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文内容由【honey前辈】整理,久久小说网(www.txt99.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娘子在上(强嫁)   作者:天如玉   楔子——抢亲   冬日午间的阳光最是舒适,若能此时躺在树下眯着眼晒一番,便叫人觉得是世间最美的享受。   譬如现在的乔小刀和乔小叶。   四下很安静,这小镇历来是交通要道,更别说现在两人所在的镇子入口了。平日里镇上的百姓都是抢着在这儿做生意的,然而今日却因为这两人的出现全都了无踪迹了。   乔小刀穿着一身黑色短打劲装,头发随意的绑了绑,露出一张偏圆却不失清秀的脸来,手中一边把玩着一把小匕首,一边转头看向身边的人:“三妹,你说大姐会不会突然醒过来?”   乔小叶原先正在阖目养神,听了这话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因一袭白色男装衬得气质颇佳的形象差点在她这句话下尽毁,“二姐,你可别乱说,万一被你说中了可怎么好?以大姐的功夫,怕是你也抵挡不住吧?”   乔小刀想起她大姐的身手,冷不丁的哆嗦了一下,“呸呸呸,童言无忌,绝对不会醒过来的。”   乔小叶朝天翻了个白眼,从地上一跃而起,看了看四周空荡荡的景象以及地上散落的菜叶瓜果,右手中的纸扇轻轻敲着左手心,边摇头边感慨:她们姐妹对镇上百姓的威慑力似乎是见长了。   想当初她们乔家在这天水镇也是一等一的五好家庭啊,不过那是她们父亲还在世那会儿的辉煌了。如今因为她们的大姐,她们三姐妹早就不自觉的成了天水镇一霸。   乔家大姐乔小扇在天水镇可是个人物,只因她拥有砍人蹲牢的显赫事迹。   说起来那是两年前的事情了,具体缘由两个妹妹也不清楚,那会儿她们的父亲刚刚过世,心情正低落着呢,哪里想得到一向做事沉稳的大姐会闹出这么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不过事情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如今大姐也被放了出来,该怎么过日子还怎么过,两个妹妹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影响,但随着时间推移,她们便逐渐意识到了不妙。   原因是乔老爷子临终时明确留下了话:两个妹妹必须要等大姐出嫁之后方可谈及婚嫁。   事实证明她们那英明神武的爹着实给她们出了个大难题,谁能想到她们的大姐会去砍人啊。这么一来,谁还敢娶她?   重点是,没人娶她,乔小叶和乔小刀的婚事也就被耽搁了。   作为女子,不该如此不矜持,可是作为大龄女子,矜持算毛!   于是两姐妹决定矜持放一边,先解决了大姐的婚事,再寻求自己的终身幸福。   之前两姐妹尝试过给乔小扇相亲,天水镇年龄在十八至四十的男子都被两姐妹筛选了一遍,奈何人家一听她们大姐的名号就泪奔而去,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可见此路不通。   在经历了无数次失败经历之后,两姐妹痛定思痛,终于下了狠心,决定不再局限于天水镇,要放眼全国。   昨日两人蹲在自家院中的花坛边制定了一番详细计划,今日便是实施之日。   此次行动代号为:抢个姐夫送大姐!   耳边传来一阵嘀嗒的马蹄声,两人转头望去,原本空无一人的官道上,一人骑快马而来,青衫随风扬起,身姿挺拔,身下的马蹄踏起一阵尘土,意气风发的好似从战场而归的将军。   乔小刀平素不爱红装爱武装,最喜欢的便是有着武将范儿的男子,因此一见来人便三两下窜了过去,只不过很快又迅速的窜了回来,神情有些沮丧。   “三妹,我看这是你喜欢的类型。”   “哦?”乔小叶来了兴趣,朝前走了几步,挡住了来人的去路。   那是个相貌不凡的男子,只着了普通的青色长衫也掩饰不住身上的绝佳气质,乔小叶只一眼就明白了,难怪她二姐会不喜欢,仔细一看,这分明是个书生模样的文雅男子,哪里有半点武将范儿?   青衫男子勒住马后,神色无波的看了一眼立在马前的乔小叶,却叫乔小叶心头蓦地激起一阵涟漪。   这如水般的眼眸哟……   男子的马刚停下,后面有一小厮骑马赶到,气喘吁吁的对男子道:“大少爷,您骑这么快做什么?”   青衫男子没有理他,朝乔家姐妹二人拱了拱手:“不知两位因何挡着去路,在下急着赶往扬州,请二位让一下。”   乔小叶手中扇子收起,亦朝他拱了拱手,“公子有礼了,在下不过是见公子你相貌堂堂、谈吐不凡,想留公子您在天水镇做个客而已。”   青衫男子莫名其妙,“在下急着赶路,公子的好意在下心领了。”   乔小叶的下巴抵着扇柄,故弄玄虚,“公子有所不知,在下粗通文墨,也略懂些相人之术,在下看公子你年纪至少已有二十二三却似没有娶妻,可是事实?”   男子尚未答话,他身后的小厮就惊奇的叫道:“诶?大少爷,他说的对哎,真厉害。”   青衫男子转头瞪了他一眼,乔小叶嗤嗤闷笑,“公子还未娶妻,定是还未遇上想娶之人吧。”   男子抿了抿唇,“此乃在下私事,似与公子无关。”   乔小叶微微一笑,“既然公子尚未娶妻,在下倒是有个好人选。”   “……什么?”男子愣住。   乔小叶却不理会他奇怪的眼神,展扇轻摇,故作风雅的道:“在下家中有一大姐,芳龄二十有二,面貌秀美,能文能武,入得厨房,出得厅堂,实乃天水镇一朵奇葩,不知公子可有意?”   青衫男子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莫非公子的意思是要……抢亲?”   乔小叶手中的扇子唰的一下合上,赞赏的朝他一指:“公子实乃冰雪聪明,跟我家大姐简直是天作之合。”   男子面露不悦:“请公子让路吧,在下还赶着回去照料重病的母亲。”   乔小叶轻笑:“无妨,我大姐还略通医术,你与她成亲后便直接带去扬州家中好了,令堂绝对会欣喜万分的,兴许不用药就会好了。”她转着扇子悠悠然的道:“想必令堂生病有部分原因也是你不肯成亲所致吧?”   男子微微一怔,似乎是被她说中了。   乔小叶趁他垂头沉思之际,朝乔小刀使了个眼色,后者早就搓了半天手了,立即跃至马边连人带马的牵到了自己这边。男子反应过来愕然的看着两人:“你们还真的要抢亲?”   小厮在一边高呼:“来人啊,有人抢亲啦,来人啊!”   乔小刀慢悠悠的道:“天水镇的人谁敢管我们的闲事啊。”   乔小叶在一边教导她:“二姐,要谦虚。”   “原来你们是女子。”青衫男子有些不悦的翻身下马,走到乔小叶跟前,“你是哪家姑娘,怎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家中无人管教么?”   乔小叶没想到他突然到了自己跟前,仰着头看他还觉得有些累,不自觉的被他的气势给吓得后退了半步。   正在两方对峙的当口,一人奇怪的声音传了过来:“咦?这是要欺负女人么?”   几人同时循着声音看去,一辆马车从青衫男子身后方向缓缓驶来,停在了不远处。赶车的是个年届而立的大汉,相貌魁伟,不过刚才的声音听上去温和似水,应该不是他。视线移到大汉身后,一人挑着车帘看着这里,面如冠玉,相貌精致,宽袍绶带,神情微微讶异。   “这位公子,虽然这两位姑娘拦了你的路,但你也不要欺人太甚嘛。”车里的人笑眯眯的看着青衫男子。   青衫男子有点莫名其妙,“我……欺人太甚?”   乔小叶却瞬间明白过来,想来是两人刚才站的位置看上去产生了反向效果。她灵机一动,见缝插针,泪水顷刻落下,对青衫男子道:“你何必如此生气,虽然我出身不好,你也不该这么嫌弃我?我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呐……”   青衫男子彻底懵住,乔小叶却及时的对乔小刀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看好青衫男子,随即自己一阵风似的飘到了车中男子跟前,扇子收起来,从怀里抽出一块帕子揩了揩眼睛,像是不解气的一般又猛地甩了两下,“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就这么被未婚夫抛弃了……”   车中男子惊讶的看着她,“他是你未婚夫?”   青衫男子忍无可忍:“姑娘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乔小叶甩着帕子假哭不止,完全不理会他,“公子你给我评评理,我对他一心一意,他却这般负我,叫我还有何颜面独活于世?”   车中的男子面露不忍,姣好的五官揪到了一起,有些愤愤的抬眼瞪了一眼青衫男子,又出言温柔的安慰乔小叶:“姑娘不必伤心,这样的男子不要也罢。”   “公子此言差矣,我既然许了他,便要终生以他为夫,怎可说不要便不要?”   “唔,这个……”车中男子有些不知所措了。   乔小叶趁他垂头沉思间细细打量着他,虽然不及那青衫男子伟岸且还有些男生女相,但单论相貌气质,却绝不输于旁人,配她家大姐也算是绰绰有余了。   “公子,”乔小叶唤了他一声:“公子可已婚配?”   “嗯?”车中男子讶异的抬头看着她,尚未回答,一边的大汉怒吼了一声:“放肆,我家公子的私事你也敢打听?”   乔小叶被他这一声吼得小脸煞白,差点厥倒,眼神哀怨的看了一眼车中男子。   “呃,姑娘不用害怕,巴乌是我的护卫,别看他外表粗犷,实际心灵纯善,绝对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乔小叶稳了稳心神,又继续抽搭着问他:“那公子您可已娶妻?方不方便告知小女子呢?”   “这个自然可以如实相告,在下尚未娶妻。”   乔小叶心中狂喜,这可真是天助我也,居然一下子送来两个美男。   “那么公子您贵庚几何?”   “在下过了年便二十三了。”   乔小叶更加欣喜:“公子与我家大姐同龄,实乃天作之合啊!”   “嗯?”车中男子莫名其妙的看着她,刚想要出口询问,突然“咦”了一声,向后仰倒,软软的瘫在了车里。   车外的大汉大惊,刚想有所动作,乔小叶在他鼻尖挥了一下帕子,他便也软了下去,歪倒在车门边昏睡了过去。   旁边的青衫男子惊讶的看着眼前的一幕,一时怔住说不出话来。一边的小厮又想大喊,乔小刀踢起一块石子正中他的肩胛,小厮惨叫一声晕倒在地上,青衫男子刚要发话,后颈猛地受到一击,也晕了过去。   乔小刀看了看眼前的人,又盯着乔小叶手里的帕子看了一眼,“我说,你把大姐弄晕的就是这帕子吧?”   乔小叶小心翼翼的收好帕子,抬抬下巴:“这可是费了很多心思才弄到手的,你可别透露出去,我们现在赶快回去,趁着大姐还在昏睡,把他们的婚事给办了。”   乔小刀迟疑的看着眼前的场景,“那你要让谁跟大姐成亲啊?”   乔小叶的眼神在青衫男子的脸上顿了顿,又移到了马车中的人身上,桀桀冷笑:“当然是他了。”   “诶?”乔小刀诧异的指着青衫男子:“那他呢?”   乔小叶含羞带怯的看了她一眼,“死相,还要人家说出来么?当然是我自己留着了。”难得遇上一个看对眼的,干脆来个一不做二不休。   乔小刀无语的看了她一眼。   风过处,车帘扬起,马车中的人几不可察的勾了勾嘴角。被劫了?有趣!不过看样子似乎是要被抢去做人家的相公了。他刚才闭着眼,也没瞧见乔小叶到底是要谁跟她们口中的那位大姐拜堂。   唉,算了,暂且看看情形再说吧。   车外的大汉似乎想要起身,他伸脚轻轻一踢,重归平静。   你的还是我的   天水镇地处南北交界之地,向来是京城到江南的必经之处,是以此地虽然只是个小镇,镇民却也不是什么耳目闭塞之人,奇闻异事听的多了去了,所以一般要是有什么八卦消息也引不起人家多少兴趣来。不过最近天水镇的镇民们却着实的八卦了一把,因为他们居然听说乔家大姐成亲了。   此事的震撼程度不亚于平地起雷,一经传出便席卷全镇,连镇上妓院最销魂的头牌姑娘的事情也被压了下去。之所以会掀起这么大的狂澜,主要还是因为主人公是乔家大姐。镇民们几乎都有同样的想法:究竟是什么人才敢娶那样的女子为妻啊?就不怕她一个不如意就把自己给砍了?   但是毕竟只是个口舌上的事情,说过了大家也就失去了兴趣。谁知很快又有人探得了最新消息:据说乔家的那个大姐夫是抢来的。于是天水镇再次一片哗然。   只是这样的讨论绝对是只能在乔家人的眼皮子底下进行的,所以无论街上镇民们讨论的多么热火朝天,此时乔家院内却还是一片清净。   说起来乔家的住处还算僻静,可能也是附近邻居都防着他们的缘故,总之自从乔家大姐两年前出了砍人那桩事情之后,如今方圆百丈之内就仅有乔家一户人家了。   正是冬日,万物凋敝,乔家院子里种的那些花草全都失了往日的娇容,也就那两棵松柏依旧显露着绿意,将这不大不小的四方院子衬得古朴别致。   据说乔家老爷子以前是京城人士,所以乔家的院子建的颇有些京城四合院的风格,四面都有厢房,坐北朝南的为主屋,主屋正中堂屋为平日招待宾客的前厅。乔家出了乔家大姐这样的人物,自然是不会有什么宾客来登门了,不过此时里面倒也算热闹,因为乔家所有人都在这里了。   厅中上首位置坐着一人,地上跪着两人,却不是对着坐着的那人跪的,而是侧着身子,朝桌上放置的一个牌位恭恭敬敬的跪着。   坐在上方的人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子,面容秀丽却没有多少表情,看上去使人觉得有些不易亲近,只是那双眼睛灵动的很,轻轻一转便无声的流露出许多情绪来,而此时她眼中的情绪很明显,便是恼怒。   女子身上还穿着大红的喜服,头发也被盘成了妇人髻,一手搭在桌上轻轻敲着桌面,一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唇线紧抿,眼睛半垂,盯着地上跪着的两人默不作声。   地上跪着的两人正是乔小刀和乔小叶,乔小叶身上也穿着大红的喜服,乔小刀还是那副短打劲装打扮,皱着眉委屈的转头瞪了一眼乔小叶,又朝堂上坐着的人努努嘴,示意她开口。   乔小叶柳眉倒竖,差点就要对她发作,但是碍于坐着的人,又不敢说什么了。她也明白乔小刀是没有办法了,现在这种情况,她不开口,看来就只有继续跪下去了,所以心一横,头一抬,朝坐着的人挤出了一抹谄媚的笑容,柔情蜜意的叫了她一声:“大姐……”   这一声叫出去简直犹如泥牛入海,根本没有半点回应,乔小叶有点儿没底了。她家大姐乔小扇的性子是最让她捉摸不透的,原先她跟乔小刀瞒着她做了这事儿就有点担心,现在再看叫她都没反应就更慌了。接下来不会是用家法什么的吧?   乔小扇仍旧是那副淡然的模样,一手轻轻敲着桌面,静静的盯着乔小叶的神情,似乎是猜出了她的想法,抿着唇轻轻勾了勾嘴角。   乔小叶看到她那颇具深意的笑容,顿觉头皮一阵发麻,脸上神色越发紧张。   乔小扇轻轻哼了一声,眼神依次扫过乔小叶和乔小刀,“怎么?有胆子做,没胆子承担责任么?”   乔小叶的脸顿时垮了下来,“大姐,您要用家法就用吧,我……我认了。”   虽然话是这么说的,但是乔小叶的神情分明是一副屈打成招忍辱负重的模样,乔小扇几乎可以从她脸上读出她想说的话来:“既然你一定要我这样那便这样吧,但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真的!”   可惜这一招对于乔小扇来说已经失灵,她太了解自己的两个妹子是什么德行了,所以即使一边的乔小刀已经被乔小叶这副说辞给震得目瞪口呆了,她也只是面不改色的继续敲着她的桌面,平静的看着两人。   “小叶,听说你在外有个称号?”   “嗯?”乔小叶一愣,刚才演戏的神情给收了起来,莫名其妙的点了一下头,“那个,外面的人抬举妹妹我,称我一声女诸葛。”   乔小叶的话刚说完,就看到乔小扇的嘴角又露出了专属于她的那种经典笑容:左边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那双嫣红的双唇扯出一条柔和的斜线,然而里即将吐出的话却是比家法还要残忍的惩罚。乔小叶几乎在同时就要喊一声:“你给我用家法吧!”可惜乔小扇已经先她一步说出了让她悲愤欲死的话来。   “小叶,你可知道,人家说你聪明,是因为参与比较的对象都太蠢笨了。”   轻飘飘的语气配合着淡定微笑的神情,乔小叶却下意识的抬手捂住了胸口,脸色泛白,几欲吐血,“大姐,你又来了,你不要一直都这么寒碜我,妹妹我心寒。”   乔小扇不理她,眼神又转到了乔小刀身上,乔小刀顿时打了个寒颤,垂着头不敢看她。   “小刀,你平日总带着一把匕首说要行走江湖,可是你手持匕首的最大作为不过是削过几根黄瓜,姐可是实打实的砍过人的。”   乔小刀立即左手撑地,右手捂住胸口,一副颓然向前倾倒的模样,半晌才幽幽的唤了一声:“大姐……”声音不是一般的哀怨。   乔小扇视而不见,收回视线,盯着门外对面屋子那扇紧闭的大门,口气变的严肃起来:“你们一个以为自己头脑聪明,一个以为自己武功卓越,实际上都是不堪一击之辈,这次你们能捉回来两个人实在是苍天无眼,要是遇上练家子,你们两个连命都能丢了去!”   乔小扇平日里说话并不多,甚至可以称得上安静,但是此时却一连说了好几句,还这么严肃认真,一下子就把下面两个人给震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乔小叶终于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看着对面,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这才知道她是在看关着那两个被捉回来的人的屋子。   “那什么,大姐,不管怎么说……堂都拜了,你不是想反悔吧?”乔小叶问的十分的小心翼翼。   “是啊,大姐,你和三妹都与那两人分别拜堂了,我们乔家祖训在此,做事哪能不负责呢?”乔小刀也在一边帮衬着乔小叶。   乔小叶连连点头,一转头看到她大姐的神情,又觉得不妙了。   乔小扇笑冷冷的朝两人点了点头,看了看桌上的牌位,“说的不错,当着爹的面说了这话,那便按照祖训来办,做了是要负责,既然如此,你们二人就在这里好好的向爹他老人家忏悔一番,什么时候想通了再给饭吃。”说完悠悠然起了身,越过二人出了门,朝对面的屋子去了。   乔小叶和乔小刀软倒在地上,看着那个牌位欲哭无泪。说是忏悔到想通了,她们心里明白得很,除非她大姐想通了,不然她们两个还是别想有饭吃。   强权啊强权!   —————吾——乃——代——表——强——权——的——分——割——线—————   对面关人的屋子很安静,起码在刚才乔家三姐妹说话的时候是这样,因为关在这里的两人都在仔细的听着对面的动静,直到对面再无一点声响,两人才结束了附耳在窗边的动作。   这是间有些空旷的屋子,家具陈设一应俱全,虽然看上去明显已是久无人居住,倒还算整洁。关在这里的两人,一人是那日乔小叶先遇到的青衫公子,一人便是后来在马车里的男子。两人的下人被关在了别处,这两人此时却统一的大红喜服,被关在了一起。此情此景,着实有些尴尬,他们一从昏睡中醒来便发现被锁在一间屋子里,还穿着大红的喜服……怎么看都是有点怪异的,就好像成亲的是他们两个一样。   沉默了一会儿,马车里的男子先开了口,朝对面的人抱了抱拳,“在下姓段,名衍之,表字云雨,家住京城,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呼,家住何处?”   坐在他对面的男子赶紧回礼:“段公子有礼,在下陆长风,表字恪敬,家住扬州。”虽然此事是因这个名叫段衍之的男子才闹得这般不可收拾,奈何此时他也一样落了难,想必心中也是万分懊悔,陆长风也不好再责怪他了。   段衍之听了他的话,摆了摆手,“既然你我同时落难,也不要讲究那些虚礼了,我看陆兄你当年长于我,我便称你一声恪敬兄好了。”   陆长风笑了一下,“也好,那我便自居为兄,称你一声云雨了。”   段衍之笑着点了点头。他相貌偏阴柔,虽然极其貌美,但难免使人感觉有些柔弱,不过刚才对陆长风这般洒脱,又显出几分潇洒之态来。陆长风在外行走多年,颇为欣赏这样的性格,两人说了几句话便熟络起来。只是出门在外,总是要多留个心眼,因此两人虽然说了不少的话,却大多没有提及彼此的家人朋友,几乎都是在说些废话。不过话说回来,这个时候,也只能说些废话来打发时间了。   两人正在聊着,突然听到屋外有脚步声接近。陆长风精神一振,抬眼紧盯着门口。段衍之看到,笑着看了看他,“恪敬兄想必很想离开啊。”   “当然,难不成云雨你不想走?”   “我倒是无所谓,反正我暂时也没有地方可去,随便在哪儿落脚都是可以的。”   “你……”陆长风惊讶的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一迟疑间,门外的锁咔啦一声脆响,接着门便被推开了来,两人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走了进来,穿着大红的喜服,面容秀丽,神情平淡。   段衍之和陆长风都是见过乔小刀和乔小叶的,所以立即就反应过来这应当就是她们口中的那位大姐了。   三人正在大眼瞪小眼,段衍之突然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问了陆长风一句:“我说,这是你家娘子还是我家娘子?”   相公你贵姓   段衍之的话刚说完,陆长风就闭了闭眼,一副沉痛的表情。   这是什么人啊?居然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乔小扇也愣了愣,下意识的就去看段衍之,对上他那张精致的脸倒是惊艳了一把,再细细打量了他一番,又有些失望,这个男子看上去也未免太柔弱了些。视线转去陆长风身上,器宇轩昂,倒是有些男儿气质,只不过乔小扇粗粗一观便知晓他一点武艺也无。   她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流连了一阵,突然抬手朝陆长风拱了拱手,“在下是乔家大姐乔小扇,请问公子如何称呼?”   陆长风一愣,脸沉了下来,“姑娘不必多问,在下只想尽快离开。”   乔小扇见他这副模样,不免有些尴尬,昨天是在昏迷的状态下与其中一人拜了堂,照理说她也是无辜之人,可是她毕竟是乔家老大,当负的责任自然不能推却。这么一想,乔小扇的情绪又回归了平静。   “关于此事,还请公子恕罪,是我那两个妹妹得罪了,看公子的气质风华,应该就是与我三妹拜堂的那位公子了,不知公子如何称呼?”她知道乔小叶的喜好,所以一眼就认定陆长风就是与乔小叶拜堂的那位。而她这么一说,一边的段衍之也就明白她正是自己家的娘子了。   毕竟是个姑娘家,还连问了自己名字两次,陆长风也不好再拂了她的面子,只是心中仍旧不快,别过脸沉声回道:“在下姓陆,名长风。”   乔小扇见他终于回答了,心中一松,“原来是陆公子,不管如何,大错已经铸成,既然你与我三妹已然拜过天地,自然不能再反悔。”   “你……”陆长风蓦然起身,“乔姑娘,请你不要欺人太甚,在下是在不情愿的情况下与令妹拜堂的,还请姑娘放了我的下人,让我们回扬州去,不然的话,我看我们只能去找镇长商量一二了。”   乔小扇不自然的咳了一声:“这个……镇长他老人家一般是不太管我们乔家的事情的。”   “什么?”陆长风愕然,“你们乔家还有本事让镇长都不管你们?”   乔小扇仍旧是一副淡淡的表情,不过眼神有些赧然,“公子须知……镇长家里也是有儿子的,为了不让自己的儿子成为乔家女婿,所以……你懂的。”   “……”陆长风已经说不出一句话了。   被晾在一边许久的段衍之撇了撇嘴,似是想笑。本以为乔小扇还要再跟陆长风磨上好一阵子,谁知乔小扇突然又转头看向了他,然后朝他拱了拱手,“相公你贵姓?”   段衍之一愣,这是什么问题?新婚妻子对自己的相公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这可能是天底下最新奇的事情了。   段衍之脑中快速想完这圈,笑着回了一礼:“免贵姓段,娘子可以叫我云雨。”   乔小扇默默地点了点头,觉得如此温柔似水的名字对他来说简直是再适合不过。   陆长风听到两人的谈话,像是看到了怪物一般看着段衍之,“云雨你……”也太让人失望了!   段衍之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还宽慰起陆长风来:“恪敬兄,依我看,你与乔家三姑娘男未婚女未嫁,也不失为一桩好姻缘,既然上天做了这样的安排,你也无须再多挣扎,既然想要回去,便带了乔三姑娘一起回去就是了。”   乔小扇点了点头,“若是这样,那你便可以回扬州去了,正好让亲家母看看小叶,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   陆长风悟了,眼前两人俨然已经夫妻同心,他想要说什么只怕也是徒劳。他怎么也没想到段衍之会一点也不反抗。他此时对段衍之已经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心里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当即怒气腾腾的别过头去,“二位真是天赐良缘,可惜在下与乔三姑娘无缘,请二位还是不要再多费口舌了。”   段衍之看了看乔小扇,无奈的摇了摇头。   乔小扇倒是没想到自己这个抢来的相公如此的配合自己,实在是有些出乎意料,但是已经有个难缠的陆长风了,现在看到这么一位人物,心里其实还是有些庆幸的。   乔小扇脸色沉凝,陆长风不知这是她长久以来的性格所致,心中不免有些没底。虽然不会自甘堕落的答应成为她的妹夫,但是他必须要为自己的贴身小厮金九想想,所以左思右想了一阵,只好缓和下语气对乔小扇说了句:“暂时就不要说这件事了,我只希望乔姑娘能尽快放了我的下人。”   乔小扇这才知道还有其他人被关着,看来她那两个妹妹也实在是运气好,有跟班还能把人给弄来。她不知道陆长风心中的想法,认为他这么说了便算是有点转机了,兴许跟小叶多处些日子就好了,于是立即就点头答应了下来。   陆长风见她答应,心里也稍稍轻松了些。   乔小扇自己也是刚刚清醒不久,现在一切都还在混乱中,能将两个人稳住已经很不错了。本来她也不该这么强求陆长风,只是他与自己的三妹已经成亲,事情也传开了,若是放他走了,小叶以后也不用指望着再嫁人了。   她颇为头疼的揉了揉额角,努力的对陆长风挤出一抹和善的笑意,“妹夫的房间就在院子西侧,在小叶房间隔壁,你暂时就与小叶分开住吧,我稍后便将你的下人给放出来,只希望你能早日放开些,接受这个事实。”   陆长风听到她叫自己妹夫,差点又要动怒,实在是考虑到自己现在的处境才又将心头火给压了下来,哼了一声算是知道了。   乔小扇叹了口气,转头朝段衍之招了招手,“相公,请随我来。”   段衍之乖巧点点头,起身走到她跟前,跟着她一前一后出了门。   陆长风见段衍之对乔小扇这么听话,心里先前对他升起来的一点好感顿时全消。在他看来,段衍之不是骨头软就是贪图乔小扇的美色,总之不管哪一样都让他很反感。不过转念一想,似乎段衍之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他好像在哪儿听到过,是在哪儿来着?   —————吾——乃——相——公——姓——段——的——分——割——线—————   乔小扇带着段衍之一路走到了院落东边的厢房,推开其中一扇门对他道:“相公,这里以后便是你住的地方了。”   “啊!”段衍之突然一声惊叫,一手猛的扒住了门框,一手揪住自己的领口,心惊胆颤的看着她,“娘……娘子,你是不是太心急了?那什么,我们还不熟呢?洞房什么的,还需等等……”   乔小扇愣了愣,先前只是觉得他有些男生女相,现在看到他一个大男人扒着门框,这像什么样子?脸上还做出这种小心翼翼的表情来,这……   乔小扇抚额,乔小叶这个天杀的给她找了个什么样的相公啊?这模样分明就是个小媳妇儿!   她耐着性子解释:“相公莫要误会,我当然知道现在你我还不熟,也不是要把你怎么样,我只是说这里是你住的地方,我住在隔壁。”   段衍之怀疑的看着她,“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乔小扇叹了口气,“你放心,只要你不愿意,我绝对不碰你。”其实就算他愿意,她也不想碰他!这样柔弱的男子,不要也罢。只不过当负的责任还要负,所以这个名分还要保持着,否则以后叫她如何去地下见她那位家规甚严的父亲?   段衍之见乔小扇做出了这番保证,总算站稳了身子,不过进房的时候还是侧着身子进去的,看着她的眼神十分谨慎,像是当心乔小扇随时会朝他扑过来一样。   乔小扇摇了摇头,转身举步离开,刚走两步,忽听房中的段衍之问她:“听说娘子以前砍过人?”   乔小扇脚步一顿,转身看着他,就见他半边身子遮掩在屏风后面,只露出张脸,还写满了惊诧和恐惧。   “是,不过我砍的是当砍之人,相公不必害怕。”   乔小扇已经认命了,找这么一个相公,许是对她以前砍人的惩罚吧。   段衍之脸都白了,还是强撑着点了点头,“娘子……可否将我的下人放出来,你我已经拜了堂,他自然也是娘子你的下人了。”   乔小扇这才知道原来他也有下人被关着,随口应了一声,又看了一眼他惨白的脸,转身大步离开。   她要去把乔小叶好好修理一顿,这就是她找的姐夫!!!   段衍之见乔小扇已经离开,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四下打量了一下房间。没有多少装饰,不过一张圆桌,一张书桌,一个屏风,屏风后就是床。与他在京城的住处自然是不能比的,不过很整洁,与住客栈也差不了多少,何况还有免费饭食提供。   他前思后想了一番,觉得几声“娘子”便换来这些,甚为划算。   没一会儿,有人脚步急切的朝这边走来了,段衍之听出那脚步声中的沉重,嘴角一扬,在来人刚要进门之际唤了一声:“巴乌。”   来人一下子冲了进来,一看到他好好的站着,顿时松了口气,不过看见他身上穿着大红的喜服,神色又变的古怪起来。   段衍之扯了扯喜服,“无妨,只是一件衣裳而已,不要大惊小怪的看着我。”   巴乌一张粗犷的脸上满是愁容,“公子,你不让我拆穿那个丫头的把戏,还真的跟人家拜了堂啊?”   段衍之无辜的点了点头,“很有趣啊。”   巴乌沉声道:“公子是忘了自己是因何才出了家门么?”   段衍之想了想,拍了一下额头,“是啊,我就是为了逃婚才出来的,怎么还跟人家拜堂了呢?”   巴乌无语的看着他。   段衍之嘻嘻笑道:“你也别小看了你家公子我,你忘了我们除了逃婚还有什么事情要做么?”   巴乌一愣,垂头想了想,蓦地抬起头看着他,“公子,莫非你是故意的?”   “当然了。”段衍之在桌边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也招呼巴乌坐了下来,“巴乌,你可知这家人姓什么?”   巴乌诚实的摇了摇头,“不知。”   段衍之慢条斯理的抿了一口茶,姿势优雅的如同出自豪门望族的世家公子一般,“原先我不过是想看看那两个丫头要玩儿什么把戏,打算在拜堂时候闹腾一把就撤,但是后来我听到了她们的谈话,原来这家人姓乔,她们的大姐,也就是与我拜堂的那位,叫乔小扇。”   巴乌惊讶的看着他,好半天才呐呐的道:“那不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   段衍之点了点头,“正是,所以我便将计就计留了下来,你现在明白了?”   巴乌恍然大悟的看着他,但随之又皱紧了眉头,“可是公子,这样你的牺牲会不会太大了?”   段衍之勾唇一笑,“放心,我已经让我那位娘子嫌弃我了,她是不可能碰我的,你家公子完全没有失身之忧。”   巴乌听了这话才完全的松了口气。要是让公子失了身,回去老太爷和夫人肯定会扒了他的皮的。   一起逛街去   乔家老二乔小刀最近很无奈,照理说她姐姐和妹妹都嫁了人她该高兴才是,可是乔家多了两个人后实际情形却与以前差不多,基本上就是大家该干嘛还是干嘛,作为姐妹,这样的情形让她觉得十分不妥。   妹妹妹夫那一对是妹有情郎无意,一个热脸相迎,一个无动于衷。姐姐姐夫那一对则是典型的相敬如宾,娘子相公叫的是亲热,不过都只局限于表面之上,姐夫对姐姐一脸小心翼翼加胆颤心惊,姐姐对姐夫一副不耐头疼加冷淡敷衍。   乔小刀觉得有必要改善一下现状,妹妹那一对似乎已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她是不指望去改变了,就打算一下撮合她大姐和姐夫,于是跑去对乔小扇道:“大姐,姐夫初来乍到,你不如带着他去市集上逛逛吧,他对这里还人生地不熟呢。”   乔小扇听了这话,立即一记眼刀剜去,其中意味不言而喻,是嫌她管的太宽了。她至今还在对乔小刀和乔小叶做的糊涂事生气,本来就不想理会她,偏偏乔小刀粗枝大叶的很,以为她已经不再介意,又不知道她对段衍之的实际态度,所以劝的更加积极。   “大姐,你要为你们以后的生活多想想,不如现在多找些机会两人多做些了解,以后他见了你也就不会一直那么躲避着了,你要让他看到你温柔善良的一面啊。”   敢情她是以为段衍之那小媳妇样儿是她造成的,其实他原先就是那么弱不禁风的一个人啊。乔小扇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默默地看着她,“你觉得大姐我不够温柔善良?”   乔小刀虎躯一震,连忙摇头,然后赌咒发誓说了几十遍乔小扇温柔善良和蔼可亲平易近人之后,在她犀利的眼神中退避三舍。   乔小刀走后没多久,乔小扇想了想,还是决定去找段衍之。   其实乔小扇并不喜欢逛街,但是不可否认乔小刀的话很有道理。这几天段衍之躲避着她,她又何尝不是躲避着段衍之,所以两人成亲好几日了,她除了知道他的名字叫云雨之外,连对方家住何方,家中父母是否俱全,打算何时带着她回去拜会二老之类的基本问题也没有问过。   当然这其中不乏问了会尴尬的原因在,因为毕竟是她们家抢了人家做女婿的,现在再求着人家带自己回去看望二位高堂,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到了隔壁,发现段衍之的房门开着,她站在门边朝里看了看,并未看到有人在,开口叫了两声也无人回应,于是干脆提步走了进去。   房中很整齐,这点让乔小扇很满意,看来她这个相公并不是个邋遢之人。   在房中转了一圈,她的眼神接触到放在窗边书桌上的一把展开着的折扇,走过去看了看。   原来这扇面上的字画是刚刚所作,墨迹尚且还未干透,是放在这里晾着的。扇面上画的是一副山水画,笔风豪放,意境深远大气。乔小扇一边暗暗对作画之人心生赞赏,一边视线往下去看作者是谁,一看却见名字是“段衍之”,心中微微疑惑。   段衍之刚好带着巴乌从门外进来,一眼就看到站在桌边正微倾着身子盯着扇面的乔小扇,稍稍惊讶之后便直接走了过去,在她身边站定,笑着问道:“娘子也喜欢山水画?”   乔小扇已经看到他走了过来,早已直起了身子,点了一下头,“算是喜欢,却并不懂太多,只是看着觉得心胸开阔,想必是极好的,却不知这作画的段衍之是何人?怎么也姓段?”   段衍之一愣,这才想起之前只告诉了她自己的字,却未曾告诉她自己的大名,笑着解释道:“段衍之正是我啊。”   “哦?”乔小扇有点不敢置信的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觉得很新奇,倒没想到他平时看上去一副柔弱模样,还能做出这样的大气之作来。   这样的话是当然不能说的,乔小扇便好奇的问道:“衍之这个名字很好,相公为何会取个云雨这样的字?”这样的字实在容易引人遐想,不过云雨也有恩泽之意,看他这模样,也不像是得到了什么大恩泽的人,那相貌倒算是一件上天所赐的恩泽。   段衍之听了她的问话,颇为温柔娇羞的一笑,“娘子有所不知,唔,其实我是想成为那种有雄才大略且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般气势之人。”   乔小扇蓦地噎了一下,半晌之后,语带感慨的道:“倒不知相公是这般风趣的。”   段衍之默默垂目,小声而委屈的嗫嚅:“……我说的不是玩笑。”   乔小扇见他又露出这副柔弱模样,相当无奈的移开了视线,“对了,不知相公可愿与我一起去市集逛逛?正好你也可以与我说说你家中的情形。”   话音刚落,段衍之立即眼睛一亮,“哎呀,娘子怎知我喜欢逛街,如此甚好,请娘子稍后,我进去换个衣裳,马上便出来。”   乔小扇还没回答,他已经一阵风般兴奋的去了屏风后面了。她皱着眉看向站在一边默不作声的巴乌,“你家公子一向都是有这么多讲究的?”   巴乌想了想,认真的回道:“公子说人靠衣装,任何时候形象都是第一位的。”   “……原来如此。”乔小扇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相当朴素的一身衣裳,大感惭愧。   没一会儿,段衍之就换好衣裳出来了,乔小扇转头一看,身着玄色华服,腰缠镶玉绶带,一路走来姿容秀美,简直如同画中走出的初生释迦,步步生莲。   不得不承认,这个相公的相貌气质还是上乘的,只要不表现出那弱不禁风的一面,那便是千里难挑的人物。   乔小扇原先是想夸赞一两句的,但是她原先就不擅长这嘴皮子上的功夫,加上段衍之又是一副十分期待加羞涩的表情看着她,让她顿时就消了那兴致。   段衍之倒也不在意,走到书桌边取了已经干透的扇子折好,递给了乔小扇,“娘子,这把扇子便送与你吧,你的名字不就是小扇么?”   乔小扇微怔,好半天才接了过来。仔细想想,长这么大,除了镇上卖肉的屠夫因为害怕她而在她买肉时多送过一块猪肝之外,这还是她第一次正式收到别人送的东西。   段衍之见她表情虽然冷淡,但是一直盯着手中的扇子,看来自己还算是投其所好了。   乔小扇将扇子先送回了隔壁自己的房间,这才回来叫段衍之出门。临走之际,段衍之将巴乌留了下来,乔小扇还是第一次跟他独处,颇有些不自然,两人一路朝外走去,竟半天也没有说一句话。   刚到院门口时,陆长风正从西侧自己的屋子里出来,看到两人正一同朝外走,似乎有些难以接受,好半天才回过了神,眼神里对段衍之的惋惜沉痛是不言而喻的。   乔小扇也看到了他,对他那样的眼神只有装作没有看见。   往市集而去的一段路几乎没有什么行人,道路两边凌乱的生长着些树木,如今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枝干。乔小扇与段衍之一前一后的行走在路上,只有彼此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意识到乔小扇太过话少,走了一会儿之后,终究还是由段衍之打破了沉默:“娘子可愿与我说说你家中的情形?你我成亲这几日,彼此还不够了解呢。”   乔小扇心中正好也想问他的事情,自己先说也是应该的,于是点头回道:“我们这家里你也看到了,我爹前年刚刚去世,如今家中就只剩我们三姐妹了,只是我疏于管教,以致于两个妹妹居然做出了这样的事情来……”   段衍之听出她语气里的不自然,笑着岔开了话题:“那娘子你砍人的那件事情不妨也与我说说吧。”   乔小扇看了看他,担心他会跟那天似的吓的脸色惨白,一时就没做声。   段衍之似乎看出了她的担忧,赶紧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娘子不必介意,我只是觉得夫妻之间应当坦诚相对,我初来乍到,这些事情都还知道的不清楚呢。”   “你说的也对……”乔小扇转头盯着路边萧瑟的树木,语气有些压抑:“只是我还是那句话,我砍的是当砍之人,你只需知道我并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就好。”   段衍之看着她的侧脸,线条很柔和,不过唇线紧抿,又透露出一丝刚毅。他垂眼想了想,又接着问了句:“那人如今还活着么?”   乔小扇微微一愣,却没有转头,好半天才点了一下头,“还活着,若不是这样,我也不会只是蹲两年牢就出来。”   “那么……那人可是与娘子你有仇?”   乔小扇终于忍不住转头看向段衍之,“相公似乎对我砍人的事情尤为关心。”   段衍之神色自然,微微一笑,“娘子此言差矣,只要是个人,都会对这样的事情好奇的。”   乔小扇被他这么一说,心想也是,这种事情发生在一个女子身上,的确是让人觉得稀奇。不过她也的确不愿说下去了,乔小刀还叫她要在他面前表现出一个女子的温柔善良来,老是提这些,怎么能温柔善良的起来?   “相公不如与我说说你家中的事情吧。”   乔小扇既然转移了话题,段衍之也就只好顺着她的话回答:“哦,我家中也简单得很,家住京城,如今家中只有祖父和母亲尚还健在,不过母亲对我实在严苛,许是觉得我不争气吧。”   说到这里,他神情黯淡,又不经意露出那种柔弱的模样来,乔小扇心想你这样的确是让人觉得你不争气啊。   “好在家中日子过得富足,我又是家中独子,是以母亲虽对我有许多不满,总还不至于将我撵出门去,但是我也实在受不了那样的日子,于是我从家里逃了出来。”段衍之委屈的看向乔小扇,“娘子,你说我是不是很可怜啊……”   乔小扇这才知道他居然是离家出走的,默默无言的点了点头。   段衍之突然凑上前拽住她的袖子,乔小扇下意识的要退开,却看他扯着自己的袖子抹起泪来,口中还絮絮叨叨说着自己的不幸遭遇,一时也不好意思把他推开了,只是觉得自己的婆婆似乎是个厉害角色,居然能把她儿子弄得这般可怜。不过这样一来,似乎短期内是不用回去拜会这位婆婆了。   等乔小扇想完这一圈后回过神来,就发现段衍之左手托着她的手腕,右手扯着她的袖口仍在不断抹泪,不过那左手有意无意的扣在她腕上,如同在探寻她脉息一般。她是习武之人,因此这个动作顿时就让她心中一愣,可是刚想细查,却又见段衍之抹完了泪收回了手,退到一边去了。   乔小扇左看右看觉得他实在不像个会武功的人,脚步也杂乱无章甚至还有些虚浮,刚才的举动应该是无心之举,于是也不再多想,继续领着他朝前走去。   真实身份   前面再走几步已入市集,人声鼎沸,好不热闹。刚好快到午间,阳光温暖,街边的饭馆酒肆开始飘散出阵阵香气,沿街叫卖声不断,偶尔有小孩子们嬉笑着从街上跑过,一派和乐景象。   段衍之刚才低落的情绪又恢复了正常,加快步子朝前走去,竟把乔小扇给甩落了一段。乔小扇也随他去,自己跟在他身后不疾不徐的走着,耳边却传来了沿街摆摊的镇民们窃窃私语之声:“快看,快看,居然是乔家老大啊,前面那个神仙般的少爷莫非就是她的相公?”   “啧啧,居然抢了个这么标致的相公啊。”   “看人家都把她一个人丢后面,似乎是怕她吧……”   “嘘,少说两句,她看过来了……”   这边几人讨论声还没消停,突然就听见前面的段衍之回身朝乔小扇高声唤了一句:“娘子,你倒是快些啊,可是你答应要带我出来玩儿的啊,怎么这么慢呢……”   这话语气中竟带着一丝撒娇,顿时让四周的人包括乔小扇听了之后都有了汗意。镇民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么丰神俊朗的男子居然会对乔小扇撒娇,这么说来,难道两人感情很好?   下一个爆炸性的话题正在风中凌乱的镇民之间悄然兴起。   乔小扇其实早就不在乎周围人的眼光了,但即使如此,眼前一个大男人脸上带着那种腻歪的笑容朝自己招手,还是让她觉得有点难以接受。她生平第一次觉得周围的眼神让她尴尬,只好快步走了过去,拖着段衍之就朝前走。   段衍之的手腕柔若无骨,乔小扇握住时只觉得背上又多了一层冷汗。   这是她的相公么?她怎么觉得自己娶了个新媳妇儿似的。   两人默默无语的在周围镇民们惊讶错愕的眼神里一路往前走去,段衍之终于忍不住小声提醒乔小扇:“那个,娘子……咱们是来逛街的,这样……是不是速度有点快了?”   乔小扇一愣,也是,既然是逛街,怎么能拉着他就走?于是就松了手,示意他自己随便逛,自己率先朝前走去,大有与他保持距离的意思。   段衍之也不介意,自己一路走一路看,很是逍遥自在。可惜他才走了几步便有一双手挡在了他身前,接着一道大大咧咧的嘲讽声便传入了他的耳中:“我道是乔家老大嫁了个什么样的人物,却不曾想是个兔儿爷啊。”   段衍之抬头看去,就见一个浓眉大眼的男子正看着自己一脸鄙夷的笑着,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三个家丁似的人物,每个人的表情都与他大同小异。自那男子说了这句话后,所有人都大声笑了起来,像是故意的一般,甚至连周围的镇民有的也被带着捂嘴而笑。   段衍之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事情,居然有人敢在他面前这么说话,何况还是这么不堪的话,因此一时间反而愣了一下,有些回不过神来了。谁知这一瞬间的迟疑反而让那些人更加嚣张的笑了起来,直到一道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他们:“楚楚动人公子居然说人家是兔儿爷,真是让人觉得好笑。”   拦着段衍之的男子脸色骤变,咬牙切齿的转过头去瞪着他身后好整以暇的女子,“乔、小、扇!”   “怎么?我叫错了?镇长公子这是要发火了?”   段衍之顿时明白过来,原来这就是镇长家的公子,难怪这么蛮横,不过这人似乎是段衍之来这里之后看到除陆长风之外唯一一个不怕乔小扇的人了。   那位被称为“楚楚动人”的镇长公子有点挂不住面子了,因为乔小扇的话似乎比他的话更有笑点,周围的镇民虽然极力压抑,还是时不时的有人窃笑出声。   乔小扇走到段衍之跟前,拉过他退开几步,淡淡的道:“张楚,你我井水不犯河水,还是不要无事生非了吧。”   段衍之听到这人的名字,突然对乔小扇的想象力大感佩服,就是一个楚字,她也能硬扯出一个“楚楚动人”来,把人家气的够呛。   不过张楚似乎不吃她这套,大咧咧的在两人身前一站,抱着胳膊扫了两人一圈又一圈之后冷笑了一声:“乔小扇,你的眼光实在让人不敢恭维,莫不是找不着相公,随便寻个阿猫阿狗就嫁了?”   乔小扇还没说话,段衍之就先嗤了一声:“你倒是问问在场的百姓,会有人说我这样的是阿猫阿狗?这位公子莫不是出门前脑袋被门挤过?我看是落下病根了吧!”他最不能容忍别人质疑他的形象,那简直是对他莫大的侮辱。   “你……”   张楚正要发怒,就听乔小扇轻轻巧巧的接了一句:“相公此言差矣,千万不要说他脑子有病,需知脑子有病的前提是要有个脑子。”   段衍之差点笑出声来,乔小扇的舌头还真不是一般的毒啊。转头去看张楚,他的脸上已经一阵青一阵白了。   乔小扇扫了张楚一眼,扯着段衍之就往回走,“今日出门未查黄历,真是倒霉,还是改日再来逛街吧。”   段衍之相当配合的点头,“娘子所言甚是,我们赶紧回去沐浴更衣,去去晦气。”   身后的张楚咬牙切齿的瞪着走远的两人,恨不得追上去一人踹一脚才能泄心头之愤。   —————吾——乃——两——只——毒——舌——的——分——割——线—————   虽然出门一趟半途而废、无疾而终,刚才的事情却让段衍之觉得有些兴奋。走出去很远之后,段衍之又回头看了一眼张楚,转头笑着问乔小扇:“娘子,那位楚楚动人公子似是对你有意啊。”   乔小扇一愣,“你怎么会这么说?”   “我看他对我极有敌意,所以才有了这般推测,而且你们似乎早就认识了。”段衍之笑意不减,似乎觉得十分有趣。   “是早就认识了,从小在学堂就相识,他没少被我揍过,所以一直都不是很待见我。”乔小扇斜睨着他,“你认为他这是对我有意?”   段衍之恍然,难怪他会对乔小扇这么凶狠,还与自己作对了。他笑着摇了摇头,加快脚步率先朝前走去。   两人已经出了市集,路上行人极少。乔小扇也不管他,还是一样的信步慢走,然而没一会儿就见段衍之突然又从前面折了回来,一脸焦急的对她道:“不好了,娘子,我遇到我的仇家了。”   “什么?”   乔小扇一愣,就见段衍之指了指从他们右侧岔路上走来的一群人,然后迅速的闪到了她的身后,瑟缩着解释:“那些人是那天我们来这里时在路上遇到的,他们想要打劫我们,可是巴乌厉害,把他们打跑了,现在居然又遇上他们了,巴乌不在,我要倒霉了,怎么办啊娘子?怎们办啊?”   乔小扇没有理会他的罗嗦,细细的看了看那群人,一行七八个人,穿着都很相似,个个都像是训练有素,这样的人会是强盗?   正在怀疑,那群人中的一个已经看到了这里不时往外探头探脑的段衍之,立即嚷了一句暗号,然后一群人都迅速的朝乔小扇的方向涌了过来。   那些人行动迅速,乔小扇没想到他们这么明目张胆,前面不远就是市集了,他们居然就这么直接的扑了上来。她来不及多想,一把推开了段衍之就迎了上去。   段衍之被她那下推的那点摔倒在地,好不容易站稳,就看到乔小扇身形如风,赤手空拳的招架起了那些人。好在那些人似乎也没有带着武器,所以乔小扇应付的还算轻松。   段衍之倒没想到乔小扇的功夫这么好,看她一介女流却是深藏不漏,不知道教她功夫的人是谁,所有招式都没有太花哨的形式,只讲究快和准,有很多甚至是一击必杀的招数,不过乔小扇并无杀心,只是想要将这些人逼退,所以又将这些招数舞弄的偏慢,与那些人周旋着。   那几个人一时没有搞清楚这情况,纷纷将视线投向段衍之,似乎是在询问。段衍之示意他们继续,他还没研究出来乔小扇武功的来路呢。那些人得到指示,只好又继续跟乔小扇奋战。   大概又过了十几个来回,乔小扇突然使出了一招很奇特的招式:那几人中的当先一人被她左手扣住左手腕,一推一拉,右手化掌为拳击在那人右肩处,然后如愿的传出了一声骨骼脱臼的声音。那人惨叫了一声,立即向后仰倒,后面的几个人赶紧接住他。   段衍之见状,轻挥了一下手,所有人立即退走,十分的干脆迅速。   乔小扇刚刚收势回身,就见到段衍之一副惊叹加崇拜的表情盯着自己,不禁有些赧然,但这神情稍纵即逝。   “娘子,你真是厉害,让我刮目相看啊。”   段衍之说着就要兴奋的冲上去,乔小扇却自己走回了他身边,冷着脸看着他,“相公与京城的定安侯有仇?”   “啊?”段衍之一惊,“什么意思?”   “那些人的腰带上绣着‘定安侯府’的标志,这些人怎么可能是抢劫你们的强盗?”乔小扇的脸色冷的可以渗出一层霜来,“相公,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我这才想起来,似乎定安侯便是姓段的。”   “呃……”段衍之脸色僵住,百密一疏啊,居然叫她看出了破绽。   他心中快速的思考了一圈,颓然的垂着头小声嗫嚅:“还是被你发现了,好吧,既然如此,我就实话实说了吧,其实……定安侯是我的祖父,我是定安侯世子……”   幕后缘由   段衍之的话让乔小扇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她原先只是觉得段衍之看上去富贵优雅,可能只是与定安侯有亲戚关系,却不知道他的身份竟如此显赫,居然就是定安侯府的世子。   也是,他平时都着装华贵,并且身边还有个巴乌,那明明就是个蒙古勇士,能有这样的人做随从,她居然都没有注意到他的身份。   那么……她是抢了一个世子做丈夫了?乔小刀和乔小叶会不会因此而入狱?   乔小扇长这么大第一次觉得有点忐忑了。   段衍之见她不说话,还以为她在生气,只好闷着头装作楚楚可怜的继续解释:“其实我这次偷跑出来是为了逃婚,家里这才会派人出来找我。我不是故意瞒着娘子你的,只是担心说不清楚,反而有欺诈之嫌。”   乔小扇有点晕了,真没想到还有逃婚这一出,那现在他算不算是先出狼洞,再入虎穴?   “娘子,你不会因为我骗了你就赶我走吧?”段衍之絮絮叨叨说完一段话,抬眼小心翼翼的看着乔小扇,“娘子……”   销魂的尾音让乔小扇猛的惊醒了过来,她看了看段衍之的神情,觉得事情实在奇妙,她怎么也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算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其他事情稍后再说。”乔小扇的脑子已如同一团浆糊,她需要时间好好整理一下现在的状况。   段衍之听出她没有赶自己走的意思,微微松了口气,赶紧点了点头,乖巧的跟在她的身后往回走。   这次真的是一路都没再说过一句话了。   乔小扇突然想起还有个妹夫,觉得应该再去调查一下,好在她细想了一圈之后,实在没有听说过有哪位权贵是姓陆的,总算是舒了口气。   两人一回到乔家,就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   段衍之进门之际看到守在房中的巴乌,微微一愣,“怎么,有事?”   巴乌点点头,走到他跟前,从怀里取出一封信件递给他,“公子,太子殿下的信件。”   段衍之闻言立即接了过来,拆开迅速的浏览了一遍,微微舒了口气,“还好没有什么大事,我还以为情况有变呢。”   巴乌有些好奇的问他:“那信中都说了些什么?”   “首辅大人对我们离开京城有了怀疑,但好在我有个逃婚的理由做幌子,府上又派了这么多家丁出来追赶,应该还没有露出马脚。”   只是有利有弊,为了刻意让首辅大人的人知道那些人是来自定安侯府的家丁,所有人都在腰带上绣了定安侯府的字样,却不曾想被乔小扇给看出了端倪。段衍之对她如此通晓京城权贵们的姓氏倒是没有想到。   巴乌走到门边将门掩上,回到他跟前小声道:“公子,我总觉得这次太子殿下叫我们查的事情有些棘手,毕竟牵扯到了首辅大人,若是因此连累了侯府,老侯爷和夫人可就真的要将你赶出家门去了。”   段衍之一听,郁闷的在桌边坐了下来,“我何尝不知,只是我自幼与太子一起长大,视他如同手足至亲,现在他难得有求于我,我若不帮他,还有谁帮他?何况这次出来也能躲掉与表妹的婚事,我求之不得呢。”   “可是您现在也成亲了啊。”巴乌好心的提醒他。   段衍之微微一笑,“这亲事做不得数的,乔小扇是强嫁于我的,何况她现在已经得知了我的真实身份,他日一句话便可解决了。”   “什么?”巴乌大惊,“她知道您的身份了?”   段衍之挑眉看着他,“这么大惊小怪的干什么?知道便知道了,她又不知道我是来查她的。”他悠悠然的给自己倒了杯茶,饮了一口后相当得意的道:“巴乌,今日我偶然试探了一下乔小扇,结果叫我发现了一件事情。”   “哦?公子发现什么了?”   段衍之眼中黑色渐渐加深,“乔小扇的功夫套路……看上去与大内侍卫似乎有些关联。”   巴乌愣住,“公子是如何试探到的?”   段衍之凑近他小声解释:“起先我探了她的脉息,她功力深厚,这点倒也算正常,可是今日正好遇上了府上来抓我的人,她与他们交了手,让我看出了端倪。”他退开一些,低笑出声:“太子所言不虚,这个乔小扇的确有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人,有很大的可能。”   巴乌犹豫着问他:“公子可以确定么?太子殿下也只是怀疑而已,毕竟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太子说过,当初乔小扇砍的可是首辅大人的人,一个平民女子何必去找官家的麻烦,其中定有隐情。”段衍之叹了口气,“只可惜乔小扇不肯多说砍人的事情,我也无从得知具体细节。”   巴乌皱着眉沉吟了许久,嗫嚅着道:“为何我觉得公子您说的很复杂呢?当初接手的时候也没觉得有多复杂啊,我们不过是来验证一下太子殿下要找的人是不是就是乔小扇而已。”   段衍之无奈的笑了一下,的确是不复杂,只是牵扯到了朝中势力,什么事情都变的有些复杂了,更何况牵扯的还是当朝首辅胡宽。   当朝首辅胡宽与太子政见不合已经不是一日两日,只要胡宽一日还是首辅,太子便觉得自己的东宫住的十分没有安全感。如今叫段衍之查乔小扇则是因为她那次砍人牵扯出了一些陈年往事,而这事恰恰就与胡宽有关。难得有这样的好机会,太子自然想要把胡宽连根拔起。   段衍之也知道胡宽为人不怎么样,但是叫他查探此事必定会惹来首辅与定安侯府结怨,他虽然很想帮助太子,却也十分犹豫。   彼时正好家中催他成婚,甚至还打算把他那位表妹接来府中与他培养培养感情,段衍之大为窘迫无奈之下,只好答应了太子的请求,然后仓皇出逃,只对家中说自己要为太子办事,并且还叫几个家丁一直轮番追着自己,只是为了不引起首辅大人的怀疑。   好在太子还算有人性,没有为难他去正面与首辅大人对抗,只是叫他去查一个女子,说这个女子曾在两年前砍过胡宽的一个得力干将,很有可能与胡宽有仇。   段衍之听说只是找人,还是个女子,立即呼了几声太子英明,然后便带着巴乌一路游山玩水直朝天水镇而来,却不想一来就直接被送到了乔小扇的家里。他不仅要呼太子英明,也要大呼上天英明了。   今日这一番查探,倒是肯定了他的想法,这个乔小扇的武功路数既然与大内侍卫有关,还通晓朝中权贵姓氏,会不会是真的与胡宽有什么过节?也许该先查一查教她功夫的是不是某位大内高手。   想到这里,段衍之走到书桌边,提笔洋洋洒洒的给太子写了封信,让他查一查近二十年内有没有大内侍卫离开皇宫的。   写完信,段衍之始终觉得不妥,又把信中内容改成了暗语重写了一封,递给了巴乌,“将这信件飞鸽传书去京城侯府,让祖父送交太子。”接着又拿起自己原来写的那封信件也递给了他,“至于这一封,送去京城尹家,交给尹大公子。”   巴乌要接信的手顿了一下,讶异的看着他,“公子居然与那天下首富的尹家还有关系?”   段衍之扫了他一眼,“你这是什么眼神?我唯一没有告诉你的便是与尹家大公子的这点私交了,想必他也不愿意与别人提起我,你也就当做不知道吧。”   巴乌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出门办事去了。   段衍之坐在桌边思索着,若是乔小扇真的与胡宽有仇,自己跟她成了亲,那岂不是还是跟胡宽明着做对?那还是会牵扯到侯府啊……   他皱了皱眉,要不到时候再逃一次婚?   正想着,门口突然传来了乔小扇的声音:“相公,我有话对你说。”   “嗯?”段衍之回过神来,连忙站起身来招呼她进来,“娘子有话请进来说吧。”   乔小扇缓缓走了进来,在他面前站定,看了看他,犹豫了一瞬才道:“相公,不,世子,我想过了,以您的身份实在不能与我这样的人成亲,所以我看我还是明日就送你回京城吧。”   “什么?”段衍之愣住,“你要让我走?”   乔小扇点了点头,“事到如今,也只有这样了,只求世子不要怪罪我两个妹妹,她们并不是有意的,只是为我这个做大姐的着想而已。”   段衍之听完,笑着摇了摇头,“娘子为了两个妹妹做这个决定也实在是太为难了,若是我走了,你以后也不用指望嫁人了。”   乔小扇抿了抿唇,“反正我早已习惯一个人,这个不用担心,我只希望我的家人能好好的。”   段衍之细细的看了看她的神色,忽而摆出了一副柔弱的神情,“怎么在娘子眼中我就是这么暴戾的人么?我可没有说要对两个妹妹怎么样啊,娘子为何要狠心将我赶走?”他现在难得查出一点端倪,居然要赶他走,这不是为难他嘛。   “……”乔小扇有些无措的看着他,“我、我是送你走,不是赶你走。难道相公真的愿意留在这里?”   段衍之当即大力的点头,“当然原意留在这里了,回去还是要成亲,我宁愿留在这里跟娘子在一起。”   乔小扇怔怔的看了他半晌,忽然低声说了句:“你还是第一个说想跟我在一起的人……”   倍感压力   不管怎么样,段衍之总算如愿继续在乔家留了下来。他特地嘱咐乔小扇不要将自己身份说出去,理由是担心她两个妹妹会因此而感到惊恐。乔小扇由此对他大为改观,觉得他实在善良。   因为觉得段衍之善良,再加上他那显赫的世子身份,乔小扇对段衍之的态度比之前好了许多,连同平日里的饮食也大为提高,甚至还在闲暇时煮些参茶鸡汤什么的给他,惹得乔小刀直呼自己的撮合起效了,而乔小叶就只有眼红的看着。   陆长风也注意到了这些,心中大感不妙。他是心心念念都计划着离开天水镇的,但是以他被乔小叶一步不离的看守着的姿态来看,实在是太难了,因此他一直很想把段衍之给争取过来,毕竟多个人就多个帮手。所以现在看到乔小扇与段衍之之间大有新婚燕尔你侬我侬的意味,他便有些不安了。   时至夜晚,段衍之还没睡,正在房中看书,忽然听到有人敲门。他还以为是乔小扇又来送鸡汤什么的来给他大饱口福了,顿时心情大好的跑去开门。门一开就见一道人影快速的闪了进来,然后关门落闸,转身朝他嘘了一声。   段衍之莫名其妙的看着来人,“恪敬兄,你一大晚上的不睡觉,跑我这儿来做什么?”   陆长风拉着他到桌边坐下,似有些惊魂未定,“我好不容易才摆脱了乔小叶,你先别问这么多,听我说就行。”   段衍之见他这么神秘,十分配合的点了点头,声音也跟着压低了不少,“什么事情?你说。”   陆长风稍稍沉吟,神情严肃的看着他,“云雨,我问你件事情,你可还想离开乔家?”   “嗯?”段衍之恍然,“原来你是为了这个来找我的,怎么恪敬兄还是执意要离开?”   “当然,我离家这么久还没回去,父母必定已经焦急万分,岂能再做耽搁。”陆长风满面愁容,“我在外行走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遭了人的道,怎么也没想到世上还有这样的事情,这不是实打实的强行嫁娶么!”实在是因为注意着动静,陆长风才没太大声,他一向脾气温和,就这件事情,实在是让他忍无可忍。   “唔……”段衍之沉吟着道:“那恪敬兄想让我做什么呢?”   陆长风见他提到了正题,也不再拐弯抹角,“我是想问你还愿不愿意离开,如果愿意,我们便一起走,待哪日她们三姐妹不注意,我们就离开。我与我的贴身小厮都不会武艺,但我看你的随从似乎武艺高强,应该可以应付她们三姐妹的。”他一直都认为段衍之是有能力离开这里的,只是愿不愿的问题而已。   段衍之咳了两声:“实不相瞒,那日我与我家娘子一起上街之时,偶然看到了她出手的场景,现在仔细想想,恐怕巴乌也不一定是她的对手。”   陆长风听到他一口一个“我家娘子”,还说出这么一件让人沮丧的事来,顿时心中一沉,已经有些没底了。但想到扬州家中还有许多事情等着自己去处理,母亲又卧病在床,便又努力的试图打动他:“云雨,你听我说,大丈夫顶天立地,岂能被几个女子困住……”   陆长风说到这句话时正好对上段衍之那清澈如水的双眸,再衬着灯光下他线条柔美的脸……他揉了揉额角,突然很想收回刚才自己说的“大丈夫”那个词。   “恪敬兄,你说啊,我听着呢。”段衍之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停下,反而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呃,我是说……你应该娶自己想娶的人,而不是以这样受胁迫的方式娶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何况我也听说了,乔家在这里可是一霸,尤其是与你拜堂的乔家大姐,可是砍过人蹲过牢的。”   陆长风的言辞相当恳切,段衍之觉得若不是自己有要事在身,真的就要被他说动了。他摸了摸下巴,饶有趣味的看着陆长风,“恪敬兄,你的话很有道理,奈何我已经与她拜了堂,再怎么样也不能反悔了,不然才是真的不算大丈夫了。”   陆长风被他这话一噎,顿时无话可说了。   段衍之叹了口气,“你也不要如此排斥与乔家三姑娘的这桩亲事,我看她对你很好嘛,每天都紧随你之后,生怕你走丢了似的。”   陆长风无力的看着他,“我认为她那是看着我怕我逃走。”   “……你这么说也对,可是那也证明她在乎你啊。”   陆长风知道已经说不通了,肃然起身看着他,“云雨,你就直接告诉我,你可愿跟我一起走?你是要留在这里将错就错的与乔小扇做一对夫妻,还是跟着我一同离开乔家?”   段衍之这边还没回答,只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轻响,似有什么人摔倒一般。两人一愣,段衍之已经走过去打开了门,只见乔小扇一手端着茶盅,一手正在抚着胸前的衣裳,衣裳上面还有汤渍。见到段衍之开了门,她有些尴尬的看了看他,“没事,刚才没有端稳,汤洒了一些出来而已。”   段衍之微微一笑,“娘子是听到什么了吧?”他转头去看陆长风,果然见他已经变了脸色。   乔小扇不好意思的咳了一声,“是听到了一些……我只是来送汤的,你们继续说吧,我这就走了。”   段衍之看出她神色间的不自然,忍不住有些疑惑,“娘子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乔小扇赶紧摇头,“没有,没有,我好的很,这就回去了。”说完看了看陆长风的神色,转身就要走。   陆长风哼了一声,“不用了,我看是我打扰了二位,还是我走比较适合。”他刚才见到段衍之对乔小扇表现出那副关切的模样就已经知晓他是不可能跟自己走了,这么一想,自然憋闷,心情大为低落,连带着说话也没了好口气。   乔小扇和段衍之都没想到他会突然口气生硬的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一下子也不知道该作何回应,陆长风已经大步越过门边的两人离去了。   乔小扇看着他的背影融入夜色中,转头看向段衍之,脸上神情十分古怪,“妹夫似乎很不高兴我出现在这里啊……”   段衍之点了点头,“可不是,刚才他还要我跟他一起走呢,不曾想恰巧被你听到,自然是不高兴了。”   乔小扇把汤端进了房内,听到段衍之的话,脸上又露出那抹不自然的神情来。她刚才在门外的确是已经听到了陆长风说的最后那句话,自然知道他要跟段衍之一起走的意图,不过也正因为这点,才让她吓得把汤都泼了。   大晚上的陆长风跑来找段衍之,说的话还这般……不是她多心,她知道很多京城的豪门世家子弟都有些特殊的癖好,段衍之这样的身份,应该也不会例外,何况陆长风面貌俊秀,怎么看都是讨人喜欢的类型。   段衍之见乔小扇脸上神情有异,忍不住一阵奇怪,“娘子,你怎么了这是?”   “哦,没事,没事。”   乔小扇赶紧要走,却被段衍之拦下,“娘子,我连自己的真实身份都告诉你了,你也总该对我坦诚点不是?否则也太伤害我了。”他现在是时时刻刻都盯着她的,见到她有异常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段衍之说着又要摆出那副委屈的柔弱表情来,乔小扇只好赶紧抬手打住,“好,好,我说就是了。”她尴尬的看了看他,吱唔着道:“我想……京城世家子弟都是这样的,相公这么晚与妹夫独处一室还说出那样的话来……也、也是正常。”   “嗯?”段衍之先是一愣,随即便明白了乔小扇话中的意思,她是在说他跟陆长风……   段衍之忍不住一阵猛咳,半晌才抚着胸口怏怏的看着乔小扇,“娘子,你这么说,让身为世家子弟的我倍感压力啊……”   乔小扇讪讪一笑,朝门边退去,“相公不必隐瞒,世家子弟大多都好男风,这个很正常,很正常……”   段衍之看着她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无奈的抽了抽嘴角,他像是好男风的人么?   正好巴乌从外面脚步急切的走了过来,看到段衍之一脸异样的杵在门口,不禁有些奇怪,“公子,您怎么了?”   “巴乌,你家公子像是……好男风的人么?”   巴乌一愣,垂着头拧着眉认真的想了想,然后朝他坚定的点了点头,“公子,您如今这模样,的确是很像啊。对了,这段时间我还看到陆公子时不时的盯着您看,那眼神……那神情……总之急切中带着一丝期待,期待中带着一丝急切……”   段衍之挥了一下手,“算了,别说了,你以为把词正反调个个儿就能文绉绉的了?”他朝天翻了个白眼,“有什么事情快点说吧,先前的话就当我没问过。”   巴乌忍着笑点头称是,进屋掩门,凑近他低语:“多亏公子有所准备,那封暗信果然被截了。”   段衍之皱了皱眉,“那尹大公子那边呢?”   巴乌凑近他耳边低语了几句,段衍之脸上的神情瞬间变的很是丰富。   你也成亲了   一大早,冬日的第一缕眼光洒入乔家院落中时,乔小扇已经起身了。这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两个妹妹都还在酣睡,她却已早起准备早饭。原先人少还好点,现在人多了,连早饭也做的多了,好在陆长风身边的小厮金九十分懂事,平时还会帮忙砍个柴什么的。其实光从这点来说,乔小扇也不希望陆长风离开。   金九这些日子跟乔小扇混熟了,先前还叫她一声乔姑娘,现在已直接唤她乔大姐了。在他眼里看来,这个砍过人的乔大姐虽然平时表情不多,却反倒比她两个妹妹给人感觉要和善的多。   一早起来看到乔小扇正准备生火做饭,金九又赶紧过来帮忙,“乔大姐,今天也起得很早啊。”   “是啊,睡晚了就不习惯。”以前起得更早,因为要练功,这些日子倒有些荒废了。乔小扇见金九又要动手,刚想叫他不用帮忙了,突然听到院外有人在叫唤,便随意的擦了擦手,走了出去。   院门外站着个青衫小厮,正朝院中探头探脑,见到乔小扇露面,朝她行了一礼,似极有教养,“不知这里可是乔家?我家大少爷让我来找位姓段的公子。”   乔小扇心中一紧,下意识的就问道:“莫非……你是从京城来的?”   “正是,姑娘好眼力。”   乔小扇轻轻蹙眉,心中已感到不妙。从京城来的,还是找段衍之,难道是侯府的人?那乔家不是要倒霉了?   她这一迟疑,对方已经有些不耐了,“不知府上可有这位段衍之段公子?我家大少爷说有重要的口信要及时送到,否则我也很难交差。”   乔小扇最看不得别人为难,此时虽然觉得不妙,还是点了点头,“请稍后,我这就去唤他,他还没起身呢。”   正说着,巴乌从她身后走了过来,“乔姑娘,可是有人找我家公子?”虽然已经乔小扇与段衍之拜了堂,他还是没有改口叫她一声少夫人或者少奶奶,主要还是因为乔小扇是强嫁给段衍之的,因此他便干脆叫她一声乔姑娘,反正乔小扇自己也觉得习惯。   听到巴乌的话,乔小扇心里已经明白过来,原来段衍之是知道有人来找他的。她当然管不着世子的事情,便朝巴乌点了点头,转身回厨房去了。   巴乌领着那青衫小厮朝段衍之的房门口而去,乔小扇一时好奇,就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只见巴乌似乎想叫他进去,那小厮却说什么也不肯进去,反而清了清嗓子,站在段衍之的门口就嚷开了:“我家大少爷让我捎口信给段公子……”   话音未落,段衍之的房门已经打开了来,段衍之一边整着衣裳一边皱着眉看着门口的人,“一大早的,做什么不进来说,要在门口嚷嚷?你是谁家的小厮?要捎什么口信?”   小厮不卑不亢的看了看他,继续先前被打断的话:“小的是尹府家丁,一直伺候我家大少爷,我家大少爷让小的捎口信给您,请段大公子以后没事便不要去找他,不是,是有事也不要去找他,他事务繁忙,实在没有闲暇处理段大公子的破事。还有,他说他早已与您一刀两断,还请段大公子自重,千万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   小厮清清楚楚的说完这话之后,朝他拱手弯腰行了一个大礼,“还请段公子见谅,这些话都是我家大少爷的原话,并非是小的有意冒犯,既然小的已经传完话,那便告辞了。”   乔小扇目瞪口呆的看着小厮离开,再转头去看段衍之的神情,果不其然一阵青白交替,好不精彩。那身上的衣裳原先就没有整好,现在干脆就半敞开来,不过可能是太生气了,段衍之居然没有发觉,这大冬天的竟也不觉得冷。   乔小扇摇了摇头,心想这人也是,好男风便罢了,何苦惹下这么多风流债来,这下弄的人家上门来给他脸色看,实在是不值啊。   她叹了口气,朝段衍之走了过去,巴乌还愣在一边没反应过来,见她过来才回过神来,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段衍之,后者趁乔小扇不注意朝他使了个眼色。巴乌凭着多年跟着他的默契,当即明白过来这是叫他去跟着那青衫小厮,立即转身追出去了。   乔小扇没有注意到他们主仆间的交流,站到段衍之跟前,抬手替他整衣裳,动作自然而然。   段衍之微微一愣,垂眼看着乔小扇的眉眼,阳光刚好跳跃在她乌黑的发间,落在她光洁的侧脸上,雕琢出一幅温润的画面。   这明明是个温和如水的良家女子,因何会去砍人?真是怎么也让人想不到。他的视线落在她为自己整衣裳的手指上,修长有力,指腹上带着老茧,这个女子是支撑着一个乔家的顶梁柱啊。   段衍之第一次有点佩服一个女子。   乔小扇给他整好了衣裳,抬头看着他,“相公平日里有人伺候惯了,如今在这里真是受委屈了,冬日里的衣裳若不仔细穿好可是要受凉的,以后还是多注意点才好。”她犹豫了一下,接着道:“若是相公觉得在外不习惯,不如……我还是送你回京城去吧。”   “娘子,你怎么又说这话了?”乔小扇的话刚说完,段衍之就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娘子把我照顾的这么好,怎么会不习惯呢,我已经很满足了。”   段衍之这话说的倒是真心实意,如今乔小扇对他真的是没话说了。   乔小扇最头疼的莫过于见到他这娇滴滴的模样,只不过现在知道了他是世子,已经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转头就走,只好敷衍的点了点头,说了声自己还要做饭便赶紧离开了。   段衍之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嘴角牵出一抹淡淡的笑意。