙椅上的赵均并没有在乎这些,他只摆了摆手示意他起身:“安乐公进京来了,便好好养着身子吧!” “是。”萧珊起身谢恩,并没有多停留,便又退出了立政殿。 . 萧珊进来这么小小的插曲很快便被其他的朝事给淹没,等到所有的事情都一一处置完毕,赵均宣布退朝,赵淑与谢燕春走到了立政殿外,赵淑惊讶地发现萧珊还等在了殿外。 “阿淑,你还没忘了我吧?”萧珊俊俏又阴鸷的脸上浮起了一个笑容来,“阿淑,听说你成亲了,你已经把我叔叔给忘了吗?当初海誓山盟同生共死,可见都是笑话啊!” 赵淑只觉得呼吸一滞,下意识就想动手揍人,甚至连话都不愿意与萧珊多说。 这众目睽睽之下,谢燕春眼疾手快地拉住了赵淑,低声劝道:“不能在这里……殿下……忍一忍……” 萧珊却更加挑衅地笑了起来,道:“怎么,心虚了?只有心虚的人才会这样呢!”他丝毫不惧怕地凑近了赵淑,声音更加阴狠,“你猜我为什么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更晚啦,明天一定下午6点就更~~~ 感谢(●─●)扔了1个地.雷;18756023扔了2个地.雷,抱抱土豪们~~~~ 第21章 纷乱乱 从高高在上的皇帝变成了一个阶下囚,还顶着安乐公这么一个嘲讽的封号,萧珊忍辱负重地活着。若从大义来说,在西秦国破的那一日开始,他有无数的理由应当去死,应当成全大义成全名声,他却并没有。他顶着唾骂顶着指责顶着鄙视,臣服了天齐。 也正因如此,对待萧珊,赵均是小心谨慎的,他直接把萧珊软禁在了西河行宫里面,并不许人去接触他。他维持着萧珊皇帝时候的一应衣食住行,并没有亏待他,但除此之外,所有的一切都十分限制。 对于一个曾经的皇帝来说,衣食住行吃穿用度都是身外之物,萧珊并不在乎这些——只是现在也并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 . 赵淑被谢燕春拉了一把,拉到身后去,脚下的一个趔趄,倒是让她忽然之间清醒了过来。 谢燕春既然拉开了赵淑,便也顺势把萧珊给推远了一些,他只看向了跟着萧珊的内侍,道:“陛下还要见安乐公,可别迟了。” 那内侍模样看着年轻,显然是没有经过事的,于是慌慌张张地上前来,好声好气地对萧珊道:“安乐公,我们先去兴安宫见陛下吧!” 萧珊懒洋洋地笑了一声,深深看了赵淑一眼,并没有辩驳什么,只转身便往兴安宫走去了。 而赵淑一直被谢燕春拽着,一直等到萧珊已经走得看不到人影了,谢燕春才松开了手。 “回去吧!”赵淑此刻已经恢复了平静。 谢燕春跟着她慢慢走着,几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两人静默地出了宫,上了马,便往公主府去。 这还是早晨,太阳升起来了,可还是带着几分初冬的寒冷。 “他是怎么瘸了?”赵淑忽然想到了在立政殿中,萧珊那一瘸一拐还拄着拐杖的样子。 谢燕春想了想,道:“好像是夏天的时候跌了一跤,具体的便不知道了。” 赵淑半晌没有说话,只静静地打马向前。 “陛下留着他,也是有陛下自己的思量。”谢燕春道,“况且……如果他真的想死,当日西秦国破的时候,他早该自己去死了。” 赵淑淡淡地“嗯”了一声,并没有针对谢燕春的话有什么别的情绪。 . 西秦国破的时候,正是赵淑带兵。 她结束了自己质子的生涯之后便开始带兵,一路为了赵均横扫了各种障碍,在与西秦对抗的时候,最初时候是尝过败仗的。 打败她的不是别人,便是萧胥。 按照辈分算,萧胥是萧珊的堂叔,但他从小就在西秦宣帝身边长大,与萧珊的关系更像是兄弟了,正好两人年纪相当,萧胥只比萧珊大了两岁。两人一起长大,一起进学,萧珊与萧胥的关系,比萧珊与自己其他兄弟的关系还要亲密。 西秦的宣帝死后,萧珊因为是皇后所出,所以继承了皇位,但又因为他年纪不大,上头的兄长各个如狼似虎,于是他费了许多力气才平复了朝中的风浪,才堪堪坐稳了皇位。 平复风浪,意味着清洗,意味着消耗。 清洗掉的那些人,或许有些的确是逆反,但更多的或许是曾经朝中的中流砥柱。 而消耗,则消耗的是国力。 萧珊在坐稳了皇位之后发现,西秦已经武无人能带兵遣将,文无人治国理事,剩下的,只是一个空空的花架子而已。 那个时候,是萧胥帮着他,一点一点地重新构筑能人志士。 那个时候,也是萧胥,帮着他带兵四处平乱。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萧珊是因为有了萧胥的帮忙,才能坐稳了西秦的帝位。 但有些忌惮是天生的,并不会因为感情这样全心全意的帮助而消失——若以西秦的皇室正统来算,一直到文帝,萧胥才是应当做皇帝的那一个。 宣帝从景帝手中继承了皇位,而景帝却是从自己的弟弟文帝那里窃取了皇位,非常不巧的是,萧胥是文帝的嫡幼子。 在萧胥无权无势的时候,这些萧珊都可以忽略不计。 在萧胥已经手握大权的时候,萧珊不可能视而不见。 既然有了忌惮和猜疑,就有了之后的种种手段。 在萧胥带着西秦军大败天齐之后,萧珊却认为萧胥里通外敌,然后把他投入了天牢。 这个外敌,便是赵淑了。 . “殿下不高兴?”眼看着要走到公主府门口了,谢燕春终于憋不住问道。 赵淑回过神来,看了谢燕春一眼,道:“没什么,就只是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 “萧胥?”谢燕春试探着问。 赵淑垂眸思索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想如果当日萧胥还活着,我能不能那么快就把西秦给打下来。” 谢燕春干笑了两声,道:“天时地利人和,当日就算萧胥还在,就安乐公当时那……想赢也很难。” 赵淑不置可否,见到了公主府外,便勒马跳下来,只往府中走。 谢燕春紧跟其后,然后便看到一个年轻的郎君穿着一身孔雀绿的宽袖大衫,一下子就扑到了赵淑的怀里,然后抱着赵淑原地转了一圈,口里甜甜地喊了一声“殿下”。 他吓得停下了脚步,又看着刚才一路冷着脸的赵淑神色柔软地捏了捏那少年郎的鼻子,说话语气都柔软得不像话了。 . “这是昨天晚上到咱们府上来的谢将军。”赵淑揽着许璀向谢燕春走了过来,“认个脸熟就好了,下次见着了,就别不认识啦!” 谢燕春惊疑地看着赵淑,几乎都要以为面前的长公主是不是突然鬼上身,然后听到了少年郎许璀清亮的声音:“见过谢将军。”他转而看向了许璀,尴尬地上前来与他见礼。 赵淑见谢燕春这束手束脚的样子,只好笑道:“我的驸马这么吓人?吓得你说话走路都不会了?” 谢燕春此时此刻完全不知究竟应该用怎样的神色语气来面对赵淑,急中生智,便从腰间摘下了那精致的细雨短刀来,双手递给了许璀,口中道:“仓促见面,也没好给驸马准备礼物,这短刀……呃也算名贵,是西域一个小国宫中流出来的,驸马拿着赏玩吧!” 许璀有些意外,在看了一眼赵淑之后,才接下来,笑道:“谢谢将军,那我就笑纳了。” 赵淑拍了拍许璀的肩膀,道:“我与谢将军有些事情去书房商量。” “那我给殿下准备午膳。”许璀乖巧地说道。 “不用太隆重了,就随便吃吃好了。”赵淑笑着捏了捏许璀的手,“让厨子们去做,你去逗一逗大白小白也好,去教雪衣女说话也好,那些下人的活你不要做了。” 许璀拉着赵淑的手不松开,道:“那我陪着殿下,可不可以?” “我们说国事,你要是不嫌烦,就跟着一起听。”赵淑想了想,便这样说道,“如果你听睡着了,我可是会直接抱着你去北苑的,一路上你的男子气概就要掉光了哦!” 许璀双颊泛红,道:“殿下可以叫醒我,干嘛要抱着我去北苑?” “看着你小小的,睡着了不忍叫醒。”赵淑笑着说道。 “那我也跟着殿下。”许璀鼓着腮帮子说道,“我不会睡着的!” “那好吧!”赵淑笑了起来,笑得开怀极了。 旁边的谢燕春目瞪口呆束手束脚之外,只恨不得自己的耳朵都聋了。只有在亲眼见过了之后,才发现赵淑一切都是真的,不是为了敷衍,是真的喜欢…… 喜欢这么一个娇娇弱弱,看起来纤细年轻的少年驸马。 谢燕春跟在赵淑和许璀身后慢慢走着,不时打量着在赵淑旁边雀跃活泼的许璀,看着看着,倒是让他觉察出几分眼熟的气质来了。 他摸着下巴在脑海里面搜寻着这眼熟的地方到底在哪里见过,就在“萧胥”两个字要脱口而出的时候,忽然心头一凛,又不敢说话了。再去看许璀,就这么一路盯到了书房,谢燕春又觉得许璀不像萧胥,或许只是气质略有相同,但绝对是两个人。 起码年龄上……就算是投胎转世,萧胥才死了六年…… 谢燕春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决定只当做一切都是巧合——巧合,巧合成这样的巧合? . 在书房里面能谈的,也不过是萧珊郑武冀州还有传国玺的事情。 传国玺多年来下落不明,能找的线索,能找的地方,都已经找遍了。 “萧珊这次回来了,倒是可以从他身上下手的。”谢燕春提议道,“以前殿下也没亲自问过他——说不定殿下亲自去问,还能问出一些过去大家不知道的事情。” 赵淑没有回答,旁边的许璀倒是皱了皱眉头。 “怎么?听得不耐烦了?”赵淑没有往别处想,只是笑着拍了拍许璀的手,“我让人把雪衣女送过来,让你教它说话,好不好?” 许璀目光有些闪烁,最后道:“我……我想去更衣……” 谢燕春微微蹙眉,豪爽一笑,道:“我和驸马一起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次被邀请一起上厕所的小驸马此时此刻的心情哈哈哈哈~~~ 这还算是……6点的更新,还没到7点对不对! 以及这几章有很多事情很多线索,如果大家没看懂没看明白,请踊跃提出来啊~~~~~ 第22章 疑点? 谢燕春对许璀是好奇的。 但也并非是赵均对许璀那样排斥的心态,出于对赵淑一贯的信任,他并不认为许璀能够对赵淑做出什么事情来。 他打量着许璀,只觉得他并非看上去这么天真无邪又简单。 “你是怎么和我家殿下认识的?”谢燕春跟在许璀的身后,绕着圈子把他打量了一番,“你看起来……并不像是我家殿下会喜欢的人啊……” 许璀并没有慌张,他一步一步沉稳地往前走,口中道:“我爱慕殿下,所以就死皮赖脸地跟着殿下来。” “所以是一个烈女怕缠郎的故事?”谢燕春挑眉,“据说你会弹琵琶?” “对,我是一个琵琶乐师。”许璀不紧不慢地说道,“将军想听我谈琵琶吗?” “不必不必,我一个大老粗,听不懂。”谢燕春摆了摆手,“你到殿下身边来,除了爱慕殿下,就没有别的目的了?什么飞黄腾达之类的?既然是乐师……想来从前的日子不好过吧?” 这么直白的问话,许璀也没有恼,只笑笑,道:“我高攀了殿下,我自己也是明白的。” 谢燕春沉默着,两人已经到了更衣的地方,便各自进去了。 过了一会儿,倒是谢燕春先出来了一步,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才见许璀出来。他看着许璀走出来的样子,觉得有些微妙。 许璀的动作行云流水,那样宽大的袍子,行走当中也是风流自得,既没有从乐坊里面出来的人自带的那种扭捏造作,也没有初次穿着这种衣裳的窘迫局促,反而……反而像是已经极为习惯了的。 这不寻常。 谢燕春看着许璀的眼神有些变化了。 这年头,平头百姓都是短打束袖,为着的是好干活好做事,只有达官显贵才有闲情逸致穿着这些中看不中用的宽袖衫,整日里飘飘荡荡,称之为风流。乐坊教坊里面的人虽然也爱穿着这些来附庸风雅,但姿态是不一样的,那扭捏造作与达官显贵世家子弟的风流倜傥,一眼就能认得清楚。绝非是衣裳的缘故,而是人的缘故。自幼熏陶出来的从骨子里面散发出来的风流,哪里是教坊乐坊里面的人换一身衣服就能比上的呢? 许璀从乐坊出来,自认是琵琶乐师,这么个人……若按照常理推算,来京城之前,应当穿的是短打,就算到了京城之后日日练习如何穿着宽袖行走……这架势,看起来也不像。 心中这么想着,谢燕春又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从旁边的侍女手中拿了手巾擦手,越看便越觉得微妙。 等到许璀走到自己身边来了,谢燕春便漫不经心笑了笑,道:“驸马家中……还剩什么人么?” 许璀有些意外谢燕春忽然问起了这个,只恭谦笑道:“我老家在雍州,连年战乱,家中只剩我一个了。” “安乐公投降之后,雍州就已经太平了吧?”谢燕春挑眉。 许璀道:“安乐公投降之前,我爹还有我祖父都已经去世了,投降之后……对平民来说,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谢燕春露出了一个若有所思的神色,又道:“所以,你家里面……是如何呢?” “若是有权有势,又怎么会做了乐师?”许璀笑着说道。 谢燕春盯着许璀看了一会儿,心中的疑虑更多,却不敢追问下去了。 两人回到了书房中,赵淑已经命人把雪衣女——一只白鹦鹉——从北苑送过来,她看到许璀过来,只笑道:“你去逗雪衣女玩吧!” 许璀笑着应了一声,也不推辞扭捏,便去廊下逗鹦鹉说话了。 谢燕春看着许璀的背影,神色微微收敛了一些,然后转而看向了赵淑:“殿下不觉得驸马有诸多的可疑之处吗?” 赵淑懒洋洋地看了一眼外面,道:“难不成你也要和陛下一样,说我忘不了萧胥,所以找了个和他影子相似的人?” 谢燕春正色道:“若只是模样相似,我断然不会这么说。只是殿下认为,驸马一个贫家子,一个乐师,他的行为举止……像这种人吗?”一边说着,他指了指外面的许璀,只见他优雅地捻着袖子,并没有因为宽袖过大而导致抬手就袖子下滑。 这样的小小细节,在权贵世家当中并不算什么,人人都这么做,人人都按照这样的礼仪来,并不算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若是放在方才谢燕春指出的那一点上……便值得琢磨。 赵淑静默了好一会儿,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什么呢?” “我也不知。”谢燕春坦然地说道,“有些事情,殿下心中有分数就够了,我需要知道那么多做什么呢?” 赵淑闭了闭眼睛,道:“我自然明白。” . 谢燕春在京中呆了约莫十日,等到事情都一一处理完毕,便带着人马前去冀州。 离开京城那日,赵淑还送了他到城门口,然后却去了清商阁见了段清之。 段清之忽然听说赵淑来了,吓得急忙带着她去了安静没有人的后院,然后赔着笑送了茶点上来,小心翼翼地站在旁边,问道:“殿下过来……有什么事情?” 这几日虽然赵淑面上不显,但因谢燕春那日的话语,她也明里暗里地观察了许璀的种种举止行为,倒是真如谢燕春所说那样,这种姿态风骨,显然不应当是一个贫家子会流露出来的。她心中有疑虑,便想弄清楚究竟是为什么——可她却并不想直接去问许璀,于是便来找了段清之。 “驸马是你从雍州的哪里找到的呢?”赵淑开门见山地问道。 段清之忙道:“是在陇县,驸马的家里就在那里……他们家是琵琶世家,驸马的父亲还有祖父也都是会弹琵琶的……据说驸马的祖父曾是西秦宫中的乐师。” 赵淑恍恍惚惚地想了想,仿佛也记得许璀有说过这么一句。 “驸马的琵琶据说就是从西秦宫中流传出来的。”段清之急忙又道加了一句,“不过听驸马说,他们家里颇有些坎坷,从宫里面出来得早,后来家里也贫穷了……” 赵淑静默了一会儿,起了身,不再有兴致听着段清之说许璀家里的事情,一甩袖子便出了门,往公主府去了。 她这样来得快去得快,倒是让段清之有些摸不着头脑。 . 回去公主府的路上,赵淑觉得心思有些纷乱,事实上,在许璀与她朝夕相处这么些时日以来,她已经十分喜欢这个虽然娇弱但也十分倔强的郎君,正因为喜欢,所以在面对疑点的时候,才会闷在心中细细思索。正因为喜欢,所以害怕失望害怕会受伤。 而听着段清之说的这些,虽然不能完完全全地证明许璀身上的疑点毫无可疑之处,但她已经不想再猜疑下去,甚至起了一些……就这样算了,不要多想的念头。 . 骑在马上正胡思乱想着,眼看着已经到了公主府的门口,忽然前面一人一马拦住了她的路。 赵淑烦闷地勒马停下,抬眼看向前面,却见是萧珊牵着一批马,似笑非笑地站在那里。 她下意识扫了一眼萧珊的腿,又看了看他手中的拐杖,忍不住讽刺地笑了一声,道:“安乐公这瘸了一条腿,还能骑马?” “瘸了的腿,总能长好。”萧珊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比不过阿淑你这伤了的心,现在可有好一些?” 赵淑皱了皱眉,正想说什么的时候,忽然看到公主府的门开了,许璀雄赳赳气昂昂地拎着扫帚从里面出来,强横喝道:“谁敢欺负我家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这个时候才更新…… 今天一天都在跟一个自动播放音乐的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弹窗做斗争经历了一整天的杀毒排查插件重装浏览器删除cookies改DNS重置DNS重启路由器重新设置路由器每个网页点开排查到底是什么玩意在播放音乐安装屏蔽插件卸载屏蔽插件……最后弄到大半夜发现是中国电信这个小婊砸搞出来的弹窗……啊啊啊啊我的一整天都浪费了……嘤嘤嘤求安慰求抚摸…… 以及 感谢多多扔了1个地|雷 第23章 一波嘲讽 许璀拎着扫帚的样子这么凶悍的样子,倒是让赵淑愣了一下,旁边的萧珊则露出了一个嫌弃的神色。 他鄙夷地看了一眼许璀,漫不经心道:“原来这就是阿淑找的驸马吗?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郎?粗鄙得只会喊打喊杀?” “有本事你也喊!”不等赵淑回答,许璀便蛮狠不讲理地呛了回去,他倒拎着扫帚,摆出了一个像是要把萧珊直接扫出去的姿势,然后更加凶狠道,“你还不让开,凭什么堵在我们公主府门口?你以为你还是西秦的皇帝吗?!” 所谓打蛇打七寸,许璀最后一句话结结实实就砸在了萧珊的痛处上——并且这话一定是赵淑不会说的,在赵均用安乐公来安抚萧珊的情况下,她便不会来戳萧珊的痛处,以免乱了赵均的安排。 赵淑无声地笑了笑,从马上下来,给了许璀一个安抚的神色,又上前一步把他护到了身后来,然后才看向了跟着许璀一起出来的公主府的罗白姚辛等人:“送安乐公回去吧!” 萧珊讥讽地勾了勾唇角,道:“不必送,我与阿淑这么熟,还要这么客气做什么呢?”口中这么说着,他却盯着许璀看,又道,“驸马这样年轻貌美,倒真是难得。” 许璀半点也不惧怕,极为嚣张道:“我年轻貌美,难道你嫉妒我吗?” 这话一出,倒是惹得赵淑笑出声来,萧珊的脸色就十分难看了。 如他们这样身份的人,平常说话讲究的是相互打机锋,是绝不会如许璀这样大大咧咧正面直白地往外说,一来呢是太掉身份,二来也是显得十分不讲究,与市井小民无二。 萧珊气了个仰倒,最后只恨恨道:“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如驸马这样胸无点墨的,恐怕是不会懂的吧?” 许璀对着天翻了个白眼,学着萧珊的语气道:“我有色,我能事人,陛下倒是用色去事个人啊?” 萧珊捂着心口后退了两步,只向赵淑道:“阿淑,这是你的意思?” 赵淑艰难地敛了脸上的笑意,只拉了许璀的胳膊示意他不要再多说,然后向萧珊温和道:“驸马年纪小,口无遮拦,还请安乐公多多包涵吧!我与安乐公相识十几年,彼此也相互了解,是不是?” 说话间,罗白已经备好了马车,恭恭敬敬地重新来到了公主府大门前,然后请示地看向了赵淑。 赵淑又笑了笑,把让手中的缰绳和鞭子都交给了许璀,只让他先与姚辛等人先回去府中。 许璀欲言又止了一番,看了看萧珊又看了看赵淑,最后没有说什么,只老老实实地一手拎着扫帚一手牵着马进去府中了。 府门口闹了这么一通,赵淑原本看到萧珊的恶劣心情都好起来了,她向萧珊道:“安乐公出来一趟也不容易,便先回去吧!改日我来拜访安乐公便是了。” 萧珊看着许璀进去府中了,才轻哼了一声,道:“所以阿淑到现在还在恨我?” 赵淑半点也不掩饰地点了头,道:“你赐死萧胥的时候,不就已经知道后果了么?现在又多此一问。” 萧珊脸上的神色黯淡了一些,好半晌才道:“所以……所以你恨我。” “国仇家恨。”赵淑轻松地笑了笑,“没什么可说的。” “我或许时日不多了。”萧珊抬眼看向了赵淑,这一次他的语气平静了许多,“阿淑,如果我死了,你会……你会对我的恨意稍微消减一点吗?” 赵淑淡漠地看着他,道:“不会,当然不会。” 萧珊低低笑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半掩着的公主府的门——他还能看到里面许璀那少年郎的活力的充满了生命力的背影。 “我知道你想为赵均找传国玺。”他收回了目光,“阿淑,如果是你来问我,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赵淑沉默着没有说话,只上前去掀开了马车的帘子,命人放下了凳子,然后架着他的胳膊把他送到了车上——她捏着萧珊瘦骨嶙峋的胳膊,忽然一阵恍惚,隔着这宽大的衣袍,他竟然已经瘦弱成这样?所以他刚才说他时日不多……她抬头看向了萧珊,微微皱了眉。 “我等着你来。”萧珊轻描淡写地把自己的胳膊从赵淑手中抽出来,然后坐进了马车里面,放下了帘子。 明明是风和日丽的好日子,但因已经是初冬,总让人觉得有几分寒意。 . 目送了萧珊上马车离开之后,赵淑进去了自己的公主府中,只觉得有些疲惫。 然而许璀并没有给她太多沉湎疲惫和往事的时机,他如一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她的身后,又啰嗦得好像一个八十岁的老头子。 “殿下在怪我拿着扫把冲出去不好看吗?”他的声音无限委屈,“但我就只看到门口靠着一个扫帚,我就顺手拿了……我以为他要欺负你嘛……你是不是嫌我用话堵安乐公啦……殿下不要不理我嘛……” 一路絮叨着进了书房,赵淑回身,便看到了一个可怜巴巴的许璀。 “没有怪你。”赵淑忍不住笑,“我怪你做什么呢?” “那殿下刚才都不理我呀……”许璀有些忐忑地偷偷看她,又急急忙忙道,“我本来是想在门口迎着殿下的,但是还没出去呢,就看到安乐公在外头……罗白怕我出去惹事,就没让我出去……结果我看到他拦了你的马,我就按捺不住冲出去了……”顿了顿,他鼓着腮帮子看着赵淑,又理直气壮起来了,“都说安乐公不是好人,殿下要顾全大局,肯定就要委曲求全!我不能让殿下受委屈!有些话殿下不能说,我帮殿下说就是了!” “我没怪你的意思,今天你也帮我出气了。”赵淑轻叹了一声,又忍不住笑了笑,“他毕竟是安乐公,碰不得惹不得,忍让一些也是应当的。” “真的不怪我?”许璀眨了眨眼睛。 赵淑拉下他的脖子,亲了亲他的下巴,温声道:“真不怪你,怪你做什么呢?我的小驸马?” 一吻之下,许璀的脸蛋迅速红透,扭扭捏捏地哼了一声:“我才不小。” 赵淑看着他这样子,心头那一点郁结也一扫而光,开怀地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求不嫌弃短小……我发誓从明天开始一定好好粗长…… 第24章 冲突 入冬之后天气迅速变冷了。 而随着天气渐渐转凉,天亮得越来越迟。 赵淑早上起身的时候,窗外一片漆黑,连星光都看不到。外间和侧厅已经点了灯,深兰等侍女们在外面已经准备好了上朝的一切物事。借着这不算太刺眼的昏黄光线,她摸索着从床上起了身,才掀开了床帐,便有丝丝寒气钻了进来。她动作顿了顿,却不想被许璀一下子抱住了。 温暖的少年郎的身躯把她整个笼罩,顿时那仅有的寒意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殿下也不点灯,这么黑漆漆的。”许璀嘟嘟哝哝地说道,“摔着了怎么办?” “你什么时候醒的?”赵淑揉了揉许璀柔软的披散在脑后的头发,语气是温和的,“反正你也不用上朝,再睡一会儿便是了。” “我可以送殿下去宫外,再等着殿下下朝之后接殿下回来。”许璀小心翼翼地与赵淑十指紧扣,“殿下觉得好不好?” “天气冷,不如你多睡一会儿。”赵淑捏了捏他的手心,“你不是还在长个子吗?不怕睡得少了,就长不高了?” 许璀哼哼了一声,道:“才不会呢!我这么勤快地送殿下上朝下朝,明明会长得更快才是。” 外间深兰悄声道:“殿下,已经快五更了,得快一些。” 赵淑从许璀温暖的怀抱中站起来,含笑着回头看向了趴在床上好像一只大猫的许璀:“我该上朝去了,你再多睡一会儿吧!” 许璀也跟着起了身,固执道:“我送殿下。” 赵淑拗不过他——或许是因为许璀这样认真的样子让她心软——于是应了下来。 . 等到赵淑与许璀一切梳洗过后准备停当,到了门口,便见着两匹高头大马在寒风中打了个响鼻。 许璀看这赵淑英姿飒爽地翻身上了其中的那匹枣红的马儿,自己看了一眼旁边那匹俊逸的黑马,却后退了一步,些微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道:“殿下……怎么不用马车?” 赵淑笑了笑,道:“你不会骑马?骑马来去得快——我那天看你牵马的样子,并不像是不会骑马的。” 许璀挠了挠头,上前去拉了那匹黑马的缰绳,用了一个十分狼狈又奇怪的姿势爬了上去,别别扭扭地坐稳之后,小心翼翼地拍了拍马的脖子,憨笑道:“这匹马的脾气真好。” 赵淑大约是没想到许璀上马竟然是这样,只笑道:“方才应当让人给你拿马凳来。” “以前……以前骑驴子多……”许璀拉住了缰绳,倒是也坐得有模有样,“驴子矮些,也好上下。这马太高了,跑快了颠得屁股疼……” 赵淑一笑,打马便往皇宫走,一面走一面看着许璀跟在后面十分稳妥的样子,也放心了下来:“你虽然爬上马的时候姿势奇怪了一些,但骑马还挺稳。” “那是……马啊驴子啊骡子啊……不都是一样的吗……”许璀有些紧张地眼神乱晃了一阵,“殿下时间是不是不早了?我们要不要快一些?” 赵淑看了一眼天色,道:“我先走一步,你索性没事,便在后面慢慢跟着好了。” 许璀忙答应了下来,便见赵淑打马飞跑,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大街的尽头。见赵淑已经走得看不见了,许璀微微松了口气,拍了拍马的鬃毛,然后才慢慢地继续往前走。 . 黎明之前的京城安静得让人觉得有些心慌。 赵淑早朝自然是有侍卫跟随的,因这一日许璀一起出来,于是便多了几个侍卫专门跟着许璀。 许璀顺着大街慢慢地往前走,身边跟着的侍卫喻稼初是提心吊胆他会从马上掉下来,后面跟着走了一段,也渐渐放下心来。 “驸马虽然上马的时候姿势不太标准,但是这会儿见着,倒是还好了。”喻稼笑着说道,“若驸马不嫌弃,等回府了,我教驸马上马,如何?我虽然不是什么马术大师,但教上马还是可以的。” 许璀感激地笑了笑,向喻稼道:“那可好,等回府里面的时候,我来向你讨教一二。” . 公主府里面的侍卫们对许璀的印象都是很好的——事实上,公主府中所有的人,都对许璀这个出身并不高的驸马印象极好。对公主府中的人来说,他们的荣辱都与赵淑相关,他们之前当然希望赵淑能有一个驸马,但却并不希望是一个贪慕权势或者随便左右赵淑想法的驸马,甚至他们心中对驸马的标准比赵淑更加挑剔。 作为驸马来说,许璀的出身不高并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赵淑是长公主,这天底下比赵淑的身份地位更高的已经没有了,不管是谁来当驸马,身份地位都不可能比赵淑更高,故而府中的人对许璀的出身并不计较。让他们高兴的是许璀对赵淑的态度,许璀一心一意对赵淑好,又无心去干扰赵淑在朝中的种种,这样一个听话又不会乱惹事的驸马,没有乱七八糟的外八路的亲戚,简直是百里挑一的好人选。 . 这么一路晃晃悠悠地走到了皇宫外,天蒙蒙亮,然后便是朝阳从东边缓缓升起。 冬季的朝阳似乎比其他季节的太阳来得更大一些,薄雾当中,金红色的太阳先在宫阙之间露出了一点点,然后渐渐往上攀爬,把光芒洒满整个皇宫。 而寒意并没有因为太阳升起而消散,这冰冷的璀璨的阳光,并没有带来太多的暖意。 许璀从马上跳下来,刚一站稳,目光便落在了宫门口的一辆几乎算是朴素的马车上。 “那是安乐公的马车。”喻稼上前来扶着许璀下马的时候,便随口说道,“您就别过去了,这是在宫门口呢,万一闹出点什么来,殿下也不好收拾。” 许璀脚步顿了顿,默默往后退了两步。 太阳升起来,薄雾便散去了。 . 马车中,萧珊缓慢地扶着旁边侍从的手走下来,目光落在了许璀的身上。他从侍从手里接过了手杖,紧紧握在手中,一步一步地朝着许璀的方向走了过来。 喻稼先注意到了萧珊,悄悄拉了拉许璀的袖子:“安乐公过来了。” 许璀微微蹙眉,看向了萧珊的方向,两人四目相对。 . 萧珊应该是怎样的呢? 毋庸置疑,他应当是一个美男子,当初西秦皇室便是以美男子著称的,萧珊是其中的佼佼者。 但眼前的这个萧珊,又是怎样? 他当然也还算是一个美男子,只是相比较外貌而言,他身上的阴沉狠戾冷漠……这些盖过了他的外貌,让人第一眼看去……便只想退避三舍。 . 萧珊缓步来到了许璀的面前,极不客气地用手杖点了点他的鼻子,一开口便是嘲讽:“怎么,以色侍人,还要到宫中来丢人现眼?” 许璀静默了一会儿,往旁边让了两步,只向喻稼道:“我们去另一边。” 萧珊怎么会让他走开?他用手杖拦住了他的去路,又道:“阿淑怎么会让你出来?她不该把你这样的小宝贝小郎君藏在家里吗?” 许璀回头深深看了一眼萧珊,忽然嘲讽道:“一口一个阿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怀念你下旨赐死的叔叔呢!” 萧珊脸一黑:“看来你知道的事情不少,是阿淑对你说的?” “全天下的人,谁不知道?”许璀说出这句话时候,语气中几乎是充满恶意的了,“西秦的皇室正统么,不杀,怎么坐稳皇位?” 萧珊一听这话,扔掉了手中的手杖,拖着病腿快走了两步,一下子薅住了许璀的领口:“你是什么人?你敢这么说?” “只许你做,不许别人说?”许璀勾了勾唇角,露出了一个和他年龄不相符的冷漠笑容,“陛下——哦现在已经不是陛下了——你不过是阶下囚、亡国奴了。” 萧珊怒极,从他投降之后,并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说这些,甚至——甚至就连赵均也不敢,许璀不过是赵淑的驸马,他凭什么、怎么敢说出这些? “你难道还以为你是西秦的皇帝?”许璀并没有停止说下去,“你可认清了你现在是个什么东西是个什么玩意?你凭什么生气,你有什么资格生气?你——萧珊,你苟延残喘至今,是不是因为害怕死后会见到西秦的列祖列宗?” “闭嘴!”萧珊一耳光对着许璀的脸抽了过去。 许璀根本不躲,他迎头而上,一下子抓住了萧珊的胳膊,压根儿没用太多力气,就把他甩到了地上。 . 而恰是这时,宫门打开,下朝的文武百官们开始陆续往外走了。 赵淑便正好走在最前面。 . 许璀一怔,下意识看向了地上站不起来的萧珊,又看了看赵淑,只见赵淑脸上神色一下子垮了下来,显而易见的不太高兴了。 第25章 传国玺 元嘉长公主的驸马竟然与安乐公萧珊起了冲突,从宫里面出来的文武大臣们都有些好奇。 只是, 大家好奇归好奇, 并不敢当着赵淑的面公然上前八卦一番再问个为什么,于是便都只低着头当做没看到, 迅速地走开了。 赵淑深吸一口气, 向身边的侍卫打了个手势,命他过去先把萧珊扶起来, 自己则走到了许璀身边,先揉了揉他的头发, 然后温和道:“你先回公主府去, 好不好?” 不问缘由, 也不计较什么是非对错,许璀没由来地有点慌张,他看着赵淑, 并不肯走:“不是我的错……是他先过来惹我的……” 赵淑回头,见侍卫已经把萧珊扶着上了马车, 然后才转头重新看向了许璀:“这是在宫门口呢,你先回去, 中午的时候, 我回去和你一起吃午饭,好不好?” “那……殿下会不会怪我……”许璀可怜兮兮地看着赵淑。 “如果你能做一桌子我喜欢的菜,我就不怪你了。”赵淑看着许璀这样子,便忍不住心软,“亲自下厨, 如何?” 许璀眼睛亮了亮,一叠声应了下来,又软软声小心翼翼道:“那我多做几个菜好不好?我会做的可多了!” 赵淑唇角翘了翘:“都随你,便看你能拿出多少本事了。” . 送走了许璀,赵淑面上那一点点笑都淡了下来。 她走回到了萧珊的马车前,几乎是暴躁地掀开了帘子,冷声问道:“所以今日,你又是为了什么?” 萧珊坐在马车中,嘴边那笑容半是嘲讽半是怜悯:“怎么,安抚好了你那来历不明的驸马?被他甜言蜜语糊弄了,来问我的过错么?” “他年纪小,脾气直,平常也都是娇惯的,若说了不中听的话,我来替他赔不是。”赵淑冷硬道,“你没必要和一个少年郎计较。” 萧珊懒洋洋往后靠了靠,问道:“你要如何来赔不是呢?” “你说吧!”赵淑有些烦闷地说道。 萧珊嗤笑一声,道:“阿淑,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要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呢?” 赵淑闭了闭眼睛,道:“安乐公不必拐弯抹角,今日的事情是我的驸马做错了,自然是我来替他扛下来。” “你的驸马……你为什么会选了他做驸马?”萧珊忽然问道,“因为他年轻?因为他漂亮?因为他举手投足间有一些像我的小叔叔?你真的喜欢他吗?” “这些都与你没有关系。”赵淑平静道。 “当然有关系。”萧珊慢慢地说道,“你真的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 太阳缓缓攀升起来,阳光下的宫阙楼阁,显得分外灿烂辉煌。 赵淑淡然地看向了萧珊,道:“我不需要明白你的意思。” 萧珊自嘲地笑了起来,他身子微微向前倾,用他那纤细的瘦得只剩下了骨头的手,一下子抓住了赵淑的胳膊。 “我喜欢你。”他这样说道,“为什么自始至终,你都没有看我一眼呢?” “我为什么要看一个我不喜欢的人?”赵淑的语气更加平静了一些,“难道因为怜悯?难道,因为那突如其来的慈悲心?” “可你对我……也没有怜悯。”萧珊紧紧盯着赵淑的脸,几乎是贪婪地望着她,“你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分明,分明我比萧胥更早与你相识,分明是我们先遇到的,不是吗?” 赵淑无声地笑了笑,她把胳膊上萧珊的手慢慢掰开,然后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安乐公,我已经成亲了,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万一被我的驸马知道了,和我闹脾气便不好了。” “你以为你的驸马是什么好东西?”说到了许璀,萧珊一下子又激动了起来,“阿淑,你可别被他骗了!将来连后悔都来不及!” “送安乐公回去吧!”赵淑并没有理会萧珊的话语,只后退了一步。 . 宫门口的事情,自然是瞒不过宫中的赵均。 赵淑在宫门口略站了一会儿,潘渡便到了宫门口,讨好地向赵淑笑道:“正好殿下还没走,陛下在兴安宫等着您呢!” 赵淑有些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便重新跟着潘渡进去宫中了。 兴安宫中,赵均见赵淑进来,站起身来迎了两步,笑道:“我听说你那小驸马和萧珊在宫门口打了一架?你的驸马还把萧珊给打到地上去了?” 赵淑瞪了赵均一眼,道:“陛下少理这些家长里短,不如还是好好想想国家大事吧!” 赵均笑道:“我也是关心阿姐。” 殿中只有赵淑和赵均姐弟俩,潘渡已经带着宫人们退到了外面,于是赵淑就直接在旁边随便捡了个椅子坐下了,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叹息。 “看到萧珊,便觉得烦闷。”她这样说道,“我应当去冀州的,这样就不会和他遇到了。” 赵均静默了一会儿,在赵淑身边陪着她坐下了,道:“等传国玺找到了……我就处置了他。” “你那么肯定传国玺就在他手中吗?”赵淑看向了赵均,“他一路从西秦皇宫到西河再到京城,身边的东西几乎被我们翻遍了,哪里有传国玺的影子?” “但传国玺最后出现,便是在西秦。”赵均叹了口气,“他是仅剩的可能知道传国玺下落的人了。” . 这么一句话之下,赵淑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她似乎从赵均的话语中抓到了什么她之前未曾注意到的地方,她问道:“所以你认为,他会告诉我,传国玺在哪里?” 听着这话,赵均却罕见地沉默了下来,过了许久许久,最后带着几分愧疚地看向了赵淑:“阿姐,我知道萧珊喜欢你……” 赵淑只觉得呼吸一滞,她霍地站起身来,一口气堵在了胸口,瞪着赵均好久没说出话来。 “对不起……对不起阿姐……”赵均慌乱了起来,他急急忙忙站起来,要拉赵淑的手,“我这就让他回去西河……我错了阿姐……” 赵淑下意识甩开了赵均的手,又后退了两步,只觉得胸口有一团火,却无处可发泄。 “我错了……是我错了。”赵均上前了两步,可怜兮兮地拉住了她的袖子,“是我……是我起了歪心思……阿姐不要怪我……” 赵淑扯了扯自己的袖子,奈何赵均拉得紧紧的,根本扯不开。她抬眼看向了赵均,冷笑了一声,道:“你松开,我要回去了。” “我不松开,阿姐你走了就不会回来了!”赵均抓住了赵淑的胳膊,“阿姐,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我只是……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了……” 赵淑看着赵均,闭了闭眼睛,过了好半晌才又道:“我知道这不是你会去想的主意,是谁给你的点子?去了凉州的范选?”她自认为还是了解赵均的,他们姐弟俩的感情并非是一两天,这样的法子不会是赵均想出来的,但能知道当年西秦她与萧珊萧胥之间的纠葛,还能在赵均面前进言的,也就只有一个范选了。 赵均犹豫了一会儿,点了头。 “你松开,我要回去了。”赵淑语气冷漠了下来,“许璀还在家里等我。” “阿姐不要怪我。”赵均死死抓着赵淑的胳膊,根本没有松开的意思,“我已经让范选去凉州了,他有生之年,我都不会让他再回来。我也可以立刻下旨,让萧珊去死,让他去见他们西秦的列祖列宗。” 赵淑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赵均,并不说话,只伸手去掰开赵均的手指—— 姐弟俩力气相当,赵均又并不愿意松开,这么简单的动作,到最后竟然变成了一场毫无形象的厮打。 而被压在了地上的是赵均,他只哭得好像一个小孩,鼻涕眼泪横流,却还是死死地抱住了赵淑的大腿怎么都不松开。 “阿姐打我出气好了!”赵均毫无皇帝的形象,只好像市井里面的赖皮一样,“阿姐是我错了!我……我不要阿姐走。” 赵淑低头看着坐在地上不起来的赵均,阳光透过窗格照进了殿中来,窗格上那些花鸟的图案便印在了地上,印在了他们的身上。 这么一瞬间,她恍惚觉得这还是很多年前,她和赵均都还在西秦做质子的时候。 . 那年他们俩的父皇死了,而他们俩却还在西秦,她要想办法送赵均回天齐争皇位,于是要去找萧胥帮忙。 那时候赵均知道她要去做什么,便毫无形象地死死地抱着她的腿不许她走。 她甚至能想起来赵均那时候抱着她的腿时候口里面哭哭啼啼说的话语。 他说:“阿姐,这样不值得……不值得……我可以不做皇帝,但是这样对阿姐太不公平了。” . 此时此刻,她低头看着已经是皇帝的赵均,他和十年前的样子已经不一样了,青涩褪去,天真不再,那颗赤子之心……或许也已经不在了? 人总是会变的。 . “我会帮你找传国玺。”赵淑觉得自己的声音很平稳,几乎没有波澜。 她察觉到赵均抱着她的手慢慢松开。 嘴角往上勾起了一个弧度,她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一定笑得很得体大方。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第26章 清之 赵淑离开兴安宫的时候,赵均仍然是依依不舍的样子。 他也不顾自己现在已经是九五之尊, 连眼泪都不擦, 就跟在赵淑的身后,不说话, 只睁着一双迷蒙泪眼, 我见犹怜。 气头上过去了,赵淑有些心软。 走到宫门口的时候, 她回头看向了赵均,道:“下回再有这样……” “不会有下次!”赵均不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 “阿姐你信我!” 赵淑伸手擦了擦赵均脸上的泪痕, 这多年的姐弟情分, 并不是假的。她知道赵均并没有坏心。 “有什么事情,你可以开诚布公对我说。”赵淑缓声道,“行或者不行, 能做还是不能做,这些都可以一一商量。”她看着赵均眼中的光芒重新绽放, 只觉得有些心酸,“均弟, 这世上唯有亲人之间不能相互算计, 来自至亲的算计,会让一个人心死如灰。” “我知道……”赵均扑头抱住了赵淑,就像一个大男孩一样再次嚎啕起来,“我错了阿姐,你原谅我这一次, 以后不会有下次了!” 赵淑轻轻叹气,却始终没有说出“原谅”两个字。 . 离开皇宫的时候,已经快近中午了。 正午的阳光热烈又明亮,照得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片祥和阳光当中,蒸蒸日上的情形,太平盛世,国泰民安,所有美好的词语都能用在此时此刻的京城上面。 赵淑漫不经心地骑在马上,穿过了东市,绕过了西市,却迟迟不想回自己的府上去。 但她无处可去——她也不知应当去哪里。 最后便只好调转马头,往公主府的方向回去了。 到了府门口,她下了马,大门一开,便见许璀一脸欢喜的样子等在门口。 他身上蹭了些黑灰,大约是因为在厨房里面时候碰到的,脸上手上倒还是白白净净。赵淑下意识打量了他一番,想开口说什么,却找不到言语。 而许璀仿佛是没看出来赵淑的郁郁心思,他仍然和之前一样天真欢喜,他大大方方地去拉赵淑的手,认认真真地与她十指相扣,然后才羞涩中带着几分得意道:“我给殿下做了糖醋河鲤,雨前虾仁,香酥鸡,樱桃肉还有冬瓜排骨汤,殿下尝一尝,看好不好吃?” 赵淑愣了愣,方才想起来自己在宫门口与许璀说过的话。但此时此刻她是无心用饭的,只是看到许璀这么殷勤的样子,并不好意思说出自己不吃饭了这句话。 “殿下要是不喜欢,我就另外再做一桌。”许璀又道,“殿下今天精神看着不太好,是安乐公欺负殿下了吗?要不要我偷偷去把安乐公打一顿,给殿下出出气?” 赵淑笑了一声——她在许璀头上敲了一记,道:“你早上惹事还不够?还要继续惹事?” 许璀有些心虚地嘿嘿笑了两声,道:“早上……早上是我错啦!殿下骂我一顿出出气!” 赵淑伸手捏了捏许璀的鼻子,道:“做完了坏事再认错,你的算盘也打得太精了。” “要是你们下朝晚一些,肯定看不到我和安乐公打架,一定看到是安乐公打我!”许璀眼珠子转了转,见赵淑语气软和下来,自己便也活泼起来了,“殿下是不是因为这个事情被陛下骂了?要我说,陛下也不对呀,再怎么都要维护自己姐夫的!我可是陛下的姐夫呀!怎么能不向着自己的姐姐和姐夫,反而要向着一个外人呢?” 赵淑被许璀这么一番看似有理实则歪理的话给逗笑了,道:“又不是在民间,难道你敢让陛下喊你一声姐夫?喊了你敢答应?” “他若是敢喊,我就敢应呀!”许璀笑嘻嘻地挽住了赵淑的胳膊,“殿下要是不敢对着陛下撒气,就冲着我来好啦!” “为什么要对着你撒气?孩子话。”赵淑笑叹了一声。 许璀认认真真道:“殿下总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如果总是憋在心里,天长日久,身子就憋坏了。殿下身居高位,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抓着人撒火。现在我在殿下身边了,殿下若有什么气无处可撒,对着我来就好了。我明白殿下,懂得殿下,不会怪殿下的。” 赵淑些微有些动容,只捏了捏许璀的手,道:“我三生有幸,能遇到你。” “不对,是我三生有幸。”许璀甜甜地笑道,“是我死皮赖脸缠着殿下……殿下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好的人,如果错过了殿下,我这辈子就再也不会有机会遇到比殿下更好的人了。而殿下没有我,也一定会找到比我更好的。” “诡辩。”赵淑抬头,亲了亲许璀的脸颊,“你可以不要一直喊我殿下。” “那……那要喊什么?”许璀咬着嘴唇都克制不住两边上翘的嘴角,“我不要喊殿下‘阿淑’,听起来和阿叔一样一样的……还以为殿下是个男的呢……” “可以喊我清之。”赵淑说道,“这是我的小字。” “清之……清之。”许璀自己开心地喊了两遍,又沮丧了起来,“我还没有取字……” “你还没加冠,等加冠了,找个当代大儒之类,给你取个好听的。”赵淑道。 “能不能……殿……清之帮我取?”许璀目光亮晶晶地看着赵淑。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侧厅。 赵淑看到了摆在桌子上让人食指大动的饭菜,不禁莞尔:“如果这一顿饭好吃,将来我就给你取。” 许璀急忙拉着赵淑在桌子前坐下,殷勤的给她布菜起来。 . 这一顿饭还没吃完,姚辛拿着帖子从外面进来了,道:“安乐公府上送来的帖子,殿下看看要怎么回?” 赵淑喝了一口汤,面上已经温和下来的神色重新变得冷漠,她接过了姚辛手中的帖子看过,上面写的是请赵淑赴宴。 “就回我会去。”赵淑把帖子还给了姚辛,语气冰冷。 姚辛被这样的语气吓到,应下之后,便匆匆退了出去。 旁边许璀露出了一个欲言又止的样子,但此时此刻的赵淑并没有发现,她只是烦闷地又喝了一口汤,然后放下了碗筷,一言不发地起了身。 