除去砍人那件事来说,他发现乔小扇有时候实在是有些可爱的。   乔小扇这边刚踏入厨房中,就看到金九正在皱着眉苦思冥想着什么,不禁感到奇怪,“金九,你在想什么?”   金九听到她问话,挠了挠头,颇为苦恼的回道:“我在想刚才来的那个小厮,我似乎是见过的,但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是在哪儿见过。”他刚才听到响动出去看了一眼,没有多听那小厮说话的内容,只是觉得看他的模样有些眼熟。   乔小扇走到灶间忙活起来,“这有什么好想的,世上彼此见过的人多了去了,有的人见一面便能记住许久,你兴许只是在街上遇到过他罢了。”   金九想想,觉得这话也有道理,便不再多想了。   粥快要煮好之时,乔小扇照例去叫两个妹妹起床。刚出了厨房门便看到巴乌从院外走了回来,她正奇怪巴乌刚才这是去哪儿了,就见段衍之走出了房门,看了看巴乌,转头笑着跟她打了声招呼:“娘子,我们有些事情要出去一下,早饭先就不吃了。”说着两人就一起走出了院子。   乔小扇耳力极好,听到巴乌边走边跟他说到什么“尹大公子”,心中料定必然就是先前派人来传话的那位尹家的大少爷了。   她心中犹豫了一番,身为侯府世子,段衍之的情事她是不该插手的,但是现在毕竟是在她的地方,看段衍之这找上门去的架势,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将来侯府要是追究起来可就麻烦了。乔小扇思虑再三,还是决定跟去看看。   —————吾——乃——尹——妖——傲——娇——的——分——割——线—————   段衍之在巴乌的带领下一路往天水镇市集而去,快到目的地时,他有些不确定的问巴乌:“你真的是在这大街上见到他的?”   巴乌坚定的点头,“我岂敢欺骗公子,我一路跟着那小厮到了这里,就在前面的客栈门口。”   段衍之微微疑惑,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原先看那青衫小厮来去迅速,料定他本人该在这附近,却不曾想巴乌探来的消息说他就在天水镇,这可真是叫人意外。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入刚刚开始喧闹的市集。   天水镇最好的客栈门口,一辆马车正在装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似乎正准备离开,段衍之一眼看到正欲登上马车的那人,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朗声开口道:“哟,墨子,这就要走了?”   那人的身形蓦地顿住,慢慢收回了脚下了车,转身站定,朝他看来,一袭白衣,身形挺拔,眉眼俊逸非常,不过看向他的眼神实在没有什么热情可言。   段衍之示意巴乌等在原地,自己大步走了过去,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明显,“许久未见,怎么才刚见就要走呢?”   “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到段公子,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白衣男子冷冷的扫了他一眼,“不过还请段公子称我一声尹大公子或者直接唤我尹子墨也行,你这么叫我的小名,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我有多熟稔呢。”   “我们不熟么?”   “我们很熟么?”   段衍之咳了两声,凑近他低语,“好了,以前不愉快的事情都过去了,现在难得我们能在这小镇相遇,实是有缘,你又何必急着走。”   “我原先是打算在这天水镇多待一段时间的,奈何却碰到了你,看来此地不宜久留啊。”尹子墨转身对青衫小厮吩咐道:“春生,去看看大少奶奶准备好了没有,我们这就去下个地方了。”   “大少奶奶?”段衍之惊讶的看着他,“你居然成亲了?我怎么不知道?”   尹子墨朝他淡淡一笑,“我与你又不熟,为何要告诉你?”   段衍之不忿的看着他,“……你可真不够义气。”   尹子墨挑眉看着他,正要说话,忽然站在不远处的巴乌惊讶的呼了一声:“乔姑娘,你怎么来了?”   段衍之转头一看,乔小扇正朝这边看过来,神情倒是很平淡,不过眼神急切,似有些焦急,好像担心他跟尹子墨会随时打起来一样。   “娘子,你来这里做什么?”   段衍之的话刚问完,就听到一边尹子墨惊讶的声音:“娘子?你也成亲了?”   都过去了   乔小扇赶到之时本不想这么引人注目,却不曾想巴乌平日里大大咧咧,这会儿却是眼睛毒辣,一眼就看到了她,还叫了出声。叫出声也就罢了,偏生段衍之还这么直截了当的唤她娘子,如今对上那位尹大公子的眼神,实在叫她赧然。   尹子墨的眼神满是惊讶,乔小扇先入为主,此时再怎么看总觉得他眼里还有些痛心。这样气质风华上乘的男子她见的着实不多,段衍之也实在好命,沾染上的人个个都是这般俊逸风流的人物,只是如今叫她说些什么好呢?   乔小扇微微蹙眉,心中正感到纠结,就听到那边的尹子墨问段衍之道:“这位就是弟妹?”   段衍之好心纠正:“你该叫嫂夫人。”   “你比我大?”   “年长你一月有余。”   尹子墨勾了勾嘴角,冷笑出声:“不曾想你会在这小镇做了个倒插门的女婿,真是叫我惊讶。”   “谁说我是倒插门了?”段衍之转头看了一眼面露尴尬的乔小扇,拉了一把尹子墨,两人朝马车前走去,稍微挡住了乔小扇的视线。   “墨子……”   “嗯?”   段衍之的称呼被尹子墨一个上扬式的语调毫不留情的打断,只好无奈的换了称呼:“昭言,何必这般不近人情呢?以你尹家的实力,帮我查一查那件事情实在简单的很。”   “我想不出有何理由帮你。”尹子墨抱着胳膊,神情冷淡,“你知道,我是商人,商人唯利是图,没有利益,我为何要帮你?”   段衍之笑颜如花,“就凭你我的交情还不行?”   尹子墨根本看也不看他的笑脸,“你我的交情?就是以前我被你算计过多次的那些?”   “呃……那些都过去了。”   “那就没有什么所谓的交情了。”   段衍之耷拉下了肩膀,“昭言,好歹相识一场,你该知道我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请你帮忙。”   尹子墨听了这话,面上才微有动容,他偏了偏头,看了看站在远处的巴乌和乔小扇,又看向段衍之,“说说看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吧,就算要帮,我也要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   段衍之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左右看了看,凑近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尹子墨漆黑的眸子里先是闪过诧异,接着就是忍无可忍的笑意。   “狡猾无比的段衍之居然也有着道的一天,还是着了两个女子的道,这要是传到京城,可是一桩稀罕事儿啊。”   段衍之咳了两声,“这不过是表面上的而已,我只是正好要查我那位新婚妻子,才留下来的,不然你以为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尹子墨淡笑了一下,转头看了看客栈,“我陪我家娘子出来游山玩水,如何?”   段衍之像是看到了怪物一样上下看了他一遍,“你这样的人居然会丢下赚钱的时间来游山玩水?我是听错了吧?”   尹子墨哼了一声:“我与你不同,我与我家娘子感情甚笃,哪像你,还是被人强抢回去的,这世上也就只有你才会这般不济了。”   段衍之被他这神情语气刺激的心中不忿,往旁边的马车上一靠,不屑的道:“你这话可就说错了,什么叫只有我才这般不济?在我被抢之前,她们可还抢了一个呢。”   “你以为我会信?”尹子墨有意与他抬杠,“我看是你为了面子故意说来骗我的吧,反正我也没有瞧见事实。”   段衍之嗤了一声:“我还不至于用这谎话来骗你,至今那位恪敬兄还在想办法离开呢,甚至还要我跟他一起走,我是实在有事在身才没有离开,不然……”   “你刚才说谁?”尹子墨突然打断了他的话,“恪敬兄?”   段衍之见他神情讶异,自己也忍不住疑惑起来,“是啊,你认识?他表字恪敬,姓陆名长风。”   尹子墨的表情实在精彩,段衍之自认识他以来第一次看到他脸上瞬间闪过这么多复杂的神色,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饶有趣味的笑意,“你说他也被抢了?那可与他人成亲了?”   “那是自然。”段衍之挑眉看着他,“你真的认识他?”   尹子墨低笑不止,“何止认识,他可是我的大舅子。”   段衍之一愣,“居然这么巧?”   尹子墨点了点头,“若是扬州陆家陆长风,表字恪敬的那位,便没有错了,他的七妹是我的娘子。”   段衍之恍然,随即脸上便带上了笑容,“昭言,我说你我有缘你还不信,如今表面上算来,我与你家大舅子可是连襟了,也算是跟你沾亲带故了,你怎能不帮我呢?”   尹子墨没有理会他,垂眼想了想,再抬眼时嘴边带着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云雨,你我做个交易如何?”   “嗯?什么交易?”   “你刚才说恪敬一直想要离开,可是不愿接受他那位强嫁给他的娘子?”   “正是。”段衍之莫名其妙,“这与你说的交易有何关系?”   “自然有关系。”尹子墨唇边笑意加深,凑近他低声道:“你只要促成了他与他那位娘子的这桩姻缘,我便帮你去查你信里所说的事情,如何?”   段衍之仔细的看了看他的神色,眯了眯眼,“照理说,你的话是关心你家大舅子,我怎么听着却没有那意思呢?莫非……你跟他有什么过节?”   尹子墨又恢复了先前那冷淡的模样,“我与恪敬之间的事情你无需过问,只要照我说的做便好了,你就说答应还是不答应吧。”   段衍之正在思考,客栈里有人走了出来,尹子墨转头看到,立即就迎了过去。段衍之也看了过去,原来是个女子,看模样不过十六七的样子,长相清秀可人,穿着一身淡青色的缀花襦裙,神情极为生动,一看便是个活泼的女子。   叫段衍之惊讶的是尹子墨对她的态度,平日里对谁都是一副冷淡的模样,在这女子面前却是温和无比。他瞬间恍然,想必这位就是他口中的那个娘子了。   “这位定然就是弟妹了,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呢。”段衍之上前一步朝女子笑着点了点头。   女子诧异的转头看向尹子墨,“你什么时候有这么个哥哥了?”   尹子墨咳了一声,“不是什么哥哥,你不用理他。”   “那多没礼貌啊,何况还是这么帅的一个人。”   “小七……”尹子墨的声音已经冷了下来,女子对他讪讪的一笑,凑近他低语了一句什么,尹子墨的神情才又缓和下来。   段衍之倒是有意无意的听到了那话:“再帅也比不上你。”他浑身恶寒的看了看尹子墨,觉得眼前这人实在是变了。   尹子墨转头对上他的神情,冷笑了一声:“你还在这儿干什么?刚才说的话如果答应就赶快去陪你家娘子去,看看她的眼神,像是以为我们要打架了呢。”   段衍之转头看了看乔小扇,果不其然,她的神情的确是很紧张。他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己有什么好让她紧张的?   “看来也没有其他选择,我答应便是了。”段衍之无奈的叹了口气,“有求于人不痛苦,有求于你才痛苦啊。”   尹子墨得意的一笑,没有接话。他身边被他唤作小七的女子突然开口问他:“对了,我刚才似乎听到你说到我大哥的名字了,他在这里么?我怎么没瞧见。”   尹子墨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没有,他不在这里,我们快些走吧,不然你说的什么度蜜月的那些地方可就去不全了。”   女子点了点头,失望的四下看了看,率先上车去了。尹子墨朝段衍之点了一下头,也要朝马车而去,段衍之一把拉住他,笑的很是诡异,“昭言,看你这神情,莫非你还与你家大舅子争风吃醋?难怪刚才会跟我做这交易了。”   尹子墨盯了他一会儿,蓦地冷笑了一声:“云雨,我记得你似乎早就有婚约了。”   段衍之神情一变,就听他继续道:“待我回去跟你那表妹说说,真不知她若是知道了你已经成亲的事情会作何想法。”   “……你可以当我刚才什么都没有说过。”段衍之诚恳的看着他,“真的,我刚才什么都没有说。”   尹子墨转身上车,“我在京城等你的好消息,届时钱货两讫,你该明白我的意思。”   段衍之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要收到陆长风真的接受了乔小叶的消息才肯帮他,这么说无非是不想让马车里的女子听出来而已。以他尹家的势力,耳目遍处都是,想要瞒过他谎报消息也难,真是难缠啊。段衍之无奈的叹了口气,马车已经从他身边驶过。   乔小扇在远处看的真切,段衍之目送马车离开时那怅然若失的神情着实让她的心也揪了一把。她自问不是情感多丰富的人,见到此情此景还是不甚唏嘘。好在两人刚才没有起什么冲突,不然她还真担心他这身板会受伤什么的。   段衍之走到她面前时,脸上又变回了笑容满面的模样,“娘子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说先不吃早饭了么?”   乔小扇张了张嘴,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脸上的神情带着莫大的安抚,“相公,过去的都过去了,不必挂怀,以后你会遇上珍惜你的人的。”   “啊?”段衍之和一边的巴乌都一脸莫名其妙的神情看着她。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撮合撮合他们   在乔家的日子一如既往的平淡如水。午间阳光普照,乔家的四方院子里满满的盛满了阳光,陆长风搬了个椅子坐在房外檐下,边晒太阳边手执一卷账册细细看着,金九端着笔墨此后在侧,供他随时记录之用。四周安静的很,陆长风独坐于此,甚为安逸。   乔小叶正好过来找他,一眼看到他那闲适自在的模样,心里顿时禁不住一阵心动。这个男子真是什么时候都气质无双,即使见了这么多次还是叫她脸红耳热。   她转身回房,沏了杯热茶端到了他跟前,笑的温柔腼腆,“相公,请用口茶吧。”   陆长风正沉浸在账册里,猛的听到她的声音,眉头瞬间皱紧,抬眼扫了她一眼,“你这是做什么?我有金九伺候,三姑娘不必这么多礼。”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寻常女子早就尴尬的掉头就走了,奈何乔小叶关键时刻偏偏如同她二姐乔小刀一样迟钝,可能也是这些日子受打击多了,竟然面不改色,只是乖巧的点了点头便把茶端走了。   金九看到自家少爷面色不善,好心劝他:“大少爷,好歹也是个姑娘家,您也不要说话那么不近人情呀。”   “我自然不愿这样,只是她越是这样,我越要让她趁早死心。”陆长风按了按眉心,叹了口气,“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扬州去,也不知道娘的身子怎么样了,爹一向对她不管不顾,我真是担心。”   金九听到这话,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焦急之色。扬州家中诸事都指望着大少爷一人,如今他久未归家,许多事情找不到主事的人,必定早已乱成一团了。他想了想,给陆长风出主意道:“要不大少爷就干脆答应了乔大姐的条件,把三姑娘带回扬州去得了,在哪里都是断了她的念想,回扬州也行啊。”   “那怎么行?”陆长风的语气变的肃然,“她毕竟是个姑娘家,带回扬州家中,我与她的名分就坐实了,叫她以后还如何嫁人?”   金九小声的嗫嚅:“现在跟她断了,她也不见得就还能嫁人啊……”   陆长风扫了他一眼,金九不敢做声了。   过了一会儿,陆长风突然问道:“对了,上次我相中的那只簪子你可叫人寄去给七妹了?”   金九想了想,哎呀叫了一声,赧然的看着他,“大少爷恕罪,我给忙忘了。”   陆长风无奈的摇了摇头,“你能忙什么?不就帮乔家大姐做些杂事么?怎么这件事情都给忘了?”   金九温吞的道:“尹家什么都有,七小姐哪里会缺一只簪子呢?大少爷何必这么费心。”   陆长风脸色一变,似要动怒,但终究还是没有发作,半晌只是低声道:“尹家的是尹家的,我送的是我送的,怎么会一样?”   他的身后,刚刚返回的乔小叶一脸古怪的盯着陆长风的背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对自己的妹妹那么好,怎么就不能对自己好一点儿呢?   正对着陆长风方向的厢房窗口边,段衍之坐在书桌边,单手托腮,看着外面的陆长风,表情甚为苦恼。   “公子,您从刚才就一直盯着外面的陆公子在看,到底在看什么啊?”站在一边的巴乌早就好奇了,此时终于忍无可忍的问了出来。   “唉,我是在看恪敬兄跟乔三姑娘有没有可能啊。”   “嗯?”巴乌也来了兴致,“那公子看出结果来了?”   段衍之有些无奈,“看我这么烦闷也该知道结果了,恪敬兄根本就不想接受她啊。”   巴乌挠了挠头,有点莫名其妙,“公子,您又不是媒婆,何必管人家的闲事?”   段衍之的神情更加颓然,“我现在就是要做个媒婆啊……”   “啊?为何?”   “因为那不给面子的尹子墨偏生叫我揽下了这差事。”   段衍之也是无奈才会找尹子墨帮忙,说起来两人都有两三年未曾联系过了。如今这件事情实在不便动用侯府势力,只有像尹子墨这样有财势又有地位还不相关的人能帮他。   他往后仰倒,颓然的靠在椅背上,“巴乌啊,你家公子实在是个劳碌命,一会儿是太子,一会儿是尹子墨,成天不是被使唤来就是被使唤去,你看看我是不是憔悴消瘦了?”   巴乌上前仔仔细细的看了看他的脸色,摇了摇头,“公子,最近乔姑娘一直给您进补,我看您不仅没有瘦,似乎还胖了点。”   “嗯?”段衍之受他提醒,猛的站起身来,“差点忘了我还有个帮手了,乔小扇这么关心她妹子的亲事,定然会希望恪敬兄和三姑娘在一起,我该找她帮忙才是啊。”他抚了抚身上的玄色华服,对巴乌挥了一下手,“我去找我家娘子商量一二,你且继续盯着京城那边的动静就是了。”说着就要抬脚朝乔小扇房间走去。   巴乌开口道:“公子不用去了,乔姑娘人不在家中。”   “嗯?”段衍之停下步子,转身看着他,“不在家中在哪儿?”   “今早见她出门去了,不知去了哪里,这会儿还没回来呢。”   段衍之正在奇怪,突然听到院中传来一人的脚步声,走到门口一看,正是乔小扇回来了。   “真是巧,说曹操,曹操到。”他转头对巴乌点了点头,举步走了出去。   “娘子这是从何而来?”   乔小扇今日穿着有些不同,一声黑色短打劲装,若不是身材相貌不同,简直要叫人误认为是乔小刀了。听到段衍之问话,她停下步子看向他,“去了学堂,刚刚回来。”   “学堂?”段衍之走到她跟前上下打量着她,“娘子这般年纪还要上学不成?”   “当然不是。”乔小扇难得的笑了一下,“我只是在那里教授些功夫而已,赚些生计钱罢了。”   段衍之微微一愣,这才想起他似乎从未关心过这家中的开支从何而来,难道都是靠乔小扇一人支撑着这个乔家?   乔小扇见他一直盯着自己,不禁有些奇怪,“相公找我有事?”   “哦,确实有事。”段衍之回过神来,转头看了看坐在院中的陆长风,后者也正看着他们,两人视线相触,陆长风又移开了视线,神情似有些不屑。   乔小扇意识到可能跟陆长风有关,也上了心,“那请相公稍候一下,我回房换个衣裳,马上便去你房中找你。”   段衍之点了点头,转身回房去了。巴乌见他进来,举步朝外走去,“公子跟乔姑娘有话要说,我先回避一下吧。”   段衍之叫住了他,“不用了,我现在需要集思广益,你还是留下来吧。”   巴乌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   没一会儿,乔小扇走了进来,身上已经换上了一身浅色襦裙。   “相公找我有什么事情?现在说吧。”   段衍之请她在桌边坐下,给她倒了杯茶,“不必着急,娘子忙了一上午了,先喝杯茶再说吧,你下午可还要去?若是还要去,那便等到晚上再说吧,可不能耽误了娘子的时间。”   乔小扇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摇了摇头,“下午不去了,下午小刀会替我去教,家里离不了我,一整天在外总是有些不放心。无妨,相公现在便说吧,到底是什么事情?”   段衍之点了一下头,稍微压低了些声音,“娘子觉得现在恪敬兄跟三妹之间关系如何?”   乔小扇眉头紧蹙,“你不说还好,一说我便觉得烦心,瞧妹夫这模样,还不知道要到何时才肯接受小叶,两人难道要一直这么别扭下去不成?”   可能是察觉到这话也有些映射到他们两人,乔小扇赶紧又补充道:“若是说两人的身份差异,我倒是查过陆家,说起来在扬州是一方地主富户,陆长风又是嫡长子,小叶的确是有些高攀了,但总还不至于是天壤之别。”   段衍之明白她的弦外之音,她是说陆长风跟乔小叶之间的差距绝对要比她跟自己之间的差距小得多。   段衍之轻咳了一声,避开了她的话,“那么娘子可有想过什么法子?”   “法子?”乔小扇想了想,摇头道:“那倒没有,难道相公想过?”   段衍之笑着点头,“我也不忍心看娘子一直这么为二人操劳,所以便想不如撮合撮合他们好了。”   乔小扇因他这话心里升起一丝暖意,“那相公倒是说说要如何撮合?”   段衍之叹息一声:“我找娘子正是为了商量此事,要怎么撮合,的确是个难题。”   乔小扇垂头陷入了沉思,这可真是个难题。难在要陆长风到底怎样才能接受乔小叶。   她倒是查了陆长风的背景,但她没有扬州的人脉,消息都是从金九那里得来的。按照金九的说法,陆长风也没有订亲,也没有什么心上人,到底是因何不肯接受乔小叶呢?她自问这个三妹相貌还是不错的,脾气也还可以,虽然自诩聪明有些不靠谱,却也不笨,到底是哪点让陆长风看不上眼呢?   她这边正思考着,段衍之也想到了这点,“不知道恪敬兄可有心上人,若是那样就难办了。”   乔小扇摇头否认:“听金九说他除了跟自己七妹走的较近之外,根本不与其他女子多接触,怎么会有心上人呢?”   段衍之眉头一挑,“他的七妹?嫁去京城尹家的那个?”   乔小扇点头,“相公知道?”   “那日见到的尹大公子,娘子可还记得?他的娘子便是恪敬兄的七妹。”   乔小扇恍然,“世上居然有这么巧的事情。”   段衍之轻轻勾唇,“可不是?”   他总算是把事情串起来了,尹子墨那醋吃的可不是空穴来风,不过陆长风看上去很正常,怎么会对自己的妹妹心生爱慕?这可叫他有些想不通了。   两人正在思索,一边听了半天总算听明白了大概的巴乌插嘴道:“既然公子只是想让陆公子接受三姑娘,又何必管那些事情,只要做些事情,制造些机会便好了啊。”   段衍之眼睛一亮,“你有法子?”   巴乌骄傲的昂了昂头,“当然。”   美人救英雄   巴乌是蒙古人,蒙古族的姑娘家豪爽大气,最喜欢有英雄气概的男子,若是有什么英雄救美的事情发生在她们身上,那可真是叫她们比吃了蜜还甜。照巴乌的理解,中原女子也不例外,不过他的提议倒不是这个。   巴乌表面上粗犷,脑袋里也有转弯的时候,他认为中原女子是这样,反之男子也同样适用。于是他的办法就是:美人救英雄。   他的话刚说完,段衍之就笑着拍了一下手,“巴乌,以前在京城带你看了那么多戏还真有用,没想到你还学以致用了,不仅如此,简直是举一反三啊。”   乔小扇却有些不给面子,“这样的戏码是不是老旧了点?”   段衍之微微笑道:“老旧倒是不要紧,重要是要有效。”他转头看向巴乌,“你且说说要如何来个美人救英雄啊?”   巴乌愣了愣,“我只是想到这个法子,具体的哪里知道呢?公子还是别为难我了。”   段衍之失望的叹了口气,“看来那些戏还是白看了。”   乔小扇垂眼想了想,突然道:“我以前听我爹说,人在生死关头才会明白情意贵重。既然巴乌也说要美女救英雄,我们不妨给他们制造点麻烦好了,届时再让小叶出面救出妹夫,这么一来,妹夫必定会对她心生感激的。”   段衍之忍着笑道:“娘子这个似乎更老旧。”   乔小扇脸上微红,不做声了。   段衍之看她这样,心中觉得有趣,安慰她道:“虽然老旧却也在理,不如我们给恪敬兄弄个刺客出来?然后让三妹去救他?却不知道三妹武功如何?”   乔小扇咳了一声:“很不好。”   “呃……”段衍之失笑,微微思索了一番,旋即又道:“不好更好,那样她奋不顾身的去救恪敬兄才更显得对他情深意重呢。”   乔小扇觉得他说的颇有些道理,点头道:“那倒是可以试试,不过刺客要上哪里找呢?”   段衍之含笑上下看了她一圈,“我看娘子你武艺高强,甚为适合假扮刺客。”   乔小扇一愣,“我?”   段衍之笃定的点了点头,“娘子你出手也有数,不然真的把三妹伤重了可怎么好?”他转头对巴乌吩咐道:“你且去准备一下,需要什么行头都置办齐了。”   巴乌应下,出门准备去了。   乔小扇有些呐呐的道:“我可还没有答应呢。”   “娘子,这是好事,你身为大姐,出些力也是应该啊。”段衍之一对她一摆出那副腻歪的表情,乔小扇便无法招架,只好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那便这么定了吧,时候不早了,我去做饭,相公饿了吧?”   乔小扇说着就要起身朝外走去,段衍之叫住她,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递给她,“娘子,你我成亲至今,我连个聘礼也没有出过,这块玉佩不值什么钱,一直带在身上也是累赘,娘子不妨拿去当了,算是一点彩礼,将来我再把剩下的补足。”   乔小扇怔怔的看着他,“相公你……”她强嫁于他,怎还有脸面跟他要彩礼,这话从何说起?   段衍之笑了笑,执起她的手,将玉佩塞入她手中,“这是自古以来的礼节,娘子千万不要拒绝。”   玉佩触手滑润,定是上品,这样的东西怎么可能不值什么钱?乔小扇虽然平时沉闷,心眼却不少,仔细一想也反应了过来,他这是想要给她补贴家用吧,只是怕直接给钱会伤了她的脸面,才用了玉佩作为彩礼的说法,而且话已说到这份上,让她也无法推辞。   乔小扇抬眼看了看段衍之,那张脸一如既往的带着温和的笑意,暖的沁人心扉。   “相公的好意我收下了,定当好好珍藏。”乔小扇虽然面容依旧沉静,说出的话语气却不自觉的柔和了许多。这一片心意,怎能就这样当掉。   段衍之也知道她的意思,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待目送着她离开,他淡笑着摇了摇头,低声自语:“聪慧过人,冷静自持,果然不是寻常女子……”   —————吾——乃——冷——静——自——持——的——分——割——线—————   天水镇往南一里有处林子,紧挨着一座小山头,冬日里万物凋敝,这里竟难得的还有些残存的绿意,景色倒也不错。   不过对于段衍之和乔小扇这两个急于促成陆长风和乔小叶好事的谋划者来说,景色什么的倒是不重要,此处的好处就是僻静、隐蔽,利于行事。   午后起了些风,阳光却还是很温暖。段衍之引着陆长风一路往林中而来,衣带当风,一路行来颇具风致。   “若是春日,万物齐发,此处必定美不胜收,恪敬兄以为如何?”   陆长风对上段衍之的笑脸,皱了皱眉,“云雨,有什么事情非要到这里来说,还不能带上随从?”   “自然是需要保密的事情了。”段衍之引着陆长风踏入林中,鞋底踩在厚厚的积叶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走到一棵树下站定,他转头对陆长风道:“恪敬兄,你上次不是问我是否还愿意跟你一起离开乔家么?”   陆长风眼睛一亮,上前一步,“莫非你……”   段衍之含笑点了点头,“恪敬兄心系令堂,归心似箭,这份孝心着实令我感动,不帮一帮恪敬兄实在是说不过去。”   陆长风此时已经欣喜的说不出话来,面前立于斑驳光影下的男子在他眼里看来竟是别具风采。   “云雨,大恩不言谢,待我、待我回到扬州……一定重谢。”   段衍之对他言辞里的激动感到有些好笑,“恪敬兄不用急着道谢,我可还没说要怎么帮你呢。”   陆长风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些,叹息道:“有你这句话便值得我道谢了。”   段衍之低笑了两声,视线在四下扫了一圈,待看到不远处的树干后藏匿着的两道身影,唇边漾出一抹笑意。   “对了,恪敬兄这段时日与三姑娘相处的如何?若是回扬州去,可愿带她一起回去?”   “云雨怎会提起她来?”陆长风蹙眉,“若是回去,自然是我一人回去,难道你不是这个意思?”   段衍之摇头轻叹:“我看她对你倒是真心实意,你这些日子可从未给过她好脸色,她却一直对你笑脸相迎,光是这点来看,你也算是有负于她了。”   陆长风微微一愣,垂眼不语。段衍之说的不错,乔小叶除去强抢了他回去之外,对他倒真的很好。话说回来,今日跟着段衍之一路出来到这里,竟然没有被她跟着,还真有些意外。这段日子乔小叶有事没事总喜欢在他眼前转悠,乍一消失,反倒有些不习惯了。   段衍之见他这副神情,心中确定时候到了,便抬手朝远处树后一直盯着这里的黑色身影挥了一下手。   “嗯?什么声音?”四周突来的一阵响动让陆长风有些惊讶,忍不住抬头四下查看起来。   “哎呀!”段衍之惊呼一声:“我忘了,这里据说不是很太平,时常有打家劫舍的强盗匪徒出没啊,我家娘子还警告过我,我只当是她怕我逃走吓唬我而已,却不曾想竟是真的。”   不过是有些响动,陆长风却怎么也没想到会听到段衍之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偏偏他语气又这么认真,叫他不自觉的跟着紧张起来。“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快些离开吧。”   陆长风刚说要走,身后疾风骤至,他转身看去,一道黑色人影已经迅速的朝他袭来。一只手在他身后猛的拉了他一把,陆长风险险的躲开那人的掌风,这才看清眼前袭击自己是个一身夜行衣的蒙面人。若不是刚才段衍之拉了他一把,自己恐怕已经受伤了。   段衍之反应极快,拉着他就朝外跑,身后的黑衣人掉转身形,在两人身后穷追不舍。快出林子时,段衍之将陆长风往右边一推,急急忙忙的喊了一声:“分开跑!”自己便朝左边跑去了。   这种情况下陆长风也来不及多想,下意识的就照他说的往右边跑去。然而很快他就听到了身后有人追来的脚步声,快速无比,让他心中猛地一紧。   “相公!”   突如其来的唤声让陆长风脚步一顿,抬眼看去,迎面跑来的居然是乔小叶。他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黑衣人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一柄匕首,正迅速的朝他的方向掠来。   “快走!”   陆长风朝她喊了一声,加快速度朝她那边跑去,身后的人却速度更快,刀锋将至,乔小叶迅速的跃上前来,用手臂格挡开了袭击,利刃刚好划过她的肘边,带出一道口子,鲜血一下子就染红了衣袖。   黑衣人被她这么一挡,阻止了来势,乔小叶上前挥掌,黑衣人猝不及防,竟被她逼退了几步。而后两人对视了一眼,乔小叶眨了眨眼,黑衣人悄然退走。   这一系列的动作都在瞬间完成,陆长风尚未回过神来,只见乔小叶转头柔声唤了他一声“相公”便软软的倒了下去。   陆长风大惊失色,赶紧上前扶起她,“三姑娘,你没事吧?”   乔小叶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受伤的手臂还在不断的涌出血来,显然已经昏迷。陆长风心中一阵慌乱,根本来不及思考,随意的从衣裳下摆扯了一段布给她简单的包扎了一下伤口,抱起她就往镇上跑去,他得尽快给她找个大夫。   陆长风离开后没多久,树林里一棵大树后,两人凑在一起低语。   “娘子,你刚才是不是出手太重了?我看三妹似乎流了不少血啊。”   “没有吧,我并未下重手啊。”   “唔……你确定?我还以为你对她做的错事还有点气愤,所以忍不住用力了一点。”   “……那个,一点点吧。”   “……”   话音未落,风声乍起,身后有细微的响动传来,像是有什么人正在迅速靠近。乔小扇心中一惊,警觉的站直了身子,刚要回头,一柄金黄色的弯刀蓦地搭在了她的颈边。她身边的段衍之感到异样,直身转头一看,顿时愣在当场。   要逃一起逃   这世上最倒霉的事情莫过于扮鬼还真的就遇到了鬼。段衍之和乔小扇此时便是这般情形。   乔小扇身后的人是个年纪三十开外的男子,一身黑色劲装,头发蓬乱,一脸的络腮胡子,相貌普通的几乎让人看过就忘,只是脸上从左眼角至右脸颊向下蜿蜒着一道极长的刀疤,狰狞醒目,十分骇人。他手里的金黄色弯刀形如弯月,此时正半环于乔小扇的脖颈间,在斑驳的阳光下泛出森森寒气。   “阁下是何人?因、因何用刀架着我家娘子?”   刚才两人都关注着前面,谁也没有注意到身后。段衍之心中多少有些数,此人行动迅速诡谲,必定是刺客。尤其是他的轻功,竟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两人身后,可见身手不凡。只不过一时摸不清底细,他只好主动示弱,以一副胆颤心惊的模样怯怯的看着那男子。然而那男子却只是轻描淡写的扫了他一眼便移开了视线,继续专心致志的盯着眼前乔小扇的背影。   乔小扇无法回身,却用眼神示意段衍之躲开些,她整个身子都处于绷紧状态,虽然脸上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给人的感觉却好似随时都会掀起一阵狂澜来。   段衍之是见过她的功夫的,这个时候虽然有些险,但自己在这里只会让她无法专心,便照她的意思往后退了几步,然而他这一退却,那面目狰狞的男子便向他投来了一道极为轻蔑的目光,显然对他的行为十分的鄙夷。   段衍之边退边战战兢兢的道:“阁下切莫错伤了好人,我家娘子虽然身着夜行衣,却并非真正的恶人啊。”   男子斜睨了他一眼,毫不理会他的话,转头问乔小扇:“可是乔家老大乔小扇?”   “阁下必然是一路跟随我至此,何必问这些多余的话。”乔小扇的话冷若寒冰,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危险冷冽的气息。   “在下只是不想杀错了人,既然姑娘已经承认身份,那在下便不客气了。”   男子的声音粗哑低沉,说到最后一个字时,语调猛的一收,手腕轻动,刀锋以笃定的趋势直往她喉间划来。   乔小扇并非平庸之辈,这电光火石间,她的脖子随着刀口移动的轨迹轻移寸许,右手疾抬,手中的匕首划向男子持刀的手腕,男子被她这举动逼迫的手腕微微移开寸许,她便正好侧头险险的避开了刀口,上身向左侧翻倒,整个人退出了受他钳制的圈子,只是手臂来不及收回,终究还是受了那余力不减的一刀。   金色弯刀极其锋利,乔小扇的右臂被划了一道数寸长的口子,鲜血淋漓,比先前乔小叶的伤势不知道骇人多少。   段衍之见到,心中猛地一沉,已经察觉到不妙。刚才若不是乔小扇身段柔软,躲避及时,此时恐怕已经命丧当场了。这个手持金色弯刀的男子他虽从未见过,但观其相貌特征和手中弯刀,应该就是江湖上有名的杀手金刀客。听说他只为京中权贵卖命,若真的是他,那必定是朝中的人派他来的。   那刺客因乔小扇避开的举动而明显显露了怒意,手中弯刀挥舞,飞快的袭了过去,动作如同猛虎下山,凌厉迅捷,似乎誓要一击必杀。乔小扇赤手中不过一柄匕首又受了伤,只可守不可攻,且战且退,明显处于下风。   段衍之心中焦急,乔小扇是断然不能出事的。他盯着乔小扇渐渐放缓的动作,看着她的脸越发苍白,心中隐隐生出一丝不安来,这个女子还是第一次在他面前显露这样的狼狈之态,显然已无法撑太久,没想到这个刺客武艺竟还在乔小扇之上。   段衍之的眼睛扫过四周,右手袖间滑出一枚暗器落入掌中,思索着怎样行动才能不暴露自己的实力,那边的乔小扇却在这一迟疑间又挨了一刀,正中左肩。她低哼了一声,从怀中蓦地掏出什么洒向了刺客,刺客正要上前,来不及收势,正好中招,像是被呛着了一般往后连退了几步。乔小扇趁着这空隙跃至段衍之身前,一把拉起他就跑。   鲜血顺着胳膊汩汩而流,两人交握的手掌都滑腻一片。段衍之开始还是跟着乔小扇身后在跑,渐渐的速度竟超过了她,乔小扇显然已有些脱力了,然而身后的刺客却还在穷追不舍。   乔小扇清楚自己的情形,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刺客要杀的人是她,怎么样也不能牵扯到无辜之人,于是干脆甩开了段衍之的手,嚷了一句:“相公快些逃走或者找个地方先躲起来。”   “那怎么行!”段衍之拉住她要返回的身形,看了一眼边揉眼睛边往这里跑来的刺客,拉着她继续往前跑,“娘子切莫说这些丧气的话,要逃一起逃,不到最后一刻,怎知无法活命?”刚才他那一迟疑已经让她受了伤,现在再丢下她,实在不是大丈夫该有的作为。   乔小扇被他的话说的微微一愣,任由他拉着自己朝前奔去,只是一时失血过多,竟有些头晕眼花起来,速度也渐渐慢了,两边景象迅速倒退,只有前面那男子的身影还是一如既往的挺拔,在她朦胧的眼光里看来,竟有些孤傲之意。   她爹曾跟她说过,人在生死关头方可看出情意贵重。今日段衍之没有撇下她独自离开,倒让她没有想到,他平常总是一副胆小柔弱的模样,却也有这般坚持的时候。   乔小扇觉得很不解。   前面已经快到官道上了,若是见到了其他人,刺客应该会收敛点。乔小扇强打起精神,奋力的朝前跑去,段衍之一直紧握着她的手,两人谁也不敢放松片刻,等到终于踏上官道时,正好看到一辆马车往两人的方向行来,顿时都精神一振。   马车行至两人身边时猛的停了下来,赶车的老人看了看堵在路中央一身是血的强撑着的乔小扇,转身掀起帘子朝里面禀报了一句:“少爷,是乔姑娘。”   “嗯?”车里传出一道熟悉的声音,下一刻布帘掀开,张楚从里面探出头来,见到车前狼狈的两人立即愣住,等视线落到乔小扇身上,瞬间大惊失色,“你……你怎么弄成了这样?”   段衍之看到远处那刺客已经快要接近,二话不说,一把拦腰抱起乔小扇送上了车。乔小扇早已脱力,浑身软的如同一滩烂泥,段衍之抱起她时颇有些费力,好在张楚见机不对也没有废话,帮衬着将乔小扇抬进了车内。段衍之也不等他说话,自发自动的爬上了车,对车夫道:“快些走,这里有流寇,很不安全。”   车夫方才见到乔小扇流这么多血已经受了惊吓,再听他这么一说,哪里还敢迟疑,原本是要出镇子的马车立即就调转了马头,一挥马鞭,往回赶去。   段衍之掀开窗格上的帘子朝外看了一眼,那刺客不知道是中了什么毒粉,竟还在揉眼睛,可能是看不清路,一时也没赶上他们,他这才靠在车厢上舒了口气。   乔小扇手臂和肩头的血已经在车内晕开一大滩,若不是因为穿着黑衣,此时的景象肯定更加触目惊心。她意识迷蒙的张开眼,车中光线昏暗,根本看不清什么,只大概看出有人在头顶上方看着自己,便唤了一声:“相公……”   段衍之听到他叫自己,赶忙应了一声:“娘子,我在,没事。”   乔小扇轻轻点头,似有些瞌睡。扶着她的张楚有些不确定的问他:“这里真的有流寇?有多少?你们怎么会遇上的?还有,乔小扇这身衣裳是怎么回事?”   段衍之掀开外衣,从里衣上扯了一大块布下来给乔小扇包扎伤口,敷衍的回答:“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这么多问题,还是改日再问吧。”   张楚也担心乔小扇的伤势,只好闭了嘴,等看到他动作娴熟的给乔小扇包扎伤口,突然又想到个问题:“你们二人一路奔跑到这里,怎么你的气息还如此平稳?”   段衍之压根就不理他,埋头专心给乔小扇处理伤口。这些只是暂时的包扎,还是得赶紧给她找大夫才是。他抬眼看向张楚,“可否请张公子带我们去大夫那儿?”   “那是自然,这个不用你说也知道。”张楚垂首看着乔小扇苍白的脸颊,“怎么会弄成这样?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乔小扇也会受伤?会不会有事?”   段衍之开始还嫌他问题多,再听听才发现他根本就是自己在自言自语,那脸上的神情却丝毫不像是装出来的,眉头紧锁,满目担忧,明显的对乔小扇关切备至。   他算是看出来了,张楚的的确确是对乔小扇有意的。   道路有些颠簸,乔小扇已经昏睡过去,几次碰到伤口都疼痛的轻哼出声,张楚似想要将她揽靠在自己的膝上,段衍之却先他一步接过了乔小扇,轻轻将她靠在自己肩头,自己的一只手撑在她的腰际,以防止碰到她受伤的右臂。   张楚轻咳了一声,掩饰了自己刚才尴尬的举动。乔小扇如今是有丈夫的人了,他刚才险些便逾矩了。   马车在镇上医馆前停下,段衍之见乔小扇似越睡越沉,心中焦急,还未等车停稳便跳下了车,张楚帮他扶着乔小扇,待他落地才将乔小扇送到他手中,段衍之便急急忙忙的抱着乔小扇冲进了医馆。   不一会儿医馆里传出一阵响动,张楚听见那一向大嗓门的大夫疑惑的说了一句:“咦,今天是怎么回事?乔家两个姐妹都受伤了啊,先前老三才回去呢。”然后是段衍之急切的声音:“大夫,您是不是该先救人啊?”大夫连声答应,又是一阵人仰马翻的声响传出。   张楚原先想要跟进去看看,想了想还是没有下车。他倒是没有想到,那让人看不上的兔儿爷明明是抢来的,竟然也会对乔小扇如此上心。   这个想法使他心中升起一阵烦躁,当即挥手放下车帘,对车夫粗声粗气的说了一句:“回去!”   相公中的翘楚   已至深夜,乔家院子里仍旧灯火通明,几乎每个人的房中都还亮着灯火。段衍之坐在房中,将白日里的事情都跟巴乌详细说了一遍,惹得巴乌眉头直皱。   “这般看来,那个刺客应该的的确确就是金刀客本人了。”巴乌有些心有余悸,“公子今日出去为何不叫上我,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叫我如何向老侯爷和夫人交代?”   段衍之摆了摆手,“没那么严重,那金刀客轻功虽好,但观其武艺,我当足以自保,何况他还是冲着乔小扇来的。”   他起身走至窗边,朝隔壁看了一眼,乔小刀端着药碗从乔小扇的房中退了出来,脸上一片担忧之色。   “巴乌,我想定是上次的暗信被截之后,让首辅知晓了我们的行迹,不过他倒也沉得住气,只对乔小扇一个人动手。”   巴乌犹疑的问道:“公子打算怎么做?”   段衍之负手而立,仰头看着天上半隐于云层里的弯月,沉吟了一番,开口道:“我准备写封信给尹子墨,让他代为转交入宫中,太子必须要知晓这件事才行。”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这段日子你要寸步不离乔小扇左右,护其周全。”   巴乌断然拒绝:“公子恕罪,巴乌恕难从命。”   “嗯?为何?”   “巴乌只效忠公子一人,其余之人的生死与我无关。”   段衍之抚额,转头看向他之际却生生于唇角扯出一抹笑意来,“巴乌,公子我相当欣赏你的忠心,真的。”他叹了口气,“那我以后寸步不离乔小扇左右就是了,你跟着我,顺便保护一下乔小扇,是否可行呢?”   巴乌想了想,点了一下头,“我看行。”   段衍之好笑的摇了摇头,举步出了房门,打算去看望一下乔小扇,巴乌自然紧随其后,等段衍之走进了乔小扇的房内,便忠心耿耿的守在门边。   段衍之刚踏入房中便闻到一股极重的药味,光这味道就可想象入口该有多苦了。外室一片昏暗,只在屏风后的内室点了烛火。他举步走近,越过屏风便看到乔小扇偏着头坐在床头,床边的凳子上放着一盆热水,还在冒着氤氲热气。   “娘子可觉得好些了?”他的声音蓦地顿住,刚才逆着光没看清楚,现在走近了才发现乔小扇正手执绢帕,偏头盯着左肩上的伤口准备换药,衣襟稍敞,肩头半露,抬头看来,一脸讶然,段衍之顿时大为窘迫。   乔小扇反应过来,连忙抬手去掩衣裳,奈何右手也受了重伤,猛地一拉,触到了伤口,顿时忍不住嘶了一声。   段衍之原本打算回避一下,见状只好留了下来,干脆大大方方的坐到床前冲她笑了一下,“娘子为何自己换药?叫两个妹妹来帮忙也好啊。”话刚说完便想到乔小叶也受了伤,乔小刀刚刚出门忙去了,他只好又讪讪的闭了嘴。   “我来帮你吧。”段衍之伸手取过乔小扇手中的帕子,盯着她半垂的侧脸,等着她表态。烛火下乔小扇原先苍白的侧脸早已嫣红一片,迟疑了许久才松了扯着衣领的右手,让左肩的伤口露在段衍之眼前。   段衍之只看了一眼就皱紧了眉头,金刀客的弯刀果然霸道,乔小扇这一下伤口极深,现在皮肉都有些向外翻卷,惨不忍睹。他又看了一眼乔小扇的神情,心中对她大为敬佩,这么重的伤就是男子也要疼的死去活来,她一个女子从受伤到现在竟没有过半句叫疼的话。   夜间寒冷,段衍之不敢耽搁,用帕子在热水绞过,细致的在她肩头伤口周围擦拭了一遍,取过那罐黑乎乎的药膏,准备给她抹上。   “娘子,其实这伤口看上去挺瘆人的。”   “嗯?”乔小扇没有想到段衍之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不禁有些莫名其妙,这一晃神间,段衍之手中的药膏已经涂上了她的肩头。   “唔……”乔小扇忍不住低呼了一声,没想到这药膏如此刺激,触上伤口时竟这般疼痛难忍。难怪刚才段衍之会突然莫名其妙的说话,原来是想转移她的注意力。   乔小扇觉得古怪,段衍之是侯门世子,怎么会知晓这些治伤的药膏有何威力,转头一看,却见段衍之当真煞白着一张脸盯着她的左肩,顿时恍然,原来他那话倒是出自真心,还以为他是故意说的呢。不过他这般害怕还能给她上药,也是难得了。乔小扇想起他白天没有丢下自己的举动,心中一暖。   这感觉可真是陌生。   段衍之给她上好了药,掩上衣裳之际,无意间瞥见她后背上还蜿蜒着的其他伤疤,顿时一愣。他微微把衣裳往下拨了拨,看到乔小扇的后背上果然有多处伤痕,不过都是些旧伤,早已结疤,如今看上去像是一条条泛白的丑陋蜈蚣一样吸附在她背上,触目惊心。   “娘子,你背上……”段衍之怯怯的问出声来,明显的看到乔小扇身子一僵。   她自己掩好衣裳,淡淡道:“不过是些旧伤罢了,没什么的。”   段衍之帮她系好衣裳,又给她的右手臂换药,口中似不经意般问道:“这些伤都是从哪儿弄来的?”   乔小扇垂眼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在自己的手臂上忙碌,半晌才低声回答:“狱中。”   段衍之微微一愣,心中了然。监狱是什么样的地方?龙蛇混杂,绝非善类所在之地,乔小扇在狱中的那两年若是一直安然无事才是稀奇。   他埋首继续手上的动作,“什么人会对你下这般重手?”   “什么人都有,无理取闹者有之,妄自尊大者有之,欲盖弥彰者……亦有之。”乔小扇原本已不愿回答,但段衍之的声音很柔和且透着一丝耐心,也不知是不是受了重伤的缘故,她竟觉得这声音给她带来了一阵莫名的心安,沉默许久,终究还是低声作答。   “那……”段衍之抬眼冲她微微一笑,烛火倒映在他的眼中,灼灼其华,“那些人……娘子不曾回敬回去?”   乔小扇看出他神色中的一丝玩味,不自觉的弯了弯嘴角,“何止回敬,最起码也是双倍奉还。”   段衍之垂眼轻笑,“果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乔小扇啊。”   乔小扇摇了摇头,“不怕是因为不用怕,若是遇到有今日那个刺客那般身手的人,我便不能说不怕了。”她看了看段衍之,叹了口气,“相公,实不相瞒,这个刺客是江湖上有名的杀手,他既然找上了我还失了手,定当还有下次,你留在这里实在危险,我还是送你回京城吧?”   段衍之好笑的看着她,“你伤成这样还要送我回京城?”   “那……我让小刀送你回去,她的武艺不错,加上巴乌,相公定当可以安然返回京城。”   段衍之给她细细的包扎好了伤口,扶她靠在床头,将被子往她身上掖了掖,“娘子所言有理,但我此时走实在说不过去,还是过段时间再说吧。再说了,先前见娘子似乎是用什么毒粉逼退了那个刺客,兴许他此时已然暴毙了呢。”   “毒粉?”乔小扇眼中突然染上了一层笑意,“那不是什么毒粉,我身上怎么会有毒粉,那只是胡椒粉罢了。”   “什么?胡椒粉?”段衍之懵了,江湖有名的金刀客居然被一包胡椒粉给弄的功败垂成,这可真是一段江湖佳话啊江湖佳话。   “相公有所不知,我喜好吃辣,但是天水镇的辣椒多来于扬州,口味有些偏甜,我那包辣椒还是上次张楚去京城给我带回来的,去学堂时便顺道取了收在了怀里,下午去林子里也没拿下来,正好就派上了用场。”   “原来如此,看来张公子对娘子很关心呐。”段衍之饶有趣味的看着她,似乎想要从她平静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   “嗯?”乔小扇一怔,这才想起白天正是上了张楚的马车才得以脱险,她睡了几个时辰,倒把这件事给忘了,想必段衍之说的正是此事吧。“说起来也的确该感谢他,平日里虽然口气不好,但也算帮过我许多,这次也算是救了我们的命了。”   段衍之也觉得这次多亏了张楚相助,点了点头道:“的确该谢。”他起身,对乔小扇淡笑了一下,“娘子可知那刺客为何要行刺你?”   乔小扇像是没想到他会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来,脸上神情僵住,沉吟不语。   段衍之大抵也猜到她不会轻易开口,暂时只好放弃。“娘子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了,这几日养伤重要,没事就不要下床了。哦,对了,”他转身走了几步,想起什么,又转身补充了一句:“娘子有什么想吃想喝的一定要说出来,你流了许多血,该好好补补。”   乔小扇怔怔的看着他微笑转身离去,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他吩咐了这么多,让她感觉自己像是变成了重病中的小孩子一样了。   房门吱呀一声拉开,段衍之从门内走出,一眼就看到巴乌半隐于夜色中那张粗犷的脸上满是强忍着的笑意。   “你干嘛?没事儿偷笑的这么起劲。”   “公子恕罪,为了护卫公子加顺带护卫乔姑娘,我必须要全神贯注,耳听八方。”   段衍之挑眉,“所以呢?”   “所以我不小心听到了一些对话。”   段衍之眯眼,“……然后呢?”   “然后我发现公子您实在有伺候人的天赋,实在是为人相公中的翘楚!”   “巴乌……”   “嗯?”   “公子我发现你也有巧舌如簧的天赋,不如送你入宫去给圣上做个解乏的说唱优伶吧。”   “啊?”巴乌大惊失色,连忙扑上来,“公子别啊,那些不都是宦官么?”   段衍之幽幽的扫了他一眼,“再多嘴就让你去试试。”   巴乌怏怏的退到一边,小声嘀咕:“人家好歹也是个蒙古勇士来着……”   今天是个好日子   乔家姐妹受伤之后,陆长风的心情大为纠结,如今是去是留成了一个问题。先前段衍之对他说那番话时,他欣喜万分,但现在乔小叶为了救他而受了重伤,若是此时离开,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他叹了口气,举步出门,照例去隔壁探望乔小叶。辰时已过,太阳已经挺高了,乔小叶却还在酣睡。陆长风只在屏风处停留了一番,看了看她的脸色,见一切都正常就又退了出来。   当时乔小叶冲上来那一瞬还真是让他吓了一跳,怎么也没想到她会为了自己去挡那一刀,若是因此而丢了性命的话……陆长风揉了揉眉心,走出房门吸了几口气。一抬头,就见段衍之站在对面自己的房门口,朝他微微一笑。   陆长风抬脚走近,笑着打了声招呼:“云雨起的很早啊。”   “恪敬兄不也是?”段衍之朝他身后看了一眼,“三姑娘的伤势如何?”   “恢复的还不错,乔家大姐呢?”   “唉,伤的很重,这几日才稍稍有些好转。”   说到这里,两人都微微一愣,彼此对视,忍不住笑了起来。此情此景,两人竟都成了关心自家娘子的好相公了。幸亏巴乌一早出去办事去了,不然听到又要夸赞他们是为人相公中的翘楚了。   “恪敬兄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段衍之朝他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随自己进屋。   陆长风跟着他进了房中,微微叹息:“现在说要回去已经不太可能,总要等到三姑娘的伤完全好了才可以,不过我已经修了一封家书回去了。”那段时日被乔小叶看的紧,连写封信的机会也没有,现在她受了伤,倒让他得了空子。   段衍之招呼他在桌边坐下,给他倒了杯热茶,“那你家中可知道你与三姑娘的婚事?”   陆长风神色一顿,默然不语。   段衍之见他这副神情也知道他定然是没有跟家人提及此事,笑着摇了摇头,“恪敬兄不要嫌我多嘴,三姑娘为了救你可是豁出了性命,如今你打算离开,她若是知晓,只怕心中会很不好受。”   陆长风也知道这点,可是他不可能一辈子留在这里。与乔小叶这段姻缘可以说是阴错阳差、误打误撞,在他眼中原先就是不可能长久的,迟早都要一刀两断。可是段衍之说的也有道理,一个女子愿意抛却性命来救自己,且不说这份情意有多重,光是这份勇气也值得钦佩。他转头看向门外,盯着对面的屋子陷入了沉默,脑中却有一瞬想起了记忆中久久不曾褪去的活泼身影。   “恪敬兄似乎对自己的七妹十分关爱。”   段衍之的声音让陆长风猛的惊了一下,抬眼看去,正对上他含笑的双眼,漆黑幽深,隐隐透出一丝狡黠的意味。   “云雨似乎对我的事情知道的不少啊。”   段衍之品味出陆长风语气里的不悦,笑着解释:“哪里,只是某日在街上遇上了尹大公子和他家娘子,听他们提起了恪敬兄,这才知道他家娘子居然就是恪敬兄你的七妹。”   “你说什么?”陆长风猛的站起身来,脸上的惊讶无以言表,“你说你看到了我七妹和昭言?你在哪里遇到他们的?”   段衍之悠悠然饮了口茶,“在天水镇的大街上。”   陆长风错愕的喃喃自语:“他们怎会出现在这里?”   “听尹大公子说他们是出来游山玩水的,恰巧经过天水镇而已。你也知道我家住京城,与尹大公子倒是有些交情。”   陆长风缓缓坐回凳子上,端起茶杯饮了口茶,神情虽已恢复平静,扣着茶杯的手指却有些泛白。   “我看令妹实在是个灵动女子,与恪敬兄的心性大为不同,而且观其相貌,似乎也与恪敬兄很不相像。”   陆长风脸色一变,抬眼看向段衍之,却只见他姿态优雅的啜了口茶,并无其他异样之色。“我与我七妹本就不是一母所出,自然不像,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段衍之点了点头,“说的也是,是我多嘴了。”他笑了笑,将话题又拉了回来,“恪敬兄打算如何对待三姑娘呢?”   陆长风沉吟着:“我现在一时之间也拿不准主意,容我想想吧。”   “恪敬兄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其实要怎么做,无非是你一念之间的事情而已。”段衍之放下手中的茶杯,向他轻轻瞥来,平日里总是一副娇柔的面容此时竟不自觉的生出一丝威严,“若是接受了三姑娘的这份恩情,你便带她一同回去,若是不接受,你便自己去跟她说清楚,一刀两断。”   陆长风怔怔的看了他一阵,皱了皱眉,心中越发犹豫。   段衍之起身道:“我去看看我家娘子,恪敬兄自己做决定吧。”他转身离去,心中却有些忐忑,刚才那番话无非是激一激他,若是陆长风真的跟乔小叶一刀两断了,那他跟尹子墨也就真的一刀两断了,更别说指望他替自己调查事情了。他又回身看了一眼陆长风,后者端坐在桌边,眉头紧蹙,已然陷入沉思。   段衍之心中轻叹,只希望他能一念悟道,早日从了乔小叶。   走入乔小扇房内时,只听到屏风后传来一阵窸窣轻响,段衍之走近几步,隔着屏风问乔小扇:“娘子这是要起身了?”   “嗯,相公可以进来。”乔小扇的声音听上去比前几天有精神了许多。   段衍之绕过屏风走到床边,看了看她的脸色,微微笑道:“娘子似乎恢复了不少,是想要下床了?”   乔小扇原先苍白的脸颊已经恢复了些红润,只是右手还有些不便,此时里面的衣裳已经穿戴齐整,只有外衣只穿好了左袖,半边衣裳便随便的披在了右边肩头。听到段衍之问话,她点了点头,“成天躺在床上实在难受,想出去走走。”说完准备抬手穿好衣裳,段衍之见到,上前帮她抬着右臂,小心翼翼的递进袖口。   乔小扇穿好衣裳,朝他感激的笑了一下。这笑容温柔和煦,清清淡淡却好似春风拂过,仿若瞬间可见万花盛开。段衍之被这笑容着实惊艳了一把,半晌才回过神来道:“娘子应该多笑笑才是,你笑起来很好看。”   乔小扇还未曾被人夸过,顿觉羞赧,不自然的看了段衍之一眼,扫到他的衣襟,忍不住摇了摇头,“相公怎的又没有穿好衣裳?衣领都揪在一起了。”   段衍之垂眼看了一下,手拢在嘴边咳了一声,“这个……早上起来有些急了吧。”一个大男人被说不会穿衣服,总是有些丢面子的。   乔小扇看出他神色间的赧然,不再多言,抬起未受伤的左手替他整理衣襟。段衍之怕她受累,只好弯腰凑近些。也实在是他不怎么会弄这衣裳,平时没事还可以慢慢的穿戴,只是今日为了起早吩咐巴乌出去办事,一时着急,也就没注意。   两人离的很近,乔小扇发间的淡香萦绕在段衍之的鼻尖,他稍稍怔了怔,这才想起似乎自己还是第一次跟女子这般亲近。   以前在京城虽然身为侯门世子,奈何家中有个家教甚严的母亲,他除了府内的丫鬟和难得一见的几位贵族小姐,几乎没有接触过什么女子,而至于什么花街柳巷,更是半步也不敢走近。只是他母亲管得越严反倒越让他油滑起来,以致养成了现今这般随意的性格,不过于男女大防一道,终究还是中规中矩的。   乔小扇一只手整理衣裳有些费力,段衍之收回心神,抬手想要帮她,却不经意触到她的手指,顿时两人都顿了顿,一时无话,好不尴尬。   正在这当口,突然听到外室传来陆长风的声音,段衍之直起身子,手背到身后,却感到指尖微微发烫,似乎沾染了乔小扇手指的温度难以抹去一般。这可真是奇怪,当日拉着她跑了那么久也未曾有过这感觉。他偏头看了看乔小扇,见她模样齐整,低咳了一声,转头扬声道:“恪敬兄有事请进来说吧。”   外室响起一串接近的脚步声,陆长风却并未露面,只隔着屏风道:“我是来跟乔姑娘说一声,我……”他迟疑了一番,接着道:“我想回扬州去了,但是会带三姑娘一起走。”   话音刚落,段衍之转头看向乔小扇,两人眼中都有些惊喜。   “此话当真?”乔小扇有些不敢相信,毕竟陆长风一直都那么不情愿,如今说出这番话来,可真是叫人惊讶,没想到这场戏倒真起了效果。   “千真万确,我既然说了,便一定会做到。”陆长风停顿了一下,转身离去,脚步沉稳,可见心境很平和。   段衍之语带感慨的道:“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娘子你伤势好转了不少,三妹的姻缘也终究定下了。”   乔小扇点了点头,刚想说话,忽又听到外面传来巴乌的声音:“公子……”   这声音不像平时干脆,有些拖泥带水,给人感觉有什么事情不好说一般。段衍之走了出去,打开门看了一眼巴乌,“怎么了?”   “公子……”巴乌眼神微微闪烁,“我刚办完事回来,路上遇到了一人。”   “哦?什么人?”   巴乌稍稍侧身,一名女子自他身后走出,穿着一身淡粉色的襦裙,面容姣好的好似出水芙蓉,只是脸色有些不好,带着些许风尘仆仆之感,那双眼睛却清澈明亮,在段衍之的身上久久停驻。   段衍之正在奇怪这女子为何看上去有些眼熟,就听那女子柔声唤他道:“表哥。”   段衍之浑身一僵,许久没有回过神来,半晌,只在心中哀叹不止: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   他很欣赏她   段衍之这个表妹名唤秦梦寒,两人是姑表亲,是位名副其实的官家千金。原先秦梦寒也不知道段衍之不在京城,甚至还在满心期待着婚期的到来,而现在能来到这里全拜一人所赐,那人便是尹子墨。   段衍之对此大感头疼,尹子墨果然说到做到,临走时说要送信给他表妹,还真的就说了,真是位惹不起的主儿。秦梦寒出身高贵,自幼教养有方,如今孤身一人只雇了辆马车就直往天水镇而来,让段衍之万万没有想到。段衍之对她一个女子长途跋涉来到天水镇很是钦佩,可是她能来到这里也着实给了他不小的压力,他原先就是躲着她才出来的,现在却还是被她给找到了。   秦梦寒只对怎么来到这里稍微说了一下,并未提及自己和段衍之家中的情形,段衍之暗中推断她可能是自己悄悄出门的,不然也不会独身一人来到这里。   两人在门边大眼瞪小眼了一阵,已经没话说了。巴乌倒是闪得快,早已看不到人影。秦梦寒一时尴尬,突然想起自己带来的东西,从肩上拿下包袱,翻出了一个小瓷瓶递给段衍之,这才总算又有了话题。   “表哥,这是你在信中托尹大公子寻的去疤药膏,我给你带过来了。”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里染上了一层担忧之色,“表哥是不是哪里受伤了?可严重?”   段衍之接过瓷瓶,咳了一声,“这个……不是我自己要用的。”   “哦?那是给谁用的?”   段衍之尚未回答,乔小扇已经走出了内室,看到门口的女子,微微愣了一下,“相公,这位姑娘是……”   段衍之绝对相信他看到了世上最精彩的表情,他那位姿容端庄的表妹在听到乔小扇的话那一瞬,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到最后只沉寂为莫大的震惊和呆滞,像是原先拿到了糖葫芦的孩子,前一刻还开心无比,后一刻却被告诫不能咬上半口。   这应该是种巨大的失望和伤心。   “相……相公?”秦梦寒怔怔的看向乔小扇,又艰难的将视线移向段衍之,“你……成亲了?”   段衍之恍然大悟,原来尹子墨根本没有告诉她自己已经成亲了,他倒还算给自己面子,可是现在这情形倒似更加复杂了。   “嗯……”段衍之点了点头,“表妹,这位是我娘子,乔小扇。”   所谓当断则断,段衍之虽然没有过多少红颜知己,却也耳濡目染了不少。女子不比寻常物事,不可轻易沾染,界限分明是最好的做法。反正他是不打算跟这位温良淑德的表妹发展出一段什么旷世绝恋,自然早早了断了的好,所以这个时候他承认起与乔小扇的亲事来,是相当干脆且有力的。   乔小扇听到他唤这个女子表妹,顿时明白过来,走近几步朝她点了一下头,难得的露出了一丝亲切的笑容,“原来是相公的表妹,真是位水灵灵的姑娘。”   段衍之诧异的看了一眼乔小扇,显然她已经很努力的在表达善意了,因为至今他还从未听过乔小扇的嘴里说出过什么夸赞人的话来,一般她不损人就万事大吉了。   秦梦寒毕竟是大家闺秀,就算什么都修炼不到家,矜持与镇定却是修炼的最好的,此时在这情况下便派上了最好的用场。虽然手指有些颤抖,脸色有些苍白,膝盖有些发软,头脑有些眩晕,她还是坚持着朝乔小扇扯出了一抹微笑,只不过实在勉强的很,看上去简直比哭还难看。   “原来表哥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迎娶表……表嫂你,难怪,难怪……”说到后面,秦梦寒的声音越来越低,整个人都像是失去了力气,甚至连身子都晃了一下。段衍之不可不说心软,但也始终没有伸出手去扶一把。   乔小扇自然看出了这其中的异样,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朝外唤了一声乔小刀,让她领着秦梦寒去客房先安顿下来。乔小刀看到秦梦寒时,对她黏在段衍之身上的眼神十分不悦,眼神里已经明显的表达了对这位不速之客的不待见。   这个姐夫是花了多少精力才抢来的啊,怎么着她这是来认亲顺便领人的?门儿都没有!   秦梦寒脚步虚浮的跟着面色不善的乔小刀走远之后,乔小扇颇为担忧的问段衍之:“你的表妹都找到了这里,看来定安侯府也该知晓你的下落了。”   段衍之摇了摇头,脸上挂着柔弱的让人怜惜的表情,“应该不是这样,我看我这位表妹定是自己出门来寻我的,兴许她家里也在找她呢。”   “原来如此。”乔小扇看了一眼秦梦寒的刚刚走入的那间厢房,低叹一声:“真是个痴情女子。”   “啊?”段衍之一愣,脸上刻意摆出的表情也收了一下。   “相公无须隐瞒,我也是女子,看得出来她对你的情意,若是没有猜错,她便是与你定亲的那位姑娘吧?”   段衍之微笑了一下,点了点头,“娘子目光如炬,所言不差,的确就是她,但要说情意还真是牵强了,我与她从小到大见过的次数少的可怜,能有什么情意啊。”他摇了摇头,将手中的瓷瓶递给她,脸上又带上温柔的笑意,“先不说这个了,这是我托人从京城为你寻得的去疤药膏,娘子背上的那些伤痕肯定能消掉,你用用看吧。”   乔小扇接过瓶子,神情微动,“相公特地为我寻了药?”   “顺便的事情而已,娘子不用心存感激。”   乔小扇对上他的笑脸,微微摇头,“我的确感激相公,但是那些伤疤却不愿去掉。”   “嗯?”段衍之不解的看着她,“这是为何?”难道说还有女子不在乎身上有疤?   乔小扇转头盯着屋外,阳光在院中投下一大块光影,倒映在她眼中蕴着一丝暖意,然而她说出的话却有些肃然:“我只是不愿忘记过去所经历的一切,伤痕与痛苦,虽非我所愿,却也是人生必须承认的一部分。”   段衍之一怔,似乎第一次认识眼前的女子。   但是不得不说,他很欣赏她。   —————吾——乃——代——表——过——往——的——分——割——线—————   今晚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   秦梦寒在到来天水镇的第一夜,卧于床上,用自己贵族小姐的骄傲强撑着没有流泪,反而冷静的在寻找段衍之选择乔小扇的原因。陆长风坐于房中,手执那支给他七妹准备的簪子,看着金九准备回扬州的东西。段衍之与巴乌商讨接下来要如何在避开乔家姐妹的同时还要避开这个新来的表妹,才能继续手上的事情。   只有乔小扇的屋中最为热闹,在其他人各怀心事的时候,三姐妹正齐聚一室,共商大计。   乔小扇其实并不想参与,但是两个妹妹十分的热情,连乔小叶都带伤参加了,她也只好乖乖的坐在桌边听着乔小刀眉飞色舞的唠叨。   “大姐,你听我说,镇东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说的好,每一个楚楚可怜的女角儿必有个诗情画意的名字,你可要注意了,光听名字就知道那个秦梦寒对你来说是个不小的障碍。”   乔小叶正沉浸在得偿所愿的喜悦中,为了一荣俱荣,也好心的提醒乔小扇:“二姐说的没错,大姐你实在需要注意,你看你平日里总是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姐夫又是那么柔弱的惹人爱怜,若是被那什么表妹夺了先机可就追悔莫及了。”说到动情处,乔小叶端着受伤的胳膊幽然长叹:“今后我不在家中,没有人给你出主意,你可如何是好?大姐,我真为你担心啊……”   乔小扇只是淡淡的扫了她一眼,嘴角又露出了那抹经典笑容,“你给我出的主意无非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之类的,何必装成是多么高明的法子来我这儿招摇撞骗,你还真当自己是女诸葛了?”   乔小叶捂住胸口,喘了几口气,端坐着不吭声了。   乔小刀急的站起来跳脚,“大姐,我们这是在为你着想,你怎么这么不认真呢?”   “算了,你们能想出什么法子来?”乔小扇白了她一眼,“何况人家是客人,刚来第一天你们就撺掇着我去对付她,这像话么?”   乔小刀耐着性子坐到她跟前,双手捧起她没受伤的左手,语重心长的道:“大姐,做姐妹的自然都是为你着想,三妹马上就要走了,她算是修成正果了,你呢?也该打起精神了吧?”   乔小叶恢复了元气,又在一边煽动她:“其实一哭二闹三上吊也不是没有用处的,大姐你必要时就试试,姐夫那么温柔的人,肯定吃这套。”   乔小扇眼珠一转,冷笑了一声:“我觉得你们说的都不管用。”   “嗯?那你说什么管用?”两姐妹几乎异口同声的问她。   乔小扇从乔小刀手中抽出手来,抚了一下身前的衣襟,慢悠悠的道:“小打小闹显得太小家子气,真刀真枪方显英雄本色。”   两个妹妹大惊失色,赶紧劝慰,“不不,大姐,要慎重,事关人命,当从长计议。”   “对对,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大姐不可操之过急。”   乔小扇冷眼扫过去,“既然如此,你们还不各忙各的去?还打算在这儿出什么馊主意?”   “好,好,这就回去,这就回去。”   乔小刀和乔小叶相携着灰溜溜的出了门,边走边感慨来这里找乔小扇实非明智之举,以后定要以此为戒,再也不插手她的事情了。   乔小扇独坐于房中,想起白天那位表妹震惊惨白的脸,又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那瓶药膏,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叹气。   人生本就孤独   就在乔家两姐妹因为秦梦寒的出现而对她们的大姐万分担忧之际,乔小叶随陆长风回扬州的时候也到了。   启程当日,天气不是很好,没有出太阳且还起了大风。一行人除了秦梦寒和乔家饲养的几只鸡鸭外,全都浩浩荡荡的赶至镇口送行。乔小扇刚为乔小叶系好披风,就见她抬头望了望天,语气颇为惆怅的吟叹道:“今日一别,风云变色,天昏地暗,可见人生怎堪别离啊……”   奈何乔小扇十分的不给面子,为了让乔小叶牢记这一分别时刻,临行还不忘给她温柔的一刀:“我倒是觉得上天这是在感慨,因何你这样的人还能遂了心愿随妹夫回去扬州。”   乔小叶颓然的耷拉下肩膀,别过脸小声嘀咕:“她这是在嫉妒我、羡慕我,绝对的……”谁知还没嘀咕完,人忽然被乔小扇拉了一把,乔小叶奇怪的转头看她,正对上她大姐严肃的脸。她暗叫不好,还以为自己的话被她听到了,乔小扇却只是凑近她低声说了一句话:“我在你箱子里放了件东西,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将来若是遇到什么事情再打开来看。”   “啊?”乔小叶狐疑的看着她,“什么东西这么神秘?不能现在看?”   “不能。”乔小扇的语气十分认真,可能考虑到她妹子的德行,又缓和了脸色道:“小叶,这个东西十分重要,我从未对别人说过,连小刀也不知道,之所以告诉你,只因你可靠且聪明,你该明白我的意思,相信你绝对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吧?”   乔小叶刚才被她打击的信心瞬间回涨,连连点头,“我觉得这些年来大姐你只有这句话说的最为中肯,既然这样,看来也只有我堪当重任了,大姐放心,我记住了。”   乔小扇拍了拍她的肩膀,点了一下头,脸上闪过一丝欣慰,“小叶,以后要好好过日子,侍奉公婆,相夫教子……”乔小扇的话蓦地哽住,虽不至于流出泪来,却再也说不下去了。一边的乔小刀也凑了过来,拉着乔小叶开始抹泪。乔小叶原先还挺兴奋,被两个姐姐一带,想到自己以后不知多久才能回到天水镇,也忍不住开始掉泪。   站在一边的段衍之和陆长风看到,心中也是一阵感伤。   三个姐妹凄凄哀哀的告别完,到了上路的时候,陆长风朝段衍之拱了一下手,“云雨,这次天水镇际遇,得以与你结识也是有缘,他日你若来扬州,我定当好生招待,以尽地主之谊。”   “那是自然,恪敬兄客气了。”段衍之笑着回了一礼。   陆长风对他点了点头,举步朝牵着马匹的金九走去,与他擦身之际,突然又停下,小声道:“这段时日不知世子真实身份,若有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段衍之一愣,诧异的看向他,“你知晓我的身份?”   陆长风笑了笑,“京城段氏虽行事低调,我倒是听说过的,起初我便觉得你的名字十分熟悉,只是直到最近才想到你的身份。”   段衍之朝他又行了一礼,“多谢恪敬兄没有拆穿我的身份。”   陆长风看了看不远处的乔家姐妹,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你在这里必定有事要做,但凭这段时日的相处,不难看出乔家大姐的为人,真情或是假意,云雨应当自己有数才是。”   段衍之听出他话中的意思,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真情假意,他还真没想这么远。   陆长风在他这迟疑间,已经走到马边翻身上马,乔小叶也坐进了准备好的马车中,由金九负责赶车。段衍之目送他们离开,视线移到乔小扇身上,见她穿着并不算厚实还立于镇口当风之处,走上前去好心提醒:“娘子,你伤还未完全好,不要吹冷风了。”   乔小扇别过脸抹了一下眼睛,嗯了一声。段衍之这才看出她是在强忍着难过,忍不住心中一软,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宽慰她。   乔小刀在一边唤她回去,乔小扇找了个理由说要随便走走,自己率先往回走去。段衍之看出她心中不快,招呼巴乌跟在后面。   走到岔路口,乔小扇却并未往乔家方向而去,反而直朝市集而去。段衍之也不打扰她,只是担心她再遇到刺客,一直默不作声的跟在她身后。   乔小扇一路往前,衣袂随风扬起,背影孤单寂寥,直到融入市集里的人群中仍旧突兀显眼,像是根本不属于这里。一直走到一间酒楼前,她突然停下步子,转头对段衍之道:“相公,不如我们进去坐坐如何?”   段衍之知道以她的武功定然知道有人跟着她,所以对她突然发现自己并不奇怪。对于乔小扇的提议,考虑到她身上有伤,段衍之本想拒绝,奈何她自己已经先一步走了进去,段衍之只好跟了进去。   酒楼老板见到乔小扇进门吓了一跳,赶紧上前作揖:“这不是乔、乔家老大嘛,今日怎、怎么有空来我这小店里啊?”   段衍之扫了一圈,店中的客人已经有人作势要跑了,他皱了一下眉,转头看到乔小扇尴尬的脸色,心中一阵烦躁,扬声对老板道:“可有包间?给我们一间,你们打开门做生意,还不准客人进来不成?”   酒楼老板毕竟是生意人,八面玲珑,一见段衍之衣着翩翩,相貌风流,还跟着个巴乌这样体面的随从,想必十分富有,顿时不再多问,赶紧招呼小二领两人上楼。   乔小扇显然是来喝酒的,刚在雅间坐下就叫小二上酒。段衍之想要阻止,她却抢先说道:“相公不必多言,我有数,不会多喝的。”   段衍之知道她不愿在别人面前坦露情绪,挥手叫巴乌去门外等着,压低声音问她:“娘子是因为三妹离开而难过么?三妹有了自己的归宿,你该为她开心才是啊。”   “说的是,可是毕竟是我一手带大的妹妹,突然就这么离家了,不免担心她今后在婆家的生活是否如意。”小二刚好送了酒菜进来,乔小扇说完这话,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段衍之听出她话中的酸楚,不禁有些奇怪,“娘子一手将妹妹带大是什么意思?看你的年纪也不比两个妹妹大多少啊?”   “虽然比她们大不了多少,但我娘去世的早,我爹又不会照顾人,两个妹妹几乎是我一手拉扯大的。”乔小扇端着酒杯,眼神有些迷离的望过来,像是透过段衍之看到了自己的过去,“我们三姐妹自幼就没有母亲,在外经常受欺负,为了保护两个妹妹,我央求我爹教我功夫,为了不让两个妹妹被人说没教养,我一直对她们严加管教,却不曾想她们到后来居然还抢了人回来。”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垂头苦笑。   段衍之听到她的话微微一愣,“娘子刚才说是你爹教你武功的?”   乔小扇点了点头,“不错,怎么了?”   “哦,没什么,只是觉得诧异,因为娘子的武艺实在太好了。”段衍之心中已经惊诧万分,面上却一如既往的带着温柔的笑意。没想到乔小扇的武艺居然承自她爹,难不成她爹与大内侍卫有什么关系?   几口酒下肚,乔小扇觉得身上暖和了许多,很是舒服,也给段衍之倒了一杯,“不说这些了,都是些陈年往事了,今日我倒是话多了。”   段衍之低笑了两声:“娘子肯将这些陈年往事告诉我,也是对我信任,怎么说自己话多呢?有话就该说出来,憋在心里只会更加难受。”   乔小扇蓦地抬眼看向他,“相公此言差矣,我对你说这些并非是我对你信任,只是因为无所谓,因为我已经决定要送你和你表妹回京城去了。”   “什么?”段衍之莫名其妙,“娘子怎么又提起这件事了?”   乔小扇脸色肃然,“世子,你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更不该与我这样的女子成亲,如今你表妹已经寻上门来,就更应该趁早解决此事。”话音未落,乔小扇已经起身拜倒在地,“我只愿此生安稳度日,让两个妹妹过得好好的,实在不愿意招惹什么祸端,还望世子见谅,原谅我们这些山野刁民的无知之举。”   段衍之连忙起身去扶她,“娘子你这是……”   “世子!”乔小扇并未领情,仍旧端正的跪着,“民女不配担世子一声娘子的称呼,请世子留下休书,明日我便送您启程回京。”   段衍之收回手,负于背后,原先一直柔和的语气变的正经起来,“娘子这么说,可有考虑到自己,我这一走,你很有可能会独身一人孤独终老。”   乔小扇抬眼看他,“世子何必说这些,反正不管怎样,你我都不可能相伴一生。”段衍之顿时语塞,乔小扇接着道:“何况人生来就是孤独的,孤独的来于世上,再孤独的离开世上,千般风景,皆为过眼云烟,万般尘缘,俱是人生过客,孤独终老又有何可怕的。”   段衍之一怔,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反驳。   正在这当口,窗口忽然传来一阵响动,段衍之连忙收起心神望去,只见一人破窗而入,身形如飞鸟般敏捷,竟没有造成多大的声响。乔小扇连忙起身,转头看去,入眼只见来人手中一柄金黄色的弯刀寒光凛冽。   有人对她好   乔小扇早就料定金刀客会卷土重来,果然不假。从他出现的速度来看,显然是一早就盯上了她。她现在旧伤未好,根本难以抵挡,此时见他来势汹汹的出现在自己面前,顿时大感不妙。   金刀客完全不给他们二人喘息的机会,甫一稳住身形便架刀直袭而来。乔小扇挡在段衍之身前,踢起一张凳子阻挡了一下他的速度,巴乌便在这空隙间破门而入。金刀客显然没有预料到还有帮手,巴乌自他身后袭来,他一时反应稍滞,连忙回身抵挡,给了乔小扇和段衍之逃遁的机会。   可惜巴乌虽然武艺高强却都是以力取胜的招式,失之灵巧,与金刀客这种行动诡谲的杀手格斗显然不占上风。加上金刀客似乎看出了段衍之和乔小扇想要逃走,与巴乌对阵时偏偏选择堵在门口,让两人一时也莫能奈何。   大概来回了百来招,巴乌身上终究挂了彩,一时动作大为迟缓,金刀客腾出空来,反身向乔小扇全力攻来。乔小扇慌忙抵挡,右臂上的伤口尚未长好又被撕裂开来,痛彻骨髓。金刀客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再不可能留给她一点余地,刀风舞的烈烈作响,脚尖点地跃起,直袭其面门。眼看就要来不及躲避,乔小扇身后的段衍之突然扯了她一下,将其一把拉至自己身侧,张手将她护在怀内,生生挨了金刀客的一刀。   这一刀是必杀之招,下手极重,正中段衍之左肩下几寸的背部,若是胸前,必定已经伤及内脏,就是大罗金仙也回天乏术。   乔小扇被段衍之护的严严实实,耳边只听到段衍之的一声闷哼,然后就是巴乌惊呼“公子”声音。她心中一紧,刚要回头查看,突然后颈一凉,顿时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段衍之将其小心的放到地上,转头看了一眼鲜血淋漓的伤口,抬眼看向那边被巴乌缠上的金刀客,脸色相当的不好。   且不说这件衣裳多华贵,光是想想今后那光洁细腻的肌肤要留下一道丑陋的疤痕就让他气的够呛了。   金刀客已经再度成功逼退巴乌,正想一刀将之解决,身后疾风骤至,几枚暗器瞬间袭来,他凭着耳力,身形急转,险险的避开,却没想到腹部一痛,终究还中了一招。   段衍之立身收势,看也不看身上正在滴着血的伤口,眼神凌厉的扫过来,再也没有平日里一点温柔平和的模样。   金刀客上下打量了他一遍,眼神落在腹间的暗器上,蓦地一惊,抬眼盯着他,“阁下与塞外青云派有何关联?”   段衍之冷笑了一声:“想不到你还有点见识,你若真想知道,我便告诉你,但是知道的人都不可能再活着,这是规矩。”   金刀客见他受了重伤还面不改色、淡定自如的与自己过招,心中已经没底,何况观其之前脚步虚浮、下盘不稳,真正动起武时的气势却是如同渊龙腾空,显然是武功已臻化境的表现。这样的人是真正的武学集大成者,要么是后天苦练,几十年如一日且悟性极高,要么便是先天筋骨精奇的练武奇才,而金刀客看段衍之不过二十出头,显然属于后者。   段衍之一步步稳稳地朝金刀客走近,半只衣袖都沾染了血迹,甚至滴落在地上,蜿蜒出一条血线,他却视而未见,就像受伤的不是他自己一样。这情景十分的诡异,饶是杀人无数的金刀客见了也心中一凉。   “我尚且还未出招,你如此紧张做什么?”段衍之好笑的看着金刀客,神情一如当日在树林中金刀客看他时那般鄙夷,“放心,我会留着你的命,你回去好生告诉胡宽,就说乔小扇是青云公子的人,他若是想要她的命,先问问自己有没有信心对阵江湖势力吧。”他微微垂目,与金刀客对视,勾了勾嘴角,补充道:“记住,我说的是整个江湖的势力。”   “青云公子?”金刀客眸中闪过一丝讶异,见段衍之逼近,竟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待反应过来才察觉自己的失态,顿时恼羞成怒。举刀欲砍,手势却蓦地停住,那薄如蝉翼的刀锋被两根修长光洁的手指紧紧夹住,纹丝不动。   “你若不相信我的话,我可以收回先前说的,直接解决了你,然后再派人去跟胡宽说,怎样?”   段衍之松了手指,像是随便扔掉了什么物事一样甩了甩手,转身走到乔小扇跟前,弯腰抱起她,招呼巴乌出门,只留下惊骇莫名的金刀客一人站在原地。一直到楼下的酒楼老板急急忙忙的带人冲上来查看,他这才回过神来,赶紧从窗户离去。   段衍之抱着乔小扇出门之际,嘱咐巴乌多扔些银两打发了酒楼老板,自己带着乔小扇绕小路往乔家走去,以免惹人非议。好在这里离乔家也不算多远,段衍之还算熟悉。   没多久,巴乌从后面赶上他,捂着挨了刀的胸口问道:“公子,您今日为何要动用青云派来保护乔姑娘,您不是一向都不愿暴露青云派的么?”   段衍之叹了口气,“太子那边迟迟没有动静,再这样下去乔小扇必定会出事,我这也是无奈之举。”   巴乌看了看他的神色,小心翼翼的提醒:“公子您那句话的意思……似乎不只是无奈之举。”   “嗯?哪句话?”段衍之虽然与他说着话,脚下速度却丝毫未减。   “就是那句‘青云公子的人’啊。”   段衍之脚步一顿,眼神阴森森的扫向巴乌,“看来你受的伤太轻了,话多的很啊。”他冷哼了一声:“别跟着了,去医馆请大夫来乔家,省的你耽误我赶路。”   巴乌悻悻的转身回市集,捂着伤口委屈的嘀咕:“我说的都是事实啊……”   —————吾——乃——并——非——无——奈——的——分——割——线—————   秦梦寒在乔家已经等候多时,却只等回了一个对她不冷不热的乔小刀,心情正在低落,就见院门口急急忙忙的冲进来一道人影。一见到那身熟悉的玄色衣裳,她的人已经自发自动的迎了上去,待走近才发现段衍之手中抱着乔小扇,肩头还满是血迹,顿时惊讶的愣在当场。   段衍之正好急着用人,看到她走来,立即开口吩咐:“快去打盆热水过来。”   秦梦寒一怔,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一个千金大小姐,居然被使唤着去打热水?足足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她才总算接受了这个事实,心中暗想肯定是表哥遇上了什么大事才会如此狼狈,此时帮他打水也是应该。   等她把水端进乔小扇的房中,却发现自己伺候的人并非她表哥,而是躺在床上昏睡不醒的乔小扇。段衍之嘱咐她给乔小扇拆开手臂上包扎的布条,清洗一下伤口,自己回房去换衣服,打算回来再给乔小扇换药。   秦梦寒还没来的及说一句话,段衍之已经出了门,留下她一个姑娘家要面对那鲜血淋漓的布条,还要动手去拆解,简直是一种行刑。   她颤抖着手去解乔小扇包扎伤口的结扣,上面已经浸透了血迹,滑腻的触感和刺鼻的腥味令人她几欲作呕。   忙了好一会儿,几次尝试都解不开那结,秦梦寒心中烦躁,手中不免用了力气,昏睡中的乔小扇吃疼的嘶了一声,吓的她手中一松,那只受伤的手臂砰的一声磕在床沿,让乔小扇整个人都疼得缩了一下身子,嘴里发出一阵呻吟。   “怎么了?”段衍之已经换好衣裳,伤口只是简单的处理了一下。听到乔小扇的声音,他快步越过屏风走到床边,看了看现场几乎毫无变动的场景,叹了口气,示意秦梦寒起身,自己坐到床边,给乔小扇处理伤口。   秦梦寒被他那声叹息弄的差点流出泪来,自己这般任他使唤也就算了,最后得到的居然只是一声失望的叹息,连句感谢的话也没有。   她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无非是为了与自己的未婚夫多亲近些,多了解他一些,结果刚来便得知他已经成亲。原先还以为他与京城那些世家子弟一样,只是贪图新鲜而已。何况她注意到巴乌一直都是叫乔小扇为乔姑娘,俨然一副不把她当自己人的模样,段衍之与乔小扇又是分房而睡,心中料定乔小扇不过一个山野村姑,日后段衍之必定还是会回到定安侯府做他的逍遥世子。可是现在看她这位表哥从进门到现在根本眼中就只有乔小扇一人,似乎根本就不像她想的那么简单。   不过秦梦寒虽然伤心,表面却还努力保持着大家闺秀该有的端庄,她强忍着几乎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问段衍之:“表哥这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段衍之这才看了她一眼,但很快又低头继续手上的事情,口中敷衍的回道:“没什么,不过是摔了一跤,受了些伤罢了。”   秦梦寒当然不相信摔跤会造成这么严重的伤势,但段衍之显然不肯多说,她也不好再追问。她看了一会儿段衍之为乔小扇处理伤口的过程,语带苦涩的道:“表哥对表嫂真好……”   段衍之手上动作一顿,怔怔的看向乔小扇安宁的睡颜,心中一动,刚才巴乌说的话与之前陆长风的话一并浮上耳际。沉默半晌,他忽而轻笑着叹了口气,“我家娘子以前孤独了太久,总要有个人对她好的。”   不会离开   乔小扇一受伤,操持家务的事情就又落到了乔小刀的身上。受苦受累倒是没什么,乔小刀奇怪的是乔小扇怎么这么短的时间里又受了伤。上次乔小扇受伤,她询问过原因,乔小扇只说是遇上了劫匪流寇,她相信了。这次见不仅是她,连巴乌和段衍之也一并受了伤,乔小刀心中大感奇怪,跑去问姐夫,他推辞说遇上了以前在京城的仇家,再问下去又什么都不肯说了。   乔小刀心情十分郁闷,自己姐姐是如何受的伤都搞不清楚,实在有辱她江湖侠女的名号。想去问她大姐吧,不是她大姐在睡着就是被段衍之拦下,还被教导要一切以她大姐身体为重,于是乔小刀更郁闷了。   乔小扇受伤的第三天,乔小刀照例郁闷的开始她操持家务的一天,刚捧着砍好的木柴打算进厨房,就看到一道身影鬼鬼祟祟的闪进了院门。她立即丢了手里的柴火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想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闯入一代侠女的家中作奸犯科。刚走近几步,乔小刀一眼看清来人,立即叫了起来:“张楚!你死来我家干嘛?”   来人正是镇长公子张楚张大少爷,见自己已经被发现,他也不再隐藏自己,干脆大大方方的朝乔小刀走了过来,忍着尴尬朝她抬了抬下巴,“我好心来你家拜访,你这是怎么说话呢!”   “镇长家的公子来我家拜访,日头打西边出来了吧?”乔小刀抱着胳膊斜睨着他,“怎么,今日来是要找我大姐的麻烦,还是找我的麻烦?”   张楚脸上露出不耐之色,“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今日不过是想来探望一下你大姐,上次她受伤可还是我伸出援手的呢。”   乔小刀哼了一声:“你来看我大姐?看人需要这么鬼鬼祟祟的么?”   “我……”张楚一时语塞,眼神闪烁了几下,干咳了一声,别过脸不再说话。   乔小刀见他这样子更加不快,原先就跟大姐一样看不惯他,难得把他说的没话说,当然要趁机好好的打击打击他,省的他一天到晚都是一副自以为是的模样。   可惜乔小刀这边摩拳擦掌正要行动,段衍之的声音便横插了进来:“原来是张公子,一早临门,不知所为何事?”张楚转头看去,段衍之站在房门口,宽袍绶带,姿容俊雅,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看着他。   张楚见到他这模样就觉得心烦,一个男子长这么好看做什么?一点也没有男子该有的气概。他翻了个白眼,不冷不热的回道:“不过是惦念着相识一场的份上,来探望一下乔小扇的伤势罢了,不知她如今可已痊愈?”其实张楚早就想来了,只是想到乔家有个段衍之就心里不舒服,所以才一直拖到了现在。   段衍之听了他的话,漆黑的眸中染上一层饶有趣味的笑意,抬手朝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既然张公子来看望内子,便是客人,请去前厅稍作休息,内子的伤势,容在下慢慢与你道来。”   张楚听到那声“内子”,心中一阵憋闷,狠狠地瞪了乔小刀一眼,转头大步朝厅堂走去。乔小刀被他这眼瞪的莫名其妙,气闷的看向段衍之,“姐夫,他这是什么意思?”   段衍之笑了一下,“许是在怪你当初抢了我这个姐夫回来吧。”   “嗯?”乔小刀更加莫名其妙,段衍之已经举步朝前厅而去。   张楚已经自己在堂上坐下,一看到段衍之进门就开口道:“乔小扇的伤势如何了?你说吧,说完我便走了。”   段衍之看了看他故作无所谓的表情,勾了勾嘴角,为他沏了杯茶之后,在主人位坐下,这才慢条斯理的道:“旧伤原先是好的差不多了,只是前几天外出不小心遇到些事情,又加重了伤势。”   “什么?”张楚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指着段衍之没好气的道:“你怎么也不注意些,她受了伤,做什么还让她出去?”   段衍之挑眉看了他一眼,“张公子这么激动做什么?小扇是我娘子,不是我的下人,我岂可约束她外出。”   张楚被他的话堵住,冷哼了一声,夹枪带棒的道:“哪里,我只是担心段公子你因为不甘被抢而对小扇不管不顾罢了。”   “张公子何时见我对她不管不顾了?”段衍之敛去笑容,“对了,张公子还是不要小扇小扇的叫了,免的我这个做相公的误会。”   张楚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称呼上的变化,被段衍之这么一说,脸色微红,心中气闷无比。   两人正一时无话间,秦梦寒端着一盘点心走了进来,放到了张楚面前,朝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姿态十分端庄。   张楚看了看她,奇怪的转头问段衍之:“这位姑娘是谁?我怎么从未见过?”   段衍之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秦梦寒,这个时候乔小扇重伤,乔小刀忙着做饭,她出来招呼客人本也无可厚非,可是她自己也是个客人,客人做主人的事情,总是有点奇怪的。他仔仔细细的看了看自己这位表妹,想来也不是如表面上这般简单的。既然是这样,他便更不能给她一点希望。   段衍之扫了一眼乖巧的秦梦寒,视线移到张楚脸上,“忘了跟张公子介绍了,这位是我表妹,刚到这里不久。”   张楚看了看秦梦寒,发现她总有意无意的望向段衍之,心中已经明白了几分,说起话来也语带讥诮:“段公子真是好福气,已有良妻,仍不缺知己啊。”   段衍之皱了皱眉,刚要反驳,巴乌从门外快步走了进来,对段衍之道:“公子,乔姑娘醒了,您嘱咐我她一醒就告诉您的。”   段衍之刚想点头,看到一边的张楚那期盼的眼神,又扫了一眼垂目站在一边的秦梦寒,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忽而冷声道:“巴乌,我已说过不止一次,你怎么又给忘了?看来你的记性是越发的不好了!”   “啊?什么?”巴乌有点摸不着头脑,抬眼却对上段衍之冷幽幽的眼神。   “记住,以后要叫少夫人,再叫一声乔姑娘,看我如何罚你!”   巴乌顿时呆住,旁边的张楚倒是很快就反应过来,脸色有些不好,他对面站着的秦梦寒更加严重,整张脸唰的一下就白了。   段衍之这才再度扬起笑容,朝张楚拱了拱手,“张公子请稍坐片刻,在下先去看望内子,定将张公子您的问候带到。”   张楚站起身来,心不在焉的回了一礼:“段公子不必客气,我看我还是回去了,已经知道乔小扇没事就可以了,我这便走了。”话说完,也不等段衍之答话,他便脚步匆忙的出了门,看那急切程度,似乎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意味。   段衍之朝外走去,与秦梦寒擦身之际停下步子对她温和的笑了笑,“表妹是客人,以后这种粗活还是不要做了,否则改日将你送回京城时若是伤到了哪儿,姑母可不会轻易饶了我啊。”他笑呵呵的出了门,秦梦寒却顿时心如死灰,他居然要送自己回京城去?   “表哥不怕我将你成亲的事情告诉外祖父和舅母么?”   秦梦寒突如其来的话让段衍之的脚步顿了一下,但只是片刻停留他又举步朝前走去,“无妨,丑媳妇总要见公婆,表妹若是要告诉,我绝不阻拦。”   秦梦寒怔怔的看着他走出门去,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她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如果就这样回到京城,自己岂不是会成为所有人的笑柄?   秦梦寒强撑快要晕倒的身子着走到门边,看着段衍之走入乔小扇的房中,忽然觉得自己被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   她拖着步子朝客房走去,看到乔小刀站在厨房门口一脸不耐的问她要不要吃早饭,她摇了摇头,加快步子冲到了自己屋内。   一直在房中坐到日上三竿,秦梦寒一直空白的大脑才总算回过神来。她起身整了整衣裳,理了理鬓角,出门朝乔小扇的房间走去。   巴乌不在门口,说明段衍之也不在。她推开房门走了进去,房中的药味扑鼻而来,甚至有些呛人。秦梦寒绕过屏风,一眼就看到乔小扇正靠坐在床边,手中拿着一本书看的津津有味。   听到响动,乔小扇抬眼望来,见到秦梦寒站在面前,笑了一下,“原来是表妹,怎么有空来这里?屋子里味道可不是很好。”   秦梦寒一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瞄了一眼她手中的书,勉强笑了一下,“表嫂在看什么?”   “哦,相公见我无事可做,便将他从京城带来的书找了几本给我看,只是打发时间而已。”乔小扇将手中的书合上,招手唤秦梦寒坐到床边的凳子上,看了看她的神色,笑道:“表妹似有心事,可是有话要对我说?”   秦梦寒心头一跳,抬眼直视着她,“表嫂倒是聪慧,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强留住表哥?”话刚说完她便心中一惊,也不知道为什么这话就脱口而出了,可是既然说了也没有再收回的道理。她皱了一下眉头,盯着乔小扇继续道:“难道表嫂不知道表哥的身份?”   “知道。”乔小扇像是毫不惊讶她会这么说,“我看秦小姐是误会了,我从未强留过世子,甚至至今还在劝他离开,若是秦小姐愿意,可以帮忙劝一劝他,我绝不阻止,还会好生相送。”   乔小扇转变了称呼,也划清了界限,说出的话让秦梦寒错愕无比,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应对。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番回答。   房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两人俱是一愣,熟悉的脚步声已从外室响起,缓缓接近。段衍之的大半身子从屏风后露出来,抱着胳膊一副闲适从容的模样,冲床上的乔小扇温柔的一笑,“娘子说这话可真是叫我伤心啊,不过再伤心,我也不会离开娘子的。”   乔小扇脸一愣,秦梦寒顿时整个人都如坠冰窖。   多日不见   段衍之这话显然并不是随口一说,像是要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一般,他走到乔小扇身边坐下,伸手为她掖了掖被角,然后顺带自然而然的揽住了她的双肩。   乔小扇几乎已经呆滞的不知该做何应对,若不是一旁的秦梦寒再也受不了段衍之那副腻歪的表情而冲了出去,恐怕她还真一时半会儿回不过神来。   “世子这是故意做给秦小姐看的?”乔小扇动了动肩膀,避开了段衍之搭在她肩头的手。   段衍之收回手笑了一下,“娘子认为是便是吧,反正我是不会离开的。”   “为什么?”乔小扇偏头看着他,“我想不出你留在这里的理由,话已经说到这份上,秦小姐也直言了她的意思,世子何必为难民女。”   段衍之委屈的看了她一眼,故意伸手去揉左肩,还不忘皱着眉轻轻嘶了一声,“那日拼命救下娘子,还以为娘子不会再赶我走了,却不曾想娘子还是如此绝情。”   乔小扇想起他当日护住自己的事情,心中一热,再对上他的表情,不免对刚才说的话有些愧疚。“相公,你这又是何必……”她叹了口气,除了这话,似乎已经没有其他言语可以说明她此时复杂的心情。   “娘子还肯叫我一声相公便足够了。”段衍之心满意足的一笑,却让乔小扇的心情更为复杂。   “相公为何一定要留下?”乔小扇已经不止一次想问他这个问题,可是每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又深深地叹了口气,像是要把心中所有积聚的愁闷都排遣出去,“我早已说过,你我不可能相伴一生,而且我也不相信你是为我留下的。”   段衍之对上她的眼神,只觉得她像是要看到他的心里去一般,目光探索甚至微带犀利。他知道乔小扇并不愚钝,更甚至也许一早就在怀疑他执意留下的意图,然而此时面对她的眼神,他脑中蓦然想起的却是她曾经说过的话。   她说过从未有人想跟她在一起,也说过人生来孤独,更是多次自称山野刁民而与他划清界限。   乔小扇是特别的,并不仅仅是因为段衍之以前从未见过她这样的女子,更因为她这个人本身的独特。寡言冷漠,冷静自持,武艺高强,重情重义……她的孤独也许并非仅是因为两年前那次砍人所造成的影响,更有可能是因为她自己本身,因为她的身上带着不属于寻常女子的烙印,由此便注定了她的不同寻常。   段衍之脸上的温柔娇嗔敛去,凝视着乔小扇清亮的眼睛,淡淡一笑,“娘子曾说人生来就是孤独的,千般风景,皆为过眼云烟,万般尘缘,俱是人生过客。只是如若我是过客,也想停留的久一些,仅此而已。”   乔小扇眼神一闪,默默垂目,“过客……终究是过客。”   段衍之语塞,半晌之后失笑的摇头,“娘子总有将人说的哑口无言的本事。”   “不是我有什么本事,只是相公说不过我罢了。”   段衍之咳了一声,“娘子好好休息,我去看看二妹的午饭做好了没有。”   乔小扇点了点头,顺带补充了一句:“相公这算是说不过我落荒而逃了是么?”   段衍之已经走到屏风处的脚步猛的顿了一下,抚额长叹,然后加快步伐走了出门。他的身后,乔小扇抿着唇垂下了眼帘。她不是有心打乱这气氛,只是已经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段衍之的话的确让她大为震动,可是她永远都清楚他们之间的差别。侯门世子的夫人绝对不能是她这样的女子,否则只会是个笑话。   她掀开被子下床,整理好仪容,开门朝外走去。   院中没有人在,巴乌自然是跟着段衍之,秦梦寒必然还在屋中伤心,乔小刀不知人在何处,本该是用饭的时间却见不到她的人。乔小扇抬眼看了看天,碧蓝如洗,又是个晴天,却冷得出奇,年关已近了。   她转头看了一眼段衍之的房门,微微叹了口气,喃喃自语:“我已连累你受过一次伤,若是再出什么事情,只怕将来追究起来,小刀也会遭殃……”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突然举步朝院外走去,神情冷淡,隐隐透着一丝坚毅。   既然一切都是由她引起的,那便由她自己去面对。金刀客的目标是她,她虽然不至于傻到去送死,却也知道应该暂时引开他以保证段衍之的安全。   乔小扇一路往市集方向而去,抄了近路速度很快,到了街上也不过只用了片刻功夫。镇民们见她现身,立即有人在旁议论那日她受伤的事情,想必当日段衍之一身是血的抱着她回来的情景也着实震撼了不少人。   乔小扇根本没有目的地,她现身不过是为了吸引出金刀客而已,但此行她有把握保住自己的性命,因此一路走来步调竟也轻松自如。   可惜很快她便轻松不起来了,因为她看到了乔小刀,准确的说是乔小刀和张楚二人。   她还在奇怪乔小刀去哪儿了,却没想到会在大街上碰到她。一群人围在街道当中,人群中央便是乔小刀和张楚,二人正面红耳赤的互相瞪着,看那架势似乎是在吵架。乔小扇注意到乔小刀手中拎着几个纸包,这才知道她是出来抓药的,只是不知道她为何会与张楚杠上。听段衍之说今早张楚去看过她,难道就是那时与自家妹子闹了不快?   眼看着两人又要开战,乔小扇赶紧上前劝阻,围观的人群里有眼尖的已经自发的给她让了道,她畅通无阻的走到两人跟前,一把拉住乔小刀,“小刀,你这是在做什么?”   “大姐,你来的正好,你我姐妹同心好好的打压打压这个地头蛇!”乔小刀掳了掳袖子,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甚至还朝张楚挑衅的抬了抬下巴。   张楚起先看到乔小扇还有些惊喜,等听到乔小刀的话,立即冷笑了一声,“你也好意思,这么大的人还不懂事,还要你养伤的大姐出门来寻你回家呢。”   “好你个张楚,今天不让你见识见识本姑娘的厉害,你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乔小刀闻言大怒,说着就要动手,却被乔小扇一把抓住手腕,“小刀!别闹脾气,这可是在大街上!”   要是平时,乔小刀慑于乔小扇的威严定然已经乖乖听话,可现在恰恰正是因为在大街上才让她更要面子,此时让她退让绝无可能。乔小刀被乔小扇抓着手腕不能动弹,一时心急,干脆用力的甩了一下,却忘了她大姐伤势还未痊愈,她这会儿又在气头上,力气大得很,这一下子竟差点将乔小扇推倒。   乔小扇往后倒退了几步,险些摔倒之时,背后突然有双手扶了她一把。她稳住身形抬头一看,周围围观的众人不知何时已经散去大半,站在一边的是五六个面无表情的男子,穿着一色的灰色短打衣裳,目光四下扫视。   “姑娘,没事吧?”一道温润的嗓音自乔小扇身后响起,她转头看去,对上一张清秀的脸。   那是个约摸二十四五的男子,穿着一袭白衣,虽然素雅却不难看出衣料上乘,加之周围跟着几个独特的随从,身份定不简单。乔小扇粗粗看了几眼,心里闪过一番推测,朝他拱了拱手,行了个江湖礼节,“刚才多谢公子出手相助了。”   男子笑着点了点头,“姑娘不必多礼,举手之劳而已。对了,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乔小扇愣了一下,虽然萍水相逢就问名姓有些奇怪,但人家毕竟帮过自己,她稍稍犹豫了一瞬,还是开口答道:“在下姓乔名小扇。”   男子点头笑道:“一扇清风洒面寒,应缘飞白在冰纨。小扇,真是好名字。”可能是看到乔小扇皱了一下眉头,他赶紧朝她拱手行礼,“是在下唐突了,在下姓鸿,初来贵宝地,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姑娘不要介意。”   “鸿?公子这个姓可不多见。”乔小扇的话刚说完,乔小刀就挤了过来,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声提醒:“大姐,你可别随便跟别的男子多话,忘了自己已经嫁人了么?”   乔小扇瞪了她一眼,“你不吵了?”   乔小刀干笑了两声,“不吵了,刚才是妹妹我不小心,大姐你可别怪我啊。”   乔小扇无奈的摇了摇头,转头去看张楚,却见他正盯着鸿公子,眼神有些不善。她翻了个白眼,干脆不再多话,对鸿公子点了点头,拉着乔小刀就要离开,谁知还没迈脚,段衍之已经带着巴乌朝这边走了过来。   乔小刀一见姐夫寻来,十分有先见之名的推着她大姐远离鸿公子。然而即使如此,段衍之还是一眼就朝鸿公子看了过去,随即脸上却露出了惊讶之色,他身后的巴乌也惊呼了一声。   乔小扇等人正在奇怪,就见鸿公子笑容满面的对段衍之道:“多日不见,云雨一切可好?”   段衍之收回惊讶,朝他点了点头,“一切都好,确实……多日不见了。”   张楚在一边嗤笑道:“我道是哪路神仙这么自命清高,一来就吟诗作赋的,原来与兔儿爷是旧识啊,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呐。”   乔小扇姐妹俩听到,同时扫了一眼张楚,显然对他这话很是不满。鸿公子身边的随从有上前动手的倾向,鸿公子抬手拦下,转头看着段衍之,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张楚的话一样,脸上仍旧带着笑意,“既然许久未见,不如一起聚聚如何?”   段衍之看了一眼乔小扇,朝她点了一下头,走到鸿公子跟前,“那便去你的下榻之处吧。”   鸿公子点了点头,眼神幽深的看了乔小扇一眼,转身率先朝前走去,段衍之与巴乌紧随其后。乔家两姐妹怎么也没想到会这样,愣了好一会儿才一起往家中走去。张楚吵了一架,心情郁闷的离开了市集,只是临走看了几眼乔小扇的背影,神情落寞。   鸿公子一行人一直走到镇上最好的客栈里才停下,段衍之跟着鸿公子到了他住的房间门口,所有随从以及巴乌都留在了门外,只有他一人进了房内。   房门刚关上的一刹那,鸿公子刚刚定下步子,段衍之一掀衣摆,蓦地单膝跪地朝他拜倒,“参见太子。”   太子暴躁了   之前段衍之一直没有收到太子的回音,还以为他碍于首辅胡宽的眼线而无法动作,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亲自来到天水镇。这般看来,实际情形似乎比他想象的要好一些。   太子扶他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段时日不见,似乎脸色不怎么好,你这是怎么了?”   段衍之受伤的地方被他一拍,顿时疼的咧了咧嘴,“太子手下留情,我身上可还带着伤呢。”   “哦?”太子皱了皱眉,“胡宽做的?”   段衍之点头,“他的目标是乔小扇,并不是我,我这伤也是为了救她而受的。”   “如此说来,你与她已经相识了?”   段衍之咳了一声,心中暗道:何止相识,堂都拜了。不过面上还是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实话说来,相处的倒也不差。”   太子欣慰的一笑,“那就好。”他招呼段衍之在桌边坐下,亲手为他沏了杯茶,“说起来你受伤也是本宫之过,本宫向世子赔罪了,还望世子大人有大量,千万莫怪才好。”   段衍之讪笑道:“太子这样还真是让人觉得生分了,我哪敢怪罪您啊,借我几百个胆子也不敢啊。”   “你这张嘴倒仍旧厉害。”太子笑着摇了摇头,“不过话说回来,这次的事情也的确是为难你了,将你卷进来实非我愿,但你也知道,我只有你这一个可信之人了。”太子称谓一换,之前故作架势的气氛顿消,两人又回到了从前那般亲密无间的时候。   “太子的嘴更厉害,软硬兼施,让我半点推辞的余地都没有啊。”段衍之叹了口气,“既然已经涉身其中,此时也不可能再退出去,只是胡宽已经有所察觉,现在一直企图将乔小扇灭口,这证明他的确有见不得光的事情急着隐瞒。我身处此地,半点势力也无,真怕难以护乔小扇周全。”   太子沉吟了一番,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是我考虑不周了。”他抬手解下腰带,从上面镶着的一排玉石上取下了一块递给他,“你拿着这个,以后若是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用它调动应天都指挥使,他是我的人。”   段衍之有些怀疑的看了看那块玉石,又瞄了一眼他的腰带,“如果这么简单,那你这条腰带上的玉石岂不是全是信物了?”   太子闻言失笑,“自然不是,你翻过来看看。”   段衍之依言翻过来一看,原来用来镶在腰带上的平面处有东宫的刻印。他了然的一笑,将玉石收好,朝太子拱了拱手,“那便多谢太子了,不过用到的机会应该不大,若是真的动用了都指挥使,那事情也闹的太大了。”   太子轻轻颔首,“没错,而那恰恰是我不想看到的。”   两人稍稍沉默了一瞬,段衍之伸手从怀中摸出一封信递给他,“这是我今早刚刚收到的信件,里面已经查到了一些事情,既然太子来了,一定要看看才好。”   这封信是尹子墨寄来的,既然段衍之完成了他交代的事情,他自然也要按约定帮他调查事情。然而太子却并没有接那封信,只笑着摇了摇头,“我知道你要说的是什么,关于之前你提到近二十年间离开皇宫的大内侍卫,的确有一位,而且应该就是来了天水镇这一带。”   段衍之舒了口气,“不错,信中也是这么说的,而且还查出了姓名,此人原名乔振纲,后化名为乔榛。”   太子微微一笑,“那你知道他是谁了?”   “应该正是乔小扇的父亲,乔老爷子。”段衍之想起之前在酒楼时,乔小扇曾跟他说过她的武艺承自其父,这么一来,也就对上号了。   “那就没错了。”太子起身走至窗边,背对着段衍之,眼神看着外面却没有着落点。“云雨,你可知当初乔振纲为何会离开大内?”   “我也正想问此事呢,还请太子据实相告。”段衍之亦起身,走至他身后站定。   “此事与当年的一桩惨案有关。”太子转身看向他,“也许你也有所耳闻,就是二十几年前将军府被灭门之事。”   段衍之一怔,“将军府那件案子?此事与这案子有何关联?”   “当然有关联,乔振纲在离开京城之前最后待的地方便是将军府,也就是说乔振纲是见证了将军府那件惨案的人。”太子说起这件往事语气有些沉重,“当年此案被很快压下,乔振纲出走之事也一并被尘封,如今想来才知其中有蹊跷。”   段衍之听出他话中的意思,沉吟着道:“太子是说造成将军府灭门惨案的人便是首辅胡宽?”   “极有可能。虽然现在种种迹象都表明胡宽与当年那桩惨案脱不了关系,但没有铁证,我们也不能将他怎么样,毕竟他如今根基深厚的很。”太子按了按眉心,深深地叹了口气,再抬头时却对上段衍之一脸深思的面容。   “太子……”段衍之眉头深锁的看向他,“莫非……你叫我查乔小扇此人,其实还有其他用意?”   太子一愣,笑出声来,“果然是心智高深的段衍之,你猜的不错。”   “那么,是否与她的身份有关?”   太子抚掌道:“我真是没有找错人,一点就透,真是人才!”   段衍之沉着脸,“我觉得你直接告诉我她的身份要比夸我更实际些。”   “咳咳……”太子干咳了几声,“其实你自己也可以猜出来,这点也是我想的,并不确定。”   段衍之垂眼思索了一番,点了点头,“我倒是猜到了一些,不知道对不对。我想乔老爷子当年既然会出现在将军府,肯定是与大将军私交甚密。他武功高强,见到将军府有事绝对不会坐视不管,必然会出手相助,但将军府最后还是遭到了灭门,可见对方来势凶猛程度。不过既然乔老爷子能活下来还离开了京城,必定是有缘由的。”   太子赞赏的看着他,“比如说什么缘由呢?”   段衍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比如说他救下了将军府中的人,为了保住其性命,只好远离京城。”   “不错,不错。”太子笑着拍了拍手,“推理的合情合理,那么你认为乔老爷子救下的是何人呢?”   “乔小扇。”   段衍之心中已经将所有事情都串联了起来,神情却有些复杂。因为照这么说来,乔小扇其实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砍人也的确是为了报仇。简而言之,她知道的要比段衍之知道的多的多。然而段衍之一直以来都认为自己是瞒着她的那个人,却不曾想他也被乔小扇瞒了不少。他心中有些波动,倒不是因为乔小扇瞒了他,那本在情理之中,无可厚非。他只是突然有些理解了乔小扇一直以来的隐忍。原来她所期待的平静的生活,一切都为了两个妹妹考虑的初衷,都是有原因的。   “你猜的与我想的一样。”太子在旁接口道:“我也认定乔小扇是将军府遗孤,倒并非有意瞒你,很多事情我也是最近才知晓。”   段衍之扯了扯嘴角,“难怪先前在街上你会那样看着她,想必一早就盯上她了吧?”   太子笑了笑,“她机警的很,我的人都不敢离得太近,只是在乔家门口守着,见她出门朝市集而来就赶紧回来禀报与我,我这才有机会去看看她是何模样。”   段衍之好奇的看着他,“莫非你还对她长什么样子感兴趣?”   “自然。”太子笑着摇了摇头,一副自嘲的模样,“如若当初没有那桩惨案,将军府也未曾遭到灭门,那么她现在该是大将军的掌上明珠才是。”   “这个自不必说,难道就因为这个你就想看看她长什么模样?”段衍之拧着眉,似有些纠结。   “当然不是因为这个,还有其他原因。”太子走到他跟前,神秘的一笑,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你可能不知道,其实如若没有当年那件事,大将军之女本该是当今太子妃。”   段衍眼睛蓦地睁大,诧异的看向太子,下一刻膝盖一软,人已跪倒在地。   “嗯?云雨,你这是做什么?”太子对他的举动有些莫名其妙。   “敢、敢问太子,我朝律法规定强占他人之妻该做何论罪?”   “啊?”太子退开一步,仔仔细细的将他看了一遍,“云雨,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这些你知道的怕是比我还要清楚,就不用我说了吧。”   段衍之抬袖抹了抹额头,“那……如若下臣强占了上级的妻子呢?”   太子皱眉,“你到底在说些什么?谁是下臣?谁又是上级?”   段衍之抬眼怯怯的看了他一眼,随即一拜到底,视死如归般喊了一句:“太子恕罪,微臣已经与乔小扇拜堂成亲了。”   “什么?你们……”太子目瞪口呆,他来这里不过短短月余,居然都将人家调查成自家娘子了?   太子暴躁了,这是什么混账事?   将人交出来   暴躁归暴躁,太子深知正事要紧,还是很快就稳下了情绪,抬了一下手,叫段衍之起身。“想必这其中是有原因的,说说看吧。”   段衍之因为之前被尹子墨嘲笑的经历,并不太乐意说起自己被强抢的经过,所以只是简略的说了一下自己阴差阳错到了乔家,后来在两个妹妹的撮合下才与乔小扇拜堂成亲。   “如此说来,你倒不算是误了正事,我还道你是风流成性呢。”太子松了口气,“事情已经这样,你与乔小扇自然也不能说断就断,起码也要查清楚了事情原委再说。”   段衍之十分赞同的点头,“太子英明。”   “不过……”太子笑了一下,走上前亲昵的按着他的肩头,“我只希望你之后也不要耽误了正事,你该明白我的意思。”   段衍之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太子的意思是……”   “意思就是你要时刻清楚自己的目的,可不要因情误事。”太子温和的笑着,“云雨,相信你不会让本宫失望的,是不是?”   段衍之清楚这话中的分量,何况太子已经这么明确的以身份相压,他想说不恐怕不太可能。他退后一步,朝太子恭谨的行了一礼,“微臣不敢。”   太子笑着点了点头,“好,云雨,你自己也该明白,我这般要求,无非是为大局着想而已。”   段衍之沉默了一瞬,点头称是。   “那就先这样吧,你先回去,仍旧依计行事便是。”   段衍之看了一眼太子始终带着温和笑意的面容,行礼告退。   守在门外的巴乌见他出来,赶忙迎了上来。段衍之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多话。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客栈往乔家而去,巴乌看出段衍之一路沉默无言,心中不免奇怪,“公子似乎有什么烦心事,怎么了?”   段衍之幽幽的看了他一眼,长叹了一口气,“巴乌……”   “在。”   “公子我似乎已经误事了……”   “啊?”   段衍之停下步子,抬头望了望天,继而又耷拉下了肩膀,一副颓然之态,“我说你家公子似乎已经辜负了太子所托,误了大事了。”   巴乌仍旧莫名其妙,段衍之已经举步朝前走去。   回到乔家,段衍之没有立即回房,也没有去找乔小扇,反而去了客房找秦梦寒。秦梦寒正在房中收拾行囊,房门并未关,段衍之刚到门边便看到她忙碌的身影。   “表妹这是要走了?”   秦梦寒的动作顿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窃喜。她自刚才已经重复这收拾的动作不下百遍,门也故意开着,总算是等到了他出现。   “表哥既然想我离开,那我便走吧,免的碍了你与表嫂的眼。”秦梦寒委屈的看了他一眼,扭头继续手上的动作。   “什么?”段衍之惊讶的疾走几步进入屋中,在秦梦寒身后站定。秦梦寒听到他的反应,心中暗自得意,悄悄提了口气,做出伤心的模样转过身去,没想到对上的却是段衍之一张兴奋非常的脸。   “表妹,真是心有灵犀啊,我来找你就是为了劝你离开,没想到你自己倒先想通了,实在再好不过。”   秦梦寒错愕的看着他,“表哥你……”这莫非是传说中的弄巧成拙亦或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亦或是自作孽不可活?   段衍之对她露出这样不合常理的表情丝毫不予理会,继续笑眯眯的道:“表妹,你的决定是对的。天水镇这般穷乡僻壤之处,实在不适合你这样的千金小姐逗留,这样吧,你先准备准备,明日我便让巴乌送你回京,有他在,你一定会早日安全回到京城,这样姑母姑父也能早日安心。”   秦梦寒怔怔的说不出一句话来,段衍之朝她安抚的笑了笑,一副心疼妹妹的好哥哥模样,然后嘱咐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便出了房门。   他之所以要秦梦寒离开,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太子的到来。如今因为与乔小扇拜堂成亲已经让太子心生不悦,若是再让他知晓了与自己有婚约的表妹也来到了天水镇,恐怕情况会更加不妙。何况段衍之自己也不想将事情弄得复杂,这个表妹是个尴尬的存在,若是在这里出了什么事情,也许他会没事,整个乔家却是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的。总之无论出于哪一方面考虑,秦梦寒都是应该离开的。   可惜秦梦寒的本意只是为了要使使性子,从而让他心生愧疚甚至怜惜,更甚至是退步。然而她不知道她这位表哥关键时刻装傻充愣的本领也是一等一的。所以基本上她要回去这件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秦梦寒甩手丢下收拾了一半的行李,坐到一边的凳子上自顾自的生闷气。这段日子她也算是受够了,原先自己的未婚夫莫名其妙的娶了别人也就算了,还让自己陷入现今这种难以自处的境地。做人如她这般,已经丢脸丢到家了!她猛地站起身来,一把提起搁在桌上的包袱,胡乱的打了个结就塞进怀里抱着出了门。   既然已经到了这地步,最起码也要给自己留点脸面,此时走,说起来还是自己走的,明日由巴乌送,便是被生生赶走的,怎么着都是不一样的。   秦梦寒正在气头上,脚下犹如生了风一般,院子里也没有人在,她直到出了乔家院门才停下步子转头看了一眼,然后咬了咬牙,忍着差点掉下的泪水,转身继续朝前走去。反正她能一个人来到这里,自然也能一个人好好的离开。   她这一走,直到晚饭时间才被发现。彼时乔小刀万分不耐的去敲她房间的门,请这位整日端着大小姐架子的表妹出来用晚膳。谁料敲了半天的门也没有得到回应,干脆不高兴的推门进去,这才发现已经人去房空了。   段衍之和乔小扇得到消息都吃惊不已,房间里的东西都整整齐齐,显然是她自己离开的。段衍之连忙叫巴乌出去寻找,但是秦梦寒走的时候还是下午,这会儿都几个时辰过去了,若是有心要走,此时必定已出了天水镇了。一番忙碌无果之后,段衍之只有寄希望于她能像来时那般好运,路上不要出什么岔子。   乔小扇原先还打算带着乔小刀一起去找找,但是乔小刀十分不情愿,加之她自己又受了伤,段衍之等人都劝她不要外出,她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是心中仍旧有些忐忑,毕竟是千金小姐,若是出了什么事,谁也担不起责任。   乔小扇在床上翻来覆去了许久,一直到后半夜才稍微眯了会儿眼。天刚亮时,她突然被惊醒,一个翻身坐起身来,只听到门外一阵轻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敲在了门板上。她披衣下床,从枕头下摸出一把匕首,蹑手蹑脚的走到房门边,听了一会儿动静,一把拉开了房门,却发现外面刚刚泛出鱼肚白,根本半个人影也无。   乔小扇皱了一下眉头,刚要关门,眼神扫到门板上,蓦地停了一下。一支飞镖插着一封信件钉在门上。   她抬手取下信件,快速的打开扫了一眼,心中一紧,无奈的闭了闭眼,千担心万担心,终究还是出了事。   信是距此五里之外大义山上的马贼们寄来的,无非是秦梦寒此时在他们手中,要人便拿银两来换之内的话。乔小扇捏着信件靠在门边想了想,总觉得这其中有些蹊跷。且不说大义山马贼们因为近年来国富民安早就不再做刀口营生,那山上十几个爷们儿谁不认识她乔小扇?再怎么也不可能会劫了她这儿的人来问她要钱,这不是相当于黑吃黑么?   这其中必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缘由在里面。乔小扇左思右想,还是决定亲自去看看。她回到房内梳头更衣,然后从自己的床底拖出一只落满灰尘的木箱,从中取出了许久不用的长剑背在身后,给乔小刀留了个纸条便出了门。   一直到了镇东的驿站,乔小扇租了一匹马,快马加鞭的朝大义山赶去。天色大亮,层云中阳光破出,一人一骑疾驰而去,尘土阵阵,只可见马上之人孤傲冷峻的背影。   到达大义山山脚时,山中雾气早已散去,日头渐浓,寒气被驱散了不少。乔小扇将马拴在山脚,提起轻功快速朝山上而去。若不是因为伤势还未痊愈,她的速度应该更快,不过即使如此,到达山腰大义寨时也不过只用了片刻时间。   眼前是一片空旷的场地,场地尽头便是由粗圆的木头搭建而成的山寨大院,围栏头部都削的极尖,以作抵御。当中是足可容纳六七匹马并排进入的大门,两边有高高的岗哨台,两个身着黑色短打劲装的男子一边一个立于台上,看到乔小扇齐齐喝了一声:“来者何人?”   乔小扇淡淡的抬眼扫了一眼二人,“乔小扇。”   她站在那里动也不动,背后的长剑却尚未出鞘便似已散发出凛冽寒气。虽是娉娉婷婷一女子,却不输于任何江湖豪杰的气势。两个男子听到她的名号愣了愣,待仔细看过她的模样气度,心知此人可能有些来头,其中一个已经转身朝院内挥旗,告诉有人到访。   不一会儿,当中大门大开,一行人走了出来,为首之人是个年届中旬的男子,方脸阔额,浓眉大眼,一脸络腮胡子,一看便是豪爽之人。他带着三四个人走到乔小扇十几步开外站定,似有些尴尬般咳了一声:“乔家老大,许久不见了。”   乔小扇一把从背后抽出长剑,于剑身低吟间冷冷的开口:“半柱香之内将人交出来,不然你该知道会怎么样。”   我们回去吧   大义山山下,一行人骑马从远处快速赶来,至山脚,众人齐齐勒住马头,前面几人散开,当中一人打马而出,抬头朝山顶望了望,转头问身边的人:“乔小扇便是来了此处?”   旁边一人赶紧垂首回禀:“是,殿下。”   “只她一人?”   “是,世子并未相随。”   太子想了想,点了一下头,“那我们上去看看。”   身边之人连忙拦住他,“殿下不可,万一有危险,还是属下们上去吧。”   太子扫了几人一眼,压低声音道:“首先,不可再唤我殿下,以免隔墙有耳。其次,我叫你们盯着乔小扇便是为了弄清事情原委,到了这地步岂有不上去的道理?”他冷下了声音,“莫非你们是觉得自己学艺不精,无法保护本宫……本公子?”   “属下不敢。”众人连忙抱拳,一副惶恐之态。   “那就是了,不要耽误时间,现在便上去,我倒要瞧瞧乔小扇来此到底有何目的。”太子翻身下马,随行的护卫们自然不敢落后,纷纷跟着下马,将马匹拴好,护着他朝山顶而去。   一路往上,护卫们四处扫视,走的很慢,以致于到了山腰大义寨前已经是日上三竿了。太子远远地看到阳光下站着的那个背影,抬手叫众人止步,全都隐于树后,静静的盯着她的动静。   乔小扇一手执剑,剑尖抵地,剑身在阳光下泛出凛冽寒光,如同她孤傲的背影,让人不敢接近半步。   “半柱香时间已经过去,还不交人么?”乔小扇抬眼一扫,面前的几人都不自觉的后退了半步。   过了一会儿,当中的大汉四下看了一眼,凑近了几步,不过走的很是小心翼翼,眼神一直盯着乔小扇手中的长剑。到了跟前,他拢着嘴小声的道:“乔家老大,别说我故意找你麻烦,你是聪明人,该知道我这也是被逼无奈了。”   乔小扇看了一眼他身后紧张兮兮的跟随者,将长剑收起,“是谁叫你这么做的?”   话音刚落,大门处突然传来“叮”的一声轻响,乔小扇抬眼看去,一人从寨门中缓缓走出,手中那柄金黄色的弯刀被阳光一照,简直要晃花了众人的眼睛。   “果然……”乔小扇轻转手腕,原本已经负在身后的长剑又提到了身前,对走过来的金刀客冷笑了一声:“没想到你还是不死心。”   “重责在身,不得不出此下策,还望乔姑娘见谅。”金刀客的眼神轻蔑的扫过四周往后退避的山贼们,勾着嘴角笑了一下。他自诩这个计划天衣无缝,在此地除去乔小扇,届时可以说是这些山贼们与之械斗时所致,青云派也无话可说。   乔小扇的眼神轻轻闪烁了几下,暗自在心中权衡了一番,忽而丢了手中的长剑,“既然如此,看来我今日本该有此一劫,不如我束手就擒,阁下放了秦姑娘,让她安然归京如何?”   金刀客赞赏的看了她一眼,“果然是女中豪杰,当初听闻你砍过人在下还不相信,今日总算见识到了乔姑娘的气度。”他朝身后正缩着身子拼命往后退的山贼们挥了一下手,“去将人带出来放了吧,我也好早日解决了这里的事情,回京复命。”   山贼们一致看向乔小扇,眼神里颇有些担忧,但很快就移开了视线,转身返回寨中放人去了。   金刀客一步步走近乔小扇,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前两次失手已经让他颜面尽失,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完成任务。他仔细的盯着乔小扇,想要从这个濒死之人的脸上找到一丝丝恐惧,却发现她一如既往的平静,甚至眼看着他接近也没有半分退却。   金刀客手中弯刀扬起,心中却对乔小扇起了一丝敬意。刀锋即将落下之际,乔小扇突然道:“你告诉胡宽,即使我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他的。”   金刀客手势微微一顿,乔小扇突然屈起两指直袭其面门,动作快如闪电。   太子刚才听到乔小扇那句话已经心中大震,赶忙手一挥,召集护卫们聚拢,盯着那边已经陷入缠斗中的两人低声吩咐:“无论如何,要护住乔小扇周全。”护卫们得令,迅速的朝两人方向而去。   乔小扇刚才那招是必杀之招,关键时刻用来保命的近身格斗之术。奈何因为伤势还未痊愈,这一招并未发挥全力,金刀客往后仰倒,避开了面门受袭,只是这一招落在其胸前也是十足的霸道,让他差点断了一根肋骨。他怒从心起,立时全力向乔小扇攻来。   乔小扇翻到在地上避开其锋芒,顺势操起长剑抵挡。金刀客步步紧逼,正要一举定乾坤之际,对面忽然快速奔来几个灰衣人,俱是手执长剑,刚到跟前便不由分说朝他扑来,根本不给他一点反应的空隙。   乔小扇惊讶无比,细细的打量了一阵那些人,认出来他们便是当日在街上见过的那位鸿公子的手下,却不知他们因何会出现在这里,还帮自己。   正想着,寨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惊呼。乔小扇举目望去,秦梦寒已经被带了出来,见到现场的打斗似乎十分害怕,捂着脸一个劲的往后退。时间紧迫,乔小扇跑到她跟前,一把拉住她就朝山下跑去,根本不顾她害怕的尖叫声。转头一看,金刀客似乎想要追来,但被那几个灰衣人困住,一时也脱不开身。   乔小扇不敢停顿,一路拉着秦梦寒往山下狂奔,原先下山路就难走,再加上速度快,秦梦寒跌跌撞撞不知道摔了多少跟头,奈何乔小扇一直死命的扣着她的手腕,半点也不让她放缓速度或者停下。   一直到了山脚,两人总算停了下来,秦梦寒一把甩开乔小扇的手,边喘粗气边没好气的指着她,“你……你是故意的么?让我摔那么多跟头……”   乔小扇眼神一冷,“我看秦姑娘你才是故意的吧?自己不告而别,惹人担心,现在出了事还这么多话!”   秦梦寒被她吼得一愣,半天回不过神来。乔小扇从旁边牵过自己的马来,叫她上马,“既然要走,现在就走,留下若是再出事,我可不保证再去救你一次!”   秦梦寒咬着下唇,又生气又委屈,“我……我不会骑马。”   “那就现在学!”乔小扇不由分说的一把扯过她,将缰绳塞在她手中,“你是要自己上马,还是要我帮你?”   秦梦寒几乎要哭出声来,贝齿都快要把下唇咬出血来了。虽然不甘,可是乔小扇说的都是事实,秦梦寒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踩着马镫上马,乔小扇托着她坐好,从怀里摸出一柄匕首给她,“一路小心,若是再遇上什么事情,散了钱财也要保住命。”   秦梦寒接过匕首,没有搭理她。乔小扇看了看山头,干脆用力的一拍马臀,送了她一程。等秦梦寒一路尖叫着绝尘而去,她才总算松了口气。   “不愧是女中豪杰,乔姑娘的胆识气度让人钦佩。”   乔小扇转身,身后站着白衣翩翩鸿公子,脸上一副温和赞赏的笑意。   “没想到还能在这里遇到鸿公子,实在出人意料。”乔小扇语带深意,上下扫了他几眼,面上微带警戒。   太子轻笑道:“今日天气甚好,我一路游览而来,到了这山头便想去随便逛逛,却不曾想遇到了乔姑娘受歹人所迫,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乔小扇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大冬天的出来游山玩水,通常都是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富家子弟喜好做的,鸿公子则要更甚,大冬天的不仅喜欢游山玩水,还喜欢往荒无人烟的深山中钻。”   “咳咳……”太子尴尬的笑了一下,“乔姑娘果然快人快语,实在豪爽。”   乔小扇看了他几眼,朝他拱了拱手,“多谢公子今日出手相救,但现在山上还有我十几个故友身处危险之中,公子请随意,少陪了。”   “不用去了,那刺客已经走了。”太子拦下她,笑着道:“举手之劳而已,姑娘又何必言谢。”   乔小扇脚下一顿,猛的转身看着他,像是听到了什么让人震惊的话。   “怎么了?”太子对她这副表情十分奇怪,忍不住上下看了看自己,却并未发现什么异样。   乔小扇走回他跟前,惊讶之态稍减,“鸿公子与我家相公是旧识,可也是京城人士?”   太子点头,“正是,怎么了?”   乔小扇盯着他,眼中光芒闪动,像是有许多话要说,最后却只是张了张嘴,轻摇了一下头,“多谢公子相救,既然刺客已走,我便回去了。”她行了一礼,转身离去,脚步迅速。   太子在她身后犹自奇怪,却见远处一人跨马而来,尘土飞扬,衣袂翩跹。行至乔小扇跟前时,他勒住马,脸上神情明显一松。   “娘子,你没事吧?”   乔小扇仰头看向段衍之,他正俯身看着她,背着阳光半张脸都看不分明,只可见他眼神中盛满了担忧。她心中一暖,垂眼点了一下头,“我没事,多亏了鸿公子出手相助。”   段衍之坐直身子朝太子看去,二人对视了一阵,朝他遥遥抱了抱拳,算是道了谢,太子朝他微微点头,算是回应。   “娘子,刚才我与巴乌已经看到表妹,巴乌已经送她回去了,不必担心。”段衍之朝乔小扇伸出手来,微微一笑,“我们回去吧。”   乔小扇一愣,他居然什么都没有多问,可这一句回去却让她心中微震。她顿了顿,忽然转身朝太子的方向看了一眼。   段衍之心中一紧,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太子却仍旧是那副温和的表情,看不出什么端倪。他正觉古怪,忽觉手中一凉,低头看去,乔小扇已经将手搭在他手中,“回去吧。”   段衍之笑着点了点头,撰紧她的手,一把将她拉上马拥在身前,调转马头,打马而去。   带你媳妇儿回京   回到乔家之后,段衍之很快便察觉到了乔小扇的不对劲。起先她是追问太子的身份,不下一遍的问他到底鸿公子是世家子弟还是江湖侠客。再然后就是经常出门,而让段衍之万分头痛的是居然好几次在太子下榻的客栈附近找到她的踪迹。   种种迹象表明乔小扇对太子很不一般,段衍之甚至注意到她徘徊在太子客栈附近时的神情,似犹豫似期待似挣扎……总之不是什么好征兆,毕竟乔小扇一向待人冷漠,如今乍一关注起别人来,段衍之便觉得相当的不舒服,即使那个人是太子也一样。   不过要段衍之明明白白的问清楚也实在困难,他实在想象不出自己冲过去问乔小扇“娘子你是不是看上了鸿公子”这样的问题会是一副什么光景。实际上此时的他自己也十分挣扎,与乔小扇接触愈久便了解越深,如今段衍之可以毫不避讳的承认自己对她颇有好感,但他更清楚太子那番警示的话有多重,不管自己对她感觉如何,此时也不可表露分毫,尤其是在一切都还未弄清楚之前。   万般纠结中的段衍之先是于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乔装改扮的去了一趟大义山,夜半三更间将那群山贼们拉起来询问当日乔小扇现身后的实际情形。可怜的山贼们以为金刀客去而复返,吓的又嚎又叫,好半天才安静下来。结果这一趟无功而返,因为山贼们供述乔小扇当日的经历实在半点异样也无。   段衍之只好又去太子那里打探消息,然而一番旁敲侧击之后,太子丝毫没有异常,直到最后才说到乔小扇似乎当日听了他说了一句话后就有些古怪,这才引起段衍之的注意。   太子清楚地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一句是“不用去了,那刺客已经走了”,还有一句是“举手之劳而已,姑娘又何必言谢”。   段衍之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乔小扇对太子突然如此关注不过是因为从这两句话里听出了他的身份有异而已。且不说太子如何知道金刀客是刺客,就是那句“举手之劳”也足以彰显他非比寻常的身份了。   段衍之以眼神控诉了太子的粗心大意之后,正要心情愉悦的回乔家去,一脸郁闷的太子突然开口道:“云雨,我觉得我们应该将乔小扇带回京城去,此地实在凶险。”   段衍之对他口中的“我们”一词纠结了一瞬,方才点头表示同意,“太子有何打算?”   “此事事关重大,最好不要牵扯到定安侯府,若是到了京城,我会想办法来安置她的。”段衍之刚想开口婉拒,又听太子道:“何况你自己并无武艺傍身,若是乔小扇与你在一起时受到袭击,牵连到你身上,我也不好向侯府交代。”   段衍之会武之事除了家人和心腹之外几乎无人知晓,即使是一起长大如同手足的太子也被蒙在鼓里,加之他一向以弱示人,会被这么说也不奇怪。段衍之不自然的咳了一声,扯了一下嘴皮子,“太子当初叫我出来查乔小扇时,可没有照顾我是否有无武艺傍身。”   太子脸色一僵,脸上闪过尴尬,“今时不同往日,当初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胡宽会发现你的踪迹。”   段衍之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漆黑的眸中却是异光浮动,“太子觉得小扇与众不同吧?”他细细的打量着太子的神情,抱着胳膊似漫不经心般道:“生长于山野之间,坚韧孤傲,不媚不俗,进退有度,虽为女子却有不输男子的气势风致,太子会对她感兴趣,实在一点也不奇怪。”   太子皱了一下眉头,抬眼不悦的看着他,“你这话是何意,难不成本宫会对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女子有兴趣?”   “皇室贵胄,历来如此,不是么?”   “你……”太子冷哼了一声:“云雨,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段衍之敛去笑意,一掀衣摆,单膝跪地,“微臣冒犯,望太子恕罪。”   太子眼神闪了闪,脸上又重新扬起笑容,扶他起身道:“哪里,是我话重了,你我本如手足至亲,何需若此。”   段衍之起身朝他一笑,“既然是手足至亲,那云雨便再冒犯一句,太子叫云雨不要因情误事,以免打乱大局,这句话太子自己也该谨记才是。”   太子勉强笑了一下,点头道:“你说的是,我自然有数,何况乔小扇现在也是你的娘子。”   段衍之朝他抱了抱拳,“太子不愧是云雨兄长,有这句话,我也可放心继续办事了。”   太子笑意温和,“你放心,明日我便动身回京,届时你与乔小扇一起上路,轻装简从,也好避人耳目,一切还是等到京城再说吧,我自有安排。”   段衍之知道他话中的意思,乔小扇若是想要留在侯府,怕是很难。原先才好了一些的心情,又有些不舒服了,他气闷的朝太子行了一礼,告退离去。   回到乔家,段衍之还在思索着要如何跟乔小扇提及一起去京城的事情,一时便没有着急开口,这一停顿直到太子等人已经离开天水镇也没有提起,他就像是已经忘了这件事一样,若不是乔小扇又来问起太子的事情,他几乎连太子也一并忘了。   乔小扇这次是因为太子突然离开而来询问的,段衍之终究是忍不下去了,委屈的看着她道:“娘子终日询问鸿公子,可知我这个做相公的心情?”   乔小扇一愣,不好意思的看了他一眼,终于不再问了。段衍之却因她这一问又察觉到了不对,看她对太子离开这么关心,莫非并非只是因为他身份的关系?   正在段衍之思索着要不要让乔小扇清醒的认识到自己是个有夫之妇的时候,巴乌已经顺利完成护送秦梦寒的任务返回了。   巴乌见到他时是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等交谈完之后,段衍之也跟着忧心忡忡了。因为巴乌带来了侯府的信,是他母亲亲手所写,只有一句话:带着你媳妇儿回来见我。   原来巴乌送秦梦寒返京当日,秦梦寒便将段衍之在天水镇成亲的事情告诉了老侯爷,老侯爷一听,气得差点背过去,当即唤来儿媳商议,段母便立即修书一封,叫巴乌带来给段衍之,清楚明白的告诉他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于是段衍之总算走到了要带乔小扇回京的一步。   乔小扇倒是比他想象的要冷静的多,听了他的话后,先是叫来乔小刀嘱咐了一番,接着就叫她去请张楚过来。   段衍之靠在乔小扇的房门口,已经郁闷的说不出话来,太子走了,还有张楚,他的确是该有所表示了,只是想到太子的警告,又有些无奈。   张楚很快就被请来,几人聚集到了前厅,全都不明所以的等着乔小扇指示。乔小扇将家里要注意的事情全都仔仔细细的吩咐给乔小刀之后,转头对张楚道:“今日请你来,是想麻烦你在我离家这段时间里帮忙照顾一下小刀和我家里。”   张楚听了她要走的事情眉头早就拧成了结,不甘不愿的白了她一眼道:“我又不是你家里的亲戚,做什么要托付给我?”   乔小刀在一边不留情面的回敬道:“如此最好,我也不想看到你这张讨厌的脸!”   张楚一听就要发怒,乔小扇赶紧拦下,对他叹息道:“你也知道我们乔家在天水镇没有什么亲近之人,我们一同长大,总算也有些交情,此时也只有将家中托付与你照料,我才放心。”   乔小扇这话说的十分诚恳,张楚还是第一次见她用这口气与自己说话,当即心中一软,点头应承了下来,不过转头看向段衍之之时,神色又变得有些不快。“此番你随夫回京自然是好事一桩,不过他日若是受了什么委屈,想要回一趟娘家可也着实不易。”   段衍之点头笑道:“张公子的好意提醒在下记住了,一定不会让我家娘子受半分委屈的。”   张楚碰了个软钉子,哼了一声不再多话,起身欲走,到门边时又停下问了乔小扇一句:“你们何时动身。”   乔小扇看了看段衍之,转头对他道:“方才我们已经商议过,就要过年了,天气寒冷,还是早些赶路好,所以我们决定明日拜祭完父母便动身了。”   张楚眼神一暗,甩袖出门,“果真是女大不中留,这么迫不及待的就要去夫家!”   乔小刀想要追上去与他理论,被乔小扇拉住,只有对着他的背影干瞪眼。乔小扇心中无奈,看来这一走,留下这两个冤家恐怕也是鸡飞狗跳。   第二日的天气与当日乔小叶离家时十分相似,没有太阳且起了大风。乔小刀站在父母的坟前学着当日乔小叶的腔调故作深沉的吟叹:“今日一别,飞沙走石,天昏地暗,人生怎堪别离啊……”可惜这次用不着乔小扇来打击她,张楚已经先一步投过来鄙夷的眼神。自从上次在街上听了太子对乔小扇吟了一句诗之后,他便开始讨厌这种没事无病呻吟的调调。   乔小扇与段衍之在父母坟前祭拜完,一人一骑正准备上路,张楚却又扯了一下段衍之的衣袖。段衍之跨坐在马上,俯下身来笑着对他小声道:“我知道张公子要说什么,放心,我会好好照顾我家娘子的。”   张楚微微一愣,抿了抿唇,退开几步给他让出道来。   乔小扇转身看了看镇口,朝打马至自己身边的段衍之道:“这还是我第二次去京城。”   段衍之知道她说的是两年前砍人之事,轻轻点了一下头,“这次不同过去,我们不妨一路游山玩水,反正在年前赶到就可以了。”   巴乌好心在旁提醒:“公子,夫人说要尽早……”段衍之一个眼神扫过去,他顿时怏怏的闭了嘴,不做声了。   段衍之笑眯眯的与乔小扇并驾前行,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张楚,心中却想起了在京城等候他们到达的太子。   让他尽早回去?想得倒美!   冬夜观星   从天水镇到京城路途遥远,期间有很长一段路只有驿站并无村落。段衍之因为有心放慢速度,在进入这段路程之后终于造成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局面,一行三人直到天完全黑透才找到了落脚的驿站,连巴乌这样的壮汉也冷的直哆嗦,进入驿站的时候不断地用眼神控诉他这令人发指的行为。   好在驿站修的不错,密实的很,一丝风也钻不进来。大厅里烧着炭火,热气十足,段衍之与乔小扇踏入厅中,浑身的寒气都去了大半,只觉得身上的毛孔都舒展了开来。   年关已近,驿站里投宿的人很多,连大厅里也挤满了人,有些囊中羞涩的旅人甚至直接带着行头在此打地铺过夜。   段衍之三人在下面草草的用了些晚饭,跟着负责此处的小伙子上楼。到了客房门口,那小哥十分为难的道:“只剩下一间像样的客房了,我看公子身边的这位大哥可以与在下挤一挤,你们夫妻二人就住这一间房吧。”   乔小扇听完一愣,“什么?”   段衍之在旁赞赏的看了他一眼,“这位小哥好眼力,一眼就看出我们是夫妻了。”   乔小扇在一边抽了一下嘴角,“相公,你到底有没有听到重点?”   “自然。”段衍之笑眯眯的凑到她耳边低语:“娘子,出门在外多有不便,你也不要为难人家了。”   乔小扇转头一看,那小哥果然面露难色,她最见不得别人为难,只好点了点头,无奈的转身进屋。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桌子一张床而已,不过很整洁。乔小扇将行礼搁下,转头看向段衍之,神情有些尴尬,“我去为相公打热水来,相公先休息吧。”   段衍之刚想说什么,她人已闪身出门,只有摇头低笑。   待乔小扇打了热水回来,段衍之却仍旧衣衫齐整的坐在桌边。   “相公怎么还没休息?”   段衍之微微一笑,起身道:“还是娘子休息吧,身为男子,岂有让自家娘子挨冻的,既然娘子觉得尴尬,我便下去与其他人挤一挤好了。”   乔小扇赶紧拦住他,“相公,以你的身份,怎么可以去跟别人挤一挤?”其实她想说,以他如此弱不禁风的身子骨也实在不适合做这类事情。   “放心吧,”段衍之温柔的笑了一下,“适才上楼时听闻有人在下面说今晚有天火流星的奇观,我其实是想去看看,可不是为了娘子你。”   乔小扇拦着他的胳膊缓缓放下,“真有这样的奇观?”   段衍之点头,正要出门,袖口又被乔小扇扯住。他回头笑道:“娘子怎么如此依依不舍,我真的是出去看那星星的。”   乔小扇被他说得脸色微红,咳了一声,“不是,我在想,若是真有那奇观,我倒也想看看。”   “哦?”段衍之饶有趣味的看着她,下一瞬却脸色骤变,因为乔小扇突然一把拽着他到了窗边,然后推窗,提着轻功带着他上了屋顶。   不过是瞬间的动作,段衍之对她大感敬佩,不过乔小扇转头看向他时,只看到一张吓白了的脸。   “相公不用紧张,慢慢坐下来就好了。”乔小扇扶着他坐稳,因为怕他害怕,一只手还始终揽在他背后。段衍之心中窃喜,面上却越发慌张,“娘子,这么高,若是摔下去……”边说边往她身边凑。   乔小扇未觉异样,抬手指了指天际,“高处观星才别有一番滋味,我是不想相公错过了这样的机会,若是相公实在害怕,我们还是下去算了。”   “诶?不不,坐久了倒也习惯了。”段衍之讪笑着坐直了身子,却还是紧紧地挨着乔小扇。   两人在屋顶吹了好一会儿的冷风,乔小扇看了看天上明亮闪烁的星星,转头对段衍之道:“相公是不是听错了?今晚恐怕没有什么天火流星吧,你看这满天星斗。”   当然没有什么天火流星,段衍之无非是找个借口好让乔小扇不再尴尬而已,或者她干脆善心大发留下他共处一室更好,却怎么也没想到她一听到有流星就扯着自己上了屋顶。