许璀一怔,手忙脚乱地就要跟上去。他起身急,倒是没注意到旁边的桌椅碗筷,那宽袖一扫,一阵乒乒乓乓,倒是惹得赵淑回了头。 “清之……”许璀有些局促地喊了一声。 赵淑揉了揉眉心,道:“我一个人静静。你不用跟着了。” “我就静静地陪着清之,我不说话。”许璀慌慌张张上前来,执拗地抓住了她的手,“我陪着清之。” 赵淑觉得眼眶有些酸胀,只默默点了头。 . 午后的阳光是静谧的。 冬日的午后,总带着几分慵懒缱绻,在阳光之下,仿佛时间的流淌都变得很慢很慢。 赵淑与许璀府中池塘旁边的小亭里面坐了,赵淑手里抓着一篮子鱼食,默默地投喂着池子里面那些披金染红的锦鲤。 许璀挨着赵淑,手里也抓着一把鱼食,专心地对着锦鲤群中最大的那一尾扔着鱼食。 两人都没有说话,但气氛却是极好的。 终于,一篮子鱼食喂完了,赵淑把篮子放在了旁边,看向了旁边已经开始靠着柱子打瞌睡的许璀。 “醒醒,别着凉了。”赵淑摇了摇他的胳膊。 许璀猛然惊醒,有些茫然地看向了赵淑:“清之?” “走吧,我要去安乐公府上了。”赵淑语气已经恢复了平常,“你在府里早些休息吧,不用等我了。” “我能和清之一起去吗?”许璀问道。 赵淑轻叹了一声,道:“算了,这事情……你已经两次和萧珊起了冲突,今天过去……还不知会怎样呢!你便在家里等着我回来,好不好?” 许璀抿了抿嘴唇,最终没有坚持,只道:“我都听清之的。” . 夜□□临的时候,赵淑换了衣裳离开公主府,前往了安乐公府上。 许璀送了赵淑到府门口,目送了公主府的马车消失在了夜幕当中,露出了一个怅然若失的神色。 他有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明明能看到赵淑这么多的无奈与难过,可偏偏什么都不能做。 回到北苑,他摸着自己那把琵琶,若有所思地指甲划过了那些丝弦,发出了毫无意义的乐声。 他回头去看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天已经黑得完全,一轮弯月俏生生地挂在枝头,夜幕中,月光柔和又安详。 他按着琵琶,仿佛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把琵琶抱了起来,避着人便往赵淑的书房走去了。 府中安静极了,因赵淑不在府中,所以那些个侍卫也好谋士也好,都没有出现。 他没有费太多工夫就到了书房外,然后对着守在外面的侍卫道:“我去书房找一个谱子,马上就出来。” 侍卫见是许璀,也没有多问,便由着他进去书房当中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第27章 算计 萧珊虽然顶着一个安乐公的名号,但他从前是西秦的皇帝, 就单单只看这么一点, 他的宴便没有人敢去。 赵淑来到安乐公府外面的时候,见那冷冷清清的大门口, 无声地笑了笑, 从马车中下来,便信步进去了府中。 安乐公府算不上奢豪, 但也并不算破旧,进出都能看到宫中禁卫的身影, 戒备重重。 赵均不可能对萧珊太过放心, 如今让他这样有一个府邸, 已经是格外优容了。 来到了正厅中,赵淑便见冷冷清清的厅中,丝竹声声, 有舞姬赤足踩在了柔软的地毯上,和着乐声, 扭动着纤细的腰肢。 萧珊歪在主席之后,不太明亮的正厅中, 也看不太清楚他的神色。见到赵淑过来, 他并没有起身,只指了指厅中所有空着的席位,漫不经心道:“阿淑随便坐吧,大约今日只有你与我两个人了。” 赵淑于是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然后便有侍女送上了酒水。 “我以为阿淑你不会来。”萧珊微微坐直了身子, 声音微微沙哑,“怎么,是陛下说服了阿淑吗?” “我来问你传国玺的下落。”赵淑并不理会萧珊的挑拨,而是非常直接地说道。 萧珊轻轻笑着,道:“我喜欢你,所以你无论问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那么,传国玺的下落。”赵淑平静地重复了一遍。 “传国玺……当初在萧胥手里。”萧珊坦然道。 赵淑皱了皱眉:“但萧胥已经死了。” “所以,只有我知道现在的传国玺在哪里。”萧珊摇摇晃晃地起了身,从主席上慢慢地走出来,来到了赵淑的面前,“这样的良辰美景,正适合叙旧,是不是?” “如果你不想说,那就算了。”赵淑并没有看萧珊一眼,但也没有起身。 萧珊在赵淑旁边的位置上坐下,斜靠在了凭几上,看着厅中翩翩起舞的妖娆舞姬。 “你为什么会喜欢萧胥呢?”萧珊忽然问道,“为什么不是我?我明明比萧胥认识你更早,明明我对你也很好,为什么你不是喜欢我呢?” 赵淑只仰头喝了一杯酒,并没有回答。 . 当年赵淑和赵均去西秦做质子的时候——掐指一算,到如今已经有十七年了。 那时候西秦雄踞大江以北,天齐只在大江以南的一小块地方。 赵淑与赵均的父亲——天齐的宣帝害怕西秦会前来吞并天齐,又听信了宫里面爱妃的谗言,便送了赵淑与赵均去西秦做质子。 这是许多小国都对大国做过的事情。 为了表示臣服,为了表示忠诚。 赵淑与赵均初到西秦的时候,是萧胥的父亲萧臻西秦的宣帝在位的第七年,正是一个皇帝准备大展身手的时候。 对天齐送来的两个质子,萧臻并没有太多为难,他当时一心是想要平定西域,打通商路,也并没有与天齐交战的意思,于是就让赵淑和赵均住在了西秦的皇宫里面。 赵淑和萧珊的第一次见面,也是在皇宫里面。 那时候的萧珊,只比赵淑大一岁,因为养尊处优所以飞扬跋扈,又因为容貌俊逸,所以恃靓行凶。 赵淑对萧珊的第一印象算不上太好,但也并没有差到哪里去——平心而论,她在天齐的皇宫里面见过了太多和萧珊一模一样嚣张蛮横的兄弟姐妹,这样的一个萧珊,并没有能引起她太多的好感或者恶感,无关好恶,所以并没有感觉。 但对萧珊来说,赵淑却基本可以算作是他当初的一见钟情。 因为西秦皇宫中皇位的变动,萧珊在皇宫当中并没有机会能见到除了自己兄弟姐妹以外的与他年纪相当的女子,甚至他与自己的兄弟姐妹的感情也不深——有景帝夺了文帝的皇位在前面,西秦的皇子皇孙们天然地对自己的兄弟没有信任。 萧珊是萧臻的嫡子,身份尊贵,于是更加对自己的兄长们警惕,他几乎不相信任何人,也看不起任何人。 而赵淑在萧珊眼里不一样,她的身份特殊,是天齐的公主,又是被送到西秦的质子,她无依无靠,几乎一无所有,所以萧珊看来,她对自己毫无威胁又长得漂亮,所以会心生喜欢。 人与人之间的喜欢和爱便是这么奇妙,萧珊为自己找好了理由,少年郎欢喜地准备去一诉衷情的时候,却发现赵淑和自己的堂叔萧胥眉来眼去了。 萧珊对萧胥是怜悯的,毕竟……作为文帝唯一还活着的子嗣,孤零零长在宫中,除了给予怜悯之外,他想不出还能给出什么别的感情。 景帝当初从文帝手中夺取了皇位,几乎杀光了自己弟弟所有的子嗣,萧胥是文帝最小的儿子,当时才不过三岁,懵懂不记事,又是嫡子,文帝的皇后当时手中有传国玺,便用传国玺换了萧胥的活命,之后景帝就直接把三岁的萧胥交给了萧臻抚养。 这些在西秦的宫中都不是秘密,所有人都知道萧胥的身世,所有人都对他心生怜悯。 那时候,萧珊知道赵淑和萧胥情意相通的时候,他自己想着,这大约是两个可怜的被遗弃的人,相互之间在取暖,相互之间舔舐伤口。 他一边嘲笑着萧胥和赵淑这两个可怜人,一边却想让赵淑和自己在一起。 但——一直到萧胥死了,西秦亡国,他也未能得到赵淑的青睐, . 夜色旖旎,舞姬们跳过了一支又一支的舞,终于被赵淑挥了挥手示意退下。 萧珊与赵淑两人已经闷头喝了太多酒,此刻说话起来,已经没有那么多的忌讳。 “据我所知,萧胥的母亲用传国玺换了他的性命。”赵淑又喝下了一杯酒,若无其事地说起了传国玺的事情,“所以传国玺应当在你的祖父那里,最后又怎么回到了萧胥手中?” “因为……皇室正统……”萧珊吃吃笑了起来,“忠心耿耿的大臣,忠心耿耿的侍卫,忍辱负重的妃子,他们守卫着那个皇室正统,所以我的父亲继位之后,传国玺就莫名消失了——一直到我登基的时候,我才发现,传国玺在萧胥那里。”他已经有醉意,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情绪,“你敢相信吗阿淑,三代,整整三代帝王,他们竟然还忠于那个已经早早死了的文帝和他留下的那个可怜虫,忠君忠君,难道不应该忠于坐在皇位上的那一个君王吗?” 赵淑嗤笑道:“所以你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要萧胥去死?” “不……我最初的时候也没有想杀他。”萧珊醉醺醺地说道,“我和他一起长大的,他当初就养在我母亲膝下,若不是这个辈分的原因,我和他跟兄弟也没什么差别,他无父无母,我一直不认为他会是什么威胁——可是他却一直能得到你的青睐,他一直帮你,你一直喜欢他——我心生嫉妒、我心生嫉妒、我心生嫉妒……” 重复了三次的嫉妒,一次的声音却比一次小,萧珊最后发出了荒谬的笑声。 “我喜欢你……爱情会让一个男人失去理智。”他凑近了赵淑,病态地勾了勾唇角,“权力会让男人牺牲一切,所以赵均为了传国玺,牺牲了你,不是吗?哪怕你已经有了驸马,他明明知道我喜欢你,还让我从西河回到京城来,还让你到我这里来询问传国玺的下落……阿淑,你现在作何感想?” 赵淑并没有躲闪,她几乎冷漠地看着萧珊这张英俊的脸庞:“我只在乎,传国玺究竟在哪里。” “你愿意陪我一晚上,我就告诉你。”萧珊充满恶意地笑了起来,他伸出手想触碰赵淑的脸庞,却被赵淑一下子掀开,摔到了地上。 赵淑倏地起了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萧珊,道:“你想都别想。” 萧珊赖皮一样地躺在地上,只道:“所以……你不要找到传国玺了吗?” 赵淑嗤笑道:“不过是一块石头!到底有啥很么好稀罕?” “你的确不在乎,但赵均在乎。”萧珊懒懒地躺在地上,半点也没有因为赵淑的话而动火,“我也无所谓,你的弟弟……总还会把你送到我身边来的。” 赵淑听着这话,只觉得头晕脑胀,心生寒意,她看也不看萧珊一眼,只往外走。 萧珊没有去拦,他静静看着赵淑的身影,露出了一个无所谓的笑容来。 . 夜色下的京城,用各种妩媚的姿势在展示着他的繁华。 赵淑坐在马车里面,听着外面的喧闹人声,终于觉得身上有了一些些暖意。 因为喝了太多酒而有些头疼,她靠在马车的窗户边上,从窗帘的缝隙看外面的盛世繁荣。 她知道有些事情不应该这么想,但此时此刻,她脑子乱纷纷一片,已经无法思考。 在这一刻,她有一些想念许璀。 至少在他身边的时候,她可以简单而快乐,不用去想这些尔虞我诈的算计。 第28章 当年初遇 回到公主府的时候,夜色浓烈深沉。 赵淑带着几分还未散去的醉意蹒跚着去了温泉小院中。 静静地泡在温热的散发着硫磺气息的温泉水中, 赵淑向后靠在了池壁上, 抬手把头发拆散,长长出了一口气。 此时此刻, 她让所有的人都离开, 只自己一人,什么也不做, 只是静静地坐在温泉当中,闭着眼睛去想从前的那些事情。 那些十几年前的事情, 好像已经记忆模糊, 可一旦去想, 又清晰得好像是昨日才刚刚发生过那样。 她想起那时候还一团天真懵懵懂懂又装作自己是个小大人的赵均。 她想起那时候还会对着她温柔微笑诉说自己那一点点小心思的萧胥。 她想起那时候还没有练就现在冷硬心肠的自己。 . 对赵淑来说,萧胥是她无法忘却的第一个喜欢的男人——或许从某种情况下来说,到现在为止, 她也没有停止过对他的喜欢。 在西秦皇室当中来看,萧胥当然是可怜的, 作为仅存的一个所谓的皇室正统,萧胥可怜巴巴地在皇宫中委委屈屈的长大, 无父无母, 一边是所有宫中所有皇子的眼中钉,一边又是宫中所有人眼中的可怜虫。 赵淑忽然想起了她在西秦的一个夜晚,一个平凡的几乎什么都没有发生的夜晚。 那也是初冬——西秦的京都比那时候天齐的京城更冷一些,刚入了冬,北风凛冽, 开始下雪。 那时候的天齐在大江以南,冬天时候只会有湿冷的阴雨,很少见到雪,就连冰粒也少见。 赵淑初到了西秦遇到了这么一场雪,应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看到雪。对新鲜事物的好奇压过了初来西秦的恐惧不安,她晚上趴在窗户台上看着外面的大雪飘扬,一直看得入迷,就连北风凛冽扑面而来,吹红了她的鼻头和脸颊,都不觉得冷。 眼睁睁看着大雪覆盖了庭院中□□在外面的花草,一点点没过了台阶,堆出了一个诱人的厚度,看起来就好像是刚刚蒸好的糯米糕,想要用手去摸一摸,想知道这雪究竟是怎样的感觉,会是硬的……还是软的,会不会,和北风一样让人觉得寒冷? 赵淑踮着脚看了看对面屋子,那边赵均已经熄了灯,想来已经睡着了。思索了一会儿以后,她翻找出了一件大斗篷,然后关好了窗户,悄悄地出了屋子。 檐下的宫灯在夜风中坚韧地没有熄灭,那昏黄的灯光下,台阶下的积雪散发着迷惑人的暖意,她蹲下了身子,试探着用手摸了摸她第一次见到的雪。 刚下的雪是松软的,是冰冷的。 她抓了一把在手里面,想要看一看雪是怎样的形状,但不等她仔仔细细地看个清楚明白,便融化在了她的手心当中,变成了透明的冰凉的雪水。 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她迈出了小小的步子,在雪地里面印下了一个脚印。 压碎雪花的嘎吱嘎吱的声音,让她觉得新奇。 后退了一步,她几乎着迷地看着雪地里面自己的脚印,然后孩子气地把这小小庭院中每一块有积雪的地方都踩了一遍,只踩得鞋袜湿透,冻得自己手脚有些麻木,才意犹未尽地回去了房中,疲惫又满足地睡下了。 这一晚的放纵和快乐是有代价的,第二天早上时候,赵淑便只觉得自己头重脚轻鼻塞头痛喉咙里面火辣辣地疼,几乎发不出声音。 她迷迷糊糊挣扎着起了身,听见外面赵均兴高采烈的声音,仿佛也是在因为看到了雪而高兴。 她伸手试了试额头的冷热,然后毫无预警地打了个喷嚏,惊天动地,直接惊得外面开开心心咋咋呼呼的赵均冲进来问道:“阿姐,你病了?” 赵淑抽出帕子擦了擦鼻涕,声音沙哑道:“昨天吹了风。喝点热水睡一觉就好了。” 赵均担心地看着赵淑,拧起眉头,道:“要不……请个太医来看看?” “说什么傻话?这又不是在我们宫里。”赵淑头疼地重新躺回到了床上,“你去给我烧点热水好了,别和我说话,我嗓子快疼死了。” 赵均担忧地点了点头,又凑上来用他的小手摸了摸赵淑的额头,眉头拧得更紧了:“阿姐,你额头好热,还是要找个太医的吧?” “哪里那么严重,你快去给我拿热水来。”赵淑坚强地笑了笑,只让赵均去拿热水来。 赵均老老实实地应了,出去了好一会儿,才提着一壶热水进来。 他们虽然有萧臻的口谕在西秦的皇宫中居住,也有几个内侍宫女照应,虽然不至于要苛待他们,但也不会像伺候正经皇子公主那样事事周全。许多事情,便需要赵均和赵淑自己动手了。平常赵淑没有病的时候,自然是由赵淑来照顾赵均,如这样让赵均去打水……倒还是赵均到了西秦之后第一次去做。 “阿姐好些了么?”赵均倒了一杯热水递给了赵淑,“要不我让他们把范先生招进宫来给你看看?” “范先生又不会看病。”赵淑接过了水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咙,“你不用担心,好好回去看书吧!” “哦……”赵均有些局促地看着赵淑,却并没有走开的意思,他尚且稚嫩天真的脸上显然是有话想说,于是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终于憋不住又道,“阿姐,外面下雪啦,你看到没有呀?” 赵淑哈哈笑了笑,伸手摸了摸赵均的脑袋,道:“我知道呀,昨天晚上我就看到了……庭院里面的脚印都是我留下的。” 赵均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满地撅起嘴巴,道:“难怪我早上起来看着院子里面都是脚印呢……阿姐是不是因为半夜玩雪所以病啦?” “所以你现在不要贪玩。”赵淑认真捏了捏赵均软软的包子脸,“好啦,我要睡一会儿,你自己去看书吧!” 赵均见赵淑已经睡下,也不好再多留,便退了出去,呆呆地看着还没停下的大雪发了一会儿呆,又兴奋地在庭院中堆了一个雪人,才心满意足地回去屋子里面看书了。 赵淑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她睁开眼睛,就看到赵均在床边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着她。 “怎么了?”赵淑坐了起来,沙哑着嗓子问道。 赵均鼓着腮帮子,好半晌才嘟嘟哝哝道:“今天……今天他们说,因为雪太大了,所以没有晚膳可以吃……” 赵淑愣了一下,急忙打起精神从床上下来,又摸了摸桌上的茶壶,里面的水已经是冰冷了。 “阿姐,我给你去烧点热水……”赵均急忙跟着过来,拿着茶壶就要出去。 赵淑拉住了赵均,道:“你在这里呆着,外面冷,小心冻着了。我去看看就知道了。” 赵均傻乎乎地点了点头,抱着那冰冷的茶壶坐下了。 赵淑换了一身厚实的衣裳,又找了一把伞,便匆忙出了屋子,往外面走了。 傍晚时分,北风依旧,但雪已经停了。 此时赵淑走在雪地里面,已经没有了半夜时候的新奇和惊喜,她只记挂着晚膳,生怕赵均会饿着,几乎都没注意到去膳房的路上,宫人都很稀少。 她到了膳房门口,见里面有宫人忙碌,并不像是赵均说的因为下雪就没有膳食的样子。 忐忑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赵淑这是头一次主动找人问自己的膳食——从前在天齐的时候,哪怕日子过得再不如意,也没有人会苛待她的分例,但到了西秦……她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有些东西,似乎已经需要发生改变。 就在赵淑准备进去的时候,忽然听到后面一个清俊的声音传来:“姑娘,我在宫里面没有见过你,你看起来……像有什么难处?” 赵淑闻声回头,便看到了一个穿着黑色袍子的精致俊美的少年郎。 这便是萧胥了——那时候的萧胥,堪堪十三岁,处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年纪,容貌精致,又因为自己的身世,带着一股忧郁的气质,这样的少年,不自觉地吸引着人的目光。 赵淑有些手足无措,她红着脸结结巴巴地把自己的来意说了,然后局促地绞着自己的手指,因为尴尬和局促红了脸。 而萧胥好像没有注意到这些,他朗声笑道:“是了,今天因为大雪,所以膳房许多东西都供应不上,一时间忽略了你们那边也是有的。元嘉殿下,方才是我没认出来,实在是失礼了,不好意思。”顿了顿,他礼貌地上前来,从自己身后的侍女手里接过了食盒,递到了赵淑的手里面,温声道,“这些你先带回去,我明天和皇后娘娘说一声,殿下便放心吧!” 对于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来说,这样的说辞已经足够得体,也已经照顾到了赵淑那脆弱的自尊心。 赵淑接过了食盒,真心诚意地谢过之后,便匆匆回去了自己和赵均居住的那遥远的宫室。 . 这是赵淑与萧胥的第一次见面,有些尴尬,回想起来并没有太多的美好。 甚至……也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自动美化成一个难以磨灭的美妙印记。 . 温泉中的赵淑睁开眼睛,心中酸涩。 忽然,她感觉到一双温热的纤长的手在给她按摩肩膀。 回头抬眼,她便对上了许璀那温柔的双眼。 “清之回来了,也不知道叫人去喊我。”许璀认认真真地给她按摩肩膀,“安乐公是不是欺负你啦?你看起来很不高兴的样子。” “不是……只是想起了一些从前的事情。”赵淑吐出了一口长气,渐渐放松下来了。 “从前的事情,清之想说一说吗?”许璀孩子气地笑了笑,“有时候,有些不高兴的事情,说出来之后,就不会那么耿耿于怀了。” 第29章 回忆 “我曾经有一个喜欢的人。”赵淑带着几分试探地看向了许璀,“你……会介意吗?” 许璀道:“我喜欢清之的一切, 包容和理解清之的一切。” “但……爱是占有, 没有人会一点都不在乎从前。”赵淑有些怅然若失地说道。 “爱是包容,包容一切。”许璀认真地说道, “我喜欢清之, 我爱慕清之,清之所有的一切, 我都会真心实意地去爱去包容。清之从前经历了什么,你喜欢过什么人, 那都是从前。那是从前, 那是回忆, 而我与清之是现在,是未来。” 赵淑仿佛被许璀这样的话语打动,她抬头看着许璀, 有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我曾经……曾经有很喜欢的一个人……后来他死了。” . 萧胥和赵淑在西秦的皇宫里面熟悉起来,是因为萧臻对西域大肆用兵, 然后宫里宫外甚至全国上下都开始缩紧财政供给粮草。 那时候,宫中的娘娘们也不得不节衣缩食, 各种奢华不再, 赵淑和赵均的日子也日益艰难起来。 他们开始为了自己吃喝着急。 最初让他们住在了皇宫里面算是恩典和看重,反而在这个时候成为了他们的牢笼。 如若此时是在宫外,他们还能靠着范选等跟着他们一起到西秦京都来的臣子们一起想办法,而在宫中,各种桎梏和不自由, 让他们过得狼狈。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赵淑接收到了来自萧胥的善意。 在宫中几乎所有人都把他们遗忘的时候,萧胥带着一些只能说是简陋简单的吃食,来到了他们居住的宫室。 “我想着,过来看望两位小殿下,总不能什么都不带。”萧胥的借口是拙劣的,但却很好地照顾到了赵淑和赵均那可怜的脆弱的自尊心,“这一点点小心意,两位小殿下便不要嫌弃了。” 赵淑当然明白萧胥的意思,只经过了小小的犹豫,她便收了下来。 赵均却并不愿意,但他几番想开口拒绝,都被赵淑给拦了下来。 等到萧胥走后,赵均有些不太高兴地对赵淑说道:“那个……那个萧胥,看起来不像什么好人……” “什么样的人,会看起来像个好人?”赵淑反问,“如果不收下,接下来几天都要饿着肚子么?” “我们可以请求出宫去住。”赵均道,“宫外有范先生在,他能照顾好我们的。” 赵淑苦笑了一声,问道:“那么现在,谁能让我们出宫?西秦的皇帝陛下在和柔然的大军作战,根本不在宫里面,宫里面的那些皇后也好妃嫔也好,皇子也好,他们敢做主让我们从皇宫里面搬出去吗?” 这个问题问得赵均哑口无言,他静默了好久,上前来抱了抱赵淑的胳膊,道:“阿姐,是我想岔了。” . 这是他们到西秦的第一年,这一年萧臻与柔然打得昏天暗地,几乎是以举国之力,与柔然争夺着那条重要的商路。 对那时候的西秦来说,最大的威胁便是西边的柔然,只有消灭了柔然,那些西域的小国自然会俯首称臣——萧臻想要一统天下,便决定从柔然开始下手。 当然,后来发生的一切都证明了当时萧臻的决定是错误的。 他在错误的时机做出了错误的决定,最后便导致了西秦国力的急剧衰退——这都是后话。 对于才来西秦第一年的赵淑和赵均来说,他们并不能预知未来,只能艰难地在宫里面度日如年。所幸有萧胥笨拙又频繁的照顾,他们过得并不是最差的那一个。 赵淑和萧胥的熟悉,便是在这一来一往的小小吃食上建立起来的,早熟的少年郎和早熟的娇娘,他们无师自通地明白了对方的心意,天然地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本能,然后便在第二年春暖花开的时候相互剖白。 萧胥捧着自己亲手做的青团子,半是羞涩地塞到了赵淑的手中,声音糯糯道:“元嘉殿下,我以后能不能喊你的名呀……” 女子十五及笄取字,此时此刻的赵淑满打满算才十一,远不到取字的时候,故而萧胥含羞带怯,也只能这么小心翼翼地问一问,又生怕唐突了。 赵淑接了青团子,红着脸点了点头。 萧胥无声又激动地笑了起来,发乎情止于礼地拉了拉她的袖子,悄悄地喊了一声“阿淑”。 赵淑眨了眨眼睛,问萧胥:“那我喊你阿胥么?” “若我的兄长还活着,我应当排第十五……不如你喊我十五郎。”萧胥这样回答道。 . 在西秦皇宫中呆了这么久,又与萧胥来往频繁,赵淑对萧胥的身世也有所了解。不能说是完全没有同情或者怜悯,她也是皇室中人,她有一些能理解西秦的景帝——萧胥的父亲的兄长——那样做的缘由,但又只觉得可怜可悲。 “你会……恨你的伯父?还有现在你的堂兄么?”在渐渐熟悉之后,赵淑忍不住问过这么一次。 萧胥思索了很久,最后却只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为什么会……不知道?”赵淑是疑惑的。 萧胥道:“自己经历过的,和听别人说的,对人来说,是真真正正的两回事。我不记得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记事开始,就是在皇后身边长大,跟着陛下进进出出——甚至陛下对我比对他的亲生儿女还好,我对我的父皇我的母后全无印象——阿淑,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一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或者说我已经忘本了……我不知道怎么说清这些,我也很迷惑。” 赵淑不知要怎么回答,她不能、也不可以站在道德的至高处来指责萧胥任何事情。 “他们说我是皇室正统。”萧胥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他们说我应该拿回属于我的皇位,阿淑……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甚至把传国玺都已经塞到了我这里……有时候我怀疑他们是不是会想要我立刻造反……立刻就把陛下赶下皇位。可我做不到……” . 最初认识的萧胥,便是这样一个柔软的仿佛一汪泉水一样的少年。 他背负着许多他这个年纪不应当扛起的仇恨和责任,却依然无害又天真。 而那时候的赵淑,却并不能理解这些的,她偶尔会觉得萧胥有些太过于畏缩——若换作是她,手中又有传国玺又有忠心耿耿的可用之人,为什么不直接、直接取而代之呢? 她每每想起自己与赵均从天齐被送到西秦来做质子,便只想着有朝一日能回去天齐,重新夺回他们姐弟俩应有的权利和权势……为什么偏偏萧胥明明可以这么做,却并不这么做呢? . 温泉水淅沥沥的声音中,赵淑停下了回忆,抬眼看向了盘腿坐在汤池旁草团上的许璀,她情不自禁地笑了笑,道:“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许璀仿佛是突然被赵淑的声音给惊醒,一下子回过神来,好半晌才道:“所以清之后来……后来理解那位萧胥了吗?” 赵淑静默了许久,道:“他死了以后,我有一点点理解,但也只是一点点……” 许璀有些僵硬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声音也不知为何有些干涩喑哑:“或许他只是蠢而已,太过于愚蠢,所以……常人并不能理解吧?” 赵淑轻轻笑了笑,坦然道:“那时候并不懂这些,那时候……太年轻了。” 许璀嘴角翘了翘,脸上有了一个笑意,而这笑容并没有到眼底——仿佛带着一些勉强——他道:“现在清之也还年轻呀……干嘛说得好像自己已经七老八十啦?” 赵淑并没有注意到许璀的异常,她只是跟着他一起轻轻笑了起来,道:“是……你说的是。” “今后我在清之身边,清之能不能……喜欢我?”许璀舔了舔嘴唇,有些忐忑地问道,“不需要那么多,只要……只要有一点点喜欢就好了。” “如果你不骗我,不背叛我,不算计我。”赵淑语气是温柔的,她抬头看向了许璀,拉着他的手在嘴边印下了一个柔情蜜意的吻,“我相信……你不会的,是不是?” 许璀定定看着赵淑,却并没有回答,而是俯下身子,吻在了赵淑的脸颊上。 “我喜欢你,清之。”他轻轻地说道。 . 意乱情迷,神魂颠倒。 这一夜缱绻缠绵,似乎把那些乱糟糟的往事全部碾碎,然后都抛在了回忆的长河当中。 而也是这一夜,谢燕春从冀州发来了加急的奏折,奏折中说,郑武已经纠集了部队,拿下了冀州的州郡,准备打着复辟西秦的称号,进攻京城。 第30章 决定 赵淑的惆怅和难过在冀州之事出现变故的时候,都抛在了脑后。 她一心一意投入到了朝廷大事里面, 似乎没有心思再去想从前, 也没有心思去想其他。 她在朝廷上与人唇枪舌剑,一句一句为远在冀州的谢燕春争夺着更多的主动权, 朝中没有人敢与她抗衡, 就连赵均,都似乎因为心存愧疚, 没有说过一句不对或者不好。 郑武在冀州搞出了动乱,在京中的萧珊便被严厉地看管了起来, 不同于之前那样客客气气的样子, 这一次是干脆让禁军围了他的府邸, 也不许任何无关紧要的人进出,便是为了防着郑武的人与京中的萧珊有了联系,惹出更大的乱子来。 幸好是有了这样的防备, 也多亏了是有这样的防备,在郑武起兵的消息传到京城的第二天晚上, 赵淑的人便在萧珊的府邸之外抓住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 那人一被抓住,便直接被押入牢中, 连夜便由赵淑去亲自审问了。 许璀亲自给赵淑披了衣裳, 又送了她离开公主府,在门口站了许久,才回转到北苑去。 躺在床上,一手摸着怀里开怀打着小呼噜的大白和小白,许璀没有睡意, 他睁大了眼睛看着床帐上那细密的精致的纹路,情不自禁在想从前的事情——他的从前。 . 说来荒谬——或者说起来也没有人会信,他此时此刻便是宣称了自己是萧胥,大约也只会被人当做有病的,可偏偏他的确就是。 那年他在西秦皇宫中被灌下了鸩酒,以为自己死定了,结果醒来时候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变成了一个瘦弱的呛了水又被人救起来的少年许翠山。 他最初时候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最初时候以为自己精神混乱——他以为自己疯了,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他简直不敢相信,也不能够相信,自己怎么会变成另一个人呢? 他明明是萧胥,明明是西秦皇室中那个可怜又可悲的戎王萧胥,怎么、怎么就会变成了一个少年郎许翠山呢? 可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他不得不接受了现实。 他的确成为了许翠山,他也的确是萧胥。 他得知了赵淑大破西秦,又得知了萧珊投降成了安乐公——但这些又与他没有关系,他抱着家里那祖传的琵琶,过着平民过的日子,穷苦艰难但脚踏实地,一直到一场饥荒来临,他的父亲在饥荒中去世,家里面能变卖的全部变卖干净,他背着琵琶离开了陇县,前去了雍州的州郡,跟随流民一起,懵懵懂懂,仿佛有方向,又仿佛没有方向。 十三岁的许翠山在流民中艰难前行,二十六岁的萧胥开始渐渐想明白了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抛弃那些国仇家恨,抛弃那些所谓的大义所谓的正统,他死了又活过来,他想要的是什么? 他在雍州的州郡艰难生活,他用许家的那把琵琶来看他从前不曾见过的市井人生,他开始深深地思念赵淑——他想念她,却并不太敢去见她。 且不说他们现在这样云泥之别的地位,一个小小的乐伎,和一个帝国尊贵的长公主,能有怎样的交集? 就算见了面,他们又能说什么呢? 他能说自己是萧胥,死了又活过来,就想来和她见面吗? 他不能。 他能说自己是萧胥,现在是这个小少年许翠山,因为思念所以来到了京城与她见面么? 他不能。 他能说自己是萧胥,当年许多事情是他做错了,现在他想来道歉求一个原谅吗? 他不能。 他如此清楚地知道自己与赵淑已经离得太远,可思念从来都是蛮横不讲理,时间越来越久,想念越来越浓,那些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爱意,就一团火,烧得他自己快要死去。 大约上天是眷顾他的,大约……老天爷便是要成全他的。 段清之到雍州来找乐师的时候,他那年已经有十六岁,三年过去,他已然在雍州的州郡站稳了脚步,他用了一个小小的心机手段,便让段清之对自己的琵琶一听钟情,然后半推半就地便跟着段清之到了京城。 然后——大约是花光了他今生所有的运气,他见到了赵淑,然后死皮赖脸地把自己那些欢呼雀跃的小心思都藏起来,装作自己只是一个爱慕赵淑的小小少年,在巧合的时机,得偿所愿地成为了驸马。 他应当是高兴的——他没有理由不高兴。 他应当是快活的——他又一次与自己心爱的女人在一起了。 可……这些高兴和快活仿佛是偷来的,他只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小偷,把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抱在了怀里,迟早有一日,会被人发现,然后被人夺走。 他是许璀,他是许翠山,他是天齐元嘉长公主的驸马。 他是萧胥,他是西秦戎王,他是辜负并伤害了赵淑并且没有得到原谅的那个卑鄙小人。 他用少年的快乐兴奋来掩藏自己。 他欺骗了赵淑。 他几乎要以为自己真的是许翠山,真的是许璀,真的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天真无邪的只会弹琵琶的少年。 但……却并不是。 . 在床上翻了个身,他揉了揉大白的脑袋,有些事情,他想帮赵淑——哪怕是将功赎罪也好。 可,赵淑会知道自己的身份吧? 若有一天赵淑发现自己并不是这么一个许璀……而是她恨得咬牙切齿的萧胥,会怎样呢? 会不会让她更伤心? 会不会……又一次伤害到了她? 他没有答案,也不敢去想。 他定定地看着床帐,眼睛酸涩,但却没有哪怕一丁点的睡意。 . 赵淑是在第二天的傍晚才回到公主府。 回到公主府中的时候,她疲惫极了。 许璀抱着大白和小白在温泉小院里面,语气轻快地陪着赵淑说话。 “猫儿怕水,你松开它们,它们就得跑。”泡在泉水里面,赵淑虽然疲惫,但语气还是轻快的,“快些松了它们吧,总和两只猫过不去是为什么?” “昨天清之走了,它们就过来占了清之的位置,赶都赶不走。”许璀笑道,“索性我就抱着它们,不许它们走了。” “孩子气。”赵淑伸出手,在许璀的鼻子上点了点,“怎么你看着脸色不太好,难道也是没睡好?” 许璀哼哼唧唧松开了大白和小白,看着它们果然一溜烟跑走了,然后才道:“想清之……想得睡不着……清之今天一天都没有回来,是不是朝中事情多啦?” 赵淑往后靠了靠,道:“今天把昨天抓到的那个人审了一遍,问出了不少事情,不过我不打算插手,都交给曹妙他们去做了。我还是要把传国玺先找出来,省得落到了郑武的手里。” “肯定不会落到郑武手里的。”许璀悄悄地扫了一眼赵淑,“也一定能很快就找到的。” “你倒是这么肯定。”赵淑笑了笑,“你什么都不知道呢,这传国玺……要是这么容易被找到,当初萧珊怎么没能拿到手呢对不对?里面牵扯的事情太多了。” 许璀抿了抿嘴唇,欲言又止,脸上的笑容不自觉地有些僵硬。 赵淑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有些好奇地歪了歪头:“怎么了?”见许璀不说话,赵淑自己想了想刚才自己说的话,又笑了起来,“难道你以为我和萧珊之间有什么事情?难道吃醋?” 许璀红了脸,好半晌才道:“不是……不是吃醋。” “那……你欲言又止是为什么?”赵淑挑眉。 “想说……传国玺,不过也就是一块石头……”许璀认真地说道,“其实也不必这么看重。当初西秦的萧胥手握传国玺那么多年,不也没成为皇帝……西秦最后不也灭亡了吗?” 赵淑笑了笑,道:“道理的确是如此,但有些时候,这些东西的象征意义大于实际的作用。总有一些迂腐文人,他们认为这些是正统,他们认为这些是必须的……所谓的天命,所谓的天子,所谓的传国玺,都是一样的道理。” 许璀垂眸,轻轻笑道:“我给清之捏一捏肩膀,一会儿先好好休息吧!”顿了顿,他又笑道,“我给清之做了一些清淡的吃食,一会儿尝一尝吗?” . 这对赵淑来说,是再自然不过的一个晚上。 她不过是与自己那娇蛮的小驸马说了一会儿话,又腻歪地在一起缠绵了一会儿,然后便是休息、去书房,做她应当做的那些事情。 她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小驸马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毕竟自己的小驸马是如此鲜嫩可爱、天真无邪。 第31章 线索 当朝中上下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冀州的时候,赵淑意外地从一个西秦旧臣的遗孀那里得到了关于传国玺的消息。 这位莫氏娘子约莫四五十岁, 已经是中年, 但保养得当,看起来没有受过什么磋磨, 仍是养尊处优的贵妇人模样。 见到赵淑之后, 这位莫氏倒是不卑不亢,她也没有多犹豫, 一开口便把自己身世来历说了个清楚:“我夫君原本是西秦十六卫中的一个将军,十六卫是西秦文帝时候建的, 所以听命于戎王。我夫君当初因为在朝中为戎王鸣冤所以被安乐公赐死, 之后我怕家中老小受到株连, 便便从西秦的京都搬到了这里。”她声音柔软平静,看着赵淑微微蹙起眉头,她又道, “元嘉殿下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查。亡夫姓施, 名千砂。” 在见这位莫氏之前,赵淑就已经让人去查过莫氏的底细, 也的确知道那位施千砂确实是十六卫中的一个将军, 并且当初便是跟着萧胥的心腹之一,甚至赵淑还与这位施千砂交手过一次。莫氏是施千砂的发妻,并且与施千砂有一儿一女,后来施千砂被萧珊杀了之后,她便带着那一儿一女离开了西秦, 之后便没了消息,一直到今时今日,她出现在了赵淑的面前。 这些背景身世都毫无问题,也不存在欺骗,只是赵淑却有疑心,莫氏在京城中隐姓埋名这么多年,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在这样微妙的时候出现,并且要说出传国玺的事情? 赵淑打量着莫氏,若有所思地没有说话。 莫氏笑了笑,从袖中拿出了一封信,双手递到了赵淑的面前:“元嘉殿下请看。” 赵淑接过了那封信,却并没有拆开,只是随手放在了旁边。她看着莫氏低眉顺眼的样子,好半晌才道:“是什么让你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我的面前呢?传国玺这样的烫手山芋,对于你——对于你的儿女来说,难道不应当是避之不及的么?” 莫氏眼中带着笑,她看着赵淑,温温柔柔道:“元嘉殿下不如看一看信?我是妇道人家,也不懂得这许多弯弯绕绕的事情,传国玺这些我原本也不知多少,说到底——我也不过是为了别人递话了。” 赵淑闻言,拆开了手中的信,一目十行浏览了下去,微微蹙起了眉头。 又是一个西秦旧臣的来信,署名是章贞农——这人赵淑也知道,也是十六卫中的一个将军,骁勇善战,当初便是他护着萧珊撤出了西秦的京城,原本是打算带着萧珊去凉州暂避,但萧珊自己选择了投降,之后这人便下落不明了。 西秦的旧臣接二连三地出现,赵淑愈发觉得有些微妙。 这封信中,章贞农倒是非常坦然地表示了传国玺目前就在他手里,他愿意给赵淑,但想用萧珊来进行交换。 恰逢郑武在冀州作乱,打着的是复辟西秦的旗号,关键便是萧珊—— 几乎没了消息的章贞农突然出现也要萧珊,并且还要用传国玺来交换—— 只要不是太笨太傻的人,都很容易推出一件事情,那便是萧珊手中有一些他们想要的,但是目前无法得到的东西。 那会是什么? 赵淑合上了这封信,抬眼看向了面前的莫氏,问道:“莫娘子在京城这几年,过得好么?” 莫氏微微笑道:“天齐治下,倒是比从前在西秦时候过得还要好一些。” 赵淑挑眉:“所以莫娘子……可知道这封信是谁写来的?” 莫氏坦坦然道:“当然也知道——元嘉殿下也不必太过于疑心,我这么个身份,若那些西秦的旧臣们不来与我联系一二,倒是显得反常了。我一个妇道人家,当初既然从西秦逃出来,也便没打算为西秦尽忠一辈子。郑武也好,章贞农也好,他们都给我写过信,只是我不乐意与他们有所牵连。” “那么现在你不就是已经牵连在其中了吗?”赵淑微微眯了眼睛。 “把这些一切都交给殿下,算不算我的投诚?”莫氏反问了一句,“若殿下想知道什么,您尽管问,只要我知道的,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赵淑盯着莫氏看了一会儿,仿佛在衡量着莫氏话中究竟是真是假。 过了许久,赵淑问道:“萧珊明明当时可以被章贞农护送着往凉州避难,为什么会投降?” 莫氏笑了笑,道:“安乐公信不过章将军——十六卫是戎王的人,安乐公怎么会相信这么一个十六卫里面的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将军呢?” 赵淑微微蹙眉,压根儿不相信莫氏的说辞。 国难之下,难道还把什么皇室正统什么政权之争放在前面?难道不应当先保存力量,以图东山再起?萧珊当日投降,原本就是疑点重重,他当初并非没有反击的能力,也并非是全无退路,他难道就因为章贞农是十六卫中的人,就不信任了? 莫氏又道:“元嘉殿下在西秦也呆过一段日子,当日安乐公是怎么当上皇帝的,您也不是没有看到,不是么?当初朝中势力割据,有支持安乐公的,有支持戎王的,还有两边倒的墙头草……” “萧珊投降的时候,萧胥死了两年。”赵淑打断了莫氏的话,“十六卫所谓的皇室正统已经死得连骨头都不剩了,难道朝中还不拥护萧珊?难道十六卫还没有被萧珊收入囊中?莫娘子说这话……便是在糊弄我了。” 莫氏脸色微微变了变,只道:“我一个妇道人家,知道的事情有岔子,也是正常的。” 赵淑笑了笑,也不打算再与莫氏说什么。她起了身,居高临下向莫氏道:“莫娘子请回去吧!这几日我会派人在莫娘子身边伺候,莫娘子就不要推辞了。” 莫氏低眉顺眼地点了头,也不反驳什么,便规规矩矩地退了出去。 赵淑看着莫氏走出门外,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只觉得这些事情仿佛有些复杂得出乎她的意料了。 . 当初天齐攻打西秦,从两国开战到萧珊投降,前后算起来,一共打了四年。 刚开战的时候,天齐并没有占到什么优势,被西秦大败过几次,两国之间还签过盟约——那盟约不过是幌子,签了不久就成了废纸,两国便继续在边疆争夺不休。 天齐占到优势,是在萧珊杀死了萧胥之后,那之后的两年中,天齐步步紧逼,把自己的边境往西秦的国都越逼越近,最后便打下了西秦的国都,然后萧珊投降,西秦便不复存在。 这中间,从萧胥的死,到萧珊投降的这两年中发生了什么,赵淑并不太清楚——自从萧胥死了以后,她也不怎么刻意再去打听西秦皇宫中的消息。但从莫氏这漏洞百出的话语中来看,必然那时候西秦的皇宫里面还是发生了一些事情,并且这些就导致了那时候的萧珊竟然没有选择保存实力选择迁都西行,而是选择了投降。 那些发生的事情,与传国玺相关吗? 或者说,还有什么别的、她还不知道的东西在中间发生了作用? 她斜靠在凭几上,忽然听到门口有脚步声,一抬头,便看到许璀端着托盘,站在门口。 . “进来。”赵淑向他招了招手,然后坐直了身子,语气不自觉地就和软下来了,“你怎么过来了?” “给清之做了果茶。”许璀乖巧地进到了书房里面,然后把托盘摆在了赵淑的面前,打开了茶盅的盖子,好像献宝一样给她看,“我看着今天从宫里面送出来的苹果特别香特别红,就想着可以做果茶了。” “还没有尝过这种花样。”赵淑也乐得不去想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便兴致勃勃地看着许璀把这果茶倒在了旁边的小茶盏里面,然后拿了一杯起来,抿了一口,“味道不错,有苹果的清香,还有茶叶的甘味。你是怎么想到这种做法的?京中可不怎么时兴这种吃法。” 许璀笑了笑,道:“就忽然想起来,想做给清之尝一尝。” 赵淑揉了揉他的头发,道:“你心灵手巧,简直什么都会做。” 许璀有些害羞地靠在了赵淑的肩膀上,道:“不心灵手巧,就怕有一天……有一天清之不要我了。” “你是我的驸马,我怎么会不要你呢?”赵淑拍了拍他的脸颊,“整天杞人忧天,想这些有的没的,不想点正经事。” “那要……那要想什么正经事?”许璀低声问道,“我也帮不了殿下……也不知要怎么帮殿下……” “傻瓜,小傻瓜,你可真是……”赵淑笑叹了一声,“你怎么诚实成这样?你是驸马,当然可以想做什么做什么了。我不过随口说一说,你就当真了?” “清之说的……我全都会当真。”许璀认认真真地说道,“我就想永永远远地留在清之身边——清之一定不会不要我的,是不是?” “是,当然是。”捧起了许璀的脸,赵淑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亲,“小傻瓜,你是我的驸马呀,你这么可爱你这么老实,如果我不把你带在身边,有一天你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许璀眨了眨眼睛,忽然一大滴眼泪从眼眶里面掉落了下来。 “怎么哭了?”赵淑哭笑不得地掏了帕子去擦他的眼泪,“你这小郎君,怎么跟小娘子一样了?” “我喜欢清之。”许璀把头埋在了赵淑的怀里,“我喜欢殿下。”