这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段衍之搓了搓手,转头看向乔小扇:“许是我听错了吧,娘子若是等不及了,我们便下去吧。”   乔小扇心想下去又要面对共处一室的尴尬,左思右想还是摇了摇头,“人说冬夜观星最好,看今晚的星辰,我们不妨多看一会儿好了,即使没有什么天火流星也无妨。”   段衍之无奈的叹息,娘子你到底是有多不想跟自己共处一室啊。   已至深夜,天寒地冻。乔小扇是习武之人,倒不觉的多冷,只是担心段衍之受不了,便悄悄往他身边挪了挪,段衍之见缝插针,立即靠了过来,半点也不客气,就差直接钻她怀里去了。   “相公似乎变了很多。”   乔小扇突来的一句话让段衍之心中一惊,抬眼看向她,乔小扇正盯着天上的星辰,只留给他一个柔和的侧脸剪影。   “娘子为何这么说?”   “只是发现自从鸿公子出现之后,相公你就变了许多。”乔小扇偏脸盯着他,两人近在咫尺,说话间呼出的雾气在彼此眼前升腾。“相公似乎有很多心事,虽然表面看来与刚来乔家时并无多少差异,但也许连你自己也未察觉,你与过去相比,似乎怀揣了许多秘密。”   段衍之张了张嘴,忽而笑出声来,“我还以为娘子从未注意过我,如此看来,娘子对我倒是很关注。”   乔小扇自然听不出他话中的弦外之音,还以为他是转移话题,顿了顿才又接着道:“我今日这么说并不是想要探听什么,毕竟谁都有秘密,有些秘密会成为力量,有些却只是负担,若是相公心中的秘密已成负担,何苦背负?”   段衍之心头微震,“娘子的话总是发人深省,只是既然不想探听秘密,又何必说出这些话来?”   “算是临别赠言吧。”乔小扇转头对他苦笑了一下,“相公,我早已说过,你我身份天差地别,今晚我还叫你一声相公,到了京城侯府,我只能唤你一声世子,侯府那样的地方,是绝对不会接纳我这样的媳妇儿的。”她抬手朝天际遥遥一指,“相公看那些星辰,灿烂夺目,不过是瞬间繁华而已,待到破晓,一切都将消弭,便如同你在天水镇的日子。”   “娘子你……”段衍之惊讶的看着她,半晌才敛去脸上的情绪,“你到底是在担心什么?”   乔小扇一愣,只因段衍之的语气实在太过深沉,完全不似平日的他。   “娘子,我问你,你到底只是因为你我身份差异而准备离去,还是根本就没有打算与我在一起?”他原本不该在这个时候问这些话,此时却不得不说出口来,因为他清楚乔小扇若是想走,谁也留不住她,除非有留住她的理由。   “相公这话是什么意思?”乔小扇眼神微微闪烁,别过脸去,“你贵为世子,本该鲜衣怒马,在京城荣华一生,天水镇那段日子只会让你颜面尽失,不如忘却,了断此缘。”她站起身来,举目远眺,衣袂随风扬起,像是会随时乘风而去一般。   段衍之静默良久,随她起身,苦笑道:“娘子说得容易,有些人和事,一旦化入心扉,怎能轻言忘却?”   乔小扇身子一僵,却始终没有回过脸来看他,“世子何必如此,世间美人如花,他日终有佳人在侧,世子切莫将一时闲情误以为是真心。”   她回身走近,伸手搭在段衍之腰际,“我带你下去吧。”谁知刚要提息运功,手却被段衍之一把扣住,她一愣,仰头看向他,只对上他的双眸,灿若星子。   “娘子怎知我不是真心?”   段衍之声音低沉,一字一句,仿佛根本不是响在乔小扇耳际,而是从遥远的天边,跨越万千星河而来,如同佛家点化世人,已经去除她所有的丑恶和苦难。   这声音魅惑人心,以致于很多年后,她依然清楚地记得这句话,以及身前那个深深凝视着自己的人。   “我会护送你安全回到侯府的。”她喉头滚动,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来,被段衍之抓住的手腕好似置于沸水之中,滚烫灼热。   “然后呢?”段衍之嘴角微扬,却用了些力气将她扯近了些。   “然后?”乔小扇收回视线,别过脸,“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我觉得然后娘子该跟我回去拜见祖父和母亲,这样才算是尽了为人|妻子的责任。”   “可是……”   “娘子是忘了乔家祖训了么?”段衍之眨了眨眼,“听二妹说过,岳父大人以前一直说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娘子强嫁了我,怎可现在反悔?”   乔小扇目瞪口呆,半晌也说不出句话来,最后只好无奈的点了一下头,“好吧,我去见老侯爷和夫人就是了。”   “是祖父和母亲。”段衍之笑着纠正她。乔小扇抬头,又看见他的双眸,灿烂的似乎将天边的星辰也比了下去。   记忆中她见过这样的眸子,可是那人却不是他。   进入侯府   段衍之一行因为骑马而行,轻装上路,半月便已到了京城地界。巴乌见到那久违的城门时差点泪如泉涌,因为他终于告别了那吹冷风摸黑赶路的日子了。倒是段衍之和乔小扇两人都面色沉凝,一个是想到即将要见到太子心中不快,另一个则是因为快要到侯府而心绪复杂。   时值晌午,日头温暖,从西城门入城,沿大街朝北直行,一路繁华景象扑面而来。道旁满是店铺酒肆,街上人头攒动,叫卖的吆喝声混着孩童嬉闹的欢笑声不时的传入耳中,这边高丽的杂耍艺人在高台上的表演惹来阵阵喝彩,另一边西域的烤肉香气四处弥漫。   乔小扇看着这番情景,心中微微感慨,她以为自己经历了两年前那件事之后再也不会来到这里了,却不曾想今时今日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此处。   段衍之时不时的看她两眼,见她神情平和,心中稍安。此时已经到了京城,前有太子,后有家人,还有乔小扇以前不太愉悦的回忆,怎么看来这里都是个是非之地,他会时刻关注乔小扇的情绪也在情理之中。   往前行了一阵,人群渐渐稀少,段衍之率先打马右转,拐入一条道路,这下几乎再也没有行人了。乔小扇跟着他走上这条路,便明白这已经是达官贵人们的官邸聚集之处,想必不久就要到侯府了。   果然,很快眼前便出现了一座府邸,朱门大户,门庭森严。门口守着的护院一见到段衍之的身影,赶紧开门进去报信,竟激动得都没有向段衍之行礼。段衍之知道自己母亲的脾气,就算通报了也不会有人来迎接,干脆下马带着乔小扇直接进门。   定安侯府外表看来难以亲近,进去之后却别有一番古朴典雅的风致。一路往里,可见院内遍植花草,即使冬日,仍可见绿意盎然,有些名贵的花木乔小扇根本连见都没见过,心中也是暗暗称叹。   已经有小厮过来牵了他们的马去了后院,段衍之看了看乔小扇,笑道:“娘子可不要紧张,我这就带你去见祖父和母亲。”   乔小扇点了点头,垂着眼抬手理了理领口,眼神却有些闪烁。毕竟是第一次见人家家人,她怎么可能一点都不慌张?   沿着进门的道路直走到了尽头便是大厅,一个丫鬟踏着碎步小跑着出来,在段衍之面前恭谨的行礼:“恭迎世子回府,老侯爷与夫人此时正在前厅相候。”   段衍之“嗯”了一声,看了一眼乔小扇,微微一笑,率先朝前走去。乔小扇跟着他的步子一脚踏入前厅,立即察觉到气氛不对。她抬眼一扫,正中首位上坐着个年过六旬的老者,穿着一身蓝底印纹华服,慈眉善目,发须微白,正静静地端详着她。下方左侧坐着一个中年女子,身着暗红绸裙,目不斜视的在饮茶,相貌秀美的很,一眼便可看出与段衍之有些相似,定是段衍之的母亲无疑。   段衍之稍微顿了顿,伸手牵过乔小扇,领她上前拜倒,“云雨拜见祖父,拜见母亲。”   乔小扇跟着他拜倒却不知道该不该自称媳妇,一时间便没有做声。巴乌也跟着两人行了礼,见堂上的两人没有叫人起身的打算,心中着实有些不安。   过了好一会儿,老侯爷总算发了话:“起来吧。”   段衍之领着乔小扇起身,眼神却扫向了自己的母亲,后者仍旧在慢条斯理的饮茶,好像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儿子已经回家了一样。不过这态度更让段衍之忐忑,他倒是不担心他的祖父,祖父对他一向娇惯,膝下只有这一个孙子,翻了天也不会把他怎么样。只有这个母亲,完全不是把他当亲儿子对待的,严格的很,所以他现在最担心便是他母亲的态度。   “云雨,这便是你在外娶的媳妇儿?”老侯爷眯了眯眼,慢悠悠的开了口,眼神犀利的扫向乔小扇,似乎在比较她到底比自己的外孙女好在什么地方。   “回禀祖父,这便是孙儿的娘子乔小扇。”段衍之恭恭敬敬的回禀完,朝乔小扇挤了挤眼,示意她行礼。   乔小扇犹豫了一瞬,朝老侯爷福了一福,“孙媳乔小扇见过侯爷。”   毕竟是第一次行女子的礼节,乔小扇的动作很不到位,加之声音清冷,老侯爷听了有些不舒服,不过转头一看段衍之看着自己的哀怨眼神又心软了,只好摆了摆手,叫乔小扇免礼。   “啪”的一声轻响,段夫人总算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抬眼朝乔小扇看来。段衍之不自觉的往乔小扇身前挡了挡,朝她讪讪的一笑,“母亲没有话要与孩儿说么?”   段夫人冷冷的扫了他一眼,“我没话要与你说,倒是有话要与你媳妇儿说,你让开。”   段衍之尚未有所动作,乔小扇已经从他背后站出,走近几步朝她福了福,“母亲有何教诲,儿媳洗耳恭听。”   段夫人上上下下看了她一遍,神情严肃认真,细致的像是在鉴定一件物事是珍宝还是废物。这气氛实在沉凝,连老侯爷也不禁面露紧张,朝段衍之挤眉弄眼,大意为:这下你要完蛋了。段衍之何尝不知,心中早已略感不妙,转头一看,巴乌跟他一样紧张的很,估计是怕追究起来会给他安个保护不周之类的罪名。   段夫人抬手遣退了站在厅中的侍婢们,在周围人紧张的气氛中淡淡的开了口:“乔姑娘年方几何?家中父母是否俱在?”   乔小扇听出她唤自己乔姑娘,心中已经明白了几分她的意思,不过仍旧是一副垂眉顺目的模样,平静无比的回道:“民女与世子同龄,家中父母俱已仙逝,只有我还有两个妹妹。”   段夫人神情无波的点了点头,“那你是如何与云雨结识的?”   乔小扇朝她拜了拜,“此事是民女之错,是民女强抢了世子回去,之后成亲也是民女强嫁了他。”   此话一出,四下皆惊,连段夫人也诧异的朝她看了过来。段衍之在一边哀痛的闭了闭眼,这下全毁了,真的是要完蛋了!   “为何要说出来?”过了一会儿,段夫人回过神来,对乔小扇道:“只要是女子,应该不会认为这是件光彩的事情,看乔姑娘恭谨知礼,似乎不像那等不知羞耻之人。”   “民女说出来只因为知道瞒不住。”乔小扇看了她一眼,“夫人问我这些,想必一早就知道答案了,又何需我隐瞒?”   段夫人赞赏的看着她,点了点头,“不错,还算有些见识,那你现在说了,就不怕我对你怎么样么?”   “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做了,自然不怕负责。民女知道夫人爱子心切,是民女犯下大错,只求不要连累两个妹妹,所有惩处都由民女一力承当。”乔小扇掀了衣摆,跪倒在地,脸色仍旧平静如常。   段衍之连忙上前跪倒在他母亲面前,“这一切都是孩儿心甘情愿的,母亲不要错怪了好人。”   段夫人倒是难得见自己的儿子这么急切,转头看了一眼上方坐着的老侯爷,见他似有些不忍,对段衍之无奈的摇了一下头,“也不知道你是走了什么运能遇上这样的女子。”她看了看身前端端正正跪着的乔小扇,笑了一下,这个女子还真有些自己年轻时候的气势,颇对她的脾气,比她儿子强多了。   段夫人起身看向老侯爷,福了福身道:“反正我原先就不喜欢与妹妹家的那门联姻,这个乔小扇倒是看着不错,若是公爹让我做主,那我便允了他们的婚事,秦家那边,我去说就是了。”   乔小扇浑身一僵,似不敢置信,惊诧的抬头看向段夫人,实在不知道事情为何会转变的这么快。她身边的段衍之也十分惊讶,但随之又大大的松了口气,脸上也露出了笑意。   老侯爷听了段夫人的话,皱着眉纠结了半晌,刚要说话,又对上段衍之那哀怨的眼神,只好无力的点头同意,“那就交给你吧,我可不想管了。”   段夫人又朝他行了一礼,转头对乔小扇道:“起身吧,别跪着了,待会儿随我去见见家中管事的人,既然做了侯府的媳妇儿,就要有世子夫人的样子。”   “我……”乔小扇仍旧有些回不过神来,为什么她说了那样的话,反而还让段夫人这般赏识?   正迟疑着,有人高声笑着走进门来,“我看其它的事情还是先放一放吧,乔姑娘暂时可能不能待在侯府了。”   乔小扇转头看去,原来是鸿公子,仍旧是一袭白衣,眉目俊朗,正满眼笑意的看着她。   老侯爷一见到他,立即从座位上起身,走到他身边拜倒,“老臣参见太子殿下。”段夫人和段衍之等人也都拜倒在地,只有乔小扇一下子愣在当场。   太子?   “乔姑娘怎么了?是太惊讶了?”太子笑眯眯的叫大家起身,眼睛却一直盯着乔小扇,完全无视一边段衍之投来的不满目光。   “没什么。”乔小扇压下心中的震惊,摇头道:“我以为鸿公子有别的身份,却没想到你竟是太子。”   “哦?本宫在你眼中该是什么身份?”   乔小扇抿了抿唇,“不重要了。”   太子微微一愣,刚想继续追问,就见段衍之走上了前来,“太子因何驾临侯府?”   太子闻言一笑,“哦,我是来请乔姑娘进宫去的。”   夜访将军府   老侯爷和段夫人没想到太子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间都有些莫名其妙。他们倒是知道段衍之这次出去是为了太子办事,但是具体细节并不知晓。现在看乔小扇一回来便引来了太子,莫非此事与乔小扇有关?   老侯爷也是个精明人物,更何况段衍之已经在旁边朝他使了半天眼色了,他怎么着也该有所表示。于是老爷子咳了一声,壮了些气势,开口道:“太子为何有此一说?今日新媳妇刚进门,怎么着也不能就这么进宫啊?”   段夫人在一边接话道:“的确,太子为何要小扇进宫?难不成待在侯府有何不妥么?”   太子对段夫人的话不置可否的一笑,暗暗佩服她看问题的精准。其实他原先是打算在半道便将乔小扇带入宫中,怎料段衍之先前动作挺慢,这会儿动作却快得很,他的人才得到消息说他们已经进了城,待他赶到之时他们却已经回到了侯府。现在要带走乔小扇,便必须要对侯府有个交代。好在太子来之前已经做了准备,否则也不可能直接说要带乔小扇进宫去。   “其实并非是本宫有这个想法,而是太后她老人家知晓了云雨在外成亲之事,想要见见乔姑娘,所以命本宫来接她进宫,以等同命妇身份入宫觐见。”   太子这么一说,老侯爷和段夫人便无话可说了,这么一来显然是莫大的荣宠,若是不去才是不该。   段衍之看了一眼太子,语带深意的道:“原来太后她老人家如此关心云雨,实在叫云雨受宠若惊。”   “太后自然关心你,前些日子还问起了你与秦小姐的亲事,如今得知你已成亲,便好奇的想要见见新娘子罢了。”太子自然听出了段衍之语气中的不悦,他们关系密切,说话一直没有顾忌,太子倒也不介意,反而似调侃般道:“怎么,你家娘子在太后身边,你还不放心么?”   段衍之也不好把话说太过,转头看了一眼乔小扇,朝她微微点头,示意她自己拿主意。   乔小扇垂头思索了一阵,抬眼看了看太子,“既然如此,那民女便随太子进宫吧。”虽然不明白太子叫她进宫的含义,但是她已有愧侯府在先,刚到侯府怎么也不能再给他们惹来麻烦。况且她对太子本就有意探寻,便应承了下来。   太子笑着点了点头,“乔姑娘既然答应了,那我们便即刻起程吧,再过不久太后便过了午休了,正好可以与你见面。”   段夫人惊讶的道:“现在就走?他们刚回来连口茶水还没喝呢?”   太子朝她歉疚的一笑,“夫人说的是,只是太后有命,本宫也莫能奈何啊。”   有太后的命令压阵,段夫人自然无话可说了。   “乔姑娘,请吧。”太子侧身,对乔小扇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恕云雨冒昧,太子您的称呼可不妥。”段衍之勾着嘴角笑了笑,“小扇已与我成亲,便是有夫之妇,怎可仍叫姑娘呢?太子若是不嫌云雨高攀,便称她一声弟妹好了。”   太子微微一愣,面露尴尬,“说的是,是本宫失言了,当叫弟妹。”   乔小扇听了两人的话,只是看了一眼段衍之,什么表情也没有。她走到太子身边,面朝段夫人和老侯爷行了一礼,“刚入府便要离开,不能尽孝身前,实在有愧,万望祖父、母亲见谅。”   老侯爷收到段衍之眼神的暗示,又开始发挥他与孙子间的默契,抚着胡须慢悠悠的道:“孙媳妇儿不必心中有愧,早日回来便是了,你只需记住在宫中多加注意,你可是侯府的人,一言一行都要谨慎。”   乔小扇赶紧应下,又朝他拜了拜,起身随太子出门而去。   段衍之一直送到大门口,见乔小扇上了马车才返回。老侯爷兴冲冲的迎上前来,“怎么样,乖孙子,我今天说的可有错?”   “没错没错,你我祖孙仍旧心有灵犀一点通,可喜可贺。”段衍之敷衍的回答完,无精打采的往前厅走。身后的老侯爷见到,微微叹气,他可怜的孙子,好像还真挺喜欢那个抢他的媳妇儿啊。这是怎么搞的,他段家还没出过这样的男人呢!   于是老侯爷也无精打采了。   段衍之走到前厅门口,看到巴乌,心中忽然一动,招呼他上前,在他耳边低语了一阵,嘱咐他悄悄跟去看看太子是不是真的带乔小扇入宫。   巴乌应下,临走时看他的眼神万分同情,如同是看着一个被抢走了老婆的男人,弄的段衍之心头一阵憋闷。   刚走入前厅,段夫人抬手一拦,对他冷哼了一声:“到底怎么回事?”   段衍之为难的看着她,“母亲莫怪,孩儿答应了太子绝对不能说。”   “谁问你那个?我问的是乔小扇!”段夫人对他怒目而视,“怎么回事?就这么被太子弄进宫去了?你也太给我们段家丢人了!”   老侯爷原想上前帮衬孙子两句,但一想到事实如此,终究只是干咳了一声,怏怏的走开了。   “母亲,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进宫也是为小扇好。”段衍之此时也只能这么说了。   “哼,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太子看乔小扇那眼神都不对,皇室别的不多,多情种最多,你最好小心些,别到时候被自己的好兄弟撬了墙角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段夫人一向说话心直口快,段衍之已经习惯。好在这时没有下人在,倒不怕被传出去,但是偏偏这话说的那么一针见血,便叫他难受了。   他也不想多言,敷衍了母亲几句便回房去了。此时应该要好好计划一下怎么样让乔小扇早日回到侯府。   段衍之在自己房中一直待到晚上点灯时分,巴乌才返回,他早已等不及,一见巴乌出现便迎了上去,“如何?”   “并无异样,少夫人的确是跟着太子进了宫。”   段衍之皱了皱眉,“那你因何逗留到现在?”   “哦,赶了那么久的路,回来一口水都没喝就出门了,总要找个地方填饱肚子再说……”   段衍之冷冷的盯着他,“所以你是去吃饭了?”   “呃……”巴乌干笑着点了点头,却又立即严肃的道:“但是多亏了我这一番逗留,后来居然看到太子又与少夫人沿原路返回了。”   “什么?”段衍之莫名其妙,“返回哪儿?”   “我跟着去瞧了瞧,似乎是前将军府,荒无人烟的,不知道为什么要去那里。”有关乔小扇可能与将军府有关的身世巴乌并不知道,他会奇怪也正常。   段衍之闻言心中暗暗思索了一番,暗叫不好,若是太子此时有意将乔小扇的身份揭露,那岂不是要将他去天水镇的目的也一并揭发?这件事他是打算等一切查明之后自己跟她说清楚的,若是假他人之口,便容易生出嫌隙来。   段衍之所思又想了一阵,突然走到房间内室换了一身黑色衣裳就要出门。   “公子这是要去哪儿?”巴乌对他的举动很奇怪。   “我去看看,你不要告诉府内的人我出去了。”段衍之匆匆的吩咐完,脚步急切的出门而去。   前将军府在京城西北方,段衍之以前倒是途经过那里一两次,早已破败不堪,小的时候甚至被吓唬说里面有鬼怪出没,却没想到真正去哪里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他心中焦急,一出侯府大门便隐身暗处提起轻功朝西北方掠去,身形快如疾风。   到了将军府,段衍之刚在院墙侧站定身子便听到大门口有人在窃窃私语:“真是古怪,听闻这女子是段小侯爷的夫人,怎么突然要来这个鸟不下蛋的地方?”   “可不是,还一定要自己进去,连太子殿下都被赶走了,真是厉害。”   “嘘,你小声点,被太子殿下听到咱们就完蛋了。”   “哦哦,说的是。哎呀,天儿太冷了,真是要命,这位夫人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啊……”   “就是说啊……”   段衍之借着月光看出那是两个御林军,正守在门边边哆嗦边搓手。听这两人的谈话,乔小扇是自己要来这里的?这倒是让他没有想到,果然她知道的事情很多,也许也是因为这点太子才答应让她来这里的吧,可惜她却不让太子跟着进去,实在奇怪。   不远处的路口停着一辆马车,周围围着一圈御林军,太子可能就在车中。段衍之这一停顿间,马车后方突然传来一阵嗒嗒的马蹄声,有人骑马到了车边,对着车帘拱手道:“敢问太子可在车内?属下奉首辅大人之命前来通禀,首辅大人有要事相商,请太子过府一叙。”   “不愧是首辅大人,连本宫在哪儿都知道。”太子的声音从车内传出,听不出喜怒。   骑在马上的人一时无话可接,尴尬的停在当场。   过了一会儿,太子掀开车帘对一边的御林军吩咐了几句,抬眼看了看将军府的大门,放下车帘说了句:“那就去会会首辅大人吧。”   没想到胡宽这个时候会请太子前去,实在再好不过。段衍之不再迟疑,提起轻功悄无声息的越过墙头进了将军府的院内。   拆穿了他   触脚是柔软的杂草,月光倾泻,眼前一片荒芜景象。段衍之悄无声息的在院内穿梭,眼神四下搜索着乔小扇的身影,直到扫到一棵大树下的枯井才停下了步子。   乔小扇站在那里,如同一尊雕塑,背对着他看不出什么神情,只是背影给人感觉无比孤独悲凉。   段衍之屏息凝神,站在原地不敢有所动作,静静的看着她的动静。过了一会儿,乔小扇突然一掀衣摆跪倒在地,朝枯井磕起头来,一连磕了好几个,额头抵在地上都发出阵阵轻响。   段衍之心中一震,顿觉其身份已经大白,觉得欣慰之际又有些伤感。这样悲惨的身世,换做他一个男子可能也无法承受,乔小扇却一个人默默撑到了现在。   他正沉浸在这情绪里,乔小扇突然转头看向他的方向,冷声喝道:“谁在那里?”   段衍之一惊,心中无奈,隔得还是近了些,终究还是被发现了。   “娘子,是我。”他一边踏着月光走出,一边思索着要怎么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   “相公?”乔小扇惊讶的看着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哦……早些时候我叫巴乌出门办事,他回去后告诉我说你与太子一起返回了,我原先还以为你是要回侯府便来接你,之后便一直跟着你们到了此处,太子已经离去,我来看看你有没有事。”   段衍之实在佩服自己,只要不与太子对质,这谎话圆的也算天衣无缝了。   “原来如此。”段衍之是世子,乔小扇自然相信他能顺利进入这里而不是靠翻墙进来。   “娘子刚才在对何人磕头?”段衍之走近两步,试探着问她。   乔小扇转头看向枯井,半晌才道:“有愧之人。”   果然!段衍之现在已经可以完全认定她就是将军府遗孤了,人说子欲养而亲不待,满门尽灭,只有她一人尽孝无门,自然会觉得对亲人有愧。   “娘子不必难过,人死不能复生,只是娘子为何要盯着这口枯井?”   “相公当知道当初将军府的惨案,将军府满门尽灭,许多尸骨都被抛在这口枯井之中。”乔小扇转头看着他,神情平淡,说出的话却让段衍之心头一紧。   当初的惨状他无从得见,但是此时听了乔小扇这么平静的叙述却让人感觉满心凄凉。他走到她跟前,伸手牵住她的手,语声柔和,“娘子到底知道多少事情?”   乔小扇的手冰凉一片,原先还想挣开段衍之的手,但被他包在掌心里感觉实在温暖,她轻轻动了动手,终究还是放弃了挣脱。   “相公如此问我,又是知道了多少?”   “也许我是知道的最少的那个。”段衍之苦笑了一下,“既然到了这步,我也不想再瞒你,当初我去天水镇原先便是要去查你的,只是没想到会阴差阳错的被抢去了你家中,还那么巧的与你拜了堂。”   乔小扇怔怔的看了他一瞬,叹了口气,“难怪……”她早就怀疑段衍之执意留下是有目的,但却从未想过这目的便是她。   “娘子可怪我?”段衍之自问一向处事冷静,问这句话时却有些惴惴不安。   乔小扇抬眼看了看他,轻轻摇了摇头,“其实太子已经告诉了我有关胡宽和将军府惨案的联系,我心中也大概猜到了些,相公不必觉得愧疚,你在其位便要谋其政,这本无可厚非。”她从段衍之手中抽出了手,对他淡淡一笑,“你肯对我直言相告,解了我心中疑惑,我倒还要感激你。”   段衍之愣住,完全没想到她的态度会是这样,不生气难道是不在乎?这样的态度反而让他心中更加不安。   “太子之所以要调查我与胡宽之间的恩怨,是要将我扯入什么朝堂之争么?”乔小扇走开两步,侧过身子对着他,“我心中所愿无非是平淡如水的生活,并不想与权势争斗扯上什么关联,可惜到了这步,已经身不由己。”   段衍之听着她无奈的语气,心中大为内疚,“此事皆是由我引起,若是我不去天水镇,胡宽也不会得知你的下落,金刀客也不会寻去那里,太子更不会前去,你就不会前来京城……”   “可是那样你就还是你,我也还是我,你我也不会像此时这样站着说话不是么?”乔小扇看向他,神色平和,“你不必自责,此事与你无关,太子若是铁了心要找我,即使没有你,还有第二个段衍之,至于你被强抢回去的事情,想必是天意吧。”她微微笑着摇了摇头。   段衍之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你还要留在宫中么?”   “那是自然,我已见过太后,她命我留在她身边伺候,我怎敢随意离开。”乔小扇举步朝院门方向走去,边走边道:“何况宫中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不是么?”   段衍之跟在她身后,默默地点了点头,“的确如此,否则我今日当场便会将你留下来。”   乔小扇脚步微微一顿,没有答话,继续朝前走去。一直快要走到门口,她突然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段衍之,“对了,相公,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嗯?什么问题?”   乔小扇看了一眼院门,走近他压低声音道:“你与太子亲近,可知他与江湖势力有何关联?”   “什么?”段衍之惊讶的看着她,“你怎会有这个想法?太子深居宫中,怎会与江湖势力有关联?”   乔小扇听了这话,皱起眉头,别过脸喃喃自语:“说的也是,难道是我认错了?”   “娘子到底想知道什么?”段衍之知道乔小扇会突然提起这个绝非随口一说,肯定有什么事情,便忍不住追问:“既然你我已经开诚布公,娘子不妨告诉我你想知道的事情好了。”   乔小扇沉吟着道:“此事并非与胡宽有关,只是我的一件私事,相公不必挂怀。”   “既然已经牵扯到了太子,我怎能不挂怀,何况你是我娘子。”段衍之对乔小扇将与他之间的界限划分的如此清楚有些不舒坦,“娘子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好了,我若知道,定不会隐瞒。”   乔小扇似十分犹豫,好半天才点了点头,“相公可知……太子与江湖上的青云派有何关系?”   “青云派?”段衍之愕然,眼神瞬间幽深起来,“娘子怎么会提到这个门派?”   “我以为太子与青云派有关联,所以之前一直怀疑他的身份,却没想到他竟是太子,所以才有这一问。”   段衍之更加奇怪,“娘子为何如此关心太子是否跟青云派有关?”   乔小扇抿了抿唇,终究还是摇了摇头,“算了,也许是我多心了,如你所说,太子深居宫中,怎样也不可能与江湖扯上关系的。”   段衍之一脸复杂的站在原地,见她要走,不自觉的上前一步拉住了她,等乔小扇转头看着他的时候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手仍撰着她的衣袖没有半点放松。   “娘子……多保重。”憋了半天也就憋出了这句话而已,段衍之不免大感挫败,他自诩还算冷静,对着乔小扇这种更冷静的人却是有些冲动了。   乔小扇看了他一会儿,神情有些落寞的垂了眼,“相公,我何德何能得你如此相待?你这样……只会让我内疚而已。”   “为何内疚?”   乔小扇抬眼快速的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没什么,我该走了。”   她挣开了段衍之的手,转身朝外走去,到了门边,刚要抬手开门,又顿了顿,头也不回的道:“相公,我自问看人精准,但从未看透过你,可即使如此,我也知道在天水镇的段衍之并非真正的段衍之,那个在折扇上画出豪迈山水的段衍之才是真正的你。如今已经到了京城,相公也该卸下伪装,好好做回原来的自己了。”   段衍之怔住,一时间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乔小扇已经打开门走了出去,门外传来守着的两个御林军的舒气声。   段衍之独自站在院内,听着马车声渐渐远去的声音,许久才回过神来,忍不住垂头苦笑。   人之所以伪装无非有两种,一种是隐藏,一种是夸大。他从小便知道定安侯这个爵位所处的尴尬位置,锋芒毕露只会引起帝王猜疑或是同僚嫉恨,最后的下场绝对不会好,便如同当初辉煌的不可一世的将军府一般,树大招风,终难长久。   他选择收敛,选择以弱示人,选择让所有人都知道定安侯府有个弱不禁风的世子,一直以来还要靠祖父的庇护和母亲的严加管教过日子,以便诏告天下定安侯府实在没有什么威胁性可言。   这么多年除了心腹之人和血肉至亲,在外人面前没有一点破绽,而刚才乔小扇却轻轻松松用两句话便拆穿了他。可惜乔小扇不知道他已经伪装至深,到了京城,他反而更加不能真正的做回自己,更甚至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真正的模样是什么了。   段衍之走出门外,望着空无一人的路口,嘴角带笑,轻声呢喃:“既然如此,更加不能放走了你。”   强嫁了他要负责,拆穿了他当然也要负责。   她的救命恩人   乔小扇这一走就是大半月,这期间发生了一些不大不小的事情,譬如段夫人去了自己不太喜欢的小姑家推掉了段衍之与秦梦寒的婚事。   过程自然是鸡飞狗跳十分之不愉快,段衍之的姑母更亲自登门问老侯爷讨说法,好在他老人家懂得关键时刻发挥与段衍之的默契,祖孙两人十分欢腾的出门喝茶听戏去了,避免了与之碰面的尴尬。   段夫人以一己之力当万夫之勇,力挫秦家群雄,先是对小姑洋洋洒洒的说了当初的定亲无非是她与自己已逝的相公之间的约定,她这个嫂子根本就不知道,当然也就做不得数,接着开始恭维秦梦寒乖巧可人、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方圆百里无人能及,最后拍板定音,说自己的儿子实在高攀不上,这门亲事就此作罢,好走不送。   段衍之的姑母气急攻心差点没厥过去,本来要揪出她口中狐狸精乔小扇来讨回点颜面,可居然听说乔小扇已经被太后召去了宫中,于是她终于如愿以偿的厥过去了。   段夫人心情大好的命人送走了小姑子,自顾自的陶醉了一番自己刚才的风采,然后打发小厮去请老侯爷和段衍之回府。   谁知道请回来的只有老侯爷一人,原来段衍之已经于半道被首辅大人请去了。   说起来定安侯段氏与首辅胡宽从未有过什么直接联系,主要因为老侯爷无心权柄,每日朝政他只当去听听说书,很少参与议论,皇帝念他年事已高,还经常免了他上朝。这样一来自然也就不可能与首辅有什么利益冲突。   段衍之被请之时本也想拒绝,老侯爷也是这么个意思,可是他想起乔小扇去将军府那晚太子被他请去过,还是决定去探探究竟。   胡宽的府邸离皇城不远,可见其所受的荣宠。段衍之由胡府的马车接到胡府门口,刚下车就见到一身便装的胡宽亲自站在门边相迎,心中微微诧异。   “世子今日肯光临寒舍,实在让老夫不胜荣光。”胡宽现年不过才四十出头,若不是留着短须,凭他那保养极好的模样称自己老夫实在有些不伦不类。   段衍之扬起笑容上前行礼,“是云雨不胜荣光才是,得首辅大人亲迎,实在受宠若惊。”   “哈哈,世子客气了,请进吧。”胡宽侧了侧身子,将段衍之迎进了门。   在前厅落座后,胡宽先是客气的请段衍之品了会儿茶,接着才慢悠悠的奔向主题,“听闻世子前些日子刚回京城,还听说世子您新娶了夫人,今日老夫便在此恭贺了。”   段衍之赶忙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不愧是首辅大人,消息如此灵通,云雨就此拜谢了。”   “呵呵,哪里的话,世子带了新夫人回府早已传遍京城,谁人不知啊。”胡宽捋了捋胡须,脸上笑容渐渐转为忧虑,“只是……如今尊夫人身处深宫,终究有些不妥啊,这也是老夫今日请世子前来商量的原因。”   “哦?敢问首辅大人,有何不妥之处?”   “是这样……”胡宽斟酌了一番方才接着道:“窃以为深宫重地,外妇久留终有不妥。加之如今东宫行止实为不当,老夫身为内阁首辅,已忧愁多日了。”   “首辅大人此言何意?”段衍之听到他提到太子,心中已经略微感到不妙。   胡宽看了看他的神色,察觉到他略微紧张,心中暗暗得意,面上却叹息道:“世子,恕老夫直言不讳,尊夫人似乎与太子走的太近了些,老夫这几日常常见到太子请尊夫人去东宫,且逗留时间并不算短,太子也经常去太后宫中看望尊夫人。”他习惯性的摸着胡须道:“老夫言尽于此,世子当明白老夫的苦心,世子还是将尊夫人接回府吧,免的太子惹人诟病。”   段衍之微微皱了一下眉,胡宽会这么说,给他的第一感觉便是在挑拨离间,要用乔小扇来挑拨他与太子间的关系。第二则是觉得他想让乔小扇早日出宫,好方便下手。   这些念头在心中稍稍盘桓便被收起,段衍之起身朝胡宽行礼,脸色变的十分肃然,“多谢首辅大人提醒,云雨一定早做定断。”他拂袖离去,一副戴了绿帽子还无处发火的模样。   出了胡府大门,胡宽送出来让家丁赶车送段衍之回去。段衍之自然明白他的用意,上车之后忿忿的甩下门帘道:“去宫中!”眼角余光一瞥,果然看到胡宽捻着胡须微微一笑。   既然做了这么多功夫,岂能让首辅大人失望。段衍之自然要扮演一下怀疑妻子不忠的丈夫去查探实情,好让这只老狐狸认为自己的计策起了作用。不过说实话,刚才听到胡宽的话,段衍之心中的确是很不快。他母亲说的没错,皇家什么不多,多情种最多。太子一直深居宫中,乍一见到乔小扇这样特立独行的女子自然感到新奇,还真不敢保证不会动什么歪念头。   一旦有了这个想法便一发不可收拾了,车行到宫门口,段衍之下车之际已经真有了动怒的迹象,弄的赶车的胡府家丁都缩了缩脖子,赶紧掉转了车头就往回赶。   段衍之因为与太子交好,身上一直都有令牌,出入宫中并不成问题。这半月来他因为刚回府杂事繁多一直没有时间进宫探望乔小扇,而且才时隔半月未见而已,要是那么急冲冲的进宫探望,恐怕也会引起太子和太后不满。今日拜胡宽所赐,他倒是有了个好理由进宫了。   沿着长长的走道一路畅通无阻的从外宫走到内宫门口,段衍之原先要直接往太后寝宫而去,想了想,却还是决定先去东宫看看。   一路走来,遇到的宦官宫女越来越少,等段衍之在东宫苑门外停下时,忽觉此地安静的过分,不仅没有一个宫人在,大门居然还是紧闭着的。他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便不动声响的挪着步子到了院墙边,而后提息轻轻巧巧的跃到从院内延伸出来的一颗大树上。段衍之举目一看,院中并没有人,他正在奇怪,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说话声。   声音来自寝殿之后,段衍之悄然落地,朝声音的来源寻去。他听得很清楚,刚才的的确确是太子和乔小扇在说话,这个事实让他心里很不好受。   正殿之后是一个小园子,只因太子喜竹,这里几乎被种植成了一个竹园。段衍之侧身隐于正殿拐角处,与竹林隔了七八丈的距离,眼中落入一片绿意之时,也看到了站在竹林边的两道身影。太子仍旧是一袭白衣,乔小扇却变化巨大,着了精致的宫装,发髻盘成了宫中女子流行的四品宫环髻,淡扫蛾眉,轻点朱唇,便是娉娉婷婷一佳人。   段衍之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乔小扇,心中除了惊讶之外更多的却是惊艳,可是她这美好的姿态却不是为他而妆点。女为悦己者容,难不成她对太子……   段衍之心口一窒,眉头瞬间紧皱,他自问对乔小扇已经将话挑明,难道她对自己竟然半点情意也无么?   那边两人正站在一起说着什么,段衍之却好半天才平复了情绪凝神去听。幸好这次离得远,不然气息不稳,很快便会像上次那样被乔小扇发现踪迹了。   “殿下现在可以回答民女的问题了么?”乔小扇的声音不高,仍旧是那种平淡的调调,若不是段衍之耳力好,差点便要听不清楚。   “这打扮十分适合乔姑娘,本宫还从未见过有哪个女子穿宫装能穿出你这样的气质,所谓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便是说的你这样……”   乔小扇抬手打断了太子的赞美,“殿下请言归正传吧,我已经不止一次的问这个问题了,殿下请给民女一个答案吧。”   太子轻轻转动眼珠,似在思索,过了好一会儿才点了一下头,“既然你一直追问,那本宫便直言好了,本宫两年前并未出过宫,也不曾与任何江湖门派有关联。”   乔小扇顿时露出失望之色,“果然,我这些日子观察下来,也觉得你与他不像。”   “他是谁?”太子走近一步,紧紧盯着她,“本宫早就想问了,你一再追问,到底是把本宫当成何人了?”   乔小扇微微后退半步,与他拉开些距离,“太子既然已经直言相告并非是那人,我也没必要再说下去了。”   “可是你的心上人?”   太子的话让躲在暗处的段衍之也惊了一下,乔小扇的心里还装着别人?他简直忍不住要冲上去询问她了,究竟怎么回事?他这个相公居然成了局外人,自己的娘子不是跟别人风花雪月就是心里揣着另一个人。   世上还有人比他悲惨么?   “殿下多心了,那人并非民女的心上人,而是民女的救命恩人。只因他当时一脸血污,民女并未窥见其真容,所以靠猜测推断是殿下,现在既然殿下已经否认,那便是别人了。”乔小扇往外移了两步,似乎想要离开了。   “救命恩人?”太子拦住了她,“你不妨说出他的名姓,本宫或许可以帮你找到他。”   “殿下的好意民女心领了,但是听闻他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要找到他着实不易。原先民女也不过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念头,随缘而已,能找到自然好,找不到也无妨。”乔小扇朝他福了福,转身朝段衍之的方向走来。   段衍之正要转身躲避,就听太子又开了口,语气似乎有些不甘,“乔姑娘是不相信本宫的能力么?你只管说出来就是了,那人姓甚名谁,你只要说得出来,本宫便能帮你寻到。”   乔小扇停下步子,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身看向太子,“殿下的能力民女岂敢怀疑。”她犹豫了一会儿才接着道:“好吧,其实那人……是塞外青云派的宗主青云公子。”   段衍之脑中轰的一声,莫名其妙的看向乔小扇的身影,听她的语气并不像说谎,可是……他什么时候成了她的救命恩人了?他怎么不知道? 29、原来就是他 乔小扇回到太后宫中时,太后正斜倚在软榻上悠闲地饮茶,见到她一身宫装还盘着华丽的四品宫环,顿时没了好脸色。 “真是没规矩,谁准许你盘这发髻的?你这还没有品阶呢,就敢随意这般打扮了?” 乔小扇闻言心中一紧,太后因为喜欢秦梦寒一直对她没有好脸色,没想到现在又挑起了她的火气。她赶紧上前几步恭谨的拜倒,“太后恕罪,是太子殿下恩德,赏了民女这身装扮,民女本无意冒犯。” 太后放了手中的茶盏,冷哼道:“还知道自称民女就好,真不知道**那孩子为何放着好好地秦家丫头不要,要娶你这样不懂规矩的山野丫头。”她招呼身边的宫娥扶自己起身,朝跪在地上的乔小扇挥了下手,“好了,你收拾一下回去住些日子吧,**刚才前来求了情,哀家也不是什么心狠之人,若不是太子,哀家才不愿留你在这儿呢,去吧。” 乔小扇叩头谢恩,起身朝外退去,心中却微微诧异,怎么也没想到段衍之会突然来这里求恩典。不过能回侯府对她来说也是件好事,宫中的生活实在不适合她,特别是太子近日来与她越发亲近,让她心中总觉得不舒服。 简单的收拾了一下,乔小扇跟着一个小宦官朝宫外走去,刚出宫门便看到夕阳之下马车边站着的那道人影,身形挺拔,悠闲淡然,看向她的眼神带着温暖的笑意。乔小扇在这笑容里怔了怔,这才想起已经有半月未曾见过他了。 “相公怎么亲自来了?”她迎上去问段衍之,声音比以往要柔和许多。 “娘子今日回府,我当然要来迎接了。”他伸手接过她手中的包袱,扶她上车,神情一如既往的温和。 马车飞快的朝侯府驶去,乔小扇想起太子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出宫,有些忧虑的问道:“相公,太子若是知道了我回府,会不会有什么事?” 段衍之神色一僵,语气有些落寞,“娘子如此在乎太子的心情么?” “相公……”乔小扇看出了他的变化,微微一怔,“你怎么了?” 段衍之敛去失落,对她微微一笑,“没什么,娘子这段日子在宫中过得可好?” 乔小扇想起太后时不时的冷脸和太子莫名其妙的亲近,轻轻蹙了蹙眉,点了一下头,“我一切都好,相公放心。” 段衍之怎么可能忽略她神情间的异样,但他以为乔小扇这情绪是因太子而起,心中不免有些难受。 两人一时无言,静静地端坐在车中,四周静谧,只听着外面车辙辘辘滚过地面的声音。突然声音一顿,马车骤然停下。段衍之刚要发问,就听车外的巴乌朗声喝道:“何人胆敢挡住定安侯府的马车!” 随着这喝声落下,随之响起的是刀剑碰撞的声响,乔小扇心中一动,赶忙挡在段衍之身前,正准备掀开车帘朝外看去,胳膊却被段衍之拉住。 “娘子好好坐着,有巴乌在,不必担心。” 乔小扇转头看到他沉着的神情,心中竟不自觉的安定了不少,慢慢退着坐回了原位。 “娘子曾说过叫我做回真正的自己,我仔细想了想,在娘子面前,我似乎早就做回自己了。” 乔小扇对段衍之此时的表现甚为不解,在这外面刀剑齐鸣的时候,他却在说着不相干的话。段衍之却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外面越来越密集的刀剑声,转头看了乔小扇一眼便闭上了眼睛。 乔小扇对他的举止越发的摸不着头脑,刚要询问,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她心中一紧,转头看去,车帘无风自动,一柄长剑自外破入,直指其眉心,随之响起的是巴乌的惊呼声。 刚才她一分神,居然让自己和段衍之落入了这样的险境。乔小扇第一反应便是往段衍之身边斜侧过去,既可以保他无恙也可以让自己在这避无可避的情况下免于伤到要害。谁知她才刚有所动作,身边便嗖的滑过一丝疾风,那已近在咫尺的剑尖被两根手指稳稳地夹住,纹丝不动。 乔小扇近乎呆滞的转头看向段衍之,他悠悠的睁开双眼,像是从混沌初开的世界睁开第一眼一般,漆黑的眸中是乔小扇从未见过的神色,淡然、坚定、万事在握。 段衍之右手两指夹着剑尖,转头对乔小扇笑了一下,“娘子,如今我对你隐瞒的也就只有我这一身武艺了。”原来他刚才闭眼正是在探听外面的气息。 话音刚落,右手指的端剑尖铿然断裂,左袖抬起,暗器已经飞射而出,接着便顺利听到了一阵闷哼声。段衍之掀开车帘出去,外面夕阳已经隐落,天色昏暗。此时已出皇城,未至侯府,正是寻常百姓难到之处,往来巡逻士兵不断,却遇上了刺客,真是巧。 刺客大概共有十人,除去现在已经被巴乌和段衍之除去的四五人,还有几人在围攻巴乌。段衍之跃下马车,先是细细看了看刺客们的身手。不错,的确是出自正规军营的套路,这么看来,是胡宽了。几个刺客看到段衍之现身都没什么举动,显然不想扯上他,这便更加坚定了段衍之的想法。既然这样,也该让胡宽知道些厉害,上次金刀客的口信莫不是没带到吧。 段衍之本想用暗器迅速的解决这些人,但是暗器容易留下活口,到时候反而会暴露了他的底细。一思既定,他抬起脚尖从身边刺客的死尸旁挑起断剑落入手中,飞身至巴乌身边迅速挥剑,最前面两个刺客连人都没看清就已经毙命。巴乌被他的举动弄的惊讶不已,一时怔住,人便被段衍之推了出去,而后只见他一人立于当中,身形快如闪电的在剩下的几人身边游走,剑气倾泻,不过片刻,等他再次站定,站着的人已经只有他一人。 “公子……”巴乌呐呐的开口唤他,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动手。 段衍之扔了断剑,转身看向马车,乔小扇掀着车帘看着他,神情惊诧非常,连胸口都剧烈的起伏着,她还是第一次情绪有这么大的波动。 段衍之一步步朝她走近,脸上恢复了之前的笑容,“娘子不必惊讶,若不是因为那人对你用了狠招,我不会出手。” “你……”乔小扇想要下车,却因情绪激动一脚踏空,差点摔倒之际,段衍之已经移至跟前接住了她,一把将她抱了个满怀,忍不住嗤嗤闷笑。 “娘子怎么了,莫不是被我吓着了?” 乔小扇忘了挣扎,任由他抱着,只是怔怔的看着他的眼睛。是的,是他,当初她还以为只是相像,现在才知道根本就是一个人。是他太擅长隐藏了,居然一点也没有露出破绽。 两人近在咫尺,鼻息可闻,段衍之忽而凑的更近,在她耳边低语:“娘子在看什么?” 乔小扇一下子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被他紧紧揽着,顿时羞红了脸,刚要后退,却又被段衍之的手牢牢地禁锢着后腰,半点动弹不得。 “公子!” 巴乌的突然叫了他一声,段衍之没好气的松了手,转头看向他,“怎么了?” 巴乌还没答话,一道声音便打断了他,“这里怎么了?” 段衍之转头看到来人,原先松开的手又搁到了乔小扇的腰上,“太子怎么会来?” 太子带着十几个亲信骑马而来,看到眼前血腥的场景,脸色有些发白,“本宫听闻乔……弟妹已经出宫,特地出来看看,没想到却见到这景象,看来你们是遇上刺客了。” 段衍之心中暗叫不好,这样一来,怕是太子又有理由将乔小扇带回宫去了。他收紧了手臂,将乔小扇又往自己身边拉了拉。 果然,太子见到他的动作,眼神微微一闪便开口道:“看来出宫实在危险,依本宫之见,还是将弟妹留在宫中比较好。” 乔小扇转头看了看段衍之,神情犹豫,似有话说,可是等段衍之看向她,她想起太子在场,终究还是没有开口。“相公,太子有命,我还是跟他回宫去吧。”她轻轻叹了口气,退出了段衍之的怀抱。 段衍之很想留下她,可是事实的确证明宫外危险重重,他也没有办法。他心中甚至有一瞬想要暴露自己会武的事实,好证明自己有能力护其周全。 太子已经叫人上前处理此处的刺客尸首,还不忘出言赞扬几句巴乌的勇猛,巴乌讪笑着谢了恩,慢慢挪到了段衍之身边,段衍之却还在为乔小扇即将离去的事情纠结。 “公子,你看这个。” 巴乌悄悄将一小块东西塞在段衍之手中,触手的滑腻让段衍之微微一愣,托到眼前一看,赶紧将手包拢,看了看太子,见他并未注意到自己这里才低声问他:“你在哪儿发现这个的?” “在那个领头的刺客身上。”巴乌见他轻声细语,自己也跟着压低了声音,哪知他这么温柔的声音居然让段衍之神情大震,脸色瞬间苍白。 30、到底有完没完 “公子,您怎么了?”巴乌看到段衍之神色发生了变化,小心翼翼的出言询问,段衍之却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反而一把拉住了即将朝太子那边走去的乔小扇。 “相公……”乔小扇被他这动作弄的愣住,转头奇怪的向他,却发现他正皱着眉看着太子。 段衍之看了她一眼,视线又落到了太子身上,忽而朗声道:“娘子放心,太子与我情同手足,既是兄弟之妻,太子自当会好好护你周全。” 这话本是对乔小扇所说,但段衍之的目光却由始至终都紧锁着太子,像是宣告一般,手还紧紧扣着乔小扇的手腕。 太子听出他话中的意思,脸色微变,尴尬的笑了一下,“**说的是,既然是弟妹,我自当会好好护她平安无恙。” 段衍之这才松了手,另一只手却将巴乌交给他的东西握得死紧。 乔小扇一步步朝太子走去,却对段衍之刚才的话感到很古怪。只是这些刺客的出现和刚刚认出段衍之的事实弄得她大脑纷乱一片,根本无法好好想清楚事情。快到太子跟前时,她蓦地停下步子,转头看向段衍之。天色已经黑透,他站在那里只看得出一个影子,孤傲寂寥,一如当初。 “相公……”她走回几步,低声相问:“可还记得两年前京郊驿站?” 段衍之微微怔住,乔小扇已经转身离去。 两年前,京郊驿站?乔小扇为何会提起那里?难不成她口中说的救她那次就是在那儿? “巴乌,两年前我去过京郊驿站?”乔小扇终于跟着太子等人离开之后,段衍之转头问巴乌。 巴乌看了看他,吞吞吐吐的道:“公子……两年前您的确去过,不过您不是不让别人提起了么?” 段衍之一愣,随之想了起来,是的,他去过,两年前的京郊驿站。他对那里的记忆似乎只剩自己一身血污和不断挥舞的长剑了,真是个不愉快的回忆啊。 他在那里见过乔小扇么?仔细回想,他似乎的确救过一个人,临走的时候看到驿站马厩边的杂草堆里躺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给了药,留了钱,仅此而已。当时他自己都浑浑噩噩了,难怪会忘了。当时看那人的装束还以为是个男子,难不成竟是乔装改扮的乔小扇? 对了,他当时是怎么说的?那人道谢,他有气无力的回答了一句:“不用道谢,举手之劳而已。” 难怪,难怪乔小扇会误以为是太子救了她,原来只是因为这句话么? 段衍之揉了揉额角,压下了那段回忆,舒了口气。摊开手心,巴乌给他的那块玉石在掌中静静的躺着,翻过来,背面清楚的刻着东宫之印。 与太子给他的那块一模一样。 他皱眉沉思,若这些刺客是太子派来的,那么就是为了继续将乔小扇留在宫中,这也是他刚才说那番话的原因,可是刚才刺向车中的那一剑却是实打实的必杀之招,太子没必要为了这个原因下杀手。那么刺客就该是胡宽派来的,可是胡宽派来的怎么会有太子的亲信标志? 段衍之感到有些不妙,事情好像有些变化了,但是具体变化在哪儿他又说不出来。 —————吾——乃——久——未——露——面——的——分——割——线————— “混账,太混账!”老侯爷背着手在段衍之的房中踱方步,“不是我说你,人都接到马车上了,还能让她再回到宫里去?咱段氏一门的脸面都让你给丢尽了。” 段衍之无精打采的撑着下巴看着他老人家,“祖父,孙儿尽力了。” “你哪儿尽力了?我看你这样子分明就像是自己把自家娘子送到了太子手上一样。” 老侯爷一甩袖子,怒气冲冲的出门去了,实在不想看到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孙子了,娶媳妇儿娶成这样,实在丢人的可以。他想起今早有同僚问起自己的孙媳妇儿的来历以及为何一直待在宫里,心中一阵憋闷。孙子不明不白娶了妻就算了,还见不到自己娘子,偏偏还只见他这个做爷爷的着急。 做爷爷做成这样,他容易么? 段衍之自己又何尝不难受,好不容易求太后准了乔小扇回府,没想到又作废了。他托着腮暗暗沉思,下次要找什么法子去把乔小扇弄出来呢? 正想着,鼻尖飘来一阵香气,巴乌端着一碗米粥进来,放到他跟前,“公子,您到现在还没吃饭呢,夫人叫下人给您准备了养胃的米粥,快些吃了吧。” 段衍之瞄了一眼,摇了摇头,“淡而无味,不吃了,端走吧。” 巴乌无奈的看了他一眼,端起碗准备出门,忽然听到身后的段衍之发出一声惊喜的呼声:“对了,我有法子了。” “啊?公子有什么法子了?” 段衍之起身到他跟前,用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样的,巴乌,多亏了你的提醒啊。” “……”巴乌无语望天,他有说什么吗? “巴乌,明日一早去市集买些胡椒粉回来。” “嗯?公子要胡椒粉做什么?”巴乌看了一眼手里的粥,心想放这里面也不适合啊。 “我家娘子爱吃辣啊。”段衍之笑的欢快的很,要不是刚才看到这淡而无味的米粥,他还真不起来乔小扇爱吃辣的事情,当初那个胡椒粉的事情可还让他记忆犹新呢。 巴乌莫名其妙的看了看他,应了一声,纠结的端着米粥走了。 第二日一早,段衍之起身入宫,不过这次怀里多了一包胡椒粉。 太后正捻着佛珠在做早课,耳边忽然听到一阵惊喜的低呼声,皱了一下眉头,放下佛珠,唤来宫娥,“什么人在外面喧哗啊?” “回禀太后,是定安侯世子一早来探望世子夫人。” “什么?”太后冷哼,“昨日叫她回去,她又跟着太子回来,回来了一晚便又叫了**进宫,这是把哀家这儿当成自己家了不成!去把他们给我叫进来!” 宫娥吃了一惊,赶紧应下,慌不迭的退出去传话。不一会儿,殿门打开,段衍之和乔小扇两人一起走了进来,拜倒在地。 “怎么,**,昨日刚见了你家娘子,今日就又按捺不住了?”太后的眼神凌厉的扫过乔小扇,“究竟你家娘子有什么本事,竟能将你弄的如此神魂颠倒?” “太后容禀,**今日是自己要来的,只因我家娘子喜欢吃辣,**特地送了胡椒粉过来……” “你说什么?”太后惊诧的打断他的话,“你就为了送胡椒粉而来?你把哀家这儿当成什么地方了?”太后觉得自己最近越发容易动怒了,现在的孩子都在想些什么呢?一大早进宫就为了送一包胡椒粉? 段衍之不慌不忙的朝她拜了拜,“太后息怒,**之所以送胡椒粉进宫,只是因为我家娘子现在处于非常时期,想吃辣但是又怕麻烦宫人,所以才由我这个做相公的代劳。” “非常时期?”太后好奇的问道:“什么非常时期?” 乔小扇也奇怪的看了一眼段衍之,她在什么非常时期啊? “咳咳,呃……女子喜欢有口味的东西,太后自然明白是在什么非常时期了。” 太后稍稍一思忖,恍然大悟,转头看向乔小扇时已经眼神温和了许多,“原来是有了身子,既然这样,你也别跪着了。” 乔小扇错愕的看了看段衍之,脸上绯红一片。段衍之悄悄探手捏了捏她的指尖,示意她不要露了马脚。 “谢……太后。”乔小扇心情复杂的站起身来。 “行了,既然你都有身子了,留在这儿伺候哀家也不方便,回去吧。”太后自顾自的呢喃:“也不知道太子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叫你进宫来伺候哀家……” 段衍之听到她老人家的话,赶忙拜谢,“谢太后恩典,可是……万一太子要是问起……” “无妨,就说哀家说的就是了,这次别再去而复返了,哀家这儿可不是想来就来的地方。”太后挥了挥手,“退下吧。” 段衍之闻言再拜,起身朝乔小扇挤了挤眼,示意她快走。乔小扇本来还在因为他的话尴尬,此时见了他这模样,弄的像是要逃走一样,忍不住笑了一下。段衍之被她的笑晃了一下神,一把拉过她就朝外走,心想怎么着也不能让太子看到她这笑容。 这次出宫顺利得很,一路回府没有遇到半个刺客。乔小扇坐在车中,心中暗想可能是上次段衍之那斩草除根的做法起了震慑作用了。想到这里时,她转头看了看段衍之的神情,后者却仍旧面色温和,端坐在车中一副怡然之态,若不是亲眼所见,真的很难将他与昨日那个顷刻之间便斩杀了那么多人的高手联系在一起。 “相公为何一定要接我出宫?”许久盯着他自然会引起尴尬,乔小扇只好找了个话题。 段衍之偏脸看她,脸上扬起笑容,“自然是不舍得娘子一人在宫中孤苦无依了,何况……”他顿了顿,牵起乔小扇的手,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娘子现在也该相信我足以保你周全。” 乔小扇面色微红,“可是你跟太后说我……若是被知道了实情,可是欺上。” “我没有说什么啊,是太后自己推断说你有了身孕,实际上我什么也没说啊。”段衍之诚恳的眨了眨眼,表情十分无辜。 乔小扇心中好笑,刚要答话,外面传来巴乌的声音:“公子,太子殿下在前面。” 什么?又…… 段衍之抚额,太子你到底有完没完啊?! 31、此生知己 虽然心里有许多不满,段衍之也不好表现得太明显,掀开车帘下车之际,甚至还努力的在嘴角挤出了一抹笑容。 “太子有事要吩咐?”段衍之抬眼一扫,发现太子并未带多少人,反而着了便衣,从一辆马车上走了下来,身边跟着两个打扮成小厮的宦官。 “**怎么又将弟妹接走了?是不放心本宫的能力么?”太子笑着看向他,眼中却有些不悦。 “岂敢,只是祖父惦念娘子,想要见见她这个孙媳妇罢了。” “是么?”太子似乎根本不相信段衍之的话,不过眼神缓和了不少,走近段衍之身边低声道:“**,你也知道这时候马虎不得,我已经得到了不少证据,若是在这个时候乔小扇出了什么事,谁也担不起责任。” 段衍之眸色幽深,“太子这是执意要带走我家娘子了?” 太子朝他身后的乔小扇看了一眼,“让你娘子自己做决定如何?” 乔小扇其实已经思考了一番,以段衍之的身手,她当然相信他能好好护住自己,可是他一直以来隐而不发,若是因为自己而暴露了实力,也许反而会节外生枝,她自然不愿看到那一幕。 “我随太子……回去吧。” “娘子!”段衍之不敢置信的看着她,“你……” 乔小扇朝他轻轻摇了摇头,眼神明确的在制止他。且不说他曾经救过他,也不说她强抢了他有愧在先,就算是个陌生人,她也不能因为自己的事情让他和整个侯府受牵连。 乔小扇走到太子跟前,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殿下这是打算将民女安置去哪儿?” “乔……弟妹真是聪慧过人,宫中虽然安全却耳目众多,不若去本宫的私邸吧。”太子悄悄盯着乔小扇的脸色,观察着她的反应。乔小扇却只是沉默了一会儿便点了点头。 “太子……”段衍之叫住即将登上马车的太子,神情无奈,“可否给**一个期限,既然你说已经得到了不少证据,那么哪天我可以迎回我家娘子,是否可以给**一个期限?” 太子皱了皱眉,眼神凌厉起来,“**,你莫不是忘了本宫对你说过的话了么?” 段衍之自然记得他说的话,不要因情误事。他勾唇轻笑,“太子莫不是忘了对**的保证了么?”他也明确的说过乔小扇是他的妻子。 “你……”有别人在场,太子不好把话说的太明,何况现在乔小扇名分上的的确确是段衍之的妻子,他昨天也的的确确做了那样的保证,更重要的是,他不能因此破坏了他跟段衍之之间的情谊。 太子舒了口气,压下了心里的无名火,点了一下头,“我记住了,你放心,我会将你娘子安置在我的别院,你知道地方,放心好了。” 段衍之无话反驳,默然不语的看着乔小扇上了他的马车。 乔小扇放下车帘之际,抬眼朝段衍之看来,只见他立于阳光之下,姿态卓然飘逸。她只是轻轻一瞥便放下了车帘,却让段衍之心中一暖。前几次她离去时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现在却总算有了些依依不舍的意味,这个事实让他心中着实振奋了一把。 巴乌上前看了看他的神色,不解的道:“公子,少夫人走了,你怎么这么高兴啊?” “嗯,巴乌,此种心情,外人不足道也,你是不会懂的。” 巴乌望着远去的马车,挠了挠头,他还真不懂。 —————吾——乃——小——段——荡——漾——的——分——割——线————— 太子别院内,一个侍女捧着一只匣子进了乔小扇的房间。 “世子妃有礼,太子殿下命奴婢送这只匣子过来。” 乔小扇正立在窗边看着外面渐渐隐去的夕阳,听到这话提步走到了桌边,“里面是什么?” “奴婢不知。” 乔小扇自己打开匣子,微微一愣,原来是一柄蒲扇,上面绣着苏轼的诗:“一扇清风洒面寒,应缘飞白在冰纨”。她记得这是太子初见她时吟诵过的。 乔小扇突然想起三妹乔小叶曾经跟她说过,男子喜爱在女子面前卖弄风雅,无非是故弄玄虚,其实就是对那女子有意思而已。显然这个回忆让她很不舒服,她并不想跟太子这样有权有势的人有什么瓜葛。 乔小扇将匣子盖起来,推到了侍女手边,“送去给太子,就说时则深冬,用不着扇子,而且……”她顿了顿,眼中漾出一丝暖意,“我自己有一把扇子了。” 段衍之曾经送过一把折扇给她,上面还有他亲手所绘的山水。 侍女唯唯诺诺的抱着匣子出门而去,乔小扇走到床边,从自己的包袱底下摸出了那柄折扇。徐徐展开,恢弘的山水扑面而来,江海奔腾,山川俊秀。右下角有一行龙飞凤舞的题字:听风,望川,寻月,踏云,徒增失意,不如放手——段衍之。 乔小扇细细的看了看,心中忽而清明,当初看时,并未能理解其中含义,今时今日再看,才知这并非只是在说游客观景的心情,而是另有所指。她心中感叹,原来真风雅之人,只有段衍之。 乔小扇起身坐到书桌边,研磨提笔,在折扇上留了一句话,而后走出房门叫来小厮,嘱咐其将折扇送去定安侯府,交给世子。 定安侯府。 这次在段衍之面前念叨的不是他祖父而是他母亲段夫人。段夫人当然不会像老侯爷那样沉不住气,她跟段衍之两人相对坐着彼此默默的对视了半晌之后,相当冷静的叹了口气,“家门不幸啊……” 段衍之瞬间耷拉下脑袋,“母亲见谅,孩儿没用。” “太没用了!”段夫人沉痛的看着他,“儿啊,再这样下去,我真担心哪天一顶绿帽子就戴到了你头上了啊。” 段衍之的脸黑了一半。 段夫人收起耐心,猛的拍了一下桌面,“你给我有点男子的担当行不行?真不知道你父亲那样的人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儿子来!” 段衍之愣了一下,“跟父亲有什么关系?” 段夫人抬了抬下巴,“当年你父亲可是从当今圣上手里把我给抢回来的,你真是半点都比不上他!” 段衍之听了这话,顿时明白了她那天为什么会说出皇室尽出多情种这种话来了,原来还有这么一件风流韵事。他想起自己父亲在世时那飘逸出尘、不拘于世的性情,会这么做显然一点也不奇怪。 想到他早逝的父亲,段衍之的脸色暗淡了不少,也没有心思跟他母亲争辩,怏怏的点头道:“母亲说的是,孩儿自然是比不上父亲的。” 段夫人明白自己的话戳到了他的伤心事,也不好不再多言,想起自己的丈夫,她自己的心情也跟着低落了不少,也懒得管段衍之的事情了,随便交代了两句便起身走了。 段衍之走到窗边,看着夜空渐渐显露的星子,脑中想起那晚与乔小扇一起观星的场景,心中越发怅然。他怎么也没想到太子会如此坚持,现在这情形,乔小扇似乎被太子盯的很紧,他们之间好像已经被隔离开了。 “公子……”巴乌走进房中时,看到他寂寥的背影,唤他的声音不自觉的小了许多。 段衍之头也不回,仍旧盯着外面的星星,随口问道:“何事?” “少夫人派人送了东西过来。” “什么?”段衍之一愣,赶紧转身,“拿过来。” 巴乌将扇子递给他,“就是这个。” 段衍之展开一看,这不是他在天水镇送给乔小扇的折扇嘛,怎么退回来了?他心中疑惑,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折扇,最后在他题的字旁边看到了她留给他的一行娟秀小楷。 “相公当看淡收与放,有些东西不是放了就是保全,譬如泉石。” 段衍之轻轻念叨出声,惹得巴乌在一边莫名其妙,“什么放与收,跟泉水石头有什么关系啊?” 段衍之神情怔忪,半晌过去,轻轻笑了起来,“不是泉石,是权势。” 看淡放与收,有些东西不是放了就是保全,譬如权势。 他本来一再放低姿态,一再隐藏自己是放,便是为了保全,如今乔小扇却让他看淡着一切。也是,他一直太过看重已经得到的,所以才会如此隐忍,这么多年来,竟没有过真正舒畅的日子。 段衍之走回窗边,长长地舒了口气,心胸豁然开朗,这几日来心中郁积的不快也烟消云散。 “巴乌。” “在,公子。” “此时我真是感激太子让我去了天水镇。” “啊?”巴乌挠头,最近公子似乎越来越不正常了。 段衍之垂眼看了看手中的折扇,眉眼尽是笑意,“因为我今日方知,此生懂我之人,唯有乔小扇,我找对了人。” 32、除夕之夜 京城之地多繁华,这点在新年之际体现的尤为突出。当今圣上诏告天下,今年国富民丰,天下太平,除夕之夜大赦天下之余还要与天下百姓共庆新年,届时会在宫城楼台现身,与民同乐。 段衍之从他祖父那儿听了这消息,心中一阵兴奋。圣上既然要与民同乐,哪能不带着太子呢?太子既然都与民同乐去了,他不就可以去跟他家娘子同乐去了?老侯爷正对着他长吁短叹,说除夕夜也不能一家团圆等等等等,段衍之心中正在筹划着除夕夜的计划,哪里听得进去半个字。 待到除夕当晚,在老侯爷和段夫人时不时的训斥中勉强吃了一顿饱饭,段衍之起身拂袖,淡笑道:“祖父与母亲慢用,我这就去见我家娘子了。”说完施施然的出了门。老侯爷和段夫人默默地对视了一眼,这才知道他为何刚才一直心不在焉,敢情是早就计划好了。 段衍之带着巴乌出了门,跟着人群往宫城方向涌去。头顶烟花阵阵,绚烂多姿,身边人声鼎沸,震耳欲聋。他远远地看到城楼上人头攒动,心中料定圣上和太子必定就快出现了,微微一笑,招呼巴乌凑近,在他耳边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吩咐了一番,然后拍了拍他的肩,笑眯眯的远去了。 巴乌在他走后仰头看了看高高的楼台,苦恼的喃喃自语:“太子要是提早离开……我就拖住?我怎么拖住太子啊,公子,你玩儿我吧……” 段衍之当然不知道巴乌的痛苦纠结,他此时正身形如风般在暗处疾掠,方向正是太子置于城东郊的别院。今日为了方便行动,他特地穿了一身玄色华服,在暗处游走时如同鬼魅暗影,即使有人走过,只感到耳旁呼啸过一阵疾风,待回过神来,还以为刚才从眼边一闪而逝的影子是幻觉。 太子别院内灯火通明,因为今晚是除夕之夜,太子特地准许下人们可以出府游玩,因此此时只有护院在内,几乎看不到其他伺候的人了。 乔小扇刚刚用了晚饭,此时正站在院中抬头望着天上的星光。她离家已有月余,又是大过年的,怎能不思乡呢。也不知道三妹在扬州过的第一个年好不好,二妹跟张楚两人可有争吵,家中养的几只鸡鸭可有照料好了,还有学堂里那些学生也都许久未见了。 想了一阵,她的视线微微一转,望向院外西北方向,烟花在空中绽放,美不胜收,人们欢乐的呼声清晰可闻,不知道侯府今晚是否也是这么热闹。 身后有脚步声接近,太子温润的嗓音自后传来,“怎么,除夕之夜只观星就行了?” 乔小扇转身看了他一眼,朝他福了福,“民女见过太子。”太子着了明黄礼服,乔小扇知道他马上就要去宫城陪伴圣上与民共庆去了。 “不是说过了嘛,不必如此多礼。”太子走近她,笑的柔情蜜意,一手牵了垂在身侧的手,有意无意的凑到她耳边低语:“若是觉得孤单,本宫早些回来陪你可好?” 乔小扇眉头微皱,一把抽出手来,往后退了一步,“太子请自重,民女是有夫之妇。” 太子脸色微变,却还是很快就再次扬起了笑脸,“呵呵,不必紧张,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将军府遗孤本来就该是太子妃人选。” 乔小扇神情冷然,朝他又行了一礼,“那是将军府千金,民女只是乔小扇,太子莫要再提此事。” 太子的脸面有些挂不住了,这段时日他没少对乔小扇表露过好感,但是乔小扇偏偏与之前他身边的任何女子都不同,不是顾左右而言他就是默然不语当做没有听到。对于从小受恭维长大的太子殿下,他的自信心大为受挫。论背景地位,他怎会比不上段衍之?就算相貌不及他那般俊美绝伦,可也算是英俊潇洒。但是偏偏乔小扇会对段衍之那个抢来的丈夫唤相公,就是不愿与他这个什么都有的太子有半点瓜葛,而刚才更是如此彻底明确的拒绝了自己。 太子越想越气,声音也不自觉的高了一些,“若是没有段衍之,你也如此拒绝本宫么?” 乔小扇眼神轻轻一闪,脸上露出些许羞赧之色,顿了顿才道:“没有若是,民女是粗人,只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此生民女的丈夫,只有段衍之一人。” “你……”太子心中一阵惊怒,身后恰好有人唤他,提醒他去宫城的时间到了,再不走就要来不及了。 太子回过神来,暗暗后悔刚才的行为举止,不过一个女子而已,怎可如此沉不住气?越是这样有气节的女子才越让人有亲近的兴趣,他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等。 “呵呵,刚才是本宫随口一说罢了,弟妹不要有负担才是,本宫这就出去了,你若是觉得无聊,可以找侍女做伴。” 乔小扇对他这突然的转变有些无法适应,愣了愣才点了一下头。太子朝她温和一笑,转身离去。 身后院中的树木轻响,衣袂摩擦的细微之声落入耳中,乔小扇心中一惊,猛的转身看去,那棵枝叶萧索的桂树旁静静的立着一道玄色身影,面如皎月,唇边的笑意漾出一阵碎玉般的光华。 “娘子刚才的话甚为不妥,真叫为夫寒心呐。” 乔小扇刚刚表露出一点见到他的欣喜之色,就被他这句话给打断了。“什么?我说什么了?” 段衍之慢慢朝她走过来,身形在周围悬着的灯火下渐渐变得清晰,“娘子刚才说你此生的丈夫只有我一人,我觉得十分不公啊。” 乔小扇没想到他听到了她跟太子的谈话,脸上微微发热,避开他的视线问道:“有何不公?” 段衍之走到她面前,像是故意要看她害羞一般,绕着她走了一圈,而后在她身后站定,倾身在她耳边道:“你只说此生只有我一个丈夫,我可是许愿说生生世世都要娶你为妻的。” 乔小扇一怔,只听到段衍之在她耳边低笑,“没想到太子对你还真动了心思,难怪……”难怪会有那次行刺了。 乔小扇还未回过神来,段衍之突然伸手自她身后揽住了她,下巴抵在她肩头,灼热的气息缭绕在她的颈边,如梦呓般开口道:“小扇,我们私奔吧……” —————吾——乃——代——表——私——奔——的——分——割——线————— 城中已经沸腾,百姓们聚集在宫城外围,个个仰着脖子对当今天家翘首以盼。上空的烟花一朵接一朵,像是应和着厦下面欢腾的人群,花型也是越来越壮丽。 从朝阳门到西直门的路几乎被堵得水泄不通,小贩们举着各种零嘴和小吃艰难而开心的叫卖着。一个小孩子兴冲冲的跑到一个小贩跟前要买吃的,刚开口就被路人给撞了一下,小小的身子被撞得往后仰倒,一下子落在一双手里。 “小心些,今天人可多,当心路啊。”孩子眨巴眨巴着大眼睛转身看去,对上一张淡淡的笑脸。身后的女子穿着淡蓝印花的襦裙,颈边围着厚厚的围脖,面容清秀,只是神情十分恬淡,安静的像是什么都不在乎一般。 “娘子,怎么了?”段衍之走到跟前,看了看孩子,又看了看乔小扇。 原先不小心撞到孩子的妇人还未及离开,看到这幕,皱着眉道:“你们夫妻也真是,孩子好好看着,别让他乱跑!” 乔小扇一愣,段衍之哈哈笑道:“大婶说的是,受教了。” 妇人恼怒的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口中忿忿的嘀咕:“居然叫人家大婶,人家明明还年轻着呢,哼……” 乔小扇忍着笑送走了孩子,一转身却刚好落入段衍之的臂弯中。 “娘子以后若是能一直这么笑就好了。” 乔小扇抬眼看他,墨玉般的眸中倒映满城风华,耳中喧嚣俱已退去,眼中再无他物,只有他含笑的面容,似已化作寒冬中的暖阳,周身的寒气都被逼退了去。她抬手捂了捂胸口,诧异的发现自己的心居然跳得很快,简直像要破膛而出一般。她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娘子的脸这么红,莫非是被风吹的?”段衍之闷笑着在她耳边低语,见到她害羞的垂头才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而后牵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我们要去哪儿?”乔小扇跟着他走了一段路,有些担忧的问他。刚才出来的急,万一太子要是回去没有看到她,可能又要多事了。她倒是真想跟段衍之说的那样私奔,离开这烦人的局面,可是如今岂能说走就走,能出来放松几个时辰便是天大的恩赐了,特别是在现在太子对她看的这么紧的情况下。 段衍之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转头哀怨的看了她一眼,“与我在一起时,娘子心中不可想起旁人。” 乔小扇听着他这孩子般的语气,忍不住弯了弯唇角,“相公你若用这语气说话,估计京城所有女子都会被你迷得晕头转向的。” 段衍之脚下一顿,惊诧的回头,“娘子……我的个天呐,刚才不是真的吧,好像你开了个玩笑啊。” 乔小扇被他盯的不好意思,眼神微闪,推了推他,叫他快点往前走。 段衍之转头看了看,周围人太多了,他心思微微一转,拉着乔小扇往反向而去,人果然少了许多。 离开人群,寒风一下子扑面而来,再往前走一段,连灯火都暗了许多。段衍之抬头看到前面一队维持秩序的士兵正往他们的方向而来,一把拽着乔小扇就朝侧面的巷口闪了进去。 等士兵们过去,段衍之才发现自己跟乔小扇贴的极近,两人几乎以搂抱的姿势贴在巷子的墙壁上。他垂眼看向乔小扇,她正仰着头,犹自略带惊慌的喘着气,昏暗的灯光照着她的侧脸,眼神清亮的仿佛可以看到他的心底。 “相公……” 乔小扇刚刚开口,段衍之便俯下头来吻上了她的唇,猝不及防的举动让两人都有些怔忪。微凉柔软的触感直达四肢百骸,段衍之心中某个角落的柔软被触动,他环住了她的腰将她拉得更近…… 唇边逸出满足的轻叹,其它的都已经不重要,此时此刻,她在他身边,这便够了。 33、回忆往昔 皇都的夜空在一阵阵烟花下变的璀璨,大街小巷人声鼎沸,酒肆茶馆夜不闭户。 与宫城遥遥相对的京城第一酒楼从第一层到顶层都宾客满座,而在酒楼的屋顶,乔小扇与段衍之正相对坐着,欣赏着京城的繁华。 段衍之的衣袂随风扬起,缠发的丝带在他的背后旖旎飞舞,摇曳一天的星光。乔小扇看了看他岿然不动的坐姿,想起在驿站观星那晚他的表现,不禁感慨他的演技。如今段衍之早已放下当初在天水镇的柔弱举止,即使静坐不动,也掩饰不住一身的俊逸风致。 “相公,我还不知道你这一身功夫是从何学来。” “娘子总算与我说话了。”段衍之微笑着转头看她,刚才自那一吻之后,乔小扇便红着脸再没有跟他说过话,直到他带她到了这高处。 