环住了赵淑的腰,他的声音闷闷的,“殿下一定不会赶我走的,对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  嗷这个更新时间有点不科学了……这个还算是8月8号的更新哈……不妨碍9号继续更……睡一觉起来一定要早点更……嘤嘤嘤 第32章 谜团 郑武和谢燕春在冀州玩起了你追我跑的游戏,一时间战事有些焦灼。 朝中倒是有人提出了让赵淑前去冀州, 不过赵均并没有应下, 而是在下朝之后,把赵淑留了下来。 已经入了冬, 天气明显变冷了, 再不是初冬时候那样朦胧而带着几分诗意的薄寒,凛冽的北风呼啸而来, 寒冬已至。 赵淑进到了兴安宫中,先把外面的厚斗篷和皮裘都脱下来交给了旁边的宫人, 然后进去了内殿中, 只觉得扑面而来的都是暖意如春。 “阿姐坐吧!”赵均笑着起身迎了两步, 一边让潘渡带着宫人们先退出去,一边拉了赵淑的手,在窗下的茶几边上坐了。 小几上摆着精致的点心和奶茶。 赵淑一眼看过去, 便知道赵均是有意讨好,每一样都是她喜欢吃或者称赞过的。 “阿姐还在生气么?”赵均有些忐忑地挨着赵淑坐了, “阿姐……好久没有跟我一起坐一坐说说话了,每次阿姐进宫来, 就说些场面上的话, 然后便……便回去了。” 赵淑笑了笑,倒是一时间不知要说什么好。 自从那一日她与赵均在兴安宫中争执还动手过那一次之后,她的确是进宫少了一些,除却朝中的事情之外,都很少再与赵均说起其他了。 “过两日是韦氏的生日, 我能不能请阿姐进宫来一起热闹热闹?”赵均有些忐忑地问道。 韦氏是赵均的皇后,与赵淑的关系算好,但也并没有十分亲近。此刻赵淑忽然挺起赵均提起了韦氏,便微微皱了眉头,只道:“我派人送礼就是了,这皇后的生日,我来一趟,只会让皇后不自在。” 赵均有些意外,又仿佛有些为难,他想了想,道:“那……那便听阿姐的。” “皇后也不是整寿,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办宴?”赵淑随口问道。 赵均道:“宫里面冷清了许久,也是想热闹热闹……” 赵淑眉头仍然是拧着的,好半晌忽然看向了赵均,道:“我前儿给送来的那些,关于莫氏还有萧珊的,你看过有什么想法么?” 赵均忙道:“我原本也是要与阿姐说起,据我们现在能查到的,只知道是当时萧珊杀了……杀了戎王”他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赵淑的神色,有些回避地用戎王代替了萧胥的名字,“西秦宫中的确当时发生了一些变故,毕竟西秦的十六卫是准备拱卫戎王上位,只不过戎王谦让了萧珊,才有萧珊继承皇位。” “谦让?”赵淑微微蹙眉,“从前倒是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一个词。” “前儿在萧珊府外抓住的那个人,重新审过之后,才知道当时西秦宫中有这么一番变故。”赵均起了身,从书案上拿了一封奏折出来,递到了赵淑的手中,“萧臻去世以后,萧珊原本是不能当皇帝的,他有那么多兄长,根本轮不到他来当皇帝,那时候萧珊的母后被逼殉了萧臻,萧珊应当是与戎王有交换一些……交换一些条件,换了戎王支持他登基。十六卫也正是因为戎王的支持,所以后来才有护着萧珊西逃这样的举动。” “所以……章贞农想要萧珊,是真的拥护他吗?”赵淑只觉得这中间有些不太合理的地方,“萧胥当时用了多大的代价,才会让萧珊登基?他又为什么要让萧珊登基?” “那便只有戎王才知道了。”赵均平静道,“十六卫的人除却这突然冒出来的章贞农,其他的都已经死的死,没下落的没下落,萧珊大约是不会说当初为什么萧胥会让出了皇位,章贞农未必对这些事情搞得清楚,我们也只能全凭猜测。” 赵淑静默了下来,好半晌没有说话。 “不过章贞农也好,莫氏也好,正如阿姐所说的那样,他们这个时候出现,仍然是……让人觉得微妙。”赵均继续说道,“章贞农说传国玺在他那里,他还要萧珊……这实在是不让人多想都不行。” “我下午的时候去和萧珊见见面。”赵淑冷静地说道,“既然这些事情我们猜不出来,便直接去问他好了。” 听着这话,赵均欲言又止了一番,最后扭扭捏捏道:“阿姐,我没有想……没有想牺牲你去换萧珊那里的消息……你信我吧……” 赵淑看了一眼赵均,心中暗叹,只伸手揉了揉自家弟弟的脑袋:“信你信你,怎么会不信你呢?” 赵均脸上高兴了一瞬,眼中却还是带着几分担忧,他与赵淑是姐弟,他自然能看出赵淑此刻不过是嘴上说说,心中究竟是怎样想的,他就算是皇帝,也不敢去贸贸然开口问一问的。 “阿姐留下来吃午饭吧?”赵均有些讨好地问道。 赵淑沉吟了片刻,最后点了头。 . 姐弟俩在兴安宫说了一会儿国事,话题又转到了家事上面来,赵均撒娇卖痴,终于是换得了赵淑宠溺的一笑。 赵均道:“阿姐……你就当我之前傻了笨了,你不要生闷气……实在是觉得我不可理喻,来打我一顿就好了……” “然后就让朝臣们来弹劾么?”赵淑轻叹,“你是皇帝,我知道有很多事情你也是迫不得已。” “对阿姐,没有什么迫不得已。”赵均异常认真地说道,“那都是我想了邪门歪道,又没有把阿姐放在心里,才会有那么多……那么多事情。”他抓着赵淑的袖子,语气中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味,“那天我想了很多,我想……我现在的确是皇帝了,但如果没有阿姐当初护着我,说不定我在去西秦的路上就已经死了;如果没有阿姐想尽办法……想尽办法送我回天齐,说不定等我回来天齐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如果没有阿姐为我征战四方,说不定天齐都已经被西秦灭国,我成了一个亡国之君……阿姐,之前是我太飘飘然,是我……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赵淑沉默了一会儿,摸了摸赵均的头,道:“这些都是我应该的,长姐如母,我本应该护着你的。” “但阿姐并不是一根木头,也不是无情无欲的的和尚道士——”赵均有些急切地想把自己的所思所想都说给赵淑听,“我……我总以为,我是为了阿姐好,我为阿姐找驸马,我换着花样给阿姐找许多许多的俊俏郎君,可我却没有想过,阿姐究竟想要的是什么。我以为我是皇帝,我能为阿姐做的事情一定是最好的……但我却并没有认认真真地想过,我做的究竟算是什么事情……” “你的意思我明白。”赵淑打断了赵均的话,“我们是姐弟,说这么多,反而生分了。” 赵均看着赵淑,好半晌道:“我最怕阿姐离开我,我最怕我与阿姐之间会有误会……我不想失去阿姐。” “别想太多了。”赵淑笑了笑,“我们是姐弟,我永远护着你。” . 用过了午膳之后,赵淑离开皇宫,便直接往萧珊的安乐公府去了。 自从冀州郑武与谢燕春开战,安乐公府外愈发冷清,愈发没有人敢接近。 赵淑畅行无阻地进去了府中,见到萧珊躺在榻上无所事事地把玩着一个竹编的蜻蜓,倒是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敲了敲门。 榻上的萧珊抬眼看向门口,见是赵淑,便露出了一个带着几分兴味的笑容来:“阿淑来啦,怎么,今日有什么事情想问我吗?” 赵淑进到屋子里面,随便捡了一张椅子坐了,然后开门见山问道:“当日萧胥为什么把皇位让给你?” “啧,看来是有传国玺的消息了?”萧珊答非所问,“让我来猜一猜,是十六卫中的人?章贞农还活着?他是不是要用传国玺来交换我?” “看来你知道的事情有很多。”赵淑平静道。 “这是自然了,西秦是我的故国么!”萧珊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故国故国,这些故旧的事情,我这个故国旧主,有什么不知道的呢?” “当日你为什么不跟着章贞农西退?”赵淑又问道。 萧珊盘腿坐在榻上,他眯着眼睛看着外面并不刺眼的阳光,好半晌才看向了赵淑,口中戏谑道:“这么多问题,我应该先回答哪一个比较好呢?” “随你。”赵淑语气仍然是平静的。 “那……便告诉你萧胥为什么要把皇位让给我好了。”萧珊充满恶意地看着赵淑,“我骗了萧胥,我骗他说你还在天齐等着她,我告诉他,只要我当了皇帝,将来一定亲自为他去天齐提亲,让他和你成亲。”他得意地看着赵淑,嘴角嘲弄压都压不住,“然后他就相信了,然后……就把皇位让给我了。阿淑,你听到这个事实,有没有觉得很感动?” 第33章 萧胥和萧珊 对西秦那一团混乱的皇位继承,赵淑只知道了一个大概情形, 对其中具体究竟是如何, 并不十分清楚。 事实上,若让她来说, 她也只能说出当初若论西秦的皇室正统, 那么便只有萧胥一人这样的话语了。 但……这并不能代表什么。 皇室正统这种说法事实上十分可笑——有什么能证明这个人一定是正统呢?这个人的父亲是皇帝,然后他阴差阳错没能成为皇帝, 所以他就成了正统?那么实际上坐在皇位上的那个皇帝的后代,又为什么不能称为正统?如若要一一纠结上去, 那么按照血统一代一代往上数, 这个“正统”和这个“不正统”一定会有同一个祖先…… 所以在赵淑看来, “正统”不过是有心人玩的游戏,又或者是弄权者想出的美妙花头。 正统是一个冠冕堂皇的遮羞布,可以把一切不可告人的龌龊都遮得严严实实, 又能站在道德的最高处,低头俯视脚下的一切。 谁能抓住正统, 谁就能为王。 当初赵均便是这样登上的皇位,赵淑心中清楚明白, 故而对西秦当初的局势只觉得不解。 她倒不是不能理解萧珊, 萧珊当初为了皇位不择手段,利用了萧胥也是有的,他为了皇位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值得大惊小怪;她是不理解萧胥,如若有人用“正统”来推着萧胥,那么萧胥当初如果想上位, 便几乎已经成功了一半,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他为什么会被萧珊用那样拙劣的借口所笼络,然后轻而易举地退出了皇位之争? . 萧珊懒洋洋打了个呵欠,嘴边噙着几分笑,又道:“所以阿淑,你现在是在为了萧胥当初的决定而感动吗?感动……有这么一个人,为你放弃了皇位。” 赵淑从重重思绪中抬头,她看着萧珊,冷笑了一声,道:“那便只能说他毫无远见,又毫无上进之心了。” “争皇位,算是上进之心吗?”萧珊看着赵淑,语气是认真的,“人生这么长,难道只有皇位能算上进?其他的,都不能算?” “不进则死。”赵淑淡然地看着萧珊,“这不就是你们西秦宫中最精辟的四个字么?” 萧珊想了想,倒也认同地点了头,道:“阿淑果然对我……对我们西秦了解颇多呢!”他嬉笑着,慢慢直起身子,抬手给自己倒茶,“阿淑还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说给阿淑听呀!” “你还没有讲清楚,当初萧胥为什么会让。”赵淑可不觉得他刚才说的那些,会是萧胥退让的关键。 萧珊脸上的笑意淡了淡,反问道:“怎么,阿淑不信我说的?” 赵淑道:“没什么不信……只是你我都知道,哪些该信,哪些不该信。” 萧珊静默了一会儿,无声地笑了一笑。 . 在萧珊眼中,萧胥是一个可怜虫。 这个可怜虫有很多碍眼的地方,但他也有着最大的优点,他博爱且大度,他永远都是从西秦的政局出发,永远都苦大仇深地站在国运的最前面,仿佛总能牺牲一切,去成全西秦的辉煌壮大。 他仿佛没有自我,他永远那么大公无私,他抛弃了一切,只站在权力的漩涡当中,苦苦挣扎,永远找不到出路。 萧珊在自己的父皇萧臻去世之后,跪在那华丽的梓宫前,尚未想清楚自己应当做什么的时候,从后宫便传来了自己的母后殉了父皇的噩耗。 这完完全全是噩耗,他一夜之间变成了孤家寡人。 他没有亲生的同胞兄弟姐妹,他的母后这辈子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 他有许多个异母的兄弟姐妹,他们虎视眈眈他的太子位已经有十数年。 他是太子,但萧臻去得突然,连遗诏都没有留下,阴差阳错下,他甚至不能称为嗣皇帝,他的大哥与朝臣勾结,在朝中大肆宣扬说要立长不立幼。 朝中纷乱,他几乎是孤立无援。 但……也并非完全是孤立,总会有那么一些人,站在萧珊的身边。并且,总会有忠臣良将,他们希望朝中安然,他们曾经忠于萧臻,现在便忠于萧珊。 而皇位悬而不绝的时间越长,朝臣们的心便越乱。 萧胥便是这个时候,被一群宣称着西秦皇室正统的人,推到了众人面前。 这个可怜虫,这个无父无母在宫中长大的可怜虫,这个……几乎连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可怜虫,却让萧珊眼前一亮。 他心中感谢着那一群宣称皇室正统的人,把这样的一个萧胥推到了自己的面前。 他脸上带着怜悯和理解,口中说着推心置腹的话语,心里算计着自己这位皇叔,这位大公无私的戎王,每一句话都几乎说到了萧胥的心坎里。 “我知道叔叔对皇位并没有想法。”萧珊这样说道,“我知道叔叔也是为难,这朝中……总有些人,打着这样那样的幌子,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私心罢了。” 萧珊看着萧胥,见他不说话,便再接再厉继续往下说:“叔叔与我一起从小在宫中长大,我与叔叔之间的关系,比我那些兄弟姐妹们更亲近一些,我了解叔叔,所以……我只是为了叔叔不平。若他们真的真心诚意地为了叔叔好,当初多少机会都能让叔叔登上大宝,偏偏要到现在,把叔叔推出来当了靶子,这……简直算是诛心!” 萧胥仍然没有说话,他看着萧珊,似乎在思索着自己应当如何回答。 而萧珊并没有停下来,他情深意切道:“我知道叔叔这些年为什么一直不高兴……虽然叔叔不说,但我也能看出来。”顿了顿,他仔细看着萧胥的神色,又道:“叔叔对天齐的元嘉公主……我一直看在眼里。元嘉公主与叔叔原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若不是当初元嘉公主一定要做出那样的事情,叔叔也不至于会伤了她……那并不是叔叔的错。” 这句话打动了萧胥。 他嘴唇微微哆嗦了两下,轻轻叹了一声。 “但……这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萧珊语气仍然平稳,并没有因为内心深处的激动,而变得急躁不安,他沉稳地继续道,“元嘉公主为人刚强,当初在我们宫里面的时候,我们都见过的,那样坚毅果敢的性子,能扶着自己的质子弟弟登上皇位,也是女中豪杰了。元嘉公主这样的女人,哪里能受得了什么三妻四妾,什么三宫六院?除非男人放低了姿态,她才或许会有垂怜之心。” “她不是这样的人。”萧胥终于开口了。 “是、是……”萧珊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着把话说了下去,“如果叔叔最后能与元嘉公主在一起,我一定为叔叔高兴。” “大约不会有机会能在一起了。”萧胥淡淡道。 萧珊垂眸思索片刻,终于道:“叔叔若能助我登上皇位,他日我亲自去天齐,为叔叔保下这门婚事。” 萧胥抬眼看向了萧珊,有几分不可置信,但眼中仍然升起了几分希冀的神色。 他说:“好。” 事实上萧珊还准备了更多的说辞,他最初只想用感情的事情,撬开萧胥的心防,却没想到,这才刚开始,便已经取得了最好的结果。 然后,萧珊见识到了所谓的“正统”之下,究竟是怎样可怕的力量。 他之前从未想过,拱卫宫中安全的十六卫竟然是萧胥的人;他从未想过,朝中的文臣,多半都是支持着萧胥的;他从未想过,那些文帝时候留下的老古董老古板们,他们的后人也都静静地支持着萧胥。 这样可怕的力量……萧胥竟然说给就给了。 萧珊一边是兴奋,一边是庆幸,一边是后怕。 如果当初没有能够说服萧胥,会是怎样呢? 如果萧胥就是要和自己争个你死我活,会是怎样呢? 他想着想着,便只觉得萧胥是最大的威胁,一定要抓到最好的机会,一击即中,让他无法翻身,让他彻彻底底地死去。 . “或许那时候他也有很多的思想斗争。”萧珊语气是轻松闲适的,甚至是无所谓的,“不过,最终打动他的,还是元嘉殿下您呀……” 赵淑若有所思地琢磨着萧珊说出的这些话语,嘴边溢出了一声嗤笑,只道:“这几乎是荒谬得如同儿戏了。” “荒谬也好,儿戏也好,事实就是如此。”萧珊盯紧了赵淑,语气微微压低了一些,“方才阿淑你问我,为什么不跟着章贞农他们一起西退,再图谋后续,我可以告诉阿淑一个秘密。” “你可以不说。”赵淑淡漠道。 萧珊吃吃笑起来,道:“这一定一定要说给阿淑听,如果不说,这辈子就无人可说了。”他盯着赵淑,缓缓地凑近了她,仿佛毒蛇在吐着信子,“因为我当时给你弟弟送了信……我说……我可以投降,但我想要你……”说到这里,他病态地大笑了起来,“不过赵均食言了,他会有报应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谜一样的更新时间……为自己调整作息时间失败而大哭…… 不过因为剧情原因,最近应该会更新频繁一点,省得大家看到一半卡住了也很闹心~~~ 所以,今天会有二更掉落哟~~~~~ 第34章 一层一层 当年南征北战的时候,赵淑并没有太多的心力去琢磨这些战场之后的事情。 她自知自己并不擅长那些权谋算计, 她也并不打算费太多的力气在这些自己不擅长也不愿意去擅长的事情上面。 此时此刻听着萧珊说那些陈年旧事, 一边是觉得荒谬,一边又与自己当年疑惑过的一些事情微妙重合, 她并不认为萧珊说的全都是正确无误的, 但若结合当年的事情来看,也有七八分都是真的。 萧珊问道:“怎么, 阿淑不信我说的?你不信你的弟弟赵均当年是想出卖你的吗?” 赵淑想了想,道:“我比较想知道……你为什么不和章贞农他们一起西退。” 萧珊病态地笑了起来, 道:“阿淑, 为什么你能……你能这么不在意这些?你心中, 赵均就一定是个好人,一定不会算计你吗?” “难道我不相信我的弟弟,反而来相信你?”赵淑轻轻笑了一声, “我只好奇我想知道的事情,其余的你说了, 我也未必会听。” “你这种人,在我看来是又愚蠢又可怜的。”萧珊并没有再凑上前来, 他重新靠回了软垫上, 嘴边噙着笑看着窗户外面,“你当初被萧胥那样伤害之后,还没看清在权力面前,男人都算什么玩意么?” 赵淑嗤笑了一声,道:“我很想知道, 为什么章贞农要用传国玺来交换你。” 萧珊微微一怔,他抬眼看向了赵淑,眼中闪过了一些不可置信。 “这是你忠心耿耿的臣子吗?”赵淑揶揄地笑了一声。 萧珊静默了很久,最后笑了笑,道:“那么他就是想手刃我,来给他的戎王报仇了。” 赵淑挑眉,只道:“看起来是非常划算的交换。” 萧珊罕见地叹了一声,道:“是啊,的确是很划算的交换。” 赵淑看着萧珊,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事实上……他一直想杀我。”萧珊语气是平静又带着几分嘲弄的,“我在西河的时候,他就带着人一直想取走我的人头,给他的戎王报仇。” 赵淑微微蹙眉,并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事情。 “他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萧珊低低笑着,“这些事情,或许也不会传到京城来,就算赵均知道,他也不会多说,他只会静静地等着一切发生完毕了,再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说不定还要做出惺惺相惜的模样,来掉一掉眼泪。” 赵淑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甚至……甚至都觉得这些她不曾了解的事情,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 “所以这传国玺……从前——至少在阿淑你得到章贞农的消息之前,是不在他手里的。”萧珊翘了翘嘴角,“看来有贵人对阿淑暗中相助呢……只是不知这人会是谁……” 赵淑没有接他的话,只是露出了一个若有所思的神色。 . 许多事情,萧珊自己心里清楚。 自从他强硬地不顾所有人的劝阻弄死了萧胥之后,他就已经心有所感,自己在皇位上呆不了太久。 之后的西秦很快便显露出了颓势,各种方面的,从东到西,从南到北,仿佛每一个能出现问题的地方,都出现了无法忽视无法扭转的变故。 他在朝堂上的勃然大怒无济于事。 他传达的政令无法得到实施。 他看起来手握大权,却没有人听从他的命令。 而他身边那些唯唯诺诺的大臣们,他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并没有出现那些抵死都要上奏的所谓忠臣,并没有出现所向披靡能征战四方的良将。 他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笑话。 这一切都发生在萧胥死了之后。 那时候他并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他已经开始大施拳脚,明明朝中一切都很正常,明明……他就快要成为一个一统四方的明君,为什么会突然变成了一个昏君一个无能之君呢? 后来,他投降了赵均之后,他看着赵均是如何统御臣下,他看着赵均是如何对待自己功高盖主的姐姐,才恍然明白了自己当时当日杀掉了萧胥之后,真正杀死的是什么。 是心之所向。 赵均对赵淑的纵容和信任都在告诉朝中的大臣们,他是怎样一个宽厚的君主,是怎样一个不拘一格的明智君主,他的大臣们看到赵淑在朝中的风光和大权,就能知道自己所侍奉的皇帝陛下不是那样短视又心胸狭窄的人,于是他们更加卖力地为自己的皇帝陛下奉献出自己的力量。 而他当初不顾一切杀死了萧胥,则在告诉西秦上下所有的人,他是怎样的狭隘和不择手段,他是怎样的短视又不顾全大局,他的大臣们惶惶不可终日,只害怕自己会成为第二个萧胥,于是早早地就找好了退路。 他那时候不懂——如若不是有朝一日成了阶下囚,成了亡国之君,他或许一辈子也都不会懂。 在西秦与天齐的战事节节败退的时候,他身边已经几乎没有可用的人。 当然了,皇帝身边从来不缺少阿谀奉承的人,那时候他的身边仍然是花团锦簇又热热闹闹的,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无人可用,他只是心中憋着一口气,憋着那一口……怎么我不过杀死了一个萧胥,朝中就没有武将能打仗了的气。 然后天齐的大军一路往西秦的京都推进,终于他开始害怕,终于他准备带着人退避到凉州。 他并不想投降——他那时候从来也都不想投降。 只是,他猛然发现自己身边还留着的那些人,除却那些只会曲意逢迎溜须拍马的小人之外,竟然只剩下了十六卫……只剩下了当初跟在萧胥身边的那些人,并且——他们还不知从哪里找到了一个小小幼童,说是文帝嫡系,是萧胥的某一个兄长的血脉。 萧珊惊醒也便是在这个时候。 他一眼就看出自己的将来会是怎样的处境,他会死,或者会成为一个被架空了的太上皇。 于是他杀掉了那个所谓的文帝嫡系,恰逢了天齐的大军攻破了西秦的都城,他选择了投降。 匆忙赶来的章贞农——在外人看来,是为了救他,但他自己知道,章贞农是为了那个文帝嫡系。 他掐死了西秦最后的血脉,疯狂地笑着,然后成为了安乐公。 可就算是现在,今时今日,他回想那时候的种种,却仍然是不后悔的。 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他求仁得仁,他没什么可后悔的。 . 冬日的阳光和煦温暖。 赵淑离开安乐公府之后,便回去了自己的公主府。 她刚一进府,便见许璀正在庭院中和两只猫纠结不清,大白和小白都蹲在树上,大白脑袋上绑着一个巨大的绿色的蝴蝶结,小白的脖子上挂着一个花哨的牡丹花球。 许璀手里还拿着两个金铃铛,正一脸期待地抬头看着树上的两只猫。 “快下来,下来给你们做鱼吃。”许璀好声好气地诱惑道,“可以吃小黄鱼,还可以吃小鲤鱼,快下来呀~喵喵~” 赵淑觉得好笑,上前去道:“你要对它们做什么?” “喵——啊?”许璀没察觉到赵淑已经回来了,那一声猫叫便半途变了音,显得滑稽极了,而他自己也红了脸,仿佛很不好意思。 大白和小白看到了赵淑,便欢天喜地地从树上一跃而下——于是她们头上的大蝴蝶结和大花球便起了作用,这笨重花哨但不实用的装饰品,让它们两只猫变得笨手笨脚,原本是瞄准了赵淑的怀抱,却最后撞到了赵淑脸上,最后受惊地喵喵叫起来。 赵淑把两只猫给抓开,见大白小白都是一脸惊讶的样子,也不由得笑了起来:“别折腾它们,带着这么沉重的玩意,它们都跳不动了。” “嗯……所以我想换个金铃铛呀……”许璀眼疾手快地把大白脑袋上的蝴蝶结给拽了下来,再想弯腰去抓小白的时候,小白又拖着那个花球跑远了。 “让深兰他们去做。”赵淑好笑地把他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拿过来,交给了身后的侍女们,“你陪着我一起下棋去。” “啊……下棋?”许璀有些紧张。 “怎么,你不会?”赵淑挑眉,“不会也没事,我教你就好了。” “好……好的呀……”许璀眼珠子转了转,伸手去拉了赵淑的手,“要是我下得不好,清之不要骂我……” “不过是玩耍,骂你做什么?”赵淑轻轻笑着说着,用另一只手点了点许璀的鼻子,“你小小年纪,心眼多。” “清之不喜欢呀?”许璀笑弯了眼睛。 “喜欢,当然喜欢。”赵淑道,“我喜欢你这样天真无邪的……无忧无虑的小郎君。” 作者有话要说:  咦……这应该算第二更~~~~~~虽然和第一更的时间间隔太远23333 第35章 一夜 在自己的公主府里面,在面对自己的小驸马许璀的时候, 赵淑总是笑的时候多。 正如她自己说的那样, 她在许璀面前可以很放松,她不用去想那些烦恼的事情, 不用去想那些纠结的过往, 她可以安安静静地和许璀一起逗猫,一起说没有意义的笑话, 或者干脆只是在一起泡一泡温泉,或者坐在一起看一些话本。 天下太平的时候, 百姓们会有千百种娱乐的方法——这是因为生活富足了, 才会有的现象。 在北苑的暖阁里面玩了一会儿棋, 等夜幕降临了之后,赵淑便换了一身衣服带着许璀出了门。她着意打扮了一番,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化了一个京中贵女们正流行的霞飞妆, 又穿了鲜艳的颜色,她原本就是明艳逼人的长相, 此刻打扮之后,便显得年轻又张扬妩媚, 看起来便和许璀这样的年轻少年郎没什么两样, 半点也没有平日里穿着官袍时候那样沉稳年长的气质了。 许璀看得目不转睛,一直到上了马车,目光都还黏在赵淑的身上不愿意挪开。 “怎么,看傻了?”先吩咐了马车往西市去,赵淑然后看向了傻乎乎的许璀, 她嫣然一笑,道,“一会儿我们先去看那戏,据说呢,是南边来的班子,有几出新戏。” 许璀先二话不说点了头,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赵淑说的是什么,他纠结了一会儿要不要回答自己看傻了的那个问题,最后只厚着脸皮当做没听到,接了后半句的话茬:“清之喜欢听戏吗?” “凑个热闹。”赵淑懒洋洋地往后靠了靠,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热闹的京城夜晚,永远不会让人觉得寂寞冷清,“否则在府里面,我和你两个,大眼瞪小眼,也是很无趣。” “我……我怕我听不懂。”许璀想了一会儿才道,“我听说南边的话都难懂……” “那去看杂耍?”赵淑捏了捏他的脸,“我倒是忘了,你没去过南边,南戏是难懂一些。不过南戏的扮相好看,小生俊俏,娘子娇丽,身段也婀娜呢!” “清之看起来像……像是一个总是调戏人家的……流氓……”许璀目光乱晃,说起话来是没有底气的。 “人家是谁?”赵淑嘴角带着笑,又忍不住上前去亲了许璀的脸颊,“你之前不是胆子很大的吗?怎么现在越来越害羞了?是谁头一次见面就大着胆子坐在我旁边还要自荐枕席的?” “是我……”许璀咬了咬嘴唇,一屁股挪到了赵淑身边坐了,“我现在胆子也是很大的!” “那带你去看杂耍吧!”赵淑哈哈笑了起来,语气轻快又是上扬,显而易见心情极好。 “想看耍猴戏。”许璀高兴地附和了起来,“或者别的马戏也可以!” “猴戏马戏,这些恐怕难找。”赵淑想了一会儿才道,“不过我知道有一家玩鸟的,我们过去看他们玩鸟好了!” 两人在马车里面说定,然后便吩咐车夫拐了个方向,便朝着报国寺的方向去了。 报国寺在闹市当中,起先周围是住着许多贫民,他们依附着报国寺生活,渐渐地报国寺周围住的人也越来越多,便也形成了街坊,因最初住在报国寺周围的人大多都是外地来,想来京城混口饭吃的,多有一技之长,所以后来形成气候,在报国寺周围的便许多都是杂耍艺人等等。 这猴戏马戏之类,在报国寺周围来看,便最为正宗最为精彩。 赵淑与许璀下了马车,只见街上热闹非凡,一只威武的雄鹰从天上突降而下,爪钩上抓着一个花篮子,它稳稳地把花篮挂在了戏鸟人的架子上,然后又炫技一样低空掠过,翻飞着翅膀冲上天空。 许璀愣愣看了一会儿,然后跟着旁边围观的人们一起用力鼓掌起来。 赵淑在旁边护着他,只静静看着前面的戏鸟人和他的鸟儿一起,玩出了无数种花样,嘴边带着淡淡的恬静的笑容。 . 两人在夜市上玩到了快三更,一直到半夜开始刮北风,百姓们也都纷纷回家去,艺人们也纷纷收起了摊子时候,才回到了马车上,往公主府去。 这一晚上看得热闹,倒是让许璀放开了一些,说话时候不再小心翼翼了,而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感慨。 “那大鹰得驯好多年才能这么听话吧?”靠在马车里面,许璀笑嘻嘻地对赵淑说道,“这得多用心才能驯出来呀!” “那都是一代一代的。”赵淑笑了笑,“驯鹰,得从小鹰时候开始,那鹰都是护崽的,哪里会把小鹰轻易给人?所以那驯鹰人,与鹰的关系好,大鹰才会愿意把自己的小鹰交给他。这么一代代下来,鹰和驯鹰人,也就密不可分了。” 赵淑说得随意,许璀却听得认真。他道:“那……这驯鹰人的后代,如果不想驯鹰了,那些鹰怎么办呢?” “总会有人愿意继续驯下去。”赵淑仍是随口说道,“这些自然不必你我来操心了。” “我只是觉得……如果真的有哪一天,那些被驯鹰有些可怜。”许璀道,“它们被自己信任的人放弃了,自己的信任都付诸流水……” “鹰不会这么多愁善感。”赵淑忍不住笑了起来,“它离开了驯鹰人,它还是天空中翱翔的霸主,它的只不过失去了一生中可能会陪伴它一些时日的一个同行者,接下来需要自己独自前行了。” 许璀若有所感,他看向了赵淑,忽然问道:“清之……会不会离开我?” “为什么要离开你?”赵淑含笑问道——或许是因为一晚上笑闹,这会儿她觉得疲惫,声音是惫懒的,看向许璀的目光不似平日那样尖锐,“难道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吗?” 许璀沉默了好一会儿,鼓起勇气看向了赵淑:“如果……如果我骗了……清之……” “唔?说说看?”赵淑笑着说道,语气是漫不经心的,“你骗了我什么?” “骗你……我……”许璀艰难地说着,只觉得每一个字都几乎是从喉咙里面挤出来一样艰难,然而话到了嘴边,却还是改了口,“骗你……我、我不喜欢看戏鸟……” “……噢你这小骗子,你竟然骗我……”赵淑挑起了她好看的眉头,语气中带着笑,“你这小郎,平日里都这么不诚实,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许璀静默了一会儿,低下了头。 “小骗子,怎么不说话?”赵淑勾住了他的脖子,在他的下巴上轻轻啄了一下,“骗子不都是巧舌如簧的吗?小骗子,你的舌头被你吃下去了?” “我……有事情瞒着清之。”他目光躲闪,并不敢看赵淑。 “那等你哪一天有用起来了,可以来对我说。”赵淑并不在乎他的小小扭捏,“不管你是偷偷打了大白小白,还是悄悄地跑去拔了雪衣女的尾巴毛,我都可以原谅你。” 许璀抓住了赵淑的手,小心翼翼地拢在手心里面,又靠在了她的肩膀上:“清之……你真的会原谅我吗?” “那当然了。”赵淑语气坦然,“只要不是家国朝政上的事情,那些太复杂,太多纠缠——我想你也不会与那些有什么关系的。” 许璀低头看着自己与赵淑交握的手,闭了闭眼睛,没有说话。 而赵淑则继续说着:“我与西秦的戎王……萧胥,我与他之间,便是因为各自的立场不同,然后就从此站在了对立的两边,然后就再也没有原谅和爱。” 许璀心上一凛,静静地听着赵淑往下说。 “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候西秦的宣帝都还活着——他是安乐公的父皇,萧胥的堂兄。”赵淑语气平平淡淡地说着,“然后,那一年——承安二十四年——那一年发生了许多事情,首先呢,是我和陛下的父皇驾崩了,天齐国内乱成了一团,他当时没有留下遗诏,所以我和陛下的兄长们为了皇位在朝中公然相争,我要把陛下送回天齐来,因为陛下是嫡子,他能继承皇位。” 许璀记得那时候的事情,他听着赵淑此刻平静的语气,心中却是不平静的。 “但……西秦并不想看到一个和平的天齐。”赵淑说到了这里,仍然是稀松平常的语气,“所以自然而然,他们并不希望陛下回国。”顿了顿,她轻轻笑了一声,“我去找了萧胥帮忙,我以为……那时候以我与他之间两情相悦的关系,一定能得到他的帮助。” “但他没有。”许璀忍不住接了这句话。 “对,他没有。”赵淑笑着说道,“他毕竟是西秦的戎王。那原本就是我一厢情愿的奢望,这并不是他的错。” “然后他还伤害了清之。”许璀觉得自己的眼眶酸胀,仿佛有眼泪要往下掉。 “对,他没有帮我,还在我求到了别人帮忙的时候,毫不留情地揭发了这件事情。”赵淑平静地说道,“其实到这里为止,我都不恨他,毕竟立场不同。我一路护着陛下从西秦逃亡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牺牲自己也要让陛下离开西秦的准备——然后在快出西秦的时候……他对陛下下了杀手。” 作者有话要说:  嗷更新来啦 第36章 章贞农 同样的深夜,皇宫当中, 皇后韦氏跪在了赵均的面前。 偌大的兴安宫, 此时此刻潘渡已经带着宫人们全部退到了殿外,寝殿之中, 只有坐在床榻上的赵均与跪在地上的韦氏两人。 韦氏衣衫不整, 甚至头发也是凌乱的,全然不是平日里那样雍容华贵的样子。 “是谁教你说元嘉长公主的坏话?”赵均的语气是平稳的, “你的兄长吗?” 韦氏艰难地咽了下口水,好半晌只道:“臣妾……臣妾只是……只是为了陛下着想。” “因为你的寿宴?”赵均盯着韦氏, “因为你觉得元嘉不打算来你的寿宴, 你觉得被驳了面子?” “不、不是……”韦氏急忙道, “臣妾没有这样的想法……臣妾……” “你的皇后之位,是朕给的。”赵均的语气并没有太多波澜,“朕自然也能收回去, 朕可以换无数个皇后,后宫塞满千万女人, 但亲姐姐就只有那么一个,你自己权衡吧!” “陛下……”韦氏膝行两步, 抱住了赵均的小腿, “臣妾……臣妾知错了,臣妾不该说元嘉殿下的坏话……” “不,你没有知错。”赵均嗤笑了一声,“你只不过是害怕你的皇后之位不复存在,韦氏……朕明天会下旨, 你的凤印交给贵妃,宫中的事务,就让贵妃和华妃一起处理便好了。” “不、不要……陛下不要……”韦氏惊慌地看着赵均,“陛下、陛下,臣妾知错了……臣妾腹中已经有陛下的骨肉,陛下饶了臣妾这一次吧……” 赵均看着韦氏,缓缓起了身,他嘴边有着淡淡的嘲讽的笑容:“所以,现在你要用你腹中的骨肉来要挟朕吗?你方才说元嘉坏话的时候,是不是也想着,反正腹中有骨肉,可以当做免罪的金牌?” 韦氏沉重地坐在了地上,好半晌忽地又仿佛下定决心一样抬头看向了赵均:“陛下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臣妾哪一句话说错?如今长公主就是权倾朝野!上一回谢将军回京的时候,竟然没有进宫就去了公主府!就连范太师都因为惹了长公主不高兴,然后被调去了凉州!丞相曹妙在她面前不敢多说话,虽然是一国丞相,却连一句实话都不敢说!朝堂上他们看着的是长公主而不是陛下!只有陛下还傻傻地认为长公主是个好人!是个不恋权势的人!” 赵均看着韦氏,闭了闭眼睛。 今日是他召了韦氏到兴安宫来说话,最初的时候,两人说着宫中的事情,倒也是和睦和高兴的,然后不知不觉说到了韦氏的寿宴。赵均说了赵淑不能来韦氏寿宴的事情,然后韦氏便有些不高兴。韦氏起先还是有些遮遮掩掩的,隐约说着对赵淑的不满,见赵均不接话茬,她也便来了火气,索性把事情给挑开了说,俨然是要做个谏臣的样子了。 在赵淑上面,赵均最烦躁的便是有人说她的不好,就算之前的范选范太师,如今也是被他派去了凉州,此刻韦氏在他面前说赵淑的不好,便让他发了火。 “这世界上谁都可以猜疑元嘉,唯独朕不可以。”赵均这样说道,“如果没有元嘉,朕早就死在了承安二十四年,这世上不会有朕——你明白吗,韦氏?” 韦氏瑟缩了一下,没有再说话了。 “你退下吧,朕不想再见你了。”赵均冷冷道。 . 夜风中,韦氏离开了兴安宫。 她轻轻抚摸着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却只觉得心如死灰。 进宫这么多年,她第一次与赵均有这样的争执,也是第一次被赵均从兴安宫赶了出来。 她几乎能想到明天她手中的凤印交出去时候宫中妃嫔们暗地里的嗤笑,她的寿宴还没有来——大约也不会开了——她便已经成为了天下人的笑话。 她明白赵均对赵淑的感激之情。 但她并不明白赵均此时此刻这样盲目的信任是为什么。 人总是会变的,当年的赵淑哪里还是今时今日的赵淑呢? 她忿忿不平,也无可奈何。 她觉得有些好笑——觉得自己好笑。 . 而兴安宫中,赵均站在窗前,看着韦氏的身影消失在了夜色当中,他转头看向了身边的潘渡,问道:“韦氏最近与谁接触过么?或者有谁进宫过?” 潘渡忙道:“皇后娘娘最近只见了魏国夫人。”魏国夫人是韦氏的亲生母亲,常常进宫来探望韦氏,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魏国夫人进宫来,与韦氏说过什么?”赵均又问。 潘渡低了头,道:“这便不知,陛下若是想知道,奴婢这便让人探听了来。” “不必……”赵均摆了摆手,“让人去查一查韦家最近有什么异常的来往,韦氏从前虽然也有野心,但并没有如今日这样……这不像她。” 潘渡应了下来,见赵均还有话要吩咐的样子,便并没有急着退出去。 果然,赵均又问道:“阿姐从萧珊府上出来之后,是回家去了么?” 潘渡道:“是,听说是带着驸马去逛报国寺了,这会子应当又回家去了。” “那许璀,最近有什么异常之处?”赵均又问。 潘渡道:“驸马基本不怎么出公主府,平常据说也只是弹琵琶和逗府中的猫狗,不怎么有异常的地方。只之前上街去买过一些笔墨之类,奴婢让人跟着看过,没见着有什么异常。” “继续盯着吧!”赵均仿佛觉得有些疲惫,他揉了揉太阳穴,重新看向了那森森夜幕,“朕觉得最近的事情太多,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时候——谢燕春可有战报递回来么?” 潘渡忙道:“谢将军还不曾有战报,按照日子算,明日应当会有的。” 赵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罢了,今天事情太多,还是早些休息吧!” . 与此同时,公主府中。 赵淑正要与许璀一起休息的时候,外面姚辛硬着头皮敲了敲窗户。 “殿下,外面有人插了一封信在咱们后门上,是章贞农送来的信。”姚辛声音有些发飘,“您这会儿……要看么?” “很紧要?”已经坐在了床上的赵淑坐了起来,声音有些涩涩的。 “章贞农想见殿下。”姚辛道。 赵淑静默了一会儿,披衣起身:“到书房去说。” 外面姚辛应了一声,便听着他的脚步远去。 赵淑看向床榻上露出了几分哀怨神色的许璀,有些歉意笑道:“我去去就来。” “上回清之说去去就来……就去了好久。”许璀抓住了赵淑的袖子,“清之会骗我的。” “这事情紧要,章贞农若是想与我见面,那便能拿到传国玺了。”赵淑笑着拍了拍许璀的手,“你先好好休息吧!” 许璀目光闪烁了一会,听话地松开了赵淑的袖子,把自己埋在了被子里面,不吭声了。 赵淑不以为意,只穿戴整齐之后,便去了书房。 . 书房中,姚辛等公主府中的幕僚们已经全部到齐了。 赵淑先看过了章贞农的信,然后递给了姚辛他们,道:“章贞农愿意带着传国玺来京城,与我们见面,交换安乐公,你们觉得这中间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 “安乐公若是交给了章贞农,他想做什么呢?”一人问道,“安乐公是不能轻易让他离开京城的,这人虽然现在看起来吊儿郎当不是做大事的样子,可……终究不是能轻易小看的。” 赵淑静默了一会儿,道:“据说安乐公与章贞农之间仇恨不少。” “章贞农这个时候冒出来,已经十分奇怪了。”又一人道,“若他真的只是为了安乐公,当时安乐公在西河的时候,他接触到安乐公的机会更多。” “但如果能拿到传国玺。”姚辛截下了话头,“如果能拿到传国玺,安乐公交给章贞农也无妨,到那时候,安乐公可以‘死’,也可以‘活’,安乐公活到如今的意义,不就是传国玺吗?” 这话一出,大家都静默了一会儿,然后纷纷点了头。 “那这会儿我进宫去见陛下,一切都听陛下的意思吧!”赵淑干脆利落地说着,便吩咐了人准备马匹,自己换了一身衣服,便深夜进宫去见赵均了。 . 赵淑进宫已经算是低调,但仍然惊动了不少人——毕竟是深夜,毕竟她也并没有藏着掖着的意思。 赵均恰好也还没有歇下,因为韦氏与他的争吵,他在床榻上压根儿没有睡意,只翻来覆去地睁着眼睛想着从前的事情。 忽然听说赵淑进宫来,他有些意外,但还是很快起了身,在兴安宫的书房等着她到来了。 “章贞农要进京来,带着传国玺。”赵淑见到赵均之后开门见山道,“陛下觉得,此时此刻,要不要见他?他想要的是安乐公。” 赵均静默了一会儿,道:“阿姐觉得呢?” 作者有话要说:  嗷更新来啦 第37章 凉州行 “不如就见一见。”赵淑这样说道,“他只要踏入了京城, 便全在陛下的掌控中。” 赵均毫无异议地点了头, 向赵淑道:“这件事情就全部交给阿姐来安排。” “我还打算去凉州一趟,既然这章贞农在凉州, 我打算见他一见, 说不定能知道一些在京城无法知晓的事情。”赵淑又道。 赵均这一次是思索了一会儿才点头,道:“我给范选下旨, 让他一切都听从阿姐的安排。” “也不必这样……”赵淑笑了笑,“我轻装简行, 说不定根本不会惊动他。” “就算轻装简行, 也要给他旨意。”赵均认真道, “省得他自己发现了,又一番闹腾……又或者他自己发现了,又事事与阿姐作对。” 赵淑只好应下来, 又抬眼看向了赵均,仿佛心有所感:“陛下今日仿佛精神不太好?是有什么事情吗?” 赵均这一次是犹豫了一会儿, 他目光躲闪了一会儿,最后无奈地笑了一声:“我与韦氏刚争吵过, 因为阿姐。” “因为我不打算去她的寿宴?”赵淑失笑, “若是她介意,那我还是来一趟好了。” “不必。”赵均轻叹,“寿宴不会有了,我已经下旨让她把凤印交给华妃和贵妃,宫中的事情今后就交给贵妃和华妃来处置——反正后宫也没什么事情。” 赵淑十分意外, 她看着赵均的神色,几乎一下子就知道了韦氏是说过了什么。 “说起来,我也是打算与你说的。”赵淑想了想才开口。 “说什么?”赵均抬眼看向赵淑,目光中有些紧张,“阿姐不会是想离开我吧?” “是。”赵淑坦然地点了头,“若放在寻常人家,哪里有已经成亲了的大姑子还整日里指手画脚弟弟家里的事情?韦氏有心结,是极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我原本也是想着,等京城这些事情都了了,我便向你请旨去南边。” “阿姐……”赵均欲言又止一番,最后眼眶都红了,咬着牙开了口问道,“阿姐……阿姐还是因为之前萧珊的事情吗?” “并非只是那么一件事情。”赵淑的语气是和缓的,“我想了很多……” “如果阿姐想的话……”赵均截断了她的话,语气中已经带出了浓浓的鼻音,“阿姐想做什么,想去哪里,我只在这里等着阿姐回来就是了。我知道、我知道有许多事情让阿姐不得不多心,我也知道,人会变,心会便……但我对阿姐不会变。不管阿姐去了哪里,我只在这里,皇宫里面,等着阿姐回来。” 赵淑静默了一会儿,伸手摸了摸赵均披散在脑后的头发。 . 章贞农通过各种辗转,收到赵淑的回信时候,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他拿着信,翘着脚在廊下避风的地方晒太阳。 凉州比京城冷,北风如刀子一样凛冽,刮在人脸上生疼。 “长公主愿意见我们。”他看过了信,随手交给了旁边一个武士模样的男人,“向麟,你怎么看?” 向麟原本就是西秦十六卫中的人,乃是章贞农当年的副将,这些年一直跟随着章贞农南来北往,倒是忠心耿耿,最为难得的是,他头脑灵活,并非是一介武夫,空有力气没有头脑。 他接过了章贞农递过来的信,一行一行看了下去,然后轻叹了一声,道:“这位长公主倒是有勇有谋,若是寻常人,恐怕是不敢让我们去京城,还让我们见萧珊的。” “能去京城,但能不能见萧珊,还未必。”章贞农笑了笑,“我从前倒是从戎王口中听说过这位长公主,她的确有勇有谋,并且还十分狡猾,可别看她在信中写得信誓旦旦,等我们真到了京城,还不知是怎样的情景等着呢!” 向麟倒是不以为意,只道:“政客不都是这样狡猾?就算是当初两国之间,不也是今日才订了盟约,明日就翻脸不认么?