乔小扇有些不好意思,垂着眼不看他,“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这个问题早就想问了。” 段衍之露出一个理解的表情,“娘子若是想知道,我自不会对你隐瞒。”虽然每次他都不愿回想。 段衍之的一身武艺门派繁杂,起先是因为自小身子孱弱,他的父亲便教了他一些强身健体的功夫,但是没想到他骨骼清奇,其父感慨不已,便将之带去了塞外寻访高人教授武艺。 那一年段衍之十岁,随着父亲到了塞外,正遇上了前朝蒙古贵族叛乱,他亲眼所见自己的父亲帮助边关守将斩杀了几百蒙古贵族及其族人,心中大受震动。然而他也明白这是无奈之举,毕竟叛乱一起,受遭殃的永远是黎民百姓。 自那之后,段衍之在塞外待了三年,期间师从了至少五六位师父,有男有女,民族也各不相同,然而段衍之却有天赋将这些所学融合在一起,自成一派。 回到京城之后,段衍之受举荐进宫陪同太子读书,他本想之后成为一代武将,保卫边疆,免去那些叛乱和战争,但是后来的事情却改变了他的看法。 段氏一门早先在太祖打江山时立过大功,但一直低调隐忍,是以传国至今,段氏仍旧能稳稳地沿袭侯爵之位。然而段衍之的父亲太过出类拔萃,民间口碑又极好,就连当今圣上也心存芥蒂。十八岁那年,其父被莫名弹劾,而圣上居然没有立即调查,反而将他软禁在府中一月有余。段衍之便是从那时起知道侯府实际正处于风口浪尖。 这一年他再度外出,随父去往塞外游历,实际上也是避开权势争斗。正是这一次外出,完全改变了他之后的生活。 段衍之在塞外遇到了巴乌,经由他介绍认识了许多蒙古有识之士。开始对方自然是不服的,看他不过一介少年,面貌美的如同女子,能有什么大本事。可是不过片刻被段衍之撂倒之后,众人便都改变了看法。 彼时汉人官吏因为怕蒙古族人再起叛乱,课税一向极其繁重。段衍之那时少年心性,经常帮着蒙古人作弄汉族官吏,有时甚至抢了钱粮分给他们。蒙古人向来重义,以巴乌为首的一些汉子便自发的归到他旗下,言愿为他效汗马之劳。 段衍之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还能有这号召力,但这么一来却给了他极大的启发。他瞒着父亲创立了青云派,设于塞外,麾下俱是蒙古勇士或者蒙古游民,用以安稳那些被朝廷视为前朝余孽的蒙古族人。原先青云派还举步维艰,甚至与官吏屡有冲突,但后来边关换了守将,实行了怀柔政策,汉族与蒙古族开始和平共处,青云派在这环境里居然渐渐壮大起来。 两年后,段衍之随父回京,身边已经多了个蒙古勇士的随从,便是巴乌。 然而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会在半途遇到伏击。刺客俱是出自江湖门派,只因不满青云派渐渐壮大的声势,矛头直指段衍之。由此段衍之才知道自己不懂得藏拙的后果,那时他太过年轻,有些成就便沾沾自喜,终究造成了被中原江湖人士视为仇敌的下场。 那是一场暗无天日的杀戮。段衍之与父亲还有巴乌以三人之力对抗数百江湖一流高手,以致于到了后来,段衍之几乎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有手中的剑还下意识的挥着。 等他们终于杀出一条血路,躲藏于一间破庙里之后,段衍之发现自己的父亲已经身受重伤,浑身是血。因为之前所谓的高手中有人用了淬毒的暗器,为了保护段衍之,他已然多处中毒。 段衍之慌乱无比,赶忙要带他去找大夫,却被他拦下,因为已经来不及了…… 之后每次想起此事,段衍之都自责不已。 回到京城之后,段衍之对外宣称自己父亲是因病而亡,暗中却在四处找寻当日那些江湖人士的下落。 那段岁月几乎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段衍之自那时起便养成了伪装的习惯,好在那些江湖人士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以软弱的世子身份暗中做着安排,每日白天与太子等世家贵族子弟游山玩水,晚间于府中暗自修习武艺。 一直到两年前,等他终于搜集齐了那些中原江湖门派的讯息,便派人通知他们在京郊驿站碰面,声称届时青云派宗主会现身,是一举除去他的大好时机。 京郊驿站那年正在整修,并无人投宿,晚间连工人们都离去了,更是荒凉。段衍之一人一剑,在驿站里等候着众人…… 关于那晚的记忆,他已经记不太清晰,亦或是刻意忘记。如今回想起来,只觉得仍旧不断有温热的鲜血喷洒在自己的身上。他如同地狱现身的勾魂使者,每一剑刺出,必有人毙命。 中原江湖门派一夜之间大为受创,青云派从此奠定了江湖霸主的地位,只是青云公子从此却再难觅行踪。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自那一夜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夜风寒冷,段衍之的声音低沉清冷,与下面的热闹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他起身而立,腰间坠玉的流苏随风摇曳,衣袂翩跹,仿若随时可以乘风离去。 “相公,都过去了……”乔小扇随他起身,一手不自觉的搭在他的胳膊上。她犹记得当时的惨状,只是因为当时受了伤躺着无法动弹,并未窥见全部,但此时略一回想,他当时一脸血污和门人们惊呼他称号时的情形,心中仍旧会觉得震撼。 原来他一直以来温和笑意的背后藏着这么多伤痛,难怪他能淡笑着屠尽所有刺客,只因早已麻木,更是不愿再有身边的人受到任何伤害。如今再要他回想过去,简直如同凌迟。她很想说些什么宽慰他,可是她实在不会安慰人,沉默半晌也只能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段衍之侧身垂眼凝视着她,脸上凄凉的神情渐渐隐去,唇角微勾,眼中浮现出一丝戏谑,“娘子这话似乎以前说过,既然都过去了,那么我是否已经遇到了珍惜了我的人了呢?” 乔小扇微微一怔,这才想起她的确在天水镇跟他说过这话,还是在他跟尹大公子见面之后那次,当时她以为他好男风来着。她长睫微颤,垂着头看不清表情,但满街的灯火下,连耳根都红了却是叫段衍之看的清清楚楚。 “相公……”下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她抬眼看向段衍之,神情虽羞赧,眼神却满含温暖的坚定。 段衍之心中一动,面上露出欣喜之色,就势揽她入怀,下巴抵在她的肩头,嗅着她发间幽香,只觉得愉悦满足几乎要撑满胸膛。 乔小扇微微一顿,反手搂住他的腰,在他耳边低声又唤了一声“相公”。虽是同样的称呼,心境已经大不相同。今日之后,唯有真心相待,再无其他。 街上的人群逐渐退去,欢闹的声音渐渐转小。乔小扇闭了闭眼,在段衍之胸膛前贪恋般停顿了一瞬,轻轻推开他,“我……该回去了……” —————吾——乃——代——表——往——昔——的——分——割——线————— 城中喧嚣已退,城东郊的太子别院一片静谧。 乔小扇翻窗而入,落地之时眼中落入一片明黄。 “参见殿下。”她站直身子,朝坐在桌边等候已久的太子行了一礼。 “弟妹今日出去可觉得有趣?”太子半勾唇角,笑的颇具深意。 “除夕之夜,自然有趣。”乔小扇垂首静立,不慌不忙。 太子轻轻点头,“如此便好,在这里实在无趣,出去也好。”他站起身来,朝乔小扇笑了笑,“弟妹在这里也的确是闷的慌,不如回侯府去住些日子吧,本宫暗中派人守在侯府,保你平安便是。” 乔小扇一怔,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殿下说真的?” “自然,本宫岂会骗你?”看的越紧便越难得到,今晚她能与段衍之一起出去,难保还没有下次。太子也是仔细思考之后才明白了个中道理。正是这样才会让他们难分难舍,还不如反其道而行。 “你明日便回府去吧,住些时日,待到本宫要行动之时再接你回来,以免遭到胡宽毒手。” 太子说的句句在理,乔小扇心中暗暗思索了一番,虽然对他突然如此转变感到惊讶,却找不到任何异样之处,便行礼谢恩。 能回侯府,总是好事一桩。 34、太多舛了些 一大早,枝头结了一层白霜,天气冷得出奇。 正月初一正是各家各户出门拜年的日子,乔小扇没有通知任何人,自己回到了侯府。 老侯爷一早入朝给皇帝拜年去了,门口的守卫看到远远的马车行到门口,还以为他老人家回来了,等乔小扇走出来却是愣了愣。 许久没有见到这位新夫人了,难怪人家会是这样的表情。 进了侯府,乔小扇的步子不自觉的慢了下来,像是近乡情怯一般,看到前厅大门,心中竟有些迟疑。 有人如同她一样在门口徘徊,精致的绣花襦裙裙摆在她每次转身之际轻轻舒展。她一边搓手一边皱着眉踱步,时不时的看向前厅,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等视线扫到乔小扇,顿时一怔,“你……” “原来是表妹,许久不见了。”乔小扇对她点了点头,她是来拜年的吧?不过看这样子,倒是自己造成了现今她这困境了。 “我听说你现今不在侯府,这是从哪儿来?” 乔小扇没有回答她,因为已经有人从前厅里冲了出来,身上的朱子深衣随风扬起,一路飞奔到她面前,口中呼出阵阵白气,缭绕着他的笑脸。 “娘子,你……你回来了?” 乔小扇被他的情绪感染,忍不住弯了唇角,“嗯。” 秦梦寒在一边撅着嘴画圈圈,前面半天你都不现身,现在听到她的声音立马就奔出来了,表哥你是故意的吧?是吧是吧是吧? 段衍之一手牵了乔小扇,感到触手冰凉,干脆把她的双手都包在了掌中搓了搓,等乔小扇的手上有了些温度,他才转脸看向秦梦寒,“表妹来了许久了?怎么不进去?” 秦梦寒泪奔,你就是故意的故意的故意的…… “走吧,别站着了,进屋说话。” 秦梦寒抽了抽鼻子,看了一眼两人交握的双手,默默无言的跟着两人进了前厅。本来今日她父母都要来侯府拜年的,奈何之前那桩亲事弄的实在尴尬,她便作为代表来侯府把礼节做足,不然以后两家就是老死不相往来也是有可能的。 可怜她一片赤诚之心,愣是在外面吹了半天冷风,要不是乔小扇来了,她兴许还要多站一会儿。 段夫人亲自出来招待,命人沏了热茶,秦梦寒捧着茶杯好一会儿才觉得身上有了些热气。 “梦寒难得来一趟,用了午饭再回去吧。”段夫人说着就要吩咐下人去准备午饭。秦梦寒看到一边你侬我侬的段衍之和乔小扇,没了兴致,起身就要告辞。 哪知段夫人竟也不挽留,稍微挽留了几句便下令送客。 秦梦寒心凉,这年拜的着实委屈。 走到门边,秦梦寒顿下步子,突然转身对乔小扇道:“那日在天水镇救命之恩,多谢了。” 乔小扇微微一愣,还以为她对自己一直心怀敌意,那日的事情她心中定然也不会觉得好受,却没想到她倒还算明白事理,当时的确是为了救她才对她说了那些重话的。 她点了一下头,“表妹不必多礼,应该的。” 秦梦寒抿了一下唇,又看了一眼段衍之,转身离去。 —————吾——乃——代——表——回——府——的——分——割——线————— 这天晚上侯府总算吃了新年以来第一顿团圆饭。 虽然侯府对太子突然让乔小扇回来很不解,尤其是段衍之,但是乔小扇能回来总是一桩好事。其它的暂时不想也罢。 晚上休息时安排住房时倒叫人犯起愁来,乔小扇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在府中居住,到底要不要跟世子同房成了个问题。 所有人将视线一致投向乔小扇,询问她的意见。她红着脸半晌才道:“我……还是单独住一间吧。” 段衍之顿时失望抚额,娘子,你怎的这般不解风情啊…… 晚间天气越发寒冷,段衍之将乔小扇一路送到房门口,拖拖拉拉不肯离去。 “相公,早些安歇吧,天气寒冷,别着凉了。”乔小扇站在门边好心提醒。 “娘子,我有事对你说。”段衍之扭捏起来,吱吱呜呜好半晌才道:“我想……我们不如……补办一次婚礼吧。” “嗯?”乔小扇愣了愣,“相公怎么想起这个来了。” 段衍之怨念,不重新办一次婚礼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洞房呢,他想起这个实在再正常不过。 “娘子是否愿意?” 乔小扇面颊发烫,虽然周围昏暗一片她还是垂下了头,不好意思正面对着段衍之。 “不愿意?”段衍之上前一步,一把捉住她的手,整个人都跟着贴到了她身上,另一只手扣住了她的腰,一下子将她固定在门与自己的胸膛间。 黑暗是可以掩饰尴尬,可也能让人趁机揩油不是。 “愿不愿意?”段衍之的声音低沉魅惑,在乔小扇的耳边轻轻响起。 “相公,你……”她无奈的叹了口气,心中忍不住好笑,“你这是在威胁我么?” “怎么会?我这是在利诱。”段衍之一声低笑,在她耳边啄了一口。 乔小扇偏脸躲开了去,微笑点头,“好,那就这么定了吧。” 段衍之欣喜的搂紧她,“娘子……” “唔,相公,你真的该去休息了。” “嗯,我知道。” “……” 知道你还不放手…… 第二天一早侯府就开始忙碌,老侯爷掐指一算,正月初六乃是黄道吉日,宜嫁娶,于是日期敲定,大家各司其职,开始准备所需物品。段夫人颇为头疼的草拟着需要宴请的宾客名单。 乔小扇正在房中由裁缝伺候着量尺寸,只听窗户一阵轻响,似有什么东西打到了上面,弄的裁缝怔忪许久。 “相公,成亲之前还是莫要见面的好。”乔小扇好笑的对着窗户说了一句。 窗外响起段衍之的声音:“啊,我只是恰巧路过而已,这就要走了,娘子继续。” 乔小扇摇了摇头,一偏头看到裁缝忍俊不禁的神情,顿时闹了个红脸。 “世子妃与世子感情真好,看来这外面的传言不能信呐。” 乔小扇一愣,“什么传言?” 裁缝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赶紧笑着转移话题,乔小扇却不依不饶的追问:“究竟什么传言?” “呃……也没什么,只不过有人说世子是世子妃您抢回去的,所以他很怕您呐,不过那个我们是不会相信的,呵呵……” 乔小扇笑了一下,“传言是真的。” “……” 嫁衣两天便做好了,期间又改了一次,初五当天便送到了乔小扇手上。 乔小扇拿到之后,摸了摸那滑顺的面料,想起天水镇刚刚成亲时的模样,心中涌出一阵暖意。当初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有今日,若是两个妹妹知道了,肯定会吹捧是她们的功劳了。 她心中一动,拿起了那件嫁衣穿到身上,果然合身的很,前襟绣了彩凤,华丽的尾羽连接到两边领口下端。一边各缀一支长长的流苏,长及腰部。领沿和袖口绣了五彩瑞云纹样,鲜艳喜庆。 一双胳膊自后方悄悄揽住她,乔小扇一惊,只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闷笑,“娘子莫要惊慌,没见着面,只见到你的背影而已。” “相公好功夫,连我都没有察觉。” “非也,只因你太专注这一身嫁衣了。”他扯了扯她的袖口,“果然漂亮的紧,连我都要看呆了。” 乔小扇抬头,对面的镜中映出他促狭的笑脸。 “这还是算见面了吧。” “好了,不用那么在意,能有什么事?”段衍之笑眯眯的扳过她的肩膀,“若是寻常也就算了,居于一处还见不着面,心中委实难受。” 乔小扇推开他,“现在见到了,可以走了吧。” “嗯?这么着急做什么?” 门外有人敲门,打断了两人谈话,“少夫人,侯爷和夫人请您去前厅。” 乔小扇终于有理由将段衍之推出门去,“我要换衣裳了,在外面等着。” 侯府各院已经开始开始布置,长长地红绸从门楣悬下,带出一片喜庆。 老侯爷和段夫人站在前厅门口,脸色沉凝,乔小扇与段衍之走近,正觉得古怪,前厅中有人走出来,白衣翩翩。 “没想到明日就是二位的好日子,本宫居然不知道。”太子脸上带笑,视线从段衍之和乔小扇脸上一一扫过。 “参见太子。”乔小扇行了礼,转头去看段衍之,眼神很清楚,怕是办不成喜事了。 果然,太子看了一眼段衍之便转身对老侯爷道:“本宫也不想打扰各位,实在是弟妹如今涉及到一些要事,本宫为了保证其安全,仍旧要带她离开。” “太子,小扇归府不过短短几日,是否有些匆忙了?”段衍之忍不住出言阻止。 太子走近两步,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实在对不住,本宫决定要动手了,所以不得不提前将弟妹接走,还望见谅。” 段衍之看了看他的神情,太子一脸诚恳的看着他,面带愧疚,他叹了口气,转头看向乔小扇。她半垂着脸,许久才朝他投来一瞥,很快又移开了视线。 “太子请稍后,容民女去准备一番。”乔小扇行了一礼,朝后院住处走去。 府中原先正在准备的下人们见状都停了下来,不知所措的看着老侯爷和段夫人,不知道还该不该继续手上的事情。 段衍之看了看面色不佳的祖父和母亲,低声问太子:“不知太子可否告知我家娘子何时可以回来?” “这个……应该用不了多久。”太子朝他安抚的一笑。 “此番……太子可有把握?” 太子眼神一闪,笑容变的笃定,“自然。” 没多久乔小扇便回到了前院,空着手并没有带什么东西,唯一不同于之前的是头发全都盘了起来,梳了妇人髻。之前她总习惯垂着部分发丝,如今这一举动却像是一种宣告。 她要以侯府之妇的身份走出这扇门。 段衍之心中大震,说不清是喜是愁,本该是喜事一桩,却总有外因阻碍,他们之间是不是太多舛了些? 太子看到乔小扇的装束,抿了抿唇并未多言,只拍了拍段衍之的肩头,转身朝门外走去。 乔小扇朝老侯爷和段夫人行了礼,歉疚的看了段衍之一眼,“相公,下次吧。” 35、誓不休妻 春雷阵阵,今年的春日来的尤其的早,元宵节刚过,正月还未了,一直干燥的北方居然已经下了一遍的春雨了。 段衍之乘着车撵到了宫门,先下了车,撑好了伞才扶着祖父下车。 天还没亮,小宦官上前来打灯笼,见到段衍之也在,赶忙见礼,讨好似的对老侯爷道:“侯爷真是好福气,上朝还有世子爷陪同呐。” 老侯爷哈哈一笑,不予置评。小宦官还以为马屁拍对了,一个劲的沾沾自喜,可若是光线够亮,他一定会发现老侯爷的面上不见任何喜色。 今早圣上突然传旨,让段衍之也一并上朝,说有事情要说。 老侯爷伴君已不是一日,直觉的感到不是什么好事。 大殿里的人已经到的差不多了,见到老侯爷和段衍之一起走进来,纷纷将视线投了过去。段衍之金冠束发,着了广袖玄端,领口与袖口绣了祥云图案,腰间饰以青白玉佩各一块,流苏几要曳地,衬着他温润的神情,一路缓步行来风华无双。 太子立于百官之首,转头看到他的风致,心中微微黯然。这样气质的男子,难怪会让乔小扇眼中再也看不到其他男子。想起当日接走乔小扇时她在他身上流连的眼神,虽然不愿承认,太子却不可否认自己有时的确会对段衍之心生嫉妒,也许唯一可以安慰自己的便是他一直软弱,这点自然比不上自己。 “参见太子。”段衍之走到跟前抬手行礼,笑意温润。 “**不必多礼。”太子微微一笑,“难得在这朝堂上见到你,一时竟有些不习惯。” 段衍之眼神微微一闪,笑而不语。 “皇上驾到——”宦官细长的声音回荡过后,百官拜倒,龙座上方的帝王落座。 接下来是冗长无趣的政事讨论,段衍之站在祖父身边,暗自揣测着自己被宣来此处的用意。 “段卿何在?” 许久之后,皇帝的声音将几乎快要站着睡着的老侯爷惊醒,他老人家赶忙出列行礼:“老臣在。” “朕听闻定安侯府新添了孙媳,可有此事?” 段衍之心头一跳,抬头看向太子,明黄色的背影挺得笔直,似感到他的注视,太子微微转头,只轻轻一瞥便又移开了视线。 “回陛下,确有此事。” “朕听闻**已经有了婚约,为何会与他人成婚?这么做似乎不妥啊……” 皇帝尾音一拖,心腹臣子立即出言帮衬:“君子以信立人,怎可毁婚约而娶他人,确实大为不妥……” “就是,就是……” “没错,没错……” “……” 首辅大人胡宽捻着胡须趣味盎然的看向段衍之。 段衍之出列一步,朝皇帝拜了拜,“圣上荣宠,因**一己私事而扰乱朝堂实在该死。君子虽以信立人,身为男子却更应负起责任,且不说其他,**已经娶了妻子,自然不可悔婚,否则便是不仁不义,有何颜面立于世间?” 皇帝被他说得噎了一下,扫了一眼下方的太子,微微皱眉。什么破事需要他这个皇帝亲自出马,太子简直是活回过去了。皇帝心中翻了几个白眼,转头看向一边的大理寺少卿秦大人,“秦卿,你有何说法?” 秦大人身任法职,更重要的是,他还是秦梦寒的叔父。皇帝的心思简直是昭然若揭。老侯爷早已听过段衍之说起这些事情,心中鄙夷,护短也不带这样儿的,皇帝这是帮着自己儿子抢自己的孙媳妇呢! 秦大人眯着眼睛思索了一番,摇头道:“起奏陛下,臣以为此事放在朝堂上议论实为不妥。其一,侯府与秦家婚约乃私下所定,非涉及皇恩,是结是解该由他们自行决定;其二,世子与我那侄女虽然有婚约却无夫妻之实,如今比较起来,自然还是已经结发的妻子更需负责。” 见过拆墙脚的,没见过拆墙脚且还这么没有眼力见儿的。 皇帝憋闷的不行,心想就这么被说成多管闲事了。他瞪着太子,这都怨你啊怨你! 太子也没想到秦大人会连自己的侄女也不帮,这个司法大人是不是太公正了点儿? 胡宽见到太子黑着脸,继续捻着胡须淡定微笑。 于是这件事……不了了之。 下了朝,段衍之送老侯爷先行离开,自己守在东宫门口,太子远远朝他走来,面色不佳。 “太子今日似有些反常。”待他看到自己,段衍之先行开口。面上虽然在笑,却有些漫不经心。 “本宫如何反常了?”太子抚了一下衣袖,在他面前站定。 “太子本该集中精神对付首辅大人,如今却将矛头对向了我,正重要的是,太子似乎正在觊觎自己的弟妹。” “你……”太子一时语塞,面上一阵尴尬的潮红。 他居然说他觊觎,乔小扇本来就该是他的妃子,何来的觊觎之说?太子捏紧掌心,沉着脸默不作声。 段衍之轻轻一笑,“太子见谅,我与我家娘子彼此真心相待,并无休妻打算,只愿太子早日达成心愿,也好让我与娘子团聚。” 语罢,睨一眼太子紧握的手,与之擦身而过。 —————吾——乃——誓——不——休——妻——的——分——割——线————— 行到半路,天上又开始下起小雨来。段衍之叫巴乌送老侯爷回去了,一人独自撑着伞走在街道上。春雨打湿了他衣裳的下摆,此时形容略微有些狼狈,却仍旧挡不住沿途偶尔女子投来的暧昧目光。 段衍之微微一笑,心想乔小扇若是什么时候能这么看着他就好了,不过以她的性子,实在是难上加难。 天气阴沉,街上也有些清冷,外出的人不多,如他这般穿着体面却独自一人行走的人更少。眼光一扫,前方十步开外,一个男子身着白衣撑着伞朝他的方向走来,身形伟岸。待到近处,那人伞檐抬高,俊美的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惊愕,接着便朝他微微一笑。 “既然这么巧遇到,不如一同喝一杯如何?”段衍之朝他右边努了努嘴,那里是一间上好的酒楼。 “可以。” 还是这么清冷,真是…… 段衍之叹了口气,率先走进了酒楼。 二人临窗而坐,接过小二递上来的酒,段衍之十分周到的为他斟满了一杯,“尹大公子终于与弟妹游山玩水结束了?” 尹子墨瞥了他一眼,“看你这神情,是羡慕了?” 段衍之点头,“可不是,我若能像你那样带着自己娘子游遍大江南北,无事一身轻,可就真的满足了。” 尹子墨举杯浅酌了一口,放下酒杯,手指轻轻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面,“世子似乎心中有事。” 段衍之微微一怔,继而失笑,“不愧是阅人无数的商人,察言观色之道已然练的炉火纯青了。” “这是自然,世子若是不介意,可以与在下说一说。” “唉,还是墨子你够朋友……” “别,世子还是叫尹大公子比较好。” “……” 两人交杯换盏,没一会儿半壶酒便下了肚。段衍之并不习惯与人分享自己的私事,但是今日因为被太子摆了一道,心中总是不舒服,多多少少还是对尹子墨说了一些。 尹子墨依旧一手轻轻敲着桌面,另一只手托着腮望着窗外飘着的细雨,“你方才所说,莫非太子对你家娘子有意?” 段衍之看他一眼,一口饮尽杯中酒。 “可是我听我叔叔和秦大人说首辅胡宽有意将自己的女儿嫁给太子,并且事情似乎已经敲定了。” 段衍之一愣,“什么?” 尹子墨的叔叔尹大人和大理寺少卿秦大人都是皇帝的嫡系,从他们口中出来的消息自然不会有假,尹子墨自己更无必要骗他。可是太子怎么会答应与胡宽结亲,既然已经与胡宽结亲,又何必还想着扳倒他,更没有必要再留着乔小扇了。 心中一震,他猛然想到什么,丢下酒杯,连招呼也来不及打一声便慌忙冲了出去。 尹子墨看着他的背影,摇头叹息,说要一起饮酒的人是他,结果酒钱还是要他来付,真是…… 此时的段衍之正飞快的朝太子别院奔去,连伞也没有带。 刚才尹子墨的话让他醍醐灌顶,瞬间醒悟。其实早在今日早朝他就该意识到事情有变的。太子接走乔小扇那日明明说自己就要行动,为何迟迟没有动作反而逼他休妻?恐怕是想斩断他与乔小扇的联系,然后才好向乔小扇下手。 没错,太子的目标已经不是胡宽,而是乔小扇。若非如此,他不会答应与胡宽联姻。还有那次刺杀,难怪那一剑雷霆万钧,誓要一击必杀,太子不是为了借此留住乔小扇,而是真的想要她的命。 他一直以为太子正专心对付胡宽,却没想到他却临阵倒戈,反而将乔小扇推进了火坑。只要除去乔小扇,胡宽当初的恶行便可以掩埋,胡宽继续做他的首辅,太子迎娶其千金为妃,届时胡宽便会安心帮助太子保住地位。 好计划,牺牲的只是旁人罢了。 太子别院内静谧无声,段衍之飞身而入,迅速的潜到后院,却发现情形不对,整个院中居然半个护卫都没有。他不管不顾的奔到乔小扇房门口,推门而入,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段衍之无力的倚着门边喘息,脑中纷乱一片。静立半刻,迅速转身出府。 他要立即赶去东宫,问太子要人。 36、这不是真的 雨早就停了下来,段衍之快速的朝东宫奔去,沿途景致早已黯然失色。 一直到了宫门口,他平复了一下气息,正要掏出腰牌进去,却被守在门口的御林军拦下,“世子恕罪,太子殿下有令,今日任何人没有召见,不得入宫。” 段衍之一愣,心中越发焦急。此时不让他进宫,必然是有意为之。他在宫门口踱着步子,平复了一下慌乱的心情,暗暗思索对策。强闯肯定不行,若是乔小扇不在东宫,进去了反而会连累自己入狱,届时更加救不了她,可是更不能不进去。 段衍之想了想,问其中一个御林军:“太子殿下现在人在何处?可在宫中?” 两个守卫原先得罪了他就有些忐忑,又见他刚才的模样似乎十分焦急,以为他有急事找太子,便赶忙抢着回答:“殿下不在宫中,下了朝就出宫了。” 段衍之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那我便在这里等他就是。” 此事被他发现的太突然,他肯定太子一定还没有察觉事情已经泄漏让他知道,此时他不宜太过张扬的行事,否则反而会节外生枝。 这一等一直等到下午,御林军都换了岗了,他仍旧立在宫门口,原先衣裳已经被雨水打得半湿,被风一吹寒冷无比。他却毫不在意,身上的寒冷哪里比得过心里的。 东宫之主不仅只是主,也是友。他自问除了自己的一身武艺之外和青云派宗主的身份之外,根本没有什么事情瞒过他,关于乔小扇,更是已经明确跟他说清楚了自己的意思,却不曾想反而走到了今日这一步。 段衍之揉了揉额角,权势之下,果然没有什么情谊是牢靠的。只是想到他跟太子走上了这样的立场,心中不免感慨。他此时只希望太子是一时糊涂,马上便会清醒,最好是这个推断从头到尾便是错的,太子不会害乔小扇,所有的预测都不会发生。 天上滚过一阵沉闷的雷声,似乎又要下雨了。天色渐暗,已经就要擦黑,远处缓缓驶来一辆马车,清脆的蹄声踏在石板上,叫段衍之一瞬间振奋了精神,抬眼看去,果然是太子的马车。 段衍之快步上前拦下马车,车夫慌不迭的停车,惊得马一阵嘶鸣。太子掀了帘子露出脸来,“怎么了?”一抬眼却看到车边站着的段衍之,微微一愣。 段衍之登上马车,赶走了车夫,一声不响的掀帘进入车内。 “**这是有事?”太子虽然在笑,脸上却看不出丝毫轻松,眼神亦有些闪躲。 “殿下这是从胡首辅府上回来么?” 段衍之在他侧面坐下,一说话太子便怔了一怔。这还是他第一次称自己“殿下”,两人关系亲近,段衍之一向都是直呼太子,从未用过这个尊称。所以太子已经直觉的感到了些许不妙,更何况此时车厢内的气氛着实说不上好。 “**怎会问起这个,本宫不过是随意出去走走罢了。” 段衍之没有接话,只是定定的注视着他,直到太子心虚的移开视线,“你究竟是怎么了?突然来找本宫有何事?” “殿下可否让**见一见我家娘子?” 太子干笑了一声:“怎么突然想起来这个?” 段衍之轻轻扫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为防生变。” 太子脸色一变,神情变为复杂,看不清究竟是恼怒还是慌乱,咳了一声不作回答。 “殿下,”段衍之离座,掀了衣摆单膝跪在他面前,“请殿下念在你我多年情谊的份上,不要妄动他念。” 太子被他这模样弄的措手不及,脸色越发尴尬难堪,怎么也没想到段衍之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他暗自懊恼了一阵,甩袖道:“怕是你想多了,本宫从未有过什么其他念头。” “殿下,君无戏言,您清楚自己的身份,切莫信口开河。” “你……”太子脸上闪过惊怒,“你究竟要做什么?” “想跟殿下要回我家娘子,我要带她离开。”段衍之起身做到原来的位置,神情也有些不耐,他已经按捺半天了。 “不可。”太子想也不想便断然拒绝。 半晌静默,段衍之没有做声,车中气氛却越来越压抑,甚至使人忍不住想要离开。太子从未见过如这般阴沉着脸的段衍之,心中没来由的一慌,起身便要出去,“时候不早了,本宫应当回去了。” 一只胳膊拦在门边,段衍之的神情让太子瞧了只觉得陌生无比,“殿下,我一定要带走我家娘子。” 太子被他笃定的声音一激,冷哼了一声:“带走她,你有把握护她周全么?” “总比明知道她有危险还听之任之的好。” 太子顿时语塞,脸色苍白一片,颓然的坐了回去。 “殿下,乔小扇现在何处?” 段衍之早已隐去先前的温和模样,此时虽然仍旧只是端坐着,却浑身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他一开口,太子便皱了皱眉,因为他发现自己身为东宫之主,气势竟被一向柔弱的他给压了下去。 “本宫自会保她无事,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殿下!”段衍之猛的沉下声音,“您还要瞒我到何时?话已经挑明,请殿下放人吧!” “那本宫问你,你有何把握护她周全?”太子的眼神亦变为凌厉。 “侯府自有办法护她安全。” “是么?”太子冷哼,“我还道你莫非有什么其他势力。” 段衍之眯了眯眼,原来从刚才他问乔小扇下落时,太子便在试探他,看来太子是知道了什么了。 他冷笑了一声:“殿下知道我从来不会冒险,既然敢说,便有把握。” “段衍之!”太子蓦地勃然大怒:“你果然欺瞒本宫!明明是侯门世子,却跟江湖门派诸多关联,还有,你在塞外的那几年恐怕不是游学,而是勾结前朝余孽去了吧!” 太子的话让段衍之怔忪了一瞬,随之恍然,原来他们之间早已没有信任。 “此事怕是胡宽告之殿下的吧?” 太子眼神一闪,没有回话。 好计策,一箭三雕,除去自己的眼中钉,再挑拨了他跟太子之间的关系,如此便天下太平,再无可以掀起的风浪。 “殿下居然说我那是跟前朝余孽勾结?”段衍之无奈的一笑,“原本那是可以助殿下一臂之力的势力,也许此时要反过来用一用了。” 太子眼睛大睁,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你……你想做什么?” 段衍之从怀中摸出一支如同竹子的细管,摸出火石点燃,掀帘而出,已经黑透的夜空很快便划过一丝光亮,冲天而起,带着一阵尖啸冲上天际又炸开,形成一朵云彩的模样。 太子以为他就要对自己下手,慌忙掀开帘子出来,朝宫门口大喊:“来人,来人!” 段衍之一掌挥去,停在他耳际,虽然未接触其分毫,掌风却将其束发的金冠都扯了去,头发散开,顿时一阵狼狈。远处听到太子呼唤的御林军想要赶来,车夫也慌忙的要过来,太子却赶紧摆手制止:“不准过来!”如此形状,过来便要颜面尽失。 段衍之收了掌,眼神落寞,“殿下,你我竟会有这么一日……” “段衍之,你瞒得我好苦!”太子咬牙切齿,他一身的武艺,却一直扮作柔弱,居然就这么瞒了他这么多年! “若是没有这隐瞒,此时岂不是要束手待毙?” 太子喘着粗气瞪他,“今日胡宽告诉我你与江湖门派有关联我还不信,原来竟是真的,不仅如此,你还要出手伤我?”他已经不用“本宫”的自称,说这话时的心情如同一个被欺骗的普通人,只是以朋友的身份来质问。 “殿下,你该知道这一切是从哪里开始发生了变化,在我骗你之前,你欺骗了所有人!” 太子被他气势所慑,忍不住往后退了退,差点跌倒,一把抓住车门边沿才没有将自己弄得更加狼狈。两人对峙了一阵,太子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原先被压下的威严仿佛此时都回到了身上,他抬眼看了看段衍之,不顾自己散落的发丝在外面飘落的小雨下被淋得贴在面上,冷冷的笑了起来,带着无尽的快意:“段衍之,太晚了,本宫已经提前动手了。” 段衍之心中大震,太子朝他身后努了努嘴,他转头看去,宫门口有一行人快速走来,步履急切,为首的是个宦官,提着灯笼打着伞在前面引路,后面跟着两个年纪小一些的宦官,手中捧着什么朝宫外走来。 段衍之来不及多想,连忙跳下车朝几人走去,为首的宦官见到他顿时愣住,接着便一嗓子嚎了出来:“世子恕罪,世子妃突然重病,已然不治身亡了。”几人不顾满地的雨水在他面前跪下,哭的昏天暗地,段衍之却如遭雷击,手脚冰凉,怔怔的站在原地。 突然重病,不治而亡? 后面跟着的小太监抖索着上前,将手中一件染了斑驳血渍的衣裳递给他,“世、世子,这是世子妃生前所着衣物,因为病会传染,小的们正要去处理了它。” 段衍之猛的后退了一步,雨水打湿了那件衣裳,血渍被融开低落下来,他的手指都在不停的颤抖。 会传染?好得很,那便可以趁早处理,结果连个全尸也不会留下。段衍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已经不知道脑中在想什么,顿了一顿,突然上前夺过那件衣裳,吓的小太监尖叫了一声躲开了去,再也不敢看他。 “世子节哀顺变,弟妹的后事本宫自会好好照料。”太子的马车经过,他坐在车中并未现身,冰冷彻骨的声音却沉稳的传了出来。 段衍之立于雨中,手抓紧了那件衣裳,马车从身边驶过,他却充耳未闻。眼前早已一片茫然,耳中声音亦全部消隐,周身如身处海中,浮浮沉沉,难有依附,不知去向,更不知归处。 此生知音已逝,人生还有何趣可言? 先前跪在地上的宦官们爬了起来,小心翼翼的将伞递给他,“世子……节、节哀顺变。” “滚,立刻滚!”段衍之捏了捏拳,骨骼间的轻响让几人吓的连忙转身而逃。 “公子!”巴乌带着一行人快速赶到,看到不远处宫门口的御林军又停止了呼唤。 一行黑衣人在他身边围住,单膝跪地,无声行了一礼。 段衍之扫了他们一眼,说出来的话都已经虚浮飘渺,“搜遍皇宫周围,不可放过一寸土地,若是有……”他喉头蓦地哽住,半晌才接着道:“若是有女尸,尽快来报。” “是!”众人迅速退去。 “公子,你怎么了?”巴乌看到他的神情,面露担忧。 段衍之什么都没说,只是抱紧了手中衣物,转身离去。雷声转小,雨却越发大了,巴乌刚想去给他挡雨,他却已经融入了雨幕中,背影飘渺,似已离了魂,空余一副躯壳,行尸走肉,再无生趣。 37、太子大婚 先前一连下了半月的春雨,人们都被弄的恹恹的没有精神,待到今早,却是阳光明媚的好天气。随这场春雨消逝的是炎炎寒冬,如今已是暖风拂面的春日了。 老侯爷下了朝回到侯府,车刚停下便先一步探出头来,问上前来扶他的小厮道:“世子可醒了?” 小厮吱吱呜呜,半晌才摇了一下头。老侯爷原先带着希望的眼神便又黯淡了下去。 段衍之这一昏睡已经快半个月了。至今想起当晚的事情老侯爷还觉得震惊和愤怒。 当晚他正跟儿媳说着在朝堂上皇帝要帮自己儿子夺他孙媳妇儿的事情,两人同仇敌忾,热情高涨,一连讨论到晚饭时分,最后敲定等段衍之回来就让他无论如何去把乔小扇给接回来。管它什么太子的破事,咱们不干了。 可是这一等一直到吃了晚饭也没等到人。老侯爷正在焦急,就听门外仆人传来一阵讶异的呼声,赶忙走到前厅门口一看,段衍之一身雨水,形容狼狈,手中捧着一件衣裳缓缓走进了院子。 段夫人一向对她凶惯了,还没等他走近便上前质问:“你去哪儿了?一整天弄成这样回来,像什么样子!你这样,难怪自己娘子会被人家觊觎!” 段衍之脚下一顿,抬眼看了看她,段夫人和老侯爷接触到他的眼神,心里都不觉一惊。 此时的段衍之像是失了魂魄一般,空余一副躯壳,眼神茫然而空洞,整张脸都惨白一片,完全没有生气。 “**,你怎么了?”老侯爷心疼的要上前,却见段衍之突然一下子跪倒在他跟段夫人面前。 “孙儿无能,连自己的娘子也保不住……”话音刚落,口中蓦地溢出一口鲜血,尽数落在手中的衣物上,被雨水一打,又晕开了来。 老侯爷大惊失色,连一向凶悍的段夫人也白了脸色。正要上前,门口突然涌入一群人来,为首的是宫中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见到眼前一家人这副模样,他只是扫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而后从怀里摸出一卷黄轴道:“圣旨到!” 老侯爷和段夫人面面相觑,却还是赶紧下了台阶到了跟前,正要下跪,宦官挥了一下手,“圣上说此事愧对侯府,免跪了吧。” 老侯爷心里察觉到不妙,转头去看段衍之,他仍旧跪在那里,却不高不低发出了一声冷笑。 宦官被他这冷笑弄的身上都起了层鸡皮疙瘩,干咳了一声,展开圣旨宣了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侯府世子妃乔小扇于今早突染暴疾,药石难医,酉时逝于宫中……” 老侯爷愣住,段夫人已经忍不住惊呼出声,转头去看段衍之,他已经站起身来,朝宦官走了过来,一步步如同地府出来的鬼魅。 “现在她在哪儿?”段衍之盯着宦官的眼睛,声音沉凝。 “世、世子节哀顺变……因世子妃之病会传染,故陛下已经命令……火、火化了……” 段衍之退后了两步,越发抱紧了手中的衣裳,额间的碎发贴在脸颊上,叫人看不清神情。 老侯爷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这事发生的太过突然,谁能想到前阵子还是个鲜活的人今日便遭了这样的命运,连个全尸都不曾留下。 他越想越不对劲,还想要问清楚些,那宦官已经将圣旨纳在段夫人手中,自己逃之夭夭了。他只好去问段衍之,然而还没开口就又见他吐了一大口血,倒在了地上。 这一倒下便是半月之久。 侯府上下焦急不已,皇帝听闻后特地派了御医来瞧,却被段夫人轰出了门。府里的大夫看了之后只说郁积成疾,需静养便好。但是一直这么不醒来,又是怎么回事。 老侯爷在官场混迹多年,仔细坐下一想便觉得此事不对劲,且不说它发生的如此突然,光是时间也掐的古怪,酉时过世与晚上来传圣旨的时间间隔不过一个时辰,怎么能如此迅速的就处理了乔小扇的尸身? 这么说来,便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乔小扇早在之前便已经过世了,还有一个便是皇帝不愿将乔小扇的尸首交给侯府。不管怎么样,这其中都有蹊跷。 段夫人听了之后只是冷哼道:“这有什么,皇家的人说什么便是什么,我们又能如何?”这话委实说的大逆不道,可是段夫人此时在气头上,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老侯爷叹息道:“怕是与太子有关呐……” 关于太子叫段衍之做的事情,虽然保密,但老侯爷多次为两人传信,多少也知道些事实。若说段衍之当初是借太子之事出去逃婚,还不如说他是借逃婚之事出去帮太子,然而说到底,帮他却还是为了侯府。 段衍之深谙大隐于市的道理,要做一个平凡人,不是什么都不做,而是做能做的事情却只做到七成好,那人家便会认为你是平庸之辈。若是什么都不做,反而会叫人觉得摸不透你的底细,便会惹来猜忌。所以他选择帮助太子,查一人,查到一半,谜底将明未明之时便脱身而出。只是没想到自己会陷进去而已。 老侯爷虽然清楚他的用意,却直到今时今日才知道他对乔小扇用情至深。 他老人家不知道,早在天水镇段衍之听到乔小扇说自己习惯孤独那番话时便已然动了心。只因他自己也是那样的心境,虽然表面风光,心里的苦楚却从不能拿出来诉说。这世上,若是要找一个配他的女子,容易得很,可是要找一个心灵相契的人,只有乔小扇。可惜的是,如今她已不在,最终他还是要一个人孤独下去。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 老侯爷进入段衍之的房中,便看到段夫人守在床边,一边站着眉头紧皱的巴乌,段衍之仍旧脸色苍白的昏睡不醒。 他叹了口气,正要说话,外面突然有下人低声禀报:“侯爷,东宫送了请柬过来。” “什么?”老侯爷愣了愣,“拿进来。” 段夫人听到这话也好奇的走了过来,“这个时候送什么请柬?”府中正准备办丧事的时候,东宫莫非还要办喜事? 老侯爷粗粗浏览了一遍帖子,整个人都惊怒非常,手都抖了起来,“竟然寡情至此!” 段夫人忍不住接过帖子看了一眼,下一瞬杏眼圆睁,也是一副怒不可遏之态,“好的很,**这边还在昏睡不醒,侯府正要办白事,他倒急着办喜事去了,好的很,好的很……” “谁要办喜事?” 突来的声响让老侯爷和段夫人都吓了一跳,转头看去,段衍之已经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脸色苍白的吓人,眼睛却牢牢盯着段夫人手中的帖子。 段夫人下意识的便要将帖子背到身后,却被老侯爷一把拿了过来,走过去递给了他,“你醒了便好,好好看看太子的为人,他便是这般对你的。” 段衍之看了一眼他愤怒的神情,抬手接了过来,展开一看,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好半晌过去,竟勾着唇笑了一下,“原来是太子大婚……”他抬眼看向老侯爷,“祖父可要去?” 老侯爷忿忿的甩袖,“欺人太甚!我才不会去!” “那正好,我去。” “什么?”老侯爷和段夫人同时惊呼出声。 段衍之丢开请柬,披衣下床,“有机会进入东宫,我便会去。”他这些日子虽然一直昏睡,脑中却清醒的很,仔细的思索一番,乔小扇的事情太过蹊跷,只是之前因为太在乎才失了方寸,如今不管如何,还是要进入东宫查探一番。 老侯爷明白他的用意,只好点了点头,“如此也好,只是你要一切小心,让巴乌陪你去吧。” 段衍之摇了摇头,“我自己去便可。” 太子送来请柬,无非是要给他最深的一击。他了解太子的秉性,不可说太子不念旧情,只是他更在乎权势。如今太子意识到段衍之已成一个威胁,怎么可能轻易就让他重新站起。可段衍之若是如此就会被打倒,便不可能一步步走到今日了…… 东宫太子与首辅胡宽之女的大婚定于三日后。 宫中早已作了布置,大红的绸子缠在梁柱之间,各处宫苑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仿佛这里从未有任何生命被抹杀过一般,一切都被喜庆所掩盖。 太子一身喜服,神情从容,在正殿门边接受百官道贺。东宫苑门处,太监正高声唱着来宾的名单,这自然是太子安排的。大部分官员都已经到齐,只差几位,其中便有定安侯。又过了片刻,最后几位也到了,定安侯府仍旧没有人前来。 太子时不时的看一眼宫苑门口,脸上神情复杂,忽而染上一层得意,忽而又有些惘然。 走到这一步,究竟是值得还是不值得,他自己已经无法深究。 不一会儿,有太监上前对他行礼,“殿下,陛下已至太庙,可以去告庙了。” 太子微微颔首,眼神再扫过门边,看来他是不会来了。这一瞬,心中又闪过一丝得意。 正要领着百官往太庙而去,刚抬脚,忽闻太监高唱道:“定安侯世子到——” 太子停步,抬眼看去,还未及做出反应便听到周围传来众人讶异的呼声。 段衍之缓步走了进来,身形消瘦不少,精神却并不颓唐。然而让人惊讶的不是这个,而是他的装束,今日太子大婚,他却是一身素缟。 38、与子成说 段衍之一身素缟参加太子大婚庆典的事情后来被写戏文的改编成了段子塞进了戏曲里,一时风靡大街小巷,成为一段经典——“独身赴宴,缟素缠身。你自有佳人在侧,喜乐铮铮,何曾管吾失知己,黯然**。” 当然那是后话。 此时的情形是太子见到段衍之这模样,脸色早已变的十分难看。一边的官员们也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作何应对。 段衍之神情平淡,走到太子跟前,抬手行了一礼,“恭喜殿下。” 太子紧抿着唇,脸色铁青,许久才冷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段衍之神色不改,“来向殿下道贺。” “就是这样道贺的?” “内子刚逝,不着缟素是为不义;殿下大婚,不来道贺是为不忠。**这样安排,还望殿下谅解。” 太子没有接话,只是紧紧地盯着他,段衍之亦回望向他,两人彼此对视,如寒剑出鞘,锋芒毕露,毫不相让。 周围的官员都很紧张,谁都知道以前太子殿下跟定安侯世子关系要好,怎么也没想到如今两人会是这样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 一边引路的太监上前,小心翼翼的提醒太子:“殿下,吉时快到了,别让陛下久候了吧。” 太子回过神来,甩了一下衣袖,越过段衍之往前而去。一行官员浩浩荡荡的跟在他身后,段衍之侧身让开,并没有随着人流一起过去,只望了一眼太子那一身喜庆的红色便移开了视线。 忽有官员经过时拉了他一把,他抬眼看去,原来是当日在朝堂上见过的大理寺少卿秦大人,当时皇上有意让他休妻另娶时,他还帮自己说了话。 “秦大人有事?” 秦大人四下看了一眼,趁着别人走远,拉他往角落里走,“世子啊,莫怪老夫多嘴,你今日这么莽撞,可是要出事的。” 段衍之知道他的好意,微微一笑,“多谢大人提点,**已经将理由说了,大人也该明白**的心意。”若是不这样,便不能激的太子生气,他怎么能单独留下。 “是,是,这个我自然知晓。”秦大人摸着胡须叹息:“事到如今,世子也看开些吧,人生在世,总有不如意,明哲保身才是明智之选呐。” 段衍之抬手对他行了一礼:“大人所言极是,**受教。” 秦大人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越过他朝太庙去了。 段衍之转头看向正殿大门,眼中神色难辨,不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结果。 他提步朝门边走去,正准备进入殿中,两个太监拦下了他,“世子留步,殿下吩咐过闲杂人等在婚礼完成前不得入内。” “你说我是闲杂人等?”段衍之的声音沉了下来。 “不不,奴才不敢,世子恕罪……”两个太监慌忙跪在地上,却死死的堵住了入口,不让他有进去的可能。 段衍之正要动怒,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低咳声,虽然听得不甚清晰,却叫他心中大震。赶忙转身朝后看去,不过是殿前的回廊,空无一人。 段衍之顾不上多想,直直的顺着声音传出的方向走去,沿着回廊左转,直走了一段便看到了殿后方的那片竹林。一阵压抑的低咳声从林中传出,他心中说不出是悲是喜,只有站在原地,怔仲半晌竟不知该做何举动。 “羽妃娘娘,您感染了风寒,还是回去歇着吧。” 一个宫女的声音远远的传了过来,段衍之原本已经一步步接近竹林边缘,听到这声音,心头蓦地闪过一阵失望。 难道是听错了?在这里的不过是个后宫嫔妃么? 也是,若真的是她,太子不会这么堂而皇之的让她出来。 段衍之垂眼,心中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又尽数熄灭。也许还是想办法回殿中打探一二比较实际。 身后有脚步声接近,他闪身进入竹林,隐于侧面的几棵绿竹之后,就见几步之外,一个宫女脚步匆匆的离开了。 段衍之平复了一下情绪,让自己冷静下来,正要举步朝外走去,忽然感到身后有人,刚要回身,便听到那人道:“不要回头。” 段衍之一愣,这声音便是刚才咳嗽的声音,也是吸引他来此的声音,可是当她一开口说话,却是嘶哑深沉,带着一丝沧桑之感,与记忆中的声音全不相同。 果然不是一个人。 段衍之苦笑,他离开就是了,何必担心他回头,宫中女子与陌生男子不可多接触的道理他自然懂得。 谁知他这边正要举步离开,那人的脚步声又接近了些,然后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头,叫他一怔。他微微侧目,就看到女子华丽宫装的下摆上绣着的大朵大朵的牡丹。看来是个很受宠爱的妃子。 “世子因何如此悲伤?” 段衍之错愕,“娘娘认识我?” 身后的女子顿了顿,粗哑的声音再度响起:“自然,天下谁人不识君?” 段衍之自嘲的笑了一下,“娘娘谬赞了。” “世子还未回答我的问题。” 段衍之觉得古怪,第一次听到一宫妃嫔自称“我”。他不太想与他人说起自己的事情,便随意找了个说辞:“不过是些伤心事罢了。” “可是与世子这一声素缟有关?” “娘娘深居宫中,可能不知晓,这一身素缟是为内子穿的。”段衍之说完这话,又萌生了离开的念头,再这么下去只会耽误时间。 身后的人这次停顿了许久才道:“世子何必如此,世间美人如花,他日终有佳人在侧,也许是一时闲情,世子莫要误以为是真心。” 段衍之听了这话有些不悦,正要反驳,忽而想起什么,身子一僵,只觉浑身血液倒流,脑中一片空白。 微风拂过,竹林间细微作响,眼前情景渐渐模糊,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一起登高观星的冬夜,屋顶之上相依相偎,她却起身叹息:“世子何必如此,世间美人如花,他日终有佳人在侧,世子切莫将一时闲情误以为是真心。” 胸口如同被千斤巨石压迫,叫人窒息的说不话来,眼中亦有些模糊。即使如此,他还是拼尽全力扬了扬嘴角,“娘子怎知……我不是真心……” 他怎么会忘了她说过的话?一言一语,一颦一笑,都刻在了心里,即使隔了时光,甚至是生死,也不会被抛诸脑后。 身后的人深深的吸了口气,带着一丝哽咽。段衍之想要转身,肩头却又被她按住。他只来得及看到她腰间的一块玉佩。 那是他在天水镇送给她做彩礼的,还说以后要补全了。 是她,她就在自己身后,手还搭在自己的肩上。 段衍之想到这点,手指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相公……” 只一声称呼便再没有下文,因为她忽然重重的咳了起来,咳得那般厉害,甚至让段衍之都感到肩头的颤动。 “娘子,你怎么了?”段衍之的声音带着一丝慌张。 “无、无妨,风寒罢了……”乔小扇平复了喘息,以笃定的语气对他道:“相公放心,只要相公还在世上一日,我便不会轻易离开。” 这是承诺,不同于甜言蜜语,却是许了生死不离。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段衍之心中五味杂陈,此时此刻只想转身看她一眼,她却紧紧的压着他的肩头,虽然力道还不到阻止段衍之的地步,却显示了她的决心。 “娘子为何连一眼都不见我?” “相公不知古人有诗云相见时难别亦难么?还是不要见了,此时见了,只会徒增思念罢了。” 段衍之闭了闭眼,他不过是想看到她还好好地在自己面前,那便足够了。 “相公,”乔小扇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去扬州找我三妹,我将证据留在她那里了。” 段衍之一怔,身后她的气息已经退远,“回去吧,相公,待会儿便有人来了。”她今日不过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情等在这里,却没想到真的能见到他,原本还打算趁太子不在去前面找他,没想到他却寻来了此处。 他是来找她的吧。即使不确定她还存活于这世间,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在寻找她,光是这一份情意也值得她用一生来回报了。 “娘子……” 段衍之还想说话,却被乔小扇打断:“相公,无需担心我,太子心高气傲,不会将我怎样,我会等着你从扬州回来。” 她还欠他一个婚礼,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会了却了这个心愿。 段衍之点了点头,举步朝外走去,走了几步停下,又想转身看她,耳边已经传来宫女去而复返的脚步声。 “相公,走吧,不要回头,免得惹人怀疑。” 段衍之无奈,脚步迈的缓慢而迟疑,仿佛脚下有千斤重,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 那一袭白衣越行越远,背影已经比原先消瘦了许多。即使眼中已经模糊,所看到的不过只是一团白色的人影,乔小扇还是迟迟不愿移开视线。 她怎会不想见他,只是不能罢了。 宫女端着一杯热茶进了竹林,恭敬的递给她,“娘娘,请用茶。” 乔小扇接过,揭开杯盖,一眼扫过碧青茶水映出的苍白面容,又抬眼看向那抹身影,眼中蓄积已久的泪水终究还是滑落了下来。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我答应你,只要你还在这世上一日,我便不会轻易离开。 39、竟是这样 烟花三月未至,扬州已是美不胜收。春风轻拂,柳絮纷飞,琼花尚且才结了苞,挂在枝头晶莹可爱,孩童的风筝已迎着暖融融的日头飞扬上了空中。城中文人墨客往来不断,儒衫翻飞,好一派风流韵致,无一不彰显着扬州城的繁华与宁和。 然而很快这平和的环境便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一人鲜衣怒马,快速而来,马蹄踏过青石铺就的街道,身上的玄色衣袂伴着如墨青丝随风扬起,风姿几乎吸引了街道两旁所有人的视线。众人顺着嘚嘚的声音望去,只来得及看见阳光下光洁如玉的半边脸颊,身边便如疾风刮过,人早已掣马远去,不过短短一瞬,只可见一点黑影。 此时的陆家一片安静。 陆长风刚处理好了手头上的事情,举步朝西苑而去,人还未至院门口,便听见一阵愉悦的笑声传了出来。他脚步顿了顿,听出自己的母亲似乎精神很好,微微笑了笑。举步入内,走了几步便透过开着的窗户看到坐在床边替他母亲梳头的乔小叶,穿着藕色襦裙,发髻整整齐齐的盘着,虽然模样端庄,此时却笑得前仰后合。他的母亲吴氏只是看着她笑,并不介意她这般模样。 陆长风好笑的摇了摇头,低咳了一声,推门进去,里面的笑声戛然而止,乔小叶转过头来,待看清是他,脸上又带上了笑容,“相公,你来啦。” 陆长风点了点头,上前对母亲行了一礼,“娘,今日气色似乎很好。” “有小叶陪我说话,自然好很多。”吴氏笑了笑,推乔小叶起身,“去吧,别坐在我这儿了,这会儿好不容易长风忙完,你去陪他吧。” 乔小叶的脸红了起来,不好意思的看了一眼陆长风。陆长风也尴尬,干咳了一声道:“娘,我是来看您的,怎么才来就要赶我走呢。” “去吧,你们一天才有多少时间相处?你们成亲可还不久呢。”吴氏嗔怪的看着陆长风,意思显而易见,是怕他冷落了乔小叶。 陆长风自知理亏,点了点头,唤乔小叶一同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院子,却没有多说话。陆长风走在前面,意识到气氛尴尬,想要打破僵局,回头去看乔小叶,见她正一脸期待的看着自己,原本要说的话便又咽了回去。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要完全敞开心胸接纳一个人并非易事。乔小叶刚到扬州时,将家里弄得一片混乱,更是将一直骄傲跋扈的二姨娘气得够呛。那模样都时不时的让他想起一直埋在心里的人影,可是如今过了这么久,他倒反而没了这感觉。 记忆总会模糊,眼前的人却清晰真实。这段时日相处下来他也渐渐想开了些,人生在世能寻一真心待己之人实在困难,而乔小叶愿意容忍他的冷淡,愿意关爱他的家人,他还有什么理由继续将她拒之门外呢? 只是话虽如此,要一步登天也不可能,两人现在能这样如友人般相处,已经是不错的进展了。只是他的母亲着实着急的很,因为指望能早日抱上孙子,恨不得他们两人成天黏在一起才好。 “大少爷……” 两人默默无言的走了一段路,被突然出现的金九给打断了。他似乎很匆忙,还在不停的喘气,“大少爷,段公子来了。” “段公子?”陆长风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身后的乔小叶已经惊喜的叫了出来,三两步上前攀住他的胳膊,“呀,相公,是大姐夫啊,我大姐肯定也来了!” 陆长风偏头对上她喜气洋洋的脸,视线又移到她攀着自己胳膊的手上,微微笑了一下,“那我们便去瞧瞧吧。” 乔小叶一听这话,当即松了手提了裙角就朝前跑去,一副等不及的模样。陆长风无奈的摇了摇头,跟着她朝前厅走去,边走边吩咐金九准备酒菜招待段衍之夫妇,谁知金九却又补充了一句:“大少爷,其实只有段公子一人来的,而且似乎很着急。” 陆长风闻言顿了顿,而后加快脚步朝前厅走去。 乔小叶已经喜冲冲的进了厅中,一见到站在那里的清俊身影便甜甜的唤了一声:“大姐夫!” 段衍之一怔,转过头去,对上乔小叶喜悦的笑脸,看模样似乎还要比在天水镇的时候丰润了些。他心中稍觉欣慰,乔小扇若是知道自己的妹妹过的不错,应该也会开心的。 “咦,我大姐怎么没来?”乔小叶在厅内找了一圈没有找到乔小扇,有些奇怪的看向段衍之,“大姐夫,你一个人来的?” 段衍之眼神微微一暗,点了点头,“嗯。” 正说着话,陆长风走了进来,一眼看到段衍之竟微微愣了愣。眼前的人比当初在天水镇时清瘦了不少,而且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脸上不见了往日总噙在嘴边的一抹笑意,更没有半点柔弱之态,只是在那儿静静的站着,便叫人觉得俊逸出尘,隐隐透出一股气势。 见他进门,段衍之转头看向他,淡淡一笑,“恪敬兄,许久未见了。” 陆长风回过神来,笑着回道:“的确许久未见了,**怎么一人来了?乔家大姐呢?”接触到旁边乔小叶投来的失落目光,他又赶紧改了口:“我是说,大姐怎么没有一起来?” 段衍之看了看眼前的两人,察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笑容加深了些,却很快便又隐去。“先不说别的,我今日来这里是专程来找三妹的。” “嗯?找我?”乔小叶愣住,“姐夫找我有何事?” 段衍之原先想单独与她说,但瞥见陆长风探究的眼神,又想起他如今与乔小叶之间的关系,还是没有避讳。“我来拿你大姐当初交给你的那样东西。” 乔小叶眨了眨眼,她大姐交给她的东西?她蹙着眉仔细的想了想,好半天才想起来有这么回事,当即拍手笑道:“那件东西啊,大姐说我可靠又聪明才交给我的,我迄今为止都好好保管着呢,可见我的确是堪当大任……” 自我陶醉的话说了一半戛然而止,乔小叶猛的惊醒过来,“姐夫,我大姐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当初她大姐可是说遇到事情才可以打开来看的,现在段衍之来要这东西,还不见她大姐,莫非是她大姐出了事?乔小叶一想到这点,整个人脸色都白了。 段衍之知道无法瞒她,但也不想惹她担心,便斟酌着回了一句:“你大姐……一切平安,你且先将东西拿来再说吧。” 乔小叶这才稳住了心神,赶忙转身回房取东西去了。陆长风看到她这模样,不免有些担心,待她走后忍不住问段衍之:“**,究竟出了何事?” 段衍之抿了抿唇,看了他一会儿,却是说了句不相干的话:“恪敬兄,花开堪折直须折,你当惜取眼前人,好好待三妹。” 陆长风听出他语气中的怅然,心中的疑问终是没有再问出口。 没一会儿乔小叶便又冲了回来,手里抱着一个包裹,脸上仍旧一片慌张,还未走到段衍之跟前便急急忙忙的道:“姐夫,我想到了,是不是我大姐又犯了什么砍人的事情了?” 段衍之朝她安抚的一笑,“没有,你大姐不会那般冲动的,放心吧。” 他伸手接过她手中的东西,搁在旁边的小桌上打开,没有看到想象中的书籍或者纸张,只是一两件衣裳,看样子似乎是尚在襁褓中的孩子穿着的衣物。 乔小叶也是第一次见这里面的东西,不免有些奇怪,“怎么就这两件衣裳还弄得这般神秘?” 陆长风也忍不住上前看了看,疑惑的看向段衍之,后者已经取了衣物开始端详。 一连看了两件衣裳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段衍之拿起最后一件小褂,外面绣了喜鹊纹样,里子却是用白纱布缝成,而那白纱布上被人用朱砂写了字,密密麻麻的竟布满了整件衣裳。 段衍之心中一喜,赶忙抬到眼前细细看了起来。乔小叶和陆长风虽然十分好奇,见到他这神情,也不敢随意打断他,只好耐心等着他看完。 一直到两人几乎再没耐心等待下去的时候,段衍之才总算将手中的衣物拿离了视线,脸上的神情却带着莫大的震惊。 原来竟是这样。来之前他想过许多可能,却从未想到过事情竟是这样。 乔小叶心中已经焦急的不行,见他一脸惊讶还不说话便想去抢他手上的衣裳自己看,谁知段衍之却先一步开始收拾包裹,随即口气焦急的对她道:“我马上便要回京,三妹放心,你大姐一定会没事。” 乔小叶赶忙一把拉住他,“不行,我不放心,姐夫,要不你带我一起去吧。” 段衍之赶忙摇头,“这怎么行,京城已成是非之地,你还是在扬州好好过日子,我一定会照顾好你大姐的。” 话虽如此,乔小叶哪里肯答应,拼命的拽着他不让他离开。段衍之心中焦急不已,恨不能现在就插翅飞回京城,却也没有办法。 两人正在僵持着,一只手搭上乔小叶的手背,将段衍之解救了出来,陆长风握了乔小叶的手,对她笑了笑,“娘子若是想要上京,我带你去好了。” 乔小叶先是一愣,接着便转为欣喜,眼中满是感动,“相公……多谢。” 段衍之叹了口气,“好吧,那就一起去吧。”他举步朝外走去,刚到门外,又转身道:“经过天水镇时也叫上二妹一起吧。” 乔小叶连声称好,许久没见两个姐姐了,如今就要见到,自然兴奋不已。 段衍之继续朝外走去,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眼中的焦急之色,乔小扇还在等着他,他一刻也耽误不得。 蓄势待发 距离京城仅几十里之遥的官道上,一辆马车正飞驰而来。驾车的是个年轻男子,浓眉大眼,长相周正,只是神色不太好,似乎有些生气。 车帘掀开,一名身着短打劲装,长相英气的女子探出头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外面一闪而过的景象,撇嘴道:“张楚,你的速度可真慢。” 这马车从天水镇出发至今也不过才用了短短十日,眼看就要接近京城,此时居然被说成慢,重要的是居然还被说成是他的问题。 张楚心中不忿,扭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要不你来驾车?站着说话不腰疼!” “哼,我叫你别跟来,你干嘛来,谁也没逼你啊!” 张楚气结,张口回道:“我那是为了你大姐,你管我!” 女子皱眉就要反驳,却一把被身后的人按住了胳膊。段衍之沉下声音提醒:“二妹,就快到京城了,你们二人闹了一路,该消停了。” 乔小刀也不曾想到自己这个温柔似水的姐夫会用这样的口气说话,被他语气中的气势所慑,便乖乖的坐好了。乔小叶与陆长风坐在马车最里面,见了这情形,都不约而同的看向段衍之。 其实段衍之这一路行来一直很少说话,偶尔说几句,模样也与过去大不相同。如同一件乐器,以前吹奏出的是温和旖旎的靡靡之音,如今却是铿然低沉,虽然表面平静,隐于之下的却像是万千铁蹄,金戈肃杀。 陆长风是心细之人,路上已经不止一次琢磨过段衍之此番变化。他自然相信侯府世子之前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但同时他也想到恐怕与乔小扇有关。只是他不敢说出来,因为乔小叶已经担心了一路了。 又行了半日时间,马车已经入了京城城门。待到了侯府门口,正是夕阳西垂。几人急着赶路,都没有好好吃一顿饱饭,此时到了侯府,浑身的疲惫都袭了过来。只有段衍之仍旧神色如常,车刚停下便自己跳了下去,门内已经有小厮快步迎了上来。 “世子,您可总算回来了。”小厮匆忙的很,连礼也顾不得行就急急忙忙的开口道:“老侯爷病的厉害,一个劲的念叨着您呢。” 段衍之一惊,却没有说什么,眼眸微微一闪,举步朝里走去。 后面的几人见状也赶忙跟上,因为段衍之一时没有交代对他们的安排,只好全都跟着他往老侯爷的住处而去。 到了正屋,刚一推开大门便闻见一阵扑鼻而来的药味。段衍之皱了一下眉,加快脚步走到了床边。精致的雕花大床上,老侯爷面色苍白的仰面卧着,紧闭着双眼,看上去十分颓然。 “祖父……” 随着段衍之轻轻一声呼唤,老侯爷睁开眼来,眼中光芒一闪,颓态尽除,顿时一个鲤鱼打挺就要坐起来,待眼神扫到段衍之身后的几人,赶忙又“哎呀哎呀”乱叫着躺回去,还不忘用被子蒙住自己的头抖索抖索,以证实自己病得很厉害。 段衍之笑了一下,扯开他头上的被子,“祖父,不用装了,这些都是自己人。” 老侯爷这才探出眼来瞧了瞧他身后莫名其妙的几人,而后缓缓坐了起来。 “祖父既然装病,想必是我说的事情应验了吧?” 老侯爷点头,“你说的一点不错,消息还真是灵通。” 段衍之微微一笑,略带苦涩之意。 他在临行前跟他祖父说过,太子虽然刚刚大婚,但一定不久就会纳侧妃,若是真有那事,他老人家便一定要装病拖延时间,不可让太子得逞。 老侯爷也不知道段衍之为何要做这样的安排,但自己的孙媳妇都没了,哪能看着太子左一个右一个的娶?他老人家心里气不过,也是孩子心性,有心要找太子麻烦,便立即就答应了下来。 本来还以为不过是一说,却没想到段衍之预料的那么准,他前脚刚走,太子不过大婚三日,便要再行纳妃。老侯爷一听,顿时气得七窍生烟,段夫人更是摔了手上的青瓷彩釉云纹杯,两人恨不得冲进宫去将太子拖出来一顿狠揍。 第二日早朝老侯爷便没有去,段夫人亲自进宫去跟太后诉苦,说侯门世代功勋,如今老侯爷重病不起,朝中竟无人问津云云。又拐弯抹角的说太子居然要在此时纳妃,侯府前有新丧,后有病弱,皇恩岂可如此寡薄? 太后听了心中不是滋味,便与皇帝说了此事,皇帝一听也不舒服。此事可大可小,定安侯府是有开国之功的重臣,老侯爷一生与世无争,如今到了重病的时候,自己的儿子还忙着纳妃,前段时间更是在人家失了孙媳的时候行了大婚。皇帝左思右想,叫来太子,吩咐他将纳妃之事延后,而后派他亲自去府上探望老侯爷。 太子倒也算尽责,几乎是三日一次报到,殷勤的很。不过每日问的话都差不多:“侯爷可觉得身子大好了?” 老侯爷自然知道他是急着纳妃,理也不理他,一听到这问题就一个劲的蒙着被子哼哼,时不时是说两句命苦,自己一把年纪不能抱重孙之类的话,直把太子弄的脸色青白拂袖而去才作罢。 实际上就在段衍之他们刚才回来之前,太子的车撵才刚刚离开,临走免不了又是一副难看的神色。 段衍之此时既然回来了,老侯爷也大大的松了口气,边起身穿衣边问他:“你如何得知太子要纳妃的?还有,突然心急火燎的赶去扬州又是做什么?” 乔家姐妹和陆长风、张楚都有这疑问,一听侯爷问话,便纷纷将视线移到了段衍之身上。段衍之却一动未动,连眼皮也不曾抬一下。 要他如何说?他的娘子乔小扇才是太子要纳的妃子。羽妃娘娘,他在竹林听到这称呼时便知道了太子的心意。留她性命,给她名分,让她正大光明的留在他身边。 老实说这件事太子做的并不精细。既然对他有了防范,何不将事情做绝一点,就算是找个替身假扮成乔小扇的尸身交到他手上,也比什么都不清不楚的好。更甚至,许多地方还故意留了破绽,别说他,就连他祖父和母亲都怀疑乔小扇是不是真的已经不在人世。 直到见到乔小扇那日,段衍之才明白太子的意思。太子是刻意为之,仅仅是为了给他一个希望,让他知道乔小扇还在这世上,但是却注定要成为太子的妃子,那对他便会是致命的一击。 不是要你们天人永隔,而是即使近在咫尺,也相思相望不相亲。 不愧是深谙帝王之术的太子殿下,对于发现臣子的弱点十分敏锐,对于摧垮臣子的意志,同样也是不惜余力。 虽然段衍之不会任其宰割,但不得不说,他是天生的帝王之才,因为在他的生命里,重要的只有权势,只有利益,只有适合自己的路。 只是,既然决定了要踏上那条路,就必定要承受这孤独。段衍之依旧什么都没说,但是早已在心中计划好了一切。 —————吾——乃——蓄——势——待——发——的——分——割——线————— 御书房内,随侍太监上了一盅参汤给皇帝之后,看了看窗外透亮的月色,小心翼翼的对皇帝道:“陛下,定安侯世子还在外面。” 皇帝停了手上的事情,慢悠悠的饮了一口汤,方才挥手道:“叫他进来吧。” 段衍之已经在外求见许久,从夕阳当空到过了晚膳时间再到夜深人静,已然几个时辰过去了。 皇帝自然是故意冷落他,并非是不喜他,实际上因着他母亲的缘故,皇帝对他颇为喜爱,当初**的字便是由他亲自取的,有赐恩泽于他的意思,而如今这么做却全是为了太子。 段衍之当初在太子大婚时一身素缟赴宴之事早已轰动全京城,毕竟是亲生儿子,还是将来的帝王,皇帝不可能不维护太子的声誉。 毕竟是年轻人,纵使平时再怎么温和,遇到了事情还是沉不住脾气,终究还是要压一压才是。 一圈心思想完,段衍之已经走进了书房。身后的太监行了一礼,躬身退了出去。 “微臣参见陛下。”段衍之一掀衣摆,跪倒在地,虽然是极其卑微的动作,却在他形如流水的动作下做的美轮美奂,玄色的礼服衣摆铺陈在地上,头微垂,只可见半张脸颊,灯光下温润如玉。 “起身吧。”皇帝叹了口气,见他这模样,始终是不忍心再多说什么苛责的话。他捏了捏眉心,虽然姿容英武,却终究是老了,神情间疲态尽显,“**,你有何事一定要见朕?” 段衍之沉吟了一瞬,自怀间摸出一件幼儿的衣裳,双手呈了上去,“陛下,可还记得一门三将的大将军府么?” 皇帝神情一顿,伸手揭开面前的衣裳,里子上的朱砂字迹清楚的跃入眼中。 “乔振纲?”皇帝一惊,抬头不可思议的看着段衍之,“他当时竟没死?” “不仅他没死,将军府的遗孤也没有死。”段衍之叹息一声,“陛下,事到如今,该还大将军府一个公道了。” 皇帝的手颤了颤,迟疑了半晌方道:“**,你该知道,仅凭这一件衣裳,治不了胡宽的罪。” 不仅治不了,反而还有可能会打草惊蛇。胡宽若是这么容易就被制服,就不会一步步爬上今日的位置,还稳稳地坐着,即使他是大权在握的皇帝,想到他手中近乎半个朝堂的关系,也要忌惮三分。 “没有确切的证据,朕不能答应你的要求。”皇帝挥了挥手,“你回去吧,此事不用再插手了,不是你能管得了的。” 段衍之微微一笑,身形如风闪过,下一刻衣裳已经回到他手中。 对上皇帝陛下惊愕非常的脸,段衍之再行一礼,恭敬的道:“陛下既然忌惮胡宽,何不下定决心,微臣一定找到足够的证据,只求陛下给一句话。” 皇帝眯了眯眼,看向段衍之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肃然凌厉。他仿佛看到当年他父亲的身影,英姿勃发,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气势也不足以形容。如今,他一向认为温柔和顺的**,何时竟也有了这样的气势? 皇帝突然有些理解自己的儿子为何会突然对他这般冷淡了。 “好,朕答应你。”过了许久,皇帝终于下定了决心,“你若真的能做到,朕也可以做到。” 你甘心成为朕出去障碍的一柄刀,朕岂有可能不握住? 段衍之行礼,眼睫都没动一下。快退出门时,他突然又停下,对皇帝补充了一句:“还请陛下不要让太子在此期间行纳妃之事,若是惹怒了胡宽,恐怕事情也不好办。” 太子刚刚大婚,又行纳妃,确实不妥。皇帝并未多想,点头同意下来。一个女人而已,什么时候娶不都一样? 将要出宫时,段衍之抬眼看了看东宫的方向,灯火通明,似乎很热闹。他微微勾唇,朝暗处招了招手,一个模样机灵的小太监三两步窜了过来,低声行礼:“世子。” “去看看羽妃娘娘一切可好,另外……”他伸手入怀,将一封信递给他,“将这信件交给太子妃,就说是与羽妃娘娘有关。” 小太监连声应下,身形一隐,没入了黑暗之中。 段衍之最后回望了一眼东宫,转身离去。他叫皇帝让太子等,可没说自己也会等,最迟几日,他一定会让乔小扇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肯定看明白了吧,皇帝应该是知道当年将军府的惨案是胡宽造成的,但是狡猾的没有处理而已。小段趟了这趟浑水无非是为了乔小扇,乃们对他的能力要有信心╮(╯_╰)╭ 总算到这一章了,下面就好办了,啊,我忍了好久了,我亲爱的女儿快出来吧,哦活活活~~ 另,看到我这章更新的字数,是不是很惊喜,有没有觉得作者特别潇洒帅气风流倜傥捏?额,我是说除了我的爪子之外→_→ PS:之前的留言稍后回复,不要大意的继续冒头吧\(^o^)/~ 正文 救人出宫 定安侯府的下人们最近很烦躁,因为侯府新来的几位客人着实不好对付。 譬如现在盯着管家不放的张楚。 “张公子,少夫人的事情您就不要再问了,老奴也不知道啊。” 管家欲哭无泪,世子吩咐绝对不可透露半点少夫人的事情,可是这些天除了这位张楚公子还有少夫人的两个妹妹,就连一向斯文话少的陆公子都追问了两回了。他容易么,一家大小事情要处理,还要遮遮掩掩,顺带看着其他家丁不能乱说话。 世子,您要给老奴加薪啊!!! 张楚捋了捋袖子,一副地痞流氓相,“老管家,你不知道还有谁知道?你家世子莫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家少夫人的事情,把她给气跑了吧?” 老管家对他的想象力之丰富只是递了个无语的眼神,而后便继续装聋作哑:“张公子,您还是回去歇着吧,老奴真不知道。” 张楚的脾气上来了,瞪着他的眼睛大睁着,简直像要吃人了一般,“你知道本少爷是谁么?敢这么一直推三阻四?” 