不是什么新鲜事。如果来个一板一眼、言出必行的,反而是少见。” 章贞农笑着起了身,道:“那便准备着,去京城走一趟吧!” “不过……将军,这次去,若是见不到安乐公,又丢了传国玺……该怎么办?”向麟急忙问道。 章贞农道:“这传国玺原本也不是我们手上的东西——西秦的气数早就尽了。既然有人希望我们把传国玺送给长公主,我们拿着传国玺去交换萧珊,能交换到就是赚到,如果不能交换到……也没什么可计较的。” “这……送我们传国玺的人,将军还没有查出来是谁么?”向麟问道。 章贞农道:“不用管是谁……也没必要知道是谁。” 向麟欲言又止,他看着章贞农,最后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章贞农道:“我这辈子最初追随戎王,但戎王……不提也罢;之后想助小主子登基恢复西秦祖业,却被萧珊这贱人……这么多年,我既没有能够弄死萧珊来报当年之仇,又没有能够做出一番霸业成为一方霸主……向麟,你说,我这一辈子算不算是颓废至极?” “……大约只能算是生不逢时。”向麟倒是没怎么含蓄,“当年若戎王能狠下心来,说不定西秦还在呢,哪里轮得到天齐来一统江山?” 章贞农笑了笑,道:“是啊,当如若是戎王能狠心一些,今时今日,一定不是现在这样的情形了。” 向麟忽然嬉笑道:“若是进京以后见到了长公主,倒是要好好见一见,这位究竟是怎样的人物,当初是怎样把戎王迷得晕头转向。” “当年不都见过?”章贞农道,“这位长公主,依仗的可不是自己的长相。”说到这里,他轻叹了一声,又道,“当初若是戎王只看外貌就好了,那时候多少美人儿,不都比这个长公主好看?可惜戎王没看上啊……” . 这边章贞农接了赵淑的信,那边在凉州做了都督的太师范选也接到了赵均的旨意。 这封圣旨倒是十分简单,上面写着赵淑不日会到凉州来,让他一切都听从赵淑的安排。 范选看着这圣旨,脸上的神色十分微妙——他从来都不赞同赵淑一个女人来弄权,此时接到旨意说要一切都听从赵淑的安排,这简直让他觉得不可接受。 然而不可接受又能如何? 又过了十数日,范选便听说了赵淑的仪仗已经离京,快到了凉州地界,他捏着鼻子忍了气,便让人前去接驾了。 . 这凉州之行并非赵淑心血来潮。 她虽然答应了并且允诺了章贞农等人进京来,但她并不打算坐在京城等待,她既然已经知道章贞农等人在凉州,就已经准备好了自己去凉州一趟,见一见这手握传国玺的章贞农,究竟是想做什么了。 为了掩人耳目,她并没有带上自己的长公主仪仗,原本只打算自己一个人离京,快马加鞭走一趟就算,然而临了要出门的时候被许璀发现,然后许璀死缠烂打要跟上,最后也只好带上了他。 “我跟着清之,一定乖乖的,不会做什么别的事情。”许璀可怜兮兮地说道,“我不想和清之分开,想到会有几个月见不到清之,我觉得我心都要碎了。” 赵淑看着这样精致的少年郎对着自己说这样的话,于是无法狠下心来拒绝。 这一路上许璀倒是乖觉,也没有十分娇惯的样子,跟着赵淑一路骑马,在驿站随随便便休息,都没有喊过一声苦和累。 若赵淑问起来,他便会道:“我原本也是贫苦人家出身,是因为成了驸马,所以才过上了好日子,所以有什么可娇贵的呢?我跟着清之便是心中甜蜜,这些压根儿都不算吃苦的。” 若赵淑再关切地问上几句,他便会拉着赵淑的手轻言细语道:“清之吃苦更多,我是个男人,原本应该护着清之,现在反而是清之护着我……我都不像一个大男人啦!” 赵淑原本还想着,若是许璀半路受不了,便让他回京城去,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形,于是也只好带着他到了凉州。 一到凉州,便见着了范选。 这位老太师见到赵淑的时候脸色如从前一样十分不好看。 他还是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然后官样口吻问道:“殿下若有什么要求,尽管说便是了,臣尽力而为。” 赵淑看着范选,并不打算与他多计较这些,道:“先安排地方休息,我与驸马都是风尘仆仆过来的,正需要好好休息一番。” 这话一出,范选才发现跟在赵淑身后的许璀,顿时瞪大了眼睛。“驸马怎么不劝着殿下?”他兴师问罪一样地看向了许璀。 许璀有些莫名:“殿下又没有做错什么事情,我为什么要劝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嗷更新来啦 第38章 一问一答 “太师还是少说这些。”赵淑冷漠地把许璀拉到了自己的身后,然后也不让许璀再说什么, 只往馆舍中走去了。 范选气得说不出话来, 又不好拂袖而去,只好跟在了后面。 进去了馆舍中, 赵淑在主位上坐下, 让许璀先带着人去后面看休息的地方,然后才看向了站在了堂中的范选。 “我微服过来, 太师只当做我没来过。”赵淑平静道,“有些事情, 我会处理, 太师也不要插手。” 范选吹胡子瞪眼, 正想说什么,又被赵淑的目光给止住了。 “太师从前是文臣,如今接了谢将军的担子, 可不能让这凉州给乱了。”赵淑轻讽地笑了一声,“若是凉州乱了, 太师就算当初有千种万种的功劳,也不能抵消这罪过。” 这话听得范选一愣, 那些准备好了的说辞都咽进了肚子里面, 不吭声了。 “好了,我要准备休息,太师先自己退下吧!”赵淑毫不客气地摆了摆手,并没有让范选多留。 范选这一行被气得够呛,但又无话可说, 只好默默地退了出去。 在这馆舍休息了一夜之后,赵淑也没有急着去见章贞农,而是换了马车,便带着许璀在凉州地界里面游玩起来了。 范选原本是想跟着一起,但赵淑又用话激了他数次,最后老太师一边是愤怒一边是无可奈何,最后便只好回去郡治,依着赵淑的说辞,去处理凉州事宜了。 许璀倒是有些不忍,他道:“老太师也不是什么坏人……只不过嘴上不饶人。” “嘴上不饶人……心里再好,我也不想去感受他究竟算不算好人。”赵淑与许璀手拉手走在显美县的街上——这是凉州下辖的普通的一个县,并非郡治所在,但也算得上是繁华。赵淑命人去查探了章贞农等人在凉州的足迹,最后便落在了这显美县上。这些她没有对许璀说,这一路上也没有提起过,甚至在见到范选的时候,也是只字不提的。 “清之说得有理。”许璀在赵淑面前毫无原则,是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两人顺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到了一个热闹的茶楼面前,正好到了午饭的时候,便上了茶楼,点了两三个小菜,找了靠窗的位置,一边看着街上的人群,一边吃起饭来。 “以前凉州和雍州是在一起的。”赵淑一边吃着饭,一边说起了从前的事情,“西秦那会儿都还在一起呢,也是这几年才分开的。” “嗯……我知道。”许璀点了点头,这些事情,他自然是明白的。 “等在这里的事情办完了,我陪你回去一趟,看看你老家的情形,如何?”赵淑问道。 许璀愣了一下,旋即笑道:“都听清之的安排。” 赵淑笑着点了点头,道:“我以为你死皮赖脸跟着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回老家看看呢,怎么这会儿又兴致缺缺的样子了?” 许璀想了想,道:“我就是想跟着清之……不想和清之分开。” 赵淑唇角勾了勾,忽然看到街上一个穿着赭衣的高大男人牵着马路过,眼睛微微眯了眯,放下了筷子。 许璀也看到了那人——不仅看到,他还认识,这男人便是章贞农,这一瞬间,他忽然知道赵淑千里迢迢从京城到凉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把那人请上来。”赵淑看向了在门口守着的侍卫,轻声吩咐道。 侍卫应了下来,便下了茶楼,去到了街上。 许璀有些紧张地看着街上的情形,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 “怎么,你倒是比我还紧张了。”赵淑见许璀这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许璀猛地回过神来,看向赵淑:“我……清之要抓那个人吗?” “请他上来说说话。”赵淑笑了笑,安抚地拍了拍许璀的手,“一会儿你就在旁边听着,怎么样?” “好……好。”许璀咽了下口水。 街上,章贞农牵着马被人拦下,停住脚步,他听着面前侍卫模样的男人道:“元嘉殿下请章将军上茶楼说说话。” 他抬眼看向了茶楼的方向,然后对上了赵淑的目光。 他是没想到,自己已经准备要去京城,然后就在凉州的地界见到了赵淑。 “将军请吧!”侍卫的声音是坚定的,他按住了腰间的刀,显然是做好了章贞农自己不上去,就要强行拖着他上去的打算了。 章贞农低头思索了片刻,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他把马的缰绳交给了那侍卫,轻松道:“既然是元嘉殿下亲自来了,我当然要上去见一见了。” 侍卫微微松了口气,拉着马儿的缰绳,便跟在了章贞农身后,往茶楼的方向走去了。 章贞农脚步很稳,但心中很乱。 他并不认为自己的行踪隐秘到无人可知的地步,尤其是他自己主动送了信,主动与赵淑联系之后,但他的确是没想到赵淑会到凉州来的。 她到凉州来是为了什么呢? 明明在京城更加安全稳妥,为什么她——仿佛是微服到凉州? 并没有听说凉州的范选最近有什么动作。 也没有听说京城有什么意外的打算。 她来凉州的这一趟,难道只是为了传国玺? 这样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还没等他自己琢磨出一个答案出来,就已经站到了赵淑的面前。 然后他听见赵淑微微笑道:“请坐吧!章将军。” 这一张方桌,章贞农坐到了赵淑的对面,他的左边是许璀,右边则是空着的并没有人在。 赵淑抬手给章贞农倒了茶,慢条斯理笑道:“章将军……这么多年没见,仿佛模样也没有怎么大变,方才在街上,我一眼就认出来了章将军。” “已经不是将军,请殿下不要嘲笑我了。”章贞农接了茶,语气是平静的。 “那如今如何称呼?”赵淑放下了茶壶,笑着问道。 章贞农道:“我如今靠打铁为生,殿下若不嫌弃,可喊我一声打铁师傅。” “从将军到铁匠。”赵淑勾了勾唇角,“实在是暴殄天物。” “各自为主罢了。”章贞农淡淡道。 “难道还想扶着萧珊,重新当皇帝?”赵淑平静地笑了笑。 “如果殿下能直接把萧珊的人头给我,我此生就无憾了。”章贞农非常诚恳地看着赵淑,“殿下觉得如何?我用传国玺,来和殿下做这个交易。” “你要杀萧珊?”赵淑挑眉,“用传国玺来交换一个原本就会死的人?” “他没有死在我的手上,我便觉得自己愧对了西秦的皇室列祖列宗。”章贞农坦然地说道,“当初若不是他……” “但你与西秦事实上无亲无故。”许璀忽然出声,打断了章贞农的话。 这话一出,赵淑和章贞农一起看向了他。 “难道不是吗?”许璀些微有些紧张,他只看着章贞农。 大街上依旧熙熙攘攘,冬日的阳光挥洒着难得的温暖,没有北风,一切都安详又静谧。 “是、你说的是。”章贞农收回了目光,看向了赵淑,“这位是殿下的驸马吗?之前听说殿下已经成亲,我还好生惊讶了一阵子。” “惊讶我竟然能找到驸马?”赵淑笑着拍了拍许璀的手,示意他不要再开口。 “是。”章贞农淡淡道,“我以为……殿下在戎王之后,便不会再喜欢任何人了。” “为一个与我为敌的人守一辈子?”赵淑嗤笑了一声,“那岂不是成了天下人的笑话?” “正如我为一个已经抛弃了我的西秦皇室尽忠。”章贞农道,“就算萧珊将来会死,我也希望他是死在我的手中。” “这倒是半点也看不出来你对你的西秦有什么尽忠之处。”赵淑毫不客气地嘲笑道,“若你像那郑武一样,举兵就是为了让萧珊复辟,或许我还会对你另眼相看。” “郑武只不过是需要一个理由。”章贞农不以为意,“就算没有萧珊,他也可以捏造一个所谓的西秦皇室的后人来作为自己的起兵旗号。”顿了顿,他却看向了许璀,“驸马看起来十分年轻,比殿下,还有我……都要年轻吧?” “是。”赵淑轻轻笑着。 “有时候我在凉州,只觉得自己一天天老去。”章贞农仿佛有些感慨,“一天天地在铁匠铺里面,敲敲打打那些斧头砍刀,一天天想着从前……” “不如想想今后。”赵淑道,“从前……究竟有什么可想的呢?” 章贞农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了。 “所以传国玺……你是从哪里得到的?”赵淑问道。 章贞农静默了一会儿,反问道:“殿下怎么不说,这传国玺自始至终就都在我手中呢?” 作者有话要说:  嗷更新来啦 第39章 剖白 冬日淡漠的阳光之下,显美的大街上, 就如每一个平凡的宁静的小城一样, 来来往往的平凡的百姓,安静而祥和。 “我并不想欺骗殿下。”章贞农在思索了一会儿之后, 坦诚地开了口, “在一个月以前,传国玺的确不在我手中。” “这么说来, 是有一个好心人,把这传国玺给了你?”赵淑挑眉。 “或许可以这么认为。”章贞农不以为意地耸了肩膀, “我在我的炉子旁边的煤灰里面发现了一个木片, 木片上画了一个简单的图, 我便顺着这指引,在从前……从前戎王府邸外面的一口井的井壁上的一块砖后面,找到了传国玺。” 赵淑微微蹙眉。 “我不知道这东西就藏在那里。”章贞农自嘲地笑了笑, “不瞒殿下,我从前的确是找过的——或者说, 戎王死了以后,所有人都在找这玩意, 但是没有人想到, 这块石头,就在那个几乎每天都有人在打水的井的井壁的一块普通的长满了青苔的砖的后面——当然,我费了好大力气才在井壁上摸到这块砖,这位置,若不是那木片上有明确的指示, 恐怕就算我把那口井给拆掉,也找不到这个混在中间的玉石头。” 赵淑静默了一会儿,问道:“我能看一看那块木片吗?” “当然可以。”章贞农笑了笑,“所以……殿下要跟随我一起……一起去我的铁匠铺看一看吗?” 赵淑也笑了笑,她起了身,道:“既然来了,便去看一看吧!” 章贞农十分意外,甚至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僵硬了,他低下了头,道:“那便只好委屈殿下。” . 章贞农先与侍卫们下了楼,赵淑正要跟上去,却被许璀拉住了。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许璀认认真真地说道,“那地方……说不定有人正等着要对清之下手呢?不如从长计议吧?” 赵淑笑着拍了拍许璀的手,道:“无妨。” “可……”许璀抓着赵淑的手并不松开,甚至脸上闪过了一些慌张,“可毕竟那位章将军从前是西秦的将军,不是吗?” “你得对你的公主殿下有一点信心。”赵淑索性揽着许璀起了身往外走,“当初腥风血雨都过来了,现在还怕一个已经做了铁匠的将军?况且我们带着这么多侍卫,是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许璀被赵淑揽在怀里,先是红了脸,然后便是说话都有些磕磕巴巴了:“清之,外面好多人的……” “怕什么?我都不怕了,你还怕?”赵淑好笑地点了点他的鼻尖,“你这小古董,在想什么?怎么到了凉州之后,就开始胡言乱语颠三倒四起来了?” 许璀有些忙乱,只深深看着赵淑,最后静静地跟着她往外走了。 . 一行人出了茶楼,便与章贞农一道往显美的东城走。 这小小城镇,着实比不上京城之大,走了不过一会儿,就到了章贞农那看起来十分整洁但的确很小的铁匠铺子。 章贞农把自己的马拴在了外面,推开门,然后向赵淑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口中道:“这前面是铁匠铺子,后头呢就是个二进的小院子,里面没什么旁人,想来殿下当初也都见过。” 赵淑略一点头,却看向了身侧的许璀,温声道:“不如你在外面等我?” 许璀摇了摇头,抓住了赵淑的手,道:“我和清之一起。” 章贞农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许璀,笑道:“驸马倒是小孩子心性。” 赵淑笑而不语,只拉着许璀往铁匠铺里面走了,绕过了那还没烧火的大炉子,便进去了后面的小院子。 章贞农跟在了后面,目光在赵淑与许璀身上逡巡了片刻,又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有些失落。 . 进去了那院子里面,赵淑首先看到的是在廊下晒太阳的向麟。 向麟忽然看到赵淑和许璀等人进来了,先是吓了一跳,然后便慌乱了一阵,一直到看到章贞农跟在后面进来,脸上的神色才平静了一些。 “殿……殿下怎么会来这里?”向麟有些忙乱地回身推开了正堂的门,又慌慌张张地去看堂屋里面的火盆是不是还有火,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又去拿了茶壶等物,“殿下要进来坐一坐么?里面……也算是暖和的!” 赵淑笑了笑,踏入了正堂之中,果然也还是如向麟所说的那样,还有一点点暖意,但因这正门打开的缘故,凉意已经十分明显了。 章贞农回身关上了门,朝着向麟的屁股踹了一下,道:“你去把那木片找出来,上回不知道是谁放在我们炉子边上的那个,我来给殿下倒茶。” 向麟应了下来,一溜烟就往后面跑去,仿佛是被吓到了一样。 . “没想到向麟会一直跟着你。”赵淑坐下之后这样说道,“他当初不是有被调到萧珊的身边么?” “后来安乐公投降了,他当然就不会继续跟着他了。”章贞农淡淡地说道,“当初十六卫中许多人,都还跟着我一起,殿下要一一见一见么?” “不见了。”赵淑淡漠地笑了笑,“见了又能怎样?挨个来看看当初他们的戎王喜欢过的女人?再说一说酸话?” “那倒不至于。”章贞农不以为意,“总归是故人,见了面,或许能说说从前。” “没什么从前可说,不如看看今后。”赵淑道。 “若戎王能重活一次,殿下会愿意给他一个机会么?”章贞农给赵淑倒了茶,抬眼看着她,“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ryy “改过自新?”赵淑接了茶却并没有喝的意思,“站在他的立场上,他当初并没有做错什么事情,所以谈不上‘改过自新’。他如果能重活一次,我便祝他这一辈子能活得潇潇洒洒,快意恩仇,却并不希望他再来招惹我……” 章贞农轻轻笑了一声,又抬手给许璀倒了茶:“殿下好狠心。” “这恰恰是我宽厚。”赵淑笑了起来,“从前的那些乱账,我不欲计较,将来也不想和他纠缠,一别两宽,各自安好,这难道不算是最好的结局么?我有我的驸马,我乐意在权势红尘中打滚,这辈子背负骂名;他有他的爱妻,逍遥度日鹣鲽情深,各自有各自的活法。他想要复国,他的爱妻全力相助,他想归隐山林,他的爱妻洗手作羹汤——想一想,便是神仙眷侣一样的日子,不是吗?” 这话说出口,章贞农还未有什么反应,旁边的许璀却忽地站了起来。 “我……我出去站一会儿。”他的声音是沙哑的。 赵淑有些莫名,却并没有阻拦,只温声道:“外面风大,别站太久。” “嗯……”许璀并没有回头去看她,几乎是狼狈地从这正堂里面出去了。 . “看来殿下的这一席话,让驸马有些不安。”章贞农看了一眼许璀的背影,仿佛话中有话,“殿下对自己狠心,对旁人也不手软。” “心慈手软的人,早就已经没命了。”赵淑低低笑了一声。 这时候,向麟从后面拿着一个木片出来了,他把木片先交给了章贞农,然后退到了旁边去。 “这便是了。”章贞农确定无误之后,把木片双手递给了赵淑,然后转而看向了向麟,“殿下的驸马在外面,你出去陪着说说话吧!” 向麟愣了一下,虽然有些莫名,但也应了下来。 那边向麟出了正堂,这边赵淑已经看完了这木片上的字,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淡了下来:“萧胥不是已经死了?这字?” 章贞农低眉顺眼道:“或许是当初戎王留下的东西,并非是他如今还活着。看这木片,也是有些年岁了。” 赵淑皱着眉头看着这木片的形状,只隐约觉得有些像某一个器物上拆卸下来一样。 “殿下看出什么来了?”章贞农嘴角翘了翘,“殿下可以放心,戎王死得彻彻底底,当初还是我去收敛的,这一点,是错不了的。” 赵淑闭了闭眼睛,把木片还给了章贞农,声音些微有些嘶哑:“我知道。” “我对殿下——或者再说得大一些,我们十六卫对殿下,并没有太多的怨恨和仇恨。”章贞农从容道,“我们当初的确忠于西秦的皇室,也的确与天齐为敌过,但现在……我们并不会如郑武那样,去谋逆,去做大逆不道的事情。” “是吗?”赵淑有些恍惚地反问了一声。 “是,当初戎王教导过我们,凡事得以大局为重。”章贞农说道,“这些年我们唯一执着的也只是安乐公当初做过的错事,我们只想为西秦的皇室办好这最后的一件事,让安乐公以死为西秦皇室赔罪!其他的,我们不会去做,也不想去做。” 赵淑嘲讽地摇了摇头,道:“真不知你们是蠢……还是心怀天下。” “大概是蠢。”章贞农诚恳地说道。 “对,和萧胥一样。”赵淑嗤笑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准备周六去庐山玩,所以无心码字……啊啊啊啊 第40章 夜 许璀站在廊下,他静静地看着这空无一人的小小院落, 目光扫过了那些堆在院子里面的木柴等物, 无心去听堂中赵淑与章贞农在说什么。 他不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在听到赵淑说不想与戎王萧胥再见的时候,他便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觉得有些荒谬, 又觉得有些无力。 他能明白赵淑为什么这样想,若站在第三者的角度, 他甚至觉得赵淑宽厚仁慈,只是……只是这样的话, 听在心上, 却总是难受的。 她为什么不愿意和萧胥再续前缘? 因为那些曾经的无法磨灭的伤痕尚在——或许也没有能痊愈的一天。 将心比心去想, 他如果是赵淑,自己唯一的弟弟差点儿被自己喜欢的男人杀死,自己又差点儿丢了小命, 这样情形之下,还有力气继续去喜欢那个男人吗? 没有。 他闭了闭眼睛, 觉得有些疲惫。 可……可他已经不是萧胥了,他与萧胥……没有关系。 他这样对自己说道。 他不应该执着这些事情, 他不应当去想那些曾经, 他分明就应该什么都不知道,他分明就应该表现得如一个真正的天真少年那样,无忧无虑。 身后的门嘎吱一声被拉开,向麟从里面出来了。 许璀回头扫了一眼,并没有作声, 只是往旁边站了站,让开了一些。 向麟有些尴尬地也退让了两步,又带着几分迟疑地看了一眼许璀,道:“章哥让我出来陪……陪您说说话。” 许璀看了一眼向麟,却一下子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向麟最初进十六卫的时候,就是跟在萧胥身边的,后来才慢慢地提拔,从小兵一步一步地脚踏实地地往上攀爬,然后最后成了章贞农的副将。 他此时此刻有些拘谨和迟疑的样子,却并不是他原本的样子,许璀心中清楚,便警觉了几分,并不去主动搭话。 “您……是第一次来凉州吗?”见许璀不说话,向麟沉默了一会儿,便自顾自地开始找话题了,“您与元嘉殿下……认识多久了?” 许璀挑眉,深深看了向麟一眼,道:“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向麟顿时有些尴尬,他轻咳了一声,道:“我姓向,单名一个麟,就是麒麟的麟。” “向哥。”许璀不动声色把话挑开,“我只是出来透透气,向哥说的事情我不明白,也听不懂。” 听着这话,向麟眼中闪过了一些微光,却也没有坚持着聊下去,而是笑了笑,便退开了。 许璀看这向麟离开的方向,又侧耳去听堂中赵淑与章贞农的对话,心中沉甸甸的。 . 堂中,赵淑向章贞农道:“我现在不向你索要传国玺,这件事情我无法做主,不过既然答应了你去京城就交换萧珊,那便等你去了京城之后,再说传国玺的事情吧!” 章贞农笑了笑,道:“那么殿下来这一趟,难道就只是为了带着驸马出来散散心么?” “你这么以为,也是可以的。”赵淑轻笑了一声,“又或者是我有些想念你们这些故人,便找了机会来看看你们,说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废话。” 章贞农静默了一会儿,把压在手下的那木片推还给了赵淑:“殿下不妨留下这个……” 赵淑手指搭在了那木片之上,沉吟着没有说话。 “我无权置喙殿下的事情。”章贞农道,“但也不想隐瞒殿下。” 赵淑重新拿起了那木片细细端详,这一次,她发现这木片的奇异之处——这看起来像是一个夹片,夹再某一处地方,外面或许还有过清漆的涂抹,这形状寻常又不寻常,仿佛在许多地方都能看到,又仿佛只有在某一些乐器之类的东西上才会有这样的夹片。 “这东西来得突然。”章贞农静默了一会儿才道,“我相信这是冥冥之中自有天算,或许是戎王在天之灵还惦记着殿下呢。” “惦记着我?”赵淑嘲讽地从那木片上收回了目光,“难道不应该惦记他的西秦?” “殿下与我都知道,西秦已经没有了。”章贞农道,“戎王对殿下并非是无情又无义,殿下心中明白,不是吗?” “不要说从前了。”赵淑烦闷地把这木片收到了袖袋当中,然后起了身,“我该走了,我在京城等着你和传国玺。” 章贞农见她起身,也不再多说什么,便只跟着起了身,送她出了正堂。 . 送走了赵淑一行人,章贞农便绕到了后面去找晒太阳的向麟。 “都已经走了?”向麟伸了个懒腰,从地上站了起来,“本来想从驸马身上套话,但没套到——这小驸马有几分像我们戎王。” “我们戎王可不是这样娇滴滴的样子吧……”章贞农非常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戎王死得连渣都没了,还是少想那些有的没的。” “所以元嘉殿下过来一趟,就为了跟我们说说话?”向麟也懒得去说那些从前,“她答应了把萧珊给我们么?” “说是要等我们带着传国玺进京去。”章贞农道。 “我觉得这中间元嘉殿下还有别的谋算。”向麟有些担忧。 “难道抓我们?两个铁匠?”章贞农嗤笑了一声,“那倒是真没必要了。” “不,我的意思是,元嘉殿下会不会想招安我们这些……从前是十六卫中的人。”向麟认真地说道,“毕竟我们也都知道,现在天齐的文臣足够多了,武将却并不足够。元嘉殿下的确能打,的确骁勇善战,但她毕竟是个女人……现在她还能在马上驰骋,将来怀孕生子怎么办?总不能一辈子都在马背上不得安宁吧?” 章贞农倒是愣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说的也有道理。” “况且我们都已经听说了,天齐朝中对元嘉殿下……并没有那么足够的信任和友好。”向麟又道,“否则元嘉殿下大可不必找什么驸马,也不必这么急急忙忙地成亲。赵均……赵均一个人的信任,抵不过朝中无数人的挑拨。” “所以……如果元嘉殿下有心招揽,你觉得我们应当答应吗?”章贞农皱起了眉头。 “不知道。”向麟干脆地摇了头,“如果萧珊死了,我可能会考虑一二,如果萧珊活着,我们这些人去了天齐,大约没什么好下场。” 章贞农自失地笑了一笑,道:“这局势犹如迷雾,我已经看不清了。” “传国玺是明灯。”向麟看向了章贞农,“章哥——将军,你不这么认为吗?我们——我们这些十六卫中的人,自从西秦覆灭之后,所有的信念都只是为了除掉萧珊,我们甚至没有更多的想法——我们因为萧珊杀死了西秦所谓的正统血脉而憎恶他,所以要杀掉他,除此之外,我们想不出更多、更有远见的事情,我们甚至不如郑武,郑武想复辟想当皇帝,我们这些人想做什么?就只想杀掉萧珊?然后做个铁匠?” 章贞农面色微微变了一些,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我不知道将军你从那小小木片上看出了什么。”向麟继续说道,“我不会去追究那木片从何而来,背后又是有怎样一个人来操纵,我只知道,这在告诉我们,现在已经到了可以投诚的时候。时间足够久了,足够我们洗掉从前西秦的印迹,足够我们重新踏上征程,开始我们全新的人生道路。” 章贞农拍了拍向麟的肩膀,好半晌才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 冬日天黑得早,夕阳西下之后,很快夜幕沉沉,把这小小的显美吞没在了黑暗当中。 许璀揽着赵淑的腰,一言不发地和她一起窝在驿馆并不算宽敞的床榻之上,睁着眼睛只看着桌上那小小的并不明亮的油灯。 “你怎么啦?”赵淑侧头看了看许璀,见他神情恹恹,便笑着问道,“难道下午听见我和章贞农说话,你不高兴了?吃醋了吗?” 许璀闷闷地收紧了胳膊,把赵淑抱地更紧了一些,只低低道:“我怕清之会丢下我。” “怎么会呢?”赵淑喜欢他这样全心全意依赖自己的样子,于是声音放软了下来,又转了个身,与许璀面对面了,“我不会丢下你的。” 许璀低头看着赵淑,几乎虔诚地在她如花瓣一样鲜嫩的双唇上印下了一个不带任何情|欲的温暖的吻——然而赵淑却并不是这么想,她勾住了许璀的脖颈,把这样一个单纯的吻加深,唇与齿缠绵气息,然后便是相互之间急促又热烈的欲|念。 窗外的北风呼啸而过。 桌上的油灯大约被那一丝从外面挤进来的寒风,给吹灭了。 这样一个安静又平常的夜晚。 窸窸窣窣的摩擦声,隐忍又克制的沉闷呼吸。 时间过得飞快,从夜色迷醉到天光乍泄,仿佛只是一眨眼的时间。 驿馆里面粗糙又简陋的被衾上面是艳俗的大红牡丹配着绿底的花样,凉州人用塞外牧民的皮子更多,这被衾里面夹着的鼓鼓囊囊的……大约应当是毛皮之类吧! 许璀揽着已经睡熟了的赵淑,自己却并没有太多的睡意。 远远的,有公鸡打鸣的声音传来。 他低下头,依恋地用嘴唇蹭了蹭赵淑的脸颊。 第41章 京城变故 快近年关时候,冀州的谢燕春忽然有如神助, 单枪匹马带着人擒住了一直东躲西藏的郑武, 然后郑武手下聚集的兵将们瞬间土崩瓦解,冀州忽然之间就平静了下来。 谢燕春抓住了郑武, 一边给京中上了折子, 一边就准备着要把他押送回京去了。 这捷报传到了京城,赵均便急忙让人把消息递给了凉州的赵淑。 原本还要在凉州多呆两日的赵淑见冀州的事情已经定下, 便也不多停留,也准备回京城去了。 回京城之前, 她倒是按照之前与许璀说的那样, 往雍州绕了一绕, 去了陇县。 许璀起先是并不想过去的,只是推辞了一次之后赵淑还这样坚持,他也知道不应该再继续推辞下去, 于是只沉默地跟着赵淑一起往陇县去。 要回去许璀家里,便要去落月泉, 这一路上许璀倒是有些惴惴不安了,他看着赵淑, 欲言又止了许多次, 最后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赵淑自然察觉到了他这样的不安,于是只笑道:“只不过去看看,这不是你家吗?怎么闹得你仿佛不想回家一样?” “我听说……清之之前打过败仗,就是退到了落月泉边上。”许璀斟酌着话语说道,他看向了赵淑, 眼中都是不安。 赵淑罕见地愣了一会儿,忽然笑道:“若不是那次打了败仗,也不会退到了落月泉这边,也不会救了落水的你,不是吗?” “是……”许璀低了头,好半晌才这样说道。 . 赵淑的那一次败仗,便是与萧胥的那一仗。 那是承安二十九年,天齐与西秦撕毁了刚签订不久的和平盟约,在当时天齐的北边国境之上,与西秦大打出手。 最初赵淑带着人压着西秦的兵力一路往北推进,西秦节节败退,然后西秦派出了戎王萧胥,再然后么,就是萧胥打败了赵淑。 赵淑败退到了落月泉边上,但萧胥并没有追赶上来,而是被萧珊的一道旨意召回了朝中。 后来赵淑才知道,萧珊便是用这一场没有赶尽杀绝的战斗,给萧胥戴上了一个里通外国的罪名,再然后就杀死了他。 想一想便只觉得好笑,萧胥里通外国? 若是真的里通外国,萧胥还打什么胜仗?直接一路后退地佯装失败就可以了,反正之前将领们也只不过是节节败退而已。 这应当只是萧珊想要找的杀死萧胥的理由,并且是一个让萧胥无法翻身的理由。 里通外敌,听起来是多么的十恶不赦。 . “如果没有那一场败仗,或许不会有今时今日的我。”赵淑笑着看向了面前的许璀,“我想,如果当时没有这样的一个挫折,也许便没有现在的豁达了。” “为什么会这么说?”许璀也看了赵淑。 “感情对人来说很重要。”赵淑想了想,才这样说道,“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更重要,正因为有感情的付出,感情的交换,人们相互之间才会走到一起。比如我和你……因为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所以我们能成为夫妻,现在坐在这里说话。” 许璀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太明白这些与当初的败仗有什么关系。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体会到,相爱的两个人在战场上兵戎相见这样的感觉。”赵淑低低地笑了笑,“在那样的时候,就会突然发现,感情忽然并不那么重要。感情无法左右这些无法改变的事情,相互喜爱也好,相互憎恶也罢,在那些时候,都是不重要的。” 许璀听着这话,抿了抿嘴唇,没有说出话来。 “他一直把自己放得很高。”赵淑的语气是平静的,“居高临下,所以感情对他来说,只是可有可无的点缀,而我只是一个平凡人。” 她没有点出萧胥的名字,但许璀也听明白了。他欲言又止地看向了赵淑,许多想辩驳的话语都到了嘴边,又悉数咽了下去。 “那一场败仗让我忽然明白,感情并不那么重要。”赵淑无所谓地轻哼了一声,“从一个人,看透了所有的人。站在高处或许会有些孤独寂寞,但却少了很多纷纷扰扰。” “或许人都有不得已……?”许璀静默了许久之后这样说道,“他或许有他当时不得不为之的理由。” “家国天下。”赵淑笑了笑,“这些都会凌驾在人和人最亲近的感情之上,这些都无可厚非无可指摘,他没有做错。他应当那样做,他也应当为了西秦打败我。”她顿了顿,看向了许璀,“但他的应当,不能强求我一定来认同来原谅。” 许璀垂眸许久,最后握住了赵淑的手。 . 去了一趟落月泉,原本是打算在许家祖宅住一晚上,却发现那宅子已经破烂到连风都无法抵挡,于是一行人只好连夜折返,直接往京城去了。 赵淑好笑地看着许璀,道:“你这可是,家里面都成这样,也不知道让人来修缮一二么?” “反正也没有人住的。”许璀道,“也不用花这些心思了。” 赵淑捏了捏许璀的脸,道:“这些事情上含糊不得,要是让人知道了,还不知要怎么笑话呢!” 既然这样说了,赵淑便留了几个人在陇县,让他们把许家的祖宅修缮好了再回去京城。 . 回去京城的路上,赵淑一路接了赵均的好几封旨意,说的都是郑武的事情,是说郑武已经被押解回了京城,在天牢中等待审讯,谢燕春自己没有把握,希望赵淑能一同审理。 对郑武的事情,赵淑倒也不怎么担心,这人既然被抓到,便翻不起什么风浪来,倒是传国玺的事情让她更记挂一些。 在马车上,许璀见赵淑拿着那木片翻来覆去地看,不禁道:“这木片不过普普通通,清之既然能拿到传国玺,也便不用太深究这背后的事情吧?” “孩子话。”赵淑随手就把木片递给了许璀,“你来看看?我觉着这好像是什么乐器上面的垫片之类,只不过我不熟悉这些,也看不太出来。你见过的乐器应当是多,这会是什么上面?箜篌?月琴?琵琶?筝?琴?瑟?” 许璀的心思在这一瞬间百转千回,他接过了那木片,只轻描淡写地把玩了一会儿,然后重新交还给了赵淑,却又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我倒是觉得,只要能拿到传国玺,背后究竟是什么人做了什么事,都不重要。反正这人也应当不会与清之为敌的。” “这是往好处想,的确如此。”赵淑道,“但往深了想,这人对我们需要什么了解得如此清楚,又明白天齐朝中的事情,还与西秦的旧部有联系,这么一个人……他若将来想做什么……那便没人能阻止得了了。” “或许……或许他并没有想做什么。”许璀低声咕哝了一句,转头拉起了车帘去看外面了。 赵淑只当他是说了孩子话,也没往心里去,把那小小木片收好,便靠着软垫闭目养神了。 这时,许璀悄悄地放下了车帘,小心翼翼地看向了赵淑,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 他有些心慌。 甚至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得是对还是错。 他听赵淑说了那么多从前的事情,他都开始迷惑,自己当初身为萧胥的时候,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态在爱着赵淑呢? 他觉得自己过得糊涂。 如果可以少想一点,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是不是将来一定是美好的? . 他悄悄地挨着赵淑坐了,再去偷看她的时候,却见她睁开眼睛了。 “小郎君,刚才在闹什么别扭?”赵淑笑着问。 “我喜欢清之。”许璀只当做什么都没听到一样,理直气壮地与赵淑十指交握,“清之以后不可以赶我走。” “好好好,不赶你走。”赵淑也只当他是小孩子脾气,包容地笑了起来。 “说定了,清之以后不许反悔。”许璀又道。 “当然不反悔,怎么会反悔呢?”赵淑轻轻地笑着说道。 . 又过了约莫十日,赵淑一行人重新回到了京城。 几乎是刚回公主府,宫里面就来了旨意,赵均请赵淑进宫去。 赵均鲜少有这样急切的时候,赵淑见潘渡脸上有惊惧的神色,便皱起了眉头:“宫里面出了什么事情?” 潘渡咽了下口水,道:“是……没什么事情……” “……陛下不许你说?”赵淑挑眉。 潘渡眼珠子乱晃了一阵,最后迫于赵淑的压迫,只要嘟嘟哝哝地小声开口:“安乐公……与韦庶人……有染……” “韦庶人?”赵淑几乎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人,诧异地看向了潘渡,“这是谁?” “……皇后娘娘……被废了。”潘渡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殿下别再问,奴婢不敢再说。” 赵淑睁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离开京城这才一个月的时间,就能发生这样的事情?萧珊和韦氏有染?怎么可能??? 这时,姚辛从外面进来了,见潘渡也在,便笑着打了一声招呼,然后向赵淑道:“安乐公府递了帖子来,殿下这会儿看不看?” 赵淑有些烦躁地摆了摆手,道:“我先进宫去。”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1号打卡~~~滴~~~~ 泥萌嚎~~~泥萌有什么想对存稿箱1号说的咩~~~ 请在滴一声后留言~~~~~ 第42章 错综复杂 赵淑有些佩服萧珊。 身为一个阶下囚,一个什么都不能做的国公, 竟然还能和韦氏有染, 无论是真是假,他能做到这样地步已经十分让人惊叹了。 惊叹之余, 便是只认为他嫌命长。 毕竟就算他不是阶下囚, 只是一个普通的王公贵族,与后宫沾染上了这样的事情, 也只有死路一条。 一边这么胡思乱想着,赵淑跟着潘渡进了宫。 宫中和一个月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并没有因为出了这样的事情而气氛异常, 相反因为快过年了, 宫中颇有几分热闹喜庆的气息。 进去了兴安宫,赵淑见到了赵均,才从他略显憔悴的神色上觉察到一些不同。 “阿姐。”赵均笑了笑, 从御案后面起了身,快走了两步, 拉了正欲行礼的赵淑,“阿姐凉州一行应当顺利吧?” “凉州并无大事。”赵淑斟酌着话语, 盯紧了赵均, “宫中韦氏的事情,我能知道吗?” 赵均愣了愣,而后苦笑了一声:“潘渡在阿姐面前总藏不住话。” “不怪他,是我逼他说的。”赵淑语气是稀松平常的,并没有因为此时此刻说到了赵均的不愉快之事而流露出怜悯或者同情的语调, 她最了解赵均,也并不认为此刻的怜悯或者同情能让他心中好过。 果然,赵均的神色微微松弛了一些,不再那么紧绷。他看着赵淑,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轻叹一声:“这事情,认真说起来也怪我。” 赵淑微微蹙眉,并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韦氏与我有几分不快活。”赵均道,“恰好,那一日萧珊在宫里。” “为什么要让萧珊进宫?”赵淑有些无法理解。 赵均顿了顿,好半晌才道:“阿姐不在的时候,郑武派人来了京城,他想要见萧珊……” . 听着这话,赵淑倒是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以赵均平日里的所为,他一定会做出宽仁的姿态让萧珊与郑武的来使见面。她不能说赵均所作所为是错,作为一个皇帝,他宽仁宽厚,从他登基开始便是以这样的形象出现在大家的面前。仁德宽厚,是他当初能登上皇位的原因之一,也是他坐稳了皇位的原因。 当初她与赵均的那些凶狠的阴毒的暴戾的兄弟们在朝中争夺皇位,赵均正是打出了仁德这一张牌,才获得了朝臣们的一致认可——当然了,皇室正统也是原因之一。 赵均仁厚,赵均有些软绵,赵均甚至有时候有些无主件。 在赵淑看来,这几乎是理所当然的。 没有一个人在做了那么多年质子之后还能意气风发。 只是时过境迁,赵均现在不应当是这个样子。 不是说不需要仁厚,而是……并不需要无时不刻毫无原则的仁厚。 . “所以萧珊就是在这个时候和韦氏有了勾结?”赵淑摇了摇头,让自己的脑子清醒一些,“韦氏和他……是你确切看到,还是旁人撞见?” 赵均道:“是我亲眼看到……就在侧殿里面。” “韦氏怎么说?”赵淑又问。 “韦氏说……只不过是恰好遇到。”赵均目光透露出了几分狠戾,他低下了头,却不敢看赵淑。 “我想见见韦氏。”赵淑看着赵均,微微皱起了眉头,“韦氏跟着你多年,理应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这中间有什么误会吧?” “……阿姐,这件事情我已经有定论了。”赵均罕见地执拗地看向了赵淑,“我已经贬了韦氏为庶人,并且……我也已经命她落胎了。” 赵淑皱眉,她有些不太理解赵均了。 “说郑武的事情吧!”赵均有些生硬地转了话题,“郑武已经押解回京,我想你与谢燕春一起来审讯他,如何?” 赵淑见他不愿多说,也不再多问,只顺着他的话道:“这审讯的事情,我看看就罢了,谢燕春自己能做好这些,我也不必插手,省得闹得人觉得我霸道。” 赵均沉思了一会儿,也觉得有理,便道:“那就让阿姐协助一些谢燕春,他毕竟是武将,恐怕有许多无法面面俱到的地方。” 赵淑点了头,并没有继续推辞下去了。 . 在皇宫中陪着赵均说了一会儿话,又用了晚膳,赵淑便出了宫往自己的公主府去了。 然而没想到刚进了公主府,便见罗白站在门口,有些为难道:“殿下,安乐公来了,这会儿正在正厅,是驸马陪着。” 赵淑微微愣了一会,停下了脚步,问道:“是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没一会儿。”罗白道,“驸马与安乐公之间也还好,并没有起什么冲突。” 赵淑闭了闭眼睛,觉得有些疲累,但也往大厅走了过去,然后便见萧珊坐在厅中,而许璀则勉强尽了主人家的客套,坐在了离萧珊很远的旁边的一张椅子上翘着脚喝水。 见赵淑过来了,萧珊和许璀都看向了她。 许璀先起身,他回头看了一眼萧珊,然后才迎上了赵淑,道:“我去后面逗猫了,便不在这里打扰什么。” 萧珊也起了身,他颇有些意外听到许璀说了这么一句话,还来不及冷嘲热讽几句,便看到许璀已经走远了。 赵淑转而看向了萧珊,唇角礼节性地勾了勾,然后示意他坐下。 “你还能行动自由,看来我们圣上还是对你宽和。”赵淑浅笑了一声,自己也陪着坐下了,“宫中你与韦氏的事情,在你这里,有什么不一样的说法吗?” “恰好撞见。”萧珊坦然地笑了一声,“恰好被赵均看到。” “不是算计好的?”赵淑嗤笑道。 “若是我算计的,现在我还能自由地离开安乐公府,到这里来见阿淑你么?“萧珊反问了一句,”若是算计,那也是赵均算计了我,而不是我去算计他。“ 赵淑眉头挑了起来,却没有说什么。 “郑武被抓住了,我想替他求个恩典。”萧珊很快就抛开了韦氏的事情,说起了郑武,“我与他君臣一场,不想看他受到什么折辱。” “没有人会去折辱他。”赵淑平静道,“他只是会受到应有的谋逆的惩罚——这些都不是我能决定的。” “你已经能拿到传国玺了。”萧珊又道,“我知道你去凉州见到了章贞农他们,他们会把传国玺给你。你已经有了大义,有了传国玺,有了一个心怀叵测的驸马,就不能放过一个普通的可怜的郑武吗?” “你与郑武有来往?”赵淑并没有理会他说的那些,只是一下子从中间抓到了她想知道的事情,“你在西河就与郑武有来往,所以才有郑武在冀州的谋逆?” 萧珊不答——大约也算是默认了。 赵淑微微蹙起了眉头,如若萧珊早早就与郑武有来往而她并不知晓,那么……是不是可以认为,西秦并非如表面上这样已经气数已尽,而是还死而不僵? “阿淑,你认为,我当初的投降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呢?”萧珊忽然问道,“当初我的孤注一掷,究竟换来了什么?” 赵淑静默了一会,道:“换来了天下一统。” “哈哈哈……你们赵家的天下一统。”萧珊忍不住笑了起来,“无论如何,也算是好事吧!” “对你们来说,当然是一败涂地了。”赵淑冷静地说道。 萧珊静默了许久,这一次他仿佛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他盯着赵淑看了许久,最后只轻轻叹了一声。 “我不喜欢说从前的事情。”赵淑道,“从前那些,已经过去了,有这些闲工夫去盯着从前抓着过去不放,不如看一看现在和将来。” 萧珊低低笑了笑,道:“或许对阿淑,现在和将来是最重要的,但对于我来说,我只有从前和过去。” . 萧珊并没有在公主府留太久,他有心事,但仿佛也不愿意多说,离开的时候也是行色匆匆的。 姚辛陪着赵淑送了萧珊到门口,然后道:“京中最近有不少变动。”他是留在京城的,所以京中的微小变化他都看在眼中,“殿下去了这一趟凉州,倒是让很多人蠢蠢欲动起来了。” 赵淑一面往书房走,一面道:“蠢蠢欲动,是好的那一面,还是坏的那一面?” 姚辛笑了笑,道:“自然不算什么好事。殿下这些年帮着陛下处理了太多的事情,是好事也是坏事——好事么,自然是朝廷面对许多事的时候能有一个有主见的应对,不会遇到大事手忙脚乱,坏事么……大家都有自己的心思,谁也不乐意殿下大权独揽。” 赵淑笑着应了一声,倒没觉得姚辛有说错,但她并不欲与他说这些,到了书房之后,她便拿出了那木片,递到了他手中。 “你帮我看一看,这木片,是从哪里拆卸下来的。”她平静地说道,“还有,莫氏——就是当时给我们牵线了章贞农的那个妇人,她最近如何?可有和什么人往来?” 姚辛先接过了那木片看了看,露出了一个惊讶的神色:“殿下觉得……西秦的戎王还活着?” “他是否活着我不在意。”赵淑平静道,“我比较想知道,这背后还有多少人多少力量,能被这个人——或许是萧胥本人,或许是萧胥当时托付的人——被他调动。” “是。”姚辛应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滴~~~~~存稿箱卡~~~ 第43章 人心叵测 赵淑回京之后第二日,郑武便开始审讯了。 谢燕春亲自审讯, 郑武此时此刻倒是知无不言。 或许是因为已经成了阶下囚, 或许是自己的复辟大业已经注定失败,郑武的态度是无所谓的, 他几乎没有什么隐瞒。 “不过……我会被你们抓住, 也多亏了你们安插在我身边的内奸。”在说到了战事上面的时候,郑武忽然笑了一笑, 然后道,“最初的时候我都还没察觉, 后来想一想, 若不是有内奸, 你们根本不可能知道我要起兵,根本不可能知道我要与陛下接触。”他口中的陛下自然不是赵均,而是已经成了安乐公的萧珊, “这内奸……是长公主殿下安排的吗?”他抬眼看向了坐在谢燕春身侧的赵淑。 赵淑摇了头,抬眼看向了谢燕春, 给了他一个疑惑的神色。 郑武嗤笑了一声,道:“那看来, 便是另有高人了。” 接下来郑武又说了一些冀州如今他的布防情形, 等到审讯要结束的时候,提出了要见一见萧珊。 “我左右便不过是意思,见一见我家陛下,总可以的吧?”他并没与看谢燕春,而是再一次把目光投向了赵淑, “便看在早年长公主在西秦的时候,我对长公主还算和气的份上。” “等陛下定夺吧!这事情我做不了主。”赵淑平静地说道。 郑武点了头,倒是没有坚持或者胡搅蛮缠起来。 等到郑武被重新押解到了牢中,谢燕春便收拾了卷宗,向赵淑道:“殿下和我一起进宫去面圣吗?” 赵淑想了想,然后摆了摆手,道:“罢了,你自己去吧,我反正也不过是过来听听。” “有长公主在,或许陛下放心一些。”谢燕春话中有话。 赵淑微微挑眉,笑道:“那便与你一起吧!” . 出了天牢之后是大理寺和刑部中间的夹道,这地方平常来的人少,寻常也不会有人往这敏感的地方来钻营,于是谢燕春看了看左右没人,便也就放心大胆地开了口。 “陛下最近不太好。”他直截了当地说道,“殿下若是得了空,与陛下聊一聊。” 赵淑微微皱眉,在谢燕春面前,她也没怎么客套和绕弯子了:“我昨儿见到陛下时候,倒是觉得他精神还不错。” “朝中……这么说吧,韦弘想扳倒殿下。”谢燕春琢磨了一下说辞,又看了看赵淑的脸色,“韦弘这人你知道的,跟范选是一路的,不过范选比他稍微好那么一点点。范选呢,是真的在为陛下着想,没什么私心,所以陛下也一直容忍了他;韦弘么……他私心重,这么多年都想成为第二个范选。” 话说到了这里,也不用谢燕春继续说下去,赵淑自己就能明白了。 “宫里那荒唐事情,所以是陛下自己做的?”她有些不赞同地轻笑了一声,“也太糊涂了。” “知情的人不多。”谢燕春平平淡淡道,“大家都以为皇后冲撞了陛下,惹了陛下生气,所以贬为庶人。”顿了顿,他看向了赵淑,“韦弘大约不会善罢甘休,据我所知,他想给殿下您罗织一个里通外国的罪名。” “里通外国?”赵淑嗤笑了一声,“去通谁?” “萧珊。”谢燕春看向了赵淑,“很明确思路,或许宣扬出去了也很奏效。郑武谋逆,萧珊在京中,他又与殿下有来往,现在郑武伏罪——” 接下来的话谢燕春没有说,赵淑也没有接下来。 两人慢慢地走过了那长长的夹道,拐了个弯,走到了大理寺正门前的那条大道上面。 两边的行人渐渐变多,也渐渐变得热闹。 .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这么一路沉默地快走到了宫门口,赵淑抬眼看向了谢燕春。 “韦弘觉得……你和我不和。”谢燕春勾了勾嘴角,“他认为……我一直被你打压,所以这次来拉拢我了。我起先觉得好笑,后来听了一听……便觉得若是按照他的想法一一实现,说不定……还真能折腾出一些事情来。毕竟……毕竟距离当年,已经过了好几年,很多事情大家都开始忘记了。这时候,正好是记忆暧昧,又适合编织一些似是而非的流言的时候。” “陛下知道?”赵淑又问。 “应当是有所察觉。”谢燕春道,“只是……陛下或许也有陛下的想法。” “那便不是聊一聊就能让陛下好起来的事情了。”赵淑在距离宫门只有三五步的时候停下了脚步,“我不陪着你进去……如果你觉得此刻无需避嫌,等你空了可以到公主府来吃饭。” “那晚些时候我就来。”谢燕春这一次没有坚持赵淑与自己一起进宫去了,“我没什么可避嫌的,也没什么可避讳的。” . 赵淑与谢燕春在宫门口分道扬镳,她略站了一会儿,便见自己的侍卫牵着马过来,然后便上马慢悠悠地往自己的公主府走去了。 在听到了谢燕春说的这些时候,她心中并非是毫无波澜的。 她向来知道朝中对她有许多风言风语,朝中更加有许多人是视她为眼中钉,但却并没有想到,他们已经憎恶到要弄死她的程度——还是要用这样肮脏的手段。 相比之下,范选之前的冷言冷语都不算什么。 她忽然觉得有些灰心。 这么慢悠悠地回到了公主府,她跳下马,便直接进了门往书房走——罕见地,在去书房的路上没什么人,就连书房院子外面也没有人守着。 她微微蹙眉,正有些奇怪的时候,便看到许璀抱着琵琶鬼鬼祟祟地从书房里面出来了。 然后,两人四目相对。 “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赵淑好笑地问道,“你方才过来时候,这里有侍卫守着么?” 许璀抱紧了琵琶,支吾了一会儿,道:“我来看殿下放在书房里面的乐谱……方才过来时候,这里有侍卫……” 赵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道:“紧张个什么?这整个公主府你哪里都能来,我也没有责备你的意思。”顿了顿,她左右张望了一番,还没见着有侍卫过来,便回身看向了入府以后就跟着自己的深兰,“去问问侍卫们,这里怎么缺了人。” 深兰在看到书房院子外没人的时候就已经吩咐了人去找府中的侍卫长,这会儿便应了一声,不多时,就有两个侍卫匆匆地跑来了。 “殿下恕罪……”两个侍卫跑过来就跪在了地上。 “好好问一问,再立立规矩。”赵淑打断了这两个侍卫想要身边的话语,只看着深兰道,“这次是被我撞见了一次,是不是之前还有许多次是我没撞见的?” 说完,她看向了站在旁边颇有些手足无措的许璀,面上神色柔和了一些,只拉了他的手,便往北苑走去了。 . “下次你想看乐谱,直接打发个人过去拿就好了。”赵淑把许璀细腻柔软的手抓在了手心里面,“这儿离北苑远,来来回回跑得也烦。” “好……”许璀抿了抿嘴唇,应了一声。 “晚一点谢燕春来府上吃饭,你要是想来,就一起吃,不想呢,就自己在北苑找点乐子。”赵淑又道,“最近朝中的事情多,可能我会忙一点点,你便在家里自己找些乐子吧!” “没事,我在家里玩琵琶就可以了。”许璀忙道。 赵淑听着他的话,下意识就扫了一眼他的琵琶——他这琵琶自然是精雕细琢极为好看的,也不知是她从前没有注意到,还是今次才堪堪发现,她忽然觉得从章贞农手里拿到的那木片,与眼前许璀抱着的琵琶的琴头的那一块十分相似。 “琵琶的琴头,都是一模一样的吗?”赵淑问道。 许璀顿了顿,眨了眨眼睛,好半晌道:“也有不一样的,便只看……做琵琶的时候,乐师想要什么样子的了。” “比如?”赵淑十分好奇。 “有如意,牡丹,龙首,凤尾……花样很多。”许璀看了一眼自己的琵琶,“我这个是凤尾的,从前家里还有个牡丹的,不过那一柄琵琶……被我爹典当了。” 赵淑若有所思地看向了那凤尾,一时间又觉得自己想多了,于是笑道:“我随便问问,你不用这么慎重其事的。” 许璀低了头,道:“我怕清之因为我跑去了书房,就不高兴。” “这有什么不高兴的?这整个公主府都是我们的家,你想去哪里难道还有不许去的?”赵淑失笑,“你这样小心翼翼,倒是显得我刻薄了。” 许璀抬头看向了赵淑,反过来抓住了她的手,认认真真地与她十指相交:“我怕清之不高兴。” “这可不成。”赵淑调笑道,“哪能这么小心翼翼怕这个怕那个?你和我是夫妻,夫妻嘛,若这么生疏,日子就过得没有滋味了。你大可以放肆一点,娇蛮一点。” “娇蛮哪里是形容男人的!”许璀红了脸,“清之调戏我!” “那怎么办?人家都是做丈夫的来调戏妻子,然后便有闺房之乐。”赵淑轻轻笑起来,“你呢,胆小又娇羞,那只好我来调戏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滴——苟延残喘的存稿箱卡…… 第44章 思索 赵淑与许璀笑闹了一阵,到了晚饭的时候, 正准备在府中用饭, 丞相曹妙送了帖子来请宴,赵淑推辞不过, 便只好留了许璀在府中, 自己前去赴宴了。 等到赵淑走了,许璀也无心吃什么, 只胡乱吃了小半碗饭,便闷闷地回了北苑抓着大白和小白撸毛, 心中一阵阵的有些心虚。 他打着去书房找乐谱的幌子去了府中的书房许多次, 也借了自己需要琴弦之类的蹩脚的借口往外与自己之前的人有过一二联系, 并且把传国玺送到了章贞农手中,并且通过种种方式叮嘱了他一定要把传国玺送到赵淑的手中。 他最初这么做的时候,也是想着能为赵淑排忧解难, 省得为了传国玺她还得在萧珊面前低头,但这一来二去, 他这时候才发现,虽然赵淑需要的只是传国玺, 但赵均并非只是仅仅拿到传国玺就会善罢甘休的。 他抓着小白的前肢, 与它碧绿的大眼睛对视,幽幽叹了一声:“我大概很蠢。” 小白无辜地“喵”了一声,好脾气地与他对视。 大白从旁边挤到了小白与他中间,用屁股对着他的脸,还用尾巴扫了扫他的嘴巴, 然后发出了九曲十八弯的一声“喵”。 许璀把大白和小白一起抱起来,躺倒在了床上,看着床帐上那些重复的莲花的纹样,心烦意乱。 他大概总是把事情想得简单了,所以总是没有预料到之后会是怎样的结果。 从前他还是萧胥的时候就是这样,现在他成了许璀,也还是这样。 没有任何长进,只能愚蠢地看到眼前这么一丁点的事情,只能无奈地看着所有的事情都朝着自己没有想过的方向狂奔并且无法回头。 如果他能再沉着一些,一直等到冀州的事情了了,萧珊也已经死了,再想法子拿出传国玺交给赵淑会怎样? 赵淑一定不会是现在这样的处境。 章贞农那些人也一定不会提出这样或者那样的非分的要求。 赵均会很欣慰而不是心存顾虑。 朝中……朝中也一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他烦闷地把小白放在胸前,抬眼和它碧绿的猫眼继续对视。 小白无聊地甩了甩尾巴,换了个它觉得舒服的姿势,用屁股对着他的脸,然后蜷成一团,压在了他的胸口上不动弹了。 无法回头,现在已经不是他能掌控的局面了。 只能寄希望于……赵淑永远不会发现他的身份,就算发现也不会计较从前。 只能寄希望于……他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他担心的事情永远不会发生。 这么一瞬间,他真的希望自己当初什么都没有做过。 . 冬夜的月色是冷清的。 曹妙府上的宴会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 仍然是坐了上首的赵淑支着下巴看着舞姬们穿着单薄的衣裳翩翩起舞,旁边的曹妙接着喝酒时候的遮掩,悄悄与她说着话。 曹妙虽然平日里与赵淑的关系算不得太热络,但关系还是好的。 他与韦弘还有范选这样的人不太一样,他本人对女人没什么偏见,对赵淑作为一个女人手握重权也没有太多的想法——能者居之,只要赵淑手握重权又能如鱼得水,他并不认为自己需要去针对她做什么事情。 正因为是这样的想法,他与赵淑的关系不算热络也不生疏,赵淑在接了他的帖子之后,也就欣然赴宴了。 而这一次,曹妙却与赵淑说起了朝中关于韦弘的事情,这是罕见的——他向来不怎么与韦弘范选等人有这样明确的反对或者不支持的言论出现,他从来看起来都是不偏向任何一方的。 “殿下早做打算。”曹妙简单扼要地说,“韦弘,安乐公,甚至圣上……殿下,该退则退吧!” 赵淑抿了抿嘴唇,抬眼看向了曹妙,只见他面色如常,手中捧着酒杯,聚精会神地看着厅中舞姬摆动着柔软的腰肢,仿佛刚才那惊人的话语并非是出自他口中一样。 “丞相的心意我明白。”赵淑静默了一会儿,也把目光投向了那一群舞姬。 “我与殿下来往不多,但也不忍心看到殿下受了不白之冤。”曹妙悠悠笑道,“我常常想,人……究竟有多么贪心呢?就拿我来说,我年轻的时候,想着的是能考中进士就足以;等我考取了进士之后,便想着,不要什么肥缺,只要能候补一个小官就足够;后来看到了朝中争斗,便想着若能有个从龙之功,今后是否就能飞黄腾达?永远无法满足的内心……永远无法停下的贪婪。” “也正因如此,所有人才都在追逐着向前。”赵淑勾了勾唇角。 “整个朝堂,就好像是一条裹挟着泥沙的浩浩汤汤的汹涌澎湃的河流。”曹妙道,“所有人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被河水推着向前游走。” “总会有人不会游水。”赵淑摇了摇头。 “所以会有人死去。”曹妙侧头看向了她,“有人被泥沙裹住沉入河底,有人被风浪冲上了河岸,沉沉浮浮,几乎没有人能干干净净地从这条河流中从容退出。” “……是。”赵淑垂眸,自嘲地饮下了一杯酒,“丞相好口才。” . 深夜离开丞相府,赵淑骑在马上,慢悠悠地往自己的公主府走。 夜风凛冽,冷硬得好像是刀子一样。 赵淑思索着曹妙的话语,回想起谢燕春说的话,再想一想自己已经找到了传国玺的下落,很多事情不需要她往深了想,便能串到一起来。 狡兔死,走狗烹。 飞鸟尽,良弓藏。 这道理……她从来也都是明白的。 萧珊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韦氏已经成了庶人,但朝中的韦弘还屹立不倒? 赵均……向来温和良善对她从来都是柔软的幼弟形象出现的他……真的是如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吗? 郑武已经被押解回京,章贞农不日也要进京。 收拢那些残余的西秦势力指日可待。 当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她赵淑这样一个仿佛异类的在朝堂中打滚的长公主,究竟应不应该还呆在朝堂中,甚至说……是不是应该已经到了沉睡到史册中的时候? 在史册上记载上一句,宣帝元嘉公主,性情温良。 余下的……那些不该出现在公主身上的事情,统统抹去。 然后她便成为了史书上诸多公主中平凡的一个……几十年后,便也不会再有人想起曾经有过这么一个长公主了。 想着想着,她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眶发酸,眼泪便掉了下来。 眼前模糊一片,却也到了公主府外。 她抬手胡乱抹了一把,从马上跳下来,进去府中,便看到谢燕春正等再厅中,与许璀两人在玩投壶。 . 看到赵淑回来,许璀便不再与谢燕春玩耍那些,急急忙忙从厅中迎了出来,一抬眼看到她眼眶红红的样子,便皱了眉头,轻声问道:“清之怎么了?是有什么事情吗?” “没事,风太大,有沙子进眼睛了。”赵淑随口扯了理由,看向了厅中的谢燕春,才恍惚想起来今日的确是与谢燕春也有约的。 “谢将军来了好一会儿,说要等着清之回来。”许璀见赵淑没有多说的意思,便也不追问,只说起了谢燕春,“我陪着谢将军玩了一会儿投壶,正好清之回来了,我便不在旁边捣乱了。” 赵淑有些心烦意乱,但看到许璀在旁边小心翼翼的样子,又不忍心冲着他发火,只强忍了心中烦闷,温声道:“你早些休息吧!” “我等清之一起。”许璀乖巧地说道。 赵淑勉强笑了笑,只看着许璀往北苑去了,拐过了回廊连人影都看不到,才抬腿往正厅走了进去。 . “殿下对驸马简直宠得没边际了。”谢燕春站在正厅门口,看着赵淑过来,便笑了一笑,“从前少见殿下这样耐心又强忍怒意的样子。” “一时倒是忘了你今天要过来,对不住。”赵淑没有理会谢燕春的话语,只进去了厅中,脱下了外面的厚衣裳,又让人上了热茶水。 “想来曹妙对殿下说了些什么。”谢燕春看着赵淑的脸色,也没怎么委婉迂回,便直截了当地开口了,“郑武的口供我给陛下看过,陛下准了郑武与安乐公见面。” “你觉得,陛下是怎样的一个人呢?”赵淑听着谢燕春的话,反而问出了这样的一个问题,“陛下……在你的眼中,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我知道陛下在殿下眼中是怎样的人。”谢燕春没有回答赵淑的问题,反而笑了笑,“在殿下眼中,陛下一定是温柔温和,仁慈心软,毫无城府,大大咧咧,天底下最需要呵护的幼弟。” “是。”赵淑点了头。 “那我眼中的陛下就与阿姐眼中的陛下一样了。”谢燕春狡黠地笑了笑,又改了口喊她姐姐。 赵淑沉默了一会儿,并没有选择再继续追问下去。 “有些事情,我不敢往深了想。”过了许久之后,赵淑喝完了手中的热茶,才慢慢地开了口,说着,她又轻叹了一声,“罢了,传国玺下落已经找到,我也的确不应当多想。” 作者有话要说:  实在太抱歉啦断更了两天……爬庐山的三叠泉整个爬成了一只废蛋……嘤嘤嘤…… 今天会加更,以及最近都会加更……感谢大家的支持么么哒~~~~ 第45章 郑武与萧珊 赵均允了郑武与萧珊见面,但因为这两人身份都十分敏感,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 便直接让谢燕春在旁边看着,让萧珊进到了天牢中与郑武见面。 冬天的天牢中格外阴冷一些, 萧珊拄着拐杖, 慢悠悠地走到了天牢的深处,隔着栏杆看向了靠着墙坐着的郑武。 郑武目光炯炯与他对视, 忽地起了身,然后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 低低地哭了一声:“陛下”。 萧珊自嘲地笑了笑, 道:“已经不是了。” 一旁的谢燕春后退了两步, 并没有避嫌的意思,还让人拿了椅子来坐,仿佛看戏一样盯紧了萧珊与郑武。 而萧珊与郑武仿佛都并不在意, 这对曾经的君臣一站一跪,彼此都没有说话了。 郑武几乎是匍匐在地上, 手指用了极大的力气,指甲几乎抠入了天牢那几乎没有清洗过的漆黑的地板当中。 萧珊静默地看着他, 面上并没有太多的神色波动。 谢燕春远远看着, 只觉得他们这一对君臣看起来十分怪异。 这时,郑武抬头看向了萧珊,声音沙哑道:“陛下,臣今后不在了,还请陛下多多珍重。” 萧珊拄着拐杖, 但也站得很直,他淡漠地勾了勾唇角,仍然没有说话。 郑武闭了闭眼睛,重重磕了一下头,便趴在地上不再动弹了。 而萧珊这时候转了身,看向了谢燕春:“走吧。” 谢燕春一怔,不由得看向了跪在了地上的郑武:“安乐公没有别的话想对他说了吗?” 萧珊讥讽地翘了翘嘴角,甚至没有理会谢燕春的问题,只往外走去了。 谢燕春微微皱眉,看了一眼郑武,心中觉得怪异,只吩咐了人好好看管郑武,然后便跟在了萧珊身后先离开天牢。 . 萧珊走得并不快,冬天来了,他的那条伤腿总是隐隐作痛,就算有拐杖,也无法自由行走。 他从牢房中走出来,站到了那窄窄的过道中,中午的阳光从头顶洒下,明亮极了。 回头看着谢燕春已经让马车过来,他不言一语,沉默地上了马车,便闭上了眼睛。 谢燕春原本打算骑马跟着,这会儿见到萧珊这样举止,心上倒是多了几分警惕,于是便跟了上去。 两个大男人一起挤在马车里面,就算这马车并不窄小,也显得有些拥挤了。 “看来谢将军有话想问。”马车缓缓走起来之后,萧珊睁开眼睛看向了谢燕春,“为了你的长公主殿下来套一套口风吗?” “安乐公对郑武可算是凉薄了。”谢燕春不去理会萧珊的话语,只说自己想说的话。 “人各有命。”萧珊淡漠地笑了一声,“我不过一个阶下囚,救不了任何人。” “若郑武听到了这句话,不知会不会后悔在冀州的这次起兵。”谢燕春嗤笑了一声。 “大约会后悔,大约又不会。”萧珊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总之,现在后悔也没有任何意义,不是吗?” 谢燕春盯着萧珊看了一会,并不能从他的表情上看出什么,虽然心头觉得怪异极了,但却找不到任何的端倪。 . 到了安乐公府,谢燕春目送了萧珊进去府中,又命人在府外守着,然后才折返回去天牢,打算看看郑武是如何情形。 这边谢燕春走了,萧珊回到了府中,面色也便不是之前那样的淡漠样子了,他缓缓走去了书房,从书架上抽了一本艳情话本出来,快速地翻过了那些香艳旖旎的插图,找到了中间的夹页,落笔歇下了五五一五四个数字,然后陷入了深思。 这是郑武在天牢中跪下时候,手抠在地上摆出的手势。 五五?现在残存的暗中兵力还能与天齐五五开? 一,应当意味着除却郑武之后,还有一人能用。 五……则应当是还需要等到五月之后? 萧珊皱起了眉头,以他和郑武这些年暗通款曲……理应是这样的意思了。 只是那一个人是谁?除却这一个郑武,西秦还有谁还活着,能让他所用?难不成是章贞农?那简直是开玩笑了,章贞农恨不得他去死,甚至愿意用传国玺来换他的人头,根本不可能是能用的人。 剩下的,西秦已经没有如郑武这样能振臂一呼的人了。 或者,这个一也并不是还剩一个人的意思? 想着想着,萧珊眉头越来越紧,几乎是要拧到一起了。 郑武给出的意思实在是太模糊,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这时,外面有管事来敲了敲门,扬声问道:“您这会儿要用午饭吗?” 萧珊深吸一口气,把这艳情话本卷在手中,还故意露出了那男女颠鸾倒凤的一幅画,拄着拐杖慢慢地走到了外面,与那看似忠厚老实的管事四目相对了。 这管事并不退缩,他目光在萧珊手中那几乎不堪入目的图画上转了一圈,微微皱了皱眉,却还是低眉顺眼问道:“您想用什么,我这会儿吩咐了人去做。” “随便吧。”萧珊摆了摆手,语气是满不在乎的,“一会儿去给公主府送帖子,我要去见长公主。” 管事垂眸又看了一眼萧珊手中的图册,心中闪过了一丝鄙夷,却还是应了下来。 萧珊看着那管事走远了,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这艳情书册,脸上的笑容都仿佛变得如这显露在外面的图册一样浪荡,他转了身,把这册书重新塞回到了书架上面。站着思索了一会儿,他又从旁边找出了一本春宫,大咧咧拿在了手里,便往外面走了出去——这府中都是赵均派来的人,他当然需要让所有人看到,他萧珊现在到底想的是什么了。 . 谢燕春回到了天牢中,郑武已经恢复了之前那毫无斗志的样子,靠着墙坐着,面无表情。 “如你愿见到了安乐公,却没有说几句话就让安乐公走了。”谢燕春故意问道,“你之后总不会还想见第二次吧?” “不必。”郑武抬眼看向了谢燕春,“见过我的陛下这一次就足够了,看到我的陛下现在安好,我也安心了。” “你的陛下早就已经不是什么陛下了。”谢燕春认真地纠正道,“你还有什么话想对安乐公说的话,我可以替你转告。” “我无话可说。”郑武甚至笑了笑,“见过了,便是心愿达成。若不是我身边有内奸被出卖,我一定能带着我的陛下重振江山。” 谢燕春有些好笑地看着他,道:“一个好色的一事无成的安乐公,你竟然觉得他真的能被你扶持起来,重新成为皇帝么?” 郑武几乎是得意地勾了勾唇角,道:“这是当然。” 谢燕春不欲与郑武在这上头有什么争执,见他没有再说什么的意思,便转身离开了天牢,回去宫中对赵均复命,说起了今日萧珊与郑武见面的事情了。 . 几乎是同时,安乐公府的管事送了萧珊的帖子到了赵淑的公主府上。 赵淑看着这帖子,只随手放到了一旁,道:“不见,我最近忙得很,不想见安乐公。” 那管事微微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也不多说什么,便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旁边许璀正与赵淑两人在火盆边上烤栗子吃,见她这样干脆地把安乐公府上的人打发了出去,心头上还有些高兴的:“安乐公怎么一直不消停……就是欠清之好好收拾他一顿。” 赵淑笑了一声,看着许璀用钳子翻火盆里面的栗子,口中道:“这事情,敬而远之就是了,收拾他——我是没这个资格的。” “陛下应当为清之出气才是。”许璀认真地说道,“若我是陛下,我就会为了清之把这安乐公好好收拾一顿,让他老老实实安安分分不敢再胡来。” 赵淑若有所思,最后摇了摇头。 许璀专注地看着火盆里面的栗子,并没有注意到赵淑的神色,口中犹然道:“陛下是清之的亲弟弟,清之是陛下嫡亲的姐姐,这世界上没有人比清之与陛下之间的关系更亲近啦,如果陛下不给清之出气的话,那真不是一个好弟弟了。” “别胡说八道。”赵淑伸手揉了揉许璀的脖子,“你专心烤你的栗子吧!” 许璀眨了眨眼,看向了赵淑:“我说错啦?” 赵淑轻轻笑了笑:“你没说错,只是……只是要以大局为重呀。” “清之就是大局。”许璀认真地说道,“没有清之就没有今日的天齐,没有人比清之更重要。” 赵淑静默了好一会儿,只笑道:“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从来、从来都没有这么重要过。” 第46章 各有心思 郑武是在见过萧珊的那个晚上在牢房中咬舌自尽的。 等到看管牢房的狱卒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死去多时, 早就没了声息。 狱卒们不敢怠慢, 急忙上报到了谢燕春那里,谢燕春来看过之后, 便也急急忙忙进宫报给了赵均知道。 赵均听着这消息倒是沉默了许久, 他抬眼看向了谢燕春,问道:“还有什么事情, 是他没有交代的么?” 谢燕春道:“除了他口口声声说有内应臣等并没有查出来之外,并没有没有交代的事情了。” “依照律例, 他应当是判处斩立决。”赵均语气冷漠了下来, “竟然叫他在牢房里面咬舌自尽, 也是狱卒们看管不利。” 谢燕春眉头跳了跳,只等着赵均继续说下去。 “便一一追查下去。”赵均继续说道,“说不定牢房中便是有人故意给了郑武这个机会, 否则,有人看管的牢房, 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让他咬舌自尽?” 谢燕春听着这话,也有些明白赵均的意思——只是他自己并不觉得这算是狱卒故意给郑武一个自杀的机会, 咬舌自尽听起来简单, 却并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郑武这样悄无声息地咬舌自尽还不发出任何声音,可见是心思坚定,早就有预谋。这预谋……大约便是要见到萧珊,那么, 他与萧珊的见面,便只有短短的那一句对话,难不成那对话中还有什么别的意思? 他悄悄抬眼看向了赵均,又低下了头,并不打算把这些话语说给赵均知晓。 赵均有些烦闷地摆了摆手,看向了外面——这天刚蒙蒙亮,因今日并没有早朝的缘故,宫里面安静得很。 谢燕春悄悄退出了兴安宫,站在玉阶上被那北风一吹,整个人都清醒了许多。 他回头看了一眼宫中,慢慢地下了玉阶,顺着宫道往宫外走。 把手拢在袖子里面,又把脖子往厚厚的毛领里面缩了缩,他也顾不上自己是怎样的形象了。 快走到宫门口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喊他的名字,谢燕春回了头,便看到潘渡匆匆忙忙追在了后面。 “将军。”潘渡见谢燕春停下脚步,便赶了上来。 “潘公公有什么事情?”谢燕春好声好气地问了一声,“是陛下还有什么事情吩咐么?” “陛下让将军去长公主府上问一问长公主的意思。”潘渡急忙说道,“长公主当年在西秦知道的事情多……您……不妨问问看?” 谢燕春觉得有些好笑,道:“这长公主还能知道一个牢中的郑武为什么自杀?陛下莫不是在开玩笑么?” 潘渡急忙道:“这……这奴婢也不知晓,奴婢只是为了陛下传话……” 谢燕春看向了兴安宫的方向,轻叹了一声,道:“我知道了。” 潘渡见他应下来,便松了口气,又恭送了他到宫门口,才回转去兴安宫复命。 . 朝阳缓缓升起,阳光照耀之下,整个皇宫一片金红。 赵均披衣站在兴安宫外,靠在栏杆上看着远处层层叠叠的宫阙,面上的神色有些微妙。 潘渡慢慢地走到赵均的身边,悄声道:“已经与谢将军说过了。” 赵均“嗯”了一声,目光并没有收回来,仍然是看着远处:“阿姐知道……知道这些会恨朕吗?” 潘渡不敢应,只紧紧闭着嘴巴,连头都不敢抬。 “朕与阿姐,像不像当初的安乐公与戎王?”赵均喃喃说道,“朕总不懂、总是不懂当初为什么安乐公要在那样的时刻弄死了戎王,但今时今日,朕有些明白。” 潘渡抿了抿嘴唇,抬眼看向了赵均,仿佛用了极大的勇气,才悄悄地开了口:“陛下……长公主殿下对您……对您……” “你是想说朕这么做就犹如一个白眼狼么?”赵均轻轻笑了一声,“为了权力,不过是权力之争。” 潘渡低下了头,这冬日寒风之中,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朕犹豫过。”赵均的声音很轻,“朕想,只要阿姐对朕好,一切就足够了。朕……朕却在阿姐离开京城的时候发现……阿姐对朕的好,就好像是负担,这个负担在时时刻刻地提醒着朕,朕需要报答阿姐的付出,朕必须要对阿姐好,这样才不辜负阿姐的一片心。朕已经不知道……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或许……或许长公主殿下也并不需要什么回报。”潘渡轻声道,“殿下并非是您从韦大人还有范大人那里听到的那样,殿下若是求一个回报,当初殿下做女皇也是使得的,何必又千辛万苦地让陛下来做皇帝呢?” “放肆。”赵均轻斥了一句,却并没有动真火。 潘渡噤声,不再敢开口说什么了。 过了许久,赵均又轻叹了一声,道:“真希望……真希望阿姐能自己离开京城,那样朕便不会为难了。” . 谢燕春出宫之后踟蹰了一会儿,还是拐去了赵淑的府上。 这大清早的,他在厅中坐了许久,才等到赵淑更衣完毕从北苑过来。 听着谢燕春说明了来意,赵淑有些哭笑不得,道:“我是不知为什么郑武会在牢中咬舌自尽的,这我也无从得知。” 谢燕春抬眼看向赵淑,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昨日与阿姐说的话,阿姐记得吗?” 赵淑一愣,却没能说出话来了。 这时,姚辛在外面轻咳了一声,道:“殿下,有两个人在公主府外,说是姓章和姓向,自称是在凉州与殿下约好来京城的,这会儿要请进来么?” 谢燕春抿了抿嘴唇,道:“阿姐,非常时期。” 赵淑无奈地摇了摇头,向姚辛道:“请他们进来,先在小厅那边等着吧!”说完,她看向谢燕春,轻轻道,“他们俩是来送传国玺的。” 谢燕春有些意外,他知道赵淑是在找传国玺,但并不知道在这样短短时间内赵淑已经把传国玺给找到了。这时候,他倒是有些理解为什么赵均会有这样种种的让人无法认同的行为了。既然传国玺已经到手,赵均便已经没有后顾之忧。 他看着赵淑,好半晌才道:“陛下已经知道了?” 谢燕春问得有些没头没脑,但赵淑听懂了。她笑了笑,然后点了头:“我过去和他们见见面。” “慢着阿姐。”谢燕春伸手拉住了赵淑的袖子,几乎是恳切地看向了她,“不能坐以待毙。” “否则呢?”赵淑微微动容。 “这是砝码。”谢燕春道,“我无心离间阿姐与陛下之间的姐弟关系,只是亲兄弟也好亲姐弟也好……” “我先谢过你。”赵淑打断了谢燕春的话语,她轻轻笑了笑,“但这些话,你我心知肚明就足够了。” 谢燕春松开了赵淑的袖子,道:“我知道阿姐有不忍心,感情归感情,但阿姐并非普通人,既然已经站在朝堂之上,便不能总看感情。” 赵淑抬眼看向了谢燕春,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道:“知道了,别这么老气横秋,我都明白的。” “就怕赵均那小子拼命在你面前哭。”谢燕春嘟哝了一句,最后叹了一声。 “你回去查郑武的事情吧!我也要去见见章贞农他们了。”赵淑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你放心吧,我没什么不明白的。” 谢燕春也只好应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公主府,倒是赵淑自己洒脱,还把他送到了公主府的门口。 . 京城的冬天,漫长又寒冷。 赵淑去到了小厅,便看到章贞农与向麟一站一坐,正在小厅中对着一幅寒梅图在说着话。 见到赵淑来了,向麟便起了身,与章贞农一起朝着她行了礼。 “听闻郑武已经被抓住了,所以我与向麟便来了。”章贞农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我们带着传国玺来,希望和殿下来做交换。” “仍然是要交换安乐公的人头吗?”赵淑饶有兴致地看向了他们俩。 章贞农思索了一会儿,却问道:“殿下能做主吗?” “大约是不能。”赵淑笑了笑,“若你们要安乐公的人头,这恐怕只有陛下才能做主了。” “那便交换一个殿下可以做主的事情吧!”章贞农轻松地笑了一笑,“我们只想与殿下做一个交换。” 赵淑挑眉,有些意外他会这么说。 “我们信得过殿下。”向麟在旁边补充了一句,“相信殿下不会玩弄我们的感情。” 赵淑低低笑起来,在椅子上坐下了,道:“那可说不定。” “我们十六卫,想求殿下给一个太平的后半生。”章贞农也没卖弄什么,说起话来是直接得可怕,“我们都知道,现在军中仍然是殿下做主,只要殿下答应下来,便不会有变故。” “十六卫?”赵淑挑眉,“这我可不敢答应,你们进了军中,恐怕立刻就有人来弹劾我有谋逆之心了。” 章贞农与向麟对视了一眼,向麟道:“殿下就算什么都不做,恐怕这朝中也不会觉得殿下毫无野心吧?”他看着赵淑的神色,慢慢地把话都说了下去,“殿下与其一味避让,不如好好打算一下将来。” “看来你们是有备而来。”赵淑并没有接他的话,“既然来了,便在府中休息一日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这几章都是……剧情……给驸马掉马做铺垫……嗷嗷 第47章 纸 许璀在公主府中见到章贞农与向麟的时候,有些意外。 他最近一直在北苑中不怎么出来走动, 虽然也从赵淑那里听过一句半句, 但也没往心里去,此刻突然撞见了他们俩, 直觉是一惊。 不过这一惊之下, 倒也没有别的什么想法,联想到传国玺的事情, 许璀倒是隐约觉得有几分高兴,毕竟这件事情了了, 赵淑再无烦恼, 也便能抛开这碍事的烫手的玩意, 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他有几分高兴,便表现在了脸上,等晚上与赵淑一起吃饭的时候, 就一眼被赵淑看了出来。 “怎么这么开心?是遇着什么高兴的事情了?”赵淑刚去了一趟京郊大营回来,正是一身疲惫的时候, 见许璀这样高兴,便问了一问。 许璀笑嘻嘻道:“看到章将军和向将军都在府里面, 殿下的传国玺是不是已经十拿九稳啦?” 赵淑压根儿没想到他是为着这件事情高兴, 但看他这样欣喜,也不忍心泼他冷水,只道:“的确是十拿九稳,也算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吧!” 听话听音,许璀一听这话, 便知道赵淑后面意犹未尽的意思。他抬眼看向了赵淑,好半晌不知说什么,便只好悻悻然低下了头。 赵淑伸手捏了捏他的手心,道:“你就不用多想啦,在家里面高高兴兴地玩就是了。” 许璀欲言又止,最后倒是只点了点头。 . 赵淑去京郊大营,为着的自然是章贞农与向麟提出来的事情。 大约是对赵均也有戒备,她并没有把他们的要求说给赵均知道,而是自己去了一趟京郊大营,与自己昔年那些下属亲卫们聊了聊今日的事情。 这不聊还好些——她这些年的确没怎么去管这些事情,只当军中一切都好,仍然井井有条,这么一聊之下,倒是发现军中已然不是她当初离开时候的样子了。或者说的架子还在,但里面的东西已经换了个彻底。 她听着昔年的老部下说着最近的事情,越听越心惊,听到最后,倒是生出了几分悲凉。 那已经中年的汉子低声道:“自从殿下不理军中事务了,圣上倒是亲自管过一段日子,谢将军也代理了一阵子,后来便是文臣来做主了。我们算是武夫,对文人向来是敬重的,但敬重归敬重,他们在军中做的事情实在不像话了,可我们又无处可说。”顿了顿,这粗犷的汉子流露出了几分怅然,“我们是想过与殿下说一说的,可殿下自己也为难呢……我们都看在眼里。殿下之前因为没有成亲,所以被满朝文武催着成亲,女人……女人成亲是为了什么,为了回归到家庭当中,对殿下来说,逼着殿下成亲,便是逼着殿下远离朝堂。殿下自身都难保了,我们更加不敢再用这些事情来打扰殿下。” 赵淑不知要如何回答,只看着那汉子絮絮叨叨地继续说了下去。 “带兵,最忌讳的是朝令夕改,可圣上也好,这些文臣也罢,他们有太多想法了。”这汉子继续说道,“想法多也不怕,大不了我们这些人来回折腾也就罢了,只要吃饱穿暖,当兵的人哪里有什么别的想法?可克扣军饷是为什么?难不成是要逼着我们这些老东西都解甲归田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这样。”赵淑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发出了这样无力的声音。 “我们都知道殿下不知道……圣上就瞒着殿下一人呢。”这人继续说道,“圣上坐稳了这天下之后,便已经开始想着今后了。” “今后会是怎样的呢?”赵淑觉得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厉害了。 “一个只听命于圣上的军队,一个只属于圣上一人的天下。”那人道,“殿下或许并不在圣上的今后当中。” . 赵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京郊大营的。 她觉得自己仿佛是一具行尸走肉,几乎已经失去了思考,脑子里面几乎全是一片混乱,她回到府中,几乎还没想明白,便对上的是许璀的笑容。 她听着许璀说起了传国玺,朦朦胧胧觉得有几分高兴,然后……与他混混沌沌说了些话语,又闭了闭眼睛,便到了深夜时分,躺在床上,背后是许璀温热的身躯,眼前是朦胧的昏黄的烛火。 “殿下太累了,该好好休息才是。”许璀把下巴搁在了赵淑的肩膀上,“殿下方才吃饭的时候,就没什么精神,殿下是不是有很多烦心的事情?” 赵淑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如果你有一个弟弟,你对你弟弟特别特别好,结果你弟弟却一直处心积虑想对付你,你会怎么样?” “如果碰不得说不得,便敬而远之好了。”许璀轻轻地说道。 赵淑又沉默了下去,好半晌才道:“可我在这世上,只有他这一个亲人了。” “清之还有我啊……”许璀揽住了赵淑纤细的腰肢。 赵淑觉得眼中有些酸胀,却并没有眼泪往外涌——哪怕是一滴,哪怕是眼眶微微湿润。 . 这边赵淑已经去过京郊大营,章贞农和向麟却想着法子与京中的莫氏接上了头。 莫氏听闻他们俩进京来,也是有些意外的,等到听他们说明了来意,又说了他们想与赵淑的交易,莫氏一介女子,露出了一个十分不赞同的神色。 “长公主从前的确是权倾朝野,但那毕竟是从前。”莫氏含蓄地说道,“如今若不是为着传国玺,龙椅上那位,还不知要做出什么事情来呢!” 向麟与章贞农对视了一眼,仿佛有些意外的。 “毕竟长公主是龙椅上那位唯一的姐姐,总不能还做出什么卸磨杀驴的事情吧?”向麟这样道。 莫氏笑了笑,道:“我们这些人,历经了西秦又看了天齐,这皇家有什么亲情可言?当初安乐公杀戎王,也没看着戎王是他亲叔叔就心慈手软呀!况且长公主比当初戎王的威胁可大多了。” “这么说来,长公主之前成亲,算是一个让步了?”章贞农仿佛觉察到了一些什么。 莫氏反问:“不然能怎么办?” 向麟静默了一会儿,却问起了另外的事情:“当初,当初是谁联络到了你,又让你把传国玺的下落传到了凉州?” 这问题让莫氏也愣了好一会儿,她皱了眉头,道:“这难道不是你们找到了,然后通过我找到了长公主殿下?” “不,这是从京中传去凉州的。”章贞农肯定地说,“我们之前都以为是你得到了玉玺的下落。” 莫氏静默了好一会儿,她之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的。 “十六卫中,还有谁会知道传国玺的下落?”向麟问道。 “除了当年戎王本人,大约是没人会知道了。”莫氏平静道,“若是有旁人知道,这些年……这些年这天下这么多人在寻寻觅觅,为什么偏生没有一个人能找到,对不对?” “所以……这个知情人会是谁?”章贞农问。 “查一查吧!”向麟沉默了一会儿以后道,“如果还有人与我们十六卫有关系,与戎王有关系,我们总该知道这个人是谁。” “不错。”章贞农点了头,“总得知道这个人是谁。” “可以从笔迹开始查。”莫氏接了话,“我这里还有书信留着,你们可以拿回去看。”她一边说着,便回身去找了一叠书信出来,全部交给了章贞农与向麟,“十六卫这些年恐怕也不剩什么人了,若这次能借着传国玺的机会,把大家一一安顿下来,倒也是好事。” “郑武死了,恐怕有些事情不好安顿的。”向麟接了书信,然后平静地说道,“不知郑武会不会把他手中那些东西都交给安乐公。” “先不管那么多。”章贞农示意向麟把书信收好,然后看向了莫氏,“我们过来打扰已经太久了,为了不引人注目,过几日我们查到了东西再过来。” . 离开了莫氏之后,章贞农与向麟在京城的街上转了一圈,找了个热闹的茶楼看了莫氏留下的书信。 看过这些书信,他们倒是觉得从字迹上无处可寻了,这簪花小楷,几乎像是女人会写的字,总不能说,这人是个女人吧? “也可能是故意用这样的笔迹来混淆。”向麟说道,“查一查来路呢?这信说不定就是从京城带出来的。” “可以查一查,还有这些纸……”章贞农摸着这信纸,觉得手感有些特别,“这纸摸起来不像是寻常人家会用的,比较厚实,韧性也比较好,只有宫中和达官显贵才会用吧!” “我去安排。”向麟说道。 两人很快便把这些都一一商量好了,然后又在街上走了走,才回去了公主府中。 . 夜晚的公主府安静极了。 章贞农与向麟在客房中歇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了话。 忽然向麟看向了桌上的纸笔,笑道:“你看那纸,像不像我们从莫娘子那里拿到的那些?” 章贞农也看了过去,还起身拿了一张摸了摸,道:“是很像,摸起来……几乎一样……?” 一边这么说着,两人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神色,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来啦~~~ 第48章 琴头 纸都是相似的,除了文人墨客为了风雅, 会做出了种种洒金笺或者墨花笺之外, 寻常的纸并没有什么太多的不一样。 但赵淑府上的纸却与别处有一项不同——尽管看起来类似,颜色也相似, 但却比寻常的纸更厚实一些, 拿在手中有几分沉甸甸的感觉。 章贞农和向麟小心翼翼地把这纸摸了又摸,最后一片惊疑, 好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难道这个人就在公主府里面?”向麟下意识压低了声音,仿佛是生怕惊动了什么人一样。 章贞农摇了摇头, 也压低了声音:“或许是故布疑阵。” 向麟一个激灵, 好半晌才道:“其实……其实并不是无迹可寻……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不是吗?” 章贞农这次不说话了,他也已经失去了睡意。 “如果这么个人——且不论他到底是谁——他在长公主身边,会是想做什么呢?”他试探着说着, “想重振西秦的河山么?” “那便得看这人究竟是谁。”向麟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这人……是敌是友。” “既然是通过我们的手, 把这传国玺交给长公主,那必然是友。”