老管家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起来,“张公子,老奴只知道我家少爷是谁。” 张楚一愣,是了,他忘了自己是在定安侯府了,这会儿还把段衍之当天水镇那兔儿爷是不太可能的了。可是想起乔家两个妹妹那焦急的模样他又不忍心,加上段衍之最近又不知道死哪儿去了,他也只有来问老管家要答案了。 为了老乔家,他可真算不容易了。想来他爹说的没错,他这辈子估计要栽在乔家姐妹的手里。 ——镇长大人英明啊…… 东宫。 正是午后,暖风惹人醉,窗外是一眼的翠竹,粗壮的深沉而立,细嫩的随风轻摇,旖旎却不妖媚。窗台下的墙根处,迎春花开得正好,淡淡的香气沁人心脾,一直鹅黄鲜嫩的花蕊冒出了头,好似在对着窗边的人轻笑。 窗边置了一张软榻,白底缀花的宫装铺陈其上,大朵大朵的牡丹在衣摆上开的绚烂,女子慵懒的侧躺着,微眯着双眼看着窗外,若是站在窗外看到这情景,如梦似幻堪可入画。遗憾的是女子的脸色无比苍白,虽然抹了淡淡的胭脂,眉眼间的愁容却怎么也遮盖不住,整个人好似没了生气,与这春日难以相容。 “在看什么?”带着愉悦笑意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而后一只手搭在她的肩头。周围的侍从赶紧回避了视线,不敢多看。 乔小扇微微动了动肩膀,挣开了那手,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没什么。”眼角瞥见那明黄袖口处的手握了握拳,她扯着唇嘲讽的笑了一下。 “今日春光明媚,本宫带你出去走走可好?” “殿下愿意带民女出宫么?”听到身后的人轻浅的笑声凝滞住,她嘴角的笑容嘲讽之意越发明显,“如果不愿,那也就不用出去了。” 太子没有说话,两人陷入了沉默。 “殿下,陛下请您现在就去御书房。”一个小太监躬着身子隔着珠帘对太子禀报,垂着的脸稍稍抬起,露出一双机灵的眼睛。 “知道了,下去吧。”太子无奈的叹息一声,凑近乔小扇,脸上又带上了笑容,“本来还想多陪陪你的,看来只能下次了,你好好歇着,本宫稍后再来看你。” 乔小扇感受到他的气息,偏头让开。太子眼神暗了暗,虽不甘心却也没有表露出来,起身朝外走去,脚步声很快就消失在耳边。 乔小扇仍旧躺着没动,只是望着外面的景致发呆。 不知道他可去了扬州没有? 身后珠帘微动,金线绘凤的精致绣鞋缓缓迈入,鹅黄的衣摆如同窗外绽放的春光,头饰凤形步摇,斜插双蝶繁花钿花。眉分翠羽,色若春晓,举止高贵,神情端庄,正是东宫太子妃娘娘。 屋内的侍从看到来人,先是一愣,接着便赶紧要行礼,太子妃玉臂轻抬,遣退左右。贴身侍女有些迟疑的看了看她的神色,似乎想要提醒榻上的女子,被太子妃一个眼神给镇住,赶紧退了出去。 “羽妃妹妹。”太子妃走近两步,轻声唤乔小扇。 人影一动,乔小扇缓缓转过头来,太子妃对上她的面容,心中微微一惊。她刚嫁进东宫便知晓太子在偏殿藏了个红颜知己,只是自视甚高,一直未曾来见,今日见到她的相貌,才知道太子为何如此心仪于她。 虽然说不上倾国倾城,但也是个清丽可人的美人,更何况她还如此与众不同。光是那眼神,淡而疏离,落在身上时仿佛什么都被她看透了,简直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这样的女子不该身在宫中,而是该立于清秀山川间,孤独却不该受拘束。 这便是太子刚娶她不过三日便打算册立为妃的女子。 太子妃捏紧了掌心,她是当朝首辅最心爱的嫡长女,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相貌品德亦是上乘,可是如今却是输给了这样一个女子。而这个女子只是淡淡的看着她,没有说话,更不曾行礼。 “羽妃妹妹,”太子妃压下心中的情绪,又温言唤了她一声:“早就听闻殿□边有你这位红颜知己,不曾想到今日才得见。” “太子妃见谅,民女身体有恙,无法行礼。”乔小扇朝她微微欠身,实际上几乎连身子都没有动。 听到她自称民女,太子妃已经有些讶异,再看她的神情,心中已经有些明白过来。段衍之没有骗她,她果然不是自愿的。 这个念头让太子妃的心情好了不少,转头朝珠帘看了一眼,确信周围没有人之后,她走近几步,蹲□子与乔小扇平视,声音压得极低:“妹妹可想出宫?” 乔小扇眼眸一闪,眼中蓦地聚集起了神采,太子妃离得近,竟被她这眼神给惑了一下。 “太子妃此言何意?” 是试探,还是真心? “自然是要帮你。”太子妃微微一笑,“亦是帮本宫自己。”她爹告诉过她,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会自己到手的,总是要靠自己双手去争取的,比如太子,也是这样。 “太子妃要如何帮我?”乔小扇的声音原本就虚弱,此时刻意压低,原先就粗哑的声音越发显得低沉。 “妹妹稍安勿躁,本宫自己当然没这个能力,可是有个人却是有的。” “谁?” 太子妃掩唇轻笑,却没有回答,反而起身缓缓退了出去,姿态一如来时那般高雅。 乔小扇对她这举动讶异非常,正愣愣的盯着珠帘看着,身后软榻蓦地陷了一下,她的人已经落入一人的怀中。 熟悉的淡淡清香萦绕在她鼻尖,男子低沉的声音带着笑意在她耳边轻响:“久闻此地有一佳人,本公子今日特来踏春取美。” 乔小扇身子微微一僵,未等说话,眼中已经有些湿润,“可是青云公子?” “正是。” “好的很,若是旁人,我是不会依的。” 段衍之嗤嗤笑出声来,“姑娘真是性情中人,本公子喜欢。”他一手扣上她的腰际,轻轻一提,未等乔小扇惊呼出声,整个人已经被他翻过来抱在了怀里。 眼中落入她苍白面容的一瞬,段衍之整个人都愣了一下,原先如沐春风的笑意也瞬间敛去。 乔小扇眼神闪烁,慌忙要起身,人却又被段衍之按住。他的眼中已经没有了原先的清亮,暗的摄人心魄,仿佛随时都会掀起一阵狂风暴雨。 乔小扇喉中一痒,刚想咳出声来,看到面前人的神情,又强忍了回去,对他微微笑了笑,“公子这是要调戏良家女子么?” 段衍之知道她这是故意说来让自己放松,怎可拂了她的好意,深吸了口气平复下心情,总算重新扬起了笑容,像是从未看到她的神情一样,点头道:“是,却也不是。” “哦?此话怎讲?” “光调戏姑娘本公子觉得意犹未尽,所以决定将你带回去好好养着,慢慢调戏。” 乔小扇脸上的笑僵住,一动不动的盯着段衍之,“你是认真的?” 段衍之亦静静的凝视着她,“自然。” 乔小扇挣了挣手臂,想要起身,“你快走,这里不是这么容易就能出去的。” “若非没有把握,我岂会出现在这里,刚才的太子妃又怎会说那番话?” 乔小扇被他的话说的愣住,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他是说她可以放心的跟他走么? 珠帘外传来一阵响动,段衍之抱着乔小扇的手紧了一下,而后一把搂紧她跃出了窗户,身形疾闪,不过片刻,已经入了竹林。 乔小扇在进入林中的一刹心中陡然升起一阵担忧,真的逃的出去么?逃出去之后又当怎样?以太子的性格,岂会善罢甘休? 然而段衍之却并没有给她时间迟疑,竹林的尽头是高高的院墙,南面墙角处被挖出了个三尺左右深的坑。乔小扇被段衍之抱在怀中看得分明,只看到那坑下面不是土,而是一块厚重的石板。 段衍之扶她站好,手却始终紧紧搂着她不曾放松,偏头对她笑道:“姑娘,这一出去可有许多未知,你可害怕?” 乔小扇迎着他的目光,心中只觉一阵安定,“公子名震江湖,自然无惧。” 段衍之低笑了一声,“好,那本公子就带你就去个好地方。”说着自己率先跳下了坑,推开了那石板,而后小心翼翼的扶着乔小扇走了下来。 “你要带我去哪儿?” “去你我曾经见过的地方,如何?” 段衍之将她背在背上,沿着暗道慢慢走下去。许久,只听到乔小扇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个字:“好。”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的留言数让俺五内俱伤,这章人都救出来了,再霸王就不该了吧…… 唉,留言是动力,乃们要给力啊┭┮﹏┭┮ 去吃饭了,好饿~~~     一家团聚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入宫殿,桌上的香炉中燃着上好的沉香木,淡淡的香气萦绕在室内,袅袅香烟升腾,仿似氤氲出一副朦胧梦境。桌边静坐着一道人影,正手执书卷看的津津有味。   下一刻,殿门猛的被大力推开,梦境乍破。   太子妃放下手中的书,盈盈抬头看去,便瞧见太子殿下盛怒的脸。   她不紧不慢放下手中的书,起身朝他福了福身,“臣妾参见殿下。”   太子没有说话,更没有叫她起身,只是紧紧地盯着她的神情,“听闻爱妃今日去见了羽妃?”   “正是。”太子妃自己直起身来,疑惑的看着他,“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太子眯了眯眼,忽而冷笑起来,“不愧是胡首辅之女,这个时候还能这般沉静。”   “殿下不说,臣妾如何知晓呢?”太子妃笑得温柔无比。   太子脸上笑意尽敛,一步步朝她逼近,“本宫只是奇怪,因何爱妃一去了羽妃那里,她便消失无踪了。”   “哦?竟有此事?”虽然语气惊讶,太子妃的神色却仍旧沉稳,“既然人丢了,殿下可有寻找?”   太子在她面前三四步处停下,捏紧了手心,“找遍了整个东宫,一无所获。”   太子妃淡淡一笑,自顾自的坐回桌边,手又拿起了那卷书,“恕臣妾直言,那便是出宫了吧。”   “你竟敢偷放她出宫!”太子闻言勃然大怒,一掌拍在桌上,差点把香炉震翻。   太子妃抬头迎上他的目光,眼中毫无惧意,“殿下,无凭无据,可莫要错怪了好人,臣妾可不敢将殿下的红颜知己妄自送出宫去。”   “你不敢?”太子冷哼,“你见我对她呵护有加难免心生妒恨,怎会不敢?不过你最好弄清楚,当初是你父亲答应本宫将她留在身边的,本宫可从未保证过东宫只有你一人的位置。”   太子妃的脸色变了变,眼中闪过恼怒之色,但很快又压了下来,不怒反笑,“臣妾以为当务之急是去找人,而不是猜忌,殿下以为何如?”   太子的脸色缓和了一些,站直了身子。他当然知道找人重要,事实上在知道乔小扇失踪的第一刻他便派人找遍了东宫。其他宫苑他不敢公然搜索,只好派遣心腹暗中查探。至于东宫的几处暗道,更是被列为了查探重地。   但是且不说乔小扇不知道暗道,就算是段衍之来救她,也无法找到暗道入口。之前的暗道因为被许多老臣知晓,为了确保万一,皇室早就废而不用。如今宫中的暗道是几年前重新排布过的,除了皇帝跟几个皇子之外,几乎没有其他人知道。   这也是太子对太子妃点到为止的原因。若说她从胡宽那里得知了原先的暗道还有可能,不过那些暗道的关键关节早就被填死,无法通往宫外,知道了也无妨。可是新的暗道并未有动过的痕迹,乔小扇就像凭空蒸发了一般,竟然消失得不留任何痕迹。他此时来找太子妃若说是质问,还不如说是套话。   太子妃见他沉吟不语,垂眼笑了一下,将手中的书往他面前摊开。   太子的思绪被她这动作打断,垂眼看去,赫然映入眼帘的是一句话:“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   “殿下,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江山美人亦是。”太子妃重新卷起书,起身走至窗边,望着天边的云彩道:“美人如花隔云端,殿下还是握紧手中现有的吧。”   太子紧握着拳默不作声,许久,扫了一眼窗边的人影,拂袖大步离去。   太子妃连头也没回一下,视线投往南边宫门方向,此时首辅府上的马车正不紧不慢的从那里驶离宫门。   她的爹爹是答应太子坐享齐人之福,她却没必要留一个威胁自己地位的人在身边,何况给段衍之一些好处,不见得是坏事。   太子妃嘲讽的笑了一下,也不知道爹爹为何要突然改而支持太子,不过因为一个女子就这般沉不住气,能有什么大作为?她进宫是要做皇后的,可不希望有什么变数。   太子你还是早些清醒吧,对你对我都好。   —————吾——乃——成——功——出——逃——的——分——割——线—————   宫中历来设有暗道,无非是为了退无可退时逃出宫用的。如今宫里的暗道的确有新旧之分,但不代表旧的就一定不能用。   虽然原先的暗道通往宫外的关节被填死,但个别宫苑之间却是可以相通的。定安侯府在朝堂屹立几朝不倒,宫中自然不乏眼线。段衍之寻了个最机灵的,将原先东宫周围的暗道分布告诉他,然后让他一个个去试,距离最短的两个宫苑之间的道路便是救乔小扇逃出之路。   也多亏太子妃不是胆小怕事之辈,不仅如此,计划事情也颇为周详。段衍之带着乔小扇从暗道里离开东宫到了另一处宫苑,随后上的却是首辅府上的马车,这样大摇大摆的出去,谁也不会怀疑车中会有太子殿下要寻的人。   待马车到了胡宽府上,段衍之却又换乘了普通马车,赶往城郊。   此时此刻,他坐在马车中唯一的感慨就是:没想到会有得到胡府帮助的一日。   世事无常,果然不假。   乔小扇靠在他肩头,透过时不时被风卷起的窗格布帘看向外面,奇怪的问他:“我们到底要去哪儿?”   段衍之将她揽紧些,凑在她耳边低笑:“姑娘莫不是反悔了?本公子这是要带你私奔了。”   乔小扇忍不住勾起了唇角,“那可怎么好,我家相公也说过要带我私奔的话呢。”   “哈哈……”段衍之朗声笑了笑,“那般任由你在宫中受苦的相公,不要也罢。”   乔小扇很想附和的笑一下,却始终没能扯动唇角。   何必自责,这一切本就不是你的错。   她往他身边更近的靠了靠,看着外面日渐隐去的日头,忽而眼中一亮,“我知道了,你是要带我去京郊驿站?”   段衍之点头,“没错。”   京郊驿站此时已经清空,老侯爷段夫人领着乔家姐妹等人在此翘首以盼。   没一会儿,驿站前的道路上快速的驶来一辆马车,老侯爷一见赶车的人是巴乌,顿时来了劲,差点就要迎上去了,被段夫人拉着才没能动弹。   马车停下,段衍之率先掀开车帘走了下来,而后搀着乔小扇慢慢的下了车。   乔家姐妹等人倒是只有惊喜并无其他,老侯爷跟段夫人两个知道乔小扇死过一次的人却是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巴乌一眼扫到老侯爷朝自己招手,还以为有什么事情,赶忙跑过去,就见他狠狠地一把拧在他大腿上,疼得他一下子叫了出来:“哎呀,老侯爷,您这是做什么啊?”   老侯爷看也不看他,自顾自的在一边念叨:“原来是真的啊……”说着人已经朝乔小扇迎了上去,“孙媳妇儿啊……”   感谢苍天啊,抱重孙有望了啊……   段衍之见自己祖父这么激动,赶紧对他使了个眼色,免的叫乔家姐妹看出异样来。老侯爷这才收拾了自己的丰富情感,转头找巴乌谈感想去了。可怜巴乌一见他走近就嗖的一声跑得没影了,惹得他老人家差点破口大骂。   乔家两个妹妹早就凑到乔小扇跟前问东问西,看她穿着华丽的宫装先是觉得赞叹,等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又觉得古怪。张楚就在一边眼神诡异的盯着段衍之,大概是在责问乔小扇为何会弄成了这副模样。   乔小扇不愿多言,一直顾左右而言他。段衍之看出她为难,只好提议先进去说话,自己则一直扶着她,一路慢慢走入驿站。   等撇开众人,到了房内,段衍之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里一直压着的疑惑:“娘子,你的身子究竟怎么了?”   乔小扇由他扶着靠在床铺上,摇了摇头,“没什么,你不必担心,不过是太子防着我偷跑,给我用了些药罢了。”   “什么药?”段衍之虽然可以压低了声音,却仍旧止不住语气里的慌张。   “相公不必担忧,这药只会让人觉得疲倦罢了,太子辛辛苦苦将我留在身边,岂会轻易害我。”   段衍之挨着床沿坐下,没有说话。他当然相信乔小扇的话都是真的,但是他不相信太子。既然已经将人救出来了,解药他也要得到。   他敛去眼中深意,俯□吻了吻乔小扇的额角,“娘子说的是,我不担忧,你也不用担忧,接下来的事,交给我就行了。”   乔小扇安心的一笑,轻轻点头,不久便沉沉睡去。   这一路实在是倦了。   待醒来时已经天黑了,乔小扇撑着身子坐起来,缓缓走到窗边朝外看去。   这间驿站因为在京郊,多是接待外来使臣用的,占地极广,先前不知道段衍之用了什么法子,来的时候一个人也不见,此时却陆续有人来往了。不过这样也好,不会惹人怀疑。   乔小扇的房间在底层向阳的位置,窗外便是种了花草的院落。一人静静地站院角,盯着一丛结了苞的花草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乔小扇看离得不远,便朝她喊了一声:“母亲。”   段夫人转过头来,看到是她,笑着朝窗边走了过来,“醒了?”   乔小扇点头。   “看你这模样似乎受了不少苦,委屈你了。”段夫人苦笑了一下,“跟着段家的男人都是这样,不过你比我要好命多了。”   乔小扇这才想起段衍之曾在这里报了杀父之仇,想必段夫人是触景伤情了。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人,一时就没话接下去了。   段夫人看了看她的神情,笑道:“你别被我这模样吓着了,我只不过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情,生出了些感慨罢了。”   “母亲有何感慨?”   段夫人叹息:“我这些年一直在想,那个时候云雨父亲出去游历,我就应该一起去的。”   一个人在眼前时,会以为时间还很多,等到乍一消失之后,才知道自己错的多么离谱。   乔小扇听完这话沉默了许久,对段夫人道:“母亲说的是,我也有件事情想趁早做。”作者有话要说:乃们说乔小扇想干神马?咩哈哈,答案简直是呼之欲出啊……再次重申,乔小扇不会有事,结局HE啊啊啊啊……我果然不适合虐,我要欢腾,我要幸福,嗷嗷……   洞房花烛   第二天段衍之出去了一整天,其一是因为侯府不可无人,否则会引起怀疑。其二是去宫中见了皇帝,顺便打探了一番东宫的情形。这一番忙完,直到傍晚时分他才赶往京郊驿站。   一路驰马赶到驿站门口,最后一缕夕阳已经隐去,他刚翻身下马,巴乌和老侯爷便从门内迎了出来。   “哎呀,辛苦了,乖孙子,快来让祖父瞧瞧瘦了没?”老侯爷没头没尾的喊了一句,说着就要夸张的扑上来。   段衍之一个侧身让开,莫名其妙的看着他,“祖父,您没事儿吧?”人家说黄昏之时可是逢魔时刻,莫不是邪魔入体了?   老侯爷讪讪的笑了笑,对一边的巴乌挤眉弄眼。巴乌不甘不愿的上前,一把抱住段衍之的腰,“公子,稍后……稍后再进去,里面在忙!”   老侯爷一个起跳,在他头上落下一个爆栗,“叫你别多嘴,怎么这么笨!”巴乌捂着脑门委屈的看着他,“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阻止公子进去嘛。”   段衍之眯了眯眼,看着挂在自己身上的两人,声音沉了下来:“到底怎么回事?”   巴乌被他的眼神震住,下意识的就要松手,老侯爷赶紧掐了他一把,示意他不准松手。   段衍之眼珠轻转,心中一惊,想到可能是乔小扇出了事,慌忙推开巴乌就冲进了驿站。   老侯爷被巴乌一下子撞倒在地,看着段衍之冲进去的背影,一个劲的捶他,“看你这么大块头,怎么关键时刻不顶用哟!”   段衍之慌慌张张的冲进大厅,三三两两经过的人看到他这模样都有些奇怪。他根本连停顿的时间都没有,飞快的跑到乔小扇居住的小院前,猛的顿下了步子。   院门口,张楚跟陆长风两人如同门神一般一人守着一边,见到他现身,眼神都有些不自然的四下游离着。   段衍之心中焦急,二话不说就想要越过两人进门,却被张楚一把拦下,“你这么急冲冲的干嘛啊?又没有人在后面撵你。”   段衍之袖口一拂,张楚话音顿止,下一刻正准备破门而入,门却自己打开了。   段夫人从里面探出头来朝他嚷嚷:“做什么这么莽撞?急急躁躁的像什么样子?”   “母亲,小扇她……”段衍之皱了皱眉,还是决定往里面挤,“不行,我要去看看,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你先等着。”段夫人用力的扒着门不让他进,母子两人如同孩子一样在门边较着劲。   “好了,好了,准备好了,让大姐夫进来吧。”   院中响起乔小叶的声音,段夫人这才松了手,朝院内努努嘴,“喏,进来吧。”   段衍之忙不迭的跟进去,才到门边便又愣住。   红色的绸缎铺在脚下,一直延伸进面前的房门。大红的喜字贴满了门窗,红灼灼的倒映在他的眼中,震惊之外,更是欣喜。   段夫人在他背后拍了一巴掌,“还愣着做什么?快进去啊!”   段衍之回过神来,脚步却反而迈不动了。也许是一时间太过惊喜,眼前的场景简直如梦似幻。   段夫人不管他心里想什么,干脆把他推进了房换衣裳。外室的桌上放了供品香案,红烛喜气洋洋的燃着。乔小扇人应该在内室,段衍之没有瞧见她,不过就算瞧见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此时此刻,他竟如毛头小子般羞涩起来。   闹哄哄的忙乱了一阵,段衍之身上换上了大红的喜服,被推到了桌边站好,乔家姐妹则一左一右将乔小扇给搀了出来。   当初在天水镇那次拜堂不过是敷衍了事,心情与今日自然不同。段衍之看着乔小扇身着大红喜服缓步朝他走来的模样,心中只觉得满足感几乎要溢出胸腔。   从今而后,执手终身,不负彼此。   老侯爷已经被巴乌扶着坐到了上首位置,段夫人坐在另一侧,段衍之接过乔小扇手中的红绸,嘴角露出清浅的微笑。   陆长风今日充当了一回司仪,不过因为身处驿站多有不便,即使是请新人拜堂也喊得十分温柔。两位新人双双对老侯爷段夫人行了礼,在陆长风的一句“送入洞房”中便完成了仪式。   段衍之知道这比原先侯府那次准备的不知道精简了多少,心中多少觉得愧疚,引着乔小扇入洞房时,用力的握了握她的手,像是急于表达以后要对她好的决心一般。乔小扇的手微微泛着凉意,接触到他温热的手掌,又反过来握了握他的。   段夫人在外面收拾草草收拾了一番,很快所有人都被老侯爷给赶出了门。   谁也不能体会他急于抱重孙的心情呐……   屋外天色已经暗下,红烛在内室灼灼燃烧。   乔小扇端坐在床头,双手交叠至于膝上,时不时的摆弄一下衣角,微微泄露心中的紧张。   洞房花烛,纵使再沉稳,她也只是个未经人事的姑娘家,怎能不紧张?   段衍之走近,似不敢惊动她一般,好一会儿才轻轻揭去了她头上的盖头。烛光摇曳之下,精心修饰过的面容娇媚夺目,微微垂首,眼睫轻颤,一副女儿心事欲语还休之态,只一眼便叫人沉醉。   段衍之稳了稳心神,笑着取过桌上的两杯美酒,递了一杯给她,“娘子,你我终究能共饮这杯合衾酒了。”   乔小扇抬首看他,脸颊微微泛红,默不作声的举起酒杯。段衍之知晓她心中害羞,也不多言,只是脸上忍不住笑,与她缠臂对饮时被看到,乔小扇的脸红的越发厉害。   饮了酒又吃了些菜,天已经完全黑透,两人相对坐着,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桌上红烛“啪”的爆了个灯花,总算将段衍之神游的思绪给拉了回来。他轻轻咳了一声,望向乔小扇,“娘子,早些歇着吧。”   乔小扇垂首不语,只是忍不住更加频繁的摆弄衣角。段衍之看到,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娘子,你也太紧张了些。”   他起身走到她身边,拉了她的手,正想要引着她往床边去,却被乔小扇反拉了一把,站定了脚步。   “相公……”她没再说下去,只是拉着他走到窗边,缓缓朝南跪了下来。段衍之心中奇怪,但知道她必有用意,便也跟着跪拜了下来。   乔小扇转头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我爹去世之前唯有两件事放心不下,一件是将军府当年的惨案,还有一件便是我的亲事。他老人家一直认为我沉闷古板,最怕我找不着婆家,所以今日成婚,当禀明他在天之灵,免得他还替我担心。”   段衍之握着她的手点了点头,“这是自然,娘子说的是,是我大意了。”   乔小扇朝他淡淡一笑,端正了身子,朝南拜了一拜,“爹爹,女儿今日总算成家了……”   原先那场闹剧式的婚嫁自然做不得数,如今两人才算是正式成为了夫妻。乔小扇其实有很多话想对她父亲说,但如今真的跪在这里,说出口的却只是这样一句。   她成家了。   过去总是一人承担着一切,无论是家庭还是那个巨大的秘密,如今总算不用再独自承受。段衍之说过,即使他是过客,也想在她生命中停留的久一点。如今,她希望他停留一生一世。   段衍之也跟着她拜了拜,而后握紧了她的手扶她起身,凑在她耳边低语:“我只希望娘子此生不再孤单。”   他的眸中带着淡淡的笑意,乔小扇却清晰的看出他隐于其下的心疼怜惜。   彩帐银钩,帷幕深深,乔小扇被段衍之牵着坐到床沿之际,像是又回到了先前,脸上又烧了起来。   段衍之无奈的一笑,轻轻揽她入怀,像是怕她受惊一般,什么也没做,只是拥着她低声说话。不过是些平常的话题,此时听在乔小扇耳中却犹如甜蜜的情话。渐渐的,忙碌了一天的疲倦袭了过来,她半眯着双眸,耳边的声音开始变得朦胧。   不过很快那声音又变得清晰起来,段衍之凑到她的耳边,轻轻地说了句什么,她还未听清内容,他却突然断了话头,而后温热的双唇自她耳垂轻轻刮过,她微微颤了一□子,懵懵懂懂的看向段衍之,眼中却像染上了一层光晕,头脑都因这忽来的一吻而迷糊起来。段衍之的脸轻轻覆了过来,亲吻如同羽毛轻柔的拂过她的额头、鼻尖,然后落在她的唇上。   乔小扇只觉得心中似乎响起了什么声音,呼啸着在头顶炸开,浑身都如同落入了沸水,灼热感一波一波的在胸怀间澎湃不止,终于忍不住低低的吐出一个音节,却又被段衍之吞入唇中。他的手缓缓在她身上游离,如同相触的双唇,开始轻慢柔软,慢慢的却加重了力道。她迷茫间睁开眼望去,只看见他亮如星辰的眸子带着一丝忍俊不禁,而后一双手遮住了她的眼睛,随之人被轻轻按倒在床上……   肌肤之间的亲密触感让乔小扇微微惊醒,身上早已衣衫半褪,两人紧密的贴在一起,她几乎能感受到段衍之的心跳。心中仿佛生出许多渴求,却又说不清是什么,段衍之的手一路往下,她轻轻呻吟了一声,下意识的阻止了他的动作。   “娘子莫怕……”段衍之贴在她耳边低声诱哄着,手却将她搂的更紧,唇从她的脖间细密的落下,一路往下,在锁骨间慢慢游走不止。   乔小扇终于完全放松下来,心中涌出一丝安宁,身子却越发炙热,反手紧紧抱住了他的脊背。   无需彷徨,更无需怀疑,只需全心全意接受眼前之人,从身到心,一并托付。   忽然惊呼出声的刹那,段衍之俯身堵住她的唇,在她细碎的呻吟消散之际,在她耳边低低的说了三个字。   乔小扇眼睫半湿,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感动,只是用力的抱紧了他,仿佛是种宣告。   从今以后,不再孤独。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乃们最近都害羞矜持了,需要我直截了当的表示对乃们的需要,好吧,那我就直接说了——大家要留言,表霸王哦→_→够清楚直接了吧……   所谓的真相   清晨的阳光淡淡洒入院中,露珠犹在花叶间轻轻滚动,偶尔响起一两声清脆的鸟啼,打破了院中的宁静。乔小刀与乔小叶一路走到乔小扇的房间门口,推门而入。   段衍之已然起身出门,乔小扇正坐在梳妆台前梳头,见她们二人进来,招了招手,“你们过来。”   乔小刀率先走近两步,暧昧的凑到她跟前眨了眨眼,“大姐,经过洞房花烛夜,再看你,似乎有些不同了啊。”   乔小扇朝她温柔的笑了一下,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红晕,但瞬间又冷下了脸,低喝了一声:“给我站好!”   乔小刀忙不迭的站直身子,抽着嘴角看她,“大姐,一大早的,这么大脾气做什么?”   乔小叶忍不住心中好奇,问她道:“大姐找我们来有什么事?”   今日一早段衍之出门之际便告诉她们乔小扇找她们俩有事,乔小叶已经奇怪到现在了,要不是乔小刀磨磨蹭蹭,她早就跑来问答案了。   乔小扇对着镜子理了理鬓角,示意她扶自己起身,坐到了一边的桌旁,“我要告诉你们一件事。”   “哦?”乔小刀来了兴趣,恭恭敬敬的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是秘密?快说!快说!”乔小叶也一脸期待的看着她。   乔小扇点了一下头,看了看眼前的姐妹二人,“我要告诉你们的是我当初砍人那件事。”   两姐妹闻言都怔了怔,这件事情她们不是没有问过,但是乔小扇以前从不愿多说,怎么今日想起告诉她们来了?难不成洞房花烛之后人就藏不住秘密了?   两人还在一边胡思乱想,乔小扇已经在旁娓娓道来。   在她们的父亲过世之前,乔小扇都是一个安分守己,沉稳度日的姑娘,每日所要操心的无非是家中两个妹妹的生活,其余的根本没有任何想法,但这一切都被乔老爷子临终的遗言给打断了。乔小扇犹记得他父亲满含悲痛的双眼,紧握着她的手,脸上写满了愤恨与不甘。   当时她们的父亲支走了两个妹妹,却独独将这件往事告诉了她。   二十年前的乔老爷子还没有化名乔榛,更不在天水镇,他那时叫乔振刚,还在京城,身居御林军副统领一职。   说起这个官职,其实多亏了当朝大将军滕逢。乔振刚子早年追随他征战沙场,后来因为娶妻成家,滕将军惦念他的功劳,便替他求了个稳妥的官职。在乔振刚心中,滕将军不仅是上级,更是恩人,但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害了自己的恩人。   乔振刚因为是滕将军的嫡系心腹,知晓许多将军府的秘密,甚至连将军府的密道入口都知道在哪儿。一日与以前一个军中好友对饮,畅快至极,无意中被他套出了话,将密道入口告之了他。瞬间反应过来后,乔振刚连忙逼着那人赌咒发誓,说绝不可透露出去半个字,这才算作罢。但他没想到滕将军早就被人盯上,且此人还是当朝唯一可以与大将军势力相抗的首辅大人。而他昔日的至交也早已叛变成为首辅大人的鹰犬。   乔振刚清楚地记得当日的惨状。将军府老将军做寿,大将军滕逢尊其心意,简要的办了个寿宴,来道贺的均是至交好友与骨肉至亲。然而宴席尚未开始多久,一行装扮成为蒙古杀手的刺客顷刻间便袭了进来,动作迅捷凌厉,出手尽为必杀之招。   滕逢毕竟久经沙场,立即吩咐家丁对抗,当即嘱咐离他最近的乔振刚带着自己的妻女老父进密道躲一躲。   滕老将军也是军人出身,家中骤逢巨变,他自然不肯离去,情急之下,乔振刚只好先带着将军夫人和小姐进入密道之中。   本以为那些刺客不会是滕将军和众多将军府护卫的对手,但在密道中待了许久也不见人来。他心中意识到不妙,正想出去,身边的将军夫人忽的吐出一口血来,他这才知道酒菜被下了毒。   而此时外面的将军府早已血流成河,滕将军苦战数个时辰,直至日头西斜,身上早已一身血渍,老将军也是一身的伤。他们的周围遍布着自己亲人朋友的尸体,刺客却还在不断地涌入……   密道的入口处突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乔振刚心中感到不妙,连忙护着将军夫人朝后方出口而去,在到达出口的刹那,将军夫人却死活也不肯离开。   乔振刚自己也中了毒,硬拼只有死路一条,但将军的命令便是军令,即使战死,他也要护将军夫人和小姐的周全,便不管不顾的要冲过去跟来人拼命。谁知刚动一步却又被将军夫人拉住,她将自己的女儿交到他怀里,嘴里溢出大口大口的鲜血。乔振刚怕她撑不下去,想要强行带她离开,她却不知从哪儿来了力气,一把将他推了出去,随后迅速的关上了出口。   乔振刚在最后一刹看到了自己的好友面孔,心中一凉,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是他酒后失言才造成了今日的惨状,这一切都是拜他所赐。他忍住要发作的毒性,抱着孩子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怀中的孩子不过刚满周岁,头发已经很浓密,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毫不知晓此刻她的家人正面临着一场蓄谋已久的屠杀。   所幸的是她还小,没有碰过那些酒菜,所以没有中毒。乔振刚自己喝的酒不多,强制压下毒性后,抱着孩子慌忙回到家,交给自己的娘子,让她带着小姐和自己的孩子一起去她的娘家避一避,他自己则返回了将军府帮忙。   只是终究还是去晚了。   他伏在墙头,看着那些刺客将一具具尸骸扔进将军府后院的井中,其中还有今日的寿星滕老将军。等最后看到血肉模糊的滕将军的尸身,即使身为军人,他也几乎忍不住要哭出来。   一门三将的大将军府,如何会成为这样的人间炼狱?   乔振刚忍住颤抖,尽量将身子伏低,目光四下搜寻,总算看到了罪魁祸首。他以前的至交,出卖将军府的走狗,正兴高采烈的赞赏着刺客们的英勇。乔振刚尾随着他出了门,一路跟踪,直到看着他进入首辅大人的府上……   没多久,朝廷查出了结果,大将军多次剿灭前朝余孽有功,被蒙古余孽寻机报复,满门尽灭。皇帝陛下派人远至塞外寻找凶手,最后杀了一批无辜的蒙古人,此事便不了了之。   乔老爷子对乔小扇说这话时,详细的描绘了那高密之人的形容相貌,最后唯一的愤恨就是不能手刃此人,为大将军报仇,也难以消除心中背负了多年的愧疚。   那人带给大将军府的惨痛乔老爷子清楚的记得,所以他临终时愤恨不甘,满心都是报仇之事。而乔老爷子含恨而终的情形乔小扇也清楚的记得,所以她最终决定完成父亲的心愿。   她当日在将军府对着枯井跪拜时,告诉段衍之那些都是“有愧之人”,只因大将军府的几百条性命,都是他们乔家亏欠的。所以她当初才会千里上京报仇,只可惜虽然寻到了那个告密之人,却不曾想他一直有高人保护,不仅没得手,还落得一身的伤,若不是后来遇到段衍之,差点便没命回去。   乔小刀和乔小扇早就听愣了,半天也没回过神来,最后还是被乔小扇在眼前摇了摇手才唤回了神智。   乔小叶一回过神来就忍不住问她:“那么那位将军府的小姐呢?”   乔小扇看了她一眼,神情犹疑,沉默不语。   乔小刀瞬间反应过来,嘴张得老大,颤抖着手指向乔小扇,嘴唇都有些哆嗦,扯着乔小叶的衣袖嚎了一声:“妈呀,咱们的大姐原来是位大小姐啊!”   乔小叶见乔小扇一直不说话,心中也想到了这点,脑中一个激灵,忍不住往乔小刀那儿靠了靠,姐妹俩齐齐退后一步,转过身去,脑门抵脑门的小声嘀咕:   “其实我以前就发现她跟我们俩姐妹长得不像了。”   “没错,没错,尤其是脾气,根本就不像咱老乔家的人呐。”   “可不是,千年才出一个的人物,敢去砍人呐,这气度……啧啧,绝对是将军府之后啊!”   “是啊,是啊……”   房门蓦地被推开,段衍之踏着门外的阳光走了进来,眼神在三姐妹身上一一扫过,对乔小扇点了点头,“娘子都说了?”   “说了。”乔小扇犹豫的看了看两姐妹,又看了看他,“相公真的要带她去见圣上?”   段衍之走到她身边,朝她安抚的笑了笑,“嗯,陛下如此要求无非是不相信我真的找到了将军府遗孤,我是为了让他相信,也好早日为将军府平反当年的冤案。”   乔小扇无奈的点了一下头,“那好吧。”   段衍之揽了揽她的肩,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娘子放心,我会护她周全。”   乔小扇轻轻点头,眼神又扫向面前的两个妹妹。   乔小刀和乔小扇被她的眼神弄的莫名其妙,正在大眼瞪小眼,段衍之突然走到两人身边,对乔小刀笑着颔了颔首,“二妹,请随我入宫吧。”   诶?作者有话要说:夜半三更的完成了这一章,各种困倦,这几天霸王很多啊,求动力,求鞭策┭┮﹏┭┮   分花拂柳   驿站内,乔小叶正在院中心不在焉的踢着脚下的一块石子,神情很忧虑。陆长风刚从城中回来,见到她这模样,好奇的走了过来,“你怎么了?”   乔小叶抬头看了看他,又垂下了头,“没什么,我只是为我二姐担心罢了,她随大姐夫进宫去了。”   “什么?”陆长风不解:“她为何要随云雨进宫?”   乔小叶犹豫了一瞬,凑到他耳边低语了一阵,待退回身子,脸上又露出了担忧之色。   陆长风好一会儿才消化完这个消息,压下心中的震惊,好言宽慰她:“放心好了,云雨心中有数,你二姐定会没事。”   乔小叶仍旧有些担心,若是没有听她大姐说起将军府当年的惨案,兴许还好些,现在知道了有这样的一件惨案,始终叫人心中觉得不安。不过她也不忍心陆长风为自己担心,便赶紧收起了情绪,朝他笑了笑,“相公从何处而来?”   陆长风眼神微微闪烁,低咳了一声:“我去了城里……尹家。”   “嗯?尹家?”   “嗯,我去看了我七妹。”   乔小叶神情僵了一下。她在扬州就知道陆长风跟他七妹十分要好,婆婆吴氏更是在他们上京之前特地提醒她看着陆长风,不要让他去见他七妹。她想这其中必定是有些原因的,虽然她不愿往那方面想,但终究还是忍不住。   陆长风看了看她的神色,安慰般笑了一下,“我可与你提过我七妹的事情?”   乔小叶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陆长风淡淡一笑,转身与她一同朝里面走去,边走边低声道:“其实我七妹并不是我的亲妹妹,如同你二姐一样。”   乔小叶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只有目瞪口呆的看着他,步子不自觉的停了下来。陆长风转身看到她的神色,也跟着停了下来。   “相公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我只是要告诉你,你二姐即使有别的身份,也还是你二姐。”陆长风叹了口气,“更何况,总是要告诉你的,你是我娘子。”   乔小叶微微一怔,随之明白了他的意思,既然肯对自己说了,也就是真正放下了。心中瞬间涌出许多感动,她刚想上前表达一下自己的喜悦之情,身后有人急冲冲的过来,打断了她的好事。   “哎,乔小刀去哪儿了?找她一天了都,你们看到她人了么?”张楚一边问两人,还一边转头四下探望着。   乔小叶翻了个白眼,“不知道!”说完拉着陆长风走远了。   张楚一脸莫名其妙,这么大脾气干嘛,什么时候惹着她了?   陆长风走出去很远,微微一笑,低声对乔小叶道:“我看你二姐好事要近了。”   “阿嚏!”身在御书房里的乔小刀狠狠地打了个喷嚏,皱着眉小声嘀咕:“不知道谁在背后念叨我……”抬头一看,眼前黑着三张脸。   皇帝陛下没想到自己龙颜在前,居然还有人这么不给面子,这么响亮的喷嚏,是想把他的御书房给掀了不成?段衍之在一边低咳了一声,暗暗示意她注意点影响。而另一人,站在皇帝御案之下,一身明黄,头束金冠,微微撇过脸来,略含嘲讽的瞟了她一眼。   “云雨,这便是你说的将军府遗孤?”   段衍之对皇帝拱手称是。   太子侧过头来,眼中神情愤恨,“云雨怕是随便找了个人来冒名顶替吧,真正的将军府遗孤本太子可是见过的。”   段衍之挑眉看他,“太子见过的……可是云雨的娘子乔小扇?”   太子皱了皱眉,转头便看见皇帝探寻的目光投了过来。   段衍之嘲讽的一笑,垂手而立,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   出御书房时已经是日暮时分,段衍之正要带着乔小刀离开,太子紧跟而至。   “本宫有事想请教一下世子。”   段衍之停下脚步,头却没回,“太子殿下请说。”   “乔小扇现在何处?”   段衍之眸中一冷,声音沉了下来,“在应在之处,不劳殿下费心。”   “哦?”太子幽幽一笑,“那……她身子可好?”   段衍之身形一动,转过身来,顾及到乔小刀还在一边,他并没有流露太多情绪,“承蒙殿下关心,我家娘子身子很好。”他走近几步,压低声音补充了一句:“我相信殿下会主动交出解药的。”   太子脸色微变,捏紧了手心,紧抿着唇看向他,段衍之已经带着乔小刀大步离去。   “殿下……”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太监苍老的声音,太子收敛了情绪,转过头去,只看到他眼神闪烁不止,似有难言之隐。   “怎么了?”   “回、回殿下的话,陛下刚才吩咐……殿下这段时日请留在东宫,不可外出……”   “什么?”太子愕然,“父皇的意思……莫非是要软禁本宫不成?”   老太监慌忙躬身请罪,“殿下息怒,陛下得知您最近与首辅大人走的很近,担心此次行动会走漏风声,所以……”   太子一脸不可置信,他的父皇竟然不相信他。沉思了一瞬,他的眼神忽而凌厉起来,“是谁说我跟首辅大人走得近的?”他跟首辅之间合作的事情,皇帝其实并不知晓。   老太监吱吱呜呜的不做回答。   太子却很快便醒悟了过来,这段时间与皇帝经常见面的人还能有谁?他转头看向段衍之消失的方向,齿间冷冷的挤出三个字来:“段衍之……”   宫门之外,一行黑衣人恭敬地跪在段衍之面前,吓的乔小刀差点没厥过去。   好震撼的景象……   她当初抢了个什么姐夫回去啊这是?   段衍之示意乔小刀先行上车,而后问其中一人道:“老侯爷和夫人等人可都接回侯府了?”   “公子放心,已然办妥。”   段衍之点了点头,登上了马车。乔小刀看他进入车中,忍不住缩了缩身子。   造孽啊,之前得知她抢的人是侯府世子的时候她就差点昏一次,现在看模样,好像还是养着一群杀手的世子啊。唔,她要好好算算,以前有没有做过冒犯他的事情。哦,不对,她现在是将军府遗孤了,她也是个有身份的人了。对了,她还有大姐这个靠山……   “二妹。”   “啊?”乔小刀猛的被打断思绪,忍不住惊呼出声,把段衍之都吓了一跳。   “二妹怎么了?想什么想的如此入神?”   乔小刀捂着心口小心翼翼的道:“我在想……我在想大姐在做什么。”   姐夫啊,你也想想大姐哈,多想想……   段衍之闻言笑了一下,神色柔和下来,“是啊,她此时在做什么呢?”   乔小扇此时其实正在与老侯爷和段夫人详细解释这一切来龙去脉。   一行人已经全部回到了侯府,除了仍旧在奇怪乔小刀去哪儿的张楚之外,其余人都聚在侯府的花厅内,听着乔小扇将事情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   夕阳刚刚隐下,花厅中掌了灯。乔小扇因为身体疲倦,正坐在凳子上一手支着额头,不过看上去不显颓唐,反而有些慵懒惬意的感觉。   老侯爷跟乔小叶多少是知道点个中缘由的,段夫人跟陆长风就吃惊了,他们都以为天水镇这段强嫁不过是段无心之缘,谁曾想这当中竟然还有这样的内情,中间更是牵扯进了朝堂之争。   “孙媳妇儿啊,”老侯爷捻着胡须不解的看着她,“你之前一直都藏得好好的,为何会突然把这些事情都告诉我们了?”   乔小扇轻轻咳了一声,淡淡道:“瞒得过初一,瞒不过十五。事到如今,仅凭相公一人之力,实在困难。在场的都是一家人,即使帮不上忙,也该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   老侯爷点了点头。   陆长风沉默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其实这件事情最让人意料不到的便是小刀的身份,为何之前一点迹象也无?”   乔小叶也不住的点头附和,她也奇怪许久了。   乔小扇笑了一下,“本来我这么做的目的便是要没有迹象,如此才算成功了。”   她与乔小叶便如同两条线,一在明,一在暗。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将军府遗孤,她不做解释,无非是为了在不知道具体情形的时候尽到保护乔小刀的责任。而乔小叶身上的那份证据是后路,但是如果有人发现了这条暗线,也顶多只会猜测真正的将军府遗孤是乔小叶,总之无论如何也不会牵扯到在天水镇的乔小刀。   她早已下定了决心,即使赔上乔家所有人的性命,也要保住将军府的血脉。这也是她爹临终时再三交代的事情。   她计划好了这一切,原本是不会这么早就将一切都说明的,只是想到自己身体一日日的虚弱,还是忍不住先说了出来。她实在不想段衍之一个人在外拼命,而家里人都不知道他究竟在忙些什么。他已经一个人背负了太多,她不能帮他,至少还有家人。   厅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巴乌率先走了进来,而后乔小扇眼中映入了那道熟悉的身影。衣袂窸窣作响间,他一路如同分花拂柳,淡雅从容的到了跟前,当着所有人的面便拥住了她,低声笑道:“娘子好生惬意。”   乔小扇勾着唇眯了眯眼,下一刻,脑袋一歪,伏在了桌上昏睡了过去。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在思索如何虐太子,不知亲爱的们有何高见呐……头疼ing……PS:临近放假,最近一直在熬夜,我尽量加快速度更新吧,大家多多支持,霸王神马的真的不要了>_<   果真般配   烛影轻摇,房内一片安宁。   段衍之静静坐在床前,双眼一动不动的凝视着床上躺着的人。   乔小扇已经躺了一天一夜,到现在也没有醒来。   这期间他请了许多名医前来为她诊断,从江湖郎中到皇宫御医,但是所有人都说她性命无忧,只是嗜睡。   段衍之抬起手,像是怕惊扰了乔小扇的美梦一样,轻柔的抚上她的脸颊,声音里满是叹息:“娘子,难道要我一直这样看着你沉睡么?”   如此残忍之事,你于心何忍?   他微微闭眼,烛火映照下的眼窝泛着淡淡的青色,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了,竟丝毫不觉疲倦。   窗外响起隆隆的雷声,接着有滴滴答答的雨声敲打在窗棂上,春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但此时听着外面一声响过一声的滚雷,段衍之只觉得心头涌出一阵阵的浮躁,好像觉得它会永远盘桓不去一般。   渐渐的,雨下大了起来,噼里啪啦的拍击在窗沿上,溅起的水渍在烛火的倒影下于窗纸上跳跃不断。蓦地,那阵雨中似乎传来了一丝额外的声音。段衍之耳廓一动,转头冷眼扫向门边,下一刻,身形疾动,跃出了门去。守在外面的巴乌见他出现,发出惊讶的呼声,随之便赶紧跟着他跑远。   室中仍旧安宁,乔小扇神情平和的躺在床上,仿佛一幅精致的绢画。   又一阵滚雷响过,窗沿边点点跳跃的雨水影像忽而被打破,窗户被人从外拉开,一人站在窗边微微探头进来,向室内扫视了一圈。看到床上的乔小扇,他微微一顿,接着便看着窗口犹豫起来,过了一会儿,他一手提起衣摆,一手撑着窗台翻窗而入。   不过他翻窗的动作着实不雅,如同刚会走路的孩子要去爬树一般,衣摆被勾在窗沿边角不说,甚至还差点摔个跟头。   乔小扇于安宁的睡梦中被唇边的丝丝湿意唤醒,口中缭绕着一阵苦涩的药味,她皱了皱眉,凑着唇边的杯口大口的喝了几口茶水,方才压下那阵苦涩,幽幽的睁开了眼。   微微的模糊之后,头顶上方的人影清晰起来。男子墨黑的发丝被雨淋湿,额前几缕贴在眼角位置,看上去有些狼狈,然而眼神却很清亮,见她醒来,眼中担忧退去,笑了一下,“你醒了?”   乔小扇轻轻皱眉,随之便撑着身子想要起身行礼,“参见……”   “不用。”   乔小扇的肩头被他按住,又缓缓躺了回去,神情却不见轻松,“殿下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此时竟然一身雨水的坐在她的身边,这情形委实奇怪。   太子只是笑,眼神却从她脸上移开了,“你忘了你该吃药了么?”   乔小扇苦笑了一下,“难为殿下还记得。”   “本宫自然记得。”太子重将视线移回她身上,似有些歉疚,“苦了你了,你该知道我不想如此对你。”顿了顿,他又道:“不过倘若你愿意跟我回去……”   “殿下……”乔小扇出言打断话音,下面的话却被一阵低咳止住。   她曾想过自己会被太子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劫回去,却没想到再见竟是这样的方式。谁也无法想到堂堂东宫太子会在此时出现在侯府,更不会想到他会用这种委曲求全的语气请她跟自己回去。   “殿下,您千万不要跟臣妾说你是动了真心了。”乔小扇止住咳嗽,抬眼看向他。   太子却因她的自称而怔了怔。   不是之前的“民女”,而是“臣妾。”   以前还只是身份的隔阂,现在更是隔了一个段衍之。   太子捏了捏拳,沉声道:“本宫便是真心了,你如何说?”   乔小扇微微垂眼,眼睫轻颤,半晌,嘴角轻勾,淡淡吐出一个词来:“荒谬。”   太子怔愕。   “多谢殿下赐药,时候不早了,殿下请回吧。”   太子脸色微白,似不敢置信,“本宫不顾皇命冒雨前来,引开云雨,只为给你送药,见你一面,你却不相信本宫对你的情意?”   乔小扇沉默不语。   太子静候许久,得不到回音,猛的甩袖起身就要走,然而刚走几步又停了下来,背对着乔小扇道:“你……可曾有半点对我动心过?”   “不曾。”根本没有半点迟疑,乔小扇抬眼看向那道背影,“殿下想要的太多,也太过执着,更何况,殿下这种方式的真心,着实算不上真心。”   太子肩头起伏,似在压抑心中悲愤。屋中气氛静默,只可闻微微不平的喘息声。   “殿下,该走了。”   良久,窗外传来低低的声音,乔小扇听见有些熟悉,侧头看去,只见到窗外那柄熟悉的金黄弯刀,嘴角勾起嘲弄的笑意。   就算你是真心又如何,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终究会是陌路。   眼见着太子离去,乔小扇始终没有开口问他要解药。   没多久,门被推开,段衍之走了进来。乔小扇看向他时,发现他脸上一片平静,根本没有半点惊喜之色,心中了然。   “相公知道今晚太子会来?”   段衍之走到她身边坐下,握了她的手,眼中渐渐浮现出了安心之色,点头道:“我在外与金刀客交手没多久便猜到了其中意图,没想到他会以这种方式前来。”他停下叹了口气,复又道:“其实我希望太子送来的是解药。”   乔小扇反握住他的手,轻轻一笑,“有劳相公费心了。”   这一句并非空话,太子能来,其中多少有段衍之刻意为之的原因。   太子给乔小扇的药需一段时日服一剂药来维持其清醒,但此药并非解药。他如今被软禁东宫,虽然推算出乔小扇药性发作的日子将至,但因希望她能回到身边,是以并未有所动作。反正宫中也有御医被请去了定安侯府,要想探听消息很容易,所以太子殿下很快便得知乔小扇一天一夜还未醒来的消息。   他也不知道为何今晚会来这里,也许是被太子妃刻意掩饰的探索眼神给激怒了,也许是恰好遇上了来替胡宽传话的金刀客,也许是一时善心大发,总之他突然很想见乔小扇。   其实太子在来的路上想了许多要问的问题,譬如乔小刀为何会成为将军府遗孤,譬如她是如何逃出了东宫,又譬如她是否愿意跟自己回去。   然而到了这里他只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却还被狠狠的拒绝了。   身为高高在上的太子,从未有过这样的的经历,软言温语换来的是从高空重重的摔落。   回到东宫时已是深夜,雷雨已停,烛火未灭。亮堂堂的光线透出,照着的却是他孤寂的身影。   太子自嘲的一笑,仰头看向宫殿飞扬的檐角,黑黢黢的夜色中仿若随时可以腾空而去的长龙,摄人心魄却寂寥如斯,彷如已这般过了万年。   一如他自己。   金刀客今日来传话,请他为胡宽谋取两江督造制盐的肥差,他冷笑,到了如今这般地位竟还不知足,难怪连他父皇也忍不住要动手了。别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虽然与他合作了,胡宽暗地里接近其他几位皇子的事情,他都清清楚楚。   他要这天下,要这无上权势,要乔小扇,最后却每一样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且还不一定能得到。   也许今夜是想去寻找一些安慰吧。原先还以为即使再淡然,她也该顾及自己的身体,说不定会向自己妥协,不想还是遍体鳞伤的回来了。   殿门打开,太子妃娉婷的身影在门边逆着光如同一个剪影,“殿下回来了?”语气里三分关怀,七分嘲弄。   太子斜睨了她一眼,心中一瞬间百转千回,接着忽而笑出声来,“今日方知,只有爱妃这般的人物才与本宫相配。”   他倒是向往乔小扇那般不同寻常的女子,但她如同闲云野鹤,只求隐于世间,安稳度日。而眼前之人却不同,她是富贵园中精心栽培而成的娇贵牡丹,孤芳自赏、不可一世并且如他一般寂寞而又向往权势。   果真般配。   太子妃闻言有瞬间的怔忪,接着便朝他端庄的行了一礼,而后侧了侧身,对他道:“既然如此,殿下请进来休息吧。”这次语气中不再有嘲弄之意,话中却是暗含深意,甚至她看向他的眼神也带了一丝期待。   太子却只是眯了眯眼,便转身离去。   既然知道胡宽不安分,他的父皇又正积极筹备除去胡宽,他如何能与她一起安歇?东宫子嗣的血脉,无论如何也不能掺入胡家的成分。   “爱妃早些休息吧,与本宫一样的人,便要与本宫一样承受这业火的煎熬……”语音随着他远去的步伐渐渐消隐,只余雨后清凉的湿意在风中肆意扩散。作者有话要说:太子是杯具,大杯具╮(╯_╰)╭求留言……   拭目以待   乔小扇苏醒之后,整个侯府都重新焕发了生气。只除了一人,那人便是乔小刀,而她所愁的无非是现今的身为将军府遗孤的事实。   身份这种东西对乔小刀这种粗线条的人来说没什么概念,但那一段悲惨往事和压在身上的仇恨却让她不得不正视这件事情。一门三将的滕府,几百条人命,惨绝人寰的杀戮,她身为唯一的存活者与后嗣,虽然表面一切照旧,心中却终究觉得不安甚至惶恐。   她该如何背负?   乔小刀趴在凉亭的栏杆上幽幽叹息。   “一大早的就不见人影,原来是躲这儿来了。”张楚的声音大咧咧的从后面传来,随之乔小刀的头顶罩上一层阴影。看到她神情有异,张楚有些奇怪,“怎么了?你大姐都醒了,你怎么反倒蔫了?   乔小刀挑眼看了看他,随即又耷拉下了眼帘,“我这不叫蔫了,叫忧郁。”   张楚的嘴角抽了一下,挨着她坐了下来,“怎么回事儿?说说看吧。”   “嗯?什么怎么回事儿?”乔小刀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就是你为何一直这般萎靡的原因啊?”   乔小刀撇撇嘴,又耷拉着眼皮趴了回去,望着下方的一池湖水发呆。   “真是没劲!”张楚故意抱怨了一句,起身就走,谁知脚都迈出亭子了,乔小刀也没有要接话的意思。   真奇怪,照理说她该立即出言反驳或者急着解释才是啊。张楚收回脚转身,抱着胳膊若有所思的看向她的背影。可能是受她刚才话语的影响,此时看她,倒真有点儿忧郁的意味在里面了。   “哎,到底怎么回事儿啊,你突然这么婆妈,也太吓人了。”停顿了好一会儿,张楚终究还是走回了她身边。   乔小刀总算坐直了身子看向他,张了张嘴,嗫嚅道:“张楚,如果……我说如果,如果我全家的亲人都被另一个人害死了,你说我要不要报仇?”   “当然了。”张楚理所应当的回答了一句,接着脸上便露出了鄙夷之色,“亏你还一直声称要行侠仗义行走江湖呢,自己家人的大仇都不报,算什么侠女?”   乔小刀神情一震,眼中燃起炽热的小火苗,对他重重的点了点头,“一语惊醒梦中人呐,没错,我要报仇!”   张楚被她的神情吓了一跳,“你这么认真干嘛?说的跟真的似的。”   乔小刀抿了抿唇,没有再说下去。   “张公子,我家少夫人请您前去叙话。”凉亭外,巴乌恭恭敬敬的对张楚传话。   张楚一下子愣了愣,到京城这么长时间,乔小扇还是第一次请他单独见面。当然那“单独”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   乔小扇坐在卧房前的小庭院中,身侧一丛不知名的小花开的灿烂,绚丽的红色对比着她苍白的脸颊,便将她衬得越发颓唐。已至春日,她身上还穿着裘衣,甚至连腿上都还搭着一块毛毯。   张楚走近几步,这才发现她最近一段时日瘦得厉害,脸颊都凹进去了。唯一不变的是她的眼神,如同在天水镇时一样,冷漠淡然,也只有这点让他觉得乔小扇还是以前那个会跟他斗嘴甚至动手的乔小扇。   他压下心头莫名涌出的一阵心酸,举步走得更近,故意扬起笑容道:“哟,今儿怎么有空找我了?兔儿爷知道了可是要生气的。”   乔小扇只是淡淡笑了一下,没有反驳一句。   张楚突然很想挠墙,乔家姐妹都魔怔了不成?个个都没事扮忧郁!   “张楚,我没想到你会随小刀来京城。”过了一会儿,乔小扇突然开口,说的却是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张楚耸了耸肩,“没什么好奇怪的,我本来是来看你的。”   “哦?那现在呢?”   “嗯?”张楚意识到口误,赶紧改口:“哦,不是,不是,我就是来看你的。”   乔小扇笑着摇了摇头,“张楚,有花堪折直须折,你当珍惜眼前人。”   张楚脸色微红,眼神闪烁,口中却“嗤”了一声,板着脸瞪她:“不带这么把妹妹往人家怀里送的啊!”   乔小扇叹了口气,半晌才道:“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照顾小刀。她不如小叶命好,能遇上妹夫那般的人,也不如我经历过许多。突然经受这些,我怕她会吃不消……”说到这里,她手拢在嘴边咳了几声,然后便抬眼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张楚皱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乔小扇收敛起视线,垂头盯着自己的发白的指尖淡淡道:“小刀的身份你还不知道,我慢慢告诉你。”   ……   段衍之负手在书房窗边,望着坐在院中与张楚说话的乔小扇,眉头始终皱着。   “公子,人到了。”   巴乌躬身而入,他的身后跟着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宽肩高个,梳着蒙古发式,见段衍之转身,对他躬身行了一礼:“宗主,已经查到那人所在,此时他就在城中暮楚馆中。遵照宗主指示,我们并未有所动作。”   段衍之闻言神情一震,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那便按照计划行事。”说完不等回答便拉开门走了出去。   乔小扇与张楚说完了话,正等着他反应,就见段衍之走了出来且神情严肃,忍不住担忧的唤了他一声:“相公,你这是要去哪儿?”   段衍之停下步子抬眼朝她看来,想了想,走到了她身边,看了一眼张楚,俯身对她道:“娘子可说完话了?若是说完了,我带你出去走走吧。”   乔小扇微微一愣,似乎没有想到他会突然这么说。这段时间他一直忙于查找胡宽的罪证为将军府翻案,怎么还有心思带自己出去?   段衍之看出她神情间的疑惑,眉眼间染上笑意,忽而抬头问张楚:“张公子不介意吧?”   “什么?”张楚一脸莫名其妙,就见段衍之一把拦腰抱起乔小扇就朝外走去。   他站在原地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兔儿爷你是故意的吧,你抱你家老婆,还问我介不介意?你是故意刺激我的吧!!!   他这一气愤间,乔小扇已经面红耳赤的被段衍之抱着朝前院去了。   京城之地多繁华,但乔小扇除了除夕之夜与段衍之一起逛过一次之外,一直没有机会再出来。坐在马车里的时候,便忍不住掀了窗格上的布帘去看外面的景象。夕阳刚刚隐去,街道两边的商铺都掌上了灯笼,明亮的烛火照着往来不断的人群,各色春衫从眼前划过,热闹非凡。   “娘子若是喜欢,以后我会经常带你出来的。”段衍之笑眯眯的凑到她跟前,也就这时候他才褪去了这些日子以来始终萦绕在周身的严肃。   乔小扇看了看他,摇了摇头,“还是不用了,我更喜欢天水镇,清静些。”   段衍之毫不在意的握了她的手,笑着点头道:“那我们到时便回天水镇去,要么就像尹大公子与他夫人那般去将全天下都游览一遍,如何?”   乔小扇嘴角带笑,视线却移开了去,“好。”   说话间马车停了下来,巴乌在帘外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道:“公子,少夫人,到暮楚馆了。”   段衍之扶着乔小扇下车之际,瞟了他一眼,看到他微红的眼眶,好笑的摇了摇头。   巴乌抽了抽鼻子,看着进入暮楚馆大门的两人,默默靠着马车画圈圈:公子真是,没事上演什么感天动地告白戏,害他感情丰富的心灵一下子便承受不住了。虽然刚才两人在马车中只是只言片语,但对未来美好生活的追求,真是无奈中透着悲情,悲情中透着希望,总之就是……好感人呐,唔……   暮楚馆是妓院,但在京城并不算最大最有排场的。本来来此处的都是寻花问柳的男子,然而乔小扇直接被段衍之抱出了府门登上了马车,根本没有时间装扮,直接用女子身份就出来了,因此一踏入大厅便将众人的视线都给吸引了过来,想必是没想到这年头会有女子上妓院。暮楚馆的老鸨一见,赶紧迎了上来。   “哎哟,客官……”   “二楼西边第三间雅间可有客人?”段衍之没等她说完便直接打断了她的谄媚:“我们要去那间。”   “呃……”老鸨面露难色,讪讪笑道:“客官真是好品味,不过那雅间不巧已经被别的客人包了,真是不好意思,要不第四间吧,那间还空着,视角也是极好的。”   暮楚馆每晚会有美人献艺,高台设在一楼,二楼的雅间是绝佳的观赏之所。   段衍之听到老鸨这么说也不介意,点了点头便扶着乔小扇朝楼上走去。经过第三间雅间时,他却忽然顿了顿步子,扫了一眼紧闭的屋门,这才与乔小扇一起走入隔壁雅间。   “相公今日就是为了带我来此地寻欢作乐的?”两人坐下之后,乔小扇低声笑着问段衍之。   “何止,不仅寻欢作乐,我还要让娘子心中大为痛快,如何?”段衍之笑容灿烂的回答。   “哦?那我便拭目以待了。”   乔小扇话音落下没多久,隔壁传来一阵杯盘碎裂的声音,随即一道略带粗哑的嗓音吼道:“笨手笨脚的,什么都做不好,想死不成!”   接下来的话乔小扇没有听清楚,因为她已经彻底惊住,刚才这个声音……竟然是他。   那个害她爹背负罪孽的走狗,那个差点在她手上毙命的奸人,此时就在她隔壁的雅间内。作者有话要说:困死了,爬去睡觉,熬夜熬得快要精尽人亡了,BIUBIU吐血中……——————引号用反了,自动排版的失误,已经改过了,没有疏漏吧,抹汗-_-|||   做个交易   随着这道声音落下,乔小扇脑海中瞬间浮现出许多场景。   此人名为方立,与她爹曾有八拜之交,如今回想起来,她也就只有叹息一声她爹识人不淑。当初来到京城辛辛苦苦找到此人的过程已然模糊,唯一清晰的是当日她行刺时的画面,原本即将得手,他的身边却有高手护佑,还未到跟前便能感到那人的雷霆万钧的气势。   回想起这点,她皱着眉对段衍之道:“相公莫要心急行动,此人身边有高人保护。”   段衍之点了点头,神情很认真,“娘子放心,我心中有数。”   说话间,对面雅间内已然回复了平静。楼下反而嘈杂起来,乔小扇推开窗探出头去,大厅内的高台上已然有几名衣着半露女子的登台准备献艺,难怪下面的客人会这般激动。   正看着,隔壁窗户也推开了来,而后一道声音微带疑惑的传了过来:“咦?你……”   乔小扇偏头,就见隔壁窗边探出一个中年人的脑袋,鬓角已经微白,眼神却犀利的很,正转动着眼珠看着她,神情带着探寻之意。   乔小扇自然知道他在疑惑什么,毕竟有过曾一面之缘呢。她淡淡的扫了对方一眼,收回视线,坐直了身子。   段衍之对她笑了一下,似乎对她差点被认出来一点也不担心,而后自己也探出了头去,甚至还大大方方的与那人打起了招呼:“哟,这不是方大人嘛。”   对方一愣,接着便扬起了笑容,“哎哟,原来是世子啊,今儿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哈哈,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在这儿遇上您才是巧啊。”   方立跟着他打哈哈,客套了一番之后忽然道:“对了,您雅间里那位姑娘不错啊,相貌真是俊,好像是新来的吧,小心被世子妃知晓咯,哈哈……”   京中谁都知道定安侯世子脾气软的跟女子一样,想必开个玩笑不会怎样,说不定还能拉近点距离,套点儿关系,所以方立此时努力的将老脸上堆满调侃又不失诚意的笑容。   段衍之转头看了一眼面色不善的乔小扇,扭头对他笑了笑,“方大人说笑了,想必大人很久没有回京了吧?”   方立有些吃惊的道:“世子真是消息灵通,竟连这个都知晓。”   “不是我消息灵通,而是方大人您的消息太不灵通了,满朝皆知我家娘子前段时间过世的消息,您竟不知,自然是长久不在京城了。”   乔小扇之前假死因段衍之一身素缟前去参加太子大婚庆典而闹的满朝风雨的确是事实,后来她被救出来后段家也没有在外宣布。如今只有少数几人知晓内情,导致至今许多人还在奇怪侯府为何一直不办丧事。   方立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脸色一僵,尴尬的看着他,“这个……世子恕罪,下官不知此事,多有冒犯……”话说的好听,心中却忍不住在暗骂:好个没良心的,刚死了娘子就出来寻欢作乐,果然是纨绔子弟!   “无妨。”段衍之摆了摆手,“方大人若不嫌弃,不妨过来一起坐坐吧。”   方立见他不仅没生气还邀请自己过去,终于松了口气,笑着道:“那便多谢世子了,下官却之不恭。”   段衍之淡笑着点头,一坐下便对上乔小扇皱着眉微带怒意的脸。   “呃,娘子放心,我已经准备好了。”他压低声音解释了一句,就见门边传来了两声敲门声,而后方立自己推门走了进来。   “世子有礼了,承蒙招待,下官感激不尽。”他一路走到跟前,拱手对段衍之行了一礼之后,眼神落在乔小扇身上扫视了一圈。   “方大人不必多礼,请坐吧。”段衍之适时的出声,阻止了他继续探寻的目光。   门外有暮楚馆的小厮进来送茶点,乔小扇微微抬头,从虚掩着的门缝间看去,依稀可见门口立着一道身影,忍不住有些担心。她倒是见过段衍之出手,但那人的武艺深不可测,若是动起手来,自己是个累赘,兴许段衍之占不了上风。   不过这也只是最不好的推测,姓方的不一定会认出她来,认出来也不一定会动手,除非段衍之自己想动手。   一念至此,乔小扇一怔,突然想起他之前的话来,他说今日带她来不仅是要寻欢作乐,还要让她心中大为痛快,莫非真的是想主动出手?   像是感到她的不安,段衍之转头看了她一眼,轻轻一笑,便又将视线移到了方立的身上,“对了,不知方大人这段时日离京是去办什么要事。”   “这个……”方立讪讪的笑了起来,眼神微微闪烁,似在思索着该如何回答。   段衍之也不着急,亲手为他沏了杯茶后,笑着道:“听闻前段时间江湖各大门派都有人造访过,莫非那人就是方大人您?”   一直在一边安静坐着的乔小扇闻言诧异的抬头看去,就见方立面露张惶之色,随即又赶紧收敛起来,沉声回道:“世子多心了,没有的事。”   “哦?那……难道是首辅大人随口乱说的不成?”   “什么?”方立惊愕,“是首辅大人告诉您的?”   段衍之点头,“不然我如何得知你身边的那位高手是出自高手如云的武当呢?”   方立再次惊愕了。   乔小扇其实并不太明白段衍之这番话的用意,其中的内容对她来说也有些天马行空,但段衍之会将胡宽搬出来便是明显的在套话,肯定是与寻找证据有关。   果然,这几句话说完,方立便松了些口,“原来是自己人,既然世子问了,那下官也不隐瞒,其实下官正是奉首辅大人之命去各门派跑腿的。”   果然是只老狐狸,说了半天也没说到重点。段衍之心中冷笑,面上却仍旧和善,“与首辅大人说的一样,方大人辛苦了。”   方立哈哈笑了两声,脸上神色放松下来,端着茶水饮了一口。   “不过,我还有个问题要请教方大人。”   “嗯?世子请讲。”方大人放下手中茶杯,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段衍之凑近他,诡异的笑了一下,“我要问的是,首辅大人当初为谋害将军府请的那些杀手的花名册现在何处?”   话音一落,不仅方立,连乔小扇都愣住了。   段衍之这段时间并不是一无所获,实际上他查到了许多,只是没有拿到实物,如今找到方立这关键的一环,便好办多了。   不过方立也不是善与之辈,这么多年摸爬滚打下来,将军府的事情是他心头的一根刺,他本人对此一向讳莫如深,胡宽更是。所以此刻听闻这样的话,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这会是胡宽跟段衍之说的,换句话说,段衍之根本就不是什么“自己人”。   桌上的茶杯被猛地掀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下一刻门被一掌拍开,守在门边的那道人影迅速的冲了进来,于此同时,方立人已经站起朝门口退去,这是他们约定的信号,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这位保镖便会现身。   然而门一打开方立却发现根本插翅难逃,门口站着一排黑衣人,楼下原先喧闹的声响早已停歇,周遭气氛安静的诡异。   段衍之轻巧的抬手接住保镖袭来的一招,笑的极其嘲讽,“堂堂武当大派,竟然充作朝廷鹰犬,真是可悲。”   那人长着一张世外高人的脸,却经不起讽刺,脸色一变,怒气腾腾的加快了攻势。武当武艺其实以慢见长,讲究以静制动,四两拨千斤,不过他这么快速的招数却是另一番效果,除迅捷之外,更见力道。   段衍之侧身挡在乔小扇身前,身形几乎没有动过,却稳稳地接住了他从四面八方攻来的招式,方立被门口的黑衣人制住,见状焦急无比,干脆对那人喊道:“去抓住那个女子!”   段衍之闻言眼神一冷,不再拖沓,左臂格开那人袭来的一掌,右手讯疾如风掠去,在他耳下三寸处的颈侧一点,而后化掌为拳击在他胸口。待他退开一步,那人已经吐出一口鲜血半跪在地上。   “你……你是青云派宗主!”   当初段衍之以一己之力力战中原群雄时,武当亦在其中,今日会被认出来倒也不算奇怪。   段衍之却什么表示也没有,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只是转头柔声问乔小扇:“当初他是如何伤了娘子的?”   乔小扇想了一下,摇头道:“浑身是伤,我记不得了。”   段衍之点了点头,神情仍旧温和,不过一转头便变了,“浑身是伤的话,那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   相比较刚才的那句话,这句话实在说的阴森恐怖,那人瑟缩了一□子,在段衍之接近时慌忙喊道:“等等,我可以告诉你胡大人为何要去拉拢江湖各派。”   “你!混账东西!”方立气的在一边破口大骂。   段衍之冷笑着扫了他一眼,“方大人这般气愤做什么,当初您自己不也做过背叛之事么?”   方立脸上一阵青白交替,咬着牙狠狠的道:“段衍之,算我栽了,竟然不知道你之前都是伪装,你究竟是为何人卖命?”   段衍之根本理也不理他,垂头看着半跪在地上捂着胸口喘气的人道:“说吧。”   “首辅大人知晓近期会有人去找他索命,他亲自延请各派高手前往胡府护其周全,不过据说要保护的还有一些不可为人所见的东西。”   段衍之眯了眯眼,嘴角露出笑意,“不错,是个识时务的人。那么,找他索命的人是谁?各大门派可答应了他的请求?”   那人又喘了口气,忽然抬眼看了看他,犹豫道:“那人便是宗主您。各大门派已然答应,只因他手中有花名册,实际上当初将军府一案牵扯进了许多江湖门派。”   段衍之皱了皱眉,将军府那件惨案的杀手武功高强,会出自江湖各大门派并不奇怪,他奇怪的是胡宽为什么会认为他会去向他索命?是他自己这么认为,还是有人给他透露了这个讯息?   如果是有人透露,又会是谁?   方立见段衍之暗暗纠结,心中大快,“哼,奉劝你还是不要妄加揣测了,首辅大人权势滔天,又有贵人相助,再加上各大江湖门派,岂是你这样的蚍蜉可以撼的动的?”   话刚说完,小腿一阵钝痛,他人已经向前单膝跪倒在地,背后有人怒气冲冲的道:“你敢再在公子面前无礼,就先把你这个无义小人的舌头给割了!”   方立脸色白了一下,总算闭上了嘴。   “有贵人相助?”段衍之喃喃品味着他刚才的话,忽而眼中一亮,冷哼了一声:“原来如此,好个一箭双雕之计。”   他俯身一把提起保镖的衣领,“你刚才说的话都属实?”   保镖连连点头,“句句属实,还望宗主饶命。”   段衍之松了手,眼中墨云翻腾,心中瞬间将事情理了一遍,转头对乔小扇道:“娘子放心,我想我应该很快便能为你拿到解药了。”   ※   黑白棋子交错的棋盘上,修长手指捻着一枚棋子在迟疑着,久久不知该放在何处。暖春的阳光自亭外投入,洒在局势紧张的棋盘上,下棋的两人俱是一脸沉吟,默然不语。   “如何?云雨,你久未思索出对策,是否是要弃子认输了?”   段衍之抬头,金冠下整齐束着墨黑的发丝,身上是出入朝堂才会穿着的玄色礼服,清亮的眸子带着一丝笑意,终究是扔了手中的棋子,摇头道:“罢了,那便认输吧,殿下棋艺精湛,云雨甘拜下风。”   太子不置可否的笑了一下,亲自动手收拾残局,似不经意般问道:“今日怎会有空前来陪本宫下棋?”   仔细想想,两人上一次下棋似乎是段衍之身为太子侍读时候的事情了,原来一晃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殿下认为云雨前来会有何事?”   