章贞农十分肯定地说道, “否则的话, 直接拿着这些,去找安乐公就可以了。” “那么便是与安乐公有仇。”向麟轻声道,“这样的一个人,会是我们十六卫中的人吗?” “十六卫中没有人知道传国玺的下落。”章贞农摇了头,“这已经确定过无数次, 除了戎王本人,其他人谁也不知道传国玺在哪里。” “那便是戎王——戎王已经死了。”向麟道,“难道戎王还活着?” 章贞农莫名哆嗦了一下,不敢多说什么了。 “长公主知不知道呢?”向麟问道,“她……她是否知道,这个人就潜伏在她的身边?” . 夜色深沉。 赵淑在许璀怀里闭着眼睛,并没有太多的睡意。 她思索着京中种种,想着从前想着现在想着将来,越想便精神越抖擞,越没有睡意。 身后许璀仿佛已经睡得沉了,她在他怀里翻了个身,与他面对面。 她眼前的少年郎,有着精致的漂亮的脸庞,闭上眼睛的时候有着天真无邪的肆意嚣张意味——但睁开眼睛时候就不是了,睁开眼睛以后,便是一个乖乖的少年郎,会小声地说着自己那些明明很微小的愿望,会低声来讨好她——这简直是她遇到的最可人疼的小郎君了。 如果当年遇到的就是许璀这样的小少年,会不会就不会与萧胥纠缠成那样? 她自己问自己,然后又无声地笑了笑,否认了这个几乎不可能成立的想法——当年的她,也不过是这般年纪,哪里有如今这样平静,哪里又似现在这样磨去了棱角,能安安静静地面对这些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呢? 如果……如果京中的事情了了,赵均也愿意在表面上放她一马……便带着许璀一起离开京城好了。 赵淑这样想着,嘴角无声地往上翘了翘,心中难得有些愉悦了。 离开了京城,可以去幽州——或者去草原上,肆意快活,不用被京中这些事情束缚。 只是——只是不知道这小郎君愿不愿意吃苦,乐不乐意和自己一起走? 赵淑伸手,轻轻触碰着许璀削瘦的脸颊,心想……若是他不乐意,便问问他想去哪里,陪着他走一走也是好的。 睡梦中的许璀揽住赵淑的胳膊紧了紧,嘴角的笑容是心满意足的。 “你一定会同意的吧?”赵淑低声笑了笑,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之上,能听到他沉稳的心跳,扑通,扑通,扑通。 . 天蒙蒙亮的时候,赵淑便起了身。 许璀乖乖地跟着她一起,忙前忙后地送了她去早朝,然后在门口站着,一直看到赵淑从街角消失不见,才拐了回去。 他下意识避开了章贞农和向麟会出没的地方,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只抱着琵琶,对着还睡得正香的大白和小白发起愣来。 他摆弄着琵琶的琴头,上面这凤尾的花样雕琢得十分精致,做得特别栩栩如生。 应当是不会被人发现的。 他这样想着,努力闭了闭眼睛,天际发白,太阳已经从地平线下跃出。 放眼望去,金红一片,暖意融融。 . 早朝上并没有说什么大事——在赵淑听来,至少是这样的。 这一片祥和之下,早朝结束了,赵均便把赵淑留了下来,脸上一如从前那样乖巧安静的笑容,并不似她从旁人口中听到的那样精于算计处处都是假象。 兴安宫中也是一如既往地安静,赵均笑着说起了传国玺的事情。他道:“我听说章贞农他们已经到阿姐府上啦?他们可没说什么非分的事情吧?” 赵淑静默了一会儿,这件事情,她是没有对赵均说起的,但此刻赵均提及——是为了什么?有些时候便是这样的,如若没有怀疑,如若都是全心全意的信任,便不会觉得这人居心叵测,而一旦有了怀疑的种子,便怎么看都觉得他别有居心装腔作势,就连从前最乖巧的弟弟的形象也荡然无存了。 见赵淑没有回答,赵均似乎犹豫了一下,软声解释了一两句,道:“这两人在京中晃来晃去也没有躲着谁,我都没让人盯着,便见着他们在街上逛了好多次了。” 赵淑收回了思绪,笑了笑,道:“你也知道,他们从前都是西秦十六卫中的人,此时此刻愿意出来,也是为着当年的兄弟了。我这几日也还在犯难,不知要怎么对你说起——” “十六卫与安乐公的矛盾挺大,难道他们还想要安乐公死?”赵均口中语气是遗憾的,但眼中却是精光一闪而过,并没有为难的意思,“若是这样的话……若是以传国玺作为交换,也不是不可以。” 赵淑不去看赵均,只道:“人么……这么个仇恨,哪里能过去了这么多年还念念不忘?他们想着的,是希望我们能安顿好十六卫剩下的将士们。” 这话听得赵均一愣,好半晌没有开口。 赵淑仍然不看他,只继续道:“十六卫是骁勇善战的,若能为我们所用,也是一桩好事。” “是……”赵均面上露出了一个虚浮的笑容,眼睛盯紧了赵淑,口中温和道,“只是……只是这便又要麻烦阿姐了,除了阿姐,我几乎都想不出来还有谁能把这么一群人好好收编到军中去——这群人自然是有才有德,只是,恐怕不好掌握。” 若是只听赵均说话,若是不抬头,赵淑几乎都以为这仍然还是自己那个乖巧的仁厚的弟弟了,但此时她抬起头,她心中已经有了戒备,在她的眼中,赵均脸上的笑容虚伪,眼底全是冰冷——她从前从来不会发现这一点,她从前永远只能看到赵均的为难赵均的不得已,其他什么都看不到。 赵淑这样的沉默,倒是让赵均多了几分警觉,他露出了一个仿佛小孩一样委屈的神色,他上前来拉住了赵淑的手,温声道:“阿姐怎么了?阿姐是没有休息好吗?” “这收编的事情,也可以交给别人来。”赵淑任由他做出姐弟情深的样子,语气也是温柔的,“我这一两年不在军中,做这些也是生疏了,军中现在有谢燕春在,还有范选——若是想磨炼一二,曹妙也是能用的,实在不必让我再去做这样的事情了。” “可……可我就只信得过阿姐。”赵均语气更软了一些,”别人,我信不过。” 赵淑静默了一会儿,只笑了笑。 . 离开皇宫的时候,已经快近中午了。 赵淑与赵均两人做足了姐弟情深的样子,最后离开皇宫,仍然是潘渡送了她到门口。 姚辛在外面牵着马等着赵淑出来,一直走到了大街上,才慢慢地开了口:“殿下上回让我查的那木片的下落,倒是已经有结果了。” 赵淑骑在马上,没想到忽然能听到这么一句,于是低头看向了牵着马的姚辛:“是什么人也查出来了?” “那木片,应当是琵琶琴头下面的垫片。”姚辛道,“的确是乐器上面的,我让人去对比了那块木片的大小和可能出现的地方,也就只有琴头之下的那块垫片最符合了。” “琵琶?”赵淑挑眉,“我上回听驸马说,琵琶琴头上的花样挺多,这么个木片硬邦邦放在上面,恐怕惹人注意得很吧?” “是琴头的那个花样下面垫着的。”姚辛比划了一下,“比如花头是个牡丹或者凤尾,这个下面就垫着这么一块木片,不大不小,能让这个琴头更稳,又不会引人注意。” 赵淑静默了一会儿,好半晌才又道:“所以,那个琵琶你们也找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来啦 第49章 不要骗我 姚辛既然对赵淑说起了自己已经查明木片来历和下落, 那么必然就已经查出了许多可以佐证他说法的蛛丝马迹和证据。 “这木片的位置并不离奇,也不算什么很稀罕的东西。”姚辛缓缓说道, “原本我派人查的时候也没有头绪, 但后来遇着了清商阁的段老板, 他见着这个,倒是认出来这木头十分特殊。”顿了顿, 他小心看了一眼赵淑的神色,才继续往下说, “这是紫檀木, 琵琶用料中,紫檀木算是十分贵重的木料了, 寻常乐伎是不会用这样木料的, 一来呢是用不起,二来呢是日常保养起来也十分费工夫。段老板倒是一眼看出来这块应当是驸马手中那把琵琶上的。” “你的意思是, 驸马便是背后那知晓一切的人?”赵淑坐在马上, 居高临下地看着姚辛,“你能确定这木片就是驸马的琵琶上面的吗?” “后来我也差人查过,京城,流落在外面的琵琶乐师中, 用青桐木的有, 用红檀的也有,但紫檀……的确只有驸马手中这一把。”姚辛声音些微有些发抖,但还是坚强地把话继续往下说了。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证据吗?”沉默了一会儿, 赵淑问道。 大街上车水马龙,人群熙熙攘攘。 姚辛的声音并不大,但此刻停在赵淑耳中,却清晰得有些过分了。 “驸马用过殿下书房那几次,想着法子往外头递过信。”姚辛说道。 “证据。”赵淑的心一直往下沉,声音还是平静的。 姚辛道:“已经有了,整理好了,便放在殿下书房的桌子上。” 赵淑眨了眨眼睛,蓦地觉得阳光有些刺眼。 “依你所见,他有什么图谋呢?”她看向了不紧不慢走在身侧的姚辛,只觉得有些讽刺了——又觉得有些好笑。 “除了传国玺这件事情之外,驸马并没有做过别的事情。”姚辛抬头看向了赵淑,“您看过便知道了。” 赵淑有些恍惚地笑了笑,回到府中之后,便直接往书房去了。 可还没走到书房门口,便遇见了从北苑来的深兰。深兰行了礼,笑问道:“驸马还等着与殿下一起用午膳,殿下这会儿过去么?” 赵淑停下了脚步,一时间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一旁的姚辛看了看赵淑,又看了看深兰,上前来替赵淑答了话:“这会儿有些朝中的事情,恐怕是不得闲了。” 深兰也看了一眼赵淑,见她并不欲多说什么的样子,便应了下来,转身便往外走。 赵淑抿了抿嘴唇,一直等到深兰快走过了那月亮门,才突然又开了口:“你让驸马再等我一会儿吧!” 深兰心中意外,但还是很快应了下来,然后朝着北苑的方向去了。 赵淑静默地看着深兰消失在了月亮门后,又过了许久,才重新往书房走。 书房中安安静静的,姚辛整理出来的那些便都摆在桌子上,一样一样,分门别类,详细得很。赵淑慢慢地看了下去,最后只靠在椅背上,沉默着没有说话。 “认真说起来,是有些奇怪的。”姚辛壮着胆子道,“驸马的法子其实很简单,并没有最初我们想的那样多的阴谋诡计和涉及到很多人,这木片最初递出去,也只不过是用最普通的驿站,为了掩人耳目,所以是先寄去了京外,又托人寄回到京城来。不过也正因为这样寻常,所以并没有引起太多的注意。” “以他的年纪,十六卫中的人,都能当他爹了。”赵淑的声音微微沙哑,“他能知道这么多?还能精准地找到莫氏?他凭什么让这些人听从于他?” “这也正是驸马的奇怪之处。”姚辛在那一堆东西里面翻找了一会儿,找到了一枚看起来像是玉佩的东西,“这个,是作为信物,让这些人都相信他的书信,且都按照他的想法把传国玺送到了您这里。” 赵淑抬眼看向了那平淡无奇的玉佩一样的东西,嗤笑了一声,低垂了眉眼,并没有说话。 姚辛见赵淑这样,仔细斟酌了语气,又道:“或许驸马也是受人所托,按照年纪来说,他也不应当与十六卫的人有什么关联。” “你先出去,让我静一静。”赵淑不想再听姚辛说什么,只是从他手里接过了那枚玉佩一样的玩意,握在了手心里面。 姚辛退出去之后,赵淑只把玩着这玉佩,忽地觉得有些眼熟。 她仔仔细细地放在眼前看了又看,觉得有几分像她当年还在西秦时候戴在身上又遗失了的那半块玉佩。她回忆着自己的那半块玉佩的最后下落,只恍惚想起来是送给了萧胥。 送给萧胥的玉佩,出现在了许璀的手里? 那么许璀是谁? 赵淑闭了闭眼睛,心头一片纷乱。 萧胥死了、已经死了,那么是谁把这块玉佩找出来?是谁能动了十六卫的人?是谁能把只有他知道的传国玺找到? 许璀?一个乐师?一个无父无母孤儿一样的乐师? 他凭什么? 她把这玉佩捏在手心里,却无法给自己一个答案。 许璀为什么到她身边来? 他是想做什么? 他口口声声说的仰慕和爱的背后是什么? 倏地起了身,赵淑几乎粗暴地拉开了书房的门,往北苑去了。 . 午后的阳光是安静的。 早已经过了午饭的时候,许璀安安静静地坐在饭桌前面。 饭菜用食盒温着,还没有凉。 他带着几分期待看着门口,在阳光下,大白和小白在门槛旁边一坐一卧,惬意地舔着毛。 然后他看到赵淑从外面进来——逆着光,他有些看不清赵淑的神色,但直觉她心情不太好的样子,浑身都带着冰冷的意味。 她的脚步如之前一样还是干脆利落的,她进到了厅中来,回身关上了门,还示意伺候的侍女们都退了出去,只盯着他看,却不说话。 许璀有些慌乱,他怯怯地起了身来,上前了两步,正想说什么,却被她那冰冷的目光吓得后退了一步,嘴唇哆嗦了一下,没有敢开口。 赵淑看着许璀,此时此刻心中百转千回,全是迷茫。 他像萧胥——从她见到他第一次开始,就觉得他像,气质像;之后她觉得他不像,因为萧胥不可能这样柔弱如同小白兔一样;现在再看,又觉得像……她再回想见面的最初,便觉得好笑了。 他会不会是萧胥? 他应当不会是萧胥吧? 他怎么可能是萧胥呢? 赵淑从书房走过来时候的心中好容易理出的那一星半点的头绪,此时此刻又乱作一团。 许璀小心翼翼地拉着她的手,轻柔地喊了一声“清之”。 赵淑抬眼看向了他,看着他一脸担心的样子,那从眼底流露出来的感情,不会是作假。 “是有什么事情吗?清之要不要先用饭?”许璀说。 “或者有什么事情,我能帮一帮清之吗?”许璀说。 “清之为什么一直不说话?是我……惹清之生气了吗?”许璀说。 赵淑闭了闭眼睛,不去看许璀了,她扣紧了手心里的那一块玉佩,并没有拿出来给许璀看,只声音沙哑问道:“驸马有什么事情想对我说吗?” 许璀一怔,他看着赵淑,嘴巴张了又合,最后却没有说出话来。 “哪怕……哪怕一句也没有吗?”赵淑看向了被阳光填满的窗格,握着玉佩的手越来越用力,“我说过的,你不要骗我。” “我……我没有骗清之。”许璀声音在发抖。 赵淑收回了目光,她缓缓地在椅子上坐下了,仍然是紧紧扣着手中那枚玉佩,声音更沙哑几分:“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就只有这一次。” 她抬头与许璀对视,清楚地看到许璀眼中的慌乱不安,而自己的心越来越凉,越来越沉,越来越觉得可笑。 她看着许璀的目光躲闪,她看着许璀握紧了拳头又松开,她看着她这个俊俏的小郎君露出了迟疑的神色,她看着他在自己面前的忐忑不安,她觉得心中无力。 可笑、无力——或者还有失望,偏偏没有悲伤也没有痛苦。 她好像是一个旁观者,冷漠地看着原本应当属于自己的喜怒哀乐。 最后她看着许璀低下了头,用他那少年郎的柔和的声音慢慢道:“我没有骗清之。” 她不知要说什么才好,她觉得自己应当要笑一笑的,她觉得自己的唇角一定勾了起来。 她把手中那半块玉佩放在了桌子上面,她听见自己问:“这东西,是你的,对不对?” 然后,她满意地看到了许璀露出了一个惊惧的神色,她向后靠了靠,再一次看向了窗外,她看到大白带着小白并排坐在窗台上,阳光下,这两只猫儿仿佛都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纱衣。 “你是谁?”她听到了自己在问面前这个可怜的柔弱的少年郎时候冷漠的声音。 “你是萧胥?”她听见这个冷酷无情的自己吐出了对于自己来说仿佛是禁忌一样的人名。 她抬头看着这漂亮的小郎君,恍惚又回到了多年以前——但这一次,应当会从容淡定,应当不会有撕心裂肺的悲痛,应当只会是一场毫无情感的对峙。 第50章 那年今日 许璀有些茫然。 他低头看着摆在面前的、不应当出现在赵淑手中的玉佩, 心中的惊惧之后,却是茫然。 他有些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此时此刻的他没有脱下一切遮挡用真身面对赵淑时候的坦然和如释重负。 他听着赵淑说着话, 他听见赵淑在问自己是谁, 他听见赵淑在问他是不是萧胥。 他伸出手去把那一枚玉佩握在手心里面。 这半块玉佩不算是上等的好玉, 但也是触手生温,还因为多年的携带有了温润的色泽。 他用力地把这玉佩揉在手心里面, 恨不得与这玉佩融为一体,让它就此消失, 就此消失在他与赵淑之间, 让这无法辩驳无法否定的证据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无法思考了。 他抬眼去看赵淑,他屈膝跪在赵淑的面前, 他不敢去触碰她, 他卑微又小心地拉住了她宽大的袖子,他张了张嘴, 他说:“我喜欢清之。” 他与赵淑对视, 他看到赵淑眼中丑陋的愚蠢的自己,他却并不敢松手——他也不敢承认一切,他能怎么说呢?说他就是萧胥,说他借尸还魂在了这个小郎君的身上, 所以还来找她?他不能说……他不敢说……他无法说出口…… 过去种种就好像是一道天堑, 横贯在他与赵淑之间。 他低下头,眼眶酸涩。 . 而此时此刻,仿佛是时光倒转,倒转到多年以前, 只不过那时候,坐在椅子上的是他,而拉着他袖子的是赵淑。 年轻时候的赵淑柔弱如娇花,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的时候,几乎看得人心都碎了。她低声恳求着,道:“我不会让任何人发现的……也不会有人追究到你身上,我就悄悄的送均弟离开……没有人会发现。” 天齐的朝中已经乱了,因为宣帝的死,现在皇位悬而未决,萧胥知道赵淑要把赵均送回天齐是为了什么。 “我可以替代均弟留在这里……阿胥,只要我在这里……也能算是质子,是不是?”她眼中的泪光闪烁着,她抬头看着萧胥,姿态几乎要低到了尘埃当中,“就这一次……求你……只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好不好?” 萧胥没有回答,但最后他却摇了摇头。 “不可以。”他说道,“你们需要留在这里,如果赵均是质子,如果他离开了西秦——两国之间会发生什么,我便不能肯定了。” 赵淑眼中全是失落。 她并非是没有想过别的办法,事实上她已经尝试了所有她能做的,只是到最后,还是只有萧胥这里能作为唯一的可能的突破口。 但萧胥拒绝了。 赵淑起了身,她仰头站了一会儿,声音平静了下来:“抱歉。”她说道,“是我让你为难。” 然后萧胥看着她从容地离开,脚步沉稳,仿佛之前的恳求恳切与失落,都没有存在过。 萧胥没有让人打听赵淑后来准备怎么办,他无心去想这些,他疑惑着自己的拒绝是不是伤害了赵淑,他困扰着自己与赵淑还能不能保持着之前那样甜美的关系。 而不久之后,萧珊便带着圣旨来找他了,圣旨中说是赵均私自离京,已经破坏了天齐与西秦之间的关系,萧臻下旨让萧胥带着人截杀他们。 萧胥犹豫了片刻,但他并没有拒绝,他带着人马,连夜追上了已经快要离开西秦国境的赵淑一行人。 他在夜色中拉弓射箭,他在沉默中命令人直接攻击上前。 在火把混乱昏黄的光线下,他与赵淑目光相对。 他看见赵淑在哭。 他眼睁睁看着赵淑迎着他的弓箭扑过来。 然后一片混乱当中,赵均被送出了西秦,而赵淑被留了下来。 在夜色当中,在两国的边境之上,他看着赵均进入天齐国内之后快马加鞭地消失在了遥远的天边,他身边的赵淑口吐鲜血。 “阿胥你喜欢我吗?”他听见赵淑这样问。 不等他回答,赵淑虚弱地笑了一笑,轻轻地回答了这么一个问题:“你不喜欢我。” 那时的萧胥不知要如何回答,他笨拙地把自己身上的斗篷脱下来,披在了赵淑的身上,寒风当中的赵淑并没有拒绝,她只是低着头,在夜色当中,发出了一声讥诮的笑。 之后他带着赵淑回到了京城,回到了皇宫当中。 赵淑的伤过了很久才好,赵均回到天齐,不久便有来使来接赵淑。 恰逢了萧臻的身体不好,朝中也没有人再提赵均私自离开西秦的事情,然后赵淑便被接走,从此离开西秦。 而他,只是沉默地跟在天齐来接她的来使队伍之后,一直送她到了两国边境之上,目送了她离开,才转回去。 他隐约知道自己与赵淑之间这显而易见的不可逾越的矛盾所在。 他身不由己。 他也知道,他与赵淑,大约是不会有关系和缓的那一天了。 只不过,人总爱自欺欺人。 他仍然幻想着有一天,他能重新站在赵淑的面前,抛开这些国仇家恨,抛开这些对立,毫无杂念毫无顾忌地倾诉自己的爱意。 而之后,西秦的皇帝萧臻去世,西秦国内也陷入了与天齐之前相似的境地。 他在此时有机会能问鼎皇位,也是在此时,萧珊找到了他,想寻求来自他的帮助。 萧珊说了许多许多,然后便提到了赵淑。 对萧胥来说,赵淑是他的软肋,哪怕现在他们天各一方,但并不妨碍他把她还放在心上。 萧珊那些动听的话语中并没有许多打动萧胥的地方,唯独只有那么一句,他说当了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哪里还有一心一意的爱? 他默默想着,若是自己做了皇帝,或许就再也没有机会对着赵淑一心一意了,哪个皇帝会对一个女人从一而终呢? 况且他也不怎么想做皇帝。 不过就是这么简单的抉择,他便应下了萧珊,站到了自己的侄子的这边,做出了他这一辈子最错误的一个选择。 萧珊做了皇帝之后,很快西秦与天齐便进入了战时的对立,赵淑在天齐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柔弱的女人,她带兵打仗,她甚至把西秦打得落花流水。 两国之战既然开始,上了战场的人便是身不由己。 他带着人马击退了赵淑,然后带着那么一丝怜悯放了赵淑的一条生路。 他在深夜时候夜访了赵淑的营地,想与她说一说话,然而只是兵戎相见,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柔情蜜意了。 他猛然发现自己与赵淑已经没有了未来。 在被召回了西秦的国都并且被人告发他与赵淑的私心,并被按上了里通外国的罪名之后,他已然失去了争辩的心。 一死一生。 便是另一个人,另一段人生了。 . 他知道自己不能承认自己是萧胥。 他知道自己是在骗赵淑。 若承认了,都不用别人说什么,就连他自己都能联想到自己这敏感的身份能挑出多少“惊天秘密”。 可若是骗赵淑…… 他低头看着掌心的玉佩,心里更加明白,既然赵淑此刻能拿到这枚玉佩,便能翻找到更多能证明他就是在背后动了手脚的那个人,证明他与萧胥就是同一人的证据。 不……他又重新握紧了拳头,他已经不是萧胥了,不是吗? 他抬头去看赵淑,想要开口说什么,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变了调。 “清之说的,我不明白。”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也没有骗过清之。” 赵淑定定地看着他,怒极反笑,她用力抽出了自己被拽在许璀手中的袖子,满腔的怒意到了嘴边,可对上了许璀这双含着泪的眸子,一时间又失了言语。 “你是谁?”赵淑不自觉地又问了一遍,这一次她的声音是在发抖的。 “你是谁?”她声音变低了一些。 许璀与她对视,他这一次抓住了赵淑的手,他握着她冰冷的手,心里堵得厉害。 赵淑忽地起了身,她拽着许璀出了北苑,一路踉踉跄跄去了书房,惊动了满府的侍卫和侍女。 . 日落,冬天的夜晚总是来得早。 她指着书桌上那些白纸黑字的证据,在北风的呼啸当中,颤声问道:“告诉我,你是谁?” 许璀不敢去看。 而赵淑脚步急促地走到了书房之外,她命人抱来了许璀的琵琶,几乎粗暴地摔到了他的面前,发出了沉闷的铮铮声。 许璀抬起头,无声的眼泪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掉。 “我喜欢清之,我爱慕清之。”他说。 赵淑扭过头去不看他。 “清之答应过我,不会赶我走的。”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来啦~~~~ 第51章 怪物 “你是萧胥, 你到我身边来,有什么图谋?”赵淑的声音在发抖, “是为了重振你们西秦的江山吗?借由一个传国玺, 把那些潜伏在暗处的十六卫一一都翻找出来, 然后你再振臂高呼,然后你就可以重振你的江山吗?” “不……不我没有……”许璀难过地后退了一步, 他几乎用尽了全力抱住了怀里的琵琶,因为太过用力, 连指尖都开始发白。 “你到我身边来, 是为了看我的笑话,为了看我是如何再一次把真心放在你手中吗?”赵淑亦是后退了一步, “萧胥——许璀——你想要看我如何傻, 如何又一次相信你的甜言蜜语吗?” “不、不我没有骗你。”许璀抬头看着她,“我没有骗清之……” “闭嘴, 你不要这样喊我!”赵淑厉声喝道。 “我……我没有骗你……”许璀声音渐渐变小了, “清之,我只是、我只是想在你身边。” 赵淑身子摇晃了一下,口中发出了一声嗤笑。 “我只是……我只是想,想陪着你, 想只呆在你身边就可以了。”许璀再一次抬头看她, “我没有图谋,我……我只是想帮你找到传国玺……” 赵淑定定地看着她,好半晌又只是一声冷笑。 许璀颓然坐在了地上,他膝行两步, 拉住了赵淑那长长的宽大的袖子:“我喜欢你,这一点从来没有变过。” “可我看到你就觉得恶心。”赵淑低头看着他,语气冷漠,“想到你是萧胥,想到你是他,我便觉得厌恶,你知道我有多讨厌你吗?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我知道你被萧珊赐死的时候,简直恨不得高兴得大醉三天三夜!” 许璀的脸渐渐发白,他仍然没有松开赵淑的袖子,他抬头看着她,眼中却没有眼泪了——他眼眶发红,就连血丝都已经出现在了眼中,而他死死咬牙,也没有说话。 “你觉得……你觉得我为什么会喜欢你?喜欢你曾经对赵均下手?喜欢你不顾一切要对我下杀手?喜欢你对我与对待寻常敌人一样毫无恻隐之心?”赵淑讥笑了起来,“这天下男人这么多,我为什么要喜欢这样的一个你?你又有什么地方值得我来喜欢?相反,我恨你的理由有那么多——萧胥,你觉得你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所以我一定非你不可吗?” 许璀的脸越来越白,他低下了头,许久没有出声。 “是,当初我们各自站在各自的立场,家国大义之下,容不得我们有什么爱慕与妥协——这恰好说明了我们之间的这一段荒谬的感情是一个错误。”赵淑继续说道,“这也恰好说明了,我和你,不应该在一起……” “但现在我们没有。”许璀在沉默了许久之后打断了赵淑的话语,他看着赵淑,声音哽噎,“现在我们没有——我可以一心一意地爱着清之,我只是一个平凡的人,我们之间不再有那些横贯在我们之间的那些无法逾越的沟壑,我并不是萧胥——我并不是、并不是萧胥。” 赵淑与他沉默地对视着,过了许久,却只冷笑了一声:“那又如何?我讨厌你,不想看到你,这就足够了。” 许璀抓着赵淑的袖子稍稍松了松,他再一次低下了头。 “你走吧!”赵淑拽了一把自己的袖子,语气冷漠,“从此以后,你和我再没有关系,你是许璀也好萧胥也好,都与我没有关系。” 许璀抬眼看向了赵淑,轻声道:“可清之说过……你不会赶我走。” 这一瞬间,赵淑想起来许多次与许璀温言软语说笑时候,他一声一声的让人心软的撒娇的话语。 . “我想在殿下身边伺候。”许翠山道,“殿下……殿下不会赶我走吧?” “那便看你能不能好好伺候了。”赵淑重新睁开眼睛,语气恢复了最初的淡漠。 . 这是最初遇到的时候。 . “怎么哭了?”赵淑哭笑不得地掏了帕子去擦他的眼泪,“你这小郎君,怎么跟小娘子一样了?” “我喜欢清之。”许璀把头埋在了赵淑的怀里,“我喜欢殿下。”环住了赵淑的腰,他的声音闷闷的,“殿下一定不会赶我走的,对不对。” . 这是成亲之后。 . “我喜欢清之。”许璀只当做什么都没听到一样,理直气壮地与赵淑十指交握,“清之以后不可以赶我走。” “好好好,不赶你走。”赵淑也只当他是小孩子脾气,包容地笑了起来。 . 这是……这是他们在闲话聊天的时候。 . 他在她身边的时候,是不是一直想着的便是会有这一日。 是不是害怕的……也是有这么一天? 赵淑闭了闭眼睛,没有去看他。 . 许璀定定地看着赵淑,一字一句道:“我对清之没有欺骗,我没有图谋,我是许璀——我不是萧胥,我只是想留在清之的身边,我爱慕清之我喜欢清之,我不想离开清之。” 赵淑低头看向了他——这梨花带雨的小郎君,不是不让人心软,不是不让人心疼。 . “那你留下好了。”赵淑轻描淡写地笑了一声。 还不等许璀高兴起来,她拔出了腰间的佩刀,轻而易举地割下了自己那长长的宽大的袖子。 许璀脸色惊变。 “你留下,我不赶你走。”赵淑把佩刀仍在了地上,“我走。” 说着,她转了身,阔步便往外走去了。 如同一阵风,如同一片云。 许璀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追了出去,却已经没了赵淑的身影。 公主府这曲曲折折的回廊,在夕阳的照耀之下,安静得好像一座迷宫。 . 他听到整座公主府里面窸窸窣窣的动向。 他听到侍女和侍卫井然有序的脚步声。 他听到罗白的声音在隔壁的院落里面响起来。 他听到大白和小白娇嗲的喵喵声。 他跪坐在回廊之下,背靠在柱子上,愣愣地看着夜幕降临。 . 他听见外面有马车轮子碾压而过的咕噜咕噜的声音。 他听见姚辛在外面吩咐着人要小心要注意。 他听见深兰和深竹低声斥责侍女们不够小心的话语。 他知道他的公主已经走了。 与夜色一起到来的北风穿过了迷宫一样的回廊,啸叫着欢呼着,仿佛在嘲讽着坐在廊下不知所措的他。 . 他问自己,你是谁? 你是萧胥吗? 不是。 萧胥早就已经死了,他死了那么多年,连尸骨都无存了。 . 你是许璀吗? 不是。 许翠山早就已经死了,死在落月泉里面,连魂魄都不知去哪里了。 . 那么你是谁呢? 一个怪物吗? 一个妄想着抓住爱情的怪物吗? 一个痴心妄想的怪物。 . 他与赵淑……当初算是谁的过错呢? 家国大义之下,谁都没有错。 他与赵淑……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家国大义之下,本就不应在一起。 在最初便是错,到最后又怎么会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 他抱过了那几乎要四分五裂的琵琶。 那一摔之下,弦码有些松动,他轻轻地拂过了琴弦,听到了五音不全的怪异的曲调。 他弹奏当初送给赵淑的那一曲《凯旋》。 曲已然不是当初的慷慨激昂。 不再是心心念念作出的凯旋。 难听至极。 . 他抱着琵琶,缩成了一团,靠在了那坚实的柱子上。 北风穿堂而过,那些证据,那些白纸黑字的一条一条的证据,在身后的屋子里面散落一地。 哗啦啦的纸张落地的声音。 他回头去看,眼中闪过了一些茫然。 . 他的公主,还会回来吗? . 天福五年,临近年关的最大一场雪,便是在这一天晚上不期而至。 从赵均一统江山改元天福之后,这大约是改元之后最大的一场雪了。 大雪纷纷扬扬,落在地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赵均站在宫阙的最高处看着层层叠叠的宫殿,远处那星星点点的昏黄灯火,近处明亮的烛光,都让他觉得心神不宁。 他身边仍然是潘渡伺候着,潘渡小心翼翼地说着公主府的事情。 “公主殿下今儿去了城外的温泉庄子上。”潘渡说道,“去得突然,就是傍晚时候走的。” 赵均闭了闭眼睛,道:“朕知道了。” 潘渡瑟缩了一下,不敢多说身边,便笼手站在一旁。 雪越来越大,很快在栏杆上便有了一指厚的积雪了。 赵均伸出手去,把那一点点积雪堆到了一起,揉捏了一个雪球,然后放在了栏杆旁边的玉石狮子的头上,轻笑了一声:“弹劾的折子,明日让人发吧!” 潘渡颤抖了一下,忙应了下来。 “你觉得朕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吗?”赵均仿佛自言自语地问道,“称孤道寡……这天下,永远只能是天子一个人的天下啊!”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家里停电了……没有更新,实在是抱歉嘤嘤嘤…… 今天先奉上更新,明天来努力加更(知道卡在这里不厚道,会努力多写哒~~~ 第52章 决绝 冬日的温泉, 散发着诱人的温暖的硫磺味道。 赵淑身后的侍女和侍卫们忙忙碌碌地把东西都收拾停当,而坐在温泉旁边的台阶上——这露天的温泉, 两边全是积雪, 扑面而来的暖意似乎在与这冬天的寒冷相互斗争。 她心中一片混乱。 她离开了公主府, 心中并没有得到平静。 她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心头仍然是沉甸甸的。 她罕见地发起呆来, 她看着夜晚变得漆黑一片的温泉水,看着两边昏黄的灯火, 看着大雪缓缓落下, 她在想许璀,她在想, 此时此刻他在府中会怎样呢? 会手足无措吗? 还是会抛下了这个碍手碍脚的皮囊, 去做一个西秦的戎王应当做的事情? 她闭了闭眼睛,把脸埋在了臂弯当中, 不愿意抬起来。 . “殿下进屋子吧, 外面风大。”深兰走到了她的身边,悄声道。 赵淑无声地扯了扯嘴角,从台阶上站起来,转身便往屋子里面走去了。 “收拾得匆忙, 还有许多东西也没有从府中带出来。”深兰走在了赵淑的身侧, “殿下今日先将就一晚,明日奴婢们便让人回府中再收拾——”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抬眼看向了赵淑, “殿下要把驸马留在府中吗?”她并非是没有听说那些风言风语,听说赵淑与许璀在书房中那一声声对峙,只是此时她还是想问一问。 她是孤儿,又跟随了赵淑许多年,几乎是把赵淑看做自己唯一的亲人,此时此刻说出这句话时候虽然有些害怕赵淑生气,但更加害怕赵淑因为这件事情便与自己的驸马离心了。 然而赵淑并没有动怒,也没有责备她的多嘴多舌,反而问道:“府中还有谁?” “留了深竹在府中,还有老太医因为年纪大了不想动弹,也在府中。”深兰道,一边说着,她试探着看向了赵淑的脸色,又仔细斟酌了话语,道,“殿下,要不要让罗白回去府中?他在府中,也好处理些事情。您这会儿来温泉庄子上了,但府里面也要有人镇着。” 赵淑缓缓走到了屋子里面坐下,好半晌才道:“那便让罗白回去吧!” 听着这话,深兰便应了下来。 此刻赵淑并没有太多心力去想太多的事情,她觉得有些疲惫,仿佛又因为吹了风而有些头重脚轻,她不想与人说话,甚至不想听到有人在身边叽叽喳喳,于是简单洗漱之后,便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自己躺在温暖的床榻之上,并没有睡意。 . 那些决绝的话语已经说出口,那些一刀两断的话,那些伤人的话,那些不理智的话……都已经说出去了。 她睁着眼睛等着床帐上那惟妙惟肖的花草纹样,只觉得眼眶酸胀。 在知道许璀就是萧胥的时候,她心中的震惊多余一切,她甚至没有想别的,那些阴谋那些诡计,她统统都没有去想。 若不是这样敏感的时候,若不是因为传国玺的事情才揭出这个惊天秘密,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她眨了眨眼睛,感觉到有冰凉的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滑,滑到了脸颊边,落在了耳廓旁,最后掉入了头发里面。 当年的感情又不是假的,那些年真心实意付出的感情,哪里是说没有就没有的呢? 若她知道萧胥能活过来,还能重新到自己身边来,并且两人之间再没有那些隔阂和天然的对立,她怎么会不高兴呢? 可今时今日,她要怎么高兴呢? 或者说,现在的她,能有什么高兴的事情呢? 她已经看到了来自赵均的疏离和算计。 她已经看到了将来她会面临的天涯飘零。 她即将背上罪名,她就要为了大义乖乖地低下头颅,成全一个美好的名声,做出最后的牺牲。 她把这一切看得清楚,她没有可高兴的地方。 就算知道许璀是萧胥,除却震惊之外,能想到的,除了阴谋诡计之外,便没有其他了。 她内心深处或许知道许璀并无恶意,可她能想的,却还是算计。 他一定是为了西秦的余孽所以来到了我身边——她知道并不是这样。 他一定是为了用传国玺来引出更多的势力——她知道并不是这样。 他一定是别有居心的——她知道并不是。 她知道,他会在府中等她回去。 . 终于,在这北风呼啸的大雪之夜,她朦胧睡去。 她忽然梦见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那时候她还和赵均在西秦做质子。 那也是一个大雪夜,萧胥命人搬了木炭到他们住的宫室来,然后便笑嘻嘻地拉着她说起话来。 他半是羞涩地问道:“将来我可以去天齐迎娶你吗?” 她则害羞地捂住了自己的脸,口中道:“不好不好……这样听起来像是和亲什么的。” 萧胥眨了眨眼睛,思索了一会儿,道:“那我去天齐做你的驸马好不好呀?” 赵淑惊讶地看向了他,道:“你们皇帝不会同意的吧?” 萧胥道:“这有什么?我原本便是无父无母,在宫中寄居,也没有人会牵挂我的。” “那……那也可以……”少女赵淑扭捏地应了下来。 “那你可不能嫌弃我亏待我,驸马都是得穿金戴银的。”少年萧胥语气中带着几分骄傲了,“你要对我好啊!” “穿金戴银肯定没问题的。”少女赵淑笑着说,“但要不要对你好……那要看你会不会对我好呀……” “我喜欢你,我当然会对你好。”少年萧胥的脸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许璀那张俊俏的稚嫩的脸庞,仍然是少年一样生机勃勃,他继续道,“我最爱慕清之了,只要清之不赶我走,我一定留在清之身边,哪里都不去。” 梦中的少女赵淑看着许璀,错愕了许久,道:“你是谁?你快走开,我并不认识你。” 梦中的许璀在大雪中拉住了她的袖子,一声声哀求:“清之说过,不会赶我走的。” 少女赵淑徒手掰开了许璀的手,愤愤道:“你是什么人,我根本不认识你!” 许璀茫茫然站在原地,目送了少女赵淑在雪地中留下了一串脚步。 . 梦在此时惊醒,赵淑睁开眼睛,觉得喉咙里面干涩得厉害。 她觉得头重脚轻,梦中许璀的哀求还一声一声在她的心头萦绕不去。 翻身下了床,披了件衣裳,趿拉着鞋子走到了桌子前面,倒出了半杯温热的茶水喝下,总算是觉得喉咙里面舒服了一些。 外面守夜的侍女听到了赵淑的动静,便提着灯来到了门口,悄声问道:“殿下,这会儿要起身吗?” 赵淑有些意外,她看了一眼墙边的更漏,竟然也快到了要起床的时候了。 “进来伺候吧!”她索性这样道,横竖也是没有睡意,加上到了温泉庄子上,这会儿去上朝,的确要比在府中时候起床更早一些。 外面的侍女应了下来,不过一会儿,便端着洗漱的物事还有上朝的袍服等物鱼贯而入,来伺候赵淑穿戴整齐了。 . 还没到五更天,又是下大雪,就算有灯笼来照明,这路也是不好走的。 赵淑没让他们备马车,直接让人备马,裹上了厚厚的袍子,便往城中去。好容易进了城,又艰难地往皇宫走,赵淑下意识看向了自己公主府的方向,此刻的公主府是一片漆黑,半点儿灯火也没有。 见到这样情形,她忽然心一跳,觉得有些慌张,抬头再仔细看去,只有西北角那边有零星灯火——那边是老太医季秉辰的住处。 难道许璀已经没在了吗? 她有些失落地想,然后下意识勒马停下了。 正在这时,她想要下马去看一看的时候,忽然前面谢燕春策马过来,还急急忙忙地叫住了她。 . “阿姐今日不要去上朝!”谢燕春形容有些狼狈,一头一身都是雪,“阿姐回去吧!” “朝中出了什么事情?”赵淑抬眼看向了谢燕春,皱起了眉头。 “陛下示意御史,今日会在早朝上弹劾阿姐。”谢燕春拉住了赵淑的马缰,“阿姐回去吧,阿姐不在朝上,纵然有千般花样,他们也使不出来;而阿姐若在,他们便能巧舌如簧颠倒黑白。” 赵淑一愣,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样快。 . 他们在公主府前这么短暂的停留,府中深竹便出来探看了一番,见是赵淑,便松了一口气。 “殿下来得恰好,奴婢今日正打算让人去与殿下说,从凉州来的两位,昨天晚上便离开了。”深竹道,“他们说殿下若是想找他们,还是可以通过莫氏。” 赵淑一时间有些心思纷乱,一开口却问道:“驸马还在吗?” “驸马在书房坐了一晚上没睡,殿下要进去看看吗?”深竹忙道。 赵淑又是一愣。 “他还在书房吗?”这句话仿佛是自言自语一样,她觉得自己的眼眶又有些酸胀了。 “是,驸马昨儿晚上也没用膳。”深竹又道,“也不许人点灯,奴婢与老大人都去劝过了,但驸马不听。殿下要去劝一劝吗?” . 谢燕春还不知赵淑与许璀之间发生了什么,此刻只觉得万分焦急,他道:“阿姐!这时候还说这些做什么!快回去吧!” 赵淑猛地回过神来,她看了看一脸忧虑的深竹和满脸焦灼的谢燕春,摇晃了一下脑袋,自嘲地笑了笑。 “早晚是要面对的,逃也没用。”她先向谢燕春道,然后看向了深竹,“你对驸马说,我不会见他的,让他走吧!” 第53章 姐弟 许璀在昏黄灯光当中抬起头, 他看到深竹一脸为难地站在门口。 “怎么了?”他扶着旁边的椅子站了起来,因为在地上坐了太久, 双腿酸麻, 几乎是站不稳的, “殿下回来了吗?”他问道。 深竹静默了好一会儿,道:“殿下去上朝了——驸马, 您要不要让老大人来看一看?您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不必了。”许璀摆了摆手,目光中闪过了些许失落。 “方才……方才我在门口见着殿下了。”深竹踟蹰了一会儿, 还是把话说出口了。 许璀眼睛亮了亮, 忙问道:“那殿下说什么了没有?殿下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深竹不敢看许璀的眼睛,生怕看到他露出失望的神色——可赵淑的话她不敢不带到, 这时候也不得不说出口。“殿下说……殿下说不会见驸马了, 说让驸马走。”她老老实实地把赵淑的话说给了许璀听,又忍不住去看许璀, 只见在晨曦之中, 许璀的脸色惨白毫无血色,就连嘴唇都是发白的,唯独那双眼睛布满了血丝,眼中的光彩就快要消失殆尽, 整个人摇摇欲坠, 仿佛下一刻就要倒在地上。 “驸马……还是让老大人给您看看吧?您脸色、脸色好差。”深竹上前去扶住了许璀,“殿下或许说的是气话,您若是惹了殿下生气,服个软就好了……殿下心软, 刀子嘴豆腐心,您不要和殿下计较。” 许璀惨笑了一声,声音中带着几分哽噎:“我知道、我知道的。” “驸马要用早膳吗?一会儿罗管家就回来了,府中还得您拿主意呢!”深竹又道,“您不能因为和殿下置气,就糟践自己的身子。” “我知道、我明白。”许璀口中这样说着,脸色更加难看了,“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深竹也不知要怎么劝导,于是只好先退了出去,留了许璀一人在书房里面。 . 许璀颓然坐在椅子上,一夜未眠的他此刻觉得头一抽一抽地疼着,眼前一片迷蒙,但却仍然还是没有睡意。 他听到深竹说赵淑的话语时候,心简直跌落到了深渊当中,他开始迷茫了。 他以为自己的坚持是可以得到赵淑的原谅——毕竟他们曾经两情相悦。 他也想过等赵淑气消了,自己再去道歉,他们还能和好如初——毕竟他们之间的感情并不是假的。 只是他听着深竹带来的话语,又想起了赵淑一字一句对自己说过的话。 . “你觉得……你觉得我为什么会喜欢你?喜欢你曾经对赵均下手?喜欢你不顾一切要对我下杀手?喜欢你对我与对待寻常敌人一样毫无恻隐之心?” “这天下男人这么多,我为什么要喜欢这样的一个你?你又有什么地方值得我来喜欢?相反,我恨你的理由有那么多——萧胥,你觉得你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所以我一定非你不可吗?” “想到你是萧胥,想到你是他,我便觉得厌恶,你知道我有多讨厌你吗?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我知道你被萧珊赐死的时候,简直恨不得高兴得大醉三天三夜!” “我讨厌你,不想看到你,这就足够了。” . 若将心比心,他如果是赵淑,此刻站在赵淑的角度上,来看待自己,会是怎样的情形呢? 他把脸埋在手心里面,嘲讽地笑起来。 他是不是只不过一厢情愿?他是不是做错了? 他忽略了赵淑的爱与恨,只是想着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赵淑是否真的还喜欢自己…… 他是否很自私? . 他低低地自嘲地笑了起来。 向后靠在了椅子上,他仰头看着天花板上那些雕琢精美的顶饰,然后用手遮住了眼睛。 . 再等一等吧! 他对自己这样说道。 再等……等三天好了…… 如果那时候赵淑还不想见他,也不想与他说什么话…… 那便离开好了。 若自己是讨人厌的那一个,也应当有自知之明,不要出现在人前。 . 他觉得自己胆小又懦弱。 . 云层压得很低,天亮之后,也只觉得阴沉沉的。 大雪并没有停下。 . 朝堂之上,御史挨个站出来,上书了种种关于赵淑的弹劾与罪证。 大到军中弄权,小到宫中骑马,林林总总,几乎能算是罄竹难书了。 她笼着袖子静默地站在文武百官的最前面,她以鼻观心,恍若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样子。 一旁的韦弘得意地捋了捋自己的胡子。 曹妙则与谢燕春交换了一个十分担忧的神色。 龙椅上的赵均喜怒不明地听着御史的弹劾,目光落在了赵淑的身上。 他发现自己有些看不透自己的姐姐了。 或许是盯着看了太久,赵淑有所察觉,她抬起头,恰好与他四目相对。 姐弟俩在朝堂上的毫不避讳的对视,让一旁侃侃而谈的御史情不自禁放低了声音,原本的滔滔不绝突然开始便缓慢,然后渐渐没了声音。 赵淑侧头看了一眼站在朝堂正中的御史,温和地笑了一笑:“罪名不是还没数完呢,继续说下去吧!” 御史原本有些心虚的,此刻一听赵淑的话,却仿佛被踩了痛脚一样,立刻高声道:“长公主殿下如此嚣张,这样罪名之下,还不低头伏罪么?” 赵淑压根儿没有心思与这御史纠缠什么,她也没有搭理他。她抬头看向了赵均,情不自禁地去想从前的事情。 . 从前的赵均不是这样的——或许在她眼中不是这样的。 她眼中的赵均,是那个软弱无助的弟弟,自幼没了母后的照应,只能靠着自己在宫中艰难过活。 