太子手下一顿,原先带着和煦笑容的脸色变得冰冷,“为了乔小扇的解药?”   “殿下英明。”   太子冷笑,“你以为陪本宫下盘棋,示个好就可以拿到解药了?”   “自然不是。”段衍之端正了坐姿,脸上却仍旧带着淡淡笑容,“殿下是不会做无回报之事的,这点云雨相当清楚,所以今日我来,是为了跟殿下做个交易。”   “哦?”太子果然来了兴趣,“什么交易?”   段衍之微微探身凑近,紧盯着他的眼睛,压低声音道:“我帮你除去胡宽,算不算?”   太子眼神一闪,忽而笑出声来,“笑话!段衍之,你莫非忘了我现今的位置了么?”   “殿下现今的位置便是东宫,不在胡府,亦不在定安侯府。”段衍之言语淡淡,“只因殿下两方都不信任,并且这两方都不信任您。”   太子眼神忽而犀利起来,如刀剑出鞘般扫向他。   段衍之不以为意,继续道:“殿下告诉胡宽我会对他不利,造成他恐慌,慌忙拉拢江湖门派与我对抗,鹬蚌相争,殿下届时便可作收渔翁之利,却不知也许最后得利的反而是胡宽。”   太子挑眉,“为何?”   段衍之好笑的看着他,“殿下认为胡宽是这般简单的人么?连我都看明白的事情,他那只老狐狸岂会不知?若非我今日洞悉一切,那么我便不是坐在此处与您下棋,而是……”他伸手取过一颗棋子,手指轻捻,化为齑粉。   太子冷冷的注视着他,脸色渐渐难看。   段衍之起身,一掀衣摆,单膝着地,“殿下,为表诚意,我愿再加一条件。”   “什么条件?”   段衍之抬眼看他,眼神坚定,“我段衍之愿放弃继承定安侯之爵位,待胡宽一除,便归隐乡间,永世不入朝堂。”   太子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太子细细的看着段衍之的神情,他这话说来竟不像是丢弃了世袭了几代的爵位,却像是丢掉了什么麻烦的包袱,不见失望,反而有些轻松的意味。果然是与乔小扇一样的人,与他便是两个世界了。   他忍住胸口的憋闷,点了点头,“好,我等着你拿证据来换。”作者有话要说:JJ刚出个霸王票系统,噗,很有意思,玩儿了一整天……这章很肥哇,哈哈,真有成就感啊~   不斯文一回   胡府如今已是一派戒严的模样。   胡宽坐在书房中,紧盯着对面桌上的一沓册子。烛火在他面前轻摇,映照出他焦虑的脸色。   方立的突然失踪让他起了疑心,今早一起身便销毁了不少以前记录的册子,只留了面前这几份足以保命的。   有人在外轻轻敲着房门,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老爷,人到了。”   胡宽眼神忽而一亮,整个人仿佛从枯死的状态复苏了过来,连忙起身去开门,走到一半才想起要把桌上的东西都收好。   打开门,院中站着十几个人,几乎个个都是虎背熊腰,目露精光。为首一人站在中央,却是个和尚,披着一件精致的袈裟,身形如松,面目清朗,模样不过刚届中年,浑身气势却如同风平浪静的汪洋,仿佛任何事物都激不起他周身一丝波澜。   “各位英雄好汉终于到了,胡某荣幸之至。”胡宽对众人抱了抱拳,先前忧虑的神色一扫而空。   然而一行人都不怎么给他面子,好半天才有一个年轻人朝他拱了拱手,只是说出来的话也不怎么客气:“首辅大人真是好记性,那么多年的事咯,还知道翻出来算旧账呢,我们想不来都不成啊。”   胡宽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扫到他腰间的玉佩才算认出人来,“原来是四川唐门的公子,令尊一切可好?”   那年轻人挑眼看了看他,敷衍的点了点头,“好。”   胡宽忍住怒气转眼看向那个和尚,双手合十朝他行了一礼:“智一大师能纡尊前来,实乃寒舍之万幸。”   被称为智一的和尚终于掀了一下始终垂着的眼皮子,语气淡淡的道:“贫僧只是碍于本门曾经犯下的过错,前来做个了断罢了。”   胡宽一听他将当初那件事说成过错,脸色立即就难看了。   还说什么当初的是过错,这些年若不是他在背后撑腰,这些门派能如此壮大?笑话!   胡宽咳了两声,缓解了些胸中的怒火,看着面前的一行人勉强笑道:“其实本不该如此大费周章的请来诸位,实在是因为此次的强敌太难对付。”   “大人在信中说他乃是青云派宗主,可有凭证?”智一大师的话音刚落,唐门的那位年轻公子便接话道:“没错,大人可莫要认错了人,青云公子从不轻易现身,更与当初那件事毫无瓜葛,他怎会出现?这些年来,江湖上可有不少人冒充他,您可千万别上当咯。”   胡宽笑了笑,“多谢唐公子提醒,不过这消息乃是太子亲口告之胡某的,岂会有假?”   众人闻言都愣了愣,继而便默然不语。   许久过去,唐公子突然凑到智一面前低声道:“大师,以青云公子的实力,你可有胜算?”   智一垂着双眼,轻捻佛珠,淡淡道:“两年前便不敌于他。”   唐公子的脸色变了变。   胡宽也懵了。智一大师乃是少林中一等一的高手,虽然如今的少林比起以往各朝早已没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高手终究是高手,这一行十几人中也就属他的武功修为最高,却没想到他如今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那唐公子没有与青云公子交过手,见众人都一副垂头丧气的颓唐样,年轻人的血气劲儿便冲上了脑门,想也不想便嚷道:“那又如何?有我唐门的毒药,还怕了他不成?”   智一又掀了一下眼皮子,捻着佛珠呼了声佛号:“阿弥陀佛,只怕就因为这句话你便要送了性命。”   唐公子闻言怒了,“大师怎的一直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非也,只因青云公子的父亲当初便是死在唐门的毒药之下,想想两年前的惨状……”智一摇了摇头,京郊驿站的经历如同梦魇般在脑海挥之不去。他抬了抬手腕,露出腕间一道几寸长的疤痕,似乎是被剑所伤,伤口极细却很深,如今虽已长好,仍能窥见当初的惨烈。   唐公子眼神闪了闪,闷声咳了一声,强梗着脖子道:“那又如何,我们人多势众,还怕他一人?”   智一大师抬眼看了看他,呼了声“阿弥陀佛”,垂目不再言语。   院落之外,几道黑影快速的朝定安侯府掠去。   ※   时至深夜,乔小扇还没睡。这些天以来,她反倒没有先前那种动不动就犯困的习惯了,精神都还算不错。此时段衍之出去了,还未回来,她一个人睡不着,便点着灯在房内等他。   迷迷糊糊的快要睡着之际,忽然听见有人轻轻地敲了敲门,她以为是段衍之回来了,赶忙跑去开门,却发现是个一身隐在黑衣之下的人。这些人她见过一两次,是青云派的人。   “少夫人。”那人见是她来开门,眼神一闪,拱手行了一礼便要离去。   “等等,你可是来找公子的?”   那人停下脚步,转头恭敬地点了一下头。   “有什么事情么?”   “呃……”对方有些为难的看着她,“少夫人还是好好休息吧,公子嘱咐过,这些杂事不要来打扰少夫人您。”一边说着,一边加快了脚步想要离开。   乔小扇见他神情闪烁,心中闪过不安,当即眼疾手快的出手,一下子扣住他的肩头,扯住他的身子,“有什么话要如此遮遮掩掩?与我说也是一样的。”   她身上药力未除,很快便觉得力不从心了,扣着那人肩头的手也没了力气,不过那人却不敢挣脱,只是恭谨的垂着头,一言不发。   “不说么?”乔小扇的声音沉了下来,“莫非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没有,少夫人不要误会。”   乔小扇低咳了一声,道:“蒙古族人最为重信,一向很少说谎话,相信你也不会欺骗我吧?”   那人脸上露出愧色,“少夫人,您……还是别问了吧。”   乔小扇见他始终不松口,只好松开手放低了姿态,“我知道你为难,可公子不仅是你们的宗主,也是我的丈夫,作为妻子,我只想知道他现在是否有危险。”   “这……”对方迟疑了。眼前的乔小扇苍白着脸,眼神里满是真诚,他实在不好意思拒绝她的要求,不过公子交代过不许在少夫人面前透露半点消息的啊。   “你放心,你只要告诉我大概就行,我绝不会告诉他是你说的。”其实乔小扇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想说也没可能啊。   那人这才下定了决心,吱吱呜呜的道:“首辅请的各大门派的人……已然到了胡府,大概……是为了对付公子吧。”最后一句说完,他有些不安的看了看乔小扇是神色。   “原来是这样。”乔小扇神色无波,挥了挥手便放他离去,“我明白了,你去吧。”   那人松了口气,赶忙要走,忽然又被她叫住:“那一行人共有多少人,你可看到了?”   “嗯……看到了,一共一十八人。”   乔小扇点了点头,转身回房。   一十八人,大概个个都是江湖大派中的高手吧……   段衍之回来时,屋内已经熄了灯。   已是暮春时分,夜间也不寒冷,他只着了一件白色外衫,一如既往的姿容俊雅。走进房门时,脚步轻而缓慢,怕惊扰了乔小扇的好梦。   坐到床沿,乔小扇果然睡着了,均匀的呼吸清晰可闻,他轻轻笑了笑,觉得这几日的疲惫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安宁。   脱了外衫爬上床,刚躺下便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极低的响动,那是青云派门内的暗号,是为了方便夜深人静时叫他出去禀报事情。   段衍之轻轻叹息一声,刚要掀了被子下床,身后一双手软软的搂上了他的腰,阻止了他的动作。他愣了一下,回头看去,黑暗中仍可见乔小扇晶亮的双眼。   “相公,你要去哪儿?”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微微沙哑,透出一丝魅惑。   段衍之俯身在她额头亲了一下,笑道:“出去看看哪家的猫儿进了院子。”   “侯府哪有什么猫儿狗儿的,你当这里是天水镇么?”乔小扇搂紧了手臂。   段衍之被她的举动弄的一阵惊讶,她刚才的模样与以往一点也不相似,竟然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叫他心中禁不住柔软下来。不过还有事情要做,不然拿不到解药,这样的温情又能持续几时?   他抬手覆上乔小扇的手背,声音温柔:“娘子,好好睡吧,我很快便回来。”   手指正要去拨开她的手,她却一把反握住了他的手掌,接着一拽,猝不及防的将他拉着躺回了床上,连带整个人都趴了过来,压住他。   “别去了,每日的事情那么多,放一放吧。”乔小扇在他胸前窝着脑袋,喃喃的说了一句,接着便要放心大睡。   段衍之却睡不着,一个生理健康的大男人被心爱的女人压着,温香软玉的,不心猿意马才怪。   这些日子顾及着乔小扇的身子,床第之事他都尽量克制,偶尔为之也是尽量温柔呵护,不敢有半点放任自己,现在被她这么大咧咧的抱住,约束了许久的热血仿佛又沸腾了,连耳根都烫了起来。   “相公,你怎么了?”乔小扇感到他身子僵硬,皮肤燥热,不免感到古怪,一面还不忘伸手去探他的额头。   微凉的手掌贴在额上,段衍之不觉得舒服,反而觉得更加难受。每当此时他便会痛恨太子,没事下什么药呢?直接冲着他来真刀真枪也好啊,他这么做肯定是故意的吧!!!   “相公?”   段衍之被乔小扇的话拉回了神志,苦笑着道:“娘子,你还是让我出去办事吧。”   “我说了,今日不要去了。”   段衍之僵硬的躺在床上,无语凝噎。   两人相对无言了许久,屋外等着的人似乎都走了,乔小扇才慢悠悠的开口:“相公,你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段衍之先是一怔,继而便是大喜,“娘子,你……”   他该怎么问?怎么问怎么问?好激动,是不是那件事啊?   “不是,我只是问问罢了。”   段衍之舒了口气,刚才激动的心情平复了下来,这种事情果然还是要先有个心理准备比较好。他反手搂住她的脊背,笑道:“只要是你我的孩子,男女我都喜欢。”   乔小扇“嗯”了一声,继续问:“那你说男孩儿叫什么名字好,女孩儿叫什么名字好?”   段衍之还真认真的想了一下,忽而又觉得不对劲,“娘子,你今日为何有这么多问题?”   若是在平时,就是主动跟她说起这些,她也肯定是寥寥数语,今日主动挑开话题不说,还与他说了这么久的话。   “娘子,你是故意拖着我不让我出去么?”   乔小扇失望的将头靠在他颈窝,“都被你看出来了,那你还会出去么?”   段衍之当然知道她的用意,她不善言辞,但担忧之色都写在了眼睛里,这些日子进进出出总能看到。他也想什么都不管不问只陪着她,可是将军府的事情是她心中的一个伤口,她自己已经没有能力医治,他若不帮她,还有谁帮她?   段衍之知道乔小扇心里很矛盾,一面是家里背负的血债,一面是丈夫的安危,难怪她今晚会有这样反常的举动。   “好,今晚不出去了。”段衍之搂紧她,但随即又觉得浑身燥热不堪了。   “相公,你又怎么了?”   “唔,娘子,我……我能不能……”   乔小扇摸了摸他的脸,触手一阵滚烫,“能什么?”   那只手如同拨动了他心底绷紧了许久的琴弦,段衍之忍无可忍,搂紧她一翻身压了上去,头晕脑热之际只记得安抚的说了一句:“我会轻轻的。”   乔小扇明白过来,微微一笑,主动在他耳边啄了一下,“没关系的,相公。”   如同踩在了云端,段衍之觉得自己一身的压力都在这一句话下化解无踪,仿佛江海决堤,一发而不可收拾。仿佛狂风过境,不知衣裳是何时褪尽的,当肌肤与肌肤相贴时,段衍之的动作忽而又温柔了下来。   他的手掌因练武而覆着薄薄的一层老茧,微带粗糙感的摩挲引得身下的人轻轻呻吟出声,接着又害羞的咬牙忍住。段衍之失笑,俯身贴上她的唇,一下一下轻轻描摹她的唇线,直到她难耐的启开唇齿,终究得以唇舌相依。   段衍之的手抚到她的背后,微微一顿,那里有几处伤疤,在天水镇时便见过,至今仍旧留着。纵使再意乱情迷,每当手触碰到这块肌肤,他便会不自觉的温柔下来,想要给她安稳,给她无忧,远离一切争斗与刀光剑影。   “娘子,等这一切结束,我们就走吧,一起离开这里。”   乔小扇轻轻“嗯”了一声,出口却是温软娇柔,带着无尽的情意与诱惑。   段衍之的唇又覆了上去,一路蜿蜒着在锁骨出盘桓,身下的人紧紧攀着他,温暖的仿佛要把他融化。那种感觉又升入脑中,他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决定不斯文一回了……作者有话要说:啊,这章也很肥,是不是觉得在下相当的玉树临风潇洒无双?咩哈哈……霸王们要给力啊,这大过年了,给俺点动力吧,嗷嗷……   这是为嘛   春日将近末尾,太子殿下已被软禁在东宫近一月。   今早天刚亮,东宫里忽然忙乱了起来,嘈杂声一片。太子被扰了清梦,起身走到外殿一看,就见一个太医在小太监的指引下进了太子妃的寝殿。   他心中感到奇怪,便叫来自己身边的太监问话,这才知道太子妃已经感染风寒多日,早已卧病在床,难怪这几天都没见到她。   毕竟夫妻一场,太子想了想,还是决定去看看情况。   寝殿内点了熏香,四周窗户紧闭,光线不亮,走进去便有种昏昏沉沉的感觉。太医见太子进来,赶忙行礼,他挥了挥手,随口说了声“免礼”,走到了床边。   太子妃的气色说不上多差,但神情颓唐,脸颊也凹了进去。见到太子突然出现,她也不觉得奇怪,只微微欠了欠上身道:“殿下恕罪,臣妾失礼了。”   “爱妃不必多礼,身体要紧。”太子状似关心的说了一句之后,转头叫来太医询问了一番,之后又详细的问了宫人这几日太子妃的饮食情形,一副关怀备至的模样。   太子妃始终一言不发,嘴角却不自觉的带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颇具嘲弄之意。   待太子做完样子准备离去时,太子妃终于开了口:“殿下,臣妾有个不情之请。”   “嗯?”太子驻足,神情温和的抬了一下手,“爱妃请说。”   太子妃又欠了欠身,抬眼看着他道:“臣妾嫁入宫中许久,至今未曾归府一次,如今身在病中便尤其的想家,所以臣妾是希望殿下恩准臣妾回去养病一段时日。”   太子的脸色缓缓地沉凝了下来。   在这个当口说要回去,仅仅是想家这个借口,会不会太拙劣了点?   太子眼中寒霜一片,“爱妃身体不适,还是不要轻易走动了吧。”   “殿下,不过是小小风寒,无碍的。”   “本宫还是不放心,还是等爱妃身子好了再说吧。”太子转身离开,没有半点可商量的余地。   太子妃目视着他的背影出了门,脸上神色变得复杂起来。半晌过去,屏风后一道人影轻轻闪出,朝她恭敬的行了一礼:“小姐。”   “回去告诉老爷,就说不用顾虑太子了,他对我这般防范,显然是有了异心。”   “可是一旦老爷与太子对立,小姐的处境会很危险。”   太子妃扫了她一眼,神情睥睨,“世上没有轻易得到的好处,不冒一些险,如何能走上至高无上的位置呢?”   “是……”   人影将要离去之际,太子妃忽然又道:“你帮我去请秦小姐过来?”   “小姐说的是哪位秦小姐?”   “就是定安侯世子的表妹,秦梦寒秦小姐。”   “……是。”   秦梦寒达到东宫时,太子妃刚刚用完早膳,正在对着窗户修剪盆景,周围没有任何随从。见她进来,太子妃立即停了手上的动作,唤她走近。   “一直听太后她老人家提起梦寒妹妹,却总是无缘得见,今日一见,果真是个美丽不可方物的人儿。”   因是太子妃召见,秦梦寒今日特地打扮了一番,身上的湖绿绸裙衬着粉嫩细白、淡施粉黛的脸,的确别有风情。听了太子妃的话,秦梦寒的脸红了红,福了福道:“太子妃谬赞了。”   太子妃笑了笑,拉着她挨着桌边坐了下来,甚至还亲手为她沏了杯茶,“梦寒妹妹今年多大了?”   “回太子妃的话,今年已十七了。”老实说秦梦寒此时很慌张,倒不是被太子妃召见的缘故,而是她此时的态度。自己与她并无交集,为何会突然受到召见,还对自己一口一个“妹妹”的叫着,亲昵的有点莫名其妙。   秦梦寒神情间的异样自然逃不过太子妃的眼睛,不过她只当做什么都没看到罢了。   “十七的话,也该许配人家了。”   秦梦寒闻言,端杯子的手微微颤了一下,之前不愉快的回忆又浮上了脑海。   若是没有那场“意外”,她早已嫁做人妇。可如今京中权贵哪家不知道她如同破布败衣般被抛弃的事实,谁还敢轻易上门提亲?她的父母为此早已气恼了许久,她自己也觉得难过,但是又能怎么样呢?表哥对她并无过分之处,甚至乔小扇对她也有救命之恩,她除了祝福他们,还能做什么?   太子妃一直悄悄注意着她神情的细微变化,许久才笑道:“所谓女大当婚,梦寒妹妹的亲事太后也一直很关心,前些日子还说要替你做主呢。”   秦梦寒赶忙道:“哪里敢劳烦太后她老人家操心。”   太子妃不以为意的一笑,眼神微转,其中带着几分意味莫名的神色,“梦寒妹妹认为寿王殿下如何?”   秦梦寒一怔,呐呐的道:“寿王?陛下的第七子寿王?”   太子妃含笑点头。   “这……”秦梦寒慌忙起身,脸色有些发白,“太子妃厚爱,此事太过突然,且不是梦寒自己,就是寿王殿下那里也是说不通的。”   “你若放心本宫,本宫替你去说。”太子妃的脸上始终带着微笑,神情却有种胜券在握的意味。   秦梦寒心中慌乱,连忙跪倒,“太子妃仁爱,梦寒无以为报,但婚姻大事有关终身,寿王殿下年轻有为,不该匹配我这般的女子。”   “什么叫你这般的女子?妹妹莫要妄自菲薄,当初那件事可不是你的错。”太子妃抬手扶起她,顿了顿,摇头似不经意般道:“唉,段衍之也是个糊涂人,早知今日,当初何必娶了别人。”   秦梦寒被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弄懵了,“梦寒不明白太子妃的意思?”   太子妃拍了拍她的手背,“唉,你还不知道吧,你那表嫂中了太子殿下的毒,具体缘由我不便多说,但那毒却是无药可解的,亏得你表哥还在四处奔走的要救她……”   秦梦寒彻底僵住,这个消息的震撼程度完全不亚于先前要她嫁给寿王那个。   太子妃见时机已然成熟,便又故作叹息的说了几句,这才道:“梦寒妹妹一时难以接受也是正常,毕竟那是青梅竹马的表哥,哪能说断就断呢?不过他既然心中没你,你这又是何苦。寿王的这件事我等着你的答复,若是愿意我便保证这件事能成,若是不愿,那便权当使我们姐妹之间说笑好了。”   秦梦寒感激的看了她一眼,行了大礼,这才告退离去。   太子妃在她离开后,叫来自己的心腹太监,嘱咐他将秦梦寒即将婚配寿王的事情告诉他。   她知道今日她的父亲会与寿王一起进宫面圣,讨论西南边境之事。太子虽然人在东宫,眼线却不少,他疑心重,定然会自己臆想出些什么。比如她父亲改而支持寿王,比如段衍之将表妹嫁给寿王是有意与她父亲合作。   只有背叛过的人才会时刻担心他人也会如自己般背叛,太子便是这样的人。   而结果无论是太子因此事与段衍之决裂,还是一怒之下毁去乔小扇的解药,更甚至仅仅是秦梦寒气不过去定安侯府找乔小扇撒撒气,都是她乐见其成的。   如她所想,秦梦寒此时的确是去了定安侯府。   段夫人最近比较忧心,因为老侯爷一直念叨着要抱重孙,作为一个孝顺的媳妇,她不得不尊重老人家的意愿,于是一早便炖了补品送去给乔小扇了。谁知乔小扇见到那碗黑乎乎跟药似的补品一下子就吐了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秦梦寒到了之后便刚好看到这一幕。   段夫人被吓了一跳,也不管是谁,随手就对秦梦寒招了招,“快去打盆水来给少夫人洗洗。”   秦梦寒气噎,到哪儿都免不了给乔小扇打水的命运,这是为嘛啊!!!   好在这次有其他下人抢着去做了,秦梦寒站在一边看着乔小扇苍白的脸色,心情复杂。   好不容易清理好了,段夫人喜滋滋的问乔小扇道:“媳妇儿啊,你是不是有了啊?”   乔小扇一怔,抬头刚好看到一边站着的秦梦寒。   “表妹怎么会来?”   段夫人这才发现屋子里多了个人,眼神狠狠的扫了一圈下人,直接把人带到这儿也就算了,还不知道提醒一句。   秦梦寒见段夫人脸色不善,心里有些不舒服,便直接说明了来意:“舅母,我是来找表嫂的,有些话要与她说。”   段夫人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乔小扇,点了点头,领着一干下人走了出去。   “许久未见了,表妹。”乔小扇原本倚在榻上,此时端坐了身子,将腿上盖着的薄毯拢了拢。   “是……”秦梦寒见她这模样,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虽然她夺走了段衍之,但她从未想过她会有这样精神颓唐的一日。   “看表妹的神情似乎有事,怎么了?”   秦梦寒看了看她,嘴唇翕张了半晌,终究还是问了出来:“你……中了太子的毒?”   乔小扇一愣,眼中神色变了,“你见过太子?”   “不是,是太子妃告诉我的。”   乔小扇点头,神情间却带了一丝了然的意味,“原来如此。”   “你的身体……”秦梦寒咬了咬唇,“我听闻那毒无药可解。”   “太子妃告诉你的?”   秦梦寒点头。   乔小扇嘲弄的一笑,不置可否。   屋内的气氛压抑的过分,仿佛叫人透不过起来。秦梦寒终究还是忍不下去了,转身就要走,刚到门边,又停下了步子,却并未转身,低声道:“我……应该就快嫁人了。”   乔小扇诧异的看向她,随即脸上露出笑容,“恭喜。”   如同被猛然刺激到了一般,秦梦寒的霍然转身看着她,声音也瞬间拔高:“既然你嫁给了表哥,为何要给他带来这么多麻烦,为何不能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难道你非要看表哥在外为你奔波受累才甘心么?”   乔小扇的眼神闪了闪,缓缓垂头,默然不语。秦梦寒猛的回过神来,拉开门跑了出去。   屋内重归平静,直到乔小扇又猛地趴在塌沿干呕了起来,止也止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莫要纠结本章的章节名,那是因为我实在取不出名字了→_→最近更新速度慢了点,因为要过年了,忙的事情太多,大家见谅。之前两章的留言我会稍后回复,该送的分也会一并送了,霸王们要大大的给力啊,爬走……   新年番外一   又是一年除夕夜,花团锦簇平安年。   江南小镇风光秀丽,一场冬雪落下,一眼望去,亭台楼阁错落交映,屋顶上的一层雪白映入眼中,如梦似幻。   瑞雪兆丰年,本该是喜庆的日子,住在镇东边的李家闺女最近却很不高兴,因为她看上的人没有看上她。   李家闺女今年芳龄十八,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一张脸白里透红,杏眼桃腮,美艳的很。要说缺点,除了个子小了点,脾气爆了点,也就没什么了。   所以她很不高兴,自己这么完美的一人,怎么就被拒绝了呢?   这事要从十月中的某一天说起,当时正值深秋,江南景致别有风情,她赶着家里的小毛驴去街上买米,回来时已经是傍晚时分。路上行人不多,她一手执着小鞭,一手扶着架在驴背上的一袋米,慢悠悠的闲逛,很是惬意。   谁知这平静不过片刻便被打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拽着一辆马车朝她的方向飞奔而来,一副心急火燎的模样,弄的好像被什么洪水猛兽追赶似的。   李家闺女就在路当中,哪里躲避的过,小毛驴被惊得一阵乱蹦,将米掀到了地上不说,还将她给连累的摔了一跤。   她气呼呼的爬起身来,已经有人从车上跳了下来,走过来扶她,“姑娘,你没事吧?”   李家闺女原本一肚子的火,一看到眼前的人就半点火气也没了。   眼前的人是个魁梧的汉子,长得十分高大,面相英挺,只一眼就叫李家闺女沉寂了十八年的一颗芳心嘭的动了。   怎么说呢,要说他多英俊吧,也不至于,不过照她爹李老头的话来说,给人感觉很老实,很憨厚,很那什么……可以托付终身什么的。   李家闺女的娘死得早,从小爹爹为了生计忙的脚不沾地,也管不到什么女儿家的教育,所以她很无知无畏的问了一句:“大哥你可已婚配?”   大汉见她刚才一直不说话,早就自发自觉的帮她将米扛着放上了驴背,一听这话,手上一松,米袋差点砸到他的脚。   在大张着嘴毫无形象的凌乱了一瞬后,大汉忽而羞怯的扭头奔向马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驾车离开。   李家闺女根本来不及反应,眼睁睁的看着他驾着车就要远去,忽而车窗上的帘子被掀开,一个英俊不凡的男子探出了头来,脸上带着笑意,对她道:“姑娘,下次换个说法,我这个随从最害怕听到这话了,以为又是什么抢婚之类的……”   话音随着远去的马车渐渐转小,依稀传来那个大汉气急败坏的叫声:“公子你……”而后是那英俊男子的笑声:“巴乌,你的桃花来啦……”   李家闺女是相当聪明的,其他的废话她没记住,她记住了那大汉的名字,巴乌。   李家闺女也是相当有韧性的,几乎是立即就把米扔在了附近熟人的铺子里,然后驾着小毛驴就去追人了。   速度快慢可想而知,不过好歹让她知道了这辆马车安置在了镇南的一处庄院里,于是她心满意足的回去了。   当晚李老头回去的时候就看到自己闺女托着腮一会儿笑一会儿愁的样子,吓的以为她撞了邪。   “爹爹,我相中了一个小伙儿。”李家闺女对她爹将白天的事情和盘托出后,大大方方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燕儿啊,你不会说的是西街那个成天追着你跑的傻子吧?”李老头捂了捂胸口,表示自己接受能力有限。   李家闺女娇嗔的看了他一眼,接着又朝他神神秘秘的招了招手,“爹爹,你凑过来,我给你仔细说说……”   这么一说就有了之后的上门提亲。   镇南庄院内,巴乌在听了自己面前的媒婆一通天花乱坠的说辞后,终于找到了关键,“你说……你要给我提亲?”   媒婆笑眯眯的点头,“是啊,可不就是公子你嘛。”   “不是,你说那姑娘叫什么?”   “李燕儿啊,咱们镇上响当当的一枝花呢。”媒婆自动过滤掉她火爆脾气震慑八方的往事,那些都是浮云,搞掂眼前的人,拿到银子才是正经啊。   可惜巴乌让她失望了。他也没说不愿意,就是一阵惊骇,然后就掩面狂奔后院。媒婆哪有见过这样的,当即以为他这是拒绝了,只好怏怏的回去了。   李家闺女于是不高兴了。   这么一耗就直接耗到了过年。用李老头的话说,铁树也该开个花了,母猪也能上个树了,女婿什么时候才能上门哇?   李家闺女闻言将手上正在切的一颗白菜剁成了渣……   除夕当晚,炮竹声声,烟花当空。小镇上一片欢声笑语,如今天下大定,众人俱是欢声笑语,一派歌舞升平之景。   李家闺女提了一罐酒朝镇南赶。   这个是她爹爹在院中桃花树下埋了十八年的女儿红,照理说是该在她成亲那日喝的,但她爹爹说她得赶在十八岁之前把自己的终身大事给解决了,不成功则成仁,这坛酒就豁出去了。   于是李家闺女赶在仅剩的几个时辰之前要把自己的大事给定下来。   她就不信了,自己看上个人还搞不定他!   镇南的那处庄院据说是某个京城大户人家的别院,也不知道是谁的,反正这么多年也没见过正主,只有几个老奴一直守着这里。如今来的这几位,也不知道是不是主人。   不过李家闺女不关心这个,她只关心那个巴乌是干什么的,为嘛不肯要她。   原本以为除夕夜的庄院会是十分热闹的场景,谁知到了那院子的门口却意外的感到一阵冷清。   院门没有贴对联,灯笼也没有挂,甚至院中连烛火都没有。   难道人都走了?   李家闺女的玻璃芳心碎了一地。   谁知她这边刚想完,身后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也不知道为何,一听到那道魂牵梦萦的声音,她竟鬼使神差的朝墙根处躲了过去,身子隐在黑暗中看着那群人缓缓走近。   为首的是那个相貌英俊的过分的男子,身着白色裘衣,脸上带笑。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女子,身量高挑,穿着素色缀花的袄裙,外面系着一件披风,神情看上去有些平淡,不过不觉得冷漠,反而有些超然世外的感觉。两人中间是个小孩子,大概才三四岁,小脸粉雕玉琢,如同画里走出来的一般,此时正被两边的大人一人牵了一只手,慢慢的走着,不过看他的神情似乎却与身边的女子十分相似,平淡而严肃,实在不像个孩子的模样。   这三人走过去之后,李家闺女总算见到了她的心上人,她老实忠厚的巴乌哥哥哟,正一步不离的跟在三人身后,听着人家一家三口欢声笑语的,自己却形单影只,孤单落寞……   好吧,以上都是她自己的臆想,实际上巴乌此时很欢乐,脸上还带着笑。   李家闺女忿忿地想,这么开心,难不成是去逛了妓院回来?!   “姑娘既然来了,为何不出来呢?”   突来的声音叫李家闺女吓了一跳,慌忙转头看去,又是那个英俊的不像话的男子。   你说话就好好说嘛,干嘛还笑!笑就笑吧,还笑的这么祸国殃民!别以为你好看就了不起,我只喜欢巴乌!!!   李家闺女捏了捏手心,临走出之际,暗暗抬手摸了一下鼻子。呼,还好,没丢人的流鼻血。   “唔,我、我是来给你们送酒的。”必须要有个说辞不是?李家闺女也不知道自己这个算不算好借口。其实彼此只见过一面,还是有点说不过去吧?   “哦?如此甚好,有劳姑娘了,请进吧。”   男子倒是不以为意,反而笑眯眯的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谁知话刚说完就被巴乌打断了,“公子你……”   李家闺女抚额,我看上的人怎么每次台词都一样啊?   好在那男子没有理会巴乌的申诉,直接推门走入了院中,李家闺女自然毫不客气的跟上。   后院有张石桌,今夜无风,下人们用软垫铺在了石凳上,又在旁点了暖炉,一点也不觉得冷。   随意的准备了几道小菜点心,几人围桌而坐,李家闺女当即拍开了泥封,一时间酒香四溢。   倒酒之际,坐在她对面先前一直沉默的女子终于开了口:“姑娘如何称呼?”   李家闺女毫不怕生,当即回道:“哦,我叫李燕儿,姑娘你呢?”   “噗……”一边的英俊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搂着那女子道:“娘子,你看人家还说你是姑娘呢,为夫真是失败。”   那女子眼中也带上了笑意,对李家闺女道:“我姓乔,姑娘唤我小扇即可,这是我相公,姓段名衍之。其实我已然嫁做人妇,孩子都这么大了。”那先前的孩子不肯回房去睡,此时正坐在她膝头仰脖看空中的烟花,不过神情一如既往的平淡,简直如同脱离了尘俗的小神仙一般。   李家闺女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这个,我不太懂,据说妇人跟姑娘家的发式是不一样的,可是我娘死得早,没人教过我这些。”她自己头上的发式还是随便绑了一下呢。   这话一说,乔小扇的眼神立即柔和了下来,“原来燕儿姑娘与我一样,也是苦命之人。”   “娘,莫要提起那些伤心事,孩儿会照顾你的。”怀里的孩子忽然开口,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衬着奶声奶气的声音,十分有趣。   “臭小子,你爹我还在呢,你娘有我照顾就成了,你别多事!”   虽然段衍之这话说的够恐吓,那孩子却只是转头瞟了他一眼就扭头继续看烟花,直接无视他的愤怒。   李家闺女的眼神在这三人身上滴溜溜扫了几圈,心中大为感慨:啊,多么融洽的一家三口啊……   “巴乌,人家姑娘是为你而来,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过了一会儿,段衍之开始拿坐在一边闷不吭声的巴乌打趣。   李家闺女闻言,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手指绞着衣角含羞带怯的看向巴乌。   巴乌的脸涨的通红,压根不知道眼睛该放在哪儿,最后憋了半天总算憋出了一句话来:“那……那就祝姑娘新春大吉,阖家幸福,事事如意,财源广进,国富民强,兵强马壮,千秋万代,一统江湖……”   “噗……”段衍之喷了一口酒出来,乔小扇怀里的孩子幽幽的叹了口气,神情忧郁的看着巴乌。   李家闺女热泪盈眶,冤孽啊,这是什么人呐,一见钟情什么的真是不靠谱啊……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到啦,除夕夜的,咱就不要弄什么阴谋阳谋了,来点甜蜜的。剧情大概是在几年后,一切都结束鸟,段衍之带着老婆孩子游山玩水那会儿,巴乌也终于遇上了真命天女,所有人都甜蜜是俺的终极目标,握拳!!最后恭祝大家新春大吉,阖家幸福,事事如意,财源广进,国富民强,兵强马壮,千秋万代,一统江湖……\(^o^)/~   新年番外二   新年就要到了,最近江湖却不是很太平。传闻一直隐而不见其踪的塞外青云派宗主又重现江湖了。此事一经传出便风靡整个江湖,有人慌乱,有人喜悦,大部分人则是带着打酱油的心情准备一仰其风采。   而这位风云人物全然不知自己已然被抬高到武林盟主般的地位。塞外青云派宗主,潇洒无双的青云公子,此时正撩着袖子在擀面。   据他能干的娘子说,这是个技术活。段衍之起先不信,但在弄断了三根擀面杖之后,却不得不信了。   这个事儿对他这种养尊处优且练武的人来说,还真的是个技术活。   雪白的面团渐渐在他手下变成了薄薄的一张面皮,桌子旁是雪白的孩子小脸,虽然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兴趣,神情却一如既往的严肃认真不苟言笑。   段衍之看了看他的脸,忽然玩心一起,粘了点面粉都涂到了他脸上。孩子的小脸顿时成了花猫,他忍俊不禁,哈哈笑出声来,可随之却又笑不出来了。   孩子就那么盯着他,半点笑意也无。黑亮的眼睛里泛着寒光,朱唇水润饱满却被抿的紧紧的,脸上结了一层寒霜。   段衍之于是干咳了一声,默默抬手,用袖子将他的小脸擦的干干净净。   孩子瞥了他一眼,慢慢从凳子上移下小小的身子,朝外走去。   “你这是要去哪儿啊?”段衍之见他仍有怒色,颇有些不放心,“去厨房找你娘么?”   孩子转头,身子虽小,却已有些挺拔如松的意味了,“爹爹不知君子远庖厨么?我去书房。”   “呃……”   段衍之默默在面粉上画圈圈,孩儿啊,你才五岁啊,这么下去你要长成什么样啊?做人要像你爹我这样潇洒风流又幽默啊,不然将来谁敢嫁给你啊……   “相公,你擀的饺皮好了么?”   清清淡淡的声音从门外传出,段衍之瞬间醒悟,孩子那性子,都是遗传啊,唉……   正值新年,段衍之这段时间带着家人在江南避居,干脆就决定在这里过年了,老侯爷和段夫人前些日子也被接了过来。扬州离此地不远,陆长风禁不住乔小叶的软磨硬泡,也带着家人赶了过来。据说乔小刀又有了身子,不方便远行,所以缺席了。   陆长风的孩子名唤阿朝,比段衍之的儿子只小半岁,不过这次来的不止是他,还有一个孩子,据说是阿朝的表哥,名字叫……妖妖?   听陆长风说这是他七妹家的孩子,她七妹随夫回扬州照看生意,结果被一些生意上的事情缠住便没时间照料他了,陆长风来这里时就干脆带上了他。段衍之一听这居然是尹大狐狸的后代,相当热情的迎了上去,并且招呼自己儿子前来接待。   妖妖长得很出色,一身华贵的绛紫绸面银鼠袍子,围着上好的貂皮领子,富贵逼人。陆长风家的孩子继承了父亲的相貌,自然也不差,不过两人跟段衍之家的宝贝一比就差了点。倒不是相貌比不上,而是气度。   怎么说呢,人家孩子还是孩子,段衍之家的……有点超龄倾向。   三个孩子在一起,只有阿朝最好动,话也多。妖妖是属于外冷内热型,不熟的时候很矜持,一旦熟悉了也很肯说话,所以没多久就十分友好主动的跟段小公子传达了自己的亲切问候。不过段小公子只是轻轻斜了他一眼就移开了视线,盯着院中的一丛花木淡淡道:“你叫妖妖?”可见段小公子是外冷内更冷型……   天可怜见,尹小少爷自己也不喜欢这个名字,要不是她娘一直叫他爹妖孽,他也不会光荣的继承了这一荣誉称号。不过狐狸的后代必然继承了狐狸的本性,所以尹小少爷听了这满含讽意的一问后,立即淡定的回敬了一句:“你叫宝儿?”   段小公子的脸寒光四射。   没错,他有个小名,正是宝儿,全仗他曾祖父所赐。当初老侯爷抱着刚出生的他跟抱着个宝贝似的,这个名字就这么诞生了。   四年后的某日,段小公子对他祖父总结道:“关于吾名一事,曾祖父实在太过草率。”   老侯爷瞬间面条宽泪,而后默默蹲墙角反省去了。其实他老人家一点也不草率,起初他想取“贝儿”来着……   段小公子很不高兴,尹小少爷也不好惹。天雷勾动地火,光是眼神就默默厮杀了几百来回。   眼见着姨表哥跟姑表哥就要开战,阿朝瞬间化身和平天使冲入了对峙的圈子,然后一不小心……成了倒在地上的一条池鱼。   其实也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总之就这么开打了。身为青云派宗主的独子且很有可能是将来青云派的接班人,宝儿,啊不,段小公子虽然年纪小,却也有些基本功了。   而身为天下首富的独子且必然会成为庞大家业的未来接班人,妖妖,啊不,尹小少爷因为自小身子弱也早就开始习武,所以两人动手之后,颇有些架势。   阿朝毕竟最小,晃晃悠悠的从地上爬起来,一见到这风风火火的一幕,瞬间惊骇,继而便大哭出声。   很快就有人赶来了,正是他姨母乔小扇。不过乔小扇却没有阻止,反而抱着胳膊看着眼前两个小孩儿从开始有些招式的比试到完全乱扑乱蹦的斗殴再到累的栽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你叫什么?”许久之后,她突然问了一声尹小少爷。   “妖妖。”她家儿子十分及时的给出了答案,还不忘挑衅的看自己身边的人一眼。   妖妖就要发飙,忽听乔小扇道:“是个好苗子,不过请的师父不怎么好,我教你怎么样?”   “娘……”她儿子眯了眯眼,声音十分不满,隐隐含着肃杀之气。   妖妖本来还没什么兴趣,一见宝儿的反应反而得意了起来,而后用力的点了点头,“好,我学!”   “你要是敢学我娘的功夫,我一定跟你誓不两立。”   妖妖挑眉,“我等着。”   阿朝左看看,右望望,又呜哇一声嚎了出来。   此事直接拉开了段小公子与尹小少爷之后往来不断的斗争序幕。   十几年后当两人俱已成为响当当的一方俊杰后,这种争斗仍旧没有断过。除非不见面,见面必动手。   用阿朝的话说,这是两个同样嫌弃自己名字的人因无法对看似取名随便实际关爱自己的长辈表达不满只好转而改用彼此械斗的方式来表达各自的愤世嫉俗。   简短来说就是:吃饱了撑的!   段小公子后来主要在南方一带行走,于江湖一战成名时,刚好赶上尹小少爷正式接替父亲全力接管尹家生意。世人不知两人争斗,只知尹小少爷曾受过段小公子之母的指导,还以为这两人是十分要好的师兄弟。因两人一南一北,甚至还有人专门为二位少年才俊做了句诗,云:“一剑惊鸿画南星,五方失色雕北俊。”   关于师兄弟的传言和这句诗,很快便传到了二人耳中。   彼时正在京城宴请四方的北俊尹小少爷展扇轻摇,眼波流转,笑而不语,不过因半张玉容都被折扇挡住,除去那双弯月般的双眸之外,实在看不出这个笑容是真心还是假意。   而南星段小公子正衣袂当风立于一叶扁舟之上,游刃于万丈绝壁之下的江面,手中宝剑叮的发出一声细微轻响,而后微微偏头,深潭般的黑眸从身后随从的身上幽幽闪过,青山掩翠的春日瞬间化作雪舞冰封的寒冬。   段衍之手执一棋在尹子墨面前缓缓落下,端着茶盏悠悠然道:“咱们两家,似乎是子承父业了……”作者有话要说:大年初一是拜年的日子,这篇番外是拜年用的,因为看到有亲说很萌段家儿子,所以昨晚还是顺手写了个小番外,这样就跟庶女那边提到的尹子墨之子曾受过乔小扇武艺上的指导接上了。关于宝儿……其实名字没什么事儿,只怪他太早熟,这种名字显然无法满足他高大全的灵魂╮(╯_╰)╭,而妖妖,这个名字不解释了,谁也不会喜欢的,咳咳……子承父业继承的是什么,你们也都懂的,O(∩_∩)O哈哈~接下来继续正文部分,再次恭祝大家新春大吉,红红火火,财源滚滚\(^o^)/~   无欲则刚   段衍之回到侯府时,府中很忙乱,乔家姐妹两人正在收拾东西,陆长风和张楚也在一边帮忙装车。   “怎么了这是?”他疑惑的走上前去询问,就见乔小刀委屈的撇了撇嘴道:“大姐要我们离开京城。”   “什么?为何这般突然?”   乔小叶摊了摊手,“不知道,不过我们本来也准备走了,只是有些舍不得大姐而已。”乔小刀跟着点点头。   段衍之觉得奇怪,乔小叶回去也罢了,怎么乔小刀也要回去,她可是将军府遗孤啊。   他对几人点了一下头,“你们稍等一下,我去问问小扇再说。”   陆长风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云雨最近凡事都很谨慎啊,看来那件事情很棘手。”   张楚对他的话一知半解,自顾自的埋头搬东西,也不管他了。   没一会儿,段衍之就走了回来,对几人道:“既然要走,我亲自送你们出城吧。”   乔家姐妹心知这肯定也是大姐的意思,就没有拒绝。   春意深浓的上午,阳光晴好,段衍之送着乔家姐妹的马车刚离开,侯府门口就又停下了一辆马车。   精心雕刻描绘的车身显得富贵华丽,车帘微挑,一个俊俏的小丫头下了车对门口的护院扬了扬手中的牌子,“去告诉你家少夫人,就说有故人来访。”   一般来客都会通禀老侯爷或者段夫人,还是第一次有人直接说通禀少夫人的。不过两个护院不敢迟疑,因为那牌子他们看的很清楚,来自宫中。   其中一个转身进了府中,很快就返回了门口,对小丫头迟疑的道:“少夫人说……如若贵客不嫌弃,还是走后门吧。”   “什么?”小丫头的声音立即扬高了几度,把五大三粗的护院都给惊得一跳。   “算了,我们就走后门吧,免的惹人怀疑。”温和淡雅的女声从车中传出,小丫头狠狠地瞪了一眼护院,吩咐车夫驾车朝后巷赶去。   旁边的护院问刚才去通禀的那人道:“真是奇怪,到底是什么人啊?”   “嘘……你小声点,那牌子可是东宫的。”   “啊?那车里的人岂不是……”   “没错,就是太子妃。”   “呃,我以为是太子来着。”   噗!!!对方绝倒……   ※   太子妃一身素雅绸裙,头上随意的插了支玉簪,刚带着小丫头进了后门便看到有个模样伶俐的小丫鬟等在那里。   “贵客请随奴婢来,少夫人特命奴婢在此等候。”   太子妃点了点头,跟着她朝前走去。她身边的小丫头倒十分的不悦,宫中的牌子都亮出来了,不过是个世子妃,叫太子妃走后门也就算了,还不亲自相迎!   几人走到府后居东的一处院子里,刚要推门进去,丫鬟对太子妃行了一礼道:“少夫人吩咐,请贵客您一人进去。”   太子妃看了一眼身边的婢女,点了点头,“好。”   小丫头又是一阵憋闷,除了皇上皇后太子之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牌的!   院中十分安静,一个下人也没有,刚走到门边便传来一阵淡淡的药香味,看来这阵子她熬得挺不容易。太子妃微微一笑,推门而入。   入眼是室内的红木桌椅,桌上燃着熏香,几步之外放着一张软榻,乔小扇正在上面阖目养神。此情此景让太子妃觉得自己见的人是个高高在上的人物,而不是一个品阶不如自己且身体虚弱的人。   听到脚步声接近,乔小扇抬眼看来,神情无波,抬手对太子妃做了个请的手势,“太子妃请坐。”   太子妃依言在榻边的凳子上坐下才恍然惊醒,乔小扇未行礼也便罢了,还直接占据了主导位置,这很不符合她来此的初衷。   “太子妃前来有什么话要说?”   依旧淡淡的语气,依旧四平八稳的态度,太子妃有些忍不住了,低咳一声道:“来自然是有事,本宫只是觉得是时候该与你见一面罢了。”   乔小扇闻言忽而勾了一下嘴角,太子妃悚然一惊。   她刚才的表现,似乎有些急切,有些自乱方寸的意味了。   乔小扇盯着她紧皱的眉头道:“太子妃的意思,是将我当做了对手?”   太子妃又是一惊,竟然只言片语便看出了自己的心思,果真不可小看。   “你本就是本宫的对手,本宫自从得知真正的将军府遗孤是乔小刀之后便明白你是个不简单的女子,连太子都被你迷得团团转,你却片叶不沾身,哼,好手段。”   乔小扇可能有些疲倦了,便换了个姿势,用手托着腮靠着枕头倚着,这不经意的动作反而显出一丝风情来,让太子妃也看的愣了一下。   “太子妃此言差矣,小刀之事,我只是出于保护她的意愿,而太子之事,则只是误会导致的一厢情愿罢了。”   太子妃冷哼了一声:“本宫知晓你一直不愿置身其中,但你现在已经陷进来了,想出去怕是很难。”她起身走到她跟前,缓缓蹲□子与她双眼平视,“乔小扇,本宫自入宫以来,第一次觉得有人可以做本宫的对手,那人便是你,如今事态发展皆难以预料,你可要打足精神了。”   “太子妃上次叫秦梦寒故意说我无药可解时,我便知晓这是一种宣战了。”乔小扇黑亮的眸子盯紧了她,“既然如此,那是臣妾的荣幸,自不会推却,不过臣妾也要说明白,无论现在事态如何发展,结果都是注定的。”   太子妃皱了一下眉,对她这么坚定的眼神有些心生怯意,“你什么意思?”   “人无欲则刚,太子妃想要的太多,然而立场却不分明,若是全力帮助胡家,就不该再为太子谋划,可不谋划又不能满足你他日登上后位的愿望;可若是全力帮助太子,他本就不待见你,他日胡家一倒,你的处境也是十分艰难,所以……其实你没争便已经败了。”   “你……”太子妃气愤的站起身来,先前的平稳模样早已尽散,脸上虽然愤怒,眼中却露出了不安。   乔小扇拢了拢身上的毯子,又眯起了双眼养神,“太子妃请回吧,或者你可以在找到自己立场之后再来与臣妾说这些话。”   太子妃咬了咬牙,目光憎恨。为何她做不到她的淡然,无欲则刚,人生在世间,怎可无欲?   “哼,说起来,本宫来此,还有件事要告诉你呢。”她眼珠轻转,脸上又带上了笑容,“段衍之待你可是实打实的好,竟然决定放弃侯爵继承,只为从太子手上得到解药。”   乔小扇蓦地睁开双眼,眼神中一片吃惊。   太子妃见到,得意的一笑。   “太子妃知道的事情真不少,不过知道得越多却也越危险,太子妃请保重,不送。”   太子妃神情一顿,面上挂不住了,不过面对始终面色沉稳的乔小扇,她竟找不到什么突破口,最终只能狠狠地甩了一下袖子,转身离去。   乔小扇在她走后,紧捏着衣角皱紧了眉。   许久过去,忽然有人在外敲门:“媳妇儿,是我啊,我找了大夫来给你把把脉。”   是段夫人,那日见了她呕吐便激动不已,这几天见乔小扇又没了动静,她可能是坐不住了,想来是要找大夫来证实一下才能安心。   乔小扇原本要请她进来,想了想,还是算了。   段夫人以为她睡着了,不便打扰,只好怏怏的领着人走了。   此时此刻,京城城门之外已是一片厮杀。   乔小扇是故意送两个妹妹离开的。   将军府一案,除了方立之外,并无其他人证,更何况方立还十分的不配合。侯府最近一直监视着胡府的举动,胡府定然也不例外会暗中监视着侯府。乔小扇干脆便引蛇出洞,段衍之并不是不知道两个妹妹要走,实际上他连回来的时机都是掐准的,那不知情的模样无非是装出来给胡府看的,好方便他们下手。   京城城外早就埋伏好了青云来的高手,待马车一遇上刺客便猝不及防的现身,杀的他们措手不及。   刺客为首的正是许久未曾现身的金刀客,段衍之肩头还留着他给的一道疤,再想起乔小扇也被曾被他伤得极重,当即决定亲自动手收拾此人。   当金刀客浑身是伤躺在血泊里奄奄一息的时候,马车里的乔家姐妹跟在旁围观的青云派众人都表示,段衍之温和善良的外表下,掩藏着一颗相当恐怖的内心……   两个妹妹被青云派的人安全护送离开后,段衍之一身轻松的回了侯府。刚进入房中便见乔小扇趴在榻边干呕。   他吓了一跳,赶忙过去扶她,“娘子,你怎么了?”好像太子那药没这症状吧。   乔小扇脸色苍白,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疲软的靠在他肩头问道:“都办好了?”   “办好了,你放心。”段衍之不放心的看了看她,“娘子,你哪儿不舒服?我还是去叫大夫来吧。”   乔小扇抱住他的胳膊,摇了摇头,“没事,可能是吃坏了东西吧。”   段衍之愣了一下,十分诚恳的问她:“那我为何没事?”   “唔……你的身体比较好吧。”   段衍之怀疑的看着她。   “对了,”乔小扇转移话题道:“你是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嗯?”段衍之想了一下,忽而明白过来,安抚的搂住了她,“放心,今晚我不出去就是了。”   乔小扇先是一怔,继而失笑的点头,“也好。”作者有话要说:太子妃宣战什么的都是浮云,乔小扇的气场很强大╮(╯_╰)╭大年初三,大家新年继续快乐,O(∩_∩)O哈哈~PS:大过年的,再霸王可是要给红包的啊,嗯哼,挑眉望着水面,热切期盼霸王花们出水……   太子妃遇刺   对于侯府与胡府的明争暗斗,老侯爷全然不在乎。他最近比较郁闷,因为据说孙媳妇儿有了身孕,但没有得到证实。此时他老人家正蹲在院角的花丛后紧盯着院中那抹站着的高挑身影——他是来刺探实情的。   乔小扇正在无聊的修剪一棵小树枝桠,一个人站着,没有下人在旁边伺候。老侯爷已经全程关注了近一个时辰,亲眼见证了那株茁壮成长的小树从枝叶繁茂到秃头谢顶的全过程。   为什么没有害喜的迹象啊……   身边忽然阴影一暗,有人在她身边蹲了下来。老侯爷吃了一惊,转头一看,原是他媳妇儿段夫人。   “你怎么来了?”   “嘘——我也是来看情况的……”   老侯爷对此表示理解,偌大的侯府是多么的冷清啊,孙媳妇儿啊,所有希望都在你一人身上了啊……   “公爹,其实我觉得小扇已经有了,可是最近我带大夫去给她把脉,她总是避而不见,真让人心急。”段夫人压低声音对老侯爷仔细分析。   “不会吧,照你这么说,那岂不是压根就没有怀上?不然干嘛不让把脉呢?”老侯爷神情凄哀,十分不愿相信。   “也不一定,兴许是有了身孕还故意隐瞒呢。”   老侯爷抽了一下嘴角,转脸看她,“你觉得世上会有这种人?”   段夫人一本正经的点头,“当初我怀着云雨那会儿不就是事先隐瞒了一阵嘛,后来您跟相公都很惊喜的啊。”   “……”老侯爷的嘴角抽的更厉害了,“媳妇儿,我觉得我们侯府不会那么好运,娶的媳妇儿个个都是像你这样的……人才。”   段夫人刚想接话,前方的乔小扇忽然转头看了过来,两人只好赶紧低头扮演花草树木。   没一会儿,有人脚步急切的走了过来,段夫人跟老侯爷又探出头去,这才发现居然是这段时间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段衍之。   段衍之一路走的迅速,完全没有平日里的平静沉稳,乔小扇听到动静,转头看来,微微愣了一下,“相公你怎么了?”   “娘子,宫中出事了。”   “什么?”不仅乔小扇,老侯爷跟段夫人也是一脸诧异。   “太子妃被刺了。”   乔小扇闻言一愣,皱了一下眉,随即反而又渐渐平静了下来,“凶手是谁?”   段衍之抿了抿唇,神情犹疑,半晌才道:“太子。”   老侯爷差点没惊讶的叫出声来,被段夫人一把捂住嘴才没暴露行迹。   乖乖,皇家的夫妻吵架都很彪悍啊,直接动刀动枪呐,还是自己家里清静些。老侯爷忽然觉得自己孙子的脾气真是好的没话说了,跟太子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啊。   段衍之早就察觉到了周围有人,眼神在树丛这边瞄了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对乔小扇道:“我们回房去说吧。”   乔小扇点了点头,二人相携着一起朝房间走去。   老侯爷彻底郁闷了,没查到实情也罢了,连这么精彩的八卦也没听着,真是难受啊……   ※   太子妃此次被太子刺伤其实说起来大致是个意外。   段衍之早上忽然被胡宽邀请去了胡府做客,没想到去了之后见到的却是智一大师。   段衍之自然明白胡宽试探自己的用意,干脆什么都没表示,只是静静的与智一大师下了两个时辰的棋。   临了时,智一大师问他:“世子既然已胜券在握,何需将贫僧赶尽杀绝?”   看似讨论棋子的一句话,说的却是有关胡宽的事情。   段衍之闻言扔了手中的棋子,淡笑了一下,“大师若不再执着,主动弃子认输,在下又何须如此?”   一直在旁观战的胡宽闻言脸色大变。   没一会儿,有个青衫小厮慌忙的跑了进来,对胡宽草草行了一礼便开口嚷道:“老爷,不好了,小姐,不是,是太子妃她……她遇刺了!”   众人闻言都愣住,爱女心切的胡宽最先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小厮也说不清楚,只是口口声声说刺伤太子妃的人是太子殿下。胡宽闻言怒从心起,当即着了朝服要入宫面圣。   段衍之见状也不好久留,起身告辞,智一大师端坐着微眯双眼念了句“阿弥陀佛”便再无表示。   出了胡府,段衍之立即派人去宫中询问眼线,事情果然是真的,太子妃的的确确是被太子刺伤了。然而事情却多少有些出入,因为可能实际上是太子妃先挑起的。   原来今早太子妃带着贴身侍女去给太子请安,却没有受到太子召见。实际上这已不是第一次,然而一向端庄冷静的太子妃今日却像是忽然变了一个人,直接带着侍女就冲了进去,拦也拦不住。   之后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等里面传出太子妃的一声尖叫时,宫人慌忙冲进去,就见到太子手中握着匕首,太子妃腹间染红了一大块,脸色苍白的倒在了地上,侍女吓的在一边哭叫不止。   乔小扇静静的听完段衍之的叙述,神情微变。   太子一直苦心积虑的想要登上皇位,绝对不会在此时节外生枝,那么造成这一切的便是太子妃自己,肯定是她说了什么激怒了太子,而后造成了意外。反正那个贴身侍女是她自己的人,想要怎么说都是可以的。   果然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人。   “相公认为此事有何蹊跷?”   段衍之摇了摇头,“我叫巴乌在宫外等着消息,还要看皇上对太子作何处置才能知晓。”   乔小扇点了点头。   两人一时没有说话,段衍之与乔小扇都在各自想着心思,房中陷入了一阵寂静。   段衍之心中很不安,主要是为了乔小扇,而乔小扇也想到了自己这一层,只是彼此为对方着想,都没有说出来罢了。   巴乌很快就回来了,对段衍之拱了拱手道:“公子,太子已经被皇上送交宗人府了。”   果然……   段衍之无奈的叹了口气,胡宽进宫去闹,皇帝就算不相信太子会这么莽撞,也不会不给个交代。可是如今他已经有了人证,只需放手一搏去胡宽府上取的物证就行,如今却出了这样的岔子,即使拿到证据,也无法见到太子,更加拿不到解药。   太子妃争对的是乔小扇,也是在用这个法子护住胡家暂时免遭一劫。   乔小扇眼见到他的神情,心里有些难受。这段时间,为了她,段衍之已经忙了很久,每次回来都很疲倦,可面上从未显露过任何不耐。   “相公,不如……算了吧。”   段衍之一愣,对上乔小扇略带愧意的脸。   “娘子,你怎么这么说?”   “我是说真的,还是算了吧,不用再为我的解药奔波,也不用再为将军府翻案了,就这么结束吧。”乔小扇闭了闭眼,眉眼间隐含着疲倦,“你已经尽力了,我们从这漩涡中脱身吧,那样至少……你不用拿自己的侯爵之位去换解药。”   段衍之皱眉,“谁告诉你的?”说着眼神扫向了巴乌。   巴乌慌忙摇手,“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乔小扇对巴乌点了点头,示意他先出去,巴乌正好也待不住了,心有忐忑的瞄了一眼段衍之,就赶紧退了出去。   乔小扇上前掩好了门,转身走到段衍之跟前,主动握了他的手,“相公,这一切都是乔家欠下的债,你已经做了许多了,不必再坚持下去。”   段衍之凝视着她苍白的脸颊,心中微酸,却还是笑了一下,“娘子此言差矣,就算不是为了你,滕将军一门三将,满门忠烈,我也该尽力为之翻案,何况当初牵扯了那么多蒙古贵族受牵连,青云派主力皆来自蒙古,我岂能坐视不理?”   乔小扇垂下眼帘,抿唇不语。他说的每句都在道理上,可是越是这样她就越不忍心。她真的很想抛下这一切远离,更不想让侯府付出代价。   “相公,侯府的爵位已经传了几代,你不能为了我就轻易放弃,那样我怎么对得起段家列祖列宗?”   段衍之无所谓的笑了笑,“若是侯府真的在乎权势,那么现在的侯府就不会是这样,而是要么早已消失,要么不止尊贵如此,所以你根本无需自责,祖父和在天之灵的父亲也绝对不会怪我的。”   他伸手揽乔小扇入怀,安抚般轻拍着她的肩背,“放心,若是连这一道小槛都过不去,我岂不是太不济了?”   一直以来是他忽略了太子妃这个人,没想到她会突然在这个时候出一招。段衍之暗忖着,还是要派人盯着她才好。   既然她这么出其不意,那么他也该回报以攻其不备。   去胡府拿证据的事情,他不会如她所愿的推后,反而会提前。至于太子,他也是时候吃点苦头了,暂时关起来也好。   这一番心思想完,段衍之的心情轻松了许多。然而乔小扇却忽然一把推开了他,弯着腰剧烈的干呕起来。   段衍之吓了一跳,一边慌忙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一边打算叫大夫来,乔小扇却阻止了他。   “相公……”她平复了喘息,捂着胸口缓缓道:“我知道你必然已准备行动,可是我希望你在出发之前来与我说一声。”   段衍之料想她是担心自己,便顺应她的意思点了点头,谁知乔小扇却十分坚持的又重复了一遍:“我是认真的,相公,无论你哪一天去,临走时一定要来见我,我有话要与你说。”   “好的,我知道了,你现在可以去看大夫了吧?”段衍之不放心的扶着她,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连带最近她的表现也很古怪,晚上都不让他碰她……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段衍之很担心她的身体。   可是问她,她却什么都不说,也不让他叫大夫。段衍之有没有经验,这段时间也没有空跟老侯爷和段夫人交换意见,所以连个怀疑也没有便直接堕入云里雾里出不来了。   段衍之小心翼翼的搂着她,“娘子,你……到底怎么了?”   乔小扇靠着他的肩头微微喘息,“你记得临行前来找我,我再告诉你……”作者有话要说:各种抱歉,连隔日更差点都没保证上,我惭愧,我内疚,我自抽……因为身在老家,昨天一口气跑了六家拜年,那个腰酸背疼腿抽筋的,大家还是能理解的吧,是吧是吧是吧?讪笑ing……大力的虎摸,爱乃们o(≧v≦)o……   离不了我   宗人府乃处理皇亲贵胄,朝廷权贵的惩处之所,因此大牢设置的要比普通监狱舒适整洁的多,不过即使如此,对养尊处优惯了的贵族们来说,也是种莫大的折磨。   太子已然被关在此处近十日了,身上是白色的中衣,倒还算干净整洁,平时的伙食也算不上多差,可是他的气色还是一日不如一日,神情憔悴无比,连下巴上都长出了胡渣。   今日是初八,乃大吉之日,宜嫁娶,而太子却心神不宁。他端坐在牢房角落,虽然身处偏僻之处,却感觉自己仍能听到大街上嘹亮欢快的喜乐,锣鼓喧天,欢天喜地。   今日是他七弟寿王大喜之日,而他要娶的人是段衍之的嫡亲表妹秦梦寒。   太子知道这是太子妃做的媒,可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不安。太子妃故意自残以陷害他入狱,又为寿王做媒,选的人还是段衍之的亲戚,莫非……   太子捏紧了拳,简直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如今每一方都对他不利,这件事是否意味着段衍之要与寿王合作?那就等同与胡宽合作了。   不对,段衍之连爵位都可以放弃,与胡宽合作又图什么?太子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更何况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段衍之将乔小扇看的有多重。   虽然冷静的分析了一遍,太子的心情却很难平复。如同细沙落入瀚海,虽然只是极其微小的存在,却也是实实在在存在的粗粒。经过太子妃那一闹,太子已经不得不重新思考现在的局面,他以前一直轻视太子妃,似乎是个错误的决定。   正在想着,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听上去大概是两个人。   太子抬头看去,牢门口,一个太监提着食盒,躬着身子引着一道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太子一眼看到她,忍不住勾着嘴角嘲讽的笑了一下。   “殿下金安。”太子妃隔着门对他盈盈一拜,不过可能是因为腹间还有伤,动作只做了个大概,看上去便有些草率。   “爱妃今日前来,不会又要动刀子吧?”太子挑眼看她,语带讥讽。一边的太监闻言只当什么都没听到,望天望地望脚尖。   “殿下这是说什么?今日臣妾是特地来看望殿下的。”太子妃说着对身边的太监抬了抬手。   太监赶紧放下手中的食盒,打开盖子,从中小心翼翼的端出一只碗来。   太子的眼神离得较远,只看到碗中盛着黑乎乎的汤水,看上去便叫人心生厌恶。   “爱妃这次改用毒药了?”   太子妃瞬间失笑,“殿下着实多心,这确实是毒药,却不致命,实际上这是救你出去的良方。”   太子闻言愣了愣。   太监已经动作麻利的打开牢门,随即太子妃亲自端着那碗药走了进来,姣好的面容端庄秀丽,只有眼神透露出深不可测的内心。走到太子跟前时,她一手提着裙角跪坐在下来,将药送到太子跟前,“臣妾知晓殿下早已待不住,殿下如若明白臣妾的一片苦心,便喝了这药,不出半个时辰,必定能回到东宫。”   太子微微眯眼,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她。   先是她自己使苦肉计,接着又让他使苦肉计,她的“苦心”果然昭然若揭,不过是要让他明白她的能力,她有毁他之能,也有助他之能。   太子眼眸一转,笑着点了点头,甚至伸手主动握住了她空着的那只手,“爱妃所言极是,今日才知爱妃才是能助本宫成大事之人。”   太子妃嘴角弥漫出满意的笑容,二人四目对视,彼此心照不宣。   太子自她手中接过药碗一饮而尽之际,脑中却在迅速的盘算着一定要除去胡家,这样的女子留在身边只会是祸患。她既然喜欢自作聪明,就先给她点甜头好了。   喝完最后一口药,太子重新看向太子妃时,脸上又恢复了笑容,一副大彻大悟的模样。于是太子妃便笑的更加满意了……   ※   夜幕已降,段衍之仍在书房中整理收集到的证据,还差一些便足够了,不过这最重要的自然也是最难得到的,胡宽这个老狐狸只怕这段时间连睡觉都会抱着吧。   他整理好东西,起身走到门边,拉开门对守在外的巴乌道:“去召集派中武艺最好的二十人,子夜之后来见我。”   巴乌微微一愣便反应过来,“公子,您是准备动手了?”   段衍之点了点头。   巴乌直觉的感到他似是有些心急了,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想了想,还是闭了嘴不再多言。   段衍之转身要进屋,忽又转身吩咐道:“记得不要透露出去,特别是少夫人。”   巴乌连忙点头。   子夜很快便到了,二十名黑衣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院中,静候段衍之的调遣。   不过片刻,段衍之便从书房走了出来,巴乌见他仍旧穿着广袖玄服,好心的提醒道:“公子,那什么……您是去打架的,不是赏花……”   段衍之垂眼看了看衣裳,点头笑了一下,“你说的是,幸好你提醒我了。”说着赶紧走进屋换衣裳去了。   段衍之因为身为宗主,在一向比较稳重,很少会对人这样说话,所以在场的二十人见他对巴乌如此亲切都有些吃惊。   巴乌转头看到他们的神情,得意的扬了扬眉毛,却又故作无奈的摊了摊手,用蒙语道:“没办法,公子离了我就是不行啊……”   二十位大汉顿时纷纷投以他崇拜的目光。   话刚说完,段衍之走了出来,巴乌得意的转头看去,差点泪奔。   咱是去动刀动枪啊公子,您换衣裳从黑换成白,除了更加潇洒,有什么区别么?   二十位大汉投向他的视线转为了怀疑……   段衍之看到巴乌的神情,笑着解释道:“没什么,穿着习惯就好,不碍事的。”   巴乌抽嘴角,“那您刚才可以不用换的啊。”   “那可不行,那是我家娘子为我做的衣裳,沾了血渍就不好了。”   二十位大汉皆作恍然大悟状,心中十分感叹自己幸好没有穿自己老婆做的衣裳出来。公子您实在是模范相公的楷模啊,吾等敬仰的五体投地……   巴乌眼见着自己的形象扫地,咳了一声,用蒙语对二十人补充道:“虽说公子离不了少夫人,可是少夫人也离不了我啊……”   耳侧似有阴风扫过,巴乌转头,正对上段衍之阴森森的眼神,“你不知道本公子懂蒙语么?”   “……”巴乌好不容易在一高手前建立起来的一丁点儿形象终于彻底坍塌。   段衍之收回视线,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稳重,对一行人挥了挥手道:“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此次行动十分危险,你们都是派中武艺最高之人,不过若不自愿,我绝不强求。”   因是在夜晚,二十人都不发一言,只是抱拳行了一礼,气氛却瞬间肃杀凝重起来,虽无声却似有雷霆万钧之势。   段衍之满意的点了点头,“那便走吧。”   二十名黑衣人瞬间提起轻功跃出院外,迅速的朝胡府方向掠去。段衍之刚要迈动脚步,忽而停了一下。   那日乔小扇再三嘱咐过他,若是到了真正行动这日,事前一定要去见她。   不过此时已经是子夜,他选在这个时候便是为了不让她担心,又岂会再去扰她清梦。   他转头吩咐紧跟着自己的巴乌:“你便不要去了,留在府内替我照看好少夫人,千万不要让她起疑,我一定会尽快回来。”   巴乌虽然相信段衍之的能力,但毕竟是个大行动,其实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便迟疑着不答,仍然想要跟去。   段衍之见状,拍了拍他的肩膀,十分诚恳的问道:“你是想去塞外放牧,还是想去宫中当差?”   巴乌脸色一白,忙不迭的点头,脚丫子撒的飞快的去了乔小扇住的院子。   一直到了院落门口他才停下了步子,耸耸肩膀自言自语道:“看吧,说到底少夫人还是离不了我啊……”   “谁离不了你?”   突来的声音把巴乌吓了一跳,转身一看才发现乔小扇已经打开院门走了出来,身上披着外衣,面容沉静。   “呃,少夫人,您怎么出来了?”   乔小扇的视线越过他投向高高的围墙之外,“我刚才听到些动静,相公是不是要动手了?”   巴乌想起段衍之之前的吩咐,咬牙抿唇,誓死不答。   借着院门边悬着的灯笼,乔小扇仔仔细细的将他的神情给看了个遍,无奈的叹了口气,低声喃喃:“我就知道他会怕我担心而不告诉我,所以这几日一直在仔细听着动静,果然,最后他还是没来见我……”   巴乌还道她是以为自家公子没良心,觉得有必要纠正一下她的想法,所以特地将段衍之换衣裳事件添油加醋版说给她听了。谁知乔小扇闻言竟半晌不语,眼中却莹润闪亮,似有泪光。   巴乌挠头,难不成是他添油加醋的太过了?有这么感天动地?   “巴乌,待相公回来,你帮我传一句话给他……”乔小扇语气一顿,竟有些哽咽之意,惹得巴乌一阵错愕。   停顿了一瞬,乔小扇神情回归平静,凑近他耳边低语了一句什么,而后便转身进了院子。   巴乌站在院门口细细的回味了一番刚才的话,对着天上的明月眨巴眨巴眼睛,摸着下巴笑的很是得意,“瞧吧,还是离不了我嘛……”作者有话要说:又要出去拜年,这章赶紧更了再说,有什么问题回来再修改吧,O(∩_∩)O~大战即将开始鸟……   青云公子   太子终究还是回到了东宫,皇帝陛下一听闻其在牢中上吐下泻,终究还是不忍心,何况太子妃已经不做纠葛,他老人家也乐得省心,太子便被安安稳稳的接回了东宫。   一回宫便赶紧召了御医来为太子诊治,不过御医人选却是太子自己亲口点的,众人都以为太子看病挑人,实际他却是有自己的打算。   御医来后,太子将所有人都遣了出去,连刚结成联盟的太子妃也不例外。他是要从御医那里要一些药,曾经用来给乔小扇的药便是从他这里得来的,不过如今他要对付的是太子妃……   与此同时,胡府已经沉寂在一片深沉杀气中。   段衍之于子夜之后出发,却没想到胡府一直戒备森严,二十余人刚翻过墙头,对方的弓弩已经近在咫尺。这段时期,两方都早已做了十足的准备。   不过本来就准备好了要打一场硬仗,段衍之也早就有了安排,一行人并不慌张,当即便抬剑迎了上去。   这二十人都是高手,对付普通的家丁护院自不在话下,加之事情紧急,段衍之下的都是一击必杀的指令,所以动作亦干净迅捷至极,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已经将前院所有障碍一扫而空。   段衍之负手而立,并未动手,他在等,等那传闻中早就对他虎视眈眈的一十八位江湖高手。   前厅忽而亮起烛火,大门被打开,紧接着胡宽一身朝服从中走了出来。一眼看到院中四散的尸首,他皱了一下眉,脸色微白,却还是很快就稳住了心神,看向段衍之和他身边的二十道黑影。   “世子终于到了。”   “看来胡大人已经等在下等的不耐烦了。”   胡宽冷笑了一声:“我倒是希望世子永远都不要出现于寒舍,奈何世子不允。”   话音未落,他的身后一阵细微响动,依次从前厅里走出一十八人,有不少倒是熟悉面孔。段衍之想起当初那场犹如身处地狱的战斗,嘴角冷冷一笑。   “胡大人的眼线果然厉害,竟将在下何时行动掌握的一清二楚。”   “世子说笑了,若说眼线,老夫焉能与世子相比?世子可是已经接连砍去了老夫的左膀右臂呢!”   段衍之笑而不语。   对面有一个白衣公子轻摇折扇自胡宽身后走了出来,“原来这就是叱咤江湖的青云派宗主?嗤,看上去不过是个粉面郎罢咯。”   段衍之身边黑影一动,已经有人忍不住要冲上去,被他抬手拦下。他借着廊前灯火看到白衣公子腰间的一个“唐”字玉佩,眼神一暗,黑云翻滚不息,脸色也阴沉了下来,“原来是四川唐门的公子,令尊为何没来?”   唐公子的父亲当然不能来,当初那一战,他已被段衍之斩去双臂挑断脚筋,怎么可能前来?只是这样丢人的事情,唐老爷子是不可能告诉自己儿子的,所以此时的唐公子不知者无畏,根本不知道眼前的段衍之有多可怖,虽然知晓唐门当初毒死了段衍之的父亲,竟也不以为意,还是一副高傲之态。   “对付你还用不着家父出手,本少爷即可。”   一边的智一大师闭了闭眼,叹息着呼了声:“阿弥陀佛……”   段衍之嘴角的冷笑越发明显。好得很,想不到还能遇到宿仇,以前没杀了他父亲便是为了让他多受些折磨,如今倒是可以添上他儿子,让他一家人都尝尝他与他母亲的痛苦,尝尝他祖父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   “且慢!”眼见段衍之有动手的意图,胡宽也忍不住有些紧张,慌忙抬手阻止,但转眼瞄到段衍之眼中那嘲弄的眼神又忍不住有些气恼。   他是官场中人,并未见识过真正的江湖惨斗,但是近日来一直被智一大师说的心惊胆颤,此时见到段衍之便如同见了地狱里的恶魔,生怕胡府会变成当初的京郊驿站。   胡宽咳了一声,又恢复了当朝首辅的威仪,“老夫知晓世子来此的目的,但老夫并非善与之辈,这点世子应当很清楚,所以要想从老夫手中夺得你要的东西,怕是很难。”   