在其他的兄弟姐妹欺负他的时候,也只有她站出来,护着自己嫡亲的弟弟。 柔弱,温和,羸弱,没有心机。 就算去了西秦,也是唯唯诺诺地听着自己的吩咐,乖乖地努力学习着帝王之道,等着有朝一日能坐上皇位。 乖巧,懂事,伶俐,从容稳重。 这样的赵均,不像今日坐在龙椅上的赵均。 但——或许从前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她心中的赵均,并不是真正的赵均。 她不过是自欺欺人,她不过是……也不过是赵均达成目的的棋子和工具。 她应该感谢赵均多年来看着姐弟的情分,并没有苛责她太多,甚至给了她许许多多的优待。 她应该早就看明白这些,不让姐弟俩的关系发展到如今,发展到要在朝堂上撕破脸皮的地步。 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她早就该明白,她不应当自恃是姐弟关系,就不会上演那些无数次的飞鸟尽良弓藏的故事。 . “任由陛下处置吧。”赵淑轻叹了一声,抬手把头上的冠帽取了下来,弯腰放在了地上,然后解开了官袍,丝毫也没有留恋地脱下来,然后放在了冠帽的旁边。 赵均惊疑地站了起来,看着赵淑,嘴唇蠕动了两下,仿佛没有意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形。 一旁的御史更加惊讶,他们此刻甚至都没有了方才的气焰嚣张,他们甚至后退了一步,生怕赵淑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需要收监吗?”赵淑嘴唇翘了翘,眼中的嘲讽一览无遗。 赵均狼狈地重新坐下,干涩道:“请皇姐在宫中呆一段日子。” “可以。”赵淑点了头,没有任何的异议。 . 早朝在仓促中结束,理应得意洋洋的赵均却如丧家之犬一样,甚至不敢留下与赵淑多说一句话,便匆匆回去了兴安宫。 谢燕春有心上前去与赵淑说两句话,却被曹妙拉住了,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有些不情不愿地退了出去。 而赵淑等到所有的朝臣们都离开的大殿之后,才慢慢地转了身往外走。 潘渡等在门口,见赵淑出来,忙迎了上来,手里还拿着一件皮裘,他一边把皮裘给赵淑披上,一边口中道:“殿下……披香殿已经收拾好了,您暂时就在披香殿休息一会儿吧?” “可以。”赵淑淡淡道,“没想到会安排在披香殿,是赵均的意思吗?”她此刻也懒得用什么敬语,直接便喊了赵均的名字。 潘渡面色如常,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到一样,道:“陛下说从前殿下就住在披香殿,都是按照从前的样子收拾的,也不知殿下会不会满意。” 赵淑嗤笑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只沉默地走在潘渡的身侧,顺着那长长的甬道,往披香殿走去了。 . 大雪纷纷扬扬,把一切都遮盖起来,放眼望去,深深浅浅的白,满目苍凉。 赵淑停在了披香殿的正殿门口,推开门,扑面而来是暖意融融。 而她后退了一步,并没有走进去。 潘渡有些疑惑,忙问道:“殿下怎么了?” “我去偏殿吧!”赵淑道。 “可偏殿地龙还没烧起来,这会儿有些冷。”潘渡有些为难,“殿下住偏殿,倒是让陛下多心呢!” 赵淑闭了闭眼睛,不去理潘渡,只朝着偏殿走去了。 . 或许赵均忘了,但她并没有忘。 她还记得她与赵均的母亲当初在披香殿中是怎样死去的,就是在这富丽堂皇的正殿当中,就是……就是在一个大雪之夜。 又或许是他还记得,他此刻就是想让她去死。 作者有话要说:  等会有个二更……虽然已经很晚了,但是……谁让今天玩指甲油玩兴奋了呢…… 第54章 风云变 赵淑枯坐在冰冷的偏殿中, 看着窗外洋洋洒洒的大雪,几乎是情不自禁地想起许多许多年前的事情。 她已经太久没有回来披香殿了。 . 上一次在披香殿, 她的父皇宣帝还在, 她的母后奄奄一息。 因为所谓的爱, 因为所谓的妥协与包容,所以她的母后最后死得寂寞又可怜。 她给予帝王的妥协与包容, 换来的只是宣帝的步步紧逼与漠然以对。 她死去的时候悄然无声,只是拉着赵淑的手握了一握, 什么话都没有留下。 然后, 对赵淑来说,是兵荒马乱的日子的开端。 . 对她来说, 母后没有了, 父皇无法依靠,她只能靠着自己, 她需要护着自己的弟弟赵均, 她需要……需要做很多很多的事情。 她一腔付出到如今,她曾经都以为自己不是一个软弱的女人。 可现在回想一二,只会觉得可笑又荒谬。 或许是因为过犹不及吧? 又或许是因为,赵均与她的姐弟情是假的, 她以为的坚不可摧的感情, 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 赵均想让她去死吗? 就像当初……当初萧珊对萧胥那样? 当初萧胥明明打了胜仗,却被萧珊赐死的时候,是不是与现在的自己有着同样的无奈呢? 她无声地笑了一笑,向后仰倒在柔软但冰冷的靠垫上。 她又想起了萧胥——或者更准确来说, 是想起了那娇弱的小郎君许璀。 . 他是不是有听深竹的话离开呢? 如果能离开……那便再好不过了,无论她是什么下场,都不会牵连到他。 他可以自由自在,从此再没有牵挂,或许还能找到一个比她更好的女人,然后与她白头偕老共渡一生。 她把头埋在那些软绵绵的靠垫里面,感觉到有泪水从眼中滴落。 或者他不要离开……等她从宫里出去就更好了——如果她还能离开这里的话。 她可以带着他离开这里,离开京城,远离这些是是非非,去过……去过一个快活又没有烦恼的日子。 她会对他特别特别好,因为要感谢他……再一次来到自己的身边。 . 雪仍然是不紧不慢地下着,北风卷着雪粒在空中呼啸而过。 萧珊拄着拐杖站在廊下,抬头看着天,有些玩味地勾了勾嘴角,向旁边那形容普通的男人笑了一笑:“赵均真的对赵淑动手了?” 那男人点了头,道:“是,现在长公主被留在宫里面,不许出宫。” “看来时机也快到了。”萧珊成竹在胸地笑了起来,“蛰伏了这么多年,终于……终于等到今日,能一雪前耻,重振河山了。” “郑将军留下的人马,还有从前十六卫的一些人,已经收编完毕了。”男人沉稳道,“陛下,若是能拿到传国玺……便更加名正言顺了。” “有没有那块石头都无妨。”萧珊摆了摆手,“有了反而还碍手碍脚,章贞农他们那些木鱼脑袋,不就是守着这所谓的正统,生生把自己耽搁成了铁匠么?” 男人也笑了笑,道:“陛下说的是,赵均没有传国玺的时候,还知道要对长公主多多依仗,如今传国玺到了手……便也过河拆桥,这也才给了陛下绝佳的机会。” “是,正是这个道理。”萧珊不紧不慢地笑着,“这石头说是正统,说不定是个邪物,君不见这些拿着石头的,统统都不得好死了么?” 说到了这里,男人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道:“据说长公主与驸马之间吵了一架,昨天长公主直接去城外温泉庄子上住了,今儿早上都没回府是直接去朝堂的。陛下要不要动手,顺便把驸马给拿下来?哪怕是投鼠忌器的作用,对长公主也是一番牵制。” 萧珊忽然听说许璀与赵淑之间有争吵,饶有兴致地摸了摸下巴,道:“这倒是好事,说不得他日我还能借着这事情来安慰一番阿淑……阿淑便也会知道我的好。” 男人笑了起来,道:“陛下对长公主这样一番情义,想来他日长公主也是会明白的。” 萧珊快意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北风中渐渐破碎,然后消散在了大雪纷飞之中。 . 他从投降到今日,终于等到了可以扬眉吐气的这一天。 他当日的投降或许可以说是不得已,又或许可以说是不得不为之。 他的亲卫与亲信都不在跟前,郑武甚至都不在京城,京城只有与他离心的十六卫,甚至十六卫还想扶持一个所谓的皇室正统来取代他,他几乎是别无选择,宁可做亡国奴阶下囚,也不愿意把自己的皇位拱手让人。 他选择了投降,但并没有选择认命。 他有资本投降,也有资本东山再起。 郑武还在,他那些忠心耿耿的大臣们还在,他还有人可以用。 他并非是孤家寡人一无所有,他甚至有整个西秦的班底可以用起来。 他一直蛰伏着,因为他一眼就看穿了赵均与赵淑之间可能存在的矛盾,他是皇室中人,从小就在阴谋诡计中长大,他哪里看不出来赵均的心思呢? 赵均不过是想要赵淑来出力,然而并不需要赵淑青史留名。 赵均想要的传国玺也好,江山也好,他统统都不想与赵淑分享。 他太明白赵均的心了,这就是帝王,这就是皇帝,这就是孤家寡人,他们都是一样,他们都容不得有人来分享属于自己的权力。 他等待着赵均与赵淑出现矛盾和裂痕,他知道赵淑和赵均一旦决裂,他就有了机会。 他蛰伏了这么久,他终于让他的心腹们渗入了天齐的朝廷,他终于等到了郑武收拢了他能用的所有的势力——他甚至等到了郑武在冀州的起兵,只是天公不作美,或者说人算不如天算,郑武算是出师未捷,但他也成功地拿到了郑武手中的兵力。 万事俱备,他欠缺的只是赵淑与赵均之间的矛盾与争斗。 天公垂怜,他终于等到了这一日。 . “不过韦公也请放心,他日我重登大宝,后位自然还是留给令嫒。”萧珊收回了目光,笑着看向了身边的男人——韦弘,“只是要委屈令嫒如今在宫中受苦一段时间。” 韦弘笑着捋了捋胡子,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这点苦,又算什么呢?” . 萧珊笑了笑,韦弘出身不显,甚至从他的这么多年为官历程来看,都看不出他与西秦有什么关系。 但偏偏就是他,他的义父曾是西秦的太傅,他跟随义父多年,耳濡目染的忠君,忠的就是萧珊。后来韦弘的义父去世了,韦弘自然便担起了重振西秦的重担,自然而然地,便开始为萧珊出力。 之前萧珊软禁在西河,他无法与萧珊接触。 后来萧珊回到了京城,他仍然无法与萧珊有机会接触。 一直到萧珊进宫,他终于想起了自己在宫中的女儿韦氏——他命韦氏向萧珊传递了消息,虽然结果并不太美妙,赵均借着这机会废了韦氏还将她贬为庶人,但在朝中的他并没有受到牵连,还成功与萧珊接上头,这一点点小小牺牲,几乎算不了什么了。 . “等阿淑与赵均的关系再坏一些。”萧珊道,“等赵均把他认为的所有的兵权都抓在手里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动手了。” “也可以挑拨一下谢燕春与赵均。”韦弘道,“谢燕春与长公主的关系太好了,且他是向着长公主的,若是不除掉谢燕春,恐怕困难还是很大。” “等赵均把兵权拿到手,自然就会对谢燕春下手,这压根儿不需要我们挑拨。”萧珊沉着地笑了起来,“赵均这样贪得无厌的人,既然已经走出了第一步,那便不会停下来的。” . 大雪在傍晚的时候终于停了下来。 许璀默默地把书房都收拾成了最初的样子。 没有散落一地的大大小小的纸张,没有凌乱的笔墨,一切都好像是赵淑从前摆放那样井井有条。 他抱起自己的琵琶,耐心地把松掉的弦码一点点调好,他平静极了。 他抬眼看向了外面,雪停,风还没有静,赵淑也还没有回来。 她什么时候会回来?他小心地把琵琶放在了旁边,手中握着那块玉佩,缓缓地走到了书房外,看着那阴霾的云朵。 . 这时,姚辛从外面急急忙忙地进来了。 他看到许璀的时候眼睛一亮,几乎可以用欣喜若狂来形容他的表情。 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来,一下子就抓住了许璀的手,忙道:“驸马还在!太好了!现在、现在只有您能救殿下了!” 许璀愣了愣,又皱起了眉头:“发生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更新来辣~~ 第55章 步步紧逼 在知道赵淑被软禁在宫里面的时候, 姚辛等公主府中的幕僚们便聚在了一起,开始商量着应当如何是好了。 这大难临头的架势, 已经有人想趁着赵淑还没有蒙难的时候就赶紧离开。 姚辛跟随了赵淑许多年, 自然不会想在这个时候弃她而去, 但他并没有拦下那些如惊弓之鸟一样想离开的人,只是与罗白商量了, 让那些想走的人都顺顺当当离去。 可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最最关键的, 当然是要把赵淑从宫中接出来。他思来想去并没有好的办法, 然后在这个时候想到了驸马许璀。 他奉命去查过了许璀,自然对许璀的身份有一定的猜测——虽然他当时没有下定论, 但按照随后许璀与赵淑的争吵, 以及赵淑离开自己的公主府去温泉庄子这一行为来看,他逆推回去, 倒是认定了许璀那遮遮掩掩的真正身份。 若说前一天晚上还在担心许璀会不会对赵淑做些不好的事情, 此时此刻的现在,他再看到许璀,倒是觉得他是个救星了。 许璀若真的是萧胥,此刻就能拿出主意来接赵淑出来。 他恳切地看着许璀, 仔仔细细地把他能探听到的所有的早朝上发生的事情说得明明白白, 然后道:“驸马可有法子,把殿下迎出来?” 许璀愣了愣,原本还在悲春伤秋的心情,这会儿倒是全丢到了一旁, 他细细思索了一回,问道:“这是陛下的意思?还是有人推着陛下这么做的?” “看起来便是陛下的意思。”姚辛十分肯定地说,“若是半推半就,不至于让御史直接在朝中这样……这样的。” 在朝政上头,许璀并不傻——作为当年戎王萧胥身份的时候,他也不傻,他能想到,但想得到的事情未必能做得到,有时候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些事情发生,自己无能为力罢了。有关立场、身份、还有责任,他被圈在一个并不舒适的地方,挣脱不得。 他细细想了一会,又问道:“到现在为止,朝中——安乐公可有什么异动?” 姚辛有些意外许璀会问起了安乐公,但还是老老实实道:“并没见着有什么动作,到现在为止,也只有谢将军与曹相在私下想法子。” 许璀直觉萧珊不会在这个时候半点动作也没有,他又把朝中的事情问了一遍,最后道:“让人盯着安乐公吧!以我所见,他最近应当会有些动静才对。” 姚辛应了下来,又道:“那驸马可有法子接殿下出来?” “我想一想。”许璀道。 . 要把赵淑接出来,是很困难的事情,但也是很简单的事情。 只要赵均点头同意,便能出宫。 那么有什么法子——或者说,在怎样的情况下,赵均会同意赵淑出宫呢? 换一个角度来看,赵均是不是真的想让赵淑去死? 他有今日的举动,是因为想要兵权,想独揽大权,想做一个毫无掣肘的皇帝。 他想从赵淑手中得到的那些,并不是非得赵淑死了,才能得手。 他是皇帝,不可能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和这些年好容易攒下来的仁慈的赞誉,他不可能会让赵淑去死。 相反,若按照常理推断,只有赵淑活着,他才能接过一个不动荡的江山;也只有赵淑活着,他才能做出不得已的样子,然后对自己的仁慈毫无损伤。 所以赵均并不是真的想让赵淑去死。 既然如此,便掐准了赵均目前还想要的仁慈二字来做文章便足够了。 . 许璀看向了姚辛,又思索了一回,道:“请季老太医过来吧,我倒是想到了一个法子,还得季老太医来参详一二。” 姚辛欣喜极了,急忙命人去找了季秉辰老太医过来。 老大人又老了一岁,但仍然看起来精神矍铄,并不是垂垂暮年的样子。 他看到许璀,又看了看姚辛,闲闲笑道:“驸马来找我这老东西,是有什么事情吗?” 许璀思索了一会儿,道:“老大人觉得,我们公主府上,有哪些是宫里面比不上的?” 老太医捋了捋胡子,又思索了一会儿,道:“若说药材,那还是宫中的药材丰富,这些我们府中是比不上的——但唯独温泉,不管是府上的这一眼活水,还是城外的温泉庄子,都比宫中的要好太多了。” 许璀嘴角翘了翘,看向了姚辛,道:“若有法子,便以殿下旧伤未愈为理由,接殿下出宫来疗养。不管是府中的温泉,还是城外的温泉,都对殿下的身子有好处。” 老太医在旁边赞同地点了点头,道:“当初殿下建府的时候,便是因为这温泉能舒缓她多年征战的伤病。”顿了顿,他后知后觉地发觉了许璀与姚辛在说的是什么,于是睁大了眼睛,“难道陛下对我们殿下出手了?” 姚辛有些难为地点了点头,道:“如今正想法子把殿下从宫里面接出来。” 许璀看了一眼老太医这义愤填膺的样子,只温和笑道:“也得靠老大人来帮忙写一写上疏,也只有老大人才知道殿下的伤病,还有能够怎样医治。” 老太医忙应了下来,又道:“宫中医治伤病的太医正好是我学生,我与他去信一封,明日陛下接着这样的奏折,一定会让太医先看,让他也说一说我们府上温泉的好处,便更稳妥了!” 如此,老太医转回去写信给自己的学生,姚辛去琢磨写奏折。 而许璀什么都没有做,他看向了外面的夜空,在昏黄灯光的照耀之下,他发觉这雪又开始慢慢飘散了,一粒一粒的雪花,在空中打着转儿,嬉闹着嬉戏着,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厚厚的积雪上。 . 等赵淑回来了,他便能与她好好地说说话。 他可以向她坦诚,坦诚她想知道的一切。 . 为了稳妥起见,姚辛在拟好折子之后,又连夜去找了谢燕春。 谢燕春原本也是在想法子接赵淑出宫的,他自己倒是想了一些法子,但却都经不起细细推敲,又生怕让赵淑与赵均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恶劣,于是焦灼着不知如何是好,这会儿见到了姚辛的折子,倒是眼前一亮,道:“有这折子倒是万无一失了,明日早朝时候,由驸马递上去,我在旁边看准时机,来说两句话。” 姚辛急忙谢过,又道:“成与不成,都先谢过将军。” 谢燕春拍着胸脯道:“你放心吧,我与你们殿下多年的关系,不用谈什么谢与不谢的。” 于是在第二天的早朝之上,许璀穿上的驸马的朝服,在众目睽睽之下,便上了这么一道折子,然后便见龙椅之上的赵均脸色变得漆黑,好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一旁的谢燕春状似不经意地站了出来,道:“长公主殿下若是身体有恙,陛下仁慈,还是以长公主殿下的身子为重,如此,也能全了陛下与长公主殿下的姐弟之情。” 赵均静默了一会儿,却并没有当堂应下,只是压下了奏折。 许璀哀声退到了殿外,并没有做出胡搅蛮缠的姿势。 谢燕春也退回到了武官的队列当中,他并不打算在朝堂上咄咄逼人,这种时候,当然是需要缓缓图之了。 . . 早朝之后,赵均命潘渡去宣了太医院的医正,又专门找了那治伤病的圣手,便往披香殿去了。 进去披香殿,赵均有些意外地发现赵淑并没有住在布置得当的正殿中,而是在偏殿里面昏昏欲睡。 他在偏殿门口站了一会儿,并没有让人通传。 他看了赵淑许久,然后进去偏殿中,在她旁边的软垫上盘腿坐下了。 “阿姐。”他轻轻喊了一声,然后见着赵淑在朦胧中醒过来。 赵淑眨了眨眼睛,目光在赵均身上转了一圈,然后落在了他身后的潘渡还有太医的身上。她挑了挑眉,并没有站起来的意思,仍然是歪在那厚厚的垫子里面,笑了一声:“阿弟过来有什么事情?” “早朝上谢燕春说阿姐的身子不好,冬天伤病会严重些,朕便带着太医来给阿姐看一看。”赵均说道,“阿姐,身子最重要。” “那便看看吧。”赵淑伸出手腕,大大方方地让太医上前来看脉。 太医们上前来看脉,赵均坐在一旁,仿佛比赵均还要紧张一些:“阿姐会怪我吗?” “没什么可怪的。”赵淑懒洋洋笑了一声,“人之常情罢了,阿弟是皇帝了,自然不能用初时的目光看待。” 太医们看过了左手又看了右手,然后退到了旁边去交头接耳了一番。 赵均抬眼看向了太医们,又向赵淑道:“我希望阿姐……” “听听太医怎么说吧!”赵淑打断了他的话,仿佛并没有耐心听他说什么了。 赵均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道:“也好。” 太医们商量之后上前来,先说了赵淑的身体情形,又说了那些陈年旧伤在冬日发作是常见的,因是旧疾,为着身体着想,还是以食补为上,贸然用药也不太好。 “以温泉养着,倒是个极好的法子。”那位治伤病的圣手说道,“温泉水能活血祛淤、通络止痛。对陈旧性跌打损伤有良效。听闻殿下的府上就有温泉?”他询问地看向了赵淑。 “是,当年就是想着这浑身的伤痛,才把温泉也圈进自己府里来了。”赵淑抬眼看向了赵均,“阿弟,你打算让我出宫吗?” 赵均脸色变幻了一阵子,最后道:“阿姐能答应我……从此不问政事吗?” “可以。”赵淑平静地说道,“你想怎样,都可以。” “那……阿姐便回家去吧!”赵均勉力笑了笑,“我想阿姐一定会言而有信。” “是、这是自然。”赵淑满不在乎地笑了一声。 赵均闭了闭眼睛,忽地又问道:“阿姐……会不会恨我?” 赵淑嗤笑一声:“阿弟,既然都已经准备做这枭雄,还在乎爱与恨做什么?难不成到现在,还想一边抓着仁慈二字,一边抓着枭雄二字,来做个不伦不类的仁慈枭雄吧?” 赵均有些狼狈地起了身,后退了两步,深吸了一口气,道:“驸马在宫门口等着阿姐……我先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来辣~~~~ 第56章 茫茫 这漫漫大雪, 仿佛不打算停歇。 赵淑坐在肩舆上,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皇宫, 她有些想不太起来小时候的皇宫是什么样子了。 无疑当初的皇宫是阴森的, 她印象中全是一片漆黑与昏黄, 自己那些兄弟姐妹的模样已经朦胧模糊,仿佛带着一张张面具, 想不起来究竟长什么样子。 她闭了闭眼睛,觉得就连赵均的面容也变得模糊了。 . 到了宫门口, 她从肩舆上下来, 然后看到了自己府上的马车,还有守在马车外面的姚辛和深兰一行人。 见到赵淑, 姚辛和深兰急忙迎了两步, 一人搀扶了赵淑的胳膊,一人把厚厚的斗篷披在赵淑的身上, 小心翼翼地送她上了马车, 然后便命人往公主府去了。 赵淑在马车里面坐下,然后才看到一脸关切正看着自己的许璀。 两人目光相触,一时间竟然气氛有些微妙起来了。 因下着大雪,马车走得并不快, 还能听到车轮碾碎积雪的嘎吱嘎吱的声音。 原本繁华热闹的大街, 也因为绵绵不断的大雪,变得冷清了。 许璀一直没有说话,他在与赵淑最初的目光相触之后便垂眸盯着自己的双手,此时他不知说什么才好, 也不知能说什么。 而赵淑却一直盯着他,过了许久,才轻轻地笑了一声:“你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许璀听着这话,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头低得更深了一些,仿佛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此时此刻正在聆听着来自他人的责备。 赵淑仍然看着许璀,仿佛在等待着他的回答,可一直等到马车到了公主府外,姚辛与深兰掀开车帘,放好了马凳请他们下马车的时候,许璀都没有抬起头来看她一眼,只是身子一直不知为了什么而微微颤抖。 扶着深兰的手下了马车,赵淑略站了站,疑惑地回身看向了马车里面——许璀仍然坐在那里,并没有动弹。 而这时罗白带着仆从们从府中迎了出来,还有一直等在公主府的谢燕春,一直十分关切这事情的老太医季秉辰,他们欣喜地围了上来,脸上神色都是轻快的。 “阿姐回来就好!”谢燕春率先说道,“我都差点儿要和陛下争起来,凭什么对阿姐这样?不过多亏了姚辛和驸马,他们这法子虽然简单但是有用,比我想的那些都好太多了,要不是他们用这样借口,阿姐恐怕还出不来呢……” “还好还好,我那小徒弟说话还是有用的。”老太医季秉辰矫健地挤到了赵淑的身边,摸着自己的胡子又看了看赵淑的脸色,“还好殿下这精神看起来也不错,在家中好好调养一阵便好了。” “给殿下准备了些爽口的饭菜,殿下这会儿用一些么?”罗白也凑上前来了,“温泉也备好了,殿下或者先洗漱一番再用饭?” “当然是先用饭。”谢燕春笑嘻嘻地拉着赵淑的胳膊说道,“这正好也是中午啦,我和阿姐一起用饭好不好?” 赵淑应了一声,心里还惦念着马车里面的许璀,可这会儿回头再看,马车已经没在了。 但此刻也容不得她多想什么,谢燕春拉着她进去了府中,用饭时候便说了朝中这一两日的变动,然后便是姚辛上前来说了府中的变故,赵淑耐着性子听了,又与他们一一讨论分析,与谢燕春说过朝中局势又吩咐了姚辛管束好公主府上下,看起来仿佛是一眨眼的功夫,却是整整一个下午都过去了。 眼看着天黑又还在下雪,谢燕春便不再多逗留,趁着雪便小的功夫便回去自己家中。 赵淑独自在书房坐了一会儿,才发现书房不是之前她离开时候那样凌乱的样子,而是井井有条地好像从前一样了。 一阵酸楚莫名袭来,赵淑出神地看着自己的书房,愣愣地没有动。 . “殿下这会儿沐浴么?”深竹来到了书房外,敲了敲门,然后问道。 赵淑回过神来,索性起了身,又拉开门。 寒风扑面,倒是让她清醒了几分,她看着深竹,情不自禁问道:“书房是谁收拾的?” “驸马收拾的。”深竹答道。 “现在驸马在哪儿?”赵淑又问道。 深竹思索了一会儿,道:“驸马与殿下一起回来的,下午时候还在北苑,这会儿也应当在吧……” “先去沐浴吧!”赵淑把自己乱糟糟的心情抛到一边。 . 去到温泉小院,赵淑漫不经心地踏入了热气腾腾的泉水当中,靠着池壁坐了,然后闭上了眼睛。 这带着硫磺味道的温泉水仿佛有镇静的作用,心中的烦闷和紧绷的神经都渐渐得到了放松。 然后她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再然后是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按压着她的肩背,慢慢地揉捏着,不轻也不重,却是恰到好处的。 是许璀。 她睁开眼睛,看到池水中倒映着的许璀的年轻的面容。 “阿淑……并不想见到我吧?”他忽然换了旧时的称呼,倒是让赵淑的心一跳,有些不安了。 他从一旁的衣裳里面抽出了一条长长的发带,轻柔地蒙在了赵淑的眼睛上。 眼前的黑暗,让赵淑抬起了手想要把这碍事的发带给扯下来。 许璀轻轻地抓住了她的手,轻轻笑了笑:“阿淑就让我任性一次,好不好?” 赵淑迟疑了一会儿,应了一声“好”。 . “对不起阿淑。”许璀重新按捏起了她的肩膀,口中仿佛是叙话家常一样说着话,“对不起,我并不是有心骗你的。” 赵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并没有发出声音。 许璀仿佛轻轻笑了一声,继续说了下去:“我太贪心了,我想见你,我想在你身边,但我又害怕……害怕你会讨厌我,所以想着,只要我自己不说破,谁会知道我是萧胥呢?所以我骗了你。”顿了顿,他换了一个姿势,揉捏着赵淑的后颈,“我知道你在找传国玺,而我又恰好知道传国玺在哪里,所以便悄悄联系上了十六卫的人,想着能够不动声色地把传国玺送到你手上,那样也算了了了你的一桩心愿——我的确没有恶意,我也并没有想太多。” 赵淑抿了抿嘴唇,心中拂过了一些不知名的柔软情绪。 “当年的事情,你我站在不同的立场,是我太过天真了。”许璀继续说道,“虽然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虽然或许你已经并不需要这一声抱歉,但我还是为当年的事情对你道歉。”他手上的动作停了停,从背后揽住了她的肩膀,只是轻轻地一用力就松开,“对不起,阿淑。” “……没有关系。”赵淑艰涩地开了口。 许璀笑了笑,却发出了一声轻叹。 “我想了很多。”他道,“从阿淑那天离开公主府,那天晚上我想了很多。我想起了很多从前的事情,我想起了我与阿淑刚认识的时候,我在想……阿淑与我走到如今的境地,应当是我的过错。我太少太少为你着想,我想着的只是我自己,我的西秦,我的家国,我的爱慕,我的喜欢,我的纵容,我的退让……我会觉得自己委屈,我会觉得自己已经做了那么多——可偏偏没有想到你,你也有你的天齐,你的家国,你的爱恨……我从前所做的,不过是我自以为是的爱。” 听着这话,赵淑微微蹙眉。 “我想见阿淑的时候,却没想过阿淑是否想见我。”许璀继续说道,“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之后,阿淑必然是不愿意见我的——我只是自以为是地认为只要有我的爱,我们就能走下去——对不起、对不起阿淑,我到现在才知道,我的出现对你来说就好像是划破从前伤口的刀子。你不想见到我……厌恶我讨厌我……”他语气低落了下来,“我已经明白阿淑的意思了。” 赵淑“看”向了许璀的方向,隔着那绸缎的发带,她无法看到他此时此刻是怎样的神情。 “这次不要心软了,阿淑。”许璀抓起了她的手,小心翼翼地与她十指相扣,“对赵均也好,对我也好,心软一次就足够了……” “你……”赵淑再一次想要扯下系在眼前的发带,却又被许璀拦下。 然后,她感觉到唇上有微微的触碰,还有淡淡的咸味。 来自许璀的吻。 稍纵即逝。 “有一些东西,我放在书房里面了。”许璀的声音中有了一些淡淡的笑意,“关于十六卫,还有一些印信,将来你可以调用,他们也都会听命于你。” 赵淑皱眉,她发现许璀的手与自己松开。 “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我会听从你的话,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许璀抽回了自己的手,“将来阿淑也一定会遇到一个如意郎君,不是像我这样愚笨又自私的人。” 赵淑一怔,她猛地抬手扯下了那发带,眼前的光亮让她眯了眼睛。 她只来得及看到许璀的背影,消失在了门口。 她觉得心一慌,急忙从温泉中起了身,随手裹了一件外袍就追了出去。门口的侍女们慌乱地拿着干净衣裳围了过来,并不敢让她在吹了冷风。 “驸马呢?”她颤声问道。 “方才驸马才刚走,殿下先换了衣裳吧?”深兰忙道,“奴婢这会就把驸马给请回来。” 赵淑茫然地应了一声,一颗心往下坠,却不知会落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来啦~~~~ 第57章 雪夜行 尽管大雪纷飞, 又天寒地冻,但清商阁中却还是一如既往地热热闹闹。 阿梁腰间插着箫, 穿了一件金色花纹的小袄, 眉飞色舞地倚在一楼的花栏边上, 与其他的乐伎们说着话。 许璀从后门进到了清商阁中,一眼就看到了阿梁, 他的目光在阿梁身上顿了顿,很快便收了回来, 趁着人多没人注意到自己, 便转头去找段清之了。避过人群,又穿过了清商阁那长长的几乎没什么人常走的黑暗的夹道, 终于走到了后面段清之自己住的院子。 段清之站在屋檐下, 看着许璀走过来,露出了一个苦笑:“驸马, 你这可是给我出了大难题。” 许璀不以为意, 他脱下了身上的斗篷,随意地抖了抖斗篷上的积雪,然后搭在自己的胳膊上,抬眼看向段清之:“正好我那时候还有些东西留在段哥这里, 也不用段哥费神准备了。” “准备都是小事。”段清之摇了摇头, 只与许璀两人往屋子里面走,“外面没人见着您吧?” “没有的,放心吧!”许璀淡淡道,“就麻烦段哥送我去南边好了。” “运河还冻着, 这会儿南下可就只能坐马车了。”段清之说道,又定定看了许璀一会儿,轻叹了一声,“小山弟弟……你好容易得偿所愿和公主在一起了,这天大的好事,祖坟都冒烟了呀,怎么这会儿就要走?虽然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可你这么做也不厚道的呀……” 许璀听着这话,忍不住笑了笑,又摇了摇头,道:“公主看不上我啦,我自个儿躲开一些,省得惹人讨厌。” 段清之眨了眨眼睛,是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句话,于是好半天都不知要说什么才好,一肚子的百转千回化作了一声轻叹,道:“这个……天涯何处无芳草,你还年轻呢,去了南边说不定能找到个更好的。” “借段哥吉言。”许璀随口说道,并没有想细细解释的意思。 段清之回身从箱子里面翻出了一个包袱,放在了许璀的面前,道:“你看看,这是当初你留在清商阁的,我也没动过,便都放一起了。” 许璀打开来略看了一眼,当初有些从雍州带出来的东西都还在,虽然是乱糟糟摆在一起,但并没有丢失。忽然他看到了一枚灵签,于是伸手拿了起来,上面却是写着下下签。 段清之好奇地凑过来看了看,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不是当初我和你进京的时候在路上求的签么?怎么留着个下下签了?” 许璀低头看着签文,因年月久远,又并没有太妥善的保管,上面的字迹都有些模糊了——但依然能看得清上面的字句: 似鹄飞来自入笼,欲得番身却不通。南北东西都难出,此卦诚恐恨无穹。 他依稀记得当时求的是感情,然后便来了这么一支大凶的签。 他无声笑了笑,把这签投入了一旁的火盆当中,不多时便烧成了灰烬。 “早该烧掉了。”段清之絮絮叨叨地说道,“留着这么个玩意儿,不知要倒霉多久呢!” “今晚能走吗?”许璀没有理会段清之在说什么,只是重新收拾了包袱,然后抬眼看向了他。 段清之想了想,道:“倒不是不能走,只是雪大,马车没法走,也没有人敢在这样时候赶着马车出城哪!” “那便借我一匹马。”许璀垂眸思索了一会,然后道,“我自己走吧!也省得后面你被我连累了。” 段清之轻叹了一声,道:“也罢,都听你的——谁让我把你从雍州带出来?” 许璀诚恳看向了段清之,真心实意道:“多谢段哥……将来若有机会,我一定好好报答段哥。” 段清之看着面前的少年郎,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肩膀,道:“小小年纪,这么老成做什么?当初我把你从雍州带出来,现在帮着你离开京城也是应当的。” 说着,他便吩咐了人去准备马匹,又找了一件更厚实的斗篷出来,交给了许璀:“路上小心,我也不问你与公主究竟怎么了,只是……还是多多保重吧!” 许璀感激地笑了笑,接过了斗篷,然后拎着自己的包袱,从清商阁的后门牵着马,在夜色中往城外去了。 . 城中的雪已经渐渐变小,但出了城往南走,雪又渐渐变大了起来。 许璀骑在马上,顺着官道往南走,这漆黑夜晚没有人会选择赶路,于是这厚厚积雪的路上只有他一人,他走得小心翼翼,却情不自禁地回头看了又看。 而这时,他忽然听到了前面一阵马蹄声——不是一匹马路过,而是马队? 许璀勒马,悄悄跳下了马,找了个树丛后面,便牵着马躲了过去。 渐渐有火光逼近,渐渐马蹄声越来越清晰,他从树丛中抬头看向了马队的方向,却微微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萧珊? 萧珊现在手里有这么多人? 他怎么会和这么一群人忽然出现在了这里? 这些人呢从哪里来? 这是……这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吗? 一时间各种各样的问题纷至沓来,许璀皱着眉头看着萧珊带着马队路过自己的面前。 突然,他身边的马低低地喷一口气,仿佛是因为天气太冷,在寂静的夜中,这一声响鼻,清晰得让人无法忽略。 萧珊勒马停下,转头看向了许璀的方向,淡淡吩咐道:“去看看是什么人。” 然后他身后一个高大的男人便打马朝着许璀走过来。 许璀抓紧了自己马的缰绳,另一只手攥紧了鞭子,紧张地咽了下口水。 那男人越来越近,许璀闭了闭眼睛,然后睁开,对上那高大男人面无表情的双眼。 “小子,你在这里做什么?”男人只当许璀是路过人,随口问道。 “我方才听见官爷们过来的声音,怕冲撞了官爷们,便避让开了。”许璀低头恭谦地说道。 “小子,这天冷,还是快快找个地方过夜吧!在这荒郊野外,省得冻出个好歹来。”男人并不认为许璀是什么值得注意的路人,只是随口说了一句,便转头往萧珊的方向走去了。 许璀些微放下心来,唯唯诺诺应了,只低着头等着萧珊这么一群人离开。 那男人回到了马队当中,与萧珊随便说了说,萧珊也没放在心上,只摆了摆手,命人继续往前走。 恰是这时,萧珊不经意回头看了一眼许璀的方向,又恰好看到许璀抬头张望——他微微蹙眉,又停下了马,状似无意笑道:“这人怎么看起来有些眼熟?” 口中这么说着,萧珊也就掉转马头,朝着许璀的方向来了。 许璀有些慌乱起来,他并不想在这个时候与萧珊有什么纠葛,心中这么想着,他也顾不得那么多,直接翻身上了马,狠狠在马后抽了一鞭子,便要跑开。 萧珊眼睛微微眯起来,这大雪夜,他可不想花什么功夫去玩你追我跑的游戏了,他向身边人道:“瞄准那人,直接射下来。” 身边所有的人齐声应下,很快便架起了弓箭,对准了许璀的方向—— 嗖嗖嗖。 许璀扑通一声从马上栽下来,喷出好大一口血…… 萧珊打了个手势,便有人上前去拖着许璀来到了他的面前。 借着烛火,他看清了许璀的面庞,讥笑了一声:“驸马爷,小郎君,你怎么在这里?你背弃你的公主殿下,要逃之夭夭了吗?” 许璀背心中了一箭,腿上也挨了一箭,此刻几乎奄奄一息了,他抬头看了一眼萧珊,却不说话。 “这次我做个好人吧!”萧珊笑了起来,“我送你回去你的公主身边呀!看我多好,我都不计较你之前对我数次无礼……你说,你在这样关头背叛了你的公主殿下,你的公主殿下是不是伤心极了?伤心得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我呢……就把你送给你的公主殿下,让她好好出气,好不好?” 这么说着,萧珊命人把许璀随便带上,便继续朝着京城的方向去了。 . 与此同时,赵淑坐在了清商阁中,看着抖如筛糠的段清之,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你若此时说了实话,我就不计较你竟然让驸马这样下雪天还出城的事情了。” 段清之嚅嗫了一会儿,道:“是驸马给……给小的送信,说他要走的……” 赵淑看着段清之,有些烦闷了。 她从温泉小院里面出来,命人在府中先搜寻了一番,没有见着许璀的踪影,便在府外找了找,这么一找,就找到了清商阁,找到了段清之。 “你知道,你帮着驸马擅自离开京城是怎样的罪名吗?”赵淑看着段清之,语气森冷,“你是想你这辛辛苦苦开起来的清商阁就此不复存在吗?” 段清之低下头,哆哆嗦嗦了一会儿,道:“但小山跟我说……跟我说是殿下不要他了……殿下,小山从雍州乡下来,死心眼,年纪又小……您就当是放了他一条生路吧……?” 听着这话,赵淑简直气笑了,她道:“你!你难道没听说过夫妻吵架吗!” 第58章 蛛丝马迹 这边赵淑与段清之分说着自己与许璀之间的事情, 那边已经让姚辛带着人出了城去找许璀。 在这件事情上,段清之倒是露出了几分与他身份不同的坚持——甚至说是固执。按道理说, 他是清商阁的老板, 这么多年见过了这么多事情, 早早就是圆滑老到,几乎要失去原则又或者说是以别人的原则为自己的原则, 在许璀与赵淑的事情上,在赵淑放下身段之后, 便应该老老实实地低头向赵淑说明许璀的去处才对。可他却异常认真对赵淑道:“殿下若对小山只是玩玩而已, 此刻放手也正好。小山跟我说,是殿下不要他了, 小山老实, 我从雍州找到他的时候,他老老实实的还是个孩子呢……他是不会说谎的。” 赵淑嗤笑了一声, 道:“明明是夫妻间的矛盾, 为何到了段老板口中,便好像成了两个陌生人?” 段清之并没有因为赵淑的话语而退缩了,他们此刻是在清商阁的四层,可以居高临下看到楼中的热闹非凡, 还能看到一楼的大舞台上有翩翩起舞反弹琵琶的美丽女娘。 女娘穿着五彩缤纷的衣裳, 在这样寒冷的冬日,还是坦然露出了洁白的肩膀和胸脯,恍若神仙妃子。 段清之指了指那舞台中央的女娘,道:“殿下看她, 她从前喜欢上了宁王,然后恰好宁王那时候也喜欢上了她,然后她便欢欢喜喜地跟着宁王,去了宁王府上做了侍妾。” 赵淑也看向了那女娘——因离得太远了,她并不能看清那女娘的面容,只依稀觉得应当是个美人的。 “感情来得快去得快,喜欢这种事情,上一刻还在海誓山盟,下一刻或许便是相看两厌。”段清之徐徐说道,“然后她风光了一段时日,还怀了宁王的骨肉,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了,那时候宁王愿意给她银钱,给她宅院,让她离开,但她偏偏没有——她以为她能用耐心和时间唤回他们之间的爱,最后却只落得一个又是滑胎又被赶出王府的下场,最后只能回到我这里。” “段老板认为我便是宁王,可怜的驸马将来就是这位女娘么?”赵淑并不傻,一下子就听出了段清之话中所指。 “我这清商阁中的人,大多都是天真又烂漫。”段清之道,“他们愚蠢又笨拙,总以为自己能得到最好的,殊不知自己只是那些权贵之人手中的玩物呢?驸马又如何,驸马不也只是殿下您的玩物么?今日觉得这玩物不好不听话了,便能叫这玩物快快滚开,他日觉得惋惜了,便把这玩物重新召回来哄一哄,就仿佛宠物一样。但人总归不是宠物,一次……可以说是夫妻吵架,两次?三次?次数多了,殿下恐怕是感觉不出来的,受伤的不过只是小山而已。他现在还年轻,现在离了殿下,还能找个和他情投意合地位相当的,过平平淡淡的简单日子。” 赵淑不得不说段清之所说的都是有理的,但放在她与许璀的身上却完全不合时宜。 许璀压根儿不是那可怜的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子,她也不是宁王那样容易变心又花心博爱的所为权贵之人。 她笑了笑,道:“段老板一心为着驸马着想,我倒是也替驸马谢过。只不过有些事情,可不是外人看到这么简单的因果——总之段老板是好心,但这好心并非做了好事。” 段清之抿了抿嘴唇,只笑了笑,道:“若小山自己回来,我当然也不会做那打鸳鸯的棒槌,非要让小山离开殿下的。” 两人正说着,姚辛提着一个包袱急急忙忙从外面进来了,他看了一眼段清之,先平复了一下自己有些紊乱的呼吸,把那包袱放在了桌子上,然后道:“方才已经到城外找了,南城门出去,见着了段老板借给驸马的那匹马,但并没有见着驸马本人——还有这就是驸马的包袱,落在雪地里面。地上有血迹,但因为下雪被遮掩了不少,地上还有拖拽的痕迹,我已经派人顺着这些痕迹去查究竟怎么回事了。” 赵淑脸色一沉,道:“速速去查,不要耽搁了。” 这边段清之也脸色大变,他是万万没想到许璀离了京城不过这么一会儿就会出事了。 “罢了,再与段老板多说也无益。”赵淑起了身,随手拎起了那包袱,“只教段老板知道,我与驸马之间不是你所想的那样,若驸马再回来找你,你可千万把他给我送回来。” 段清之静默了一会儿,低声应了“是”。 . 离开了清商阁,赵淑骑在马上便要亲自往南城门外去查探一番。 姚辛等人劝不住,也只好跟在了后面。 一行人在夜色中缓缓前行,在这样静谧的夜晚,赵淑一边想着许璀可能遇难,心中一边如刀绞一样难过。若那时候在温泉里,她不去管许璀的任性,打断他那些絮絮叨叨,直接说出自己心中所思所想,是不是他便不会在这样的夜晚选择离开京城,然后遇到不测? 这么想着,便到了南城门前,赵淑正想出城,忽然觉得道上的积雪有些微妙的不同。 “近日……军中有换防?”她勒马停住,抬眼看向了旁边的姚辛。 姚辛压根儿没想到赵淑有这么一问,只道:“并没有听说——殿下怎么忽然问起了这个?” 赵淑指了指地面,道:“你看这里,显然有马队之类走过的痕迹,既然没有换防,怎么会有马队从南城门进来?他们是谁?又来京城做什么?南边的商队在冬日里都不怎么来,就算来,也不会是这样整齐划一的痕迹。” 姚辛看向了赵淑指着的地方,有些犹豫了:“这……这会不会是有人清扫过?” 赵淑冷哼一声,道:“清扫?大半夜?” 姚辛也有些不太确定了,只道:“那殿下,我们还要出城吗?” “当然要出城。”赵淑这样说道。 . 那边赵淑出了城去找许璀的下落,这边萧珊在自己的安乐公府中,看着奄奄一息的许璀,大发善心地亲自动手给他的伤口上撒了一把止血药。 “你在感激我吗?”萧珊仿佛心情极好,看着许璀气喘吁吁的样子,脸上的笑容简直遏制不住,“你有想到会有这一天吗?你不是说你深爱着阿淑吗?为什么你会跑呢?” 许璀懒得与萧珊说什么,他闭了闭眼睛,只想着今日为什么萧珊会带着这么一个庞大的马队到京中来。 这马队是什么来路,萧珊究竟想做什么? “等我重新做了皇帝,我就把你赏赐给阿淑。”萧珊轻笑了一声。 许璀睁开眼睛看向了萧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皇帝?萧珊重新当皇帝?这怎么可能? 萧珊起了身,好脾气地笑了笑,道:“小郎君,你可以在心中默默感谢我,毕竟我可救了你哦!当然了,如果你最后死在了阿淑手中,也是求仁得仁,对不对?” 许璀看这萧珊离开了这逼仄的房间,自己想要起身,却因为胸口的疼痛根本用不上力气。 他想把这些告诉赵淑,但此时此刻,他能怎么做呢? 萧珊为什么会说自己能做皇帝?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好地把这前后的关系梳理一二。 . 萧珊能做皇帝,那说明他手中还有兵权,还有人可用——一个无权无势的安乐公,是不可能重新去做这个皇帝梦的。 他的兵权来自于谁? 已经死了的郑武?郑武给他留下了兵权?还是郑武把他手中的势力交给了萧珊?通过了怎样的渠道?又怎样瞒过了谢燕春等人? 他既然带着马队进京城,还没有被截下来盘问,那是不是说明,在守城的驻军中,已经有萧珊的人了? 否则的话,任谁这大半夜的带着这么多人进城来,都会被拦下来一一问询才对。 那么……是京郊大营中有人叛变吗? 是叛变,还是从一开始就是萧珊的人? . 他无法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只觉得越想越觉得心惊。 . 萧珊一定会选择这个时候动手的吧? 这个时候恰好是赵均与赵淑矛盾的爆发时机,赵均对赵淑的种种行为,必然会让朝中有人对赵均不满,这些人,便成了弱点便成了萧珊的突破点。 如果他是萧珊,也一定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来动手。 他如果是萧珊,便在这个时候,趁着赵淑不在宫里面,又被软禁在公主府里面的时候,直接动用自己在军中潜伏的人,趁着夜色去逼宫。 他会不会这么做? 宫中……宫中有萧珊的内应吗? . 电光火石之间,他忽然想起了之前被说与萧珊有染的前皇后韦氏。 这个人……会是那个内应? 如果真的是内应,赵均会不会因为当时的心软而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来啦~~~ 已经进入尾声,不造大家有没有想看的番外呀~~~如果有想看的,请留言说出来哟~~~会尽量满足大家的需求~~~~ 第59章 突变 赵淑在南城门外的官道上走了一遭, 除却那已经快被大雪淹没的血迹之外, 并没有能够看出更多的线索。 姚辛之前派去四处探查的人也已经回来, 向赵淑道:“殿下,这四周已经都找过了,并没有发现野兽的痕迹, 前面也没人走过了,再往前,便是十里亭, 那边更加是没人了。” 赵淑思索了片刻, 问道:“这马队走过的痕迹, 从哪里开始?” 那人忙道:“是从京郊大营那边过来的。” “京郊大营?”赵淑的眉头皱了起来, 她思忖片刻,道,“去京郊大营看看。” 姚辛有些惊疑:“殿下,这非常时期……去京郊大营……不太好吧?”别的不说, 赵均好容易松口让赵淑出来,这才刚出来不到一日呢, 赵淑若去了京郊大营,还不知后面会有多少事情。 “就看着阵仗, 指不定要出什么事情。”赵淑用马鞭指了指地上的痕迹,“总不能坐视不理的,去看看,京郊大营究竟要做什么?既然不是换防的时候,怎么会有这么一些人往京城去了?”顿了顿, 她回头看向了姚辛,又道,“你回城去,在城中搜索驸马的踪迹。既然这群人往城中去了,驸马或许就是撞见他们被抓了。” 姚辛先应下来,又担忧道:“殿下与我们一道回去吧!这京郊大营的事情,交给谢将军去做也好。” 赵淑道:“正是要说谢燕春,你让人往他府上去,问问他,知不知道京郊大营最近在做什么。” 姚辛无奈,见劝不动赵淑,只好让应下来,又让几个机灵的侍卫跟着赵淑一起,目送他们往京郊大营去了。 . 夜色之中,赵淑来到了京郊大营,然后便看到营中一片灯火通明。 她在灯火照不到的阴影下勒马,看着营中这样,却是踟蹰了片刻,直觉此刻不应当进去了。 京郊大营隶属骁骑营,骁骑营……骁骑将军周恒昉? 赵淑心里面想了想周恒昉此人,却只想得起这人骁勇善战,也曾经与自己并肩作战过,在领兵布阵上十分有天赋。 他难道有反心? 赵淑静默了一会儿,看向了身侧的侍卫:“周恒昉……他最近在京中么?” 侍卫也是想了好一会儿,才道:“骠骑将军并不在京中,他仿佛是被陛下派去了西南。西南那边有一股流匪,周将军奉旨去剿匪了。” 赵淑挑眉:“那京郊大营,如今是谁统领?” 侍卫道:“京郊大营最近换了好几个将军,也不知现在究竟是谁了。上回殿下去过一次之后,便换了个将军,后面谢将军去了一次,便又换了一次。” “这倒是……稀奇事。”赵淑忍不住嗤笑了一声,“走吧,我们进去看看。”一边说着,她便打马向前,走出了那阴影角落,坦坦然出现在了那灯火之下,来到了大营的正门前。 军士们忽然见到有人前来,便远远喊话问道:“来者何人?此乃军政要地,速速离去!” “是我,我来看看。”赵淑扬了声,“我来看看,京郊大营如今是什么情形了,怎么大半夜还灯火通明?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情?” 放哨站岗的军士认出了赵淑,急忙便有人进去通传,不多一会儿,竟然见韦弘从里面出来了。 韦弘并没有穿上兵甲,他披着厚厚的狐裘,一派文人作风,信步上前来,还向赵淑行了个礼,然后才缓缓道:“长公主殿下来了。” 赵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韦弘,嘴角翘了翘:“韦大人怎么在这里?韦大人现在统领了京郊大营么?” 韦弘不紧不慢道:“托殿下的福,如今正是臣领着京郊大营。” 赵淑打量着站在灯火之下的韦弘,只觉得他的一言一行都透露着诡异。 “殿下深夜来访,不进来坐一坐,烤烤火,取取暖吗?”韦弘慷慨地笑道。 赵淑沉吟片刻,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了身后的侍卫,然后道:“既然韦大人盛情邀请,那便却之不恭了。” 韦弘坦坦然笑着,迎着赵淑进去了大营之中。 . 这大营中透露着一股子反常的味道,军士们都精神抖擞,甚至没有人入睡,所有人都仿佛在准备着什么——或者是等待着什么。 赵淑一路跟着韦弘进去了大营中的军帐,等到坐下之后才向韦弘道:“已经是深夜,怎么大营中竟然没有人休息?还有,我一路过来路上,看到有军士进城的痕迹,这之前我并没有听说要换防,是你派人进城了?” “没有休息——自然是因为有事情需要去做。”韦弘笑着说道,“有人进城——那也是因为京城中如今守卫空虚。只是没想到殿下会过来——殿下来这里,也是意外之喜。” 赵淑挑眉,并不知道韦弘口中的“喜”是从何而来。 “殿下对陛下恐怕有诸多不满吧?心心念念认认真真倾尽了所有的努力,全心全意为陛下付出,最后却落得一个猜疑的下场。”韦弘笑着说道,“陛下这样把仁慈二字放在最前头的人,太过于了,便成了虚伪。就连我这样的朝臣,都有些看不下去。” “这不是你们多年来最希望看到的么?”赵淑冷笑了一声。 “非也非也,殿下女中豪杰,臣虽然是个男人,但也不得不说一声佩服的。殿下若是个男人,恐怕陛下早就坐不上这位置了,这江山,也不会是现在这样摇摇欲坠的样子了。”韦弘笑着说道,“正因为陛下无能,所以朝臣们才害怕殿下您太过厉害。若陛下能轻轻松松地拿捏了殿下,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根本就不会去担心这些事情。” 赵淑看着韦弘,觉得他的态度有些诡谲。 韦弘并不躲避赵淑的目光,他笑了笑,又道:“经过了这两日的事情,殿下还会为了陛下尽心尽力,不惜牺牲一切吗?” 赵淑皱着眉头,道:“忠君之事,并不会因为这小小的猜疑,而发生什么变化。” “殿下的心胸,是臣等难以企及的了。”韦弘抬手给赵淑倒了一杯热腾腾的茶水,“这军帐中比不得殿下的府上,殿下喝点热茶暖暖身子,一会儿说不得还要请殿下看一场戏呢!” 赵淑接过了这杯盏,茶水的温热透过那细腻的瓷碗传到了手心中,却并没有叫她立刻便暖起来。 . 忽然,脚下忽然感觉到了一丝诡异的震动。 与此同时,从北边——从京城的方向,竟然传来了火炮的声音。 赵淑倏地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账外,抬眼看向了京城的方向,面上的惊讶压都压不住。 “这、这是怎么回事!”她回头看向了韦弘,“有人谋反?!” 韦弘慢慢地从军帐中踱出来,不紧不慢道:“殿下不是因为看到了有军队进城的缘故,才寻到了这里么?到现在,殿下心中早该知道发生了什么吧?” 赵淑看着韦弘,简直不敢去想了。 “殿下此刻在这里,如果等一会儿宫中来的人过来的时候看到,再回去告诉陛下,不知陛下要多伤心呢!”韦弘道,“陛下一定以为,他的姐姐终于背叛了他,殿下,你觉得陛下会不会气恼得直接下旨说殿下是谋逆之人,人人诛之而后快?” 听着这话,赵淑反而不慌张了,她看着韦弘,思索了许久之后道:“韦大人……是要谋逆的人?” 韦弘轻飘飘地掸了掸袖子,道:“谋逆不敢当。我们这样小人物,贪生怕死,贪图富贵,哪里会做谋逆这样的事情?”说到这里,他又有些得意地捋了捋自己的胡子,道,“上天还是眷顾我这样的小人物,方才我还在想,要如何做,才能不管发生什么都全身而退呢?然后殿下就来了我这京郊大营,这可不就是……上天眷顾?” 赵淑看了韦弘一眼,继而嗤笑了一声,她一把抓起了韦弘的衣领,就好像老鹰抓小鸡一样,不顾他的挣扎叫喊,就拖拽着他去到了大营中间的广场之上。 . 砰! 砰砰! 接连几声巨响从京城中传来。 . 赵淑把韦弘掷在地上,一脚踩住了他的咽喉,面对着闻声聚集到广场之上的将士们不慌不忙道:“韦弘谋逆,现在,京郊大营全部听从我的命令!” 所幸是她军旅出身,又所幸是她一直兵权在握,在军中威信极高。 此刻没有人反驳,他们仿佛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露出了一个松了口气的样子,齐齐应了“是”。 韦弘的脸涨得通红,他想要说什么,却连喘气都快不行。 赵淑极快地下了军令,命他们整顿部队,准备与她一起回城救驾。 . 而此时此刻的京城里面—— 火海,喧闹,仓皇逃窜的百姓;炮火,硝烟,摇摇欲坠的宫门。 一切都是措手不及的。 谢燕春才刚听姚辛说了南门的异象,就听到了城中的炮声响,他连披挂都来不及穿好,便只抓了件外袍上马要进宫去。 “不要找什么驸马了,护着公主先走!”他匆忙对姚辛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来啦~~ 第60章 宫杀 赵均是在睡梦中被惊醒的。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 看到的是潘渡惊慌失措的、放大的脸庞。他正要怒斥潘渡怎么能距离自己这么近的时候, 忽然听到了一声巨响, 顿时又露出一个茫然的神色。 “陛下快、快醒一醒”潘渡一边给赵均把衣裳穿上,一边又从外面喊了一个小内侍进来,两人一起伺候着赵均穿戴整齐。 赵均浑浑噩噩地起了身, 穿戴整齐之后,一出寝殿的大门,便见禁卫长邢峰灰头土脸又一脸焦急地守在门口。 兴安宫外——赵均一抬眼都已经看得到外面的情形了。 忙乱一片, 内侍和宫女们尖叫着奔跑着, 甚至他能看到宫门方向有火光冲天。 “这是怎么回事!”赵均厉声喝问。 . 轰! 一声巨响! 整个皇宫都被震动了! . 邢峰看到赵均, 也顾不得行礼, 急切道:“陛下!外面是萧珊带着人在攻打皇宫!现在禁卫正在中正门与之厮杀!陛下!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萧珊?”赵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哪来的兵!” 邢峰急切道:“陛下!现在不是问萧珊哪来的兵的时候!陛下!现在该拿一个主意!是守!还是退!” “当然!当然是……”赵均一下子语塞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兴安宫外,他站得高, 能清楚看到中正门口激烈的厮杀。 “陛下!现在还能从西华门出去!”邢峰追了出来,“为了陛下龙体着想!还是先退避一二吧!” “不……区区萧珊有何惧之!”赵均的声音在发抖, “你命人去京郊大营调兵前来!还有命谢燕春带兵前来救驾!还有……还有元嘉长公主!萧珊不足为惧、不足为惧!朕不需要退避!朕……朕留在这里!” . 带着圣旨,邢峰派了手下的禁卫出宫调兵遣将。 然而宫中已经乱了。 乱是由内而外, 声称自己并无畏惧的赵均在兴安宫中坐立难安,他最终起了身,向邢峰道:“你、所有的禁卫在一起来,护送朕从北边离开皇宫,前去行宫暂避。” 南门快要被炮火轰开的当下, 邢峰手下的禁卫伤亡过半,他不敢去想此刻若放弃了南门的抵抗,抽调所有人护送赵均离开皇宫能不能成功。 “当初朕经历过比这凶险更多的情形!”赵均说着说着,语气中充满了自信和力量,“当初朕从西秦回到天齐的时候,身边只有一小队人马,也成功地躲开了西秦千军万马的拦截!” 邢峰无可奈何,他没有经历过当年西秦究竟是如何情形,却也听说过当初是赵淑舍了性命才换了他平安回到了天齐——此刻哪里再来一个赵淑,来为赵均挡这些? “臣派人护送陛下出皇宫。”邢峰最后这样说道,“臣此刻不知道其他的宫门是如何情形,只知道现在西华门还能出,东安门已经不能走了,去往北边,要穿过后宫……此刻后宫的娘娘们也一定惊慌失措,陛下可想好了么?” 赵均仿佛并没有任何的犹豫,只道:“往北宁门走!” . 轰隆隆! 这样的雪夜当中,火炮的声音称得上是震耳欲聋了。 . 赵均在潘渡还有邢峰一行禁卫的护送下仓促离开了兴安宫,朝着北宁门的方向走去。 此时此刻的后宫,也是乱作一团。 贵妃华妃等妃子也都是六神无主,她们不知前朝发生了什么,此刻惶惶不可终日,只一边命人收拾了行囊,一边偷偷地带着人准备躲难逃命。 忽然见着潘渡过来,这群妃子们便一拥而上了,她们七嘴八舌地问着前朝的情形,等到看清了赵均时候,又拿出了十二万分的娇嗲,试图让赵均带着她们一起离开皇宫。 赵均看了看华妃又看了看贵妃,左右为难之时,却听见了一声冷笑。 他寻声看去,只见是已经贬为庶民的韦氏,神色冷清地站在了不远处的月亮门下。 赵均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他看到了韦氏手中拎着的雁翎刀。 “陛下慢走。”韦氏——曾经的皇后——曾经他也喜欢过的女人——她这样说道,“陛下从前总说自己英武非凡,此刻怎能如丧家之犬一样逃离呢?” . 谢燕春带着自己的亲卫冲到皇宫中正门前的时候,宫门已经被火炮轰成了渣。 宫门前一片狼藉,泥泞的雪水混合着鲜血,在这雪夜中渐渐冻成了冰渣,然后又被无心无肺的大雪覆盖。 内朝中,已经是一片安静。 谢燕春警觉地没有立刻冲进去,只向身边的亲卫吩咐道:“现在派三队人,分别去各处宫门查探,警觉一些。” 亲卫们忙应了下来,然后飞快地清点出了人马,朝着不同方向而去。 . 沉睡的京城已经被这火炮声唤醒。 惊慌的百姓们已经开始往城外逃跑——他们或许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看到皇宫方向的火光冲天,直觉便是要远远逃离这些危险。 谢燕春沉吟了片刻,看向了一直跟在身侧的姚辛:“宣……文武百官吗?” 姚辛飞快地思索了一会儿,道:“方才将军已经拿到了口谕,现在当然是可以宣文武百官前来了。” “那便宣他们前来——这样时候,总得拿出臣子的忠贞节烈出来。”谢燕春讥笑了一声,“我们便在这里等一等这些朝中栋梁吧!” . 谢燕春有谢燕春的打算。 他已经知道今日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与赵淑不同,他手中还有亲兵在,只要他想要知道这些,便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很快就知道是韦氏的内外勾结导致了萧珊拿到了京郊大营的火炮和一部分兵力,更加知道萧珊还拿到了来自郑武的西秦的残余势力。 他猜到了为什么萧珊会选择今日来逼宫——正好赵淑已经失去了一切,赵均还没能接过赵淑手中的兵权,这样的大好时机,萧珊抓住机会,简直都对不起他卧薪尝胆这么多年。 他应当去极力拯救赵均的——只是今时今日,在见过了赵淑的困境之后,他便有了自己的打算。 当初赵淑豁出性命救的赵均,是怎样对待赵淑的——将来他出生入死救下的赵均,便会比现在更残忍十倍的方式来对待自己。 . 他侧耳去听皇宫里面的动静,一直到听到了一声惨叫,才微微蹙眉。 “这是……陛下的声音?”他看向了身边的姚辛。 那惨叫声再次传来。 姚辛摇了摇头,道:“听起来不像。” “所以?还有什么别的变故?”谢燕春来了兴致,“进去看一看。”他促动了身下的马,带着浩浩荡荡的将士们,坦然地进去了中正门。 . 与此同时,已经接到了赵均口谕的赵淑,带着京郊大营的将士们,却是在京城各处城门疏导着茫然无措的百姓。 百姓们大多都认识赵淑,此刻听说是长公主带着人在城门口,也都纷纷感觉到了安心,不再如最初那样惊慌失措了。 先是劝着百姓们回去家中,然后又留下人在各处城门把守,最后赵淑又亲自绕着京城看了一圈,才带着人往皇宫去。 一直被赵淑捆缚着带在身边的韦弘见赵淑这样行为,倒是发出一声冷笑:“等殿下去皇宫,恐怕皇宫便不是赵家的皇宫了。” “只要我还在,这天下就是赵家的天下。”赵淑平静地说道,“我既然能扶起一个赵均,就能扶起任何一个赵家人,甚至我自己,哪怕此刻去登上皇位,也无人敢置喙。” 韦弘被赵淑的话噎住,自己又被狼狈地捆在马背上,索性便不再说话。 但赵淑却起了说话的兴致,她一面往皇宫去,一面慢条斯理道:“不如与我说说,萧珊这些年是如何与你们这些西秦的余孽联系的?” 韦弘嗤笑一声,道:“陛下卧薪尝胆多年,等待的便是今日!” 赵淑不以为意地扫了一眼韦弘,道:“当初萧珊能第一次被我打败,今日便能第二次败在我手里。” 韦弘喉咙里发出了哬哬的笑声,道:“这次殿下哪里再去找一个赵均?” “方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实在无人能用,我便来坐这赵家江山。”赵淑轻描淡写地笑了一声。 韦弘一脸惊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 说话间,赵淑带着人已经到了西华门前。 她并不多废话什么,先命人叫开了宫门,然后便带着人长驱直入。 宫中的内侍宫女们听说是赵淑进宫来了,也是与宫外的百姓们一样的反应,之前的忙乱此刻都开始镇定,还有那伶俐的小内侍见到了潘渡和邢峰的行踪,便自告奋勇地带了路。 赵淑顺着那小内侍指的方向便进去了后宫,在长乐殿和相思殿之间的空地上,便看到了已经血染当场的贵妃华妃,还有躲在潘渡身后瑟瑟发抖的赵均,以及拎着雁翎刀仿佛杀神的韦氏。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来啦 第61章 此时 赵均与赵淑不一样。 赵均在赵淑的保护之下, 虽然也颠沛流离, 虽然也历经了许多寻常皇子不会经历的痛苦与磨练, 但他却并没有真正地体会过那些最直接的最残酷的伤害。 他不曾经历过只能靠自己的绝望从而生出勇气——或者说他的勇气一直都来源于赵淑。 他躲在潘渡身后瑟瑟发抖,又死死地抓住了邢峰,让他们两人挡在了自己的身前——正如刚才他让贵妃和华妃挡在自己面前一样。 他哆哆嗦嗦道:“韦氏, 朕对、对你仁至义尽……你快快离去!朕、朕可以不与你追究!追究你这犯上的行径!” 他并没有注意到赵淑的到来,他眼前都只有凶神恶煞的韦氏。 韦氏同样没有看到赵淑,她双手举起了刀, 摆出了一个迎战的姿势, 口中冷笑道:“臣妾可没觉得陛下对臣妾仁至义尽, 臣妾有做错什么呢?陛下把臣妾贬为庶民的时候, 可有想过臣妾有多伤心呢?” “你与萧珊有染,朕饶了你性命!”赵均声音颤抖得几乎变调了,“韦氏,你别不知好歹!” “有或者没有, 陛下心里难道不清楚吗?”韦氏沉稳地上前了两步,死死盯紧了赵均, “陛下那时候不过是一边想打压赵淑,一边又不敢, 所以才把我当做了替罪羔羊!” 赵均听到这么一句话,目光闪烁了一会儿,露出了一个心虚的模样。 “陛下这样的男人,臣妾从前是瞎了眼,才会觉得陛下温柔可亲值得托付吧!”韦氏又上前了两步。 邢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目光忽然扫到了站在回廊拐角后的赵淑一行人,心头一喜,护着赵均退了两步,避开了韦氏的刀锋方向。 就在这时,赵淑从身后将士手中接过了弓箭,又看了一眼旁边的韦弘,随手揉了一个雪球不由分说地塞到了他口中避免他发出任何警示。 然后,她熟练地搭弓瞄准,沉稳地对准了侧对着她的韦氏—— 她屏住呼吸,目光如鹰隼。 离弦之箭,风驰电掣。 裹挟着雪花和风声,韦氏觉察到异样的时候侧头看向了赵淑的方向。 然而不等她看个清楚明白,这一箭直直射穿了她纤细的脖颈。 她双目瞪大,仰面倒在了地上,然后鲜血才从她脖颈的伤口处喷涌出来,顿时,血腥味弥散。 赵均一愣,也看向了赵淑的方向,他连滚带爬地从潘渡身后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跑向了赵淑,脸上有泪水和惊慌的神色,他情真意切地喊道:“阿姐!” 而赵淑只是平常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看向了邢峰和潘渡两人:“你们二人照顾好陛下,就近把陛下安置在披香殿好了。” 邢峰和潘渡急忙应了下来,便上前去要护着赵均往披香殿去。 而赵均却拉住了赵淑的马辔,哽噎道:“阿姐、阿姐还在怪我吗?” 赵淑嘴唇勾了勾,却只淡漠道:“宫中的事情交给我就好了,你去披香殿好好待着吧!” 这句话停在邢峰和潘渡的耳中,两人都露出了一个有些惊疑的神色,但在赵均听来,便仿佛是赵淑已经原谅了他。 他松开了马辔,又用手随便擦了擦脸上的泪痕,道:“我在披香殿等着阿姐回来。” 赵淑表意不明地笑了笑,回身吩咐了一行人去跟着邢峰一起,然后才带着人往前朝的方向去了。 邢峰手下的禁卫原本便不剩多少,这时候来了京郊大营的人,倒是也松了口气,便与他们一起,护着赵均往披香殿去了。 . 这样的一个雪夜,显得极为漫长。 谢燕春从中正门往早朝的紫麟殿走,一路上遇到了不少叛军,他身边的亲卫都一一放倒,并没有费多大的力气。 越靠近紫麟殿,便越见叛军数量变多,谢燕春带着人一路拼杀到了紫麟殿的门口,却被殿中的情形给惊讶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殿中龙椅之上,萧珊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坐在上面,龙椅之后,却是许璀拿着一把长刀,横在萧珊的脖子上,他们的面前,围着一圈人不敢上前去。 谢燕春疑惑地看了一眼姚辛,有些不太明白许璀为什么会在这里。 姚辛也是一脸的震惊,他看着许璀,嘴巴动了动,没敢发出声音来。 而此时殿中的人也已经发现了谢燕春一行。 面对着谢燕春的许璀和萧珊,自然也能看到殿外那些人是如何被谢燕春的亲卫一一都清扫干净。 “成王败寇,我束手就擒。”萧珊盯着谢燕春说道,仿佛并不在意横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把刀。 “怎么,难道还想换一次卧薪尝胆?”许璀嗤笑了一声,手上的刀稳稳地搁在萧珊的脖子上,“还想用投降来换一次死里逃生吗?” “有何不可?”萧珊抬眼看向了许璀,啧啧了两声,道,“你这小郎君能做主吗?眼下做主的,分明是谢将军呀!” 许璀看了一眼谢燕春,又低头看向了萧珊。 . 他看着眼前这个几乎已经没有骨气,把投降放在嘴边上的侄子,又看着他腿上方才被自己的刀伤过的痕迹,不知为何有些感慨——可偏偏又不知要感慨什么。 仿佛是心中有一团郁气,仿佛是有些话想要说,却不知如何说出口。 他忽然在想,如果那个时候,他并没有死,他还在西秦,是不是萧珊就不会是如今这个样子了? 对自己的这个侄子,在最初的时候,他并没有太多的恶感。 毕竟他和萧珊一起养在皇后膝下,毕竟两人最初时候并没有太多的冲突。 甚至在萧珊没有做皇帝之前,他们的关系都是融洽的。 可最初如何最初种种并不能代表最后,最终他死在萧珊污蔑性的罪名之下,最终……最终不是一个好的结果。 . 许璀愣神的时候,谢燕春并没有什么心思与萧珊说这些不痛不痒冠冕堂皇的话语。他只对自己的亲卫吩咐了一声,见他们已经控制了萧珊的火炮等武器,便只让他们冲进紫麟殿,把最后的这一波人都拿下。 萧珊是没想到谢燕春如此不为所动,他有心想跑——尽管他的腿被许璀刺伤——但脖子上的这把刀却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他眯了眯眼睛,忽然向后一靠,趁着许璀愣神的功夫,一把抓住了他的领口,用双手的力量一下子把许璀从龙椅之后给倒拽了下来,惯在了面前的御案之上! 许璀头轰隆一声撞在御案上,手上的长刀自然脱手而出。 萧珊一把抓起了那长刀,也不再去管许璀甚至也不去看谢燕春,便强忍着腿伤,一瘸一拐又动如狡兔地往紫麟殿后跑去。 他这一跑,之前围在他与许璀前面的那些人也跟着向后跑。 谢燕春思忖了一会儿,看向了姚辛:“你在这里照顾驸马,我带着人去追萧珊。” 姚辛忙应了下来,上前去查探许璀的情形。 此刻姚辛倒是有些猜出许璀这一晚上遇到了什么,大约是刚出城就遇到了要进城的萧珊,然后便被萧珊所伤一直带在身边,只是不知道他是如何在紫麟殿中制住了萧珊,又与萧珊的手下形成这样惊险的对峙一直到他与谢燕春赶过来。 他从地上扶起了昏迷不醒的许璀,只见他额头上鲜血汩汩,显然是刚才撞在御案上的缘故;而背后一片湿濡,他心下觉得有些不妙,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只见也是一片鲜红;他顺着看到了许璀那条鲜血淋淋的腿……已经不敢用手去探查了。 这……这大约就是城外受的伤? 姚辛有些焦急了:如果没有太医来看,驸马还能坚持多久? . 在背后有人追赶的时候,萧珊的伤腿便不再成为他行动的阻碍。 为了生,为了活,为了还能在这世上逍遥,他不愿意死,他也不愿意放弃自己的荣华富贵。 他一边气喘吁吁地往前跑,一边按照自己印象中的方位往兴安宫去。 眼看着拐了几个弯,已经甩掉了跟在后面的谢燕春。 萧珊微微松了口气,放缓了脚步,在一个柱子前站定,上气不接下气。 . 这时,他忽然感觉到有箭矢划过空中的气息。 他惊慌地张望了一番,然后看到在兴安宫的栏杆旁,赵淑拉满弓弦潇洒帅气的样子。然后那翎羽箭已经到了他的眼前——不等他反应,便直接射进了他的咽喉。 他发出了不甘的低吼,而喉咙已经被鲜血卡住。 他扶着柱子不愿意倒下,却还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身后,谢燕春赶上来了。 . 一晚鏖战,天际终于蒙蒙发白。 大雪没有停,并且将所有的鲜血都覆盖在了一片雪白之下。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第一更哟~~~~ 第62章 新生 清晨, 文武百官踩着混合着鲜血与雪水的泥泞踏入了已经恢复了平静的皇宫当中。 这短短的时间中, 并不能让在火炮中变得一片狼藉的皇宫恢复成之前的富丽堂皇, 宫道两边站立的面色冷漠的兵将们让人望而生畏不敢靠近。 不仅仅是不敢靠近,还有带着刀的凶神恶煞的将军模样的人,直接拉了队伍中的官员便消失在了宫道两边, 只留下了一声声的呵斥。 “你们什么玩意!竟然敢对朝廷命官动手!” “放下本官!放肆!” “你们!目无王法!” 但没有人去阻拦——不敢阻拦,或者是已经明白了如今是怎样的处境。 宫中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竟然早朝还要继续? 这背后意味着什么? 大多数的官员已经知道这看似逼宫的晚上究竟藏着怎样的阴谋诡计。 他们大多也能猜出那些被带走的官员是什么原因。 如今都快要自身难保, 哪里还有心思去管别人? 紫麟殿外, 谢燕春还穿着夜里的那件衣裳懒散地靠在了柱子上, 他并没有去更换朝服——或许是根本都来不及、没有时间的缘故——一夜过去, 脸上的胡渣丛生,显得落拓又不修边幅,而一双眼睛明亮得过分,叫那些想上前斥责他如此打扮对朝廷无礼的大臣们都悻悻然闭了嘴, 老老实实地站在了殿外,等着殿中的宣召。 紫麟殿中, 潘渡带着小内侍们急急忙忙地收拾着被萧珊和许璀折腾得全是血迹的龙椅和御案,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 他是看到许璀被送去了太医院,也看到了赵均去披香殿,而现在,太医院的许璀还没醒过来,而披香殿的赵均似乎也没有能够到朝堂上来。 正胡思乱想着, 邢峰从后面绕了进来,见潘渡在,便朝着他招了招手。 “长公主让你过去披香殿接陛下过来。”他等到潘渡走近了才低声说道,“肩舆在外面,你一个人跟着我过去就可以了。” 潘渡小小惊了一下,他跟着邢峰走到外面,见着的全是生面孔——这大约都是从京郊大营来的将士,不是禁卫,也不是宫中的内侍,于是显得有些凶悍不好惹。他咽了下口水,抬眼看向了邢峰,一边慢慢地跟着他们往披香殿走,一边低声问道:“长公主殿下是想……?” “我不知道。”邢峰摇了摇头,只苦笑了一声。他手下的禁卫在昨日萧珊那样大肆屠戮之下已经只剩下了十数人,此刻他也只与潘渡一样,象征的只是赵均身边的亲信。 一个亲信的禁卫长,一个亲信的内侍总管。 潘渡和邢峰都不傻,两人几乎都知道赵淑接下来会做什么。 两人沉默了许久之后,潘渡轻叹了一声,道:“殿下也是宽厚之人了。” “陛下也是听信了谗言。”邢峰也是一叹,“方才我见着文武百官,中间大半都被关押起来了。” “偏听偏信,怨不得人。”潘渡摇摇头,“若是真的不信,又怎么会被挑唆得信了?” 邢峰心有戚戚,道:“殿下的确宽厚……” 只说了这么简单的几句,潘渡和邢峰也都没有心思多说了,便只闭着嘴,一路往披香殿去。 . 下了几天几夜的雪,终于慢慢变小,终于停了下来。 披香殿中,赵均两眼通红地看着赵淑,好半晌才哆哆嗦嗦问道:“阿姐已经……已经把那叛军都一一解决了?” 他身边的熏笼中散发着宁神的百合香,殿中是昏暗的,哪怕此刻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赵淑慢慢地走到了窗户边上,伸手把那些厚重的幔帐拉开,让外面的光亮照进这正殿当中来,然后才转头看向了赵均。 “母后当年在这里去世。”赵淑环视了整个正殿,“不过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赵均并没有想到赵淑会突然这么说,他甚至有些讶异,他看着赵淑,踟蹰了一会儿之后起了身,慢慢地走到了赵淑的面前:“阿姐还在怪我吗?” 两人仿佛在说着不同的事情,但又是在说同一件事情。 “我在母后面前发誓,一定会好好照看你。”赵淑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怀念,“我会不惜一切地保护你,我会让你成为天齐的皇帝。” 赵均目光闪烁了一会,他咬了咬牙,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阿姐骂我吧!是我、是我鬼迷心窍……听信了谗言。” 赵淑淡漠地低下头看他,却绕开到边上去了,甚至没有扶他起来的意思。 “对你来说,我是什么呢?”赵淑问道,“一个争权夺利的女人?一个功高盖主的不知死活的女人?一个仗势欺人总用亲情捆绑着你的女人?或者是一个碍眼的女人?” 赵均回头看向了赵淑的方向,他能看清她的侧脸,看清她脸上冰冷的神色,既没有悲恸也没有失落,仿佛只是说着平常的事情,他渐渐觉得心冷,渐渐觉得心慌,觉得自己一颗心往下沉,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落到实处。 “你听信韦弘的‘劝谏’,听信朝臣的‘劝谏’,听着他们说关于我的种种‘恶行’。”赵淑的嘴角往上翘了翘,“然后你便开始有了你的想法——或者说,你真正的想法是什么呢?” 赵均没有回答,他只是呆呆地看着赵淑的方向,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最初的时候,的确是很生气的。”赵淑说道,“可想一想,又觉得不过如此——一切都有迹可循,当我每一次都在你的前面遮风挡雨,每一次为你去处理那些最棘手的事情,每一次你哭着对我说不得已不愿意的时候,心中想的,大约都是‘你理应如此’。你可以躲在最安全的地方心安理得,你手中握着大义,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一切对你来说是理所当然。” 赵均并没有辩驳这些话语,他静默了许久之后才双目含泪哽噎道:“所以阿姐现在想要如何处置……如何处置我呢?” 赵淑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嘲笑了一声,然后拉开了披香殿的门:“该上朝了,你的满朝文武,都还在紫麟殿等着你。” 赵均下意识看向了门外,邢峰和潘渡在外面站着,还有属于他的皇帝的仪仗。 他蹒跚着站了起来,他踉踉跄跄地走到了披香殿的门口,他不敢去看赵淑,他狼狈地、手足并用地爬上了属于他的、皇帝的銮驾。 殿中赵淑抬眼看向了銮驾中的赵均,那薄薄的明黄的纱帐下,他仿佛还是那个仁慈的正直的赵均。 “去吧!”赵淑低声道。 殿外潘渡和邢峰应下来,不敢多说话,便簇拥着赵均往紫麟殿去了。 . 赵淑缓缓走到了殿外,扑面而来的凛冽寒意,还有那一尺深的积雪,她看向远处,看向太医院的方向,她知道此刻许璀就在那里——不知是醒了,还是没有醒来。 她已经听姚辛说了许璀与萧珊之间的事情,也知道若不是许璀突然制住了萧珊,恐怕宫中的损伤不止如今看到的这些。 她应当怎样去见许璀呢? 这时,一个眼生的女官模样的女人畏畏缩缩地走上前来,道:“殿、殿下……早上昭仪娘娘……生了个小皇子……” 赵淑疑惑地看向了这女人:“这事情你与我说做什么?” 女人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哆哆嗦嗦道:“贵妃娘娘和华妃娘娘都没了……后宫如今没人管……昭仪娘娘生下小皇子也没、没了……奴婢不知要找谁……” 赵淑静默了一会儿,倒是忍不住摇了摇头,轻叹道:“你先回去照顾小皇子,我一会儿派个太医过去看看。” 女人忙应下来,不敢再多说什么,便急急忙忙地跑开了。 . 新生,有新生,便意味着有希望。 . 太医院中,许璀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然后被捏着鼻子灌下了一碗苦药汤子。 他抗拒地挥了挥手,然后听到了一个十分耳熟的声音道:“小驸马啊,你当初不是说爱慕我们殿下所以来找我们殿下吗?怎么趁着夜色就跑啦?跑了就不说了,怎么还弄得一身伤哪?” 许璀寻声看向了说话的那人,却见是公主府中的老太医季秉辰。 见他醒过来,老太医季秉辰的脸色严肃了一些,他伸手摸了摸许璀的额头,又伸出了一根手指,慎重其事问道:“小驸马,你看着是几?” “一……”许璀也抬头去摸自己的额头,只摸到了十分明显的一个大包。 “不用摸啦,现在小驸马装扮装扮,就可以直接去当寿星公啦!”老太医哼道,“也正好啊,背上有伤,恐怕也没法站直了,腿上有伤,得来个拐杖,一整套都已经备好,小驸马要不要去给我们殿下祝个寿呀?” 许璀苦笑了一声,往被子里面缩了缩,嘟哝道:“太丑了,不要去见殿下……” 老太医也笑了笑,给他掖了掖被角,道:“那就等漂亮起来再去见我们殿下好不好?” 许璀不答,但嘴角翘了翘。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前面还有一更,不要看漏啦~~~ 第63章 终 逼宫这样的大事, 不可能轻易就过去。 朝中的大臣因这件事情受到牵连的过半, 这么一番清洗下来, 便是腥风血雨,人心惶惶。 而更让人心惊的是赵均经过这次宫变,仿佛是受到了惊吓一般, 竟是大病了一场,精神不济也无心朝政,便把朝政之事便全部托付给了赵淑。 这一次朝中没有人再出来指手画脚, 尽管他们中许多人还是觉得赵淑一个女人站在朝堂之上不成体统, 但却更知道, 这个女人不能惹。 再加上还有对赵淑言听计从的谢燕春, 还有军中那些对赵淑忠心耿耿的将军们,赵淑此次的地位再无人能撼动。 . 无论朝中怎样变故,总是到了过年的时候。 许璀身上的伤渐渐好转,便也被姚辛罗白等人接回了公主府, 安顿在北苑,又有深兰深竹领着侍女们殷切伺候。 不过赵淑没露面——至少在许璀醒着的时候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 在夜深人静时候,或者忙完了朝政大事, 赵淑就寝之前,便来北苑看一看他,看过了,就转头回去书房休息。 两人谁也不提见面的事情,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在府里面装作是不认识的陌生人。 . 转机是在一日清商阁的老板段清之来看过许璀之后出现的。 那天风和日丽,是冬天难得的晴朗天气。 段清之来探望许璀,又好生关切了一番他的伤处,还贴心地问了问他之后想如何打算,还想不想去南边,如果开春去南边他可以借到一条船走运河比较方便之类云云。 赵淑下朝回来听着深兰说了这些,顿时便有些坐不住,连奏折也懒得看,衣服也没有换,便去了北苑。 进去北苑,只见许璀正在廊下的躺椅上晒太阳,肚子上蜷着大白,脑袋上顶着小白,十分惬意地闭着眼睛。 赵淑在门口略站了站,垂眸思索了片刻,便先让深兰等人退下,然后才慢慢地走到了许璀旁边去。 她毫不客气地挡住了太阳的方向,又伸手把两只猫都拎起来放到旁边去,然后对上了许璀慢慢睁开的还有些迷蒙的大眼睛。 . “殿下。” “你还要去南边?” 两人同时开了口。 . 许璀愣了愣,仿佛有些尴尬地抓了抓头发,露出了一个有些难为的神色。 这神情看在赵淑的眼中,便好像是他果真想走,她心中有些酸涩,纠结地伸手去抓了许璀的手。 因为受过伤,又才刚刚养好了一些,许璀的手是冰冷的,还带着几分骨瘦如柴的感觉。赵淑低着头,好半晌才道:“你……能不能留下来?” . “我……” “听我说完!” 又是同时开口。 . 许璀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只好等着赵淑说下去。 “我喜欢你。”赵淑抿了抿嘴唇,手上十分含蓄地与许璀十指交握,说出来的话却大方磊落了,“不管是以前那个萧胥,还是现在的许璀,我都喜欢你。你……留下来好不好?” 许璀偷偷地翘了翘嘴角,心满意足地抓住了赵淑的手。 . “我其实……” “而且你是我的驸马你根本就不能走的!” 第三次同时开口。 . 这一次许璀忍不住笑出声了。 “我没有开玩笑。”赵淑特别认真地看着他,目光坚定,还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 许璀依稀记得,上一回赵淑露出这样神色,是在许多许多年前,她偶尔与自己聊到了天齐朝中种种,发誓说一定要把皇位拿到手,送到赵均手中的时候。 “我是认真地。”赵淑说道,“你要留下来。” “我其实并没有准备走。”许璀伸出另一只手,揽住了赵淑的腰,拉了她坐在了自己的怀里,然后看到她露出一个惊慌失措的神色想要站起来。 “你腿上还有伤!”严厉的语气。 “在膝盖上,不在大腿上。”许璀拉了拉她的袖子,“我这样躺着,你其实坐在我的小腹上。” 赵淑将信将疑,但还是坚持地站了起来。 然后,她才忽然意识到刚才许璀说的话。 他说——他并没有准备走。 她眨了眨眼睛,盯着许璀看了许久,眼中的欣喜显而易见。 . “你为什么不早说?”许久之后,赵淑有些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 “你不让我说。”许璀再一次把赵淑拉到了自己怀里,“腿已经好了,太医都说好了,走路都可以不用拐杖了……” 赵淑小心翼翼地不太敢用力,但也还是满足了许璀的心愿,在他怀里小小地趴了一会儿——只是一小会儿,两只被赵淑放地上的猫便轻巧地跳上来,加塞在了两人之间,慢条斯理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下来了。 此情此景,此时此刻,许璀一手搂着赵淑,一手摸着大白和小白,倒也生出了几分岁月静好,时光悠长的闲适。 而下一刻,赵淑站了起来。 她拍了拍身上沾到的猫毛,从容不迫道:“那中午的时候,就在北苑摆饭吧!我一会儿过来和你一起用膳。” 许璀眨了眨眼睛,带着几分不敢置信与意料之中,看着赵淑出了北苑,往书房去了。 . 他喜欢的赵淑,也应当是这样。 比男人还要强悍几分,没有那么多小女儿的姿态。 也应当是……把朝政和家国放在最前面,把感情和私事放在之后。 他喜欢的是这样的赵淑,也并不希望她去改掉这些,做一个贤妻良母。 他摸了摸怀里的大白小白,此刻阳光正好,也恰好适合再眯一会儿,打个盹。 . 赵均是在除夕的夜里驾崩的。 那时候赵淑正与许璀一起在自己府里面放烟火取乐,又在说等明年时候,可以两人一起离京玩耍,不再问朝政之事。 邢峰一脸惊慌地找到公主府来时候,赵淑还有些莫名。等到邢峰说了赵均晕过去,连太医都无计可施时候,赵淑脸色微变,一边吩咐了许璀在府里面好好守着,然后便跟着邢峰进了宫。 按照往年惯例,在除夕的夜里,赵淑这样的宗亲应当是在宫中与赵均和他的后妃们一起守岁的,但今年因赵均病着,他的后妃们荡然无存,只有一个还没满月的小皇子,于是这守岁之说不了了之,赵淑才回府与许璀一起。 她进到了宫中,在兴安宫中没有见到赵均,等邢峰去问过,才知道方才赵均精神忽然大好,便让人抬着他往披香殿去了。 赵淑心中直觉有些不妙,便往披香殿去了。 . 远远快到披香殿,便见披香殿灯火通明,仿佛当年一样辉煌壮丽。 赵淑进去殿中,看到赵均坐在正殿的软塌上,出神地看着两边的陈设。 在灯火照亮之下,赵均的脸色呈现出了异样的潮红,显得十分病态。他见到赵淑进来,温和地笑了笑,只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道:“阿姐来陪我守岁吗?” 赵淑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守在门外不敢进去的太医们,然后带着几分不安地笑了笑,道:“是,进宫来才发现,你到这里来了。” “我梦见母后了。”赵均嘴角扬起来,“便来这里看一看——阿姐来陪我坐一坐吧!” 赵淑忽然觉得心酸,她走上前去,在赵均的身边坐下了。 而赵均却不说话,他小心翼翼地靠在赵淑的肩膀上,长长地松了口气,过了许久才道:“上一回和阿姐挨得这么近,还是在西秦的时候。” 赵淑低头看着他,眼眶微微湿润:“那时候你还是个小孩子。” 赵均轻轻地笑了笑,声音有些喑哑:“阿姐那时候也是小孩……两个小孩……去西秦做质子。”赵均喃喃低语,“母后在天之灵,那时候一定很难过的吧……” 赵淑静默了许久,道:“都已经过去了。” “阿姐能最后一次……原谅我吗?”赵均低声问道,“得不到阿姐的原谅,我都不知要怎么去见母后。” 听着这句话,赵淑忽然哽噎,眼泪直接从眼眶涌了出来。 “我听信了韦弘的话,他教导我所谓的帝王之道,他一直一直对我说……这天下只能是皇帝一个人的……我听了太多太多次,太多太多次……就开始真的相信了。”赵均断断续续地说道,“他说……留下萧珊还能作为将来遏制阿姐的利器……我也信了……”他颤抖着抓住了赵淑的袖子,“我知道……我知道这是因为我原本就自私……” “已经过去了。”赵淑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珠,“我不怪你。” 赵均听着这话,脸上浮现了几分高兴的神色,就好像小孩子得到了夸奖一样。 他从怀里摸出了传国玺——他自从从赵淑这里得到了它,就一直随身带着——他交到了赵淑的手中。 “这天下……交给阿姐吧!”他这样说道。 . 天福七年,赵均去世。 . 赵均去世之后,天齐朝中因为继位人选争吵了一番。 赵淑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可以登基为女帝的时候,却安静地没有任何动作。 朝中因为赵淑登基或者选择宗室子登基这样的事情吵得不可开交,然后赵淑便提出了直接让赵均的那唯一的还没满月的小皇子来做皇帝。 . “正统。”她带着几分揶揄地看着朝中争吵的大臣们,“皇室血脉正统。” 大臣们忽然像被点了穴一样都失了声,既然吵不起来,那便也无法抗争了。 这还没起名字的小皇子福泽深厚,刚出生就做皇帝,连登基大典都是赵淑抱着走完了流程,然后便从襁褓到尿片,统统都用上了明黄的颜色。 不是没有几分滑稽的。 . 在私下的时候,谢燕春便向赵淑道:“我以为阿姐会直接做皇帝,怎么还是抱了这么个小傀儡出来?” “将来我还要带着我的小驸马四海逍遥去,不想被这皇位给困住。”赵淑此时抱着咿呀笑着不知在说什么的小皇子说道,“还没给皇帝陛下起名字呢,礼部也不知要商量到什么时候去。” “小名总有吧?”谢燕春也知道礼部要给皇帝起名字的事情,“总不能小陛下小陛下这么喊。” “可有可无,这天下谁会喊他的名字?”一旁坐着的许璀倒是觉得无所谓,“或者等他长大了,再给自己起一个好了。” “当初殿下和先帝的名字怎么来的?”谢燕春忽然有些好奇了。 “母后给起的,出师表里面一句话,说将军向宠,性情淑均。”赵淑随口答道。 “我是因为出生的时候,梁上飞回了一群燕子。”谢燕春嘟嘟哝哝说道,“所以叫燕春。” “春燕也不错的。”赵淑随口道。 “那就更像女人了……”谢燕春为自己这么个“女孩子气”的名字,不止烦恼了一两年,“驸马的名字也很不错啊,璀,玉石光泽。” “这是清之给改的,之前叫翠山的。”许璀从容地笑了笑。 . 赵淑在小皇帝十四岁那年归政于他,然后带着许璀一起离开了京城。 至此,一直到他五十岁驾崩,也不知赵淑与许璀的去向,再也没有得到过他们的消息。 . 小说下载尽在m.jjxsw.com---久久小说网手机版 本书由 刺猬扑扑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