段衍之微抬下巴,神情睥睨,此刻他再也不是平时温和俊雅的侯府世子,而是笑傲江湖,剑指天下的一派宗主。“胡大人……莫非是在恐吓在下?”   胡宽避开他凌厉的视线,冷哼一声,“老夫只是不希望世子妄动干戈还得不到好处罢了。”   “早知你要说的是这等废话,在下便直接动手了。”   胡宽心惊了一下,他竟然一点都不迟疑?这里毕竟是一朝首辅的府邸,他只带了二十人,凭什么这么有把握?   段衍之看到他的神情,心中反而十分满意。前些日子乔小扇还与他说胡宽此等久处庙堂之人最擅长使用虚实之招,果不其然。刚才那话无非是让他心中生疑从而产生退意,而他不为所动,便又让对方自己心神不宁了。   虽然是诡计多端的老狐狸,胡宽终究对江湖存在着一丝畏惧,因此行动之间便有些投鼠忌器,使了攻心之术也会反受其噬。智一大师斜睨他一眼,轻轻摇头,又呼了一声佛号。   段衍之扫了几人一眼,轻轻抬袖,伸手朝胡宽身边的唐公子一指,“不如,先从唐大少爷开始如何?”   唐公子冷笑一声,唰的一把收起折扇,翩然跃至中央,“本少爷还怕你不成?”   段衍之微一颔首,左手负于身后,虚抬了一下右手,“似乎在下痴长唐大少爷几岁,在下不愿以大欺小,便请唐少爷先动手吧,在下可以让你十招。”   唐公子闻言脸色一变,不服气的道:“你凭什么让我?看不起我?”眼神瞄到段衍之空空如也的双手,他的脸色越发不好,“哼,连剑都没拿,还真是小看了本少爷了!”   “在下并非看不起唐少爷,只是在下武学所精便在于剑之一道,在下是怕伤了唐少爷罢了。”   唐公子气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抬手从怀间一把抓出一只锦囊扔在地上,“本少爷所精在于用毒,今日也不用了,怕伤了你!”   胡宽身边的江湖人士闻言俱是一惊,连一贯沉稳的智一大师都皱起了眉。胡宽心中也是一阵失望,唐公子果然是太年轻了,这般一激便轻易将自己置于险境了。虽然唐门下毒的招数是阴招,但对付段衍之这样已臻化境的高手,也许已是唯一的办法,而此时,段衍之的危机已然在几句话下悄然解除。   果然是个诡计多端的对手!   段衍之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笑着点了点头,“那便请吧。”   唐公子立即飞身而上,手中折扇一展,扇边化为利刃直取段衍之咽喉,段衍之侧首让开,额前一缕碎发被余劲斩断。唐公子见状心中得意,攻势也越发猛烈起来,甚至已经计划好了要在百十招内就将其斩杀。   周围围观的众人都是屏息凝神,大部分却是奇怪,因为段衍之到现在还是只守不攻,似乎十分被动。而唐公子已然凌厉的进攻了快十招。难不成他真的要让他十招?   果不其然,大约过了十招,段衍之便变了身法,动作迅捷起来,唐公子几乎都未曾看清他的动作,便觉胸口猛地一痛,已经被他拍了一掌,接连退后几步才站稳,体内真气一阵乱走,喉间一甜,勉强忍住才没吐出血来。他怎堪受此大辱?当即以扇作兵器,又迅速的袭了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数枚暗器。   其他江湖人士都有些恍然,早就知道唐门中人狠毒至极,虽然交出了毒药,还不是留着淬毒的暗器?   段衍之身形岿然不动,却精准的接住了袭来的暗器,不过唐公子的扇子也紧随而至。观战之人尽皆愣住,这中间的时间间隔太短,而段衍之刚才耗费时间去接暗器,恐怕无法避开,必将殒命。   然而唐公子的扇子却在段衍之面门几寸处生生停下,无法再进半分。   众人愕然,仔细看去才发现段衍之仅以两指托住唐公子的手腕,却让他根本无法动弹。而唐公子胸前的白衣已然沾上血迹,那两枚暗器正左右嵌在他自己的身上。   段衍之撤手,后退一步,对唐公子淡淡道:“你败了。”   唐公子这才回神去看自己身上,脸色一阵发白,连退数步,接着便慌忙伸手去怀中摸解药。胡宽手心浮出一层细汗,刚才他根本没看到段衍之的动作便已经有了这样的结果,下面还不知道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他心中一慌,直接对身边的众位江湖人士挥手道:“你们都上!一起上!”   其余众人对刚才一幕也觉震撼,的确不愿再单独与段衍之交手,当即便都纷纷冲了上去。   只有智一大师仍旧留在原地,转头意味深长的看了一胡宽,低声道:“怕是首辅大人今日有幸能见到当初京郊驿站的一幕了。”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照常更新,握拳!求给力……   武之精粹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惨叫,胡宽原就被智一大师说的心惊,听闻此声便直接被吓的倒退了一步,转眼看去,唐公子已然毒发身亡,围住段衍之的十六人也都个个面露恐惧。   人心一旦有了恐惧便会有破绽。   段衍之面带微笑,浑身气势宛如无波瀚海,仿若一旦平静被打破便会掀起的滔天巨浪,摧枯拉朽,势不可挡。两方对峙了一阵,他抬起右手,对身后道:“剑。”   一柄长剑应声落入其手间,发出一声铿然低吟,十六人均不自觉的齐齐后退了一步。   段衍之抬眼看向前厅门口已然有些站不住的胡宽,笑道:“首辅大人莫要惊慌,以今时今日首辅府上的境况,可比当初的将军府要好多了,毕竟在下不是嗜杀之辈,并不打算将你满门屠尽。”   胡宽的手指抖了一下,冷哼道:“世子太过猖狂了些,待会儿出不出的去还未可知。”   “大人以为还有人来救你不成?”段衍之勾唇,“太子妃?还是你府上不堪一击的护院?”   胡宽听他提到自己女儿,神情总算又再度稳住,“世子所言甚是,如今东宫已在太子妃掌控之中,她时刻监视着胡府动静,恐怕不过片刻便会有禁军前来。”   “哦?”段衍之冷笑,应该是如今太子妃的举动都在他的掌控中才是,他正是看准了她最近忙于与太子合作才提前了行动,怎会担心这层?不过胡宽这么说了,他也就顺着这话接了一句:“如此说来,那在下得加快速度了。”   胡宽脸色大变,眼前白光一闪,十六人中已有人浴血倒地。像智一大师说的那样,他终于见识到了段衍之邪佞的一面。   几乎无人知晓他是何时拔的剑,只看到刀光剑影下一道白影来去迅速,完全看不出章法和痕迹,每一招每一式都简洁凌厉又雷霆万钧。这十几人倒也不算弱,胜在人多,双方一时缠斗得难分难解。   胡宽见机不妙,赶忙唤人来帮忙,顷刻间原先他安排隐藏在暗处的府中护院们统统现身,直扑段衍之,一直未见动作的二十位黑衣人当即迎了上前,前院顿时陷入激战,刀剑齐鸣,哀嚎惨叫不断。   智一大师抬头看了看那轮孤月,垂眼捻着佛珠低声念经祷告。   “大师,您倒是去帮忙啊!”胡宽见他这样,沉不住气了。   “心不动,尘世不动。大人何须如此急躁?”   胡宽挫败的叹了口气,转头去看段衍之那边,自己的护院以已经被黑衣人除去大半,与段衍之缠斗的十几人也损失了几人,而段衍之除了白衣上染了一些血迹,几乎一切照旧。   “青云公子的武艺比起两年前,倒是越发精进了。”   智一大师的话让胡宽心中一凉,捏紧了手心。难道自己一生心血才得来的权势就要在今日败在他手中?几乎是同时,他突然做了个决定,要去书房将那些证据统统毁掉,届时即使被抓,也可脱身。   然而脚步刚刚迈动,段衍之冰冷的声音便清晰的传来:“首辅大人若是敢毁去证据,那在下便让胡府变成当年的大将军府!”   胡宽浑身一冷,顿住了步子。   天上孤月渐隐,已到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胡府前院浓重的血腥之气弥漫,后院隐隐有听见动静的家眷婢女吓的低声啜泣,在这样的环境里听来尤为森寒。   胡宽府上的护院一批接一批的上前,二十名黑衣人竭力抵挡,最后将他们斩杀殆尽之时,已然折损了两人,还有几人也受了伤,不过如此总算是去了胡宽的后路。   前院堆积的尸体惨不忍睹,智一大师脑中时不时的回想起两年前的恶战,只有继续念经诵佛才能忍住内心的哀恸。   段衍之到底还是受了伤,众人夹攻,连战数个时辰,精神连续处于绷紧之中,自然不能完全躲避偷袭。他的白衣后背已被划开数道,浑身都染了血渍,而他此时唯一庆幸的竟是今日幸好未穿乔小扇做的那件衣裳。   虽然身处战场,想到乔小扇,他还是忍不住心中一阵柔软。不同于两年前的那一战,彼时只觉万物都已弃他而去,世间颜色尽褪,再无风景,所以无畏无惧,即使一死也无妨。而如今的他有了牵挂,虽然以一挡十,却也知晓要尽力保护自己,绝对要完完整整的去见乔小扇。   今日之后,大事若成,尘埃落定,他便可以放下一切,带她远走高飞,从此再不过问这些明争暗斗。   一念至此,他已有些迟缓的动作忽而又迅疾起来,剑法生风,连杀数人。眼睛似乎都已经有些血红,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前,若是可以,他希望此生永远不要再这样挥剑,更希望永远都不要再想起那些过往。   最后一剑挥出,身前唯一站立的人一分为二,血雾弥漫,喷洒了他一身。   四周一阵诡异的安静。他提剑越过重重尸体,朝胡宽走近……   “大师,大师,快些阻止他啊……”生死关头,胡宽早已没了先前的冷静,拼命的朝智一大师身后躲避。   “阿弥陀佛,青云公子何苦如此,冤冤相报何时了。”智一大师上前一步,挡在段衍之跟前。   “大师是世外高人,尘俗之事自然看得极淡,但因世间恩怨分明才有德行伦常,若仅以这一句便化解了一切,那当初将军府的惨案谁来昭雪?那些蒙古贵族枉死的冤魂又有谁来超度?”段衍之沉声道:“这不是冤冤相报,而是以正压邪,拨乱反正。”   智一大师一时竟不知该做何反驳,叹息道:“那贫僧只好领教一二了。”   原本以为段衍之会应声出战,谁知他一言不发,随即反而一把将手中长剑插在了地上,剑身上的血迹顿时蜿蜒而下,融入地面。   智一大师和胡宽都有些愕然,就见他抬袖对智一大师拱了拱手道:“大师,在下有一句话要说,若是说完大师仍旧执意一战,那在下自当奉陪到底。”   智一大师微微一愣,抬手道:“公子请说。”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武之精粹,实为止戈。”   短短十六字,却让智一大师浑身一震。   武之精粹,实为止戈。   想不到他一个修行多年的僧人竟还不如身处俗世之人看的通透。当初那件事情本就是他们有错,如今岂可一错再错?不是段衍之在步步紧逼,倒是他们一直执迷不悟了。   智一大师看向段衍之的双眼,黑如幽潭,深不可测,根本无法窥其内心,然于武一道,只这一句,怕是百年之内,也难有人出其右了。   “阿弥陀佛……”智一大师双手合十,刚才一瞬间显露的杀气尽敛,“青云公子所言甚是,是贫僧执念了。”他转头看了一眼胡宽,摇了摇头,侧身让开,闭目念经,再不过问。   胡宽悚然,一时僵在原地,竟不知该作何应对。   段衍之抬眼对他淡淡一笑,却对身边的黑衣人沉声吩咐道:“即可搜查,天亮前务必查找出证据!”   黑衣人闻言朝他抱拳行了一礼,而后迅速朝府中各处掠去。   段衍之缓步走上台阶,对已经浑身虚软的胡宽笑道:“大人受惊了,还是好好休息一番,等待进宫面圣吧。”说完他抬眼看向天际,已经隐隐透出鱼肚白,天就要亮了。   不知他娘子这一晚睡的可好……   ※   证据是在胡宽书房的暗格里找到的。天刚黎明,段衍之派人拿了自己的令牌去宫中报信,很快便有禁军来接手了胡府。   胡宽被押走时满面颓然,仿佛一夕之间老了数十岁。他想过自己可能会有这样一日,却没想到是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恐怕是上天对他当初恶行的惩罚吧。他摇着头苦笑,笑到最后却又老泪纵横,失态至极。   智一大师早已离去,段衍之也取得了证据,却并未将之立即交入宫中,反而对皇帝声称还在寻找,暗中却将之带回了府。   他要拿这些证据去交给太子,太子得功劳,他得解药。   这般忙完已经是日上三竿了,好在他浑身污浊不堪,皇帝才准他早些返回,不然恐怕还要再等上一段时间。然而他却不想等了,如同丢开了巨大的包袱,现在他浑身轻松,只想早些见到乔小扇。   回到府中,他先叫巴乌去抚恤昨晚不幸殒命的随从家属,这才拖着一身伤势去沐浴更衣。这种样子,可千万不能被乔小扇看见。   沐浴完,给自己上了药,又穿戴整齐,总算一切照旧,段衍之这才朝住处赶。乔小扇一向喜静,此时应当在院中看书或者就是侍弄花草,大致是摆弄些打发时间的无趣玩意儿吧。   想到这点,段衍之的嘴角忍不住微微扬起。虽然无趣,却是一种难得的平静,以后总算可以永远享受这种平静了,只要再换来她的解药。   推门而入,院中花草照旧,但此时在他眼中看来却似乎比往日都要鲜活许多,就是说美不胜收也不为过,果然是心境不同了。   然而等他走到房门口却察觉到有些不对,似乎安静的过头了。推门而入,一室清冷,屋中根本半个人影也没有。   段衍之微微一愣,连忙从外室到内室都找了一遍,口中连声呼唤也未找到乔小扇。他正思索着是不是她去陪祖父和母亲了,眼睛瞄到梳妆盒上的一个信封,赶忙走过去拿起来一看,收件人居然是他,落款正是乔小扇。   段衍之心中划过一丝不安,慌忙拆开信件,展开匆匆浏览了一遍,手臂无力的垂了下来。   乔小扇走了。作者有话要说:JJ抽的太销魂了,好不容易才进来更的文,纠结……乔小扇离开的具体原因下章解释,好吧,想抽的就动手吧,老规矩,别打脸→_→推荐俺的新文,欢腾系列,看这里看这里→图撤了,还是表污染大家眼球了,这种东西还是悄悄在围脖发发就好,掩面~   贵在交心   因为知晓段衍之要拿爵位去换解药,所以乔小扇走了。   并非是觉得爵位对段衍之重要,而是她了解太子,一旦占了功勋,地位稳固,免不得就会对段衍之动手,而她不想成为妨碍段衍之和整个侯府安危的筹码。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巴乌走了进来,见段衍之手里拿着一张信纸背对着自己,也没发现异样,便自顾自的禀报道:“公子,事情已然处理好了,请公子放心。”   等了一会儿未得段衍之回应,巴乌这才觉得奇怪,不过很快又想起一件事,忙又补充道:“对了,少夫人昨夜叫属下带句话给您……”   话音蓦地顿住,因为段衍之忽然转过身来紧紧盯着他,神情激动,“她昨夜跟你说什么了?”   巴乌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愣了愣才回过神来,待转念想到乔小扇的话,脸上又带起了笑容,“少夫人说了,叫公子好好保重,早日抽身事外,她跟小公子会等着您的,真是恭喜公子了。”   “什么小公子?”段衍之一脸疑惑。   巴乌顿时面露鄙夷,“你儿子啊!”   段衍之一怔,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你说真的?她真这么说?”   “是啊。少夫人说的您好像多危险似的,其实属下是完全相信公子的能力的,胡府算什么,皇宫咱也照闯不误啊……”   段衍之抬手打断了他的恭维,闭眼平息了一下凌乱的心绪才算理清了现状。   乔小扇的意思他明白了,证据不能交给太子,否则会对侯府不利,可这样又无法得到解药。然而她又说自己会带着孩子等他去见面,也就说她会好好保重自己,难道她是有了什么解决的法子?还是只是说来叫自己安心,更甚至只是用孩子这个幌子来让自己保重性命?   他突然明白乔小扇为何一定叫他在行动之前去见她了,想必她原本是要那时离开的,那也许连胡府的行动也不会有了。   此时想来,她当时说让他放弃翻案抽身事外的话竟是认真的。她终究还是不忍他冒险,只是他又何尝放心她就这样离开。   “今日少夫人是何时出的院子?”段衍之平复下心绪,开始准备找人。   巴乌想了一下,回道:“一早吧,她起身去向老侯爷和夫人问安,之后属下便没有见过她了。”   段衍之顿时心中一阵烦躁,“难不成你们没人注意到她出府?”   “啊?”巴乌惊愕,“少夫人出府了?”   “罢了,”段衍之气闷的挥了一下手,“当务之急是要找人,你在内城中寻找,我出外城去。”   巴乌赶忙点头,他有保护小公子安危的重要职责啊。   谁知段衍之人刚要出府,宫中便有人来传话:皇帝有令,命他无论如何要在今日夕阳落山之前交上证据,并且迅速将将军府遗孤召回京城。   没想到会卡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段衍之无奈,只好让巴乌先带人去找乔小扇,自己带着证据进宫面圣。   事到如今,就算想与太子做交易也不行了。   ※   京城南郊外,一人一马缓缓而行。   天色将暮,是时候找个地方歇脚了。乔小扇扯紧身上的斗篷领口,眼神四处打量扫视着周围的环境,荒郊野外,看来很难有个舒适的庇身之所,好在此时已值暮春,天气不冷。   四下扫视了一圈之后,一眼看到前方数十丈处有一行人驾车而来且个个都是男子。她干脆将帽子戴了起来,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淡然双眸,继而退到一侧,静静的等待那群人经过。   一行大概有十几人,中间是辆精致华贵的马车,前方几人骑马开道,后方几人负责殿后,俱是布衣打扮。乔小扇本没有多加注意,只是因为如今武功被身上药力禁锢,所以不愿惹来什么麻烦,只希望这行人早些过去,然而眼神转到赶车的小厮身上,却不觉愣了一下。   似有些眼熟,在哪儿见过来着?   她正皱着眉思索着,马车忽然停了下来,接着车窗上的帘子被挑开,露出一张精致又微带冷漠的脸。   “原来是嫂夫人,许久不见了。”   乔小扇微微一怔,不可思议的看着他,竟然是在天水镇有过一面之缘的尹大公子,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尹大公子有礼。”乔小扇还从未问过段衍之他们之间的关系,此时心中也在暗自盘算着要如何蒙混过去。   然而尹子墨狭长的眸子只是在她身上转悠了一圈,脸上便露出了一丝了然之色,“嫂夫人这是准备离家出走?”   乔小扇有些无奈,她听说过这位尹大公子乃是天下首富的当家,这般精明的生意人,最是会察言观色,自己现在这情形,想瞒过去也确实困难。好在这条路是可以通往天水镇的,她想了想,抬眼道:“不是,只是回趟娘家罢了。”   “那看来是那只段狐狸欺负嫂夫人了。”   尹子墨嘴角半含笑意,眼神却带着一丝看好戏的表情。乔小扇其实完全弄不清楚他的态度,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他可能跟段衍之有感情纠葛上,但看他对自己似很尊重,毫无敌意,又有些奇怪。   见乔小扇不回答,还一直奇怪的审视着自己,尹子墨看了看天色,淡笑着道:“嫂夫人若是无处可去,可随在下回尹府。”   “这……”乔小扇踟蹰,她本就要离开京城的,岂能再回去,回去了段衍之为救她肯定又要去换解药。   “嫂夫人一点不担心那只狐狸的安危么?”   忽来的一句话让乔小扇不可思议的看向尹子墨,甚至忍不住走近了两步,“你知道些什么?”   尹子墨微微一笑,对她言语间突来的冷淡毫不介意,“在下几月前曾透露过一个消息给段大世子,之后定安侯府便接连发生了许多事情,更甚至还有了嫂夫人已然辞世的传闻,所以在下便稍微关注了一下。”   后面的话已经不用说下去了,凭他的地位身份,说是稍微关注了一下,肯定是知晓了许多了,难怪会知道段衍之可能会有危险。   乔小扇暗中思忖了一番,点了点头。   待登上马车之后,她终于将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你这么做是在帮段衍之?可我看你似乎很不喜欢他。”   尹子墨毫不迟疑的点头,“是不喜欢他,但是他是在下唯一值得深交的朋友。”   这句话看似矛盾,尹子墨却说得极其自然。乔小扇却不太相信,值得深交的话……那到底是有没有感情纠葛?   尹子墨转眼看到乔小扇眼中那意味不明的探寻,以为她是怀疑自己的话,便又补充了一句:“为人在世,交友不是浮于表面,而是贵在交心,那只狐狸是我平生唯一可以称为对手的人,所以我不喜欢他,但若是他都不在了,我也就孤单了,有些地方,其实我与他很像。”   “贵在交心……此言不虚。”乔小扇想起太子一事,不免感慨。   段衍之本与太子一向亲厚,最后却被他要挟利用,旧谊不复。而一向看上去与他过不去又往来不繁的尹子墨却还暗中关注着他的情形,也许还帮了一些忙也说不定。   人与人之间,果真不可浮于表面。   马车重新又进入了城门,尹子墨忽然道:“嫂夫人可知在下此行昨夜就出了城?”   乔小扇不解的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   “昨夜在下出城,自首辅大人府门经过,血腥味浓,刀剑齐鸣,好不热闹。”   “然后呢?”乔小扇的脸色有些发白,虽然知道段衍之武功高强,可是毕竟有一帮武林高手在,她还是很担心。   尹子墨扫了她一眼,挑了挑眉,“然后在下便出城了,所以这个时候正打算回去打听一下段大世子是否还安好呢。”   乔小扇不禁有些气闷,他这话是故意说来让她放心不下的吧。   马车进入城中闹市区,夕阳隐去,繁华微褪,乔小扇却突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抬手自窗边揭开帘子一看,果真是巴乌。他正骑在马上,一脸焦急的四下打量着,周围还跟着定安侯府的家丁。四下扫视了一圈,并没有发现段衍之,因刚才尹子墨那番话激起的担忧不禁开始在乔小扇心里泛滥。   “仔细些找,公子待会儿从宫里回来肯定要着急了,天都黑了……”   巴乌吩咐随从的声音落入乔小扇耳中,叫她心安了不少,原来他是入宫去了。不对,难道是要去跟太子换解药?   “嫂夫人脸色似有些不好,待到了尹家,还是唤个大夫来瞧瞧吧。”尹子墨忽而出声,打断了乔小扇的思绪。刚好巴乌的眼神扫了过来,她连忙放下了帘子。   “无碍,有劳尹大公子关心。”   尹子墨不置可否的一笑,却掀开帘子嘱咐加快些速度。   乔小扇随他进入尹府时,天色已经完全黑透,尹家大宅里掌了灯笼,沿回廊照了一路,极其明亮。尹子墨带着乔小扇一路沿着回廊左拐右拐,却没有说要带她去哪儿。一直到进了一间院子,主屋里传出一道女子的声音,乔小扇这才惊醒,莫非是到了他自己居住的地方了?   果不其然,推门进屋,便见一女子软软的卧于榻上,面貌清秀可人,眼神灵动,一看就是个活泼的女子。虽然做了妇人打扮,却年纪很小,看上去大概只有十六七岁,不过好像有些虚弱,正手腕搭在榻边,由一位大夫把脉。瞧见尹子墨进屋,她抬眼看了过来,接着又怏怏的垂了眼,有气无力的招呼了一句:“回来了?”   尹子墨也不在意,走近榻边坐下,握了她的手道:“怎样?今日可觉得好些了?”   “不好,都说了我还是未成年,不能怀孕,你偏不听!”   乔小扇并未走近,只在屏风旁站着,听到这话不禁一愣,这才去看女子的肚子,都已经显怀的很明显了,看样子至少也该有五六个月了吧。   尹子墨闻言只是笑,与先前在马车中略带清冷疏离的笑容决然不同,看来这对夫妻感情很好。见到这情景,乔小扇不禁抚了抚自己的小腹,她与段衍之若是也能这般平静的等待一个生命的降生就好了。   “徐大夫,这位是我远亲,姓乔,请您也帮她看看吧。”   乔小扇忽的被尹子墨的话打断思绪,抬眼看去,先前在为他夫人把脉的老大夫已经起身朝她走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尹子墨夫人那探寻的目光。   “哟,不错嘛,出去一趟收获不小,你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漂亮的远亲了啊?”   听出女子话中的醋意,乔小扇不禁有些尴尬,只有将视线投向尹子墨,示意他解释一番。然而尹子墨却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他娘子笑,笑的两个女人都想抽他。   作者有话要说:不忍心我家乔女儿受苦,所以尹女婿该派派用场,嗯,差不多妖妖跟宝儿的初见就在这儿吧,噗哈哈……   尘埃落定   东宫之中已然乱作一团。   太子妃得知了父亲被捕入狱的消息后,立即冲过去找太子,却被拦在了房外。最后怒气无处可发的她将东宫的东西能摔得都摔了个遍,吓的所有的宫人都不敢近身。   可能是太子的回避行为激怒了她,等到晚上的时候,太子妃终于还是忍不住冲进了太子书房。眼见避无可避,太子只好遣退了左右侍从。   “爱妃有事?”   太子妃闻言差点没笑出声来,“你居然问我是不是有事?”她的家族依靠已然一夕之间轰然倒塌,他却不闻不问,看来此事他也脱不了干系!   太子妃上前一步,狠狠盯着他,“殿下既然已经答应与我合作,为何会任由段衍之进入胡府肆意妄为?”   太子眼角微挑,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段衍之自有他的本事,如何进入胡府,本宫根本一点也不知晓。”   “一点也不知晓?”太子妃冷笑,“你以为我会傻到相信段衍之仅凭那几个江湖人士就拿下胡府了么?”   太子只是不知可否的一笑,走到书桌后坐下,不言不语。   太子妃这一日遭受的打击已经够大,被他这模样一激,再也没了平日端庄的模样,上前一把将他案上的笔墨纸砚扫到了地上,带出一阵巨大的响动。   太子皱了皱眉,声音中有了怒气:“你这是做什么?”   “该问这话的是我,你如今不闻不问,是不打算救我父亲了是么?你可别忘了,你已经答应了要与我合作!”   “岳父大人作恶多端,我若救他才是不该呢。”太子笑的意味不明,“本宫答应与你合作的话,也只有你自己会相信,反正本宫自己从未相信过。”   “你……”太子妃气结,脸涨的通红。   太子悠悠然起身,踱着步子到她身后,故意凑近她耳边道:“本宫最讨厌自作聪明的女子,既无那本事,又何必强求那权势?”   太子妃气的浑身发抖,手脚冰凉一片,恨不能转身狠狠地扇他一巴掌,然而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回应,胸口忽而一阵剧痛,让她不自禁的弯下了腰,额头冒出冷汗,忍不住呻吟出声。   “哦,倒是忘了提醒爱妃了,生气可要不得,弄不好会让你早些丢了性命的。”太子抱着胳膊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太子妃捂着胸口缓缓跪倒在地,脸色惨白一片,紧咬着唇才没疼的叫出声来。   “爱妃一向自认聪慧,不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吧?”太子转身朝外走去,看也不看她,“还是放下你的野心好好享受最后一段时日吧。”   太子妃双目大睁,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人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他居然这般绝情!好,好得很!   “啪”的一声脆响,似是杯子被摔在了地上,太子疑惑的转身,只感到一阵面前人影一闪,冰凉的触感自颈边划过,待感到疼痛时,鼻尖已经弥漫起一阵血腥之气。   “来人!”他一手捂着颈边,一手拉开门奔了出去,“给本宫把这个疯女人关起来!”   宫人侍卫凌乱的脚步声很快就响起,太子妃倚在门边,手中捏着一片碎瓷片,苍白的面容上浮出一丝笑容,凄哀绝望。   太子停在几步之外,看着她虚软着身子被侍卫架出门去,眼中微微闪过一丝复杂之色。昔日富贵园中的娇贵牡丹早已破败凋零,落花流水,权作浮云势已空。   经过他身边时,太子妃忽而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空洞,“如果乔小扇是胡府之女,你会这般对她么?”   “本宫这般对你不是因为你是胡宽之女,而是因为你本身太过贪婪僭越。”太子挥手挡开欲为他察看伤情的太监,神情平淡的看着她,“怪只怪你我皆为绝情之人,不过本宫会在之后的日子善待你的。”   太子妃笑了起来,皆为绝情之人?哼……   “如此真是多谢殿下恩典了。”   ※   御书房内,段衍之带着乔小刀恭恭敬敬的跪在御案下方。   皇帝陛下的眼神扫过乔小刀,看向段衍之时,染上了一层深意:“这么快便能将人接来,你根本就没有将她送回天水镇吧?”   “陛下英明,云雨的确没有将她送回天水镇。”段衍之抬起头来,眼却始终垂着,叫人看不出其中意味,“若是真将她送回了天水镇,恐怕此时她也无法前来见陛下了。”   没有将乔小刀送回天水镇,那么便是一直将之藏匿于京中了。就在眼皮底下都让胡宽找不到人,果然势力不容小觑。皇帝抿着唇紧盯着段衍之,这样的人物难怪太子会忌惮。   “起来吧。”皇帝挥了挥手,遣退了身边的侍从,眼神仍旧落在段衍之身上,“云雨,朕问你,前段时间你与太子之间发生了什么矛盾?”   段衍之轻轻抬眼看了一眼端坐在上方的明黄人影,又很快垂下眼帘,心中冷笑:果然是心机深沉的帝王,什么矛盾岂能瞒得过他?当初乔小扇假死之时,他可是还帮着隐瞒来着,这会儿倒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般了。既然皇帝都装傻,他也跟着装傻算了。   “启禀陛下,云雨与太子并无矛盾。”   “哦?”皇帝眼中精光毕露,根本不信,但也没有追问下去,反而突然转变了话题:“那你说说,太子可有治国之才?”   段衍之不禁一愣,他还真没到皇帝会问他这个问题。太子有没有治国之才,问他这个外人做什么,说到底还是在试探他罢了。帝王之家果然是没有信任的。   想要敷衍过去显然不可能,段衍之只有据实回答:“太子天纵英才,只是至今还未明白一个道理。”   皇帝来了兴趣,“什么道理?”   段衍之看了他一眼,斟酌了一下才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这句话不仅是说给太子的,也是说给眼前的帝王。皇帝自然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接道:“以你的心智,难怪太子会对你猜忌。”   “陛下谬赞,那是处理小事,若是国家大事,云雨自然无法与陛下和太子相提并论。”   皇帝眉头微挑,“此次你夺到证据,立下大功,待朕册封你正式官职,便可接触国家大事了不是么?”   段衍之一掀衣摆跪倒在地,“皇恩浩荡,云雨愧不敢当,其实云雨正打算向陛下请求撤去定安侯世袭爵位。”   “什么?”皇帝闻言愣住,连一直在旁边听的云里雾里的乔小刀也呆住了。   拜托啊姐夫,最近一直被严密看守着的是我啊,我还没疯,你先疯了?!   段衍之见皇帝似不相信,又一拜到底,“定安侯府不过闲散侯爵,盖因助太祖开国有功而存于如今,时过境迁,封荫当留于有功重臣,而非云雨这般无才无能之辈。”   话音未止,殿门外忽然响起太监的唱名声:“太子到--”   太子颈上的伤早已包扎好,还特地拉高了领子遮挡了起来。他举步走入,似有些匆忙,未及向皇帝行礼便吃惊的道:“刚才听见云雨说要辞去爵位,莫不是本宫听错了?”   来的真是时候。段衍之抬头看向皇帝,忽而笑了一下,补充了一句:“然云雨毕竟为陛下立下了大功,辞去爵位之余,不知可否请陛下满足云雨一个条件?”   皇帝巴不得早些削去定安侯府的爵位,既然他主动提出来了,别说一个条件,十个条件也成,于是当即点头道:“说吧,什么条件?”   段衍之转头看向太子,眼神幽深,“请太子将解药赐给云雨。”   太子眉头顿时皱紧,皇帝探究的眼神已然扫了过来,“究竟怎么回事?”   “陛下有所不知,”段衍之根本不给太子接话的机会,拜了拜又道:“此次除去胡宽,云雨不过是半个功臣,真正的功臣是在下的娘子,前大内御林军副统领乔振刚之女乔小扇。”   ※   “乔小扇?”   “嗯。”尹子墨坐在榻边乖巧的给他娘子陆甄剥橘子,“小七,可觉得这个名字熟悉?”   陆甄点了点头,歪着脑袋想了半天,猛然惊醒,一拍大腿嚷道:“我大嫂不是叫乔小叶么?难道是她的姐妹?”   “正是。”尹子墨笑的眉眼弯弯,“这下算是远亲了吧?”   “要这么说,还真算。”陆甄想了一阵,忽然感到不对,“我看她穿着挺华贵的,还盘了妇人髻,已经嫁人了吧?”   尹子墨叹息:“嫁人了,还是嫁了我的死对头,所以我不会将主意打到她身上去的,这下你放心了吧?”   陆甄笑眯眯的点了点头,丢了一片橘子进嘴里,嘟囔着道:“那她嫁的人是谁?”   “便是你我当初经过天水镇时见过的那位段公子。”   “呀,是那个帅哥啊!”陆甄眼睛一亮,“啧啧,那帅哥不仅人长得美还脾气好,真是好眼光啊。”   身边忽然没了声音,陆甄转头,对上尹子墨黑压压的脸。   “段衍之果然是我的死对头!”   咬牙切齿诅咒他找不到老婆一百遍啊一百遍……   “尹大公子……”   房外忽然响起一位老者的声音,尹子墨想起这是他派去给乔小扇看病大夫,赶紧请他进来,乔小扇紧随其后进了房门。   尹子墨看了看她的神色,微带疑惑的看向大夫:“如何?”   这位老大夫在民间可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就是称作神医也不为过。本来老人家早已隐居山林,也就是尹家大手笔,为了个待产的少夫人硬是把他老人家从深山里给挖了出来。   此时听到尹子墨问话,老神医捻着白花花的胡须微皱眉头,“老夫已然为乔夫人诊过脉,乔夫人已身怀有孕一月有余,其余一切无恙。”   “什么?”三人异口同声嚷了出来。   尹子墨跟陆甄是因为得知乔小扇怀了孕而惊讶,而乔小扇却是震惊于大夫的最后一句话。   其余一切无恙?   “大夫,我被下过药,难道您看不出来?”   老大夫好歹也是医界权威,被乔小扇这么一说,当即没了好脸色,“老夫行医这么多年,还从未出过差错,你身上是被人下了药,可并无害处,最多只是让人嗜睡,反而有补充体力的功效,虽对习武之人有些限制,但也会随着停药而渐渐恢复。”   尹子墨跟陆甄闻言已经惊讶的说不出话来。陆甄心里想的是:真精彩,原来世上还有这样的药啊,这么传奇的事情怎么她没撞上?   尹子墨想的则是:真精彩,原来段大狐狸还有被摆了一道的时候,连自己老婆都看不好,丢人呐……   哈哈哈,仰天长笑一百遍啊一百遍……   乔小扇完全没注意到尹家夫妇精彩的表情,直到这时她才算是将整件事情明白了过来,原来当日太子潜入侯府给她送的解药才是下药,而他说的话,也许反倒是真的。   毕竟他终究没有对自己下毒手。   房门外有人敲门,可能是怕打扰陆甄休息,声音不敢太高:“大少爷,去侯府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   尹子墨闻言看了看乔小扇,起身准备出去听消息,却被乔小扇拦下,“有什么话不必瞒着我,直接叫过来说便是。”   “也好。”尹子墨知道她也不可能耐得住性子,朗声朝外唤了一声:“春生,你直接进来禀报吧。”   春生立即推门而入,这才发现屋里人还挺多。   “侯府如今怎样?”未等尹子墨问出口,乔小扇自己已经抢先发问。   春生看了看尹子墨,后者对他点了一下头,他才开了口:“世子带了一名女子刚回府,一切如常,但是侯府在他回去后就开始收拾东西,似乎准备要出远门了。”   “收拾东西?”乔小扇微微一怔,那女子该是乔小刀,既然一切如常,那便是没有问题了,可是为何突然要收拾东西?   “看来是要举家去找嫂夫人了。”尹子墨勾着唇似笑非笑。   乔小扇垂眼想了想,突然收拾东西,可能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是自己亲自去看看比较好。说着就准备要出门,早已看出她心思的尹子墨对春生挥了挥手,“去准备辆马车,绒毯垫厚些,好生伺候着段夫人回去吧。”   乔小扇张了张嘴,最后只能道了一声谢。   刚要出门,陆甄突然一个激灵奔下床榻道:“我也要去看看。”肯定很精彩,不可错过啊!   尹子墨赶紧上前拦住她,一只手背在后面对乔小扇猛挥,示意她快走。乔小扇被他们夫妻间的模样一逗,心情轻松了不少。   ※   晚间的京城灯火辉煌,门市不闭。   出了尹府沿西北大街一直走便可到达定安侯府。途中经过一处巷子口,乔小扇发现里面就是破败不堪的前将军府,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如今也算是尘埃落定了吧,父亲在天之灵,也可得到告慰了。   过了闹市,四周安静下来,再也听不到鼎沸的人声,乔小扇知道还有片刻便可到达定安侯府宅邸了,而马车却在此时忽然停了下来。   接着只听到外面传来一声痛呼声,乔小扇揭开帘子去看,只看到一道陌生背影,马车后方却传来春生的呐喊声:“段、段夫人,马车被劫了……”   她吃了一惊,稳住心神,沉声问道:“你是何人?”   谁知那人竟像根本没有听到问话一样,理也不理她,只专心赶着马车。不过已经不再是往定安侯府的方向。   乔小扇有孕在身,也不敢有什么动作,只好耐着性子等待结果。   大概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马车才停下,车帘被掀开,劫车的那人恭恭敬敬的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乔小扇提起裙角下车,入眼便看见一段寒光闪烁的枪头,一行禁军分列两边,前方是高高的城墙。一道白影立于城楼之上,俯视着她,灯火灿烂,却看不清他的神情。   乔小扇微微苦笑,缓步拾阶而上。   “我收到消息说你已经离去,不曾想竟是真的。”   一袭白衣的人影自楼头走来,如同当初在天水镇初见吟诵“一扇清风洒面寒,应缘飞白在冰纨”时那般,笑的温文尔雅。   “原来是鸿公子。”   太子既然自称“我”,乔小扇便以他当初在天水镇的化名称呼他。   鸿,红也,实为朱。其中自有深意义,只是鸿鹄之志,奈何折翼罢了。   不过既然能先段衍之一步截下她,也证明了他早就留了实力。其实这场除去胡宽的争斗中,太子的势力根本就没有动用多少,也因此,乔小扇甚至不知道眼前的人是不是真的如同之前给人感觉的那般不济。   “今日本公子得了一件宝物,不知世子妃可有心情一观?”   “似乎我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也是。”太子淡淡一笑,引着她朝城楼中央走去,“我还以为你看见我就会离开呢。”   也许之前会,但如今得知他从未加害过她,终究还是有些不忍心吧。   随着太子走到城楼中央,他抬手朝下方人群熙攘处一指,“你看那是谁?”   乔小扇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微微一怔。   那是段衍之,跨于马上,衣袂鼓舞,眼神四下观望。   “是在找你,今日他已然辞去侯爵之位,也从本宫手上得了解药,准备带你远走高飞了。”   乔小扇看向他,眸中光芒浅淡,不沾情绪,“可是这药根本不需要解药不是么?”   太子脸色微变,“你知道了?”   “嗯。”   太子静默,四周忽而沉寂,只有风声拂过发丝衣袂带出一些细微的响动。   “小扇,不管你是否相信,我从未想过要害你……”太子的声音苍凉而轻浅,被风一吹便消散无形,好似从未说过。几个时辰之前他还对太子妃说自己是绝情之人,可是他却从未过加害乔小扇。   实在是个讽刺。   “我相信。”乔小扇淡淡的接了一句,眼神却紧盯着下方马上的人影。   太子身形一震,转头看向她,眼中微带希冀之色,“那……你可愿随我回宫?”   “不愿。”   无论问多少次,依旧是斩钉截铁毫无片刻迟疑的回答。太子自嘲的笑了笑,满眼悲凉,“也罢,江山美人,总要有所取舍,罢了,罢了……”他摆了摆手,像是甩开了什么重负,然而下一刻却又忽然沉了脸色,转身对身后的随从道:“取劲弩来!”   轻便的弩箭很快便交到他手中,乔小扇皱了皱眉,“你拿这个做什么?”   “这便是我要给你看的宝物,朝中刚刚研发的良器,射程可达数里。”太子幽幽瞥她一眼,架上弩箭。   乔小扇很快就明白了他的用意,一把按住他的胳膊,“你想做什么?”   太子笑了一下,说不清是嘲讽还是自嘲,手中的弩箭精准的对准段衍之的方向,转头看着她,“时至今日才知我始终比不上他,那好,我得不到,他也别想得到,你可以怨我,但至少还会因此而记得我。”   乔小扇一愣,转头看了一眼那道身影,似乎感受了她的目光,他也转头看来,却不知道是否看到了这高处的一幕。   “太子的意思我明白了。”她缓缓松开了手,退后一步,敛衽下拜,“我自会消失,不再见他。只望太子早登大宝,一展宏志,今次一别,后会无期。”   “呵呵……”太子忍不住笑出声来:“果真伉俪情深,一人愿永不入朝,一人愿永世隐居,好得很,好得很……”手中的弩箭被重重的摔在地上,几乎摔得粉碎。太子喘着气背过身去,“走吧,走吧,你们都走吧!”   失去的不仅是他一厢情愿的爱情,还有早已千疮百孔的友谊。此后种种,只剩他一人独享荣华,也只剩他一人独承孤寂。   乔小扇再拜了拜,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灯火阑珊处的马上英姿,缓步朝下走去。   千山万水沧桑过,自此与君长别离……   以下接出书版结局   尾声请问这位姑娘是否已经名花有主   天水镇往南二十几里有处道观,里面住着几个道姑,皆是貌美如花的年轻姑娘。因着住持道姑年迈,道观又小又穷,这几个女弟子便免不得受到周围浪荡男子的骚扰。   那是某个秋日,道观中年纪最小的一清去山中砍柴,不慎被两个贼子盯上,躲避不及,眼看着就要遭殃,清白不保。山道上却突然杀出个武艺高强的女英雄,几下便将两个贼子给打跑了。   一清感其恩德,再三拜谢,却见她那位恩人忽然捂着肚子哎呀了一声。她吃了一惊,慌忙询问,只见她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柔声道:“无妨,是我孩子踢我呢。”   听说她孤身一人,又怀有身孕,一清赶忙请她入观。道观虽然清贫,但饭还是吃得饱的,瞧她这位恩人风尘仆仆的模样,定然是赶路太急了,还是请她休息一下再说。   谁知这位女恩人竟然一来就不走了,找到住持欲言又止,半晌才道:“不知可否通融一下,让我在此分娩之后再走?”   道观里的尼姑们犯了愁,这可怎么好,清修之地,来个孕妇算是怎么回事啊?还要生孩子,这……   一清见师父师姐有些为难,不忍恩人在外受苦,但又说不上话,便指引着她去了道观的后山。那里有个废旧的院落,收拾一下倒也能住人,这样既可以与道观中人相互照应,又解了师父的为难。   这下换成她恩人对她千恩万谢了,临离去时,恩人微笑着告诉她,她叫乔小扇。   这么一住便是六七个月,乔小扇的肚子渐渐大了,身子越发笨重,行动多有不便,一清便常去帮她劈柴担水,俨然是个小帮手。偶尔有时她也会凑在她肚子前面听动静,奈何什么也听不见。   有一日她忽然问乔小扇:“乔姐姐,你怎么一个人怀着身孕还在外面呢?你的相公呢?”   因为怀孕,乔小扇的脾气越发温和起来,比过往多了许多人情味,然而听到这话时,却是瞬间就变了脸色,嘴唇翕张半晌,终是没有说出半个字来。   一清也挺聪明,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可能触及到了她的伤心事,从此再不敢问。   天气渐渐寒冷起来,一清估摸着再不久可能要下大雪,便准备给乔小扇囤积一些柴火,让她可以烧个热火盆取个暖什么的。哪知她在周围搜集柴火的时候竟发现有人鬼鬼祟祟的在周围出没,一直围着院子转悠,一看那模样就知道是冲着院子里的乔小扇来的。   一清不知道乔小扇得罪了什么人,但是她此时身子重,武艺再高强怕也无法抵挡这些人,若是出什么事可就糟了。   左思右想,还是将这事情告诉了乔小扇,让她自己拿主意,谁知乔小扇听了之后半点惊讶也无,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背,“放心吧,我早就发现了,没事的。”   一清摸不着头脑,也不好多问,只好忧虑重重的回道观去了。   谁知等她过两日再来,眼前的场景竟变了样。   那院子前不知是谁动的手脚,短短两日之内竟然盖好了一幢木屋,就与乔小扇住的院落紧挨着,好似早已是熟悉的邻居一般。   一清很好奇,走进院子前就一直朝那木屋中张望,谁知看了半天也没看到个人。正在奇怪,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一声低低的咳嗽,接着有男子在旁低声询问:“公子,可觉得好些了?”   “老样子,无妨……”   “您的伤得赶快治,不能再拖了。”   “好不容易找到她,怎能离开?”   “可是……”   “好了,别啰嗦了,去看看她可愿来见我了。”   那人应了一声,快步走出屋门,一眼看到院门口站着的一清,顿时愣了一愣。   一清却是吓了一跳。虽然看他模样周正,可这魁梧的模样真是吓人,腰间还配着刀,这这这……不会是坏人吧?   她不敢多想,连忙奔进了屋子,走到房内一看,乔小扇穿了厚厚的袄裙,身上还系着斗篷,竟然在收拾东西。   “乔姐姐,你这是……”   “一清,你来得正好,我要走了。”乔小扇招手唤她走近,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递给她,“你谁都不要告诉,我从后面悄悄走,待我走后,将这块玉佩送去给隔壁的那位公子,请他保重,莫再找我了,就这样。”   她一口气说完话,背起包袱,走到窗边,推开窗子,轻轻一跃便翻了过去,落地悄无声息,丝毫没有临产孕妇的笨重。   直到窗外的寒风卷进来,一清才回过神来,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玉佩,犹豫害怕许久,还是举步朝隔壁的木屋走去。   那先前的魁梧大汉还在门边,见她出来,神情微动,似乎想问什么,却又忍住没说话。   “那个……”一清小心翼翼的走近,怯怯道:“乔姐姐让我来送件东西给什么公子……”   “巴乌,快请她进来!”   门边的人尚未说话,屋内已经传来一道声音,有些低沉虚弱,甚至说完后还大声的咳嗽了起来。   “公子!”   一清只见被唤作巴乌的魁梧汉子立即转身进了屋内,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走了进去。   刚刚建成的屋内空荡荡的几乎没有任何装饰,家具也只有简单的桌椅。跟着那大汉左拐进入一间房间,便看到一人身着玄色宽袍,半倚在床上,盖着被子,脸色苍白,只是脸颊处有些微红,显然是刚刚平复了喘息,此时看向她的眼神炙热而充满期盼。   这山比较偏僻,有的时候来的都是一些猥琐男人,一清何尝见过这般美貌的公子,一眼就被吸引了注意力,怔忪了半天也没有回过神来。   “这位小道长,请问你刚才说有什么要交给我?”   “嗯?啊?哦哦哦!”一清清醒过来,连忙将手中捏着的玉佩递了过去,明明是个躺着的病弱美男,她竟好像面对皇帝,几乎是垂着头双手呈上去的。   白玉般的手指接过玉佩,指尖触到一清的手心,冰凉一片。她悄悄抬眼去看,心中奇怪,也不知这公子跟乔姐姐有何关联,为何乔姐姐一看到他就跑走了?看他病怏怏的也不像坏人啊。   静静凝视了一会儿玉佩,男子闭了闭眼,似有些疲倦,喘了口气才问道:“请问这位小道长,乔小扇人去哪儿了?”   “这个……我也不知道,她就是走了,还说让你别再找她了,自个儿珍重。”   “别再找了?”他微微苦笑,下一刻却又咳嗽起来,唇边都溢出了血迹。   一清吓的惊呼了一声,巴乌连忙从怀间取出一粒药丸递到他唇边,喂他服下,眼中满是担忧,“公子,我们先去治伤吧,您拖不得了,否则将来还怎么继续找少夫人啊?”   他仍旧是大口大口的喘气,好半天才平复下来,气息虚弱的点了点头,“说的也是,先去与祖父和母亲碰头吧,不过人还要继续找,难得有线索,一定要派人好好跟着。”   “公子放心,他们都有数。”   “嗯……”他摆了摆手,“走吧。”   今天真是个古怪的日子,先是乔小扇,又是这公子,全都一下子走了。一清觉得真是诡异。   木屋中的东西都没有带走,那公子由大汉背出去时,手中只紧紧攥着那块玉佩。   一清问了那玉佩是什么,那公子说是他给他娘子的彩礼。   话说的这么明白,她终于明白,乔小扇的相公便是眼前这么一位。   不会是见他重病就不想要了吧?   呃,她的恩人不像是这种人啊……   临近天水镇时乔小扇十分犹豫若是回到家中恐怕更加容易被段衍之找到可是若不会去即将临盆总要找个地方落脚才是啊   不过仔细想来此时也许家里落脚不容易被发现吧她沉吟一番慢慢的朝天水镇走去   这里的一切都好似完全没有变化仍然是那些街道也仍然是那些人虽然是瑟瑟萧冬街道上的行人却只增不减可能是快要到年关了的缘故吧   想到上一个除夕她与段衍之一起携手游乐此时却是天涯相隔不经有些唏嘘   她将帽檐儿拉的更低宽大的头蓬几乎罩住了全身恐怕就是乔小刀此时都也认不出他来了   这个念头尚未想完耳边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抬眼看去前方不远处有人正在摊前跟小贩讨价还价正是乔小刀   没这么巧吧?她赶紧侧过身子佯装在摊前买东西心中却在思索着要不要上前相认   谁知她还没有做出决定便见一人骑马而来径直狂奔直至乔小刀跟前劈头便问:“二妹可见着你大姐了?”   “啊?”乔小刀诚实的摇了摇头“姐夫莫不是你寻人寻傻了?我大姐有意在躲着你怎会出现在这里?”   “你不明白我前几天就在附近的道观见着她了”   乔小扇立即转身就走马上的人她很想多看两眼但是怕越看便越想留下   她应当与他再无交集的否则只怕会害了他   身后马蹄声嘚嘚狂卷而来她吓得愣住半响也不敢动待一马一人从身边擦过才松了一口气   好在没有发现她   她留心着身边的熟人一路走得小心翼翼到了镇口买马的地方撑着围栏喘了许久   这幅身子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她抬手抚了抚小腹心中愧疚自己的身体不好也不知道会不会连累了孩子···   “这位夫人您想要买马吗?”   乔小扇抬头一个中年人指着围栏里的马一脸期待地看着她看样子正是这里的老板   好在他不是本地人否则恐怕已经认出她来了   “我不是要买马我想雇辆马车请老板快些我急着赶路”   “好叻好叻你稍后这就给你准备”   乔小扇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天水镇的大街眼中划过一丝怅然   对不住还是别见了吧····   “哎呀听说了没?”   乔小扇坐在马车里这幅身子最近是越发困倦了车夫刚才停车给她买些东西短短一会儿的功夫她便抚着高耸的小腹开始打着盹儿   偏偏窗外传来了扰人清梦的声音:“听说了什么?”   “定安侯府的事啊”   原本已经差不多就要睡着的乔小扇猛地睁开了眼睛掀开帘看去原来马车正好停在一个茶摊旁两个中年男子坐在一桌嗑着瓜子闲聊   “听闻老侯爷想要辞去爵位告老还乡又被皇帝挽留啦”   “哦这个啊嘿其实留不留有什么不同啊反正现在侯府几乎都没有人在的”   “嗯此话怎讲?”   “你不知道了吧?定安侯府的主子们全都外出了听闻世子是因为世子妃暴毙于宫中一事难过遂决定云游四海再不过问世事老侯爷跟段夫人自然是心疼世子跟着一起去了”   “啧啧定安侯这一家子可真算是够特别了放着高官厚禄不要云游四海干嘛啊?却不知那世子妃是何等人物竟然让那高不可攀的世子迷恋到如此地步”   “不会吧这么大的事你都没听过?世子妃不就是离此地百余里的天水镇一霸吗?那个曾经砍过人蹲过牢的乔小扇啊当初还是她强抢了世子回去成亲的呢”   “啊那岂不是一场强嫁姻缘?啧啧啧真是无奇不有啊···”   乔小扇微微叹息一声   车夫总算又回来了开始继续赶路   最近段衍之几乎是在对他穷追不舍已经躲避了许久如今便要便要临盆得赶快找到落脚的地方才行   耳边再无喧嚣的声响大概是出了城乔小扇打算找个农庄避一避生下孩子再说其实之前已经打点好了多亏当初尹子墨硬是塞给了她一些盘缠否则真不知道要如何撑到现在   马车颠簸不一会儿那熟悉的困倦又犯了上来乔小扇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才算稍稍清醒不料此时马车骤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她出言询问一项话多的车夫这次却没有接话   乔小扇立即意识到了不妙连忙接帘看去顿时愣住   车夫僵着身子跌倒在旁显然是被点了穴道而在马车前一人宽袍绶带静静而立看向她微笑着恍如隔世   她想过很多与他见面的场景但从未期待还能实现每次昏昏欲睡之际担心再也无法醒来总不敢睡实在撑不下去的时候也只是浅眠一有动静便立即醒来疲惫却又心怀庆幸倘若别人还可以借由梦与朝思暮想之人相见于她而言却连做梦也是一种奢侈   可此时她觉得自己正在做梦那随风轻扬的雪白一角熟悉的眉梢眼角一如既往凝望的目光似乎都蒙上了一层不切实际的光晕···“请问这位姑娘是否已经名花有主?”   突来的问话让她愣住那道身影也随之清晰起来原来是真的她很惊喜说雀跃也不为过但这并非是应该发生的情形咬了咬唇让自己更清醒些她故意冷下脸道:“没有我孤身一人公子莫要拦着去路以免惹来非议”   “哎先别急着赶人啊既然姑娘并无良配在下倒是有个好人选'   “什么?”   “在下今年二十有四能文能武善良能干待人真诚面貌自然也不差实乃方圆百里一枝独秀不知姑娘对在下可有意?”   乔小扇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看他这架势···莫非是要抢亲?   “咦姑娘不做声便是默认啦!”   “不···”   话未说完他人已经走近丝毫不关心她的答案径自揭开车夫的穴道挥手示意他离开而后便轻轻巧巧的跃上了马车   “既然如此便请姑娘随在下一起回去吧”含笑朝她一瞥他执鞭抽在马臀上   “你···快停下!”马车竟然被他径自赶走乔小扇赶忙大喊   对方毫无反应照旧悠哉悠哉的驾着车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她闭了闭眼:“:相公你这是何必···”   “呀原来姑娘你认识在下啊那更好了你看我两这般般配不知姑娘可有意?”乔小扇说不出心中什么滋味难道他就不能为自己想想?一定要跟她在一起若是在引来太子怎么办?   她一时气愤便想伸手去扯他手中的缰绳却被他伸出的胳膊拦住而后不知道在嘴里塞了什么唇便堵了上来脑中一片空白往事如流水般涌上心头那些甜蜜与痛楚如今再见原来早已刻骨铭心彼此之间横亘了太多抛不开推不倒乔小扇自认与他都不是意气用事之人应当清楚什么选择最适合对方纵使不舍也该彻底断绝可此刻在他温热的气息里理智却在沉沦   若是别离便将这刻的温存珍藏此后万水千山亦可慰藉余生孤寂···恍惚之间似有什么被他舌尖推入喉咙她下意识地一咽愕然之际却见他露出了欣慰之色   “还好总算让你吃了解药以后便没事了”   乔小扇很想说些什么可是盯着他的双眸包含了太多的情绪只是嘴唇张了张再也没有其他的言语眼中却渐渐的湿润   段衍之叹息一声放任马匹随意慢走展臂将她拥紧:“娘子不用担心了都过去了太子将登大宝没有功夫再来理会我们若是你一味的回避我才是不该”   “你···你都知道了?”   “是都知道了只求你别再推开我便好你该相信我能护你周全”   乔小扇百感交集亦抬手环住了他头埋在他肩头蹭了蹭这便是算答应了段衍之心中大定神色终于放松他不曾告诉她自己在这一场追寻中花了多少精力只心疼她在这些日子以来独自承受的辛苦好在如今尘埃落定从此执子之手再不分离   正要将她搂紧一道相思却被乔小扇一阵惊呼打断段衍之吓了一跳低头看她便见她一脸痛苦地捂着肚子哀嚎:“不好了相公我···我似乎···要生了····”   “什么?”段衍之吓了一跳忙不迭的去扯缰绳加快速度另一只手却仍旧牢牢地环住她的身子“娘子莫怕我这就带你去找稳婆”   夕阳西下马车一路疾驰而去仿佛踏碎了那些过往的沉痛与分离一切都随轮下的尘土消散在风中只有彼此紧握的双手十指相扣白首不离····   番外一   又是一年除夕夜,花团锦簇平安年。   江南小镇风光秀丽,一场冬雪落下,一眼望去,亭台楼阁错落交映,屋顶上的一层雪白映入眼中,如梦似幻。   瑞雪兆丰年,本该是喜庆的日子,住在镇东边的李家闺女最近却很不高兴,因为她看上的人没有看上她。   李家闺女今年芳龄十八,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一张脸白里透红,杏眼桃腮,美艳的很。要说缺点,除了个子小了点,脾气爆了点,也就没什么了。   所以她很不高兴,自己这么完美的一人,怎么就被拒绝了呢?   这事要从十月中的某一天说起,当时正值深秋,江南景致别有风情,她赶着家里的小毛驴去街上买米,回来时已经是傍晚时分。路上行人不多,她一手执着小鞭,一手扶着架在驴背上的一袋米,慢悠悠的闲逛,很是惬意。   谁知这平静不过片刻便被打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拽着一辆马车朝她的方向飞奔而来,一副心急火燎的模样,弄的好像被什么洪水猛兽追赶似的。   李家闺女就在路当中,哪里躲避的过,小毛驴被惊得一阵乱蹦,将米掀到了地上不说,还将她给连累的摔了一跤。   她气呼呼的爬起身来,已经有人从车上跳了下来,走过来扶她,“姑娘,你没事吧?”   李家闺女原本一肚子的火,一看到眼前的人就半点火气也没了。   眼前的人是个魁梧的汉子,长得十分高大,面相英挺,只一眼就叫李家闺女沉寂了十八年的一颗芳心嘭的动了。   怎么说呢,要说他多英俊吧,也不至于,不过照她爹李老头的话来说,给人感觉很老实,很憨厚,很那什么……可以托付终身什么的。   李家闺女的娘死得早,从小爹爹为了生计忙的脚不沾地,也管不到什么女儿家的教育,所以她很无知无畏的问了一句:“大哥你可已婚配?”   大汉见她刚才一直不说话,早就自发自觉的帮她将米扛着放上了驴背,一听这话,手上一松,米袋差点砸到他的脚。   在大张着嘴毫无形象的凌乱了一瞬后,大汉忽而羞怯的扭头奔向马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驾车离开。   李家闺女根本来不及反应,眼睁睁的看着他驾着车就要远去,忽而车窗上的帘子被掀开,一个英俊不凡的男子探出了头来,脸上带着笑意,对她道:“姑娘,下次换个说法,我这个随从最害怕听到这话了,以为又是什么抢婚之类的……”   话音随着远去的马车渐渐转小,依稀传来那个大汉气急败坏的叫声:“公子你……”而后是那英俊男子的笑声:“巴乌,你的桃花来啦……”   李家闺女是相当聪明的,其他的废话她没记住,她记住了那大汉的名字,巴乌。   李家闺女也是相当有韧性的,几乎是立即就把米扔在了附近熟人的铺子里,然后驾着小毛驴就去追人了。   速度快慢可想而知,不过好歹让她知道了这辆马车安置在了镇南的一处庄院里,于是她心满意足的回去了。   当晚李老头回去的时候就看到自己闺女托着腮一会儿笑一会儿愁的样子,吓的以为她撞了邪。   “爹爹,我相中了一个小伙儿。”李家闺女对她爹将白天的事情和盘托出后,大大方方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燕儿啊,你不会说的是西街那个成天追着你跑的傻子吧?”李老头捂了捂胸口,表示自己接受能力有限。   李家闺女娇嗔的看了他一眼,接着又朝他神神秘秘的招了招手,“爹爹,你凑过来,我给你仔细说说……”   这么一说就有了之后的上门提亲。   镇南庄院内,巴乌在听了自己面前的媒婆一通天花乱坠的说辞后,终于找到了关键,“你说……你要给我提亲?”   媒婆笑眯眯的点头,“是啊,可不就是公子你嘛。”   “不是,你说那姑娘叫什么?”   “李燕儿啊,咱们镇上响当当的一枝花呢。”媒婆自动过滤掉她火爆脾气震慑八方的往事,那些都是浮云,搞掂眼前的人,拿到银子才是正经啊。   可惜巴乌让她失望了。他也没说不愿意,就是一阵惊骇,然后就掩面狂奔后院。媒婆哪有见过这样的,当即以为他这是拒绝了,只好怏怏的回去了。   李家闺女于是不高兴了。   这么一耗就直接耗到了过年。用李老头的话说,铁树也该开个花了,母猪也能上个树了,女婿什么时候才能上门哇?   李家闺女闻言将手上正在切的一颗白菜剁成了渣……   除夕当晚,炮竹声声,烟花当空。小镇上一片欢声笑语,如今天下大定,众人俱是欢声笑语,一派歌舞升平之景。   李家闺女提了一罐酒朝镇南赶。   这个是她爹爹在院中桃花树下埋了十八年的女儿红,照理说是该在她成亲那日喝的,但她爹爹说她得赶在十八岁之前把自己的终身大事给解决了,不成功则成仁,这坛酒就豁出去了。   于是李家闺女赶在仅剩的几个时辰之前要把自己的大事给定下来。   她就不信了,自己看上个人还搞不定他!   镇南的那处庄院据说是某个京城大户人家的别院,也不知道是谁的,反正这么多年也没见过正主,只有几个老奴一直守着这里。如今来的这几位,也不知道是不是主人。   不过李家闺女不关心这个,她只关心那个巴乌是干什么的,为嘛不肯要她。   原本以为除夕夜的庄院会是十分热闹的场景,谁知到了那院子的门口却意外的感到一阵冷清。   院门没有贴对联,灯笼也没有挂,甚至院中连烛火都没有。   难道人都走了?   李家闺女的玻璃芳心碎了一地。   谁知她这边刚想完,身后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也不知道为何,一听到那道魂牵梦萦的声音,她竟鬼使神差的朝墙根处躲了过去,身子隐在黑暗中看着那群人缓缓走近。   为首的是那个相貌英俊的过分的男子,身着白色裘衣,脸上带笑。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女子,身量高挑,穿着素色缀花的袄裙,外面系着一件披风,神情看上去有些平淡,不过不觉得冷漠,反而有些超然世外的感觉。两人中间是个小孩子,大概才三四岁,小脸粉雕玉琢,如同画里走出来的一般,此时正被两边的大人一人牵了一只手,慢慢的走着,不过看他的神情似乎却与身边的女子十分相似,平淡而严肃,实在不像个孩子的模样。   这三人走过去之后,李家闺女总算见到了她的心上人,她老实忠厚的巴乌哥哥哟,正一步不离的跟在三人身后,听着人家一家三口欢声笑语的,自己却形单影只,孤单落寞……   好吧,以上都是她自己的臆想,实际上巴乌此时很欢乐,脸上还带着笑。   李家闺女忿忿地想,这么开心,难不成是去逛了妓院回来?!   “姑娘既然来了,为何不出来呢?”   突来的声音叫李家闺女吓了一跳,慌忙转头看去,又是那个英俊的不像话的男子。   你说话就好好说嘛,干嘛还笑!笑就笑吧,还笑的这么祸国殃民!别以为你好看就了不起,我只喜欢巴乌!!!   李家闺女捏了捏手心,临走出之际,暗暗抬手摸了一下鼻子。呼,还好,没丢人的流鼻血。   “唔,我、我是来给你们送酒的。”必须要有个说辞不是?李家闺女也不知道自己这个算不算好借口。其实彼此只见过一面,还是有点说不过去吧?   “哦?如此甚好,有劳姑娘了,请进吧。”   男子倒是不以为意,反而笑眯眯的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谁知话刚说完就被巴乌打断了,“公子你……”   李家闺女抚额,我看上的人怎么每次台词都一样啊?   好在那男子没有理会巴乌的申诉,直接推门走入了院中,李家闺女自然毫不客气的跟上。   后院有张石桌,今夜无风,下人们用软垫铺在了石凳上,又在旁点了暖炉,一点也不觉得冷。   随意的准备了几道小菜点心,几人围桌而坐,李家闺女当即拍开了泥封,一时间酒香四溢。   倒酒之际,坐在她对面先前一直沉默的女子终于开了口:“姑娘如何称呼?”   李家闺女毫不怕生,当即回道:“哦,我叫李燕儿,姑娘你呢?”   “噗……”一边的英俊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搂着那女子道:“娘子,你看人家还说你是姑娘呢,为夫真是失败。”   那女子眼中也带上了笑意,对李家闺女道:“我姓乔,姑娘唤我小扇即可,这是我相公,姓段名衍之。其实我已然嫁做人妇,孩子都这么大了。”那先前的孩子不肯回房去睡,此时正坐在她膝头仰脖看空中的烟花,不过神情一如既往的平淡,简直如同脱离了尘俗的小神仙一般。   李家闺女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这个,我不太懂,据说妇人跟姑娘家的发式是不一样的,可是我娘死得早,没人教过我这些。”她自己头上的发式还是随便绑了一下呢。   这话一说,乔小扇的眼神立即柔和了下来,“原来燕儿姑娘与我一样,也是苦命之人。”   “娘,莫要提起那些伤心事,孩儿会照顾你的。”怀里的孩子忽然开口,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衬着奶声奶气的声音,十分有趣。   “臭小子,你爹我还在呢,你娘有我照顾就成了,你别多事!”   虽然段衍之这话说的够恐吓,那孩子却只是转头瞟了他一眼就扭头继续看烟花,直接无视他的愤怒。   李家闺女的眼神在这三人身上滴溜溜扫了几圈,心中大为感慨:啊,多么融洽的一家三口啊……   “巴乌,人家姑娘是为你而来,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过了一会儿,段衍之开始拿坐在一边闷不吭声的巴乌打趣。   李家闺女闻言,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手指绞着衣角含羞带怯的看向巴乌。   巴乌的脸涨的通红,压根不知道眼睛该放在哪儿,最后憋了半天总算憋出了一句话来:“那……那就祝姑娘新春大吉,阖家幸福,事事如意,财源广进,国富民强,兵强马壮,千秋万代,一统江湖……”   “噗……”段衍之喷了一口酒出来,乔小扇怀里的孩子幽幽的叹了口气,神情忧郁的看着巴乌。   李家闺女热泪盈眶,冤孽啊,这是什么人呐,一见钟情什么的真是不靠谱啊……   番外二   新年就要到了,最近江湖却不是很太平。传闻一直隐而不见其踪的塞外青云派宗主又重现江湖了。此事一经传出便风靡整个江湖,有人慌乱,有人喜悦,大部分人则是带着打酱油的心情准备一仰其风采。   而这位风云人物全然不知自己已然被抬高到武林盟主般的地位。塞外青云派宗主,潇洒无双的青云公子,此时正撩着袖子在擀面。   据他能干的娘子说,这是个技术活。段衍之起先不信,但在弄断了三根擀面杖之后,却不得不信了。   这个事儿对他这种养尊处优且练武的人来说,还真的是个技术活。   雪白的面团渐渐在他手下变成了薄薄的一张面皮,桌子旁是雪白的孩子小脸,虽然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兴趣,神情却一如既往的严肃认真不苟言笑。   段衍之看了看他的脸,忽然玩心一起,粘了点面粉都涂到了他脸上。孩子的小脸顿时成了花猫,他忍俊不禁,哈哈笑出声来,可随之却又笑不出来了。   孩子就那么盯着他,半点笑意也无。黑亮的眼睛里泛着寒光,朱唇水润饱满却被抿的紧紧的,脸上结了一层寒霜。   段衍之于是干咳了一声,默默抬手,用袖子将他的小脸擦的干干净净。   孩子瞥了他一眼,慢慢从凳子上移下小小的身子,朝外走去。   “你这是要去哪儿啊?”段衍之见他仍有怒色,颇有些不放心,“去厨房找你娘么?”   孩子转头,身子虽小,却已有些挺拔如松的意味了,“爹爹不知君子远庖厨么?我去书房。”   “呃……”   段衍之默默在面粉上画圈圈,孩儿啊,你才五岁啊,这么下去你要长成什么样啊?做人要像你爹我这样潇洒风流又幽默啊,不然将来谁敢嫁给你啊……   “相公,你擀的饺皮好了么?”   清清淡淡的声音从门外传出,段衍之瞬间醒悟,孩子那性子,都是遗传啊,唉……   正值新年,段衍之这段时间带着家人在江南避居,干脆就决定在这里过年了,老侯爷和段夫人前些日子也被接了过来。扬州离此地不远,陆长风禁不住乔小叶的软磨硬泡,也带着家人赶了过来。据说乔小刀又有了身子,不方便远行,所以缺席了。   陆长风的孩子名唤阿朝,比段衍之的儿子只小半岁,不过这次来的不止是他,还有一个孩子,据说是阿朝的表哥,名字叫……妖妖?   听陆长风说这是他七妹家的孩子,她七妹随夫回扬州照看生意,结果被一些生意上的事情缠住便没时间照料他了,陆长风来这里时就干脆带上了他。段衍之一听这居然是尹大狐狸的后代,相当热情的迎了上去,并且招呼自己儿子前来接待。   妖妖长得很出色,一身华贵的绛紫绸面银鼠袍子,围着上好的貂皮领子,富贵逼人。陆长风家的孩子继承了父亲的相貌,自然也不差,不过两人跟段衍之家的宝贝一比就差了点。倒不是相貌比不上,而是气度。   怎么说呢,人家孩子还是孩子,段衍之家的……有点超龄倾向。   三个孩子在一起,只有阿朝最好动,话也多。妖妖是属于外冷内热型,不熟的时候很矜持,一旦熟悉了也很肯说话,所以没多久就十分友好主动的跟段小公子传达了自己的亲切问候。不过段小公子只是轻轻斜了他一眼就移开了视线,盯着院中的一丛花木淡淡道:“你叫妖妖?”可见段小公子是外冷内更冷型……   天可怜见,尹小少爷自己也不喜欢这个名字,要不是她娘一直叫他爹妖孽,他也不会光荣的继承了这一荣誉称号。不过狐狸的后代必然继承了狐狸的本性,所以尹小少爷听了这满含讽意的一问后,立即淡定的回敬了一句:“你叫宝儿?”   段小公子的脸寒光四射。   没错,他有个小名,正是宝儿,全仗他曾祖父所赐。当初老侯爷抱着刚出生的他跟抱着个宝贝似的,这个名字就这么诞生了。   四年后的某日,段小公子对他祖父总结道:“关于吾名一事,曾祖父实在太过草率。”   老侯爷瞬间面条宽泪,而后默默蹲墙角反省去了。其实他老人家一点也不草率,起初他想取“贝儿”来着……   段小公子很不高兴,尹小少爷也不好惹。天雷勾动地火,光是眼神就默默厮杀了几百来回。   眼见着姨表哥跟姑表哥就要开战,阿朝瞬间化身和平天使冲入了对峙的圈子,然后一不小心……成了倒在地上的一条池鱼。   其实也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总之就这么开打了。身为青云派宗主的独子且很有可能是将来青云派的接班人,宝儿,啊不,段小公子虽然年纪小,却也有些基本功了。   而身为天下首富的独子且必然会成为庞大家业的未来接班人,妖妖,啊不,尹小少爷因为自小身子弱也早就开始习武,所以两人动手之后,颇有些架势。   阿朝毕竟最小,晃晃悠悠的从地上爬起来,一见到这风风火火的一幕,瞬间惊骇,继而便大哭出声。   很快就有人赶来了,正是他姨母乔小扇。不过乔小扇却没有阻止,反而抱着胳膊看着眼前两个小孩儿从开始有些招式的比试到完全乱扑乱蹦的斗殴再到累的栽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你叫什么?”许久之后,她突然问了一声尹小少爷。   “妖妖。”她家儿子十分及时的给出了答案,还不忘挑衅的看自己身边的人一眼。   妖妖就要发飙,忽听乔小扇道:“是个好苗子,不过请的师父不怎么好,我教你怎么样?”   “娘……”她儿子眯了眯眼,声音十分不满,隐隐含着肃杀之气。   妖妖本来还没什么兴趣,一见宝儿的反应反而得意了起来,而后用力的点了点头,“好,我学!”   “你要是敢学我娘的功夫,我一定跟你誓不两立。”   妖妖挑眉,“我等着。”   阿朝左看看,右望望,又呜哇一声嚎了出来。   此事直接拉开了段小公子与尹小少爷之后往来不断的斗争序幕。   十几年后当两人俱已成为响当当的一方俊杰后,这种争斗仍旧没有断过。除非不见面,见面必动手。   用阿朝的话说,这是两个同样嫌弃自己名字的人因无法对看似取名随便实际关爱自己的长辈表达不满只好转而改用彼此械斗的方式来表达各自的愤世嫉俗。   简短来说就是:吃饱了撑的!   段小公子后来主要在南方一带行走,于江湖一战成名时,刚好赶上尹小少爷正式接替父亲全力接管尹家生意。世人不知两人争斗,只知尹小少爷曾受过段小公子之母的指导,还以为这两人是十分要好的师兄弟。因两人一南一北,甚至还有人专门为二位少年才俊做了句诗,云:“一剑惊鸿画南星,五方失色雕北俊。”   关于师兄弟的传言和这句诗,很快便传到了二人耳中。   彼时正在京城宴请四方的北俊尹小少爷展扇轻摇,眼波流转,笑而不语,不过因半张玉容都被折扇挡住,除去那双弯月般的双眸之外,实在看不出这个笑容是真心还是假意。   而南星段小公子正衣袂当风立于一叶扁舟之上,游刃于万丈绝壁之下的江面,手中宝剑叮的发出一声细微轻响,而后微微偏头,深潭般的黑眸从身后随从的身上幽幽闪过,青山掩翠的春日瞬间化作雪舞冰封的寒冬。   段衍之手执一棋在尹子墨面前缓缓落下,端着茶盏悠悠然道:“咱们两家,似乎是子承父业了……” ━━━━━━━━━━━━━━━━━━━━━━━━━━━━━━━━━ 本文内容由【honey前辈】整理,久久小说网(www.txt99.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